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 =============== 我替反派成个仙 作者:就酱 文案: 别人雷劈才穿越,胡天穿越被雷劈 神都魔域轮回境,妖兽鬼怪多惊奇 异世存活真艰险,常识不足幸运E 如何才能归家去?修真求仙搅搅基 胡天:doge.jpg 【刷文提示】 又名《胡言妄语录》《异世修真漫游指南》。 修真1V1,慢热,第一配角用人脸刷存在略晚,HE。 CP=混血傲娇小妖魔*穿越懒散小混蛋=归彦*胡天 晚十点约,特殊情况微博+请假条请假。N万字大纲有保障,坑掉的可能性基本为蛋。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情有独钟 幻想空间 主角:胡天 ┃ 配角:归彦 ┃ 其它:神魔人妖怪 =============== 第1章 零 胡天又被他爹揍了。 这次不是因为考试没及格,床底藏漫画,玩火烧厨房,或是声称日后要去奶熊猫。 胡天在学校打篮球,把路过的老师当篮筐,砸了人家眼镜不说,顺便自己跌跤磕坏了半边大门牙。 暑假回家,胡谛扔了行李去掰胡天的嘴。 胡天正盘腿坐在地板上,抓着个游戏机手柄。他配合胡谛视察,把嘴张成血盆大。 两颗门牙闪亮亮,上下磕磕咣咣响。 胡谛“嘁”了一声,松开手,把手指上的口水擦在胡天t恤上,特失望:“你怎么这么快就把牙给补上了?” 胡天:“三个月都漏风不补上,有损市容市貌。” 胡谛乐:“今儿怎么这么温顺?” 胡天讨好:“老头他们后天才回来。我买了只鸡给你接风洗尘,毛都拔光了,只等大厨您来炖。” 胡谛翻了个白眼,又见胡天面前放着游戏机。 也不知胡天从哪儿把这玩意儿翻出来,小霸王红白机,插卡式,拖一根线接到电视机上,两个游戏手柄。电视屏幕显示:魂斗罗。 胡谛感叹:“真怀旧,让我玩会儿再炖鸡。” 胡天递了个手柄给胡谛,退出魂斗罗,转脸问:“老规矩,街霸?” 胡谛点头:“输了学狗叫三声。” 接下来胡谛玩飞龙,飞天流霍哈霍哈。胡天玩春丽,拳法腿法闪不停。 胡谛两眼瞪着屏幕,拨冗问胡天:“砸人怎么自己飞出去?” 胡天抱着手柄,拇指挥动只剩下残影:“美人老师太闪眼,长得特别像熊猫。” 胡谛作势要踹他。 胡天高举手柄:“不是故意砸,身后有人推了我一把。” 胡谛奇道:“那老头干嘛揍你?” 该揍推他的人才是。 可惜当天所有人作证,胡天拍着篮球周围没人近身,根本不可能被人推。鉴于胡天黑历史略多,胡爹又是被老师召唤从外地赶回来,气也不太顺,于是就把胡天揍了一顿。 “倒霉催的么你。”胡谛幸灾乐祸。 这么说着,飞龙一跃而起轰飞了春丽。 屏幕:k.o 胡天输了。 胡天扔了手柄,往后一仰:“喝凉水都塞牙。” 胡谛难得赢一场,得意洋洋,踹了胡天一脚:“学狗叫,去炖鸡,选吧,不限单项。” 胡天赖在地上装死。胡谛又踹了他一脚。 胡天:“汪。” 胡谛没好气儿:“还差两声。” 胡天摊在地上动也没动:“汪汪。” “出去别说认识我。”胡谛说着话,站起来去了厨房。 没一会儿,厨房传来“砰砰砰”剁鸡的声音。 胡谛嚷:“胡天啊,葱没了,下楼拔两根来!” 胡天却还赖在地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胡谛又喊了两声,胡天伸了个大懒腰,虫子一样在地上拱来拱去,嘀嘀咕咕念经:“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 经没念完,胡谛从厨房冲出来,手中厨刀虎虎生风:“老娘喊话你听见没,给我去拔两根葱!!!” 胡天慢悠悠:“歇足精神……” 胡谛火冒三丈:“歇足精神,爬起来再干一场。你倒是爬起来啊!不然今天没鸡汤喝!” 胡天一听这话,立刻蹦起来:“老姐我这就去拔一打葱!” 胡谛被他气乐了:“快去!” “分分钟就来。”胡天蹿出门,头也没回,“蹬蹬蹬”下楼去。 出楼道腾腾热气扑面而至,午后太阳大得能煎蛋,夏蝉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唤。 胡天家住的小区颇有些年份,物业是摆设。楼外一排树,树下各家种着各家的葱蒜青菜小黄瓜。 胡家的微型菜园被排到路边,胡天一路小跑到树下,一把薅起一排葱。 耳边突然有雷鸣。 胡天不理会,继续拔葱,唯恐耽误工夫胡谛不给他炖汤。再抬起头,却是眼一花,面前莫名冒个人。 这人长得颇好看,细皮嫩肉,玉冠束发,穿着古装,手上一柄剔骨刀。 胡天心想,哪儿来的傻缺。 不过胡天对美人从来礼待有佳,于是搭讪:“你的眉毛哪儿去了?” 正说着,雷声更甚,一阵大风。胡天四周的景致骤然壁画般剥落,裂成碎片消失在风里。 阳光树梢,热气腾腾的柏油马路,树下细致挖出的空地,还有那排绿油油却有点蔫的葱。全部不见了。 巨变只在眨眼间,胡天察觉危险,下意识回头拔腿就跑。哪里还有回家的路,只有一块惨白冷森森的墙。 胡天来不及刹车,一头撞在了墙上,两眼一黑,心想做梦呢这是? 再醒来,耳边雷鸣更甚,惊天地泣鬼神。 胡天动了动眼珠,梦没醒,还是墙壁惨白的屋。美人不见踪迹,倒是那人方才站的地方有扇窗。 胡天跌跌撞撞爬起来,推开窗,探头向外望。 这一望,心脏差点罢工。 窗外四野尽成焦土,大地开裂,巨浪翻滚,熔岩破土而出,种种异象瞬息万变。腾云奔涌,漫天紫雷在头顶上方迅速形成漩涡,电光集聚,四野震颤,直指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闪就劈在了胡天脑袋上。 这货“嗷”一嗓子,脑袋炸裂,四肢百骸像被扎了无数针。一个不稳,胡天从窗口翻了出去。 恍惚间眼前倒置座巍峨宝塔,塔身流光闪动。 不及细看,半空紫雷追来,又劈了他一道。自此胡天没了挣扎,麻袋一样坠落而去。 许久后,天地异象散尽,塔顶窗口有人探出头来向外望了望:“师祖,天雷劈开了虚空,那……人掉进虚空碎片里去了,要不要追?” 塔里有人舔了舔自己的牙,面露不快:“必死无疑,毋须理会。” 与此同时,大荒界第五季杂货铺的掌柜正骂街:“要死人去刨坟,找本店的晦气,你可知我家主是谁!” 披麻戴孝的鬼道修士略委屈,指着店门外的幌子念:“‘网罗万象,寰宇无敌’,可不就是说什么都有么……” 这可是在砸招牌! “你是活得不耐烦!”沈掌柜横眉怒目,一蹦三丈高。 第五季杂货铺的沈掌柜是个暴脾气,平生执念除了钱,就是他那万年不露面的家主。 据说幌子上“网罗万象,寰宇无敌”这等不要脸的话,乃是他家家主所云。故说幌子不是,就是说他沈掌柜不是,必要大战一场。偏他道行高,总能揍得人满地找牙。 可怜鬼修新来不晓得,专挑老虎嘴边的须毛拔。 围观群众一瞅这架势,知道要糟,纷纷闪避。 眼见沈掌柜要开动,一场好戏,他却突然罢手抬头看天际。 这动作来得稀奇,围观的不管凡人或修士,都跟沈掌柜一起抬了头。 大荒界的天,那是碧蓝碧蓝的,正中一条裂缝,那是幽黑幽黑的。裂缝仿佛天上的山脉,又好似地上的峡谷,凡人们会说那是守界游龙的背脊。 然则终其一生,大多数人也走不出这界荒凉地,这天瞧了一辈子,着实不稀奇。 众人看了片刻,又低头去看沈掌柜。 恰此时天空一个光点闪过,只听:咻咻——轰隆——嗙—— 有物挥开长空,飞掷而来,堪堪对准第五季杂货铺门前的幌子,轰然砸下。尘土飞扬,地都跟着震了震。 俄而尘埃落定,再看地上,天外来物竟然是人形。脸着地,趴成大字型。 沈掌柜的宝贝幌子遭了殃,被这位压在身下,勉强露出两个字——无敌。 第2章 一 这可是真的砸招牌来了。 “畜生!”沈掌柜怒发冲冠,暴跳如雷,扑过去拽住幌子一角,猛然把它抽出来。 沈掌柜力道着实不凡,地上趴着的这位被弹起,腾空半尺又落下。 好在幌子的布料是上乘,并无损伤。 沈掌柜抓着幌子查看,“咦”了一声,转头瞧地上。 按说从天而降砸下来,怎么也该血溅当场,五脏六腑齐飞扬。幌子却干干净净,趴着的这位身下亦无半分红。 当真稀奇。 沈掌柜眼珠一转,乐了。 他三两步上前,踩上趴着这位的后背,对着鬼修趾高气昂:“本店自然是要甚有甚,天下无敌!尸体算个球,看,这不就来了!” 众人恍然,砸下没血肉横飞原来是个死的。 那鬼修也有点道行,不计前嫌,抬手虚空画了个符,打到沈掌柜脚下。光影从趴着的那位身上一闪而过,折回鬼修眉心。 “五脏无失,六腑俱全。”鬼修是个缺心眼,竟还夸道,“上品上品!” 沈掌柜假笑道:“那就十个玉石吧!” “这么贵!”鬼修瞠目,下意识还价,“一个卖不卖?” 出高还低,你来我往,好一番争执。 鬼修不敌,灵光一闪:“这尸体从天外来,又不能算你……” “你这鬼修忒不识好歹。且不说掉在了我家店门前就是我的,他砸了我的地,砸了我撑幌子的竹竿,又兼惊了老朽的魂,这些还没给你算价钱。” 沈掌柜说着从怀里掏出算盘来。 算盘颇精致,扇形骨质,算珠颗颗晶莹剔透。 沈掌柜一只手噼噼啪啪打个不停,嘴唇翻飞,速度比起算盘丝毫也不逊:“竹竿一个玉石,地面受损,算你便宜十个玉石,再者老朽今日被吓少活十来年。这一天按照十个玉石来……” 鬼修急出满头汗,再让沈掌柜算下去,怕能算出千千万。 他也是急着用尸体,自认倒霉服了软:“十个就十个!” “嘿。”沈掌柜见好就收,此时也不嫌晦气,撤脚抓住尸体的后背,轻轻松松提起来。 尸体耷拉成弓形,双脚在地上拖行。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沈掌柜走到鬼修面前,摊开手掌等玉石。 鬼修摸出个钱袋,满脸肉疼。 沈掌柜见不得鬼修抠唆德行,伸手抓钱袋,并将尸体塞过去。鬼修只得去接,指尖堪堪碰到尸体,骤然尖啸。 这响动凄厉非人声,好似夜鸦被扯毛,惊得周遭好事者捂耳四散。 街上顿时没了路人。 沈掌柜没被声响吓跑,却看着钱袋被收回,怒道:“叫甚叫!想赖账不成!” “这这这……”鬼修捂着胸口,哆嗦嘴唇要解释,话说不周全,只得指向沈掌柜手中的尸体。 是时,沈掌柜的衣角被人拽住。他一滞,低头看尸体。 那尸体脑袋动了动,竟然抬起头,灰扑扑一张脸看不出好赖,只是眉骨上光秃秃颇为显眼。 “死了?”“尸体”嘀咕着费力仰脸掀开眼皮,看到沈掌柜,“有杀气。” 沈掌柜老脸一沉,手一松。这位“啪叽”摔回地上,又没了声响。 “活,活的……”鬼修受了惊,连退数步。 沈掌柜看一眼鬼修手中钱袋,吞了吞口水,上前一步,笑对鬼修道:“客官莫急,老朽这就把他拍回死的……诶,我说你跑个甚!哎哎,要不便宜卖给你!” 鬼修却已揣着钱袋飘出数丈远,只给沈掌柜留下个凌乱背影。 到手的钱袋打水漂,沈掌柜七窍生烟,转头怒目对“尸体”:“究竟哪来的小畜生,尽坏老子的好事!” 地上那位才又抬起头,一听这话,立刻将脸埋回尘土里。 沈掌柜蹲下,抓住地上这人的头发,拽起来:“别装死,你是谁?” “胡天。” 胡天现下其实是懵的,一番变故全然摸不着头绪,掉到何处心里更是没底。 倒是沈掌柜察言观色,探元神辨修为。眼前这灰头土脸的玩意儿,分明是凡人。 若说修士砸下没成碎片倒也有可能,但一介凡人千丈砸下,没死还诈尸,必有宝物护身! 沈掌柜皱眉又松开,乐了:“混账,今日你砸了老朽的幌子,还坏了生意。且赔玉石!一百个!” 这老东西要讹人! 胡天怒从心头起,挣扎翻身坐直:“老子上好的鸡汤没喝成,还不知要找哪个混账赔!” 此时声音略大些。 胡天愣一下,清嗓咳了咳:“胡,谛,炖,鸡……” 只说四个字,说不下去了。 胡天低头看自己,白晃晃的长袍,长发打肩膀上掉下来,发尾被烧成焦黄。 胡天眼瞪圆猛然蹦起,抓脸挠头扯衣服,把自己的爪子举起翻来覆去看不停。指缝里露出大荒界的天,那片被撕开的裂缝将日光都吞噬。 胡天放下手,仰头目瞪口呆,胸口起起伏伏,恍如离水的鱼。他双手发颤,忽而甩了自己一巴掌。 接着这货捂住脸,呼呼喘气,疼得裂嘴呲牙。 沈掌柜看了一出猴子戏,不耐烦:“莫要装疯卖傻,有钱交钱,没钱交出宝……” “宝物”二字没说全,方才因鬼修嚎叫静下的街道有响动,四邻有人掀开门板偷偷瞧过来。 沈掌柜挑起眉。 有道是客不离货,财不露白。 “跟来!”沈掌柜沉声对胡天道一句,便几步进店。 店是好店,博古架上满目琳琅。 胡天却没跟上,站在街头又要扇自己。沈掌柜只得掏出算盘,对准胡天,拨上拨下打一道:“飞归。” 胡天“呼咻”飞进店,却是失了准头,砸上了店内博古架。 叮叮当当,架上的货品齐齐掉下,好一番动静。胡天坐在地上脑袋又被各色货品一通捶。恰好一面铜镜砸在胡天手上。 胡天下意识看一眼铜镜,心凉了半截。 镜子里照出的自然不是他自己,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眉骨光秃秃。勉强分辨,恰是拔葱时突然出现的那人。 再待胡天要细看,镜中骤然一团光斑袭来,直中面门。胡天灵台清明,身体僵硬,竟动弹不得。 沈掌柜却因货品落下,气急败坏得干嚎:“天杀的小畜生!你赔我的货,我的玉石!!!你还抱着铜镜做什么!这物件贵到你赔不起!可是封印了一道定身咒的……咦?” 沈掌柜嚎半晌。胡天依旧捧镜姿势,默不作声,已然中了铜镜里封存的定身咒。 沈掌柜咳了咳:“活该你摸到这铜镜。被定身也是天意,看来老朽只能勉为其难亲自搜宝物……” 沈掌柜说着近前,放出神识,对准胡天的皮肉好一通搜寻。 然而一炷香,两炷香,三炷四炷五六七。 沈掌柜使出浑身解数,将神识扩展到极致。饶是藏宝经验丰富,除了衣物,他也未曾在胡天身上搜到其他玩意儿。 “甚的道理!”沈掌柜不信邪,顾不得修士斯文,上前一步竟动起手来。 他抓起胡天的外袍鉴别,甚至还扒了扒胡天脑袋上的毛,妄图从这堆焦糊头发里找出点贵重物品。 期间胡天依旧不动如山,僵成石头块,只能在心里骂街,把沈掌柜祖宗十八代上上下下问候了几番。 一盏茶后,沈掌柜一无所获。 “呸!”沈掌柜翻了个白眼,大声道,“竟然真是穷光蛋,老朽这次亏大了!” 沈掌柜颇伤怀,手一挥,将店门关起来。他则背手向后院走去,“咣当”再合上后门。 沈掌柜将胡天独自留在店里。 然则一出后门,沈掌柜盘腿坐下,神色凌然。他再次放出神识入店,观察起胡天。 店内,胡天的定身咒尚未解除,依旧状似石雕僵硬着。 沈掌柜不着急,端坐于地屏气凝神,仿若伺机以动的猛禽,静候胡天定身咒自行解除后暴露宝物的位置。 胡天不知沈掌柜用意,却也动弹不得。仿佛被鬼压了床,胡天用尽全力挣扎,魂魄在体内跳大神,却连眼皮都不能眨一眨。他被迫捧镜看着镜中不是自己的脸皮,万般情绪在心底翻滚不息,好似被扔进热油里烹煮煎炸。 不知看了多久,胡天心神恍惚,眼神涣散。只想离去,便飘飘悠悠犹如飞起来。 迷糊间,左手中指近节指骨似有心跳声。 怦——怦——怦—— 缓慢微弱,又缠绵不绝。 胡天心神被牵引,意识如流水缓缓集中到那处。骤然天旋地转,胡天眼前一花,内耳“嗡”一声。 第3章 二 四周换了景致。 眼前一处密闭空间,无门无窗。 胡天“喂喂”叫了两声无人应答。他再低头看自己。这次没变成旁人,只是瞧不见手脚和躯干,恍如只剩下一个脑袋。 胡天无语凝噎哽了片刻,脑子一抽念起来:“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爬起来再干……干你祖宗!” 骂完淡定了。 胡天这半日波澜起伏,换地图频率堪比三餐。行到此处,已然登入新境界——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胡天打量起周遭。 天花板与地面密密麻麻有小孔,小孔之外隐约鲜红色液体流过。墙面光滑,牙白色,有柔光。另有一面墙是抽屉。 抽屉大大小小,如同中医药房的七星斗橱。 胡天心道:都藏什么了? 此念一动,墙面抽屉自行拉开两个,一在正中,一在最下层。 胡天就近去看最下层。抽屉里一个黑球缩在角落,球身黑雾缭绕。 胡天犯愁:嘛玩意儿?能摸不?好摸不?怎么摸?芝麻开门解个锁? 这么一想,黑球突然被弹起,暴涨数倍,直逼而来,骤然一声吼:“荣枯!” 胡天仰起视线。眼前虎背熊腰一怪物。状似人形,身披甲胄,黑面虬须,目露凶光,头顶两根山羊角。 山羊角的怪物俯身打量胡天。他瞳仁赤红似血,目光扫过好似带着刀,刀刀割肉。 胡天心惊,脱口道:“壮士,在下肉柴不好吃。” 蝰鲁闻声辨人,愣了一瞬:“你不是荣枯?” 胡天懵:“荣枯是哪个?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胡天说着话,将视线转到了蝰鲁脑袋上的山羊角。 手痒略想摸一摸。 仿如心有灵犀,蝰鲁蓦地矮身低头,将脑袋送到了胡天眼前。 胡天灵光闪过,又想:离远点。 蝰鲁轰然飞出去,被无形之力拍在墙上,形象全无,话都说不出半句。 还能这么玩! 胡天一时兴高采烈,脑内无数念头飞起来。 蝰鲁似有预感,即刻自救,吼道:“你可是从异世来!” 所有念头顿时烟消云散,胡天问:“你是谁?你知道我这是怎么回事?” 蝰鲁挑起眉毛:“先让我下来,我再同你讲其他。” 胡天有求必应,默念:下来。 蝰鲁从墙上掉下来,赞道:“小鬼好得很。” 胡天:“那是,特善良。现在能说你是谁……不,你先说说,你现在看到我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我没了身体还能说话?” 蝰鲁面皮抽动。他看着自己眼前这团白雾,宛如看着一个傻缺,半晌无语。 胡天催促:“你还想去墙上挂一挂?或者再变成黑蛋去抽屉里呆着?” 蝰鲁磨了磨后槽牙:“现下你在荣枯的指骨芥子中,当然是魂魄状态,看上去就是团白雾。故而方才错认了你,你亦只有五感而无躯壳。” “指骨芥子是什么?”胡天勤学好问。 “间界法器。”蝰老师传道授业。 胡同学有点懵:“间嘛玩意儿?” 蝰老师解惑:“间隙界域,就是更大的乾坤袋。” 胡天哭笑不得:“我居然掉到袋子里去了。” “不是袋子。”蝰鲁深感异世恐怖,居然生出如此常识惨淡的货色来,“是芥子空间,储物用的,里面大外边小。你现下是在手指的骨节里!” 胡天没脑袋可点,心里也是有点明白了。 蝰鲁却因胡天方才常识匮乏的表现,生怕他此刻也不能理解:“这个叫手指,你就在自己肉身的这儿。” 蝰鲁说着话,单单竖起自己左手中指,摆出个不太雅致的造型,又指着中指指骨,最靠近手掌的那截。 胡天:“我手指什么时候添的这功能?还装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是荣枯的手指,”蝰鲁又道,“你既能以魂魄在此出现,又放我出来。可见荣枯的肉身,已由你的魂魄控制。” 胡天想起铜镜照出的那张新脸:“荣枯是个人,没眉毛?” 蝰鲁点头。 正说时,墙壁上的光闪烁。 “怎么回事?”蝰鲁脸色大变,横手示意胡天闭嘴,“此事稍后再议。此光乃修士神识查探肉身。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人?” 胡天捕捉关键词:“之前有个老头非要我交宝贝。我中了鬼扯的定身咒,他上下摸了半天没找到东西还发飙……” 胡天这么说着时,墙壁上的光闪烁愈发快起来。 “你不是真荣枯,现下无力自保!定身咒将自行解除,速速回去。”蝰鲁急道,“切记,千万要说自己是凡人!” 胡天:“等等,你至少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变成荣枯?” 蝰鲁额头青筋暴跳。此刻却不能发作。他当机立断,一声吼:“去!” 声大如雷,胡天被吓一跳。那声音彷如有力道,一把将他推出去。 下一瞬,四肢躯干的感觉骤然回归,胡天没防备,身体失衡,上身歪倒,用脸和地面作亲密接触。 地面冰冷,触感很提神。 又回来了,回到沈掌柜的店里。 似乎已到日落西山之时,店内大堂昏暗,博古架模糊一片。不远处,夕阳斜晖从门缝里漏过,光斑落在花木架上。 花木架上端坐一只圆形鱼缸:一层石头,半缸水,两条金鱼。金鱼颇有神,圆眼泡,大肚皮,背脊高耸,蝴蝶尾。一黑一白,游弋其中,逍遥自在。 胡天趴在地上盯着两条金鱼恍神。片刻后,体力回归,挣扎站起来。他动了动手指,手上还握着坑爹的铜镜——封了一道定身咒的那个。 想到话没问完竟被吼回来,胡天拿起镜子照自己,照出自然不是他从前的脸。 胡天闭眼片刻,再睁开。只当自己看照片,挪上挪下照来照去,直要把铜镜瞪出个洞。 但这次任凭他如何转换角度,却再没被定身。 敢情只能用一次? 胡天扔了铜镜举起手。这手爪苍白细长,当然不是胡天用了十多年的那个。 胡天略嫌弃,右手握成环,拽住左手中指向外拔,骨节“咯哒”一声响。胡天又将左手手指挨个咬一遍,留下一排牙印。中指口感和其他手指没有什么差别,而且都挺疼。 如此折腾,却不见手指有异常。 这节骨头真的装了柜子,还有个怪物? 胡天回不去又找不出刚才那怪物,只好对准中指吼:“在不在?在就吱个声!喂喂……” 山羊角的怪物叫甚来着? “黑蛋!”胡天大声,“黑蛋你还在不在?” 胡天话音刚落,后门猛然被推开,沈掌柜冲进店来:“小兔崽子,你叫我什么!!!” 胡天惊一跳。没想自己找黑蛋,倒把这尊阎罗招了来。 沈掌柜却是气急攻心,眼瞪滚圆,脸上的褶子都被怒火抻平。方才他一直在门外候着,放神识监视胡天。 常人定身咒解除十之八·九要去查看宝贝有无损伤。胡天一介凡人,合该如此。沈掌柜思及此,便用了十足耐性守在门外,满心期盼胡天摸出的宝贝。 没曾想胡天定身咒解除,没摸出宝贝,却握拳乱嚷嚷。 沈掌柜拧住了胡天的耳朵:“竟敢给我起诨名,今儿非扒了你的皮!” 胡天有冤无处申:“叫的不是你。” “放屁,这店里除了我,还有甚的活物让你叫!” 沈掌柜另一只手也抓住胡天的耳朵:“混账玩意儿胆肥还敢争辩。打你这穷光蛋从天上掉下来,我这半日耗时又费力,却没见着半个铜子,还折损这许多东西!看我不把你拍成死的去卖钱!” 胡天被摇得七晕八素,胡言乱语:“太丑卖不出好价钱!” 沈掌柜一听,竟松开手,怅然若失:“到哪儿再找那样傻缺,十个玉石啊!” 沈掌柜想起好一笔生意从指缝里溜走,心如刀绞。再看地上折损的许多货品,痛不欲生。最后看到胡天。 这许多损失居然就换来这么个货色?还是个凡人杀不得…… “休想让我折本。”沈掌柜从不做亏本买卖,他灵机一动,“从今日起,你给我在店里做小二,什么时候赚足五百玉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胡天张嘴欲言:“你……” 沈掌柜手快一步,捏住胡天的脖子,虚张声势吓唬人:“不答应就掐死!” 胡天果断坚决:“你说了算!” “倒是识相!”沈掌柜立刻松手,“如此才好做买卖。” 胡天捂住脖子,心存侥幸:“你用人也太不讲究,学历来历都不问?” 沈掌柜冷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况且你说的也未必是真,说了我也不会信。管你是谁,还钱就成。一介凡人还能翻腾上天去?” 如此倒是替胡天省事。沈掌柜就算过问,胡天也未必能说个清楚明白。拔葱被雷劈,到了一处不知道是哪儿的地,连皮囊都变成其他人。 胡谛给他四字评语——倒霉催的。当真形象又生动。 此刻想到胡谛,眼皮忽地跳起来。 “可得快点,胡谛煮汤等不到葱要发脾气。” 胡天转脸向外看。 外间最后一点薄光从门缝里悄然消逝,胡天面目再不真切,唯有双目清明,眼底水光稍纵即逝。 第4章 三 外间光亮散去,店内骤然通明,十数支蜡烛自行亮起来。 “什么破烂符箓,没客人点什么烛。赔钱玩意儿!” 沈掌柜大骂,急匆匆徒手去灭烛。灭到最后一根时,沈掌柜见胡天仍旧呆立,怒道:“干站着做甚!” 胡天惊醒,随口道:“老板,干活管饭不?有鸡汤没?” “做什么春秋大梦喝鸡汤,活没干钱没赚,还想吃饭?” 沈掌柜嗤之以鼻。总之他看胡天哪哪儿都是不顺眼。胡天身上衣物烂成一团,尤是伤眼。 沈掌柜挥手灭了最后一根蜡烛,提着胡天去后院。 第五季杂货铺前是大堂店面,入后门一处院落。院内一松一柏,长势颇好。树下一口大水缸,树后是屋。 “洗干净。”沈掌柜将胡天丢在了水缸边,到底扔了套短打布衣给胡天。 给东西时,沈掌柜拿着算盘记了好大一笔账,留待胡天日后慢慢还。 算完又警告:“别想跑,否则要你好看!” 如此沈掌柜总算心满意足,负手离去。 胡天目送这老头进后屋,翻了个白眼。想跑也要挑时候,黑灯瞎火没个路,不如歇一夜。 胡天打定主意,摸黑儿把自己洗净晾干,废了一番功夫穿好衣服。精力不济,在水缸边躺平。 夜凉如水,蛙鸣阵阵,头顶星空裂开一条缝。上玄月悄然挪动到裂缝边缘,骤然不见。片刻后,又出现在裂缝另一边。 胡天摊开四肢看了许久,闭上眼,默默数起心跳。 没有定身咒可用,保持僵直却不是难事。 胡天躺了片刻,无师自通,将心神向左手中指牵引。骤然恍神,再睁眼,眼前一对公羊角。 蝰鲁松了口气:“可算来了。” 胡天感叹:“可累死我了。” 胡天看了看自己,此时依旧只有五感而无躯壳。再看了看四周,和离去时并无两样。 墙面的斗橱,两个抽屉保持原状。蝰鲁跪坐在下层的抽屉边。正中的抽屉依旧拉开。 胡天扫一眼正中抽屉,收回目光。时间紧迫,他还有一堆问题没弄明白:“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我为什么会变成……我现在的身体名字叫荣枯,对吧黑蛋?” 蝰鲁额头青筋一动,点了头。 胡天继续:“那我为什么会变成荣枯?这又是个什么世界?我咬过手指,扇脸也挺疼,所以肯定不是在做梦。这不是做梦吧,黑蛋?” “你叫谁黑蛋?”蝰鲁咬牙切齿。 胡天见机极快:“那你叫什么?” 蝰鲁哽了一下,面皮抽动:“本王乃魔域狩部第九十三代王,蝰鲁!” 胡天:“参见大王。” “不必。”蝰鲁语带鄙夷,俯视胡天,颇有几分瞧不起,“蝼蚁凡胎……” 胡天:“大王你为什么变成黑蛋被锁在抽屉里?” 蝰鲁端坐于地,屏气凝神,暗中磨了磨后槽牙。 胡天猜想:“你是不是和荣枯有仇?” “我自与他不共戴天!背信弃义之徒,不提也罢。”蝰鲁满面憎恶,生硬转移话题,“废话少说,关于你,现下我已有一二猜测。你是怎么来此地的,老实道来于我听。” 胡天不吝惜,将自己半天诡异经历讲了讲。 下楼拔葱,路遇荣枯,进塔被雷劈,掉到此处被当成尸体。 “等我爬起来,就发现自己换了套装。”胡天察言观色,修改用词,“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荣枯。” “他竟真找到了异世……”蝰鲁盯着代表胡天的那团白雾。 胡天不耐烦:“想到什么了?快说。” 蝰鲁思忖片刻,抬起头:“此事说与你听也无妨。荣枯乃人族修士,颇有几分邪功。此人有一法宝,乃天干丙级,唤作寸海渺肖塔。” 寸海渺肖塔妙用无穷,最重要的用途是施展替罪嫁术。 荣枯当年没少用这玩意儿坑人。每每他遇敌遭难命悬一线时,此塔便能拉个修为相当的修士进塔,代他前去死一死。 而胡天进塔后看到的紫雷,蝰鲁推测,那是仙劫雷。 蝰鲁打量着胡天,冷笑:“故而本王推测,今日是他渡仙劫,你便被他用塔从异世找来做了替死鬼,替他被雷劈了劈。” 胡天奇道:“可我没死成,难道那什么塔失灵了?” “废话,”蝰鲁提高声音,“仙劫那是一般劫难吗?” 再好的法宝也有施用范围。仙劫乃成仙最后一道坎,由天道审度。 天道洞悉本方世界,明察纤毫。渡仙劫时,再用寸海渺肖塔找替死鬼来算作弊,定会被天道察觉。结局自然是渡劫之人被雷劈成灰。 “当年荣枯一心找寻异世。他猜想异世人之——也就是你那世界来的人——不受本方世界的管束。替死鬼可能好用点。只可惜……” 蝰鲁看胡天,冷笑道:“如今你没死,荣枯那贼的计策怕是没使成。” 胡天却大怒:“坑爹呢。他的坏水没使成,倒把我变成这模样是要干什么?” 蝰鲁皱起眉,面露犹疑:“确是可疑。” 胡天:“那荣枯的魂儿呢?成仙了?没天理啊!” “不知。”蝰鲁不耐烦,“你小子没被天雷劈死已是万幸,还有闲心挂念祸首死活?他的元神已不在这具肉身上,你大可放心活着。能喘气还不够?” 蝰鲁说完转身缩回抽屉里去了。下层抽屉“啪嗒”一声合上。 “够个屁。” 没死成是不错,变成别人算是怎么回事儿? 胡天没好气,问抽屉,“我的身体哪去了?” 抽屉里的声音闷沉:“不知。我被荣枯那贼封住五感六识。方才讲的也只是猜测。他是死是活,如何能将异世之人拉来,你的魂魄为何在他身体里,本王通通不知。” 胡天不死心:“那我该怎么回……” 胡天话没问完,外间突然又声响。 “小兔崽子饿死了?” 有人来,得出去! 胡天脑仁一紧,意识闪烁,下一瞬睁开眼。 沈掌柜被吓一跳:“还以为饿死了。你睡得倒安稳!还不快起来干活!” 天已大亮,日头挂在后院古木枝头上。 胡天眨眼,爬起来,动动四肢。脖子略痒,胡天伸手挠了挠,一撮长头发掉下来。 沈掌柜脑壳要裂:“发带呢?头发束好!” 胡天想起昨天穿衣时,有根布带略奇特,长度放在身上哪儿都不合适。 胡天从袖筒挠出那根带子来。他抓了发带捆头发,手忙脚乱,十根手指放哪儿都觉得多余。 沈掌柜翻了个白眼,转身进店。 片刻后,折腾好,胡天凑近水缸,看倒影。 只一眼,胡天拿起水瓢砸在水面上,祸首那张脸碎成千万片。 胡天直起腰,摸肚皮。 有点奇怪。他睁眼后精神抖擞,并无饿感,一夜未睡,也不困倦。 但不吃饭的人生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胡天蹦起来,跑进前店:“老板,早饭啊!” “叫我掌柜。”沈掌柜正在博古架前发呆,闻言回头来。 他看一眼胡天的脑袋,撇开眼,指着地上:“这一堆,卖出一个,算一顿饭。” 地上这堆货品昨日被打落,今日依旧躺在地上,可怜兮兮。 沈掌柜掏出算盘,虚空拨了拨。货品无风自动,一堆变三份。 “这堆须卖得百金,这堆须卖得千金,这堆须卖得十个玉石。”沈掌柜指着地上货品报价,满脸肉疼。 胡天瞅着地上三份破铜烂铁:“百金千金十个玉石?” 这里的金玉未免不值钱。 沈掌柜翻白眼:“这些若没摔下被损坏,得要一个晶石!” “晶石又是什么?”胡天猜测是货币,“怎么兑换?” “千金一玉,百玉一晶,百晶一灵。”沈掌柜翻白眼,“玉石、晶石、灵石,此三类只在修真者间流通,你没见过不奇怪。” 何止没见过这些石头,眼前这堆破烂,胡天也不知是些什么。 “别问我价钱,也别卖亏了。”沈掌柜先一步堵住胡天可能的询问,冷笑抱手环胸只管看胡天,“少一块金子,你都别想吃饭。” 摆明是刁难。 胡天心知这老头小心眼不会再帮忙。他径直蹲下数破烂。 须卖百金的货品数量颇多,千金次之,十个玉石的货品再次。货品也是千奇百怪,铜镜布袋竹棍剪刀诸如此类,几张黄纸间或可见。亦有少许货品模样相似,只在细节处略不同。 无论如何,任意一件货品拿出来,胡天都不知单价。这买卖要怎么做? 胡天抓抓耳朵,挠挠头发。想了片刻,眨眼心算几个数。 沈掌柜站在柜台前,只等着看笑话。 胡天未让沈掌柜久等。他抓起昨日用过的铜镜,转身拉开店门。 此刻正当时,街上不少过路人。 胡天伸了个懒腰,举起铜镜,吸一口气,嚷嚷起来:“走过路边不要错过,第五季杂货铺亏本大酬宾!!!封印定身咒的铜镜,十块钱……咳,十块金!走过路边别错过,十块金,您买不了吃亏,十块金,您买不了上当!” 第5章 四 胡天这一嗓子吆喝起来,路人纷纷驻足,可惜没人敢近前。 第五季杂货铺虽不是大荒界第一名店,但沈掌柜在大荒界多年经营,抠门做派十里八乡早就出了名。 沈掌柜在店里听了胡天的吆喝,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见没人来,才又高兴:谁敢来占老子的便宜! 沈掌柜正得意,偏就有人不长眼。披麻戴孝,急匆匆走过来。 胡天迎上去,看来人颇眼熟,一拍脑袋:“是你!” 来人正是昨天的鬼修,要把胡天当尸体买回去的那位。 鬼修此时见胡天却是急退数步,一揖到底,差点跪:“昨日多有得罪,前辈赎罪。” 这鬼修细看也有二三十,倒是胡天现在的身体看上去更年轻点。 “前辈”这称呼打哪儿来? 这里的辈份也奇怪,得空要问问。 胡天在脑内常识簿上记一笔:“什么前辈?我叫胡天。” “晚……在下易箜。” “幸会幸会。”胡天装模作样,还有点紧张,“你不会是来买尸体的吧?” “不不不,岂敢冒犯。”易箜犹犹豫豫蹭几步,小心靠到胡天身边,低声说,“在下此来决不扰您清修,只是想找沈掌柜谈买卖。” 易箜不是被吆喝吸引,而是特意来寻沈掌柜。 胡天略失望,将他领进店。 未等胡天说明,沈掌柜迎上来,热情洋溢:“这位道友,昨日走得忒急,今日可是要寻新尸体?我已经找到货源。” “不是不是,不要尸体了。”易箜看着胡天,连连摆手。 沈掌柜见他打量胡天,颇为难:“难道你非胡天这小子的尸体不可?他可是个凡人!” 胡天挑眉。 易箜脸更白:“不不不,其他买卖其他买卖……” 沈掌柜明察秋毫:这鬼修对胡天颇抵触。 沈掌柜提议:“小道友不如同老朽去后院商谈。” 沈掌柜看易箜,易箜看胡天。胡天错步,装模作样走到店外看行人。 易箜有些失望,却也点了头。沈掌柜便领着他去后院。 易箜和沈掌柜的寒暄渐渐小下去,胡天在店门外装模作样又吆喝了几嗓子,再退回到店里。 胡天绕着地上破铜烂铁走一圈,踱到几步,站在后门看后院。院内寂静无声,树后那屋的门紧紧闭着。 胡天不动声色背手回店,若无其事走到店门前。眼前街道热闹,身后店铺安谧。 此时不跑,难道要留下任凭那老东西讹? 胡天大步出店,走上街道,疾走几步又慢下来。他拽了拽身上衣物,终究原地向后转半圈,小跑回到第五季杂货铺,从外面合上了店门。 如此再无顾虑,胡天一步跨出,融入往来人群。顷刻不见了身影。 也是胡天运气好,沈桉此时正激动,无心顾及店外。他抓着易箜的衣襟,手臂青筋暴起一排排:“此话当真,你果真知安然花在何处?” 沈桉平素隐藏修为,现下全然显现。 沈桉是个金丹大圆满,易箜炼气才八层。二人修为相差十万八千里,易箜被钳制,只有眨眼应“是”的份儿。 “好好好!”沈桉不能自已,“你领我去那处秘境。事成之后我定救你的鬼灵。” “前,辈,”易箜竟挣扎开口,一字一顿,鼻血哗啦啦地流,“能否先施以援手……” 沈桉挑起眉毛。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修为显露,眼前这个小鬼修还有胆讨价还价。他也就更不会想到,激动之下,那个凡人已经从他眼皮下跑了。 胡天跑远之后拐了几个弯,这才悠然逛起来。 此处街景颇有古意。 路有丈把宽,青石板铺就。两边店铺林立,茶馆酒楼和书肆,卖货卖艺卖吆喝,好不热闹。 往来行人也有趣,装扮各异。背刀携剑,长袍短打,男男女女,妖魔鬼怪。 胡天左顾右盼,看什么都稀罕。 挑担的老翁卖瓜果。果子摞八层,一层一个色。顶上那个最耀眼,七彩闪光像假的。胡天不买只看,把名字问一遍。烦得老翁翻脸直撵他滚蛋。 银杏树下有顽童,高矮胖瘦正四个。高的胖的扭成团,矮的那个看热闹,瘦的那个拉偏架。眼瞅高的要吃亏,胡天路见不平一声吼:“你爸……你爹娘来啦。” “嘭”一下,四个原地消失了。胡天正纳罕,大小胖瘦四只耗子从胡天脚边逃窜开去。胖的那只气不忿,路过张嘴作势要咬胡天裤脚。胡天惊得抬脚踹出,送它飞了好一程。 胡天自己也是一个踉跄,恰好跌在茶楼外。 茶楼里热闹,说书的字正腔圆:“此便是,被逐者怒使神堕术,界崩妖灾古魔丧!” 胡天心道:什么鬼! 说书的却是一拍醒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楼里有人叫好,也有人暴躁:“晌午未到,怎地不讲了!” 那说书的抱拳赔不是:“今日仙宗万令门征募新员,一年一度。在下欲往,因此告个假。” “莫唬人。你还能有甚的仙缘!”楼里人大笑,“万令门可有岁时盘测年纪,过了三十都不要,况且你这把老骨头!” 又有人起哄“不许走不许走”,拦住说书人去路,直要他把传奇故事往下讲。 说书的好脾气:“在下家中小儿足岁,是领他去试试。诸位苦坐在此也无趣,不若同去看个热闹。” 似乎是个好主意,众人应和:“同去同去。” 茶楼里桌椅相碰呯呯嘭嘭一通响,接着一群人涌出,勾肩搭背向街南走去。 好奇心作祟,胡天提步跟上。 走了几条街,过了丁字路口,见一处圆形空地。空地中间有高台,台上台下都是人。 台下三五成群,多半是小孩儿,又有家人相陪。 台上青壮在打转,想来就是仙宗万令门中人。这群人着装统一,均是牙绿底衫靛蓝裳,外罩齐腰甲,腰间再挂刀。 仙气胡天没看出,杀气倒是很足的。 所幸台上还有吉祥物。天上飞的,仙鹤秃鹫小蝙蝠,巴掌大的猪仔有翅膀。地上跑的,绿眼狮子红毛狗,四耳猴子大水牛,秃毛兔子五六个,还有七只半丈大螳螂。至于水里游的…… 胡天揉眼睛。 确有一条红鳄鱼,浮在空气里,划拉四爪特寂寞。 那鳄鱼把自己划到一个白面招风耳的青年脑袋边。周遭螳螂立刻蹦去和鳄鱼撕咬。 白面青年不理会,上前一步,眯眼抱拳向台下:“诸位,小可万令门人万权肆,万令门乃仙宗,承蒙各方抬举,在本界也颇有些声名。今日我万令门招募新员,多谢捧场。” 这人站在台上,声音却是传得远。胡天离着足有五丈,一字一句听得清晰明了如在近前。 胡天心道,开眼界,真有神功能说话自带扩音小喇叭。 万权肆:“只可惜灵根仙骨乃天赐,非人人皆有。今日招募,便有三项测试,以测诸位仙缘深浅。其一,测灵根。” 万权肆语落,五只秃毛兔子撒欢蹦出来。 万权肆不多解释,继续道:“其二,万令门招募新员限龄三十岁,故而还需测龄。” 刀疤脸的壮汉打万权肆身后冒出来,手中一个木罗盘。 “其三。我万令门,修习妖兽驯灵之术,并以此道通天。凭百般能耐人物,如无驯兽天赋,亦不能入。故而最后还得测测诸位与妖兽能否亲和。” 万权肆侧身让步,虚指台上的飞禽走兽:“通过此三项,便可入我门内,此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边厢说着,那边厢,万令门其他人组织台下小童排起队。 头一项,测灵根。不看不晓得,一看竟是摸兔子。 胡天不明白,秃了的兔子还能被摸出毛来? 这里的人却是见惯此等场面。大人牵着自家小童上前,将五个秃毛兔子摸一遍。 摸兔子的小童有不少,却也没谁把兔子摸出异象来。这便是被淘汰,自然也就没谁再去测年龄。 胡天热闹没瞧成,腹诽兔子就是被这么摸秃的。 直到早前茶楼说书的那人牵着个小儿上前去。那小儿小胳膊小腿,同之前那些似乎也没什么两样。谁知小爪子按在头一只兔子的脑壳上,兔子斑秃的地方突然长出绿色的毛。 看热闹的叫嚷:“李大你家祖坟冒青烟!” 胡天目瞪口呆。敢情真能长出毛!且兔毛看上去手感着实非凡。 许是胡天小时候,胡谛总将他扔在电视机前接受《动物世界》《人与自然》的熏陶,还曾教导胡天狼嚎狮吼鸡鸣和驴叫。胡天打小热爱逗狗撩猫,还曾立志奶熊猫,梦想同各种珍禽猛兽一起奔跑。 现下胡天便有些手痒起来。 第6章 五 此时说书的李大激动不已。 万权肆却只在一旁点头,冲那小儿冷淡地讲:“还有四只,都摸一摸罢。” 小儿点头应是,把剩下的四只摸个遍。又有两只长出毛,一只红色一只黄。不过没长出毛的两只不羡慕,只因小儿一撤手,长毛的兔子又变回秃的。 万权肆却是不复冷淡,对小儿热络起来:“竟是三灵根。木火土,相扣紧密。很好,你叫什么,到我的身边来。” “我叫李恒昼,爹娘奶奶都叫我狗儿。”小儿不怯场,扬起脑袋报名字,说完又拿眼去瞅兔子。 一只兔子一色毛,不同颜色不同属。摸一摸,兔子长毛了,便是这人有灵根。且是灵根越多越值钱。 说书人家的狗儿因是三种灵根,便得了青眼。 万令门人纷纷上前来贺,只有一个煞风景。 刀疤脸的壮汉提着木罗盘走上前:“万师兄莫急着拉拢,还有两样未测!” 刀疤脸说着把木罗盘杵在狗儿眼前:“测龄。” 狗儿似也知道些先后,踮脚将手攀在罗盘边沿。 盘子中间的指针转了几个圈。 “七岁三个月六天两时辰。”刀疤脸说完抽罗盘,让开身,指着台上中间的动物,对狗儿道,“自家去寻一只灵兽带来。” 狗儿也是个胆大的,直冲绿眼狮子去。他爹忙要阻拦,却被刀疤脸的壮汉挡住:“莫急。” 绿眼狮子却已张嘴冲着狗儿吼。一张大嘴血盆般,腥风阵阵;两只尖牙似铁锥,血槽可辨。狗儿闭眼攥起小拳头,上前拽住了绿眼狮子的鬃毛。 绿眼狮子到底是灵兽,不过看着唬人,其实早已被驯化。见狗儿不怕,又有主人暗中示意,它便扫了扫尾巴,歪着脑袋,站起来跟在狗儿身后晃几步。 如此最后一项也算通过。 还能给狮子顺毛!胡天惊羡不已。 也是一时玩心起,胡天顺势挤进了候选的队伍里。 之后又有小儿通过测试。单灵根双灵根,金木水火土,不一而足。台下有懂行的凡人说道:依着五行分布与强弱,又有着诸般不同。 胡天看台上,再听旁人议论,此时明白过来。三灵根竟比他想的还稀罕,千人里也挑不出一二。往年招募,不出三灵根,也是寻常。 此时胡天快排到跟前,有人搭讪:“你家小儿在哪里?” 胡天看对方:“就是我。” 前方不远,万令门管兔子的人看过来,面色古怪。 胡天这才发觉,虽说条件是“三十岁以下”,但长队里来测灵根的都是毛没长齐的小孩儿。 胡天厚脸皮:“我从别处来,见识少。才知世上有神仙,就来测一测。” 胡天抬头看天,心道,反正晚了,回去怎么都得挨揍。玩一会儿再回家,就是脸这事儿有点麻烦。出门时还是根正苗红好少年,回家去换了壳子怕是老姐都要认不得。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找到那塔一准行。 这么一想心下大安。 胡天排队到跟前,万令门负责兔子的门人面露鄙夷:“你这年岁,就算没三十,入了我门,修行也已耽误,此后进益难多。” 修真求仙对胡天而言,不过是暑假档重播的《西游记》,或者儿时与胡谛同看的动画《封神榜》。虽说从昨天起三观不断被刷新改写,索性适应力勉强合格。 况且胡天本就是好奇为了玩兔子:“测测呗。” 他说着话,揉了近前那只兔子。兔子竟然真的长出红毛来。 万令门人直道:“可惜可惜,早点测出该多好。” 胡天却觉兔毛蓬松暖和和,手感果然好。 但也不能一直盘弄,胡天放手去玩下一个。 下一个是只黑毛的,毛摸上去却是冰冷丝滑似绸帛。胡天拽着人家爪子握握手。 这次不止万令门,周围的人齐声:“可惜可惜了。” 胡天不在意,只忙去捉下一个。都说“小兔子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胡天抓了人家耳朵就提起来,果然长出白毛来。 白毛兔子眨眼舔了舔胡天的手指。 此时胡天却停住,好像有哪儿不太对。他摸了三只兔都长出了毛,再摸下去岂不是超越千年难得的人才? “古怪!” 有人叫起来:“第一只兔子还没有褪毛!” 胡天闻言扭头去,果然被揉脸的红毛兔子兴高采烈在蹦跶,毛毛一根没褪,油光闪亮迎风飘。 胡天愕然。荣枯这身壳竟然如此了不得! 蝰鲁说荣枯也是个修士。秃毛兔子长出毛,胡天当下便就心知肚明,这是荣枯皮囊的功劳。却没想到还能不褪毛。 此时万权肆和刀疤脸的壮汉走过来。 胡天感觉微妙,有点想跑。哪知一只秃毛兔子迎面扑上来。 有道是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其他兔子被摸长出不败的毛毛,岂能不眼红!何况兔子眼睛本便是红彤彤。可左等右等那个人都不来,这只秃毛勇猛,决定自己扑。 胡天却没干站着等咬的道理。他侧身躲过,谁知腹背受敌,另有一只来奇袭。 说时迟那时快,奇袭的兔子一口咬在了胡天胳膊上。隔着衣料麻布,把牙印烙在胡天新得的胳膊上。 胡天疼得撕心裂肺“嗷”一嗓子嚎出来,手忙脚乱把那只兔子从胳膊上摘下。 却见秃毛已然变黄毛。黄毛兔子得偿所愿,前肢弓起,兔爪握成团,竟作求饶状。 灵兽虽是脱去妖兽属籍再成不得妖,但被修士点化也是有了灵智,假以时日修炼化成人形也不稀奇。 胡天头次见觉着有趣,也不再去管胳膊,只屈指弹在了奇袭成功的黄毛兔鼻尖。黄毛兔子顿时前腿挣,后腿蹬,想来也是疼得颇*。 胡天心满意足,瞄准又凑上来的那只秃毛,团起黄毛兔子,扔过去。两只兔子撞做一处,哼哼唧唧好不热闹。 此时有人惊叫:“四灵根!” 动静已然闹大,勾得万令门里其他人纷纷上前来。万权肆见个比三灵根更猛的四灵根,却不热络,瞪胡天:“何方来人,竟然伤我门灵兽!” 胡天心说,滚你娘。给它们长毛,冬天不要加衣裳,我还没找你要钱。 “万师兄何出此言,你当年不也是个四灵根的天纵之才。”刀疤脸的汉子上前给胡天解围,他看了看兔子再瞅胡天,“兔毛不褪,着实非凡人。最后一只你为何不测?” “三师弟莫要玩笑。”万权肆拆台,“黄口小儿具知晓,灵根五行来划分。因是五行相生,辅以道法修行,直至五行俱全方能臻于化境成就化神。即便仙缘深厚,哪有开始就五行俱全的,那岂不是已经是化神期的前辈大能?” 刀疤脸冷笑:“万师兄此言差矣,世间万千气象,哪里是你我能通晓,人言全涵盖?说不得是个奇才,此刻不招揽,难道是万师兄怕被他抢了风头?” 两人争执时,半空里鳄鱼同蟑螂又斗成一团。 胡天见此番情景,心道要完。两个神仙想打架,寻了他来做由头。想着自己是个西贝货,还是溜之大吉为上策。 胡天趁着刀疤脸和万权肆背对他争执,迈腿才跨了一步,怎料两人齐齐转头。 刀疤脸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胡天肩膀上:“小兄弟莫急,你有如此天赋,即便有人阻拦,师门也不会委屈于你。” 胡天客套:“不必不必,我对修真求仙不在行,只想回家去。” 刀疤脸不赞同:“男儿在世怎可如此浅薄!有我保荐,定让你仙路顺达!快与我来测龄。” 这么说着,刀疤脸抓起胡天的胳膊,好似一只大铁钳。 胡天左右挣脱不得,只好再行缓兵之计。大不了入门再跑,脚在自己身上,还怕他不成。 胡天把手伸出来:“罗盘来。” “师弟有所不知,此乃岁时盘。引天上岁星之力,测得凡人之龄。即能测得神魂……”刀疤脸说着把木质罗盘拿出来。 万权肆冷哼:“叫师弟未免太早,三师弟还不放开这人让他测,何须多言!” “万师兄说的是,我多言了,日后家师自然会教导师弟。”刀疤脸止了话头,放开了胡天,拿出岁时盘杵在了胡天面前。 此时万众瞩目,台上台下都看胡天来测龄。 似乎当众读检讨也是这情形。胡天木着脸,将手放在了岁时盘上。 岁时盘与罗盘极相似,四周诸多刻度,中间一枚小针。胡天手甫一覆上,小针开始转起来。 一圈两圈三四圈,直了十七圈才止歇。 众人讶然:“这般容貌竟然只有十七?” 胡天收回手来,翻白眼。 刀疤脸道:“修仙之人不拘泥装束,也是自然。” 胡天很赞同:“你们那个发型真难扎……” 胡天话未尽,刀疤脸突然低下头。 只见岁时盘中间的小针,不知为何又转起来。 有人问万权肆:“万师兄,岁时盘怎地了?” 万权肆也是茫然。 刀疤脸似乎想到什么,念:“引岁星之力,测人之龄。先神魂后道基,本源于一,得一数。本源二者,得二数……” 万权肆满目惊恐看着胡天,活像见了鬼,退后一大步:“夺舍!” 台上忽然静寂,万令门全体戒备。 刀疤脸直退数步,一声吼:“何方妖孽!” 卧槽,刚才“师弟”叫得多亲热,转眼翻脸不认人! 胡天当下一声:“呸!” 第7章 六 万令门在场所有人齐齐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催动法诀。顿时,天上飞地上爬水里扑腾的那群,抖擞精神,咧嘴炸毛,进入战备。 台下一片大乱,众人四下逃散。 “妖孽,你夺他人躯壳,可知天道昭昭疏而不漏。我万令门自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刀疤脸正气凌然,“今日我等就替天行道。” 胡天瞠目结舌,心道,瞎你的狗眼,我才是被祸害的那个! 形势却不容他辩驳,况且讲了谁能信! 也亏胡天自来对抗胡爹练得多,此刻他神色坚毅,面上镇静且从容:“你怎么知道不是那只盘子出了错!” 虽说从前对抗胡爹多半终是免不了一顿揍,但此时胡天倒真把旁人糊弄住。刀疤脸犹疑,口里念诀祭出岁时盘。 岁时盘浮起在半空。 不见还好,一见之下,正中的小针竟还在转动。 那小针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最后疯了般,残影连片成了圆。盘面多处闪起绿光来。 不多时,一声轻响如珠落玉盘,再一声,却是银瓶炸裂水浆迸。岁时盘已然承受不住力道,小针飞脱,“轰”的一下,盘面炸裂成粉末。直把近前的刀疤脸炸成了炭灰色。 “呔!”刀疤脸睁开眼,双眸赤红,啐一口,“奸邪纳命来!” 待他定睛看时,胡天已不再原地。 也不知是吓得还是荣枯的躯壳不一般,胡天一时身轻如燕。他趁着岁时盘炸裂那瞬息的功夫,早就脚底抹油跑出三丈远。 奈何万令门人多势众,修行多年也不是吃糠咽菜。万令门众人再次催动法诀,弹指间,一堆灵兽扑上来。 那只秃鹫最迅疾,黑漆漆的翅膀展开半人大,尖嘴利爪似锋刃。倘使这一爪子拍下,又或被啄上一口,胡天怕也没命再回家。 况且非仅这一只,飞禽走兽早没了方才温顺模样,扑的扑咬的咬。 当是好大的阵势,恍如地狱爬出罗刹鬼,群魔出猎,直要把胡天生吞活剥。 胡天上下走脱不得,此时也是怒了:“滚你大爷。” 再不躲闪,转脸迎上。胡天瞄准最近的飞天蠢猪,猛然发难。 一拳上去,猪仔竟被挥出老远。胡天又一拳撞在四耳猴子脑壳上。哪知猴子是硬茬,不动分毫反要挠胡天一爪。 胡天甩手咧嘴,敏捷深蹲躲过去,果断跑了换对手,去和仙鹤打。 胡天片刻不停歇,挥拳踹腿横扫前踢连扑带咬,战一程退一程。 只是对方势众,免不了被拍打。 胡天心道反正不是自己的皮囊,坏掉也无妨。被拍疼到跳脚,又忍不住万般思念起他家老头。相比之下,胡爹那身手真是挠痒。 胡爹最多用皮带,顺手捞个扫把擀面杖,那群灵兽却个个皮糙肉厚,自带兵刃铠甲。胡天孑然一身无可依傍,只好赤手空拳人肉上。 哪怕有根木棍在手,挡一挡也好! 这么想着,眼前竟是一花,意识进了指骨芥子,七星斗橱闪现。正中抽屉弹出个物件,正中面门。 说如此,不过瞬息之间的情状。 左不过一个恍惚,鳄鱼却已欺近,浮在半空,尖牙只在胡天脑袋前。 胡天醒神抬手格挡,才发觉右手多了个长条物什,当有半尺长。 事有缓急,胡天没空细看,握住漆黑长条如攥匕首,狠狠扎上鳄鱼嘴。 鳄鱼顿时僵硬。 胡天再把长条物什往外拔,吃奶的力气都用上。 骤然“咚”一声,长条拔出,上面串了颗白牙。胡天这一下竟戳穿了鳄鱼牙。 鳄鱼张着嘴,牙口一处豁儿,血水突突冒出来,腥气扑鼻。“呼噜呼噜”,鳄鱼肚腹里出声响,音沉且重,好似闷雷。接着它翻身倒地,肚皮白花花,四爪朝天蹬了蹬。 刀疤脸一声长嚎,飞扑过去:“铁皮!” 活像在哭丧。 蹦来颠去的那一群灵兽,没被胡天吓退,也被刀疤脸这声嚎唬一跳,动作齐齐慢半拍。 胡天嘴角抽动,分明是个铁疙瘩,叫什么铁皮装苗条。 胡天将长条物件反手握住,横在胸前做防备。长条上的血水滴滴答答落在他面前。 姿势摆好,这群灵兽却不再上前来。怕是铁疙瘩太惨,各家主人都心疼灵兽,不愿冒进。 两边静默对峙,胡天才拿眼瞥了瞥手中救命的玩意儿。 手中这物当是情急之下自指骨芥子中取得,漆黑长条,约有半尺长,上有小指粗,圆柱形。向下渐细,底端尖尖。细长一支,有少许弧度,好似此间人束发用的木簪。手感却是沁凉,辨不出材质。 甭管是什么,敌手已然被震慑,如此胡天才略松了口气。 万令门众人却有点乱阵脚。 若是个寻常夺舍他人肉身的奸邪,万令门斩妖除魔是扬威,可眼前这个显然不寻常。处理不当,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万一辱了万令门声名,回师门不好收场。 幸有万权肆圆通:“阁下高人,可否报上名姓。” 万令门意有松动。胡天情知此时不能怂。 胡天虚张声势:“老子的大名,岂是你等能听得!不怕震聋狗耳!” 万权肆精明,不吃这一套:“方才三师弟鲁莽,可您若不说出个夺舍缘由。我等只好求助师门,便是以身殉道,今日也要搏上一搏。”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丫嫌命长,也别拉我垫背!”胡天没好气,少不得忖度一二。 总得说点有用的话,镇镇场。 “你无需知我是谁,只要知道我姓荣。从……”胡天眯眼睛,缓缓道,“庙小蠢嗨塔里来。” 胡天说完,脸上镇定,心里已是把自己扇百来个大耳光。 黑蛋讲话不听好,塔名自然没记着。此时若是露了馅,还得想法快点逃! 果然万令门众人面面相觑,似都茫然没听过。 胡天只好搜肠刮肚又冒了一句:“天干丙级的东西,你们都不晓得!” 这下可是炸开了锅。 万令门众人议论纷纷,刀疤脸放下他的铁皮,仰头喝到:“贼胚,满口胡言,天干丙级乃无上尊贵的法器,什么塔不塔!你也不过道听途说,还想来唬我等!竟伤我铁皮,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刀疤脸说着便亮出兵器来。好一副狼牙铁链流星锤,双锤滚圆环抱大,若干铁钉着上,根根锐利难当。铁链更有九尺长,刀疤脸舞起来,风声呼呼直袭面,看一眼便觉皮开肉绽血溅当场。 胡天叫苦不迭。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刀疤脸这兵器忒猛了。他学校打架家里被打的这点经验,对抗灵兽已是侥幸多活。和这人对上定然凶多吉少。 所幸方才一番乱战,他已经离这群人颇远,便是灵兽也有些距离。胡天当机立断,撅屁股再跑。 刀疤脸舞着流星锤在后追,边追边嚷:“贼胚休走!” 万令门旁人见此也只好跟上。 这还不算完,一时半空浓云起,有人怒吼:“贼皮小儿,胆肥欺我!” 沈掌柜那糟老头儿从天上追来了!这下可是前有狼后有虎,生平倒霉劲儿全凑到这一日。 胡天一听音儿,头皮炸裂,抢宝贝的来了,心下就道:收! 眼前七星斗橱闪现,他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又进了指骨芥子。也顾不得许多,意念把那长条塞进抽屉,又道:出去。 好在这么一想便成了,胡天也没费多少功夫。 只是沈掌柜道行比别人高上许多,胡天一番动作已然落在他的神识里。 虽没看清收了什么怎么收收到哪里去了,但他把“胡天有宝贝”这事儿在心里坐实,降下云头,近前就要捉胡天。 刀疤脸嚎:“老头,滚远点!” 胡天一听这话,脑袋上青筋冒出一排来。 沈桉只要宝,万令门可是要命! 胡天自持脑子还算清楚明白,当即扑过去抱住了沈桉的腰: “掌柜!他们要抢您老的宝贝!!!” 一声长嚎比刀疤脸哭铁皮还劲道,围观众人齐齐竖起汗毛。 沈桉本是盛怒追来,却没想还有这出大戏。 为着宝贝,沈桉忍了没把胡天踹出去,冷哼:“老朽的宝贝?” 胡天斩钉截铁:“当然是您的!” 沈桉一听如此,喜笑颜开:“好好好,你都有什么宝贝,告诉我来。” 胡天厚脸皮:“您容我想想。” 也容不了胡天细细讲,此时刀疤脸拖着流星锤到跟前,不忿:“老头,你闪开!那是我的仇家,今日必要亲手灭!” 沈桉被人打断,很生气,挥手撵刀疤脸,好似赶苍蝇:“小孩儿边儿上玩去!” 刀疤脸怒极不语,只伸手去捉胡天。 沈桉提起胡天的后领,疾退数步,复又同刀疤脸隔开好一段距离。 沈桉不太高兴,扬声问:“你万令门抢生意是怎么地!你想剁了此人也是成,给我是十个晶石。” 刀疤脸目瞪口呆。 胡天心里大骂“财迷心窍的老东西”,面上狗腿:“掌柜,这买卖不合算不合算!我有宝可献,十个灵石也是值的。” 真是戳中沈桉软肋。 沈桉诈胡天:“胡说八道,你哪里来的宝贝,你只会给老朽添乱!” 第8章 七 胡天心道当然有宝贝,能轻松戳穿鳄鱼牙的好东西。 可鬼使神差,他却讲:“掌柜,我有一个黑蛋,长得圆圆滚滚可讨喜,最奇道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21世纪,呸,我是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消息更宝贝?” “不瞒你讲,老朽也在这世上虚活了百来年,”沈掌柜哼胡天,“能有什么消息,是老朽不知的?” 胡天回忆那天黑蛋讲的一二三四五六七,拿来举例:“他知道天干丙级的那个塔主人是谁。” 沈掌柜瞥胡天:“就这?不若老朽也来告诉你?那贼叫荣枯,古塔荣氏当代家主,臭名昭著,不是好货。” 还有这个事儿!我都不晓得! 胡天很是不服气,继续:“他对魔域很了解。” 沈掌柜挑眉,片刻后才又“哼”了一声。 还不够。 胡天冥思苦想,一拍脑袋:“他还知道荣枯找到了异世……” 沈桉倒吸一口冷气,反应迅疾,手快捂住那张要命的嘴:“休得妄语!” 沈桉此时严峻,不复往昔,皱眉片刻,松开胡天:“不要多言,你只需点头或摇头。方才所言实实在在?” 胡天点头。 沈桉又道:“你老实讲来,就是方才扯了谎,只要你交了宝贝,老朽今日还带你走。若你还哄骗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胡天翻白眼:“你能先带我出去,再惦记东西吗!” 沈桉咳了咳,转头向万令门众人道:“此子老朽带走,改日再登门道谢。” 刀疤脸不服:“你凭什么带走……” 话没讲完,他身后蹦出一群灵兽,齐齐将他扑倒。 绿眼狮子直来了个泰山压顶,半躺在刀疤脸的肚皮上。螳螂也助阵,刀疤脸四肢各一,顶门之上再三个。其他灵兽也是压胳膊的压胳膊,坐腿的坐腿,好不热闹。 四只长毛兔子方才没参战,现下倒是叠成罗汉,堆在他脸上。唯一的秃毛,踩着其他兔子,打揖求饶摆耳朵摇尾巴,可怜兮兮看胡天。 胡天抬头望天吹口哨,抱肩的手却悄悄招了招。秃的那只立刻撒欢奔过来。 哪知走脱一只兔子,剩下四只没站稳,散成一团。刀疤脸得了空闲,又大嚷一声:“糟老头!” 即刻红毛狗补缺而上,一屁股坐在刀疤脸的脑袋上。 然则终究惹怒了沈掌柜:“怎地,尔等真要同老朽抢人?” “三师弟向来鲁莽,还望您老不怪。”万权肆上前,打揖,“前辈高人,尽可随意。晚辈后生只求能得您名号一二,也好……” “也好让万令门日后来找老朽不痛快?罢罢罢,老朽不为难后生,若是你家门主追究,你尽可告诉他。”沈桉冷笑,抱拳向天,“莫说老朽同他尚能一战。老朽家主乃善水宗,穆姓顶尖的那位。看他惹得惹不得!” 沈桉报出“善水宗”,其他人还好,万权肆敛衣垂手,打恭喏喏不敢抬头:“多有得罪,还望前辈宽宥。” 沈桉冷哼不应,提起胡天自上了云头,怡怡然离去。 直至沈桉没了踪影,万权肆方直起身,深吸一口气。 此时有人问:“万师兄,人已散尽,招募当如何是好?” “招募事小,来年还可再续。” 万权肆摇头,又对剩下的人说道:“今天所遇却事大,须立即禀明师门。现下速速寻得方才入选的小儿。齐全后,我们即刻回师门。” 众人齐声应“是”,招呼着自家灵兽四下散了。这才把刀疤脸放出去。 万权肆背手,走到刀疤脸面前,挥手撵开了自己的七只大螳螂。 刀疤脸得脱,鲤鱼打挺蹦起来,怒吼:“万权肆,你这怂货!你竟把那贼胚放走,还用灵兽迫害于我!” 此时台下凡人早就没踪迹,也不要顾及什么宗门脸面了。 万权肆大怒,撕了脸皮:“你我素日有仇,你恨不得吃我肉,我恨不得饮你血。但兹事体大,今日你也过于莽撞了!” 当下有同门师兄妹没走远,闻言跑回来劝解:“万师兄莫怪,三师兄素来辨不出旁人修为。凡人里也有辨不出人脸的不是。” 又有素来同万权肆交好的,对刀疤脸讲:“三师兄你真是个傻的!我等尚在炼气期盘桓,方才那老头能御器而行,至少是个筑基大圆满。你竟叫‘糟老头’,我等差点被你害死!” 刀疤脸不肯信:“放屁!他不过是用了个法器才会飞罢了。” 万权肆气得要发疯:“菱花天流云你辨不出,那你可知‘善水宗’!你不知,我请师尊的哞衡讲给你来听!” 此时一旁的大水牛开口做人言:“善水宗乃是上界万年根基的大宗门。毗邻极谷,一宗占两界。宗门更有一座化神界桥,那是他门内弟子突破化神时步步荆棘走出的。” “此宗出过三位真仙,其中便有剑圣姬震德!天启界更有无数大能出自其宗门。”万权肆接过话头,“我也不怕辱了自家门楣。善水宗里,随便走出个扫地的也是不好惹!” 刀疤脸大骇:“姬震德!” 万权肆还要乘胜再给刀疤脸点颜色,不想此时有人大喊:“啊呀,那五只无主的命褓灵兔哪去了!” 当下万令门又是一通忙乱,人仰马翻。 命褓灵兔正一只衔着另一只的尾巴,一排挂在胡天的后腰上。最上面那只新长出绿毛好威风,咬着胡天的裤腰不放松。 胡天直觉裤腰要崩,只好攥紧裤子。 好在眨眼回到第五季杂货铺的后院中,沈桉降下云头。胡天扭头一巴掌兔子脑袋上:“闪开闪开。” 兔子撒欢跑开了。 沈桉翻白眼:“你倒是临走还顺手牵羊。” 胡天冤枉:“是它们咬在我的裤带上,我也不想啊!” “命褓灵兔是自行择主了。” “谁!” 此时从后院树后冒出个人来,唬了胡天一跳。 胡天定睛一瞅,此人正是早前的那个鬼修易箜。 沈桉问他:“你的鬼灵去探消息了?” “承蒙前辈施救,晴乙醒后就去探秘境了。”易箜笑道,“只是筑基秘境在十方立妙院附近。您也知,十方立妙院是佛者所居之所,对鬼灵很是不利。故而还需静候一二。” “无妨。”沈桉看向胡天,“刚好我同这小儿还有些事要了结。” “在下告退。”易箜识时务,又往树后去了。 沈桉向胡天摊开手掌:“你方才应下的黑蛋呢,拿来于我。其他物件也一应交来。” 胡天翻白眼:“掌柜的,你这也太贪心不足了。我就只有一个黑蛋,没其他的了。” “放屁。”哪知沈桉道行高,“方才老朽到时,你即刻藏了个物件,黑的,别当老朽不晓得。” 沈桉讲着话,抓了胡天近前来,再一次用神识把他扫了扫:“真是青天白日入魔障,你到底把东西藏哪儿了!” 胡天手指骨头里内藏乾坤。可惜到底荣枯的指骨戒指更精巧,沈桉没能发现。 胡天松了口气:“为老不尊是怎么地!那要不这样,黑蛋和东西,你任选一个!” 沈桉罢手:“都拿来!” 胡天抱胸口,伸长脖子:“要么一个,要么你杀我!你放心,杀了我你也找不到黑蛋,到时候谁都不给你讲异世那些事儿!” 沈桉却也不是好被揉捏的:“你以为我奈何不了你这黄口小儿?不杀你,我自有法让你生不能死不能!” 胡天死猪不怕开水烫:“你随意。反正黑蛋我是不会给你的。但你刚才救了我一命,异世的事情,我是乐意告诉你的。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胡天方才回来路上,便把之前事情梳理了,也知道沈桉最在意的是什么。 虽说财帛是沈桉心头肉,但他听见“异世”时的情状绝非作伪。 沈掌柜也是一时不查,便被胡天拿捏住,瞪眼吸气绕圈走,动了动眼珠:“异世的事,你那黑蛋知道多少,便要讲多少。另外再加上你藏起来的那物什。” 胡天见好就收:“成,你想听什么?” 沈桉却冷哼:“我不信你这泼才。你也无需对我讲,等我家主来了,万般都由她裁定。” 如此讲着,易箜又从树后冒出来:“有了有了!前辈,晴乙找到那处秘境入口了。且秘境入口有松裂迹象,当快去才好。否则错过时机就不妙了!” “再候我半刻。” 沈桉说着,从怀中掏出算盘,拨几道算珠,一张纸便在他手中出现。 沈桉对纸道:“吾主敬启。偶得安然花居处,前往查验,以期采之。另,一儿从天降,言知异世,甚疑。盼复。奴沈氏木安稽首。” 沈桉说时,纸上字迹立现。 胡天目瞪口呆,语音录入! 沈桉说完,将纸叠成条状,翻开手掌。手掌中一簇火苗冒出,沈桉将信纸点燃。信纸顷刻化作一阵青烟,又凝成蝶状,飞起消失。 此一件事了,沈桉又去拨算珠,这次拿出的却不是信纸,而是条锦缎带子。 带子七彩斑斓特晃眼,巴掌宽,两头虚虚看不明白,好似堕入云里雾中不知长几许。 沈桉握住缎带看胡天。 胡天打了个寒战:“干嘛!” 沈桉老脸笑出褶儿:“我要去做件顶要紧的事儿,看管不得你。又不能让你跑了。自然要找东西把你锁起来。” 胡天还没讲话,易箜却胆肥来阻止:“前辈不可啊,您不是说他是个凡人么!修士碰不得凡人。” 胡天挑眉,还有这个规矩? “老朽才不信他是个凡人,这小贼定然不是个善茬。”沈桉挥开易箜,“纵然他是个凡人,这犾言禁绶也无妨。” “这是为何?”易箜不知这物件来历也是情有可原。 沈桉却着实不愿讲。 只因犾言禁绶是沈桉早年从乌兰界诓骗得来的。乌兰月梯楼里多少宝物,偏他走眼框了个神器来。 神器顾名思义,乃是上古神族所用之物。自是顶珍贵的,收藏赏玩两相宜。 可若论实用性就有点尴尬。 神族百万年前就销声匿迹,成了传说里的只言片语,史书中的断垣残片。其族修炼之法亦是荡然无存。 故而大多神器无施用之法,只能看不能用。唯有一二无需催动法诀的,功效也在现今法器之下,着实鸡肋。 沈桉手上这缎带,便是那是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骨。拍打拍打勉强能用,可比不得一般法器万一。 不想今天用上了。 沈桉狞笑,拿起缎带一头四下看了看,便将它向店面扔过去。那缎带好似长了腿,呼咻伸长,入了屋内看不见。沈桉又拿起缎带另一头拍在胡天心口。 缎带入体,顿时消失不见。 胡天则是骤然抖了抖,不呼不吸不言不语,眼直直。 沈桉和易箜竟有些糊涂,不自禁都屏住了呼吸。 半晌,胡天长舒一口气:“不疼嘛!” 易箜哽了一下,沈桉更是要去揍胡天一顿:“敢耍老子!” 胡天发现沈桉把自称都改了,忙道:“掌柜你的时间可还够?” 沈桉却是伸出手:“别想再糊弄,把那物件交给我。” “你怎么还惦记这一出。等你家主来了再讲……别别别。” 沈桉真来伸手掐人了! 胡天立刻认怂,四下寻觅。 后院里,五只兔子树下啃草皮。 胡天对着兔子喊:“唉,绿色的那只,过来嘿。把东西给我。” 绿色那只长毛立刻奔到胡天腿边来,学狗哈气甩脑袋活像魔怔了。甩了几下,“噗叽”,一颗尖尖的东西从它毛里蹦出来,其上还有滚圆一个洞。 胡天上前捡起那个尖尖的玩意儿,抓来兔子当毛巾,把上面的血迹擦了擦。胡天扔了兔子,把东西放到沈桉手心里。 胡天:“您拿好,鳄鱼牙,辟邪利器。南无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 第9章 八 易箜去看,惊道:“这不是麒鬼鳄的牙么,好东西!” 胡天一听是个好东西,顿时有点肉疼了。 “就你知晓得多!”沈桉瞪了易箜一眼,又去瞪胡天,“果然是个泼皮小无赖!你藏的那物是黑的,这鳄鱼牙是个什么色!” “就是这个,没其他东西了。”胡天指白的作黑的,直将“泼皮小无赖”的名号坐实,“你不要就还我。”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沈桉立刻翻手将鳄鱼牙塞进腰间垂挂的小口袋。 趁着沈桉不注意,胡天又抖眉毛去看易箜,示意他行个方便。 易箜苦了脸,硬着头皮上:“前……前辈,时候不早了。耽误不得。” 沈桉收了手中小袋:“不与你这小贼磨嘴皮。少则两三旬,多则三月,待老朽取了宝物归来,再治你。” 胡天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沈桉要走,想想又停足:“犾言禁绶在身,你是走不出我这杂货铺子的。不如替我卖东西,卖得好,老朽高兴了,就早日放你。” 胡天翻白眼,心道,我可是被胡谛吓大的,还怕你讲的鬼话。你一走我也跑。没平白留在这儿的道理……最多也就把知道的那点破事找张纸写了算完。 胡天满口应承只想送了这尊邪神早点滚蛋,也好便宜自家行事。 “地上那堆,照着早前给你的定价,不得贱卖。架上那些东西都是好玩意儿,也罢,量你这蠢物也不知深浅。” 沈桉这边却有些没完没了叮嘱上:“这一叠白泽降灵符你且拿着,也无须灵力催动,贴一张到货品上自有价格。” 这么讲着,沈桉拿出一叠黄纸塞给了胡天。纸上有朱砂画就的符文。字迹玄妙,胡天自然一个都不认得。 只是这倒是提醒了胡天:“吃的呢?” “吃个屁!”沈桉虽如此讲,到底打开腰间垂挂的小袋子,从内拿出一只玉瓶。 玉瓶青黛色,巴掌高,瓶口细细,用红木塞住。 沈桉将瓶子扔给胡天:“辟谷丹,一颗可保一月不食。” 胡天接了玉瓶上下看,打开倒出几颗绿豆大的小丸来。胡天觉得神奇,再抬头来想细问,眼前已经没沈桉易箜的踪影。 就这么走了? 胡天放下黄纸和玉瓶,在后院转了几圈,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身上。 没离开多久,却已经是灰头土脸没了人样,又兼和那群灵兽厮打一场,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回。这时歇下,方觉狼狈。 胡天也没客气,跑去院内树下的水缸边,拿起水瓢给自己浇凉水,把伤口冲一遍。 洗洗涮涮到脑袋,那团头发早就黏在一处,搓也搓不开。 胡天本就满脑袋官司,对这头型也是神烦,就跑去前店。 胡天记性好,果然从那堆要贱卖的东西里翻出一把剪刀来。他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剪,真是爽快又干脆。 不多时,胡天把自己剪了个半秃。又发现奇异,剪下的头发茬竟然都不见。胡天拿着剪刀,心道果然是个好东西。 这人觉得有趣,便又是一番剪剪剪,直到剪得头发只贴着头皮留了稀薄一层,方停了手。 胡天摸了摸脑壳,真是轻松又自在。又有点没过瘾,胡天提了剪刀去后院,琢磨着给再给兔子剪几个发型。 可怜兔子本在水缸边喝水,一见他来,好似心有感应,一哄而散。 “没义气。”胡天只好扔了剪刀洗衣服去。 只是舀了半晌的水,发现这水面好似总也不消歇。 胡天便拿了葫芦水瓢,拼命泼了一通水。那水面消减一寸,不消片刻,水又自动漫回到原处。 还是个自来水的大水缸。 胡天今日见识了无数怪诞,也知这个世界有诸多奇特。想到之前沈桉给了一叠黄纸,胡天抽出一张给水缸贴上。 纸面朱砂骤然一亮,又缓缓消散,再浮出一行字迹来:北泉缸,灵石十块。取山北之石,沁于北水,以阴铁凿之可得。尤以大荒石为佳。置于外室,接土壤,可引四方之水。 幸而这些字写得颇周正,胡天读了也勉强明白。胡天看完,直叹这堆黄纸了不得,真是修□□的搜索引擎。 这么一来越发玩性起,拿起纸来,甭管什么东西,都贴一张上去。 各类物件品名、价格、使用方法都会有。材料同制作方法,倒时有残缺。即便如此,胡天也是开眼界。 好比那把剪刀,贴了黄纸之后才晓得:这物剪完垂直竖起,尖头朝天,将剪刀手柄底端磕三下,内里收纳尽可倾出。 这物多半是用来剪收兔毛羊毛这类。也就不怪那群兔子见剪刀,纷纷逃窜。怕诉它们在万令门没少被剪毛。 胡天又用这堆黄纸寻物件,将可替代纸笔的物件找齐全。 当下写了一封信。 除了自己的那点奇诡经历,胡天把自己所知关于荣枯的事情尽数写了。实在给足沈桉那老头面子,也算报了他无意间救命的恩情。 当然都是大白话,字迹也狗爬式,和黄纸上出现的很不一样。 胡天写完再看一遍,琢磨着再找黑蛋确认下。 胡天现在也算是熟练,闭上眼轻松进了指骨芥子里。一进来,先去看七星斗橱正中的抽屉。 那个救命的物什在抽屉中间躺着,质地黑亮又好看。就是形状着实让人猜不透,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胡天看了片刻,想起正事,把蝰鲁从抽屉里撬出来。 当真就是一个“撬”。全因胡天心里念叨:弹出来吧,黑蛋! 右下角的抽屉“哐当”打开,一个灰球好似是压着翘班被弹飞出来。 蝰鲁火冒三丈,胡天也是被吓一跳:“大王你怎么变成灰蛋了?” 蝰鲁之前还是乌漆漆一团,即便成个山羊角的形状,举手投足间都是黑气萦绕,十分了不得。现下球体时却是灰扑扑一团,整个儿掉进了漫天大雾,随时要消失不见。 不提还好,一提蝰鲁更是气得恨不得撕了眼前的小混蛋。 蝰鲁大骂:“荣枯不是个好货!你也是个蠢的。” 原是方才胡天情急之下进了指骨芥子,拿了那根长条物件当武器。刚好蝰鲁也没在抽屉里安分呆着。 蝰鲁和那物撞个正着。 “那物真他娘的太邪门!本王未防备,竟被它掳了三分的魔气!” 魔气不见,颜色自然也消褪。 胡天一听来了精神:“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本王不知,但知荣枯那贼为何将本王留在这出芥子空间里,本王倒是想着了!” 胡天:“为什么?” 蝰鲁:“魔气乃是天底下最难除却之力。荣枯当年暗算,灭了我躯壳。但本王的魔魂,又岂是他能左右的!故而,他此次是想借仙劫天雷灭我!” 胡天揣测:“那个长条,荣枯也是要毁掉的?” “这个不好说。”蝰鲁倒是谨慎,“那物兼有魔气与妖气,着实古怪。不过荣枯将它置于此处,定无善意。” 胡天感叹:“荣枯真不是个东西。” “你也是个蠢的!!!”蝰鲁横眉怒目,“好好的你把那玩意儿拿出去,作甚!荣枯的东西岂是凡人能有的!” 这么讲,胡天也有点不忿:“我刚才被一堆猫猫狗狗追着打,差点挂了。也没见你出来帮个忙,还不兴我拿个东西挡挡?” “被猫狗欺负?你果然是个蠢的。”蝰鲁冷脸,“芥子乃是修士开辟出的界域,界域法则都由其主定夺。荣枯封住我的五感六识,你也未曾松开这束缚。我如何能知外界事?” 胡天倒是松了口气。 幸而如此,蝰鲁也就不会知晓,他差点被胡天拿去孝敬沈掌柜。 胡天:“急啥,带你出去玩儿啊。” 胡天心下掂量了几个词,连成一句:带着灰蛋游世界。 这么一想,自己的意识倒先从指骨回到现实。 胡天四下看:“大王,你跑哪儿去了?” 四下无应答。 胡天略忧虑:“不会真是弹飞了吧?” “我在这儿!” 蝰鲁的声音出现,却不似在四周,而像有人在胡天脑海里说话,一时惊怒:“哪来的秃驴……你怎地把荣枯的脑袋剃成秃瓢了?” “剃了方便。”胡天摸了摸脑袋,“大王你这声音效果有点魔幻。” 蝰鲁:“魔幻是什么?这又是个什么地方?” 胡天不搭茬,只盯着自己左手中指的近节指骨看。其上冒出两个微缩的山羊角,正是蝰鲁脑袋上长的那个。 胡天用手戳了戳,仿若碰到了幻影:“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挡住本王视线。”蝰鲁不耐烦,却又还是给胡天解释了,“我魔体不存,魔魂不稳,此时离了芥子不妥当。就如此看看便好。” 胡天对这个不了解,也不多言语。 蝰鲁又问:“这是个什么地方,怎地到处都是符箓。着实可恶。” 胡天这才注意到,因着刚才找纸笔,他把前店上上下下贴了不少的白泽降灵符,跟个邪门外教的法坛似的。 第10章 九 胡天看着也不高兴:“得,走吧。” 于是去后院嚎一嗓子:“你们跟不跟我一起?” 五只兔子闻言从各自藏匿的地方蹦出来,跑到胡天面前。 胡天蹲下狞笑,对兔子讲道:“跟我走有条件。” 兔子互相看看,红毛的打头站出来点脑袋。像模像样。 可待胡天伸手要去抓,那只兔子突然炸毛,弓起后背,对着胡天左手做出攻击姿态。 胡天去看左手,唯一变化只是蝰鲁冒出的两只山羊角。 胡天没好气:“黑蛋你不要吓兔子。” “哼,不过是些背祖的灵兽而已。本王还看不上。”蝰鲁颇不屑。 他又知胡天虽顶着荣枯那张脸,但内里不过是凡夫肉眼,实在是短见薄识。现下自己还和胡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好给胡天絮絮叨叨讲起来。 灵兽本是妖兽。 妖兽能修妖力,可惜天生少脑子,若能修得灵智,成年后便可脱骨成妖。 灵兽却是被人族点化,轻松有了灵智,从此想要修妖道却是再不能够。若想成仙成圣,只能选个人族做主子,从此任人差遣,荣辱与共。 “若主子得力飞升,它们自然便是鸡犬升天了。虽如此说,多半死在人族前头。”蝰鲁冷哼,“还不如那群少脑子的妖兽,自由自在。” 灵兽之行无异于为奴为俾,求个苟生。蝰鲁对此很是瞧不上。 “人……妖兽各有志向嘛。”胡天只是笑,对着兔子招手,“跟上跟上,不过事先讲。想靠我成仙,那是指望不上的。你们还是趁早不要拿我当依靠。” 五只兔子面面相觑。 胡天说完,揣好那瓶辟谷丹,大步走到店门前,后面跟着五只兔子。胡天拉开门板,提脚向外迈。 脚尖不曾点地,便好似踢到了一块硬板上。胡天伸手一推,亦如是。又跺脚,却怎么都跺不到外面的地界去。彷如胡天面前多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他同街道隔开了。 还有更有气人的。胡天身后的兔子一只一只跑出门,见他不动,又跑回来。毫无阻碍。 蝰鲁察觉不妥:“怎么回事,你莫不是被人下了禁足咒?” 胡天此时方信了沈桉那“犾言禁绶”不是吹牛吓唬人的。 果真将他困在了这店内。 偏胡天还有些不信邪,退后几步,助跑起跳,纵身向外。跃起那瞬,后心忽如被人拿捏撕扯,顿时神魂俱裂。 胡天当即脸着地扑下,半晌骂道:“姓沈的那老王八蛋。” 此时却也有人骂胡天。 万令门,内堂。 万权肆携众人将这日征募所遇一一讲来。 “另走脱了五只命褓灵兔。万师兄开了神识,也没找到。怕是……” 万歃拍案而起:“那狗仗人势的小儿!” 众人跪倒在地:“门主息怒。” 万歃在原地转了一圈,挥手喝退众人,只留了万权肆一人在跟前。 万歃复在鹿皮椅上坐下,问万权肆:“依你看,那老儿是否确是善水宗人?” 万权肆掂量片刻:“众师兄妹都道,那老者是个筑基大圆满。可依徒孙看,只怕尚有隐瞒。他去时,天上有滚云,且是携着夺舍的恶人一同离去。” 筑基期可御器飞行,却携不得人。 “如此或是金丹。善水宗人来我大荒界,必有所图。且命褓灵兔除了测五行,还在气运上有些灵眼。怕那夺舍的也有些不凡……” 万歃闭眼忖度片刻,手上捻了个法诀,召出一条半尺花斑蛇。 万歃将蛇掷与万权肆:“你且带着这只风耳蛇去探虚实,探得了来报我。善水宗不能明面上得罪,但任人在自家地盘上撒野,非是我万令门所为。” 万权肆素来揣摩得万歃心意。知他此次要寻由头,从中捞些好处。他又有些不愿自己出面得罪善水宗,不禁在心下寻摸两全之策。 万权肆眉头紧锁。万歃见之生厌,斥道:“不过是些许探听小事,你何至如此!” 万权肆喏喏,一时领命而去。 胡天此时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 他趴在地上缓了缓,爬起来掸衣裳,复将留给沈桉的信撕得粉碎。因着蝰鲁一再追问,胡天把之前的事情,讲了一遍。 蝰鲁听了,半晌无语。 胡天此时却是真有些急了:“出不去,我得怎么找那个什么什么塔去!” 蝰鲁吃了一惊:“你要去寸海渺肖塔作甚?” “寸海渺肖塔。”胡天吃亏长记性,跟着蝰鲁念一遍,“既然我从寸海渺肖塔里来,再回到那里,说不定就能找到来时的路。” 蝰鲁见胡天不似说笑,心下一片惊涛骇浪:“你还惦记回去?” 胡天:“不然呢?我还有暑假作业没抄呢!” 蝰鲁不知暑假作业是个甚,却知异世壁垒胜过生死。荣枯当年找他借猿狩刀时,已知异世。但那步田地,他宁可听信一则虚无缥缈的谶言,剖开死生轮回境寻那只梦貘,也不敢碰异世壁垒。便可知,异世凶险,非常人可道。 由不得蝰鲁不给胡天泼冷水:“我劝你还是不要异想天开了。寸海渺肖塔向来有去无回。你打这个主意不如修真求仙来得快捷。” 胡天翻白眼。他虽缺少常识,也知道修真成仙不是吃饭睡觉打屁那么简单的事儿。 胡天只当蝰鲁懒怠:“少废话,讲个有用的主意!” “你干嘛非要回去。”蝰鲁也是没脾气。怪就怪魔神不开眼,竟让他碰到这等傻气的玩意儿。 胡天却觉蝰鲁问得痴:“我又不是自愿来的,不想着回去,我还想着去你家啊。” 说者无心,闻者有意。这倒真戳中了蝰鲁一桩心事。 蝰鲁当年被荣枯蒙骗虐杀,守着残魂到今日。不过是为了回魔域了一桩大事。 但异世又不是魔域。魔域只消走上万余里,过数个座界桥。虽其中亦有诸多大凶险,但好歹有命在终有一日是能回。去异世却是要命。 “修真求仙就是个有用的主意。”蝰鲁实在不想同胡天磨嘴皮,拿话糊弄。 “你们凡人不是说,成仙即可翻覆阴阳扰乱时空?你若成仙,说不得回到异世,还可趁着令姐发现前,给她送上一把葱炖鸡。” “咦?”胡天心里推敲一番,却也未曾全信,只把这话记在了心上。他此时另有计较。 胡天道:“不提这些,先设个法,让我出了门再讲其他。” 这却又是一桩难事。 蝰鲁想了许久:“犾言禁绶,未曾听过这种法器。现下本王魔魂受损,也看不的它在何处。只是天下的术法,想解多半也便是文武两个法子。” 胡天虚心求教。 蝰鲁一一道来。文的解法,便是寻其窍而破;武的,便是以蛮力强行破除。 蝰鲁替胡天分析:“文的现下肯定不成了。武的……” 蝰鲁未将话说尽,只将余意留与胡天自家体悟。 胡天顺着山羊角看向胳膊,花花绿绿,青的紫的,兔子咬的,牛角戳的,狮爪挠的,凡此种种。 他又转头看向店外。 街上人来人往,依旧热闹。恰有一群小孩儿打店门前经过,大大小小,拿着各色小吃,肉包菜饼糖人冰糖葫芦。 胡天便对蝰鲁郑重讲:“请你教我。” 蝰鲁定定瞅着眼前这张荣枯的脸。当年荣枯那贼也如这般,讲“请王上助我”。谁知日后被他坑骗。杀身之祸,夺刀之仇,不能得报。 此时想起前尘旧事,忽地一计浮上心窍。 片刻思定,蝰鲁讲:“未尝不可,但你要允我一事。” 胡天:“说来听。” “他日你进阶入了化神,届时便可入得魔域。你需允我,要将我的魔魂送入神印崖上的魔神殿。”蝰鲁甚是平淡,“就这一条即可。” 胡天想了想:“成。” 蝰鲁却不信:“你用令姐起个誓,若不践诺,她当永世不得见你。” 胡天愣了一瞬,又笑:“她才懒得见我,这么发誓多没诚意的。我给换个条件,保准大王您满意。要是说话不算话,我就……” “再见不到令姐胡谛了。”蝰鲁替胡天补了条件,“很好,就这样。这誓约算成了。” 胡天翻白眼:“你这换的有区别吗?” 蝰鲁却似安下心来:“好了。现下我就要教你修行的第一件要紧事了。你要记好——” 胡天屏气凝神,就连一边的兔子都竖起耳朵。 蝰鲁悠悠然:“诺不践,心魔生。” 胡天气得什么都不乐意听,把兔子撵去后院啃草皮。 “尔等人族修行,最大的阻碍便是心魔。而有诺不践,最易滋生心魔……” 胡天将之前贴在水缸上的白泽降灵符都撕下。 奈何蝰鲁本就在指骨芥子里,声音又是从骨头直接传到胡天耳朵中。怎地都是一个躲不过。 此时蝰鲁还把书都说上:“因着未践诺生出的心魔最难灭除。好比那善水宗里有一绝世天才,姓穆名椿……” 胡天只好看向左手中指骨节上的山羊角:“黑蛋,蝰鲁,大王!” 蝰鲁方应:“何事?” 胡天只笑不讲话,心里念:回去! 蝰鲁呼咻一下,被收回指骨芥子中,消失不见了。 如此耳根总算得了片刻清静。 第11章 十 胡天又在后院绕了几圈。后院几间屋的屋门紧闭,胡天跑去推了推。使尽力气,推不动半分,也就放弃了。 胡天站在屋门前,换了个角度看院落。 青松叶茂,古柏挺拔。阳光从枝叶里落下,光影一束束 胡天伸了个懒腰,三两下爬上了松树,挑了结实的枝桠坐下来。 登高望远,倒有许多风景可赏。近处是街,向远有高楼,再远是苍山。 天幕拱垂,苍山连绵。天地浑然,唯有穹顶裂缝虬曲蜿蜒,直要撕开山脉。 骤然天风吹动,窸窸窣窣,无数草木枝叶触碰之音汇集,声传万里。 胡天凝望片刻,一时心中郁气荡尽,又把蝰鲁叫了出来:“大王,现在给我讲讲,善水宗那个叫穆椿的人吧。” 蝰鲁已然没有方才的兴致,冷笑:“有什么好讲的?不过是起了誓立了约……” 胡天捧场:“后来穆椿没做到?” 蝰鲁:“当然未做到。对方先一步死了,那诺成了穆椿心魔。再待发觉,已然迟了。从此心魔难除,只好费尽千万心力,以期寻得死人转世之体。” 胡天目瞪口呆:“这得多大的誓!” 蝰鲁:“带她妹妹去钓鱼。” 胡天一个没坐稳当,差点从树上掉下去。手忙脚乱抱住树干,胡天感叹:“这真是个痴的。” 此刻这个痴的捻了落在蓑衣上的蝴蝶。一缕青烟凝出沈桉信来。 穆椿身边有人苦笑:“碟雨洞虚笺?师叔您真是阔绰。师侄也没几张用,你把它给家奴使。” “忒多废话!”穆椿收了鱼竿,“活捉那条旺冠蜥,我改制搜魂罗盘或要用它。” 那人垂手应是,又道:“只是师叔,那事……” “去大荒界我路过宗里,自会替你去找那人讲。”穆椿说完,对着虚空道,“回信沈桉。” 青烟重聚出一张纸。 穆椿扶住蓑笠:“老娘来了。” 此时胡天还不知日后因果,只安心学起修炼事宜来。 胡天也不奢望日后成仙成圣,只求现在得了一点力量破了“犾言禁绶”,早点找到寸海渺肖塔。 “要破人族道法术咒,你须先修得和施法人道行相当才好。”蝰鲁问胡天,“我未曾见过沈桉,那沈桉是个什么水准?” 胡天:“不知道。这玩意儿还分等级?” 蝰鲁哽了哽:“我还是从最基础的给你讲吧。” 蝰鲁为了自己,自然尽心教授。只是教了才知道,这活儿当真不好领。 蝰鲁日日被胡天搅得窝火,时常想活过来一刀砍了这货。 譬如蝰鲁教他各族练功的境界。 “所谓数起于一,二三四为积画,余者变化其体,极于九。”蝰鲁道,“各族名称不尽相同,但修为都分九个境界。人族起于炼气,筑基、金丹、出体为积画。至于变化其体,修道称化神、炼虚、合体、天乘。修剑称剑气、剑意、剑君、剑圣。再有我们魔族……” 胡天听着听着趴下来睡觉。 蝰鲁憋火,硬着头皮讲,讲完让他复述:“将方才我说的境界,讲一遍来听。” 胡天坦然道:“九重境界,一二三四五六七□□。最后一个是被雷劈。” 蝰鲁气得打跌。 胡天还有话讲:“大家都分九个等阶,妖魔鬼怪用不同名字来,那我胡天也给这九阶境界起个名。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哦,没有十。” 蝰鲁一怒回了指骨芥子。 再者胡天废话多,问题古怪又刁钻。 “大王,这个修真等级怎么看出来的。鼻子嗅,嘴巴咬,拿手摸?”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么! “大王,你脑袋上为什么是山羊角,不是犀牛角?” 打魔胎里爬出来就是这样,这要怎么讲! “大王,五行相生相克是个什么原理?” 五行这个蝰鲁更是一时哽住了。 魔族修魔气,不搞人族五行相生相克的那一套。加之天长日久,魔魂受损。水生啥,啥克土,这些玩意儿突然就卡壳想不起来了。 蝰鲁无言,胡天带着他去后院看兔子打架。 又对蝰鲁讲:“大王你看,绿兔子总爱咬黑色的尾巴,黄毛的兔子特怕它,它又怕白毛的那只。绿的是木,黑的是水,黄的是土,白的是金。可见水生木,木克土,金克木啊!” “你都知了,还问本王个屁!” 蝰鲁一怒之下又回了指骨芥子。 胡天耸肩,弹了弹手指:“大王,大王我还有个问题。你们魔域的女孩是不是也长角?” “滚!” 就这么跌跌撞撞吵吵闹闹,胡天也算学了不少,勉强可以学修行。 蝰鲁便教他引气入体。 “尔等人族修行,先将灵气蓄于身体之内,再以灵气塑神魂,修灵根辅神魂进益……” 眼见胡天又要趴下睡觉。 蝰鲁立刻改了说辞:“首要做的,便是引灵气入得躯壳之内。” 胡天顿时来了精神:“灵气是什么?” “呃,不知。” “要怎么引入体内?” “也不知。” 胡天没好气:“那你知道什么?” 蝰鲁翻白眼:“本王是魔!自然修魔气,怎么知道如何引灵气!” “那你说个什么引灵气入体,你教我魔气入体好了!” 蝰鲁瞠目结舌。 人魔殊途,修炼之道自然相去甚远。小小一个心魔尚能让人族修士身死道陨,何况直接将魔气往身上引? 好在这些日子相处,蝰鲁也是知了胡天少脑子,此刻收了震惊换镇静:“魔气对人族是大忌。另者,此处魔气稀薄,不好搞。若是魔气充沛,本王还等你修炼再带我回魔域?” 胡天不解:“魔气充沛,你还能活过来?” 蝰鲁道:“可凝成形体,勉力回魔域,应是行的。” 胡天叹气。如此讲来,引气入体蝰鲁是示范不了。 蝰鲁辩白:“人族引气入体也不是教出来的。全靠自家感悟。” 胡天翻了个白眼,只得自己去感悟。 可惜灵气又不是水蒸气,虚无缥缈。偏生蝰鲁还说灵气无处不在,胡天更是想不懂。 既然无处不在,想不懂就找。之后几日,胡天想尽各种方法去找灵气。 鸡鸣早起看树叶。 更深露重拔兔毛。 院里刨坑埋自己。 倒立一天栽下墙。 自然是摔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胡天趴在前店地上,对蝰鲁说:“我刚摔下来的时候,脚好像碰到个东西……你给瞅瞅是什么。” 胡天趴着将左手从背后举高。 蝰鲁用山羊角看看:“一个金鱼缸,翻了。” 沈桉这店里也没其他活物,只有前店放着鱼缸,养了一对金鱼。缸底一层白石头,金鱼一黑一白其实挺丑。 胡天之前没想起这茬,听蝰鲁说缸翻了,立马爬起来。 起来一瞧却傻眼。 鱼缸倾倒,缸底那层白石头散落在地上,水没了,鱼也没! “鱼呢!”胡天捡起鱼缸翻过来看。 从外看,两只鱼在鱼缸里游。 向里望,鱼缸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胡天瞪大眼睛:“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蝰鲁冷笑:“少见多怪,不过镜鱼罢了。洪荒古兽留在世间的影子。也只有你们人族修士,脑子不好,爱用镜面困住养。” 胡天举着鱼缸看来看去,用手从鱼缸里去戳。摸到的只有冰凉的玻璃。 倒是白鱼悠然游到胡天面前。白鱼睁眼看胡天,骤然脊柱耸动,鱼尾摇摆。 下一瞬,白鱼变了模样,头顶鹿角身如巨蟒,鱼鳞在身,分明就是条龙。 异变来得突然,去的也快。瞬息即止,白龙变回白鱼,悠然游走。 胡天看得惊叹。 “方才那是化形,人族养它也不过是为了看看这个。附庸风雅而已。” “这玩意儿怎么养?我也弄个回去玩玩。” 蝰鲁哼哼:“用灵石。就是百玉一晶百晶一灵的那个灵石。” 胡天一听“灵石”瞪大了眼睛,直道“养不起”。 沈桉讹他不过要了五百个玉石。也就是五个晶石,二十分之一的灵石。 “那抠门老头居然舍得用灵石喂鱼。还是这么一大把。” 胡天把鱼缸放回花木架上。再看地上那把白石头。此时自然知道,这些就是灵石。 灵石光滑可爱,颗颗鸽蛋般大小。 “看上去很好吃啊,煮了剥壳沾上盐……”胡天吃了辟谷丹,多日油盐未沾口。现下直把灵石当鸡蛋,很想拿来啃一啃。 蝰鲁恨铁不成钢:“那也要你体悟灵气是何物,才能吸收灵石上的灵气。镜鱼畜生都不是,尚知吸收灵气,偏你连灵气是甚都不懂!” 胡天不理蝰鲁,只想着鸡蛋还可煎炸烹煮炒一炒。 再待弯腰欲捡,胡天却是眼前一花,但见白石头上冒出雾气来。 胡天揉了揉眼再看,雾气却又没了:“大王,你看到石头上冒热气了吗?” 蝰鲁怒道:“蠢货,你还真把它当鸡蛋啊!” 胡天眨眼,直起身再看。灵石上雾气又起,且不是一颗,而是一堆灵石都起了雾。雾气渐浓,直凝成一汪水。 灵石好似溪流下的鹅卵石,白白嫩嫩愈发可爱起来。 “不得了。”胡天哀叹,“这一锅煮鸡蛋要馋死我。” 第12章 十一 蝰鲁看着地上那堆石头,不过是寻常,便愈发不想讲话。 胡天凑近捡起一颗灵石查看。雾气顿时消失。胡天“咦”了一声,待捏起石头要仔细打量。 灵石却变了色彩,成了灰蒙蒙的一个,且石头表面密密麻麻有小孔。前一瞬还是白白嫩嫩的煮鸡蛋,下一瞬怎么就成了烧剩的煤渣? 胡天碰上一碰,便连煤渣都不剩,统统变成粉末,簌簌从胡天指缝漏到地上去。 胡天惊讶:“怎么回事儿?” 胡天再拿起一块灵石,灵石骤然又变灰。胡天索性捧起一把来。 初始时白雾缭绕,隐约有水纹,紧接着水纹消失,白雾散尽,又只剩下粉末。 胡天站在原地看着地上一堆灰发呆。 蝰鲁惊道:“你已自行吸收灵气了!” 胡天低头看山羊角:“我只看到雾气和水波,那是灵气?” “我只见得一堆光秃秃的石头,并无水波与雾气。” 胡天甫知,蝰鲁同他眼中的石头不一样。 蝰鲁又问胡天,此时可有异样。 蝰鲁曾听闻,人族首次灵气入体后,便是心灰尽洗,前尘成梦,更有醍醐灌顶灵魂出鞘之感。 胡天却讲:“没感觉,连个咸味儿都没尝到。” “不该如此,你这一抓一把灵石竟都吸干,灵气之多也非常人可及。”蝰鲁很是想不通。 别人只是一点灵气就神魂颠倒,而胡天瞬间干掉十多块灵石,直把石头搞成渣,竟什么感觉也无? 他俩相对无言。 半晌,胡天说:“是不是因为荣枯这个壳子?” 胡天此时也是略有些常识,能做些许推测。 引气入体,是对躯壳改造。若将凡人身体比平地,灵气比水流。初始水流冲出小河道,再来凿出湖泊和江流将灵气存储。待到时机成熟,沧海汪洋自然便有了。 故而凡人初始引气入体时,些微的灵气也能感知,又要费尽心力把灵气往身体里引导,改造身体构造。 然则胡天此刻用的躯壳不一般,那是已经成了八阶高手的皮囊。荣枯的身体,那是早就大沟大渠江河湖海都挖好,只等大水去填补。 “荣枯那贼因遭仙劫雷轰顶,应是走失了体内灵气,但修炼印记自然是在的。” 蝰鲁颇赞同胡天,思忖片刻:“如此你倒方便。” 荣枯的身体里各色河道都挖好,灵气自然会往里钻,如此胡天倒是省事省时又省力。 胡天点头,却又苦了脸,看地上。 吸收灵气是好,可把沈桉大把灵石搞成了灰…… 沈桉回来,难保不讹胡天千八百的灵石。那就得给他卖一辈子东西了。 胡天问蝰鲁:“你说我这么吸收灵气,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吸饱。沈桉回来,能不能打得过他?” “不好讲。况且此处太荒凉,魔气稀薄,灵气也稀薄。实在不利于修行。” 蝰鲁也是颇忧虑,“若沈桉是个筑基。届时你只要修到炼气大圆满,再施点手段。能赢也未可知……” 胡天却深谋远虑。更有可能届时打不过,还是先设法把灵石补上才是上上策。 况且胡天还是抢了两条镜鱼的口粮。这事儿有点太欺负鱼了。 胡天回头看了看。 店里的博古架,货品安然在其上。不远处,要贱卖的东西也在墙角处堆着。 胡天叹气:“开张吧。” 胡天把前店拾掇一番,又找来麻布将左手裹成胖芋头,将灵石捡起收拾好。即便如此,扔进鱼缸里的灵石也不复之前光亮。 胡天颇无奈,心道吸星*也是练时才有效,他这个倒是无差别攻击了。 因而还去问蝰鲁:“荣枯这个壳子怎么回事,别是走火入魔了吧。” 蝰鲁却问:“走火入魔是个甚?” 机会难得,胡天少不得当一回师父,给蝰鲁补充点现代知识。当下,他便讲了一出任我行和东方不败爱恨情仇的大戏。 当然主角既是任我行,胡天便改了几句剧情,让任大侠手刃了东方不败一雪前耻。 “当是时,那一刀就将东方不败捅了个对穿,胸口一个大窟窿。鲜血狂碰噗噗噗,东方不败就此一命呜呼了!” “好汉!”蝰鲁听后心神激荡,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凶狠道,“终有一日本王也定要手撕了你这天杀地灭死爹死娘屁溺不如奴才贱货无赖恶鬼老奸贼!” 胡天目瞪口呆缩了缩脖子,提示:“大王,你还知道我是胡天吧,啊?” 蝰鲁此时醒过神,自知失言,稳了稳:“知。一时想到前事,便骂了荣枯,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自己还顶着荣枯的那张脸。 胡天眨眼,忍了细细追问的心。 蝰鲁又讲:“你方才说的走火入魔,本王已知了。其实尔等人族修炼,也有同样的情况,便叫入妄。便是先有起执,再来妄念,魔心,成魔,终至妄境……” 蝰鲁恢复之前的情状,给胡天授起课来。 胡天又问蝰鲁各色货品的用法和价格。 虽说沈桉嘱咐胡天卖东西。还给他留下一叠白泽降灵符充当价目表。但胡天却早因着好玩儿,把那叠黄纸挥霍得差不多。 幸而还有蝰鲁坐镇。蝰鲁大小也曾是个王,眼界自然低不了。他对各色人族法器用法也知晓不少。 只是不免仍有一二看着眼生,蝰鲁让胡天去试试。胡天却怎么也催动不了。 蝰鲁:“还得给你寻个修炼的功法,才好调动灵力来使。” 胡天却道:“不急,先把东西卖了再讲。” 胡天说着话,拉开了店门。 第五季杂货铺门板一响,街坊邻里都惊动。这店关了一月有余,再开却换了老板? 还是个秃驴小和尚? 还要贱卖物件了! 也是胡天使了个坏。听闻沈桉抠门占便宜,恶名在外,十里八乡都知晓。他便将计就计,假托“沈老板转让店面”,搞一个“胡老板慷慨大酬宾”的戏码。 什么买一赠一、抽奖有礼、一个晶石任选,一天一个花样搞。再放出风声,胡老板有几件好宝贝,要拿来抽奖。抽奖怎么搞?一次买足一晶石,就有机会了。 加之胡天虽没常识偶尔脑子还抽抽,但同沈桉的臭硬脾气相比,他真和天仙一样一样的。 买东西的,觉得占了大便宜,自然高兴。卖东西的,赚了满怀,更是开心。 另外有一人也是雨过天晴般,兴高采烈。 这人提了一只八卦盘,从第五季杂货铺走出来。直穿过十几条街,跨了七八条河。 进了深林,四下无人,他从衣角取下一只幻囊虫。刹那间恢复真身来,又唤了自己的大螳螂直往万令门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万歃听这人将第五季杂货铺之事一一讲来。 “那地方有禁制结界,徒孙一时闯不进。幸得那恶贼闭门月余后,开门买卖。徒孙才得了机会进去一探虚实。” 万歃斜身歪在软榻上,闭目问:“那老头不在了?只有夺舍的小儿在变卖家当?” 万权肆:“说变卖也不尽然,那夺舍的恶人蛊惑人心的功力十分了得。他卖得价钱可谓虚虚实实,应不会少赚的。” 万歃点头:“你确认命褓灵兔也在?” “在后院无疑。只是……”万权肆又有些犹豫。 万歃睁开眼:“有什么,尽数讲来,休要如此扭捏作态!” 万权肆垂首应是:“之前征募之时,那恶贼身上还无灵力波动,此次我再见他却已是炼气五层了。” 万歃顿时从坐榻上立起来:“竟如此!当不能硬闯了!” 万权肆本就不愿同善水宗硬碰硬,哪怕只是善水宗要捉的人,他也不愿出面去逮。 闻得万歃此言,心里更是欢喜,万权肆即刻进言:“师祖,徒孙有一计,可保万无一失。” “讲来!” “前年,三师弟从太古荒墟边缘地捉了只集卯虫幼崽,已有三阶。但那虫性烈,不肯受点灵礼。近日又有化妖之势。若那虫化妖了,留着可是一大祸害。不如用在此处。” 万歃冷哼:“你这小贼,当老夫是个傻的?你同你那三师弟素来不和。我依稀记得,他脸上那道疤,还是出自你手。此时你不会是想借刀杀人?” “不敢!徒孙之心昭昭!那些恩怨,不过幼时之失。” 万权肆辩解,“徒孙也是担忧。三师弟不舍得杀那虫。倒不如让徒孙来安排此事,若得当,即可生擒贼人,又可杀了那虫,绝了三师弟的妄念。便也是个一箭双雕之计了。” 万歃冷哼一声,片刻后却道:“你去安排。不要冒进,务必安排稳妥,一击即中。” “是。” 此时胡天不知祸害要临门,还裹着布条,手舞足蹈数灵石。 “这次赚大了!” 除去沈桉当日要求的数目,胡天不但把鱼缸里的灵石补全,就连五百个玉石的赎身费都攒齐了。 蝰鲁在一边翻白眼:“那个八卦盘你倒是敢狮子大开口。” “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人,不坑对不起自己。”胡天揉了揉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那买主面目模糊,特像万权肆。哦,就是之前万令门征募里那个领头的。” “你这几天没白糟践灵石,荣枯的眼力也得了。”蝰鲁冷笑,复又有些疑虑,“万令门也算同沈桉交恶,他来做什么?” “我看他一直往后门溜达,大概是来找兔子的。” 胡天把灵石放进盒子里:“管他呢,反正我也跑不了。来了就打一场,还能怎么着?” 胡天话音刚落,蝰鲁却面露厌恶:“哪里来的秃驴。” 胡天闻言“啊”一声,摸了摸自己脑袋。蝰鲁却已隐了身形,回指骨芥子中去了。 与此同时,门板“咚咚咚”三声响。 胡天立刻将灵石盒子藏起来,再去拉开门。 一个年轻小沙弥站在门外。 小沙弥眉清目秀,见胡天微微一愣,又躬身作合十礼:“阿弥陀佛。” 第13章 十二 胡天没和出家人打过交道,也不知此间佛门是否另有规矩。此时便只得照样画瓢,双手合十还礼,念了句佛号。 却听小沙弥又道:“师兄有礼。” 胡天立刻放下手,心道误会了。他解释:“小师父,我就是图方便剃了个秃……光头,不是出家人。” 小沙弥闻言:“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贫僧一路行来,听闻有僧人做得好买卖,甚觉不妥,方寻来相劝。未曾想是误会,唐突了。” 胡天告罪:“也是我一时没想周全,就把脑袋上的毛给剃干净。没想到之后闹了笑话,别人的都当我是出家人。我解释不过来,只好随便他们去讲了。” “倒是世人着相。”小沙弥好说话得紧,又说,“小僧多有得罪,告辞。” 说完,又行一礼,洒然离去。 天已黑透,路上行人稀少。胡天关门进店点了烛,整理明日要卖的东西,又叫出蝰鲁来。 “你居然还怕和尚?” 蝰鲁冷哼:“本王只是不喜欢秃驴罢了,何来一个‘怕’字!当年人族与魔族在绛竺塘一战。人族纠集佛宗多少人,本王可曾少杀过一个!” 胡天惊道:“还打过架啊。谁赢了?” 蝰鲁哽了哽:“未分胜负。” “别介是你们输了吧?”胡天拆台。 “放屁!”蝰鲁很是不高兴,“若不是菩回老秃驴自寻死路爆了自己,魔族是定能赢的!” “还有这么个英雄好汉,实在厉害。”胡天讲着话,开了一个木盒。 木盒内衬红绸,其上一对白亮兵刃。单个看来,犹如大小两瓣月牙倒置叠放。其中空隙一边绑着麻绳,应是手执之处。“月牙”对外的边开刃,外突四角均是尖锐异常。 胡天不识货:“这是个什么东西?” 蝰鲁:“此乃子午钺,且近点,让本王看材质。” 胡天便将左手握拳,捶在了那双兵刃上。 半晌蝰鲁声音冒出:“成了。” 胡天提起手,蝰鲁做老师:“当是上品铜菁所制。可惜冶炼火种是下品。倒是毁了这材料。” 胡天却只关心价钱:“能卖多少?” 蝰鲁思忖良久:“此物在这铺里也算是上上品了,可进地支亥级。你倒可以留着使。” 胡天翻白眼:“什么地址海基,我又不会用法器。” 这也是蝰鲁忧心之处,荣枯的壳子吸收灵气很是稳便。但不知为何,胡天却不能如其他修士一般,将灵气灵活使出来。 开始蝰鲁只当这是胡天没有学功法的缘故,其实不然。 “哪怕没有功法,也有法器是注入灵气就能使,”蝰鲁提及此,气不顺,“怎么你就偏偏不能行,你拿这这双子午钺再试试!” “得咧。”胡天对玩从来不抗拒,拿起双钺。双手向前抬头挺胸直了腰,气沉丹田,屈膝向下,扎了个马步。 这全貌蝰鲁不得见,只管呵斥:“使灵气,集中精神,用力用力!” 胡天便“呼呼呼”吹气。 那对子午钺却在胡天手上半晌无动静。胡天抱怨:“行不行啊呼呼呼,我腿要麻了。” 蝰鲁听着胡天“呼呼呼”,烦躁:“你生魔胎啊!吹气有屁用,换个词!” 胡天乖巧,换词朗声道:“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 “你这念得哪门子经!” 这还不满意? “那就再换一个,”胡天想了想,“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闭嘴!” 胡天这徒弟教得蝰鲁满脑门子只有气。蝰鲁一怒之下,又回去了。 “一言不合就躲起来,倒是把价格先告诉我啊。”胡天直起身来,把子午钺放回盒子里,再将剩下的物品整理一番。 此时外面打更人走过,梆子“咚咚”两声响。这便是二更天了。 胡天琢磨收拾收拾,去睡觉。却听门外打更的人说话:“小和尚,你可是来找胡掌柜的?” 胡天心道,今天是走了秃头运?怎么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胡天有心不搭理,打更人却热心:“这便是胡掌柜的店,你去敲门便可。” 如此还不算完事儿,接着这打更的还嚷嚷起来:“胡掌柜胡掌柜,你同门来……” 这般吵闹,吵醒邻里,开罪了人太不值得。胡天少不得去开门,心道再去解释一遍。 然则拉开门,胡天傻眼:“小师父,你怎么又回来了?” 门外的小沙弥正是刚才走掉的那一位。 此时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自小有些不识路。加之天黑,未曾想又走回来。” 原来还是个路痴的小和尚。 打更人热心肠:“这最近的寺,也得走个十多里。你为何舍近求远,不如在胡掌柜这里留宿。大家都是同门嘛。” 同门才怪! 胡天想了想:“能绕回来,是个佛缘了。小师父不嫌弃,你就在我这儿住一夜。就是吧,就是吧,我这儿没床。” 沈桉走时将后院的屋子都紧紧锁上。这些日来,若天晴,胡天就在院里睡,若不好,胡天就在前店地上躺着。 小沙弥倒是不嫌弃:“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胡天将人请进屋里来,又要去拿博古架上的好茶器。 小沙弥立刻说:“施主不必劳烦,我用过夕食,现下给口水喝即可。” 小沙弥说着,取出一个钵盂,递给胡天。 胡天也不矫情,接了钵盂:“你等着,我舀水去。” 进了后院,蝰鲁两个角冒出来:“你也太没防备了!居然让个秃驴留宿!” 胡天却说:“多大点事儿,我还得在这街上混。算给打更人面子,得个好名声方便做生意。而且我看小和尚也不是个坏的。” “若他法眼无边,看出你是个身魂不一的西贝货。”蝰鲁冷哼,“半夜便把你这妖孽拿雷峰塔镇压了。” 胡天暗自决定,日后给蝰鲁讲西游记。 胡天道:“说不得他法眼无边看到你,先把你砍了。” 胡天说完取好水,进了店。 两厢落座。 胡天想着也是该问问和尚来历:“我叫胡天,不知小师父来自何处?” 问完就后悔,万一他给回一句“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这就白问了。 好在小沙弥实在:“小僧自幼在十方立妙院修行。因资质愚钝,法名智回。” 胡天好奇:“十方立妙院是个寺庙?” 智回微微一愣,又好脾气解释了十方立妙院。 这也只怪胡天是个外来户。十方立妙院是大荒界最大的寺庙,久负盛名。只要提起“十方立妙院”,大荒界是无人不知的。 胡天听得智回讲,十方立妙院距此地有千里之遥,瞠目结舌:“这么远?你师父居然安心放一个路痴自己来?啊,得罪得罪,没恶意。” “施主过虑。” 智回好脾气,“也非师尊不爱护。只因一来,我日间发一梦,得佛指引,言我在此方有大机缘。二来,主持近日察觉此方有异动,似有秘境灵力波动,恐有大灾。故而派我前来。” 胡天心道,灵力波动,别是沈老头和那个鬼修搞的吧! 小沙弥又道:“说来也怪,我一路寻来,竟十分顺当,只是不知为何到此又寻不到路了。” 胡天:“肯定是因为天黑。你今天睡上一觉,明天就哪儿都能去了。” “借施主吉言。”智回笑。 两人又讲了几句,胡天拖了被褥来,分了床被子给智回。又将自家的被子铺在地上,就地躺下滚一圈。胡天也不管智回小和尚,自己闭眼呼呼大睡。 许是晚间多看了智回的光秃脑袋,胡天竟然做了个梦。 梦里一个人趴在地上,披着黑色衣袍看不清面目,头发倒是铺了一地,黑漆漆不难看。 那人伸手气哼哼地吼:“嗷!” “嗷!”胡天吓了一跳,“老姐,有鬼啊!!!” 胡天猛然坐起来。天已大亮,老姐没见到,只见智回打外间回来,手里拿着两个大馒头。 智回讲:“施主醒了,承蒙昨日留宿,方出门买了吃食。施主若不嫌弃,也吃一个。” 老姐也好,老鬼也罢,立刻被胡天都抛到了脑后。 吃罢,胡天将智回送到店门前,笑说:“别再迷路走回来了啊。” 智回双手合十弥:“阿弥陀佛,迷津自有渡,不识路也无不可。” 胡天赞道:“这句挺不错。” 送走了小和尚,胡天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他叫了蝰鲁出来:“我都忘了,咱们该搞个地图来,日后我也好逃啊。你给我画个去寸海渺肖塔的路线图吧。” 蝰鲁却不言语,半晌方道:“寸海渺肖塔所在,离此处甚远。本方世界有三千界,每界之间由界桥连接。近日你倒是可以打听,大荒界的界桥在何处。” 胡天不太明白“界”是什么。 这个蝰鲁倒是爽快讲给胡天听:“界乃是一方天地,不同的界有其运行规则……” 如此这般讲了一通。 胡天听得昏头转向,只把界当成星球理解了。只是这里的星球过个桥就到,方便得很。 胡天在心里感叹世界真奇妙。 蝰鲁又嘱咐:“切莫对人讲起寸海渺肖塔。此间人浅见寡识,提及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胡天点头:“好,等会儿来人了,我就问大荒界的界桥在哪儿。” 谁知胡天刚拉开门板,徒然远处“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传来惊恐的叫喊。 “快跑啊!妖兽发狂袭人啦!!!” 顿时鸡飞狗跳,哭喊交织成一片。 有人吼:“快给万令门报信!” 又有人哭:“那妖兽就是从万令门方向一路奔袭而来的。” 胡天跑回后院,三两下上树,果见远处有一大坨阴影疾速向此处奔来。第五季杂货铺似乎是它必经之地。 那阴影看着像个大臭虫,身体颇重,挖土机一样往前拱。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废墟痕迹。 此时外街有人看到胡天:“胡掌柜你还不下树快跑!!!” 胡天真是有苦说不出,把沈桉上辈子的祖宗十八代都要骂过。 怎么跑? 他被杀千刀的沈桉囚在这里呐! 胡天看着那头怪兽不断挺进,单手拍在脸上:“要死了,快给我来个奥特曼。” 第14章 十三 “奥特曼是哪个?任我行亲戚?” 蝰鲁对任我行还真是恋恋不忘。 “祖宗!火烧眉毛……头发……火烧屁股了!”胡天急得跳脚,“你先给我看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胡天举起手来,对准怪物。 蝰鲁一看,惊一跳。整个儿都从胡天手指上蹦出来:“妖灵化!” “你怎么不说妖妖灵!”胡天从树上滑下来。 脚刚落地,五只兔子围上,咬着他裤腿要往外。 胡天伸手捞起兔子跑,一手三个一手两,飞奔去前店。 “别管我了,快跑罢!”胡天踹开店门,抡圆胳膊把兔子扔出去。 说完自己还是去撞了门,自然没跑出去。 胡天翻身就去博古架上翻找。 这期间蝰鲁给他分析事由:“定是万令门造孽。” 点灵是将灵气注入妖兽体内,开启灵智。点化妖兽,都在其稳定期。这只集卯虫却是成妖在即,已算半妖,体内妖气鼎盛。 蝰鲁:“它被人族强行点灵,妖气和灵气对冲。成了妖灵化。” “什么狗屎点灵,那臭虫现在跟疯了似的,哪里像有脑子的。” 胡天抽出子午钺别在腰上。 蝰鲁翻白眼:“灵气和妖力自出两源,岂能融合!汇于一体,各自开智,要抢一个躯壳,自然彼此杀战。这虫已然是疯了!” 胡天:“别废话了,你就说怎么让它脑子清醒过来吧!” 蝰鲁默然。 “说话啊!” 蝰鲁:“金仙大能也救不了。那是只集卯虫,命门在前额。刀切斧砍,向内八寸即可。但他妖灵化后战力也至少二阶,你又是个一阶的,想近身有点难……” 胡天怒道:“大爷的。” 此时地面震动愈甚,胡天只把卖剩下的法器翻了一遍,除了子午钺,竟再无其他兵刃。 蝰鲁又冰冷讲道:“没有趁手工具,想杀更是难。 “大爷的!!!” 胡天问蝰鲁:“你有没法子从这个指骨芥子里出去?” 蝰鲁愣了愣:“无。” 胡天哭丧了脸:“和个公的同生共死。这叫什么事儿。” 胡天说着手也没停。他从柜台下抽出藏灵石的盒子,看一眼白花花粉嫩嫩的石头。 “滚你娘!” 胡天伸手塞进盒子里,灵石刹那成粉末。 灵气直冲入荣枯躯壳,胡天的炼气层次随之直提了四层。只是这一时晕晕乎乎好似醉酒,直想吐,一口气卡在胸口下不去上不来。 胡天拿拳头擂胸口,只差学了大猩猩“哦哦哦”吼起来。 又听蝰鲁在他耳边大骂:“你要死!纵是荣枯的壳子,这当不得!” 须知修行也讲求稳扎稳打。躯壳也好,神魂也罢,总有个承受的极限。便是大江大河,也是要溪流汇集才好。从天而降一盆大水,那就有决堤的危险了。 “总比死了强。”胡天此时也管不得,他忍了心口那股燥,“大王,我这境界有兔,呸,二阶……就是你们讲的筑基了吗?” 因着存着和沈桉一战的心思,胡天自打从灵石中感悟灵气,便已是玩命吸收。寻常修士或是因资源或是因资质,一年才能达到的境界,胡天月余便成了。 再加之方才那通奢侈,干了所有灵石,胡天此时竟隐约有了炼气九层的迹象。只是境界极不稳。 蝰鲁也是急:“屁的用!也只有炼气九层!十层需要多少灵气你可知!筑基时的关卡,你再来上一盒灵石也是不够的!” 胡天也知,从炼气到筑基,从一阶蹦二阶,那就是打超级马里奥,最后关卡要来条恶龙。可能还不是吸收灵气能解决。 可胡天还是抓起了晶石同玉石。 晶石玉石灵气少,吸收也困难。但蚊子腿也是肉,胡天把晶石玉石一股脑儿塞进指骨芥子中吸收。 最后他提起鱼缸,拿起个玄铁盒给盖上:“兄弟,自求多福!” 再待胡天跌跌撞撞跑进后院,已是尘土飞扬。集卯虫拱起的碎片纷纷扬扬砸过来。起先是粉末,往后石块砖头餐具什么都来。 胡天一言不发,扯下飞到脸上的抹布,敏捷爬上了松树。此时他只管尽量往高爬。蝰鲁则向外望去。 但见这只集卯虫身体扁平如盘,足有三丈圆。其上双翼似钢片,左右各四足。复眼于前,眼上一只触角,向上分叉独角仙一般,眼下口器如蚊蝇。 胡天看了又看,问蝰鲁:“触角下,两眼正中那边,一个绿点,命门?” 竟也是观察得极准。 蝰鲁点头应是,又问:“你现下要如何做?” “让它看不见我。”胡天说着钻进了松树枝叶间,拽了树叶把自己藏起来。 蝰鲁一时无言以对。这才发觉,胡天不知何时还换了套墨绿色衣裳。只是约莫那顿灵石吃得太急又太撑,胡天两眼起了血丝,额头青筋也冒出一条条。 眼见集卯虫越来越近,动静也是越来越大,直是地动山摇。 蝰鲁不再开腔。 胡天单手握住树枝,把身体紧紧贴在了树干上。一时,耳边只有“轰隆隆”的声响,胡天身体随着树干晃动,四肢百骸腾起一股热气来。 胡天便将右手探到后腰,覆在子午钺上,以期能催动灵气。 可惜子午钺依旧没动静。 他妈的,烂货! 胡天心下急,内里热气上涌,从脚底直奔天灵盖,竟好似有人烧了把火,直有燎原之势。 集卯虫已到眼前。胡天也想不得许多,只按捺心性,屏住呼吸。 恶风袭来,鼻下充斥血气腥臭,但那虫拉抛冲撞的声响竟是骤然消停。 转而是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胡天更是不动分毫,心里却不解。 这臭虫停下来作甚,别是自己被灵气烧坏脑子幻觉了? 胡天腹诽未尽,骤然正前方一声哀吼。 “嗥——” 这一声了不得,直轰得万物失色,天崩地裂。 胡天耳内顿时一丝声响也无,竟是一时被震得失聪。再待他抬头,树上枝叶尽落。一双巨大复眼在胡天面前。 那虫见了胡天,又是张口嘶吼,做人形直立,只向胡天袭来。 他娘的,白白憋了那么久的气! 胡天当即跳起。那虫也发动,触角便向胡天撞过来。 集卯虫的触角好似鹿角,向上开叉分两节,硬邦邦撞来,带起罡风便将松树从半腰削成两截。 胡天反身从后腰取了子午钺。当下短兵相接,“咣叽”一声。 胡天手里的子午钺断成四截。 好歹挡了瞬息功夫,说时迟那时快,集卯虫整个撞在了松树上。 那时节胡天耳内听不见半分声响,只凭灵台间瞬息清明,借着片刻弹力,猛然跃起。 竟让他抱住了集卯虫的独角。 集卯虫顿时甩起脑袋。 胡天此时也是内外交困,内里灵气冲撞脑子成了滚开的岩浆,外面剧烈摇摆过山车也当得。 哪知集卯虫又把角甩出了杂货铺范围。 胡天顿时如被雷劈,一块皮囊直要被撕得粉碎。又如千百钢钉入体,让他求死不能。 胡天手下失力,顿时掉下去。 刚好落在第五季杂货铺门前。胡天把前世今生的吃奶力气全用上,滚了一圈进店门。 皮肉疼暂且止了,他站起来晕晕乎乎,摸了胳膊腿,又捧住脑袋。 胡天一时兴高采烈,心道,没死成! 耳里也依稀听见,胡天竖起耳朵听动静,只盼那虫当他死了。 谁知屋外却是轰隆隆的刨土声,前店顶上瓦片噼里啪啦掉下来。胡天背后一热,猛然回身。 但见前门被一只复眼挡住,那只复眼直往店内探看。接着就是撞房子! 胡天魂飞魄散,捂着脑袋冲进后院。他上下扫一眼,顿足发力,窜上了柏树。 那柏离后院沈桉的屋子极近,是棵古木。树高有十多丈,枝叶茂密,树梢处柔软。 胡天只管抱着树,待那虫抬起眼来。胡天倒数“三二一”。 说时迟那时快。集卯虫撞树,胡天脱手跳起。 集卯虫斜撞在沈桉屋上。胡天落在了屋顶。 胡天此时无暇他顾,只靠着那点直觉行事。他顿足发力,直冲而上,一下跳到了集卯虫后背之上。滚了一圈,竟让他踩住了那孽畜命门。 集卯虫骤然万般扭动,全然疯了。 胡天四爪并用抓了独角,指甲崩裂,骨架都要被抖落成碎片。他死抓着那角不放还狂踩,只恨不能一脚踩烂那处命门。 偏这当口,体内腾腾燎烧的灵力终是炸裂,直冲得胡天血气上涌,清明全失,胸中莫名豪情万丈。 “嗷”一嗓子,胡天扯出芥子内黑条物件,一下捅在了集卯虫命门之上。 黑条竟是带了灵气,当下没入八寸。集卯虫疼痛难耐,滚将起来。 胡天已入无人之境,双手握住黑条,猛然抽出。 这一抽,却是臭恶喷薄。接着又是股巨大灵力直冲胡天面门而来,比那盒灵石强了何止千万分。 胡天哪里避的,灵力直入他体内。 片刻功夫,胡天恍如升了天灭了魂,脚底心洞开,天灵盖掀翻,胸腹被撕裂,腌臜脏器都抛远,肌骨血肉全蒸腾。 悠然天地,四望如一,物我两失,神思湮灭。 日月清风,与他生息共长鸣。 一时滚落于地,胡天直起身来,满身暴戾尽褪去,赫然炼气大圆满。 第15章 十四 胡天茫茫然举起手中的黑条。 黑条之上,隐约雾气萦绕。 胡天又闻“窸窣”之声,扭头看去。 松柏残枝之下,集卯虫虫体片片散落,最终化出个半人形态。脸上青涩,依稀是少年模样,眉眼细长,看向胡天。 少年嘴唇微动,声音细弱不甚清晰。 胡天犹豫片刻,握住黑条,终是走上去,俯身问:“你要说什么?” “……谢谢。” 胡天愣了愣。 少年猛然伸出未化成的虫足,直向胡天刺来。胡天抓着黑条狼狈挡了,连滚带爬退了数步,腿上还是被划了道血口。 再待去看,那只半妖已然没了动静。 外间却是一声哀嚎传来:“铁壳!” 如丧考妣,悲痛欲绝。 胡天抬头去看,一个壮汉打前店的废墟之上爬过来。另有一只缺了牙的鳄鱼爬到院中,一见胡天,撅屁股就又爬走了。 刀疤脸扑倒半妖跟前大嚎:“铁壳!我的铁壳!!!” 铁皮铁壳,你是不是叫铁疙瘩? 胡天抽了抽嘴角,真没想来者还是熟人。 刀疤脸干嚎几声,抬起头,先是一愣,又怒目对胡天:“竟是你!妖孽!前番伤我铁皮,今次杀我铁壳,我和你不共戴天!” 刀疤脸大吼着就要冲上来。 卧槽,又要打? “你等等。”胡天双手交叉,“我有个问题,说完再打。” “道来!” “你是不是叫铁疙瘩?” 刀疤脸哽了一下,大怒:“也叫你这贼胚知道死在谁手上。你且听好,本大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铁熊是也!” 铁熊说完,又是挥起他那狼牙铁链流星锤冲上来。 真是走了狼来了虎,拔葱忘看黄历一路倒霉催着跑。 胡天心里叫苦,看着流星锤着实可怖,自己却只有一个小黑条。胡天只好围着院子跑,边跑边嚷:“你这熊包,明明是你那虫子横冲直撞,跑来找死!” 铁熊气哼哼:“放屁,分明是你害了我的铁壳,它不肯被点灵,又要化妖了,我本明日就要把它送回太古荒墟去!定是你上次吃亏,偷去我万令门,用灵气害我铁壳。” 胡天一听这话却是奇,心道这黑锅打哪儿来。 他有心解释,回头却见一颗流星锤直往自家身上砸了来。胡天只得反身拿起黑条格挡。 一个是环抱大铁球,一个是半尺小黑条。这悬殊也是大得很,谁曾想,两厢“叮”一声碰在一处,流星锤被弹飞了! 铁熊未及卸力,脚下一软,仰面就摔了个大屁墩。 铁熊看着胡天,眼睛滚圆。 胡天看着手上,也是吓了一跳。但此时占了上风,好歹得了口喘息的功夫了,胡天心气不顺,叉腰就骂:“你这蠢熊,我被沈桉那老头锁在这里。若能跑去你万令门行凶,哪有道理虫子杀来,别人都跑了,我不跑!” “你还抵赖!”铁熊一听蹦起来,又要杀来。 胡天:“你他娘的也要有个证据再耍赖!不然找错仇人,报个屁的仇啊你!” 铁熊一听,跑去半妖身边,翻开那妖的尸体:“看!” 只见半妖胸口露出一只八卦盘,赫然是胡天昨日卖出去的那一个! 胡天此时要是不知被自己暗算,也是白被胡谛练了这些年。 鬼晓得这修□□,有多少邪法,可以用胡天摸过的八卦盘,将发疯的妖兽引导此处来。 铁熊振振有词:“这只八卦盘上有你的气息,定是你强行点灵时,用这个盘子做为他日后认主的凭证。你害了它,它才找你来复仇!” 可怜胡天还道是自家点背走霉运,被一只发了狂的虫子盯上,谁知人家虫子就是冲他杀来的。 “万权肆,我□□祖宗十八代!!!”胡天仰头大吼,又看铁熊,“蠢货!这盘子是我昨天卖出去的,卖给你那个师兄万权肆的!” 要是说别人,铁熊未必会信,可是说起万权肆…… 铁熊大骂:“是了!怪道那厮跟班今日不放我出门,他近日还总去看我家铁壳,定然是嫉妒!明着杀了,又怕师父责骂,才使了这么个毒计!” 铁熊这番猜却不算准。万权肆虽也要杀虫子再将铁熊折辱一番,但更多要虫子伤胡天。 万权肆想得美。他道胡天是个炼气五层,绝战不过集卯虫。届时集卯虫追着胡天跑,他趁机去店里逮了命褓灵兔。再见机行事,顺手牵羊捞点其他的好处,甚至是重伤胡天。 可他却没想胡天却将虫子给杀了。 铁熊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大怒:“万权肆!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说完铁熊拔腿就向外跑。 胡天只在他身后喊:“你等等。” 可惜铁熊已经跑远了。 胡天没好气,想着万权肆和铁熊要打架,干嘛把他卷进来! “早知道多坑他个灵石,才不算亏。” 胡天恨得牙痒痒,再环顾四望,忽觉自己更可怜。 放眼看去,沈桉的第五季杂货铺已经被砸得变了个形。前店塌了一半,后院松柏全毁,水缸只剩半截,倒是后院里沈桉锁住的那几间屋子安然无恙。 虽说店里也没几件货品,可之前的灵石都让胡天用光了。这次是想翻本也难。 待到沈桉回来,又不知道要是怎样一个光景了。 胡天愁得眉毛都要长出来。转脸却见五只兔子又回来,正在前店废墟上刨土呢。 胡天又一拍脑袋:“那俩哥们还在土里。” 胡天慌慌忙忙收了黑条,去前店刨土找鱼缸。 幸而两条镜鱼安然无恙,悠哉悠哉在灵气化成的水里游。 许是这些日胡天又给缸里添了不少灵石,现下这两条见了胡天还一起化了个龙形。五只兔子吓得立刻躲到胡天身后去。 胡天看着缸底两层白石头,叹气:“吃了我那么多灵石,你们能不能让沈老头去找万权肆要钱?” 这么讲着,半空突然一阵打闹。只见天上一只鳄鱼咬着大螳螂的脑袋,咯吱咯吱啃起来。 地上又是吵闹声。 “你这小恶人!” “你这只蠢货!” 胡天一听这动静,立刻站起来。 了不得,刚念着欠债的,这人就自己上门来! 胡天赶忙又把鱼缸塞回玄铁盒下,又把五只兔子撵到院子里,拖了一把树枝盖上藏好。 胡天再站起来往外瞧。只见万权肆和铁熊两人打作一团,正向这边来。 也是万权肆倒霉。他本藏匿在附近,见胡天迟迟不离店,已经是急。万没想到铁熊现身,还暴露了万令门。 他有心想走,又怕生出更多事端,只好静候在不远处。这一等,却被铁熊发现,跑来找他寻仇。两厢一言不合,动起手。 铁熊心中不忿,发挥超常,此时竟是拽了万权肆的头发,把他拖过来。 当下二人进了院里,铁熊大吼:“阴险小人,今日我定要你向铁壳磕罪谢头。” 胡天也管不得“磕罪谢头”是个什么风俗,立刻蹦出来。 胡天也是一声大吼:“万权肆,你赔老子的灵石!” 万权肆此时近身见了胡天,大骇:“炼气大圆满!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万权肆怎么也没想到一天功夫,胡天就变成了炼气大圆满。 须知人族修行,境界分九阶。第一阶为炼气期,炼气期引气入体,又分一到十个层次。 待到体内存储的灵气到了炼气十层,便是可以随时突破的大圆满。 万权肆自小四灵根入万令门,去年体悟灵气,勤修至今也只是个炼气七层。 之前敢放集卯虫,不过是仗着胡天是炼气五层,尚且还低他两个层次。 现下万权肆见了胡天,惊骇莫名,直抓了铁熊:“大敌当前,你我同门……” 胡天打断万权肆,却问铁熊:“他刚说我是个什么?炼气大圆满?” 铁熊也惊讶:“你和我一样看不出境界吗!” 好似有人脸盲,修行者中也有人识不得境界层次。铁熊只是识不得别人境界,胡天连自己的也不知道。 胡天点头:“我是看不出来。哎呀,居然一下到炼气大圆满了,真牛逼。” 这货还自得起来,又指着万权肆问铁熊:“他是个什么层次的?” 铁熊直言:“炼气七层。” 万权肆气得肺要炸:“铁刀疤,你我都不是他对手,你还不……” 胡天一听,他还高出万权肆一截了?全身底气即刻蹭蹭蹭充足,顿时来了精神。 “小白脸,快赔钱!” 胡天冲过去,拽起万权肆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胡天环顾四周:“赔五百个灵石,不然大爷把你大卸八块,拖出去喂驴。” 万权肆大怒:“恶贼,你怎敢!!!” “废话!老子炼气大圆满!”胡天乐起来,“你敢不服?揍你啊!” 接着胡天也不等万权肆作答,他提起拳头就把姓万的按在地上,痛痛快快捶起来。 第16章 十五 万权肆前番和铁熊打了一场,落了败势已是损耗过度。谁知后面还有这么个主儿,明目张胆仗势欺人。 这时节,胡天哪儿能轻饶他? 胡天打了几回,拳头不过瘾,便把脚也用上,连抓带挠又揍又踹。胡天虽是不会用灵力,但荣枯八阶高手的躯壳,那也是皮如铁骨如钢,竟直把万权肆打得还手不能。 万权肆挣扎着要跑,哀哀切切叫:“救命。” 可惜先时虫子来,能跑的人都跑光。周围喘气的,除了胡天只有一个铁熊。 万权肆也顾不得了:“铁熊,你我是同门,你怎能见死不救……” 胡天也是一拳砸下,转脸对铁熊道:“你这熊包,还不来给你家铁壳报仇!” 到底要不要出手? 铁熊摸着脸上的疤痕,左右为难。万权肆是同门,不救有违道义。若是救了,怎能甘心! 胡天对着铁熊翻白眼:“你不来就滚一边,别碍我事!闭眼装看不到不会啊!” 铁熊也不是个傻的,只当自己又聋又瞎,转去半妖那边哭丧去了。 一时胡天出完气想起正经事,手下略松,拽着万权肆的头发问:“五百个灵石你给不给!” 万权肆本已昏昏沉沉,愣是被胡天这句激醒:“大爷,莫说五百个,我一个都拿不出来啊。” 胡天这些日来卖东西,也知行情。他把沈桉一店的东西差不多都卖空,统共也才赚了四十多块灵石。 可也怨不得他狮子大开口,眼下沈桉的前店塌了,后院烂成一块块,好不容易赚的灵石也只剩下鱼缸里那一点。 这些怨谁?只怨万权肆作奸。 胡天冷哼,举起拳头又砸了万权肆一顿:“你给不起五百个,那就把这一路损坏的房屋都修好,另给我五十个灵石,否则……” 万权肆满心只想死,万令门一年只供给他三块灵石,哪里有这闲钱去赔? 他只能又哭又喊把实情讲给胡天听。 胡天一听,心里大骂,卧槽,怎么这么穷! 盖因胡天被困此处不知外情。大荒界偏僻,灵气稀薄,灵石本少有。又兼沈桉来历不凡,他店里的东西在大荒已然都是大价格。 “你既敢来惹本大爷,就该知道有今天。你出不起,你还干这事儿来害人!” 胡天气急败坏,对准万权肆脑壳又重重砸了一拳。 万权肆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此时却见铁熊的麟鬼鳄从天上冒出来,扑来拽了铁熊的衣袖往外划拉。 铁熊大惊:“这事怎么惊动了门主?他们正往这处来!” 胡天气哼哼:“来得正好,我还要找他要钱!” 铁熊也算是知道胡天脾性,直言:“门主平日最宠信万权肆这个贼人了!” “可见你们门主也不是个好的。”胡天又忖度,打狗还要看主人,况且那次招募还有旧仇。 因而又问铁熊:“你们门主是个什么境界的?” 铁熊:“金丹初级!” “擦!不早说!” 炼气是一阶,筑基是二阶,筑基之后才是三阶金丹。 胡天已算是把万权肆的祖师爷惹来了。 胡天立刻蹦起来,围着万权肆转三圈。 铁熊在一边也瞎着急:“要不要把他先藏起来!门主若知我不出手,我也要完!” “说你熊,你还真熊。快过来。”胡天蹲下摸了万权肆身上的血往自己脸上擦。 铁熊凑近不明所以:“你干嘛?咱快跑是正经!” 胡天心道我要是能跑,还等你说? 胡天翻了白眼,抓来铁熊,按下他脑袋。顿时,刀疤脸和小白脸来了个亲密接触,沾了满脸血。 “记着,万权肆是被集卯虫揍的,我俩为救他这贱人,才搞出一身伤来。” 胡天颠倒黑白,铁熊叹为观止:“你可真是不要脸……” “要不是念你也是苦主,谁管你!”胡天对准铁熊膝盖又是一踹,直把他踹平了躺在万权肆身边。 只可怜了胡天,他刚自己要趴下,一队人浩浩汤汤冲进来。胡天再想躲藏已是来不及。 来人打头的中年人模样,身长七尺,高大威猛,身后跟着条巨蟒,正是万令门主万歃。 万歃见胡天,立刻高喊:“此人可是夺舍的妖孽?速速拿下!” 话音未落,那巨蟒就上前,一把卷了胡天。 不讲理啊!上来就拿人! 胡天心下大骂,却没敢动弹。谁不知道,越动弹蛇勒得越紧。 胡天此时也只能动嘴巴:“干嘛干嘛,要和我善水宗做仇敌吗!” 万歃眼皮一跳。他得了万权肆的螳螂报信,便已知今日事难了。 此时万歃只庆幸,沈桉依旧无踪迹,胡天尚可任他揉捏住:“竖子,休得混淆视听。你不过是善水宗要拿的逆犯。那沈桉老掌柜,可是被你害死了?” 胡天一听不得了,这是哪儿来的话头。 胡天实在想不明白,幸得蝰鲁被胡天解开束缚之后,在指骨芥子中也能听到外界声音。 蝰鲁知胡天还不够老练,立刻大喊:“你这蠢的,这是见姓沈的不在,要给你按罪名,之后好拿捏住你方便他们行事!” 亏是指骨芥子内的声音,只有胡天能听到。胡天暗自得了蝰鲁点拨,眼睛一转明白过来。 胡天眨眼计上心来,少不得要狐假虎威:“放屁,我是善水宗正经弟子,逆犯你大爷的。老子后台硬得很,你可惹不起!” 胡天生怕万歃不信自己,少不得补充细节:“我师尊可是善水宗穆姓顶顶尊贵的那个!” “你才是放屁!”万歃大怒,“穆尊从不收徒,你当我幽居大荒不晓得世事吗!” 妈的,干嘛不收徒弟。 胡天心内大骂,为保命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扯:“那是你不知其中机缘。当年我妈……我娘怀我时,做了个梦,梦见太阳从天而降,落在了寸海渺……” 蝰鲁在指骨芥子里大吼:“那玩意儿不是善水宗的!镇德碑,善水宗的镇德碑!” 胡天立刻改口:“梦见太阳从天而降,落在了镇德碑上,咣叽一声响,顿时天地惊鬼神哭。此时打善水宗内走出一人来,要收我为徒。你道那人是谁?当然是我师父……” 此时蝰鲁又拆台:“你他娘是梦里被收作徒弟的?醒过来谁认你!” 胡天一想也是,不等万歃讲话,又补充说明:“非只我娘做了这个梦,我师父也做了这个梦。所以我落地后,她寻来收了我做徒弟。否则你道,为何沈掌柜对我这般信任,把店交托于我?” 此时万歃确是糊涂了,眯起眼睛来:“你既说你是穆尊之徒,那你可知穆尊名姓?” 咦,穆尊不是名字啊…… 胡天倒也不犯难,自然有蝰鲁给他解答。 蝰鲁道:“就是那个穆椿。” 谁知胡天却是一声大喝:“你这奸邪小人,想诱我以下犯上,直呼师尊名讳吗!你今天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做这种不尊礼法的事情来。” 蝰鲁感叹:“你这戏唱得不错。” 万歃冷笑:“你就是不知道罢。” 胡天等得就是万歃这一句,立刻把肚里想好的戏词往外搬:“也罢,我不说师尊名讳,只讲她老人家用的法器罢……” 蝰鲁只得配合:“星河钓竿。你那梦里认的师父主修《星河钓龙术》,灵力为线,直收神魂。她还有一套《芒针化千剑法》,名满三千界。本王死的那年,听说她还搞了个魂祭罗盘……” 蝰鲁例数穆椿的道术法器一件件,胡天边复述边发怔,直觉得这“师父”惹不得。 蝰鲁说完功绩,不由补充:“她最让本王欣赏的一点,就是那睚眦必报的脾气!” 胡天一听抖了抖,蛇又手紧了几分,直把胡天勒得胸口疼。 万歃终似有些信了,他上下打量了胡天:“那般人物,竟然收了……” 胡天恨不得一口吐沫淹死他。 瞧不起人是怎么着? 胡天只说:“你快让你的蛇松开!” 万歃刚要点头,忽地天地一片漆黑,白昼成暗夜。 胡天大惊失色:“这他妈是停电了?” 一片鸦色从南天升起,缓缓向北推进。穹顶成了一块巨大幕布,紫光幽幽凝成无数藤蔓枝叶。待到紫藤爬满天幕,其上开出紫花来。 花瓣栩栩,犹如鬼火晃动,骤然炸开,闪出一张狰狞可怖的容貌,转瞬又消失不见。天幕多少紫色花,便有多少鬼脸闪出又消逝。 此情此景,不闻其声,已有万鬼在眼底心上齐声哭喊。 胡天悚然。 此时万令门众灵兽齐齐跪下,万歃抬头长叹:“魂朵!” 传言大荒深处,有万千不灭怨灵聚集,生成妖植,名曰魂朵。 蝰鲁也从指骨芥子中冒出两角,继而冷声说:“魂朵性烈,专食生魂。” 胡天小声问:“这是怨气冲天了?” “不,这是异象。是地宝安然花显世的异象。”蝰鲁冷声讲。 “魂朵生处,安然花开。” 蝰鲁话音刚落,天幕正中,忽地一抹光生出。裂成两片花瓣,一片乳白,一片艳红。 接着花瓣正中出现一张惨白兮兮的脸,他的声音瞬息传遍大荒。 “前……前辈,我真摘花了……” 胡天目瞪口呆。敢情这俩摘花还摘出这番大动静! 接着,天地异象骤然消失,万里长空,阳光明媚。好似方才那一幕只是一场白日梦。 只是万歃突然跳起来,对着众人吼:“快去查!刚才那后生是谁!务必找到,夺回安然花!” 胡天想说,你们别急,那人我认识,姓易名箜,是个鬼修,要把我当尸体买回家。 胡天张嘴却是:“你们别跑,先让这蛇给我松开啊!” 第17章 十六 别人摘花,全界直播,跑去天上露露脸。自己却在此处被个蛇卷着玩儿。 胡天对着鼻子吹气:“这也太欺负人了。” 万歃这才想起还有个胡天在,立刻令巨蟒松开胡天。 万歃此时看胡天,又起了另一番思量。 万权肆报,沈桉多日未归。万一和安然花有关联,那行事该更谨慎些才好…… 这人立刻抓了胡天问:“好孩儿,我与你师父早年也算有交情。你老实与我讲,方才天上那事,可有沈桉参与?与你师父可有干系?” 胡天又有些摸不准万歃的想法。 说有,他绑了自己去抢花?说没有,他就一定信? 胡天便道:“不知道,她是我师父,又不是我徒弟,干嘛事事向我汇报。你不是和我师父有交情,有事直接问她去。” 这时胡天看四周废墟,拉着万歃:“门主大人,咱们别说那个花了。我经营个店也不容易,就这么被你家弟子砸成了马蜂窝,我怎么向师父交代!” 万歃有些不耐烦。 想他一个尊贵的金丹期修士,又是门主,平日哪儿能有人这么不恭敬。 偏就胡天还唠叨了起来:“我可算是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改明儿我师父问起来,只能说徒弟没用……” 万歃问:“你待如何?” 胡天立刻讲:“您好歹是一门之主,给个两百灵石就行了。” 万歃立刻瞪圆眼珠子:“你这是讹人!” 胡天只得再狐假虎威一番:“这店可是我师父建造,她可喜欢了。不信您看门外那个幌子。我师父写的,字真好看……” 如此这般,又是一通忽悠,胡天直拿穆椿的名号来挡箭。最后两厢扯皮,到底让他拿了八十个灵石。 胡天高兴得恨不得就地滚三圈。 可把万歃气得不善,直拿其他人撒气:“还站着干甚,还不快去找摘了安然花的小儿!还要让其他门派的人占得先机不成!” 万歃气哼哼地走了。万令门一堆人抬着万权肆跟在万歃身后,活像出丧。 待走了一程路,万权肆转醒,去万歃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苦,复又道:“师父,如果姓胡的是善水宗的弟子,怎么敢剃秃头?” “你不知,穆椿脾气古怪,素有‘无常钓客’之称。无常就是说她喜怒无常,善水宗宗主都不敢拿她如何。她徒弟剃秃瓢算甚呢,她就是去十方立妙院收个秃驴做徒弟,也不奇怪。” 万歃安抚万权肆,“此事就此放下。安然花出世,若得此地宝,才是命里大造化。” 万权肆纵仍对此事耿耿于怀,也不好再提。他只在心中将胡天记下,又暗自发誓,来日定让铁熊生死不能。 铁熊却没跟着万令门人一同离去,他打地上爬起来,抱起集卯虫半妖残尸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胡天看着铁熊背影,怔了片刻。又去土里刨出灵石盒子,把灵石塞进去。 这灵石盒子也是有讲究,由金木水火土五种材料拼接而成,每一面都是五种材料。盖因五行生万物,万物为灵气所属,用五行材料存灵石,可保灵石上的灵气不去。若是盒子上的五行材料是上品,润养出一二灵气也是有的。 胡天对这个不了解,现在只发愁这么多钱往哪儿藏。 环顾四周,烂成一片,尤以第五季杂货铺为甚。也没个藏东西的地。 胡天趁着没人,把灵石盒子塞进了指骨芥子里。他又去刨废墟,但凡眼熟没烂透的都往指骨芥子里塞。 蝰鲁在指骨芥子里看着,心下烦:“娘的,这些烂货有什么好拿!” 胡天从前没发现,指骨芥子能放下好多东西。 最后胡天指挥着兔子去门外,把沈桉的“网罗万象,寰宇无敌”的宝贝幌子收回来。 街上陆陆续续有人回来,倒了房子店铺的,嚎啕大哭也是不少。 开店的即便有一二修士,也是没有背景的。哪怕知道万令门作孽,只能自认倒霉。 恰好里长来,胡天打听了修缮屋子的费用。十个灵石,竟能把集卯虫一路毁坏全修妥当。 胡天目瞪口呆,忽觉自己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奢靡怪诞。 他掏出十个灵石来:“您给看看,找人把屋子都修起来。呃,我这边的也是。” 里长捧着十个灵石激动不已,找人先修杂货铺子。 到了晚间,街坊四邻邀胡天去家休息。胡天闻着飘来的饭香吞口水,心不甘情不愿地婉拒。钻进后院临时搭建的窝棚里。 这窝棚虽简陋,但也是挡住四面视线。胡天唤出蝰鲁:“大王,我早上拿黑条的时候,你没被吸走魔气吧?” 因着万令门征募时有过那么一次,蝰鲁被黑条直搞成了灰蛋。 蝰鲁冷哼:“亏得本王警觉,早间你用那玩意儿时,我已有了防备,还算无事。” 胡天打探:“你说黑条到底是什么?” “之前不是也瞧过?”蝰鲁不耐烦,“本王确是不知那物是甚。兼有妖气同魔气,真他娘邪门。” 蝰鲁这话,胡天之前虽然听过,那时各种常识尚且记忆不及,故而未细问。现下却少不得多问几句:“为什么邪门?” 蝰鲁翻白眼:“灵气、魔气、妖气,各有源头,自来难共存。譬如早间那只集卯虫,便是灵气与妖气对冲,落得那般下场。” 蝰鲁想了片刻,又说。能使三气并存的也是有,或人妖或人魔或妖魔,混血产子。但混血之子也承受三气对冲的苦楚,非要大造化才能苟活,千万个里未必能活下一个。 蝰鲁冷笑:“何况数万年前,妖魔两次大战,早是世仇。哪个魔族敢与妖族通奸,让本王知晓,非生撕了不可!” 胡天撇撇嘴:“你们魔族怎么和谁都打架。” “闭嘴!”蝰鲁整个冒出来,双目赤红直瞪着胡天,“人族向来奸诈,你们荣氏老狗在妖魔大战中作孽何止千万!” 胡天心里叫屈,怎么这坨黑蛋总是错认人。 “大王,别激动啊。”胡天撇清自己,“我不是荣枯,我姓胡!名天!叫胡天!” “哼。人族没一个好东西!”蝰鲁翻身回了指骨芥子的抽屉里,“咣当”合上了抽屉。 胡天当下也只能背了这口黑锅。他不管蝰鲁发痴,从指骨芥子中取出了黑条。此前因着蝰鲁被黑条吸了魔气之事,胡天便没再深究此物。 不曾想早时和集卯虫乱战时,胡天晕晕乎乎拿出它来,当时竟是使上了灵力。 胡天此时将黑条握在手中,仔细去看。果见黑条之上,隐隐出现一层白雾来。 哎哟,我会用灵气了。 胡天兴高采烈,放下黑条,又从指骨芥子里摸出其他法器。胡天拿起一把需要灵气催动的柳琴。 他将柳琴放在腿上,十个指头去摧残。一个音也没发出来,拨动时还弹了指甲上的伤处,直把胡天疼得满地打滚。 胡天又换了本需要灵气催动的书册来。此时翻开书册是白花花一片,据说只要注入灵气,就可以见到其中所载。 胡天对这书册也好奇了许久,此时把手放在其上。凝神半晌,直要“嗡嗡嗡”哼出来,书上半个墨点都没出现。 什么道理。 胡天不信邪,直把各种法器都掏出来试了一遍。竟无半个被他用灵力催动起来的。 胡天气不过,心道荣枯这倒霉壳子还挑法器? 胡天只得又拿起黑条。果然,黑条之上又有白色雾气出现。 胡天顿时无言以对。 日后别人大刀大斧地砍将上来,难道我还只能拿着个小黑条去戳人? 想想先崩溃。 “你好歹变大点,向定海神针学习学习。”胡天对黑条寄予厚望,“大大大!” 说着,胡天双手握住小黑条,对它献上深情凝视,直要把黑条瞪出一个洞。 只是小黑条没变大,倒是其上雾气越发重,且是越往尾端灵气越甚。 片刻后,黑条尾端直凝出一点水滴来。 胡天福至心灵,提起黑条在半空中写了个“胡”字。那字竟凝实在浮在了半空中。 胡天半信半疑,举手摸了摸那字,滑溜溜,手感好像是灵石。 胡天心道了不得,拿起笔来画了个圆圈,又给涂实了。那个圆真凝实在半空,俨然是一个灵石模样。 胡天大惊复大喜:“我靠,神笔!” 可惜胡天不是胡谛,胡谛用支铅笔画人像能细细数出头发丝。胡天却只会画乌龟猪头鸡蛋咸鸭蛋。 但此时也不妨碍胡天的兴致。他当下画了个猪头,可惜猪头好似石雕,没有变活的趋势。 “有灵石就成了。”胡天倒是想得开。画一把灵石,当弹珠玩,老阔气。抱在怀里睡觉都香甜。 转头却见,方才半空中的“胡”字不见了。再看一边画成浮在半空的灵石,化成几星萤火,渐渐消散。 “还有时限?” 胡天也没太失望,他拿着黑条当笔,在手中转了一圈:“不叫你黑条了,叫你神笔。” 复又把蝰鲁从指骨芥子里撬出来:“大王,给你讲个新故事!” 蝰鲁一万个不情愿:“什么?” “神笔马良!” 可惜蝰鲁大王很不喜欢这个故事:“这物哪里有一点笔的样子?和玄铁钎比,粗了点。上粗下细还有点弯,倒是像个发簪。不过竟能让你用灵气,倒不是个俗物。” 蝰鲁当下又有了兴趣,凑近去看。 然后蝰鲁大王再一次被吸成了灰蛋。 “好像长了一点。”胡天拿着黑条看。 灰蛋蝰鲁发脾气:“收起来收起来,本王不想再见到这物!咦,来人了。” 此时屋外有人来喊:“胡掌柜,我们来修屋子了。” 因听说胡掌柜出钱给大家修房子,众邻里感念,个个起早贪黑。没几天便把第五季杂货铺先修起来了。里长还专程送了店铺一应所用。 胡天看着新修的房子,却没有急着再开张。 近日坊间传言不断,说是因安然花出世异象,全界修行者蠢蠢欲动,多半修仙门派集结人手苦寻摘花之人。 蝰鲁又说,近来店外颇有几个流连不去的灵兽,似在暗中监视第五季杂货铺。 蝰鲁问胡天:“如若你观察得无措,那两个摘花之人确是沈桉同易箜,你待如何?” 胡天把双手按在柜台上:“还能怎么样,让沈桉把那个什么禁绶解开呗。然后他们跑他们的,我走我的。” 蝰鲁冷哼:“万一沈桉不回来呢?” “他肯定回来。”胡天说着就把柜台塞进了指骨芥子中。 蝰鲁看着指骨芥子里多出的柜台,没好气:“为何?” “因为那老头贪财,再说了他不要店,”胡天拍了拍手掌,“他总不会连幌……” 胡天话音未落,一人破门而入。 “小贼皮,你把老朽的招牌幌子藏哪儿去了!” 第18章 十七 胡天着实被吓了一跳,沈桉怎么是打后门撞进来的。 又想沈桉终于回来,自己是不是该动手和这个老匹夫打一场。 胡天这就要举起拳头,幸得蝰鲁此时在指骨芥子中大声骂:“你这蠢货,沈桉竟是个金丹大圆满!” 胡天心里换算,金丹是三阶高手,金丹大圆满比万歃还厉害了。 卧槽。 胡天立刻把拳头换手掌,呵呵干笑:“掌柜,稍安勿躁!” 沈桉此时提起胡天来,再待细看却是吓一跳:“你……你怎么把脑袋剃秃?怎么会变成炼气大圆满!为何店内空空!院里的树都跑哪儿去了!老朽的幌子又被你藏到何处去!” 沈桉本就恨得牙痒痒,离开两月,店变了模样不讲,连院落里的树都没了,方才从天落下,差点以为走错了路。 现下他看到胡天又是吓一跳,竟不知要从何拷问。 沈桉干脆不问了,他抓了鱼缸塞进胡天怀里,又将他提去了后院的屋子。 此时后院一直锁着的屋门,自然已经打开。胡天第一次进屋还有点小忐忑。 进屋之后却是一惊,屋内还有三位。 站着的正是近日很受追捧,全大荒修士都恨不得偶遇的那一位摘花人,易箜。 易箜脸色比前番所见更见白,且是白里隐约透着黑。 易箜见到胡天,微微愣了下,拱了拱手:“前辈。” 胡天嘴角抽了抽,盯着他身后看。 易箜身后,站着位青衣姑娘。姑娘眉如远山,眼似杏核,清秀娟丽,而且朦朦胧胧是个半透明的。 易箜对胡天介绍道:“此乃在下鬼灵,晴乙。” 姑娘向胡天福了福身,胡天拱手作揖回礼。 而易箜身边另有一人坐着,此人合十作礼:“阿弥陀佛。沈前辈,莫为难胡施主才是。” 竟然是那日迷路留宿的小和尚,智回。 胡天挣脱了沈桉钳制,放下鱼缸,回礼,复又问智回:“小师父,你还好?” 智回现下东倒西歪,不像是个康健的。 晴乙愧疚难安:“都怪我,连累了小师父。” 安然花生自魂朵,魂朵是怨灵生成。易箜摘花不当,又有晴乙这个鬼灵在,竟引了千亩怨灵齐声哀号。差点让沈桉和易箜把命交代了。 也是合该智回有此劫。 智回进得秘境时,刚巧撞上这一幕。出家人慈悲为怀,少不得念经超度怨灵。智回念了三天三夜的经,神魂受了大损耗。 及至后几日,各路修士闻讯来抢安然花。这三个被围追堵截,均有损伤。智回没半路夭折,已是佛祖保佑。 此时却不是叙旧之时,外间忽有人拍打店门:“胡掌柜可在否!” 一听声音竟是万令门的人。 “这群人来做什么。”胡天皱眉头。 沈桉身心俱疲:“胡掌柜你去看看,没事就打发走。” “莫去,来者不善!”晴乙是鬼灵,很能断善恶。她飘到胡天面前张开双手,又对沈桉道:“沈前辈,门外来人似乎和那些人是一伙的。而且那群人追来了,有金丹期往此处赶来。” “怎么连此处也暴露!”沈桉大怒,抓了胡天,“是不是你告密!” 胡天面无表情:“你放屁。万令门放集卯虫害我,我差点没死。店烂了,也是那只虫子来时砸的。” 晴乙闭眼再睁开,满面忧色:“东面来的那队人,仿佛在讲结盟。大荒三个仙宗结盟要夺安然花,已有七个金丹期在路上了。” 沈桉大骂:“也不怕一朵花不够分。” 胡天眼珠子要裂,心道比我还会惹是生非了。 易箜直在地上转圈:“这可如何是好!穆前辈怎生还不来……” “家主定然被事绊住了。”沈桉说着,又抓来胡天,“我的幌子可是你藏起来了?” 胡天也知情状紧急,立刻将幌子从指骨芥子里扯出来。 胡天凭空变出幌子来。沈桉又是吃一惊,抓住胡天的左手:“你的手是……芥子?为何没有灵力波动!老朽真是小瞧了你!” 不等胡天作答,外间砸门声又起。 又有人叫:“沈桉,我等已知你回来了。莫再躲躲藏藏,只消将安然花交出即可。” 晴乙感应强大,对沈桉说:“是万令门人,还有追杀我们的人。” “万歃那老贱人!”沈桉抓住幌子咬牙切齿,“也敢肖想家主东西。” 沈桉说着,快走几步架起智回向外。 胡天抱起鱼缸追,到了残破的水缸边:“你等等,你先把犾言禁绶解了啊!不然我往哪儿跑!” 沈桉哽了哽:“神器之禁哪有什么解法。当日下禁,禁绶一头在你神魂中,另一头我捆在了镜鱼身上。你只消抱着鱼缸即可去任意地方。” 胡天闻言大怒,只想把鱼缸砸到沈桉脑壳上。 沈桉却把智回交给易箜,自己拿出幌子念念有词。 胡天只得抱紧鱼缸,又招了兔子来:“你们还是别……” 话没说完,五只兔子挠手臂爬衣裳咬裤腿,胡天只好把它们全揣进衣服里。 一时沈桉念完咒,他将幌子铺在了水缸上。幌子上字迹一闪,成了个门。拉开,中间露出一条地道来。 沈桉抓了胡天就扔下地道:“你打头!” 接着又让易箜扶了智回进地道。 待到沈桉自己要进去,却听天上一声吼:“老贼,休跑!” 便是从天一道金光直砸上了幌子。 易箜只听得沈桉一句“去界桥”,地道入口便骤然消失了。 幌子被打烂,字迹碎成一片。沈桉一看顿时面目狰狞,掏出算盘回身冲上:“匹夫,找死!” 地道里,四下烛光亮起,易箜却还直直看着入口消失的地方。 胡天跑回来:“怎么了!沈老头没下来,门怎么没了。” 智回叹气:“有人施法,损伤了法器,入口消失了。” 晴乙说:“七个金丹期,沈前辈怕是凶多吉少。” 易箜突然发起痴来,推开智回,要去刨土。 胡天急忙冲过来,却抱着鱼缸不好扶,只得用后背接住智回,没让他扑到地上去。 智回劝:“易小施主,不成的,法器开凿的地道,挖不出去的。” 易箜却不停:“若没有沈前辈援手,晴乙早就死掉了。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智回叹气。 晴乙也似乎急了,围着易箜团团转,要哭的样子。 胡天大喊:“卧槽,你听听人话!七个金丹期,你个弱鸡回去也是送死!说不定还给沈老头拖后腿啊,你刨什么土,想让大家都给你陪葬吗!” 胡天怀里拽着兔子,手上抱着鱼缸,后背还靠着个和尚。不堪重负。却匀出一条腿来,对准易箜就是一脚。 直把易箜踹趴在地上,胡天颤颤巍巍放下鱼缸,扶智回坐下。自己跑上前,对准易箜又是几个大耳刮。 胡天扇完问易箜:“你清醒点了没?” 智回又对易箜说:“我等能走出,沈老前辈便上有一丝生机在。” 这是个什么道理? 胡天不懂装懂,只说:“小师父说得太对了。” 易箜这才回转过来,摸着脸:“是在下冲动了。” “赶紧赶紧,”胡天把怀里的兔子往上搂了搂,又抱起鱼缸,催促易箜,“背上智回小师父,咱们快走。” 智回却看胡天,很不忍:“胡施主,你既有芥子,何不将鱼缸与兔子置于其中?” 胡天“啊”了一声:“是活的,不能放。” 胡天从前也想过,把兔子放进指骨芥子里去养。可蝰鲁却说芥子法则不一样,荣枯的指骨芥子,放不得活物。 “原来胡施主的芥子放不得活物。那镜鱼只是洪荒古兽的投影,算不得活物,也还是可以放。” 胡天一听,立刻将鱼缸放进指骨芥子里,顿时解放了两只手。又去看易箜,瘦瘦弱弱的,两边脸肿得老高。 胡天一时心软,上前一步,挥开易箜,把智回背起来:“风紧,扯呼!” 又是“嗷”地一嗓子,顿足发力,往前跑。 易箜跟在后面,晴乙倒是飘到胡天前方去,怯生生说:“去界桥,跟我走。” 也不知跑了多久,智回的呼吸急促,轻咳起来。 胡天停下:“累死老子了,歇一会儿。” 胡天放下智回,往后一看:“易箜哪儿去了?” “来……咳咳咳……来了……咳咳咳……”易箜气喘吁吁跟上来,上气不接下气,“胡前辈,你为何,跑得这么,这么,这么……” “快。”胡天接上那一句,“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智回小师父太轻了。或者我道行太高。” 胡天一本正经地扯淡,又问易箜:“饿不饿?” 易箜点头,胡天从指骨芥子里掏出辟谷丹的瓶子,打开倒了倒,只倒出一颗来。 胡天捏着辟谷丹,看了看易箜。 忽地想起那天智回给了自己一个馒头。 胡天转头把辟谷丹塞进了智回嘴里:“小师父,你这是不是也该有个药什么的,啊!来点灵石行不行?” “神魂受损,灵石无……”智回眼都快合上,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儿。 胡天大骇,上手就拍:“我靠,你别睡着啊,睡着就挂了啊。” 智回被拍醒:“胡施主莫担心,我还撑得住。” 易箜却也担心起来:“此处寻不得灵药,我们还是快些走罢。” 胡天点头站起来,又从指骨芥子里抓了一把灵石塞给易箜:“他用不上,你肯定用得上。” 说完胡天背起智回。 只是这次再走,胡天也不是一味狂奔,边走边问智回问题。 问了师父问修行问了修行问家世,只差把智回的师祖犯戒八卦都刨出来。 “对了!”胡天突然又想起来一个,“小师父,你知不知道,和魔族打架自爆的一个大和尚,叫菩回的。” 易箜跟在后面,闻言差点摔下去。 智回是个好脾气:“自然知晓,菩回大师是我十方立妙院的开山宗师。我出来时,师父让我早些回去。因着菩回大师不日就该回来了,晚回去我就见不着大师了。” 第19章 十八 胡天吃了一惊。 他怎么记得蝰鲁说过,菩回自爆已是死了?这还起死回生了是怎么着? 易箜倒是知道得清楚:“菩回大师此次若能回去,该是第四世了吧。” 胡天憋不住:“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智回告罪,少不得给胡天解释一二。 原是菩回修炼的功法与寻常佛家不同。别人修佛是延寿,菩回却道佛法无边,轮回生灭。他不逆轮回,反而顺应自然,要历经九生九死,修得圆满。 胡天大为不解:“轮回我懂,转世投胎灵魂不灭。可是这玩意儿怎么修?吧唧死了,之后再成个好汉,不就什么都忘了么!” “这个,小僧就不太知晓了。从前无人修过生死轮回。” 智回歪了歪脑袋,“这是大师自己顿悟的修行之法。世人都觉不好。” 胡天安慰智回小和尚:“等大师修满九世,挑担牵马带着猴儿去西天取得真经成了个旃檀功德佛,世人就都信了……到了!” 这时地道前方不远处露出亮光来,出口看上去是在地道顶上开了个洞。 胡天加快步伐走过去,晴乙这姑娘又拦在了他前面,闭上眼睛。 胡天发现了,这姑娘一闭眼再睁开,定有情报要讲。 晴乙睁开眼,果然讲道:“好像是在大荒界北。荒芜之地,最近有人烟的地方,向南千里,界桥镇。” “这倒霉催的。”胡天听了直拧眉毛。 “外面有一队人正往这边来,带着灵兽……不好,好似有两个察觉到我们了。” 晴乙说话时,地道突然震动起来。 胡天情急之下大喊:“狗狗狗。” 易箜不明所以,四下看:“哪里有狗?” 胡天心里扇自己,一脚把易箜踹上去。再托着智回爬上去,最后自己往上扒拉,落了一脑门子土。 刚爬出来,只听“轰隆”一声响,地道凭空消失了。 胡天吞了吞口水:“什么情况?” “支撑地道的法器被彻底毁了。”易箜哽了哽,“沈前辈他……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祸害遗千年。你要相信,按着沈掌柜的抠门德行,那肯定是遗臭万年的主儿。” 胡天转身背起智回,对晴乙讲:“带路,去界桥。” 只可惜没走两步,迎面就撞上一人并六只大螳螂。 胡天无语凝噎,打招呼:“真他娘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当时怎么没把你打死。” 万权肆此时脸上还裹着条绷带。 胡天卸下智回,把他交给易箜,挥手让他俩先滚,自己拿出了黑条来。 万权肆却只是看着胡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胡天被瞪得发毛:“要打快来,你放心,这次我绝对把你打死。” 万权肆却道:“你果真是善水宗穆祖师的高徒?” 胡天脸憨皮厚笃定极了:“那当然。” 万权肆挤出个笑来:“我去引开宗门搜寻之人。若得日后相见,还望顾念今日一二。” 言毕,这人拔腿就跑。 什么情况? 胡天辨不出万权肆真心或歹意,只好一边往回跑,一边把蝰鲁请出来求教。 “真的。”蝰鲁冷哼,“此人倒是有些意思。事事以己为先,还知给自己留后路,是个英雄。” “什么英雄狗熊。”胡天翻白眼,只管往前跑去追易箜和智回。 此时四下并不算平坦,草有半腰高,四处间或有树。这两人一个半死不活,另一个也是带着伤的。自然没有跑多远。 未曾想,躲开了万权肆,却遇到了铁熊。 胡天大骂:“他大爷的,万令门是不是就他俩弟子了。怎么总遇到!” 不远处林子里,智回靠在一边,另有两人在打架。 一个身材魁梧,舞一条狼牙铁链流星锤,虎虎生风。另一个满身素缟,挽了一张虎筋鬼爪半月弓,英姿飒爽。 另有两个近身肉搏。麟鬼鳄血盆大口,鬼灵晴乙纤纤素手。却是晴乙把麟鬼鳄打得团团转。 胡天对晴乙肃然起敬。他上前抬脚要助阵。谁知麟鬼鳄一见胡天,自己撅屁股就跑。 铁熊扭脸见了胡天,错愕停下手:“是你!” 胡天少不得打招呼:“天气真好,要打架吗?” 铁熊却是冷哼一声,又看了看麟鬼鳄:“罢了!看在你让铁壳解脱的份上,你们走吧!” “谢了啊。铁熊你真是好人。”胡天兴高采烈,要去扶智回。 铁熊翻了个白眼,却没走,犹豫片刻:“你等等。” 胡天回头,铁熊万般艰难地讲:“界桥已被大荒界仙宗联手封闭,他们怕善水宗插手,只想先捉了你们。” 胡天肃穆:“当真?” “我铁熊何时扯过谎!”铁熊怒,“开了天窗说亮话!此番我已然报了前日恩情,你我两清!下次再见,我定会为我家铁皮的牙,讨个公道!” 铁熊说完,怒气冲冲转身走了。 “补个牙就是了,又不疼。”胡天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现下牙倒是整齐,只是眉毛没了。 “大荒界只有一座界桥,却封了……”易箜哭丧着脸,“这可如何是好。出不去,怎生找得援兵来。” 胡天也知,他们现在就是瓮罐里的甲鱼,只等着被人捉了去炖汤。 “千年王八万年龟。也没那么好被捉的。”胡天收了黑条,抓来易箜,“你想想,这边可有什么地方好藏一藏。比如你们讲的那个什么秘境?” 胡天早前听蝰鲁讲过,大荒界秘境密府也有不少。内里多灵植异兽,虽凶险,但藏身定然好去处。 易箜去看晴乙。晴乙轻轻摇头:“近来并无秘境有松动迹象……况且离我们最近的秘境也有万里之遥。” 可能没到秘境,已经被人捉了吊着打。 此时智回气息奄奄开了口:“不如,晴乙施主看看十方立妙院……在何处。去十方立妙院,月迷津……月迷津可渡有缘人去往……” 智回说着闭着眼,胡天大惊:“喂!” 智回面上已有死气。 胡天握拳再放开,抬头问晴乙:“能医他的地方,最近的。” 晴乙点头飘到天上去。 不消片刻,晴乙落下来,看着胡天犹豫。 胡天:“姑奶奶,你就直说吧!” “万令门搜寻我们的那队人,有个人身上有药囊。” 胡天一拍脑袋,怎么把这茬忘了! 此时易箜道:“我同晴乙去抢药!” 晴乙为难:“那边五个都是炼气七层,你也不过是八层。连胡前辈,现在也只是炼气大圆满。” 别说是易箜和晴乙去强抢。就是胡天去,独打一个尚还可,五个却是去送死。 “还是晴乙姑娘有脑子,上赶着让人群殴算个什么事儿。”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胡天对着易箜翻白眼:“我和晴乙一起去。你守着智回小师父。“ 胡天说完就往西跑。 晴乙追上:“错了,在东边。” 胡天赶紧急转了一个弯,回头向东去。 此时夕阳沉山,四下无路却也还算平坦,草只到小腿,周遭有树零零散散分布。 胡天全力跑了半刻功夫,便见远远有人停在一处空地上。众人四下散坐,只有一个神似万权肆的站着。 胡天一见,即刻缩进草丛里再往前行进一段,听得晴乙说:“不可再近,再近他们就察觉了。” 胡天点头,探出个脑袋,拿眼瞅人。胡天使不出灵力,自然不能开启神识去搜寻。只能靠两只眼去找,实在不得力。 好在还有个晴乙,晴乙闭目。胡天不打扰,只听竖起耳朵听八卦。 万权肆对众人讲:“西边无人,你们搜索得如何了?” “万令门算什么东西,指挥我们。”有个散发修士哼哼,“累我们如此,得了安然花也无我等好处。若不是听闻有个鬼灵,长得……” 另一边有人劝道:“你少生些淫心罢!” 此时晴乙睁开眼。 “胡前辈,有药囊的那个,就是散发修士。”晴乙顿了顿冷脸又说,“他腰里还有个乾坤袋,里面该是有些储藏。” 胡天一听,还有些高兴。 晴乙又有些担心:“您要怎么做?” 胡天乐,小声讲:“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胡天掏出黑条当笔使,当下画了百来个灵石来。他再扯开衣领,五只兔脑袋齐齐抬起来,个个眨眼。 胡天颔首小声问:“有个任务,谁来?” 谁想兔子只只都要往外爬,五只兔子二十个爪爪在胡天肚皮上挠痒。 胡天捏了鼻子忍笑,立刻抓出那只黑的,再把其他四个拍下去。他抓着黑色兔爪:“很简单,看见那个没扎毛的人了没……” 如此这般一番交代。黑色兔子衔着“灵石”往人群方向跑过去。此时众修士并未在一处,散发修士离着众人最是远。 黑兔跑到散发修士身后半丈。散发修士有感应,“蹭”地一下站起来:“谁!” 黑色兔子立刻滚了一圈,钻进了草丛。 众人立刻都站起:“怎了?” 散发修士眯起眼,隐约见得草丛深处有几个白嫩光滑的石头。他转头讲:“无事,天黑走了眼。” 众人复又坐下,散发修士走过去,拾起那颗白石头,捏了捏。顿时瞪圆了眼,立刻将“灵石”塞进袖笼里。 散发修士欣然抬头,却见那只黑色兔子歪歪扭扭往不远处的林里跑。 此时月从东天起,光华如银沙铺陈。夜风微动,抚开草木,隐约有白亮光点。 只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散发修士一时贪念起,全然失了机警。他趁着旁人不在意,追着那些散落的“灵石”,进了胡天的陷阱。 散发修士拾着“灵石”到了一处隐蔽地。胡天打他后面出来,蹦起一个肘击,直把这货击昏当场。 胡天好一通翻找,果然摸出药囊并几个袋子。胡天不识货,只管将东西全部塞进指骨芥子。他想了想,又从指骨芥子里翻出一个晶石。 “赏你了,不用找。”胡天说着,把晶石塞在了散发修士的鼻孔里。 第20章 十九 胡天直起身来,拍了拍衣服:“咱们走。” 晴乙问:“前辈,那些灵石不要了?” 胡天摇头:“不是真的,你再仔细看。” 散发修士方才捡的灵石早就化成荧光磷火消失不见了。 晴乙笑起来,胡天却有些发愁:“也不知道这些药成不成。咱们快点回去吧!” 如此便是晴乙带路,胡天跟在后面跑。胡天跑得正欢,忽然四周暗下来。 方才还是明月皎皎银盘大,此时天上却起了浓云,遮住了月亮。 四周暗下去,路不好走。晴乙不由慢下来。 风擦在耳廓上,隐隐有些痒。 胡天打了个寒噤,伸手挠了挠耳朵,蝰鲁的声音忽地钻进他耳里:“你还想着去找那两个人?” 胡天:“啊?” 晴乙不知胡天另有所问,回头问:“胡前辈怎么了?” “没事没事。路黑了点。”胡天打哈哈,“晴乙你不要顾着我,快点也没事。” “那小秃驴撑不住了,”蝰鲁却不管外界,只冷冰冰地说,“本王劝你莫再去找那两个拖油瓶!不若自己走。你与那两人本无交情,带他们出了地道也算仁至义尽了。” 胡天见晴乙走得有些远,一边忙着跟,一边小声拍了个马屁:“大王说得有道理。” 这敷衍态度,不用看都知道。蝰鲁磨了磨后槽牙:“你这蠢的!实话与你讲,安然花其实在鬼修身上藏着。你跟着他,只会是一路不尽的麻烦事。” 晴乙又快了几分,胡天更加凝神只“啊”了一声。 蝰鲁急道:“先前小秃驴讲,若是尔等逃出,沈桉便有一线生机在。只因安然花不在沈桉身上,别人少不得要留他命给指路。” “原来这样!”胡天停了下来,恍然大悟,“那我把安然花抢过来,岂不是更厉害了!” 蝰鲁目瞪口呆:“你当真?” “假的。”胡天斩钉截铁,“我活得不耐烦了,拿了那玩意儿就是被人追着打。哎哟,他们在那儿呢!” 胡天拿出药囊,飞奔而去。 到了近前,易箜同晴乙都围着智回。 胡天凑近,智回已是只有出的气了。易箜在一边哼哼唧唧道:“智回……呜……” “你哭丧啊。”胡天推开易箜,拿出药囊,扯了一把,没扯开。胡天张嘴就来,撕开了药囊,一堆瓶瓶罐罐滚落出来。 胡天抓了易箜后颈拉他过来,又把易箜脑袋按下去:“你瞅瞅,什么能给智回吃。” 智回奄奄一息:“胡施主……我……我不行……” “闭嘴,我觉得你还能救救。” 胡天说着撸起袖口:“你放心,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过心肺复苏术。你最好别逼我实践操作,那你就要犯戒了!” 好在一边易箜翻出一包药:“黄元丹!” 一听语气就有门儿。 胡天一把夺过来,倒出一颗塞进智回嘴里。 智回虽是吞了药,却好似已经听不见胡天讲话。他看着胡天身后,笑起来:“还没能看见大宗师……问他,佛法……我有点,怕……” 智回说着,眼角有泪滚落。 胡天心凉了半截,他眨了眨眼睛,搓了搓脸。 “小师父,别怕。从前有个大和尚叫唐僧,他也想知道佛法是什么。然后他就上了路,前九世都掉河里死了,最后一世才成了。” 胡天俯身握住了智回的手:“现在不知道也不是大事,你总能见到菩回的,也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哪怕是下一……总之,轮回永远不是结束,它就是个新开始。” “新开始……”智回的手从胡天手中滑了下去,嘴角含笑。 易箜“哇”一声。 “卧槽,你别真死啊!” 胡天愣了一瞬,猛然跳起来,把智回铺平了,双手交叠按住智回胸口,“我刚才都是胡扯的,没他妈下一世,别这么急着解脱啊!” 也不知手法对不对,胡天狂按十五次,刚要去吹气…… 智回忽一动,面上隐隐浮起一层金光来。 胡天瞪眼。 骤然天际古刹钟鸣。 咚——咚——咚——咚—— 深沉悠远,天地回荡。 每响一声,智回身上的金光便沉上一分。 一时云开月明,梵音流转。四声鸣毕,智回睁开眼。 “阿弥陀佛。”智回坐起,合十作礼,“多谢胡施主点化。” 智回还是那个智回,一个鼻子两只眼。但他周身气势如海,早不是那个乱撞迷路的小和尚。 胡天坐在地上,看智回:“大师,你谁?” “贫僧智回,第一世法名菩回。诸位称为智回亦可。” 胡天张嘴动了动嘴唇。 菩回问胡天:“胡小施主可是有甚想问?但问无妨。” 胡天脑子乱糟糟,张嘴说:“大师,我刚才没亲到你。” “若无胡施主援手,护住贫僧心口一点热气,”菩回笑着又和手施了一礼,“贫僧几世修为怕都尽于此了。” 胡天这才明白。 菩回和唐僧还是有不同。菩回每一世顿悟轮回,还会恢复往世修为与记忆,算是归来。 “不怪就成。”胡天乐着回礼,乱糟糟爬起来,捡了地上散落的药瓶。 只是此时四下窸窣有声响。 胡天抬起身来,周遭不知何时来了一圈人,还有各种鸟兽和虫子。 智回此番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附近搜寻的人马竟都聚集了起来。 对面有人小心翼翼问:“可是菩回大师?” 胡天当下拿出黑条握在手里。易箜和晴乙也都紧张起来。 “莫慌。”菩回却是淡定极了,走上前一步,“正是。” 对面之人越发恭敬:“我等失礼。不知是大师……” “不知者不罪。只是诸位近日所为不义,还望回头。”菩回说着,指了指胡天易箜和晴乙,“这三位现下是我十方立妙院贵客,今日也不可让诸位带走。见谅。” “哪里的话。我等多有得罪,这就去了。” 说完,两队人便隐去了身形。 胡天目瞪口呆,心道这次可算抱上了大粗腿,一句话就打发走了人。 易箜也是傻眼,又扑上去:“大师慈悲,请您救上沈老掌柜一救!” 菩回摇了摇头:“沈老掌柜那处,已有化解之法。不必我等烦心,他家主已至。” 易箜瞠目结舌:“可界桥不是锁起来了么?” “那一位岂是区区界河可拦住的。” 第五季杂货铺之外,有人扑倒在万歃面前:“门主,那穆椿竟徒步走过虚空界河……” 话没说完,只见一人戴着蓑笠,肩上搭着柄钓竿,从半空中信步走来。 所过之处,方圆三十丈,修士无论修为高低均伏倒在地。 到了第五季杂货铺废墟之上,穆椿止步,看向沈桉:“来晚了。” 沈桉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家主来了,已是老奴造化。那花在……” “不急。”穆椿转身,一甩钓竿,“听闻大荒各仙宗锁了界桥,要和老娘抢东西,且让我会会。” 沈桉嘴角抽动:“家主,别弄死太多,宗主会哭的。” “闭嘴。” 沈桉赖着老脸:“家主,那边还有个知道异世的小贼皮,去晚了就跑了。” “罗嗦,”穆椿侧脸,瞥了沈桉一眼,“有镜鱼,他能跑到哪去。” 此时胡天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他正蹭着菩回的光,坐在一朵流云上,向十方立妙院去。 这也不是胡天第一次上天了,此前也是坐过沈桉的菱花天流云,上次却比不得此时。 胡天此时扬眉吐气,人在天上飘,吹风也觉得舒坦。只是耳根不清净。 蝰鲁在指骨芥子里大骂:“老秃驴!贼秃子!蠢货让你救救救!你把这个老秃驴救活了,你可知要害我多少魔族!我非手刃这个秃贼不可!” 身后还站着易箜晴乙和菩回,胡天只好装聋作哑。却也是不解,菩回和蝰鲁到底多大仇? 胡天便问:“大师,我听说你第一世的时候,和魔族打过一架?” 菩回愣了愣,点了头:“那时魔族侵入,也是不得已,却没想大灾也是机缘。倒让贫僧参悟了轮回之法。” “秃驴!”蝰鲁又是一番嚷,“纳命来!你害死我多少魔族,本王同你不共戴天!你等着,本王活了,定要千刀万剐了你!” 胡天听着耳朵都要炸,想“大王闭嘴”。这才清净了。 胡天问菩回:“那时战况如何?” 易箜接了话茬:“我知道我知道,那战全仰仗大师。大师去后,群情鼓舞,一举将魔族赶回魔域。啊!当时还缴了魔族一个*器,现在还留在十方立妙院里呢。” 胡天立刻好奇起来:“是什么法器?” “昆雀。” 胡天又问:“什么是昆雀?” 菩回笑说:“等到了十方立妙院,我带胡施主去看看就是。” 不下一个时辰,便到了十方立妙院。 十方立妙院古刹明方,苍山掩映,殿塔威严,壮丽气象不可一言而尽。 此时下了云头,菩回引路在前,拾阶而上,到了山门前。 早有主持身披□□,领了众僧在门外等候。 第21章 二十 众僧见菩回前来,面上均有错愕之色。 内有沉不住气的小沙弥嘀咕:“不就是智回回来了,累我们在此等……” “休得无礼!这便是菩回大师了!”主持转脸合掌施礼。 “阿弥陀佛。菩回智回,都是一人而已。主持莫要多礼了。”菩回说完,又向主持身边的老僧施礼,“师父,徒儿回来了。” 老僧人点头,颇感慨:“未曾想,未曾想……” 也不怪众僧如此,菩回第一世为高僧,开山创立十方立妙院,后与魔域一役,战死绛竺塘。死时彻悟佛法,得修轮回涅槃诀。 但他第二世第三世归来时,却都是凡俗之人。均是因机缘危难得听佛法,大彻大悟,才忆起前世。进而回到十方立妙院。 可此世却是一直寄身在十方立妙院,天天念经打坐,直到此时才得悟,实是让人费解。 菩回知众人疑惑,笑说:“日日得听梵音,不想资质愚钝,一叶障目反入了迷障,此番着实凶险。幸得生死之际,胡施主一语点化,才渡了此劫。” 菩回说着,让出了胡天,又对众人讲:“胡施主当得贫僧一语之师了。” 胡天摆手:“当不得,大师过谦了。” 因为胡天是个没眉毛的光头,可菩回又叫他“施主”。众人有些不知如何称呼。 菩回便道:“胡施主装束如此,虽非我佛门中人,但也是慧根深厚。这位易施主,也是一路相扶持,于我有恩。此二位,望诸位务必以礼待之。” 众僧纷纷称是,对胡天和易箜更加敬重。 一时见过,主持散去众人,亲自领菩回胡天同易箜去处所。 胡天得了间客房,清爽干净,关键是有床。胡天自来了这地界,还没睡过床。 胡天从怀里掏出兔子,刚要扑过去滚了一圈。有小沙弥送来斋饭素食。 胡天吃饱喝足,这才如愿往床上一躺,顿时昏昏沉沉。却听得蝰鲁问他:“此处厌得很,你何时走?你这几日耽误,也该想想如何突破炼气早日筑基了。” 胡天迷迷瞪瞪,嘟囔:“嗯……烧鸡……” 如此便睡死过去。他处却有人无眠。 十方立妙院内有些名望的僧众聚在菩回禅房内。 此时无外人,尽可畅所欲言。 主持便道:“大师既已归来,想必各寺也得了消息,不日即有僧众前来。后日,便可开迷津渡法会。还请大师此番在院内多留些时日才是。” 菩回道:“这还须看月迷津何时开启。若他明日开启,我明日必走。若他十年后开启,我便在院内留上十年也未尝不可。” 主持只得依从。 此时又有僧侣道:“大师,您此番带回的二人,虽是贵客,但身份特殊。胡小施主尚且可说,那个鬼修却不好安置。” 主持也点头。 十方立妙院镇得魔族法器,便以降魔之法闻世。且院内时时有僧侣诵经,多半也是降魔咒镇魂咒之类的。鬼灵听了,心智迷乱事小,更有损修为。 菩回思忖片刻:“无妨。着一小沙弥引着易施主,有降魔咒镇魂咒或往生咒之处,请他避开一二即可。至于胡小施主……” 菩回倒是笑起来:“那胡小施主,切不可拘束于他,让他随性便是。尔等也可多与他相交,颇有趣味。” 众僧得此指点,便以为胡天有大智慧。纷纷摩拳擦掌,第二天少不得去找胡天。 胡天一觉睡醒,便被这群和尚骚扰。 这个问:“佛身了无身,心如虚幻影。了却眼鼻舌,便得性空灵。胡施主以为如何?” 胡天心道,脑子坏了。 胡天:“佛曰,不可说!” 那个说:“胡施主,众生平等但恶鬼、畜生、众魔为害人族,又要如何平等?” 胡天心道,我哪儿知道。 胡天:“他打你,你也打回去。是所谓平等。” 又有人说:“胡施主,一切皆虚妄,空色何茫茫……” 还有人道:“地狱幽冥境,灵台蒙尘埃……” 再有人问:“诸般空法……” 胡天“呼啦”站起来:“诸位,我尿急,先行一步。” 说着拔腿跑了。 谁知路上遇到僧侣前来交谈。胡天烦不胜烦,脚一滑去了易箜的处所。 易箜此时正要出门,他见胡天来,倒是欢喜:“前辈,我刚要去寻你。” “寻我干嘛。”胡天不客气地坐下。 易箜拿出钱袋,捧出一把灵石来放到胡天面前。 胡天一见灵石喜笑颜开,伸手又缩回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干嘛?” 易箜委屈:“这是前日您给我的灵石啊。” “啊!”胡天拍脑袋想起来了,“你怎么还没吃完?” 胡天也是一时迷了眼,把别人当自己,手一挥就把灵石榨干成渣渣。 易箜想了想,方明了所谓“吃”是何意,他笑:“我在路上消耗了半个,现下十方立妙院容我进入。此处灵气颇丰沛,我也可在此处吐纳……” “你等等,”胡天把灵石推了回去,“什么是吐纳,你们平时都是怎么修炼的?” 胡天平日虽有蝰鲁指导,但蝰鲁毕竟是魔族,他于人族修行之法很是生疏。胡天现下已是炼气大圆满,却不知如何突破炼气去筑基。甚至连筑基是什么都不晓得。 这些易箜自然清楚明了:“平日就是吐纳灵气,引导灵气在周身循环,蓄灵体内养护灵根。” “灵根又是个什么东西?” 胡天此时来了精神,直把自己平日修行不明之处都拿出来问。 易箜也不是个小气的,便把自己平生所知都讲给胡天听。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藏于体内。灵根则是七魄的五行属性。 人族修士炼气期时,还不必去管灵根。只需将灵气引入体内,蓄灵七魄,滋养三魂。待到时机成熟,三魂显化,内视可见。 三魂是修炼元神的基础,故称臻入此境界为筑基。 “筑基之后,便可按着灵根属性不同,修炼不同的法术,多半是以五行相生为主,滋养出缺失的灵根。到了化神期……” 易箜侃侃而谈。 胡天竖起手:“你等等。咱们现在就说筑基。” “有何不妥之处?”易箜询问。 “我再讲给你听一遍,你看我理解得对不对。” 胡天便把身体比做个房子。灵气是颜料。 胡天比划:“这房子里还有个三魂隐形着。首先我把颜料,也就是灵气从外面运到房子里,然后我就泼颜料,泼啊泼,隐形的三魂就让我看见了。诶!这就筑基了。” 易箜哽了哽,点了头。 胡天摸下巴:“好像有点难啊,这怎么看?” “内视即可。”易箜说完,又补充,“内视不必学,多半修士筑基时入定,即可领悟。” 胡天:“那我现在还看不见那个三魂,是不是因为我体内灵气还不够?” “非也。”易箜想了想,“到了圆满后,体内灵气便是足够了。尚未能筑基,多半是缺个机遇而已。” “这我上哪儿找去!” “机遇多半可遇不可求。也不必太过焦心。”易箜想了想又说,“倒是胡前辈现在可以准备一二筑基丹,筑基时体内灵气冲入三魂时,再增补一二,更是稳便。“ 胡天挠头:“煮鸡蛋?” “筑基丹。用灵草做成,是瞬息补充灵气的灵药。” 胡天点了点头,便不愁这个筑基丹了。 荣枯的壳子很不一样。胡天现在拿个灵石放在手心里,比吃煮鸡蛋还快捷。 只是这可遇不可求的机遇打哪儿来? “多出门远游便可。” 到了晚上胡天回到屋里,蝰鲁冷哼着催:“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还想不想修成化神去魔域了!” 胡天:“大王,你最近越来越暴躁了。我还想看看那个昆雀呢,等明天见了昆雀,咱就走。” 蝰鲁这才不说话。 到了第二日,胡天还没去找菩回,十方立妙院的主持便来请胡天了。 十方立妙院大宗师归来,各界来贺,迷津渡法会开启。菩回要在月迷津*,自然要请胡天为上客。 胡天一听*,脑壳嗡嗡嗡响,好在还有个易箜来陪他。 片刻到了会场。 远远便见一拱桥,雕栏玉砌,宛如长虹。细数桥下竟有二十九孔,中孔最大,如满月,两边各色月形,便是月满盈亏的变化图景。 拱桥之下却不是河,而是一处圆形大池塘。池内漂着萍叶与睡莲。睡莲各色,白蓝粉紫,随风而动,煞是可爱。 胡天心道,有莲蓬没。 易箜远远看着拱桥却喜道:“月迷津!” “月迷津是什么?”胡天随口问。 “那是,就是,就是……”易箜一时激动得说不好话来。 一边陪同来的主持来解围:“胡施主,月迷津是我十方立妙院的镇院法器,由一整块迷石雕刻而成。菩回大师雕这石头时,每下一刀,念一声佛,因而成就今日月迷津。” 胡天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法器就是小巧的武器,怎么桥也能是法器。实在长见识。 “大师恕罪,我少见寡识。说错了话。”胡天勤学好问,“不知月迷津要如何使用?” “不知者不为过。”主持笑道,“说起来,这块石头也是很有些灵性的。无需灵力催动。五十年内只开启一次,只渡有缘人。若是有缘,登上桥去,或者进入他界,或是走入界桥,它自会引人去往最需前往之地。” 胡天听到这儿恍然大悟:“指点迷津的月迷津!” 主持笑道:“正是,施主果然慧根深厚。” 这边说着话,这边已经到了桥前空地上。 主持引胡天和易箜落座。 易箜犹自激动:“若我能启月迷津,便去善水宗。” 胡天听闻善水宗,想到他那梦里认下的师父,打了个寒噤。 易箜又问胡天:“前辈,你想去哪儿?” 胡天想了想,此时回去暑假作业是不要补了,搞不好还得留级。 胡天便说:“去大熊猫基地先玩玩再说。” 胡天刚说完,只听得指骨芥子里抽屉“啪”一声。 胡天立刻改口:“先去魔域玩一遭。” 吓得易箜脸“唰啦”一下就白了。 第22章 二十一 半晌,易箜哆嗦着说:“胡前辈,这魔域,不是好去的地方啊。这早在妖魔大战之时,就撕破了脸皮……” 胡天见易箜这样儿,拍了拍易箜的肩膀,也不吓他:“知了,不去不去。” 不久,菩回开始*,两人便不再多言。 易箜认认真真盘腿听起来。胡天却是个连上课都打瞌睡的主儿,何况经法枯燥,他又少常识,一句里能明白几个字便是佛祖显灵。 不消片刻,胡天单手撑着脑袋,入了大梦。 “如梦幻泡影……”菩回扭脸看到闭眼呼呼呼的胡天,笑起来,继续讲了下去。 待到胡天黄粱梦醒,早有小沙弥立在他身边。 小沙弥见胡天醒了,细声说:“胡施主,大师说考虑不周,若您愿意,可随小僧去游览一番十方立妙院。” 此时台上已不是菩回在*,而是几个和尚在同菩回辩禅。 问者辩口利辞,击玉敲金。答者玄辞冷语,咳唾成珠。问答之间,权变锋出,言约旨远,无限禅机在其中。 胡天听一耳朵,只觉佛僧吵架真精彩,可惜他听不明白。 胡天思量片刻,心道还是不同自己过不去,便点头爬起来。 幸而胡天坐在边缘,此刻行动也是不打眼。只有易箜察觉,抬头不解看胡天。 胡天又蹲下,把小沙弥的话重复一遍,复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 “不了吧。”易箜想了想摇了头,“十方立妙院里,好些地方都有降魔咒、往生咒念诵,晴乙是灵体,听不得这些。我就在这儿听听大师辩禅好了。” 胡天耸肩站起来,按着易箜的脑袋,把他脸扭去向着台上。 恰好菩回看过来,胡天即刻松开易箜,垂袖长揖致意。 清风过境,胡□□袖微摆。 菩回恍惚一瞬,双掌合十回礼。 胡天这才随着小沙弥离开。 十方立妙院虽说是个“院”,但内里着实不小。小沙弥引着胡天四处转悠。 各处佛殿、法堂、钟楼、鼓楼、伽蓝殿、祖师殿、客房、禅房、斋堂、放生池,直连和尚洗澡的地方都看了一遍。 小沙弥是个多话的,把各处奇异一一讲来。胡天又爱问,再说上两句“了不得”“长见识”,直引得小沙弥说得更多。 蝰鲁在芥子里却直要去看“昆雀”。有外人在,胡天也不好多讲,只好装聋,蝰鲁片刻也就消停了。 如此一路行来,闲聊趣谈,也不讲什么精妙高深玄之又玄的佛法。真是合了胡天心意。 又聊到菩回归来。胡天少不得吹一吹牛,直把那天情形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菩回便成了如来转世一般。 胡天:“菩回大师真是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那群混账玩意儿。” “那是,只绛竺塘一战,菩回大师救了多少人,从此威名三千界!”小沙弥与有荣焉。 此时恰走到一处佛塔前。 此塔九层高,砖瓦搭建。初见并无什么惊异之处,细看却见得塔身之上,有经文流转,好似游蛇。经文字如蝇头,银光闪烁,蜿蜒游动,时快时慢,入得土中,瞬息不见。 小沙弥便讲:“胡施主,此乃我十方立妙院的镇魔塔。其内有一魔族法器——昆雀。便是绛竺塘一役里,我们十方立妙院征战所得!” 胡天一听,心里直念佛,可算到了这处,不要再听蝰鲁唧歪。兼他自己也有些好奇这件“昆雀”,少不得请小沙弥带他入塔。 “这件物品可是了不得,几百年,都未将其中魔气除尽。这大荒界,也就我们十方立妙院才能压制住了。” 小沙弥洋洋自得,蝰鲁在芥子内冷哼一声。 胡天自打进了十方立妙院,对装聋愈发有心得,此时只管跟着小沙弥身后进塔。 塔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处楼梯向上。 甫一进塔,便有一阵寒意袭来,小沙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啊呀,怎么师叔都不在?哦,怕是都去听菩回大师*了。” 胡天好奇:“要有人在才能去看?” “应是无碍。想这魔物在我十方立妙院里,挣扎不出什么大动静。” 小沙弥笑说,“平日里僧众在此处念降魔咒,想近看还有些不易呢。今日倒是便宜。胡施主请随我来。” 此时小沙弥却不往塔上走,他带着胡天绕到木质阶梯之后,却见的一条地道向下去。 小沙弥解释:“昆雀是被镇在降魔塔地宫里……” 小沙弥没说完,忽地一阵寒风打地道里涌上来。小沙弥被风一吹,张大嘴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阿——嚏!” 胡天倒是未觉凉爽,因而问道:“小师父,你没事吧?” 小沙弥答曰:“阿嚏——阿嚏——阿嚏——” 胡天不忍直视,把他往外拉。 直到了门口,小沙弥方才转好了些。他揉着鼻子擦着泪,嘟囔:“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塔里这么冷。是了!” “怎么?” “平日人多啊!也是我疏忽,现下没人好冷啊。我去拿件厚些的衣裳来。胡施主稍候片刻。” 胡天说:“别麻烦……” “怠慢贵客师父要怪的。”小沙弥说着就跑了。 一时塔里只剩下胡天一个,他在塔里溜达了一圈。 胡天此时无聊敲了敲左手中指的骨头:“大王,为什么我没觉得冷啊。” “你倒是想起本王来了?”蝰鲁颇不高兴。 “有外人的时候不好说话,我对着空气讲话,跟个傻缺似的。被误解了,也是辱没您名声。看!” 胡天变了个腔调学路人,“蝰鲁大王教出个傻的来。” 蝰鲁此时冒出两个角来,刚要说话,却忽地止住了。 胡天察觉蝰鲁躁动,想起之前易箜说,十方立妙院有些咒语对灵体有影响。 胡天便往塔门去:“大王你还好?要不要走?” 蝰鲁冷哼:“哪去?大熊猫基地?” 胡天见得蝰鲁无事,还知冷嘲热讽,便又折回来。 “大熊猫基地怎么了,我去了大熊猫一准喜欢我。我还会说四川话呢。闷墩儿,嚯内内咯!” 胡天运气凝神操练了一句,突然拍脑袋:“说起来,我去魔域还得学了个魔族话……也不对啊。” 蝰鲁此时却不作声。 胡天“喂喂”两声。蝰鲁醒过神:“什么?” 胡天愣了愣,便问:“我走了这么远了。怎么这里的人说话我都听得清楚明白,连点口音都没有。你们魔族也说的是人话?” “少见多怪。这是万魔珪璋。” 蝰鲁不耐烦,随口讲了几句。 原是成仙也分三六九等。若是个寻常的,成仙也就一道仙劫雷之后登入极境从此再无拘束。若是个道行深的,却能在一瞬凌驾天道之上,在此天地留下一道规则。 从此天地自然再行运转,便要遵循此道规则。 这道规则便是“珪璋”。 “当年我魔族有一古魔,名为‘万’。这万魔臻入极境之时,便留下了这道万魔珪璋。”蝰鲁心不在焉道,“总之,从此后,寰宇凡有灵智的族群,再无语言障碍。” 胡天叹为观止:“胡谛考个普通话,整天捏着鼻子练边音。这儿倒是一个珪璋就搞定,这万魔还真是普通话障碍者的好朋友。” “好朋友?”蝰鲁提高音调。 “良师益友。”胡天立刻改口,又顺势拍了个马屁,“大王你也是良师益友。” 蝰鲁不置可否。 一时说了一箩筐的话,却还不见小沙弥来,胡天也有些许不耐烦了。 他又在塔里绕了几圈,绕到那处走道边上,向下看了看。胡天这一探头,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声呼噜噜。 眼见得外间天色转暗,胡天心道,等会儿该吃晚饭了。 胡天想了想,还是往外走。 不想蝰鲁此时有了说话的兴致:“你不下去看看吗?昆雀也是个稀罕物件。天干卯级的法器,不是寻常能见得。” 胡天挠了挠头:“我自己进去……” “有何不可。”蝰鲁语调平平,“有本王在,你还怕昆雀跳起来吃了你?这昆雀当年本王也是见过的,颇是威武。同本王的猿狩刀,也是能比上一比的。” “嗯。”蝰鲁说完又补充,“当然,本王的猿狩刀更霸气!”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见见猿狩刀?”胡天听了蝰鲁一劝,也是一时好奇心占了上风,便提起脚下了地道。 甫一进地道,四周立刻亮起来,却是地道墙上,无数经文流动,光泽濯濯。同方才塔外所见,如出一辙。 这地道是架旋梯,胡天拾阶而下,每下一步,脚底便有一行经文水波般荡开。颇有意趣。 “好玩儿。”胡天低头去看脚下。快走几步慢走几步,经文还有些不同。 胡天玩心大起,只顾低头走看经文。 也不知走了几步,忽地踏在了平地上。 四下阴风骤起,胡天打了哆嗦,此时方觉寒意逼人。他抬头,已然是进了降魔塔地宫内。 这地宫竟颇宽敞,高有三丈,圆形四壁。上下左右也是无数经文如星辰萤火,却也算得灯火通明。 地上又有百来个蒲团,一圈一圈摆成同心圆。中心一点之上,有个矮台,其上置红色软垫。软垫之上又有一物。 “昆雀!”蝰鲁沉声一句,语带苍凉。 那个“稀罕物件”“天干卯级”“不是寻常能见的”“颇是威武”“同本王的猿狩刀也是能比上一比”的昆雀,正是软垫上一把短斧。 旧的,锈了,细看斧面还缺了一角。 胡天眼皮一跳,安慰蝰鲁:“大王,我明天就带你去魔……” 话没说完,蝰鲁忽地从胡天手指之上弹出来,直奔昆雀而去。 胡天不禁去捞,跌了个狗啃泥,再抬眼,却是一声:“擦!” 此时地宫空荡,即刻无数回声响起。 “擦擦擦擦擦擦擦。” 蝰鲁手扶昆雀,直直站在胡天面前。虎背熊腰,身披甲胄,黑面虬须,目露凶光,头顶两根山羊角。 高出胡天一大截。 第23章 二十二 此时地宫寒气尽除。 昆雀斑驳不在,已是庞然一柄人间杀器。被蝰鲁握在手中,几缕锈红之气萦绕其上。 胡天愣了一瞬,三两下爬起来:“我靠,大大王!” 蝰鲁扬起眉,眼中红光更甚,他朝胡天抬起手,身上铠甲铿锵。 谁知蝰鲁手刚离了昆雀,“嗖”一下,大大王又缩成了黑蛋。 胡天撇嘴:“这还是个充气的。” 黑蛋迅速跳回到昆雀之上,变回魁梧雄壮的蝰鲁。 “胡施主?你在地宫里吗?” 忽地身后响起脚步声“啪嗒啪嗒”的。 胡天扭过身去。 小沙弥抱着件布衫站在旋梯出口。他看向胡天,目瞪口呆直把眼睛瞪成铜铃铛。 一时手中衣衫滚落,小沙弥指向胡天身后,面目扭曲一声尖叫:“魔族!” 糟糕! 胡天一个健步冲上去要解释:“误……” 言未尽,只听耳边“咻”一声,锈红光束从身后只向小沙弥冲去。 胡天往前扑去,已是救之不及。 但见四壁经文刹那暴起,直将小沙弥裹住,凝成一团。 霎时银光炸裂,再看去,小沙弥已不见踪影,连着进入地宫的旋梯也消失。 外界响起钟鸣。 “咚——咚——咚——” 震天动地,降魔塔晃动,直响了十八声才止歇。 月迷津外一时大乱,十方立妙院僧众齐齐站起,肃穆沉重。 菩回凝神望向镇魔塔:“魔族。” 胡天此时不知外界情形,却也知这钟鸣可不是叫他回家吃饭去。 胡天转身看蝰鲁,急得跳脚:“还愣着干什么,快回来,我们赶紧走!” 胡天说着冲过去,伸手拉蝰鲁。 蝰鲁侧身让开,顺势捏住了胡天的脖子。一双手好似铁钳,冰冷结实。 胡天愣住,抬眼去看蝰鲁,竟忘了挣扎。 一股魔气从脖颈蔓延至四肢,所过之处,冰凌凝结,便将胡天缠着。 再待胡天回神去想什么“回”“锁”“住手”,诸般口令,已是再也不能了。 胡天错愕,索性还能说话:“你要干什么?” 蝰鲁冷笑:“地宫被锁,那群老秃驴顷刻便至。虽有昆雀供给魔气,但还不够。本王少不得要委屈一二,用用这副脏壳子了。” 说着话,蝰鲁脸上眉毛先行褪去。紧接着他全身肌肉扭动,筋骨脆响,一股股魔气腾起裂开又翻卷回去。 只片刻,蝰鲁身形矮下去,径直变成个没有眉毛的秃和尚,便是胡天——亦或说是荣枯——此时此刻的模样。 钳制胡天的魔气重了几分,蝰鲁转过身去,慢慢靠近胡天。犹如两个影像要重合在一处。 胡天大骇,电光石火间,蓦然想起万权肆曾喊过一句“夺舍”。 此时蝰鲁变形的魔魂寸寸侵入荣枯躯壳,本在其中的胡天魂魄,便是寸寸被挤压向外。 胡天动不得分毫,犹被泰山压顶,千万巨重碾在身上,只要把他碾成个薄片。 胡天牙齿颤动:“图什么!” “问得可笑。自是出得人界,回归魔域。” 蝰鲁魔魂此时没入荣枯躯壳已是大半,他冷笑,“承蒙一句良师益友,那临死前,本王便再教你一句。人族最是卑劣的,这世间除了自己,谁也信不得,靠不住。” “本王,从未想过靠你回得魔域!” 蝰鲁说完,全部魔魂压进荣枯体内。 胡天一时周身如焚,撕魂裂魄,好似千万刀片丁点割肉,一身骨骼被敲断成粉末,筋皮血肉飞溅。 五感被搓揉在一处,胡天再说不得一句,听不见一声,触不到这世上一点一滴。四肢百骸只剩下痛。 却如何也挣扎不出,解脱不得。 到了极致,骤然魂魄寂灭,四野无光万物尽失,他听到了心跳。 怦——怦——怦—— 缓慢微弱,缠绵不绝。 胡天好似浮在半空,终似得了解脱,却依旧动弹不得。 忽地头顶一热,仿佛一根铁钉挣动,死死咬住一处。继而手脚肚腹各处均有一点,也有钢铆在摇摆晃动。 进而全身无数处,一个一个,连成线,画成片。体内万千钢铆铁钉齐震荡,似与魔魂逐力,更兼死死压住胡天,不让他离去。 明明听不见看不到触不得,却又知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些死死钉住他的点,他都有感应,纤毫微末都如在魂魄里铭刻。 最后一处半明半暗的长钉,在后心震起。 胡天魂魄,荣枯体内,近千长钉,齐鸣谐振。 那声音先如点水滴石,再有溪流汇集,而后大江奔涌,最后万涛拍岸。 轰轰隆隆,天河也倾翻,骤然一声巨响。 魔魂弹出,重压尽去,魂魄归位。 胡天睁开眼。 蝰鲁手握昆雀,狼狈摔在一处,惊骇异常:“寸海钉!” 胡天不置一词,唤出黑条,猛然跃起,直取蝰鲁眉心。 蝰鲁怛然失色,举起昆雀抵挡。 两厢交兵,僵持一刻。 昆雀锈红暴起,直向胡天双眼。胡天不避分毫,额上青筋,手上骨响,一声爆喝:“蝰鲁!” 锈红顿然散去,昆雀之上寸寸开裂。 下一刻,黑条直直插入蝰鲁两眼之间。 蝰鲁一身魔气卷动,直被吸入黑条。便如平地飓风起,地宫之内,经文轰然溃散,墙体片片剥落。 魔魂瞬息只留一抹灰色。 胡天猛然抽出黑条,左手成爪,死死按住灰团。 胡天咬牙。 “锁!” “封!” “禁!” 便是灰团“呼咻”入体,但听得“啪嗒”一声脆响。 芥子之内,七星斗橱最下层一角抽屉,合上了。 胡天跪倒在地,径直扑在地上。 地宫轰然塌陷,数百年降魔塔一夕倾倒。 待到菩回率众人刨开废墟,拖出胡天,这货竟还有气。 易箜扑上去,翻过胡天,拿起早准备好的保命药塞进胡天嘴里。 胡天一动不动,易箜大嚎,手忙脚乱只管往胡天嘴里继续塞药丸。 半晌胡天嘴角抽动,哼了一声。 菩回站在一边念了句佛号:“佛祖保佑。” 易箜哭唧唧:“前辈!你吓死我了!你都不动了!你怎么不睁开眼啊,你睁眼啊。” 胡天只得把眼眯成一条缝,哆嗦嘴唇。 易箜立刻配合靠近。 胡天咬牙切齿:“我把人家塔搞塌了,求你让我安静地装个死吧。” 易箜愣在当场,菩回却笑起来:“胡小施主,不必介怀。本就是我十方立妙院的不是,一时失察,走脱了魔族法器。幸得胡施主援手,降伏魔族,毁了昆雀。从此我十方立妙院,无需再为此物累心,也是造化。” 胡天闻得此言,立刻蹦起来,合上手掌施礼:“多谢大师!” 若说菩回说的是真相,胡天却是不信的。但菩回能在众人面前如此说,便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再也不追究。 此时主持站出来:“胡施主似有伤,不如去休息。既然人已没事,魔族也被剿灭,也请诸位回吧。” 菩回转脸朝着围在这边的大小和尚施礼。 众僧纷纷回礼,便各自散去。 胡天也被易箜架着回了客房去。 只是一路行来,路上不少秃头对着胡天指指点点。 勉强听来,所言所指却有些诡异。 胡天不解:“他们为什么说我是魔?” 易箜脸色灰败,抬眼冲着那群嚼舌根的秃头瞪一眼,恶狠狠。再加快步子,直把胡天拖了回去。 一时到了客房,胡天扑在床上,脑袋埋在被褥里,哼了两声,再睁眼。 却见易箜一脸忧心忡忡,坐在床边。并着晴乙那姑娘,飘在半空,也是忧心忡忡的。 胡天翻身坐起:“你俩能不能喜兴点。别有事儿没事儿,一副要哭丧的样子。” 易箜却急了:“前辈!!!” 胡天叹气:“说吧。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现在路上都讲我是妖族或者魔族了?” “胡……前前前辈。”易箜结巴了。 胡天翻白眼,冲着晴乙讲:“这哥们儿欠□□,晴乙你要加把劲儿。来来来,你来讲。” 晴乙怯生生上前,却比易箜爽快了一点,只咬了咬嘴唇,便将事情讲了出来。 “胡前辈有所不知,那地宫安置了魔族器物,建造时便十分小心。” 当年十方立妙院建造降魔塔地宫,便考虑了昆雀魔气太重。为防魔气侵入僧众体内,惹出大事,便在降魔塔上加入了一道万佛逐魔咒。 这便是那塔上流转经文。 但凡有人族被魔气侵入,万佛逐魔咒便会即刻发动,护住活人不受魔气侵袭。另将人族抛出塔外,并封锁住地宫。 “所以那时古刹钟鸣十八声,虽是状态紧急,但也没有人乱。”易箜接着晴乙话头,“没曾想,那小沙弥出来了,你却没出来……” 胡天这才明白当时地宫为何突然锁住。 胡天再一思忖晴乙话中深意,自己也有些不明白:“所以因为当时我没被那个万佛逐魔咒扔出来,现在有人怀疑我不是个人?” 易箜点了点头。 胡天没好气儿:“他们怎么不说,其实我是个死的?死的也不会被扔出去吧!” 易箜大吃一惊:“你是死的?” “活的死的。”胡天笑,“又有什么区别?” “阿弥陀佛。”菩回从门外进来,“死生空相,胡施主大智慧。” 第24章 二十三 菩回进来,身后跟着主持,并引胡天游玩十方立妙院的小沙弥。 易箜同晴乙起身见礼,胡天也是翻了个身坐起来。 胡天去问那个小沙弥:“小师父,你还好吧?” 小沙弥看一眼胡天,躲到主持身后去。 胡天撇嘴,下嘴唇翻上,对着自家鼻孔吹了口气。 两厢落座,菩回问:“胡施主可好些了,有无损伤?” 这也是一桩奇处,降魔塔九层砖瓦倾倒压下,胡天竟然也无大损伤。 其中缘由,胡天倒是清楚明白的。 荣枯毕竟八阶高手,一身皮囊早就成了精钢。纵然现在体内住户换了个,但房子还是结实耐用的。 胡天却道解释不清,干脆什么都别讲,便道:“劳大师挂心,我没什么问题,挺好的。” “也不可大意了。”菩回从袖笼里拿出一只玉瓶,“此是十方立妙院平日疗伤的一些药品,胡施主可拿去用。” 胡天也没客气,接了谢过。 一时房内便静下来。菩回端坐。胡天瞪着玉瓶瞧,拿在手里摇一摇。 易箜傻在一边,晴乙也就更不讲话了。 半晌,主持咬咬牙:“胡施主,方才来时怕也听了院里的一些传言。” 不提还罢,一提此,易箜先就不乐意:“主持方丈,贵院的降魔塔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当时不将胡前辈送出,害他遇险。” 主持皱起眉毛:“这也是贫僧不明白之处,现下院内传言纷纷,与我十方立妙院百年声誉很是不妥。故而贫僧特来请教,还请胡施主将当时情形复述一二。” 原是来调查事故原因的。 胡天却是有苦说不出。为什么降魔塔不把他送出来,他也是满心疑惑,想不出个缘由。然则蝰鲁毕竟是他带进去的,他此时心虚得很。 主持见胡天不语,叫来小沙弥:“你且把前番情状说一说。” 小沙弥便讲,他拿了衣服进了地宫,听到胡天说话还叫“大大王”,等下了地宫,才发现是个山羊角的魔族。 小沙弥:“就是这样了。都怪他这个魔头!” 这就是要给胡天定罪。 胡天心里千头万绪,但说他是个魔族,他却是不认的。 胡天平心静气:“我要是个魔族,现在还不逃?你们有什么测试魔族的玩意儿,猪狗兔子胡萝卜,不如也给我测测。” “就是!”易箜对胡天颇多维护,“你见过哪个魔族长成胡前辈这般落拓洒脱的!” 胡天怪不好意思的:“脸其实有些残,从前更帅的。” 主持一时也是懵了,转向菩回:“大师,那万佛逐魔咒您最是清楚不过。困的是妖与魔,人族定然困不住。活人怎么会不出来!” “阿弥陀佛。”菩回看主持,“我与胡施主也曾是旧识,胡施主自然是人族。至于塔为何不将他送出去,方才我等进来时,胡施主不是已然说过?”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 胡天有点懵,心道我刚才说什么了? 不过就是易箜问“你是个死的”,胡天答“活的死的有什么分别”。 想到此,胡天毛骨悚然。 菩回对主持和小沙弥讲:“万事皆是苦,胡施主如此,定有他的苦处。尔等何必咄咄逼人?至于他的心性,自有我作保,无须多疑。” 此时菩回发了话,主持和小沙弥也不好再多争辩,便是悻悻告退离去。 晴乙也拉了拉易箜衣袖。易箜恍然,站起来:“大师,我我我……” “我”了半晌,没编出个理由。 胡天:“你饿了,去吃饭。” “对对对。”易箜起身告辞。 刚走到门口,又听胡天喊:“你等等。” 易箜立刻转过头。 胡天:“给我带两豆腐馅的包子来。” 菩回笑起来。 胡天扭过头,对菩回说:“十方立妙院的豆腐包子真是一绝。” 菩回道:“胡施主若是喜欢,可在十方立妙院多住些时日。” 胡天盘起腿,闻言抬头看菩回:“我怕是留不得了吧。多谢大师刚才替我解围,我也不好再给你添麻烦。” 胡天只当菩回心善,刚才那番说辞是为他解围。 菩回却道:“胡施主,我方才未曾打诳语。贫僧前世记忆恢复需些时日,但近日已是想起,贫僧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你变了装束,改了名姓,性情也与旧时大不相同。故而一时未曾认出。但此时贫僧已能笃定你是个人族。” 这次轮到胡天结巴了。 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荣枯的熟人。 胡天心中各种推脱狡辩的说辞翻滚,手里握着玉瓶,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是,万佛逐魔咒却是不会出错。”菩回见胡天不语,犹豫片刻,才又问,“就只有那一个解释了,胡施主……” “我是个死的?” “至少躯壳已无生机可言。”菩回叹气,“贫僧修为不到,却也能看得修士魂魄了。但说夺舍,贫僧断然不信的。胡施主虽是三魂未显但七魄具全,与身体契合无可挑剔,全然是天生如此的。” 说者无意,闻者有心。 菩回此言好似一根闷棍,砸在了胡天脑壳上。那时神魂里叮叮当当的响动,又回到耳边来。 胡天看向菩回:“大师,你知道寸海钉吗?” “寸海渺肖塔的寸海钉?” 胡天心里又是一惊,他点了点头:“就是那个。” 菩回凝眉:“胡施主缘何提起那等邪物?” 胡天心跳得厉害,砰砰砰地响:“寸海钉是个什么东西,寸海渺肖塔又是怎么回事?还求大师教我!” “寸海渺肖塔,便是由寸海钉组成。”菩回叹气,“胡施主当知,寸海渺肖塔是嫁术法器,找人替死的邪物。” 胡天自然知道。蝰鲁还曾推测过,他便是荣枯用寸海渺肖塔找来的替死鬼。可惜没死成,不知怎么魂魄钻进了荣枯的身体里。 菩回不知胡天此时所想,继续说道:“那邪物施法之前,其主会先行选好替死之人。便将一颗寸海钉钉入修士身上。他日寸海渺肖塔主人施法,便是将事先钉入寸海钉的可怜人拉入塔中了。” “寸海钉便是替死嫁术的引子。” 胡天一时怔忪,又不明白。这样不对,他虽然是个替死鬼了,但那些钉子分明钉在了荣枯身上。 “大师,一颗钉子是引子,那九百九十九个钉子呢?” “九百九十九个?”菩回愕然,“若如此,当真大手笔。若是一颗寸海钉,那便是嫁术引子。若是九颗以上,便是镇魂材料。可用寸海钉,将魂魄固定在一处。可九百九十九颗,这是用在何处?” 胡天苦笑:“全钉在身上啊,哪哪儿都是。” 菩回悚然:“这是……难怪魂魄与躯壳看上去浑然天成。怕只有用上品岁时盘测龄才能……” 菩回忽地不再讲话,胡天也不出声。 荣枯的身体是个死的。胡天的魂魄在荣枯的身体里。身体和魂魄上钉了九百九十九颗寸海钉。 胡天从没想过,所谓的“没死成”,是被人用九百九十九颗钉子钉在了一具荣枯的身体上。而且细致极了,菩回都看不出躯壳和魂魄是两个。 估计这样才能骗天道,把仙劫雷砸在胡天的魂魄上。 再多真相,胡天已经不想深究,只觉得自己满身枷锁。 不过又想,变了个样子回去,爹妈多半把自己当成神经病。但胡谛脑子向来清奇非常人,却是不怕她不认。 遥想当年,胡天还是个小屁孩。某天,他同一群小伙伴掉进水沟里,被人捞上来,各个都是水草浮萍满身淤泥,臭气轰天分辨不出面目。又都穿着校服,更难辨别。 别人家长来了都喊名字,谁知胡谛骑车路过。胡天躲了绝妙好位置,还是被她一眼扫出来。胡谛打身后提起胡天,看一眼,当街哈哈哈大笑。拖回家时,还差点被误会是来抢孩子的。然后回家胡谛就把胡天按在水桶里狂揍了一顿。 比胡爹还凶猛狠恶。 胡天此时想起屁股都疼,却又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菩回却似乎还有些疑问。 胡天摆手:“大师,我这个壳子大概是你旧识,但我从前是不认识你的。变成这样,也是被人坑。其中曲折,我讲不清楚明白。” 更多是不想再说。谁知下一个遇见的是不是蝰鲁第二?图惹祸端,太蠢了。 胡天想想又紧张起来:“我没恶意,您就别斩妖除魔了。” 菩回叹了一口气:“胡施主性善,从未有过恶意。还望你也能看开,躯壳表象……” 菩回未说完,转头向门口看去:“何人?” “是……是我。”此时晴乙从门中穿过,进了屋来,“胡前辈恕罪,大师恕罪。小女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我同易箜一直在寻镇魂材料,所以方圆百里,如若有修士说到一些材料,我会更敏锐一些。” 胡天感叹,敢情这姑娘还能给自己听觉设关键词提示。 胡天也没什么好怪的,倒是好奇:“你也要镇魂材料?” 晴乙刚点了点头,易箜提着个食盒撞进来:“晴乙晴乙,你跑那么快……” 晴乙道:“方才听到胡前辈提及寸海钉,就跑来了。” 易箜顿时蹦起来:“寸海钉!!!胡前辈有?” 满身都是。 “有,不过都用了。”胡天伸手要食盒,“哪天我去了寸海渺肖塔,给你掰几个回来。” 易箜乖乖把食盒递上去:“胡前辈又说笑了。寸海渺肖塔在天启界,哪里是说去就去的。” 胡天撬开食盒,一手一个包子举起来:“我总是会去的。” 说完,胡天狠狠一口咬在了包子上。 第25章 二十四 一个包子两拳大,胡天三两口啃完。 片刻吃完两个,胡天举起食盒,看着易箜和菩回让一回。这两人自然是不吃的。胡天乐得如此,一食盒五个大包子,风卷残云,片刻被他啃干净。 胡天吃完打了个大哈欠,菩回等人只好告辞。 待得关了门,胡天把自己平铺在床上。闭上眼,打了个饱嗝。又是翻了几个身,挠痒抓头揉肚子,坐起来。 只见五只兔子一排蹲坐在床前,仰着脑袋看胡天。 胡天乐:“你们也知道要走了?” 绿毛兔子打头就往胡天身上蹦,可惜腿短蹦不上来。 胡天提绿色的,再顺手捞起其他四个,搁在床铺上:“不急,天亮了要去问个路,才能知道往哪儿去。对了,还要算算盘缠。” 胡天说着举起左手,看了看中指。 意识集中,便进了指骨芥子。 甫一进来,便被各色物什晃了眼。大小法器,锅碗瓢盆,还有第五季杂货铺的柜台博古架,哪哪儿都是,乱七八糟,好似一个废物场。 胡天依稀记得,收刮第五季杂货铺时,分明是放得妥妥当当。 只是近来想到什么拿什么,许久没在此处停留,未曾想过里面已经乱成这副德行。 胡天心下翻白眼:什么狗屁芥子,不避震! 整个指骨芥子,只七星斗橱依旧,正中抽屉微微拉开,最下层一角的抽屉紧紧闭合。 胡天招出黑条,围着黑条转三圈,又把黑条放回去。他再打头拉抽屉,一个一个抽屉拉开。里面自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胡天此时去看斗橱外的那一堆,突发奇想,便道:“架子,第一个抽屉。” 此言方歇,博古架立刻砸向第一个抽屉。抽屉“刺啦”抽开,“啪嗒”合上。不过瞬息功夫,竟将硕大一个博古架收纳了。 胡天恍然,赞道:“这个好!” 胡天依这法子去挑下一个物件,却见博古架去后,露出一只大鱼缸。 鱼缸却是倒置着。灵石撒了一地,此时也看不见雾气。 胡天凑近去看,鱼没了! 胡天便有些急。盖因沈桉将犾言禁绶的另一头扣在鱼身上。若鱼跑远了,超出禁绶距离,受罪的还得是胡天。 胡天四下找,又想指骨芥子之中找物件全凭自己想。 胡天便道:“鱼!” 念想一动,忽见个影子打墙壁上浮出来。 指骨芥子上下密密麻麻是小孔,四壁却是光堂堂,牙白色还泛着柔光。 此时黑色镜鱼便在这墙上摆尾巴,白色那条跟着冒出来。虽是个隐约轮廓,但看情状也是颇自在。两条都比初来指骨芥子时肥上了一圈。 胡天想起蝰鲁讲,这鱼是养在光滑平面上。如此也算解释得通。 又见白鱼游动,鱼嘴张合一回,本是泛光的四壁,它嘴边的一团便暗下。好似被它吞了一团光。 胡天瞧着有趣。想着指骨也是荣枯身体一部分,白光就是灵气也说不定了。 如此将镜鱼养在指骨芥子里,不怕它们跑了。更不用担心它们与自己距离过远,引犾言禁绶发作。 胡天便只将鱼缸收好,再不管那两条镜鱼快活逍遥。 此后又是一通指令,胡天把指骨芥子收拾妥当。各色物件,也有单放一格的,也有看着相似便扔在一处。 归置完,不过用了两层抽屉。只余下前番抢夺来的三个乾坤袋。 这乾坤袋在指骨芥子里打不开,胡天便提着乾坤袋,出了指骨芥子。 睁眼出得芥子。 胡天摊开手掌来,三个袋子在手中。 袋子都是扎口袋,缎面红绳,巴掌大,提在手中也没什么分量。 胡天抽开绳子,将袋子倒过来,没倒出什么东西来。但他不是初来,知道是自己没用对法子,又想这袋子还是晴乙帮他拿到手。本该见着有份的。 胡天向外望去,此时天边有亮色。胡天便把床边的兔子又揣进怀里,提着三个袋子去隔壁。 推门却见易箜已在屋前平地上,举着虎筋鬼爪半月弓,拉满弦放空箭。 易箜听得动静,转过头来:“胡前辈。” “真勤快。”胡天由衷赞一句,“正找你,来来来。” 胡天由将易箜拉进屋,将三个乾坤袋拍在了桌子上:“我和晴乙打劫来的,合该分一分。就是我不知道怎么打开。” 易箜瞪眼看胡天,又去看桌上的袋子,便说:“这乾坤袋是好物,只是上面有禁止,所以胡前辈空手是打不开的。” 胡天也知,禁制差不多就是个封印,拦着别人的法术,便问:“怎么打开禁制?” “只要道行比施法的人高,念个解除咒就行。” 胡天哪里知道什么解除咒,便将一个袋子推到易箜面前:“你试个给我看看。” 易箜将手放在乾坤袋上,念:“冥览宗堂,庙祭阴阳,神谕天听,破此万方。” 易箜语毕,乾坤袋上所缚红绳自行打开。易箜再将乾坤袋倾倒过来,便有物什落下。 易箜缩回手,红着脸:“便是如此。” 胡天面无表情,嘴角抽动:“你刚才念了什么?再来十遍。” 易箜拍脑袋:“咒多半是自己的话,或是一句,或是一段。将心意凝进,再念出那句便可。只是一旦成咒,下此再用,就要用上一次的咒语了。” “这样啊!”胡天松了口气,伸手按在袋子上,突然有点小紧张。 易箜忙道:“想着解封,再用自己的话说出来即可。” 胡天点头,看向乾坤袋,深吸一口气。 心道:开开开。 嘴说:“噗噗噗!” 骤然乾坤袋红色自行打开。胡天提起袋子,学着易箜的样儿,将袋子倒过来,倒出几张符箓来。 易箜目瞪口呆。 胡天喜笑颜开,捡起符箓来:“还真行嘿。” 一时又觉着这个过程有些熟悉。 胡天未深想,又将手掌按在最有一个袋子上“噗噗噗”,破了乾坤袋上前主人的禁制。 胡天又去问易箜:“要是想从里面拿一个东西,怎么做?” 易箜说:“沁入心神,见到那物即可拿出。” 这倒是和芥子差不多。胡天失了玩心,便把三个乾坤袋里的东西摊平在桌上。 自然又有胡天不识的东西,一一问了易箜。也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有那易箜见了红脸结巴起来的物件,胡天便给了他。一时倒是易箜拿得多了些。 易箜不好意思,执意要把乾坤袋都给胡天。 胡天这才知晓,乾坤袋在此地还是个稀罕物件。胡天却有指骨芥子用不上,只留了一个:“我这不是拿了不少白泽降灵符嘛。” “那也不值几个玉石,我都能画出一打来的玩意儿。” 胡天一听这话高兴了:“真的!快给我画个百十张来!” 可惜画符也需要物件,黄纸朱砂是必须的。易箜从前没有乾坤袋,身上自然没这些。 易箜想了想:“这些也不是难得的,我去找主持借了,这就给您画。” 胡天琢磨着,自己要走总得和菩回说一声。胡天招呼来兔子塞进衣服里,对易箜说:“一起去。” 便是相携去了往菩回的禅房去。 路上胡天问易箜日后打算,易箜说:“等我筑基了,想去善水宗试试。沈掌柜倒是说过,他可以保荐我去。但我有点不好意思。” 胡天一听“善水宗”就莫名其妙打冷战,幸而已到了禅房外。 却听禅房内有人在争辩。 有人言辞恳切:“大宗师,魔自其心,您切不可一叶障目啊。” 又有人急火攻心:“现下众寺庙均有人在此,若大宗师执意如此,后学如何看之!我十方立妙院几百年清誉不存矣!” 又有人声泪俱下:“便是他不是魔,那也可是个魔徒魔众。还望大宗师莫要执迷不悟!” 易箜白了脸。 胡天摸了摸脑壳,问他:“魔徒魔众是个什么玩意儿?” 易箜哑着声音:“是追随了魔族的人类。是邪道……” 胡天便知自己终究低估了情状,留在此处自己没好处,好似菩回也要被牵连,趁早溜之大吉为妙。 胡天扭头要遁。 却听菩回在屋内叹气:“自在在心,甚的清誉。诸位着相!此人本是我第二世旧识……” 一听菩回要讲荣枯的事,胡天不由竖起耳朵停下脚。 “彼时他乃八阶高手,却屈尊与我相交。秉烛夜谈,于轮回之道,死生之境,彼此进益。一夜所得,胜过一世。更是印证了死生轮回境之所在!” 如此便停下,胡天心说怎么不讲了。 他还好奇着死生轮回境呢,却见禅房骤然洞开,菩回打头走出,房内僧众齐齐看过来。 胡天吓一跳,心道糟糕,跑不了了。只得硬着冲众人施礼:“诸位,早上好啊。大家也别争了,我这就要走……” “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声暴喝,一老僧蹦起来冲着胡天而来。 菩回急去拦阻:“师父不可!” 胡天欲哭无泪,这地界寻常秃头也是打不得,何况是智回师傅? 胡天便是撒欢就跑,谁知老和尚道行,高绕开菩回就冲着胡天而来。 眼见就是被追上,胡天打芥子里拿出黑条,反手握住。心道少不得要不敬一回。 然则菩回赶到,冲上前去,提起胡天后衣领,带着他上了半空中。 菩回四世生死,佛法精深早就在众人之上,只是此时才显露。瞬时,便将胡天带离了包围。 一时胡天脚再落地,他二人已然是站在了月迷津的桥上。 桥下一个圆形池塘,内里睡莲各色,迎风摇摆煞是可爱。 胡天不由往后退一步,摸了摸屁股。 菩回看向胡天。胡天干笑:“大师见笑,我对池塘水沟什么的有点心理阴影。” 菩回却直言:“胡施主,你今后有何打算?” 胡天也知自己留不得:“向大师打听个路,我这就去。” “何处?” “寸海渺肖塔啊。” “胡施主,寸海渺肖塔在天启界。那处轻易去不得。” 胡天不解:“有什么难处?” 菩回却不答,他沉默片刻:“罢了,前世相交已是难得。今次我困于佛法,你点化于我,更是恩重。无以为报……” “我虽不能送胡施主去天启界,但送胡施主一场造化,却还是行得。” 菩回语毕合掌,月秘境雾气骤起,桥身顺着圆形池塘,转动起来。 第26章 二十五 桥身顺着池塘转,四周雾气溅起。 片刻前身转了一圈,四周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桥底睡莲萍叶都看不见。 胡天眼前只余下菩回。 菩回道:“胡施主,这就请吧。月迷津会带你去此刻最需前往之地。” 胡天想了想:“我就只想去寸海渺肖塔。” 菩回叹了一口气:“去不得,胡施主,这世间三千界,终有一二我等现在去不得。” 原来三千界里分等级,有些地方修为低的修士去不得,譬如魔域要化神才能去。又譬如天启界,那是三千界中最高等级所在,只有八阶修士才能进入。 “竟然那么早就开始哄着我玩儿了。”胡天听得解释愣了愣,终究是笑起,抬头讲道,“那祝我能去个修炼圣地,拿个武功秘籍,明天就修炼到八阶……” 却已经不见了菩回,只听他讲:“这世间诸多奇妙,愿胡施主得偿所愿。” 胡天垂袖拱手,郑重道:“大师,多谢。” 桥上便只剩下胡天一个。胡天左右看了看,忽听得一声巨响。 “卟——啦——” 初起闷沉一声撞击声,随后好似木头缓缓摩擦出的声响。 胡天深吸一口气,唤出黑条,握在手中,随意选了个方向,下得桥去。 脚刚离开桥面,眼前一暗。他好似进了个狭小密闭的空间。 四周似乎挤了许多人,气味着实不好。 忽地胡天脚上一重,身边有人说:“抱歉抱歉。” 胡天忍痛:“没事。” 又有人讲:“要不是我寿元将尽,难寻突破,万万是不来遭这份罪的。” 周围人纷纷附和。 另有人说:“在下已然入妄,只求能遇到个好功法。若实在不成,快些死了也好。” 还有人说:“别丧气,听说乌兰月梯楼上各色宝物有很多。何况普天之下,也只有乌兰月梯楼里能出神器了。” 胡天听闻神器,忽地心里一动,又觉得“乌兰月梯楼”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胡天才来人生地不熟,只把耳朵竖起来。 听了半日,这才晓得。 胡天被月迷津送上了船,这船名字还挺好的,叫做“乌兰夜渡舟”。去往乌兰界。 乌兰界有一处“神谕天梯楼”,又被外界之人称为“乌兰月梯楼”。 这个楼里藏着许多功法,各色各样,人妖魔三族都有,甚至还有从地里刨出来的神族功法。 可惜这些功法要么是修士新搞出来的,要么是残缺不全的,要么是神族功法不知道从哪儿练起的。 于是楼中人便会从各界招募一些自愿练功的人来。 来了此处,包吃包住,还包功法。或有运气好的,选了个上乘的功法,修为突飞猛进也是有的。 胡天一听来了劲,当下便把月迷津夸了个十成足。 当然也不全然是白吃白喝的。风险极大,稍不留神,选错了功法,便是挂掉的命。 胡天心下忖度,这不是实验招募小白鼠? 只是听闻修为突飞猛进,风险只是死一死。胡天还是动了心,反正菩回说他已是无生机。 关键是此时跳船,还要先行从这堆人中挤出去,忒麻烦了。 何况胡天不会游泳,跳下去喂鱼么? 如此只得安分呆下来。 这船行了小半个时辰,胡天又听了一筐子八卦。胡天刚想打入群众内部,船停了。 便有人从外间开了舱门,领着众人去排队。 胡天只管随着众人,眯眼向前。不多时骤然亮起来,便知是出了船。上了条狭窄甬道。周围雾霭沉沉,什么都看不清楚。且甬道可容一人,胡天少不得凝神脚下专心走着路。 骤然一阵狂风起,四周雾霾散去。 胡天心一动,抬脸转过脸去向后看。身后雾霾褪去,露出庞然大物。 赫然一艘巨舸,船腹漆黑乌亮,隐在白云中,不见首尾。 胡天此时正站在舷梯上,衣裳被风吹得呜啦啦响,鸟兽从舷梯下掠过。再向远处,便是团团白云,便连前方舷梯尽头也见不得。 胡天却揉了揉眼睛,似乎远处天际有个人。 那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端坐于云端,手执鱼竿,一根钓线闪寒光。 隐隐约约又小调传来: “一棹水涟漪,千里河海天。安然花万载,生灭亿亿年。” 声音粗哑,如风泣云哭。歌尽,却见钓线忽地冲过来。 只闻得“叮”一声细响。 胡天左手一动,打了个寒战,骤然清醒过来。再揉眼去看,层云翻滚,哪里还有什么人? 再见前方之人已经走远,胡天赶忙扶着舷梯追上去。 此时层云之后,穆椿收起钓竿,冷哼:“有趣。” 沈桉说:“家主,咱直接把那小兔崽子逮了就是!想知道什么吊着打一顿就行!” 穆椿看一眼沈桉:“你不想去月梯楼见姬颂?那你去把那个小鬼修带回宗里。” “家主肯收他?”沈桉惊喜非常,“那真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留给做徒弟。”穆椿冷笑,“我的徒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穆椿说完,隐去了身形。 这边胡天却是在旋梯上,又走了一炷□□夫,眼前开阔,层云散尽,便见万里丛林。 丛林之上诸多亭台楼阁架设,之间甬道也是飞起铺在丛林之上的。其中有一楼颇雄壮,远远看去琉璃宝光闪耀。放下了旋梯,向前几步便是一处开阔石台。靠近舷梯近处三块石碑,均是十尺高,并排立着。 一块黑字狂狷,上书:乌兰界。 一块红字娟秀,上书:夜渡。 最后一块却古拙,其上无字,只用细纹雕出无数简笔小人来,摆着各种造型颇奇特。 胡天立在石碑前,看了片刻,还摆了几个造型来。 转头却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胡天无趣收手向前走去。 便见,石台之上各色人物聚集,人头攒动,又有一二尖耳人面,或者人面都无却神似蝰鲁的东西。 胡天心知是妖魔,却也不避讳凑近去。 便见不远处有两条甬道。 此时有个白面小生,左臂绑黄绸,两颊摸白灰。此生高声讲话:“欢迎诸位英豪来我乌兰界。” “有拜访亲友的,请从左边甬道离去。”此人指了指左边的甬道,此条甬道畅通无阻碍。 全场无人动。 “有要去神谕天梯楼的,请从右边甬道离去。天梯楼今日申时开楼遴选,望诸位好自珍重。” 此生话音方落,方才聚集在石台上的,一下全部涌向了右边甬道。 胡天自然凑热闹,便随大流上了右边甬道。 此时右边通道前却站着一个赤面大汉。 此人身长七尺,也是左臂绑黄绸,双颊摸白灰。他手上握着块木头,碗口粗细。 待人来了,问上几句,再用手中木头戳人胳膊。 胡天排队近前,赤面大喊冷声问:“一生还是一段时日?” 胡天吓一跳,这问题有点厉害。又想起是做小白鼠,便问:“有什么区别?” 赤面大汉不屑道:“呆在乌兰界的时间长短不同。神谕天梯楼能去的层数也不一样。” 虽说方才船里八卦听闻,天梯楼越高,其内功法越是好,但胡天着实没有心思这这里呆一辈子。 胡天伸出胳膊:“一段时日。” 赤面大汉便给胡天盖了半个章。 进了甬道便是入了森林,脚下古木青翠,郁郁葱葱,偶见野兽身影在枝叶间闪过。又有溪流潺潺,却是林叶厚密,不能得见真容。 而甬道笔直向前,又有一二架桥连接两旁亭台楼阁。或有门窗紧闭,也有洞开门户,二三修士在其中。 一路行来,颇多景致,偶有清风,阵阵怡人。 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高楼前。 胡天抬眼望,此楼便是方才远见时那座最高的。 此楼颇高,其上挂匾,上书:神谕天梯楼。 不消片刻,楼门从内打开,楼里钻出一群来,或人或妖或是魔。这群人着装各异,只是左臂都扎了跟黄色丝带,双颊摸白灰,表明楼里人身份。 不消片刻打中间出来个老者,须发皆白。 此人朗声道:“静!” 场内外顿时静下,直连脚下丛林中也无鸟兽争鸣。 老者满意:“闲言少提。诸位远道而来,上了乌兰夜渡舟时,便应是舍了前缘,要来乌兰界寻一门机缘了。如此,片刻后,便进了天梯楼内,或功法或法器,任选即可。一旦功法也选中尔等,便可出得天梯楼。只是半章之人,不可登入三十三层。违者——” 老者说完,抬了抬,轰隆一声,天上一道雷劈在了台前地面上,直把地面轰出环抱大的一个窟窿。 窟窿堪堪开在胡天面前。胡天抬头看老者,老者眼皮抽了抽。 老者轻咳一声:“好了,进!” 一声令下,众人鱼贯而入。 胡天退了一大步,绕开面前的窟窿,最后进了楼。 只听楼门“吱呀”一声关合。 老者突然蹦起来,对着天骂道:“直娘贼!不要脸!有本事来单挑!” 接着他又转身骂身后众徒:“夯货!!!快去把楼里的宝贝藏起来!!!那对天杀不要脸的主仆来了!!!” 说完,老者自己拔腿就往楼里跳。 第27章 二十六 却说胡天跟随众人身后进了楼。 胡天甫进门,惊一跳。 但见这层楼极宽敞,纵横当有四五十丈。却不高,胡天伸手跳一下,便可触到顶棚。新来的修士之中,有壮实高大的魔族修士,行走还需弯下腰。 顶上漂浮许多气泡,半透明,或大或小,五颜六色。细看之下,气泡之中多有包裹,或装着书册,或装着玉简,或是锦囊,又有些许奇怪的法器。 胡天面前一个气泡,里面装着个西瓜虫。这虫在气泡中爬来爬去,打了个滚缩成一个球。 胡天瞧着有趣,伸手要触碰,气泡忽地一动,飘开了。 此时胡天耳边突然有人大笑:“哈哈,它不喜欢你!” 胡天转头,但见一个小孩儿在拍手 。这小孩儿身量矮小,个头只到胡天半腰,穿着白袍,脑袋上一个鬏儿。也是左臂绑黄绸,双颊抹白灰,看着特别熊。 “喂,你别看了,我是你的接引人!”小孩挺着胸脯,“我叫姬无法!你叫什么名字?” 胡天看着小孩儿:“我叫胡无天。” 小孩生气:“你名字怎么和我差不多!我不给你接引了!” 胡天不搭理小孩儿,四下看看。现下新来的,身边都多出个天梯楼里人,似乎在对他们讲解什么。 只是别人身边都是大人,自己怎么就摊上个熊孩子。 胡天就往别人身边走过去。 “你怎么这样!” 姬无法特生气,抓着胡天的衣服,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你要听我讲规则!不许听别人讲!” 胡天低头看看这个熊孩子:“那你讲啊。” 姬无法瞪眼睛。 胡天恍然,拍手:“哦,你也不知道。” “你才不知道!这里是天梯第一层,功法不挑资质。”姬无法大声说,“这些气泡,你有看中的,就去碰碰。它若不跑,就是也选中了你!你这么讨厌,它们肯定都不选你!” 胡天点了点头:“哦。” 正说时,厅内已有两个人族修士,伸手抓住了气泡。 其中一人抓住的是个白色气泡,气泡炸裂,一颗玉珏落下。 此人当下将玉珏握在手中,转头看众人,神色戒备。 那人身边的接引人笑说:“道友不必紧张,这功法选了你就是你的,别人抢了也没用。况且我天梯楼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人这才放下心来。 姬无法却抱着胡天小腿冷笑:“傻缺,不就是个一楼的功法么,没眼见。” 胡天心说,果然如传言,楼层越高法器越好。 大多修士也是知道月梯楼的规矩,并未在一层逗留太久,众人纷纷往一边的楼梯去。 只有胡天站在原地没挪窝。胡天低头看姬无法。这熊孩子还抱着了他的小腿,只管拿眼瞪胡天。 胡天动了动脚,熊孩子抱得更紧了。 胡天伸手捞起姬无法,用胳膊夹住他的腰,往楼上走。 姬无法哇哇大叫,挣扎:“你放我下来,你知不知道我爷爷是哪个!我要爷爷打你哇哇哇!” 胡天不堪其扰,伸出另一只手,捏饺子皮般,捏住了姬无法的嘴。 片刻到了二楼。 二层楼同一楼布置相差无几。只有一点:大厅与木梯楼道只见隔了一层细纱垂帘。 有修士近前来,垂帘便会自行掀开。但也有一二修士走近,垂帘却不动分毫。再用手去拉帘子,却似触碰不到一般。 此时帘外已经聚集了三个修士,愤愤对着他们的接引人:“为何不容我等进入!” 接引人说道:“抱歉了诸位。自二楼起,功法法器对资质有要求,这帘子不容您进去,便是您资质有限,不可再往上走,不如再回一楼挑选一番。” 此言一出,这三个修士哪里肯信!来此处的,多半也不是亲善之徒,立刻要动手。 此时却听二楼厅内有吵闹。 胡天隔着帘子去看。 一魔族修士抓住了一个气泡,正得意时,忽地气泡破裂,其中□□骤然劈下,只戳在了魔修胸口。 魔修一声未出,轰然倒地,瞬息化成一股黑灰。 此时引魔修前来的接引人站出来:“我天梯楼里的功法均从未有修士练过,风险如此,也是无可避免的。” 说着接引人伸手虚空一抹,地上黑灰尽除,便好像那魔修从未出现过。 一时楼内静寂。 帘外尚未进去的修士有些人停住了脚。半晌被帘子拦下的三人说道:“说我等资质不够,还不如说我等命数好。那些功法,得了就是一个死字。走走。” 这三人说着,便下得楼,扬长而去。 不止是被垂帘拦住的三人,又有几人从厅内出来,急匆匆下楼走了。 胡天此时站在帘子外,手里的熊孩子拉开他的手,抬头看他:“喂,怂蛋,你也赶紧回去吧,去年进天梯楼练功的,一半都死了哦。万一有功法看上你,你这一脸丧气样,肯定也会死的。” 胡天垂眼瞥了姬无法一眼,笑说:“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了。” 早就是个死的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胡天抬脚进了二楼大厅内。 二楼悬浮的气泡,其中多是兵刃。 之后每层楼悬浮的气泡,都有偏重。 只是楼层越高,被垂帘拦下的修士越多。选□□法的修士也越发少起来,选中了,便由接引人带离天梯楼。 “那些人会分得一个楼阁,然后练习功法。” 姬无法给胡天说了一句。 这小孩儿虽然有些熊,但知道的却不少,只是说话实在惹人厌:“你怎么还不被资辨帘拦下啊,我好饿啊,我要回去吃饭。你不要再往上爬了!” 胡天伸手捏住了姬无法的嘴,进了第三十层。 三十一层内的气泡却有趣,包裹的都是妖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各色各样,还有些胡天见也没见过的。 直看得胡天心花怒放,他怀里的五只命褓灵兔也冒出脑袋来。 姬无法却不乐意只管挣扎:“啊啊啊,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快走快走,它们会咬人的!” 胡天放下姬无法:“你自己滚蛋回家吃饭去吧,别烦我。” 谁知姬无法脚一落地,各处气泡直向他冲来。 姬无法大嚎“救命啊”,翻身就猴在了胡天身上。他脸贴在胡天后腰,四爪并用,紧紧抓住了胡天的衣裳。 那些气泡停下,悠然散开。 胡天此时腰上好似多了块石头,只恨不得一脚把姬无法踹飞出去,只好挪了出去。 待到上了楼梯,姬无法用脑袋顶开胡天的胳膊,伸脸到前面:“喂,你不要挑一个吗?” 胡天面无表情:“我不养灵兽。” 姬无法顿时高兴:“你怀里有五只兔子,你不养,拿来我要剥皮抽筋来玩!” 胡天此时走到三十二层外,低头看自己腰上的那个脑袋,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 姬无法顿时大怒,松开胡天,一把讲胡天推进了三十二层的大厅。他也跟着冲进去。 这层里面的气泡不多,却一个胜过一个大。其中装着的竟然是各色骨架,或人形或妖兽,各色诡异形态,直叫人毛骨悚然。 姬无法此时手上拈起法诀。 胡天一个机灵,冲上前去阻拦。姬无法哪里是个好罢休的,顿时一节短棍,冲过去。 三十二层,胡天同姬无法战成一团。 三十三层,有人站在一片水镜前观战。 有人冷笑一声:“欠操练。” 白胡老者姬颂咬牙切齿:“总比你那个徒弟强,臭名昭著一万年!” 穆椿看了姬颂一眼:“他不是我徒弟,也不是荣枯。” “放屁!”姬颂转身从后腰抽出一本画册,翻开指着其中一个头像,“你以为他把脑袋上的毛拔了,我就不知道这是谁了吗?” 姬颂说着,就把画册塞到穆椿眼前。 穆椿看了一眼,却道:“太多地方不对,我说不是就不是。嗯?” 穆椿忽地瞪大眼睛,脚底一动,一块巨大罗盘展现。穆椿同姬颂站在罗盘正中间。 姬颂低头惊呼:“搜魂罗盘!你竟做成了!” 穆椿不应答,只凝神看水镜。 此时穆椿脚下罗盘光泽闪动,刺啦作响。 姬颂察觉不妥,也去看水镜。 水镜之中,姬无法摆脱胡天钳制,蹬腿上了屋顶,把自己倒吊在了屋顶上。他伸手拈了个诀,一束冷光打到屋里悬浮的气泡上。 顿时气泡炸裂,数具白骨跳下来。 姬无法吆喝:“把他撕了!兔子抢过来!” 胡天大怒,招出黑条,握在手中,冲了上去。 黑条出现的一瞬,穆椿脚下的罗盘“叮”一声响,其上光束凝成阴阳太极图。接着太极图中间曲线骤然炸裂。 姬颂大惊,看看水镜中的胡天,又看看穆椿:“他手上那是……那是……” “能剖开生死,与轮回境连接。”穆椿眯起眼,“当是天材。” “辛夷天书格那帮蚍蜉说荣枯去过轮回境,原来不是扯淡。”姬颂一屁股坐在地上。 穆椿冷冷说:“沈桉说他知道异世,当也不是扯淡。” 姬颂此时再去看胡天手上黑条,却是痛心疾首:“天材地宝,天材啊!!!不要炼成,自成法器的天材啊!!!老子活了一世,第一次见有人把天材当棍子使!!!暴殄天物啊!!!不行,我要去收了那物。” 姬颂哭天喊地,爬起来往外冲。 穆椿抽出钓竿,一甩掉线,瞬时把姬颂裹成个蚕蛹。 第28章 二十七 姬颂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你捆我作甚!你这天杀不要脸的老娘们!你抢我天梯楼多少东西,沈桉那个老不死到现在还没把账还清!你又要来抢人!” 穆椿面不改色:“你说他是我徒弟。” 姬颂“呸”一声回击。 穆椿叹气,难得解释给姬颂听。 菩回老和尚说,死生轮回境是魂魄由死转生之处。 穆椿:“万一穆昱还未及投胎,该是在那边。我正愁无法过去。” 姬颂大骂:“别扯淡,死生轮回境哪里是活人去的!”“ “荣枯不是活人么。” “我呸!那怪胎可是拿着魔族的猿狩刀去的。至于你,你要找死,你先把欠我天梯楼的账还清了。” “我不过去。”穆椿指了指水镜中的胡天,“让他去。那身壳子该是去过死生轮回境,再去一次当也无妨。” 姬颂翻白眼:“你让他去你让他去,一个没筑基的蠢货,你让他去送死。不过你把荣枯灭了,当是寰宇一大功德!” “他不是荣枯,虽然身魂契合无虞,”穆椿笃定,说完转头看一眼水镜,“也确是弱了点。” 穆椿转身,直向楼下去。 姬颂仍然是个虫茧,大叫:“你个天杀的老——” 话没说完,一道钓线飞来,把他的嘴给封住了。 与此同时,胡天捉住了姬无法,将他按在地上:“你个欠揍的小崽子!” 一具骨架冲上来,胡天翻身而上,脚踩姬无法,手里黑条招呼骨架。 然则耳边一阵风起,一根钓线打他身后来。飞到胡天眼前,一分为三。 一根向下,抽走姬无法,直把他也裹成个虫茧,钉在了墙上。 一根向前,瞬息织成张大网,将骨架一并都兜入。 最后一根却是直取了胡天手中的黑条。 胡天大骇,转过身去。 但见一人,蓑衣斗笠,站在三十二层入口处。这人收了钓竿,举起黑条来:“果然好物件,也是被糟践了。” 胡天心惊肉跳:“穆椿?” 穆椿冷笑:“修为不高,胆子不小。” 胡天却是管不得:“你把黑条还我!” 说着胡天便要往前冲过去。 穆椿抬手举起钓竿,兜头便砸向胡天。 胡天眼前一花,骤然四周变了模样。 抬眼星河万丈,光辉闪耀。垂目汪洋千里,无波无涛。唯有阵阵涟漪,如水滴点入,扩散开去。海天交接处,暗红之花开遍。 便似穆椿云端哼小调,万里河海天之景象。 胡天浮在半空,一时有些呆了。 却听有声音四野震动,沙哑粗砺:“此乃芥子,名曰星河。内有我往昔屠杀恶魂三万。你便操练操练,筑基之前别想出来。好自为之。” 胡天暗道不好,他举起手来,却见自己四肢俱全。 穆椿的芥子竟然能放活人! 蝰鲁前番讲过,芥子的规则由其主定夺。然亲眼所见,仍觉讶异。 胡天此时想进指骨芥子,却极为滞涩,心神难再沁入。 胡天仰起头来,少不得争辩一二:“筑基哪那么简单,那是要出门游历才能行的。” “游历不过为了些许机遇,以求顿悟。全身入我星河芥子,便是天大的机遇。”穆椿语调平平,“胜过你走万里路。” “我宁愿走上一万里。”胡天抓头,“这里空空荡荡没吃没喝,睡觉的地也没,你这是要饿死我啊!” “你不筑基,死了也罢。” 穆椿说话时,胡天脚下汪洋一条巨鲸跃出长空,冲着胡天张开血盆大口。 胡天大惊失色,转头就跑,身后早有诸般诡秘黑影候着。再想往海里跳,无数獠牙恶鱼大张嘴巴。 胡天目瞪口呆:“我靠,你这是把我当鱼食!” “杀了即可,凭多废话。” 胡天却叫苦。纵使荣枯皮厚如精钢,打这些怪物也是心有不足。 胡天:“我他娘赤手空拳怎么杀!我用不了其他法器,你把黑条给我!” “依仗外物,你还修什么行!” 穆椿忽就怒了,“修行本就逆天而行,你当是天上掉下馅饼砸脑壳,做梦吃屁!” 真是当头棒喝。 胡天脑子忽然就清醒,只是无空再领穆椿的骂,只管和黑影扭作一团。 那黑影着实不凡,一拳上去,片刻散了,又凝聚。这便是如何都打不到,急得胡天直挠头。 脚下海鱼也蹦出。胡天被那鱼一口咬在胳膊上,却是心下大喜。 只因这鱼是个实实在在的物件。胡天握住鱼尾,打身上撕下来。抓了鱼头,屈膝就撞,直把那鱼撞了个七晕八素。 便如此行事,胡天躲着黑影,只管先把鱼料理了一波。 穆椿观战片刻,冷哼:“废物。” 外间也有大骂:“废物废物,快把我放下来,这么个网子都拆不开!” 姬无法虽被裹成个虫茧,钉在了墙上,奈何嘴没堵,乱嚷嚷。 此时楼里有人来,把姬无法往下撕扯,可惜穆椿的钓线非凡品,怎么都撕扯不下。 说话间,姬颂才从楼上跑下来,却是满身碎裂钓丝缠绕,好不狼狈。 姬无法一见姬颂,顿时大嚎:“爷爷!救命啊!这个丑女人欺负人,她欠钱还欺负人……” “聒噪。”穆椿反手一个诀,打在了姬无法的嘴巴上。姬无法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直把脸憋得通红。 到底自家的孙子,姬颂还是上前把姬无法撕了下来,扯开了他身上钓线。 姬无法把脑袋埋在姬颂怀里哼唧唧:“呜呜呜,爷爷,丑女人……” 穆椿眼刀横来,姬无法哽了一下,改口道:“那个臭小子,叫胡无天的,欺负人。” 姬颂只得哄上一哄,还许了个好处,再把姬无法塞给众徒:“带他下去玩儿。” 众人领命,带着姬无法离去。 穆椿冷眼瞧着:“溺子如杀子,留神有奇祸。” “他老子娘去祭神了,回来自会管教。” 姬颂转身围着穆椿绕三圈:“你把那小子藏哪儿去了?” 穆椿指了指腰上钓竿。 姬颂瞪眼睛:“这是要作甚?那里装着你三万厉魂,能把他生吞了!” 穆椿不语,却举起手中黑条物什,问姬颂:“你来看看,这是个什么。” 姬颂当下什么都抛在脑后,凑上来,眉开眼笑。他接过黑条捧起来,左看右看,摸摸嗅嗅。 “古怪,好像是根骨头。”姬颂面色肃穆,捧了骨头举到眉头,走了几个诡异步子,一声喝,“现!” 他手上便出现个圆泡,圆泡之内似有流液,直将姬颂双手并黑条一起包裹住。 姬颂屈指一弹,一股波纹散开。 继而有声音扩散,在整层楼里响动。 “怦——怦——怦——” 缓慢微弱,又缠绵不绝。 姬颂大惊,扭头去看穆椿:“此物原主还活着。这是魔功?不对,好像妖术,也不是。是神通!巫阳礼魂诏。这是通过骨头招谁去见他?” 正说着,黑条忽然剧烈震动。姬颂一时不察脱了手,黑条直冲穆椿腰间撞去。 穆椿侧身一步,握住黑条,将它紧紧攥在手里:“不知他是找荣枯,还是找胡天。只是那等废物,有没有命出来仍是两说。” 穆椿说着,盘腿坐下,手中紧攥黑条,闭目养神。 星河芥子里,废物胡天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他也不知杀了多久,也不知杀了多少条鱼,只觉得双手麻木,自己脑子“嗡嗡嗡”地轰鸣,手里却还不住抓了鱼头鱼尾折成两半。胡天拧腰挪步,手撕脚踩,间或牙口都用上,脚底挪步,躲开黑影袭击。 便是越战越勇,满眼里邪物厉魂慢下一拍来。一个转身停顿,也成了破绽。 胡天浑浑然,再去看那黑影,竟是中心一个凝实的点,四下都是黑气罢了。再待黑影袭来,便是伸手握住中心那处凝实黑点。 一握之下,剧痛专心而来,顷刻那点已似钻入神魂。 胡天不语,早已杀红了眼,顾不得一身剐,奔着其他黑影而去。只烙了满手斑驳黑点。一下如被火烙,一下如被雪浇。 胡天却只合住双手,恨不得毁天灭地,无数黑点竟一个一个被碾成粉末。 此时平日各种机巧心思早退却,只剩下一个“杀”念。 骤然间魂魄颤动,满身钢钉齐鸣。胡天如坠炼狱,却只管去同那些厉魂杀伐。双眼挣红,满身青筋暴起,却是不乱呼吸。 一条路杀将,当真是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直到杀到巨鲸面前,眼前巨鲸如山峦,杀气凛然。 胡天只管急速向前,便是两厢撞在一处。 轰然一声,星河芥子四野震颤,银河倾倒。 穆椿骤然睁眼。 胡天四肢百骸数股煞气乱撞,如同天地颠倒,大江大河倾斜而出,直向胸腔涌入,汇在一点,轰然炸裂。 “叮”一声,一颗铁钉挣出,从荣枯胸口弹起。 那一处变成了个漩涡,全身灵气涌入那一处,七魄骤然空空荡荡。 漩涡已成,不停不歇,却无灵气补充,便是拉扯其星河芥子里的三万厉魂。 “不好!”穆椿翻身跃起,伸手一诀打入星河芥子,一道白光拦住厉魂。 又抓起姬颂,“灵石拿来!灵穴何处,带我去!” 却哪里还等得到姬颂拿出灵石来。 只见白光溃散,胡天左手忽然成爪,一条白鱼挣脱跃起,又瞬息钻入胡天胸口,直堵上了那处漩涡大窟窿。 第29章 二十八 姬颂此时使了法术,见了星河芥子内的情形,失声叫道:“好肥的镜鱼!” 胡天平日对镜鱼不薄,成日里大把大把的灵石供养着。后来更是养在指骨芥子里,日日里自身灵气任它们食用。 此时白色镜鱼一身灵气袭人,钻入胡天胸口,直奔三魂而去。 炼气期时七魄之内集藏灵气,筑基便是将七魄灵气一次冲入三魂,使得三魂显化。成就此后修道的基础。修士筑基,七魄存储的灵气偶有一二不足,便要在此时,或用药或用灵石,即刻补充。 如胡天这般亏缺的灵气的却也少有,得亏镜鱼养得肥,灵气比筑基丹、灵石这类强劲百倍。 一时它冲入,胡天筑基所需灵气完备,便是七魄归位,三魂显化。 胡天灵台骤然清明,压力四散开去。 便见天地浩广,静海汪洋。 然则,天地晦暗,静海死寂,海中无波无涛,一片冰封。其间隐约一条白色大鱼,被结结实实冻着,动弹不得,好生可怜。 胡天细看,那鱼正是沈桉黑白镜鱼中白色的那一条。 胡天深知此处并非星河芥子,他再凝神,恍惚间五感通识,直向下而去,得见自己七魄,钢钉争鸣。 一下神念回转,睁开了眼。 胡天已然出了星河芥子,站在了三十二层楼正中间。 楼里的白骨重新被气泡装好,悬浮起来。 胡天不知今夕何夕,茫茫然转了头。 “张嘴。” 穆椿塞了一颗金樱子楠丹给胡天,姬颂拿起一个酒囊给胡天灌下去。 穆椿挑眉。 姬颂哼一声:“酸浆妖酒,最是稳固药效,于境界稳固不比你那颗金樱子楠丹弱,十个灵石一口。” 胡天一听“十个灵石一口”骤然醒神,只觉满口酸楚,张嘴就要喷。 穆椿眼疾手快,捏住胡天脖子,向上一提,硬让他把那口药酒吞了下去。 胡天捶胸顿足。 穆椿松手,胡天大喊:“十个灵石喝不起啊!” 姬颂拿起酒囊砸过去:“你他娘其实是沈桉徒弟吧!” 穆椿却抓了胡天问:“你的识海是个什么模样的。” 胡天此时想起那方晦暗天地,明白那便是三魂显现,识海筑成。 “我筑基成功了?我筑基成了!”胡天后知后觉,欣喜若狂,原地一个前空翻。 胡天落地看手脚:“我靠,前空翻啊!我再来一个。” 胡天从前虽敏捷,也没觉得自己能做体操运动员。此时筑基成了,周身轻便更近一层。只差上天蹿一蹿。 穆椿冷眼看着胡天手舞足蹈,翻滚三圈,出手把他揪了过来。 胡天也知多亏穆椿逼他一遭,此时看穆椿不由顺眼起来。胡天便把识海如何讲给穆椿听。 什么多高多宽,看不见边,比了星河芥子都不弱半分。还有个冰湖冻了鱼。就是有点暗,跟个雾霾天似的。 总之基于事实之上吹一吹。 穆椿和姬颂听后却皱眉。 胡天不解:“怎了?” 姬颂却道:“的确是个筑基的境界了,但这识海是不是古怪了点。刚才筑基也古怪。只是现下也不是个细究之时,你瞧那根骨头,再不搭理它就要把我搂拆了!” 黑条被穆椿用术法定住,一直震动不休。三人凝神看去,黑条不用姬颂圆泡传扩,已然能听到阵阵心跳了。 “这是根骨头?”胡天说着,便抬脚上前要去瞧。 “不急。”穆椿拦胡天,不让他上前,却拿出个小罗盘来。 罗盘绿玉制成,翡翠玲珑,上刻数条极精细纹路,又有些许诡谲文字图案。用银色锦绳扣着,相映成辉。 穆椿将这个物件挂在了胡天的脖子上。 “给我的?”胡天惊喜,又戒备,“我是不会用黑条换任何物件的。” 穆椿冷哼:“你的黑条还不配同我换搜魂罗盘。只是暂让你捎它一程,待到了死生轮回境,它自会运转。” 胡天被说得一头雾水:“你要我去哪儿?” 穆椿摇头,手指身后的黑条:“是他要你去。这骨头的原主,现下用神通招你。你好自为之。” 胡天顿时头皮炸开:“什么玩意儿!黑条就是我的!我哪儿也不去!” 穆椿眯起眼。 姬颂凑热闹:“小道友,莫要急。神通召唤,你不去也得去。不过待搜魂罗盘运转完,还是会回到此处,届时定然会要带你回来的。当然,若是遇到稀罕物,你尽管抱着那物,回来我天梯楼高价收的。” 姬颂此等嘴脸,胡天顿觉眼熟:“敢问您与沈掌柜旧识?” 姬颂翻了个白眼:“你刚才的酒还是要钱的!” 未及胡天反驳,黑条破开穆椿术法,直奔胡天重来。 穆椿再次徒手抓住黑条。黑条极力摆脱,嗡嗡嗡震动,楼里白骨也跟着颤抖起来。 姬颂急了:“你快放了它去!我搂要塌了!” 穆椿冷眼看向胡天:“你可知死生轮回境?” 胡天摇了摇头。 穆椿伸出左手,平放在身前,用黑条点了点,手背之上:“这是生。” 再用黑条点了点手心之下:“这是死。” 最后穆椿竖左手来,动了动手指:“死生轮回境。” “世人皆道非生即死,其实不然,生死之间还有一处,非生非死,由死转生之地。便是死生轮回境。” 穆椿说完,又问胡天:“可明了?” 胡天点了点头。 “那这便去吧!”穆椿猛然松开右手。 黑条直冲胡天眉心冲来。 胡天大叫:“卧槽,我不——” “懂”字未及出口,黑条撞在胡天眉心,胡天原地消失了。 姬颂瞪着胡天消失的地方:“果然不像荣枯。可是怎么都觉得凶多吉少。” “未必。”穆椿透过三十二层的窗户看远方,微微扯了扯嘴角。 此时胡天却觉自己要完球。 他被黑条带进了一处黑洞洞的地方。四周都是黑没有光源,胡天自己身体确实亮堂堂自行发了光。 刚一进来,脖子上的小罗盘便开始运动,一道道光亮绕着其上纹路闪闪烁烁。 胡天却没心情去欣赏,黑条此时无风自动,“嗖”一下蹿了出去。 胡天心急如焚,拔腿就追了上去。 跑着跑着,四周倒是出现了许多光点,一丛丛一簇簇,又有单独几个的。五颜六色,各种大小。 大的好似个西瓜,光点里面还有影像,还传来些许声响。小的便如个米粒萤火。 胡天没心思去看,只管追着黑条跑。 说来也是稀罕,哪怕此时筑了基,成了二阶修士。胡天也还是不会使灵气,便只有这么个黑条能为自己所用。 又兼胡天来了这处世界,几次三番遇险全靠黑条顶着,如何能让别人轻得了去。 如此一想,胡天越发用拼尽全力狂奔。也是他真豁出命了,自家跑成了条疯狗,好歹追上了一程。胡天伸手,堪堪就要碰到黑条。 突然前方一片光亮,赫然一物趴在地上。四肢摊开,好似头抽了骨的妖兽。 黑条“嗖”一下,加速就飞向了那边。 胡天怎也没想到,这么个黑洞洞只有荧光的荒诞地界,能遇上个东西。 那物挣扎要动了动四肢,却未能站起。当下黑条飞去,却见黑条居然裂开,露出骨节,赫然便是一条脊骨。直入那物后颈。 脊骨寸寸钻入那头妖兽后背,后背便也是寸寸鼓起。 胡天大骇,复又觉全身无一处不疼。 那妖兽不出声响,只几次挣扎站起,又颓然倒下。直至黑条脊骨全然进入它体内,它终是站起,摇摇摆摆稳当好,抬起头来。 胡天一时呆立,望着远处站起来的妖兽。 身如豹,耳如狐,麒麟长尾,脚似马蹄分四趾。通体漆黑,毛色光亮如黑绸,四蹄黑气萦绕。 此时它站起,高昂头颅,看向胡天,一双滚圆眼珠,瞳仁漆黑如泼墨,金黄巩膜隐杀气,神佛莫欺。 猛然一声长嚎:“嗷!” 震天撼地,动魄惊魂。玄黄天地骤失色,纵横宇宙全黯然。 那妖兽一个纵身,扑上前来,蹄子砸在胡天胸口。 胡天猝不及防,被它扑倒在地,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它又冲着胡天张嘴,血盆大口要吞了胡天似的。 一时胡天以为自己要成兽粮。然则这货忽然又停下,歪了歪脑袋,只管瞪胡天。 两厢对视。妖兽右眼眼下一小簇圆斑白毛,好似泪痣。 胡天一时心跳骤升,气息短促,不由开口:“我叫胡天,你叫什么?” 不作应答。 胡天只好老着脸皮:“那么这位……兄台,您能不能高抬贵爪,我要被你压死……咦?” 胡天话没说完,妖兽骤然一阵抽搐,缩成了巴掌大的小妖兽,顿时威武尽失。 胡天伸手戳了一下,那妖兽大怒,对准胡天的爪子就是一蹄子,然后翻身便要走。 胡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 第30章 二十九 那妖兽愤然,转身蹄子对准胡天的脸。 胡天哪里又是好欺负? 此时胡天恢复清明,翻身坐起,捏起那妖兽后颈皮肉。妖兽四下挣脱不得,尾巴缠住胡天的手腕,“嗷嗷嗷”乱嚷嚷。 可惜身量变小,威力不如前番足,看上去倒是像顽童闹性耍脾气。 胡天看着好玩儿,去挠它鼻子。 那妖兽呲起嘴巴,全身短毛竖起一排排,露出两颗獠牙,“嘶嘶嘶”地出气。 已然是怒极。 胡天松手,把它放下:“别恼啦……” 那妖兽撅屁股,一尾巴扫在了胡天脸上,“呼咻”一下蹿出去。 “别跑!” 胡天蹦起来,却是一阵晕眩,把眼睁开又闭上,再睁开。 眼前一个篮球筐,向远是操场,再远是附中教室,有些老旧。 一个篮球在球框边上滚一圈,落地“咚咚咚”。三声响动砸在胡天心上,球滚到了他脚边。 胡天弯腰要去捡篮球,伸手穿过了篮球。篮球好似个蜃影。 真是痴。 胡天苦笑,分明知道是幻象,还妄想是真的。 一切都逼真的无可挑剔。便连篮筐上网兜也是烂了一半,好如打球磕牙的那天,网兜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看着让人不耐烦。 却没有色彩,四下都是灰白色。胡天恍如走入了一条黑白胶卷里。胡天自知,他还在死生轮回境之中。 纵然如此,胡天还是往家走去。也不甚远,出了篮球场,上了街道过马路。 马路两边的梧桐才抽芽,路上空空一个行人也无。 过了马路往小巷去,绕两个弯,便是自家所在了。 从前嫌弃住得近,老师家访都方便。现在却抱怨,这一段路如何这般长。 胡天冲回去,到了楼道口,踩了踩楼梯。倒是实实在在的。快走几步,“蹬蹬蹬”上了搂,到了门口却停住。 他吸了口气,张了张嘴巴,又闭上。终是一步撞了进去。 家里陈设齐备,和走之前没两样。客厅里倒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并没有游戏机。 胡天家三室两厅一卫一厨,他便绕着房子走一圈。最后钻进了自己屋。 胡天就地躺下,手掌按在心口,闭上了眼,心想就当下,死在这儿也好。 嘴上却是念了经。 “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爬起来再干一场!” 如此一套念完,再一遍。直念了三遍,方是停。 胡天再睁开眼睛,平息了心气。 他思忖片刻,便道,这番幻象是走脱那妖兽后出现,定然和妖兽有关联。 幻象不过是要迷人眼,约莫是要拦着胡天不让找到它。 只是此番景致实在太诛心。 胡天翻身蹦起来,捶了捶胸口,翻起嘴唇对着鼻孔一口气。 “看不把你揪出来捏一顿。”胡天围着屋子转一圈,扫一眼,翻找起来。 也是出了奇,竟然四处都找不见那只小妖兽。 “藏哪儿去了。”胡天趴在地上看床底,一眼见到床下一堆漫画。 胡天眼皮翻了翻,心道如若幻象不是黑白,他真能被蒙骗过去。一时又感叹,胡谛真是他亲姐。 只因胡谛爱看漫画,胡爹胡妈却不乐意,自然管着这货。于是胡谛就把漫画往胡天床底下塞。 为了床底的漫画,胡天还被胡爹冤枉揍过一顿。 胡天想到此,一拍脑袋。 胡谛把东西往自己屋里塞,自己的“宝贝”当然是藏在胡谛的屋里。什么模型手办游戏牒片小黄书,都在胡谛书橱隔间里塞着。 胡天当下开门要去翻。 迎头却见有光点透过投影出的墙壁,飘悠而来,从他眼前飘过去。光圈还是前番奔命追黑条时所见,大小不一,五颜六色。 有个大光圈凭空出现,打胡天眼前飘过。胡天眯眼去看。 光圈内里影像闪动,还有些人声。一对男女人约黄昏后,景象一闪又是山峦*颠鸾倒凤,再一闪便是那女子得道升了仙。几番动作如梦幻一生。 情情爱爱死生相别,诸般苦楚一时倒进了胡天心里面。 胡天福至心灵,心道这便是南柯一梦罢。 也是他猜着,死生轮回境本就是亡魂去处、梦幻之乡。那些有幻影的便是梦,没有幻影的小光点便是亡魂。 骤然梦尽,光斑消失,胡天转眼看其他光圈里的影像。 生生死死,光怪陆离,恩怨情仇前世今生纠结不清。胡天看着别人的梦,跟着大喜复大悲。 不知多久,忽地心口阵阵发烫。胡天低头去看,但见胸口挂着的那只小罗盘,比之来时暗了不少。 胡天想起姬颂说,搜魂罗盘运转完,罗盘会带着自己回到生境去。 他这才回神,想起要紧事。胡天拔腿就跑,此时也不管门不门,一头撞在了墙上,穿过幻象,进了隔壁胡谛的屋。 胡天进得这处,便听见“怦怦怦”的心跳声,顿时大喜。胡天侧耳细细听,又想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当是藏在胡谛书橱最底层,抽屉同地面的隔层里。 此时胸口罗盘光泽越发暗下去,运转速度亦然。胡天又侧耳听了听缓慢的心跳。 大致确定个方位,胡天深吸一口气,退了三步,双手环抱,便是把身体当武器,一头扑过去。 也是胡天行大运,竟让他成了,他胳膊环抱堪堪圈住了那头变小的妖兽。 妖兽全身炸毛,胡天此时也不管了,一个脑袋压过去,直把这妖兽压住。 妖兽便是百般挣扎,“嗷嗷嗷”小声叫唤。胡天胸口罗盘越发热,也顾不得脸上甩来甩去的尾巴,只讲:“我要回去了。你要不要跟着一起来?” 胡天想想,又补充:“这里一个人怪没意思的。跟我走,吃香喝辣,谁欺负你我替你扇他大耳光。外面可好玩了,大山大水大湖大海的。带你掏鸟窝,抓青蛙,斗蛐蛐,粘知了,打游戏,上网吧,看小黄片咳咳咳。你看过下雪吗?跟棉花糖似的,棉花糖吃过吗?上呀么上好佳啊味呀么味道佳……” 胡天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还唱起来了。妖兽倒不甩尾巴抽他了。 胡天便讲:“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放开你了。” 胡天说着坐起来。那妖兽一下跳出去,蹲坐在地上,冲着胡天瞪一眼,转身“呼咻”消失了。 胡天扬眉耸耸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四周幻象慢慢消失,胡天看了一圈,闭眼睁开,笑了笑。 此时罗盘终是停止了运转。听得“嗑哒”一声响,罗盘挣脱了银链,落在了胡天脚下。 罗盘成篮球场般大,其上两条白线齐动,画出个阴阳太极图来。 胡天刚好站在太极图黑色一侧的白点上。白色那一侧,黑点闪闪烁烁。 胡天虽不能详尽说出这图深意,但也知晓,那黑点是要他跨上去。 胡天举步便要走。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嗖”一下蹿出来,一口咬在了胡天的左手上。 哪知罗盘排外,一个闪就向黑影打过去。 第三十章 胡天敏捷,金鸡独立,把左手窝进怀里。那闪便劈在了胡天身上。 胡天生受一击,只觉和仙劫雷比起来,这闪真是挠痒痒一般。 倒是笑起来,胡天再落步向阴阳太极图那头走。还问:“喂,你跟我走了,总得告诉我名字吧。” 怀里那个不言语。 胡天悠悠然走步,悠悠然问:“你不说。我就自己叫了,不过你也不会说话吧?那就还叫你黑条。” 怀里那个扭过脑袋不去看胡天,却还死死咬着胡天的手不松。 胡天面不改色:“我不喜欢黑条,那就换个。不过你是个什么妖兽,看着像豹子,又像是狐狸,脸比豹子圆啊,小黑猫?” 怀里那个烦不胜烦甩尾巴,却是哼一声都不肯。 胡天便不追问,走到那个黑点处,站了上去。 一时周身绿光闪烁。 光芒里,胡天听见脑中忽有个清越声音,击玉敲金: “归,彦!” 胡天愣了愣,幸而神魂里又浮出两个笔画勾连肆意洒脱的大字。 才知是这两个字。 一时四周光芒散去,一片绿油油树叶般的东西挡在了胡天眼前。 这是降落在丛林里是怎么着了? “归彦。”胡天晃晃手,“到了,生境。” 归彦松开嘴巴,跳到胡天脚上。 胡天转身,四周都是绿油油围着,空间逼仄。归彦却是蹦起来,四蹄并用挠眼前绿油油的玩意儿。 胡天拉开归彦,动手给眼去绿叶状的东西撕了个口。归彦立刻从那口子里蹦出去,离胡天远远的。 胡天不以为意,又把那口子撕大点。走出来,转身再瞧,才发现竟然是个巨大的花萼将他们包裹回来的。 而罗盘已经又变成小小一个坠儿,安稳用银链垂着,吊在胡天脖子上。 如此胡天便是回到了神谕天梯楼。却不是三十二层,而是三十三层。 三十三层的布置却与之前的三十二层都不同,可谓寒酸至极。没有任何气泡,四壁只放木架,各种破铜烂铁置于其上。 倒是中间悬浮着一片水镜,其上流光闪动。 不只是楼层换了,眼前之人少了穆椿,只剩下姬颂一个白胡子。 姬颂本在打盹儿,听得声响睁开一只眼,一瞅胡天立刻清醒过来:“竟然回来了!” 胡天翻白眼:“您能盼点儿好吗?” 姬颂呵呵乐,胡子抖动:“果然是穆椿高徒,不一般,不一般。哦,你师父说她要去藤墟走一趟,让你回来带着罗盘去善水宗等她。” 胡天一听穆椿走了,有点高兴。他正愁没处脱身去。 穆椿对他虽有半师之宜,但胡天对沈桉实在没好感。方才他还抽了瞬息功夫看了看指骨芥子。他是不记得筑基时生了多大的动静,只是指骨芥子里的灵石全部都成了灰,并晶石玉石都没有一颗剩下的。 更甚,胡天还把沈桉的镜鱼弄了一条塞进自己识海冻起来。这鱼已然是胡天识海里的基柱,是再也动不得的。 虽说沈桉欺他在先,但真要同他算账,胡天也是有点吃不消的。 胡天此时便把脖子上挂着的罗盘往下摘,边道:“这个还是您给转……” 胡天使劲,却发现罗盘拽不下来了! 姬颂却从一个尺来长的袋子里掏出五只兔子,扔过去:“你的兔子。” 穆椿将胡天塞进星河芥子时,顺手摘了兔子来。此时托姬颂还了去。 兔子撒欢往胡天身边跑,却见了胡天身后的归彦。五只兔子齐齐呲起毛来,停住脚,一个一个,看着胡天却不敢上前一步,好生可怜。 胡天回头看归彦,上前一步,把兔子提起塞进衣服里。又叫归彦:“过来。” 归彦扭过脑袋,大摇大摆去巡视木架。 “这是什么!”姬颂见了归彦,惊呼起来,撇下胡天就往前扑去。 如若不是他一把白发,胡子也没半根黑的了,胡天真要以为这是个十七八的小伙儿见初恋。 胡天急道:“你别动它!” 姬颂却只管往归彦面前凑:“这可是那根骨头的原主了?竟是个我从没见过的样貌。胡小道友,好好好,来来来,我也不欺辱于你。你随便开价,这小东西归我了!” 当真好大的口气。 胡天看了看归彦,归彦已经蹦上一边的架子,蹦来蹦去,刨刨又望望,把脑袋埋进那堆神器里,好生稀奇的模样。 胡天又看了看姬颂。 姬颂一脸热切:“哪怕你是要个神器,只要我天梯楼有,你尽可开口!” 胡天翻白眼,神器谁没有,老子现在识海那条鱼身上还绑着犾言禁绶呢。 胡天只是摇头,指着归彦说:“不卖不卖,我跟它讲过,是带出来玩儿的,自然由我罩。” 姬颂却以为他是嫌价小故作推脱。 姬颂便道:“你这孩儿忒黑心,果然是和沈桉一伙儿的。那你要什么?才筑基,给你个仙者承袭的功法如何?” 胡天眨眼:“什么是仙者承袭的功法?” “你到底是如何筑得!?”姬颂只管把胡天当白痴般看着。 胡天却早习惯了旁人这幅表情,腆脸去问:“求教求教。” 姬颂讲:“人族修行重功法。仙者承袭的功法,便是成仙者留下的功法。此种功法在行路、分化、诀口诸多方面都是成熟,练之事半功倍。” 胡天点头:“这样啊。” 姬颂笑道:“上等功法千灵难求,我此处却有两三门,任你挑,如何?” “真心动。”胡天捂着心口,看归彦,“喂,你说怎么办?” 谁知归彦却好似不同胡天站一边。 它方才出来,便离着胡天远远的。现在听了胡天的话,转头跳到了姬颂的脑袋上。 胡天愕然:“你个小没良心的!” 姬颂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你瞧你瞧,这定是要……” 归彦张嘴一口咬在了姬颂的头发上,扯起来。 胡天憋笑转过头去,脸都要扭成一团。 姬颂大怒:“小杂种!!!看老子今儿不剁了你!” “卧槽,你等等。它不懂事!”胡天扑过去,拦住姬颂。 归彦却歪了歪脑袋。腾空而起,翻到一边去,身姿矫捷,一派怡然自得。 姬颂怒气更胜。他堂堂神谕天梯楼楼主,侍神者总执,除了刚出生光屁股那几年,日后何曾被人扯过顶上的毛! 姬颂恨得牙痒,但又舍不得这死生轮回境里来的主儿,见胡天扑来,立刻决定拿这胡天去撒气。 胡天一见,哪儿能不懂。他翻身躲了,心道糟糕。 胡天不识得对方修为境界,但也知道姬颂定然非凡人。胡天只好拼命躲藏,躲不过时直把指骨芥子里藏着的物件都翻腾出来。一个有用的也没。 胡天又去捞木架上的玩意儿。 这一摸之下,姬颂可是动真怒:“夯货!休得碰我神器!!!” 喊着就是一块巨石腾空出现,直往胡天脑袋上压下来。 归彦眨眼,飞过去。 此时胡天却已是急了眼,没个趁手物件抵抗,更是心肝脾肺一起怀念黑条。如此胡天便同归彦撞在一起,胡天满心“黑条黑条黑条”,脑子一瞅,抓起归彦的尾巴,大喝一声:“去!” 谁知天老爷开眼,祖师爷护佑,竟然胡天成了! 一道灵气打胡天体内冲出,借着归彦尾巴做媒介,击中巨石,把石头弹飞出去。 只是归彦“嗷”一嗓子,对着胡天的脸就是几蹄子跺下去。 一时胡天没被石头砸了,倒是被归彦踩翻在地。 姬颂也不打了,停手只看好戏,哈哈哈哈笑得没完没了。 谁知归彦踩完胡天,扭过头去,瞪一眼姬颂。 姬颂眼前一花,轰一下,天梯楼三十三层没了!却是一片稀奇古怪的地方,到处灰溜溜。面前一个网兜用铁架在半空中挂着,地上还跑来个球,好生古怪。以及远处的房舍,真是游遍三千界也未曾见。 只是比起这些,姬颂现下更是急。 他一生刨土挖寻神族踪迹,刨出的神族器物功法几乎都在三十三层放着,以期有一日,能有合适的人妖魔,解开神族功法之谜。 谁知现下三十三层没了! 好在姬颂也是个金丹大圆满,他转了一圈,要拿起球时,手穿了过去:“幻象!竟如此!” 姬颂这才松了口气,幻象不外乎是个法阵,想破除只要找到阵眼即可。 姬颂便慢慢找寻起来。 只是那一处异世篮球场的幻象,胡天寻来极熟练,但姬颂却是一头雾水寻不到个头绪。 他转了一圈又一圈,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屋,却始终不见那只妖兽。 此时胡天却是在幻象之外观战。 因被归彦舍弃在施法范畴之外,胡天只能看见归彦蜷成一团,姬颂原地打转抓耳挠腮。 半晌姬颂大怒,顿足跃起,只见三十三层楼顶忽然开了个窟窿。 姬颂飞了出去。 紧接着,三十三层窗户突然关合,门也一起被关上。 第32章 三十一 姬颂找不出归彦,破不了幻象,只得借了神谕天梯楼之便,出得楼去。又封锁住三十三层,暂将胡天同归彦囚在此处,再寻他法破解。 待得姬颂出了楼,落在神谕天梯楼前的平台上。 从来里传来阵阵凉风,只吹得他脑仁疼。姬颂一抬眼,又见了自家魔星来。 姬无法一蹦一跳跑到他面前来:“爷爷爷爷,有个鬼修找来,说是得了那个欠钱的沈桉令,要带走那个讨厌鬼,胡无天!” 姬颂满心烦闷:“不给带走。你去对他讲说,让沈桉先把老子的账还了!” 姬无法顿时兴高采烈:“爷爷,让他们用鬼灵抵账!” 姬颂一个脑袋变两个,直要炸:“鬼灵又是从何而来的!” “那个鬼修的鬼灵呀,漂亮!我要!” 姬无法蹦达起来,哇哇哇叫个没完没了,点名就要晴乙。 姬颂只好去哄:“乖,爷爷现在要回楼上去,等会儿再与你讲。 姬颂此时却是满心焦躁,只想尽快回天梯楼里去。 须知神族几百万年一夕灭亡,之后时空动荡,历史断代,神族修炼之法,早就不复存在。 神谕天梯楼尚古,侍神者组织更是以神族为尊。他们世世代代刨地,就是为了找那么一两件神族遗迹。统共也就攒了那么一层楼的神族物器。 姬颂却一时大意,把满屋子神族物件留下,自己出来。 当真罪无可恕。 “不行!我就要那个鬼灵!”姬无法却是体恤不到姬颂心意,一把抱住了姬颂的大腿,撒泼打滚闹起来。 与此同时,乌兰界待客楼里,晴乙睁开眼睛对易箜讲:“那个姬无法要他爷爷害我们。” 易箜顿时脸白了。纵使平日脾气好,也是拍案而起:“欺人太甚!” 晴乙却说:“胡前辈好似在天梯图三十三层之中锁着,约莫天梯楼的人对他也没善意。我们只有设法自己去了。” 易箜点头,两人便一同离去。 待得姬无法来时,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待客间。熊孩子立刻扑倒在地嚎起来:“我要那个鬼灵!” 胡天此时不知外界一番变故,他推了推门,撬了一番窗户。 可惜修为所限,他又是个使不出灵气的废物,自然怎么都是行不通。 胡天便又打起归彦主意,归彦见胡天凑近,它立刻撅起屁股,支起后肢便是往后挪了一大步,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胡天只好退而求其次,一看木架上诸多器具,便去翻找起来。 什么花篮铁棍小耳勺,胭脂盖子大食盒,统统抓在手上耍上一遍。 没一个赏脸,均是不动弹。 胡天大失所望。从前别人长箭大斧流星锤,他用黑条,虽是寒碜,到底也算有依仗。但从今后,怕只有人肉上的份儿。 “呔,恶贼,吃我一记厚脸皮!” 胡天苦中作乐,扑在地上,把脑袋挠得哗啦啦响。 又翻了个身,把头顶抵在地上,梗着脖子倒着去看归彦。却见得屋子中间的水镜。 水镜好似一片水渍,半人高,边缘虚化,其上水光波动,又有细纹流转荡漾。 胡天想到水镜还未曾一试。整个儿三十三层,也只有这么一个东西好似是个能用的。 胡天便起身来。 此时归彦站在水镜另一边,也歪着脑袋盯着水镜看。胡天隔着水镜冲归彦做了个鬼脸。 水镜上的影像扭曲,吓了归彦一跳,四爪弹起往后蹦了一大步。 胡天得逞哈哈笑,再要去折腾水镜。 还没走近,只见水镜之上,细纹扭转起来。 胡天“咦”了一声,感觉不太妙。成了 水镜已然运转,拿管得胡天的感受。瞬息间,细线从水镜上下两头凝聚到中心,两只六芒星浮现出来,互相锁着彼此。 及至胡天近前去。两只六芒星各自向外,拉锯挣撞。 胡天觉得好笑:“什么玩意儿。” 六芒星忽然轰一下,两厢散开,一颗撞向胡天,一颗砸在了归彦胸口。 胡天当下脑子“嗡”一声,忽然一行鎏金大字落在瞳孔里。 两仪双星。 也只瞬息功夫,字迹便在神念中散去。 胡天嘴角抽动,动了动手脚,也没什么不妥。他便去看归彦。 胡天从寸海渺肖塔掉到大荒界,没少经历东西入体这种事儿。早就习惯。 归彦却是“嗷嗷嗷”小声叫唤,滚来滚去,上蹿下跳,又去撞木架墙壁,好似要把六芒星从体内甩出去。 胡天忙上前:“不是大事,你别怕。” 归彦哪里听得这些,一头撞进胡天怀里。却是正中胡天的意,顺势抓起归彦,抓了它后颈皮毛,吊着眼前。 四目相对,胡天斩钉截铁:“就是颗星星,没事!” 归彦却是伸长脖子,呲牙裂嘴要去咬胡天鼻子。 胡天惊得打寒战,伸直手臂,同归彦拉开距离:“就是个功法,不是大事,不好不练就是了。咬我做什么,多大点事儿。” 此时门“哐当”一声被踢开。 姬颂冲进来:“此事大过天了去!那是老子从魔域神殿脚底下挖来的神族功法!!!” 姬颂此时肠子都悔青,只恨自己一时大意,把归彦同胡天留在了三十三层里。 待到姬颂打发了姬无法,让他自家去找晴乙。姬颂再急急忙忙往回赶,却发现水镜里的神纹发动了! 任凭姬颂一路加速,最终却还是被胡天归彦落了好处。 此时姬颂忍无可忍,悔恨交加。悔的是一时大意,恨得是胡天趁机取了神纹去。 姬颂扯着自己头发:“小子,贪我功法,还回来!” 胡天却觉得自家比谁都冤枉。 谁他娘整天爱往自家魂魄里塞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当他是个垃圾堆是怎么地! 胡天忍不住大骂:“老子还不知道找哪个!那星星自己往人脑壳里钻,我还要找你要精神损失!” 如此一说,倒是让姬颂骇一跳:“怎么会!” 即便是神谕天梯楼每年都招揽一船的修士试炼功法,也少有几个真能进得三十三层。即便是那少数一二上的天梯楼三十三层,能去选中神族功法修习的,也是凤毛麟角。 即便真是人中龙凤,能修得神族功法了,至今也没听说哪个是被功法选上的。 姬颂只不信,胡天也是有嘴无处申辩。 好在姬颂思量片刻,祭出水镜来,手捻了个诀。他看着水镜又念念有词:“神迷秋水,镜返阴阳,逝兮不逝,往时今窗。” 说完水镜里浮出一段影像。 却是两只六芒星直奔胡天和归彦时的景象。 胡天把归彦塞进衣服里,同兔子呆去一块儿:“现在信了吧,谁他妈闲着蛋疼,搞你的那些破烂玩意儿!” 姬颂瞠目结舌,再不搭理胡天,却是“啪嗒”冲着水镜跪下了,一连磕了三个头。“啪啪啪”脆响,一点没留余力。 胡天吓了一跳,就地滚了一圈,让到边上去。 姬颂对着水镜磕完头,不起身来,只把脑门粘在地上,声泪俱下:“神主惠泽,让不才死前得见传法!可您传授功法,怎么选了这么俩倒霉玩意儿!” 胡天捏了捏拳头,劝自己,尊老爱幼传统美德。关键是他未必能打得过。 姬颂只自顾自趴在地上,竟是“呜呜呜”地哼将起来,半晌用手捂住后腰。 胡天面无表情,上前一步,扶住这老头儿胳膊,把他架了起来:“您膝盖健在否?” 姬颂挽了长袖擦一把脸,长叹一声:“也罢!我人老昏朽,神主选你,定有深意。” 胡天心道什么深意?他和归彦各得了一颗星星,了不起就是个驯兽的功法。也没见归彦现下安分了。 胡□□服里,归彦直把兔子吓得全钻到胡天后背去。前心只剩下归彦这一个,还用蹄子挠胡天肚皮。 胡天少不得拉开衣襟,让它露出脑袋来:“祖宗,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归彦四蹄并用,要爬出来。 胡天只好提起这货,放在了肩膀上,又去问姬颂:“您能不能给您家神主讲讲,把星星撤了,我怎么觉得这货现在更闹腾了。” 姬颂面色肃穆:“休得胡言妄语。神主所赐,岂能推脱。这神纹有多难得,你可知!” “不知。” 一句差点把姬颂噎死。 此时归彦从胡天肩头跳下地去,胡天只得嘱咐:“别乱窜,再惹出个功法来,了不得的!” 姬颂翻了个白眼:“做你的春秋大梦,便宜你得了这神纹,已经算你走大运了!” 姬颂说着,少不得给胡天道了水镜中神纹的来历。 原来水镜并非是神器,神器却是水镜里当时游来游去的细线纹路。 姬颂从魔域挖出神殿,那是神纹在殿内游荡。姬颂为了带回神纹,特地用了一作天干壬级的水镜,才把它们带回天梯楼。 “为了这个神纹,我也算是九死一生了。”姬颂叹气,“可惜便宜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胡天不领情。 “可我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啊!”胡天没好气,“这到底是个什么功法?” “这个嘛,神主深意难测啊。” 第33章 三十二 胡天翻白眼:“你就是不知道吧!” “神族去了何止万年,不瞒你说,我等现在知晓的神族功法,不过就是一个神堕术。就算是往昔其他修士能动的功法,也具是不知名的。”姬颂叹气。 胡天一拍脑袋:“名字我倒是知道。星星来时,字打到我脑子里了。” 姬颂瞪圆眼睛,一把握住胡天的手腕,只差把胡天捏碎了。 胡天忍痛报名字:“两仪双星。” 姬颂又要往地上扑。 胡天赶紧说:“你跪那镜子做什么,镜子是个法器也没你家神主!” “有理有理。”姬颂眉开眼笑,便把“两仪双星”四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胡天忍不住,指着归彦说:“知道名字了,是不是该知道功用了?怎么我和它都有?” “不知不知。就没有人练过。你是第一个。”姬颂敛袖,弯下腰去,“还请胡小道友在我天梯楼住上一二年,看看那功法是个什么走向。” 这是要他做小白鼠,留下观察实验效果? 胡天却已经不太乐意呆着了:“再说吧。” 姬颂自然要去留,便和胡天扯了一会儿。 胡天只婉拒。 姬颂不由怒道:“你就是不想留下!你到底对我乌兰界有何不满!” 姬颂言罢,一个熊孩子哭唧唧跑过来。 姬无法边跑边哭:“爷爷爷爷,那个鬼修不见了!” 胡天见姬无法开了天窗说亮话,便也指着眼前嚎丧的这一个,对姬颂说:“最不满意这一个。” 直把姬颂堵得上下都说不过去。 姬无法却还在哭闹,听得胡天一句,又掀了半拉眼皮看一眼姬颂,便跳出来:“你这个讨厌鬼,我家爷爷要你留,你不留,我就把你捆了去喂后山的虎豹雷虫!” 姬颂赶紧捂住了姬无法的嘴,气短地对胡天讲:“你还是留下吧。” “留不得。”外间传来声响。 胡天一听扭头去看。 竟是易箜,身后跟着的晴乙。 易箜见到胡天和姬颂,却是先对胡天作揖:“胡前辈,恭喜前辈筑基成功。” 胡天挠头笑:“你小子怎么来了?” 易箜直言:“是沈老前辈让我来领您去善水宗的。” 胡天一听“沈”字,脑袋疼。只是思忖,借机立刻此处也是不错。 谁知姬颂却说:“不给!姓沈的不敢来了,让你这么个小东西来。以为我不敢揍你吗!” 姬无法在一边蹦:“爷爷揍他,我要那个鬼灵玩儿……” 易箜脸发白,攥起拳头。 姬无法却一眼看到了归彦:“啊!那是个什么东西!!!好恶心!!!” 姬无法嚎着,就伸爪子要去扑打归彦。 胡天当下就爆炸,伸出腿就绊了姬无法一个狗啃泥。 姬颂脸皮铁青。 胡天暗叫不好,一时冲动,忘记打狗看主人的真理了! 胡天面不改色,还严肃了几分,深吸一口气,拉起大旗扯虎皮:“神谕天梯楼就是这样对待神主功法继承人的吗!” 真是当头一棒,真真戳在了姬颂的软肋上。神谕天梯楼虽有诸多新功法,供修士试炼,是个开古创新的地界。但姬颂其实还是侍神者的主执,一生尚古敬奉神族遗志,道法自然,借古开今,不想今日入了魔障。 姬颂不语,老脸却是白了又红红了又黑。好大年纪一个人,尴尴尬尬起来。 胡天见此,便冲易箜使挤眉弄眼,让他给老头铺个台阶下。 哪知易箜是个呆的,红着脸不知道如何办。 幸而晴乙伶俐,上前来:“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带胡前辈去善水宗,也是穆尊同宗主的意思。还望姬前辈看着那二位的面上,放行一二。日后若有需要胡前辈指出,当然也是好说的。” “罢。”姬颂叹气,“只一件,若这两仪双星法日后有和进展,还望胡小道友能通告我天梯楼一二。便也是全老头儿平生之意。” 胡天听他说得委屈,当下点头:“一定一定。” 姬颂拿出一块木牌来。 这木牌拇指高,做成天梯楼的模样。上书“神谕”二字。 姬颂将木牌递给胡天:“这是我天梯楼的传令。日后胡小道友若有信,可写了投于辛夷天书格,届时只需出示此牌,便可免去一切资费。” 胡天并不知“辛夷天书格”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此刻不想再生诸多言语。拿了木牌,放进指骨芥子里,寻了一个抽屉安置好。 姬颂此时也算是想通灰了心,这人强留不住,不若趁早放了结善缘。又因着唤作“两仪双星”的神纹自行择主,姬颂便连归彦也是不再去强求。 他敛了几样丹药,还把那壶“十个灵石一口”的酸浆妖酒给了胡天一囊。 直让胡天不敢接了。 姬颂硬把东西塞给胡天,谆谆嘱咐:“若功法有进益,定要来信。” 姬颂说一次,胡天点一次脑袋,直把脖子都要点酸了,倒也没见他不耐烦。 期间姬无法闹腾,姬颂直接一个诀把他送出了天梯楼。 半晌姬颂说完,又问:“胡小道友还有什么需求,也可说来。” 胡天想了想,倒是真想出一件事情来:“我使不了法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 姬颂想了想:“这事儿也是古怪,你当时说自己的识海,也是古怪至极的。识海本事灵气冲击,三魂显化。都是生气盎然之地,却不该是没有颜色的灰白。不知小道友是否早前有奇遇。比如身体方面……” 姬颂早知胡天的躯壳叫荣枯,此时便想听听其中故事。可是胡天却不知这老头慧眼。 胡天掂量了许久,终究是摇了摇头,笑说:“并没有。” 姬颂也不强求:“那日后老头儿我多留心这方面的事宜,若有信,也设法传递给你。” 胡天点头道谢。 这边厢要说要讲的事情都谈妥,再无可说。 姬颂心道,过犹不及。便命楼人带胡天、易箜安歇,再住上几日。 易箜却道:“还是早些赶路吧。若是穆尊从藤墟归去,先一步到了善水宗,怕是于胡前辈无益。” 姬颂嘴角抽动,便就不挽留:“那二位请便吧。乌兰夜渡舟今晚开启,二位也可用方才那方传令牌。上了舟,尽可找管事的,让他们寻一个好地界,让二位下舟。” 姬颂说完,还欲相送。胡天和易箜均道“留步”。这才不再相陪。 胡天同易箜一起出了楼。归彦在他们身后远远缀着,晴乙因好奇慢一步去看它。归彦也看晴乙,凑过去闻了闻晴乙,又径直离开了。 此时胡天出了楼,楼外丛林绿海依旧,向晚清风阵阵,天际蓝紫色,流云舒卷。 胡天深吸一口气。 来去不过半日,他却已然又死活了一回似的。 易箜看胡天,催促:“天要黑了,胡前辈,咱们赶紧去渡口吧,早日赶到善水宗才好。” 此时四周再没外人,胡天便也不遮掩了:“我不去,你把这劳什子给我带给穆椿就是了。” 胡天说着去拽胸口的小罗盘。却是出了奇,死活拽不下来。 易箜连忙去拦:“胡前辈不可。” 胡天抬头看他:“怎地?” 易箜一时结巴。 胡天嘴角抽动:“晴乙姑娘,你说吧。” 晴乙便道:“胡前辈,那罗盘是穆尊给你的,自然是穆尊才能拆得。” 胡天当即心下大骂,沈桉和穆椿真是一家子,都他娘爱给人上锁! “唔,穆尊另外有句话要带来,讲给胡前辈听。”易箜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胡天没好气。 “不去善水宗,就让罗盘爆炸。” 胡天一口气横在心肺里,只得捏着鼻子和易箜去了渡口。 到了渡口,华灯初上,早有人招呼过。胡天和易箜到了平台上,有天梯楼里人,引了他俩在三块大石头之下等候。 此时归彦跑到三块石头钱,蹲坐下来望了望。先去看那块“夜渡”再去看那块“乌兰”,最后两只圆眼盯著那块简笔画的石碑上。 看了一会儿,归彦跳起来,伸伸前蹄,跺跺后蹄,还扭了扭腰,似乎在学石碑之上,简笔小人的姿势。 晴乙见它有趣,胡天也瞅着。 晴乙问胡天:“胡前辈,这个是什么妖兽?从哪里来的?” 胡天也不说来历,只说:“叫归彦,是名字。” 晴乙就飘到归彦身边去:“这个碑是无极界碑,每一界都有的。不知道怎么来的。上面这些画,是二十八宿剑阵,但是练不起来的。” 归彦扭过脑袋,转身屁股对着界碑。 胡天却是第一次听说界碑的事,少不得去问一两句:“为什么是不知道怎么来的?” 易箜这时候倒是不结巴了:“因为神族覆灭之后,有很长一段断代时间,两次妖魔大战后,那段历史更是遗失了。所以也没人知道,界桥是谁修的,更不知道界碑从何而来。于是就被称为‘无极界碑’了。” 此时又有一些决议离开乌兰界的修士,前来等船,其中不乏一些妖魔。有功成的,也有没被选上的。 众修士均在三块石碑下侯着乌兰夜渡舟来。其中有一二好事者,听得易箜讲无极界碑,便也凑近卖弄起来。 第34章 三十三 别人卖弄,倒也是给胡天补了课。 不论何界,均有界碑。虽乌兰界毁去界桥,但一块界碑对应一座界桥的位置。 每块无极界碑上,又有些线条画。线条画内容不尽相同,大致可分四类。每种样式的内容相近,其上小人或排序不一,或有细微差异。 毕竟无极界碑来历成谜,线条画又生得古朴简拙。三族修士起先只将其当儿戏。 谁知,万千年后,剑术圣地极谷中出了个大能人,此人竟从无极界碑一类线条画中推演出剑阵。 “便是那极谷‘苍龙七宿剑阵’,当真是剑出天下惊!那年极谷祭剑,在下得见,真真是神鬼莫测,天下无敌。” 因着“苍龙七宿剑阵”,此后三族修士便将另三类线条画称了“朱雀七宿”“白虎七宿”“玄武七宿”。四类线条画并成“四象二十八宿剑阵”。 “可惜也只有苍龙剑阵可用,其他三个不过是推测而已。”有修士叹息。 却另有人鸣不平:“话不可如此说。朱雀剑阵,善水宗可是推演出来的。” “兄台此言差矣,极谷推演出的苍龙剑阵,那是七人成阵。善水宗推演的剑阵,还需借助宗门的太初混沌剑才能成阵呢。如此怎算得真推演出?” 易箜从旁闻得此言,有些急。 晴乙冷哼一声:“极谷本以剑闻名,怎会没有好剑?尔等又怎知极谷的剑阵不是借了好剑的势?只不过善水宗的太初混沌剑更有些声名,才被众人言说罢了。” 此话有理,易箜猛点头,便有人点头赞同晴乙。 “极谷把自家子弟当剑锤炼,再不推演出一套,也是说不过去。若真要论实力,善水宗更胜。” “未必,极谷专于剑术,精于剑术,如此才是向学之道。天下有哪个剑修不慕!” “嘿,这大话说不得!前年还真有个剑痴种子,不去极谷,偏偏投到善水宗,硬拜了个书阁老头做师父。” “这是为何!” 众人便转去说一个剑痴的新鲜事。 归彦蹲坐一边,好似个石雕。只耳朵竖着,时不时转一转。 胡天没再去听,戳了戳易箜:“你可真是护着善水宗,沈桉许了你什么好处?介绍你当穆椿徒弟?” 易箜惊得连连摆手:“胡前辈,这玩笑开不得,穆……穆尊的徒弟,在下此生不敢奢求!只是,只是又兼善水宗积淀深厚,又是气象广阔,不拘一格,兼收散修。在下颇多仰慕……” 易箜话没说完,天上骤亮,好似红日初升,顶上一片光明。身后丛林来风,万叶摩挲,直从渡口向天顶而去。 众修士抬头仰望,昏暗长空层云洞开,赫然巨舸停泊。 俄顷登天舷梯落下,神谕天梯楼人走上前:“请诸位登舟。” 来时诸多修士,去时却少。众修跟随引领之人,逐次登上舷梯。 归彦却是蹲坐原地,歪脑袋看天上的大船。 此时一尖耳朵妖修打它身边路过,一声惊呼:“哪里来的小东西,好生有趣。” 这妖说着上前一步。胡天横在他面前拦住:“这位尖耳朵的道友,麻烦您自重。” “哼!它又不是你的妖兽,你拦个甚呢!” 胡天挑眉,特特让开:“那您去摸一把,仔细它挠死你。” 这倒让妖修犹豫起来:“这……” 天梯楼里人上前来,截下妖修话头:“这位道友,请速速登船。另来,此二位是天梯楼贵客,望您莫要唐突。” 妖修这才悻悻离去。 天梯楼的人转身又请胡天去舷梯。 胡天招呼归彦一声:“走了。” 归彦扭脸看了胡天一眼,跑到晴乙那边去了。 易箜同晴乙都有些尴尬,胡天倒是大摇大摆上了舷梯。任晴乙在后头领着归彦。 归彦身形小巧,却是灵活敏捷,爬起舷梯毫无阻碍,比一般修士还轻便。 归彦三两下爬到舷梯中段,跃上扶栏,蹄踩一线,慢慢行去,左右顾盼。一时滚云涌起,归彦驻足,伸长脖子凑近几分,鼻子抖动嗅了嗅。 惹了舷梯上的修士纷纷去看。有不知它来历的,想要捉去。待那修士手来,归彦轻松跳起,再落在别处,回头瞥那人一眼,很是不屑。 不一会儿,归彦便轻松走完了舷梯,蹲坐在舷梯尽头的扶栏上,向下看去,睥睨众修士。 易箜惊叹:“这妖兽修为不俗,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品种。怕是个稀罕的,胡前辈是要留它做灵兽吗?” 胡天说笑:“快闭嘴罢。搞不好我都打不过它。惹恼了,它把我变个灵兽,那就不合算了。” “这倒也是。”未曾想易箜是个痴的,感同身受,“譬如晴乙,我就肯定打不过她。其实有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她鬼灵……” 晴乙此时落在易箜身后,听闻他痴言痴语,倒是笑起来。 晴乙虽常含笑意,此时却是眼眉弯弯,垂下了眼睑,身体都透明了几分。 胡天挑眉,看了看易箜又去瞧晴乙。却见晴乙忽地闪身向旁。下一刻,半空传来一声尖响,好似裂帛一般。一具头骨直穿过了方才晴乙漂浮的位置。 夜渡平台那头姬无法恶狠狠叫声尖锐:“我不许你们走!” 姬无法站在无极界碑下,手上捻诀,一时他身后数根人骨浮现拼成人形,便是要冲来捉晴乙。 “欺人太甚!”易箜血气上涌,满面涨红,当下祭出虎筋鬼爪半月弓。 易箜挺腰收背,左手执弓,右手拉弦。一时手上青筋暴起,弓弦寸寸向后,煞气化箭,寸寸显出。 弓满箭成,弦贴于易箜唇边。 易箜双目一红。晴乙大叫一声“不可杀他!” 那箭却已然飞驰而去,剖开长夜,尾带火羽,直奔姬无法,煞气凛然。 姬无法往昔骄横,此时却被吓呆。 说时迟那时快,箭矢只离姬无法一寸,忽化成一个火球,骤然炸裂,瞬息散发开去。只烧了姬无法一脸黑灰。 便是易箜手下容情。 易箜脸色转败,收了长弓,转头冲晴乙摆头示意。晴乙便疾速飞进了船舱。 这一番变故,也是极快。 待到众人醒神,再去看无极界碑,姬无法狼狈爬起来,咬牙切齿似有不甘,又想捻诀。 只闻穿上甲板一赤面大汉,长喝一声:“盾起御敌!” 巨舸之上金光大起,并连舷梯也是一层金光裹住。姬无法再施得法术也难侵入舷梯,直气得姬无法满地打滚。 胡天抬头望去,甲板之上,赤面大汉正是早前给他盖章的那位。 此时大汉身边有人劝:“何苦来,为个不相干的鬼修,惹怒了那魔星,待你回来,他必不容你。” 大汉冷哼:“老子此番带了镇他的人回,还怕他一黄口小儿?” “原来此番是去魔域,接少楼主回来!” 船上众多天梯楼修士顿时欢呼雀跃。 不一时,登船的修士均到得舟上。赤面大汉便令人收起舷梯,起锚开船。 此时众修都在一大船舱内守候。归彦绕场一周,巡视完毕,翻身上了仓顶横梁。自家蹲坐,又扮做一块石雕。 胡天见它安分,便去找易箜。 易箜正蹲在一边,问晴乙:“那根骨头伤到你了没?” 晴乙却冷脸训他:“那小儿虽可恶,但你怎么就动了杀心。平常人杀了无不可,那是天梯楼的人,你在人家地界上喊打喊杀,平白招惹祸事!你尚未筑基,竟如此胆肥!” 易箜委屈兮兮:“你灵体不稳固,他用骨头捕你,我就急了……” 胡天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去拉劝,只管往易箜旁边一蹲,捧起来脸,乐呵呵看晴乙训小孩儿。 晴乙又说了几句,倒觉得挺不好意思,对胡天说:“胡前辈见笑。” 胡天:“没啊,挺好玩儿。” 倒把晴乙同易箜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两厢看看,又乐了。 晴乙:“其实也没大事,沈前辈帮我稳固过了,骨头来我也不怕的。” 易箜发愁:“还是得找稳固神魂的材料才好。” 此话一说,胡天倒是想起寸海钉来。他依稀记得自己筑基时掉了一颗。之后却是找不见了。 胡天思忖,十有□□是掉在了穆椿的星河芥子里了。 胡天一时入了神,有人伸手推他才醒过来。不知何时,赤面大汉并一白脸小生进了仓来。 白脸小生进来作揖:“诸位,此番我等带诸位离开乌兰界。诸位可自行报上要去之处,我等会在最近的界桥处让诸位下船。” 赤面大汉抱拳:“前番盖章,今某特来为诸位拭去,盖乃天梯楼规矩。” 赤面大汉言毕,上前抓了一个就给那人手臂上的章印擦了去。 说也奇怪,自家去擦擦不了。这赤面大汉轻松一抹,那印擦得干干净净。 大汉手快,不下片刻便把一船舱的修士手臂上的印记料理得差不多。 最后到了胡天跟前,赤面大汉刚抓了胡天的胳膊,白脸的那位上前阻拦:“楼主交代,这二位不必毁忆,只需隐去印记即可。” 胡天听得这人话里有话,便有疑惑。 赤面大汉依言,只是拍了拍胡天和易箜的胳膊,而不似旁人是抹去的。胡天胳膊上的半章悄然沉了下去。 此时白脸小生上前:“胡道友,易道友,二位是贵客,恕我等怠慢,请与我去他处安歇。” 说着,白脸小生便领着胡天同易箜往外行去。 此船仓角上有一木梯,胡天走到木梯前,听得身后一修士道:“奇怪,我的修为怎地一下子提升这么多?” 如此便知,那些人手上印记擦去时,关于天梯楼的一切记忆也跟着被抹去了。 胡天此时方知厉害,他在木梯前站了片刻,转头低声唤一句:“归彦。” 第35章 三十四 胡天跟随天梯楼人去了船仓上层,白脸小生带他二人转一圈,又告知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去不得。还指着一梯讲:“若是出了界河,进了界,此梯便开。届时二位可上甲板一游。” 因着身份特殊,最后白面小生领着他二人到了客房处。胡天同易箜各得了一间船舱客房。 仓房不算大,一门一窗。内设一桌一椅一床,桌上一颗夜明珠,照得仓房透亮。另有木箱,内有各种机巧玩器,聊以消遣。 两间船舱客房相邻,也无甚不同,易箜便进了前一间,晴乙相随其后。 胡天去推另一间的门,归彦“呲溜”一下,在胡天之前进了门。 胡天进门从怀里掏出兔子,放了它们在桌上。 “立正!” 五只兔子排整齐,四爪着地,抬起头。 这也是在杂货铺时玩腻的一招。胡天倒是乐此不疲。 胡天将兔子脑袋揉一遍,弯腰和兔子平视,说:“只准在这间屋里,不许乱跑。不然炖了烧肉,” 兔子是懂人言的,个个都乖巧。只是下地后见到归彦,便跑到离它最远的地方,五只缩成一团,全然没了平日里上蹿下跳的模样。 归彦无甚知觉,它跳到客房窗上。船上窗户颇有趣,是个圆形模样,外头一层黑色琉璃挡了。 归彦跳上窗户,在弧形窗台上趴下,四肢舒展好像伸懒腰,下巴磕在窗台木头上,尾巴扫来扫去打一下那层琉璃。 不想琉璃被打了三下,其上黑色褪去,透明得能看到外界。归彦缩了四肢坐起来,脸贴到琉璃上。 外间此时却是什么都没有。只一层灰黑雾气。 归彦又趴下去,只管甩尾巴撞琉璃。撞三下,琉璃黑了,再三下,琉璃变透明。 如此反复,它也不觉得无聊。 待到杂役送食盒来,看着归彦笑对胡天道:“道友这灵兽倒是有趣得紧。您是否需要备些灵兽食饵来?” 胡天好奇:“不是吃草吗?” 五只兔子一直是散养,胡天未曾特意喂过。在第五季杂货铺时,它们具是自己去啃院里的草皮。 杂役笑道:“夜渡舟上哪里来的草?少不得就得委屈一二,喂它灵兽食饵了。您放心,我定给您拿上品灵兽食饵来。” 胡天去看兔子,五只缩成一团真可怜,便点头道:“有劳。” 杂役退去,胡天开了食盒,将吃食端出来。 两盘小菜,一碟水晶样糕点,一块切得四方烤得通红的肉。一碗饭,一壶茶。 另有箸勺等物。 隔壁惊呼:“晴乙,这是米是灵植,这茶也是有灵气的!” 胡天便刨了一口饭,口感奇差,落肚之后,倒是有灵气从肚腹散开,凉飕飕的。 胡天又吃了一口菜,味道平平。他转头去看归彦,又去看兔子。 胡天拿着那盘凉拌的菜,到了兔子面前:“吃不吃?” 五只兔子凑近闻了闻,没有动。 胡天就不勉强了,又去问归彦。 归彦趴在窗台上,见胡天来了,扭过头去。 胡天戳了它一下:“你是吃肉,还是吃素?” 归彦一蹦三丈,跳到桌子前。 胡天到桌前坐下,先尝了口肉,感觉还不错,推给它。归彦退了一步。 胡天又把其他菜推给它,归彦呲溜一下又跑了。 胡天就不管这货了,自己吃起来。 不多时,胡天吃得七八分,杂役便提着个木桶敲门进来。 木桶内都是搓成黄豆大小的小丸子,便是灵兽食饵了。 胡天放下筷子摸肚皮,细问一次喂多少。 “您竟从未喂过食饵?”杂役诧异。 他开了木桶,拿空碗舀了半碗饵料:“只消让灵兽自行去吃即可。灵兽是有灵智的,自是知道吃多少。” 杂役这么说着,便走到窗台前,将碗伸过去:“来吃。” 归彦蹦起来,踩着人家的脑袋,跳到兔子那边去。吓得兔子一个个不敢动弹,毛都竖起来。 胡天赶忙抓住归彦的后颈皮毛,任它抓挠。胡天接过杂役手中的灵兽食饵,笑说:“我来吧。” 杂役又去看桌上,桌上吃食均有剩余,且剩得颇齐整。譬如那叠棉糖晶糕,本来八块,现剩四块。又如那块肉,还是剩下一半,还似特意用刀切了摆好的。 杂役问胡天,桌上吃食是否收走。 “放着吧。” 胡天说着送了杂役出门去。 关上门回来,胡天松开归彦,把那半碗灵兽饵料放在兔子面前去。五只兔子立刻来吃,争先恐后,挤成一团。 胡天这才发现自己疏忽。他拿起碗,倒出饵料,分了五份。又去捧了一把来,给它们添上。却并不去管归彦。 胡天坐在地上看兔子吃得香,便伸手捏起一颗饵料,看了看,好奇舔了一口。 “噗”一下,胡天跳起来,跑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灌下去。 又腥又辣,太难吃了! 灌足水,勉强压了那股味道。胡天开了木箱,玩器不过鲁班球、九连环之类。另有一本《玄地通志》一本《四野分星》一本《杂略》一本《贝时广史》,大略讲述地理风貌历史流变。 虽是写得文绉绉,但内容却颇有趣。 譬如《玄地通志》,讲一界,名曰“海界河天”。鲛人存焉。鲛人所在内海,多蓝泽,蓝泽如盘,似琉璃。入夜浮于海面,蓝光闪动,颇为动人。蓝泽闪动之夜,鲛人成对出海,互许终生。 “水母吧这是,会发光的,能不能吃啊。”胡天翻着书册,自言自语,“易箜和晴乙倒是合适去。” 正想着,却听隔壁传来晴乙的声音:“灵植做的都吃完。此番下船之前你须勤加修炼,努力筑基。也不可再去叨扰胡前辈,胡前辈方筑基,正是需要稳固境界的时候。另他得了功法,或需要时间研习呢。” 这倒是提醒了胡天。 他筑基之后,还不知道向下要干什么。这也罢了,那颗星星跑去哪儿,又要如何处置,是个什么功法,还是得瞧瞧。 胡天当下放下书册,想了想,盘腿摆了个姿势。思及前番进指骨芥子的方式,胡天闭眼模拟起那日筑基时的情形。 不过就是抛去杂念,想着昏灰的天地。 胡天也算有些悟性,顷刻便成了。 胡天内视,又见到那方天地。海是冻着的。海里一条白鱼也被冻着。天是灰色的,只是此时多了颗六芒星,半丝光辉也无。 胡天便想着去戳一戳。可惜如何动念,都是戳不得。 忽听外界有动静,胡天醒神来,微微睁开眼。 归彦正从窗台上往下跳,察觉动静,看胡天。 胡天立刻将眼闭上,装成入定模样。 如此便将归彦骗过去,胡天再眯眼去看。 归彦大摇大摆跳下窗台来,先去了兔子那边。还在吃饵料的兔子立刻都停下动作,也不敢跑,哆哆嗦嗦蹲在原地。 归彦便上前,凑近闻了闻地上的饵料,歪了歪脑袋。用蹄子拨出一颗来,伸出小舌头舔一口。 只一口,归彦跳起来,把那颗饵料跺得粉粉碎。再转头跳到桌子上,先把脸埋进茶杯里,漱了一通。片刻后,它拔出脑袋,甩甩头,再去看桌上盘子里的玩意儿。 归彦围着菜,左三圈又三圈,瞧来瞧去,好生新奇的模样。用蹄子去碰碰,又过了半晌,凑近嗅一嗅,又嗅一嗅。 不由伸出小舌头,先把两盘小菜尝了尝,都是嫌弃。再去舔一口肉,眼睛突然就亮了,尾巴甩来又甩去。 这货“嗷呜”一口,便把半块肉吞进了肚。剩下四块棉糖晶糕,归彦先是舔一舔,再小心咬了晶糕一小角,咂咂嘴,再舔舔。最后又是“嗷呜”一口吞了全部。 吃完棉糖晶糕,并没有去碰米饭,归彦便跳下桌子。它在地上翻滚几圈,最后又跳上了窗台,甩了三下尾巴。窗上琉璃黑下来,它扭脸趴了,耳朵耷拉下去。 便是睡着了。 胡天睁开眼,看着那颗黑乎乎的圆脑袋,并没有再去戳它。 此后几天胡天每日吃饭留一半,定时喂兔子,不时内视去识海里挠星星为乐。 偶尔夜渡舟进了界内,便可登上甲板。不仅天梯楼里人在,失去乌兰界记忆的修士也会上甲板去聊天。 胡天便坐在一边听人聊天。 起先这些修士具是知道自己去了乌兰界,但与功法的所见所闻具忘却。随后几日,便有其他记忆代替功法相关的见闻。 这便是被做了假的记忆了。 胡天也不生事去说破,只管听些其他的八卦见闻,倒是时时听他们提及善水宗。 这日便听他们又讲起善水宗那个剑痴的趣闻。因着前番没去听,胡天便坐下,听他们讲。 八卦主角,那个剑痴种子,是个人族女修,名“叶桑”。 此女是个凡人富家出生的小姐,却从小痴迷剑术,十二三岁时偷练剑术时,忽得感应天地灵气,入了道。 剑术圣地极谷听闻,便派人去寻她。家人哪里拦得下,少不得送她去了若剑界。 谁知进了若剑界,刚到极谷山门,叶桑忽就筑基感受天地剑气,醒过神执意去另一个山头。说是那边剑气沧淼,才是她所求剑道。 而她所指山头便是善水宗了。 胡天好奇:“善水宗和极谷是邻居?” “可不是。极谷靠着善水宗第九溪的山头。” 那边有人催促:“别打岔,快讲下面的事情。极谷的人,怎么肯放叶桑去善水宗?” “来去自由,又没进极谷呢。自然要放人。这还不算。善水宗纳新时,叶桑才是真出风头呢!” “如何如何?” 胡天少不得要再听,却见易箜带着晴乙走上甲板来。 易箜上前说:“前辈,再过半日,我们就要下船了。此刻该去辞行。” 胡天“咦”了一声,站起来。 第36章 三十五 胡天问:“这就到了善水宗了?” “非也。”易箜边说边同胡天向船舱里走,“我等要在万语界下舟,之后再过两座界桥,方才能到若剑界去得善水宗。” 胡天一听,这还得走多少路? 便问:“为什么不能到善水宗的那个界再下船?” “因为此舟另有去处。”易箜同胡天离了甲板。 晴乙点头:“没有其他修士了。” 易箜方讲给胡天听。 夜渡舟此次要去往魔域,接他们祭神的少楼主夫妇回神谕天梯楼。并不能同路去若剑界,便只好在离若剑最近的万语界,放下他二人。 易箜道:“前辈,我们还得去尾舱借星野图一看,这便去吧。” “成。”胡天便同易箜向尾舱去。 未走几步,白脸小生迎面而来。 两厢见礼,白脸小生道:“二位可先行收拾行装,再同我去尾舱看星野图。” 易箜是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在下本就无甚家财,具是随身带着了。随时可走。” 胡天听了暗自点头。易箜这样跑路比较方便,值得学习。 胡天此番却还有兔子和归彦要收。 到了舱里,归彦正在窗台上蹦。窗外琉璃上停了只蝶,归彦便在窗里扒拉琉璃跳来跳去。也不知是和蝴蝶打招呼,还是想去尝尝味道。 闻得门响,归彦回头。 胡天先招呼五只兔子:“集合集合。” 五只兔子跳上桌来,胡天提起一只就要往怀里揣。 白脸小生看这架势,笑起来:“道友为何不用灵兽袋?” 胡天近来看了些书册。记得《杂略》一本里讲,灵兽袋和乾坤袋差不多样式,但可存放灵兽,十分便捷。这灵兽袋自然让胡天心动,价格却让他心痛。 胡天便讲:“下了船去买。” 不过得先设法搞点钱财。他筑基时将指骨芥子里的玉石晶石同灵石挥霍一空,现下说不定还得见沈桉,想想就要愁白头。 白脸小生笑道:“何必如此麻烦,在下这儿恰有一只灵兽袋,道友尽可拿去一用。” 白脸小生说着拿出一只巴掌大的扎口袋。袋面白丝绸裁就,其上用黑金线绣了只……归彦? 胡天眼皮抽了抽。 白脸小生将扎口袋递与胡天:“还望道友不要嫌弃。” 起先上船时还无甚,后几日不知是谁露了口风。船上天梯楼的人得知,胡天在三十三层被神纹选中。 天梯楼人本尚古崇神,听闻传言对胡天的态度立刻热切起来。若是胡天有事用到这些修士,个个兴高采烈好似中奖一般。若是推辞,他们还要委屈。 胡天便也不客气,接过灵兽袋来,敞开袋口,五只兔子驾轻就熟跳进去。胡天再往袋子里看,这五只已经变成蚕豆大,在袋子里打滚翻身好不惬意。 胡天对白脸小生拱手:“谢了。” 白脸小生眉开眼笑:“您还有什么需要,尽可告知在下。大事做不了,小事上定当尽力。也是在下福泽。” 胡天便指着木箱,刚要开口说借书。他还有本《贝时广史》没看完。 “这木箱不值什么,您尽可拿去。我这儿还有一个乾坤袋,放下木箱也使得。”白脸小生说着就又往外掏。 胡天刚忙拦住:“我就拿几本书。” 胡天拿了书抱在怀里,想了想又补充:“我也是有乾坤袋的。” 胡天前番有易箜提醒,近日又看了书,知道芥子是个稀罕物。财不露白的道理他也懂,所以更是谨慎开口,外人面前从不提起指骨芥子。 白脸小生只得收回乾坤袋,此时打外间又进来个人,正是每日给胡天送饭食的杂役。 这人推来个木桶。木桶半人高,好似个澡桶,里面具是搓成黄豆大的灵兽食饵。 白脸小生喝道:“这是作甚?” 杂役哀哀切切:“听闻胡前辈要走,又不能即刻到善水宗。胡前辈路上定然短不了吃喝,我就给归彦备点饵料来。” 这杂役眼里只有归彦一个,至今都未注意过兔子。一直只当灵兽食饵是喂了归彦。 胡天也是不忍心拆穿,睁眼说瞎话:“多谢,归彦一定很喜欢。” 归彦闻言,跳到胡天脑袋上,狠狠踩了两蹄子。 胡天混不在意,想了想,拿出前番抢的乾坤袋,弯腰把灵石饵料往里装。 此时杂役小哥又犹豫:“胡前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天头也未抬:“不当讲就别讲了。” 杂役哽了一下,满脸犹疑。 白脸小生在一边看着急:“吞吞吐吐作甚,要说快说,莫要耽误胡前辈功夫。” 杂役便道:“归彦实在可爱,又兼举止烂漫……” 归彦立刻在胡天脑袋上炸毛,冲着杂役“嘶嘶嘶”。 恰好扯了胡天脑袋上一根毛,胡天疼得呲牙裂嘴,纠正:“是威武,境界也高。” “对对对。”杂役连连告罪,“归彦实在生得威武,境界也是出尘。如何看具非凡品。我听闻,船上有一二修士,一直在打归彦的主意。” 白脸小生一听如此:“是哪几个,我折了他们脑袋!” 杂役便说:“在我夜渡舟上,自然可防。但出了夜渡舟,还请胡前辈多多在意才好。” 胡天虽知归彦是个香饽饽,但也未曾想有人胆肥要抢了它去。 胡天点了点头,转脸对归彦讲:“听见没,别跑来跑去了,快到我怀里藏着。” 归彦扭脸撅屁股,昂首挺胸出了门。一点自觉都无。 众人都无奈。 倒是胡天撸顺了头上的毛,安慰众人:“它也不是个绣花枕头。” 还把姬颂耍得团团转呢。 这么说着,胡天已是收拾好,随众人往尾舱去。归彦远远缀在后头。 尾舱颇大,也是舵盘所在。胡天还是第一次来。 此时赤面大汉正掌舵,见他们一行,便将舵盘交予副手,亲自迎上来。 白脸小生开门见山:“还有多久到万语界桥?” “三盏茶功夫必到。” “星野图可标记好?” “自然。”赤面大汉说着冲胡天和易箜抱拳,“二位,请。” 赤面大汉不多废话,将胡天易箜引到尾舱正中的位置。他摆手道:“静。” 四下无人再说话。 赤面大汉拿出盖章木头来,照地夯三下。 头一下,尾舱震动,归彦被弹起,四蹄离地再落下。 再一下,光点从尾舱地板上飘起来。胡天脚底发热,赶忙让开,那处地板上升起一颗亮点来。 又一下,便是光点四散,各归其位。 这些光点上上下下排列,星罗棋布。最顶上一个最亮也最大。 胡天想起所看《四野分星》,约莫猜测那便是天启界。 此时大汉上前,抓了偏下一颗亮点,又抓了中层两颗亮点。三颗亮点握在掌心,虚空掰开一道,便出现个小舟标识来。手中光点变成三幅相连的地图。 大汉指着小舟标识:“我等现下便在此处了。” 大汉又指着地图一处:“这便是善水宗若水部山门。” 语毕,一条红线便从小舟标识启,穿过三张地图,到达善水宗若水部山门。 易箜此时凑近看,拿出一块玉简来:“容我拓印一二。” “这个自然。” 易箜便去捻诀。 胡天和归彦却具看周围的亮点。胡天用手戳,归彦用蹄子踩。 胡天又抬头去看最亮最大的那个光点,却发现其上另有个隐隐约约的星点,与其他光点具不同,不知是何物。 胡天便去问晴乙:“那是什么……” 话没说完,易箜道:“成了。” 赤面大汉点头,一挥手,星野图顿时消失不见。 尾舱之内众修士又开始工作讲起话。 归彦玩着光点正高兴,一时星野图撤去,让它扑了个空。归彦歪脑袋,好生不快。 它绕着方才星野图所在跑一圈,忽地跺了一下前蹄。停了停,又是一蹄子跺下去。 尾舱内忽又有光点冒出来。 众人纷纷抬头:“这是怎地?” 赤面大汉也抬起头来:“如何又跑出来?” 却都没发现有个巴掌大的小东西又要跺蹄子。只胡天眼疾手快,侧身挡住了归彦。 归彦便一蹄子跺在了地板上,连个个声响也无,却幻化出一堆光点,排列也似星野图。 它高高兴兴跑去和光点玩儿,满地打滚。 赤面大汉急出一脑袋汗,抓了光点掰却是什么也掰不出来:“不对啊,这不是我的星野图。这是幻象?这从哪儿来的?” 只得风风火火又去找缘故。 胡天只管去看光点。 此时夜渡舟到了万语界桥,停泊抛锚。 白脸小生对胡天同易箜讲:“到了,二位这就请吧。” 易箜高高兴兴向外走去,胡天回头看归彦:“别玩了,走啦。” 归彦滚了一圈,蹲坐下来看胡天。 胡天愣了愣。 这货是要留下? 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过是带归彦出了死生轮回境。归彦不是他灵兽,更不是命褓灵兔,对自己没什么亲善依赖。 第37章 三十六 此时乌兰夜渡舟停好,舷梯自甲板放下来。 胡天和易箜都到了甲板上。 有乘船的修士凑过去,纷纷问道:“为何泊舟?” 易箜便作揖:“诸位,胡前辈与我要从此处离去,少不得耽误诸位一二,还望海涵。” 此话一讲,众修士具道:“无妨无妨,保重保重。” 也有一二有心的,譬如尖耳朵的妖修嚷道:“老子也要在此处下船。” 白脸小生冷哼一声:“莫要以为我不知尔等心思!我劝你少打归彦主意,那可是我神谕天梯楼的贵客。” 又有天梯楼里人搭茬:“谁同归彦或是胡道友过不去,就是与我天梯楼过不去。若是有活得不耐烦的,倒是可以试试,看看天梯楼的诛杀令是否如传闻中的那般厉害!” 尖耳朵妖族立刻闭嘴不言,众修皆悻悻离去。 白脸小生转头却问:“归彦去哪儿了?” 胡天便说:“它……” 话未讲,一个黑影从船舱里蹿出来,一口咬在了胡天的手上。 胡天登时疼得要嚎,只把一口气憋在胸口,咬牙切齿对人讲:“它这不就来了。” 说完甩手顿足,捏起归彦后颈皮毛:“祖宗!!!您长长眼啊!这肉是臭的酸的还有毒,您能不能另挑一个啃!” 归彦哪里肯听,只管咬着,四蹄还乱挠。胡天只好上手去扯它。再两厢乱斗一通。 直把天梯楼的修士看得乐起来。 易箜笑完,催促道:“胡前辈,咱们该下船了。” 胡天提起归彦,往舷梯去。 “莫急莫急,等我一二。”赤面大汉风风火火从船舱里跑出来。 到了近前:“我也要下船一趟去。” 白脸小生说:“你下去作何?” “你莫管。”赤面大汉说着,便往舷梯上去。 白脸小生转头吩咐:“尔等守着,我去瞧瞧,他这一时发了什么痴。” 如此便是四人一起下了船。 待得脚落地,却见一片丘陵草丛地,荒无人烟,只两块碑石树立。 碑石同乌兰界夜渡的那三块碑石颇相似。一块整碑上,画着各色线条小人。 另一块却是残碑,只剩下“语田”二字。“万”字不见踪迹,“介”字花了。 白脸小生四下望:“这界我没来过,怎么界桥这幅德行?” 赤面大汉按住他脑袋:“你这蠢的。万语界本有两处界桥,一座是通向仓新界,另一座通向梦貘妖族所在。梦貘屠难后,他全族闭界,此处界桥便是被梦魂妖尊毁去……” 话没说完,易箜惊道:“此处便是妖尊身殒之处?” 赤面大汉答道:“然!即来此处,少不得前往祭拜。” 胡天不太明白他们讲得是谁,但也跟着他三人向前去。 往前一段路,便见一处废墟,有些许石块零落。 易箜道:“这便是曾经的界桥石了。” 近前细看,散落的界桥石不少刻着字。 有写:梦貘妖尊身殒之处。 又有:红酥点醉,六娘一梦,已千古。 还有:魂梦生死,往昔勿念。 有悼念之语,有敬仰之词,各色各样,不一而足。寥寥数句,便勾勒此妖生前飒爽风流。 赤面大汉对着界桥损毁处,抱拳拜了拜。白面小生、易箜同晴乙也是作礼。 胡天在一边看着,便也跟着抱了拳头。心道,虽然不知是哪个,但也祝投胎顺利。 只归彦一个,站在石头上蹦了几下,忽地:“嗷!” 声音低沉,空谷回荡,悲切异常。 众人去看它,归彦却已经跑开了。 此时也算拜过,聊表心意。 易箜便辞行:“多谢二位近日照顾,我等就此拜别。” “等等。”赤面大汉一拍脑袋,叫住胡天,“本怕你不要,但闻说有人送了灵兽袋。那这个便不许推却了。” 赤面大汉掏出一个乾坤袋来,塞给了胡天。 胡天问:“是什么?” “盘缠。” 胡天“啊”了一声,打开看,惊了。袋子不是其他物件,而是灵石,足有二十个。 胡天虽说见钱眼开,万般舍不得,但还是收了绳子,向外推:“不能收……” 只见的赤面大汉提起白脸小生,一顿足,“嗖”一下,已是上得舷梯去。他二人往上走,舷梯便跟着收了上去。 胡天只好喊一句:“多谢了!” 赤面大汉摆了摆手:“记得乌兰界的好,有空常去玩儿。” 白脸小生吼:“带上归彦一起来。” 不一时,舷梯收完,夜渡舟缓缓隐去身形消失不见了。 胡天没好气,去看归彦:“其实就是想见你吧。” “胡前辈别难过,你看都没人想着我的。”易箜安慰完胡天,看了看四周,“此刻该是申时了,我们还是尽早赶路,天黑前到有人烟处才好。” 如此易箜选定了方向,两人并晴乙归彦,便是上了路。 途中胡天和易箜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胡天问易箜,方才那个梦貘妖尊是怎么回事儿。 易箜讲起故事来倒是顺畅。他便从“梦貘屠难”讲起来。 梦貘是妖族,生来成就妖丹灵智,以梦境为食。 “妖魔大战后,便有人族修士发现,梦貘可以吞梦境,传闻也可以消除心魔。” 心魔往往是人族修士最难度过的关卡。 人族便大肆捕捉梦貘幼崽,要把妖族幼崽变灵兽。妖的幼崽虽模样与妖兽相类,但内里大不同,转变成灵兽更是不妥。 却因着人族一己私欲,不知枉死了多少梦貘幼崽。 易箜沉痛:“总之一番血雨腥风,梦貘几乎是被人族屠杀殆尽。这便是梦貘屠难……” “你等等。”胡天打断易箜,“这关梦貘妖尊什么事儿?” “等我慢慢讲嘛!”易箜转头说。 晴乙却提醒:“好好走路呀,别错了方向。” 易箜“嗯嗯”两声,却仍是扭着脸同胡天说话:“那时候梦貘妖尊已经身在天启界,正在渡仙劫。” 眼见她离成仙也就是一个响雷的事儿,却得了梦貘族的求援。她当即便放弃成仙,回了梦魂界,力挽狂澜,救一族于水火。 “那是场大战,她先击退人族。后为保梦貘一族日后安宁,便毁了界桥,封闭梦魂界。从此人族再找不见梦貘。” 而这梦貘妖尊力竭而亡,死前发下宏愿竟成了珪璋。 胡天听闻“珪璋”二字觉得有些耳熟,这不是蝰鲁说过的。成仙时,厉害得能改变天地规则的珪璋? “珪璋,就是所有人都能说一样话的那个?” 晴乙说:“您说的那个是万魔珪璋。梦貘妖尊留下的是梦魂珪璋。她是唯一历劫道消,却留下珪璋的修士。” 梦魂珪璋只六个字:妖族幼崽,不杀。 胡天感慨:“可敬可叹。” 易箜吸了口气:“虽我族同妖族是世仇,但也不得不说,这是造孽……唉,这路怎么不太对的样子。” 一时讲话,易箜竟然领着他们不知走到哪儿了。 晴乙不说话。 易箜四顾:“这……好像有点不对劲,该往哪儿走呢?” 易箜说着眼巴巴看晴乙。 晴乙抿嘴:“方才说时,你不理我。” 易箜红了脸。 归彦打后面蹦出来,蹲在地上仰头看他俩。胡天也在地上坐下。 一大一小齐齐歪脑袋,看热闹。 易箜却只抓耳挠腮,看得胡天都急了。 胡天站起来,戳易箜:“蠢,赶紧去说,‘好人,我错了,不要生气了’。” 胡天说着还给易箜做示范,跑去晴乙面前拱手揖一揖。 易箜还没去学,晴乙先到笑了:“胡前辈,当不得。” “当得当得。”胡天笑,“好人,给指个路吧。” 当下晴乙便领着他们向前去。 胡天感叹:“晴乙真好说话。” 这要是换了胡谛。大概会先让胡天喊上一万声“女王饶命”。 饶是晴乙好说话,终究是误了时候。 待到日向西沉,暮霭沉沉,他们仍旧在荒原上转悠。 此时走到一处开阔处,晴乙停下:“再前千里,也无人烟。不如今夜就在此歇下吧。” 如此就在此安歇,易箜晴乙自告奋勇去捕猎。胡天便在原地等着了 胡天也没闲着,他先把灵兽袋拿出来,放出兔子,嘱咐:“只在附近玩儿,不许跑远了。” 接着他又跑去捡了些干柴。 只是这火要如何生,胡天不知道。只好和干柴眼对眼。 胡天便在干柴边上坐下,看兔子在一边啃草吃。 几只兔子颇欢腾,啃草玩耍自得其乐。其中绿色兔子最爱吃,直把脑袋埋在草丛里。 少顷,归彦悠哉悠哉走过去。它先坐在边上看兔子。过了片刻,也凑近去。红黄白黑四只哄散,只那只绿的专心致志没在意。 归彦便在它身边停下,有样学样,“嗷呜”把脑袋埋在了草丛里,咬住一丛青草扯下来。嚼一嚼,又“呸呸呸”几口。 归彦恨恨挤开绿毛兔子,蹦起来踩了那丛草。一只胖虫子赶忙从草丛里往外爬。 这虫臃肿好似块红烧肉,四爪缩在身下,移动好似在滚动。 归彦停下动作,撅屁股压低前身,凑近去看虫子,跟在虫子身后跑出去。 胡天看得大笑,翻了个身躺下。 此时天际蓝紫,星辰隐约闪烁。有颗挂在北天上,异常亮。 胡天翻身坐起,拿出《四野分星》想查看,可惜四周不够亮。 胡天仰头去看,自问:“那是个什么星星?” 自答:“不知道。” 此时易箜拖着头野猪打远处回来,打断了胡天发痴。胡天蹦起来,跑去看野猪。 真是好一口野猪,身躯庞然,四肢粗壮,后颈一排鬃毛倒竖似钢钉,锥形拱鼻,獠牙尖长。 胡天直夸易箜了不得。易箜腼腆笑着,手上却是利落把野猪料理了。 这边晴乙也是忙,对着那对柴火打了个响指。只见一撮火苗从她指尖蹦出,落在了柴火上。 胡天目瞪口呆:“这个太厉害了。” “这是控火术。”晴乙笑说,“胡前辈已经筑基,可以使用控火术了。” 便将术诀手法并灵气配合之法教给胡天,还示范了一遍。 胡天依葫芦画瓢,打了好些个响指,没有用。 这才想起来他使不出灵气。 胡天笑道:“完球,还得靠你俩烤肉给我吃了。” 易箜抓着两块肉走过来:“不会用控火术也无妨,日后胡前辈可以寻一火种,纳入体内。” 胡天惊愕:“火种还能往身体里塞?” 易箜点头:“只要有火灵根,七魄便可纳入火种,于炼丹最是有益。所以大多没有火灵根的修士,筑基之后,第一催生的,便是火灵根了。” 这点胡天也是有些耳闻。人族修行,筑基之后,多用体内灵气配合功法催生缺失灵根。待到五行俱全时,便是炼成五阶化神了。 胡天正想着日后搞个火种放在身体里,是不是就能手上烤肉吃。 那边易箜已经用铁钳串了野猪肉,放在火上烤起来。 那野猪肉厚实,又是肥瘦相宜,用火一烧“刺啦”作响。片刻肉香阵阵,馋得胡天什么都不想,直盯着肉块。 忽地他又回头去:“归彦,吃肉啦!” 四下无动静。 “哪儿去了?”胡天站起来,四下顾望,提高嗓音,“吃肉啦!不吃我就把肉吃光了!” 但闻草丛里簌簌有动静,五只兔子跑出来,咬住胡□□角,把他往那边拽。 胡天便去寻,拨开方才那丛草。但见归彦正窝在其中,脑袋半埋在草里,前蹄乱蹬。 胡天走去,提起归彦,吓一跳。 这货紧紧闭着眼睛,嘴里咬着个满身刺毛的玩意儿。细看,正是方才草里跑出来那块“红烧肉”样的虫。 此时这虫身上冒出许多毛刺,好似个刺猬。只虫脑袋没刺。 胡天拍归彦脑袋,又去拽那只虫脑袋。 一时归彦吐了这玩意儿。胡天一手提着虫脑袋,一手提着归彦,跑去找易箜。 “快给看看,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有毒没毒?” 胡天火急火燎,说着把虫塞到易箜眼前,唬得易箜往后退了一步。 倒是晴乙说:“这是棘棘虫,没有毒,就是它受惊会有软刺,刺进了皮肉要受苦……啊呀,归彦这是咬了棘棘虫了?” 胡天这才发现。归彦虽是把虫吐了,但现下却是满嘴刺,蔫成一团。 胡天看着归彦此刻萧条模样,全然没有平日威风,忍不住“噗”一声。 归彦睁眼瞪胡天。 胡天便把那虫子扔远远,问晴乙:“这刺怎么办?” 晴乙说:“只能一根一根拔了。” 归彦这一嘴刺,也不知有多少根。胡天便抓着它,在火堆边坐下:“张嘴。” 便就着火光眯起眼,替归彦拔起刺来。 归彦此时难得乖巧,趴在胡天腿上,张着嘴巴缩了舌头,任胡天给它拔刺。 半晌野猪肉烤得了,易箜拿树叶包了一块放在胡天身边。胡天没抬头,只道谢:“真香啊,你先吃。” 归彦脑袋不动,却睁开眼,瞟了瞟一边的烤肉,动了动鼻子。 胡天再也是忍不住,罢手大笑“哈哈哈”。一时坏心眼,胡天拿起那烤肉在归彦鼻子边晃一圈,塞进自己嘴里。 归彦气得要蹦起来,胡天赶忙伸腿镇压了。 胡天啃了一口肉,两手挠归彦下巴,还落井下石:“小归彦真可怜,刺满嘴,有肉肉吃不着。让你下次还乱咬,不是我给的不许吃了,听见没?” 归彦气得直瞪眼,踢蹄子,又挣脱不得,扭脖子就给胡天手上咬了一口。 瞬时,数根棘棘虫的软刺从归彦嘴巴戳入胡天手背上去。 胡天“嗷”一嗓子蹦起来,摘下归彦。再看右手手背,一排软刺竖起来 胡天火冒三丈:“你这没良心的小混蛋!看我不收拾你!” 说完,胡天捉了归彦,对准归彦的耳朵,一口咬下去。 归彦也是“嗷”一嗓子嚎起来。 然后两厢撕打,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直看得易箜都呆了,拉架都忘了。 半晌易箜回过神,肉已是烤糊了一块。 而眼圈黑了一块的胡天,已又屈膝坐下,把蔫掉的归彦夹在两膝中间,心狠手辣掰开归彦嘴巴……然后,气哼哼继续给归彦拔嘴里的刺。 直至月上中天,一旁火堆都暗淡下去。易箜也在不远处睡着,五只兔子都自行进了灵兽袋。 胡天才直起头来,放开归彦:“老子的腰都快断了。” 归彦下了地,却是精神抖擞,咂咂嘴巴,滚了一圈。撒欢冲着肉去了。 胡天看一眼,没好气,揉着眼睛抬头往远处看。 又见北天那颗星星,闪耀异常。 胡天凝神去看,笑着自问:“那是个什么星星?” 未及他自答“不知道”,脑中突然有个清越声音响起:“北,辰!” 胡天转过脑袋,归彦已经低下脑袋去啃肉了。 第38章 三十七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光大亮,易箜被烤肉香气勾醒。 归彦正坐在胡天身边吃肉。 胡天一手举着铁钳烤着三块野猪肉,另一手拿着本《四野分星》看着。 正看到“北辰”一节。 说是此世三千界,每个界的星空都不同。便是日月,有些界还有两个。 唯一不变的,所有界的北天星空都有一颗星,叫做“北辰”。 “北极星啊,真牛。”胡天感叹,手上翻肉,抬起头看易箜醒了,“早上好啊。” 易箜翻身坐起来:“胡前辈,你醒得真早。” 哪里是胡天醒得早,而是给自己爪子拔刺拔到天亮。胡天索性没有睡。倒是归彦缩在火边香喷喷睡了半夜,天亮还来要吃要喝。 真是不要脸。 胡天腹诽着,收了书,将烤好的一块肉放在归彦面前的树叶上。 他又对易箜讲:“洗洗来吃肉,给你留块大的。” 这么说着,胡天又从铁钳上拔了最大的那块,用树叶包好,推到易箜那边去。 转脸却见归彦在瞪他,胡天瞪回去:“你都吃过三块了,不许再和易箜抢。” 归彦当然不和易箜抢,它跳起来,一口咬在了铁钳上最后串着的那块肉上——便是胡天留个自己的那一块。 胡天真是气得牙痒痒,抬手弹了归彦的鼻子。 归彦立刻扑上去和胡天对挠。 易箜回来吃着肉,和晴乙一起看热闹。 易箜悄悄说:“好像有些不同。” 晴乙不置可否。 易箜吃完,将昨日吃剩的野猪收拾了,放进乾坤袋中。等到再上路,又去看胡天同归彦,果然是有些不同了。 归彦先还在他们周围蹦来蹦去,蹦了一阵之后,靠近来蹦到了胡天的脑袋上。 接着这货便在胡天脑袋上蹲下,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你倒是省力。”胡天哭笑不得,“咱能换个地方吗?脑袋圆的,你再掉下去。” 归彦才不搭理,稳坐如山,尾巴在胡天脑袋后面晃荡。远远看着胡天脑后好似多了条会动的小辫子。 路过水洼时,胡天瞥了一眼倒影,真是喜气洋洋。 水洼里还有野鸭在游荡。 胡天一时兴起,扑过去逮了只肥鸭,又从灵兽袋里掏出兔子来,豪气万丈: “左手一只兔,右手一只鸭。头顶还坐着一个胖娃娃,咿呀咿得儿喂。” 真是走步清奇,画风诡异,破音破到天际。直将四野生灵并手中兔鸭吓得不轻。 归彦“嗷嗷嗷”跺蹄子,跑到一边去了。 胡天“哈哈哈”笑起来,扔了鸭子收了兔子。归彦又跑回来,蹲在了胡天脑袋上。 “小坏蛋。”胡天笑着戳了归彦一下,它也不搭理。 胡天又拉来易箜,边走边问:“小易箜,你知道妖兽都是怎么修行吗?” 易箜反问:“胡前辈说的妖兽,指的是归彦?不同妖兽修炼的术法并不一样。在下眼拙,实在看不出归彦的族属。故而不敢胡乱说。” 胡天便伸手戳归彦:“你到底是个什么妖什么兽?” 归彦却不作答。 胡天不勉强它,去和易箜说笑扯其他。 如此又走了一日有余,他们终于走出荒原进了镇。 这镇子颇热闹。街面宽阔,屋舍俨然,市集熙攘,比之大荒界又胜了几分。 且此间贩卖之货,也是稀奇异常。饶是胡天在大荒界做了月余小商贩,现下也是诸多不明白。 胡天此时看什么都稀罕,少不得四下顾盼,还跑去问上一二。他头顶的归彦也好奇张望。 有个卖冰糖葫芦的打他们身边经过,归彦抬起蹄子跺胡天的脑袋。 胡天没好气,伸手戳了归彦,转头又喊:“那个卖冰糖葫芦的,您等等。” 如此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塞给易箜,一串胡天自家举在手里。 归彦蹲在胡天脑袋上,向前伸脖子干着急,又去跺胡天。 胡天对归彦讲:“等会儿坐下了再吃。” 易箜却拿着糖葫芦,一心想着赶路:“不知道这里离去若剑界的界桥还有多远。 此刻正是饭时,路边有家包子铺,铺前一摞蒸笼,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而来。 “我去问问。”胡天便走到包子铺前,向店家抱拳,“敢问店家,此处里离去往仓新的界桥还有多远。” 老板娘笑道:“这便是万语界的界桥镇了,客官再往前走过一条街,便可见得界桥石。” 易箜大喜。 归彦却往包子铺里探了探头。 胡天抬起眼也去看包子铺,转头对易箜讲:“咱们连吃了两天烤猪肉,现在离界桥不远了。就换个口味,吃顿包子吧。” 说着,胡天便把易箜拉进了包子铺里。 这包子铺里人还真不少,连个空桌都不剩。老板娘迎上来:“正是饭点,您二位可愿意拼一桌?” 易箜看胡天。 胡天:“没那么多讲究。” 如此便同人拼了一桌,桌对面是两个佩剑的人族修士。他二人见到胡天,起身拱拱手。 长脸修士道:“在下宋大冶。” 圆脸修士说:“在下童良斐。” 两剑修却都只是冲着胡天施礼,并未招呼易箜。 胡天心道这是个什么礼法,却也是拱了拱手还礼:“在下胡目中。” 易箜晴乙齐齐看胡天,胡天只当不知道。 这边伙计来招呼点餐。胡天便细细问了价格。 因这包子只是平常食材,卖得颇便宜。样式不算多,不外就是肉馅并萝卜丝、白菜、香菇青菜等各色素馅。 易箜看胡天:“前辈,我吃什么馅儿的都行。” 胡天便点了一笼肉馅和一笼素馅什锦的。胡天看看店里的人,又笑对伙计讲:“生意这么好,一看就是包子特好吃,我都馋了。您可快点给我们上。” 伙计眉开眼笑:“那是当然,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先端一笼素馅什锦的尝尝。” 胡天这边要道谢。那边却有人泼冷水。 “非也。”那宋大冶很是没眼色,“胡道友有所不知,并非是这店铺包子好。只是善水宗纳新大典在即,四方有志修士都要去善水宗,这里是途径仓新界去往若剑界的必经之地,故而近日人多。这店的生意也就好。” 童良斐一边搭讪:“江兄所言甚是。这包子没有灵气,不过果腹耳。” 伙计因对方是修士,惹不起,便躲开了。 胡天心下翻白眼,嫌不好还坐在这儿等包子。他却也不惹事,只提起茶壶倒了杯水。 此时归彦从胡天脑袋上蹦下,跳到桌上来,蹲在胡天面前,瞪胡天。 胡天大笑,把糖葫芦递到归彦嘴边。 归彦舔了舔,兴高采烈“嗷呜”张大嘴。胡天赶忙缩手:“里面是酸的!” 归彦便去慢慢吃,吃得一颗后,却还是酸得要打滚。 不过片刻适应了,它又跑去啃起第二颗,还“噗噗噗”吐出山楂籽。胡天也就将冰糖葫芦插在桌缝里,随它去吃,自己竖起耳朵听八卦。 此时同桌对面的两个剑修正聊得起劲。 “待我此次进了善水宗,定要去同那叶桑较量一番。”宋大冶兴致勃勃。 “你莫要托大!据说那叶桑前些日子结丹成功。结丹当日,穆尊刚好回善水宗,便替她护法。当真荣耀。” 宋大冶的眼珠子要瞪出来:“穆尊?这叶桑真是祖坟冒青烟!” “可不是,当年极谷找到她,要破格带她入谷已是天大的荣耀。未曾想,她不领情,筑基后执意去了善水宗。还拜了看书库的老头儿做师父,真真可笑!”童良斐感叹,直摇脑袋。 这八卦颇有趣,胡天好似在哪儿听闻过,便去问易箜:“这叶桑挺厉害的啊。我之前在船上也听人说她,她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道友有所不知!” 易箜没开口,童良斐抢着答:“那届善水宗纳新,真是给这个女修搅黄了!” 童良斐激愤道来。 便是剑术圣地极谷特寻叶桑,要破格邀她入谷。叶桑到了极谷山门前,忽筑基,感发天地剑气,醒神后执意要去善水宗。说那善水宗里有一人的剑气浩渺,是她所求剑道。 极谷拦她不住,只好将她送去善水宗参加纳新大典。即便如此,拜入善水宗,师父又何能是她想要哪个就哪个? 幸而善水宗纳新大典有个奖惩,便是能在纳新大典拔得头筹者,可自行择师。 如此,叶桑持了一柄重剑,得了状元。待到宗主问她,要谁人做师父。 善水宗若水部诸多长者百般能人,她竟不选,却寻那剑气而去,指了一个老头。 据说那老头只是个看管书库的,来历不明,勉强算得善水宗客卿。 那老头脾气也是古怪,不肯收徒。叶桑百般求,老头不耐烦了才说叶桑气势太弱,若想投入他门下,须做出个惊天动地杀气铮铮的事儿来。 “道友,你猜那叶桑做了甚?”宋大冶问胡天。 胡天配合问他:“叶桑做了甚大事?” 童良斐哀叹一声。 原来叶桑竟当即拔出长剑,架在老者脖上,道:“欺师灭祖算不算!” 胡天一口茶差点呛住,只拍胸口。 一边宋大冶直摆手:“说那作甚!有辱斯文!她这一举,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得罪了极谷,更是得罪了善水宗多少大能!” 晴乙此时听不过,冷哼一声。 胡天平复下来,说道:“我却觉得这姐们儿很是了不得。” 易箜点头:“是呢。不慕虚名,不畏权威,沈前辈曾说,叶前辈是个执于剑道忠于己心之人。而她拜的那个师父,其实很有来头……” 胡天挑眉。归彦坐在一边,咬着最后一颗糖葫芦,脸颊鼓鼓看易箜。 童良斐冷哼一声:“你是哪里来的,区区一个炼气期,敢在这里信口雌黄。” 胡天终是明白,他俩原来是瞧不起易箜是个炼气期。 胡天悠悠然:“这位驴脸的道友,小易箜刚才说的那个沈前辈啊,他姓沈名桉,便是穆尊手下那位沈桉。” 童良斐顿时愣住,胡天也不去多说。 此时包子来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胡天当下把对面两个没眼色的抛在一边,喜滋滋拿起包子来吃。 却说这包子皮薄馅大,热腾腾咬一口,肉馅鲜美素馅甘甜,香喷喷。 直吃得胡天兴高采烈,拿了一个往归彦嘴里塞,想想又缩回手来。 胡天怕归彦不喜欢,便掰了一半递过去:“尝尝看。” 归彦“嗷呜”一口吞了,蹦来蹦去要吃第二个。 如此便是,胡天一半,归彦一半。这一人一兽开心欢喜,两笼完了,又叫了两笼来。 一时吃足了,归彦在桌上滚了一圈。 胡天抬头,对面已经没了人。因是知道易箜急着走,胡天也便不多留。 只在付账时,胡天忍不住问了问万语界的土仪特产。 店家却说:“不瞒您说,咱们万语界并无甚土仪,倒是仓新界那边颇有几个大商宗,若您去时,倒是可以看看。” 胡天便点了头道谢,出了店。 不多时,他们倒了万语界通往仓新界的界桥。 这边的界桥比起之前梦貘妖尊的界桥可是气派了不止一两分。 桥墩庞然如小山,桥身纵去似飞虹。那桥直入虚空,日光下光辉夺目。 桥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入桥处自有界碑。 胡天同易箜上了界桥。胡天再往桥外看去,便是一片灰白雾气。更奇的是,上了桥后四下便是悄无声息,连个脚步声也无。 胡天“嗷”叫了一声,竟也是听不见响动的。他不由抓了抓脑袋,拽了拽归彦的蹄子。 归彦自然是跺了他一下。胡天这才笑起来。 这桥也是颇长,走了半个时辰才见到亮光。 待到下了桥,忽然耳边各种声响接踵而来,唬得胡天拽了归彦塞进怀里去。 再抬头看去,已是到了仓新界。 此时仓新界电闪雷鸣,狂风乱作,漫天大雨如瓢泼。直把出得界桥的修士浇懵了。 须臾,众人纷纷祭出各自功法法器来避雨。 有用法器的,一截短棍挡在脑袋上,便将顶上雨气蒸腾了。有用法诀的,念念有词,便在周身开辟出一方空间挡住暴雨。还有用灵兽的,一只长毛孔雀飞出来,好似把大伞。 胡天没法子使灵气,便从指骨芥子里掏出把油纸伞撑开。又把归彦从怀里掏出来,放在脑袋上,让它贴着伞呆着。 这一时折腾好,胡天回头找易箜,却忽见不远处树下似乎站着个人。 那人不避风雨,脑后长发高高束起,身姿挺拔如松,手中拄着把长剑,再无外物傍身。 胡天心道勇士! 那人似有所感,转过头来,看界桥这边。骤然提起重剑,一个起跳,挥剑便向胡天冲来。 说时迟那时快,胡天瞳仁一缩,收伞做枪转身格挡。 重剑纸伞相交一处,倏忽分开。 一边易箜大骇,随即拿出虎筋鬼爪半月弓。却被晴乙拦下:“仔细看!” 重剑撤去,胡天的油纸伞未伤分毫。 胡天“咦”了一声,后跳一步:“阁下何人!” 那人一笑,清脆爽朗:“师弟,再来!” 便又冲上。 胡天此刻也没功夫计较其他,只硬着头皮扛上去。 胡天从未真正练过,有的只是在穆椿星河芥子里练出的一点直觉。同这女子过了百招,终是力有不逮,胡天落了败势。 第39章 一 叶桑笑说:“正是!师弟竟知了。” 胡天也是连猜带估,没想给他猜中了。 胡天也不拆穿那句“师弟”,苦哈哈站起来。 胡天作揖,同叶桑见礼。 叶桑也是拱手回礼:“师弟身手很好,日后可习剑或练近身短打的功夫。若是习剑,可走大剑的路子,譬如我这重剑,师弟使使。” 叶桑说着,单手将剑递给胡天。 胡天双手接过,差点一个跟头倒栽到地上去。 太他娘重了! 叶桑收回剑来,拍了拍胡天的肩膀:“无妨,师弟才筑基,日后大有可为。” 胡天再仔细打量叶桑。 叶桑柳眉凤眼,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如何看都是瘦津津一姑娘,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将重剑耍成小竹竿。 胡天再四下顾望。四下空空荡荡,那群修士早在叶桑向胡天动手时便溜之大吉。此刻只剩下易箜同晴乙,还在一边呆站着。 叶桑转头去看易箜,赞道:“好弓!” 易箜呆愣愣便把虎筋鬼爪半月弓呈上:“师……前前辈……” 又结巴上了。 叶桑不介怀,上前接了弓,仔细看了一番。她执弓拉满,骤然杀气凝实,一支长箭凝于她指尖。 叶桑未放箭,收起弓来,还给易箜:“易师弟很好。怪道沈桉前辈一心举荐于你。这弓材质平平,但煞气已然凝入弓内。应是你日夜勤修苦练之果。旁人炼器挑材料,挑火种。你炼器,却是用的心意。着实可敬!” 易箜脸“唰啦”红了。 晴乙说上前行礼:“叶前辈,您为何来此处?” 叶桑“啊”了一声:“妹子不说,我都忘了。穆尊同沈伯已经回了宗里,我听他二位说起胡师弟。穆尊挺生气,说胡师弟再不去,就让罗盘炸一炸好了。” 什么玩意儿! 胡天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易箜赶紧上前去:“我们赶紧赶路才好。多谢师姐报信!” “别客气。我也不是特意报信的。”叶桑将重剑落入背后剑鞘,“我听闻胡师弟进过星河芥子,便想同师弟练练。一听穆尊要炸罗盘,怕把师弟炸没了,我再1·不得见。故而赶紧先来了。” 易箜大咳。 胡天面无表情:“师姐,你可以不说的。” 叶桑却道:“不好说谎,生了心魔,剑不好练的。” 胡天无言以对。 叶桑提议:“既然穆尊有些怒了,师弟还是趁早同我回善水宗吧。我恰好新练得一招御剑术,倒也便宜。” 叶桑说着,又抽出重剑来,随手耍了一个剑花。剑花倏忽裂成数片,织就成网,散开好似朵黑云。 叶桑上了那剑花黑云网,招呼了胡天同易箜也上来。 待到众人都站稳,叶桑将重剑插在黑云网上,捻了个手诀。 那网倏忽蹿到了天上去,向着界桥而去。 这可真是替易箜与胡天省了大功夫。 一时众人都在天上,胡天摸脑袋。 归彦没了! 胡天转头去,才见归彦坐在边上,歪脑袋向下看去。胡天凑上去。 往下看去,忽而一马平川,忽而大江大河,忽而又是集市城镇。只是一路行来,人头攒动。越向前,人越多,都同他们一个方向行进。 易箜感叹:“幸好有师姐,否则我们同这些修士挤在一起,不知还要走多久。” 胡天看着也惊叹:“这些都是去善水宗参加纳新大典的?” “这是自然。”易箜提起善水宗就是个话唠,“每年纳新大典都是会有很多人参加的。” 叶桑却有些歉意:“宗门内不可御器而行,待到了山门,你二人还需走上一段路。” “没事。”胡天爱热闹,“到时候就当是看看善水宗纳新大典,也是开眼。” 他们在说话,归彦却是不耐烦听,它伸着前蹄往网外探。 归彦踩到之处,剑花立刻浮现,将它前蹄托起来。如此归彦便放心大胆踩在半空上,踩出一片剑花来。 须臾叶桑察觉,笑说:“那个小东西,别再往外了。我道行低,只能撑住方丈剑花,你再往外,就要掉下去了。” 胡天转头才发现归彦在捣乱,伸手把它捞回来:“再乱跑扔你下去啦。” 归彦皱起鼻子“哼”一声,去踢胡天的手。 胡天改口:“你再乱跑没肉吃!” 归彦犹豫了一瞬,还是踢了胡天一蹄子。 叶桑看他俩有趣,细细去看“咦”了一声:“不是灵兽?这是只……妖兽?” “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的。但它叫归彦。” 胡天说时,众人到了仓新界去往若剑界的界桥。 叶桑并没有停下,只压低剑花黑云网,进了界桥。立刻四下无声息。 片刻后出得界桥,一行人终是进了若剑界。 甫一进界,山水好似画中来。 重重山峰,层层仙雾,祥云高低错落,日光回环照耀。江流蜿蜒而去,粼粼波光闪动。 清风起,云雾缓动,灵气拂面而至。胡天忽觉胸口一热,低头去看。 胸口罗盘几线光泽,一层电光钻入肌肤。 胡天弯腰,擂了自己一拳头。 归彦在一边看着,扫了扫尾巴,又跳到胡天脑袋上踩了几下。 半晌胡天抬头:“师姐,咱能快点吗?我怕这玩意儿半路上炸了。” 胡天说着指了指胸口挂着的那个罗盘。 叶桑肃然点头:“坐好。” 行进速度又快了几分,直向善水宗奔去,再向下看时,便连人影都看不到。 不下片刻,叶桑按下云头。 已是到得一处山麓。 此处视野开阔,却因善水宗纳新大典,四方来客汇聚,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山麓向前便是巍巍一山。山脚下立一亭,亭中一碑。 碑上浑然大字:善水镇德碑。 此碑背面,又有数行碑文。字如蝇头,看不清晰。 亭外似有结界,并不得进,路过修士大多只在亭外拜上一拜。 叶桑说道:“此乃善水宗开山道祖姬震德所书,镇德碑投影。” 此亭向外,便是山道了。山道之上人满为患。 幸有善水宗修士在维持,还不至于乱了套。善水宗修士身着道袍,真是包藏乾坤隔断尘凡。 胡天易箜同叶桑方上了山道,忽飞来一只胖鸟,好似个黄鹂,落在叶桑肩头,口吐人言:“蠢徒!小雉剑阵有进展,还不快来!” 叶桑闻言蹦起就跑,跑了几步又回头,抱拳:“胡师弟,易师弟。师父出关了,我得去。穆尊该是招呼过前门守山的师弟师妹的。你们去牌楼处,报出名姓,定有人带二位前往。我就不多陪了。” 胡天易箜赶忙都抱拳。 易箜道:“已累师姐多时,师姐请便。” 叶桑扭头跳出山路,进了一边的林子,几下跳跃不知去向。 胡天同易箜便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缓步走来,但见山道两旁古木参天,奇花瑞草,迎风而动。林中鹿鸣呦呦,鸟雀呼晴。山涧清泉潺潺,音如天籁。向远云岫险崖,彩云如霞披,瑞气萦山峦。 一时山风徐来,荡尽眼中雾霭,便入别样境界,不知今夕何夕。 胡天心下忽动,便是那日蝰鲁说,修真求仙自有千万般好处,阴阳时空尽在一念之中。 正待深思,罗盘闪动,又是一阵电流戳在了胡天心口上。 胡天猛然醒神,不由暗把穆椿骂了一顿。此刻失了赏景的心,胡天提起归彦,快步往山门去了。 易箜只在后面追:“胡前辈,你慢点!” 胡天头也不回,只喊:“慢不了,再慢罗盘就该炸了!” 此言一出,直把周遭修士吓得不轻。又道胡天妄语,再去看他胸口罗盘,竟隐约有威压。 众修不敢多言,纷纷躲了,让出了一条羊肠小路来。 如此胡天便得了便宜,一路狂奔而去。 不多时到了半山腰。但见山腰劈出百丈平地来,一座牌楼立其上。 牌楼八间九柱,檐楼斗拱,上下一气。其上浮雕生动,雕龙刻凤。 中有题字,古拙浑厚,六字便是:善水宗若水部。 因善水宗分上下两部,上部为“上善”,下部为“若水”。 牌楼之后,便是通向若水部的山道。 山道开阔,千阶之后,是山门。那山门雄壮,似冲入云霄。山门前又有一巨型四方雷纹木架,架中以黑金丝捻绳,悬起一块血玉磬片。 奇的是此时楼牌至山门那一段千层石阶上,只十来个修士在缓慢登爬。 越向上,爬得越慢。不多时,在最上层的紫衣修士徒然翻落,滚下几阶,身形消失不见。 下一瞬,牌楼前紫衣修士出现,趴在地上。此时牌楼前立时走出几个善水宗的修士来,扶起这个紫衣修士:“恭喜师弟共登了六百一十九阶石阶,超了六百阶,已是我善水宗内门弟子。现下便同我等去大殿待命吧。” 紫衣修士顿时欣喜若狂,跟着善水宗人离去。 周遭修士都是羡慕不已。 “若我能爬过三百阶,做个外室弟子也心甘情愿了。” 胡天目瞪口呆,这群修士巴巴跨界万里赶来,就是为了爬这千层石阶的?还不要爬完,爬个三百阶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他此时也没闲心思打听这些了,胡天胸口的罗盘越发烫起来,闪光之处好似无数蝼蚁爬上啃咬,又有钻心刺骨之痛。 胡天狂奔到牌楼前,大喊:“娘的,快带我去见穆椿!” 哪知善水宗的守在此处的修士,均变了脸色。 一时,领头的男修走出来,大喝:“你是何方来的村愚马流!竟敢直呼穆尊名姓,看打!” 胡天心道要死,也是疼得要说不清楚了。 好在易箜敢来,赶紧作揖:“容恕容恕。我等是穆尊招来此处的,有要物归还。还望诸位禀报,不才易箜,同胡天来拜见穆尊了。” 众修罢手,却是面面相觑。半晌,领头男修说:“我等在此守山,并未得穆尊之令。且穆尊向来行踪飘忽,便是宗主也难得见她老人家一面,如何为你寻来?” 胡天闻言大怒,抬头指着千阶之上的山门说:“你们别推脱!人不就在山门上呢吗!穆椿沈桉叶桑,还有一个老头儿,都在那儿站着呢!你们让开,我上去见她。” 众修士去看,山门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 领头男修更是拦住:“你神智已昏,不可让你上去。” 易箜傻眼,上前扶住胡天:“前辈,那里没人啊!” 胡天愣了愣,在定睛去看,却是四个人站着。 叶桑此时也傻眼,她绕来绕去,绕到最后在山门前找到自己师父。 她师父却是和穆椿、沈桉站在隐魂匿迹阵里,一起看山道。 山道之上,胡天发足狂奔,易箜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 穆椿时不时勾勾手,便见胡天颈上罗盘闪电光。胡天便也更快往上跑。 叶桑目瞪口呆:“穆尊,您不是急着要胡师弟来吗?我去领他来就是,这又是作甚?” 一边沈桉冷哼:“他还不算拜入家主门下,小叶桑叫甚的师弟!” 叶桑师父瞥了穆椿一眼:“你还真要用搜魂罗盘勾了他来?小心他走了千阶大衍魂数梯,拜你做师父。荣枯的壳子,看着都恶心。” 穆椿冷声:“皮囊而已。我心有一念却难定夺,必要他尽快走了这千阶大衍魂数梯。咦,混账玩意儿,怎么跑了!” 胡天站着牌楼前,抓了归彦塞给易箜:“完了,我他妈的都出现幻觉了。易箜啊,归彦交给你了。我找个其他地方炸一炸自己去!” 第40章 二 胡天说完跳出山道往林子里爬。 山门之上,穆椿怒道:“这混账王八羔子!长梯不走,跑个甚!那群夯货,何不拦他!” 沈桉幽幽然:“家主是否同那帮小辈招呼要放他上梯?” 穆椿沉脸:“这还要说?” 沈桉抬头往天上看。 叶桑赶忙道:“我现下去领了胡师弟,让他走石梯。” “不必!”穆椿摆手,“老娘亲自去料理这不求上进的混账。” 穆椿说着跃出隐魂匿气阵,一个起落便从山门到了牌楼前。 周遭修士惊呼一声,再瞧来人打扮,立刻静声。善水宗的修士都惊惧。 此时有人要跪,立时被边上的拽起来。这才想起穆椿脾气古怪,谁跪她打谁。 善水宗众修肃立拱手作天揖,齐声:“见过穆尊。” 穆椿不耐烦,大步走向山道。 胡天恰好闻声转头,被穆椿捉小鸡般揪了后衣领提起来。 胡天大怒:“我靠,你他妈弄什么呢!放老子下来!把你那个鬼扯的罗盘拿走拿走!” “闭嘴!”穆椿一巴掌拍在胡天嘴上。 穆椿手腕轻转,使一个巧力,便将胡天扔进了那千阶石梯的山路上:“给老娘走到山门去,否则剥了你的皮!” 胡天落在第三阶上,心里把穆椿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待他回头要下去同穆椿理论,却是惊呆。 身后的石梯牌楼都消失,只剩一片虚无,好似界河般飘渺。 牌楼前,众修却是能将山道看得清清楚楚。 众修见胡天在石梯上打转不肯上,善水宗众弟子面面相觑。 那领头男修硬着头皮上前去:“穆尊,走千阶石梯前要记名……” 穆椿瞥了那弟子一眼。 这男修即刻闭嘴。 穆椿皱眉,冷声:“记,胡……就记,穆椿弟子。” 周遭众人皆惊骇。 哪有没走完石梯,就已成内室弟子的?还是穆椿的弟子?穆椿什么时候松口收徒了? 却也无人敢多言一句。 穆椿转头待走,却忽又停步。她向易箜手上看去,上前劈手而来提起归彦:“是你?” 归彦昂头看她,又回头去看易箜。易箜愣着未动分毫。 穆椿这才注意到易箜,便说:“你可是那鬼修?也去走一走石阶。” 说完一脚便把易箜踹到了大衍魂数梯上去了。穆椿提起归彦,一个起落上了山门。 石梯之上,胡天此时悍不畏死,正把脚往身后虚空里塞,忽地易箜从天而降,“轰隆”一下扑在了胡天身边。 胡天吓一跳,上前扶他:“你怎么也来了?” “穆尊踹了我一脚……” 易箜跌跌撞撞爬起来,见得胡天苦了脸:“穆尊把归彦抢……不,带走了。” “卧槽!穆个屁的尊啊,那就是个强盗!”胡天气得挠头。 易箜赶忙上前,捂住了胡天的嘴:“胡前辈慎言啊,穆尊在山门那边,万一听到就不好了。” 胡天再转头,但见千阶石梯之上,穆椿正提着归彦上下翻看。胡天气得牙痒,也不去探身后虚空,抬脚就往上爬去。 另一头,穆椿揪了揪归彦的耳朵:“死生轮回境里的东西,果然不一般。” 沈桉、叶桑并叶桑的师傅杜克都凑近。 叶桑大着胆子问:“穆尊,这是个什么妖兽?胡师弟说它叫‘归彦’,这是名字还是族属?” “妖兽?未免太小看它了。”穆椿冷笑,“妖兽可使不出神通来,巫阳礼魂诏,听说过没有?它便凭一根骨头,将人招去死生轮回境里。” 叶桑眼瞪滚圆。 沈桉吃惊:“家主,这难道是个妖?可这妖也要有个族属啊,它看着像鼬猫,可四个蹄子倒像是……倒像是书里记的梦……” “你同它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穆椿打断沈桉,拽了拽归彦的脸。 归彦呲牙,晃脑袋甩开穆椿的手。 穆椿看沈桉:“当日你说胡天藏起来的黑条物什,便是它的骨头了。” 沈桉讶异。 杜克此时细看,却是倒吸一口冷气:“竟然……” “看出来了?”穆椿冷笑。 杜克:“妖魔大战后,便再无记载。大战前的,魔族的《堕神残篇》里倒是记载过些许。不过能活下的少之又少。大约只有一个万魔,却也不真切,只是野史罢了。” 叶桑好奇去看杜克,沈桉也盯着杜克:“你就别卖关子了!是个什么玩意儿,说啊!” 杜克:“妖魔混血。” 此话一出,半晌无言。 人妖魔三族,各有形态,具是天赐,相差何止一天一地。混血便是逆天,少有能活。 杜克想了想,问穆椿:“它能活下,怕是血统机遇都是非凡。可为何会在死生轮回境里?既会使神通,现下缘何是个幼崽形态?骨头又为何在荣枯手中,更甚它和荣枯有和关联?” “不知。” 穆椿提起归彦:“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归彦瞅准时机,对准穆椿脸就是四个蹄子招呼上去。 穆椿哪里是它能暗算,即刻拍了归彦一下,直把归彦拍得晕晕乎乎。 “这个不急着料理,台阶上那个更有趣。”穆椿提着归彦,问叶桑,“你当年将大衍魂数梯走了多少阶?” “九百零一阶。”叶桑恭敬答道,“听闻穆尊当年走了九百七十九阶。” 沈桉:“小叶桑你有所不知,这已是极限!大衍魂数阶最多只能走到九百八十阶。再多便是不能了。” “这是为什么?” “蠢徒!如此竟都不知!”杜克喝道,“我问你,大衍之数为多少?” 叶桑挺腰直背,肃然:“五十。” 杜克冷哼:“所用者几多?” 叶桑:“四十九。” “缘何?” 叶桑:“太极一,两仪二,日月二,四时四,五行五,又有十二月,二十四气。共计五十,北辰居中永固,减其一。” 杜克:“以五行再论。” “五行气并……”叶桑苦着脸,少不得再背上一篇。 如此杜克还不满意:“你这蠢材属□□,一戳一蹦哒!再以生死论!” 这可为难坏了叶桑,抓了抓背着的重剑,喏喏道:“师父,生死论你没教过徒儿啊。” 杜克怒道:“不教你就不会了?你这算盘珠子,不拨不会自家动弹动弹去学?” 直训得叶桑站得更直,点头称是。 “好了!你要为难徒弟,滚去九溪峰慢慢考校。莫在此处聒噪。” 穆椿不耐烦,转头对叶桑讲,“这大衍魂数梯,辨资审性,二十阶对应大衍一数。大衍虽五十数,可用仅四十九。” 叶桑顿时悟了:“最后二十阶,便是那不可用的一。那如果用生死论,生者四十九,剩下那个一……” 杜克打断:“生死论只是猜测,未必真。” 穆椿不再赘言,只向石阶山道看去。 此时山道之上,尚有十来个人在缓慢爬行。胡天也在其中。 胡天心下急着去找穆椿理论,爬了几阶才想起易箜,再转头,那片虚空跟上来。易箜早就没了影。 胡天再爬一阶,转头来,那片虚空也是跟上了一阶来。 胡天感叹:“真特么智能。” 因着沈桉对易箜颇中意,胡天也不担心他死活。 他再抬眼,却归彦被穆椿一巴掌拍蔫了。 “擦!”胡天大怒,一时什么心思都抛到脑后,发足向上冲去。 如此便出了一番奇景来,但见大衍魂数梯之上,其他子弟越向上越艰难。却是胡天健步如飞,如履平地,直冲而上。 山门下牌楼前,一片哗然。 “那是哪里来的怪胎!” “还是千载难遇的奇才!” “怪道穆尊亲自捉他去!” 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忽然又有人惊呼:“啊!他停下了!也没那么大本事嘛!” 只见胡天停在七百阶,哈气吐舌头,喃喃自语着什么。 众人只当他后力不足,调笑起哄喝倒彩,也有一二替胡天揪心。 “他爬到七百阶,已是强上我等许多。何苦嘲人。” 却是都不知,胡天弯腰拍胸口,肠子悔青:“妈的,包子果然不顶用,早知道要爬这么高的山就多吃一笼也好,饿死老子了。” 却又抬头向上看,但见穆椿提着归彦面无表情看着他。 胡天深呼吸:“包子,白菜,猪肉,三鲜,酱肉,粉条,萝卜丝……” 如此便是一个名儿,四阶石梯。 少时,爬到九百阶,直把所有登梯的修士均甩下。 沈桉惊呼:“这贼皮竟还是个人物!” 终是杜克见多识广道行高,看出古怪来:“如何这大衍魂数阵对他未曾发动?” 大衍魂数梯,内藏大衍魂数阵。平日不启阵,千阶石梯只是寻常石阶。只每年纳新大选时,善水宗人放入灵石,石阶上的大衍魂数阵才发动,才是大衍魂数梯。有修士走上去,才会有辨资审性的效能。 此时千阶石梯上,别人都是走在大衍魂数阵法之上,故而艰难。只胡天轻松,却是因大衍魂数阵并未对他发动,他便好似走在寻常石阶上一般。 此时沈桉同叶桑都惊讶,纷纷去看穆椿。 杜克也疑心是穆椿耍诈,替胡天行方便:“你若要收徒便是收,何时也习得弄虚作假沽名钓誉那一套?” 穆椿瞥杜克一眼:“弄假造势,我还不屑做。你往下看,自然知晓。这阵非是不动,而是未到动的时候。” 杜克皱眉:“那该何时动?到了最后二十阶再动?那他该是个什么怪——” 杜克话未尽,便见胡天已是上了九百八十阶。 胡天再抬起脚来,一脚踩在了九百八十一阶之上。 霎时,“叮”山门前血玉磬片一声脆响,山道浓雾大起,狂风乱作。 大衍魂数阵在胡天脚下发动。 第41章 三 此阵一动,胡天脚下石梯光华流转。转瞬光华炸裂,天地失色。 山下牌楼,一片昏暗。众修抬头看去,四下黑雾黄沙,只胡天方在的顶上数阶裹挟云霞虹彩,却再不见其中形貌。石梯上的修士更苦一分,脚下震颤,各各东西摇摆,易箜扑在地上,忽地心口一动。 山门前,亦是团雾浓霾,不见天日。穆椿伫立,抽出钓竿,向后捣去,恰击中血玉磬片。不闻其声,但见层层音波如水荡开,推开眼前迷障。 如此穆椿一行才得观见胡天。 胡天此时却不见穆椿,分明短短二十阶石梯,此刻在他眼前却已似成天堑。 九百八十一阶这一步踏入,但闻惊涛拍岸。少顷洪水滔天,扑面而来。一个浪头高百丈,遮天蔽日,直冲而来。 胡天“卧槽”一声,赶忙拔腿要跑,便是踏出了第二步。 洪水涛声具退却,一处地穴,水声“滴滴答答”。 胡天似有所感,再跨一步。 这便是九百八十三阶。 但见脚下一株绿藤翻滚向上,四周无数绿植,盎然生长。 清风绿叶醉人心,胡天一时呆了,向前一步。四季轮换,便是瞬间,绿植黯然枯萎,叶落纷纷。 胡天见此心生厌恶,再跨一步。 了不得,一轮红日从天降,大火冲天而起,眨眼烧遍天地。红焰灼灼,黑烟腾腾,旷野连绵万里炽,长空再无一线天。 眼见大火冲着自家来,胡天赶忙提脚跨去,直上了九百八十六阶。 这边厢天火驱尽,红月枝头起,四野磷火光。恰似幽冥鬼境,好似黄泉忘川。 一丛磷火飘然而至,胡天伸手摸了摸,火心沁凉。 胡天打了个寒噤,吞了吞口水,跨了一个大步,径直上了两阶石梯。 这便是天火鬼火都燎尽,万里荒野,黄土连绵,大漠孤烟,浩渺苍远。 胡天翻起嘴唇对鼻孔吹气:“走着!” 又是一步,上了九百八十九阶。 千万声音刹那涌入,哀哀吟诵,勉强分辨只闻“秋金”二字。少时,那窸窸窣窣的耳语汇集,越来越响,骤然天际龙吟。 胡天心绪鼓荡,眼前白光一闪。不知何时跨了一步,踏进个纯白天地,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苍白,无尽萧杀。胡天喂喂两声,没人应。 胡天转身坐下,自言自语:“这他娘都是些什么傻缺玩意儿……” 胡天不知的东西,阵外有人看出来。 山门前,杜克上前一步:“了不起。大衍魂数梯最后这二十阶,测鬼辨魔,寻妄觅魂。呆子,你可看出这前十阶的深意了?” 叶桑领着骂,上前来:“徒弟愚钝,这前十阶好似和五行有关。” 杜克:“只看出这一点?果然愚钝。这是以共振之法,测修士体内五行元素。” “那胡师弟轻松走了这十阶梯子,岂不是说他体内五行俱全?”叶桑大惊,“五行俱全那该是五阶化神境界了。啊呀!我该叫胡师兄才对!” 杜克没好气:“夯货!共振!他轻松走过,躯壳内无有灵性五行元素与这十阶五行共振,说明那具壳子五行具失,躯壳已是个死物。” 叶桑瞠目结舌:“胡……胡师弟是个死人?可他身姿灵活,上蹿下跳,脑子贼精,好似还爱吃包子,这怎么可能是个死人?难道是个傀儡人?可人肉傀儡也做不到这样灵活……” “说死也不确切。他走到最后二十阶,阵法启动,便是天地之怪。”穆椿看向叶桑,“只看他这后十阶如何了。” 叶桑看了看她师父,杜克狠瞪了她一眼。叶桑缩了脖子。 杜克四下望:“沈桉哪儿去了?” “那个小鬼修方才感阵顿悟筑基,他跑去看顾了。”穆椿不以为意,提起归彦,放在了叶桑脑袋上,“你是不是想问后十阶是个什么功用?” 叶桑也不敢去看杜克,小心翼翼眨眼睛。 “七魄三魂明善灭恶,照望本真。” 穆椿上前一步,向下看去:“不知他当如何。” 此时胡天坐着,掰手指:“这该是九百九十了,还差是十个。” 胡天站起来,扭扭屁股伸懒腰,抬起腿:“闷墩儿,我来咯!” 胡天心道,不过走一步看一个幻象,死不了人。如此心宽,一脚踏上九百九十一阶。 四周景致荡尽,前方九阶石梯之后,归彦正趴在叶桑脑袋上看他。 胡天松了口气,蓦然耳边“轰”一声。脚下石梯微震,半空中骤然一力夯下,便好似一记震天雷砸在了胡天肚腹上。 胡天顿时给砸懵。心口仿佛被开了个洞,所有欢喜都消失。 胡天捂着心口,如何都觉察不到,却听得“嗡嗡嗡”,肚腹之上寸海钉齐震共鸣。 胡天大骇,赶忙又上了一阶石梯。 便又是一击震天雷砸下,砸在了他左臂,剧痛之后便是寸海钉乱震,随后无知无觉,身体好似又少了一块。 胡天便连怕都忘了。他抬头去。穆椿居高临下看着他,嘴唇微动。 并无声响,胡天却听得分明了然,穆椿说:“上来!” 胡天心道,听你个球。 他转头就是一步,谁知向后那一步也是向上。 九百九十三阶,胡天的左腿钝痛,其上寸海钉响起,知觉消失。怒都怒不起来了。 胡天再四顾,便是他在最底谷,四周全是向上的七层石梯,再由不得他退一步。 “大爷的,不就是上去吗。”胡天忽就笑起来。 “盆盆奶!窝窝头!冷箭竹!大苹果!” 一声一阶跨上去。 终是身体的感觉都褪去,七情六欲具失散,恍惚只剩下一个魂儿在石梯上飘荡。 山门前穆椿杜克并叶桑却是惊惧。 山道上的胡天从九百九十一阶起,每登一阶石梯,躯壳一处便有数个光点亮起来。待他上了九百九十七阶时,全身除了胸口一点,竟密密麻麻都是光点。 “寸海钉!”穆椿长叹,“竟如此。” 杜克半晌开口:“将旁人魂魄钉在死去的躯壳上,这般豪迈手笔,细密手段,歹毒心肠……施法之人,定是荣枯,寰宇绝无第二个!” 归彦此时怔怔看着山道,闭上眼再睁开,从叶桑脑袋上跳下来,走到山门平台边缘处,隔了三阶石梯向下望胡天。 这最后三阶石梯,拷问三魂。三阶石梯于胡天却直如王屋太行般高远。 胡天一念尚存,情知要走,却不知何处归路。 心窍迷失,眼前实景尽去,无数妄幻悄然生。 时而天地崩落鸟兽溃逃,时而青灯古佛梵音在耳,时而胡谛揪起他耳朵。 又有人在耳边嘀嘀咕咕。 “今儿怎么这么温顺?” “快去!” “你不是荣枯。” “寸海渺肖塔向来有去无回。你打这个主意不如修真求仙来得快捷。” 胡天闻言大骂:“滚你祖宗,骗子!枉老子把你当良师益友,等我出去找个臭水沟,给你念上三天三夜驱魔咒。再去那个鬼扯的塔里!荣枯那厮要是还没死,我要把他大卸八块塞进塔底下,学猴哥撒泡尿给他淹了。” 他骂着时,身躯又上了两阶石梯。胡天站在九百九十九阶之上,只差那一步便能登得山门前。 胡天却是浑然不觉,已然智昏,他见不得真景致,四野妄幻乱象明灭。 眼前出现个没眉毛的傻缺,看着颇眼熟。 胡天伸手掐去,那人影脑壳上突然长出山羊角。他说: “成仙即可翻覆阴阳扰乱时空。” “你若成仙,说不得回到异世,还可趁着令姐发现前,给她送上一把葱炖鸡。” “你说的可真?”胡天昏昏然,忽地欢欣鼓舞,“那我就修真求仙去。” 胡天在最后一阶上停住,嘀嘀咕咕,念念有词,细听却是反反复复只一句“那我就修真求仙去”。 这最后一步,却是怎么都不跨出去。 杜克急道:“缘何如此!方才分明是成就道心,缘何此时就入妄!如此下去恐生大变故!” 穆椿皱眉,抽出钓竿,一时杀气大起。 杜克拦下她去路:“你待如何!” 穆椿冷哼:“我本就是要拆了他的,好教天下人知晓,肖想做我穆椿徒弟的下场!后只因藤墟那扯瞎的谶言,已是留他太久了!现今难道要待他入妄成魔,再去杀不成!” “他若能走过这最后一阶,便不会成魔!”杜克死死握住穆椿的钓竿,枯瘦老迈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莫道我不知!藤墟说你必助他!” “放屁!那截老不死树藤的邪!”穆椿大吼,“老娘偏不信!” 叶桑吓得不轻,跑上去抱住穆椿的腰:“穆尊!胡师弟他不是坏人,一定能上来的!” 穆椿冷哼:“放你师父的狗屁!他上来了吗?他上来,就是我穆椿此生唯一的徒弟,从此绝不为难他!那也要他上得来!” 穆椿说完一脚踹开叶桑,又同杜克拆了十来招,再一脚踹开杜克。 穆椿举起钓竿冲上前去。 此时石阶前,归彦正在蹦达,一时左前蹄右后蹄翘起,一时右前蹄左后蹄翘起,一时又是四蹄齐跺跳起来。还冲石阶下“嗷嗷嗷”小声叫唤。 闻得身后响动,归彦转过身来,冲着穆椿撞过去,一头扎在了穆椿脸上。 穆椿没好气,打脸上把它撕下来:“一边去,别捣乱!” 说着便是要扔归彦。 归彦灵活跃起,反身狠咬穆椿手臂一口,再蹿上穆椿手臂,跳到她脑袋上。 接着归彦蹦起,一蹄子终于踹上了穆椿的脸报了大仇。它再向前跃去,直直撞向胡天。 穆椿紧随其后,钓竿直取胡天眉心。 归彦脑壳先一步撞上胡天。 便是这瞬息,荣枯躯壳容貌褪去,胡天魂魄面目浮现。眼前俊朗少年,头发微微卷,浓眉大眼,双目紧闭,血色全无。 说时迟那时快,穆椿倏霍收招,翻身卸力,站定在石阶前,茫然去看。那少年面目已是消失,依旧是荣枯那张没有眉毛的脸。 胡天却是被归彦一撞,撞出满眼六芒星来。猝然灵台清明,五感六识都回归,寸海钉哑然寂灭,身魂归一。 胡天只觉身体失了平衡,要向后翻,不由向前扑棱,直把肢体扭成□□花。 终是没翻过去,上身扑在了山门前。 胡天四爪并用,爬上了山门。 他脚一离开大衍魂数梯,身后各色光芒异象飞沙走石,骤然不见。一片艳阳天,山道清爽,只几个修士在石梯上茫然四顾。好似方才一切都是大梦。 胡天却是浑身被车轱辘滚过一般,歪歪扭扭站起来,摸了摸脑袋上的归彦,把它摘下塞进怀里。 他再气哼哼冲到穆椿面前,伸手扯下那块小罗盘,狠狠摔在地上:“还给你!” 第42章 四 胡天摔了罗盘,上前一步:“我筑基时一颗钉子落在星河芥子里了,还给我。” 穆椿盯着胡天,摊开手掌。 手掌中一个小气泡出现,其中浮起一根细且直的钢钉,长约三寸。 穆椿看手中这物:“你可知这是什么?可知自己身上有多少?” “寸海钉。九百九十八个。”胡天冷着脸,“虽然我身上挺多,但这根你还是得还我的。” 胡天说着摊开手掌来。 穆椿挑起眉来:“你竟是知晓的。不怕吗?” “废什么话。”胡天此刻全身都疼,颇多不耐烦,“把那颗寸海钉还给我,我还要赶路。” “走不得。”穆椿收了寸海钉,弯腰捡起罗盘来,顺手拽住了胡天,“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徒弟。” 胡天推开穆椿。 穆椿皱眉:“你方才在石梯之上成就道心,一意说要修真求仙去,难道是假的?” 胡天却是茫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了?最后那三阶不是归彦推我上来的么?” 穆椿杜克都惊愕,胡天那时分明是成就道心的模样,现在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虽说寻常人都是感气炼气时便明了道心,胡天这道心已经迟了别人一个境界的时间,但也不该忘却。 穆椿看杜克:“难道是因为后来妄幻所致?” 杜克打地上爬起来:“一来是石梯妄幻的缘故。另则,道心的反面便是妄,怕是……” 明心即妄起,怕是胡天的道心极凶险。 穆椿现下却是无谓:“哪有修行不凶险,这也无妨,道心也可日后慢慢再去寻。” 胡天在一边翻白眼。 穆椿转头对他讲:“虽不得见你方才妄幻,但你那时讲‘那我就修真求仙去’,便是执意要修炼。想修真,拜师可省去许多麻烦。你若拜别人,不如拜我。另,你的情形和旁人很不同,寻常修行之法,你是修不成的。便是拜了别的师,也未必有我这般的助力。” 胡天虽是不记得那三阶石梯上的事,但他一路行来也知道拳头大便是道理大。修真求仙自然是要去做的。 他却问:“我和别人如何不一样?” “告知你也无妨,”穆椿开口要说。 杜克却说:“闭嘴,让我避嫌。” 杜克说着,往山门走去,他推开山门。却见山门之后,一众长老管事并子弟向山门赶来。众人见得杜克纷纷唱喏。 杜克冷哼。 穆椿提起胡天,跟上杜克:“去九溪峰。” 说着便是几步登天,提了胡天消失了。 杜克再回头,呵斥:“蠢徒,还不跟来!” 叶桑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脖子跟上去。 杜克同叶桑的脚力不及穆椿,师徒一前一后慢腾腾走着。 待到无人处,杜克开口:“今日山门前所闻所见,具不是你该知晓的。” 叶桑愣了愣:“师父之意,是胡师弟不是活的,还是小归彦是个妖魔……” “呆子!所有事!”杜克没好气,“总而言之,你今天踏上山门之后全部见闻,日后都不要同人提及。便是那个小儿日后做了穆椿的徒弟,你也须多加戒备。” “啊?” “所谓同门,有的并不都只是情谊。”杜克停步,“你练得是杀剑,便是要杀得世间一切。” 叶桑傻了:“那我日后也要杀师父?” 杜克不语,向前走去。 叶桑低头跟上,走了许久,嘀咕:“杀了师父,我会很伤心的。” “婆婆妈妈。我就不该收你!你当日欺师灭祖的气势呢!” 杜克冷哼,从腰间抽出软剑,冲着叶桑就戳了过去。 叶桑当即从身后抽出重剑迎上。 师徒便在九溪峰外过起招来。 片刻,叶桑被打趴在地上。 杜克落在她身旁:“杀剑之下,绝无留情,可知晓了!” 叶桑把脸从土里□□:“晓得了。” “总之今日事宜,莫要说与旁人听。”杜克收了软剑,停了停,又说,“不说不是谎,不会妨碍习剑。” 叶桑坐起来,抹了抹脸,将脸摸得更脏了,不死心:“那日后对胡师弟问我怎么办?” “他妄生时连道心都忘了,哪里还会记得问你什么。之后的事情,自有穆椿处理。”杜克抬头向九溪峰看去。 此时穆椿带着胡天到了九溪峰山巅。 九溪峰顶乃是一片湖。 湖水清澈,向下而去便是清溪流泉。 站在封顶湖边,向来处眺望,便见远处层叠八个山头,山头祥云环绕。又有一条隐约天河,从第一个山峰起,好似银链,将八个山头串联起来。直到九溪峰顶。 胡天向前几步,果见九溪峰顶湖边有一道水流从天而降,落入湖中。 胡天讶异不止。 穆椿上前一步:“这悬风渠勾连的九座山峰便是若水部的九溪各部。” 善水宗分上下两部,一为“上善”,一为“若水”。 胡天便问:“上善部哪儿去了?” “善水宗横跨两界。若水下部,在若剑界。上善上部,在善敏界。首溪峰上有两座界桥,可去往上善部。” 穆椿又道:“你现下修为不够,待到了五阶化神,便可去上善。那处风景更甚此间。” 胡天垂目,切入正题:“你说我身体不同寻常人,寻常的修行功法是用不了的?” 穆椿点头,顺势切入正题:“你的躯壳叫荣枯。我不知你和荣枯之间的因果,但现下这荣枯的躯壳却是个死的。” 胡天避而不谈因果,直言:“我知道自己个死的,你就直接说怎么修行吧。” 穆椿摇头:“不尽然。躯壳是死,神魂却是活的。” 胡天惊喜:“那我还不算死透了?” “这个自然,否则你如何还能行动?说起来,姬颂来信,说你在天梯楼上还拿了他水镜中的神纹。他很是想不通,那神纹为何选你同……” 穆椿笑起来,她手一扬。 只见归彦从胡天怀里飘起来,直入穆椿手中。 “喂!”胡天冲上前去,却被穆椿一巴掌拍在脸上,挡住了。 穆椿拿起归彦看了看,笑道:“果然如此。” 归彦四蹄并用挠穆椿。 穆椿松开胡天,把归彦放在了胡天脑袋上:“它选中你和归彦,确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 归彦抬起头,同胡天一起看穆椿。 穆椿道:“归彦是你从死生轮回境里带回,自然沾染了那里的亡魂死气,便是生中有死。而你……” “我用的是荣枯的壳子,魂是自己的。便是死中有生。” 胡天脑子也不是摆设,一咕噜便是明了:“那你知道那个两仪双星的神纹,到底有什么用么?” “不知。”穆椿想了想,又说,“但若是旁人,便连为何选中你二人,具是琢磨不到的。” 穆椿实在不太会夸自己,说到此处不说了。 胡天也是没心思去听她讲话。他忽想起那日筑基,从星河芥子里出来,穆椿给他塞了颗药。那药真是口感奇差,难吃到死。 一时静寂,唯有山顶天风吹过。穆椿一身蓑衣微动,她取下斗笠,仍是青春面容,云鬟雾鬓,风姿绰约。 忽而穆椿微动,胡天看过去。 她长叹:“我定要改了乱讲的习惯,闭上这张是非口。” 胡天不知前番,穆椿在山门前要杀他时发狠许了一诺,若他上得最后一阶便收他为徒。 此时胡天不解去看穆椿,却见穆椿又带上斗笠,抬头向上看去。天上一朵祥云来,闻得一声:“师叔!” 却是善水宗宗主闻讯赶来。 善水宗宗主宋弘德,六阶大圆满,上善部第一灏大长老。素有德望,百年前前任宗主进阶去了天启界,他便被推选做了宗主。这百年间兢兢业业,上上下下具是顺服。 但向来善水宗纳新大典,宗主少有露面。 今日只因他听闻宗门第二依仗并最大的麻烦——穆椿——跑到若水部山门看纳新大典,还闹出事端来,这才急匆匆赶来。 他打上善部来,先去得若水部山门,便见大衍魂数梯灵石竟然耗尽,现下已然成了普通石阶。一群纳新来爬石梯的修士此刻都是懵的。 宋弘德只得吩咐若水部众人,去给大衍魂数阵的灵石补上。又稍稍打听了一番此间情形,众人却道那后二十阶大阵发动时飞沙走石,不知发生了什么。 宋弘德只好急匆匆赶来九溪峰。 “师叔安好。”宋弘德一来,先给穆椿作揖。与他同来之人,纷纷上前问安。 穆椿冷着脸。 宋弘德便示意跟着的一众人退去。 待到众人下了顶峰去,宋弘德又上前同穆椿说话:“恭喜师叔得了安然花,另,今日辛夷天书格送来信件若干,正待转交。师叔既已归来,何不回第一灏洞府?” 穆椿瞥他一眼,不搭茬,只问:“旺冠蜥捉得了没?” 宋弘德心下叫苦,面上含笑:“师叔,弟子愚钝,走脱了那尾旺冠蜥。望师叔责罚。” “哦。”穆椿便指着胡天,“我要收他做徒弟,他不肯,你给我想个法子弄弄好。” 胡天心道:等等,我已经被说服了,忘记说了而已! 却未及他讲话,宋弘德看了胡天一眼,惊道:“这只是个筑基期的子弟,如何要劳动师叔?师叔若是有意收徒,上善部有的是弟子想您指点一二。这几年,钟离家的子弟,有一个颇为了不起……” 胡天心下翻白眼,把要说的话都吞回肚里去。 穆椿不耐烦:“凭多废话!能是不能!” 宋弘德却是会错了意,万般为难起来:“师叔知道,我虽现下领着宗主的事役,这宗门规矩不能乱。” “甚的规矩?” “咱们善水宗分上善、若水两部。一部弟子当有一部师长教导。”宋弘德为难,“您现下是上善第一灏大长老……这小儿才筑基,怕只能在若水部。” “不为难你。”穆椿点头,“大长老我不做了,将我名迁入若水部九溪峰。那个洞府也不要了,我日后就在九溪峰住。” “这可使不得!”宋弘德大惊。 若水部九溪峰可是闲杂人所在,资源亏缺,灵气也不甚丰厚。现下更是人员稀少。整个九溪峰能数上名号的也只有杜克一个客卿。 穆椿却说:“无妨,宗里要我出面揍人,我还是会出力。” 宋弘德苦苦哀求:“即便如此,仍有不妥啊,师叔。” “说。” “您现下是七阶大圆满,不日了愿,臻回八阶。那时重回天启界,又来何人教导这小儿。” 穆椿皱眉。 恰此时杜克并叶桑爬上山来。 宋弘德立刻拱手见礼:“杜师兄今来安好?” 杜克点头:“凑合。” 叶桑满脸泥,也还是上前来:“宗主好。” 宋弘德很是辨认了一番,才笑起来:“这是哪里淘来的?闻说你前些日突破了境界结金丹登入三阶。这都是杜师兄教导有方。你还需更加勤勉才是,莫要贪玩。” 叶桑连声应下。 穆椿此时指了杜克,接着前番言语:“他,我若回了天启,他接手。” 杜克冷哼。 穆椿:“他同意了。” 宋弘德眼皮抽搐:“师叔不是说不收徒……” “我说过。不收徒,除非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奇才,必得强过我的。”穆椿向远看去,“他方才走完了那一千阶梯子,是不是强过我了?” 宋弘德猛然抬头大惊:“不可能!” 穆椿冷眼看他。 宋弘德自知失言:“弟子心急,只是那最后二十阶,那最后二十阶……” “这其中事宜,日后成事,我自会对尔等讲明。”穆椿摆手,示意宋弘德闭嘴,又把胡天推到他面前,“总之你想法让他给我做徒弟。” 宋弘德又是一惊:“你竟不愿做穆尊的徒弟?你是不愿入我善水宗?还是不愿做穆尊的徒弟?” 胡天不识得对方修为,此时也是胆肥冒坏水,心说让做徒弟,怎么都不说点好处来。真不上道。 刚想开口给点提示,但见沈桉满面喜色冲上来,身后跟着易箜。 第43章 五 胡天窜到穆椿身后。 沈桉见胡天如此,又气又怒恨得牙痒。却因穆椿挡在前头,沈桉不敢造次,只得罢手驻足,看向穆椿:“家主,这小贼皮欠我等诸多灵石,必要好生教训!” 穆椿却是挑起眉毛,把胡天从身后扯出来,问他:“你要当我徒弟了?” 胡天此时主意已定,再无更改,便不玩闹。胡天整衣端肃,双手合抱,俯身推手作天揖:“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归彦在胡天脑袋上,随着他动作,竟向前滑去。归彦赶忙趴下,肚皮贴在胡天脑壳上,下巴磕在他前额,四肢耷拉,抱住胡天的脑袋。就是不下去。胡天低头,归彦倒是看穆椿,眨了眨眼。 穆椿伸手扶住胡天,转身对沈桉说:“这账就免了罢。” 沈桉苦了脸:“家主,咱们已经穷成光皮狗了……” 穆椿去看宋弘德。 宋弘德知情识趣,上前来:“沈伯,师叔今年的年奉还未领。另,您前番做得安然花的任务,您算是外门,奖点自然要折成灵石。” 沈桉心烦:“安然花那是替家主卖命关你……等等,有灵石拿?” 宋弘德点头:“自然,且颇丰厚。” 沈桉顿时喜笑颜开:“什么时候能取来?” “稍后我随您去首溪峰,找管事取。” 宋弘德善水宗宗主陪同取灵石,当真给足沈桉面子。 穆椿又说:“我的年奉也同往年一样,一道支给沈桉。” 沈桉很是得意,拉了宋弘德:“走走走……哦,不对,小易箜!” 易箜站在沈桉身后已多时,此刻正贺喜胡天拜得良师。 胡天看易箜气色好了不少,且他身后晴乙也凝实了些许。 胡天问:“你是不是筑基成了?” 易箜红脸,方要讲话,被沈桉拉过去。 “家主!小易箜筑基成了!”沈桉眉飞色舞,又指着胡天说,“连那么个贼皮都收了做徒弟了,干脆多收一个。” 穆椿看易箜,却问他:“你愿意拜我做师父,还是愿意拜沈桉做师父?” “愿拜入沈前辈门下。”易箜犹豫片刻,终是说了实话,“晴乙遇难,是沈前辈救的。后摘安然花,沈前辈也是照拂教导我良多。本有半师之宜,现下甘心投入沈前辈门下。” 沈桉:“你这傻孩子,我个老头有什么好拜!家主虽是善水宗人,但糟老头我却是外门。你拜我做师父,便进不得善水宗了!” 易箜要分辩,却又结巴起来,只好去看晴乙。 晴乙拜下:“善水宗难得,但不及师父教我等之情。” 沈桉叹气:“你们两个……” 穆椿却说:“有情有义,很好。易箜你方筑基进阶,境界不稳,我这儿还有一颗金樱子楠丹。给你。” 穆椿说着,手指一弹,一丸丹便进了易箜手中。 胡天看那药丸颇眼熟,特像他在天梯楼吃的那个。便从指骨芥子里拿出天梯楼的酒囊,塞给易箜:“水。” 穆椿挑眉。 叶桑好心上前:“易师弟,这金樱子楠丹还是尽快服下才好。” 易箜从命,吞了金樱子楠丹,拔开酒囊塞子,灌下一口,顿时脸色大变。 胡天抢先一步,上去捂住易箜的嘴:“别喷别喷,好东西,稳固境界的。别浪费了。” 易箜脸皱成一团,还是立刻点头,逼着自己吞了那口酒。 沈桉上前夺下酒囊,怒道:“小贼皮,你给他喝了什么东西!” 胡天松开易箜:“那什么什么酒来着。贼贵的,你可仔细点,别给我洒了!” “酸浆妖酒。”沈桉闻了闻,变了脸色,眼珠一转,立刻拔了酒囊上前又给易箜灌了一口。 胡天没好气,站在一边嚷:“贼精的老头儿。反正易箜是你徒弟,我就和你算账。一口十个灵石,二十个了啊……哎呦,三十个了。” 气得沈桉还要给易箜灌,直把易箜脸憋得快紫了。 宋弘德上前拦住:“沈伯,虽是好物,但方筑基,不宜多饮。” 沈桉方才罢手,把酒囊扔给胡天。 胡天接过酒囊方要收,归彦在他脑袋上跺蹄子。 胡天抬眼:“可酸了,比醋还难喝。” 虽如此说,胡天还是倒了点,手指蘸了,伸过去。 归彦凑过来,伸舌头舔了舔,接着便是“噗噜噗噜”甩舌头。 胡天退几步到湖边,摘下归彦给它漱口。归彦直将一颗脑袋塞进湖里去。 易箜缓过来,摇摇晃晃擦了擦嘴,也跑到河边喝水去。又拿出灵兽袋来给胡天:“胡前辈,给。” 胡天接了灵兽袋:“你都筑基了,快别叫前辈了,叫得我七老八十似的。” 易箜张了张嘴:“可……” 穆椿本同宋弘德商谈,闻言转脸:“你二人师兄弟相称即可。” 沈桉拱手向穆椿深揖。 穆椿伸手扶了沈桉,又同宋弘德商议起来。 便是安排了此后诸事。穆椿执意迁入九溪峰,宋弘德挣不过,只好应允。 宋弘德又言:“纳新名册上,届时该如何写?这大长老,您万不能辞。” “那便从简,不必赘言。”穆椿看向远处,“胡天,师,穆椿。” 如此便是万事敲定。 因着沈桉是外门之人,他自有安歇去处,便领着易箜向穆椿道别,同宋弘德去首溪峰领灵石去。 浩浩汤汤一群人离去,穆椿转头看杜克:“你住哪儿,隔壁给我开个洞府。” 杜克不搭理穆椿,背手向山下走去。 那边厢,叶桑却高兴领着胡天:“师弟,你日后就在九溪峰好生住下,有什么事尽可来找我!” 叶桑说着,又带着胡天在九溪峰上转了一圈。 峰顶的湖虽不大,但这九溪峰却着实不是个小山头。 胡天先随叶桑从一处小径直下山去,到得山脚下。山下屋舍俨然。 因着若水部有弟子尚未辟谷,九溪峰山脚下一排屋舍,便是庖厨所在。 叶桑道:“师弟莫再洞府开厨,被巡山发现,可是要受罚的。日后辟谷就没这些烦恼了。” 胡天点头,却看着那边晾着的熏肉吞口水。 他环顾,又见一些空屋舍:“师姐,那些是做什么用的?” 叶桑道:“易购之所。每月月晦,若水部同门有些物什购换,或法器、或丹药,甚至是灵兽之类,便来此处。好似凡人的集市,颇热闹。” 胡天听到灵兽,笑着戳归彦:“把你卖了啊……” 归彦低头咬住胡天新长出的寸长头发,猛然甩头就薅了一根来。 胡天“嗷”一嗓子叫开,伸手和脑袋上的归彦对挠一通。 叶桑乐,又领着他们从另一条大路上山去。 一路青石板为阶,颇多洞府,另有奇花异草的无数。 叶桑讲:“这些洞府都是空着的。九溪峰多是杂役,弟子少,因此洞府无人住。倒是有些好处,洞府可随意挑选。我知道一出,颇有些灵气,少顷带师弟去。” 叶桑说着,便同胡天到了半山腰。 上得半山腰,便见一处空地,其上一阁楼。阁楼三层,半嵌在山中。 叶桑指着楼:“这是小蕴简阁。九溪峰的藏书之地。” “那还有大蕴简阁?” 叶桑点头:“大蕴简阁在首溪峰,藏着各类大道功法。这小蕴简阁则是藏着些其他玉简书籍。师父虽是看守此处,但他老人家知道的可多,剑术也是天下第一。胡师弟若有不懂,也可去问师父,他老人家虽然脾气不好……” 话没说完,见得穆椿同杜克一起走来。 杜克见了叶桑,喝道:“蠢徒,又偷懒!今日剑练得几套,心诀背了不曾!还在此处乱晃荡!” 叶桑道:“师父,我领了胡师弟去洞府,就去把新剑练三套。” “三套如何够!你还想不想做剑阵第一人!” “想!”叶桑恭敬应下,立表决心,“师父,我今日定将剑法练十套!” “还傻站着作甚?”杜克斥道,“还不带你师弟去洞府!” 叶桑立刻抓了胡天跑走了。 杜克看着叶桑同胡天离去的背影冷哼。 穆椿看他:“你要叶桑做剑阵第一人?” “不是她,你去?” 穆椿想了想:“我十日后要去希言城,这十日,倒是可以陪你们师徒练练,再将小雉剑阵推演一二。” “当真!” 穆椿点头:“日后胡天在此,你须多加照拂。” 杜克不言语,半晌道:“那蠢货自然会罩着他,你担心个甚。” 此时蠢货叶桑拍开一处洞府大门,把胡天塞进去:“师弟啊,我去练剑了,你有甚不明白,我明日同你讲。先走一步。” 叶桑说完急匆匆返身,抽出重剑反手一式练起来,便是边练边跑远了。 胡天哭笑不得,转身进了洞府。 归彦从他脑袋上跳下去,转了一周。 这洞府开在山里,好似个洞穴,一室宽深都只两丈。内里布置不甚好。石桌石椅石床,再无旁物。 又有溪流声,胡天开了门借光去看,但见内里一墙上数道溪流向下去,好似薄薄一层帘子。 胡天伸手摸了摸,溅了一身水,后面是石头,忽惊,对归彦道:“这水不会就是顶上来的吧,那岂不是你刚才漱口……” 话没说完,胡天冲过去,抓了归彦来擦手,直把归彦当块抹布使。 归彦少不得要和胡天乱斗一通。 胡天笑着扔了归彦,往后倒在石床上:“这床也得改进改进,躺着硌骨头……” 说着却是闭上眼睛。 归彦跳上床,却用蹄子挠胡天眼皮。 胡天掀开眼皮,看归彦:“今天谢了啊。” 归彦歪脑袋。 胡天说完翻了个身,又嘀咕:“那石梯真邪门,我怎么觉得现在满脑子都是六个角的星星啊……” 如此便是睡死过去。 归彦哼了哼,踢了胡天一蹄子,又在这洞里转了一圈。 此时日光逝去,归彦跳到了石床上,对着那张没眉毛的脸踢了踢,就趴下了。前蹄交叠,下巴磕在前肢上,合了眼。 片刻,归彦突然睁眼,站了起来。 远处穆椿缓步而来,手提一盏琉璃灯,剖开山野昏色。 须臾客至,不请自入。 穆椿看一眼戒备的归彦,将琉璃灯放在石桌上。 第44章 六 归彦向前几步,跳上了胡天的脑袋,站在他脸上,看穆椿。 穆椿坦然寻了石凳坐下,去看归彦:“不必如此,我已立誓,日后自当不再为难。倒是你,既是妖魔,却不能变化?” 归彦坐下,没有声响。 穆椿:“是脊骨的缘故罢。” 穆椿说着,脚下罗盘浮现。死生轮回境中,黑条裂成脊骨,钻入归彦体内。 归彦抬眼。 看完这出无声蛰影,穆椿转头去看归彦:“脊骨离体后,并未再成长,重入体内,却与本体失合。故而现在你也只能是这番面貌。” 穆椿说着伸手按在归彦的脑袋上。 归彦甩头张嘴“嗷呜”一口,咬住了穆椿的手。 穆椿不躲不闪:“莫怕,会恢复的,只是须些时日。你现下这般,倒似个灵兽,也是好的。” 归彦松开穆椿的手指,甩了甩尾巴。 穆椿:“只是,你缘何被荣枯抽去脊骨?缘何在死生轮回境中?荣枯是去死生轮回境里寻梦貘的,却为何在那处抽了你的脊骨?” 归彦抬头看穆椿,“嗷”了一声。 穆椿失笑:“也是我痴,你现下如何讲得。” 归彦趴下甩尾巴,很是不屑。 穆椿:“那就是你不想讲?” 归彦反身去用蹄子刨胡天,要将他刨醒。 穆椿忙将归彦拽回来:“妄起妄灭,于神魂有创。现今该是睡梦修补,勿扰才是。” 归彦扭头拍开穆椿的手,学着胡天的样儿,摆了个姿势,便是“大爷睡着莫来烦我”的样貌。 穆椿便不强求,转身将琉璃灯调得暗,安静坐下了。 其实胡天此时恨不得有谁给他刨醒了。梦里许许多多的六角星星砸过来,砸在他脚下轰然散开,化成流火。 胡天跳着脚蹦达,一路奔跑,跑成条狗,吐着舌头喘气“呼呼呼”。 腹诽,做个噩梦还醒不过来,真是天下第一糟心事。 又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又误入了什么妄幻秘境。很是苦恼。 如此跑也不知跑了多久,胡天又累又气,索性破罐子破摔,转身冲着一颗星星撞上去,英勇大吼:“就决定是你了,皮卡——艾玛!” 胡天反身瞬间,万千砸来的星星合成一个,兜头砸来。 胡天眼睛一花,蓦然便是灰暗长天,冻结之海,海里一条被冻得结结实实的金鱼。 胡天吓一跳,心说,怎么醒了跑识海里来了? 再待他抬头,那颗神纹烙在识海里的六芒星,明明暗暗,似有一丝光华流转,又听得一声“怦”。 接着声音消失,光华不见。 胡天“咦”了一声,再凝神看去,六芒星再无动静。胡天不甘心,又去看,一时入迷忽觉那颗星也要兜头砸来,吓得他“嗷”一声,挣扎醒了。 胡天睁眼但见一双蹄子向自己砸来。 他赶忙滚一圈去让,忽觉四肢腾空,下一瞬“轰隆”砸到地上去。 胡天躺在地上,外间依旧昏暗。 胡天躺着感叹:“这天还没亮啊。” “你已睡了五日。”穆椿睁开眼。 胡天一咕噜爬起来,毕恭毕敬:“师父。” 穆椿打量胡天:“想来已是无虞。” 胡天挠脑袋:“我这是怎么了?” “神魂受创,睡梦修补。” 穆椿也不多解释,又说:“下次再遇险,不可如此大意。我来时,门未曾合上。既有洞府,便该下个禁制才好。” 禁制便是止步的符、禁止的阵。 胡天却为难:“师父,我这壳子只会吸灵气,却使不出灵气来。更别提画符做禁制了。” 画符也不是个容易事儿,用器须好,另则画符之时,修士需以灵气沁入符咒。 穆椿却似早就知道胡天苦处,她扬手隔空合上洞府门,示意胡天坐下。 胡天便在石床上盘腿坐了,归彦跳到他脑袋上去。 穆椿调亮琉璃盏:“前番已同你讲过些许,你也知道,你的躯壳与旁人不同。” 胡天低头:“荣枯的躯壳是死的。” 穆椿点头:“这里又涉人族初期修行的基本之法,我先讲与你听。” 如此穆椿便是授起课来。 人族五阶之下的修行,大抵是修灵气强生机,以延寿。那么灵气便是修行根本。 “而灵气,有内外两个来源。” “其一,便是借助外物吸收灵气。” 穆椿指着屋内那墙水帘,虚空一抹,便见水帘上隐约白色雾气浮起凝成一线,缓慢钻入穆椿手掌。 “譬如这水帘,又譬如筑基丹一类丹药,再或灵石。”穆椿收手,摸出钓竿,愣了愣,又收起来。 胡天哽了一下,忽觉自己的师父是穷光蛋,一个灵石都摸不出来,有点想退货。 穆椿不以为意,继续说。 “其二,这灵气便是体内五行相生运转,生就灵气。” 穆椿说着,摊开手掌,一个球体出现。球体之上,黑、绿、红、黄、白五色。 穆椿看着手掌:“这便是我体内五行灵根蛰影。” 一时穆椿手中球体之上,五色转动,灵气忽生,四溢而出。小小球体,刹那灵气竟有磅礴澎湃之势。 胡天忽有所感,这便是体内五行灵根运动,生出的灵气。 穆椿看胡天似有领悟,又伸出另一只手去牵引水帘上的灵气。 水帘上的灵气如小溪,穆椿掌中五行相生的灵气如瀚海。 胡天叹道:“我看《杂略》中讲,‘五行全备,自行生转,是为大道’。当时还想身体多大个地方,能转出多少灵气来,不如多赚灵石呢。现在看来,我真浅薄。” 穆椿惊讶,又赞道:“勤学善思,很好。修行还须审问明辨笃行。不可轻信一书一家言。” 胡天称是,却也没想到自己还被夸勤学的一天。 想他在学校,何曾如此用功过。 胡天又问:“师父,你这是五行灵根都全了。我在大荒界的时候,万令门的纳新,灵根有一个两个,便是祖坟冒烟,三个就是门派之宝,四个就是天才了。这要如何生灵气?” 穆椿:“这便是初期修行的目的所在。人族灵根通常不全,五阶下的修行,目的便是补全灵根。” 初阶炼气,感受天地灵气,再以灵气显化三魂筑基。 筑基臻入二阶境界后,便是三魂调度,利用灵气、功法、丹药、法器等诸多方法,强壮七魄中已存灵根,再倚五行相生的自然法则,催生缺失灵根。 直到四阶五行俱全,可自行运转生就灵气,那是便可臻入化神,成就五阶境界。 胡天好奇:“那五阶之后如何修行?” “这先不急说,却说你。” 穆椿收起手中蛰影,推开水帘灵气,“你和他人都不一样,便是上面五行相生的法则,你也用不起来。” 穆椿这一句,好似一盆冷水浇下来,直把胡天浇得透心凉。 “你虽三魂七魄是活,但躯壳已死。躯壳无以生转,七魄中的灵根如失根浮萍,短线风筝,无以凝聚运转。” 穆椿不动神色,继续解释:“因着寸海钉强行介入,将魂魄钉于躯壳上,好似傀儡玩器。又因曾是修士躯壳,吸入灵气,故而才能运动。” 胡天:“那我吸收灵气修炼到筑基,就是到头了?” “不知。” 胡天:“那我想修行,之后要怎么做?” “不知。” 胡天低头垂目不语。忽地“嗷”一嗓子蹦起来。 却是归彦又用嘴薅了胡天一根头发。 疼得胡天直跳脚:“祖宗,能不能友好地让我感受下愤怒,积攒下力量!” 穆椿:“不是绝望?” “你不是说不知道嘛!又不是说不能!”胡天一手提归彦,一手捂脑袋,脸皱成一团。 穆椿:“若是我说不能呢?我说你日后都不能修行进阶了。” 胡天:“当你说的是放屁。” 归彦愣了愣,趁胡天不备又跳上他脑袋,舒服趴下去。 穆椿则是“哈”一声笑出来。 胡天归彦一同去看她。 “如此胆气!”穆椿在洞府里转了一圈,猛然一拍胡天的肩膀。 胡天“啪嗒”一下坐到了地上。 穆椿愣了一下,咳了咳。 胡天捂着屁股:“师父,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您别揍人啊。” “何错之有!想我人族初始被奴役,何来修行之法?不过先辈师法自然,探索探索才成就今日。” 穆椿冷声道,“便是有了那仙道传承的功法,又如何?手执大道功法入妄身死的,何止一二?” 穆椿转了一圈,将胡天打地上提起来:“修行从不是照本宣科之事,师法自然定有可为。” “是。”胡天点头受教,拜了一礼。 穆椿受了这一礼,坐下:“功法之事,我无可教你。但其他方面,会全力助力。” 此时桌上琉璃盏灯光一闪。 穆椿将琉璃盏推到胡天面前:“此盏名春祀,用以为禁制,甚好。” 穆椿又摸出钓竿,从星河芥子里拿出一个瓶子:“一颗大司命,保命用。” 穆椿又摸出前番给胡天的小罗盘:“这是小罗盘,不是搜魂罗盘。不过上封一百厉魂,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鲸鱼。放出来咬死个把个人,没什么问题。就是你自己小心被给咬了。” 胡天哆嗦接过。 穆椿再摸了摸自己的钓竿,问胡天:“你有芥子吧?” 胡天唬一跳,手里罗盘上一百厉魂已经能让他蛋疼了,钓竿里三万个,赶忙说:“有有有。荣枯有一个,现在我也能用上。” 穆椿点头,最后摊开手掌:“你的寸海钉。” 胡天接过寸海钉。 穆椿转头看窗外。 此时天边微凉,远处鸡鸣传来。 “那我先走了,今日隅中,我会同杜克、叶桑操练小雉剑阵。你届时去小蕴简阁。”穆椿打量胡天一言,“虽无现成功法,但你这基本功也太弱了。” 穆椿说着,又拍了胡天肩膀一下,转头离去。 胡天则是“啪嗒”一下,又被拍得坐在了地上。 归彦嫌弃极了,踢了胡天一蹄子,跳到底上前去。 胡天大怒:“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让她拍,也得跪!” 胡天说着扑过去捉了归彦,上嘴薅毛报仇去。 归彦“嗷”一声,冲上去蹄子乱踢。 穆椿走出老远还听见归彦同胡天“嗷嗷嗷”的嚎叫。 穆椿摇头,又转身,对着一处树影说:“我教徒弟,你来作甚?” 杜克走出来:“我好奇藤墟关于胡天的 第45章 七 杜克闻言一惊:“天道在身?可那时你要杀他……” “生为天道,死为天道。富足是天道,战乱亦是天道。”穆椿打断杜克,“谁知这天道是福是祸?” 杜克仍不信:“你没听错?” 穆椿:“我又不是你。” “你说我老!”杜克大怒,“老又如何,照样战你!” 杜克说着便是抽出软剑,刺向穆椿。穆椿提起钓竿迎战。 这二人一来一往,过起招来。 待到隅中,胡天归彦来到小蕴简阁前空地上,杜克同穆椿仍在鏖战,不知疲倦。 却见杜克软剑柔韧,动如游蛇,杀机暗藏。穆椿钓竿锋芒,剽勇若豹,霸气悍然。 二人只论剑,剑上无法力灵气加成。饶是如此,也是精彩至极。两厢缠斗,你来我往,险招频出,胜负难分。 叶桑早起便来此间,看得入神,还时不时比划一二:“妙啊!” 一时胡天也是看呆:“我师父居然还会耍剑……” 叶桑两眼盯在软剑上:“穆尊自幼习剑道,在极谷呆过十年。还曾师从剑圣王兮阳。一手芒针化千剑法出神入——好!” 此时穆椿出了一招,直把叶桑眼都看直了:“雉入大水,小雉剑阵第十招,该是如此,原是如此!!!” 穆椿此招一出,杜克却是撤招而去,同穆椿一起舞起剑来。 杜克又唤:“夯货!还不快来练剑阵!” 叶桑只等这一声唤,兴高采烈拔出重剑冲上去。 便是叶桑做了剑阵第一人,杜克阵首,穆椿阵尾。 偶尔停下,杜克同穆椿为着一招半式大吵,再用剑对砍。完事再练。 如此只剩胡天一个做看客。做了三天看客,胡天终是知道他们三个在推演小雉剑阵。 却说善水宗从界桥碑上推演出朱雀剑阵,而杜克则从朱雀剑阵中推演简化出小雉剑阵。此剑阵三人成阵,无需辅以太初混沌剑,灵活巧变更甚一筹,且凶悍异常,战力十足。只是剑招未老,尚需推演完善。 胡天从旁观看,亦有所获。若是叶桑歇下,还给他喂招。 胡天未曾学过招式,只凭星河芥子里练就的杀意与直觉,拿着小竹竿竟也能同叶桑过上几十招。喜得叶桑闲了就追着胡天揍。 每每此时,归彦便是趴在一边晒太阳睡大觉。 穆椿同杜克也是看热闹。 第三日傍晚,夕阳西下,叶桑揍得胡天满场跑,影子也是起起伏伏蹦蹦跳跳。 杜克远远看着,忽生感慨:“当年应师兄也是如此教你的。” 穆椿不语。 杜克:“这么多年你找小昱,搜魂无数,可曾搜过应师兄的?” 穆椿:“我又不是与应师兄许诺未践。搜他的魂作甚?” “说得如此,若真是铁石心肠,”杜克冷哼,“缘何沈桉在大荒的店,会叫第五季?” “你怎地人老了,废话也多。”穆椿不耐烦,“我明日参加贺新大典,后日便启程去希言城,今日这剑阵练还是不练了?” “来!”杜克举起剑来。 这边厢叶桑刚揍趴胡天,见她师父举起剑,即刻屁颠儿向前跑。 刚练一招,穆椿杜克忽地罢手看山道。 此时山道上行来一青年子弟。 此人玉冠束发,眉目清雅,身量削瘦,着月白长袍,缓步而来衣袂微动,别是一番风流清韵。正是若水部首溪峰首席大弟子,钟离湛。 少时钟离湛近前来,作天揖:“穆尊安好,杜先生安好。” 又向叶桑见礼,含笑道:“恭贺师妹前番结丹,臻入三阶。” 叶桑忙收剑还礼:“多谢钟离师兄。” 杜克冷哼:“你来作甚?” 钟离湛道:“杜先生容禀。明日乃是贺新大典,今夜新晋弟子须前往前山大殿,听训守香。宗主着弟子来,请示穆尊,胡师弟是否要参加今夜的听训守香礼。” 杜克看向穆椿。 穆椿问:“你是谁?” 钟离湛恭敬答话:“弟子乃是首溪峰钟离湛。” 穆椿:“钟离家的?” 钟离湛面不改色:“正是。” “宋弘德最近总跟我提个钟离家的小儿,可是你?” 钟离湛未开口,杜克拂袖而去。 穆椿看叶桑:“你师父怎地了?” 叶桑犹豫,倒是钟离湛上前一步苦笑:“穆尊,宗主有意着弟子做小雉剑阵第一人。” 穆椿点头,举起钓竿劈头便向钟离湛砍去。钟离湛跃起让过,翻身抽出长剑,迎上穆椿。 钟离湛举剑,骤然威压四溢。 胡天方打地上爬起来,便觉肩头重压,好似泰山压顶,一股鼻血冒出来。归彦猛然站起来,跳到胡天脑袋上。 叶桑则跃到胡天面前,举起重剑,帮胡天挡下威压。 胡天揉了揉鼻子,抬起头:“什么情况?” 叶桑转头:“钟离师兄用上修为了,他是三阶境界,金丹已成,又是大圆满的。你方筑基,不过初期,自然抵不过这番威压。” 胡天还是头次遇到如此情况。 “穆尊,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剑上带了三层功力。”叶桑此时额上冒出薄汗。 胡天上前一步:“师姐,你没事吧?” 叶桑苦了脸:“有事。境界高一阶,便能压死人。何况穆尊不高兴……” 好在此时穆椿罢手,钟离湛落地踉跄两步。 穆椿收回钓竿:“回去对宋弘德说,小雉剑阵尚需磨合。但首阵第一人必是叶桑,你为阵首,胡天阵尾。若有异议,小雉剑阵善水宗就不要肖想了。” 胡天大惊:“我有异议……” 胡天自视有些自知之明,他现下只是野路子被打出来的,从未曾正经学过一招半式,如何同人去练剑阵? 况且叶桑是个三阶初期,钟离湛还是三阶大圆满。而他只是个筑基初期小修士。一阶之中,又分初期、中期、大圆满。这掰指头算来,胡天差着叶桑三个数,差着钟离湛足有五个数。 穆椿却是一记眼刀,胡天闭上嘴。 叶桑小声:“师弟别担心,小雉剑阵还需些时日才能推演得。” 此时钟离湛走到胡天面前,长揖:“师弟见谅。方才是我鲁莽,情急用上修为,师弟可有事?” 胡天擦了擦鼻血,拱手:“师兄客气,我没事。” 穆椿这才对钟离湛道:“你领胡天去前山大殿吧。” 如此胡天便是辞了叶桑穆椿,跟着钟离湛离去。 一路上,钟离湛同胡天攀谈,讲了些许宗门内事宜,着实给胡天补了不少课。 归彦一路趴在胡天脑袋上,竖着耳朵。 钟离湛便去看归彦。 胡天笑说:“这是我家归彦。” 归彦闻言咬住胡天头发薅起来。 胡天“嗷”一声,捂住脑袋:“祖宗,你不是我家的,我是你家的行了吧!” 归彦便不去薅胡天头发,只在胡天脑袋上蹦了几下。 “看着甚有趣。”钟离湛说着伸手去。 归彦立刻跳到胡天肩头,戒备看向钟离湛。 钟离湛笑着收手:“这灵兽和胡师弟感情颇好。” “凑合。”胡天捂着脑袋也没听清什么,只问,“师兄,首溪峰看着挺远的,我们得走多久?” 钟离湛笑说:“师弟莫急,到了山下便可用传输阵。” 这么说着时,便已是到了山下。 钟离湛领着胡天到了一处树下,果见地上画着个丈圆阵法。法阵之中又有九个小圆。小圆内标着一到九,九个数字。 钟离湛:“这便是传输阵了,阵内数字,便是去往的峰头。” “那这个怎么办?”胡天指着那个九,“咱们不就在九溪峰上吗?” “与山头相同的数字,便是去往前山了。” 钟离湛走到那个“九”字的圈里:“师弟还未曾领玉牌。现下先同我一起去前山吧。” 胡天便上前,同钟离湛站在了一处。 钟离湛拿出一块玉牌来,仔细看去,玉牌是写着“若水钟离湛”几个字。 玉牌一出,便是阵动光华起,便将他二人笼住。 胡天好奇,伸手去摸,猝然光华散去,便是到了另一处。 脚下阵法相同,四周迥然不似。 此处热闹,善水宗弟子往来不绝。 向前看去,一座高台。高台上殿阁红墙黑瓦,高耸如云,气派恢弘。其后松柏翠绿,更远峰头苍翠。高下相间,彷如画中。 钟离湛道:“那处便是前山顶峰大殿了。不过那日纳新,师弟走得早,未曾领新弟子物品。现下,还需去造册记名才是。” 钟离湛便领着胡天去向了另一处小楼。 此处倒是清幽,进楼来四下无人,只一个小道躺在摇椅上打瞌睡。 小道闻声不睁眼:“谁?” 钟离湛笑着抱拳上前:“李师弟。” 小道立刻蹦起来,热络上前:“钟离师兄,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 钟离湛笑说:“我是陪胡师弟来记名,另领新弟子所需之物。” 小道这才看向胡天,哼道:“这是怎么说的,新晋弟子记名,那是八天前的事儿了。” 钟离湛说:“这位是九溪峰的胡师弟,穆椿新得的弟子。” 小道这才醒神,拍着脑袋:“这这这,恕我眼拙。胡师弟来来来,您名字已经上册,物品我也都留着的。” 小道说着跑去里间。 胡天不由感叹,当真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穆椿自己也能横着爬。 片刻小道便捧来一个托盘。 但见托盘上放着,玉瓶、玉牌、道袍等物。 小道引胡天钟离湛到得八仙桌前,放下托盘:“道袍两身,丹药两瓶,玉牌一块。” 两只玉瓶,玉瓶封纸有字。一瓶“黄元丹”,一瓶“辟谷丹”。 一块玉牌,与方才钟离湛拿出的玉牌相似,上书“胡天”二字。 此时归彦从胡天脑袋上蹦下,跳到盘子上,嗅了嗅丹药瓶,咬了咬玉牌,最后对着道袍踢了一蹄子。 第46章 八 归彦一蹄子把道袍踢得乱七八糟。 胡天赶忙提起归彦来,放到脑袋上。 “胡师弟这灵兽真有趣。”小道笑说,“师弟这就要去前山大殿吧,还需换上道袍才是。” 胡天点头,捧了托盘去了内室。他先将丹药玉牌都收好,再转头,却见归彦又钻进道袍里去了。 胡天只得拿了另一身道袍换上。又见房子中案上有笔墨。胡天突发奇想,从指骨芥子中拿出铜镜,拈笔饱墨给自家眉骨上画了两道。 胡天难得对镜看了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归彦,来看!“ 胡天转头找归彦,道袍里一团拱来拱去。胡天乐,走去将道袍下摆袖口都打上结。 归彦四下钻不出,便往领口挪。 归彦刚挪到领口要出去,胡天猛然掀道袍:“哇!” 便是鼻尖对鼻尖,吓了归彦一跳。 归彦蹲坐在道袍里,眨了眨眼睛,“嗷呜”一口咬在了胡天鼻子上,再对着胡天脸好一通抓挠。 钟离湛同那李姓小道闻声进屋,便见胡天坐在地上,正拿着笔抹归彦。胡天眉骨隐约两道黑墨,一脸蹄印。 钟离湛笑道:“师弟快别玩闹,误了入殿时辰可不好。快来洗洗。” 便是拉起胡天来,捻诀给他施了个去尘诀。 胡天只觉周身凉风拂过,再看手上干干净净,便连归彦身上也没了墨汁。 胡天喜笑颜开:“多谢师兄。” 小道上前一步:“胡师弟,我等修行之人虽不重皮囊表象,但若你当真在意眉毛。我这儿有件东西,是从辛夷界来的好物,唤作‘细妆’,想画哪儿,一贴即可。可保三个月妆容不失。” 胡天来了兴致:“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这是自然,不知道多少师妹……和师弟从我这儿购得呢。”小道说着,取出一只乾坤袋,从中拿出细细一根物什。 此物小指长短,翠绿色,又好似一小截树藤。 胡天伸手要取。 小道缩手笑起来。 胡天会意:“不好轻拿师兄东西,不知这物须得几钱?” “不多不多,师弟给十个晶石的本钱于我即可。” 胡天好歹在大荒做过三个月生意人,此时敏锐察觉小道这黑得有点多。 胡天自然不能轻与,便是一番言语机锋,讨价还价,最后五个灵石成交。 然而待到胡天去掏钱,却只能掏出灵石来。竟是没零钱了。 胡天少不得拿出一个灵石。 此时钟离湛笑着压下胡天的手:“胡师弟想必没有晶石,区区五个晶石的东西,何必折损灵石。我这儿尚有些晶石可用。” 钟离湛说着,掏出五个晶石来,递与小道。 李小道也是极有眼色的,顺势便说:“钟离师兄说得对,我这儿还真没有晶石可找零。本该赠予胡师弟,可惜我最近饥荒。少不得就收下钟离师兄这五个晶石,您可别笑我眼界儿浅。” 钟离湛道:“这是我于胡师弟之礼,你就莫要与我抢了。” 钟离湛接过“细妆”,转手递与胡天。 胡天婉拒:“当不得,怎么能让师兄破费?” “今日与穆尊过招,我甚是不妥,伤了师弟,这便是赔礼了。”钟离湛拉过胡天,将“细妆”放入他手中。 胡天想想,也不矫情:“多谢师兄,但这只当师兄之礼,赔礼却不能算的。” 钟离湛:“如此更好。” 胡天便问小道“细妆”的用法。 小道少不得演示一二。 他拿起细妆一掰两半,问胡天:“师弟只要眉毛?” 胡天点头。 小道便将细妆“啪啪”两下拍在了胡天脸上。 胡天骇然:“师兄,我这是要眉毛不是要胡子。” “无妨。此物很是灵巧。” 说话时,胡天只觉脸上好似有虫爬过,冰冰凉凉。少时两“虫”爬到眉骨上,竟是长出一根根毛来。还描出眉型,是条粗黑眉毛,同胡天用了十多年的那两条很相似。 胡天虽对眉毛没执念,但此时却也开心,拿着镜子抖了抖眉,嘿嘿笑:“真厉害!” 小道夸耀:“这是当然,细妆可是木元素充沛得很呢。” 归彦趴在胡天脑袋上,忽地伸长脖子,低下脑袋,倒着用鼻子蹭了蹭胡天的眉毛。 吓得胡天以为它又要薅毛,赶忙把它揪下来,严肃讲:“眉毛不许拔,不然没肉吃!” 此时外间响起磬声。 钟离湛:“师弟,该去大殿了,再晚便迟了。” 胡天和钟离湛匆匆去了大殿。 待到了大殿,便见殿内已经是坐得满满。坐在蒲团上的,都是身着灰色道袍,与胡天相类。殿前另站着一二管事,身着淡黄直裰。 人虽多,但大殿肃穆静寂。 胡天跟随钟离湛入殿,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钟离湛坦然行来,走到管事面前:“弟子带九溪峰胡天师弟前来。” 那管事往钟离湛身后看去,冲着胡天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宗主该安心了。你带他去后面坐着罢。赵长老并礼教管事就来了。” 钟离湛点头,同胡天又从殿前向后走。 胡天一路向后,竟在人群中间看到个熟脸。还是那日在仓新界包子铺所遇到二人其中之一。那人也瞪着胡天,直把眼睛瞪成铜铃铛。 这人叫什么来着? 胡天一时想不起来,倒是想起那日包子铺的肉包子真不错。 胡天走到后排,寻了最后一个蒲团坐下,向四周看了看,学着旁人的样儿,盘起腿来。 归彦百无聊赖,从胡天头上跳到他肩膀上去,又跳到脑袋上,再跳到肩膀上。 胡天察觉动静,顺手抓了归彦,捏住他前蹄,凑近它耳边小声说:“再闹把你塞进灵兽袋。不闹回头给你做肉包子吃。” 归彦蹬了蹬后蹄,跳下去,甩了甩尾巴,终究趴在了胡天身边。 胡天伸手挠了挠归彦的脑袋,归彦仰头咬了他一口。 这时后殿响起脚步声,两人从后殿走出来。 打头一个老道身着宝蓝长袍。身后一中年道士,则是身着靛蓝长袍,手握拂尘。 二人盘腿坐在了殿前蒲团上。 老道开口:“诸君新入我善水宗,可喜可贺。然则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便由老夫与诸位讲解我善水宗宗规。老夫乃是若水部首溪峰……” 台上老头儿开始洋洋洒洒讲起来,胡天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学校。这是开了学校大会是怎么着? 胡天进了学校,便练就了不起的本领——打瞌睡。甭管是教室还是学校礼堂,甭管台上讲什么,他都能入梦春秋睡上一大觉。 此时不由有些瞌睡虫上脑。 胡天却知现下听不仔细,日后在善水宗混不好,他是无家长可带的。少不得此时掐自己一把,警醒一二。 便听得那老头儿讲:“各人修行速度不一,进阶快慢有别。故而若水部弟子均以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相称,若见上善部修行者,则以师叔师伯相称。不可轻以境界高低分得三六九等,须知修行无常,今日境界非来日境界。汝等可知晓?” 众人齐声称“是”。 老头又讲了好些勤勉笃行之语,直听得胡天又闭上了眼。 忽而手上一疼,睁开眼,却是归彦咬了他一口。 老头此时正说:“宗规第五禁……” 胡天惊出一头汗,怎么突然就讲到宗规了。胡天打点精神,认真听起来。 仅听这后五条,便觉厉害。 禁与魔族往来。 禁宗门内械斗。 禁与邪修往来。 禁杀凡人。 禁同门传阅功法。 胡天暗自记下,却还惦记着前面五条。 好在此时那老头儿道:“此十禁刻于镇德碑之上,尔等要时刻铭记。” 胡天松了口气,心道有空去山脚下看看去。 老头讲完,已是下半夜,钟离湛同长老等人一同离去。 众新员被赐半个时辰休息。 其他新员便是热络聊起来。胡天旁听片刻才知晓一些情况。 原是他人进入善水宗后还未曾进入峰头认师父,这些日具是住在前山,一来熟悉善水宗情况,二来被考察实力。 如此众人倒是熟悉起来。 胡天没想到自己睡了五天,已是错过和同窗熟识的时机。既然插不进话,胡天也不强求,又兼困倦,干脆闭起眼睛来。 边听众人说:“峰头按照顺序排实力,最次的便是九溪峰。” “我听说寻常没人会被分去九溪峰,大家不要怕。” 不多时,突然有个姑娘声音惊喜道:“好有趣的灵兽。” 又一个声音说道:“师妹,我替你将它捉来!” 胡天睁眼便见一男修正在扑归彦。 归彦跳起一步避开,亮出獠牙。 胡天赶忙起身拦住那男修:“私有,不给碰。” 归彦跳到胡天脑袋上,看男修。 那男修却是误会了胡天的身份,尴尬道:“这位师兄恕罪……” “叫什么师兄,他也不过是和我等一起入门的新员!朴兄不必相让与他!”此时有人打断男修的声音,正是那日包子铺里遇见的一个。 男修转头:“宋师兄莫说笑,这几日下来,哪个新员我等未见过。这位分明是同刚才那位师兄一起进来的。” 胡天听得男修说“宋”姓,便想起这位名字了——宋大冶。 宋大冶嗤笑:“胡目中,你缘何今日才来?别是走了什么旁门左道?” “噗。”胡天一听却是乐了,拱手冲那男修作揖,又指了指脑袋上,“这位师兄,我家归彦不喜欢人碰,不然会咬人的。所以我拦住您,勿怪勿怪。” 这男修却也不矫情:“原是我鲁莽,冒犯冒犯。” 此时姑娘也走上来:“我也不知这是您家的,冒犯了。” 胡天笑着摆手,只是不去理会宋大冶。 宋大冶脸憋通红,方要发作,男修同姑娘一起将他拉走了。 “宋师兄,你这样可不行,那人明摆着不是好惹,何苦得罪人……” 如此便是走远了。 胡天伸懒腰,戳了归彦一下,调侃:“人见人爱啊。” 归彦咬了咬胡天的手指,跳下来,昂首挺胸很是得意。 这时礼教管事进殿来。休息结束,又开始讲课。礼教管事将明日贺新大典流程、施礼诸事讲解演示了一遍。 过程繁琐,先是祭祀,跪天跪地跪日月跪北辰;再是见礼,又要跪先祖跪仙圣跪师尊。 可不是普通跪一跪了事,这行得可是三拜九叩的大礼。 直听得胡天满脑门子冷汗,不由腹诽,还有什么不要跪? 待到第二日,当真是跪了天地日月跪北辰,跪了祖师爷再跪本门仙圣。 礼生唱一句,众人一个动作。直把胡天脑袋磕晕,膝盖发软。 待到最后,却真有一样不要跪。 叩拜完本门仙圣,礼教管事领着众人去大殿,待要叩拜师尊。 但见大殿前,若水部九个峰头数十位师长长老管事站立。 这边厢礼生便开口:“跪——咳咳咳。” 一个“跪”没唱出,但见穆椿从后殿走出来,站在了一众人身后。 穆椿不待见人跪她,谁跪她抽谁。 这礼生也是个机灵的,咬着舌头转音:“跪天揖。” “跪天揖”是甚的鬼? 好在有人机灵,屈膝又直起来,半路改了个姿势,拱手作天揖。 一礼完毕,若水部众长老察觉不妥,纷纷转身来,见了穆椿拱手,齐声:“穆尊安好!” 这才是真来拜师尊了。 穆椿摆手:“不必多礼。贺新大典照旧进行。” 只是穆椿一来,谁还敢摆师尊谱?幸而这贺新大典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师徒见礼的环节。 旁人不比胡天,早就知道自家师父是穆椿。此时还要靠礼生宣唱。 那礼生手执玉笏,高声唱念:“结丹弟子萧烨华,师首溪峰长老赵菁铧。” 礼生念完,新员中走出昨日要捉归彦的男修,师尊里走出昨日讲训的长老。 礼生唱:“跪。” 萧烨华上前:“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赵长老生受一拜,再扶起萧烨华,拿出一把长剑来:“你入我门,须勤加修习,不可懈怠。此剑乃地支丑级,赐予你。” 边听众人倒吸一口气。 萧烨华领了长剑,退一步又施礼,站到了赵长老身后去。 这边礼生再念第二个名。 如此便是,一个徒弟一个师父,师徒出列见礼。徒弟磕头,长者再赐物作表礼。 表礼多是法器,也有符箓功法。 昨夜看中归彦的姑娘,入了三溪峰,得了地支子级的一条长鞭。而那宋大冶也入了五溪峰,得了一张保命符箓,据说是也是地支丑级的物件。 天干地支的等级胡天是听不懂,他此时只忧心。 他那穷光蛋师父前些天已经把东西给了自己,现下当着众人的面,又要如何是好?给不出东西来,穆尊的颜面岂不是要掉地上去? 真是越想越愁人。 此时场上只剩下一个胡天没被领走。 胡天不由抬头看去。恰逢宋大冶看向胡天,一脸讥讽,无声说:“没人领。” 胡天冷笑,竖起中指。 礼生高声念:“胡天,师,穆——尊。” 第47章 九 礼生唱完,面色凄苦,舌头好似一个结儿绕起来。心内大骂,哪个杀千刀的不长眼,怎生好把穆尊的名姓写在笏板上。 幸而他及时察觉做了更改。此时真是又惶恐又庆幸。 穆椿收徒之事尚未在弟子中传扬开,台下众多新员更是惊诧。 本以为萧烨华作为新员榜首,拜了首溪峰的大长老已是了不得,谁曾想后来一位不起眼的胡天,压过他一头。 萧烨华未曾动怒,倒是与他相熟的宋大冶怒气冲冲看向台下。 但见胡天上前一步,穆椿也走出众人队列。 礼生忙高声唱念:“天揖。” 如此胡天也大约猜出,他师父不爱人跪。 胡天便是端肃拱手:“师父在上,受徒儿胡天一拜。” 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穆椿点头:“师法自然,切莫懈怠。” 胡天领训称是。 此时穆椿却不再言语,只抬头向外看,皱起眉。 众人纷纷也向外看去,却见外间甚也无。又转头去看穆椿。 胡天心道看个屁,我师父早把表礼给我了!只是说了未必有气势。 自家师父的气势,如何能在此时消歇! 胡天眼一转,弯腰抬起双手,高声道:“谢师父所赐。” 全仰胡天的芥子在指骨,取物巧变,不动神色便是一个乾坤袋出现在手上。 众人见了乾坤袋,纷纷道:“到底是穆尊,乾坤袋里定装了了不得的东西。” 穆椿低头,如何不知胡天心意,不由伸手拍了拍他脑袋:“很好。” 此时有人冲进来,进得大殿却一愣,红着脸施礼:“晚辈易箜,求见穆尊。” 胡天一听易箜来了,扭头冲他挤眼。 穆椿冲易箜招手:“来。” 易箜上前来,落了胡天一步,将一只束口袋捧过头顶:“穆椿安好,师父命晚辈将此物奉上。” “回话沈桉,莫再玩闹。”穆椿说着提起束口袋,放在胡天手中,“拿好,零用。” 胡天手上一沉,再看束口袋上明晃晃一行字“家主专用,泼皮敢动,抽骨剥皮”。胡天惊一跳,抬头要说话,却看穆椿瞥了他一眼。 胡天只得又拜:“谢师父。” 如此便同易箜一道,走到穆椿身后站立。 此时新员具已拜过师尊。 那礼生高声唱:“贺新大典毕。” 一声唱念完毕,大殿徒然静寂。若水部诸位长老管事均肃立不动。 众徒面面相觑。 穆椿又站了片刻,扫了大殿一眼:“还有无其他事宜?” 首溪峰的赵长老即刻出列:“回穆尊,已无他事。” 穆椿点头:“那我先走一步。” 诸长老管事,即刻拱手:“恭送穆尊。” 穆椿点头,领着胡天易箜离去。 他三人背影消失,大殿若水部众长老顿时松了口气。胆大的弟子还小声议论。 “穆尊竟然收徒弟。” “不但收了,那个胡天好似只是个二阶初期?” 宋大冶铁青了脸:“泼贼分明叫‘胡目中’,缘何哄了穆尊……” 首溪峰赵长老大喝:“肃静!穆尊之事,岂是尔等可议!” 一时众人都不敢言语。 半晌,赵长老拂袖而去,大殿内众人也跟着各自师尊离开。众弟子回去,少不得还要领一顿教训并警示。 胡天却没这翻愁事。 此时穆椿一行三人到得九溪峰顶。 穆椿驻足,易箜识趣退下。 穆椿对胡天讲:“贺新大典已毕,我也要启程前往希言城,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这便是山中无大王了。 胡天掏出钱袋来:“师父既要远行,这钱……” 穆椿挡下:“本就是要给你的。那字是沈桉顽皮,你无须介怀。” 胡天眼皮一跳,心道沈老头这哪儿是顽皮,这是要名正言顺剥他皮。 “功法之类,我无可教你。进阶之事,你与归彦都只能靠自己。向后宗门内若有他事,不懂之处,你可去问叶桑或杜克。” 穆椿顿了顿,似乎无甚可讲,便挥手:“你去吧。” 胡天拜别转身。 “回来。”穆椿又喊住胡天,云淡风轻,“别把自己折腾死了。” 胡天眼皮抽了抽:“知道了。” 待到胡天离去,穆椿转身:“为何总爱躲躲藏藏。” 杜克绕出来,冷哼:“我先到得这儿,分明是你扰我清净。另则,自家徒弟自家教,别让他来烦我。” 穆椿:“小蕴简阁现下书册是否要信点?” 杜克:“要,作甚?” 穆椿:“你给他放行。” “凭个甚!”杜克怒道,“你善水宗诸多规矩……娘的,你跑个甚!” 穆椿已上了一朵菱花天流云,消失在天际。 杜克哪里追得,气得站在峰顶大骂:“姓穆的,有种你别回来!” 声音洪亮回荡山谷。 胡天站在半山腰,闻得回声,不禁抬头看去,感叹:“杜先生真是老当益壮。” 说完转头,胡天问易箜:“你何时走?正饭点,一起吃个饭去。不过这里的饭食也就那个灵椒炒蛋能吃吃,腊肉看着香,咸到要死,归彦都改吃素了。” 倒是没见它薅毛的力道轻上一两分。 归彦咬着胡天的头发拽了拽。 胡天没好气:“这不是没空出去嘛,现在没事儿了,过两天出去给你买糖葫芦和包子。” 易箜惊道:“师兄,善水宗新弟子不可随意进出山门的。” “啊!还有这个规矩?”胡天大惊,一想,便知是自己睡着误事,很是感叹,“完了,归彦要变和尚了。” 归彦张嘴咬了胡天耳朵一口。 胡天改口:“归彦要吃人了。” 晴乙在一边笑道:“上次那口野猪,还有两条猪腿在,易箜快拿出来。” 易箜拍脑门:“对对对。” 胡天惊讶:“这都多些天了,还没坏?” 易箜停步翻找起来:“放在乾坤袋里能保一月不腐。” 胡天又惊又喜:“乾坤袋还有这个功效!” “若是有芥子,便能保得一年不坏。” 易箜说着掏出乾坤袋递过去。 胡天高兴坏了,拿出一条猪腿,用猪腿骨戳归彦。 归彦一口咬在猪腿上。 胡天扛起猪腿。归彦咬着猪腿不放,挂在其上,跟着胡天的动作,来来回回晃晃荡荡。 胡天笑说:“今儿咱自己做饭,烤串儿,炖归彦。” 九溪峰的庖厨供应两餐热食,但九溪峰人少,又兼修行者少口腹之欲,便又有数间屋舍厨灶空着无人用。 胡天到了山下,寻了一处无人的厨间。厨间内厨具齐全,灶台下还有柴火,胡天便进去,提着猪腿剁肉。 胡天抓起砍刀,抡圆胳膊,动作豪迈,归彦蹲在一旁甩尾巴监工。 胡天又指挥易箜:“给这灶台点个火。” 易箜赶忙施了个控火术过去。 胡天看了一眼,边挥刀砍猪肉,边想自己也搞个火种的事。 剁了没几刀,却见远处怡怡然一人近前来。 “师弟可让我好找!”钟离湛进得门来。 胡天拿着砍刀转身,笑道:“师兄来得刚刚好!开荤吃肉。” 钟离湛惊讶,却又笑说:“师弟真是好性情。不过我已辟谷,便不多扰了。现下来,却是有事。” 胡天忙放下砍刀,擦了手:“师兄特地找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易箜又要回避,钟离湛却笑道:“易师弟,留下听也无妨的。” 易箜惊讶:“师兄知道我?” “师弟怕是忘了,那日沈伯去首溪峰领奉,我也在的。”钟离湛转脸又对胡天道,“此来找胡师弟,是告知师弟。我被宗门指下,作为师弟此次束脩任务的监督之人。” 胡天一脸茫然:“啊?什么束脩任务?” 钟离湛即刻领会,笑道:“师弟前些天未曾同其他弟子同在,怕是不知道。” 钟离湛便又给胡天说起来。 原是善水宗任务,分自领与宗门下派两种。新弟子入门三年内,只有宗门下派的任务。 而新弟子第一件任务便是“束脩”——在三个月内给自家师尊备上一件礼。 “这也是‘反哺’与‘尊师重道’之意。”钟离湛讲道,“贺新大典领了师尊表礼,我等做弟子的,自当备束脩敬上。” 胡天也曾是游戏机的好伙伴,这点事儿还是了然的,便问:“那任务规定是什么?” “束脩须自行寻得,不可靠家族外力。这也是为何需要我这监督之人。”钟离湛笑说,“师弟何时决定做这任务,届时我与师弟同行。” 胡天犯难,这得寻个什么给穆椿? 他师父高高在上,虽然摸不出一个灵石来,但也不像缺吃少喝的人。就算穆椿缺点什么,胡天也有自知自明,自家这点修为啥也做不到。 胡天便又问:“师兄,任务完成是个什么标准?有奖惩没?” 这要是没个奖惩,他就不干了。 “束脩献与师尊,由师尊视情况给予师弟信点。”钟离湛又贴心讲解,“信点是在蕴简阁借阅功法书籍的凭证。” 蕴简阁的书册也是分等级,信点越高往往说明资质越高,可翻阅的书册等级也越高。 胡天对书兴趣缺缺。 钟离湛下一句却给胡天提神:“信点越高,可参与宗门活动也越多。另则,一万点下,要有任务令牌才能出山门。到了一万点时,便可自由进出山门了。。” 胡天闻得“出山门”,蹦起来:“师兄,我们何时启程!” “不急,待师弟想好要寻何物,我同师弟去李师弟处领束脩令牌。” 钟离湛说着取出一只锦盒,打开一排指头大的陶制小雁:“这是我的传信雁足,师弟若寻我,可放一只去。我居首溪峰山腰,洞府为妄清阁,师弟得空也可去那处坐坐。” 钟离湛递上锦盒,便是告辞离去。 胡天却因此番事,烤肉串都吃不香甜。他拿着肉串,支着下巴:“小易箜,你说我师父还能缺什么?” 易箜咬着肉串,茫然抬头看晴乙。 晴乙幽幽然:“穆尊可能缺灵石。” “嗯?” 第48章 十 胡天掏出方才穆椿给的束口袋,推开一边的烤串盘子, 翻过来倒一倒。 “呼啦”一下, 桌面成了石头堆。有灵石有晶石也有玉石, 好似个小山,直堆到了胡天鼻尖。 “娘啊……” 胡天目瞪口呆, 本以为“零用”有个十来颗灵石就不错, 撑死一百多,何曾想过如此? 胡天看晴乙, 又去看易箜。 晴乙道:“师父回了万令门善水宗众巧林的这些天, 一直被人追债来着。便是这些零用, 也是师父硬省下的。师兄可省着点花,这是穆尊一年的给用。” 胡天忽地有些心疼沈老头儿。 易箜赶忙表决心:“师兄, 我也会同师父学经济, 日后好赚钱。” 胡天愁苦瞧了瞧易箜, 问道:“你最近修行怎么样了?还要找那些什么什么, 就是好像安然花寸海钉这类的材料吗?” 易箜看了看晴乙, 点头:“神魂材料是要的。另还有个不情之请。” 胡天伸手拿开归彦面前的空盘,将肉推给它,又冲易箜道:“有什么事儿, 你尽快开口。” “我现下已是外门, 不能进蕴简阁了。所以,如果……如果……如果……” 易箜结结巴巴,红了脸,挣扎半晌。 易箜此番模样, 胡天瞅着更愁了。 这脸皮厚度,日后可怎么指望他赚钱? 胡天只好替他说:“等我进了蕴简阁,给你俩找那些材料的书册,还是给你俩寻个双修功法?” 易箜的脸“轰”就红成了朱砂,瞬时不结巴:“师兄莫玩笑!晴乙是灵修,用不,用不了那什么功法的。” 灵修便是灵体认主的修行,分主仆关系。确是胡天一时失察,未曾把晴乙当鬼看。 胡天“啊”了一声,抬头看晴乙已经不知藏到哪儿去了。 胡天只好对空气讲:“冒犯冒犯,晴乙姑娘莫怪。” 晴乙慢慢浮现:“师父已经传授我等一套灵修功法。只是我灵体受创日久,怕日后不稳固,所以还想寻一套附灵转体之法。只是此法古旧,故而想请师兄相助。若师兄日后翻阅书册,还望留意一二。” 胡天点头,认真复述:“附灵转体之法。我记下了。” 易箜晴乙都致谢。 胡天摆手,收了灵石,招呼:“吃肉吃肉。” 哪知转头,盘子早就没了肉,再去看锅里,只剩一个归彦趴在灶台边甩尾巴。 胡天失笑,走上前提起归彦:“你也甭叫归彦了,改叫饕餮吧。现下肉不够吃,把你炖了。” 胡天说着作势要把归彦往锅里扔,归彦挣脱,蹿到胡天脑袋上去了。 易箜少不得把另一条猪腿捧上来。 吃饱喝足,胡天又搜刮了易箜一番吃食,再给他灌上半壶酸浆妖酒,把他送走。 转头胡天提着一食盒烤肉,去找叶桑。 叶桑正在洞府前练剑,见得胡天来,笑道:“师弟来得刚刚好,我方练得一式,很是精妙!” 说着叶桑举剑冲上来。 归彦熟练跳走,胡天“嗷”一嗓子,扔了食盒就要跑。 自然是跑不掉,被揍趴在地上。 叶桑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起胡天来:“师弟有长进呀。对了,你此次束脩任务打算如何做?” 胡天反问:“师姐当年给杜师叔准备了什么?” 叶桑:“师弟有所不知,我师父是善水宗的客卿。所以我也只是算外门弟子,不受宗门任务拘束。当年没特意去寻束脩,只是花了三个月把师父给的一套剑法练了。” 胡天羡慕。 叶桑又道:“不过,师父说我剑法练得太差。就把我揍了一顿。” 胡天眼皮抽了抽:“我还是去给师父赚灵石吧。” 赚灵石总是不会被揍的。 虽说决定赚灵石,但胡天也不敢贸贸然行动。他便邀了叶桑同去小蕴简阁。 小蕴简阁却是一奇处。 从外面看去是嵌入山体的一栋阁楼,内里却是一处空旷平台。 顶上半圆,好似苍穹,碧蓝透亮。 四壁圆形,白玉为贴面,光滑润泽。平台地面是翠玉,零星分散着些许圆形小阵,与山脚下传输阵相类。 “师父不在呀。”叶桑进门四下张望,“师弟想要哪些相关书册,站在相应的阵法之中即可。” 胡天心道如此厉害。 不想归彦先他一步跳进了一处阵法中,阵法不动分毫。归彦歪脑袋。 叶桑忙说:“那阵须得手持宗门令牌才能开启。另则,令牌上信点不同,可查阅的书册等级也不同。师弟现下令牌上无信点,我还是去找师父……” 叶桑说着时,胡天去抓归彦。 胡天手甫一进入阵法范围,但见那阵忽而启动,圆阵之内石台骤然突起,快速向上升去。 胡天不防,赶忙松开归彦,自己抱住石台。又单手将归彦往石台中间推。 石台升至两丈高方停下,胡天半身挂在石台外,苦了脸:“师姐……” 叶桑轻咳:“想是师父已经为师弟行了方便。师弟爬上去便是了。” 胡天只好四爪并用往台上扒拉,归彦蹲在一边看热闹。 待到上了台来,胡天大声问:“师姐,怎么什么都不见?” 叶桑喊:“你念一下要翻阅的书册名,或是一些条件,譬如剑法、重剑剑法、古剑剑法。” 胡天便念:“赚灵石的方法。” 四下什么动静也无。 胡天挠头:“各地特产土仪。” 骤然间,四下墙壁微动,一块寸长玉简从墙壁中飞脱而出。玉简停在胡天面前。 胡天用手一点,便见一本书册蛰影出现在自家眼前——《界域地俗考》。 胡天再点一下玉简,那蛰影书便翻了一页。 胡天直道稀奇有趣,又说:“附灵转体之法。” 四下无动静。 胡天想了想:“灵修,仓新界,塑魂材料,寸海钉,灵石,火种……” 胡天一口气念了数个关键词,便是数个玉简从墙体脱落飞来。直把胡天面前一片空间都填满。 末了,胡天偷眼看,见叶桑已站在一处圆柱之上看玉简。胡天便小声说:“妖族,妖族修炼。” 归彦站在胡天脚下,骤然抬起头看他。 却无玉简来。 胡天蹲下,将归彦提起来放在脑袋上。 他在去看面前一排玉简,却有些发愁。这里借阅会不会有册数限制? 便去问叶桑。哪知一片都不可带走。 叶桑道:“部分书籍可用玉简拓印,玉石也行得。” 拓印需要神念或灵力,这点胡天是没法做到的。只好在此处看起来。 胡天活了快有十八年,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泡在图书馆里日夜苦读。 期间胡天还同叶桑去了一次月晦日的宗门集市。胡天很是长了一番见识。 如此日日夜夜,直过了半月有余,胡天也只是粗略做了些功课。却是束脩任务时间有限,不可再耽误。 这天天气好,胡天收拾了一番,辞了叶桑,带着归彦去了首溪峰。一路问去,找到钟离湛的洞府。 首溪峰的洞府比之九溪峰,真是云泥之别。 朱门彩牖,金碧辉煌。 门上金匾:妄清阁。 又有一联,书成篆体,胡天不认得,只看字形便觉非凡。 胡天方进门前,门户自开,钟离湛笑着迎出来:“师弟可算来了。我方还同李师弟说,胡师弟再几日不来,我可要去捉了。” 胡天赶忙施礼:“师兄有客?是我唐突了。” “师弟莫客气。不是生人,正是那日与师弟‘细妆’的那位,进来一道坐。” 钟离湛便领了胡天进洞府。 洞府内别有天地。进门一道回廊。这回廊凿在山壁上,数道水流从上向下,好似一道瀑布。回廊便在瀑布后,由这一道水帘分了内外。 回廊尽头一处水榭,半嵌在山体上。 那做买卖的李师兄,正在水榭中饮茶,见胡天来此,也是笑着迎来。 两厢见礼,他二人引了胡天进水榭。 水榭之中石桌石凳,石桌上一只青釉茶壶,并数只冰纹杯。另有一只红泥火炉,上坐一壶,其中煮着水,水汽氤氲。 胡天落座,向水榭外看去,另见一处,向来便是钟离湛居所。 钟离湛又斟了一杯茶,推了给胡天:“师弟此来,已是想好束脩内容了吧?” 胡天点头,拿起那茶喝了一口,好似他在乌兰夜渡舟上喝的那茶一般,入腹一股灵气散开。 李小道笑说:“胡师弟有了打算甚好。恰好我今日也是特特将任务令牌送了来。” 胡天赶忙放下茶杯道谢:“真是有劳李师兄。” “胡师弟不必如此客气。不瞒师弟说。本年新弟子除了你,都已经领了任务令牌离了山门。也是师兄好脾气,才等到今日。”李小道说着拿出一块巴掌大令牌来。 胡天赶忙起身拱手:“多谢钟离师兄包涵。” 钟离湛扶住胡天,笑道:“莫听他如此讲。” 胡天又接过令牌来,细细打量。 令牌铁质,其上写着两个大字:束脩。 背面又有“胡天”二字。 胡天收好令牌,谢过李小道。 李小道起身来:“既然胡师弟已经领了令牌,怕是二位也当启程,我就不多扰了。只是那件事,还请钟离师兄多上心。” 钟离湛笑道:“自然。” 李小道笑着拱手向钟离湛作揖,又向胡天作揖,忽又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还有一件事儿,前番见师弟时忘了。” 胡天忙道:“何 作者有话要说:  事?” “师弟现下已经在九溪峰挑了洞府,因宗门规矩,弟子洞府须报上位置。当然,九溪峰人少,今次只开启一个洞府,位置我已知了。” 李小道笑说,“但册上还是写个洞府名,也是雅致。好似钟离师兄这妄清阁。不知胡师弟那处洞府要叫个什么?” 胡天心道这不是开玩笑么!他会起什么名! 忽地眼珠一转,胡天笑起来:“花果,……不,九溪峰福地,水帘洞洞天,那处就叫‘水帘洞’吧。” ============================================================================== 谢谢子梨扔了1个地雷 谢谢林绿酒扔了1个地雷 谢谢Jane君扔了1个地雷 \( ̄︶ ̄)/ 抱抱~ 第49章 十一 李小道闻言,笑说:“这名儿倒有雅趣。我回去便记上,待师弟归来,记着去我那处领门匾与楹联。” 胡天点头:“有劳师兄。” 胡天又同钟离湛将李小道送至门外。待他走远,钟离湛转头:“今已领了任务令牌,师弟可是要打点行装,打算何时启程?” 胡天现下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妥当,该提前打个招呼才是。 胡天道:“我无甚行装,倒也无妨。师兄什么时候方便了,咱就什么时候走。” “如此甚好,修行之人无外物所累,很是妥当。”钟离湛也爽直,“我也无甚行装,这就启程吧。” 钟离湛说着便将洞府门合上。 如此两人便走了传输阵,去山门处。 到得山门前,有当日巡防弟子上前来。 那弟子抱拳:“钟离师兄有礼。” “秦师弟,今日当值辛苦。这位是九溪峰新来的胡师弟。”钟离湛让出胡天来,又笑,“胡师弟此番出山门寻束脩,我是他的监督之人。” 那弟子诧异:“前日黄蒋鲍三位师兄一行人出了山门,我还道当是最后出束脩任务的了。没料想钟离师兄却更晚。” “那三位一起出山门?想是组队了。不知他们领了哪三位新弟子?”钟离湛边说边拿出自己的玉牌来。 秦姓弟子道:“其中有首溪峰的人,赵长老名下萧姓的那位。另两位却不是首溪峰的,那位师妹好似三溪峰的。” 如此一说,胡天便猜出是萧烨华、宋大冶并那个看上归彦的姑娘了。 “他们说要去旁界寻火种呢。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秦姓弟子苦笑,“那三位监督的师兄也不拦着。” “若是寻地焰火,也是无妨的。”钟离湛笑道。 胡天边听八卦,边拿出自己的玉牌并束脩任务令牌,奉上前去:“秦师兄,在下胡天。” 那弟子点头,双手接过令牌同他二人的名姓玉牌,查看之后交还,又道:“还望钟离师兄同胡师弟勿怪,职责所在,少不得得罪了。” 钟离湛接过自己的玉牌,笑说:“师弟客气了。前次找你,你不在洞府。待我回来,再同师弟手谈。” “如此甚好。” 钟离湛辞了人,同胡天上了千阶石梯。 此时大衍魂数阵已经关闭,这石梯也只是普通的石梯了。 胡天走着,却是一时感慨丛生,戳了戳归彦:“我那时候居然爬了这么高的楼梯,太牛了。” 钟离湛笑道:“听闻胡师弟走这千阶石梯时很是不凡。可惜我当日未得亲见。” 胡天:“师兄可别提了,现在想想我都跟做梦似的,压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 钟离湛眉头微动。 胡天却问:“师兄,火种很难拿吗?” 钟离湛点头:“很是不易寻。且火种本就危险,取时风险极高。不过若是地焰火,有黄蒋鲍三位师兄看顾,那几位同门师弟师妹当也无事。” 火种是材料,也是要分个上中下品的。除却地焰火,适宜纳入体内的,还有徜雨火、天星火、金乌火。这其中以金乌火为上品,地焰火只能算中下。 此时石阶上又有弟子见了钟离湛,前来见礼,他二人便将此番话揭过不提。 钟离湛在若水部不太一般,认识诸多人,一路行到山麓,不停有人招呼过来。胡天便是走走停停,因着钟离湛引荐,他又上前去见人。甚至还见了几个管事并一二长老。 好容易走到了山脚,身后又追来一个。 “钟离师兄,等上一等。”却是那李小道跑上来。 钟离湛转身见他:“怎地了?” “唔,提货有个口令,忘记同钟离师兄说了。幸好追到师兄。”李小道看了看胡天。 “师兄,我先去……”胡天自是识趣,及时回避。他环顾四周,恰好看到安置镇德碑的亭子,想起宗门十禁他还没读全。 胡天便说:“我去看看镇德碑投影。” 钟离湛点头:“师弟拿出玉牌,便可进得亭内。” 胡天到得亭前,伸手试了试,果然亭外一层透明水层般结界阻隔。再拿出玉牌来,便进了亭子。 胡天进了亭子,归彦从他脑袋上跳下来,转了一圈,蹲在那投影后昂起脑袋像模像样看。 镇德碑后,蝇头小楷写了一篇胡天看不懂的东西。隐约猜测是在讲道心,到了下面却见“善水宗十禁”。 胡天打点精神认真看。他未听到的另五条宗规禁令便是: 禁擅改宗规。 禁修习魔功。 禁研习妖术。 禁宗门内饲养魔兽。 禁宗门内饲养妖兽。 胡天看完挑眉毛。归彦跳起来撞散了镇德碑投影,霎那投影又成,归彦呲牙,毛竖起来,冲着镇德碑低吼。 胡天却乐了,伸手抓了归彦。归彦一口咬在他手上,胡天甩手。归彦松开胡天,昂首挺胸向外走。 胡天赶忙拉住它尾巴,拖回来:“多大点事儿,不就是个校纪校规么。我跟你说,老子从前在学校……哈哈哈。” 胡天在学校就是破坏校纪校规的好手,没事儿带家长,把胡爹气得跳脚。 胡天心道,归彦若被发现,最多便是他俩不在善水宗呆了。便不把功德碑上的字再往下看。 胡天抓起归彦,把它放在脑袋上:“走走走,天大地大,吃包子糖葫芦的事儿最大。你自己跑了,谁给你买包子,买冰糖葫芦,烤肉串?艾玛,外面的世界好可怕,你赶紧别没事儿就薅我头发,不然我捉条棘棘虫塞你嘴里去……” 归彦一听,立马咬了胡天头发,薅了一撮。 胡天“嗷”一嗓子,冲出镇德碑亭,摘了归彦,蹲在地上。胡天亮出左右两个爪子,归彦竖起左右两只前蹄,挠挠挠。 这边厢钟离湛事毕上前来,笑说:“师弟又玩闹。” 胡天抓了归彦,站起来:“师兄来了。” 钟离湛点头,边走边道:“也非是师弟听不得的。李师兄寻常在宗内做点买卖,因听闻我此番出山门,便托我去仓新界时为他领一二物件。” 胡天点头。 钟离湛又道:“还未来得及问师弟,可是想好此次束脩内容?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胡天笑道:“也是巧,我此番要做的同李师兄差不多,去仓新界赚灵石。” 据《界域地俗考》上记载,仓新界疆域有限,却有六座界桥。实属交通发达之地,素有“通衢”雅称。四方来客汇集,商贾聚居。 胡天看来,那便是个批发市场。如此便选定了仓新界购物进货。 钟离湛却是头一回听闻,有人要赚灵石作束脩任务。 钟离湛哭笑不得:“师弟快别说笑了,如何要用灵石送穆尊?或法器、或材料、或灵植,拿来做束脩才是正经。“ 胡天摇头:“依师兄所见,我师父可是缺法器?我师父缺的材料或灵植,我能在三个月内弄到手?” 胡天听闻易箜讲。才知沈桉在大荒界守了二十多年,才守到那株安然花的消息。 钟离湛深思片刻,认真摇头。 胡天:“不瞒师兄说,我也打不过妖兽,识不得材料与灵植。这些便是师父缺,我也无力得。” “便是穆尊什么都不缺,师弟送些清净之物,尽了心意穆尊定也就欢喜了。” “灵石也是心意嘛,”胡天笑道,“师兄莫要劝了,我就是个大俗人。” 俗人怎么能入穆椿的眼? 钟离湛思忖片刻,笑起来:“怕是我肤浅,此番少不得要跟着师弟长长见识。” 胡天忙道:“师兄可折煞我了。届时我还要仰仗师兄的。” 待到得仓新界,胡天果然是仰仗钟离湛——给货物辨别真伪。 钟离湛却也是真长了见识。从前他只知穆椿有个会敛财的家仆叫沈桉,却不想现下收了胡天这个徒弟也是个厉害角色。 难道寰宇闻名的“无常钓客”,收徒看得却是会不会买卖经营? 钟离湛却也只能跟着胡天到处跑。 仓新界是个繁华好地界。店铺林立,街道纵横,还以所售物品分区域。 胡天到了此处才发现好多物什真便宜,便连大荒界时积攒的认知都刷新。 一时胡天拿着备好的物品单,便是货比三家买买买,又有钟离湛识货,胡天更是肆无忌惮了。 买了半天钟离湛便讶异:“师弟这乾坤袋储物真是多。” 胡天哪里是往乾坤袋里塞东西,不过是借势将物什收入指骨芥子中。 只是真到了此处才知晓,芥子是千金难买的宝物。 他何敢轻易露财富? 胡天便也就是笑而不语,拿出另一只乾坤袋来,将钟离湛敷衍过去。 千金难买却也不只是芥子。 待到胡天想起火种之事,去一材料店铺问。 哪知那家开口说:“订购,地焰火,一千灵石预付。” 胡天着实付不起,只能悻悻放弃。心说还是得去寻。 出门钟离湛安慰:“师弟不必失望,传言这仓新界也有火种,若是还有闲暇,我陪师弟去寻寻也是无妨。” 胡天却不信自己运道:“无妨,赚灵石要紧。” 说完胡天一摸脑袋,瞬时抖擞精神蹦起来喊:“归彦你这个吃货!” 归彦这几天则是兴高采烈,到处乱蹦。见到吃的就跑,再等着胡天追来买给它尝一尝,颇有一番老大做派。 因想着指骨芥子能保鲜,胡天又买了不少吃食,还买了两桶灵兽饵料喂兔子。只可惜此处竟没一家包子比得过万语那界桥镇的包子铺。 买了三天,胡天觉得差不多,便同钟离湛说:“师兄,时日尚多。今儿这半日咱们暂且歇歇,待到午时我还想去万语界一趟。” 钟离湛道:“甚好,便午时启程去万语界。这半日师弟自便,我去取李师弟交代之物。” 胡天又同钟离湛约了午时在界桥碑前碰头,便各自行事。胡天已无甚可买,便是到处闲逛,不知不觉逛到一处书肆。 胡天前半个月在小蕴简阁读书简倒是读出兴致,此时抬脚进了书肆中,看起来。 这书肆不大,有玉简也有书册。胡天一一看来,竟让他得了两本好的。 一本玉简是菜谱,书名《一盘两箸》。这菜谱讲食材说做法道故事,颇有意趣。 一本书册古旧,书名《妖谈魔语》。大致翻来便是讲述妖魔两族的区别,好似个启蒙读物。 胡天起先没看见,还是归彦趴在上面看了,他才注意到。 此时日在中天,胡天赶忙拿上玉简书册,揣上归彦,结帐急匆匆向界桥去。 到得仓新界去往万语界的界桥前,便见钟离湛已在那处守候。 他站在树下,却是那日叶桑站着的地方。 胡天赶忙上前,作揖:“让师兄久等了。” 钟离湛笑道:“无妨,我也才……” 话未尽,忽听“轰”一声巨响。 钟离湛身后荒野,三朵烟花蹿上天。与此同时,胡天指骨芥子中,那宗门名姓玉牌颤动起来。 钟离湛转头,脸色大变。 这烟花胡天在小蕴简阁玉简上见过:“同门求援?” 第50章 十二 “我去瞧瞧,师弟莫来。”钟离湛严肃道,似乎怕胡天不肯,还劝,“这烟花该是与我同阶弟子……” 胡天打断:“师兄放心,我不去拖后腿,万一有事儿,我就去界桥上躲着。” 胡天自知自己斤两,他现下连灵力都是使不出,如何帮得了旁人。 钟离湛赞道:“师弟如此甚好。” 钟离湛转身便走,抽出一杆紫笛,使了个御器之法,急速向烟花所在行去。几个起落消失在荒原上。 钟离湛行了三盏茶的功夫,才见荒野之中,一处矮洼有人鏖战。 三个三阶中期,便是黄蒋鲍三个善水宗弟子。鲍姓弟子将一个女修反手按在地上。不远处黄蒋二人正与一个三阶初期的灰袍弟子缠斗。 那灰袍弟子正是新晋拜入首溪峰的萧烨华。萧烨华此时略有疯癫之态,竟力压黄蒋二人。黄蒋二人已是负伤,露了败势。 萧烨华不依不饶,但见他举起长剑,那剑顿生银光,方挨近蒋姓弟子,便将他胸口划开一道。 “住手!”钟离湛当下手起一诀,打将过去。 一诀撞入长剑,直将萧烨华掀翻在地。 黄蒋二人并不远处的鲍姓弟子齐齐抬头,又惊又喜:“钟离师兄!” 却是此时,萧烨华暴起,一口咬在了蒋姓弟子的胳膊上。顿时一道蓝紫火光,自萧烨华脸颊钻入蒋姓弟子身上。 蒋姓弟子一声哀嚎,倒在了地上。 钟离湛失色:“冥狱火!黄师弟退开!” 那黄争孝便是连滚带爬,跑到一边去。 钟离湛近前,踹开萧烨华,提起蒋姓弟子扔出去。再转身来,长笛在手,钟离湛便于萧烨华战在一处。 萧烨华长剑为地丑,挥舞银光流华,舞得“浮荣归尘剑”,招招煞式式杀。 钟离湛长笛名坎紫,进是悍然杀器退时风雅乐响,便是一套《律间十二化》。 钟离湛身有杀招,音有迷幻,怎是萧烨华能敌。 不下片刻,钟离湛卸去萧烨华长剑,直将他按在地上,用一根缚鬼绳捆了。 钟离湛拿出药丸,喂给蒋姓弟子。 再整顿他人近前来,钟离湛冷声问:“缘何如此!冥狱火是如何来的!” 却是他三个弟子并三个监督之人,一行六个寻火种做束脩,来到此处竟让他们寻着了。 黄争孝喏喏:“本以为是徜雨火……” 徜雨火冥狱火,都是火种,两者情状相似。但徜雨火遇水不灭,冥狱火遇水成毒。且冥狱火一旦入体,便似萧烨华一般,修为大涨,失去神智,伤人伤己。若是被咬,冥狱火之毒还可过身。 现下看来便是萧烨华同那师妹均是身负冥狱火种。且萧烨华体内毒火更甚。 钟离湛不由怒道:“宗门的课业,尔等具是白修了!如何让他二人将毒火纳入体内!” “都是那宋大冶!”黄争孝争辩,“他见了以为火种,贪心起,并不听劝,拉了师妹去……” 钟离湛这才发现,本该三个弟子,现下却少了一个。 钟离湛急问:“那宋大冶去往何处了!” “跑了,萧师弟为救他二人,生受了冥狱火。冥狱火可用徜雨火化解,宋大冶便向荒野里去找徜雨火了。” “糊涂!”钟离湛大怒,“那徜雨火岂是他能驾驭!” 钟离湛便扔下些伤药,让他们速回宗门。自家往荒原去找寻宋大冶。 钟离湛急得跳脚时,胡天此时却悠闲。 胡天不好走远,便在界桥碑下坐着,拿出买来的那册《妖谈魔语》翻看。 那册写得很是通俗。胡天重点看妖族。 说是妖族又分各族属,什么狐妖猫妖梦貘妖鲛人妖,各族分居,不那么凝聚。除非妖皇令出世择主。持妖皇令之妖为妖皇,众妖唯命其是从。 胡天叹道:“牛!这么块牌子砸脑袋上,就黄袍加身了。” 归彦蹲在胡天腿上,扒拉书册要去看。胡天便将归彦提起来,塞进怀里,让衣服兜住它。归彦难得没反抗,只把脑袋探出衣服外,同胡天一起看书册。 书册上又有说,不同族属的妖,妖术各不同。但妖族多是吸收日精月华修炼,只有极少部分吸收天地异力。 胡天赶忙将归彦从怀里提出来,放在脑袋上。归彦挣扎,胡天严肃:“日精月华,赶紧晒太阳。” 归彦要看书册,坐在胡天脑袋上看不到,怒刨胡天脑袋。 胡天便将它放到左肩上,再将书册往左靠。胡天扭脸,归彦的毛蹭在他脸上,胡天“阿嚏”一个喷嚏,吓归彦一跳。 归彦支起右前蹄,将胡天脸推开 。 再往下看,却是一些常见的妖族与人族的关系。 有敌对的,譬如消失不见的梦貘一族。有中立散居的,譬如玖龄猫妖。还有友好往来,互惠互利的,譬如辛夷界蚍蜉一族。 再往下翻,便是说魔族的了。 胡天收起册子,抬头看天:“怎么还不回来。” 胡天本意是午时上界桥,申未之间到万语界的包子铺,同老板套套近乎,打探包子的做法,还能吃上一顿。 现下看来,却是要错过饭点了。胡天便从指骨芥子里拿出糕点给归彦,又拿出新买的灵石饵料。 这饵料买了几天,还没试过。胡天便抓了一把来,打开灵兽袋。 方一打开袋口,五只兔子立刻一排坐好,竖起耳朵扬起小脑袋。 胡天笑:“等等回了九溪峰再放你们出去玩儿,现下不安全。” 说着便把灵兽饵料撒进灵兽袋。 谁知红色兔子突然将耳朵转向袋口,猛然站起来,奋力跃出灵兽袋。 胡天不防,只见一道红光飞出去,向着荒原跑去。红兔子跑了几步又停下,回头望,似乎在等胡天。 胡天吓一跳,赶忙收了灵兽袋,站起来:“回来!那边去不得!” 那兔子却又向前一步,转身原地上下蹦。 胡天没好气:“搞什么!” 却还是跟了上去。 不下片刻胡天便进了荒原。 旷野一望无际,了无尽头。四下杂草荆棘,间或几株半枯半绿的矮树,向远一片蒹葭。 胡天跌跌撞撞走来,四野空寂,只有风声摇晃枝叶。 少时走到蒹葭处,前方半塘水。又有几撮火焰漂荡,或在水边,或在水中央。 那只红兔子半站在水中,前爪抱着一小团火焰。 红兔子抱着火焰,先小口舔舐外焰,竟是将外焰剥落,在舔自己身上的毛。那外焰便跑到兔毛上去。它再细致咬内焰,最后一口吞了焰心。 吃完那一刻,红兔子忽蜷起身体,再猛地张开,极力舒展扑在地上。但见它周身红光大作,俨然便是一团火。 胡天吓一跳:“要死啊,兔子自己烤自己啦!” 那兔子却是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来。它身上火灭了,身形比从前大了一圈,毛色红润闪光。 红兔子兴高采烈站起来,扑到胡天脚边咬他衣袍,把他往那些火焰拽。 胡天提起兔子,同它平视:“你还要吃?” 兔子点头又摇头。 胡天不解,却还是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一把长柄铜汤勺,要去舀靠近水边的火焰。 红兔子突然急了,跑到他面前拦住,又拖着他往水里走。 胡天举着汤勺,也急:“祖宗,我不会游泳!咱们就近舀一个不好吗?这不都长一样的。” 此时红兔子却是摇头摆尾,可惜说不出话,满地打滚“咕咕咕唧唧唧”。 归彦闻言却是一口咬在胡天耳朵上。 “你是祖宗,你是!”胡天捂着耳朵,又看着那只红兔子上蹿下跳,“这货到底要说什么啊,可急死我了。” 胡天语毕,忽听脑内清清亮亮一个声音: “冥狱火,不行!” “徜雨火,好吃!” 胡天扭脸看归彦。归彦却从胡天肩膀跳到他脑袋上,咬住胡天脑袋上的一戳毛。 胡天去看红兔子:“这水里的是徜雨火,能纳入体内。这边上的是冥狱火,不能纳入体内?” 红兔子打地上爬起来,猛点头。 胡天喜上眉梢:“赚大了!” 胡天便将兔子提起来,塞进怀里,再用脚探了探水的深浅。 胡天缓慢下水去,极力不闹出大动静。便是如此,水边的火种还是飘走不少。 须知火种虽是材料,却是无根之物,但凡动静太大,便会飘远。 待到胡天近前去,瞄准水中央一团火,刚要捞。 忽从天上砸来一个人,大吼:“胡目中你这泼皮王八蛋,休得抢我火种!” 说时迟那时快,胡天闻声拿起汤勺敏捷一捞,便将水上一撮火苗捞入汤勺里。再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只碗,便将汤勺倒扣在了碗上。 胡天这一串动作,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边厢宋大冶却是“轰隆”一声砸在了水中,水浪四溅。 胡天翻身低头避开,跌跌撞撞上了岸。胡天放下碗勺,从脑袋上摘了归彦,弹开它脑袋上的水珠。 归彦哼一声,胡天把它塞进怀里。 他再弯腰凑近碗边。听得碗里细小的燃烧之声,胡天松了口气,又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只敞口玉瓶来。 宋大冶却是爬出来,水波动荡,徜雨火并冥狱火一起飘远,消失不见了。 宋大冶傻眼。 胡天站在岸边,将碗里的火种倒入敞口玉瓶。胡天并不想同宋大冶罗嗦,便是转身就走。 宋大冶此时哪儿能轻放胡天走,他也不说前因后果。只一个纵跃跳上来,祭出长刀砍向胡天:“姓胡的,你把火种留下,我饶你不死。” 胡天“卧槽”一声躲过去,身上骤然有重压袭来。 胡天心知,这宋大冶比他境界高一筹。 但宋大冶还不是钟离湛,不至于将胡天完全压制住。胡天翻身跃起,又让了几步。 宋大冶却骂骂咧咧追上,一把长刀便砍到了胡天眼前。 胡天拿起捞火种长柄铜汤 作者有话要说:  勺格挡,烦不胜烦便和宋大冶打成一团。 宋大冶是使刀的好手,刀法凌厉,招招式式都是要将胡天置于死地。 胡天却也不是纸糊的,虽无招式可言却又招招直取命门。 一时汤勺大战长刀。 宋大冶打杀之间嘴上也不停:“你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哄骗穆尊,你算老几,什么玩意儿!那姓穆的眼也是瞎……” “什么玩意儿!”胡天不由火冒三丈,怒从心头起。一时杀意起,抓着汤勺,直把宋大冶当菜料理起来。 ============================================ 谢谢子梨扔了1个地雷 谢谢林绿酒扔了1个地雷 谢谢咩咩扔了1个手榴弹 \( ̄︶ ̄*\))抱抱~ 第51章 十三 胡天发起狠,直将这些天练就的直觉与杀意发挥到极致,只管取有用的招式使,真是剑走偏锋,招式刁钻又古怪,杀到高兴还颠个勺儿。 过了百招,宋大冶竟是招架不住节节败退,真成了胡天手下的一盘菜。他一会儿是个脱骨扒鸡,一会儿又成挂炉烤鸭,一会儿宛如罐儿鹌鹑,直把满汉全席各色造型都摆遍,最后“啪叽”一下摔进池塘,便是清汤下挂面。 胡天罢手,站在岸边,收了铜勺,哼一声:“把自己的脑子同嘴巴都洗洗干净!” 胡天说完转身便走。 池塘里宋大冶却是又急又怒又悔又恨,他猛然从水中蹦起来,手中一张符箓:“姓胡的,休走,看我的锥心刺!” 宋大冶竟是将前番他师父给的保命符箓祭出来。宋大冶嘴中念念有词,手上一道灵力催动。 闻得一声“去”,便见符箓脱手,忽地变成丈长大板,其上布满尺长铁钉。 胡天转头唬一跳,抓了个石头砸过去。石头砸上铁板,顿时四分五裂。 胡天大惊失色,这是要戳在自家身上,得完蛋。 三十六计,走为上。胡天拔腿就跑。 那锥心刺却是个赖皮膏药,竟只跟着胡天,直要把他钉死才算数。 胡天跑了一阵,心知这么着不是个事儿。忽想起那日在天梯楼上,姬颂冲他扔了块大石头。那时他误扯了归彦的尾巴去施法,颇好用。 “归彦!”胡天大喊一声,手往怀里一掏,顺手抓了个物件就要施法,却见手里一只红兔子歪脑袋“叽叽咕咕”的。 归彦将红兔子踹给胡天,跳出衣服,径直蹿上胡天的脑袋。 接着归彦后蹄一蹬将胡天踹翻,自己借力向前跃起,至半空骤然一声吼:“嗷!” 音波扩散如有实质,那道锥心刺轰然溃散。 真是撼天动地,宋大冶直被冲出数丈远,归彦却在半空中不动分毫。 胡天抬头,但见归彦身形已然变大,便是死生轮回境里初见时的威武模样。 少时归彦落在地上,看到宋大冶,冲上前将他掀翻在地,抬起蹄子要跺几下。 胡天爬起来,忙道:“别踩死,脏了咱蹄子!” 归彦看了看自己蹄子,便是屈膝将宋大冶踢得远远。 胡天跑上前来,冲归彦竖起大拇指:“厉害!” 归彦得意洋洋,昂起脑袋,骤然脸色一变,倏忽脊骨收缩,四肢紧跟着变小,刹那便是变回小小一只,掉在了地上。 胡天吓一跳,跑上去。归彦四肢摊开,脸着地趴在地上。胡天赶忙捡起它来,卷了袖子给它擦干净。 归彦闭着眼睛,趴在胡天手上,肚子起伏。 胡天摸摸归彦后背。归彦将脑袋扭到一边去,鼻子“呼噜噜”喷气。 变小了不高兴? 胡天便将兔子放回灵兽袋,再将归彦放在怀里。 胡天收拾好,又去踹了踹宋大冶:“活着呢?” 宋大冶趴在地上哼哼,也没死。 胡天纠结要不要管他,此时天上有人来:“师弟,你怎在这儿?” 便是钟离湛打远处听见动静,赶来了。 胡天喜道:“师兄来得刚刚好,这玩意儿要怎么处置?” 胡天指着宋大冶。 钟离湛落地,看一眼宋大冶:“此人可是那宋姓的师弟?我正寻他呢。” 胡天讶然:“寻他做什么?” 钟离湛便将离了胡天后的事情,一一讲与他听。 听得萧烨华命在旦夕,宋大冶此来是替他找徜雨火救命,胡天挑起眉毛。 钟离湛又问:“师弟如何不在界桥处等候,却来了此地?” 胡天也不瞒着钟离湛,便也将兔子跑来追火种吃的事讲了。 胡天又指着宋大冶道:“我正捉着火种呢,这货打天上来,也不说事由,便追着我打。” 钟离湛皱起眉毛:“如此莽撞!” 宋大冶此时缓过劲儿,挣扎坐起来:“钟离师兄!这胡天有徜雨火,您快命他交出来,去救萧兄。” 钟离湛却摇头:“徜雨火本就是胡师弟捉的,又不是我的。他给你们是仁义,不给也是本分,我有何理由去命令他?” 宋大冶咬牙争辩:“那也得有同门情谊……” “你怎有脸面说同门情谊!”钟离湛冷声,“莫道我不知,方才你放出的是何符箓?锥心刺!” 胡天愕然,见钟离湛发了脾气才知方才的符箓有多险恶。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归彦,归彦咬了胡天手指不放。 胡天甩不出手来,只好说:“师兄。你让那群人回宗门,也不知道他们走多远了。咱还是赶紧去追把宋大冶这麻烦还了,完事儿赶去万语界吃包子。” 归彦这才松开了胡天。 钟离湛点头:“师弟说的是,我给的那点药,也不知够还是不够……” 钟离湛将宋大冶捆了提起来,同胡天一起往回走。 到了那处矮洼地,却见一行人竟还在。 钟离湛上前去:“如何还在此处徘徊?” 黄争孝苦着脸:“钟离师兄,药只救得蒋师兄,师妹情况未明,萧师弟不太中用了。” 胡天一听吓一跳,跟在钟离湛身后上前去。 但见萧烨华仰面躺在地上,满脸蓝紫之光,青筋如蛛网暴起蟠结,眼珠突出,不能闭合。 此时宋大冶被捆着,蹦过去挤开胡天,见了萧烨华就嚎:“萧师兄,我对不起你。” “号丧你也等人死了再说!”胡天一脚踹开宋大冶,从指骨芥子中拿出装了火种的敞口瓶,“师兄拿去用,我还有些药丸。” 胡天说着,又掏出好些药,有菩回给的,有天梯楼得的,还有前番买的。 一股脑掏出来,直把旁人都吓住了。 众人又去看胡天,却见胡天在发愣,似乎在犹豫。 钟离湛叫了一声:“师弟?” 胡天醒神,收了手,不再往外掏东西,直把那些东西往钟离湛面前推了推:“我不懂药理,师兄看哪些有用,就拿去用吧。不收钱。” 钟离湛失笑,拿起几个玉瓶:“这碎泠、花鹿丸、崧液香,都是好的。拿去给师妹服用,蒋师弟也可再用一些。” 钟离湛说完,却是拿起敞口瓶,拔了瓶口塞。钟离湛闭目,睁开,摊开右手,右手一层细密水汽浮起。 钟离湛再将火种倒入右手,示意众人扶住萧烨华。钟离湛猛然起手,直取萧烨华眉心。 火种入体,萧烨华长嚎,全身抽搐,痛苦不已。片刻后,他眼中血丝却是褪去,脸上青筋消歇,但青紫依旧。 黄争孝道:“怎会如此?” 宋大冶怒道:“这难道不是徜雨火!” 胡天飞起一脚,直把宋大冶踹出数丈远,大骂:“滚你妈个白眼儿狼!” 钟离湛凝眉,手起一诀打过去,便是将宋大冶的嘴给封上了。 钟离湛又上前给萧烨华切脉,抬头问道:“萧师弟是何灵根?” 黄争孝道:“萧师弟是木、土、金三灵根。” 钟离湛:“如此便是了。火虽生土,但木生火,火克金。又兼当时他纳入体内的冥狱火不止一个。现下一个徜雨火种却是不够,只能将火毒拔除三分。只算解了一时危急。” “那现下要如何是好?”黄争孝急得团团转,“师兄,如此下去,我等年终典祭便是要完了。” 钟离湛微微皱眉。 此时师妹苏醒过来,见了萧烨华便是大哭,她又见宋大冶被捆在一边,当即上去痛打了一顿。 钟离湛也不拦着,只思忖片刻道:“现下师妹同蒋师弟余毒未清。蒋师弟、鲍师弟即刻启程,领着这位师妹同宋大冶回宗门去。” 师妹却是不肯:“钟离师兄,我走了,萧师兄要如何?” 萧烨华此时却是火毒太深,等不及再回宗门救治了。 钟离湛好脾气解释:“胡师弟有灵兔可有去寻火种,现下只有冒险一试。若能再寻得一二火种,为萧师弟解了几分毒,届时,我再带萧师弟回去。” 蒋姓弟子劝师妹:“此时即便是有风狸,他的命也是赶不及到宗门了。” 师妹含泪。 “那我跟着你们一起。”宋大冶不知何时挣脱了封印他嘴的法术,甚是义气喊嚷。 鲍姓的弟子是宋大冶的监督之人,此时恨极骂道:“你不添乱已是祖师爷保佑!留下作甚,拖后腿吗!” 说完,鲍姓弟子提起宋大冶,转身冲钟离湛弯腰示意:“那就有劳钟离师兄了,我等回了宗门定如实禀报。此时不多留了。” 钟离湛点头。 如此便是黄争孝、胡天、钟离湛并萧烨华留下,另四人先行回宗门去。 待得他四人离去,钟离湛转头对胡天讲:“师弟,此处耽误的时候及用度,之后宗门定有审度。此时还需借师弟的灵兔一用。” 胡天点头,开了了灵兽袋。 却见这五只兔子正一个咬着一个的尾巴,团成一个圈儿在玩儿。 它五个见袋口打开,立刻松开彼此,并列一排坐下,仰起头来看胡天。 胡天凑近:“红兔子,有空帮忙找个火种吗?” 胡天语毕,其他四个兔子冲上前去,直将红兔子拱起来。 红兔子摇了摇肚子,兴高采烈窜出来,挂在胡□□襟上,蹭了蹭胡天,欢天喜地钻见胡□□服里。 胡天拦之不及。下一刻红兔子便被归彦踢出去,掉在了地上。 胡天哭笑不得,蹲下来摸了摸兔脑袋,又指了指一边躺着的萧烨华。 胡天对红兔子说:“帮我找个能救他的火种。” 红兔子点头,蹦着转身,竖起耳朵。 黄争孝此时背起萧烨华,对胡天道:“师弟对着灵兔真是客气。” 胡天只是笑。 忽地红兔子耳朵一顿,转头看胡天。胡天点头。 红兔子倏忽跑了出去。 第52章 十四 众人赶忙跟上去。 钟离湛冲在最前,黄争孝背着萧烨华紧随其后。只有胡天一个,修为不及他二人,远远缀着。 胡天竭力跑了好一程,终见钟离湛停在前方。红兔子在钟离湛脚边站着,转头看向胡天。 胡天赶上去,兔子扑过去便扒拉他衣袍。胡天提起兔子。红兔子站在胡天手上,对他又蹦又跳,半立着,用前爪指了指西方摇头晃脑。 胡天去看,那是一片荒草丛,其中各类杂草足有半人高。不知怎地,草具枯萎。 “师兄,那处似乎不太妥当。”胡天指了指西边的荒草丛。 “火遇荒草可燎原,那片不是好地界。等会儿捉火种时千万注意,不要靠近。”钟离湛说完,拉了胡天近前,“师弟来看这火种。” 便见前方七八丈远,隐隐一撮火星闪动。 “是徜雨火。师弟的灵兔果然不凡。”钟离湛压低声音去问黄争孝,“萧师弟如何?” 黄争孝愁眉苦脸:“不太妙。” 胡天连忙从指骨芥子里拿出长柄铜勺并一只碗来:“咱快去抓了那撮火种来。” 黄争孝错愕:“这紧要关口,师弟你拿碗勺来做个甚?” “捉火种啊。” 钟离湛也惊讶:“胡师弟方才是用铜勺捉得火种?” 胡天点头。 钟离湛与黄争孝面面相觑。 原是火种乃无根之物,旷野之上,风吹草动它便会飘远,寻常一丈之内难靠近。 又兼火种极危险,凡人不慎碰一下便是被焚身挫骨扬灰。便是修士去捉,也多半是如宋大冶一般一头砸上去,立刻将火种纳于体内。 胡天去看红兔子。 “它们也是,捉得火种便要即可纳入体内。否则也会被火燎伤。” 钟离湛道:“便是捉,也是千里挑一难得的运气。故而前番师弟在材料店里订购,才会那般贵。” 胡天吓出一身冷汗来,才知自己方才捉得火种着实是行了大运的。 少顷,黄争孝忽道:“都说捉火种要敛气,想来胡师弟现下是二阶,气息不如我等。反而好捉火种,不如现下就请胡师弟再去捉一个吧。” 胡天心下一突,直觉黄争孝在推卸。此时只有眼前这一撮火种,若是他走脱了,岂不是耽误萧烨华救治? 胡天冷声道:“我不会敛气,师兄别拿我开涮。” “怎么能如此说。师弟毕竟是穆尊高徒。”黄争孝有意要再劝。 胡天心里直翻白眼,没好气:“黄师兄也知道我师父是穆尊。她老人家前几天出门的时候,特意嘱咐我,别把自己折腾死了。我可不敢违命。” 黄争孝冷哼,胡天只当听不到,伸手去戳归彦:“小祖宗,你气完了没有?” 归彦在衣服里挠开胡天的手指。 钟离湛思忖片刻:“不好让胡师弟一人去,此时紧急,不若我三人分三个方向,包抄这撮火种。” 黄争孝不情不愿,却也不敢违背钟离湛之命,便将萧烨华放下。 钟离湛道:“黄师弟应知,若是走脱了这撮火种,萧师弟性命不保。莫说宗门责罚,便是年终典祭,师弟也是去不了了。” “师兄说得有理。”黄争孝咬牙,取了个方向便去了。 “师弟看我手势行事,尽力即可。若是火种近前,只管出手。若是不成了,便往我这边送。”钟离湛又转头嘱咐胡天,“万不要往草丛里走,万一燎烧起来,也是麻烦。” 钟离湛说完便也取了个方向走去。 如此便是胡天留在原地,钟离湛与黄争孝各占一头。三人合围,将火种置于中心。 接着钟离湛示意向前,三人同时举步走向火种。 胡天放低身形,慢步而去。 钟离湛也是轻飘行进。 倒是黄争孝虽也是小心翼翼,但又不时转动身体。那撮火便会随之微动,离他远上一两分。 偶尔一阵风吹过,火种还会再挪动。 三人时不时调整站位,迂回靠近。丈许距离,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终是离火种只有一丈远,钟离湛示意停步。 钟离湛不动声色拿出一杆紫笛。胡天也是举起勺子同碗。黄争孝手按住腰间佩剑。 胡天正待钟离湛发令,却见黄争孝忽地自行向前一步。 四周气流忽变,火种直向钟离湛处冲去。钟离湛眉头一皱,忙举起手中紫笛,顿时他面前便是一道水网凝成。 幸而钟离湛反应敏捷,水网顷刻将火种包裹住了。 胡天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下:“艾玛太刺激。” 钟离湛笑说:“我将火种……” “天星火!”黄争孝高喊一声,打断钟离湛,“天星火!此处真有天星火!” 便见钟离湛钟离湛方才捕得徜雨火处,又一撮火苗从地里冒出来,橙黄色大如鸡子。 红兔子此时却是冲着西方荒草丛呲起牙。 钟离湛看了看红兔子,对黄争孝讲:“地出火种,不太妙。黄师弟,我等还是尽早离开才好!” 黄争孝冷笑:“师兄要走自己去罢,莫有天星火在眼前不要的道理!不瞒你说,我此行就是冲着它来的。” 黄争孝说完,也不等钟离湛讲话,便是冲着那撮橙色火苗冲去。 但见方才捉徜雨火时还畏畏缩缩的一个人,现下却是好身手,几个起落便堪堪便要抓到火种。 也是天运弄人,蓦然平地一阵狂风起,那撮火苗顿时转了个方向,直向西方荒草丛去。 黄争孝鬼迷心窍,跟着扑过去。他脚方踏进荒草丛,便是一片火星乱起。黄争孝这才醒神,骇然失色。 不远处那只兔子突然“唧唧唧”冲着黄争孝一通乱叫,又用头撞胡天,似要他快走。 “蠢物!”钟离湛猛然跃起,要去援手。近前却又倏地转身翻回。 待钟离湛踉跄落地,西方那半人高的荒草丛中,也不知黄争孝踩了什么,他长声哀嚎,倏忽矮身不见踪迹。 骤然一片火光大作,便是大火燎原。瞬息又烧尽,半丝烟也无,只荒草成焦土,中心露出一处大窟窿。 黄争孝惨叫不绝,从窟窿里传出。 “卧槽。”胡天不由上前一步。 红兔子抱住胡天脚踝,“唧唧唧”乱叫乱嚷。 钟离湛伸手拉住:“师弟莫去,已是救不得了!” 胡天立刻止步,提起红兔子,问钟离湛:“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儿?” “师弟灵兔几番警示的,便是那火种窟,又称火冢!” 便是千万火种落地灼烧成窟,内又藏各色火种。 钟离湛冷声说:“据说是集数百火种灼烧成的地穴,纵深可有千里。内里又有各色岔口,人若跌入,十之八·九不能逃出。” 胡天看着那处窟窿,又看看红兔子,拍了拍兔子脑袋。 “这也是他自寻死路。他们此行寻火种,定也有他纵容之罪。” 钟离湛抓住胡天往回走:“此处已不安全,我等当速速离去。” 此时火种窟里惨叫却还未消歇。黄争孝声音已经是变了,又混杂含糊不清的咒骂。直骂钟离湛“不得好死”之类。 胡天不由回头望。 “师弟莫看!他已是死了!萧师弟再不救才是迟了!”钟离湛面不改色,只管拉着胡天回到萧烨华处。 胡天赶忙跟上。 此时萧烨华脸上青筋又起。钟离湛拿起方捕捉的徜雨火,迅猛纳入萧烨华体内。 萧烨华长叹一声,悠悠然睁眼。 胡天上前:“萧兄?” 却不萧烨华未说话,身后火种窟里,又有惨叫传出。 “师兄救我。” “救命啊。” “钟离湛,你不得好死。” 却是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诡异。恍如不是在耳边,而是在神魂里响起。 胡天忽觉鼻内一热,伸手去摸,便是两行鼻血淌下来。胡天慌忙摸出灵兽袋,让红兔子进去。 钟离湛骤然转身:“邪祟!分明是你咎由自取!” 胡天转头,却见火种窟中,突然一颗珠子弹出来。那珠红色,碗口大,冲到半空一闪却消失。 下一刻,萧烨华突然暴起,抱住钟离湛直往火种窟冲去。钟离湛一时不察,便被萧烨华抱住,直直滚下了火种窟。 说时迟那时快,胡天伸手救之不及,抓着钟离湛衣角,跟着掉了下去。 跌入火种窟的一瞬,胡天松开钟离湛,下意识蜷曲成一团,抱头把自己缩成个球。 便是天翻地覆好一阵滚动,恍惚落入了一条弯曲隧道,还不时撞在岔道上变个方向。 不知滚了多久,胡天“咣叽”掉在了地上。 地面冰冷,胡天躺了一会儿,缓过神来,睁开眼。 眼前一个地洞,却是个球形的,约丈许高。四壁又有数个圆形地道口。 地洞角落里还有一颗夜明珠,胡天摸着屁股颤巍巍坐起来。 四下看了看,并无他人。钟离湛萧烨华不知何时和他滚散了。 胡天靠在地洞岩壁上,伸手摸归彦,却发现它趴着不动了。 胡天大惊失色,此时也管不得什么钟离湛萧烨华了。他低头扯开衣襟,拎出归彦来,捧在手心里。 胡天戳了戳归彦的脸,唤它:“小祖宗?归彦?归彦?” 归彦趴在胡天手上不动弹,只肚子起起伏伏,怎生戳都不醒。 胡天把它肚皮朝上翻过来,并不见有伤。 “难道是内伤?”胡天急出一脑门子汗,当即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瓶子。 胡天倒出一颗药丸,又捏开归彦的嘴。 “卧槽,大司命!你有大司命!” 胡天猛然转身,却见一个爆炸头的宋大冶从一条地道里爬出来,大呼小叫。 胡天利索将大司命塞进归彦嘴里,转身将归彦塞回怀里去,跳起来骂:“卧槽,怎么哪儿都有你!” 53.十五 “你有大司命竟不拿出来给萧师兄!”宋大冶说着扑过来。 胡天飞起一脚踹开他:“我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 胡天此时又气又恼,扑上去直把宋大冶踹成猪头。 “你师兄是帮我戳过麟鬼鳄还是帮我杀过魔?你师兄一次两次三四次救过老子的命吗?你师兄跟我有屁的关系啊!” 宋大冶抱着脑袋:“可是萧师兄是你同门,他都要死了!” “是我让你师兄来作死取火种的吗!是我作死连累你师兄的吗?你他妈当时还要杀我!我把大司命给你同伙,我眼瞎啊!” 胡天气得直揪头发:“我就不该把徜雨火给你们!你这白眼儿狼,你师兄死了吗!啊 ,他死了吗?他不也没死吗!” 宋大冶一听这话,顿时不挣扎:“萧师兄没死呢?” 胡天踹累了:“不知道死了没!” 胡天此时心气平顺了些,才又扯了衣襟去看归彦。 归彦趴在他衣服里,难得乖顺,好在呼吸平稳,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 胡天戳了戳归彦的脸:“什么破烂大司命,怎么没用啊。” 宋大冶趴在地上翻白眼:“一颗大司命就这么被你喂了灵兽,你还嫌它没用……” “谁说我家归彦是灵兽了!”胡天上前一脚把宋大冶脑袋踩下去,又猛一拍自家脑袋。 这倒提醒了胡天。 归彦不是灵兽,万一大司命对妖不管用呢? 胡天现下对丹药同、材料一无所知,若论给妖吃的东西,只想起一个“酸浆妖酒”。 那玩意儿好歹占个“妖”字。 胡天当即拿出酒囊,摇了摇,还剩半囊酒。 胡天也不管,盘腿坐下,把归彦放在腿上,捏了归彦的嘴“咕噜咕噜”给它灌下酸浆妖酒。 灌了小半,归彦突然动了动蹄子。胡天欣喜:有门! 便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往下倒。 方将酒囊倾空,归彦蓦然睁开眼。胡天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归彦的嘴巴。胡天扔了酒囊,捏着归彦后颈皮毛将它提起来,硬生生逼归彦吞了最后那一口。 那酸浆妖酒酸极胜过百年陈醋,也不知是真对归彦有用,还是把它酸醒的。 归彦胡乱挣扎,又因被胡天拎着悬在半空,只得前蹄抱住胡天胳膊,后蹄乱蹬一气。 胡天拼命压住:“你喝完没啊,喝完我再放了你。” 归彦趁着胡天说话,寻了个空隙,下了狠力一口咬在胡天手心上。 胡天“嗷”一嗓子,这才放开了归彦。 归彦一下蹿出去,“噗噜噗噜”吐舌头。 胡天大笑。 归彦怒,冲上前亮出蹄子,对着胡天一通挠。忽见一边还有个宋大冶。 归彦一跃而起,对着宋大冶又是一通乱踢狂踩。 宋大冶不敌,抱着脑袋鬼哭狼嚎:“胡目中,你他妈养的是个什么东西!” 胡天上前,踩下宋大冶的脑袋,方便归彦继续。 待到归彦踢腻了,胡天提起它放在自己脑袋上,又顺势给宋大冶翻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宋大冶挣扎坐起来:“我趁鲍师兄不注意跑回来了,追着一撮火种,掉进了这里。” 胡天没好气:“我也是倒霉催的,掉洞里都能和你摔一块儿!” “你怎么也掉进来了,你为什么说不知道萧师兄是不是还活着!”宋大冶咄咄逼人。 胡天确是不知,萧烨华是抽哪门子风,敌友不分将钟离湛推进火种窟又是怎么回事儿。他干脆把难题抛给宋大冶:“黄争孝死了,萧烨华抽风了。” 胡天给宋大冶讲了讲前番情形,又问:“你家师兄是不是被你咬过?” “啊?” “狂犬病啊!” “什么是狂犬病?”宋大冶迷茫,复又咬牙切齿,“都是你们的错。黄师……黄争孝是个三阶中期,已经结丹。你说的那颗半路消失不见的珠子,就是他内丹。” 所以萧烨华多半是被黄争孝内丹附体,才会攻击钟离湛。 “卧槽,这都行。”胡天叹为观止。 “谁让你们当时不救他!”宋大冶磨牙,“让他怨气太大,才死后成了邪祟。” 胡天皱眉,思忖片刻:“现在还是先上去再说吧。” “不行,这里太危险,我要去找师兄。”宋大冶咬牙切齿,“钟离湛那般歹毒,不能让他和我师兄在一处。” 胡天翻白眼:“敢问壮士什么修为境界?” “二阶中期!”宋大冶很是自满得意。 胡天心道,我瞅你是中二晚期。 胡天平心静气:“钟离师兄三阶大圆满,你去和他打,打不过。你去帮忙,凭你这样儿也够呛。好事儿都能给你办砸了。” “你!” 胡天冷笑:“您请自便,我现下自己上去。好狗不拦路,你离我远点,去找你的萧师兄。” 宋大冶也甚是不服气,站起来就朝一个地道口去。 “啊!” 却是还没进地道,宋大冶便大叫一声,脸色煞白,直往后退,哆嗦说:“岩阴火!” 但见地道里飘来一撮火苗。 这撮火苗绿色焰心,胭脂红外焰,火焰之上冒黄烟,径直往胡天宋大冶处飘来。 胡天回头一见也吓一跳,情知这火种不好惹,赶忙避让,又从指骨芥子里掏出一口锅,给那条飘火种的地道口堵住。 接着拿出铜勺要去捞火种,谁知铜勺方一碰到火种,便被灼出个洞,瞬息汤勺变铜棍。那火种“蹭”一下,火焰窜老高。 胡天大惊,忙扔了铜勺拿出把蒲扇,扇风将那撮岩阴火送进了另一条地道。 只待火种进了地道飘远了,胡天才呼了口气,擦了擦汗,当机立断:“这地方待不得,得赶紧走。” “我,我怎么忘了,这是火种窟啊!”宋大冶蓦然颓丧起来,“出不去了。” 胡天挑眉:“刚才还气势汹汹说要去救你的萧师兄,现在就蔫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火种窟是个什么地方?” 火种窟乃是火种开辟的地穴,内里又藏着各色火种,毒火无数。又因气流动荡无序,火种飘忽,地道地穴空间有限,活物往往躲不得,便是一条死路。 “瞎眼的跳进火种窟——死都不知怎么死。” “还有这歇后语?”胡天皱起眉头。他拿出灵兽袋,唤出红兔子。 胡天对红兔子说:“帮我寻一条没火种的路。” 红兔子依言竖起耳朵,站在胡天手上,半晌却转身看胡天,摇了摇头,又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很是害怕的模样。 便是此时,塞在地道口的锅突然“噼里啪啦”想起来。 宋大冶失色:“又有火种来了!” 胡天大骂:“你属棒槌的,还不想法!” 胡天说话时,另一边岩壁突然裂开一道口,一颗火球破壁而出。这洞穴岩壁上顿时多出一条地道口。 火球环抱大,看不出是个什么火种,飘起来速度不快,热力惊人。 胡天瞠目结舌,终是明白这些地道是从哪儿来。 归彦从胡天脑袋上站起来,直盯着四周这些火苗,耳朵竖得笔直。 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好似天雷炸裂,此处洞穴都跟着抖了抖。 四下地道口立刻数颗火种飘进洞穴中。 胡天慌忙躲避,恨不得瘦成一条线,却也少不得被燎了衣角。 有些火种尚且温和,烙一下不过是疼到钻心。有些火种未靠近,便将一片衣裳烧成灰。 此时方才飘进来的火球已至地穴正中,其他火种不断向那一团涌去,融合成更大的火球。 火球狰狞,火焰如蛇信,越发可怖。四下热度也是不断攀高。 胡天慌乱冲红兔子说:“给找条火种少的跑!” 红兔子立刻蹿出去,直向方才刚烧出的地道钻进去。 胡天立刻摘了归彦塞怀里,冲进去。宋大冶也是跟上来。 这地道勉强能容纳一个人爬行,四壁却是热的,四下黑乎乎。 胡天没好气:“宋二缺,你的夜明珠呢!” 宋大冶在胡天身后:“忘了拿!你快走,好像有火种飘进来了。” 胡天赶忙快速向前爬,又说:“你找点东西把后面堵上!” 宋大冶便窸窸窣窣掏自己的乾坤袋。胡天继续向前爬,突见前方一撮亮光,细看很像岩阴火。 红兔子尚在前方,胡天赶忙拽它回来,塞进灵兽袋。胡天又拿出蒲扇对着火种扇风。 火种因着这风,向后退去。 宋大冶此时爬上来,依稀见得亮光,惊恐道:“你在做甚?” 胡天此时脸被岩阴火烤得发疼,又因怕说话气流涌动,引得火种向自己来。便是向后踹出一脚踩在宋大冶脸上,示意他闭嘴。 胡天一边小意扇风,一边尽快向前爬。 不一会儿,前方又来火种,胡天仍旧不停扇风,那两颗火种便撞在一处烧,顷刻融合。 胡天心里骂娘,手上不停歇,只恨自己没在指骨芥子里塞水壶。此番只能活受罪,还不知能不能有命活。 归彦忽在胡天怀里扭了下,一口咬了胡天肚皮上一块皮肉。 胡天顿时清醒。 卧槽,不能够,和个中二病的傻缺宋大冶死在一处,太晦气! 胡天立刻抖擞精神,继续向前行进。 越向前,火种越多,融合的火球也越大。 胡天直觉喘不上气,胸闷脑袋也越发不清楚。 幸而不及他二人被闷死,火球突然自行向前飘去。那火球越飘越快,最后好似箭羽直直冲出地道。 骤然跌进了一处更大的球形地穴。 地穴之中,一颗三丈高的混合火种球 54.十六 这火球直有三丈高,由无数火种集聚而成,又可分三层。 核心诸多火种已然融合,好似一个实心球,三尺高。向外一层无数火种相互撞击,热力十足,一些火种不断被撞出,再吸入。被暂时撞出的火种,成了最外那一层。 胡天甫被吸入火球,便进了第二层,焚身之痛顿时铺天盖地。 又有火种重压滚碾,周身灼痛比之寸海钉齐鸣还强上一两分。但疼痛之间,胡天感应分明,全身的寸海钉都在,没有一处消失。 便是荣枯这一身壳子的功劳,竟在大火中得以保全,尚未被烧出损伤。 胡天顿时对八阶高手的躯壳有了新认识。 这他爹不是精钢,这是精钢钻啊! 头掉不过碗大的疤,却因荣枯的壳子是八阶的玩意儿,此时大火焚身也不能给胡天一个痛快。 胡天心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勉力睁开眼,忽一颗火种径直撞来,砸在了胡天右眼上。胡天喊不出叫不出,眼珠如被刀割水煮。 胡天挣扎扭动举手捂住双眼。 骤然又有一团火种撞来,便将胡天撞出进了最外层。 温度竟是降了一两分,撞击速度也减了些许。 胡天仍捂着眼睛,“锥心刺骨”不足以道尽此时苦楚。 他心说能痛就是还活着,捡了大便宜。便又是硬将眼睛睁开。 胡天右眼还能视物,只见外界影像扭曲,好似水中观物,模模糊糊甚都看不清晰。 忽地眼前一亮,外界又有火种撞入,胡天不及避开,便又被撞入第二层之中。第二层又有火种将胡天撞出。 胡天一时在火球中层与最外层进进出出,就是出不去!直成了颗糖炒的栗子,在锅里滚动。 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 却要如何?这一团火球,还能下雨灭了?还能吃了? 便是福至心灵,胡天嘴唇一热,不由大骂:火种纳入的法子忘了学!不然还能让那撮徜雨火便宜了萧烨华么! 胡天此时追悔莫及,真是生不能死不得。念几句“好死不如赖活着”不能抵消愤恨,干脆念起经: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爬起来再干一场。 胡天念完,猝然睁眼! 却是心底一幕浮现:红兔子在水边抱住一撮火种啃食。它先将外焰舔了涂在毛上,再细致咬内焰,最后一口吞了焰心。 耳边又有穆椿教导:“师法自然,定有可为!” 胡天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再不想其他,用尽全力抓了一颗火种。 他此时自身已是一团通红热炭的模样,只管撕扯了火种外焰,竟让他成了! 胡天抓了外焰,一把拍在了胸口上。再奋力张大嘴巴,将那团内焰塞进嘴里。 倏忽一团火焰灼上,瞬息要把他烤干。骨骼震颤,胡天死死抓住那团焰心,便是一口吞了。 眼前遽然一黑,胡天知觉闪动,恍惚间便觉火种落在了一颗寸海钉上。 寸海钉随着呼吸起伏。外焰燃烧飘悠而走,内焰同焰心在寸海钉上滚动。 胡天直觉不对,意识近前去,钻入焰心。焰心同内焰剥落开,内焰湮灭于身体,意识随焰心直直沉入识海。 识海里,灰白天地,一颗流星闪过,撞在冻结的海面上。 下一瞬,回到当下,胡天身上重压似退了一丝。 胡天喜出望外,恨不得狂叫,便是又抓了个火种如法炮制,直啃起来。 此时胡天尽将平生吃货本领发挥到极致。也不管自己是被撞进外层还是内层,只管抓了火种啃。 更不管什么毒火好火香的臭的五花八门什么颜色,一时只把自己当饕餮,张口吞日呲牙啃月亮。气吞山河势头冲天,只恨荣枯没多长一身的嘴巴。 到了后来,胡天吃得高兴,便连外焰也不嗑开,囫囵吞了了事。再向后,直是一把一把的火种抓了往嘴里塞。 也不知如此多久,胡天不耐烦起来,转身便见好大一颗黑色的球,便是地穴火球最内核心的那一层。 此时地穴火球核心,数个火种烧得滚热,融合在一处,成就得一颗三尺高的火核。火核致密,内里高热,还有阵阵爆炸音传来。 胡天却是吃昏了神智,烧糊了脑袋,更是无知者无畏。他上前,一口啃将下去。 却道胡天如此啃食,外间却不过一炷·□□夫。 宋大冶因及时得了示警,逃过被吸入火球的一劫。此时千难万险,才用一副霜雪银鞍钩将自己固定在地道里。 四下吸力不断,宋大冶被拉扯,纵有霜雪银鞍钩,也还是寸寸向外。 宋大冶满心悔恨,不该来这一遭,当真生不如死,只能全力抓着霜雪银鞍钩抵抗一刻是一刻。 少时归彦却从宋大冶脑后走出,上了地道,直向那处地穴走去。步伐虽缓却异常沉稳,如在常境。 宋大冶见此情形大骇,不由失声:“你……” 恰此时,四下吸力骤然消失。归彦立刻疾驰向外而去,宋大冶犹豫片刻,终是咬牙向前爬去。 须臾宋大冶爬到地道口。却见归彦站在地道口处,向外望。 宋大冶也向地穴中看去。一看惊骇莫名,神魂俱散。 空荡地穴之中,胡天□□浮在半空,正抱着一颗火核黑球啃食。 黑球之上有裂纹,隐约红色岩浆流动。胡天周身三丈,已是空空荡荡没有一颗火种,三丈外唯余一层球状的稀薄火光。 地穴之中燃烧声“噼里啪啦”,又夹杂“咕叽咕叽”啃咬的声响。 宋大冶汗毛倒竖,忽而耳边一声“咕噜”肚子的叫唤。宋大冶骇然扭脸,看向归彦。 归彦吸吸肚子,咂咂嘴巴,嗅了嗅鼻子,直冲而去。 “卧槽,那个吃不得——” 宋大冶话没说完,黑色火核全然落入胡天肚腹。 胡天浮在半空,喟然长叹。周遭忽动,那一层稀薄火光骤然收缩,直向胡天而去。 地穴吸力复起,更甚前番。 宋大冶不察,失手松了霜雪银鞍钩,直向胡天砸去。 半空之中,却是归彦先砸上了胡天,堪堪砸在了胡天嘴上。 胡天张嘴咬住归彦后颈皮毛,将它叼住,随后一脚踢飞砸来的宋大冶。胡天再抱头蜷缩成球。 周遭火光急缩落在他身上,将胡天紧紧裹住。胡天肩背肚腹都是火光,远看便如一颗火球。 地穴徒然颤动,碎石纷纷掉落。转瞬,一声巨响平地而起。 “轰!” 胡天身上火光炸裂,好似天地崩溃,热力消融地道,扩散开去,直掀翻地穴顶上层层壁垒土石。 此时,地面之上。 钟离湛方将萧烨华拉出火种窟,脸色突变,猛然转身,手起一道水网直将他二人裹在其中。 便见远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好似天开地裂,火光之中一个黑点闪过。 紧接着飓风从火光出冲击而来,裹挟沙石枯木掠过钟离湛所筑水网,瞬息便将水网烤干。 幸而风去事定,钟离湛挥开眼前土石,四下看去,便是一片狼藉,草木俱死。身后方才火种窟的所在寸寸开裂,露出地道。 钟离湛同萧烨华面面相觑,又向火光处看。 萧烨华犹疑不定:“师兄……” “走!”钟离湛顿足发力直向火光中心冲去。 片刻到得那一处。 哪里还有什么火种窟,便是一个十丈方圆的地坑,足有百尺深。坑内一个人趴着,动了动。 萧烨华连忙跳下去:“师弟!” 宋大冶没曾想自己还能有命活下,他将脸从土里拔出,见了萧烨华,声泪俱下:“萧师兄,你也死了?” “没死没死。”萧烨华道,“我为钟离师兄所救,在火种窟里纳入一颗天星火,解了火毒。驱了邪祟,现下已然无事。” 钟离湛却是四下不见胡天,翻身下了深坑,只见一只灵兽袋落在宋大冶身边。灵兽袋上粗糙针线绣着一只黑乎乎的归彦。 钟离湛捡起灵兽袋,不等萧烨华同宋大冶叙旧,抓了宋大冶衣襟提他起来问:“胡天哪儿去了!” 宋大冶见了钟离湛,脸色大变。 钟离湛掐住宋大冶脖子,咬牙切齿:“说!胡天在什么地方!” 宋大冶哆哆嗦嗦:“炸……炸飞……他,他,他吃了,吃了那个火球,轰隆飞了……” 萧烨华赶忙道:“师弟莫胡说了!火种聚集成球,什么火种都有,莫说吃,碰一碰便是一个死字。那些地穴就是火种成球炸开的。” 宋大冶委屈极了:“真的,师兄,我用道心起誓,胡天真是啃了一个大火球。然后炸飞走了。若是我说的有一字是假,日后入妄成魔身死道消!” 萧烨华看向钟离湛:“钟离师兄,这怕是……怕是……凶多吉少。” 钟离湛皱起眉头,神识沁入灵兽袋却发现灵兽袋上并无禁制。他便扯开灵兽袋。 灵兽袋内,五只兔子一只咬着一只的尾巴,瑟瑟发抖。 钟离湛冷声问:“胡天不见了,你们谁能找到他?” 五只兔子争先恐后跳出来,直向一处奔去。 胡天此时却也在找兔子。 他在一处草丛里趴了片刻,好容易动了动手摸腰间。 才发现衣服早就成了灰烬,灵兽袋也是不知所踪。 胡天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嘴上。归彦立刻四下扭动。 胡天翻身仰面,努力松开嘴。归彦急忙扯了自己的毛,跳下去,举起蹄子挠耳朵。 胡天伸手按在归彦脑壳上,将它耳朵上的一簇火苗捏灭。归彦跳到胡天身上上下嗅了嗅,又拱了拱胡天下巴。 “别闹,我想睡觉。你去找兔子玩儿吧,看看它们是不是烧糊……”胡天说着又翻身把脸埋到土里去。 归彦上前踢了他一蹄子,蹲下朝远处望去。 远处五只兔子奔过来。 五只兔子大难不死,见到胡天泪汪汪,此时也不顾归彦,直都扑到胡天身上“叽叽咕咕”叫起来。 胡天却是一动不动,五只兔子扑到他后脑勺,爪爪又抓又拽,还上嘴去咬。 胡天仍 55.十七 归彦踢了胡天一蹄子,昂头去看宋大冶。 宋大冶莫名结结巴巴道:“它,它在地穴里,要,要吃火种……” 胡天挑眉,扭脸对归彦说:“那个玩意儿超级难吃。有些是酸的,有些是臭的  ,有些没味道,烫得要死。” 归彦鼻孔喷气,扭过头去。 胡天趴在地上:“等会儿弄个给你尝尝就知道。” “当不得。”钟离湛笑起来,“师弟方才那惊天一炸,怕是方圆千里都没有火种了。” 胡天闻言改口:“那等日后有机会的,搞火种给归彦尝尝。” 宋大冶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都是些什么怪胎!” 钟离湛不搭理宋大冶,只凑近问胡天:“师弟现下感觉如何了?” “困,不想动弹,”胡天苦着脸依旧趴着,生怕钟离湛不肯去万语界,又补充,“饿,特想吃包子。” 钟离湛失笑:“师弟现下修为提升,已臻二阶中期。境界却不稳固,有些疲乏也是正常。” 胡天心内打了个突,吃个火种就从初期到中期? 钟离湛此时伸手扶胡天:“虽如此,还需起身,唔……师弟的乾坤袋已经不见,我这儿尚有一套新道服。” 钟离湛说着拿出一套道服来:“师弟若不嫌弃,拿着穿就是。” 胡天这才想起自己还光着腚,又不好从指骨芥子里拿东西,便是爬起来接了衣服往身上扒拉:“多谢师兄,师兄,我这损失,宗门给报……审度不?” 未待钟离湛开口,萧烨华上前一步抱拳道:“胡师弟安心,宗门不报,我也定赔与你。” “怎么好意思让萧师兄破费,让宋二缺多赔点。” 胡天一点都不客气,又问:“萧师兄已安好了?” 萧烨华少不得将前番讲与宋大冶的话再道一遍。 原来钟离湛本是金水土三灵根,现下正以《律间十二化》催生木、火二灵根。他会使水,又因催生灵根之故对火甚有了解。故而此番在火种窟中,虽是凶险重重,但也让他化解了。 “师兄还捕了天星火与我解了火毒。”萧烨华很是敬仰感激,“也多亏了师兄,才让我回了地面,去了这一劫。” 钟离湛却笑:“萧师弟不必客气。我也在火种窟中涨了一番见识。倒是对火性又有新认知,与我日后修行颇有益处。” 他二人客套,胡天便穿戴好衣服,看见五只兔子还在地上眼巴巴看他。 黄白黑绿四只兔子齐齐把红兔子坐在屁股下。红兔子一边胖脸贴地上,委屈兮兮看胡天,“唧”一声。 胡天乐,心道这红兔子怎么惹了其他四个? 稍一想,却似乎明白了。 胡天犹疑问道:“你们是在罚红兔子?” 四只兔子齐齐点头,还一起跳了一下,直把红兔子压的又“唧”了一声,动了动四爪要挣扎。 这时归彦大摇大摆走上来,举起蹄子按住了红兔子的脑袋,却扭脸屁股朝胡天。其他兔子此时虽畏惧,但也不动。 胡天哭笑不得,提起归彦要放在脑袋上。归彦翻身咬了胡天一口,跑开了。 胡天便蹲下拍其他四只兔子的脑袋:“火种窟多乱的,它肯定不是故意带错路。我替它求个情,饶了它吧。” 四只兔子这才把红兔子放开。 红兔子爬起来舔爪子挠耳朵,跑来胡天脚边蹭了蹭。 胡天下意识摸腰带,又想起自己的衣裳都烧没了,连前番拿来妆模作样的乾坤袋也是烧成了灰。如此,胡天便以为灵兽袋也是烧了。他抓起兔子,要往怀里塞。 钟离湛见了,连忙上前来:“师弟,你的灵兽袋在此处。” 钟离湛说着拿出灵兽袋来,交给胡天。 胡天大喜:“居然没坏。” “这灵兽袋倒是精巧得很,还附上了‘水火神祛符’。自然没有坏。”钟离湛笑道,“没想到师弟于符法之术也是精巧。” 钟离湛却是不知,这只灵兽袋是夜渡舟上人送与胡天的。因着那人很是喜欢归彦,才特意在灵兽袋上施了水火神祛符。 仔细计较,五只兔子此番能活命,还是沾了归彦的光。 胡天忙道:“师兄误会了,灵兽袋也是人送的。” “原是如此。”钟离湛笑着点头,又道,“现下困境已解,我给宗门去信,再与师弟同去万语界。只是毕竟此行有同门折损,还需快些回宗门,不好多呆,或半日,或一天。师弟看可好?” 胡天如何不知,黄争孝死了,行程定然耽误不得。若是还在外头游山玩水,这可是把嫌疑往自家脑袋上扣。 胡天点头:“不需要多久,现下去万语界。待一个晚上就成了。” 钟离湛满意点头,又去问萧烨华同宋大冶的安排。 萧烨华愿与钟离湛同行。 钟离湛得了答复,便从袖笼中拿出一只陶制小雁,同他给胡天的传信雁足一般无二。 钟离湛将陶制小雁置于手心,将事由一一说了,再起手一缕灵气注入小雁眉心。 陶制小雁忽就活了,扑腾着翅膀飞走。 如此他一行四人再上路向万语界去。 一路行来,只见原本平坦的荒野,此时数道炸裂痕迹,沟壑交错。 归彦现下还是很不高兴的,不肯同胡天一处,便是自己蹦达。 胡天也不去管它,还将五只兔子放出去玩儿。 五只兔子却是小短腿,走了一程,突遇到深沟跳不过去,在沟便转悠。眼见胡天走远,没在意它们的窘境。五只急得团团转。 胡天走了好远,才发现不对,再转头看兔子被困住。要上前时,便见归彦已落在兔子身后,一蹄子一个把兔子踹飞。 可怜的兔子,直飞起来,在半空划弧线“叽咕叽咕”摆动小爪子。如此倒也是飞过了深沟,只是仓皇落地,着实吓得不轻。 五只挤在一处哆嗦。 归彦跳过去,落在兔子身后,很是不屑,呲牙把它们往前撵。 胡天在前方看热闹,哈哈哈大笑。待到兔子近前,把它们收回灵兽袋:“等等到了万语界再放你们出来玩儿。” 胡天又转脸夸归彦:“功夫了得。” 归彦撇脸大步向前走去,边走边摆尾巴。 宋大冶此时却是郁郁。他拉着萧烨华诉苦,直把胡天说成乱世妖魔。 “真的,萧师兄,他真的啃了那颗黑球。”宋大冶强调,“就是你说的火核。那个火球既然那是好多火种聚起来的,他怎么就没被毒死呢?” 萧烨华皱眉头:“或是各种火种在一起燃烧,反而将毒性抵消了。” “那怎么不给他烫死啊。” “也许是有特殊功法法宝也未可知。”萧烨华叹气,“宋师弟,我劝你还是不要同胡师弟作对。” 萧烨华对宋大冶便是好一番教训,直到了界桥上才止歇。 过了界桥,到得万语界的包子铺。 日已西斜,早就过了晡时,包子卖完,店都打烊了。 胡天少不得上去,拍开门说了一箩筐好话央求。钟离湛同萧烨华也去帮腔。 宋大冶此时脑子突然开窍似的,拍了一把金子,对店家道:“便把你那笼屉都蒸满!” 店家看着这几个人,又看了看金子,终究答应了。 店家去忙活,钟离湛、萧烨华同宋大冶都去店内吃茶。胡天却在店外坐下。 此时日昏昏向西坠,东天升来圆月亮。飞鸟倦归,行人步履匆匆,远处炊烟阵阵。 包子铺的大炉在店外。炉膛火旺,炉上坐大锅,锅上置笼屉。笼屉上水汽氤氲,香气飘荡。 人间烟火当如是。 胡天凝神片刻,满足喟叹。归彦蹲在一边摇尾巴。 胡天将五只兔子放出来,给它们撒了把灵兽饵料。 胡天又戳了戳归彦:“还气呢?我都不知道你气个什么?你先停停,和我说说,然后再继续气。” 归彦不上套,扭了脸。 胡天便猜:“耳朵上毛烧了?不就是一簇毛吗,等等就长上了。你也没少薅我头发。” 归彦撅屁股。 胡天又猜:“给你灌酸浆妖酒了?我还没问你,掉到火种窟之后,你怎么就睡过去了?怎么戳都不醒。” 归彦才懒得搭理胡天,前蹄交叠,下巴磕在蹄上,闭上眼。 胡天再去戳,归彦怎么都不睁眼。 此时五只兔子吃完灵兽饵料,跑上来。 胡天便对兔子说:“归彦不会讲话了,你们问问它,之前怎么就睡着了?是不是给摔晕啦,兔兔都没晕,它怎么就晕了?” 五只兔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红兔子打着胆子往归彦那处凑了凑,归彦一动蹄子,红兔子“唰啦”一下跑回去。 五只兔子又凑在一处“咕叽咕叽”。 片刻,黑兔子出列,伸爪子戳了戳自己,又小心翼翼跑到归彦面前停了一瞬。接着它四爪落地,昂起头,大摇大摆走,短尾巴还勉强动了动。。 胡天猜谜:“你扮咳咳。” 胡天挑眉,悄悄指了指归彦,黑兔子点头。 红兔子出列,前爪竖起,后肢直立,做人形走动。 胡天想了想:“你是宋二缺。” 红兔子点头。 这时“宋二缺”向前,张开前肢“咕咕咕”凶猛嚷嚷。 黑兔子呲牙,其他三只兔子猛然冲上,跳到黑兔子背上叠罗汉,变大,再齐声大嚷:“咕!” 然后五只兔子一起看胡天。 胡天憋笑:“宋二缺不长眼,咳咳变大教训他。” 五只点头,转头继续。 叠罗汉的四只扑上前去,“宋二缺”立刻仰倒,肚子朝天,四爪乱蹬。 与此同时,叠罗汉的四个,却也跌倒,三个跑走了,只留一个黑的。 黑兔子萎靡不振趴下,眼皮耷拉又睁眼,耷拉又睁开,最后还是耷拉上了。 黑兔子好似睡着。红兔子此时爬起来用爪子戳它,又张嘴咬了咬,黑兔子都不动弹。 胡天皱眉。 此时白兔子在不远处,低下脑袋把自己缩成个球滚到了黑兔子身边。 红兔子又站起来,咬了黑兔子耳朵,爪子塞进黑兔子嘴里。 红兔子转头看胡天。 胡天说道:“酸浆妖酒?” 红兔子点头,继续将爪子塞在黑兔子嘴里。另两只兔子卷成团滚到黑兔子身边。 黑兔子这才睁开眼睛。 胡天愣了愣,抓来卷成团的三个兔子,低声问:“你们三个扮的是……妖气?” 三只兔子猛点头。 胡天又说:“和宋大冶对战,妖气用完了,要睡觉补充,然后就睡着了?” 归彦突然睁 56.十八 胡天奔到桌子前,踹开宋大冶抢了凳子坐下,双手握拳摆在桌面上。 归彦跳下来,在胡天手边蹲了,尾巴耷拉在桌边,晃来晃去。 此时老板捧了包子来。 胡天归彦齐齐抬头看去,盯向店老板一起吞口水,活像要吃人。 店老板手一颤,差点将包子砸在他俩头上。 胡天眼疾手快,抢上前接了包子。 两屉包子上了桌,胡天按住归彦,先让了钟离湛萧烨华一回。 钟离湛三阶圆满,已是早一步辟谷;萧烨华三阶初期,却也只吃辟谷丹度日。 胡天便再不客气,抓了一个吹了吹,塞到归彦嘴里。 接着大吃特吃,胡天自己啃着还给归彦嘴里塞。他俩脑袋抵着脑袋,一起狂啃如入无人之境。 胡天还匀出嘴来嚷:“老板,上两碗小米粥。” 宋大冶在一边看着这俩饿死鬼,目瞪口呆。他因没见胡天让自己,气哼哼,一屁股坐下,也学了举起两个包子啃起来。 纵然他三个一处好似打擂台,但一笼屉十屉,一屉十个拳头大包子,也不是一时能吃完的。 直吃得一半,把各种口味都尝遍,胡天归彦才罢手。剩下一半来,钟离湛拿出一只乾坤袋,打包给了胡天。 胡天归彦欢欢喜喜高高兴兴,一行人这才离了包子铺,赶了夜路回善水宗去。 修士也有修士的好,一两夜不睡不是大事。钟离湛又使了个御器之术,直把众人带上天飞起来赶路。 钟离湛用的是一杆紫笛,随手一动,徵音起紫云来。 这云飞起来时又快又稳,轻便至极。 萧烨华赞道:“早闻说钟离师兄律间十二化极厉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胡天也羡慕:“真炫酷,我什么时候也能上天飞一飞。” 归彦在胡天脑袋上跺蹄子。 胡天咧嘴:“你行你行,归彦最厉害,上天入地乾坤大挪移。” “师弟莫急,待到你结丹成功臻入三阶,便可寻一门与之相关的御器之法修炼。”萧烨华笑问,“师弟现下练的是何功法?” 胡天心道里叫苦,学兔子吃火种算哪门子功法。 胡天笑说:“我能练什么功法,不过随便搞搞罢了。” 萧烨华当胡天推诿,便也不再多问。 胡天却想如何才能飞起来,这要是师法自然,是不是得在屁股上点一团火? 一时又思量,飞不飞且不论,吃火种能进阶,那是不是要继续吃火种?单吃火行不行。 却又想起学着红兔子吃火,那要是学白兔子呢? 胡天一拍脑袋,到前来,向钟离湛拱了拱手:“师兄,有个问题想请教。” 钟离湛笑道:“师弟但问无妨。” “师兄,以五行论。红的是火,绿的是木,黄的是土,黑的是水,白的是金。可对?” 宋大冶在一边瞠目结舌:“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晓得。” “是如此,胡师弟说的没错。”钟离湛点头,稍加思忖,便道,“师弟可是要说自己的命褓灵兔?” 胡天心叹钟离湛会读心不成:“师兄说着了。我琢磨着,那红兔子能寻火种,白兔子是不是就能找金子?银子铜铁成不成?” “银子铜铁也是金,怎么不行!金木水火土,是元素,不是字面上的东西。”宋大冶嚷嚷,“譬如土,不只是黄土,琥珀也是土。譬如火,不只是火种,风也是火。你这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胡天虽是看了《杂略》,但那时囫囵吞枣,也还是不够。 宋大冶此番一说,胡天便有些明白了。 胡天对宋大冶说:“你别说话说一半,还有什么,继续啊!” 宋大冶哽了一下,撇嘴:“爷不乐意教……” “师弟,万事万物俱可分出金木水火土的属性。”萧烨华抓了宋大冶衣角,把他拉到一边去,又为胡天讲解,“五行俱全成就‘物’,‘物’之上多出的元素便是该‘物’的属性了。当然也有多出两三个元素的。” 此番理论很是古怪,胡天听了点头,自己琢磨了:“若是五个元素已经成了‘物’,再多出来的,却是五个元素,那是不是就是生气?” 萧烨华合掌:“师弟果然聪慧。” 夸得胡天怪不好意思。 胡天:“萧师兄真有眼光。” “师弟也可去小蕴简阁翻阅《初启》一册。” 钟离湛笑道:“至于师弟的命褓灵兔,也确有寻材料的本领。颜色不同,便是可寻不同元素。只是它们会将寻来的材料自行食用,师弟须留意才是。” 就怕它们不吃,那就学不来了。 此时胡天心下已是有了计较。 他是吃了火种升级的,那么吃其他属性的材料,说不定也可以升级。 虽说他使不出灵气,升级也就是个假把式。但若能多吃,一口吃成个八阶,不就能去天启界? 胡天一时想得美,高兴起来。 归彦蹲在一边昂头看这人傻乐,歪了歪脑袋。 少时,进了若剑界。 方出了界桥,宋大冶忽地不安起来。他蹲在萧烨华身边,弱弱问:“师兄,咱们回了宗门,会不会被责罚?” 萧烨华也是心里没底。毕竟此次是他们惹了大祸,关键是折损了一个黄争孝。 萧烨华叹气:“本是我等过错,该如何便如何罢。师弟回了宗门莫要推脱责任,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方是正道。” 钟离湛暗自点头,此时也唤来胡天,嘱咐道:“师弟,此番事大,稍后我等入了山门,宗律堂定会有长老出面,进行一番查证。届时你只需如实讲述即可。” “我省得。”胡天恭敬说完,却是趁着钟离湛同萧烨华未着意,狞笑看向宋大冶,抖了抖眉。又张嘴无声道:“小心。” 宋大冶吓得不轻,顿时悔恨更深了一层。 便如钟离湛所言,山门前早有一黑袍弟子在守候。 他一行人到了山门,那弟子便迎上来。 这弟子神情冷峻,活像被欠许多钱,上前向钟离湛拱了拱手,便道:“请诸位同我去宗律堂。” 再待萧烨华同宋大冶询问,那弟子却是一句都不答。 片刻,钟离湛道:“林师弟,那三人可回?是否安好?” 那弟子才开了金口,道:“三人都回了。也得了救治,此时正被关在宗律堂内。现下各长老师尊,应已到齐。” 钟离湛便不再多言,加快步伐。 那弟子领着众人走一条幽僻小径,两边山木高耸,将日光遮挡得严严实实。青石板上,苔藓丛丛。 走得片刻,路尽,便见一阁楼。 阁楼两层高,黑砖黑瓦。门匾黑底金字:宗律堂。 胡天撇撇嘴,心道还是学校好,犯错去办公室就成。现下没犯错,怎么好像要去小黑屋? 胡天戳了戳归彦,示意它自己去玩儿。归彦跺了跺蹄子,俯身低头咬住胡天一撮毛。 胡天哭笑不得,小声说:“有你剪刀都省了,永葆秃头不烦神。” 却也是随着归彦在他脑袋上坐着,并不勉强它离去。 片刻胡天进了楼。好么,吓人! 便见楼内空旷,正堂墙上悬空一把重剑,重剑之下坐着十来个老头儿老太太。 正中三位,余者两边坐。 中间三位里,身着白袍的老者在正中,左一黑袍老者,右为萧烨华的师父赵长老。 三个青年弟子跪在前方地上,正是那先回来的师妹同蒋、鲍二弟子。 萧烨华、宋大冶甫进门,那赵长老拍案而起:“逆徒,还不跪下!” 萧烨华当下扑倒在地:“师父在上,诸位师叔伯在上,弟子罪该万死。” 宋大冶平时嚣张,现下却也识时务,“噗通”一下跪了。 胡天眨了眨眼睛,只跟在钟离湛身后。 钟离湛却是从容上前,先去正中白袍老头面前作揖:“弟子见过师父。” 这白袍老者便是钟离湛的师父、若水部大长老刘眩鹤。 刘眩鹤笑着点头:“去同其他师叔伯见礼。” 钟离湛领命,同其他人见礼:“见过各位师叔伯。” 钟离湛又微微转头。 胡天机灵上前,做了个天揖:“弟子胡天,见过各位师叔伯。” “哼。” 众人未及出声,身后一声冷哼,打门外进来个人。 胡天回头,却见杜克领着叶桑上前来。 胡天忙上前见礼。钟离湛紧随其后。 刘眩鹤起身:“杜先生安好,怎生来了此地。” 杜克上前:“听闻诸位升堂理案,犯事的弟子师尊都到场。却只有胡天没个师长在,少不得我要来。” 此时一边却有人冷哼:“胡天是我宗门内弟子,我等均是他师长。他又与你何干?” 杜克瞥那人一眼。 倒是黑袍老者冷声呵斥那人:“我宗律堂也是你妄言之地!你要和穆尊平起平坐不成?” 钟离湛此时退到一边,低声同胡天讲:“此乃若水部宗律堂堂主,也是若水部的大长老周师叔。” 胡天点头。 杜克:“我乃客居,贵宗事宜确是管不得,也从未曾乱置一言。便是这前山宗律堂也是头一次来。但穆椿出门前,将此子托付与我,我如何管不得他事?若是不服,却是把宋宗主找来,问上一问。” 杜克此言一出,众皆哑然。 刘眩鹤道:“杜先生言重,本是新弟子的小事,如何劳动宗主。既是穆尊相托,先生上座。” 周长老上前一步:“杜先生请上座。” 杜克冷笑,只管取了正中的座位坐了。 如此,好似三堂会审。 宗律堂周长老厉声道:“此次束脩之事,尔等还不一一道来。” 57.十九 这一声令下,堂下跪着的五个肃然。 他五人中蒋姓弟子修为最高,便是他先开口。余者以修为为序,各自讲述。 此时先将前事交代。 便是如何组队,如何入了魔障要去寻火种,再因着贪心遇险求援。 未曾想,寻火种之事,黄争孝还是个祸首。他私下对几人都有鼓动。五人此时堂上说了,才知黄争孝对自己所言还对其他四人都讲过。 胡天在一边好似听故事,直感叹黄争孝死不足惜。 黑袍的周长老听完却皱眉:“莫要以为黄争孝死了,便将鼓动之罪往他头上栽。须知进了宗律堂便是用道心立了誓言。若有半句不真,日后道心不稳。” 五人皆道不敢。 萧烨华此时跪着磕了个头:“回禀周长老,弟子自知罪孽深重,却也不敢用道心冒险。若是师长不信我,弟子甘愿用沉心石自问。” 四下师长皆动容。 周长老听得他如此说,方坐下:“你有此心便可。” 之后几人继续讲,便是兵分几路之事。 来时胡天已听了许多,现在直觉枯燥无味,直打瞌睡。胡天便是站着东摇西摆起来,归彦只好趴下,四肢抓住胡天的脑袋。 忽而周长老拍了桌案“啪”一声。 胡天猛然惊醒。 便听周长老厉声道:“宋大冶近前来!我问你,缘何不尊兄长之命,又如何逃脱到得火种窟!具实说来,否则便用沉心石!” 宋大冶顿时白了脸。 胡天顿时来了精神,好奇,沉心石是个什么玩意儿,能把宋大冶这货吓成这副德行。 此时宋大冶的师父却起身,拱手道:“周师兄,此子虽入我门下,但我近日观他却是顽劣,很不老实。现下倒是请了沉心石来,也是给他些许教训,省我一番麻烦。” 众人皆惊。 宋大冶哭倒:“师父,我知错了,绝不敢扯谎。” 赵菁铧见宋大冶可怜,劝道:“何苦来,要让他驯服,回去要打要骂都随你。那沉心石是何物,他一二阶中期,如何受得?” 宋大冶的师父坚持:“万不可饶恕他此番!” 周长老沉声,向钟离湛师父刘眩鹤看去。 刘眩鹤点头:“便是请一颗小石,也让此子知晓些厉害。好过他日后无法无天。” 赵菁铧叹气,退回位上,闭目不言。 周长老便是撩起黑袍袖口,露出枯瘦一只手,手心翻覆,一颗小石子出现在他手掌上。 那石子极小,只玉米粒大,黑沉沉。 便是如此,刘眩鹤还说:“再小些才是。” 周长老便紧握手掌,捏了一捏,张开手指,那颗“玉米粒”分了四块。他取了最小的一块,递与宋大冶的师父。 宋大冶的师父走上前,拽起宋大冶,不顾他万般挣脱,起手便将那颗沉心石打入宋大冶眉心。 宋大冶哀嚎一声,额头立刻暴起青筋,眉心隐隐约约一道红光闪烁。 “逆徒,将事端老实说了,也可少受些苦楚。” 宋大冶伏在地上,哆哆嗦嗦说起来。 他道:“我担心黄争孝不是好人,要害了萧师兄,便趁鲍师兄不留意,偷偷解开了绳索。” 沉心石在他眉间闪烁一下,停留不动。宋大冶却是大嚎一声,撕心裂肺。 宋大冶师父爆喝:“假话!此时此地,你还不思悔改,扯谎不成!” 宋大冶惊惧,痛得满地打滚,抓了头发乱扯:“我想胡天狡诈,钟离湛歹毒,这两个都不是东西,定然不会全力救萧师兄。便与蒋师兄商议,他偷放了我!” 此言一出,沉心石便是下沉一寸,红光落在宋大冶鼻梁上。宋大冶却仍抓了自己脸一把,直将脸上抓出两道血痕。 如此便是,宋大冶说一句实话,沉心石才下沉一寸。却无论沉心石下沉与否,只要他说一句,红光便闪一下。宋大冶惨叫连连。 一时他口不择言,什么“让我死吧”“再不敢了”“胡天你这狗杂种”,又是求饶又是叫骂。宋大冶又将头发一把一把扯下来,用手抠抓红光,痛不欲生。 却任凭他如何撕喊抓挠,沉心石施加的苦楚不减。 众人见他如此,纷纷转头。地上跪着的扑上前去求情。 周长老冷声:“求情者也上沉心石。” 众人皆不敢再多言。 宋大冶很是花了一番功夫,终讲到地道之中,归彦从容走去,胡天啃食火核。 宋大冶声泪俱下,抬手指向胡天:“他不是人!” 说完,那颗沉心石从宋大冶脚心脱出。宋大冶昏死过去。 再观他此时修为,已从二阶中期退回二阶初期。周长老示意宋大冶师父带他先行离去。 众人纷纷摇头,又不约而同看向胡天。 胡天心里骂街,面色不动分毫。 叶桑几步走至胡天身边站立。 杜克冷哼一声。 钟离湛上前一步,打破僵局:“诸位师尊,现下是否该是弟子讲了?” 那周长老点头:“此番你和胡天救援有功,但黄争孝身死时,只你二人亲睹,你还需将见闻说上一二来。” 钟离湛便冷静叙述,只说经过,不谈自己,无有冗余。直将事由交代清楚。 钟离湛简短说完。 倒是赵菁铧皱了皱眉头:“虽那黄争孝不是个好的,你缘何救都不救?” 钟离湛道:“师叔应知,火种窟非常人能够进出。当时萧师弟病弱,胡师弟更是我职责所在,如何能抛下他二人?” 话说如此,周长老还是皱了皱眉头。 刘眩鹤却是点头:“如此取舍也是逼不得已,他心中未必好过。” 胡天垂眼不言。 钟离湛当时取舍果决,亲见胆寒。 此时刘眩鹤道:“钟离已将事由交代清晰,该是胡天来说了。” 胡天闻言,甩了脑子里的杂念,上前一步:“师叔,弟子也没甚好说。前部分,钟离师兄讲得十分清晰。后一部分,我在火种窟中遇了宋大冶,他讲的也是实话。” 胡天并不想提及嗑火种之事,便是如此偷了个懒。 可惜有人不让他如意。 赵菁铧问:“钟离让你在界桥静待,你如何跑走?” 胡天答:“我追兔子的,它追着火种跑了,我只好跟着追。” 钟离湛立刻维护:“师叔,确是如此,胡师弟养了五只命褓灵兔。已是三阶战力。” 众人却是惊讶:“三阶的兔子,二阶的主人?” 胡天才知兔子修为等级比他还高,蛋疼。 忽又想,兔子都怕归彦,归彦定然比他厉害。更蛋疼。 胡天戳了戳脑袋上的归彦:“小看你了。” 归彦甩尾巴拍了拍胡天后颈。 倒是有几个老者上前来,摆出师长模样:“你是如何驯服三阶的兔子?这脑袋上坐着的又是何灵兽,可是替你挡了锥心刺一击的那个?” 胡天心惊,复又高兴起来,心道原来这些人也看不出归彦是妖。 如此他倒是安心,只退了两步躲过那几人伸来的手。 胡天作揖道:“各位师叔伯,兔子是自愿和我好的,不是我驯服的。我头上这个,有些凶,不爱人碰,它是……” 胡天想了想,终究未将归彦的名姓来历说出。 胡天打揖:“它也是自愿同我好的。” 归彦安稳蹲在胡天脑袋上,摇尾巴,昂了昂脑袋。 众人却是不信:“莫要扯谎,一个功法有何说不得?” 胡天心下翻白眼,道:“宗门十禁之一,同门不可传阅功法。” “莫推诿。那一条是为了防初入门弟子的不知好歹乱练功,”一位老者言辞恳切,“我等半截身入土,走火入魔也是心甘情愿。” 又一个道:“我等算师长,不是同门。” 胡天却是万般也说不出个功法的,只好老着脸皮:“诸位,我师父是穆尊,真要计较起辈份。还是同门。” “胡说!真要计较起来,我们都是你晚辈,不是同辈,快说快说。” 胡天叹为观止,这些人为了个驯服灵兽的功法,脸皮厚度都要压过他了! “哼!”杜克蓦地站起来,“我倒是奉劝诸位,不该问的莫问,不该听的也莫打听。” 杜克此言一出,满堂静寂。 此时刘眩鹤才开口:“今日之事,已经都明了清晰了。” 赵菁铧还要说话:“刘师兄,那火核之……” 刘眩鹤冷声:“那一件与今日所审无关,无须再逼问了。” 胡天直是松了口气,恨不得去抱抱刘眩鹤这老头儿。 此时杜克却是起身,向外走去。 叶桑冲胡天使眼色,胡天忙向刘眩鹤、周长老等人做了个揖,转头又和钟离湛拱了拱手,便是向外去追去。 待他三人离去,刘眩鹤同众人商议好此事奖惩处罚,这才领着钟离湛回了首溪峰。 待到了首溪峰,进了洞府。 刘眩鹤方道:“若非那小雉剑阵,我定不能忍他!” 钟离湛垂手应是。 刘眩鹤又问:“那火核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离湛应:“弟子也不能尽知,落入火种窟时,我与胡天便失散了。” 刘眩鹤沉吟:“此番你同他出去,观此子如何?” 钟离湛肃穆:“若非火核之事,弟子怕真要小瞧了他。以徒儿愚见,此子有些资质,另并非奸诈之徒,也是可交。” “他脑袋上的灵兽如何?” “胡天唤它归彦。另……”钟离湛想了想,眼角微动,将话换了,“胡天那五只命褓灵兔,倒是神气。但胡天与之交谈,都是言语,并非神魂,不似定了主仆之契。” “这般古怪。”刘眩鹤闭目沉思片刻,“你还是与他多多交好。毕竟我此生不能再去上善部。他日你进阶去得,若能同穆椿弟子相扶持,也会轻松一些。” 钟离湛却道:“师父缘何如此说。倒让徒儿惶恐!” 刘眩鹤摆手:“我自知斤两。只可惜黄争孝成了邪祟被你诛灭。若是没死,倒是可问问他如何知晓仓新界有火种。与你才更有益处。” 钟离湛不言。 待刘眩鹤离去,钟离湛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锦盒。 打开锦盒,其中一颗玉石。 玉石上黑气萦绕,黄争孝的声音衰弱叫喊:“师兄,我确不知哪里还有火种了。仓新界有火种的消息是李师兄告知我的,我允了他一颗天星火。” 钟离湛问:“可是前山那个爱做买卖的李取?” “是。能说的我都说尽了,你饶了我吧!” “本是咎由自取,何谈一个饶字。来生做个好人罢。” 钟离湛说着,抬手碾碎了那玉石。 与此同时,小蕴简阁。 胡天站在空旷大堂正中,低声道:“黄争孝大概死了吧。杜师叔,这些刚才在那个宗律堂里,不是说过了么……” 杜克:“那火核之事,你却没说。你被吸走,到宋大冶再见你啃火核。这期间情形,现下细细讲一遍与我听。” 胡天心里大骂,这老头是搞刑侦的吧,这么定点都不放过! 胡天:“啥都没有。” 杜克终是忍无可忍:“你同我 58.二十 “放你师父的狗屁!” 杜克骂完,又道:“现下知晓我是你师伯了,不必再多隐瞒。” 胡天却是被方才那群老头老太太唬出了戒备,心道为了功法,这群人什么话说不出? 虽穆椿待杜克不一般,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胡天敷衍:“我师伯多得很,不差你一个。” “他们算你屁的师伯。穆椿虽在善水宗学得《星河钓龙术》,却未曾拜过善水宗半个师父。” 杜克不由薄怒,冷笑,“她此生只有一个师父,两个师兄。我是她二师兄,是你正宗的师伯!” 胡天错愕,却有些许理不清。 穆椿是善水宗的师尊,杜克却是善水宗的客卿。他俩这一个师父打哪儿来? 胡天忽一拍脑袋。 想起叶桑曾同他说过:“穆尊自幼习剑道,在极谷呆过十年。” 便只能是极谷了。 那杜克是极谷的? 胡天惊觉,自己是不是知道得有点多了? 会不会被灭口? 杜克却道他仍不信自己,思忖片刻:“勿需多虑。你脑袋上那个,是从死生轮回境里来。你现下用的壳子叫荣枯。你的魂魄是用寸海钉钉在皮囊上的。这些我具是知晓,你还有何好犹豫?” 胡天闻言猛然抬起头,立刻四下看,想起叶桑早被杜克拦在了门外,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胡天“嗷”一声又爬起来,捂着屁股:“早说啊!” 他这才是将杜克的话全信了。 杜克现下也是懊恼:“少废话,快交代前事!” 吞噬材料进阶之事,胡天正愁无人能商量,便将啃火核的事情具实讲述。 “就是这样,师父教我师法自然,我就学着兔子啃了火种。后来啃得太高兴,就连火核也啃了。真他……咳咳真难吃。” 胡天一不做二不休,便将自家猜测也说与杜克听:“我想着,既然啃了火种便能升级。那要是换了其他材料,说不定也可行。还请师叔,不,师伯为我定夺。” 胡天说着,便向杜克作了个天揖,恭敬拜下。 杜克沉吟片刻:“你说得不无道理。只是这材料却是难寻。” 胡天不以为意:“有兔子帮我找。另外,平时我多吃吃零碎的材料就是了。” 杜克摇头:“我听穆椿说起你筑基时情形,那时她便不解,缘何你筑基时吸入灵气那般多。” 杜克现下虽不能道尽其中缘由,但看胡天此番吞下的火种数量,便是推断,胡天对材料的需求极大。 杜克:“你可知,那三丈的火球可有数万火种聚集。” 胡天目瞪口呆:“那我要喝多少水才能吸收满水元素?” 没错,这货便真是想得轻而易举,想要喝水补充水元素呢。 “囊货!你便是去海界河天把他那一界的水都喝干罢!” 杜克没好气,“只是喝水,定不够。” 胡天愁眉苦脸:“那我怎么办?” “去寻材料,好歹你还有兔子。”杜克道,“只一行,兔子的搜寻范围有限,你自己也要多上心才是。” 胡天倒是另想起一件事儿:“师叔,虽然我的功法要自己找寻,但我那五只兔子升级方法,应该好搞吧?” “灵兽没什么自行修炼的法子。具是与主人定主仆契,之后其主多少级,它们便能升上去。其主身殒,灵兽便也是个死。” 这倒让胡天为难,他和兔子压根没定过什么主仆契。万令门的万歃也说过,这五只兔子没主。 杜克听胡天讲完,没好气:“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好在灵兽是妖兽点灵来的,你日后便是寻一些妖族术法吧。” “那……” 胡天刚开口,杜克摆手打断他:“归彦,我更不知他当如何升级了。有一点穆椿倒是说对了。” “什么?” “功法之事,真是无可教你!” 杜克不耐烦,思忖片刻,掏出一块巴掌大木剑小令,递与胡天:“小蕴简阁里的书册玉简毕竟浅显。日后你要设法攒了信点去大蕴简阁才好。另则,小蕴简阁内有我一些藏简,你将此令放在身上,即可查阅。” 胡天接过令牌:“谢师伯。” “去吧。”杜克撵人。 胡天纵还想问,奈何困成狗,脑子一片浆糊,便是领命转身向门外走。 “回来。”杜克又叫住胡天,肃然道,“方才与你所述之事,莫要说与旁人听。否则有祸患的不会是我,而是你。” “师伯放心,我定不说与旁人听。”胡天低头思索,“便连师姐也不说。” 杜克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又看着门外高声:“蠢徒何在!” 便见门“哐当”一下被撞开。 叶桑冲进来:“师父,徒儿在此!” 杜克指着胡天对叶桑说:“拖出去,揍一顿!” 胡天叶桑齐齐“啊”了一声,看向杜克。 胡天顿时吓得精神了:“师伯为啥要揍我?” 叶桑细声问:“是啊,师父,为什么要揍师弟?” “蠢货!我且问你,因他这番事,耽误老子练剑推演小雉剑阵,当揍不当揍!” 叶桑肃立,立时瞪一眼胡天,大声说:“当!” “还不快去!” 叶桑便是冲上前,掀翻胡天,拽着他的脚,把他拖出去。 归彦赶忙往边上跳,胡天眼疾手快抓了归彦的尾巴。 胡天被叶桑拖行,他却举着归彦,大嚎:“你个小没良心的,白给你吃包子了。师姐饶命啊,我还是个孩子……” 结局自然是归彦挣脱,胡天在外同叶桑过了百招,然后被打趴在地上。 叶桑收了重剑很是惊喜:“师弟现下能走百招了!很是不错!” 胡天却是趴在地上不言语,再待叶桑归彦上前去,将胡天翻个儿。 胡天双眼紧闭,呼噜噜睡着了,还咂嘴说着:“肉柴不吃就喝汤……” 归彦跳上胡天的脑袋。 叶桑赶忙拉住归彦:“师弟升级到中期,大概是要稳固境界了。别扰他。” 胡天早已是入了春秋大梦。 梦里一只砂锅在火上,咕噜咕噜冒热气,锅里一只没毛的鸡在洗澡。 那鸡扭了几下,转头说:“您能帮忙拿个盐罐吗?” 胡天便将灶头边的盐罐递上去。秃毛鸡接了盐罐,便往自己身上撒。 “别撒多了,太咸!”胡天劈手夺了盐罐,却见鸡汤从锅中漫出来。 胡天唬一跳,霎那鸡汤变成水,越漫越多,越漫越多。 好大的水势,直将胡天淹没。胡天泡在温热的水里游来游去。 不知多久下方忽然起漩涡,便将他吸了进去。 “我的姐!我知道喝水升不了级,喝鸡汤也不行!” 胡天大喊,猛然睁眼。 头顶一处光秃秃的岩壁。 归彦趴在胡天胸口,往前挪了挪,探过脸来:“嗷!” 胡天按住归彦,坐起来。 发现自己在洞府中,一边石壁上水流潺潺,转头窗棂日影长。 胡天提了归彦放在腿上,挠了挠它下巴:“我睡了多久?” 归彦跳起来,对准胡天的手指一通踩。 胡天“嗷”一嗓子嚎,抓了归彦挠它肚皮:“你个小没良心的。” 归彦翻身咬了胡天一口,跳去了石桌上趴下。石桌之上叫“春祀”的琉璃盏安静燃烧。 胡天看着春祀愣了一会儿,他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只破烂烂的玉瓶,看着玉瓶,有些愁。 此时门开了,叶桑提着重剑,打门外进来,五只兔子也跟着蹦进来。 叶桑笑道:“师弟可是醒了!你这一睡已是一月有余了。” 胡天目瞪口呆,哀嚎:“我是猪!” 叶桑乐,又见胡天手上攥着只玉瓶:“师弟拿着的可是舛玉瓶?” 胡天举起手来:“这叫舛玉?” “是啊,了不得的好东西。再虚弱的灵体进了这瓶子,都能存活一段时日。多少灵修为它挣破头。师弟可好好收了,若有人要强抢,告诉我,我替你揍他们。” 叶桑又道:“但我也只是在玉简里看过这个,又或认错,也未可知。” 胡天挠头,看着手中这瓶子,重则重矣,但青玉里参杂鸦色乱纹,丁点水色也无,实在每个宝贝样儿。 胡天放下玉瓶,笑着爬起来:“应该不是,这是我师父装大司命的瓶子。” “那定是舛玉无疑!”叶桑瞪圆眼睛,“可这大司命去哪儿了?” 这倒是也是件趣事,宋大冶被沉心石催逼,当时却没有将大司命说出来。 也不知他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归彦凑过去垂下脑袋,嗅了嗅舛玉瓶,又用鼻子小心翼翼碰了碰,半晌没了动作。 胡天笑起来,对叶桑道:“大司命被我当饲料喂小狗了。” 归彦登时抬头扑过去,狠狠咬住胡天耳朵。胡天“嗷”一嗓子,便是与归彦滚成一团对挠。 归彦仗着身量小,灵活跳蹿,踩来踩去。 胡天被踩得痒痒,仰倒在石床上,哈哈大笑:“归彦不是小狗,归彦是好汉,好汉饶命!” 归彦这才放过胡天,跳到一边,踢开舛玉瓶,在舛玉瓶方才的位置上趴下。 叶桑笑着去捡了舛玉瓶,递与胡天:“师弟还是要多去小蕴简阁读书才是。” 胡天收了瓶子,打床上翻滚跳下来,乐:“师姐说的是。恰好前番钟离师兄荐了我一本《初启》。我想去看看。” 这边胡天说着钟离湛,那边钟离湛便上门了。 59.二十一 “钟离师兄来了,怎么萧烨华也来了。” 叶桑神识外放,便有些感应,忙对胡天说:“这月余,钟离师兄来探望过三次。萧烨华来过一次。此番他两人怕是碰巧遇上了。” 叶桑正说着,钟离湛与萧烨华便到了门外。 萧烨华:“怎生不见叶师姐?” 钟离湛笑道:“你叶师姐不在门外守着,定然是胡师弟醒了。” 胡天愣了愣。 叶桑忙拉着他一起迎出来:“钟离师兄,萧师兄。” 几人便是“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地见了礼。 归彦蹲在胡天脑袋上,神采奕奕。 钟离湛笑道:“师弟瞧着精神极好,我也是安心了。” 胡天又请人进洞府。 钟离湛却道:“不急,我方从李取,便就是给胡师弟放新弟子衣装的同门,我从他那里来。他闻说我要来,便让我顺道将这门匾与楹联带来了。” 钟离湛拿出那副“水帘洞”门匾,同“九溪峰福地,水帘洞洞天”的楹联。 门匾楹联具是金丝楠木,其上黑墨书字。字大而有力,颇有豪气。 胡天捧着看了看,兴高采烈,撸起袖子,拿了门匾,竟是三两下顺着岩壁爬上了门头。猴子一样。 萧烨华瞠目结舌。 钟离湛赞道:“师弟臻级后,果然身手更甚往昔。” 胡天抓着岩壁,亦觉察自己较之往昔更轻快,回头乐:“师兄谬赞。” 叶桑却道:“钟离师兄说得是。等会儿师弟下来,再来和我过几招试试。能否突破一百五十招。” 胡天立刻苦了脸:“师姐,饶我一回吧。” 胡天回头,单手抓着岩壁,单手去挂门匾。扶了几番,对归彦道:“好汉,帮看看齐不齐?” 归彦便从胡天脑袋上跳回地面,向后几步:“嗷嗷。” 胡天赶忙将门匾左右摆了摆。 归彦:“嗷。” 胡天便是松开手,蹦回了地面,抬头去看。门匾竟也摆得正正。 日光下,“水帘洞”三字熠熠生辉,颇有意趣。 萧烨华奇道:“胡师弟,归彦只是嗷嗷叫,你怎就知道怎样摆放?” 胡天愣了一下,去看归彦。归彦歪脑袋看他。 胡天自问,却也说不明白。 “这就是我同归彦培养出来的默契!”胡天臭不要脸,说完自己先乐了,“吃包子吃出来的默契。” 众人皆笑,胡天又将楹联挂上,这才将人请进洞府。 进了洞府,萧烨华愣了愣。 胡天笑对萧烨华说:“九溪峰比不得首溪峰的洞府,师兄见笑。” 萧烨华忙道:“胡师弟言重。” 钟离湛并无异色,笑道:“胡师弟莫玩笑,萧师弟怕是被春祀惊住了。” 萧烨华讶然,指着石桌上的琉璃盏道:“这便是春祀?宗门四大禁制,春祀、夏祷、秋禳、冬祭中的春祀?” 钟离湛笑着点头。 萧烨华近前去看:“如此,竟如此,真真是……” 钟离湛笑道:“穆尊真真是疼师弟。” 胡天笑,心道把你塞进星河芥子里去和厉魂玩儿,就知道我家师父的“疼”有多疼了。 萧烨华却是围着春祀转不停。萧烨华贺新大典上虽得了他师父赐的好剑,但他却钟情符法禁制之道。 胡天笑说:“萧师兄精神不错。看来束脩的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 钟离湛点头:“奖惩具已发了榜。怕是师弟方醒,还不知罢。” 萧烨华这才坐回来,垂头叹了口气:“真是惭愧。” 钟离湛拍了拍萧烨华肩膀。 萧烨华对胡天讲:“师弟不知。我五人,均取消年终典祭观礼资格。监督我等的师兄一年信点全消,后年大比取消参与资格。因我勉强算救孟师妹同宋师弟遇险,便免了其他责罚。孟师妹闭关一年,宋师弟派往外门一年,一年后酌情调回。” “别丧气,失败是成功他妈。”胡天安慰萧烨华,听着不太对,忙改口,“吃一堑长一智。” 萧烨华叹气:“可怜了宋师弟,降了修为又要去外门。” “萧师弟此言着实是短了见识。” 叶桑直言不讳,“宋大冶心性不稳,心术也不正,便是心软不罚,日后修炼得了,道心也不稳固。不如早摔打摔打才是。好似练剑,基础不稳,便是小有成就,也不能成就大道。” 钟离湛点头:“叶师妹所言甚是。” 萧烨华起身拜下:“谢师姐赐教。” 钟离湛甚是赞许。 归彦趴在一边打哈欠。 胡天此时却是看着归彦,突然抓了它来,提起归彦的耳朵仔细瞧:“怎么烧掉的毛还没长齐?” 钟离湛未着意,笑道:“另,还有关于胡师弟的审度。” 胡天“啊”了一声抬起头:“师兄叫我?” 钟离湛点头,胡天这才放下归彦:“师兄您讲。” 钟离湛便将宗门对胡天的审度讲了。 善水宗有规矩,在外施救成了,便酌情嘉奖信点。胡天此番得了一千信点的嘉奖,钟离湛得了一千五,待年终典祭时发放。 钟离湛:“我也未曾多做什么,却比师弟多……” “艾玛,还差九千,我就能自己出门玩儿了。”胡天却是掰手指,很是开心,又问钟离湛,“师兄,师门没给我点别的意思意思?我的用度审度呢?” 胡天最关心的还是灵石。 钟离湛笑说:“师弟此番所有用度,我已上报,刚也从李师弟那儿领取来了。” 钟离湛说着,拿出一个乾坤袋来,一片玉简。 胡天接了,拿起那片玉简,眼前一张蛰影清单铺开。 道袍一身。徜雨火一束。碎泠一瓶。花鹿丸十颗。崧液香一块。乾坤袋三只。灵石八百。 发财了! 胡天大喜复大惊,这清单上之物,比他消耗的只多不少。 何况钟离湛所报,其中包含胡天在仓新界购物消耗的灵石。但那些物件并未在大火中毁去。 胡天抓脑袋:“师兄,这会不会多了点?” 钟离湛却是按下胡天:“师弟,这些物品,一则是补你消耗,另一则也是宗门奖赏的。不必推却。” 胡天思忖片刻,笑道:“师兄说的是。另择,前番借了师兄不少物件……” “师弟莫要客气,便是那几件小物,师兄还是送得起的。”钟离湛笑道,“只是此时,我还要给师弟告个不是。” “怎地?” 胡天此番的束脩任务被迫中止,这是他的损失。宗门便另给了他三个月来重做任务。 钟离湛道:“我未曾料想会有这番变故,早前领了下个月末的新任务。现下这监督之人却是做不得了。” 胡天心道,我还做什么任务,八百个灵石都有了。 然则再做一次束脩任务便是又能出得山门玩一趟。 胡天便问:“不知道又指派了哪个师兄来监督我。” 钟离湛笑着看叶桑:“这人师弟熟得很,便是叶师妹。” 叶桑讶异:“如何是我?我是外门啊。” 钟离湛站起来,拱手拜下:“师妹放心,我已与前山说妥,走任务令。也是我请了师妹,算助我一回罢。” 叶桑忙站起来:“师兄不必多礼。若是宗门同意,我自是乐意陪胡师弟出去玩儿。” 萧烨华在一边“咳咳咳”。 “师姐就爱说大实话!” 胡天却是兴高采烈。 比起钟离湛,他更爱同叶桑在一起,哪怕被揍趴在地上。 如此事了,众人再寒暄一二。萧烨华起身告辞。 胡天叶桑出门相送。 门外,叶桑对胡天道:“师弟现下无事了,来同我过过招。” 胡天苦了脸:“师姐,我才刚醒过来,肚子都是空的。” 叶桑却是拔出重剑来。 钟离湛跨出一步又收回:“师妹,不如我同你练练?” 叶桑转头:“好啊!去年大比,我见师兄一套《八阕剑》很是精妙。可惜我是外门,那时还困于二阶,不得求教。” 如此叶桑提剑而上。钟离湛以笛当剑,两厢切磋去了。 倒是将胡天省下。 萧烨华一时观战,不走了:“好剑法。” 胡天看着他俩人上下蹿,杀招险招一丝都不避讳。少时两人飞起来,几下跳跃不见踪迹。 胡天笑对萧烨华说:“这次我家师姐要高兴了。走罢,萧师兄,我找点东西吃去,同你一起下山。” 胡天又转头喊:“归彦,吃饭啦。” 归彦“蹭”一下从屋里蹿出来,跳到了胡天脑袋上。 胡天颠了颠脑袋,戳归彦:“你这个月都吃什么了,怎么也没轻点?” 萧烨华看着归彦道:“我前次来时,叶师姐说归彦什么都不吃,绝食。” “啥!” 胡天吓一跳,抓了归彦下来,捧手里上下掂量:“可也没轻啊,活蹦乱跳。” 归彦翻身,狠狠咬了胡天手指一口。 胡天“嗷”一声,呲牙裂嘴:“劲还比以前更大了!” 萧烨华笑道:“怕是自己去寻吃的了。” 胡天抓着归彦后颈皮毛,将它提起来对视。 归彦黄金瞳中光华闪烁,接着它四蹄并用,左右包抄,将胡天脸挤成一团。 胡天拉开距离,揉着自己的脸,深觉自己亟需补充妖族常识。 归彦又跳回胡天脑袋上,趴下。肚皮贴着胡天脑袋咕噜咕噜响,胡天的头皮仿佛要跟着起伏。 胡天赶忙拉着萧烨华:“赶紧的,咱下山去。不然这货真要吃人了。” 路上萧烨华问:“师弟,新员的束脩任务相继结束,宗门便会有师长开课。你此番想听些哪些课?届时我二人可相约同往。” 胡天惊了:“还有选修课?” 却也算不得选修课,更像是讲座。 若水部诸长老师尊,虽有自己要教导的弟子,但也会时不时开坛授课。若水部弟子均可旁听,用以增广见闻,于修行也很有些益处。却并不强求弟子必去。 而胡天所在二阶,会有材料、灵植、法宝统御、界域、贝时、炼丹、符法、医毒、书画等课业座谈可去。 胡天听闻,拍手称道,想了想,问萧烨华:“可有讲材料的?” “这个自然。” 胡天高兴得差点蹦上天。 又问:“可有讲妖的?” 萧烨华错愕:“这个,却是没有的。” 别说是开坛授课没有讲妖的,便是小蕴简阁也没个妖族的书册。 晚间,胡天趴在石桌上,把那《妖谈魔语》妖族部分直翻了好几遍。 胡天后仰将书册拍在脑袋上:“上哪儿才能找到妖族功法啊,要不你就这样吧,跟个吉祥物似的也挺好。” 归彦此时却在忙,懒得搭理胡天发痴。 石桌上放着什锦攒盒,里面放着胡天从仓新界买的各色点心干果。 归彦趴在攒盒边沿,下巴磕在盒子上,懒洋洋伸蹄子捞出一个甜瓜干来咬住。吃了一块,再捞其他,一番吃遍,最后捞了一颗松子。 吃松子却有些为难, 60.二十二 胡天停下。 总不好下一句便写:老头儿酸浆妖酒能不能便宜点卖,十个灵石一口实在贵,不如十缸一个灵石成不成? 胡天用笔杆挠了挠头皮,想想毕竟是自家求人,总不能太直白。因着姬颂一直惦记两仪双星的神纹,胡天便是闭眼内视,进了识海。 刹那得入,眼前长空瀚海灰白色,白胖镜鱼仍被结结实实冻在海里不动弹,镜鱼嘴边一个红球。 胡天抬了视线去看,却“咦”了一声,些许惊诧。 识海内部,天顶那颗两仪双星留下的六芒星,边缘线条全然亮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夜渡舟上,胡天没少折腾那颗星星,当时却是灰蒙蒙一片,后来再看不过是闪闪烁烁,好似个古旧要换的灯泡儿。 不想此时线条倒亮了。光线微弱如萤,却别样有趣。 胡天收敛意识,回到现下,抓了归彦来。 “我那颗六芒星亮了,你有没有星星,不对,你有识海没?” 胡天颇惆怅,没个妖族常识,问都问不到点子上。 归彦松开嘴里的核桃,向前踢了踢。核桃咕噜噜滚到胡天面前。 胡天取下核桃,一拳头砸碎,挑了块最大的核桃仁塞进它嘴里:“就是天梯楼里,打到身体里的神纹,把你吓不轻的那个。六个角的星星,你有没有?” 归彦不言语。 胡天凑近扒拉归彦脑袋:“有没有啊有没有?” 归彦鼻子喷气,扭开脸,转头跳到石床上去了。它在床头趴下,闭上眼,便见一颗六芒星,铮亮。 胡天却是瞧不见归彦的那颗星星,只好转头在纸上写。 我识海里,六个角的星星边缘亮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样。 胡天顺手花了个六芒星的图案。接着便将自己的情况详尽讲述,最后才转入正题。尽可能委婉地提了提酸浆妖酒同妖族功法。 胡天又看了看石桌上一堆果壳,添了一句。 酸浆妖酒是一行,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妖族能吃的,口味好点的东西? 胡天再添添改改,极尽可能客气委婉文绉绉。最后再将信重抄了一遍,直搞到天边泛白。 写好,胡天提起纸来看。 纸上字大如斗,歪七扭八,偶见一二墨点,实难入目。虽这些日来,胡天用尽全力学了繁体字,但也还是会丢笔画。 胡天劝自己:“反正是姬颂那老头儿看,能看明白就成了。” 便也把“尊老爱幼”的古训抛到脑后,他将信纸叠了叠。 胡天又将天梯楼给传令拿出来,挠了挠头:“这个玩意儿要怎么用?辛夷天书格又是个什么东西?” 涉及妖族的事情,胡天几番思量,最终决定问叶桑。 几天后,叶桑在前山领任务令,做了胡天束脩任务的监督之人,同他去仓新界。 出了山门,胡天便问:“师姐,你知道辛夷天书格是个什么玩意儿吗?” 叶桑道:“那是个传信运物的子母法器。母器在辛夷界,子器分布各界之中。是蚍蜉妖族的设立的。” 《妖谈魔语》有记载,蚍蜉妖族同人族有交集,互惠互利。 “天书格很好用,不但可以传递信件,还可以在界域之间传递物资。除了神堕废都,大概也什么地儿他们去不成的。只是资费甚高,还分物件和重量。” 叶桑戚戚然,“早年我给家里寄信,一封就要一个灵石。幸好后来出任务从水里捞了花……捞了个小蚂蚁。他们就不收我钱了,省了好一笔寄信的款项。” 叶桑很是感慨,对胡天道:“随手救人还是有好处的,哪怕是个花花草草小蚂蚁。” 胡天不解:“蚂蚁和妖族有什么关系?” 叶桑惊诧,抽出重剑。 胡天吓一跳:“师姐,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咱没必要拿剑啊!” 叶桑乐,却是用挽了剑花,招来剑花黑云网:“师弟,蚂蚁是蚍蜉的妖兽形态。” 胡天爬上剑花黑云网,拍脑袋:“蚍蜉撼大树的那个蚂蚁啊!” “咦?” 显然此间没这成语,胡天笑着在剑花黑云网上坐下:“师姐,我想寄封信出去,要去哪儿找那个辛夷天书格?” “咱们若剑界的天书格有点远……对了,师弟这次要去哪儿做任务?” 胡天此番却不是出来做任务,仓新界要买的物件早就买齐全。 胡天也不糊弄叶桑:“咱们去寄个信,然后去仓新界玩玩吧,赶在宗门月晦日交易前回来就成。” 叶桑点头:“那我们就去仓新界寄信好了。仓新界的辛夷天书格大。” 待到了仓新界。 胡天看着眼前的石头格,愣了半晌。转头问叶桑:“师姐,这就是大?” 眼前一个四方四正的格子,高半丈,宽半丈,深约七寸,镶嵌在一堵石头墙内里。内分四格,大小不一。 打远处看,就是个不伦不类的外墙格子。 胡天心道,难怪他前番来时没注意。 叶桑却是点头:“咱们若剑界的天书格,就一个格子。” 叶桑拉着胡天近前去,四周骤然升起一道白光,隔开外界视线。 叶桑指着其中较小的一格道:“师弟把信放在此处,此处管事的蚍蜉自然会出来。” 胡天依言而行。 方将信放入石格之中,石格中电光一闪,一只红皮大蚂蚁出现,身量足有拳头大。口吐人言:“叶道友安好,许久不见,小主子很是想你,月前她偷跑出界,要去若剑界。未果,被蚁后捉回,现下正在晓桥面壁。” 叶桑眼皮抽了抽:“此番是我家师弟来寄信。” 归彦好奇跳去格子里,胡天赶忙将它拉回来。 那蚂蚁不动声色,向胡天看来:“这位道友安好,面生得紧,怕是新主顾。我辛夷天书格寄物寄信,只要您有灵石,寰宇畅行无阻碍。哪怕是梦魂界也无虞。敢问您此信要去往何方?” “乌兰界天梯楼。” “好去处。百块灵石。” 卧槽。 “这么贵!”胡天肉疼,却还是在指骨芥子里数了百块灵石来。 “乌兰界无界桥,世人均不知何处,您要寄信,自然贵。”大蚂蚁冷淡说道,“若有传令倒也罢,可您是个新主顾……” 胡天摆手:“等等,你等等。我有传令!” 胡天说着从指骨芥子里捞出令牌,放在了格子里,便是当日姬颂给予的传令。 那蚂蚁顿时止了话头,爬去看。 胡天又伸手翻过那块令牌,反面便见“神谕”二字。 蚂蚁惊道:“天梯楼的神谕传令。” “对对对。”胡天道,“这信写给姬颂的。” 蚂蚁随即恭敬起来:“便如此,请您将灵石收回。这信定然送到。另,请您稍后片刻。” 蚂蚁说着,爬上了天梯楼的传令,“咔嚓”便是咬了一口,在传令上留了个月牙印。 蚂蚁又爬下去:“此后若有回信,定然送到您手上。您若还有什么需要传递去天梯楼的物件,均是不收资费。” 胡天目瞪口呆,拿起天梯楼的牌子:“这么有用。那我要送信给别的地方呢?” “资费对折。” 胡天心满意足,将天梯楼的令牌收进指骨芥子,还另取了一个抽屉放了。 正事了了。 胡天便腆着脸想同这蚂蚁套套近乎,刚要开口问问它妖族修行之事。 那蚂蚁道:“外间有人候着诸位,便是请了。” 胡天转头,四下白光渐淡。 那蚂蚁最后道:“叶道友,我家小主子让我等转告,不日便是辛夷妖祭。若您得空,还望能去坐坐。” 蚂蚁言毕,雾气尽去。 “嗷!”胡天往后一步跳,他眼前一张老脸,怒气冲冲。 竟是沈桉。 沈桉拨开胡天,冲上去抓住叶桑:“小叶桑,可让我找到你了!” 叶桑忙拱手:“沈伯。” 沈桉抓了叶桑,往前走:“莫客套了,火烧眉毛了,灵石耽误不得,搞这些虚礼做什么。我去了宗里找你,没想到他们说你同这货出来了。只好急匆匆又过来……” 叶桑“啊”了一声。 “不在此处说。”沈桉拉着叶桑冲进一家茶馆。 胡天只好跟上,进了个包间。 沈桉此时也不在意胡天,只管拉着叶桑坐了,开门见山道:“小叶桑,不瞒你说。我遇着件天大的难事!” “沈伯尽管开口,是要揍人还是要杀敌?只是我现在任务在身……” “揍人杀敌,这种小事还不用劳动你。是件非你出面不成的大事。这事儿也不甚难,就是得你出个面。” 沈桉当下讲起来,直如他那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 原来沈桉在辛夷界定了一批货,却恰逢辛夷妖祭。 辛夷妖祭是蚍蜉一族拜祭祖先的大祭祀,十年一次。每逢此时,便会提前月余闭界,非是特邀,不可出入。 沈桉那批货在辛夷界出了岔子,现在又遇妖祭,便是出不来了。 “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却是做细妆的种子!” 沈桉痛心疾首:“那细妆种子若滞留久了,便是发芽长成树。等到辛夷界再开界,我还卖什么细妆?我卖棺材得了!” “噗咳咳咳。”胡天没忍住。 沈桉冲他翻白眼:“你小子笑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家主把一年零用全给你这货!” “这茶看上去挺好喝。”胡天装蒜,举起茶杯灌了一口白开水。 沈桉又翻了个白眼,转向叶桑:“小叶桑,家主去了希言城,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别人又不靠谱得很,我知你出面定成。” 叶桑愕然:“我为什么成?” 沈桉急:“你从水里捞出来的那个蚂蚁,就是蚁后家的那个小姑 61.二十三 归彦闷声蹲在桌上,眯起眼呲牙看胡天。胡天赶忙拉了它来,卷起衣袖给它擦。 沈桉拍案而起:“小泼皮,你几个意思!是瞧不起妖,还是瞧不起人家是姑娘?” “沈老头,你别胡说八道。” 胡天心里翻白眼,这算什么事儿。胡谛的那堆漫画里,男男女女,他什么没见识过? 胡天揉着归彦的脑袋,抖眉毛:“不过你这是要让我师姐去和亲?还是出卖色相?” “呸!”沈桉恼羞成怒啐一口,转去找叶桑继续劝:“小叶桑,别听胡天这泼皮的话!你就是帮老朽去求个情。你也知道,老朽攒钱多不容易……” 沈桉还使起了苦肉计,扯了袖子要捂脸。 真是没眼看。 胡天便回转过去,见归彦瞪它,立刻卷了袖口继续给它搓毛:“小气劲儿,我那是一口仙水……” 归彦蹦起来给了胡天一蹄子,咬了一边的水壶跳到胡天身上要给他泼。胡天手忙脚乱去拦,却被归彦浇了一脑袋茶水。 胡天只好又来擦自己。归彦在一边蹲着看,得逞兴高采烈摇尾巴。 这边厢沈桉却入戏,好不可怜的模样:“小叶桑,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叶桑急道:“沈伯,我没不想帮你,就是师弟现下在任务,好歹等我将他送回宗里去,我再同您一起去辛夷界。” “这点小事儿,我替你解决了,让小易箜送他回善水宗去。” 沈桉随即放了袖子四处看:“咦,小易箜哪儿去了?” 正说着,门外冲进一个人来:“师父,你跑得那般快,前面又没个灵石……” 易箜火急火燎冲进来,才发现同行的人,忙上前见礼:“叶师姐,胡师兄!” 胡天放下袖子,连忙起身回礼:“易箜,晴乙。” 晴乙上前,见了胡天,惊道:“月余不见,师兄升级了,恭喜师兄。” 胡天乐。 “乖徒弟,给你个任务,”沈桉此时扯了易箜来,指着胡天,“把这货护送回善水宗。” 易箜为难:“师父,莫玩笑。我是个二阶初期,师兄是个二阶中期。我如何护送?” 胡天这才“咦”了一声,方才他忙着同归彦乱斗,现下才注意。他们这是要甩了自己去辛夷界? 这不能够。且不说辛夷界有妖祭的热闹,单只辛夷界里的大蚂蚁是妖族,这点就不能错过。 胡天忙上前:“你们等等。” “怎地?” 沈桉一把薅了胡天的衣襟将他扯过来,一抓满手水,又立刻放开。 沈桉瞪胡天:“小子,立刻滚回宗里去。你要是帮我这一回,把小叶桑让给我。回头我同家主讲,保准你交出怎样的束脩都能得全信点的奖励。你要是不依,我现下就给你剥皮抽筋!” 胡天抻了抻自己的衣襟:“沈老头儿,凭什么不带上我?我也要去辛夷界!” “你来添什么乱!”沈桉立刻否决,推开胡天。 胡天眼珠一转:“沈老头,你带上我,我师姐就不会要送我回若剑界。这样才节省时间,况且多个人也热闹,还能给你数灵石呢。” “我的灵石你休想再碰一个指头!” 沈桉眉毛一挑,转身却对叶桑道:“便是连这泼皮一同带上,小叶桑,你这也算是监督他做束脩任务。一个来回,三个月准够。” 叶桑皱眉。 沈桉一拍脑袋:“我可忘了,辛夷妖祭,他们那些小蚂蚁,还有些考较的内容。比比武耍耍剑挖挖地宫什么的,可有意思。妖族的剑法,小叶桑可见过?” 叶桑“唰啦”一下站起来:“沈伯,我们这就动身吧!” 如此便是定下,一行人当即动身。 却说辛夷界离仓新界着实不近,直隔了十多个界。好在沈桉此番颇舍财,取了只象风大舆来。 这象风大舆看着十分简单,好似一节车厢,待人进了,无风自起。倏忽上得天去,四下八个旋风好似八个车轮。 胡天在内,掀开车帘,罡风袭面而来。当真是风驰电掣,须臾万里。 此时沈桉正给易箜讲辛夷界事宜,胡天便也抓了归彦安静听来。 “辛夷界靠近藤墟,四季如春。界内多妖族,有的爱妖兽形态的,也有爱保持着与人类似的形态。” 沈桉侃侃而谈:“只是妖族化形,也不尽然同人族相似,便如这蚍蜉一族,他们的眼睛全黑,好似两个黑窟窿。很是吓人。但你等届时见了,万不可莽撞行事。” 易箜道:“我在大荒时,曾听人讲过‘蚍蜉一定上闭眼的,闭眼的未必是蚍蜉’。他们化形之后,不都是闭着眼走的么。” “傻小子。”沈桉没好气,“人族的地界,他们自然闭眼。但辛夷界是他们的地盘,大家都是一对黑窟窿,还要闭什么。” 胡天想了片刻,略胆寒。又抓来归彦,捏它。 心道不知归彦日后变成个什么样。 胡天戳了戳归彦:“我觉得你日后会是个小胖娃。” 归彦踢开胡天的手,跳到他肩膀上,把脑袋伸出车帘外看风景去。 胡天便问叶桑:“师姐,妖族化形会不会变成小娃娃?” 叶桑笑说:“会啊,妖族不是妖兽。妖族生来便是两种形态。我当年见花困,她在水上是个蚂蚁,化形之后便是个闹腾的小娃娃,才这么高。” 叶桑随手比划,不过齐腰。 叶桑又道:“日后年岁渐长,样貌也便如人族,会日渐成熟。” 胡天愣了愣:“那归彦岂不是也有便老头儿的风险?” 叶桑面色古怪。 倒是沈桉怒了:“老头儿怎么了?你瞧不起老头儿!” 胡天发愁:“老头儿不可怕,变成沈老头这样的就完蛋。” 沈桉大怒,蹦起来作势要和胡天决斗。叶桑易箜忙去拦。 易箜结结巴巴拍马屁:“师父,您老当益壮。” 胡天往后缩了缩:“老头儿,你这么暴躁容易生皱纹的。” 沈桉狠狠瞪了胡天一眼,方才坐下。 此时易箜转去看归彦,又对胡天道:“归彦这么小,肯定也是个小娃娃。” 那是你没见过它在死生轮回境里有多大! 胡天顿时更愁了。 只是归彦此时被脊骨钳制,变大都困难,怕也没那么快化形变做个老头儿。此时倒是去寻个功法给它修炼更重要。 便是揣着这心思,胡天爬上了去往辛夷界的界桥。 说“爬”分毫不是虚,从袅锋界去往辛夷界的界桥竟然在半空,离地直有百丈。便连界桥碑也是在天上,从界桥碑处一道藤梯垂下,便是供人爬上去。 “不好御器。” 沈桉站在藤梯下,叉腰向上看:“那群大蚂蚁只差把界桥当祖宗供,必须爬上去才算诚心,走界桥前还得拜一拜。只好入乡随俗。唉,老朽的腰。” 易箜很是担心:“师父,要不您别去了。” “那可不成,我那些树种啊,五百颗灵石呢!”沈桉说着,挽起袖口。 却见胡天早已挂在了藤梯上。 便是沈桉也不由赞道:“小泼皮,还有些胆识。” 胡天转头:“万一掉下去,好歹有沈老头儿你给我垫垫。” 气得沈桉直冲上去要把胡天扯下来。 胡天乐,手脚并用,猴子般就爬走了。归彦却比他更快一步。 归彦一蹦一跳,便是上了一格踏棍。顷刻将胡天甩下,归彦便坐一坐,伸蹄子搅合身边云雾。 一时打远处飞来只小鸟,蓝羽红翅,翎羽七彩,煞是好看。 这鸟儿并不惧归彦。它在归彦身边停下,伸脖子啄藤梯上的绿叶。 归彦看它,歪了歪头,恰藤梯边也有一丛绿叶。归彦便仰头嗅了嗅,用鼻尖碰了碰。 那鸟瞥归彦一眼,用力去咬藤叶,咯吱咯吱,吃得颇香。 归彦却是没了兴致,前蹄叠放,下巴磕在蹄子上,悠闲摇尾巴,任那鸟在身边蹦蹦跳跳。 少时胡天爬上来,那鸟就飞走了。 胡天向上看:“那什么玩意儿,长得还挺好看。” 归彦此时举起蹄子,碰了碰一片藤叶,鼻子凑近去嗅。 胡天赶忙伸手扯了藤叶:“别乱吃,再有毒。” 胡天又转头大喊:“沈老头,这梯子上的藤叶是个什么玩意儿,能吃吗?” 半晌,沈桉气喘吁吁地骂:“你吃吧!毒死前往远了跳,别砸下来祸害老朽我!” 归彦闻言呲牙,“蹭”一下就蹿上了梯子。 胡天吓一跳,赶忙加快速度往上爬,追归彦。直爬得手脚都酸软,终见到了头。 便听那边有鸟“唧唧唧”惨叫。 胡天忙将手攀上,几下爬上去。方上了一处平台。 这平台,两块石板铺就。石板,均是十尺宽相隔半寸。石板向远,便是界桥入口。 两块石碑,一块石板上刻着大字袅锋界。一块石板上细线条刻画各色人物,便是无极界碑了。 此时界桥入口处,蹲着个人。短发齐耳,身着叶绿纱裙,纱裙上点缀各色小花。背对着胡天。 而“袅锋界”那块石碑上,归彦在上面。它左前蹄下一只蓝羽鸟。蓝羽鸟拼命挣扎,归彦抬起右前蹄踩住鸟的七彩翎羽。 顷刻便扯了数根翎羽下来。 那鸟又是一声惨叫,不再动弹。 胡天赶忙爬上去,扯开归彦,教训道:“这么难看的鸟,一看就有毒。吃了拉肚子的!” 那鸟一听,扑腾着翅膀站起来,口吐人言:“哪儿来的混账!睁大你的人眼,小爷可是忻鸾!” 胡天:“噫!这么厉害,被我家归彦踩在脚底下玩儿。” 胡天说完,蹲在无极界碑上的那姑娘转过脑袋来。 胡天也扭头看去,脚下一滑,差点摔到石碑下去。 那姑娘一双眼,黑洞洞,一丝瞳仁眼白也无,好似两个窟窿。乍然看过来,冷冰冰,阴森森。 胡天深吸一口气,知她是蚍蜉妖族,用尽保持镇静。 “好丑,又是个没用的货。”这蚍蜉小妖转过脸去,“好想杀啊,可是腿麻不想动。” 胡天咬牙没冲上去把她踹飞。 那鸟此时却是 62.二十四 “臭蚂蚁!”那鸟哀嚎,“要死啊你,莫要拔了,我好容易才将翎羽凑成七个色。” 花困抓着那鸟翻个儿,拔它翎羽一根毛:“桑桑姐姐会来。” 那鸟“啊”一声嚎叫。 花困再拔一根:“桑桑姐姐不会来。” 那鸟再“啊”一声嚎叫:“别拔了!我知你那桑桑姐姐在哪儿!” 花困立刻停手,掐住鸟脖子:“在哪儿呢?” 那鸟:“有你这么问妖话的吗?” 花困笑靥如花:“寰宇最妖冶妩媚忻鸾第一毒美男疏香大人,告诉我吧。” 胡天同归彦一同抖了抖。胡天搓胳膊,归彦甩毛。 疏香哼:“你把那个不上钩的小黑玩意儿弄死,我就告诉你。” “它没上当,陪你一起吃毒叶子?”花困站起来,松开疏香,“你可真是越发没用了。” 胡天冷了脸,问归彦:“它骗你吃藤叶?” 怪道归彦突然对叶子有兴致。 未待归彦作应答,花困忽一甩手冲上来。便见她手上指甲暴涨,直有三寸长,边缘锋利。嘴中长出两支匕首般大颚,好似蚂蚁。 花困不发一言,顷刻近前,抬手便劈,同胡天抢归彦。 胡天哪儿能让她得逞,身体后仰,堪堪躲过一击。 因着叶桑不时便来,胡天并不同花困纠缠。他抓了归彦上蹿下跳,躲了几次攻击:“叶师姐不时就来了。” “哦。”花困手下却不停半分,越发狠戾起来。 胡天知她不信,便用心应对。 只是高空之上,两块石碑之间,走招本是险上加险,一时胡天疏忽,花困手刀便直。胡天不由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一把锅铲格挡。 不想花困指甲骤然又长了一分,便是对上胡天的眼。 胡天左手起式一口铁锅挡住。 便听“咔嗒”一声,花困指甲裂了两半。花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暴怒:“混账!我要你的命……”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便从藤梯上冲了上来。 叶桑翻身上了石板,拔出重剑。 花困转头下意识躲开,翻滚一圈,抬起头:“桑……” 花困即刻闭嘴又闭嘴,全身上下摸索。 叶桑却是抓了胡天后心衣襟,将他拽到石板中间,问:“师弟没事?” 此番打斗胡天也未曾吃亏,他便摇头:“没事儿。” 叶桑这才转过脸去,看向花困。 花困蹭上来,甜甜叫:“桑桑姐姐。” 说着就扑进叶桑怀里。 卧槽,这是谁? 胡天目瞪口呆。这姑娘画风转变太迅猛,吓人! 此时花困早收了指甲大颚,还给自己眼睛捆了道胭脂红宽纱。那纱带恰恰垂在肩头,随风飘荡。 叶桑将花困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拽了拽她脸上的面纱:“绑什么?我不害怕。” 花困嘟嘴:“可是和你不一样,我也不高兴。” “哦,那就绑着吧。”叶桑点头,伸手又给花困的面纱打了个死结。 胡天捂脑袋,好似看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大悲剧。 杜克看着急。晴乙在一边也是不忍,易箜看着晴乙满面不解。 叶桑又问:“你不是在晓桥面壁?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一听说他们在仓新界见了你,还将我的话带到了。我就知道桑桑姐姐要来的,所以就来等你啦!” “没,我本没打算来。” 叶桑却摇头,又看向胡天,“那你为何欺负胡师弟?” 花困嘟嘴:“桑桑姐姐都不疼我了吗?为什么不是他欺负我?” “感觉是你欺负他。”叶桑理所当然。 “姐姐是不是喜欢这个胡天,都不喜欢我了!” 花困扭头向胡天,咬牙切齿。 胡天冤得要死。 花困又回头嘟嘴,指着一边的鸟说:“都是疏香乱说话,是他让我去捉那个黑乎乎的……那是灵兽吧。” 那只叫疏香的鸟正在捡羽毛,闻言朝界桥上蹦了几步,转头大骂:“花蚂蚁,你真丢妖族的脸!” 说完即怂,疏香立刻跳上界桥跑了。 归彦随即从胡天肩头跳下去,几步冲上界桥。 胡天并未去拦。 归彦几步追上疏香,一个虎扑,便将疏香按在地上。归彦抬起蹄子,狠跺上几脚,直把这只鸟跺得七晕八素几近昏死。 归彦抬蹄子,屈膝一踢。便见那疏香在地上滑出老远。撞在了界桥壁垒上,直撞得满地羽毛。 归彦这才怡怡然出了界桥来。 只因界桥之上隔绝声响,除了胡天,并无人注意界桥上的事。 此时,花困却是抓着叶桑袖口不放:“桑桑姐姐,我们这次有妖祭哦,可热闹了。你这次去我的巢穴住好不好呀?我把自己的巢穴让给你。” “这次来是有事情要你帮忙。哦,对,先给你介绍下……” 叶桑便指了沈桉易箜晴乙介绍给花困。花困虽不耐烦,却也还是同众人见礼。 叶桑又抓来胡天:“这是我师弟,胡天。穆尊的徒弟。” “哦,咦,是他啊。”花困点了点头,倒是多看了胡天一眼,又去看叶桑,“桑桑姐姐,你要让我做什么事情呀?” 叶桑便将沈桉所托之事,一一转述。 沈桉在一边盘腿坐了,也不去管,还教导易箜:“做买卖时,一定要有眼色。譬如现在,虽然是我所托之事,但也不要去开口。” 易箜勤学好问:“为甚?或有叶师姐说得不到之处,徒弟也不可去说话么?” 胡天此时也是盘腿坐,很赞同沈桉:“现在去搅合,会死得很惨。易箜你要是实在不明白,就去问晴乙。” 沈桉瞥胡天一眼:“你小子倒是有些眼色。” 胡天撇嘴:“少瞧不起人。” 少时叶桑将事情说明白,花困道:“不是难事,有我作保,万事皆成。” 叶桑转脸问沈桉:“沈伯,如此可行?” 闻说能进界,沈桉的心已是回了腔子里,哪有半分不同意 :“只要进得去,树种进了我的法器,便隔了天地之力,不会发芽了。” 花困此时却有心撑脸面:“老头儿,你定的细妆种子,可是在‘棉林’中?届时我同你们一起去,让他们将树种换最新的。” 沈桉喜不自禁:“如此甚好!小叶桑,花困真是个好孩子!” 叶桑点头。 花困兴高采烈:“老头儿,我让他们给你换最好的细妆种子!” 胡天戳易箜,小声道:“学着点。” 易箜茫然。晴乙很是受启发,点了点头。 如此事情敲定,众人打算进界。 花困走到无极界碑的那块石板上,双手合十跪下。她细声祝祷:“蔚兮迷兮,朝霁北辰。神堕恶吊,我徂……” 往下虽听不清内容,花困神色却与前番都不同,很是肃穆庄重。 沈桉跟随,垂手低头。易箜胡天有样学样。 叶桑拄剑在花困身边站立,垂首闭目。 忽而天际长风来,花困偷眼去看。叶桑肃立,鬓边一绺黑发滑过脸颊,随风飘动。 蓦地叶桑眼眉微动,伸手轻按上花困脑袋:“莫走神,好好念。” 花困立时低头,将祝祷词认真从头念起。 如此念完,花困起身,带众人走上界桥。路遇一只“死”鸟,花困随手捡了起来。 待下了界桥,界桥外一队蚍蜉站岗,见她一行人来。打头的立刻上前:“小主子。” 花困将疏香扔过去:“你把这臭鸟送回大巢鸟格,顺便传我的话。疏香又哄人吃藤梯毒叶,得罪了穆……尊新收到徒弟,让忻鸾族的司士自己瞧着办。” 沈桉此时已是猜出些前因后果,闻言立刻凑到胡天面前来:“那忻鸾族的司士可不是个好的,届时老朽替你去应付,如何?他若赔个什么,分我一半即可。” 胡天惊叹,这还有油水捞? 胡天凑过去:“二八开,你二我八。” 沈桉皱眉:“四六。不能再少了。” “三七三七。” 沈桉咬牙:“成交!” 胡天却又好奇,“那忻鸾妖族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忻鸾妖族修炼,一来是靠日精月华,二来,他族还嗜毒。吃的毒越多,身上色彩越多。 胡天惊叹:“这都成。” “天下第二的毒物。”沈桉翻白眼,“你说难不难对付,还是五五对开吧!” “没门儿。”胡天冷哼,指着脑袋上的归彦,“还是我家归彦把它踩坏的,功劳更高。该一九才是!” “滚!”沈桉恼羞成怒,掐了胡天的脖子摇起来。 易箜忙上前去拦。 此时花困与那领头交代前事,对那领头的蚍蜉妖道:“这是我救命恩人,我邀来参加妖祭的。由我作保入界。” 叶桑也不是头一次来辛夷界,守界桥的蚍蜉妖也认得她。 领头的蚍蜉妖上前拜下:“叶道友安好。” 叶桑拱手见礼:“叨扰。” 便是放行了。 众人转过界碑石,一阵暖风拂过,花香袭来。 放眼望去,晴空湛蓝,白云屯团。绿野秀美,卉木萋萋。几处湖光清澄,水中云木倒映。往来行者春衫薄,落花满径无人怜。 叶桑深知沈桉此时心急,便对花困说:“先去‘棉林’将沈伯的树种提了才是。” 沈桉立时推开胡天,感激不 63.一 五人各自登上一片叶子。叶片缓驰,好似湖上泛舟。 一路悠然行来,四下风景怡人。 路上往来多妖族,或是妖兽形态,或是类人形态。其中黑眼睛的最多。 胡天东张西望,专挑黑眼睛地看,渐也就习惯了。他便抓了归彦来,小声说:“你便就是变成个稀奇古怪的样儿,多看看也就成了。” 归彦扭脸伸长脖子,蹬了蹬蹄子。 “嘿!我没嫌弃你,你倒是嫌弃我了?” 胡天戳归彦,“你是没见过我真容,帅得人神共愤的我跟你讲。” 沈桉坐在胡天身后的叶片上,挑起眉毛:“那个谁,在外少说点痴话。” 胡天闻言,警醒。 闻说修真者有了神识便可外放探物,对敌应战,刺探消息,都是极有益处。虽高阶者可甄别屏开低阶者神识,但胡天用不得灵气,遑论神识? 若是此时说了什么话,被有心者窥探,恐要吃亏。 “谢了。”胡天安分,只管专心去看风景,抓了归彦讲其他。 少时到得一处竹林前,叶子缓缓着地。花困从叶上跳下来:“棉林到了。” 竹林前有一亭,亭内石桌上,几只红皮大蚂蚁在下棋。 棋盘十尺长宽,红皮蚂蚁在棋盘上推着棋子行进。 最大的那只颇凶猛,推着一只“战”字棋子,直把棋盘划得“滋滋滋”响。 另几个时不时嚎:“司士大人,您今儿没客接么?” 最大的红皮蚂蚁嚷:“好容易妖祭闭界,可让我玩玩儿。” 几只战得酣,战事正焦灼。忽地从天而降一双手,直将棋盘掀翻了。 “哪个不长眼……的我!”最大的那只红蚂蚁翻个儿,抬头,见了花困,咬了舌头,“小的真是不长眼!” 那只大蚂蚁立时跳下桌去,转身变成个七尺黑眼中年人,弯腰:“不知小主子来了,小的有失远迎!” “棉三,你了不得!”花困居高临下,“它几个值守,你竟勾了去玩战棋!” 那中年妖蚁惶然:“禀小主子,小的是棉花的同巢哥哥,棉二。” “哦。”花困瞥了一眼身边,终究没发作,咬牙切齿,“先饶你这一回。” “谢小主子。妖祭在即,不知您此时来,可是蚁后有何吩咐?” 棉二感恩戴德,又去看看花困身后几人,凑到花困面前:“还是带这几个人族去参观棉林?人情价、介中价,还是妖情价?” 花困哪儿知这些买卖玩意儿,不由去看叶桑。 沈桉此时却已是先一步上来,微微弯腰:“棉二贤弟!你兄弟棉十二近来安好?” 胡天闻言顿时感叹,这是一窝孵出来多少个? “十二十九要参加妖祭校场,近日闭关苦练去了。他俩事物都交托与我。”棉二看着沈桉茫然,“您是哪位?” “从前你我未见过,我同十二却熟稔。”沈桉笑道,“几月前,我同他定了一批细妆树种,他推迟数月发货,此番我亲自来提。你还同我说什么人情价、介中价?” 棉二一拍手:“你可是那个总是拖欠尾款的人族沈桉?” “何来如此言辞!我做买卖从来明镜照心,不拖不欠。”沈桉面不改色,“想是十二兄弟记错,错传了话罢。” 此时不等胡天戳易箜,易箜自行参悟:“这就是师父常说的山海倾覆不变颜色的厚脸……” 胡天忙去捂住易箜的嘴。 好在那边未留意此间。 棉二挠头:“十二去闭关前,确也留了细妆籽种的派牌与我。你的取牌呢?” 一派一取,两张木牌对上,便是前番定契凭证。 胡天此时不由上前一步,也是学起来。 只见那两块牌子严丝合缝,对上瞬间,光华一闪,合成一块。木牌之上,又有蛰影文书一张。 棉二细细看了,这才松口:“如此,便同我去验货吧。” 棉二上前收了战棋,余下的几只妖蚁出了亭子,各在一柱下站定。 “开。”棉二一声令下,那几只蚂蚁同时向内推柱子。 亭内顷刻换得一张新石桌,亭内人影妖蚁具消失不见。 此时那亭内地面却是一路下沉。少时停下,亭内四下是石壁,只有一面有空,外间光线落入。 胡天思忖,难道棉林在地下? 棉二大步走出去,众人跟随其后。 胡天出得亭子,一道强光直照上来。胡天抬手遮住眼睛,片刻后再睁开,目瞪口呆。 长空当头,日光明媚。此时他脚踩一处平台,琉璃铸成,一望无际。琉璃台上无数圆坑,每一个坑中冒出一丛树尖。 再细看,琉璃台下又是一层琉璃台。台上行走多是拳头大的蚂蚁,或在树上采籽,或在琉璃台上运送,忙忙碌碌。 再向下还似有琉璃台。不知几数。 胡天好奇:“琉璃台面有多少层?” 棉二闻言转头:“当有百层。此间是细妆木。细妆木籽多,且全树细密分布,故而台层多些。” 果不其然,走了片刻,便见树尖枝叶由细针样变成了宽阔叶面。再向琉璃台下看,流理台也不甚细密。 棉二道:“此处是酸浆木。” 易箜问:“可是做酸浆妖酒的酸浆木?” 棉二回头,诧异看向易箜:“这些酸浆木只有百年,做不出妖酒来。得要千年的方可。你同乌兰界有联络?” 易箜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我师兄,酸浆妖酒给过我一壶酒来着。” 胡天没好气,拍易箜:“是我给你酸浆妖酒,不是酸浆妖酒给你的!” 易箜点头如啄米:“是是是。” 胡天发愁,易箜这要怎么做买卖,接沈桉的衣钵? 胡天又上前同棉二聊:“我还以为酸浆妖酒是天梯楼做的呢?还给他们去信要买。倒是白费工夫了。” “非也。”棉二笑道,“我等只提供酸浆木,做法却只天梯楼的人知晓。” 说话时,到了一处梯道。众人拾阶而下。再观琉璃台,有些间隔三丈,有些间隔只两拳。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到了最低层。最底层一片黄土。 此时光线暗了不少,却也能视物。头顶琉璃台三丈高,四下都是树干。树干周围一圈蓝色长带环绕,波光粼粼,好似湖水。 胡天好奇凑近要去看。 花困拦在他前面,叉腰道:“喂,这些是灌溉的泉水。你们人族气息杂乱,碰到了污了树,树种品质会变差的!” 胡天挑眉,看向一边去。 叶桑悻悻收手:“我还没碰到。” 花困立刻扭捏,蹭到叶桑面前:“桑桑姐姐,人家不是这个意思!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不会把树碰坏掉的!” 沈桉连忙赞同:“花困说得极有道理,胡天那泼皮,碰什么都会坏。” “沈老头,”胡天手上比划了“二”“八”两个数,道,“否则我就戳穿你,搅了你的小算盘。” 沈桉瞠目结舌:“你这个小兔崽子……” 胡天作势要去同叶桑说话。 沈桉咬牙切齿:“二八就二八。” 胡天贼笑。 此时棉二将派取牌掷于地上,“咔嗒”脆响。再击掌三次。 前方一处黄土开启,一个矮桩升起来。 棉二上前去,抬起手拍树桩。树桩上,浮起一捧树种。 树种晶莹,偶见一二泛绿的。 棉二道:“百年春木,细妆树种三千颗……” “咳咳,稍等。”沈桉轻咳几声,看向花困。 花困却只在一边抓着叶桑衣袖。将前番“最新的”“最好的”树种那番话抛在了脑后。 沈桉急得踹了易箜一脚,冲他挤眉弄眼。 易箜一脸茫然。 胡天此时也急了。虽他同沈桉不对付,但沈桉可是给他师父赚钱的。 胡天忙上前去,推开易箜,冲沈桉说:“沈老头,你这货定的,品质如此差!此番定然是败了我师父的钱,小心回去被剥皮。” “放屁!家主从没……”沈桉没说完,便见胡天冲他挤眉毛。 沈桉一拍大腿,顿时入戏,捶胸顿足:“家主虽从没责罚过老朽。可此次败了家主的钱财,老朽可是活不下去了!” 花困闻言,这才拍脑袋。她冲上前,一脚踹开胡天,冲棉二讲:“既然换最新最好的细妆树种来。老头儿你是好的,别担心了。” 胡天一个屁墩儿摔在地上,捂着屁股,心道唱黑脸真他娘的风险太大了! 棉二得了花困的令,换了个方向,拍了拍树桩。前番树种消失,树桩之上,一捧树种浮上来。 此番树种颗颗饱满,芝麻粒般大小。此时日光落其上,晶莹剔透。 “百年春木,细妆原籽三千颗在此。您过数。” 花困却道:“百年的?为何不是千年的?” 灵植按五季分属性,以年份较品质。年份越高,品质越好。 棉二忙对花困道:“千年也有,只是要加些价格。沈主顾可要看?” 沈桉摆手:“老朽买了做出的细妆,只销给低阶修士。无需木元素深入灵魄,介入神魂。一百年足矣,过犹不及。” 胡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心下忽动。 细妆木是春日植株,木元素充沛。提取做出细妆,才让他长出眉毛。 胡天在一旁问:“难道有能介入魂魄的树种?” 叶桑是个好师姐,立刻替胡天解惑:“春木类妖植灵株,树种木元素最是充沛。若是年份充足,木元素均可介入神魂。” 叶桑又给胡天举例。三百年以上的细妆木种,五百年以上的酸浆木种,其中的木元素都是可以介入魂魄的。 胡天问:“那火种里的火元素,也是可以介入魂魄的?” 叶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不由想到前番,犹疑问道:“师弟是想……” “我辛夷界的五千年春木,可是能催生木灵根的。”花困不喜叶桑同胡天讲话,便冲上来插话捣乱。 叶桑点头:“只是忒贵,少有修士能买得起。” 花困忙道:“叶桑姐姐,你要的话,我只收一个灵石!” “不不不。”叶桑摆手,“我有木灵根。” 胡天此时却是思量。他不要催生木灵根,他只要能有木元素吸收,且能介入神魂就成了。 一颗树种不够,便如那日在火种窟里,一次嗑个千百颗,或许可行! 如此便动了些心思。 此时沈桉验完树种,满意点头:“如此甚好。” 棉二却笑:“那便请沈主顾将尾款一应付了,这树种便是沈主顾的了。” 沈桉只好肉疼地拿出一个钱袋,忽又道:“那运送的钱款,可得扣下!” 棉二愣了愣,点头:“自然。这本是要从辛夷界运送至仓新界,货款为九个灵石。那零头抹了,您便再付四百九十个灵石即可。” 沈桉从钱袋中数出十个灵石来,将钱袋递出去。这才掏出算盘来。沈桉用算盘在树种上一扫,便将树种尽数纳入。 沈桉拍着胸口,一颗心总算落地。 棉二却 64.二 胡天此言一出,棉二立刻热络起来:“胡小友,这边请。” 沈桉问胡天:“小子,你要买树种做束脩?家主现在不缺灵植了。” “不是不是,这个我买了自己用。”胡天想想又补充道,“束脩我另有准备。” “家主虽好说话,但你最好送些有用的物件,否则凭你这般花钱,老朽定不饶你!”沈桉说完,却要走。 胡天赶忙冲上前去,拉住沈桉。 沈桉:“作甚!” 胡天:“帮我砍砍价。” 沈桉冷哼:“做你的春秋大梦!自家之事,自家去做。” “别啊,你想,我等会儿要花的钱,都是你赚的。” 胡天死死抓着沈桉的胳膊不放,“万一我不识货,买贵了,那就是你的辛苦钱被浪费了。” 沈桉立刻蹙眉,脸上的褶子挤在一处。 “所以帮我砍价,就是帮你省钱啊,沈老头。” 沈桉略心动,但他岂是个好忽悠的:“那你就别买了啊,小泼皮!” “三七开三七开。”胡天拖着沈桉往前。 此时棉二边走边击掌,便有数个木桩连排升起来。 每个木桩上均有一捧树种。 树种大小不一,五颜六色,长的短的胖的瘦的,各色各样。 棉二一一介绍,详细解说各项功用。 胡天只管听着,时不时问一问,很是长了一番见识。 譬如妖植灵株,以五季分属性。季节均以发芽时节算,分春、夏、季夏、秋、冬。又以植株年份排品质,不同年份功用不一。或可直接纳入体内,或入丹药,或佩戴。 “亦有能催生其他灵株的。”棉二指着一丸杏核大小的种子,“此为青酚藤种,是我辛夷从藤墟迁入品种。此乃五百年生春木,便可催生灵植。” 众人纷纷凑上去看。 沈桉见多识广:“确是好物。” “自然。当年极谷新旧纷争时,地宝八霁木被百里靖海重伤。若不是此物,八霁木怕早成灰了。”棉二很是骄傲。 沈桉点头:“不过那是万年的青酚藤种吧?你们当年卖了多少钱……” “百里前辈和八霁木有什么故事?”叶桑却冒出来,打断沈桉,“我没听说过,还请沈伯讲于我听。” 沈桉摆手:“都是旧事。百里靖海都死了几百年了。小叶桑你要知道这些干嘛?” “沈伯有所不知,当年我就是因《古剑新殇录》里百里前辈那段故事,才学剑的。”叶桑很是感慨,“只恨晚生了几百年,前辈高人已逝,不能亲见。便是时时想多听些前辈往事。” 花困眨眼,悄声问棉二:“就是说那个百里靖海已经死了?” 棉二点头,手遮了嘴巴,悄声说:“小主子放心,据说死得透透,尸体都炸成片没凑齐全。” 花困拍了拍胸口,安心了,便将棉二推去解答。 棉二道:“便是当年百里前辈被极谷新剑道一脉陷害,自爆于八霁木下。前辈仙逝,八霁木也受了损伤。所以极谷才来我处求购了一颗万年青酚藤的树种,用以修复八霁木。” “原来如此。”叶桑点头,不再说话。 棉二继续去介绍下一个树种。 叶桑回神去听,不时点头。花困只跟着叶桑一起,好似个小尾巴。 半晌,棉二口干舌燥:“五百年妖植的树种都在此处了。不知胡小友看上了哪些?” 胡天心算。穆椿给的零用,他购货用了大半。前番宗里因救援,奖了他八百个灵石。 但也不能都用了。 胡天道:“六百个灵石能买的量,您给我整出来。” 沈桉蹦起来:“六百个灵石!” 胡天冲沈桉撇嘴:“三七开啊,你给我看看价格啊!” 沈桉气哼哼上前,盯着棉二拨出的树种量,一番讨价还价。 胡天则掏出灵兽袋。 四只兔子睡大觉,趴着的,仰着的,叠在一块儿的。只一只红的正在玩耳朵。 红兔子一见灵兽袋被打开,立刻冲上前去,要去踹睡觉的兔子。 胡天赶忙摆手,悄声说:“给绿兔子叫起来就成了。有事儿要它帮忙呢。” 红兔子点头,蹦到绿兔子身边,飞起一脚把绿兔子踢出了灵兽袋。 绿兔子猛然惊醒“咕唧”一声叫,直往地上砸了去。 眼见绿兔子就是脸着地,归彦纵身一跃,咬住了它,再把它扔在地上。 绿兔子吓得半死,神志不清,咬住归彦的尾巴“咕唧咕唧”。 归彦嫌弃得很,抬起蹄子。胡天赶忙把兔子和归彦分开。一只放在脑袋上,一只捧到手心里。 胡天对着绿兔子,又是拍又是揉,好一通哄。 待到绿兔子镇静了,棉二同沈桉也将数量价格谈好。 胡天戳了戳绿兔子:“看看看,树种,一个树桩上一份,你帮我挑个看上去最肥的,好不好?” 绿兔子“唧”歪了脑袋。 棉二却是一看兔子吓软了腿:“使不得!这命褓灵兔是要吃树种的!” 胡天这才想起来,钟离湛有评语:命褓灵兔是吃货。 胡天很是为难,对兔子说:“我其实挺穷的,你要是吃,每个就吃一颗好不好?” 绿兔子吞口水,狠狠点头。 归彦此时却从胡天脑袋上跳下来,叼起绿兔子,跳去最近的树桩上。 绿兔子一见树种,耳朵竖起来,低头去嗅,睁大眼睛,兴高采烈,张嘴低头。 归彦忽站起来,“嘶”一声露出尖牙。 绿兔子立马缩了起来,小心翼翼跳到另一个树桩上。归彦从容跟在兔子身后。 一圈走罢,兔子将每份树种都嗅了,最后也没敢吃一颗。 绿兔子小心翼翼蹭到胡天身边去。归彦冲兔子瞪眼:“嗷!” 绿兔子立刻跑到一份树种前,四爪并用抱住木桩。 胡天跟过去,问它:“这是所有树种中木元素最多……不,看上去最好吃的?” 绿兔子抱着木桩,艰难点头。 这木桩上,恰是一份五百年细妆木树种。五百颗。颗颗如黄豆,晶莹剔透。 胡天看着:“才这么点?” “胡小友,这已经是尽量多了。”棉二上前,看着沈桉苦脸。 胡天乐,冲沈桉拱拱手。 沈桉翻了个白眼。 胡天拿出五百灵石来:“那就这个了。” 棉二接了灵石,喜不自禁。 胡天拿出乾坤袋,将树种扫进去,又捻了一颗给绿毛兔子:“奖励给你的。” 绿兔子立刻跳下木桩,直立起来前爪捧住树种,歪脑袋偷偷看归彦。 归彦跳到胡天脑袋上,尾巴甩来甩去。 胡天立刻夸它:“归彦帮大忙了!” 归彦这才闭眼趴下。 绿兔子好似得了通行证,“啊呜”一口,把种子塞进了嘴里大嚼特嚼一番,“咕噜”咽下去。 绿兔子吃完,蹦了几蹦,进了灵兽袋。 “这就成了?”胡天抓了抓脑袋,便伸手也抓了一个塞进嘴里。 有点硬。 胡天咬着树种,问,“归彦你要不要尝一个?” 归彦跺了跺蹄子:“嗷。” 胡天便又拿了一颗递过去,归彦伸长脖子咬了。 胡天接着吃自己的,他用力嚼了嚼,顿时种子破开,一股苦涩味浆汁冲上舌尖,比黄连还苦,比青柿还涩! 胡天顿时扭成一团,手忙脚乱抓了归彦,拍着它脑袋抢了那颗树种来。 胡天又捂着嘴,心道一颗灵石,可不能浪费了! 胡天拼命往下咽,登时嗓子眼冒烟,想要撞墙。 归彦却见自己的树种被夺了,不高兴,凑过去要抢回来。 胡天手忙脚乱,又是一口吞了那树种。口感立刻升华,魂魄要上吊。 片刻吃完,确有一气息顺着经脉缓缓进入体内。 胡天却是无心感受,他满嘴苦涩,脑袋都麻木,神志不清之间抱住叶桑大腿。 接着花困冲上来,一脚踹开了胡天。 胡天半趴在地上,归彦跑去踩他。胡天脸贴在地上,梗着脖子说:“太难吃了。你非要吃,我回头掰一个角,再给你尝。” 归彦愤然转头。 胡天此番动作却将旁人吓得不轻。 叶桑先一步上前:“师弟没事吧?” 也不知道是问树种,还是有没有被花困踹坏了。 胡天哀嚎:“太难吃了!” 易箜却是抓了棉二:“树种吃了会不会有事?” “不会不会。”棉二忙摆手,“方才那些都不是能在人体内发芽的种子。” 沈桉没好气,上去提起胡天:“一个灵石一个的树种,就是给你啃的嘛!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沈伯慢行。”叶桑拦住沈桉,“胡师弟如此,也是有缘故的。容我稍后禀报。” 沈桉这才松开胡天。 半晌胡天缓过劲来,三两下爬起来揉了揉鼻子,又拿出一颗种子来。 众人齐声:“别!” “没事,我适应适应,或许等会儿就成了。” 胡天说着,哭丧着脸,张嘴含下那颗树种。 花困翻白眼,上去拉叶桑衣角:“桑桑姐姐,这人真的蠢乎乎的。事情都完成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叶桑却是摇头:“我此番是胡师弟的监督之人,不好撇开他单独行动。” 亲姐!灯泡做不得! 胡天立刻摆手,咬着树种含糊说:“嘶阶,窝同沈劳偷儿一齐酒好。” “你说啥!”花困叉腰,“你非得跟着?” 胡天顿觉冤屈,偏偏沈桉不嫌事大,还来捅刀。 “好好的你跟着作甚呢!同我去拜见老友。”沈桉上前抓了胡天,又转脸说,“小叶桑,你把胡天交给我监督,保准他一个灵石都不敢乱花的!” 胡天心里大骂沈桉臭老头。 此时嘴里苦涩又泛起,胡天也只好点头认了,示意自己屈服于沈桉淫威,愿同他一起走。 叶桑却是执意:“不可如此。沈伯,我既领了任务,便不好应付。若将师弟交付于你,我却是违心背诺。于道心无益,日后要练不好剑的!” 花困撇嘴耷拉下脑袋:“那好吧,那他跟着一起来吧。” 暗地里,花困却是冲胡天捏了捏拳头。 又是出门忘看黄历的一天。 胡天心里大骂,伸手再抓了颗树种塞进嘴里。 好在此时耳边“叮”一声,棉二摊开手掌,一片叶子落在掌心:“小主子,蚁后招您入巢,商量明日大典,并后日校场应战之事。” 花困闻言愣了愣,终是放开了叶桑的衣角。她又拿出一朵小红花塞进叶桑手中。 “叶桑姐姐,你后天来看我打人好不好?”花困可怜兮兮,说完又补充,“有会耍剑的妖哦,有妖族剑术哦!” 真是一语戳在叶桑软肋上。叶桑去看胡天:“师弟,耽误些时日回宗里……” 胡天却是巴不得去看热闹:“好好好,师姐,带上我就成!” 花困立刻翻了个大白眼,转脸又笑嘻嘻又拿出三朵小红花,递给叶桑:“叶桑姐姐一定要来呀!” 叶桑郑重点头。 花困又将众人送回地面,着令棉二妥善安排食宿。如此才同叶桑道别。 待到胡天一行人远去,花困仍站在竹林边。 半晌,一只鸟飞来,落在她肩头。 那鸟毛秃了好几块,口吐人言:“你再不去见你老娘,她可要发飙了。据说后日你同巢孵出的,一堆要弄死你,自己做未来蚁后呢。” “这么些年,也没见谁把我弄死。” 花困取下脸上面纱,奚落疏香,“倒是你,这次你得罪的可是穆椿的徒弟。你家司士刚才没少骂你吧?” “反正穆椿不在,大不了过几天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去。” 疏香翻白眼,张开翅膀,“老子现在气不顺得很,必要弄弄那个小黑玩意儿。你给我想个法子,弄好了,那些找你麻烦的,我给你毒死几个。” 花困瞥了疏香一眼,抓了它,扯了一根翎羽,将疏香摔倒地上:“就你这下毒的本事,不如我自己去。不过校场上,除了那群蠢货挑战我。另有非蚁族的比试,你倒是可去……” 疏香翻身起来:“我去作甚?那小黑玩意儿又不去!” 花困笑:“放心,他一定去。我给你个方便,设个那人族必想要的彩头。” 第65章 三 胡天此时还不知,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 后一日,妖蚁族祭祀大典,非其族不可参与。花困亦未出现,胡天很是玩乐了一番。 辛夷界也是一处繁华地。又因辛夷是妖蚁一族的地界,店铺便是妖蚁筑成的巢穴,称作商巢。 辛夷最大的商巢,从外打量,仅有半丈高,好似个土堆立在地上,其上满是花草。土堆外开一寸长小门。 门前一条路,无论多高大的形态,从此路走向小门,身形自然缩小。 “这倒不是对形体的法术。而是对四方上下之宇,施法所成。” 沈桉对易箜讲解,“此也是间界之法的一种。同芥子、密府、秘境很是有些异曲同工……喂,小泼皮,你听什么!老夫授课要收费的。” 胡天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细妆树种塞进嘴里,装哑巴。 “你这泼皮小无赖。” 沈桉气得牙痒痒,转身看了看不远处树上站着的一只蓝羽秃毛鸟,“不给钱就算了,尽给老朽惹麻烦。” “又不是我让他跟着我的。”胡天觉得甚冤屈,“说不定他是跟着你的。谁让你讹了他家司士那么多钱?” 前日棉二领他一行人去了处所。忻鸾一族的司士已是候着了。那司士倒是个类人相貌,只是脾气又臭又硬,上来便说人族不是。 于是惹恼了沈桉,一怒之下讹了一捧酸浆木种,五十个灵石。 可把那忻鸾族的司士气得够呛。据晴乙观察,那司士出了门就变成个蓝羽大鸟,很是咒骂了一番。 沈桉此时却是对胡天翻白眼:“泼贼!老朽辛苦,也只拿了三成好处,余者七成可都是被你拿了去的!” 胡天乐:“没我家归彦,你便连三成也拿不到!” 归彦甩尾巴。 说话间到了商巢内部,在商巢内,无论前时形貌如何,此刻都是一般高矮。 他二人止了话头,各自行动。 商巢内部无数洞穴,好似一个个店铺。不少来自外乡的妖族,也在此次买卖营生。 胡天一路行来,却并未曾见有归彦这般形态的。胡天戳归彦:“你要是看到亲戚,记得和我讲。” 归彦却只管跳去找吃的。 胡天发愁,对叶桑道:“师姐,归彦是个吃货怎么办?” 叶桑笑道:“师弟现在吃什么呢?” 胡天正往嘴里塞细妆木的种子。 买来的细妆木树种,已经被他吃了二十多颗,胡天此时只满嘴苦涩,已是尝不出其他味道。 他便只给归彦叶桑买吃的,又买了些补充妖力的丹药。再陪叶桑一同去看妖族法器刀兵。又在妖族茶肆角落听八卦。 妖族多警惕,若胡天问及修炼事宜均是不肯多说一个字。但胡天在茶肆坐了半晌,好歹也是弄明白了些许事宜。 譬如,妖族不同族属,修炼的术法是不一样的,多以族属为界。一族修炼一个法子,家族内部传承功法。便是想要给归彦找功法,也得先找到他同族。 胡天发愁,看着归彦:“你到底是个什么?” 叶桑有心说“归彦是妖魔混血”,却因着杜克前番嘱咐,那日在山门前所听所闻都要忘光,此时不好多言。 胡天并未发现叶桑异样,他支起脑袋戳归彦。心里盘算,还得先弄清归彦的族属才是。 胡天便跑去妖族书肆,寻妖族族属画册。 妖族的书肆也有奇异之处,多是话本故事,或是画册画简,记录兵器法器妖植灵株丹药,凡此种种。 胡天拿起一本《群妖奇兵异宝鉴》,翻开便见一柄长刀图像。 此刀刀身修长,状如禾苗,其上细笔朱文示意些许纹路。图粗糙,只得大略形态。 一边配文:妖刀铭鬼。梦貘妖尊遗泽,梦貘屠难后流于梦魂界,后世难见。数千年前,有妖持刀行走魔域,来历成谜,自称“郜苏”。此妖持刀对敌,行刀运势之间,刀身现朱文,隐有呜咽如鬼语。疑为铭鬼。 “看上去很牛啊!”胡天抓着书册,拽叶桑看,“师姐,看这个刀!” 叶桑凑近看了:“这画得不像,铭鬼可是天干级丁级的宝物,极精致的。” 寰宇法器兵刃,多半是不入流的,好的才以天干地支分等级论高低。 天干甲乙丙丁排列,共十级。铭鬼入了天干丁级,已是极品。 “师弟,小蕴简阁内师父私藏了一块玉简,那里面有铭鬼形态。你可去看。”叶桑又翻看了一番,“不过这文字有趣,回去给师父看倒也不错。老板,给我再来一本。” 叶桑也买起来。 叶桑不比胡天,她是善水宗外门,无年资可领,可做的任务也少。许多书册便也只能望而却步。 胡天瞅准时机进言:“师姐,我打算在九溪峰下做买卖,不如你也入一股?” 叶桑是知胡天此次束脩打算的,却笑:“师弟玩笑了,我哪儿有灵石可入股。” “也不要灵石!”胡天老神在在,“师姐不知道技术股吗?” 胡天如此这般一忽悠,把“超市”的想法讲了好一通。 直把叶桑忽悠晕了,胡天掏出一百灵石来:“这是技术分红,以后赚了,师姐每年都有灵石可分得!” 沈桉隐在远处冷哼,推了推易箜:“你也去入股,先拿百颗分红来孝敬为师我。” 易箜修为有限,自然没听到胡天方才那些话。他“啊”了一声看沈桉:“师父,什么是分红?” 沈桉拉着易箜也进了书肆,问老板:“可有《营生买卖经》《商贾万法》《一日一灵石》这类的书册?” 如此便是,叶桑放开买兵器册子,胡天扎堆找画册,沈桉拉着易箜翻看妖族生意经。 妖族商巢并无关店之说。商巢里不见日光,便也分不清昼夜。直到棉二找来,他几人才惊觉已是一夜过去。 棉二笑着弯腰致意:“妖祭昨日开启,今日校场上接待来宾。我家小主子怕叶道友忘记,特让我来接诸位前去。” 众人这才离了商巢。 出门之时,胡天特意去看,那只昨天一直跟着他们的蓝羽秃毛的鸟,已不知踪迹。 众人跟随棉二去校场。 路上,棉二凑到叶桑面前来,讲起昨天妖蚁族大典后校场之事。 “叶道友当知道,我们妖蚁族的王储要求很是严苛。每十年的妖祭,大典当日,王储同巢妖蚁都可以挑战王储。也就是小主子。” 棉二眉头紧皱:“昨日那场,却是我活了百年,见过最凶险的一次王储校场了。小主子同巢姐妹全数上阵,排队从早上一直打到了夜半。其中当属花二十那场最险恶……” 易箜忙问:“花困姑娘如何了?” “易师弟莫慌。”叶桑倒是一点都不紧张,“花困的剑法不行,但她贴身短打很是不错。拳头之上,又有指甲为兵刃……” 叶桑便是洋洋洒洒讲起花困的功法身法,不过瘾,又把花困同巢的那一群战力都剖析一番。 “我猜想,花困同最后一个,那妹子叫啥来着,就是使萼托飞爪的那位。总之,萼托飞爪同她打时,虽花困消耗甚多,但也有余力。少则一百,多则一百二十招,花困必胜。” 叶桑想了想,比划了一个姿势:“‘侧首飞夜’是花困爱用的收招。如此番她还用,她妹子的脸要遭殃。” 棉二目瞪口呆:“叶道友,可是有秘法偷看了王储校场?” “别瞎说!”沈桉一巴掌拍到棉二后背,“小叶桑昨日一天同我们在一处,那只疏香的忻鸾鸟一直跟着的!” 说着,众人已是到了校场。 眼前一片圆形草地。草地周围,或花或叶托起许多妖族,围着圆形草地观战。 此时校场内已是有妖打斗。 这便是辛夷妖祭另一类校场——来宾游戏校场。 是由辛夷妖蚁一族提供彩头,来宾若有兴趣一争,便可进校场对战。胜者取得彩头。 此次虽已经开战,却仍有靠前的位置留给叶桑一行。 棉二领着他们到得外围,弯腰致意:“诸位将前日小主子赠的红花拿出,掷于地上,即可入座。在下便不多陪了。” 棉二说着,施礼离去。棉二离了校场,却去了蚁后巢穴。进了巢穴一处,棉二施礼:“小主子,已经按您吩咐将他们送到校场。” 花困绑着面纱,问:“你可有同我桑桑姐姐说,我昨天多惨?” 棉二苦着脸,不知从何说起。他替花困卖惨失败,还发现叶桑如临其境,什么都知道。 然则棉二不敢撒谎,还是实话说了。 此时疏香跳到巢里,笑话花困:“你在你桑桑姐姐眼里还挺剽悍!” “这有什么!”花困痴笑,“桑桑姐姐居然连我的招数都能剖析出来,可见多关注我。” 疏香揉羽毛:“你可醒醒吧白痴。” 花困转头:“莫说我了,你昨日跟着他们,打探得如何了?” “那个叫胡天的人族,没什么常识,买了不少妖族画册。至于那个小黑玩意儿,是个吃货。”疏香说道,“小黑玩意儿看不出族属,到是胡天,不过是个二阶中级罢了。不难对付。” 花困点头,拽了拽衣领:“他们算是两个,那你同谁一起去?” “我家司士。”疏香咬牙切齿。 “别坏事儿就成。见桑桑姐姐去咯!”花困抓了疏香向校场跑去。 另一头,叶桑将四朵小花拿出来,一人一朵分了。 胡天将花扔在了地上,那朵红花顿时变大。 胡天连连让开花瓣,那花直变成六尺大的一朵红花。 胡天正打量,归彦从他脑袋上跳下去,落在了花上。红花立刻向上升。 “等等我!”胡天手忙脚乱扒拉着花瓣爬上去。 这一朵花便是一个座。飘忽来到了圆场最内一层。 胡天这边刚坐定,叶桑、沈桉、易箜的花座相继在他身边停下。 那头又有叶子飘来,上面一只大蚂蚁:“欢迎诸位观战,此时晴鹅妖族同夜归山妖正在争夺一只锈铁长环。诸位可要下注?十颗灵石一注。” 胡天这才明白,为何妖蚁一族要自己掏腰包拿彩头,搞这么个看似无用的游戏校场。原来在这儿赚钱呢。 叶桑摇头:“剑修不好赌博,于心性不利。” 沈桉却挑眉:“有趣。” 胡天却是转头看叶桑:“师姐,你看着场上谁输谁赢?” 叶桑道:“夜归山妖,百招内必胜。” 然而此时场上却是那只鹅更凶横些。 身边有妖也说:“那个人族,别胡说了,必是晴鹅胜。” 胡天却是喜笑颜开,他拿出百颗灵石:“来十注,买夜归山妖胜。” 沈桉多精明,立刻跟着下注。 片刻,场内夜归山妖一脚踹开了那只鹅。 胡天乐:“赚了!” 不想台下有妖族不服,又去挑战夜归山妖。 这又是一则规矩,便是一个彩头,若妖首次得了彩头,台下有妖不服挑战,需再打得一次擂台。 胡天和沈桉都急了,异口同声:“那这赢来的钱要怎么算?” 好在那只红皮大蚂蚁前来,将方才他二人赢得的灵石奉上。此时却不问要不要下注,道:“诸位若有心仪之物,不如下场去战。赌虽可得些钱财,却也是有赢有输不是。” 胡天心道才不是,他有叶桑保驾护航,那是稳赢赚灵石的,又何必下场去斗?万一被打坏了,谁赔啊? 胡天同沈桉对视,一起摇头,两人同时转身看向叶桑。 胡天问:“师姐,这场上哪个能赢?” 沈桉嘱咐:“小声点,别给旁人听了,这样才有得赚!” 未等叶桑说话,却有妖来捣乱。 花困从天而降,落在了叶桑的花座上,扑过来抱住叶桑的胳膊:“桑桑姐姐。” 与此同时,场上那只夜归山妖又一次击败对手,终是得了彩头。 却让胡天和沈桉失了一次下注的机会。 胡天沈桉同时看向花困。 花困却只冲着胡天哼:“你瞪什么?还不听听下一个彩头?” 场中一只蚂蚁爬上来,扬声道:“下一场,有些特殊。小的先将彩头讲了,便是五千年细妆木种,十颗。木元素胜过万颗五。 第66章 四 此时胡天却是身体快于脑子,早就赶在叶桑沈桉之前站起来。 花困愕然,她半跪着,手搭在叶桑手臂上,仰起头:“桑桑姐姐,你不是有木灵根么?为什么还要树种?” “我弄来给师弟。” 花困顿时火性起,勉强按捺:“他要的话,自己去争就是啦。” “师弟太弱。”叶桑直言不讳,“另,我与妖族对战甚少,下了校场,刚好练练。一举两得。 此时场上却是半数的妖族都站起来了,跃跃欲试。 有个熊妖站起来,沈桉“呼啦”坐下了。 胡天转头:“沈老头儿,你怎么怂了?” 沈桉翻白眼:“那是个四阶的!” 胡天愣了愣:“师姐……” 叶桑冲胡天摆手:“师弟不必多言。快坐下才是。” 花困嘟嘴:“姐姐,那是个四阶,你也该坐下才是。” 叶桑笑着拍了拍花困的头,抓了她手放下:“无妨,四阶我也杀过。” 胡天吞了吞口水,把要劝叶桑的话都咽下去了。 幸而此时场上做主持的红蚂蚁道:“诸位真是热心,同时参与妖族数量太多,看来此番要分组来了。” 沈桉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花困翻白眼。 这是游戏校场的另一则规矩。若是彩头下来,要求参与的妖族过多,此时便以修为等级分组。 红皮大蚂蚁此时便将规矩讲起来。 不同等级分组,先以文斗分胜负。胜出一组内部,再以武斗较输赢。 “这很公平的。” 花困此时对叶桑讲,“这么公平,桑桑姐姐就不要为了胡天去参加了。” 叶桑点头:“那我就去同那些妖族打一场。” “哈哈哈,死蚂蚁这次要气死了。” 不远处,校场外,某处草丛中。 疏香看着风耳法器,将花困一行人的话尽收耳内。 疏香:“这只臭蚂蚁,可恶心死我了。” 忻鸾族的司士看向疏香:“少主,花困这只蚂蚁不简单。日后若她为辛夷蚁后……” “啊!你烦死了!”疏香拍了拍翅膀,“快变成鸟,装成妖兽,等会儿卖力踩那个小黑玩意儿就是了!” 疏香说着却是扭了扭尾巴,“咿咿呀呀哇哇哇”哼了几句。“嘭”一下,变成个少年。 而忻鸾族的司士,已成了个蓝羽大鸟。 “不行啊,这样谁都能看出你是个忻鸾妖族。”疏香抓起眼前这只大鸟,伸手变出个墨囊,兜头给这只大鸟浇了一脑袋墨汁,直把这鸟伪装成了“乌鸦”。 疏香抓着那只“乌鸦”便跳上一朵花座,再去听风耳。 风耳里胡天问:“你来不来玩儿?” 归彦此时从胡天脑袋上跳下来,趴在花座上,只抬眼看胡天。 “也是,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等级的。”胡天笑道,“那就在这儿好好坐着玩儿。” 归彦甩尾巴,哼:“嗷。” 胡天便从指骨芥子里掏出个攒盒,再在上面摆了松子仁、瓜子仁、核桃仁、葡萄干、柿饼、酥糖,并妖族各色糕点。 胡天又掏出一个碗,倒上清水。 “泼皮,快来!”沈桉此时又改主意要参与,回头喊胡天。 胡天这才跳下花座去。 此时四周便只剩下花困、归彦同易箜。 花困看着归彦吃吃喝喝:“喂!你为什么不跟着去?” 易箜误以为问他,便道:“师父让我买赌注。” 花困翻白眼:“小黑玩意儿,我是问你呢!” 归彦不搭理花困,直管从攒盒里捞出一块核桃仁。 花困眼珠一转,手中变出个晶莹剔透的糕点来。她将花座移到归彦面前去,伸手递出糕点:“来吃呀。” 归彦抬起身子,眯起眼,看向花困。黄金瞳中光华闪动。 花困打了个寒噤,收了糕点,正襟危坐:“你……” 此时晴乙飘过来:“花困姑娘,归彦不吃旁人,不,旁的妖给的吃食,您请莫费心。” 花困冷哼一声,操纵花座离去。 归彦抬头冲晴乙眨眼。它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才将攒盒用蹄子推到花座边缘,靠着易箜的那边。 易箜见了,笑着伸手抓了一块糕:“谢谢归彦。” “嗷。”归彦低头继续吃。 此时又有蚂蚁坐着绿叶来问,要不要下注。 易箜拿出沈桉给的一百颗灵石,想了想,却是买了三注压沈桉,三注压胡天,最后四注压了叶桑。 晴乙道:“师父回来,知道你压了叶师姐胡师兄,要生气的。” “不会啊,只要叶桑师姐赢了,有灵石赚就成。”易箜把糕塞进嘴里,“这糕真好吃。” 此时场上却没这般悠闲,参与的妖族实在是多。 大红蚂蚁主持着分了组。共分得三组,分别是二阶、三阶、四阶。 其中四阶一只熊妖,二阶一妖族并胡天一人族。余者均是三阶,有人有妖。 三阶有妖看着胡天他们,很是不满:“二阶的妖,也敢出来乱晃!” 此乃妖族的一个不成文规矩。妖族出门游历,至少是三阶成就妖丹,才会被族中长辈放出去。 另有三阶的妖小声嘀咕:“四阶了,还缺这么点树种?” 那只熊妖却凶悍,瞪眼睛。 三阶里立刻没了声响。 少时三组大约分好,红皮蚂蚁扬声问:“可还有要参与的,没有的话,便是进入文……” 便是此时,忽从天边传来一声:“慢着!还有小爷!” 一朵红花座从天而降。 座上类人形妖族少年,身姿轻盈,面如傅粉。一只纯黑“乌鸦”站在他肩头。 场外归彦猛然抬头,看向那妖。 花困冷笑,心里暗骂这货风骚。 这少年一身红衣,张扬肆意。少时,他从花座上跳下,直落到胡天身边:“小爷二阶,就在这儿了。” 胡天瞧这妖觉熟悉,这颐指气使的样儿,好似哪儿见过。 主持的蚂蚁问:“敢问族属与您的名。” “小爷忻鸾妖族,疏香。”他说着扶了扶衣领。 疏香衣袖中露出的却是鸟翅,其上彩毛凋零。 胡天“噗”一声,转过头去。那只被归彦踩得惨叫的秃毛鸟,在他脑子里转悠。 疏香咬牙切齿:“小子,若不是辛夷界不给私下斗殴……” 胡天咳了咳,拿出一颗树种咬住,赞美道:“这位妖兄,你的手真好看。” 此言一出,气得疏香白了脸,直要冲上去同胡天对决。 “您请校场上打。”红皮大蚂蚁赶忙拦住疏香,笑道,“开赛,三组文试。” 文试的内容却有趣。 便是从高阶组开始,提三个问题,若其他两组都不能出答案,便是此组得分。 “诸位也不可胡乱出题,这题答案,还是要您解答的。” 四阶熊妖闻言却蹦起来:“如此不公!显是欺负妖少的组!” 红皮蚂蚁对熊妖道:“这便是我辛夷界的规矩,我劝您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那熊妖暴怒:“什么辛夷界的规矩!入界不给打斗,却在此处搞校……” 那熊妖话没说完,周围蓦地出现一堆蚂蚁。未及熊妖反应,那些蚂蚁已经爬满那熊妖身上。 熊妖身上红光一闪,顿时不见踪迹。 场上哗然。 红皮蚂蚁面不改色:“诸位稍安勿躁。我辛夷界从来以诚待客。只是方才那位实在失了礼数,便是被取消资格,送出界了。” 此时有妖赞道:“妖蚁一族对界域之法的操控,果然精妙至极!” “难怪天书格信件物品从未有过送错的。” 胡天“咦”了一声。他还以为那些信是蚂蚁爬了千山万水送的,原来却是用法术操控。 这边胡天惊叹,那边却已经开始文试。 此时只剩下两组。便是三阶那组先发问。 三阶连妖带人,共有二十七个。便是问了八十一个问题来。 胡天莫说去答题,有些词听都听不明白。 例如有个妖族问:渊碎之地是魔族哪几界碎裂而成? 又问:云海碾现在何处。 再问:被逐者复活之地。 有些问题问出来,便连三阶同组的也是一脸茫然。 胡天只答了沈桉问的一道心算,另一只妖压根没用武之地。 胡天心道要完。却不想此时疏香起了大用途。这秃毛鸟打架不行,见识却广博。 疏香直将三阶妖修的问题全回答上来,连叶桑提的三个剑修问题,疏香也答出了两个。 如此,三阶这组,只叶桑一个问题、沈桉一个问题未被答出。 接着便是二阶发问,三阶回答。 此时三阶里众妖有沮丧的:“还有什么疏香不知的?” 疏香闻言得意至极,此时他若是个鸟的形态,尾巴必要翘到天上去。 疏香趾高气昂:“我下面的这三个问题,你们必都不知晓。不若早些投降,让我好揍人。” 胡天一愣,二阶组里此时就他一个是人族。没想到这货居然是冲自己来的。 叶桑怒道:“你竟打这般主意!” 疏香自知失言,不搭叶桑的茬,赶忙扬声道:“第一题!妖蚁一族,最厉害的传输功法叫什么名字?” 此言一出,花困“蹭”一下从花座上站起来,咬牙切齿:“疏香,看来你是活够了。” 三阶组里妖族果然面面相觑。妖族的功法都是家族间传承研习,少有流出的。否则此番胡天也不会发愁。 三阶妖族都跳脚,无从作答。却是沈桉老头站出来:“双情丝。” 疏香愕然:“你怎么知道?” 沈桉笑:“小子,你还嫩了点。” 疏香不服,立时又问:“前任蚁后用双情丝送物,去了哪儿?” 沈桉打哈欠:“到梦魂界。” “你竟都知晓!”疏香大骇,“那你可知晓,运了何物,从何处运去?” 胡天琢磨要把《四野分星》再看看。此时沈桉若是说出个地名,他还是不知晓的。 转脸却见归彦从花座上站起来,两只耳朵都朝向这边,认真在听的样貌。 胡天讶然。归彦平日若想听什么,大抵就是蹲着装雕像,少有如此关切的时候。 不想沈桉却不回答疏香问题,而是反问:“你知道?” 疏香急了:“我不知道,花困也不肯告诉我,才问你的啊!” “可惜老朽我也不知道。”沈桉贼笑,指着疏香,对红蚂蚁说,“他这算不算乱了规矩?” “确是如此。”红蚂蚁点头,对疏香道,“您此时不可再问,方才所问也取消。还请另两位来吧。” “凭……”疏香要问,好歹被他肩上的“乌鸦”拦住了。 那只妖上前去发问。 胡天琢磨问什么,脑内猝然传来沈桉的声音。 却是沈桉暗中传声给胡天:“疏香来者不善,你问几个简单的,躲了此番打斗才是。” 可惜方才答不上题的那个二阶小妖,问起问题却凶猛,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便把三阶都问住了。 此时大蚂蚁上前:“三阶均被淘汰。二阶这三位,现在可以互问问题。再淘汰一位即可。” 三阶只好离场,叶桑走到胡天面前,却停住:“师弟。” 叶桑眉头紧皱,面色肃穆。 胡天忙说:“师姐,你放心,该认输的时候绝不腿软!” “胡说,剑修哪有后退的道理!不许认输!”叶桑呵斥,又从身后取下重剑,“你那锅铲汤勺太寒碜,拿我这……” 胡天看向叶桑手上重剑,满脸惊恐:“师姐,那重剑给我,我就不是耍剑,我是耍贱了!犯贱的贱啊……” “不是重剑。我这儿有柄幼时用的小剑,筑基时被剑气淬炼过。你且拿着用罢。” 叶桑说着,手上一诀,一把剑从她重剑鞘中浮现出来。 此剑无鞘,无有饰纹,却是锋利无比,寒光逼人。剑格上刻了两个小字:叶桑。 叶桑将剑递出去。胡天双手接过。 花困此时在座上,却是气得发抖。忽而转身离去。 胡天接了剑:“谢过师姐。我一定全力以赴。” “很好。”叶桑拍了拍胡天的肩膀。 她犹豫了一瞬,咳了咳,终究还是弯腰俯身,小声道:“躺下装死,应该不算认输。” “啊?”胡天错愕。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千万别告诉我师父。”叶桑说完就跑了。 胡天哭笑不得。 此时疏香冲胡天嚷嚷:“那个人,你还问不问了,你最好问难点的啊,我等着和你打架呢!” 胡天抓了颗细妆木种塞进嘴里,心道这么吃也不是个事儿。 胡天便是抖擞精神,将沈桉的话暂且搁在一边。 胡天深吸一口气:“您二位可听好了。第一题,割圆法是什么?” “啊?”小妖同疏香异口同声。 胡天便自答。庆幸当年数学课睡觉带家长,老师罚他背了割圆法。 “第二题,”胡天竖起一只手,“在五个数之内,算出一百八十七成九十六的结果。五四三二一。一万七千九百五十二,谢谢。” “这心算!”沈桉拍大腿,拍易箜,“日后你还是叫他师兄吧,让他教你算数!” “第三题,”胡天朗声道,“勾 作者有话要说:  股定理是个啥。” 小妖终于开口:“我知道!” 胡天三问,好歹被答了一道上来。便是得了两分。 随后小妖得一分,疏香三分。如此疏香胡天留在了场上。 疏香这才算满意,他冲胡天乐:“这次终于能揍你了!快把你那个小黑玩意儿叫来一起受死吧。” “看来前番归彦没把你揍服气?”胡天不由也怒了,他提起剑,“谁揍谁还不一定!” 疏香肩头那只“乌鸦”突然张开翅膀“嘎”一声。 “我靠,二打一?”胡天后跳一步,指着疏香肩膀上的那个,冲大蚂蚁嚷,“这玩意儿也行?” 大蚂蚁上前:“若是妖宠灵兽,是可以入场一通比拼的。” 疏香睁眼说瞎话,拍着“乌鸦”道:“这是我的妖宠!你要是不服,你也上妖宠灵兽啊,就是那个小黑玩意儿……” “滚你娘,要打就打,扯归彦做什么?它不是我灵兽。” 胡天没好气,懒得再多言语,提起剑来。 不想此时归彦却打花座上站起来,“蹭”一下跃进场内,落在胡天肩膀上。 ==================== 谢谢林绿酒扔了1个地雷 谢谢子梨扔了1个地雷 谢谢阿怪灌溉了20瓶营养液 \( ̄︶ ̄)/ 抱抱~ 第67章 五 四野有风,归彦身上的毛蹭着胡天脸颊。胡天扭头去看,张嘴:“阿——” 归彦抬起蹄子,推开胡天的脸。 “嚏!”胡天打了个喷嚏,脚下滑一步,举剑的姿势乱了,却又乐。 胡天站直,抬手到归彦嘴边,将它嘴里叼着的肉脯扶了扶。归彦赶忙张嘴,鼓着腮帮子嚼。 “你们打还是不打!” “打啊。这次想输都难了。等我家归彦吃完,定然打得你满地找毛。” 胡天举起剑来,又转头对归彦道:“不许变大,那就太欺负秃毛鸟了。” 疏香眼皮抽动,举起手中一柄雕龙银杆戟向胡天剁来。 此杆长四尺,银杆雕龙,戟尖如矛,其援如斧,锋利非常。此时剁来,直劈长风。 “我靠,催工不催食啊!” 胡天举起长剑格挡,手腕翻转使一巧力,向后一步推开银杆戟。 与此同时,那只大乌鸦张开双翅,直向归彦扑来。 胡天眼疾手快,举起长剑劈过去。不容它靠近半分。却将后背露了破绽。 疏香举戟再上,此番直刺而来,半空裂帛声倏忽而起。 归彦“咕噜”吞下肉脯:“嗷!” 胡天闻声猛然低头,归彦一跃而起,踩着胡天脑袋跳上疏香长戟。 归彦四蹄并成一线,顺着银杆奔去,对准疏香的脸就一蹄子。 说时迟那时快,疏香未防备,被归彦踩翻在地,懵了过去。脸上顿时四个蹄子印。归彦每蹄分四趾,疏香脸上每个蹄印也分了四瓣,瓣瓣都是鲜红色。 归彦停下看了看自家蹄印,很是满意,便是跳起再蹦跶,直把疏香脸当画纸。 此时胡天同那只“乌鸦”战成一团。胡天识不得对方修为境界,只觉对方靠近时,身上层层重压犹如泰山压顶。数招之间七窍热乎乎,有血淌出来。 “真是不要脸。” 沈桉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他抓了归彦攒盒里的麻糖吃,“那个三阶中期的忻鸾老不死,竟然伪装成妖宠。疏香看来来头不小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易箜急,“师父,你倒是想想法子。你看胡师兄,耳朵眼睛里都是血。” “我去助师弟一臂之力!”叶桑站起来。 “别啊,小叶桑快坐下。你去就拿不到彩头了。”沈桉赶忙拦住叶桑,笑道,“你能杀四阶,这泼皮也没那么不堪,更没到撑不住的时候。” 威压虽大,但修为碾压胡天却也不是首次遇上。他运剑出招竟流畅,又兼剑招古怪,便将那只“乌鸦”挡在剑招外,不给它靠近归彦。 这边厢归彦踩了一番,再抬起头来“嗷”一声,蹿到胡天脑袋上。 乌鸦又来,此番杀招更甚,翅上羽毛如剑。 胡天却是撤下剑招,不去格挡,将剑举高。那“乌鸦”翅膀直往胡天命门而去。 场外一片惊呼。 却见归彦一冲而上,踩着剑高高跃起,一蹄子踩在“乌鸦”脑壳上。那鸟直飞出三丈外。 那“乌鸦”岂是好欺,大为光火,只恨此时不能显真身。他再不管胡天,挥舞翅膀直向归彦而来。 归彦张嘴便上。 沈桉传声却到:“翅膀有毒!” 归彦闻言腾空翻转撤力,直堕而下避开“乌鸦”翅膀。 胡天冲上,接了归彦,前滚一圈卸力,单膝支在地上,顺手再将归彦放到脑袋上。 再去看,那只“乌鸦”此时落在疏香身边,抓了他脸。疏香转醒,立时跳起来。 胡天提剑跃起,归彦跺蹄飞去。 场上即刻分两团。 一边雕龙银杆戟直对玄铁叶桑剑。长戟似蛟,铁剑如龙,上下缠斗,难舍难分。 另一边伪装大乌鸦鏖战全黑小归彦。“乌鸦”展翅天上飞,归彦矫捷胜猿猱。 虽是两团,却也不时交织在一处。或是“乌鸦”去捞疏香,顺势给胡天一记重压。或是胡天弯腰给归彦做登梯,举剑戳“乌鸦”一把。 场上形势瞬息变,场下妖蚁划着绿叶叫:“可要下注?” 沈桉伸手摸了摸攒盒,却见盒子空了,便拍了拍手,坐直身子,对易箜道:“如何,看出谁能赢了么?” 易箜斩钉截铁:“胡师兄必胜!” “徒弟啊,你怎么总是义气用事?”沈桉语重心长,“做买卖要理智,否则怎么赚灵石啊!” “那……那总不能长他人志气。”易箜诺诺,“何况我见师兄同归彦气势虽弱,但默契更胜。没道理不赢啊。” “这样才对!不是因为他是你师兄,就必胜嘛。” 沈桉这才点头,去看场上,“他俩这默契,如果不是特意练过,倒好似订过灵兽主仆契一般。” 叶桑端坐在花座上:“胡师弟出招奇诡,不想归彦也能接上,他俩配合极佳。但在九溪峰,并未练过。” “难道……” 沈桉挑眉,再举目看向场上,忽一拍脑袋,叫—— “那蚂蚁,我还要下注!” 可怜沈桉叫晚了。 场上,归彦踩晕疏香。胡天将剑抛到天上,近前给了乌鸦一拳头,再全身压上把乌鸦压在地上。 归彦衔剑而来,刹那长剑刺入乌鸦翅膀,将它钉住。 胡天脑中忽然“叮”一声,他甩了甩头,站起来。 一时满场欢呼。 胡天吓一跳:“妖族真是肚量大。” 人族获胜还能让他们如此高兴? 少时胡天擦了眼睛上的血,才发现满场热切眼光并不在自己,而是在归彦身上。 归彦昂首挺胸,在那只“乌鸦”身上蹦上蹦下,直把“乌鸦”的羽毛踩掉了一地。 胡天乐:“归彦!过来给我沾沾光。” 归彦昂首挺胸,踱步到了胡天身边,一跃蹿到胡天脑袋上,蹲坐下来。 如此胜负分了。 场下。 那蚂蚁划着树叶飘来,对沈桉道:“对不住,下场您赶早。” 沈桉很是愤怒:“混账泼皮,等我一刻又如何!今次可是亏大了!” 不想那只蚂蚁转头捧出一袋灵石给易箜:“您方才压得准,真是慧眼独具。” 易箜赶忙捧了钱袋递给沈桉,结结巴巴:“师父,我就是……就是顺便压了下胡师兄。” “果然是我好徒弟。”沈桉一见钱袋喜笑颜开,复又叹气,“可惜那十颗五千年的细妆木树种,却是让那泼皮得了去。” 却又何止是五千年细妆木生的树种? 场外,棉二捧了个托盘,其上九颗树种。树种黄豆大小,外层剔透,其内一条绿丝游动。 且异香扑鼻,很是诱人。 他道:“小主子,便就是这些了。五千年的细妆木所生树种,都是今年才下的。” 花困冷眼看:“我另点的呢?” 棉二犹犹豫豫,伸出另一只手来,手心一颗树种。 这树种同样剔透,粗看与托盘中的树种极相似,细看却见内部两条绿丝。 花困拿起那树种。 棉二弯腰:“小主子,这边是万年的了。可若被那胡天发现……” “他不是要木元素?”花困冷笑,“万年的岂不是更好?” “可这万年的,无论何处都会发芽……” “闭嘴。不发芽我要它做什么!”花困咬牙切齿,“就拿这个给他。竟敢拿桑桑姐姐的小剑,我非要教训他不可!” 棉二喏喏:“可若他不吃……” “你设法让他吃了!”花困气得跳脚,“怎生你也和疏香那厮一般蠢!快给我把树种捧去!” 花困说着,一脚将棉二踹了出去。 棉二只好捧着托盘上场。 此时场上一片沸腾。 主持局面的大蚂蚁乐道:“本场胜者,取树种!” 棉二便将树种捧上来。 胡天见了熟人,笑道:“多费心了。” 棉二强笑:“胡主顾,这树种虽木元素充沛,但若是吃,还需趁早。否则木元素也是要流失的。” “这样啊。” 胡天点头,凑近看托盘,便见树种香喷喷,很是好吃的模样。 “五千年细妆木的树种,这味道也是不错的。”棉二捻起一颗树种递过去,“您不妨尝尝?” “好啊好啊。”胡天笑着接过那颗种子,放进嘴里。 顿时一股甘甜顺着舌尖蔓延,那树种滑溜溜,一下滚进胡天肚子里。 胡天只觉满腹温热,扩散到四肢,说不出的自在舒适。 “甜的!”胡天欣喜不已,拿起一颗,问棉二,“这个妖吃了没事儿吧?” 棉二见胡天已把那颗万年的树种吞了,此时松了口气,道:“没事没事,剩下的这些便是都吃了也没事。” 胡天便捻起一颗来:“归彦,来尝尝,可好吃了。” 归彦蹲在胡天脑袋上,哼了一声,却不去接。 胡天将手又举高几分:“上次那个太难吃才不给你吃的。这个是好的,真不吃?” 胡天作势缩手,归彦立时伸脖子咬了,快速吞下去。 胡天乐,把托盘上剩下的树种拢了往兜里揣。 “等等!为何,为何没有妖再挑战!”疏香此时却是醒过来,跌跌撞撞站起来,如同醉酒,向胡天扑去。 胡天速即让了,不由怒道:“你作甚!” 疏香晕乎乎,大嚎:“是我没用,让这人族同他灵兽得势,可今日若让他得了树种。岂不是让人族笑话,我妖族无……” 归彦一步上前又踢翻了疏香,却站在疏香身上冲胡天呲起牙来。 胡天心下大骂疏香不是个东西。 再看场上,更不好了。 疏香话一出,全场顿时剑拔弩张,便连沈桉叶桑处也有妖看去。 妖人到底分两族,多有间隙。且妖族此时占着多数,真要殴斗,生吞了沈桉四人也只是张张嘴的事儿。 “这小心机。”沈桉机警,立刻翻身下去,跳到场内。 沈桉老狐狸朗声道:“疏香小公子,此言差矣!此番能胜,多半是归彦功劳。再者你怎知道归彦是胡天这泼皮的灵兽?” 沈桉说完,拿着眼睛瞅胡天,挑眉毛。又怕他不会意,当下运力要用暗语再传话,要让胡天能屈能伸一把。 胡天却是快一步:“都说了归彦不是我灵兽。你要非说它是,那好。你们这儿妖族养人不养?管妖族养的人叫什么?” 沈桉着实没料到,胡天还超常发挥了。沈桉感叹:“这脸皮厚度,颇有老朽当年之风啊……” 疏香却是目瞪口呆:“你要说甚?” “你说归彦是我灵兽,我多少张嘴也辩不过你们啊。那就是了,我也是他灵兽成不成?” 胡天没好气,“不然独它一个做灵兽,它不高兴。艾玛,你来哄啊?” 归彦歪了歪脑袋,一蹄子踩昏疏香,又跳到胡天肩头:“嗷嗷。” 胡天戳归彦:“你还冲我呲牙,啊?我也是要生气的我跟你讲!我气起来很可怕的!” 归彦躲开胡天的爪子,一咕噜跳到他脑袋上,咬住胡天头发,薅了一根。 胡天顿时“嗷”一嗓子叫,直把场上众妖都吓一跳。 归彦又低头咬了胡天一根头发。胡天再一声惨叫,冲出了校场。 沈桉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 叶桑提起易箜,跳下了花座,几个起落也是不见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子梨扔了1个地雷 \( ̄︶ ̄*\))抱抱~ 68.六 却说胡天打前头跑得飞快。沈桉并叶桑追了好一程,才追上。 胡天正坐在一处树下,摆弄手中一块传令:“唉唉唉,又响了。” 胡天手中拿的正是天梯楼的传令。此时传令“叮叮叮”地响。 归彦蹲在一边,甩尾巴看着胡天咬传令。 冷不防,胡天将传令塞到归彦面前。归彦吓一跳,毛竖起来,咕噜滚了一圈,歪在地上。 胡天哈哈笑,伸手扶它。归彦顺势蹿到胡天身上去跺蹄子。 “好汉饶命。”胡天见叶桑沈桉来,忙抱住归彦,又拿起身旁的剑,站起来,“师姐,多谢你的剑。” 胡天双手捧了玄铁小剑,抵到叶桑面前。 归彦趁机跳到胡天脑袋上去。 叶桑放下易箜,上前去,手按在玄铁小剑剑脊上。 片刻,叶桑道:“方才师弟校场上一战,此剑与你颇投契。若不嫌弃,就拿着用吧。” 胡天深知叶桑脾性,他也不推脱,拱手深揖:“谢师姐。” 胡天郑重将剑纳入指骨芥子里。 “啧啧啧。小泼皮,今次可赚大发了。”沈桉咂嘴,“方才我助你脱困,现下你是不是也该知恩图报?” 胡天抬头:“沈老头儿,我正寻你有事儿。” 胡天说着拿其乌兰界的传令,递到沈桉面前:“这玩意儿响个没完,是要弄啥呢?” 沈桉看去:“这是乌兰那边有信传与你。你且敲它三下,便能见地图,去最近的天书格取信了。只是……” 未及沈桉将话说尽,胡天已然依言,敲了那块木牌三下。立时木牌上一片蜃影出现。赫然一张地图,指向离他最近的一处天书格。 蜃影之上,另有一句口令:姬无法揍翻胡无天。 “什么狗屁玩意儿!”胡天伸手捶了那蜃影,收了传令。 又转头却见沈桉怒目对他。 胡天后退一步:“作甚!” 沈桉翻白眼:“方才那一番已是招人耳目,你现下又携着八颗细妆木树种。说不得已被哪只妖惦记上,你不思快走,竟在此界的天书格取信!” 胡天思忖,确是自己欠思量。 胡天忙打诺:“沈伯救命。” 沈桉立刻乐,不多废话,只竖起五根指头,挑眉毛:“树种。” 胡天上前,掰下沈桉三根指头:“不成拉倒,反正有叶师姐在,我也是不怕的。” 沈桉推开胡天:“拿来!” 胡天给了沈桉两颗五千年细妆木的树种。 沈桉掏出一把鸟毛来。 胡天一愣:“这不是那两只秃毛鸟的毛吗?” “有毒的,仔细点儿,莫要被割手,莫要咬。揣在怀里即可掩住人族气息。” 沈桉将鸟毛分出去,“这也只是一时之计,取了信,立时出界才是。” 沈桉催促不停,四人便是一路疾驰,按照前番蜃影地图指示,到得一处天书格。 此处天书格也不甚大,在一处石头中,只一格。 四人近前去,天书格四周起了白雾将他们围住,隔绝周遭视线。 胡天将传令放在格中,格内无动静。 沈桉踢胡天一脚,幸灾乐祸:“口令!” “姬无法揍翻胡无天。”胡天很是平静。 反正自己叫胡天,不叫什么胡无天。 此时石格中一块玉简浮现。胡天伸手去取,手指方碰到玉简。 一人声冒出来:“哇哈哈,胡无天,你的字太丑了你这个蠢货!” 沈桉惊讶:“这不是姬颂家的小混账么?” 确是姬无法的声音。 胡天不由凑近去看玉简,玉简上方冒出蜃影信。 信上之字,歪歪扭扭,比之他来,并未好到何处去。 上书—— 胡无天,因着你字太丑,且内容太蠢了。看得爷爷老眼昏花,差点自戳了两只老眼睛。所以爹爹着我日后和你通信。 所以你那个信我也看了。我说你离开乌兰界,甚是还丰富啊。以后还有什么蠢事,一定要写来给大爷我乐乐。 不过妖族的事,大爷也不知道。我讨厌一切妖兽!!! 酸浆妖酒没有,别做春秋大梦了。不过我爹爹把配方给写了,你自己弄去。另外看在你那些经历都挺可笑的份上,我娘写了两份妖族提升的丹药配方。 更多的,看你日后表现再给。 有三份配方,估计你也是感激哭了,对着大爷的玉简蜃影信磕几个响头就是。 对了,配方别外传啊,不然弄死你。 你家大爷姬无法手书。 胡天眼皮跳了跳。再看,蜃影结尾,却是附上三份配方。分别为:酸浆妖酒,蕴年丹,断殇固元散。 均写了药用、配方、制作之法、使用之法、使用禁忌,乃至配方由来故事。所书极细致妥帖。 且酸浆妖酒配方字迹方正,蕴年丹、断殇固元散字迹娟秀。显见不是姬无法所书。 胡天不由放下心来。 此时沈桉推他:“什么玩意儿,还加密。看完没有,看完准备走了!” 胡天忙收了玉简,想到配方上的妖植,不禁问:“能不能再去趟商巢?” “小子,莫找死。便是此时出了界,你方才在校场上曝了名姓,日后未必没人找你麻烦的。” 沈桉肃穆,“便是有甚要买,日后我替你购置。不过收点路费就是了。” 胡天翻了个白眼,却也道小命要紧,便点头:“那就走吧。” 沈桉转身,跨步走出白雾屏障。 胡天紧跟其后。 方跨出白雾屏障,四野暖风骤起,直向胡天吹来。 胡天忽觉一道热流破土而出,自地面经脚底,直冲天灵盖。天地骤动荡,胡天两眼青绿闪过。 胡天腿一软,摔了个跟头。 归彦从胡天脑袋上跳下去。 “师兄,没事儿吧!”易箜上前去扶,突然“哇”一声大叫,又将胡天推了个狗啃泥。 “干!牙!”胡天趴在地上,捂住了鼻子。 “喊什么呢!”沈桉骂骂咧咧回头去看,便是呆住。 胡天扶着后腰爬起来:“我……你们干嘛这么看我?” 此时不只是沈桉,便连叶桑易箜同晴乙,都是盯着胡天,神情古怪。 胡天不由上下看自己,摸了摸脸,心道跌了一跤,难不成变回从前帅模样? 胡天便从指骨芥子里掏出一面铜镜照。 铜镜中,荣枯的模样丝毫没变化,只是短毛的脑袋上,生出一支树芽来。 那树芽生机勃勃,正迅速生长抽叶。 “卧槽!”胡天大骇,不禁伸手去拽。 一拽之下,神魂震颤。 胡天“嗷”一嗓子叫,扔了铜镜捂住脑袋,疼得滚了一圈。 “莫拔它!拔了必死!”沈桉冲上来,抓住胡天的手,“你方才到底吃了什么玩意儿!” 胡天回忆食谱:“一颗五千年细妆木的树种!” 沈桉大骂:“扯淡,能在人体内出芽的,必是万年春木之种。辛夷超过万年的树,只有五棵……” 胡天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他身上热流乱窜,所到之处窸窣响起。 胡天举起胳膊,手臂之上竟开始起了绿色一层皮。胡天急着去扯那些树皮,哪里扯得掉,好似皮肤一般黏在他身上。 归彦蹲在一边,歪脑袋看胡天。 “这番景象定然是吃了万年妖植的种子……”沈桉此时还在絮絮叨叨。 叶桑上前一步,握住沈桉肩膀:“沈伯,镇定!现下不是讨问缘由之时,如今胡师弟脑袋上发芽,要如何是好?会不会危及性命?” 沈桉急得跳脚:“我不知晓啊!完了,家主会不会生气?” 胡天抓了半晌没将绿皮抓下去,苦笑:“树往身上长,此番难道要做化肥了?” 此时树皮渐次向手掌蔓延。 胡天愣了愣,抬头看一眼归彦,立刻从指骨戒指里掏出数个乾坤袋。直把灵石妖植吃食往乾坤袋里塞。 沈桉好歹冷静,皱眉思忖片刻:“不该如此!万年妖植树种种下就发芽,轻易不下树去……” “如何会落到他肚腹之中,莫不是着了道?”晴乙忽然开口,“那树种是棉二递给胡师兄的。” 沈桉叶桑面面相觑。 “棉二!” “敢下这番黑手,我倒要看看   他有几个胆!” 叶桑猛然抽出身后重剑,冷哼一声,“沈伯同胡师弟、易师弟在此守候。我去去就来。” 叶桑说着向校场而去。 沈桉皱眉,直觉棉二还没胆如此干。他转头去,看向胡天。 但见胡天已将乾坤袋装满,蹲下将乾坤袋挂在了归彦脖子上。 归彦歪脑袋,摆头要把乾坤袋甩下去。 “别动,都是给你日后吃的。” 胡天提起归彦来,塞进易箜怀里:“小易箜,归彦给你……” 恰此时,绿皮蔓延至胡天手指上,粘住了归彦的毛。直要将归彦裹上。 “擦!易箜快来帮忙!” 胡天再想动手指却是不能。易箜赶忙上前帮忙,扯归彦。 几番拉扯,归彦抬起蹄子狠踹,这才脱身,蹦到地上去。到底还是被胡天扯下了一撮毛。 归彦跳到地下呲牙。 胡天乐:“让你平时薅我头发。” 沈桉没好气:“你倒是还有闲心玩笑!” “不然呢。哭给你看?多丢人的。砸到你店门口变成个没眉毛的丑八怪了,我都没哭。” 只是前番好歹是个人,这次却要变成化肥养树了。哭一哭好似也没什么。 胡天脑子一抽,自言自语:“不过这次不疼就是了,能说话就是好事。唱首歌吧,太阳太阳像一把金梭。” 日光之下,绿皮迅猛生长,直向下去,将胡天四肢裹住。 一股股热流不只是地上涌来,还从绿色皮上滚动而来。 “等等!”胡天突然停住,蹦了几蹦,大喊,“沈老头儿!” 沈桉正拿着胡天给的树种研究,闻言吓一跳,“作甚?” 胡天急道:“养树要靠什么?太阳水土和化肥啊!妈的,你快给我把脑袋上的太阳挡了去!” 沈桉一拍脑门,扬手就是一诀,一团黑影便将胡天裹住,只露出胡天的眼睛来。 沈桉凑过去:“现下如何?” “你等我瞅瞅。” 胡天闭眼,热流消减不少,只是周身仍有暖意涌动。呼吸之间,一进一出。 胡天吸一口气,沉心静气,便觉身上热流向外更多。极少许沁入七魄,便连寸海钉也不动分毫。 与前番吸收火种时大不相同。 胡天一时兴起,心道木元素不进魂魄没有用不是? 于是他凝神内视,意识向下沉去。一不小心,进了识海。 擦,不对!太里面了! 胡天大骂,念一套“打哪儿跌飞”的经,宁静心念,再慢慢向下去。 好似浮水,由下而上,渐次到了中层,得见寸海钉,其上一丝丝绿丝游动。 “你死啦!”沈桉一声惊呼,直把胡天神识扯出来。 胡天猛然睁眼,闷声道:“没死呢!给你吓死了!” “有了黑云,挡了太阳,如何?” “好了不少了。绿皮长得没刚才快了。对了,归彦也吃了颗树种,它不会也变成棵树吧?” 此时归彦蹲在地上,正用蹄子挠后颈掉毛的地方,闻言抬头:“嗷嗷!” “它现在没事儿,约莫吃的是五千年的。” 沈桉道:“你吃下的却定然是万年的。万年树种木元素充沛,释放速度远大于一般物体吸收的极限。” “便是如天上下雨的速度,超过河里排水的速度,所以就发水了。” 胡天没好气,“所以我吞了个万年的种子,身上就发芽成树了。” 沈桉点头:“正是如此。不过我料想,这不是棉二敢做的。只看小叶桑如何了。” 正说着,便听远处蚁后大巢中,轰然一声响。 妖蚁偏殿内,叶桑将重剑砸在了穴壁中。再寸寸拔出,寸寸寒光从花困耳边闪过。 叶桑撤剑。 花困跌在地上,不敢置信抬起头:“桑桑姐姐,因为胡天?” 叶桑冷声:“不是他。是你太过分了!解法拿来!” 花困扯下脸上面巾:“不知道!” “无妨,偌大蚁巢,总有知道的。” 叶桑说完,手腕轻转,重剑砍在了巢穴壁上。蚁巢震动。 叶桑拔剑再起。 “小叶桑且慢 69.七 叶桑一路飞奔,扛着胡天领着沈桉易箜再去蚁后大巢。 早已有妖蚁在外等候,待众人到了,领着众人到得一处密室。 进了密室,只蚁后并花困二妖。虚礼免过,沈桉收了黑云。 此时胡天身上已经被绿皮包裹,双腿被裹在一处,手臂成了芽条。只剩下一双眼睛眨呀眨。 俨然一株人形大树芽。 忽然脑袋上“哔哟”一下,抽出一片绿叶来。 易箜急:“这可如何是好?” “小友莫急,待我一看。”蚁后上前,去看胡天,“这位胡小友,现下可还好动?” “能说话,腿脚都是动不了了,能眨眼。还能……” 胡天蹦了蹦,“就这样了。还有,这些树皮现在生出根须一样的玩意儿,往皮肤里钻。没进魂魄就是了。” 蚁后惊诧:“你能分出魂魄与**?” 当然能,魂魄和**之间隔着寸海钉呢。 胡天闷声道:“能,如果木元素是绿的。我还能给您说说,木元素七魄里只有一点点。” “如此还算有救。”蚁后点头。 叶桑忙上去行礼:“还望蚁后搭救。” 沈桉此时却冷笑:“小叶桑不必如此,她们不救也得救。不道这是谁造下的孽!” 花困立刻蹦起来。 蚁后回身看她一眼,又转头:“沈主顾安心,我辛夷蚍蜉一族,从来恩仇分明。此番是花困之过,必然全力补救。” 蚁后如此爽利,承认了花困之过。 沈桉也未曾料到,甚为折服,拱手:“倒是我小人之心了。敢问蚁后当如何做。” 蚁后点头示意:“这还望道友见谅,补救之法与我蚍蜉一族有大关联。不便相告。若方便,还请诸位外间等候。” 沈桉略一思忖,便点了头,便是领着叶桑易箜去得外间。 易箜走时唤归彦,归彦蹲在胡天身边不动弹。 胡天歪了歪,才勉力看到归彦脑壳。胡天便对蚁后道:“我家归彦平时也就会嗷嗷叫,就算听了什么,也不会外传的。” “校场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你二位之间,怕是有契。” 所谓契,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便让它留在此处。”蚁后又去看花困。 花困眼里两汪水,正跟在叶桑身后小心翼翼向外走。 “花困莫走。”蚁后将她叫住。 便是沈桉叶桑易箜出了门,到了外殿。 外殿也无妖蚁守着,只几个雕花木凳并一张小几。几上摆放各色瓜果。 三人各自坐了,易箜很是不放心:“师父,那个花困为什么也要留下?她不会对师兄不利吧?” 沈桉向密室看去,摇头道:“不至于,蚍蜉一族还是很有信义的。前番校场之上,那只秃毛鸟所问之事,你可还记得?” 易箜摇头,沈桉眼角抽了抽。 倒是叶桑记得清楚:“沈伯所指,可是疏香问双情丝术法?” “然。此事我具体事由我也不甚知晓。只是曾听姬颂说过,” 沈桉弯腰,叶桑易箜都凑过去。 沈桉低声道:“那时妖魔两族水火不容。前任蚁后却为了报一魔族女修恩情,用了双情丝之术。” “所谓双情丝,便是我蚍蜉一族的双网情丝千结术。” 此时密室内,一簇烛火摇晃。 蚁后恰为胡天解释:“此术重运化、布局、牵连之道。今次,我将心诀运化部于你,可解你此番之困。” 花困闻言猛然抬头:“母后!双情丝是我一族蚁后相传的妖术,如何传与一个人族!” “莫多嘴。”蚁后抬手,又对胡天道,“胡小友,虽是运化部心诀,但也关乎我蚍蜉一族的机要之事……” 胡天如何不懂,低声说:“我知道,您放心,我不会外传的。” 蚁后却摇头:“天下事,瞬息万变。便是以道心立誓,若要违背不过入妄成魔。” “那您说如何?”胡天不解其意,“您直说。若成,我就保小命。若不成,不过做个养料。当然,我尽量选小命。” 蚁后笑道:“便是我要对你下两道咒。一为禁言,一为忘生。” “禁言便是,此室之内所言之事,日后你无法对他人提及。忘生便是,日后这细妆木消失,此室所言,尽数忘却。” 胡天松了一口气:“这没妨碍,您下咒吧,甭客气。” 胡天话音未落,两道法诀落在胡天眉头。 胡天眼前一花。 蚁后道:“现下我便传你双网情丝千结术心诀。” “母后!”花困突然在一边跪下。 “如何?”蚁后转身看她。 花困咬了咬嘴唇:“此番事情,由我而起。可传心诀,若是为了替我赎过……我自请赔命,不愿做这个缘由。” 胡天一听,怒道:“你想死自己去,跳楼抹脖子别拉我垫背!赔命有屁用,说得你多值钱似的。少一厢情愿了!” “你!”花困抬头瞪向胡天,两只黑眼睛中映出两团烛光,森然可怖。 胡天此时却是不惧:“若你真要赔命。也成,你等我先好了,再捅你几刀。杀了之后,我也给你赔命!这样才是正确顺序!” 花困气得牙痒,恨不得立刻蹦起来手撕了胡天,却碍于蚁后,只得按捺:“我乃蚍蜉王储,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哦!”胡天冷笑,对花困道,“我命不如你精贵?” “归彦!” 胡天也是怒极,他腿上猛然用力,竟也让他屈膝成了。胡天蹦起。 归彦闻声上前,扑倒花困。胡天一下便把花困踩在脚下。 胡天脚上绿丝下垂,便是向花困身上去。 花困吓得哇哇大叫。 胡天冷笑:“我也不要你赔命,你陪我死过这一程就好。” 此时花困抬头看向蚁后。 蚁后却是抱肩,在一花藤椅上坐了,淡然看花困:“也好。” 花困挣道:“我是为了双情丝心诀不外露才如此的!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弄错了因果。若你不犯错,何来这番事!”蚁后看花困,“术法之上,是心境。你从来优于同巢姊妹,但近来心境却恶了。” “我只是,我只是喜欢……” “愚钝!”蚁后呵斥,“从前我与你讲过前任蚁后之事,现下你再讲一遍与我听。” 花困愕然,愣了愣,却还是依命讲:“前任蚁后,早年受恩于一女魔。后女魔受难,央她运送一物,由魔域去往梦魂界……” 归彦耳朵“蹭”一下竖直了。 “而后呢?” “即便是双情丝之术,也不可运活物。前任蚁后不曾言明,勉强为之,后功法反噬,身死道消。”花困说完,闭上了眼。 “报恩当如此。”蚁后语重心长,“且不谈恋慕之情。只是恩情,你便是如此报答叶桑的?” 良久,花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胡天脚下,花困的背起起伏伏的。胡天站立不住,从花困身上蹦下去。 此时他手臂上又一个小芽“哔哟”抽出一片叶子来。 “艾玛!”胡天惊道,“恕我唐突,教育工作咱先缓缓。不然我就真长成树了!” 蚁后起身来:“莫慌张,我即刻将心诀传与你。胡小友只消运用此心诀,再以心神配合,将木元素或纳入体内,或运出体外。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必可痊愈。” 蚁后言罢,便是起手,一道绿光在她指尖团起。 胡天看着那光甚不自在,便是吸气转眼分散精神,忽喊了一声:“等等!” 蚁后抬头:“如何?” “既然我被下了咒,转头事情都要忘光光。”胡天道,“那您能不能在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嗯?” 胡天问:“前任蚁后运的是个什么活物,去了梦魂界?” 蚁后凝眉,片刻后,看向胡天:“魔胎,不,不全是。是一枚妖魔混血的魔胎。” “啊?”胡天心道,魔胎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则不给他多问,蚁后指尖那道绿光冲入神魂。 胡天心念骤然跌入识海。 先见得是冻结的海,白色镜鱼好似壁画一般沉静。洋面此时却有幽光闪烁。光从上空来。 胡天抬头去看,便见一行字迹伏在长空之上。 字迹极小,好似篆刻,绿光闪耀舞动。忽而凝成一团好似繁星,与天顶六芒星相应成辉。忽而拉长好似丝,围着胡天那一点心念转动。 胡天昏昏然,耳边传来吟唱,雌雄莫辩,好似长风呓语,天际回荡。 依稀分辩几句:“蔚兮迷兮,朝霁北辰。神堕恶吊,皇令皇殿。先祖泣血,我徂十方……” 不解其意,却是满心酸楚。 千万年纵横往来,浑然大梦。凭沧海桑田,不过一粟。 茫茫然走脱不得,挣扎不去。 正是混沌之时,“怦怦怦”心跳声响起,缓慢微弱,缠绵不绝。 胡天追逐而去,一颗六芒星渐渐浮现。 胡天心有所动,便听沈桉说:“便说那五千年细妆木的树种,尽数被他吃了。所以才起了这番异变。不提万年树种罢,如何?” 胡天此时睁开眼:“这是让他背黑锅?” “哟,醒了!”沈桉乐道,“蚁后方才说,若是迷了心性,你就死了。我还道给家主省事儿了呢,你怎么就又醒了?” “咦,师父方才不是说,师兄最好不出事的么?” “胡说,为师什么时候说这话了!”沈桉怒。 易箜眨眼:“说了啊,您还说,穆尊那边交代不过去。” 沈桉上前捂住了易箜的嘴。 胡天此时动了动手脚,却仍然动不了:“等等,我是没死,可我怎么感觉自己更像一棵树了?” “可不就是一棵树了么?”沈桉幸灾乐祸围着胡天转一圈。 但见此时,众人眼前一颗七尺高的细妆木,枝叶茂盛。只树干约莫离地五尺处,一双眼睛眨呀眨。 胡天怒:“这是怎么回事来着!” 叶桑忙上前:“师弟莫急。辛夷界四季如春,木元素补充得快,才会如此。稍后,我等回宗里安置,届时师弟再运转,便可化解。” 胡天气不过:“我真是倒霉透了!做树了,胳膊不该是树枝么?” 易箜也凑过来:“是啊,师兄,你两只胳膊现下都是树枝了。” 胡天右胳膊化成的树枝上,归彦安然趴在上面,肚皮贴在树枝上,四肢耷拉垂着,脖子上挂着的数个乾坤袋被它垫下巴。 “既然是树枝,那怎么还痒痒了!”胡天骇然,“难道长虫了?” “虫虫”归彦:“嗷嗷!” 叶桑易箜不由都乐。 归彦站起来,蹄子刨树皮。 胡天撇着眼,忙道:“归彦不是虫,归彦 70.八 蚁后笑道:“胡小友所需,些许不是我辛夷界所出。但我辛夷界有的,自当奉上。” 胡天欣喜不已,笑着道谢。 不时蚁后便命妖蚁奉上几只乾坤袋,尽数挂在了归彦的脖子上。 沈桉又不情不愿替胡天算账付了款项。 “这算什么事儿,老朽的算盘居然替个泼皮算账。”沈桉很是不高兴。 诸事毕,大巢外,叶桑也将胡天捆上了象风大舆。 因着辛夷界的木元素实在充沛,胡天树长势颇佳。此时已不能进得象风大舆厢内,叶桑同易箜只得出此下策。 胡天躺在象风大舆棚顶,被数根缚鬼绳捆得结结实实,生无可恋。 易箜此时上前来:“师兄,现下感觉如何?” “天真蓝啊,那云跟棉花糖似的。话说,我虽然能出声,但好像没嘴了吧?” 易箜直率道:“没有。” 整个树,只剩下胡天一双眼睛。 “吃不了东西了?我会不会被馋死啊。”胡天忧心忡忡。 晴乙不解:“不该是被饿死吗?” “无妨,木元素会补充你体内所需。”花困冒出来。 胡天并不搭茬,只管仰面看云,九十度忧伤感叹:“不吃饭的人生,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你饭桶啊!”沈桉到得象风大舆前,打断了胡天的惆怅。 他转头领着叶桑、易箜同蚁后道别。 蚁后一一还礼。 待到叶桑时,蚁后忽问她:“叶小友,若有一日,蚍蜉与人族开战,你选哪一方?” 叶桑抬头,斩钉截铁:“我选剑。” “便连人都不选么?果然是剑修。”蚁后笑着摇头,“辛夷界木元素毕竟充沛,诸位还是尽快带胡小友离去。今次我便不多送了。” “您留步。” 沈桉客气完,领着众人上了象风大舆。径直离去。 待到象风大舆消失,蚁后转头看向花困:“若是有一日,叶桑同我蚍蜉一族对立,你待如何?” 花困不语。 良久,蚁后道:“早前你一直要出去,此番妖祭结束,你便出去游历吧。” 花困躬身弯腰:“是。此时,也请母后容我告退。” “去吧。他们会从袅锋界那道界桥离去。”蚁后摆手,转身回了大巢。 花困招来一片叶子,迅疾向那处界桥冲去。 然则此时沈桉一行人,却并未径直去界桥,而是驾着象风大舆往辛夷界集市的路上走了一遭,且是一路慢行。 易箜很是不解:“师父,为什么要从这儿走?” “徒弟啊,有个词叫‘招摇过市’,你可懂?便是让妖族都看看,胡天变成了一棵树。如此,那些妖便不再惦记胡天的树种了。” 沈桉拍易箜,“此乃计策宣扬,你可要学着点。” 易箜认真问:“可是师父,那些妖怎么知道这棵树是胡师兄呢?” “咦?”沈桉愣住。 胡天在棚顶,翻白眼没好气。恰此时,象风大舆行到妖族聚集的一处。 胡天灵机一动,扯开嗓子吼:“沈桉你这糟老头儿!哄我把十颗种子都吃了,现下变成这么个玩意儿!从此不得好活,我与你不共戴天!” 沈桉一听,立刻把脑袋从车窗伸出去,探出半个身子,扒在车顶,骂道:“胡天,我把你这个没良心的泼皮无赖生撕活剥了!你他娘自己吃树种还有理了?活该么你!活该!” 一路行来,一路对骂。 沈桉骂久了,扒拉棚顶累,便回到车厢,倚着车窗同胡天打嘴仗。 易箜起先还担心,后又疑惑:“这是在宣扬?” 易箜去看叶桑寻求解答,却见叶桑将重剑搁在腿上,手指摩挲,似在深思。 半晌,叶桑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对晴乙道:“师妹,我有事要想请教。” 晴乙忙在叶桑身边落下,细声道:“师姐但说无妨。” 叶桑将重剑背上:“花困是不是喜欢我?不是妹妹对姐姐的那种,是我爹对我娘的那种。” 此话一出,车厢全静下,便连外间胡天都不说话了。 沈桉转身,咳了咳:“小叶桑,你这才……” 话未讲完,象风大舆到得界桥,窗外一妖蒙着面纱守在无极界碑边。 “找你的。”沈桉转头对叶桑道,“你可要去?若去,我等前方守着。” 叶桑点头,跳下了象风大舆。 花困自无极界碑前站起来。 叶桑近前,离了三丈时停下。 花困双手交握,低下头。阳光自侧面落下,勾勒半面轮廓。 叶桑忽扬声道:“花困,我舞套剑给你看,如何?” 花困愕然,抬头轻轻点了点。 叶桑抽出重剑,抬手起式。 晴日暖风,重剑繁花。叶桑长发高束,延颈秀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重剑舞动,时而风扶弱柳,时而开山辟地。起承转合,四季轮换,惊鸿游龙,恍惚仙神。 沈桉远处观之,不禁叹道:“怪道家主曾讲,叶桑未入极谷,极谷当号丧三日。” 少时叶桑举剑袭去,隔了三丈,剑锋指在花困眉心。花困不由退了一步。 叶桑收招撤剑。 她眉舒目展:“可明白了?” 车内众人齐摇头。 花困犹疑:“桑桑姐姐,最后一式,有杀气……” “不好骗你,我练的便是杀剑,非生即死。方才不杀你,不是因你是花困,只是没有杀你的必要。” 叶桑归剑入鞘:“你与剑,我选剑。” 花困垂手低头。 叶桑站立片刻,转身而去。 象风大舆再起,上得界桥。幸而界桥之上隔绝声响,也是避免了一番尴尬。 及至象风大舆下了界桥,倒是叶桑先开口:“归彦哪儿去了?” 胡天躺在车顶,有气无力:“它在我脸上趴着呢。” 说是脸上,不如说是树上。归彦此时蜷缩四肢趴在树干上,下巴贴着树皮,鼻尖三寸外便是一双眼睛。 少时趴累了,归彦站起来,踩着树干散步,也不管那双眼是谁的,只管踩上去。 胡天没好气:“大爷,您能不能去车里呆着?这天上的风好大。” 象风大舆一路疾驰,天上罡风好似刀割一般打在树干上。 叶桑一众人排队叫归彦进车厢。它却不理,一会儿钻进树叶里,一会儿啃啃树皮,一会儿再拔几片树叶。很是悠闲自得呢。 胡天见风没把它吹飞了,便也任它去。 趁着天上飞,胡天闭目,将心神沉入识海,抓了那片双情丝心诀绿光,再去七魄。 开始并颇有些难,心神时而冲出体外,时而又沉入识海。形似浮水,想要停在一处,总是不易。 幸而几番之后,胡天稍有领悟。他将心神落在那片心诀绿光上。如此停在寸海钉上,再去看外间,便见一片绿色气雾般笼罩,越向外越深重。 胡天心知绿色雾气为细妆木上的木元素。此时它们凝聚之处为外在,而寸海钉下是灵魄。 胡天心神再起,离开寸海钉,融入绿雾。片刻回转,胡天向寸海钉上去,一线绿雾被他牵引,好似绿丝。 然则未及在寸海钉上落下,那条雾气便消散了。 胡天懊恼,心知太快。 他再回到绿雾中,极尽小心。思及前番再穆椿的星河芥子中,那是以快取胜,那时觉着遭罪,未曾想快有快的好,慢也有慢的坏。 哪怕再慢,也必得凝神静气全神贯注,稍一走神,雾气便是散去。 如此反反复复,屡战屡败,终是一次。胡天心无旁骛,又极尽缓速,将一缕绿气牵入寸海钉上。 刹那寸海钉震颤,那缕绿气却是不急不缓,顺着寸海钉丁点沁入灵魄。 胡天好歹松了口气,此时他心神立于寸海钉上,向外去,又有寸海钉如无数平台。 这才是一颗寸海钉,还有九百九十八颗在等他牵绿丝。 胡天只得再去,便是几次三番,终又扯了一根绿丝。 再回头,却见第一根绿丝已经消失,那平台下,只定点绿色弥散入七魄。 “擦!”胡天大骂一句,瞬时,心神弹出。 胡天睁开眼。 有人拍手:“师兄醒了?” “师弟,你小点声,我虽然没耳朵,但也是能听见声儿的。” 胡天又问,“我回善水宗了?我这是在哪儿呢?” “师兄,我们回来已经有半个月了。你现下栽在九溪峰顶。” “沈老头儿还真把我当树了!”胡天怒,“干嘛把我栽了!他怎么不把我埋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呀。” 胡天没好气:“让他来,我要和他决斗!” 晴乙乐:“胡师兄,师父嘱咐,若你醒来说他坏话,就把你锯了。” “别介!我知道沈伯好意。” 怕是如此,胡天才能借着树,供养**,不至于饿死。只是此时若剑界正值仲春,胡天身上的叶芽抽出不少,长得越发茂盛。 胡天又觉有哪儿不对:“你们在这儿已经半个月了?沈桉已经走了?” 易箜点头,将各项事情交代给胡天听。 便是归来之后,穆椿来信示意,将胡天栽在九溪峰顶。沈桉又让易箜晴乙留下。 “留下照顾我?” 晴乙摇头:“师父说,留下入个人力股。帮师兄你开‘超市’。” “师父原话是,”易箜学着沈桉的样儿,“同胡天那小泼皮讲,易箜的工钱是要付的。分红我年终时来收。” 胡天哭笑不得:“那山下的屋子,还得去打点。我现在如何弄得?” “师父已经将上下打点好了。” 胡天愣了愣,实在没想到沈桉会有如此好心。 易箜又补充:“师父说,这得另算一股。” 胡天翻白眼:“我就知道,沈老头从来不白干。” 如此,胡天倒也愿意,他便将各项事宜讲述给易箜听。 听闻“明码标价”,易箜很是欢喜。 胡天想了想,喊道:“归彦?” 归彦从胡天“树”的枝叶间跳下来。 胡天乐:“把红色白色,还有黑白格子的乾坤袋给易箜。” 易箜上前要去帮忙。归彦让开,只管蹄子顺着后颈向脑袋挠,挠下三个乾坤袋来。 “这些都没布禁制,里面的货品都是我挑了来卖的。你拿去吧。另外,有个账本,你照着上面记录。” 如此易箜领命而去。 胡天便再次闭眼进入灵魄中去,同那些绿色雾气较量。 时不时,他会转醒一回。 快入夏时,钟离湛来找过他一次。因着胡天活蹦乱跳出去,却变成棵树回来。有人质疑,叶桑这任务不算完成。 “我也只是来听师弟讲述经过。好有个定夺。” 归彦趴在树上,甩尾巴扫开飞来的蝴蝶,歪脑袋看钟离湛。 胡天忙说:“师姐本不欲去,也是受我哀求。且我此番经历,必受益。只能说师姐这监督任务做得棒极了。” “我也是如此想。”钟离湛笑道,“师弟莫忧心,一切有我。定不让叶师妹受半分委屈。” 胡天忙道谢。 其实叶桑经常来,偶尔胡天醒着,叶桑就对他讲剑,并不多说庶务。 到了夏天,叶桑每日傍晚都来树下练剑。练完,若是胡天不醒,她也会站着看一会儿归彦。 看它满树乱窜,吓鸟踢虫子,颇有趣味。 到得九月授衣时节,胡天也开始落叶子。事情颇好笑,却是将易箜吓得不轻,怕胡天挂了。 于是整个秋季,胡天只好牵几根绿丝,就醒一次,防止易箜觉得他挂了。或者别人以为他挂了,把他给砍掉。 此时他牵丝已是熟能生巧,且从一次牵一根绿丝,练就一次牵十多根绿丝。绿丝也能维持很长时间不散。 都是水磨功夫,胡天倒也作出些意趣。待他将九百九十八颗寸海钉都绕过一次绿丝,冬天便来了。 初冬时,易箜便对胡天讲,若水部开始准备年终典祭。 所谓年终典祭,便是将若水部一年得失盘点,再将奖惩宣布。 据说胡天此番信点极高,该是登台领奖的命。 可惜他现在是棵树,出不了这个风头了。 胡天大为失望,对归彦讲:“我从前上学都没被表扬过。好不容易光鲜一回了,居然成了棵树。你把我从土里刨出来吧,滚我也要滚去参加典祭。” 当然只是玩笑话。 归彦不搭理胡天,它从树上跳下来,蹲在胡天面前,用蹄子熟练扯开易箜给的乾坤袋,刨出里面的点心吃起来。 “没良心的小坏蛋!”胡天说着,却是笑起来了。 快一年,易箜叶桑都是常客。偶尔胡天醒过来,他们都不在,便只有归彦。 归彦或是趴 71.九 “那处是极谷。” 身后有声音代归彦解答。 胡天乐:“师父,你回来啦?” 穆椿围着树转一圈,走到胡天面前,拿出钓竿戳了戳树皮:“这木元素你倒是吸收了不少。” “那是。”胡天哼,“否则我这大半年不是白在这儿杵着了?” 穆椿问:“我出门这些时日,你都做了些什么。现下讲于我听罢。” 胡天眨眼:“师父这是考较功课?” “嗯。”穆椿背手向远望去,“老老实实说。” 这天底下,胡天的那些小秘密,穆椿已然知了大半。也无甚好欺瞒,胡天便将火种同木元素的事,逐一讲述与穆椿。 “那火种现下在识海中,如何显化?” “一颗圆球,在海中冻着,红色的。” “你运转了这许久木元素,识海中现下可有显化?” 胡天迟疑:“并没有。我思量着,是木元素还没吸收到位。譬如火种,我先时吃一颗,那是不够的,及至啃了一整个火核,才有那么一颗红球。” 穆椿点头:“想得倒是得当。现下你又是如何打算?” 胡天不解穆椿的意思,便随口将个想法说了:“我琢磨着,将木元素牵入寸海钉,同时吸纳。” “为何如此?”穆椿明知故问。 胡天老实说:“好玩儿。” 穆椿愣了愣,转头去,借着残月丁点光泽,仔细看胡天。 胡天此时只有一双眼,其他地方就是棵树,还是秃的。 胡天见穆椿打量他,心里没底:“师父,虽然牵着绿线绕寸海钉,日子过得也挺快的。可时间久了,真无趣。” “另有一层思量。”穆椿看着胡天道,“便是零散与化一。” 穆椿深知胡天是个缺常识的,便以灵石阵作比。 灵石阵阵眼之上安置灵石时少一个,其阵不成。必得每个阵眼都放好,方得整体运转。 “还有这个阵啊,没见过。” 穆椿恍若未闻:“按你的想法,每个寸海钉上牵入木元素,同时运转,说不得会有同样功效。” 胡天惊叹:“我太天才了。” 穆椿:“冬日蛰伏,为水,水可生木。我会嘱咐山下之人,冬日不再上山搅你。你尽力为之。” “是。” 胡天想想却问:“山下人不上来,那归彦能下山吧?不如点心从哪儿来啊?” 归彦此时趴在树枝上,咬自己尾巴玩儿,闻言抬头:“嗷嗷。” 穆椿冷声:“它说冬眠。” 胡天惊讶:“师父!你竟能听懂归彦讲话?” 穆椿面无表情:“猜的。” “嗷嗷嗷!”归彦立起来,冲穆椿呲牙。 穆椿看一眼归彦:“它倒也有些进境。” 胡天猛然惊醒。他蠢啊!妖族的事情,他怎么没想起来问问穆椿! 胡天忙问:“师父,您能不能给我讲讲妖族的事?” 穆椿不耐烦:“太多了,麻烦。大蕴简阁中有书册,待你信点够了,自行去看。另外你多问问姬颂。” 此时天上冷风刮过,万山静寂。 穆椿忽道:“我下山去了。” “等等。”胡天忙喊,“师父,您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啊?” “年终典祭之后。” 胡天:“那您有空,去山下那个第五季朝市。易箜在那儿呢,您让他把我的束脩转交下。” “什么束脩?”穆椿疑惑,停了下,想起年前的束脩任务,“知道了。” 胡天乐。 穆椿看他一眼,又问:“你这一年,可曾学得其他剑招?” “没,我想学也动不了啊。不信您问归彦。”胡天挺委屈,又怕穆椿责他懒怠,忙补充,“不过叶师姐常来舞剑,剑招我记下不少。” 穆椿“嗯”了一声,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走这么快干嘛。”胡天没好气,此时山顶风更大了。 胡天便向远看,看了许久,残月都落下。 夜色如浓墨,繁星似萤火。远山湮没在暗色之中。唯有寒风凛冽。 “归彦,我冬眠去了,你要是冷就回水帘洞去。别冻感冒了。妖族感冒我可不会治。” 归彦站起来,蹄子刨了刨树皮,跳下去。 胡天碎碎念:“想吃东西就去山下找易箜,吃穷他们。但除了易箜和叶师姐,别人给的东西就别乱吃了。” 归彦鼻子呼出团团热气来,前蹄舒展,撅屁股伸了个懒腰。 “你还嫌烦了,小没良心的。那好吧。”胡天闭上眼睛,运动心念。 “嗷!”归彦忽叫了一声。 胡天忙睁开眼:“怎了?” 归彦蹲坐在树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一排小尖牙来。归彦挠了挠耳朵,将自己的尾巴咬了咬。 胡天:“冷了就回水帘洞,不然就变成冰冻死归彦了。” 归彦不搭理胡天。 胡天乐:“明年见,别太想我啊。” 胡天说完,闭上眼睛,心念完全沉入,再听不见外间动静。 “嗷。”半晌,归彦叫了一声,原地滚了一圈,走到在树根边趴下,向远望去。 远处天际渐渐泛起一线白。 杜克提剑小蕴简阁中出来,刚举手起式,忽转过头去:“你回来了?” 小路之上,穆椿走出来来。 “见过你那个蠢货徒弟了?” “不可因你收了特蠢徒,便将天下人的徒弟都称为蠢。” “少废话。”杜克举起剑来,“先练一套!” 说着杜克便是砍过来。 穆椿抽出钓竿迎上去。两人大打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世仇决斗。 直打得天边大亮 ,穆椿撤招而去。 杜克收了剑:“希言城里可以小昱?” “没有。”穆椿收了钓竿,“方才那十招,可是小雉剑阵剑阵第一人新推演的招式?” 杜克:“还不是因你那个蠢徒弟。” 穆椿又道:“你也想到了。” 杜克点头:“本来嫌他不够沉静,但此番困在树里,也没见他要死要活。倒是对了师兄当年的想法,我便将叶桑的剑招改三式。” “那就让他练空剑吧。” “算什么练,本来就没有招式。全是凭空使出来的。” 杜克冷笑:“倒也合适他。凭空掉下来这么个人。” 穆椿不搭茬:“今年你旧伤发作了几次?” “作甚?”杜克不耐烦,“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穆椿:“我在希言城得了一株绛瑛草……” “不要不要,老子是剑修!古剑道的剑修,不要草药升级!” 杜克不耐烦:“你有空担心自己的死活。别管我。实在闲得慌,就和我再练几套剑!” 杜克说着又举起剑来。 两人又是一番打斗,直至叶桑找来。 穆椿抽身而去:“叶桑陪你师父,我且下山去一趟。” 叶桑闻言抽出重剑便冲上去。 杜克哼一声:“夯货,起手太差!” 叶桑“啊”了一声,便用上十万分的力气再砍了一道。 穆椿看了片刻,下得山去。 九溪峰弟子少,一路颇为清净。穆椿也甚是满意。 不想到了山下,却见从前冷清之地,现下却挤了不少弟子。 众弟子多围在一处木屋前。 那木屋由从前厨间改成,当有五间,前后各开一门。前门进,后门出。 后门处一块问心石。问心石旁是柜台。易箜坐在那处,埋头算账收灵石,颇有他师父沈桉的风采。 穆椿一路走去,众弟子中有认识她的,连忙上前打诺请安,又给她让开一条路。 穆椿好奇,从前门入了那处便见屋内摆着一排排架子,其上摆放各色货品,货品上贴这白纸标签与价格。 货品有日常所需,比如陶盆瓷器。也有些修士常用,比如符纸朱砂。还有些装饰用品。 另还有些寄卖的物品,其上写着“寄卖”并价格。只等识货的人去买。 穆椿发现屋内还有一道神识。便是晴乙的,若是哪儿货缺下,晴乙便来补全。 片刻,穆椿走到后门处。 易箜抬头见她,忙站起来拱手作揖见礼:“穆尊,可是来找师父?” “你师父也来了?”穆椿见易箜身后另有一室门开着。 “师父今日盘算帐目。”易箜站起来,“正在那木屋中,我领您去吧。” “也好。” 易箜领着穆椿去那屋子。柜台处晴乙替上去。 方走近,边听里间“噼里啪啦”算盘珠子撞击的声音,沈桉乐道:“好收成。” 穆椿进屋。 沈桉似有所感,猛然转头,站起来:“家主,您回来了!” “嗯。”穆椿四下打量。 这屋子到也清净,石桌石椅,另有博古架,其上若干新奇摆件。 沈桉喜笑颜开,脸上皱纹都被撑开不少:“家主,今年赚了不少。可以过个富年了。” 穆椿挑眉:“是嘛。” 沈桉便将若水部第五季朝市的事儿,给穆椿讲了一遍。 沈桉对易箜道:“徒弟你两股,师父我两股,小叶桑两股。一股两百灵石的分红。” 易箜“啊”了一声,提醒道:“师父,胡师兄的份儿呢?” “哼。”沈桉道,“胡泼皮就是个动嘴的……” “师父,前番都说好的……” “知了知了。他四股已经算上了。”沈桉颇不高兴,扔了两个钱袋给易箜,“你回头上山给他好了。” “不急。今日尔等不要再去山上,胡天要闭关。”穆椿又对易箜道,“胡天说让你转交束脩。” “咦!小易箜,那泼皮让你转交什么给家主!太便宜了我可不依的。”沈桉很是积极起来。 易箜拿起钱袋,捧到穆椿面前。 沈桉挑眉:“几个意思?” “胡师兄说,今年所得全数孝敬给穆尊,做束脩了。” 沈桉去看穆椿。 穆椿接过钱袋,递到沈桉手上:“现下不要再抱怨我给他零用钱了罢。” 沈桉冷哼:“那还得抱怨,这泼皮太能搞事儿了。他最后一直是棵树,安安静静地呆在峰顶,也就罢了。” 胡天此时却不按照沈桉的话来。 他沉心静意,同绿色雾气拉扯。先时,十根绿丝牵入寸海钉后,胡天快速移动再牵入十根。 几次下来,任凭他如何加快速度,往往到了四百颗寸海钉时,第一颗寸海钉上的绿丝便会脱去。 胡天便琢磨换路线。他很是设想了一番,搞出一二三四的方案。 便是从脑袋到脚底板,从右手到左手。只恨没有个精密钟表给他计时,却也只能坚持到五百颗寸海钉。 这要怎么搞? 胡天呆在识海里,将心念沉到海面上,看向海里冻着的那条白色镜鱼。 胡天忽生一记,沉入灵魄。 既然一次牵入十根不行,那边设法一次牵入更多好了。 胡天回想先前从一根转变成十根时的情形。 不过就是想着那十根的样貌。 此时周身寸海钉早被胡天倒腾过数次,每一颗他都是极熟悉。 胡天便将心念落在胸口一处,此处筑基时寸海钉被拔出。 胡天落在上面,心与神合,融进双情丝运化部心诀绿光。好似融入一片冰水中。 当冬 72.十 便是此时,胡天猛然清醒。 寸海钉外,绿雾渐变,宛如木植初生,芽条抽出。起而一,进而二,再而三,直至千百,垂若丝绦。 少时绿丝落下,伏于寸海钉上,如羽毛簇拥,丝丝暖意沁入。 胡天随之沉溺,如没暖阳,不知孰凶孰吉,何去何从。 便是意乱妄生,旧年情形翻回。四野春草,天上万千风筝。他手中提线,茫然无措。 有人轻拍他的头。 “不要急,就要起风了。” 就要起风了。 九溪峰上,冬已尽。 积雪化水,冰涧初开。忽而天际炸雷,蛰虫始振,鱼陟负冰,万物复苏,草木萌动。 春气上涌,东风化雨。 风起,妄去。 近千寸海钉震荡,万千绿丝随之飘舞,猝然涌入七魄。犹如甘霖入土,河泽进海。 俄而胸口热气凝聚一团。 周身木气鼓荡,胡天心念欢腾,神随念行,推那团热气四散而去。三魂七魄,血脉肌骨,一呼一吸,如潮奔涌。 心念之下,春木之间,五感六识融合,无限开阔,全身寸海钉尽数可观。骨骼肌肉震颤微动,纤毫可触。 及至指尖,忽一簇毛发阻隔,气脉凝滞,不得畅往。胡天推木气猛力而去,倏忽得入,终是内外一体,万念融通。 胡天乍然睁眼,细妆木寸寸消散。 眼前长风散漫,崇山绿野,已然人间芳菲四月天。 胡天扭头看去,手背枯树皮落,方才指尖木气凝滞之处,一簇黑毛“哔哟”生成绿叶。 “哎哟!”胡天惊叹。 尚未思及手上哪儿来的黑毛,自己又如何运转气息使了什么法术变出叶子。另一条胳膊上,一物爬起冲来,一跃上了胡天脑袋,咬住头发霍然薅了一簇。 胡天“嗷”一嗓子喊出来:“归彦!” 其声惨然,山野震荡。 胡天总算想起,那日在辛夷界变成树时,他顺手扯了归彦一簇黑毛。便是现下手中变出的绿叶子了。 待穆椿叶桑二人,闻声上得九溪峰顶,便见胡天耳上别着一片绿叶,抓着归彦前蹄,正在唱:“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小归彦的毛毛里。” 归彦扭头,一脸嫌弃。 胡天念叨:“我当时也不是故意扯你毛,我刚才也不知道怎么把你毛变成叶子的。” 归彦气哼哼,跳起来踩了胡天一脸。 他俩身后,悬风渠流水潺潺,峰顶湖水光潋滟。四周绿植盎然,一片湖光山色,春景融融。 叶桑细看胡天,惊道:“师弟晋级了!二阶圆满!” 胡天这才发现身后有人。 胡天忙拉住归彦,夹在腋下,爬起上前去,拱手作揖见礼。 叶桑恭喜胡天:“师弟果然天资过人!” “师姐夸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胡天乐,转脸对穆椿道,“师父你也夸夸我吧。” “不错。境界竟也稳定,”穆椿戴着斗笠,看不清表情,“此时可有不适之处?” “劳师父挂心,不敢隐瞒,”胡天肃穆,“现在特饿,想吃烤肉。” 风摇草动,水声潺潺。叶桑抬头望天,憋笑。 片刻,穆椿冷森森:“可是皮痒?” “师父饶命!”胡天缩脖子,乐道,“师父,我这次可厉害了,讲给您老人家听好不好?” 穆椿点头。 叶桑忙要告退。 “你既好奇,便也留下听吧。”穆椿抬手拦住叶桑,“等你师父醒了,你再转述。也省了我诸多口舌。” 胡天闻言却问:“师伯怎了?” “旧伤复发,闭关了。”叶桑颇失落。 穆椿看她一眼:“一时半会死不了。只你日后莫学他,倔头倔脑。说什么不要丹药升级,说得他从前被师父揍没糊满脑门药膏似的。” 叶桑乐了:“穆尊您看过?” 穆椿不语。 胡天想起,杜克同穆椿师兄妹关系,杜克特意让他保密,怕是另有隐情。 胡天忙道:“师姐,先让我把事情汇报了吧,不然会饿死人的。” 叶桑忙说:“对对,师弟讲吧。” 胡天便将归彦提起来放在脑袋上,颇重:“归彦你是不是肥了啊,压脖子了。” 胡天又把归彦往下扯,想给它换个地方呆着。 归彦却不配合,四蹄耷拉扒住胡天脑袋,仿佛抱着个西瓜。气哼哼的。 “小气劲儿。”胡天只好梗着脖子,拍了拍自己左手中指。此时他也不拿什么乾坤袋做掩饰了,直从指骨芥子中拿出桌椅。 叶桑愕然看着胡天。 胡天笑道:“师姐,我手指里有个芥子。” 胡天又拿出一副茶具来摆上。这本是他留着布置水帘洞的,此时用上倒也合适。 便是煮水烹茶,一派悠然。 归彦跳到桌上,甩下几个乾坤袋,跑去湖边玩耍。 胡天心道难道还有糕点? 胡天顿时感动,忙开了乾坤袋,空空如也。胡天哭笑不得:“小坏蛋。” 胡天收了乾坤袋,待穆椿叶桑落座。胡天将此番事一一道来。于穆椿叶桑,这是听,于他自己,也是梳理。 “停在九百九十七上,后来好像听到胡谛那货喊喝鸡汤……” “胡谛是谁?”穆椿打断胡天,认真看向胡天。 胡天停了停:“我姐。” 穆尊皱眉:“为什么是喝鸡汤?” “因为她炖鸡汤挺好喝。”胡天笑起来,“其他的菜品就有些吓人了。” 叶桑此时却道:“师弟这也太冒险了!若是当时不是道心起,便迷失了心神,又要如何找回?” 胡天也是无知者无畏,他哪里知晓心神还会迷失。 胡天正要细问,忽然脖子一重。归彦又跳回来了。 归彦站在胡天脑袋上,摇头晃脑甩了甩毛,一身水落了胡天满脸。归彦又跳到桌前,对着叶桑昂起头来。 叶桑不解其意。胡天抹开脸上的水,呲牙裂嘴:“你哪儿扑腾来的!” 胡天说着,跳起来抓了归彦,扯了袖口狠命揉归彦脑袋。 少时将归彦擦了半干,胡天坐下却问:“师姐,鸡汤怎么能是道心了?” 这也太儿戏了吧。 叶桑也疑惑,便去看穆椿。 穆椿道:“这世上没什么不能生成道心。只是你的道心是不是鸡汤,还需你慢慢去体悟。继续讲。” 胡天边给归彦继续擦毛,边将事情讲完。 “确是大胆了些,但也有好处。”穆椿听完,问胡天,“此时你已是二阶圆满,二阶之后是何,可知晓?” 胡天隐约记得看过书,却有想不起来了。 穆椿便看向叶桑:“这几日你不练剑,就给他讲述进阶结丹之事。” 叶桑忙起身领命:“定当尽心尽力。” 穆椿点头。 此时山下忽然“吱呀”一声响动,便听杜克大骂:“哪个混账王八羔子,在山顶炸雷,扰老子清梦!” 叶桑“噌”一下站起来:“师父出关了!” 说完便跑。 胡天也站起来。 穆椿却冲他摆手:“那人有被窝气,莫去讨打。” 穆椿说着拿起一杯茶来,喝茶看向远处。 果如穆椿所讲,待到晡时,胡天易箜在九溪峰山脚下吃饭。 胡天刚将烤肉条撒上芝麻,坐下要吃。叶桑扛着看着柄重剑,可怜兮兮来了。 叶桑妆容还算整齐,就是衣服上沾了不少草木碎屑,垂头丧气。 易箜一看吓一跳:“师姐,你没事吧?” 叶桑颓丧:“什么时候才能过四百招啊。我那这一式飞檐融雪……” 叶桑说着,胳膊一挥,重剑“呼啦”从众人眼前飞过。 吓得胡天一手抱住归彦,一手抱住盛肉条的大海碗,连退几步缩到墙角。 叶桑此时手上舞剑,嘴里念招,招招犀利。 胡天盘腿在墙角坐下,将归彦用胳膊夹住,碗放在腿上。再腾出手来抓了碗里的烤肉条,往嘴里塞:“要做个饱死鬼。” 归彦伸长脖子:“嗷嗷。” 胡天忙把它也放在腿上,拿了肉条递过去。归彦张嘴“嗷呜”一口吞了。 他俩个边吃边看叶桑,很是自在。 易箜一会儿看看叶桑,一会儿看看胡天,不知说什么好。 少时,叶桑回过神来,见易箜目瞪口呆看她,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昏了头了。” 胡天将归彦放到碗里,打墙角站起来,举碗上前:“师姐不如吃个烤肉条缓缓?” 再看碗里,哪里还有半根烤肉条,只剩一个归彦。 胡天便将归彦提起来递到叶桑面前:“师姐,这个肉条发黑了,估计不好吃。我给您另烤一炉去。” 归彦挣扎开,跳上胡天肩膀,对着他耳朵咬。 少时玩笑尽,叶桑问胡天:“师弟,何时有空闲,我将结丹之事讲于你听。” 易箜惊讶:“师兄才刚进阶,就要准备结丹了吗?我常听人讲,结丹比筑基还紧要,可是要准备很久的。” “穆尊的意思,胡师弟这一年在树里,已经准备得很好了。” 易箜很是羡慕:“师兄进阶这么快,我是跑马也赶不上了。” “易师弟,修行之事,还是遵循自己的节奏才好。”叶桑郑重,“莫要贪功才是。” 易箜忙起身:“师姐说的是。” 可惜今夜不能听叶桑讲道。 胡天指着石桌上,他给易箜的酒囊,道:“师姐,今天我得给个熊孩子回信。明日吧,不知师姐明日可有空闲?” 这件事胡天也没想到。他被困在树中这一年,姬无法没给他写信,他早上一出来,下午来了封信。 宗规限制,他现下出不去,只好央了易箜替他取了。 不想除了信,易箜还扛回一桶酸浆妖酒。 随后胡天同叶桑约了时间,又将酸浆妖酒倒了一囊给叶桑。这才带着归彦回了水帘洞。 水帘洞依旧如故,胡天从指骨中拿出春祀琉璃盏点上。再取了姬无法的玉简来,点开一行大字。 姬无法这熊孩子,一年来,字也无甚进益。玉简蜃影摊开,他道: 胡无天!混账!你为何不给大爷我回信!哼! 太不懂礼数了!要不是今年酸浆妖酒下来,爷爷逼着我给你弄一壶,我才不会给你写信呢!你跪着求我我都不会给你写的!呸! 我跟你讲,妖族的事情,烦人!大爷我认了一年那些个妖的样子,都快恶心吐了。 不能让我一个人恶心。 我给你转印了那些玩意儿。都在玉简里。你必须看!不然弄死你! 这次不给写回信,我就派下天梯楼的追杀令,寰宇追杀! 你家大爷姬无法。 信后,玉简上果然附上一本书,却是一本《妖谈魔语》。 “不是说不看妖族事情的么?” 胡天翻白眼:“什么玩意儿,这本老子都翻过十七八遍了。” 虽如此说,胡天还是好奇转印,于是伸手点开。 点开后,便是书册蜃影。 胡天随手翻一页,不想这本却比胡天早前买的那本内容丰富。 好似胡天在仓新界买的《妖谈魔语》是个删减版,这玉简蜃影里的才是大全。 其上还有配图,配图栩栩如生。 胡天粗略翻了几页,很是感叹:“算了,写封回信吧。” 胡天摊开纸,回信一封。 此时因着是给姬无法写,便不要去考虑什么字迹措辞,反正彼此半斤八两谁也好不过谁。 胡天只管大白话将自己一年经历说了说。 末了,胡天道:“谢谢酸浆妖酒。我一定天天喝,然后特别快进阶。进阶好了,能出宗门了,就去揍你。哈哈哈!” 胡天写完,又将信看了一遍,很是满意。再从指骨芥子中拿出那桶酸浆妖酒。 “这一壶也忒多了。” 酒桶三尺高。 胡天将酒放在石桌边,倒出一茶碗。酒香醇厚,竟比前番酒囊的好闻不少。 “归彦,来喝酒了!” 归彦本在玩尾巴,闻言站起来,看一眼胡天手上,顿时竖毛冲胡天呲牙。 胡天端着碗去哄,归彦“噌”一下爬上了墙。 胡天讲道理:“我找不到你族属,也就不知道你要怎么修炼进境。就喝点酸浆妖酒呗,又不是把你塞进树里去。” 归彦爬到窗户顶上,扒拉着寸长边沿,不肯下来,还冲胡天:“嗷!” “那你说,喝那个玩意儿,对你进阶有没有好处?” 归彦不搭理胡天。 “这玩意儿闭上眼,一口干,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胡天说完,却是底气不足,干脆举起碗自己一口干。 “噗”胡天捂住嘴,用尽十二分的力气,吞了那碗酸浆妖酒。再冲到水 73.十一 第二日,胡天下山,脑袋上顶着两个小蹄印,好似脑袋上长了两个角。 易箜见了他,惊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归彦坐在胡天肩膀上,冲易箜“嗷嗷”叫了两声,很是得意。 胡天捏它脸,对易箜认真道:“师弟,早饭咱们加一道红烧归彦如何?” 自然是做梦。 做早饭时,归彦早跑去店里巡场,待到吃饭才回来。吃得比谁都多。 吃完饭,胡天拿出回信,请易箜去寄:“朝市我盯着。” 九溪峰山下的店面,每日隅中开市,至晡时关门,只开三个时辰,故而为“朝市”。 即便如此,从前在宗里做小买卖的弟子,还是对朝市很不满。胡天做树的时候,听闻还有人来闹过事。 待到易箜离去,胡天便在柜台下坐下。归彦跳上柜台,在一边趴下。 胡天戳了戳归彦:“招财猫……不,招财吉祥物。” 归彦尾巴甩开胡天的手,闭目消食。 此时无人来,日光落在柜台上,外头枝上鸟鸣阵阵。 胡天拿出姬无法的玉简看无删减版的《妖谈魔语》。 姬无法的玉简胜在加密,便是胡天在看,旁人也无从知晓他在看什么。 胡天点开蜃影,仔细去看妖族配图。 有些配图画得极细致,譬如蚍蜉一族,类人状、妖兽状都有图,乃至老□□女也有图示。有些却很是模糊,譬如鲛人一族。 “咦?”胡天翻到梦貘族时,手一顿,凑近去看。 梦貘妖族的配图只有妖兽形态,并不好看。梦貘妖兽形态,全身滚圆似猪,长脸犀眼象鼻子,蹄分四趾。 胡天向前翻看。 有文字记述:梦貘者,古食梦为生,后食梦以修炼。擅幻化术。传可食心魔,人族往之…… “不是这个。”胡天再往前翻。 又有文字记述:妖兽者,圆似猪,犀目而象鼻,短尾。有黑、棕类毛,另有白黑、白棕者。色愈纯,质愈佳。前蹄三趾,后蹄四趾…… 胡天忙转头看归彦。归彦趴在柜台之上,耳朵耷拉正酣睡,蹄子缩在肚皮下。 胡天仔细打量归彦。 圆似猪?归彦矫健好似个小豹子。 犀目象鼻短尾?归彦一双滚圆眼珠,鼻子圆圆,还有一条长尾巴。 倒是毛色很相像,通体漆黑水亮亮,只右眼眼角下一簇圆斑白毛。 关键是蹄子。 胡天鼓起腮帮子给归彦耳朵吹了口气,归彦梦里伸出蹄子挠痒痒。 胡天伸手指勾住归彦前蹄,仔细打量。便见归彦蹄分四趾,同玉简配图里的一模一样。 少顷,归彦动了动,朦胧睁眼,小声哼“啊噢嗷”。 胡天忙放下它蹄子,给它顺顺毛。归彦便又闭上眼,伸蹄子圈住脑袋,缩成一团继续睡。 待到归彦睡着,胡天下巴磕在柜台上,吹了吹归彦的毛。他又戳了戳归彦耳朵:“你是小猪吗?” “结帐……啊呀!”头顶突然有个声音惊呼。接着一堆东西落下来。 胡天吓一跳,眼疾手快,揽了归彦坐直,躲开砸下来的物件。归彦“噌”站起来,踩着胡天胳膊抬起头。 却见几个弟子站在柜台外,有男有女,叫结帐的是位圆脸蛋的姑娘。 姑娘看着归彦笑着伸手来:“你是什么灵兽呀?” 归彦生气,呲牙张嘴。 胡天忙将手伸过去,塞进归彦嘴里,转头笑道:“师姐,我家这位小朋友不爱人碰。我给您算算账。” 圆脸蛋的姑娘闻言叹气,颇失望:“这样呀。” “师妹莫急。”她身后立时走出个男修,“喂,你这灵兽是个什么品种,多少灵石转让?” 胡天挑眉。 圆脸姑娘忙道:“师兄,人家的灵兽怎好胡乱卖。” “师姐是个明白人。”胡天笑着看一眼柜台上的货品,道,“五个灵石三个晶石,抹个零,您给五个灵石即可。” 那头男修却不识相:“这里不是什么都卖么?那个叫易箜的小子哪儿去了?” 胡天冷笑:“慎言。 归彦松开胡天手,跳到他肩膀上去,冷眼看向对面的人。 那姑娘也是皱眉,她转头,忽又笑起来,提裙上前几步,冲着门外高声道:“师兄!” 此师兄非彼师兄。 打远处逆光走来一人,白色道袍,身姿卓然,正是钟离湛。 众修见他,纷纷上前。钟离湛笑着,一一见过,又走到胡天面前。 胡天忙出了柜台,拱手道:“师兄安好,久不见了,风采更胜往昔。” “师弟才是。”钟离湛笑着说,“昨日闻说师弟出关晋级,本就该来。不想师父派下今年二阶大比之事,故而迟来一日。” 在场众人多是二阶,忙关切起来。 出言不逊的男修率先问钟离湛:“今年二阶大比的日程定下了?” 宗门大比,这也是善水宗弟子间的一项大事。 上善部不表,若水部每阶三年一次大比。所谓大比,乃是三年一次的修为考核。 前年三阶大比,去年四阶,今年便是轮到二阶弟子。每年大比的内容不一,但信点奖励却是丰厚。 “自然,榜告也快出了。诸位回去便可见了。”钟离湛转头对胡天讲,“九溪峰今年只胡师弟一人须参与大比。故而榜告我便直接带来了。” 钟离湛说着,拿出一块绢布,递与胡天。胡天双手接过。 “你就是胡天?”圆脸女修愕然看过来,忙道,“胡师弟,我乃双溪峰陆晓澄。方才多有怠慢。” 胡天拱手对陆晓澄道:“师姐折煞我了。” 男修冷哼一声。 陆晓澄立刻指着他,对胡天说:“这是我师兄,司坤。师兄,胡师弟是穆尊的弟子呀。” 司坤瞥胡天一眼:“不过就是仗势而已。师妹,我等还是快快回双溪峰看榜告去吧。” 一行人便匆匆离去。 待他们走了,钟离湛摇了摇头:“师弟莫将司坤之语放心上,他是宗内家生,素日里,便有些眼高手低。” 胡天好奇:“什么是宗内家生?” 钟离湛大笑:“师弟,一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好问。” 所谓宗内家生,乃父辈便是善水宗弟子,生了子女若有灵根,便可留在宗内做弟子。 胡天恍然:“这是官二代,哦,不,仙二代,修二代?” 钟离湛挑眉:“这个说法倒是新鲜有趣。却不敢如此说。” “为什么?” “因为穆尊祖辈也是宗内大能。” 胡天闻言缩了缩脖子。 钟离湛笑道:“只是穆尊之祖颇严苛,故而穆尊当年入宗,还是走了九百七十九阶大衍魂数梯。” “我师父果然不同凡响。这后台真是棒极了。”胡天兴高采烈。 胡天转头又拍脑袋,掏出个乾坤袋,装模作样伸手进去,从指骨芥子里掏出一只陶瓷罐来。 瓷罐三寸高,天青色,颇朴质。 胡天将陶瓷罐捧到钟离湛面前:“前番我被困在树里,也没法给师兄带去。这是我从辛夷界得来的茶。也不知好坏,师兄绑着品鉴吧。” “不过日常爱饮,却当不得品鉴儿子。”钟离湛笑着接过,打开盖子,惊道,“白芙?好茶!” 胡天乐:“师兄若不嫌弃,这罐就带回去喝吧。” “师弟太过客气了!” “师兄喜欢就成。”胡天总算松了口气。谢礼投了人心意,才是好谢礼。 此时外间忽有脚步声,整齐划一。 “咦?”胡天疑惑。 来客脚步多散乱,不该如此整齐。 钟离湛收了茶罐,皱眉道:“宗律堂的人来此处作何?” 少时外间一弟子走来,正是胡天首次出门在山门值守的秦姓弟子。 此人着宗律堂黑袍,进门来,见钟离湛拱手为礼,冷肃问胡天:“易箜何在?” 胡天:“出门去了,晚点回来,不知您找易师弟何事?” 钟离湛也问:“秦师弟,出了什么事?宗律堂的捕队都惊动了?” 秦姓弟子看一眼钟离湛,这才说:“师兄,昨日宗律堂里,李取的魂灯灭了。” 钟离湛愣了愣:“秦师弟莫说笑,四阶弟子才会点魂灯,李取二阶圆满怎么会宗律堂里有魂灯?” “师兄有所不知,李取乃是宗门家生,其母曾是四阶圆满,自然有魂灯。他母亲又曾给他下过藕丝咒。他母亲化神道消后,宗律堂的魂灯还亮着,便是他了。” “原来如此。”钟离湛摇头,“也是他造化。” 胡天却想,李取是谁? 却说这个李取,同胡天还有过两面之缘,头次是他卖胡天细妆,后来在钟离湛的妄清阁,胡天也见过他一面。 去年入夏,他当值库房之日,突然失踪。幸而李取失踪后,魂灯未灭,直至昨日—— “因为魂灯炸裂前,颇不平静。堂主疑他死前被拷问,死得也不甚好看,故而着我等调查。” 胡天皱眉:“这同易箜有什么关系?” 皆因李取从前也在宗门内做些小买卖,待到这“第五季朝市”一开,自然影响他生意。他心气不平,还来闹过两次。 当时还是宗律堂平息的事端,因此此番也疑心到了易箜身上。 胡天大笑:“秦师兄多虑!易箜只是个二阶初期,何来这番力量?” 胡天又说。 因着易箜是沈桉之徒,外门子弟。他的令牌权限极少,在若水部可去之处也是极少,便连前山都只去得山门。 “这还是沈伯请的限足令,好像也有个册子记录。”胡天少不得替易箜解释一番。 秦姓弟子愣了愣:“还有此事?却是我疏忽,这就去查查。” 这才又带着人离去。 “沈老头儿还挺有先见之明啊。”胡天不无感叹。 转头却见钟离湛皱眉失神。 “师兄?” 钟离湛回神,笑道:“我还有事,就搅扰师弟了。下月大比,师弟还要多多上心,好好准备。” 说完,钟离湛也匆匆离去。 归彦立在胡天肩头,歪脑袋看着钟离湛的背影:“嗷?” 胡天挑眉毛:“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过等易箜回来,得提醒他注意。还有,大爷您能不能换个肩膀站?” 归彦跳到地上去,见胡天手上绢布散落,垂下一边来。它蹦起来伸蹄子去捞着玩儿。 胡天忙将绢布往上提。归彦一口咬在绢布上。 胡天只好拔萝卜一般,将归彦也拔上了柜台来。在把“萝卜”归彦放一边,将绢布摊开看。 绢布上写着大比的时间地点等事宜。 大比定在一个月后,在前山山门镇德碑亭前举行。二阶初级、中级、圆满分三组比试。 大比内容届时公布。 “这就是个期末考试啊,还是闭卷。怎么准备?”胡天惆怅卷了绢布,看归彦。 两厢对望,归彦不禁坐直。 转瞬,胡天抛开绢布:“大考大玩,准备个屁,还是玩儿吧!” 归彦歪了歪脑袋,撅屁股跳下柜台,钻进绢布里,滚了起来。它同绢布玩得开心,直将胡天抛在脑后。 胡天惆怅地翻了个白眼,走上去,将绢布堆 第74章 十二 “你还挺开心的嘛!” 胡天边说边走上去提起归彦, 将它身上的绢布条解了。 归彦坐起来, 甩了甩毛,伸了个懒腰。 叶桑笑道:“原来是玩闹。” 胡天乐:“师姐坐。等易箜回来,咱们再讲吧。” 叶桑此番是受命于穆椿,特地来为胡天讲解结丹进阶事宜的。 待到易箜回来,已是日入。朝市业已关门, 三人落座。 归彦也跳到桌上, 坐下。 胡天先将李取之事告知易箜, 并嘱咐他:“若是那群人还不长眼还来, 你让晴乙来找我。别的不成, 骂街打架, 我还是能有点用的。” 易箜笑。 晴乙却道:“会不会是因为火种?” “火种?” 晴乙点头:“李取失踪前半月, 我在店里曾听人提及。李取似乎知道一些火种窟的地点。” 叶桑忙问:“师妹确定?” “只是听人在店里提了几句, ”晴乙摇头, “虽我是灵体,听得远些, 但那人说得是否是真,却不好判定。甚至那些说话的人是谁,我现下也记不清晰了。” 不过几句闲言碎语,当不得真。现下去说, 若是引了宗律堂走错方向。反而不美。 这道理众人都懂, 只能叹息。 胡天抓了抓头发:“师姐,咱们还是说说结丹的事儿吧。” 叶桑肃然点头。 便将此时翻篇,叶桑讲起结丹事宜。 “所谓结丹, 便是在三魂中修出一点元神。”叶桑言简意赅。 胡天抓头发:“元神是个什么玩意儿?” 叶桑“啊”了一声,似没料到胡天的问题如此简单。 于胡天寡学程度,易箜较之叶桑的了解更胜一筹,立时对胡天讲述:“师兄,元神是神念修炼后得来的。” 幸而胡天脑子还够用,低头一琢磨:“从前在芥子的时候,蝰……有人说我是一团雾,那个雾,就是我神念对不对?” 易箜目瞪口呆:“师兄你有芥子?” “啊!忘了告诉你了。你就当早知道了吧。” 胡天又说:“在识海里,我看冻海的倒影,自己好像也是一团雾。引木气的时候,念想摊开,我当时也觉得自己是团雾。” 且初始在树中,胡天心念数遍周身寸海钉,十分吃力。后运转心诀时,渐渐轻松,便是雾气多了几分。及至胡天从树中出来,觉自己的白雾厚重更甚往昔。 “那雾便是心念,也叫神念。”叶桑点头,“随着二阶修为增长,神念会随之丰沛,待到神念丰沛至可结丹,便是二阶圆满。此时得遇良机,神念凝结为丹。是为结丹。” 归彦歪了歪头。 易箜有疑问:“师姐,神念丰沛,这个程度该如何鉴别?” 胡天也盯着叶桑看:“对对对,多大才算数?” 叶桑道:“个人修行无定数。于我,我的识海是一柄重剑。二阶初期,这剑只可远观。待到二阶圆满,那剑锋上开刃。便是神念丰沛之故。” 易箜惊叹:“师姐果然爱剑。” “剑修的识海多半都是剑。”叶桑笑道,“只是剑的种类、形态有所不同。据说日后因着个人道心,另有剑铭差异。” 易箜点头受教。 胡天却好奇。他筑基时穆椿、姬颂都说他识海异于常人。可别人识海该是个什么样,胡天却是不知的。 胡天戳了戳易箜:“你识海是个什么样子?” “荷灯。”易箜挠头。 胡天、叶桑都不解。 半晌,易箜才扭捏开口:“那年我十三,中元节时随家人在河里放了盏荷灯。后来顽皮偷跑,追着荷灯跑了很远,直至荷灯停下,我便见到了晴乙。” 胡天抖了抖眉毛。 叶桑却道:“真是凶险。” 中元鬼门开,传闻荷灯祭祖入冥川。幸而晴乙因现世执念,未进死生轮回,又拦住了荷灯。否则易箜追着荷灯再跑一段,待到荷灯一灭,估摸着他就是生魂出体,死一死了。 易箜此时说起,庆幸不已。 胡天关注点却是歪到天际外:“这么说,晴乙是看着你长大的了?” 这要怎么凑对? 叶桑严肃道:“胡师弟,十三岁不小了。且修行之人,岁月绵长,差着百来岁也不算什么。” 胡天讶然,又点头:“这样就好。” 易箜脸涨绯红,哑口无言。 胡天这才放过易箜,另问叶桑:“师姐,结丹时,该是个什么情形?会不会像筑基时一般,需要补充灵气?” 胡天琢磨着,若是同筑基时一样,他就是借,也得借上五千颗灵石。不能到时候再拿着镜鱼充数,那也太寒碜了。 叶桑想了片刻:“丹药最多是滋养神念,平时用。结丹却是神念运行凝结,便是用药,也无甚大效果。结丹更注重的是时机。” 叶桑结丹,只因着一式剑招。 “听闻钟离师兄结丹,是因为在外游历,见了另一剑修结丹。受了鼓动,才结丹的。”易箜此时讲起别人的八卦倒是溜,又补充,“我也是在店里,听别人讲的。” “就要多听听这样的八卦!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就能有大生意。” 叶桑笑:“是如此,多知道些,还是好的。胡师弟日后也要多读些书,了解修行事宜才是。” 胡天想了想,检讨自己:“师姐说得是,我没功法,只是以吸收元素进阶。反而轻忽了常识。” “师弟这般想,实乃善事。”叶桑很是高兴,“但也不必妄自菲薄。近日宗里还有不少师长开坛授课。我这儿有份今年的开课单子,师弟拿去,无事时,可多去听听。” 胡天恭敬接了开课单子,点头称是。 胡天此时没有功法可练,左右无事,去听课正合适。 待到第二日,他便依着开课单子上的日程,带着归彦去了前山。 开坛授课,多在前山偏殿。这日授得一门炼器课。 不想胡天到了前山,却遇见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司坤。 司坤正同一帮人打前殿出来,看到胡天冷笑一声。 胡天视而不见,扶了扶肩膀上的归彦,向偏殿走去。 走到偏殿门外,便见殿内只十多个弟子在听课,皆是盘腿坐在蒲团上。殿上坐着一白袍老者,颇眼熟。 此时老者抬眼看向门外。胡天心知自己来晚了,忙恭敬弯腰作一揖。那老者抚须点头。胡天这才弯腰进殿,寻了个蒲团坐下。 方坐下,胡天身边一人忽地转头来,冲他笑。 胡天愣了一瞬,忙笑着拱手示意。此人正是萧烨华。 再去看殿上老者,胡天拍脑门。这老者不正是萧烨华的师父么。 赵菁铧乃是若水部大长老之一,地位斐然。他于炼器、炼丹之术,颇有造诣。 此时赵菁铧声音洪亮,不急不许,讲:“炼器之物,多种多样,除却金性萧杀,水木火土都是可为。譬如流水云磨,便是以流水为炼气之物。而我等修士,最常用到的,便是火种。这火种,又分纳入体内,与未纳入体内两种。” 他今日讲的是炼器,重点又讲了低阶法器改造。少时,赵菁铧讲完,又道:“大道须笃行。现下,诸君不如便来改造一二法器。” 胡天一听,来了精神,他最喜欢实验课了! 却有弟子苦了脸:“赵师叔,低阶法器倒还可说。可这火种……” “倒是老夫疏忽,幸而今日来的弟子不多。”赵菁铧说着,挽起袖口。 他闭目手捻一诀,忽而一团火在他手中冒出来:“尔等将法器承于我看。若得当,便来领一簇火种先用着。用后归还便是。” 众人闻言纷纷翻找起法器来。 胡天也忙去指骨芥子里翻看,倒是翻出在第五季杂货铺时的一二法器。因要属性相容,胡天又筛选一番。 片刻后,他拿出剪刀和梳子。剪刀正是他平日剪发用的,还兼收纳碎发。 此时众弟子有序上前,捧了自家挑选的法器呈与赵菁铧过目。众弟子捧上的,多是兵器。 赵菁铧看了,做一二点评。 “两物属性不同,材料课如何学的?退去重找。” “等阶太高,真是糟践。首次炼器,莫要贪功!” 及至胡天,他捧上剪刀梳子。 赵菁铧倒是愣了愣:“这是要炼成什么?” 胡天想得美,将剪刀同梳子融合,日后梳一梳,头发自动变短,便将剪的烦恼都省去。 赵菁铧听了胡天一番畅想,莞尔:“如此也好,循序渐进。这簇火种,且拿去用罢。” 赵菁铧说着捏住一簇地焰火,递给胡天。 胡天却不知该如何去接。 萧烨华见状,指点:“胡师弟,手起灵气,再接了火种便是。” 胡天却是有苦说不出,他不会用灵气!倒是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五块灵石铺在手心。再请赵菁铧将火种置于灵石上。 如此,胡天捧着灵石,欢欢喜喜回了座位。 倒是赵菁铧愣了愣神,看向萧烨华:“这胡天,确如你说的,有些意思。” 此时胡天在座位上坐下。 归彦见了火种却挠了挠耳朵,撅屁股跑出去玩了。 胡天心知归彦前番在火种窟中被烧了耳朵上的毛,此时它见了火种不高兴,便也不阻拦。 胡天专心看火种,忆及方才赵菁铧所讲。以火种炼器,分纳入体内与在体外两种法子。 纳入体内,便要以灵气辅助。此法于胡天,自然行不通。 在体外,倒是方便许多。只要将法器投入火种之中,多注意火候便是。 “和烧菜也没差别嘛!”胡天便是打定主意如此。 于是其他弟子将火种纳入体内时,胡天却掏出个火盆子,火种塞进火盆中。 远处,赵菁铧眉毛一抖:“他这是要烤火?初夏天烤火?” 萧烨华低头:“咳,师父,胡师弟怕是要从外火炼器开始做起。” 待到火旺,胡天忖度差不多了,将剪刀梳子“咣当”扔进火盆。刹那,火苗蹿起一丈高,直往胡天脸上扑来。 赵菁铧师徒俱是一惊。 “艾玛!”胡天眼疾手快,一个后仰翻滚出去,再待他单膝支地,看向火盆时。盆内火势已去。 胡天爬起来,走近。便见盆内只剩一把梳子,梳子上一簇地焰火。 胡天想了想,拿了乾坤袋做掩饰,从指骨芥子里掏出一把长柄铜制汤勺来,将火种捞起来。 赵菁铧无言以对:“他乾坤袋里到底都放了些什么?” 萧烨华咳了咳。 赵菁铧又道:“为师改主意了,你还是莫同这人太接近。” 胡天此时听不到赵菁铧点评,他专心致志看火盆,片刻后,伸手指小心翼翼探了探梳子。 梳子并不热。 恰胡天近日头发见长,他便将梳子拿起来,刮了刮脑袋。 胡天再伸手去摸脑袋,却发现头发没半分变化。 “没成?” 胡天翻来覆去看梳子,颇失望。 又过了片刻,众弟子的法器也熔炼得差不多。 赵菁铧朗声:“便将尔等所得法器拿与我看看。” 众弟子再上前去。 却是多半都失败。及至胡天,赵菁铧拿起那把梳子,很惊讶:“这法器融合得甚好。” 胡天“咦”了一声:“赵师叔,它剪不了头发。” “法器融合,外在的功用消失也是正常的。此时这把梳子却是可以收纳落下的毛发了。” 赵菁铧将梳子放在胡天手中,“你以外火炼化,却比内火做得还好。不冒进,脚踏实地,很是不错。” 赵菁铧再去看萧烨华,对胡天道:“炼器之法,禁制之术,你也可与烨华多聊聊。” 胡天点头称是,却看着梳子心里叹气。 这梳子剪不了头发,只能留给归彦梳毛了。 正如此想时,胡天识海六芒星忽一动。 与此同时,外间“轰隆”一声响。众人纷纷向外看去。 “归彦。”胡天心有所感,猛然转头向外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21980299扔了1个地雷 谢谢林绿酒扔了1个地雷 谢谢子梨扔了1个地雷 ╭(╯3╰)╮ 75.十三 却说归彦因见了胡天玩火种,没甚意趣,便自离了偏殿,外出来玩。 正值暮春初夏时节,山间清溪流泉,繁花古木,景致怡人。 归彦跑跑跳跳,追蝴蝶挠小草,自得其乐。 它自睁眼,便在死生轮回境里。虽观见轮回境中诸多魂魄梦境,看尽万千喜怒哀乐,爱憎别离,但旁人的生灭故事之中终究无它。 不若此时,万般皆是真切新鲜,咬一口还有个味道,挠一蹄子还有个弹跳。 归彦走了一段,到得溪边。溪边绿草青青,落英缤纷。溪涧清澈见底。水中有鱼,游来游去,时而几条团在一处,时而甩尾溅出水花。 归彦便在溪边趴下,看着水中小鱼小虾。 忽而飞来一只瓢虫,落在归彦耳朵上。归彦动了动脑袋,瓢虫不惧它,径直往它嘴边爬。 归彦站起来,伸出蹄子便将瓢虫挠下。它再看四周,鼻子喷气,哼了一声。 不远处,司坤并三个同伙观望。操纵瓢虫的弟子道:“它发现我们了?” “放屁。”司坤压低声音,“不过是个灵兽,能多大能耐?实在不行,我娘还给过我一张伏灵挽魂符,哪怕四阶战力的灵兽也能制服!你且莫慌,只将它勾来。” 司坤是宗门家生子,因着司家在上善部也是颇有些势力,追随司坤的三人不敢驳斥。且“伏灵挽魂符”素有威名。 那弟子便又驱使瓢虫去滋扰归彦。 归彦撵了几次。 少时那瓢虫再来,竟落在归彦耳朵上,一口咬下去。 归彦吃疼,“噌”一下站起来。它用力甩开瓢虫,一蹄子踢飞瓢虫,压低脖子,转头看向不远处草丛。 终是怒了。 说时迟那时快,归彦瞅准方向,猛然蹿去。 司坤众人猝不及防,慌忙四散。 转瞬,司坤镇定下来,懊恼不已,大吼一声:“速速结阵!” 来时,众人便已商定,用一门南乡宿光阵捉归彦。且赶在灵主来前带走。 此时虽仓促行事,但四人均是双溪峰子弟,素来一处练功,也有一二默契。便是迅速成阵,将归彦困于阵中。 归彦何曾又是可轻与? 妖血魔骨,又不是个摆设。此时受了挑衅,归彦压低身体,片刻一跃而起。也不使妖术也不用魔功,只一身蛮力凭着天生的直觉,扑倒前番操纵瓢虫的那弟子。 也只电光石火间,那弟子飞出三张远。 众皆大骇! 归彦扭过头去,黄金瞳中光泽闪耀。 另二人吓住,直退数步。其中有一知进退的,向司坤喊道:“师兄快退,莫要恋战!” 这话也是给司坤并自己留脸面,招呼间人就飞了一个出去,众人与归彦又何曾一战? 岂知司坤哪里吃过这样的亏,此时怒极,大骂:“孬种!尔等退罢,我来料理这只孽畜!” 另二人闻言,有心要走,又恐事后司坤报复。只得硬着头皮再上。 归彦便是几下跳跃,又将人踹飞一个。 剩下一个,眼见己方势弱,司坤也不是个灵光的,忙喊:“师兄,孽畜不是好相与。何不请出伏灵挽魂符!” 此时归彦却向司坤而去。 司坤见此,慌忙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使一道灵气,扔向归彦。 归彦恰与那纸撞在一处。 顷刻轰然一声巨响,符纸落在归彦身上,灵力成网,光电闪过。符箓化为一电光球,将归彦困在其中。 归彦如遭雷殛,竟被制住一瞬。刹那神魂之中六芒星震颤。 归彦呲牙,猛然向电网撞去。 胡天赶到之时,正见归彦冲破电球,向下落去。 另一头,被归彦踹飞的二人已经爬起,正同司坤等新摆起阵。 胡天冲上前去,接了归彦。便见归彦侧身毛被燎糊了一片。 胡天大怒。 他顶在脑袋上养的归彦,竟有人敢碰! 登时什么宗门十禁,全数抛在脑后。 胡天翻手取出叶桑所赠玄铁小剑,一言不发,照着司坤便杀招砍过去。 此时归彦从胡天手上踉跄跃起,向着司坤而去。 司坤骇然,连退数步。另三人上前去挡。 胡天归彦一处,左右配合,对战四人。 胡天盛怒之下,不留丝毫余力,只管杀招招呼,恨不得立刻将人砍成肉泥。 幸而赵菁铧师徒及时赶到。 赵菁铧一见此处情形,立刻将事猜得七八分,却也不能干站着。他大喝一声:“住手!想造反不成!” 这一声里自带了修为威压,司坤等人只得罢手。 萧烨华也忙上前去拦住胡天。 赵菁铧却是去捉归彦。 胡天见此,登时清醒,推开萧烨华,冲上去揽住了归彦。 须知赵菁铧是个四阶圆满。且他虽是二次化神失败,于进阶无望,但又是若水部长老之一,何曾好惹? 归彦却不懂这些,它被胡天兜着肚皮揽在怀里,只管四肢乱踢,挣扎要去踩死司坤。 胡天脑内,一清越声音嚷: “放开!” “打他!” “打死!” 胡天却知,此时再打,绝无好处。也是情势所迫,胡天收剑,手落在归彦脑袋上,轻声说:“不急。” 归彦抬起头看他。 胡天垂头,手却是落在归彦脸上。归彦张嘴咬在胡天手心上。 胡天不动分毫。 司坤此时见赵菁铧,却硬气起来,他上前:“赵世伯,那灵兽袭人……” 赵菁铧闻言大喝:“闭嘴!宗门内岂是尔等械斗之处!若要打,尽可下大比斗贴,大比之日,随你二人赌上何物,尽管打去!” 司坤眼中精光一闪,道一声“好”,便冲胡天说:“你敢不敢!若输了,我要你手里的那个黑球!” 胡天闻言抬起头,笑道:“归彦不可做赌注,不若赌个其他玩意儿。” 萧烨华闻言忙拦:“师弟别闹。大比斗贴,那是依着当年大比的内容,两人单独比斗。用器灵兽乃至符箓之上,更是百无禁忌的!” 虽有师长看顾,但两厢损耗,弄到修为消减,从此再不能登级进阶也是有的。 “师兄何出此言。别人肖想我家归彦,都捉上了。此时更是冲到我面前叫嚣,我如何玩笑?” 胡天却道:“既然百无禁忌,想是我家归彦也能上场的。如此甚好。” 赵菁铧本是随口一提,现下却是懊恼,又见胡天坚定,便要去拦司坤。 司坤却非要归彦不可,便逼迫胡天:“将那黑玩意儿做赌注,或是输了出宗,你任选一个吧!” 胡天不假思索:“很好,若我输了,我就出宗。若你输了,你就给我家归彦跪下,磕头谢罪。” 众皆愕然。 司坤大怒:“胡天,你欺人太甚!” “少废话!”胡天怒喝,“敢是不敢!” “这贴我接下了!” 胡天点头,摸了摸归彦的毛,冲赵菁铧师徒弯腰:“赵师叔、萧师兄,此处无事,我先退下了。” 胡天说完,扭头便去。 徒留赵菁铧等人在原地干瞪眼。 胡天待走到无人之处,才略松开归彦,他在路边站定,问它:“疼不疼?” 归彦此时不挣扎,趴着不高兴。 胡天摸了摸归彦鼻尖:“一个月后,咱们戳死那个混蛋!” “嗷!”归彦这才出了个声。 胡天乐,再将归彦放到肩头。一路回了九溪峰,也不去第五季,径直回了水帘洞。 到了洞府,胡天将归彦放在石桌上,仔细看它的毛。 索性也只是毛烧了一片,并不严重。只是从前火种烧得彻底,此番却是毛糊了,有碍观瞻。 归彦扭头去看,自己嫌弃自己,跑去墙上要蹭。 “别介!”胡天忙抓了它回来,“我给你洗洗就是了。” 胡天说着,从指骨芥子里翻出个五寸青花大碗来。 胡天将归彦坐到碗里,“噗”一下,乐了。 归彦立在碗中,瞪胡天。 胡天咳了咳,也不用水,却从墙角处酒桶里舀了酸浆妖酒来,替归彦冲毛。 因想着酸浆妖酒既然能让归彦恢复,外用说不定也成呢? 也是让胡天猜着了,几下冲洗,归彦身上的糊毛渐渐褪去。 胡天却不停手,直用酒灌了大半碗,将归彦半个脖子都淹了。终是忍不住,胡天大笑:“酒酿归彦!” 归彦本还是耷拉脑袋不高兴,此时闻言,“咕噜”跳出碗来,扑过去挠胡天。 直把酸浆妖酒蹭了胡天一身,归彦才罢休。 胡天乐呵呵,再提了水给归彦冲了满身的酒。又拿出火盆火种,给归彦烘干毛,最后拿出梳子来。 归彦伸蹄子挠了挠梳子。 胡天道:“我今天的作品,一边梳毛一边收集落下的毛。怎么样,试试?” “嗷嗷。” 胡天便拿起梳子,给归彦梳了毛。边梳毛,却是想起那日从树里出来,将归彦的一簇毛变成了叶子。 胡天便从指骨芥子里拿出那片叶子,看了看。 那叶子却是逼真得很,至今还是绿油油的。 胡天看了片刻,随手将叶子别在春祀上。却是想不通,明明不能用灵气,却又如何能将归彦的毛,变成了叶子? 这么想着,胡天手上动作停下。 归彦不满,“嗷嗷”两声叫。 胡天乐,拿起梳子继续,直待归彦趴着睡着了。 胡天再仔细去看春祀琉璃盏上的那片叶子。 琉璃盏中柔光微动。 胡天突发奇想。自己初来时,别的法器用不了,却也只能用一根黑条。那时戳麟鬼鳄牙,杀集卯虫幼崽,乃至向后制伏蝰鲁,都是靠着归彦的那根脊骨。 那毛呢?不如变一个试试? 胡天愣了愣,低头看向归彦,不由伸手捏起它一簇毛。 方要行动,忽又停手。 胡天狠狠拍了拍自己爪子,又满脑子归彦穿上绿叶裙子的模样。 胡天实在忍不住笑,只得趴在石桌上,学归彦把自己的脑袋埋住。 片刻却也如归彦一般睡着了。 此时归彦却睁开眼睛,走到胡天面前,咬了咬胡天脑袋上的头发。 它又踱到石桌边上去,蹲下看着墙角的酒桶。 那酒桶盖胡天还未盖上,酒桶中,酸浆妖酒香气阵阵。 归彦蹄子在桌上搓了搓,歪脑袋将今日之事想了一遍。 归彦“呼噜噜”哼,咬牙切齿,一跃跳到酒桶边沿,先伸舌头舔一口,脸缩成一团。 片刻后,它吸一口气,思及今日竟被个电球制住! 归彦猛然将脑袋埋进了酒桶里。 待到半夜,胡天被吵醒,伸手去摸,却摸不到东西。胡天猛然惊 76.十四 胡天去戳归彦,怎生都是戳不醒。 哪怕提起来搓揉,归彦也只是四蹄乱踹,并不睁眼。胡天心知归彦是喝多醉翻了。 再思忖,便知归彦这番行径的缘由。 胡天顿了片刻,吐一口气。 “这可真成酒酿了。”胡天将归彦提到床上去铺平,又戳了戳归彦肚皮,“一桶都喝了,居然没给撑圆。” 只是归彦在他脑袋里乱嚷嚷,有点难办。这也不是在耳边吵吵,能用手捣住耳朵。 “忒不厚道了。” 胡天此时也是睡不了,便盘腿在归彦身边坐下,将姬无法给的《妖谈魔语》拿出来翻看。 直将《妖谈魔语》所记载的妖族都看完,也没见到同归彦长相相似的妖。 胡天再去看归彦。 不知何时,归彦也不在胡天脑子里说话了。只是它肚皮朝天,仰面躺着,前肢竖起,后肢交叠在一处。 胡天犯坏,伸手将归彦前蹄摆成个“人”字型:“跳芭蕾的小归彦。” 归彦梦里不舒服,侧过身去,甩了甩尾巴,嘟囔:“啊噢。” 胡天乐,看了一会儿,又将《妖谈魔语》翻到梦貘那一章,将梦貘的描述逐字逐句读了。 再将“擅幻化术”看了一遍,胡天停下,抬头看向窗外。 天边泛起鱼肚白。 胡天想了想,收了玉简。思及醉酒还是不要颠簸,胡天便归彦留在了洞府中。他将春祀琉璃盏调亮,又给归彦留了水和点心。 并写了张字条,嘱咐归彦,醒了别乱跑。 一切收拾妥当,胡天这才出了门。 胡天此时也不下山去找易箜,却是去了小蕴简阁门口蹲着。没等杜克开门出来练剑,倒是穆椿先来了。 穆椿信步从山道上走下来。 胡天忙上前去:“师父早上好。” 穆椿点头:“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叶师姐。”胡天想了想索性讲话直说了,“昨天我在前山同人起了争执,约下大比单打独斗。现下便来这儿,想找叶师姐给我补补课,练练剑。” 穆椿却哪里要等他来说?早有赵菁铧先一步给穆椿请过罪,并将事由全数说了。 穆椿此时看胡天,也不点破:“叶桑近日要学的剑法颇繁复,你莫去扰她。这个月便同我练吧,恰我也有要教你的。” 这可真是瞌睡递枕头,河干天下雨。 胡天忙拜下:“谢师傅。不知师父要教我什么?” 穆椿冷笑:“空剑。” “剑法?” 穆椿摇头:“所谓空剑,严格说来,并非成套系统的剑法,而是随心修炼。” 胡天愕然:“那要怎么练?” 穆椿看着胡天:“你只管同我练剑便是了。” 穆椿说着,抽出钓竿,直冲而来。 然后胡天就被打趴下了。 穆椿愣了愣:“咳,忘了你才二阶。再来。” 胡天趴在地上,竖起一只手:“您等等,我,我先拿剑来。” 胡天拿出玄铁小剑,这才同穆椿打在一处。 穆椿招式千变万化。胡天想破头皮去应对。往往一时不到,便被穆椿打趴在地上。 时不时,杜克还来凑热闹。杜克提着软剑出招,一边溜胡天,一边还匀出闲暇给叶桑讲招式。 直练了两日,胡天便明白什么是空剑了。那就是让他凭直觉乱打,兼挨揍。 练几日,胡天便被打了几日。他却还是天天早起,来小蕴简阁外领揍。 盖因如此,并非没有效果。 相反,胡天进展惊人。从前他总在一百招内,便被叶桑揍得满地找牙。被穆椿杜克揍了十日后,他已经能同叶桑过两百招了。 便连杜克,私下同穆椿谈起,也难得夸了一句:“也不是完全蠢的,兼还有些韧性。” 此时杜克穆椿在小蕴简阁外,对座吃茶。 不远处,叶桑正拿新学的剑招,打胡天玩儿。 穆椿看着胡天,冷脸点头。 杜克又问:“那日之事,胡天可曾再向你提及,或是要你援手?” 穆椿摇头:“自己惹的事,自然自己解决。我虽是他师父,却也不是收拾烂摊子的。” 便是司家后来找到穆椿,先赔礼,后想取消斗贴。穆椿也是一句“自己惹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打发走了司家。 杜克瞥穆椿:“说不定好似某些人,被揍了,不去找师父,却是找师兄哭诉。” 穆椿眼皮一抽:“不似某些人,被师兄揍了,就去找师父哭诉。” “废话,你俩一个鼻孔出气。不找师父我找谁去?” 杜克咬牙切齿,少顷又幸灾乐祸,“可惜胡天同人争执,却不来找你哭诉,也未曾找那夯货替他出头,可能就没将你们当成自己人。” 穆椿冷笑:“他只是比你识进退、知好歹、有担当罢了。” “别嘴硬。就是没把你当师父。” 穆椿低头想了想:“他提了归彦来给我瞧。” 归彦喝醉一直不醒。后来胡天担心,便将归彦揣在怀里找了穆椿。 穆椿仔细看了,说一句“无妨,该醒自然会醒”,胡天才安心了。 “可见是将我当作师父的。” 杜克冷哼:“那是他没别人找了。” “原来他没把你这个师伯当人。” 杜克怒,抽出剑来:“木头!有种打一架!” “打就打,”穆椿站起来,抽出钓竿。 却不等他二人动手,忽然脚下一阵颤动。天边一道飞虹升起,正落在九溪峰上。 穆椿杜克同时抬头,便见那飞虹直向山腰而去。 “祥瑞!有谁进阶?”杜克犹疑看向穆椿。 便是修士进阶,若有力胜优异者,便有祥瑞。 穆椿此时却皱眉:“不是进阶,是登级。” 登级便得天降祥瑞,非当世大才不能为之。 杜克闻言,冲上前去,抓了叶桑:“你登级了?” 叶桑一脸茫然:“师父?” 却不是叶桑。 杜克失望至极:“他娘的,哪里来的妖孽在九溪峰上作祟!” 不是自家徒弟,就恼羞成怒? 穆椿不动声色,走上来,却问:“胡天哪儿去了?” 四下不见了胡天。 早在长虹落下时,胡天脑子里便传来归彦“嗷嗷嗷”的声音。 此时胡天奔到洞府前。水帘洞外半道彩虹。 胡天再推开门,便见归彦正在石床上打滚。 胡天愣了愣,退一步,又将门关上,再推开。 归彦依旧在石床上打滚,只是此时,这货身量大涨,早不是前番碗里坐着的那个。 归彦见胡天回来,高高兴兴站起来,还往胡天脑袋上跳。 胡天眼前一黑,大喊一声:“救命!” 归彦落在胡天脑袋上,肚皮着陆,身体耷拉下来,脑袋垂到胡天下巴。半个身体直将胡天脸盖住。 肚皮上的毛戳在胡天鼻子上,胡天“阿嚏”一声,弯腰垂头。归彦滑下去,脑袋向下。 胡天忙又接住,抱了满怀,好似抱住个大猫。 归彦还往胡天身上扒拉。 胡天忙道:“祖宗,你都这么大了,脑袋上趴不得了!” 归彦“嗷嗷”两声。 胡天挑眉:“你还不乐意?” 归彦却在胡天脑袋里说:“等!” 归彦闭起眼,倏忽一下,又变成了小小一个。接着爬到胡天脑袋上,咬了咬胡天头发。 胡天乐:“还是个自由缩放的。” 与此同时,穆椿杜克并叶桑赶来。 杜克冲进门,抓了胡天上下打量:“没登级啊!” 穆椿踢开杜克,指着胡天脑袋上:“是这个。” 杜克愣了愣,释然:“果然是个妖孽。” 胡天此时却是明白了:“师父,你是说,我家归彦登级了?” 穆椿点头:“看来我说错了,它喝了那些酸浆妖酒,也不是没用的。” 胡天高兴,看着众人,目光灼灼:“那归彦现在是个什么等级?” 众人一起摇头:“看不出来。” “啊?”胡天愕然。 他是个看不出旁人等级境界的,却没想到众人却也看不出归彦的。 此时杜克却对穆椿说:“你个七阶大圆满也看不出来?” 穆椿道:“我活到八阶,也只见过它一个妖魔混血。如何知道该怎么看?” “要不告诉姬颂,让他查查天梯楼的书册。若是此前都没有,倒是可以让他记上。毕竟是妖魔混血登级,让天梯楼记录,最为合适。” 穆椿点头:“他天梯楼的酸浆妖酒,号称三族具可补用。看来也不是吹牛。” 叶桑去问:“师父,您不是说,只靠丹药登级,极为不妥么?” “蠢蛋!”杜克呵斥,“天降祥瑞了,能有何不妥?且它是个妖魔混血,自然同我等剑修不一样。” 胡天听了半天,竖起手来:“你们等等!” 三人一起看向胡天。 胡天问:“你们说的妖魔混血是……归彦?” “你不知道?”穆椿看杜克,“你没告诉他?” 杜克翻白眼:“瓜田李下,我哪儿知道哪些当说,哪些不当说?” 不但如此,他还特地让叶桑守口如瓶了。 胡天目瞪口呆,心道我一直在找归彦族属,你们却告诉我它不是个妖? 穆椿此时肃穆:“那便是现下告诉你罢。我观它气息血脉,乃妖血魔骨。当是难得一见的妖魔混血。” 如此便将妖魔混血之事尽数讲与胡天听。 归彦趴在一边,也是竖着耳朵。 半晌,胡天戳归彦:“你都不知道早告诉我!我还以为你是个……” 归彦一口咬住胡天的手指。 穆椿道:“怪不得它,若是它母亲是魔族,便是在魔胎里出世。魔胎从落地,至少要千年孵化,从无父母守护。胎生之魔不识父母,也是正常的。” 胡天见穆椿并未提及宗门十禁,也是松了口气。 胡天此时面无表情看归彦:“好吧,我当你也一直糊涂着。” 归彦这才松开胡天的手,吐了吐舌头。 “你还嫌弃我!”胡天怒,将拳头塞进了归彦嘴里。 叶桑道:“师弟快别闹了。归彦此番登级,届时大比,你更有一分胜算了。” 胡天想想,这才将拳头缩回来:“师姐说得是。归 77.十五 这天天没亮,胡天照常早起,先去小蕴简阁前的空地跑几圈。 归彦蹲在胡天脑袋上,替他数圈数,一圈“嗷”一声。 待归彦嚷了十声,胡天停下。趁着杜克穆椿同叶桑都没来,胡天抓了归彦来嘱咐。 胡天坐在一边石凳上,将归彦放在石桌上,对它道:“也不知道今天会是个什么情形,但咱以揍人为主,杀人就算了。没得脏了自己的蹄子。关键是杀了,就没人跪着磕头道歉了。多没意思的。” “嗷。” 胡天又道:“我也不知道你会使个什么术法,但今天人多,妖术魔功什么的……” 胡天停下,想起那天司坤他们捉归彦,归彦也没露馅。 胡天便不多说了,乐着抓了抓归彦耳朵。 “师弟玩什么呢?”此时叶桑打山道上走来。 叶桑今日换了身长袍,甚是庄重,便是要观礼的装束。 胡天忙起身:“师姐早上好。” 正说着,穆椿也来了。 胡天叶桑忙上前行礼。 穆椿点头示意,便去踹小蕴简阁的门。 直踹得地动山摇,杜克气哼哼打里间出来:“你要死了吗!没死踹什么门!” 穆椿抽出钓竿:“练剑。” “来!”杜克抽出软剑,便向穆椿刺去。 穆椿钓竿巧力格挡,退了三步。 “嗯?”杜克讶然,转而又怒,“你让什么?” 穆椿抬手,用钓竿指胡天:“同他练。” 胡天闻言,慌忙拿起玄铁剑,举在脑袋上。 下一瞬,杜克软剑便至。 接着胡天勉力上前同杜克打斗。杜克直把那一被窝的气撒在了胡天身上。 杜克撒完气,穆椿叶桑接上。便似寻常时日,轮番揍胡天。 练了两轮,到食时。 穆椿撤招而去,对胡天道:“今日比斗,尽力为之即可。” 胡天思忖片刻,还是请示:“师父,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不小心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穆椿面色凛然:“可是谁找你说了甚?” 胡天茫然摇头。 穆椿这才缓和:“打死拉倒,是他活该。同样,你死了,也是你活该。” 胡天没好气:“您都不救救啊。” “少废话。”穆椿抬手,举起钓竿,“不去吃饭,便再来一场。” “饿!”胡天喊着,抱起归彦就跑。 叶桑也跟在他身后下山去。 待得胡天叶桑走远,杜克皮笑肉不笑:“司家费尽心,便连你穆家的家主都找上了,你如何还让他尽力?还打死拉倒?” 这些日来,九溪峰也是来过几波人。盖因此番斗贴两方身份微妙,牵扯了穆、司两个家族。 上善部中,司家穆家势力旗鼓相当,从来友好,却不想坏在小字辈上。 此时想修缮,不料找上穆椿,穆椿一句回绝。要去找胡天,穆椿尽数拦下。 杜克很是看了几场笑话。 穆椿此时却转头问杜克:“穆家小子那个叫什么来着?” 杜克翻了个白眼:“我哪儿知道!我又不姓穆!你都见过了,没问问?” 穆椿:“忘了,那人长得像穆署,看着生厌。” 杜克讥笑:“那你今日可要继续厌烦着了。听闻宋弘德都要来,没道理这当事的两家不来人。今日这排场,可大了。” 果然如杜克所言,排场颇大。 往年只在若水部四阶大比时,上善部才会派人来,意在选徒。 不想此番二阶大比,排场却胜过四阶。 二阶大比之场,设在前山山麓。 此时山道前搭高台,供尊长观礼。 上首为穆椿、善水宗宗主宋弘德。 次为司、穆两家家主,并上善部来看热闹的一二长老。 再次才是若水部诸长老。 至于若水部弟子,只在台下席地而坐的份儿。 众人到齐,先由宋弘德主持,行祭礼,天地日月北辰、先祖仙圣,一通跪拜。 起先归彦还在胡天肩膀上坐着,几下晃荡不高兴,难得自己钻进胡天衣服里去,舒服躺了。 折腾完,众归座。 宋弘德宣布大比开始,若水部大长刘眩鹤老上前来主持大比。 先将二阶按初级、中级、圆满分三组。 刘眩鹤道:“钟离湛、萧烨华何在?” 一边站立的人群中,钟离湛萧烨华出列。 刘眩鹤道:“领胡天司坤另去。” 便是他二人单独一组。 钟离湛便上前来,挺身肃穆,拱手为礼:“师弟,请了。” 胡天回礼,跟随钟离湛而去。萧烨华则领了司坤去了另一处。 胡天跟随钟离湛走了片刻,到得一处巨石后。 这巨石当有两丈宽三丈高,便将山麓处的景致都遮挡。巨石之后,一丈平地,向外杂草丛生。 走到石头后,石头外的声音全数隔绝。 胡天稀奇:“我在小蕴简阁读书,看到隔音石,难道就是这个?” “师弟说得没错,正是隔音石。”钟离湛此时长舒一口气,“师弟,我外出几日,回来便听得这番事。当真是委屈你了。” 此处有石桌石凳,胡天不客气坐下,从怀里抓出归彦放在石桌上,再对钟离湛说:“师兄可别提了。要是这番不揍司坤那货屁股尿流,我睡觉都不能安生。” 钟离湛笑,又道:“趁着现下空闲,我与师弟讲讲赌斗时有的流程。” 便是再上场时如何施礼这类。 片刻说完,钟离湛起身:“此时也该宣布大比内容了,我先去探看一番。” 钟离湛说着去了外间。 钟离湛所料无误,外间台上,他师父刘眩鹤正将大比内容公布:“每组于起始地开拔,终点为此出,先触碰得血玉磬片者,为榜首。次序之下,信点奖励依次消减。” 本年二阶大比内容便是赛跑。 杜克盘腿坐在远处,嗤笑一声:“有意思,比以往的二阶大比胜了新意。” 叶桑却道:“师父,往年二阶不也是这些特别简单的内容么。虽是跑步,您也说过,一招一式自有乾坤。正所谓窥一斑知全豹。” 杜克挑眉:“也罢,你只管看好戏就是了。” 此时有弟子抬出一架巨型四方雷纹木架,雷纹木架正中,以黑金丝并股捻绳,悬起一片血玉磬片。 正是平日摆放在前山山门前的那架。 少时,二阶初级弟子到位。 刘眩鹤躬身去请穆椿。 穆椿站起来,走到血玉磬片前,抽出钓竿,运五分修为之力,轻敲磬片。 便听“叮”一声脆响,声有音波,如水落湖中,向外扩撒而去。 山麓亭中,镇德碑投影微微晃动。 远处二阶初级弟子,闻声起跑,姿势各异。二阶初级诸弟子,倒也是只是各自拿出本领,疯狂向前,并无其他手段。很是和平。 钟离湛看了片刻,摇头转身回了巨石后。 此时胡天已经换上一身短打。钟离湛将外间情形与他说了一二。 他又伸手入袖笼,拿出一张符来递与胡天:“师弟,那司家于符法之道,颇是精专。司坤此回怕是带上不少符箓。我也无甚好物,只这叶铃去妄符,能抵消一二妄幻。若不嫌弃,便拿去用吧。” 胡天心道自己不会耍灵气,这符箓是用不成了。 却也不好辞了钟离湛好意。 胡天便起身道谢,将这叶铃去妄符收了。 此时远处草木微动。 钟离湛笑着站起:“我先去前头看看进展,待到了时刻再来。” “好。” 胡天方送走钟离湛,忽听得身后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胡天停下动作,心道难道司家怕出丑,要先杀人灭口? 胡天忙从指骨芥子中抽出重剑,握在手里。 少时,一双手扒拉着从草丛中伸出来,接着是一截胳膊。 再来便是易箜一张脸,易箜带着晴乙打草丛里爬出来。 “我的亲姐!”胡天放下剑,没好气,“你怎么打这儿爬出来了?” 易箜苦着脸,小声说:“师兄莫吵,此时你是不能见别人的。” 胡天便是蹲下:“那你还跑来。” 易箜向晴乙使眼色。 晴乙忙上前,低声说:“师兄,方才我们在外面,听闻司家家主叮嘱司坤,尽可能不伤及你性命。” “哟呵。”胡天挑眉,“说得跟他能杀我似的。” 晴乙笑:“他那是胆小怕事。只是后来,他又给了司坤十张伏灵挽魂符。” 胡天皱眉,他素知晴乙易箜脾性,若是寻常玩意儿,并不会特意从乱草堆里爬来。 胡天便问:“有什么蹊跷?” “师兄一张伏灵挽魂符,是捕四阶妖兽。三张成阵便是伤。五张便是置于死地了。”晴乙抿唇,看向归彦。 易箜结结巴巴:“他们怕是,怕是碍于穆尊的面,不敢伤师兄,却要动归彦。” 猛然一股火,从胡天脚底板直蹿到天灵盖。胡天咬牙,深吸一口气呼出来,再吸一口气。 几番深吸长舒,胡天挤出个笑:“知道了,让你们费心了。” “师兄何出此言。”易箜小声说,“我也没别的本领,只能探听这一二消息了。” 胡天乐:“得,不跟你客气,带着晴乙去吧。别给人发现了。” “好。”易箜忧心忡忡,“师兄千万小心才是。” “知道了。”胡天点头,又小声叫住易箜,“夕食等我回去,做红烧鱼段给你们吃。” 易箜笑起来,这才安心带着晴乙从杂草丛中爬走。 胡天便在石桌边坐下。 归彦却是悠闲,趴在一边甩尾巴。 片刻,胡天抬起头,冲归彦乐:“不带你,你肯定要不乐意的吧。” 归彦“噌”一下坐起来:“嗷!” “知道知道,必须让你把他脸踩花。所以啊,是时候拿出这件宝贝……” 胡天说着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一块小罗盘。罗盘碧玉制成,上刻数条极精细的纹路,又有些许诡谲文字同图案。 小罗盘用银色棉绳扣着。 胡天将小罗盘提起来,罗盘悬空打转。 归彦凑上前,伸蹄子挠了挠,便不乐意再碰。 “你不要?里面装着一百个……大鲸鱼。叫一个出来,还会咬人的。” 归彦兴致缺缺。 “真不要?戴上给你买糖葫芦吃。” 归彦缩蹄子趴下,打了个哈欠。 “我自己戴上了啊。”胡天说着,果然伸长脖子,要给自己戴上。 归彦趴着,前腿不动,后蹄子挪圆圈,移动半圈,屁股朝胡天,甩了甩尾巴。 “嘿!你这小没良心的。” 激将法失败,胡天没好气。想了想,他提着绳子,悄悄移动到归彦脑袋上,猛然沉手迅速给它扣上。 扣完才发现,归彦没有反抗。 倒是扣好了,归彦挣脱胡天,在桌上走了几步,晃了晃脖子,甚是神气。 “不得了。”胡天大笑,抓了归彦揉它脸,“变坏了,变坏了!和谁学的?” 归彦挠胡天,还在胡天脑海里嚷嚷,理直气壮:“你!” “还会回嘴了。”胡天挑眉,又将归彦戳了一番,才放下。 顿了顿,胡天郑重道:“前番我对你说的话,都作废。等会儿大比,不需要再留情面,若是有人对你不利……喂喂,那玩意儿不能咬!你忘了?这是师父给的,上面封印的是星河芥子里的厉魂!” 归彦闻言松开嘴,小罗盘又落回它脖子上,一脸震惊。 胡天闭嘴闷声,憋了憋,“噗”一声大笑起来。 归彦怒,朝着胡天:“嗷!” 胡天“咕噜”一声,没坐稳,翻倒在地上。 此时钟离湛来了,便见胡天仰面朝天,归彦正坐在石桌边,冲他呲牙。 钟离湛笑道:“师弟又玩闹。快起来吧,要上场了。” 胡天笑着爬起来,走到桌前,伸出两手:“来一个!” 归彦看着胡天的手,不太明白。 胡天想想,低头用脑门撞了撞归彦的脑壳,自己再摆个剪刀手:“耶!” 归彦“嗷”一声,跳到了胡天肩膀上。 他俩个便是雄赳赳气昂昂,走出石头,回到山麓高台前。 此时司坤也换了装束,到得台前。 便见他气宇轩昂。发髻高束,额上绷一条明黄发箍。身着白缎,又着精钢纽丝软甲。手腕黑铁护腕,其上一圈钢钉。脚踩风狸皮靴,脚步轻盈。 胡天则一头短毛,着黑布短打,穿着布鞋,肩膀上蹲着归彦。 他二人先向台上众师尊长老行礼。 礼毕,宋弘德起身道:“你二人赌斗,由我主持。依着善水宗规矩,我此刻少不得还要再问一句。斗贴之下,盈亏死伤自负,你二人可是自愿?” 司坤看胡天一眼,又看了看台上,冷声道:“是!” 胡天乐:“自愿的。” 宋弘德点头:“那我先将此番斗贴内容,讲与你二人。” 便也是赛跑。 与其他弟子不同,他二人 78.十六 宋弘德未曾想胡天还有此一问,笑道:“如何想着信点?” 胡天心说,自然是为了能出去玩。 信点到了一万,便可自由出入宗门。否则总被拘在此处,岂不要被憋死? 况且信点多了便能进入大蕴简阁,他还答应过易箜去找附灵转体的功法呢。 胡天却把出去玩儿这事儿撇一边:“想早些进入大蕴简阁读书。” 宋弘德很是赞赏:“如此想甚好。这样吧,由我作主,便从权改上一条。你二人先到触到血玉磬片者,得一千信点。先到者算起,半炷香内,每敲得一下加一百信点。如何?” 胡天低头心算,二阶大比便是拿了榜首,信点奖励也只两千点。 若能先到,一千点到手。要是能撞响十下磬片,便是个榜首待遇。要是多撞几下,更是赚了。 胡天抬头:“好。” 司坤闻言,小声嘀咕:“说得跟你能先到似的。” 胡天扬起眉毛:“你这人怎么不识相?我现下也是给你谋福利。你不谢便罢,口出狂言是为何?” 司坤冷笑,却也不敢在宋弘德面前造次。便低头不语。 宋弘德此时扬声:“赌斗细则已定。现下你二人该当众讲出斗贴之注,由众人做个见证。司坤先来吧。” 司坤低头,似在犹豫。 此时高台之上,穆家家主挑眉看向身边。 司家家主微笑,暗语而去:“放心,我已与他说定,绝不会闹出什么动静,让你我都下不来台。” 却不想,司坤咬牙切齿片刻,猝然抬头:“若胡天输,我要他剔名出宗!” 众皆哗然。 司家家主顿时脸色青紫,狠狠瞪向司坤。他早前已与司坤说定,修改赌注。未曾想司坤竟不听话! 穆家家主顿时沉了脸,压低声:“司家主,这同我等先前商定的可是不一样!这是要同我穆家叫板不成?” 更甚,这是要同穆椿叫板。 虽穆椿早与穆家疏远,不领家族供奉,但对外,她仍是穆家最大的脸面,乃至是善水宗的天大脸面。 现下穆椿破例收了个徒弟,有人却要撵胡天出宗。这是打谁的脸? 此时便连宋弘德也是皱眉。 “家门不幸!” 司家家主强忍怒火,站起来先向穆椿拱手一揖,再快步走到宋弘德面前,“宗主,这小儿着实不像话。我以司家家主身份,请改斗贴之注。” 司坤低着头,攥紧拳头。 穆家趁势而来:“我以穆家之名,请收了杀器,只让他二人轻装比斗。” 宋弘德却是不语。 席上,穆椿忽然站起来:“慢着。” 他三个忙转过身去。 宋弘德拱手:“师叔有何吩咐?” 穆椿从席上走下:“斗贴乃是后辈之事,尔等缘何三番五次要插手?” 此时司家家主垂手:“穆尊容禀,司坤同胡天,都是我宗内后辈新秀。若他二人一时意气用事,有所折损,岂不是平生大憾?” 穆椿冷笑上前,看向穆家家主:“既为穆氏家主,《善水宗志历》应是熟读。你且将善水立宗一万三千六百一十七年,三阶大比赌斗之事,讲与我听。” 穆家家主愣了愣,脸色顿变。 穆椿代劳:“善水立宗一万三千六百一十七年,若水部三阶弟子穆椿,与四阶弟子穆署,大比赌斗。穆椿负,依斗贴之注,去极谷换练十年。” 穆椿平铺直叙,不急不许。 穆椿站在台前,一身蓑衣,斗笠挂在身后:“本是丧家犬,却于极谷得遇恩师,不芥门第,授我《芒针化千剑法》。又得两位师兄庇佑。如若凡尘有仙界,当时极谷十年间……” 穆椿蓦地停住。 此时远处,杜克忽而站起来,背手离去。 叶桑愣了愣,看看场上,又看了看她师父的背影。叶桑一跺脚,追她师父去了。 此时场上,穆椿继续:“后我困于八阶,六用《重元回转法》自降修为出天启,只因少年一诺未践。” 穆椿又停了瞬息,转身向远处:“两番对比,输与背诺,孰轻孰重?望诸君以为我鉴。” 一时山麓之上,一片静寂,徒留长空流云滚动,天际风声阵阵,再无其他。 忽而胡天转身敛袖,拱手长揖而下:“谢师父教诲!弟子今既与人约下斗贴,此番若技不如人,自当出宗而去。诚于心,诚于己,输又如何?” 穆椿点头。 宋弘德上前拜下:“谢师叔教诲。” 若水部众弟子自是纷纷敛袖拜下。 穆椿扬手,又拍了拍胡天的肩膀。胡天“啪嗒”坐在了地上。 “咳咳。”穆椿忙拉起胡天,又转头对穆、司两家家主,低声呵道:“后辈所约之事,且让他们去做。尔等莫要再为那一星半点的脸面插手!” 穆、司两家只得退下。 穆椿便也冲宋弘德点头,示意他继续。 宋弘德上前来,问胡天:“你的赌斗之注是甚?” “要是司坤输了,就给我家归彦磕头道歉。就磕三个吧,要诚恳地说——” 胡天倒是没有半分犹豫:“归彦大爷寰宇第一帅,小的下次再不敢设埋伏捉您了。” 顿时方才肃穆一扫而空,场外议论纷纷,还有弟子“噗嗤”乐了。 便连上善部来看热闹的长老,也有一个乐起来。 “太顽皮!”宋弘德笑着看向胡天,“如此事定。届时以血玉磬片三声为信。你二人这便去吧。” 宋弘德说着,扬起手。 胡天眼前一花,已去得另一处。那山麓高台成了个点,一步开外是红绸。 司坤在胡天身边,冲他冷哼一声,扬手便是一道符打来。 “卧槽。”胡天反应迅捷,退后一步躲过。脚堪堪要踩上红绸,红绸即刻退半尺。 此时远处传来血玉磬片的声响。 “叮——叮——叮——” 三声如箸敲玉。红绸猛然前进,便在胡天、司坤脚下延伸而去。 胡天反应迅猛,早跑出三丈远。 司坤见胡天得了先机,心下不忿,立刻又抽出一张符箓夹在指间,使一道灵气,再猛力向前掷去。 胡天身后顿时一阵热流袭来,直将他向前推。胡天吓一跳,身体快于脑子一步,轻忽一跳,借力便是飞了一程。 胡天再回头,冲着司坤做了个鬼脸,发足向前冲去。 司坤气得不善,冷哼一声,顿足踩下。便是猛然加速,向前冲去。 司坤所着风狸皮靴着实非凡品。风狸者,追风之狸,日行万里。其皮所制皮靴,自然是助跑佳品。 少时司坤便要追上胡天。 归彦此时倒坐在胡天肩膀上,见司坤来:“嗷!” 胡天惊一跳:“来了?” 胡天转头,司坤已然到他身后。 “擦咧,装备加成?”胡天却是没防备着这一招。 司坤此刻追到胡天身边,讥笑:“还妄想同我斗,我且先走……” 司坤说着,手上一道符箓又起,灵力上涌便向后掷去。 未待符箓发作,司坤忽觉身后一重,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却是胡天趁着司坤路过,跃起抓上了司坤。 胡天躬身屈膝,脚踩在司坤背上,双手紧紧抓住司坤的肩膀,还匀出空闲对归彦道:“这叫搭顺风车。” 归彦“嗷嗷”叫两声。 “不要脸!”司坤大怒,速即拧腰同身上那个缠斗。 胡天这些日子被穆椿、杜克、叶桑轮番揍,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且不说近身缠斗,便是见招拆招的功夫,也是大有进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胡天半分不弱。 而风狸靴风速向前,司坤又要同身上那个对战,又要保持平衡,当真苦不堪言。 胡天搭着“顺风车”很是行进了一段路。忽而司坤不稳,一个踉跄向前摔去。 胡天见势不好,忙松开司坤肩膀。 司坤却是心下大喜,便是他作了个假势要甩开胡天。不想没高兴得半分,他头皮一紧。 胡天松开了司坤肩膀,扯开他头发,缰绳一般抓住。 胡天见司坤果是唬他,很是欣慰激动,便大嚷一声:“驾!” “欺人太甚!”司坤气急,却真摔了出去。 胡天忙跃起,手上不松半分,将司坤当肉垫,好似踩了滑板,冲向前去。 一路向前,司坤被撞得七晕八素,四肢乱颤。 胡天一拍脑门,猛然松手,转身去捞司坤的脚。 捞了几下,司坤停住。胡天迅猛跃下,不待司坤反应便将他的皮靴拔下一只来。 司坤翻身跃起,大怒。登时祭出符箓,双手夹了八张,嘴上再咬一个。 胡天狞笑,抽出玄铁小剑,挥剑砍烂风狸靴,再刺向司坤。 司坤见势,已是不及催动符箓,只得换剑迎战。司坤能被司家如此重视,便也不是个假把式,于剑术上也是有些不凡。 然则胡天不是白被揍了一个月。此时见了同阶修士,优势立现。 两厢缠斗,任凭司坤何等招式,胡天总有法子挡下。而胡天的歪招险招,司坤却是无力应对。 胡天还有个帮凶叫归彦。它跳到司坤头上,一蹄子踩下去,也着实不是轻的。 此时远处观战众人对胡天赞誉有佳。 宋弘德笑道:“不提胡闹,这剑法确是凌厉。” 他身边,上善部一长老凝神场外:“那只灵兽也颇为了得。” 一时胡天杀得爽快,司坤连连吃亏心知论剑法自家必不可敌。 司坤便是猛然后退,一手背后拿出一张符箓,暗自催动。 胡天见状,大喝一声:“斗转星移凌波微步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 声若响雷,气势如虹,迅猛砍来。 司坤愣了一瞬,手上灵力凝滞。 胡天却是撤剑而去,转身拔腿就跑。并无半分恋战,不时便跑远了。 胡天向来有些自知之明。 以己之短搏彼之长?这种傻冒事,他从来不做。既知司家专精符箓,自然三十六计走为上。 且胜负又不是以剑术论的。 司坤此时见胡天跑远,气急败坏,一瘸一拐追了几步。再看脚上,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去拔另一只风狸皮靴。 却不知,那风狸皮靴上早被胡天拍上了一张粘胶。 粘胶此物无甚大用途,胡天从仓新界买了一堆,到了宗里也不过三两个钱卖与人修补住宅衣物。 此时却将司坤手黏在了皮靴上,司坤怒气冲天,也不去使甚的水符化解,只蛮力撕了皮靴。 接着司坤祭出一张烽火天啸符。便见一道旋风凭空而起。 司坤伸手捻诀继而抓住旋风,那风如有实质,将司坤卷入。带他一路飞驰向前而去。 少时,跑过大半路途,司坤终要追上胡天。 “嗷嗷!”归彦跳上胡天脑袋。 胡天乐:“莫急。给他点好处来。” 胡天说着,掏出一个乾坤袋,便是一口袋粘胶全数扔过去。 粘胶卷入旋风之中,顿时旋风好似移动的胶水,四下甩溅。胡天再去指骨芥子里翻出一堆便宜货扔过去。 须臾后,旋风凝滞,司坤跌下,落入一堆日常用的垃圾中。 司坤暴怒,跳起来,胡天只在他三丈开外,归彦站在胡天脑袋上。 “好机会!” 司坤用上平生所学,祭出伏灵挽魂符 ,翻手扔过去。 只见司坤指间一闪,一个电球冲向胡天。胡天冷笑,提剑砍下。 不想一砍之下,却是五个电球爆裂而出,瞬息凝成一团。 却是司坤使了灵巧,将五张符箓藏于一张之中。这便是催发符箓的手腕,名为五鬼推,对神识同灵气掌控要求极高。 场外惊呼。 宋弘德赞道:“不愧是司家的!小小年纪,将五鬼推使得如此灵便!” 胡天却是着了道,五个电球将他围住。 胡天不急不躁拿起玄铁剑,便是砍上去。 此时司坤得了强势,却不急着离去,他再起手,又是五张伏灵挽魂符招呼过去。 晴乙曾说,一张伏 79.十七 却说红绸之上。 司坤操纵之下,十个电球迅疾走位,恍如织网,转瞬成就一张大网,便是从上而下将胡天罩住。 胡天不知这十方妄灭阵,直觉危险。以攻为守,举剑果决劈下。 不想一击之下,电流袭来,胡天暗道不好,撤招而去,却是撞在电网另一边。 胡天右臂顿时没了知觉,回头去看衣服燎起一片,便如归彦前番被烧糊的毛一般。 胡天即刻将玄铁剑换手,四下打量,便见电网下方尚有未闭合处,约有一尺。 司坤此时却道胡天必死:“你死了,我自然会将那只灵兽杀陪你。” 胡天却乐:“您多费心。归彦!” 胡天一声喝,抓了归彦便是将它从下缝隙方扔了出去。 归彦得出,一跃而起冲上去,对准司坤那张脸就是四个蹄子。 司坤防备不及,猛然后退,手上方寸一乱。胡天抓准时机,猛然扑下,从缝隙中爬了出去。 即便如此,后背仍被电网边缘烧糊了一片。 胡天爬起来,嗅了嗅:“都没个孜然烤哪门子肉。” 此时司坤挣脱不得。思及符不伤己,却是起手操纵电球,十个电球立刻合在一处,直向归彦冲来。 胡天大骇,左手执剑,起式运招,横剑挡上。 轰然一声,电球退去数丈。胡天亦连退数步,以剑击地止住去势。 胡天咬住牙关,提气直腰,看向归彦。 归彦跃上司坤脑袋,猛然跳起,后蹄踹在司坤脸上,向胡天而去。 司坤速即调整,不顾满脸血渍,操纵电球又至,竟是要追上归彦,将它吞噬。 胡天疾驰去迎归彦,不及提剑,便要和电球撞上。却见归彦半空之中猛然回身,冲着电球一声怒吼。 “嗷!” 声如炸雷,音传千里。 高台之上,数人齐齐站起,异口同声:“神通!” 神通夔吼。 神通者,天赐之术,无须运转催化,念往即出。唯进阶优异者,感天地之力得之。往往进阶者千,难有其一。 归彦神通祭出,便见电球猛然炸裂。归彦落在胡天肩膀上,四下电弧散射而来。 胡天喊:“罗盘!” 归彦忙摇了摇脑袋,一口咬在罗盘上。 猛然一道黑光从它脖上所坠小罗盘中冲出。瞬息成就一只鲸鱼,便将电弧挡住。 归彦在胡天肩膀上蹦了蹦,歪头撞了撞胡天。 胡天笑说:“我家归彦寰宇第一帅!” 胡天说着转身向血玉磬片跑去。 那边厢,司坤迫于这一道厉魂,只得祭符箓抵挡。幸而伏灵挽魂符威力颇大,电弧将厉魂消耗不少。 厉魂片刻散尽,司坤再看胡天却已是离血玉磬片不远了。 司坤狼狈爬起,再摸符箓,却是所剩无几。司坤咬牙扯下头上发箍,割手书一道神行天宝符。再运力催化,将符拍在自己身上。发足追去。 竟也让他追上,眼见离着血玉磬片不足十丈,司坤直和胡天旗鼓相当。 胡天心下“卧槽”一声,深吸一口气,狂奔之下,打肩头抓了归彦来:“就靠你了!” 归彦尚未明白,便觉自己“呼咻”一下向着那血玉磬片飞去。 便是胡天把归彦当个球儿抛了出去。 下一刻,归彦“啪嗒”撞在了血玉磬片上。 归彦翻身跳起,便听胡天一声惊呼:“我家归彦赢了!” 下一刻,胡天自己也如个球一般扑过来,脑袋撞在血玉磬片上。 “卧槽,怎么这么疼!” 胡天自家撞得七晕八素,跌跌撞撞爬起来,捞了归彦:“预测失误,没事儿吧?” 归彦“嗷呜”一口咬在胡天肩膀上,表示自己没他这么不中用。 胡天惨叫一声:“祖宗,为什么不响!不响算不算赢啊!” 因他起步之时,听到的是三声磬片响。却不知,便是穆椿也要运五成力量,才能敲响这磬片。 胡天此时又道前番与宋弘德约定,一击便是一百个信点。他当下拿出玄铁小剑,对着磬片击打起来。 “一。” “二。” “三。” “四。” “五。” 却也是半声不响。 “五”字话音方落,司坤满脸血污冲了上来。 司坤此时早杀红了眼,思及此战已输,此后前程难料,此刻只想与胡天厮杀同归于尽。 胡天见了司坤,更是满肚子火,但仍将磬片又撞了一下。再翻身来,举起玄铁剑,挡下司坤一击。 胡天再与司坤打将起来。 归彦也来帮忙,对准司坤那张脸狂踩一通。 三者便是围着雷纹木架,战成一团。 司坤披头散发,长剑乱舞,其势猛撞,似有疯癫之态。胡天左手携剑,因势落招,机变应对,风姿气态不落。 胡天虽是损耗极甚,但此时酣战全心投入。乍然念起,再以剑首击血玉磬片,竟是畅快。 “七!” 那血玉磬片忽“叮”一声轻响,其声细弱。 声起入耳,胡天神念微动,宛如风吹麦浪,层叠而去。 胡天说不出其中意味,再起一式,便是念从剑起,灵随脉行。 如此运转,司坤袭来,胡天却不以他为重,挡去一击再以剑首敲击血玉磬片。 又是“叮”一声,细小微弱。 胡天忽觉周身痛楚骤然消逝,身随神往,如沐天籁。招式起落间,神念灵气周身运转开去。 不自觉数道:“八。” 胡天心驰神往,一时流连忘返。 不想此番却将司空激怒。他直拼尽全身修为,对准胡天砍下。 胡天却只抬腿,便是一脚踹飞司坤。 可怜剑招却止,忽觉恍然若失。 胡天不觉再起一式,不见司坤来,便猛然转身,击向磬片。 “叮”这一声响,却也不甚真切。 胡天不满,全身灵气神念些许凝滞,心神空荡,好如胸口洞开,铁水直入。 胡天深吸一口气,猛然提剑起手,砍将下去。 便听一声“叮”,终是真真切切。 胡天心口凝滞轰然散去,再凝聚。胡天再起一式撞上,再撞,再一下。 “叮——叮——叮——” 周身神念灵气便如潮水,一去一回,一涨一落。 三番起落,胡天撤招而去。 听磬片“叮”地又一声。接着却是不撞自响。 “叮——叮——叮——” 直又响了六声。 登时,腾云忽散,长空旷野,磬片脆音响彻回荡。 胡天欢欣,拄剑倾耳,心随声去,骤然荡开,无限开阔。群山沧淼,湖海连天,尽在心怀,翻覆随意。 其时,磬音未落,山岳震动,镇德碑  蜃影晃起。 若水部弟子一片大乱。 高台之上,刘眩鹤冷肃:“宗主,恐生变故!” 穆氏家主冲上前来皱眉:“穆尊,是否出手阻止胡天乱来!” 穆椿手上钓竿一闪,挥开那人。穆椿再瞥一眼宋弘德。 宋弘德当即手捻一诀。顿时地上红绸升起百丈高,便将众弟子与镇德碑投影亭隔绝。 便是此时,镇德碑中蜃影猛然升高变大,顷刻成就百丈高。直将胡天纳入其中。 一声自万丈高空落下:“止!止!止!” 洪钟暮鼓,苍然浑厚。 高台之上,众皆惊骇:“祖师赐字!” 此声非他,正是善水宗开山之祖书镇德碑之人,姬震德。 穆椿一言不发,躬身而下。 待三声“止”字落下,胡天心神骤然回归,自天际落其身,自四肢归于心,自皮相涌入七魄,自七魄直击三魂。 识海震荡,“嘭”一声神念凝实,接着一道“止”砸来,又一道,再一道。 直把胡天向冰冻海面砸去。 “叮当”落在海面上,海面冰冻苍茫好似镜面。胡天再看,往昔该是雾气的地方,一颗珠子蹦来蹦去。 卧槽?我成珠子了?不,结丹了? 胡天愣了愣,神念运转,却觉得识海、七魄、皮相,尽在感知之中。 内视如此! 胡天直要长笑,再运转内丹。 便见冻海之上,多出三岛,各有一个“止”字。 胡天正待细看。忽而“嗷”一声,从识海中闪光的六芒星中传来。 胡天心神猛然凝滞,便是睁眼回到了现下。 胡天此时仰面倒在地上,归彦趴在他胸口。 胡天举起右手,已然恢复。胡天立刻抓了归彦蹦起来:“我结丹了!” 归彦:“嗷?” 胡天蹦来蹦去:“咱今晚上吃大餐庆祝!” 归彦:“嗷嗷!” 胡天拿脑袋撞了撞归彦,再转头要去找他师父。 才见四下一片狼藉,尘土飞扬。 身边雷纹血玉磬片晃动,镇德碑蜃影亭烂成一堆。镇德碑蜃影却是高大威猛,把他都包进去。 “完了,玩大了。”胡天抬头凝视,愣了半晌,抓了抓归彦,“我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 正说着,镇德碑蜃影疏忽消失,尘埃落定,浮云散去。 穆椿缓步走来,及至近前。 胡天眨眼。 穆椿面无表情:“张嘴。” 胡天“啊”了一声,一颗药丸落入胡天嘴里。 穆椿:“吞了。” 胡天梗着脖子把药丸咽了,才问:“师父我是不是结丹进阶了?就这么结丹了?” 穆椿点头。 胡天立刻不纠结结丹太简单,只喜形于色:“师父,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很好,为师面上光鲜。“穆椿点头。 胡天蹬 80.十八 宋弘德闻言,推脱道:“我只是宗主……” 他话未说完,穆椿忽道:“不妥。” 胡天愁眉苦脸:“师父你都不偏着我点,回头找你麻烦的可是沈老头儿。” “你称呼得不妥。”穆椿说着看向宋弘德。 宋弘德不解,欲询问清楚:“师叔?” 宋弘德叫自家师父“师叔”,那自己该称他啥? 胡天恍然大悟,爬起来张嘴就道:“师兄,看在师弟年少无知的份儿上,您就让宗里少罚我一点钱吧!” 宋弘德闻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偏着细较起来,这一声“师兄”半分错处也无。 可被个刚结丹的三阶叫“师兄”,这算什么事儿! 幸而此时旁人离得远。 宋弘德正欣慰,却见若水部众人从高台上走下,司家更是一大群人跑来寻司坤。 胡天见了人来,兴致更甚,张嘴:“师……” 宋弘德忙道:“得师祖遗泽赐字,乃是无尚荣耀。且镇德碑助你结丹,可见与你有缘。区区一个蜃影亭又算什么呢?你且莫要自责。” 胡天忙拜下:“谢宗主。” 宋弘德颇牙疼,穆椿脾气古怪,她家仆沈桉是个锱铢必较的钱锥子,现下又来了个顽劣的徒弟…… 胡天此时没了债务,对这个宗主师兄好感大增,凑上去:“宗主,蜃影亭这事儿揭过。咱的信点怎么算来着?我刚才可是敲了好多下的。” 宋弘德心道这何止是个顽劣徒弟,这就是个来讨债的! 宋弘德大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信点自然是要结算上的。方才你共敲了一十四下,便是一千四百个信点,再加上你首先敲上血玉磬片,再加一千信点。便是两千四百个信点。” 这便是较大比榜首还多了四百信点。 胡天却是扳手指核算,抬头道:“宗主,这数不对。” “怎的?” 胡天便是伸出手来与宋弘德算账。 胡天说:“后来那六声虽是那磬片自己响,但我前面不敲,那怎么会响呢?师父你说是不是?” 穆椿点头:“有理。” 宋弘德:“便是如此,就二十下。” 此时归彦在胡天肩膀上蹦。 胡天很不服:“我家归彦先撞上去的那一下,也得算上啊!我俩是一伙的!” “甚对。”宋弘德微笑,心道一百个信点都不放过,果然是和沈桉一伙儿的! 胡天这才心满意足:“宗主真是好人。” 宋弘德笑着拍了拍胡天的肩膀,又冲穆椿拱手示意,自行离去。 胡天乐着看穆椿:“师父,您这招真是太好用了。” 穆椿不置可否,向远看去。 胡天跟着她的视线转头望去。 此时司家人将司坤从蜃影亭废墟中刨了出来,正向外抬。 胡天皱眉,喊道:“等等!” 司家家人闻言停下。胡天快步上前去。 此时司坤平躺在一张藤织软兜内,脸色铁青,双眼紧闭,呼吸平稳。 胡天问:“他没事吧?” 此时司家家主上前,强笑:“多谢关心,司坤还有些修为。不至于如何。” 胡天又关切:“那他现在为什么半死不活的?” 司家家主只道胡天是猫哭耗子,却碍于礼数,咬牙:“只是一时如此,稍后就能回转。” “如此甚好。”胡天点头,冷笑起来,“那我就在这儿等等,等他醒了,付赌约!” 众人一愣。 “怎的?这是要赖账?”胡天环顾四周,“既然司坤无虞,他自然是要付了赌约,我也就和他两不相欠了。” 此时周遭若水部长老纷纷走来。 众人闻言,立时有长老上来劝道:“他已然丢足了脸面,何必再不依不饶?” 胡天皮笑肉不笑:“我家归彦被人围着抓的时候,您在哪儿呢?您当时怎么不劝司坤别不依不饶?” 又有人道:“为着一个灵兽,何至于此?” “我家归彦跟我没分别。” 胡天冷脸,“再者,他要逐我出宗的时候,您怎么不对他说,‘何至于此’?他要杀我的时候,您又在哪儿呢?” 穆椿走到胡天身后站了,抱肩不说话。 倒是宗律堂的周长老,此时道:“原就是凭着自家本领挣输赢,若是输了装惨就能逃过,将大比斗贴置于何处?” 四下静寂。胡天抱拳致谢。 司家家主拂袖而去,另有一管家模样的司家家人上前:“只是司少此时不醒,不若另择他日。左右人在宗里,还能赖账不成?” 胡天冷笑:“另择他日也行,年终典祭。不过有利息,多磕十个头。” 这却是谁也不敢替司坤答应的。 那管家模样的家人俯下身去,轻轻推了推司坤。司坤双眼依旧紧闭,脸却是比前番更青了。 胡天看着着实可笑:“他要是不肯醒,也没妨碍,给他弄上高台。” 司家人依旧不动。 穆椿此时打胡天身后走出来,伸手一诀,打在藤兜之上。 便见那藤兜,呼咻一下飞上了高台。 穆椿转头对胡天道:“去吧。” 胡天拱手一揖,带着归彦转身跑向高台。 此时高台之上,上善部来看热闹的那长老正拉着宋弘德问东问西。 宋弘德笑道:“王师兄,那灵兽之事,我也不知。” 那长老道:“你就说,叫胡天的那小子,如何能割爱,把灵兽让给我。” 宋弘德笑:“您道这番事情是打哪儿来的?正是司坤设计要捉灵兽,胡天才搞出这番事情来。” 那王长老是个小孩儿脾气:“我不管!” “那您问问穆尊?” 王长老缩了缩脖子,正待要继续。 忽而司坤从远处被穆椿扔到高台上。那王长老吓一跳。 继而胡天跟来,归彦坐在他肩头。那王长老又是一喜。 胡天见了他二位,作一揖。却不多言,转头向台下。 台下,若水部众弟子本在议论镇德碑之事,此时见了胡天声音顿时小下去。 胡天站在高台上,也不解释,只低头看着方才飞来的那物,扬声道:“孬种,敢做不敢当!不要你给我家归彦磕头了,太恶心。” 胡天说着,飞起一脚。众目睽睽之下,胡天便将那物踢去了台下。 台下一片大乱,也不知是谁缺心眼,大喊一声:“这是司坤!” 胡天冷笑,冲着司坤那头,凶神恶煞:“再敢打我家归彦的主意,就没这么简单饶过了!凭你什么修为境界,家世功勋,我师父所赐九十九条星河芥子里的厉魂,必放出来让你魂飞魄散!” 胡天说着,归彦昂首,亮出脖子上的小罗盘。 四野静寂。 “弟子告退。”胡天又是转头一揖,跃下台去。 走了。 这边厢,宋弘德再微笑看向那王长老:“师兄,我记得你吃过那厉魂的亏……师兄你这是,别,别啊,弟子都在呢!” 王长老耷拉着脸,一副要哭的样子。 胡天走得远了,却似乎听见有人嚎啕。 此时四下没人,胡天脸皱成一团:“妈的,我也好想哭啊。那司坤皮真厚!我脚趾都要断了。” 忽而迎面一人奔来,胡天立刻恢复常态,趾高气昂。再细看,那人却是易箜。 易箜满面欢欣,冲上前来,堪堪要撞到胡天,忙止步,抱手躬身一揖到底:“祝贺师兄进阶!” 胡天乐,抓这易箜起来:“我厉害吧!” “厉害极了。刚才台上也是!”易箜一本正经,“以后看谁敢打归彦的主意!” 这也正是胡天的用意所在。便是杀鸡儆猴,让打归彦注意的人歇歇心思。 胡天乐:“还有个事儿要你帮我。” “师兄尽管说!” “你卖东西的时候,对外放消息,归彦脖子上的小罗盘,就是那九十九条厉魂封印的地方。” “好!” 胡天欣然:“万事大吉,咱庆祝庆祝去。哦,对了,我师父!” 再待胡天去找穆椿,穆椿早就不见踪迹。 晚上便是胡天易箜,再叫上叶桑,并归彦晴乙在第五季朝市胡吃海喝一通。 因着杜克中途发痴,提前离去,叶桑并未见大比情形。再回来却见胡天居然进阶了,更是诧异。 席间,她追着问易箜与胡天当时情形。 易箜眉飞色舞,讲到归彦转身一吼震碎电球:“我听人说,那是神通。” 胡天此时才知,转头伸手:“真厉害。什么时候练上的?” 归彦忙着啃鱼段,不待胡天戳上,便竖起蹄子将胡天的手蹬开了。 待到吃完,胡天回了洞府。归彦进屋却是跳到墙角去。 墙角酸浆妖酒的酒桶还没收。 归彦钻进酒桶里,又探出一个脑袋看胡天。 胡天哭笑不得:“你这是没吃尽兴?还要用酒压压?” 晚上大半菜都在归彦肚子里,满桌数它最能吃。 归彦却撇嘴,继而在胡天脑子嚷:“神通!” 胡天恍然:“你是说神通是喝了酸浆妖酒那次等级得来的?” 归彦“嗷”一声,从酒桶里跳出来,在石桌上蹲下。 胡天思忖:“那咱还得研究研究酸浆妖酒的做法。” “总用酸浆妖酒不成。” 此时胡天身后忽一个声音冒出来,胡天“哇”一声,跳到一边去,定睛细看却是杜克。 胡天:“师伯,你怎么来了!” 穆椿:“他听说你今日居然进阶,特来看看。” 胡天“哇”一声,又跳到另一边:“师父!你也要吓死我!” 胡天说着,原地转一圈,总算没别人,就他俩。 杜克穆椿在石桌前坐下。 胡天忙拿了茶具。煮水烹茶,倒好捧了两杯来。胡天又见石桌上攒盒空了不少。便是从指骨芥子里拿出干果糕点,将攒盒满上。 这才落座,胡天想起方才杜克所言,也不矫情,问道:“师伯,为什么酸浆妖酒不成了。” “丹药的药力总是有限,一个阶段可以补充所需。但登级之后,身体需求往往翻倍,前番丹药药力不变。故而一种药,也只能维持一个时段。” 胡天想了想:“那我将酸浆妖酒翻倍呢?” 归彦闻言立刻吐舌头。 胡天见状失笑:“当我没问。我还是去找些其他法子吧。不知道妖族的丹药成不成。” 穆椿却是摇头:“不知。” 归彦同胡天的情况,都是世所少见,必要自己一步一步去寻求登级进阶的法子。 胡天却也不沮丧,笑道:“师父师伯。我现在是不是该讲讲,结丹之后,识海的情况?” 穆椿点头。 胡天便同穆椿、杜克说了一通。 胡天汇报完,穆椿杜克探讨一番,再追着胡天细问。 他二人再猜测,再探讨。 然后杜克骂穆椿蠢货,穆椿说杜克老不死。 换着法儿对骂。 杜克一拍桌:“我就说那向后一招不对,你非说对,和现在一样,愚不可及!” 接着争论的内容便转向小雉剑阵。 胡天先还想着劝解,后来却觉得好玩儿,再后来见归彦趴在桌上睡着了。 胡天便捧着归彦,把它放在石床上。自己也裹上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胡天这一觉十分香甜,直睡到日上三竿,他才被穆椿用星河钓竿戳醒了。 胡天揉着眼爬起来:“师父啊,你和师伯吵完了?” “这没心肝的混账玩意儿!”杜克气不打一处来,“我同你师父为你喊哑了嗓子,你倒是睡起觉来了。” 穆椿很是赞同,点了点头。 胡天心下一肃,道别 81.十九 “能吃是福。”胡天脸皮厚,又凑过去问,“师伯,你觉得我刚才说的有道理没?” 杜克冷哼:“我也是这个意思。” 胡天又看向穆椿。 穆椿道:“空剑之术亦不可懈怠。便是没有修为加持,学剑也无坏处。另则,多接触各类功法,也是有益。” 杜克凛然:“功法一事,最注专精,当心贪多嚼不烂!” 穆椿横眉:“只是接触,师法自然,有何不妥?” 眼见又要吵起来,胡天忙上前:“师伯,今天不要练剑吗?” 杜克看向胡天:“便看看你臻入三阶,剑法如何罢!” 胡天闻言“蹭”一下蹿了出去,尚未从指骨芥子中抽出玄铁剑,杜克便到。 杜克软剑如鞭,一下子便将胡天拍在了地上。 杜克收剑,看一眼胡天:“还是太差。” 说完,扬长而去。 胡天爬起来,拍了拍脸上的土,苦着脸转头看穆椿。 穆椿淡然道:“还有我。” 然后胡天这天第二次被打趴在地上。 胡天刚趴下,便听叶桑欢欢喜喜从山道上下来:“师弟,今天的剑还没有练!” 胡天便是趴在地上,抬头仰脸对叶桑道:“师姐打吧,我就不起来再趴一次了,怪麻烦的。” 叶桑大乐,上前同穆椿见礼。 穆椿点头回礼,又走到胡天身边:“若是你要找元素……” 胡天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师父可是有好去处?” “我前番得了上善部几人的手本。摘了他们记录下各界材料,你可留作参考。”穆椿说着却是拿出一块玉简,递给胡天。 穆椿又道:“也有些是传说,你自行鉴别。待你攒足了信点,能出宗门了,便可去。” 这一盆冷水浇下来,胡天愣住。 他忘了要攒足一万信点才能出宗门的事儿! 胡天收了玉简,疯狂掰手指,算自家信点。束脩任务,穆椿给了他全信点,共两千。营救任务,宗门奖励了他一千。此番赌斗,得了三千一。 另则登级进阶均有奖励,胡天两次进阶,一次一千,一次一千二,结丹进阶又是一千五。 共计九千八,还差着两百。 胡天拍胸口:“幸好差了两百。” “嗷?” 胡天对归彦道:“要是差一百,跟六十分及格考了五十九似的。非得懊恼死。” 胡天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寻常弟子,三年五载未必能登级,便是在宗内沉心虔修。哪有他这般逍遥自在。 叶桑仍旧好心安慰胡天道:“师弟莫急,三阶便可领一些任务做,便是去听课,做得好,也可得二三十个信点奖励的。” 胡天立刻高兴:“这敢情好。那我就多去听课!” “便让叶桑对你讲吧。”穆椿此时对叶桑道,“告诉你师父,我去。让他别突然死了。” 叶桑惊讶:“穆尊这就要走?” “万事已毕,无甚好留。”穆椿转头对胡天道,“修行之事,不可懈怠。但也别将自己折腾死了。” “是。”胡天肃然领命,又问,“师父何时回来?” “年终典祭或许会回。”穆椿说着,抬手招了菱花天流云,一闪身便登云而去。 穆椿此去,便是拿着搜魂罗盘去寻自家妹子,妄图补上一个前世的约。以全道心。 胡天看着穆椿离去的地方:“师姐,道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叶桑想了想:“一个念想罢,想要成仙时的目的。师弟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胡天反问:“师姐的道心是什么?” “剑啊!”叶桑理所当然,又道,“师弟,今日的剑还没练呢。不可因着赌斗结束便懈怠了。” 叶桑说着,也不等胡天应答,抽出重剑就砍。 胡天“哇哇哇”大叫跳了几步,拿出玄铁剑来应战。 虽胡天臻入三阶,但剑术之上,叶桑犹胜他百倍。自然就是胡天挨打。 归彦早一步跳到树荫下去。 待到胡天被打趴,日头已爬上了树梢。 叶桑笑着收剑:“师弟剑术又有进境。” “也不好白白被打趴。”胡天乐,从地上爬起来,抓了领口扇风,抬头去看,“热。” 此时仲夏,隅中已是热乎乎的。四下虫鸣鸟叫欢快,归彦趴在青草上甩尾巴。叶间漏下一两缕日光,落在它耳朵上。 胡天擦了汗:“师姐,下山去吃西瓜?” “不了,我有一套新剑法要练,再过几日,师父要考的。”叶桑说着,告辞离去。 胡天伸了个懒腰,鼓起嘴,突然很想吃冰棍,三色杯花脸小布丁蛋筒火炬光明冰砖。 馋虫上来,真是挡也挡不住。 “要死啊。”胡天纠结了一瞬,转头喊,“归彦,咱整个法子弄冰棍吃去!” 归彦“蹭”一下站起来,冲了过来。 胡天脑海里,归彦问:“冰棍是甚?” 胡天大惊,抓了归彦来,揉它:“了不得,咱们归彦居然说了四个字!今天一定要把冰棍做出来,给你尝尝!” 归彦拿蹄子乱蹬。 胡天乐着把它放在肩膀上。归彦又用蹄子戳胡天脸。 胡天便是边走边给归彦描述,直把冰棍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第一美食。 “师兄说的是冰薯吧!”易箜听了胡天一通描述,“倒是不难做的。从前是家里藏冰。咱们的话,画一道降冰符就能有冰了。” “原来叫冰薯!”胡天兴高采烈,因着店里没客人,便是催着易箜去画了一堆符。 接着胡天又是找各色果蔬,又是找蜂蜜棉糖。胡天咣咣当当,拿着石臼砸果汁,加蜂蜜。 此时易箜画好符来,便见胡天正拿着一个红色果子要砸。 “不可!!!”易箜大叫一声。 胡天手一抖,直把石杵砸在了手上。胡天的脸顿时抽了抽:“怎的了?” 易箜跑过来,抓脑袋:“师……师兄,这个,这个果子是你要的,那个叫凰化阑木的果子。” 胡天猛然拍脑袋:“是那个!” 便是姬无法给了他两张妖族的丹药方子。胡天在辛夷界寻了些许,剩下没找到的,便托沈桉易箜帮忙找寻。 胡天忙将凰化阑木的果子拿出来,擦了擦:“亲姐啊,幸好没砸上去。这得多少钱弄来的。” “是个灵石呢。” 胡天拍胸口,他将果子收了,又转头看自己方才砸的那堆。赶忙将易箜抓来:“你给看看,这里还有啥宝贝,别介给我砸了。” 易箜一一看过。 幸而没有其他被误伤。 易箜又去将先时找来的妖植灵株都找来,一并交给胡天:“只那凰化阑木的果子,今日方到。我未曾及时收了。” 胡天乐,低头去看手上的袋子。 这时那两张妖族丹药的配方所需,便是齐了。 胡天又抓起石杵捣果子。边捣边想,便是将丹药做出来。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胡天捣完果汁,催着易箜去使符箓冻冰块。自己却是将早前叶桑给的开课单子拿出来,寻到一门炼丹课。 那课后,标注一行蝇头小楷,上书:三阶得丹者,奖信点。 胡天大喜:“就它了。” 上一门炼丹课,又能学炼丹,又能得信点。真是一举两得了。 这课是五日后开课,共十节。胡天看着日程空余,便又挑了门符箓课。 胡天将开课日子记下。此时易箜也将果汁冻成了一块块大冰砖:“师兄,成了!” 胡天斗志昂扬。便见他拿出玄铁剑,擦干净,“唰唰唰”,或是将大块冰削成小块,或是干脆削出冰沙来。 待到再有弟子来时,便见这一幕。 第五季朝市店外树荫下,一张长木桌。 归彦坐在正中,身边一圈碗,碗里各色冰沙任它尝。桌边易箜坐着,两手各抓一个竹棍,竹棍上是冰块。 只胡天一人在桌子另一头,挽着袖口举着玄铁剑,似乎再用冰块练剑术。 众人肃然起敬。 不愧是入门一年半,便臻入三阶的穆尊高徒! 恰此时,胡天转过头来:“谁还要……哎哟,来客了。诸位要点什么?来几支冰个……薯解解渴?一支只要一个玉石!” 刹那,胡天高大的形象碎成了渣。 “师兄做的冰薯可好吃了。各种口味,试吃不要钱。” 易箜经过一年历练,已是深谙各种促销技巧,说着拿起插竹条的冰块递过去。 待到那群师弟师妹走时,已被胡天牌冰薯俘虏,一人一支冰薯举着才离去。 易箜看着赚来的玉石乐,转头对胡天道:“师兄实在厉害。冰薯做得太好吃!” 胡天谦虚:“都是小意思。要是冰激凌更赚钱呢,可惜胡谛做的时候,我偷懒没学。” 说完,胡天却是愣了愣,又乐了,自己抓了支冰棍咬住,爬上树去,倚在树干上:“夏天就要吃冰棍,自在!” 胡天说着,拿出早间叶桑给的玉简,边吃冰棍边看起来。 归彦仰头见胡天看玉简,便是脑袋拱开冰沙碗,跳到胡天肩头,跟着一起去看。 这玉简也有趣,同胡天在乌兰夜渡舟上看过的《玄地通志》有几分相似。 只是各界介绍更详尽,好似游记。书写笔迹也甚不同。 胡天好奇,想起曾看“海界河天”有鲛人,重点是有叫“蓝泽”的凉拌菜。便特意去翻找。 没几页,倒也让他找着了。 这玉简对“海界河天”的记载更详尽。所谓海界河天,全界汪洋似海。水中有陆,高者离水面不足一尺,低者水下不知尽处。 “这么多水,定然有水元素。等能出宗了,咱就去那儿吧。夏天去海边最好不过。再尝尝那个蓝泽。怎么这里也不记蓝泽的吃法。我觉得凉拌不错。”胡天看着玉简畅想,又将冰棍往嘴里塞。 却不见此时归彦正咬他手上冰棍。 冷不防胡天啃下去。 便是归彦啃冰棍,胡天啃归彦。 下一刻,胡天归彦齐声惨叫:“嗷!” 胡天扔了玉简,一手抓了归彦查看,一手摸自己嘴巴。 一嘴毛。 幸而胡天没用劲,归彦也没甚损伤。归彦转身,竖起蹄子挠胡天。 胡天苦笑不得:“你夏天掉毛,关我什么事儿!” 归彦跳上胡天脑袋,挠他头发。 胡天乐:“你再挠我,我吃不着那个蓝泽,就把你拌黄瓜丝红椒淋香油酱油陈醋白糖拌了。” 82.二十 归彦才不信胡天,仍旧在胡天脑袋上挠了几下,再跳下树去。 归彦落在地上,鼻子动了动,跳到一处草丛里,翻出玉简来。 方才胡天咬了归彦,慌乱之间将穆椿给的玉简扔了下去。 归彦咬着玉简抬头去看树上的胡天。 此时胡天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胡天手中,一簇归彦的毛,黑乎乎软绵绵。 吸干细妆木从树里出来时,他手上也是捏着这样一撮毛。后来那毛便变成了一片叶子。叶子至今还在春祀的琉璃盏上放在。 而那日灯下给归彦梳毛时,他也想过。 从前归彦的脊骨小黑条能使灵气,天梯楼时归彦的尾巴也被他当黑条用过,那毛毛呢? 终究因着不舍得薅归彦毛而罢手。 此时却是意外得了这撮毛,不如试试! 胡天便是闭眼内视,观七魄之内,少许灵气转动。胡天依着前番吸收木元素时的调动,以心念牵引灵气,引至指尖。 瞬时,归彦的毛也进入胡天心念之中。 灵气便是从指尖去往那撮毛,接着灵气从毛毛处向外界而去。 便是归彦的毛,成为胡天身体同外界的媒介,将灵气导出。 竟真成了! 胡天猛然睁眼,跳下树去,死死抓住易箜的手腕:“降冰符给我一张,快!” 易箜急忙要去,却又被胡天抓着动弹不得。幸而晴乙察觉事态,忙使了个术法,将一张降灵符传与胡天。 胡天抓了那张符箓,双手合十夹住。再以心念为引,将灵气传递进入掌心归彦那簇毛。 灵气便是从胡天七魄,经由他手掌中归彦的毛,再进入符箓之中。 瞬时胡天心念微动,掌心一凉。 便见他手上符箓消散,另有一层冰凌从掌心生出。胡天手上水渍所在,都成了冰。冰晶顷刻间覆盖整个手掌,好似冰雕一般。 因是合掌,胡天两手便冻在了一起。 胡天双臂用力,震碎手上冰凌。再看手上,符箓同归彦的毛一并消失了。 胡天摸摸嘴上还有毛,便又拿了一张符箓咬住。 再如前番那般,以心念做引,将灵力引入归彦的毛上,再进入符箓中。 瞬时他的嘴上,便是一层冰碴。 胡天伸手拍碎嘴上的冰碴:“真成了,我能用灵气了!” 易箜听闻,不由替胡天高兴起来。那日在天梯楼里,胡天对姬颂说起灵气时,易箜也是在的。 胡天也是狂喜大笑。 胡天自修行以来,无法使用灵气。好似存了无数粮食,却是一颗都吃不着。打斗对敌,无灵力加持,多是吃亏。符法、炼丹、用器都是行不得。 现下终于寻了一个能使灵力的法子,如何不欢欣? 胡天兴高采烈乱蹦达,抓了易箜抱一抱,把他后背拍得砰砰响。 转而却见归彦站在木桌上,歪脑袋看他。 胡天挥开易箜,扑过去伸手落在归彦毛茸茸的脑袋。 忽而停住,胡天眨了眨眼睛看归彦。 归彦咬着玉简,眨眼看胡天。 胡天一口气猝然松懈,狂喜如潮袭来又褪去。 归彦的毛固然可用,但也会随着符箓消失不见。想要用,难道真要去薅归彦的毛?且一簇毛用一张符,这么奢侈。 若如前番赌斗,司坤的符箓那般用量,岂不是要将归彦薅秃了? 怎么舍得! 胡天甩脑袋,长舒一口气,乐道:“归彦小秃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归彦不知胡天想法,却是竖起蹄子,踢开胡天的手。 胡天笑:“不薅你毛。” 归彦此时却是摇了摇脑袋。胡天这才注意,它咬住了穆椿给他的玉简。 胡天伸手去取。 归彦跳起躲开。 胡天不解,再伸手。归彦再跳开。几番追逐,归彦立胜一筹,跳到树上去。 胡天站在树下:“以后一定注意,不咬你。” 归彦昂起脖子。 胡天说:“晚上做烤肉。” 归彦不理不睬。 胡天想了想:“出宗之后,给你买糖葫芦和棉糖晶糕。” 归彦偷偷向下瞥了一眼。 “那就算了吧。我自己去吃烤肉了。”胡天转头要走。 归彦“噌”一下跳下去,落在胡天面前。 胡天挑眉。 归彦松开玉简,屈膝踢开,将玉简踢到胡天那边。 胡天伸手接了,又将归彦提起来,放在肩膀上:“小气劲儿。你薅我多少根头发呢,我都没跟你计较。” “嗷。” “都是你偷吃我的冰棍,不然我也才懒得咬你。” “嗷嗷嗷。”归彦叫着,跳到长桌上,踢了一只碗。 “啥?这碗冰沙不好吃?”胡天在石桌边坐下,抓来冰沙,吃一口,“西瓜味的,明明很好吃!” “嗷!”归彦昂头。 “好吃!”胡天拍桌。 “嗷!”归彦跺蹄子。 “好吃!”胡天再拍桌。 “嗷嗷嗷!”归彦冲上去挠胡天。 “就好吃!”胡天反击挠归彦。 易箜同晴乙面面相觑。 不想胡天又拉易箜入战:“小易箜,你评评理,西瓜味的好吃不好吃!” 归彦也瞪向易箜,目光灼灼。 易箜瞬时为难,看向晴乙。晴乙看天。 三人愣了愣,同时笑起来。 少时日渐西斜,到了关店的时候,易箜去忙活。 归彦跑去吃冰沙。 只胡天反常不动弹,托着下巴看归彦。 易箜忙完回来。胡天依旧在发呆。 易箜不禁问:“师兄怎了?” 胡天答:“思考。” “啊?” 胡天惆怅,头也不抬:“师弟啊,我们家那儿,从前有个姓孟的老头儿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长着毛的归彦和使用灵力,真的不可得兼? 易箜抓脑袋,自然没听懂。鱼和熊掌,一起吃有什么忌讳? 易箜想不明白,不由顺着胡天的视线去看。 此时日光散落在长桌上,满桌小碗光泽闪耀。 归彦趴在一只琉璃边上,尾巴扫来扫去,忽而一丝毛飘起来,在日光下闪了闪。 胡天猛然蹦起:“我的亲姐!” 易箜吓了一跳,半身趴在长桌上:“师……师兄?” 胡天乐:“师弟,我们家哪儿还有个老头儿说过,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易箜更不明白了,土和下雨有什么关联。 胡天此时却是想通了,不能薅毛,还不准归彦掉毛吗? 把归彦掉下的毛收集起来,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胡天即刻从指骨芥子中拿出梳子来,便是前番赵菁铧炼器课上,他将剪刀同梳子融合后做出的法器。 胡天拿着这梳子前后左右看。 胡天心说这梳子虽可收集毛,但怎么把毛弄出来,他却是不知道的。 胡天于炼器也不甚专精,便问易箜:“师弟,可有那种边梳头发边收集落发,然后还能将头发倒出来的法器?” 易箜想了片刻:“集妖兽毛的剪刀,可以直接将毛倒出来。梳子倒是少,但可以定制。可惜我于炼器不精,师兄若要,我现下出宗去仓新界定制。” 胡天眼角抽动,敢情前番他拿来剪头发的剪刀,是给妖兽剪毛的。 “这么热的天,跑仓新界多热的。”胡天挠了挠头,“有了,我想起个人来。” 胡天乐着收了梳子,想想又将冰棍挑了些放进特质的食盒里。 胡天提起食盒,又见外头大太阳看着就是热乎乎,转脸问归彦:“你是在这儿玩儿,还是同我一起去?” 归彦歪头。 胡天说:“去见上次炼器课的……” 归彦一听“炼器课”三个字,便是歪倒在石桌上,滚了一圈,再将下巴磕在冰沙碗上,伸舌头吃冰沙,不理胡天。 胡天乐,戳了归彦一下,这才起身去了传输阵。 到了首溪峰,直问了一路,找到萧烨华的洞府。萧烨华洞府在山腰,较之钟离湛的低上一些。 其中布置却与钟离湛的妄清阁相似。 恰萧烨华在洞府中。 胡天先递了食盒,再寒暄一两句。 胡天方道明来意:“萧师兄,想请您给帮个忙。” 赵菁铧近来让萧烨华与胡天多接触,萧烨华正愁没机会。 此时忙说:“胡师弟客气,尽管说来。” 胡天便是请他将那梳子修改一二。 本就不是多难的功法,萧烨华自然乐得。 “师弟稍等。”萧烨华将那梳子攥在手中,走到长廊水帘边。 他将手放到水帘中,转头对胡天解释:“师弟,火种危险。若在洞府内运用火种,无论炼丹、炼器,都需引了洞府内活水护佑才好。” 胡天恍然,点头。 萧烨华便是闭上眼睛,调用体内火种,以内火炼器。顷刻,一缕火苗从他指缝中露出,将落在他手上的水蒸发。 少时,萧烨华睁开眼,火苗消逝。 萧烨华手捻一道去尘诀,水渍遁去。萧烨华将梳子递给胡天:“内里本一道亡咒,我已抹了,又写了一道返字诀。但师弟要收入其中的物品,形质不改,我便又将器型做了些改善。” 胡天听完一头雾水,很是迷惘。 萧烨华笑:“前番师父的炼器课,师弟只去了一次,后来却未曾去,师父觉得很是可惜。” 胡天忙说:“我之后去符箓课的时候,一定向师伯请罪。” 便是胡天日前选定的符箓课,讲师也是赵菁铧。 萧烨华小说:“如此甚好。我也是要去的,届时还可同师弟讨论一二。” 胡天乐,又看向萧烨华手中梳子。 萧烨华忙说:“这梳子,师弟将毛发收纳之后,只消拧开——” 萧烨华说着,摊开手掌来。 胡天的梳子,是一把铜质单排梳,并无手柄,只一头梳齿之后圆厚。 萧烨华便将那圆厚处向外一掰,便见内里一处空隙。 萧烨华道:“这便可将毛发收集了。” 胡天接过梳子,梳了梳自己的短毛,再打开,果然见一根头发在其中。胡天欢喜极了,忙道谢。 萧烨华却好奇:“平常若是收集妖兽毛做法器,大抵都是用剪刀,师弟为何要用梳子?” 胡天乐:“不瞒师兄,动不得剪 83.二十一 夕阳西下,第五季朝市门外,易箜拉弓练箭,晴乙捻诀修炼。 归彦趴在树下长桌上乘凉。晚风拂过,胡天给归彦梳毛毛。 梳了脑袋梳耳朵,梳了耳朵梳脖子,梳了脖子梳后背,直把四肢尾巴都梳一遍。 归彦翻身晾肚皮。 胡天认真给这大爷梳了梳肚皮上的毛,边梳边在心里偷着笑。 这货平常被碰一下都要挠,现下却是安分。 梳完胡天问:“您还满意不?” “啊噢——”归彦滚了一圈,又凑上去,将脸在梳子上蹭了蹭。 胡天心下点头,看来日日梳毛没问题。 待到这位大爷彻底舒坦了,胡天才拿出一只乾坤袋。他将梳子掰开,便见内里一小团毛毛,当有指甲大小。 胡天将那团毛放入乾坤袋中。 归彦翻身好奇看他。 “师弟为何收集归彦的毛?”突然有人在身后问。 胡天吓一跳,转头见了叶桑,更心惊胆战了:“师姐,你这是怎么了?被师伯揍了?” 叶桑满脸沮丧,同往日大不同。就算是被杜克揍,也不该是这样。 此时便连易箜晴乙也走上来,问叶桑如何了。 叶桑趴在桌上,咬着胡天给的冰棍:“那个剑招,我怎么都练不好。” 此乃一件稀奇事。 叶桑自学剑,从来速度快质量高。此番却是卡在一招上,怎生都练不起来。 还不是一般姿势不到,或是力度不够,而是练到那招就无法将姿势摆出来。 “早前我听穆尊说师姐练的这套,难度高。”易箜安慰叶桑,“师姐也别太纠结。” “可是比这难度高的我也练过。”叶桑掰手指,“也就三个月吧。” 叶桑说着站起来,提剑“唰唰唰”。 胡天只觉眼前发花,第一次见人把剑炼成闪电。 归彦蹲坐在桌上,紧紧盯着叶桑看。 片刻叶桑停下:“这里三千招我都能练,为什么就那一招练不起来呢?” 胡天眨眼:“师姐大概到了瓶颈期吧。” 叶桑点头:“应是如此。若是到了秋天,仍不能突破,我就打算出门游历了。” “那届时每天早上就只有师伯一人揍我了。”胡天不由欢欣鼓舞。 叶桑:“是如此,但师弟万不可懈怠。为防日后我出门,不如现下再练练吧。” 叶桑说着,抽出重剑追着胡天打。 易箜怔忪,却见归彦悠然去吃冰棍,他便也回身继续去修炼了。 徒留胡天一人“嗷嗷”乱叫,举着剑围着树撒欢跑。 此后,胡天每日便是早上被杜克、叶桑揍,傍晚再被叶桑单独揍。揍完,胡天再回去给归彦梳毛。 起先三日,胡天还是哄着给归彦大爷梳。 到了第四日晚间,胡天看穆椿给的玉简入了迷,正看到魔神殿传闻有一块水菁,玉简上记载“水菁柔软如打糕”。 胡天乐:“这记录的前辈定然是个吃货,水菁该是水元素。可惜这魔域得到五阶才能去。咱还是先去海界河天找水元素靠谱……” 胡天说着抬起头,便见归彦在瞪他,目光灼灼。 胡天戳了归彦一下:“干嘛。” 归彦哼一声,在胡天脑海里嚷:“梳毛!” 胡天哈哈大笑,拿出梳子来。 归彦立刻高兴,趴下。 胡天先给它挠挠,再用梳子梳。归彦的毛光泽十足,摸上去却是细柔。 但它掉毛其实并不多。也只第一次时,集了小指甲般一团毛。越往后越少,昨天只有一两根。 胡天仍旧从耳朵尖到尾巴毛,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给它梳一遍。 梳完,胡天索性也不去掰梳子,只将自己存书找出来,将海界河天的记载都翻一遍。 归彦无趣,便咬了胡天的灵兽袋,将兔子放出来,追着兔子玩儿。直把兔子吓得缩一团。 待胡天看累了,再去看兔子:“怎么还怕归彦?” 兔子齐声:“唧唧唧。” 胡天失笑,想了想,答曰:“嗷嗷嗷。” 五只兔子一起倒下去,四腿乱蹬似被雷劈了。 “不得了,都跟归彦学坏了。还嫌弃我了。”胡天大笑,又拿了灵兽袋来。 兔子们排队回了灵兽袋。 归彦不高兴,还要去挠。 胡天忙抓了它来:“刚才跟你说呢,等能出宗了,咱们去找水元素。我觉得海界河天很不错。你看怎么样?” 归彦踢开胡天的手:“嗷嗷。” 如此便是定下了日后旅行地,胡天现下要做的便是尽快将那两百个信点攒足。 来日,胡天打足精神去上炼丹课。尚未出门,来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雁。 小雁落在胡天面前,口吐人言:“师弟,今日的炼丹课改在妄清阁。莫要去前山偏殿白跑一趟了。” 这小雁正是钟离湛的传信雁足,说话的却是萧烨华。 胡天抓脑袋,依言去了妄清阁。 这课也是热门。 待胡天到了妄清阁前,周遭已是站满了弟子。 还有一二弟子道:“闻说刘长老的课都极严苛,我本不欲来,却听说第一次课开在钟离师兄的洞府……” 又有弟子看到胡天来,闪避开了。 远远有人指着他似乎说些什么。不外乎就是胡天在赌斗时气焰嚣张之类。 “这闲着蛋疼的,又没揍他们。” 胡天在一边树下的石头上坐下,扭头瞥见归彦。归彦端坐在他肩膀上,竖着耳朵听远方人说话,鼻尖微微动。 胡天心道不得了,这货难道早上没吃饱现下要吃人? 胡天忙拿出玉简来。却是早前他在仓新界买的菜谱玉简《一盘两箸》。 胡天翻开一页,蜃影上是一盘黑乎乎的玩意儿。 “这个东西看上去很好吃啊。” 归彦闻言低头去看,颇嫌弃:“嗷!” 胡天却不肯翻页:“特像你睡觉时的样子,叫什么?魔卜米。这名字稀奇古怪的,叫炖归彦好了。” “不!好!”归彦在胡天脑子嚷了,再竖起蹄子,给胡天侧脸按上个蹄印。 恰此时,钟离湛打开了洞府门,走出来。 钟离湛先冲众人作揖见礼,复笑道:“诸位,师傅有宗务去了上善部。今日这课由我给诸位讲解一二。若有不到之处,还望诸君指正。” 众人忙见礼,又有人道:“钟离师兄如此谦逊。” 又有人说:“师兄多指教才是。” 此时萧烨华从一边溜达出来,走到胡天身边:“师弟。” 胡天忙道:“萧师兄,多谢你提前告知。” “可不是我的功劳。”萧烨华不居功,“我只是随口对钟离师兄提及,师弟你也要来。钟离师兄特地让我通知你来着,那传信的雁足还是师兄的。” 胡天笑着:“都要谢都要谢。” 此时钟离湛领众弟子进洞府。 入得洞府,便是山体上凿开的一道回廊。回廊之外是从天而降的水流。水流如瀑布,似长帘,隔开内外。 众人在回廊上站成一排,面向水帘。 钟离湛站在一头,扬声道:“诸位,想必大家都知晓,炼丹有诸多方式,而水火乃最常见的两种。这两种中,又以火种最为多用。然则火种乃是极危险之物。故而诸位在洞府中炼丹炼器时,必要立于水边。” 钟离湛说着抬手舒展开,猛然一串火从他手中喷出,直如一条长蛇蜿蜒而过切开长廊外的水帘。 那火零星散落燃烧,每隔一段便是一团。内里澄澈幽蓝,火焰漆黑连成一片。便恍如黑夜之中点点星辰。 “天星火?”有弟子低声惊呼。 胡天挑眉。归彦坐在胡天肩头,伸蹄向前要试探。胡天抬手握住它的小蹄子。 少时,却见回廊外落水之势暴涨,直向两边喷溅。接着水竟横向流动,将燃烧的天星火包裹在内,成了一个个连线的水球。 倏忽之间,天星火被水球灭去,冒起一缕缕雾气。 钟离湛朗声道:“我若水部内,所有洞府均有水帘。此水乃是引上善部之雾气,成就悬风渠,颇有灵性。若三尺内有火种失控,可自行灭火。” 众人纷纷点头。 胡天此时才知,这洞府中的水帘还是个自动灭火的物件。 “当然,诸位也可借助水帘来控制火势。”钟离湛继续讲起来。 此后他便是边讲解,边以实例示范。诸般手段,着实不俗。 胡天依稀记得,一年前他出束脩任务之时,钟离湛尚且还在以《律间十二化》催化火灵根。 没想到一年功夫,却已经将火种操纵得如此娴熟。 待到一课结束,众人皆受益匪浅。 钟离湛道:“今日授课,便到此处。诸位还有甚疑问,具可提出,一起探讨。” 胡天是缺常识的,且他心有一问,不便当众说出。只等众人问完,钟离湛宣布散课,众人不舍离去。 胡天仗着是熟人,赖着没动弹。 钟离湛见了胡天,笑起来:“师弟,方才还想留你。前番赌斗着实精彩,且要恭喜你臻入三阶。” 胡天乐:“师兄可别夸我,我要飘起来的。我才是,都不知道师兄推演得了火灵根。恭喜师兄得偿所愿了。” 钟离湛浅笑:“也只是运气,出任务时捉了一片天星火,机缘巧合纳入体内。这才催发了火灵根。” 萧烨华却道:“也是师兄厉害,遇到火种窟还敢下去。我这辈子听到火种窟,只怕都要做恶梦。” 此时三人说起束脩任务时那几个。一年之后,宋大冶终究是被沉 84.二十二 钟离湛闻言愣了愣,复又笑起来:“师弟还是如此直率。” 接着,钟离湛便将上课信点之事一一讲给胡天听。 臻入三阶之后,上课有信点可拿。这信点又分两部分。 第一部分,讲师给予,最高可给五十个信点。 钟离湛笑道:“这部分师弟不用愁。我师父素昔看好师弟,谈起师弟具是夸赞。届时定不会苛责。” 胡天心道,刘眩鹤才见过他几面,如何夸赞?想必也是钟离湛帮得忙。 胡天便是起身对钟离湛道谢。 而信点第二部分乃是课业所得。 譬如炼丹课,发一批材料于弟子,炼得丹药必得上缴。若是所得丰厚,且质量好,便有信点奖励。 钟离湛道:“若水部泰半基础的丹药、符箓同法阵,都是如此得来。” 此乃宗门运行,倒也是无可厚非。 钟离湛又道:“若是师弟另有丹药、符箓或是法器材料之物呈于宗门,越是上乘,所得信点越高。反胜过课业所得。” 胡天却是会做买卖的人,摇头:“有好的还不自己留着?” 譬如高阶法器,千万灵石也难求。给宗门岂不是亏大发了? 且胡天此时也只是差两百信点,又能学炼丹课又能得信点,何乐不为? 萧烨华笑道:“师弟快人快语,但也有如我等,需要信点进大蕴简阁寻功法。好的丹药,却也是不得不交予宗门了。” 原是大蕴简阁的功法,还分数个等级,能进入其中却并非能阅览所有书籍。 胡天撇嘴:“可我也没啥好东西,现下还是先攒足一万点,能出宗门再说吧。” 也是因为胡天升级太快,若是寻常弟子,从二阶升入三阶至少要数年,那时谁还攒不到一万个信点? 钟离湛只是浅笑,又道:“师弟在课业上若有不懂,尽可来与我等探讨。萧师弟亦然。” 萧烨华求之不得,又对胡天说:“我近来时常跟随钟离师兄学炼丹,师弟不妨也来。” 胡天大喜。 这便是有两个人带着他混,有人领路总好过一个人摸黑瞎弄来得强。 接下来的时日,胡天便是认真上课,专心听讲,又跟着萧烨华钟离湛身后学炼丹。 钟离湛知晓得多,于炼丹炼器上颇有心得。萧烨华则在禁制阵法方面专精。两人探讨起来,胡天只是听,也有受益。 胡天学了月半,便将内火炼丹、炼器的大致思路弄明白。 大体上,便是先有个想法,再以心念灵气引导火种,佐以阵法咒术,将药材、材料运行融合。 其中关键:心念、灵气、法诀、药材材料、火种。 胡天研究一番,于他,首要难题是法诀。什么法诀术法,他一个都不知道。 胡天便辗转几番,从宗门家生的一阶弟子那边,借来本启蒙读物《术诀一百篇》。 其上均是炼丹炼气相关的基础术诀。 诀又有手诀、心诀同口诀。诀是单用。术则是各种诀混用,或配合以姿势、步伐这类玩意儿合用。 其中口诀心诀以字句为主。多半文字诘屈聱牙。虽是看不懂,但好似学写英文先得背单词不是? 胡天便是背背背,没日没夜。 这日晚间,给归彦梳完毛,胡天拿出那本《术诀一百篇》,研磨铺纸来抄录。 思及自己当年在学校,何曾如此用功,还是秉烛夜读。 胡天不由感叹,对归彦道:“要是我爸看到我现在这样用功,保准奖励我一趟四川滚滚游。” 忽而脑子里归彦问胡天:“滚滚?” 胡天便是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只熊猫。 胡天指着纸道:“这是我从前最喜欢的动物了。” 归彦歪着脑袋看了片刻,跑去撵兔子玩。 胡天则是看着纸上滚滚出一回神,继续抄录,边抄边背,抓耳挠腮。 待到抄完再默背。 可怜胡天从来看见课本就瞌睡。 胡天便是捧书,背一条:“易神逸魂,伏藏双菱,维斯明眼……维斯明眼,维斯明眼吧啦吧啦小魔仙。” 归彦扭过头来看胡天,跳上石桌,蹄子戳了戳书册。 胡天掀开眼皮,戳了戳归彦:“干嘛?可难背了。” 归彦便跳到胡天面前,看他抄录的内容。归彦昂头倒着看胡天:“嗷!” “哟呵。”胡天挑眉,“不要小瞧这个,能运转灵力了,念一遍就能打人。” 归彦听到“打人”眨眼睛。 胡天便不去管它。 胡天深吸一口气,翻起嘴皮吹脑门,再大声读:“易神逸魂,伏藏双菱,维斯明眼,时动道惊……” 归彦:“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胡天趴下,下巴压着归彦的脑袋,捶桌。 半晌,胡天被归彦踢到一边,再坐直,整肃表情:“做学霸,一起学。” 便是一个正经念,一个“嗷嗷嗷”。 如此到天明。 术诀背上也只是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到了操作时,心念灵气的引导极为重要。多一分少一分都是不得。 便连钟离湛这样的高手,也有失手之时。 这日夕食,叶桑、胡天、易箜围在桌前,照惯例聊一日所得。 胡天对易箜、叶桑诉苦:“比烧肉还难。烧肉要是火候不到,最多是老点。炼丹这玩意儿要是火候不到,材料就吧唧没了。” 叶桑笑道:“这便如练剑,一分力气不到,剑招不老,都是破绽。还是得多加练习。” “我常听人讲,炼丹炼器要试炼许多次的。”易箜忙说,“师兄尽管去练习,材料药植我去准备。” 胡天却是有苦说不出,材料他倒是不愁。只灵气引领这条,他若真要使劲练习,却不成的。 盖因他若要使灵气,全得靠归彦那一点点落毛。归彦现下一天掉几根,哪里禁得住他去练习消耗? 只是再如何舍不得,也还是要炼一次,至少交了功课才行。 胡天长吁短叹:“师姐,这几日我便同你请个假,不练剑了。我打算在洞府之中,试炼一次黄元丹。” 叶桑点头:“也好。我近日也想静思几日。再不行,定要出宗了。” 叶桑一招剑,至今未得。 如此便是约定五天后再碰头。 胡天晚间回去,将炼制黄元丹一应所需,准备整齐。再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清晨,胡天起了个大早。 活动完,他问归彦:“你是在这儿玩儿,还是出门玩儿?” 归彦坐在石桌上:“嗷!” 它要呆在这儿监督胡天。 胡天便去那面水帘墙边站定了。 胡天先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一张木桌来,再将炼丹所需摆上桌面。 灵植一份,刘眩鹤发的。 徜雨火一束,前番束脩任务得来,装在敞口瓶中。 灵石三颗,已备不时之需。 烧伤药一包,防着自己被点着了。 碗几个,也不知道要干嘛。 胡天察觉自己似乎有些紧张,便是深吸一口气:“嗷嗷。” 归彦打他身后的石凳上跳到胡天肩头,给他侧脸按上了一个蹄印。 胡天歪头,撞了撞归彦的脑袋。他再念:“黄元者,内火炼之,身为炉灶,灵气作引也。火起……” 胡天边念边捏起一颗灵石,从徜雨火的瓶上划过,装作以灵石引了颗火种。再将火种置于掌心。 接着再依顺序,将药材置于掌上。 如此便是将炼丹的顺序演练了一回。 练完,胡天将物品放回原位。 “来真的了。” 胡天再闭眼深吸一口气,抽出一个乾坤袋,从中小心翼翼抽出一撮落毛,在掌心握住。 归彦不解,眨了眨眼睛。 胡天想了想,却道黄元丹是以单束火焰为引导。细微操作虽少,对灵气的要求却是多。 胡天又从乾坤袋里捏出一戳落毛,肉疼得很。 胡天抬眉瞥归彦,笑说:“你的落毛比灵石还贵一万倍。” 归彦歪脑袋:“嗷?” “等下看着就知道了。” 胡天说着伸出手,照方才演练的那般,念:“黄元者内火炼之……” 胡天边念,便闭目内视,以心念引灵气进入落毛中,接着胡天拿起一颗灵石,引敞口瓶中一颗徜雨火,置于掌心。 向下便该是通过掌心的落毛,引灵气进入火种。 却是此时,变故突生。 火种方沾到胡天手上的落毛,一股灵气喷薄而来,顿时火焰乱窜,直扑在胡天脸上,便将胡天烧成了大黑脸。 胡天“嗷”一嗓子跳起来。 接着水帘的之上的水,直直冲向胡天,将他浇了个透彻。 胡天再去看手上,什么东西都没了,只剩下一滩水。 半晌,归彦“啊啾”一声。 胡天扭头看,别说自己,归彦脸上的毛也被炸得竖起来。 胡天忙退了几步,抓来归彦上下翻看。幸而只是火种气流上涌,给归彦吹了个发型,此时胡天拿梳子给它梳一梳:“大帅哥美少年。” 归彦扭开头。 胡天却是发愁,他果然将炼丹想得太简单。 只是可惜了收集来的落毛,好不容易收集来,一半“哔哟”一下烧没了。 “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胡天坐在石床上,盘起腿,看着装着落毛的乾坤袋发呆。 此时归彦在胡天脑袋里问 85.二十三 归彦闻言松开嘴,肚皮贴在胡天脑袋上,四蹄乱踢。 胡天便放开它。 归彦跳到地上去,又咬了灵兽袋来,将里面的五只命褓灵兔撵出来。 胡天想想,归彦的思路也是对。说不得其他妖兽或是灵兽的毛就有用呢? 胡天便是跳下石床,笑眯眯看着五只兔子:“毛毛借我用用呗。” 五只兔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别瞧只是灵兽,却都甚是有义气。 红色那只率先蹦出列,在胡天面前躺倒,竖起四肢闭上眼,一副躺上砧板的模样。 胡天尚未想好打哪儿下手。 倒是归彦薅毛技能熟练,跳过去,上嘴要咬。 这一口若是咬下去,便是连兔子皮都能揪下来。 胡天忙抓了归彦来:“别别别,祖宗,它们皮没我厚。这么薅使不得。” 归彦:“嗷?” 那怎么办? 胡天想了想。他将归彦放在肩膀上,伸手去抓了兔子揉了揉,便是揉出一手毛。 胡天看着满手的红毛直感叹:“这出毛量,我就是一天炼十炉丹也是够啊!” 可怜红毛兔子的毛却没归彦落毛的效果。引不得灵气。 胡天再将另外四只兔子都搓揉了一遍。一个都不成。 再将五色毛毛揉在一处,还是不行。 胡天吸一口气,拿出灵兽饵料将兔子喂了,再把它们送回灵兽袋。 继而自己坐在地上,同归彦眼对眼。 胡天道:“看来落毛界,数归彦最厉害。” 归彦昂起头,得意洋洋。 胡天乐,戳了戳它耳朵,又想了一番。 此时归彦的毛只剩下两个指甲般的量,决计不可再轻易去用了。 那么便是两条路。 一则,设法减少用量,一次成功。胡天自认不是天才少年,这法子基本是在扯淡。不到绝路还是不要做这个美梦得好。 另一则,便是去找归彦毛的替代品。  可是去哪儿找? 胡天想了片刻,打地上爬起来:“大丈夫能屈能伸!” 胡天说着,站在石桌前,摊开宣纸,拿起笔。 胡天写: 姬无法少爷,您近来过得还舒坦吗? 胡天便是给姬无法写了一封信,重点将归彦落毛的事情讲了讲。然后委婉地让姬无法去找姬颂,将此事转达。 “若能找到替代之物,或是有相关线索提供。感激不尽。” 胡天写完,抓着笔挠了挠脸。 又道天梯楼是创造功法之处,便又加上一问。问前番那两个妖族的丹药,妖魔混血是否适用。 胡天写完,抓起纸来看了一番。忽而察觉不妥。 姬无法的信都是加密玉简,自己的信却是大白纸。 且不说归彦是妖魔一事,有多惊世骇俗。只归彦的毛可以引导灵气,这一件若是流传出去,便可能给归彦招灾。 胡天忙拿了火种来,将这信给烧掉。 直看着信纸化成灰,胡天才走到石桌前,另起一封。 这封与上一封不同,用词隐晦闪烁,只将事情一一讲了,却不点名。 如此写完。 胡天再反反复复检查修改,确信无任何遗漏。他这才带着归彦下了山,去找易箜。 因着胡天不能出山门,便是要请易箜替他去天书格寄信。 此时已是天明。 易箜刚起要开店,见了胡天,吓一跳:“师兄这是怎么了,这一脸黑乎乎的,额前发也烧坏了?” 胡天伸手一摸脸,满手黑。他这才发现自己一脸烧糊的样儿。胡天抓了归彦戳:“你这小没良心的,不提醒我。” “嗷。” “那万一天黑人多走散了,你就不找不到我了。” 归彦动了动耳朵,盯着胡天看,在他脑海里坚定道:“不会!” “为什么?” 归彦在胡天脑中大声道:“黑!丑!” “那是你没见过我本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宇宙第一帅。” 胡天乐着放下归彦,又拿出信与天梯楼的传令。 胡天将前因后果讲于易箜听:“还请师弟替我寄了这一封信才是。” “包在我身上。”易箜拍胸脯,“但是师兄,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是没有替代该如何呢?” 胡天撇嘴:“没有替代归彦落毛的物什,那我就只好给归彦剃秃毛了。” 归彦闻言一口咬住了胡天的耳朵。 胡天“嗷”一嗓子叫起来:“祖宗,不剃你毛,开玩笑的!” 归彦这才松开胡天,跑去玩儿了。 易箜失笑:“要剃光归彦,得做好被啃干净的准备。” “可不是,太凶残。”胡天玩笑,说完又合掌,“还是请祖师爷保佑,让姬无法那熊孩子赶紧给我回信,找到替代的物什吧。” 然则易箜所说也不无道理。 胡天也是知道“鸡蛋不往一个篮子里搁”的道理。 待他回到洞府,又将各色炼丹物件在石桌上摊开。 胡天盯着那些物什发了一回呆。 用剩下的毛去炼黄元丹,胡天断然舍不得。若是其他丹药,对火候大小的要求更高,胡天一股灵气还驾驭不住,如何要驾驭多股? 且就算是要浪费,也得将那两团落毛浪费在值得的地方。 胡天打定主意,便是将《术诀一百篇》扔在了一遍,也不去想其他人族丹药的炼制。 他却是将指骨芥子中的玉简拿出一块,乃是早前他与姬无法的书信。其中三张妖族丹药配方。 便是酸浆妖酒、蕴年丹、断殇固元散。 配方均写了药用、制作之法、使用之法、使用禁忌,乃至配方由来故事。 另两份不提,那酸浆妖酒,归彦定然是能用的。 虽说依据杜克所言,归彦进阶之后,酸浆妖酒对它的效用会大大降低。但有总比没有来得强。且酸浆妖酒所需的妖植灵株,胡天此处已是配齐。 胡天思虑妥当,便是去细看酸浆妖酒的制作方法。 却也是个用火种催化的法子,只是灵气牵引上,比起黄元丹的一股灵气,酸浆妖酒却要二十四股灵气持续不断的牵引。 胡天看着崩溃:“二十四股,手指脚趾都加上,还差四个我哪儿找去?且要用多少毛?总不能一处两根吧!” 这么说着,胡天却是愣了愣。 既然归彦的毛可以引灵气,那量多量少,是否可以控制灵气输出的量? 胡天这么想着,便从乾坤袋里抽出一根毛来。胡天将这根落毛捏在两指之间,闭上眼。 灵气运行,胡天匀一丝心念,引七魄中一缕灵气进入指尖,进而触碰那根毛。 胡天睁开眼,再去看那根毛,仔细分辨,方见其上一丝雾气。 胡天立刻拿出一团来落毛来,再运行灵气。眼前一大团白雾。 果然有区别! 胡天惊喜非常,跃起翻了个跟头。抓来归彦抱着就地滚一圈。 归彦“嗷嗷”叫,挣脱胡天跳到一边去。 胡天躺在地上,乐着长舒一口气。 思及钟离湛所言,越高阶的炼丹术,越需要对火的细致操控。如若此法成了,那日后高阶炼丹术于他却可降低一层难度。 胡天翻身起来,抓了玉简继续看。 酸浆妖酒的制作法子虽琐碎,胜在炼制是一次性的。只消保证灵气与火焰稳定,中途并不需要变动。且对灵气要求,便是“细微持久”四个字。 且是外火内火不论,都可制作。 胡天将酸浆妖酒的制作法子通读几遍,直至烂熟于心。 他再拿出装落毛的乾坤袋,将乾坤袋里的毛又取出一团来。 胡天调亮琉璃盏,趴在春祀前。捏着鼻子屏住呼吸,将那些毛一一理出来。再等分二十四份。 一份两根毛,敛成一缕。 取粘胶,将毛置于手掌相应位置。 再站到水帘墙边,胡天却发现自己没手去取火种了。 胡天便叫:“归彦,来帮忙。” 归彦跳上桌来,咬住一颗灵石。 胡天忙道:“叫红兔子来搞,你别被燎了脸上毛,那就破相了。” 归彦便是将红兔子从灵兽袋里踢出来。 胡天对它如此这般一吩咐。红兔子听完把脑袋点点,并不去取灵石,而是自己跳上前去。 红兔子用耳朵敲了敲敞口瓶,便见两簇徜雨火种从瓶中飘起落在它两只前爪上。 胡天惊讶:“真厉害!” 红兔子被夸,兴高采烈举着火种原地转圈。 归彦上前,冲它:“嗷!” 红兔子缩了缩脖子,这才冲胡天:“唧唧唧?” 胡天下意识答曰:“嗷嗷嗷?” 红兔子不高兴,跳到胡天手下,举起火种。 胡天忙对红兔子摇头,又对归彦讲:“等会儿给我递材料,顺序是……” 胡天脑海里,归彦打断:“晓得。” 胡天笑:“那就开始了。” 胡天便是双手张开,掌心相对,虚抱成球。他再闭眼内视,调动体内灵气运行。 灵气当以二十四缕溢出体外,且须匀速进行。体内灵气运转难不倒胡天,他在运行木元素时,所操控得可不止去去二十四缕。 此时,胡天调转灵气,均匀去往两只手掌。 触及落毛,灵气缓缓外泄。 少顷,状态稳定,胡天轻声道:“火。” 红兔子双爪两簇火种上前去,走到胡天手掌下举起来。 火种之上,两团火苗顿时向上窜起,与二十四缕落毛上的灵气汇集。 胡天立刻运转酸浆妖酒炼制心诀。 少时,灵气扭动。火苗追随灵气,缓缓流动,片刻得成就一只火球。 这火球顶上一处空缺,火球内里空空如也。 胡天睁眼查看,转头向归彦。 归彦已是咬着酸浆木种的袋子,跳上胡天右胳膊,将袋子投入火中。 火势上涌,袋子片刻化为乌有,只留下树种浮在空心火球内,在其中滋滋燃烧。 归彦立刻跳下去,又咬起另一个袋子。 如此便是胡天、红毛兔子保持不动,好似木偶。归彦跳上跳下,将各种材料倒入火球中。 直把桌上材料都倒完,归彦跳到胡天肩膀上坐着。 此时胡天却是感知不到外界。他在心内,一遍遍运转心诀。 早在胡天开始运行灵气默念心诀之始,识海半空便出现银色字迹。 胡天念出一字,便是出现一个字来。 字迹纤细,如长空一星沧海一粟。却随着胡天默念,字迹越发亮,凝聚成团。 此番情形似曾相识。 胡天凝视那团银光,心中一片安然,沉溺其中,浑然忘我。不知不觉便是将那心诀运转无数遍。 直至一瞬,忽听“怦怦怦”的心跳响起,灰白天空之上六芒星猛然一亮,其势盖过那团银光。 那团银光瞬时缩小,向上飞去,落在灰白天空之上,化为一颗萤火般的星星。 便是银光化星之时,胡天猛然清醒,心念弹出识海,睁开双眼。 便见手中火球之内,一团透明胶状物体凝聚,晶莹剔透,好似琉璃球。正是酸浆妖酒原液。 胡天心下大喜,神念却是骤然松散。便是此刻,面前水帘暴起,扑面而来。 胡天惊骇,猛然抽手躲闪,火球遁去。 胡天心道糟糕,所幸身体更快一步,拧腰展臂,使一巧力。胡天手掌触及炼化出的妖酒原液球,便将它抛掷出去。 那团原液未及散开,落入洞府一角的酒桶之中。 下一刻,胡天“啪”一下,侧身摔倒在地。水帘上的水扑来,将他浇成落汤鸡。 胡天跌跌撞撞爬起来,再四下去找。归彦却早已是踢飞红兔子,自己也是完美躲避开了水帘攻势。 此时它俩并排站在石桌。归彦看着胡天,眨眼睛。红兔子僵硬成一团,爪上的两团火种闪耀。 胡天抹了一把脸,不高兴:“你怎么不把我也踢飞起来。” 归彦:“嗷!” “下次变大点踢。”胡天乐,又去戳了戳红兔子,“快醒醒,吃火种了。” 胡天说着伸手去拿火种,不想手指方触到红兔子爪上一颗火种。那火种疏忽钻入胡天体内,消失不见。 胡天愣了愣。 这他爹的是闹哪样? 红兔子这才回神,委委屈屈:“唧唧唧。” 它叫着还往胡天身上蹭,又伸出爪子看到一团火种没了,顿时呆了。 胡天回过神来,笑起来戳了戳红兔子脸:“那团火种是我收了,剩下的这团给你吃。” 红兔子高兴立刻将火种剥了,再吞下。 另一边灵兽袋里,黑色兔子跑出来,跳到那水里蹦了蹦。 胡天也不去管它们,只去酒桶里探看。 酒桶之中,酸浆妖酒原液仍是一团,在酒桶中滚动。 归彦扒拉在酒桶边沿,探脑袋看了看,又回头冲胡天:“嗷!” 胡天道:“知道知道,且等我换个衣服。” 胡天换了干净衣服来,给酒桶盖上盖子,扛起来。 这便是酸浆妖酒最后一步,名曰摇酒。原液出后,着人扛起跑上数圈,将酒原液团摇开。摇开的过程中,原液便会发酵熟化,最终成就酸浆妖酒。 胡天便是扛着酒桶带着归彦,去了小蕴简阁,围着小蕴简阁前的空地跑起来。 倒也不是白跑,跑了一程,肩头渐重,酒桶之中也是“咣叽咣叽”的响动。 直跑得胡天上气不接下气,却是不能停歇,盖因停下便是功亏一篑。 少时,钟离湛打远处走来。 钟离湛见了胡天,愣了愣:“师弟这是做甚?” 胡天干笑,脚下不停,扛着酒桶围着钟离湛转圈跑:“炼丹啊师兄,你怎么来了。” 钟离湛笑道:“来找叶师妹,我昨日在大蕴简阁中见一式剑,十分有趣,便想来找她……” 胡天“呼哧呼哧”跑:“这样啊,师兄,师姐闭关了。五天之后,也不对,我也不知道我在洞里几天了……” “我已三日未曾见师弟了。” 胡天瞪大眼睛:“我居然在洞里已经两天了?居然保持不动,只念心诀干站了两天?了不起。” 便是这般臭不要脸夸自己,胡天也还是围着钟离湛,跳大神般转着跑。 钟离湛实在忍不住,问:“师弟这是做甚呢?” “摇酒。”胡天很是淡定,“师兄,你可知,酸浆妖酒酒名来历?” 胡天自问自答:“这他娘不是妖酒,原来是酸浆摇酒啊!” 钟离湛错愕:“酸浆妖酒?师弟不是要炼制黄元丹的吗?我听闻酸浆妖酒制作十分繁杂,且是乌兰月梯楼不传之秘……” “一言难尽。”胡天苦着脸,“我做不出黄元丹,还把自己烧成大黑脸。只好委屈自己抱着酒桶跑……” 胡天说着话,还“呼哧呼哧”地喘,好似个漏风的风箱一般。 钟离湛笑道:“师弟,歇歇吧。我来。” 钟离湛说着,伸手取过胡天肩头酒桶,提着酒桶在小蕴简阁空地上练了一套剑。 胡天此时得空,坐在地上,看钟离湛轻盈如燕,一杆紫笛如电。 胡天不由感叹:“难怪易箜说宗门一堆姑娘小伙儿都爱师兄。” 归彦闻言,转身屁股对钟离湛。 胡天大笑:“师兄人见人爱,可没见谁要掳了他去。却有人为你找我拼命,可见你更招人爱。” 归彦闻言,伸了个懒腰趴下了。 胡天却也不久歇,待到气息平稳,上前接过钟离湛手上的酒桶,继续扛着跑:“谢谢师兄援手。要是这桶酒成了,届时请师兄喝酒看月亮。师兄一定要赏我这个脸面。” “定然赴约。”钟离湛笑着又问,“只是,这般奔跑,要多久才好?” 配方上讲要半个时辰。 胡天却是大喊一声:“擦,忘计时了!” 胡天此时却是无心再跑,停了脚步放下酒桶。 胡天伸手拍开酒桶上的盖子。 甫一开桶,便是异香扑鼻,直要胜过姬无法寄来那桶。 再看桶内,满满一桶乳白液体,微微晃动。 胡天吞了吞口水,抓了归彦来:“你给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归彦一脸嫌弃,吐舌头,四蹄并用挠了胡天一脸。 胡天想到酸浆妖酒那味儿,也是不想动。 钟离湛自告奋勇:“我来吧,机缘巧合,我也曾尝过酸浆妖酒。应是能尝出品质。” “那真是委屈师兄了。”胡天很是诚恳。 钟离湛面色古怪,却不多言,他随手折了一片树叶,叠起褶。再将树叶探入桶中,舀了一点,抿一口。 钟离湛扬眉。 胡天关切:“如何了?” 钟离湛惊异:“有趣!” 胡天甚是紧张,瞅着钟离湛。 钟离湛将树叶上的一点妖酒又抿去,方道:“师弟,此酒较我喝过的,味道寡淡了不少。但灵气却是更加充沛。” “太好了!”胡天兴高采烈。 钟离湛笑说:“师弟也尝尝,能做出来,实在了不起。” 胡天便是拿着乾坤袋做演示,翻出一只碗,舀了一碗,尝了尝。 果如钟离湛所言,酸味淡了不少,苦涩之味全然消去。 胡天抓了归彦来,哄它:“来一口,跟喝白开水似的。” 归彦便就着碗边,先舔了舔,再皱脸喝了一碗。 钟离湛见此,愕然。此番才是真信了宋大冶之言——胡天拿着大司命喂了灵兽。 胡天浑然未觉,此时取了乾坤袋掩饰,拿出一只酒囊来,灌了一壶酒,递给钟离湛:“师兄,别嫌弃,这酒先尝着。咱再约个时间喝酒看月亮。” 钟离湛接过酒囊:“此物虽贵重,但师弟心意,却之不恭,我便收下了。另择他日,我请师弟喝酒看月亮。” 胡天笑说:“成。” 胡天将酒桶盖摁上,再提起酒桶打算同钟离湛一同下山去。 却闻九溪峰“嗡”一声,忽而杜克从小蕴简阁冲出来:“夯货!” 钟离湛胡天见状,上前要见礼。却见杜克早一步跳下山道而去。 “师姐?”胡天愣了一瞬,忙提着酒桶跟过去。钟离湛亦然。 待到了叶桑洞府外,却见门外一棵树,其上一扇门。 门框挂在树枝上,门板耷拉在下咯吱咯吱响。 树下洞府一片尘土飞扬。 杜克站在不远处,攥着两拳头。胡天钟离湛不明所以,也在杜克身后停下。 少时尘埃落下,一人从洞府里走出来,拽着重剑。重剑在地上“咔咔咔”响。 叶桑满身满脸尘土,走出来见了杜克,展颜一笑。 “师父!我知道了!” 杜克松开拳头,提气骂道:“这门板又碍着你何!” 叶桑不搭这茬话,欢喜跑上来,举起剑:“师父,我要炼剑!” “练剑就练剑,你躲洞府里练个屁啊!” “不是不是的。”叶桑摆手,“师父,我要炼化这把重剑。” “咦?” 叶桑站在杜克面前,垂手道:“师父曾说,万物为剑,‘君子不器’,方是上上剑道。但这也有个过程,弟子此时还是‘君子擅假于物’,便是要好剑。” 杜克皱眉,思忖一二:“有些道理,继续。” 叶桑笑。 杜克瞪她一眼。 叶桑忙整肃,肃穆道:“弟子那一招不到,非身不到,非心不到,乃是性灵不到。性灵不到,盖因器物所拘。便是我这重剑,还不够!” 杜克摊开手掌。 叶桑将剑抵到杜克手中。 杜克随手一个剑花舞过,下一瞬,返身将剑锋指向胡天。 胡天吓一跳,绕了个圈,跳着躲到叶桑身后:“师姐救命啊!” 杜克眼角一抽,翻手剑锋转过,指向钟离湛。 钟离湛不动分毫。 杜克点头收剑:“你来作甚?” 钟离湛拱手作揖:“先生容禀,我此来本是想找师妹切磋剑招,后见师弟在小蕴简阁外,便与他聊了片刻。” 杜克冷哼:“叶桑炼剑之前,不再动剑招,你可回去了。” 钟离湛半分不违逆,只拱手为礼:“如此,弟子告退。” 钟离湛又冲胡天叶桑拱拱手,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待到钟离湛走远,杜克提着剑,背手站了片刻,转过头来:“你想到原因,便在洞府内耍起来了?” 叶桑看天:“就,想着试试看……” 杜克又抬头看向树上挂着的门板:“可想到如何炼剑了?” 叶桑摇头。 杜克道:“天下炼剑术,多种多样。你想选难的,还是想选容易的?” 叶桑想了想,老实说:“不知道。” 杜克点头:“简单的,以火炼剑。难的,以水磨剑。再难的,以金塑金。” 胡天听完,小声嘀咕:“没觉得哪个比哪个更容易。” “自己去看。”杜克转头,将手上一只玉简打去。 叶桑忙伸手接了,垂首:“谢师父。” 杜克又看向胡天:“你在小蕴简阁外扛着酒桶奔,发哪门子疯?” 胡天听得杜克言辞虽冷,语气却不似寻常冷淡,他便上前来:“师伯,我从天梯楼那儿弄了个酸浆妖酒的方子,然后今天试了试。这个方子让我弄好原液之后,提着酒桶跑。” 杜克挑眉。 胡天知情识趣,将酒桶放下,开了桶盖,取两只干净的碗来,舀了两碗。 一碗递与杜克,一碗递与叶桑。 杜克尝了尝:“倒比姬颂做得味道好些。” 胡天等得就是这句话:“师伯,这味道不影响效用吧?” “无妨。”杜克冷哼,“酸浆妖酒,原液得出之后,摇酒一是为了发酵,二是为了散味。发酵只需半个时辰,之后再摇就是只能散味。现下这口味,也不枉你跑了那么久。” 胡天大怒:“原来不是就该那么酸的!是天梯楼的人偷懒只摇半个时辰!” 却是修士追求修道,舍弃口腹之欲。所以丹药更不说美味了。 “你当谁都同一样,闲着无事,要扛着酒桶跑。”杜克翻了个白眼,背手离去。 胡天转头却是笑对归彦讲:“咱回头再炼一桶,多摇摇,然后加糖,酸酸甜甜的喝。” 归彦点头,耳朵跟着一起上下晃,很赞同。 胡天再转头去看叶桑,却见她端着碗,攥着玉简出神。 胡天凑过去:“师姐?” 叶桑回转,笑起来,收了玉简,挺脖干了这碗酒:“这么一喝,我倒是有点饿了。师弟,时候不早了,咱们下山吃饭去。” 此时已是晡时。 两人便是相携下山。 路上,胡天问叶桑打算。 叶桑道:“剑自然要炼,方才我粗略看了师父所记的三种炼剑之法。还要斟酌一二。” 胡天此时好奇起来:“师姐,用火淬炼我是知道的。水滴石穿,水去磨剑,我也懂。以金塑金是个什么东西?” 可惜杜克的玉简记载的也不是很详尽。 叶桑便道:“按着我的理解,就是以自己的剑,去搏击更纯粹的金。” 胡天惊讶:“这意思是去同人打架,剑对剑砍?” “自然不是。”叶桑失笑,“天下的剑,怎么能确定比我的好?自然是去找一个金元素充沛的兵器,然后去砍。只是砍了之后,如何塑造,师父的玉简没记。想是要我自行领悟。” “或者是他老人家也不知道。”胡天撇撇嘴。 如此,叶桑便是要取最难的那种了。 胡天想了想:“师姐,我也却金元素,若是有合适的地方,万望告诉我一声。” 叶桑点头:“这个我是知晓的。只是师弟需要好吸收入体的金元素。而兵器之上的金元素虽丰沛,却不好吸收。” 否则胡天早就能将玄铁剑吸收了。 或是万物皆有五行属性,他早就将周遭物什都吸收了。 胡天想想,笑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我出得宗门了,说不定就遇上了。” 叶桑笑起来:“那师弟便是好好上课,攒足信点才是。” 说话时,两人到了第五季朝市。 易箜正在门外,同几个黑衣服的人说话。晴乙并不在。 胡天走近,边听易箜道:“晴乙虽有些厉害,但也不可能尽数听得。况我只是个二阶,鬼灵监听范围自然不广。怕是帮不得诸位了。” 其中一人道:“若是以药法辅助,可否能请晴乙姑娘再听上一次?” “万不可如此。”易箜一口回绝,“不瞒诸位,晴乙灵体曾遭连番重创,现下还未恢复。前番助了一程,已是极限了。” 那人只好作罢,却是拱手为礼:“前番多谢二位相助,听得一二亡者遗音。我等感激不尽,此时便不相扰了。” 易箜忙回礼:“客气,望诸位早日擒获真凶,为亡者雪恨。” 易箜送走那群人,转头见了胡天叶桑,脸色转喜。 晴乙也从半空中浮出身形。 胡天问:“怎么回事?那不是宗律堂的吗?他们怎么又来了?” 却还是李取被杀之事。他宗律堂前几日寻得一处地点,疑似李取被杀之地。因着怨气重处,可有亡者遗音。 而亡者遗音,鬼灵施法能得。 如此便找到了晴乙。 叶桑好奇:“如何了?” “果是有冤屈的。”晴乙道,“只是捉他的那人法术高强,已将四周抹过一次。故而十分里只听了一二。” 以这一二言论推测,李取的确是因为火种窟的地点被盯上。 胡天皱眉。 “但愿他们能查出元凶来。”易箜长舒一口气,“不说这个了,师兄师姐比约定的早来一日。师姐可是找到了突破瓶颈的法子?” 众人转换了话题,便是轻松起来。三人聊了片刻,胡天很是吹了一番自己,又将酸浆妖酒平分了。 接着胡天掰指头一算:“今儿该我做饭。” “不是,是我啊。”叶桑抬头。 归彦一听,耷拉了耳朵。 叶桑练剑一绝,做饭却是吓人的。从前她一个富家小姐,自然不会做饭。后来入道练剑,嫌麻烦,磕辟谷丹度日。 胡天忙道:“师姐,我今儿特别想吃捞面。你切肉片,面我来怎么样?” 叶桑想想点了头。 便是进了厨间,叶桑也不用厨刀,抽了重剑“唰唰唰”一通削,直把肉削成纸片。接着叶桑又对着蔬菜下了几剑,齐活儿了。 胡天撸袖口,去烧水:“师姐去歇吧,剩下的我来。” “辛苦师弟了。”叶桑想了想,“日后切菜都交给我,烤肉我也成,其他便算了吧。” 胡天乐:“成。” 叶桑欢天喜地出去了。 易箜却是急急忙忙跑进来:“师兄,这儿有一封回信,我差点忘了。” 易箜说着,便拿出一个玉简,并天梯楼的传令与一只小盒子。 “那日去给师兄寄了信,师兄未曾再来收传令。没想到转天传令响起,有了回信。我自作主张,领了来。” “帮大忙了。”胡天接了传令收起来。又开了盒子。 却见那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玉简。 “弄啥呢这是。”胡天又去看玉简。自是姬无法写的回信。 胡天攥了玉简去看,入眼狗爬字。 胡无天,你好烦啊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太蠢啦哈哈哈哈哈。竟然不会用灵气哦哈哈哈哈哈。 还有啊,你这写的是什么破信啊。害我看了好几遍! 爷爷最近退位,把天梯楼楼主传给我爹了。我做少楼主了,很忙的! 好在我聪明,还是看懂了你写的那个玩意儿。 那个从死生轮回境里来的东西,是妖魔混血啊。爷爷早就知道啦,当然少楼主我也就早知道了。那楼主夫人,我的娘,当然也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给你的妖族丹药方子,都是魔族也能用的。蕴年丹人族也能用!我上次不是写了吗?你是不是没认真看信!一定是的!我要弄死你,你居然不认真看本少楼主写的信! 至于它的毛,我爷爷说,几种可能。一个就是,那毛就是个妖兽材料。还有两个就是……那个我没看明白,算了,我去让爷爷给你写了。反正他老人家不要管楼里的事情,闲得很。 弄好了,我给你付上了。你自己去看。 对了,要是确定那个毛是妖兽材料,你弄点过来给我玩儿。最近好无聊啊。 还有,你下次别写那么傻缺的信了。给你一盒加密玉简! 照例对着玉简磕头致意即可。 你家少楼主大爷姬无法手书。 胡天翻了个白眼,读后千言万语化成一个字:“呸!” 易箜正把面往锅里仍,吓一跳:“师兄?不是这个面?” 胡天忙去看:“是是是,对了,归彦的那碗放这个一根面。” 此一根非彼一根。而是一碗只一根的一根面。全为了归彦这大爷吃着方便,胡天买了许多,存放在乾坤袋中。 胡天看着易箜将一根面放进锅里,这才又接着往下看玉简。 往下的字迹换了样,苍劲有力。 胡小道友安好。 手书尽已观看。甚是感念。然则新近一信,不见两仪双星神功进展。老朽甚是挂念。 另,你讲述之事,悉数知晓。急招天梯楼幕客子弟,商议所得。 于归彦毛发之事,有猜想二三。 其一,此乃两仪双星法所为。然则,神族功法,多为神魂相助,再延至躯壳相属。 故而此条不立。 胡天没好气:“不行你说啥啊!不知道文绉绉的不好读吗!” 易箜看了看胡天,不去打扰。他将炒好的臊子浇在面上。他又学着胡天平时的样儿,用筷子拨出一根面的面头,让面头翘在碗边。 这边胡天继续往下看。 其二,归彦妖魔混血,存活至今,着实不易。其身本异宝,毛发怕亦有妙用。 若他人亦可使用归彦落发,此条可证。 如果然之,万望胡小道友日常小心行事,护住归彦。修真之界,夺宝屠命之事,数不胜数。 胡天愣了愣,忙抓来易箜,又从指骨芥子里小心翼翼抽了一根毛递给易箜:“你试试看,能不能将灵气注入其中。” 易箜不明所以,却是依言而行。 他闭眼半晌,睁开,摇头:“奇怪,这是归彦的毛吗?师兄不是说可以引领灵气?” 胡天又捏了那毛自己再试,确是可以引领灵气外泄。 胡天便去看玉简,幸而向下翻页,还有内容。 其三,若归彦落发,只君可用。 恐与你二者体质有关。恐与生死妄相有关。恐与魂梦生死有关。恐与天地之大道有关。 故不敢妄言。 果如此,定无可替代物。 望君珍 86.二十四 胡天主意既定,收了玉简,见易箜已将晚饭做得了,忙同他一起将四碗面端出去。 盛夏时节,早晚吃饭,都在第五季朝市外的银杏树下。若是得了个阴雨天气,那树上还有避雨的符箓可用,甚是方便。 此时晡时过半,日微西斜,暖风阵阵怡人,些许日光从树叶缝隙中落下,照在桌上。 叶桑端坐桌前,腰背挺直,抓着杜克给他的玉简看,专心致志。 归彦躲开日光,藏在树荫里,在桌上甩尾巴,看着桌子下。 桌子下,五只命褓灵兔玩闹。 黑的那只今儿特高兴,看着前方张牙舞爪,做出被攻击的样子,再咕噜噜滚一圈儿,继而炸开毛。红的与绿的做观众,看完齐齐拍小爪。 黄色那只不看戏,却拽红兔子的尾巴。红兔子只管看着黑兔子,不理它。黄兔子便跑去挠黑兔子的耳朵。 登时四只扭成一团咕咕唧唧。 白色却是那只特立独行,蹲坐在叶桑脚下,侧身倚在叶桑的脚踝上,耳朵耷拉下,一脸满足的模样。 也不知这是中了什么毒,还是被花困附体着了魂,白兔子只要见了叶桑,就是这副痴迷样。 胡天端了面来,喊:“开饭啦!” 叶桑回神,收了玉简,察觉到白兔子,弯腰挠了挠它脑袋。白兔子顿时要被迷晕魂。 归彦闻言转身不去看热闹,它在胡天手边的位置坐坐好。 胡天将面分出去,拿了归彦那碗,放在它面前。他再转身给兔子撒了一把灵兽饵料。 再回脸却见归彦在看他。归彦又看了看面碗。 胡天瞅了瞅,拿出筷子先给碗里的面同肉酱拌匀,再将滑落的面头捞出来,塞进归彦嘴里:“慢点吃啊。” 归彦兴高采烈吃起来,嘟嘴咬面鼓起小腮帮。别看这位是吃货,还颇讲究吃相。蹲坐碗边,半分汤汁都不落,吃得又快又香又文雅。 若是吃得高兴了,这位两只耳朵还会左右晃。此时归彦的耳朵便是左左右右,动来又动去。 胡天看着想乐,戳归彦耳朵。归彦咬着面,瞪了胡天一眼。 少时吃完,众人放下筷子,叶桑起手一个去尘诀。胡天忙把归彦也塞过去。 顷刻去尘诀散,餐具干干净净的,便连归彦也是干干净净的一只了。 归彦却是大怒,跳过去一脑袋撞在胡天脸上。 “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使灵气。”胡天感叹,又将归彦打脸上扯下来放在桌上,对归彦道,“你瞧夏天多热的,还是给你剃剃毛吧。” 归彦才不搭理胡天,张嘴打了个大哈欠,露出两颗尖牙。 叶桑笑道:“师弟别灰心。何况祸福相倚,若不是不能使出灵气,又何来落毛控制灵力的巧宗儿?” “师姐说得是。”胡天乐,“占了大便宜。我打算再炼个好东西,到时候咱们再分一分。” “师兄打算再炼什么丹药?”易箜好奇,“不是酸浆妖酒了么?” “蕴年丹,或是断殇固元散。我想着,挑个用毛少的挑战挑战。” 胡天乐,“要是毛多了,那就真得将归彦剃秃了。就挑脑袋后面的那撮,趁着它睡着的时候剃了,醒了归彦也是看不见的。” 归彦闻言,立时跳到胡天肩膀上,咬他耳朵后的头发,作势要薅。 胡天乐着按住归彦:“别别别,玩笑。就算把你全身剃光了,也不是长久之计。” “嗷嗷。” 易箜此时却是惊叹:“蕴年丹?师兄这这这……” 胡天冲易箜挤眼:“厉害吧。炼好了一起吃。咱到时候聚在一处,喝着酸浆妖酒吃这蕴年丹,简直了!” 胡天说着自己先乐起来,哈哈哈笑。 “我那份师弟得先收着了。”叶桑笑道。 “这是为什么?”胡天诧异。 叶桑道:“我方才想了一番,还是出门游历去。” “师姐这么快就想到去处了?” “是。”叶桑坚定道,“我要去海界河天。” “海界河天”四个字,却恍如一个闪儿打在胡天脑壳上。 胡天愣了愣:“师姐,你说的可是那个到处是水的海界河天?” “正是。” 易箜闻言:“师姐是要选取水磨剑的法子么?” “非也。”叶桑摆手,“我要用金塑金的法子。” 胡天愕然:“海界河天不都是水,哪儿来的金。” 易箜却道:“师兄,若是何处有金元素,必是海界河天。” “这又是个什么缘故?” 这便是五行相生之道。 五行之中,水为金生。而海界河天具是水,定然有金生成。 胡天回想关于海界河天的传闻,虽没有提及元素,但确有些惊世骇俗的。 “与其去别处乱撞。不若去海界河天!”叶桑坚定。 胡天此时却是急了。他也想去海界河天,去那里寻水元素! 若能同叶桑同行,简直是天上掉灵石一般的好事! 胡天忙问:“师姐打算何时走?” 叶桑道:“事不宜迟,既然决定了,便不可拖泥带水,我明日辞别师父便去。” 胡天顿时失望至极,没法同行了。 他一门炼丹课,还有两节未完,至少还得等上五日。否则前番上的课,便是功亏一篑了。 另则,他还想在去海界河天之前,趁热再炼一炉丹。 此时若跟着叶桑离去,归彦就只能吃酸浆妖酒了。于进阶登级实在是耽误。 胡天瞬息便是做了取舍。 他转身,冲着地上玩的那五只命褓灵兔招了招手:“来。” 五只兔子闻声立刻聚在一起,排成一排,仰起头。 胡天道:“有个外派的活儿,要白兔子来做。但你们似乎也没分开过,所以是同白兔子一起去海界河天?还是白兔子单去,其余留下?” 胡天话音刚落,白兔子便被红兔子一脚踹出了队列。其余几个“唧唧唧”抱在一处,赖着不动。 胡天哭笑不得,提起白兔子放在了木桌上。 白兔子伤心得很,趴在木桌上,脸贴桌面,耳朵耷拉在两边,不肯抬头。 胡天戳它:“是同师姐出去玩儿。帮她找金元素的兵器。” 白兔子闻言立刻抬头看胡天,又看了看叶桑,作人形站立,前爪抱在一起眨眼睛。 叶桑却道:“师弟,这如何当得。命褓灵兔与你有大用,且我这一去,不知道何年才归呢。” 白兔子闻言“咕咕唧唧”,看着叶桑有些小委屈,干脆躺倒在桌上滚了两圈。 胡天乐,伸手拦住白兔子滚动:“快去抱师姐大腿,说‘师姐带上我吧,带上我马上就能找到金元素充沛的兵器了’。” 白兔子很听胡天的话,蹦过去,扑到叶桑怀里,“唧唧唧唧唧唧”叫个没完。 胡天看叶桑:“师姐瞧,是它非要去的。” 叶桑提起白兔子来,乐了:“那多谢你。” 白兔子立时又是一番神魂颠倒的模样。 叶桑又想胡天致谢。 胡天摆手:“师姐和我客气啥。等我攒足了信点,就去海界河天找师姐。到时候师姐罩着我,带我吃香喝辣。尤其是那个叫蓝泽的东西,我觉得凉拌定然很不错。” 叶桑大笑。 易箜则跑去店里,给取上品灵兽饵料给叶桑带上。 如此事毕。 胡天伸了个懒腰:“趁着我没后悔,赶紧回去炼丹。否则迟一步,说不定我就要像白兔子一样,抱着师姐的大腿,求师姐带我一起出去玩儿了。” 待到胡天回了洞府,在石床上打滚:“我想出去玩!!!” 归彦让开滚来的胡天,跳到石桌上去。 胡天翻身坐起来:“咱赶紧炼了丹,说不定到时候能追上师姐的。” 如此胡天便是将蕴年丹同断殇固元散的方子拿出来。 胡天仔细比对了一番。 配料与制作,断殇固元散均比蕴年丹繁复一倍。胡天心疼材料,自然选了蕴年丹。 只是有一难处,蕴年丹须内火炼制。 所谓内火,便是将火种纳入体内后,灵气与火种在体内融合,再喷出。 吸纳火种,现下于胡天又是一大难事。别瞧胡天前番做束脩任务,啃了一整个火核,现□□内却是一个火星子都见不着。只有识海里冻海中,白色镜鱼嘴边一颗红珠子。 而前番红兔子爪举两簇火种时,他方一接触到火种,便将火种吸收了。及至火种到体内,却是半分踪迹也无。 胡天挠头。 内火炼制,对火焰的控制更精妙细致,是外火不能替代的。且这世上多半上品丹药都须内火炼制。 这事儿总是需要解决的。 那吞掉的火种到底去了哪儿? 胡天想不明白,便拿出前番课上的笔记翻找。 不时找到一行字:火种入体,与火灵根相契,调用之时,以灵气牵引得其火。 胡天回忆基础常识:“火灵根在哪儿?” “七魄!”归彦在胡天脑海里嚷。 胡天恍然合掌:“是如此!” 转而沮丧万分。 胡天的七魄上钉着九百九十八根寸海钉。内视虽可见七魄,但要从一片钉子缝儿里寻出灵根所在,这难度也非同寻常。 且人之灵根,游走于七魄之内,它还是个会动的。更不好找了。 存了一个火核的火种找不着,活像存了亿万钱财,却忘记了密码与卡号。 胡天盘腿托腮,抱着装徜雨火的瓶子思考:“怎么找到火灵根?怎么找到火种?” 继而失笑。 自从学了炼丹,他已是个解密小能手。 “早知如此该把柯南都看完。”胡天苦中作乐。 此时不远处桌上,那徜雨火在敞口瓶中烧得欢快。 胡天灵光一闪,乐了。 胡天便是拿了徜雨火来,打开敞口瓶,要用一招钓鱼的法子。既然不知火灵根何处,那就在吸收一次,看看这徜雨火火种去哪儿不就成了。 胡天仗着自己曾徒手拆火核啃,现下无惧无畏,伸手快速捏了一簇火种。 火种入手即逝。 胡天忙内视去,不曾想,那火种却比他速度更迅猛。 胡天内视,识海三魂同七魄,哪哪儿都没有个火种的影儿。 难道来去无影踪?总不能是徜雨火习了为快不破的武功。便是滴水落湖里尚且要有个涟漪。 叶桑所说,修为升上去,便是连识海内容,也会见得清晰。胡天自知,此乃自身修为过浅的缘故。 胡天琢磨片刻,那水元素还在海界河天等着他,金元素土元素就更遥远了。想要即刻登级基本是做梦。 “那咱就换个法子。”胡天自言自语,掏出灵兽袋来,招出红兔子,“帮忙啊。” 归彦趴在石桌上,闻言掀开眼皮。它见胡天叫的是兔子,便是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 此时胡天和红兔子细细讲解:“等会儿,你就小颗小颗地捞了火种,往我身上扔。唔,往我手上扔吧。” 红兔子向后蹦一步,摇头。 胡天抓了它:“没事,我是能吸收火种的。我就是想要找找,那些吸收的火种去了哪儿。” 红兔子仍旧不太想动弹。 胡天双手捧了兔子脑袋,摇了摇:“乖,别怕!” 红兔子往灵兽袋那边跑。胡天猝不及防,便是让它脱了手。 归彦从石桌上蹦起来,落在石床上,一蹄子踩住了红兔子的尾巴。 红兔子四爪划拉石床,怎生都是跑不了。 归彦再懒洋洋伸出另一只蹄子,按在红兔子脑袋上,将它的脸拧回胡天那一头。 归彦:“嗷!” 红兔子迅疾怂了:“唧。” 归彦:“嗷嗷!” 红兔子缩着耳朵,抬头看胡天,冲他眨小眼儿,可怜巴巴的。 归彦再收回按在红兔子脑袋上的蹄子,冲胡天昂起头。 胡天冲归彦竖起大拇指。 胡天又笑对红兔子道:“等会儿我内视了,你就给我扔火种,明白了吗?” 红兔子点了点头。 胡天想想还是摸了摸红兔子的脑袋,对它说:“真没事,不会像上次一样的。你看,那边有道水帘。” 红兔子不敢动脑袋,便是斜着眼看。归彦倒是大大方方看过去。 屋内那道水帘在春祀灯光之下,薄光微动,自上而下流去。 胡天道:“那水帘是善水宗里的好宝贝。哪儿有火情它往哪儿里浇。任凭多大的火,统统浇得灭。” 盖因萧烨华爱着阵法和禁制,他同胡天讲过一二。胡天才知晓,这若水部的悬风渠与各洞府的水帘,还是个大阵的一部分。 且此阵阵眼在上善部一泉眼中,那泉的名字还颇长,唤作:否晞涌晟九灏泉。 翻译过来便是,不干突突冒着光明浩浩汤汤大水的泉。 总而言之,那泉特厉害,乃是个地宝,冒出来的水将善水宗上上下下都覆盖。 当年开山祖师便是瞧了这眼泉,才将上善部立在了善敏界。 若说镇德碑是善水宗之魂。太初混沌剑是善水宗之骨。那九灏泉边是善水宗的血脉。 “你瞧,这么厉害的东西,还特别有灵性,所以甭怕我被烧着了。”胡天看向红兔子,“明白了吗?” 红兔子这才心甘情愿点了头。 胡天放下心,盘腿坐好,摊平左手,继而闭目,将心神侵入神魂。 转瞬便是进了识海。胡天再将心念外扩,好似那时吸收木元素,到得寸海钉之上。 胡天此时神念所见范围已是前番数倍,全身寸海钉一览无余。 因着说好是左手,胡天便将心念集中在了那处。 忽而好似流星一闪,一道火光从左手处一闪而过,直向心口而去。 转瞬,便见那火种撞在心口寸海钉上,散落成五瓣滚进其下灵魄之中,倏忽不见了踪迹。 这便是火灵根在心口处的意思。 却因灵根会在七魄上游动,胡天并不急着出去。 而外间红兔子也是有默契,见胡天没有动静,便又将一簇徜雨火打入胡天左手掌心上。 此时内里,胡天便见又一颗火种落下。继而一颗又一颗,却都是往心口这一处。 胡天想了想,便是明白了。 恐是那寸海钉将自己七魄钉在荣枯的**上,同时也是将灵根固定住。 原来这寸海钉还有些用处。 此时外界火种却是停了。胡天也不去管,只沉心想对策。 火灵根虽被固定,却也是因寸海钉的缘故,不能运作。这着实惹人恼。 哪怕是有个出口也是好。 胡天此时异想天开去拔钉子。可那皮囊之下,灵魄之上,没个锤子没个撬棒,又拿甚去拔钉子?灵气心念不过一缕雾气,怎生扮大锤子? 胡天却还是用心念围着寸海钉转了几圈。还用前番吸收木元素时的心诀,运作了一番灵气。 自然统统不管用。 少时识海之中传来归彦的声音,竟有一丝犹豫:“火,种?” 胡天闻言散去心念,睁开了眼。 便见归彦坐在红兔子身上,不给它动弹。红兔子手里还拿着两簇火种。 它俩身后敞口瓶中,徜雨火已经消耗了大半。 胡天瞬时明白过来,这是归彦拦着红兔子不给它再用火种。 得亏如此,否则照着胡天内视耽误的功夫,这一瓶徜雨火怕都要没了。 消耗如此多,胡天已然是懊恼,对归彦道:“多亏咱归彦了,勤俭持家一级棒。” 归彦松开红兔子,昂起头来,耳朵动了动:“嗷嗷!” 很是得意。 胡天又将红兔子扶起来,戳了戳它脸:“做得特好!” 红兔子顿时兴高采烈,将火种扔回敞口瓶,冲到胡天身边,蹭了蹭。 胡天挠了挠红兔子脑袋。又想如何解决内火的问题。 想了半晌,一点头绪都没有,胡天长舒一口气:“睡——觉觉也得先梳毛。” 归彦这才止住来势,收了要踹胡天的蹄子。 此时红兔子自行回了灵兽袋,胡天给归彦梳了一通毛。 直把这大爷伺候舒坦了,趴在胡天身边睡着,胡天才自己躺下。 入睡前,满脑子都是那流星般落下的火种。 恐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胡天夜生一梦,见流星淅淅沥沥洒落。 胡谛说:“大晚上哪儿给你买巧克力豆去?你看外面那个像不像。” 一个小孩儿说:“像!” 胡谛边说:“那你张开嘴,去吃吧。” 那小孩儿道:“吃多了牙要坏,我做个网兜住了,慢慢吃。” “我擦!老子寰宇第一棒!”胡天大喊一声,打石床上坐起来,睁开眼,哈哈大笑。 归彦闻声猛然惊醒,吓了一跳,下一刻冲过去咬了胡天一口。 胡天仍然笑呵呵,从手上将归彦摘下,揉了揉它耳朵:“小归彦,我想到法子搞火种了!” 归彦眨眼睛。 胡天乐:“我要做个网!做个兜住火种的网。” 归彦歪脑袋。 “不明白?”胡天想了想,“我要用灵气兜住火种。在皮囊和寸海钉之间,做个网,好似个假的火灵根兜住火种。” 若是不成,大不了也就是火种再钻进七魄里。 胡天想得轻松自在,迫不及待要去试,便是立刻闭上眼内视,调动起灵力。当然是要先试试。 因火种从何处入体,便是从何处进入皮囊。胡天想着要用手掌去调息,不如就在手掌下作网。 说是网,不如说是灵气团。 胡天调动七魄内灵气,不下片刻,在双手手掌出的寸海钉之上,聚集起两个灵气团来。 胡天再睁开眼,对归彦道:“叫红兔子……” 归彦已是早一步将红兔子从灵兽袋里拖出来。 此时归彦正“嗷嗷嗷”“嗷嗷”地指挥着红兔子运火种。 两簇徜雨火火种,自胡天手掌进入。 火种方入体,便被灵气吸引,且滞留在了胡天手掌内,寸海钉之上。 如此边是成了。 只一条不甚好,火种以灵气为燃烧之料,待到胡天手掌中聚集的那两团灵气消耗完,火种便是倏忽入了心口。 胡天将大致时限记下。 便再无甚阻碍。 胡天吸一口气:“来真的了。” 此番,胡天先将归彦落毛拿出,分得数份。却是还有欠缺,胡天只得拿出梳子来,将里面所剩那一点尽数倒出来。 接着,又将粘胶备好。 再按蕴年丹制作之法,在身体所需之处聚集灵气,分别是双手、小臂、双腿膝盖处。 待胡天将灵气团备好,红兔子在这五处各投入一簇徜雨火。 于胡天体内,便得五处仿制而成的“火灵根”。 胡天再迅速将归彦落毛备好,用粘胶粘上。每一处粘上落毛,一丝火焰混合着灵气喷出。 胡天先将膝盖粘上落毛,着实吓了自己一跳。却见对面那水帘蠢蠢欲动,胡天忙快速行动,将剩下的落毛都连上。再摆上个特定的姿势。 顿时,双膝、手臂并右手之上喷出的火消歇而去。却在胡天身体内,火种内喷出的火炼成一片,再合成一股,从左手手心喷出。 胡天咄咄称奇,但此时体内灵气消耗极快,也是耽误不得。 胡天看向归彦。 归彦咬着蕴年丹各项药材,置于胡天左手掌心。 胡天又念起口诀,同时分神照顾体内五处灵气,及时补充,唯恐灵气不够火种便被心口的火灵根吸走。 比之前番炼制酸浆妖酒,此番着实不好为。 胡天时时刻刻注意着火头。太旺了不成,太弱了也不成。恍惚间自己熬了五锅粥。 只是这粥着实费柴禾。 也不知炼制了多少时候,七魄中那点游离的灵气颤动,胡天猛然发现体内灵气竟然不够了! 然则此时蕴年丹也是到了紧要关头。 胡天已经隐隐察觉左手手掌之上,一股压力慢慢凝成。 这便是丹药初成之兆。 若是此时落了一筹,且不提落毛,便是蕴年丹的妖植灵株再收集,也是费劲。 胡天极尽所能调动体内所剩的灵气。 如此又熬了少许时候,炼丹到了关键时刻,引领火苗的灵气不觉增多起来。 那五处兜住火种的灵气团,渐渐变薄。忽而胳膊那处兜住火种的灵气,出了纰漏,漏出一星半点的火苗,向着寸海钉处涌动。 胡天哪儿能让火种得逞,他即刻从左膝盖那处揪了一团灵气来,补了胳膊那处的灵气团。 这一时,便是拆东墙补西墙,胡天直在自己身体里忙活。 真是两头饥荒,要了命。 不想祸不单行,心口火灵根之上的寸海钉忽而震颤起来。 胡天此时却是顾及不上这些了,左手压力凝重,已有丹药大成之兆。 猛然,胡天左手处一动,灵气反涌回手掌。 便是此刻! 胡天回转心神猛然睁眼,喝道:“凝!” 左手掌心之中,一道红光炸裂。 轰然声响,一颗拳头大的球体炸裂成数颗丹药,落入石床之上。 胡天大喜:“成了?” 却也是此时,胸口“嘭”一声响。 一道鼻血淌下来,胡天如遭雷殛,心念被强行拉回魂魄之中。 便见体内,五处火种凝然不动。 心口那处,寸海钉缝隙之中,各色火种涌出,好似火山开裂岩浆涌出,直向那五处火种冲去。 这便是火种间相吸的缘故。 好似火种窟中,不论哪些火种,相遇相吸,最后凝成火核。 前番胡天在体内做了假的火灵根,拦住火种被吸。却不想,火种也是甚讲道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故而便演上了现下这一幕——火灵根中火种强从寸海钉缝隙中涌出,冲向那五处火种。 而火灵根藏于七魄,灵魄自然受牵动。此时胡天的灵魄拧成一团,好似卷成个油条。 五雷轰顶不足道尽此番**感受。 偏生此时,涌出的火种与五处凝滞的火种有了微妙平衡。大家你来我往,商议一番,都不想回去,顺着归彦的落毛往上翻涌。 胡天**感受,顿时暴涨数倍。 此时外界情形并不比胡天体内好。 胡天身体僵直倒在石床之上,身体五处火种喷薄而出。 那火种有徜雨火,更多是前番火核中啃来的火种,还是毒火。 胡天瞬时便成了个火球,把洞府烤得热烘烘。 却道这善水宗的否晞涌晟九灏泉,真是吃糠的,哪儿能任凭胡天在洞府起炉灶? 胡天成了火球那一瞬,水帘暴涨,一个水球便是将胡天包裹在内。 然则胡天啃下的那火核也不是凡俗,岂是一个水球就能浇灭的? 这一时,善水宗的水球同胡天的火核便是较上了劲。 片刻水漫金山,这水帘便将洞府淹没。 水帘洞顿时成了海底龙宫。半分空隙都不留。 一洞府的瓶瓶罐罐,并归彦红兔子一起淹没在水中。 归彦长到这般大,却是忘了学水。它只下意识憋了一口气,便被淹没。 待到了水中,归彦见一边红兔子“噗噜噗噜”冒泡泡,归彦四肢并用划拉过去,拽住了红兔子,将它往灵兽袋里塞。 方将红兔子塞进去,又钻出一个黑兔子。 黑兔子一见这大水,却是兴高采烈。它却是个会水的,先咕噜噜使了了个法术,周身便是一个大气泡浮现。黑兔子将归彦拉近气泡里,自己却钻入水中去。 此时归彦再去看石床——胡天方才所在的位置。 此时那处只一个水球,水球之上黑气缭绕。黑气正是从水帘墙上,涌入水球上的。 而那黑兔子游到水墙壁,张嘴便是截了一团黑气。黑气入了黑兔子体内,黑兔子骤然涨了一□□形。 这黑气便不是他物,正是水之菁华。 善水宗浩然万年宗门,立宗的九灏泉,怎可能是个凡俗之物?且火种本是火之菁华,自然得是水之菁华才灭得。 只是这一时火势实在非比寻常。 胡天洞府之中,那团黑球越来越大,顷刻便将整个洞府都覆盖。 黑色兔子察觉事态严重,四爪乱挠,推着归彦进了灵兽袋。 归彦最不耐烦灵兽袋。大爷堂堂妖魔,才不是灵宠! 它进了灵兽袋里,踹开黑兔子,便是要出去。黑兔子“唧”一声,另三只齐齐扑过来,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咬尾巴的咬尾巴,拦住归彦不给它出去。 下一刻,外间骤然一声磬片声响起,划破善水宗静夜长空。 上善部中,镇德碑银光闪过,一字大亮,转瞬那字影脱开镇德碑,化为一道寒光,直向否晞涌晟九灏泉而去。 那字便是:水! 一字如令,九灏泉得令,骤然喷薄而出,跃过悬风河道,直入通往下部的化神界桥,其势滔天。 与此同时,若水部九座峰头所有洞府之水齐齐断绝。 悬风渠水势暴涨,直向九溪峰一处洞府扑去。 顿时地动山摇。 胡天洞府,乃至九溪峰若水部都是晃动。 叶桑冲出洞府,杜克在小蕴简阁外大骂:“这他娘是要炼丹还是要拆山!真真和他师父一个德性!” 虽是如此,杜克却也还是抽出软剑,向那洞府而去。 这番动静惊动的自然不只杜克叶桑二人。莫说若水部诸弟子纷纷出了洞府去看这番奇景,各峰长老也是往九溪峰而去。 便连宗主宋弘德,也是经两部化神界桥匆匆赶来。 众人来时,已经是不好站人,非是人多,乃是那黑色水球暴涨数倍,将半个峰头都包裹。哪里再能见什么水帘洞火帘洞。 好在宋弘德法眼如炬,又见了叶桑、杜克,忙上前去,急问:“可是胡天?” 叶桑点头,急道:“宗主,胡师弟只是炼丹,怎生如此了?” 怎生如此了? 胡天也很是想不通。 他此时好似个死的,心念悬在自家体内,向下寸海钉,向上是皮囊。 其中水火大战,战事胶着。 黑影不断从身体外涌入,四面八方而来,直将那五处火种都包住。余者又向心口火灵根处涌。 幸而胡天早前补了些常识,心知黑色是水。便道这黑影是来灭火的。 而胡天的火灵根却是个崛脾气。让来不来,让走不走,非和你善水宗的水菁闹一回。 从来水火不相容,两厢交缠好似深仇。一头火种高涨气焰凶,一头水势磅礴吞山河。 只苦了胡天这个围观者,却是忍不住要给那水加加油。胡天又忖度,自己此时出不去,但也不该如此被动。 也是一时开了窍,胡天心道不能出去,我还不能进去么? 这便沉静心念,向下而去。骤然挣脱束缚,进了识海。直把什么水菁火种仍在外头,特别没义气。 别看七魄并皮肉此时闹得凶,胡天识海里却是安安静静的。 胡天松了口气,看着这方灰白天地出神。向上那六芒星闪耀更甚从前,它边上两颗星星闪耀,也是喜人。 一颗是蚁后传他的双情丝运化部心诀。一颗则是早前炼酸浆妖酒时的心诀。 往下,则是那条倒霉催的白镜鱼。 胡天的神念,现下在识海里是颗珠子。它便一蹦一跳去看鱼。 这白色镜鱼也是惨,自从胡天筑基便在海里冻着了。 胡天对这鱼很愧疚:“长这么肥,该是宰了吃的,却让你在冰箱呆着。前两天我在指骨芥子里,看见你兄弟,它倒是过得不错,就是抓不着……” 那鱼此时若能蹦起来,非一口吞了胡天不可。 胡天此时再去看鱼嘴边的珠子。 一颗红珠子是火元素,一颗绿珠子是木元素,一颗黑色小珠子…… “咦?”胡天愕然,这黑色小珠子打哪儿来? 胡天忙凑过去细细看,便见红色珠子边,一颗黑色小珠子正在缓慢形成。 再联想外界情形,便是那黑影可以被吸收,成就体内水元素!胡天此时猛然醒悟,便知这机会乃是千载难逢! 他再不赖在识海躲清闲,立刻冲出七魄去。胡天将心念停在寸海钉下, 便见心口那处黑影不断倾轧火种,将火种向内打压,同时黑影也顺着寸海钉流入灵魄之中。 胡天大喜。 可叹他一心要去海界河天寻水元素,却不知水元素就在家门里。 只是少时,那水菁将火种压回灵魄之内,便有散去之势。 胡天好容易得了这水元素,现下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他便是神念冲出去,对着寸海钉之上的黑影,运起双情丝运化部的心诀来。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当时以后传他心诀时给他下了两道咒。胡天运完木元素,那咒术却未显现。运化部的心诀仍旧能用。 此番时机却紧急,不是计较那咒术灵不灵的时候。所幸胡天前番运了一年木元素,现下技能很熟练,另则此时是个三阶了,神念也更深厚。 便是神念所到,黑影直被卷入七魄。 水性凉,沁入灵魄,胡天顿时全身凉爽舒适,前番被火烤拧来拧去的苦楚,泰半消逝。 胡天沉溺其中,只管将黑影往自己灵魄里塞。 他此时贪起心来,却是忙坏了外界之人。 此时水球内里黑气渐去,却是越聚越大,摇摇欲坠。好似片刻落下,便是要将九溪峰,乃至整个若水部淹没。 而悬风渠水势不见,汹涌滔天。自远望去,骇人神魂。 若水部长老纷纷聚在了宋弘德身边,急道:“宗主,这如何是好?” 宋弘德乃一宗之主,便有一道神念嵌在九灏泉中。此时他也是察觉,这番水菁走势十分凶猛。 宋弘德皱眉,担心的却不是若水部,而道:“如此摄入水菁,过犹不及,恐与他神魂不利。杜先生可有法子传声一二与胡天?” 杜先生杜克半夜被扰,很是不耐烦:“源头在你善水宗,何必问我?” 宋弘德却是为难的。 他虽是有神念嵌在九灏泉,能体察其势,然则善水宗万年山水又何是他能控制的? 87.二十五 幸而未及宋弘德露怯,他嵌在镇德碑上的那缕神念微动。 九溪峰上的水球凝成之速减缓。 与此同时,胡天神魂之中,那日镇德碑投影亭中所赐三个“止”字山岛,其中一座在胡天识海中猛然亮起。 “止!”一声苍茫悠远,识海撼动。 那座“止”字岛随声而起,轰然炸成粉末,直冲向胡天七魄寸海钉。 胡天神念瞬时凝滞,双情丝运化部心诀停止运动,黑影吸入之势戛然而止。 九溪峰上水球急剧收缩,收入胡天洞府。 若水部各峰头洞府水帘,猝然齐开。 悬风渠水轰然下落,化成一片夏雨。 转瞬,天际云散,晨光落在若剑界各山之上。 九溪峰顶一片朝霞闪耀。 又闻“咣当”一声。 胡天洞府大门飞脱而去,一洞府的水从门中倾斜而出。 少顷水去,归彦从灵兽袋中钻出来,跳到石床上,伸出蹄子戳胡天的脸,戳戳,再戳戳。 胡天睁开眼,看着洞府顶上的石头:“我觉得自己又死过一次了。” “嗷?” 洞府顶上有水落下,砸在胡天的脸上,飞溅而去。胡天一动不动:“咱的蕴年丹还剩多少?” 归彦四下看了看,跳到胡天胸口,踩了踩:“嗷嗷!” “我的亲姐,居然没被泡化了?”胡天跌跌撞撞爬起来,四下一看。 果然床上不少金光闪闪的丹药,恰与那玉简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胡天喜出望外,忙将一床蕴年丹都收了。又打量四周。 一片狼藉,堪比灾难。 幸而值钱的都健在。且兔子从灵兽袋里钻出来,排排站好,冲着胡天:“唧唧唧。” 胡天点头,又抓了归彦上下看了看:“很好,毛没少。” 归彦气急败坏,举起蹄子给胡天脸上按蹄印。 胡天乐呵呵捂住脑袋。 待到宋弘德、杜克同叶桑走进来,便见了这一幕。 杜克没好气:“半夜折腾人,你倒是在这儿逍遥自在!” 宋弘德却是讶异:“又登级了!” 胡天此时已然是个三阶中级了。 胡天也是现下才知道。他按住归彦,高兴说:“登级了!有信点拿!” 叶桑是个聪明人:“师弟可是吸收了水元素?” 胡天:“师姐猜着了!” 胡天又同宋弘德、杜克见礼,将炼丹经历讲了讲。 杜克没好气:“乱来!” 宋弘德此时只万分庆幸,自己只同杜克、叶桑来了,未曾让其他长老靠近。 否则众人见了胡天又登级,又或听了他此番经历,不知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语。 修炼快登级快,确是好事,但也要有个限度。如胡天这般,半年不到再登级,便不可称为天才,而是妖孽! 杜克此时也是看出了宋弘德顾虑。 胡天却是一点自觉都没有,拉着叶桑报喜:“师姐,我给蕴年丹炼出来了。你出门也带些。” 胡天说着又背过身去从指骨芥子里掏蕴年丹。 这一炉炼了十五颗,刚好一人五个。胡天拿出丹药来,刚要递给叶桑又缩手。 “师姐稍候片刻。”胡天看向宋弘德,跑过去,作揖道,“宗主,劳您帮我看看这个。” 胡天说着便是将一颗蕴年丹捧上,请宋弘德帮他鉴别。 宋弘德捏起这丹药,仔细打量,又是闻了闻。 “色泽很好,形态也佳,药性保留完整。可堪上品了。”宋弘德说着,便是将手掌合上。 几个意思这是? 胡天:“多谢宗主,您把药还给我吧,刚好十五个,少一个不好分的。” 宋弘德挑眉:“你此番也是惹得祸事不小,收了一颗已是轻饶。” 胡天岂是好糊弄,立刻委委屈屈:“师兄……” 话音未落,宋弘德立时将那颗蕴年丹塞进胡天手里:“念你初犯,就不计较了。只是,现下你还是要出宗去了。” 胡天愕然,复怒了:“你也太小气了吧,就一个蕴年丹就要赶我出宗?小心我师父回来找你算账。” 全若水部的弟子并长老,怕也只有胡天敢如此对宋弘德。 杜克闻言大笑,叶桑目瞪口呆。 宋弘德却是哭笑不得:“不是赶你出宗,而是让你出门去游历。你可知,半年之内连登两级,会招来怎样的祸事?” 这世上从来不缺捧杀,更不缺妒贤嫉能之辈。 便是胡天有个师父叫穆椿,穆椿却是常年在外跑。宵小之辈总不见她,久了也不当回事。况且胡天这番进阶速度,着实不寻常。 “不管你身后有谁撑腰,这番进境都是说不通的。” 宋弘德一一剖析给胡天听,“故而让你出宗去游历,躲了风头才好。我依稀记得你还差两百信点就满一万了。我再替你捐个物什,便是满了一万,出宗去吧。” 胡天此时已经是知道了厉害,想了片刻:“如此也是说不通。难道我日后不回来了?若是日后回来,便还是速度快的。或是让我在外不修炼?这我是不答应的。” 宋弘德乐起来:“自然不是如此。外出游历,怎样的奇遇都可能。这宗里也是有许多先例的,远的不提,近的,你便认识一个人。” 这人乃是钟离湛。 钟离湛二阶之时一直平平无奇,后再二阶圆满是出宗去,游历三年,回来便是三阶中期了。 这便是出外游历有奇遇之故。 且修行之人,向来避讳谈及自家奇遇。故而待胡天归来,并不用解释许多。 “好吧。”胡天撇撇嘴,忽而想起炼丹课,“宗主,我那炼丹课,上了还没结课。您能不能给我看看,否则信点都没了。我多亏的。” 宋弘德心道果然是沈桉一伙儿的,面上却是大气:“我多替你捐一样丹药,那信点便也是有了。” 胡天立刻喜笑颜开:“多谢宗主了,您要是方便多捐,多多益善。我一点都不嫌!” 宋弘德向外看去。 胡天又看向叶桑:“师姐,出门游历求组团!” 叶桑挑眉:“师弟要同我一起去海界河天?” 也不怪叶桑有次一问,若是胡天昨日要跟着,她定会想,胡天是要寻水元素。可今日他已得了水元素,这是要同自己一起去寻金元素不成? 叶桑忙道:“师弟,便是我去了海界河天。寻得金元素,未必是适合你吸收的。” 胡天却乐:“师姐,我同你走,就是图个乐。不为寻什么,师父曾让我师法自然,我也想多走走长长见识。” 胡天如此说,叶桑才放下心来。 而宋弘德见胡天对出宗游历并无抵触,也是放下心来。 忽而又面色古怪,追问胡天一句:“你去海界河天,是否要带着归彦?” 胡天道:“这个自然啊!怎么了?” “无甚大碍。只是想起前些日,王师兄——上善部有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也去了海界河天会老友。你二人最好别遇见他。” 胡天愣了愣:“这是为什么?” 宋弘德却不解答,他转头:“杜先生,此番事情……” 宋弘德将杜克当胡天的师长,便是同他商议起善后事宜。 杜克没好气,心里把穆椿前前后后骂了几遍,却也不得不听宋弘德啰嗦。 胡天此时也不将宋弘德那个“王师兄”放在心上,海界河天那么大,怎么会轻易遇上。 胡天想着,便是兴高采烈收拾起行囊。 其实也无甚好收拾,胡天许些值钱的宝贝日常都放在指骨芥子里。 胡天又将春祀收了。归彦将灵兽袋扯开,“嗷嗷”叫着把兔子撵进去。 此时叶桑笑着将白兔子唤出来:“师弟既然同我一道出宗,你还是和伙伴在一处吧。” 白色兔子蹭了蹭叶桑,跳进了胡天的灵兽袋。 胡天想到能出去玩儿了,兴致勃勃:“师姐,咱什么时候出发?” 不等叶桑出声,宋弘德道:“便是此时就去吧!” 胡天巴不得如此,将灵兽袋塞进怀里,提起归彦放肩头,应一声:“好咧。拜拜。” 这便是要跑了。 宋弘德却忙拦住胡天:“你等等,你二人莫要招人耳目,便从九溪峰的路径走吧!” “还能从九溪峰出去?” 胡天自来却还不知若水部有后门。 此时宋弘德冲着杜克拱手:“那路径先生是熟的,便是要劳烦先生了。” 杜克不语,半晌才道:“罢了。令牌拿来。” 宋弘德便将一块令牌放在了杜克手中。 杜克收了令牌,转身冲胡天与叶桑道:“跟我来吧。” 胡天却举起手:“我还要下山去一趟,将蕴年丹送一份给师弟去。” 宋弘德闻言看向胡天。 胡天乐呵呵:“宗主,您丹药多得很,不缺那一颗蕴年丹。” 宋弘德微笑:“这是如何道来。你关爱师弟,是个好的。” 杜克翻白眼:“刚好路过,不耽误你去见那鬼修。” 如此便是杜克、叶桑、胡天下了山。宋弘德在九溪峰给胡天收拾烂摊子,堂堂一个宗主亲自取了洞府门再给按回去。 幸而四下没弟子同门,否则颜面无存。 “等师叔回来定要告状,收了个什么玩意儿。”宋弘德说着,又看向山路。 山路上,胡天肩上扛着归彦渐行渐远。 不时胡天一行到了山下,易箜此时正在树下的长桌上坐着,见到胡天同叶桑,忙站起来。 易箜冲上来:“师兄没事吧!” 再待细看,却见胡天又登级。 易箜大喜:“恭喜师兄登级了!” 胡天乐呵呵:“厉害吧,我还把蕴年丹给炼得了。” 胡天说着拿出五颗蕴年丹来,递给易箜:“你等等自己找个好瓶子装了。该吃的时候赶紧吃了。” 易箜接过蕴年丹:“师兄要去多久才回来?” 胡天想想,易箜以后一个人呆在这儿,也挺无聊:“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去海界河天玩玩儿。你要是在这儿太无趣了,就招个员工。就是找个人来看着店。一个月补一次货,账目对上就成了。” 易箜点头。 胡天又思及前番李取之事,忙问他:“你有没有什么保命的东西?” 易箜不明所以,却也老实回答:“有,师父给过我风遁符。” “那就好。”胡天又翻出前番钟离湛给他的叶铃去妄符,“这个你拿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的。” 接着胡天又一番嘱咐,这才同易箜晴乙道别,跟着杜克去往传输阵。 路上杜克冷哼:“你对这鬼修倒是挺上心。” “我对您也上心啊。师伯,我同师姐出去玩……游历了。您自己个儿练剑千万小心,别闪着腰了。” “滚!” 胡天厚着脸皮凑过去:“师伯,小易箜看着挺蠢的,你多照应着。” 杜克冷哼一声。 胡天蹬鼻子上脸:“师伯真仗义!” 此时到了传输阵前,胡天看着那几个写着数字的圈,不知要站哪一个。 杜克拿出令牌,对着传输阵边的树敲了敲。顿时那树后地上浮现出一个传输圆阵来。 胡天惊讶:“在这儿还藏着一个呢。” 杜克对叶桑、胡天道:“进去吧,我就不送了。” 叶桑站进去,抱拳:“师父多保重。” 杜克一声未出,便开了阵法,将叶桑胡天送走了。 未待那光影消失,杜克转身离去。 这边厢,胡天同叶桑却已经到了山外。 胡天四下望顾。 此时他们站在一处山脚下,身后一座山,那山峰头上悬一条天渠,如空中银龙。 “九溪峰?咱出来了!”胡天大喜,立刻蹦起来,“出宗咯!” 活似刑满释放一般,向前奔跑打了个滚。 然后一不小心踩空了。 归彦及时从胡天肩头跳起让开,看着那人咕噜噜滚进个坑里去。 叶桑忙上前,大喊:“师弟没事吧?” 胡天打坑里站起来,活力十足:“没事!” 接着这人手脚并用爬上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拔下头发里的叶片,一派坦然。 叶桑笑说:“师弟千万小心,这不远就是极谷。极谷行剑道,多比拼。这边山上,便有些剑修打斗时留下的坑洞。年岁久了,长了草,看不出来的。” 胡天惊讶:“真凶残!” 打架把山打得坑坑洼洼,这也是厉害。 胡天便是跟着叶桑身后走,不玩闹了。 归彦又跳到胡天肩膀来。胡天戳了戳归彦:“没义气,都不拉我一把。不带你去吃糖葫芦了。” 归彦是在胡天肩头蹦:“嗷!” “就不带你去吃糖葫芦。”胡天乐着,转头问叶桑,“师姐,咱么怎么个路线去海界河天,能不能从仓新界路过一下?” “是路过的,且我们还要在仓新界停留,买些装备。再从那处乘舆辇前往海界河天。” 叶桑说着,抽出重剑来:“师弟臻入三阶后,好似还没寻一个飞行的法器或功法?” 胡天自然点头:“所以这一路只能靠师姐了。” “待到回宗后,我再教师弟御器飞行。”叶桑说着,挽了剑花织就黑云网,带着胡天飞起来。 这云此时却是缓缓行,路过一山时,叶桑凝神望。胡天不由跟着去看,俄而便见一处山道,山道前插了一把重剑。 那剑气势雄浑犀利,隔着很远,也是杀气凛然。 叶桑看向那一处,对胡天道:“师弟,那处便是极谷所在。” 叶桑说着站起来,深揖而下。极谷于她有伯乐之恩,虽未入极谷,但自心敬重。 胡天见此,也是站起,作了一揖。 少时过了那一处,叶桑才使黑云网全速向仓新界去。 他二人却是悠然坐在黑云网上,聊起了新旅程。 “师姐,我之前想着去海界河天寻水元素,收集了不少传闻。” “那处却是多传奇的地方。我虽没去过,从小却没少听人提。便是家里请了说书先生来,哥哥也总爱点那一出……” 叶桑坐在黑云网上,挺直腰背,手作持醒木状向膝头一拍:“这便是,被逐者怒使神堕术,界崩妖灾古魔丧!” 归彦歪脑袋,瞪大眼睛。 胡天乐:“师姐,这个被逐者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听上去特厉害!” “被逐者,是我们所知的,最后的一位神族啊。” 胡天愣了愣:“神族不是都……没了很多很多年了吗?界崩妖灾有是什么?” “那被逐者另有一段传奇故事。”叶桑想了想,“师弟既然没听过,那咱们到了仓新界,寻个有说书人的茶馆,听上一次就是了。不知这段旧事,去海界河天,却是不妥当的。“ 叶桑即如此说,胡天莫不敢从。 待到了仓新界,他二人首先寻了个茶馆。 馆中此时一人坐正中,正讲着:“九九八十一天后,日月星辰同显,漫天霞光,全界清风扫过,风里灵气十足。寰宇修行者提升一个境界,且尽数获得神通。故而,从此便称那界为:天启!” 这便是在将天启界的由来。 待到胡天叶桑进了茶馆坐下。 台下有人哄闹:“好!好一个天启界!你却说说,那界到底如何来的!为何其他界都是本来就有,偏那一个天启界,凭空生出?” 那说书人却是为难:“您这可就为难我了。寰宇谁不知,天启为何凭空生,那是同无极界桥谁开辟,一样的难题!” 胡天听得津津有味。 寸海渺肖塔便是在天启界。他是从天启界来的,且心心念念要回那里。却不知天启界的由来是如此。 此时,有小二上前斟茶:“您二位吃点什么?或是点一段?” 叶桑拿出一块晶石来:“请他给我们来一段《妖魔演义》,就讲开篇被逐者那段。” “成咧。”那小二哥拿了玉石,上前去了说书人那边。吩咐了一番。 说书人点头,一拍醒木:“却说自天启开后,万界大定。又有诸般大事,妖皇令显,魔神出世。咱们今儿就要讲一段事关妖魔两族的故事……” 说书人便将天启界那段放下,讲起了《妖魔演义》的开篇。 胡天自来还不知道这番娱乐,现下剥着松子往归彦嘴里塞,听得津津有味。 归彦在一边,也是边吃边竖着耳朵听。 果如叶桑所言,这 一段便是从被逐者出现,讲到了被逐者失踪。 简而言之。 神族消失了万千年后,人族尚未兴起之时,一天妖族在海界河天发现了座神族的监狱。然后顺利发现其中有个冬眠的神族。 妖族便将那个神族弄醒了,想要问问传说中的神族上都在哪儿。 那上都可是个宝地。 传说远古时,神族就在上都浪。现在这些界啊什么的,都是被称作下都。由此可见上都有多棒。 但是这个从监狱里出来的神族,是个硬骨头,坚决不肯说。 妖族犯坏就给他放了。 放了之后,那个神族就自己向回家的路走。妖族偷偷跟着。 跟着跟着却是跟到了魔族的地界。魔族就发现了妖族的诡计。 两方因为种种事件,并这个被逐者的事,打了一场。 这场架就是妖魔第一次大战。 打架的后果相当严重,上都没找到,那个神族要自毁。魔族为了不被妖族灭了,魔神把自己个儿当炸药,将魔族各界炸通了,连成了魔域。 总而言之,海界河天的那座神族狱台,就是万恶之源。 而那万恶之源的正名叫做——神狱囚台。那个从神狱囚台里出来的最后的神族,自称“被逐者”。 胡天听完,风云际会如在眼前,叹为观止:“厉害。” 此时还想再听,叶桑笑着拉了胡天起身:“师弟,我们还要去准备行装,否则错过了晚间的大舆。若还想听,日后回来再听就是了。” 胡天忙站起来:“听师姐安排。” 叶桑此时却是拉着胡天去天书格。 胡天好奇:“师姐给家里寄信?” “不是,”叶桑拿出一封写好的信,对此时天书格中出现的蚂蚁道,“给花困。” 那红皮大蚂蚁笑对叶桑道:“小主子近来在藤墟修习,很是清苦。见了您的回信,定然开心。” 胡天眨了眨眼睛:“师姐,你和花困和好了?” 叶桑只是笑:“她写信说想明白了。我觉得甚好。对了,她还让我想师弟转交一封信,我倒是忘了!” 叶桑说着从袖笼中取了乾坤袋,拿出一张封口的信来,交予胡天。 胡天接了,也不矫情,便是当下拆开看了。 一张杏花笺上只三个字:对不起。 胡天乐:“我虽做了一年树,但也不是没得好处。便罢了吧。” 一时又感慨,瞅瞅这张信笺,再瞅瞅姬无法。同样是熊孩子,怎么他还那么嚣张?还要归彦的毛。 想到这个,胡天忽而乐了:“师姐,你稍等我片刻。” 胡天说着拔腿跑到街上去,正有捏面人的摊位。胡天便请师傅捏了个小孩儿被打屁股的。 那面人师傅手艺传神,捏出的大人凶神恶煞,捏出的小孩儿屁股上两个大巴掌。场面着实惨烈至极。 胡天拿着面人哈哈笑,跑回天书格。 胡天拿出了天梯楼传令来,将面人递给天书格里的红皮大蚂蚁:“把这个给姬无法。” 红皮大蚂蚁道:“可还有什么言语要传?” 胡天摇头窃笑:“这样就成了。” 胡天畅快,又同叶桑购置了些许远行之物,便是去往驿站。 原是一些界太远,纵修士有些御器之法,去往一些界域仍是吃力且耗时,便可乘坐舆辇前往。 “主要是方便我等地界修士。”叶桑路上对胡天道,“待到了穆尊那般境界,也就无此番烦恼。” 不时到了驿站。 此处一片空地,空地上一处,画着四方阵法。法阵外,站着许些修士,均是等舆辇的修行者。 胡天好奇:“没有别人了吗?比如收费的?” 叶桑道:“不急,待到舆辇落下,其上自然有人下来。” 正说着,那地上四方法阵闪动起来,四下妖风大起。胡天不由抬头看,不时,天降一—— “猪!”胡天瞪大眼,“好肥!” 便是天降一猪,那猪滚圆,高有三丈,脸大如盘,耳如风翼,四肢短短。 叶桑乐:“师弟细看!” 胡天再瞅。待到那猪落地,猪身无毫毛,四肢也僵硬,方觉是只假的。 “这便是傀儡。”叶桑笑道,“内藏机关阵法,是地支申级的法器。” “干嘛做成这个样?”胡天不解,“害得我都想吃红烧肉了。” 归彦坐在胡天肩头,很赞同:“嗷嗷。” 此时身边有一披发老道笑:“小道友怕是初来乍到不晓得。这舆辇做成妖兽状,缘故有二。一则,旅途漫长,恐有途中有妖兽、匪徒袭击,舆辇如此可威吓一二。二则,去往不同的界域,舆辇不同,好做个分别。提醒行人,莫要上错舆辇,耽误了行程。” 胡天闻言忙恭敬道:“受教了。” “同是行路人,无需如此客气。”披发老道笑着,“此乘舆辇去往屯岚界,你二人可是前往那处?” 老道正说着时,那猪尾巴上一架舷梯落下,有修士走下来。鼻孔里一架舷梯落下来。有修士站在猪鼻子上高声嚷:“屯岚界,一个灵石单程,要上从此处来。” 胡天看着那猪鼻子猪尾巴,眨了眨眼:“幸好我不是去那处的。” 老道乐:“我乃炎山派何仲,二位小友从何处来?” 叶桑忙拱手:“原是前辈高人,我乃善水宗外门叶桑,此乃我师弟胡天。” 何仲挑眉:“胡天?可是穆尊新收之徒?” “正是。” 何仲乐着打量胡天一二,连着他肩头的归彦也看了,才道:“小子,那沈桉欠我一百个灵石,我几番去百巧林找他,他都躲我。现下你替他还了吧。” 胡天愕然,怎么半路竟遇见个债主了! 叶桑也是窘迫。 何仲见他二人如此,大笑:“有趣有趣!” 胡天撇嘴:“敢情您老吓唬人。” “怎生?那沈桉欠钱是真,要不你真替他还了?”何仲挑起眉毛,“我同你讲,这仓新界可不少他债主。” 胡天忙道:“您方听错了,我其实不叫胡天,我叫古天。” 何仲:“当真?” 胡天坚定:“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站着就算是行吧。反正名字没动呢。 何仲深觉有趣,又笑一回,才问:“你二人去往何处?” 叶桑道:“海界河天。” “是个好去处。去往那界的舆辇却是不错的。” 正说着,那猪飞走,一只青螺从天而降。那螺壳青绿,高有五丈,其上覆有水草,其上螺纹回旋。 甫靠近来,风中一股腥涩清咸之味荡开。 那螺壳顶端,一盖掀开,走出一类人形妖族。 此妖肤白,黑发披肩,上身半裸,下身鱼尾。鱼尾之上,片片鱼鳞于日光下熠熠生辉。 那妖莞尔:“若去往海界河天,请上得此螺。” 轻描淡写,清新脱尘。 这便是鲛人一族。 胡天眨眼,转头对何仲道:“您说得对,这去往海界河天的,果然了不得。” 何仲大笑:“少年人,莫要贪色,那群鲛人性格古怪得很。若是唐突了,他们可是会生撕人的。” “这当然不敢的。去人家的地盘,怎么好唐突主人。”胡天乐,“您和我们同来?” “同来。”何仲抚须点头。 胡天叶桑便是请何仲先行,他二人跟随其后,一起向青螺走去。 此去海界河天的修士不少。待众人都走到青螺前,数片贝壳落下来。 众人纷纷找一片贝壳站上去,那何仲老则老矣,确实敏捷抢了先机,跳上一块贝壳。 胡天晚了一步没贝壳给他踩了。幸而被叶桑脚快踩了一片,又捉了胡天的后心,将他提起来。 站上贝壳后,那贝壳缓缓升起,胡天便是悬在了半空。胡天手忙脚乱,将归彦从肩头摘下,抱在了怀里。 归彦动了动蹄子抗议。 胡天:“别闹,站不稳要掉下去的。掉下去你就没法去海界河天吃鱼了。” 归彦立刻不动弹。 此时贝壳排成一条线,再逐一向青螺顶端飘去。 一片贝壳到了青螺舆辇入口,那鲛人逐一收费放行。何仲因着是先踩的贝壳,倒是比叶桑胡天先进了青螺。 叶桑近前时,胡天抬眼看。 一人族近前,那鲛人将人打量,笑说:“三颗灵石。” 再一人近前,那鲛人再打量,笑道:“五十颗灵石。” 后一人不服:“为何他三颗,我却要十颗?” 鲛人道:“他长得丑些,我看着顺眼。” 胡天愕然,头一次听闻长得丑能少收钱的。胡天便半昂起头:“师姐,我现在把眉毛拔了,还来得及吗?” 叶桑笑道:“莫玩笑。” 胡天说:“关键是穷。” 正说着,叶桑的贝壳已是排到了跟前。 那鲛人先打量叶桑,继而看胡天。 鲛人展颜,对叶桑道:“若将您手上的这物什丢弃,便是不要钱。若您舍不得丢,便只能收您百个灵石了。” 叶桑愣住:“这是为何?” 胡天此时也错愕:“难道是长得太好,值一百个灵石?” 那鲛人看向胡天:“油嘴滑舌惹人烦。” 胡天没好气道:“长着嘴只吃饭,那不成饭桶了?” 鲛人挑眉,忽而乐起来:“那就十个灵石吧。” 说着,那鲛人引叶桑脚下贝壳近前,靠上青螺。 叶桑上了青螺口,将胡天放下。 胡天把归彦放在肩头,又掏出十块灵石来递过去。 “等等,这是何物?” 那鲛人却是拦住胡天,指着归彦,皱起眉,“丢开!否则尔等现下就滚。我海界河天乃是妖族所居,不欢迎这些舍弃血统的奴仆!” 那鲛人浑不怕死,不等胡天发作,他竟举起手来挥向归彦。 胡天不及去拦,归彦已然跃起,跳起来四个蹄子对准那鲛人好好一张脸踢上去。 归彦将那鲛人踢翻,对着他低声一吼:“嗷!” 神通夔吼。 虽此声低沉,却也轰得那鲛人立时一口血喷出来。 青螺入口登时一群虾兵蟹将出现,执兵器而来。打头一只皮皮虾喝道:“何人在此撒野!” 叶桑抽出重剑,胡天也是抽出玄铁剑来。他二人抵背靠在一处。 那惹事的鲛人忽而抬手:“慢着!是我冲撞了贵客,不怪他们!” 那群虾兵蟹将面面相觑。 鲛人大喝一声:“还不退下!” 群妖这才离去。 归彦跃回胡天肩头,坐下,在他脑海里道:“收,剑。” 胡天挑眉,微微侧脸。 归彦忙伸蹄子,将胡天脸推开:“嗷。” 胡天依言收了剑,戳了归彦的脸。 叶桑见如此,也是收了剑。 那鲛人站起来:“是我走眼,这位……” “归彦。”胡天道,“它叫归彦。” 鲛人点头:“归彦即是妖族,且请二位入内吧。” 分明是妖魔。 “嗷!”归彦闻言又要跳。 幸而胡天眼疾手快,抓了它:“话说晚上你想吃个啥?” 归彦闻言,动了动耳朵,冲胡天道:“嗷嗷嗷。” “嗷嗷嗷不好做啊,不如吃包子好了。”胡天说着话,跟随叶桑进了青螺。 这便是连车资都省了。 进了青螺,自有两只海瓜子蹦蹦哒哒上前给胡天叶桑引路。 胡天叶桑还与归彦沾光,分得两间上等舱位。 这螺壳也有趣,顺着螺旋之轴,铺设台阶,圆梯旁是舱位。 上等舱,开门进入,其内布置颇具海岛风情。 巨型海虹壳为床,海带似的褥子,数个文蛤壳似摇椅摆放,那桌子仔细去看还是个馒头蟹的壳。另有各类鱼虾摆件挂饰,细说不完。 归彦进舱上蹿下跳,看稀奇。跳到文蛤壳里,将文蛤壳摇来摆去。 胡天也是乐,坐在海虹壳的床上,扯了褥子咬了咬:“好像真是海带嘿。” 归彦闻言跳过来,站在胡天腿上,伸长脖子,咬了咬,吐舌头。 胡天乐:“是老了点。这是当被子盖的,又不是给你吃的。” 归彦看着胡天,甩开头。又盯着舱顶看,眨眨眼,动了动鼻子。 胡天好奇,顺着归彦视线看去。只见舱顶一颗夜明珠,顶上又有海星数只。 “来来来,看看是不是真的。”胡天便是站在海虹壳,将归彦高高举起来。 归彦挺腰撅屁股,伸长蹄子去挠了挠海星,尾巴直甩,扫了胡天满脸。 归彦蹄子刚挠到海星,胡天被归彦尾巴挠了打了个大喷嚏:“阿嚏。” 这一下,脚下不稳,海虹床晃动。胡天归彦一起摔下去。 归彦:“嗷呜!” 胡天揉着屁股,没好气:“祖宗,您能从我脸上先下去吗?” “呜!” 胡天听着声儿不对,忙翻身坐起,将归彦从脸上摘了。 但见一只海星正好掉在归彦的脸上。归彦蹄子乱挠,将海星踹飞。 满脸的毛却是被海星压过,湿的地方耷拉下去,成了个海星的模样。 胡天忍不住大笑,在海虹床上打滚。 归彦却是跳下床,钻到海虹壳后,脑袋抵住海虹壳。 胡天不见归彦动静,忙道:“别害羞……” 话没说完,那海虹床便被归彦推得竖起来。胡天跌下床去。 归彦这才松了力气,让那海虹壳子回到原位。再从跳到胡天胸口,蹦了蹦。 胡天仰面躺在地上,乐:“小没良心的坏蛋。” 恰此时有人来敲门,胡天爬起来拉开门。 却是个穿着衣服的鲛人姑娘,那姑娘面无表情递出个一尺长的贝壳:“饭。” 说完又去敲隔壁叶桑舱房的门。 叶桑见了胡天,笑说:“师弟,一起吃饭。” “成咧。”胡天便拿着贝壳叫了归彦,去了叶桑舱里,一起吃。 进了门,两人刚坐下,有闻敲门声,却是敲的胡天的门。 胡天闻声:“难道还有其他好吃的?” 胡天说着,拉开了叶桑舱门。 88.二十六 此时门外站着的却不是那送餐的鲛人,而是何仲。 何仲多花了点灵石,入住了上等舱。 “您老来了。”胡天说着将何仲让进了舱房,“一起来……” 叶桑忙拦着胡天:“师弟,前辈怕是早就辟谷了。” 胡天拍脑袋,又向何仲拱手:“冒犯了,您恕罪。” “无妨。倒是老夫不请自来,叨扰了。”何仲进门来,走到桌边坐下,“本还想问问鲛人,幸而方才听到你师姐弟二人出声。只是,你二人能进了上等舱座,我也是未曾料到的。” 这何仲话虽不好听,叶桑胡天也不觉如何。 又因他先入得这青螺壳,未曾见得螺口那一幕。 胡天便将事情讲与何仲听,但将鲛人误将归彦当成妖的那段隐去。 何仲听完:“原是如此,我道为何将你二人安置在了此处。” 叶桑察觉何仲似有深意,便道:“您为何如此说?难道鲛人对我师弟另有所图?” “莫惊慌。并非如此。”何仲笑起来,“只是低阶的人族来此,通常不会得入上等舱。但听胡小友一番话,解了疑惑,老夫才有此一叹。” 胡天忙向何仲请教:“您给说说,那鲛人后来为何老实了?拳头揍的?” “是如此。”何仲笑道,“这鲛人妖族,甚是倾慕强者。便是同为妖族,若是太弱,他们也是瞧不起。故而归彦将那鲛人揍了,他反而服气。” 胡天挑眉。 “也不可太过用强。”何仲忙道,“此时鲛人少,若是到了海界河天,那便鲛人的天下了。” 胡天点头。 如此何仲又嘱咐了胡天叶桑一番,也是着实是好意。 少时,何仲瞧了瞧桌上,笑起来:“老夫倒是一时多言,耽误了你二人进食。此时便不多扰,这青螺上,还要毗邻数日,再叙不迟。” 叶桑胡天忙站起来送人。 待到何仲离去,胡天合上门,转回桌边坐下。 胡天对叶桑道:“这老头儿人挺好的。” 叶桑笑说:“这位前辈从来古道热肠,素有侠名。当年为救友人,损了道基。这些年不能再进阶,便是寰宇游历,很是洒脱。” “原来如此。”胡天肃然起敬。 胡天本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现下终是松了口气来。 他便乐着戳归彦:“何前辈说了,咱归彦又有妖族血统,又厉害,这趟有归彦罩着,我也不发愁了。” 归彦坐在那餐食贝壳边,昂起头冲胡天:“嗷嗷。” 又将蹄子按在贝壳上。 “师姐,咱吃饭吧。否则归彦要吃人了。”胡天笑着拿起那贝壳,“也不知道这贝壳里都有啥。” 胡天说着,撬开了自己的饭食贝壳。 “哟呵。” 满满一贝壳海鲜,有鱼有虾海带紫菜蚬子大螺蛳,煎炒烹炸香喷喷。 还有一二看不出名堂的玩意儿。 胡天看看这个闻闻那个:“看着挺好吃。来,归彦来给试个毒。” 胡天说着便将一只虾球捏了塞进归彦嘴里。归彦鼓着腮帮子,吃完:“嗷嗷!” “没毒。”胡天又换一块烤鱼,“这个呢?” 归彦伸脖子吃:“嗷。” “也没毒。”胡天又拿出一颗金灿灿的小球来,坏笑,“这个呢?” 便是蕴年丹。 归彦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吞。 此时叶桑也开了饭食贝壳,其中内容与胡天的那个又不尽相同。 胡天乐:“这待遇当真了不得,我都想多在这儿待些时候了,至少海鲜管饱。” 叶桑笑道:“这些又算什么呢?车舆至少要行十日,且到了海界河天,那处海产更甚此回。” 胡天乐:“师姐,不知道那个蓝泽能吃不能吃呢?” 归彦停下动作,同胡天一齐看向叶桑。 叶桑举着筷子:“是啊。不知道能吃不能吃。” “这个不能够。” 待到第二日,胡天呆在螺壳里无趣,叶桑又去在练心诀。他便跑去找何仲玩儿,问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啊?我觉得凉拌挺好的。” 何仲愣了愣,复“哈”一声笑出来:“小胡天,这话出去万不能言说!否则多少鲛人要撕了你的。” 胡天抓了抓头。 幸而上等舱隔音一绝,何仲便给胡天说起缘由。 便是那蓝泽闪光之夜,鲛人出海在蓝泽前互许终身。 “鲛人妖族,虽性情差些,但这感情却是极专一的。故而蓝泽于他们是极神圣之物。” 胡天却要吃人家的神圣物件,这不是找打是什么? 胡天撇撇嘴。归彦失望地在一边桌上趴下,下巴磕在双蹄上。 胡天挠了挠归彦耳朵。 胡天便是将此事揭过,又去同何仲聊其他。 游历丰富如何仲这般的长者,聊起天来,便好似读了一本书。 天南海北,宇宙洪荒。便是一个故事,也能让胡天涨一番见识。 胡天便拿一些修行的事情,向他请教。 何仲时常会发散出更多内容,让胡天深受启迪。 譬如这日说起符法炼丹之事。 “炼丹、炼器、符法、法阵。大体虽相近,但若是学,却该是符法当先,方是循序渐进之法。盖因符法讲究运气、分布、起止,且消耗小。” 胡天记下,先学画画去。 另一些发散却让胡天叹为观止。 “依我之见,那天启界怕就是上都所在。” 胡天惊讶:“那个天启界不是后来冒出来的么?” 胡天近日也看过一些书了。 天启界确实不同凡响。一则,只有八阶能进入天启界,却不能出去,除非自降修为。二则,只有天启界没有界桥。 何仲却说:“但如若天启就是上都。那此前上都受创,便是关闭修复。也未可知。” 胡天对这里的历史着实了解不多,不敢妄言。 何仲此时自嘲:“也不过是一番猜想罢了。这世上谜题太多,哪里能一一道来。还有人曾与我讲,人族是神族后裔呢。” 胡天目瞪口呆:“真炫酷。” “也罢了,那人还说妖族魔族都是神族后裔,差点被魔族灭口。” 何仲大笑,“那人还是你们善水宗的长老,姓王。我此去便是要与他与他的道侣见面,权当老友一聚。” 胡天闻言,却是猛然想起,来时宋弘德说,上善部有两个长老去海界河天会老友,他最好是遇不见。 胡天便是干笑:“前辈,我不认识那两位长老的。” “不认识才好,尤其是那个王惑,烦得很。” 烦你还要见他? 胡天又低头思考:“您从仓新界来,为何不同王长老在若剑界见面?这样岂不便宜?” 非要分两拨,万里迢迢在这青螺里憋着,跑到海界河天去。 难道是相约吃海鲜不成? 何仲笑:“天机不可泄漏。” 胡天便不再多问了,此时却有人来敲门:“收拾吧,要到了。” 何仲挑眉:“此番青螺的行进倒是快,竟只用了九日。也好,胡小友还是快回去收拾行装了。” 胡天便是带着归彦回了自己的船舱。 此时五只兔子正在海虹床上,一只咬着另一只的尾巴,咬成一个圈,再一起转。 胡天笑说:“别玩了,要到站了。咱们收拾收拾,准备走人。” 胡天说着,归彦从他肩膀上跳下去,站在海虹床边,踢开灵兽袋。那群兔子忙排队进了灵兽袋。 胡天捡了灵兽袋,四下看看,并没有落下什么,便是去找了叶桑。 叶桑更简洁,背了重剑便出来。 继而停靠出舱都无甚大波折,早前那鲛人甚至未曾露面来。 只一堆海瓜子引着一群人下了青螺。 胡天甫一出青螺,便见海河连天,一片蔚蓝世界。 长空碧洗无云,瀚海汪洋无波,均是湛蓝,了无边际。 胡天站在青螺口远望而去,好似入得静谧梦界,又如坠入一块巨大的蓝色琉璃中。 竟不敢言语呼吸。 少顷风起,水波微漾,才得一丝活气注入神魂。 胡天不禁松了口气,踏上一片贝壳。 贝壳续续落下,落在了水面上。胡天低头去看,方发现,此处水面三寸之下,便是一处岩石平台。 胡天踩入水中,水墨过脚踝。 此时叶桑也从青螺舆辇上飘下来,胡天方要提醒,身边忽然有人道:“师妹小心。” 胡天回头看。 出声的是一人修,男的,却矮,却丑,却黄牙,却眯眼,还是个胡天从来没见过的。 倒也不怪,这青螺舆辇中,上中下等舱是隔绝的。且也每个平台透气。故而这九日来,除了一个何仲,胡天并未曾见到其他人族。 虽说此时见了人族,好似他乡遇故知,但胡天不禁要怒。 我靠,这人谁啊,敢叫我师姐“师妹”?搭讪想要占便宜?垂涎我师姐?这算不算是调戏? 胡天不禁掏出玄铁剑。 幸而此时叶桑身后,另一女修踏下青螺来。 便是胡天误会了人家。 叶桑此时一脚踩下来,看胡天:“师弟干嘛将剑拿出来?” “本来想为民除害,才发现是误会,我来挠挠背。” 叶桑转瞬明白,却是失笑。 胡天挑眉,拿着玄铁剑,背手蹭了蹭,有看向那边。 那女修踩着贝壳飘到近前:“师兄这里为什么都是水?” “师妹稍后。”那男修便是从一处找了快石头,要搬了给女修踏脚。 不想那石头搬起来,其上却有一寸高的水覆盖住石头。好似一层水膜裹住了石块。 怎生去抹也抹不下一滴水来。 男修奇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89.二十七 “此乃海界河天的界内规则。” 此时何仲上前来,笑道,“全界凡无灵识之物,皆被水包裹。哪怕你将这石块拿到天上去,也是不能将其上的水抹去。” 故而所有的妖族住处,也都是在水下进行。为此叶桑胡天在仓新界买了不少避水符。 男修却似头一次听闻此事,愤愤不平:“什么鬼界的规则!” 何仲冷声:“小友慎言!” “在人家的地盘骂娘,真是千里迢迢赴死来。”胡天撇嘴。 何仲摇着头,不去同那男修废话,走到胡天叶桑面前来,却对他二人道:“你等在此处行事万要小心。莫要口出狂言。” 便是何仲不说,胡天也知晓,海界河天水上看着清静,水下却是暗流涌动。 叶桑胡天一起点头。 何仲安下心来:“老夫稍后便是要去会老友。不方便再与尔等同行。便是祝你二人此行顺遂,早日得偿所愿。” 胡天叶桑都道:“这几日劳您照顾。” 又是一番惜别。 何仲道:“便是去吧,我那老友怕也要来了。” 胡天叶桑这才告辞离去。 此间有不少初到此处的人族,大多会去一处唤作“海集”的水域。叶桑与胡天商议便是跟随众人,去往那处。 何仲目送他二人离开。 “看什么呢?” 待到胡天叶桑身影消失在天际,有人重重拍了何仲肩膀:“那些人要去哪里?” 何仲转过身来:“你能不能注意点仪态?” 拍何仲肩膀的这老头便是王惑,正是上善部的长老。前番胡天同司坤赌斗之时,他还去看过热闹。 王惑身边站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 何仲见到这老太太,笑道:“朝华,你日日同这老猴子在一处,真是辛苦。” 朝华老太笑:“便当我终身之修行,为寰宇除去此害,说不得天道体察我这大功德,给我个成仙的名额。” 何仲哈哈笑起来:“不玩笑。待到向导来,我们便下水去吧。这怕是我最后一次来,还是不要浪费时辰。” 朝华老太蹙眉:“你的寿元要到头了?” “是啊。” 不同境界的修士,其寿元也是有限别。寿元限别虽十分准确,却也左不过一二年。 若非死于非命,修士不进阶,最终结局多半便是寿元到了,油尽灯枯身死道消。 何仲因着早年伤了道基,便是一直在等自己老死。 王惑闻言却突然坐在了水里。 何仲忙跺脚拍脑袋:“我这个脑子!” 何仲说着又去拉王惑:“他娘的,我等死不是好几百年前就和你讲过了。快别耍小孩脾气!” 几百年前,这老头儿还知道跑去没人的地方嚎啕,三百年后,却是当众就这么来了。 王惑老头耷拉着脸:“我都没哭,我就是坐坐。” 一不小心坐水里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你能换个地方坐坐吗?” “不能。哪哪儿都是水,我就这儿坐坐挺好的。你管不着儿。”王惑说着,终究是“呜呜呜”起来。 何仲拉不动人,去看朝华。 朝华老太冷冷看着王惑,继而道:“闭嘴!” 王惑老头一愣,打个了哭嗝儿,便是把眼泪珠子止住了。 何仲不禁感叹:“这老猴儿投胎的时候,定时被个双开阵砸了。开阵在他眼儿里,闭阵却被朝华你得了去。” “让你见笑,这人越老越是个小孩。” 朝华老太叹气,“前些日子,他去若水部,看上个小灵兽,奈何那灵兽是穆尊徒弟的。谁敢轻去动?他便扯着宗主豪了一天。直把宋师弟吓得,现在见他都要绕远道。” 王惑老头嚷:“那灵兽真的不同,朝华你没有看见。它会神通的。” 何仲愕然:“穆尊徒弟的灵兽……那不是归彦吗?” 王惑闻言“噌”一下,便是从水里跳起来:“你怎么知道那小宝贝叫归彦的?你是不是要同我抢?” 要说这王惑也是个痴老头,自来钟情于有毛的灵兽妖兽。却又不以其为修行登级进阶之法,就是单纯喜欢玩。 何仲此时却是没好气:“抢个屁,你当它是好抢的?” 何仲一路同胡天归彦同行,如何不能看出归彦的厉害来。 王惑一听这话蹦起来:“真是怎么说的?归彦来了海界河天?” 何仲见是瞒不住,只得具实说了。 何仲又道:“胡小友都不认识你是哪个,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归彦的主意。摸怕是都摸不得。” “那小子不认识我关我屁事儿。”王惑不屑一顾,“不行,老太婆,机会难得,我要找他们去!” 朝华老太闻言拧住王惑的耳朵:“你但去一个试试?” 王惑此时却造反:“我不管我不管。” 眼看就是要闹起来。 何仲忙上前去劝:“你倒是忘了我们此行来作甚的?” 何仲换上神识传信:“海界河天旱时难得,你莫胡闹耽误了祭神!” 王惑道:“向导没了,去祭个……” 这事儿却不是随便能说的。 何仲忙上前捂住了王惑的嘴。 幸而朝华老太手略挥动,四下升起一道蓝色屏障,继而三人身形消失。 这便是使了一道匿迹阵。 待阵法成了,他三人身形、声音乃至神念都被隐匿了。 此时何仲松开了王惑。 朝华老太对何仲道:“你才来不晓得。那向导错过了约定之期,至今未到。我正要给副主执去信。” 此时所提及的侍神人,乃是一个以神族为信仰的秘密团体。成员不分族属来历,散落各界,研究神族之事。平日以信件往来。 主执则是负责成员各类事物调度。 侍神人因以神族为信仰,故而对那位《妖魔演义》中的被逐者敬仰有佳。成员一生之中,会取两处祭奠被逐者。一为被逐者失踪之地,另一处便是被逐者被发现的神狱囚台。 此番何仲、王惑同朝华,便是相约来此处祭神。 何仲此时听闻向导逾期,想了想:“ 怕是三主执近来更替,便于庶务调度上,有些滞后。晚些许时日才能回信,也是正常。” “那我们就去找小归彦吧!”王惑说着冲出了匿迹阵,跑走了。 “唉!这老猴子!!!”何仲一拍大腿,同朝华老太一起追了出去。 却说胡天同叶桑,随着大流走,越走脚下的石面越发矮下去,水也就越发深起来。 叶桑此时同胡天并排走:“来之前师父同我讲,近年海界河天该是旱季,果然不假。” 这也是海界河天的特殊气候地貌。此处一百年旱季,一百年水季,一百年过度季。 旱季时,水势下降至最低点,消逝之水不知去处。水季时,水势高涨至最高点。而过度季,顾名思义,便是由旱季至水季,或有水季至旱季之时。 水季至旱季的过度季尚可,若逢旱季至水季的,便是各种雷雨风暴天气。 但此时胡天看着已经漫过小腿的水:“这是旱季?这要是把归彦扔下去自己走,脑袋都看不见了。” 归彦端坐在胡天肩头,闻言“啪嗒”一下尾巴甩在胡天脖子上。 胡天缩脖子,接着戳了戳归彦的脸。 归彦便伸蹄子按在胡天的脸上,算是还击回去。 叶桑见状笑道:“那海集便是在水下了,师弟还是先行将避水符准备好才是。” 胡天这才不玩闹,拿出避水符来,每张避水符上贴着一根归彦的毛。 胡天抬头看向远方:“什么时候到啊,要不是脚底下这水越来越深,我都要以为自己其实没挪窝了。” 正说着,前方忽而一声“噗”。 接着有人大叫:“师兄掉下水了,救命啊!” 胡天叶桑对视一眼,忙走到前去。 便见此时,这一处的水下岩石地消失,前方一片深水。 方才出言不逊的男修未防备,一脚踩空落进了水里,“噗”一声,只一个水花溅起,人便消失不见了。 那女修此时对着水里喊:“师兄师兄!” 叶桑上前拦住:“莫叫嚷,此处向下该就是海集,他便是去了集市。只要会点闭气的术法,也就无事……” “说得轻巧,与你何干!”女修急得很,推叶桑。 叶桑未防,脚下趔趄,差点摔倒。幸而她多年练剑,敏捷轻盈,反应迅疾,拧腰转身,稳稳落下。 卧槽! 胡天气极冲上前,挡叶桑同那女修之间:“你要是担心他,你跳下去陪着不就成了?推我家师姐作甚!” 那女修瞪胡天一眼,胡天一个白眼翻回去。 叶桑拉住了胡天:“便罢了。” 胡天归彦齐齐看向那女修,不约而同一声:“哼!” 叶桑看着胡天,又惊讶去看归彦,乐了。 胡天也惊讶看归彦:“你居然没有说嗷嗷嗷。” 归彦看着胡天,眨了眨眼,伸出蹄子一跺:“嗷!” 直把胡天肩膀跺得生疼。 此时周遭有个中年人,带着几个少年人。那中年人上前来:“此处确是如那背重剑的姑娘所言,是海集入口处。尔等便将避水之具拿出来,同我下水去吧。” 那中年人说完,又冲叶桑拱拱手,便是拿出一张避水符,先行跃进水中。 胡天此时也对叶桑道:“师姐我们下去吧。” 叶桑点头。 却是正在此时,身后一声疾呼:“小归彦,等等我!” 90.二十八 胡天听闻有人叫归彦,回头便见一人狂奔而来。少时便是到了胡天面前。 胡天愕然:“您谁啊?怎么认识我家归彦?看着还有点眼熟。” 这人自然是姓王名惑,是个老头儿。 胡天一时没想起,叶桑当时将王惑认出来:“见过王长老,师弟,这是上善部的王长老。你同司坤赌斗那日,王长老曾前来观战。” 王惑此时看向叶桑:“这小丫头倒是有些眼色。不错不错。小丫头你是谁?” 胡天哭笑不得。 叶桑倒是正经答话:“王长老,我是善水宗外门弟子,叶桑。” 王惑瞪大眼睛:“你是那个不去极谷的小剑痴?很好很好。太初混沌剑等你去玩。” 叶桑:“借您吉言。” “嗯嗯。”王惑说着,却是两只眼都盯着归彦,只差把眼珠子挖了放在归彦身上。那点心思尽数堆上了脸。 归彦却如未见,坐在胡天肩头打了个哈欠,“啪嗒”尾巴甩在胡天后颈,催他快下水。 胡天摸着脖子,戳归彦的脸:“这就走了。” 王惑见状上前来:“小归彦,咱们一起去吃海鲜呗。” 这功课做得还挺足,知道归彦不吃饵料。 胡天挑眉,终是有些明白宋弘德“最好别遇见”之言。 王惑这老头儿说着还向归彦伸出手。 归彦立刻跳到胡天脑袋上,呲牙怒目。要不是这老头儿喊住,它早就下水玩儿去了。 王惑甚至同小妖兽的相处之道,此时见归彦呲牙,便是嘟嘴收手,低落问叶桑:“你们等等要去哪儿?带上我一起。” 胡天挑眉:“您不该同何前辈一处的么?” 王惑看天上,看海水:“你们是不是要去海集?下水去吧。” 王惑说着,抬起脚想踹胡天,却见归彦坐在胡天肩头。再看叶桑,这姑娘实在是顺眼,若是踹了很是不舍得。 四下之人现下多半早就入了水,只剩下一个女修,半跪在水里,想着深水叫“师兄”。 一声一声又一声,听着着实让人心烦。 王惑这一脚便是找到了出处,他单腿跳到女修面前,气呼呼问:“喂,你是不是要去海集?” 王惑也不等女修说话,便是一脚踹过去,将她踹进了水里。 女修“咕噜”一下沉下去了。也不知道她是否有避水符。 叶桑怕闹出人命,忙道:“王长老,弟子先行一步。” 叶桑便是纵跃入了水。 王惑看胡天,道:“归彦要不要同我一起……” 王惑话未尽,胡天同归彦已经入了水。 “哼。”王惑撇嘴,后跳几步,助跑翻了个跟头,进了水里。 待他入水,使了个戏鱼腮水功,便是如鱼般在水中呼吸,缓缓下落。 再看下方,叶桑拽着那女修,给她贴了张避水符。 胡天则是给自己贴了一张,脑袋周围一个大气泡冒出来,直将胡天的脑袋裹在其中。 胡天兴高采烈,他多年未曾学会游泳,现下终是将这难题解决。 然则这气泡圆又圆,且其上贴着头皮,其下只到胡天的下巴,便是没了归彦的份儿。 归彦咕噜一个气泡从嘴里冒出去。 胡天察觉不对,忙将归彦抓了拍在了自己的脸上。归彦下巴磕在胡天鼻梁上,四蹄张开铺在胡天脸上,胸口捂住胡天口鼻。 胡天心血来潮,“呼呼”用嘴吹气,呼出的气挠着归彦皮毛。归彦痒痒,怒用蹄子挠胡天耳朵,又张嘴咬了咬胡天眼皮。 “别别别。”胡天憋笑,拿出一张避水符使了贴在归彦的后背。 便是个同胡天脑袋差不多的气泡。奈何此时归彦身量小,气泡将它整个儿包裹住。 胡天方将归彦从脸上抓下,便见那气泡载着归彦向上浮。归彦四蹄都在气泡里,乱蹬不来。 胡天忙又伸手将它抓住,想了想,又在自己肩膀和耳朵后贴了两张符。 如此胡天脑袋、耳朵和左肩连成一个大气泡,造型诡异又可笑。胡天再将归彦后背的避水符拿下,将它放在肩膀上,这海水于归彦便是无虞。 待胡天折腾好,双脚也是触到了海床。 避水符虽是个气泡,但于视线无碍。此时归彦胡天双双向外看。 深水之中另藏一番天地。 脚下海砂铺成,海砂细软银白。四下各色珊瑚,妍艳非常。珊瑚之中小鱼游曳,小虾小蟹小扇贝爬行,众皆悠然。 此处静谧,水虽深却澈亮,日光从上落下,如同一块琥珀将四处裹在其中,一派安然。 此时却不见叶桑同王惑,胡天不由嘟囔:“落错了地方是怎么着?” 归彦伸蹄子敲了敲胡天的脸,冲着一块巨型红珊瑚:“嗷嗷。” 胡天便是向那块珊瑚走去,行动之间水波微动,只当缓行,甚是优雅。 胡天却是急。想起他虽不会游泳,但狗刨式的动作却是被胡谛逼着学过,不如试试? 胡天坐言起行,当即伸直胳膊扑棱着划水,脚底助跑。 刨了半天水,胡天愣是没将脚脱了海砂,更别提身子横在水里去游,却是站着蹦起来。 一蹦,胳膊划水调整方向,在一蹦。 他便自我安慰道:“低成本感受月球漫步呢!实在是高明。” 归彦坐在胡天肩膀上,嫌弃地扭头,将脸埋在了胡天耳后头发里。 片刻后,胡天终于蹦着绕过了那片红珊瑚,便见眼前骤然开阔。 胡天愣了愣,戳了戳归彦。归彦甩蹄子。 胡天又戳了戳:“快来看,我觉得那个应该挺好吃的。” 归彦才将脸从胡天而后拨回来。 此时,他们站在一片海盆边沿。 海盆地势较此处更低一分,其中珊瑚琳琅,尤以柳珊瑚为盛。柳珊瑚好似格栏,格出些许空间来,其中便有妖族吆喝。 妖族或类人形或妖兽状。另有不少人族行走其间。 海盆之上,鱼群飞驰,偶见一二大鱼缓行,好似天上流云。 “师弟。”叶桑此时正站在红珊瑚前。 胡天闻声醒神,扭过头来笑道:“师姐,我刚好找你来着。你这避水符看着却是个好的。” 叶桑的避水符只是一层浅薄气泡,覆在身上。看上去若有似无。 而王惑站在叶桑身边,更是没有任何异状,如在陆上。 叶桑笑道:“师弟这个避水符看着却是新奇。” 胡天乐:“我有点怕水,那老板就给我推荐了这个。怎知道是这么个效果。对了,刚才那个女的呢?” “找她师兄去了。”王惑没好气,又问叶桑,“小叶桑,你刚才还没有说呢,你们现下要去哪儿呢?” 叶桑道:“王长老……” “叫什么长老哦,叫叔叔。” 胡天哽了一口气,心道杜克知道,会不会向揍他呢? 胡天向上望水面。真好看。 叶桑哽了一下,道:“王师叔,我们不如边走边说吧。” 叶桑便请王惑先行,他二人相伴,三人一路走向海集。 路上,叶桑便将自己想去的地方一一告知。 叶桑此行志在寻一金元素充沛的兵器,但也不是全界乱寻。她已在青螺舆辇之上,已据各色海事图、传言、材料,以及穆椿给胡天的笔记材料,定下了几个重点搜寻之所。 因是王惑乃是同门长老,叶桑并不欺瞒,将她定下的地方一一说明。 王惑闻言点头,又似不经意地看向胡天问叶桑:“那他又要去何处呢?” 胡天此行却是要做小跟班的,便替叶桑答题:“师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王惑撇嘴:“跟屁虫。” 胡天情不自禁回嘴:“要你管。” 王惑愣了愣,继而扭头:“哼!” 胡天却是想要笑。 幸而此时他们已经是进了海集。 便好似进了人族的集市,各色叫卖同吆喝。也有毕竟另类的。 比如其间一个珍珠蚌,足有三尺长。有妖路过,它不动。人族路过时,它便张开壳子,露出蚌肉上的几颗珠子。 那珍珠蚌口吐还吆喝:“珍珠,上好的妖气珍珠。” 珍珠有粉有白,还有淡蓝色,有大也有小。大的如鸡子,小的如绿豆。 胡天看着忽而想起胡妈有条珍珠项链。那倒霉催的项链曾被胡谛拆了,给胡天当弹珠玩儿…… 后来他俩一起被揍了一顿。 多不容易!胡谛被揍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儿! 胡天忍不住停下脚来,问:“这些怎么卖?” “大的一个晶石,小的一个玉石。十颗八折,百颗六折。” 胡天眨眼:“再便宜点卖不卖?” 那珍珠蚌却是重复:“大的一个晶石,小的一个玉石。十颗八折,百颗六折。” 胡天也是服气,边说:“让我挑挑。” 此时叶桑好奇凑过来:“这珍珠成色的确不错。不过师弟要买这个做什么?入药炼丹么?” 胡天奇道:“还能入药炼丹?我就是想串个项链。” 王惑瞪眼:“暴殄天物!” “关你屁事儿。”胡天翻白眼,“送人有寓意的,你懂个屁!” 不料王惑却是不生气:“有什么寓意?” 胡天被问住。 他哪儿知道什么寓意。他爹给他妈送珍珠项链,又没向他报备。难道要说,寓意胡谛找揍? 不过珠宝的寓意也就是那些个。 胡天便是瞎说一气:“寓意看这个人超级顺眼,怎么看怎么喜欢,吧唧扎在心坎里拔不出来了。” 等等,扎心里拔不出来,那不是根刺?还是仇人那一款的。 胡天忙闭上嘴巴。 王惑此时却搓了搓手:“我也要!” “你也要什么?揍一顿吗?” 忽而朝华老太从王惑身后冒出来,拧住王惑的耳朵,大吼:“我让你跑!” 王惑这老头儿立刻怂了。 91.二十九 此时珍珠包好,胡天付了灵石,再去看热闹。 朝华老太拧着王惑老头的耳朵,依旧训个不停。 那王惑低头哼哼唧唧,却也不敢还嘴。 何仲在一边也是气:“你怎么如此不识大体!” 胡天全身心赞成:“就是就是,还盯着人家归彦看,看得归彦都不好意思了。” 归彦举起蹄子,给胡天侧脸按上个鲜红的蹄印。 朝华闻言倒是向胡天看来。 王惑这老头见机行事,忙拉了朝华的袖口:“朝华你看,他肩膀上的那个黑毛毛,就是归彦。” 朝华老太此时却是紧盯着胡天的脸不放。 胡天骤然心神一紧。 别介又是个债主,或是荣枯的老熟人?若是前者尚且能用灵石解决。若是后者,说不好自己就得倒霉了。 幸而下一刻,朝华老太抬胳膊,宽袖从胡天脸上拂过。胡天脸上的那个蹄印顿时消失了。 归彦看了看胡天的脸,又去看老太太:“嗷?” 胡天摸了摸脸,拱手:“前辈修为高深,我脸上不疼了。多谢您。” 朝华老太尚未说话。 王惑这老头儿冲上前来,自豪道:“这是我夫人!上善部第二灏的朝华长老!还不快来见礼。” 真是气焰嚣张至极。 胡天叶桑上前拜下。 朝华老太摆手:“这老头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还想陪着他们找向导来着。”王惑蹦起给自己洗白。 海界河天是个奇异之地,水下暗流极多,非人族可轻易察觉,不可贸贸然前行。大多初次来此界的人族,均会在海集中寻个妖族向导。 叶桑来海集,也是如此打算。 这也是合情合理,还很有长辈关怀之情。 朝华老太却又问:“那他们找的向导呢?” “呃,就是看见了珍珠蚌,还没来得及找呢。”王惑满脸褶子堆起来,“咱们好歹是长辈,宗内弟子第一次来海界河天,人生地不熟。不若我们现下陪他们去找向导。” 何仲撇撇嘴:“弟子都比你有用,要你陪个……” 王惑蹦起来,从一边海砂上抓了个海星甩出去,径直甩中何仲的脸。 何仲一张脸顿时被海星遮得严严实实。 “你这老猴子!!!”何仲手忙脚乱扯下海星来。 朝华老太又是拧了王惑的耳朵一通训斥。 胡天叶桑站在一边看热闹。 胡天还去妖族的摊位,用一块玉石买了两袋海葡萄同叶桑分食。他又拿了几串海葡萄编了成个环,挂在归彦脖子上。归彦边啃海葡萄边看戏,一点都不耽误工夫。 少时,朝华顺顺气:“陪他们找到向导,你就不可再黏着人家了,知道了没?” “哦。”王惑不情不愿的,耷拉着脑袋,又跑去捶那珍珠蚌撒气,“你给我出来,我要珍珠呢!” 可惜珍珠全给胡天包圆买走了,一颗都没了。下一批得等半年。 王惑只得同叶桑、胡天去找向导。 少时,到了一处巨石前。 此石椭圆形,高约一丈,表面亮白光滑,其上以虹彩樱蛤壳拼成两字:向导。 椭圆巨石之后,是一片杂石头铺出三丈圆地,以柳珊瑚隔开内外。 “便是此处了。”何仲对海界河天颇熟稔,带着叶桑来到海集向导聚集之所。 说着,众人便是一起进了那处。 其内三四鲛人闲磕牙。 正中坐着的一个道:“那妖长得黑漆漆毛茸茸,坐在人族肩头。我观其神色,怕它才是个主……” 此时那三四鲛人察觉水流波动,齐齐转头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正中坐着的那鲛人却是青螺舆辇上收钱的那一位。 那鲛人挑眉:“是你们。” 另三位鲛人上前问:“孔杉,他们是谁?” 那鲛人便是回头去和同伴叽叽咕咕起来。 胡天也是没想到,这儿还能遇见熟人。不,遇见熟妖。 叶桑上前,拱手为礼,朗声道:“我想寻一向导。” 孔杉和同伴转回头来。 孔杉道:“你们要去何处?险地高价,能者接单。” “却有几处要去。”叶桑便是报地名,“其一,野嗟海沟……” 叶桑只说了这一句,朝华一个健步上前,捂住了叶桑的嘴巴。 一阵缄默。 何仲前番因不愿透露自己行程,便也未曾去打探胡天此番具体路线。此时他万分错愕,懊悔至极。 胡天观朝华、何仲神色,忙上前来。 “师姐你记错了地方啦,分明是要去,那个沟叫什么名字来着。咦,我放海事图的乾坤袋哪里去了?” 胡天作势满身翻找,掏口袋,拽道袍,大喊一声:“不得了,我的乾坤袋丢了!!!” 胡天喊完,左手拽何仲,右手拉叶桑,又使了个眼色给朝华老太,便向外冲去。 不等朝华老太示意,王惑追着胡天喊:“等等,小归彦!” 也跑了。 这一行狂奔出了向导聚集之所,没跑太远,边听身后一声暴喝:“休逃!” 便是孔杉并方才几个鲛人追了出来。 鲛人本是海界河天群妖中的望族,在水中法力无穷,此时暴怒,速度极快。好似水中雷电,人族远不能及。 所过之处,海集众妖忙忙躲闪。 那孔杉边追边喊:“我们鲛人去不得的地方,人族休想去得!” 胡天管他说什么,用尽全力快速奔逃。奈何他做了十八年的旱鸭子,才刚敢下水,行走尚且吃力,何谈在水中逃? 胡天也只能靠着何仲、叶桑拽着游。 不时,出得海集,到了方才胡天落下的珊瑚处。 此处珊瑚丛生,水流凌乱,但于鲛人判断却也无碍。只苦了何仲他们游起来却更难。 便是免不了一战。 叶桑抬手握住背上重剑剑柄。 何仲忙道:“莫冲动,此处杀鲛人,恐有大事端!” 胡天往回看:“可不杀就是要被杀了!” 说着时,那鲛人已不足他一行半丈!那鲛人此时个个呲嘴,露出血盆大口并尖牙,血气喷薄。 胡天心道要完。死生轮回境里没被归彦这妖魔啃,此番却要葬身鱼腹不成? 这也太扯淡! 胡天猛然想起归彦来,喊一声:“归彦,幻象!” 归彦闻言:“嗷嗷。” “别管什么宗门十禁了,总比死了强!” 归彦转身,跺了跺蹄子,再冲那追来的四个鲛人:“嗷。” 声音细细小小的。 胡天闻声转头,便见自己回到附中篮球场。 一只篮球从他脚下滚走了。 此番与在死生轮回境里不同,四处颜色亮起来。 胡天还保持着被叶桑、何仲拽着的姿势,四周却不见了他二人。 胡天站直再转头,便见身后四个鲛人。便是想起放在听到的那声细碎声音。 怕是听到声音的才会入幻象。 胡天欲哭无泪,在他耳边嚎,让他如何躲得? 而四个鲛人猛然见了此番异世景象,先是怔忪,又见了胡天,便知是他捣鬼。 下一刻,四个鲛人冲上来。 胡天“嗷”一嗓子,狂奔。他的速度自然不及鲛人,胜在地势熟。 此时胡天慌不择路,也没甚乱逛的情怀,只管冲向了附中教室去。 胡天边跑边喊:“归彦祖宗,快把我捞出去啊!!!” 话音一落,胡天“啪叽”摔了个跟头。 “我的亲姐!”胡天喊完,睁眼翻身,却见幻象消失,眼前何仲、叶桑、王惑、朝华都在。 离他们半丈远处,四个鲛人却在团团转,似乎失了灵台清明。 归彦坐在胡天一边。 众人一起看归彦。归彦上前挠了挠胡天鼻子。 胡天:“你不要一直守着,也能把他们困住了?” 问完却想起来,归彦前番登级了,此时它的法术功效自然与先时不同。 胡天便是坐起来,提着归彦拽它的脸:“你这没良心的小坏蛋,你怎么把我也弄进去了,吓死老子了。我要是吓死了,看谁以后给你梳毛!!!” 归彦挣脱胡天,跳到他脑袋上,四蹄乱刨一气。 此时朝华肃整表情:“它不是你的灵兽,灵兽施法不会将其主囊括入阵。” 胡天波澜不惊:“是啊。您要如何?” 何仲上前:“此事稍后计较!现下不知归彦的幻象能困住他们几时,我们当快些离去才好!” 王惑跑来道:“咱们该上岸去,这样水流断了,鲛人再想追却是不得。” “是如此。” 众人便是先上了岸,再以上王惑朝华的菱花飞流云,急速向西而去。 只待上了菱花飞流云,那朝华老太端坐片刻,看向胡天。 胡天立刻肃穆。 朝华道:“我等少与人结仇,方才之事,不会多言与宗门旁人。但宗门十禁,本有其深意。望你慎行。” 胡天松了口气,拱手:“谢师叔。” 王惑却在一边急了:“朝华,你为什么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哦。你可以说,把归彦交出来,我们就不同宋师弟和穆师叔说这件事儿啦!” 叶桑咳了咳:“师叔,这件事儿穆尊是知晓的。” 王惑顿时耷拉下脑袋。 何仲落井下石:“要说穆尊,那是真护短。小时候,某个老猴子偷了穆昱养的小猴子。然后穆尊就……” 然后穆椿就将王惑捆在树上,让穆昱捶了王惑一顿。幸而穆昱是个没灵根的凡人,否则非把王惑捶死不可。 “闭嘴!”王惑瞪何仲,又耷拉下嘴。被一个凡人揍,想想都是太他娘丢人了。 朝华忙拍拍他脑袋:“别哭。” 被这么一说,王惑却是忍不住,真要哭了。 胡天目瞪口呆,忽而鬼使神差说:“你要珍珠项链不要?” 王惑抬头,眼眶里汪着水,却是兴高采烈:“要!” 胡天便拿出方才买的珍珠,又让王惑挑颜色。这一老一小便是聚在一起叽叽咕咕起来。 何仲此时见王惑是哭不起来了,着实松了口气:“胡小友又救了一次场。” 叶桑闻言,忙站起身来,一揖而下:“全是晚辈惹祸,害诸位长辈受累。” 叶桑不是糊涂的人,此事略一回想,便知此番祸事乃是她那句“野嗟海沟”惹来的。 定然是自己功课未曾做足,触犯了鲛人禁忌。 “也怪我懒怠。知你二人要去寻金元素,却不曾问你们有无目的地。若问了,便好做个示警了。” 何仲此时自责:“幸好这老猴子此番追来了。否则你二人却是凶险。” 叶桑忙请教:“前辈,那野嗟海沟究竟有何不妥之处?” 92.三十 胡天闻言,挑选珍珠的动作不由停下。 王惑忙将胡天的脑袋按下去:“我要这颗和这颗串在一起。” 王惑挑了一个绿色的一个红色的。 胡天也不小气:“两个看着多寒碜,你多挑几个啊。挑差不多大的。唉,我给你找找。” 胡天便是一边挑珍珠,一边听着何仲给叶桑讲鲛人妖族的禁忌。 何仲道:“因为野嗟海沟曾发现过神狱囚台。” 叶桑愣了愣:“神狱囚台不是在荒单盆么?我特地剔除了那一处的。” 王惑闻言,举着两个大珍珠蹦起来:“这个我知道我知道,小叶桑我同你讲。那个神狱囚台特别烦人,它到处乱跑的。今日在这一处,明日就去了那一处,是个会活动的。朝华你说是不是?” 朝华老太点头:“对。” 何仲继续讲:“神狱囚台于妖族是灾祸之源。另外,传闻妖魔大战之前,鲛人妖族就有禁令禁止靠近一些水域。” 但后来有妖族违背了禁令,闯入了禁止靠近的水域,便发现了神狱囚台。 叶桑叹气:“到底是我托大了。仅凭些许材料推测,招来如此祸患。” 朝华老太拍了拍叶桑的肩膀:“并非你的缘故。很多事情,并不会记在纸上。若非我等与海界河天有些渊源,也不会知道。” 朝华他们的渊源,便是他们都是侍神人一员。叶桑便连侍神人都没听过,何谈知晓这些。 胡天抓着一把珍珠,抬起头:“师姐,还有哪些地方来着,咱们挑个其他的地方去就是了……” “我不要这个黑色的!!!”王惑打断胡天,又将他脑袋往下按,“我要这个这个,这个叫什么颜色?” 朝华拧住王惑的耳朵:“你手轻些!” “哦。”王惑缩了四根指头,只用食指戳了戳胡天的脑袋,“你的头发真是短,戳着软乎乎的。” 胡天没好气:“我真想让归彦咬你。” 王惑眨眼睛:“好啊好啊。” 归彦却是对咬王惑没兴趣,它从胡天肩头跳下,伸蹄子去挠胡天腰间的灵兽袋。 胡天将灵兽袋取下,给了归彦。 另一边,何仲很是赞同胡天的话:“叶小道友莫灰心,海界河天我等也来过几次,你还想去何处?说与我们听听。” 叶桑喜道:“好。望前辈于我甄别。” 她便是将在青螺舆辇上定下的地点,一一报出来。 只是每报一处,何仲同朝华的脸色便重上一分。 待到叶桑将另十个地点都报完,何仲、朝华面面相觑。 叶桑便问:“前辈,是否我选的地方都不妥?” 朝华老太犹豫开口:“你说的那十个地点并前番的野嗟海沟、荒单盆。便是神狱囚台会出现的十二个水域。” 若是一个野嗟海沟,便还可能是凑巧。十二个都命中,用“凑巧”却是解释不通了。 叶桑目瞪口呆:“都是禁忌之地?” 何仲点头:“神狱囚台出现过的地方,共计十二个。都被你选中,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胡天此时关注点歪了,他扭头看向王惑,道:“这些师姐都对你讲过!你为什么不示警?” 王惑闻言“啊”了一声:“什么时候?” “早前去海集的时候。” 朝华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去拧王惑耳朵:“让你懒怠,让你懒怠,那么几个地名都记不住!差点害死我们!” 王惑可怜兮兮:“十二个啊,都有你了,我干嘛还要那些个地名。再说,本来都有向导领着去祭……” 每每王惑、朝华来海界河天祭神,都有侍神人副主执安排向导,王惑便是从来不记着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只管跟着朝华同向导就是。 何仲听王惑要将“祭神”说出,忙道:“朝华,此事稍后再罚这老猴子。现下当是问问叶小友,或是同道呢?” 何仲此时疑心叶桑是侍神人一员。只是非特殊情况,侍神人是不会相互认识的。故而若有疑心,便可对个暗语—— 何仲看向叶桑:“神魂故土?” 叶桑:“啊?” 一边同戳珍珠的王惑不禁要接下一句:“蝼蚁……嗷!” 朝华捏住了王惑的嘴巴。 王惑“唔唔唔”。 朝华:“不让你说话,你就不说话。” 王惑点了点头。 朝华松开王惑,站起来,问叶桑:“你并不知‘神魂故土’的下一句?” 叶桑:“从未听过。” 何仲:“那些地点,你是如何得知的?对了,我听闻你师父是若水部的客卿,难道是他……” “那些都是我在青螺舆辇上推测的。” 叶桑怕他们误会,“我前番从仓新界买了海界河天百年水流图,并些许材料。因着是要找金元素的兵刃,便据剑势剑意推测。” 接着,叶桑便将自己推测时的想法说了一遍,堪称奇葩。好好一个海界河天,便被她当成了一把剑,再以剑招拆解地势。推演得金元素丰沛之所。 “妙啊!”何仲听完,拍大腿,“了不得啊!” 朝华感叹:“真是后生可畏。” 胡天与有荣焉,抬起头洋洋得意:“我师姐特厉害!” 何仲又问叶桑:“那你第一个想要去的地方是野嗟海沟,便是推测……” “那处现下的金元素当最旺盛。” “你可曾想过,便是到了野嗟海沟,那处广袤,也不是一时便可找到兵刃的。” “有兔子帮忙啊。”胡天再次抬头。 正说着呢,归彦将五只命褓灵兔放出来。五只兔子在菱花天流云上蹦蹦跳跳。白兔子照例跑到叶桑身边,偎在她脚踝上。 朝华老太此时察觉何仲心思:“何仲,你莫乱来,等等向导到了,我们再去才好。” “可那向导何时能来?便是来了,又有叶桑这般的推演之力吗?” “若依你的想法,便是要将那些事情,都告之与他二人。” 何仲侧身指着叶桑:“仅用剑意、剑气便将海界河天剖解,找出了十二圣地。你不想将她纳入?你便是不愿,我来做个启者便是了!” 闻说“启者”了,王惑抬起头,指着胡天:“你要做叶桑启者。那他呢?把他踹下云去?” 胡天翻白眼:“干什么干什么,你还要不要项链了?” “要要要。那就等等再踹吧。” 何仲乐道:“我做个启者,若是他们不乐意,将记忆洗去便是。胡小友、叶小友意下如何?” “怎么都喜欢玩这一套。”胡天翻白眼。 乌兰天梯楼上的人喜欢给人清洗记忆,蚍蜉一族的妖也用这一招对付自己。 不过此时好奇心却是来了,挡也挡不住。 胡天便说:“我没问题。师姐呢?” 叶桑低头想了片刻:“听前辈所言,似乎有些秘密,涉及些组织,且与神妖魔都有关联。现下我虽是好奇,但我师父说过,剑心如一。若与剑术关联不大,您便不必费心了。” 何仲愣了愣,猛然笑起来:“专精一剑……不得了,朝华、老猴儿,你们善水宗大概是祖师爷显灵了,才从极谷挖了这么个宝儿来!” “被善水宗抢回了穆椿便罢了。日后若再出个叶桑,极谷那群老剑痴……” 何仲幸灾乐祸,话不成句,笑得前仰后合,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便是“咕噜”翻倒掉下了菱花天流云。 下一刻,便听“噗通”一声,何仲掉进了水里。 朝华忙将菱花天流云停下。 王惑趴在天流云边上向下看着鼓掌:“哦哟,哪儿来的落水狗!” 少时,何仲湿漉漉一个爬回菱花天流云,使了去水诀,将自己烘干。 何仲强自镇定,在叶桑面前盘腿坐下:“小叶桑,我所说之事,定与你有益。” 叶桑也是盘腿坐了:“那您便讲吧。” 胡天抓了归彦放在肩头,凑过去听。五只兔子在他腿上排排蹲好。 朝华便也是在何仲边上坐下。 只王惑一个坐在边上,手里拿着针在给珍珠戳孔。 何仲看了看王惑。 朝华道:“且让他玩去。” 何仲这才开口:“我要同尔等所讲之事,觉不可传与他人之耳。除非日后尔等入了五阶,得了权限,方可去做启者。” 叶桑胡天齐齐点头。 何仲道:“那我与你们所说的,便是一个组织,唤作侍神人。我等以神族为信仰……” 胡天一听“神族”二字,立刻精神了。他身识海里,还有个六芒星没日没夜地闪呢! “您等等。”然则叶桑摆手,“我心里眼里都是……” “剑。”何仲道,“这个我自然知晓。小叶桑且莫急,便是侍神人,也分几个部分,你便是在外围,无妨。” 何仲思忖叶桑态度,便不提神族,不提由来,只将侍神人组织分类讲于胡天叶桑听。 侍神人,他们将寰宇修士分五类:王相友休死。 “王”为此生立志于寻找神族之修士,多为执事,隐居于一处。运作侍神人组织。其所知,有关神族之事最丰。 “相”乃辅佐之人。为散居各地的修士,虽有各自门派,且修行大道,仍信慕神族,可出刺杀等紧要任务。可知与自己相关的神族内容。王惑、朝华、何仲便是此类。 “友”乃是对其侍神人有益的修士,无关信慕与否,可参与功法讨论,并享有回报。 “休”便是不知道侍神人,且与其事业无意的无关之辈。 “死”乃是与侍神人事业有害的修士。譬如毁坏神族遗迹。只要神族发出了必杀令,这修士基本就是死了。 胡天惊道:“必死?这是给神魂里下药了?” 别介再是日月神教的三尸脑神丹。 “自然不是。”朝华笑道,“来去自由,若是那天不想在做其中一员,便是洗去记忆而已。但若利用侍神人,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侍神人的必杀令,令下必诛。” 侍神人不只人族,妖族魔族也尽有成员。天涯海角,总能将“死”字令人刨出来杀了。 胡天撇撇嘴。 何仲解释完:“我想请叶小友入的,便是‘友’之一系。以贡献,换取剑谱。” 叶桑一听“剑谱”二字,眼睛登时亮了。但她仍低头思考,并未立刻回话。 胡天此时心里想着与神族搭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厚脸皮举起手来:“我呢?我也该是个‘友’吧。” “便是个‘友’吧。” 如此勉强。 胡天撇撇嘴,倒是对叶桑说:“师姐,你若是参加,也就好似在侍神人那店里,办了张会员卡。” 拜日日一起吃饭所赐,胡天对易箜灌输的那套生意经,叶桑也没少听。便是知道“会员卡”为何物。 此时别人听不懂,叶桑倒是点了点头:“师弟所言甚有道理。便是成了个‘友’,也不过是些许推演之事,若能换来剑谱,倒是好事。” 何仲闻言立刻坐起来:“如此甚好!我此处且有一块空白的‘友’字令,恰好与叶小友!” 何仲说着,便是拿出一块令牌来,塞进了叶桑手里。 待叶桑拿了,何仲却是歉意转头:“胡小友,我只这一块令牌。另一块,待我们再到一处,寻个天书格传信,便可得了。” 胡天摆手:“没事儿,我知道自己是沾了师姐的光。” 叶桑此时却是看着手中的令牌发愣,继而转头道:“师弟,这令牌,你也有啊。” 胡天乐:“师姐别说笑,我今儿才听说侍神人。哪儿来得他们的令牌。” 叶桑却是举起手中金光璀璨的令牌:“也是不太一样,师弟那块,是黑的。” 胡天一瞅叶桑手中之物,也是愣了,继而从指骨芥子里拿出姬颂给的天梯楼传令来。 何仲、朝华却是齐齐惊呼:“‘客王’令牌!” 胡天:“别开玩笑了,这天梯楼怎么又变成侍神人了?” 93.三十一 何仲、朝华都是看着胡天手上的令牌发怔。 侍神人诸多令牌中,主执王令为尊,次之便是客王令牌。 何仲道:“绝非误发,客王令认主,且定然是主执亲予。” 朝华点头:“然则为何竟连侍神人都不知分毫,不知分毫便得了此令?” 他二人均是不解,相对无言。 此时王惑抬头:“因为有贡献啊。” “什么?” 王惑便道:“何仲你将‘王相友休死’说得太复杂!依着修士对神族之事贡献来分,就好理解了。” 依着修士对神族之事的贡献,“王”乃贡献最甚之修士;“相”是次一级可辅佐神族事业的;“友”就是求同存异的朋友;“休”则是不相干之修士;“死”便是阻挠阻碍。 若以此分来,极有可能便是胡天对神族之事有巨大贡献,故而得了这块客王令牌。 胡天此时在天流云上躺下,看叶桑:“为什么他们不能直接问我?” “怕是太过出乎意料,故而不信你会讲实话。” “就算是要我讲,其实也有难度。我又不是姬颂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他为什么没把侍神人的事儿告诉我……” 叶桑思索:“难道是忘记了?或是知道穆尊会说?” 这个太有可能了。 胡天也懒得去计较:“一下子升了等级,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嘛。这个令牌感觉特别厉害啊,下次不拿它垫桌角了。看谁不顺眼,发个追杀令?” 说完胡天却突然想到了姬无法。 胡天蹦起来:“您三位等等,等等再讨论。我有个重要的问题。” 那三人齐齐转身,看向胡天,目光灼灼。 胡天问:“姬颂那老头儿可是你们说的主执?” “前主执。近来他将主执之位传与其子。” “对对对,”胡天点头,“那诸位的少楼主,是不是就叫姬无法了?” 三人齐齐点头。 胡天捂住胸口:“擦!要死!” “如何?” 并着叶桑,四人一齐问。 胡天说:“我临来前,在仓新界买了个面人,小孩儿被打屁股的造型,给你们少楼主寄了。” 那个小混蛋,从前威胁自己发追杀令,这不会玩儿真的吧? 此时,二十界之隔的乌兰界,姬无法却是忙得很,完全没脑子下什么追杀令。 姬无法正被他爹打屁股,两瓣屁股打得红彤彤。 姬北沼冷声道:“还敢不敢偷偷去后山捉虎豹雷虫了?吃了你怎么办!” 姬无法趴在他爹腿上不说话。 姬北沼又问了一遍。 姬无法憋了憋:“爹,你从前不是这么揍我的,你是不是偷看到那个面人了?是不是你把面人弄坏了的?你赔我,哇呜!” 胡天还不知道,一个面人给姬北沼提供了新的揍孩子姿势。 胡天问:“那个追杀令要怎么下达?” 何仲、朝华虽然不解胡天之意,但客王令牌持有者发问,却是不好推脱不知的。 何仲道:“分情况。若是‘相友休’这三类转成‘死’,三个执事商议,再由主执下令。若‘王’字辈,得全侍神人的执事到齐商议,才可下令。” “那就好!”胡天撇嘴,“您二位说了那么久,也该给我说说,天梯楼和侍神人是什么关系了吧。” 此时何仲、朝华也是认了胡天的令牌,心绪缓和。 为客王令牌持有者解释基本问题,这事儿虽很是妄幻,但何仲还上前来,尽可能详尽解释了一番。 “这便是牵扯到了侍神人的发展。” 前番说过,侍神人中的“王”字属的修士,常年隐居。而他们隐居之处,便是天梯楼。 天梯楼最初成立,是为了招揽修士,实验神族功法。后因经营,发展成招揽修士,实验各类新功法,并对外提供咨询服务。当然这些都是需要付足灵石的。 现下的天梯楼,更像是一个为侍神人赚钱之地。 “天梯楼核心,仍是侍神人。且主执尚神之心,从不会动摇。” 天梯楼数任主执,只将毕生精力尽数花在天梯楼与侍神人庶务之上,直至老死。 “别说旁人了。你呢?”王惑此时坐到胡天身边,用手戳胡天胳膊,“你到底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得了那块客王令?” 胡天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我爬上了天梯楼三十三层,然后被个神族功法选了……” 话没说完,何仲扑过来抓住胡天肩膀:“你说什么?神族功法?” 胡天脖子后仰,极力避开何仲那张老脸:“是,一个神族功法,叫……” “闭嘴!”朝华突然喝道,“何仲,功法之名,我等不可知晓!” 这便是侍神人的不同权限了。 何仲手紧了紧,终是放开胡天:“是我失态。只是,只是没想到,死之前竟能听到这个消息。只是胡小友,自己修习的功法不可轻易说与旁人听,可能会给你招来祸事的。” 胡天点头:“知道了。” 话至此时,一些都明了。众人都是一家的。 而何仲他们祭神,要寻神狱囚台,必要将十二圣地都走一走。 朝华便邀他二人:“叶桑推测的金元素丰沛的兵器,依着我见,怕也是在神狱囚台的。既如此,不如我等一道走吧。” 胡天、叶桑自然是乐意。 王惑就更开心了,他看了看归彦,兴高采烈:“好好好,那我们现下去哪儿玩?” 这五个坐下商量,何仲、朝华、叶桑又是一番商讨。 王惑则在一边自己玩儿,用绣花针给珍珠戳孔。 胡天也是瘫在一边,手里抓着个天梯楼的令牌看来看去。胡天伸手戳了戳归彦:“其实这牌子是个咱俩个人分的。” 归彦看着兔子,敷衍:“嗷。” 胡天收了令牌,看天:“好想吃烤鱼啊。” 归彦立刻站起来,伸出蹄子按在胡天脸上:“嗷嗷!” 胡天哽了哽:“客王令牌都没烤鱼重要?也是,民以食为天嘛,船……不,朝华前辈,您能给云停停,让我下水捞个鱼?” 胡天不但捞了鱼,还捉了虾,逮了螃蟹,抓了花蛤。总之见啥捞啥,捞了一堆海鲜来。接着这人坐在天流云上,怀里抱着个火盆,盆下是火种,盆上烤大鱼。 胡天还能拿出铁钳来串鱼虾,再拿出油盐调味料,刷刷洒洒。直搞得香飘千里。一整个天流云的格调都被他拉低了。 胡天边烤边给归彦喂,再殷勤递盘子给叶桑。 叶桑便是抓着铁钳挥斥方遒,同何仲、朝华分析水流走向,推演神狱囚台最会出现的地方。 何仲还来帮腔:“是如此,很正确。” 叶桑:“另者,据我推测,再有半年,此处便是要由旱季转雨季了。” 若到了过度季,且是由旱季转水季的过度季,那时海界河天全界暴雨,便是水下也会变得更凶险。便是不适宜祭神了。 但半年的时间,无法将十二圣地走一遭。跟别提再等向导了。 “可我等来时,分明推测是还有一年的时间。” 叶桑抓了新鱼串儿,认真道:“过度季必在半年之间,您且看前几次的水流……” 叶桑抓着铁钳,咬了大虾,再挥舞铁钳指点江山。 如此又是一番。 胡天听得一知半解,也不曾去打扰,倒是看着王惑拿着绣花针着实不易,便对他说:“你为什么不用点功法,比如剑气什么的。” 王惑愣了愣:“对啊,我为什么非要这么戳呢?” 胡天哭笑不得,此时却听朝华老太讲:“既然小叶桑如此肯定,那就先去野嗟海沟吧。” 何仲也是皱眉头:“这向导也不要再等了,我是没法再等到下一个旱季了。” 朝华也不再坚持:“那就不等了。” 胡天挥着只虾尾:“前辈,师叔,我家兔子很灵的,下了水,一定能很快找到金元素所在。” 如此,这一行人便是去往野嗟海沟。 幸而何仲、朝华也是祭神来过几次,知晓些大致方向。再以罗盘、搜神推演的功法辅助,同心协力很快找了个大致方向。 待到胡天归彦将海鲜吃完,再美美睡了一觉,便有人拍胡天肩膀:“师弟,醒了,快到地方了。” 胡天睁开眼。 此时已是午夜,四周静谧,天流云停留在水面上。向远,月亮半在天上半在水中央,极大极近,好似伸手能摸到。 月华澄澈,盈盈铺成海面。 胡天半晌回神,看向手边。归彦侧身躺着,梦里咂咂嘴巴。 四下兔子也睡着,围着归彦睡成个半圆形。 胡天先将红绿黑黄四只兔子塞进灵兽袋,再将白兔子提起来递给叶桑,小声说:“师姐,这只给你保管。” 最后,胡天才挠了挠归彦的耳朵,凑过去小声说:“懒虫起床,懒虫吃早饭啦。” 归彦“噌”一下站起来,一脸迷蒙,又歪了歪。 胡天忙伸手将它扶住,归彦眯眼看胡天:“啊噢?” 胡天道:“咱们到野嗟海沟了,要下水了。你睡饱了没啊?要不再睡一会儿?等到有好玩儿的再叫你。” 归彦闻言,立刻侧身歪在了胡天胳膊上。 胡天想了想,便在胸腹正中贴了个避水符,再将归彦塞进了怀里。刚好让它靠着避水符睡。 如此稳 94.一 胡天落入水中,很是灌了几口水。 手忙脚乱之间,抓了避水符拍在脑门上。及至脑袋上一个硕大气泡升起来,胡天才缓过一口气,再噗噗喷水。 此时他缓缓落下,月光映衬,水中得了些许光,依稀可见景致。 此番与前时在海集中所见颇不同。 此时四下只是水,偶尔一两条鱼飞速掠过,彷如幻象。 往下沉去光线愈发暗,渐渐堕入黑暗之中。便连何仲叶桑他们的身影也愈发模糊起来了。 “莫点灯。”何仲以神念传声,警告胡天同叶桑,“恐引来妖兽。” 胡天便忍住拿出夜明珠的冲动,只将叶桑所赠玄铁小剑取出,握在手中防备四周。 说也奇怪,先前有月光时,还有些许游鱼并声响。待光线完全消失之时,四下再无动静。比之死生轮回境还不如。 黑暗之中,胡天不由紧张,竭力将身体感知扩散到最大。不由自主之间,体内神念随灵气运转至毛发纤毫。 胡天忽觉手臂皮肤之上,两股水流对冲。 胡天惊讶,又觉有趣,便是以灵气为依托,将神念在体内各处细化。 反正他的皮囊是死的,将灵气锁住,任他如何调度玩耍,灵气也不会冒出去。 胡天很是自娱自乐了一番。 或将灵气调到头发上,便察觉水流冲刷头皮,不小心将碎发冲走一根。 或将灵气调到屁股上,便觉穿着的粗布糙得很,很是不舒坦。 或是灵气调到后颈上,身后水流平稳又安谧。 或是将灵气调入胸腹正中央。 正中央,隔着衣料,某个黑乎乎的玩意儿在睡觉,伸直四肢,肚皮贴在衣服上。心跳传来“怦怦怦”,缓慢微弱,缠绵不绝。 然后这货不知做了什么梦,四蹄乱蹬在胡天肚皮上。直如擂鼓敲钟。 “我的亲娘!” 感知被灵气放大,痛觉也是成倍翻涨。胡天猛然醒过神来,恰此时双脚靠到了一处硬邦邦的地方。 这便是终于到得此片水域的底部。 四周黑漆漆,隐约之间传来呜咽嗟叹之声。这似有若无的嗟叹,便是野嗟海沟名称由来了。 胡天乖觉,只站着并不轻举妄动。 片刻后,前方三丈之处,何仲道:“无碍了。” 隔着这水,衬着远处嗟叹呜咽,人声才此处略有失真。 何仲语毕,四下四颗夜明珠亮起来。 以胡天为中心,前后左右便是叶桑、何仲、朝华同王惑。 只是他们此时却是矮了胡天一大截。 胡天俯视诸位,怪不好意思的:“这闹个什么呢?为什么我这么高?” 胡天说着低头去看,便见他站在一个大海龟的壳子上。 那海龟脑袋正在胡天右前方,缓缓扭头。 胡天收了玄铁剑,对海龟讪笑:“冒犯冒犯,没看清,扰了您老清修,不好意思啊。” 说着他扒拉着海归壳往下爬。 那海龟甚是灵气,侧身歪了歪,方便胡天动作。 待到胡天到得地上,那海龟才正过身子来,慢慢游走了。 胡天对着海龟的背影拱了拱手。 “怕是个要脱骨成妖的妖兽。”此时王惑贼兮兮凑到胡天身边来,“你却扰了人家清净。对了,归彦呢?” 胡天指了指自己胸腹正中的一团,又问:“这就到野嗟海沟了?怎么黑乎乎的。神狱囚台在哪儿呢?” “野嗟海沟大得很,自然要寻一寻。我等现下……待我看看指北针……” 朝华正说着,叶桑肩膀上的兔子忽然咬了咬叶桑头发:“唧唧唧。” 白兔子身上贴着一张避水符,一只爪子指想叶桑左后方。 叶桑敏锐:“你说那处有金元素?” 白兔子猛点头:“唧唧!” 这白兔子可比朝华老太的指北针好用得多。 众人便在它的指引下开始行动。 走了约莫半炷香,白兔子突然咬了叶桑耳朵一口。又重又疼。 白兔子平日看见叶桑便是温顺得很,少有如此时候。 叶桑停住脚步,去看白兔子:“怎了?” 眼前依旧不见什么神狱囚台,四周仍是黑漆漆一片。唯那似有若无的嗟叹之声起伏。 众人也是围过去,看向白兔子。 白兔子此时抓耳挠腮,只管同叶桑做默剧。可怜它是在叶桑肩膀之上,舞台不够大,白兔子便是扭来扭去直把众人的眼睛扭得发花。 看不明白,众人便去看胡天。 胡天挑眉:“我不懂兔子语,翻译不来的。” 不过他另有歪招。一个兔子默剧演得多寂寞?再叫几个一起来,或也就好懂了。 胡天拿出灵兽袋来,刚将袋口扯开,便见白兔子跑来。 白兔子对准灵兽袋口:“唧唧唧。” 便见黑兔子积极将脑袋伸出来:“唧唧!” 四下都是水,胡天忙要拿张避水符来给黑兔子贴上。 谁知黑兔子乃是响当当一条好汉,径直入了水,给白兔子吹去一个大气泡。 胡天目瞪口呆:“卧槽,这么厉害,早知道你这么灵,我就不买避水符了!” 细细想来。 黑乃是水,黑兔子便是命褓灵兔中以水系修行的一只。没点水系功法,脸上光彩岂不全无? 黑兔子听闻胡天之言,却是摸了摸腮帮。很是为难的样子。 这个众人倒是看明白了。 王惑兴高采烈做翻译:“你这么大,它给你吹气泡得累死。” 胡天冲王惑翻白眼,问白兔子:“其他兔兔就不需要了?” 白兔子点头。 胡天又对黑兔子说:“我听不懂白兔子的话,你和它配合配合呗?演个明白的。” 不待黑兔子领命,倒是白兔子脑袋上顶着一团空气四爪并用游到黑兔子身边。 白兔子用耳朵碰了碰黑兔子的脑袋:“唧唧唧唧咕咕唧唧咕。” 黑兔子:“咕唧。” 胡天围观片刻,感叹:“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能给归彦做翻译了。” 至少归彦在胡天脑海里乱嚷嚷时,说的是人话。 少时,黑白两只兔兔商议告一段落。黑兔子游到胡天面前来,扭扭屁股,甩甩长耳朵。 胡天忙拍手:“注意了注意了,咱黑兔兔要演出了。” 大家便将黑兔子围住。 黑兔子便是先拍了拍自己胸脯,然后吸气缩肚子,再伸直四肢努力将自己变成一条线的样子。 接着它扭动身体,好似个水波形状。 胡天猜:“你是水?” 何仲道:“是水流。” “唧唧!”这是白兔子上场了,白兔子两只耳朵在背后。忽而它伸出抓抓从肩头抓了一只长耳朵来,气势汹涌好似拔剑。它歪着脑袋,将长耳朵抓在手中甩了甩,很是拼命。 叶桑捂脸。 众人大笑:“这是叶小友。” 白兔子点头,游到叶桑身上蹭了蹭。它再回去继续。 白兔子便是向前走。 忽而黑兔子缩成一线从一边游过来,白兔子恍如未见。及至黑兔子游到白兔子上方,黑兔子忽而伸出爪子捞了白兔子耳朵,便是将白兔子拖走了。 白兔子四爪乱蹬,做出惊恐之状。 少时,白兔子黑兔子一起停下,齐齐看想胡天。白兔子摆了摆手,指指黑兔子,再指指他们前进的方向。 胡天想了想:“前面有能将师姐带走的水流?” 然而此时用夜明珠照去,水下世界只有些许巨石海草之类,海草却也不怎么动弹。 “是暗流。”朝华老太开口道,“它们是在说水下暗流。” 水下虽看上去静寂,然则越是看上去静谧无物,便越是杀机暗藏。 而海界河天的水下,最大的杀机不是凶禽猛兽,不是鲛人妖族,而是水底暗流。那些暗流不知来路去处,稍不留神被卷入,便难挣脱。 而十二圣地则是暗流最多之处,故而每每有“相”字属侍神人前往海界河天祭神,天梯楼便会派一名向导与他们接头。 此时黑白两只兔子,便是向众人示警。 而何仲、朝华他们来此处的次数多,自然知晓其中利害。 何仲本想拼上自己的修为,去测暗流。此时却听胡天问两只兔子:“咱黑兔兔这么厉害,是不是也能测到暗流?” 黑兔子扭了扭,兴高采烈点点头。 胡天竖起大拇指:“就靠你了!” 黑兔子豪迈拍胸脯,接着它游到白兔子上方,咬住了白兔子的耳朵。 然后两只兔子游起来,白兔子用前肢指一个大方向,黑兔子却是绕了个远道向白兔子指的那处游。 它俩游了一小段,一起转头:“唧唧。” 何仲叹道:“命褓灵兔还能这么用。” 其实何仲不知道,并非命褓灵兔的缘故。而是无主的命褓灵兔才能如此用。 有主的灵兽往往灵智被主人压制,反而不自由。 此时黑白兔子配合默契,倒是替众人省事儿。 何仲乐呵呵打头跟着兔子而去。 其他人便也是都跟上了。 又行了许久。 久到胡天对归彦这么睡着生出些许小嫉妒,想要去把它闹醒。 久到王惑不耐烦:“朝华,还有多远呀?” 久到朝华生出疑虑。 久到叶桑也不确定:“难道有差漏?要去下一处寻?” 久到何仲开始怀疑自己的运气:“老夫死前真的不能再去祭一次神?” 何仲话音方落,他们转过一处巨石,忽而前方露出柔光来。 何仲失声惊呼:“神狱囚台!” 神狱囚台便是如此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胡天忙低头要去挠归彦,便见归彦已经将脑袋探出来。归彦此时后背枕着胡天胸腹,下巴挂在胡□□襟上。 胡天只看见它毛茸茸一个脑袋,两只耳朵动来动去。 归彦认真打量着神狱囚台。 神狱囚台什么样? 便是一个四方四正的白色大盒子。那白色大盒子稳稳立在海床上。 四周海床上空空荡荡,连根海草也是没有的,只有一片白沙。 朝华此时却是抓着叶桑激动:“小叶桑!多少同仁,为了寻一个神狱囚台,在十二圣地折损!你却能……” 叶桑却能推演出了神狱囚台所在,省去了诸多麻烦。 叶桑便道:“师叔,待日后回到宗里,我将推演之法写下,送与天梯楼。方便诸位日后寻地方。” 朝华感激不尽。 王惑也难得说一句:“真是祖师爷显灵,将小叶桑从极谷骗了来。” 然后王惑便被朝华老太捏住嘴巴:“莫要胡说八道。” 祖师爷“骗”来是几个意思? 胡天却不由腹诽,骗师姐的不是祖师爷,分明是杜克那师伯。 众人说笑一回,便是全速向神狱囚台行进。 待得双脚踏上白沙,到得那白盒子跟前。便见这神狱囚台高约三丈,四壁光滑如镜,因地上白沙缘故,映衬出白光来。 胡天向神狱囚台墙壁上看去。 此时叶桑身后跟着一个唇红齿白短毛的小子。这小伙儿穿着短打,脑袋上一个气泡,脸上一张符箓,胸腹正中另有一个气泡,造型诡异。 胡天便是冲那神狱囚台的墙壁吐舌头,扒拉眼皮做了个鬼脸。他再追上叶桑、何仲。 何仲一行领着胡天、叶桑围着这个白色大盒子转了一圈。走了个“口”字形路线。 少时又回到方才正中的位置。 胡天好奇:“走一圈就成了?” 祭神这么简单? “自然不是。”何仲此时笑眯眯,“小友莫急,这才是神狱囚台的外围。” 叶桑愕然:“外围?这四下没有入口啊。” 这便是神狱囚台的精妙所在。若是凡人、妖兽,偶有进入此处,所见不过是一处白沙滩。若来者是修士,便能得见这白色的四方大盒子。 “若能持有一二神器,便是能再进一层了。” 何仲笑着,手中拿出一件破烂铁棍:“这便是老夫此番祭神所请神器。” 何仲说着,便是将那根铁棍郑重捧起,插入神狱囚台镜面墙体之中。 便听“叮”一声响,铁棍便进入镜面墙体,好似镶嵌其中。 何仲手上使力,那铁棍缓缓没入神狱囚台的镜面墙体。只是速度甚慢。 待到那铁棍没入一般之时,那铁棍骤然停住。何仲便是松开了手,退后三步,拱手弯腰向镜面鞠了一躬。 观四周,王惑、朝华亦如是。 叶桑同胡天便是效仿之,拱手弯腰而下。 再待起身,按根铁棍不要外力,自行向镜面墙体没入。 正是此时,忽听两只兔子在身后“唧”一声惨叫。 胡天猛然转身向后看去。 黑兔子此时松开白兔子的耳朵,惊恐交加急速向胡天冲去,白兔子则是冲向了叶桑。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石头后冲出,直向众人而来。 何仲反应极快,顿时一柄拂尘从他袖中冲出,向那黑影撞去。 何仲喝到:“何物在圣地装神弄鬼!活得不耐烦!” 那黑影极敏锐,闪身躲过拂尘,却是从众人头顶跃过,跳到白盒子正方体的顶上,高高站立:“我说你们可疑,却是侍神人!” 众人抬头向上望去。 这黑影不是旁者,便是鲛人孔杉,前方胡天乘坐青螺舆辇上收钱的那位。 胡天此时见了孔杉,略吃惊:“你从我家归彦的幻象里出来了?还挺快。” 孔杉前番察觉何仲一行人不妥当,便是追杀出来。不想却着了归彦的幻象伏击。 须知鲛人,曾是用“声色”捕猎的妖族,与幻术很是有研究。 此番孔杉被困,实是意料之外,故而他率先冲破幻象后,只将同伴甩在幻象里,自己跑来野嗟海沟蹲守,誓要血仇来着。 没想到却是跟着他们见了这么个奇怪的玩意儿。 孔杉低头看脚下:“这便是差点将我妖族葬送的神狱囚台?” 何仲此时怒火中烧:“无耻小儿,竟敢对神狱囚台不敬,我杀了你!” 何仲说着便是又一柄拂尘幻影冲过去。 孔杉翻身落在众人不远处:“哼,在海界河天杀鲛人?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 鲛人堪称与海界河天神魂相契,但凡水落入一丝鲛人血气,周遭千里之内的鲛人都会有所感知。那些鲛人都会赶来。 这便是海界河天的鲛人不好杀的缘故。杀一只不可怕,可怕的是杀了一只,会有一群来替那只复仇的。 何仲此时气急败坏。 孔杉得意极了。 胡天挠了挠归彦的耳朵:“睡醒了松松筋骨?” 归彦便是从胡天怀里蹦出来,跳到他肩膀上。胡天拿出一张避水符贴在了肩头。 归彦跺跺蹄子,胡天忙捂住耳朵。 归彦低声吼:“嗷。” 声波将水震开,直向孔杉而去。 却见孔杉双手合十,再分开,两个手掌中间出现一颗蓝色珠子。 归彦的术法音波,瞬息被那颗珠子纳入其中。 “破妄珠。” 孔杉一声冷笑:“前番不过一时不察,让这小黑妖钻了空子。这点子幻象算个什么,你还有什么招式,尽管试试!想同我鲛人妖族较量幻术……” 孔杉话没说完。 归彦扬起头来,又是一声:“嗷!” 其声如雷,四野震荡。 神通夔吼。 下一瞬,孔杉被震飞了出去。 归彦打哈欠。 胡天撇嘴:“幼稚,怎么会有妖蠢成这般模样。或许他只会一招嘴炮,便以为天下人都同他一样,只会一个招式?” 归彦很赞同胡天的发言:“嗷嗷。” 此时朝华老头却担心:“不会被震死了吧?” 何仲却道:“无妨,我神念未曾捕捉到血气,无有血气,其他鲛人不会感知到。” 众人便是放下心来,朝华老太吩咐王惑:“去给他捆结实了,丢远点。” 王惑欣然领命,高高兴兴去了。 片刻后,王惑手里拿着个蓝色珠子回来:“朝华朝华,那个鲛人没有死,我给他捆结实了,然后又用术法将他嘴堵上了。这个珠子给你玩儿。” 便是王惑将孔杉的破妄珠顺手拿来了。 朝华拿了珠子看了看,塞给王惑:“给胡小友收着吧,你前番可拿了人家不少珍珠。” 胡天忙要客气客气。 王惑想想:“也是。胡天你拿着吧,省得归彦施展幻象之术,你挡不住,还要劳累归彦去捞你。” “这样啊。赶紧拿来。”胡天顿时不客气了,拿了破妄珠放进指骨芥子中。 正说着话,身后铁棍尽数没入镜面墙体之中。镜面之上白光猛然大亮。 那光如夏季烈日,直刺的人眼前发花。 胡天伸手捂住归彦脑袋,再背身躲开。再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白亮。便是一时失去了视觉。 胡天立时取出玄铁剑,再以灵气为托运转神念。 此时胡天缺觉皮肤之上,一丝气流拂过。 那气流来处,很是舒适,胡天便小心向那处挪动。 方走了两步,眼底色彩渐渐恢复。 便见得前方,镜面墙壁消失,一处高台耸立。 高台依旧四方形。四方盒子为白色,较之前的镜面四方体小一轮。 如前番是个“回”字。前番他们看见的是外面的大号的“囗”,此时外面的大“囗”消失,只剩下内里一个小一轮的“口”。 而内里这个四方体,四面有阶梯,阶梯也是白色的,一面九十九层。 只是这阶梯从海床白沙起,却到了四面体墙壁中间便消失。好似不愿意让人登上四方体的顶面去。 难怪之前孔杉站在镜面四方体的顶上,会惹了何仲那般愤怒。 “可爬到一半就停下?”胡天很是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 胡天此时看四周,叶桑也在是抬头看着那高台一脸疑惑。 这其中自然还有其他深意,只可惜侍神人未尚未破解。 “毕竟是狱台,困住神族的地方,又怎能轻易进入?” 朝华老太苦笑,“便是我同王惑,也不能登入那阶梯。甚至以阶梯为限,其四方之内,我同他都是不能踏入。” 而此时白兔子却是对叶桑指着那个高台:“唧唧唧。” 叶桑极敏锐:“那里有金元素充沛的兵器?” 白兔子用力点了点脑袋。 95.二 叶桑皱眉,看向那高台。 胡天敏锐:“两位师叔不能进入,那何前辈是否可以?” 何仲此时笑道:“胡小友说得是,我到底比他俩好上些许,是可以登上那阶梯的。且是每一面的阶梯都可登入。” 何仲颇得意,就地演示起来,他几步登上那阶梯,如入无人之境,丝毫滞涩也无。 叶桑皱眉头,也去尝试。她站在台阶前,面对高台,跨出一步。 下一瞬,叶桑依旧在台阶前,背对高台。 叶桑愕然:“竟是如此。” “我和朝华都是这样的。”王惑拍了拍叶桑的肩膀,“不过我才不羡慕何仲呢。” 叶桑却是羡慕得很。她走到何总面前,拱手一揖而下:“能登上台阶的方法,还请何前辈教我。” 何仲半晌不言,而后笑起:“小叶桑,这法子,我不好教,也教不得。” “这是为何?” 何仲看向王惑:“你同那个鲛人玩玩去?” 王惑撇撇嘴,没走,只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何仲笑道:“当着这老猴子的面说旧事,他又哭唧唧,我可哄不来。其实我能进入石阶,只因我曾被神族功法攻击过。从此与大道之上再无进益,却是能登上这石阶。也算因祸得福。” 叶桑愕然。 传言何仲是早年为护友人,受伤损了道基。这难道也牵扯到神族? 何仲见叶桑似还有疑惑,便笑说:“那时与我在魔域挖一处遗址……” “何仲,不好再说了。”朝华老太对何仲摇摇头。 因着叶桑只是个“友”字属,权限有限。挖掘神族遗址之事,实在不是她当知晓的内容。 何仲却笑:“对叶桑这等有才华的后辈,不可太过拘束。不妨破破例。朝华,人家日后可是要把神狱囚台推演之法给你的。” 朝华便也学着王惑将耳朵捣住。 何仲摇头,便对胡天、叶桑讲起旧事。 侍神人“相”字属,偶有探索挖掘神族遗址的任务。何仲曾有幸参与过一次。 遗址是一处疑似神殿的殿阁。 侍神人在其中发现一件神器。因挖掘之处在魔域,而魔族对神族之事极敏感,故侍神人要将那神器带走。 “可那神器较之以往,有些不同。它不是一件能拿起来的物件。便是几番尝试,前几番的尝试方法是错的。其中一位友人被攻击,我心急替他挡了一下,从此就是这番样貌了。” 何仲轻描淡写讲来,少顷却是看向高台笑起来。 “何仲,你笑什么啊。”王惑放下手来,耷拉着脸,“有什么好笑的。” 何仲道:“老猴子,我悄悄告诉你件事儿。” 王惑立刻蹦过去,将耳朵杵在何仲嘴巴边:“你讲。” 何仲道:“我去年收到姬颂的信,那个神纹自主选了两个修士!” 王惑倒吸一口冷气,继而欣喜若狂,冲到朝华面前:“朝华朝华,不得了!!!” 王惑蹦蹦跳跳去汇报那个好消息。 此时胡天却是嘴角抽动,犹豫片刻,终究没说“神纹戳了我和归彦两个倒霉蛋,识海里现在还烙着颗六芒星呢”,总觉得说出来,会被王惑当猴围观。 只是自己练的是神族功法,何仲却只是被神族功法攻击过……那是不是自己也可以登入台阶? 胡天想着,向着那台阶伸出脚,一步跨了上去。果然如胡天猜测一般,他稳稳站在了神狱囚台的台阶上。 胡天再摸摸怀里的归彦,归彦也在。 只可惜无人注意到。 何仲替叶桑惋惜,对她道:“好孩子,进神狱囚台的第一层,需要一件神器;进第二层,却需要练神族功法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 叶桑咬了咬嘴唇。 胡天此时却是走下台阶,抓了两只兔子来。他将白兔子推到台阶上去。 然而不成。 兔子好似叶桑一般,踏上台阶,下一瞬便是以一个“下台阶”的姿势出现在台阶前。 胡天又提着黑兔子上了台阶。他踏上台阶的那一刻,黑兔子也从手上消失了。下一刻,黑兔子站在台阶边,背对高台,满脸懵懂。 胡天摇头:“不成啊。” 此时朝华见了胡天行动:“胡小友这是在做什么呢?” 胡天道:“试试看,能不能设法带我家师姐进去。不然我就得自己去捞兵器了,心里虚得很。” 何仲闻言,诧异转过头去。 朝华也似听了天方夜谭:“胡小友莫说笑。如若真如叶桑所言,这神狱囚台上,藏有兵器。那便是神器了,你可知,神器出世,会有多大的动静?” 人妖魔三族,虽稍有能催动神器者,但神器出世时,往往到带着极大的戾气。绝非轻易拾起来抓在手中这么简单的。 “多少侍神人,折损在挖掘神器一事之上。” 叶桑听闻朝华老太所言,忙道:“师弟,莫要冒险。” 胡天却是撇撇嘴:“师姐,你老实说罢,你现在死心了吗?我不进去,你就不会想别的法子进去了吗?” 叶桑哑然。 她练的是杀剑,剑出鞘不回转。更何况此事她还没有尝试,就如此收手,实乃是剑道不齿。 若是真不能进去,叶桑也是打算拿重剑对着神狱囚台砍一砍的。 叶桑却道:“那也该是我自己设法进入,不能拿师弟冒险。” 胡天认真点头:“师姐说得极对。咱还是找找法子,看怎么能把你带进去,且要是个安全不冒险的法。” 叶桑有些晕:“师弟,这个……” 胡天却是不肯听叶桑说话,蹦到台阶上去了。胡天便似个兔子一般,上上下下跳来跳去。 期间,王惑、朝华在神狱囚台之外,进行了一番祭神。祭神的形制并不繁杂,却颇虔诚。而何仲则登上台阶,跪地念诵《繁露礼唱》数遍。 此不赘述。 待到他三人完事,胡天正和叶桑背对背,用缚鬼绳将自己捆在叶桑背上。 胡天边捆自己,还边向叶桑道歉:“师姐,你别嫌我重。我最近是吃的有点多。” 叶桑道:“师弟何处此言,想我堂堂剑修,你这几斤肉还不在话下。” 胡天又对归彦道:“你就别一起来了,在一边玩儿吧。” 归彦翻白眼。 明明你俩更想玩儿,还不带我? 归彦“噌”一下,尾巴勾住胡天的脖子,将自己变成了胡天的项链。 胡天直被勒得“嗷嗷”叫,吐着舌头活像要死一样。 “师弟,我们走了。”叶桑此时却是一声吼,弯腰便是将胡天背起来了。 胡天顿时双脚离地,绳子勒得更紧。他缩了舌头喊:“师姐饶命。我才是你亲亲师弟。你不能同归彦一起勒我啊,勒死我了要。” 这情形显然已经上演过,叶桑一点也不在意,还边笑边往前走去。 “你二人这是在作甚?”朝华目瞪口呆。 叶桑见朝华、王惑他们来了,忙站直身体。 胡天得喘了一口气,歪着脖子嚷:“师叔,我们刚才捆上之后,师姐上——嗷!!!” 却是叶桑配合胡天,弯腰将他背起,转了个方向。叶桑还郑重解释:“师弟,要尊重长辈,同长辈讲话的时候,面对长辈才是。” “师姐教训得是。”胡天便是保持被捆的姿势,恭敬对朝华、王惑同何仲道,“师叔,何前辈,我同师姐在想法骗骗这神狱囚台。” 胡天突发奇想,用法器将他同叶桑捆在一处。待到了台阶上,叶桑使个闭气诀,装装行动工具。 此时叶桑再弯腰,将胡天转回去,自己面对长辈,说道:“方从我走上了一阶,才消失回到台阶前的。” 何仲凌乱:“竟然真有用。” 王惑蹦起来,掏出一根缚鬼绳,便说:“我也要试试看!” 朝华踹开王惑,倒是提供了些许建议:“不失为一个思路。合为一体,便是能进入其中了。只是你二人如此,终究是两个……” “那要怎么才能装成一个?”叶桑松开缚鬼绳,忙向朝华请教。 “这世上能将两人并成一体的,有法器与契两种方式,其中以灵兽契为佳。”朝华说着,意有所指,看向归彦。 胡天提起归彦,塞进怀里:“师姐,你介意我当你灵兽吗?” 众人无语凝噎。 朝华老太道:“莫说笑了。” “没有啊。”胡天理直气壮,“人不就是动物,不,人不就是妖兽的一种吗?” “啥?”王惑不同意,“我觉得人族是神族繁衍而来的!” 胡天活了十八年,却是从说话的时候便被胡谛告知,自己是从猿猴变来的。他小时候还深深思考过,自己做猴子时的毛色。 可惜后来才发现,他要思考的是祖宗们的毛色。 胡天此时便说:“你觉得你是从神族变来的,我觉得我是从猿变来的。你看多像!” 胡天说着,做出个大猩猩晃荡膀子的造型来:“我们家那儿有个人,将这叫做进化论。” 王惑瞠目结舌:“有道理啊!” 胡天打发了王惑,站直对叶桑道:“总之,若是要灵兽,师姐便是选我,保准没错的……” “我等还是想想用个什么法器吧。”朝华打断了胡天的“胡言乱语”,“当然,若是神器更好不过。” 叶桑很赞同的,将师弟变灵兽,她敢这么做,却也要掂量掂量穆尊的心情。 众人便是苦思冥想。 此时胡天琢磨,缚鬼绳是个束缚类的法器,若是找个高阶的呢?或如朝华老太所言,找个神器? 胡天“噌”一下站起来:“神器,我有啊!” “师弟?” 胡天却是闭上眼睛,将神念沁入指骨芥子之中。他久不在此处停留,却是忘了一个极宝贝的物件了。 胡天四下看,指骨芥子中,白色光滑的墙面上,一只肥肥的黑鱼在游动。 此时胡天识海中,另一条白色的被洞得结结实实的。 而这对镜鱼最初进入指骨芥子,乃是因沈桉在镜鱼同胡天身上下了一道神器——犾言禁绶。 犾言禁绶当年一头扣在胡天的神魂中,一头其实绑在了黑色镜鱼身上。待到胡天筑基,他神魂中的那一头,便是到了白色镜鱼体内。 总而言之,黑色镜鱼身上有犾言禁绶! 胡天在指骨芥子中,立下从七星斗橱里取了一面镜子来,再以神念为令,将黑色镜鱼移到镜子里去。 胡天睁开眼,从指骨芥子中取出那只装有黑色镜鱼的镜子,递给叶桑:“师姐,给,你拿着这个试试看吧。” 叶桑伸手取了镜子,看了看其上游动的镜鱼,皱起眉毛:“师弟,这鱼似有死气。” 胡天愣了愣。 他虽将镜鱼在指骨芥子中养了许久,但却从未认真研究过。胡天只知道镜鱼不是鱼,传闻只是洪荒古兽的投影。 倒是王惑很了解:“这是阴阳镜鱼,白色的那只代表生。黑色的往往代表死。黑色这只有死气也是正常。小叶桑尽管拿着。这只这么肥了,说不定还能掩盖你身上的生气呢。” 胡天挠头,却说:“我不知道。不过师姐,这鱼身上,有个神族的神器,叫做犾言禁绶。当年沈老头坑我时,给我下的。连着我神魂呢。” 众人愕然。 胡天说着,推着叶桑向前去。 可惜叶桑刚踏上台阶,又转回来了。 “不对,我同师姐一起去。”胡天抓了叶桑的衣袖,一起上了台阶。 叶桑稳稳站在了台阶上。 竟然真成了! 胡天一蹦三丈高,兴高采烈,围着叶桑跳大神。 归彦也蹿上台阶,跳到了胡天肩膀上,蹦了蹦。 台阶上的,台阶下的,皆是喜庆。 王惑蹦来蹦去,对叶桑说:“小叶桑,你快下来,让我也上去试试吧。” 叶桑忙从台阶上下去,将那面镜子给王惑捧上。王惑上了台阶过了把瘾,然后泪流满面走下,将朝华换上。 等到王惑朝华都走过台阶,在台阶上念过《繁露礼唱》。 胡天将镜子交给叶桑:“师姐,为了兵器,上吧!” 叶桑点头而去。 何仲猛然惊醒,这叶桑是要去撬神狱囚台的台子? 这算不算是破坏神族遗迹? “叶桑等等。”不等何仲再细想,他已经是一步踏上了台阶。 “咚——” 何仲踏上台阶的那一刻,神狱囚台猛然一声巨响。其上的神台,骤然转动起来。接着叶桑、胡天到了另两边的台阶上去了。 众皆骇然。 何仲看着那神台缓慢转动:“原来是这样?” 此时任谁都能看出。 这神台因着胡天、何仲、叶桑,三个修炼神族功法的修士齐齐登阶,得以开启。 只是神台转动之势却是越发剧烈,地动山摇,直要将四周水域翻覆。 胡天却是一摸胸口,归彦不见了!胡天急,一个健步冲下了台阶。 下一刻叶桑也离开了台阶之上。四下的动静才算止歇。 “怎么回事?”胡天四下看了看,“我家归彦呢?” 归彦从台阶后悠悠然走来,跳到胡天脑袋上。 胡天将它抓下,同它平视:“你刚跑哪儿去了?” “嗷嗷。” “别装不会说话,你平时在我神念里说梦话的劲儿哪儿去了?” 归彦伸出蹄子,挠胡天的脸。 “苍天待我不薄,竟让我临死还能……” 何仲此时大笑着走下台阶,冲到叶桑面前:“请二位上台去,与我同开神狱囚台!” “你疯了!”王惑跳起来,“你要同两个后生开神狱囚台!” 朝华也是极力反对:“何仲,不要冲动,这般大的发现,当先通知主执才是。待主执决断!” “等不及了。”何仲断然拒绝,“你们能等下去,我却是没有寿元等了。” 朝华同王惑都哑住。 片刻后,何仲又说:“现下有多少人还在练着神族功法,你们当知晓。万一我死了,是否能凑足三个人?” “那准备不足,你就要拉着叶桑、胡天一起去。若是身死,还累及他人!” 何仲转头对叶桑胡天道:“二位小友,我知你二人此番所求与我不同。这其中风险,你二人定要想明白。” 叶桑想了想却是点头:“无碍。请何前辈与我同行。” 胡天便笑道:“没您,我和师姐也是要去那个台子里找东西的。现下有了您跟着,还多个人罩着呢。” 何仲乐:“定保你二人无虞!” 朝华叹气摇头。 王惑却是有些羡慕的:“我也想去。” 何仲挥手:“去去去,你同朝华在外面等着。别来捣乱,扰了我的大事。” 而胡天则放下归彦,将灵兽袋挂在了它的脖子上:“我去看看这个台子里面有没有老腊肉。” 归彦嫌弃地打了个喷嚏。 此时他三人便是准备妥当,站了起来。 何仲道:“此便去了。” 叶桑此时上前,对胡天拱手:“师弟,此番全因我……” “师姐,这当口,你怎么又客气起来了?”胡天摆手打断叶桑的话,“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姐姐的。我有个姐,跟你差……好多。” 叶桑笑:“我却没有弟弟,只有哥哥。” “家兄如何?” 叶桑道:“长兄如父。” “可不是嘛。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胡天闲扯淡,扯完想想胡谛的脸,眼皮抽动,不由自主道,“母老虎的母。” 便是说笑一句,胡天率先登上了台阶。 叶桑捧着镜子,跟在胡天之后。 何仲转过头去,向王惑朝华拱手:“别过。” 何仲说完,转头上了台阶。 “咦?” 三人登上台阶,三人齐齐再转头,“为什么不动了?” 此时归彦将灵兽袋抛给王惑,站在了台阶前。归彦看向胡天:“嗷嗷。” 胡天愕然:“你也是要算一个数?” “嗷嗷嗷。”归彦趾高气昂,跺了跺蹄子。 叶桑何仲面面相觑。 “是我蠢!”胡天猛然拍了脑门。 却是不等胡天说完,归彦便是跳到了台阶上。 此时神狱囚台,四条阶梯围住的那方“口”字四方体,再次转动起来。 胡天、叶桑、归彦被传送到了另三条台阶上。 紧接着,四下震动越发剧烈。连四方阶梯也是剧烈颤抖起来。 叶桑不由抽出中间插入台阶,再紧紧抓住重剑。谨防被甩出去。 她再抬头,正中高台旋转速度愈发快,看不清其中映像。 忽而一瞬,高台墙体消失,四野静下了。 叶桑转头看向四周,她身边另两座台阶上人影模糊不清,都在爬阶梯。 而九十九阶台阶上,不再是墙面阻隔,而是一处白玉为地的平台。 白玉平台之上,一柄重剑插在正中。此剑沐血,剑刃寒光凌冽。 叶桑不由登上九十九级台阶,到了平台前。她先将自己的重剑探入,确定平台实实在在,并非幻影。 叶桑不由踏上平台,走到了那柄沐血重剑前。 于此同时,何仲登上九十九层阶梯,本是墙体之处,现下乃是一道门。 那门高,且惨白。门环上,两只龙头,面目狰狞。 “洪荒古兽。” 何仲吸了一口气,双手按在了门环之上。 胡天登上九十九层,所见之景又有不同。 他眼前一片金黄平原,日头西斜,光华煌煌。 不远处一棵高可参天的古树。 树上挂着无数铜铃,随风叮叮当当响。其中一只最大最闪亮,却是个金黄色。 胡天忽而心生所感,想要把那个金黄色的铃摘下。 胡天走到树下,喊道:“有没有人啊,快出来嘿!不出来我就摘铜铃了啊!” 喊了半天没人响应,胡天便是贼笑,挽起袖口爬到了树上去。 此时归彦却是看着眼前的黄金铃发呆,它再看看四周,翻了个大白眼。 九十九层台阶之后,是一处梳妆台。 梳妆台上放着各色胭脂水粉,和一些它从未见过的首饰配饰。 其中数那只黄金铃最是显眼了。 归彦犹疑片刻,伸出蹄子挠了挠。 与此同时—— 叶桑拔起沐血重剑。 何仲推开厚重大门。 胡天摘下了黄金铃。 骤然,四者眼前一片黑暗降下。 96.三 天黑下来的那瞬间, 胡天下意识往树下跳去。半空之中, 一道力将他拉开。 下一瞬, 胡天跪下, 全身似乎被铁链束缚住。 此时不见天日, 四下唯有漆黑。另有三道心跳在周围。 胡天:“归彦?师姐?何前辈?” 无有应答。 胡天深吸一口气, 沉心欲往指骨芥子中取件趁手的兵器来。 然而不行。 任凭胡天如何动作, 竟是无法将神念沉入指骨芥子之中。 胡天试了数次,又将神念向识海中去, 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成。 胡天用力挣扎, 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不会又变成棵树了吧? 胡天欲哭无泪,心下大骂:谁他妈这么缺德! 前番成树好歹能进入神魂运送木元素, 也算是个消遣,此番却是难为。 胡天无法内视,四周黑漆漆的,动弹不得, 还睡不着。 只有三道不同的心跳声, 在胡天耳边鼓动。 胡天侧耳去听。三道心跳, 节奏略有不同。 胡天再去数心跳, 每数一百换个主人。也不知自己数了几千几万还是千万。 前方忽然一道光点亮起来。 胡天立刻闭上了眼缓了缓, 再睁开,便见那光点由远及近,慢慢变大而来。 胡天借光打量四周。便见他此时所在一处密闭正方形空间,四周上下都是光滑的白玉石。 而胡天此时跪在白玉石之上,身体被无数铁索缠住,身体僵直。 与他同排跪着的,另有三人。 右起第一个,乃是一白发老者,老者袒胸,孔武有力。手脚四肢穿孔,铁链穿过。 第二个,是一长发姑娘,身着白色长袍,腰间悬挂黄金铃。与胡天从树上摘下的那个一模一样。黄金铃上,一段银色细纹扭来扭去。她跪坐于地,低头不动,铁链穿过琵琶骨。 第三个,便是胡天。 而第四个,乃是黑发少年,铁链自他身上绕了两道。这少年双眼紧闭似已昏死多时。 那三人脸颊,均刻着一行白色小字,胳膊上挽了黄绸。 是神族。 胡天看着这三个陌生人,莫名笃定,他身边三个都是神族。 至于他自己。 胡天低下了头。膝前白玉地面上,隐约一个倒影,这人全身被铁链捆住,好似个蝉蛹。 “蝉蛹”脑袋在外,是另一个陌生人的头颅。青年,浓眉薄唇,脸颊白字如灰尘。 胡天摆了摆脑袋,白玉地面上模糊的背影也动了动。 这是又变成别人了是怎么着? 胡天不由腹诽,这个倒比荣枯帅气点,还是个神族。 此时,前番出现的光亮到了眼前来。 来者一头凶兽。高三丈,狮身马面,鹿角猪耳,头上三寸外一只火球。 那兽狰狞,看向受刑的四人:“上都崩,众以秋金术封,皆亡。下都裂三千,勉存。他族苟活,不久矣。” 声音低沉。 这凶兽说完,转身化作一只壁虎离去。 胡天没好气,心道,你倒是说明白了再跑啊! 神族上都怎么坏了,神族众人用秋金术封了上都?然后都死了?下都裂成三千块,这还怎么愉快玩耍? 所以到底是谁把上都弄坏的! 胡天停了停,难道是被捆住的四个神族? 此时胡天身边的姑娘猛然抬起头,向胡天看来。姑娘落泪,泪滴在腰间黄金铃之上。 姑娘身边的老者已是老泪纵横,全身震颤,猛然站起:“堕!” 那老者话音方落,四肢铁链猛然碎成萤火。 铁链去,老者四肢血流不止,胸口另有一个血窟窿。他走到姑娘面前,手按在了姑娘的琵琶骨上。 姑娘不顾琵琶骨上的铁索,挣扎起来。 老者将血肉模糊的手按在了姑娘头顶:“罪己。” 姑娘颓然,闭上了眼睛,停止挣扎。 老者握住铁索,又猛然念:“堕!” 姑娘锁骨上的铁链消失,摔倒在地上。 老者胸口血窟窿又多了一个。 接着老者走到胡天面前。他将手按在胡天身上的铁索上,又一声:“堕。” 胡天终得自由。 只是此时,他的身体、神念似乎都不是自己。想着向东,却向西。胡天好似被放置在这个神族身上的一个旁观者一般。 做不了主,只能看。 那老者软倒,胸口之上,三个窟窿,鲜血流空。 “胡天”扶住老者。 姑娘也爬上前来,跪在老者身边。那老者却看向凶兽消失的地方,许久,终是合上了眼睛。身体化为数道光点,最终消失不见。 姑娘恸哭一场,走到黑发少年身边。那少年依旧沉睡,没有知觉。姑娘弯腰亲吻少年发顶,再转身,向“胡天”伸出手来。 “胡天”便拉住了姑娘的手,一起向凶兽消失的地方走去。踏进一片白光之中。 下一瞬,“胡天”背对墙体,手上一只黄金铃,黄金铃上神纹消失。“胡天”身边也却没有姑娘。 此时黑发少年已经醒来,瞪着眼睛看“胡天”。 “胡天”放下黄金铃,走上前去,对黑发少年道:“下都得全,天地颠倒,他族多险恶,汝当归去。” “胡天”说完,如前番老者,双手握住少年身上的铁链:“堕。” “胡天”说完,胸口一空,眼前白光闪过。 下一刻,胡天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再一次被铁索捆成个“蝉蛹”,跪在地上。 四下仍是黑乎乎。 只是此时,胡天惊觉全身剧痛,似被铁链捆住,直要窒息。 较之前番便是痛感回归。好似前番所遇神族之事,乃是黄粱一梦。此番才是实实在在。 胡天立时沉心凝神,向指骨芥子而去,却是依旧不能进入。 神狱囚台。 胡天感叹,果然是个囚台,铁链锁身,神魂也是锁住的。 胡天又侧耳去听,果然仍有三道心跳,只是较之前番甚是不同。 三道心跳,一道离自己最远,在最右端,活力尚存,只是跳得甚急促。一道在最右与自己中间,微弱缓慢。一道在自己左端,强韧有力,节奏均匀。 胡天对归彦的心跳甚熟悉:“归彦!” “啊唔。” 归彦的声音有些委屈。它此时在胡天左边,方才神族姑娘的位置。 “没事吧?” “啊唔。”不太高兴。 接着胡天又听到些许铁链抖动之声。 思及神族姑娘是被铁链穿透琵琶骨,胡天立刻对归彦道:“别乱动!” “归彦,师弟说的是,你千万别乱动。”此时叶桑的声音在胡天左边响起来,便是方才神族黑发少年的位置。 叶桑声音与寻常并无二致。 “师姐!”胡天欣喜,他又忙喊一声,“何前辈,你可还好?” “胡小友莫急。”何仲的声音果然在神族老者那边响起来,只是听着甚是虚弱。 “前辈可是有损伤?”叶桑也是听出不妥。 “无妨。方入一梦,有些心酸。”何仲道,“也不知是神狱囚台留在此处的记忆,还是其中神族先辈留在此处的。” 何仲叹气。 叶桑忽而说:“前辈,我方才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一个黑发的少年人。而您的位置是个老者,他三次自爆。第一次解开……” 叶桑所讲,竟同胡天所见无二。只是她的视角是黑发少年,最后的记忆是“胡天”自爆打开锁链放他出去。 胡天听完,自知方才那段有关神族的经历,绝非做梦这么简单了。 胡天即刻将自己的经历讲出来。 何仲长叹:“竟是如此! 何仲的“梦”同胡天、叶桑相似。而他在梦里是那老者的视角。 胡天急:“何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等所见,怕是神狱囚台早年记忆。” 这世上法器,立世历时愈久远,愈是灵性,甚至是可生出器灵来。 “而神器本就非常物,将旧时记忆保存,并展示,也不是稀奇事。” “何前辈,怕不只是如此。”叶桑忽然道,“我四个,在方才那记忆中,各是一位神族。此时又被锁在此处……” 胡天哽了哽:“神狱囚台把咱们当那四个囚……有罪的神族了?” 这便是糟糕了。若如此,神狱囚台必拘役他们一辈子,也不为过。 叶桑道:“有共通之处,极可能就是将我等当成神族约束才此了。譬如我,前番墙上所见,为沐血重剑。那黑发神族少年,怕也是好剑之辈。” 何仲静默片刻:“我是那自爆的神族老者,因着垂垂老矣,确有共同之处。至于胡小友……” 胡天沮丧:“我就是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总被带我爸揍的凡人。何德何能被当成神族?总不能是倒霉催的吧?归彦就更无辜了,我家归彦最擅长嗷嗷叫。” 归彦闻言,怒:“嗷!” 胡天说:“看吧,归彦都赞成了。” 何仲哭笑不得:“胡小友还有闲心玩笑。” “不笑就只能哭了。” 胡天不想哭:“总能出去的。” “胡小友所言甚是。”何仲笑道,“胡小友与归彦为何进得此处,我是不能猜测。但那两位神族的关系,却是可从黄金铃上猜得一二。” “胡天”前番于参天古木上所摘下的黄金铃,便是后来神族姑娘腰间所系的那只黄金铃。 “上古有木为耀,高可参天,生铃九千。取其一,定情。” “故而那两位神族,该是道……”何仲声音莫名其妙小下去。 胡天“啊”了一声:“何前辈,你说啥?” 何仲却是咳起来。 叶桑替何仲解围,憋出两个字:“道侣。” 胡天顿时没了声响。 半晌,叶桑小心翼翼:“何前辈?” “老夫在。”何仲又小心翼翼问,“胡小友?” “啊?”胡天醒神,轻声喊,“归彦?” “嗷?”归彦鼻子喷气。 胡天小心翼翼更甚众人一筹:“你是个姑娘?” “不是!” 胡天脑海中,归彦猛然大喊一声。 胡天着实没想到,此时归彦还能在自己脑子里喊话。 胡天脑壳被震得生疼,但也被震得开了窍:“何前辈猜错了!归彦不是姑娘。我和他来此处,或许是因为我俩有一样的神族功法!” “哦?” 也是非常时刻,胡天不再矫情,他对何仲道:“前辈,实不相瞒,前番您挖出来的那个神纹,叫两仪双星。它挑中的就是我和归彦两个。” “竟然是你们?” 何仲错愕片刻,深吸一口气:“这就是对上了!那两仪双星极可能是双……这个不提也罢。但此时,我等却是被神狱囚台误认。刚才所见,必是当年真事!” 何仲莫名亢奋:“若我所猜没错……” 何仲猜想。 当年神狱囚台,是为关押四个神族所设。后来神族所在上都出了大事,神族为了阻止事态发展,用“秋金术”封印了上都。但神族因此全军覆没。 此时一头凶兽来给四位受刑的神族报信。 家园不再,神族老者受触动,自爆破除了铁链枷锁,又两次自爆释放了神族姑娘和“胡天”。老者却没有力量再去为黑发少年除去铁链。 神族姑娘和“胡天”便是将黑发少年留下,他俩则一起离开了。 离去后,却不知这两位神族做了什么。 根据叶桑回忆,黑发少年醒来时,四周已经没有其他神族。 过了很久,“胡天”才出现,自爆为他解开了铁链。并让黑发少年回上都去。 “那黑发少年,老夫推测,”何仲声音颤抖,“便是后来引发妖魔大战的被逐者。” 胡天叶桑听得目瞪口呆。 何仲却是狂喜不已:“老夫临死,却能得此机缘,见到这一段秘辛往事!此事必告 知主执!告知所有侍神人!与神族历史推断,有大益处!” 可是现下他们却被锁着。神魂、灵力什么都用不动。 胡天、叶桑、何仲三人不约而同去甩动铁链。 接着三人用尽一切方法,胡天甚至用了个诡异的姿势咬了咬铁链,统统无效。 胡天突发奇想,道:“归彦,你那个夔吼的神通能行动吗?给我来一个。” 黑暗之中,铁链微动,归彦站起来。它竖起耳朵,听了听,辨别出胡天方位。 归彦:“嗷。” 声音短促,小小的。 胡天:“你这是怕把我震飞?还是打喷嚏?” 归彦哼了一声,张大嘴巴:“嗷……嚏!” “果然是在打喷嚏。” 归彦闻言,跺了跺蹄子,吸气:“嗷!” 便听“轰隆”一声巨响。 “胡小友?” “师弟?” “嗷?” 胡天听到归彦声音,慌忙道:“祖宗,别,别再来了。不成,这铁链没碎。” 铁链分毫未动,胡天却要被震成碎片了。他全身如被碾碎一般。热呼呼的液体从双眼、双耳、鼻孔和嘴巴里淌出来,“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满室顿生血腥气。 胡天始知神通夔吼之厉害,吐一口血,很是感慨:“我家归彦吼一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然而地球抖,铁链也不抖。 何仲焦虑起来:“必要将此消息传于外界,否则我等岂不是白来了?” 叶桑安慰何仲:“您别急,两位师叔尚在外守候。若是我等迟迟未归,两位师叔必有所行动。” 何仲却是叹气:“若是他们能进入,怕是早就进来了。” “您这是何意?” “我等在此,至少有三个月了。” “啥?”胡天大惊,“何前辈,这里黑不隆冬的,啥也看不到,您怎么知道已经过了两个月?” “因为老夫将死,寿元光阴逝去,我的感知会更细致。我本发白肤皱,现下骨脆血枯,可不是将死之兆?” 何仲长叹,“此处时间似乎慢,实在却是极快的。我怕是要死在此处了。” 胡天愕然:“前辈,您还没把消息传出去给侍神人,给姬颂呢。别说丧气话。” 胡天说着,又开始动起来,可惜他是被捆得最结实的那一个。就算是动也只能动动脖子和脚丫。 何仲笑道:“虽我曾修习求长生,但死与我却也是大道。无需避讳,且我死不足惜,只怕不能将此间所得传递出去,幸而我已经想到逃生的一招了。” 胡天忽有所感,忙大喊:“别,何前辈,您给我再试试!再试试说不定我就能出来了!” 胡天说话极力挣脱铁链,却见何仲那处似乎有光亮慢慢凝聚:“我早年被攻击后留在体内的那道神力,该是用在此处的。胡小友莫要在费力气,交予我就是了!” 胡天急,不禁觉着何仲要走险道:“前辈,您这是要干嘛?” 叶桑也是急:“前辈要自爆!” 叶桑话音方落,何仲胸口一处亮起来,将四下照亮。 胡天膝前的白玉地面之上,倒影出的“蝉蛹”脑袋,乃是荣枯的那个。 胡天立刻向何仲看去。 方才神族老者所在之处,现下锁着何仲。何仲手脚如那老者一般,被铁链洞穿。 此时何仲却是不复前番风采,他如自己所说“发白肤皱,骨脆血枯”,铁链洞穿何仲手脚之处,鲜血甚少。 胡天勉强挤出一个笑:“前辈,不带这么玩儿的。你等等我,我还有好些事,青螺上没问完呢……” “少年人不要太贪心啊,多看书去。你们善水宗两个蕴简阁都是好去处。” 何仲乐,“胡小友莫难过,我一生追寻神族行迹,此番也是死得其所了。” 何仲说完,胸口那处爆开。 便是“轰”一声响,何仲手脚铁链碎裂而去。 接着何仲走到归彦身边。 归彦比胡天想象得要好上许多,它身量小,便是被捆住了尾巴同脖子,铁链并未穿过琵琶骨。 何仲抓住归彦身上的铁链,便又是“轰”一声爆开。 归彦身上铁链尽去。 何仲胸腹已是两处窟窿,他老态更甚,看向归彦:“走不得了,你可能帮我一把?” 归彦闭眼使劲,骤然身形变大,咬住了何仲衣领。 归彦极力昂起脖子,让何仲不至于在地上拖行。归彦走了几步,到了胡天面前。 胡天鼓起腮帮子,眼里水汽晃荡。 何仲笑着,拍了拍胡天的脑袋,他双目已经是浑浊:“看在我曾教了你些许有用之事,务必将消息传与侍神人。” 何仲说完,将手放在了胡天身上的铁链之上。 “等等。”胡天徒然冷静下来,“归彦,请何前辈去救师姐。” 归彦歪脑袋。 叶桑:“师弟,你先出去!” “师姐,你听我说。”胡天语速变快,“前辈体力不支,最后一击力量如何,我们谁都不知道。我身上的铁链太多,你身上却只有两道,救你把握更大。至于我,你来救就是了!” 叶桑皱眉。 胡天唯恐她意气用事:“且现下情形,与前番神族受刑的四位相似。若真如那记忆一般,我难道要回来自爆再救师姐?不如改改,说不得是柳暗花明了呢!” “有理。”何仲有气无力。 归彦便将何仲拖向叶桑。 何仲到了叶桑面前,干枯的双手附上叶桑身上的铁链:“叶小友,能做你的启者,实乃此生之幸。” 说着,“轰”一生,叶桑身上铁链尽去。 何仲垂下了双手。 归彦将他放下,叶桑冲到何仲身边:“前辈!” 何仲此时却是哆嗦着从怀中拿出两个乾坤袋:“我宗门事务此番来时已除。此处三个乾坤袋,红的,请交予侍神人。白的请转交王惑与朝华……可惜了,两仪双星不能见……” 归彦此时变回小小一个,闻言跳到何仲身上,额头轻轻触上何仲。 忽而一颗小小的六芒星从众人眼前闪过。 归彦的六芒星,不但线条明亮,内里也是光华一片,好似启明长庚般。 “得偿所愿,”何仲笑起来,“何其有幸……” 何仲说完,合上了眼。 转瞬,化为一片萤火,消失不见。 四周黑下去。 良久后,胡天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师姐,我觉得神狱囚台的金元素就是这铁链。你要不要试试?” 第97章 四 又沉静了片刻。 叶桑道:“师弟说的是,这铁链确是金元素充沛的法器。然则绑在你身上……” “师姐担心,你用以金塑金的法子,会把我一并灭了?” 叶桑直言:“是如此。” “师姐,别担心,我同别人不太一样。我不是我自己,我的魂魄是被人钉在躯壳上的。” 胡天想了想,问道,“师姐可知寸海钉?” 叶桑如何会不知寸海钉,胡天初入善水宗,登千阶大衍魂数梯时,叶桑也是一直在山门前看着的。 彼时胡天走最后三阶,全身光点,直最后一阶还变了模样。 叶桑至今不能忘怀。 叶桑道:“我知。师弟身体是死,神魂为活。你躯壳上的寸海钉,九百之多。” “本来是九百九十九个的。筑基的时候掉了一个,现下还剩九百九十八颗钉子。” 胡天很是平静:“师姐看,九百九十八颗钉子,我的神魂在*里很是稳固。不会轻易被震落。” “那也与*有害处的。” “这个就更不必担心了。”胡天想得很是周全,“师姐有所不知,我的躯壳,生前是个八阶高手。而此时,师姐的修为灵气似乎也用不出。” 凡人使剑,与八阶高手的躯壳对抗,好似蚍蜉撼树。 胡天说的都是极有道理的。 “师弟,剑出鞘,定有杀意……” 胡天打断叶桑:“况且,如若师姐不用剑砍砍,又要用什么法子救我呢?” 反正胡天是想不出来的。 如若何仲当时释放的是胡天,除了出去求救,胡天并不觉得自己有其他法子可用。 “若是师姐想要出去求救,也是不妥当。且不说海界河天即将开始过渡季,届时不能进入此处。便是再凑齐三个修炼神族功法的修士,也是非常难的。” 故而只剩下这一种法子了。 叶桑权衡片刻。 “师姐不妨试试,若是不好了,我当然会鬼哭狼嚎的。毕竟,小命比较重要。” 叶桑终是松口:“好。” “来吧。” “不急。”叶桑道,“师弟既参与其中,那以金塑金的法子,我是定要同师弟讲讲的。这样,师弟若能与我配合,怕也是能减轻一二损伤。” 叶桑说着,将以金塑金的法子讲给胡天听。 依着《兵君铸》一书所言,金者火可克,水可磨。然则水火所塑成之剑,其中会留下一二水、火之气。是所谓不极净。 而以金塑金,则不会有这种问题。 “只是金性本钝,故而以金塑金,需要千锤百炼。” 虽是在黑暗之中,叶桑还是不由自主竖起指头:“首先,需要以金弑金,便是要用兵刃去击打兵刃,将其上金以气挥发。” 继而,以金裹金。将挥发出的金气夺来,裹在自家兵刃上。 最后,以金炼金。便是击打,将裹在自家兵刃的上的金气,与剑融合。 而每一步都是需要长久且精准的操作,稍有差池,则会损伤自家兵刃。 胡天感叹:“这么难的活儿,也就我师姐能做了。” 叶桑愣了愣:“并不是。” “嗯?” “穆尊和我师父都是可以的。” 胡天忙更改马屁:“师姐说的是,正是有师伯和师父,才能有师姐的高超剑技。” “师弟放心,我定不辜负你这番信任。”叶桑说着向后抽重剑。 重剑剑刃划过剑鞘,其声清冷脆裂,寒意阵阵。 “归彦。”胡天突然想起四周还是黑乎乎的,“师姐,我这儿有火折,点了让归彦拿着吧。咱们呆了三个月,也没被憋死,估计也没什么氧气不够的问题。” “不必。”叶桑坚定道,“师弟,若是这么点缘故,我就不能使剑,回去被师父知道要受罚的。归彦退后——” 叶桑说完,举剑冲上。 下一刻,“叮”一声,一道火光闪过。 叶桑手下一顿,退回:“师弟,如何了?” 胡天道:“没有一点感觉。师姐尽管放开手来砍,我要是不成了,自然会喊的。” “好。”叶桑便是举剑再上。 登时,“叮叮叮”的声响错落。 胡天眼前数道光闪过。每次叶桑重剑与胡天身上铁链撞在一处,擦出电光,胡天便能见叶桑剑招姿势。 胡天不由自主给叶桑记招数。 一二三四五……十五……一百五十五……一千五百五十五…… 起初并无甚意趣,叶桑渐渐加重手中力道。待到剑招过了三千,胡天便觉捆住自己的铁链,热了起来。 幸而荣枯的躯壳完全受得住。 胡天不动声色,叶桑便是不停不止。 待到过了六千招,胡天的身体开始跟随铁链震动。 叶桑重剑与铁链摩擦而出的火花,更加明亮。 此时借助火花,隐约可见一丝银灰雾气渐次升起。 胡天心知,那银灰雾气便是金气。 这雾气先只细微,好似初冬张嘴哈在室内玻璃上的一点水汽,转瞬即逝。 此时胡天皮肉微麻,好似被虫蛀。 到了叶桑九千招时,那雾气开始厚重,仿佛日出田野上蒸腾而起的雾气。 胡天骨骼震荡,犹如被人用锤子夯打。 两万招时。 四方上下,银灰雾气弥漫。重剑击打铁链激起的火花好似火把般明亮。 叶桑开始加速,紧接着,便是一片火花亮起来连成片,一处消失下一处已经亮了片刻。 叶桑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四周亮如白昼,便连叶桑的行动间的身影也陷入银灰雾色。 胡天深知,此时叫停已是决计不可。 只是他此时也是受刑。胡天被紧紧裹在铁链之中,好似吃着火核泡在冰水中,外加归彦的神通夔吼。 皮肤融化,魂魄震颤。 总好过天雷轰顶。 胡天自我安慰,忽而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灵气些许松动摇晃。这便是他身上铁链的金气被削弱。 胡天忙沉心而入,并不能进入识海,但也可见肌骨皮肉之下的七魄。七魄之上,寸海钉闪耀。 不只是胡天的皮囊受苦,体内的寸海钉也跟着震动起来。 胡天却不及细看,他将神念沁入指骨芥子之中,拿出四颗蕴年丹来。 这便是他最好的丹药了。 方将蕴年丹拿出指骨芥子,忽而外界震颤止歇。胡天全身灵气停滞,神念猛然被身体弹出去。 胡天睁眼便见四下一片大亮,叶桑双手执剑直冲而来,猝然劈下。 便是“轰”一声,满室铁链尽为叶桑一剑弑杀,尽成气态。 与此同时,胡天神魂震颤,再次内视,七魄之上,寸海钉随之震颤。继而竟有一丝气体升起。 那气体与之前胡天吸收的火、水、木都不同,甚至与外界叶桑所弑杀的铁链也不一样。而是纯白,一丝丝蒸腾,恍如方蒸好的包子,香喷喷的热气,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胡天一时内视看入了迷,竟不知动弹。 外界,叶桑也是看着满室银灰气体入了迷。下一刻,叶桑跃上墙壁,举剑刺入气体,重剑之上,金气顿时附着其上。 叶桑拖剑飞驰,这一室之中,金气开始随之旋转,少时便成一处漩涡。 须臾,金气漩涡剧烈奔腾,金气尽数向漩涡中心而去。漩涡如有实质。 叶桑此时跃上漩涡内,竟是虚空飞起,顺着内壁旋转奔跑,向着漩涡中心而去。疾驰之下,叶桑举起重剑,对准漩涡中心刺下。 不巧,漩涡外,其正中的地上,胡天跪着,不动弹。 他师姐弟二人,却是谁也没察觉异常。 千钧一发之时,归彦身形暴涨,跃起扑去,咬住胡天胳膊将他撞飞出去。归彦自己翻滚一圈离开中心。 胡天“咣当”一声撞在了白玉墙上,清醒过来。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那处银灰漩涡。 下一刻,叶桑重剑刺下,银灰金气爆裂,尽向重剑而去。 一声巨响,一道剑气腾空而起,直向四下扩散。 胡天不及躲避,便被剑气撞上。 一时*,恍惚如遭雷殛。 “嘭”“蹦”两声,从胡天胸口传来。 胡天歪倒在地上,心道谁他妈说没有灵气修为加持的剑修是凡人,老子要把那人送给师姐碎尸万段。 幸而胳膊没有断,胡天摊开左手手掌,拿出一颗蕴年丹塞进嘴里。 胡天再抬眼去看。 叶桑侧身立于虚空之中,腰背挺直,胸口起伏。一柄巨剑置于身后,剑尖点在白玉地面上。 巨剑如幻影,其上氤氲银灰,随叶桑呼吸浮动。 巨剑银灰,乃是满室金气附着叶桑重剑而成。俄而,叶桑跨步,运剑,双手握住剑柄: “运。” “搅。” “格。” “压。” 每说一字,叶桑向前一步,举剑完成一招,蓄势待发之态,及至“压”字完成。 叶桑猛然高举巨剑:“砍,劈,崩!” 叶桑运剑而起,三招飒沓如流星,日落山河凭一剑。 巨剑之上银灰金气骤然倾轧碾荡,倏忽凝缩。 叶桑神魂灵气骤然提升一级。 三阶中期! 登级力量猝然爆开。 其身周遭萦绕剑气轰然凝成芒针,四散而去。 胡天只道一句“我滴麻”,便被叶桑剑气所凝成的芒针戳成了刺猬。 另一头,归彦以小巧身形顺利躲过一波剑气。 熟料下一瞬,叶桑落地,拄剑而立,衣裳鼓荡,又是一波剑气起。 叶桑神魂灵气滚涌激荡,不能停歇,瞬息暴涨,冲破一级限制。 顷刻之间,再登一级,叶桑直入三阶大圆满! 登级力量再次爆开,灵气冲出体外,化成万道剑气,即时凝实成芒针。 此番剑气芒针,锋芒更甚,恍如夏日暴雨,细密爆裂。 归彦机敏至极,跃到胡天身前,后蹄蹬地,前蹄猛然跺地:“嗷!” 神通夔吼,音波如有实质,将飞来芒针尽数打回。 便是一波剑气芒针半空翻转再向叶桑冲去。 叶桑闻声巨剑格挡,一招小雉入水。剑气芒针纷纷落地,化作气体消失。 叶桑此时骤然醒神,看到胡天躺在不远处,她收了重剑,慌忙跑上前去。 胡天侧身躺在地上,剑气芒针在身,好似个刺猬。 叶桑无从下手,急得双目通红,只得喊:“师弟!” 胡天艰难开口:“呜,四阶,榜忙……” 叶桑急问:“什么?师弟想说什么?” 胡天实在不好说话,只好用力挣扎仰面躺下,然后撅起嘴巴。 叶桑不解。 “嗷嗷。”归彦走过来,伸出蹄子,指了指胡天嘴巴。 胡天嘴唇上,一根芒针竖着。那芒针角度清奇,从胡天上嘴唇穿入,从下嘴唇出去。直把两片嘴唇黏在了一处。 归彦似怕叶桑不理解,又用蹄子挠了挠那根芒针。 胡天顿时疼得心肝碎。 叶桑恍然大悟,伸手将胡天嘴上的芒针拔下来。胡天身上其他芒针随之消失不见。 叶桑扶起胡天来:“师弟还好吗?” 胡天欲哭无泪:“师姐,你帮我看看,嘴唇上有没有洞,以后喝汤漏出来怎么办?” 胡天说完鼓起嘴巴来。 归彦跳起来,伸蹄子戳在了胡天嘴巴上。 胡天“噗”一声泄气,忍痛抬手抓了归彦来,将手中的蕴年丹塞了两颗到归彦嘴里:“苦死你!” 归彦上蹿下跳跑开了,直吐舌头。 胡天再抬手到叶桑嘴边:“师姐,张嘴。” 叶桑下意识张开嘴巴,一颗蕴年丹掉到叶桑嘴里。 蕴年丹入口即化,叶桑察觉已是救之不及:“师弟!你该留着自己吃的!” “我吃过了,太难吃了。”胡天特别嫌弃,“怎么味道都这么差!” 胡天说着话,扶着叶桑慢慢站起来。 毕竟是荣枯八阶高手的躯壳,此时尚能站立。 胡天站着看四周,此方屋室四方四正,白玉墙壁上柔光阵阵,正中早前囚禁四位神族的铁链却是消失不见。 如此便是什么都不剩。 此时四下微微晃动。 “不好,难道是过度季要来了?” 叶桑屏住呼吸,沉心感受。 胡天便歪歪扭扭走到何仲被囚的那处。 胡天那处跪下:“何前辈,我去过死生轮回境,还不错,就是有点黑。您往前走走,走走见到亮了,就是下一世了。我也要走了,就此别过。” 胡天说完,磕了三个头。 再站起来时,叶桑已经走到胡天身边,深揖而下:“您安心,消息我一定带给侍神人。” 叶桑说完,拿出胡天前番给她的黑镜鱼铜镜:“师弟,我们走吧。” 胡天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归彦跳到胡天肩膀上。 胡天嘴角抽动:“咱商量下,去头上坐坐怎么样?我肩膀骨头好像有点错位,你坐着的时候,我觉得疼。” 归彦歪了歪脑袋,跳到了地上,身形暴涨,同胡天一般高。归彦凑过来看胡天,黄金瞳中光华闪耀。 胡天吓一跳,身体后仰:“你变这么大干嘛?吃人啊!” 归彦张嘴一口咬住胡天后颈衣服,将他提起来,向前走去。 胡天身体下垂,被衣服勒得要窒息,吓得嗷嗷叫:“归彦祖宗,不能这么玩儿!” 胡天喊着,衣服勒住的位置,骨头又是“嘭”“蹦”两声断裂的声效。 叶桑也是吓得不轻,忙冲上来:“归彦这样不行,会死人的!” 归彦愕然,不禁松开嘴巴,“啪嗒”一声,胡天趴在了地上。 叶桑忙蹲下将胡天翻面。 胡天欲哭无泪:“师姐,这下我是真走不了了。骨头本来就是裂了……现下断了。” 叶桑急得团团转,此时灵气又是用不起来了,乾坤袋也是打不开的。 胡天躺了一会儿:“小祖宗,跟你商量商量,屈尊背背我呗。” “哼。”归彦扭头去,半晌用头撞了撞叶桑的后背。 胡天忙对叶桑讲:“师姐,您把我扔归彦背上去。” 最后归彦同叶桑一起向外走去。 胡天趴在归彦背上,抓着它两撮毛,研究了一番,突发奇想:“变大了,毛也长了点,一根抵前番四五根用啊。” 归彦闻言,甩了甩尾巴,尾巴尖儿落在胡天脑袋上。 胡天立刻闭上了嘴。 归彦叶桑向着一面墙走入了白光中,下一刻,光滑消失,眼前一条台阶。 台阶之下,王惑正把一串七彩珍珠项链挂到朝华脖子上。朝华满脸嫌弃。 他们不远处,那个叫孔杉的鲛人也是捆得结结实实在一边呆着。 孔杉一边,却是站着姬颂。 王惑一见归彦他们来,立刻蹦起来:“你们好慢啊!哇,归彦能变大啊!厉害!” 王惑围着归彦转了一圈。 朝华走上来,看向叶桑:“叶小友连登了两级?了不起!” 姬颂则是走来,同胡天拱手:“胡小友,别来无恙。” 胡天趴着拱拱手:“我有点恙,您有药没?治骨折的那种,赏个吧。” 姬颂忙凑去看胡天,又拿出一颗药来塞进胡天嘴里去。 顿时一股酸辣口味在胡天口中荡漾,接着骨骼一阵响动,便是皮囊修复成功了。 胡天从归彦背上滚下,摸了摸胸口:“多谢您了。” 此时王惑看完归彦,却是同朝华一起上前来。 王惑看向四周:“为什么何仲那笨蛋没和你们一起出来。” 叶桑胡天闻言,同时顿住。 四下静寂。唯有野嗟海沟嗟叹之声起伏。 片刻,胡天开口:“何前辈,留下了。” 王惑闻言怔住,朝华老太走上前,牵住王惑的手:“他此行本就是为了留在此处,你不是知道吗?” “嗯。”王惑点头时,眼里水汽冒出来,他极力忍住了。 恰此时,忽而头顶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劈下。继而四下水波涌动,前一刻平静的海底,顿时翻腾起来。 姬颂大骇:“不好,海界河天的过度季开始了!快,诸位快随我出水去。这水若是涨起来,便连夜渡舟也是不能支撑。” 众人闻言,忙向外而去。 外界水势开始晃动,归彦立刻变成小小一个,钻进胡□□服里去。 胡天抓出两张避水符来贴在身上。 众人一起冲神狱囚台躬身,继而冲入水中。 他们方离开神狱囚台,那个四方盒子并白沙顿时消失不见。 此时却是“轰隆”一声巨响,一物落入水中,浩然大水劈开两半。 少顷,一艘巨舸呈现在众人眼前。庞然大物,船腹漆黑,不见首尾。 一条舷梯落下,直落在了姬颂脚下。 前番赠送胡天灵兽袋的白面小生,此时滚下舷梯,他冲上来,冲姬颂拱手:“老楼主,此番雷雨太急,还请快快上舟!” 姬颂点头,转身冲众人道:“快上去!” 朝华拉起王惑冲上了舷梯。 胡天又将叶桑推上舷梯。 此时姬颂却是转身,抓起鲛人孔杉来:“你此番见了不该见的事……” 孔杉嘴里塞了布,口不能言,面目狰狞。 胡天瞥了他一眼,抓了姬颂往舷梯去:“你们天梯楼不是有个洗去记忆的法术吗?” “有理。”姬颂便将孔杉塞给白面小生,“将他记忆洗去,出海界河天时,扔下水就是。” 白面小生领命。 胡天便是拖着姬颂飞奔,上了夜渡舟。 胡天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熟门熟路,冲进巨舸舱内。 下一刻甲板锁住,乌兰夜渡舟破水而出。 达到半空,直向海界河天的界桥冲去。 胡天此时趴在舱内通道上,全身湿漉漉,他从怀里掏出归彦来,又摸了摸胸口:“兔子,兔子呢!” 朝华将灵兽袋奉上。 胡天接过灵兽袋,向朝华道谢。 他又打开灵兽袋。 五只兔子脑袋探出灵兽袋口,齐齐看向胡天:“唧唧!” 归彦跳到胡天肩膀上:“嗷嗷。” 叶桑也走上前来,将装有黑色镜鱼的铜镜递过来:“师弟,镜子。” 此时白兔子见了叶桑,“噌”一下从灵兽袋里蹦出去,飞扑在了叶桑的重剑上,蹭了蹭剑鞘,一脸沉醉。 另四只兔子受了鼓舞,纷纷从灵兽袋里跳出来,蹭蹭胡天,红兔子还胆肥去蹭了蹭归彦。 归彦一脚将它踢开了。 第98章 五 红兔子在半空画了个弧,落在一边,羞愤欲死,脑袋埋在爪爪里哀哀切切。 胡天将它捞起来,揉了揉耳朵,抱怀里拍拍:“乖。” 立刻引了其他三只羡慕嫉妒。 归彦在一边翻了个大白眼,跳上胡天脑袋。红兔子立刻被吓跑了。 胡天再把白兔子从叶桑的剑鞘上撕下来:“你干嘛总黏着师姐?” 白兔子晕晕乎乎:“咕——咕咕——嗷——” 胡天哭笑不得:“你这是喝多了?怎么还学起归彦叫来了?” 归彦则是听闻白兔子一声叫,跳到胡天手腕上,伸蹄子就将白兔子踹飞出去。 叶桑忙伸手接住白兔子,再将它放在地上:“师弟,剑修习剑,重兵,身上自然会有些许金元素。故而白兔子喜欢我,就好像归彦喜欢吃肉一般吧。” 因着白色乃是金之色,故而白兔子便是吃金元素的。 前番叶桑炼剑,此时身上金元素充沛,剑鞘上金元素更是丰厚得很。故而白兔子此时有些吃多了,正晕乎。 白兔子下了地,歪歪扭扭,上前去咬黑兔子尾巴。黑兔子“叽叽咕咕”一通嚷,另三只忙上前。 三只上前却不是拉醉兔,而是互相咬住尾巴。白、黑、绿、红、黄的顺序,一只咬住另一只的尾巴,团成了圈。 胡天每每看它们如此,只道是玩耍。此时却察觉其中些许深意来。 “这是五行运转?” 胡天总算开了窍,“一只吃多了,便是五只一起催生运转……” “正是如此。这便好似我们人族修士催发灵根一般。”姬颂此时走上前来,“胡小友,夜渡舟已开,向前还要一天才能到海界河天的界桥。诸位这些日也是受累,不如现在去歇歇吧。” 胡天、叶桑、王惑、朝华便是被领进了船舱客房。 胡天住的还是前番那一间。 一门一窗,内设桌椅床各一,桌上一颗夜明珠。另有木箱一个,打开各种技巧玩器,也如前番一样。 胡天提着兔子圈进门来,将兔子圈放在一旁。再给它们一边放上灵兽饵料。 胡天拖着椅子坐到窗户边。 此时圆形窗户的琉璃是黑色的,胡天突发奇想,将归彦从肩膀上提下来,放在弧形窗台上。 归彦不解其意:“嗷?” 胡天乐道:“你咱上次来的时候,你是用尾巴敲玻璃的。” 归彦“哼”一声,趴下,然后甩尾巴敲了三下玻璃。 玻璃上的黑色褪去,化为透明的。窗外,此时暴风骤雨,电闪雷鸣。全然没了胡天来时,海界河天的梦幻模样。 归彦再在窗台上坐直了,面向胡天。 胡天道:“咱们上次在这儿住的时候,隔壁还是易箜和晴乙。我都有点想他了,也不知道第五季的生意怎么样。” 归彦:“嗷嗷。” “我也觉得,你说我不在,会不会有人欺负他?比如吃个霸王餐?” 归彦甩尾巴。 胡天道:“别不当回事儿。损失了一个玉石,那就是一块房子那么大的牛肉干啊!” 归彦立刻竖起毛,跺了跺蹄子。 “谁敢占便宜,咱回去揍。” 胡天说完,又去看窗外。 神狱囚台里的事,好似走马灯一般闪过。继而神族姑娘秀丽眉目变成了归彦…… 胡天怔怔看归彦。 归彦歪脑袋:“啊噢?” 前番想说的话顿时都忘在了脑后,胡天笑道:“给你梳梳毛?” 归彦跳起来,落在胡天腿上趴下:“嗷嗷!” 胡天拿出梳子,给这大爷从脑袋到尾巴尖儿都梳了梳。 归彦缩着蹄子,下巴磕在胡天腿上,舒坦得睡着了。 胡天戳了戳归彦,见它不醒,就给这位大爷挪到了床上去。 胡天自己伸了个懒腰,难得困倦,便也趴下睡了。 待到叶桑敲门时,门未锁,推门看便见这一幕。 胡天缩成一团。归彦睡在胡天脖颈处,脑袋抵在胡天下巴上。 床下五只兔子练完五行转化,也是缩了叠在一处睡大觉。 总之都是睡。 叶桑失笑,上前去,拍了拍胡天肩膀:“师弟,起床啦。” 胡天咂咂嘴,挠下巴,却摸到个毛团归彦。 胡天将毛团塞进怀里,打了个大哈欠,滚了一圈:“不想上学,我要睡觉。” 叶桑愣了愣。 倒是归彦从胡天怀里探出脑袋,伸蹄子挠了挠他下巴。 胡天不动,归彦又咬了胡天脖子一口。 “嗷!”胡天猛然惊醒,坐起来,见到叶桑:“师姐,有事儿?” 叶桑乐:“已经一天了,姬老楼主那边,要我等去将此番事说明。另则,何前辈还有两个乾坤袋要我转交。” 胡天揉眼:“好,我洗个脸就去。在尾舱吧?师姐先去,我等会儿就到。” 叶桑便是先行离去。 胡天“咕咚”又倒在床上,滚了一圈,再爬起来。 胡天敲了敲窗户上的黑玻璃,玻璃变成透明的,外界依旧狂风骤雨,乌云滚动。 胡天下床,将睡觉的兔子都捡起来,塞进灵兽袋。花了一根归彦毛,给自己贴了张去尘符,再从指骨芥子里拿出几块牛肉干。 胡天将牛肉干撕了两半,递给归彦。归彦“嗷呜”咬了一半牛肉干。 胡天将另一半肉干吃了,出了门。 出门方走了几步,却见白脸小生领着一个鲛人前来。 那鲛人不是旁者,正是孔杉。 胡天见他前来,愣了愣。 倒是白面小生上前来,作揖:“您醒了。” 胡天点了点头:“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白面小生指着孔杉:“这位朋友想要回海底去,我领他去甲板上,若能寻到一个安全的水域,让他离去。” 胡天点了点头,对孔杉道:“你小心。” 胡天说完便是同白面小生告辞。 孔杉却是看着胡天莫名其妙,待到孔杉觉得胡天离了远了。他问白面小生:“那个人是谁啊?长得还不错。” 胡天闻言愣了愣,这才想起,孔杉此时应是已经被天梯楼的人洗去记忆。 胡天却也不觉惋惜,继续向尾舱而去。 走了没几步,却听后面有脚步声响起来:“胡道友,留步。” 胡天转头,见白面小生跑过来,气喘吁吁。 胡天忙拱拱手:“那鲛人回去了?” “是。方才那水域还不错,胡道友不必担心。那鲛人天生是浮水好手,这番风雨与他们也不是大事。” 胡天点头:“那就好。他也就是个倒霉催的。不过你们那个洗记忆的法子,也挺厉害的。他之前恨得我牙痒,现在居然都不认识我了。” “那是。”白面小生丝毫不谦逊,“寰宇就没我们不能清洗掉的记忆。” 胡天听了略觉惊悚:“谁都行?有没有什么抵抗的方式?” 白面小生自觉失言,讪笑:“也不是谁都行的。若是妄幻之术的高手,定然不行。若是高阶修士,定然也不行。还有就是,若是之前被洗过记忆,再用自然也不行了。” 那限制还挺多的,还是个一次性的法术。 胡天点头:“你回头给我洗个记忆。防止以后我被人暗算了。” 白面小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您说笑了。一般修士也不会祛除记忆的术法,用不好会有反噬。若是之后被施法者想起前番往事,也会反噬。所以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胡天点头,一本正经:“那就成,不然要是忘了归彦不是姑娘,多糟糕。” 归彦闻言,蹦到胡天脑袋上,乱刨了一通。 不时,白面小生将胡天引到尾舱,自行离去。 胡天推开尾舱舱门,此时尾舱却是热闹。 前番赠给胡天灵石的赤面大汉,正在吆喝:“避雷!” 尾舱之内也是乱成一团。 姬颂却是逍遥自在,见胡天来,向其他几人招招手:“这里乱糟糟的,到小舱里去聊。” 姬颂走到尾舱旁一处,敲了敲墙板,墙上登时开了扇门。 进得门来,却是幽静。 扇形舱室,弧形一面为透明玻璃。玻璃外此时电闪雷鸣惊涛骇浪景象,只是无有声响,威势全无。 舱室顶上悬挂数个夜明珠。舱室之中,一个大圆桌。圆桌之上,又有茶水与点心。 胡天见了也不客气,坐下,抬手捞了点心尝:“还不错,归彦来尝尝。” 姬颂见此,笑道:“胡小友,此番请你来,却不只是为了吃点心的。” 此番来,是来谈神狱囚台之事。 王惑、朝华与叶桑纷纷落座。众人便是谈起了前番事。 胡天自然不能少,便是将前前后后的故事都讲述。谈到神狱囚台那段记忆时,姬颂、王惑与朝华都异常激动,不能自持。 胡天几次嚷:“冷静。” 冷静片刻,他三人再问东问西,姬颂、朝华都不能免俗,全数变成了王惑的样儿。 三人还当场讨论起神族之事,吵来吵去。王惑非说四位受刑神族,是“上都崩”的缘故。 姬颂便和他吵起来了,两个老头儿差点在船舱内动手。王惑蹿到圆桌上去,吓得胡天忙抱着点心盒子躲到一边去。 叶桑朝华好不容易将两个老头儿分开。 可惜没一刻,朝华自己要和姬颂打架了。 胡天看热闹,叶桑团团转也拦不住老前辈。 半晌,叶桑怒,“哐当”一下砸在了桌子上:“闭嘴!” 三人同时不说话。 胡天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 叶桑转头,瞪了胡天一眼:“师弟你还乐!” 胡天忙将手上的点心盒子放下,走上来:“师姐息怒息怒,剩下的我来,我来。” 叶桑抬手,甩了甩:“疼死我了。” 胡天忙捧了个果子给叶桑吃,自己走过来:“诸位前辈,我们来总结总结,其实现下就五个问题。” 第一、四位受刑的神族,为何获刑。 第二、上都崩裂的缘故是什么。 第三、上都崩裂是否和四位被拘的神族有关。 第四、摘耀木铃的两位神族道侣,后来出了神狱囚台干了什么。为什么只回来了一个。 “可惜,这些都是需要其他证据去佐证。这就是所谓的‘更多所知带来更多未知’的困扰。” 胡天感慨完:“不如,我们先来聊聊那个耀木铃?我爬树摘铃的时候,那树上长着好多铜铃的。” “铜铃?”三人齐声问,“耀木铃是铜铃?” 胡天道:“当然不都是,一树铜铃,只有一个是黄金铃,我摘了那个黄金铃。艾玛,可好看了!” “怪道《堕神残篇》里曾记载,耀木煌者!这煌不就是明亮的意思么?”姬颂拍大腿,又拽了胡天来,“胡小友快快快,快给老夫画了那个铃来看看!” 胡天拿起笔来,一挥而就。 王惑、朝华、姬颂满怀激动,凑上去看。 愣住。 半晌,姬颂直起身来:“老朽这个暴脾气!” 说着就是追着胡天打过去。 胡天边躲边嚷:“老头儿,你干嘛!太激动不好!” 叶桑坐在一边,对归彦道:“师弟果然说到做到,现在三位前辈不打了,都打他。” 归彦好奇跳过去,看胡天画了什么。 雪白渲纸上,那铃堪用“一坨”来形容。 归彦嫌弃地跳起来,将纸踩得粉粉碎。 这天最后,便是王惑、朝华、姬颂,每人打了胡天一下收场。 胡天捂着脑袋出了尾舱还抱怨:“我做错了什么?” 叶桑笑:“师弟,做得极好。” 胡天也是乐了。 而此时,小舱内,三人相视而笑。 朝华看向桌上那对碎纸,碎纸边缘,偶见一瓣蹄印。 朝华突然想起一事:“姬颂,我觉得归彦不简单。怕是个妖貘。” 姬颂却不点破:“梦貘妖兽状可是丑得很,如何会是归彦的模样?” 朝华却是虚空一抹,半空中一个四瓣蹄印出现:“因为这个。起先我因王惑喜欢,便想找出归彦的族属,再收个同样的幼崽与他。便特意从胡天脸上,取下了这枚蹄印……” 然而朝华在神狱囚台守了半年,翻遍自家所有妖兽相关书册,没找到归彦相似的样貌。只找到相似的蹄印。 “便是梦貘屠难后消失的梦貘一族。” 姬颂点头:“我也疑心如此,只是梦貘我们谁都没见过……” 此时胡天还不知,三个老小孩儿的话题已经转到归彦身上。 胡天还在担心:“师姐,你说把他们三个留在一处,会不会再打起来啊?” 叶桑也是担心:“要不再回去看看?” “别介。”胡天摆手,“我不想被打。而且明天肯定还要再来的。”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十多天,胡天叶桑日日被叫道小舱去。 王惑、朝华、姬颂将神狱囚台的细节问了数遍,期间无数次忍受胡天灵魂画作。幸而叶桑还能画点像样的,不然胡天一准被揍死。 待到半月后,乌兰夜渡舟终于行到了若剑界。 便是到了离别时。 胡天受了这半个月的拷问,巴不得立刻跑路。 不过,临走自然还要捞点好处。 姬颂早就备好一个乾坤袋:“听闻你前番炼丹,将善水宗的九灏泉都惊动。实在了不得。蕴年丹十颗,够归彦吃一段时间了。另有伤痛补药数种,都写了详细用法,你自己看吧。” 胡天凑上去:“断殇固元散呢?” 姬颂翻白眼:“有一盒。省着点!还有一二它定是能吃的药,也同断殇固元散放一块儿了。” 胡天窃笑:“多谢老楼主。” 姬颂忍不住也乐了:“另则……” 姬颂说着却是犹豫了。 胡天戳了戳姬颂:“有啥快说,过期不候。” 姬颂:“前番你给无法的面人,被他爹弄坏了。他爹托你再给买点,让天书格捎过去。” 胡天无语凝噎:“姬楼主玩他儿子的面人做什么?” 而且面人居然没被姬无法砸烂了?这小孩儿什么品味? 姬颂虽是存着让胡天姬无法相交的心,却也不好明说,干脆赌气:“我哪儿晓得!” 胡天摆手:“知道了,我有空去仓新界,买上捎给姬无法。” “如此甚好。” 王惑、朝华又同姬颂一番道别。 一行人这才下了乌兰夜渡舟。 到了若水部山门时,已经是夜半,忽而飘起雪来。 去时夏未尽,归来雪纷纷。 胡天回头看山道,凉风阵阵。而他们四人因是修士,身着道袍,也并无寒意。 虽不冷,但叶桑、朝华同王惑还是纷纷使了自己避雪的招式。 胡天却任风吹衣角,雪落在身上。 叶桑问:“师弟站着不动,是要做甚呢?” 胡天面无表情:“师姐,让我静静装个酷。” 然后归彦倒坐在胡天肩膀上,尾巴甩到胡天鼻尖。 胡天“阿嚏”一声,造型全散,跳起来,捉归彦:“小没良心的!” 归彦跳到胡天脑袋上蹦,胡天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伞来撑了,随叶桑上山门去。 雪夜山门只一人守护,胡天、叶桑并两位上善部的长老王惑朝华同时出现,倒也没惊起什么大动静。 他四人进了山门,到了传输阵边上。 叶桑问:“您二位是否从化神界桥回去?” “是如此。”朝华点头,有看向王惑,“别将东西藏着了。” 王惑不情不愿,拿出两块玉简来,一个递给胡天,一个给了叶桑。 朝华道:“这是前番何仲留下的,叶桑你手中那块,是何仲曾用的侍神‘相’字属修士可读的书简。” 叶桑错愕:“可我只是……” 朝华摆手,打断:“我等已经是商量过,你行‘友’之事。但此番功劳显赫,可得‘相’之权。多看看吧,对你修行,定也有好处。” 叶桑拱手道:“是。” 朝华又对胡天说:“你现下神魂中,那道神纹,挖掘人之中便有何仲。那之后他伤损道基,便是游历各界。写得些游记,他与你甚是投契,嘱咐我等,将游记交予你。” 胡天闻言,攥紧手中玉简:“我定好好看。” 朝华、王惑点头。 朝华又走近一步,对坐在胡天脑袋上的归彦道:“别随便将蹄印留下,若遇有心人,恐惹祸事。” 归彦眨眨眼:“嗷?” 朝华却已是拉着王惑进了传输阵。 毕竟她并不能确定归彦的族属,也只能模糊提醒一句。 胡天听闻虽疑惑,但此时朝华已走,便不纠结。他伸手戳归彦:“听到没有,别总用蹄子戳我脸。” 归彦跳到胡天肩膀上,亮出尖牙咬了他耳朵。 胡天“嗷”一声,冲进了传输阵。 叶桑笑着进去。 传输阵光华闪动。 胡天对叶桑道:“师姐,你猜易箜现下在干吗呢?” 易箜正站在传输阵边,等他们回来。 易箜看向身边:“穆尊,师兄他们真的今天回来?” 穆椿看着传输阵:“这不就来了。” 穆椿话音一落,传输阵亮起,胡天、叶桑出现。 胡天一见穆椿:“师父!” “嗯。”穆椿看了看胡天,又去看叶桑,“有长进,此番剑炼得如何?” 叶桑忙将重剑奉上。 穆椿拿起重剑手腕轻转,点了点头:“不错。待你师父出关,该不会唧唧歪歪的。” 叶桑皱眉:“师父又闭关了啊。” “每年不都这样么。”穆椿轻描淡写,“回来了就好好练剑。开春他自然会从洞里出来的。” “是。”叶桑领命。 穆椿又看向胡天:“听闻你差点将悬风渠炸了?宋弘德找我哭诉过几回了,甚是烦人。” 胡天顿时苦脸:“师父,我肚子饿,您说什么?我听不清。风太大。” 穆椿挑起眉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与我听听?” 胡天吞口水,腆脸:“师父,您老移步?我给您讲讲我这一年所得!” 穆椿点头,转身向山上走去。 胡天只得冲叶桑易箜作了个苦脸,然后追上穆椿而去。 99.六 师徒二人到得胡天洞府前。 半年无人, 此处到也干净。胡天上前去摸了摸门框, 对归彦说:“宗主将门修得还不错嘿。” 归彦伸蹄子捣门:“嗷嗷。” 胡天忙推开门,将穆椿请进去。 进了洞府,穆椿落座, 胡天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盒子海葡萄:“师父尝尝, 我从海界河天海底捞来的。” 穆椿挑眉, 伸手摘了一个尝了:“不错, 只是你现下已是登级, 三阶中级,很多修士已经是开始吃辟谷丹度日。到了四阶便可将辟谷了。” 胡天敷衍:“师父,我还是将我这一年所得讲给您老人家听听吧。” 胡天将穆椿离后事宜一一讲述。 穆椿挑眉:“海界河天的神狱囚台,讲清楚点。” 胡天挠了挠头:“师父,我可是答应了姬老头儿,这个不能对旁人讲的。” “哼。”穆椿冷哼一生,手“啪”一下拍在了石桌上, “过来。” 胡天忙说:“师父,您等我慢慢说。” 穆椿道:“不是揍你, 是让你看看, 这个令牌。” 穆椿说着, 抬手。桌上一块天梯楼的令牌,同胡天那个一模一样。 “客王令牌?”胡天看了那令牌,“原来师父也有啊。” “这是自然。”穆椿面无表情,“你可知天梯楼开山楼主姓什么?” 胡天乱猜:“姬?” “然也。”穆椿又问,“你可知我善水宗开山祖师姓什么?” 善水宗开山祖师姓姬名震德,也是善水宗第一位真仙。 胡天恍然:“难道那两位是亲戚!” “不是。”穆椿云淡风轻。 但穆椿强行让两个姓姬的扯上了关系,拿了天梯楼姬氏的一块令牌。 胡天敬佩不已:“师父果然厉害。” “总之,有了这块令牌。天梯楼之事,你知晓的,我便也可知晓。你说便是。” 胡天便是将前番所讲,又给穆椿讲了一遍。 穆椿却也只听了一遍,再不追问。 她看着春祀琉璃盏,思量片刻,又问胡天:“海界河天这一趟,叶桑练剑成功,你却未得金元素。之后想要如何?” 胡天乐,这问题他已经是想了一路,此时也有了些许想法,正想说给穆椿听。 “师父,神狱囚台来师姐练剑的时候,我身上的寸海钉,也有一瞬金气升起来了。而且那金气是银白色的。” 金之色乃白,越是白,越是纯粹的金元素。 胡天身体里九百九十八颗钉子,便是一笔金元素的宝藏。 “没道理放着现成的金元素不用,再舍近求远满世界找其他的。” 胡天停了片刻:“所以我想向师姐请教‘以金弑金’之术。” 穆椿听后点头。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想师父帮我参详。”胡天挠了挠头,“我这魂儿是寸海钉钉在**上的,要是没了,魂儿不会飘出去吧。” 那可就是死的了。 穆椿思忖片刻:“倒也无妨。据你所言,那荣枯当年是为了避过仙劫雷,才将你置入其体内。天道谨敏,他自然要慎重,故而用了九百九十九颗海钉。” 穆椿看向胡天,停了片刻。 “按理,当是一千颗寸海钉,表天成才是。九百九十九颗,却是敬天少一。这却是让人费解。” 穆椿说着摇了摇头:“不提也罢。若只是要将魂魄定于体内,只肖保住这地方的寸海钉不去即可。” 穆椿说着手起一诀,顿时一道红光打入胡天胸口,继而炸裂成数道红光落入胡天体内寸海钉上。 胡天忙内视以观。红光落入之处,寸海钉竟成红色,体内共计三百六十五处寸海钉成红色。 此时穆椿声音响起:“红色的碰不得。” 胡天醒神:“谢师傅。” 穆椿摆手:“以金弑金,并非固定之法,乃是长久练剑后,以直觉砍杀。须精准、持久砍杀,于剑意、耐力都有极高要求。你练得空剑之术,不着固有剑招,须更加努力才是。” 胡天领命:“是。” 穆椿点头,提起胡天出了洞府:“便是现在就开始吧。” 此时外间漫天大雪。 “啊?”胡天愕然,却也依言而行,从指骨芥子中拿出玄铁剑,看向穆椿。 穆椿抽出星河钓竿,手腕轻转,腾空而起,剑光闪过。穆椿落地,将钓竿送到胡天眼前:“明年冬日,练到如此,便可设法弑杀寸海钉。” 胡天睁大眼去看。 此时星河钓竿上,十片雪花一排摆放,片片被分成均匀两半。 转而因着胡天身上热气,雪花融化。 “师父我知道了。”胡天直起腰来,吸一口气,举起重剑去劈雪花。 如此,这一年所剩寒冬,若有落雪,胡天便在外砍雪花。若无落雪,归彦在树上蹦一蹦,雪从树上落下,胡天在树下砍。 胡天还时常去小蕴简阁外,同叶桑过过招。 叶桑每日白天都在小蕴简阁外蹲守,等杜克出关。 偶尔歇下,胡天抱着玄铁剑,叶桑抱着重剑,师姐弟两个排排坐。 归彦在雪地里打滚。 胡天问:“师伯好似每年冬天都闭关。” 叶桑道:“师父有伤在身,冬日难捱。不过穆尊说,去年师父闭关时情况很好,今年春天一来,定能出关。” 果如穆椿所言,山头雪融,草木方醒时,杜克便出关了。 杜克出关那日,胡天恰在小蕴简阁门外,同叶桑练剑。 杜克方出,叶桑立刻撤招滚过去,兴高采烈举着剑冲向杜克:“师父!看,我把剑炼成了!” 然后叶桑便被杜克提着软剑追着杀了一场。 直把胡天看得目瞪口呆,对归彦道:“这是有伤在身?” 杜克精神矍铄,生龙活虎。 杜克把叶桑打趴在地上,才弯腰捡了重剑,翻来覆去看了看:“此剑尚可。至于你,修为虽突破,剑技却有懒怠。我已将小雉剑阵推演得十之八·九了。明日起,你便练起来吧。” 叶桑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土,傻笑:“是!” “你。”杜克乍然转头看向胡天,“你的空剑练得如何了?阵尾不可随意。且与我试试。” 杜克说着,提剑看向胡天。 胡天“嗷”一嗓子,拔腿就跑,刚跑到山路上,“咣叽”撞上个人。 胡天一咕噜滚了个圆。 钟离湛忙去捞。 归彦跳过来,咬住胡天的裤腰。胡天手忙脚乱爬起来,抓了归彦又要跑,抬头却见钟离湛。 胡天止步,拱手:“钟离师兄,好久不见啦!” 钟离湛也是拱手回礼。 此时杜克从山道上走来,叶桑紧随其后。 钟离湛几步上前去向杜克施礼:“杜先生安好,师妹好。” 杜克点头:“你来此作甚?” 钟离湛忙道:“我是来找胡师弟的,胡师弟臻入三阶中级,依着宗门规矩,师弟也该领在宗门内做些庶务了。” 所谓庶务,若水部又有两种。 一是长期担任宗门内职务,譬如守山门,或是宗律堂担任些许职务。这些风险小些,没有性命之虞。 二是随宗门派出。譬如参加护送任务之类。这些任务时间少,一年只消一次,风险高。 钟离湛此番便是来问胡天意愿。 胡天掰手指一算,他练剑必要大量是时间精力,便是选了第二种。 胡天与钟离湛说定。 钟离湛向杜克告辞。 杜克又开口:“你回去告诉你师父一声,明日起,你每日午后来此练半日剑。为小雉剑阵做准备。” 钟离湛喜上眉梢,忙深揖:“是。” “至于你。”杜克看向胡天。 胡天讪笑。 杜克冷声:“叶桑已同我说了。那你还是好好练剑之精准。” 胡天自以为逃过一劫,乐呵呵说:“是!” 然后杜克举剑将胡天揍得半死。 待到杜克出完气,慢悠悠踱走去找穆椿。 钟离湛上前去拉胡天,胡天不动如山。 归彦上前来,跳到胡天后背蹦了蹦:“嗷。” 胡天抬起头:“走远了?” 钟离湛哭笑不得。 叶桑道:“师父早走远了。” 胡天拍拍后背,归彦跳下去。胡天爬起来,捂着屁股:“可疼死我了。” 钟离湛大笑。 胡天也是乐:“师兄你别忙着笑我啊,明天来练剑,你就知道杜先生厉害了。” 然则,杜克对钟离湛甚是客气。 每每午后,杜克给钟离湛、叶桑练一遍招式,便让叶桑与钟离湛过招去。 杜克则再将胡天揍一通,离去。 胡天只得生受着,待到杜克走了,再自己去九溪峰山腰一处溪涧里泡着。 这也是杜克指定的地点。 此处山势陡峭,悬风渠部分水从此处卸下,成就一处小瀑布。 胡天起先进得水中,站立都显吃力。颇有几次被水冲飞的经历。 也亏得归彦将他捞上来。 归彦现下将身形变大已是自由无碍,但它似乎更喜欢变小坐在胡天肩膀上,省时省力。 到了夏天,情形便好了些许。 山涧中的水势更甚,但胡天已经可以站在水中举着玄铁剑劈水,或随意练得些许招式。 往往胡天在水里泡着练剑,归彦在水里泡着捉鱼。 五只兔子在河边啃草玩儿。 练完剑,胡天再背着归彦,提着鲜鱼,身后跟着五只兔子,去山下第五季找易箜吃饭。 时不时钟离湛也来。只是他来不吃鱼,只喝酒,再与叶桑讨论剑阵。再同易箜讨论一二灵修之事。 易箜也是受益良多,常对胡天感叹。 胡天便就又设法低价买了酸浆妖酒的材料,炼了三桶酒,吆喝着易箜扛着酒桶跑了半天。 有事儿没事儿,胡天就邀钟离湛来喝酒聊天侃大山。 到了夏暮秋初,萧烨华也参与到九溪峰山脚下的聚会。钟离湛也会带一二弟子来玩儿。 众人聊天谈道,甚有趣味。 胡天感叹:“酸浆妖酒果然社交神器。” 想想这里也有姬无法的功劳,胡天赶紧去仓新界,裹了一包各色各样的面人给姬无法送去。 总之九溪峰下逐渐热闹,弟子聚会,清谈论道甚是雅致。若水部弟子间,也是早有这样的活动。但九溪峰有酸浆妖酒消遣,又有钟离湛周到主持。较之他处,更胜一筹。 只是这番动静,传到外界,不知怎地有了延请一说。且被请的风光,没被请的或有人艳羡,或有人妒恨。 胡天浑然不知,某日练剑,有人来水畔,指责胡天拉朋结党。 胡天泡在水里,不知所谓,忙着练剑:“你谁啊?” “我乃首溪峰凌傲!” “哦。”胡天举剑劈开一波水花,“我知道了,回头请您来喝酒啊。” 凌傲满脸通红:“谁稀罕!” “哦。”胡天继续劈水,“那就算了。” 直把凌傲气得要同胡天武斗。 此时水流加急,胡天举剑砍下:“不斗,宗门规矩禁止械斗,凌师弟不会不知道吧?” 凌傲大怒:“我乃你师兄!你这目无尊长的玩意儿!” 胡天转头:“啊,是师兄啊。师兄,您别吵了。师弟我还要练剑的,没功夫陪您唠。” 直把凌傲气得跳下水去,要教训胡天一顿。 这水又哪是轻易能下入,便是胡天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在水中立足的,林傲下水自然被冲飞了。 胡天只好去捞,捞了再将人送到山下。恰好钟离湛在,胡天将人给钟离湛:“钟离师兄,这位凌傲师兄,有点不满喝酒没他,要死要活往水里跳。” 凌傲刚醒,又被气昏过去。 不知谁将此事传了出去,凌傲当了好长时间的笑料。 胡天对此却未曾上心,只照旧练着自己的剑。 秋日来时,他已经不再水里泡着了,改成劈落叶。一片落叶要怎生劈成刚好两半,成了他每日必修的课业。 都是水磨工夫,胡天一路也是忍着。 他只在睡前沉心去看寸海钉,想着练好剑术把这些钉子全削了。 “说不定能变成从前的样貌。”胡天躺在床上睁着眼做美梦,“我那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就这么消失了多可惜的。” 归彦趴在胡天枕头边,闻言翻了个身,将蹄子按在胡天的嘴巴上,自己闭眼睡大觉。 胡天便是闭嘴瞪着洞府顶,再畅想一番,直到睡着。 就这么每晚畅想,第二日起来再去练。到了初雪来时,胡天立于雪地之上,一剑放出,十片雪花竟有五片被对半均匀分开了。 虽知还不够熟练,但胡天再也等不下去了。 此时穆椿没回来,杜克已闭关,叶桑正同钟离湛练小雉剑阵练得昏天黑地。 胡天仗着无人管他,这日抓了归彦进洞府,拿出前番筑基时落下的那根寸海钉,横着切入进血肉中。 胡天早已想过,他要以筑基落下的寸海钉为体内之剑,去撞击钉在魂魄上的寸海钉。 然后便是失败了。 胡天闭关半月,年终典祭都错过,并未撼动寸海钉分毫。 反而是砍了太久,莫名其妙触动了识海内的镇德碑“止”字。 一“止”字岛炸开,胡天神念顿时被弹出来。 胡天睁眼,愣了半晌。然后趴倒在石床上,撅屁股拱了拱,脑袋拱进了一旁被子里。 归彦此时醒了,跳到石床上来,凑近了便听胡天捂着脑袋在叽叽咕咕。 归彦不由再向前靠,才听见胡天小声在咕噜:“爬起来,爬起来,爬不起来……算了。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爬起来,爬起来。娘的怎么还爬不起来。打哪儿跌飞……” 直把这套经念了百来遍,归彦坐在一边被褥上听得耳朵要生茧。 胡天才深吸一口气:“爬起来再干一场!” 胡天“哗啦”掀开被子,把归彦掀飞掉在地上。 胡天听到“咕咚”一声,忙转头看:“艾玛,你怎么在地上趴着呢?” 归彦站起来,冲到胡天脑袋上把他一通挠,还在胡天脑海里大嚷:“你掀被子!!!都怪你掀被子!!!掉下去了!!!” 胡天“哈哈哈”捂着脑袋讨饶:“错了错了,我错了,都怪我,下次一定看好了再掀。哎呀,别挠了,麦芽糖吃不出?别挠了啊,再挠啥都没了。” 归彦这才放过胡天,跳到一边被子里窝好,怒瞪胡天。 胡天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个琉璃罐,里面三大块麦芽糖。 胡天挑了块方要切,突发奇想拿出火种来,将糖烤了烤。他又取一截竹签插入烤软的麦芽糖中,裹个圆嘟嘟的糖球,再跑到外面去捧一把干净的雪来,将糖球塞进去。 此时外间雪厚,天边朝阳初初升起来。天地银装,素裹一片白。 远处钟离湛叶桑踏雪而来。 胡天抬头,笑道:“师兄师姐来得正好,来吃棒棒糖。” “师弟可算出来了,这几日我等都担心得很。”钟离湛看向胡天,不无责怪,“怎么无声无息就闭关了!” 倒是叶桑凑过来,看胡天:“师弟把什么埋在雪里呢?” “棒棒糖。”胡天说着将竹签抽出来,糖球已经固定在了竹签上。 叶桑看着:“挺别致。” 胡天乐,将糖抵给叶桑:“师姐尝尝。” 叶桑接了糖,塞进嘴里,又拿出来:“挺好吃的,说话也方便。可以让易箜去卖这样的糖。” 胡天乐:“这是一个,我再做点果仁碎的。” 胡天说着将叶桑、钟离湛让进洞府。 归彦窝在被子上,见胡天将糖给了叶桑,不高兴。 胡天忙又去裹了几个糖球塞雪里,再跑回来给这大爷嘴里塞两个。一边腮帮子里塞一个,鼓鼓的。 此时钟离湛笑道:“师弟快别玩了,有正经事要找你的。” 胡天忙转身:“师兄请说。” 钟离湛此行却是来找胡天商量调派庶物的事情。 钟离湛道:“此番有个轻便的外派活计,我思量着师弟可去一趟。约莫月余功夫,便可回了。” 这确实一桩好事。 胡天忙问:“是什么事?” 事情倒也简单。 善水宗有一外门名曰“棋汕门”,在更姜界。 所谓外门,便是投靠依附善水宗的小门派,每年上缴善水宗些许好处,善水宗则给予一定助力。 而此次,是因更姜界一处秘境而起。 那秘境二十年一开。更姜界各派相约送弟子入内。 钟离湛道:“那秘境有扇门,只限定二阶以下弟子进入,故而被称为筑基秘境。二十年前,我还去过,只是在门外守着那些弟子出来。无甚要紧事。” 且更姜界同大荒界差不多,都是灵气稀薄之地,修行资源甚少,无甚大能。 这一趟风险也极小。 胡天忖度,自己这番以金弑金乱了套,出门转转也是好事。 他便道:“多谢师兄,我要怎么去?” 轻松守着个门,便能抵消一年庶物,如此肥差,定然不缺人去。 钟离湛笑道:“此回若水部会派三阶弟子三人,二阶弟子三人。师弟若想去,便交给我去安排。” 胡天忙道谢。 三日后,便有二阶弟子特来递了任务牌给胡天。 胡天便是收拾一番行囊,蹦跶着去给穆椿叶桑道别,再跑到山下同易箜道别。 不想易箜却道:“师兄,我也打算离开一段时间。” 胡天愣了愣:“啥?” 易箜笑:“师兄前些日闭关了,我师父来,你都没见着。师父嫌我登记太慢,让我回众巧林去随他老人家修炼一段时间。” 易箜困在二阶大圆满已有一段时日了。 胡天点头:“是好事。” 胡天说着掏出一把丹药来,塞给易箜。 易箜连连摆手:“师兄你要出门,还是多带些好。” 胡天挑眉:“你叫我什么?” “师兄。” “这不就得了。”胡天干脆拿出个乾坤袋,把东西包了,塞给易箜,“叫我师兄,就拿着。你看我拿师父师姐的东西,从来不手软的。” 易箜哭笑不得。 “好了,回头我也能去找你玩儿。明年见。”胡天给易箜塞完东西,拍屁股走了。 一路悠哉悠哉,胡天带着归彦到了山门聚集之地。 一眼看到了萧烨华。 萧烨华见了胡天笑道:“师弟来了。” 胡天没想到还能见到熟人,高兴:“萧师兄也去更姜界?这敢情好,刚好我有一堆阵法问题要请教的。” 萧烨华乐:“还亏钟离师兄安排。胡师弟,咱们等等凌师弟,就出发。” 胡天心道哪个凌师弟,转头便见一人走过来。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胡天仔细看,一拍脑袋,“这不是没酒喝要死要活的那一位?” 萧烨华轻咳了一声。 凌傲此时上前来,却是冷哼:“走吧!” 100.七 萧烨华此时却是笑着拦住凌傲:“凌师弟莫急着走才是,也该与另三位师弟认识一下。这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胡天这才注意到,萧烨华身后不远处, 安静站着三个弟子, 看上去好似二阶修为。 其中有两位, 胡天很是眼熟。 萧烨华先给他们介绍胡天、凌傲:“这位是首溪峰的凌傲。这位是九溪峰的胡天。” 再指着他三人对胡天道:“这位, 是双溪峰的陆晓澄。” 胡天一拍脑袋, 这不是前番那位将司坤引荐给自己的师姐么! 此时陆晓澄却是些许尴尬:“胡……” 彼时她还与胡天同阶,仗着进门早叫胡天一声“师弟”。不想此时胡天修为已经高出她一筹。 胡天打断陆晓澄:“师姐好, 师姐好久没去九溪峰玩儿了。我们最近才出了个棒棒糖,味道很不错的, 和冰棍差不多。” 陆晓澄闻言乐。 萧烨华再引胡天见下一位修士:“这位是三溪峰的左之峤。” 左之峤胡天却是完全眼生不认识。这人长得颇细瘦精神, 五官也很是英俊。 萧烨华笑道:“左师弟剑术十分了得,是当下二阶中最有潜力的弟子了。” 左之峤上前冲胡天拱拱手:“听闻胡师兄剑术也很是不错, 此番还望胡师兄指教。” 胡天摆手:“千万别,我可是一天到晚被杜先生打着玩儿的货色。” 左之峤道:“师兄莫谦虚,若水部谁不知道, 师兄已被穆尊钦定为小雉剑阵首发阵尾之人。剑术必是了得。” 胡天笑笑。 他以为小雉剑阵尚未敲定,不曾想他为阵尾之事, 都被传开了。 萧烨华指着第三个二阶弟子, 对胡天道:“此乃五溪峰的童良斐。” 胡天抓抓头:“师弟,我们是不是见过?” 童良斐恭敬拱手作揖:“师兄说笑,我并未见过师兄的。” 胡天点头:“怕是我记错了。” 如此互相寒暄见礼完。 萧烨华才道:“此行毕竟为外派任务,六人成行,需有个总领之人。故而宗门派下,领队由我来做。若有不到,在此处先向诸位赔个不是。然则在外,我等就是宗门脸面,还望诸君谨言慎行,也赏我一个薄面。” 除了凌傲众皆称是。 萧烨华冷眼看向凌傲:“凌师弟想什么呢?” 凌傲尴尬,冲着萧烨华拱了拱手。 萧烨华这才领着众人去了山门外,再唤来一驾象风大舆。 众人上了大舆,舆辇无风自动,便是向着更姜界而去。 待到众人坐定,萧烨华拿出一个乾坤袋,取出六片玉简来:“此乃任务简,众位看看,若有不解之处,现下提出即是。莫得到了更姜界闹笑话。” 萧烨华将六片玉简分发出去。 胡天便是拿起玉简捏在手中,看起来。 玉简上先将更姜界描绘一番。这更姜界,甚是平淡。平原,灵气寡淡,多凡人少修士。 界内有三大宗门:棋汕门、芽正院、陵曦派。 而投在善水宗麾下的,便是棋汕门。 棋汕门以法阵、炼器之术立世。 胡天看到这儿,抬头笑对萧烨华道:“难怪师兄此次要去,这棋汕门与师兄倒是投契。” 萧烨华最爱便是炼器、画符与阵法了。 萧烨华笑道:“胡师弟有所不知,我曾是棋汕门弟子,后来出师,得入善水宗。” 萧烨华是结丹后投入善水宗的。于一些边缘界域,小门小派中的弟子,臻入二阶后便会谋求更广阔的天地。若弟子出师后,能投入善水宗,与小门派本身也是一种荣耀。 胡天忙说:“原来如此。” 陆晓澄也乐:“师弟还有不知道的呢。童师弟也曾是棋汕门弟子。我呢,则是更姜界芽正院弟子。趁着这次机会,我刚好回去看哥哥。” 胡天笑道:“真好。师姐有福气。” 此时左之峤抱剑,坐在一边,悠然道:“钟离师兄真是性情中人。” 若非钟离湛刻意安排,若水部九个峰头千余弟子,哪儿能有三个恰好都来自更姜界? “可不是。”萧烨华点头,“我回去刚好也能看看师父他老人家。” 胡天又将任务简拿出来,看此番任务。 此番任务颇简单,简单说来,便是陪着棋汕门的一阶弟子去筑基秘境,然后在筑基秘境外等上一个月,等弟子出来了,再陪他们回到棋汕门。 没了。 说白了就是用他六人善水宗弟子的身份,来给棋汕门撑腰充门面。 既然是充门面,任务简中也提及些许规矩,比如不可随意伤人、收取物资。 胡天认真看。 忽听凌傲道:“萧师兄,这任务简上规定,宗门弟子出任务,要着道袍且束发。他如何办?” 凌傲指向胡天。 胡天摸了摸脑袋。他前番哪知这规定,临出门时,顺手将脑袋上的毛剪平了。 萧烨华道:“凌师弟第一次出任务,有所不知。胡师弟这般,衣着整洁即可。” 陆晓澄坐在胡天身边,拔刀相助:“宗门规定是有头发的就束发嘛,胡师弟没头发,就不束咯。” 胡天笑着向陆晓澄拱拱手。 陆晓澄此时却看胡天肩膀上的归彦:“归彦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归彦闻言呲牙。 胡天将手指头塞进归彦嘴里,对陆晓澄道:“师姐,归彦是越来越威武。” 归彦踢开胡天的手指,蹦到他脑袋上趴下了。 陆晓澄看着乐,又问胡天:“归彦是个什么境界?快要化形了吧,五溪峰有个江师妹,养了一只灵龟,化形之后竟是个小姑娘,好可爱的。童师弟你见过那只灵龟的吧,化形只好是不是很有趣?” 童良斐笑道:“是如此。” 凌傲道:“只是灵兽化形,风险颇大,譬如黄师兄养过一只灵猫,十分可爱。不想化形却是个胖矮……” 归彦从胡天脑袋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尖牙。它再看了看凌傲,黄金瞳寒光闪过。 凌傲莫名哽住。 左之峤坐在一边抱着剑笑。 归彦再瞅一眼左之峤,它趴下,下巴磕在胡天脑袋上:“嗷。” 胡天察觉归彦动作,便也不同凌傲计较。只管同陆晓澄聊天。 陆晓澄热心同胡天聊了一路更姜界风物。 直聊象风大舆到了界桥。 出了界桥,象风大舆又行了一程路,一盏茶的功夫,象风大舆才缓缓落下。 “到了,诸位随我来吧。” 萧烨华说着,站起来整肃衣装,领头出去。 胡天忙抓了抓脑袋上的毛,再拍了拍衣服,跟在陆晓澄身后走出去。 胡天一出象风大舆吓一跳。 好么,象风大舆之外,乌泱泱全是脑袋。 近处一高壮中年人拱手为礼:“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他身后众人皆行礼作揖而下。 胡天下意识要回礼,却见陆晓澄等都不动如山。 胡天只好将自己绷住,不动弹。 少顷,萧烨华跳下象风大舆,扶住领头中年人:“陈门主客气。我等来迟,还望不怪。” 萧烨华说着拱手作平揖,胡天等人这才跳下象风大舆,跟着萧烨华行礼。 两厢寒暄几句,陈门主又亲自领了门内长老见过他六人。寒暄见礼。 又见到此次要护送的一阶弟子,共计二十个灰袍弟子。还得见礼。 再者又有此次要跟去秘境的三阶上老,共三位。寒暄见礼。 最终,众人上了一张大符纸,飞去筑基秘境。一路那二十个一阶弟子兴奋不已,欢笑宴宴。 多半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叽叽喳喳讨论。 这个说:“听说那秘境之门,要三把钥匙。” 那个讲:“此次,我定要在秘境内筑基!” 一时讨论之声大了,陈门主“咳咳”两声。那声音便是小下去。活像耗子见猫,学生见老师。 萧烨华此时也是师长做派,肃穆端坐。胡天一众自然不好太过随意。 胡天从来没如此玩过,时时端着善水宗威严形象,一路绷着脸,心里直犯苦。用尽全力强忍着,不冲进那群一阶弟子中,与他们聊天嗑瓜子。 再思及往后一个月都如此,不由想去死一死。这哪里是来做任务,这是给他上刑来着。 便连归彦也因太无趣,钻进胡天衣服里睡大觉去了。 直把胡天看得羡慕不已,一时坏心眼,胡天不动神色抬起手,出其不意戳了胸口毛团一下。 归彦猛然惊醒,蹦起来,小声:“嗷!” 它抬头,却见胡天一本正经,仍然坐着看远方。 归彦鼻子喷气“哼”一声,张嘴对着胡天肚皮咬一口。 胡天顿时疼得要飞起来,奈何众目睽睽,不好动作,只能忍,表情扭成一团。 归彦得逞,很高兴,又四蹄并用挠胡天肚皮。 胡天恨不得一头撞死。只好趁众人不备,拿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归彦嘴巴里。算是求和了。 归彦这才作罢,将脑袋伸出胡天·衣服外,向远看去。 万里平川,一处湖泊渐渐进入众人眼帘。 湖泊分两片,好似两个月牙,牙尖相对,中间则是一亩沙地,沙地之上寸草不生。 “牙正湖。”陆晓澄怔怔望着远方,小声呢喃,“要到家了。” 那处便是牙正湖。 牙正湖外,乃是更姜界三大门派之一的芽正院所在。而两片半月牙湖泊中间的沙地,便是筑基秘境的入口。 此时沙地上,已有修士到了,分作两团。一团是芽正院诸修士,另一团乃是陵曦派。 待到大符纸落下,芽正院、陵曦派的长老纷纷迎上来:“陈门主来迟,棋汕门当罚!” 又是一番寒暄。 幸而此番是正事,众人见过,也不多废话。 陈门主便道:“诸位,时候不早,不如拿出密钥,开启秘境吧!” 陈门主说完,自行从宽袖中拿出一块三角铁片来。领两派领事,各自拿出一块三角铁片。 这三人在凑在一处,将铁片合起来。 铁片之上,骤然紫光腾空而起,直射向天空。 半空中“咔嗒咔嗒”,传来重物挪动之声。 牙正湖两边湖水无风自动,沸腾起来。一时水汽氤氲向那声响处聚集。 待到沙地十丈高空中,布满白色雾气。 骤然“哞”一声,如老牛沉吟。 半空中白雾如水倾落而下,水雾褪处,一扇大门显出。 那门高十丈,青铜制成,其上花纹繁复,有三处三角形铁板空缺。 少时三位门派掌门将铁片放在门上空缺处。门上阵法启动,门开,一阵清风过境,裹挟花香,甚是怡人。 胡天好奇向内看去,隐约可见无数妖植灵株,又有鸟兽鸣叫。 忽而一只黑羽白头大雕从门内飞出,俯冲直向棋汕门一阶弟子而去。 萧烨华眼疾手快,手起一符甩去。 那雕顿时被伤了羽翼,只是它极敏锐,急转向另一头芽正院弟子而去。电光石火之间,便是抓了一个芽正院的一阶弟子飞上天去。 三派众长老也纷纷祭出兵器。 却不等他们动作,归彦早如一道闪电冲出去,这货半空之中变大身形,跳起来给了那雕一蹄子。 那雕顿时松开爪子,将捉来的那弟子扔了。陆晓澄忙冲上去接住那位弟子。 而半空中,那雕翻身飞行,想把归彦甩下去。哪知归彦动作敏捷,一尾巴掐住大雕脖子,翻到那雕肚皮上。归彦又是蹦起来,四个蹄子重重落在雕肚腹之上。 那雕顿时“咣叽”掉在了地上。 众皆愕然。 归彦踩着那雕,变小后在雕肚子上蹦,冲着胡天:“嗷!” 同时胡天神念里,归彦嚷:“烤!烤!烤!” 众人瞩目之下,胡天走上去,看了看那雕:“太大了,肉老得很,估计不好吃。” 不想那雕也有些灵性,一听要吃自己,顿时急了。趴在地上,扑腾着翅膀,哀哀切切:“嘎嘎。” 归彦一愣,低头:“嗷?” 雕:“嘎嘎嘎。” 胡天愣了愣:“什么玩意儿这是?” 归彦却是从雕身上跳下去,很不高兴,一蹄子将雕踢回门里去。 归彦在胡天神念里说:“要成妖,一千岁,肉柴,咬不动。” 听着很是生气的样子。 此时众人却是纷纷围上来:“多谢胡道友解围。” 不是特意的,就是归彦以为那货好吃才出手。 这话却不好直说。 胡天只好干笑着,冲众人拱拱手了事。 此时再看前番被抓的一阶弟子,后背血肉模糊一片,便是不能进入秘境了。 那弟子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陈门主走上前来,对棋汕门的弟子说:“莫要以为秘境好玩儿,此内凶险无数。随便一只妖兽便可将尔等吞了。入内后,时时警醒!尔等知否?” 方才嘻嘻哈哈的弟子,现下都是肃穆,齐齐拱手称是。 陈门主满意点头:“便进去吧。” 众弟子领命,向门内走去。 此时归彦见有弟子进入,便也大摇大摆跟在那些一阶弟子身后,一副要去巡山的模样。 胡天尚未发觉,幸而陆晓澄见了,忙扑上去,抓住归彦的尾巴:“不可以进去!” 胡天闻声转头。归彦对着陆晓澄呲牙,满身毛都炸起来,黄金瞳寒光阵阵,胸腹呼噜噜响。 胡天忙走过去,抓了归彦,对陆晓澄说:“师姐快放手。” 陆晓澄此时也被吓得不轻,松开手,方要解释。萧烨华走上前来:“有话稍后再讲。” 陆晓澄只好闭上嘴。 胡天则是抱着归彦这祖宗,任它咬了自己一口,不动声色。 少时,弟子都进了秘境,秘境门缓缓合上。 归彦看着门合上,松嘴蔫蔫的。 此时陈门主上前来,对萧烨华道:“接下来的这一个月,便要劳烦诸位住在附近了。那边已经设下简易处所,萧师兄请诸道友来吧。” 胡天转头便见棋汕门的两位长老在地上画了个土木阵法,片刻间,飞沙走石。 “艾玛!”胡天目瞪口呆,戳归彦,“快看!盖房子了!” 归彦来了精神:“嗷!” 少时便见两处院落盖起来了。 这屋舍也是有趣,成个“冂”字形,一边两间屋。 陈门主指着一处院落对萧烨华道:“此处为诸位道友准备,萧师兄请便吧。” 萧烨华点头。陈门主则同棋汕门其他长老进了另一处院落。 萧烨华领众人进了院子。 这时众人终于松懈,萧烨华道:“今日这事儿便是了了,此处过上一月。大家随意便是。至于屋舍,朝南的一间给陆师妹……” 萧烨华话音刚落,凌傲便“嗖”一下,冲进了朝南另一间屋子。 萧烨华摇头:“余者,诸位自行选择吧。” 左之峤抱剑,慢悠悠走进朝西的一间。 童良斐也是进了朝西的一间屋子。萧烨华胡天自然住朝东的两间屋舍。 胡天便是带着归彦进了屋,想着用个什么东西再哄哄。 不想陆晓澄跟在胡天身后进屋了。 陆晓澄急急解释:“师弟,我刚才不是故意抓归彦尾巴的。只是这秘境我等都是去不得的。” 胡天想起来:“怪我!钟离师兄同我讲过。秘境只能一阶弟子去,倒是我一时忘了。” 此时萧烨华也走进来,笑道:“这也怪不得师弟,任务简上未曾详细说明。且不是更姜界人,对这秘境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原来,更姜界的筑基秘境还有一翻血雨腥风的往事。 传闻其中风貌与更姜界大为不同,也有诸多异宝。因此引来不少修士争夺,为更姜界招来无数祸事。 后更姜界宗派,为避祸端,棋汕门与芽正院合力修筑了一道门,这门只允许一阶弟子进入。 “那高阶修士进入呢?”胡天不由问。 陆晓澄垂眼:“那便是祭门了。” “师妹!”萧烨华忽然喝到,“莫要胡说。” 陆晓澄捂住嘴巴:“师兄,我先走了。” 陆晓澄说着跑了。 胡天眨眼看萧烨华。 萧烨华不由尴尬起来,半晌,却道:“那是从前的邪术。” 便是有人想要修改门的规则时,便要祭上三阶修为修士一位。 筑基秘境的门,一共祭祀过两次。 一次是陵曦派加入,用一个三阶修士祭门。另一次是三派修改进入秘境的人数。 “从每派十人,变更为二十人。”萧烨华沉声说,“一共三位三阶修士。” 胡天打了个寒噤。 萧烨华拱拱手:“这些都是从前的事情了,两百年前,便已经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便是知道这些人,怕也多不在了。师弟莫要担心。” 却不知,此时隔壁院落,陈门主正同随行的长老商议:“此番祭门,你等觉得哪一个合适?是否要找萧烨华商议?” “不能。”一长老立刻摆手,“他曾是我徒弟,以我的了解,不可将计划透露与他。否则善水宗定要与我等决裂。” “那要如何鉴定,胡天同凌傲哪个合适?” “不是还有一个棋汕门的弟子吗?” “定要计划周全,不可留下我门痕迹。” “那就叫童良斐来吧!” 胡天将萧烨华送出去时,正巧见童良斐出门,湖上水汽氤氲吹到他身上。好似肉包子上腾起的蒸汽,模糊了这个人的脸。 胡天一拍脑袋:“我说面熟嘛!这不是包子铺见过的!” 那时童良斐和宋大冶还一起骂过叶桑呢。 结果宋大冶进了宗门就栽在了束脩任务,吞了沉心石,后来去了外门,至今未被他师父召回。 不想童良斐却是一直在五溪峰。 胡天转身进屋,对归彦说:“他变得这么低调,不能怪我没一眼认出来。” 归彦撇撇嘴。 胡天进屋,此时才来得及仔细打量屋子陈设。 屋内设置甚是雅致,沉木家具,博古架上摆放各色精致玩器。 胡天转一圈:“这里看着真舒坦。” 比他的水帘洞洋气多了。 归彦跳下来,转了一圈,又跳到了书桌上去。 上好书桌,其上符纸、朱砂、银粉等书写符法上等用器。 胡天见此,不由想起前番何仲之言。炼器、炼丹与符法,当时先学符法为宜。 然则他这一年练剑,倒是疏于其他技艺。 胡天不由拿起笔来,画了几笔,自然是惨不忍睹。胡天又在床上滚了一圈,抓了归彦举起来:“好无聊啊,又不能出去玩儿。” 归彦蹄子乱蹬。 胡天松开手,归彦“啪嗒”掉在了胡天脸上。 归彦嫌弃地跳到一边去。 胡天坐起来:“练剑去好了。” 这人当真从指骨芥子中拿出玄铁剑,出门走到院中对着空气砍起来。 101.八 胡天砍了片刻,不过是些许简单的招式。想他这一年, 被揍之外, 就是砍水砍树叶砍雪花。 胡天此时却也专注,砍风也是砍嘛! 一时入迷, 不想还招来个观众。左之峤推开窗户,抱剑看胡天做着一个剑招最基本的“砍”。 左之峤先是冷笑,渐渐却是肃穆。 盖因胡天将这一个动作, 重复了千遍, 其力道入切角度与分寸,竟都是相同。 左之峤又看了半晌, 从窗口跳出去:“胡师兄!” 胡天闻声猛然转头, 收招:“左师弟,有事儿?” 左之峤抽出手中长剑,长剑剑脊之上一条藤叶纹, 剑刃寒光凌冽:“还请师兄赐教。” 胡天挑眉,心道这杀气铮铮是怎么回事儿? 胡天摆手:“别介, 我练的是空剑之术, 教不得师弟。” 左之峤嘴唇抽了抽:“空剑之术?师兄莫不是不想教我吧?” “师弟误会了。”胡天收剑入鞘, “另, 同门之间禁止械斗,我等又在外,不好丢这个丑。” 胡天现下能在叶桑手下过得五百招,砍死个左之峤自然不在话下。 又因胡天练得是空剑之术,完全是实战对敌之招,招招式式都是要戳死对方的。 胡天自认能打,但不觉得自己能收放自如。万一同左之峤练了,戳死对方怎么办?这善水宗还要不要待了? 左之峤不依不饶:“若如此,那便是换一套器具便是。” 左之峤说着,将长剑换成了竹竿。抛了一根给胡天。 到了这个份上,胡天若是再推拒,却是矫情了。 胡天少不得同左之峤切磋了一番。 不想左之峤练的也是一套杀意狠绝的剑法,只是与叶桑杜克相差如云泥。胡天毕竟不是白被叶桑杜克并穆椿揍的,对付个左之峤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未曾用修为,单打独斗。 第一回,胡天九十七招胜了。 第二回,五十招便是胜了。 第三回,四十四招胜,但胡天稍稍放了些水。 三回合后,左之峤撤剑而去,他侧身站立躬身道:“师兄果然厉害。还请师兄日后多多教我。” “我可不会教人。”胡天乐,“不过都是被叶师姐揍出来的招式。你要是想学,我天天陪你练剑便是了。” 而且胡天突然发现,揍左之峤的感觉挺好的。 左之峤却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他举剑在院子里舞起一套剑来。 颇有看头。 少时,萧烨华陆晓澄都出来看,连凌傲也开了个窗户,其他两派也有长老来。 众人喝彩。 胡天跟着拍手叫好,还对归彦讲:“你看你看,这个多好看的,跟跳舞似的。你说师伯要是把那张老脸换年轻了,是比这个好,还是比这个孬?” 归彦撇开头,嫌弃得很。在胡天神念里不满道:“师姐,戳人最好看!” 胡天认真想了想:“我怎么觉得你是想说师姐炼剑,把我戳成筛子最好看?” 归彦撞了胡天一下,跳下一边去玩儿了。 胡天笑道:“小没良心的。” 此时萧烨华看看四周,道:“童师弟哪儿去了?” 胡天指着另一边棋汕门的院落:“去那儿了。” 萧烨华笑:“这小子,怕是去见他师父了。” 然而此次棋汕门跟来的长老里,没有童良斐的师父。或说,棋汕门本没有童良斐师父。 此时院落南厢房内,陈门主与童良斐见礼后,请他上座。 陈门主道:“昔年我与你父亲很亲密,曾见你资质上佳,笑言要你做我弟子。谁知令尊小气,将你留在自己身边教导。” 童良斐乃是棋汕门家生之子,未曾拜师,事事都由他父亲亲自教导。 童良斐叹气:“家父也曾时常与我提及门主,对门主很是感激。” 陈门主点头:“可惜令尊前些年道消……” 最可惜的是,童父死后,童氏在棋汕门式微。童良斐在棋汕门也无甚牵挂。 童良斐却道:“棋汕门于我仍是故土。” 陈门主点头:“童氏有幸得你,登入善水宗,也是福气。想必你在善水宗过得也是很好。对了,我见此次与你同来之人,有一位凌傲道友,可是善水宗凌氏之子?” 童良斐愣了愣,便知其意:“是如此。” “你也知晓,我等乃是善水宗外门。既仰仗善水宗,自然希望借此时机多扩展些许人脉。”陈门主微笑,“故而问问你。” “门主为何不问萧师兄?” “唉!”陈门主拍大腿,“萧烨华那就是块木头。他离开宗门之后,三十年后才入了善水宗,可见愚钝。不似你这般灵巧,自然是要与你相商。” 众长老皆称是。 童良斐闻言笑起来,甚是得意,他目光扫过众人。心中莫名打了个突。他又转眼看了一圈,看到陈门主身后一人,心下大骇。 童良斐面上依旧,却看向陈门主身后那人:“这位可是棋汕门岭山柳长老?” 柳偃此人其貌不扬,瘦骨嶙峋,丢在人堆里未必能认出来的。前番来时,童良斐确信自己未曾见过他。 柳偃抬眼,眼珠浑浊:“正是,童世侄好眼力。” 童良斐皮笑肉不笑:“家父对您也是敬仰有佳的。” 童父曾感叹,柳偃老贼一辈子的依仗就是祭门阵。 若说用三阶修士祭门,在棋汕门乃至更姜界,并非绝密。棋汕门内,私下谈论者颇多。但能施展祭门阵的人不多。柳偃便是其中之一。 柳偃现下老态龙钟,并不该出现在此处,他来作甚?定于祭门有关。 童良斐也非良善之辈,顿时猜出了些许。登时心惊不已。他未曾想到,这些人祭门找到了善水宗头上。 童良斐眼珠一转,却笑:“此番来者,也不甚复杂。陆晓澄诸位也知道,是芽正院的。不好相交。凌傲与左之峤却是善水宗宗门家生。两家势力相当。” 众长老点头。 陈门主问:“那胡天呢?” 童良斐笑说:“若水部九溪峰弟子。” 更姜界虽消息闭塞,但也知道九溪峰是若水部最差的峰头。 “可我听说,穆尊才收了个弟子,也姓胡?” 童良斐微笑:“凌傲与左之峤两位,都与胡天不很交好。凌傲与胡天有大过节,甚至宗门家生一派,看胡天都是不甚顺眼的。” 柳偃眯起眼睛:“这样……” 童良斐微笑低头看手掌,片刻后抬眼,果断道:“诸位前辈可是要祭门?且有不得罪善水宗的法子?若如此,我倒可从中活动一二。” 童良斐之后如何“活动”却是隐秘。不过此行六人,陆晓澄总是去芽正院,不见踪迹;萧烨华则多半时间窝在房中画符;凌傲厌恶山水,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倒是左之峤,左之峤有事没事,便是要同胡天练剑。 胡天总砍空气也是无趣,送上门来给他揍的,自然不推却。 胡天便是每日白天虐虐左之峤,晚上再在院子里砍半宿空气。 这天午夜,胡天砍完五千下。月上中天,胡天对归彦感叹:“可累死我了。其实白天揍左之峤,揍多了也挺没意思。他怎么练来练去总是那么个套路。还是师姐好,总能换花样,揍我我也乐意。” 归彦正在一边伸懒腰,闻言歪了歪脑袋,“嗖”一下冲上来,对准胡天的剑踢了一蹄子。 胡天吓一跳:“作甚?你同我练?” “嗷!” 胡天眨眼,他从来还不知道归彦会剑术。 不过一时来了兴致,收了玄铁剑,从指骨芥子中抽出一根小竹竿:“来——怎么了?” 归彦此时站立,向院外竖起耳朵。 忽而归彦在胡天神念里说:“匿气符。” 胡天立时从指骨芥子中抽出两张上品匿气符,其上还贴着归彦的毛。 胡天一手一张给自己和归彦贴了,动作顺畅,行云流水。 归彦得了符,隐匿了身形,走在前面。胡天不禁跟在他身后。 出了院落,便见那扇十丈大门在外。 夜风骤起,湖上升起氤氲雾气。月华澄澈,洒落其间。 大门沾着月华隐在雾气中,隐秘安静。 再待胡天走近细看却察觉一样。 那门上阵法自行变更改动。若非归彦提示,胡天决计看不出来。 那门上,本是空缺的地方,此时三块三角铁板填入。那三块三角铁板分属三个门派。 正中铁板,乃是芽正院的位置。正是那一处,其上阵纹好似正被人涂抹一般,不断变换。 胡天只觉毛骨悚然,却忍不住凑近。 忽而一声惊呼:“什么在踩老夫的脚!” 胡天忙退后三步,靠到一边去,仔细去看声源处。同样什么也看不到。 胡天一想,明白了。匿气符又不是他一个人能贴在脑门上。 此时那修改阵法之人,便也是用了匿气符。 一边另一个苍老声音响起:“不要大呼小叫。要将人都吵醒,来看我们画符吗?好了。阵法都得了。届时祭门阵会在此处开启。” 这人说着话时,门上方才被改动的纹路一闪,继而消失不见。恍如融化在了门上。 “甚好。剩下的,便是看那小子安排了。” 这两人说着话,又有一阵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又渐渐小下去。 胡天却是在原地站了许久,待到再无人来。胡天凑过去看门,其上纹路繁复,前番痕迹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胡天自知自己撞见了一件了不得的阴谋。 有人要祭门。而他不知道对方是谁,拿不出任何证据。 他娘的。 胡天心里暗骂一声。 待到天亮,胡天冲进了萧烨华屋里,将萧烨华摇醒:“师兄,师兄看,祭门的符法是不是长这样?” 萧烨华方醒,眯眼看到胡天:“师弟,何事?” 胡天将一张鬼画符贴在萧烨华眼前:“看这个,是不是祭门的东西?” 萧烨华此时清醒,翻身坐起来,拿了胡天手中的符纸看。半晌,萧烨华抬头:“师弟,你画得这是什么?” 符纸之上线条乱七八糟的。 “就是祭门的玩意儿呗。”胡天也是很无奈,他画了一夜,这是其中最好的了。且他本就未曾看见那阵法全貌,已经是掏空脑子画了。 萧烨华却是机警,又看了半晌,放下符纸问胡天:“师弟,好好的,你为何又想起祭门的阵法来?” 胡天等的就是萧烨华这句话:“师兄,我觉得有人要干坏事。” 胡天将夜间之事尽数讲于萧烨华听了。 萧烨华听完大骇,他低头沉吟许久:“师弟,切莫声张。” 胡天自然知道其中道理。 萧烨华想了片刻:“听师弟所言,且是一宗要秘密祭门。但祭门却不好秘密行事。” 盖因这一个月,若是祭门,门必会回收。若是门提前收了,下一次再开便将是二十年后。 “这番动静,必会被人察觉。”萧烨华道,“另还有个不妥。” 门提前收起。那么前番送进去的弟子,便是不好回去。 “在秘境中一个月,对那些弟子而言,已是极限,二十年?至今没见有谁回来过。” 萧烨华冷笑:“且在更姜界,没有哪个宗门会舍下门派内最有潜力的二十个弟子。” 胡天挠头发,揉归彦:“那就是我听错了?” “不至于。”萧烨华却是很信胡天的,“我想,弟子归来那日,必出大事件。” 胡天:“要不提醒一下三阶的修士。” 萧烨华又是摇头:“没有证据,更不知元凶何在。说了,届时却无此事,我善水宗颜面何在?” 胡天哽了一下,心道脸比命重要? 胡天抓脑袋:“要不这样吧,还有五天,那些弟子才回来。这五天我和归彦到处找找看,听听人说话,说不定能把那画阵法的那两个人揪出来。” “那我去找陈门主商议。”萧烨华站起来。 胡天愕然,一把扑过去抱住萧烨华的胳膊:“师兄,你等等啊,这闹什么呢?万一就是棋汕门干的呢?小心他们把你拿去祭门顺便灭口啊。” 萧烨华笑道:“这个师弟大可不必担心,棋汕门现下是善水宗外门,必不会这般行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师兄。” 萧烨华抚开胡天的手,走出门,又回来:“师弟,你说当时阵法是在正中三角铁板处?” 胡天点头。 萧烨华道:“那是芽正院的三角铁板,陆师妹此时应在芽正院那边做客,你去找她帮忙。” 胡天只得依言而行。 而萧烨华则是去了棋汕门,找到陈门主,并他昔年师父,将事情说了一番。 萧烨华坚信棋汕门清白,便无保留。 陈门主闻言大惊:“竟有这等事!可惜没有证据,师侄且莫声张,不可冒进。既然芽正院有嫌疑,且让我查他们一查便是。” 萧烨华点头:“门主要提醒门内诸三阶长老,小心为上。” “这个师侄尽可放心。” 陈门主又是说道了一番,将萧烨华劝走。 待到萧烨华走远,陈门主回到屋内。内室之后,童良斐柳偃走出来。 陈门主冷着脸对柳偃道:“如何竟没察觉出有人!” 柳偃冷笑:“此时多说无益,日后若是那小儿与我撞见,便是糟糕。” 童良斐却笑:“这不是刚好,门主不是在凌傲与胡天之间摇摆不定。此番不若就选了胡天,也好除了后患。” 陈门主叹气:“那穆椿寰宇闻名的护短,若是惹了她来……” “这又如何?”柳偃咬牙,“届时做得巧妙利落,自然有芽正院顶着。穆椿且借她的刀,一举除去芽正院,岂不更好?” 童良斐也点头:“无毒不丈夫。门主不要在犹豫。时间越久,与我去安排也越不利。” 陈门主长叹一口气,拿出一张符纸来。 符纸之上,一丝黑纹流动。 柳偃从陈门主手上一把夺过那张符纸,塞进童良斐手中:“其上黑纹便是祭门牺牲的引信,见血即入修士体内。” 童良斐收了符纸,点头:“知了。” “另则。”陈门主开口,“那日门开,须他站在门一丈之内。” 童良斐垂眸称是。 柳偃不放心,问童良斐:“你要如何运作?” 童良斐笑道:“师叔,五日后,你且看好就是。” 转眼四日后。 这几日,因着有陆晓澄引荐,胡天将芽正院的修士见了个遍,却也未曾找到与那夜相似之人。 这日胡天同陆晓澄道别时,只好说:“师姐,明日便是再开门的日子。届时多多注意吧。” 陆晓澄此时已是将前因后果都了解:“我知道。届时我一定抓出捣鬼的人,还芽正院清白。” 这几日,陆晓澄同萧烨华私下也是吵了数次。两人都坚信自家门派是无辜的。 胡天拉也拉不住。 胡天此时摆手:“那我先回去了。” 胡天说着便是从芽正院的临时处所往回走。 此时天已全黑,无月,私下黑漆漆的。只有一扇门杵在半空中。 胡天伸懒腰,对归彦道:“总觉得不是好事。” 正说着,身后风声一动。 胡天自指骨芥子中抽出玄铁剑,转身便是一式。 只听“叮”一声,两剑撞在一处。 “师兄,你这几日可是懈怠得很呐!”左之峤说着,举剑再上。 胡天心下大骂,这货脑抽上什么真兵器还偷袭!这不是找死么? 又道,不让左之峤这傻缺吃点真苦头,别人便是不当他胡天是病猫,也要当他是毛病了! 胡天吸气,收了玄铁剑,一招奇袭,便是夺了左之峤的剑鞘。 然后胡天用剑鞘将左之峤揍了个爽。 胡天左手靠近中指,破了一处皮。左之峤满脸血汪汪。 胡天将左之峤拉起来,塞了他一颗修补躯壳的丹药,再将剑鞘给他:“下次别偷袭了啊。” 左之峤站起来,却笑:“知道了,师兄伤得如何?” 胡天看看手上的破皮,除了有些靠近指骨芥子,别的也没什么:“没事,血都止住了。” 便是回去了。 回去后,胡天又想了一夜谁要祭门。 快到天亮时,胡天翻了个身,对归彦讲:“不管了,睡觉。” 归彦睡梦里伸出蹄子,塞进胡天那张吵吵的嘴里。自己则是砸了砸嘴:“卟卟。” 胡天乐着闭眼。 再睁眼便是第五日。 一早,三派众人聚集在门前,静候门再次开启,放弟子规来。 从来进入筑基秘境的弟子多,出来的却少。多半留在其中喂了妖兽。 三派此时都是安静。 胡天站在萧烨华与陆晓澄中间。 此时萧烨华与陆晓澄正用神念吵着架。 这个道:“棋汕门精通阵法,不是你们还能是谁啊?” 那个说:“棋汕门又不是个傻的,要与善水宗作对!” 这个咒:“你非信棋汕门,祝你这次做祭门牺牲去!” 那个说:“陆晓澄你别欺人太甚!” 胡天夹在中间莫名其妙能听见,尴尬。 他只好低头看脚丫,却见自己左手中指上,昨日破皮的地方冒出血珠来。 胡天计上心头,紧握住左手,将血挤出来,再抹一抹,举起手来:“师姐救命。” 陆晓澄闻言去看,吓一跳:“师弟这是如何了?” 胡天便将陆晓澄拉到一边去,自己抓了:“师姐,你别和师兄吵架了。你俩不都是善水宗的么?” 陆晓澄一愣:“师弟说的是。” 胡天又跑去戳了戳萧烨华:“师兄,我替师姐严肃认真地警告你,芽正院绝对没参与这件事。” 萧烨华却是来了倔脾气,冷哼一声,压低声音:“参与没参与,门关时看谁家的三阶弟子去祭门就知道了!” 胡天捂住脑袋,这人怎么就傻了吧唧这么憨呢! 好在此时,半空中“哞”一声。 门开了。 102.九 门缓缓打开,十多个弟子分成三团,相互扶着陆续出门来。 这些弟子中,有几个修为好的, 在秘境之中筑基成功臻入二阶。有伤势较轻的, 精神不错。也有伤势重的,恍惚只剩下半条命。 三派此番陪同而来的长老, 纷纷上前去领自家弟子,并为重伤者施以救治。 弟子中有一二见了师尊, 嚎啕大哭起来。 未等到自己弟子的师尊, 则是眼巴巴看着门。 胡天却是看着那几个师尊发呆。 “有些弟子脚程慢而已,这门申时才关, 会赶上的。” 萧烨华站在胡天身边, 拍了拍他的肩膀。 胡天回神, 冲着萧烨华点头,又道:“师兄, 现下场面乱, 我等还是要小心行事。” 萧烨华肃穆,点头, 又去吩咐其他几人。 之后又有一两个弟子归来。眼见申时就要来了。 那些未等到弟子的师尊, 都开始泄气,有些转而去询问出来的弟子。不少得到的都不是好消息。 胡天却见陵曦派有两位老者却一直守在门口,互相安慰。 老头儿说:“肯定能出来,那丫头精得很。” 老太太讲:“你那徒弟也定然能出来。我听说你让他什么妖植灵株都不要采?” 正说着时,一个少女背着个虎背熊腰的少年出得门来。女孩光着脚,衣裳也乱成一团,发髻散落。 陵曦派的几人忙冲上去。有人扶着少女,有人歇下她肩膀上的少年。 先时等候的老头上去给少年把脉,摸了人愣住。老太便是上去,也给少年把脉,转而摇了摇头。 少女坐在一边平静道:“师父师叔别忙了,师兄不在了。我就是把他背出来,里面坏人多,不能把他留下。” 老太忙上前,拍了拍少女的脸颊。 “哭不出来,真奇怪。”女孩抬头,看向一边地上躺着的少年,“师兄,你且等着,我这就替你报仇!” 女孩说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一边老太身上佩剑,向着棋汕门一个弟子砍去。 “还不服气!”那弟子见状大骂,抽出剑迎上去。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少时,众人将少女拉住,那女孩蹬腿踢脚恶狠狠道:“你们都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炸了这道门,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少女喊着挣脱钳制,竟冲上去撕扯陈门主。 恰此时,门内三只巨鸟飞出来,“嘎”一声尖叫。从众人头上俯冲而过。 场面更乱,胡天被人推挤踉跄几步,慌忙之中,一摸肩膀,归彦没了。 胡天忙转头去找,幸而见归彦在不远处湖边伸蹄子挠水。胡天不由向前走了两步,喊道:“归彦!” 归彦转头,却见胡天被人群挤想那扇巨门。忽而胡天身后人影晃动。 胡天只觉似有人推了他一把,他急退几步,差点进了门里去。幸而他及早发现,向一边躲了。 下一刻门忽而“轰”一声巨响。 巨响震天,牙正湖两片湖水涟漪骤起,直向外喷溅而去。 门前,那巨型门框之上,几道黑影从门内伸爬出来。 异变忽起,门前众人纷纷逃散。 瞬息便留下胡天一人站在门前正中。 胡天全身僵直,无形之中一股巨力将他钳制。继而手上早前破皮之处,鲜血如滚水溢出。 他身后,黑影猛然集中向胡天手上鲜血而去。无数黑影冲上来,抓住胡天四肢,将他向门内拖去。 与此同时,门自行缓慢闭合。 “师弟!” 萧烨华大骇,冲上去几道符法甩去,竟是靠近门前三丈符法自行燃烧消逝。萧烨华陆晓澄心急之下,两人一起向门扑去。也是靠近一丈便被无形壁垒阻隔。 他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胡天被黑影吞没,拖入门中。 门即将闭合的那一瞬,萧烨华陆晓澄眼前黑影一晃,归彦纵身跃入,跳进那裹挟胡天的那团黑影中。 门闭上,消失不见。 再开便是下一个二十年。 牙正湖畔,猛然炸开锅。 “祭门!” 棋汕门有人喊道:“那道祭门阵纹是从芽正院冒出来的!” 陆晓澄急红了眼。 萧烨华上前一巴掌将那大喊大叫的弟子扇飞出去:“没有证据,休要信口雌黄。” 混乱顿时止歇。 萧烨华再环顾四周:“暗算我善水宗弟子,颇有胆色。现下还请诸位留步,容我查验一二。” “你凭什么查我等!” 萧烨华手起一符打入出声之人眉心,那人轰然倒地七窍出血全身抽搐。 萧烨华冷笑:“或是诸位要等穆尊亲自来此查验?” 陈门主吞了一口,上前去:“师兄……” 萧烨华冷眼看向陈门主:“便从陈门主查起吧。” 萧烨华说着,掐住陈门主脖子。 棋汕门众人立时围了上去。 鸡飞狗跳之中,凌傲抱肩看向方才那门消逝之处,讥笑:“那傻缺早死早干净。只可惜了那个小黑球。变成人形不知道是个什么丑模样。” 小黑球归彦此时一脚踏空,落在地上。它咕噜站起来,四处看了看。 向前,一片雨林,各色妖植灵株繁茂,向后一扇大门。归彦绕到那门后,却是仍然是一扇门的模样。 归彦四处不见胡天,伸蹄子踢了踢门:“嗷嗷?” 无有应答。 归彦更不高兴了,片刻,它面朝门,一声怒吼:“嗷!” 神通,夔吼。 “轰”“咣”一阵巨响。 门没事儿,倒是周围高树倒了一片。又有两只路过的鸟,闻声摔下,砸在归彦面前,被归彦一蹄子踢飞了。 归彦又跳到门前歪脑袋张嘴啃在了门框上。 啃了几下啃不动,归彦松开嘴,蹲坐,歪脑袋看了一会儿。 归彦闭上眼睛。它识海中那颗六芒星依旧闪耀如初。 此时胡天却是听不见,也感知不到外界。 他被黑影拖入一方黑漆漆的空间,全身僵直,如遭梦魇。 少顷,胡天上方黑暗中,几道线条亮起来。仔细去看,竟与前番夜间那两个隐形人在门上所画相似。 那些祭门阵法的纹路一道一道闪过,接着组成一道阵法,将四下点亮,其光惨白。 继而四周更多符法亮起来。 余光之中,胡天依稀见得不远之处,有四团法阵与胡天顶上这个相似,但其纹路却是鲜红色。阵纹闪动之下如鲜血在其中流动。 再细看,阵脚是人骨,阵眼一颗珠子。那珠子与胡天现下识海中的内丹很是相像。 所谓祭门,便是将三阶修士碾碎,以其肌骨支撑阵脚,以其精血运转法阵,以其神魂内丹填充阵眼。 胡天也是知晓些许符法内容的,此刻已经猜测出些许祭门阵的实质。 此时胡天便是砧板上的鱼肉,等着那空白的祭门阵运转后将他肢解。 胡天黯然,这死得是不是太惨了点? 胡天干脆做个鸵鸟,将心神沉入识海。 此时识海内一片平静。 灰白色天地,海里是条被冻届时的镜鱼。镜鱼嘴边三颗珠子。另剩下一座“止”字岛。 天上则是几团云朵,颜色各异,每团都是胡天这三年承袭学来的心诀。 再向上便是那颗六芒星。 与归彦前番展现给何仲的那颗不同,胡天的这颗六芒星,仍然是一颗虚心的。 胡天看着那颗六芒星闪烁。突然想,什么时候给归彦炖一锅鸡汤喝喝? 有点馋了。 那时来,还和沈桉对着干锅。此时就这么不干了?也总得挣扎下再死才合算。 胡天忽而很想甩自己一巴掌,立时转念向外而去。 此时,外间。 胡天身体顶上那白色阵法缓缓落下,落在他身上,冰冷刺骨。 阵法线条如有灵性,好似长蛇在胡天身上游动,渐渐扩散到四肢。直刺入胡天肌骨之中,向着神魂而去。 胡天心神一紧,直入皮囊之下七魄之上。前番筑基时掉落在星河芥子,后以金弑金时,胡天横切入体当作剑的那颗寸海钉,此时正在七魄之上游动。 胡天急转神念,将那颗钉子唤来。 与此同时,外间黑影透过肌骨,直向七魄而来。胡天以剑意运转那颗游动的寸海钉,向黑影刺去。 继而一番大战。 胡天剑意凌冽,黑影缠绵柔媚。几番较量,两不相让。 然则胡天终究只有一颗游动的寸海钉为剑,而还黑影却有无数。 缠斗之时,另有黑影趁虚而入,好似树根一般下垂落在胡天七魄的寸海钉之上。 前番穆椿为胡天圈下的三百六十五根红色寸海钉,此时黑影聚集其上。好似那三百六十五处,乃是黑影肢解胡天的重要所在,必须深入其中才行。 然则平板之上拔钉子,从来不是个轻松的活计,怎么也得备上把羊角锤。这些黑影没那般力道,便猛然暴涨数倍,再深入钉子之内。 胡天知道一根寸海钉剑已经是挡不住。他见黑影去拔寸海钉,忽而心生一计,便是撤走,转而运转神念。 叶桑曾说过,剑意,托剑而生,离剑为剑。 胡天不知何为剑意。 叶桑教他,将自己所练过往之剑融合于一处。若是足够快,便可生出剑意来。 胡天往年也曾手执玄铁剑练过。叶桑却总说他不够快。 此时胡天却只有神念,为了活命定要勉力而为。他直将自己往年练剑心得回忆起来,再运转神念操练那钉子剑。 胡天不管那些黑影,便是开始依据回忆运转那颗游走中的寸海钉练了起来。渐渐沉溺其中,全然忘我。 不知多久,忽而心头一热,那颗游走的寸海钉上一团光华聚拢。 竟是剑气凝聚。 胡天不骄不躁,继续运转往年所练。 接着那团光华缓缓亮起,好似午后烈日,渐渐生出焦灼热意。 胡天一念随之而起,道:“去!” 那作剑的寸海钉上光华,顿时炸开千万。只在这一刻,光华剑气尽凝成剑意,向着七魄之上的寸海钉而去。 胡天神念化作千瓣为引,引着剑意打入七魄的寸海钉上。 七魄之上,九百九十八根寸海钉,顿时暴亮,九百九十八道白光顿时刺入黑影。 “轰”一声。寸海钉所成之光,直将黑影击退。 黑影缩了缩,怂了,顿时停留在寸海钉,却也不走,只是盘桓起来,似乎等到那剑意离去。 胡天警敏,立刻又艰难运转起一道剑意,待要将剑意打入寸海钉时。却发现寸海钉上光华如初,久久不散。 胡天愕然,此时却是不敢再去动作,只怕他一道剑意打去,变成以金弑金,消磨了寸海钉。反而是便宜了黑影。 胡天便是等着,等了许久,边等边将才学到手的剑意运转练起来。 许久,久到胡天已经不知道将那剑意运转了多少遍,才见那剑意缓缓消失。 胡天再以一道剑意打入七魄之上的寸海钉。接着,他神念缓缓从那颗游走作剑的寸海钉上撤去。 钉入七魄的寸海钉,其上光华涌动,将黑影威吓制住。 寸海钉即困住了自己,却也挡住了侵犯。前番对抗蝰鲁如此,现下又如此。 胡天不知该哭该笑,此时没了黑影威胁,胡天反而好奇去看那些黑影。黑影一团团的滚动,彷如乌云。 胡天心知那是祭门阵上的阵纹法咒在身体内的显化。 胡天有心细看,熟料神念靠近,那团黑影滚到了神念上。 骤然之间天翻地覆。 胡天神念竟直向外冲去。先是一片灰暗,接着白光血气,一道铜铁,猛然冲出铜铁栅栏。 胡天眼前大亮,一片雨林呈现在他眼前。雨林景致与前番他在门前所见,一模一样。 胡天惊骇。 此时他身体仍然被禁锢,神念却是借着黑影,冲出了躯壳,冲出了门,入了筑基秘境! 须知修士神念,或称神识,乃是高于五感六识的知觉,可感知外界事物。修为等级越高,其神念可感知外界越广阔。至于画符、炼器、炼丹,多半要以神念为引。 然则胡天自入道以来,因寸海钉禁锢,神念与灵气一般,从未能冲出体外。故而他炼个丹才那般艰难,归彦的毛因也是他的宝贝。 不想,此番这门将他身体压住,却将他神念解放了。 胡天便如一阵长风,出得门去。 “嗷!” 胡天神念骤然止住,寻声而去,竟见一个黑团正与豪猪厮杀。 胡天不由失声:“归彦!” 胡天未曾想到归彦也跟他进了秘境,又见它此时与豪猪厮杀,不由心惊胆战。 胡天冲上去要帮忙,却被豪猪洞穿。幸而归彦一声叫,将那豪猪掀飞出去。 胡天再去喊归彦,它是径直走向那猪,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四野风声呜咽。 胡天恍然,此时他不过一道神念,便如风般观之不见。归彦如何听得到? 归彦什么都听不到,便是谁都感知不到胡天。他好似个幽灵,看得见一切,一切却都看不见他。 胡天顿时怔忪失落。 归彦走近豪猪,踩了踩那只猪的鼻子:“嗷?” 那猪躺在地上已经是死透了。 胡天心说,这是要吃? 归彦却是看着那豪猪,看了一会儿张张嘴,换了几个角度,似乎要咬上去。却再靠近时,又合上嘴。 少时来了几只山林狼,其中一只试探走近豪猪,嗅了嗅。 归彦抬头看了那狼一眼,那狼立刻退了数步。 归彦却是冲着那群狼:“嗷。” 继而归彦转身,一个跳跃进入草木之中,将野猪留下了。 胡天跟着归彦而去。 归彦回到门前,咬了咬门,又用蹄子踹了几脚泄愤。再趴下,睡着了。 胡天知归彦不吃也无甚大碍,并不担心。神念留在归彦身边,看着它呼呼大睡,很想用梳子给它梳梳毛。 胡天心念一动,一阵夜风拂过归彦身上的毛毛。 往后,寸海钉上充满剑意时,胡天便是神念进入筑基秘境,跟着归彦。 起先,胡天还会给归彦吹风挠毛,吹个叶子砸在它脑袋上,给它捣捣乱。 再看归彦一路杀伐,将挑衅的妖兽都收到麾下。 后来,一日,有个妖兽来挑衅,这虽是常事,但那妖兽竟咬了归彦一口。还是咬在了耳朵上! 他娘的! 胡天顿时怒了,又恨自己不能亲自撸袖子上阵,抽那妖兽一顿。 不能忍啊!!! 胡天怒气爆棚,忽而冲上天去,见东西两片云正厚。 胡天一时神念扩散,拽了两片云揉在一处。骤然一道雷现。 说时迟那时快,胡天神念如牵引剑意,抓着那道雷就劈在了那妖兽脑袋上。 “轰隆”一声,那妖兽被炸熟了。 归彦目瞪口呆。 胡天却是撒完气,神清气爽,高高兴兴。 继而胡天又愣住,他刚才干什么了? 胡天忽而发现,除了风,自己的意念还能操控云,还抓了个雷扔下去? 这……自己还能操纵**风?这是成呼风唤雨的龙王了? 忽而胡天眼前一花,他回到身体之中,那些黑影晃动。 胡天抓着黑影向外,他再细细打量,便见那些黑影同祭门阵阵纹紧密相连。 而阵纹又连着门,门连着此方秘境。秘境天上地下,水中土里,都是阵纹,都是胡天的神念。 好似胡天与那祭门阵上的阵纹融合,进而与那道门融合,再而与筑基秘境融合为一体。 胡天想通此处关节,好似褪去一层心念枷锁。胡天神念顿时开阔。 近处草木,远处山林。天上流云,地上湖泊。飞鸟游鱼,蝼蚁蜉蝣。长风露水,晴丝秋毫。 无不能被胡天感知。恍惚长风如呼吸,日月似寤寐,晴雨如哀乐。 身形消融,物我合一,此境是我,我亦此境。 胡天神念随风去,直走秘境,东西南北,百里为限。尽头乃是虚空,亦不以为憾。 回转观山水,山清水秀。再阅览草木,各色妍艳。继而观鸟兽,飞禽翱翔,猛兽长吼。 “嗷!” 此时归彦立于秘境最高山头,众妖兽匍匐于它身后。 胡天冲去那处,再唤一声:“归彦!” 群山微动,草木风过。众妖兽不闻胡天之声,却是畏惧。 归彦则是愣了愣,歪了歪脑袋,又凑近向前,嗅了嗅空气,甩尾巴,小声:“嗷?” 与此同时,胡天神念之中,归彦的声音响起来:“胡天?” 胡天瞬时欣喜无限,这货终于听见自己了! 胡天狂喜“哈哈哈”大笑答道:“我我我!就是我!” “哪儿呢?” “你面前啊,我现在是个神念状态,你看不见。” 归彦闻言,顿时跺了跺前蹄:“嗷!” 神通,夔吼。 一声惊天动地,直把胡天神念送回到门里去。 胡天神念跌回身体内。 此时那些黑影滚动,依旧同寸海钉僵持着。 胡天则是直发怔:“这货怎么恼了?” 尚未想明白,忽而察觉有物在咬门框。 前番胡天只把自己做一道神念时,并不能察觉,此时将自己当作秘境,便是明明白白感受到了归彦咬门的动静。 胡天忙冲进黑影里,神念到了门前。却见归彦已是追到了门边,在咬门框泄愤。 胡天只好说:“祖宗,祖宗你别咬了,我身体被这门镇着呢。或者说就在这门里呢!” 归彦才不理胡天,上蹄子跺门框。 胡天起先还围着它团团转,最后干脆放弃了。任它玩儿去。 半晌,归彦咬烦了,松开那门,磨了磨牙。 胡天见归彦消停了,才凑过去,道:“刚才山头好威风啊。” 归彦昂起脑袋:“嗷!” 胡天这才对归彦道:“我之前都在你身边的,你感觉不到而已。” 归彦突然用神念说:“十年。” “啥?” 归彦重复,有些委屈:“十年了。” 103.十 自归彦追着胡天来此秘境,于胡天不过练就剑意, 对抗黑影, 想通自己是秘境这几件事的时间。 于归彦,却已经是十年光阴轮换。 它只能靠神念中那道六芒星确认胡天这货还活着。 胡天闻言愣了许久。 直到归彦又问:“胡天?” 胡天醒神来:“啊, 在呢。” 归彦:“要吃肉,要熟的!”“ 胡天无语凝噎:“你能让我安静地忧郁片刻吗?” “嗷?” 胡天碎碎念:“我他娘的,才以为自己过了几个月,加起来三四年。回去最多是胡谛给我找了个姐夫。现在居然是十年?回去她闺女都能叫我舅舅了吧?等等, 是叫舅舅吧?” 甭管是叫哥哥姐姐舅舅小姨夫,想想都崩溃。 归彦哪儿懂算这个。 归彦甩尾巴,前蹄支起撅屁股伸懒腰, 继而坐直继续:“要吃冰糖葫芦冰棍松子棒棒糖!” 胡天叹气:“祖宗, 这时候我哪儿给你弄棒棒糖去,我还被压在门里,不知道怎么出去呢。” 归彦想了想:“什么样?” 胡天心知归彦问的是门里, 便将门里发生的事情都讲给归彦听。 讲了半晌, 胡天终于讲完了:“总之现在是寸海钉扛着那些黑影。至于我,我觉得自己是秘境, 然后就能和你讲话了。” 归彦耳朵动了动, 甩尾巴,又是对着门踹了一蹄子。 继而站起来转了个圈,昂起脖子:“四阶!” “啥?”胡天闻言停了停,顿悟,“对啊!” 祭门用的都是三阶修士,或许是有限制。比如那个阵眼只能塞进三阶内地,及至四阶,便是塞不下去了! 然后就能出去? 胡天问归彦:“四阶之后,内丹该变成啥来着?” 胡天此前只是个三阶中级,还没到圆满,压根没考虑过四阶的事儿。自然无甚准备。 不过又思及自己没看过的书,归彦定然也没看过,不会知道…… 归彦却道:“内丹变成小娃娃。” “这又是个什么?”胡天着实不太懂,内丹变成小娃娃?这是要生孩子?还是脑洞分裂? 归彦用神念道:“筑基,结丹,结元婴。元婴就是小娃娃。” 胡天顿时明白了。 一阶臻入二阶,为筑基。二阶臻入三阶为结丹。三阶臻入四阶,便是叫结元婴。 既然叫元婴,约莫就是形似小娃娃。 胡天想明白,又好奇问归彦:“你怎么知道的?” “死生轮回境。” 死生轮回境里的光圈有梦,有修士死魂,都是影像。归彦在死生轮回境里待了许多年,它看多了那些,自然都知道。 胡天又笑道:“那好人,你知不知道如何结元婴?” 归彦干脆利落:“你和别的人族,不一样。吃元素!” 归彦说着,返身跺了跺蹄子,继而:“嗷嗷。” 顿时五只兔子从远处蹦过来。 胡天愣了愣,五只命褓灵兔此时肥肥大大高高壮壮的。 足有胡天上次见到是的两倍,撑开了一点都不可爱! 胡天欲哭无泪:“卧槽,它们这是找棒子整容了,还是天天被你揍?” “吃多了。萝卜,草,红果子,白果子,好多。” 归彦此时也是嫌弃兔子身形大,对着兔子:“嗷!” 五只兔子立刻委屈变小了。 归彦又道:“嗷嗷。” 五只兔子顿时“噌噌噌噌噌”坐直,齐声:“唧!” 归彦用神念道:“有你要的灵株妖植,有树籽。没有金元素,土元素就是土,黄兔子试过,吃不下。” 胡天愕然:“你竟然一次说这——么——多话!” 不过想想,十年了,归彦修为自然有所进益。胡天遇到归彦,在一块儿呆着也不过三年而已。 归彦此时不知胡天所想,却道:“能说好多,要吃棉糖晶糕猪肉大包子烤串红烧鱼灵椒炒蛋。” 胡天道:“别得寸进尺啊,给你烤个鱼吧。” 归彦停了停:“上次有个妖兽,雷劈的,是你不是?” 胡天乐:“厉害吧!” 归彦没好气:“糊了!” “这次搞个不一样的。”胡天忙道,“我刚想到个特别好吃的法子,我给你搞个叫化鸡来吃。埋在土里,保准不糊。” 胡天此时也只能同归彦说说话,那五只命褓灵兔却是听不见的。 胡天就吩咐归彦做准备。归彦现下却是个山大王,秘境之中的妖兽都听他的话。归彦不必自己动手,自然有手下替它去准备。 胡天见归彦这些手下蹦蹦跳跳,却问:“等等,我们吃妖兽,不会是吃你的手下吧?” 归彦:“不吃妖兽,吃禽兽,不修炼,能吃。” 胡天之前却不知这分别,也是长见识,想想似乎自己在九溪峰吃的也是禽兽。他又问归彦,在秘境中如何一统江湖的。 归彦甩尾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胡天乐:“我家归彦最厉害!” 少时秘境中的六耳猴、灵狐、双尾牛等高阶妖兽,按照归彦吩咐,将山鸡剖好塞了一堆果子,再用土包成个土球送来,土球下又有柴禾衬着。 归彦看着,甚是满意,挥蹄子让那群妖兽滚蛋。 然后归彦看半空,用神念道:“叫化鸡!” “来了来了。”胡天道,“你站远点,别给雷劈到了,那就成叫化归彦了。” 归彦此时见不到胡天实体,便是回头咬了那门一口。 胡天“嗷”一声叫:“小祖宗,不带这么玩儿的。你等着我劈雷了啊,我真给你做成叫化归彦!” 胡天说着话,招下一雷打在了那团土球并柴火上。 因着不知火候如何,胡天还试了试进入火中去。竟也让他成了。 胡天对“我乃秘境”这一想法,更深入一层。凡此境无生命之物,皆为他可感受,好似他身体魂魄的一部分。 如此烤了一番,归彦伸蹄子跺开泥土,便是一道上好的叫化鸡。 胡天闻着香,归彦啃着肉。 归彦吃完,满足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好吃。” 胡天乐:“可馋死我了。” 归彦翻身站起来:“快出来!吃肉!梳毛!揍坏蛋!” 胡天愣了愣:“嗯。” 此时胡天再将前事想了一番。 此番事,左之峤定然脱不了干系。那时他暗算胡天,便有征兆。那人之前左之峤被胡天揍都是适可而止,唯有那晚用了剑,非伤了自己一下。 另外呢?还有没有人? 归彦道:“童良斐,他推你。” “嗯。等我出去了,一个个收拾。” 胡天招来一阵风,吹了吹归彦的毛。 归彦动了动耳朵:“没有元素,怎么进阶?” 胡天道:“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别担心,我想想。” 接下来的日子,胡天时常招雷给归彦烤鸡烤鱼,然后想想如何进阶。 他思虑着此方秘境之中,或许有妖兽灵兔去不了的地方,便是以自己的神念将秘境翻了个遍。 却也如五只灵兔所言,此处妖植灵株丰富,却没有胡天所缺的金、土两种纯粹的元素。 或是以金弑金,那无异于帮黑影一把,将自己肢解献祭。 那么能打主意的,就只有土元素了。 土元素却向来难找。连穆椿给胡天的材料书简中,其他四种元素的物品,记载颇多。唯独土元素的记载,只有一条:琥珀。 胡天便是在整个秘境之中寻找琥珀。 琥珀乃是树脂所成,还需在地下掩埋千万年方能吸收足够土元素。 胡天便对归彦道:“我要去土里瞧瞧。” 归彦:“嗷。” 此时正是秘境的冬季,万物蛰伏。 土地之上光秃秃,胡天神念一路向下,却是一派热闹景象。 妖兽冬眠,蚂蚁、蚯蚓、大蛇小蛇,各色各样。植株也丰富,各色根茎、藏在土中蓄势待发的种子。 唯独没有一块琥珀。 胡天不死心,一寸一寸去看,直至向下百里,向外便是虚空。如同在界桥上所见之虚空。 秘境好似在虚空中的浮岛一般。 胡天寻了一整个冬季,半块琥珀的影子也没寻到。 “没有琥珀,难道要将整个秘境的土都吃掉?会不会噎死啊?” 胡天神念回归,与归彦玩笑。 归彦尾巴甩在地上:“不要噎死。春天要来了,再去找。” 胡天向远看,湖面冰雪已融。 胡天不由将神念沁入冰水。 胡天恍惚,神念便随秘境之水升起,涌动缓缓入得绿植之中。 继而旭日东升,春气初启,万物萌动。 绿植抽芽开花,神念随之而起,随之而生。 及至晴空朗日,春去夏来,万物生气盎然蒸腾,神念缓升入天际。 胡天如入混沌境地,游于云端,无我无物,一念之间,冬春夏三季悄然消逝。 季夏登临。 胡天于秘境极高点观览天地,坤土之上,生气蒸腾吐露至极致。 此时此刻,土之季,万物于此成就。 五行相生之道,曰: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 前番读书,流于文字,不能体悟。 而此刻,胡天浏览秘境三季,始之领悟。 水为冬,冬生春。 春为木,木生火。 火为夏,夏臻极致,方为季夏。 季夏即为土。 胡天明白了五行催生之道,但更深的催生运作却是不会。 思及穆椿曾教他“师法自然”。 忽而一计涌上胡天心头。 胡天醒过神来,神念落在归彦身边:“归彦。” 归彦此时在门边,闻声抬头:“嗷?” 归彦神念问:“哪儿去了?” “我打算自己做个土吃吃。”胡天道,“好的话,连金元素一起做出来。明年或者后年见。” 归彦动了动耳朵,张嘴:“嗷。” 胡天:“说话。” 归彦神念:“别死了。” “等我出来给你炖鸡汤。”胡天笑道,“若是我失败了,九年之后,门会再开,倒时你就出去找师父,或者叶师姐来救我。” “不去!”归彦坚定,“喝鸡汤!” “成咧!” 胡天说完,神念回到身体内。 寸海钉下,胡天体内寸海钉微动,其下早前入体之水、木、火三元素,蠢蠢欲动。 胡天此番所思之法,便取一个“师法自然”。他不会催生运作,但他前番四季“我乃秘境,秘境乃我”。 如此,若他将自己已有的纯粹元素注入秘境之中。再利用秘境四季轮换,催生出土、金两元素,未必不可。 虽风险极大,但胡天已不想再在此处久留。自他来,险中求生,非只一次。 若是败了…… “大不了回去的时候,被胡谛的孙女叫舅爷爷。” 胡天主意已定,便剩下一个难题:如何将七魄中贮存的元素送入秘境。 这点胡天也已经有自己的思量。 灵根是元素存储之处,而前番所吸收的水、木、火三元素,都在灵根之中藏匿。 灵根好似酒囊,元素好似其中的酒。 而胡天灵根被寸海钉钉住,故而元素也被钉住。若要运酒,给酒囊开个口就是了。 胡天也是豁出去了。 他记得,前番炼丹探过自己的火灵根在心口处。 此时他神念去往心口处,继而在两根寸海钉之间,寻到一处空隙。 胡天唤来那根可游动的寸海钉,舞出一道剑意,继而狠狠戳在了心口两根寸海钉之间的七魄上。 七魄轰然裂开一道,火元素喷薄而出。 顿时神魂震颤,别人自残戳肉,胡天自残戳七魄。戳肉如何,胡天不知道,戳七魄,当时生不如死。 胡天顾不得想死的心,即刻唤出前番辛夷界所得《双网情丝千结术》运化部心诀来。 说来也奇怪,胡天尤记当年蚍蜉妖族蚁后,给他下了两道咒,其中一个称为忘生。 胡天当年将木元素吸收后,便该忘却这运化部心诀。然则后来多次,胡天一直用着那道心诀,运转各种元素,且是越用越熟练,还自行演化出其他用法。 半分未曾忘却。 “是不是疼得要死的时候,就容易走神啊。会死得更快的!” 胡天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将各种杂念屏弃,用运化部心诀将火元素团住。 因着木生火,水克火之故,胡天又以火元素为引,找到了水、木两灵根所在。 如胡天所想,七魄中,灵根是一个碍着一个的。水、木两灵根与火灵根都有交界。 待到心口那处再无火元素。 胡天将神念沉入七魄火灵根,再唤来那根可游走的寸海钉。胡天躲开各出寸海钉,到得水火两灵根交界处,运转一道剑意,将两灵根限制戳了个对穿。 水灵根中的水元素顿时进了火灵根,再由火灵根那处创口喷出。 胡天疼得死去活来,也不知哪儿来的意志,他由将木火交界之处,戳通了。 待到三元素以此出得灵魄。 胡天神念亦出,此时三团元素被运化心诀禁锢。而胸口火灵根那处创口,却引来了黑影。 胡天哪儿能让黑影得逞? 胡天见七魄之上寸海钉,又见其上那颗游走的寸海钉。 胡天当机立断,便将那寸海钉想创口挥去。 顷刻,寸海钉再次入体,将胡天心口那处的创口补上。 忽而一道影子从胡天神念中闪过,好似记忆里的灵光一闪。转瞬消失。 胡天此时却没心思管这灵光一闪,他运转体内灵气,以神念为引,继而钻入黑影。 瞬息,三元素随胡天流入秘境。 此时秘境再次进入冬季。 胡天将水元素取来,他神念看着那团黑乎乎的元素。 “要是没了,等我会宗里,再搞一会悬风渠就是了。” 胡天说着,松开神念,停止水元素外的运化部心诀。 水元素骤然散去,落入秘境之冬。 胡天再用神念探看,水元素虽是松散,但仍能被神念感知。 如此他才是松了一口气。 水元素便在冬季酝酿。转而春来,胡天放走了木元素。 春去夏来,胡天将火元素化成热风散去。 这三季之中,从水开始,催生木,木催生火。从胡天处来的三元素未曾损耗,却是由此生出更多的元素力量。 好似存钱有利息。 这股元素力量随季节轮换,越聚越多,秘境在天地间游荡。 待到盛夏登入极致之势。 那天傍晚,归彦见天地乌云密布,吩咐众妖兽躲避,自己却在山头蹲坐。 到了夜半,忽而一道炸雷从天而降。 季夏登临,天地属性由火入土。胡天所引纯粹元素之力,受天地之力牵引,骤然爆发。 那股元素力量猛然催发到极致,顷刻,化就土元素。 胡天神念动,迅速以运化部心诀操作,将各方元素之力收集。 当真是一个“我乃此境,此境乃我”。运化部心诀,乍然便在秘境之中挥散开。 全境刮起四道旋风来。 须臾便将散落秘境四处的水、火、木三道元素,再次收集齐全。 只是土元素此时生成,却不停息。 胡天便是放任那道收集土元素的心诀运转。 秘境之中,一道黄色旋风在秘境正中之地,运转了三十日,才消散而去。 秋季登临,天地土元素消失,属于金的季节登临。 此时土元素得成,胡天却不满足,想要将金元素一并催生得了。 他便也是如此做的。 直至冬日,胡天领着水、木、火、土、金五重元素,欢天喜地顺着阵纹回到门中。 他神念进入身体之内,又引五团元素进入躯壳,浮在灵魄之上。 胡天道:“水、木、火!” 便见水、木、火三团元素,各自归位。 且其归位之后,前番灵根之间,胡天凿出的洞瞬息便被元素修补完整。 胡天道:“土!” 进而土元素进入胡天脾胃之处。 瞬息胡天神魂震颤,轰然一声,门上所有阵纹随之震动。 继而胡天体内黑影纷纷向后退去。 胡天笑:“小样儿,给你们个厉害瞧瞧!金!” 骤然,金元素向灵魄冲去。 接着,“轰隆隆”一整响。 胡天“卧槽”一声,大骂:“大爷的!!!” 胡天千辛万苦催生来的金元素,撞在了寸海钉上,进而同性相斥,金元素弹出了体外。 这还不算,胡天追了出去,便见那门,竟然将他的金元素吞了。 万千金元素融入门框之中,门框一闪。金元素没了!!! 胡天:“啊啊啊啊啊!他娘的!他爹的!他大爷的!” 恨不得满地打滚。 胡天气急败坏,冲上就要和那道门干架。 哪怕是一道神念,此仇也不能不报! 胡天也是被怒气冲昏了脑袋,他神念运转,灵气骤然而至。 接着,胡天以灵气凝成剑意,对准黑暗中闪闪烁烁的阵纹砍了过去。 胡天先将缠绕自己的黑影砍飞。 再将前番所见四团祭门阵,砍得碎碎。最后便是见到一处阵纹他都去砍砍。 神念运转之快,如入无人之境。 顷刻之间,秘境之中所有阵纹全被胡天以自己灵气砍过一遍。 只是前番砍时,还只是发泄,往后,却是止不住。 胡天每砍到一处,灵气沁入阵纹,阵纹之意便浮现在神念之中。 灵气砍碎阵纹,则是以其意志将阵纹意志替换。 直至胡天将秘境所有阵纹砍完,他再不与秘境相融为一体。 而是凌驾于秘境之上。 胡天成了秘境主宰。 胡天心念微动,道一句:“雨!” 秘境瞬息雨成落下。 胡天心道一句:“晴!” 便是雨过天晴。 胡天道一句:“归彦!” 归彦说:“不许控制我!” 胡天忙说:“我就是叫叫你。怪想的。” 归彦在神念中哼了一声:“你说两年就出来的!” 胡天一愣:“又几年了?” “八年!” 胡天着实想不通,为何每一次操纵魂魄,时间都如此快? 归彦见胡天不说话,不高兴:“出来!” 胡天神念着令:“门去,我出!” 胡天神魂归位,骤然门开。 胡天从门中走了出来。 下一刻,归彦骤然变大身形,跳起来,扑过去。 胡天不禁张开胳膊。 然后他被归彦扑倒。踩在蹄子底下。一通乱踹。 归彦边踹边低头咬住胡天脑袋上的毛,狠狠薅了一撮。 104.十一 胡天“嗷嗷”叫,直到归彦薅完头发, 他才闭上嘴巴。 归彦趴下, 下巴磕在胡天的脸上,直将他一张脸都盖住。 胡天吹了吹气, 伸手挠了挠归彦的肚皮。 归彦跳起来, 转身。 胡天忙蹦起来,抓住它尾巴:“鸡汤!烤鱼!炖鸡蛋!啊, 炖鸡蛋可好吃了,香喷喷滑溜溜嫩汪汪啊!” 胡天说着,差点先将自己的口水说出来。 归彦停步,昂头哼一声。 胡天蹦过去, 搂住归彦的胳膊:“主上, 让小的扛着您去捞鱼吃!” 归彦撇开脸。 胡天:“等咱出去, 棒棒糖做一打!冰棍儿天天吃!” 归彦这才变成小小一个,跳到胡天脑袋上去, 归彦冲着一处山坡:“嗷嗷!” “成咧!”胡天兴高采烈跑到那处去。 到了山头, 归彦站在胡天脑袋上:“嗷!” 一声长鸣, 山谷回荡。 少顷, 各类妖兽纷纷赶到。众妖兽见了胡天, 很是惊诧。 归彦踩了踩胡天的脑袋,对众妖兽道:“嗷嗷嗷!” 众皆跪拜。 胡天吓了一跳:“你给他们说啥了?” “我最大,你第二。”归彦在胡天神念中道。 “艾玛。我也是个二当家啦!”胡天乐,又想起五只命褓灵兔,便问归彦,“兔子都跑哪儿去了?” 正说着话呢,远处跑来小娃娃。 胡天一愣:“这秘境还有人住?我之前没发现啊。” 再细看,小娃娃有五个,各穿一色肚兜儿,乃是黑、绿、红、黄、白五色。 五个小娃娃见了胡天,冲上来,抱住胡天的腿。 不待小娃娃张嘴,胡天大喊:“我不认识你们娘!” 归彦一边翻白眼,道:“兔子,这五个。” 胡天愕然:“你们是命褓灵兔?” 小娃娃一起点头,又化成五只小兔子。 胡天:“我靠!居然真能变成人的样子!!!快快快,再变个人形给我瞅瞅。” 五只立刻又变成小娃娃,每个样子还不太一样。但都是胖嘟嘟圆乎乎,还软绵绵的,好似年画里跑出来一样。 胡天欢喜极了,干脆坐下来,捏捏红肚兜娃娃的手,再抓白肚兜娃娃小脸蛋,摸摸绿肚兜娃娃的小脑袋,给黑肚兜娃娃的挠痒痒。 红肚兜在一边委委屈屈的,捉住胡天袖口:“是不是因为之前没捉到火种,你不喜欢我……” 胡天抱住这个小屁孩,一通揉:“我可喜欢你了!都喜欢!” 胡天左拥右抱,哈哈哈笑。 片刻,胡天突然松开这五个,问:“你们是小男孩儿还是小女孩儿啊?肚兜不暖和吧?我这儿有衣服呢。之前给归彦准备的,也不知道够不够穿。” 胡天说着,沉静神念要进入指骨芥子,却如何都不能进入。 胡天愣了愣:“进不去?” 盖因胡天此时已经是此方秘境主宰,秘境已从自然之地转为类似芥子的地域。 故而胡天不能再用自己的芥子。 胡天挠了挠头,很苦恼。 一边归彦正吩咐众妖兽去准备鸡蛋。听闻胡天那句“之前给归彦准备的”,立刻转头来。 归彦看看那群兔子现下的身量,跳到胡天脑袋上,又去踩。 五个兔娃娃机灵得很,纷纷变成小兔子,蹦到一边去躲了。 胡天捂住脑袋:“作甚作甚!” 归彦道:“我比他们,大!比他们,好看!” 胡天撇嘴:“我又没见过。” 归彦“哼”一声,一口咬住胡天的头发。 胡天立刻怂了:“好看好看,我归彦寰宇第一帅!就是这样也是寰宇第一威武的山大王!” 归彦这才放过胡天:“炖蛋!” 胡天拿不出厨具,最后很是折腾了一番,用河蚌壳给归彦搞了一道炖蛋。 自己也是捧着河蚌壳子吃了一顿。 吃完天都黑了,五个小娃娃一排躺在胡天身边,睡着了。 胡天扔了河蚌壳,坐在篝火边,看着篝火发了一会儿呆。 他又掰手指算了一回日子。 先时十年,后来又一年,再八年……秘境二十年一开,日子也不远了。 归彦在地上滚了一回,蹭蹭痒,再站起来蹦到胡天肩膀上,戳了戳胡天的脸。 胡天扭脸看归彦,笑起来:“这秘境二十年一开,我们差不多也该出去了。” 归彦伸蹄子将胡天的脸支开:“嗷。” 胡天笑着将归彦捉了来,给它抓了抓毛:“你在此处,也挺开心。是留下,还是同我一起回去?” 归彦趴在胡天腿上,扭头看他,不作声。 胡天道:“还是和我一道吧,虽然危险点,但还有个梳子给你梳毛呢。” “嗷。” 胡天乐,用手给归彦挠了一通:“那现下就得想想怎么回去了。” 胡天此时神念已和此方天地融为一体,且是作为主宰了。 他若出得门去,神念是否能够顺利脱出,却是个难题。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便是这个道理。 胡天说:“也不知道前番吞了土,我有没有突破四阶。” 胡天说着低头看腿上。 归彦四肢耷拉,趴在胡天腿上睡着了。 胡天趁着归彦睡着,挠了挠它耳朵,再将归彦放在一边,自己也躺下。 明月当空。正是春季,四野虫鸣阵阵。 前番他来时,躺在第五季杂货铺的院子里,看到的夜空与此时甚不相似。大荒界的天山还有一道裂缝呢。 可忽然就是二十年多年过去了。怎么都好似在开玩笑。胡谛闺女会不会已经上小学了啊。 胡天撇撇嘴。 归彦在他耳朵边咂嘴巴:“啊噢,噗噜。” 胡天看着夜空,自言自语:“从前有个魔族和我讲过,成仙即可翻覆阴阳扰乱时空。大不了我就修成个胡大仙,回去的时候,刚好胡谛鸡汤炖成了,正嚷嚷着要葱呢。” 胡天说着自己乐起来。 半晌,胡天吸一口气,翻身坐起,盘腿沉静心念,进入识海。 识海之中,灰色天地死寂。 然则天空与海面,此时到处是彩色的纹路,恍如蛛网一般密布。 胡天看过一遍,不急也不恼,降下到了冻海上。冻海镜鱼嘴边又出现一颗黄色的珠子,便是土元素了。 胡天再将冻海当作个镜子照了照。还是一颗内丹。这时内丹却比前番圆润了不少,且大了一轮。 胡天心道,此时该是三阶圆满了。 如何臻入四阶,或是出得门去? 胡天又看向识海内的灰白天空,其上阵纹蛛网。 胡天此时仔细观察,便认出了这些纹路。这些密布在识海中的纹路,乃是前番被他砍过的阵纹。 门与秘境的阵纹,此时竟以如此形态出现在识海。也是胡天未曾预料到的。 阵纹蛛网,该是代表秘境。 胡天与秘境融为一体,阵纹蛛网才在识海中如此显现。 胡天内丹靠近,细细去看,忽而察觉出些去意思来。每一道阵纹都有些许不同,每一道阵纹都是一道加诸于秘境的规则。 胡天忽而有所感应,他出得识海,醒过神来,戳了戳归彦。 此时天已大亮,归彦被戳了一下,迷蒙睁眼:“啊噢?” 胡天将识海之内情形给归彦讲了一遍,又道:“我觉着吧,阵纹同四阶、出门的事情,必要关联。我得研究研究。” 归彦坐起来,甩了甩头:“嗷。” 胡天道:“我去看阵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事先说好啊,出来不许咬我了。” 归彦神念道:“快点,要出去,吃糖!” “知道。”胡天郑重点头。 如此便是安心沉神入了识海之中。 胡天于符法、阵法的了解甚少。此时看不懂,便是试探起来。 他随意说一道命令,譬如风来,阵纹便有一道闪过光华。另还有区域的限别,大小的区分。 胡天一时入了迷,却把早前“臻入四阶,出得门”的课题抛掷在了一遍。 忽而看到某处,胡天停下,他再看识海中游动的心诀。 胡天自问:“为什么阵纹那么大,心诀那么小?它们不都差不多作用吗?” 此念一起,阵纹蛛网颤动。 胡天恍然大悟,自己竟然是被自己困住了? 胡天再去看那些阵纹蛛网,不必试探,功用瞬息落入神念。 胡天狂喜,方要出去同归彦报喜。蓦地,四道修士意念闯入胡天神念。 胡天忙寻迹而去,竟在识海阵纹蛛网不起眼之处,见到四颗滚圆的珠子。 这四颗珠子凝结在识海蛛网之上,与冻海中的元素珠子不一样,分明是修士内丹。 胡天猛然想起,在他之前,祭门阵祭过四个修士。 且说人族修士之识海,向来只能容入一道神念,一个内丹。 胡天小心靠近,便见那四颗内丹之中,阵纹环绕,只中心还有一丝神念。这四人的内丹,早与门中阵法融为一体。 胡天想了想,神念运转,对那四个珠子道:“喂,有人没?有人吱声啊。” 过了许久,才有四道微弱的声音响起来:“出不去,死不了,你是谁?” 继而四道微弱的记忆顺着阵纹蛛网传递出来。四道记忆,四个人生,起始各有不同,经历各自精彩,却都止步于一道祭门阵。 那四个内丹又齐声道:“出不去,死不了,你是谁?” 许久,胡天道:“我是胡天,是放你们出去的人。” 胡天说完,识海之内阵纹蛛网骤然大亮。 与此同时,识海顶上,六芒星闪烁,胡天神念中,归彦道:“胡天!门动了。” 门动了,二十年光阴疏忽而逝。 叶桑站在牙正湖中心的沙地之上,身背重剑,长发高束。 她身边,站着萧烨华、陆晓澄与童良斐。不远处则是三派长老并掌门。 此番并没有一阶弟子前来。 陆晓澄问叶桑:“师姐,师弟会出来吗?” 叶桑拍了拍陆晓澄的手,道:“穆尊前时与我传信,师弟魂魄尚全。不必担心。” 陈门主上前一步:“只是从未有人二十年后,从门中再走出,毕竟这门进入有修为限制……” 叶桑冷笑:“陈门主多虑,若是稍后我师弟不出来,我将这门砍了便是了。” 余众闻言,皆倒吸一口冷气。 然则此时叶桑四阶已成,举手投足皆是剑修锋利威势,无有胆置喙。 叶桑转身,走到沙地正中位置:“三位掌门,还请唤阵。” 那三人只得拿出三块铁板,却尚未拼凑在一处。忽而牙正湖湖水蒸腾滚动,四下云雾起。 转瞬雾气渐渐下落,本该是门的地方,现下一片白雾氤氲。 一道飞虹从天而降。白雾顿成彩霞。便是一片彩霞之门。 众皆大骇。 叶桑忽而松开眉头:“臻境进阶的祥瑞。” 童良斐见状,向后跌了一步。 萧烨华伸手拦住童良斐:“童师弟,哪里去呢?” 自胡天被拉入门中,这二十年,萧烨华与陆晓澄几次三番回到更姜界调查。终是找出蛛丝马迹,察觉棋汕门与童良斐的不妥来。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故而此番特意将童良斐带到此处。 童良斐强自镇定:“萧师兄说笑了,我只是一时站立不稳罢了。” 萧烨华双手如钳,掐住童良斐:“那便好好站着,等候胡师弟出来吧。” 而此时,胡天站在门的另一边。 归彦脖子上挂着灵兽袋与小罗盘。它将来送行的妖兽都撵走,自己绕着门转了一圈。 门只剩下了一个门框,其中一片白雾茫茫。 归彦抬头看胡天:“嗷?” “没事,我已经知道怎么办了。”胡天蹲下,“你是同我一起走,还是等等门正常了,再出去?” 归彦跳到胡天肩膀上去,举起蹄子向前方:“嗷!” 胡天一脚跨进了那片白雾之中。 进而胡天归彦进入一片空间,此处竟是胡天识海投影。 灰白天地,冻结之海。六芒星闪耀,阵纹蛛网一片一片。 盖因胡天与秘境融合一体,门的内容便是他的识海。 归彦此时昂起头,看着灰白天上的六芒星发呆。 胡天则举起手来。 胡天平静道:“我非此境,此境非我。非仆非朋,乃以君临。” 胡天本与秘境无甚关系。被拉入门中,作为祭门的仆役。成为门只奴仆。 后与秘境融为一体,秘境阵纹以他为载,他也从秘境得益。是以为朋。 此番再读遍阵纹,方道阵纹不过也是心诀一类,何以自困此间?他要超脱,便该将此门此境,作为一道心诀! 他才是秘境的君主,是以“非仆非朋,乃以君临”! 这便是一念有,一念无。破开执障,更有乾坤。 胡天话音落去,那些弥补识海天地间的阵纹网,乍然滚动起来。似有怨愤,不肯臣服。 胡天冷笑,走出一步,指向一处,道出那处阵**用。那一片阵纹便缩成一团。 胡天如法炮制,走得万步,灰白天地间,再无阵纹滚动。 胡天猛然暴喝:“收!” 一咒即出,识海投影急剧震颤,收缩成一团心诀大小。 四下顿时白茫茫一片,只有一团门之阵纹浮在半空滚动。 胡天再朗声道:“门去!” 那团心诀,猛然冲胡天身体袭来。 胡天不以为意。那团阵纹撞在胡天胸口,直入他识海之内。 那团阵纹入得胡天识海,运转不息,胡天识海早前阵纹亦被其吸收。 一股灵气自那团阵纹蒸腾而起,胡天内丹被这股灵气裹挟入的识海正中。 识海因之震颤。 归彦虽不能进入胡天识海,但此时却是察觉异样,蹲在胡天肩膀上不动分毫,屏住呼吸。 胡天此时状态极佳,内外交感,无须出入。他既能察觉识海动静,又能感觉归彦的紧张。 胡天却微微歪头,撞了撞归彦的小脑壳,再抬手按上归彦脑袋,看向四野:“我出!” 一道令下。 四周白茫雾气,顿时炸裂。 周遭清明,牙正湖清风荡漾而过。胡天似乎听人叫“师弟”,他转头看去。 却见身后一道彩霞巨门。胡天忽心有所感,道:“归!” 彩霞门瞬息坍塌,化为飞虹冲入胡天体内。 胡天不及思考,内外交感消逝,神念随彩虹回归至识海。 识海正中那颗内丹“嘭”一声。 卧槽,不是吧,玩儿脱了?炸了? 下一刻,胡天睁眼,发觉自己正在方才炸裂的内丹位置。 胡天低头一看,惊呼:“妈的,这短胳膊短腿的货色是哪个!!!” 胡天跌到了冻海上。 冻海如镜面,其上趴着一个小娃娃。圆脸蛋,黑眼珠,一头黑毛微微卷,光着屁股。 这便是胡天的元婴,他小时候的样子。 胡天捂脸:“虽然是识海,谁来给我件衣服穿!!!” 正喊着,入得胡天体内的彩霞缓缓落下。 沧溟之中,有声音响起:神通,阵读启心术。 胡天心道,我管你个鬼。 这短胳膊短腿的元婴胡天,蹦起来扯着那片如纱彩霞,给自己的元婴围了个肚兜。 胡天再低头走几步,看着冻海上的倒影,欲哭无泪:“我改名叫哪吒算了。” 此时,灰白天空上,六芒星闪耀起来,归彦声音响起:“胡天!出来!” 外界,叶桑萧烨华陆晓澄将胡天围住。 归彦则是坐在胡天肩头,歪脑袋张开嘴,打算去咬咬胡天的耳朵。 叶桑正要去拦。 胡天倏然睁开双眼,继而笑起来:“师姐,好久不见。” 然后不待叶桑说话,胡天“嗷”一嗓子嚷起来,原地蹦达:“小祖宗,不是说好不咬我的吗!!!” 归彦气呼呼,神念道:“那是上次,不是出门之后!” “是是是。”胡天揉着耳朵转一圈,一边呼疼,一边见了萧烨华陆晓澄,忙拱手,“萧师兄好,陆师姐更漂亮了。” 萧烨华双眼水汽突突冒,陆晓澄捂住脸。 胡天忙上前作揖:“对不住对不住,让师兄师姐挂心了,陆师姐你别哭啊,哭了就难看了。” 陆晓澄擦了擦眼:“不是师弟的错!是我和萧师兄眼瞎!” 胡天愣了愣,目光越过陆晓澄肩头,正巧看到不远处棋汕门众人。 胡天冷下脸。 叶桑上前来,拍了拍胡天肩膀:“师弟,穆尊有令。有仇报仇,不必忌讳。此处你先行处置,至于宗门之内,她老人家在九溪峰等你。” 胡天愣了愣。 叶桑挑眉:“要我帮忙,尽可开口。” 胡天深吸一口气:“师姐且先歇着,看我此番剑术进益!” 胡天说着,自指骨芥子之中抽出玄铁剑,挽一道剑花,落在童良斐面前,长剑顿时穿透童良斐肩胛骨。 童良斐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冲胡天嘶吼:“胡天,我与你无怨无仇……” “前番有人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门那边去。我很是不高兴,师弟觉得我该如何?” 胡天说着,抽出了玄铁剑。 童良斐吞了吞口水,蓦地看向一边的陈门主,虚弱道:“救我。” “戳一下,还死不了。”胡天起身,提了童良斐一脚,转头看向棋汕门,“放心,我一个一个戳。不戳死。” 陈门主面沉如水:“胡道友这是何意?我棋汕门与此事无关!二十年前,我等都是看见的,那道祭门阵是在芽正院的铁片……啊!” 胡天一剑戳过去,把姓陈的钉在地上。 棋汕门众人一拥而上。 胡天抬头,四顾,讥笑:“那道阵法之上,覆盖一道嫁术阵,主家受益的,乃是你棋汕门。” 胡天前番阅览门上阵纹,早已是对阵纹了如指掌。 胡天说着,自姓陈的肩胛上抽出玄铁剑:“对了,柳偃何在?” 自人群中,忽而一干瘦老头儿暴起,一道符箓直向胡天冲去。 胡天挥手,剑意一蹴而就,瞬息将那符箓劈成两半。 下一刻,胡天跳起,一脚踩上柳偃胸口,举起剑来。 柳偃大呼:“饶命!” 胡天道:“你画祭门阵的时候,想过饶我的命?” 105.十二 胡天说着, 一剑刺入柳偃肩胛。柳偃一声惨叫。 胡天拔剑,继而再举起,却是直取柳偃心口一处。 四下皆骇然。 胡天双手握剑,剑尖抵在柳偃心口却是停住。他手掌微颤, 迟迟未能下手。 胡天未曾杀过一人。 可是, 二十年。且不提人世多少变故。只他追着归彦, 归彦却不知道他在何处,那些苦楚, 谁能弥补? 胡天咬牙, 猛然再次举起玄铁剑, 狠狠扎在了柳偃另一边肩胛上。 “黄口小儿!老子与你拼了!”柳偃哀嚎一声, 心口静脉振动,瞬息凝成一道符箓。 “不好, 他要自……” 萧烨华一个“爆”字尚未喊出。 胡天心念已动,“血饮堕裂符”五字于他神念中闪现。 胡天迅疾举剑,刺入柳偃血饮堕裂符阵眼,截断了运符。 柳偃瞠目, 身上符箓骤然散去:“你……你怎知……” 胡天冷笑。 神通, 阵读启心术。见符法阵纹即可了然于神念, 知其运转,阵脚符眼无不在心。 胡天双手紧紧握住剑柄。他深吸一口气,咬牙拔起玄铁剑,柳偃鲜血喷涌,直溅了胡天一身。 胡天抬袖挡住归彦,再擦去脸上血珠,转身而去。 柳偃死透。 胡天走到童良斐身边,一脚踩在剑伤之上,胡天沉下身子:“还有谁?” 童良斐战栗:“别杀我。” 胡天不应,只问:“左之峤?” “是。”童良斐又说,“棋汕门的长老都知情。他们他们还要嫁祸给芽正院!” 童良斐唯恐胡天杀他,此时尽数交代。 “他们要引善水宗的弟子,造成芽正院迫害善水宗弟子的假象,所以就嫁祸给了芽正院。一箭双雕,从此他们能有是个二阶弟子能进入,芽正院也消失了。” 芽正院听完,院主大怒:“棋汕门欺人太甚!!!” 说着这院主就要冲上来。 叶桑一剑拦住:“你院与棋汕门恩仇,稍后再议。” 芽正院院主肃立,垂首:“是。” 此时胡天松开童良斐,看向棋汕门众人:“真是有意思啊。” 胡天说完,手腕轻转,一式即起,剑意随之而起,随之而去。化为一片。 棋汕门所有长老均被剑意洞穿肩胛,唯一老者站立。此人正是萧烨华启蒙恩师。 那老者看向萧烨华。 萧烨华却是扭开头去,冲胡天抱拳:“多谢胡师弟手下留情。” 萧烨华说完,走到那老者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恩断义绝。” 胡天转头又去看芽正院、陵曦派。 胡天道:“从此以后,世上再无筑基秘境。” 两派愕然。 陵曦派掌门上前:“这恐怕不妥……” 胡天冷笑,忽而伸开手掌来:“有什么不妥?” 却见胡天手掌中,四颗内丹。 “这四颗祭门的修士内丹,你陵曦派可是有两个的!” 陵曦派掌门顿时没了声响。 胡天看向那四颗内丹:“出来了,入了轮回,都忘了吧。” 四颗内丹缓缓散开,四个半透明人影显现。 这四人先是血肉模糊,继而慢慢恢复往昔容颜,最后身影消失不见。 胡天又回头摊开手掌:“铁片拿来。” 陆晓澄率先冲过去,从芽正院院主手中夺了那块铁片,送到胡天手上去。 陆晓澄道:“师弟,芽正院有错在先,但他们这二十年并未好活,望你饶恕。” 胡天点头。 陵曦派掌门见如此,只得咬牙将三角铁片给了胡天。 胡天再去棋汕门那处,从姓陈的手中夺了三角铁片。胡天将三块铁片合在一处,紧紧捏在手中。 三块铁片转瞬消失不见。 众人皆当那铁片被胡天捏碎。 只有归彦眨眼。 胡天捏住铁片那一刻,识海之中前番那道阵纹团骤然冲出,顺着胡天神念牵引落入指骨芥子。 恰那时,胡天将三块铁片收入指骨芥子。 阵纹团与三块铁片撞在一处,瞬息成就一扇门。这门又与指骨芥子属性相吸,顿时贴在了指骨芥子的墙壁之上,恰与七星斗橱相对。 从此洞开此门,进入秘境,全凭胡天一念。 归彦虽不能得见全貌,此时却也莫名能感知一二。 归彦伸蹄子戳了戳胡天的脸,神念之中:“秘境,指骨芥子里?” 胡天却是一本正经,对归彦道:“此处事了,我们回宗门去,你才能再见那群手下。” 归彦:“嗷!” 只有叶桑不解,归彦在九溪峰时从来独来独往,何时有手下了? “师弟稍后。”叶桑也不点破,上前来对众人道,“此来穆尊有命,善水宗与棋汕门从此断绝往来。另则,童良斐恶意中伤,回宗交由宗律堂处置。” 童良斐顿时白了脸,翻身匍匐于地:“叶师姐饶命,我请自逃出宗,不愿去宗律堂。” 叶桑道:“这可由不得你,当杀不杀,庸人之仁,且与道心剑心相悖。若你不愿去宗律堂,便让我杀你就是。” 童良斐大骇:“我愿去宗律堂领罪!” “如此甚好。”叶桑说完,先是发了一道传令符与宗门传信,再挽起一道剑花飞出,继而织就黑云网。 叶桑转头看向胡天:“师弟,回去了。” 胡天点头,跳上了剑花黑云网。 陆晓澄也跳上了黑云,萧烨华则是提起童良斐,也上得网去。 云升,渐渐离开了牙正湖。 胡天自在云网一边坐下,手上还提着那把玄铁剑,剑上血迹斑驳。 叶桑走过来,手捻一道去尘诀,玄铁剑顿时干干净净。 叶桑在胡天身边坐下。 胡天看着干干净净的剑,道:“师姐,我来的地方杀人是要偿命的。” 叶桑:“杀坏人也要偿命吗?他要杀你,你杀了他,你也要偿命吗?” 胡天被问住:“我也不知道。” 叶桑道:“在此处,杀人不一定要偿命。你不杀人,就要被人杀的。” 胡天想了想:“师姐说的是。” 便是不再去纠结。 “其实我第一次把人戳死,也不比师弟好到哪儿去。”叶桑拍了拍胡天肩膀,“还没恭喜师弟结成元婴,臻入四阶呢。” 胡天看了看屁股底下的黑云网,这网比胡天上次坐着时厚实多了。 胡天猜:“师姐是不是也臻入四阶了?二十年了,师伯还好吗?我师父呢?小易箜呢?沈老头儿呢?还有姬颂那个老头儿,有没有给师姐写信?” 叶桑笑起来,便是将这二十年变化讲给胡天听。 自胡天被拉去祭门的消息传出,穆椿到得牙正湖看了一回。 这时陆晓澄上前:“幸而穆尊说有胡师弟一缕气息,确信师弟魂魄尚全,这才将更姜界三派之人放回。” 及至其他人,叶桑结成元婴,自三阶臻入四阶。 杜克的旧伤却是越发重起来。杜克又是个倔脾气,不肯延医用药,很是和穆椿大吵了几回。 穆椿确认胡天活着,之后依旧寰宇奔波,寻她妹妹的转世。 易箜倒是臻入三阶,已是个三阶圆满了。但他一年前自行离开了善水宗,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胡天愕然,“怎么个不知去向?” 叶桑黯然:“这些年,第五季朝市找了其他人看着,他便是专心修炼。只在每季来填补一次货物。去年夏天他来补了一次货品,却没有再回百巧林。” 为此沈桉很是伤了一回神。 沈桉找了许久,却没能找到易箜踪迹,求助与穆椿,也是枉然。 穆椿的搜魂罗盘,也需事先在魂魄中以安然花为引,才能寻得。 可惜安然花难得,易箜身上并没有那么一朵。 “幸而穆尊带着沈伯去了藤墟,求了一卦。”叶桑复述,“卦上说,大凶性命危,幸已交贵人,经年再相见,坎坷登仙途。” 胡天撇嘴:“灵不灵啊,别是吹牛的。” 萧烨华苦笑:“师弟真是快人快语。不过藤墟的谶言卦象,还不至于糊弄人。” “那就好,富贵险中求,小易箜能逢凶化吉就成。” 叶桑又道:“听闻你失踪,王惑师叔还特意从上善部到九溪峰来。得知归彦同你一道进了门,大哭了一场。” 直哭得若水部的众长老团团转,宋弘德拉着朝华来救场都没能止住。 胡天目瞪口呆:“至于吗?后来怎么弄的?” “恰好穆尊在九溪峰,咳咳。”叶桑停了停,见萧烨华、陆晓澄都好奇,她却看向童良斐。 萧烨华一张符拍在童良斐脑袋上:“师姐,他现下听不见看不到了。” 叶桑想了想,道:“后来,穆尊用缚鬼绳将王师叔捆了,提到化神界桥边,从若水部将王师叔踢回了上善部。” 胡天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拽来归彦:“咱回去,必要去拜访王师叔,为了你哭还受了那般苦。” 归彦不搭理胡天,跳到边上去了。 胡天又笑了半晌才止住,整肃表情:“对了,师姐,你看我刚才的剑,如何?” “很好!”叶桑立刻精神了,“师弟竟练出了剑意,着实可喜可贺!” 胡天乐:“这下师伯不会说我拖后腿了,咱那个小雉剑阵也该成了。” 胡天说完,叶桑却是没了声响。 胡天恍然,笑道:“是不是有别人做阵尾了。别人就别人吧,挺好,不用被师伯揍了。” 事实也确是如此。 虽空剑之术为阵尾的小雉剑阵,战力更强,但因胡天失踪,不得不推翻原本计划。杜克便将原先的小雉剑阵,呈给善水宗,终是换得叶桑善水宗内门弟子的身份。 叶桑虽体察杜克苦心,但她却辞谢了剑阵第一人的位置。 叶桑此时道:“却不是师弟的缘故。我仔细推演过了,小雉剑阵若以师弟的空剑之术为缀,才能将剑阵发挥到极致。反而之前的剑阵法子,不去也罢。” 叶桑便是如此,剑要练到极致,剑阵自然也练最好的。 杜克难得没因此事骂叶桑,而是任由她心情行事。还将劝她的人都挡了回去。 “师父也说,若是不好,不如不去。” 陆晓澄少与叶桑接触,听闻此番道理,目瞪口呆:“竟然是如此。” 胡天笑道:“那师姐,咱回去再将剑阵练起来便是了。哦,对,钟离师兄呢?” 钟离湛也是一反常态,莫名不肯再与旁人结阵。为此惹恼了他师父刘眩鹤,师徒之间闹得很是不快。 那剑阵现下便由旁人练了。 而小雉剑阵,会在明年极谷百年剑冢铭礼会上首次示众。 叶桑笑起来:“幸而去年大比,我侥幸得了榜首,得了去极谷观礼的机会。” 胡天郁郁。 叶桑忙安抚:“届时穆尊定然受邀,师弟跟着穆尊去吧。” 萧烨华却道:“师姐,你却忘了件事情。” “什么?” 陆晓澄也想起来了,登时白了脸:“左之峤真不要脸!” 胡天抬头:“怎么回事?” 若水部新组成的小雉剑阵首发,却是左之峤做阵首。 他自二十年前回到若水部,便是勤修苦练剑术,现下已经是个三阶中级的弟子。又得了刘眩鹤的青眼,推举成了阵首。 胡天冷笑:“我说呢,这货当时怎么想不通,要暗算我!” 原来是想着暗算了胡天,他便能成若水部剑术第三,便是能进入小雉剑阵。不想叶桑、钟离湛都退出,让他占了更大的便宜。 片刻,胡天忽而松弛,伸了个懒腰:“既然左之峤参合了,这事儿反而好办多了。” 叶桑问:“师弟要如何?” 胡天:“当然是谨遵师命,有仇报仇,揍得丫再练不成剑阵!” 萧烨华担忧:“可这小雉剑阵,此时已是关乎善水宗声誉了。宗里怕是要护着左之峤。与师弟行事,怕是不利。” 陆晓澄怒了:“那要如何?放任他上下蹦达,让别人都知道。若是比不过别人,那就使坏招让那人死了,自己上位。” 萧烨华哑口无言。 胡天沉思片刻,仰起脸:“不过,师兄说得甚有道理。那帮老头子必定唧唧歪歪的。若是如此,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叶桑挑眉:“要如何?” 胡天:“我有一事,求师姐师兄成全。” 胡天如此这般说完。 萧烨华瞠目结舌:“这……这……” 陆晓澄是拍手:“多痛快啊!师弟我同你一起去!哪怕之后我回芽正院去,也是甘愿!” “师姐,我可是憋了二十年。此番务必让我一个人痛快。你就别和我抢了!”胡天拦住陆晓澄,又去看叶桑。 叶桑认真道:“剑修杀意起,便没有畏缩不行的道理。师弟尽管去。左之峤这种人,本就不配练我师父推演的剑阵!” 如此,叶桑操纵着剑花黑云,取道极谷,绕了一圈,停在了前番胡天与叶桑出宗的秘道处。 胡天自云网上跳下。 叶桑嘱咐:“师弟,我前番已经传了消息与宗门,说即时立归,故而不好拖延太久,恐惹了他们疑心。故而你行动务必要快。” “师姐放心,我定不放过左之峤!” 胡天说完,带着归彦,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山间林木之中。 叶桑则是调转云头,悠悠然再向前山飘去。 待叶桑到得善水宗山门之时,胡天归来的消息已是传开。 山门之外,若水部一众长老站在远处。 杜克站在血玉磬片边。他身边,穆椿抱肩闭目,便连宋弘德也来了。 而此时,刘眩鹤正在哀求宋弘德:“宗主,要是宗律堂现在处理了左之峤,那明年极谷百年剑冢铭礼会,宗门用什么展示?” 宋弘德不语。 “他说什么?”穆椿缓缓睁眼,看着宋弘德。 宋弘德打了个寒噤,冲刘眩鹤摇了摇头。 此时,叶桑剑云已至。 叶桑等人跳下剑云,上前施礼。萧烨华拉下童良斐。 穆椿眼睛扫过他们,并未说话。 刘眩鹤察觉不妥:“胡天人呢?” 叶桑不说话,陆晓澄装死,萧烨华按着童良斐:“别动!” 总之不是装死就是装蒜。 正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救命啊。” 一个小道冲到前门来,跌了一跤滚到宋弘德脚下。 刘眩鹤冲上前,拉起他:“怎了!” “有个凶神杀到首溪峰练武场,杀了杀了左师兄!” “哟呵。”杜克乐,“这小子,二十年不见,更出息了。夯货!” 叶桑冲到杜克身边:“师父。” 杜克:“走走走,这热闹不能错。” 叶桑:“是。” 穆椿:“等等我。” 说着,这几人一起走了。 宋弘德叹一口气,转身拦住众长老:“不必都跟来了。” 若水部众长老闻言,纷纷施礼离去。只刘眩鹤咬牙切齿,跟着去了。 待到了首溪峰练武场。 便见左之峤死尸一般躺在地上,四下一片血。 胡天则在一边,擦着剑。 胡天听闻声响,转过头来,见了穆椿,立时收剑冲过去:“师父!我回来啦!” 穆椿上下打量胡天,点了点头。 胡天抬头嘿嘿笑:“师父,快夸夸我。” “没死,很好,还进阶了。”穆椿不由翘起嘴角。 而此时,刘眩鹤冲上前去,见了左之峤如此,再顾不得穆椿颜面,大喝:“胡天,你竟如此大逆不道,残杀同门!” 胡天转头,冷声:“您哪只眼看他死了?” 胡天走上前,踩了左之峤一跤。 左之峤闷哼一声,立时醒过来,见了胡天,面目狰狞:“我杀了你!” 胡天冷笑:“你恐怕以后都杀不了了。” 左之峤没死,但他的手脚经脉尽被胡天废除,便是日后能修炼,也不能再做个剑修了。 刘眩鹤哀嚎:“这就是残杀同门啊!宗主,你就如此置之不理?” 宋弘德此时叹气:“放出叶桑传来的信件,你没看?若非他坑害同门在前,如何有这番事宜?且穆尊与上善部王惑、朝华等十位长老,并下一道长老令,彻查此事。胡天这番行事,便是无责。” 这也是穆椿给足了宋弘德面子,就算没有王惑、朝华集结的十位长老,只她一人长老令也是行的。 刘眩鹤自知无望,哀嚎:“十年练得的小雉剑阵啊!这要如何才好!” “师父多虑。” 此时,钟离湛自练武场另一头走出来。 他从众长老作揖行礼,又走到他师父面前:“师父,便是没有一个左之峤,我善水宗便无人了吗?小雉剑阵,我与叶师妹二十年前就已练熟了。现下胡师弟归来。自可成阵!” 宋弘德闻言惊起:“可只剩一年,尔等二十年未练,可有时间磨练?” 杜克大笑:“宋宗主多虑,我这蠢蛋徒弟一个就能自己成阵。这钟离湛也尚可一用。至于胡天,交给我便是。” 胡天顿时捂住屁股:“救命啊,要不要一回来就挨打啊……” “哼!”杜克冷哼看穆椿。 穆椿冷眼看胡天:“你放出说什么?再说一遍与我听听。” “是!弟子定不辱使命!好好练剑,天天向上。练好剑,和叶师姐钟离师兄配合,让极谷瞧瞧咱小雉剑阵的厉害!” 胡天豪迈完,挪到穆椿跟前,搓了搓手:“不过行事之前。师父,有个事儿求你。” 穆椿挑眉:“说。” 胡天:“给我放一天假呗,就一天!要不半天,就半天。我想去仓新界玩玩。” 穆椿想了想,点了头。 胡天“哟呵”一声,蹦起来跑到叶桑面前:“师姐师姐,咱们去玩儿吧!仓新界!” 陆晓澄蹭过来:“我也去!” 叶桑看向杜克。 杜克“哼”一声,背手离去。 叶桑忙点了点头。 “加我一个。”钟离湛悠然跨过左之峤,走上前来,“不知可行?” 胡天笑:“求之不得,走走走。” 这一行,便是大大方方离了善水宗,向仓新界去了。 106.十三 待到出了山门,此番却是钟离湛做主, 招来一朵菱花天流云,邀众人上了云去。 胡天高高兴兴蹦上去,叶桑陆晓澄相携上云。 待到坐下,陆晓澄突然冲对面瞪眼:“你怎么也来了?”。” 萧烨华翻白眼:“陆师妹,你瞧我不顺眼也有二十年了, 到底累不累?” 陆晓澄哼一声:“不累, 谁让你是个二百五?” 萧烨华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桑笑起来。 钟离湛摇头。 胡天憋笑低下头去, 戳归彦玩儿。 片刻, 钟离湛在胡天身边坐定:“归彦较前番更有气势了。” 归彦这二十年在秘境却也不是虚度光阴。别的不说, 只神念运用较往昔顺畅多了。 胡天不知归彦是如何修炼, 便笑着对钟离湛道:“师兄瞧着才是更厉害了。” “结了两次元婴, 好不容易才臻入四阶。”钟离湛知道胡天是个没法辨认对方修为境界的主儿,笑说, “我现下不过是个四阶中级。不及师弟天资聪颖,登级进阶都是神速。” 钟离湛所言也非虚。 在修真界, 登级进阶,乃是漫漫岁月换来的, 且还需运气机遇加持。 胡天前番修炼进阶的速度却是突破认知。若非此番被困筑基秘境, 拖累了这二十年,他是必要被当成妖孽的。即便是现在,胡天的进阶速度,也是天资非凡了。 钟离湛道:“一直想请教师弟,如何修炼得如此快,且又是极稳当。” 胡天忙说:“师兄别取笑我了。我是有苦说不出,满肚子苦水。并不是天资使然,更非有好的修行法子。” 钟离湛挑眉。 胡天也知解释不清,总不能说自己的壳子就是八阶修士的,他还是个外来人口呢。 胡天便知笑,继而“嗷”一嗓子嚷,低头戳归彦:“你干嘛?” 归彦趴在胡天腿上,咬了他一口。 胡天想想自指骨芥子中,拿出梳子给这大爷梳毛。 归彦舒服极了,肚子“咕噜噜”,神念之中念叨:“棒棒糖。” 这倒是提醒了胡天。 指骨芥子中存食物,只能保鲜一年。胡天趁着天上飞时,神念进入指骨芥子,将七星斗橱整理了一番。 少时到了仓新界。 胡天好似鸟入长空游鱼入水,欢天喜地,带着便是归彦买买买。 这两个活像被镇了五百年的猴子,一朝出世来,撒欢奔跑。胡天一手包子一手糖葫芦,腰上挂着一个小口袋,其中满满装着肉干肉脯。手腕上一串乾坤袋,看见卖吃食的店铺就走不动路。 归彦更是厉害,好似个手环一样抱着胡天的手腕,啃他手上拿着的吃食。一时再钻进胡天腰上的口袋里,大吃特吃一通。 陆晓澄看着直担心:“归彦吃那么多,不会有事儿吧。” 胡天摆手:“师姐放心,我家归彦比我还能吃呢。” 直吃了买了一路,最后还是钟离湛看着担心,硬是拦住了胡天:“师弟,便是个凡人,也不能如此暴饮暴食啊。” 胡天摸摸肚子,也是快要撑不下了,他才把眼从吃食铺子上撕下,扫过一处布衣铺子。 胡天一拍脑袋:“得给兔子买衣服!” 胡天立时将归彦从肉干中拽出来,再从它脖子上将灵兽袋取下,放出五只兔子。 胡天道:“给你们买衣裳,变成小娃娃。” 一阵青烟起,五只兔子“噗噗噗”变成了小娃娃。白肚兜的那个一见叶桑,立刻脱队扑倒叶桑身边,抱住了叶桑的腿:“姐姐。” “这是哪里来的小可爱。”陆晓澄对小娃娃没抵抗力,抱抱这个抱抱那个,还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呢?你呢?还有你呢?” 胡天这才想起,还没给它们起名字。 谁知五只兔娃娃奶声奶气作应答。 “一黑。” “二绿。” “三红。” “四白。” “五黄。” 胡天目瞪口呆:“谁起的?这么……好!” 归彦蹲在胡天肩头,昂起脑袋,耳朵动了动。 胡天硬生生将个“土”字吞了,斩钉截铁:“太好了!此乃五行生成之数,同命褓灵兔恰好相契!” 胡天说着,将五只兔子领进店。 店掌柜一见来人立刻挥开伙计,自己迎上来。 胡天指着五只小娃娃:“给他们买衣服。” 钟离湛笑:“掌柜的,我们要些灵兽穿的衣物。” 胡天这才知道,灵兽的衣服还是要专门买的。因着灵兽会变身,故而需要特殊材质的衣料。 且这灵兽的衣裳还颇贵。 胡天也不吝啬,还专挑贵的买。只是他的眼光有点烂。 陆晓澄实在看不下去:“师弟,你怎么给小绿穿这个颜色,丑死啦!师弟你和王惑师叔一个品位。” 绿袄小红花,还有紫色小花边。 胡天不解:“王惑师叔怎么了?我又不像他爱哭。” 陆晓澄翻白眼:“朝华师太有串珍珠项链,据说是王惑师叔给的。配色超级诡异,大红大绿大蓝大紫,难看!” 叶桑在一边乐起来。 陆晓澄不解:“叶师姐为何笑?” 叶桑道:“那些珠子是师弟给王惑师叔挑的。” 胡天:“五颜六色不挺好的么。王师叔当时也说好啊。” 那是因为你俩一样没品位。 归彦背身坐在胡天肩膀上,屁股朝前表示态度。 胡天一扭头,便见归彦的尾巴,在自己胸口挂着。胡天伸手拽了拽归彦的尾巴:“你干嘛,啊?” 归彦跳下去,踩了踩店里伙计拿出的衣服:“嗷嗷。” 叶桑陆晓澄凑近看:“还是归彦选的好看。” 胡天撇撇嘴,郁闷了一瞬,又兴高采烈拿了衣服给兔娃娃试。 五只兔娃娃买好衣服,陆晓澄、叶桑各牵上一个。便连钟离湛也要去牵,三红却是“噗叽”扑在了胡天的身上。 “师兄别介意,这三个都特别黏糊,我来收拾它们。” 胡天便是将三红扛上了肩膀,再一手牵上一个。 三人出了门,胡天眨眼,察觉自己身上少了一个,立刻转身喊:“归彦!” 归彦自己打店里走出来,不高兴。 胡天忙松开两只兔娃娃,迎上去将归彦放进怀里,又拿了块糖塞进归彦嘴里去。 此时日沉西天。 钟离湛看向天际,转身对胡天道:“师弟,还有什么要买?没有的话,我们也该回去了。” “好。”胡天也知,这半日玩乐,已经是赚来的,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完成。 胡天又扭头看了看,忽然察觉还少一个:“萧师兄呢?” 这一问,却是将钟离湛叶桑都问住了。 “方才掉进一家符箓铺子了。”陆晓澄撇嘴,“大家跟我来。” 众人将萧烨华从符箓铺子里捞出来,这才上了菱花天流云,回善水宗去。 路上,众人团成一圈,坐下聊天。 萧烨华追忆:“我记得有一年,第五季朝市门外,品酒清谈,一时盛名。那时我腆脸跟着钟离师兄去,真是脸上光鲜。” “可不是。”陆晓澄不满,“当时都没人请我。” 胡天笑:“我的错,今晚上就请陆师姐喝酒。恰好有一桶藏了二十年的酸浆妖酒呢!就咱们几个,痛快喝上一次。” 众人无不称好。 此夜正是十五,九溪峰上月色正好,峰顶湖水光潋滟。 天上一轮白玉盘,水中一汪银月亮。暮夏晚风微沁凉,树摇花动入仙乡。 他五人便在九溪峰顶上,一处大青石边坐下。五个小娃娃在不远处打滚儿。 胡天先去对这五个嘱咐一番:“不要太靠近湖边,不要乱跑。知道吗?” 五个小团子排排站,手牵手,齐齐点脑袋。 胡天又想想,问:“你们现在是该吃什么了?” 红兔子拽着衣裳,扭扭捏捏:“只要不是荤的都可以吃。” “真好养活。”胡天蹲下拿出一个乾坤袋,翻找一番,又拿出个攒盒,好似前番给归彦的准备。攒盒里放上各色小点心,干果之类的。 直把一个攒盒都塞满,胡天道:“吃完了,找我要。” 胡天再把五个的小脑袋都摸一摸,这才站起来同钟离湛他们玩去。 却见归彦此时蹲在酒桶边,甩尾巴。 胡天此番是扛着酒桶来的,他再取五只白玉杯分了,斟满递出去。 再坐到归彦身边,戳了戳归彦:“怎么啦?” 归彦扭头不搭理他,看着兔子用的攒盒直翻白眼。 此时钟离湛举杯:“良宵夜饮,旧友新朋,廿载再聚,无醉不归。” 众皆举杯。胡天抓了归彦放在肩膀上,举起酒杯来。 归彦探头看酒杯,胡天便将酒杯放到归彦面前去。归彦伸舌头舔了一口,又吐了吐舌头。胡天乐,拿出肉脯给归彦,自己举杯一饮而尽。 此桶酸浆妖酒封藏二十年,入口甘甜醇厚,回味无穷。不似酸酒,倒像花酿。 钟离湛叹道:“玉露琼脂当如是。” 陆晓澄看着酒杯:“不是说酸浆妖酒都是又酸又涩的吗?这个怎么这么好喝啊!” 胡天道:“陆师姐有所不知,酸浆妖酒要扛着摇,时间越久酸味越淡。这一桶还是当年小易箜扛着摇出来的。易箜他实诚啊!” 易箜实诚,所以一点懒都不偷,酒摇得异常好。加之二十年沉淀,便得此时佳酿。 胡天看着酒杯,忽而转身掏出一个酒囊来:“给易箜留一囊酒,等再见时,给他尝尝。” 胡天咕噜噜倒满一酒囊,收好,再去给众人斟。又是喝了一轮,聊了一轮话。 萧烨华感叹:“我觉得师弟特别厉害!我还困在三阶大圆满,师弟已经噌!噌噌!噌噌噌!” 陆晓澄翻白眼:“你能不能喝啊,噌个屁!” 萧烨华如若未闻,抓着胡天道:“师弟,你师父真好。为什么我那个师父就那么孬!” 胡天拍着萧烨华的肩膀:“师兄,你还有赵师叔啊。他也是你师父。” “对!师父对我好啊。”萧烨华已然是醉了,“师父还让我对师弟好。所以师弟啊,你臻入四阶了,我要跟你讲讲。差不多该勘勘心魔啦!大家勘心魔,这心魔可是不好找。不过可以从神念歌诀入手。你神念歌诀是什么?我给你唱唱我的神念歌诀吧!” 萧烨华说着站起来,蹦到青石上,张开嘴唱:“卷帘残月藏,星辉沁瓦檐。清风欺路远,行人独惶——惶——呜——师父,你为什么那么想不开!我小时候你不是这么教我的……” 萧烨华说着,却是扑倒在陆晓澄身上去哭诉。 陆晓澄吓了一跳,继而感叹:“你这个二百五,人都是会变的啊。” 陆晓澄说着恨铁不成钢的话,手却是拍在了萧烨华后背上。 归彦跳下胡天肩膀,看着陆晓澄。 陆晓澄见归彦看她,笑说:“我娘说的,难受的时候,拍拍就好了。” 萧烨华便是渐渐平静了,忽而打了个酒嗝儿:“娘……” “我是你奶奶!”陆晓澄举手一个手刀,把萧烨华劈昏了过去,再踢去一边。 叶桑眨眼,胡天瞠目结舌。 钟离湛咳了咳:“没想到,师弟的歌诀唱得这般好。” 胡天却好奇了:“神念歌诀是什么?刚才萧师兄唱得的确挺好听的。” 神念歌诀,乃是用来清心的小调。每个人的神念歌诀都不一样,寻常念过自可宁心静气。若是歌诀好,还可从中体察心性,乃至可斟勘心魔。 胡天惊讶:“这么灵。” 陆晓澄点头:“得要好的才灵。我依稀记得,穆尊的神念歌诀就很好。” 胡天立刻来了精神:“是什么?” 陆晓澄撇嘴:“忘了。” 钟离湛笑道:“我记得。穆尊的是,一棹水涟漪,千里河海天。安然花万载,生灭亿亿年。” 便是胡天初到乌兰界,下夜渡舟时,在舷梯上所听。 “怪耳熟的。”胡天道,“这心魔在哪儿呢?” 钟离湛道:“穆尊当年在其妹魂魄种下安然花,现下所寻也正是安然花。” 故而穆椿的歌诀中,心魔所在便是“安然花”。 胡天点头受教:“可这调调,都是五个字五个字的,跟个诗似的。我肯定是没有。” “也不一定。”叶桑说,“还有一句话的。师父的他老人家的神念歌诀就是一句话。” 胡天立刻凑过去:“师伯歌诀是什么样的?” 叶桑站起来,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斩鬼除妖降魔屠佛杀仙弑神灭道!” “我的亲娘。”胡天歪着草地上。 钟离湛哽了一下,叹道:“杜先生果然高人。” 叶桑坐下,笑:“师父可厉害的。师兄呢?” “不瞒师弟师妹说,”钟离湛苦笑,“我至今未曾寻到自己的歌诀。” 胡天立刻坐起来:“师兄别丧气,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找?” 其实也不甚难,或是登级进阶时忽有所感,或是修行是有所领悟。总之用以清心宁神。 “没那么复杂。”陆晓澄落杯,道,“师弟想想,若是有那么一句话,你遇事总在嘴里心里念,偶尔还想唱一唱,那就便是神念歌诀了。” 胡天:“要是这样,我倒是知道我家归彦的。” 归彦本在一边啃肉脯,闻言抬起头:“嗷?” 除了叶桑,钟离湛、陆晓澄都将归彦当灵兽。从未曾听闻灵兽有歌诀,便是好奇。 胡天:“嗷!” 众人一愣,继而大笑。陆晓澄“咕噜”一下笑翻在地上。 归彦跳起来挠胡天,神念里嚷嚷:“坏蛋!我也知道你的!” 胡天被踩翻在地上,抓了归彦举起来,反问:“是什么?” 归彦四蹄乱挠,神念之中道:“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 “对啊!”胡天恍然,翻身坐起来,抱着归彦,同他一起,“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爬起来再干一场!” 叶桑闻言愕然:“师弟在念叨什么呢?” “我的歌诀!”胡天揉归彦,“我家归彦最聪明了!师姐我再念给你听一遍……” 胡天便是将自己的歌诀豪迈念一通。 钟离湛听完:“师弟果然……非同寻常。” 胡天哈哈笑,蹦起来:“来来来,喝酒喝酒。” 众人再举杯 ,接着我敬你,你敬他,他敬我,乱喝一气。 渐皆醺醺然。 “对酒无歌可堪憾!”叶桑猛然站起来,“我也同诸君唱一曲!” 叶桑说着,却是猛然拔出重剑舞起来。 倏忽重剑寒意起,夜色乍然凉如水。枝外残星凝几点,刃光现流萤远。又月华如轻纱,凌厉剑势,并添婉约。 一时酒醉人,人醉剑。 陆晓澄痴看一回,甩手搂住钟离湛:“钟离师兄,遥想当年,我也曾肖想与你结作道侣。” “哦?”钟离湛转头挑眉,“师妹,我却是修得无情之道。道心有誓,不与人结道侣。且我以为,师妹现下更爱萧师弟一筹。” “屁咧!那个二百五。“陆晓澄将酒杯抬起,倒了倒,未曾倒出酒来,便是放开手,“你们男人都躲远点,我现下最喜欢叶师姐!” 钟离湛笑:“可惜,我也是。这可如何是好?不如陆师妹快些行动,也好保我道心如初。” 陆晓澄却是没了应答,咕噜一声翻倒,滚了几圈,滚到了一边,她四爪并用,抓了个枕头——萧烨华——垫在脑袋下,哼了哼:“师姐寰宇第一美!” 钟离湛仍是坐着,继而抽出紫笛来,和着叶桑的步伐吹了一曲《律间十二化》。 其声袅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少顷乐去,剑势止。 叶桑举剑回首:“霄!” 钟离湛和曰:“霜日。” 叶桑再起一式,重剑缓缓:“肃长风。” “重剑鸣鞘。” 叶桑剑招骤老,一击而去,剑尖直指钟离湛,进而薄唇轻启:“杀。” 钟离湛笑曰:“杀得好。” 叶桑蓦然笑起:“师兄怎知我的神念歌诀?” “竟是师妹歌诀,”钟离湛云淡风轻,看向不远处,“我只当兴起连句。” 不远处,胡天坐在草丛里,面前一个火盆,其上吊着钵。 他喝酒到了一半想起早前许诺给归彦的棒棒糖,这便做起来。 四周排排坐着小娃娃,眼巴巴看锅里。 胡天搅着糖,嘟囔:“连句不带我玩儿,算什么师兄。我也会背唐诗三百首。你们说是不是?” 五只兔子一起歪头:“唧!” “跟我一起念,”胡天抓着长柄勺,摇头晃脑,“鹅鹅鹅,举头望明月,汗滴禾下土,处处闻啼鸟!” 五个小娃娃,奶声奶气:“鹅鹅鹅,举头望明月,汗滴禾下土,处处闻啼鸟。” 归彦蹲在一边翻白眼。 胡天却道“好好好”,说着将新做好的棒棒糖往小娃娃嘴里塞,边塞边夸:“为啥都这么乖咧?” 欢喜得不得了。 归彦此时却是蹦起来,超级生气,跳过去咬住胡天的手腕。 “哎呀,小归彦急了。”胡天乐,将事先藏好的一个七彩棒棒糖拿出来,递给归彦。 归彦不高兴,它比兔子大,比兔子好看,便在神念里嚷嚷:“我不是小归彦!” “是是是。”胡天点头,“你是小祖宗。” 归彦更气了,神念嚷嚷:“我不小!” “是是是。我家归彦最好了。英俊潇洒。那诗怎么讲来着?凉风有兴,秋月无边!” 胡天一拍脑袋学习了韦小宝,“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虽然我不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可是我有我广阔的胸襟,加强健的臂腕!” “艾玛,我居然能背上这么长的话。”胡天躺倒地上笑起来。 归彦闻言气得直磨牙,猛然身形变大,跳到胡天身边。 “我还会背呢,”胡天却是真醉了,在地上滚了一圈,脑袋抵在了归彦前蹄子上,嘀咕,“我还会……” 归彦伸蹄子按在胡天肩膀,决议拍死这个醉鬼。 “我还会,”胡天此时却哼哼,“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归彦愣住,忽而想起陆晓澄的话。归彦便是伸蹄子想拍拍胡天后背,却是万般不顺手。 归彦鼓起腮帮子,撇撇嘴,闭上眼。 胡天虫子一样拱过去,脑袋埋在归彦毛毛里,抱住:“咦,手感不太对啊……” 胡天抬头,迷蒙睁眼。 眼前柔光闪过,继而他面前出现个少年。 面如玉,发如墨,眉似远山,薄唇微抿。眼下垂泪痣。 胡天吓一跳,酒顿时醒了,用力推开那人,蹦起来。 那少年错愕,歪了歪头,蓦然站起,发落腰间,一袭黑袍,长身玉立,如松挺拔。 夜风骤起,湖水粼粼,长发衣袂微微摆动。 瑶林琼树不足比,分明尘俗外物。 如水月华倾落,一时难辨月华是他,他是月华? 胡天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身姿神貌,莫名想起句酸诗,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于是这货张嘴:“你谁啊?” 这人蹙眉,抿唇鼓起嘴,继而恶狠狠道:“归!彦!” 107.十四 胡天闻言怔忪片刻, 转身四下看了看,终究找不见那个小黑团子, 这才抬起头:“归彦?” 少年“哼”一声,很生气, 一时情绪不稳,“噗叽”两只狐狸样的耳朵冒出来。 归彦慌忙将耳朵按住, 妖兽耳朵才又消失了。 胡天捂住眼,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天啊。” 真的是归彦。 他以为鲛人已经是妖中极致美少年。谁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鲛人之外有归彦。 胡天前番买过许多小衣服,偷偷想过归彦类人形态的样子。若是个小团子, 最好不过。若是大叔, 胡天自认为也是可以接受。哪怕是个老态龙钟的样貌,胡天想过, 定给它养老。 却从没想过会是这个样。 好似用一块玉石买了黄元丹,本就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结果掰开一看是大司命。这还不算,吃到嘴里直接飞升登仙了。 “惊喜”不足以形容, “惊吓”力度也不够, 简直神魂震颤,不知如何自处。 “我真喝大了,得压压惊,压压惊。”胡天自言自语,捞起身边酒桶,拍开盖子往嘴里倒,“咕噜噜”直把自己当酒桶灌。 直将最后小半桶的酒都喝干,胡天扔了酒桶再抬眼。 却见归彦已经是走到自己面前,伸出胳膊来,打劫一般将胡天抱住,勒紧。 胡天只觉心跳过速,喘不上气。胸口好似揣了一万只归彦,个个狂蹦乱跳,蹄子挠他心肝脾肺。 ——勒太紧了! 归彦却是因着想起自己幻化的目的,特意来抱抱这货,接着他还学了陆晓澄的样,伸手拍在了胡天后背上。 “啪!”一声巨响。 胡天一口老血差点被拍出来,然后他眼前一黑,软倒在归彦肩膀上。 也不知是被拍的,还是酒劲发作,昏死过去。 归彦察觉不对,松开胡天,给他扔到地上去,撇撇嘴。 他再环顾四周,不只是胡天一个,却连叶桑钟离湛也是喝多趴下睡着了。 归彦转身看向五只小团子,走过去,自脖子上取出灵兽袋,气呼呼说:“回去!” 五只小团子呆呆愣愣,却也听话排队走向灵兽袋。三红领队,一头撞在了灵兽袋上。 灵兽袋巴掌大,他们现下却是小娃娃。 三红这才醒神,缩了缩脖子,抬头看向归彦,委屈兮兮:“唧。” 见了归彦,人话都不敢讲啦! 归彦不高兴,气哼哼说:“变回兔兔。” 五只小团子乖乖变成五只小兔子,再乖乖进了灵兽袋。 归彦将灵兽袋挂回自己脖子上,见地上的攒盒,踢了踢。又有火盆等物,并一盒做好的棒棒糖。 归彦蹲下,抓住方才胡天要给他的七彩棒棒糖,戳了戳上面的糯米纸,将糖放进嘴里。 归彦咂咂嘴,笑起来。 归彦嘴里塞着糖球,再转头看看趴在地上的胡天,哼了哼。 他上前去提起胡天来,扛沙包般将胡天扛在了肩上,提起火盆钵与攒盒回了水帘洞。 直把其他人都扔在了峰顶湖边上。 第二日旭日初升,众人醒过来。 萧烨华第一个睁眼,却觉自己的腿掉了一个,坐起来便见陆晓澄枕着他的左腿呢。 萧烨华一动,陆晓澄也是醒过来,陆晓澄记忆回归,爬起来看看,自己居然枕着一个二百五的腿睡了一夜? 陆晓澄怒:“他娘的。” 这便将叶桑钟离湛吵醒了。 叶桑是抱着剑睡的,钟离湛倒是规规矩矩靠在青石上。 此时醒过来,也清爽。因着酸浆妖酒是灵酒一类,也不曾有什么宿醉的难受劲。 只是他四人醒过来,思及昨夜癫狂都是笑起来。 萧烨华挠头:“真是没脸见人了。” 众人笑了一回,却又突然停下,一起四顾。 “胡师弟哪儿去了?” 他们的胡师弟,此时正在洞府床上躺着。 少时,胡天睁开眼,看着顶上石壁打了个哈欠。好似二十年前,一个寻常在九溪峰醒来的清晨。 迷迷瞪瞪的,胡天伸着懒腰,翻身小声道:“归彦,我梦见你化形变成……” 及至胡天目光落在身边,他直着胳膊,全身僵住,再弹起“咕咚”一下从床上掉了下去。 自己身边的床铺,睡着个人,自然是归彦。 胡天坐在地上,前番记忆终是落回脑子里。二十年筑基秘境,杀柳偃,回宗门,去仓新界玩,再到喝酒谈天,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回顾。 最后定格在归彦化形,抱住自己的那一瞬。 胡天捂住脑袋,再抬起头看归彦。 归彦此时侧身躺着,缩成个球,双手抱团抵在唇边,长发从脸颊上落下。 那个小黑球,是真化作人形了。 长成这个样,日后得有多少桃花,祸害多少男男女女妖魔鬼怪? 胡天不禁有点小羡慕,伸出手想要去戳戳,却又将手缩回来。 此时门响了。 胡天撇开脸,竟是长舒一口气,蹦起来拉开门:“师父。” “假放完了。”穆椿站在门外,“该与我说说,这二十年,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胡天忙将穆椿让进洞府来。 穆椿进了洞府,眼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床上,愣了愣。 此时归彦听到动静,坐起来,刚好与穆椿四目相对。 胡天拍脑袋:“师父,这是……” “归彦。”穆椿点头,说着走上前去,盯着归彦仔细看。 归彦攥拳瞪眼,迎上穆椿的眼光,凶神恶煞。 穆椿却是皱眉,满是探究:“妖魔混血,竟然是这样?” 归彦闻言不高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 胡天上前来:“师父,归彦又不是个物件。您这么看,多奇怪的。都快把归彦看哭了。” 归彦闻言,怒:“你才会哭!” 归彦一生气,心境不稳,“噗叽”两只狐狸样的耳朵又冒出来了。 胡天看一眼愣住,接着“噗嗤”没忍住。 “坏蛋!”归彦恼羞成怒,“咻”一下,变回了妖兽形态,跳起来踩了胡天一脸。 穆椿此时也知自己行径不妥当,伸手拦住妖兽状态的归彦,解释:“是我唐突。盖因未曾见过妖魔混血化形,才会一时失态。” “妖兽或妖族,成就类人形态,但终不会是完全与人族相同的。然则此番见你,却是与人一模一样,故而有些许疑惑。” “不是的。”归彦得了穆椿解释,这才又化成类人形态。 他走到穆椿面前,睁大眼睛:“这里!” 归彦眼睛之中,虹膜与眼白交界处,一圈淡淡的金色。 若非归彦特意指给穆椿看,却是难以察觉的。 穆椿笑起来:“便是如此,已经很厉害了。” 归彦得了一句夸赞,很高兴,得意洋洋看向胡天。 胡天却没有看自己。 自从化形,这人就不乐意看他了!早上也没有戳戳脸叫他起床! 归彦不高兴,超级生气,“咻”又变成一个黑团子,缩到墙角去。 胡天请穆椿落座:“师父,我给您讲讲,这二十年所见所闻吧。” 穆椿点头:“说。” 胡天便是将这二十年讲来,因着他内视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故而也没太多冗余。 讲到自家再引五元素,临于七魄之上。其他元素都吸收,金元素却是被弹开。 胡天很是想不明白:“寸海钉只是锁住我的魂魄,为何拦着金元素?” 穆椿低头沉思片刻:“却也是应了你早前猜测。” 便是寸海钉可做金元素材料。寸海钉于胡天体内日久,怕是七魄之中金灵根已经是默认其存在。故而不再需要其他金元素。 却又因寸海钉未曾炼化,故而不算吸入体内。 “便是要生成灵气,也需灵根能在体内游走。”穆椿道,“此乃化神之道。” 那么无论是要吸收金元素,还是臻入五阶,都是要走以金弑金的路。将体内部分寸海钉练就成金元素吸收了。 “幸而你能以神念状态,练就剑意。“穆椿此时也是赞赏,“且听你描述,你的剑意,竟是与芒针化千剑法相似。” 只可惜,胡天炼的是空剑之术。空剑之术发自神魂,不宜习得成套剑法剑术。 穆椿沉吟片刻:“虽不能完整学习,但《芒针化千剑法》心诀,却是合适。我便传你心诀,助你在体内运转剑意。与你日后练习小雉剑阵,也是助益。” 穆椿说着,翻手摊开手掌。一个鸦色气泡升起。穆椿手腕微动,气泡进入胡天体内。 胡天神念闪烁,便觉识海之中一道心诀挥散开。 “谢师父。” 穆椿摆手:“虽有这一道心诀,但修炼之法,仍需你自行领悟。接着往下说罢。” 胡天继续,讲到自己怒砍阵纹,最后使坏夺了三派的启门铁片,纳入指骨芥子之中。 胡天:“那神念中的阵纹团与启门铁片撞在一起,变成个门,就嵌在了指骨芥子里。不过我没告诉他们,估计那三派的人都以为门消失了,以后也就找不到筑基秘境了。” 穆椿失笑:“也是好事。” 胡天将阵纹改过,秘境便变成了密府一类的地界。 所谓密府,乃同芥子相似,其内法则由所主修士定夺。多半是大能开辟,用以隐居闭关。 穆椿给胡天讲解:“你与寻常人又有些不同。密府是在一处,你却是将门随身携带。密府是其主主宰,那筑基秘境你未曾修改自然运作。更紧要一点——” 寻常修士密府是自己去住的。胡天却将门开在了指骨芥子里,总不好自己进入骨头里。 胡天顿时苦丧了脸,这事儿他后来也是想到了。只是门已与指骨芥子连在一处,扒拉不开了。 胡天道:“师父,我是这么想的。” 胡天观筑基秘境,是个妖植灵株丰沛之地。那命褓灵兔能在其内化形,必是这番缘故。 “所以我想着,设法在其中种点植物。说不定还能拿出来换灵石呢。” “也有些道理。”穆椿说着,取出星河钓竿,拍了拍,拍出一包种子来,“这是我前番在外所得,均是奇花异草之类,你可拿去种植。” 那包种子里,另有一块玉简,其上写着种植之法。 胡天接过种子,抓了抓脑袋:“师父,我还没想到怎么去种……” “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再去种吧。”穆椿说完,又转过头去。 归彦依旧缩在墙角不动弹。 穆椿问:“此番归彦已能化形,他既可说话,便好讲述自己的情况。你是否问过他,在秘境之中如何修炼的?” 胡天愣了愣:“忘了。” 归彦缩在墙角,更不高兴了,他将脑袋埋在前肢里,挪了挪屁股,尾巴向胡天。 穆椿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归彦的脑壳:“与我讲讲罢。” 归彦不说话,扭头看向穆椿,忽而闭眼,于穆椿神念之中道:“吃妖植,还有梦。” 穆椿惊愕,少时眯起眼睛,转头对胡天说:“你此番归来,也该与姬颂去封信。他听闻你被筑基秘境拉走,很是失落了一阵。” 胡天点头,领命。 穆椿站起来:“如此——” 话没说完,门外杜克嚷嚷:“胡天,夯货,莫再懈怠,还不与老子去练剑!” 杜克说着,一脚踹开了洞府门。 杜克一见穆椿,冷哼一声:“你这蠢徒弟懒怠,做师父的都不知道揍一下吗!师父当年是如何教你的!” 穆椿看着杜克:“当年晨练晚习,迟到的可不是我。” 杜克瞪眼。 窗外又有熙熙攘攘之音。 叶桑说:“赶紧找了师弟,去练剑,不然师父要罚了。” 杜克闻言,背手走出门:“夯货,你还知道我要罚?” 叶桑并钟离湛、萧烨华、陆晓澄,见了杜克均是肃穆。 钟离湛等人拱手作揖见礼:“杜先生好。” 叶桑则是蹭到杜克身边,小声:“师父。” “哼!”杜克哼上一声,“还不快去练剑!” “是!”叶桑立刻应声,拔腿要跑。 “等等。”杜克又喊。 叶桑刚跑出两步,“呲”一声刹住脚,翻身回来。动作迅猛,矫捷异常:“师父,您还有什么吩咐?” 此时穆椿、胡天也出得洞府来。 杜克指着胡天:“把这货带着,去小蕴简阁门外,好好揍一顿!” “是!”叶桑立刻冲向胡天。 胡天“哇”一声,抱住穆椿胳膊,扭头对叶桑道:“师姐饶命,师父吩咐我要给姬家的熊孩子写信,我等等寄完信从仓新界回来,再揍不迟啊!” “美得你!”杜克冷哼,“现下九溪峰,你那第五季朝市店门前就有一处辛夷天书格,夜里写,明天寄。今日必得将小雉剑阵操练起来。” 胡天闻言欲哭无泪。 一边夸沈桉有眼光,引辛夷天书格开在第五季朝市外,与生意有大助益。一边又骂,盖因如此,自己再没借口跑,杜克此时心情如此差,今日必要被打得汪汪叫。 不想此时天降神兵来。 刘眩鹤、赵菁铧来了。 二人到此处见了众人,先于穆椿、杜克见过。小辈再上前施礼。 赵菁铧看着自家徒弟,仔细打量,放下心来:“此番事毕,也该沉心修炼了。” 萧烨华拱手作揖:“让师父挂心了。” 刘眩鹤此番却不是为了钟离湛来的,他对穆椿道:“穆尊,昨日之事,宗主着令宗律堂查办,当事者须去一二。按理,胡天、叶桑都该去。当然,若是杜先生今日要将小雉剑阵练起来,不去也罢。” 杜克此时却是全没了前番急躁,冷笑一声:“刘长老,莫要拿小雉剑阵当借口,给一帮贱人遮羞。今日我也是要去看看,贵宗如何处置这群恶徒。穆尊师,同来?” 叶桑胡天同时哆嗦了一下,互相看了看。 怎么听着这么怪?杜克私下瞧穆椿不顺眼时,可是举剑就砍的。 穆椿却是陪着杜克演,面无表情:“杜先生请。” 胡天一听要去宗律堂,便是不要被揍了,且是要去看人被揍,恨不得打滚庆贺。却碍于杜克在,硬生生憋住那股劲儿。 穆椿杜克先行,若水部长老紧随其后。 弟子落在后头。 胡天看一眼萧烨华:“师兄,一夜未见,你怎么跛了?” 萧烨华此时走路一瘸一拐的。 萧烨华很是不快:“师弟还说呢,昨夜一起喝酒,却将我等抛下,自己回了洞府睡大觉。便是如此,临走之前,也该帮师兄我一把。好过我被个猪头枕了一夜的腿,变成现下这番惨模样。” 陆晓澄立时回头:“昨天也不知是哪一头猪,抱着我喊娘亲呢!” 萧烨华顿时面红耳赤,拜下阵去。 胡天笑起来,又走了两步,摸了摸肩膀,停下。他趁着旁人不注意,“呲溜”一下,往回跑去。 胡天疾跑了几步,回到洞府中。 归彦此时仍旧是个妖兽状,毛茸茸一团在床角趴着,屁股朝外。 胡天三两下上前,戳了戳:“喂。” 归彦不搭理胡天。 胡天又戳了戳:“一起去看热闹啊,然后咱们去第五季朝市烤肉串。” 归彦不理。 “走嘛。”胡天挠了挠归彦的耳朵,将归彦提起来,放在肩上。 归彦蹲在胡天肩上,毛毛贴在胡天耳朵边,尾巴绕住他脖子。 神念里问:“不好看?” 胡天从床上往下退:“谁不好看?” “我。” 胡天跳到地上,闻言差点扑倒地上去。 不好看?归彦? 胡天没好气:“怎么会。你都不好看,天下还有谁好看?给我们留点活路成不成啊?” 归彦气:“可你不喜欢。兔子小娃娃,你会抱抱的。” 归彦化形,胡天却是疏远。 胡天愣住,继而哼一声,理直气壮反驳:“当然不喜欢啊,你长得那么好看,把我这张脸都比下去了。以后我和你站一块儿,谁还乐意看我啊!” 归彦闻言眨眨眼。 胡天出了洞府,阳光洒在身上。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哼,幸好我不是从前的样貌,否则谁好看可就难说了。” 胡天说着,戳了戳归彦毛茸茸的胸口:“我从前可是校草那一卦的,风靡全校。” 归彦撇开头,伸蹄子,嫌弃踢开胡天的手。却是用歪脑袋磕了磕胡天的头。 胡天笑:“还没问你哪,你变成人样的时候,衣服哪儿来的呀?那黑袍子还挺好看,别介是你的毛变的?。” 归彦便用神念给胡天讲:“都有的。兔子有肚兜。” 这也是妖兽、妖族、灵兽化形的神奇之处,化形时天然幻化出衣物遮羞。 且还不是毛,曾有人拿走灵兽衣物,待到灵兽从人形变回兽状,便连衣服也会一并消失掉。 胡天道:“这样啊,那我就不偷你衣服当毛毛用了。” 归彦闻言跺蹄子,又跳到胡天脑袋上去扒拉他头发,咬住一撮拔了拔。 胡天哈哈笑:“别闹别闹,回头给你买新衣裳。” “自己挑!”归彦在胡天神念里嚷嚷,“要三套!” 非比兔子多不可。 “好。哎呀,师姐他们走得真快。”胡天加快步伐,“咱们得赶紧去宗律堂,去晚了就没热闹看了。” 幸而胡天跑得快,到了宗律堂,刚好开堂。 二十年前,当事人全数在。又有各家师尊。又因凌傲、左之峤乃宗门家生,凌、左两氏家主也出席。又有个峰头弟子入席旁听。 很是热闹。 宗律堂的周长老依旧一身黑袍,威武冷峻。 同样是黑袍,穿在归彦身上就是好看。 胡天走神走到天际外。 直至叶桑戳他,胡天才醒过神来,将事情讲述一遍。 待到事情理顺,童良斐垂死挣扎,不肯认罪。 周长老铁面无私,请沉心石审问。 此番,赵菁铧却是未曾出列求情,周长老取了颗蚕豆大的沉心石,拍在了童良斐脑袋上。 童良斐鬼哭狼嚎,吃了大苦头。又兼前番被胡天所伤,待到沉心石出体,他身上再无半分修为迹象。 左之峤见此,立刻认罪。 周长老判了他二人之罪。童良斐逐出善水宗,左之峤发派外门永不招入。 再要宣布宗门与萧烨华、陆晓澄并胡天补偿嘉奖之时,却找不见胡天了。 胡天早已溜出宗律堂,此时泡在溪水里捞出一条大肥鱼。 “归彦,看!”胡天将鱼举起来,一转头,却见岸边,方才小黑毛团站着的地方,又是一个黑发黑袍绝世美颜大活人。 归彦还往前探了探身,睫毛都能一根根数清楚。 胡天不由后退一步,恰好手中鱼一撅尾巴,直把胡天带着翻到在水里。 鱼跑了,胡天手忙脚乱爬上岸。 归彦又是变成妖兽状,趴在一边草地上,鼓着腮帮子甩尾巴磨牙,一副打算啃人的模样。 胡天刷一眼,抹了脸上的水,在在归彦身边坐下:“你突然从小小一团变成人,我有些不习惯。” 归彦闻言“嘭”一下,化作人形,凑近捧住胡天的脸:“快习惯!” “艾玛,眼要炸了!你没事儿长这么好看干什么!”胡天挣扎不得,只好瞪眼。 四目相对。 片刻,胡天憋了憋:“耳朵。” 归彦挑眉。 胡天:“耳朵冒出来了。” 两只妖兽状态的耳朵,自类人形归彦的脑袋上冒出来。 归彦慌忙松开胡天,举手捂住耳朵,对耳朵说:“快下去。” 胡天再也忍不住,在草地上打滚哈哈哈笑。 归彦撇嘴:“这个样,我也要习惯的!” “哈哈哈,是是是。还有还有,”胡天翻身滚到归彦身边,坐起来,拍了拍归彦后背,“这个,叫拍。你昨天晚上那个,叫揍,哈哈哈。” “哦。”归彦鼓起腮帮子,想了想,伸手,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还在乐的胡天,一下子揍进了水里去。 108.十五 胡天在水里吐了个泡泡,骤然见一条肥鱼从身边游过。胡天立马去追,伸出胳膊掐住肥鱼。 这鱼在水里劲颇足,不住挣扎。胡天吃货魂爆发, 就是不松手,跟着鱼在水里乱扑棱。 一时溪涧之中, 水花大作。 归彦眨眼,跑到溪涧边:“喂!” “哗啦”一声巨响, 一条大肥鱼从水里跳出来,直向归彦冲去。归彦下意识伸手抱住。 下一瞬, 胡天从水里钻出来:“我去,鱼——啊, 抓到了!” 归彦满脸是水, 冲胡天撇嘴。 胡天跳上岸,从归彦手中接了鱼,兴高采烈往山下走:“剁椒鱼头好, 白水煮鱼妙,红烧清蒸和烧烤,鱼丸鱼片鱼泡泡。” 归彦跟在胡天身后走, 听着胡天的话咂嘴巴, 走了一段“哔哟”变回妖兽形态,跳到胡天肩膀上看着他怀里的大肥鱼。 胡天乐着歪头:“懒虫,不想走路。” 归彦甩尾巴:“嗷。” 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反驳。 少时胡天回到第九溪山脚下,站在了第五季朝市的门口。忽而想起易箜并不在这里,摇了摇头。 少时一个灰袍弟子从店里走出来,见胡天与归彦,立刻作揖道:“敢问是胡天胡师兄?” “啊,是。” 那弟子弯腰:“师兄安好,我是沈伯找来看店的。” 胡天点头:“辛苦啦。你忙,我就是来借地方烤个鱼。” 弟子忙将胡天领到从前厨间门外:“易箜师兄曾说,这间屋子是个胡师兄留着的。胡师兄人到,禁制自然会去。另则,沈伯留话,师兄每年的店铺分红,都在这间屋里放着呢,您回来了,自可领取。” “那抠门老头儿这么贴心啊。”胡天点头,“谢啦。” 胡天还想同那弟子说几句。 那弟子却是拘谨得很,将话带到,自行离去。 胡天撇撇嘴,自己抱着鱼进了厨间。 那厨间干净清爽如旧,厨具整齐摆放,似乎还是新的。桌椅亦然。 只是少了人烟。 且餐桌之上放着一排二十个乾坤袋,每个乾坤袋边还放着玉简。 胡天走过去,先看玉简,其中乃是往年账目。再打开乾坤袋,满袋亮晶晶的灵石。 “发财了!” 一个袋中至少千余灵石,二十个就是上万的数目。 胡天喜气洋洋将灵石倒在餐桌上,再将灵石扫进指骨芥子。 归彦则趴在一边,用蹄子挠鱼,又跑去挠胡天。胡天收拾好灵石,归彦说要吃烤鱼,胡天便将鱼烤了。 归彦趴在桌边啃咬,颇费力。 胡天看着,想说化成人形不就得了,继而想起归彦人形的样子,立刻任劳任怨上来替妖兽形态的归彦撕鱼肉。 待到吃完,归彦躺在餐桌上打滚儿。 胡天提起这大爷揣在怀里向外走,出了门去,午后日光落在脸上。 胡天闭眼吸了口气。 归彦伸蹄子戳了戳胡天下巴。 胡天闭目,一本正经:“不要打扰本大仙吸收日月精华。” 归彦用后蹄踢了踢胡天肚皮。 “嗷!”胡天捂住肚子,戳归彦,“没良心的小坏蛋!” 恰此时胡天神念之中“叮”一声响:“什么玩意儿?” 归彦似乎也有察觉,躺在胡□□服伸蹄子,神念之中懒洋洋:“天书格。” 胡天被提醒,这才想起,这是辛夷天书格来信时的动静。 胡天自指骨芥子里将天梯楼的传令拿出来,一副取信地图出现,刚好现下此处便有天书格。 胡天便去取了玉简。 这人大摇大摆上山去,边走边拿了玉简看。 却是姬无法的来信。 胡兄敬启: 近日听闻兄脱险,归善水宗。甚是欣慰。昔年失去兄长消息,祖父甚忧。望念前番情谊,来信一二,以宽祖父素昔忧虑。 另,曾得兄长赠玩器一套,甚是欢喜,保存至今。甚是感念,在此拜谢。 祝好,盼复。 愚弟乌兰天梯楼姬无法敬上。 胡天看完玉简,站在山路风口,吹了半晌山风。 归彦翻身跳到胡天肩上:“嗷?” 胡天醒神,拿出玉简再将信尾署名看一遍:“这熊孩子……被夺舍了?” 熊孩子变成乖模样,不臭屁了,突然适应不了。 胡天走了一路回到洞府,想了半日,终于拿出一块玉简,拿出归彦毛。灵气牵引神念,回信—— 姬无法,你下次写信能用大白话吗?看你这信要把我累死啊!不过,你不是个熊孩子了,我很欣慰,继续保持啊! 你尊敬的大哥,胡无天。 胡天接着又将此番事宜,并归彦化形之事都讲述一遍。 第二日,胡天赶在杜克来捉他练剑之前,跑去了山下将信寄了。 寄完信,胡天在第五季朝市外站了片刻,店里弟子见了忙出来恭敬行礼。 胡天尴尬摆手:“你忙你忙吧。” 没了易箜,这店于胡天,终究是生疏。 胡天感叹了一瞬,接着一阵剧痛从耳朵上传来。 杜克揪起胡天的耳朵:“在这儿作甚呢,还不同我去练剑阵!这一年若不将小雉剑阵练熟了,看我不将你劈了!” 胡天鬼哭狼嚎:“师父救命啊!” “你叫吧,看谁来救你。”杜克狞笑,“你师父已经出门去寻她妹子了!” 胡天闻言,心中大恸,高声喊:“师伯饶命啊!” 饶个屁。 杜克一把软剑,直将胡天揍得满地找牙。哪怕胡天已经是悟出了剑意,在杜克手下,仍然是不堪一击。 极谷百年剑冢铭礼会,剩下不到一年。留给胡天他们磨合的时间,少之又少。 幸而叶桑剑技高绝,且她从杜克推演小雉剑阵开始,便一直参与其中。她一人,剑首、剑尾、剑阵第一人,三个位置都可熟练运作。 而钟离湛剑技虽不及叶桑,但《律间十二化》足以弥补差距。 且他二人二十年前合作练过一年,此时重新操练,并无生疏滞涩。 如此,接阵最大的问题便是胡天。 且胡天练就空剑之术,以实战养剑术。自然更是要打。 杜克便将钟离湛叶桑都放过,天天追着胡天揍。 胡天天天生不如死,每日起早贪黑,只有三个时辰睡觉,吃饭都没空。幸而四阶不吃也不会饿死。 他便只偶尔给归彦做个棒棒糖,买个小糕点。 九溪峰上现下属归彦最悠闲。日日胡天练剑,归彦便是趴在小蕴简阁的草地上,或看胡天上蹿下跳,或看叶桑钟离湛并肩舞剑,看得厌倦,再去挠挠树叶,咬咬花草。玩累了,趴下睡大觉。 因着胡天忙着练剑,没空习惯自己的类人形态,归彦也就做个安静可爱的小黑毛团了。 如此直练了一个月,胡天进步神速,这才让杜克稍稍满意。 这日,杜克破天荒对胡天道:“不练剑,今日你且与你讲讲小雉剑阵。” 胡天万般激动,专心致志听杜克讲起来。 小雉剑阵,乃由朱雀剑阵推演简化而来。 三人成阵,这三人分别是:阵首、剑阵第一人、阵尾。 “既是三人,分工自当不同。” 杜克仔细为胡天讲解:“剑阵第一人乃是剑意神念所在,阵首乃是得剑意而化形,剑尾则是招补臻备。” 杜克说完看向胡天。 胡天直言:“听不懂。” 此时钟离湛、叶桑都在身边。 钟离湛闻言低头。 叶桑上前说:“师弟,你且将剑阵比绘图。” 如此,叶桑、钟离湛、胡天三人结阵,便是描画一张图。 这其中,剑阵第一人叶桑是绘图之人,她主宰这图的样貌,再以剑招传令出去。 阵首钟离湛,则是绘图的笔。他读了叶桑的心意,追随这心意再起剑招,将图景勾勒出骨架线稿。 阵尾胡天,则是墨水。 胡天挠头:“墨水?是说我要以剑招,将钟离师兄的的图,上色?” 便是以剑招,将剑阵补全,不留空缺。 如此胡天便是明了了。 杜克翻了个白眼。 胡天蹭上去:“师伯,那我先下要学什么?别介要被师姐师兄揍啊。” “你被揍上瘾了啊!”杜克没好气,“阵内打架,还结什么阵!” 胡天现下要做的,却是读阵。 所谓“读”便是读懂叶桑的以剑招传达的意念,读懂钟离湛以剑招勾画的阵法。 小雉剑阵,阵法多变,当有万种。全由叶桑一人转化变通,胡天便是要积极配合。 杜克说着,冲叶桑挥手:“去练,给这蠢蛋看看。” 叶桑领命而去,钟离湛自动跟随配合。 一时他二人舞剑,叶桑起剑,钟离湛追随剑意起招描摹。顿时成就剑阵骨骼。 杜克道:“这是一招小雉鸣天,作用在于……” 胡天见剑阵,却忽而神念微动,不由说道:“绞杀正南方十步之内所有活物。” 杜克愕然:“你竟能看懂!” 昔年胡天虽听闻小雉剑阵,却从未有过深入了解,什么剑阵剑招,统统不懂。 胡天也是不理解:“是啊,我为什么能看懂?” 杜克唯恐胡天是蒙对的,待到叶桑、钟离湛转换一轮,他再去问胡天,此时剑阵如何功用。 胡天却是一点不错。 胡天也是懵了片刻,忽而转头对杜克讲:“师伯,这剑阵是不是也是阵法的一种?” 杜克点头:“却也算的如此。” 胡天道:“师伯,我前番在筑基秘境,得了个神通。” 杜克不知胡天所指:“现下你却告诉我,你怎能将剑阵看明白!” 若是胡天这么个剑术小弱鸡,都能将剑阵瞬息读懂。那这剑阵该是如何不堪一击!虽能读懂并不是能破解,但总归是会削弱战力的。 杜克又急又恼,掐住胡天肩膀摇:“快说!” 胡天嗷嗷叫:“师伯,我得了个神通,叫做阵读启心术。啥啥阵法都能看得懂!” 而此时胡天见叶桑如阵眼,钟离湛如阵脚,及至阵纹却虚无。但叶桑剑技极高,便是她运转剑招之时,阵眼之念发挥到极致,剑意也是流转与阵眼阵脚之间,故而胡天便隐约能猜出阵纹了。 “但凡换了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可师姐……”胡天哭丧着脸,“师姐若是再快三分,还要我这个阵尾干什么?” 杜克闻言松开手:“你这种懒货,竟然还得了如此神通。天道眼瞎了吗?” 胡天揉着肩膀:“师伯这话说错了,天道怎么能眼瞎,天道是派我来给小雉剑阵锦上添花的!” 胡天说着,提起玄铁剑,便是冲上去。 胡天终是明白阵尾职责,他便是要以剑招将剑阵阵纹填补上去。 既然能读懂阵眼、阵脚,补个阵纹有什么难? 胡天豪气冲天,然后被钟离湛一剑拍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滚了一圈,落在地上“咕噜噜”翻了好远,直滚到了归彦面前。 归彦伸蹄子抵住胡天的后腰,才止住了他滚落的势头。 胡天转脸看归彦:“谢了。” 钟离湛叶桑跑过来。 钟离湛道:“师弟没事吧,怪我,一时眼花,竟将师弟当外敌了……” 胡天趴在地上,欲哭无泪。 想想钟离湛同叶桑舞剑正起劲,双双对对呢,自己冲上去的确好似个灯泡。 有点伤感。 再想想,自己日后同他二人结阵,那就是要做一年的灯泡…… “想死。”胡天打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泥,见归彦在一边蹲着看他。胡天提起归彦,放在脑袋上。 归彦:“嗷?” “给我挡挡脑袋上灯泡的光。” 钟离湛、叶桑虽不解,但也是被胡天逗乐。 只有归彦不配合,拍了拍胡天的脸。 此时杜克踱过来,道:“叶桑、钟离湛,你二人继续练。钟离湛剑首之招,仍不够稳,限你两个月内解决。” 钟离湛垂头:“是。” 杜克看向胡天:“你同我来!” “是。”胡天苦着脸,跟在杜克身后。 照着平素经验,又得一番揍了。 不想此次杜克却反常,去了小蕴简阁。 小蕴简阁内里是一处平台,平台地面是翠玉,四壁圆形,白玉为贴面。顶上半圆,好似苍穹,碧蓝透亮。 此时空空荡荡,一个人没有。 杜克走到小蕴简阁正中的位置,转过身去。 却见胡天站在门口磨磨蹭蹭。 杜克怒道:“还不快过来!” “过来——来——来——” 怒吼在阁内回声荡漾。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 胡天便是将归彦从脑袋上取下,当个围脖围在了脖子上,跑过去:“师伯。” 杜克皱眉:“你给归彦围脖子上作甚?” “挡刀。” 归彦闻言跳起来,咬了胡天耳朵一口。 胡天疼得要跳脚,却碍于杜克,不敢动弹。 杜克没好气:“方才你说以神通读懂剑阵,可是当真?” 胡天点头:“千真万确。” 杜克沉吟片刻:“你可知,这小雉剑阵,乃是从朱雀剑阵推演而来。而这朱雀剑阵,则是从无极界碑上的画纹推演而来的。” 寰宇修真三千界,每界间以界桥相连,界桥之外有界碑。界桥不知何人修,界碑不知何处来。 界碑之上有图画,线条画就的小人。小人大致可分四类,每类样式相近不相同。 修士本道无极界碑是凡俗,不想极谷从其一类推出《苍龙七宿剑阵》来。 便有无极界碑可推“四象二十八宿剑阵”的猜测。 胡天挠头:“无极界碑我见过,那上面的确有小人。可师伯的意思是?” 杜克说:“那苍龙剑阵本就是我师尊推演得出。师尊曾预言,四象二十八宿剑阵,也在无极界碑之中。既如此,你为何不去读一读?” 胡天却是愕然。 那推演剑阵的第一人,居然是杜克的师父,那不就是穆椿的师父,自己的师祖? 胡天感叹:“我师祖这么牛!” 杜克伸手拍了胡天脑袋一巴掌:“认真看来!” 此时杜克抽出软件,手起一式,剑诀起,小蕴简阁四壁蹦出数块玉简来。 玉简骤然连成一个圆,将胡天、杜克围住。 继而其中图像放大成蜃影,落在四周。 杜克道:“此乃我多年收集来的各界无极界碑图。” 密密麻麻,胡天看去,识海内神通阵读启心术自行运转起来,继而神念之中各种信息纷至沓来。 “这顺序不对……” 胡天说这话时,却是眼前发花,那些图中的线条小人走动起来,继而眼前白光炸裂。 瞬息之间,一个窈窕身影从图中走来,那是个长发姑娘,身着白袍,腰间悬挂黄金铃。 胡天惊诧莫名,却是不及细看,神念戛然而止,一股巨大力道从他胸口炸开。 轰一下,胡天摔下,直向四壁撞去,眼见要撞成肉饼。归彦骤然从胡天脑袋上跳下,化作人形,好歹拽住胡□□服。 便听“嘶啦”一声,衣服烂了,胡天还是撞在了墙壁上。七晕八素。 归彦看了看手上的衣料碎片,扔了,跑上去。 幸而归彦那一下,为胡天卸去不少力,他摔得便是不甚重。少顷,胡天爬起来,察觉胸腹甜腥气翻涌,忙捂住嘴巴。 抬头,却见归彦到得他面前,一张好看的脸凑过来,巩膜外一圈淡淡的金黄。 胡天愣了愣,一行鼻血冒出来。 此时杜克见了归彦大变活人,也是吓了一跳,再看胡天开始喷血玩儿,这才又冲上去。 杜克拽了胡天手,急:“你有丹药没?快拿出来吃啊!” 胡天欲哭无泪:“师伯,我这是工伤,没灵石赔偿,你连丹药都不给吗?” 杜克怒:“老子一个古剑道的剑修,不吃丹药进阶!身上哪儿来的丹药!” 杜克说着顺手要拍胡天,归彦抬手拦住:“不能打!” 杜克挑眉:“你快让他吃丹药,不然就要死人了。” 归彦闻言忙抓起胡天左手,张嘴就咬。 胡一边喷血一边嗷嗷叫:“祖宗,你干嘛!” “拿丹药!” 胡天的丹药都在指骨芥子里。 “别别别!我自己拿!!!”胡天一边喷血,一边扶着归彦的胳膊,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丹药来,吞了,“我的小命……” 好在胡天的丹药都是上等货,片刻血便是被止住。稍后筋骨微动,修补完成。 胡天立刻打地上蹦起来,又见自己外套烂掉了,只好在翻出个长袍换上。 想起撕衣服的祸首,胡天转头。却见归彦还是人形模样,此刻鼓着腮帮子,站在胡天身后。 胡天立刻啥话都忘了。 这人咳了咳,上前对杜克道:“师伯,那些确实是阵法,但阵法庞大,我驾驭不住,好似还出现了幻觉。另择阵脚排序凌乱。最关键的是,没有阵眼。” 没有阵眼的阵,便好似没有灵魂的人,是运转不起来的。 杜克点头:“你辛苦了。” 胡天好容易得了杜克一句话,热泪盈眶。 “便是去继续练剑吧。” 胡天闻言,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杜克说完又去看归彦,归彦才不搭理杜克。他走到胡天面前,气哼哼:“你忘了我的样子了!” 方才看到归彦又变人形,活像见了鬼。 胡天干笑:“没忘啊。” “没习惯!” 胡天无奈,往外走:“这不是练剑没时间嘛,多看看才习惯,看少了,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归彦跟着胡天向外走,不知道怎么反驳,很生气,伸手抓胡天头发。 胡天迅猛让开:“不带偷袭啊。” 却道人形也有人形的好,偷袭不到自己了。 胡天还没想完,归彦“嗖”一下变回妖兽跳到胡天脑袋上,咬住他的头发薅起来。 胡天一路“嗷嗷”叫着,冲到了叶桑钟离湛那边去。 钟离湛笑道:“师弟来入阵试试。” 待到胡天再入阵,归彦却是在胡天脑袋上趴着了。 不过真的进了剑阵,胡天才察觉自己想得太简单。 虽说他能读懂剑阵,于神念之中明了阵纹所在。但他剑招填补的顺序、节奏、乃至剑招停留时间都需要练习。 小雉剑阵最要命的一点,乃是叶桑随性应对,钟离子配合叶桑。而胡天,最是忙乱,他要配合钟离湛、叶桑两个人。 胡天之前被杜克揍,还是一个人受苦,此时入了剑阵,若是一招不到,却是要连累剑阵另两人。 如此胡天只能更加勤勉。 这日白天与叶桑、钟离湛练完剑阵。晚间,胡天回到洞府。 他坐在石桌边想了片刻,若要加强自己应对之力,不知是能“读”到剑阵之意,更需对阵法变化了然于心。 胡天便是从指骨芥子中拿出纸笔,描摹起今日所练的阵法。 便是到此时,胡天才知,读与画真真不是一家的。 胡天此时怒,偏不信邪,埋头画起来。 半晌,在一处卡壳。 “这处该是怎么回事儿来着?归彦,你记得……”胡天摸着后颈,咬笔头,抬头看向一边,“卧槽!你怎么……” 又变成人了。 身边桌边,归彦少年端正坐着,小臂平直叠着放在石桌上,长发垂落耷拉在手臂上。春祀琉璃盏灯光柔和,落在归彦侧脸。 恍如画中梦里谪仙人。 继而,画中梦里的谪仙归彦,恶狠狠冲胡天嚷:“多看!” 胡天向后让了让:“看什么?” “看我!多看看,快习惯。” 109.十六 胡天看了看归彦:“嗯, 习惯了。” 胡天说完,便是低头继续画图。 方画了两笔, 忽而图上一缕黑发落下。胡天抬头,便见归彦半身斜趴在了桌子上。 归彦左脸贴在纸上,恰在胡天左手边, 黑发散落, 腮帮子鼓鼓的。 归彦眨眨眼。 胡天愣了愣, 忽而道:“给你梳梳毛吧。” “嗷!” 归彦闻言, 立时坐直。左脸却是一行墨——方才贴在纸上印上去了。 胡天方要提醒他,归彦却已是迫不及待变成小黑团子冲到胡天面前的桌子上。 小黑团子趴在桌子上,滚了一圈, 在神念里催促:“梳毛!” 胡天拿出梳子给这大爷梳毛,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耳朵尖后脑勺小尾巴。便连归彦的小蹄子,胡天也是要捉了给揉一揉的。 半晌,这小祖宗舒坦了,趴在桌上呼噜噜。 胡天小心翼翼挠挠归彦的耳朵, 小声喊:“归彦?” 归彦迷迷蒙蒙要睁眼:“啊噢……” 胡天忙又给归彦揉毛, 揉了一会儿, 再去唤,归彦终是不吱声了。 胡天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将这个小黑团子抱到石床上去,自己接着画剑阵。 直画了一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趴着睡着了,胡天还是被辛夷天书格来信的“叮”声叫醒的。 胡天迷迷糊糊睁眼,摸出天梯楼传令,选了取信的地点。然后将脑袋埋在胳膊里。 片刻,胡天猛然抬头,看向窗外:“卧槽!” 天已大亮,日光落在窗棂上。 胡天蹦起来,又见身边端坐一个人——归彦。归彦正冲着胡天翻白眼。 胡天却已是顾不及归彦了,他火急火燎拽起归彦的手:“咱们快点走,不然要被师伯打成狗了!” 胡天说着,拽着归彦跑出门,蹦到山路上,跑了没几步,忽而又停下。胡天自指骨芥子中抽出一根棒棒糖,转身塞进归彦嘴里。 清晨日光微醺,四野山风鼓荡,裹挟桂花香,微微沁凉。归彦额发飘起,又落下。 胡天看了一眼人形的归彦:“别不高兴啦,早上就要开开心心的。快,笑一个。” 归彦盯着胡天看了看,“咻”变成小黑团子跳到了胡天脑袋上。小黑毛团咬着棒棒糖,竖起蹄子向前:“嗷!” “好咧,坐稳啦。”胡天说完,冲着小蕴简阁。 便是如此,也还是错过了晨练。 胡天被杜克追着揍了一顿。幸而杜克决定让胡天入阵与钟离湛叶桑磨合,胡天便不要被揍一整天了。 而胡天昨夜画图,也是有用,至少再与叶桑配合昨日阵法招式时,胡天终于不再吃力。 及至午后,他师兄姐弟三人并杜克,坐在一处。胡天将自己的法子讲给众人听,杜克听后点头,着令叶桑配合胡天:“日后午前练前日旧招,午后练新的。” 即便是如此,胡天这日也是练了十多套新招式,直是腰酸背痛,回了洞府躺在石床之上,不想动弹。 他撑着眼皮,将新取的玉简拿出来,贴在了脑门上。 姬无法来信。 胡无天你他娘的,蹬鼻子上脸了?哥跟你客气,你还嘚瑟上了。 消失了二十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啊你。 我小时候那是熊吗?我乃是率真可爱。真是见过没眼色的,没见过你这么没眼色的。 还要我用大白话?你不晓得大白话要用的字数多吗? 我现在很忙的我跟你讲。现下管着“友”字属的侍神者调度,一天要写多少封信你晓得?刚开始接手的时候,简直是,擦,我恨不得从无极界碑那儿跳下去。 还有一次调度,没调好,那人冲到天梯楼差点就给我灭口。 我个新手,我容易么我。一点少楼主的脸面都没有! 我爹还打我,你送的什么狗屁面人啊,他尽按照那个面人的法子揍我。开始是揍我屁股,后来特别喜欢脱了鞋砸的那一招。 我爷爷最坏,表面上疼我,私底下跟我爹讲,要多打打,打打无法才能上道儿。都给我听到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太气人了!草,想想都气得肚肺疼。 不说了,忙得很,没空同你唧唧歪歪的。 对了,你上次来信,归彦那个小黑团子的事情,我爷爷看了。他好像要发“相”字召集令,估计你得等一段时间,才能有新消息。 我不负责任地估计一下,说不定是有人去找你。 就这样吧。 你大爷,姬无法手草。 胡天看完,感叹:“唧唧歪歪这么多废话,脑袋有坑啊。不过还挺好玩儿的。” 总算没长歪,胡天决定下次见到有卖面人的,给姬无法再捎几个去,给他爹提供几招揍人新姿势。 胡天想着乐,伸了个懒腰笑着坐起来,一看身边:“卧……嘿嘿。” 归彦此时坐在桌边,少年模样。 胡天干笑。 归彦抬眼看了他一下。 胡天蹦过去:“梳梳毛?” 归彦“哼”一声:“不要,哄我的!昨天就是!” 归彦早上醒来,就明白了,胡天昨日是要哄他变成小团子,才说梳毛的。 胡天没想到归彦这么快就识破他诡计,不禁感叹:“还是我家归彦聪明伶俐。” “那是!”归彦晃晃脑袋,又要往下趴。 胡天忙冲过去,捧住归彦下巴:“有墨水!” 胡天低头将桌上的纸墨都往一边推,给归彦空了块地方,再示意他趴。 胡天此时再刷一眼归彦左脸,昨日的墨迹已经不见了。 不管是妖,还是妖兽灵兽,变身总能将自己顺便洗刷干净,也是很神奇。 胡天有点小羡慕,想了想,同归彦说:“不哄你了。你便坐着,困了去睡。我得临剑阵了。” “哦。”归彦哼了哼。 胡天便将纸铺开,认真画起今日新练的剑阵。 归彦趴着看了一会儿。他并不喜欢胡天现下的脸,便去看他纸上的画。 片刻后,胡天停下,思考他今日并未达成的一招。 那一招本该切入地极寻常,到了实际操作之时,胡天却是无从入手。 “哪儿错了呢?” 胡天咬住笔头。 难道是眼斜了没看清钟离湛的招儿? 胡天正想得入神,忽听归彦道:“看看。” 胡天摆手:“等等啊。” 归彦不高兴,拍桌子:“看!” 胡天只得依言抬起头,抬头却愣了。 此时洞府之中,忽而升起无数亮点,继而亮点如流星缓慢动起来。轨迹便画就剑阵。 这阵型,恰是胡天日间所练。 一幅精简的剑阵蜃影,用线条光点的形式凝聚而成。 胡天站起来,换了一边去看,又是一番形貌。这番蜃影如幻象,竟能变化角度去观摩。 此时不是三人成阵,且能看清剑阵全貌。更甚,这番阵型构架,要比钟离湛剑招架构更清晰一筹。 胡天不禁以手为剑去描摹,再调试自己招式招补的角度。 胡天心随神动,空剑之术顺意运动,便将一套剑阵揣摩透彻了。 胡天欣喜不已,顺着剑阵转头,蓦地归彦出现在眼前。 胡天骤然醒神,吓一跳。 归彦眨眼:“厉害吗?” “啊?”胡天看着归彦,一时不知所云。 归彦不高兴,撇嘴,四下阵型蜃影疏忽消失不见了。 胡天“啊”大叫一声,接着猛拍自己脑袋。 这番蜃影精炼的剑阵示意图,自是归彦所为。 胡天冲过去:“好人!这个太厉害了啊!我都看呆了!!!” 归彦“哼”一声。 胡天疯狂赞美,围着归彦转:“太牛了!所向披靡寰宇无敌!你之前的幻象不是……” 归彦能生成的幻象,胡天见过两次。都是附中篮球场。 第一次在死生轮回境,那时篮球场还是个黑白的。后来在海集,篮球场已经是彩色的了。 现下胡天终于明白,归彦这二十年修为进展。 胡天拽了石凳来,拉了归彦坐下,问:“是不是已经能将所见变成幻象?” “不是。”归彦摇头,“不是所有的。” 要很用力去记才行。 归彦又说:“有很多,看不懂,就变不成。” “那咱以后多看看。”胡天又问,“可是小雉剑阵,你怎么把它精简成线条图的?” 归彦想了想:“不知道。” 胡天却乐:“不知道如何得来,还能做得这么好,我家归彦最厉害了。” 归彦依旧哼了哼。 胡天谄媚:“好人,再给我看看刚才那个蜃影呗。” 归彦不置可否。 胡天立刻道:“棒棒糖,烤肉串,灵椒炒蛋,玉露虾滑,苍翠鱼丸,酱肉包子!” 胡天说完,自己吞了吞口水,把持不住。 如此念下去,归彦未被攻克,自己先沦陷。 胡天只能换策略:“唱歌讲故事梳毛挠痒痒,您随便挑,我都干。” 归彦想了想,很认真地看向胡天:“每天要多看看我,要觉得我比兔兔好看。还要梳梳毛,吃好吃的,还要听唐诗三百首。还要讲故事。” 我靠,这也太多了吧 胡天道:“你本来就比兔兔好看,你比谁都好看。” 可是这么好看,为什么自己不能直视? 我是不是有病? 胡天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怎生也想不出个结果来。 一定是荣枯这个壳子的问题。 胡天甩锅甩到天际外。 归彦见胡天坐着好似入定,半晌不动弹,他伸手戳了戳胡天的胳膊。 胡天醒过神,笑道:“故事睡觉之前讲,今天就讲个《大闹天宫》。” 便是一个《大闹天宫》讲了半个月。 期间,归彦日日晚间给胡天上蜃影剑阵,胡天有了归彦做助力,进步神速。 便连杜克都吃惊,道是胡天被打通了灵窍。杜克欣喜不已,接着加倍折腾胡天玩儿。 幸而秋去冬来,杜克为防旧伤复发,要闭关。 胡天道是放寒假,不想穆椿回来了。 穆椿每年冬季便回来,待到来年杜克出关再离去。 杜克闭关,穆椿接手,继续折腾。 别看男女有别,穆椿训起剑阵绝对不手软,只是此番她却不只是折腾胡天,她还折腾钟离湛。 按照穆椿的话说,钟离湛剑势太狂躁。 胡天认真看过几次,也没看出钟离湛怎生狂躁了。不过无论如何自己都是逃不被揍的命运,而且越来越惨了。 讲故事都没什么劲头了。 冬至那日,胡天坐在石床上,背靠墙壁犯困。归彦盘腿坐在胡天身边,戳戳他。 胡天问:“今天听什么故事?” 归彦想了想:“听唐诗。” 这可要把胡天为难坏了。归彦近日也不知道为何,很喜欢听诗词。 然则胡天从前是个假把式,一上语文课就睡觉。诗词统共会背小学那几首,还是当年被胡谛逼出来的效果。 什么《咏鹅》《春晓》都背光光了。这下怎么办? 胡天憋了好久,憋出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哈哈……” 归彦听了直皱眉。 桃花怎么笑哈哈?有点坏坏的! 归彦等了良久却不听胡天再说下一句,不高兴。低头去看,便见胡天一个脑袋砸过去,靠在归彦胳膊上,已然睡着了。 归彦撇撇嘴,将胡天提起来,横放在床上,凑近看了看胡天。 归彦着实不喜欢胡天现在的模样,便是捏捏胡天的鼻子,拽拽他头发。最后归彦在胡天身边趴下,闭上眼。 便见识海一颗六芒星,亮晶晶,很好看。 胡天却是惨兮兮。 梦里成了一根猴子毛,隶属大圣屁股上的一撮。他被五行山压着动也动不了。待到唐法师来接了山顶的佛偈,猴子一蹦从山下跳走了。 好么,自己这根猴毛却被一个石头缝扯了留在了山里面。 接着地动山摇,山石砸下,将胡天困得严严实实。 这就是要永生永世? 胡天很是不信邪,立时运转起剑意,唰唰唰砍起山石来。立志要做挖地道的肖申克,移山的老愚公。 胡天梦里一直砍,一直砍,不知疲倦。 就要见曙光之时,忽而一颗圆滚滚的山石向他砸过去。 继而猛然惊醒,胡天发觉自己有手还有脚,很是欢欣。只是胸口好似真被山石夯过,伸手一摸。 这山石手感还挺好——小黑毛团。 胡天将这一团塞进怀里,天还没有亮,却是要去演武场了。 出门四下黑乎乎,脚下“嘎吱”响,胡天慢慢走边走边打哈欠,路上留下一排脚印。 爬到小蕴简阁外的空地,钟离湛已经是到了,正在练剑。 钟离湛见胡天来:“师弟早,怎生起色不太好?” 胡天也是不懂。 分明做了修士,精力耐力都超出常人。为何近日自己却总觉得疲倦,累得魂飞魄散。 之前他还能抽出一星半点时间去戳戳寸海钉。这些日来却也不想动弹了。 “冬眠春困夏乏秋打蔫,这种天气冬眠才是硬道理。”胡天叹气,“师兄,你说我今天装死,要求休假,师父会不会同意?” “不会。”叶桑站在胡天身后,幽幽然,“师弟若如此说了,穆尊会揍你的。” “啊啊啊。”胡天挠头发,“我要反抗!” “嗯?”穆椿问,“你要反抗什么?” 胡天转头,见穆椿站立在他身边。胡天干笑:“师父早上好。我说的是头发,太长了,得剪掉。” 穆尊看了看,道:“晨练继续,辰时王惑朝华要来找归彦,你届时陪着归彦去。算是放你三人半日假。” 胡天闻言兴高采烈,蹦起来,蹬蹬腿,从怀里掏出归彦,顶在脑袋上绕着演武场撒欢飞奔了一圈。 直将归彦吓一跳,咬住胡天头发薅了一大把。这才让胡天冷静下来。 胡天又将归彦塞回怀里去,拍拍小黑毛团:“睡吧,等到老哭包来了我再叫你起床。” 接着胡天便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王惑和朝华。 王惑朝华此行,却不是来会友叙旧的。 胡天见他二人肃穆,强打精神,引他们进了洞府。 进了水帘洞,小黑毛团归彦从胡天怀里跳出去,落到石桌上,趴下。胡天取雪烹茶,用以待客。 胡天捧了两杯茶,给王惑朝华,又道:“二位师叔,此次前来不知何事?” “却不是宗门之事。”朝华放下茶杯,“胡小友,我二人此来,却是以‘相’字属侍神者身份来的。” 胡天闻言,便道这是姬无法前番所说的来人。 胡天忙道:“可是因为归彦之事而来?” 王惑伸手想去戳归彦,归彦蹦开跳到胡天脑袋上。 朝华揪起王惑的耳朵:“老实点!” 王惑撇嘴:“我们确定归彦的妖族血统了。” 胡天惊讶。 他虽知道归彦是妖魔混血,却从未想过深究。 毕竟若是归彦问自己“你从哪儿来”,或是“小时候是什么样”。 胡天自认自己不会想说的。 另则,胡天对归彦的妖族血统,其实隐约有猜测。 胡天此时听王惑这一句,想了想,将归彦从脑袋上拿下来,放在桌上,问:“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自己的妖族血统吗?” 王惑朝华愕然,嘀咕:“哪有不想知道自己来历的?” 归彦却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 王惑不高兴,冲胡天发脾气:“有什么想不想知道的,小归彦本来就是那个妖族血统嘛!” 胡天皱眉:“那也要看他想不想知道,他想知道,那你们就说。不想就闭嘴!” 王惑委屈:“你干嘛,吃人啊!” 胡天直言顾虑:“谁让你刚才说的那话,好像归彦是你们研究的一个物件,研究完了,宣布结果。” 朝华王惑愣了愣。 王惑摆手:“不是这样的!呃,朝华,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啊!” 朝华将王惑拍到一边去,又对胡天道:“胡小友,知道妖族血统,便知归彦现下自行修习的妖术是什么,再由我等寻些材料,于他修行,也是有益处的。方才王惑或许言语冒进,但并非恶意。也是真想帮归彦的。” 胡天撇撇嘴。 王惑委屈:“其实我听说归彦化形了,还想同他讲讲话,讨论修行妖术。就好像穆尊教你差不多的。” 胡天抓了抓头发:“这样?” “真的!我保证!”王惑面色坚定。 胡天点头:“好吧,信你。” 胡天近来有些担心,担心天梯楼将归彦当成研究对象。毕竟,于大多数修士,妖魔混血,就是个稀罕的物种了。 又因方才想到归彦可能的妖族血统。以及那一族的遭遇。简直是后悔将归彦近况告知天梯楼了! 朝华却忽而笑道:“胡小友,似乎有些关心则乱。” 胡天看看洞府顶壁。 朝华又问归彦:“归彦可愿意听听,自己妖族血统?” 归彦神念动了动,可是神念说话似乎不方便。 归彦想了想,便是“咻”一下化作了人形。 他扯了扯自己的黑袍,转身道:“好吧,你们讲给我听——为什么这么看我?” 此时朝华王惑一起咳了咳,低下头。 胡天在一边幸灾乐祸:“被你吓的。” 归彦蹙眉“哼”一声。 胡天忙拉住他:“坐。” 归彦一脚踢开胡天,抢了胡天的石凳坐下了,气哼哼:“我是什么妖?” 朝华此时再抬头,看向归彦,笑起来:“当年我等从神狱囚台回来,我曾告诫你,莫要再在胡天脸上踩蹄印,恐给他招祸。你可还记得?” “记得。不踩了。”归彦想了想,“咬头发。” 后来的确不踩了,继续给胡天薅毛。 朝华笑道:“那是我便有些许猜测,只是不敢肯定。幸而前番,穆尊传信,说你食梦修行。我同王惑翻遍书册,终是敢肯定了。你该是——” 朝华停了停,吸一口气,似乎要宣布什么天大的消息。 胡天此时打地上爬起来,道:“你该是梦貘一族。” 110.十七 朝华闻言愕然:“你怎么知道?” 胡天拍拍身上的灰尘:“猜的。猜中了?” 王惑点了点头:“是这样!小归彦的蹄印与梦貘流传下的记载一模一样。更为关键的是, 归彦食梦修炼……” 梦貘妖族,乃是天生妖族, 以梦境为食,以食梦修炼。盖因如此,才有传闻梦貘可吞噬心魔, 惹得人族大肆捕捉梦貘幼崽, 妄图驯化成灵兽。引得梦貘妖族差点被灭族, 史称梦貘屠难。 幸而梦貘妖族危难之际, 梦貘妖尊自贬修为,出天启归梦魂界,力挽狂澜。后将梦貘族所在梦魂界界桥毁去。 从此梦貘一族消失, 寰宇再难见其踪影。 王惑讲完,又从袖中拿出一卷画轴。 打开,其中一只象鼻猪身,犀目牛尾的妖兽。 归彦看了看:“丑丑的。” 胡天感叹:“你娘肯定是个大美人。呃,梦貘是归彦的爹吧?” 朝华道:“这还要问问归彦。‘相’字属的侍神者,得来的消息十分有限。幸而我等在神狱囚台有过旧交, 才知妖魔混血是归彦。也有幸得了今日的任务。” 姬颂是个明白人, 姬北沼更是明白得很。 更何况胡天归彦隶属侍神者“客王”, 故而只有胡天归彦想不想说。朝华王惑却无太多可置喙之处。 胡天挑眉:“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牛。” 朝华笑道:“此时胡小友总该放心了吧。” 胡天认真道:“前番是我多心。” “该我讲了。”归彦戳了戳胡天。 胡天乐:“嗯。” 归彦想了想:“从前有壳挡着的,好像鸡蛋一样。看不见,听见声音,内容记不清了。很久之后,壳开了,在轮回境里……” 归彦蹙眉,瞪胡天。 胡天不明所以:“怎么啦?” 归彦“哼”了一声,伸手捏住胡天的脸,拽了拽。 巨疼。 胡天“嗷”一嗓子叫,拍开归彦的手。 王惑一巴掌挥开胡天,凑上前去,对归彦道:“此乃魔胎孕育。” 朝华点头:“是如此。梦貘该是分娩哺乳。故而归彦该是魔为其母,梦貘为其父。” 归彦:“哦。” 王惑小心翼翼问:“那归彦,之后修行……” 归彦道:“在轮回境里吃泡泡。泡泡是梦。出来之后,泡泡变少了。吃过大司命。然后吃酸浆妖酒、蕴年丹,能变大……” “等等!”朝华瞠目结舌,“大司命?” 归彦点点头,指向胡天:“他给的。吃完后背不疼。” 朝华错愕:“胡小友竟然有大司命。” “师父给了一颗。”胡天转头问归彦,“后背疼?” 归彦撇撇嘴:“那根骨头,咻,刚开始要正位,很疼的。” “那根骨头”便是归彦曾经拿着的小黑条——归彦的脊骨。胡天与归彦在轮回境相遇时,那根骨头回到归彦体内。 胡天只道骨头才入体时疼,不晓得后来归彦还疼过。 归彦却是继续:“在秘境,吃了好多兔兔说能吃的草。现在继续吃梦境,吃断殇固元散。” 近来胡天给归彦塞了不少断殇固元散。 王惑听完,感叹:“怎么感觉都在吃啊……” 朝华一巴掌拍在王惑脑袋上:“你闭嘴。” 胡天鸣不平:“吃能吃到归彦这个境界,也是很厉害的。归彦可是有神通的,夔吼。吼一吼,人就飞出去了。” 归彦纠正:“两个。还有一个,巫阳礼魂诏。” 神通巫阳礼魂诏其实更厉害,直接剖开生死,将胡天从生境招到了死生轮回境里去。 归彦:“还有幻象,在练。还有剑。” “你什么时候还练剑了?”胡天凑过来。 归彦理直气壮:“看,心里练。我很厉害的。心里练了,才有蜃影给你看!” “你上次不是说不知道,那个图是怎么简化出来的吗?” “才想明白的。”归彦瞪胡天,“不给么?” “给给给。” “还有颗好看的星星。两仪双星。”归彦转头看向王惑与朝华,想了想,“没了。” 王惑朝华面面相觑。 朝华长吸一口气,对王惑说:“丹药?” 王惑摇头:“有主执,天梯楼足够供应了。” 朝华:“梦境?” 王惑:“好难啊,高阶没有梦,有梦可能有心魔。不是说梦貘不能吃心魔的嘛。” 朝华:“神通?” 王惑面如金纸:“朝华你在开玩笑?我活到这般大,都没捞到神通的。” “两仪双星?” “我上次不是同你讲过,我觉得那是……”王惑看向胡天。 朝华猛咳起来。 胡天坐在一边翻白眼:“您二老怎么神神叨叨的。” 王惑说:“你不懂。” “咱俩总得有个用处才是吧!”朝华道,“那便只能协助归彦修习幻术幻象了。” 王惑点头:“这个可行呢。” 他二人一起转头看向归彦。 朝华问:“归彦,虽然梦貘一族以食梦进阶的法子,但妖术向来少记录。且有血统传承之说。我二人就不打探了。但关于练习幻术幻象,三族修士的修炼法子,倒是有共通之处的。” 归彦两眼“噌”就亮了:“很难记,怎么办?” “嗯?” 胡天上前翻译:“归彦说,有些景象,他要做成幻象之前,先要多看看那些地方。可是有些地方,看不太明白,记不住。怎么办?” 王惑拍大腿:“这是幻术的第一步啊。” 幻术、幻象修炼,第一步便是要了解这个世界。继而以自己的手段,构建出一个框架。 将这个框架打入对方神念之中,让其感知。 “好似还分不同的构建法子。”王惑对此了解也不全面,“回头我多找些人族幻术、幻象的书册功法来。归彦可看看做参考。” 不过,一个幻术使用者,最开始的,却是要多看这世界的面貌。 “对了!”朝华道,“蕴简阁中,便有不少画册可看!” 胡天闻言,苦了脸:“我的信点才刚够进大蕴简阁。” 至于借阅画册画轴,却还不够。 而小蕴简阁,此时因杜克闭关,业已关闭。 朝华却是爽朗:“不碍的。胡小友难道忘记了,我同王惑也是善水宗人。凭我俩的信点,自然能进入大蕴简阁,观览其中所有书册!” 王惑自告奋勇:“我日后天天来,带着归彦去大蕴简阁看书。” 胡天眨眼间:“能行吗?” “当然了。”王惑信心满满,“老夫去,谁敢拦着!我干脆搬来九溪峰得了,白天黑夜都带着归彦……” “不干。”归彦打断王惑,“午前去,午后要看剑阵。” 每日午后,叶桑要带着胡天练未曾练过的小雉剑阵招式。归彦此时要看,然后心神练了,晚上给胡天看剑阵精简图。 胡天闻言,笑起来。 王惑哼哼不高兴,被朝华一巴掌镇压了。 如此商定,每日午前,王惑来九溪峰,带着归彦去大蕴简阁看画册。待到午后,归彦在回到九溪峰演武场。 待到送走王惑朝华,胡天羡慕极了。 他转头对归彦道:“能不能抱着你的大腿,带着我去大蕴简阁玩一玩。” 据说大蕴简阁中藏着不少修炼功法。胡天最关心的便是其中有无一套附灵转体之法。 此时归彦胡天同坐在床边,胡天用肩膀撞了撞归彦:“你去大蕴简阁的时候,探探看,附灵转体的修行方法。” 归彦垂着头:“知道了。” 胡天不由看向他脖子,伸手按住归彦颈后:“还疼吗?” 归彦愣了愣,依旧低着头,黑发挡住脸:“不疼了。” “那就成。等断殇固元散吃得差不多了,我再戳戳姬无法。”胡天笑道,“咱那面人也不能白送不是。” 归彦此时却是闷闷的:“胡天。” “哎。咋了?” “开始有壳挡着的。好久之后,壳开了,是被坏蛋敲开的,然后……” 归彦抬起头,看向胡天,又捏住他的脸拽了拽。 胡天怔忪片刻,及至归彦松开手,胡天小声问:“那坏蛋是不是抽了你的骨头?” 归彦点头,又摇头:“还有其他坏事,不是我想那么做……以后和你说吧。” 归彦又垂下脑袋,没有继续。 胡天此时却是震骇。 如此说来,便是荣枯敲开了蛋壳,抽走了归彦的脊骨。那脊骨成了后来放在指骨芥子中的小黑条。 更明白点,荣枯当是归彦的仇人。 而自己现下用着荣枯的壳子,时时刻刻在归彦面前晃。 胡天张嘴又闭上,再动了动嘴唇:“对不起。” 归彦忙道:“你不是坏蛋,我知道的。” 胡天松了口气:“妈的,钉了那么多钉子让老子作他替死鬼,还抽我家归彦骨头。活该他被雷劈。” “就是。” 胡天不放心,又问归彦:“你现在看我,是不是总想起那个坏蛋?” 归彦撇撇嘴:“不太像了,有眉毛,还秃脑袋。还坏坏的。” “你刚才还说我不是坏蛋的!” 归彦想一小下:“嗯——不是一样的坏,反正就是,都不一样。” 胡天乐:“不一样就对了,我是好蛋。是带你出来吃香喝辣的。啊啊啊,好想吃锅巴啊,师父都不给放假,小白菜啊地里黄,蒜末耗油炒炒香——” 胡天躺倒在床上,打起滚来。 滚了好几圈,胡天猛然坐起来,抱住归彦胳膊:“好人,你去大蕴简阁的时候带我一起去吧!咱俩再偷偷去买好吃的!” 归彦看了看胡天:“师父不给的。” 师父不给的。 多么精准的预言。 待到第二日一早,胡天抱着小黑毛团的归彦哀嚎:“带我一起走!我也要去大蕴简阁看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嚎得好似从前上课睡觉的不是他一样。 然后胡天就被穆椿从归彦身上剥下来。再眼睁睁看着王惑带着归彦下山去。 直到王惑的背影消失。 胡天转头对穆椿道:“师父,这种送孩子上校车,去学校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 穆椿皱眉:“校车是何物?学校又是甚的去处?” 胡天干笑:“我老家的称呼。” “我游历寰宇三千界,却不曾听说过。”穆椿看着胡天,“你——在运转芒针化千剑法的心诀?” “嗯?”胡天本做好敷衍的准备,却不想穆椿问到心诀上。 胡天摸了摸脸:“没有啊,那心诀师父给了我,我还没怎么用过呢。” 穆椿将信将疑:“你身上剑意开始似乎有纯化迹象。若非自己练得,且要多加留神。总之,莫要太急躁。若是太急躁,虽登级快,但风险大。” “知道了。”胡天点头,又问,“可是师父,剑意纯化是什么?” 所谓剑意纯化,乃是剑意的境界。简单说啦,便是剑意的杀伤力较之前更强劲。 “神狱囚台时,叶桑炼剑,登级也是剑意纯化之故。” “这么牛啊。”胡天不以为意,“师父,我还每天被你揍呢。就别提纯不纯化了。咱就说什么时候放假呗。” 穆椿冷笑:“什么时候将小雉剑阵练过一遍,再说不迟。” 胡天哀嚎:“还有年终典祭啊,至少年终典祭能放吧……” 话没说完那,穆椿星河钓竿已至。胡天只好鬼哭狼嚎奔逃。 不远处,叶桑、钟离湛站着看热闹。 钟离湛道:“师弟真是,总是能挑动穆尊与杜先生与他练剑。” 叶桑却是看着胡天皱眉。 胡天若是听闻此时钟离湛之言,必要和他决斗。若说前番是同杜克玩笑,近来却是真的想放假,不为别的,就是睡觉。 “我怎么都感觉自己被人夯过了。” 胡天同穆椿练完,伸了个懒腰,接着“呼啦”趴在了雪地上。 钟离湛提着紫笛走上来:“师弟,该练剑阵了。” 叶桑蹲下,戳了戳胡天。 胡天打地上爬起来,擦了脸上的雪:“师姐,昨天午前未曾练。今日便将前天同昨天小阵的一并温习了吧。” 叶桑点头:“好。将前时的小雉入水也加上吧。” 这日便是要温习小雉入水、羽乱蓬蒿、南山新酣三小阵。 所谓小雉入水,以动制动,以活泼柔美为意,阵脚轻盈,剑招未老立收。 所谓羽乱蓬蒿,乱中取胜,以迅疾猛力为意,阵脚杂多,剑招狂急难料。 所谓南山新酣,以静制动,以沉静清宁为意,阵脚稳缓,剑招轻忽如梦。 虽如此说,三小阵构画图景,与胡天却是——小鸡翅膀扇扇水,小鸡扑腾跟草过不去,小鸡玩累了趴在山脚下睡大觉。 当然,此语不道外人,怕被师父师伯知晓,挨揍。 此时叶桑于剑阵中心起式,重剑微沉猛抬手。钟离湛腾空而起,其势如春风拂柳,点阵脚数出。胡天冲上去招补,甫刺入即游走去下一处。 因胡天练习乃是空剑之术,取意临阵运转,并无固定招式套路。只在阵招切入阵脚时须注意些许。 其他时节,胡天便是随心随性运转。 每每此时,胡天就将自己个儿想作只秃毛鹌鹑,闲着蛋疼去撩水,翅膀一扇,水珠落到羽毛上。艾玛,吓一跳,冰冰凉,赶紧跑。 小阵并非起落一回即结束。 胡天还得多扇扇翅膀,来回跑几次。 这得多二才如此,一次两次三四次,直把自己搞成个落水鸟。 胡天心下腹诽,却也跑来跑去乐此不疲。 剑阵运作,阵首、阵尾都不观外势,只管随着第一人的指示走。 按照前番的经验,练习小雉入水这一小阵,胡天全神贯注之时,若以阵读启心术观得前方水势大涨,这一阵就是完成得出色了。 今日胡天疲乏依旧,然则入阵状态出奇好。好似翅膀尖儿都长长了不少,一碰水面便能掀起阵阵波澜来。 及至小雉入水收阵时,胡天神念之中前方大水如浪兜头扑过来。 胡天忽而想起一句“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这是要从秃毛鹌鹑变大鸟的节奏。 继而小雉离水而去,行于旷野,扑腾来扑腾去,羽毛漫天飞起——羽乱蓬蒿也。 前时说过,羽乱蓬蒿以迅猛为意。 这一招胡天前番练时,却总力度不够迅猛落势。此时阵脚即来,胡天忽而起意—— 老子是大鹏,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扑腾几根小草算什么! 胡天剑招忽而急切迅猛起来。 此时剑阵之外,穆椿目不转睛,盯住胡天。 盖因羽乱蓬蒿,迅猛为佳,胡天近来却是懒洋洋。 幸而此时胡天提气走势,剑招极好。 穆椿松了一口气。 恰此时,一团黑影自穆椿眼前闪过,冲向剑阵。 穆椿手起,横拦捉住了一个小黑毛团。 穆椿挑眉:“归彦,你怎么回来了。” 归彦被穆椿提着后颈皮毛,悬在半空蹄子乱蹬:“嗷嗷嗷!” 这时王惑气喘吁吁跑来。 穆椿便问:“怎么回事?” 王惑喘了喘,半分高阶修士的脸面也没有,拍拍胸脯,直起腰:“我也不晓得!” 乃是王惑兴高采烈,脑袋顶着归彦去去大蕴简阁。路上王惑给归彦讲上善部的八卦,归彦听得高兴,还用神念问他:“然后呢?” 直把王惑高兴得手舞足蹈,不想方到得大蕴简阁门口。归彦忽而转身看向九溪峰方向,继而一跺蹄子便跑回来了。 “归彦跑得太快,可追死我了。” 穆椿便问归彦:“怎么了?” 归彦急得说不出话来,幸而可以化形。 便是“咻”一下,化作少年人模样,推开穆椿的手,指着剑阵:“不对!” 不对的自然是胡天。 此时,胡天也察觉出异样,羽乱蓬蒿运转得了,阵读启心术于信念所见,该是飞羽砍乱草。 可此时胡天神念所见却是一片茫然大石头。 若是阵读启心术所得是错的,照着往昔练剑时经验,钟离湛的阵脚自然会将胡天纠正过来。或是叶桑的剑直接将胡天打飞出剑阵。 然则此时也没有。 胡天看着眼前一片巨大的石头,转头四望,不见阵脚。 胡天好似从剑阵之中跌入前番的梦境。 自己乃是猴儿屁股上掉下的一根毛,大圣跑去取经了,自己却仍被压在了五行山底下。他在以剑开路,打出一条通道出山去。 只是前番梦里砍的是山石,此番眼前石壁却是白森森。 胡天茫然,手上剑式却停不下来了,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练剑阵还能练出这个状态来?难道是走火入魔入妄了?这得多狗血? 胡天不由腹诽,一定是不给我放假的缘故,我都发昏了。 因着自己没有入妄发疯的经历,便也不知道如何破解。胡天便道,反正砍石头停不下来了。干脆继续砍好了。 且外间还有他师父,若是真的出了事,譬如自己去砍人,穆椿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如此一想,胡天心下大安,便是运转神念猛然向着前方巨石砍过去。 而此时外间,已无需归彦的提示,叶桑钟离湛自行停下动作,撤剑而去。 演武场上只余一个胡天。 他却是呆愣愣好似根木桩站着,眼睛紧紧闭着。 叶桑落在穆椿身边:“穆尊,师弟身上的剑意在纯化。” 穆椿皱眉:“这个蠢货,竟是神念自行运转剑意。” 且有穆椿早前感知并没错,她传与胡天的《芒针化千剑法》的心诀,也早就自行运转起来了。只是胡天一直练着剑阵没发觉。 钟离湛道:“穆尊,此时师弟在作甚?” 王惑眼珠一转:“他此时剑意自行运转,怕是自己都不知道入了神念了。说不定还觉得自己在和你们练剑阵呢。” 叶桑愕然:“这不是入妄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非是入妄。剑意纯化,砍杀金铁。” 便如前番叶桑神狱囚台之中,她以重剑弑杀囚神铁链。而此时,胡天以剑意砍杀他此前要去砍杀的寸海钉—— 穆椿眯起眼睛,手按在了腰间钓竿之上。 与此同时,胡天神念之中,剑起砍上那块白森森的石壁。 骤然石壁炸裂。 胡天眼前白光一闪,发觉自己乃是在皮囊之下,七魄之上。 眼前白森森的石壁分明是一颗寸海钉。 不待胡天想明白其中联系。 体内流转千万芒针剑意,骤然合一,由他神念所在冲向那一颗被他重新钉入七魄的寸海钉。 轰然之间,那寸海钉为剑意蒸腾,化作一道白色气雾,直向下遁入胡天七魄金灵根。 胡天神魂微动,继而胸口鼓荡,一壶冰水从天门顶上灌入,顷刻将五脏六腑都填满,清风过境,连番疲倦一扫而空。 下一瞬,胡天福至心灵,登级,四阶中。 而那道剑意炸裂,随之化为万千醇厚剑意芒针,直从七魄之上冲破皮囊,向外冲去。 剑意出体,胡天蓦然睁眼。 “退!” 穆椿眼疾手快钓竿一挥而就,便将胡天身上袭来剑意尽数打回。 那纯化剑意,便是打哪儿来打哪儿去,向着胡天再去。 可怜胡天登级一睁眼,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是被自己的剑意掀飞,直直掉下山去。 111.三十九 归彦迅疾冲去, 半途变作妖兽原形态,当有人高,通身气派。直惹了王惑大呼小叫。 穆椿见状倒是松了口气, 她手起一诀向山下打去。 归彦却未曾见穆椿动作。 此时山势陡峭,归彦追上胡天, 于半空之中咬住胡天胳膊。却是不及再腾空跃起,眼见胡天屁股要砸上山岩, 归彦便甩头将胡天抛向半空。 下一刻,归彦落于山脚, 软乎乎掉在穆椿所招菱花天流云之上。胡天则是又回到天上, 半空划弧线,直向演武场地面砸去。 众人未曾料到归彦半空之中,还有如此应对。 幸而穆椿七阶圆满修为,不是个假把式。 穆椿轻忽一跃上前,拽了胡天后心衣裳,几个起落卸力,再停下。 穆椿站定,低头问胡天:“如何了?” 胡天耷拉着四肢, 勉强抬头:“师父, 这番惊吓有点大,你得给我放个假……” 话没说完,胡天脑袋一沉,彻底没了知觉。 叶桑钟离湛都是围上去。 只有王惑一个,趴在山岩边上,冲着山下失声大喊:“小归彦!没事儿吧?” 王惑话音一落,“噌”,一个黑影自王惑眼前闪过,便是妖兽形态的归彦冲上来了。 “嗷嗷。”归彦冲王惑嚷了嚷,示意自己无事,接着它蹦到胡天身边,伸蹄子戳了戳胡天。 叶桑急问:“穆尊,师弟没事儿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妨,”穆椿提起胡天看了看,又放下手,将胡天扔在了归彦的背上,“睡着了。此番登级,怕是颇多巧合所致。你且将他带回洞府里去。” 钟离湛感叹:“师弟果然好运气,才进阶四阶,便又登级。同是练习剑阵,我等却不能得这登级好事。” 穆椿皱眉。 归彦背着胡天不甚稳便,动摇西晃。 叶桑上前帮忙,又对钟离湛道:“师兄此言不妥当,修行者本就各有因缘,何必比对?” 穆椿点头:“却是如此。前番说你剑意急躁,此番心境却也是不太稳当了。” 钟离湛闻言愣了愣。 “穆尊说得极是。弟子铭记于心,定当于修行之时注意。”钟离湛说着向穆椿一揖。他又见胡天在归彦背上如何都趴不妥当,便要去帮忙,“不如我来背……” 言未尽,叶桑已然提起胡天扛在了肩头,好似扛了麻袋。 归彦抬头,看着叶桑眨眨眼。 叶桑拍了拍自己另一边肩头:“归彦也来吧。水帘洞有春祀,我怕是进不去的。不过有你肯定能进去,对吧?” 春祀琉璃盏灯光所照之处,皆是禁制所在。 春祀照在水帘洞里,便是除了其主,旁人都进不去的。这旁人却是不包括归彦。 归彦闻言便是“咻”变成小小一个,跳到了叶桑肩膀上,站立:“嗷嗷。” 王惑不高兴,嘟嘴耷拉下眉头:“才第一天去大蕴简阁,都没看到一本书呢。这个胡天,故意捣乱的吧!” 归彦便用神念对他说:“明日去。” 王惑立刻点头。 叶桑此时问穆椿:“穆尊,师弟此次会睡多久?” 并非叶桑多问,实乃胡天有前科,进阶睡觉一睡多日。 “突然登级,必然要睡上月余修复神魂的。”王惑幸灾乐祸。 钟离湛闻言,急切道:“那这剑阵如何是好?此时再寻人,怕也是赶不及了。” 穆椿道:“无妨。他前番练得不错。待他醒了,境界稳固,届时只消将剑阵练上一遍即可。” 钟离湛沉声:“只是穆尊,若是师弟睡得太久当如何?” 穆椿冷笑:“不会太久,待杜克出关,胡天若还未醒。你们的杜先生,自会将胡天一脚踹醒陪你练剑阵。” 叶桑闻听穆椿提及她师父,立刻缩了缩脖子,扛着胡天,带着归彦一路小跑回了洞府去。 胡天此时却是人事不知,没这番“被师伯揍醒”的顾虑,睡得酣畅。 梦里还隐隐将前番学来的小阵都温习了一遍,最后以“南山新酣”收尾。 取“南山新酣”之意,胡天眠中如只小雉趴在南山脚下,四野柔风,闭目新野,当真惬意。 直睡了不知多久,耳边隐约有人说话。 水帘洞之中。 穆椿道:“有如教训胡天的功夫与精力,你倒是多着意钟离湛,他的剑意未免太急躁,恐生变故。” 杜克冷声道:“此子何止是急躁?” 良久,穆椿说:“是有些许邪性,却不在剑意之上。另则他心魔未现,尚且可塑。” “或是如此吧。”杜克不无讥讽,“你善水宗尽出这些个玩意儿。” 穆椿:“不可因为钟离湛对叶桑有恋慕之意,你就迁怒整个善水宗。若是如此,此次极谷剑冢铭礼会,定时要请辛夷蚍蜉妖族,说不定届时花困便是要来。那只蚂蚁,对叶桑如何,你不清楚?” “你这蠢徒弟怎么还不醒过来,”杜克顾左右而言他,“再不行,我可要真要揍了!” 胡天一听要被揍,立刻睁开眼。 眼前一片黑乎乎,脑袋重重的。 胡天惊诧,自然不会认为这是天黑的缘故,不由道:“我他娘这次要做瞎子了?” “放你师父的狗屁。” 杜克闻言站起来,走到石床边上,对一个小黑毛团道:“别玩儿他了。” 归彦正趴在胡天脸上,整个肚皮将胡天一张脸都盖住。归彦闻言扭了扭,从胡天脸上滚落下去,伸蹄子戳了戳胡天:“嗷。” 胡天爬起来,眨眨眼,又揉了揉,好容易才将视线调整回来。 便见杜克此时虎着一张脸,瞪着他。 胡天记忆回归,装傻:“师伯,您什么时候出关了。看着更精神,也更年轻健壮了。” 杜克一巴掌拍在了胡天脑壳上:“老子昨天出了关,听闻你居然也睡了一冬天!竟将剑阵练习都落下了!” 胡天缩着脖子:“师伯,我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练着剑阵呢,吧唧,就去砍寸海钉了。我开始都没意识到,还以为自己做梦来着。” “还不是因为你蠢!”杜克大骂,“蠢得连《芒针化千剑法》心诀运作都不知道!都不知道运作多久了!” 杜克气得要抽软剑揍胡天。 胡天“嗷”一嗓子,往归彦身后躲,一看不太对,归彦此时小小的。胡天便是抱着归彦,撒欢躲到了穆椿身后去。 穆椿拦住杜克:“怎么他是我徒弟,还是你徒弟?” “我还是他师伯呢!” “那我教训过他之后,你再来。这也该讲个次序的。” “好吧,你先来。”杜克让出了位置。 胡天一听这话,哼唧唧:“师父我错了。” 穆椿此时转身:“错哪儿了?” 胡天抓了归彦揉揉,归彦挣扎跳到胡天脑袋上。胡天便是垂手站立,想了想,恭敬道:“不知道。请师父教我。” 穆椿叹气,问:“你此番,不但于无意之间登级,还砍了寸海钉?” “是,一颗。” 胡天将前番困倦,后做梦,于剑阵之中入了梦境,发现自己其实是神念砍着寸海钉等等事,一一讲给穆椿听。 胡天说完,问:“师父,我这是怎么了?” 穆椿抬眼:“前番不该将《芒针化千剑法》的心诀传给你。” 胡天此番登级,实在是无意凑成,巧合中的巧合。 先是,穆椿将《芒针化千剑法》心诀传与胡天。 “心诀虽在识海之中,偶有随神念流转于神魂七魄,也是有的。” 接着,胡天归来后,一直在练剑、练剑阵。 “你练剑之时,剑意发自体内。怕是无意之间,激发了《芒针化千剑法》心诀。” 体内剑意同《芒针化千剑法》心诀凑在了一处,于是两者融合,愉快玩耍起来。 因着它俩啥时候相遇,剑意又是何时激发《芒针化千剑法》心诀的,胡天一概不知。故而这剑意运行,胡天也是浑浑噩噩未能能及时察觉。 胡天却是兴高采烈:“厉害,都不要我费神,一下就将寸海钉砍了一颗。” “也非是好事。”穆椿面沉如水,“心诀剑意运行,你却不知,进而登级,极易迷失心神。此番也是你有幸,前番练就剑意时,乃以寸海钉为兵刃。” 故而这次剑意运转心诀,也跑去砍寸海钉。 “这剑意砍杀寸海钉,怕也不是一时之事了。”穆椿道,“你前番困倦,便是体内剑意消耗所致。” 胡天眨眨眼:“师父,那之后我还能用剑意和《芒针化千剑法》的心诀砍寸海钉吗?现在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心诀在运作。” “此时已经砍杀了一颗寸海钉,你又登级了,那心诀自然停下。之后你要弑杀寸海钉,再以剑意运作心诀就是。” 穆椿说完,又嘱咐:“只是切忌贪功冒进。” “那怎么能让剑意自己运作,自己去砍钉子?”胡天想得美,“前番我也就是困了点,倒是节约了不少时间,挺好的。” “蠢货。”杜克闻言蹦起来,骂了一句,又对穆椿道,“你真该撬开这货的脑袋,看看他遇到荣枯之前,究竟是干什么的。怎生这般白痴!” 穆椿此时也是恨铁不成钢:“今年且将小蕴简阁中,一阶修士该看的书册玉简,尽数抄一遍!” 穆椿说完,拂袖而去。 杜克对胡天冷笑:“极谷剑冢铭礼会还有四个月,这四个月小蕴简阁不对你开放。明日卯时于演武场练剑!” 杜克说完,也是拂袖而去。 胡天摸脑袋,转头看归彦:“我招谁惹谁了?” 归彦在石床上撑起蹄子伸懒腰:“嗷嗷。” “完了,归彦都不跟我好了。”胡天撇嘴,爬上石床,想不通,郁闷地打滚。 归彦蹲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化作人形,一指头戳在了胡天肩膀上:“停下。” 胡天一咕噜坐起来:“你怎么……” 胡天哽了哽,把那句“又化作人形”吞了。 归彦歪了歪脑袋,未曾等到胡天下半句话,便就自己说:“修士总想睡觉,不好的。” 胡天一听归彦好似知道缘故,立刻坐直了。 归彦:“书上说,人族修士,总是想睡觉,会突然死掉。” 修士修得长生之道,体内当是生机盎然,乃至到了高阶,无须睡眠。但若困倦,便是体内生机消逝,当是极危险的征兆。 胡天听了解释,才知道方才自己说了什么蠢话。无疑于是要去以身涉险,不要命地去登级。 穆椿才让他不要贪功冒进,他就说那话…… 胡天:“明日给师父赔不是,我不是要和她对着干的意思。” 归彦想了想:“师父在生自己的气。” 前番胡天总是吵闹要放假,也未曾说自己困。以至于众人都将他的话当屁,穆椿也是疏忽,以七阶圆满修为,到最后才察觉胡天体内心诀运作。 “那也是我自己作死。总之明天抱着师父大腿,求原谅。” 胡天打定主意,转而看归彦:“归彦,你怎么突然知道这么多事?还是书上说的。” “你睡着了。我在大蕴简阁,看了好多书!”归彦昂起头,“好多画册!” 胡天睡着这段时间,可把王惑高兴坏了,天天陪着归彦去大蕴简阁看书。 归彦还问了他好多问题呢! “王惑。”归彦总结,“问一个,答十个。” 若非朝华嘱咐,王惑恨不得把一生所见尽数告诉归彦。 胡天此时听归彦说,乐道:“王惑师叔没坏心,你跟他学,准没错。我都想跟着你们一起天天去大蕴简阁。至少能找找附灵转体的功法……” 可是胡天现下的信点,只能进大蕴简阁的门,翻一翻第一层的书简,再多却是不能的。 归彦此时忽而笑起来,往胡天身边挪了挪。 胡天见此,不由向后退了退:“作甚?” 归彦眨眨眼:“以后不要总睡觉。睡好长时间。” “嗯?” 归彦瞪眼:“答应,就给你看!” “看什么?” “答应!” “艾玛,这么凶啊。”胡天想了想,却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来,塞进归彦嘴里,“好人,有什么好看的,给我看看呗。再给你梳毛毛。” 归彦知道胡天在敷衍,便是不肯答应的。归彦离了胡天身边,坐直咬住棒棒糖的棍子,牙齿磨了磨。 胡天凑过来,戳了戳他胳膊:“就看一眼。” 归彦再哼一声,闭上眼。 四周幻象起,一排排的书架向后而去。赫然便是大蕴简阁中景象。 胡天愕然,抓了归彦的手:“竟然,这些都是你看过的书册?” 归彦摇头:“没有,我只看画册。每日会路过,我就认真看。记住了,给你看。快找!” 胡天笑,跳下床去,立正敬礼:“是!” 继而转身去,认真看向蜃影。 若水部的大蕴简阁在首溪峰,乃是一处高阁,当有九层。 胡天只去过第一层。 第一层宽敞,无数圆桌好似石台棋子摆放。每一个圆桌之上,放古籍书册或玉简。 古籍书册封面有题字,书名并些许内容简介。玉简则是用蜃影打出名字与简介。 大蕴简阁同小蕴简阁不同,大蕴简阁的书册,只能自己一一翻阅,好似极普通的藏书楼一般。全然没有小蕴简阁来的方便。 而归彦向胡天展示的,便是大蕴简阁中书册蜃影。 此时乃是二楼蜃影。 胡天不由向前走几步,站在洞府正中位置,那蜃影便是自行转动,无数书册名字从胡天眼前缓慢而过。 胡天借此一一查阅其中书册玉简,名字与公用。 直看了大半夜,胡天尚未能找到一个附灵转体的功法,归彦的蜃影却散去。 胡天醒神,转头。 归彦不高兴:“累了,明天看。” 胡天忙爬上石床,给归彦捏捏肩膀,捶捶背:“睡觉,给你背个诗,我上次登级时才想起来的……咦。” 归彦不待胡天说完,便已经歪在胡天身上睡着了。 胡天将归彦铺平,又见闭着眼睛,睫毛弯弯的。胡天一时手欠,摸了摸。 归彦“啊噢”一声嘟囔,向前一拳,将胡天捶在了洞府石壁上。 自此后胡天每日白天继续练剑阵,晚间则是看蜃影。 一则要的是白日新练得的剑阵蜃影。 二则若有闲暇,便是再看看大蕴简阁的蜃影。 只是晚间并不多消耗,只看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不关归彦累不累,胡天只管拿出梳子给归彦梳毛,或是研究从前买来的《一盘两箸》,再将叶桑悄悄拿来的小蕴简阁书册抄几行。 如此,寻找附灵转体功法的进度便是慢下来。直找了四个月,胡天已将小雉剑阵完全练过一套,去往极谷的行程也定下了。 出发前一天晚上,胡天收拾洞府,归彦突然说:“胡天。” 胡天将一盒新做的棒棒糖塞进指骨芥子,转头:“什么?” 归彦端坐在床边,睁开眼:“今天,大蕴简阁,第六层,我看到了。” “啥?” “附灵转体的功法。” 胡天惊喜:“哎呀,什么样子的?” 归彦便是伸出手来,一块玉简蜃影在他掌心浮现。 胡天凑上去,看向其上书名,读起来:“已卖灵御术?什么意思,里面的字都卖了?” “祀渎灵御术!”归彦伸手抓起胡天的脸,向两边拽了拽,“春祀的祀,亵渎的渎!笨蛋!” “谢谢聪明蛋教我。”胡天乐着拍开归彦,再凑上去看蜃影。 祀渎灵御术之后的简介,只有两个字:附体。 胡天眼睛顿时睁大:“一定就是这个!师姐说过,附灵转体的功法,并非纯粹正道。故而很难寻找。” “嗯。”归彦收了蜃影,不待胡天发问,便道,“在第六层,信点要十万,给看,不给借。” 胡天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去。 他这些年连讹带要,也才攒到七万八百个信点。这功法一开口就十万,还是只能在大蕴简阁中看的那种。 还剩下的两万二要去哪儿弄? “让王惑,看?”归彦出主意,“我去。” 胡天立刻摇头:“王惑师叔近来带着你进出大蕴简阁,若水部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不要再让他出面。” 且善水宗十禁之一,便是宗门弟子之间,不可互相传阅功法。 “咱还是自己来。”胡天想了想,伸出手指头盘算,“现下已有七万八,前番进阶的奖励没到帐。再有今年年终师父给的信点。届时当有八万五了。” 但还差一万五。 胡天挠头皮,拍脑门:“此回去极谷一趟,至少要奖励我三千吧?唔,不如见了宗主师兄,再和他商量商量。给个五千好了。” 归彦点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却也只能讹宋弘德五千信点,再多却是过分,于下次再讹诈时不利。 胡天便是左右盘算最后的一万信点,要从哪里挤出来。 “啊啊啊!”胡天想得脑袋要炸裂,想不出来,趴在石床上,“明天想,睡觉!” 归彦“哦”一声,在胡天身边躺下:“要听诗。” 胡天顿时装死。 他真是一句诗都背不出来了。只懊悔上学时没好好上课,可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个中华诗词爱好者啊! 归彦听不见胡天说话,侧过身去,面朝胡天,看向他的后脑勺,戳了戳:“要听!快背。” 胡天将脸转向归彦,愁眉苦脸的:“你杀了我吧,我背不出来了。” 归彦一听,吓一跳:“不能杀。” 胡天鼓起腮帮子,给自己的脑袋吹了一口气。又看归彦不高兴,心里也是不高兴。 忽而福至心灵,胡天道:“咱们明天去极谷,给你讲讲极谷的事情吧。你早上去大蕴简阁,我从师姐那儿听来的。” 归彦“哼”一声:“我也知道啊。” 娘的,天要亡我! 胡天欲哭无泪。 112.十九 幸而此时归彦撇嘴:“不要你背了,奇怪。” 前天胡天背了“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西天”, 归彦想了这两日, 也是不明白。 为什么白鹭非要在西边的天上飞, 五溪峰的白鹭都是满天扑腾翅膀的。 胡天一听不要背诗了,正开心呢,便听归彦问他:“为什么白鹭, 要在西天飞?” 胡天早将前日发昏被的错诗忘了。他现下也是不明白:“难道是要去西天取经?” 归彦恍然:“这样啊。” 胡天愣了愣:“我瞎说的。” 归彦蹙眉, 伸手拽住胡天的脸, 用力向外扯。 胡天嗷嗷叫,急中生智:“你给我讲讲极谷的事情吧!” 归彦松开手, 转过身去, 闭上眼睛。 胡天撑着手, 探脑袋看:“真睡着了啊。” 忽而归彦睁开一只眼:“哼。” 胡天乐, 躺回去, 戳了戳归彦胳膊:“快讲讲。” 归彦道:“极谷大,和善水宗一样厉害。里面的人族都练剑。只收小孩。” 极谷乃是寰宇剑修第一派。创立上万年,香火延续。 与善水宗不同, 极谷不收带师学艺者, 只收有灵根的孩童,且是十二岁以下。当然,也有例外,譬如叶桑。可惜她站在极谷门口,跑去了善水宗,哭着喊着拜杜克为师。 另有宗门弟子间“换练”,譬如穆椿当年便是“换练”的缘故,去了极谷,拜得恩师。 胡天此时得意,问归彦:“你知道极谷七大剑仙吗?” 七大剑仙,不只是最终成就剑仙,更是于剑术之上流芳百世之剑修。 归彦不假思索:“当然,孟锐、端木泠、鹏千、丁安艳、武成荫、李太康、王兮阳。” 前三位乃是极谷开山剑修。且他三人之前,无剑仙。 后四位,则是极谷立世万年以来,寰宇驰名的剑仙。其中王兮阳便是穆椿在极谷的恩师。 “王兮阳是师父的师父。”胡天对归彦道,“那我是他徒孙。” 早间叶桑说起时,很是羡慕。 胡天想了想:“其实师姐也是王兮阳的徒孙。” 可惜杜克对自己与穆椿的师兄妹关系,从来讳莫如深。善水宗人也只当杜克是穆椿旧友。 早年杜克无意间对胡天透露,他乃是穆椿师兄。后胡天被杜克多次警告,便连叶桑也不可透露分毫。 也因杜克如此态度,胡天便也未曾再去探究穆椿杜克任何旧事。 “毕竟师伯师父都是不好惹,会揍人的。”胡天转头看向归彦。 归彦却已经是闭上眼睛,缩成一团,双手垫在脸颊下,梦里嘟嘴,蹙眉小声嘟囔:“啊噢。” 胡天伸手戳了戳归彦的眉头,又戳戳他嘟起来的嘴巴。 归彦松开眉头,一口咬住了胡天的手指头。两颗白牙左右挫了挫。 胡天差点疼得要飞起来,硬生生憋住那声嚎,对着归彦的眼睛吹两口气。 归彦便是松开嘴巴,继续睡大觉。 胡天则是捧着那根手指头,睡不着,翻了个身,想着明日去极谷的事宜。 “也不知那剑冢铭礼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剑冢铭礼会,不过四件事。祭剑、武斗、开剑坛、剑冢铭礼。” 夜深,杜克端坐在小蕴简阁之中。 他对面,叶桑正襟危坐。 杜克道:“开剑坛又叫百家论剑,小雉剑阵便该是在此环节展示。极谷一言不合就是开战,届时展示完小雉剑阵,若是有极谷弟子来挑战。你尽可放开打,打死无所谓。” 叶桑肃穆:“是。” 杜克:“定要拿出杀剑的气势。” 叶桑点头:“是。” “气势呢?” 叶桑深吸一口气:“是!” “是——是——是——” 小蕴简阁回声荡漾。 “总而言之,在极谷,莫要同人谦和礼让。”杜克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叶桑离去。 叶桑领命站起来,冲杜克施礼。 杜克蓦地又开口:“你此次去是论剑,别跑去那边问什么百里海千里天的。那是极谷的禁忌。” 叶桑小声嘟囔:“人家叫百里靖海。” 百里靖海乃是叶桑敬慕的剑修。此人出自极谷,数百年前因为极谷内部动荡,被逼迫诛杀,自爆而亡。 “嗯?”杜克徒然拔高声音。 叶桑忙站直了,却又忍不住:“师父,百里靖海是好剑修!” “呸,你知道个屁的好坏。”杜克怒。 叶桑垂头丧气。 杜克火冒三丈:“快滚快滚,别杵在老子眼前,看着烦!” 叶桑退了一步,忽而站定:“师父!” 声大如雷。 杜克吓一跳:“你喊魂啊!” 叶桑气势如虹:“师父不要嫉妒百里前辈!你和他在我心里是一样厉害的!” 杜克一愣。 叶桑喊完,拔腿就跑,瞬息没了踪迹。 半晌,杜克骂道:“他娘的,属兔子的啊你!老子嫉妒百里靖海?嫉妒个屁!” 叶桑喊完跑出来,却是后悔了,直悔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胡天带着归彦来找叶桑,打算一起去前山集合处。 胡天在小蕴简阁外,见了叶桑吓一跳:“师姐,你和人干架打输了?怎么垂头丧气的?” 叶桑满心懊恼:“师弟别提了。我昨天惹师父生气了。肠子都青了。” “怎么回事?” 叶桑便将事情讲给胡天听:“也是我蠢,师父就是不喜欢百里前辈。我干嘛提那茬事儿!” 胡天安慰叶桑:“师姐别恼,师伯那脾气,就跟每天早上的被窝气似的,定时发作。实在不行,等回来,我给他老人家揍一顿。保准他就开心了。” 正说着话呢,穆椿自山道上走出来。 胡天、叶桑忙去见礼。 穆椿点头,看向叶桑:“怎生如此丧气?” “是因为师伯……”胡天惟恐天下不乱,要替叶桑告状。 叶桑忙拦住了。 穆椿听闻“师伯”二字,便知是杜克了。 穆椿对叶桑道:“你师父剑术虽精湛,脾气自来却是臭,现下更添了脑子不好的毛病,且别管他。此去极谷,好好干。” 叶桑领命:“是。” “至于你。”穆椿看向胡天,“极谷剑冢铭礼会,受邀之人定然极多——也罢了,你这样貌气质变了太多,怕也不会有人注意。” 穆椿说完,挥手:“你二人去前山吧。到得极谷,当狠则狠,打斗无须留情面。” 胡天愕然:“师父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前番叶桑曾说过,穆椿定然是在受邀之列。且这年,到了暮夏,穆椿也未曾远行去寻她妹子。 胡天便是以为穆椿留下,是为了参加极谷百年剑冢铭礼会。 “我不入极谷久矣。”穆椿说完,“快去吧,莫要让旁人久等了。” 胡天虽满腹不解,但也依言,同叶桑一同去往前山。 待他二人走远了,穆椿转头看先向一边。 杜克自树后走出来,瞪穆椿:“作甚?” 穆椿向远看去:“还有几天,就当千年了。你炸坏的那颗八霁木,也该恢复如初了。不知道,叶桑此去会不会看见。” 叶桑此时却没心思想八霁木。她同胡天到达前山。 善水宗此去极谷,阵容颇大。 上善部乃是宋弘德,并七八个长老,凌、司、穆等宗门大家族的家主,又有五阶弟子数人。 若水部则少弟子,多长老。其中,胡天眼熟的有刘眩鹤与宗律堂的黑袍长老周之启。 此时众人在宋弘德主持之下,分队行动。 小雉剑阵胡天、钟离湛、叶桑三人,自然在一处。且宋弘德亲点他三人,随在他身后。 随后,众人登上各自飞行法器,自前山正门除非,浩浩汤汤,向极谷而去。 这也是不限折腾。 分明九溪峰后就是极谷,偏生要绕远路。 胡天腹诽一番,却也是兴高采烈爬上了一朵菱花天流云——反正不要他使力气走就成了。 胡天同小黑毛团状的归彦对面相坐。 胡天还在琢磨:“我记得当年师父说,她在极谷十年,好像过神仙日子一样啊。为什么又不去?” 叶桑此时闻言,终是没忍住:“师弟,怪道穆尊让你将小蕴简阁的书册抄一遍。” 钟离湛乐道:“穆尊就没有同师弟讲过?” 胡天忙提起归彦放在肩膀上,凑过去:“师兄讲给我听,不是更好么。” 钟离湛摇头,笑道:“王兮阳前辈,一生收了三个徒弟。穆尊乃是他老人家关门弟子。穆尊之前,另有两位师兄,均是天资卓然。” 这二人,大师兄叫应易寒,二师兄便是百里靖海。却也是天命弄人,王兮阳登入极境道成升仙后,应易寒身死绛竺塘,百里靖海则被极谷之人诛杀。 从此穆椿在极谷挂念的人都没了,自然也就不去了。 钟离湛道:“尤其是百里靖海被极谷诛杀,外界对此事众说纷纭。那时穆尊已是入了天启,再回来,闻说此事,冲去极谷,很是杀了一通。此后再不入极谷。” 叶桑点头:“是如此。故而早间,我才不让师弟在穆尊面前谈到百里前辈。” 胡天此时却是目瞪口呆。 半晌,胡天将嘴里的糖拿出来,再塞进去,再拿出来,看向钟离湛:“师兄,你刚才说,我师父,有两个师兄。一个叫应易寒,一个叫百里靖海?” 钟离湛诧异,不知胡天为何如此失态,却也平静点头:“是如此。” 胡天又问:“两个都死了?” 那杜克是穆椿哪门子师兄?坟里爬出来的师兄? 钟离湛却点头:“都身死道消了。” 胡天:“我师父还有别的师父?” 钟离湛知无不言:“没有,穆尊此生只有王兮阳前辈这一个师父。” 胡天心里迅速做换算。 杜克是穆椿师兄。应易寒、百里靖海都是穆椿师兄。应易寒、百里靖海都死了。 杜克是活的。 叶桑不解:“师弟这是怎么了?” 胡天道:“我可能是见鬼了。” 那个鬼还是叶桑的师父。 幸而少时,便道了极谷外。胡天立刻将此事抛到脑后去。 极谷山门古朴,乃是一条山道在后,山道前插了一把重剑。重剑当有三丈高,虽经世事,但其刃寒光依旧,锋利非常。 山前风吹叶落,落其上,倏忽化作两半。 前番胡天出门时,曾见过一次极谷山门。今次到了面前,更觉重剑气势雄浑,杀气凛然。 此时极谷山道,已有一行人等候在外。 众人皆着短打衣衫,袖口紧束,皆携剑器。最前一位老者,发髻高束,鹤发童颜。 宋弘德率先从所乘菱花天流云上跳下,领善水宗众人拜向山道前重剑。 一揖即毕,宋弘德上前去:“庄兄,别来无恙。” 那老者迎上前来:“弘德贤弟,近来可好。” 这老者便是极谷现任谷主庄酴。 两人寒暄一番,宋弘德再将善水宗众人向老者引荐。 到了叶桑之时,不及宋弘德介绍。 庄酴笑:“叶桑已经这么大了。” 叶桑拜下:“庄谷主。” 庄酴拍了拍叶桑的肩膀:“此番你来也好,恰好见见我极谷风貌。若是后悔当年所为,定要告知于我。” 叶桑眨眨眼,直起身来:“叶桑拜师之后,从未有过后悔的时刻。此番也定然不会后悔,倒是要让谷主看看,我这百来年间的进益!” 庄酴大笑拍掌:“好!这才是我剑修的气势。” 宋弘德在一旁点头,笑言:“庄兄也莫要小瞧于我善水宗的剑术。此番有个好剑阵,届时叶桑做得剑阵第一人,且让你瞧瞧。” 宋弘德说着,将庄酴引向胡天处。 庄酴走过去,见了胡天,愕然:“弘德贤弟,你善水宗现下连禅修也收了?” 胡天摸着新剃的半寸秃脑袋,又想起前番穆椿的叮嘱。胡天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莫顽皮!”宋弘德大笑,拍了胡天的脑袋,对庄酴道,“这是胡天。” 庄酴闻言,仔细将胡天打量了一番,却是向胡天拱拱手,浅笑:“既是贵客——百里永何在?” 庄酴转身,一劲装少年自人群中跃出,拱手为礼:“谷主!” 庄酴笑对宋弘德道:“此子乃是百里氏后人。他于剑术很有些天资,进步颇快,行事颇有其祖之风。此番便由他领着胡天、叶桑与钟离湛游一游极谷吧。” 宋弘德挑眉,打量了一番百里永,却问:“你与那位……” 百里永拱手道:“只是远房,曾祖父辈的关系。” “难怪,也是不像。”宋弘德转身对叶桑、胡天、钟离湛三人道,“你们与百里小友年纪相仿,等会儿进谷后,便是随他见识一番吧。” 三人领命。 随后,庄酴又给善水宗众人每三人安排一个向导进谷。 进了谷,那百里永便自行到得他三人身边。 四人再见礼。 百里永道:“我此次不下武场,便可一路随各位行走。若有所需,尽可与我说来。” 钟离湛道:“如此便是有劳。” 百里永摆手,冷眼看向叶桑:“我却是不愿意的,尤其你们当中还有个女子!” 百里永说着,便是看向叶桑。 钟离湛冷脸:“听闻极谷之中,无礼数尊卑上下可言,倒是让我见识了。” “师兄,切莫动气。”叶桑走上前来,对百里永道,“若不服,何须多说。是剑修,就打一场!” “如此甚好!”百里永抽出长剑便上。 叶桑重剑已至,几个起落,翻覆之间,百招竟已经过了。 胡天惊讶非常。虽来时,穆椿曾有提醒,让他们当狠就狠。胡天也未曾想到,上来就要打一场,立威风。 只是可怜了百里永。 百招之后,被叶桑一剑劈下,完全压制。百里永倒在了地上。 叶桑一脚踩在百里永胸口,重剑剑锋抵在百里永咽喉。 叶桑沉身冷笑:“不过尔尔。你这剑技,倒是辱没了姓氏。” 叶桑说完,撤剑而去,一脚踢在百里永身上:“且起来,前方带路!” 百里永跳起来,拱手:“甘拜下风,贵客且请。” 便是一丝方才瞧不起叶桑的神态都没了。 众人在百里永的带领之下,自山脚处,见剑炉。 百里永道:“剑炉乃是炼剑之所。我观叶姑娘之剑,怕是重金炼过。” 叶桑点头:“是如此。” 自剑炉向上,便是一处溪流所在。其外许多孩童嬉戏,或拿着木剑在舞动。 百里永对叶桑道:“此处乃是小涧,十五岁以下新弟子所居之处。” 叶桑点头。 百里永又说:“弟子到达元婴阶圆满,须在小涧教学一年。一来提高小涧童子导师的质量,二来是因为元婴阶圆满后再突破就是化神阶,需要经历天劫。在此时通过教学回顾少年时期所学,也是回顾初心,巩固道基。” 胡天仔细去看,那些孩童中,却有一二师父模样的剑修在。 众人离了这处,便是直从山道向善水宗落脚处去了。 只是这前番不愿意做他们引导的百里永,此时废话特别多:“叶姑娘可知,极谷剑修过了十五岁之后,便如剑林。剑林在另一处山头,是弟子炼剑的地方。” “剑林之中,可以随时切磋较量。平级可决议生死,高一级只能切磋。” “剑冢则是每年祭剑之所。也是死于剑下弟子埋骨之地。” “剑冢山头,便是极谷圣地八霁木所在……” 便这么一路听他一个人讲,且他句句都是冲着叶桑。 叶桑本对剑有兴趣,便是点头,时而再问上一两句。 百里永立刻说得更来劲。 钟离湛先时还想问问,哪知百里永直接将他忽略不计。钟离湛此时不甚高兴。胡天有些眼力,也是不说话的。 只在心里骂这个百里永。贱骨头么,非要打一顿才服。但也知,这极谷怕就是这么个套路。 四人一直要走到此次善水宗要安歇之处,百里永似乎再无好说了,这才闭上了嘴。 到了善水宗住处,百里永指着三间连排的屋舍:“这些日,便请三位居住于此了。我则在外间树上。若有所需,只管开口。另则,后日才是祭剑之日,明日,叶姑娘可有何想去之处?尽可吩咐。” 胡天实在也是憋不住了:“百里永,是不是我也要把你揍一顿,你才能对我也客气客气啊?” 百里永看向胡天:“是如此。我极谷,剑快的为尊。” 胡天拍拍胸口:“这个好。来!” 胡天说着,抽出玄铁剑,冲上去对着百里永一顿砍。 胡天直把百里永揍趴下。 胡天大笑:“娘的,爽!我好久没揍过人了!” 百里永揉着肩膀爬起来:“好剑术!” 钟离湛此时恍然:“原来如此?我还道,他是倾慕师妹……” 叶桑忙道:“师兄想到哪儿去了。” 钟离湛蓦然笑起来:“既如此,我也是不得不为了。” “唉唉唉!”百里永闻言忙提剑再上。 不过钟离湛客气,只点到为止,百里永落了败势,他便是抽身而去。 胡天还替钟离湛急了:“师兄,你把他揍趴下,揍趴下他才服气的!你这样,人家反而瞧不上你!” “是这样?”钟离湛闻言,忙上去补了一脚。 直把百里永揍趴在地上了。 百里永抬起头,瞪了胡天一眼:“我服气了!” “你这不是犯贱找抽么。”胡天上前将他拉起来,“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我们揍得这么惨吗?” “学艺不精,还能有什么缘故?” “蠢啊,当然另有缘故!”胡天指向叶桑,“别瞧不起女孩子,否则你会死得很惨的!” 叶桑此时笑起来:“不论老少男女,莫要轻敌才是。” 百里永点头:“是如此。” 如此,便是冰释前嫌了。 叶桑此时上前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百里师弟。” 113.二十 百里永闻言:“叶师姐尽管问就是。” 叶桑便是直言不讳:“既然百里靖海前辈是你祖上, 那你可有……” “师妹。”钟离湛忽而开口打断叶桑的话, “有些事莫要太过执着才是。” 百里永听闻叶桑之言,面色肃穆:“百里靖海,乃是极谷逆徒。叶师姐在谷中, 最好是不要提及为宜。” 百里永说完, 抱拳转身离去。 叶桑叹气。 钟离湛见状道:“师妹此番却是唐突……” 胡天忙问:“三间屋, 咱么怎么分啊?不如从左到右, 一二三?我睡最后一个。还是咱入谷随俗, 打一场较量?” 归彦蹦到胡天脑袋上, 跳了跳,再冲叶桑:“嗷嗷。” “嘿,小没良心的。”胡天挑眉, 对叶桑哭诉, “师兄,师姐,归彦说,打一场我还得睡最后一间屋。” 叶桑笑起来:“是如此, 我在师弟隔壁。师兄意下如何?” “那我就厚着脸皮, 住那第一间了。”钟离湛笑道, “今日且罢了,明日虽无事,却也不敢随意玩耍,便是明日咱们再将剑阵温习一二。” 叶桑胡天无不领命。 少时,上善部弟子来找钟离湛,钟离湛便是随那弟子而去。 钟离湛方去,百里永又绕回来,找叶桑来了。 胡天见如此,怕他二人有话聊,便是带着归彦悠悠然进了最后一间屋舍。 进了屋舍便是吓一跳,这屋舍极朴素,泥墙木桌。桌上一盏油灯。 没了。 胡天绕着这空屋子转了一圈:“这他妈是待客的?” 归彦进屋“咻”变作人形,长发落下,站在屋子正中间:“极谷,苦修。” 剑修自古尚苦修,极谷待弟子更是严苛。 幸而三千年前,有新剑道兴起,新剑道不再一味以剑道登仙途。而是将剑作为登仙路上,杀敌的手段。 新剑道起于外界,后传于极谷。逐渐兴盛,便如此,极谷一些作风仍是留存了从前模样——譬如屋舍寡陋。 胡天便听归彦讲旧事,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聊着,又从指骨芥子里掏日常用具。 床是没有,但被褥还是有的。 胡天便将桌子推到墙角,权且当床用了。 “就这样吧,反正也就十多天的事儿。”胡天转头,却见归彦爬上了桌子。 桌子只有三尺宽,勉强能躺一个人。 胡天戳了戳归彦:“变成小黑毛团,给你梳毛。” “不。”归彦一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大字型摆放。归彦脸压在被褥上,嘟嘴说:“床,我的。” 便是识破胡天的诡计,才不要上当受骗变小将床让给这个坏蛋。 “小没良心的!”胡天凶神恶煞,挠了挠归彦耳朵,“你,我的!” 胡天说着去挠归彦肚皮。归彦怕痒痒,一下缩起来。 胡天阴谋得逞,眼疾手快爬上桌子,占得半壁江山,只给归彦留了一点侧身躺着的空隙。 归彦生气去扯胡天的脸。 归彦直将胡天一张脸扯成了大饼,胡天死猪一般躺在桌子上不动分毫。 归彦再仔细去看胡天,发现这个坏蛋竟然沉心静气将神念缩去了识海,便是外间什么感受都没有了。 归彦生气,松开手,终是变回小黑毛团,跳到胡天肚皮上。归彦伸蹄子跺了跺胡天肚皮。 挺软和。 归彦这才满意,缩成个团趴下了。 胡天出此歪招,神念此时落在识海里。 自他结成元婴进入四阶后,神念在识海之内,便是个小娃娃的模样了。短胳膊短腿,还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胡天每每到了识海,便爱趴在冻海上,照镜子。看冻海倒影里,自己小时候的样貌。 “多英俊,多潇洒。” 胡天欣赏一番,再向下看去,数鱼嘴边的球球。 黑、绿、红、黄、白。白的那个只有一个小点点。 胡天琢磨着,此次事毕,也该砍钉子了。一颗钉子登一级,九百九十八颗钉子,砍一半就够他成仙了。 当然这也只是自娱自乐地想想。时至如今,胡天也知修行不是自己想得那么简单。莫说成仙,便是登入八阶去天启界,也是…… 此念方起,识海震荡。 胡天神念猛然被弹出。他醒过神来,摸了摸脑袋,眼皮一片白光。外间已是天明了。 胡天转脸,并不见人形的归彦,又觉胸口重重的,胡天抬手摸。 一个小黑毛团四肢张开,贴在胡天肚皮上。归彦耳朵耷拉着,眼睛闭得紧紧,睡得正香甜,舌头吐出一点点。 胡天颔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便是忍不住乐起来,肚子起起伏伏,好不容易才忍住大笑的冲动。 却也还是将归彦吵醒了。 归彦迷蒙睁眼,发现大坏蛋在笑,跳起来,伸蹄子踩到了胡天脸上,又低头咬住胡天脸颊,向外扯。 “艾玛,好汉饶命咧!” 恰此时,外间有声响传来。 “桑桑姐姐。” 胡天一咕噜打床上爬起来,不想归彦还拽着他的脸。胡天只得含糊地说:“介声音,介称呼,介不四内只蚂蚁吗?” 归彦这才松开嘴,跳到胡天脑袋上去。 胡天蹦下床去,揉了揉脸,趴在了窗台上向外看。归彦站在胡天脑袋上,也是伸长脖子向外看。 外间日光明媚。树下,果然一个短发齐耳的姑娘,叶绿纱裙,其上点缀小碎花。面缚一道胭脂红宽纱,便连耳朵也是挡住了。 如此打扮,不是花困还能是谁呢? 花困站在叶桑面前,同她说话,忽而鼻子动了动。花困转脸面向胡天处:“桑桑姐姐,那边的人是不是胡天?” 被妖点了名,胡天自然不好再在屋里面窝着,他自指骨芥子中抽出一张去尘诀拍在身上,瞬息将自己打理干净。 胡天又抓了抓脑袋上的归彦:“出去咯。” 归彦跺了跺蹄子:“嗷!” 说着胡天推开门走了出去:“花困,好久不见啦。” 花困听得门响,嘴唇翘起来,转身便是冲着胡天那处弯下腰去:“好久不见。” 这是蚍蜉妖族的大礼,胡天吓一跳,忙拱手一揖。 两厢见礼,胡天上前来:“没想到会在此处见。” 叶桑笑说:“极谷的剑冢铭礼会自然要邀请蚍蜉妖族前来。花困作为王储,自然要来的。” 花困笑说:“是。” “这可是要多亏我的。”此时花困身后青年撇嘴,不满道,“花困,你不要见了你的桑桑姐姐,就把恩人忘在屁股后面成不成!没我从中出力,你以为自己能出来玩儿?” 花困转头去:“疏香,你是不是活得不太耐烦了?” 胡天惊讶。 这青年一袭灰袍,不说话时,安静得好似不存在。 胡天依稀记得当年那个秃毛鸟,化作类人形态时张牙舞爪,不可一世。 胡天不由多看一眼。 疏香翻白眼,伸出胳膊,却是一片鸟羽:“看什么看哦,做了王储要穿灰袍,你以为我乐意?” 胡天道:“并不是你衣服的缘故。” 疏香瞬息高兴起来:“那是,灰袍怎么能挡住小爷我的绝代风华!” 胡天摇头:“我是觉得你长得没从前好看了。” “你这个混账玩意儿,我要和你决斗!”疏香说着冲上来。 胡天翻白眼,闪身让开。 花困则是伸出一只脚,将疏香绊了一跤,趴在了胡天面前。 胡天乐:“没过年呢,磕头也没红包。” 疏香怒火中烧,跳起来:“花困你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混账!” 花困却是云淡风轻:“疏香你好吵。你忘了我同你讲过的话?” 疏香竟然立刻安静了,撇撇嘴,看向胡天肩头:“小黑玩意儿,你怎么还这么定点大?也没个长进。” 归彦瞅了瞅疏香,哼一声,不搭理他。 疏香偏要往上凑:“你不会还没会化形吧?我记得当年你的战力就挺高的了。难道是个不会化形的妖兽?” 疏香说着还大着胆子伸手戳。 胡天忙拦住疏香:“你别找死啊。” 疏香叉腰:“难道是因为小黑玩意儿太难看……卧槽!” 归彦已是从胡天肩头跳下,“呼咻”化作少年模样。 疏香两眼发直:“我的娘啊。” 归彦冷哼一声:“我比你,好看!” 归彦说完,又化作小黑毛团,跳回胡天肩膀上。 疏香直往后退,继而抱住花困胳膊:“操他大爷,你刚才看见没看见没。噢,我忘了,你看不见。” “滚!”花困闻言,抬起一脚将疏香踹飞出去。 胡天眨眼,有点怪怪的。 花困则是又冲胡天弯腰:“疏香没有恶意的。” 胡天摆手:“逗他挺好玩儿的。” 叶桑此时则是皱起眉头来。 花困对叶桑道:“桑桑姐姐,蚍蜉族此次的屋舍,就在不远处……” 叶桑忽而打断:“花困,眼怎么了?” “什么?”花困不由向后退一步,干笑,“桑桑姐姐别听疏香乱说话。” “不关疏香的事。”叶桑拽住花困的胳膊,“你从前面纱缚脸,还是能看的。这次却一直用气味辨别。” “我……” “我的娘。”疏香打地上爬起来,感叹,“我他妈四年才发现这货眼坏了,叶桑居然一盏茶就发现了。我不要活了……” 疏香话没说完,花困一片叶子甩在了他嘴上。疏香只得“呜呜呜”撕扯叶子,扯不下来,大着胆子就跑到胡天面前去求助。 胡天翻着白眼,伸手使劲拍了拍那叶子,让叶子粘得更紧些个。 此时,叶桑拽着花困胳膊:“你信里没和我说过。” “也没什么。”花困踌躇片刻,笑道,“就是在藤墟的时候,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眼睛就坏掉了。” 幸而蚍蜉一族除去视力,更多靠气味。便是瞎了,也无正常妖蚁无异。 叶桑不语。 花困小心翼翼,伸手探了探,向前走一步抱住叶桑的胳膊:“桑桑姐姐,别生我气好不好?” 叶桑拍了拍花困的头。 疏香好容易将叶子扯了下去,小声嘟囔:“死蚂蚁,揍我的时候,手都不错一下。见了她叶桑姐姐,就知道装可怜了。” “谁让你欠揍?”胡天奚落。 “哼!”疏香撇开脸,“花困我回去了!” 花困抱着叶桑的胳膊不放。 叶桑道:“等等我要练剑,练完剑去找你。” 花困撇嘴:“那我就在这儿看桑桑姐姐练剑,我保证乖乖的。” 叶桑想了想:“也好。” 花困便在一边树桩上坐下。疏香那个吵闹要走的,竟也没走,在花困身边蹲下。 待到叶桑一转头,花困立刻扯住疏香的头发:“死鸟!” 下手那叫一个稳准狠,一错不错。 疏香大嚎。 叶桑转头。花困早就放开疏香了,还冲叶桑笑,甜滋滋的。 胡天叹为观止。 叶桑也是笑起来,似乎想起花困看不见,便上前去,拍了拍她的头。 叶桑对胡天说:“师弟,可带了糖来?” 胡天立刻从捧了三根棒棒糖递给叶桑。又拿了一根塞进归彦嘴里去。 叶桑给了疏香一根,将另两根放在和花困手中。 疏香拿着糖看了看胡天:“你不会下毒吧?” 胡天翻白眼。 花困闻言,劈手夺了疏香手中的糖:“爱吃不吃,快滚。” 疏香看着那糖没了,哭丧着脸:“我就随便问问。” 胡天幸灾乐祸哈哈笑。 叶桑也是笑起来:“师弟,别站着了,来练剑。” 胡天四下看:“昨日说要练剑的是师兄,怎么他现下却不在?” “师兄同百里师弟去确定明日场地之事,很快就会回来了。” 叶桑正说着,钟离湛同百里永自远处走来。 钟离湛上前,见到树桩下两个类人形的妖,愣了愣,又恍然。 钟离湛上前去,拱手作揖:“可是蚍蜉妖族花少主?” 花困手里抓着三根糖,站起来,微微弯腰:“正是。敢问您是?” 钟离湛笑道:“在下善水宗钟离湛。” 花困骤然攥起拳头,全身紧绷戒备,如临大敌。 钟离湛诧异。他与花困当时初次见面。 胡天不由腹诽,难道这是自带情敌探测? 此时疏香蹦过去,拦在了花困同钟离湛之间,摆摆他的鸟毛手:“老子乃是忻鸾族,疏香。” 钟离湛笑说:“原是疏香少主。方才来时,忻鸾族同蚍蜉族的长老们,似乎正在找寻二位。不如请百里师弟,带二位去。” 疏香闻言:“这样啊。臭蚂蚁,走啦。不然我家长老要唠叨死妖的。你家那些个好像更烦哦。” 花困此时竟也是同意。她小心绕开了钟离湛所在,好似绕开个深坑。花困走到叶桑面前:“桑桑姐姐,明天看武斗,我们坐在一起好不好?” 钟离湛道:“花困少主,武斗座次乃是按照门派分列的。” 花困如若未闻,只是面向叶桑。 叶桑拍拍花困肩膀:“莫要让长老久等。我练完剑就去找你玩儿。” “好。”花困兴高采烈,抓了疏香,向百里永微微弯腰,“就请劳烦您带路了。” 花困与疏香便是随百里永离去。 胡天看着花困背影,不由感叹:“怎么从前拿我当情敌的时候,恨不得直接弄死。现下见了师兄却是怂了。” 钟离湛此时却也是凝神看着花困的背影,皱起眉头来。 “你刚才见钟离湛时,表现得太明显了!”疏香此时却用神念教训花困。 花困沉着脸,神念回答:“我恨不得杀立刻杀了他。能忍住已经很不容易了!” 疏香神念道:“那就想法儿杀呗。” 花困却是叹气。 疏香不由再将那个重复问了一万次的问题,拿出来再问一次:“你到底在藤墟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啊。神神叨叨的。” 花困闻言,第一万零一次,抬腿将疏香踹飞了。 疏香大怒:“卧槽,死蚂蚁,我不帮你去求连坐和叶桑一块儿的位置了!” 花困转脸去,面向疏香的方向:“你说不帮我了?” 疏香被怒气冲昏了脑子:“是!” 自然是说得豪迈,被揍得更豪迈。 百里永呆在一边,直到花困将疏香揍服了,才再次要领路。 疏香自地上爬起来,要拿百里永撒气:“你眼瞎啊,好歹上来劝架拦一拦啊!” 百里永却道:“你自己实力不济,被揍了,怪谁呢?极谷之中,一天这样的打斗不知要有多少。若要去拦,哪里拦的住?” 极谷同阶之间打斗,生死不论。 疏香瞠目结舌:“你们极谷这么剽悍。” 正感叹着,一群极谷弟子迎面走来,打头一个高胖壮汉,见了百里永便是讥笑:“听闻你昨日竟被善水宗三人打翻了?真是丢人现眼。” 从者大笑。 百里永冷脸,抽剑即上,同高胖弟子打在了一处。 疏香感叹:“剽悍,真剽悍!” 花困却将疏香揪来:“快给我想法,明日我若不能在桑桑姐姐身边,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剽悍之外的剽悍!” 直把疏香吓的一蹦三丈,跑去同自家长老商议第二日之事。 待到第二日,花困早起问疏香。 疏香蔫蔫的,却还嘴硬:“这么点屁事儿,自然是成了。等会儿你去就知道,保准让你坐在叶桑身边呢。” 既是剑冢铭礼会,各项事宜,自然是在剑冢处进行。 极谷剑冢,乃是一处断崖。 断崖宽十丈,其下烟雾缭绕,深不见底。 这日辰时,极谷弟子并各界受邀者,浩浩汤汤登山,来到悬崖处。 悬崖这头,当有十里空旷之地,地上又有无数树桩。 悬崖另一头,乃是极谷圣山山头。古木森森,尽是松柏。据说山头之上乃有三棵八霁木。 此时众人立于崖边,烈风习习,鼓荡衣袍。 “多谢诸君前来捧场。百年剑冢铭礼会。” 庄酴转身抱拳,向悬崖另一边山头一拜:“祭剑!” 骤然地动山摇。 庄酴再向面前悬崖拜下:“祭剑!” 一根铁索自悬崖另一头迅猛飞来。瞬息飞跃悬崖,轰然落于山崖这头。 继而庄酴领头,向那铁索一拜。 极谷弟子起身拜下。便人群之中,作为宾客引导的弟子也是拜下。 胡天身后。百里永躬身,一不留神,差点将胡天撞飞出去。 胡天捂着后腰,呲牙裂嘴,又见庄酴又动作,忙聚精会神去看。 庄酴此时再想山门方向拜下,高声:“祭剑!” 自山门方向,一柄重剑劈开长空,直飞而来。赫然便是极谷山门那一柄! 少顷,重剑落于人前,刺入方才飞来的铁链之上。剑身直入土中。 铁链“刺啦”一声,蹦得笔直。 庄酴转身:“祭成。” 便是剑冢铭礼会第一项,祭剑完成。 胡天愕然,转头小声问百里永:“这祭剑就成了?” 百里永点头。胡天咂咂嘴。 善水宗祭奠,那跪天跪地跪日月北辰祖宗十八代,每次都能把人折腾得半死。 极谷这祭剑,却是赶紧利索惹人羡。 祭剑之后,便是武斗会。 此时极谷弟子,纷纷向悬崖两边站立而去,好似道人墙。 这是要集体跳崖? 胡天腹诽未毕。 宾客中做引导的极谷弟子,开始运动。 百里永将钟离湛、叶桑、胡天三人引向一处树桩。树桩连排三个。 百里永道:“便请三位在此处安坐吧。” 胡天当仁不让,一屁股坐下。 胡天尚未及将树桩捂热,有人凑上来:“能不能和我换个座,胡天哥哥?” 胡天转头:“卧槽!你他娘的要吓死人啊!” 疏香肿着一双眼:“娘的,别给脸不要脸啊,换不换?” 胡天看看四下,自己左边坐着叶桑,右边乃是蚍蜉妖族。 胡天贼笑:“你再叫声哥哥来听,我考虑考虑。” 疏香翻白眼:“他娘的——你就换个座吧,不换老子就没命了!” 胡天大笑,站起来,踢开疏香,走到不远处,将花困领来。花困便在叶桑身边坐下了。 胡天自己则坐在了蚍蜉族的地界,身边一众大蚂蚁。 胡天不以为意,拿出几根棒棒糖来。 忽而人影一闪,疏香挤开胡天身边的大蚂蚁,坐下了:“你这什么糖,别让叶桑分,直接给我一个。” 114.二十一 胡天此时看疏香两只眼睛肿得像馒头, 着实赏心悦目,看在这只臭鸟娱乐自己的份儿上,便是给了一根糖。 胡天又逗他:“你这眼睛是怎么着?脑袋撞树上去了?” 疏香咬着棒棒糖, 竟然用馒头眼翻了个眼白:“别明知故问啊,我是看在你乃是那个小黑玩意儿人宠的份儿上, 才给你换座吃糖的脸面。” 胡天当年在辛夷界, 为了让归彦消气, 可是当众宣称自己是归彦灵宠的。 胡天却是不以为意:“你想给我家归彦做牛做马,还没这个份儿呢, 都长残了。” 疏香气得哇哇大叫。 继而一片叶子从胡天眼前飞过去, 贴在了疏香嘴巴上,只将棒棒糖的棍子留在外面。 疏香大怒, 用力去撕扯。 又一片叶子转瞬即到, 贴在了疏香的鸟毛手上。又一片,又一片, 又一片。 直到将疏香贴成棵“树”,花困才摆手。 花困对胡天道:“别理他。” 胡天哈哈大笑,起手拍疏香, 将叶子拍得更紧实。气得疏香直要踹胡天。 花困则是往叶桑那边挪了挪, 又去同叶桑讲话。 叶桑问花困,近来修炼得如何,现在看信方便不方便,藤墟修炼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 胡天在一边听着,总算了解一二。 自他那年同叶桑离开辛夷界,叶桑后来虽同花困有信件往来,但也是直到昨天才见面。 叶桑此时绝口不提花困眼睛的问题,却是将其他方方面面都问到。 花困也是乖巧回答。 少时,钟离湛道:“师妹,武斗要开始了。” 叶桑忙不再说话。 花困撇嘴,鼻子动了动,笑起来。她抱住叶桑胳膊。 叶桑不以为意。 钟离湛犹似未见花困小动作,脸色淡然,面带微笑,只刻意放缓了呼吸。 胡天好奇,围观了一番。想到当年叶桑选剑不选花困,花困自然是没戏。又想起,那日睡醒了,杜克同穆椿对钟离湛的评论。 胡天立刻也不看好钟离湛了。 怎么都没个好的。 胡天撇嘴,抬起头来,猛然发现百里永偷偷瞥他家师姐呢! 我靠,你个弱鸡更不行! 胡天当即冲百里永翻了个大白眼。 此时,极谷来宾都安置妥当。 庄酴朗声道:“武斗会开始,连开六日。极谷弟子不分等级境界,两两上剑锁。死生不论。” 剑索所指,便是悬崖之上的铁索。在其上比斗,且又不分等级境界…… 胡天听了咋舌:“真是刺激,铁索之上,脚一滑,没被对手的剑戳死先摔死了。” 胡天对极谷“强者为尊”的作风,又有新认知。 叶桑此时却是笑道:“若摔死,便是剑技不精,怨不得旁人。” 师姐你这么想会当成极谷弟子的。 此时,远处重剑边上。 庄酴继续道:“每日连胜十场者,得一字。三日后,得三字者为胜。可入圣山,体悟八霁木雷击一月。” 胡天又有新疑惑,想了想,看身边的疏香,便给他嘴上的叶子撕下一半来,小声问他:“八霁雷击是个什么?” 疏香道:“我哪儿晓得?” 胡天挑眉:“当年你在辛夷界校场,可是犀利博学得很啊,不会说你这些年长残了,脑子也残了?” 疏香闻言,抬起鸟毛手将方才胡天撕下的叶子又贴回到嘴上,装起鸵鸟来。 花困对天翻了个白眼,才拉了拉胡天的衣袖:“他当年在校场,乃是因着他家长老神念传声告诉他的问题答案。其实这货平日最不爱读书,忻鸾王不知因此罚了他多少。” 胡天闻言撇嘴:“这鸟怎么当上王储的?” “谁知道呢。”花困很是感叹,“他这样,若生在我们辛夷大巢,早死透了。” 此时胡天神念里,归彦忽而开口道:“八霁木果,有雷击,类似天劫雷。” 胡天立刻将花困疏香都抛下,扭头看向肩膀上蹲着的小黑毛团。胡天眨眨眼。 归彦甩甩尾巴:“嗷。” 胡天拿出一块牛肉干,掰成小段塞进归彦嘴里:“教教我呗。” 归彦嚼着牛肉干,想想,却没有用神念去说。它跺了跺蹄子。 胡天眼前忽而出现一片蜃影来,好似玉简书页一般。 胡天忙转头四顾,却发现旁人并无异样。便知这片书页蜃影,乃是归彦独给他一人看的。 胡天得意,仔细看去。 八霁木,地宝级灵植,其树生果,如桃,上有雷纹。五十年生果,五十年果熟。果熟,即爆裂,释雷。 八霁木雷与天劫雷相仿,于修士研习预演天劫雷,极佳。 胡天看完愕然,只“地宝”这两个字,就足够说明东西有多好。 这世上,五行材料以上中下品分,妖植灵株以五季年份分。但再是上品的材料,再是年份高的灵植,都不如天材地宝。 胡天来了这些年,听说过的地宝,一是上善部的否晞涌晟九灏泉,另一便是沈桉易箜当年所摘安然花。 此时极谷八霁木乃是第三个。 不过想到当年在寸海渺肖塔里,被雷劈的那一幕,胡天缩了缩脖子。 胡天不由对叶桑道:“幸而师姐当年没入极谷,赢了比赛却是被雷劈。” 叶桑笑起来:“师弟有所不知,八霁木雷,可是好东西。” 修士修行,四阶之后,每进一阶,便有天雷劫。但四阶之前,谁也未曾经历过雷劫,若能在八霁木下,提前预演一番,于化神进阶有天大的好处。 钟离湛也是隔着两人,笑对胡天道:“师弟,这是多少人眼热的好事。回去后,抄小蕴简阁书册时,定会抄到的。” 胡天撇撇嘴。 正如钟离湛所言,八霁木下被雷劈的机会,却是让极谷弟子趋之若鹜。 庄酴将武斗三日之事说完,宣布:“武斗会启。” 站在悬崖边上的极谷弟子,立刻有两人飞身跃至剑索之上。两人只报了名姓,继而开打,电光石火之间,便是一人败落而去。 极谷弟子,打斗之上,均是凶悍非常。各家剑术,却并未让胡天如何惊艳。 胡天私下对归彦道:“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们用的那些剑术,我好想都看过。” 归彦一语道破:“师姐,什么都会!” 叶桑练得剑术剑法千千万,竟已将这些打斗使用都囊括。 幸而这三日极谷弟子打斗,除了剑术,另有各种剑术相关的法器,很是让胡天涨了一番见识。 譬如剑符、剑丸,均是剑术相关法器。 所谓剑符,乃是以符箓预先封存剑气剑意,临阵挥出,出其不意制敌。 所谓剑丸,乃是以丸状封存剑气剑意。其功效与剑符相类。 其中一弟子,名唤潘飞海,上剑索不持剑,只以剑丸剑符对敌,却也是日日十场,已连胜了三日。 胡天在九溪峰只知练剑,却不知与剑相关还有诸般法器。 “这是新剑道。”叶桑见胡天好奇,专门为胡天讲解。 胡天对那剑符很感兴趣:“师姐,为什么师伯没曾说过这些。是因为我的剑术不够好的缘故吗?” 叶桑却是摇头:“师弟,师父与我,练得是古剑道。” 古剑道以剑为道,新剑道是以剑为工具。剑符、剑丸等,乃是新剑道的内容。 古剑道只认剑术,杜克向来视剑符、剑丸为邪门歪道。 叶桑想了想:“其实我觉着,新古也分不出好坏对错,不过是观念不同罢了。我虽崇尚古剑道,但也不觉新剑道有错。” 胡天忙说:“师姐,想想就好,千万别对师伯说才是。” “说过,被揍了一顿。”叶桑撇撇嘴,“那时不懂事。现下是再不敢同师父说了。” 胡天闻言不由笑起来。 现下极谷,似乎更崇尚新剑道。只三日,剑丸所杀之人,便有十多个。另有伤于剑符等剑器,不再少数。 打斗不计生死,却是看着更为刺激。 胆小者,三日便是畏缩。却又有胆大的,看着却是手痒起来。 待到第四日,开场之前,庄酴到得重剑剑索边上,朗声道:“诸宾客已是看了三日打斗,未免无趣。自今日起的三日,若有意者,可下场与我极谷弟子同乐。” 此言一出,全场一时静寂。 宋弘德站起来:“庄谷主,从前只在开剑坛时文斗,此番却为何如此?” “剑坛论剑,乃是展示诸派百年剑术器具新创。其意并不在打杀。”庄酴笑道,“此番我观来客之中,新秀颇多,不如给弟子一个场地,彼此切磋。” 宋弘德点头:“如此也罢。” 庄酴又道:“因是切磋,不分门派,若有意便可以我极谷剑卿身份下场。凡剑卿者,极谷弟子可伤而不可杀。” 一时座下宾客议论纷纷。 又有少年弟子,摩拳擦掌起来。胡天身边颇有几个大蚂蚁跃跃欲试。 胡天不由看向叶桑:“师姐,你要不要去?” 叶桑转头:“师弟,我就算了吧。” 百里永闻言,立刻转头:“叶姑娘为何不试试?谷主既说不杀剑卿,便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叶桑想了想:“不好说谎,百里师弟,我此番下场,太欺负人了。” 百里永瞠目结舌。 钟离湛忙道:“师妹,不可轻狂。” 胡天却道叶桑不是轻狂之辈,她若开口说得定然是大实话。 只是大实话有时讨人厌,叶桑便也不去反驳钟离湛,还顺手捂住了花困的嘴,对她摇了摇头。 花困只得恨恨将维护之言吞回肚里去。 此时座下又有人哄笑:“庄谷主,未免小瞧我等了!若是下场,谁伤谁却非定数。” 庄酴也只是笑:“冯城主如此说。那剑卿下场,规则与我极谷弟子相同可好?” 那人朗声:“好极。不过庄谷主,我等弟子下场成了剑卿,却是亏了!你极谷弟子连胜六日,可入圣山。我等剑卿下场,打了三日,连胜也是白搭了。” “这却是多虑。”庄酴道,“若有剑卿连胜三日者。虽不能入圣山,但捧上半寸八霁太岁,却也使得了。” 八霁太岁,四字一出,众皆哗然。 叶桑“哗啦”一下站起来,她面向宋弘德方向拱手一揖拜下:“宗主,叶桑请求下场比试。” 胡天愕然。不是说不欺负极谷弟子的吗,师姐? 宋弘德看着叶桑,皱眉。 叶桑长揖不起,复道:“请宗主准许,叶桑绝不会给宗门丢人的。” 宋弘德笑起来:“你方才未曾仔细听?这番比斗,只是切磋,不分门派。你若想去,便是去吧。” “是!”叶桑闻言兴高采烈,直起身来,飞身一跃而起,转瞬便是落在了剑索之上。 悬崖山谷,烈风习习。 叶桑长身玉立,长发高束,随风舞动。她抱拳,向山谷一边道:“叶桑,请教。” 即刻一极谷弟子飞身冲上铁索:“你可是百年前入善水宗的叶桑?今日便让你瞧瞧,我极谷的威严!” 那人说完,舞双剑便是冲上去。 叶桑抽出重剑,那人双剑已至。两人剑器相接。 铁索一线,舞双剑者上下翻飞。 叶桑却是立于那处,脚不离铁索,十招之后,将对手按在铁索之上,重剑剑锋悬在其胸口三寸之上。 那人惊骇,见叶桑迟迟不下手:“你还等什么?” “你当庆幸,百年前我若入极谷,你今日便是没命了。”叶桑冷笑,继而直起身来,“我来不是为了杀人,你便去吧。” 叶桑说着,将人扔出了铁索。继而极谷又有一弟子冲上去。 场下宾客都是惊呼。 花困看不见,气味又不能辨别那般远,记得直抓了胡天的胳膊搓揉。 胡天疼得直想死,只好对她道:“别担心,师姐方才说不去欺负人,现下去了也还是欺负人的。哎呀,又一个被扔出去了。” 花困急:“你个蠢货,不知道,极谷都是打杀惯了的!” “没事,师姐也是被师伯打杀习惯了的。”胡天掰花困的手指头。 花困好似感觉不到,生气:“那老头儿竟然那么坏?” “也不是。”胡天立刻提杜克辩白,“师伯打我更多点。” “哦,那就好。”花困立刻松了一口气。 胡天感受到深深的恶意。 花困又问:“那桑桑姐姐为什么突然又要下场了?” 胡天翻白眼,当然是因为那个“八霁太岁”的玩意儿。 胡天却也不明白,叶桑为何想要“八霁太岁”。他便敷衍花困:“等师姐回来,你再问问吧。” 胡天却又一边掰花困的手指头,一边抖了抖肩膀。 归彦此刻坐在胡天肩膀上,甩尾巴。 胡天凑过去,小小声问归彦:“八霁太岁是个毛玩意儿?” 归彦甩了甩尾巴:“嗷。” 归彦老大不情愿,跺了跺蹄子。 前番归彦独给胡天看的蜃影书页,又出现。 万年八霁木,其下生太岁,乃为八霁太岁。挖土三尺可得。八霁太岁,食之,可修补残魂,补全灵魄。亦为地宝。 胡天愕然:“八霁太岁、八霁木,极谷了不得啊,两个地宝。我还以为他们拼命打杀,是争着抢着被雷劈,原来还能去挖树底下的地宝。” 胡天想得美,极谷弟子连赢六日,上了圣山,跑到八霁木下,一边被雷劈,一边挖挖土,挖出八霁太岁来。 归彦似知胡天所想,翻白眼,神念道:“  不行的!” 极谷剑术比拼又多惨烈,且不提,便是能获胜。弟子去得八霁木下,想要八霁太岁,得自己挖。 八霁太岁在八霁木下三尺,挖开土也要挖好一阵子。 “挖土的时候,八霁木有雷击劈下。待太久,会死的。”归彦用神念给胡天解释。 故而极谷弟子,若能赢得进入圣山的机会,多半也只是参详八霁木雷击。并不会去挖八霁太岁,自寻死路。 胡天听了撇嘴:“这么说还是做剑卿核算。” 不要被雷劈,就能得半寸八霁太岁,天大的好事! 不但胡天叶桑如此想,便是旁的门派也是如此惦念着八霁太岁。 且叶桑开场颇鼓舞士气,一盏茶的功夫,叶桑便是打赢了十场。极谷弟子在她剑下,全然没了寰宇第一剑派弟子的威势。 少时叶桑回座上,另有别的门派弟子冲上去。 胡天看着冲上去的弟子,自言自语:“我要不要去试试?” “师弟若是想去,也可试试。你练得空剑之术,与不同人交手,也可有所增益。” 胡天闻言,立刻跑去宋弘德处请战。 宋弘德微笑听完:“不行。” “为什么啊?”胡天愕然,“师姐刚才就去了啊。” 宋弘德微笑,神念传音:“叶桑稳赢不输,你赢面太小了。” 胡天不由压低声音:“可您刚才不是说,不分门派吗?” 宋弘德继续神念传音:“废话,她稳赢不输,我还不能说说场面话吗?你输了,丢得可是穆尊的脸面!你给我好好呆着啊。” 胡天撇嘴,蹲在宋弘德身边不说话。 宋弘德咬牙切齿:“你早前同我说的信点之事,若是此番乖巧,我自然再多给你一千。六千个。” 胡天挑眉,立刻站起来,拔腿就跑回座上,双手摆在腿上安静座下。 钟离湛看胡天来:“师弟怎么回来了?宗主不给去?” 胡天道:“宗主说刀剑无眼,我皮薄肉嫩,破相不好看。” 疏香闻言作呕吐状,继而被胡天一巴掌拍下了木桩。 胡天若无其事收手,看向花困。 花困正追问叶桑:“桑桑姐姐,你是不是要八霁太岁有大用?我想法给你弄啊……” 叶桑却只是摇头:“无妨,你且莫担心,我定然能将那半寸八霁太岁拿到。” 花困却是好奇得不行。 直到这天武斗会结束,钟离湛、叶桑、胡天、花困并疏香,结伴回处所。 快到岔路口时,花困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此时钟离湛忽而开口问:“师妹,那八霁太岁是要给师伯准备的吧。” “什么!我师父也能用?”叶桑瞪大眼,唰啦一下站住。 “却不是给师伯的?”钟离湛反问。 叶桑尴尬:“我是想给花困的。这可如何是好?分两半药效能到位?” 花困闻言愣了愣,忽而笑起来:“桑桑姐姐是要取八霁太岁给我?” “是如此。我虽不通药理,但曾听说,八霁太岁修补神魂体魄最好不过。说不得吃了,眼睛就好了。” 叶桑说完,又急切转头,追问钟离湛:“师兄,你刚才说的当真?八霁太岁能治师父的伤?我师父说,他那伤是陈年痼疾,药石罔用。” 胡天此时也是后悔,早知如此,便是六千信点都不要,也该下场试试。可现在一日已过,后两日便是能赢十个人,也不能得八霁太岁了。 钟离湛浅笑,却也不直接回答叶桑,只说:“万一能治呢?师妹要如何?” 叶桑皱眉:“师父若是能用,掀翻极谷,也得再弄……” “桑桑姐姐,慎言。”花困捂住叶桑的嘴巴,“且莫急。八霁太岁于我,并无用处的。” 叶桑眨眼,似乎不信。 疏香冷不丁说:“这货瞎,是因为天道责罚,无药可救。” 骤然静寂。 半晌,叶桑问:“真的?” “是真的,在藤墟看了不该看的事,天道责罚,再看不见了。”花困说完,又有些高兴,“桑桑姐姐,你从前说,你的剑能杀我。可现在是不是稍微选我一点了?” 胡天闻言,拉着疏香向后退。 疏香不肯动,扯了自己袖子,低声呵斥:“你作甚?” 胡天翻白眼,这是不让你做电灯泡!拯救你被掀飞的命运! 却不想,疏香留下,钟离湛也是没动弹。 胡天只好自行退后一大步。 115.三十二 胡天虽退后, 但仍听到叶桑说话。 叶桑对花困道:“并没有, 从前的话都算数。现下要杀你,我也是能下手。” 幸而花困脑子清醒:“我想也是。” 叶桑却道:“但剑之外,我想让你好。” “嗯。桑桑姐姐,我没骗你, 八霁太岁我用了也无效。”花困拽着叶桑衣袖, “两日后赢来的半寸八霁太岁, 给你师父用。你不要去挖人家的八霁太岁了。” “好。” 花困松了口气, 对叶桑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也是要做蚁后的妖, 很忙的。” 叶桑笑起来:“明日剑冢见。” 花困点头,喊:“疏香。” 疏香不情不愿挪过去:“作甚, 用我的时候你就想到我,你当我是个什么?我可是忻鸾族……” 花困拽住疏香的胳膊,拖着他大步向蚍蜉妖族处所走去。 少时拐弯,疏香道:“他们肯定听不见瞧不见了。你说你图什么?眼都瞎咯,也没见人家喜欢你。” “关你什么事儿?”花困狠狠踹了疏香一脚, “她不喜欢我的样子,我也喜欢。再说,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疏香撇嘴, 打地上爬起来,拽了花困的衣袖:“好罢,痴情种子,我说错话了。你家桑桑姐姐怎么样都好。你想做什么都对。王储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替你毒杀了那个钟离湛如何?我看你瞧他也是不顺眼呢。”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花困低头,攥起拳头,又松开,“你闭嘴,就是最好的。” 疏香翻白眼:“死蚂蚁。” “臭鸟!” 花困打疏香之时,胡天一行已到了处所。胡天伸懒腰,看向天外。 东天北辰闪耀,一轮月亮正往山头爬。 胡天拱手:“师兄师姐,明儿早上见。” 钟离湛点头:“师弟好生休息。” 胡天带着归彦大摇大摆进了屋,回头关门之时,却听钟离湛叫住了叶桑。 “师妹。” 叶桑转头:“师兄有事?” 胡天立刻关上门,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归彦蹲在胡天肩头,抬蹄子戳了戳胡天的脸,继而自己竖起耳朵听起来。 钟离湛此时却不言语,停了片刻,笑道:“只是今日听你同花困说起,剑能杀她之言,有些好奇罢。却是唐突,师妹且不必理会。” “师兄若想知道,也是无妨的。”叶桑很是直率,“我乃古剑道剑修,修剑心、练剑意。若平日有一二不能决断之事,自然便是问剑。” “可是曾有一事,与花困有关,不能决断,便问了剑?故而今日花困才有那番言论?”钟离湛聪明,一点就透。 叶桑点头:“是如此。” 钟离湛笑起来:“师妹果然是剑修。” “师兄过奖,只怪我驽钝,才只能依靠重剑判断心意。”叶桑拱手,“天色已晚,师兄早些歇息……” “重剑不能杀之人,便是心意所属,可是如此?”钟离湛忽而开口打断叶桑。 叶桑抬头,月光朦胧落下,虽有些愕然,却也点了头。 钟离湛莞尔,拱手道:“师妹也是早些歇息,明日还有十个人要揍。” 钟离湛说完,转身大步进了屋去。 胡天直起身来,挠了挠头发,对归彦说:“师兄好奇怪啊,我还以为他要告白,再不济,抽出紫笛同师姐打一场……卧槽,你能不能给点预告再变成人啊!” 归彦坐在桌子上,撇嘴:“牛肉干,猪肉脯,红烧鱼。” “红烧鱼没有。”胡天说完,任劳任怨从指骨芥子里拿出牛肉干猪肉,递给这大爷。 伺候妥当了才能有桌子睡不是? 归彦一手牛肉干,一手猪肉脯,吃完:“花困,怪怪的。” “被天道惩戒……”胡天抬头,“你说,要怎么委婉地问花困,到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不知道。”归彦走到胡天面前,抓起胡天的手腕。 胡天吓一跳:“作甚?” 归彦举起胡天胳膊,将胡天手中的牛肉干送进自己嘴里。 胡天无语凝噎,干脆配合把拳头塞进了归彦嘴里。 第二日,趁着叶桑在剑索上大开杀戒,胡天凑到花困面前,问:“小蚂蚁,天道长得好看吗?” 疏香一边“噗”一声:“找揍你直说,问得如此曲折,也不怕闪着舌头。” 花困却不似平常,她转脸“看”向胡天,认真道:“胡天,不要问我,你会看到的。” “卧槽。”胡天向后退了退,“小蚂蚁,我就是问个八卦,你这样很可怕的你知道吗?” 花困笑起来,得意洋洋,幸灾乐祸,满脸捉弄成功的快意。 胡天却是松了口气。 他对天道没兴趣,他就想安稳回去喝鸡汤,再带着归彦尝尝棉花糖巧克力花脸和蛋筒。 此时场上,叶桑又打败一个极谷弟子,另一个修士忙跳上铁索去。 那修士挽髻,抹胸长裙,手上一串银镯,乃是一个女修,腰间佩细剑。非是极谷弟子,乃是其他门派。 女修敛衽道万福,又言:“在下希言城,于满紫,愿讨教一二。” 叶桑拱手还礼:“请。” 于满紫乃是昨日未下场的修士,今日下场,自然就不是冲着八霁太岁来的。其目的不言而喻——与叶桑切磋。 花困闻言立刻坐直了:“那老妖婆来了?” 胡天不知这于满紫是何来历,但她与叶桑一战,堪称叶桑下场后最精彩的一场——叶桑用了三百零一招打败了于满紫。 这一场之后,又一个藤墟花妖抢先上前去挑战叶桑。 剩下的八场,极谷弟子只抢到四场,另四场却是被其他门派的弟子抢了去。 自然是谁也没能让叶桑自剑索落下。本是极谷弟子对付叶桑,转而成了各大门派同心协力要扳倒叶桑。 气氛徒然变了。 这是选武林盟主,还是比武招亲? 待到叶桑这日十场打完。 胡天对叶桑玩笑:“明日十场,怕是各派先斗上一番,再出优胜者来同师姐打了。” 钟离湛笑道:“那可就更热闹了。” 到得这武斗会最后一日,虽没胡天玩笑里的那般夸张,但叶桑下场状况也是空前。 挑战叶桑的都是前几日下场的个中高手。 一个两个三四个,自然都是被抽飞出去。待到五个六个七八个,已是不求胜,只数招数,看谁留得更久。 于满紫所属希言城,那边早一天便开始摆赌局了。直将胡天看得眼热不已。 可惜善水宗宋弘德坐镇,胡天着实不敢造次——关键是宋弘德捏着他这番的六千信点。 胡天折中,想着派兔子去下赌注,找归彦讨灵兽袋。不想归彦不给,他现在是兔子的老大,派活计这种事,没胡天的份儿。 “太没义气了。” 眼见第九个挑战叶桑的修士败下阵去,叶桑只剩下最后一位挑战者。胡天再想下注已经是来不及。 他便是抓了归彦来:“赌一包牛肉干,最后一个挑战叶师姐的当时极谷——妈呀,师兄……” 不待旁人上前,钟离湛一跃而起,落在了剑索之上。 钟离湛白衣紫笛,高雅清淡。 场外却有人拆台:“你们同是善水宗的,什么时候不能打,还是想包庇?” 钟离湛恍若未闻,拱手一揖:“师妹,久不切磋了。” 叶桑从容还礼:“师兄请。” 下一瞬,紫笛对重剑。 这一战着实精彩。 钟离湛叶桑这一年日日在一处磨合剑阵,对彼此不可为不熟尔。知彼如知己,招式、剑术都是了然入心,化入神魂。 打斗一处,招式偶有重叠,异常合契,赏心悦目。 又因叶桑从来诚于剑,既然要打,自然是要打得痛快。钟离湛此番也是存心较量,立志要杀个绝阵。 他二人真打,险招杀招不绝。 一时高低之间,难分伯仲。直下了九百招,终是叶桑剑技更胜。 叶桑剑招横切,转腕,使得一式“何事秋风”。 钟离湛紫笛横档于胸前,叶桑剑锋直指紫笛中段要害。他二人相去半丈远,这一剑杀气却直抵钟离湛颈项经脉。 山谷长风烈烈,自叶桑身后直向钟离湛吹去。钟离湛垂落于耳边的黑发随风而去,切口平整。 叶桑收剑抱拳:“师兄,得罪了。” 钟离湛猛然惊醒,不急不许道:“师妹的剑,也是能杀我的。” 钟离湛说完,转身跳下铁索,飘然离去。叶桑并未在意,下了铁索跟随钟离湛回到座上。 疏香是个蠢蛋,凑近问胡天:“你师兄他怎么了?我觉得他回来气场都不太一样了。” 胡天言简意赅:“失恋。” 胡天心道这下最高兴的该是花困,转头却见花困端坐,双手握拳脑壳抵在膝盖上,叽叽咕咕些胡天听不懂的东西。 “都没救了。”胡天撇嘴。 归彦小黑毛团则在胡天膝盖之上蹦起来,伸蹄子挠了挠胡天的脸。 胡天忙看向这个小祖宗:“什么?” 归彦在胡天腿上蹲坐,认真看向胡天,耳朵动了动,用神念道:“你输,牛肉干。” 胡天挑眉:“啥?” “钟离上了铁索,不是极谷。打赌,你输了。” 胡天看云耍赖:“你都没说要赌的。不算数。” “不管!牛肉干!”归彦神念大嚷,自胡天腿上跳起来,用力蹦了蹦。 “赔了夫人又折兵,我是招谁惹谁了。”胡天哼哼唧唧,拿出一包牛肉干,撕了喂给归彦这大爷,“话说你最近你有没有把兔子拉出来溜啊?别给他们憋坏了。” 归彦神念大声道:“有出来。” “那我怎么都看不见他们了?” 归彦却是大口嚼牛肉,不搭理胡天这茬事儿。胡天戳了戳归彦毛茸茸的脖子,归彦“嗷呜”啃了胡天手一口。 胡天差点自木桩之上蹦飞出去。 此时场上又有打斗,胡天忙凝神去看,将注意力自手指转移了。 这最后一日的武斗,于极谷弟子乃是能否进圣山参详八霁木雷,于其他宾客则是能否得到半寸八霁太岁。 剑索之上,众皆拿出最佳状态迎战,可谓□□迭起。 待到天暗,六日武斗会结束。 得六字的极谷弟子仅三人,得三字的外派弟子仅叶桑一个。 叶桑并未因晨间与钟离湛一战,而所困扰。相反,她拿了半寸八霁太岁,喜气洋洋的,还跑去宋弘德那儿问:“宗主,我能不能现在回去,把八霁太岁给师父塞下去。” 宋弘德眉毛一挑:“塞?” “宗主有所不知,我师父不肯吃药。”叶桑理所当然,“可不就得塞么?” 宋弘德心道,九溪峰果然是出逆徒的地方。 但思忖,若是此时放叶桑回去给杜克“塞”地宝。杜克迁怒,搞不好追到极谷来,再杀几个人泄愤。 宋弘德立刻道:“杜先生既不爱吃,便是要准备个万全之策。不如这几日想想,待铭礼会结束回去,再实施也好。” 如此,届时他们师徒打架最多拆了九溪峰,让沈桉赔钱就是了。 叶桑也听劝:“宗主说的也对。到时候请穆尊一起,将师父捆了……” 宋弘德听着叶桑欺师灭祖的话,心惊胆战,赶忙出言打发叶桑:“明日便是开剑坛了,届时你同胡天、钟离湛还需好好表现。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叶桑便将八霁太岁妥帖收了,高高兴兴追上胡天他们一同回去,一蹦一跳好似个小姑娘。 山道之上,往来多行人,见了叶桑有侧目也有议论的。 百里永见叶桑前来,笑着贺喜:“恭喜叶姑娘,此番叶姑娘剑技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叶桑笑,转头四顾:“钟离师兄呢?” “师兄先回去了。”胡天此时手上抓着不知打哪儿摘来的李子,剥了皮塞给归彦,“小心核儿。” 疏香奚落:“今儿那人被叶桑打败,怕是嫌丢脸躲起来了。” “莫要胡说八道。”叶桑冷脸,“剑技切磋,乃是常事。” 百里永点头道:“输赢兵家常事。且今日钟离师兄同叶姑娘那一局,尤其精彩,堪称古剑道……” 堪称古剑道剑技的一次盛宴。 这此比斗,若是千年前,在极谷也该是上乘。极谷近千年,新剑道盛行,如此古剑比斗少之又少。更讽刺的是,这高超绝伦的剑技比拼,在极谷中发生,却由两个善水宗弟子完成。 着实有些伤脸面。 百里永便是不再盛赞,只说:“钟离师兄断不会因此躲避。” 关剑道什么事儿,他先走那是因为他失恋。失恋还不给人矫情矫情么。 胡天在心里呐喊,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他尝了一个李子,挺甜的,于是撒欢去摘李子了。 人族修士少口腹之欲,故而极谷大片的果树挂果没人动。 胡天将指骨芥子两个抽屉装满水果,才心满意足回到处所去。 刚回屋便听人敲门,胡天拉开门一看,叶桑站在门外。 “师姐。”胡天将叶桑让进屋来,四下看看却也只好让叶桑站着说话。 叶桑笑道:“师弟别忙活,我来只想请你一件事儿。” “师姐尽管开口。” 叶桑自怀中取出一只乾坤袋,打开,从其中拿出一片半寸厚巴掌大的物件。此物通体白亮如玉。 叶桑道:“此乃八霁太岁,此物乃是地宝,须小心存放才能保其品质不坏。我只有乾坤袋,故而想借师弟的芥子一用。” 乾坤袋能保药品食物一月不坏,芥子可保一年品质如新。且乾坤袋毕竟松软,或撞上什么,其中物件有个折损也是常见。 “成。刚好还有抽屉放。”胡天说着,自叶桑手中接过八霁太岁。 入手竟然是个软的。 归彦落在胡天手腕上,凑近嗅了嗅,伸出小舌头。胡天眼疾手快忙将手指塞进归彦嘴里,另一只手将八霁太岁妥善收入指骨芥子。 胡天又拿了一片肉脯,一把李子。 肉脯塞进归彦嘴里换自己的手指,将李子递给叶桑:“师姐尝尝,特别甜。” 叶桑拿着李子笑:“师弟今日早些休息罢,明日便是开剑坛了。剑坛三日,不知何时我等就要上台演示小雉剑阵了。” 胡天点头称是。 叶桑便告辞离去。胡天关上门,归彦却是跳到他脑袋上去蹦来蹦去。 这货吃了肉脯要吃李子,却被胡天一把抓来,给它灌了一口清水。 胡天道:“漱口,不许吃了,早点睡觉。” 归彦吐了水,不高兴,跳上桌子选枕头最软乎乎的一块,趴下,缩成个小黑团。 胡天将自己洗刷干净,戳了戳归彦。 小黑团不动如山。 胡天提起这团毛茸茸的小玩意儿放在了自己肚皮上。胡天躺下,将神念沉入识海中去。 这是胡天新领悟的休息方式,他沉心入识海,身体休息一夜。至于胡天自己,则能在识海中玩一玩,撅屁股趴在冻海上,欣赏自己小时候的帅模样。 至于醒过来?天亮自然有归彦戳他。 说来也是有趣,归彦戳戳胡天,胡天就能醒过来,比什么都管用。 这天胡天刚爬上“止”字岛,忽而心神一动,神念弹出了识海,睁开眼来。 外间窗棂无光亮,归彦却是站在 床边伸手拍这他的脸:“醒呀!” 归彦弯腰,头发落在胡天鼻子上。 胡天“阿嚏”一个喷嚏,猛然坐起来,看归彦一眼,揉着鼻子搓搓脸,碎碎念:“怎么啦?半夜不给吃东西,要生蛀牙的……” 归彦伸手捧住胡天的脸,认真看向胡天:“有魔气!” 胡天被迫看着归彦的眼睛,其中一圈淡金色的光圈真好看。 归彦眨眼,又重复,一字一顿:“有,魔,气!” “啊?”胡天猛然醒神,“谁有魔气,你身上漏气了?” 胡天说着却是抬起左手,瞬息将神念沉入指骨芥子,看向七星斗橱最下层一角的抽屉。 那抽屉紧紧锁着,并无任何异样。 胡天不放心,自另一个抽屉中抽出几张符箓,将那下层角落抽屉给糊上。 外间,归彦见胡天又走神,伸手揪起胡天的脸颊,左右拽了拽。 胡天醒神吃疼:“好汉,我这脸不是面饼!别别别,魔气,说魔气,魔气在哪儿呢?” 归彦松开胡天,指向门外:“外面!钟离!” 此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胡天跳下桌子拉开门,便见门外乌泱泱站了一圈人。 宋弘德并善水宗众长老都来了,站在门外看向钟离湛的屋舍。 叶桑站在一边蹙眉头。 胡天走到叶桑身边,看钟离湛那门眨眼睛。 钟离湛所住屋舍,此时外间一片平静,只是门缝之中隐约黑气向外挤。 宋弘德问刘眩鹤:“钟离湛四阶圆满,可有历心魔?” 刘眩鹤虽与钟离湛生了间隙,却也知晓钟离湛近况,便是一一道来:“此子心性很不稳固,进阶偶有反复。臻入四阶以来,登级的势头虽迅猛,但也是古怪,至今未曾历心魔。” 所谓历心魔,乃是人族修士必经的修行步骤。人族修行,一至四阶修的是皮囊生机,或说是修补五灵根,以五灵根运转生灵气助长生机。 待到四阶之后,则重在修神魂成元神了。 而修行神魂的路上,最大的拦路虎便是心魔。心魔由道心而生,以道心为食,稍有不慎反噬修士,也是有的。 而五阶之前的历心魔,多半是机缘巧合,心魔发作。让修士首次瞧瞧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此时钟离湛屋舍之中魔气缭绕,便是历心魔的征兆。 只是屋舍挡住,谁也不知钟离湛的心魔是什么。 “偏生是在此时。难道是今日受了什么刺激?”刘眩鹤皱起眉头,看了叶桑一眼。 他又转头向宋弘德拱手:“宗主,钟离湛这心魔,魔气似乎太大了。” 心魔也分大小,却与修士的修为境界无甚关联。连胡天也知道,心魔不是修士自己能控制的。若是能控制,穆椿早就成仙了,哪儿还轮得到胡天去拜师呢? 宋弘德微微转脸看向刘眩鹤:“刘长老,钟离湛毕竟是你的弟子,若有不妥,你教导也是有责的。” 刘眩鹤闻言变了脸色。 幸而宋弘德此时并无追究之意,他上前一步:“待我去看看。” 却不等宋弘德走进屋舍,门缝中魔气骤然向后退缩消失。 宋弘德推门而去,屋内一丝魔气也无。 若水部宗律堂的周之启冲进来:“了不起,竟然将心魔收敛了!” 宋弘德却是摇头:“太逞强!这下可是要糟糕。” 看似钟离湛心魔初次发作,便被钟离湛收伏入体,但收伏心魔之后,消磨却需要月余时日。 直白说来,便是此番钟离湛要躺着睡上月余的觉,人事不省。 而开剑坛只有三日,没了钟离湛,小雉剑阵如何运作? 116.二十三 宋弘德此时犯了难。 临阵换人,且不说小雉剑阵固有剑招要学, 便是剑阵三人间的磨合,又岂是一日而成? 现下只庆幸此次极谷剑坛之上,善水宗并非只有一个小雉剑阵能展现。 只是宋弘德本对小雉剑阵期许良多…… “宗主,现下当如何处置?”刘眩鹤看向床上躺着的钟离湛皱眉。 宋弘德思忖片刻:“先着人送他回宗门去罢,待到此处事毕,你回到宗里再助他。” 刘眩鹤攥紧手, 继而松开, 抱拳:“是。” 刘眩鹤手起一诀,唤出两只化形灵兽, 再取一张春藤椅子,将钟离湛置于其上。刘眩鹤亲自将其送出屋子。 胡天叶桑立于门外, 见两只化形灵兽抬着春藤椅,将钟离湛往外运,都是愕然。 叶桑上前去,拱手作揖施礼, 问:“刘长老, 现下可是带着师兄回宗门?” 刘眩鹤冷哼:“托你的福, 自然如此。” 刘眩鹤说完, 甩手愤然回屋。 叶桑不解,看向胡天。 胡天冲着刘眩鹤的背影翻白眼,转头对叶桑道:“师姐别搭理那个老头儿,脑子有坑。” 钟离湛喜欢他家师姐,关师姐什么事儿?打人的反喊手疼,要被打的赔偿。这就是讹人。 叶桑也是不在意:“怕是钟离师兄出事,刘长老也是急着的。” 此时屋里有声,让胡天、叶桑进去。这两人忙进了屋。 屋里现下只有宋弘德,并几个若水部的长老。 宋弘德见他二人来,招了招手:“坐吧。” 到底是宗主,自带桌椅。这屋里此时竟是桌椅俱全。 胡天不客气地坐下。 宋弘德酝酿片刻,方道:“钟离湛方历心魔,便将心魔敛收入体。虽避开了心魔出体被众人观见的难堪,但他此次怕要些时日修复自己。此番小雉剑阵也就不能成阵了。” 叶桑胡天闻言都是低头不语。 胡天方才见钟离湛被抬走,已是有些预感。 宋弘德见他二人如此,安抚道:“修士心魔,并非自己能控制的。望你二人也莫要有怨言。” 胡天忙问:“宗主,钟离师兄没事吧,我看他是被抬走的,是回宗里了吧?” 一边,若水部宗律堂的周之启长老道:“无妨,听刘长老说,这该是钟离湛首次历心魔。如此突然的状况,尚能自持,将心魔敛收入体,实在难得。如此,他自有能力修复自己。” 叶桑胡天闻言都是松了口气。 “我观钟离湛,也不当那般没用。”宋弘德摇头,“只是可惜了小雉剑阵。极谷剑坛本该是最佳时机……” 叶桑垂眸。 胡天猛然想起,小雉剑阵不能展示,那他的奖励信点不是要泡汤了? 胡天忙问:“宗主,奖励信点是不是一个都没有了?” 宋弘德点头:“是如此。” 胡天顿时趴在桌子上:“宗主,至少给点啊。都大老远的来了。” 宋弘德没好气:“别跟我讨价还价,一个都不好给。” 胡天撇嘴:“师兄。” 宋弘德瞪了胡天一眼,神念道:“你就是叫我师弟,都别想。此乃宗门规矩。我一个宗主,这规矩坏不得。” 胡天耷拉下脑袋,嘟囔:“师弟。” 宋弘德闻言,一巴掌拍在了胡天的后脑勺。 胡天缩了脖子:“好歹抢救一下啊,比如找个人代替?” 周之启道:“这剑阵,你们三人练了一年才成阵,其中默契磨合,该是如何,你还不知?此时哪里去找合适的人选替补入阵?若是练不好,开剑坛反而是丢丑。” 道理胡天都懂,他看一眼叶桑,抓了抓脑袋:“要不,让师……杜先生来?” 叶桑忙摆手:“师弟莫说笑了。师父不会……要不我回去问问?反正也挺近的。” 杜克乃是小雉剑阵的创始人,为了成阵,不知推演过多少。若说有谁更合适,只当他一人。 宋弘德似有些心动,最终却道:“叶桑入宗多少年,可见你师父离开过若水部?更别提来此处了。怕是你去请,也未必能请来。” 叶桑站起来,冲宋弘德拱手:“宗主,不试试,如何知道不成呢?且让我回去一趟吧。” “也好。”宋弘德点头,“你便去试试吧。” 叶桑领命而去。片刻后,灰头土脸回来。 胡天一见叶桑形貌,就知没戏了。 叶桑垂头丧气:“师父不肯。” 岂止是不肯,简直要杀人,抽出软剑就差点把叶桑这逆徒削成片。说小雉剑阵不能展示了,他都没这么生气。 “师父好似同极谷有仇似的。” 如此便真是没戏了。 六千个信点就这么没了。一年练剑也跟笑话似的。 胡天脸磕在石桌上,滚了滚:“就没个其他人了嘛。” “我。”归彦自胡天肩头蹦下,落在桌上,伸蹄子戳了戳胡天的脸,用神念对胡天道。 “嗯?” 归彦重复:“我。” 胡天直起身,看向归彦:“你什么?” “我,阵首,很厉害的!” 胡天乐:“是,我家归彦最厉……卧槽!” 胡天猛然从桌上蹦起来,又“咣当”坐回去,抓住归彦的两只小蹄子:“再说一遍。” “我!阵首!很厉害的!” 胡天蓦地哈哈大笑起来。归彦生气,蹦起来去挠胡天。 胡天拽着归彦:“别挠,好汉饶命!” 归彦神念嚷:“你不信!我厉害的!” “我信啊!我笑是高兴的!”胡天抱着归彦,“高兴!” “哦。”归彦停下动作,跳到胡天肩膀上,神念道,“信点,要一万个。” “有道理!” 宋弘德:“胡天,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呢?莫不是也入了魔怔?” “宗主,小雉剑阵绝妙。”胡天深谙套讨价还价之道,此时坐直,不急着报喜,一本正经打埋伏,“若是不能展示,太可惜了。” “你当我不知道?”宋弘德叹气,“但凡能有个合适的人选,我也不至于让叶桑回去讨骂。” 敢情你知道师伯不能同意,还让师姐回去。 胡天这么一想,立刻什么顾虑愧疚都没了,理直气壮狮子大开口:“那我现在有个合适的人选,但他出场费用高,两万信点,出不出?” “还有谁?”叶桑好奇,“师弟,穆尊似乎已经出门去了。” 宋弘德站起来:“穆尊?那可万万使不得!” 胡天忙摆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把主意打到他师父头上去。 胡天却也不急着解惑,而是提醒宋弘德:“宗主,两万信点。” 宋弘德咳了咳,心道沈桉胡天是一伙儿,如此行事也是不稀奇。 宋弘德却也不是个好忽悠的:“现下还能有谁与尔等配合?若真能有个人,替代钟离湛,与你二人配合得□□无缝。这两万信点自然给你的。只怕没这么个人。” 宋弘德说完,与叶桑周之启等人一起看向胡天,目光如炬,满是探寻。 “怎么会没有!”胡天拍了拍自己肩头的小黑毛团,“归彦啊!” 胡天话音方落,便听刘眩鹤讥讽:“你这是想信点想疯了吧?这么个灵兽,它知什么剑阵剑法!” 剑法或许不知道,但剑阵归彦定然明了得很。这一年归彦以幻象蜃影描摹出多少剑阵图。胡天进步神速,可都是得益于此。 归彦闻听刘眩鹤之言,自胡天肩头站起来,全身炸毛,冲着刘眩鹤呲牙。 胡天冷笑:“您慎言。别的不知,但归彦对小雉剑阵的了解犹在我之上。” 刘眩鹤大怒:“黄口小儿,莫要仗着穆尊之名如此狂妄!这灵兽便是熟识剑阵又如何,用嘴叼剑吗?” 下一刻,归彦跃下胡天肩头,落在地上“咻”一声,比便是化作少年模样,怒目瞪向刘眩鹤,大声道:“我,厉害的!” 众皆愕然:“这是谁?” 胡天得意,对众人道:“我家归彦。” 宋弘德虽曾听王惑朝华提过归彦已是会化形,但见面却是头一回。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宋弘德喃喃,片刻后,他问叶桑胡天:“此事当不得儿戏,你们可是曾同归彦练过?” “未曾。”胡天甚至未曾见过归彦执剑,但他信,“归彦定然能入阵。” “宗主若有疑惑,”叶桑是个实干的,“现下出门练一次便是了!” “好。”归彦转身冲胡天伸出胳膊摊开双手,“剑!” 胡天不禁将玄铁剑给了归彦。 归彦接过剑来,眨眼睛:“你呢?” 胡天立刻转身,冲宋弘德伸手:“宗主,借个剑来用用呗。” 宋弘德很是警觉,才不把自己好剑给这人。宋弘德向后看去。 周之启实诚,抽出自己的剑,递给胡天:“此剑乃是天外陨铁淬炼所得,你且用着。” 胡天抽出那剑。寒光凌然,煞气非常。果是好剑。 胡天拱手:“谢周长老。” 可惜不是宋弘德的,用完得还。 叶桑道:“我等出去罢。” “好。”胡天归彦异口同声。 此时外间善水宗众人仍未散去,宋弘德推门走出来。 众人纷纷上前去询问。宋弘德摆手示意噤声,又回身看向身后。 众人目光齐齐聚向那门。 叶桑率先走出来,无惧无畏。 胡天一晃三摇正打着哈欠,忽而见如此多人看自己,闭上嘴巴,拱拱手:“诸位晚上好啊。” 归彦跟在胡天身后,走到门边时停了停。 好多人,在看他,目不转睛,悄无声息。 归彦抿嘴吸气,挺胸收腹,大跨步走向前:“哼!” 胡天转头,退回归彦身边,乐道:“你哼哼啥?” 归彦也不知道,就是不高兴。 此时宋弘德示意:“且来试试吧。” 叶桑点头。归彦率先走到叶桑身边,站在了平日钟离湛的位置上。 归彦又看向胡天,胡天兴高采烈蹦到归彦身边。 叶桑转头,看他俩,莫名笑起来:“开始了。” 叶桑说完,手起一式,剑意剑心骤起。 归彦站立不动,众皆愕然,宋弘德摇头。 胡天却不慌不忙。 叶桑剑锋直归彦耳畔,归彦蓦然腾空翻身,剑如笔,身如笔,笔法轻盈灵活,提按顺逆,便将阵脚勾勒。 无数阵纹瞬息在胡天神念浮现。胡天提剑便上,空剑之术挥展,剑招剑式便是笔上墨、纸上书。 一阵即起,宋弘德蓦然上前一步。脸上不显,心中却已惊涛骇浪,震骇非常。 前番来时,因小雉剑阵训练时日太短,宋弘德亲自观览叶桑、钟离湛、胡天三人演练。那时觉此三人配合,已是世所罕见,精彩绝伦。 不想此时所见,叶桑、归彦、胡天三人成阵,阵势流畅,更胜一筹。可称当“□□无缝”四字。 此时尤以胡天动作为显。 前番胡天得阵意,切阵脚,临阵纹。虽流畅,但留于匠气。此时胡天动作缓急自然,如是天成。 胡天此刻观感尤在宋弘德之上,与钟离湛时,阵读启心术运转,读叶桑剑意尚可,及至阵脚便多有吃力,故而他要熟悉阵法。 此时他行动,却只要读叶桑阵意剑心,及至归彦,默契自从神念生,行于肢体,好似血脉流动。 如此便将阵读启心术专注于叶桑。 当真是一个剑随念行,快意酣然。 不止胡天,叶桑此时也是畅快。 叶桑起先还是顾及归彦初入阵,剑势尚缓。后见归彦尽数领会,且其剑术竟似杜克平日所习,发挥丝毫不逊钟离湛。 叶桑不由放开心神,归彦竟能跟上,且胡天与其配合毫无滞涩。 剑阵之中,阵首阵尾于她如剑器。此时胡天归彦配合自然,直将她的剑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及至此时叶桑已是入迷,一阵即逝,新阵乃得。 也不知舞过几阵,骤然叶桑剑上天光闪过,她乃醒神,便见天色大亮。 叶桑这才缓缓收招而去。归彦止阵提剑,胡天收墨凝神。 他三人落在一处,叶桑回头笑起来。 胡天也是乐:“宗主,成不成!” 归彦看着胡天,戳了戳他胳膊。 胡天转头,冲归彦笑起来:“我就说,我家归彦最厉害!” 归彦昂起头,得意洋洋。 “归彦?那不是他灵兽吗?” 四下听闻胡天之言,顿时议论纷纷。 胡天立时想抽自己嘴巴,去看归彦。却听归彦神念道:“信点,两万个!” 胡天乐,拉着归彦走到宋弘德面前:“宗主,你就说,成不成!” 胡天说着竖起两根指头来。 宋弘德大笑:“贪心不足的小混蛋!” 胡天偷笑:“我就知道宗主最好了,大气!” 宋弘德一个弹指,落在胡天脑门上。 胡天蹦起来,捂着脑壳:“师兄!” 宋弘德恍如未闻,走到众人面前,宣布:“此番钟离湛历心魔,小雉剑阵阵首由归彦替上。诸君意下如何?” 众人方才所见,多是惊叹。此时自然无人反对。 宋弘德环顾四周,低头沉吟片刻,又道:“今日善水宗开阵,便也用小雉剑阵罢!” 此言一出,众皆惊。 极谷剑冢铭礼会,开剑坛一项,又叫百家论剑。每个宗门都会带来百年之内,其剑术所得。这其中,每个门派又以收、末两场为重。 善水宗多次参加剑冢铭礼会,首、末两场还从未有落在低阶若水部的时候。 立时有人跳出来:“宗主,此时换人,未免不妥!” 此人乃是上善部弟子崔华之,此前定下的善水宗首场舞剑之人。却于此时被替换,如何甘心! 刘眩鹤此刻却因小雉剑阵乃是若水部所出之故,立场转变,道:“如何不妥,这小雉剑阵,诸位方才也见了。出神入化,精妙绝伦!可是当不起这开场?” 此时登时成了上善部若水部的争论。 宋弘德冷眼观之。归彦叶桑都是看他们吵吵。 胡天却是机警,他脑子转了一轮,立刻蹦出来:“宗主,还是给点时间让我们在磨合磨合吧。” 宋弘德叹气,点了点头,背手离去。 争论这才止歇。 待众人散去,归彦站在一边,踢地上的石头,不高兴:“不想练,累的。” “当然不练了。刚才只是说给别人听的,怕他们打起来。”胡天说完,又有些许不肯定,问叶桑,“师姐,咱们刚才配合挺好的,就不练了吧。” 叶桑点头,却是看着归彦,目光灼灼:“归彦,你方才临阵脚时,有一招,我没见过呢!” 归彦抬头:“哪一招?” 叶桑抓起重剑,唰唰唰舞得一招来。 归彦道:“这个啊,妖族的。起名字的妖,放在蛋壳上的。” 胡天挑眉:“起名字的妖?” 归彦点头:“蛋壳挡着,看不见脸,他在蛋壳上写‘归’‘彦’,说‘吾儿,望你有朝一日得归故里,望你才德兼备为邦之彦’。然后又在蛋壳上,把刚才那个,画给我看了。” 胡天听完,苦笑:“那不该叫‘起名字的妖’,那该是你爹。” “哦。”归彦转头看叶桑,“整套,要看吗?” 却也不等叶桑说话,归彦提起剑便是砍、撩、刺、拦,行动起来。 一套行完,招式明晰,悍然刚劲,朗健古拙。 胡天抓脑袋,叶桑愕然:“归彦,这不是剑法,这是刀法啊。” 归彦撇嘴:“不能用?” 叶桑低头,继而展颜:“却是我拘泥!能用!” 归彦乐起来:“去剑冢。” 便是兴高采烈去了剑冢。 剑坛仍在剑冢处。 开剑坛时,展示剑技的一方,经剑索去往悬崖另一头,而观者仍在悬崖这便的木桩上坐着。 幸而都是修士,隔着悬崖看,也是能看得清楚明晰的。 而各家上场,以抓阄排序。一家一次一场,一轮完后,再抓一次。 这天善水宗排得两场,并未排到小雉剑阵。叶桑一行便是安心做观众。 所谓开剑坛,便是各门派展示百年剑上所得。或是新创剑术,或是新得剑器,或是新的剑符制法。也有剑阵。 上场修士,先将成果展示,再接受其他门派讨论质询。若是符法剑器,多半是询问讨论。若是阵法剑术,有讨论,亦会有修士会去挑战切磋。 叶桑非但剑技极高,于剑理也是研究颇深。她观后,常有惊人之语,且不惧道出,更不惧争论。惹得各派对她,有惊有惊,有惧有怒。 一天下来,倒是给宋弘德脸上添了不少光彩。 疏香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叶桑今日结了好多仇,小黑,等着你们那小鸟儿剑阵上场,定然有很多人挑刺的。” 归彦皱眉:“你叫我,小黑?” “是啊,你看你黑头发,还穿黑衣服,不是小黑,难道叫你小白?我说你也换点别的衣服穿穿嘛!” 归彦低头,扯了扯衣袖,又看向胡天,甚是犹疑:“不好看?” “好看!”胡天坚定,“帅气极了!别听这臭鸟瞎说!” 归彦展颜,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指着疏香问胡天:“能打?” 此时却是不待胡天发话,花困道:“打!” 花困一马当先,冲上去按住疏香脑袋就是一通捶,边捶边道:“桑桑姐姐最厉害,谁敢挑刺!” 疏香被揍得嗷嗷叫。归彦看了,走上去戳了戳花困。 花困抬起头,吼道:“别拦我!” 归彦:“不是,让个空,我也要打。” 于是,疏香便被花困归彦联手打了个爽,鸟毛漫天飞扬。 胡天在一边看了直拍胸口庆幸不已。其实他和疏香想得差不多,但他没说出来! 叶桑在场上太犀利,不知多少修士存着报复的心。 胡天却又想得开,大不了便是被挑刺,说小雉剑阵不好。届时自然有叶桑舌战群雄,惹急了他就去砍人,让他那宗主师兄收拾烂摊子。 不料,真到了上场那日,叶桑、归彦、胡天一套精简剑阵演练完,三人收招而去,全场鸦雀无声。 叶桑便领归彦、胡天向场下致意。 依旧没甚声响。 胡天愕然,继而转头对归彦道:“你看,我就说你长得好看吧,他们都看呆了。” 归彦闻言看向胡天,嘴角微翘,甚是腼腆。 然则晴空朗日,风卷松涛,身后山崖万丈,据因这一笑黯然。 117.二十四 胡天愣了片刻,也是笑起来。 继而“怦”一下微动, 识海之中, 六芒星一角凝实亮起。 此时悬崖对面,终于有修士站起来。 乃是前番被花困叫做“老巫婆”的于满紫。她站立笑道:“好一个小雉剑阵!古意盎然, 阵势剑法战力十足!苍龙朱雀,俱无此灵活。古剑道极谷伤逝千年, 不想却在善水宗得以发扬。” 先前几句还是夸张, 怎么最后一句就是挑事儿了呢? 胡天翻白眼。 宋弘德立时站起, 笑道:“于道友有所不知, 小雉剑阵乃是从我宗朱雀剑阵推演得来。子母相承,何来不及之说?” 庄酴也是个人精, 笑道:“青龙朱雀, 都是大阵,七人成阵,自然无三人剑阵灵活多变。” 一个善水宗宗主,一个极谷谷主, 两人一唱一和, 和睦非常。 归彦听着他们说话:“怪累的。” “是挺累的。其实就是, ”胡天给归彦做翻译, “咱俩家好得很,于满紫你别想挑拨。说那么多干嘛。” 可惜极谷弟子多莽撞,并不全然体会他们庄酴的苦心。 前番武斗会佼佼之人潘飞海,此时蹦出来:“古道剑阵虽好,但余以一人之力,也可全剑阵战力。且让汝等领教。” 潘飞海说着,跃上剑索。 场下一片惊呼。 疏香不嫌事大:“这口气,这都不是瞧不起小雉剑阵了,这是瞧不起你桑桑姐姐的古剑道啊!” 花困咬牙切齿,捉了疏香搓揉:“现下如何了!” 疏香给花困解说:“那潘飞海蹦到了你桑桑姐姐面前,哇,他拿剑符了。哇,啊,娘嘞,哎呦呦——疼疼疼!” 花困揪着疏香的胳膊:“好好说话!” “好好好,你桑桑姐姐运转剑阵,胡天和那个小黑玩意儿这就把剑符打回去了。潘飞海扔剑丸了,哎呀,他剑丸还挺多,一二三四——九十——十三,十五个!” 花困闻言死死拽住疏香的衣袖,听疏香说—— “好家伙,他还真把剑丸摆成阵了。呀呀呀,危——哦哟,胡天他娘的,他把剑戳潘飞海屁股上去了!哈哈哈哈哈哈!”疏香大笑。 花困实在不耐烦疏香这傻缺解说,一巴掌掀飞他,自己随便指了个妖蚁:“给我说,场上现下如何了?” 那妖蚁看了一眼地上的疏香,立刻抖擞精神:“小主子莫急,潘飞海已被剑阵所伤,落下阵去。现下上场的,乃是霞鎏山庄修士……” 挑战小雉剑阵的修士一茬接一茬,之后半日,尽是在小雉剑阵上消耗。 所幸均是剑修单个上前挑战,小雉剑阵未尝一败。之后又有修士提议,以极谷苍龙剑阵对战小雉剑阵,但被庄酴婉拒。 半日后,宋弘德自觉风头出足,这才出面替叶桑他们拦下了挑战。 待到叶桑一行自悬崖边上回到木桩座前,宋弘德亲自来夸赞。 胡天听了几句:“宗主,口头表扬算什么,来点实在的,比如再多奖励个三五千信点呢……” 宋弘德一巴掌将胡天拍回了座位上。 胡天乐呵呵坐下,取了颗蕴年丹,塞进归彦嘴里。 归彦撇嘴:“不好吃。” 虽如此说,但也是将蕴年丹吞了。 剑阵于体力消耗极大,谁练谁知道。且归彦也只算第二次练剑,还练了半日,没中途暴走扔了剑就已经算是给足胡天面子了。 没一会儿,归彦犯困,趁着众人不注意,变回小黑毛团钻进了胡天怀里,呼呼睡大觉。 直到晚间胡天回去,这小黑毛团也没醒。 胡天将归彦放在枕头边上,趴着挠了挠归彦的耳朵:“那个星星到底是个什么呢。两仪双星又是个什么呢?” 纵是胡天不在意,但两次运剑同归彦配合剑阵,也是能感觉到不同的。绝非同吃同住便能练就出的默契。 胡天想来想去,也就是这颗星星了。 到了夜间,胡天让身体去休息,神念沉入识海。识海之中,小娃娃胡天浮在半空,看着识海灰白天空上的那颗六芒星出神。 那六芒星线条全亮,另有一个角凝实。忽而六芒星微微一动。 胡天吓一跳,神念骤然自识海中弹出,回到了外间。 胡天睁开眼,眨了眨,翻身看向枕头。下一瞬,胡天猛然坐起来。 睡前放在枕头边的小黑毛团不见了! 胡天跳下床,调亮地上的春祀琉璃盏,满屋子转脸了一圈,并不见归彦踪迹。 胡天又跑到窗边探出头去。 窗外,月华如水。 树下少年背身站立,黑袍宽袖,露出寸许指尖。 胡天松了口气,踱步出去,走到归彦身边,不由抬头,与他同观一轮明月。 远处松涛,近处蜩鸣。 半晌,归彦轻声道:“阿天,月亮好像蛋黄。” 胡天道:“还是流油的咸蛋黄。” “咸蛋?”归彦扭头盯胡天,“没吃过!” 胡天心下暗道糟糕,再往下就该是要吃了,可他哪儿会做咸蛋? 胡天一本正经:“你刚才叫我什么?好像给我起了个外号?” “师弟、胡无天、胡小道友。”归彦念完,“我,不是师兄,不是姬无法,不是老头子。胡天,疏香叫了。不要和他一样!” 胡天“噗”一声乐了。 “坏蛋!”归彦上前拽住胡天的脸,胡天瞬间被拉扯成了鸭嘴兽。 胡天咧嘴含糊不清说:“您水便叫,水便叫。” 归彦这才放开胡天,又抬头,忽而拉了胡天,转身躲到了树后。 胡天揉着脸,小声问:“怎……” 话没问完,便见远处山道,百里永走过来。这货一身正装,头发都是新梳的。 百里永走到叶桑房间外,敲了敲。 叶桑拉开门,自里走出。 百里永拱手:“叶姑娘,如此便走吧。” 胡天顿时眉头高挑。难道这么个弱鸡要成他师姐夫?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叶桑转头向树边看过来,蓦然笑起来:“师弟,要不要同我一起?” 胡天见行迹被叶桑发现,便笑着拉归彦从树后探出脑袋来:“师姐,要去哪儿?” 叶桑:“去祭奠百里前辈。” 百里前辈自然就是叶桑一直敬仰的百里靖海。 胡天想了想:“归彦?” 归彦:“想去。” 归彦说着变成小黑毛团,跳到了胡天肩膀上,蹦了蹦,伸出蹄子:“嗷!” 胡天乐着,随叶桑百里永下山去。 路上,胡天戳百里永:“你不是说,百里前辈是禁忌?” 百里永略愧疚:“着实是我现下不够强,故而不敢在众人面前提及前辈。甚至,在极谷久了,也不知道百里前辈曾执著的古剑道,究竟是对是错。” 而今次,叶桑于武斗会、剑坛,却将古剑道发挥到极致,着实让百里永振奋。 “只怪我意志不坚,不能践行古剑道。”百里永检讨自己,“现今世上,新剑道盛行,叶姑娘却能坚守古剑道,着实让人敬佩。” 叶桑却摇头:“并非我坚定,而是我师父坚定。我与你的差别,只是那年进谷前,多回头看了一眼九溪峰。” 叶桑当年天赋过人,被极谷重视,特意破例寻回。而她在极谷山门前筑基,感天地一道醇厚剑意,却在九溪峰上。 后来,叶桑便是弃极谷,去善水宗,执意寻了杜克,死缠烂打拜了师父。 当年杜克为难于她,让她做件惊天动地的事来。叶桑少年莽撞,拔剑指向杜克,道:“欺师灭祖算不算?” 此事一直被当作笑谈。 现下说起,叶桑却是摆手:“若此时再面对师父,借一万个胆也不敢了。” 胡天却拆台,乐道:“师姐,你前番还会去请师……杜先生来打小雉剑阵呢。” “不一样。”叶桑认真道,“小雉剑阵之事,当时的情形,我只能想到师父来补救。师父定然能补救。” 归彦蹲在胡天肩膀上,不服气:“嗷嗷!” 百里永却听胡天叶桑之言,很是好奇:“听叶姑娘谈及师父,该是当世剑道大家,却为何极谷善水宗离得这般近,却从未听闻这位前辈?” “师父向来深居简出。”叶桑跳过一处台阶,转头道,“虽名声不显,却是这世上我最崇敬仰慕的剑修。” 百里永愕然:“比百里前辈还敬仰?” “是。”叶桑点头,异常坚定,“百里前辈只能排第二。” 胡天从没想过叶桑会如此推崇杜克,毕竟杜克追着他俩练剑的时候,可是从来不手软的。 百里永此时被震骇:“若有机会,定要见见叶姑娘的师父才是。如此大家,定然不俗的。啊,到了。” 此时到得一处山腰,乱草丛生,向后隐约见一屋舍。 百里永指着不远一处:“那边就是剑圣王兮阳修行之处。后剑圣登仙,应前辈战死,穆尊入天启。处所便成了百里前辈一人所居。他道消前的三百年,都是居住于此处的。” 叶桑点头,推开草丛走了进去。 胡天跟上,只几步,见一断垣残壁。屋舍早就坍塌,唯余砖瓦泥堆了。 叶桑站立在废墟之前,单膝着地:“虽不得见前辈真容,但叶桑因前辈昔年事迹入道,当为半师。斯人虽逝,古剑长存。” 百里永也是拜下。 胡天虽不知百里靖海往年英雄事迹,但也肃穆,一揖拜下。 归彦自胡天肩头跳下,立于胡天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拱手作揖拜了拜。 少时叶桑拜完,站起来,长叹一口气,转而看向百里永:“百里师弟,一直不曾有机会问你,当年极谷之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百里永:“叶姑娘问我,为何问问胡天师弟?” 胡天错愕:“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便是百里靖海是穆椿的师兄,他也是此次来极谷是才晓得。 认真计较,胡天现下更好奇,杜克究竟该是哪个鬼。 “胡师弟的师父,不是穆尊吗?”百里永理所当然,“穆尊是百里前辈的师妹啊。当然知晓的清清楚楚。” “可千万别让师弟去问。”叶桑摇头,“我曾经问过穆尊,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后来被师父知道了,揍了一顿,还罚我多练了一套剑。” 胡天在一边的烂石阶上坐下,对百里永道:“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问你你就说呗。” 百里永忙道:“非是不说,只是我知晓的也不多。不怕诸位笑话,我小时候还是看了《古剑新殇录》,后来跑去问爹娘,才知道这位是我曾祖的爷爷的堂哥。” 胡天掰手指算关系。 “虽师父不喜百里前辈,但我也收集了不少前辈传闻。”叶桑在胡天身边坐下,“百里师弟若想听,不如咱俩交换讲讲,也算是追忆前辈了。” “好好好。”百里永立刻蹲下,同叶桑聊起来了。 百里靖海其人,却也与《古剑新殇录》记载相似,乃是飒沓落拓人物。 孩童时百里靖海离家出走,扛着柄桃木剑,自己一个人过三界,大摇大摆进了极谷。 十五岁出小涧,拜王兮阳为师。 “据说是作死去挑战大师兄应易寒,虽被打得惨了些,但也入了王兮阳前辈的眼。这才拜得良师。” 百里靖海青年出名,为人好酒爱剑,古道热肠。还与妖、魔两族结交,公开痛骂过参与梦貘屠难的人族不是个东西。 传言穆椿拜入王兮阳门下,百里靖海看穆椿很不顺眼,闲着没事儿就要同穆椿打一架。当时大师兄应易寒没少为这事儿揍他。 “听闻剑圣也经常因此罚百里前辈,比如罚他背剑谱。”百里永压低声音,“待到穆尊换练结束,回到善水宗,百里前辈已经快把剑圣的藏简都背完了。” “可不是!”叶桑拍大腿,“生生将百里前辈逼成了剑术推演大家!” 传闻,百里靖海本来只爱练剑,不爱看书册。因着欺负穆椿,一次被罚背一本书。他又总想欺负人,最后就是背了一肚子剑谱。 反而为他日后研习剑术剑理打下了基础。 胡天想笑不敢笑,低头憋住了。 忽然又想,若杜克是百里靖海这个鬼,也算是对的上号。 百里永又道:“苍龙剑阵是王兮阳前辈推演出来的。他老人家的推演之术,百里前辈尽得真传。若百里前辈健在,怕现下二十八宿剑阵中的白虎、玄武,至少能推演出一阵来。要怪之怪极谷之乱。” 极谷之乱,若是人族剑修有史册,此当是极沉重的一页。极谷之乱的源头,乃是新剑道古剑道之争。 极谷被是古剑道为尊。约莫三千年前,新剑道兴起,自外传入极谷。其后极谷便分了新剑道、古剑道两派。 王兮阳登仙之后,古剑道没了大能镇场。两派势力相当,争斗便是公开起来。 其后两边各推出了领头之人。其中古剑道,便是百里靖海。极谷之中,本就是一言不合就打斗,无甚道理可言说。 有了领头之人,打杀之事集中在领头之人身上,倒也让众弟子缓了气。 只是一千年前,古新两派忽而约战,有一场极惨烈的械斗。古新剑道两派死伤无数,这便是极谷之乱。 不得已,登入天启界的极谷大能,自降修为回到极谷,杀伐一干“乱党”,这才将极谷之乱平息了。 百里靖海便是死于“平乱”,自爆于极谷圣山八霁木下。 话本《古剑新殇录》中,百里靖海为宵小所害。坊间传言,百里靖海也少有不是。 可究竟真相如何,却已经是谜案了。 “极谷之中,一直都说百里前辈,是奸邪小人,邪逆之徒。”百里永实话实说,“故而前辈在此处便成了禁忌。我初来时,因着姓了百里,没少吃苦头。” “不会的!”叶桑很是坚定,“百里前辈定然那不是坏人!” 胡天心道偶像力量太厉害。 不想叶桑还是个理智的粉条儿:“百里师弟,你不修习古剑道,不知晓其中厉害。古剑道,以剑为道,习剑术,修剑心。若无坚定磊落的心境,不可得《覆海剑法》!” 叶桑说着,站起来,抽出重剑将《覆海剑法》舞起。 胡天虽会剑,但于剑理是外行。此时他一个外行看热闹,便觉叶桑舞得《覆海剑法》,如有乾坤尽在剑上,天地只在翻覆之间。 当真气象恢弘。 归彦化人形后,本坐在胡天身边。此时也是站起来。 胡天跟着站起来,胳膊肘捣了捣归彦。 归彦猛然转头,指向叶桑:“阿天!想学!” 胡天忙道:“等师姐练完了,请师姐教你。” 归彦猛点头,又去看向叶桑。 百里永此时也是看呆。 胡天撇开归彦,又戳百里永:“怎么着了?是不是更迷我师姐了?” 百里永呢喃:“《覆海剑法》,我也曾修习过。此时见叶姑娘舞来,却觉自己实是下乘。” 胡天乐:“那是,我师姐多厉害的人。” 百里永长叹一声:“若那半套典卷,叶姑娘舞来……“ 胡天凑近:“你说啥?” 百里永猛然回神,干笑:“没什么。” 一时叶桑舞完,收招回来。 百里永上前去,却被归彦一脚踹开。 归彦站在叶桑面前:“要学这个,师姐教我。” 归彦停了停,拱手一揖:“请,师姐教我。” 叶桑眨眼,看向胡天,又看向归彦,蓦然笑起来:“好,等回九溪峰,教你《覆海剑法》!” 归彦顿时兴高采烈,又跑到百里永身后,将他踢到叶桑面前去,自己则蹦到胡天身边。 百里永捂着后腰,对叶桑道:“叶姑娘好剑术!将《覆海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您常说,恨自己未曾早生个几百年,得见百里前辈。我却觉,若百里前辈英魂见你,定也恨不能再活上几百年!” 可惜,百里靖海早死了。 自爆于八霁木下,便连个衣冠冢也无。从前居住之处,也是颓败成了废墟。 叶桑看向这片废墟:“甚至,英魂名姓,连剑冢铭礼都不能宣读。” 极谷剑冢铭礼会,最后一项,剑冢铭礼,乃是将百年内所逝去的修士之剑,投掷于剑冢悬崖。再宣读极谷千年内,死于剑下修士名姓,以示祭奠。 无论是争斗而死,还是外出身亡,只要死得是光明磊落,还是冤屈怨毒。 千年内的修士,名姓都会在剑冢前被宣读。这是属于极谷剑修的尊严。 极谷百年铭礼会最后一整日,便在极谷一个个剑修名姓中悄然逝去。 期间,众门派修士肃穆聆听,无一人多言。 及至极谷长老念完所有剑修名姓。众人拜礼。 庄酴道:“极谷百年铭礼会,毕。” 铁剑骤然飞起离去,去镇守极谷山门下一个百年。剑索蓦然回到圣山那边。 庄酴立于山崖边,背对圣山,冲众人一揖:“多谢诸位十日捧场。便不多留了。” 如此散场,当真干净利落。 胡天直起腰,看向悬崖那头的圣山,凝视片刻。 晚霞落山头,瑰丽异常。风从那边吹来,带着些许召唤。 胡天蓦然打了个寒噤:“我脑子坏了。” 胡天转头不去看那山,便见庄酴走来。 庄酴走到叶桑面前:“小叶桑,这十日感觉如何?便是这一日剑冢铭礼,可有后悔当年不曾入谷来?” “不曾。”叶桑摇头,“铭礼会庄严,却终少一英豪,愧对盛名。” 庄酴闻言怔忪,继而摇头:“年轻人……” 宋弘德走来:“罢了,叶桑,等等我们便是回宗,你且同胡天去收拾一二吧。” 叶桑抱拳领命,带着胡天离去。 他二人到了处所,却见百里永站在树下等他们。 百里永见他二人来了,忙是迎上来。 叶桑见他,倒是先笑了:“百里师弟来得刚好,我也要去找你。” 叶桑说着,拿出一块玉简:“我前日观你剑法,觉得这套剑法甚是合适你练,便拓了一份。你若是闲暇了,且看看罢。” 百里永忙接了玉简,又谢过,再抬头:“师姐赠我剑术,我却也是要赠玉简给师姐。” 百里永自袖中拿出一块玉简,递与叶桑:“叶师姐,我祖上虽同百里前辈沾亲,却也没什么留下。但,我来极谷后,曾刻意找寻过。其实,百里前辈处所,我曾得了几页剑法残篇。” 叶桑愕然,继而抓了玉简:“可是《屠墟典卷》!” 《屠墟典卷》,传闻百里靖海才创了两卷,便是身死。 从此此剑法,只有一个名字流传于世间。 百里永笑起来:“正是,可惜残存一卷《灭道》了。师姐且随意看了吧。” 叶桑高兴极了,也不顾地方,抓了玉简去看。继而愣了。 叶桑抓着玉简,双手颤抖,盯着百里永:“师弟,这玉简内容当真?” 百里永不明所以,却是认真:“千真万确,原书册再此,师姐请看。” 百里永当即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玉盒,再打开玉盒。其中半册发黄书页。 百里永将书页摊开,抵到叶桑面前。 胡天闻言,也是凑上去。归彦小毛团,蹲在胡天肩头,也是凑上去看。 书页之上,有口诀,心诀并招式。招式又有图。 胡天神念之中,归彦忽而道:“这个,师伯会!” 118.二十五 胡天微微歪脑袋,看向肩头, 似乎对归彦所言有些许疑惑。 神念之中, 归彦坚定道:“师伯打你, 用这个,我见过。师姐打你,用这个, 我也见过。” 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胡天挨打之时,不是在奔逃就是在挖空脑袋想招式对抗,哪里还会去记对方招式。 直至此时, 一切便是落在了实处。 杜克确是胡天师伯,还是打小同他师父不对付的那一个。 “杜克, 百里靖海!”归彦也在神念中下断言,“厉害的!” 胡天伸手挠了挠小黑毛团的嘴巴, 示意归彦要保密。 归彦甩甩尾巴, 晃晃耳朵, 微微点了点下巴。 此时他俩在去看叶桑。 叶桑盯着泛黄书页片刻, 退后一步, 拱手一揖而下:“谢师弟。” 百里永忙收了书页,上前扶住叶桑:“师姐言重了。” 叶桑直起身,看向天际,勉强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收拾行囊,尽早离去了。师弟保重,有机会再切磋剑术。” “极谷规矩,我便不多送了。师姐后会有期。”百里永又同胡天道别,便是告辞离去。 胡天进屋几下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叶桑已在门外等候,见胡天来,便是向山下走去。路上,叶桑沉默不语,胡天也不敢说话。 依着叶桑的聪慧,以及她对杜克的了解,胡天不信叶桑此时没猜出百里靖海是杜克。 待到一行到了极谷山门外,各门派都有聚集,或有长老弟子话别。 庄酴正同宋弘德说话。 叶桑上前去,庄酴宋弘德不由停下。 叶桑便是抱拳,对庄酴道:“方才之言莽撞,还望谷主不怪。” 庄酴挑眉,半晌道:“无妨。” 叶桑便是转身离去。 宋弘德皱起眉头,走到一边拉住胡天:“你们方才做什么了?为何叶桑忽而改了态度?难道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不曾?” 胡天眨眼:“宗主,一千个信点,我就告诉你我们刚才干嘛了。” 宋弘德翻白眼:“五百个。” “成。”胡天小声道,“方才我同师姐回去,百里永来道别。没了。” 宋弘德:“就这样?没说什么特别的?” 胡天反问:“要说什么特别的?” “这算什么?也值五百个信点?” 胡天看天:“不然宗主你还价,我还不答应呢。” 宋弘德气,又使劲拍了胡天后脑勺。 “再给打笨了!”胡天捂着脑袋跑走了。 不远处,希言城的于满紫正同叶桑话别:“叶小友,今次见你,只恨行程匆匆不能深聊。他日来若能来我希言城,定扫榻相迎。” 叶桑忙同于满紫抱拳。 之后多是来同叶桑道别的,也有来向胡天打听小雉剑阵时黑衣少年的。说来也奇怪,在极谷时,众人多拘束,到了外间却是热情。 胡天闻言只笑,见归彦小毛团钻进了自己衣服里,便道:“那少年乃是世外高人,不便透露。” 少时,宋弘德招善水宗众弟子归去。 叶桑便是招来一朵菱花天流云,胡天积极蹦上去。 此时花困却是走上来:“桑桑姐姐,我和疏香要从仓新界那边的界桥离去。能不能搭这菱花天流云一程?” 叶桑点头。 疏香便是蹦到胡天身边去:“小黑玩意儿呢?” 归彦自胡□□领弹出脑袋,冲疏香呲其牙,两颗尖牙闪亮亮。 疏香缩了缩脖子:“吓死个妖咧。” 归彦小毛团跳到胡天肩头,看着疏香甩尾巴。 疏香忙站起来,绕到另一边去,同胡天讲话:“你都四阶中级了吧,怎么还不会自己御器飞行?” 通常修士到了四阶,自然会选一门御器法术并一配套法器,如此便是能在天上飞了。 胡天却是至今还要依赖归彦的毛,才能使灵气。御器这样耗费毛毛的事情,如何做的? 胡天挥挥手:“也没见你会飞。” “我靠,老子可是只鸟呢,如何不会飞!化作妖兽,一日万里毫不费力气。”疏香很是自得。 胡天点头:“那么快,撞到石头了不得的。太快了风大脸被吹变形?难怪长残了。” 疏香摸着脸:“我也没飞过几次啊。” 胡天没忍住“噗”一声乐了。 疏香方知这货是在忽悠妖。疏香怒,要同胡天打一场。 未及胡天动手,归彦跳起来,踹了疏香一脸。 这边厢打打闹闹,那边厢却是安静极了。 叶桑坐在云头,向远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困屈膝坐在叶桑身后一点,一言不发,看着叶桑背影发怔。 天风流云,瞬息永恒。 少时,菱花天流云到了善水宗,叶桑这才醒神。 前方善水宗众人都是下云进宗门。 叶桑将菱花天流云停在山镇德碑投影亭:“师弟,你先回去吧。我将花困疏香再向前送一程。” “没关系。”花困此时忽而不黏着叶桑了,她摇摇头,“桑桑姐姐,我的族人就在前方不远处等我。” 叶桑便也不再坚持:“那你同疏香路上小心。日后,我去辛夷界找你。” 花困闻言忽而哽了一下,上前一步,抓住叶桑的手腕,抬起头来。 她似乎看着叶桑,嘴唇微微颤动:“桑桑姐姐——” 有一瞬间,胡天以为她就要哭了。 幸而花困又笑起来:“有个东西送给桑桑姐姐,不许不要。” 花困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根胭脂红的手绳,编得极精细。 花困将手绳递出去。叶桑却未动。 花困举着手,半晌耷拉下脑袋:“桑桑姐姐不要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满腔失落。 叶桑这才醒神,忙上前伸出手腕来:“我方才走神了,并非不要。” 花困这才笑起来,将手绳套在了叶桑的手腕上。她又抓住叶桑的胳膊:“桑桑姐姐,这个手绳是我做的,是不是很好看?” 叶桑说:“是,很好看。” “那以后要一直戴在手上,吃饭睡觉洗澡换衣服,都不要拿下来!”花困不依不饶,“它坏掉之前,桑桑姐姐要一直把它戴着,不要丢掉。” 叶桑拍了拍花困的脑袋,没有说话。 花困抿嘴,拽着叶桑的胳膊不放:“答应我嘛。就是这一个手绳嘛,我第一次做,好难的。桑桑姐姐以后都戴着嘛。求你了。” “好。”叶桑想了想,郑重点头,“我会一直戴着的。” 叶桑从来一诺千金,如此花困才是笑起来。 疏香此时上前提醒:“要走啦,不然那群长老要杀过来找你了。” 花困点了点头,又冲胡天弯下腰:“谢谢你。” 胡天吓得不轻。花困见他时行大礼,怎么要走了,又来了这么一下。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胡天慌忙蹦到一边去:“小蚂蚁,你作甚?从前的事,咱不提了,不提了。” 花困直起身来,凑到胡天身前,脸上笑意散去:“不为从前,只为今后。今后就靠你了。” 胡天摸着自己脑袋:“啊?” 花困却已经又转向叶桑,笑着说:“桑桑姐姐,你进宗门吧。我看你进了宗门就回去了。” 此时疏香已不像是个忻鸾妖族的鸟,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死蚂蚁,咱们到底走还是不走了?善水宗又不给妖族进去……” 花困一巴掌将疏香扇到一边去。 叶桑无奈,只好说:“路上小心,我先走了。” “嗯!”花困保持微笑,“桑桑姐姐慢慢走,不要急。” 叶桑便是领着胡天离去。 花困不由上前一步,终是停下,呆在了原地。 他二人上了山道,胡天回过头,向山下投影亭看了一眼。 花困依旧站在远处,笑着在摆手。 直到叶桑胡天消失在山道拐弯处,疏香凑过来:“好啦,人都不见了。咱们也该走了吧。下次有空再约呗。” 花困放下手,再是笑不出来了:“疏香,怎么办啊,我想哭,可是没有眼睛了。” “啊?”疏香呆住,见花困垂下脑袋,又是手忙脚乱上前,抱住她拍了拍后背,“别哭啊,你要是不痛快,我给你去把他们绑回来。或者你揍我一顿排解排解?” 花困不语。 疏香更慌了:“死蚂蚁,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我再也见不到……” 花困没有说完,伸手捶了捶疏香后背,直要把疏香擂吐血。 继而花困深吸一口气:“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去做的。我们走吧。” 花困说着,拽了疏香,大步离开善水宗。 与此同时,叶桑站在传输阵中,不禁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绳,浅笑。 下一瞬,传输阵光华消逝。 叶桑放下手腕,抬起头。她又回到了九溪峰。叶桑抬头看向半山腰。 苍翠绿意之间,小蕴简阁阁楼顶端依稀可见。百里靖海曾是遍交天下英豪,妖族魔族都有朋友,而她师父却守着这处,好多年了。 叶桑脸上笑意褪去,眼底水汽上涌,瞬息落下泪来。 胡天蹦出传输阵,转头骇然,忙上前:“师姐?” 叶桑举袖擦眼,揉了揉鼻子,放下手:“师弟,咱们回去吧。” 胡天点头,终究什么都没有再说。 待到了小蕴简阁前,叶桑恢复常态,推门进去,大声道:“师父,我回来啦!” 不想杜克正坐在石桌前打盹儿,闻言惊醒,猛然跳起来:“逆徒!大呼小叫个什么!” 叶桑奔过去:“师父,你刚才在睡觉?” 杜克不耐烦:“凭多废话!小雉剑阵如何了?不展示,你在那个臭地方待那么就干甚啊!” 叶桑忙道:“师父,后来归彦替代了钟离师兄的位置……” “啥?”杜克震惊,“这小妖魔还会舞剑?” “还会刀法呢。”叶桑上前汇报,“妖族的刀法。” 杜克挑眉:“了不起。给我看看。” 归彦扭头,不高兴,不搭理这个老头儿。 杜克横眉。 叶桑忙道:“师父,我看过一整套,我舞给你看吧。” “你个没出息的夯货,你是剑修!学什么妖族的刀法!”杜克大怒,抽出软剑,“且来同我过几招,看看你这十日虚耗在极谷,剑法可有长进!” 杜克说着,便是追着叶桑打了一通。 待到杜克将叶桑教训满意了,提剑走到胡天身边。 胡天正纠结,到底要不要给杜克提个醒?又要怎么提醒呢? 师伯,你是百里靖海! 好像会被打。 师伯,师姐知道你是百里靖海啦! 好像会被打得更惨。 师伯,别装怂了,大家都知道你是百里靖海! 好像会被打死。 还未等胡天想到一个周全的法子来,便见杜克走到他面前。叶桑在杜克身后垂头丧气的。 杜克凶神恶煞,对叶桑说:“你,从今日开始,练习剑阵!什么苍龙朱雀,所有位置都练一遍!” 听上去就足够难。 叶桑顿时精神抖擞:“是!” “你,”杜克又看向归彦,“叶桑说你想学《覆海剑法》?” 归彦闻言,跳下地,化形成少年:“想学!” 杜克面沉如水:“有多想?” 归彦歪脑袋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比吃咸鸭蛋还想!” 杜克眼角抽了抽。 胡天忙上前来:“师伯,归彦心里咸鸭蛋蛋黄堪比天上的满月那么亮堂堂!”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杜克看归彦,“也罢,日后你仍旧上午去同王惑看书简,午后同叶桑一起,与我学剑。” 归彦兴高采烈:“好!” 杜克又看向胡天。胡天不由退了一步,嘿嘿干笑。 杜克瞪了胡天一眼:“你,从今日开始,抄写小蕴简阁中所有书册!” “啊?”胡天愕然,“不是只要抄一阶修士看的书册么?” 杜克:“一阶是你师父要求的。其他是我要求的!” 胡天耷拉下脑袋,嘟囔:“我又不要创剑法,推演剑阵,抄那么多干嘛啊……” “你说什么?”杜克冷哼一声,“抄是不抄?” 胡天苦着脸,大声道:“抄!” 自此后,归彦同王惑去大蕴简阁看书简,胡天窝在小蕴简阁抄书简。 归彦同叶桑一起学剑法,胡天便挪窝到外面石桌上继续抄书简。 杜克待归彦很是不错,不打不骂,耐心极了。胡天抬头看一眼,嫉妒一回。 杜克猛然瞪过来,手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胡天立刻低头继续抄书简。 待到叶桑、归彦都在练剑时,杜克偶尔坐在胡天身边打盹。 几回之后,胡天道:“师伯,你没事吧?” 杜克惊醒,横眉冷目:“能有甚的事儿!你个一阶修士常识都不知道的蠢蛋,知道个屁!” 胡天想说,我不抄书简都知道,修士犯困是要挂的节奏。 胡天憋了半晌,手上不停,嘴里嘟囔:“你要是死了,师姐现下会加倍伤心的。” “啪”杜克拍桌而起,“你说甚?” 胡天把脑袋埋进书简中:“这是个啥,要死要死!看得我好伤心啊。” 胡天说完低头奋力抄起来。 待到钟离湛醒来,特来向杜克请罪。杜克挥手表示不介意,让他哪儿来回哪儿去。胡天依旧在一边抄书简。 归彦将大蕴简阁的画册都看完,胡天的书简还没抄得十块,但也是学到不少。 这日王惑将归彦送回来,与杜克商量归彦日后的修行之事。胡天难得被杜克命令放下笔来。 便是王惑、杜克、叶桑、胡天、归彦,齐齐聚在小蕴简阁。 王惑对杜克道:“归彦大蕴简阁画册也都看完……” “知了,那刚好,日后晌午他也能练剑了。” “不成。”王惑反对。 杜克瞪他:“都看完了,还有甚好看的?你总不能带他去上善部的蕴简阁吧?化神界桥他能走?” 王惑道:“上善部蕴简阁中,於缨前辈的《四季途录》现存的藏本,我和朝华都拓印来了。” 王惑说着,拿出一个玉箱来。 这个箱子当有三尺长宽,一尺高。打开里面整齐码放了一箱子玉简。也不知道多少块。 胡天进来抄了书简太多,下意识道:“这该抄多久啊……” 王惑立刻幸灾乐祸:“你那是用手,我和朝华才没你那么孬,我俩用神念拓印,可快了。” 可快也该有月余时间,更何况是画册。 王惑又道:“关于於缨前辈的修行功法,我已与归彦聊过。其中另有一只玉简摘录前辈功法于其上。这些当够归彦研习一段时日了。” 归彦点头。 胡天则在脑海中搜索,於缨这个名字颇耳熟,似乎今日抄过这位的事。 想了想,胡天拍脑袋:“画仙!” 画仙於缨,乃是善水宗一传奇人物。她出身善水宗外门百巧林,擅画。於缨后以画技入道登仙。 以非战的技法入道,乃至登仙,於缨是第一个。但无人知晓她如何以画技对敌,因为见过她作画的,都死光了。 善水宗但凡登仙修士,均有仙道传承的功法,而於缨的传承功法却与旁人不同。她留下的画技尽在一套《四季途录》之中。 传闻於缨画技对敌的功法,据在《四季途录》之中,这些年没少有人研究。 “可惜,当年上善部出了魔徒,盗取了《四季途录》中的‘盛春卷’。此处拓印,也是不全了。” 王惑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归彦并不要学这画技,只是看看图,辅助自己修习幻象嘛。也就无所谓了。” 归彦点头,看向胡天戳了戳他左手:“阿天,收收。” 王惑杜克都是不解。 胡天却是伸出左手,将玉盒收入了自己的指骨芥子之中。 王惑哼一声:“你要定时拿给归彦看!不许私吞了!” “又没春宫图。我私吞这个干嘛!”胡天没好气翻白眼。 王惑忽而耸肩四顾,就是不看归彦和胡天。 胡天立刻精神了,贼兮兮:“难道里面有春宫图?” 王惑翻白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没有真可惜。”胡天撇嘴,“你要是不放心,天天来监督就是了。” 偶尔和这老头儿斗嘴,也挺开心的。 “没空。”王惑道,“百日后,我同朝华要去再祭一次神。此次,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呢。” 胡天肃然:“是去魔域?” 海界河天此时还在过度季,王惑朝华怕不会如此活得不耐烦。 “你就算是客王,侍神者的行程,我也是不方便告知的。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王惑乐起来,“你还是抄你的书简吧。我和朝华回来的时候,你能不能抄完啊?” 怎么可能抄得完! 胡天被王惑一言捶在了痛处,直要倒地不起。 何止是每日都要抄写,为防胡天磨磨蹭蹭,杜克每日还定量让他抄。时不时还抽些问题问,答不上来当天的抄写量翻倍。 胡天欲哭无泪。他当年中考,也没这么折腾过。 这日白天因为王惑来,耽误了不少时间。 胡天尚有半册未及抄写完,便只好晚上继续来。 胡天抄得□□。归彦坐在一边看《四季途录》的画册,认真至极。 少时,胡天实在是不耐烦,想去看归彦画册。 胡天抬起头,忽而心道,看什么画册? 春祀柔光之中,只看归彦就足够了。 顷刻,归彦似有察觉,他放下玉简,冲胡天微微外头:“阿天?” 胡天醒神,撇撇嘴:“我就是歇歇手。” 归彦凑过去,看桌上的玉简书册:“好多啊。” “可不是。”胡天单手撑着腮帮子,“归彦,你说,为什么师伯对你那——么好。对我,那——么凶?” “我想学。你不想。”归彦一语道破真相。 胡天失笑,低头想了片刻:“我自然不想学,我只想快点进阶。怕是师伯也看出来了,才会不高兴吧。” 杜克也好,穆椿也罢,但凡是大能,俱不会喜欢冒进求快之辈的。 胡天如何不知这道理。 他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扭了扭:“继续继续。” 胡天低下头去继续抄。 忽而归彦探过身来,抽走了胡天面前的玉简。 胡天挑眉。 归彦闭眼看一遍,点点头:“阿天,这些你会,我抄。” 归彦说完,摊开双手,一行书页蜃影落在胡天面前。 胡天道:“别介,你还是好好看画册。我来。” “我抄得快!”归彦说着,石桌上的墨水浮起来,下一刻却是落在宣纸上。瞬息写得一张纸来。 胡天目瞪口呆,拿起那纸看了看,其上字迹和他的狗刨字是一模一样的。 胡天顿时乐开怀:“哈哈哈,这特么地印刷术啊!我终于不要学了!” “不行!”归彦忽而抓住另一块玉简,塞进胡天手里,“这个,你不会,自己抄!” 胡天眨眼:“你怎么知道哪个我会,哪个我不会?” 一时归彦被问住,挠了挠脸,继而坚定地说:“我就是知道!” 119.二十六 胡天乐。 归彦撇嘴, 伸手拽住胡天脸颊, 使劲儿向外扯了扯:“不抄了!” “别啊!”胡天忙站起来, 狗腿地给归彦捶捶背捏捏肩, “小祖宗,你说了算。把我会的抄了吧。不然我今天都没法睡觉了。” 接着胡天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归彦才又拿起玉简来。 归彦以神念为引, 拓印起来。瞬息得了一打, 及至拓完, 归彦指着最后一张纸问胡天:“阿天, 魔徒魔众,是什么?看不懂。” 胡天探脑袋过去, 看向玉简,为归彦解释:“就是人族, 以魔族的功法修炼。就叫做魔徒魔众。” 魔徒魔众归为人族邪修。 盖因人、妖、魔三族体质不同,修行法则亦有所不同, 以人族肢皮肉血骨修习魔族魔功,登级进阶快, 却也是后患无穷。 “那魔, 修人族的功法?” 胡天挠了挠头:“不知道, 这个还挺少的。据说魔族不太去修其他两族的功法,看不上。” “那妖,修魔功?” 胡天:“大概也该叫魔徒魔众吧。” “那我,修魔功?” 胡天愣了愣。 归彦说:“魔徒魔众不好,我不好?” “才不会,你本来就是魔,不是魔徒魔众。魔不都是坏蛋,你看咱师伯对你比对我好十倍。你是好的,‘德才兼备为邦之彦’。”胡天认真道,“归彦是最好的。” 归彦趴下,趴在了石桌上,笑起来。他又抬眼看胡天:“那魔徒魔众,什么样的?” “没见过。这书上写,魔徒魔众,人人得而诛之。就是看见了就要杀。所以就算是魔徒魔众,开始也会藏着掖着,不轻易给人知道吧。” 胡天也是好奇,“或许见过,却不知道吧。” 不想却是言中。 夜半,首溪峰,妄清阁。 水帘内,石桌边。 钟离湛端坐,手边红泥小炉,水沸雾气氤氲。 钟离湛身后一团黑影,黑影之上几根银链将其锁住。黑影扭动,道:“钟离湛,你这是要做魔徒!!!” 钟离湛抬手,将杯内斟满,云淡风轻:“你不也是?” 黑影不断扭动,似要挣扎:“这是你逼我的,我被你害成这不人不魔的样子。当年我将火种窟地点尽数告知于你,你分明说放了我!” 这团黑影便是当年失踪,宗律堂估测被残杀、魂灯已灭的李取。他此时内丹早已不是人族模样,而是泰半漆黑,是为魔丹。魔丹之外,紧紧裹着一层水状黑液,再向外便是魔气缭绕。 此时的李取,分明是一个修炼魔功的灵体了。 “李取,我当时说的是,给你一条活路。”钟离湛浅笑,饮一口茶,“你不是活到现下了?以神魂修魔功,多少人求不来的。” “你现下要杀我,做魔徒!” 钟离湛放下茶杯,转头看向那团黑影:“你怎么还是这般蠢。我助你渡过几番魔功劫难,你真当区区《律间十二化》可以引导?” “你……也会魔功,你早就是魔徒?” 钟离湛起身,却不再作答,他猛然伸手插入黑影之中。 黑影哀嚎。 钟离湛于黑影之中,将李取魔丹外的一层水质物撕下,抽回。 魔气顿时跟随那层水质而去。 李取骇然:“这是为何!” “你忘了?前番你不敌魔劫。这是我借与你的宝物,我的灵魄啊。” “那是你的灵魄?” 将七魄撕裂,实乃修士自毁之举。钟离湛却撕裂灵魄,以相助为名,盗取李取所修魔气。此时取回自己灵魄,李取几十年魔功所得魔气,尽被窃走。 李取哀嚎:“钟离师兄,魔徒是要割断人族一切牵挂的啊,你且回头是岸,也饶我这一回……” 未及他将话说完,萦绕在黑影周围的银链骤然收缩,径直将李取魔丹勒住。 瞬息之间,魔丹被碾为碎末。 “人族牵挂?” 钟离湛转身冷笑,双手合十,将方才索取来的灵魄并灵气置于两掌之间:“魔功,通古返一。” 灵魄并魔气刹那钻入他掌心。 钟离湛双臂静脉爆裂,气脉逆行,血气上涌。转瞬止歇,钟离子摊开手掌,笑起来。 他又坐下,自斟一杯茶。 “好茶,可惜要凉了。”钟离湛看向水帘之外。 外间骤然雷起。 钟离湛衣袍鼓荡:“雷雨即起,该化神了。” 钟离湛站起来,长袖拂过石桌,茶具纷纷落下,摔成碎片。他则推开水帘,脚踏虚空,径直向首溪峰顶而去。 与此同时,若水部九峰十山震荡,悬风渠水逆流。前山血玉磬片响彻。 “叮——叮——叮——” 胡天自梦中被归彦拍醒,抬起头:“怎么了?” 归彦说:“师伯,师姐,都来了。” 归彦说完,杜克便是踹门:“胡天!让老子进去!” 胡天忙去开门,外间暴雨倾盆。 叶桑、杜克都是一身剑气避开雨袭。 胡天站在屋内向外看,道:“好大的雨。” 杜克却是一把将胡天拽出了门。 胡天顿时被浇成了落汤鸡:“师伯,你干嘛!” 杜克翻白眼,又将胡天塞进门里:“有人化神,要登入五阶,怕是走了化神界桥。你且与叶桑去首溪峰,观摩一二,对你二人日后进阶,有好处!” 修士自四阶登入五阶,便是要开始经历天劫。乃是天雷轰顶之灾。 因度过天劫,其识海内元婴化出神形,故而此劫又称化神。经历化神,便成五阶修士了。 五阶之前,谁也没见过天雷长成什么样子,故而四阶登入五阶的天雷劫,十分紧要。 若能提前观摩,对自己登入五阶的天雷劫,定然有天大的好处。 胡天闻言,忙转身对归彦道:“快变成小团子,咱们去首溪峰看热闹。” 归彦见胡天身上湿漉漉,撇嘴,拉住胡天的手:“不变,走。” 归彦说着,将胡天拉入了雨中。 此时他俩身上升起一层气体,好似叶桑、杜克身上的剑气,自将暴雨挡住。 “哎哟。”胡天新奇极了,抬手看了看,乃是剑气。胡天再微微抬头看归彦:“厉害!” “哼。”归彦昂起头,得意洋洋,又举起握着胡天的手,道,“不要松,松开就——” 归彦说着,放开了胡天的手。 顿时倾盆大雨砸在了胡天的脑袋上。 “我去。”胡天跳起来抓住归彦的手腕,抹开脸上的水,“这个说说就行了,不要实际操作给我看了!” “哦。” 杜克催促:“莫多说了,快快去首溪峰,挑个好位置!”、 叶桑却问:“师父你呢?” “我有不要化什么神,看了也白看。”杜克说着,撵人,“快滚快滚。” 眼见杜克要抽剑打人,胡天忙抓着归彦,拉住叶桑,冲去了首溪峰。 到得首溪峰,下了传输阵,便见外间已是人山人海了。 胡天四下张望,忽而眼前人影闪过。 陆晓澄跳出来:“胡师弟,叶师姐,快来快来。我有好地方。” 此时见了陆晓澄,真乃是他乡遇故知般亲切。 陆晓澄却见胡天身边还站着一位,愣了愣:“这位是?” “归彦。”胡天说完忙提醒陆晓澄,“陆师姐,咱还是尽快找个地方吧。” “对对对。都跟我来。”陆晓澄忙向前冲去。 胡天叶桑也不客气,跟随陆晓澄身后便是上了首溪峰。 到得山腰,胡天便是知晓陆晓澄的主意了——这是要去萧烨华洞府。 不想他一行到了萧烨华洞府外,胡天拽着归彦上前敲门,却是无人应。 胡天挠头:“莫不是萧师兄不在?” “没这回事儿,我昨天才和他吵过架的。他这是躲清闲呢!”陆晓澄说着,上前去踹洞府门,“萧猪头,为娘来了,快开门!” 狂风暴雨配合,陆晓澄不可为不剽悍。 这是四周也是满满的人,见陆晓澄在敲门,纷纷上来,想要沾光进去。 陆晓澄回头,瞪了一眼四周:“看什么看!吓得我儿不敢开门怎么办!” 胡天依稀记得当年初见陆晓澄,她还是温婉可人,也不知这些年如何过,越发爽直有趣了。 胡天在一边,配合陆晓澄,忽而指着天上道:“艾玛,快看!” 众人闻言纷纷看去。 便是这一瞬,他四个脚下柔光闪过,身形消失不见。 四下光线消失,他四个已然进了洞府,萧烨华拱手冲胡天叶桑道:“师弟、师姐,非是我不想立刻开门,实在是,我这儿弹丸之地,容不下门外那般多的同门啊。” 陆晓澄冷哼一声,推开萧烨华:“晓得了晓得了,你有苦衷。” 萧烨华挑眉:“你烦不烦!怎么一天到晚总往我洞府里钻!” “若不是你喝多了叫我娘,我还不乐意管你了。别得了便宜卖乖啊。你当我想看你这张臭脸啊。”陆晓澄奚落萧烨华,看向叶桑,又看向归彦,“这才是美人啊。” 萧烨华这才注意到归彦:“这位是?” 胡天乐:“这是归彦。” 萧烨华惊叹:“师弟真是——” “胡师弟真是惹人羡。归彦这般貌美,再加上前番五只兔娃娃,这都能合家欢了。”陆晓澄说着,走到外间水帘处,手起一诀,打开水帘,向外看了看。 外间一片黑暗。 陆晓澄顿时失望:“完了,这什么破地方,看不见化神界桥!” “你烦死了!”萧烨华推开陆晓澄,抹去她在水帘上的手诀,继而一道符箓打在了水帘之上。 顿时,神通阵读启心术于胡天神念之中运行。 胡天挑眉:“师兄造诣非凡,竟能将影像归入符箓。” 萧烨华闻言,愕然转头:“师弟竟能读懂这符箓。这可是我自创的。” 说话时,方才被萧烨华符箓打入的水帘,流水止住,凝成一片光滑镜面。 镜面之中,蜃影浮现,赫然是此时首溪峰顶的景象。 此时首溪峰顶,悬风渠已然消失,暴雨之中,一片虚空灰白。又有一人,走在虚空之中,向着那片灰白而去。 那人脚下又有巨浪幻象,翻滚骇人。 他每踏一步,都好似用尽平生气力;每踏一步,一道雷击落于起身;每踏一步,脚下自有一块白石生。 此番景致,可敬可叹。 胡天见那明晃晃的雷,道道打在那人身上。忽而全身紧绷起来,他双手紧握成拳,深吸一口气。 归彦在一边看他,继而走到胡天身边:“阿天?” 胡天醒神,冲归彦笑起来:“归彦,我跟你讲,我可厉害的。这点雷,一点都不怕。” “哦。”归彦撇嘴,指着镜面,问胡天,“雷是火。渡劫,会不会糊?” “不知道啊。活人不太一样吧。”胡天也陷入沉思,继而他打量归彦,“要不,等你渡劫的时候,我带上孜然粉和椒盐。万一糊了,就吃了吧。也不知道你肉香不香。” 归彦闻言,重重哼了一声,拽起胡天的脸就扯起来。 而一边,叶桑凝神看了,挑眉:“钟离师兄。” 萧烨华惊讶:“师姐竟能看出来?” “步伐,身形,以及每思一步后落步的姿态,均是钟离师兄。错不了。”叶桑十分肯定,“不想他才历心魔,竟是上了化神界桥。” 胡天挣脱归彦的手,迷迷瞪瞪:“化神界桥?哪儿呢?” 他总听人讲起,善水宗上善部与若水部之间,有一座化神界桥相连。这界桥称为化神界桥,在首溪峰峰顶,与悬风渠相连。 且王惑几次三番来若水部,走得都是化神界桥。据说此桥,只能五阶之上的修士走。 众人听得胡天一问,都是惊讶:“师弟竟然不知道?” “还没抄到。”胡天干笑,又忙对叶桑拱手,“师姐回去千万别告诉给师——杜先生知道,否则就得抄《善水宗志历》了。” 叶桑一本正经:“师弟不必担心,师父不会让你抄《善水宗志历》。大概也就是多抄几本剑谱。” 胡天一张脸垮塌下去。 叶桑终是忍不住笑起来。 叶桑又将“化神界桥”讲给胡天听。 所谓化神界桥,说是界桥,却不是无极界桥。 “便是说,这座界桥,并非是上古时就有的。而是昔年,开山道祖姬震德化神渡劫时,开辟虚空而来。” 胡天震惊:“这也太厉害了!” “可不是。”叶桑笑道,“只是,此桥比之无极界桥,便也有不及之处。” 化神界桥是单向的。 对于善水宗上善部的修士,乃是一座桥,通往若水部。 而对于若水部的弟子,却是虚无,但若是在四阶圆满化神渡劫时,登上虚空,便可在化神时踏上其中一二桥石,得其无穷助力。 “在善水宗,四阶圆满的弟子,可以自选两种方式,度天劫登入五阶。” 其一,便是同普通修士一般,准备充分,选一个好地方,迎接天雷轰顶。 其二,便是走化神界桥。 未经历化神天雷劫的修士,是看不见桥身所在的。故而四阶圆满的弟子,便是走入一片虚无之中。 “每走一步,一旦感悟便有桥石浮出,方可得一石。可以说是步步荆棘。一旦在某处停留过久,就有可能力竭,而在界河混沌之中陨落。” 叶桑说完,看向那水帘上的镜面蜃影。 此时钟离湛前方确是虚无一片,他身后走过步点,留下数块白石。 而钟离湛走得越发慢起来。 胡天也看着那镜面,吞了吞口水:“那还不如直接被雷劈。走化神界桥,又要对抗虚空,又要对抗天雷。何苦呢?” 陆晓澄蹦过来:“师弟有所不知!” 化神界桥石上,凝聚的乃是前代若水部弟子冲击化神时的信念。或是成功,或是失败,只要感悟,于之后登入五阶都极有好处。 “是如此。甚至有前辈高人,通过化神界桥登入五阶,继而连上两级,成就五阶圆满。”萧烨华盯着那镜面,“大险之下,自有大得。那位前辈,实乃可叹可羡。” 陆晓澄一脚踹开萧烨华:“要你说!胡师弟还能不知道这件事儿?” 胡天心道他真不晓得。 幸而归彦凑过来,小声说:“是师父。” 胡天挑眉:“艾玛,咱师父真是厉害。” “嗯!”归彦猛点头。 穆椿此时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徒弟。 叶桑又补充:“穆尊那样,实乃是天资高绝。并非所有走化神界桥的弟子,都能再连升两级。但走了化神界桥,之后五十年的稳固,却是可以省去的。” 胡天闻言不由怔忪:“五十年?” 所谓五十年稳固,便是说,在五十年内,都不可能登级。 不待叶桑回答,陆晓澄、萧烨华齐声惊呼:“不好!” 却见钟离湛走滑一步,万丈虚空顿生幻象,惊涛骇浪,直要将他卷入其中。 说时迟那时快,天雷之下,钟离湛竟也是有余力,翻身退回落在方才踏出的桥石之上。 钟离湛休整片刻,无惧无畏,再次踏步而出。 天雷猛然炸开,巨响在耳边轰鸣。 胡天伸手捂住归彦耳朵,自己鼻孔冒出血来。 胡天又去看镜面。 虚空混沌之中,钟离湛前方虚空忽而变为万丈深崖,无数长剑直刺向上而来。 钟离湛白衣胜雪,抬手,紫笛横于唇边,忽而一曲,与漫天轰鸣雷声中响起。 乃是一曲《律间十二化》。悠扬婉转,如明月当下,佳人剑前。 陆晓澄道:“好似那夜,我们在九溪峰喝酒啊。” 那时叶桑还曾与钟离湛相合清心歌诀。 叶桑笑起来:“师兄此番无碍了。少时天雷劫去,臻入五阶,入得上善部,得偿所愿。” 陆晓澄转头看叶桑:“师姐——” 你可知钟离师兄喜欢你呢?可会有些许失落? 叶桑微微低头:“师妹想说什么?” 陆晓澄仔细看叶桑。叶桑眉宇之间并无半分不舍。 陆晓澄释然:“师姐,你化神的时候,一定更厉害!” 叶桑笑起,格外朗然。 陆晓澄捧心,撞在萧烨华身上:“完了,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萧烨华紧张握住陆晓澄的肩膀:“怎生了?” 陆晓澄一见自己撞的是萧烨华,立刻十万分嫌弃:“走开走开。” 萧烨华见她如此精神,也是嫌弃,放开手,哼道:“你真烦人!” 胡天叶桑对望,了然笑起。 此时,天边雷鸣渐渐消散。 镜面之中,天雷缓缓退去天边,钟离湛身后桥石连成一片,还原成一座宏伟宽阔的界桥。 而他面前虚空,不再是灰白。 一片山峦叠嶂,云霞萦绕,仿若仙境一般。 清溪流泉,灵禽翩跹。 隔着符法镜面,其中蒸腾灵气也似扑面而来。 继而,宋弘德冒出来。 胡天莫名“噗”一声乐,鼻中并嘴边的血喷出,他慌忙用手捂住,又拿出药来吞了。 归彦皱眉,拉了拉叶桑的衣袖。 叶桑忙上前来,查看一番,松了口气:“没事。此番钟离师兄化神,自有天地之力动荡,怕是于师弟你影响最深。等会儿回去,你要好生感悟。” 胡天心下暗叹,他也就是看了一出戏。被雷声吓出了鼻血来,怎么就感悟最深了。 真没感悟啊! 而与胡天不同,此番观钟离湛化神的弟子,见了那片虚空中浮现的景象,不约而同:“上善部。” 萧烨华感慨万千:“终有一日,我定要去得那处。” 陆晓澄翻白眼:“你有点出息没?敢不敢去天启界!” “哦哟,我定然去得天启界!”萧烨华很是不服,“你且等着!不,说得跟你能进天启界似的。” “我当然呢,且看谁先去!” “一言为定!” 萧烨华、陆晓澄一拍即合。陆晓澄说完,拔腿就跑。 萧烨华在后面奚落:“你被狗咬了你,你跑个屁!” “老娘回去修炼了!”陆晓澄没了踪影。 萧烨华翻了个大白眼。 而此时,符箓镜面之上,钟离湛向宋弘德并其他长老一揖,继而进入了那片虚空仙境。 继而首溪峰山顶,白光一闪,若水山门前,血玉磬片一声响。界桥、虚空、上善部尽数消失。 120.二十七 外间观礼的弟子渐渐散去。 萧烨华感叹:“血玉磬片响动, 此回钟离师兄必有大造化。不知入了上善部, 会登几级。” 血玉磬片乃是若水部的重要法器, 能感知天地之力, 又有示警之功用。弟子进阶登级,若能惊动此物,多半不俗。 胡天则盯着镜面符箓又看了片刻。 叶桑拍了拍胡天的肩膀:“师弟, 天色已明, 我等也该回九溪峰练剑了。” 胡天拍脑袋:“赶紧得回去, 我昨天的书简还没抄完。” 如此胡天同叶桑也是告辞离去。 出了门, 已是雨霁云散,天边一道彩虹。四野晨风怡人, 风中灵气沛然。 胡天深吸一口气,疲乏烦闷好歹去了些许。 他二人回到九溪峰小蕴简阁, 将此夜之事,讲述于杜克。 杜克闻说化神渡劫之人乃是钟离湛, 不由皱起眉头:“前番他来时,并无化神迹象。怎生区区几月就能冲刺, 还如此强势?” 也只是一时困惑, 杜克再抬头, 见胡天已然趴在小蕴简阁前的石桌上抄起书简,归彦坐在一边看画册。 杜克不由讶异,提剑去问叶桑:“胡天受什么刺激了,今日怎生如此认真起来?” 叶桑猜测:“怕是见了钟离湛师兄此番化神进阶,受了鼓舞。” 叶桑说的也不全对。 胡天拼命抄书,是为了挪出晚上的时间来修炼。但他心里也不全是被鼓舞,还有一股丧气劲儿。憋着特难受,不做点事受不住。 到了晚间,胡天将呆在识海中的时间缩减了一半。留下一半时间,并白日节省的时间,用来运作剑意砍寸海钉。 如此,陪归彦胡侃的时间都少了,归彦不高兴。 几日后,穆椿归来。 师徒俩在水帘洞中一番交谈。胡天惊觉,这一年自己修为竟无半分成绩。 练得剑阵,极谷之行,他的剑技也未曾再有长进,修为就更是不提了,而炼器、符法之类更是无所收获。 唯一可说的,便是识海内的那颗六芒星亮了一个角——有屁的用。 “你之前的修行进度太快,才是不正常的。”穆椿看出胡天低落,肃然说道,“修行,当脚踏实地才好。” 穆椿又讲了些事例与胡天听:“譬如钟离湛,前番筑基、结元婴,都是有过失败。有修士卡在圆满级百年,也是正常。” 胡天一听“百年”二字,抬起头。 穆椿当他有所领悟:“修士想要登仙,从来不容易。” 可胡天想要的和那些修士不一样。 后几日,胡天依旧日日在杜克鞭策下抄书简。砍钉子的时间更多,只是总是郁郁,给归彦梳毛都懈怠了不少。 叶桑为此特意去问穆椿:“穆尊,师弟没事儿吧?” “确是受了钟离湛化神冲击,对其神魂有些影响。可惜不是好的。且让他自己化解看看。不过,”杜克抢答,又转脸问穆椿,“你前番回来同他说了什么?怎么之前还憋着,此时被触发了?” 穆椿皱眉:“问我作甚,该问钟离湛化神时,天地之力动荡,留下了什么丧气东西。” 这就是谁都说不好的了。修士天劫,能留下的,或是一二念想,或是些许情绪。也只有感悟者知道,或如胡天,现下还不太知道怎么回事儿。 这日晚间,水帘洞中。 胡天抄书简终于抄到了一句“两千七百年臻入极境,乃人族修仙历时最短之修士”。 胡天推开书简,趴在了石桌上,自言自语:“我已经是坨废天了——不顺口,我已经是一坨废胡了。也不对——我已经是块废柴——我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废?” “不知道。” “卧槽。”胡天吓一跳,自桌上弹起来,拍胸口,“归彦,你这样很吓人的。” 归彦此时闷闷不乐坐在桌边上。 “怎么蔫了?”胡天伸手挠了挠归彦的胳膊,“画册看不明白?” “不是。”归彦瞥了胡天一眼,“梳毛。嫌弃?” 胡天前番总是追着归彦梳毛,近来都不主动了。 “没有的事。”胡天立刻拿出梳子来,看了看归彦,“先给你梳梳头发,再变小梳梳毛。” 归彦立时开心起来,点头。 胡天也不会扎头发,自己都不耐烦特意剪了个秃脑袋,给归彦梳也只是自上而下梳通顺。再让归彦变成小小一个。 胡天梳子方给归彦小毛团梳两下,忽而笑起来。 冬日干燥,归彦的毛静电,便是竖起来了,本来是个小毛球,现下成个大毛球了。 归彦抬起脑袋:“嗷嗷。” 胡天将那撮炸起来的毛毛按下,入手都是软绵绵。胡天干脆放下梳子,给归彦挠了挠,再捧着小黑毛团的脸蛋揉了揉。 归彦怕痒,跳下去,“嗖”一下化做类人形态,撇嘴:“坏蛋!” 胡天笑了笑。 归彦上前捏住胡天的脸:“阿天不高兴,为什么?” 胡天愣住,咧着嘴,含混不清地反驳:“木有。” “有!”归彦生气,更用力捏住胡天的脸颊。 胡天脸上疼,心里苦,总不能告诉这货,自钟离湛化神而去,自己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就是打不起精神。 方才抄到“两千七”忽而觉得再也见不到胡谛,再努力也见不到—— 胡天挠开归彦的手:“我好久没见到小兔子,伤心的。快拿出来给我玩玩。” 归彦撇撇嘴:“不给。” 胡天趴下,一股躁动烦闷以及深深的无力感,再次从心头冒出来,突突乱涌好似悬风渠的水…… “大爷的,矫情个屁!” 胡天猛然拍桌子站起来,将自己做个大猩猩,狂擂了一通胸口:“不能再这么废了!我要出去奔跑!” 这货说着冲出了洞府。 归彦忙追出去,化作小黑毛团,跳到了胡天的脑袋上。 胡天这一夜,便是从九溪峰山腰出发,下山再上山,在山道上跑了数十圈。 直至天微微发亮,胡天再也跑不动,一步一步往山上爬。达到山顶之时,天地交接处亮起来,一抹日光落下。 胡天喘着粗气,“啪嗒”一下跪在了九溪峰峰顶湖边上:“我的亲娘啊——” 下一刻四肢着地,趴成大字型。 归彦自胡天脑袋上跳下,化作类人形态,跪坐在胡天身边。 晨光落满身,归彦忽而认真念:“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 似乎很久没念念这套经了。 胡天心一动,趴着嘟囔:“跪平躺好。” 归彦认真接:“躺平歇歇。” “歇足精神,爬起来再干一场。”胡天忽而笑了,将脸埋在了峰顶枯草之中,闷声,“嗷嗷嗷。” 归彦鼓起腮帮子:“嗷。” 胡天闻声趴着不动,笑起来,全身都在抖。 归彦撇嘴,自脖子上取下灵兽袋,心不甘情不愿,打开袋子,将五只兔子提出来。 归彦指了指趴着的胡天。 五只兔子“叽叽喳喳”围上去。 胡天抬起脑袋:“哎呀,好久不见了,想死我了。你们想我不想?” 胡天说着翻身坐起来。五只兔子立刻变成五个小娃娃,抱腿的抱腿,揉胳膊的揉胳膊。红兔子扑在胡天怀里,小脑袋蹭来蹭去:“想。” 另外四只立刻学着红兔子的样子,趴在了胡天身上,齐声:“想!” 胡天抱起这五团,软乎乎的,被依靠的感觉突突冒出来。 心里燥郁失落忽而一扫而空,安定了。 归彦则在一边坐着,耷拉下脑袋,鼓起腮帮子。 胡天似有所感,转过头去:“归彦,快过来。” 归彦抬头,撇开脸:“哼。” “快来嘛。” “哼。” “真不来?” “哼。” “那我哭啦!”胡天嘴里说着要哭,却是“噗嗤噗嗤”笑起来。 “哼哼哼!”归彦忽而蹦起来,“咻”化作一个大毛团,扑向胡天。身量足有半人高,好似在死生轮回境里的模样。 五个兔娃娃察觉危机,立刻抛下胡天,“唧唧唧唧唧”化作五只小兔子。 归彦已经扑过去,脑袋撞进胡天肚皮上。兔子直被震飞弹到一边草丛里去。 胡天则是被撞,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归彦大毛团趴在胡天腿上,肚皮“呼噜噜”上下起伏。 神念之中,凶凶地:“我最好!” “是是是。”胡天坐在草地上,笑着抱住大毛团脑袋,“我家归彦最好了。” “比兔兔都好!” “是是是。” 胡天弯腰,下巴磕在归彦两只耳朵中间,看向远处,“怎么这么好咧,又好看又帅气,剑术一流,幻术也厉害,还会两个神通,还会背清心歌诀。” 归彦听着甩了甩尾巴,“呼咻”变回了类人形态。 胡天愣住。 归彦蹦起来,再扑过去,抱住胡天,脸颊贴在胡天肩胛上:“阿天不要不高兴。” “好哒!”胡天乐,揉了揉归彦的脑袋,直把人家好好一头黑发揉成了鸡窝。 归彦察觉不妥,跑到湖边对着湖水照,接着便是追着胡天狂打一通。直把小兔娃娃都吓回了灵兽袋。 鸡飞狗跳之间,他俩却不曾发现,不远处流云之上,穆椿同杜克端坐看热闹。 “钟离湛化神被他纳入的丧气,算是化解了。也是他造化。” 杜克冷哼:“王惑一直说,落在他俩身上的神族功法,是双修用的。搞不好还真是。不过,归彦怎么想,我不知道。胡天却是实打实缺心眼,一点没当真。” “你倒是有空操这番闲心。”穆椿转头打量杜克,“什么时候死?你伤病退阶,困在这番样貌,也当有千年了。我见你近日时常疲倦,肌骨血脉似有枯竭之兆。” “明年或者后年。”杜克好似在说天气,“也算罢了。” 穆椿远眺,道:“恐怕没那么容易。” 杜克怒:“你他娘最好别捣乱!” “非是我。那株绛瑛草已是用了,再没你的份儿。”穆椿漫不经心,“是你徒弟。她昨日来同我商量,要绑了你……” “绑我?这夯货尽管来试试!”杜克火冒三丈,“老子就算现下要死了,也能把她剥皮抽筋!你最好别掺和!” “你师徒二人之事,我自然不掺和。不过,我告诉你,也不是让你剥她皮抽她筋的。”穆椿撇了杜克一眼,“你不问问,她要绑你作甚?” “作甚!” “她在极谷武斗会上,打了六天六十场,得了半寸八霁太岁。”穆椿云淡风轻,“心心念念要给你。” 杜克愣了愣,咬牙切齿:“做梦!老子死也不吃极谷的东西!” “我也道是如此。不劝你。” 穆椿端坐片刻,取下斗笠:“百里师兄,我好似这些年,都没同你讲过应师兄死后的事情。” 杜克哽了一下:“爱说不说,我不爱听。” 穆椿恍若未闻,自顾自说起来:“那年应师兄去绛竺塘之前,来过善水宗。他同我讲,等他回来了,就来提亲。” 杜克翻白眼:“我知道。” “然后他就死了。” 绛竺塘几次战乱,死的从来不只是一个菩回大和尚。应易寒早菩回几千年身死,只是他战死,并未得菩回运气,参悟什么轮回之法,再次回来。 杜克哽住。 穆椿继续:“他死了,我也没觉得如何。伤心是有的,却也没觉得活不下去。不过后来才发现,真是天真。” “嗯?” “我上了天启界,才发现自己的心魔,却是小昱死前,我对她未践的一个诺言。”穆椿看向杜克,“这些年我一直想,这是为何。你道是为何?” 杜克变了脸色。 穆椿道:“因为应师兄对我许诺未践诺,故而后来我竟想,是不是因为我曾做过同样的事,才得如此报应。” “早知道,那年他去的善水宗找你的时候,我给他下个绊儿,让他跌得鼻青脸肿,也就没这番话了。”杜克叹气,悔不当初,“他从前见你,总爱收拾得人模狗样,我也没少给他下绊子,偏生那天我就心软了!” 穆椿闻言眼角抽搐,心道难怪应易寒总总时不时爽约。 穆椿道:“反正你早晚要死,让我现在一钓竿戳死你吧。” “滚!”杜克啐一口。 穆椿瞥他一眼:“我将这番话说与你,只是要提醒你。” 叶桑对杜克,从来又敬又畏,此番却要大着胆子谋划绑了杜克。 “若是你死,她日后心境道心,乃至心魔,怕都会与你相干。你舍得?” 杜克冷笑:“又有什么舍不得?我活了这般久,你也活了这般久,人死本就是天之道。若我死了,她就不能登仙,或是生了什么心魔不能灭除,那便是她太弱。与我何干?” 穆椿不语,向云下看去。 流云之下,叶桑上了九溪峰顶,自峰顶湖将胡天归彦捞上来。 这两个打架打到湖里去,被捞上来的时候,全身湿漉漉。胡天抓了归彦的长头发,拧毛巾一般拧水。归彦鼓着腮帮子生气,胡天却是没心没肺乐呵呵的。 叶桑看着这两个好气又好笑:“怎生如此闹腾。不过师弟看着倒是精神了不少。” “嘿嘿。”胡天笑着腆脸看叶桑,“师姐帮个忙呗,省得我拿符箓收拾了。归彦毛不好收集的……” 叶桑乐,左右两手各捻了一个去尘诀,一个给了胡天,一个给了归彦。 他俩个立刻清清爽爽了。 归彦扯了扯自己的黑袍子:“师姐好,阿天臭。” “胡说,我这么香。”胡天又冲叶桑拱手,“谢师姐。” 叶桑道:“无须如此客气,此番却是来找师弟帮忙的。” 胡天忙说:“师姐所来何事?” 正是叶桑前番找穆椿商量的那事儿——绑了杜克,给他嘴里塞八霁太岁。 胡天听了瞠目结舌:“师姐,好胆识……” 这事儿不管是做砸了,还是做成了,杜克定然都是恼怒。就算不被他剥皮抽筋,也定然被打得半死。 叶桑垂眸:“师弟,我师父怕是撑不了太久了。我本是等着穆尊回来,想个周全的法子,可穆尊昨日说……” “说啥?”胡天在峰顶湖边坐下,归彦坐在胡天身边。 叶桑道:“穆尊说,师父不会被绑住,会打死我的。” 穆椿原话更可怕:你师父没伤着前离天启界只差一步。便是此时离死不远了,你觉得他能被绑住?若是我去,他拼了一身剑气,直接死了,也未可知。 胡天不知穆椿原话,却也替叶桑捏了一把汗:“师姐,咱们要不再劝劝师伯吧。” “劝不了的。师父这么多年,一直扛着,宁愿年年冬日闭关,也不要吃一颗丹药。有时候我真觉得师父是不想活。” 叶桑对杜克了解甚深,“何况师父是……前辈,痛恨极谷,不会吃八霁太岁的。可我除了八霁太岁,什么都没有。” 叶桑攥起拳头。 胡天拍了拍她肩膀:“那咱就暗算师伯一把呗,感觉也挺刺激的。” 叶桑愕然,忙摆手:“师弟,这事儿我自己来就成了。莫要连累你被师父责怪,你只要届时将八霁太岁给我就成。” 胡天却是挠头,不理会叶桑,只管想:“要怎么办,才能顺利把师伯捆起来呢?” 归彦却是探过头来,对叶桑道:“用幻象,厉害的!” 叶桑“啊”了一声,没有反应过来。 胡天却是挑起眉毛。 归彦想了想,又对叶桑道:“我会幻象,让师伯看不见。” 便是归彦自荐,使用幻象将杜克困住。 胡天拍大腿:“这招狠啊!就附中篮球场,估计师伯就得懵圈了。” 叶桑不解:“附中篮球场,这是个什么地方?” 归彦看了看胡天,却道:“师姐,我厉害的,想要哪里现在都能变出来。” 这三个立刻凑在一处商量起来了。 却不知杜克将一出戏都收在神念之中:“这群欠收拾的兔崽子!” 叶桑此时却是控云向远去。 “你作甚!我倒要听听,这群兔崽子要胆大包天到什么程度!”杜克怒发冲冠,“速速将云给我划回去。” “挺有意思。”穆椿却是云淡风轻,“反正你要死了,不如陪他们玩一回。看看他们要弄出如何动静来。这样你破解了,岂不也有趣?” “老子是他们玩器吗?” “你届时将归彦的幻象破解,将叶桑胡天打一顿。他们不就是你的玩器了?” 穆椿挑眉,“还是说,你年老昏庸,又是要死了,剑技颓丧,不敢同小朋友玩耍?” “放你的狗屁!” “这就是了。”穆椿面沉如水,“莫忘了喊我看戏。” “滚!” 三日后,夜半。未及杜克去喊,穆椿却已是察觉动静。 穆尊神念察胡天、叶桑各自出了洞府,她便也是悄然出了洞府,迅速去了小蕴简阁门外,给小蕴简阁门上贴了一张“此夜无月符”。 这一张符箓贴上,便是小蕴简阁外劈下天雷来,小蕴简阁内,杜克也是什么都察觉不到。 穆椿贴完符箓,便是隐去身形。 胡天、叶桑也是到了小蕴简阁外,归彦小毛团,坐在胡天肩膀上。 胡天瞥一眼小蕴简阁的门,挑眉:“了不得,这是哪个活雷锋做的好事儿。” 穆椿在暗处,惊讶。她知道胡天身负神通,乃是难得的阵读启心术。却不想这神通如此厉害,竟连她七阶圆满修为的符箓都识别出来了。 胡天说着,却是一行鼻血喷出来:“要死——” 胡天当年在小蕴简阁里吃过无极界碑的苦头,立刻认怂,拱手弯腰:“这是哪个高人的符箓,失敬失敬了。” 胡天说着擦了鼻血,驾轻就熟从指骨芥子中取了药吞了。自从他得了这个好神通,只要见了高阶修士的符箓,便是一行鼻血喷出来。也是倒霉透了。 叶桑此时要去将符箓揭下。 胡天忙拦住:“师姐,这是个好的,咱尽可放开折腾,师伯在里面听不见。” 胡天又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这图纸乃是特意去萧烨华处求来的法阵,画好了,便是一个捉人捆人的绝佳大阵。 于是这一夜,叶桑、胡天便是按照图上所示,将小蕴简阁外倒腾了一番。 倒腾完了,胡天又问归彦:“有把握忽悠住师伯吗?” 归彦撇嘴:“没有。” “也没事儿。”胡天道,“要是被识破了,咱赶紧分头跑,师伯到时候只能捉一个。咱也不至于三个都折了。” “被捉住,怎么办?” “谁被捉到了,就直接装死吧。”胡天从袖笼中抽出三张符箓,分发出去,“我同萧师兄要来的。贴胸口,就能噗噗噗喷血了。” 正说着,小蕴简阁的门,动了。 121.二十八 归彦闻声立刻跳到地上去, 跺了跺蹄子,一阵黑气自归彦蹄下缓缓升起。 俄顷小蕴简阁外四下景致骤然变化。 杜克此时眯着眼睛, 打着哈欠,拉开门, 一脚跨出去。继而睁开眼, 便见一处屋舍。 屋舍极古朴, 青砖黑瓦木头门。 脚下青石板为径,自屋舍门外铺至脚下。 门前门外, 青草荆棘乱成一团, 又有高树古木连成排。 杜克不由转头。 小蕴简阁已然在身后消失,向远山峦叠嶂,极谷圣山山头隐约可见。 四下鸟语虫鸣, 林间隐约溪水潺潺。 此处正是极谷王兮阳昔年旧居,后百里靖海独居近三百年的处所。 前番胡天叶桑去极谷, 百里永带他们前去观看,那是屋舍早已残败。 不想此番,胡天、归彦并叶桑三人, 由着断垣残壁推演出其旧时情形。才得此时眼前这番幻象。 且归彦看了一年的画册, 此时制造幻象的功力大有进展。不在拘泥人数, 而以地域为限,胡天、叶桑、穆椿此时都能见到这番幻象。真实自然。 胡天还有些许担心:“师伯怎么不动弹了,别介是咱推演的不像?” 穆椿隐在暗处,却是长叹了一口气。 太像了。好似下一刻师尊同应师兄就能自屋舍之中走出来一般。 即便此时知道这番场景非真实,杜克也不由跨出一步,恍惚之间呢喃:“师父,我回来了。师兄,你在不在?” 然而那屋舍门扉紧闭,半晌无有动静。 杜克似有怔忪,继而低头苦笑:“一群兔崽子。死之前还让老子见这番……也罢了。” 再抬头,已是老泪纵横。 胡天叶桑都是愕然。叶桑猛然站起来。 胡天忙拉住她:“师姐,你要作甚?” 未及叶桑出去,杜克身上一层红雾蒸腾。 红雾如涌泉,滚动不息,缓缓向外扩散而去。 “妄境出体?”穆椿皱眉,退后一步,手上数个法诀打出去,即刻便是将九溪峰封锁,以免其他不相干者误入。 好似练武的走火入魔,人族修士称此为入妄,有五层状态:起执,妄念,妄心,成魔,妄境。 前三期通常不能被修士明察,及至第四期“成魔”,便是成就一个心魔。但也不是灭顶之灾,只消灭杀心魔便可臻入极境。 便如穆椿,此时有心魔,但只消她将穆昱魂魄找到,践前世一诺,怕就是登仙了。 而杜克,却是落入妄境。旧时旧事,心魔回忆如梦境日日消磨他的意志,再一步就是被吞噬。 但无论如何,妄境心魔不会轻易出体。 穆椿一时竟不能确定,此时情形,究竟是归彦幻象所致,还是杜克真的要死了连妄境也不能控制。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未等穆椿想通其中环节,杜克身上萦绕的红雾又生变故。 杜克似再不能控制。红雾向四下缓缓扩散,如层层水波荡漾。继而落入幻象之中,与之融合。 幻象顿时生变。 归彦小毛团顿时倒在一边。胡天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归彦,抱入怀中,急道:“怎么了?” 归彦趴在胡天怀里,细声:“嗷呜。” 幸而此时穆椿自其身后出现,上前来,提起归彦看了一番。 胡天此时见穆椿,也不惊讶,只管追问:“师父,我家归彦怎么了?” “无妨,杜克妄境与他幻象融合,他一时受了冲击。你且将他的清心歌诀念上几遍。” 穆椿说着,将归彦小毛团塞回胡天怀里。 胡天立刻领命,对着归彦耳朵“嗷嗷”叫起来。叫了十来声,归彦努力伸出小蹄子,按在了胡天嘴巴上。 神念之中抱怨:“吵吵的。” “可吓死我了。”胡天安下心来,自指骨芥子中所剩的一点断殇固元散都拿出,塞给归彦。再挠挠小毛团的脑袋,这才看向幻象中心。 此时幻象已是面目全非,不似前番归彦经营时的模样。 红雾所过之处,尽数染就一层锈红。 胡天抱着归彦站起来,问穆椿:“师父,师伯这是要作甚呢?” “他要将自己的妄境展示出来。”穆椿叹气,“妄境,乃是日日消磨他道心之物。” “是幻象?”胡天猜测。 若非幻象,怎么会与归彦营造的幻象融合? “其他修士,或许是幻想营造出的错误记忆。”穆椿摇头,“但他是剑修,这妄境,怕是极谷之乱时的回忆。” 但具体是什么,杜克这些年守口如瓶,从未曾透露过半分半毫。此时展现,便是当真心存死志了。 穆椿看向叶桑,再不置一词。 叶桑目不转睛,吞了吞口水,双手攥成拳。 幻象终被杜克妄境红雾,尽数染成锈红色。接着杜克身影消失不见。 极谷王兮阳旧居外,无数修士聚集,手中或是剑丸或是剑符,面色狰狞。 当头一人,脸上一道疤,高声叫喊:“百里靖海,你且出来。今日古新剑道,必要决一雌雄!” “喊甚啊喊甚啊,喊你娘!” 木门骤然洞开,一青年面目俊朗,长发高束,身着长裤短衫,臂膀裸露,扛着柄重剑大摇大摆走出来。 短衫耷衣领斜挂在肩头,他伸手抓了上来,继而拄剑站立,啐一口:“他娘的天天喊要决一雌雄,也没见哪次你赢过老子来。是雌是雄不见得,我瞅你就是头大狗熊!” “百里靖海!你口出狂言,欺人太甚!” 刀疤脸说着,举起一团剑丸扔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青年飞身而起,身姿矫捷,重剑瞬息便横于胸前,直将那团剑丸劈成碎屑。 剑丸之光四散而去,屋外围着的新剑道之人纷纷中招。 那刀疤脸暴喝:“结阵!先杀了这贼!” 青年面色骤然冷峻:“孙酩镗,莫要做多余的事!” 然而四下当有数百剑修,似早就商量妥当,瞬息大阵结成。 妄境幻象骤然熄灭,四下一片漆黑。 幻象之外,胡天一行鼻血喷出。只一眼,他神念之中,阵读启心术便读出了那百人阵的邪性:“贱人。” 穆椿也是怒极,纵使这是杜克千年前的记忆,她也恨不得冲上去杀了昔年同门。 叶桑转头,急切问胡天:“那阵究竟要对师父做什么!” 胡天深吸一口气:“将剑气刺入阵眼,引魔气种入师伯神魂。魔气剑气交融,灭其体,毁其魂。” 当时最最恶毒一类。 修士死后,神魂入轮回。但若三魂七魄被灭除,便是再下一世可言。 叶桑倒吸一口冷气。 继而四下幻象再次亮起。 此时依旧在昔年处所门外,却是一片狼藉。刀疤脸被肢解,尸首分离。四下,方才接阵剑修,大半横尸当场。 青年满身鲜血淋漓,怔忪片刻,看向手上重剑。 重剑已残。 骤然有人自山路那头奔来。大吼一声:“不好啦,百里靖海将孙少杀啦!” 青年此时脱下外衣,将手中残剑小心翼翼包裹住,又四顾去寻剑身残落碎片,尽数包入衣服之中。 继而,一群人自山路上冲上来,各各手中或剑丸或剑符。又有一对人也是冲上来,各各执剑。 继而便是一场乱战。 战势方起,青年转身,暴喝:“停下!” 古剑道之人闻声抽检离去,新剑道众人也是罢手。新剑道中,又有人呼喊着:“去请谷主,快去请谷主,莫让这凶邪遁逃了!” 青年转头看向远方极谷圣山,面色颓然。 少时,一谷主模样的老者跌跌撞撞而来。 此人并庄酴,却是极谷前任谷主,黎荇潢。 黎荇潢见这漫山遍野的尸首,跌倒当场。 半晌,黎荇潢自袖笼之中,抽出一块白玉掷与地上。那玉瞬息摔成碎片。 天上猛然一道天雷响起。 “我已传信天启。静待长老来主持公道!”黎荇潢大喝一声,“来人啊,将百里靖海这孽畜捉拿!” 百里靖海顿时暴喝:“我何错之有!” “虐杀同门,”黎荇潢怒道,“其罪当诛!” 百里靖海愤然:“此乃孙酩镗暗算与我!这是他咎由自取!你这五百年,纵容新剑道暗算,终让他胆肥来暗算我!我不怕你,我等天启界长老下界来,届时看你如何交代。” 却不想,百里靖海的期望终是落空。 他本要个公平裁决。 天启界,极谷三大位剑修大能,自降修为下界。将事端调查清楚,最终却对他道: “此番新剑道死伤无数,终是你所为。新剑道弟子此时已经势弱,不可再打。这场延续百年的纷乱,终究要平息。” 百里靖海此时层层锁链加身,锁在处所之外。 他抬头笑道:“为了谷内平静,为了平息各方势力,所以要杀我?” “是如此。”一长老点头,“极谷养你两千年,你当知恩图报。你又一直在引导古剑道,判你一死,也不冤枉了。” “若没有个出头之人,古新剑道两派纷争会如何,你们可曾想过?”百里靖海愤然,“养我的不是极谷,是我师父王兮阳。我这些年反哺极谷,不必你们差了分毫!我不服,我不服你们这群瞎眼的傻缺!!!” 百里靖海怒吼,骤然魔气起。 那三个长老惊呼:“杀剑!” 剑修本以剑为道,道心自然是剑。剑道又分多种。生出杀剑者,乃是当世大凶。 百里靖海此时却是妄念生魔心,剑道生杀戮。愤怒至极致,再难自控。他身上连锁寸寸断裂,飞身上前夺了一长老软剑,便是向他砍去。 “百里疯了!杀!” 三个来自天启的大能,并极谷无数剑修,都是杀向百里靖海。并连昔年受他看顾的一二古剑道,也是含泪杀来。 “疯人不死,古剑难活。” 这才是真正一场屠戮。万人齐杀。 直把百里靖海逼到圣山八霁木下,他此时已是杀了两个长老,一干暗地支持新剑道的谷内尊者。 再无力举剑,百里靖海靠在一株八霁木下。八霁木雷光闪烁。 “他娘的,古剑道,什么时候剩下我一个了——” 百里靖海呢喃,“你们这群蠢蛋,让我练成杀剑,老子的杀剑,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他说着,一道光华自顶上闪过。 分不清是自爆,还是八霁木雷下,还是四野之人的剑光落下。 下一刻妄境消散,四周景象恢复。 还是九溪峰,小蕴简阁外那处空地。四下捆人大阵静默未动。 杜克跪在阵中,红雾再次凝聚一团,钻入杜克体内。他一双眼血红,抬头向穆椿、叶桑、胡天所在看来。 杜克咬牙:“你们竟敢如此!” 叶桑抬起袖口,擦了脸,跳到阵中去。她抬手之间,那捆人的阵法骤然启动。 杜克不及反应便被阵法困住,捆得结结实实。杜克暴怒:“孽畜,你可是活得不耐烦!” 叶桑却是抓了胡天给的玉盒,跑到杜克面前去:“师父,你之后,怎么杀我都成。” 叶桑说着抖着要打开玉盒。 杜克怒道:“逆徒,我白教了你两百年!你竟同极谷那帮畜生一样行事。胆敢捆我!” “不是的。”叶桑开了玉盒拿出那半寸八霁太岁,“师父,我不是极谷的人,我是你徒弟。我不会放弃你的,哪怕你自己不想活了。” 杜克怔忪瞬息,继而咬牙:“杀剑已成,你来晚了。” 四下阵纹忽而开裂,杜克瞬息站直。 叶桑骇然,猛然回头,将八霁太岁塞回玉盒,扔向胡天。 下一刻,杜克软剑到得叶桑眼前。 叶桑躺倒,堪堪躲过一击。 软剑如蛇信回弹,剑锋又至。 叶桑迅疾抽出身后重剑,与杜克撞在一处。剑光闪烁。 下一刻,师徒分开而去。 杜克持剑再上,乃是绝杀之剑。叶桑不由抖擞精神冲了上去。 这对师徒顿时战成一团。 胡天只觉眼前一阵电闪雷鸣。 如流星之火,雷电之光,瞬息万变。前十招还在眼前,后十招已然打完,招招式式不能尽数观得。 胡天震骇。 剑,兵之君者。 君子盛怒,竟如此情。 也不知这师徒走了几千招还是几万招来,忽而杜克势弱,一招缓下,叶桑重剑直向他胸口刺去。 因是疾剑,当再无回寰。 杜克心中长叹,妈的,竟然被个丫头片子灭了,真丢人。 不想,下一刻,叶桑竟是急转剑锋,左手猛然握住重剑剑刃,拦住了那一击。 继而,叶桑弃剑,猛然跪在了杜克面前。 杜克大怒:“混账,为何不杀我!你前番欺师灭祖的气势哪里去了!” 叶桑直直跪在杜克面前,双手鲜血淋漓,大声道:“不杀!” 杜克气得要跳起来:“如此扭扭捏捏,如何练得杀剑。” 叶桑扬起头,眼中水光涌动:“我的剑,不是为杀师父练的。” “蠢货!”杜克全身颤抖,捏紧手中软剑,“也罢,那我就杀了你这蠢货,也好过死也不安生。” 杜克说着,便是双手握住软剑剑柄,向下砍去。 胡天跳起来,却被穆椿一把抓住:“别捣乱。” 胡天眨眼,再去看。 杜克的软剑剑刃却是停在了叶桑肩头,却未曾劈下。 叶桑低头,不动分毫。 杜克看着那剑愣了愣,他再举起剑,狠狠劈下。 再次停在了叶桑肩头,再不能沉手分毫。 杜克看着剑:“杀不了?杀剑,杀不了?” 穆椿缓步上前:“当年将你神魂体魄自八霁木中聚拢,你才醒过来时,就一剑将我戳了对穿。” 杜克转头看向穆椿:“可我为什么不能杀她?” “我哪儿晓得。”穆椿面无表情,口气却似幸灾乐祸至极。 而此时胡天神念之中,忽而响起叶桑声音:“师弟,八霁太岁。” 杜克再去看自己的软剑。 叶桑猛然自地上蹦起来,一时大阵又起。下一刻胡天冲上去,手里抓着八霁太岁塞进了杜克嘴里。 叶桑扑上去捂住杜克的嘴。 八霁太岁入口即化,瞬息在杜克嘴里消失不见。 胡天“啊啊啊”原地蹦了一圈,躲到穆椿身后去了。 杜克气得全身哆嗦,说不出半句话来。 叶桑又是“咣当”一下跪下:“师父,你别总想什么杀剑,总想着自己死。你死了我会哭的。” 话没说完,叶桑忽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好像个小姑娘一样伤心。 杜克自来烦人哭。 叶桑自拜杜克为师,从未因此烦过他。被剑戳对穿的时候,她都没掉过半滴泪来。 杜克握着剑,茫然看向穆椿:“是不是你他娘教她的招?” “没有。若有,她还要布阵,搞这般大的动静?” “那,那怎么办?” “不知道。你看着办吧。”穆椿云淡风轻,说完,转头离去。 胡天屁颠儿跟着穆椿跑了。 徒留杜克看着那个丫头片子嚎啕。 胡天走远了,还听杜克道:“你别哭了啊,擦,你不哭了,这个月让你少练一套剑。两套。三套?给你放假成不成!” 胡天感叹:“我下次要不要哭一场,师伯就不要我抄书简了。” 穆椿瞥了胡天一眼:“男子哭,他大概便是举剑直接戳死。你若活得不耐烦,大可试试。” 胡天缩了缩肩膀。 穆椿又道:“你方才胆也肥,竟敢给他塞八霁太岁。” 胡天戳了戳衣服里归彦小毛团的耳朵:“师父,我家归彦的幻象挺厉害的吧。” 穆椿点头:“厉害过头了。” “啊?” 穆椿道:“我还不能肯定,杜……百里师兄妄境出体的缘故,是否有他幻象一分功劳。此术法,他可继续练。但不要再轻易用。若用,你必要有绝杀对方的把握。” 毕竟梦貘一族,是引为传闻能吞噬心魔才惹来梦貘屠难的。 胡天低头思忖片刻,便是了然:“知道了。” 穆椿点头。 胡天又问:“那师父,师伯之后会怎么样?” “能怎样?”穆椿嘴角微微翘起,停下脚步,向后看去,“他之前脑子抽了。现下吃了八霁太岁,他一时也死不了,定要闭关,也管不得你了。” 胡天长舒一口气——小命保住了! 也同穆椿料想得差不多,杜克第二次便是闭了关。 不过杜克闭关之前,一脚踹开胡天洞府的门。杜克冲进水帘洞,先用剑将胡天一顿胖揍,再扔下一块巴掌大的书简:“抄吧。” 叶桑立在洞府外,垂头丧气。 待到杜克走出来,看了叶桑一眼,冷哼一声:“夯货,杀剑的气势呢?且将朱雀剑阵七人位都练了,另将《戮墟典卷》心诀并前三卷传于这洞里两个蠢蛋。带我出关,必要拷问。” 叶桑立刻抖擞精神:“是!” 杜克又是一声冷哼,背手向山道走去。 叶桑立刻跟上。 杜克转头翻白眼:“滚滚滚,别跟着老子,我要去闭关,你跟着做甚?” 叶桑退一步:“师父你早点出关。” 杜克头也不回走了。 待到杜克走远,胡天冒出来:“师姐。” 叶桑长叹一口气,见胡天身后跟着归彦。 叶桑忙向归彦拱手:“昨日多谢归彦提醒了。师父那时震怒,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没想到一哭,师父就不提那事儿了。” “咦?”胡天转头看归彦,“你昨天还和师姐说悄悄话了?是你让师姐哭的啊?” “看到了。”归彦想了想,“红色雾里有,师伯,怕女孩子哭。” “噗。”胡天憋了一下,没憋住,忙又咳了咳。 胡天又去看叶桑。 此时晨光落在叶桑脸上,她两个眼睛肿得老高,比他识海里的镜鱼还厉害。 胡天终究将那句“师姐立刻就哭,稀里哗啦”的调侃吞了。 胡天伸了个懒腰:“艾玛,抄书简去。我得把写心魔的,好好看看。” 122.一 胡天转头回了洞府, 去翻找笔墨。 归彦跟在胡天身后进了洞府:“阿天,头发,要扎。” 胡天转头:“啊?” 归彦跑过去:“妄境里, 师伯那样的, 好看!” 胡天回忆, 昨天妄境之中,百里靖海长发高束,跟个马尾辫似的。别看是个男的, 看着却是精神, 特别帅。 可是胡天尚未没掌握束发这项技能,否者也不会把自己剃秃了。 胡天拍脑袋:“没发绳,也没发带啊。” 归彦撇嘴, 不开心, 不高兴,在石床上坐下:“扎头发,好看的。” 胡天挑眉毛:“那你等等,我把裤腰带抽出来?” 归彦跳起来挠了胡天一爪子。 叶桑倚在门口,笑着看他俩折腾。 胡天转头看叶桑:“师姐快别看我笑话了。” 叶桑道:“归彦快同我来练剑吧, 师父让我教你《屠墟典卷》的。可厉害, 要不要学?” “要!”归彦蹦起来,抓了胡天手咬一口。 胡天立刻拿出玄铁剑:“你再咬我,我就不理你了啊。” 归彦拿着玄铁剑,欢欢喜喜同叶桑出门练剑。他二人也不去小蕴简阁,就在胡天洞府门外练起来。 胡天则是呆在屋里,点着春祀琉璃盏拿出杜克给他的玉简。 寻常玉简也只拇指大小,这块却是巴掌大,都能叫玉盘了。 胡天将手按在了这块巴掌大的云盘上,四周蜃影起,一块半人高幕布浮现在眼前。其上写着各类书名,足有三百本,都是些胡天亟需学的。 胡天惊讶:“了不得,这得抄到什么时候。” 却也不都是需要抄写的,譬如炼金、炼丹的书籍,更多是要去学习演练。 胡天伸手点了一个《金法铭器道》,便是一本书的蜃影落下。他又点开一个《修炼百篇》,翻开找起人族修炼,心魔相关的内容来。 心魔,或说是入妄的成魔期。入妄又有五层状态:起执,妄念,妄心,成魔,妄境。 同练武的走火入魔不同的是,入妄前四期,乃是泰半人族修士进入五阶后,会经历到的。 人族修行,少有不入妄的。只是入妄心魔的成因、斟辨、优劣、灭杀或破解之法,都是因人而异的。这其中修行法子不同,入妄情形也不同。 另。因是修行重要的一环,故而人族这万年来,又总总结出了诸多体察斟辨心魔的方法。 胡天只看了半天,抄写的任务也忘却,眼都快瞎,趴在了桌上:“怎么比数学还难学。要死了。” 这心魔篇本就将入妄写得玄妙非常,待到斟辨心魔的法子,那就更是五花八门眼花缭乱,看得胡天恨不得再生出一打脑袋来。 胡天正抱怨着,门被拉开,归彦跑进来:“阿天,下雪啦!” 胡天“噌”一下来了精神,将书简尽抛却,蹦出门。 天上雪团飘忽而下,好似三月杨花。 胡天忽而脑子一抽,仰起脸来:“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然后一片雪落在了胡天的鼻尖上。 胡天:“阿嚏!” 春天尚未来,年终典祭倒是来了。 经过这么多年,胡天重要能正是参加一次若水部的年终典祭,真是激动又开心。 不过参加完一次,胡天就不想去第二次了。 “跪天跪地跪北辰……” 胡天这天晚上回来,趴在床上,全身僵硬,想死的心都有了:“为什么北辰也要跪?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归彦坐在一边,戳戳胡天后背:“北辰,所有界,都看见。” 每一个界的星空天象都不太一样,甚至有些界日月的数量也是不一样的。但是没有一个界,到了晚上不会看见北辰。 故而北辰被作为世界联系的象征。 “很重要。” “好吧,跪都跪了。”胡天翻身爬起来,在石床上跪坐下,“不过参加年终典祭,也还是有好事儿的嘛。” 年终典祭,也是一年信点发放的时候。 胡天说着拿出自己的名姓玉牌来。这是善水宗弟子的标志,其上也记录着胡天的信点。胡天这年连讹带骗,再到自己拼命挣,终是攒足了十万信点来。 信点到了十万,年终典祭还点名表扬。 胡天终是体会了一把学校大会被表扬的滋味。 胡天此时拿着玉牌,在石床躺下打个滚儿:“咱明天就去大蕴简阁,把那个已卖灵御术偷偷拓印了。” 归彦:“祀渎灵御术!” 胡天惦记着这茬时日已久。想着把这附灵转体的功法收了,重遇易箜时,当个久别重逢的礼。 “也不知什么时候再遇到。怪想的。”胡天苦笑,摇了摇头,“对了!要偷偷拓印,得找个玉简,把毛准备好。” 拓印玉简,自然要用灵气牵引神念。这一下要用的归彦毛可是不少。当是一大豪举了。 到得第二日,胡天去了大蕴简阁,至上第六层。 大蕴简阁处处是圆桌,每个圆桌上自放一片玉简。 若有弟子去读,只消将名姓玉简放在石桌上。若是信点足够,那玉简书籍蜃影自对弟子一人开放。 胡天找到那片《祀渎灵御术》的玉简。站在桌边,一站就是半日。 胡天看着好似在瞪大眼,认真看书简,仔细体悟。只有归彦知道,这货其实左手紧紧握着一块玉简,没看一行,便是从指骨芥子中抽出一根毛毛落在玉简上,引神念灵气进入玉简进行拓印。 胡天直要将存下的归彦毛都用光光,才将这《祀渎灵御术》尽数拓印得了。 胡天甚是机警,又站了一个时辰,将拓印的内容与原稿逐句比对,这才放下心来。 胡天将拓印的玉简仔细收入指骨芥子,好似终于做完了一件大事儿,松了一口气,伸懒腰,戳了戳怀里已经睡着的归彦小毛团:“归彦,别睡了,咱们去吃好吃的了。” 归彦立刻醒过来,脑袋自胡天衣领处探出,下巴磕在胡天胸口:“嗷嗷。” 胡天乐:“去九溪峰下,买两碗鱼汤粉,怎么样?” 此乃九溪峰第五季朝市新推的吃食。 自易箜失踪之后,沈桉开始打理九溪峰第五季朝市的生意。今年冬日来时,做了到鱼汤粉,说是留着日后赚钱。 别说,还挺好吃的。粉条儿还是灵薯所制,带着灵气。归彦特别喜欢。 “啊噢!”归彦闻言兴高采烈跳到胡天肩膀,跺蹄子催他快些走。 神念之中,还说:“三碗!” “成。给你吃成小胖毛球。”胡天笑着出了大蕴简阁,阁外银装素裹便来面前山路,也是一片雪白。 忽而一个人影自眼前晃过。 胡天道:“那人有些眼熟啊。” “师弟,别来无恙。”钟离湛闻声转过头。 胡天愕然,忙几步走上前去,冲钟离湛拱手:“师兄,你怎么来了。” “怎生,师弟见我似乎很意外。” 胡天乐:“是有些意外,前番师兄登入五阶,我还没恭喜呢。” “那就去请我吃一碗九溪峰的鱼汤粉?” “师兄快别说笑了。” 修士入了三阶,多半就不吃不喝了。胡天自从认识钟离湛,这人就只喝茶吃酸浆妖酒,何曾见他吃过其他? 钟离湛笑而不语。 归彦在胡天肩头,毛毛蹭了蹭他耳朵。 胡天忙问:“师兄,此番来所谓何事?” “是来发个任务贴。后来想想,与其寻一二不相熟的弟子。”钟离湛抱肩,“还是来寻叶师妹,她的剑术好,最是让人放心的。” 胡天挑眉:“那可巧,我这也要回九溪峰,师兄一起。师姐此时该是在练剑阵呢。” “这样?师妹近日还在练习剑阵?师弟不在,那谁人同她配合?莫不是杜先生?” 钟离湛同胡天相携下山,脚下不停,嘴上也是不停问。 “自己练。杜先生闭关了,师姐近来在练其他剑阵。” 外间颇冷,胡天将归彦抓着塞回怀里:“师兄呢,在上善部可好?” 钟离湛这些日自然是风生水起。忽而登上化神界桥,化神时又那般出彩,上善部不知多少长老要收他为徒。 钟离湛笑道:“还算不错吧。臻入五阶,却是真正踏入仙途,此后却不必再若水部时轻松自在了。” 胡天挑眉毛:“我的娘,这是个什么说法。入了五阶才是踏入仙途?” “师弟,小心脚下。”钟离湛将胡天拉入传输阵之中。 此时传输阵光华闪过。 钟离湛才又对胡天说话:“师弟现下也是四阶中级了,须知入了五阶,大部分修士的心魔已现。从此既要修行,又要除心魔。故而翻倍辛苦。” “这样啊。”胡天忽而不担心了,他现下连个道心都不知道,遑论斟察心魔。他其实对化神界桥更着意。 毕竟通过化神界桥臻入五阶,可以省下五十年的巩固期。 胡天便是抓着钟离湛问东问西。上桥时如何,桥下什么样,凡此种种。 “我看师兄当是走滑一步,把咱若水部的长老都吓得不轻,刘长老差点扑上去施救。” “师弟有所不知。”提及他师尊刘眩鹤,钟离湛面色稍沉,笑意凉薄,“刘长老怕不是要去救我。而是要在我滑下去后,第一时间遮丑,也少损伤他的颜面。” “咦?” 钟离湛见胡天神色错愕,忙又笑道:“弟子上了化神界桥,外间修士,便不可再入内。故而旁人是无法进入施救的。” “哦。” 胡天立刻发起愁来了,这化神界桥若是走不稳,自己小命就是保不住。这可如何做抉择? 两人说着话,便是到得叶桑洞府门外。 叶桑正在练剑,见钟离湛来,甚是讶异:“师兄怎么来了?师兄五阶圆满了!恭喜师兄。” 胡天向来识不得对方修为境界,故而一路行来也未察觉,钟离湛化神还完成了这般壮举。 钟离湛却是谦逊得很:“也是运气。此番来,却是想请师妹帮忙。” “何事?”叶桑收了剑,笑说,“师兄尽管开口。” “却是极谷之行,我听得一个消息。” 那时极谷武斗会,各家云集。钟离湛听霞鎏山庄弟子说,霞鎏山庄练得了一个甄勘化解心魔的法器,名唤:花底人间。 钟离湛笑道:“本说是明年开一个品鉴会。不想几日前新得消息,却是十日后。宗门很是重视此事,上善部发下任务贴,我接了。” “这样啊。”叶桑点头,“可师兄为何来找我?” “甄勘心魔的法器,向来抢手。且此番又是第一个。”钟离湛直言,“我怕有大能前去。我能得了那物,但霞鎏山庄,离善水宗毕竟路遥,路上怕有变故。” 故而钟离湛想请叶桑一同前去。毕竟他二人练过剑阵,配合默契,战力十足。 “哪怕遇到七阶大能,联手也能抵挡一二。” 这就是要请个保镖了? 胡天心里琢磨,请保镖要出钱的啊。 钟离湛知情识趣,不等胡天开口,便道:“也不能白请师妹,若是师妹答应,我去前山开个任务贴,以一万信点为酬。” 胡天惊,一万信点,好大的手笔! 叶桑沉吟片刻:“我却不想要信点。” 钟离湛挑眉:“也是,杜先生所藏剑术,也是够师妹阅览了。那师妹想要何物?” “想要看看那个法器。”叶桑笑道,“若是师兄能将那法器拿下,便是借我看看。若果是个好的,我也去霞鎏山庄定做一个。” 钟离湛笑着点头:“这信点也不能少。只是,师妹已经甄勘得心魔了吗?” 古剑道剑修心魔往往比其他修士晚出现。 叶桑摇头,又笑起来:“不是我用,给我师父。” “这样。”钟离湛笑说,“若是师妹同意,我们三日后启程,如何?” 叶桑点头。 “师兄忒不够义气了。”胡天此时却是抱怨,“剑阵分明是我们三个人练,为何撇下我,只找师姐呢?” “却是怕师弟抄录书简忙,不敢劳动。” “师兄,你臻入五阶变坏了啊。不想带着我却是不行的。”胡天撇嘴,又自荐,“且有我保驾护航,剑阵威力大增,来个八阶都不怕。” 胡天久不出去玩儿,心里早就痒痒。恰好杜克又闭关,不趁此时玩儿,杜克出关之后再出门,却是万万别想了。 钟离湛笑着冲胡天拱拱手:“终是我疏忽,请师弟也一起来。” “却之不恭却之不恭。”胡天乐起来。 三人又是一番玩笑,胡天这才回洞府去。 到得洞府内,胡天将春祀琉璃盏调亮,归彦自胡天怀里跳出来,跳到了石桌上,屁股朝胡天,甩尾巴。 胡天这才想起,来时说要买鱼汤粉,遇到钟离湛却忘了这茬事儿。 此时天已黑,再下山,便是还有,也不及午后新出锅的鱼汤粉香喷喷。 “师兄误我!”胡天走过去,冲归彦拱手,“小祖宗,我的错。咱们明天去吃好不好。后天出门玩儿呢,听说霞鎏山庄在的那个界,特别热闹,到时候给你买好吃的。” 归彦小毛团才不搭理胡天呢,将脑袋埋进蹄子里。 胡天便是利诱:“再给你买衣服。” 小毛团鼻子喷气,甩了甩耳朵。 胡天一拍脑袋:“买发绳!扎个师伯的帅气发型来!” 归彦呼咻化作少年形态,凑过去,盯着胡天看:“要算数!” “一定一定。”胡天不由向后让了让,嘴上说着保证的话,心里却是没底气。 这晚上,他把归彦哄睡着,偷偷从归彦脖子上将灵兽袋取下来。 胡天将五只兔子放出来,催促:“快救命,变成小娃娃让我练练手。” 五只可怜的兔子,只好变成五个小娃娃,排队让胡天折腾脑袋上的头发。 幸而五只命褓灵兔都配合,还给胡天出主意。红兔子后来使了个术法,把自己倒挂了,脑袋上的头发都耷拉。 胡天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是好梳毛了,但怎么觉得如此可怕? 待到穆椿走到胡天洞府门外,胡天正小声在嘀咕:“还是下来吧,若是让归彦这么倒挂金钟来,他非得捶死我不可。” 穆椿推门进去。 便见五只兔娃娃披头散发,还有一只倒挂着,小脸憋得通红通红的,衣裳都堆在了脖子上,露出小肚皮来。 胡天察觉动静,忙转头:“师父。” 胡天说着,将那只倒挂的兔娃娃翻个儿,又见归彦翻身要醒的模样,忙将五只兔子胡乱塞进灵兽袋。 临了儿了,还塞了五根棒棒糖。 下一刻归彦睁眼,胡天拿着灵兽袋冲到穆椿面前,将灵兽袋塞进了穆椿手上。 穆椿挑眉。 胡天一本正经:“师父,雪夜前来,可是有要事?” 归彦爬起来,皱眉看穆椿手上。 穆椿扬手,灵兽袋回到归彦脖子上。 穆椿又伸手揪起胡天的耳朵:“我要去魔域,来同你讲一声。” 胡天忍着耳朵上剧痛,呲牙裂嘴:“师父,我听说……魔域特别大,揪耳朵特别疼。我错了。” 穆椿这才松开手,走向石桌,坐下。 胡天狗腿跑上来,烧热水沏了壶茶:“师父,师伯还出关,怎么这回这么早?” “前些日,他闭关前,我与他长谈过了。托你们的福,他三百年内死不了了。”穆椿喝了一口茶,“从前年年回来,是怕他闭关时出事。此次没了这个麻烦我也该去魔域了。” 因着魔域本是十三个界,两次妖魔大战时合并而成,界域广阔,且地域险峻。只一年时间,并不够。 胡天闻言,愣了愣:“师父的意思是,此去当有很多年?” “少则五六年,多则——” 穆椿摇头:“待到杜克醒来,他自会教导与你。他此次醒来,怕是能恢复七阶圆满。届时定能护你周全。若是他离开宗门,你也尽可跟随而去。” “七阶圆满?”胡天愕然,怎么也不会想到,叶桑得来的那一片八霁太岁,能让杜克恢复到往昔修为境界。 “心境变化。” “师伯去天启。”归彦此时在一边忽而开口问,“怎么办?” 胡天点头:“对啊,师伯七阶圆满,突破一下,就八阶了。到时候,师伯去天启了,我才是四阶中级,师父,我怎么办?” “做师尊的,怎么可能一辈子护你周全?”穆椿瞪了胡天一样。 胡天忙缩了脖子,继而撇嘴:“就想总跟着师父混。” 胡天说着,还冲归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来助阵。 归彦想了想,走到胡天面前拍了拍他肩膀:“师父师伯去天启,你跟着我混。” 胡天“噗”一声笑起来。 归彦怒,揪起胡天的脸颊,向外拉扯。 胡天忙认怂:“小祖宗,你说得对,我跟着你混,跟着你混!” 归彦这才满意,看向穆椿。 穆椿无奈:“七阶圆满的突破,是你想象不到的。杜克也没那么容易突破。且前番他杀不了叶桑,此时怕也不能撇下所有去天启了。” “噢!”胡天顿悟,“师伯撇不下师姐,我只要好好跟着师姐混就成了!” “你且好好抄书简,砍寸海钉吧!” 穆椿没好气。 “是是是。” 如此,穆椿又交代了一番功法之事,便是启程向魔域而去。 又一天,胡天将水帘洞收拾空,将归彦小毛团揣进怀里。他回头看了一眼水帘洞的门匾并两侧楹联。 此时雪霁,日光落在其上,水帘洞三字之上,丝丝光泽闪耀。 胡天看了片刻,转身:“走咯,出去玩儿咯。” 归彦自胡天怀里探出脑袋:“嗷嗷。” 胡天忙说:“绝对不忘,好吃的,头绳和发带!” “嗷。” 胡天一蹦一跳下了山。 山道之上,积雪未融,一行足印自此洞府向远而去。 123.二 胡天走到九溪峰山脚下时, 叶桑还未到。胡天进了第五季朝市避风。 店里的陈设如故, 只是弟子又换了一人。这弟子做得一手好膳食, 清晨已经煮了一锅鱼汤来,香气扑鼻。 归彦自胡天怀里扒拉了一番。 胡天问:“吃鱼汤粉?” “嗷!” 归彦立刻蹦到地上化作少年形态:“要吃三碗!” 待到叶桑下山来, 第五季朝市外的银杏树下, 一张桌子摊开, 并排坐着两个人。 胡天一时兴起,好似旧年光景,取了桌子在树下吃起来。桌边还放着泥炭小炉,炉上坐锅,锅内热汤鼎沸,香得很。 归彦坐在一边抱着碗, 吃得开心又高兴。 归彦化作人形吃东西, 也是有模有样,腰背挺得笔直。胡天却是随意,弯腰埋头,吃得香喷喷热乎乎。 胡天将灵薯粉丝挑得差不多,也不用勺子, 抱起碗就是咕噜噜, 一口气将汤灌完。 “嘭”一下,胡天将碗重重放在了桌子上:“痛快!” 胡天再抬头见了叶桑,笑起来:“师姐,来一起?” 照理,叶桑此时是四阶中级,早是辟谷,不进饮食。但今日忽而心念动,笑道:“好!给我也来一碗。” 叶桑说完,胡天已经是自指骨芥子中取出大碗来,盛好一碗。 叶桑看着那碗感慨:“师弟还收着。” 当年也是如此,胡天收着一套餐具,叶桑、易箜、归彦和他自己,一人一个样。 胡天只是笑:“师姐快尝尝,好吃再来一碗,吃慢了,归彦就要把一锅都吃光了。” 归彦闻言瞪胡天:“你比我多!” 胡天大笑,归彦跳起来捏胡天的脸。 一时饭饱,叶桑放下筷子,手起一个去尘诀,将餐具收拾干净。胡天收了餐具。 他三个又在树下坐了片刻。 第五季朝市厨间里,那个胖胖的弟子哼着曲:“何日去兮,何日还,光阴一去不复返。昔年花下誓愿坚,一夕修行道路长。他日成道返故乡,佳人白骨两茫茫。” 叶桑忽而感慨:“当年还有易箜,此时却只剩我们俩个了。” 归彦蹦出来:“还有我!” “师姐,等易箜回来的,还有酒没喝,蕴年丹没嗑呢。”胡天说完,站起来,冲着第五季朝市庖厨间喊,“那个谁!” 厨间里弟子忙出来:“胡师兄,您叫我?” “对对对。”胡天叉腰,“鱼汤面好吃!” 那弟子喜笑颜开:“多谢师兄夸奖。” “就是歌太丧气了!”胡天不满,“下次唱点开心的,比如这个——” 胡天深吸一口气:“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最后一句消失,叶桑、胡天并归彦便是消失在了传输阵中。 转瞬到得前山,钟离湛已经在山门处等候。 胡天叶桑上前,三人见礼。 归彦变成小团子,已是在胡天怀里窝着了。 钟离湛也不多言,取紫笛召出一朵云来。 胡天率先蹦上去:“师兄,你这个云同前番不一样了!” 善水宗修士,飞行法器多半是云,非剑修则多用菱花天流云。便是位高如穆椿,所用也是菱花天流云,白净如雪,绵软如糖。 前番胡天与钟离湛一同出任务时,钟离湛的菱花天流云还同穆椿一样,此时其中却是参杂了丝丝紫气。 不过其上摆放矮桌,又有一套茶具,甚是雅致悠然。 “自臻入五阶,这云却是有了些许变化。好在并非坏事。”钟离湛请叶桑先登云,最后自己上了云,笑对胡天道,“说啦,师弟现下已是四阶中级,用的是什么法器?” 胡天现下别说飞行法器,便是御器飞行的功法也没有碰上分毫——因为御器飞行,需要以自身灵气牵引,而胡天此时还得靠归彦的毛毛施展灵气。前番偷偷拓印了一本《祀渎灵御术》已经把所藏消耗干净,若是再有个飞行法器,岂不得先让归彦秃一秃? 胡天摆手:“我就搭师兄师姐的云,这还能喝口热茶,要什么飞行法器呢。” 钟离湛笑起来。 少时上了天,四周光景飞速消逝,钟离湛煮水烹茶,与叶桑在一边闲聊起来。 幸而叶桑对钟离湛无半丝男女之情。此事胡天已经是深知,否则现下怕又要觉得自己是个电灯泡了。 “八霁太岁乃是绝世好物,据说此物甚是有些灵识。还能聚塑残魂。”钟离湛斟茶,“师妹那半寸八霁太岁,自然是能帮到杜先生的。” “我都想好了。”叶桑跪坐在云端,“若是师父此次出关,没有好转。下一个百年,我再去极谷,争取半寸八霁太岁。” 钟离湛手上微微停顿,放下茶壶,将茶杯推至叶桑面前:“师妹待杜先生,实乃是重情重义了。” 钟离湛同叶桑在闲聊,归彦小毛团则是趴在胡天怀里很无聊。 归彦便是在胡天神念里念叨:“什么时候到?” “早着呢。”胡天答。 神念里:“阿天说话要算数。” 胡天故意问:“什么?” 小毛团立刻跳到胡天肩头,蹄子按在胡天的脸上,又在神念里道:“发绳,发带,好吃的!” 胡天乐,戳了戳小毛团肚皮:“这才吃了一锅鱼汤粉,又想着好吃的。以后不叫你归彦,叫你归胖胖。” 小黑毛团闻言不高兴,“哼”一下扭过脸去,甩了甩尾巴。 “胖胖?”胡天犯坏,“小胖胖?” “不胖!不小!”归彦神念里大喊,“阿天,坏蛋!” 小黑毛团跳到胡天脑袋上,便是一通乱扒拉。 胡天大笑:“好汉饶命,不胖不胖,不小不小,归彦最好了。吃糖不吃!” “吃!”归彦小毛团自胡天脑袋上跳下来,蹲坐在胡天面前。 胡天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了攒盒,放上各色干果仁、点心。胡天让了钟离湛叶桑一回,再把攒盒放在归彦面前:“英雄,请!” 归彦摇着尾巴,趴在攒盒边上。 胡天挠了挠归彦的脑袋:“我去砍钉子了,到了霞鎏山庄叫我一下呗。” “嗷。” 如此胡天便是将安心将神念沉入七魄之上,运转磅礴剑意,对准寸海钉,狠狠砍了起来。 这钉子胡天也是砍了许多时候了,用《芒针化千剑法》心诀也是砍化了九十颗寸海钉了。 前番胡天只是将寸海钉弑杀成金气,不过一颗,便自四阶初级登入四阶中级。此番砍了九十颗,修为境界却无半分进展。 这便是所需不同。 穆椿还替胡天掐算过,怕是登入圆满,要砍九十九颗。之后臻入五阶,该是如何,却是不好预料。 胡天也不急着知道,反正他自来此处,修行进阶从未有过定数。 胡天专心致志砍钉子,终于将一颗砍成金气,吸收入灵魄。 恰此时,听得归彦叫他:“阿天。” 胡天睁开眼。 “师弟醒了?”叶桑凑上来,“咱们也到地界了。” 他们一行,已是进入霞鎏山庄所在落霞界。 胡天感叹:“好快啊。” 叶桑也是点头:“师兄臻入五阶,天流云都迅疾,更胜往昔了。” 归彦此时却是走到胡天身边,蹄子戳了戳他的腿。 神念之中道:“我更快!” 胡天乐,伸手将归彦小毛团脖子上的灵兽袋扶正,忽而察觉似乎少了点什么,忙道:“归彦,你的小罗盘呢?” 那小罗盘乃是穆椿给胡天的,其上封存了九十九条星河芥子中的厉魂呢。 归彦甩了甩尾巴,蹄子挠了挠胸前的灵兽袋。示意小罗盘被他放进灵兽袋中去了。 胡天这才松了口气,再向下看,乃是一处市集。 市集之上,商铺林立,买卖吆喝不断,行人如织,男女老少。 着实是个热闹地界。 流云缓行,便见前方有一处大宅,宅门紧闭,其外两头石狮子。 宅门之上挂匾额:霞鎏山庄。 叶桑愕然:“霞鎏山庄竟是在市集之中,我当它是在深山呢。” 胡天乐道:“师姐,大隐隐于市。” “师弟此言甚有意趣。”钟离湛赞一声,将菱花天流云停下。 胡天收了空攒盒,拍了拍肩膀。归彦小毛团“噌”一下,跳到了胡天肩膀上。 钟离湛上前去敲了敲门环。 “嘭嘭嘭!” 三声落,门环化作一长木头雕刻的老人脸来,那人脸木雕张口:“来者何人?” 钟离湛朗声:“善水宗,钟离湛、叶桑、胡天。携贴而来。来早了,还请勿怪。” 却是因为钟离湛这番菱花天流云走得快,本是两三天的路程,一日便是到了。 “知了。稍候。”那人脸木雕向后缩回门中。 又过了半晌,才有人急急赶来,将门拉开。 来着乃是一个青年,魁梧奇伟,身着华袍。一双手裹着白色绷带,显得突兀非常。 此人乃是霞鎏山庄少庄主,汤臻飞。 钟离湛见此人来,忙笑道:“少庄主,别来无恙。” “钟离兄,欢迎欢迎。”那青年上前,扶住钟离湛,“前几日听闻钟离兄化神成功,又一举登入五阶圆满,正要准备贺礼,此时来得正好!” “臻飞兄费心了。” “钟离兄万不要同我客气。”汤臻飞说着,向钟离湛身后看去,“钟离兄,了不得,竟还带着两位贵人来。” 汤臻飞说着,又上前与叶桑、胡天见礼:“前番极谷所见,叶姑娘堪称女中豪杰,胡贤弟也是剑技过人。” 汤臻飞寒暄着将三人迎进霞鎏山庄。 胡天此时才知,他们早来了五日有余。汤臻飞倒是热情洋溢,领着众人,向内而去。。 霞鎏山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长廊回环。又有假山玲珑,菡萏翠玉,堪称一步一景。 颇是绕了几回路,看足景致,汤臻飞这才将众人领进了一处别院。 别院一个池塘,上有回廊,三件屋舍隐于其中。 汤臻飞拉着众人聊了一番,才是恋恋不舍起身告辞。 三人自然将人送到门外,叶桑忽而向一处看去:“谁?” 话音一落,钟离湛已是跃起,跳上一边假山,自山石后揪出一个少年。 这少年眉清目秀,身材矮小,此时用力挣扎:“放开我!” 汤臻飞一见,忙迎上去:“钟离兄,见谅,见谅,这是我舍弟。” 钟离湛展颜:“原来如此,却是我唐突了。” 钟离湛放下这少年。 汤臻飞上前来,拽了少年来:“不是说明日将你引荐的吗?你怎么现下跑过来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少年委委屈屈,抓着汤臻飞的衣袖,不说话。 “唉!”汤臻飞一巴掌将少年拍到叶桑身边,“叶姑娘,这是舍弟,汤汤。乃是我父亲老来子,从小娇生惯养,有些不识规矩了。他打小不爱炼器之术,倒是热衷剑道——” 汤汤此时却是大声嚷嚷,打断了汤臻飞的话:“不,叶姐姐,我不叫汤汤,你叫我汤——我要改名!” “你和爹说去。”汤臻飞又是一巴掌拍在了汤汤的脑壳上。 汤汤立刻苦了脸。 叶桑看了这少年一眼,却道:“骨骼不错,却不合适大开大合的招式。” 汤汤双眼立刻亮了,立时要跪:“还请师父赐——咦?” “我尚未出师,收不得弟子。”叶桑一双手扶住汤汤的胳膊,便是让他再拜不下去。 汤汤嘟嘴:“那什么时候能收?我先排个号吧。” 从未听说收徒弟还有排号的。 胡天憋笑憋得倒是辛苦。 叶桑想了想:“不知何时能收徒,这个我的回去问师父。” 汤汤纠缠:“师祖收徒孙的要求是个甚?师父告诉我,我努力。” 叶桑忙摆手:“我还没答应你做师父。” “那总得答应下,先排个号,日后我是师父的大弟子。”这小子想得还很美,“我会好好照顾其他师弟师妹的。” 叶桑也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小孩儿,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应对。 此时钟离湛自假山上跳下来:“汤小友,言之尚早。” “师伯,我爹常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子吃。”汤汤言之凿凿,“我自然要尽早排个队了。” 钟离湛失笑,看向汤臻飞。 幸而汤臻飞八面玲珑,抓小鸡一样提起汤汤:“今日你且给我回去吧,让贵客歇息一晚。” 汤臻飞说着冲胡天一行拱了拱手,拖着汤汤离去。 那小孩儿颇不甘愿,被汤臻飞倒拽还喊:“师父,我明日来找你!” 到了第二日,汤汤果然一早跑来了。 这小孩儿今儿换个招儿,听闻胡天要去集市,还邀了叶桑,他立刻自荐:“这个地方我可熟了!” 胡天哪儿能识不破这点小心机,咧嘴笑:“你给我做个向导呗。” 汤汤点头:“好!” 然后胡天拽着汤汤去市集。 汤汤赖在地上嚷嚷:“我师父还没来呢!” “我只是邀了师姐,又没说一定来。”胡天奸计得逞,戳他,“别嚎了,快带我去卖发绳发带的地方。买好了,我给你将我师姐收徒的条件。” 汤汤已然被拖到了街上,闻言立刻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跟我来吧!” 归彦小毛团此时跳到胡天肩膀上,甩尾巴,歪脑袋碰了碰胡天。 胡天怕痒痒缩了缩脖子,乐道:“我没忘吧?” “嗷!” 少时进了一家杂货铺,汤汤立刻后悔了,自己怎生想起来把胡天带来这儿! 这一店顾客,泰半是姑娘家。 这小孩儿蹦出去:“你慢慢挑,我走了!” 说完拔腿就跑,片刻不见踪影。 “这傻缺孩子。” 胡天乐,接着大摇大摆进了店:“店家,男子用的发绳、发带,您都给拿来我看看。” 之后胡天便是挑挑拣拣,又想起自己眼光不太好,再让归彦挑了一通。 不想归彦还看上了玉簪,吓得胡天立刻把店家拿出来的发带全包了,夹着归彦就跑。 为了练扎头发,他已经快把兔娃娃脑袋上的头发都扒光,再练簪发,这还让不让兔子活了? 幸而归彦的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是快。 待到回了霞鎏山庄,胡天进屋,归彦立刻化作少年模样:“阿天,扎头发,好看的!” 胡天:“成!” 半个时辰后。 胡天心里感叹,成个屁。 归彦的头发滑溜溜,好似绸缎。归彦的头发到处乱窜,胡天只觉得十根手指不是自己的,不晓得要往哪儿放。且发带真是邪门,绕着绕着就乱了套。又兼他怕自己手重,更是小心翼翼。 也曾扎成一两次,却是立刻散了,又或特别难看。 归彦依旧端坐在花凳上,表情严肃,忽而道:“阿天,累不累?” 胡天愣了愣,视死如归:“不累!” 也不知是受了鼓舞,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竟然让胡天成功了! 归彦长发被束在脑后,露出耳廓并脖颈,清爽雅致。 归彦照了照镜子,特别高兴,转头对胡天道:“阿天,好看!帅!” 不想胡天却是蹲在地上:“艾玛,这算不算是毛?” 地上到底落了几个长头发。 胡天兴高采烈抓了归彦的长发,小心翼翼捏起来,对着阳光察看,又拿出平日收归彦小黑团毛毛的玉盒来。 归彦撇嘴。 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拿玉盒收头发?师叔,你没事儿吧?” 胡天抬起头,翻了个白眼:“怎么地?” “没没没。”汤汤忙上前,又见胡天手中玉盒里有不少黑色软毛,“啊!我知道了,师叔是不是要做毛笔?这个我会!” “不成的。”胡天也不是没试过用归彦的毛做成笔,“这毛被我用过了,就消失掉了。” “这样啊。”汤汤不假思索,“怕是材料不稳定,取蝎山玉一块,做了笔杆,或是可行。” 汤汤虽是爱剑术,但到底也是霞鎏山庄庄主之子,炼器之术,耳濡目染自然知晓的。 “嗯?”胡天拔高声音,“这要怎么做?” 汤汤撇嘴:“师叔,我今天可是领你买发绳发带的。” 胡天即时了无,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说?你就这么把师叔扔在路上,自己跑了?见了姑娘跟见了小怪兽似的,你对我师姐时那死皮赖脸的劲儿呢?” 汤汤:“师叔,我给你做毛笔,你就把我师父收徒的标准告诉我吧。” 胡天乐:“不要你做,你把法子告诉我,我自己来。” 归彦的毛毛多稀罕,才不能给这个小屁孩儿拿到。 汤汤垮塌下肩膀:“那总得先预付个款项吧,就告诉我一条。” “那先告诉你一条。”胡天想了想,张嘴忽悠,“要有恒定的剑心,哪怕死,也不放弃古剑道。” 汤汤肃然。 胡天伸手:“快把法子拿出来啊!” 汤汤扭扭捏捏:“师伯,其实就是拿了蝎山玉,再以头发将毛捆于其上,就成了。” “卧槽,你个兔崽子!我家归彦咬死你啊!”提到归彦,胡天蓦然看着汤汤,“你进门怎么没被我家归彦盛世霸气威武帅气非常的脸,吓到目瞪口呆?你是不是眼瞎?” 胡天说着转头,却是不见归彦的踪迹。 胡天眨眼:“归彦?” 胡天跑到屋里翻,却见归彦已经化成小毛团,趴在床上甩尾巴。 归彦见胡天来,缩起耳朵,哼一声。 胡天走上前去,戳了戳他:“怎么了?我还在外面夸你呢,你怎么就变成小毛团了?” 小毛团用神念说:“看头发,不看我。坏蛋。” “头发也是你的头发啊。” “也是。”归彦这边赏脸,又变回类人形态。 胡天一见却是崩溃:“我错了,我该买个灵兽用的发带啊,我个二百五!” 妖族乃至灵兽,妖兽、类人两种形态转变,形象便是清零再还原。 归彦摸了摸自己散落的头发:“阿天,扎头发。” 胡天顿时手痒痒,很想打人泄愤。 “汤小混账,我要打你一顿撒气!”胡天跳起来冲到外面。 汤汤早跑没影了。 124.三 胡天只好又一次费尽心思,直要把十根手指打成结, 终是再次将归彦的头发束好。 竟比前一次还好看些许。 归彦端坐, 胡天按住他肩膀:“说好了,别变成小毛团了。就这样保持住。” “好吧。” 胡天放下心, 长舒一口气。 可是, 蠢货,睡觉也是会将发型搞乱的! 胡天第二日一早再看归彦,默默将归彦提起来,认真梳头发。 折腾好, 胡天又去找汤汤,将他从叶桑那边拖走,强迫着小屁孩给自己找了家材料店, 买蝎山玉。 出门时, 胡天转脸见一座石拱桥边, 有卖面人的。 他突发奇想, 上前去:“师傅, 给我捏一套。” 胡天绘声绘色描述了十二个打孩子的姿势,还在路边手舞足蹈演示了一番。 那面人师傅手艺精湛, 立刻捏起来。 归彦认真看师父捏面人, 胡天四下张望,忽而耳边一声“阿弥陀佛”。 胡天心一动,转身向声源看去,河对岸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站着一个秃脑袋。 却不是菩回的模样,而是一个微胖的和尚。 那和尚见胡天看来,愣了一下,忽而笑起,双手合十,冲胡天拜下。 胡天怔忪,也是双手合十,向对岸拜下:“菩回大师。” 再抬头,却是了无人影了,胡天看着河对岸菩回方才站着的地方出神。 菩回修得轮回道,怕又是一世了。 归彦拉了拉胡天衣袖:“阿天。” 胡天笑着转过头来。 卖面人的师父捏了一套打屁股的面人,栩栩如生。胡天兴高采烈,找了间天书格给姬无法寄过去,一句话没说。 转天,姬无法讨伐信追来。 胡天: 你这个混账!我爹看见了!他要是打我,我就去善水宗手撕了你! 连个署名也没有,可见是气急了。 胡天看了信哈哈笑,转头收了,又去做毛笔。毛笔看着简单,做起来却是不易。 胡天直捣腾了三天,也没捣腾出个结果,倒是汤汤这小屁孩儿缠着叶桑,终是得叶桑指点了几招。 可把这小孩儿高兴得,差点蹿上天去蹦跶。然后他便被胡天追着砍了一顿。 这天早上,天气爽朗,隐约春意萌动。胡天揍完汤汤,深吸一口气,神清气爽。 汤汤撒娇看向叶桑:“师父,师叔欺负人。” 胡天抢在叶桑之前,又给了汤汤一个剑拍:“想要拜我师姐为师,第二条,必须要天天挨揍!” 汤汤此时是想方设法要和叶桑说话:“师父,真的?” 可惜,不待叶桑回答,钟离湛来了。 钟离湛玉冠束发,身着银白道袍,其上祥云暗纹银线织就,腰间悬玉佩,谦谦君子,当如此是。 胡天挑眉:“师兄今天真帅。” “帅?”钟离湛笑着挑起眉头。 “唔。”胡天琢磨形容词解释。 叶桑笑道:“师弟的意思是,师兄今日风采更胜往日。当有统帅三军之风姿。” “就是这样。”胡天拍手,又看向叶桑,“师姐也很帅气的!” 叶桑乐,看一眼归彦:“归彦今日束发了,也是更帅气了。” 归彦微微低头,笑起来。 “师妹,我等也该走了。”钟离湛笑着上前,扶起汤汤,“还请带路。” 花底人间的品鉴会就在今日举行。 汤汤肃然,道:“诸位请随我来。” 众人随汤汤而行。一路回廊蜿蜒,路上只些许灵禽灵兽嬉戏,并无行人。 这便是霞鎏山庄高妙之处。 品鉴会来客五湖四海,说不得其中一二有仇。若是仇人相见,打杀起来,便是霞鎏山庄倒霉,不如隔开众人。 也是霞鎏山庄中炼器大师多,炼制出如此庄园,巧妙设计,将来客隔开。 少时回廊转折,过一假山,柳暗花明,得见一湖。 湖面宽阔,不见尽头。湖水碧蓝似琉璃,近处浅淡,向远愈浓。湖岸繁花绿柳。清风起,花叶舞动,翩跹而落,抚乱一池。 众人到得湖边三外处,汤汤拦下众人,示意稍候。 汤汤走到湖水边,朗声道:“善水宗,贵客携帖至。” 语毕,他退至叶桑身边,对叶桑道:“师父,此处我不能留了,等事毕,你就正式收了我吧。” 叶桑无奈笑起来:“再议吧。若没有我这个师父,你也当尽心练剑才是。” 汤汤愣了愣:“师父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才刚想要拜个师父的。” 此时湖边柳树分开,随着柳树分开,一处水榭缓缓自水中浮现。 汤汤看一眼:“师父,徒儿先行告退。” 说着这小屁孩儿依依不舍离去。 钟离湛则率先向水榭走去。胡天叶桑紧随其后进入。 水榭两旁挂白纱,中有一桌,上置茶具。 胡天向两旁望,两边隐约又有水榭,其中亦有人,只是白纱阻隔,便连胖瘦高矮都模糊。 少时,一声鼓响,胡天向着湖中看去。 湖中升起一竹叶舟,汤臻飞立于舟上:“诸位,这厢有礼。诸位远道而来,这其中当有多次进庄的贵客,自然知晓品鉴会规矩。但也有一二新来的主顾,我便是要多说几句了。还请诸君不要见怪。” 所谓品鉴会,与拍卖会不同。乃是霞鎏山庄炼出新法器,请各方人来品评。当然,最后还是会拍卖,只是若能遇到将法器用得出神入化的修士,霞鎏山庄白送也愿意。 胡天听完这规矩,挑起眉毛来:“这广告做得不花钱啊。” 别人看着东西好,都夸,想要。口碑就是散出去。若是有人能将东西用得溜,那出了霞鎏山庄的门,又是一个移动中的活广告。 远处,汤臻飞道:“望诸君了然。闲言少叙,此番我霞鎏山庄推出的乃是天干辛级的法宝。” 四周隐约传来吸气声。 叶桑笑着看向胡天:“师弟,这天干地支的等级该是抄过的了。” 胡天好似被杜克拷问,立刻流畅背起来:“法器分好孬,天干地支都是好的,孬的统称不入流。” 钟离湛笑着追问:“那天干如何,地支又如何?” “天干,甲乙丙丁等,共十级;地支,子丑寅卯等,共十二级。” 胡天笑着说完:“师兄,我还知道呢。天启界的寸海渺肖塔,乃是天干丙级的法器。魔域从前有个物件叫昆雀,乃是天干卯级;传说中有柄长刀叫铭鬼,乃是天干丁级。” 另有从前放置两仪双星神纹的水镜,那是个天干壬级的法器。但涉及侍神者,胡天不便对钟离湛提及。 钟离湛见胡天头头是道,看向远处那页木舟,云淡风轻:“师弟眼界甚高。而寻常修士能见一次天干级别的法器,实在是难得的。便连霞鎏山庄,也有五百年未出的天干辛级的法器了。” 胡天笑道:“我也没见过几个,不知道这个天干辛级该是个什么样子的。花底人间,这名字挺好听的。” 此时汤臻飞立于那页木舟之上,侃侃而谈:“此物炼化之时,着以《镜临忘象咒》。” “正所谓一人千面,魔心其中。《镜临忘象咒》则可将人的每一面,每一个念头无限扩大,成就一道镜像。” “修士进入‘花底人间’,便可观镜千面。甄别厄逆,寻得妄念。若能在‘花底人间’中,突破心魔,与心境修炼必有裨益。” 汤臻飞说完,四下窸窣讨论声响起。 胡天却是懵的:“听不懂,求解释。” 叶桑闻言要开口,归彦抢答:“进到法器里,看到好多镜子,一个镜子一个念头。妄念在里面,找到,砸了。心魔可能就被灭了一点点。” 叶桑点了点头。 胡天了然:“这个厉害,那不是能彻底解决心魔问题了?” “师弟未免将心魔想得太简单了。”钟离湛摇头。 叶桑此时也是失望:“师弟,且不说灭了一个妄念,还能再生一个;则是进入其中,寻到妄念,能否剿灭妄念镜像,还是难说。若是剿灭不了,另有风险。” 叶桑本听钟离湛之言,好似此物能去除心魔,便想着弄一个给杜克去用。现在听来却也没那般神奇。 有修士存有同样的顾虑,扬声问道:“若是我等进入,不能将那妄念镜像剿灭,是否会有反噬?” “不好隐瞒。”汤臻飞坦然直言,“自会有一二风险在其中。” 胡天赞道:“师兄真厉害。” “非是我厉害。”钟离湛笑道,“这也是前番在极谷听那友人说来。” 胡天愣了愣,他记得钟离湛已经知道心魔是什么,且前番来时,说得是这物对他可能有用。可现在他好似早知道这物没用,那他为什么来? 胡天直言:“师兄,那这物是不是对你就没用用途了?” 钟离湛愣了一瞬,悠然道:“自然还是有用的。师弟想——出来了,花底人间。” 此时汤臻飞也是说得八·九不离十,便是拿出一物来。 那物晶莹剔透,拳头大小,琉璃材质,好似一朵待放牡丹。天光湖水掩映之下,熠熠生辉。 汤臻飞朗声:“此物便是花底人间,又融合了蚍蜉妖族的界域之法。看着是小,又可变大。一次可容十人进入历练。诸位若有兴趣,尽可踏入水中前来。” 汤臻飞说完,将那多琉璃花似的花底人间掷入湖中。 那物好似吸水膨胀,又似与天光湖色配合投下蜃影。瞬息间,琉璃花瓣便是到了各处水榭前。 半空又传来汤臻飞的声音:“品鉴会的规矩,诸位已然是知晓。便是拍卖,也必得是用过法器的。” 钟离湛此时站起来,走到水榭前,凝视巨大的琉璃花瓣,隐在袖口的手指微微颤动。 片刻,钟离湛握紧手指,转过头来,笑道:“师妹,要不要一起来?” 叶桑摇头:“师兄,这物对我师父没什么助益。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钟离湛笑说:“师妹未免浅薄。且你自己也尚未明悟心魔,不如进入其中,感悟一番,对练剑定然有好处。另则,有了这番感悟,日后或许对杜先生的状态更能了解一二,岂是不好呢?” “有道理啊。”叶桑皱眉,点了点头,“那我就去试试。” 钟离湛垂眸,苦笑:“师妹,对杜先生,真是关心直至。” “那是我师父啊,当然要关心的。”叶桑说着站起来。 钟离湛摊开手掌,请叶桑先入。 叶桑踏入湖水之中,双脚浮于湖面之上,径直进入琉璃花瓣,下一刻身影消失不见。 胡天坐着,胳膊撑在石桌上,双手搓这棒棒糖的棍子。归彦端坐在胡天身边,安静咬着棒棒糖的棍子。 钟离湛也不去管他俩,径直跟随叶桑身后踏入水中。 没义气。 胡天撇撇嘴,看着那琉璃花瓣,好似镜子似的,钟离湛进入时镜像一闪而过。 胡天手上动作微微停下。却是说不清自己方才看见了什么,却是心中烦闷。 “本来想等下一波的……”胡天想了想,站起来,“一个人在这儿也怪无聊的。” 胡天说着踏入湖水之中。 然后“咕咚”一声,胡天掉进了湖里。 幸而下一刻归彦将他捞起来。 “噗。”胡天吐出一口湖水,看了看归彦,“怎么你也能站在湖水上掉不下去,我就掉下去了?什么道理!” “用灵气,或者剑气。”归彦提着胡天后衣领,“阿天,笨蛋。” 胡天擦了擦脸:“好人,咱快进去,不然被别人抢了先,就得等下一波了。再耽误了回去吃鱼汤粉。” “好!”归彦闻言立刻加快步伐,抢在另一个修士之前,一脚踏入琉璃花瓣之中。 继而湖面之上,琉璃花瓣光华隐去。 得十人,花底人间开启,《镜临忘象咒》起。 胡天归彦便是最后那两个修士。 他俩一进入,便听一声:“镜临。” 归彦手上胡天不见了。胡天摔在了地上,抬头归彦也是不知所踪。 四周无数镜子,镜中无数个胡天,上下亦然。镜子接缝之中,彩光闪过。 构成一个光怪陆离的界域。 “哟呵,镜子迷宫。” 胡天这货照了照镜子。 其中一个青年,身着灰白道袍,秃脑袋白嫩脸,唇红齿白,黑眉毛——自然是荣枯的样貌。 胡天翻了个白眼:“饶了我吧。长这么丑,没眼看啊。” 胡天说着自指骨芥子中翻了翻,却没找到合适的布料,一怒之下拿出笔墨来,给自己涂了个熊猫脸。 “完美!”胡天又照了照镜子,摆了几个造型,这才乐起来,“不错。” 他在四下看:“这里去啊是我的样儿,怎么找妄念啊。” 话音方落,又是一声起:“忘象。” 四周镜面忽动。 镜子里,各种影像起,胡天正面那一个镜子之中,是荣枯的脸——没熊猫妆,也没眉毛,那年夏日树下路旁,葱地边遇到的那张脸。 胡天不禁骂道:“大爷的,老子白给自己画了这一脸墨水!” 胡天一时怒气生,一脚踢在了镜子上。 然后这货抱起脚趾呼疼,原地转了一圈。再看其他,胡天放下脚,呆呆立在原地,继而无奈笑起来。 与此同时,叶桑也是笑。 她面前无数镜子,其中各种往年影像。分不清哪些是妄念,那些只是念想。 叶桑抽出重剑:“管你是妄念,还是念想。” 说着,叶桑杀剑起,一剑将面前的镜面砍成了无数碎片。 与叶桑和其他八个修士不同,钟离湛此时却处在一个宽阔空间之中,他三丈之外,乃是无数琉璃。 琉璃之中,九个修士,每一个神态行动都不尽相同。有哭有笑,又有三个另类。 胡天瞎胡闹。归彦原地打坐。而叶桑…… 钟离湛看过去,瞬息他身体内一道黑气溢出来。黑气蒸腾,不由自主向叶桑那处琉璃冲过去。 若是懂得一二魔徒功法,便知,这叫做人世牵挂。 魔徒以人身修炼魔道,便是再无心魔困扰。故而此花底人间,对钟离湛并无半分作用。 而阻碍魔徒的,却是人族天成的性灵,是念想中一二人世牵挂。据说斩断牵挂,便能成为真正的魔族。 钟离湛看向身上黑气,再抬起头,走到靠近叶桑的琉璃边。 钟离湛凝神看着叶桑,温声对身上黑气道:“再等等,再等一会儿。” 钟离湛凝神看叶桑。 胡天则是凝神看着四周镜面。 四周镜像,此时连成一体,当是夏日,附中门外的马路上。 远处树下一排树影。 近处两个人的背影,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是女生,一手雪糕一手巧克力。矮的那个嘴里咬着雪糕,蹦起来在抢高的那个手上巧克力。 然后高的那个一摆胯,将矮的那个弹出老远。 “算什么亲姐!” 胡天看着气,盘腿坐下,拿出棒棒糖塞进嘴里。 甜味在口腔划开,刺激味蕾。 影像骤然停下。 胡天挑起眉来。 他来前没做足功课,也不知道这里什么算妄念,什么是心魔。 不过他知道,眼前这景致肯定不是真的:“歇歇吧,在这儿打死我也做不出雪糕和巧克力啊。” 四周镜像顿时消失,变成白色幕布。徒留面前一块,还是荣枯影像。 胡天愣了愣:“这就消失了?正常念想也会消失吧?这不该算是妄念吧?这个要是妄念……擦。” 想吃雪糕和巧克力算是妄念?说出去,他还要不要见人了? 胡天速即安慰自己:“这要都算妄念,我家归彦岂不是要被食物的镜像围起来?” 事实却并非如此。 归彦四周却是群魔乱舞,镜面之中,并无固定影像。 归彦撇嘴,盘腿坐在了地上,闭上了眼。 镜中光怪镜像竟如雾气,溢出镜面,缓缓向归彦靠拢。 归彦恍若未知。 片刻后,一只鬼爪向归彦后心伸去,指尖恰要钻入。 归彦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之中金色光圈骤然闪耀,四下镜面影像顿时消失殆尽,徒留一片雪白空间。 “怎么还有,饿了?”归彦嘟起嘴,很不高兴,“再来一次。” 说着他又闭上了眼。 瞬息,归彦猛然睁开眼,瞪向四周。 镜面之中,白色影像骤然炸裂而去,徒留一片琉璃将他困在其中。 归彦站起来,不远处胡天正举剑砍这他面前一块琉璃。 胡天显然还没挣脱这《镜临忘象咒》。 “笨蛋。”归彦撇嘴,又转身,看向另一处。 其他修士还不及胡天呢。 归彦眨了眨眼:“师姐呢?” 他去找,忽而瞳孔收缩起来。叶桑砍道最后一块琉璃,停下手。 而那片琉璃之外,钟离湛满身魔气缭绕,手上黑影已然凝成一个尖锐锥体,抵在琉璃上。锥体尖端直指叶桑心脏。 归彦急,神念之中,骤然大喊。 胡天正用力砍着荣枯的脸。 忽而神念中,闻得归彦一声:“阿天!救命!” 胡天全身紧绷,顿时举起玄铁小剑将眼前荣枯影像砍得粉碎。 与此同时,钟离湛将魔气锥体刺入琉璃。 叶桑眼前,杜克的影像忽而消失。她方松了一口气,心道不要砍师父太好了。 下一瞬,面前琉璃碎裂,魔气锥直刺而来,遁入胸腹。 叶桑闷哼一声,举起重剑砍了下去。 钟离湛退开一步:“师妹对不住,你挡了我成魔的路。” 此时钟离湛全身魔气收缩,一身衣袍尽成黑色,瞬息抬手,魔气凝成锥体又至。 叶桑咬牙跃起,举起重剑。 却终究是境界碾压,并钟离湛偷袭,又是趁着叶桑顿悟妄念之时。叶桑重剑颓然落下,魔气凝成锥体再次刺入叶桑体内。 胡天剖开琉璃,跳入中心空旷地,便见叶桑倒在一边,全身鲜血淋漓。 钟离湛手上又是一个魔气锥凝聚。 125.四 胡天大骇, 此时无心事由,举起玄铁剑向钟离湛冲去。 钟离湛此时虽一身魔气,但修为境界本就是偷修魔功得来,故而不受半分损伤。他此时仍乃是五阶圆满。 钟离湛见胡天前来, 反应敏捷, 立时将魔气锥体抛向胡天。 胡天侧身闪避, 速度不减。 钟离湛挑眉,挥袖,一排密集魔锥直向胡天袭来。 胡天无可闪避, 挥剑成圆,竟以四阶中级扛过一波袭击。转瞬杀到钟离湛面前。 钟离湛冷笑,魔气凝剑, 翻身相迎,撞上胡天玄铁小剑。 胡天硬扛一击, 退一步, 拦在叶桑面前。胡天身姿低沉, 空剑回寰,剑锋再指钟离湛。 此时归彦撞开琉璃, 亦至。神通夔吼骤然降临, 攻向钟离湛后心。 钟离湛生受一击,恼羞成怒,挥袖之间一团魔气打入归彦体内。 幸而归彦妖魔混血,魔气入体,未有损伤。只是钟离湛魔气不纯,一时难捱,瞳仁浅金光圈猛然扩散。 钟离湛不见归彦受损,大感意外,不由上前:“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妖兽?妖?为何不惧魔气?” 钟离湛何等机敏,早是疑心归彦身份,只是一直隐忍。此时却对归彦大感好奇,能融入魔气,该是何等好的材料! 胡天哪能给他机会探寻,举剑再上。 归彦则是伸手,叶桑重剑自远而来。归彦持重剑,放开一身修为,随胡天而上。 仓促之间,胡天归彦配合,竟有剑阵之势。勉强与钟离湛一战。 瞬息百招倏然而过。 胡天挂心叶桑,配合交缠之时,拽了归彦颈上灵兽袋,放出五只兔子:“去看师姐!” 五只兔子奔逃而去。 钟离湛冷眼看去,却见有修士处琉璃闪动,似有修士就要破除妄念而来。 钟离湛盛怒。 叶桑剑术高绝,若是平日出手,哪怕五阶圆满,欲置之死地,也无全然把握。此番他步步为营,就是要借花底人间形势,趁其明悟妄念之时,将叶桑绝杀。 叶桑中他一击魔锥,筋骨已毁体魄难存,便是绝无生还可能。但若她死,入得轮回,于自己魔心终究是个隐患。故而便有了第二击,这一击当是毁七魄灭神魂。 只消亲眼看着叶桑魂飞魄散,钟离湛便是真真切切斩断人世牵挂。从此成魔,练得魔功,再不受灵根束缚,一朝登仙,该是何等自在逍遥! 但未及自己见着叶桑魂飞魄散,却冒出个胡天和归彦,阻他成事,着实可恶! 又则,耽误了时候,其他修士破妄念出花底人间,便成阻力,于他脱身恐有耽误! “罢!本就统统该死!大阵之下,不信你还能活。” 钟离湛语毕,脱离战圈,摊开双手。其身魔气骤然暴涨,转瞬弥漫整个空间。 四周琉璃镜面尽数碎裂,其中修士纷纷回神。下一刻魔气即至。 胡天观魔气转动之势,神念之中阵读启心术旋即震颤——魔裂绝杀阵,阵主之外,绞杀百尺之内所有生灵,阵起必死! 怕是连法器之外,霞鎏山庄的人也难逃一劫。 说时迟那时快,胡天明察钟离湛意图,抓起手上灵兽袋,倒出其中一块小罗盘。正是穆椿所赠,罗盘之上封存星河芥子九十九道厉魂。 胡天迅疾自归彦头上拔了一根长发,引灵气入罗盘。 胡天抓着罗盘,向前助跑一步,将罗盘掷于阵中。 此番动作一气呵成。 继而转身,胡天大喊:“躲!” 归彦不假思索变回妖兽形态,扯了灵兽袋将五只兔子踢进去,他再冲到叶桑面前。 胡天随即而至,抱住叶桑并归彦。 下一刻,罗盘之中九十九条厉魂冲出,裹挟一股八阶修士浩然剑气,直冲入魔裂绝杀阵阵眼。 剑气与魔气撞在一处,轰然炸裂。 继而,一股剑气并魔气直入胡天后背,冲入七魄神魂。 七魄之上,早前被胡天砍杀未除的八颗寸海钉,因其薄弱,瞬息化为金气融入七魄。其他寸海钉也被剑气所撼,齐齐震动。 九十九颗寸海钉,登级。 登级灵气徒然冲入胡天神魂,胡天神魂神念震颤,他抓出玄铁剑对准胳膊划了一刀,这才清醒少许。 四下修士却无胡天的运道,星河芥子厉魂虽冲破钟离湛魔裂绝杀阵,但其冲击实非修士寻常能敌。 花底人间更是瞬息被爆裂碎散,其声百里外可闻。霞鎏山庄二十年心血,天干辛级法器毁于一旦。 唯余一块巨大琉璃底座漂浮在湖面之上。其上六个修士躺着,生死不知。 □□只在瞬息之间,幸而胡天出手及时,此祸只毁了一法器,再未再向波及。 但此时情形已是骇人。 汤臻飞跃至残破琉璃底座之上:“这是如何!” 胡天此时万无心思搭理汤臻飞。 他松开胳膊,哆嗦着手,放下叶桑:“师姐?” 归彦自胡天怀中跳出,化作人形,推开汤臻飞,跪在胡天身边。 叶桑此时胸口肚腹血肉模糊,隐约可见骨肉脏腑。 归彦将手搭在叶桑胳膊之上:“心脉具毁,识海溃散,元婴重伤。” 汤臻飞立于一旁,闻言大骇:“元婴重伤?魂飞魄散之兆!” 四阶修士元婴乃是神魂精华凝成。 修士之死,先是识海溃散,继而元婴融入魂魄,余者便是魂魄离体,重入轮回。 但若元婴重伤,融入魂魄也是残缺。 残缺之魂入不得轮回,一旦离体便是魂飞魄散,永无来生。 如此,元婴重伤,与魂飞魄散无异。 胡天抄得书简,如何不知?他猛然抬头看向汤臻飞:“可有法救?” 汤臻飞摇头:“识海溃散尚可一试,元婴重伤,身体又毁至如此地步。除非修补残魂,只是若去寻地宝怕还没到,她便死……” “闭嘴!滚!”胡天即刻心念沉入指骨芥子,翻找一通。 指骨芥子藏物千万,竟无一颗可救命的药丸。 此时体内,灵气剑气并魔气晃动寸海钉,胡天神魂震颤,却坚持找寻。 一定有法子的。 胡天蓦然冲入七魄之上,以剑气并心诀裹住一颗寸海钉,用力去拔。 一颗寸海钉乃是嫁术之引,九颗以上便是镇魂材料。 然而入体寸海钉,如何是好拔的?胡天砍了这许些年寸海钉,早知寸海钉链接七魄**,难以拔出。便是七魄本身也有吸力,紧紧抓着寸海钉不放。 胡天果决睁眼,取出玄铁小剑。 若是七魄在,寸海钉不出,那割下来,散了灵魄,胡天不信这寸海钉还不出来。 胡天跳出一步,举剑劈在了脚上。右手握剑,左手芥子,四肢影响后续行动,最好就是脚趾。 左脚四根脚趾倏忽断开,鲜血迸出。 归彦蓦然抬头。 胡天抓起脚趾,看向归彦,冷声:“头发。” 却也不待归彦说话,胡天割下归彦一绺头发。继而胡天手上黑发并脚趾,神念灵气自黑发沁入脚趾。 身体残损,离主体之身,灵魄自行散去。 正如胡天所料,脚趾之上,灵魄消失,寸海钉悬空浮在**之上,好似悬空一般。 胡天立时运转剑气并心诀,四根脚趾十二颗寸海钉瞬息脱落,落入胡天掌中。 胡天收了残肢,猝然睁眼,看向归彦。 归彦已然明悟胡天所思所想,立刻点了叶桑身上十二处:“打在这里!” 胡天此时心思混沌,却见叶桑身体格外明晰,他手起,迅疾拍了十二下。 十二颗寸海钉入得叶桑体内。 归彦趴下再看:“残魂被钉在身体上了。” 胡天却知还不够。 残魂不能自行运转生息,若不修补完全,日夜消耗,还是得死。 “必要地宝。藤墟的绛瑛草,极谷的八霁太岁,希言城的……” 汤臻飞话未说完,半空之中一老者落下。 汤臻飞立时上前:“父亲。” 老者正是霞鎏山庄庄主。 “蠢货!”那老者一巴掌扇在了汤臻飞脸上,“这时如何来得!四下六位修士重伤,你却不知救治!” 到底是汤臻飞疏忽,他忙唤来庄中弟子,吩咐救治。 此时胡天却是背起叶桑,转头就向外去。 却听老者一声喝:“站住!” 胡天恍若未闻,身姿怪异,跌跌撞撞向前走。 那老者跃起,落在胡天面前:“这位道友,事情未查明之前,还请不要离开!” 胡天抬头,瞪向老者:“你凭什么拦我。” “就凭此番事故,仅你损伤最小。以法器炸裂之势看,你身上沾染魔气与剑气。此番嫌疑最大。”老者细致入微,“且此时伤了其他门派六个修士。这番问责,怕必有你在!” 汤臻飞此时惊呼:“钟离兄的紫笛,他,他难道被害……” 汤臻飞所在,紫笛只剩残片。 胡天观之冷笑,又向前一步。 老者厉声呵斥:“少了善水宗上善部弟子一人,你若现下走,不怕得罪我霞鎏山庄,难道不怕得罪善水宗吗?” “你若现下不让我走,你便是得罪了善水宗穆尊。”胡天转头,低声道,“若是我师姐因你耽误,他日必有天梯楼追杀令,寰宇杀你。” 胡天不信,偌大一个霞鎏山庄,庄主会不知天梯楼。 老者果然忌惮,却不想他也是狠戾角色:“那老夫就不得不杀你灭口……” 幸而未及他动作,归彦神通夔吼已至。老者猝不及防,被轰飞。 胡天快步离去。归彦紧随其后。 到了湖边,一个少年冲上来:“师父!” 胡天一脚踢开汤汤:“滚,不要耽误我功夫。” 胡天说着,将叶桑向上托了托,向外走去。 汤汤自地上爬起,冲上去:“这里有机关,又不能御器飞行,容易迷路。师叔跟我来!” 汤汤说着,拿出一个玉球:“出门!” 玉球落下一片蜃影。 一条路直指大门。汤汤率先冲过去。胡天忙跟了上去。 少时出了霞鎏山庄,幸而乃是一处僻静街巷。 胡天又有一瞬茫然,如何去找地宝。 归彦道:“我!会飞。” 一边霞鎏山庄大门轰然而开,汤汤急道:“不好,他们追出来了,师叔快走,不不不。我来,不要归彦飞。” 汤汤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花瓷碗,碗中之上几处槽孔。 胡天神念之中,阵读启心术骤然运转,:“灵飞碗?御器飞行?” 汤汤掏出几个灵石就塞进了槽孔。青花瓷碗骤然变大上天。 归彦见此,随即抓住胡天,跃上灵飞碗。汤汤跟着爬进来。 归彦道:“快。” 汤汤立刻一片碗口。 青花瓷大碗顿时飞出一里外。他三人此时都在碗底。头上罡风呼啸而过。 汤汤闭目感知,追兵所在。 胡天放下叶桑。归彦跪在一边,轻声道:“阿天?” 胡天抬头,见归彦长发散落,浅笑:“又得劳动我。等回去了,一定要买个妖族用的发带。” 归彦低头,看向胡天脚。 胡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姐不会有事的。我又想到一个法,定能让师姐撑住。” 胡天说着,自指骨芥子中,抽出前番买来的蝎山玉与归彦的软毛。胡天拿出粘胶,将软毛胡乱粘在了蝎山玉上。 这时汤汤睁开眼:“没追上。但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要去善水宗了。师叔,我们现下去哪儿?这灵飞碗飞得可快的。” 胡天想了想方才汤臻飞所言。 要地宝才能修复神魂。 “藤墟、极谷、希言城,哪一个近,哪一个地宝更好找?”胡天问汤汤,“你能快到什么程度?” 汤汤想了想:“希言城是三族混居,并不产地宝,只是易购方便。且极远。藤墟倒是还好。极谷我没去过啊……” 此时归彦道:“极谷,最近。” 胡天:“去极谷。” “八霁太岁?”汤汤看一眼叶桑,吞下询问,“师叔,不管是哪里,地宝都不好拿的。” 胡天却已经不再理他,而是转身,以叶桑所赠玄铁小剑隔开手腕,蘸了血在叶桑额头仔细画起阵纹来。 此阵乃是胡天被困筑基秘境大门之时所见,正是困住那几个修士神魂的阵纹。那阵阵纹阵眼阵脚早就烙在胡天心中。胡天所期,自然是以此困住叶桑残魂。 胡天未曾深入学过画符,此时便是更加仔细描摹。 胡天边画边是喃喃自语:“师姐,你别死,师伯会伤心的。花困会伤心的。我和归彦都伤心。我都把你当姐了。我有个亲姐,你跟亲姐一样的。不一样,你不会和我抢吃的……” 胡天专注于画,归彦却是看着胡天皱眉。 归彦旋即扯了汤汤来,撕下他衣摆,抵到汤汤面前:“要干净。” 汤汤被归彦动作吓得半死,听得命令,不由自主捻诀去尘,那布干净了。 归彦拿着布条将胡天左脚裹上。汤汤这才发现胡天左脚少了四根脚趾。 胡天却是浑然不觉归彦动作。他画完叶桑额头,又跪在一边在叶桑手腕画阵纹。跪在一边,异常认真。 直到将此阵尽数画完。胡天屏气凝神,阵纹挣扎片刻,微弱闪动。 便是其中所困魂魄并未散失,但又极为虚弱。 “魂魄以五行,五行生气……”胡天低头念念有词,却怎么也想不出温养魂魄的内容,急得揪头发,“怎么办,怎么想不起来了。怎么还没到极谷!” 汤汤拼尽全力:“师叔,就要上界桥了!之后过了善水宗就是极谷。” 胡天听闻“善水宗”,未及思量,不由自主道:“不要去善水宗!” 此番之事涉及钟离湛,若水部此时大长老依旧是刘眩鹤,此人不好捉摸。又有钟离湛化神风头未过,叶桑虽有盛名但多被嫉妒。善水宗地宝丹药也不会再若水部,杜克此时尚未出关帮不上忙…… 总之,此时回善水宗,怕是不尽烦恼,于叶桑救治必有耽误。不如尽快去极谷。 胡天思量妥当,抬头看向汤汤:“你有多大的战力?” 汤汤吞吞吐吐:“就……二阶。” “到了极谷门外,你自行离去。此番多谢你。你的恩情,他日再报。”胡天说着站起来,向汤汤一揖而下。 “师叔,你一定要把我师父救活了。” 汤汤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乱七八糟一把法器来,递给胡天,“都是暗算人的。” 胡天点头接过,又自指骨芥子中拿出两把剑来。一是叶桑重剑,乃是他方才慌乱中捡回的;一是叶桑所赠玄铁小剑。 胡天问归彦:“哪个?” 归彦拿了叶桑重剑。 胡天看着归彦忽而道:“说是带你出来玩,却总是受累吃苦。” “还吃棉糖晶糕、鱼汤粉、棒棒糖、松子、烤肉。”归彦不服,“好多好多东西的,还要吃。” 胡天戳了戳归彦肚皮:“归胖胖。” “坏蛋。”归彦撇嘴,似乎说了什么。 可惜此时进了界桥,什么声响都消失了。 灵飞碗风驰电掣,终于到了极谷门外。 胡天背着叶桑,同归彦一同站在了极谷山道外,守山重剑旁。 汤汤依依不舍。 “快走,你不走,我不好进极谷。”胡天冷脸,“不要耽误我救你师父!” 汤汤闻言爬上灵飞碗转瞬消失。 胡天长叹一口气,转头看向归彦。归彦举起重剑:“阿天,我很厉害的。” “我家归彦最厉害。”胡天笑着,抬起左脚踏上了极谷山道。 骤然之间,山道剑气起。 一个苍然浩渺的声音响起:“所来何人,所为何事?” 胡天朗声道:“胡天,求八霁太岁。” 那声音道:“非极谷者,止步。” 胡天:“老子是穆椿的徒弟,师祖叫王兮阳,你说我不是极谷的?你眼瞎啊。” 胡天话音落,山道剑气骤然消失。 胡天松了口气,迅疾向山道爬去。不想转了个弯儿,却见无数极谷剑修自山道两边走来。 打头一人却是极谷谷主庄酴。 庄酴见胡天背着叶桑,骤然凝眉。 胡天步伐坚定,吭哧吭哧爬到庄酴面前。 胡天背着叶桑,极力拱手弯腰:“庄谷主别来无恙,我师姐被奸邪坑了一把。我来求八霁太岁保师姐一命,非是强夺,只是暂借,日后定用其他材料或地宝灵植偿还……” 胡天话音未落,却又人在山道上朗声:“做梦,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想换取八霁太岁。古剑道已死,她死也是活该!” 此人却是前番败在叶桑剑下的剑修潘飞海。 胡天恍若未闻,只是求庄酴:“还请庄谷主容情。我师姐曾言,古新剑道,系出同源,各有千秋。何必对立,自相残杀。岂不是削弱剑修势力?” 庄酴闻言皱眉,不置可否,却道:“胡小友,我见叶小友此番伤极重,有魂飞魄散之虞。只是魂魄似被镇魂法器并困魂的阵法压制?” “是如此。”胡天再次哀求,“只求您能出手救治。” 庄酴摇头:“求我确是不行。若求八霁太岁,须自行闯入圣山,一路剑修挑战,只能你自己生受。” “也行。”胡天道,“总比不让我进去的好。” 庄酴叹气:“胡小友,你可知——” “您别和我说多难了。耽误时候。我师姐等不起。” 胡天说着,便是向上走。 庄酴猛然拦下他:“叶桑此番无力回天了,便是拿了八霁太岁,也只能保她魂魄完全,进入轮回。他年转世,再不认你,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我乐意。”胡天抬起头,举剑而上。 “罢!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庄酴退后数步,朗声:“有客登门拜八霁,极谷剑起胜负夺。请得重剑开剑索,诸卿出谷领教吧!” 庄酴语毕,极谷山门前重剑疏忽而起,直向剑冢山崖而去。 剑冢山崖剑索出,守门重剑直入剑索。 极谷圣山开启,若剑界天地震颤。 126.五 不远处, 九溪峰小蕴简阁。 正中一人,盘腿而坐, 他周身外无数玉简盘旋。玉简各有轨迹,各行其道,井然有序。 骤然极谷天地之力袭来,数块玉简相撞, 叮铃脆响。 正中那人心念微动, 老迈肌肤之下血脉苏醒, 花白头发点点墨迹泛起。 与此同时, 极谷众弟子一拥而上, 向胡天而来。 胡天看向山道, 猛然举起手:“等等!” 众弟子戛然止步。 庄酴暗喜, 忙问道:“可是悔了?” “谷主,您能找给人帮我照看师姐一下吗?我背着师姐,打架放不开。岂不是小瞧了对手。”胡天说着, “唉, 就那个,百里永!” 百里永狂奔到胡天身边, 眼中泪水滚动。胡天将叶桑小心放到了他背上:“你别入战, 伤了师姐不合算。” 百里永点头。 庄酴摇头叹气。 一边潘飞海大怒:“混账,我等不趁人之危,且先饶了那女修。只是劝你,今日万不会让你拿了八霁太岁救她的!” “哦。”胡天看向潘飞海。 下一刻,胡天归彦同时跃起,直取潘飞海命门。 潘飞海放出一枚剑丸,剑丸如光球,其中剑意丰沛滚动不息,直向胡天而来。 胡天侧身躲过。 剑丸如有灵识,半空拐了个弯儿,向胡天后心袭来。 归彦神识外放,自有体察,却是配合胡天直向潘飞海而去。 不待剑丸撞上胡天,胡天归彦双剑已到潘飞海眼前。一左一右将潘飞海肩胛刺穿。 剑丸无主支配,瞬息落在地上,炸开一片剑花。 归彦抽出重剑,胡天拦住:“不必戳死,省着力气上山。” 胡天说着向远望去,此时极谷圣山山头只隐约可见。 转瞬袭击又来,胡天移步挥剑。归彦跟随而上。 前番归彦同胡天在花底人间抵抗钟离湛,其时配合,已经见剑阵之势。此时双剑默契更甚。 一路向前,过剑炉至小涧,忽而有人惊呼:“小雉剑阵还有双人阵不曾!” 小雉剑阵本是三人成阵。 以胡天视角观之,第一人、阵首、阵尾三人,分别担负阵眼、阵脚、阵纹三个职责。以画类之,第一人如下笔之人,阵首如图上架构线稿,阵纹则是泼墨色彩。 于剑阵而言,三者缺一不可。但此时没有叶桑做剑阵第一人,胡天、归彦仍然能见剑阵撑起,却是他俩分担了阵眼之职。 胡天归彦心下默契,二者担负剑阵对敌阵心阵意时,无需商量,决策竟如一人。 如此,便是一路杀伐果决,强悍猛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极谷之中,亦有练得剑阵的修士,见他配合剑阵如此默契,两个同上前去决议高低。默契之上却输一筹。 胡天归彦配合,好似三人在阵,成得剑乃是小雉勇武。旁人剑阵配合,一双一对,终是两人叠加之阵,舞不出三人在阵的效果来。 又有小雉剑阵投胎朱雀剑阵,非是凡俗之流。 庄酴见之,大为感叹。 极谷自千年前百里靖海身死,古剑道失势多年。古道剑阵,也只剩几个老家伙研习,却再无人能得王兮阳推演之术真传。不想善水宗却有人能将三人剑阵推演到如此地步。 幸而极谷弟子也非是无能之辈。这些年新剑道虽浮躁,但也多有成就。 此时胡天归彦鏖战多时,到底力有不逮,不能尽数敌过。 归彦手上脸上都有血污,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还是兼而有之。 胡天自来时便是乱七八糟,全身是血,脸上有墨,此时损伤自然有,比之前番却是看不出。只左脚上归彦绑上的白布,已成艳红。 剑阵御敌之余,胡天还将指骨芥子中的物什拿出来,或是汤汤所赠坑人的法器,或是平日攒下稀奇古怪的符箓。 便如此咬牙坚持,胡天一步一个血脚印,终是到了剑冢山崖前。 四方剑修将胡天归彦包围。 剑索另一头只有清风松海,山头八霁木隐隐有雷光。 胡天喘着粗气,站在守山重剑之前,看向剑索,咬了咬牙,看向不远处的百里永。 百里永背着叶桑,看了看铁索,又看胡天,目光殷切。 胡天冲他点头,又举起剑来。 百里永健步向剑索而去。 “慢着。”庄酴此时落在了剑索之上,“胡天小友归小友,尚未登桥,叶桑且不可入圣山。” 胡天冷声:“这就来了。” 胡天蓦然伸手,归彦顺势抓住胡天,一起向剑索飞奔而去。半路归彦揽住胡天后腰,跃上剑索。 剑索微动,归彦转眼已至庄酴面前,庄酴抽出长剑。 不及发招,归彦腾空翻起,按住庄酴肩头。归彦带着胡天,自庄酴顶上翻过,轻盈落在了他身后的剑索。 庄酴迅猛反应,归彦放开胡天,胡天横剑胸前,脚踩八字,迅猛向前奔去。 归彦则是翻身运转神通,夔吼音波骤然响彻。剑冢震荡,山崖之下剑气蓦然升腾向上袭来。 庄酴大惊,剑冢剑器沉淀千万年,凭不是他能消受。庄酴立刻向后退到守山重剑边上。 归彦更是早已不落在了剑冢另一头。 只有百里永悍不畏死,背着叶桑直向剑索冲上去。 庄酴蓦然舒展眉头。 此时若是百里永并叶桑一起死了,胡天归彦没了执念,这事儿便是了解。 不想庄酴却是料错了百里永,他竟将时机拿捏得极为到位。百里永方在剑索上踏出一步,剑冢之上的剑气消失殆尽,好似他从前见过这番情形一般。 却也是百里永并叶桑的运气。百里永曾在王兮阳旧居得《覆海剑法》残篇,其中推演手法,他习得一二,不想用在今日。 百里永见剑气消散,狂奔过了剑索同胡天汇合。 胡天转头对归彦道:“只一根铁索,一次来一个,你守在此处,可行?” 归彦点头。 胡天咬牙:“我去去就回,你千万小心。挡不住了就退,不要逞强。” 归彦:“回来要吃棒棒糖。” 胡天乐起来:“好。” 胡天说完,转头,不想庄酴已到铁索前。 不待归彦举剑去拦,庄酴以前番归彦招数,腾空翻起,也不与归彦鏖战,径直落在了胡天面前,伸手拦住:“胡小友,欲等我极谷圣山,尔等还须过我这一关。” 胡天瞳孔骤然收缩。 此番自极谷山门行来,胡天也遇得一二强敌。但其中并无长老。胡天不知这是运气使然,还是极谷之中长老自持身份,无意与他一战。 但此时庄酴出手,必非他所能敌。 胡天深吸一口气:“便请庄谷主赐教——” “慢来!” 自远忽而传来一声,“且将庄酴留与我料理!” 胡天愕然,转过头去,便见一青年。此人长发高束,短衫长裤,肩膀裸露,手提一柄软剑。 极谷旁人或不知,庄酴却是旧人。 此时庄酴见了青年骇然,四下数名长老立时站出来。 庄酴:“百……你你是!” 他是百里靖海。 杜克,或说百里靖海软剑之上鲜血淋漓,他身后剑修倒下一片。这番情形酷似当年极谷之乱。 百里靖海走到归彦面前,看一眼归彦。 归彦委屈:“慢了。” 杜克此番闭关,本该时日悠长。却因极谷开得剑冢,天地界域之力动荡,让他明悟。心境变幻,终是回复昔年修为,便连容貌也尽数恢复。 不想他一出门,察觉叶桑魂魄微弱,胡天归彦都在极谷之中。这人往昔什么狠话都扔了,旋即赶来。 此时见了师伯,又见他意气风发赫然恢复修为,胡天大喜复大悲,哆嗦着手:“师伯,钟离湛成魔,我没守好师姐。” 百里靖海看一眼叶桑,急道:“别放屁了,还不快去八霁木下挖八霁太岁!” 胡天立刻蹦起来,抓了百里永就跑。 庄酴还想去拦,却被百里靖海拦住去路。 庄酴骇然:“你怎么会还活着!” “哪里来得这番废话,要么滚,要么打!” “你和胡天一伙?”庄酴蓦然瞪眼,“小雉剑阵是你所为?” 百里靖海此时却是冷笑:“拦在我面前的,除了那夯货,别人都得死。” 语毕,软剑冲上。 庄酴迎战,四下长老驰援而来。顿时二十八宿剑阵之一、极谷震山剑阵——青龙剑阵开启。 而剑索上又有极谷剑修冲来,归彦双手握住重剑砍了上去。 胡天则同百里永冲上了圣山山顶。 圣山山顶之上,三棵古树互相依靠,成“品”字,其间无隙。 古木参天,枝叶繁茂,其上无数的银色果子,大小形态如桃。果上银光闪耀。 其中一棵,其上缠绕青酚树藤。 “八霁木!”百里永冲上去,“胡兄,就是这里……你还好吧?” “无妨。”胡天打起精神,看向眼前三颗苍天古木。 骤然一颗八霁木果落下,轰然炸裂,一道电闪。八霁木果半空之中化为齑粉,消失不见。 胡天、百里永都被骇了一跳。 胡天再去仔细打量树下,却见一层银灰,再无其他草木,便连石头也是没有一个的。 胡天在树外捡起一块石头扔到树下。那石头尚未落地,一个八霁木果便是当空砸下,电闪直向石头劈去。石头虽八霁木果一起化作齑粉。 百里永倒吸一口冷气:“这样如何去挖八霁太岁。” “自然是用工具挖了。”胡天已自指骨芥子中,拿出了一个铁锹。他转头吩咐百里永:“你且在树外呆着,照看好我师姐。” 百里永惊骇:“胡兄如此前去,雷劈如何?” 胡天讥笑:“这点雷算什么。” 他可是被仙劫雷劈过的人呢。 胡天说完,踏入树下,顿时一个八霁木果砸雷,闪电自胡天顶上劈下。 胡天蓦然震颤,停了一瞬,快步向前而去。 没抬一次脚,便是一次雷击。 胡天好似无所谓畏惧,围着三颗八霁木转了一圈,选了最是壮实的一棵,蹲在树下立刻刨其土来。 万年八霁木,其下生太岁,乃为八霁太岁。挖土三尺可得。 极谷剑冢铭礼会时,归彦给胡天看过的书册,胡天至今记得其上字句。 此时操作,却还嫌不够。八霁木参天,“其下”当在何处,却是不知的。 胡天心道,都挖了还怕挖不到? 胡天拿起铁锹飞速挖起来。 八霁木却是灵性,似乎感知胡天动作,骤然木果纷纷直下,雷击密集如雨。 百里永在外向树荫下看,竟是一片白光闪烁,全然不见胡天身影。 雷电之光并无半分消减,且是越来越甚。 百里永背着叶桑,看着八霁木,心如刀绞。 雷电之中,胡天却是高兴起来。 他发现自己不同的方向,雷击的程度是不一样的。似乎越靠近某处,雷击便会越强盛。 这本事八霁木为保护八霁太岁所成,此时却是方便了胡天寻找。 胡天便是挑了雷击最盛的那处专心挖掘。 没下一寸,雷击便更胜一筹。先时打在胡天身上,只是麻痛如虫蚁咬啮;继而便是刀剑削肉。 及至此时,胡天挖下两尺半的土,雷击落身好似重锤夯在骨骼上。 胡天才不管它,最后一锹下去,好似触及软肉。胡天惊喜非常,扔了铁锹,俯身下去,换上手,抛开土。 得见一块白玉质地的椭圆光面,在土中藏着。 胡天立刻又去刨开它周围的黄土,终是见得八霁太岁全貌——一块白玉般的扁球,当有两拳十寸大小,入手柔软。其下又有一线如根,向下蔓延,不知深处。 胡天私心猜测,一线白怕是连着八霁木的。 此时却也不及细想了。 胡天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脸,捧起八霁太岁:“对不住。” 话音落,一声巨响自八霁木下响起,一记雷击自树而起,向上抵天,向下及地,堪比天劫。 百里永为这一击震撼,背着叶桑向后连退数十步,再定睛去看。 漫天雷光之中,胡天走出。 行姿诡异,七窍尽是鲜血,发顶一片焦糊,手捧一整颗八霁太岁。胡天见了百里永,扬起一笑:“快来。” 百里永立刻冲上来,在一块大青石边将叶桑放下。 胡天踉跄走过去,在叶桑身边跪下。胡天左手捧着八霁太岁,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揪下一块八霁太岁,递到叶桑嘴边。 百里永忙扶起叶桑,胡天将八霁太岁塞进叶桑嘴里:“师姐,吃了快醒过来,师伯变帅了,不看就亏了。” 叶桑却没有动静。 胡天也不急,继续揪了八霁太岁喂叶桑。他有一整颗八霁太岁,若是不够,还有两棵树可以去挖呢。 喂了半颗,百里永忽而抓住了胡天胳膊:“胡兄,将阵法除去!” 胡天一拍脑袋,忙伸手将叶桑额头双臂上的阵纹擦干净。 便见叶桑眉心似有光华凝聚。 百里永惊喜:“成了,魂魄修复,归于肢体。” 胡天听闻蓦然愣住:“魂魄归于肢体?不是识海重铸?是不是你看错了?还是八霁太岁不够?” 魂魄归体,乃是修士魂魄离去入轮回之兆。 胡天说着又去揪八霁太岁,要喂给叶桑。 恰此时,叶桑睁开了眼睛:“师弟……” “师姐,别说话。咱先把这个吃了,还有半个呢,等会我再去挖。” 叶桑缓缓看向四周,闭眼,再睁开:“好像,不成了。” 胡天握紧拳头,强笑:“怎么会不成呢,师姐吃了这个就好了,回头继续练剑。对了,师伯刚出关了,等会儿就来,师姐快吃了,不然要被罚练剑的。” 叶桑浅笑,手落在了胡天手背上,无甚力气,却是压得胡天说不出话。 叶桑轻声道:“魂魄得全,已是,已是尽善,师弟受苦了。” 胡天眼眶水光泛起,笑着说:“不苦的,都是我乐意做的。” 叶桑看着胡天,浅笑:“师弟,师父出关,好了吗?” “好了,师伯刚才入谷了,都变成百里靖海的样子了。光着两膀子,精壮性感着呢。” 正说着百里靖海自山道上走来,显是将极谷镇山的青龙剑阵破除而来。此时提着软剑,意气风发。 归彦跟着他身后,见到胡天,立刻冲上来。 百里靖海却是停了停,继而几步上前,站在了胡天身边。 叶桑看着百里靖海:“师,师父?” 百里靖海收了软剑蹲下:“啊,是你师父我。” 叶桑蓦然展颜:“师父今日,真帅气。” 百里靖海看着叶桑不说话。 “师父,我没用。失了警惕,被钟离湛暗算……” 叶桑抽了口气,眼眶里水汽涌起,她努力支起身体,抓住百里靖海的手,“我,不能守着师父了。不是,不是有意弃你而去,不是的……” “无论是,杜克,还是,还是百里靖海。都是,最厉害的剑修。师父是最好,最好的师父……”叶桑眼中滚下泪来,腕上红绳猝然散开,落在地上。 百里靖海握住叶桑的手。 “拜入师父门下,乃是,叶桑一生之幸……” 叶桑呢喃,目光涣散,仰倒看向长空。 晴天朗日,天际云聚云散。 叶桑看着那片空旷天际,忽而轻声道:“师……弟……” 继而不远处八霁木一声巨响,一道雷击自远而来,落在众人身后青石之上。 转瞬白光散尽,叶桑三魂七魄离体,不知所踪。 片刻后,胡天怀中叶桑的身体化作星光萤火,四下散去。 半晌,众人回过神来。 百里永忽而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胡天坐在了地上,茫茫然无措,忽觉喘不过气来。 百里靖海站了起来,身后山风忽起,卷起长发。 四下骤然剑气大盛,天上浓云骤然凝聚翻滚。 善水宗若水部众长老此时正向极谷而来,方至山门,察觉不妥,众人纷纷停下,抬头看去。 刘眩鹤皱眉:“极谷此时竟有修士臻入八阶,要入天启界了!那胡天叶桑入谷,也不知惹了多大的乱子!” 若水部大长老之一,赵菁铧道:“不管多大乱子,霞鎏山庄必要他二人给个交代。此事当即刻报于宗主才是。” “宗主宗主宗主,”刘眩鹤暴怒,“离了上善部,就不要做事了不曾?若是报给宗主,宋弘德只会偏袒胡天,并连那叶桑也是。如何还要找钟离湛!那才是若水部的脸面!” 宗律堂长老周之启上前:“刘师兄慎言!” 刘眩鹤甩袖,看向天上。 此时浓云翻滚,急速形成漩涡,进而幻化龙形,顷刻天地震动。 百里靖海浓云之下:“竟如此情。” 前番杀不得叶桑,杀剑不杀,视为牵挂。心境恍然,得归昔年境界修为。此时,叶桑既死,百里靖海杀剑再无不杀,最终完备。臻入八阶。 此世修真,凡八阶者入天启界,不得归去。 此时百里靖海既无可牵挂,臻入八阶,当为若剑界天地法则排斥,漩涡落身之时,自当归去。 “竟是此情,竟是此境。” 百里靖海叹息,转头看向胡天。 胡天靠着青石之上,抬头看去:“师伯,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百里靖海此时却是望向远方皱眉。 继而龙云漩涡已至百里靖海身后,那龙形云雾直向百里靖海冲来。 百里靖海忽而转身挥去那片龙云漩涡,低头对胡天道:“善水宗来人了,此时你无可依傍,此事已百口莫辩。好孩子,快走!” 百里靖海话音一落,那龙形云纹大摆其尾,直冲而来,径直将百里靖海卷入其中。 百里靖海、龙云、亦或烈烈山风,顷刻消失不见,徒留一柄软剑,落在归彦身边。 归彦在胡天身边蹲下:“阿天,师伯说,快走。” 胡天却是松垮靠着青石上,胸口起伏:“归彦先去,我殿后,等等就能追上你了……” 127.六 胡天说着话, 脑袋却不住往下耷拉。 似乎听到归彦在喊他:“阿天……” 接着有人将他背起来。 胡天想说,别扯胳膊, 那儿都断了。说不出来了。 接着四周风声呼啸,恍惚里听到了刘眩鹤的声音叫嚣,又有打杀之声一片。但胡天怎么都睁不开眼。 好似周身骨骼都不能支撑身体重量, 横在胸口的一口气怎生都提不上来,一个指头都动不了了。 想要进入识海,神念却是涣散, 终是浑浑噩噩没了知觉。 此番胡天消耗过甚。身体到了极限,又有登级圆满,神魂需要沉淀。另则砍了脚趾,却与灵魄也有消耗。种种事由汇集,胡天想不装死都难。 却也没睡多久,忽而后心剧痛, 直将胡天神念自混沌中拖拽出来。 胡天睁开眼, 便觉周身剧痛如刀割。他此时跪坐于地,头顶烈日,双手被缚在身后。脚踝上似有铁链。 胡天努力扭头动了动。四下黑压压一片人。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又有几个善水宗弟子将他围住。胡天两边都是善水弟子, 未见归彦身影,不由放下心来。 向前不远,乃是一片湖,悬风渠凭空出现,渠水相另八个山头而去。 胡天所在,乃是若水部首溪峰峰顶湖畔。 此时见胡天醒来,山头具是寂静。 少时刘眩鹤冷笑道:“这锥心刺神符果然不错,总算醒了……” “刘师兄,”宗律堂的长老周之启打断刘眩鹤,“论理也该是去我宗律堂惩戒,缘何带了胡天归彦来首溪峰呢?” 刘眩鹤冷笑:“这穆尊的徒弟,若是进了宗律堂,岂非辱了穆尊?” 周之启大摇起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看向胡天,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刘眩鹤自胡天身后走出来:“好了,这孽畜已是醒过来,此事究竟如何,也可清楚了。请贵客来此。” 刘眩鹤说完,围住胡天的弟子倏忽散开一半。 胡天此时虽醒,但脑子仍是一片混沌,只茫茫然抬头看远处山道。 顷刻,“贵客”便至首溪峰山头。 打头乃是霞鎏山庄庄主,汤汤的爹汤锋御。他身后则是六个服饰各异的修士——乃此次与胡天同入花底人间的修士门派之人。 汤锋御身后,跟来的乃是庄酴。庄酴此时面如金纸,衣衫虽整齐,但脖间一道剑伤极为狰狞。 庄酴到得前来,面色不虞,不耐烦对刘眩鹤:“刘长老,我已是说过。极谷不计较八霁太岁之失,便是不与胡天这小儿计较。你此时拉我见这小儿,却不见宋弘德,是为何意?” 刘眩鹤不想,庄酴这老东西却上来给自己难堪。八霁太岁何等宝贝,被胡天挖了,庄酴竟是这番态度,着实难料! “也该先弄清事由才是。”刘眩鹤脸色铁青。 汤锋御在一边冷哼:“极谷此番之事,尽是此子引来。庄谷主竟不要追究?我听闻他挖了八霁太岁,另有一个叫杜克的……” 庄酴听到“杜克”二字,立刻怒:“汤庄主倒是消息灵通!但极谷此番之事,极为清晰。此事稍后,极谷必是要与宋弘德、穆椿的交涉,不必劳您费神了。” 胡天闻言,便道百里靖海是杜克之事,尚未被揭穿了。 这也是百里靖海给了庄酴面子。 另则,百里靖海破青龙剑阵之时,极谷只有剑阵里的老家伙在,并无其他弟子。剑阵虽破,却也是秘而不宣。此事虽非百里靖海有意为之,但也是保全了极谷颜面。 庄酴脑子清楚,怎会再去落井下石?但若要他来护着胡天归彦,却是于情于理都做不得。胡天归彦已是惹了极谷众怒,庄酴出手,日后极谷人心再难齐聚。 “极谷此番虽有损伤,却也不屑拿一个黄口小儿逞威风。汤庄主若要借极谷的势,治胡天的罪,打错了算盘!”庄酴冷哼一声,转头离去。 汤锋御气得满脸通红,却也碍于极谷势力,不得开口。 “等一下。”胡天见庄酴走,不由开口。 庄酴转头,怒视胡天:“说!” 胡天却忽而不知从何说起,努力想了片刻才想起开口一句:“百里,百里永呢?” “这个你且安心。他此番也展示出足够的实力,又登了圣山。日后的不会太差。”庄酴虽一万个不乐意,但还是勉强答道。 多少极谷弟子想看一眼八霁木而不得。百里永不但登了圣山,观了一番雷劫,后又近观百里靖海登入天启的天象。这便足够他消化了。且百里永的推演很是不错,庄酴很是看重他。 胡天得了庄酴的话,安下心来,垂了脑袋,困倦又一次袭来,却是一动,后心并四肢百骸便有一道剧痛将他刺醒。正是锥心刺神符的功效。 胡天呢喃:“真他娘没人性,不给老子睡觉小心天打雷劈……” 庄酴看了胡天,叹了口气:“百里永必不会被苛责。你且担心自己现下处境吧。” 庄酴说完,转身离去。 庄酴脑子清醒,不愿搅和进这趟浑水之中。却也并非所有人均同他一般省事。 庄酴走远,汤锋御冷哼一声:“不想极谷现下也是如此孬种了。刘长老,这番事,乃是我霞鎏山庄损失最大,且必要一个说法来!” 刘眩鹤此时正挂心钟离湛,立时道:“之前前山大殿之上,我等已是听闻事情经过。胡天此子已醒,现下必是给贵庄一个交代。” “刘师兄!”宗律堂周之启突然拔高声音。 却不带周之启说完,赵菁铧上前截断周之启的话头:“此时虽听得霞鎏山庄之言,但也只是片面,也要胡天认罪才是。” 若水部三大长老,周之启、赵菁铧都是如此说,刘眩鹤却也不好反驳。 刘眩鹤此时点头:“那便是——” 汤锋御冷哼一声:“等等,问罪不难。但逃出的祸首有三,此时只一个。贵宗诚意何在?” “非也。叶桑已身死极谷。这是庄谷主也能作证的。汤庄主难道要讲庄谷主请回,再问一次?”赵菁铧冷笑,复又叹气。 刘眩鹤道:“另一个,乃是胡天灵兽,却也被我善水宗擒住了。尔等让开。” 随刘眩鹤一声令下,围住胡天的另一半弟子退下。 胡天猛然转头看向一边。 离他一丈外,归彦长发散开,垂落在肩头,脸上点点血污。 归彦跪坐于地,脑袋耷拉似也睡着了,双手背在身后。他身后则是一根长链蜿蜒而去。 长链白光闪耀,向远束在了一块青石上。 好似天灵盖被掀翻,顿时一股雪水浇下来。胡天顿时清醒,他以为归彦听他话已是先走,此时推断,却是归彦带上了他这个包袱,他俩一起被擒住了。 汤锋御上前一步,讥笑:“这也是个睡着的。我这儿也有一个锥心刺神符,不如给他享 用,唤他醒来。” “你滚!”胡天大骂。 赵菁铧急上前来,甩手给了胡天一个巴掌:“闭嘴,你现下倒是嚣张了,谁给你的胆!” 胡天顿时清醒了。他现下被锁着,就是砧板上的肉,骂街只能害了归彦。 胡天即刻服软:“我脑子不清醒,但求赵长老。别给归彦用这个符,太疼了。” 赵菁铧心如刀绞。 胡天如何,这些年他不接触,也要被他那个蠢蛋徒弟萧烨华念到知了。但此番事发突然,又古怪至极。他虽是长老,但也没到权势滔天或是修为顶天的地步,怎可硬碰硬来。 现下他洞府里,还捆着两个蠢货——萧烨华和陆晓澄。只怕他俩冲动来帮胡天,反而是害了人。 赵菁铧道:“不用符箓,必要他醒。你可有法子?” 胡天闻言忙挪动身体,一时铁链哗啦啦响。胡天抖成一团,少时缓和,他面向归彦,吸了一口气,嚷嚷:“归彦,醒醒。” 归彦脑袋细微动了动。 胡天忙转头对赵菁铧说:“劳您去戳戳归彦的脸,戳完立刻撒手,不然会被咬的。” “荒谬!”汤锋御怒道,“还是我的符……” 不想周之启拦住汤锋御,黑着一张脸。 赵菁铧立刻上前,依照胡天之言戳了一下归彦的脸。 胡天在一边喊:“归胖胖,起床吃早饭了。” 归彦闷哼一声,终是睁开了眼,睁眼便见胡天看他。归彦翘嘴角,忽而又咬牙皱眉:“阿天,疼不疼?” “不疼不疼。”胡天笑道,又问,“归彦疼不疼?” “疼的。”归彦动了动,“不好用术法了。” 捆着他俩的乃是善水宗的缚鬼绳,缚鬼绳又分几种,此乃顶级的,不但可锁住身体,便连灵气也是锁住。 胡天忙道:“你乖乖的,别动。” 汤锋御看得烦:“还有完没完,我等前来,可不是看他主仆情深的。这两个恶人,三宗大罪,审,还是不审?听闻善水宗宗律堂的周之启,最是公允,现下却是要包庇?” 汤锋御说着,却是讥笑看向周之启。 周之启冷哼:“自然要审。” “那好。”汤锋御眯起眼,“此子三宗罪,你善水宗必要定下!” 周之启冷笑:“怕非是你说了算的!” 刘眩鹤皱眉:“但汤庄主不妨说说看。” “到底是大长老。”汤锋御冷嘲热讽,“其一,此子绑架了犬子汤汤,还请他立时说出犬子所在!” 周之启挑起眉来。 胡天道:“别闹,汤汤侠肝义胆,送了我等一程。我让他回去了。你现下回去看看,保不住他剑都练过一套了。” 周之启道:“此事有何凭证?” “那他说我绑架汤汤,又有什么凭证呢?”胡天反问,“他儿子嫌弃名字不好,嫌弃不能学剑术,说不定离家出走了。这黑锅我是不背的。我绑架他也没好处,那小孩儿吵得很,我又不缺灵石用。” 周之启道:“却也是如此,还请汤庄主控诉之前,拿出证据来。” “狡辩!”汤锋御大怒,“那此事不提,你毁我庄品鉴会、又伤了一众修士,却是证据确凿。” 此时汤锋御身后,此番跟随他而来的修士,纷纷点头。顿时又有十来个弟子抬着三张藤床来。 此番花底人间中另六个修士,重伤已死了一个,另两个尚在昏迷。还有三个,离着远,捡了一条命,好歹醒了。 这三个修士此时到了首溪峰峰顶湖畔。 汤锋御问:“还请诸君,将花底人间之中所见,再讲一遍。” 便是这几人进入花底人间,真同妄念争斗,忽而琉璃破裂,继而受了打损伤。 其中一个,指着胡天道:“余当时见此子将一物扔入花底人间中心,继而剑意爆裂。却不见其损伤。” 胡天此时面对指责,却是犹豫。此事到底是善水宗的丑事,倒是当讲不当讲? 胡天思忖片刻:“这件事,我要私下讲……” “放肆。”刘眩鹤呵斥,“你已犯下如此滔天罪孽,丢尽我若水部脸面。还有和资格要求私下讲?此番未曾惊动宗主,也是如此……” “刘师兄,慎言!”周之启怒道,“宗主公正,便是来了,也必不会法外容情!” “我倒是觉得宋弘德来了才好,若是穆尊来了,更是好上加好!”汤锋御皮笑肉不笑,“若是他二人,知道胡天是个魔徒,怕要亲自手刃。哪里还容得我等在此讨伐。” 此话一出,四周立时一片抽气声。 便连赵菁铧也是瞪大眼,退后一步,瞪向胡天:“这是如何!” 魔徒乃是人族最唾弃的。 盖因魔族本身,虽是与人族有冲突,但也不会无辜加害。但魔徒修炼魔功,却要抛弃人性。瓶颈之时,为了斩断人世牵挂,多半魔徒会残杀同族,父母亲朋,乃至妻儿道侣,犯下滔天罪孽,只为成魔。 故而指控胡天是魔徒,实乃诛心。 胡天知道,这罪孽若是砍在自己脑袋上,自己必死,归彦怕也难逃。 胡天立时否认:“我不是。” “你不是,那剑气之中裹挟的魔气,又是从哪里来?”汤锋御说着,拿出一块琉璃。 这琉璃正是前番花底人间的残骸。 汤锋御举起残骸:“请诸位看来!此块琉璃之上,剑意裹挟之下,还有一丝魔气!且有众人作证,花底人间被损毁后,此子身上自有一股魔气在。” 那却是因着胡天当时挡住归彦、叶桑,靠着爆炸中心最近,便是沾了魔气。 “我不是魔徒,且若非是我,你们都死了。师尊所赐小罗盘,便是方才那位说的,我扔进花底人间中心的物什。若非是我启用那物,挡住了花底人间中的阵法,就会波及到外界。” “对了。”胡天木然,“我挡住的阵法叫,魔裂绝杀阵。” “魔裂绝杀阵!”汤锋御大骇,“你且莫信口雌黄。那阵法及其隐秘,你为何知道?必是练过。” “少见多怪。我有神通,阵读启心术。”胡天冷漠,“你们若非说我是魔徒,便是搞个东西,测测我身上多少魔气好了。 周之启皱眉:“魔徒定然不是叶桑,若又不是你,归彦又是你的灵兽,那只能是……” 周之启骤然抬头看向刘眩鹤。 那魔徒只能是钟离湛了。钟离湛方入上善部不久,能用魔裂绝杀阵,那绝非是登入上善部之后成为魔徒的。如此便只能是在刘眩鹤教导时,钟离湛成了魔徒。 魔徒一事,不管放在何处都是天大的耻辱。善水宗又有不成文的看法,出得魔徒,教导师尊必是失责的。 “不可能!钟离湛绝非魔徒,尔等莫要污蔑于我。”刘眩鹤暴怒,冲上去抓住胡天残破衣领,“胡天小儿,你吃了虎豹雷虫之心,还是饮了渊碎之水,竟敢如此信口开河!自己犯下滔天罪行,却要将污水泼给钟离湛。” 归彦咬牙:“放开!” 胡天冲归彦摇头,归彦仍是凶神恶煞。 胡天看着刘眩鹤丑态毕露,不言不语,向后退了一步,身体用力,扯回了衣领。 刘眩鹤犹自诋毁:“此时钟离湛不知所踪,必是被你所害!你好将罪责推给他,你真是好筹划啊!” 胡天冷笑:“他骗我师姐去花底人间,残杀师姐。钟离湛才是好筹划。” “胡说八道!”刘眩鹤怒火冲天,一时失了理智,猛然拔出腰间佩剑,便向胡天砍去。 胡天此时被缚鬼绳锁住,灵气神念不能动用,与凡人无异。且刘眩鹤靠胡天极尽,哪里有能拦住。 眼见胡天便是身首异处。 归彦冲着刘眩鹤大喊:“滚开!” 神通,夔吼音波卷携剑气而来。只是此番其中一缕黑气。 归彦亦被缚鬼绳拘束。 缚鬼绳也可拘束妖兽,便是将归彦体内的妖力也拘束。此时情急,归彦竟以魔气引动神通。 魔气与妖力颇多不同,最显著一点,便是其中黑气,暴露身份。 此时,归彦便是将自己魔族身份暴露了。 刘眩鹤翻到在地,爬起来惊骇又兴奋:“就是他,魔族!” 四下众人不约而同抽出兵刃指向归彦。 胡天大吼:“放你娘的狗屁!你们之中,谁没见过归彦的妖兽形态!谁没见过那个小黑毛团!!!” 赵菁铧此时依然糊涂:“那一记神通中,裹挟魔气又作何解释?” 胡天心跳如擂鼓,吸了口气,脑中各种念头呼咻而过。 “阿天……” “别急,归彦,咱好好想想。”胡天一口咬住。这是绝不能松的底线。 便是说一万个谎,哪怕日后像穆椿那样被心魔所困,也不能让归彦的妖魔身份暴露。 “这么久说不出,别是怕了吧!” 身边有人落井下石。胡天听那声音颇耳熟,却也不及去关注。 “闭嘴,贱人!”胡天忽而笑起来,“花底人间的时候,钟离湛用魔锥杀我师姐,也曾将一道魔气打入我家归彦的体内。我家归彦乃是灵兽,他又个自己的功夫,就是能挡住魔气。方才情急,用了魔气,我还没怪刘长老带坏我家归彦!” 赵菁铧皱眉,并不敢确信。 胡天也不指望他能信了。此时胡天思量的,早不是如何撇清关系,而是如何逃脱了。 他绝对信任的人都不在身边,便是宋弘德来,是否能做到绝对公允,也是不得而知。百里靖海从前极谷之中被人陷害,等待天启界长老来替他洗脱冤屈,便是个教训。 而此时归彦又暴露了魔气,胡天更是急切起来。 胡天动了动手脚,要是能将缚鬼绳挣脱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时,忽而一道细小符箓,好似个蝴蝶轻忽落在胡天手腕上。 胡天忽觉神念体内神念开始运动。 此时首溪峰赵菁铧洞府之中,萧烨华脚丫子执笔,努力弯腰看脚下,画着符箓。 而他对面,陆晓澄也是被捆成一团,脑袋抵住萧烨华的脑袋,帮他保持平衡:“儿子,你为什么不先画一道符箓,帮我们解开你师父的缚鬼绳!” “你知道个屁。我师父知道我擅画符箓,缚鬼绳也是特制的。”萧烨华道,“且这里的朱砂不够,还要画飞行符箓将其他符箓送过去。所以,能给师弟画,就给他画吧!” “好的,听你的。” “你说的法子成不成啊。我觉得解了缚鬼绳,师弟也难逃啊。到处都是高阶修士。” 陆晓澄用力抵住萧烨华的脑袋,又道:“相信为娘,好歹是个女人,这点直觉还是有的。且我前番练了讨读心的术法……算了,你等我再看一眼师弟吧。” 陆晓澄说完,转脸向一边。萧烨华一时没了陆晓澄脑袋做支撑,“咕咚”一下,翻到在地上。 陆晓澄却是专心致志看向一边。 那处悬风渠流水水帘上,萧烨华的蜃影符箓中,那片符箓结了胡天一个手的缚鬼绳。胡天手指微动。 继而胡天垂头,嘴唇微动,没有声音,却是说:“谢谢师兄师姐相助。” 128.七 “师弟你等着, 还有符箓的。”陆晓澄狠狠抽了一口气, 转头却见萧烨华倒在一边地上拱来拱去。 萧烨华大骂:“你他娘的快把我弄起来继续画啊!” 陆晓澄蹦过去, 却因被捆得太结实,不好弯腰。陆晓澄想了想,蹦过去小心踢着萧烨华的脚,给他脑袋挪到了地上纸笔处。 萧烨华立刻明了,张嘴用牙咬住了笔继续画符箓。 片刻后,一道凌波盈飞符载着化解符箓并遁山石的符箓,向胡天而去。 萧烨华陆晓澄费尽心思帮忙的时候,却也有人不嫌事大, 要火上浇油落井下石。 首溪峰上弟子中走出两人来——司坤、凌傲。 司坤曾在二十多年前,想要做了归彦,后与胡天赌斗,被当众羞辱。 凌傲也是同被胡天揣进河里,有过旧仇。 一个说:“归彦却又古怪, 二十年前……” 一个说:“我观归彦从未用过灵气, 胡天对他也无绝对统御……” 还有说:“归彦便不是魔族,也是妖兽, 绝非灵兽。这是违反宗门十禁的。” 条条道道都指归彦不是灵兽, 胡天当受重罚。 司坤还道:“胡天为人轻狂,若非首溪峰峰顶不是所有弟子能来。胡天此时定然被口水淹死了。” “别用旁人了。”胡天冷笑,“只你刚才泼的脏水,已经够把我淹死了。” 赵菁铧不禁瞪了胡天一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胡闹。 周之启到底公正:“你二人同胡天有宿仇,此时之言没有证据,莫要胡说八道。” 司坤凌傲早就见胡天不顺眼,此时怎会因为周之启一句话轻易放过胡天。 他二人又是说起来,不时汤锋御也是加入其中了。 胡天偶尔回一句,更多时间却是打量起四周,思考逃脱的计策。 胡天先去看归彦,趁着众人不注意,口型示意,问:“伤的重不重?哪里疼?” 归彦摇了摇头,想想,口型示意:“好像,被师伯打了三次。” 胡天立时了然。那就是说,归彦身上有上且疲倦,但尚未危急性命。若是再逃也非是不可的。 胡天又看向四周。 此时乃是在首溪峰上。若是逃,从前山出宗最近,但人多。九溪峰上有一条秘密的传输阵,只有宋弘德知道,从那里逃也不错。 但无论那一条路线,均要做杀一场的准备。当下这群修士修为高,但论战力未必比得过极谷中修士。 胡天方想到此处,余光中,归彦的嘴唇又动了动。 胡天忙去看他。 归彦示意:“剑,在灵兽袋。” 胡天忙看向归彦脖子,灵兽袋的绳子依旧挂在归彦脖子上。 胡天顿时松了口气,打架的工具也有了。 只是归彦和自己此时都是疲倦。 尤其是自己。胡天从来有自知之明,自己现□□力只剩十之一二。如何才能迅速恢复体力? 正想着的时候,又一片符箓倏忽而来。胡天脚上的缚鬼绳解开了。 胡天保持着被束缚的姿势。见归彦看他,胡天冲他挤眼,进而将神念沉入指骨芥子中去。 放进了指骨芥子,胡天便见四下一团乱。 指骨芥子一边壁垒上,筑基芥子的门依旧紧闭。一边的黑色镜鱼,往昔难得一见,今日却是在白璧之上急速游动。 对面的七星斗橱,好多抽屉都抽出来了,也有些许东西蹦出来。 胡天也不去管这些,神念一头扎紧乱堆里,翻找能恢复体力的丹药。 忽而见两拳大一个白玉块。胡天愣住。 八霁太岁? 前番极谷圣上,胡天挖了一颗,给也是喂下半颗,还有半颗竟不知何时被他收入了指骨芥子。 此时还有什么丹药,能敌过八霁太岁来的厉害? 半寸就让杜克旧伤得治,半颗将也是残魂重聚…… 胡天心如擂鼓,神念瞬息自指骨芥子中出去。 胡天睁开眼。 正逢周之启讯问:“胡天,你与归彦的主仆契约,何在?” 胡天立刻扯淡:“该在什么地方,就在上面地方呗。” “莫要糊弄我等,你已是四阶圆满,也可将识海部分以蜃影展现。”刘眩鹤道,“便是展现出来,也算给众人一个交代。” 胡天哪里会这个法术:“我同胡天的灵兽契约,自愿定下,但又是师父所赐。当时情况复杂,师父曾嘱咐,不可轻易示人。尔等若有疑虑,去找师父问就是了!” 刘眩鹤被胡天噎住,但他不罢休:“你莫用穆尊来做挡箭牌。你既然如此说,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招了。周之启,请沉心石吧!” 胡天心内“卧槽”一声,什么时候事情发展到沉心石的地步了? 周之启此时却是万般不乐意:“何至于此!” 刘眩鹤暴怒,忽而手起一诀,骤然首溪峰顶一道缚鬼绳铁锁向周之启而去。 周之启未曾防备,迅疾反应,不想汤锋御忽出手暗算,一道暗器落在了周之启身上。 周之启此番上山,宗律堂一人未带,便是着了道。 赵菁铧大骇,再看四周,这才注意,此番峰顶之上弟子长老均是刘眩鹤亲信。再以神识探查,首溪峰峰顶湖一片竟然被大阵封锁。外界探查不到其内任何讯息。 赵菁铧深吸一口气,背手不动声色,却是一道符箓自指尖凝成,打向化神界桥。 化神界桥虽只能是上善部人走动,但若水部大长老,有一道权限关闭化神界桥。方便其在若水部遭遇大难难以挽回时,做出不殃及上善部的抉择。 赵菁铧符箓碰到化神界桥所在,倏忽落下。 赵菁铧心下长叹:果然,化神界桥早被刘眩鹤关闭。 周之启瞬时被打翻在地上。 刘眩鹤冷声道:“周之启,你究竟是宗律堂长老,还是胡天的幕客!缘何今日几次三番阻挠于我,先给你一个教训。待到此处事毕,再另行处罚于你。” 周之启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刘师兄,莫要玩火**啊!” “闭嘴!”刘眩鹤转过身去,摊开手掌,“你以为沉心石只你有吗?” 刘眩鹤手掌之上,赫然一块黑石头出现,拳头大小。 周之启一看,大喝:“刘眩鹤你疯了!” 沉心石乃是大煞之物,寻常拷问弟子,四阶之下,至多用核桃大的。如刘眩鹤手中这般大的,却是要用来虐杀了。 刘眩鹤手起一诀打在了周之启嘴上,自己走向归彦。 胡天见状怒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他妈跟个灵兽过不去,算什么英雄。有种你冲老子来!” 刘眩鹤站在胡天归彦中间,看向胡天:“先料理了这个灵兽。再来才是你的份儿。” 刘眩鹤说着,抬起另一只手,其上又有一块沉心石,比拳头还大一轮。 刘眩鹤看着胡天:“是大的给你,还是给他?” 胡天抬头,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呵呵,你也不过如此。”刘眩鹤说着,转身面向,将手抬起。 不想胡天见刘眩鹤转过身去,立时举起手,将手中八霁太岁啃了一口。 一股沛然生机直冲胡天五脏六腑,神魂震颤。 瞬息间魂魄好似要飞起来一般,胡天冲上前去,抱住刘眩鹤的腿,当下一口咬上去。 荣枯八阶修士的牙口,岂是刘眩鹤五阶圆满的老胳膊老腿能抵抗。 刘眩鹤的腿顿时被胡天扯下一片血肉。但刘眩鹤却非羸弱之辈,立时踹开胡天,暴怒之下不改动作,将手上沉心石直砸向归彦。 归彦仍被缚鬼绳锁着,再避不过。 幸而胡天眼疾手快,翻身冲上,拦在了归彦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刘眩鹤手上沉心石直拍在了胡天后心上。 胡天闷哼一声。 归彦向后仰倒,瞪大双眼看着胡天,一动不动:“阿天……” 胡天见归彦发愣傻乎乎的,蓦然笑起:“归小呆。” 归彦抿嘴:“魔气!” “用吧!” 归彦看向胡天身后:“嗷!” 声如响雷,魔气如巨浪。 刘眩鹤顿时被轰到了一边去,他手上另一颗沉心石落在地上,直滚到了胡天脚边。 胡天翻身而起,将手中剩余半颗八霁太岁塞进归彦嘴里。归彦身上伤口顿时消逝,团团黑气骤然升起。 继而他身上缚鬼绳索,碎裂而去。 归彦自灵兽袋中抽出玄铁小剑递给胡天:“走!” 胡天抓起剑,却是向前踉跄一步,摔在了地上。归彦看去,便见胡天心口一团火光,好似一团熔岩,缓缓流动。 胡天喘着粗气,努力爬起来。暗骂一声,他娘的又要拖后腿了不成。 却是刘眩鹤那块沉心石作祟。沉心石本为火性,以烧灼灵魄为手段。 此时入得胡天体内,少顷到得灵魄之上,不想却遇到寸海钉。火本克金,沉心石顿时烧灼寸海钉,寸海钉竟是被一点一点融化。 寸海钉融化金气又向胡天体内金灵根涌去。 一时胡天又被沉心石灼烧灵魄,又有金气补充到体内,体内五灵根顿时有运转之兆。 “五灵根相辅相成,互为推动,乃生生机。方得化神。” 此乃《一三万修》中所记载。直白说来,普通修士,入道时一二灵根,二到四阶设法将五个灵根补全。五灵根全了,依五行相生的道理,就能运转出无限生机。这个时候,化神的天劫就到了。 而对于胡天,他本五灵根俱全,但身体是死,无有元素入内。修行便是将五行元素充入灵根,在拔了寸海钉,让五灵根运转。 简而言之,胡天该是吸收足够的寸海钉。他本是稳扎稳用以金弑金的法子,不想此番遭难,沉心石入体,即刻将寸海钉融化不少。 胸口寸海钉一去,灵根隐约有运转之象。只是如此胡天前时才等级入圆满,境界尚未稳定,神魂灵魄立刻受此冲击,现下凶吉未知。 且这番冰火两重的滋味,着实难熬了。 但现下光景,实不容许胡天放松片刻。 因归彦再用魔气,周遭修士终是将胡天归彦当作了邪魔外道,纷纷冲上来。 胡天立刻举剑与归彦配合起来。 此时归彦举着百里靖海留下的软件,却是神勇异常,用得乃是百里靖海所创《屠墟典卷》。 《屠墟典卷》一道心诀,八个分卷:屠佛、拈花、灭道、挽水、杀仙、扶风、弑神、吟古。 每卷只六道基础招式,剩余推演变化。 堪称剑术极品。叶桑虽学万套剑法,但其本真之义,尽在《屠墟典卷》。 此时归彦以魔气舞来,更添霸气。 再有胡天空剑之术配合,成就小雉剑阵,尽将这一峰头的修士震慑住。甚有几个修士向山下狂奔而去。 却不料这山头被刘眩鹤封住。 汤锋御眼见胡天向自己杀来,也是不敢再恋战,转身遁逃。见山被封,汤锋御转头大喝:“刘眩鹤,快将山头阵法解封,逃命去吧!” 刘眩鹤似被提醒,狂喜:“无耻魔道,真当我善水宗治不了你们吗!” 胡天此时却是后心肚腹都滚烫,他也不恋战,见形势大好,抓了归彦要撤。 恰此时,刘眩鹤撤下封山大阵,浩然灵气顷刻而来。山门血玉磬片急切响起。 继而一道巨大蜃影自天上落下,浩渺声音响起:“囚!” 便是善水宗法宝镇德碑投影,察觉首溪峰魔气肆虐,一字为阵砸在了首溪峰山头。 蜃影罩住十丈长宽一处地,将胡天归彦一起囚禁,再去不得他处。 胡天识海之内本有镇德碑一字“禁”,他与这镇德碑算是有些感应。此刻深知,这层蜃影厉害。 胡天立刻冲归彦道:“小黑毛球!” 归彦变回妖兽形态,冲到胡天肩头。胡天却是生怕损伤,将归彦摘下塞进怀里。 归彦靠在胡天肚腹,惊觉其中沉心石翻覆好似岩浆一般,隐约能闻见皮焦肉绽的糊味。 归彦急得靠在胡天肚皮上,用脑袋碰了碰。 胡天却无知觉,只快速带着归彦向蜃影外冲去。 终究是低估归彦的魔气。 从前归彦未曾展示过魔气,并无妨碍,此番却归彦以魔气引术法杀伐,一时难将身上魔气除去。 胡天抱着归彦再出不得这蜃影。但善水宗诸般人修却是出入无碍。 四下修士旋即退出蜃影, 胡天撞了几下,见镇德碑蜃影之外,刘眩鹤嚷道:“绞杀绞杀!” 幸而镇德碑未曾听他指挥。 倒是汤锋御围着那蜃影转了一圈,忽见蜃影内一物,眼见蓦然亮起来。他立刻向那块石头走去。 那物却是方才刘眩鹤慌乱之中落下的另一块沉心石。 不想蜃影中还有一人留意着那块沉心石去向。周之启虽被锁住,却是大喝:“汤锋御,你休想偷我善水宗的东西!” 汤锋御哪里会畏惧一个被锁住的周之启,他堂而皇之进了蜃影。 胡天闻声赶到,举剑便至。 汤锋御只好退出蜃影,却是讥笑:“你且等着,老夫必杀你。” 胡天不言不语,站在沉心石边,喘着粗气。 汤锋御立刻在蜃影四周走动,布起阵来。 胡天缓了缓,此时沉心石、寸海钉已经是将他肚腹筋骨血肉并灵魄搅得天翻地覆。此番痛楚,千刀万剐不足以形容。 胡天神念滞涩,但不用阵读启心术,他也知道,汤锋御所布阵法当时绞杀阵法。 归彦小毛团跳到胡天肩膀上,靠在胡天脖子上,呲牙冲着汤锋御低吼。 汤锋御恰走到胡天对面,隔着蜃影,奸笑:“此番看你们何处去发天梯楼的追杀令,别说穆椿,便连宋弘德怕也见不到了。胡天小儿,那沉心石滋味如何呢?” 胡天四肢上寸海钉依旧,肚腹中灵魄却是乱成一锅粥,少了寸海钉钳制,部分灵根急速碰撞。却因非是全然释放,故而灵根不能运转催生灵气。 如此内耗也是致命。可前番沉心石融了胡天肚腹寸海钉,却是后续无力,几近消失。徒留一片残局。 “沉心石,真是,堪称一绝啊。”胡天此时却是按住心口,狰狞笑起来,“好得让人想,再来一块。” 胡天说着,深吸一口气,走到周之启面前,举起剑。 蜃影外众人惊呼,赵菁铧大吼一声:“胡天,你冷静点!” “滚你妈的。”胡天话音一落,重剑轰然而下,砍在了周之启——身后的缚鬼绳上。 周之启顷刻得脱,看向胡天:“你这是……” 胡天暴躁撵人:“快滚吧!别耽误老子出去!” 周之启还要再问,赵菁铧悍不畏死冲进蜃影之中,拖着周之启出蜃影。 蜃影之外,刘眩鹤叫嚣:“贼泼皮,你休想用苦肉计,这蜃影必能将你困到天荒地老。我必杀你替善水宗除害,替钟离报仇!” 胡天恍若未闻,抓起地上那块沉心石。 与此同时汤锋御的绞杀阵开启。 顿时一片飞沙走石,旋风自蜃影外阵纹之上腾空向上,裹挟灵气直向蜃影中心卷入。 风暴之中,归彦跳下胡天肩头,站在他面前:“嗷嗷!” 叫完,归彦翻身便是要跑,引开风暴。 胡天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 归彦愤然,转身蹄子对准胡天的脸。胡天捏起归彦后颈皮肉,提到眼前笑说:“死生轮回境那次让你跑了,现下却再离不开了。” 归彦撇开脑袋,神念中对胡天嚷嚷:“放开!快走!” “你跟我走才对。跟我走,吃香喝辣,谁欺负你我替你扇他大耳光。外面可好玩了,大山大水大湖大海的。带你掏鸟窝,抓青蛙,斗蛐蛐,粘知了,打游戏,上网吧,看小黄片……” 胡天说着初见时死生轮回境里说过的话,不由笑起来。 归彦却在神念中道:“你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放开你了’,我现在,不愿意了。” “不愿意可不行了。我才不给你走呢。”胡天将归彦塞入怀中,抬起头,拍了拍怀里的小毛球,“还有好多事儿没干,这么点阵法,这么个碑石投影,算个球啊。” 胡天说完,猛然抬手将那块更大的沉心石拍入额头。 沉心石入体,寸海钉骤然融化。 胡天全身金气猝然下沉,充入金灵根内。五大灵根却因少了寸海钉钳制,轰然散开,疯狂窜动起来。 镇德碑蜃影之外,高高卷起的旋风裹挟土石并悬风渠之水,将蜃影围得密不透风,不能得见其中内容。 刘眩鹤急道:“为何如此之慢!到底可行不可行!” “急什么。”汤锋御怒道,“这阵能杀六阶圆满的修士,这么个四阶,又有镇德碑相助,除非天雷轰……” 汤锋御话音未落,忽而晴天朗日,一道巨大闪电劈下。继而乌云聚拢,浓雾大起。 赵菁铧惊喜交加:“化神天雷!” 周之启大骇:“他要以天雷破阵,以天雷破镇德碑蜃影……” 那雷轰然劈在汤锋御阵法之上,顷刻将那阵劈成千万碎片。 汤锋御一口血喷出,赫然是受了反噬。 继而又一道天雷又下,镇德碑投影立刻散去。 刘眩鹤反应极其敏锐,大喝一声:“结阵,关山门,莫让这贼子逃了!传信各峰,素来驰援!” 其他山头长老纷纷前来,首溪峰峰顶一时站满四阶修士。 胡天便是生出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胡天转头看了刘眩鹤一眼,却好似看了个笑话。 胡天环顾四周,面无表情:“大好天气把你们都折腾来,搞得我挺多不好意思。你们等会儿自己搞聚会吧。” 又一道天雷落在胡天身上。 刘眩鹤喝道:“还愣着做甚,结阵杀了这个魔徒!” 刘眩鹤说完率先而上。 胡天却是无惧无畏,转身,唤道:“化神界桥。” 骤然虚空一道裂缝开,血玉磬片骤然响彻天地,悬风渠逆转。 化神界桥起,余者退散。 刘眩鹤好似撞在了一个虚空罩上,不及卸力,弹飞出去,落在赵菁铧脚边,吐出一口血来。 赵菁铧低头看一眼,趁着众人看化神界桥时,抽出长剑,刺入刘眩鹤心口。 远处,胡天踏出一步,一瘸一拐,登上了化神界桥的第一块石头。 129.八 善水宗化神界桥,自来被外界称道。 此桥能剖开虚空, 相仿无极界桥,稳定连接两界,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善水宗内弟子若进入化神天劫,还可唤来此桥,辅助渡劫。 借此桥渡劫, 登入其中的修士, 一步一石,有大风险。但石上自有前代修士登桥时留下心得,或可做为助益。一旦登入上善部,便是大造化。 但这些,不过是胡天听说来的。 传闻是否精准? “都是放屁。” 胡天踩上第一块界桥石,四下顿时一声高亢尖叫, 光怪陆离景象围着胡天旋转起来。 “别走啦——” “一起玩——” “杀了你——” 不知哪儿来的诸多声音, 男女老少,期期艾艾。不知何处一声婴童抽泣, 继而万鬼齐哭大恸。尖叫不绝。 黑气自界桥石下冒出来, 顿时卷在了胡天的脚踝上。 这黑气非是魔气, 乃是死气。魔气虽黑,却有生机;死气黑沉,入者难活。 胡天汗毛炸裂。界桥石只堪双脚摆放,想避却是如何都避不开。 更有甚者,指骨芥子中,那条安静了快二十多年的黑色镜鱼乱撞起来。 海界河天之时,叶桑曾用过黑色镜鱼,那时她言,镜鱼之上有死气。胡天今日想来,终是知道如何。 但此时却不是探寻镜鱼的时节,胡天抽出长剑想要挥散黑气。 小黑毛团忽而自他怀中冒出脑袋:“嗷!” 一声长吼,四下黑气顿时散去。 胡天松了口气,外间却是炸开了锅。 周之启睁眼便见这一幕,痛心疾首:“未在灵兽袋中,不是灵兽怎么能随胡天上化神界桥?怎么能替胡天挡住死气!总不能是道侣吧!” “但胡天归彦方才用了魔气,镇德碑都出动,此事做不得假。” 赵菁铧在周之启身边,捻起一道手诀,打在了一边的尸体上。刘眩鹤尸体顿时被隐匿,外人再看不见。 周之启这才注意到刘眩鹤已经死透,又见赵菁铧如此行径:“这……” “我杀的。刘眩鹤入了魔怔,行为癫狂,不杀不行。稍后我自然会向宗主,及你宗律堂说明。” 赵菁铧转头冷眼看向周之启,“但此番之乱已成,你且快将宗律堂人唤上来,否则若水部恐有大乱。” 此时首溪峰上,又有其他门派之人,谁知道稍后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周之启顿时惊醒,以神念唤来宗律堂弟子。 首溪峰上乱象丛生,此时却与胡天归彦无关。 第一块界桥石上,死气一去,向远一块界桥石生成。 胡天肚腹之中,寸海钉尽去,徒留沉心石。沉心石灼烧灵魄的同时,还损耗碾碎了荣枯的血肉骨骼。 胡天忽道,不知荣枯这躯壳还能撑多久,不知自己的七魄能不能行。 怀里归彦小毛团似有感应,抬起脑袋,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胡天。 胡天低头戳了戳小毛团的脸,深吸一口气。 总得把这个毛团送到对岸去。 胡天想着,一步跨出,踩在了第二块界桥石上。 四周景象倏忽变换,竟是前番花底人间残像,叶桑血肉模糊,四下一片狼藉。 胡天大恸,撇开眼,立刻向前一步。 虚空轰然一声,一块界桥石生出。 胡天看一眼,四周乃是筑基秘境祭门阵中,几个修士血肉神魂祭奠之象。他们时时刻刻伤心呜咽,不知做错什么被拉去祭门。 胡天再走一步。 神狱囚台,叶桑炼剑。何仲自爆,以血肉开锁链。 “师姐,何前辈。”胡天不由向后退一步。 退一步亦是进一步,也有一块界桥石。 一片黑水兜头淋过来。 “我的娘。”胡天快步躲闪而去。 便见了司坤一张脸。大比赌斗,司坤杀他,天上落下镇德碑投影来。 当时真该一剑戳死司坤,也好过今日被落井下石。 胡天举剑跨出一步,不及去砍,眼前烈火炎炎。好大一个火核,吞下去时皮肉焦香当与此时肚腹沉心石所得相仿。 那时离死不过也咫尺。 胡天快步向前,大衍魂数梯转瞬即逝,星河芥子中无数厉魂跳起舞。 筑基时要是被个厉魂吞了,也该是好的。 为何是好的,却是想不起来了。 胡天向前一步见了蝰鲁,大王心狠手辣要夺荣枯的壳。 想要,说一声就是了,搞偷袭那么复杂。 老子拿你当朋友,分个壳子又何妨?你却拿我当猴儿耍着玩儿,真他娘。 胡天心里怒骂,举起手,见得手中一根小黑条。还是这个好,杀敌救命全靠这玩意儿了。 否则也不能带着易箜一路奔逃,又把那个集卯虫戳成死的。 妖灵化的虫子,叫什么来着? 铁壳铁皮,亦或是铁熊? 铁熊是个刀疤脸,铁壳是个虫,还有个麟鬼鳄叫铁皮。 铁皮那颗蛀牙还是小黑条戳开的。 否者自己早就得变成鳄鱼肚里一顿餐食。 胡天不由笑起来,再向前一步,一道绝世光华劈在脑壳上。 仙雷劫。 眼前一张没有眉毛的臭脸。 此时首溪峰早就乱了套,只有赵菁铧洞府中,两个人躺在地上替胡天心急。 陆晓澄直挺挺躺着急得不行:“你说师弟为什么倒着走界桥石?” 旁人上化神界桥,都是一路向前,寻觅界桥石。胡天却是诡异,跌跌撞撞,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又退后。可哪怕是后退一步,一块界桥石也会在他脚下出现。 萧烨华面无表情:“把你的后脑勺自我脸上拿走,我才能看到。” “不是你踹我,我能摔下来砸你脸上吗?”陆晓澄用力滚了一圈,把萧烨华脖子当枕头,“快看。” 可惜萧烨华看了,也是不明白。 胡天现下却是清醒过来了。这一路情形竟是将往昔倒放了一遍。 胡天苦笑:“怎么都不挑点好的来。” 自从自己拔葱遇见个混账,进了这方世界,也不是全然都是坏。 易箜、晴乙、菩回、叶桑、杜克和他师父,都是鼎鼎好的人。 可惜穆椿不在家,易箜晴乙失踪了,菩回一世轮转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是谁,而杜克上了天启,叶桑……死了。 归彦自胡天怀中跳出来,蹦到他肩头,蹭了蹭胡天的脸:“嗷嗷。” 胡天看向小毛团,抬手落在归彦脑袋上:“你还在啊。” 神念之中,归彦急切道:“阿天,对面,对面宋弘德。” 归彦说话之时,胡天四周碎片忽而凝聚起来,那张讨厌的脸消失不见。 烈日当头,柏油马路热气蒸腾,一棵树在身边,树下小葱茂盛绿油油。 胡天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楼,那边窗口“嘭嘭嘭”剁鸡的声音,隐约传来。 神念之中,归彦嚷嚷:“阿天,快呀,宋弘德那么急。” 胡天再转头看向归彦指着的方向:“归彦看到了宋弘德了,远不远?” 归彦愕然:“就在眼前。” 归彦眼前,虚空一道裂口,宋弘德满脸震骇与焦急,站在那裂口前,招手示意胡天快过去。 归彦以为胡天一步跨出便是五阶了,却不知,胡天所见却是万丈悬崖,隐约天边一个光电,里面好似有人。 胡天摸摸自己的肚皮,一戳一块塌陷了下去,没有回弹好似一块橡皮泥。他此时神魂灵气丰沛到极致,皮囊却已被沉心石自内向外毁坏殆尽。 此一刻极尽绚烂,下一刻既是湮灭。 身体反馈的信息明明白白,跨出就是死。 归彦却不懂,他只能感知胡天的识海神念,分明格外好。归彦便在神念里问:“阿天,为什么不走?” 胡天想了想,自指骨芥子里,拿出乾坤袋来,将最贵重的物品都装好,挂在归彦脖子上:“你去,对宋弘德讲,你是妖魔混血,是穆椿让你呆在善水宗的,让他护着你。但别信他,有机会立刻出去,找到辛夷天书格,写信给姬颂。让他接你去乌兰天梯楼。” 归彦甩脑袋,不肯要乾坤袋:“你呢!” “你要快,我等他们来救我。” 归彦才不信:“我和阿天一起走。” 胡天无奈,只好伸出一只手:“我活不久了,若是此时出去到了对面,便是真正臻入五阶。届时全身灵气充沛,躯壳定然不能再承受。你看,都瘪下去了。” 也是胡天猜得对,荣枯的躯壳离溃散只剩一层皮,若是此时进阶,灵气充沛神魂膨胀。躯壳不坚,必然是被冲破,神魂也有溃散危险。 归彦看着胡天的松软垮塌的手臂,惊骇非常,蓦然变化成类人形态,捧住胡天的手臂:“阿天!” “那个沉心石拍多了。”胡天严肃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你去问问宋弘德,让他快拿个宝贝来救我。” 归彦点头,转身跨步,骤然一块界桥石也出现在他脚下。 胡天却是抓着他的手不放。 归彦不禁转头看向胡天。 此番历劫的是胡天,界桥石只为历劫者生,归彦现下脚底生出界桥石,怕同两仪双星有关联。胡天却不知归彦离开他,界桥石是不是买账。 胡天笑问:“见到宋弘德了吗?让他把你拉上去。” 归彦点头,向另一边伸出手。 隐约之间,胡天似乎见到一双手拉着了归彦伸出去的手腕。 归彦道:“阿天说,拉我上去。” 宋弘德的声音响起:“抓紧了。” 归彦便慢慢向前而去。 胡天一点一点松开他,忽而生出许多舍不得。 归彦能不能顺利逃出去。会不会到乌兰界。这么好看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要是他们不给归彦的松子剥壳,吃得不高兴是要生气的。梳毛这种事,一天一次最好不过了。 早知道现在就要死,就该早早学了梳头发,给归彦多梳几次,不偷懒。 胡天低下头,早知道归彦要陪自己吃这么多苦头。死生轮回境里就不该忽悠归彦出来。 多奇怪,让他后悔的,全部不是自己的事。 也罢了。 胡天笑起来,松开手。 归彦被宋弘德完全拉上去,消失在胡天眼前。 胡天转身,看向面前那片来时的幻象。所有经历倒放之后,这是回归终点了? 说不定他当年站在树底下时,就已经死了。 胡天乐,白赚了这么多年,不亏本了。 宋弘德一声惊呼,归彦本在要他救人,闻声立刻转身看向化神界桥。 胡天身后虚空,骤然生境裂开一条缝隙,细如发丝。若非胡天此时所处,乃是界桥石虚空之中,那缝隙绝非常人能察。 其中气息,旁人不知,归彦却异常明了——死生轮回境。 “生灵死,灵魄散。生境隙开一线,神魂由此归轮回。”宋弘德呢喃,“竟真是如此。” 便是胡天将死,生境开了一线。待他神魂出体,让他三魂归去轮回境。又因此时胡天在化神界桥上,那缝隙正巧被宋弘德观见。 “怎会闹到如此地步?”宋弘德看向归彦。 不想归彦却是返回,纵身要跳回界桥去。 宋弘德大骇,死了一个胡天,他已经是没法向穆椿交代,再死一个归彦,那还了得? 宋弘德抱着归彦的腰:“莫要找死!” 归彦哪里听得劝,翻身一脚踹开宋弘德,纵身跳回界桥石上,抱住了胡天。 继而归彦却向那条缝隙而去。 宋弘德急得跳起来:“那缝不够**走!” 归彦才不搭理宋弘德,对着那条缝隙一声吼:“开!” 归彦周身一道浩然剑气滚动。 死生之间,发丝般的缝隙骤然洞开。归彦以梦貘血脉妖术为引,神通为念,剑气为撬,将只够神魂归去的缝隙打开。 归彦胡天落入其中。 下一刻,那缺口骤然消失在虚空之中,便连化神界桥也不见踪迹。 “他俩,去死生轮回境了?”宋弘德目瞪口呆,继而大喜,“胡天,还有救!” 死生轮回境,其中无生亦无死,视为不生不死。生灵落入其中,亦是不生不死。 故而前番归彦脊骨被抽,呆在此间,也未曾死去。 此番归彦便是存了如此心思,不知怎么就撬开了死生轮回境的缺口,带着胡天回到了死生轮回境。 四下一片黑暗,光圈点点。由一头向另一头飘去的光圈,乃是亡灵死魂。只在上下飘动的,乃是生灵梦境。 不远处骤然一声“轰隆”,四下震颤。 归彦打了个寒噤,抱起胡天向后退:“不要去那里。” 归彦说着转身向后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到得一处。那处一堆碎蛋壳。 四下无光,蛋壳却能见得清清楚楚。 归彦见了蛋壳,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凑近去,只原地将胡天放平。 归彦先是闭眼看六芒星。 六芒星闪耀如故。 归彦再是睁眼,低头看向这具皮肉。 其中灵魄似在翻滚,神魂俱全。 归彦松了口气。 只是荣枯皮囊垮塌得厉害,骨头好似都碎裂,但好歹没成粉末,故而还能支撑些许皮肉。 归彦跪坐在这具皮囊身边,若非内里神魂是胡天,归彦一准给他撕了。 此刻却是看着他发呆:“怎么办。” 虽然在死生轮回境里,胡天是死不了的,但荣枯皮囊如此,如何能让他醒过来? 归彦呆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多久,忽而胸口有动静。 归彦拿下灵兽袋,扔到一边去。 五只兔子好不容易才将袋口扯开,爬出来。 他五个变成小娃娃,跑到胡天身边,见胡天如此,顿时伤心不已,一个个都是含着眼泪。 归彦生气:“不要哭!” 五个小娃娃立刻憋住。 三红的胆子最是肥,绕一圈到归彦身边,扒拉着归彦袖口:“怕怕的。” 对面四个齐齐点头。 五白忧郁:“怎么修?” 一黑也是好生难过:“修不好了怎么办……” 二绿,四黄抱在一起哽咽:“修不好了。” “会好的!我家阿天最厉害,一定有办法!”归彦大怒,抓了五个兔子,一只打了一下屁股。 打完,归彦却是愣住了。 他自己方才见胡天如此,也是伤心难过,和五只兔子想得一模一样的。 待到兔子说中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自己却是生气反驳了。 归彦扔了兔子,在胡天身边跪坐下:“阿天最厉害,快点好。” 胡天此时却是懒洋洋,不想醒。 睡觉多自在,醒了活受罪。 他便放任自己意识在黑暗中晃荡,好似漫步在荒野。 也不知他悠闲自在走了多久,忽而一日,看见前方有光点。 “艾玛,不去不去。又累又苦。”胡天道,“打哪儿跌飞就要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就行了。爬起来干什么干,再干十场也还是要跌飞的。累死。” 不想他说完,那光亮里却传来声音。 “大骗子,说好炖鸡汤的,都没有。” 胡天一愣:“归彦?” “阿天,快点把自己修起来。” 胡天没好气:“喂喂,我又不是个物件,怎么修啊!” “坏蛋阿天,说话不算数,拔眉毛!” 胡天大惊:“别啊!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眉毛呢!” 胡天此时才发现,归彦似乎听不到自己的回话。 过了半晌,归彦又说:“阿天总让我等。坏坏的。” 胡天忽而心酸起来,看向那片光亮,飘了进去。 不想刚飘出去,便听归彦道:“再让我等就把你啃了。” 胡天怒:“你这个小坏蛋,不知道荣枯皮厚不好吃吗!” 归彦猛然站起来,四下看:“阿天!你在哪里?” 归彦面前,荣枯的身体依旧软绵绵躺着,没有半分动静。 胡天也是四下看,目瞪口呆。他此时一道神念正落在了皮肉灵魄之间 眼前一片狼藉,红的是血肉,白的是筋骨,又有各色脏器碎渣渣,其上灵魄并五色灵根乱成一团了。 胡天痛心疾首:“妈的,这可咋整!让我回去睡觉!” 归彦急道:“阿天不要睡觉,不要不理我。” 胡天忙道:“我瞎说的。归彦等等,别着急,我理理这坨玩意儿。” 胡天说着,深吸一口气。 同灵魄皮肉血骨打交道,这事儿他也没少做过。但现下这样乱,胡天竟是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胡天蹲了半天。 归彦道:“阿天?” “在呢。”胡天道,“我正琢磨怎么弄,归彦你没看见,这皮肉里活像屠宰场,绞肉机。倒是沉心石不见了,但那货老子这辈子不想再见了。” 归彦鼓起腮帮子,却是笑:“阿天不要睡觉。” “遵命!”胡天想了想,没话找话说,“咱俩现在哪儿呢?我怎么就能听见你说话?” “死生轮回境。” 归彦立刻把经过讲给胡天听,却是讲几句,就要停下来,听胡天回话。 胡天配合:“手撕死生轮回境的缝!这么厉害!啊,我记得当时,你脊骨就把死生轮回境给戳破了,把我都带过去了。” “哼。”归彦得意洋洋,“那是神通!这次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不知道。”归彦小小声。 胡天惊叹:“不知道都能做到,厉害啊!” 归彦:“阿天也厉害,快把自己修好。” “必须的。”胡天道,“我觉着吧,还是先把那团灵魄给扯扯好。” “嗯!”归彦忽而不耐烦,“走开走开。” “啊?” “是兔兔,他们跑来靠在你身上。”归彦对胡天解释。 胡天却是没感知或是听到兔子的动静。怕他同归彦之间能交流,还是靠的两仪双星。 归彦提起几只兔娃娃:“阿天在修自己,不要捣乱。去一边玩儿,不要走远,有裂缝的地方,不许去!” 五只兔娃娃“唧唧唧”叫,归彦松开他们,却是没一个走。 三红小心翼翼拍拍自己的小肚皮:“软软的。” 归彦不明白:“嗯?” 三红踢了四黄一脚。 四黄扭捏站出来:“软软的,靠一靠,舒服。” 归彦依然不太懂。 三红指着自己:“疼疼的时候——” 三红说着,四黄五百一黑二绿争先恐后仰倒在地,排排躺好。 三红“咣叽”一下倒在了他们的肚皮上。四只兔子“唧”一声惨叫,齐齐将三红踹出去。 三红跌跌碰碰,跑到归彦身边,道:“靠靠软软的肚皮,疼疼飞了!” 三红说完,却被另四只兔子抓住一通乱打。 “靠靠肚皮就不疼?软软的?” 归彦似懂非懂,低头戳了戳自己的肚皮。 不够软。 归彦想了想,“呼咻”变回妖兽形态,只是此时比平常大了数倍,成了一个大毛团。 归彦走到胡天身边,幸而没学三红“咣叽”砸上去。归彦在胡天身边趴下,肚皮贴着胡天。 归彦道:“阿天,疼疼飞了,快点修自己。” “好哒!” 130.九 胡天嘴上答应得爽快,心里却是发愁。 想着从灵魄灵根下手, 凑近看却发现,自己的灵魄并不比血肉好到哪儿去。 灵魄之前扎了寸海钉,寸海钉融化后便是近千个洞。继而被沉心石折腾一番,灵魄全然成了碎片,灵根在其中亦是乱七八糟的。幸而灵魄此时团在一处,好似中心有块磁铁。 “难道是神魂, 或者是识海?”胡天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识海烂成什么德性了。” 胡天说着想将神念沉入识海,竟是万般行不得。 胡天只得继续瞅着那团灵魄碎片,一眼看去至少碎了几千块。 胡天忽而想起小时候踢翻胡谛的拼图——五千块碎片的那种。 胡谛难得没揍他,还道将这五千块重新拼好,就给胡天买个篮球。为了个篮球胡天也是拼了小命,导致日后一想起拼图就发抖, 看见都要绕着走。 更可恨的是, 胡谛将最后一块碎片藏起来,最后篮球也没到手。 可没道理当时能做, 现在不能了。 “没胡谛捣乱, 拼图算什么呢?”胡天一时豪气满怀, 冲上去扯下一块灵魄碎片来。 “这块怎么看都是老子原先的眉毛啊!”胡天惊喜交加,“灵魄还有形状。” 因着灵魄都是按照皮囊身躯生出,布满身体各个部分,故而灵魄也是有形状。 夺舍又分几种,若是要带上灵魄一起去,最好是变成夺舍之人的模样才好。便好似前番蝰鲁要夺荣枯的躯壳,先将自己变成了荣枯的模样。 胡天没这个改变灵魄的本领,荣枯用了寸海钉,将胡天的灵魄扯拉了,钉在躯壳上。此时寸海钉一去,胡天的灵魄回归原样了。 胡天兴高采烈:“还是原装的好。” 胡天一头扎进灵魄堆里挑出大块碎片,边找边给归彦说进度:“找到了鼻子啦,我这鼻子多挺……这个嘴怎么不太对,哦,这是手指头,怎么碎得跟嘴巴似的了……” 却也不都是清晰可辨的,譬如两条胳膊上的灵魄碎片,实在是相似,怎生也辨别不出来。胡天只能以其中灵根做推演。 灵魄也非让它在哪儿,它就在哪儿呆着。幸而其中灵根若是合契,自然融合好。 胡天不厌其烦,拼着自己的灵魄。 归彦时常要他讲讲话:“阿天,你要说话,不然睡着了,我不知道。” 胡天正拽着自己脑袋上的灵魄,便对归彦感叹:“居然头发上也有灵魄,厉害啊。归彦,我从前是个自然卷,帅得很。” 胡天拽了一个灵魄便对归彦郑重介绍一番,有些不好夸赞的,胡天唱歌蒙混。 归彦点评:“阿天唱歌比背诗好。” “那是,我可是个情歌小王子。”胡天扯嗓子吼,“老张开车去东北,撞啦!肇事司机耍流氓,跑了!多亏一个东北人,送到医院缝五针,好了。老张请他此顿饭,喝了少了他不干,他说噢噢噢噢……咦,忘词了。” 归彦撇嘴:“也只比背诗好一个米粒。” 胡天哼了哼:“看在软软肚皮的面子上,我就不反驳你的话了。” 胡天前番听了归彦讲兔子,软软肚皮什么的,颇是笑了一回,差点把屁股的灵魄拍到脸上去。 归彦哼了哼,看着五只兔子。 此时荣枯的躯壳靠在归彦大毛团的肚皮上,五个兔娃娃正一排窝在归彦脚边睡觉。 荣枯的躯壳,早就分不出原先容貌。现下只剩下一层皮,其中填充则是软乎乎的半流质。 归彦忽而有疑问:“阿天,灵魄拼好,是你从前的样子,躯壳怎么办?” “不知道啊。”胡天理所当然,“到时候再看呗。”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胡天看一眼灵魄之下的的血肉碎片,继续拼灵魄了。 也不知道拼了多久,归彦将自己会的东西都教给兔兔了,将杜克叶桑教的《屠墟典卷》全都练过一遍了。 一日,胡天拿了一块灵魄,忽而发现这是最后一块了。 胡天愣了愣,嚷嚷:“归彦归彦!” 归彦收了剑立刻跑到荣枯躯壳边:“阿天?” 胡天乐:“就剩最后一块了,灵魄就要拼好了。” 归彦眨眨眼:“阿天就快好了吗?” “不知道啊。”胡天神念裹着那片灵魄,“试试看吧。反正死生轮回境嘛,再怎么折腾,我也死不了。就是等会儿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归彦带着兔子离着远点看。” 归彦撇嘴,不说话。 “归胖胖?”胡天唠叨,“帮个忙嘛,你在跟前,我不敢放开耍。万一来个爆炸,给你冲飞了。” “好吧。”归彦不高兴,拉着兔子,“阿天要快点。” “遵命!”胡天抱着最后一块灵魄,看向后心那块缺口。 片刻后,归彦道:“阿天,走远了。现在看你,好像一块红烧肉。” 胡天“噗”一声,大笑:“等咱出去,就吃红烧肉!” 胡天说着,沉静心绪,运转神念,将最后那块灵魄拼了上去。 猝然灵魄之上华光大作,裂缝消失,其内灵根契合,流动起来。 骤然间一股巨力,拉拽胡天神念,神念下沉,眼前景象变化,进入识海。 识海之中,前番景象竟是完好,灰白天地,长空瀚海依旧。 胡天低头看去,自己仍然那个元婴小娃娃的模样。 只是海中此时有变化。 冰冻海中,镜鱼嘴边,五灵根投影出的五色球缓缓运动起来。 黑绿红黄白,水木火土金,五行相生运转融融,浩然生机自此而成。 遽然之间,冻海开裂,长风起,巨浪滔天。 海中白色镜鱼摆尾摇鳍,急速冲向海中生机之球。镜鱼一口吞下五色球,变幻之间,成了条大鲤鱼,直冲天际。 胡天“艾玛”一声,便被那镜鱼撞个正着。 天翻地覆,胡天被鱼咬着飞速跑,一时水里一时天上,岛上也要滚一滚。 识海之中,胡天一个元婴小娃娃,短胳膊短腿,直要被折腾散了。胡天气不打一处来,抓住鱼嘴,一巴掌扇上去。 镜鱼吃疼,蓦然松口。 胡天抓住鱼嘴边的两条长须,翻滚上了镜鱼脑袋。胡天坐在鱼头上:“识海之内皆是我,一个屁鱼做什么妖!” 话音方落,胡天神念竟同镜鱼一体。 胡天察觉生机自镜鱼体内源源而出,不断翻滚,向远而去。生机落于海内,海水融融化开;落于天上,长空湛蓝初染。 胡天便牵着镜鱼缓缓而行,播撒生机,海内岛礁缓缓升起,长空明星闪耀,灰白渐退。 少顷,灰白退尽。 识海震荡,沛然生机回转,四面八方向胡天元婴而去。 胡天猝不及防被那生机裹住。 神念却弹出,到得灵魄之外。 灵魄缓缓落下,其内灵根裹挟前番所吸收来的元素运转,生机盎然流动。 胡天再看向其下荣枯皮囊。因着灵魄之上的生机,烂作一团的血肉脊骨微微震颤。 胡天忽心生感应。 他本该就是他自己。 此念一生,沛然生机溢出灵魄,肆意席卷皮囊。 继而骨骼重塑,血肉再聚,筋脉生成,脏器都是重组。 一切皆从本心生。 胡天神念四下滚动,骨骼血肉脏器瞬息生成。及至皮肤收缩凝聚幻化,手脚四肢头颅脸颊,寸寸还原本真面貌。 直向内收缩,至于肚腹胸背,胡天神念落于后心,最后灵魄拼凑的那一块处。 蓦然皮肤翻滚于此滞涩住,胡天不禁以神念观之。那一块小巧,分四瓣,好似蹄印。 胡天不由道:“归彦?” “阿天。” 不及胡天细观深思,忽而归彦一声唤。 胡天神念随声而去,重回识海。 长空碧蓝,净如秋水。银河倾斜,如瀑如泉。其中六芒星赫然全亮,星辉璀璨。 四周生机席卷而来,滚入元婴体内。 轰然一声,自内而外响彻天地。 识海之中,元婴倏忽而去,少年元神凝成。 轮回境里,胡天猛然睁眼,低头看向自己双手,咧嘴笑了起来。 这双手,赫然本真面貌。 不远处,归彦眨了眨眼睛,跑了过来:“阿天?” “归彦!”胡天乐着抬头,“看我帅不帅!” 眼前少年俊朗,头发微卷,浓眉大眼。 归彦看着胡天:“没有从前那个好看。” “嗯?”胡天挑起眉毛,神采飞扬,“伤心了,要软软的肚皮安慰。” 胡天说着扑过去,抱住归彦,拍了拍他后背。 归彦眨眨眼,微微歪头,脑袋靠在胡天肩膀上。 胡天却是拍着归彦的后背:“快来个软软的肚皮给我抱抱。” 归彦撇嘴,却也依言化作了妖兽形态。大毛团蹲在胡天面前,下巴磕在了胡天脑袋上。 “暖和啊!”胡天高兴得手舞足蹈,把脸埋在了归彦胸前毛毛里,张开胳膊尽可能搂住归彦。 胡天在毛里埋了一会儿脸,跳起来:“兔兔呢?快也来抱一个!” 胡天说着蹦到兔娃娃那边,把每一个兔娃娃都抱了一遍,狠狠亲一口,再把三红举高高扛着跑一圈。胡天伸出左脚五个脚趾给兔娃娃看:“好了,厉害吧!” “唧唧唧!”兔子齐声赞美。 归彦看着,鼻子喷气,忽而蹦起来,冲上前去把胡天扑了个仰倒。归彦趴在胡天身上,下巴磕在了胡天脸上。 胡天闷在一堆毛毛里,哈哈笑:“小祖宗,饶了我吧。” 归彦这才“呼咻”变成类人形态,拨开头发,点着自己的脸。 胡天愣了愣,这是几个意思? 归彦见胡天不动弹,怒道:“亲兔兔了!” 兔子那是小朋友,亲一口也没啥的。归彦这么个美少年—— “下不去嘴啊。”胡天讪笑。 归彦哼一声,鼓起腮帮子。 胡天戳了戳归彦胳膊,凑过去:“别生气啊,给你扎头发?你看你脸嫩汪汪的,我一口咬下去……哎哎!” 胡天话没说完。归彦伸手抓了他的脸,一口咬在胡天脸颊上。 胡天“嗷”一嗓子叫起来,捂着脸蹦出老远:“我才长出的俊脸!归彦你这不是亲,你这是啃!” “哼!”归彦撇开脑袋,又看向兔子。 五个小娃娃吓得缩成了一团,个个捂住自己的小脸,跑到胡天身后去躲着。 归彦坐在地上不动,远远瞪胡天。 胡天想了想,凑近几步:“你看,都咬出牙印了。” 胡天松开手,左脸两排牙印。 归彦鼓着嘴:“是亲亲。” “那你下次千万别这么亲亲别人了。”胡天哭笑不得,走到归彦身边蹲下,“得把人吓死。” “哦。”归彦坐在地上,撇嘴看看胡天,“那只亲亲阿天。” “别,快饶了我吧!” 这是要把他啃了吗! 胡天顿时又捂住了脸,警惕看向归彦。 归彦也看胡天,半晌,他抿嘴笑:“阿天没有从前那个好看,但我喜欢现在的。” 胡天愣了愣,乐起来:“我也这么想。” 胡天说着摸了摸手指,幸而指骨芥子未有损伤。依旧被他放在了左手中指上。 胡天神念进去,拿出一盒棒棒糖,再喊了兔兔来吃,将最大的一个抵到归彦嘴边。 归彦“嗷呜”一口吞了。 忽而四周微微震颤。 胡天大惊:“了不得,归彦你嘴张太大,死生轮回境都被吓抖起来了!” “是裂缝。”归彦抓着棒棒糖的棍子,嘟囔,“不是我。” 胡天不由问道:“裂缝是什么?能从那儿出去吗?” “裂缝不能去!”兔兔齐齐大声道,“会死的!” 这却是归彦告诉他们的。 归彦低下头:“荣枯做坏事的地方,阿天和兔兔都不能进去,会死的。” “那咱们就想别的法子出去。” 可是死生轮回境,哪里又是个来去自由的地方? 之后,胡天转悠了几次,想探寻个出口。都是无功而返。 连归彦说的裂缝,趁着归彦睡着了,胡天也偷偷去看了。 那裂缝果然不是个好去处。 裂缝狰狞如闪电纹路,撕开虚空,其中光影诡谲,煞气凌然,看不清内容。死魂也纷纷躲避。 胡天看着裂缝叹气。不知道荣枯曾在此造了什么孽。 少时兔兔跑来报信:“归彦醒了。” 胡天忙撤退。 胡天回去时,归彦正蹲着看蛋壳。 “嘛呢?”胡天跑过去,凑近看,明知故问,“这啥啊?” 胡天早几天就发现,离他们不远处,有一堆碎裂蛋壳。 归彦是魔胎孕育,想来就是从这堆蛋壳里出来的。 不过归彦的魔胎是被荣枯敲碎,胡天没提这茬事儿。 归彦抬起头:“阿天去哪儿啦?” “到处看看呗,这地儿怪无聊的。”胡天伸手摸了摸那堆碎蛋壳,蛋壳滑滑的,手感好得如同归彦的毛。 胡天情不自禁捏起一块放在手心里:“咱们来时的空隙,反正是没了。那些生魂跑出来的缝隙,也没法预测,想撬难度肯定更大了。” “忘记了。不记得怎么撬开缝隙进来的了。”归彦叹气。 化神界桥上,归彦太着急,竟不知自己是如何剖开生死的。 归彦想了想又道:“我想练练剑,师父当年的罗盘,就是剑气撬开这里的。” “这主意不错。”胡天抓着蛋壳,点头,“刚好你再把《屠墟典卷》练练,我再找找看,不行的话,咱俩就一起练剑。” 胡天心里虽是有点急,但也不想把归彦逼太紧。 他说着话,拿起蛋壳拼起来,拼了几块,蓦地抬起头:“完了,我拼灵魄搞出拼图瘾来了。” 归彦乐:“笨蛋。” “这是兴趣爱好。” 归彦撇嘴:“笨蛋是因为,阿天拼灵魄拼了很久。” “那不是因为难嘛。好多碎片。”胡天看着这个蛋壳,莫名欢喜,“你等着,我把这堆蛋壳拼起来,分分钟的事儿。” 胡天说着,一屁股坐在了蛋壳边,竟然真的拼起来了。 这人还拿出了粘胶来,却抱怨:“我都变成自己的样子了,怎么还不能用灵气啊。” 这也是桩怪事儿,胡天此时体内生机充沛,识海已然成了生境。识海里的大镜鱼,一天到晚在识海里闲逛。它虽说从白色金鱼变成白色鲤鱼了,但悠闲自在身姿不逊往昔。 识海乃是神魂灵魄乃至躯壳的神念投影,前番胡天躯壳是死时,识海乃是灰白。但现下识海鲜亮,胡天体内的灵气却依旧不能溢出体外。 “什么道理。”胡天撇撇嘴,又看向归彦,笑嘻嘻,“给你梳梳毛呗?” 归彦踢开胡天,跑到一边练剑去了。 归彦用的乃是杜克的软剑。 胡天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再转头看向不远处飘忽出现的亡者死魂。 不知道叶桑的亡魂还在不在轮回境内。 便是在,也无从找寻了吧。 胡天深吸一口气,低头自指骨芥子中拿出前番捆好的蝎山玉毛笔来。 然后想起来粘胶不要灵气引导。 “我脑子是不是坏了。” 胡天大惊,捏着蛋壳,低头又修补起来。 好在这蛋壳修补得极快,没一会儿就修补好了。 “脑子还是灵活的嘛。”胡天总算松了口气,冲着远处喊,“归彦快来看!” 归彦收剑跑过来,探头看了看:“丑丑的。” “瞎说!”胡天举起这个蛋。 藏青蛋壳,其上隐约银色纹路,大小如双拳,圆乎乎,滑溜溜,软软的。 归彦戳了戳蛋壳:“少了一块。” 这蛋壳其他都是好,碎片好似灵魄,虽细小,但没有成粉末。但正中却是少了一块。 胡天道:“找过了,没有啊。” 这时一黑二绿三红四黄齐齐退一步,再齐齐伸腿将五白踢出去。 五白“唧咕”一声,趴在了胡天归彦面前。 胡天抬眉,戳了戳五白:“小坏蛋,你做什么坏事儿了?” 五白“咻”变了小兔子,往胡天那边慢慢蹭。 不待胡天着急,另外四只扑上来,咬耳朵的咬耳朵,扯毛的扯毛,挠肚皮的挠肚皮,直把五白揉捏了一遍。 五白伸出爪爪:“咕咕咕。” 却是他前番贪玩,抓了一块蛋壳。 归彦拿了蛋壳:“白的。” 众兔子这才放开五白,五白期期艾艾变回兔娃娃扑到胡天怀里:“不是故意的。” 胡天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那就原谅你了。不过为什么那块蛋壳中间变白了?” 那蛋壳并不大,四周还是鸦色,但中间一个白点。 “不是我,本来就是。有金气,有杀气,所以喜欢。”五白指着归彦手中的蛋壳,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喜欢金气和杀气。” 五只命褓灵兔代表五行,一色为一个元素。前番五白最爱是叶桑,就是因着叶桑是剑修,身上金气杀伐之气重。 胡天挑眉,正想询问,蛋壳之上为何有金气。 归彦不由自主用手指戳了戳那块白斑,变故徒生—— 白斑猛然跃起,落于归彦掌心。 归彦歪头看了看掌心这团白斑,又戳了戳,接着转头看胡天:“阿天,它说它是刀魂。” 这世上除了人、妖、魔并众妖兽,另有神妙。其中死物生灵性,称为精怪。 天然精怪少之又少,非要大机缘才行。 然则万事多有个“但是”。 若是法器,却较天然之物,更容易生出精怪来。 这世上天干甲乙丙丁,此四级法器中,多半有精怪。叶桑也曾说起剑灵,称赞有加,神往不已。 剑有剑灵,刀有刀魂。 归彦此时手中捧着的便是刀魂。 胡天吞了吞口水:“它是个刀魂,叫什么名字?” 那刀魂白斑骤然向两头延伸,少顷成就一刀。 刀身修长似禾苗,其上隐约细笔描绘朱文,极为精致细腻。 胡天看着这刀魂模样,抓脑袋:“怎么我好像打哪儿见过?” 胡天说着,自指骨芥子中抽出一本书来。 《群妖奇兵异宝鉴》,此物乃是当年辛夷界购来。 胡天翻开一页,便见一柄长刀图像。 胡天再将一边配文读一遍,嘴角抽动。 胡天抬头看归彦:“归胖胖,你问问它,是不是叫铭鬼。” 131.十 归彦瞪了胡天一眼:“不胖!” 胡天乐。 归彦看向好似蜃影的刀魂。 刀魂鸣动。 “是叫铭鬼。”归彦转头看胡天,“书里有吗?” “当然有。”胡天干笑,“还是个了不起的物件。” 妖刀铭鬼,天干丁级法器。初代使用者是寰宇闻名的梦貘妖尊,梦貘屠难之后, 这东西就消失不见了。 “这本《群妖奇兵异宝鉴》上写, 数千年前, 有个超级厉害的妖,拿着这把刀闯荡江湖, 吓尿一票妖魔人怪。”胡天拍了拍书册,“大家都猜那个兵器就是铭鬼。” 胡天说完, 忽而想起,归彦是妖魔混血。梦貘都在梦魂界, 梦魂界肯定没有魔族。那他爹肯定得出门找个魔族姑娘当夫人…… 胡天忙又低头将书册翻开。 书页上,粗陋配图边的字,赫然一行:有妖持刀行走魔域,来历成谜, 自称“郜苏”。 魔域两个大字闪亮,郜苏两个字更勾魂。 胡天咳了咳, 拿起手上的蛋看了看:“归彦, 能在蛋上画画的,就只能是你爹了吧?” “是。起名字的妖,在蛋壳上画了刀法,然后点了点。”归彦倒是记得清楚,抬手戳了戳手上的那片蛋壳,“但他没说有刀魂。” 归彦也就不知道,那个白色的点会有一日在自己手上变个样。若非胡天特意折腾,归彦并未关注过,甚至很少去碰一碰蛋壳。 胡天纠正:“那不能叫起名字的妖,那该叫爹。而且你爹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能从梦魂界出去,又拿着刀在魔域闯荡,绝非寻常蜗居一界的梦貘。 “不过是否是就是郜苏。”胡天道,“不好确定。” 就算不叫“郜苏”,能将归彦放入死生轮回境,又将铭鬼刀魂留给归彦。便也不该是个寻常梦貘。 “哦。”归彦想了想,问刀魂,“起名字的妖是谁?” 铭鬼刀魂,此时却不言语。 精怪生灵性,修炼本就艰难,此时只有刀魂没有刀。这刀魂也只能复述少许信息,而它的主人实在太多了。 胡天却是上前戳了戳铭鬼刀魂,自然没有实质,刀魂蜃影也是不动分毫。 倒是归彦动时,刀魂蜃影跟着跑。 胡天道:“你爹也不该是个吃饱了撑着的妖,留下这个肯定有其他意图。” 归彦聪明:“刀法和刀魂一起,我练一遍试试。” 归彦双手空握,好似执刀一般,握住了刀魂蜃影。归彦屏气凝神,继而运刀而起。 四周亡魂梦影忽而退散而去,随着归彦动作,虚空也有波动。 好似要开一道门? 胡天眨了眨眼,转头就喊:“一黑二绿三红四黄五白!” 五只兔娃娃“咻咻咻”跑到胡天身边来。 胡天问:“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的?” 五只兔兔四下看了看,摇摇头。 胡天又见灵兽袋在归彦脖子上挂着,忙让兔娃娃都变成小兔子。 胡天提起五只小兔子,就往怀里塞。 这五只好久没机会在胡天怀里了,纷纷“唧唧唧”兴高采烈挨着胡天的肚皮。 此时归彦一套刀法行完,便见死生轮回境出现一道“门”。此“门”轻薄,好似虚空一道水幕。 水幕向归彦缓缓行来。 归彦将刀魂收入掌中,立刻转头变成小毛团,跳到了胡天怀里。 归彦方将蹄子踩在兔脑袋上,那门直向胡天扑过来。 “嗡”一声,胡天再睁开眼。四周换了景象。 身后绿水青山,向远千里杏林,风过处,落英缤纷,鸟鸣啾啾;脚下溪流潺潺而去,鱼虾戏其中,怡然自得。 胡天转头,又有一石碑立于身后。 石碑三丈,其上线条小人古拙。旁有小碑,书字:梦魂。 胡天眨了眨眼,归彦自他怀中弹出脑袋看了看四周。 归彦先将兔子一个个踢出去,再自己跳出胡□□服,化作类人形。归彦将兔子提着耳朵塞进了灵兽袋,这才转头看字:“梦魂界?” 胡天笑起来:“你爹将你放在死生轮回境,却也留下了回来的方法。真是个好爹。” “嗯。”归彦点点头,看水里,“鱼。” 胡天吞了吞口水:“咱们还是往前走走,先找你爹吧。找到了,就不只是吃顿鱼了。” 归彦却道:“可以先吃鱼,再找,再吃。” 卧槽,为什么这么有道理! 胡天立刻挽起裤腿,下河捉鱼。 胡天的捉鱼技术,那可是一等一得好。从前在善水宗,他和归彦没少祸害九溪峰的鱼。 此时他下河,三两下就捞出了五条来。胡天不过瘾,看见有虾,又捉了好些来。 胡天将鱼虾料理了,归彦也将火盆搭起来——化神界桥时,胡天给归彦的乾坤袋,还在归彦身上,其中就有一瓶火种。 他俩配合默契,将鱼烤上。 归彦坐在胡天身边,忽而将乾坤袋递出去:“还给你。” 胡天看一眼乾坤袋:“你留着吧。” 乾坤袋里都是这些年胡天攒的宝贝,灵石也全在里面。 归彦哼一声,将乾坤袋扔进胡天怀里:“不要!” 归彦虽然不懂什么叫遗产,但感觉这就是胡天留给自己的遗产了。这人每次觉得自己要死了,就给他留乾坤袋。归彦现下最讨厌的就是乾坤袋。 “不要拉倒,宝贝我自己留着用。”胡天挑眉毛,将乾坤袋收了,拿起烤好的两条鱼就要往嘴里塞。 归彦眼疾手快,一脚踢开胡天,抓了其中一条吹了吹,咬一口,很生气:“要孜然!” 胡天打地上爬起来:“没存货了。” “辣椒粉!” “这地儿我哪儿给你弄辣椒粉去。”胡天翻白眼,“原味的吃吃吧,小祖宗。” “哼!” 归彦不想吃,他脑袋上的杏花树里忽而有一只手冒出来,伸向归彦手中的鱼。 归彦哪儿能让别人抢吃的?他翻身跳起,将鱼扔给胡天,自己一手抓出去。 “哐当”一声,便见一人落在地上,被归彦抓着长头发提起来。 胡天见了吓一跳:“姑娘?” “呀呀呀呀呀呀!不要命啦,拽我的头毛!”柊十大吼,手脚乱踢乱舞,“有种打一场,是梦貘的打一场!” 归彦嫌她烦,一脚踢在柊十屁股上:“吵死了,闭嘴!” 柊十“啊呀”一声叫:“了不得,你敢踢我屁股!踢我屁股是要负责的,后果很严重的!你晓得不?” 归彦冷哼。 柊十见归彦竟然不怕,立刻咬牙切齿。 胡天倒是乐:“不知道要有什么严重后果?” 柊十道:“要娶我的!” “艾玛,吓死我了。”胡天“噗”一声笑出来。 这姑奶奶此时虽狼狈,但看脸蛋也是清秀可人。娶回家又不丢人。 归彦闻言却是立刻松开柊十:“快走开。” 柊十得了自由,却是不退反进,空手成拳就向归彦打过去。 归彦岂是好欺?侧步让过,一拳轰上去。 柊十飞出三丈远,趴在了地上。 胡天目瞪口呆,教育归彦:“咱遇见姑娘,该出手时要出手,但也不能打这么重。会娶不到媳妇儿的。” 归彦撇嘴:“她要抢我鱼,不是好的。” 胡天哭笑不得,想要去看看柊十伤得如何了。 不想这姑奶奶撅屁股坚强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归彦:“能打赢我!我娶你好了。” “滚!”归彦怒吼,音波向外,直把柊十冲飞了出去。 柊十在天上画弧线,还嚷嚷:“我要吃鱼……” 胡天大笑。 归彦捉了胡天,扯他的脸。 胡天哈哈笑着,连连告饶:“好汉手下留情!我想起来了,我这儿有椒盐!” 归彦这才放开胡天,将鱼递给他:“椒盐!” 胡天给鱼撒了椒盐,递给归彦。他又下河捞了两条鱼上来,去了鳞片内脏,烤烤好。 果不其然,鱼方烤好,一个脑袋自树后鬼头鬼脑探出来。 归彦哼一声,胡天将新烤好的鱼递给他。 归彦这才不计较。 胡天转头冲树下说:“我扔给你,或者你过来拿,但是不能抢归彦的,不如就再把你打飞到天上去。” “好吧。”柊十没心眼儿,一蹦一跳跑过来,拿了鱼闻一闻,三两下吃完。 “真香哇。”柊十吃完,才想起来问:“你们是谁啊?” “我叫胡天。”胡天乐,“你又是谁?” “我?柊十啊!”柊十理所当然,“啊呀,你哪个村的,我觉得你做饭好吃。做饭比武艺重要。嗯,娶你好了。” 归彦闻言抬起头,胡天忙抓着他手将鱼塞回归彦嘴里。 胡天刚想再搭话,却听远处有人喊:“柊十,你哪儿去了?快出来,长者来了。” “大壮!”柊十立刻嚷嚷起来,“快来,这儿要好吃的鱼!” 柊十说完,看向火种盆,却发现最后一串鱼已经被归彦塞进嘴里去了。 柊十怒。 这是远处传来吱呀吱呀的脚步声,好似不少人围过来。 归彦丢下鱼,收了火盆铁钳,站到胡天身边。 忽而数十个少年冒出来,打头一个高高壮壮见了胡天大喝一声:“什么东西!” 四下少年蓦然围城一圈。 高高壮壮的少年,跳上前来就将柊十抓出了包围圈。 柊十还不乐意:“唉唉唉,大壮,你拖我做什么?” “他们穿着古怪,你往了村里的祖训吗?”大壮凶神恶煞,指着胡天,“那是个人族!” “啊?”柊十震惊,看向胡天,“那我就不能娶你了,祖训说人族必诛!” 柊十话音一落,手上一柄长鞭立现。四下少年也是纷纷祭出自己的兵器来。 “我也没想你娶我。” 胡天此时看着四下众人,杀气腾腾,便道:“你们等等!我是个人没错,但他不是。他算是从你们这儿离开的,现在回来找人……不,找妖,找祖宗的。” 归彦此时却是已经将软件自腰间抽出,拿在手里,摆出要打的架势。 幸而此时又有一队人自杏林走来。 走在前头的乃是一位少妇,一簪挽发,风韵非常。 “怎么了这是,都围在此处。柊十又闯什么祸了?” 那少妇上前,拨开众人,见了归彦,忽而失声叫道,“郜苏公子!” “得,”胡天转头,小声说,“这下能确定了,你爹叫郜苏。” 正是那个提着铭鬼闯荡魔域的英雄。 四下少年听闻“郜苏”,都是愕然。 柊十问妇人:“娘,你闻错了吧!郜苏公子都仙去好几千年了。” “是,是如此。”妇人惊愕非常,“但我闻起气血,就是郜苏无误。” “您别错觉了。郜苏公子死的时候,您还没出生呢。” 妇人揪起柊十耳朵:“早年我在你太奶奶那边,见过画像,识得气味。” 胡天听着这母女对话,却是失望。郜苏已死。 幸而归彦不甚在意,而是皱起眉头,大声道:“我是归彦,不是郜苏!” 胡天拦之不及。 那妇人愕然。 柊十却是松了口气:“认错了认错了。快起来继续打,别打死了,两个我都要娶回来。” 胡天不想打架,更不想被柊十娶,忙道:“归彦是郜苏之子……” “胡说八道!”柊十的娘大喝,“郜苏公子一生未曾嫁娶。何来子嗣?” 胡天一拍脑袋,知是自己错了。 妖魔打过两次,妖魔混血哪里是能说的。 胡天叹气:“反正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那就打一场好了了。” 归彦摩拳擦掌。 柊十的娘却不好战:“这却不必。毕竟这位归彦,身上有妖魔气息。我族规矩,不杀同类,二位还是快快离开吧。” 胡天看归彦。 归彦说:“不喜欢这里。” 那便是要离开此界。 胡天犯了愁:“怎么走?不是说梦魂界是锁住的吗?无极界碑边上也没界桥。” 归彦想了想,摊开手掌:“用刀魂。” 归彦说着时,他手掌中的白点腾空升起,化作刀魂蜃影。 归彦立时又将刀法舞过一遍。 然则虚空再无动静。 归彦撇嘴:“不行了。” “看来还是个一次性的。”胡天拍了拍归彦的胳膊,“没事,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胡天转过头去,却是见众妖眼睛都发直。 胡天道:“喂,你们怎么了?” 柊十的娘打头,振衣袖,跪拜而下:“参见铭鬼,尊祖恩德。” 众皆跪拜而下。 归彦愕然,看向胡天。 胡天抖手示意,让归彦扶起柊十的娘。 归彦收了刀魂,走上去,却是站在柊十的娘面前:“不要跪,快起来。” 柊十的娘忙依言起来,现下态度全然变化,擦了擦眼角:“若不嫌弃,还请去我村一住。我乃此村长者,莫盼。” 胡天挑眉:“您刚才可是把我和归彦当麻烦,恨不得早点撵走了事儿的。” “实在是你二位方才言论太过大胆。若非归彦身上有梦貘气息,我必杀你。但铭鬼刀魂……不管二位究竟是从何而来,为何不说明真身。但我等也是全然信服。铭鬼刀魂绝不会坑害梦貘。”莫盼看向归彦。 归彦不高兴,傲然:“不去。” 莫盼失望至极。 幸而柊十冒出脑袋:“喂,你们不是没法子离开吗?夏天的时候,我玄祖奶奶出关了,我带你们去见她老人家。到时候拿到出界牌,就能出去啦。” 莫盼立刻笑起来:“是如此,曾祖莫亦霜,乃是梦魂界尊长。一界出入牌都是她老人家发放。若二位想要离去,没什么比领出入牌更好的法子了。” “而且玄祖奶奶,认识郜苏哦。归彦要真是同郜苏有联系,她老人家肯定会知道的。”柊十跳出来,使用激将大·法,叫嚣,“归彦,你敢不敢见我玄祖奶奶!” 归彦瞥一眼柊十:“不乐意。” 柊十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但就现下情形,要想离开梦魂界,等上月余去拿出入牌,是最好的法子了。如此,胡天归彦终究是跟着莫盼去了守山村。 路上归彦走在胡天身边,却被柊十缠住。这柊十问个不停。归彦不理不睬。 胡天倒是上去接茬:“外面的世界?你们真没出去过啊?” 柊十立刻倒豆子讲述起来。这倒是让胡天归彦对梦魂界多了层解。 梦魂界确如外界传闻,自梦貘屠难后便被封锁。其中天生妖族只有梦貘,又有妖兽修炼成妖,但数量极少。 梦魂界的梦貘却也不是聚居在一处,而是分散成一百个村落。 每个村落有一长者,行村长职务。 全界又有一尊长,便就是柊十的玄祖奶奶、认识郜苏、发放出入牌的莫亦霜。 “出入牌?”归彦还是好奇,却是神念问了胡天。 胡天只好抓了柊十再问她。 “噢,我们梦貘,修炼到五阶的时候啊,就可以幻化身形,隐匿气息。那时候再出去,就不会被人族认出来啦!”柊十胆肥得很,啥都敢说出来,“所以那时候就可以出去。去尊长那边领了出入牌就行。” “别什么都说。那一位就罢了,”大壮此时拉了拉柊十的衣袖,看看归彦,又看看胡天,“他可是个人族。” 便是得差别对待,归彦能知道,胡天得防着。 胡天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便当作没听见。 不想归彦一步跨出来,到了大壮面前,气呼呼:“那是我的人!” “这有歧义啊喂!”胡天反对。 柊十大壮却是对视了然。 柊十道:“是妖宠的意思吧?” 大壮摇头,叹息:“那么多妖兽不要,干嘛养个人?吃得多,看着也烦。” 胡天百口莫辩,干脆将错就错,戳了戳归彦:“这可是你说的,听见没,以后你下河捉鱼,烤鱼也得你去。” 归彦大惊:“为什么?” “我是妖宠啊,你是饲主当如要提供饮食。”胡天偷着乐,学着归彦的调调,“要吃鱼,要吃肉,要吃糖!” 归彦皱眉,陷入沉思,看着胡天皱眉。胡天却在偷着乐。归彦怒,抓住了胡天脸要扯,却是有点舍不得。 归彦“哼”一声。 “啊呀,这脸真是太好了。”胡天乐,摸着自己的脸,又戳戳归彦,“别当真啊。你也不是我灵宠,我也不是你妖兽。” “那是什么?” 胡天却被问住了,想了想,乐起来:“一起吃饭睡觉玩耍的小伙伴。” 说着话时,一行出了杏花林,进了莫盼的守山村。 此处又是另一方景象,山麓之中,良田千顷,屋舍俨然,鸡犬相闻。当如世外桃源。 田里青壮劳作,路边小儿嬉戏游玩。偶见一二小小妖兽,象鼻猪身,围着老人蹦跶。 归彦撇嘴:“丑丑的。” 胡天忙捂住他的嘴。 这些都是妖兽形态的梦貘。 一路行来,不住有人同莫盼招呼:“长者又去亲自逮柊十啦?” “柊十太顽皮,真是有其祖之风啊。” “将来必定是个好长者。” 柊十得意洋洋。 又有人见胡天归彦,不禁询问。 莫盼却是摇头:“远山村落来的客人。” 这也是他们来是相约好的说辞,归彦不愿意见妖跪满地,故而要莫盼他们不许透露他有铭鬼刀魂。 莫盼无不相从。 少时到得一处屋舍,与别家并无不同,三间青砖房,一个院落。却是莫盼的家了。 莫盼力邀胡天归彦去她家住。 归彦看着柊十不高兴:“不。” “嗨!我还不乐意你来咧!”柊十怒气冲冲。 柊十被他娘一脚踢飞了。 最终归彦胡天被安排在大牛家隔壁的空房。 那房只一间,边有小厨,其外以藩篱围出一片院落来。除了小点,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房中半分陈设也无,村中梦貘闻讯纷纷送米送物,热情非常。 胡天送走一波,又迎来一波。 胡天对归彦说:“其实这地方也不错。” “不好。”归彦斩钉截铁。 “为什么啊?” “有那个讨厌鬼。”归彦说着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路。 远处路上,柊十左手鸡右手鸭,满脸不情愿地向此处走来。 132.十一 胡天见了终是这番模样, 着实可笑, 戳归彦:“给你唱个歌。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哎呀, 还真有个小娃娃。” 柊十此时走近了来,身后跟着一个圆滚滚妖兽形态的小梦貘。 柊十停住,对那个小梦貘说:“看看看, 我到地方了,你别跟着我了啊,回去告诉娘,我把鸡鸭都送到了。” “呼呼。” 柊十道:“乖啊,多跟娘夸我几句。回去教你修炼的好法子, 快点化形, 这个样子丑死了。” “呼呼。” 柊十道:“就是丑嘛。” “呼呼呼!”那小梦貘气哼哼走了。 柊十看着小梦貘跑掉, 立刻退后一步, 将鸡鸭扔进了隔壁大壮家。 胡天挑起眉毛。 柊十正待说话,大壮自远抱着个小梦貘跑来了:“柊十,你别总说榎七不好看。还有榎七还小,你怎么让他一个人回去?” “怕什么, 就这么一条道儿, 走到底就是家了。” “好歹是你弟弟,你还是同他一起回去吧。否则长者会怪罪的。” 大壮将小梦貘放下,又看胡天他们的院落,再看自己家的院落:“怎么鸡鸭跑我家来了。” 柊十讪笑。 大壮回家又把鸡鸭提出来给胡天递过去,又戳了戳柊十。 柊十不情不愿:“我娘让我给这个人族送来的。” “鸡太小了,养养吃。”胡天提着鸭翅膀,“这鸭真肥啊。烤了肯定不错。” 柊十“咕噜”吞了口水,凑过去:“什么时候烤?” 归彦撇嘴:“不给你吃!” 柊十哼了一声:“小气。” 这是榎七跑到归彦脚边蹭了蹭,归彦蹲下看了看榎七,戳了戳榎七的脸。 榎七:“呼呼呼。” 归彦:“嗷。” 榎七:“呼。” 归彦:“你太小,不能吃烤鸭。长大了才行的。” 榎七围着归彦转一圈,蹭了蹭。 归彦道:“别理她,她说的不算数。她小时候,还没你好看。” “谁说的,我小时候可俊了!”柊十哼哼,抱起榎七,“走了。” 大壮看着柊十离去,回身冲归彦抱抱拳:“归彦修为高,怕不要饮食了。这位……不如今日来我家吃晚饭吧。” 归彦瞪眼:“我也要吃的!” 大壮愕然:“妖族四阶之上,修行无需饮食了。归彦难道还没有四阶?” “什么时候都要吃!”归彦很生气,“修行和吃饭,没关系。” 胡天忙对大壮道:“吃饭是归彦的爱好。吃不好,心情不好,修行会出岔子的。” “就是。”归彦理所当然。 “原来如此,吃饭如此重要。”大壮若有所思。 胡天怕带坏小孩儿,忙解释:“这个只对归彦有用。” “阿天也是。”归彦无情戳穿胡天,“总说,不吃饭的人生,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胡天乐,婉拒了大壮的邀请。 待到妖都走光了,胡天看着满院跑的鸡鸭,乐道:“柊十缺心眼,但不坏。其他妖也挺好的。” “阿天。”归彦抓住胡天的胳膊,认真看他。 “啥?” “他们不是一直这样好的。” “嗯?” “幸好阿天和他们都不一样。” 归彦说完,兴高采烈走到院子里,去看今日村民送来的东西,“鱼还有三条,一条清蒸,一条红烧,一条烧烤。虾要吃盐水的。有米要喝粥……” 胡天嘴角抽动。和他们都不一样,一定是因为他们都不做饭给这货吃吧? 虽是如此想,胡天还是做了一堆菜,和归彦吃了一顿。 他俩便是如此在守山村住了下来,等待莫亦霜出关。 若久居,自然不能日日靠村人送吃送喝。凭你多大的修为,守山村是不养清闲的妖,也不容清闲的妖。 幸而归彦被梦貘当作了同族,大壮便邀他去巡山队。 归彦不乐意。 柊十在一边嚷嚷:“巡山若遇下山踩禾苗的妖兽还能杀上一二,扛回来加餐。不给他去!” 归彦一听,立刻乐意去了。 柊十还没觉得自己劝了归彦:“你刚才不是不乐意的吗?” 又过了几日,归彦在村口发现了村学。 守山村的村学非是教习字写文章,而是传授梦貘妖术的地方。 归彦有梦貘血统,前番又得王惑朝华相助,但其中一二不通还是有梦貘教授得好。归彦山也不巡了,跑去村学听课。 那边开课,一群小梦貘听先生讲,只归彦一个类人形态端坐在书堂最后。 归彦下学回来,对胡天抱怨。 “除了我,会化形的还有柊十。因为她之前总逃学,不肯学,所以现在还得学。”归彦撇撇嘴,“她去了,就把自己变成小梦貘,就留我一个。” 胡天听着可乐:“你也化作妖兽形态呗。” “我的妖兽形态,和他们不一样。不一样的会被嫌弃的。”归彦对胡天解释,又说,“不过,柊十真笨,总是学不会。太笨了。” 归彦说着话的时候,笨蛋柊十上门来了。她手里挎着两个篮子,还有个背篓背着腊肉——来蹭饭。 胡天哭笑不得:“知道的你是来蹭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上门提亲了。” 柊十嘿嘿笑:“归彦我是不娶的。” 归彦翻白眼。 胡天不服:“为什么啊?我家归彦这么好看。” “太好看了。”柊十理直气壮。 吃过饭,柊十赖着不肯走,缠着归彦给她讲课。 归彦不耐烦,但看在柊十的野菜份儿上,讲给她听。归彦嫌弃柊十蠢笨一根筋,讲课却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 灯下看他俩,好像同窗小伙伴,又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 胡天想到此处,忽而发愁——此处的彩礼是多少? 彩礼多少,胡天也只有想想的份儿。巡山队他自然没资格去,村学更不可能给他这个人族靠近。 胡天将穿了许些年的善水宗道袍终是脱下,村民对他的防备不减,堪比防贼。 胡天倒也不在意。每日将杜克给的书册拿出来继续抄写学习。间歇发发呆。 后几日发现发呆次数太多了,他又把炼器的内容回顾了一遍,这样便可以做些简单的农具。 胡天不去抢村口铁器店的生意,跑去毛遂自荐,总算得了一份工。 守山村是不认玉石晶石灵石的,每个妖做好自己的事,米粮果蔬每家都有得分。 立夏那日,胡天还得了个大西瓜。 胡天抱着西瓜回去。 他刚走到屋前,便听归彦在房里抱怨:“你不是笨,是太懒。所以学的慢。” 柊十气哼哼:“说我懒,你不也是现在才上村学吗?” “不一样。”归彦倒是有分寸,他学的道法剑术都不提,单说现下,“今日先生对我说了,我可以跟着大壮的班学了。” 大壮虽然化形,但每日巡完山也是要去村学修炼两个时辰的。 “什么!大壮的班!”柊十大呼小叫,“我也要去!那边有好多我想娶的!” 归彦道:“他们不想你娶,也不想娶你。” 柊十很是不服气:“不想怎了?我同你讲,待到今年篝火夜,我打败哪个娶哪个!” “篝火夜是什么?”胡天抱着西瓜进了门。 柊十立刻不叫唤了,抱着一堆菜冲过去:“胡天,我今天新挖了好多野菜!” 又来蹭饭。 胡天接了野菜:“先告诉我啊,篝火夜是做什么的?” “篝火夜就是年轻的梦貘找心上人的日子啊。挑战了之后,只要打败了,就得被娶走。” 胡天挑眉毛:“看来我家归彦娶不到姑娘了。” “看上哪个,刚好哪个又来挑战,故意输就成了。”柊十说完,又去看归彦,“你行情很不错的,但我绝对不会挑战你的!” 胡天乐。 柊十还要说,却见大壮冲进来:“柊十,不好了,榎七不见了。” 柊十“噌”一下冲过去,抓了大壮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别瞎说,榎七要化形了,这几天都在家的。” “是真的,该是化形之后跑出去了吧。”大壮急得满头汗,“总之长者同其他村民都出去找了。入夏了,山上不太平呢。” 柊十立刻冲了出去。 胡天同归彦也跑出去找了。 妖从妖兽形态化作类人形态,方能化形时最脆弱,也最是香嫩可口了。若是被一二妖兽盯上,那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少时到了村口,村中青壮都举着火把,莫盼冷静将青壮分队。 归彦上前拽了胡天上前:“我同阿天一起,去西山。” 莫盼皱眉看胡天,又去看归彦:“不如你同大壮一起。我看此人族,并不会法术,从未见过他的神识。怎生帮得上忙呢?” 胡天确是仍不能用灵气,神识无法外放。 但胡天却也非是帮不上忙的,他自指骨芥子中抽出一张符箓来:“长者,您赐个榎七的物件,一根毛都好。这符箓自然能搜寻。” 即刻有梦貘反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等怎知这符箓不是邪术?长者万不可赐此人族榎七毛发。” 归彦转头瞪那妖。 胡天闻言抓了抓头发:“不要毛发,榎七爱玩的玩具也行。他吃过的东西,也成。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我拔两根头发来给您。” 归彦此时道:“我有,榎七摘的小花,给我的。阿天我们走。” 归彦说着抓了胡天离开了。 少时他们到了西山山脚下。 此处多荆棘灌木,无有上山的路。 归彦腰上挂着春祀琉璃盏,走在胡天前面开道。 胡天以归彦毛发引动符箓,右手执符箓,左手抓小花,屏气凝神搜寻。 此符乃是追风符,可以在方圆五里内搜寻。一旦感知目标,即会飞行去。 忽而胡天手上符箓向左动了动:“哎!归彦,这边!” 归彦立刻转身过去。 胡天松开了手。符箓立刻飞了出去,胡天不会灵气在荆棘丛中跑来跑去。归彦见状立刻抓了他的手,飞上天去。 胡天也不是没上过天,但这么被老鹰抓小鸡似的飞,还是头一次。 充分感受到了猎物的苦恼。自己上次捉了山鸡提在手里,它是不是也是这个视角? 胡天心里尚未体会完全,忽而前方半山腰上一声山狼吼叫,又有孩童呜咽。胡天立刻自指骨芥子中抽出玄铁剑来。 少顷便见一处巨石上,站着一个圆滚滚的小娃娃。巨石之下围着一圈狼,个个眼睛绿油油。 归彦将胡天扔在了巨石上,自己上前砍狼去。 胡天想要去帮忙,却见那个小团子要往石头下跳,那寻妖的符箓就在他后背贴着呢。 “哎哟我的亲姐啊!”胡天扑上去,拦腰抱住小团子,“榎七小朋友,你这么点大,不够狼群分的啊。为了狼群团结,你还是别去喂狼了。” 胡天说着稍稍松开了榎七。 这小朋友却是捂着脸“呜呜呜”地哭。 胡天心道,别介是吓到了。 他便拿出棒棒糖来哄,很是哄了一番。榎七这才呜咽地说:“不好看,化形之后,好丑哇。柊十不喜欢丑丑的。” 此时归彦轰走狼群,跳到了巨石上,将腰间春祀地到胡天身边去。 归彦见了榎七,凶凶地:“不许哭!” 榎七猛然打了个哭嗝儿,却是真停住了,放下手来。 春祀灯光之下,榎七左脸上一块红色胎记。榎七怔忪片刻,又捂住小脸,哇哇哇哭起来:“柊十说,丑的就扔掉。” 胡天忙抱了榎七:“她说着玩儿的。一点都不丑,不就是个胎记嘛。柊十瞎说的,她听说你不见了,饭都不吃现在都不知道跑哪儿找你去了。” “真的吗?” 其实胡天也是不确定。 毕竟血缘从来不是感情好的保证。 胡天想了想:“要不咱回去看看,要是柊十还嫌弃你。咱们把她脸上画一个红圈圈。” “嗯。”榎七趴在胡天肩膀上。 归彦便提着胡天回了村头。 刚靠近,便见柊十大嚷:“榎七!” 柊十狂奔而来,一路飙泪。 归彦将胡天放下,拦在她面前:“榎七说,你要扔了他。” 柊十愣了愣:“放屁……啊,我放屁!我那是说着玩儿的!” 榎七自胡天怀里跳出去,捂着脸蹦到归彦身后:“可是真的不好看。” 柊十抢先一步扑过来,抱住榎七看了看,立刻哭丧着脸:“怎么真这么丑!” 榎七立刻挣扎。 “我当年化形满脸都是红彤彤,你怎么就这么点儿?不行,我要扔掉你了,呜呜呜。” 柊十坐在地上,把榎七掐得紧紧的,哇哇哇嚎,又拉开榎七看了看,又抱紧,“你丑我也喜欢嘛,说扔掉你就是欺负着好玩儿嘛!” 莫盼此时赶来,一巴掌拍在柊十脑袋上:“有你这么欺负着弟弟玩儿的吗!” 这算什么呢?胡谛玩儿的时候,那是动嘴动手又动脑。 胡天乐起来,看着柊十榎七抱在一处嚎啕,笑容又散去了。 自己似乎在此处停留得太久了,胡谛会不会急了,要把他灭口? 胡天怔忪片刻,讨嫌去问莫盼:“长者,立夏已到,不知莫尊长何时才能出关?” 莫盼道:“方才小儿失踪,已是惊动了尊长,此处事毕,我即去禀报。也会将归彦之事一同呈上的。” 胡天惊喜非常,忙拱手为礼:“有劳。” 胡天转身要去告诉归彦,却被莫盼拉住。 莫盼道:“归彦是个梦貘,如果他不想同你走。你是别想再拉着他离开的。” 胡天抚开莫盼的手,转过身去。 归彦此时却是被众梦貘围着,载歌载舞。 柊十扛着榎七跑到归彦面前来,戳了戳归彦:“谢谢你啊。” 归彦撇嘴:“是阿天符法厉害。咦,阿天呢?” “先回去了吧。”柊十凑近,“哎,你看,你都帮我把弟弟找回来了。那咱俩也是好朋友了,你看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啊?” “不能,没好事。”归彦说完,辞别众妖,快步向自家方向走。 柊十扛着榎七一路小跑:“哎呀,特别小一个忙。你先听我说了嘛再走不迟啊。你看,你不是和大壮一个班了嘛。” “你想娶大壮,篝火夜去打他,他输了你娶呗。”归彦一语道破柊十心思。 柊十跳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太明显。”归彦指了指自己的脸,“全在脸上。” 柊十撇嘴:“你都知道了,你帮我去探探吧。总要他乐意啊,其实我有个计划……喂喂,你跑什么!” 归彦早就没了踪迹。 顷刻到了住处,归彦推开藩篱,胡天正生火,见归彦回来了:“怎么好像被人追杀了。” 归彦凑过去:“好烦的,柊十。” 胡天乐:“其实也没那么烦吧?” “偶尔吧。” 胡天想了想,道:“莫尊长醒了,估计这两天我们就能见到了。” “哦。”归彦把柴火往灶里扔。 天早黑透,灶膛里的光印得归彦脸颊红红的。 胡天听了片刻,问:“归彦在这儿开心吗?” “还好吧。学妖术开心。”归彦笑着对胡天炫耀,“阿天,今天村学的先生,让我明日同大壮一起去上课。厉害不厉害?” “厉害。” 可惜第二日一早,柊十却是扛着榎七来:“玄祖奶奶出关了,我娘昨天夜里将你们的事情呈报了。玄祖奶奶特别想见你们,让我今天一早就来叫归彦去。” 归彦今日的村学课程便是泡汤了。 少时柊十将归彦胡天引到一处山洞前:“就是这儿,你们赶快去吧,等等玄祖奶奶出关的消息散出去,就要有好多梦貘赶来参见了。” 胡天点头,忙拉着归彦进了山洞。 进了山洞走了几步,便是一门。 这门朴素,好似寻常守山村的青砖屋。 胡天归彦靠近,门自行开了。 门内莫盼一声传令:“进来吧。” 归彦胡天进入其中,便是进了寻常屋舍。只是窗口有趣,明明是在山洞内,窗口却落下日光来。 胡天进门又是吓一跳。 其中只两人,一个莫盼,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这少女神态与柊十略几分相似。 莫盼道:“归彦,这便是我族尊长了。” 莫盼指着的自然是那少女。 胡天瞠目结舌,怎么柊十的玄祖奶奶比她还年轻? 那少女此时却是自榻上站起来,看向归彦:“是你。” 声音却是老迈。 归彦却道:“你为什么用幻象改变容貌?” “修为不错。”那少女笑道,转头对莫盼说,“你且退下吧,我有事要同这位私下聊,莫要让外间有妖打扰。” 莫盼领命,看向胡天,示意胡天同她一起离开。 胡天装作没看到。 莫盼叹气,开口:“胡……” 归彦却是抓住了胡天胳膊:“他同我一起的。” 莫亦霜冲莫盼挥挥手。莫盼愤然离去。 门合上,莫亦霜长叹:“郜苏说你会回来,果然不是骗我的。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胡天想了想,拉着归彦坐下,便将轮回境里的事情稍微讲了一些来。 无非就是告诉留下了刀法与刀魂。 “原来如此。”莫亦霜笑起来,“铭鬼同猿狩相似,都是可以剖开死生轮回境的刀。可惜铭鬼本身被郜苏弄丢了,故而只能开一次了。” 胡天此时好奇,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莫亦霜看出胡天心中所想:“归彦既然回来了,郜苏所托我也该完成了。” 胡天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要把归彦放到死生轮回境里去?” “因为他们不喜欢我。”归彦突然开口。 莫亦霜挑眉:“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一点。被送到一个地方,好多妖喊,‘有魔气砸了’。后来起名字的妖来了,很生气,就把我扔进死生轮回境了。” 归彦想了想:“不过,他给我起名字了,还教了刀法,不算大坏蛋。” 133.十二 莫亦霜喟然长叹:“郜苏怎么可能是坏的?” 郜苏乃是梦魂界妖刀铭鬼的继承者, 曾经叱咤魔域的梦貘。 “你该知道你父亲的。”莫亦霜挥袖,胡天归彦面前落下两个矮凳, “坐吧, 我同你讲讲他。” 莫亦霜追忆旧事。 “我同你父亲郜苏, 曾在同一个村学修习妖术。他学得极快, 不但是妖术, 书画琴棋俱是技艺精湛。长得又好, 脾气也好,姑娘倾心, 篝火夜挑战他的小伙也不少。” 莫亦霜说此话时, 神情如旧日重现,满心欢喜。 “但郜苏不爱与同龄梦貘玩耍, 却爱同游历归来的同族聊天。我那时就觉得,梦魂界关不住他, 谁都留不住他。” 后来郜苏一路修习,少年名扬梦魂界。过关斩将, 成为妖刀铭鬼最年轻的继承者。到了五阶,请出入牌, 便是离开了梦魂界。 “他曾被认为是继尊祖之后, 最强的梦貘。只要他外界游历归来,便可成为尊者。”莫亦霜说到此处,闭上了眼,“可是,待他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寻常梦貘外出游历,至多十年必归。 郜苏却是在外游荡了百年,归来后,身魂俱是受了重创。 “铭鬼也被他弄丢了。” 胡天听到此处,弱弱举起手:“可是,我见外界妖族书册上,有关郜苏的记载,都是他很厉害的。”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亦霜摇头,“他不肯说,也似乎不记得究竟发生什么了。妖刀丢失,如此大罪,幸而刀魂未灭,且附着在他身上不肯离去。” 这便是刀魂还认郜苏为主,铭鬼刀遗失,非是郜苏之过。 梦貘族人这才饶恕了郜苏。 “但他伤得太重,魂魄似有遗失。从此,便离开了村落,独居在了此处。” 莫亦霜看了看这山洞中的屋舍,闭上了眼,再睁开,“虽然盛名不在,但我那时已是尊者,我以为有我在,就能保他一世。可是——” 可是一个魔胎凭空出现在了梦魂界,打破了莫亦霜的幻想。 莫亦霜看向归彦,似有恨意。 胡天冲莫亦霜晃了晃手:“您老人家别发呆啊,我家归彦当时就是个蛋,他也不想来的。” 莫亦霜叹气:“妖魔两次大战,对梦貘族已是重创,后有屠难,我族关闭了梦魂界。此后千年,除了本族出入牌,再无任何事物得进梦魂界。本以为是密不透风,却凭空出现个物件,偏偏还是,偏偏还是个魔胎!这该是多震惊的事情?” 胡天想了一会儿:“其实那是辛夷界了不得的术法。双网情丝千结术,为了这个,前任蚁后把命都丢了。” 莫亦霜闻言点头:“郜苏也是如此说的,但当年,我族之中,参与妖魔大战的梦貘尊者还有几位,屠难幸存的也有几位。俱是惊弓之鸟,郜苏之言在他们耳中都是狡辩。” 当年郜苏认出魔胎与他有干系,即使想不起来为何自己会和魔族扯上关系,却也是要力保魔胎。 全族震惊,更要绞杀魔胎。 “由当时的尊长牵头,百位尊者秘议,决定取天罡一日,将魔胎绞杀,力保将魔气清除干净。” 莫亦霜看向归彦,“你曾经,差一点就被杀了。” 归彦:“我知道。大家都讨厌我,不要我。” “但郜苏没有不要你。”莫亦霜看向归彦,“我都被他骗过了。” 郜苏佯称放弃,是夜持刀魂,偷入魔胎所在,劈开死生之限,将魔胎送入了死生轮回境。 莫亦霜含泪:“他没别的法子了,出入牌被收,出不得界。界内全族反对,只能出此下策。谁都不知道,他那时修为,怎么能把死生轮回境劈开……” 归彦愣了愣,双手紧握,捏在一处。 莫亦霜摇头:“罢了,我说,你也未必全信。他归来之后,没多久就过世了。死前,给了我一卷画轴。说有朝一日,你若归来,便将画轴转交给你。” 莫亦霜颤颤巍巍站起来:“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莫亦霜说着话时,袖口微动,面前出现一个小柜。莫亦霜下榻,亲自开了小柜,自其中取出一个玉盒,打开玉盒,方是一卷画轴。 画轴很小,只手掌高。 莫亦霜将玉盒推给归彦,归彦站起来,双手捧出画轴,看着莫亦霜,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谢谢你。” 归彦说着就要将画轴递给胡天,似乎是要让胡天收起来。 “等等。”莫亦霜急向前几步,“你,你不打开看看吗?” 归彦看着莫亦霜,似乎她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莫亦霜略有尴尬:“郜苏说,若有一日,真心悔过,便能再见他一面。这些年,我也私自打开过画轴,什么都没有。我便是想,是不是待你归来……” 胡天愕然,这话不太好消化啊! 如果扯到“真心悔过”了? 归彦握着画轴:“我记得你的声音,你当时说‘魔胎是不祥之兆,必须绞杀’。” 莫亦霜:“我那时被嫉妒蒙蔽,我受不了郜苏同别的妖魔缔结双修契约。只想毁了魔胎,我害了他。可是,这些年我真的悔过了。” 莫亦霜做了尊长,将关于魔胎的一切事由尽数自梦貘界的历史中抹去。 郜苏留下的一切都是好的。 村学之中,也陆续开始请游历归来的妖修讲述外界。乃至各村中,妖兽修炼成妖的,不再诛杀。 莫亦霜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做好了。乃至今日归彦归来,她想的是将画轴还给归彦。 “我曾经发誓,绝不将郜苏的画轴还给你。”莫亦霜自嘲,“那时,真是疯了。” 归彦看向莫亦霜,看了片刻。 归彦道:“那好吧。” 他说着,缓缓打开了卷轴。 卷轴一尺宽,打开,一片空白。 莫亦霜看过去,不禁失望。 然则下一刻,卷轴空白之中,自归彦手执之处,缓缓亮起,继而柔光延伸至画轴中的白缎上。白缎骤然大亮。 胡天不由闭上眼,再睁开,便见一个蜃影落在归彦面前。 那影像立体,同真身相差无几。乃是一位青年,长发挽髻,鬓染霜色,大旄宽袖,背手站立,看向画轴之前。双目炯炯,看着归彦。 那影像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微微笑起:“归彦,好孩子……” 恍如期盼游子归来的父母,终是等到了,想要说什么,可相见已是足够。 归彦看着那影像,抿着嘴唇眨了眨眼睛:“爹爹,归彦回来了。” 恰此时,一行泪自郜苏影像脸上落下。 分明知道是千年前的蜃影,斯人已逝,这一幕不过巧合。但此刻,郜苏似乎跨过了时光,终于等到了归彦回来。 郜苏影像慢慢合上双目,蜃影化作萤火落在画轴白缎之上。 归彦心念忽动,一手握住卷轴,另一手握住了胡天的手。 胡天吓一跳。 继而卷轴之上光华消失殆尽。 归彦松开胡天,再拉开卷轴,便见白色锦缎之上,一幅画凝成。 百里杏林前,郜苏身着长袍乃是风华正茂,腰间铭鬼长刀。 他面前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朋友,仰着半面脸竟是胡天小时候的模样。小胡天脑袋上,则是一个小黑毛团坐着。 郜苏微微弯腰一只手落在小黑毛团的脑袋上,他脸上笑意满满。 归彦看着画轴,抿嘴笑起来,他将画轴卷好,递给胡天:“阿天,收好。” 胡天忙双手接了,小心翼翼收进指骨芥子中去。 此时他俩再看莫亦霜。 莫亦霜面向郜苏蜃影消失的地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要说的我都说了,二位自便吧。” 归彦点头,毫无留恋,转身而去。 胡天跟着归彦走出门,却是一拍脑袋,赶忙将归彦拉住:“正经事儿忘了!咱赶紧回去。” 归彦站在门口,看脚尖。 胡天道是归彦并不喜欢莫亦霜,忙说:“那去洞外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好。”归彦对胡天道,“她要是为难你,你就打她。” “知道了。” 胡天跑回那屋子,进屋却吓了一跳。心道,莫亦霜现下就是为难他,他也下不去手。 此时的莫亦霜已经恢复老态,苍老至极,皮肤皱成一团。 莫亦霜听闻动静,缓缓抬头,看向胡天:“还有何事?” 胡天走进几步,道:“想要同您要个出入牌。” “出入牌?归彦才刚回来。”莫亦霜抬起头,“也罢了,他本就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的。但方才莫盼来同我讲了——” 莫亦霜此时说话吃力,气喘吁吁。 胡天上前,扶着莫亦霜在榻上倚了。 莫亦霜缓了缓气:“归彦近日似乎在村学学幻术?守山村的先生来报,归彦学得极好,极快,他想长久地教导归彦。你们从前去过哪儿,我不想知道。但若是梦貘族的幻术,只是血统传承,却不够的。你可懂?” 胡天没有说话。 莫亦霜粗燥的手握住胡天的胳膊:“家,毕竟是家。” 胡天垂眸不语。 莫亦霜长叹一口气,自袖中拿出一个手环来:“此乃梦魂界的出入牌。立夏后五日内,戴着便可出梦魂界,去往万语界。但若是归来,需要两年之后。” 这也是为了让外出游历的子弟,不好遇到险境立刻退缩回梦魂界。 胡天接过令牌,拱手谢过,向外走去。 莫亦霜忽而又道:“你说,郜苏原谅我了吗?” 胡天又走了两步,转头看向莫亦霜:“你刚才看到他的蜃影了。“ 莫亦霜点头:“谢谢你。” 胡天却没有走:“如果不是还对一人心存信任,不是想要原谅这人。换作我,我是不会将画轴交给那人的。若是真恨透了一个人,绝不会给他悔过的机会。” “是如此,是如此。”莫亦霜眼睛忽而亮起来,转瞬又暗了下去,喃喃自语,“为何那时不明白,要给他要的,不是自己要的——终是害人害己。” 胡天转身离去。 他将出入牌收入指骨芥子之中,出来却见归彦正同大壮一行讨论着今日的课。 “要去。”归彦点头,见了胡天出来了,兴高采烈,“阿天,我要先去同他们巡山,再去上课,再回去吃夕食。要吃烧茄子。” 胡天点头。 归彦便是同那群伙伴开开心心走了。 “他方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多话的。”莫盼自胡天身后走出来。 胡天看一眼莫盼:“话唠有什么好?” 胡天转头就走,双手抱住脑袋,哼着歌儿下山去了。 但莫盼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归彦从前在九溪峰上学习,也不如此时有一群同学来得欢快。 更不会一直玩到了酋时才回来吃饭。 且今日归彦格外高兴,吃完夕食,趴在床上,变作个小黑毛团滚来滚去,再冲着胡天嚷:“嗷嗷。” 胡天走过去,提起小黑毛团:“干嘛干嘛。今天这么高兴,村学学什么了?” 归彦“呼咻”化作少年:“阿天,今天学了超级厉害的幻术!” 归彦说着,“啪”一拍手——四周啥变化也没有。 胡天目瞪口呆:“就这样?” 归彦撇嘴:“没练好呢,大壮说,他们这个班,要学十年才能出师的。” 胡天愣了愣。 归彦此时却不拍手了,笑起来:“阿天,我要看那个画轴。” 胡天将画轴拿出来。 归彦端坐在床上,拉开画轴看了看,坐在床边左右晃了晃,抿嘴笑:“阿天,起名字的——爹爹不是故意不要我的。” “嗯?” “从前我是不喜欢他的。” 从前归彦以为郜苏故意不要他,把他扔在了死生轮回境里。虽然留下了刀法,但谁知道那是不是因为亏欠? “被荣枯坏蛋拉出来的时候,讨厌荣枯,气爹爹把我扔在那里。后来一直趴在那里,爹爹总不来,更生气了。” 归彦收了画轴,放在一边,“爹爹不是不要我了。他不是故意的。” 这些归彦从来没说过。 胡天揪起归彦的脸:“归彦这么好,怎么可能舍得不要你。” 归彦“呼咻”变作小黑毛团,钻到胡□□服里。 胡天戳他:“梳梳毛?” 小黑毛团跳出来,躺在胡天腿上,晾开肚皮:“嗷。” 胡天拿出梳子给小毛团梳毛,归彦配合胡天动作翻滚。 梳完了,胡天挠了挠归彦耳朵:“现在觉得这个地方好了吗?” 归彦好似没听见这个问题,又钻进胡天怀里,横躺下,肚皮贴在胡天肚皮上。 归彦好久没说话,久到胡天以为他睡着了。神念里才传来归彦的声音:“从前不好的,现在都没了。现在剩下的,都是好的。爹爹不讨厌我,柊十和大壮还有榎七,还有现在其他梦貘,都没有讨厌我。可是柊十好烦啊,她一会儿说要娶这个,一会儿说要娶那个,学什么都学不好,笨笨的……” 真糟糕,他家归彦真要变成小话唠了。 胡天哭笑不得,收了床上的画轴,自己躺下。 神念中归彦的声音却渐渐小下去,继而睡着了。 胡天仰面躺好,将归彦正放在自己肚皮上,双手垫在后脑勺下,看向窗外。 月色澄净,星空皓远。夏夜凉风习习而过,远处蛙鸣一片。 胡天却突然发起愁。 他总是要从梦魂界出去的,且梦魂界出入牌只这五日有用。胡天五日内是必须出界去。 但如果归彦这么喜欢梦魂界,自己要怎么开口让他和自己一起走? 况且出了梦魂界,鬼知道会是怎样的残局等着自己去收拾。 钟离湛失踪的黑锅、叶桑身死、极谷的八霁太岁是半点都没了、归彦身上的魔气要如何解释、霞鎏山庄的黑锅,如此善水宗是绝对不能再回了。 不知道穆椿有没有从魔域回来,又会怎么想自己。 善水宗会不会动用天梯楼的追杀令? 王惑朝华祭神回来,不见了归彦,王惑会不会又去哭一场? 真没一件是好。 一边是世外桃源,能修习妖术登级进阶;一边是血雨腥风,只有苦上苦。胡天自觉换了自己,也不愿跟着自己出界去。 “不出去了?”胡天摸了摸肚皮上的那个毛团,“要不捆了带走好了。” 胡天说着笑起来,闭上了眼。 恍惚之间入了梦。 先是无尽旷野,胡天小胳膊小腿在其中奔跑,身后一群山狼嗥叫追着他屁股咬。继而远处见了胡谛一路飙泪扑过来,狼没了。胡谛抱住小小一团的自己。 胡谛难得嚎啕,活像死了爹妈没了弟弟。 胡天说:“老姐你别哭啊,我不留在梦魂界了,这就回去给你欺负着玩儿。” 再抬头却见四下换了景致。首溪峰山巅狂风大作,归彦被缚鬼绳捆成一团,低着头。 胡天去叫他,归彦却怎么都不搭理自己。 胡天梦里急得很,蓦然睁眼,心如擂鼓,冷汗自鬓角落了下去。 胡天摸了摸怀里,小黑毛团不知跑到那里去了。 胡天支着手腕,探脑袋看向窗外。 窗外,归彦柊十并肩坐在石磨上,脑袋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听不着言辞,看着却是亲密得紧。 胡天眨了眨眼,放下胳膊躺回去,翻了个身,闭上眼,笑起来:“归彦要娶媳妇了……重色轻友。” 却不知此时归彦正在翻白眼:“不想娶你。” “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柊十戳了戳归彦的胳膊,“篝火夜就是明儿了,我也找不到别可靠的妖。你就挑战我一次吧,就一次!” “不想娶你。” “谁要你娶了。你要我还不给呢。”柊十直翻白眼。 “那你为什么要我挑战你?你打不过我的。”归彦道,“你输了,我就要娶你。不想娶你。一点都不想娶你。一个米粒都不想。” “别一句话说好多次。我知道你不想娶我。让你挑战我,是为了提醒一下大壮。”柊十认真讲解。 简而言之,梦貘一族,男子可娶,女子亦可娶,谁娶谁嫁看实力。 柊十想娶大壮,大壮不想被柊十娶——因为会被看低。 “但我不介意被大壮娶啊。可我平时就是太厉害了点,所以大壮还有他那一干哥们儿,好像都忘记了,我是可以娶的!” 故而柊十便想出个主意来。要找个妖挑战她一下,提醒大壮:柊十是可以娶回家的! “好麻烦。”归彦撇嘴,“你把他打趴下,扛回家不就成了吗?” “你懂个屁啊。强娶回家,他要讨厌我的!以后不过日子啦?” “不能吗?” “当然不能啊。”柊十虽然修习妖术的脑子不太够,但此一行还是花了心思的,“隔壁村,本来有两个互相对眼儿的。就是嫁娶的时候没搞好,强娶了,后来天天打架。我可不想天天揍大壮,手疼心更疼啊。” “这样啊。”归彦似懂非懂。 “你就帮我一回吧。我找不到别的梦貘了。我一说,个个都怕被我打残了。” 柊十在守山村胡作非为是个惯犯,要参加篝火夜的平辈中,只有归彦比她厉害点。 “而且,我最近看了个小话本,叫失去了才知道多么重要。你要是把我打败了,大壮以为你要娶我,然后就能想到我重要了。”柊十心里想得美,忍不住乐起来。 “哦。” “就差你出手了。”柊十举起两只小拳头,难得少女模样,目光殷切看归彦,可怜兮兮的。 “那——”归彦撇撇嘴,“不好。” “嘿!你你你!”柊十大怒,跳起来。 归彦一把抓住她,捂住嘴:“阿天睡着了。还有大壮在那边,也睡觉了。” 柊十推开归彦的手,气哼哼在石磨上又坐下。 归彦挪到她那边去:“如果打败你,大壮还是不来呢。” 柊十瞬间被问住:“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归彦道,“等阿天起床了,问问他好了。” “问他作甚,他个人族懂个甚梦貘。”柊十撇嘴,“再说他都要出界了,不收拾行李啊?肯定没心思替我想这个了。” 134.十三 “咦?”归彦眨眨眼, “没有要走啊。” “当然要走。我娘说了,他自尊长处领得一块出入牌。” 柊十坐在石磨上, 晃着腿, 扳手指:“立夏后五日内,出入牌可用。也就这几天吧。他走了, 我怪舍不得的,以后都没人给你做饭了,我也没地儿蹭饭了。” 归彦听出不妥来:“阿天走, 我也走的。” “瞎说什么呢。” 柊十不以为然,“你走什么?再说了,你刚才没听我说啊,胡天从尊长那边领了一、块、出入牌,是一块,不是两块。没你的份儿。” 归彦怔忪:“阿天不要我了?” “除非妖宠或双修,那一块出入牌一次只能走一个。你自己说他不是妖宠,你俩总不会是双修, 那自然是他走。” 柊十没听见归彦自言自语, 她自说自话:“我娘让我这几天劝劝你, 去我家住。榎七刚好化形了, 再盖两间屋。” 归彦没言语。 片刻后,柊十没听见归彦声响儿,转头凑到归彦身边。 柊十就着月光看归彦:“喂,你怎么啦?” 归彦推开柊十:“你娘弄错了。阿天没说不要我。” 归彦说着“呼咻”一下回了屋,化作小黑毛团钻进了胡天怀里。 胡天谁得正香,抱住这一团,翻了个身,继续做梦。 柊十一个呆在院落里,撇撇嘴:“你就嘴硬吧——等等,啊呀,气走了,谁来挑战我?” 柊十捶胸顿足,悔恨不已。没事儿说什么胡天啊! 但柊十是个有毅力的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一早她又冲来胡天归彦的住处,推门进去,正见胡天给归彦梳头发。 归彦问胡天:“阿天,你是不是要……” 归彦没问完,见到柊十进来,合上了嘴。 柊十心道,还说我娘弄错了,那你问个毛?一定是要问胡天是不是一个人走! 柊十方想奚落几句,思及来意,又捂住了自己的嘴。今日可是她有求于归彦,自然要说好言语。 柊十谄媚上前来:“梳头毛呢?” 归彦闻声回头,冲柊十翻了个白眼。 胡天“唉唉唉”叫唤,他手上方抓好的头发立刻散落了。胡天只好重来。 胡天梳马尾现下是顺手,但今儿归彦突发奇想要换郜苏的发髻。胡天折腾半晌没弄好。 柊十见胡天笨手笨脚,上前来:“我来我来,我总给我家榎七梳的。” “不要!”归彦立刻嫌弃,“不要你梳。” 柊十耷拉嘴,做口型:“美得你。” 胡天乐:“柊十,你教教我。” 柊十便在一边做指导。 归彦还嫌弃她:“你这么早来干什么,吵得我耳朵嗡嗡的。” 胡天诧异,心说这俩昨天夜里还坐在一起看月亮咬耳朵,怎么早上好像崩了? 这是要吵架的节奏啊。 要不要煮几根玉米,好看热闹? 可惜柊十不让胡天如愿。 今日她一反寻常脾气,陪着小心,温情款款:“昨天晚上我说错话,惹大人不高兴。早上起来赔不是来着。” “哦。”归彦撇嘴,还是挺不高兴的。 胡天一边看着直想乐,但见归彦的确在生气,便是憋住了。 少时,胡天将归彦的头发终是梳好。 柊十立刻对胡天道:“外面我带了好多菜来……” 胡天挑眉毛:“原来是蹭饭来的。” 胡天终究灭了继续做灯泡的心,伸了个懒腰贴心出去了。 柊十见胡天走了,立刻什么姿态都消失,冲上来:“归彦,昨晚上咱俩的话还没讲完呢,今天晚上务必帮我一回。” “不要。” “为什么啊?”柊十声泪俱下,“就跟我打个架,有这么难吗?” 归彦怀疑柊十的脑子不好使:“原因昨天晚上说过了。” “昨天说了那么多话,哪一句啊。” 归彦烦不胜烦:“不想同你讲话,快走开。” 柊十岂是那么好打发,为了大壮她也是拼了。继续拉着归彦唠叨,归彦反手给了柊十一记“戒语凝心诀”——村学先生常用的。 柊十只好改变策略,跟在归彦身后跑,归彦去哪儿她去哪儿,粘胶一般。 因为柊十在,归彦没了同胡天独处的机会,那句“阿天是不是要一个人走”的话,便也没有问出来。 或许不问就不要去听答案,那个不好的回答也就绝不会出现了。 归彦反而有一点点高兴,听课更认真了。 下学,先生特意同归彦叙话,说了许些鼓励的话:“学习定要持之以恒,幻术要学的也是很多。之后五年是关键,且不可玩闹松懈,要日日来此学习才是。” 虽先生所言句句是关切之语,但言下之意,似乎在说阿天定然要撇下自己。 归彦一时觉得心里闷,不知如何回话。 先生也不好勉强:“今日篝火夜,你且去玩儿吧。去晚了,要被罚酒的。” 归彦领命告退,闷闷走在路上。 柊十坠在归彦身后,好似个小尾巴,眼见归彦走错了方向,却口不能言不好提醒。 柊十手舞足蹈,幸而大壮迎面走来了:“归彦,篝火不在此处,你怎么要往回走?” 归彦抬头:“不高兴,不想去。” “去了就高兴了。今夜定然有许多妹子盼着你去,你看柊十她,”大壮揽住归彦的肩膀,哽了哽,“柊十一整日都跟着你,生怕你被别人抢跑。” 归彦对天翻白眼,心道大壮脑子也不好使。 归彦说:“那也要回去找阿天,让他一起来。” 大壮愣了愣,又道:“我来时没见他在院子里,怕是已经去了。” 却非是如此,胡天在住处忙活一整日。 果蔬洗净备后放进指骨芥子。 一只鸡只炖了一钵汤。 肥鸭仔细处理好,再抹糖饴,挂在屋檐下晾胚。胡天又找了果木劈柴,打算明日烤鸭子。 另有红烧肉、烤鱼、烧鱼、盐水虾之类归彦爱吃的。均是备好,放入指骨芥子里。 胡天预备明日做一桌好吃的。 他心底,还是想归彦跟着自己一起走。 然则此时非彼时,他俩才在死生轮回境遇见的时候,这次归彦有太多的理由留在梦魂界了。 胡天想来想去,没想出万全的法儿,便想着表现好点,做好吃的,然后再问归彦要不要一起走。 哪怕归彦最终要留下,临走请归彦大吃一顿,也能让他多记点自己的好。 胡天拿着《一盘两箸》并自己列下的菜单,又看了一遍,确认今日所需都收拾妥当了。 这才伸了个懒腰,胡天抬头见日已经西沉,他看了片刻:“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回来告诉我,那个篝火搭在哪儿。” 幸而天黑了,村头亮起篝火光,火光冲天。 胡天看着那处,好一会儿,笑起来:“看热闹去。也不知道今天多少姑娘小伙儿要被归彦打。” 胡天想想都可乐,说着向火光处走去。 篝火升起处,守山村青壮聚集,小伙儿俊姑娘美。篝火之后,百里杏林枝叶摇摆。 归彦坐在篝火边,看着火光却是恼。 这么大的火,为什么不烤肉呢?烤鱼也行啊!实在不成烤个蘑菇妖韭也好啊! 没有,什么都没有! 阿天也不来。 只有一个喋喋不休的大壮,坐在他身边,说:“一个妖住,若是不习惯,或是有别的事情,就来找我吧。就在隔壁,方便的。” 归彦皱眉头,鼓起腮帮子:“不去!阿天没同我说要走。” “唉,别舍不得。到底人妖殊途。”大壮劝归彦,却是自己黯然,“其实我有时想到自己日后要外出游历,也是心里不自在。但妖大了,总是要离开爹娘的……” “不是的!”归彦猛然站起来,“你怎么同柊十一样,总是不明白别人讲的话呢?” 柊十此时嘴巴上的诀自行解开了,听到归彦点她的名儿,冲上来:“我想起来了!” 归彦吓一跳,退后一步:“什么?” “我想起来,昨天夜里,你说了什么话了!” 大壮在一边,听到“昨天夜里”三个字,脸都变色了,自行退到几步外。 柊十自然没注意,贼兮兮凑过去:“你说,打败了,那谁无动于衷,你就得娶我。所以你才不乐意挑战的。” 归彦点头:“是如此。” “这么点小事儿,好解决啊。”柊十将归彦抓到一边去,“我是尊者的闺女,横行霸道的,不肯嫁你,你还能怎么着?” 归彦皱眉毛。 此时远处有人喊:“月亮升起来了,尊祖赐福!” “尊祖”便是曾经力挽狂澜的梦貘妖尊,如此吼一声,便是篝火夜要开始了。 须臾便有歌声响起:“篝火起,蒙昧初初醒,携光的姑娘将眼里的阴翳抹去,指出梦境……” 众皆高歌。 柊十忙抓了归彦:“我同你讲,你今日必会被很多梦貘挑战的,一定会要烦死你的。你不若挑战我,这样他们见你心有所属,自然就不烦你了。” 柊十言毕,那边歌声继续,却已有妖打起来了。 而归彦这边,也来了一个梦貘,还是个娇滴滴的小伙儿。 这小伙儿走到归彦面前,含羞细声道:“请教。” “哦。”归彦皱眉,抽出腰间软剑,方要迎战,忽而转脸问柊十,“是要杀了,他才不会打下去吗?” 对面的小伙儿一张脸顿时褪色。 大壮本在唱歌,闻言冲上前来:“不不不,打败就行了。打伤都不必。” “哦。”归彦点头,冲上去一脚将那俊秀小伙儿踢飞了。 柊十目瞪口呆:“厉害。” 虽如此,但挑战归彦的妖依旧络绎不绝,个个悍不畏死。 其他不打架的妖围着篝火转圈,载歌载舞。 胡天来时,便见这么乱七八糟的景象,又有归彦打飞一对双胞胎。 胡天知梦貘排外,自己靠近不得篝火,他四下看了看。 不远就有杏树。 胡天跳上杏树,坐在枝头听歌看热闹。 “正唱的都是什么。”胡天跟着哼了哼。 调调还算好,歌词是个故事。 大概是讲了梦貘族的祖先,是一个拿着明亮太阳的姑娘。这姑娘特别了不得,她“抹开眼中的阴翳”,唤醒妖族的灵智,又教梦貘以梦境修炼的方法。从此梦貘成妖,干了许多了不起的大事。大事是什么?一句都没有。 胡天还是头一次听到梦貘族先于魔梦妖尊的传说。虽说不可考证,但这故事听着也是有趣的。 胡天听着歌儿,又伸手就近摘了个杏子。 正是杏树挂果时节,杏子香甜可口。胡天抬手摘杏,拿出酒,吃一个杏喝一口酒,再看归彦打一场。 归彦在场上,行动之间黑袍翻飞,宽袖如舞。火光掩映,神色淡然,风流气质,正邪莫辩。眉宇间却又有烦闷不解,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打。 着实有趣。 胡天越看越发想,管他愿意不愿意,捆走。 “这可怎么好。” 胡天坐在树上叹息的时候,归彦也是烦闷的。 对面挑战的妖说:“我会做饭,打赢你,日日给你做朝食同夕食。” 归彦道:“阿天做,不要你。” 那妖消息灵通:“那人族要走……” 归彦举剑便上,打得那妖开不了口。 为甚每一个梦貘,都知道阿天要走,都觉得阿天不要他了? 归彦心浮气躁,越打越是不高兴,转头见柊十在篝火边跳大神,更是烦心得很。 归彦神念之中,忽而响起柊十的声音:“快来打我!不打我,胡天就不要……” 柊十一句踩到了归彦七寸上。归彦闻言怒火中烧,再顾不得其他,举着剑就向柊十砍过去。 柊十终是如愿以偿,四周却是一片惊呼响起。 归彦居然主动挑战了一妖,那妖却是为非作歹的柊十! 惊呼之后是哀嚎。 “竟然是心有所属,那为何不早点去挑战。” “呜呜呜,柊十必然打不过归彦,我此生无望了。” “也好也好,终于有妖收了柊十这个泼皮了。” 四周议论纷纷,传到胡天耳朵里。 归彦拼尽全力,好似要将柊十砍成千万块的样子。 胡天看着,不由笑起来:“完了,归彦有媳妇儿了,忽悠不走了。” 胡天跳下树,黯然回了住处,将鸭子自屋檐下取下。 胡天看着光秃秃的鸭子:“本想把你当筹码,现下却只能做顿散伙饭的菜了。” 胡天长舒一口气,趁着月色,给鸭子补起糖饴来。 胡天又去看月亮:“打完了,不会直接进洞房吧?” 事情自然同胡天想的,差了天地的距离。 胡天走后,归彦便是一脚踢飞了柊十。 归彦赢了。 四下一片欢呼声,继而众妖将他围住,道贺的道贺不舍的不舍。 柊十趴在远处草丛中,忽觉哪里不对劲,好似同自己想的不一样,大家见她要嫁人好似都挺高兴的?说好的吃醋嫉妒呢? 却见大壮一路跑走了。 柊十心里大骂,刚要追上去。不想她娘从天而降,提起柊十的后衣领:“了不起,归彦这个女婿,我很是满意。” 柊十大叫:“娘,别闹!快让我走。” 莫盼却是高兴过了头。她不由分说揪起柊十,扔进到篝火旁:“归彦,你既然挑战再先,那我就将小女……” 归彦闻言,立刻瞪向柊十:“我不要娶她!” 四周顿时寂静。 寂静得好似没有妖活着了。 莫盼愕然,又大怒:“祖宗遗训,挑战者为聘,你方才分明先出手,赢了柊十却不认账,这是耍着我莫家女儿玩?” 不待归彦回话,柊十却嚎啕:“我不要嫁给这个妖,长得比我还好看,算怎么回事儿!” 所以你看上大壮是因为他比你长得丑是吗? 莫盼万没想,她替柊十撑腰,自家女儿却是不领情。柊十这一刀,插得她娘真是怒火中烧。 莫盼竟是一时难抉择,是要揍柊十,还是先把归彦打一通。 索性莫盼是个尊者,脑子还算是清醒。她哆嗦了半晌,最终让余者继续篝火夜,她自己提着柊十,领了归彦回家却。 到了柊十家中,柊十跪好,归彦落座。 莫盼努力平心静气:“说吧,究竟怎么一回事?” 归彦柊十,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容易把事情向莫盼讲明白。 莫盼气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呵斥柊十:“你是瞎了还是怎么着?看不上归彦,却要大壮那怂包?他见你被归彦打败,跑得倒是快,心里有你还能那般反应么?” 柊十不服气,却也没那个嘴皮同她娘进行真理的辩驳。柊十好姑娘,咬紧牙关不放松:“我就是要嫁大壮,不是娶,是嫁。” 莫盼气得直跺脚,提起柊十锁进她自己的屋。 莫盼再来劝归彦:“我家柊十虽顽皮,但也是个好姑娘。你尚未婚配,不若同她多处处。” “不要。” “为什么啊?”莫盼心里直犯嘀咕,这是入妄了是怎么着,怎么今日碰到的全是倔种? 归彦此时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不想娶柊十。” 莫盼低垂双眼,思忖片刻,再抬头笑意盈盈,不去勉强,却道:“不娶柊十,你想娶村里的哪个姑娘呢?” 只要归彦能留下,便是将铭鬼刀魂留在了梦魂界。倒也是功德一桩。 归彦不解莫盼用意,却是直言:“不知道。” 归彦在梦魂界看过许多梦,梦里情情爱爱缠绵悱恻。但他自来看不懂。好似他吃饭,知道菜的模样,却并不会知晓菜的做法。 莫盼叹气。 归彦转头,见天边亮起鱼肚白:“我要回去了,阿天醒过来,见我没了,一定要找的。” 归彦说着向外走。 “等等。”莫盼拦住归彦,“胡天要走了,你……” “阿天不会不要我的。”归彦打断莫盼的话。 莫盼冷声:“莫要太早下定论,不若我们打个赌。” 归彦盯着莫盼不说话。 莫盼自顾自说:“若是胡天带你走,我便传你一道幻术。若是胡天不带你走,你便留下做我的女婿。” 莫盼说完,挑衅看向归彦。 半晌,归彦道:“不赌。阿天才不会不要我!” 说完,归彦扭头而去。徒留莫盼一个在原地,气得要爆炸。 归彦踏着朝阳,一路气呼呼,心里却是极害怕。 为什么所有妖都知道阿天要走了,自己却是不知道,为什么阿天只要了一块出入牌,不给自己要一个? 因为你家阿天蠢,不知道出入牌一块只限一人用。 归彦走到住处外,也没想明白这些,竟是有些裹足不前了。 幸而此时小厨内,一阵烤鸭的香气飘飘悠悠跑到归彦的鼻尖上。 归彦吞口水,终究没忍住,跳进了院子。 胡天捧着盘醋熘鱼片自小厨出来,见了归彦:“回来啦,昨天……” 胡天本想问,昨晚上同柊十怎么样,停脚见归彦正脸,却是闭上了嘴。 晨光落在归彦脸上,说不出的好看。 胡天忽而不想听归彦讲别的妖,他便笑说:“我做了一堆好吃的,快进来!” 归彦闻言,进了房间。 房间内,餐桌上,此时已是摆满各色好吃的。 “等下烤鸭就该好了,还有锅鸡汤。”胡天将归彦按在桌边坐下,“我去端。这下不好说完没给你炖汤了。” 胡天说着出去了。 归彦端坐,看着一桌好吃的,第一次觉得不想吃,心里莫名忐忑。 炖鸡汤的诺,还是那年在筑基秘境中,胡天给归彦许下的。这人后来出了筑基秘境,却把这事儿忘脑袋后,怎么偏生此时想起来了? 胡天端着钵鸡汤进来,将鸡汤放在了桌子中央,诧异看归彦:“怎么不吃啊?” 归彦抬头,只是看胡天。 “等鸡汤呐?”胡天笑着揭开盖子,一股香气冒出来。 胡天咂咂嘴,挑眉毛,情不自禁夸道:“真香,胡大厨了不起。” 说着,他拿出碗来给归彦单独盛了一大碗,递给归彦。 归彦依旧端坐着,看着碗里的汤,低头闻了闻,却没有再动弹。 胡天诧异:“不喜欢?” 归彦看着鸡汤,好一会儿才开口:“阿天,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讲?” 胡天愣了愣,脸上笑容散去,在归彦身边坐下。 既然归彦开口问,胡天便也不再拖着等吃完了。 只是他还想垂死挣扎问一下。 胡天长呼一口气,双手合十伸懒腰:“归胖胖,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在这儿待得也挺久了,差不多也该走了。前天从莫亦霜那边,要了出入牌,我打算明儿……” “阿天要出界了?”归彦抬头打断了胡天的话,“是不是?” 胡天顿了一下:“是啊。” 归彦站起来,盯着胡天:“阿天要走了,是不是?” “是。” 归彦大怒,这人是真的不要他了! “你这个坏蛋!”归彦猛然推开胡天,攥起拳头,便向胡天挥过去。 胡天吓一跳,眼疾手快,蹦起来闪开,落在桌子另一边:“归彦,耳朵冒出来了,快收起来!” 归彦此时却是管不住耳朵,他站在桌边看着自己的拳头,双唇微颤胸口起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抬头恶狠狠瞪胡天,抽出软剑就要砍胡天。 胡天大骇。 这家伙自己找了媳妇儿,怎么一副怨妇样儿要砍他!什么道理! 归彦软剑已直,然则剑锋半空顿了顿,终究没落下。接着“哐当”一声,桌子被劈作了两半。 那一钵鸡汤洒了一地。 胡天看着鸡汤一动不动,只双手微微颤动。 归彦站在对面,看着一地狼藉,心绪难平:“真的要一个人走,是不是?” 胡天轻声道:“我是一定要走的……” 不能留在梦魂界。 归彦不待胡天说完,伤心欲绝,扔了软剑,转身冲了出去。 胡天抬头看着归彦消失的地方,轻叹:“费了老大劲炖出来的汤,好歹喝一口再砸啊。” 做别的不过是做菜,炖鸡汤对胡天却是炖自己一般难。 胡天猛然想起归彦的耳朵,似乎方才那耳朵变换成妖兽状的耳朵,归彦离去时还没变回类人形的耳朵。胡天忙冲了出去。 他在村里跑了一圈,竟没人见到归彦。胡天又去了远处的杏林,进了山,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直到日入回村,才在村口听人说,归彦去了莫盼家。传言纷纷扬扬,似乎说起结亲的事儿。 胡天忙跑到莫盼家里去。 莫盼在院中,见了胡天颇生气:“你来做什么?” 胡天拱手为礼:“ 请问尊者,归彦可在?” “在。” 胡天松了一口气:“我想见见他。” 莫盼皱眉:“他早上……总之现下不肯见旁人。我劝你,若是要走,不如走得干净利落些吧!” 胡天平心静气:“还是要和归彦见一面才好的。” 莫盼不再搭理胡天。 胡天四下看了看。 莫盼家一个院落,周围三间青砖房。他便围着院子走一圈。 朝东的屋子里,柊十翻白眼,走到墙角,踢了踢:“你见不见他啊?” 归彦蹲在墙角,大夏天却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球,露出两个鼻孔在外面。 这时胡天走到朝东的屋子窗前,胡天停住脚,心有所感,轻声道:“归彦?” 窗子微动,柊十支起窗屉,探出脑袋来。 莫盼立刻瞪她。 柊十缩了缩脖子,露出两只眼,看向胡天:“归彦不想见你。” 归彦闻言“呼啦”将被子拉开,瞪柊十。 可惜柊十屁股上没长眼,她的修为低也不会用神识感知感知归彦的愤怒。 胡天闻言怔怔,道:“一点都不想看见我了吗?” 柊十没心没肺:“是啊,一个米粒都不想,早上还说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胡天僵在窗户外。 归彦忽而冲过来,柊十吓一跳,手一滑窗屉落下了。 归彦却是气得要死,冲过来掐住柊十的脖子。他那时气昏了脑子,但只是说了“不喜欢”,不是“最讨厌”! 还有自己分明是进了榎七的屋子,莫盼为什么要把柊十这个蠢蛋塞过来! 烦死了!掐死好了! 幸而此时窗外传来胡天的声音:“归彦。” 归彦踢开柊十,却是跑回墙角继续缩成个球,被子下的耳朵却是竖起来。 胡天却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这人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住所,进了屋,满地狼藉依旧。 软剑落在桌边。 胡天深吸一口气,捡起软剑,擦擦干净,又将乾坤袋拿出来,把软剑塞进了乾坤袋里。 胡天将残局收拾了,拍脑袋,跑出去把烤鸭提自炉中提出来。 胡天将烤鸭用油纸收了放进指骨芥子里。 然后他坐在院中,屋檐下,坐了一夜。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北辰闪烁。胡天看着一片星空,想起柊十的话。 柊十说:“归彦不想见你。” 胡天翻了个身,把自己缩起来,捂住脑袋,后背起伏。 识海中的六芒星,一点一点褪去了光亮。最终只剩下一个灰色的印记。 第二日一早,天没亮,胡天醒过来,一摸脸,好像肿起来了。 胡天拍了拍自己的脸,伸了个懒腰:“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 念了一句,苦笑起来。 胡天进屋,将一个乾坤袋放在了床上,又写了个纸条:归彦的乾坤袋。 胡天做完这些,转身合上了门,向村口走去。 与此同时,归彦忽而惊醒,蓦然瞪眼,自墙角站起来。他识海中的六芒星,前番光辉赫然不再,虽还是亮着,却怎么都不对劲。 归彦开了窗,犹豫片刻,终究鼓起腮帮子,化作小黑毛团冲了出去。 少时,归彦到了住处,小心翼翼推开门,却见床上一个乾坤袋。然后什么都没了。 归彦大恸:“坏蛋!” “阿嚏。”胡天站在无极界碑边,打了个喷嚏。 胡天站在界碑边,看向莫盼家的方向。忽而想起灵兽袋还在归彦脖子上。 不过,留给他吧。谁知道自己两年后还能不能有命回来看归彦? 胡天拿出出入牌,戴在了手腕上。 胡天将手按在了界碑上。 界碑忽而动起来,胡天低声说:“归胖胖,我走了。” 话音未落,却见一个红红的小小的身影扑过来,抱住了胡天的腰。 胡天“卧槽”一声,跌了一步。 下一刻,四周景象变换,一片雾气氤氲。 胡天低头看向自己的腰:“三红,你怎么跑来了。” 三红挂在胡天腰上直哆嗦。 胡天揉了揉三红的小脑袋:“喂喂。” 三红“呼咻”变成了小兔子,咬住胡天的衣服,一副别想撵走它的样子。 胡天叹气,提起它一看,小家伙脖子上还挂着个灵兽袋。 胡天打开灵兽袋,另四只兔子争先恐后跳出来。 四个也不变成小娃娃,就保持着小兔子的样子,落在地上“唧唧唧”叫唤。 胡天无奈:“你们这群小坏蛋,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归彦看你们不见了,要着急的。” 四只可怜兮兮看胡天,缩着耳朵:“唧唧唧。” 胡天叹气,抬头四下看。 此时四周都是雾气。胡天所在,好似丘陵草丛,又有数块石碑残片。向远几块残碑,其上有“语田”二字。 赫然已是万语界。 胡天摇头,看向兔子:“罢了,已经出了梦魂界了。暂时也回不去了。你们先进灵兽袋吧。” 四只兔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谁也不肯先进去。 胡天挑眉。 大黑二绿四黄五白一起上前,抓了三红,要将它塞进去。 三红垂死挣扎,扑腾小胳膊小腿,长耳朵乱动。 胡天哭笑不得,站起来:“算了。此处是万语界,也不该有什么危险,你们在灵兽袋里也闷了些时候了,出来跑跑吧。” 五只兔子立刻欢快蹦起来,向前冲去,五只滚成一团。 胡天此时拿着灵兽袋,看着上面绣着的小黑毛团。 胡天看着那个小毛团出神片刻,神念之中忽而“叮”一声响,竟是辛夷天书格来信的消息。 胡天诧异,不知那番变故之后,谁还会给他写信。他将灵兽袋收入怀中,拿出天梯楼的传令。 天梯楼的传令,不只是接受来自天梯楼的信件,其他信件也是可以用。 胡天点了点那块令牌,眼前蜃影出现,离他最近的天书格,却在仓新界。 万语界,仓新界,若剑界。 胡天没想到,当年去善水宗的路线,他此时又要走一遍。 胡天选了仓新界的天书格,带着兔子向界桥走去。 胡天现下登入五阶,却还是无法用灵气,更没学过什么御器飞行的法术。自然还得用两条腿向界桥去。 走在路上,胡天忽而想,没了归彦,那些毛毛日后也得省着点用才是。 “早知道当时冲进去,把他头发都拔了。”胡天乐起来,“让那个小坏蛋讨厌我。” 此时三红跑到胡天身边,闻言跳到胡天手心上:“唧唧。” 胡天戳了戳三红的兔耳朵:“我可不是归彦,听不懂妖兽语的。快变个小娃娃给我捏捏。” 三红却是钻进了胡□□服里,就是不肯变成小娃娃。 胡天诧异,却也不勉强小兔子。 只是片刻后,三红猛然自胡天怀中“跳”出去,竟还摔出个弧线,四爪在半空乱挠。 胡天吓一跳,跑上前,提起它:“怎么回事儿?” 三红“噌”一下自胡天掌心跳下地,跑到同伴那边去了。 这一路走了大半日,没迷路,走得倒也快。到了傍晚时分,胡天便到了万语界的界桥镇。 胡天这次不再由着五只兔子玩耍,他严肃认真地对兔子说:“要么变成小娃娃和我同行,要么进灵兽袋。” 只有三红一个胆子肥,变成了一个小娃娃。 胡天便捡了其他兔子塞进了灵兽袋里。胡天想了想,又将灵兽袋挂在了三红的脖子上。这才牵着三红的小手,进了界桥镇。 界桥镇似乎还是当年模样。街面宽阔,屋舍俨然,市集熙攘,人群往来不绝。 胡天想起那家包子铺,立刻兴致大发,凭着记忆走过去。 包子铺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门外笼屉腾腾热气,店里顾客满堂。 只是包子铺外挂幌子:百年老店。 胡天走进去,铺子里的陈设同从前也不一样了,老板老板娘更是换了模样。 胡天不禁担心起包子的口味,叫了一笼肉包一笼什锦素菜包。 少时包子上来,一笼六个热乎乎香喷喷。 胡天抓了一个素菜包子递给三红:“小心烫。” “嗯。”三红细声细气,咬了一口包子,眼睛亮起来。 三红看胡天,指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灵兽袋:“他们。” 胡天将素菜包子的笼屉推到三红面前:“你拿了给他们吧。” 三红忙打开灵兽袋,抓包子往里面塞。塞完,三红将空笼屉推回去。 他自己坐下,捧着胡天给的那个继续小口啃起来。 胡天一见抓了肉包,再去抓素菜的,却见那笼屉空空荡荡。 胡天便又抓了一个肉包子,一边一口啃下去。 竟然还是当年的美味儿。 胡天吃得兴高采烈,少顷便将一笼肉包吃了:“老板,再给我来两笼素的,两笼肉的!” 那老板热情:“好咧。” 胡天忍不住夸赞:“真好吃,和从前一个样。我还以为换了老板要换味道的。” 那老板将包子放在桌上,诧异:“客官,您可是说笑?我自十八继承家业,就在这儿买包子了,我家这包子店,也开了百年有余,并没换过老板的。” 包子自胡天手上滑落掉在了桌子上。 135.十四 胡天哽了一下,勉强笑起来:“您家这包子店开了百年了?” 老板道:“是啊, 自我曾祖那辈开始的。我这手艺也是曾祖传下的。” 这老板看着也有四五十, 曾祖开店,这该有多久? 胡天低头拿起包子:“大概是我记错地方了吧。” 怎么可能记错地方。 分明是胡天忘了一件事。他忘了去想,自己在死生轮回境待了多久。 他以为一瞬的时间,总比自己想象的要长太多。若是这样想,那是不是两年的时间,一瞬也就会过去? 胡天吃了一口包子, 缓了缓,抬起头:“老板,我其实是从大荒界来的, 向您打听个事儿。您这儿客多, 消息灵通, 想必知道。” “您问。” “大荒界传闻,好多年前,极谷的宝贝,被人抢走了。” “这件事啊, 隐约听祖父说起过。”那老板面带歉意,“但是小哥, 我也不过是个凡人,仙宗的事儿,我们这些凡人不好说太多。况且七八十年前的旧事了。” 老板说完转身又去忙活了。 胡天低下头,呆了很久。 七八十年前的旧事,那他离家至少百年了。 他离家时,胡谛二十一,风华正茂脾气坏,却也只是个凡人,没长三头六臂十八个翅膀。她还爱熬夜画画看小说,哪里有命能活一百二?百年过去……也该成一堆骨灰了。 想起胡谛从前说:“有事儿赶紧做,有话赶紧说,一百年一过,一堆一堆成骨灰,谁他娘认识谁。” 胡天忽而乐,低下头,抓了两个包子大口吃起来。然后眼泪落顺着脸颊落下,落在了手背上。 胡天吞了包子,呆坐在角落,终是泪如雨下,大滴大滴滚到桌子上,悄无声息地哭起来。 三红吃了包子抬起头,看着胡天,不知如何是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都黑了,店里的食客都走光,老板才发现还有一个在角落枯坐着,满脸水光。 老板走上去,见胡天如此也是吓一跳:“小哥这是怎么了?” 胡天低着脑袋,眼泪淌得更凶,如何都停不下来了。 老板不知所措,老板娘都惊动。 两人围着胡天团团转。 老板娘看着胡天,劝道:“好孩子,天底下哪儿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别太难过了。谁欺负你了?大娘替你去打。” 但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胡天现下脑子一团浆糊,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老板老板娘最终还是没忍心把胡天撵到大街上,而是拉着胡天去了自家后院的客房安置。 老板还贴心地给胡天端了热包子和茶水,这才离开,将房间留给胡天。 胡天又呆坐良久,倒在床上,闭上眼。 三红见胡天终是睡下了。它跳到桌上,扯下脖子上的灵兽袋,打开钻进去。 灵兽袋里一片纯白空间里,四只小兔子缩在一角,另有一个小黑毛团四肢张开趴在正中的位置上,甩着尾巴。 小黑毛团一见三红进来,立刻冷哼一声:“嗷。” 要肉包,你这蠢兔子塞什么素馅儿的! 三红立刻缩了脖子。 它哪里知道这大爷的口味,且灵兽便是吃也只能吃素的。 三红看向另外四只兔子,另四个特别没义气,立刻抱作一团不搭理它。 三红关键时刻只能靠自己:“唧唧唧。” 便是将胡天伤心难过的事情汇报给归彦。 小黑毛团一听站起来。 “嗷嗷。” 是不是你吃的太多抢了阿天的包子? “嗷嗷嗷。” 还是你惹阿天生气了? 三红多冤枉哼唧唧,抱着归彦的大腿澄清自己。 得亏灵兽袋阻隔,内外隔了音,听不见什么声响。三红才是畅所欲言,说个没完没了。 小黑毛团先时听了不明白,进而不耐烦,继而眨眨眼,一蹄子踢开三红,自己走到灵兽袋口。 小黑毛团在袋口绕了一圈,耷拉下耳朵,小心翼翼用蹄子挠开灵兽袋,向外看了看,却是看见桌上摆着的包子。 归彦肚子动了动,咕噜一下跑出去。 归彦跳到笼屉里,一口吞了一个肉馅大包子,直把一笼都吞了,又把脑袋埋在茶水里洗了洗脸。再抬头,看向床上躺着一个大坏蛋。 这坏蛋背对着他,后背微微起伏。 归彦大着胆子,咬了灵兽袋,轻忽跳过去。小黑毛团先站在胡天背后,蹄子踩了踩胡天的衣服,再将脸在衣服上擦干净。 归彦这才小心翼翼绕到胡天面前去。 胡天侧身睡着了,双手垫在脸颊下,眼泪却还在汩汩冒,自眼角涌出来,落在枕头上。 归彦愣住了。 半晌,小黑毛团伸出蹄子,戳了戳胡天的脸。 胡天微微一动,归彦“呼咻”翻身钻进灵兽袋。 片刻后灵兽袋自内打开一条缝,露出两个小眼珠。归彦见胡天还是在睡着,钻出来。 小黑毛团跳到胡天胳膊上,鼓起腮帮子,伸蹄子擦了擦胡天眼角,又忍不出凑近,蹭了蹭胡天。 忽而想起这是个不要自己的人! 归彦收了蹄子,张嘴隔着三尺远,做了个咬胡天一口的样子。 归彦“啃”完胡天,转身将灵兽袋拖到胡天脖子边上,半身藏在灵兽袋里,直将脑袋露在外面,下巴靠在胡天弯起的胳膊上,闭上眼。 灵兽袋里,五只兔子看着归彦的屁股,一整夜。 一直到天明,胡天微微动了动,哼了一声。胡天一动,归彦立刻睁开眼钻回灵兽袋里。 胡天睁开眼,只觉得脑袋疼眼睛酸,胳膊痒痒的。 胡天坐起来,狠狠拍了拍脸:“醒醒,还没到死的时候,一定还有法子的。老子寰宇第一帅!修成胡大仙!” 胡天又抽了抽鼻子,长舒一口气,低头见到灵兽袋。 灵兽袋上小黑毛团的图样,正对着自己。 胡天戳了戳灵兽袋:“归彦现在在干吗呢?” 说不定正在吃早饭,或者练习着剑术。 却不知此时归彦正躲在灵兽袋里,给三红训话。 “嗷嗷嗷嗷。” 今天不许钻进阿天的怀里,只许拉他的袖口。还有,等等对阿天说—— 归彦将话教给三红,又让三红复述了一遍。 三红好兔子,一字不差背了稿。 “嗷。”归彦满意极了。 然后归彦就把三红一脚踢出了灵兽袋。 胡天此时洗漱好,正站在桌边数看包子和茶水,听闻身后动静,转过头,便见三红再次飞出个弧线,从床上的灵兽袋里掉在了地上。 三红此时是个小娃娃的模样,坐在地上都摔懵了。 胡天忙上前去,将他抱起来,拍着后背:“别怕别怕。” 三红泪眼汪汪,从胡天腿上爬下去,拽住胡天的衣袖:“阿天不要哭唧唧,会心疼。” 胡天愣了愣,“噗”一声乐了,想起昨天的事又觉得丢脸,拍拍三红的脑袋:“对不起,昨天是不是吓着你了?” “小娃娃当然会吓到,便连我们老俩口都吓到了。”这么说着,老板推门进来,笑起来,“小哥精神好了不少。” “都是老板家的包子好。” 老板看了看桌上:“这包子还是昨晚拿来的,小哥别是早上吃的吧,冷了不好。我去给你换一笼。” 胡天愕然,他昨天没吃包子啊,但昨天脑子也是晕乎乎,搞不好梦游吃了? 胡天道:“您别麻烦,我去前店吃,这次绝不吃哭了。” 老板大笑先行离去,胡天在桌上留下一包晶石并一瓶凡人能吃的丹药,这才牵着三红去了前店。 晨起顾客少,胡天将三红放在角落,拿了素馅包子给他吃,自己帮着老板蒸包子。 到了朝食人多了,胡天领着三红悄无声息离开了包子铺。 到了界桥碑前,胡天再回头看一眼,同三红上了界桥,将这一片繁华人间抛在了身后。 过了界桥便是仓新界。 界桥离商宗所在还有一段路程要走。胡天牵着三红问:“要不要让其他小兔子也出来玩玩。” 三红点点头,拿出灵兽袋,唤出其他小伙伴来。 大黑二绿四黄都不肯动弹,五白倒是飞出来,变成小娃娃,摔坐在了地上。 胡天上前扶住五白,心道近来兔子出灵兽袋的姿势都有点奇特。 五白委屈兮兮牵住胡天的手。 走了一段,五白扬起小脑袋:“阿天昨天为什么哭唧唧?” 五白说着话的时候,三红脖子上的灵兽袋开了一条缝,一直毛茸茸的黑耳朵冒出来个尖儿来。 三红吓一跳,忙小小退后一步,落在胡天身后。 胡天听了五白的问题却是乐:“伤心啊。” 五白不太懂。 胡天笑着提起五白,跨过一个深坑,再转身抱了三红,却见三红猛然将灵兽袋揣进怀里。 胡天笑说:“玩什么呢?快过来。” 三红扭扭捏捏被胡天抱着跨过了深坑,到了另一头,立刻示意胡天放下自己。 胡天戳了戳三红的脸,前者他俩继续向前去。 不想这时大黑又飞出灵兽袋,捂着屁股站起来,冲到胡天面前:“阿天为什么伤心?” 胡天看着大黑,拍了拍他的脑袋,没有再解释。 过了好一会儿,灵兽袋口那只小黑耳朵没有听见声音,这才缩回去。 归彦又趴在了正中央,摊开四肢耷拉下耳朵。要是能变成小兔子该多好,虽然丑丑的,但现下就能牵着阿天的手,问他为什么会伤心哭唧唧,为什么不要归彦了。 可是他走得太急,还没来得及学会变化自己的形态。 归彦有点生气,甩了甩尾巴。 少时,灵兽袋的袋口被打开,归彦立刻缩起来。大黑三红五白都回到灵兽袋里面。 归彦忙去问,为什么不留在外面了。 三红“唧唧唧”转述,胡天说,要去领信件,怕有危险。 怕有什么危险? 胡天也是说不清楚的,虽然七八十年过去了,但修士寿元绵长,仓新界人来人往,万一在集市上遇到什么熟识呢。 自己变了样貌到是无妨,可善水宗见过命褓灵兔的也是不少。 胡天便是将兔子塞回灵兽袋,便是径直去了天书格。 辛夷天书格还是从前的模样,墙上一个四方格子。 胡天走近,立刻一层光华升起,将他和外界隔开了。 一个大蚂蚁子天书格中爬出来:“您是寄信还是收信呢?” “收信。”胡天自指骨芥子中拿出了天梯楼的传令来,递出去。心顿时从腔子里要往外蹦。 那蚂蚁见了传令忽而愣了一瞬,继而抬起头,全黑的眼睛光华流转:“这信已经在我天书格存了快八十年了。” 蚂蚁说着,天书格最大的那一格中一封信浮现出来。 “有劳了。”胡天拿起信,并不急着读,将信收入指骨芥子。 胡天犹豫了一下,问蚂蚁:“敢问,贵族少主花困还好吗?” 那蚂蚁抬起头:“谢谢您记挂,小主子近日安好,登基仪式也快准备的差不多了。” 胡天惊喜:“花困要做蚁后啦,太好了。” 叶桑死后,花困也不知该如何伤心。 胡天还以为她肯定受不了,不想现下要做蚁后了,也是好事。 妖蚁道:“敢问您可是小主子旧人?” 胡天想了想,他前途未卜,还是不要去给花困添麻烦了。 胡天摇头:“并不是,只是百年前听闻贵族小主子妖术了得,十分倾慕。现下出关,刚好收信,便来打听。” 妖蚁点头:“您挂怀了。” 胡天又看向自己的天梯楼传令。 那传令虽在侍神者眼里,是个了不起的客王令牌。 但不知道的,也只是当那是一块寻常的牌子罢了。 不想今日这个蚂蚁却奇怪,它站在令牌上久久不动弹。 胡天挑眉,不由自指骨芥子中抽出一张符箓来,再问蚂蚁:“您能从传令上下去了吗?” 那蚂蚁闻言抬起头,黑漆漆细长的眼睛看向胡天:“唐突了。” 蚂蚁说完,胡天忽觉眼前一花,便是进了一处屋舍。 其中花凳木椅,茶香满室。只是这屋子没有窗户。 胡天转身,一个类人形态的妖蚁拿着天梯楼的传令,看向胡天。那两只眼睛黑漆漆,吓人。 胡天皱眉:“阁下这是何意?” 那妖蚁道:“神魂故土。” “什么鬼……鬼鬼鬼,等等!” 胡天摆手,用力想。 “神魂故土”这四个字好似在哪儿听过。反正定然和神族有关,那就是和神谕天梯楼有关联。 胡天放下手:“你是侍神者?” 那妖蚁依然是戒备。 胡天道:“王相友休死,你哪个字的?” 妖蚁听闻胡天报出“王相友休死”,终是松了一口气:“我乃‘相’字属,蚍蜉妖族渔玹。” 这次轮到胡天不说话。 虽然对方报了身份是个侍神者,但胡天现下也不敢轻易信谁了。 渔玹也发现胡天对自己的怀疑,忙拿出自己的“相”字属令牌来,递给胡天。 胡天看了一眼,那令牌与当年何仲给叶桑的一模一样。 渔玹见胡天信了自己的令牌,笑起来:“请问你是胡天道友吗?定然是了,客王令牌非同寻常,以神魂为主,持有者定当是本尊的。” 胡天依旧不言不语,身体还是蹦得紧紧的:“别那么多废话,你要干嘛?” 这确实将渔玹问住了。 渔玹低头想了片刻:“七十八年前,大难之后,天梯楼震怒。随后我便被拍了任务在此处,打探您的消息。方才见了令牌,一时激动……” 胡天听到“震怒”两个字,才是放松了一点点。他接过令牌,在花木凳上坐下:“你这么突然把我弄到这里,吓死人了。我还以为辛夷界要把我杀了。” 叶桑离世。谁知道花困会不会抽风,将自己当成罪魁祸首,要除之而后快? 或者姬无法脑子终于不好,放了什么追杀令来杀自己? 渔玹闻言,连连道歉:“对不住。我本不该有疑,在外间就将身份道明,但您的脸……” “有点变故。变帅了也是挡不住的。” 胡天看了看四周,“这哪儿啊?” “这是我的处所。您莫担心,只是用了点我辛夷族的界域法术。” 胡天点头,此时看了看四周,长叹一口气:“你刚才说,七十八年前?” 渔玹愕然:“是如此。您不知道?” “生了变故,我什么都不知道。”胡天看向渔玹,“刚好,你告诉我吧。也省得我再去打听了。” 渔玹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胡天见渔玹一脸为难,便知事情不得好。 “那我来问吧。”胡天看着手上的灵兽袋,“极谷庄酴现下如何。” “伤愈。现下仍是极谷谷主。” “有个叫百里永的,近况如何?” “您说的是庄酴的大弟子?” “哟呵。”胡天挑眉,“混得不错嘛。” “极谷近年重拾古剑道。而以百里永为首,古新剑道兼而修之,已有融合迹象。三十年前,穆尊重入极谷,授《芒针化千剑法》。寰宇震惊。” 胡天攥起手中的灵兽袋。 渔玹以为胡天下一个就该是问穆椿了,不想胡天却问:“霞鎏山庄,近年如何?” “霞鎏山庄?”渔玹低头想了想,“汤锋御被其子汤臻飞所杀。山庄大乱,汤臻飞倒是镇住了,现下乃是山庄庄主。” 胡天坐直:“艾玛。汤臻飞还有这个能耐!那汤汤呢?” “汤汤?”渔玹摇头,“不知道。坊间传言,汤锋御是魔徒,当时霞鎏山庄也是一塌糊涂。他死后,汤臻飞同善水宗重修旧好,这些年日子才有起色。” 胡天点头,却也不再深究下去。 他歇了片刻,终究是问:“关于我同归彦失踪之后,善水宗如何了?” 渔玹小心翼翼:“您已经不是善水宗弟子了。” 当时有外宗外邦之人在,宋弘德终究没能将事情全然捂住,只好以“犯十禁”之罪,将胡天自善水宗除名。 宋弘德同时对各仙宗门派许诺,会将事情调查清楚。 胡天问:“只是‘犯十禁’?没有其他的?” “都没有,只是说您偷偷养了只妖兽。其后便是被除名。”渔玹掂量这措辞,“只是,这大概是善水宗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而且当时在场的各仙宗,大概也是悔不当初的。” “为啥?”胡天仔细打量渔玹。 这蚂蚁现下翘着嘴角,眯着眼睛,好似幸灾乐祸,就是看着有点狰狞。 渔玹喜道:“随后,穆尊就自魔域回来了。” 胡天挑眉:“我师……穆尊当时就回来了?” “您失踪后三日,穆尊自魔域赶回。” 穆椿回来后,宋弘德立刻将了解到的事情禀报给穆椿。 “当时情形,我是不知。但后来,善水宗传出穆尊的话是——”渔玹咂咂嘴,清了请嗓子,“咳咳咳。” 胡天屏气凝神,看着手上的灵兽袋:“你最好说,不然我会想揍你的。” “其一、我徒弟我知道,胡天不是魔徒,归彦是个好的。此番变故,他们定时被陷害。” 穆椿还说:“放话出去,此次污蔑胡天归彦的,最好掂量轻重,自己做个责罚。待到他俩再出现,若让胡天不满意,我自有法子让他满意了。” 穆椿又说:“既然胡天已经被除名,你们又不让我自请出宗。届时胡天要杀善水宗的弟子,又碍于我面,下不了手。那我现下就行一会长老令吧。” 但是长老令具体是什么,外界至今不得而知。上面的话都是善水宗放出来的,却已经让许多门派胆寒。 胡天听到此时已是瞠目结舌,吞了吞口水:“师父要自请出宗?” “是如此。”渔玹道,“他们到底是低估了您在穆尊心里的分量。” 便来胡天自己也没想到,穆椿什么都不调查,就如此信任自己。 胡天趴在了桌子上,胳膊圈住脑袋,半晌闷声说:“有师父真好。” 渔玹叹息:“羡慕死多少修士了。” “我出来了,要给师父写信!”胡天说着爬起来,自指骨芥子拿出笔墨。 胡天抓着笔就写—— 师父,我是你徒弟胡天! 我从死生轮回境里爬出来了,没死,活得好好的,还进阶了!还变样子了,下次再见,师父会认不出我的! 我还去梦魂界了,艾玛,看到一群梦貘。他们都排挤我! 胡天洋洋洒洒写满一页纸。叠起来。 胡天想了想问渔玹:“善水宗其他人的消息,你可有?” 渔玹摇头:“没有了。倒是穆尊三十年前去了魔域,我再没听闻什么消息。” 胡天点点头,想了想,拿出加密玉简,并一根归彦的毛毛,用神念写。 姬无法: 我是胡天。 问你个事儿,你们有我师父的消息吗? 你尊敬敬仰的起死回生寰宇无敌帅破苍穹的大哥胡无天 胡天写完,看了看,满意微笑。忽而想到自己方才收了封信,还没看,胡天将信拿出来。 胡天想着,这信是谁写给自己的,打开一看,愣住了。 叶桑未死,来找我,要紧要紧。 ——疏香 胡天拿着信纸,双手颤抖,反复看了几遍。 渔玹看着胡天忙问:“您怎么了?” 胡天深吸一口气:“忻鸾族的疏香,近来如何了?” “疏香少主?”渔玹道,“还是从前的样子,逍遥自在。听闻前几年,忻鸾族有意让疏香少主同花困少主结亲……” 胡天震惊:“啥?花困没把他杀了?” “花困少主倒是没反对,就是疏香少主吓得发誓闭关修习妖术,在藤墟窝着快五六年了。不过此次花困少主登基典礼,当是出席的。” 胡天想了想,疏香虽顽劣,但他还不至于拿叶桑开玩笑。并不是说疏香会畏惧自己,而是,叶桑是花困的底线。 可叶桑明明已经,死了啊。 胡天又忖度良久,终究提起笔来,给疏香写了一道回执。 我是胡天,你在哪儿。 哪怕是个玩笑,是个陷阱。胡天还是不想错过。 胡天将玉简并书信递给渔玹:“一封给我师父,一封给疏香,玉简去往天梯楼。劳烦您了。” 渔玹双手接了书信并玉简:“何来此言,当是我之荣幸。” 渔玹说完,走向隔壁一间屋子,片刻后回来道:“已是妥当了。” 胡天长舒一口气:“今日当是这么多年来,最好的一天了。幸好到了这里。” 渔玹关切:“您之后,要去何处?回善水宗吗?” “当然不是。”胡天苦笑,“我已经不是善水宗弟子了,且那里事情,究竟如何,尚且不清楚。便是清楚了——” 胡天认真想了片刻,终究摇了摇头。 至于之后去往何处,这两年如何消磨。胡天现下却只想快点见疏香。 这么想着,脑子里忽而“叮”一声。 胡天蹦起来,看向渔玹。 胡天的天梯楼传令,还在渔玹处。渔玹忙将传令双手捧出,递与胡天。 同时渔玹自己转身去了另一件屋子。 片刻,渔玹捧了一封信来:“疏香少主的回信。” “这么快!”胡天吓一跳,“这鸟什么时候属曹操了。” 胡天急急忙忙打开信。 来辛夷,我在藤梯上等你。 胡天深吸一口气:“好了,现下我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了。” 胡天要去辛夷界。 如此,胡天同渔玹告别,除了他的住所。又回到了仓新集市的大街上。 此时胡天也无心再去想其他,只管向界桥而去。 仓新界有另有五座界桥,通向五个界。 胡天当年去辛夷,乃是坐着沈桉的象风舆辇,此时他也没个御器的法术,也没个顺风车搭乘,只好靠这自己两条腿。 胡天日夜兼程赶路。 他现下五阶修为,倒也没什么困饿而死的忧虑。却是忽略了五只兔子。 化形之后的灵兽,是要喂些东西的。 两日后,胡天正在赶路的时候,灵兽袋忽而开了口,五白从中飞出来,落到了地上。 五白瘪着小肚皮,坐在地上,泪眼汪汪,哇一声哭出来。 胡天吓一跳,忙上前去问怎么了。 奈何五白摔得太重,哭得太凶,说不出个所以然。 胡天刚想去找其他兔子,便见另四个一个接一个飞出来。弧度不一,姿势却都是清奇。 胡天皱眉头,幸而另几个都没哭。胡天山前去问,听他们说了好一番,才明白过来:“别哭别哭,我不知道这个。咱们这就吃东西。” 往昔兔子都是归彦在照顾,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儿。 胡天说着去指骨芥子处,却发现,自从归彦没跟着他来,他就没了屯吃食的习惯。万语界包子铺那么好吃的包子,自己都没想起来要打包。 指骨芥子中,此时只剩下一盒棒棒糖。 胡天停下,拿出棒棒糖,将五只兔子叫出来,一个分发了一根棒棒糖:“现下是荒野,你们又不能吃肉,先吃个棒棒糖。等咱们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给你们去买好吃的。” 大黑咬着棒棒糖,泪眼汪汪,点了点头。 二绿上前蹭了蹭胡天,四黄五白都是跑过来靠在了胡天身上。 胡天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忽而觉得差了一个,转头看见三红又抓了一根棒棒糖往灵兽袋里塞。 胡天诧异,也没有戳穿。 等到五个吃完了棒棒糖,胡天又给他们没个发了一根。 胡天道:“回去吧,等等找到了地方,又好吃的,我再叫你们。你们有什么话,也要早早告诉我。” 五只点点头,争先恐后钻进了灵兽袋。 胡天便是加急向有人烟的地方赶。 而灵兽袋里,此时归彦咬着一根棒棒糖,听兔子“叽叽咕咕”说话。 归彦脖子上虽然挂着乾坤袋,但灵兽袋里没法用,胡天天天赶路不睡觉,他也不好趁机出去。 这几日看着五只兔子饿得唧唧歪歪,终是忍不住,将它们一个个都踢出去了。 不就是对阿天说饿了吗,有什么好商量。阿天只是不知道,肯定不是故意不给他们吃东西。阿天又不是个大坏蛋。 不对,阿天就是个大坏蛋。他要兔子都不要自己。 归彦小黑毛团耷拉下耳朵,咬着棒棒糖瞪了兔子们一眼。 五只小兔子缩成一团。 归彦最近心情都不好,不要惹他啦。惹毛了要把兔兔都踢出灵兽袋,好可怕! 幸而一个时辰后,灵兽袋的口自外打开。 归彦立刻跑到袋口那边,小心翼翼躲起来。 胡天的声音传来:“出来吃东西啦。” 五只兔子看向袋口,归彦不耐烦地点头。 五只兔子争先恐后跑出去。 归彦则是两个蹄子自嘴里拿出棒棒糖,皱了皱鼻子。 这时灵兽袋忽而倒过来。 归彦吓了一跳,将棒棒糖塞进嘴里,立刻使了个千斤坠,将身体稳稳贴在了灵兽袋内壁上。 灵兽袋内里自是一方空间,虽然可以倒一到,但不能像普通袋子一般,将其翻开,另有一二死角,让归彦好躲。 胡天倒了一番灵兽袋,只倒出五根棒棒糖棍子来。 胡天再看看坐在一边吃素面的五只兔子,又疑惑地将灵兽袋晃了晃。再靠到袋口看了一番。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兔子近来怪怪的。 三红最奇怪了,吃完了素面,拿了个馒头塞进怀里。咦,大黑塞了一个煮鸡蛋。二绿拿着咸菜是要作个甚?四黄五白还替他们遮挡视线咧。 胡天从前不喂兔子不知道,现下却觉得奇怪,但也没戳破:“吃饱了吗?” “唧唧唧!”五个齐声。 胡天道:“我会再买一些存着的,之后每天吃三次,好不好?” “唧!”五个兴高采烈的。 可及时一天吃三顿,胡天发现这几只小兔子还是会偷偷拿些吃食带进灵兽袋。 且不是固定的几个,这顿三红二绿,那顿大黑五白,各个都偷偷藏过吃的。 如此,胡天便是不能坐视不理了。他决定到藤梯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这日刚好行到一处集市。 胡天进了家酒楼,想了想,花了一块晶石开了一件上等客服。 胡天又点了一桌饭菜。 伙计愕然:“这么多,您一个人吃?” “嗯。”胡天点头,他本来想点素菜的,点着点着自己馋了。 少时菜来了,摆满一桌。 胡天关上门,将兔子叫出来:“吃饭吧。” 胡天说完,却是看着饭菜没了胃口。 胡天深吸一口气,佯装吃了几口,再去看兔子,果然今日三红、五白离着远,都偷偷藏吃的,大黑今天还藏了个苹果。 二绿也动了,拿了块——牛肉干? 等等,五白胆子不是最小吗? 这小东西居然也拿了块牛肉干。 许是今天吃的东西多,这五个竟然都上了。 可是明明灵兽不能吃肉的啊。 胡天不由皱起眉头来。 少时,兔兔都吃完,要进灵兽袋。 胡天却不将灵兽袋拿出来,他招手,让五只兔子排排站好。 胡天问:“吃饱了吗?” “唧唧唧。”五只一起点头。 胡天又问:“每天三顿,会不会饿?” 五只一起摇头。 胡天说:“那会不会想吃零食?” 这五只还是摇头。 胡天最后问:“今天点了不少,为什么不吃荤的?” “不能吃!”五白猛摇头,“不可以,我们是兔兔,不能吃肉。会不好修行的!” 二绿也点头:“会死掉的。” “这么严重。”胡天惊讶,“不是入魔,或者变成别的,而是死掉?” 大黑老成持重,点头:“不能吃,五个在一起,一个吃了,其他四个都会死掉的。” 四黄大声道:“要互相监督!” 五个一起:“不吃肉!” 因为这五只是无主的灵兽,互相依靠帮助才能进阶修行。 胡天心道,那你们还拿什么牛肉干!还是两个都拿了!说好的互相监督呢! 胡天忽而看向灵兽袋,再看看五只,再看看灵兽袋。 胡天说吸了一口气:“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比如有人欺负你们,要告诉。或者哪里不好,都要告诉我。好不好?” 五只兔子面面相觑。 胡天:“不管什么情况,有不好的,都要记得告诉我。知道吗?” 五只一起点头。 胡天松了口气:“那现在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五只再看看彼此,彼此靠近,一起摇头。 归彦不是不好的。而且归彦说过,阿天不要他了,如果阿天知道自己在灵兽袋里,一定会把他撵走的。 兔兔不想归彦被撵走,也不想胡天生气把归彦撵走。 所以大家一起摇脑袋,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胡天这下真是不明白了。 胡天眨了眨眼,乐起来:“咳咳,今天我们歇一天,你们都去床上睡觉觉。” 胡天说着,将灵兽袋揣进了怀里,自己出门去了大堂坐了片刻。 胡天再回来,便见桌上摆着牛肉干的碗里,牛肉干又回去了。 五只兔兔乖乖横着趴在了床上。 胡天松了口气,牛肉干真不是兔子留给自己吃的。 但这样的话,难不成灵兽袋里还有只兔子?或者里面藏了个坏家伙,爱吃牛肉干的那种。 胡天想了想,总不能让自家的兔子被欺负,既然还是个爱吃牛肉干的坏蛋,那就让他自己出来吃牛肉干好了。 胡天打定主意,便端了一盘牛肉干,到一边的卧榻上。 胡天见牛肉干放在卧榻小几上,再将灵兽袋放在了牛肉干边上。灵兽袋的口对准牛肉干。 如此,安置好,胡天躺下。 天色渐渐黑下去,只一抹月光自窗口落下。下玄月月光清冷暗淡,胡天即便靠近,看灵兽袋也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胡天不动声色,耐心等着。 一直等到月光都要散去,灵兽袋终于动了动。 136.十五 胡天深知灵兽、妖兽、妖族都是神奇的存在,大有不用眼睛感知世界的,譬如没了眼睛的花困,以及疑似近视眼的梦貘。 胡天便是将神念沉入身体, 便好似睡着了。 灵兽袋此时开了一条缝。 阿天睡着了。 归彦竖着耳朵很是感知了一番,确定胡天心跳呼吸都是缓速。小黑毛团这才用脑袋顶开灵兽袋。 即便如此,归彦还是很谨慎, 先探出小脑袋, 发现小兔子都在床上睡觉,这才放心。然后再整个儿跳出来。 归彦出来便见桌上一盘牛肉干, 兴高采烈, 凑上去闻了闻。小毛团又跳下桌子,到胡天身边,蹭了蹭, 再跳回去, 咬住一片牛肉干, 认真啃一口。 归彦发现不远处又一桌菜, 但是不可以, 太远了,风险大。便是桌上的牛肉干,也就吃一片吧。吃多了被这个坏蛋发现自己,会被撵走的。 如此一想,归彦便是小口又啃了一下。 眼见一片牛肉干就要吃完,归彦恋恋不舍,甩了甩尾巴。 归彦还是决定不吃了,刚要回去,四下忽然亮起来。 归彦愕然,抬起头。 胡天睁开了眼,手上一个琉璃盏。 四目相对。 胡天猛然坐起来,一手拍在了灵兽袋上:“归彦?” 归彦退了一步。 被发现了。 归彦又退了一步,看了看桌上的牛肉干。 这个坏蛋,是故意要捉自己的? 胡天此刻却是又惊又喜,怎么也没想到,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归彦,你怎么在灵兽袋里啊。” 归彦却是又怒又怕,不知道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小黑毛团再□□后,忽而一步退空,掉了下去。 胡天吓得忙跳下卧榻,却见归彦化作类人形态狼狈爬起来,看着胡天,急怒交加:“坏蛋!你故意捉我!” 胡天手足无措,凑过去:“我不知道是你啊。你不是留在梦魂界了吗?怎么又到灵兽袋里了?摔没摔着?饿不饿?” “不要你管!”归彦恼羞成怒,“你这个大坏蛋,你都不要我了,把我扔在梦魂界。而且一早就计划好了,出入牌都只要一个。” “啊?”胡天有点不明白。 归彦见胡天如此反应,更生气:“开始还嫌弃我长得好看。你嫌弃我,阿天大坏蛋!我也要嫌弃你!” 归彦生气,一把将胡天推开。 胡天被推,完全懵了,新愁旧怨顿时一股脑涌到了脑门上。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嫌弃过这货?什么时候! 胡天蹦起来也是恼羞成怒:“我什么时候把你扔在梦魂界了,是你自己要留下的啊。吼什么啊你,老子寰宇第一帅,才不会嫌弃你好看!” “我比你好看!” “放屁,我更帅!” “我好看!” “我帅!” “我好看!” “你好看,我帅,不矛盾!”胡天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再说好看了不起啊,好看能当饭吃怎么着了!我就是不嫌弃你好看,怎么了!” “那你就是嫌弃我吃得多!” “我呸!吃饭哪次没给你吃了。”胡天跳起来,“我在家宁可饿死也不做饭的好汉,硬生生给你逼成个厨师,还接受你点菜,世上哪有我这么嫌弃你吃饭的!!!” “还有那天老子一整天的功夫,做了一桌菜,哪样不是你喜欢吃的?啊!我为了谁做的,我那么做了一桌子,不就是,不就是想说一句!” 胡天气急败坏,双手颤抖,胸口起伏,撑在餐桌边,撇开视线,见一桌冷菜,好似那一日自己一腔热忱被砍得粉碎。 “我不就是想跟你说,归彦,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 胡天说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就近取材,一把掀翻了餐桌。 哗啦啦一桌子菜全部翻到。重现他俩梦魂界最后一餐的惨剧。 胡天看向归彦:“我只想你跟我一起走。我嫌弃你什么了!你有柊十大壮有你的梦貘族小伙伴,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你却见都不乐意见老子一面,还说最讨厌我。到底是你嫌弃我还是我嫌弃你,你给我说明白!” 归彦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反驳,鼓起腮帮子,急得满脸通红,忽而见一地狼藉。 归彦大声吼:“好吃的都翻了,吵完之后我吃什么!” 胡天不由自主,长年习惯使然,大吼:“他们家就牛肉干好吃,其他都淡得没味道!翻了就翻了,老子又不是不会做!” 归彦急忙道:“那我要吃水煮鱼,红烧肉,鸡汤都没喝到呢!咱们吵完,就要吃。” 归彦说着眨了眨眼睛。 胡天也眨了眨眼睛。 又是四目相对,气氛忽而凝滞,好似血·战镜头突然切换成了对口相声。 胡天哽了一下,败下阵去:“算了,先吃吧,吃饱了有劲吵。” 胡天说着,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了一只油纸包来,递给归彦:“烤鸭,那天就剩下这个了。” 归彦鼻子动了动,挪了一步,接过纸包打开。 黄澄澄油亮亮一只大肥鸭,因为放在指骨芥子中,此时拿出也保持着才出炉的状态,香喷喷,还冒着些许热气。 归彦吞了吞口水,咬了一口。 皮脆肉嫩,好吃极了。 归彦兴高采烈吃起来,边吃边将方才胡天说的话想了想。 胡天此时却是看向另一边床上。 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五只小兔子自然是被吵醒了,还吓得不轻,缩在一处抱成团。 胡天此时只庆幸,他进了房就在屋里贴了一张避音符箓,不至于吓到外面的花花草草。 胡天走过去,小兔子抱得更紧了。 “别怕别怕。” 胡天说着,拿出棒棒糖,递过去:“归彦在灵兽袋里的事情,不怪你们没告诉我。” 五只兔子闻言,登时松开彼此扑倒胡天怀里去。胡天把五个抱起来,拍了拍后背,再拿出灵兽袋来:“进去好好睡觉吧。” 兔娃娃乖乖排队进了灵兽袋,胡天又把棒棒糖放进去。 他刚要给灵兽袋扣上,五只小兔子又将脑袋自灵兽袋口挤出来。 兔兔一起说:“天天不要和归彦吵架。” 大黑小声说:“归彦以为天天不要他,好伤心啊。” 胡天摸摸兔子的小脑袋,点了点头。 五只兔子这才高高兴兴将脑袋缩回去。 胡天收了灵兽袋。归彦举着两只鸭腿走到胡天面前来:“给阿天吃。” 胡天接过一直鸭腿,坐在床边啃。 归彦在胡天身边坐下,举着另一只鸭腿不动弹。 胡天抬眼瞥了他一下,胳膊肘推了推归彦的手腕,匀出半张嘴来:“我吃一个鸭腿就够了。” “哦。”归彦喜气洋洋把另个鸭腿啃掉了。 吃完了胡天打了水洗手,看归彦一眼:“过来洗手。” 归彦咬着鸭腿骨,耷拉着脑袋。 胡天上前要将他嘴里的鸭腿骨拿走。 归彦用力咬着鸭腿骨,不肯松。 胡天哭笑不得:“好吃下次再给你做,咬着骨头做什么。” 归彦嘟囔:“吃饱了,要吵架。不想吵架了。” 胡天趁机将鸭腿骨子归彦嘴里抽出来,闻言却是愣了愣:“不吵了。” 归彦:“阿天别不要我。” 胡天扔了骨头,在归彦身边坐下:“归彦,我真的没有不要你。” “那阿天为什么只要了一个出入牌?”归彦委屈,“一个出入牌,一次只能走一个。” “我不知道一次只能走一个。”胡天道,“而且咱俩走化神界桥的时候,不也是一起走的吗?这次也是,你是和我一同出来的吧?” 胡天此时算是想明白了,归彦其实一直在灵兽袋里躲着。 归彦从前最不喜欢灵兽袋,这次却躲在里面。胡天便知其中定然有天大的误会。 “也是。”归彦想了想,“但是你一直都没跟我讲,要走的事情都没说。所有梦貘都知道你要走,都说我会留下。” 胡天想了片刻,伸手拉住归彦的衣角,这才开口道:“不只是他们,我也以为你更想留在梦魂界。后来咱俩话没说明白,你以为我不要你,我以为你想留下。是不是?” “可我没有要留下。”归彦想不明白,“从来没有。” 胡天看着归彦忽而想到个严重的问题:“你走了,柊十怎么办?挑战赢了就要娶的吧,两年之后回去再娶她?” 归彦瞪大眼睛,忙澄清自己:“不想娶她的!柊十也不想被我娶,她喜欢大壮,大壮不想嫁柊十,柊十就想嫁大壮。但是大壮想不起来挑战柊十,柊十就让我去。” 胡天目瞪口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是嘛。我不肯的,但是那天夜里,她说阿天不要我,我生气,就想揍她一顿……” 归彦诉苦:“我才不要娶柊十,一整夜都在给莫盼讲。柊十也说娶姑娘也不娶我。莫盼就说,‘什么狗屁’。” 胡天想乐不敢乐。 他以为柊十归彦是青梅竹马,没想到这俩是铁哥们儿? 归彦看一眼胡天:“阿天大笨蛋,还笑。居然觉得我要留在梦魂界。还有那些梦貘,又不是我,为什么也觉得我要留下。” “因为归彦在梦魂界更开心。”胡天乐起来,“巡山学妖术都挺高兴的。” 高兴到胡天觉得,归彦留在梦魂界也是无可厚非的。 归彦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是开心的,巡山和学妖术都很好。但开心是因为我知道,阿天也在梦魂界。” “嗯?” 归彦看了看胡天,扭头看自己的脚:“阿天是鱼。” 胡天更听不明白了。 我是鱼?我怎么不知道? 这算什么矫情的比喻?有点扛不住:“我不是鱼。” “就是。” “不是。” “就是!”归彦凶神恶煞,“就是鱼!” “好吧。”胡天投降,“我是条鱼,让我做一条肥鱼。” “这是必须的,烧起来比较好吃。”归彦兴致勃勃。 胡天震惊:“等等,把老子比作鱼是要烧着吃的?” 说好矫情的比喻呢?“烧着吃”,这个连煽情都做不到了吧!这是要悲剧了啊。 归彦不耐烦,挥挥手:“等我讲完。” “好吧。”胡天放出砧板上鱼的姿态,“你说吧,怎么烧。” “阿天是鱼。”归彦却是从头再来一次,“一条大肥鱼。烤着吃,烧着吃,煮着吃,做鱼丸,熘鱼片,剁椒鱼头,爆炒清蒸。” 胡天忽而觉得,他是不是把归彦养得太好了,居然一口气吃出这么多花样? 归彦说完,笑起来:“阿天是鱼。天梯楼、夜渡舟、九溪峰、辛夷界、海界河天、神狱囚台、筑基秘境、霞鎏山庄、化神界桥、梦魂界,这些都只是配料。” “配料不同,菜的味道不一样。有一些可能比另一些好吃一点点。但如果没有鱼,只有配料,那就不是菜。没有菜,我还怎么开心呢?” 胡天呆住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归彦这么重要。可是—— “为什么啊?” 归彦双手撑在床沿上,低着头,长发挡住了他的脸。他轻声说:“不知道,等我想明白,再告诉阿天吧。” “好。” “啊!说错了!”归彦猛然惊呼,转头看胡天,面色沉重。 胡天紧张:“啥?我不会变成菜叶子了吧?” “不是的!”归彦认真道,“阿天如果是烤鱼的话,应该是自带椒盐孜然的那种!” 胡天“噗”一声笑出来,自己级别这么高! 胡天扑过去,抱住归彦:“怎么才这么点肉,快把暖暖的肚皮给我抱抱。” “肉少好看。”归彦撇撇嘴,还是化作大毛团,蹲坐在了胡天面前。 胡天乐,抱住大毛团,脑袋埋在毛毛里。 大毛团歪歪脑袋,蹭了蹭胡天的头顶,神念之中对胡天道:“阿天别不要我。” 胡天闷声说:“以后去哪儿都把你带着,带你回家吃巧克力。” 归彦高兴,“呼咻”变成了小毛团,跳到胡天脑袋上蹦蹦,肩膀上跳跳,肚皮上蹭蹭。“呼咻”变作大毛团,扑胡天满怀,下巴磕在胡天的脸上。还不够,“呼咻”再变个超级大毛团,将胡天围起来。 胡天乐着把超级大毛团当靠垫,仰面睡成个大字:“以后归彦娶媳妇儿,咱俩也要住隔壁。” 归彦闻言皱眉头,神念之中道:“不要阿天住隔壁。” 胡天却是乐,没有再说话,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日上三竿,胡天才睁眼醒过来。 他打着哈欠,爬起来,摸摸归彦的毛毛,戳了戳归彦的脸:“懒虫起床。” 归彦皱鼻子,缩成个团,将胡天卷起来。 胡天乐:“起来要赶路了。” 说到此事,归彦睁开眼睛,下一瞬化作了类人形态:“阿天,最近都在赶路要去哪里?” 胡天前番在天书格收到的信,与渔玹的话,归彦因着灵兽袋的阻隔,俱是不晓得。 胡天便是一边起床,一边将事情说了一遍。 归彦听完瞪眼睛,坐在床边:“师姐还活着?” 胡天点头:“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么先去一趟辛夷界。若是疏香干骗我……” “拔光鸟毛,烤了。”归彦斩钉截铁。 胡天大乐。 如此他俩再上路。 有个毛团,和没有毛团确实不一样。这一日归彦一会儿跳到胡天脑袋上趴着,一会儿在胡天肩膀上靠着胡天的脖子,一会儿又窝在胡天怀里睡大觉。 时不时,归彦还要用神念同胡天讲讲话。 “阿天,类人形好看,还是妖兽形好看?” “妖兽形态可爱,类人形态好看。”胡天想了想,“说道化形,不都说妖族化形不完全吗?为什么梦貘却好像没有妖兽部分残留呢?” “有的。” “哪儿啊?”胡天好奇问,“我看过好多的,都没看到。” 归彦道:“看不到,在屁股上,是个小尾巴。” 胡天大笑:“那你怎么看见的?” “大壮说的,没看过。”归彦甩尾巴,不想聊梦貘的尾巴,“阿天,什么时候能见到师姐?” 胡天道:“我也不知道。疏香怕也只是有消息。” “那咱们快去见疏香。”归彦说着,“为什么没有车舆坐?” “不知道啊。”胡天推开一团杂草,“只好走了。” 而此时就算在天上看见个倏忽飞走的法器,法器从来速度快,胡天也是没法去拦的。 “不会飞真是太麻烦。”胡天叹气,“要是能使灵气就好了,要不归彦,咱也去买个飞行的法器。就是估计得把你毛都拔光了,我才能把法器开到天上去。” 小黑毛团自然知道胡天在开玩笑,咬了胡天的衣服扯来扯去,忽而自胡天怀里跳出来,神念之中说道:“不要拔毛也行啊,我会飞!” 胡天愣了愣:“咦?” 归彦一下变作个超级大毛团:“阿天来,背着你。” 胡天却从没想过这茬事儿:“你从前没带我飞过啊。” “那时候不行,修为低。死生轮回境里,我也突破了。”归彦信心满满,“背你去。” 胡天兴高采烈爬上归彦的背。 归彦一跺蹄子,倏忽飞上了天。 顿时风驰电掣,四下腾云翻卷。 片刻归彦停下来:“咦?” 胡天抬头:“这儿怎么这么眼熟咧?” 此处真是他们清早离开的集市。 “方向错了。”归彦撇嘴。 胡天大乐:“了不得,飞得这么快!” 归彦洋洋得意,神念之中对胡天道:“阿天抓好毛毛,这次一定不飞错了。” 归彦说着,再次跺蹄子上了天。 这次胡天没飞错方向,过了半日,终于见到那条子半空落下的藤梯。 藤梯瀑布水帘般垂下,当有百丈。袅锋界去往辛夷界的界桥在其上。 因着蚍蜉妖族尊崇界桥,看比尊重先祖,故而此藤梯不可飞行而上。 到了藤梯下,胡天自归彦身上跳到地上去。 归彦化作小毛团。 胡天拍了拍肚子:“来,刚才你背我,现下我背你。” 归彦一点不客气,跳到胡□□服里,打了两个滚儿,就舒服地窝着了。 胡天上了藤梯,迅速攀爬起来。 胡天想起当年同沈桉、易箜、也是来此处。当时沈桉爬个梯子还哼哼唧唧的,直喊老腰受不住。 胡天想起沈老头儿,也怪想的,主要是想第五季朝市若是还在开,沈桉欠着自己七十八年的钱款呢。 胡天想起来都乐,不知不觉爬到了藤梯之上。 藤梯之上是平台。 腾空的平台便是无极界碑了。 旧日情形浮现在眼前,胡天忽而想,现下回头是不是能等到沈桉、易箜、晴乙、叶桑爬上来? 自然是妄想,眼前也没有当年那只穿着碎花小裙的花困,而是一只鸟羽手的青年,来来回回转悠。 那青年见有人上来,瞪一眼,失望:“大爷的,怎么还不来。” 胡天坏笑:“疏香,你这转悠什么呢。” 疏香骤然停下:“你谁啊,直呼老子的大名!” 胡天也不绕弯子:“我胡天啊,样子……” 胡天想说,容貌有变化。 疏香“呸”一声打断胡天:“你要是胡天我还是归彦呢!” 小黑毛团闻言倏忽自胡天怀中冲出去,跳到疏香面前,对准疏香就是一通乱踩。 神念之中,归彦大吼:“我才是归彦!” 疏香被归彦踩得直叫唤,鸟毛满天飞,一不留神脚一滑,呱唧自界桥碑上掉下去。 胡天吓一跳,忙冲过去看热闹。 “呼哧”一只鸟拍着翅膀冲回来,大吼:“小黑毛团,真的是你!” 归彦心道不是我是谁? 更生气,归彦跳起来又要去踩踩疏香。 幸而胡天伸手抱住了小黑毛团:“等等他说了师姐的消息,咱再揍。” 疏香闻言,声泪俱下:“我信你是胡天了,太他娘不是个东西了!” 胡天大笑,这才上前去:“疏香,你前番信上……” 疏香此时却是看天上:“不得了了,时候不早了,赶紧走赶紧走,花困的登基大典啊。娘的,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先去辛夷界。” 疏香说着打头就跑向界桥。 胡天忙跟上去,归彦呼咻变作大毛团,背起胡天向前冲。 疏香转头吓一跳:“艾玛,这么快,捎上我!” 归彦翻白眼,一蹄子将疏香踢飞出去了。 于是乎,胡天被大毛团背着,疏香被大毛团踢着。片刻便是到了辛夷界。 辛夷界依旧当年春暖花开的模样。 胡天深吸一口气:“这里正好。” 疏香却是跌跌碰碰爬起来。 守桥的妖蚁立刻冲上来,扶住疏香:“疏香少主,您怎么才来!登基大典都开始了。可是那两个对您不利?” 妖蚁说着举起兵器来。 “别别别,朋友朋友。杀不得,别找死。”疏香哭丧着脸,“登基大典开始多久了?” “快结束了吧。”妖蚁转过头去,“现下该是各族贺新了。” “那就算了。反正你们少主,不,现下该叫蚁后了。也不缺我去贺新,”疏香哼哼,“我去了,她说不定还嫌烦呢。” 那妖蚁耿直:“是如此。” “闭嘴!”疏香大怒,转头瞪胡天归彦,“都是你们来得太晚了,害我等那么久。” 胡天赔不是:“对不住。不过疏香你不去贺新,倒是带我去见见花困吧。至少她登基,我也该去祝贺一声的。” “没必要了。”疏香脸上神色淡去,“你们跟我来吧。” 如此,疏香将胡天归彦领到了自己的巢穴去。 辛夷族的外来妖,都住在大巢边的另一个巢穴中。 疏香因着忻鸾族少主的身份,住了一个大穴。 进的门去,还有侍奉的妖族。 疏香挥挥手,侍奉的妖纷纷离去。偌大一个巢穴,便只剩下了胡天、归彦并疏香。 胡天此时再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你说我师姐没死,那她现下在何处?” 疏香在花凳上坐下,抬起头:“不知道。” 归彦本在看瓜果,闻言转头冲上去,抓起疏香的领口。 疏香道:“是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叶桑还活着,一定还活着。这是花困告诉我的。” 归彦松开手,眨了眨眼睛:“那花困一定知道。我同阿天问花困去。” “别别别!放过她吧。”疏香抱住归彦的腰,“她从前知道,现下什么都不知道了。” 胡天此时真是糊涂了,拽了归彦,在花凳上坐下,看向疏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疏香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叶桑死于极谷之后,我差不多推断过了。再想了这么多年,大概经过也就知道了。其实,这都得怨我。” 疏香说着,鸟毛手耷拉了下去,并着脑袋也是耷拉了。 当年还得推到胡天来那次。 叶桑在辛夷无极界碑边给花困舞了一次剑。后来花困心灰意冷,疏香便邀她去了藤墟。 忻鸾族是在藤墟生活,但藤墟却不是忻鸾族的天下。 “藤墟藤墟,”疏香抬头看胡天,“你知道那里最神奇的是什么吧?” 胡天想了片刻:“依稀知道。你说的是不是,藤墟有棵大榕树,可以推演预测未来,给出谶言的?” 疏香点头:“那叫藤榕。是妖族。” 藤榕,妖如其名,本体乃是藤墟榕树,天生妖族。这世上植株成妖的极少,藤榕乃是其中佼佼。 藤榕一族,乃是一株古榕撑起藤墟。古榕之上,并生万千小榕树。其上再有万物生息。 小榕树便是藤榕妖的妖植形态,待到长大化形,也是生出各色类人形态来。 “这些都不是事儿。”疏香挥手,“关键是那棵老榕树,撑起藤墟的老榕树,它活了十几万年不化形不成仙,却化出了预测未来的功夫。” “不对不对,这个也不是事儿。”疏香拍脑袋。 胡天蓦然开口:“花困当年说眼睛坏了,是因为看见不该看的事。是和老榕树有关系?” 疏香点头:“你猜对了。她悍不畏死,要去看她桑桑姐姐的未来。” “她是不是看到师姐被钟离湛害死了?” “或许吧。”疏香叹了一口气。 胡天低头想了片刻:“那在极谷时,花困为什么不示警?她是不是有难处?” 此时再回忆,当年极谷重遇花困,花困的表现,处处都是知道后事的。 疏香看向胡天:“花困一直说,自己不能说,要忍着。她的桑桑姐姐,该是成仙成圣的。所以我推测,当年花困看到的,该不是一个确定的未来——” 花困看到了,有关叶桑所有可能的未来。 她提前去杀钟离湛也好,告诉胡天也罢,都是可行,但那样或许后果依旧不足够好。 “花困说,叶桑是要成剑仙的。所以她把什么都忍住了。还有,”疏香叹气,“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手绳。”归彦忽而开口,“花困那年离开时,给了师姐手绳。不要摘下来,要师姐一直戴着。” 胡天也是想到了:“那个是……不会是……” “《双网情丝千结术》的引线。”疏香低下头,“但不是正统的。” 正统《双网情丝千结术》乃是四方上下的传运,而花困将《双网情丝千结术》改过了。 胡天拍案而起:“那师姐现下何处?” 疏香却是摇头:“不知道。那次施法是她一个完成的,术法也改动过,传向何处更不知道。我只是个传话的。” “花困要你传送什么话,传给我 ?”胡天努力平心静气,“你说吧。” “两句。”疏香看向胡天,“别忘记运化部的心诀。今后就靠你了。”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啊!我不跟你说,我直接问她去。”胡天转头就走。 归彦跟上。 疏香急了:“没用了,她现下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胡天转头瞪眼,想问疏香什么意思。 这是门突然被踹开。 “你个死鸟,老娘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登基的时候,你居然不来,你死哪儿去了!” 花困冲进来,她此时面缚白纱,身着盛装,双手叉腰,盛气凌人。 少顷,花困鼻子微动,忽而放下手,端庄起来,“看”向胡天归彦:“疏香,你有客人啊。” 疏香站起来:“你不接受众妖贺新,你跑我这儿来撒什么野啊!” 花困笑着温婉,全然不搭理疏香,倒是向胡天归彦说:“二位是疏香的朋友?不知如何称呼。” 花困不认识胡天归彦了。 胡天哽了一下,抬起头来:“在下胡天,是个人族。” “胡天?”花困惊讶,“可是善水宗穆尊的弟子?幸会幸会。那位是归彦吧?您二位居然认识疏香这个……咳咳咳。” 疏香爬起来,推着花困往外走:“你有完没完,这是我的客人。你好好个蚁后别翘班了,给那群长老看见,真以为你对我有企图。” 疏香说着,已经将花困推到了外间去。 继而便是疏香几声惨叫。 胡天颓然坐在了花凳上。花困不认识自己不奇怪,但她也不认识归彦了,那她肯定也不再记得叶桑。 归彦走到胡天身边:“阿天,双情丝运物,有风险。把蛋运到梦魂界的妖,后来死掉了。” 双情丝运物是要付出代价的。 胡天叹息。 少时花困在外间小声说:“等会儿你要是不来,或者悄悄带着人跑了,我就杀去藤墟拔光你的毛!” “是是是。”疏香一叠声,又说,“不不不,我等等就要走了。下次来成不成啊?” “什么玩意儿!你这次来都没跟我说两句话,疏香,你是不是想死啊你这只臭鸟!”花困说完。 疏香又是一通惨叫,边叫边嚎:“姑奶奶,我得带着里面那两位去藤墟,特别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重要的事情啊?”花困才不信疏香鬼话。 “真的重要。”疏香情真意切,“我这辈子没担负过这么重要的事情。” 花困叹气:“算了,那你做完这个重要的事情,再来找我玩儿。你要是敢不来,我不但拔光你手上的毛,我还把你打成妖兽形态,拔光所有的鸟毛吊在藤梯上示众!” “擦,要不要这么残害我啊!” “先走了。”花困才不搭理疏香。 “恭送蚁后殿下。” 疏香再推门进来,鸟毛手秃了一片,脸上还肿了几个包。 胡天见疏香进门来,抬头问:“花困施用双情丝的代价,是她的记忆?” 疏香鸟毛手捂着脸颊,嘶嘶嘶呼疼:“代价哪里是她可以选的。双情丝的代价,当是施法者最重要的东西。” “那她不是看过未来吗?” “她看到的是叶桑的未来,却不是自己的结局。”疏香抓了抓自己的秃毛手,“她当时对我讲,叶桑死了,她也一定会死的。” 花困以为代价,最重要的不过就是命。 “但叶桑死了,她没死。她把叶桑忘了,把和叶桑有关的一切,全忘干净了。” 疏香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也不是坏事,对不对?反正她要做的都做完了。该轻松下来了。剩下的口信和物件,由我转交就是了。” 花困从前总是“桑桑姐姐”没完没了的,心里眼里再容不下别。后来又吃尽苦头,现下该歇歇了。 胡天深吸一口气:“或许吧。” 疏香站起来:“好了,走吧。” “去哪里?”归彦问。 “跟我回藤墟一趟。” 口信疏香传达完毕,但还有要转交的物件。 疏香翻找出棵草吞了,脸上的肿块消失:“当年叶桑死讯传出,我就写了信,等了这七十多年,也没等到你们。不想这次来了辛夷,却接到你们回信了。东西我没带在身上,藏在藤墟呢。” 胡天点头:“那就有劳了。” 归彦撇撇嘴。 疏香看着归彦翻白眼:“小黑毛团,你还别不愿意啊。你知道藤墟多难进去吗?没我带着,你们进去就得迷路。” 归彦不搭理疏香,化作小黑毛团,跳到了胡天肩膀上,靠着胡天脖子。 疏香挑眉毛:“小黑,你怎么越来越黏这个人族了。太丢妖族的脸了吧。” 归彦怒,飞起一蹄,将疏香踢飞到门外去。 疏香旧伤方愈,新伤又起,一张脸肿成了包子,哼哼着同胡天去了界桥。 方才守桥的妖蚁还在那一处。 疏香不禁抱怨:“我刚才是不是脑子坏了,有什么话直接在外面说了就是了,还跑去大巢,被花困打一顿。” 胡天不禁笑起来。 守桥的妖蚁见了疏香来:“疏香少主?这么这么一会儿没见,您的样貌都变了?” “闭嘴!”疏香翻白眼,“问你家少主,不,问你家蚁后去!” 守桥的妖蚁闭上了嘴巴。 疏香哼了哼:“告诉你家蚁后,老子走了,过些时候再来。” 未及妖蚁答应,远处忽而有妖跑过来,边跑边喊:“疏香,等等。” 疏香、胡天并众妖转头,俱是吓一跳。 妖蚁肃穆。 疏香迎上去:“祖宗,你干嘛跑来啊。我肯定再来。” “就是跑来玩玩呗。”花困乐,“我也该来送送穆尊的徒弟。这是身为王者该修习的礼仪,你学着点儿。” “有毛好送的。”疏香翻白眼。 花困一巴掌把疏香扇飞,自己走上来,冲胡天微微弯腰:“您刚来辛夷,就要走,照顾不到的地方,还望见谅。” 胡天拱手回礼:“客气了。” 不想花困却是凑近一步:“疏香说要做重要的事情,是不是跟着你们啊?” 胡天愣了愣,点了点头。 “他可笨了,又蠢又呆。这一路,劳烦多多照顾了。”花困说着,行大礼。 胡天忙扶住花困。 花困抬头,春日暖呼呼的日光落在她的面纱上。 胡天看着她脸上的面纱,认真地说:“你放心,今后就交给我吧。” 花困笑起来:“就靠你了。” 137.十六 胡天归彦同花困道别。 疏香再跑上来,被花困揪着羽毛嘱咐了一通。 花困说什么,疏香都是答应。花困这才满意,给疏香放行。 疏香虽说是个少主, 但他这个少主做得颇寒酸。往来也没个法器,全靠自己化作个彩毛鸟, 两个翅膀在天上扇。 归彦便是再化作一个大毛团,背着胡天向藤墟去。 胡天在大毛团的背上, 或坐着或趴着,舒服又自在。 疏香飞着特羡慕,还想搭个顺风车:“我特别轻, 也不落在你毛上, 就在胡天肩膀上站站。” 归彦闻言,转了个弯儿, 一蹄子踢飞了疏香。 疏香掉在地上, 大嚎:“老子不干了, 不干了!不给你们带路了。什么玩意儿。” 归彦在天上, 胡天探头看了看。 胡天说:“这也不是个事儿, 这货到底是友军,要不带着他吧。他飞得也是慢了点。” 归彦这才哼哼着, 俯身下去。归彦也不落地,滑过地面,四趾张开,抓住了疏香脑袋上的一撮鸟毛,将他提起来了。 疏香被提着上了半空,吓得直叫唤,化作类人形态:“你抓我衣服抓我衣服!” 归彦边飞边动了动蹄子,抓住了疏香的衣服。 疏香便是吊在半空之中,给归彦指路,时不时抱怨:“为什么胡天那么舒服,我多可怜。” 归彦理都不理他。 疏香嚷嚷:“胡天,你干嘛呢?” 胡天也是不理他。 胡天却非是故意,他见归彦飞得颇平稳,便是同归彦打了个招呼,趴下将神念沉入识海中。 此时识海生机盎然。 天蓝海阔。 天蓝如琉璃,其上无日月,却也是明亮。另有一颗六芒星闪烁其中——前番暗淡下去的六芒星,现下又亮了。光辉闪耀。 海面平静如宝石,其中仅剩的一个“止”字岛,安然落在一处。 天之下,海之上。一条白色镜鱼游曳,尾巴摆动,生机自其体向外缓缓洒落。又有各色彩霞云虹,在半空中缓慢飘动。 胡天此时元神已成,乃是个少年。他坐在白色大镜鱼的脑袋上,先是凝视那颗六芒星。 先时同归彦误会,决定自己离开梦魂界时,六芒星全灭了。后来归彦跟来被发现,胡天说要带归彦回家吃巧克力,六芒星又亮了,且比从前更亮了一番。 这星星难道也是个吃货? 胡天撇撇嘴,又不由笑起来,不管两仪双星是个什么。但它亮着,就是归彦还在身边,定然不是个坏事情。 胡天乐,又看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转向半空的云霞虹彩。 识海乃是神魂灵魄的投影,元神存在修炼之地。这彩霞云虹,便是这些年胡天所学的各色心诀并法术。 胡天闭眼念:“双网情丝千结术,运化部心诀。” 一条绿色光带登时天边飘过来。胡天拍了拍镜鱼脑袋,镜鱼游过去接应。胡天伸手将绿色光带捞到了手中。 被胡天捞起的绿色光带,乃是《双网情丝千结术》运化部心诀——这才是他此番来识海的目的所在。 花困让疏香给胡天传了两句话。 其一、别忘记运化部的心诀。 其二、今后就靠你了。 这两句看着是废话,但若仔细琢磨又有些许微妙。 撇下其中深意,“运化部的心诀”乃是重中之重。 此时胡天元神拿着这条绿色光带看。 光带淡绿色,好似春日新芽,柔光星星点点闪耀其中。光带在胡天手中,两端轻舞飘然。 胡天看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 或许是要换个形状来? 胡天扯着光带揉成个团,没有用。他又换了几个造型,这条光带软糯,对胡天异常配合。其中捏成的椭圆猫脑袋最有趣。 等等,这又不是个橡皮泥。 胡天没在运化部心诀上找出机关来,他便只得把花困那两句话再翻出来想。 “不要忘了运化部心诀。” 不要忘了。 胡天拍脑袋。 当年胡天去辛夷,被花困坑了一把,吞了万年细妆木的种子,变成棵树。幸而前任蚁后相助,传了《双网情丝千结术》运化部心诀,以此运转胡天体内木元素。 此套心诀也让胡天收益良多,后来吸收元素,对胡天运转灵气神念均有启发。 只是一点让胡天一直很困惑,当年传心诀时,前任蚁后分明在他身上下了两道咒,以防胡天将此心诀外漏。 那两道咒,一为忘生,一为禁言。 禁言是真有用,胡天当年想穆椿说起运化部心诀,也只能提起个名,再说内容却是如何都说不出来。 但“忘生”此咒,却好似失灵了。 照理说来,胡天当年从树再变成人,那心诀便是已经完成了任务。但此后,胡天未曾有一刻将此心诀忘记,甚至用了好多回。 胡天想不明白,是前任蚁后咒术功夫不到家,还是自己出了问题? 胡天在识海中思考自我的时候,外间归彦疏香已是到了通往藤墟的界桥。 疏香大喊:“别别别,千万走着上界桥,不要飞,飞进去容易被误伤。” 大毛团归彦便将疏香扔在了界桥边,自己落在地上。 疏香此时化作了类人形态,上前喊:“胡天你快起来啊!太阳晒屁股啦。” 胡天却是趴在大毛团的背上,动也不动弹。 疏香好奇:“这货在天上都能睡着,也不怕摔死。别是已经撕了吧。” 疏香说着凑过去。 大毛团却是翻白眼,神念之中轻轻叫了一声:“阿天。” 胡天闻声,猛然睁开眼,一脚踹飞了靠近的疏香。 疏香咣叽飞出三丈远。 “卧槽。”胡天醒神见疏香被误伤,忙跳下归彦的背,冲上去将疏香扶起来,“没事儿吧。” 疏香哼哼唧唧爬起来:“你没事儿踹我做什么!” 胡天讪笑:“你凑那么近,不踹你踹谁?” “我叫你你都不起来,当然要靠近点叫啦。”疏香委屈至极,“谁知道你突然又醒了。” “归彦叫我比较灵。”胡天乐。 归彦在一边得意洋洋,化作类人形态:“阿天是我叫醒的。” 疏香对天翻了个大白眼。 胡天乐着,抓着疏香站起来:“别抱怨了,不就是踹你一脚吗。你要是不服,给你踹一脚就是了。” “别想忽悠妖。你当我瞎,不知道你现下是个五阶中级?我一脚踹下去,脚趾头断了,你说不定都没破块皮。”疏香说着抖了一下,看向自己可怜的脚趾头,好似它们已经被踹断了。 胡天翻了个白眼:“不踹拉倒。问你个事儿。” “什么?” “你同前任蚁后熟不熟?”胡天凑过去。 疏香鸟毛手叉腰:“怎么可能不熟!那可是我干娘啊,不然你为我为什么和花困那么好?” “哟呵。那我问的这个事儿,你肯定知道。”胡天挑眉,“那你知道前任蚁后的咒术成不成啊。” “你甚的意思啊。”疏香不高兴,“好似瞧不起我干娘咒术?你知不知道,我干娘的咒术特别厉害的,没有她下了咒不应的事儿。” “真的?” “你不信的话,等等到了藤墟,见见她老人家。我让她老人家给你下个咒,你感受一下。” “咦?”胡天愕然,“前任蚁后在藤墟?” 胡天以为花困登基成蚁后,那前任蚁后就该是仙逝了。难道不是? “对啊。”疏香看出胡天的疑惑,“我干娘是退位的。她现下在藤墟清修呢。” 胡天欣喜不已,忙抓着疏香向界桥冲过去。 疏香又喊:“别别别,进去之前,有事儿我得给你们先说道说道!咦,归彦呢?” 胡天转头,归彦站在远处不高兴呢。 听说能见蚁后,就高兴得把自己忘在屁股后面了! 胡天忙跑过去,抓着归彦的手,把他拉到了疏香面前。胡天踢了疏香一下:“什么注意事项,快说。” 疏香娓娓道来。 藤墟乃是藤榕妖族最老的古榕撑起天地,故而要敬古榕,不得口出狂言。 另则,藤墟之内禁打斗。 “还有啊,进去之后,到处都是榕树,枝叶蔓条什么的,如果突然动了,别大惊小怪。若是有个慢条落在身上,要么是老榕树在探查你,要么就是小榕树喜欢你碰一碰。也没什么大事儿。” 疏香说完,看归彦。 归彦:“不打架,记住了。” 胡天:“会不会突然挠痒痒?如果挠痒痒,我是不干的。” 疏香嘴角抽动:“走吧。” “喂,你干嘛无视我的问题!”胡天跟上去。 去往藤墟的界桥有些长。但这段界桥同胡天从前走过的界桥都不同。 这界桥到了一半时,四下便有一二藤蔓,越向内藤蔓越多。渐渐藤蔓将界桥四下通道围起来。 便好似走进了一个绿色藤蔓围成都甬道,顶上是藤蔓,脚下都是树根枝条。 待远远见到甬道出口之时,胡天脚下踩到了一汪水。再向前看,些许水漫上来。 界桥之上不好传声,疏香拦住了归彦、胡天。他站在水中,蹦起来,摘了一片藤叶,叠了三叠,再扔到水上。 那藤叶倏地变大,好似一叶扁舟。 疏香拉着胡天归彦跳上藤叶,那藤叶自行向藤墟漂流而去。 疏香松了口气,这便是老榕树准了归彦、胡天进入藤墟了。 胡天并不知这还有考验的意思,他站在藤叶前段,东张西望。手痒痒想去挠藤叶,到底忍住了没动弹。 少时,藤叶舟微动,进入了藤墟。眼前豁然开朗,便见一处奇异地域。 入眼是水,水面浩渺,静谧安适,光影煌煌。 水中生出无数榕树,每棵相隔不下三尺。榕树向上生长,枝叶纠缠。 至高处树荫连成片,密不透风,好似天穹。其上不见日月。 倒是水面上,流光肆意,乃是光之所在。 向远看,榕树树干远处,一轮圆圆的太阳与水面平齐。 疏香的小舟进入藤墟,入口出几棵榕树枝条微动,落在疏香小舟上,化作几位少年。 少年自是去同疏香交涉,无非就是寒暄,再对胡天归彦的身份询问一二。 胡天仍旧立在藤叶舟舟头,看着远处水面上的太阳发呆。 少时,藤榕族少年同疏香聊完,又化作藤榕树条而去。 疏香道:“问过了,老榕树睡觉了,得过十天才醒。东西我放在他哪儿呢,所以你们得等十天。要不现下去见我干娘?” “疏香,这太阳。”胡天却是没听疏香的言语,他蓦然转头,“这太阳是横着走的?” 胡天看了半晌的太阳。那一轮太阳一直在水面之上,非是同什么自东向西,而是顺着水面慢慢移动,自始至终未曾离开水面分毫。 着实奇诡。 疏香却是习以为常:“是啊。都是在水面上横着滚动的,太阳半圈,月亮半圈。哦,你们说的北辰也能看到,北辰不动弹,但这边不行得到藤榕另一头去。” 胡天叹为观止:“真好玩儿。藤墟果然奇妙。” “那是。我第一次出藤墟,看到外面的天,然后太阳居然是那么走,吓得不轻呢。”疏香感叹,直摇头,又说,“别忙着看了,问你话呢?” “什么?”胡天刚才光忙着看太阳了。 疏香翻白眼。 归彦一脚踢开他,向胡天复述:“疏香将花困留下的东西,请老榕树藏了。老榕树现在在睡觉,我们要等十天才能见到。现下阿天要不要去见花困的娘?” “还是归彦好。”胡天闻言想了想。 那忘生咒毕竟是前任蚁后下的,从前不管用,当作弄不明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赚了个心诀用用,也就罢了。 但现下此事可能关系到花困的留言,也就是关系到叶桑。如此胡天必要问个清楚明白了。 胡天想了想:“先去拜见前任蚁后吧。” 归彦看向疏香。 疏香冷哼一声,不情不愿拽了喊了声:“谁给我根篙!” 四下藤榕枝叶微微动,忽而传来轻笑声,不辨方向:“疏香,你自己划一划吧。” “鸟毛手划水比桨方便嘛。” 疏香怒:“你们别欺负鸟!小心我给你们把肚兜咬了。” “别生气呀。” “好可怕。” “疏香少主,不要生气啦。” 三三两两的议论声,窸窸窣窣,细弱飘渺。 疏香更生气了:“今日你们废话怎么那么多!是不是见客人在,故意给我难堪?” “不敢不敢。” “不敢还不给老子一根篙!我还要去见干娘呢!”疏香在藤蔓舟上一蹦三丈高。 “疏香不要急,不要用篙啦,戳着水里的树根很疼的。” “这就带疏香和客人去见干娘。” 声音回着话时,四周藤榕落下的细枝无风而动,落在了藤蔓舟上。 藤蔓舟好似被牵引,向远而去。 “哼。”疏香盘腿在藤蔓舟中央坐下,“一群坏榕树。” 胡天凑过去:“说话的都是榕树妖?” “是还没有化形的小榕树。”疏香恨恨道,“待到他们化成人形了,我定要打这几个一顿。” 胡天瞧着却觉有趣:“怎么分辨是化形的还是没化形的?方才进来时,那几个拦住船的,算是化形的吧?” “那个也不算。是半化形的。”疏香难得认真讲解。 藤榕树妖,一生有三种形态。 未化形时,便是在树上。半化形时,仍在藤墟。 “全化形了,他们就要出界历练去了。” 待到历练完,或是成仙成圣;或是死在外界。 “死掉的藤榕树妖,会成为一棵普通的榕树。生根发芽,或许还能长成参天大树。” 疏香说着指了指水下:“据说那些榕树的根会回到藤墟来,成为老榕树看向世界的眼。所以老榕树才能推演出未来。” 胡天跟着疏香所指看向水下,水下无数根系分不清彼此。 “不过都是传说就是了。”疏香耸耸肩,“老榕树不会说话,给谶言也是小气的很。看你顺眼了,才会回答一两个问题。答了还不如不答,文不对题,把妖说得更糊涂。” 但架不住寰宇驰名,谁谁都想来问问题。 “反正我是不乐意再问他什么问题了。请他收个东西倒是挺好的,守口如瓶,安全保险。” “看来你问过问题。”胡天敏锐挖掘八卦,戳了戳疏香,贼笑,“你问过什么?” 疏香看着胡天,欲言又止,他停了半晌:“你替我保密?” 疏香一脸少年情愫不堪言的表情。 胡天眨眨眼:“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什么人啊你!”疏香翻了个大白眼,“不行,我今儿非要说给你听。” 幸而此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嚷嚷:“走开!不走我要打你们了!” 胡天忙回头去。 却见归彦抱着脑袋,身边好多枝条在戳他脸。 胡天忙上去挡住。 “干嘛啊你们,老子一张上好的脸,你们不戳。戳这个小黑做什么!”疏香一看没好气,冲上去,挥开枝条,“再戳他,我就要砍你们了!” 枝条这才没了动静。 归彦自胡天怀里探出脑袋:“枝条坏蛋。” 疏香回头看归彦,翻白眼:“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 偶尔他也想去戳戳。 归彦重重哼一声:“要不是你说不能打架,我才不会被戳的!你居然怪我。” 归彦生气冲上去,戳疏香的脸。 “别打残了。”胡天只嘱咐这么一句。 疏香嚷嚷:“胡天你有没有良心,快来管管!” “管不了。”胡天乐,“再说了,你这张长残了的脸,我家归彦给你戳戳,说不定整漂亮了呢?” 疏香哀嚎。 幸而这时到了一处,水上藤榕树干少了,有藤蔓自水上生出,绕成好些个一丈大的球来。 “到了。”疏香捂着脸,“到我干娘住的地方了。” 归彦跳回到胡天身边。 疏香爬起来,走到藤叶舟前,行到一个大球前面,凑上去轻声道:“干娘,是我。我从辛夷回来了。” 里面传来声响:“疏香回来了。花困的登基大典如何?” “可厉害了,艾玛,她现在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里面轻笑:“她生来就是做蚁后的。” 疏香不语,片刻,才说:“干娘,胡天归彦和我一起回来了。胡天想见您,您要不要见见?” “他回来了?”藤蔓球中,一声叹息,“我已经不是蚁后了,也与他无声瓜葛,不必见了。” 疏香转头看向胡天,耸耸肩。 胡天却是上前:“有瓜葛的。您还记得从前传我的心诀,和下的咒?” “咦?”绿球的动静停下,忽而绿球上出现一片光幕,“胡天你一人进来吧。” 归彦闻言,呼咻化作小毛团钻进了胡天怀里。 疏香目瞪口呆:“喂喂!” 胡天抢先一步,带着归彦爬进了那片光幕。 下一刻,胡天四下被绿色藤蔓包围。 藤蔓成球状,脚下百砖铺就地面,四下无有陈设。 前任蚁后跪坐在藤蔓球中央,膝下别他物。她抬头看向胡天,摊手指向自己面前。 胡天领命上前,在前任蚁后六尺远的地方停下,拱手作揖。 蚁后点头。 胡天跪坐而下,看向蚁后。 她此时身着白袍,清新雅致,模样与从前别无二致。 胡天道:“您风采依旧。” 蚁后道:“胡小友,却不是从前的相貌了。若非气味,并神魂中隐约的运化部心诀脉动,我怕也是不敢认你了。” “生了些许变故。容貌便改了。人还是胡天。” 蚁后点头:“你如此想,倒是好事。你既是同疏香一起来,该是见过花困了。” “是。” 蚁后叹息,却不再提花困,她看向胡天:“那时,我给你下了忘生咒,你该是连下咒之事全然忘却。为何此时却还记得?” 等等。 胡天嘴角抽动。这事儿不该是我问吗? 138.十七 蚁后这一问,却让胡天难回答。 胡天直言道:“其实就是我想不明白其中缘故, 才来问您的。” 蚁后垂眸, 思忖片刻,摊开手来,道:“且让我看看那咒术是否完好。” 胡天也不矫情, 伸出手去。 他怀中一动。归彦探出脑袋来, 看向蚁后, 黄金瞳中光华闪烁。 蚁后笑对归彦道:“且放心, 只是看看咒术是否完整。” 蚁后抓住了胡天的手。归彦跳出去, 站在了胡天手腕上,面朝蚁后,尾巴在胡天的手臂上绕一圈。 胡天看着小黑毛团毛茸茸的后脑勺, 忽而很想咬咬归彦的耳朵。可惜咬一口,非得被归彦踩死不可。 胡天想起归彦的蹄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片刻蚁后松手, 胡天将归彦揽着收回手来。 归彦小毛团又钻进胡□□服里,只是这次将脑袋耷拉在胡天外衣衣襟上。 胡天戳了戳归彦的耳朵, 问蚁后:“咒术如何?” “未曾有错, 运化部心诀上, 两道咒术都在。”蚁后道,“那便不是咒术有误。但忘生不起,怕是胡小友自己的问题了。” “咦?”胡天不解,“我怎了?” 蚁后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胡天,半晌道:“忘生乃是清洗记忆的咒术。凡清晰记忆的术法,都有三条使用限制的。” 受术者若是妄幻高手,不行。受术者若是高阶修士,容易失败。一个修士一生只能被清洗一次记忆,再多便是不成了。 胡天抓了抓头发。这些限制,他好似在夜渡舟上听人讲过。海界河天的那个凶巴巴的鲛人,后来就是被清晰记忆了。 胡天想了想,也不纠结鲛人,而是自己掰手指:“我不是幻术高手,咒术定然有用。当年我的修为低得很,自然也挡不住咒术;且禁言咒一直有用。那么就是——” 胡天抬起头看向蚁后:“不是吧?” 蚁后点头:“只能是你的记忆从前已经有过一次清洗了。” 胡天挠脑袋:“不是吧,我觉得自己挺正常的啊。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谁闲着蛋疼,给我清洗什么记忆啊。不会是——那群混蛋?” 似乎只有在天梯楼的夜渡舟上,见过修士行清洗记忆的术法。 胡天立时将天梯楼列为第一嫌疑。 但仔细想,却也不对。他第一次上夜渡舟,是从月迷津插队上去的。且是去天梯楼,没有被清洗记忆的必要。后来再上夜渡舟,因为两仪双星的缘故,他享受的可是贵宾待遇。 “没有。”神念之中,归彦突然开口,“不是侍神者。” 归彦自天梯楼,便跟着胡天了,胡天的行踪了如指掌。 胡天抓脑袋:“那到底是那个混蛋啊?” “施法者,其实不重要。”蚁后开口,“若是能回忆起自己的记忆,那施法者自然会受到反噬。” 胡天被点醒,低头皱眉:“您说的对,重要的是,我忘了什么。您知道如何找回记忆吗?” “推演即可。”蚁后端坐,“但具体要如何做,却还要你自行探究。” 胡天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 胡天失笑:“本是想来问问您,为何我未曾忘记运化部心诀,以期能够找寻些许师姐所在的线索。不想现下却发现自己有问题。” “胡小友,”蚁后端正跪坐,将手置于腿上,“既然忘生未曾起效,这么多年,当知晓运化部心诀诸般好处。此时却来我处告知,不怕我收回心诀吗?” 胡天愣住。 他前番一心想着尽快找到师姐所在,唯一线索便是运化部心诀了。确是思虑不周,将这层风险遗忘。 此时蚁后问了,胡天想了想,坦言道:“不瞒您说,忘了想这事儿了。但运化部心诀,本当早就忘记,我白占了这些年便宜,现下若是您将心诀收回,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 胡天站起来,躬身深揖而下:“只是,依着花困早前留与我的话,这运化部心诀与我师姐叶桑,有大干系。望您能再宽容我些许时日。待我找到师姐,定然将心诀奉还。” 蚁后看着胡天,长叹一口气:“我已是退位,当年下咒是身为辛夷之长的责任。现下这责任已归于花困——” 胡天忙道:“花困让疏香传信与我,说,‘不要忘记运化部心诀’。” 蚁后闻言怔忪,轻声道:“那傻孩子。既是如此,我便更不会反对了。且——” 且有个小黑毛团下巴耷拉在胡□□襟上,天真有趣。但他自进了藤叶球,双眼黄金瞳便是光华闪烁,防备甚重。 从前未曾察觉,此时不用看都能知晓,归彦妄幻之术,已是小成。想要对胡天下咒,再不行了。 蚁后笑道:“且让我将忘生撤下吧。” 蚁后将手搭在胡天手腕上。胡天识海中,绿色光带之上,顿时“叮叮”两声,却是两条白光弹飞,消失不见。 绿色光带顿时暴涨数倍,其上光泽点点,更甚往昔。 蚁后不但撤走了忘生,连禁言也是撤走了。 胡天愕然:“您这是?” “心诀之上有咒术,终究与其运用有碍。”蚁后收手,“花困前番所为,我也是知晓。她费尽心思要去做的事情,怎好毁在我手上。她既信你,我便信你了。” 胡天攥紧双手。 “我能做的也做完了。”蚁后闭上眼睛。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胡天身后,藤叶壁上,来时光幕又起。 胡天也不多言,起身躬身再是一揖,转身要走。 “等等。” 胡天忙又回头。 “双情丝运化部心诀,同辛夷界传送信件的法阵有异曲同工之处。”蚁后道,“你日后当好生应用。” “是。” “你且去吧。日后不必相见。” 胡天转头离去。 出了藤蔓球,疏香还在藤叶舟上等候。这鸟敲着二郎腿,躺在藤叶上,闭着眼睛,嘴上还叼着根草。丝毫没察觉胡天出来了。 此刻太阳已不见踪影,水面远处乃是半轮残月。四下夜风徐徐吹拂而过,藤蔓微动,远处隐约虫鸣。 胡天见了疏香忽而很想笑,不由自主,重重跳到了藤叶舟上。 藤叶舟顿时翘了半边来,直把疏香从叶片上弹起来。下一刻藤叶舟落回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卧槽!”疏香蹦起来,“干甚干甚!!!” 胡天大笑:“吓吓你啊。” 疏香怒,冲上去要和胡天干架,却见一个小毛团耷拉在胡天的衣襟上,正看他。小毛团眼睛圆溜溜,闪亮亮。 疏香退了一步:“娘的,好妖不和人打架。” 胡天笑起来。 疏香看了看四周:“得,天都黑了,带你们找个地方住住。你想住哪儿?” 胡天在船头坐下:“你安排吧。” “去花困之前住的地方了。靠我也近。”疏香说完又嚷嚷,“谁醒着呐,给老子划划船。” “疏香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小心遇到幽影。” “幽影要吃了疏香少主的。” “疏香被吃掉啦。” “喂喂喂,别闹。幽影我遇到过,哪儿有那么可怕。说幽影吃人的,那是吓唬小孩儿,我又不是个小孩儿。”疏香嘟囔,“快给我划船,费什么话。” 四周藤榕枝叶笑起来,缓缓落在藤叶舟上。藤叶舟向前而去。 疏香退回,蹲坐在胡天身边:“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妖,我招谁惹谁了。” 胡天乐,想想当年初见疏香,他还忽悠归彦吃毒叶子,不想现下却是如此。 胡天道:“大概是你小时候坏事儿做多了。” 疏香哼哼,却不敢再抱怨,忽而又笑:“我小时候做了坏事,花困总替我撑腰。后来她喜欢叶桑了,就不太爱管我了。” “看来你从前的臭脾气,还是花困宠出来的。” 疏香不搭茬,捧着脸傻笑。 少顷,他凑到胡天身边:“还没问你呐,怎么样?不是我干娘咒术不好吧?” 胡天摇头:“是我自己有问题。” “啥?”疏香紧张兮兮地,“你怎么了?你就是要死,你也得把花困交代的事情做了再死啊。” “你会不会说话啊你!”胡天没好气,恨不得一脚将疏香踹进水里去,“滚滚滚。” 疏香哼了哼,却不滚,还凑近:“要不你跟我说说吧。从极谷回来之后,我也学了不少东西的。” 胡天挑眉毛:“真的假的啊。” “真的啊,后来花困把叶桑忘了,我就学了更多了。”疏香拍胸脯,“我怕完成不了花困交代的事儿。” 胡天就着月光仔细打量疏香:“就算完成了花困交代的事情,她现下也不会记得你的好了。” “不碍的。”疏香挥挥鸟毛手,并不多解释,又对胡天说,“总之你跟我说说看吧。” “我被人清洗过记忆。”胡天道,“现下想找回来。” “哈哈哈,”疏香忽而大笑,“这个问我啊,问我啊!问我就对了!!!” 胡天惊讶,他本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疏香真知道。 胡天忙问:“你知道如何找回记忆?” “当然啊,我可是花了好多功夫的。”疏香得意洋洋,“花困把叶桑忘了之后,有段时间神志不清的,我当时吓死了快。” 疏香特怕花困将自己也忘光了,于是潜心研究了十年,看了好多记忆相关的书册。 胡天讶然:“十年?” “后来我见花困脑子也清醒了,小时候的事情记得特别清楚,拔过我多少跟毛都能说上来。我就不怕了。”疏香乐,“不过看了十年书,恢复记忆的法子还是知道不少的。快问我,快问我。” 疏香一脸得意。 胡天哭笑不得,却是极配合,站起来,拱手作揖:“疏香少主,在下记忆有失,还请教我恢复之法。” 疏香长叹一口气:“真爽啊。” 却不等他享受完,胡天怀里一个黑影“噌”一下蹿出来,将疏香踩翻在藤叶舟上:“嗷!” “卧槽,小黑毛团你快让我起来!” 归彦踩在疏香的脑袋上,疏香竟是怎么都爬不起来了。 归彦:“嗷嗷嗷。” “成成成,祖宗,你给我起开,我什么都教给你家胡天。” “嗷。”归彦这才从疏香身上跳下去,伸蹄子踢了踢他胳膊。 胡天在一边哈哈哈大笑。 疏香直翻白眼,爬起来。 此时藤叶舟停下了。 藤叶舟前,一个藤叶球。向远却是一片水域,再无榕树。 “到了,这个就是花困从前住的藤叶球。” 疏香说着,咬住手上一根羽毛,拔了下。疏香衔着羽毛,将脑袋凑到胡天面前。 胡天忙将羽毛拿了。 “真他娘疼死了。”疏香鼓着嘴吹了吹羽毛手,转头对胡天说,“将羽毛在藤叶球上晃一晃,就能进去了。” 胡天却是看着羽毛:“没毒吧?” “当然有毒。”疏香冷哼,“老子寰宇第二毒的忻鸾族,羽毛上怎么可能没毒?不过这根毒小点。” 胡天挑眉:“寰宇第一毒是什么?” “你怎么尽挑妖不喜欢的问。”疏香翻白眼,“总之快进去,进去教你怎么找回记忆。” 胡天忙将归彦踹回怀里,进了这个藤叶球。 藤叶球里空空荡荡,同蚁后那处一般无二。归彦自胡天怀里跳出来,化作人形,四处戳戳,放下心来:“没有小藤榕,不会被戳脸。” 此时疏香蹦进来。 胡天忙转身端坐好。 疏香撇撇嘴,走到胡天面前坐下,却不开口。 胡天笑说:“疏香少主——” 归彦转身在胡天身边坐下。 疏香两只鸟毛手撑地,双膝向后滑了一步:“我这就教了!” “哦。”归彦点头,“你说吧。” “这都什么事儿。”疏香翻白眼,问胡天,“事先说,失忆的情况特别多。不是都能恢复的,譬如花困那种,就是不能恢复的。” 因着花困是将记忆当代价,支付出去,法术成了,再难找回。 疏香问胡天:“你是什么情况?” 胡天将自己所遇,隐去双情丝运化部心诀,粗略讲与疏香听。 疏香听完,在地板上盘腿坐下:“这个啊,简单,你就是被修士下了法术,清洗过记忆了。好办。” “怎么办?”胡天好奇,“同花困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疏香难得认真:“花困那种算代价,好似是将记忆当柴火,烧了之后得火催动法术。” 而胡天这种,是修士故意为之,扰乱的是胡天的神魂。 “因为要瞒的是你。所以神魂不能消失,记忆碎片还在你身上。你设法找到不对劲的地方。若是创伤不大,神魂甚至会自愈,记忆就会回归。” “若是创伤大呢?” “不能全部恢复,但也会得到点信息。总能知道是谁给你记忆动了手脚吧。” 疏香想了想:“你这种,最难的是发现自己的记忆出问题,其次才是找不对的地方。你现下知道发现出问题了,已经是走过了第一步。” 胡天低头想了片刻:“谢谢你。” 疏香耸肩:“没想到,你也是个倒霉蛋。” 胡天看了疏香一眼:“你之前以为我是个什么?” “我之前觉得你挺有运气的。”疏香直言,“穆尊的徒弟,叶桑还护着你。还有个小黑球一直跟着你。小黑球多厉害的。” “你感觉的也没错,我其实没那么倒霉。”胡天盘腿乐道。 有师父,有师姐,有师伯,还有小兔子。最最重要的是,有归彦陪着。 归彦此时却瞪疏香:“不是小黑球!” “哪儿不是啊。”疏香作死道,“看你妖兽形态,黑黑的,脑袋圆圆的。不就是个小黑球吗。” 归彦怒。 胡天戳了戳归彦:“你反击回去嘛。” 归彦闻言点头,立刻挽起袖口,要揍疏香。 疏香要跑,胡天一脚踩住疏香的衣服。 胡天转头拦住归彦,对他说:“也别打嘛。” “那怎么办?”归彦不明白,“不打怎么办?” “他叫你小黑球,你就这样。”胡天咳了咳,转头看向疏香,“秃毛鸟!” 疏香怒:“胡天,你这个混蛋!小黑球都给你教坏了!” 胡天松开疏香大笑起来。 疏香见归彦酝酿开口,抢在归彦喊他“秃毛鸟”之前,跑了。 胡天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一拍脑袋:“糟糕。” 归彦:“怎么了?” “忘了问那只秃毛鸟,怎么找到记忆不对的地方了。”胡天懊恼,“早知道晚点喊他秃毛鸟的。” 归彦此时拿着灵兽袋,搓了搓:“蚁后说,推演就可以。师伯推演剑术的时候,不对的地方,都是——此处与前番不投契。” 或者是,此处和前番衔接不顺当。 “那得推演一百年啊。”胡天长叹。 胡天在家的那十七年自然不会有人整他的记忆,但到了此方修□□,却已有百年了,百年记忆得推演到什么时候? 胡天想想:“也不对,自从见了归彦,该是没人对我下手了。那就是才来的时候。” “才来的时候,”归彦道,“有一个法术,叫‘犾言禁绶’,一头在黑镜鱼身上。是不是那个?” “咦?”胡天惊诧,“你怎么知道犾言禁绶?” 那是沈桉坑自己,防止自己出店的法器。 但那时候,胡天还没遇到归彦呢。 “骨头都记得的。骨头回到身体里,都告诉我了。”归彦指指自己的后背,“从阿天打开抽屉之后,所有的事情,都知道。” 便是归彦的脊骨在指骨芥子中,但胡天并没禁止它的感官,脊骨便也能有一定感受。 及至脊骨回到归彦身体里,其中记忆便回馈到了归彦神魂中。 归彦复问:“是不是那个犾言禁绶?” 胡天摇头:“不是。犾言禁绶仿佛只是禁足的法器。” “那没有了。”归彦认真地说,“从阿天打开抽屉见到小黑条,之后就没有可疑的法术入体了。” “那就是从我拔葱遇见荣枯开始,到我开了指骨芥子中归彦的抽屉。就这段记忆出问题了。”胡天忽而笑起来。 “阿天笑什么?” 胡天乐道:“原来开了抽屉,就算和归彦认识了,感觉挺好玩儿的。” “早就认识了。”归彦盘腿坐着,低头看自己的脚,看了好一会儿。 归彦弯下腰缩起来,头发将脸都盖住,嘟囔:“比阿天想象的还早。” “啥?” 胡天没听清,却见归彦弯腰露出一截脖子,忽而想到,小黑条在死生轮回境重入归彦体内的情形。 胡天有点后悔和归彦提这茬糟心事儿。 胡天道:“睡觉睡觉,明天再想,反正要在这儿呆十天呢。” “哦。”归彦依言趴下,闭上了眼睛。 胡天凑过去:“这么快就睡着了?” 胡天自己伸了个懒腰,也是躺下,闭上眼,心念沉入识海中去。 片刻后归彦睁开眼,坐起来,戳了戳胡天的脸:“早就认识了,比阿天想象得还早。” 胡天此时自然什么都听不到。 他坐在镜鱼脑袋上,却是将自己拔葱见荣枯,到开抽屉见到小黑条的记忆想了一遍又一遍。 “没发现哪儿有问题啊。” 第二日,胡天让归彦带着小兔子出去玩儿,自己抓了疏香将记忆简略讲给疏香听。 疏香听了一遍,嘴角抽动:“虽然我没听明白,但是吧,你这个顺序不太对。” “怎么不对。” “你按照顺序来推,那就是施法者给你的记忆顺序,你得倒着来。”疏香举例子,“比如,为什么吃饭,因为饿了,为什么饿了,因为很长时间没吃饭了。” 胡天恍然大悟:“明白了,让我再想想。” 胡天便是坐着,从开抽屉开始问自己为什么。 看着那是短短几日,胡天这么问自己,却想了很久。 久到疏香走了,归彦带着灵兽袋回来。 太阳又顺着水面走了一轮,归彦趴在胡天身边睡着了。 胡天忽而开口道:“我掉下寸海渺肖塔,是因为我被雷劈了。我被雷劈了,是因为我变成了荣枯。可我什么时候变成荣枯的?怎么变成荣枯了?真的是睡觉的时候?” 139.十八 胡天端正跪坐,停了停, 又道: “从见到荣枯到变成荣枯,只在寸海渺肖塔里。” “九百九十九颗钉子是荣枯钉上的。” “九百九十九颗钉子钉下去,胡天, 你真的能睡着?” 胡天话音方落, 识海之中,海面波涛翻涌而起。 胡天神念恍如被巨力缓慢拖拽, 自现实至皮肉, 自皮肉归灵魄, 自灵魄入三魂, 终抵识海, 落入元神。 识海半空之中,白色镜鱼不复平静, 天上地下四处乱撞。 漫天云霞虹彩尽数黯然。 海水越升越高。 胡天元神如少年,动弹不得, 生生看着那海水触及脚底,漫过肚腹, 拍打胸背,淹过脖颈口鼻。 一个巨浪翻滚, 灭顶而来。 浪是红色的,还是被隐藏的记忆碎片是红色的? 眉心被划开了,血顺着眼睑落入眼球。 手脚被割开了,膝盖手肘都断裂。 胸腹被剖开了,刀片划过内脏,冷冰冰的。有人将手伸进去,五脏六腑被搅得乱七八糟。 万钧之力向下压,魂魄落入新**。 以为是解脱。却又被拽住。 谁拉过皮绳? 紧一点,紧一点,再紧一点。 为何凡人的魂魄如此轻薄。绷到如纸堪堪要碎裂,才能勉强契合八阶修士的身体。 一根寸海钉入体。 幸而是回忆,一点都不疼。可是钉钉子的人是谁啊?怎么也满脸是血? 看不清,又一根寸海钉入体。 神念之中忽而一声尖啸传来,归彦蓦然睁开眼。他跳起来,调亮春祀琉璃盏。 归彦慌忙去看胡天。 这人端正跪坐,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冷汗自他鬓角落下,汗如雨下。 归彦慌忙抓住胡天的手,叫他:“阿天,阿天快醒醒。” 平日轻轻一叫就能叫醒,现下却是如何都不肯睁眼。 胡天眼角唇边鲜血涌出。 归彦紧紧抓着胡天的手,他的识海变故徒生,那颗六芒星闪闪烁烁,忽而有潮汐声传来。 归彦将神念沉入识海,落入元神。 妖兽形态的元神冲去六芒星前。归彦对着那颗六芒星喊:“阿天!” “嘭”一声,六芒星光华溃散,竟有海水自那处涌入归彦的识海。 水来,成就一片片光影,其中影像闪烁起来。 归彦蓦然怔忪。 归彦以为荣枯剖开自己后背取出脊骨,已经是这邪祟此生恶念登顶时刻了…… 此刻虽只有影像,却也是周身疼痛难忍。 一颗一颗再一颗,寸海钉寸寸入体。 涌来的海水之中,怨气恨意并死气交织起来。 归彦大恸,失声对着六芒星:“阿天,我怕了,你快醒醒!” 似乎归彦在叫自己。 胡天猛然抬头,红色海面之上,隐约六芒星闪烁其中。 四周影像褪去,潮汐消散。 胡天猝然睁开眼。 与此同时归彦也是神念弹出识海,睁开了眼,急切看胡天:“阿天,阿天你有没有醒过来?” 胡天看向归彦,半晌勉强缓缓抬起手,搭在归彦的肩膀上,轻声说:“醒,醒了,归彦别怕 ,别怕。” 胡天说着自己撑不住向下滑。 归彦忙伸手抱住胡天:“阿天也不要怕。” 胡天靠在归彦的怀里,半晌梦呓般呢喃:“别松开。太冷了。” 归彦坐下,紧紧抱着胡天,又从脖子上扯下灵兽袋。 五只兔子爬出来,见此番情形,忙扑过来。 归彦道:“去找疏香,拖来。” 疏香半夜便是被五只兔子咬醒的。 别看是五只小兔子,联合起来却也了不起,话都不讲,将疏香踩成妖兽形态,抬了疏香就跑。 疏香一路哀嚎,直到进了胡天归彦的藤叶球才闭嘴。 疏香见归彦抱着胡天,再凑近看胡天,吓得全身羽毛都竖起来了。他立时化作类人形态:“怎么了这是?” 归彦抬起头:“阿天想起来了。”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疏香吞了吞口水,“这他娘被封住的得是多邪门的回忆?” “怎么办?”归彦异常镇定,“阿天说冷。” 疏香想了想:“得缓缓,别让他再去推什么被封住的回忆了,你给他说说话。我给你点几个火盆,再去找长老。” 疏香坐言起行,立刻点了几个火盆来。然后便是飞出去了。 过了没多久,来了几个忻鸾族的鸟,又有一二藤榕族的树藤,并几个看不出族属的妖。 他们轮番上前看胡天。 归彦一直抱着胡天不放手。 幸而这些妖看完,都说只是惊魂,没大碍,休息休息了就能好。 忻鸾族的长老道:“只是有些离魂之兆,少主是不是去请几颗宁神的丹药来?” “对对对,你快把药名报出来!”疏香急匆匆拿出一块玉简,“快说快说,趁我爹娘不在,我赶紧去偷。” 忻鸾族的长老道:“少主,您别啊,小心被族长打。” “废什么话,打我又不是打你。” 归彦道:“断殇固元散,行不行?” “好药!”那长老赞道,“上品。” “喂过了。”归彦低头看胡天。 胡天在梦魂界给归彦留下的乾坤袋,归彦还没有还给他。其中恰好有丹药,都是上好的。 归彦低头戳了戳胡天:“阿天你不要去想那个恶贼了。留下的棒棒糖快吃完了,你什么时候起来做?” 这也是疏香的主意,至少分散胡天注意力,不让他再去想回忆的事情了。 归彦便是同胡天说话,或是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如此讲了三天。 期间归彦累了,小兔子上前叽叽咕咕,疏香也会来换班,继续嘀嘀咕咕。疏香的风格和归彦就不太一样了,唠唠叨叨好像是怨妇。 “我当时就问那棵老榕树,花困会不会喜欢我。那榕树烦死了,会不会就一句话的事儿。他非说出个五六七来。” 疏香盘腿坐在归彦身边:“你猜他说啥了?他说,是是非非非非是是。这不等于没说吗?真是他娘的放屁一样。” 归彦烦:“你不要抱怨了。好烦啊,烦得阿天不想睁眼看你怎么办?” “嗨,我这揭开自己伤疤,不就是为了他醒吗?”疏香特别委屈,“我容易么我?” “你太蠢,活该不容易。”归彦翻白眼,低头对胡天说,“阿天,别理他,我——你做什么扯我衣袖。” “小黑球,你这么说,怎么感觉好像听懂老榕树的话了?”疏香眨眼睛,“就是那个‘是是非非非非是是’的话?” 归彦定定看着疏香。 疏香搓了搓鸟毛手,满脸期待。 归彦低头对胡天说:“阿天,快醒醒,这个秃毛鸟好烦啊。还有,王惑给的画册,你忘记给我了,现下在你指骨芥子里,快醒了拿给我看。” 疏香在一边气得跳脚。 此时胡天却是动了动,继而细声说:“归彦,咱们能不能——” “阿天醒了!”归彦惊喜,低下头,“阿天你要说什么?” “咱们能不能,”胡天努力动了动嘴唇,“换个姿势,脖子,酸。” “噗”疏香不厚道笑起来:“你快别挑了,你家归彦抱着你三天没挪窝,也是累得。” 归彦狠狠瞪了疏香一眼,慢慢将胡天放平了,问他:“阿天冷不冷?” 胡天睁着眼睛,此时缓过劲:“挺好,归彦别怕,我没事。” 胡天这几天浑浑噩噩,但也不是全然没知觉。 归彦松了口气。 疏香也是长舒一口气:“成了,他这醒得还是挺快的,没事了。再歇几天,说不定等老榕树醒过来,他就能去见老榕树了。” 胡天动了动眼珠,眨了眨眼皮。 疏香道:“别客气。不过你到底追回什么回忆了……好好好,我不问,归彦你别瞪我了。怪吓妖的。” 疏香说完,挠了挠头发:“我明儿再来啊。” 说完在归彦的注视下,跑了。 归彦凑近胡天,抱怨:“秃毛鸟又笨又烦的。” 胡天躺着,轻轻笑:“归彦不要搭理他。” 胡天说着,慢慢闭上眼。 归彦看着胡天,片刻,忽而怒道:“阿天不要去推演!” 胡天猛然惊醒,却是他方才不经意间想起前番所见画面。 胡天睁着眼:“归彦,我才刚想了一点点。” “一点点也不行。”归彦恶狠狠,“一个米粒,一个鱼籽,都不行。只要阿天想,我都会发现的。” 胡天忍不住笑:“那我现下想什么,归彦也知道?” “唔——” 归彦鼓起腮帮子,皱眉感受了片刻,失望摇头:“不知道了。” 归彦识海中,前番破裂漫出海水的六芒星,此时已经恢复如初了。现下也在胡天想到前番事情的时候,归彦神念中才会有些许感应。 胡天却是笑:“那就好。” “阿天是不是在想坏事情?”归彦皱鼻子,“所以不敢给我知道?” “是啊。我在想,如果把归彦煮了吃,加醋还是加糖呢?” 归彦闻言磨牙:“不能煮!” 胡天却是自顾自说:“我想是要加醋才好。” “为什么?”归彦有点生气,“甜甜的好吃,为什么要加醋!” “因为归彦本来就甜甜的暖乎乎的。再加糖就腻了。”胡天闭上眼,浅笑起来,“归彦小甜心。” 把我从噩梦中拉出来的小甜心。 胡天神念陷入黑暗,终于踏实睡着了。徒留归彦坐在他身边。 归彦拉着胡天的手:“阿天也是甜甜的。要快点好。” 胡天倒是听话,醒了之后好得也是快。 第二天便是坐起来。第三天,在藤叶球中打滚玩儿。第四天他老人家大摇大摆出了藤叶球,带着归彦爬上了树。 胡天坐在粗粗的树干上。此处已是藤墟边缘,向远一片空旷水域。 水天交接处,一轮红日,璀璨如火。 胡天坐在树干上,脚丫子泡在水里,嘴里塞着一根棒棒糖。 归彦坐在他身边,认真看画册。 五只小兔子坐在归彦身边,依偎在一起。 一个秃毛鸟蹦蹦哒哒,到了胡天身边。 胡天看着太阳发了很久的呆,听到身边细微爪子磨树皮的声响,微微转脸:“疏香,你问老榕树,花困是不是喜欢你。老榕树的‘是是非非非非是是’。可能是说,花困对你,开始喜欢,后来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又喜欢。” 疏香一愣。 胡天瞥了他一眼,浅笑:“是非非非非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她都已经忘记了,你还是要去替她完成那件事。所以你最喜欢就成了。” 疏香化作类人形,坐在了胡天身边:“谢谢你啊。” “该我谢你才是。”胡天笑着,拿出一根棒棒糖递过去。 “谢我什么啊。”疏香鸟接了棒棒糖,毛手挠了挠脑袋,“我要是知道,你推演给记忆成这副德行。肯定不瞎说了。” “总是要知道的。”胡天摇头,“是好事。总比蒙在鼓里好。就是都没看全。” 自己该是被荣枯切开了身体,继而完整将魂魄压入荣枯体内。 可在荣枯体内,将魂魄塑形并钉入寸海钉的人是谁? 胡天始终没看清楚。 “你可省省吧,没看全了都这德行了,全推演回来,还要命不要啊你。” 疏香舔了一口棒棒糖,想了想:“其实你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干脆去问老榕树好了。虽然他回话总是神神叨叨的,但刚才那个,你不就猜出来了吗?” 疏香说着,还挺佩服胡天的,怎么他想了那么久的一句话,胡天一下子就明白了? 胡天道:“不,正常人都能猜出来。你猜不出来,大概是因为你蠢。” “胡天 !你不要欺负妖!” 胡天浅笑,又看向远处宽阔的水面,笑容散去:“你说的对,我该问问老榕树。或许他知道荣枯……” “我去,你为什么突然说出一个这么邪恶的名字?”疏香惊呼。 归彦将画册放在腿上:“阿天又想推演记忆的事情了。” 胡天高举双手投降说:“不想了。可我想知道啊。” 归彦看着胡天,片刻后低头:“荣枯是坏人,做过很多坏事。他会一门刀法,叫做——” “经首析吾奏刀术。”疏香道,“这个我知道,据说特厉害,能将神魂灵魄完全肢解分离出体。一个残渣儿都不会留在皮囊中。” 归彦狠狠瞪了疏香一眼。 疏香缩了缩脖子。 胡天笑道:“这样啊,怪道要将手脚都切口。” 疏香低头舔了舔棒棒糖,猛然抬头:“你说啥?什么手脚切口,你想起来的不会是……” 胡天不再说话了。他继续去看宽阔水域。 少许,胡天问疏香:“怨愤之气太大,会变成什么样啊?” 疏香看着棒棒糖:“我不敢说话了。我觉得你一问问题,都不会是好事儿。” 胡天大笑,看向归彦:“归彦告诉我吧。” 归彦撇撇嘴:“怨气太大,又有机缘,可能会成鬼修的。晴乙就是这样的。” 胡天点头:“这下就都对了。” 为什么要封住记忆,因为怕怨气太大,又有仙劫雷。这个替死鬼不甘心去死,变成鬼修。思来想去,还是让仙劫雷劈死最保险。 胡天将棒棒糖咬碎了,收了棍子。 疏香见胡天又发呆:“我说你总是想来想去,累不累啊。都说问老榕树就是了。你不如想想,见了老榕树,问他什么问题。哦,也不对,只能问三个问题。” 胡天乐:“就三个?太小气了。” “就是,小气鬼。不说了。天要黑了,回去吧回去吧。”疏香站起来,扑了扑翅膀,飞到兔兔那边去,“再不回去,幽影要来把小兔子吃掉啦!” 小兔子闻言叽叽咕咕挤在一起,涌到归彦身边去,怕怕的。 归彦抬起头,铿锵有力:“吃秃毛鸟!” “小黑球!”疏香蹦起来,“我可是见过幽影的妖,她都没吃我!” “秃毛鸟太臭,”归彦有力反击,“幽影都不吃!” 疏香气得脸都黑了。 胡天在一边哈哈大笑,又见天色确是晚了。 胡天站起来:“走啦,回去回去。归彦和小兔兔都是香喷喷的,幽影肯定很喜欢。还是把疏香留给幽影吃吧。” 归彦将五只小兔子收入灵兽袋,跳上藤叶舟:“吃了疏香,要拉肚子的。” “胡天!!!你把小黑球都教坏了!”疏香气急败坏,跳到藤叶舟上,“你们都欺负妖!” 胡天笑,归彦乐。 归彦上前戳了戳疏香衣服:“谁让你吓兔兔。我知道的,大家都猜,幽影是老榕树的师父。” 疏香抬头:“谁告诉你的啊?” “小榕树。” “这群混蛋。当年吓我的时候,跟真的似的。他们对你倒是什么都说啊。” 当年疏香还是个小鸟,成天蹦来蹦去不安生,撩猫逗狗,闹得藤墟不安生。 榕树们便联合起来,告诉疏香,晚上在外要被幽影吃掉的。吓得疏香后来好久不敢夜间出去玩耍。 疏香翻白眼,“不过说幽影是老榕树的师父,也只是猜猜。老榕树从来没这么讲过就是了。” “那要不我回头问问?”胡天摸了摸下巴,“反正有三个问题呢。” “你不是吧?”疏香急了,“别啊,这有什么好问的,回头我遇见幽影替你问。你要是真没得问题了,你替我问问——” “骗你的。”胡天乐。 疏香撇嘴:“让幽影来,吃了你!” 幽影却对胡天没兴趣。 夜半时分,归彦醒过来。身边一个长发姑娘,身着白袍,面容姣好,脸上一行白色印记,胳膊上挽黄绸。 若是胡天此刻醒着,定然能认出,这姑娘是神狱囚台时,归彦那个位置上的神族。 只是她此时腰间黄金铃不见踪迹,身体也是半透明,好似一个幽灵。 而归彦在神狱囚台时,恰是这姑娘的视角,未曾见过她的容貌。此时也是不认识。 但归彦知晓,这大概就是疏香说的“幽影”。 此时幽影跪在胡天身边,看着归彦。 归彦上前,手按在胡天的胳膊上:“阿天是我的。” 那姑娘只是笑,不说话,伸出右手在半空中画了两个六芒星。她指尖如有萤火,六芒星星辉点点,继而缓缓散去。 待到六芒星散去,姑娘弯腰亲摸了摸胡天的脸。 归彦怒着要挥开她。 姑娘凑近,亲了亲归彦的发顶。 归彦怔忪。幽影却如她画的六芒星一般,消失不见了。 归彦脑海中却涌入些许情绪。 “她和她的阿天,一起出了海,走了好多的路。后来她累了,走不动了,在这里看见一棵小榕树,就在树下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归彦对胡天讲:“然后她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她的阿天也离开了。” 疏香听了:“真的假的啊,你做梦的吧。为什么幽影不亲亲我!” “因为我也有星星。”归彦理直气壮。 疏香不服气:“哪儿呢?我怎么没见到。要是有星星才能亲亲脑袋,那我今儿晚上就在脑袋上画一排星星。” 胡天却疑心那幽影同神族有些牵扯。或是神族先圣离世后留在此处的残魂。可惜他没见到,归彦所说也太像梦境了。胡天不敢下定论,便是将此事放在一边了。 毕竟他现下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去想。 胡天道:“疏香,你好像是来带我去见老榕树的。” “哦,对对对,赶紧走。花困留给你的东西,还在老榕树那边藏着呢。拿给你了,我这件大事儿,就算做完了。” 疏香蹦起来,看向外面:“也不知道老榕树睡醒了没有。” 老榕树每十日醒一日。 今日醒得特别早。 待到疏香带着胡天归彦来到藤墟中心地带。疏香站着藤榕树墙外,刚要开嗓子嚷。 那边藤榕树墙外,便有藤叶小声说:“疏香少主来啦,藤祖等你好久了。请你和胡天、归彦,进来吧。” 140.十九 与他处不同,藤墟靠近中心的地方, 水中榕树多,一棵碍着一棵。 此时疏香所驾藤叶舟前便是一片紧密相连的藤榕, 榕树相连好似一堵墙。将内里景致遮得严严实实。 疏香听完藤榕枝条的话, 直撇嘴:“厉害啊,都知道我带来的是谁了。快让我进去。” “是。” 说话的藤榕纸条缓慢向两边散去,“藤榕墙”裂开一道口。其中又有藤榕枝条伸出,落在疏香的藤叶舟前,牵着藤叶舟缓缓向内驶去。 四下藤榕根须条蔓落下,沁入水中, 好似垂帘。 藤叶舟缓缓向前,分开四周根须条蔓。舟行水荡开, 波纹圈圈向外。 行了片刻,四下根须条蔓渐少。 疏香归彦并胡天站起来。 胡天今日特意换下梦魂界时种田打铁的装束, 着青衿服。此时长身立在藤叶舟前, 倒有些许书卷气。 疏香转头看他, 眨了眨眼:“方才没发现,你今儿倒是打扮得不错。” 胡天笑, 抬起手,看了看:“归彦给选的衣裳,好看吧。还有啊,长得帅嘛,挡不住的。” “你还是别说话。一说话,啥气质都没了。”疏香转头翻白眼,“我还是看归彦吧——噫,到了。” 此时四下根须藤蔓消失不见,眼前一处空荡水域。 向前十丈一株古榕树。 古榕树干粗壮,当有百尺,枝干苍老深褐如青铜古器。高可参天,抬头仰望,难见顶棚。枝繁叶茂,与半空中,四下推延而去。 偶有一二水滴,自天顶枝叶之上落入水中。此间水深不见底,碧蓝如翡翠,自有荧光,点点闪烁。 四下沉静,无风无浪。 唯有水声,并少许呼吸心跳。 胡天入此间,前番神魂残留躁动,骤然消逝。好似见了宇之尽头,时之启处,万般烦忧不过流水而去。 少顷,藤叶舟靠近,泊于榕树十丈水域。 疏香平日叫着“老榕树”,此时却是正经起来,向古铜色树干弯下腰去:“藤祖,我来取前番寄存之物。” 古藤榕不语,胡天忽觉四下清风自他头顶拂过。 胡天不由拱手一揖:“在下胡天,拜见藤祖。” 四下水波骤然震动。继而水中跃起千万水丝,直向胡天冲来。 归彦大骇,立时冲来。 胡天猛然伸手:“归彦别动。” 归彦止步。 水中跃起丝线将胡天裹住,转瞬银光闪过,水丝荡然无存。 归彦冲上前去,抓住胡天的手,皱眉瞪向不远处的古铜色树干。 疏香、归彦并胡天神念之中,骤然一道沧淼声音响起:“非此世人,乃大变数。” 胡天心念一动。 不想打个照面,便被这个棵藤榕看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此时神念之中,藤榕又道:“心存疑惑,赐汝三问。” 疏香愕然抬起头:“藤祖,怎么别的人族妖族来,也没见你这么爽快?我上次求了你好久,你才同意答问题。怎么胡天这货一来,你就松口了?” 这也太伤妖的心了。 疏香话音落,半空之中飘然一片碧绿藤叶落在了疏香的脑袋上,好似安抚。 疏香撇撇嘴,在藤叶舟上坐下,自脑袋上抓了那片藤叶。 疏香再抬头看向胡天:“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藤祖会在神念中回答你的。你别怕,你问题的答案我听不见。要是问题不想让我听见,我捂住耳朵就是。” “无妨。”胡天笑着冲疏香摆了摆手,扬起脸来。 胡天心中早将问题想好,此时开口就来:“我要去哪里找叶桑师姐?” 四下水波涟漪荡开。 神念中,藤祖道:“不必找寻。勿忘心诀。自有牵引。” 胡天愣了愣:“您的意思是,我不要去找,日后自然会遇到师姐?” “喂喂,小心这也算一个问题啊。”疏香忙出言提醒。 胡天想了想:“没关系,算就算吧,大不了我少问一个问题就是了。” 但关于叶桑,定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此时神念之中,似有一道轻笑,继而四下清风起,藤祖道:“然。” 藤祖话音落下,半空一滴水落下,“叮”一声响。 胡天不禁低头去看,藤叶舟下,荧光如游鱼,飞速闪过。 继而水中荧光波动起来,向那滴水落处聚集而去。 骤然水面“哗啦”一声,荧光水花托起一个玉盒,出水而来。 藤叶舟无风自动,向那处而去。 神念之中,藤祖道:“花困所留,牵引之物。” 玉盒缓缓飞起,胡天双手接过。 玉盒落入胡天手中,骤然碎裂。 胡天大骇,疏香猛然蹦起来。 却见玉片滑过胡天手腕。玉片去后,一根胭脂红的手绳绕在了胡天手腕上。手绳与前番花困赠与叶桑的,一般无二。 胡天识海之中,双情丝运化部心诀微微震颤,是为共鸣。 胡天忽而想起前任蚁后之言。运化部心诀与辛夷天书格传物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处。那现下心诀如传输阵法,手绳便如传输领物的令牌? 神念之中,藤祖道:“有此牵引,来时自来。” 疏香看着那红绳发呆。归彦瞥了瞥嘴,不高兴。 胡天此时却是长舒一口气,终将心头重负卸下。 他笑着拜了拜藤祖,又看上手红绳:“这手绳和花困给师姐的那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一起编的……” 胡天说完,忽而蹦起来:“别别别,这个问题别回答了。把最后一个问题留着留着啊,还有个重要的问题,万万少不得。” 疏香看着胡天,幸灾乐祸。 幸而四下清风吹荡,藤祖没有声响。 胡天拍拍心口:“藤祖您老人家太贴心了。我这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我师父的妹子穆昱转世在哪里?” 疏香愕然。 四下清风散去,水面归于平静。 少时,藤祖道:“此后与之自有因缘在,非汝今日可得,换问吧。” 胡天没料到,藤祖还有拒答的。 他抓了抓头发,想了想,便是将之前舍去的那问题再拿来。 胡天深吸一口气,脸上笑容褪去,前番碎片所见那一片开膛剖腹的情形,浮上神念。 胡天轻声道:“荣枯在哪儿,是死是活。” 四下水域荧光骤然暗淡。 归彦猛然抓紧胡天的手:“阿天不要想。” “没事的。”胡天笑着看归彦,“归彦,这件事我总要知道。” 归彦嘴唇抿成线,眉头微皱,似乎想要说话,可又不知如何说起。 神念之中,藤祖问:“确是此问?” 胡天转脸,面向古铜色的树干,点了点头:“荣枯在哪里,是死是活。” “荣枯是汝,汝是荣枯。非生者,必死也。” 胡天闻言惊诧,低头重复:“荣枯是我,我是荣枯。其非生,必死也。” 胡天糊涂了,“其非生,必死也”,说的究竟是荣枯已死,还是自己必死? 归彦此时却是怒极:“胡说八道!阿天是阿天,荣枯是荣枯!” 疏香蹲在一边缩脖子:“娘咧,藤祖啊我不认识这个出言不逊的小黑球。不认识不认识啊。等等,藤祖说什么了?为什么小黑球能听到?” 藤祖对胡天所言,归彦自始至终都能听到。 此时归彦松开胡天,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看向藤榕树干:“阿天就是阿天,阿天不会死!” 藤祖不言。 倒是半空一根藤榕枝条落下,落在了归彦脑袋上。 归彦耷拉下脑袋:“我知道你的未来是推演出来的。花困当时如果看到的是不确定的未来,那么你的谶言未必准确。我不信你的话。” 神念之中:“花困所窥,非我所答,故得天谴。吾所言,汝心参详,其解明于未来。” 归彦撇嘴:“那我也要问你三个问题。” “不可。” “为什么?” “汝与胡天一体,两问已成,仅余一问尔。” 归彦眨眨眼,转头指着榕树古铜色树干,对胡天道:“他说我和阿天是一起的。” 胡天自然听到了。 前有同登化神界桥,后有同出梦魂界。此时说他俩一起只能问三个问题,胡天已是不意外。 胡天轻声道:“归彦有问题要问藤祖吗?” 归彦想了想:“还是阿天问吧。他说阿天不好,我是不信他的。” 疏香蹲在船头翻白眼。他虽听不见藤祖回答的话,但归彦、胡天的话还是听得到。 此时疏香腹诽,不信老榕树的话,那老榕树说你俩一起,你高兴个屁。笑眯眯的当妖看不到? 归彦想了想,又说:“阿天还是不要问了。问了想不明白,头疼的。” 荣枯死活那句,归彦知道胡天并没有参悟透。 “现下想不明白,说不定以后就明白了。不问白不问。”胡天笑着上前一步,“那最后一问还是我来吧。” 藤祖:“便问吧。” 胡天抬起手腕,看了看其上红绳。 归彦皱眉。 半晌,胡天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被拉入这个世界来,开膛剖腹,钉入九百九十九颗寸海钉,变成旁人的皮相,生不能,死不能。 异世亿万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难道是逃学太多,不写作业,考试交白卷,游戏打太多?就该被选中了?还是拔葱破坏环境了?那葱还是我栽的呢。”胡天气不打一处来,“我招谁惹谁了?” 藤祖未语。归彦闻言却是怔怔,不由松开手。 胡天手上一空,转身去。恰见归彦退了一步,低着脑袋看脚尖。 胡天抓了抓脑袋,忽觉自己方才怨气煞气重了些。 一句“为什么是我”,与其说是自己想不明白,倒不如说是满腔怨愤难排解。 都已经是他了,他都站在藤墟了,还有毛好问的? 此时四下水面微动。 胡天忙道:“别,您别答了。当我没问吧。我就我吧,这要是换成我姐来——” 胡天想到这个可能,忽而咧嘴呲牙。 这要是换成胡谛来,以那姐们的凶残程度——胡天实在想象不出来。 藤祖道:“不问了?” “不问了。”胡天笑起来,“我就我吧。来了,也不都是坏事情。” “甚好。”藤祖道,“尚余一问。” 胡天想了想:“不瞒您说,我满肚子问题,但暂且挑不出一个值得问的。且放着吧。” 且要是再问出个奇奇怪怪的答案,还得想到脑子疼。先让他把荣枯那个问题的答案想想明白吧。 “一问叶桑,一问荣枯。”藤祖道,“为何不问自己的未来?” 胡天忙摆手:“别介,你都告诉我了。我活个什么劲儿?让我糊涂着吧。” 藤祖轻笑:“甚好。且留一问,待君归来。另有一言赠与归彦。” 归彦醒神,抬头:“什么啊?” 藤祖道:“引信不去,新生难成。” 归彦闻言大骇,脸色血色褪去。 胡天忙上前,拽住归彦的手腕:“怎么了?” 归彦嘴唇哆嗦,看了胡天一眼,撇开脸去。 藤祖不再解释。 疏香站起来:“藤祖,我还有两个问题存在你这儿呢吧,今儿我再问一个。” “道来。” “我小声说给你听啊。” 疏香却是闭上眼睛,神念传声:“胡天肯定能找到叶桑的吧?但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为毛花困这么信他啊?” 藤祖:“你究竟要问一,还是二,还是三?” 疏香打打脸,神念对藤祖道:“就一个,胡天到底是个什么人?” 四下静寂,水滴落下。 藤祖叹息:“变数。” 疏香急了,神念都不用了,嚷起来:“这不是你刚才见面说的话,那这不能算一个问题啊。” “听完。”藤祖不急不许,一道神念,传入疏香脑海,“变数,来者,亡者,信者,王者,福祉,神祇。” “卧槽。”疏香脸色都变了,“我就是个小鸟,您老人家能不能别用这种话吓我?” 藤祖却下逐客令:“汝等今日且去吧。” 说着,四下水中荧光消散。 藤叶舟无风自动,向外而去。 胡天闻言,忙敛袖躬身长揖而下。直到藤叶舟驶出此处水域,再不见古铜色树干,胡天这才直起身来。 胡天抬头再去看归彦。 归彦此时仍然呆立在原处。疏香则是一脸震惊,活像被雷劈火烤了。 胡天自然不管疏香死活,走到归彦身边,弯腰低头凑近看归彦:“归胖胖,你怎么了?就老榕树一句话嘛,你不要信就是了。” 归彦醒神,抬头看胡天,小小退了一步。 胡天忙抓住归彦胳膊:“别掉下去,我还得捞你。” “阿天。”归彦看着胡天,欲言又止。 “啥?”胡天将归彦往藤叶舟中间拽了拽,“归彦要跟我说什么?” 归彦小声说:“阿天问,‘为什么是我’,是不是很生气?特别生气?” “呃,是有点生气。”胡天坦言,“就是想把那个恶贼打一顿。所以刚才就激动了。我不是自愿来的嘛,本来拔葱拔得好好的……” 胡天说着停下来,他似乎从来没同归彦讲过自己的来处。 胡天抓了抓脑袋,笑起来:“也罢了。倒是你,藤祖说的那个,‘引信不去,新生难成’,引信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把你吓成这样。” 归彦张开嘴,又闭上,又张开。 胡天眨眨眼:“不想说就不说,我也就是好奇才问的。” “要,要说的。”归彦说着,却是咬住了嘴唇。 胡天见归彦此番模样,果断坚决:“那就等日后说!现下不要说了。” “哦。”归彦耷拉下脑袋,却是松了一口气,屈膝抱住膝盖,将下巴抵在了膝盖上。 胡天拍了拍归彦的后背,再去踢了疏香一脚:“秃毛鸟,你是被天雷劈过了吗?” 疏香屁股往后挪了一步,头都不抬:“您嘛吩咐?” 胡天一听这称呼,皱眉:“你没事儿吧?脑子坏了?我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你至于头都不敢抬吗?快快快,抬头看一眼老子帅气到无敌的脸!” “您没长着三头六臂,我……” 疏香说着一千两百个不乐意,抬起头:“娘啊!” “我是你大爷!” “不不不,胡天,你他娘什么时候登级了?刚进去的时候,还是个五阶中级呢?怎么出来就五阶圆满了?”疏香大骇,“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妖孽啊!” “你放屁,你才妖啊!诶?”胡天抬手,看了看自己,“我登级了?真的假的啊。” 胡天是个看不出修为境界的货色,别人的他看不出,自己的境界修为就更看不出来了。 胡天说着,转头喊归彦:“归小呆,快来看看,我是不是登级了,这秃毛鸟的话我不敢信啊。” 归彦闻言,抬起头看胡天,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胡天顿时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大概是刚才心情好。管他怎么登级了,得庆祝庆祝,今天完成吃顿大餐。” 胡天蹦到归彦身边,蹲下,“今晚上想吃啥?烤秃毛鸟怎么样?不过吃了会不会拉肚子啊。” 归彦终是笑起来,呼咻化作小黑毛球,钻到胡天怀里。归彦趴在胡天怀里,肚皮贴着胡天,探出小脑袋。 胡天低头看着小黑毛球,挠了挠归彦耳朵:“还是不吃疏香吧。拔毛也怪烦的。” “你们俩个!!!”疏香气得哇哇叫,“不要欺负鸟!!!” 胡天转头乐,再抬头看看手上红绳。 虽然那个“荣枯是汝,汝是荣枯。非生者,必死也”把他闹糊涂了,但至少得了红绳,叶桑的去处便有了定论。 只要走向去,就能再见师姐。 就是他家归彦到底怎么了,胡天低头。 归彦小毛团下巴磕在胡天胸口,此时闭着小眼睛。 胡天挠了挠归彦的耳朵,归彦睁开眼:“啊噢?” 胡天道:“什么引信不引信的,都是狗屁。” 小黑毛团眨了眨眼睛,跳到胡天肩膀上。 这时神念之中“叮”一声响。 胡天忙不搭理疏香,他自指骨芥子中那处天梯楼的传令来。 有信件。 胡天点了最近的收信点,再压着疏香带他去取信。 信是姬无法写来的。 胡天!!!你大爷的! 你活着???你他娘的,下次不要给我寄面人了。你这个蠢蛋,寄一次面人就消失多少年。 你没了,我爷爷伤心得要死要活的! 归彦好不好?也活着吧? 你都不问问我近况,就知道你师父。你都不问问我爷爷,问问天梯楼。亏你还是个客王,我呸!酸浆妖酒蕴年丹断殇固元散都吃狗肚子里去了! 你这个寰宇无敌起死回生超级大贱人! 你哪儿呢?给我报上地方。 我刚好开着夜渡舟呢,你赶紧的把地方报出来,我好安排个新路线去找你。我要把你捶死! 你别躲啊,我跟你讲,你躲了,没人告诉你你师父哪儿去了。 落款:要把你捶死的姬无法。 胡天看完信,嘴角抽了抽:“这货长能耐了啊,开夜渡舟了都。还要把我捶死?他胆儿不小啊。” “嗷嗷嗷!” “是吧。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捶死我。” 胡天说着,拿出一块玉简,并一根归彦的毛来。神念写回信。 我藤墟呢,你来啊,看谁捶死谁。 落款:不捶死你不罢休的胡天。 胡天说着,就在藤墟的天书格外,将玉简寄出去了。 刚寄出去没一会儿,回信就来了。 娘的,你怎跑藤墟去了。藤墟夜渡舟进不去,你有种给我出来! 这次连落款都没有。 “出去就出去。”胡天冷哼一声。 他想了想,自己也不好总在藤墟呆着。现下花困留下的红绳已经拿到,他也该走了。 胡天想了想,便去同疏香说了。 疏香倒也没什么舍不得:“也是,赶紧走吧。省得总欺负妖。” 胡天翻白眼:“谁让你这么好欺负。快好好修炼吧你。” “要你管。”疏香翻白眼,停了停,“善水宗没你的地方了,你以后怎么打算?” “四处转转吧。还得去趟魔域。” “魔域?”疏香缩脑袋,“你活得不耐烦啦?” 胡天不置可否,又奸笑:“总之,先出了藤墟,捶死个小屁孩儿。” 141.二十 “谁这么倒霉啊,又要被你欺负。”疏香撇嘴,“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吧。我才此处也没什么事儿要做了。” 胡天坐言起行,自指骨芥子中拿出了前番开藤叶球的鸟毛, “藤叶球中,我和归彦也没留东西,干干净净的。” 疏香看了看胡天手上的鸟毛,没有去接:“你收着吧。你不是还有个问题没问呢嘛, 日后肯定会回来。这个藤叶球就给你留着吧。” “也对。”胡天毫不客气地将鸟毛收下了。 “啧, 你还真不将自己作外妖……人。哎呀, 快滚吧!”疏香伸了个懒腰, 顿了顿,“你要是找到叶桑了,也写个信,告诉我一声。” “我下次带着师姐来见你。”胡天笑道。 疏香却摆手:“不见不见,见了我会想打她, 可我肯定打不过她。这不是折腾妖吗。” 胡天大笑。 “快滚吧, 我就不送了。”疏香扇着鸟毛手, 将胡天撵到藤叶舟上去, “胡天,好好找叶桑,别辜负了花困的心意。” 疏香说完,跳上树,化作彩毛鸟飞走了。 胡天看了一会儿,低头对怀里的小毛团说:“虽然他从前忽悠你吃毒藤叶,不过现下我觉得这个鸟也不错。” “嗷。” 胡天挠了挠小毛团的耳朵,转身对四下藤叶拱手:“劳烦带我去前任蚁后的藤叶球。” 四下藤条落下,带着胡天的藤叶舟去了那处。 胡天站在蚁后的藤叶球外,没有说话,做一深揖。 胡天直起身,戳了戳小毛团:“走,咱们去捶姬无法去。” 胡天说着,转头离去。 自前番来时路径离去,出了界桥。 此处一片艳阳天。 日头挂在一边,分不清午前午后。 胡天伸了个懒腰,忽而拍脑袋:“哎呀,光和那货说出藤墟,忘了说让他在哪儿呆着等着被我捶了。” 小毛团窝在胡天怀里,脑袋蹭了蹭他胸口。 胡天想了想:“再找个天书格去,给他写个信好了。” 小毛团又蹭了蹭胡天的肚皮。 胡天低头。 自老榕树说了个“引信不出,新生难成”,归彦缩成小毛团都不用神念同胡天说话了。 胡天走了几步:“要不,咱们先去吃个东西?在藤墟也没吃到啥好吃的。” 胡天去了藤墟,还没来得及捞鱼,就被记忆的事打趴了。 “嗷呜。”小毛团依旧缩在胡天怀里。 胡天抓了抓头发:“哇,好肥的鸭子!” 小毛团动了动耳朵,又耷拉下去。 胡天没辙了,心想还是先找个天书格再说吧。 却没待他先前走出多远,半空之中忽而“嗡”闷声一响。 继而“卟——啦——”响动传来,好似木头缓缓摩擦出的声响。 “夜渡舟!” 胡天忙抬起头去,手搭凉棚,向上看去。胡天分辨片刻,才见天上似乎有个小黑点。 少时,那黑点之上,一线自那黑点上缓缓向下。当时夜渡舟上在放舷梯。 胡天又向界桥走去,边走边乐:“也不知道那熊孩子这些年修为境界怎么样了。完了,也没个锤子,怎么捶他?” 胡天说完,怀里的小毛团猛然冒出脑袋来:“嗷嗷嗷!” “啥?”胡天挑眉。 归彦“噌”一下跳到地上去,“呼咻”化作类人形:“他敢!阿天没有锤子也没关系,我来捶死姬无法!” 胡天大笑:“成,咱俩一起捶那个小屁孩儿。” 胡天拉着归彦坐在界碑边又等了片刻,便见舷梯在不远处落下。 说是舷梯落下,却也不尽然。此时肉眼是不能见到旋梯所在的。只是胡天看向拿出,神念中阵读启心术自动运转,显示那处有法阵。 归彦也有自己的法子,确定舷梯所在。他站起来,立刻要去。 “别。”胡天抓住归彦,“舷梯是夜渡舟的,肯定会有法阵护着。咱俩现下还是别靠近的好。” “哦。”归彦乖乖在胡天身边站站好。 又过了片刻,归彦忽而将手捂在了胡天的耳朵上。 胡天微微转头看归彦。 归彦道:“阿天不要动,他们在讲话。这样就能听到了。” 便是舷梯上有阵法阻隔,但归彦另有法子将声音收集来,给胡天听。 胡天便用心去听。 舷梯上窸窣声响有小变大。 少顷才有一道人声传来:“莫要跟随,我自去即可。” 来者声音低沉,甚有威严。 “少楼主——” “尔等着实多虑。那是我天梯楼的客王,且我对他兄长相称,能害我不成?” 胡天本是听热闹,此时闻言下巴“咔嗒”一下掉下来。 胡天看归彦,归彦眨眨眼。 此时舷梯上声音又起。 “可您拿着锤子……” “许久不见,自然要带上一二礼物。”那威严声音此时已是颇多不耐烦,“如此聒噪,难道我的行动还要向尔等一一述说?还是说我现下的修为,连自保都不行?” “属下不敢。” “不敢便就留在此处吧。” 说着话,那声音的主人自舷梯上下来。 归彦放下手,同胡天一起看向那人。 来者一青年,玉簪束发,鹤氅着身,丹凤眼下一抹白,宽袖之中黄绸露了一点点出来。 若非方才舷梯上话语,胡天与此人便是对面相坐,怕也不会认出来。胡天惊讶自己只想着他修为精进,脑中却还想着那个脑袋上一个鬏儿的熊孩子。 这青年缓行下了舷梯,目光缓缓扫过,见胡天归彦,眼中讶异转瞬即逝。继而他见胡天盯着自己看,面色沉下。 青年缓步走到胡天归彦面前,冲他二人拱拱手:“兄台可是自藤墟而来?或是要去往藤墟。” 胡天猛然醒神。 着啊,熊孩子长大了,自己也变了样貌。现下归彦又是类人形态,非是从前小毛团的样子。熊孩子自然认不出自己来。 胡天一时玩心起,拱手道:“然,在下正欲往藤墟。贤弟可是要同行?” “非也,在下与兄长在此处相约,便在此处等候便是。”青年说完,看向归彦,“在下姬无法,见二位仪表不凡。尤是这位,修为深不可测,实是难得。” 归彦皱眉头,看向胡天,又看向姬无法,想了想:“哦。” 姬无**了愣。 什么情况,正常人听人自报家门不该是礼貌回一句吗?哪怕说个假名也好啊! “哦”是个甚的意思? 姬无法保持镇定,看向胡天。 胡天见姬无法此时神情着实有趣,便学着归彦的样子:“哦。” 姬无法嘴角抽动。 胡天讶然。不想昔年熊孩子,现下如此知晓分寸持重隐忍,不禁老怀大慰。 但此时姬无法退开,倒是无趣。 胡天上前一步:“姬无法,你兄长什么时候来啊?不如我进去给你带个口信?或者你和我一起进去嘛。” “不必了。”姬无法冷淡道,“纵然阁下修为高深,但非是有缘人,也未必能进入藤墟。” 哟呵,胡天倒是不知道藤墟还有这么个规矩。 “这个您放心。”胡天乐呵呵,“我定然将话带到。” “那也不行。”姬无法守口如瓶,“我兄长名姓不便透露。您请去吧。” “啧啧。”胡天佯装向界桥走,“那我走啦。” “请。” “真走了啊。” “您慢走。” “你别后悔啊。我回去藤墟就不出来了。你就在这儿干守着了啊。然后再去买一套面人,给你爹寄过去。”胡天乐。 “你这人真是聒噪!”姬无法终于受不了,“烦劳你赶紧——” 姬无法停住了,瞪大双眼看向胡天。 归彦撇嘴:“阿天,他好像呆住了。” 胡天大笑,走过去,戳了戳姬无法:“哎哎,别看了嘿,你哥我就是变帅了呗。至于眼都直了吗?” “你你你,你是胡……何方妖孽!”姬无法猛然祭出手中木捶,“敢冒充——” 姬无法说着冲上去。 “哟呵,你还真带锤子了?”胡天侧身让过一击,举起拳头来,“来来来,看谁捶死谁。” 不想姬无法猛然停下:“你真是胡天?” “不是!”胡天举起两个拳头,对击几下,仰脸笑道,“我是你大哥,胡无天!” “你放屁,我不信!” “看这个。”胡天拿出客王令牌。 姬无法看了一眼客王令牌,呆了。 “信了吧?” 胡天说着,举起拳头冲上去。 “卧槽,你这个贱人!”姬无法顿时什么少楼主的矜持稳重都消失,举起木捶便向胡天而去。 然后姬无法“咣叽”趴在了地上。 归彦坐在他腰上,抬头对胡天说:“阿天快来捶。” 姬无法四肢乱挠:“贱人,你居然带帮手!” “别嫉妒了哈哈哈。”胡天大笑,蹦蹦跳跳跑过去,蹲下比划了几下。 怕真把这货捶死,胡天便也没带修为,砸门般照着姬无法后背擂了几下。 姬无法哇哇乱叫:“不带这么来的!你怎变样子了?” “变帅了呗,你不也是从熊孩子变得人模狗样的了。”胡天说着,拉起归彦,踢了踢姬无法,“别趴着了,没压岁钱。” 姬无法自地上爬起来,拍了身上的土,气哼哼,瞪了胡天一眼,再看了一眼归彦:“他是谁?你哪儿拐来的这么个厉害角色,娘的,一个照面就给我搁趴下了。还长着般好看,哎,真好看。就是修为太高了,唉!” “喂喂,你胆儿肥啊,打什么主意呢?”胡天一巴掌挥过去,拍在了姬无法的后脑勺上,“这是归彦!” “啥?那个从死生轮回境里被你拐出来的妖兽?”姬无法震惊,“那么个恶心玩意儿,怎么可能变成,变成这么个……” “什么乱七八糟的。”胡天又是一巴掌拍在了姬无法的后脑勺,“你会不会说话啊。” “混蛋别拍了!”姬无法大吼,“我的头发!” 胡天乐,戳姬无法胳膊:“刚才还叫兄长呢?现下真人来了,快叫。” “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姬无法怒,“给我寄面人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怎么样,我那面人好使吧?” “别提了!”姬无法没好气,此时四下无人烟,他就在界桥石边蹲下了,“你也不怕现世报。你算算,你第一次给我寄整套面人,就进了筑基秘境了,二十年啊。这次更惨了吧,七十九年。” “这么说还真是。”胡天在姬无法边上蹲下,“啧啧,跟遭诅咒似的。” 他俩蹲下,还胳膊靠着胳膊。归彦看着鼓起腮帮子,“呼咻”化作小毛团,挤去了两人中间。 姬无法“啊”一嗓子叫出来,仰脸跌出去,手脚并用,狂退数步。 胡天目瞪口呆:“你至于吗?” “老子讨厌妖兽!!!讨厌一切带毛的妖兽!!!” 胡天“噗”一声大笑起来。 姬无法这点倒是没变,还比从前更厉害了。 归彦小毛团撇嘴,瞪姬无法,却是“呼咻”又变成了少年,端坐在胡天身边,抬头看向舷梯那处:“阿天,有人来了。” 归彦话音方落,舷梯那处有人急匆匆走下来。却见姬无法“噌”一下跳起来,背手站立,腰背挺直。 舷梯上走下两人来,竟还是胡天的旧识。 前番夜渡舟上,违背了姬无法意愿的赤面大汉,同赠胡天灵兽袋的白脸小生。 他二人此时自然识不得胡天归彦了,见了姬无法都是松了一口气,继而抱拳:“少楼主。” “嗯。”姬无法面无表情,冲胡天抬下巴,“我兄长,客王令持有者,你们该也是旧识,胡天。” 那两人顿时震惊。 胡天上前冲他二人拱拱手:“前番多得照顾,现下还要叨扰。” 那白脸小生看着胡天:“胡道友的容貌……” “遇了点变故。”胡天笑,又指着归彦,“这是归彦。” 白脸小生讶然:“归……归彦?” “是。”归彦点点头。 姬无法打断:“我已吩咐,自行前来接兄长,你二人何来?” 赤面大汉这才醒神:“禀少楼主,我等在此界停留时间略长,还要去往善敏界接二位‘相’字属的侍神者。逗留太久,恐耽误了行程。” “知了。”姬无法转头,走到胡天归彦面前,“与我同行吧。稍后去善敏界接的二位,也是你的旧识。” 胡天站起来,看着姬无法如此,着实想笑。但他好歹憋住了,点头:“成。旧识的话,善敏界?” 善敏界乃是善水宗上善部所在,若论旧识,且还认识天梯楼人的。只有王惑同朝华。 胡天停住脚。 “是那二位。我还未曾与他们通讯,他们见你同归彦,当是惊喜非常。”姬无法浅笑,“先上舟再叙话吧。” “好。” 胡天捡了地上的“礼物”锤子,拉着归彦,跟着姬无法回到了夜渡舟上。 此番航程,姬无法以少楼主的身份,行尊者之职。这人上了船,不笑不闹,寡言少语,自是一派威严。 往来船上人,见他都是恭敬肃穆,微微颔首,道:“少楼主。” 姬无法也不过点头示意,缓步离去。 姬无法一路缓行,将胡天归彦领到尾舱便的小舱内。 这小舱胡天归彦也来过。 扇形舱室,弧形那面乃是琉璃。舱室顶上悬挂数个夜明珠。舱室中,圆桌之上摆放茶水点心。 一切便如那年自神狱囚台出来时,一般无二。只是此时琉璃外,一片腾云翻滚。 姬无法进了舱室,关上门,立时冲到桌子边,趴下:“累死老子了。” 胡天大笑:“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姬无法翻白眼,自己倒了茶水灌下去,“少楼主不好做的,太亲近了……总之不好。” 胡天也知,各行当都有其中苦楚,便也就不笑话姬无法了。他问:“你爷爷还好?” 姬无法坐直了:“还不错。他老人家本来都想着等死了,五十年前也不知道哪根弦给神主拨弄了下,突然开窍进阶了,现下在天梯楼潜心修炼呢。” 胡天点头:“那天梯楼如何?” “也挺好。你出事之后,我们又在几个界找到些许神族遗迹。但尚未发掘出来。不过神狱囚台那四位,至今没个进展。” 姬无法看着胡天,又去看看归彦,“你这些年去哪儿了?” “稍后等王惑朝华师叔来了,我一起讲给你们听吧。” 姬无法点头:“他们应该很快就来了。夜渡舟取虚空中路径,去善敏界快得很。哦,对了,这趟夜渡舟,是去魔域祭神的。你之后如何打算?要去哪里,我给你安排路线。” 胡天却被姬无法问住了。 他要去哪儿? 从前出门做任务也好,游历也罢,都知道自己要回九溪峰。可现下,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姬无法见胡天半晌无言,猛然醒悟过来,懊恼不已:“要不你同我去祭神吧,然后去天梯楼住。乌兰界别的没有,空房子还挺多的。你去了就是个客王,比我都威武,没人敢同你呲牙裂嘴。比在宗门做弟子,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呢。” 胡天笑起来:“我再想想。” 说着话时,门突然响了起来。 姬无法瞬间直腰,振袖端坐,整肃表情,沉声道:“进。” 说话时,那门打开。 王惑率先冲进来。 王惑进门扫了一眼舱室,见归彦冲上去:“小归彦!小归彦你还活着!!!” 王惑说着哇一声嚎啕,扑过去,抓住了归彦的衣袖。 归彦吓得手足无措,看了看胡天,再低头看王惑,伸手拍了拍他:“不要哭了。” 王惑却是更大声,爬起来抓住归彦的肩膀,老泪纵横:“小归彦竟还活着!你这些年去了哪儿?胡天呢,胡天没了……” 胡天挑眉,想起自己容貌变化,又见王惑哭成这番德行,原来是在伤心自己? 胡天刚要上前去解释。 不想王惑又道:“没了胡天替你挡刀枪,你一个又受了多少苦楚?不过你活着就好,没了胡天那个碍事儿的,以后跟我和朝华一起,哇呜呜呜……” 胡天对天翻白眼。敢情这人嚎啕压根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还要自己竟然是个“碍事儿的”? 此时朝华走进来,便见姬无法冷脸憋笑颇辛苦。 朝华只见归彦不见胡天却是愕然。 王惑喊:“朝华,归彦还活着!” “怎么不见胡天。”朝华忙去拽住王惑,“你先别哭了。” “我伤心啊!你看,胡天没了,道侣折损,对归彦得多大的损伤。” 胡天心道,你等等,道侣是个什么情况? 归彦也不懂:“阿天好好的,你为什么说阿天没了?” “咦?”王惑抬起头,看了看归彦,又转头看朝华,“朝华,归彦疯了。” 归彦鼓起腮帮子,看向胡天。 胡天耸肩。 朝华终是看出其中不妥,捂住了王惑的嘴,将他拖到一边去:“归彦,胡天在哪儿呢?” “朝华师叔,别来无恙。”胡天站起来,冲朝华拱了拱手。 朝华愕然:“你是谁?” “胡天啊。”胡天自报家门。 此时王惑不动弹了,朝华松开他。王惑蹦起来:“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是胡天?” “前番生了变故,容貌变了。没死。” “千真万确。”姬无法开口,“他拿着客王令牌。客王令牌是认主之物,不会出错 的。” 王惑瞪眼:“居然还变俊了。” “我这个‘碍事儿的’没死成,您老是不是心里不痛快啊?”胡天没好气,翻白眼,“没见过您这样的,一上来就认定我死了。” “这就好,这就好。胡天没死,我家小归彦也没折损的危险了。”王惑擦了擦眼泪,“这不怪我啊!我这不是,上舟之后,那个通传……” 王惑朝华上船后,通传对他二人说:有故人在小舱等候,您老千万做好准备,见了别难过。 王惑就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譬如旧识道侣,死了一个,还剩一个。 再等他见了归彦,没见胡天,就彻底想歪了。 胡天哭笑不得。 朝华此时仔细打量胡天相貌:“好孩子,你自化神界桥上跌落之后,究竟去了哪里。怎么连容貌都变化了?” 胡天想了想,便将离后事宜,挑朝华、王惑、姬无法能听的,讲述一二。 胡天讲完,问朝华:“师叔,前番我已闻知自己被逐出宗门了。但宗内当时究竟如何,却是不知。另则,赵师叔、萧师兄、陆师姐安好与否?我师父这些年,又去了何处?” 王惑闻言缩了缩脖子。 朝华叹息:“你去后,宗内很是乱了一阵子。穆尊……穆尊……” 朝华摇头。 胡天道:“我师父怎么了?听说她下了一道长老令。” “何止是长老令!”朝华道,“而是宗部顶门令。” 142.二十一 善水宗分两部,上善部、若水部。其中长老数名, 执长老令者却仅十二人。若水三、上善九。 三块长老令同出, 可惩戒。六块, 行杀伐。九块,罢宗主、调派全宗弟子行事。十二块, 决断宗门去留。 胡天孤陋寡闻:“长老令我听说过,我师父、您二位都是宗内长老令持有者。那宗部顶门令是个什么?” “宗部顶门令, 乃是宗门非天启界修行者,信点最高者所持。”朝华看着胡天,“一块宗部顶门令 ,抵过八块长老令。” 胡天扳手指。 妈呀,再来一块长老令就能罢黜宗主了。 王惑:“本届宗部顶门令, 自然是在穆尊手中。” 穆椿虽是冷情凉薄,但宗门所需从不推诿。她为善水宗干过许多大事,件件都是《善水宗志历》要用朱笔记载的。 胡天对此了解甚少, 倒是姬无法倒吸一口冷气:“宗部顶门令, 穆尊她又是长老,两块令牌加起来, 宋弘德都能去死一死啦!咳咳咳,穆尊派下此令,惩戒了何人?” “其实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人都没杀。”王惑撇撇嘴。 穆椿回到善水宗时,善水宗已经将胡天自宗门册上除名。 穆椿无所表示,坐在首溪峰峰顶湖边的青石上,认真听宋弘德禀报。又有当事人来找她评理。 据说穆椿听都未曾听一句,道:“聒噪。” 她赏了闹事者每人一脚。那些人便自首溪峰山头,飞出了若水部山门。接着有弟子出去传话,便是外界传言穆椿放出的那些——让当事人自己做责罚。 外人“安抚”了。 穆椿依旧坐在首溪峰峰顶青石上,对宋弘德说:“归彦的身份我知道。既然以养妖兽之由将胡天除名,那我做师父自也要负责。” 如此穆椿自请除名出宗。 宋弘德百般挽留,又将还在宗内的长老都招来。齐刷刷跪了一峰头。 烦得穆椿差点一钓竿戳死宋弘德。 “要不是宋弘德他爹早年帮过穆尊,宋弘德估计现下也是个死的了。”朝华直叹气,“宋弘德他爹一生碌碌无为,早早就死了,不想竟也算做了一件恩泽宗门的事情。” 宋弘德直将死鬼爹都搬出来,终是将穆椿留下了。 “其实后来我琢磨。”王惑贼兮兮地对归彦姬无法说,“穆尊想自请出宗,就是为了杀得痛快些。” 可惜宋弘德未能让穆椿如愿。 故而穆椿只好甩下一道宗部顶门令。此令一出,除宗主并十二长老令长老外,任穆椿处置。 穆椿着令宗律堂捉了司坤、凌傲,并其他在首溪峰对胡天、归彦落井下石的,各拍一块沉心石入体。司、凌两家家主以管教不力连坐,各拍一块沉心石。 “周之启说,他沉心石差点不够用。”王惑手舞足蹈。 “另有,宗门家族中,近年嚣张跋扈者,家主全数拉来,领鞭刑。” 首当其冲的却是穆家家主。 胡天愕然。 “我回来晚了,没瞧见热闹。”王惑拍着大腿,颇以为憾,“据说当时穆家那个还挣扎,说近年来穆家安分守己,质问穆尊为何要拿自己开刀。” 姬无法紧张问:“穆尊如何回答?” “看不顺眼要什么理由。”胡天没好气,“我师父宗部顶门令都甩出来了,想怎么打他就怎么打,怎么着?” 王惑瞠目结舌:“胡天你果然是穆尊的徒弟。” 穆椿一句“看不顺眼”,还给穆家家主加了一千鞭子。 如此整顿一番,倒是将宗门家生的骄奢气焰打压了。一时宗门家生弟子个个夹着尾巴做人。 宋弘德借机整肃宗门。 “这人倒是会钻空子。坏人都让我师父做了。”胡天没好气。 “倒的的确确是件天大的好事。宗内不知多少修士虽畏惧穆尊雷霆之势,但是此后对穆尊也是更加敬重。”朝华道,“这几十年,宗门沉疴尽去,修行风气胜过往昔数倍。” 这番风气,与胡天已无半分干系。 胡天只知道,他师父替他出气了,以牙还牙将那堆混账都拍了沉心石。 解气! 胡天乐,乐着又想起个事儿来:“萧师兄同陆师姐,现下如何了?” “萧烨华和陆晓澄?” “是啊。”胡天道,“当年我同归彦被缚鬼绳锁在首溪峰上,若非萧师兄的符箓,也不得逃脱。” 王惑倒是乐起来:“这两个小冤家,现下凑在一处了。结道侣时还是我和朝华还去喝酒了呢。” “哟呵。”胡天笑起来,心里盘算着得补一份礼。 “说起萧烨华,不能不说他师父。”朝华此时笑眯眯,“你那件事,受益最大的却是他。” “赵师叔?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王惑仔细打量胡天神情,愕然,“他杀了刘眩鹤啊。” “阿天不知道。他当时都上了化神界桥了,死气围着他,没空看身后。” 归彦却是看了一眼,见到赵菁铧捅了刘眩鹤一剑。 赵菁铧杀了刘眩鹤,后自首于宗律堂。宗律堂堂主周之启本就是当事者,又有宋弘德维护。屠杀大长老的重罪,只罚他自闭洞府十年。十年后出来,便升作了若水部大长老。 “那萧师兄不是成了首席大弟子?同钟……”胡天停下,“总之萧师兄做个大师兄,倒是最合适不过的。” “可不是,首席大弟子,那小子对夫人很好,深得我心。”王惑直点头,“不骄不躁,有棱有角。没了钟离湛的圆滑,倒是更有风骨。” 朝华戳了王惑一下,归彦也瞪了王惑一眼。 王惑又不解又委屈。 胡天脸上笑意褪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钟离湛后来可有消息?” 王惑朝华一起摇头。 王惑道:“霞鎏山庄的庄主,就是杀了他爹的那个,哦,汤臻飞!” 汤臻飞亲自来善水宗,求见穆椿请罪。霞鎏山庄举全庄之力,未曾找见钟离湛去向。 死活都不确定。 “不过你不是放出了九十九道厉魂?”朝华对胡天讲,“怕是他已经被撕成碎片了。” “便是活着又如何?”姬无法冷笑,“兄长且安心,天梯楼七十八年前,出了一道‘死’字追杀令。寰宇追杀钟离湛,无失效期限。” 胡天问:“你下的?” “咳咳咳。”姬无法讪笑,“我个少楼主,还没这个权限。乃是穆尊客王令请启追杀令,我父亲追下了一道王令。三执事商定,放出追杀令。” “若有机会见楼主,该当面致谢。”胡天说着站起来,冲姬无法拱手。 姬无法忙跳起来扶住。 胡天又冲王惑朝华躬身道谢。王惑朝华避之不及,却受了一礼。 胡天抬头,又感叹:“有师父真好。我师父寰宇第一。” 朝华王惑对视,笑起来。 胡天坐回去,问:“我师父现下去哪儿了?我出来之后,写了三封信,唯有师父的那一封,至今没有音讯。” 王惑摇头:“三十年前,穆尊重入极谷,授剑法。后就去往魔域,三十年间少有音讯。宋宗主几次去信,都难得回复。” 胡天皱眉:“师父还没找到她妹子的转世吗?” “没有,现下大概就只有沈桉才能联系上她老人家了。” 提及沈桉,胡天倒是想起事情来。 他道:“是该给沈桉写一封信了。” 胡天忖度着,这七十年的账也该收一收了。得有多少灵石。 胡天想想都要乐起来。 此时外间有人来找姬无法,姬无法只得出去。 王惑朝华拉着归彦,问他幻术修习的进度。 胡天提笔给沈桉写信。自然要将去后事宜讲述,又将自己联系穆椿的事情告知沈桉。重点强调了分账的事情。最后收笔时,胡天想了想,问了一句易箜是否有消息。 胡天写完,收了信,等合适的时候寄出去。 他再抬头,便听王惑在问归彦:“小归彦,你两年之后再回梦魂界?还是另有打算?” “我不知道。”归彦眨眨眼,转脸看胡天。 王惑朝华都顺着归彦的目光看过来。 胡天耸肩:“看我干嘛?” “你日后怎么个打算?”王惑毫不客气。 胡天撑脸:“去魔域啊。” “哎呀,你要和我们一起去祭神?”王惑点头,“不错不错。” 胡天不置可否。 此时聊得差不离,也该休息了。姬无法回来,要给他们分舱室入住。 姬无法甚是妥帖,亲自领着胡天、归彦、王惑、朝华去舱室。 夜渡舟上住客的舱室并分不出三六九等,若非要分个好坏,便就是舱室位置不同,窗外的风景也不太一样罢了。 姬无法此番自然要选视野好的舱室。 到了地方,三间舱室连排。他们站在第一间舱室的门外。 姬无法道:“此处是靠近船首,视野最好不过,刚好三间,离着也近,方便走动。” 胡天便请王惑朝华先选。 朝华道:“便是第二间吧,从前住过的。” “那我就近,这间吧。” 胡天说完,对姬无法道:“你赶紧去忙,我看着方才他们好似还有事儿要问你。” 胡天又同王惑朝华拱拱手,跨出一步去推门。归彦跟在胡天身后。 姬无法道:“归彦,你去哪儿?” 胡天归彦一起转过头来。 王惑朝华并姬无法都是看着归彦。 归彦不解:“我和阿天去舱室啊。怎么了?” 姬无法眨眼:“你和兄长住一起?” 凭谁看见两个大活人,只要舱室足够多,都会安排两间吧。尤其是姬无法此番自见了归彦、胡天,归彦也没怎么化作小毛团。他俩又不是道侣,干嘛住一起? “住在一起,怎么了?不行吗?”归彦却是不明白姬无法的思虑,指着朝华王惑,“他们就住一起啊。” “那是道侣。呃……” 姬无法有些始料不及,委婉问胡天:“你和他是……” 胡天前番也是没想到这些事儿。此时见姬无法面色古怪,终是明白其中不妥当。 胡天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从前归彦小,就住在一起了。” 可归彦的确化作人形了,前番在梦魂界尚且可说是守山村没有空余屋舍,此时…… 胡天想了想,归彦也该自己住了。 归彦似有所感抢先一步,指着朝华同王惑:“不就是道侣,就不能住一起?” 姬无法很是想不明白:“你俩个躺在一处,不觉得床挤吗?” “不挤。”归彦闻言转身,“呼咻”便是化作了一个小毛团,钻到了胡天怀里。 神念之中,归彦对胡天道:“小小的,不会挤阿天的。” 胡天见归彦如此,失笑:“归彦又不是个姑娘,一块儿吧就一块儿吧。” 住一起不过就是个男生宿舍。 “先行告退了。”胡天惦记着自己还有事儿要同归彦说,便同朝华王惑并姬无法拱手,转身进了舱室。 要进未进时,归彦小毛团自胡天怀里冒出来,跳到他肩头,冲姬无法呲牙裂嘴。 姬无法平生最厌恶毛茸茸的妖兽,却碍着王惑朝华在场不好发作,只得强忍一口气,脸都绿了。 转而门合上。 王惑却是同朝华嘀咕:“我觉得神纹就是个双修功法。你看他俩现下关系多好。” “你闭嘴。”朝华瞪了王惑一眼,“又没个凭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怎知那不是主仆契或是灵兽妖兽契呢?” 王惑长叹:“如若胡天是个姑娘该多好,立马就能看出来了。” 朝华直翻白眼。 姬无法倒是听出点道道:“二位,何来此言呐?” “少楼主。”王惑拍了拍姬无法的肩膀。 然后他被朝华一把捂住了嘴。 朝华笑对姬无法道:“少楼主,王惑信口雌黄惯了的,方才他也只是个猜想。不必理会。我等先行告退了。” 朝华说完,拖着王惑这老头儿走了。 徒留姬无法在原地,想到放出那个小毛团,打了个寒噤,撒腿跑了。 胡天进了门,摸了摸小毛团的后背:“快别闹了,晓得姬无法怕毛茸茸的妖兽,还吓他。” 归彦小毛团见门关上了,转过身去,脑袋贴在胡天脖子上。 胡天笑着戳归彦,再去看此舱室。 舱室同前番他在夜渡舟上是一般无二。一桌一椅一床,桌上一颗夜明珠,照得仓房透亮。另有木箱一个在舱室角落里。 胡天走上前去,敲了敲圆形琉璃窗,敲三下,其上黑色褪去,露出外界景象。 不知此时行到何处,隐有山川之迹。 胡天看了片刻,退回到桌边,戳了戳肩头的小毛团:“好啦,不会让你自己住的。快下来,和你商量事儿。” 归彦小毛团依言顺着胡天的胳膊走到桌子上,不情不愿。落步轻轻的,小蹄子踩在胡天胳膊上,怪痒痒。 小毛团走到胡天手腕处,不走了,趴下。半身压着胡天的手腕,甩尾巴。 神念之中,归彦蔫蔫地说:“阿天要说什么?” “想同归彦商量,之后的行程。”胡天道,“我们日后都不会回善水宗了,这次我打算去……” “去魔域呀。”神念之中,归彦道,“阿天之前说过了。我们就去魔域吧。” “归彦,我要去魔域,却不是要同王惑师叔以为的那样。” 或许王惑朝华看来,胡天便是此番刚好上了夜渡舟,便一同去祭神。但并非如此。 “便是没有夜渡舟,我本也打算五阶是去魔域的。”胡天坦言,“我又个诺言没有践行呢。” “那个坏坏的魔族?” 归彦此时想起来了,脊骨的记忆里有个坏魔族,要对胡天不利。 那个魔族还曾逼着胡天立誓——他日胡天化神入五阶,要将他的魔魂送入神印崖上的魔神殿。若是胡天背诺,就再见不到胡谛了。 胡天见归彦知道此事,为他省下了解释的口舌,也是松了口气:“归彦知道了,你的脊骨真厉害。” 归彦晃了晃耳朵,得意。 胡天道:“我答应过,要把他送回去的。若是如此,祭神完毕之后,怕是要同夜渡舟分开行事。到那时归彦要不要同我一起走?” 小毛团闻言,“呼咻”化作人形,坐在了桌上,吓胡天一跳——这货将自己的手腕坐在屁股底下呢! 胡天嚷嚷:“归彦,手手手!” 归彦忙挪开了屁股,将胡天手抓出来。 归彦抓着胡天的手,却盘腿弯腰,低头将脸凑到胡天面前,皱着鼻子,气哼哼:“阿天说过的,‘以后去哪儿都把我带着,带我回家吃巧克力’。阿天要说话不算数了吗?” 胡天眨眨眼。 归彦超生气,又有点伤心:“阿天说过的!是不是忘记了?就是那天,吃烤鸭之后,阿天同我讲的。” 归彦说着有些急了,跳到地上,抓住胡天的肩膀:“你快想想啊,快想想。” “记得记得,都记得的。”胡天忙道,“我刚才同归彦说去魔域,也不是不要带着你。就是想,如果归彦也有想去的地方,咱们好安排个路线,是不是?” “这样啊。”归彦松了一口气,放开胡天,“我没有想去的地方。阿天去哪儿带着我就行啦。” 胡天失笑:“那等你有想去的地方,记得告诉我。” “好。”归彦想了想,又凑近,“阿天,你都记得和那个坏蛋魔族立的誓。我比他好看,也比他好,阿天和我说的话,也不能忘记。” 胡天乐:“那我也和归彦立个誓,只要归彦乐意,以后去哪儿我都将归彦带着。若有违背,我就……” 胡天没说完,归彦将拳头塞进了他嘴里。 胡天张着嘴巴,啥也说不出来,只能眨眼。 归彦认真说:“这样就可以了。我等等收了拳头,阿天就不要说了,知道吗?” 胡天微微点点头,努力张嘴不把牙磕在归彦手指上。 归彦这才收了拳头,胡天果然没有再说话。归彦兴高采烈,扑到床上去,滚一圈,猛然坐起来,认真严肃:“阿天!” 胡天正低头发呆,闻言抬脑袋:“嗯?” “什么是巧克力啊?”归彦说,“阿天说带我回家吃巧克力。可是巧克力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吃?” “好吃的。”胡天想了想,“味道不太好形容。黑色的,甜甜的,香香的……” 胡天说着乐了。 “阿天笑什么?” 胡天看着归彦:“黑色的,甜甜的,香香的。好像在说归彦,小毛团的时候。” 归彦瞪大眼睛:“巧克力也有毛?” 胡天大笑,一个不稳,“咕咚”一下,自椅子上翻倒摔下,趴在了地上。 归彦忙跑上去,见胡天后背起伏,就戳了戳胡天胳膊。 胡天翻身,笑着看归彦:“归彦。” “嗯?” “我家特别远,可能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回家,归彦才能吃到巧克力。” “不急的。我会帮阿天的。”归彦道,“对了,阿天还说过,要带我掏鸟窝,抓青蛙,斗蛐蛐,粘知了,打游戏,上网吧,看小黄片……” “啊,咳咳咳。”胡天蹦起来,“归彦,这个咱就不要记得了。” “阿天要抵赖了吗?” 胡天讪笑,忙拿出棒棒糖来,塞进归彦嘴里:“吃糖吃糖。我不抵赖,就那什么,抓青蛙,斗蛐蛐,粘知了,打游戏,上网吧嘛。唉,我还记得说上好佳啊。反正有啥好吃的都带归彦吃。” 小黄片就算了吧!小黄片给归彦看?这风格太不搭!带坏归彦,会不会被雷劈啊? 归彦却是皱眉看着胡天,似心有疑虑。 胡天打岔:“不知道姬无法他们祭神在魔域哪里,离我们要去的魔神殿近不近。去问问他好了。” 143.二十二 “祭神的地方, 自然是在渊碎之地边沿处。咱们此次会在渊碎之地的东北处祭神。” 转天胡天去扇形小舱问姬无法。 胡天对魔域并不了解,便问:“这渊碎之地, 离神印崖可远吗?” “神印崖?你怎么突然问起神印崖啦?” 没外人在的时候, 姬无法甚是自在,盘腿坐在扇形玻璃前的地上,后背靠着玻璃蹭痒痒。 姬无法边蹭边说:“渊碎之地上面, 乃是魔域神印。再向上,在神印南天边上,才是神印崖。” 胡天也在姬无法身边盘腿坐着, 有些糊涂了:“怎么魔域不但分东西南北, 还分上下?” “对了, 老哥你是第一次去魔域。”姬无法拍脑袋, “魔域的地势同其他界区别甚大。他们那儿地啊湖啊河啊,都是飘在半空当中的,啧啧。” 胡天甚是惊讶:“这么牛?” “那是, 可了不得。我同你讲。”姬无法双手撑地,挪了屁股凑近胡天, “是这么——啊啊啊!!!” 归彦小毛团从胡天怀里冒出脑袋来。 姬无法乱嚎, 四爪并用向后退,死死靠在扇形琉璃强上,嚷嚷:“快变成人,否则我要打你了!” 胡天低头戳了戳小毛团的耳朵:“快别逗他了。” 归彦跳出来, 化作类人形态, 上去踢了踢姬无法:“我变成这样了。” 姬无法睁眼一只眼, 见归彦果然变作了少年,这才兴高采烈咣当又坐回到地上:“你说你,这样多好。” “你干嘛这么讨厌毛茸茸的?”归彦不解。 “我哪儿知道。说魔域,说魔域!”姬无法想到毛茸茸的归彦,又打了个寒噤。 归彦撇嘴,在胡天身边坐下。 姬无法强行转移话题:“魔域地形诡异,这其中还要牵扯神族,便是最后自神狱囚台出去的神族少年。” “那个自称被逐者的神族?”胡天倒是记得清楚明白。 当时何仲、归彦、胡天、叶桑,被困神狱囚台,扮演了其中四个神族,得见神狱囚台昔年旧事。 其中何仲扮老者,自爆而亡。 归彦扮的是姑娘、胡天则是个青年。这两人被自爆的老者放出去。 叶桑则是个好剑的少年。老者自爆,神族姑娘同青年离去时,少年一直在睡觉。直到后来青年带着黄金铃独自回来,自爆将他放出去。 “对,就是那个最后离开神狱囚台的少年。后来自称被逐者。”姬无法点头,“那个少年出了神狱囚台,该是想回家的。可后来被妖族魔族搞得,那个惨啊。” 姬无法想了想,将这段旧事简略讲来。 “有妖进入神狱囚台,弄醒被逐者。让他说出上都所在,想要同他一起去往上都。但被逐者不允……” “你等等。”胡天双手交叉,“这里不太对!” “啊?”姬无法抓脑袋,“怎么不对了?” “我被困神狱囚台的时候,放出被逐者少年的,不是妖族。而是那个带着黄金铃的神族青年。”胡天认真说。 这便是个传闻同胡天所见的矛盾所在。 姬无法摇头:“当年你们回去写的,我也看过。这边也是有争议。” 根据妖族传闻,当年进入神狱囚台的,确是一个妖族。 但胡天所见,唤醒被逐者的,却又是神族青年。 “你都不知道,侍神者为这个都分派系了。‘相’字属的,信件吵架,吵得可凶了。”姬无法只撇嘴,“咱今儿说的是魔域的事儿,这个起因的疑惑且放一放吧?” “成。”胡天点头。 姬无法继续说:“就说被逐者自神狱囚台出去了,外面就一堆妖族等着他。将他捉了。” 众妖期望得到上都所在,遭遇被逐者反抗。后不敌,便故意将其放走。尾随其后。 被逐者一路寻找归途,却是走到了魔族所在的界。 “魔族又不是吃糠的。”姬无法皱眉头,“跟踪被逐者的妖,便被魔族发现了。” 魔族在追捕妖族的过程中,将被逐者当作妖族追捕。 被逐者同时被妖魔两族追捕,围困在魔族卅界。 “那时候还没有魔域,有一片界,约有四五十个吧,都挺大的,互相靠近,都是魔族住的。卅界是其中之一。” 被逐者在叁界被妖魔合围,身陷险地,万不得已之下,第一次使用神堕术。 “卅界一整个界的魔族死得没剩几个。”姬无法说着只撇嘴,“魔神殿当即就将通往那界的界桥封闭。” 胡天抓脑袋:“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在哪儿听过?” “去海界河天之前,和师姐在仓新界听说书。”归彦扯了扯胡天的衣袖,翻身跪坐,一拍大腿,好似醒木拍桌子,“被逐者怒使神堕术,界崩妖灾古魔丧!” “对对对!”胡天以拳击掌,“当时咱们就听了个开篇啊,我总想着看《妖魔演义》,后来却忘了!该看看的。” “等到回去,再买了看。我会提醒阿天的。” “成咧。” “喂喂,你们两个,本大爷故事还没讲完呢!”姬无法被晾在一边,没好气,“现下可没个《妖魔演义》的书给你看,故事还听不听啊?” “听啊!讲讲讲。”胡天戳了戳姬无法的胳膊。 姬无法哼了哼:“这只是被逐者第一次使用神堕术。用完之后,魔神殿察觉不对了,立刻要求妖族老实交代事情。不然就打一架吧!” 妖魔大战一触即发。 妖族那时有妖持妖皇令出,便是妖皇。可惜妖皇一意孤行,不肯向魔族道出实情。 “不过后来魔神殿的魔神,探出了叁界问题。叁界似乎有一条古秘道,去向未知之地。” 后来推测那甬道便是被逐者回家之路。 妖族立刻涌向叁界。魔族岂能让其得逞。 妖魔大战。 “被逐者为守护甬道,不让魔妖两族进入上都,第二次使用神堕术。叁界化为一片死地,大量空间碎片波及周围几界,直将周边魔族所在界都打通连成一片。” 这便是渊碎之地的雏形了。 魔族受到重创。此时妖族趁机追杀魔族。 魔神为保魔族,散尽一生功力,先助渊碎打通十三魔界,杀妖族。再成就魔神印,镇渊碎之地。魔神殿众魔将纷纷跟随其后,固守魔神印。 “故而渊碎之地上面,是魔域神印。” 姬无法又长叹:“当然,后面还有妖魔第二次大战。第二次大战,也是够呛。最后又一个魔神跳下去加固了渊碎之地。这样,魔域差不多就稳定下来了。渊碎之地也不往外扩张了。” “那个被逐者呢?”归彦紧张地问姬无法。 姬无法张开嘴,忽而又闭上。他向后靠了靠,道:“你下次不变长毛的妖兽吓我,我就告诉你。” “好吧。” 姬无法攥拳扭了扭,才说:“两次妖魔大战之后,被逐者被藤墟一条谶言安抚,在渊碎之地失踪了。” 而侍神者敬仰神族,去魔域祭神,祭的便是被逐者。 归彦点了点头,又去看胡天:“阿天想什么呢?” 胡天醒神,道:“我在想,那个被逐者,不知道他有没有从那条甬道回家去。” “谁知道呢。他两次使用神堕术,最后神智都不清醒了。” 说道此处,姬无法叹息:“总之,渊碎之地、魔域神印,就是这么回事儿。” 胡天点了点头。 “去魔域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姬无法又道,“大哥,你还是得多准备准备。” 正说着这话时,王惑同朝华来找归彦。 门一响,姬无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蹦起来,振袖抚衣,面朝琉璃墙,端正站立。 他张了张嘴,却从琉璃倒影之中,见胡天归彦两个还坐在地上。 姬无法赶忙转头,抬下巴晃脸:“咻咻呼呼呼。” 胡天闷声乐:“啥啊?” “他娘的,胡无天,大哥,别玩儿了!快站起来啊!” 胡天笑着拉归彦站起来,配合姬无法装腔作势。 姬无法见胡天归彦站好,才深吸一口气,整肃表情,沉声道:“进。” 舱门开,王惑朝华进来。 两人先同姬无法见礼。 姬无法谦恭以待,又问:“可是有事儿?” “就是来找归彦的。”王惑撇嘴,“朝华还说,胡天归彦该死第一次去魔域,也该同他们讲讲魔域不同。” “是如此。”姬无法点头,“方才我已与兄长说了魔域神印同渊碎之地的由来。” “那剩下的细碎事务,不如由我二人同胡天讲述。”朝华上前,拱拱手,“少楼主怕还有其他事情要忙的。方来时,我见船员正找您呢。” 姬无法心道,又有什么狗屁事儿。 他嘴角不由微微耷拉,继而又微笑:“如此甚好。二位也是三入魔域祭神了,其中事务,都是清楚明晰的。” 姬无法正说着话,赤面大汉跑进来:“少楼主您在这儿!小夜渡出了些许故障。” 姬无法点头,又看向胡天:“兄长若有疑惑,尽可询问两位前辈。我闲暇再去同兄长畅聊。” 姬无法说完,缓步走出了门。看背影,颇多不情愿。 姬无法一走,王惑立刻冲到归彦面前:“小归彦,昨天没有问你,於缨前辈留下的《四季途录》画册,你看得如何了?” “画册啊,阿天有给我看。”归彦道,“就是有时候会忘记。” 王惑闻言,怒瞪胡天。 胡天厚脸皮,看天花板。 幸而归彦又说:“虽然进度不够快,但是对构建幻术很有帮助。另外,我觉得那些画,其实有些奇怪。” “奇怪?”王惑上前问,“哪里奇怪?” “里面的人,或者妖,或者妖兽。都奇怪。” 王惑蹦起来,冲上去抓住胡天:“说,是不是你没有保存好我们拓印的玉简!” 胡天冤:“怎么可能,我是用芥子保存的,单独一个抽屉放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没保存好。” 胡天为证清白,拿出一片玉简来:“你自己看。” 归彦上前,拍开王惑的手:“阿天保存的好。” 王惑抓着玉简看来看去:“还凑合。” 胡天翻白眼:“还有,你不是来给我讲魔域事情的吗?怎么变成和归彦讲幻术了?” “归彦,你说这玉简哪儿奇怪啊?” 王惑的的确确是找归彦聊幻术的。 其后多天,王惑每日都来同归彦探讨幻术,又研究玉简上人物的不妥之处。 起先胡天还会在一边听听,但往后越听,越是不明白。 胡天就不强迫自己去听了。 他无所事事,想起五阶之后,莫名其妙登级成就圆满,但往后如何修炼,却没了主意。 早前他身体是死,想方设法吸入五行元素。现□□内五灵根运转,便连容貌都摆脱了荣枯,恢复到自己曾经样子。再向后该如何? 胡天自行将自己的情况梳理。想来想去,也不是十全十美,问题也是有,而且还不小——他仍旧用不了灵气。 识海活了、身体的容貌改了。体内生机盎然,但皮囊仍好似个囚笼,将灵气紧紧包裹在体内。 胡天百思不得其解,却恐在死生轮回境再造身体时,出了差错。他便将神念沉入皮囊之下灵魄之上,细细勘察每一寸。 如此十多日,骨头一遍,经脉一遍,脏器一边,血肉一遍,全然没有问题。 最后勘察到了皮肤,才有不妥当。 “我怎么从前没发现?”胡天自言自语,“身上还有这么多痣,后心上的这个是胎记?背上还有一个呢。” 胡天在家的十七年,洗过无数次澡,却没有想过用镜子照照屁股和后背。 有那闲工夫,都上树掏一窝鸟蛋了。 此时不得已排查,痣也就罢了,那两块胎记却让胡天没了头绪。 他不能确定,这胎记是本来就有,还是他在死生轮回境重塑身体是,没整好,成了现下不能用灵气的症结所在。 于是胡天又花了两天功夫,重点研究了自己的“胎记”。 屁股上的那个,咖啡色,椭圆的。 “这他娘是投胎的时候,被孟婆用汤碗砸屁股了?” 后心那个就好点了,青蓝色,并不大,形状好似归彦小毛团的蹄印。 胡天依稀记得化形时。他以神魂灵魄形体重塑**,行至此处是有阻塞。 但此时体内生机自此处流过,全无阻碍。 胡天如何都想不明白。 他还用运化部心诀去探究,也没探究出个头绪。 这货便作死,行一道剑意,戳了上去。 “嗷!”胡天神念弹出体外,大叫一声,反手去捂后背:“亲姐啊,疼死老子了!” 胡天再抽手来,满手鲜血。 那一道剑意直从内到外,将胡天后背的皮戳穿,鲜血顿时往外涌,血流如注。 此时归彦正看画册,闻声见状,扔了玉简跳过去,双手捂住胡天后背:“阿天,快拿止血的药丸来吃。” 胡天被提醒,自指骨芥子中掏出颗药吞了。少顷血止住,胡天趴在床上:“娘啊。真他妈疼。” “阿天怎么会这样?”归彦说着,起手捻了个驱秽术。 所谓驱秽术,乃是妖界的去尘诀。 离了善水宗,归彦妖气魔气都能随意使用,倒是方便了不少。 驱秽术自胡天后背扫过,血污消失,衣服后心一个洞,露出其中一块青蓝色的印记。 归彦愣住,继而将手放在了那处:“阿天,这里……” 胡天特委屈:“颜色不一样啊,我就想戳戳看,没想到居然戳通了。” 胡天正要同归彦将经过讲给归彦听。 王惑蹦蹦跳跳推门进来。这老头儿甫推门,立刻捂脸:“啊呀,你们怎生不锁门?” 胡天趴着看门:“王师叔,您要是捂脸,能将指缝并起来么?” 此时朝华推开王惑,见室内情形愣了愣,走进来:“这是怎生了?” 胡天拽着归彦爬起来,将自己排查身体皮囊情况之事,并其中异状一一讲述。 “咦,胎记啊?”王惑好奇,“给我看看,屁股上的什么样?” “喂!”胡天捂住屁股,躲开王惑,“你就看看后心吧。我刚想起来,屁股上好像听我爸……我爹讲过,那是打小就有的。” “哦。”王惑凑过去,抓了胡天后背的衣服的小口,直接扯大了撕开。 果见一个小印记。 “好像归彦的小蹄印啊。”王惑摇头晃脑,“不过是踩糊了的那种。也没其他异状。” 归彦抿嘴。 “小归彦不要急,我对魔族炼体也是有些研究的。我再看看。”王惑说着,又对着胡天后背一通戳。 直把胡天戳得乱嚷嚷。 王惑放开胡天:“这块皮没有异状。你现下的皮相不是跟着神魂灵魄生出的吗?去探探神魂吧。” 胡天听着这话颇有道理:“谢王师叔指点。” “不过现下你就别想着去搞什么神魂了。” “怎么?” “我们到希言城了。” 希言城地处人、妖、魔三方交界处,是一座三族混居之城。 自希言城向东南方行进,便可入魔域。 此番祭神,姬无法便选取从希言城入魔域。 “入了希言城,便要换乘小夜渡舟了。” 魔域地形古怪,魔族天生神识强劲,大夜渡舟进入魔域,极易被发现。故而要换乘小夜渡舟。 “另则,此番入魔域的向导,现下正在希言城中等候。” “嚯。侍神者还有魔族?” “当然有,此次来的还有妖族呢!你回头见了就晓得。” 王惑说着,取出一只乾坤袋,扯了件黑袍扔给胡天:“衣服在其中,快换了装束,准备下舟吧。” 胡天抓了黑袍抖了抖:“就一套?我家归彦的衣服呢?” “归彦这身装束就成了。”朝华道,“且归彦本就是妖魔混血,等会儿下舟之后,归彦千万记得,将魔气外露,不必再遮掩。另则不好再用妖气,也不能变作妖兽形态了,可晓得?” “哦。”归彦想了想,“可是我不太会用魔气。”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朝华嘱咐,“我等此次是去祭神,不是去打杀的。” “好吧。”归彦点了点头。 胡天趁着归彦朝华说话的时候,将黑袍换上。再捡了归彦扔下的玉简,四下看看没有落下的东西:“好了,咱们下舟去吧!” 朝华王惑便是先行离去。 胡天归彦并排走,跟在后面。 “这衣服还挺舒服。”胡天扯了扯衣服,看归彦,乐道,“咱俩衣服还挺像。” 归彦却问:“阿天,后背还疼不疼呢?” “不疼了。”胡天讪笑,“我下次再不犯蠢用剑气戳自己了。” “阿天……” “嗯?” 归彦似乎有话要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低头看向脚下,小小叹了一口气。 少时上了甲板。 外界正是夜半,一片星光闪过,凉风拂面,寒意凌然。 甲板之上,有人有妖,约莫五十多个。细细看来,妖族甚至多过人族。除去姬无法、朝华、王惑,胡天一个都不认识。 此时姬无法站在前方:“众位,稍后便要进希言城了。此次祭神来者众多,故而分十队行事。各队领一小舟,去希言城与向导碰头。前往渊碎东北之地。” 姬无法说完,闭口不言。 甲板上众侍神者,却是开始缓缓动起来,分作了几团。 胡天愕然,此时神念之中听得姬无法声音:“大哥,你和归彦来我这儿,朝华王惑师叔,咱五个一起走。” 胡天点头,抓着归彦去姬无法处。 众侍神者分好队列,姬无法道:“还请各队领头来抽向导牌。” 向导牌乃是与魔族向导碰头的凭证,也是驾驶小夜渡舟的令牌。 姬无法这队,自然是他做了领头。只是他不去抽牌,等别人抽了,他拿起最后那一块紫色令牌。 姬无法抓了那块令牌,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 待到侍神者走光了,甲板上只剩下胡天、归彦、王惑并朝华。 胡天拍了姬无法一把:“别装了,王惑朝华两位师叔,不是外人。” 王惑朝华齐齐看姬无法。 姬无法捶胸顿足:“这他娘给我留下个什么玩意儿啊!” “怎地了?” “这向导是个‘友’字属的,还是个新同天梯楼联系上的。”姬无法苦着脸,“这些且无妨,可恨的是,这魔选的接头之处,乃是……乃是……” 王惑紧张:“啊!” “到底是哪儿啊?”朝华皱眉,“快说!” 姬无法惨兮兮:“炉鼎楼。” 朝华冷了脸。 归彦眨眨眼。 唯有胡天懵:“谁来跟我解释下,炉鼎楼是个什么地方?最好是用凡人的话讲讲。” “烟花之地。” “嗯?” “青楼!” 144.二十三 “这魔究竟是个什么来历?”朝华老太皱起眉头, “竟然悬在炉鼎楼碰面。” 此魔名银庞,来历成谜。他的接引者为“相”字属前辈, 现下隶属“友”字属。 接任务明码标价, 公平守诺。 “他几次提供魔族信息,都是极精准。”姬无法道,“且曾前次祭神曾被魔族发觉, 是他来信示警。” 便是这银庞的魔,履历良好。 胡天安慰众人:“炉鼎楼就炉鼎楼吧。大隐隐于市呢。且此时找那魔族最方便不过。” 此时夜半,正是炉鼎楼热闹的时候。 姬无法点头:“甭管那魔族是个什么形貌, 咱们见了便是知了, 现下入城吧。” “是如此。” 胡天、归彦、姬无法、王惑、朝华, 便是一起入了城。 入城之后胡天才发现, 这希言城着实是个奇妙处。 城门无守卫,四下灯火通明,夜市甚热闹。 地上爬的树上蹦的天上飞的, 妖魔鬼怪什么都有,奇装异服各色各样。 胡天左顾右盼看热闹。 一个驴头人身的东西躺在一家酒肆楼台吃萝卜。胡天不禁多看几眼, 被王惑一把揪住了耳朵。 “作甚作甚?”胡天呼疼, 挠王惑。 归彦忙上前抓住王惑的手腕。 王惑松手,教训胡天:“那是个魔族,六阶中级。此处以实力论高低,境界低的活该被打死。你再望下去, 平白惹乱子。” 胡天肃然:“知晓了。” 朝华将王惑抓到一边去:“也非是要全然躲着, 魔族自来瞧不上胆小怕事的。若是他惹到你头上, 你若再太过避让只会更惨。” 胡天撇嘴:“这分寸把控,有点难度啊。” 也不待胡天丈量好分寸,姬无法已经将人带到了一处高楼前。 这高楼如果殿阁,金瓦玉柱,雕梁画栋,瓦上萦祥云,柱上舞龙凤。朱门洞开,轩窗掩映。 又有丝竹悠扬,款款而来。 姬无法立于门前,便有一白衣少年上前。 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柔声慢语:“主上远归,快请入室,热汤佳酿已备,美人相侯多时了。” 胡天目瞪口呆。 姬无法镇定道:“我找银庞。” 那少年立刻站直,笑道:“原来是贵客登门。主上等您多时了,请随我来。” 少年说着,转身走在前头。 众人便跟着少年进了门。 甫进门去,异香扑鼻,如暖春繁花盛开,撩人心弦。 一路回廊蜿蜒,玉栏朱楯。 两旁屋舍无数,均是灯火通明。 此时胡天拽着归彦走,心道,说好的青楼怎么都没见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这防护做得未免太好,美人都不见一个呢。 胡天正遗憾之际,神念之中传来归彦的声音:“阿天,热汤是鸡汤吗?” 胡天愣了愣,这才想起方才门前那少年的话语。 胡天低头想笑硬生生憋住,冲归彦摇了摇头。 “鱼汤?” 归彦知晓胡天不会神念传音,便在神念中继续问起来。 “蘑菇汤?” 胡天便将归彦的衣领拽下,咬耳朵:“洗澡水。” “洗澡水有什么的好说的,驱秽术就行了啊。” 归彦失望撇撇嘴。若此时是个小毛团,一准耳朵都要耷拉下去了。 胡天忙道:“我在夜渡舟上要了棉糖晶糕,张嘴。” 胡天说着自指骨芥子中取出一块棉糖晶糕,归彦配合张嘴。 一块棉糖晶糕落入归彦嘴里。归彦抿嘴笑,宽袖之下抓了胡天的手。 王惑落在他俩后面直撇嘴,被朝华一把拍开了。 此时前方少年在一处门前停下了。那门上沙质琉璃明亮耀眼。 少年在门前微微弯腰:“主上,您等的人族到了。” 片刻,沙质琉璃门缓缓开启。 一股馥郁暖香扑面而来,似桂如茉。 胡天猝不及防:“阿嚏。” 少年如若未闻,弯腰对姬无法等道:“贵客请进。” 姬无法拱手,举步进入。 胡天揉了揉鼻子紧随其后。 便进了一处大殿。 殿顶三丈。顶上宝石蓝底,夜明珠镶嵌,颗颗如珠,似漫天星辰闪烁。殿内八柱,柱上雕龙、凤、虎、鸾、玄武等上古洪荒之兽。 两边矮桌,又有各色美人如玉。或男或女,或魔或妖或人,觥筹交错,歌舞助兴。 正中位,榻上几个滚做一团。依稀看去,五六个少年围着其中一位,捶腿捏肩打扇,各行其事。另一个绝美的,以唇喂酒。 当真春光无限。 姬无法面上微红,朗声:“银庞可在?” “呵。”正中那位一声轻笑,推开喂酒的少年,慵懒坐起来。 便见一青年,**上身,胸膛腰腹隐约线条明晰。 再细看去,此魔长发中分,面如傅粉,凤眼微微吊。眼周上至眉梢,下至颧骨,有银色纹路,状似花藤,蜿蜒延伸入鬓,甚是妖娆。 除却眼周银纹,倒更似个人族形貌。 此时周遭少年取妃红长袍,披于银庞肩上。银庞伸手入袖,着衣站起。 妃红长袍曳地,银庞目光扫过姬无法一行,落在归彦身上。 银庞轻笑,缓步而来,长袍未系,胸膛隐约可见。他走到姬无法面前,冲归彦轻轻眨眼。 胡天心道了不得,这骚包魔族看上归彦了。 熟料归彦猛然攥拳,上前一步,挡在胡天面前,一身魔气蓦然倾泻而出,黄金瞳闪烁,杀气凛然。 银庞微错愕,继而笑起来,他抬手,道:“都退下吧。” 银庞声音低沉满含笑意。 殿内男女鱼贯而出,顷刻不见踪迹。 银庞这才看着归彦道:“有趣,魔族。如此类人形态的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若非魔气纯净,倒要认作魔徒了。” 归彦不甘示弱:“你也不像个魔。” 魔族终身只一种形态,更似妖兽。银庞这般,只脸上有银纹的,确是少有。 银庞乜一眼归彦,转头去看姬无法:“敢问领队名姓。” “姬无法。”姬无法说着,取出令牌。 “原来是少楼主阁下。”银庞笑着,也取出一块‘友’字令牌来,“我便是银庞了。多次信件相交,今日初见,少楼主果然风姿卓然。失敬失敬。” “客气。”姬无法拱拱手。 王惑朝华齐齐向前来,报上名姓,却不是真名,一个改名叫了“王心”,一个叫了“十华”。 显然这二位对银庞不能全然信任。 银庞对他二位却也是不甚在意,敷衍而过,再看向归彦,目光灼灼:“阁下修为深浅难测,敢问名姓。” 归彦皱起眉头。他既知自己要改名,又有些不知该叫什么好。 胡天刚要上前帮忙。 归彦开口:“我叫归胖胖!” 银庞错愕,众皆瞠目结舌。 唯有胡天缩在归彦身后,吐舌头。 又听银庞问:“你挡住的那位,又是谁?” 归彦不高兴说,胡天自他身后走出来:“胡无天。” 银庞此时仔细打量胡天,莞尔对归彦:“这般形貌的人族,我还不屑同你抢。快收了杀伐魔气罢。” 归彦冷哼一声。 银庞笑着对姬无法道:“既然队中有魔族,却又为何要我向导?” 这倒是姬无法没想到的问题。此时被问,姬无法也似为难。 胡天乐道:“少楼主不必介怀。我说吧。因为胖胖还是个蛋的时候,被拐走了,没在魔域长大。自然没法做向导了。” “我不胖。”归彦小声嘀咕。 胡天乐。 银庞笑着点头:“原来如此,胖胖……此名颇是可爱动人。” 归彦周身杀伐之气再次暴涨。 姬无法赶忙上前拦住:“此番怕是要多劳累您了。小夜渡舟就停在城外,事不宜迟,我们现下就出发吧。” “不急不急。”银庞笑道,“既然此番是我做向导,便要听从我的安排。” “哦?” 银庞翻开手掌,掌上五颗黑珠:“魔珠,掩去诸位身上人族气息。” 虽魔族非是禁止人族进入。但魔族对人、妖两族多是敌视,少有人族修士能进入魔域深处。更别提靠近魔域神印或是渊碎之地了。 幸而有魔珠,可掩去修士身上气息。 魔珠乃是魔族修士魔血所凝,极珍贵难得。 不想银庞一下便拿出了五颗魔珠来。 姬无法看着魔珠,捏起一颗来:“倒是有心。” “这是自然。” 银庞又将手递到王惑、朝华面前:“二位请。” 王惑皱着眉头,捏了一颗魔珠敛入袖内。朝华亦然。 及至银庞缓步到了胡天面前。 归彦却是抓住胡天的手:“阿天有我,不要你的魔珠。” “小胖胖。”银庞瞥了归彦一眼,“你身上杀气很重,但魔气却还不足够挡住这人族。” “哼!”归彦很是不服气。 银庞抓了胡天的手,将一颗顶大的魔珠放在胡天手中:“拿着吧。若是暴露了,还得我劳心劳力搭救不是。” 胡天笑着收了魔珠:“多谢。” 如此,银庞再围着姬无法一行转了一圈,合掌道:“成了,出。” 银庞话音一落,四下黑气腾起。 少顷黑气散去,他六个已然落在城外,一小夜渡舟正落在不远处。 小夜渡舟如游湖小船,木质,其上无篷无盖,无桨无棹。 银庞抬头看天上:“好船。” “阁下好神识,竟能见夜渡舟。”朝华赞道。 此时夜渡舟停泊于高空之上,又有法阵隐身,却仍然被银庞发现行迹,着实了不得。 “我是个魔嘛。”银庞抬袖,缓步向隐身的小夜渡舟而去。 王惑朝华面面相觑。他们也算是来过几次魔域。魔族向来自视甚高,盛气凌人,如此柔媚骚包款式,眼前这位乃是第一个。 王惑对姬无法道:“真的信得过?我总觉得此魔有些古怪。” 古怪在何处? “像人。”归彦道。 “骚包。”胡天说。 银庞已是跳上小夜渡舟:“诸位还不来?还不来,我可就回温柔乡去喝酒了。” 姬无法却道:“‘友’字属的调派,一直是我在处理。他的信件,我也见过不少,此魔虽随性不羁了些,但做事还是靠谱的。上舟吧。” 王惑朝华这才点头,转身却见胡天归彦已经爬上了小夜渡舟。 便连银庞都好奇:“你怎么先行上船了?你看那边三个,都还在商量呢。” “没关系啊。”胡天指着身边的归彦,“我问过我家胖胖了,他说没问题。” 银庞看向归彦,眼神软了数倍。 归彦打了个寒噤,道:“阿天问我,打不打得过!” 银庞一腔深情尽是白费,眼周银纹红光闪过,却又“噗嗤”笑起来:“你魔气都不够。怎好开口说打得过我呢?” “打得过的。”归彦坚定。 魔气不行,用上妖气定然没问题。且归彦还有剑术,还有同胡天的剑阵。 银庞不了解其中利害,笑问胡天:“小胖胖说他打得过,你就信了?” “不信我家的,难道还要信你不成?”胡天翻白眼。 “自然要信我咯。”银庞眯起眼,“若是小胖胖自出生时便没有进过魔域,等会儿怕是要吃苦头的。” 胡天肃然:“怎么回事儿?” 银庞却只是笑,再不肯多言。 王惑、朝华并姬无法上得船来。胡天也不好再多问,便将此翻揭过不提,心里却是有了戒备,又将指骨芥子中各色丹药备好。 幸而小夜渡舟上天去,入界桥,继而进入魔域。一路行去,归彦并无任何不适。 却是出界桥后,眼前景致让胡天心神震荡不已。 魔域。 浩渺如太空,极深极远,广阔无垠,无数陆地碎片漂浮其中,又有水流如若水部悬风渠。更有湖泊如水晶,浮在空中,其中游鱼往来。 向远两块光斑。 一块稍小,漩涡翻滚,明亮如恒星闪耀。便是魔域神印。 其下一块,略大,鸦色,其中零星光点闪烁,转瞬即逝。周围更多藏蓝碎片分布。其深不见底。是为渊碎之地。 两块光斑之间一道云柱,自魔域神印卷动向下,延伸至渊碎之地,使得两部分连作一体。蔚为壮观。 胡天凝视良久,当真好似进了太空见了银河。 他再转身看四下,破碎陆地也是有趣,有些大块的陆地上,亦有街市,往来魔族不断。 破碎陆地分布不均,有些互相垂直,角度清奇。 归彦也是好奇四望。 胡天忽而道:“不是说,哪儿都能见北辰吗?那些星星去哪儿了?” “自然能见到。”银庞闻言,拍了拍夜渡舟,忽而夜渡舟向下翻转。 便见远处魔域神印与渊碎之地上下颠倒。 银庞道:“北辰在头上。” 胡天忙抬起头来。 便见黑色背景板般的天幕上,日月同在,一颗明星与日月争辉。 胡天心神驰荡,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乱跳。 银庞又将小夜渡舟翻转回来。 “因着渊碎之地深不见底,魔域神印又是镇守渊碎之地。故而一般行船或飞行法器,都是以魔域神印为上。” 银庞解释完,又问胡天:“如何?” 胡天想了许久,道:“了不起。” 银庞轻笑起来。 胡天却是认真道:“魔神和那个神族,都是了不起的。” 不管过往如何,出于何等缘由,只凭一个神族一个魔神,造就此番景致。胡天心中都是敬慕。 银庞眯眼:“你这人族倒是有趣。” 归彦瞪了银庞一眼,挪到胡天身边去:“阿天,我要吃糖!” 胡天醒神,忙自指骨芥子中拿出一盒糖来,让了姬无法、王惑并朝华。 姬无法看着糖,哽了哽,摇了头。王惑捏了一根塞进嘴里,又给朝华挑了一根。 胡天又拿了一根糖问银庞:“你吃不吃糖?” 银庞笑起来:“我要那根做成鱼形状的。” 这魔颇不客气,不待胡天去拿,他向着盒子勾勾手指,那鱼形的棒棒糖便落进了他嘴里。 归彦气得磨牙。 胡天忙将私藏的一根七彩的递给归彦。胡天又看一眼姬无法,硬塞了一根给他。 这一行便是吃着糖,向远而去。 有道是“看山跑死马”。 魔域神印与渊碎之地看着明亮,却依旧如前番那般形状大小。胡天几乎以为小夜渡舟还在原地。 幸而四周破碎陆地渐渐稀疏起来。此时便是进入了一条空旷带。小夜渡舟也无须时常翻转,躲避破碎陆地。 不想,一队魔族身着铁甲,列队站在一只巨型骨梭上,向小夜渡舟靠近。 却是归彦首先察觉:“有魔族。” 银庞闻言瞥一眼舟外,轻声道:“哟,今日出门忘卜上一卦了。沌部倒有闲心嘛。诸位稍安勿躁。” 魔域又五大部,蛮、荒、苍、沌、狩。除蛮部外,其他四部地域均同渊碎之地、魔域神印搭界。 而魔域神印同希言城界桥之间的地带便是沌部地盘。 魔域平日也会有一二队列巡逻。今日便被银庞一行碰上了。 不想,待骨梭再靠近时,银庞忽而变了脸色,他暗骂一声:“日!” 银庞骂完,便见那骨梭之上,一狮面魔猛然跳起来:“银庞贱人,你竟敢来!” 说着话,那魔就是冲向小夜渡舟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银庞一拍小夜渡舟船舷,自穿上跳起,跃至半空,便是同那狮面魔撞在了一处。 顿时漫天魔气骤然暴起。 胡天心下“卧槽”一声。旁人一言不合就开打,这俩是一言不出就动手了啊。 分明仇家相见,要殃及无辜了! 却也是被胡天料对了,骨梭上诸魔族二话不说,便是冲上前来,将小夜渡舟包围。明晃晃的兵器顿时向小夜渡舟戳过来。 姬无法当机立断:“杀光!” 王惑朝华亮出兵器便是冲上去。 归彦猛然站起,攥拳,一声吼,便是掀飞了数个冲上来的魔族。继而归彦抽出软剑,跃到半空同魔族打成一团。 小夜渡舟上唯余胡天一个倒霉蛋,这货手持叶桑所赠玄铁剑,不断在舟上蹦来蹦去,打跳上来的魔族。却怎么也不敢如王惑朝华归彦一边跳出去厮杀。 非是这人太怂,实乃是他无法用灵气,跟别提半空中飞行。 但这人岂是好欺负?一身空剑之术又不是白白练来。胡天挽起剑花,剑意起,几道飞出去甚是肆意。 片刻归彦跳回小夜渡舟上,抓了胡天的手:“阿天,剑阵。” 胡天点头。 他俩在舟上将小雉剑阵舞起,剑不亲至,剑意发散如蛟龙,直取对手要害。 又有王惑朝华,并姬无法。顷刻魔族死了一片。不想狮面魔却仍同银庞战在一处。 银庞却同寻常魔族不同。他此时眼周银纹红光闪烁不惜,继而手上频频捻诀。便见数道雷光凭空而起,将四下杀死的魔族再补一道雷击。最大的那一道,则直向狮面魔砸去。 狮面魔也不是凡俗,双手攥拳,猛然振臂。上衣碎裂成粉末散去,肩背生出骨刺来。狮面魔再一吼,骨刺四面八方飞出去,承受雷击。 银庞手诀再起。 姬无法、王惑、朝华此时回到小夜渡舟上,胡天擦了脸,探出脑袋看热闹。 胡天又问:“不要去帮帮那个魔?” 姬无法认真道:“魔族若是有深仇,便是单打独斗。若有外者介入,反而是坏了他们的规矩。” 银庞闻言“呸”地啐一口:“我银庞没这个规矩!还不快来帮忙!” 姬无法朝华王惑忙跳上前去。 那狮面魔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姬无法四阶圆满便也罢了,王惑朝华却是高阶的,又有个人样的小白脸咣咣咣放雷。 片刻他便被戳成了血筛子。 归彦却是立在胡天身边,未上前去帮忙。他看着银庞,皱眉头:“阿天,这个魔很奇怪。” “嗯?” 此时狮面魔倒地,银庞冲上前去,一脚踩在狮面魔背上,拽出他后背一根长骨头,狠狠拔出来。 魔骨一出体,狮面魔化作一片黑气散去。 银庞站直,振袖,身上血渍消失不见。他抓着狮面魔身上拔下的骨头,莞尔:“让你白睡我朱门炉鼎楼的美人。” 银庞说完,转头看向归彦。 归彦猛然跳出小夜渡舟,举剑与银庞撞在了一处。 145.二十四 银庞迎战, 拿起方才拔下的魔骨, 抵住归彦软剑。 胡天要跳下去相助,被姬无法一把拉住。 姬无法道:“兄长莫急,银庞未必是归彦的对手。” 归彦此时用魔气, 力量更胜往昔, 剑舞之处黑气搅动。 归彦所练《屠墟典卷》, 乃是杜克千年心血所得。杜克本是剑术大家,凡古剑剑术不以人、妖、魔分高低,博采众长, 方得此卷。 故而《屠墟典卷》灵气可催动, 妖气亦然,乃至魔气亦然。且招式灵活,千变万化,其小成者,心中凝招,手上招式即成。 此时归彦心念取一“威”字, 恰与魔气契合。心意到剑意生,魔气相助, 无往不胜。 银庞则以前番所得魔骨为器, 运转之势惊雷春生。 一时惊天雷起, 一剑洞穿。 两厢一触而散, 归彦落在小夜渡舟舟头, 收剑, 抬头。 银庞浮于远方半空, 皱眉凝神。 两厢再对视。 银庞道:“妖魔混血?” 归彦说:“人魔混血。” 身后姬无法、王惑、朝华俱惊。 人、妖、魔三族虽都可以修炼求长生,但三族混血乃是万中难有其一,且长成者绝少。 本有一个归彦,已是难得。不想现下又来了一个银庞。如何不惊? 此时银庞回身望,反身跃上小夜渡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大战如此,魔气波动如斯,稍后极可能有沌部魔兵来此。少楼主,可有什么隐匿魔气波动的符箓?” 姬无法点头,却是拿出一块符牌来。他将符牌掷出,一阵波动而过。 姬无法又拍了小夜渡舟:“去。” 小夜渡舟无风自动,向远处魔域神印飞驰而去。 此时路上少了破碎的陆地,行进通畅,无需修士盯着。 姬无法端正坐好,想了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归彦坐在胡天身边:“他和魔不同,他放出雷击的时候,有灵气。” “那一点点灵气,寻常魔族都察觉不到。怎生偏被你发现了。”银庞此时隐秘被揭穿,却也不慌不恼,还有闲心问,“胖胖你呢?父母是什么妖哪一部的魔?” 归彦道:“我先发现你的,你先说。” “好吧。”银庞笑着看了看姬无法,“本想悄悄寻些人族功法。不想此次却是被发现了。其实也很简单,我父亲是个魔族。我母亲则是人修。他俩在希言城遇见,都是风流,便是勾搭上了,睡了几次,就有了我。” “人魔生子,却是难的。”朝华此时开口,“虽希言城多有人魔妖三族之事,但生子着实闻所未闻。” “你们天梯楼在希言城的势力不够,自然不知。”银庞靠在小夜渡舟上,伸手出船去晃了晃,“希言城之中,三族交媾之事,日日都有。只是混血难得。” 妖魔混血,全部胎死腹中。人魔混血,大半活不到生出来的时候,偶有一二生出来的,多半不能修炼,或是肢体残缺,或是神魂不全。 “我是个例外。” 银庞说着,手指划过眼周:“或许他俩睡的时候,用了甚感天动地的姿势。我得了天宥。” “天佑?”姬无法不解,“天道护佑?” “不,不是护佑。是宽恕。” 银庞指上凝魔气,在半空画出“宥”字。 “混血本就是逆天而行,得生且康健者必是得天道宽恕。我脸上银纹便是天宥,至于其中窍诀,攸关性命恕我不能详尽说了。” 银庞说完,问归彦:“胖胖你呢,你的天宥是什么?” 归彦摇头。 银庞好奇:“没有?这怎么可能,你的修为可不浅,还不可探知。绝非凡俗。” 胡天看归彦,道:“毛?” 归彦摇头:“不是,那个是爹爹大壮柊十都有的。” “那就是没有了。”银庞好奇看着归彦,“真是奇怪,若是没有天宥相护,怎生能活下来。你爹娘都是什么?” “爹爹是妖,娘是魔。”归彦往胡天身边挪了挪,“都没见过。” 银庞错愕,继而坐回去,眯眼微笑看着归彦:“你可真有意思。自己是妖魔,却和个人族亲近。” 归彦冲银庞瞪了一眼,又往胡天身边挪了挪。 姬无法沉吟片刻,却道:“怪道你每次都要一些人族的功法。” “修炼难呀。我本意是修魔功,但灵气总来捣乱,压制不住。只要辛苦自己,再多学一点咯。” 银庞埋怨,“天梯楼每次都遮遮掩掩的。不过,方才胖胖的剑术十分了得,竟然魔气、妖气同时催动。可否教我?” “不。”归彦一口回绝,“这个是师姐同师伯教我的。你要问师伯。” “真小气。虽我没见过其他踏上仙途的混血,但因这希言城地势好。”银庞单手托着下巴,冲归彦眨眨眼儿,“我对混血修炼,也是有些研习的。你若教我,我自然用等价值的信息同你交换。譬如你现下……” 银庞话没说完,归彦忽而将额头抵在了胡天肩膀上。 胡天转头,伸手扶住归彦后颈:“怎么了。” 归彦不说话,只在神念之中道:“脑袋疼。” 王惑朝华忙凑过来,扶住归彦。 王惑看了看:“奇怪,这是怎么了?” “他说脑袋疼。” 朝华王惑一番探看,却是摇头。 胡天皱眉,看向银庞:“你知道?” “我也不乐意说了。”银庞翘起腿,不急不许笑起来,“我要方才他练那套剑术,什么时候都交给我了,什么时候我告诉你们,他怎么了。” 胡天忙道:“剑术没有记录,且此套剑术也非谁人都可学。若你习剑,日后我设法为你联系师伯,定能给你更好的指点。” “莫骗人。人族功法都爱用玉简写着。”银庞疑心起,“交出来便是了。” 归彦此时心神动荡,连胡天也有所察觉。 胡天急了:“没有记录。我骗你做个屁啊!” 银庞托腮不语。 胡天怒,攥起拳头。 “哟呵。”银庞坐直,“修为不高,胆子不小。对本尊也敢动杀心!” 银庞说着手上一诀忽起。 胡天神念阵读启心术微动,竟从银庞手势读得阵法。 胡天忙将归彦推给王惑,自己跳到一边去,便将一道雷击引开。 胡天生受一击,转头怒目对银庞。 银庞:“你竟不怕雷?” “老子被仙劫雷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胡天此时看银庞如何都不是个东西,再不隐忍,蹦起来,冲上去挥拳对准银庞的脸便是一击。 其势迅猛更胜雷霆。 姬无法拦之不及。 胡天一拳落在银庞眼上银纹,又是一阵雷电。雷电之中,胡天膝抵银庞胸口,双手紧紧掐住这魔脖子:“你他娘说还是不说?” 银庞看着胡天,进而笑意自眼角卷起,银纹层叠绯红之光倏忽而过:“你真名叫什么?” 胡天举起拳头:“废什么话!说,我家归……胖胖如何了!” 胡天说着要落拳。 “急什么呢。”银庞握住胡天的手腕,“他只是初入魔域,又因方才一战使用魔气,吸收过多魔气。好似吃撑了,故而不适。” 胡天皱眉头:“那现下怎么办?和妖魔混血没关系?” “难受一会儿呗。”银庞道,“我又没说一定和妖魔混血有关系。且入魔域之前,我便说过,他会有所不适。” “哦。”胡天得了满意答复,爬起来,要抽回自己的手。 不想银庞却是抓着胡天的手腕不放:“胆子真大。六阶中级都敢打。” “卧槽,你是个六阶中级?”胡天吓一跳。 “你不知道?”银庞轻笑起来,“你不会是看不出对手修为的蠢蛋吧?” “看不出来又如何?”胡天咬牙,出其不意,举拳对准银庞的鼻子,一拳砸下,“照样打你!” 银庞猝不及防,生受一击,猛然回头,瞪向胡天,咬牙切齿。 胡天却是趁机抽回了手腕,回到归彦身边:“怎么能快点吸收魔气啊。要不变成小毛团试试?” 归彦闻言“呼咻”变作了小毛团钻进胡天怀里。脑袋抵住胡天肚皮。 胡天再抬头,见银庞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胡天翻了个白眼,自指骨芥子中掏出一个药瓶,扔给他:“疗伤的。哦,这个是给人吃的。你这种魔,吃了之后会不会被毒死,不知道。” 银庞接了药瓶,并不取食,但好歹没有要杀人的模样了。 胡天却不管银庞,只是低头拍了拍衣服里的小毛团:“这样有没有比之前好点?” 神念之中,归彦气呼呼:“等我好了,就去打这个银庞!” “好!”胡天点头。 姬无法叹道:“银庞,与其自己去找寻功法,为何不直接求助于我天梯楼?” 银庞本在看药瓶,闻言转脸:“少楼主说笑呢?轻易暴露自己混血身份,我岂是活得不耐烦?不过……” 银庞看向归彦。 姬无法见银庞如此神色,想了想:“妖魔混血一事,只接触过他的侍神者知道。但关于他的功法讨论,都是隐去名姓,在‘相’字属之间讨论。” 朝华点头:“阁下对侍神者行事尚是缺乏了解,今日之后,您的混血身份也不会由我几个口中泄露。” “如此甚好。”银庞点头,“天梯楼如此,我姑且信一次。现下还是同你们公平交易罢。” “那我同你交易!”王惑凑过来。 “你?”银庞挑眉,“你有什么好交易的?” “我是个人族修士啊,你有什么人族功法要同我讨论的。我可以同你讲啊。不过,你要用妖魔混血的事情,同我交换。”王惑此时好奇心起了,是挡也挡不住。 银庞乐得如此:“好啊,那不如我们先来聊聊灵气运转……” 银庞怎么也没想到,他生平最爱美色,厌恶枯槁容貌。却不料,会有一日,同人族的老头儿老太太聊修行之事,且相聊甚欢。 胡天只在一旁听着,混血的事没听出什么,倒是明白了些魔族修炼的原理。 魔族分天生魔与胎生魔两种。 天生魔便是魔气凝聚成胎,乃是天地孕育的魔胎。胎生魔这是魔族交配,生出魔胎。 两种无有优劣高低之分。 小魔族会在魔胎之中,自行生长百年到千年。直到修为至四阶圆满,破胎而出,视为化神劫。 同人族不同,人族生来肢体俱全,修行是由皮相修体魄,今儿修神魂。 而魔族出魔胎后,神魂已全。之后修行,乃是以神魂孕育体魄,再得身体。而破胎五阶到八阶入天启界,乃至到最后仙劫,魔族要修炼得到底,都是**。 故而人族修神魂,魔族修体魄。 胡天心道有趣。 既然人修魂,魔修体,那混血不该一出生就成是个完美的吗? 然则天道公允,不予众生捷径。 混血甚至难成活,便有银庞所讲“天宥”一说。 胡天却不关心银庞,他想的却是归彦,人魔能互补,妖族情况却复杂。不同的妖修炼的法子还不一样。 胡天不禁隔着衣服挠了挠归彦的后背。 小毛团此时缓过劲儿来,探出脑袋,下巴磕在胡天胸口:“嗷嗷。” 胡天低头:“好了?” “嗷呜。”小毛团耷拉下耳朵,“呜。” 胡天失笑。 归彦从前对他爱答不理,靠也不要靠。后来只呆在他脑袋上,不高兴了就薅头发跺蹄子,势要武力解决问题。近来却越来越亲近他,好似还学会了撒娇。 胡天戳了戳小毛团的耳朵:“什么?” 小毛团闭上眼,神念之中,归彦道:“阿天,自神魂灵魄修**,和你之前一样的。” 胡天想着归彦,归彦也想着胡天。 他从前只在善水宗看过些许书册,其中记载魔族多半也是语焉不详。此时听了银庞同王惑一席话,却想到了胡天之前在死生轮回境中所为。 前番胡天在死生轮回境中,荣枯身体尽被沉心石所毁,便连灵魄都碎裂。这人便是将灵魄捏回原样,照着灵魄的样子肃整了身体,变回了曾经容貌。 胡天此时被归彦提醒,拍脑袋:“对啊。” 如此说,是否可以借鉴魔族修体的功法,来解决不能使用灵气的问题? 胡天想到此处,凑上去,寻机问银庞:“魔族修体,可会遇到不能使用魔气的问题?” 银庞闻言挑眉毛:“你又用什么同我换这个问题呢?” “小气劲儿。”胡天想了想,“我家归彦放开是修炼的时候,吃了三种丹药,很是有效果。你也可以尝试。” “什么丹药?” “魔族修体,可会遇到身体修成,不能使用魔气的情况?”胡天又将问题问了一次。 “会。”银庞点头,又问,“什么丹药。” 胡天心道这骚包魔族好算计。 “酸浆妖酒。”胡天说完,问,“为什么会有此问题?” “炼体不完全。”银庞说完,“还有什么丹药?” “蕴年丹。”胡天道,“为什么会炼体不完全?说详细些,别跟挤……毛巾似的。说明白了,我连这三个丹药可去哪里求得,一并告诉你。” 姬无法在一边,嘴角抽动。 不料银庞却摇头:“炼体不完全,或许是神魂灵魄,这些讲来却是繁复得很,不能一语道尽。又或许是魔骨出问题呢。” 所为魔骨,便是魔族修出身体时第一根骨头。其中记载此魔一生修炼的功法,也可能会有回忆之类。 “看这个。”银庞此时心情很不错,便是提起前番狮面魔被他拔出来的那根骨头,“这个就是那魔头的魔骨,拔出魔骨,此魔必死无疑。与我,还能得些他修炼的好处呢。” 胡天心里却想,他是没有魔骨的,那么现下不能用灵气,多半神魂灵魄导致的炼体不完全。 胡天道:“不说魔骨,你就和我讲讲神魂体魄能出什么问题。” “怎么?”银庞看向胡天胸口衣物。 那里归彦躺着的地方,鼓起一团来。 银庞问:“是这个小毛团身体出问题了?我见他用魔气催动那剑术时,一点阻塞都没有啊。” “不是他。” “那是谁?若是皮囊出问题,最好是给我看看真身。”银庞半倚下,“若是生得好,陪我睡一夜。若是生得差,便是要谈谈价了。” 胡天玩笑:“我这样,算好算差?” 银庞愣了愣,继而眯起眼,凑近胡天,眼周银纹又有闪动:“你嘛……” 不及银庞说话,归彦自胡天怀中跳出来,对准银庞的脸就要踢过去。 幸而胡天眼疾手快,抱住了归彦。 “有趣。”银庞却是看着小毛团,托腮笑起来,指着胡天,对归彦道,“他那样的不行,要胖胖你这样的才好。” “你放屁!”胡天抱住归彦,一脚踹出去。 银庞让开,大笑起来。 不过胡天此时心里也有些想法了。至少他知道,自己炼体不完全了。 看来他得排查一下神魂灵魄了。 反正在小夜渡舟上也没什么问题,胡天干脆将神念沉入体内,排查起来。 知道他将七魄都排查完,却没发现什么问题。 而此时,姬无法自小夜渡舟上站起来,看向远处:“到了。” 胡天睁开眼,倒吸一口气。 此时小夜渡舟已是行到渊碎之地边缘处。 抬头,魔域神印翻滚,如浓云,遮蔽半壁天空。俯首,渊碎之地黑暗一片,如巨型深渊,又似翻滚的黑海。 而魔域神印垂下的云柱滚动不息,如巨人擎天臂膀,自渊碎之地伸出,举起魔域神印。 四周又有无数诡异碎片,不是陆地,色彩各异。 小夜渡舟穿梭其中,小心翼翼避开这些碎片。 靠近一块蓝色碎片时,胡天凝神去看。碎片如琉璃,彩光闪烁。 胡天诧异:“这些碎片是什么?” “空间碎片。”王惑坐在一边,说,“是魔族几个界打通之后,空间留下的碎片。若是转进去,却是不知去向何地。” 胡天看着那些碎片却是觉得眼熟。 少时,小夜渡舟终于穿过碎片,落在了一块陆地碎片上。 此处靠渊碎之地边缘极近,近到似乎一个纵身便可跳入那片黑色中去。不过,胡天也知,一旦落入却是万劫不覆,便连魔族也不会轻易靠近渊碎之地。 那陆地碎片,纵横都不过十丈。其上杂草丛生,已有九条小夜渡舟停靠。 因着半路遇到银庞的仇人,他们这一队竟是最后才到此处的。 众侍神者此时见了姬无法,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姬无法忙将小夜渡舟停靠好,跳下舟去:“诸位久等了。” 众侍神者皆道“无妨”。 姬无法点头:“那事不宜迟,我等便开始祭神吧。” 姬无法说完,众人纷纷退下黑袍,取白袍换上。 胡天却不懂这番事情。 姬无法走过来,神念对胡天道:“兄长虽持客王令,但非是因仰慕神族入我侍神者。不必同祭,观礼即可。” 姬无法又对银庞说:“‘友’字属的朋友,也不必同来。若阁下愿意,可观礼。若不愿,可去小夜渡舟稍作休息。” “我没见过祭神,却是看看。”银庞笑竖起一根指头,压在自家唇上,轻声道,“少楼主安心,我定然保持安静。” “有劳了。” 胡天点头:“我也看看就是了。” 胡天对祭祀之礼,实在畏惧。 他此时想到在善水宗时,归天地北辰祖宗,腿就软了。 不想这侍神者祭神,却不太一样。 众侍神者,无论来处族属皆着白衣,脸颊抹白色印记,手带黄绸。各得一片玉简。 进而众侍神者走到此块陆地边缘,最靠近渊碎之地处,齐齐跪坐而下,轻声哼唱起玉简上的内容。 其声低哑虔诚,向远而去,是为《繁露礼唱》。 146.二十五 《繁露礼唱》者, 乃是侍神者八千年前自一处神族遗迹挖出的残缺文卷,后经百年修复, 又有大量推演, 才得此篇词谱。 但因神族在世之时, 尚未有万魔留珪璋统一寰宇话语文字, 故而《繁露礼唱》唱词乃是神族语言, 词句模糊。侍神者费尽心思,千辛万苦只得一二古怪发音,难分对错。 不过后世普遍推测,此篇词谱乃神族呼唤远归游子之用。 有侍神者,坚信被逐者迷失渊碎之地, 便用《繁露礼唱》呼唤。又有侍神者, 认为被逐者只是一时做错了事, 才被神族放逐,后出神狱囚台, 为归去, 遭遇种种不幸。唱念此曲可慰其魂念, 并向天道祝祷,愿被逐者有朝一日回到上都故土。 故而侍神者在渊碎之地边缘祭神, 便用此唱。代代相传, 已有八千年之久。 八千年,年年岁岁, 都有侍神者跋山涉水, 冒险入魔域, 只为跪坐在这处极危险的破碎陆地边沿,唱一曲不知是否正确的歌。 侍神者个个虔诚,歌声向渊碎之地缓缓而去。无有丝竹助兴,但句句发自神魂,字字饱含心意。 胡天从旁观之,静心聆听,心有所感。 胡天只在神狱囚台遥远的记忆之中,见过那个黑发少年一次,并不算认识。此后被逐者的事迹,他也只零星听得一两分。但胡天念及此神族一心归去之心,感同身受。 胡天闭眼长叹,诚心跪坐而下。 愿早日归去故土,了却心中之憾。 胡天心中祝祷,耳边歌声应和,神念如随苍茫歌声飘远,恍惚如水四下散去。竟而触及渊碎之地黑色边缘。 怦—— 一声响忽而自胡天神念之中六芒星传来。胡天猛然睁开双眼,低头看怀中,却见归彦已化作少年形态,跪坐在胡天身边。 胡天问:“你听见什么了?” 方才神游或是迷糊,但此时清醒过来了。胡天顿时明了,他不能用灵气,神念不会出体。那声音不是自己听见的,便连此前神念出体之感,也不是自己的神念。 他的五感好似,好似有一瞬,通过六芒星同归彦连在一起了。 神念相连,感其所感。这不是灵兽主仆契的效果吗? 胡天思及此处,不禁骇然,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光。他怎么能把归彦当灵兽! 归彦却似无所感知,拉了拉胡天的手,神念之中对胡天道:“阿天,听,那边有心跳声。” 归彦说着,看向不远处的渊碎之地边缘。 那里一片漆黑如墨,浓厚如胶漆。 胡天神念不由再此沉入,此番好似被归彦牵着,自六芒星向外而去,触碰到了渊碎之地。 心跳在他耳边响起。 怦怦怦。 不是归彦的。而是那年,胡天被卷入神狱囚台,在黑暗之中听到的三道心跳其中之一。 当年胡天被困神狱囚台,四下暗黑如夜,闲着无趣,动弹不得,他便是将那三道心跳数了一遍又一遍。 此时再次听到,立时分辨出来。这心跳声就是那个黑发的神族少年,就是后来出走神狱囚台的被逐者。 胡天心神激荡,然则心跳骤然消失不见。他睁开眼,神念弹出识海,耳边侍神者的歌声也消失了。 历时一天一夜,祭唱完成。 侍神者齐齐站起,分散开去,以各自族属至高之礼,向不远处渊碎之地致意。 祭神毕。 胡天茫然无措,看着这些侍神者,不知如何开口。 说什么? 说你们唱歌的时候,被逐者来了。我听见他心跳了。可是,这心跳自己还是通过归彦去听的。且一道心跳,就能确定万年之前一个神族的身份了? 胡天长叹。 归彦跪坐在他身边,捏了捏胡天的手。 此时四周侍神者散开,姬无法同王惑朝华说话。 “少楼主,您快来吧,这儿有个人,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讲。” 银庞的声音忽而自胡天、归彦身后传来,吓了胡天一跳。 “擦。”胡天转头,心道怎么把这货忘记了。 姬无法却是闻声而来。 归彦抓着胡天站起来。 胡天想了想,拉着姬无法到一边去:“你有没有什么隔开神识的符箓。这话我只同你说。” 姬无**了愣,手上立刻挽了一个诀。 四下细碎声响即时消失不见。 胡天道:“你们唱歌的时候,我好想听到心跳声了。” 胡天便是将自己所想与猜测,悉数告知姬无法。 胡天又道:“我不敢确定,你得自己拿主意。” 姬无法点头:“此事甚大,我们快些回去之后,同爷爷、父亲商量才好。” “对了。”胡天猛然想起此后去向,“我不同你们回去了。” “咦?”姬无法错愕,继而黯然,“哥,那你去哪儿啊?我给你安排个路线。” 胡天想想,若说去神印崖,这货十有**要拦着。 胡天便扯了个谎:“我要在魔域走走。” “魔域不好混啊。”姬无法甚是担忧,“你不会是想去找穆尊吧?” 胡天不置可否。 姬无法却当自己猜中了,直叹气:“我还想说,咱们回天梯楼,去后山抓了那个虎豹雷虫呢。” 胡天拍了拍姬无法的肩膀:“你得了吧,你就是想借我的名义偷懒,是不是?” “不说出来会死啊你!”姬无法跳起来,“老子容易吗?做个少楼主快累死了,连个姑娘都没时间去勾搭!” “这个可以找你爹取经嘛。”胡天给姬无法出馊主意,“你爹从前也是少楼主吧,不也有你娘,还生了你么。” “也是。”姬无法摸下巴,“是个屁!我去问我爹,我爹又有借口打我了!” “怎么你都这么大了,你爹还打你屁股?”胡天诧异。 姬无法摆手:“屁股不打了,他嫌手疼。早换成家法伺候了,还不如打我屁股呢。绛竺塘的紫皮竹,那一下打上去,我都能见神主了。你说,我不就是偷看了下‘王’字属的名单嘛!” 姬无法抱怨起来,那冤屈比天高比海深。 胡天听了直乐。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还笑!” 此时王惑、朝华走过来。 胡天见了,戳了戳姬无法:“法术散了吧。快换成少楼主威严样儿。” 姬无法冲胡天翻了个白眼,整肃表情,转身散去法术。 姬无法冷声问:“怎么了?” “少楼主,魔域不宜久留,我等也该离去了。” 姬无法点头:“让众人准备一下吧。另则,您二位去一队的小夜渡舟上,我稍后跟随二队离去。” 王惑愕然:“这是作何?” “将一条小夜渡舟留给兄长。”姬无法看向归彦,“你可会用魔气操纵小夜渡舟?” “会的。”归彦点头,“来时看到了。” 姬无法点头。 王惑不答应了:“这是要做什么?小归彦不同我们一起走了吗?” “不了。我要和阿天一起走。”归彦想了想,“在魔域转转。” 王惑眼中立刻冒出水汽来。 幸而朝华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朝华对归彦道:“幸而前番在夜渡舟上,我等已将这几十年的所得告知于你。至于你说的《四季途录》古怪之处,我等此次回了宗门,就去翻阅原册。” “好。”归彦想了想,“如果我有新发现,会让阿天写信给你们的。” “我们有进展也给你写信。” 归彦点点头,看王惑:“你不要哭,给我写信。” 王惑点头。 归彦道:“对了,你们说,《四季途录》遗失的盛春卷,是被魔徒盗走的。我在魔域转转,要是找到了也告诉你们。” “别别别!”王惑朝华齐齐摆手,“太危险了!你在魔域,护好自己便可。” “哦。” 王惑朝华又同归彦一番嘱咐并话别,直把胡天撇在了屁股后面。 姬无法则同银庞商量行程。 “既然你们三人同别的小夜渡舟走,便是有向导了。我呢,恰好也不想回希言城,就此别过。哎呀,就是有点舍不得。” 银庞缓步走到胡天面前,“你之后要同胖胖去哪儿呀?不如到我家去坐坐?” 姬无法立刻激动,很想怂恿胡天去。 银庞虽是个魔族,同天梯楼有联络,但他究竟是哪一部魔族,天梯楼至今无从探知。 胡天却没这个想法:“你家不是在希言城吗?” “朱门炉鼎楼只是我娘所留。充其量算个娘家咯。” “你对‘娘家’这个词是不是有误会?”胡天眨眨眼,“我有目的地,就不去叨扰了。” “那好吧。”银庞微微弯腰,将脸凑到胡天面前,“就要分开了。你能不能将真名告诉我了?” 胡天犹豫片刻,咬咬牙,退了一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叫古天天!” 银庞眨眼:“真的?” “自然。”胡天冷哼一声。 “好罢。”银庞直起身来,“我此番还有事儿要回去。行程紧了些,日后你给我写信咯。我再找你玩儿。” 银庞说着,自修中拿出一只指环来,塞进胡天手中。 指环黑玉制成,环内雕一字:银。 胡天嘴角抽了抽:“嘛玩意儿?” “虽你定然有辛夷天书格的传令,但这个更方便。魔域之内,想我了,敲敲这个,我就能知道你在哪里咯。” 胡天抓了银庞的手,将戒指塞回去:“您别费心了,我不会想你的。” “真薄情。”银庞收回戒指,“那我真走了。别让我遇见你,再遇见,就捉了回去锁起来。” “你锁我也没用,锁了我,我家归彦也不会喜欢你的。” 胡天翻白眼:“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我不知道。别想从我这儿入手,忽悠走我家归彦。” 银庞愣了愣,轻笑:“那般容貌,不想睡也难啊。” “滚吧你!”胡天一脚踹出去。 银庞连退三步,嫣然一笑,眼周银纹闪过:“我会想你的。” 银庞说完,跃至半空,妃红长袍缓动,飘然离去。 胡天翻白眼。 此时归彦在一边嚷:“阿天,快来看这个。” 胡天忙转身过去:“怎了?” “地图。”归彦手中一块遇见,他伸手拽住胡天的手,却见其上一层魔气。 归彦皱鼻子,将玉简放在地上,再抓了胡天的手搓了搓。 胡天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有魔气,大概是方才抓了银庞戒指留下的。胡天心里犯嘀咕,那骚包魔尽不干好事儿。 归彦直把胡天手上的魔气挥散了,才蹲下拿了玉简。 归彦将玉简放在了胡天的手上:“一个领队的魔给我的,地图。” 胡天立刻抓了玉简看。 这地图极详尽,其中陆地碎片形貌都能见,空间碎片所在也有标注。还有些许标注,譬如此方是哪一部所属陆地。 有此图在手,行走魔域当是不愁了。 胡天感激不尽:“哪位魔族给的?” 那魔走上前:“阁下,吾力有所不及,魔域之中空间碎片不能尽数标出,二位行走魔域时,不可尽依赖此图。还须小心为上。” “已是帮了大忙,多谢多谢。”胡天说着拱手作揖。 那魔族扶住胡天:“不必如此。实不相瞒,吾观少楼主对二位敬重又亲近,怕是对侍神者做过大贡献。故而献上此图,聊表心意。祝二位一帆风顺。” 那魔族说完,拱手致意,转身离去。 此时侍神者乘小夜渡舟陆续离去,王惑、朝华并姬无法也不好再留。 王惑泪如雨下,抓着归彦不肯放手,千叮咛万嘱咐,没完没了。终是被朝华捂住嘴拖着上了小夜渡舟。 此时便只剩下姬无法同胡天、归彦。 胡天撵人:“行了,下次不给你寄面人了。快上船去吧。好好一个少楼主让人等。” 姬无法抓了抓脑袋:“那我走了啊。” “去吧。” 姬无法跳上了小夜渡舟。 小夜渡舟缓缓离地,姬无法忽而趴在了船沿:“喂!胡无天。” “什么?” “我都叫你哥了。我家就是你家。你什么时候走累了,不想跑了。就给我写封信,我开夜渡舟接你回去。” 胡天愣了愣,眼底水汽泛起,笑道:“好!” 姬无法也是笑,拍了拍船,小夜渡舟到底离去。 便只剩下胡天归彦两个,并一艘小夜渡舟。 胡天深吸一口气。看向顶上,如浓云般翻滚不惜的魔域神印。 归彦站在胡天身边,学着胡天的动作抬起头来。看了片刻,归彦道:“阿天,这里看不见神印崖,和那个魔神殿。” 胡天抓了玉简看:“神印崖在魔域神印上面,西南天的位置。” 而此时胡天归彦正在渊碎之地东北角。若是一道图形题,约莫两方掐在对角线两端了。 胡天抓了玉简地图,寻了个陆地碎片不多的路线。 胡天抓来归彦:“胖胖,咱们就从这儿走。” “哼!”归彦鼓起腮帮子,凑到胡天面前,瞪他,“我不胖。” 胡天乐:“这不是你说自己叫胖胖的么?” “那我现在要叫归彦了。” “好哒。归彦。” “阿天坏坏的。”归彦撇嘴,干脆坐在小夜渡舟边,“兄长、胡天、胡师兄。” 胡天不明所以:“干嘛?” “你看,我叫你‘阿天’。比别人的叫法都好听。”归彦拽自己的黑袍,“可阿天和别人一样叫我。归彦,胖胖,明明都不胖的。” “唔。那要怎么办?”胡天托住下巴,皱眉头。 “要和别人不一样。挑最喜欢最好听的那个。” “我最喜欢熊猫啊。”胡天瞪眼,“总不能叫你熊猫吧?” “那是什么?” “一种妖兽。不行不行。” 胡天直摇头,“或者盆盆奶?不不不。巧克力?哎呀,归彦比巧克力甜多了。小甜心,偶尔叫这个还好,总这么叫怪肉麻的。” 归彦就看着胡天自言自语。 胡天嘀嘀咕咕列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名字,到最后:“还是归彦最好听。叫归彦吧。” “又和别人一样了。” “不一样的。”胡天认真摇头。 归彦不解:“怎么不一样?” “心意不一样。别人叫‘归彦’是在唤你。而我叫‘归彦’的时候……” 胡天笑起来:“叫的是我心里最喜欢最好听的那个名字。” 归彦眨眨眼,笑起来:“那好吧。” “好啦。”胡天拉着归彦站起来,“咱们也该去神印崖了。魔神殿啊,听上去不太好进。我看神印崖外有个陆地碎片叫什么什么来着,或许咱们要先去那边打探打探。” 归彦自胡天手中取出地图玉简,又拽着胡天上了小夜渡舟。 归彦一拍小夜渡舟,小夜渡舟立刻浮起来,离开了。 胡天惊叹:“炫酷!” 归彦得意洋洋,又向远方天际看去:“魔神殿该是个什么样子?神印崖又该是什么样的?” 神印崖乃是一块花岗岩断崖,好如一山被劈两半,徒留一半悬浮在魔域神印西北天边陲处。 断崖裂开的那一面,面朝魔域神印的漩涡。未裂开的一面,其势陡峭,有一山道,直通魔神殿。 魔神殿在神印崖顶上,是用大块岩石垒砌而成,粗犷豪迈。石料之间非是严丝合缝,多有空隙。魔域神印漩涡搅动,风自神印中心而来,穿过魔神殿缝隙,隐约风声如低吟。 魔神殿又高,立于神印崖顶。其后魔域神印蓝白华光闪耀,魔神殿在光华之中,更显古拙雄奇。 据说其中空旷,只一个殿阁。内有页岩石桌,供各部同魔神殿议事之用。 此时胡天归彦坐在山脚下一处岩石上,看向神印崖陡峭山道。此时其上五魔王缓步登阶,进入神印崖魔神殿。 胡天本以为神印崖高不可攀,魔神殿只能遥望,不想他同归彦来得却巧。 恰逢魔神殿开门议事。 魔神殿开门议事之时,各部魔王并魔帅赶赴魔神殿议事。其他魔族可在神印崖下逗留。 此时胡天归彦周围,挤满魔族,尽是来观礼神印崖半山腰观礼的。 男魔女魔,老魔小魔,熊脸猪头,稀奇古怪,各种噩梦造型。有个羊角的魔族,差点用羊角将胡天挤出岩石去。幸而归彦一脚踹开了。 胡天没好气,抓紧自己的斗篷帽子,将脸挡住。心道,不就是几个魔吗,至于这么挤,又不是魔神出世。 魔神殿中有魔神、主事殿女。 魔神乃是逢魔族大灾大难时自各部选出,但魔族近千年无大事,故而此时殿内无魔神。 魔神殿此时由十二位主事殿女主持日常运作。魔域诸事,则是由各部魔王并魔帅商议定夺。 魔域经过万千年,现下大型部落有五个:蛮、荒、苍、沌、狩。 各部中一魔王、六魔帅。 胡天归彦在陆地碎片上打听的时候,魔王且不提,还见了个魔帅榜。每一魔部六个魔帅,一共五各部,三十魔帅,居然还排了个榜。 此榜以年龄、实力、样貌三者为依据,排出一二三来。据说前十是众魔都想睡的,前三则是魔神殿主事殿女都想睡。 胡天此时站在山脚下,倒是挺好奇那些魔帅的。 他依稀记得,前三分别是:苍六、狩三、蛮五。 没错。魔帅的名字就是魔部名连上一二三四五六。简单粗暴,特别容易记错记混。 胡天心里犯嘀咕,怎么魔帅还不来呢? 他正想着时,四下魔族攒动,有魔低声道:“来了!蛮五魔帅!” 哟呵,魔帅排行第三的! 胡天忙将两只眼瞪老大,一眼便见山道之上,一个虎背熊腰象脸的壮汉自台阶上走过。每走一步,“轰”一声,神印崖的山体好似都在抖动。 蛮五还是个亲近群众的好魔帅,频频挥象腿致意。 这就是魔帅榜第三的魔族? 胡天瞠目结舌,下巴都要掉。不禁对各族审美又有新认知。 周遭魔族一片欢呼,震得胡天耳朵都要聋掉了。继而后方更大的欢呼声响起来,隐约听见在叫“苍六魔帅”。 我还要不要看呢? 胡天有点拿不定主意。 147.二十六 胡天决定再看一眼。于是他朝神印崖陡峭山道只看了一眼, 转身抓了归彦的斗篷帽子。 他俩的斗篷帽子极大, 耷拉下可以遮住下巴。此时胡天拽住归彦的斗篷帽子边沿,探过脑袋看归彦。 归彦吓一跳,帽子里眨眨眼。 “让我看看, 洗洗眼。”胡天说完, 松开归彦的帽子,替他将脸挡挡好,自己又拍了拍胸口。 太凶残。这些魔帅太凶残了。 胡天不由又拍了拍归彦的后背。神念之中归彦不解:“嗯?” 胡天凑在归彦身边:“幸而当年你没留在这儿, 否则这般好看, 却要被嫌弃。” “才, 才不会。”归彦想了想,又坚定了, “不会!” “为什么啊?” “我能打!” 魔族尚武,实力高强者为尊。 胡天想了想:“也是。” “而且,被嫌弃又怎么样。”归彦小声嘀咕。 胡天“啊”了一声:“啥?” 归彦鼓起腮帮小小声:“阿天不嫌弃就行了。管魔族作甚。” 胡天没听清,他此时也已经不想去看热闹,倒是打量起神印崖的山体。 据说魔部议事五日。五日后,议事诸魔便会离去, 五部各留一魔帅在魔神殿镇守。胡天打算等上五天,待这些魔王都走了, 他再爬山偷溜进魔神殿。 故而此时他更在意的是神印崖的地形, 可惜围观诸魔只能在神印崖山脚下, 向上便有诸多禁制, 飞都飞不起来了。 胡天正用心看各处, 忽而听归彦轻声说:“阿天,看。” 胡天闻声转头,余光之中一抹妃红色冒出来。胡天不禁去看山道上。 一魔款款而至,身形修长,面带银色面具,身着妃红色长袍,开襟不系带,隐约露出胸膛来。 这般身形骚包样,别说是面具,便是带上头盔,胡天也认得。 四下爆发震天呼喊:“狩三,魔帅!” 胡天一声:“卧槽。” 怪道天梯楼难得银庞信息,人家是狩部的魔帅,叫狩三。 此时那魔状似不经意看过来,胡天神念之中,银庞一声轻笑:“原来天天是要来魔神殿啊。” 斗篷帽下,胡天直翻白眼。归彦向前一步,挡在了银庞同胡天之间。 银庞却也未曾多逗留,径直上了山道去。徒留山脚下一片痴迷魔族。 因着之后银庞是最后一个上山的魔帅,故而此时四下都是讨论他的。 胡天也不需去打听,便听了这骚包一堆消息来。 魔族狩部第三魔帅,乃是狩部魔王十二子之一。生而羸弱,长于希言城,归来时为狩部不齿。不想这货却在归来后五十年,登上狩三魔帅之位。实力、心智都是上乘。 “只可惜长得不够威武。” “你放屁,狩三殿下定然是未来魔王。” “就是就是,长得威武有什么用,又打不过三殿下。” 胡天听着,尚在心里感叹。 不想银庞的簇拥者同反对者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归彦见形势不对,忙拽了胡天的胳膊,跳到了另一块石头上。 胡天此时却是欣慰。若是银庞能当魔帅,那他家归彦在魔域也是能吃得开了。 胡天正想着,有魔卒上前来招呼:“二位,魔帅有请,请二位进魔神殿一叙。” 魔帅是谁,用脚趾甲想,胡天也是明白的。 归彦哼了哼。 胡天也是拒绝:“我等不认识什么魔帅。” 不想那魔卒只是低头,四下魔气突起,景致变幻。 胡天归彦到了魔神殿中。 山岩垒砌为墙,前有一洞为窗,窗外一团幽蓝色漩涡——魔域神印。 胡天向后看去。他身后一根巨型岩石柱撑起魔神殿顶,也遮蔽了他的视线。 “莫张望了,此处是五石柱后,暂且没有魔族。”银庞自柱子后绕出来,摘下面具,露出银纹细琢的脸,盯着归彦看,“胖胖这身打扮,倒是威武得很。” 归彦黄金瞳登时闪烁。 银庞看向胡天。 胡天瞪他:“你谁啊你。快让老子出去。” “这倒是奇了。”银庞笑道,“你们难道不是想进魔神殿?” 胡天四下望了望,拽着归彦上前:“我是要进魔神殿搞事儿的,不是来参观!” 其实前世魔卒到,胡天心中也是极想应了邀请进魔神殿来,便是省下了他偷溜进魔神殿的危险了。 但若进去,便是同银庞扯上干系。胡天进入魔神殿,是要践行一诺,将蝰鲁自指骨芥子中放出来。 天晓得那老魔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若之后事态严重,我拍屁股跑了不愁。”胡天道,“但魔神殿若是查起来,是你放了我俩进入。牵扯到你的。” 银庞乜一眼胡天:“这般为我着想,也不怕我想睡你。” “你滚。”胡天翻白眼,“老子这是为天梯楼着想。你折了,他们少了个魔族的侍神者,不合适。” “平白惹人高兴,真是坏心眼。”银庞道,“这点子事儿,我还能想不到么?方才招你进来,用的也不是我的部属,乃是……” 银庞说着摊开手掌来,竟是一块衣片:“这是从苍五身上悄悄扯下的,使了点变化术,故而方才请你们进入的,乃是苍部的魔卒。” 胡天惊叹:“你这防备真不错。” “那是当然。不然你道我是如何做上这狩部魔帅位的。” “我以为魔族都是坦荡荡呢。” “那是鲁莽。”银庞不屑一顾,“再者我并非全然是魔族,不使点心眼,岂不是辜负了难得的混血优势?” 此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银庞忙将手上的衣料塞进胡天手中:“你有什么事儿,尽管放开去搞。搞完了,咱们再叙旧咯。” 银庞说完,急匆匆走了。 胡天深情凝视他的背影,并赠上白眼一个。 “这傻缺,尽给我找事儿。” 胡天本打算晚上偷溜了来,一进门就给蝰鲁放了。此时却是来早了,柱子之后便是魔神殿大殿了,不用看也晓得,此时定然满殿的魔族。 他总不好跳出去,当着一干魔族的面,扔下蝰鲁的魔魂。 我脑子又没坏掉。 如此胡天便发愁,他必得在魔神殿等上一整天。 胡天正要想如何隐藏好自己,神念之中,归彦说:“阿天,这里不能放开魔族神识。” “咦?” 胡天想了想,便明白了。这好似若水部内不能御器飞行,一般的道理,进入魔神殿,总是有些规矩的。 这倒是便于胡天隐匿。 “只有十二道神识,在柱子里面监视。是主事殿女。”归彦闭眼,又感知片刻,睁开眼,问胡天,“我再制一道迷幻,在此处待到夜间,不会出问题的。” 竟不要自己说,归彦便能察觉问题所在。 胡天愣了愣,笑起来:“归彦真贴心。那咱们就在这儿等等。” 归彦也是笑,点了点头。 他俩便在石柱之后躲藏,身后不断传来魔族议事的声音。 说是议事,吵架更贴切,魔族个个大嗓门,拍桌打板吼来吼去。偶尔还有砸东西的声。说的却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胡天直听了一天,耳朵要聋之前,终是等到主事殿女宣布:“今日毕,诸事止,明日再议。” 石柱之外,众魔“噢”一声。 “怎么跟放学似的,挺高兴。”胡天乐,又等了许久,直到外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归彦睁开眼睛:“阿天,主事殿女的神识撤走了。她们都去神殿地下了。” 胡天顿时高兴:“这个好,没人打扰咱了。咱们去殿门那边吧。” 胡天说着走出了石柱,顿时便见大殿全貌。 魔神殿空旷,五根石柱撑起。石柱有孔,孔内燃灯,石柱之上刻了许多名字。 石柱之间有雕像,乃是历代魔神。 殿中石桌足有五丈宽,好似一块页岩随意削了,四下用石头垫住,便做了桌子用。 胡天绕了这石桌一圈,便走到了魔神殿殿门处。 胡天站在殿门处,看了看四下,对归彦说:“你到我身后来,等会儿情况若不好,咱们赶紧跑。” “好。”归彦依言站到了胡天身后,抽出软剑来,“阿天开始吧。” 胡天点头,深吸一口气,将神念沉入指骨戒指中。 指骨芥子中,七星斗橱如旧。 七星斗橱最下层角落那方抽屉,其上贴了无数符箓。 胡天看着那处,心念:“去!” 符箓尽除。 “开。” 抽屉骤然被打开,其中一个灰球缩着,还是当年胡天在降魔塔地宫封印他时的模样。 “出。” 胡天蓦然睁眼,手中一个灰球。 他再深吸一口气:“解禁。” 灰球动也不动。 “咦?”胡天戳了戳那个灰球,“喂喂,不会是坏了吧?不要啊,黑蛋你醒醒啊!” 胡天合掌猛拍灰球。 “啪”一声,却是拍空。 说时迟那时快,胡天掌中灰色球体猛然跃至半空。 四下魔气波动直向灰球灌入,灰球变回黑球。 轰然一声,黑球暴涨数倍,直逼而来,骤然一声吼:“荣枯!” 赫然一魔现世,状似人形,身披甲胄,黑面虬须,目露凶光,头顶两根山羊角。 这魔咬牙切齿:“你叫谁黑蛋?” “那你叫什么?” “本王乃魔域狩部第九十三代王,蝰鲁!” “大王。”胡天抬头看向蝰鲁,“我是胡天啊。” 蝰鲁魔魂落地,愕然:“你是胡天?” “此处魔神殿,我送你回来了。” “魔神殿?”蝰鲁转过身去,正对着一代魔神的雕像。 蝰鲁愣了一瞬,猛然跪下:“我回来了!” 胡天上前一步:“喂,你等会儿再跪。” 蝰鲁转头:“你真是胡天?你怎会变了模样,你竟然修成了五阶。” “我的誓言兑现了。是不是?”胡天不理会蝰鲁疑问。 蝰鲁点头。 胡天呲牙:“那我现在能打死你这个混帐玩意儿了!” 胡天说完,抽出玄铁小剑冲着蝰鲁就劈了过去。 蝰鲁大骇,他乃是一魔魂,便是吸收了魔气,此时也不及五阶圆满修士的战力。 胡天本想放了这货就离去,不想见了这倒霉催的魔头满肚子气,边砍边道:“我让你忽悠我,我让你暗算我,我让你要夺舍,我让你不信我!!!我砍死你这混帐!!!” 胡天追着蝰鲁,直砍了好几道。所幸蝰鲁是个魔魂,不是实体,否则必死了。 可惜胡天不会飞,蝰鲁飘起来终于躲了。 胡天转身跑到归彦面前:“胖胖,带我上天!” 归彦早一步伸出手来,对准蝰鲁魔魂,轻轻一个拽的动作。 蝰鲁魔魂顿时掉在了地上。 蝰鲁大骇,抬头:“你是谁?” 胡天上前看着蝰鲁:“娘的,你不是便黑蛋了吗?怎么还不变成实体魔,让我砍也砍个痛快!” 蝰鲁趴在地上:“别,让我完成一件事。之后随你处置。” “老子才懒得处置你!滚你娘的。”胡天说着又踢了蝰鲁魔魂一脚,啥也没踢到。心里不痛快,干脆转身抓了归彦的手,向殿门走去。 恰此时,殿门洞开。 殿门外,山道上,黑压压站了一片魔族。继而魔神殿石柱之上,灯火大旺,燃成火炬。 胡天:“卧槽。” 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惊动了这棒魔。 神念之中归彦道:“阿天,我没发现。” 很是自责。 胡天忙说:“不怪归彦。” 也是他的错,放了蝰鲁不跑,追着团魂魄有毛好打的。 “现下要逃吗?” 胡天摇了摇头。 四下魔族太多了。胡天识时务,此时逃,怕是凶多吉少。若是自己便也罢,可呆上归彦,胡天便是不敢涉险了。 胡天深吸一口气,干脆扯了斗篷帽子:“诸位好啊。” 众魔惊呼:“人族!” 众魔最前,乃是十二主事殿女,各色容貌,幸而不狰狞可怖。 打头一魔女,身着短袖黑衣,冷声道:“阁下何来,深夜入我魔神殿?” 胡天干笑,指了指身后:“我是给魔神殿送蛋来的。” 归彦配合胡天动作,放开了对蝰鲁的钳制。 “是我。”蝰鲁蓦然站起来,“主事殿女,别来无恙。” 便听众魔一片惊呼:“蝰鲁!” 黑衣主事殿女向前几步,拨开胡天归彦,走到蝰鲁面前:“蝰鲁?魔魂?你的身体哪里去了?” “死了。”蝰鲁低头看向主事殿女,眯起眼,“我死了很多年了。残魂回来——狩部现任魔王何在!” 蝰鲁抬起头。 众魔之中,一大汉拨开众魔,走了出来。此魔身长七尺,身如人,面如真蛸,肩头有壳如贝。便是狩部现下魔王,银庞的爹——兢蛇。 兢蛇上前来:“蝰鲁,你当年久出不归,致使狩部大乱,又将我部至宝带离。现下魔魂归来,已不配为王!” 蝰鲁魔魂蓦然攥紧双手,赤红双眼瞪向兢蛇:“本王残魂归来,不是听你这黄口小儿指责的。魔女,我请魔神殿忏罪。” 黑衣殿女拦住兢蛇:“众魔入殿。” 殿女话音一落,门外众魔无声入得殿去。 胡天归彦自被其余主事殿女围住,“请”入魔神殿,在圆桌边站了。 少时众魔归座。蝰鲁魔魂立于殿中,一代魔神石像之下。 四下静寂。 主事殿女上前来:“狩部失责魔王,蝰鲁,今日魔魂得归。于一代魔神石像前惨罪。” “我有罪。当年听信宵小之言,弃部而去。本以为转日得归,却不想客死他乡。身死之时,便知此生,我之名姓,再难登上魔神殿狩部之柱。” 蝰鲁说着,看向魔神殿中胡天前番躲着的石柱。 那石柱上密密麻麻刻着的名字,便是狩部一代代魔王的名姓。 魔之一生,或是修成魔圣得以永生,或是成为魔王将名姓留在魔神殿,方乃真正的强者。 成为魔王,却不能将名姓留下,乃是耻辱。 兢蛇冷声道:“若是刚烈魔族,便无颜归来,在此处忏罪,不过装腔作势!当时散尽魔魂,自罚谢罪。” 散尽魔魂,便是再不入轮回了。 此时魔神殿内,却是无魔反对兢蛇之言。这便是魔族的认知,弃部而去,实是千刀万剐的大罪。 蝰鲁闻言,赤红眼睛竟有褪色,蓦然闭上:“本该散尽魔魂,苟且存留魂魄,步步算计。至被人族送归——只因当年,本王携狩部至宝,猿狩刀而去。若此刀在我手中遗失,便是散尽魔魂,也不能谢罪。” 兢蛇猛然站起来:“猿狩刀在何处?” 蝰鲁道:“在我魔魂之中,请十二主事殿女行剥魂之术,将猿狩刀取出来吧。” 四下一片惊呼。 所谓剥魂,便是将蝰鲁魔魂搅碎,与散尽魔魂无异。 “当时我被那恶贼所害,只留魔魂,情况紧急,不得已只能将猿狩刀融入魔魂。”蝰鲁道,“现下怕只有剥魂之术,能将猿狩刀取出了。” 黑衣殿女站起来:“此事要详细商议——” “不必商议!”蝰鲁摇头,“我魔魂支撑不了太久了,要快!” 四下却是一片大乱。 继而十二主事殿女并五部魔王聚首商议,片刻归来。 黑衣主事殿女道:“商议了,行剥魂术,取猿狩刀。你因携刀归来,抵去些许罪孽。苍部赠绘空卵,收你魔魂。若得天垂怜,万年后,你或许还能回魂。” 蝰鲁怔忪,继而弯腰:“宽恕如斯。” 兢蛇道:“你既将猿狩刀带回,本王归去后,自会向部族宣讲。你的名字不会入魔神殿狩部石柱,但狩部殿中石柱,会刻上蝰鲁二字。” 蝰鲁赤红双眼之中,竟有水光。 主事殿女便去准备剥魂事宜。 兢蛇问蝰鲁:“你还有甚要向部族交代。” 蝰鲁摇头,继而他抬头看向胡天。 胡天见状,嚷嚷:“喂,黑蛋,你要死了,别他妈拉着我垫背啊!老子好歹送你回来了!” 蝰鲁对兢蛇道:“那少年将我送回,便是将猿狩刀送回之人。” 兢蛇点头:“知了。” 蝰鲁声音极大,他话音落了,看守胡天归彦的魔族,便是退下了。 胡天见状,拽着归彦走过去:“黑蛋。” 蝰鲁下意识退了一步。 胡天翻白眼:“别退了,不打你了。” “那你要作甚?” 胡天抬头看蝰鲁:“你要死了,我们人族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能不能对我说句大实话。别忽悠我了。” “你要本王说什么?” “你当年对我说过的话,到底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蝰鲁嘴角抽动:“本王当年同你讲过许许多多的话,有真有假。现下哪里有时间说这些?” “妈的。”胡天没好气,“算了。我实现诺言就行了,不管了。” “胡天。”蝰鲁却是笑起来,“我当年,真没想过你会送我回来。我魔族恩仇必报,既然你将我送回了,我便赠你一物。” 蝰鲁说着,举手垫在了胡天额头之上。 归彦冲上去,蝰鲁已是将手指松开。 胡天神念之中蓦然一副地图:“这是什么?” “我的魔骨所在。”蝰鲁道,“当年我同荣枯之间的事,并我对他的了解,寸海渺肖塔的弱点。魔骨必有所记载。若有一日,你要用到,便按图去寻吧。” 胡天翻白眼:“你又忽悠我了。我不会用魔气,我他娘的拿你的魔骨有毛用。你在咒我入魔吗?” 蝰鲁怔忪,蓦然大笑:“小鬼,你给我讲故事的那段时候,真是本王平生最自在的时刻。” 胡天低头,顿了顿,又抬起头来:“大王。亦师亦友那话,我当年说时,是真心的。但你算计我,还背叛,还想杀我。我不能原谅你,我这人很记仇的。” “后来动念夺舍,真是,对不住了。” “嗯。” 148.二十七 “‘嗯’, 是什么意思?” 蝰鲁看着胡天。 胡天:“你真想听我解释其中深意?” 蝰鲁苦笑摇头:“谢谢你将我送回魔域。” “不客气。”胡天道,“你努努力,在那个什么什么蛋里好好改造,万年之后重新做人,不,重新做魔。然后再当个魔王,这才炫酷,真强者。” 蝰鲁蓦然瞪眼, 继而大笑:“说得好!” 此时魔神殿正中的石桌上, 主事殿女将剥魂阵法画好, 十二殿女站在石桌边, 各成一个阵脚。 兢蛇来请蝰鲁入阵。 蝰鲁欣然离去。 待到蝰鲁走远, 归彦问胡天:“阿天, ‘嗯’有什么深意?” 胡天:“就是‘知道了’的意思。蝰鲁对当年要杀我的事,有愧疚。我知道了。” 归彦皱起眉头:“那阿天原谅这个他了?” “如果是归彦呢?”胡天反问,“会原谅这个魔吗?” 归彦想了想,天风自魔神殿石头缝隙之中吹来,吹乱了长发。归彦不动。 片刻后, 他转脸对胡天摇头:“我不会原谅他的。不能因为他要死了, 就可以将做错的事情, 统统抹去。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胡天松了一口气, 笑起来:“我理解他要杀我时的立场, 但若当年他将我杀了, 又会有今天的感慨吗?做错了就是错了, 我只理解,但不原谅。” 归彦戳了戳胡天的脸:“可是阿天心软了,没有对蝰鲁说出狠话。” “呃……无声胜有声嘛。”胡天讪笑,“我还是很记仇的。” 胡天说完,看向不远处石桌。 蝰鲁站在石桌边,似乎感觉到了胡天的视线,蓦然转身:“胡天。” 胡天正用阵读启心术看剥魂阵法,闻声抬眼:“什么?” “本王一直有个疑惑。” “说。” “天下替死之术,均要有一引信。那塔的引信便是钉子。可你之来处着实非凡。他若能去往那处,又何必找你替死。他若不能去往你处,又是如何将引信纳入你体内的?” “引信?”胡天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眨了眨眼睛,“我回头搞搞清楚。等你从蛋里出来,再告诉你吧。” 蝰鲁点头,转身离去。他飘到石桌之上,迈入阵眼。 此时石桌如阵盘,其上阵纹浮动,十二殿女执阵脚,圆桌中心一堆蛋壳,视为阵眼所在。 蝰鲁站在蛋壳之上,再朝不远处魔神石像弯腰。十二殿女齐捻诀,剥魂术开,旋风自石桌边缘卷起,成漩涡状向阵眼而去。 旋风中心,蝰鲁跪坐而下,闭上了眼。少顷旋风及至阵眼,淹没蝰鲁。 轰然一声,黑气四散,至桌沿猛然回转再向阵眼冲去,倏忽凝实。阵眼碎蛋壳自行浮起,覆盖住那一团黑气。 转瞬之间,阵散。石桌之上,徒留一柄大刀,并一枚小巧魔胎。 十二主事殿女齐弯腰,朝那没小巧魔胎致意。诸魔王亦然。 黑衣殿女高声:“曾有王尊,有罪在身,虽苟存,然念其忍辱为魔刀,赐王葬祝祷礼。愿万年后,魔魂得归。” 四下魔族肃穆,齐声:“暗夜未明,沉昏倾斜。报丧鸦役,翅上沾血:诸神已死,诸神已死,诸神已死……” 胡天愕然,这是王葬祝祷礼?这是幸灾乐祸神族挂了吧? 此时礼毕,黑衣主事殿女捧起那枚小巧魔胎。 魔胎极小,好似个鹌鹑蛋。本是个碎蛋壳,因有了蝰鲁魔魂,这才凝聚,故而其上裂纹无数。 胡天探头探脑看了一眼,好奇:“这就是绘空卵?” “这已是魔胎了。”神念之中,归彦对胡天解释,“刚才那堆碎蛋壳,才是绘空卵。” 魔族所谓胎生,乃是自蛋中孵化,非是人族所谓胎生。故而魔胎多半就是个蛋。魔生,便是破壳而出。 而一片不落保存下的蛋壳,便是绘空卵。绘空卵可助魔族修补伤痛。若品质上好,借其新生也是可能。 “但是,一般魔族破壳,都是‘嘣’一下,然后蛋壳都飞走了。”归彦道,“所以绘空卵很珍贵的。” 胡天瞪眼:“妈呀,那我也是有——” 绘空卵的人。 胡天未将话说完,归彦了悟。 那时在死生轮回境中,胡天将归彦的蛋壳可是完整粘起来的。这小蛋至今还在指骨芥子,七星斗橱的正中抽屉里放着。 归彦却是摇头,神念对胡天道:“我不全然是魔,不知道那个算不算。” 胡天乐:“不算也无妨,胜在好看。” 此时主事魔女收了魔胎,冲兢蛇点头。 兢蛇大步上前,向石桌弯腰,举起双臂,掌心朝天:“吾乃魔域狩部九十九代王,兢蛇。请猿狩刀归。” 那刀如有灵识,飞抵兢蛇手上。 魔刀猿狩,魔族狩部至宝,魔神所赐,每任王持有。历任持有者,一生之中,可以其剖开生死一次。 兢蛇握刀,转身,四下三声高呼,不分部族,齐道:“魔神!魔神!魔神!” 胡天心下翻白眼,明明将刀送回的是老子,喊魔神作个屁! 不过此间事了,胡天想想,还是溜之大吉吧。他便抓了归彦的手,打算趁着这帮魔族高兴的时候,赶紧溜。 不想刚走到殿门口,一妃红身影挡住了去路:“小天天,这就要和胖胖走了?” 银庞抱胸,眯着眼儿笑。 胡天抬头:“别挡路,我又不会孵蛋,留在此处作甚?” 银庞笑而不语。 此时兢蛇注意此处动静,走上前来,看向胡天:“我魔族自来恩仇必报——” 胡天吓一跳:“我和你们没仇吧?” 银庞站在胡天身后,一声轻笑:“自然没仇。我父王的意思是,你虽是人族,但将我族至宝送还,乃是大恩。” “噢!”胡天拍胸口,“那您继续。” 兢蛇皮笑肉不笑:“你这人族倒是有趣。既然你对我族有恩,想要些什么,尽管道来。” 胡天心道我就想要走! 胡天道:“现下想不出来什么,日后想起来了,给您写个信吧。” 兢蛇皱眉头:“这拖拖拉拉的……” 银庞道:“父王事务繁杂,不如将这恩人交给我接待。” “也罢,你看着办吧。”兢蛇说完,举着他新得的猿狩刀出殿了。 胡天心里直翻白眼,这他娘是报恩还是要报仇? 银庞笑起来:“小天天,我来报恩了。以身相许怎么样?” 归彦闻言眨眨眼。 胡天打量银庞,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看几遍,摇头:“不好。” “怎生了?”银庞故作委屈,“不知多少魔族想要被我睡一睡。难道你还嫌弃我丑不成?” “是挺嫌弃的。”胡天拉来归彦,“你瞅,我岁岁年年看着这么一张脸,再瞧你,基本就瞧不上了。” 银庞翻白眼。 胡天乐:“不跟你鬼扯了,我走了。” “别啊。”银庞拉住胡天的袖口,“不以身相许了,我也得报恩啊。” “刚才不是说了嘛。”胡天拍开银庞的手,“存着,等我日后想起来要什么的,再给你写信。” “不必如此繁琐。”银庞笑道,“我且想到一样。说出来你必赞同。” “什么?”胡天倒是好奇起来,站定问银庞,“你想到什么法子报恩了?” “前番舟上,你问我魔气与炼体之事。” 银庞拉着胡天走到魔神殿狩部柱后,“我观你,似乎不能用灵气。怕是身体有恙,若是要借鉴魔族炼体之术修补,不若问我。” 胡天愣了愣,继而瞪向银庞。 “你想明白了。” 胡天银庞相视而笑。 归彦不高兴:“我不明白!” 银庞乜归彦一眼:“胖胖不明白也没关系,跟我走就是了。” “才不要跟你走!”归彦更不高兴了。 胡天忙拽了归彦,向他解释:“这厮是个人魔混血,算是半个人,又会魔族的炼体。所以要借鉴魔族的法子修复我的身体,问他比问魔族更有用。” 银庞抻了抻自己的衣袖,笑着看归彦:“定然能将小天天不能使用灵气的症结处,寻出来的。” 归彦愣了愣,低头:“哦。” 胡天对银庞道:“那你快报恩吧。赶紧的。” “此处却是不妥。”银庞笑道,“此处是魔神殿的地界,魔族众多,不便甄勘。我在西天边上,有处封地,虽小,但清净。且后窗一看便是魔域神印。风景不逊此处……” “魔族多不多?” “都是亲信。你若不喜,撵走就是。” “突然觉得这报恩还不错,就去那处。” 胡天乐着转头:“归彦,你觉得怎么样……怎了?” 归彦此时低着头,很是低落。 听闻胡天叫他,归彦抬眼,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胡天忙问:“是不是不想去?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 “喂。你疯了?想一辈子都用不了灵气吗?”银庞瞠目结舌,上前几步,抓住归彦的肩膀,“你想害他一辈子都用不了灵气?” “滚滚滚。”胡天挤开银庞,“归彦你不想去,就说给我听。说什么都可以。” “不是不想去。是,是……” 归彦皱起眉头,咬牙又要说,却是用了半天的力气,最后耷拉着脸:“阿天,我要变成……变成小小的。” 胡天跟着归彦急了半晌,终于听他说了一句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忙点点头。 归彦“呼咻”变作了小黑毛团钻进了胡□□服里。小黑毛团四肢张开,肚皮贴着胡天的肚皮,下巴贴着胡天的胸口。 胡天低头看归彦,摸摸毛茸茸的小脑袋:“真的不是不想去银庞的封地?” “他娘的,好心尽被做了驴肝肺!”银庞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一怒之下,抓了胡天的胳膊,手上一诀,四下魔气骤起。 黑雾散尽,他们已然坐在一乘舆辇中了。 这舆辇同善水宗的象风大舆相似,坐着也是舒坦得很。 胡天四下看看撇撇嘴,低头依旧看着小毛团。小毛团微微摇了摇脑袋:“嗷呜。” 胡天挠了挠小毛团的耳朵:“嗷呜呜。” 银庞一边直翻白眼:“白痴啊你。” 胡天抬头:“你烦死了。要报恩赶紧的报,把炼体的法子讲来。” “每个魔族炼体的法子都有些许不同的。怎么讲?”银庞没好气,“该是你将自己的问题讲给我来听。我在设法帮你寻出症结所在。” 胡天警惕,向后靠了靠:“别说笑话了,你个人魔混血,我信你?” 胡天早就吃够了轻信旁人的苦。 “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好歹沾了个人。”银庞指着胡天怀里趴着的小黑毛团,“他妖魔混血,你却信得很。” “不一样。”胡天道,“他和别人都不一样。” “好吧!”银庞长叹一声,掀开舆辇窗帘,看向外界。 外间罡风阵阵吹来。 银庞妃红长袍被风吹起,半边胸膛袒露无遗。这厮侧脸线条甚是好看。 此时胳膊撑在窗沿上,拳头抵住嘴巴,甚是忧郁。 胡天若是此世之人,怕现下也该被这份苦闷庄重感染,松口说自己的事儿了。可惜这货来处有个著名雕像,同银庞此时造型神似。 胡天蓦然想起,心道这货衣服没脱·光,扮什么沉思者? 胡天不禁打了个哈欠表示不满。 银庞端坐片刻,却么得到料想中的反馈,不禁失望:“真是没趣!” “你要是想忽悠我,趁早省省。”胡天一语揭穿银庞的用心。他又深谙讨价还价的道理,便道:“没你帮忙,我最多是不用灵气。不用灵气,我也活到今日了。不打紧。” “你这人!”银庞失笑,“真是太狡诈了!也罢,你起誓,不泄露我的秘密,我便将攸关生死的事儿告诉你。待你信我了,你再将身体之事告知我。如何?” 胡天想了想。 较之其他魔族,其实银庞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且用不得灵气确实是处处被掣肘,于登级进阶更是阻碍。 胡天决定冒这个险。 胡天点头:“我绝不泄露你的秘密,若有违背,让我死无葬身……不,这个不够毒。若有违背,让我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银庞微怔,继而笑起来:“你这人真是个实心眼。” “嗨,我实心眼你还不乐意了怎么着?” 胡天挑眉:“还能不能愉快交易了?” “我也起誓,若我今日所说是假,便魂飞魄散不入轮回。”银庞乜胡天一眼,“听好。” 银庞说着却是凑近,坐到了胡天身边,抓起胡天的手按在了自己的眼周,那片银纹之上。 胡天好奇摸了摸。入手冰凉一片,又好似有脉搏般起伏动荡。 “这银纹是我的天宥,也是命门所在,融合灵气魔气的地方,若是此处有损伤,譬如银纹被刀割开。于我便是大害,甚至危及性命。” 胡天闻言忙缩了手指,拍开银庞的手:“那你还这么大剌剌裸着脸到处乱跑!你 面具呢,赶紧再戴上。” 银庞前番进魔神殿时还是戴着个面具,入了魔神殿便拿下了。 “无妨。我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就是了。”银庞笑着,捏住胡天的脸,“你这是担心我……卧槽。” 归彦跳起来,一蹄子踢开了银庞的手。 小黑毛团蹲坐在胡天肩头,瞪着银庞。 银庞收手,看着归彦胸口起伏,少顷强笑起来,看向胡天:“好啦,该说的我都说了。现下你该信我了吧?便是说说你的问题吧。” “我现下的身体,不是自己的。” “夺舍?” “不是。”胡天笑道,“本来有一个身体,后来我被当作替死鬼,被人强行塞进了一个高阶修士的**中。用九百九十九颗寸海钉定在了**上。” 胡天便将自己的经历,舍去名姓,粗略讲了一遍。 说道沉心石融合灵魄**,他再重塑身形之时,银庞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竟然如此?” 胡天想了想:“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寸海钉都融化,我也变成从前的样子,只是依旧不能用灵气。” 银庞靠在了舆辇车壁之上,仔细打量胡天此时神情。 胡天此时却与寻常无异,无甚悲愤,也不甚得意。这人见银庞如此眼神,还不高兴:“看什么?” “人族修行的法子我才学,不甚懂。” 银庞撇开眼,道:“但你重塑自己肉身时,与魔族炼体相近,与我曾用的法子几乎完全一样。伸手来。” 胡天依言伸手。 银庞抓住胡天手腕,闭上眼,魔气自手腕进入胡天身体。 少时,银庞松开胡天,摇头:“你重塑身体时,绝没有问题。如此,灵气不能运转,必同你神魂灵魄有关……容我想想。” 银庞说着话时,舆辇“咚”一声轻响。 是为落地之音。 “到地方了?”胡天忙扯开窗上的帘子,看了看。 外间风景甚好。 胡天蹦起来:“你先想着,我玩玩儿去。” 胡天说着蹦出舆辇。 眼前一片开阔草地,草地之上繁花盛开,间有流水。不远处一排屋舍,石头垒砌,圆圆屋顶,甚是古拙童趣。 抬头天高,可见日月同在,北辰闪烁。转身,魔域神印缓缓运转,好似银河倾倒落入人间。 天风拂过,草动花舞。 胡天深吸一口气,蹦了蹦,戳了戳怀中小黑毛团:“快出来看,这地儿真不错!” 小毛团此时却是看着胡天的下巴。 胡天没得到反馈,低下头,点了点归彦的哦小鼻尖:“怎么总是蔫蔫的?” “阿天。”神念之中,归彦小心翼翼,“做错事了,真的一点点都不能原谅吗?” “啊?”胡天愕然,不明所以。 他用力想了想,拍脑袋:“归彦还在说蝰鲁?就是那个坏坏的魔?” 小黑毛团眨眨眼。 胡天不明白为什么归彦突然又提起这茬事儿来。但胡天也不想骗归彦:“不能,做一件事总是还承担后果的。不过,如果归彦想要……” “是这样!” 银庞自舆辇中冲出来,打断了胡天的话:“小天天!我想出来了!” “擦。”胡天转过头去,“你想这么快做什么?我还没玩呢!” “啊呀,等你好了,说不得就能飞了,届时想如何玩儿都成。”银庞抓住胡天的胳膊,“我且问你一件事儿。” “你问。” “那是蝰鲁所说,引信之事,你是否现下都没闹明白?” “是。”胡天想了想,“没明白。” “那时在你身上的九百九十九根寸海钉,是否都是一样,没有区别?” “没区别。我对每一根都挺熟悉的,几番观测过,那些寸海钉都是一样的。且……” 胡天哽了哽,“前番追回的回忆碎片,我仔细数过,那人当时钉下的是九百九十九颗钉子。” “那该还有一颗,在你神魂灵魄之中,且该是从后心入体。故而前番……” “你等等!” 胡天双手交叉,“怎么又有一颗寸海钉,你的意思是,我身上本来有一千根钉子?” 银庞点头:“天下替死嫁术,必有引信牵引。” 故而该是现有一根寸海钉钉入胡天体内,继而他才能被荣枯自异世拉入寸海渺肖塔。 再用术法扯出胡天魂魄,钉入九百九十九根寸海钉。 “而你前番融化了九百九十九根钉子,但仍有一颗该是藏在你神魂灵魄之中,故而重塑**之时。**根据神魂灵魄重塑,便仍然有缺陷在。” 故而胡天不能使用灵气。 胡天此时却是怔忪:“我身上还有一根寸海钉?还是引信?是带我来这个地方的寸海钉?” “你怎了?”银庞上前去,扶住胡天的胳膊,“莫慌,我定为你找出那根寸海钉,拔了就是了!” 149.二十八 胡天稳了稳身形, 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小毛团,又迅速抬头,干笑:“对对对, 就他妈一根寸海钉。拔了,拔了就成。那钉子现下在哪儿呢, 怎么拔?” 银庞看着胡天眯眼:“现下的问题就是,钉子在哪儿呢。是在神魂之中,还是在体魄之中。” “神魂灵魄,还有分别?” “这个自然。”银庞挽起胡天的胳膊,“咱们换个地方说吧。” 此时不远处,有魔族迎上来。此魔人面鹿身,近前来上身亦化作人形,对银庞弯腰:“主上。您回来了。” “来的刚好,这二位是贵客。”银庞指着鹿身魔对胡天道, “这是此处的管事, 鹿戈。你有事儿找不到我, 就喊他的名字。” 鹿戈向胡天致意,胡天还礼。 银庞吩咐:“带客人来住几日, 将屋舍安排妥当。让服侍的, 别没事儿往外跑。” 鹿戈领命而去。 说是屋舍安排妥当, 其实这出也只两间屋舍,且都是石头垒砌而成的。 屋舍内里布置倒是奢华舒适, 金银玉器各色摆件。 银庞挽着胡天的胳膊将他带入其中一间。 两厢上了矮榻。矮榻中有一小几, 其上置茶点。 银庞倚在靠垫之上, 单手撑在脸颊边。 胡天坐在矮榻边沿,愣了片刻,随手抓了个茶点啃一口,嚼一嚼:“还不错。” 胡天说着戳了戳怀里的小黑毛团,将茶点抵到归彦嘴边。小黑毛团张嘴“嗷呜”一口咬了。 胡天再低头看,只见一个茶点只将小毛团的脸都挡住。归彦在胡天怀里扭了扭,蹭得胡天痒痒。 胡天乐,提起茶点将小毛团钓上来,盘腿上了矮榻,将归彦放在了腿上让小毛团好好吃茶点。他再看向银庞:“说吧。寸海钉在神魂和灵魄,有什么分别呢?” 归彦动作停了停,一口吞了茶点,又跳进胡天怀里窝起来。 银庞眯眼:“自然有区别。体魄浩瀚,神魂深远。若在体魄之中,我尚能为你找寻,若在神魂之中,我这等外力也是用不上了。” “那从识海中找呢?”胡天想了想,“识海不是神魂灵魄并**的反馈么?” “是呀,识海是三者汇总反馈,便更是浩渺难寻了。”银庞叹气起身,胳膊撑在小几上,看着胡天,苦笑,“你都受了那么多苦了,真是舍不得。” 胡天嘴角抽动,抓起桌上一个茶点梅花糕塞进了银庞嘴里:“劳烦你别矫情,快恶心死我了。神魂要我自己动手搜寻,法子是什么?灵魄你可以帮忙,又怎么搜寻。” 银庞坐直,抓了梅花糕细细咬一口:“你生受寸海钉时,还是个凡人,钉子入神魂,你怕不会一点知觉都没有。多半在灵魄之中。搜寻灵魄,我这儿有几个法子,由浅入深了来吧。” 所谓由浅入深,便是先从最简单搜寻灵魄的法子来。 “只盼第一种法子就能起效。”银庞甚是忧虑,“毕竟是对魂魄动法术,再如何小心,也会对灵魄造成损伤的……” “嗷?”胡天怀里的小毛团猛然探出脑袋来。 “嗯?胖胖有什么话要说?”银庞凑上去,飞速伸出手指要想偷袭小毛团。 不想银庞的动作被胡天半路拦住。银庞乜一眼胡天,悻悻收手。 小毛团却是跳到小几上,走到银庞面前蹲坐下,瞪向银庞。 银庞敛袖,冷笑:“好凶啊,哼。” 归彦站立,竖毛呲牙。银庞俯身,眯眼奸笑。 两厢对峙,忽而一只手从天而降,弹开银庞的脑袋,拍了拍归彦的小脑袋。 “归彦别同这个魔族玩儿。”胡天揉了揉小毛团的耳朵,将他揽入怀中,又去看银庞,“少打我家归彦主意。” “偏心眼儿。”银庞不服,“明明是他先挑衅。” 胡天道:“好啦,魔帅大人。您现下能赶紧把那三个搜寻灵魄的法子讲讲吗?” 银庞撑脸,莞尔:“再叫一声魔帅大人与本尊听听。” 胡天不含糊:“魔帅大人,您赶紧说吧,哦,还有不同搜寻法子的副作用,也一并说了。” 银庞直翻白眼:“你是大人,我是大人?你这颐指气使的。” “快说快说,别磨叽。” “方才在辇上,我测过了。合适你的,就三个法子。” 银庞竖起手指:“一,用法器,可寻出灵魄较大的伤处。用完约莫也就是想睡个十天半个月,当然也有弱鸡用了,睡一年半载的。” 胡天怀里,小毛团哆嗦了一下,紧紧贴在了胡天胸口。 银庞再竖一根手指:“二,由我出面。剖开身体,自几大穴位输入魔气。你我连体,我逐一排查你的灵魄记忆,寻出其中异样……” “不许你碰阿天!” 归彦猛然挣脱胡天怀抱,跳出来化作少年,一把掀翻矮榻小几,冲到银庞面前抓住妃红长袍衣领。归彦将银庞按在了矮榻上:“不许!” 胡天忙跳起来:“归彦!” 银庞猝不及防被撞翻,大怒:“你几次三番拦我助他,是何居心!” 归彦嘴唇微微动。 胡天自身后抓住了归彦的胳膊,去掰他手指:“归彦,别闹。” 归彦松开银庞,任由胡天动作,看着自己的手指被胡天一根根掰开,继而转头,委屈道:“阿天,他要剖开你的身体,他要翻你的记忆。这是扰乱灵魄,阿天会害怕,会冷,会疼的,超级疼……” 胡天摸摸归彦的后颈,将他拉回座位:“坐在这儿。” 胡天又去扶银庞。 银庞推开胡天,瞪归彦:“天杀的妖孽!” 归彦攥拳欲起身,胡天退一步握住了归彦的手。 归彦垂下脑袋。 胡天抓住归彦的手,看向银庞:“归彦方才冒犯,见谅。但阁下也请慎言。” 银庞坐起来,深吸一口气:“我实是一片诚心助你。你现下不能外用灵气,便是瓶颈。凡修士进入五阶,遇瓶颈必破,方可得进。除非是你想停在五阶圆满,否则必经此劫。” “是如此。”胡天端坐在归彦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方才两个法子,还有一个法子,望赐教。” “这个法子,损伤低,但未必能成。”银庞平静心气,“动用一切力量,去找给你下引信钉子的人。” 归彦手上温度顿时褪去。 银庞继续:“人族有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人给你下了钉子,知钉子入体时的方位分寸力道。有了这些,我自然有法子能将钉子的位置推寻出来。” 胡天愣了愣,继而笑道:“我都不晓得何时被下了钉子。找不到的,不要找什么下钉子的人了。就第二个法子吧,我也非是第一次被切开……” “不要!”归彦猛然抬头,“不要阿天被切开!” “归彦……” “不要就是不要!”归彦抓住胡天的衣襟,急道,“疼的,阿天疼的。” “没事。”胡天拍拍归彦的胳膊,“要升级进阶,我总得用灵气。” “不要。”归彦异常坚决,“不会用灵气,我护着阿天,我带着阿天飞,谁欺负你我都打他。” 银庞在一边,冷笑:“护着他有什么用?你能让他成仙吗?你入八阶的时候,进了天启界,还不得将他扔下?” 归彦被噎,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怔忪坐在一边。 银庞转脸看胡天:“法器那个,我也不看好,便依你的意思,用剖体引灵的法子……” “不要。”归彦在一边,再次开口。 银庞怒火中烧:“你烦不烦,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这不是在护着他,是在害……” “不要切开阿天。”归彦松开胡天的衣服,垂下脑袋,“那根红色的钉子……” 归彦声音小下去,最后半句消失不见。 胡天却是愣了愣。 银庞皱眉头:“你说什么?” 归彦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巴,想要再次开口。 “归彦!”胡天猝然喝道,“闭嘴!” 归彦抬起头,讶然看着胡天。 胡天皱眉,面沉如水:“不要说话,我现下不想听你说话!” “你不说,你的阿天就要被切开了。切开之后,灵魄受损,记忆可能都混乱。更有甚者,退阶就是死路一条。”银庞此时却是凑到归彦面前。 “你也闭嘴!”胡天大怒,拉开银庞。 银庞看了看跪坐着的归彦,又看了看胡天:“别自欺欺人。” “你走开,好不好?”归彦抬起头看向银庞,“我要自己和阿天单独说,不要你听。” “呵,叫得真亲近。”银庞讥笑,继而自矮榻上起身,拍了拍长袍,凑到胡天面前,“小天天,若有事,可取隔壁寻我。” 银庞说完,转身离去。 他出得门,入隔壁房舍。管事鹿戈迎上来:“主上,心情甚佳。” “去去去,将那临境阵开了,让本尊看看隔壁的情形。”银庞挥手,兴高采烈,“本尊正愁没法踢开那个碍事儿的。现下却是天助我。” 少顷临境阵开,一面镜子凭空出现,胡天归彦出现在镜中。银庞兴致勃勃凑过去看。 此时胡天站在矮榻边,背对归彦深吸一口气,转身笑起来:“咱们走吧,别在这儿了。我觉得这里不好玩儿了。茶点也是一般的味道。” 归彦跪坐在矮榻上,半晌抬起头:“阿天坐下来。” 归彦说着,膝行到矮榻边沿,拉住胡天的衣袖。 胡天看着归彦的手:“能不能不说。” 归彦抓着胡天的衣袖不放。 胡天终究是上了矮榻,同归彦对面跪坐。 归彦低头。 室内一片静谧。 半晌,归彦动了动,又动了动,自脖子上取下了两个袋子,一为乾坤袋,一为灵兽袋。 归彦捏了捏袋子,伸手递过去。 胡天看着那两个袋子不动如山。 归彦只得倾身过去,将两只袋子挂在了胡天脖子上。 胡天僵着身体。 归彦坐回去:“阿天,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什么?”胡天轻声问。 “就是,归彦是你最喜欢的名字。 ” “归彦。”胡天闭上眼,“是我最喜欢的名字。所以,你现下想说什么,都不要对我讲,好不好?” 归彦却没有答话,却听一声剑鸣。 胡天睁眼,归彦拿着软剑将长发绞了,盈盈握了一手。 归彦将软剑也推到胡天面前,继而双手抓着头发抵到胡天面前:“给阿天。” 胡天急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归彦长发变短发,只及耳根,再挡不住脸色落寞。归彦将绞下的长发硬塞进了胡天胸前乾坤袋:“给阿天,以后用,以后不能梳毛毛了……” “归彦!”胡天握住归彦的肩膀,“你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说,不说就行了。” “不行的。”归彦摇头,“不说阿天要把自己切开,阿天会疼。老榕树说‘引信不除,新生难成’。要说的,早早就要说的。阿天,第一根钉子,那根引信,是我……” “我不想听。”胡天说完推开归彦,向外走去。 骤然四下光华闪烁,再抬头,胡天站在了篮球场边上。 幻象起,再容不得他逃。 附中篮球场。 此时已与前番死生轮回境中黑白幻象大不同,四下色彩明快,天上白云可见。 三月中旬的周末,是个晴天。 篮球场上热闹,四下多半是学生。 正前方的场上,一个自然卷的少年上蹿下跳,运球投篮,蹦得特欢。 忽而一个小小毛团凭空出现,落在了地上。那毛团比现下小一圈,毛毛也稀疏,深棕色,右眼眼下少了那一点小小的白斑。棕色毛团走起路来,倒是昂首挺胸很傲然。 场上人奔来跑去,棕色毛团却不怕,轻快绕着篮球场上转。一会儿落在篮筐上,一会儿站在球场边,甚至有一刹,它还落在了篮球上。 却没有人注意它。 棕色毛团绕场转了好几圈,最终目光落在了那个卷毛少年的身上。 便是此时,场外走来个中年人,眼镜架在鼻梁上,脑袋中间一片光亮亮,直反光。 胡天依稀记得当日他有过一番纠结。 哎呀,这不是隔壁的老班,总爱骂人的那一个? 砸一下就是个意外,球要去,跟我无关。 等等,胡谛前几天电话说了啥?别在学校为非作歹,否则回去对脸扇。 自然卷的少年打了个哆嗦,飞身蹦起,改邪归正将手中的球转向篮筐。 便就是那个瞬息,身后小毛团跳起来,四蹄并用踩在了胡天的后心。 球抛飞了,砸在了路过老师的脸上。 眼镜落在地上了,镜框都烂了。 少年扑在地上了,脸杵地,四爪朝后,狗啃泥的姿态特动漫。 继而他爬起来:“卧槽卧槽卧槽,谁他妈的推老子!谁!有种单挑!啊,噗。” 这人气急败坏,嚷嚷的时候,满嘴血喷溅,继而突出一口血水,半颗牙飞了出去。 四周人群静悄悄,下一秒大乱。 少年低头看地上的血水有点懵,再回头见那老师正坐在地上呢。 内心顿时一万匹神兽羊驼飞奔而过,好似被胡谛的巴掌赶着跑似的。 少年“嗷”一嗓子,趴在了地上装死去了。 胡天此时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小混蛋,莫名笑起来,自言自语:“趴着做个屁,回家还得被你爸揍一顿。” 却见那少年后心一道红色光华,如蹄印,转瞬消失不见。 胡天不禁抬头看先向幻象不远处,那个小了一圈好似刚出壳的棕色毛团,晃了晃耳朵,很是得意,跳起来,凭空消失不见。 幻象停在此处,影像渐渐散去。 归彦站在胡天面前,看着他。 胡天站在原地,骤然醒神,退了一步:“你开玩笑的吧?” 归彦摇头:“阿天,就是我。那个时候,钉子在手掌上,拍在了阿天的后背上。那个蹄印,现在还在的。” 胡天炼体之后,后心莫名出现一块蹄印,便是当时第一颗寸海钉入体,烙在灵魄上的印记。 后**自灵魄形态生成,后心便是照着灵魄模子出了那个蹄印来。 “我就是那个,把引信寸海钉打在阿天灵魄上的人。” 胡天愣住。 胡天并非没有准备。他心中已有隐约猜测。只是归彦当真说出真相的时候,依旧好似一个大浪掀过来,瞬息被淹没到海底。 胡天脑中一片空白,全然是懵了,手足无措,半晌,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问:“荣枯逼你了是不是?” 胡天看着归彦,满是期许。 不想归彦咬住嘴唇,摇了摇头:“我知道,荣枯要找替死鬼,拍进去的是引信寸海钉。我是想帮荣枯的。我当时,不想荣枯死掉。” 胡天呆立:“所以你选了我替他死?” 归彦抬起头:“不是阿天,也会是别人。是我选阿天来的。” 胡天茫然看归彦:“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啊?” 那时他问老榕树,为什么是我。现在他问归彦,为什么是我? 异世万千人,为什么倒霉的就是他? 归彦咬了咬嘴唇,结结巴巴:“因为,因为阿天当时跳起来了,好厉害。好多人,都打不过阿天,球,球一直在阿天手上。” 胡天忽而干笑:“我,我真厉害。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所以我跳起来,跳得最高,比较厉害。”胡天看着归彦,问他,“做替死鬼被雷劈,最合适,是不是?” 归彦点了点头。 他当时确是如此想的。 归彦慌了,不知如何做解,喏喏道:“可是,可是,要选个好的……” “闭嘴!” 胡天胸膛发闷,一股火自四肢百骸冲撞而来,直逼的他说不话,喘不上气。 胡天无处发泄,抓出玄铁剑,四下乱砍一气,转头见那罪魁祸首站在原地,神色无辜且慌乱。 多可笑。多可悲。 他最信的归彦,竟然是荣枯的共犯。 “啊!” 胡天再忍不住,照归彦撞过去。归彦无所防备,顿时被胡天撞在了墙壁之上。 胡天举剑便刺,剑锋划过归彦耳边碎发,直入他身后墙壁。 玄铁小剑全然没入墙壁。 四下魔气卷起,一层一层落在胡天身上,胡天后背缓缓开裂,手上皮焦肉绽,层层卷起。 归彦愕然,半身跪坐,后背靠在石壁上,微微仰脸:“阿天。” 这一声落在胡天心上,尽是荒谬。 胡天双手拄着剑柄,低头看向归彦:“我以为你是把我拉出噩梦的小甜心,可原来是你把我拉进这……无边炼狱。” 归彦眼中水光泛起。 胡天看着归彦眼中一层水色,艰难开口:“好好跟我说,说你后悔了。” “没有。”归彦哽咽,“没有后悔。” 胡天看着归彦,周身魔气滚动愈甚。 归彦却只能说自己心里的话:“我不要骗阿天。没有后悔,而且,而且如果现在回到那时候。我还会选阿天,因为想再遇到阿天。” “只想遇到你。阿天,我是个坏蛋。”归彦低头,眼中水泪水翻滚,“归彦是个坏蛋。” 胡天怔住,四下魔气褪去。 胡天哆嗦着松开剑柄,俯身下去,捧起归彦的脸:“哪怕我被钉成筛子,哪怕我被剥皮抽骨,哪怕,哪怕我生不如死。你还想给我钉钉子,还想遇到我吗?” 归彦嘴唇微启,呆住了,进而慌乱道:“不,不要了。不要阿天疼,不要阿天受苦,不要。” 胡天捧住归彦的脸,满心酸楚:“那你向我说对不起啊!说你后悔了啊!让我原谅你啊!” 归彦双手覆上胡天的手:“阿天,对不起,我后悔了,后悔了啊。你原谅我,好不好。” 胡天闻言,泪水潸然而下,落在归彦眼角,顺着他的脸颊滚下。 “好。” 胡天紧紧抱住归彦,放声痛哭。 150.二十八 此时隔壁。 银庞看着镜中情形, 虽不见归彦幻象但也猜得七七八八,他双手握紧又放开。 “魔气自毁。”他转头问鹿戈,“你说这人族是不是脑子有恙。” “遇仇人非是除之而后快, 而是要自毁。此人族确是脑子有恙。”鹿戈冷冰冰,“但他如此, 主上若想睡那个好看的,怕是有难度。” “呸。”银庞翻白眼,“谁说要睡那个好看的。” 鹿戈讶异挑眉:“您竟是要睡那个不好看的?” “都想,不过我现下更中意那个不好看的。咦……” 银庞骤然发现镜中归彦向他看来。继而归彦眼中金光闪过,墙上镜子轰然炸裂。 归彦闭上眼,眼泪又顺着眼角滚下去。他抱着胡天,将脑袋窝在胡天肩窝。 胡天犹自感伤,哭成个大花脸。 许久之后,胡天缓过一口气, 松开归彦。见他脸上也是乱糟糟, 胡天拽了袖子给归彦擦, 说:“不哭了。” “嗯。”归彦听胡天的话,鼓嘴皱眉, 硬生生憋住了眼泪。归彦脸皱成一团, 眼中汪着泪, 亮晶晶。 “噗。”胡天蓦地笑起来,眼泪又淌出来了。他抬手笑着抹眼, 鼻子脸颊都红红的。 归彦看着胡天, 怔怔的, 情不自禁小小声:“阿天,我想亲亲你。” 归彦说完,歪了歪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有些慌张。 “亲什么?”胡天打了个哭嗝儿,脑子一片浆糊啥没听清。 他见归彦小脸苦兮兮,自指骨芥子中拿出棒棒糖,塞进归彦嘴里。 胡天又抬头见归彦的头发,伸手揉了揉:“都削歪了,给你重新理理。” 胡天跌跌撞撞爬起来,又扯了衣服将脸擦干净,坐了片刻,直到完完全全平静下来。 胡天长叹一口气,心中默念:“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 念完深吸一口气,见归彦在自己身边安静坐着,手中拿着棒棒糖的棍子。 胡天终究是笑起来。 胡天再拿出剪刀。 他这些年自己剪头发,也剪出了些许经验,且还买了能收集碎发的剪刀。 此时胡天按住归彦的肩膀,动手剪:“归彦。” “嗯?”归彦双手拿出棒棒糖,微微抬头。 “别动,要是将耳朵剪掉了,就不好看了。咱们粘胶都用光了,有不好给你粘上去。” 归彦眨眨眼,郑重道:“不动。” 胡天乐,又想了想:“归彦那时候小小的,棕色的,是不是刚出壳?” “出壳的时候就是黑黑的,只比现在淡一点点。”归彦看着手上棒棒糖,“棕色的,是去找阿天的时候,穿过黑黑的裂缝,毛毛烧焦了。” “嗯?”胡天手上动作顿了顿,恍然,“那个裂缝啊。” 死生轮回境里有裂缝,归彦曾让兔子、胡天都不可以去。 原来那便是通向异世的。 胡天心念一动,或许能从缝隙回去? “去找阿天的那条缝,已经消失了。” 归彦似乎知道了胡天的想法,“而且那个裂缝,很厉害。我开始不知道,穿过去的时候,毛毛就变棕色了。回去之后,毛毛都烧掉了,好多地方都烧坏掉了。” 幸而死生轮回境之中死不了,否则胡天怕也不会见到归彦了。 胡天失望裂缝消失,又心疼归彦,摸了摸归彦的脑袋,装作漫不经心:“以后坏坏的事情,不要做了。” 好似嘱咐归彦,下雨穿蓑衣一般轻描淡写。 胡天说完,便是继续给归彦“咔嚓咔嚓”剪头发。 片刻后,归彦握住了胡天的胳膊。胡天动作停下,归彦转头,飞速看了胡天一眼:“阿天,我不会做坏坏的事情了。” 归彦又低下头:“那时候,荣枯把我拽出蛋壳,让我吞了他的心魔。可是我不会。他嫌弃我笨,不会吞噬心魔。说我不是梦貘,害他没法消除心魔。” 胡天愣了愣:“他当你是……梦貘?” 便是梦貘屠难过了千万年,梦魂界闭锁,梦貘都消失不见了。人族依旧有修士认定,梦貘可以吞噬心魔。 “嗯。不过其实他也教我分辨梦境和魂魄了。然后他说,他要死了,不陪我了。”归彦依旧低着头,“那时候,死生轮回境没有别的妖魔人,没有阿天,只有荣枯。我不想他死。” “后来他又说裂缝那边可以找到替他死的人族。可他自己不愿意去。” “我不想他死,就拿了钉子。异世好多人,可我都不认识,当时有点怕,身上特别疼,所以钉好……就回去了。” “我以为给他找到阿天,他就可以陪陪我。可他没想到我会回去,又说我烧坏了,又说我不会吞心魔,总之没有用了,就把脊骨抽走了。” 胡天手上剪刀猝然落地,他拽住归彦的脸,狠狠捏:“归彦!这种事,要先说啊!” “啊?”归彦愣愣的。 胡天叹气,忍不住又揉了揉归彦的脸,又问:“脊骨抽走之后呢,归彦怎么办了?” “因为提早出来,身体还是像在蛋壳里,在长。后来又吞了好多梦,烧坏掉的地方就都好了。看了好多魂魄,学了不少东西。” 归彦抿嘴:“再后来,遇到阿天。阿天对我好,不要我做别的事。就知道自己做错了。是个坏蛋。” “归彦不是坏蛋。” “就是。”归彦小心翼翼拽着胡天的衣袖,嘟囔,“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胡天握住归彦的手,刚要说话。 归彦却是抬头看门外,小声说:“阿天,那个银庞在外面撞门,撞了好一会儿了。我的法术要被他撞坏了。” “嗯?”胡天讶异。 话音方落,便听“咣当”一声巨响,门被一脚踹飞。 银庞冲进来:“你这个死爹死娘的混帐妖孽!” 归彦愣住。 “草!”胡天蹦起来,大骂,“你这满嘴妄言的傻缺人魔!” 胡天再看银庞,却见这骚包嘴角自耳边,老长一道血痕,狰狞可怖。 胡天乐:“破相了。让你胡说八道,遭报应了吧!” “你还笑,你还笑!!!你问这个妖孽!”银庞气急败坏。 “归彦?我家归彦怎么你了?”胡天转头看归彦。 归彦:“阿天,这个人魔,他用法术监视我们。” “操蛋。”胡天转头同归彦一起磨牙,“你能耐啊你。活该破相!” 银庞火冒三丈:“我那还不是怕他对你不利!” “放屁。你就是想看戏!看我同归彦决裂,你好趁虚而入,拐走我家归彦。”胡天一语道破,又转头问归彦,“他那脸怎么了?” 归彦凑到胡天耳边:“我发现了,就给他镜子使了个法术,镜子炸了。” “噗。”胡天乐,再看银庞,“真活该你。” 银庞大怒:“你个傻缺!对着仇人喜笑颜开,对本尊这般无情无义!” “别胡说八道。” 胡天想想,也罢了,不过就是被看了场戏,再见银庞脸上,那血痕堪堪便要划破他眼周银纹。 “给你个药膏抹抹,挺好用的。”胡天说着,自指骨芥子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递给银庞。 银庞还是怒气难平,冲归彦吹胡子瞪眼的。 归彦也是磨牙。 胡天上前一步挡住归彦,将盒子塞进银庞手中:“快给你那脸抹抹,抹了血痕就没了。” 银庞怒气难平,抓了玉盒,几乎要把玉盒捏碎。 胡天看着:“你要不用,就还我,别糟践东西。” 银庞闻言,眼珠一转,将玉盒塞进胡天手中,语调变换,轻快道:“你给我抹。” “哦。” 归彦闻言,坐在地上鼓起腮帮子,却终究没说话。 银庞洋洋得意。 胡天开了玉盒,挖出一块药膏,“吧唧”拍在了银庞脸上:“成了。” 胡天拍完,还给玉盒盖好自己收了。 银庞咬牙切齿:“你这算什么抹药?” “我平常就是这么抹的啊。”胡天撇撇嘴,“别苦大仇深,磨磨唧唧的了。来得刚好,跟你讲寸海钉的事。哦,不对,反正你都监视看到了。” 银庞深吸一口气,伸手自己抹开脸上的药膏:“是如此。你……罢了。” “钉子是我家归彦拍的,你要怎么拔?” “他若是记得清楚明白,便将拍钉子时的力道等告知于我,最好重现当时情形。我自有法子推演出寸海钉所在。” 胡天这才知道,前番拍钉子的幻象银庞未曾见到。 不过如此也好,异世之事也非是银庞该知道的。 胡天正想着,四下幻象又起。 归彦站在了胡天身边,对银庞道:“你看吧。” 此时幻象,却是前情后事并周围的景致都消失,只剩下棕色小毛团踩上胡天后心那一瞬的情形。 胡天讶然:“归彦,你都能这样控制幻象了。” “嗯。”归彦抿嘴笑,“画册还是很有用的。” 银庞看了一眼,却问:“小天天,你这穿的什么衣裳。” “哪儿那么多废话。这都情景重现了,你是不是算不错寸海钉所在啊。” 胡天抛出激将法。 银庞接招,又乜胡天一眼:“怎么可能呢?且等我算一算。” 银庞说着,振袖盘腿坐下,闭上眼,眼周光华闪过,一道又一道。 半晌,银庞睁开眼:“当在此处,灵魄半寸之下。” 银庞说着,一缕黑气凝成,落在了胡天胸口正中的位置。 胡天摸了摸胸口,又比划了一下后心,没好气儿:“这他娘不久是后心进去,戳在了灵魄上?还要算?” “你懂个屁!”银庞怒道,“灵魄之上,外人介入,半毫的差错都可能酿成大祸!” “然后呢?”胡天勤学好问,“这钉子找到位置了,怎么拔?我自己能拔吗?” “不能。你若动,怕是牵扯太大”银庞道,“还是要我以魔气融合磁石之气,介入那处,即可拔出寸海钉。便是如此,你也要吃些苦头。” “磁石之气是个什么宝贝?”胡天好奇。 “就是把磁石用魔气融化了。” “好似不太难。”胡天戳了戳归彦,“归彦会用魔气融化磁石吗?” 归彦:“会的。” “那刚好。”胡天笑道,“归彦来帮我拔钉子吧。” 归彦蓦然睁大双眼。 银庞惊骇:“你让他拔钉子?他拔过钉子?” 归彦也犹豫:“阿天……” “归彦拍下的钉子,归彦拔了,错处也就跟着消失了。” 归彦眼中又有氤氲水汽:“阿天……” “能拔吗?” “能!”归彦斩钉截铁。 “疯了!”银庞站起来,冷冰冰,“让个仇家……” “魔帅大人!”胡天朗声,“你是替贵部报我送还猿狩刀的恩情,不是施恩于我的。” 银庞愣住,继而眯起眼。 胡天瞪着银庞:“别指手画脚,我又不欠你钱。” “罢了。鹿戈说的对,须智取,不可蛮夺。”银庞长舒一口气,“你打算何时拔钉子。” “还有没有其他要准备的?” 银庞看了看归彦:“你用魔气控物,可能达到这般地步?” 银庞说着,摊开手掌,一缕魔气自掌上升起,细若发丝,蜿蜒缓动,落在地上早前翻倒的小几上,竟将小几扶正了。 胡天惊讶:“厉害!” 归彦上前一步,摊开手掌。下一刻,那桌子倏忽上了矮榻。 胡天眨眨眼,啥也没看到。 银庞却是冷了脸:“好手法。” “嗯。”归彦并不谦虚,“我比你合适。” 银庞冷哼,自袖口取出一块小石头:“上等磁石。” 归彦接过。银庞原地坐下。 归彦皱眉毛:“你干嘛不走开?” “本尊就在这儿坐着。”银庞挥开衣袍,露出半个胸膛,“且看看你施法,再者后续若出问题呢?怎么?不给么?” 归彦道:“不高兴你在。” “你们等等。”胡天蹦出来,“归彦,你刚才怎么一摊手,那个茶几就跑到矮榻上去了?” “魔气呀。”归彦道,“很细的,阿天现下看不到,不过等等拔了钉子,灵气出体神识跟着出体,就能看到了。” “这样啊。”胡天乐,“那咱快点把钉子拔了,拔完去别的地方玩儿。” “好。” 胡天说风就是雨,立刻把身上衣裳扒了,只穿了长裤,蹦到归彦面前。 银庞眯眼,盯着胡天看。 胡天低头:“大脸,你干嘛色迷迷的?” “好看呗。” “断袖?滚开滚开。”胡天没好气,转头又问归彦,“我是趴着,站着,还是躺着?” 归彦上前一步,猛然抱住胡天,黑袍散开。归彦将胡天按在怀中,胸口贴着胸口,手掌落在了胡天后心那块蹄印之上。 归彦在胡天耳边轻声唤:“阿天。” 热气落在胡天耳朵上,归彦的心跳声隔着脊骨拍打在他胸腔之中。 胡天后背蓦然一凉,四下关节似被抽去,周身气力尽除。 神念徒然下沉,落入识海,再被狠狠弹出入得神魂。 神魂一片惊涛骇浪。灵魄运转不息。 五灵根运作不惜,生机蓬勃。瞬息,灵魄不堪灵根生机,尽数裂开,直如前番死生轮回境中碎裂情形。 片刻,一根红色长钉自后心缓缓浮现,随一道黑气向外抽离。越是向外,速度越慢。 直至最后一点,灵魄胶着,死死咬住寸海钉不放。 胡天着急,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神念上前,一道运化部心诀,就将那钉子拔了出去。 “叮!” 长钉出体,灵魄之上裂痕急速愈合。 五灵根随之疯狂运转,生机冲撞灵魄,修补神魂,灵魄愈合越发迅疾。 瞬息通身灵魄裂痕痊愈,灵气生机浩浩汤汤,直冲后心那一片蹄印。 “轰”一声,恢弘灵气并生机如大江大河入海,冲入后心。 后心灵魄顿时修补完成。 继而身体缺陷消失,终是神魂、灵魄、**融为一体,成就全然新生。 胡天喜出望外,此时他神念落在后心灵魄之上。 观见五灵根运转,生机修补完身体,却不停歇。 如浪涛一般,生机漫出灵魄,直拍在了胡天落于灵魄的一点神念之上。 “咦?我擦。” 此时少了**桎梏,灵气便可随意放出体外。 胡天神念避之不及,便随灵气生机冲出了体外。神念骤然出体,物我之境顿时消解。五感六识揉做一团。 灵气四散,胡天如被江河大浪推着向前。 归彦抱着自己的身体,银庞立在一旁。不及细看,神念便是出了小屋,外间青草天风无不在感知之中。 再向远,魔域神印运转,一呼一吸,好似神灵其中呼唤入内。 胡天神念落在魔域神印边上,灵气生机终是停滞。胡天不由低头看,不想却见自己手脚。 “卧槽!” 他以为自己神念跟着灵气出来了,却不想,整个儿元神都被那股灵气掀飞出了识海! 元神者,修士修行所得一点精华,乃是三魂七魄孕育,神念精髓所在。 通俗点说,元神便是神念的集合体。元神与神念,好似人同他的五感六识。元神也是修士的模样。 但元神极为精贵脆弱,寻常要以识海孕育护佑。直到六阶圆满才能出体,五阶者元神出体,基本就是找死。 更何况,此处魔域,魔气充沛。魔气对元神最是不友好。 胡天心道,乐极生悲了。 才是全然活了,就要立马去死? 他正道赶紧向回跑,不知道跑几步,自己的元神就能被魔气消耗没了。 这么想着,便有一股幽蓝气息涌过来。却是胡天极熟悉的气息。 那幽蓝气息之中,又有淡淡金光,进而将胡天元神裹住。 “阿天。我带你回去。” 胡天顿时松了一口气,全然放松下来,任凭归彦的神识带着自己元神回归。 少顷,幽蓝气息自外界入胡天身体,自灵魄入三魂,再入识海。 “阿天,我要松开你了。” “好。”胡天元神慢慢睁开双眼,眼前幽蓝气息悄然褪去。 胡天竟有一丝舍不得,追着那幽蓝气息走了几步。 便见幽蓝之气退至一颗明亮的六芒星中,消失不见。 胡天元神再转身,已然是回到了识海。 识海之中白色镜鱼四处乱撞,一片惊涛。 白色镜鱼乃是胡天识海生机灵气的映照,也是识海存在的基石所在。 可胡天一想到自己元神被灵气掀飞直接出体了,气不打一处来。 “反了你!”胡天怒,扑上去跳到白色镜鱼脑袋上,一拳头砸上去。 与此同时,外间轰然一声巨响。 银庞自胡天身边跳开:“炼虚天劫雷!” 四阶进五阶,当有化神天劫。五阶进六阶,便是炼虚天劫。 此时胡天元神归位,新生凝成,炼虚天劫启。 银庞退出数步,向归彦喊:“快放开他!” 归彦死死抱着胡天。 电光石火之间,六道炼虚天劫雷四面八方直砸而下,自归彦后背刺入胡天神魂识海。 胡天识海之中,元神犹自在揍那条不听话的白色镜鱼:“让你丫给我掀飞了出去。” 那镜鱼却仍然翻腾,天上地下到处乱撞。四下雷电突起,直向胡天元神,似乎要将胡天甩下去。 “胆儿肥了你!”胡天哪儿能让它得逞,抓着鱼须,继续揍。 一拳一拳,直将近年所学全部用上。 直到六道雷击消失。 终是将鱼揍服帖了。那镜鱼悬浮在识海半空之中,却见识海徒然一阵震颤。 胡天抬头:“不是吧?就揍揍你还要罢工?” 正说着,海面之上咕噜噜冒起泡泡,继而海下生出五色水域。 识海之中,再是一声雷击炸起。 这最后一道雷击,终于落在了胡天元神之上。 胡天眼前一花,再睁眼,元神无事。却是元神的屁股有点硌得慌。 胡天低头。 沧然一声龙吟,自他屁股下传出来。 六阶成,白色镜鱼化作白龙,胡天元神立于龙角之上。 151.三十 龙吟散去, 胡天瞬息恍惚,耳边似有人唱:“微尘三千念……” 忽而白龙摆尾,胡天猛然醒神, 声响消失不见。 白龙游曳, 缓缓而行。 胡天扶龙角观识海变化, 天蓝海阔,不见尽头。 长空明媚, 六芒星却是暗去, 其上幽蓝色,边缘闪烁金光,好似归彦神念色彩染就。 瀚海亦有变化,碧蓝底色,其上多出黑、绿、红、黄、白五色水域,五色互相涌动,界限模糊。 “弄甚呢?”胡天拍龙角,“去看看。” 那龙缓落,靠近海面。 胡天见五色,心有所感, 念:“火种。树种。那什么什么泉。寸海钉。土元素。” 念完, 便见海中五色相继波动, 似在回应胡天。 胡天心道, 这五元素不该灵根中呆着运转生机灵气吗?生机灵气在识海中是龙, 怎么又变成单独的形态, 在识海中反映出来了。 若它们不再灵根之中了, 那么白龙身体里的灵气又从何处来? 胡天满腹疑惑,便将神念转入灵魄。 灵魄之中,五灵根运转如故,只是仔细看去,此时胡天皮囊**不断有气息涌入灵魄,进入灵根。 胡天顿时了然。 此界修士的灵根五行元素来源,本该是躯壳。但胡天原本用的躯壳是死,故而灵根无法补充五行元素。 他才另辟蹊径,从火种、树种等物上吸收五行元素。 此番炼体之后,胡天重塑的**终是完整无缺,成为活物。故而一炼成,这**,五脏六腑成了五行元素的来源。便将前番自己吸收的元素都剩下。 胡天此时观灵根,五行运转顺畅,其上又有富足元素凝然不动。 胡天也是没法子,幸而多出元素,似乎对灵根灵魄也没什么害处。 多便是多吧。 胡天神念向外,想着赶紧出去见归彦,别让他有等太久。 如此醒神,却是倦意上涌,耳边传来银庞的声音。 “你为什么被他的炼虚天劫雷打了,还没事儿?” 银庞颇不痛快。 天劫雷,乃是修士进阶天劫来时,上天落下的雷劫。是为天道考验,更是劫难。 那雷打在渡劫修士身上,是祸是福,全凭渡劫修士的能力。但若围观修士被打上,那就只能是祸事了。 银庞却怎么也没料到,归彦抱着胡天被六道炼虚天劫雷劈,此时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归彦不但没有事儿,他向远伸手还使了个法术。一道法术落在胡天脱下的外袍上。归彦将外袍取来,给胡天裹上,转头瞪银庞:“不许看阿天。” 银庞试探:“莫非你同他有主仆契?” 归彦生气:“没有!” “灵兽契?妖宠契?” “没有!”归彦顿了顿又生气地说,“也没有。” 没有灵兽契,也没有妖宠契。 “难道是双修道侣?”银庞绕着胡天归彦走了一圈,很是疑惑。想着是道侣,却又着实不像是。 归彦皱眉:“不知道……” “没有。”胡天睁开眼,“这拔根钉子怎么这么折腾……” “阿天。”归彦凑过来,“钉子拔了,身体就好了。然后就变成进阶了。” “怎么每次进阶都跟路上被打劫似的……” 胡天眼皮越发重,“完了,我又要睡觉了。” “没关系,阿天睡吧。我守着。” 胡天合上眼:“我尽量,少睡几年……” 迷迷糊糊之中,胡天想着,不能多睡了,让归彦等太久。 然后他一咕噜自床上坐起来,猛然睁开了眼。 胡天四下看。 依旧是银庞那块封地的屋子中,四下陈设未变,不远处矮榻未变。自己坐在床上。 这床又是丝又是纱,一堆软乎乎的枕头,锦缎棉被花里胡哨。胡天陷在床里面,都不知道自己脚丫子在哪儿了。 “这整个甚啊。”胡天仔细看,忽而发现身边棉被里还鼓着一团。 那一团还动了动:“呜呜。” 胡天忙伸手将软枕棉被往边上推。 归彦趴在床上探出脑袋来,见胡天醒了,惊喜非常:“阿天!” “这头发剪得真帅气。”胡天乐,看着归彦特高兴,又紧张,“我睡多久了?” “三天!”归彦坐起来,兴高采烈,“阿天醒得好快啊。” 胡天得意:“那是,我说要少睡几年的嘛。” “可是,少睡了,会不会恢复不好?”归彦往胡天面前挪了挪,有些忧心,“而且,拔钉子和后来,都有魔气侵入。” 胡天此时也觉得自己不太对劲,他摊开手掌,身体神魂并灵魄都没有问题,就是使不上劲儿。 胡天撇嘴:“完了,我怎么觉得自己跟没吃饱似的,又变成凡人了。” 归彦忙喊:“鹿戈!” 鹿身魔骤然出现在床边,见胡天醒了,欠了欠身:“您叫我?” “阿天说他变成凡人了。”归彦道,“怎么办?” “人族修行之事,在下不甚明了,还需请主人来看看才好。” 归彦皱眉:“其实鹿戈知道的。” 鹿戈干笑:“这次是真不晓得。” “好吧。”归彦仔细看了看鹿戈,撇嘴,“把那个人魔叫来吧。” 鹿戈身影消失。 归彦转身对胡天道:“鹿戈总喜欢找借口将那个人魔往此处领。我不喜欢银庞。” 胡天心道不喜欢才好,银庞也就是白惦记归彦了。 胡天笑:“那咱回头去别的地方玩儿。你说是去找师父,还是去天梯楼?” “我看你现下最好哪儿也不要去。” 一阵脚步声自屋外响起。 片刻间,银庞便是走到了床边,一屁股坐下,凑近了看胡天,瞪了胡天好几眼。 “唉,你看。”胡天竖起一根手指头,放在银庞鼻子正中间。 银庞不明所以看胡天的手指,两只眼睛死死盯住。 胡天:“对眼儿。” “死开!” “嘿嘿。”胡天乐,“快报恩,给我看看,我觉得自己使不上劲儿。为什么啊?” “没什么好看的。”银庞翻白眼,“魔气入体,又恰逢炼虚天劫,进阶之后要一段时间稳固修为。你睡不着,那就只能生受着。现下啥也别干了,慢慢修养恢复吧。” “魔气入体?”胡天惊讶,“是不是挺严重的?” 人族修行,同“魔”字搭上边的都没个好。 “现下晓得严重了?”银庞嗤笑一声,“不想活要自毁的时候,直将魔气往身体里扯呢。那皮焦肉绽的,活该么你自己!” “啊?”胡天眨眨眼,“放屁,老子什么时候不想活……嘿嘿嘿。” 胡天干笑,抓抓自己后脑勺:“意外,那就是个意外。” 银庞瞥了归彦一眼。 归彦安静坐在胡天身边,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 银庞道:“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一段时候吧。也不要修炼,就歇歇。别瞎折腾往外跑,把自己折腾死……” “在你这儿管吃喝吗?” 银庞一愣:“管!你不是个人族修士吗?六阶了还要吃东西?” “管饱吗?” “管!” “那就这儿吧。”胡天躺下,床上打个滚,又坐起来,“我说你什么品味啊,这床整得跟个鸟窝似的。” 银庞咬牙切齿,突然后悔自己留这货住下了。 但胡天就是赖在了此处,好似度假一般清闲。 这人时常拖一把椅子,坐在后院,看看远处魔域神印的大漩涡,吹吹天上来的凉风,瞅瞅日月北辰并排跑。 银庞每日都来找胡天聊天,闲扯些无聊的问题。 “还没问你呢,断袖是什么意思?”银庞半倚在藤椅上,“你上次似乎说我是断袖。” 胡天心道原来此世没这个说法。 胡天闲着也是闲,便蛋疼地给银庞解释:“就是你喜欢男的,公的,雄性。” “这样啊。”银庞撑着脸,温情款款。 胡天打了个哆嗦:“劳烦您断袖去找别的妖魔鬼怪,别来祸祸我家归彦。他不喜欢你。” “说的跟我喜欢他似的。”银庞翻白眼,又问胡天,“你不喜欢断袖?” 未及胡天作答,归彦练完刀走过来,看见银庞:“你怎么总是来?” “别打扰我问话。”银庞端起一旁石桌上的茶点碟子塞到归彦手上。 归彦生气,“嘭”一下将茶点碟子礅在了石桌上。 胡天忙拉了归彦在自己身边坐下,拿了块红色的糕点:“这个好吃,我刚吃过了。甜甜的,不腻。你尝尝。” 归彦还是不高兴,胡天将糕点递到归彦嘴边。归彦眨眨眼,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住糕点,又瞪了银庞一眼。 银庞面上轻笑,双手并用将剩下的两块红色糕点抓来,自己啃。 胡天哭笑不得,深觉银庞幼稚。这和小学男生喜欢个姑娘,偏偏要去惹人哭,又有什么分别? 银庞咽下糕点,又摆了个风雅造型,戳了戳胡天胳膊:“问你话呢?你不喜欢断袖?” “得分情况吧。男男女女妖魔鬼怪您随意。”胡天打哈欠,“就是吧,别找上我。” “你的意思是,你不睡公的?” 胡天迷迷瞪瞪,看一眼银庞白花花的胸膛,再想想那日见他的**景象。 胡天打了个寒战:“睡个屁。” 银庞黯然神伤:“伤心了。” “哦。” 胡天说着又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个哈欠:“娘的,又困了。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做,不然真变成猪了。” 胡天扯了扯自己的脸,转头看归彦:“想啥呢?来看画册。” 胡天说这自指骨芥子中将《四季途录》拿出来。 归彦接过玉简,看几眼。 胡天凑热闹,刷一眼:“唉,我怎么一看书就更困了。对了,王师叔上次说回去给你找《四季途录》原册,也不知道找到没找到。” “他说找到,若是我想的对,就给写信的。”归彦耷拉着脑袋,“怕是我想错了。” 胡天扳手指,算日期:“不会,说不定王师叔一路哭唧唧,才刚到宗里,过几天才会能写信。就算你想的不对,他也一定会写信来的。” “又或者兽潮的缘故,让魔域天书格的传信有些延误。”银庞冒出来。 “你怎么还没走?”胡天挑眉。 银庞咬牙切齿,站起来撅屁股就走。 “别介,回来回来。”胡天喊,“魔帅大人,您赏脸回来下呗。” 银庞又走了几步,转身:“干嘛?” “您来您来。”胡天满脸堆笑,“兽潮是个啥?” 银庞乜胡天,刚要往回走。 归彦抬头:“我知道。” 胡天立刻冲银庞挥手道别:“拜拜,您走好。” 银庞气得直要砍人。 胡天转头看归彦,“兽潮是个什么?” “妖族,天生妖和妖兽修炼出灵识后变成妖。” 胡天点头。 “魔域也有妖兽,他们修炼,要化妖的时候,就会从魔域去往妖族所在的界。”归彦认真对胡天道,“毕竟,妖魔打过架,不,打过仗。互相看不对眼。” 妖魔两次大战,已是世仇,私下也有交流,但绝非友好。 魔族对妖兽,并不多敌视。但妖兽化妖之后便是妖族,且化妖后,修为不会太高,也不合适呆在魔域。 故而每年都会有要化妖的妖兽,结伴迁徙,称作兽潮。 “那兽潮可是壮观得很。”银庞坐在一边,道,“在此处就能看见。但也麻烦,蚍蜉族的法阵多少会受影响。” “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好似是我的地盘!”银庞皮笑肉不笑。 胡天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也是让银庞说着了,转天,胡天指骨芥子中的传令“叮叮叮”一连响了好几声。 不想银庞这块小小的封地之上,也有个天书格,据说乃是天梯楼特意请辛夷界开辟的,方便侍神者同银庞联络。 却也是方便了胡天。 因着兽潮影响传输法阵,胡天一下取了四块玉简,并三四个盒子。沈桉、姬无法、王惑都有来信。 胡天拖了椅子,盘腿坐在院落中,同归彦一起看信件。 “我猜这个是王惑师叔的。” 胡天说着拿起一块玉简来,“猜错了,姬无法的。” 姬无法来信。 老哥,我平安回天梯楼了。爷爷老爹知道你活着都挺高兴的。 祭神时候的事情,我也同他们讲了。那些个“相”字属的信最近特别多,还有“王”字属的几个老家伙,今天下午约了说碰面聊。我觉得他们要为这个事儿打架了。 你怎么样了? 那时候突然说要留在魔域,我也没个准备,给你寄些个妖酒丹药。 你要是在魔域完事儿了,赶紧回来。让我有借口歇歇。 可他娘的快累死了。 署名:弟,姬无法。 胡天看着特感慨:“这熊孩子真长大了,居然还没长歪。可见我那两套面人很有效果啊。” 胡天说着,又用那块玉简将几个盒子敲一遍,其中三个盒子自行打开。 瓶瓶罐罐好多东西。 胡天将盒子收了,深吸一口气,自指骨芥子中抽出玉简来,给姬无法写回信。将魔域中的事情讲一讲,得瑟一下自己进阶的事儿。 胡天看归彦:“你说,我要不要吧银庞的事儿告诉姬无法?” “要。”归彦道,“一定要。” 胡天也是这么想的,却是乐着问归彦:“为什么啊?” “姬无法是自己人。”归彦道,“银庞,哼。” 胡天大笑,抓着玉简就用神念写:“老弟,我跟你讲。银庞那货,是魔族狩部的魔帅,狩三。” 胡天将银庞底细全抖落了,洋洋得意。 归彦拽胡天的衣袖:“阿天,王惑的信,是这个。” 胡天忙将归彦指的那枚玉简拿起来,却听其中一道声音。 王惑留声:这个玉简是给归彦的!胡天小儿不许看! 胡天缩脖子:“真凶,归彦拿去看吧。” 胡天将玉简递给归彦。 归彦看了看,皱眉头。 “怎么了?” “王惑看了蕴简阁中的《四季途录》原册,也不敢肯定我说的问题。可是原册又不好寄出来给我看。”归彦失望,“他们让我有空去上善……” “那就去呗。”胡天没心没肺。 归彦仔细看胡天,见胡天并无厌恶,才抿嘴笑:“嗯。” “那你要不要给王惑回个信?”胡天说着拿出玉简来。 “不要了吧。”归彦说着,却停了停,“不,还是要的,我有件重要的事情,想问……” 归彦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他自胡天手上取了玉简,转过身去。 胡天挑眉毛,心道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还怕我看? 归彦却是悄悄问王惑: 我总想亲亲阿天,怎么办? 那个坏坏的人魔混血,总是围着阿天转。我觉得他也想亲亲阿天。不高兴。 阿天炼虚天劫的时候,我的神念从六个角的星星进入阿天识海了。我都看见阿天识海是什么样子了,是不是不好?会不会让阿天难受?阿天会不会讨厌我? 归彦写完,将玉简抓在手里:“阿天,我能不能自己去寄信?” “成。”胡天点头,“等我将沈桉这封信看了,写了回信,咱一起去。” 胡天说着,拿出最后一块玉简来。 沈桉道:“易箜没有消息。账目附上,灵石七十八袋,在玉盒中。家主回信附在后面了。你要是闲着没地儿去,来同我做生意。” 胡天撇嘴:“才不和同你做生意。” 说着却是点了点玉简。 玉简蜃影翻页,便见穆椿字迹: 平安便好。当年事,为师思虑不周,让你受苦。 那番事后,善水宗不再容你,但你乃是我穆椿之徒。师祖剑圣王兮阳,师伯应易寒、百里靖海,均是叱咤风云人物。 区区善水宗,不必放在心上。 五阶既成,不可用灵气,修行便可从此处入手。寻炼体之法为佳。 另,若有空闲,做些进阶六阶的准备。以防炼体完成,忽而进阶。 为师现下在秘境,收信往来甚是不便。你有消息,可与沈桉转达。 你与归彦在外游历,当互相扶持,谨慎行事。该打就打,该跑就跑。 千万保重自己。 师,穆椿。 胡天捧着玉简,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虽此时他已经进阶,但胡天还是感叹:“有师父真好。” 胡天又给穆椿回了一封信。想着穆椿现下在秘境,未必空闲。胡天报喜不报忧,直把自己的境遇说的清闲无比。 他同归彦将信寄出去。 之后却未在得回信,据此间天书格的妖蚁推测,此番兽潮其势极大,怕是于信件传输多有阻碍了。 胡天也不急。 因着穆椿的信,胡天打起精神。他不冒进修炼,先将早年杜克给他的书册拿出来背。 背着犯困,就抄写。 这人日日站在后院石桌前,好似罚站一般。归彦则在一边练剑习刀,或是修习妄幻之术。 这日,胡天抄到《符法小谈》一书。越抄越觉得有趣,符法之道、术法之道,乃至炼器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处。 胡天搁笔参悟,只恨自己现下力有不逮。因着还在修为稳固期,且此时身处魔域四处魔气,不敢将灵气外泄。 但看着《符法小谈》中各种术法,心痒不已。 胡天心道别找死,却更想用灵气试试。只得抬头转移注意,便见归彦在舞剑。 自打归彦将头剪短,沉稳不少,风采更甚。以魔气舞剑,凌厉非常。 胡天看了片刻,忽而猛拍脑袋:“我个蠢蛋!” 稳固修为,不好将灵气外放找死,但又不是不能用灵气。前番要用灵气,便用归彦的头发。 现下指骨芥子中,归彦的头发可以存了一大把! 胡天乐着自指骨芥子中,将前番蝎山玉做成的毛笔拿出来。 此时头发多了,胡天便是豪气,抓了一把头发直将蝎山玉的笔杆都捆上长发。 胡天兴高采烈,拿起这笔闭上眼,将神念沉入体内。 因着识海乃是神魂体魄并肉身的反馈。日后神念出体,便可内外通感。 施法之时,在识海中调度神魂灵魄更是便捷。 胡天此时便将神念入识海,落于元神之上。 胡天体内生机灵气便是那游动的白龙。胡天元神指引白龙:“来点灵……” 胡天话未说完,忽而看见识海之中,那五色元素所在区域。他突发奇想,牵引灵气可为墨画成符法,那若是五行元素呢? 胡天又想起当年吸收木元素,最后抓着归彦的毛,竟将那一点木元素变作了了一片叶子…… 想到此处,他立时以运化部心诀,引识海上一点绿色海水。 继而木灵根上存着的木元素,其中一丝跟随胡天神念指令,出神魂灵魄,去向手上蝎山玉笔。 152.三十一 木元素顺着蝎山玉上归彦的头发, 向外流淌, 及至到了蝎山玉笔尖停下,盈盈一点,好似水滴般,愈滴未滴, 煞是可爱。 胡天随手在半空画了一片叶子,便见木元素随之自笔尖落下。 胡天如用寻常蘸了石绿的笔画画,他画得极粗糙,待收笔,那片画出来的叶子却是成了实体, 飘飘悠悠落下来。胡天接了, 入手一片绵软。 “卧槽, 什么情况?” 手中这物,绿色,其上粗糙笔触历历可见。但手感润滑, 便如叶子。 此时归彦闻声收剑, 走到胡天身边来:“阿天?” “归彦,了不得。你看。”胡天将那物递到归彦面前,“我用你的头发和体内的木元素,画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归彦看了看:“好奇怪。好像是叶子,但又不是叶子。上面没有叶子的经脉。而且阿天画画丑丑的。” “那是, 我打小不会画画。我姐说我缺那根筋。”胡天倒是一点不介意, 他又戳了戳手心画出来的叶子, 想了想, “怎么就凝实了呢?凭空变物,神笔马良?” 胡天忽而笑起来。 “阿天笑什么呢?马良又是谁?” 胡天道:“特厉害的小孩儿。说起马良,从前也有过一次。那时候我才会体悟灵气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灵气没法出体。” 那时,陪在胡天身边的还是归彦的脊骨。胡天拿着小黑条,才将灵气引出体外。 胡天笑起来:“发现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根黑色的小骨头是神笔。还想着,用这小黑条画出一堆灵石来,哎呀,美死了。” 可惜那画出来的灵石有时限,只让胡天开心了一小会儿,便是消失不见了。 胡天看着手掌这片奇怪的叶子:“这个会不会也有时限呢?” 归彦伸出手指一戳,立刻收回来:“不会吧。” “嗯?” 归彦拉着胡天走到一边坐下:“阿天,我考考你。” 胡天苦了脸:“归彦,你现下特别像师伯,你知道吗?” “是吗?”归彦摸摸脸,“但是阿天要是答不上来,不会让你抄更多的。” “那就好。”胡天拍拍胸口,“归彦要考我什么?是不是和叶子不会消失有关联?” 归彦笑问:“阿天抄了《一三万修》,上面讲,天地万物,如何生成?” “五行水木火土金,乃在万物之中……啊!”胡天合掌,“明白了!” 灵气乃是生机之气。但木元素,那是组成万事万物的材料,故而以木元素画出的奇怪叶子,是不会消失的。 “那若我日后以体内多余的五行元素为颜料,以头发作笔,岂不是能凭空造物?” 胡天说完,自己都呆住。 但想了想,又笑自己痴。 撇开他是个手残不会画画,便是他画的这枚叶子,其中并无经脉。 盖因万物多半非是纯粹的元素,而是五种元素交杂而成。那叶子上,除去木元素,还有其他元素在。 胡天若是要真的造物,元素多少也要把控。 绝非易事。 “但是,也可以从基本的开始学。”归彦认真道,“阿天从今日起,同我一起看《四季途录》的画册吧。” 胡天苦脸:“归彦,我家做画的那点能耐,都被胡谛夺走了。我真的不会作画,看看还差不多。” 归彦眨眨眼:“那阿天陪我一起看好不好。” 满是期待。 胡天抓了抓头发:“好吧。” 于是每日胡天要做的功课又多了一样,便是陪着归彦看《四季途录》。 《四季途录》乃是善水宗画仙於缨所留,其中记录她早年游历,所得各处风貌。 原册在善水宗上善部的蕴简阁中,胡天归彦看的乃是王惑朝华尽心拓印得来。 虽是拓印,但神念拓印,也是极精致。画中人物极鲜活,画上风景也是细致生动。 胡天只觉好看,归彦却非只是欣赏。他要以此认识世界,并以此为蓝本材料,修习自己的幻术。 故而归彦看时,极认真细致,还时常分析给胡天听。何处编织幻象时,当用何种色彩。 胡天始知归彦的幻象,一丝一毫都是不易。 “我喜欢阿天陪我看画册。” 归彦这日看完画册,趴在石桌上,看胡天。 胡天正整理画册玉简,闻言挑眉:“嗯?” 归彦道:“阿天坐在身边,我就会说说话,然后就容易记住那些色彩了。” 胡天笑起来:“那日后就我都陪归彦看。归彦说给我听。” 胡天看画册,却也非是将那日调度元素,生成实物的事情,全然抛在了脑后。 胡天想,既然自己的灵根中多了五行元素,有此优势,没有不擅加利用的道理。 胡天想来想去,请教银庞。 银庞吓了一跳:“体内五行元素,往往生成灵气还不够,你这儿竟然还有富余?且魔气、灵气、妖气,细而轻忽,故而可以出体,五行元素出体,如何做到?” 以运化部心诀调配元素,再以归彦头发为导,便可将元素运转出体。 胡天不语。 若此事未有先行者,那便自己开出一条路来好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胡天便尝试将各种元素调出体外。说也奇怪,在灵根中时,元素都是水质,出体离了归彦的长发,便成了其他样貌。 木元素不必说。土元素如琥珀。金元素白茫茫一块金属,捏上去有些软。 水元素就要命了。 胡天这日方将一滴水元素自黑发上摔下。那颗黑色水滴骤然变大,继而一场大水从天而降,将胡天浇成了落汤鸡。 胡天目瞪口呆,站在被浇懵了。 归彦跑过来,手上驱秽术起。 “没想到这还是滴浓缩的水。”胡天干笑,“等等,我还有个火元素没搞,这水浇了也不错,咳咳。” 归彦收了驱秽术嘱咐:“那火元素要少少的。” “放心吧!” 胡天说着调动起体内火元素。他学乖,只调出了一点点。蝎山玉笔上凝出一个小亮点,好似一粒火星转瞬便 153.一 与此同时, 胡天脑海之中也传来晴乙的声音。 “师兄不要留在魔域。” “师兄快来救易箜。” “易箜是谁?” 此时晴乙站在魔域神印的边缘, 身体模糊浅薄好似蝉翼。她走走停停,完全没有发现胡天所在。 只是重复着:“师兄不要留在魔域……师兄快来救易箜……易箜是谁?” 胡天惊骇莫名。 晴乙怎么好似丢了魂? 银庞凑到窗边:“那鬼灵魂力不足,似乎要魂飞魄散了。你认识?” “那是我师弟的准媳妇儿!”胡天急得推开银庞,爬上车窗跳了下去。 银庞吓得半死:“卧槽你不要命了!” 舆辇之外乃是万丈虚空! 银庞再冲到窗口, 便见胡天已然趴在了一个大毛团身上。 大毛团向那鬼修急速奔驰而去。 少时归彦便背着胡天到了晴乙面前。 晴乙竟是想着魔域神印而去的,归彦忙上前拦住。 晴乙看向归彦,一脸茫然,却依旧重复着那些话:“师兄不要留在魔域……” 胡天急着喊:“晴乙,我是胡天啊!” “师兄?”晴乙似乎清醒了一瞬, 转眼却又失去了清明, “师兄快来救易箜。” 此时银庞驾着舆辇到了跟前, 他跳下来:“别在此处惹眼,有什么话说上车再说。魔域神印对鬼修也是有灼蚀的。且兽潮要来了!” 此时不远处传来声响,好似秋风  扫落叶一般, 窸窸窣窣。 胡天抬头看向不远处, 竟有一线黑色浮起。那便是兽潮来袭,竟好似要遮蔽天日一般。 胡天更急了:“我怎么让她上车啊!” 晴乙一缕魂魄,抓不得捞不得,且此时又失了灵台清明。 银庞也是犯愁:“这鬼灵鬼力不济,灵识已失。魂飞魄散也不远了。补充鬼力得靠她主上鬼修, 鬼修不再就只能强用法术唤醒了。” “易箜不该丢下她啊。”胡天说着就要将灵气外放, 想要用神念感知四周是否有易箜。 神念之中, 归彦忽而道:“阿天停下, 我来!” 大毛团说完,眼中光华闪过,继而归彦道:“没有,百里之内,没有易箜。” 胡天当机立断:“那就用法术唤醒晴乙,问她易箜何处。我们去找易箜救晴乙。” 银庞惊:“你不去希言城了?” “先找到易箜再说。” 胡天说话之时,大毛团围着晴乙转了三圈,继而小小声冲着晴乙:“嗷。” 银庞道:“祛魃?你是梦貘族?” 归彦不语。 晴乙抖了一下,身影更加透明,却是清醒过来,冲到大毛团身边:“归彦!归彦你快走啊!师兄在哪里,快让师兄同你一起离开魔域。” 晴乙说着话的时候,眼泪却是往下掉。 归彦背着胡天冲进舆辇,转身冲晴乙:“嗷嗷嗷。” 胡天也是喊:“晴乙快进来。兽潮就要来了!那处也危险。” 晴乙这才飘入舆辇之中。 银庞跟着进入舆辇,舆辇顿时向上升去。 这几个进入舆辇,归彦化作小毛团钻进胡天怀中。 晴乙这才发现除了归彦,还有两个陌生人。 晴乙看着胡天怀中的小毛团,又抬头仔细打量胡天:“你是谁?” “我胡天啊!晴乙,我脸变了样儿。” 小黑毛团自胡天怀中探出脑袋:“嗷嗷。” 晴乙这才信了,顿时又有泪水涌出来:“师兄……” 银庞在操纵着舆辇,拨冗看了晴乙一眼道:“小鬼灵,你可别哭了。你魂力已是不够。哭也是耗费,就真的要魂飞魄散了。有什么话赶快对小天天说了。” 胡天忙问晴乙:“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都快看不见了,易箜哪儿去了?现下如何帮到你?啊,对了,我找到附灵转体的功法了。” 胡天说着,就要去指骨芥子中拿前番从大蕴简阁偷偷拓印来的《祀渎灵御术》。 晴乙却看自己摇头:“师兄不急,我现下用不了这个了。还是,还是先从魔域离去吧。有人要害你。” “我知道我知道。”胡天点头,“咱们找到易箜一起打这儿离开。” 晴乙愣了愣,眼中含泪:“好。我给师兄引路。” 胡天点头,拍银庞:“你跟着晴乙走。” 晴乙道:“困住易箜的那人,在希言城。” “这个好。”银庞高兴,“咱们就是要去希言城。” 不想此时归彦却是从胡天怀中跳出来,化作少年。 归彦站在晴乙面前:“你撒谎!” 晴乙退了一步,慌乱道:“没有。” “你就是撒谎了。”归彦道,“你是灵修,撒谎的时候,魂力是会有波动的,我感觉到到。” 晴乙哀求:“我没撒谎,咱们快去希言城好不好。” 归彦皱眉鼓起腮帮子。 胡天此时也是皱眉头:“晴乙?” “我真的没有说谎话。”晴乙哽咽,“师兄,求你快去希言城。求你了。” 胡天又看向归彦。 归彦冲胡天摇头,神念之中坚定道:“就是在撒谎!” 胡天却不揭穿晴乙,问她:“那个囚禁易箜的人,叫什么?” 晴乙愣了愣,道:“叫叶妄。” 舆辇猛然停住,胡天“咣叽”一下向前冲了一步,撞在了归彦身上。 归彦抱住胡天,转头瞪银庞。 银庞却是停下舆辇看却晴乙:“小鬼灵,你玩儿我呢?叶妄住在蛮苍两部搭界处。” 蛮苍两部搭界处,乃是魔域神印东南天上。希言城在魔域神印西北边。 去希言城,那是同叶妄住处相悖而行。 胡天拽着归彦的衣服爬起来,却不管晴乙。 胡天问银庞:“你知道那个叶妄住处?” 银庞眯眼,点头。 胡天挤出一个笑来:“还请魔帅大人行个方便,带我去那处吧。” “若我不呢?” 胡天 154.二 胡天错愕, 退后一步, 再冲过去, 就是要往水里跳。 幸而归彦眼疾手快, 自后抱住了胡天:“阿天,不要急, 水不对劲。” 夜明珠光华之下, 这水乃是牙白色,好似牛乳。 易箜此时抬头看过去:“你们是谁?” 莫怪易箜此时谁也不认识。当年易箜、晴乙与胡天分别之时,归彦还是个小黑毛团, 尚未化形。更别说此时,胡天早就不是前番荣枯容貌了。 胡天冷静下来, 拍了拍归彦的手臂。归彦松开胡天, 胡天上前几步, 在水牢边跪下:“小易箜, 我是胡天啊。” “师兄?”易箜忙抬头再去看晴乙。 晴乙点头:“那个好看的, 是归彦。他化形了。” 易箜却是急了:“师兄你怎么来了。这是钟离湛要捉你设的计啊。晴乙你怎么……” “不怪晴乙,是我自己非要来的。”胡天道,“反正我都来了。咱也别管什么计什么局,先将你捞上来。你看,晴乙透明得都快没了,你赶紧上来想想法。” 鬼灵的力量来自鬼主。若其受创, 也只能是鬼主去修复。便是吃丹药, 也得是易箜吃了, 再将修复之力经由鬼修主仆契传给晴乙。 胡天如此说, 易箜再看晴乙,也是急:“我手脚之上,都是绾锁链,出不得水。这水也古怪。泡在其中,神念、灵气什么都用不起来。我同晴乙之间的主仆契都断了联络。” 易箜说完这一长串,气不匀,急喘了几声。 胡天皱眉去看水。 银庞早一步蹲在了水边,撅着屁股嗅了嗅:“真歹毒。此乃素尸汤,是以……说了你们也不会去搞。总之修士泡在其中,就好似**凡胎了,泡久了再出来,修为会退阶的。” 胡天忙问:“怎么将这水弄走?将易箜捞上来?” “神念出体之能看一丈远,探不出排水的地方。”银庞沉吟片刻,“死法子,找个桶扔水里去,他爬进去,然后将桶里的水舀走。如此,我再以魔气解开他身上的绾锁链。” “成。”胡天点头,便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一个水桶来。 “娘咧,你怎么还随身带着水桶!”银庞惊叹。 可惜水桶是不行的,易箜脚上被绾锁链锁住,动弹不得。自然也就爬不进去。 胡天抓脑袋,灵机一动,拿出蝎山玉笔来。 银庞已是不知要如何揣测胡天,干脆问:“你这又是要干嘛?” 归彦眨眨眼:“阿天要做神笔马良?” “还是咱们归彦了解我。”胡天点头,他又问易箜,“在水中,身体里的灵气能动弹吗?” 易箜点点头:“可以。” 胡天高兴起来:“这就没问题了。” 虽然前番他以灵气揉入元素之中,元素出体后塑形更加便捷,但此时灵气不能外泄,便用蝎山玉笔塑造元素形态。 画一个水桶,胡天自觉还是可行的。 胡天想了想,干脆拿出两块方形的蝎山玉出来。其上都是捆好归彦头发的。 胡天双手拿着蝎山玉,好似拿着两个大刷子。 “师弟且等等,我这就给你画个水桶出来!”胡天说着深吸一口气,跳入了水中。 此番归彦没有再拦他,只是忧心忡忡看着水面情况。 因着这素尸汤是白色,胡天也只能闭着眼,凭感觉行事。 胡天此番调用的乃是金元素,可他在水中画了一道,再去摸。却觉入手元素太绵软。 这哪儿能撑住? 便是单纯的元素,还是不成的。但又没规定,画画只能用一种颜色,也没有规定,胡天画桶非要用金元素。 胡天将脑子探出水面,换了口气。 归彦立时蹲下,在水边问:“怎么了?” “金元素太软,不行。”胡天道,“我打算用点木元素糅合了看。” 归彦想了想:“还可以加入一点土元素。书上说,土‘含黄中之德,能苞万物’。” “我试试。”胡天点头,又看银庞,“你看着点,钟离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 胡天也不待银庞作答,又将脑袋埋进了水中。 此番他便是调动了金、木、土三种元素,并在体内将其糅合成一股。 胡天本还怕三股元素不亲和,不想三者倒是乖巧,虽不能融合,但凝成一股也不打架。 胡天便好似搓绳子一般将三种元素搓起来,再运出体外,落在双手蝎山玉捆着的头发上。 元素缓缓而出。胡天好似砌砖一般画。 竟真让他成了。 画出来一块,很是坚硬。 胡天如法炮制,趴下去就开始画。 画一会儿,胡天出水换气,看看方位,继续画。 期间易箜看着晴乙对她说:“你再坚持坚持。等等我就出来了,给你续魂力。” 晴乙只是对易箜笑,笑着笑着,又眼神迷离,看着远处,道:“那个小孩胆儿真大,怎么追着荷灯跑。” 易箜仰头对晴乙说:“晴乙,你拦住那个小孩儿了。我在这儿呢。” 晴乙又醒神:“我方才好像看见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不小了。”易箜此时鬓角已是花白一片,“不小了,我都老了。” 晴乙飘到易箜身边的水面上:“可还是个小孩子的脾气。” “怎么会呢。见你的时候就不是小孩了,都十三岁了。”易箜仰头,“还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我见你的时候,就是想娶你的。” 晴乙看着易箜:“你不要去追荷灯。我也不要去投河。下辈子,能遇见就好了,做凡人。” 晴乙说着时,身上色彩缓缓消失。 易箜大骇:“晴乙,晴乙你等等,我这就要出来给你续魂力了!” 鬼灵哪里有什么下辈子。鬼灵是拒绝轮回的灵体,若死便是魂飞魄散了。 “哗啦”一声响,胡天自水里钻出来:“好了!” 胡天抬头看一眼:“晴乙呢?” “师兄,求你快点。”易箜哽咽,“晴乙魂力不济,现下只剩下一点点了。你们都看不见了,但她还没死,师兄快点。” 胡天惊,跳入他画出的“桶”中,自指骨芥子中拿出一口汤锅就将水向外舀。 归彦也跳下来帮忙,银庞在岸上警戒,防止钟离湛突然出现。 片刻,胡天归彦将水舀完。 便见水牢中,一个圆形小池。池壁颜色古怪,但水牢中的素尸汤被它隔开。 易箜站在正中,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脚掌、手掌、锁骨都被铁链洞穿。 脚掌上的铁链只有两寸长,便是一步都夸不得。 此时银庞跳入小池中:“我来给他解开这链子。” 银庞说着,手上魔气起,道一声:“对不住。” 银庞手起如刀,刷刷几下,便将六条链子砍断。 “唔。”易箜咬牙,双手猛然向内扯,将链子自手中扯出。 也不知是他被锁着时日太久,还是他已是血肉枯萎,链子出体,易箜手上也没出多少血。 他再将锁骨上的链子自肉中扯出来,最后是脚上的。 易箜扯完链子,哆嗦着手便要使灵气,却是如何都使不出来。 归彦忙以驱秽术相助,除去易箜身上素尸汤。 胡天自指骨芥子中抓出断殇固元散塞进易箜嘴里,再给他灌酸浆妖酒。 顿时一道灵气自易箜手上冒出来。 易箜哆嗦着,胡天抓住易箜的手,竟是帮易箜捻了一道炼鬼的手诀。 一道魂力打出去,再一道,再一道。 易箜打一道诀,唤一声晴乙。 “晴乙,晴乙,晴乙。” 终是让他成了,一个淡薄的灰色线条出现在他面前。只好似空间波动一般。 银庞看一眼却是摇头:“鬼主太虚弱,能给鬼灵的修复之力也不多。毕竟只是主仆契。” 主仆契约,主高于仆,以主为重。主仆都受侵害之时,自然保主,修复之力也会自行停下,不往仆方注入。 胡天道:“师弟,用附灵转体的功法?” “魂力不济,用不起来了。”易箜看着前面淡薄的影像,柔声道,“不过没关系,我早想过了。不会让晴乙有事的。” 易箜转头看向胡天:“师兄,帮我一把。” “嗯。”胡天道,“你说。” “我虽在这里泡了多年,现下还是三阶圆满。只是碍于主仆契约,不能将修复之力给晴乙。” 易箜喘了一口气:“但晴乙只能从我这里得到修复之力,故而,故而,我要将主仆契,改成双修契。” 与主仆契不同,双修契乃是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一方受损伤,另一方会分担一半痛楚。并且二者体内修复之力自行均衡。 故而双修道侣,除非解除双修契,否则要么一道成仙,要么一道陨落。 “你疯了?”银庞瞠目结舌,“你现下这个样子,改成双修契去修补那个鬼灵。说不得你俩就是一起死了!就算不死,你也得退阶。” 易箜却是抓住胡天的胳膊:“师兄,求你帮我。” 胡天看着易箜目前那个灰色的轮廓:“好。” 银庞目瞪口呆:“你也疯了。师弟都不要了?他可能日后都不能成仙了!” “我没疯。”胡天瞥了银庞一眼,“若是晴乙死了,易箜也不会活下去的。” 易箜当年说自己入道之事,虽没挑明,但胡天知道,他不是因着什么仙缘或鬼力。易箜就是因着晴乙入道的。 胡天问:“易箜,我怎么帮你?” 易箜笑起来,他摊开手掌,手掌之中,两条白色符纹游动。 易箜看着符纹,浅笑起来:“我其实,早将双修契画好了。师兄用灵力将这两道符纹打入我身体即可。” “成。”胡天点头,摊开双手,以灵气包裹手掌,接过易箜手上两道符纹。 胡天看着这两道符纹,认真说:“易箜、晴乙,愿你们执手一生,永结同心。虽坎坷,但共渡难关无往不胜。生胖娃娃。” 胡天说完,手上符纹骤然金光大闪。胡天吓一跳。 “愿力。”银庞惊呼一声。 以诚祝祷致辞,可生愿力,得愿力加持之符纹、法器,事半功倍。 “快将符纹打入他体内!” 胡天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将手掌拍在了易箜胸口上。 易箜失笑:“师兄,你还是如从前一般……” 易箜话没说完,闭上了眼。 他胸口上两道符纹消失,进入识海。 易箜识海乃是一盏荷灯,荷花花心之中,一个“主”字。 金黄符纹进入,一道融入进入晴乙那边。另一道落在了“主”字上。 继而比划渐变,“主”字变成“夫”,“夫”字融成一团,慢慢扩散。 好似星火燎原,火光散尽,易箜荷灯之外,见长河向远流淌。 那长河便是晴乙识海。 荷灯落在长河上,两识海交融,灵气、魂力、记忆尽是融在一处。 易箜神念唤:“晴乙。” 一声两声,千百万声。好似初见,好似终结,好似岁岁年年,一生所念。 终得一句回复:“易箜。” 此时外界,胡天归彦并银庞所见,却非荷灯长河。 随着符纹落入易箜体内,易箜对面的晴乙面容渐渐凝实显露。而易箜的容貌则是迅速枯老下去。 直到晴乙身上不再透明,易箜彻底衰弱老迈。他们同时睁开眼睛。 易箜笑起来:“晴乙,太好了。” 晴乙却是愕然,继而也是笑起来,看着易箜:“你这个不懂事的小孩。” 易箜低头看了看手:“不小了,这次真是老了。你还这么好看。我有点累。” 银庞扑上去:“你别睡着了。小心死了你的晴乙也得完。” 易箜忙睁开眼睛。 胡天冲上去,再次拿出各种上品丹药往易箜嘴里塞。 恰此时,外界传来一道轻笑:“胡师弟,对易师弟还是如此慷慨。” 胡天手上一顿,将药瓶塞进了银庞手上。 归彦跨步拦在了胡天身前。 胡天转过身去:“钟离湛。” 此时眼前站立一人,彷如旧年一袭白袍,玉冠束发。 只是面容狰狞——钟离湛脸上皮肉无数裂痕,好似被缝补了许多道的补丁。若非他此时出声,胡天定然认不出他来。 胡天微微眯眼。 怪道侍神者一道追杀令下,却始终不曾寻见钟离湛所在。 钟离湛见胡天盯着自己的脸,不由薄怒,继而又笑起来。他摸着自己的脸:“这也是师弟那九十九道厉魂所赐了。” “你怎么没被厉魂吞了?”胡天冷笑,“怕是厉魂已经将你吞了,然后它们觉得太恶心,又给你吐出来了。” 钟离湛上前一步:“师弟还是这般惹人厌。” 胡天抽出玄铁剑:“你也是这般恶心人。快别叫我师弟了,你也不怕折寿。” 此时归彦退后一步,与胡天并肩,举起软剑来。 钟离湛眯起眼:“还是那么莽撞。” 钟离湛说着时,周身黑气猛然升起,四下忽而晃动。水牢之中,素尸汤跟着晃动,继而水位上升,直漫过小池,向其中涌来。 “不好。快走!”银庞背起易箜,向上跳起,不料却好似撞上了什么,又翻身回来,“有阵法!” “狩三大人。”钟离湛朗声道,“你若不参合此事,放下身上的鬼修。我保你事后全身而去。” “是吗?”银庞看一眼胡天,“可你要杀的,是我想睡还没睡成的人族。这可就不太友好了。” 钟离湛叹息:“那我们就不得不做一回仇敌了。” “行了行了,别装了。”银庞也不是个傻的。 若叶妄还是叶妄,那他或许信。但叶妄是钟离湛了,银庞深知此人再信不得。 钟离湛笑着弯腰:“您的魔骨,我今日可得一见了。” 钟离湛说着时,水牢素尸汤暴涨,直向小池冲过去。瞬息漫过了小池,将胡天、归彦、银庞、易箜包裹。 然而下一刻,钟离湛却是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儿?” 钟离湛不能从素尸汤中感受到四个修士的存在。 便就素尸汤扑过来的那一瞬,胡天福至心灵。 他以灵气载神念,配合金土元素刹那间在小池中造就一个浅黄保护罩。 因着抑神阵的缘故,胡天神念只能出体一丈,这保护罩也只有一丈方圆。但只这一丈足够护住他四个。 护罩即成,胡天转身,看向银庞:“你别出手,护住我师弟。等会儿见了时机就跑。” “你开什么玩笑!你这是让本尊将你扔下?” “没开玩笑。”胡天道,“兵分两路,是最好的。有你同易箜在,只会拖后腿。” 银庞也是个做交易的好手,自然知道,照顾易箜的那一个,就是势弱的一方。 银庞冷笑:“那让归彦带着这个人族走,或者,你带着这个人族走。” “不妥。你同归彦,或是我同你留下,战力都不及我同归彦。” 胡天冷静分析,见银庞要怒,胡天道,“你可听说过小雉剑阵?” “善水宗的小雉剑阵?”银庞挑眉,“那是三人成阵的。” “不需要。”胡天道,“我同归彦足够了。银庞,我叫什么名字?” 银庞既然开着炉鼎楼,定然是个消息灵通的。“胡天”二字,足够他查出许多事情来。 银庞道:“谁让你告诉本尊,你叫古天天?” 银庞或许开始不知晓胡天身份,但胡天随后却是没有再刻意隐瞒他。 种种迹象,足够银庞了解归彦是谁,胡天又是谁。 胡天道:“你先去,我随后赶到。若我不到,你让姬无法将易箜送到沈桉处。” “别说丧气话。”银庞背起易箜。 易箜虚弱抬头:“师兄,终究是我连累你。” “放屁。”胡天道,“你给我撑着点,你师父还等着你回去呢。他还去藤墟给你求过谶言,说,说什么来着,反正特别炫酷。” 归彦记得清楚:“大凶性命危,幸已交贵人,经年再相见,坎坷登仙途。” “对对对。看,老榕树说你登仙途呢。” 胡天看着易箜和他师父一样老的脸,却是坚定说,“等你进阶了,吧唧还能变个帅小伙儿。师伯就是的,妈呀,他上天启的时候,性感着呢。” 易箜听闻归彦之言,却是愣住,片刻后道:“师兄就是我的贵人。” 胡天也是愣了愣:“你没觉得我当年给你那个什么什么符箓,是坑你的就成了。” “师兄不是故意给我的。你当年是想给我最好的东西。” 易箜停了停,喘了一口气,“师兄,你当年说,喝酸浆妖酒嗑蕴年丹,我还记的,你可不能忘了。” “再加一条。”胡天道,“我给你和晴乙的娃娃当干爹。” 易箜笑得竟有些羞涩:“好。” 银庞催促:“兵贵神速,再久,钟离湛怕是要起疑心了。” 胡天看归彦,归彦道:“阿天好长时间都不同我一起练剑了。” “那咱今天练个痛快!” 胡天说着,神念之中,阵读启心术开启。 归彦起式,猛然一声吼:“开!” 神通,夔吼。 钟离湛还在观望。 素尸汤骤然炸裂,大水直向他冲来。钟离湛早有防备,手上魔气成盾,挡住素尸汤。 却不料水中裹挟土金元素所铸材料碎片,钟离湛猝不及防,险些中招。 继而便见大水之中,三道身影跳出。其中两道剑光直向自己冲来。 钟离湛皱眉,手上魔气锥顿时凝成,上前迎战:“区区小雉剑阵……咦?” 小雉剑阵,何止区区? 钟离湛本仗着自己也曾练过小雉剑阵,对剑阵了解不比胡天归彦少。 却不知此时小雉非早非彼时剑阵。 此时胡天新生已成,周身灵气运转畅达,神念外放自如。又是六阶修为。化神之后,大喜大悲,心性更胜往昔。 虽他久不拿剑,但这些年剑心得淬炼,剑意更是纯正了。 而归彦自霞鎏山庄之后,剑道无懈怠。他从前只将《屠墟典卷》习得一二,此时却是小成。 《屠墟典卷》小雉剑阵,都是出于百里靖海之手。练好《屠墟典卷》自然对小雉剑阵更有帮助。 另有一点,胡天归彦,此时识海之中各自六芒星,早不是当年在霞鎏山庄时的模样。 当年归彦的六芒星只是全亮,但现下他的神念已可通过六芒星进入胡天识海。 心意相通,归彦启阵,胡天跟随以剑临阵纹,两人共担剑阵第一人之责。配合默契,如是一体。 几招过后,钟离湛便是骇然。 此时胡天归彦的小雉剑阵,竟是有善水宗朱雀剑阵之意! 小雉剑阵脱胎于朱雀剑阵。但朱雀剑阵七人成阵,还要配上善水宗太初混沌剑。 怎么现下两个修士竟能舞出其中风骨? 钟离湛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钟离湛这些年也非是虚度。 他在魔域屡次冒险杀魔族,取魔骨。以魔族魔骨,取代己身骨骼。再以此修习魔功,魔气精纯甚至胜过同阶魔族。 便连叶桑死后,有传闻来,说叶桑得八霁太岁以全神魂,终入轮回。钟离湛魔心也未再动摇分毫。 只是他停在六阶圆满,始终不能摆脱人族形体。 故而此番他推测胡天在魔域,才动了杀心。以期杀了胡天,能在魔心之上有所体悟。 即便是人形未脱,但钟离湛一身魔功,自认对付胡天归彦还不在话下。 此时钟离湛魔气锥举手便成大阵,向胡天归彦打去。 魔气锥阵冲出去,钟离湛神念却是一动,提示三启门有修士出去了。 钟离湛余光再扫过室内,却不见了银庞同易箜。 钟离湛暴怒,转头对身后幽暗处喊道:“还不去……” 一个“追”字未及说完,胡天躲过魔气锥大阵,玄铁剑已至,直取钟离湛命门。 下一刻玄铁剑刺入钟离湛咽喉,不想钟离湛却是抓住玄铁剑:“师弟,你竟以为这剑能伤我?” 胡天狰狞:“都他娘说了,别叫我师弟,恶心!” 胡天说完,松手侧身猛退数步,继而他摊开双手,掌心两块蝎山玉石。玉石之上,一块红色火元素,一块黑色水元素。 胡天猛然推出手掌,便见水火两道元素齐发,交织一处。 轰然一声,竟是一道电闪自水火之间冲出,直向钟离湛而去。 与此同时,归彦一声长啸袭来。 神通,夔吼。 音波将一道妖力自玄铁剑送入钟离湛体内。 胡天从指骨芥子中抽出往年叶桑所用重剑,一道灵气灌入,双手握住重剑,举起对准钟离湛脑袋便是劈了下去。 归彦软剑取钟离湛胸口大穴。 闪电、妖力、重剑、软剑,四力齐发,钟离湛避之不及。 电击如天雷。 妖力炸开体内魔气。 重剑下,头骨破碎。 软剑已至,胸口洞穿。 钟离湛顷刻皮焦肉绽,血肉横飞,倒在当场。 胡天却是再次举剑,对准钟离湛的脑袋劈下去。 直是脑浆飞溅,魔骨碎裂。钟离湛身体裂成数块,他所杀之魔的魔骨蹦出体外。 “阿天!”归彦上前,抓住了胡天的手,“他死了。” “就这么死了?”胡天愣了愣,握住左手腕上红绳。 归彦上前一步,将重剑、玄铁剑并自己所用软剑自钟离湛尸骨之上拔下。 归彦再以一道驱秽术,将剑上污秽除去。 胡天将重剑、玄铁剑收入指骨芥子之中,还是不太确信。他围着那团血肉绕了一圈。 那团血肉果然没有任何生机可言。胡天又踢了踢血肉四周的骨头,却都是魔骨,也都无生机可言。 胡天这才将信将疑,对归彦道:“咱们走吧,不晓得银庞他们怎么样了。钟离湛真被咱们杀了?” 归彦皱了皱鼻子:“阿天你这么问,我也有些不确信了。” “罢了,咱们还是先去看看银庞和易箜吧。我看银庞现下肯定跑了。等等得靠归彦背我去同姬无法回合。” 胡天故作轻松:“现下我身上灵气能出体了,日后也学学御器飞行的法术。” “我愿意背着阿天飞。”归彦说着,拉起胡天的手。 他俩向那门走去。 到得门前,方要跨进那道黑雾之中。 归彦猛然拉住胡天:“有古怪。” 胡天归彦一起转身。 异变生。 但见钟离湛肉身尸骨之上,一道黑气蹿起。 黑气冲入角落一处黑影之中,顿时黑气与黑影融合。 黑影冲出,直撞向胡天。 归彦上拔出软剑上前抵挡。不料那黑气散去,下一刻在胡天身边凝实。 黑气凝实之处,眼眉赫然便是另一个钟离湛。 说时迟那时快,钟离湛默不作声,伸手将胡天推入了门中。 胡天被推,后背入门,知道要糟。 不能将钟离湛留给归彦! 电光石火之间,胡天手上蝎山玉光华大作。 无数金元素如蛛网喷溅而出,继而在钟离湛魔气身后凝实,化作一道巨大口袋。 金气肃杀、收敛,乃是绝佳禁锢材料。 此时口袋将钟离湛兜入其中。胡天犹自不放心,瞬息爆发,神魂灵气并一道血在金元素上勾勒“杀”“禁”两字咒诀。 下一瞬,胡天全身落入门内,口袋两端捏在了胡天手里,随之落入三启门中。 钟离湛在网兜之内,脸色大变,手上再捻诀,想要收回前番打入三启门的指令,却是来不及了。 他同胡天一起落入门中。 三启门上黑气变成了明媚蓝光。 三启门,三色通向三个不同地域。 此道三启门,黑气去往地窖,紫气去往钟离子住处,蓝色则去往魔域神印上空。 魔域神印漩涡运转,离得太近便是御器飞行也不能逃脱,自是被卷入其中。 胡天拽着钟离湛,一起落入魔域神印。 胡天抬眼看时,见远处,银庞的舆辇向远而去。胡天不由乐起来。 银庞易箜已是安全离去。 没了钟离湛干扰,归彦在那处用几个夔吼就能将水牢轰了。 却不料,下一刻,归彦自半空中三启门所在冲出来。 胡天骇然:“归彦!” 归彦见胡天所在,虚空之中极力调转方向,追着他而来。 然则瞬息,魔域神印气流鼓荡而至,将胡天卷入。 胡天眼前花白,再看不见其他。 他好似成了个骰子,被撞在桶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摇来摇去。 胡天极力保持住平衡,不让自己失去意识,想要看看四周,或是抓住点什么。 入手只有魔气、蓝光并鼓荡的天风。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一声。 胡天撞在了一处,眼前一黑,终是落在实处,却也没了知觉。 好似下一瞬,胡天耳边传来喊声:“阿天,阿天快醒醒啊。” 胡天用力睁开眼,便见归彦一脸焦急在戳他。 胡天全身酸疼,翻身坐起:“归彦……” 胡天想问归彦怎么跟来了,却觉得这话实在是废话。 胡天想了想,笑道:“归彦戳我脸,戳得怪痒痒。” 归彦似乎松了一口气,浅笑:“阿天还是学学御器飞行的术法吧,摔下来疼的。我刚才,没追上……” “没事儿,你看我钢筋铁骨。”胡天拍了拍胸口,站起来看四周,“这里是魔域神印里面?” 他此时所在,好似一条甬道。甬道壁垒白茫茫,四周又有零星空间碎片散落。 甬道来处幽蓝色,便是魔域神印所在,去处黑漆漆。 胡天猜测黑漆漆的地方乃是渊碎之地了。 如此看来—— “我们居然站在魔域神印同渊碎之地的云柱内里?” “看上去是这样。”归彦转身指着身后那片幽蓝色魔域神印,“那边去不得。” “为什么?” “有风,还有魔气,特别厉害的魔气旋转着灌进这边。再去会死的。”归彦道,“我方才用神念和魔气试过了。特别疼。” 胡天忙抓了归彦道:“别试了。对了,钟离湛去哪儿了?” 胡天连忙四下看,却不见那团黑色的影子。 胡天正说着时,身后一道巨大的口袋旋转砸来。正是胡天前番情急之下,以体内金元素制成兜住钟离湛的口袋。 胡天侧身让过,伸手抓住口袋上边沿,再是借力翻转,动作一气呵成。 下一刻,一团黑影自口袋中翻身滚出,一跃而起:“胡天!” 胡天归彦不约而同拿出长剑来。 黑影此时面目模糊,只一张嘴,咬牙切齿。 胡天皱眉:“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魔影分魂。”归彦道,“他还是钟离湛。” 魔影分魂,乃是魔功《通古返一功》所成。修士登入六阶,即可将魔魂分成两到三个,练就一个主身,数个分·身。 分·身各自修行。修为不一。灵智不高。 但□□若死,只要其中魔魂分片出体,入主身之上,分·身修为便能回归。 胡天皱眉:“这他娘还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归彦黄金瞳骤然闪烁:“这是他主身,杀了即可。” 胡天闻言便将手中口袋抖开。 “慢着!”钟离湛开口,“现下落入魔域神印,向下走就是渊碎之地。从未有活人或者回去过。但我有出去的法子,直要你们同我合作。前番之事一笔勾销。” “哦。”胡天冷笑,“你怎么想起同我合作?” “必要三个修士才行的法子。”钟离湛道,“除非你想永远被困在此处。” 胡天似皱眉思考。 钟离湛不动声色。 下一刻,胡天钟离湛同时暴起。钟离湛魔气锥凝成,胡天玄铁剑砍去。 魔气锥碎散。 胡天始觉这黑影修为竟比前番那个逊色不少。 胡天乘胜冲上去,一手玄铁剑,一手金元素制成的打口袋,双管齐下就招呼上了钟离湛。 钟离湛此时却是极畏惧那金元素所制口袋。他方才进去一遭,竟然修为退级,魔魂分片入体的优势顿时消失。 钟离湛躲开口袋,拉开距离,只用魔气锥与胡天较量。 却不想魔域神印之内,此处绝境之中,胡天对钟离湛杀心更胜一筹。胡天不依不饶,只一味去杀钟离湛,对四下空间碎片都是不放在眼中。 杀意滔天,竟让钟离湛胆寒。 此时再有归彦跳入战圈,与胡天配合迎上钟离湛。 过得百招,钟离湛思忖,为战者士气当先。胡天此时杀意太甚,自己也不能抵挡。 钟离湛当机立断,且战且逃。 归彦察觉钟离湛意图,神念之中对胡天道:“阿天,他想跑!” 胡天哪里能让钟离湛得逞。 此时钟离湛就要向渊碎之地冲去。 胡天血气上涌,追之不及,收了玄铁剑,双手蝎山玉再出,故技重施,便是一道蓬勃金元素出体,向着钟离湛而去。 金元素上神念、灵气、瞬息而成的咒诀,一个不少。 那金元素中又有一道火元素,爆发如炸裂,顷刻追上了钟离湛。 金元素自钟离湛后心刺入,顿时竟成一道人体骨架。金元素骨架生成之时,只心口一处遭到阻碍。 是为钟离湛本真所修魔骨。 金元素将钟离湛心口魔骨包裹,其中咒诀直将钟离湛魔气锁住。 钟离湛大骇,全身不得动弹,躺倒在地。 胡天收手,飞身上前,他手上仍有一道金元素如丝线一般连在钟离湛骨架之上。 胡天落在了钟离湛身边:“你也有今天。” 钟离湛强自镇定:“你要作甚!” “自然是杀你。” “你杀了我,就不会得到离开此处的法子了!” “我信你?”胡天冷笑,双手猛然攥起。 又一道金元素裹住钟离湛魔骨所在。 钟离湛惨叫一声:“胡天!” “你当年杀师姐的时候,就该知道有此一天。” 胡天冷笑,起手再一道“杀”字诀落入金元素中。 钟离湛再一声惨叫:“都是你错!都是叶桑的错!” “放屁!”胡天大怒,“师姐又没让你喜欢她!” 钟离湛扭过头去,顷刻又是咬牙切齿:“你所有的修为进展,都会让我的奋进和努力像个笑话。”钟离湛控诉,“我成魔,必要赢过你们。” “说你放屁,你果然是放屁。” 胡天冷笑:“你又没被一千根钉子钉入灵魄,被囚在一个死掉的身体里。你有什么资格赢我!” “但我杀了叶桑。我杀了她。”钟离湛似有疯癫之状,“我杀了她!她再不能干扰我修行了!” “呵呵。”胡天冷笑,“好叫你知道,藤墟的老榕树说,师姐没死,还会回来,成就剑仙。” 钟离湛闻言瞪大眼睛,继而面如死灰,又狰狞笑起:“没死……” 胡天说着,无数杀意倾斜,竟是凝成一道咒诀,悬在钟离湛头顶之上。 “师姐会成剑仙的。至于你,去死吧!” 胡天说着,暗道杀意咒诀砍下。 与此同时,胡天抓住钟离湛魔骨,狠狠掰开,碎成万片。 155.三 少顷,魔气散去, 眼前再无其他。 胡天松开手指, 手心仅剩的一缕黑色骨质随风散去。 他低头垂手。 归彦见状上前, 握住了胡天的手。归彦看了看胡天,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阿天,你要不要靠靠软软的肚皮?” 归彦说完, 不等胡天回答,“呼咻”化作一个大毛团,蹲坐在了胡天面前:“啊噢呜。” 大毛团脑袋蹭了蹭胡天的脸。 胡天伸出胳膊抱住了大毛团,将脸埋在了毛团胸口。 归彦下巴磕在胡天脑袋上。 神念之中, 归彦道:“还有我陪着阿天的, 我会一直陪着阿天的。” 半晌,胡天应道:“嗯。” 归彦“呼咻”又是变作少年模样, 站在胡天面前。 胡天微微歪头:“嗯?” “阿天, 其实, 我觉得这样, 肚皮也是软软的。”归彦说着,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肚皮,“软的。为什么非要抱毛毛的?这样也可以抱啊。” 胡天无奈:“咱们两个男的, 抱什么啊,又不是断袖。” 归彦不高兴:“可那时候, 那个时候, 阿天就抱过我。” 胡天伸了个懒腰:“什么时候?咱们现下还是看看如何出去吧。” 归彦不说话。 胡天自己向来处——魔域神印的幽蓝色漩涡——走了几步, 神念外放,果如归彦所说,魔域神印靠近不得。 不提魔气,便是漩涡高速旋转,八阶修士未必能进入。 想想魔域神印乃是两代魔神的神魂所成,胡天有些感慨:“归彦你看,这魔域神印漩涡这么厉害。魔神得多大的脑袋,才生出这么能折腾的魔魂,折腾这么大的动静。” 归彦没动静。 胡天只好自己蹲下戳了戳白色甬道的地面,以寻出去的法子。 归彦半晌不见胡天再说话,看了胡天一眼。 这人都没看自己。 归彦怒:“阿天!” “在!”胡天见归彦又搭理他了,高兴站起来,“您吩咐。” “我在生气!” 胡天愣了愣,忍不住又是乐,走过去:“好啦,抱一个抱一个。别生气了。” 胡天说着,伸出胳膊,圈住了归彦,搓了搓他后背衣裳:“不生气了啊。” 归彦将脑袋靠在了胡天脸颊边,哼了哼,忽而道:“我喜欢阿天这么抱着我。” 胡天手上动作蓦然顿住,双眼猛然瞪大,继而一口口水呛住,脸憋通红。 胡天松开归彦,狂咳。 归彦拍胡天的背,胡天边咳嗽边道:“要命啊,归彦。” “怎了?”归彦不明所以。 胡天抬头看一眼归彦,却见归彦满脸无辜。 胡天一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小题大作了? 不就是一句话么。银庞一天到晚说要睡自己,不也没见自己真被睡了。 胡天恨不得扇自己,忙摆手:“没事没事。” 归彦却是看着胡天狼狈样,又怔住。 想抱抱,想亲亲,想一口吞了阿天。 自己是不是坏掉了? 归彦大惊,忙抓住胡□□袖:“阿天,快将王惑写给我的玉简,给我看。” 前番离开银庞封地之前,胡天自天书格中领了一打玉简。当时他们只忙着看姬无法的来信,还有几块玉简尚未去看。 胡天此时也有些懒怠,便是将还没有看的玉简拿出来。 其中果然有一块王惑的,上面写着归彦亲启。 胡天将玉简给了归彦,自己躺下。 归彦又一次自己转过身去看玉简。 胡天颇好奇。 这王惑同归彦密谋什么呢?归彦写信背着自己,看回信竟然背着自己。 想到归彦防备着自己,胡天有些惆怅。 胡天翻了个身趴在地上,闭上眼。 归彦此时紧张兮兮,自然没有在意身后的胡天。归彦小心翼翼开了玉简。 入眼王惑的字迹: 小归彦,这是我写的第二十八封回信。前面的二十七封,都被朝华没收了。她说我胡说八道,误导你。 其实我真没觉得自己误导你咧。我再试一次,但愿这封信能让朝华满意,让她不要再揪我的耳朵了,好疼的。 前封信上,你说到,想亲亲胡天那个臭小子…… 归彦撇嘴:“阿天不臭!” “啥?”胡天闻言爬起来,“谁说我臭了?王惑?” “是啊。他说……”归彦转头,又闭上嘴,“我要自己看,阿天快闭眼假装睡觉觉。” 胡天只好再躺下:“我睡觉,睡着了,做梦了。呼呼呼。” 归彦乐,转身继续看信。 王惑道: 前封信上,你说到,想亲亲胡天那个臭小子,以及两仪双星之法。 先说两仪双星,两仪双星能牵连你二人神魂,这与灵兽契、主仆契、妖宠契等等契约倒是相似。且是你神念进入胡天识海,便就是你为主。 如此倒也无甚大碍。 归彦却是皱眉头,不甚高兴。 阿天说他不是灵兽,自己也不想阿天做妖宠。而且他的神念去阿天识海,也不是控制阿天的。只是那是阿天元神出体,很危险,自己想帮他。 归彦觉得王惑是说的不对,他叹了口气,继续向下看。 王惑写: 下面就说亲亲。亲亲这个事儿,比两仪双星可复杂多啦。 若像亲亲小兔兔那样,想亲亲胡天臭小子?大约胡天臭小子变俊了,你觉得好玩儿。 若像看见你阿爹蜃影时那样,便是觉得胡天有点像你爹……你觉得他像你爹,倒不是如认我做干爹啊,我比他好多少呢。 若都不是,可想想,想亲亲时,是怀抱如何情感。 你又想和胡天臭小子日后变成什么样? 是穆椿同胡天那样,还是叶桑同胡天、易箜同胡天那样。又或者我同朝华这样? 思虑妥当,亦或还是想不明白,都写信与我。 归彦看完信,皱眉鼓起腮帮子。 他要和阿天变成什么样? 归彦从来没想过。 穆椿同阿天那样? 就是说,自己做阿天的师父? 归彦心道,不想要做阿天师父。他只想和阿天一起看画册,不想像师伯那样罚阿天抄书。看着阿天抄书很心疼的。 那叶桑、易箜同阿天那样的关系? 那就是师姐师弟?不要吧。 如果做师弟的话,只能在一起吃饭,都不在一处睡觉觉。阿天也不给易箜剪头发梳毛毛啊。 做师姐?自己又不是个姑娘。叶师姐都离开好久了,怎么还不出现呢。阿天每次摸摸手上的红绳子,就是在想她。总是伤心的。 归彦摇摇头。看向最后一个选项,只看一眼,立刻否决了。 王惑同朝华那样的关系? 不要。自己又不会总是哭唧唧,也不想阿天总是哭唧唧。 哭唧唧的时候,只想阿天抱抱自己,不想阿天像朝华一样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要不要。 归彦猛摇头。 如此归彦反而更糊涂,他又将玉简看一遍。 归彦见王惑以亲兔兔和爹爹的心情,对比想亲阿天的心情。 “没有亲过兔兔或者爹爹,怎么同想亲阿天的心情做比较?” 归彦自言自语,想了片刻,转过身去。 却发现胡天正趴在地上,戳地面。 归彦眨眼:“阿天在干嘛?” 胡天闻声扭头:“看看这地面能不能撬开。咱在外面看的时候,不就是个云柱嘛,正没想到里面这么结实。” 胡天说着站起来蹦了蹦:“真结实,跟花岗岩似的。” “魔域神印就是要将渊碎之地镇住,这些空间碎片都不能出去的。云柱自然也结实。”归彦说着,指了指远处的一些碎片。 那些碎片好似琉璃一般,浮在空中,只能见到一些简单的轮廓。幸而此时胡天神念外放,可以探知其存在。 胡天想了想:“归彦,你说咱们从那些空间碎片出去怎么样?” “不好。”归彦一口否决,“碎片太小。而且,这些碎片不知道通向何处,太危险了。” 胡天抓了抓脑袋:“那我再撬撬看这地。” 胡天说着拿出玄铁剑,却又见归彦欲言又止。 胡天问:“怎么了?” “阿天,爹爹的画轴和兔兔给我看看好不好?” 郜苏的画轴一直在胡天指骨芥子中存放,而灵兽袋,早前归彦也还给了胡天。 胡天闻言忙放下玄铁剑,将郜苏的画轴拿出来,递给归彦,又自脖子上将灵兽袋取下,挂回到归彦脖子上。 胡天想了想,又要拿出乾坤袋来。 归彦忙摆手:“不是要乾坤袋。” 胡天发现归彦对乾坤袋特别抵触,他想了想:“等出去了,给归彦找个芥子吧。反正这次沈老头儿给了快八十年的灵石,咱们也该花一花。” “阿天是不是嫌我烦,不想帮我存东西了?”归彦捏着灵兽袋,不太高兴 胡天闻言:“想哪儿去了。没有嫌弃,就是觉得芥子好用。归彦有一个也挺好的。” “哦。” 胡天岔开话题:“你不是要看画轴么?是不是想爹爹了?” “不是。”归彦道,“王惑问我……唔,我想看看,想亲亲爹爹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之后,大概就会知道,想亲亲阿天和亲亲爹爹是不是一样的。 胡天却是嘴角抽动,心道王惑在搞什么鬼。 干脆出去之后写一封信给朝华好了,让她好好管教那个大哭包。 胡天其实更想问问归彦,到底和王惑讨论什么问题了。 但归彦既然瞒着自己,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罢了。 胡天心道,还是找朝华治治王惑好了。 胡天暗搓搓打定主意,拾起玄铁剑,将地方留给归彦,自己继续戳地面去了。 此时归彦坐在地上,见胡天走远。他打开画轴,便见其上那幅画。 画上三人。郜苏长袍着身,风华正茂。小胡天虎头虎脑,头顶一个小黑毛团。 归彦看着这幅画,看着看着,眼睛却是盯在了小胡天的身上。 不知为何,当时三人神魂入画,胡天便是小时候的样子了。 这人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脑袋圆圆脸也是圆圆,侧脸还有些婴儿肥,又是个自然小卷毛。甚是有趣。 归彦看着胡天小时候的模样,心里痒痒的。 想亲亲。 不是想亲亲爹爹,只想亲亲小时候的阿天。还想戳戳抱抱,捏捏脸。 归彦越看这画心中越是痒痒的。他忙收了画轴,拿出灵兽袋,打开袋口,将五只兔兔倒出来。 五只兔子正睡觉,噼里啪啦掉出来。起先有些懵,继而看看四周,五只齐声:“唧咕!” 一起扑到归彦怀中去。 归彦皱眉,强忍踹开它们的冲动:“这里是魔域神印的下面,不要怕,没有坏蛋了。只是魔气重一点罢了。都变成小娃娃。” 五只兔子闻言,乖乖变作五个小娃娃,抱腿的抱腿,抱腰的抱腰。 二绿看见胡天在远处,往外蹭,被归彦一把捞过来。 归彦坐在地上,双手掐在二绿的腋窝下,冷着脸,瞪二绿的小脸。 同样是圆圆脸,为什么看见画轴上阿天小时候的圆圆脸就想亲亲。看见这个小兔子,就想扔掉? 归彦很苦恼。 不过,王惑问,想亲阿天是不是同想亲兔兔一样。自己不想亲爹爹,也没亲过,但至少亲亲兔兔。 这样才好对比出来,自己想亲阿天和想亲兔兔是不是一样。 归彦打定主意,又是认真看二绿。归彦撅起嘴,凑近二绿的小脸蛋。 二绿却是被归彦吓得直 哆嗦,僵直了。 幸而归彦没靠近。 “不想亲亲,一点都不想。”归彦说完,将二绿又塞回了灵兽袋。 下面几个小兔兔都是难逃如此命运——归彦看一眼兔兔,撅嘴似乎要亲亲,又塞回灵兽袋里,特别嫌弃。 眼见形势不太妙,三红拔腿就跑,“吧唧”抱在了胡天大腿上。 胡天低头,再看不远处,归彦抓着灵兽袋看过来。胡天乐,低头看三红:“小兔崽子,别乱跑,这儿有空间碎片,再给你吞了。” 三红被胡天一吓,有点想回去了。 胡天收了剑,乐着将三红提起来,揉了揉他的脸,走到归彦身边,将三红递给他:“归彦玩什么呢?不会又是王惑出的主意吧?” 归彦不置可否,抓了三红。 就剩下最后一只兔兔了,一定要想亲。 归彦深吸一口气,又是努力撅嘴,似乎想亲一口三红。 三红一脸绝望。 明明不想亲我,为神马如此勉强好似吃□□。嘤嘤嘤,兔兔不是□□嘤嘤嘤。 胡天却是目瞪口呆,这是要亲兔子,还是要杀兔子? 归彦揪着嘴巴,一脸纠结。明明该是亲兔子,却又皱眉一脸不情愿。 胡天看着心疼,又想笑,不忍直视:“归彦,别听王惑胡扯。” 胡天自归彦手中抓回三红,手脚利落将它塞回了灵兽袋里。 归彦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不高兴:“王惑说得不对啊。” 他说的所有情况,都同自己对不上号儿。 胡天不知缘故,但见状哭笑不得:“真要给朝华师叔写一封信,让她好好管管王惑了。这都给你出什么馊主意呢。” “阿天不要给朝华师叔写信。王惑写了二十七封,朝华师叔都没同意他寄出来。还拧他耳朵了。” 归彦想了想:“你要是再写信,王惑就要大哭了。” “就让他来个水漫上善部。哈哈哈。”胡天畅想那番情形,不由乐,又戳了戳灵兽袋,“总之归彦别听王惑的话了。” 归彦点点头,却又想,王惑信中所说,也不是全然没有用。至少他现下知道了,除了阿天,不想亲亲其他的东西。 还有,王惑问的那个问题——你又想和胡天臭小子日后变成什么样? 归彦从前没想过,他决定自己好好想一想。 胡天不知归彦此时思绪,他四下看看,再沉思片刻。 此时被困,魔域神印那边是出不去的,方才撬了一番地面,看来也是行不通。 那就只能取一个下策——去渊碎之地。 渊碎之地虽可怕,但总比原地呆着强。 胡天当机立断:“归彦,我们魔域神印没法走,这云柱地面也打不开,我们去渊碎之地看看吧。” 归彦闻言抬起头:“会不会看见被逐者?” “对啊!”胡天拍大腿,乐了。 前番祭神时,胡天还在渊碎之地外听到了被逐者的心跳。 胡天认真说:“好歹咱也是侍神者的客王,拿着客王令,总得做点事儿。” 如此去渊碎之地的理由更是充分了。 胡天将归彦拉起来,将灵兽袋挂在他脖子上。胡天再向着甬道黑暗的那一头看去:“走啦。” “嗯。” 越向渊碎之地走去,四下碎片越发多起来。 胡天起先没在意,后来见了一块空间碎片边上,有一具妖兽尸骨。 说是一具也不确切,脑袋上那一片已经消失在空间碎片中。 胡天思忖,这些年误入魔域神印的修士定然不止他和归彦两个,这半具尸骨的主人,定然也是倒霉催误入了魔域神印。 怕是想从空间碎片中出去,哪知却死了。 可为什么会在进入空间碎片的时候死掉? 胡天自指骨芥子中,拿出一个汤勺来,退后几步,投入那片空间碎片中。 不想汤勺卡壳,继而咣当一下落地,只剩半个勺柄了。 胡天心道,空间碎片果然是暗藏杀机进不得。 再看四下碎片越来越多。 胡天不由担心,转身对归彦道:“变成小毛团吧,万一撞上什么空间碎片,咱们也能一道走。” 归彦点点头,“呼咻”化作小毛团,落在了胡天肩膀上。 胡天这才放下心来,继而他将灵气外放,随之将自己上下左右方圆十丈内事物都纳入神念。 胡天屏气凝神继续向前,眯着眼睛看路专心致志。 归彦落在胡天肩膀上,扭头看胡天心无旁骛的模样。 归彦看了许久,眼里都是胡天一张脸,心里好似漫出水来,温温的水,暖呼呼的。 归彦忽而不由自主,凑上去。小毛团啄了胡天的脸颊一下。 怦—— 归彦骤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热气好似自尾巴四肢蹿到脖子脸颊,继而自耳朵尖突突冒出去。 归彦猛然缩回脖子,四蹄站立不稳晃了晃,脑袋抵在胡天脖颈上。 “嗯?”胡天一愣,停住脚。 方才这个小毛团是撞了自己一 下?不过更像是玩闹,好似从前归彦喜欢在他脑袋上薅头发,活似在他肩膀上蹦来蹦去上蹿下跳。 胡天不以为然,伸手挠了挠小毛团后颈的毛毛:“是不是困啦?还是觉得太无趣?要不我给你唱个歌儿听听?” 小毛团不应声,却是倏忽钻进了胡天的衣服里,窝成了一个小毛团。 胡天低头看着自己怀里鼓起来一块,哭笑不得,拍了拍继续向前走去。 而他衣服里,归彦窝着,心里冒泡泡。 他要给王惑写信。告诉他,亲阿天和亲亲别人都不一样。 可亲亲之后,更想一口吞了阿天。 怎么办? 归彦不由苦恼起来。 胡天此时也苦恼,他走到了甬道尽头。 向远一片黑暗,神念探测之下,黑暗中乃是无数碎片。碎片凝然不动,空间时间都好似凝住。 胡天不知如何是好,关键是他不会飞,会飞的那个现下在他怀里窝成一团似乎睡着了。 胡天想了想,也不急着叫归彦。他转脸想向甬道,这甬道看着就是个圆形的。 胡天突发奇想,向着甬道跨出一步,继而他围着甬道横向走了一圈,回到了方才出发的那个点。 如此看来,甬道四壁都是可以走人的。用个从前学校里学的概念,该是叫钟离或是离心力。 这魔域神印渊碎之地,都不该用常理看。 胡天又拿出一口锅来,扔向了面前黑暗的渊碎之地。 那锅入了黑暗中,顿时浮起来,又借着胡天方才扔出它的力量向前飘了一段。猝不及防撞入一块琉璃状的碎片之中,顿时消失不见。 下一瞬,那口锅自上方一处空间碎片中飞速被弹出,继而“咕咚”一下,碎成了粉末。 胡天吞了吞口水,着实吓得不轻。这渊碎之地,着实不像有出去法子的地方。 但魔域神印同这云柱甬道,也不似能有出路的地方。只能进入渊碎之地了。 胡天想着,终究是戳了戳怀里的小毛团:“归彦,咱们到渊碎之地了。” 归彦动了动,片刻后,才探出小脑袋:“嗷呜。” 胡天讪笑:“这出有些古怪,我不会飞,得靠你帮帮忙。” 胡天说着,又拿出一口锅,将方才情形演示了一遍给归彦看。 胡天道:“我对界域空间的术法,不甚懂,又不会飞。你看这边能飞吗?” 归彦自胡天怀中蹦出来,变作一个大毛团,神念之中对胡天说:“我可以飞。阿天上来吧,我背着你进去。” 胡天立刻兴高采烈,爬上了归彦的背,抱住他脖子。 待胡天爬稳当了,归彦闭上眼,猛然一跺前蹄,蹄上黑气骤然凝成。 下一刻,归彦踏在了那片虚无的黑暗之中,蹄下魔气骤然凝成以一片路。 好似当年胡天走化神界桥时的情形,走一步,一块界桥石生出。归彦此时走一步,魔气凝成黑石,落在他蹄下。 归彦走了几步,猛然想起,问胡天:“阿天,我们要去哪里呢?是不是去找被逐者?” “对了,被逐者。”胡天拍脑袋,直道自己傻了,“是去找被逐者。” “可这里很大的,我们要去哪里找被逐者?”神念之中,归彦有些犯难了,“我只能看到一里远,碎片太多了。” 可如此浩瀚的碎片死地,如何能找到被逐者? 胡天倒是想出个馊主意—— “《繁露礼唱》。祭神的时候,咱们当时不是听见心跳声了吗?现在唱歌看看,只要有心跳声,就能找到被逐者。” 那日祭神,胡天也在场,侍神者唱的那个《繁露礼唱》他也听了该有一天一夜,再怎么也记住些许词句了。 于是胡天开口便是大声哼哼起来了。 归彦听了一会儿,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去了。 胡天趴在归彦背上,看着两只耳朵,忍不住乐,坏心眼唱得更大声了。 归彦撇撇嘴,神念之中点评:“阿天唱得臭臭的。” 虽然确是难听至极,但也有些效用。唱完一遍之后,胡天归彦便似听到了一道极微弱的心跳声。 胡天对那声音极敏感,忙给归彦指方向。 归彦小心翼翼避开碎片,跟着胡天所指方向急速前进。 胡天嘴上哼唱不停歇。 他俩默契配合,也不知过了多久,归彦绕过一块十丈大的空间碎片,眼前豁然开朗。 竟见数块陆地碎片,正中一块陆地碎片便是心跳声传来之处。 少时,归彦落在了那块陆地碎片之上。 这块陆地碎片与周遭不同,周遭陆地碎片都是沙漠。这块之上,却又一树,树似青松,树下一片浅薄水滩。 胡天自大毛团身上下来,落地踩入一片水中。这水刚到脚踝处,水下一层白沙。 四下看去,却又不见人影。 胡天喊:“喂喂,有人在吗?被逐者?” 无有应答。 “阿天,心跳声没了,你要唱歌。” 归彦此时化作少年,站在胡天的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口。 胡天被提醒,点头张嘴又唱。 归彦忙捂住了耳朵。 情歌小王子被归彦嫌弃了,胡天撇撇嘴,又想笑。 随着胡天乱七八糟的歌声,心跳声再次响起。却是在松树之下。 胡天循着那心跳声走上去。 走了几步见松树下,一个黑影随着歌声走出来。 那道黑影只好似一抹剪影,行动诡异。 胡天不由退后一步,握住了归彦的手腕,继而闭上了嘴巴。 不想此时心跳剪影都没有消散,那黑影竟是向他们走来。 走着走着,黑影身上的黑色,好似掉墨一般褪去,露出一点点白色衣角。 胡天归彦面面相觑,却也没有再离开。 随着那黑影一步一步走上来,慢慢露出面容。正是那年神狱囚台记忆蜃影中,黑发的少年。 少年此时已不再年少,乃是中年模样了。但他往昔眉眼仍旧在。白袍斑驳其上沾染污渍,手臂之上黄绸也是灰败,脸颊之上两道白痕其上血迹斑驳。 但他仍是神族,上古神族,活着的上古神族。 胡天心跳骤然大乱,竟然有些许激动。 然则被逐者见外人,骤然皱眉,神色狰狞,额头颈上青筋冒起,继而他振臂,一字一顿:“神、魂、故、土!” “不好,他要自爆!”归彦拉住胡天。 神魂故土,蝼蚁禁足。 此句乃是侍神者对接的暗号,但也是他们从古籍之中挖出来的,被逐者神堕术的口诀。 神堕术,乃是炸毁渊碎之地的法术! 神堕术能炸平一界,此时哪儿也逃不了了。 胡天心凉了半截,心道见面就自爆,搞毛啊。 胡天大怒:“蝼蚁禁足,你别喊了!老子不是来杀你的。” 那被逐者骤然停下,放下手,歪了歪头,狰狞神色褪下,眼神复又迷离起来,看着胡天。 胡天动也不敢动,吞了吞口水。又想不能输了气势,便是回瞪被逐者。 不想被逐者看了胡天半晌,忽而喊:“姐夫!” 卧槽。 胡天跳起来:“你姐姐谁啊!漂不漂亮,不漂亮我是不娶的!” 不料下一瞬,被逐者转头看向胡天身边的归彦,道:“姐。” 胡天“噗”一声乐了。 归彦皱鼻子,生气:“我不是你姐姐,我是归彦!我是我是,我不是姑娘!” 被逐者似乎被归彦唤醒,又眯眼去看归彦:“梦貘?莫醒?” 胡天惊讶,莫醒乃是梦貘妖尊的名姓。原来魔梦妖尊同被逐者还有交集,却看被逐者神色,绝非交恶。 不过此事不及细究,胡天已是看出来,这被逐者的神智记忆似乎已经混沌了。 胡天上前一步:“我是……” 被逐者骤然瞪大眼睛:“两仪双星?两仪双星!” 被逐者话音一落,四下浅水骤然凝聚直冲向他。 继而一个巨大的水球将他包裹住。顷刻之后,水球炸裂。污水离去,只见被逐者身上衣袍净白如新,手臂上黄绸明亮随风而动,脸上血迹消逝,神采焕然。 被逐者灵智似有回转,振臂大呼一声:“双星至,我要回去了!” 渊碎之地为止震颤。 胡天吓得半死,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喊个屁啊!” 被逐者胸口起伏,双手似钳抓住胡天的手臂:“带我回家去。” 归彦冲上前来,要打他。 胡天忙抓住归彦的手,嘴角抽动对被逐者道:“你开什么玩笑?我还指望你带我回去咧。” 被逐者急了:“莫醒说的,老榕树说的,你们俩要带我回去的。” “大哥,你等等,到底是莫醒说还是老榕树说。不不不,你什么都别说,等我理一理!” 胡天嚷:“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被逐者落寞,终究点了点头,松开了胡天。 这神族还不是不讲道理的。 胡天也是松了一口气,归彦瞪着这个神族,将胡天拉到了自己身后。 胡天缓了缓,抬头对归彦说:“我觉得,这个神族也没什么恶意。” 归彦鼓着腮帮子:“我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不过,我听王惑讲过——” 神堕术,是用神魂做材料自爆。用过一次,神智记忆都会受损伤的。而被逐者用过两次神堕术,最后在渊碎之地失踪时,神智已是受到大损伤了。 “他这么奇怪,也就不奇怪了。”归彦低头想了想,“那我不打他了。” “你还想打他啊。” “谁让他叫我姐姐,我不是姑娘。”归彦撇撇嘴,却又皱鼻子,“不过……” 不过被逐者叫阿天“姐夫”,听上去就没那么讨厌了。 归彦道:“不打他了。” 胡天点了点头:“那咱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吧。” 胡天又拉着归彦走到被逐者身边:“喂,我叫胡天,他是归彦。不是你姐姐姐夫,但我们可能知道你姐姐姐夫长什么样。” 被逐者抬起头:“怎么会?我姐夫已经死掉了。姐姐也死了。” 胡天倒是记得神狱囚台时,那个青年最后回到神狱囚台,自爆将被逐者放出去。 胡天道:“我们俩,去过神狱囚台,还有另外两个人一起。被神狱囚台当作你们,又锁进去了。后来就见到了一段记忆。” 被逐者点头:“记忆?那是归犯诉罪吧。” 归犯诉罪,便是神狱囚台以为犯人归来,将他们的罪状以记忆的形式重演一遍。让他们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再接受囚禁。 胡天恍然大悟:“这样啊。那你们犯了什么事儿,要被关进神狱囚台?” 这件事儿却不是胡天想问的,而是他替侍神者问的。 不想被逐者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胡天愣了愣,便知这是两次神堕术,神魂受损的缘故。 胡天又问:“那你当年给你解除锁链的是你姐夫,可为什么出去之后,却是妖族?” 被逐者抬头,皱起眉毛:“是,是因为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胡天见他难过,忙说:“你别想了,我就是随便问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被逐者抬头看胡天,“我说了,你会带我回去吗?” “回哪儿?”胡天心道,我还想回家去呢。 “回家,回上都去。”被逐者道,“我要回去,姐夫放我出来就是让我回去的。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回去做……可是,可是不记得了。” 被逐者急了:“我为什么要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 胡天见他暴躁起来,忙去安抚:“别急啊,你别急,要回家不是正常的事儿嘛!” “是吗?可我记得,要回去,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要弥补我们犯下的错。”被逐者抓头发,“我不记得了。” 胡天抓住他的手:“没关系!不记得也没关系,回想起来的,你别急。” 被逐者坐在地上,看着胡天,眼神迷离一瞬,又问胡天:“我说了,你会带我回去吗?”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被逐者似乎就将前一瞬的事情忘了。 胡天不知道神堕术到底多厉害,但是现下看着被逐者却是心酸。 胡天道:“我不知道。你把记得的告诉我,我尽量帮你找找路吧。” “我记得,我们犯了错。特别大的错。长者、姐姐、姐夫和我,被发落到下都,锁进了神狱囚台。” 也不知道在神狱囚台里待了多久,等到被逐者被他姐夫唤醒。 那个神族对他讲。长者死了、他姐姐也死了,但下都保住了。现在要他回上都去,完成一件事。 这件事,确被他忘了。 胡天忙问:“然后呢?” “出了神狱囚台,就被妖族控制了。后来被他们设计陷害。但我不能让他们去上都。” “为什么呀?”归彦此时也坐在一边听起来。 “我……”被逐者神色再次陷入茫然。 又忘了。 胡天心里发急,怎么一到关键的地方就往事儿。却也是有些心疼的。 继而被逐者道:“我忘记太多事情了,只记得不能让心怀不轨的人进入。” 于是前后两次神堕术,渊碎之地形成,终是拦住了妖、魔两族去往上都的心思。 也让他彻底迷路了。 “碎片太多,回不去了。”被逐者闭上眼,猛然站起来,暴戾道,“我要炸了这个地方,我想让妖、魔两族都陪葬!” 胡天吓一跳:“你等等,你等等啊大哥!莫醒说话了,莫醒,想想莫醒!” “对。”被逐者听到“莫醒”二字,愣了愣,又坐下去。 归彦此时开口:“你要炸了这里的事情,《妖魔演义》里写到的。” 《妖魔演义》里也有记载。 妖魔大战后,被逐者本想炸了这个地方。 他已经走到魔域神印边上了。随后妖妻,带藤墟榕树谶言至。被逐者得谶言,归渊碎,至此不知去向。 “莫醒对你讲什么了?” 胡天归彦异口同声。 “莫醒说,老榕树说,”被逐者看向他俩,缓缓开口—— “双星至,归途显。” 双星,两仪双星承载者,谓之双星。 胡天愕然,两仪双星他知道,可归途,归途在哪儿呢? 他连上都长什么样儿都没见啊! 胡天这么想着的时候,手上红绳微微动了起来。 156.四 红绳一动,胡天即刻感知, 猛然站立, 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红绳, 向四下看去:“师姐?师姐你在哪儿呢?” 四下无有应答。 胡天急了, 立刻将感知放到最大, 却是除了他们, 什么都感知不出来。 幸而此时手上红绳光华流动,凝聚到胡天手腕外侧。 胡天福至心灵, 换了个方向,便见红绳上的光华流动到了手腕内侧去。 那点光泽果然是在指引方向! 胡天转头喊:“归彦,我们走!” 被逐者急着跳起来:“我……” 胡天见他无措又急切, 忙安抚:“我现下要去接我师姐, 不知会遇到如何事情, 要么你在此处等等我。我接了师姐就回来找你。” “不,”被逐者摇头, 猛然捉住胡天的手腕, “我已经等了你上万年了。” 胡天急, 心道这神族真是个死心眼。 此时腕上红绳光华越来越重, 好似催促胡天。 胡天急得脸都红了:“那你同我一道走。你还能飞不能?” “好。我同你一道走。”被逐者说完, 率先跨出一步, 入得虚空, 竟如履平地。 胡天愕然, 这神族失了灵智, 却还有如此修为, 实在惊人。 但此时也不是感慨的时候,胡天转头看向归彦。 归彦已是变回了大毛团:“嗷!” 胡天爬到归彦背上:“走。” 归彦却是冲着那神族:“嗷嗷嗷!” 神族皱眉。 归彦一跃而起,飞上了天,继而掠过神族头顶,伸蹄子就将被逐者抓了起来。 那被逐者倒也乖觉,上了天倒是不挣扎。 归彦带着背着胡天,抓着神族,上了虚空。 胡天则在他背上,看着腕上红绳,给归彦指方向。 归彦将神念扩散到最大,避开空间碎片,跟着胡天所指方向飞行。 渊碎之地四下凝然,暗黑如墨,只归彦飞行之时,带起一点风,煽动耳廓。 不知飞了多久,前方空间碎片愈发密集起来,几乎没有空隙。 归彦正等着胡天指出下一个方向,胡天忽而不说话,神念似乎也凝滞不动。归彦察觉不妥,识海之中,那颗六芒星急剧闪烁。 归彦一心二用,神念沉入,靠近六芒星,一不留神便又进入了胡天识海之中。 却见此时,胡天识海之中,《双网情丝千结术》运化部心诀急速运转。胡天元神正抓着那团绿色光带般的心诀,努力控制心诀。 胡天也不知这是如何了。 前一刻他还在给归彦指路,下一刻不知怎么,识海之中,运化部心诀忽而异动。 胡天深知,稍后这团心诀必要有所作用。他便将神念沉入识海,不想平日温顺的心诀,此时乱成一团。 事发突然,胡天要制服这团心诀,外界也不能不给归彦之路。慌乱之中,神念一动,便是唤了归彦。 归彦神念果然通过那颗六芒星到了自己识海之中。 胡天此刻也是管不得其中缘故,他元神神念放开。 胡天一念起,归彦神念便得了胡天身体一道视觉感知。 归彦顿时好似生出了两双眼,一双是自己的,另一双则在他背上——胡天的双眼。 另有胡天外放的神念,也融入了归彦的感知之中。 归彦顿时见到了胡天手上红绳光华指向之处。他立刻调整,向那处飞去。 归彦此时动作,竟比胡天给他指出方位的配合还要默契。 胡天却也莫名能感知归彦情绪,好似知他飞行顺利,胡天也是放下心来,元神专心对付运化部心诀。 运化部心诀的绿色光带,此时已是暴涨了数倍,遮天蔽日。 胡天元神神念也不能让它停止暴涨之势。胡天本还以神念为约束,控制绿色光带。 但转念一想,却发现自己似乎太过保守了。他不知师姐在何处,不知她要以何种方式重生。 前任蚁后曾说,运化部心诀同辛夷天书格运物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处。那且将师姐比作信件,自己手上的红绳便是传令。 此运化部心诀呢?兴义天书格的运物法阵? 师姐归来,怕是要一个极大的法阵才行——若如此,运化部心诀暴涨也是情有可原了。 胡天猛然发觉自己犯蠢,他非但不该钳制运化部心诀,更该帮它运转才是! 胡天立刻撤下绿色光带上的神念钳制,继而,他元神翻身站在了识海白龙脑袋上。 胡天拍了拍白龙龙角。 白龙猛然冲入绿色光带之中。白龙乃是胡天识海生机所在,猛然进入绿色光带,浩然升级注入其中。 绿色光带如有神助,轰然爆开,充斥了整个识海。 胡天神念停顿瞬息,倏忽睁开双眼,醒过神来。 归彦神念自六芒星离去,回归本位。 恰此时,他们行到一处。 空间碎片散去,眼前一片七彩碎片。 那些碎片状似空间碎片,只颜色有所差异。碎片四下分散,缓缓转动,拦住他们去路。 被逐者道:“奇怪,我好似在哪儿见过这些碎片。” 但他想不起来了。 胡天也没指望被逐者能给自己什么提示。 却是腕上红绳光华不再凝聚一点,而是散落在了红绳上。不褪去,围着红绳转,不再指引方向。 胡天皱起眉头。 归彦神念之中问:“阿天,碎片那边好似有路。” 归彦说着时,向下缓降。 片刻之后,果然见到碎片密集之处,有一小片陆地。地面乃是白色,同前番魔域神印的云柱的地面倒是相似。 归彦先将被逐者放下,自己再落到地面上。 胡天自归彦背上翻身下去,归彦化作少年,拽住了胡天的右手:“师姐在这里吗?” 他们面前无数七彩碎片,有大有小,小如指甲,大如门框,各自有各自的颜色,彩色琉璃一般悬浮在空中。 胡天也不知道,叶桑在哪儿。他伸出左手,将腕上红绳对准那片七彩碎片所在。 红绳之上,光华愈甚。 157.五 “我想, 若喜欢的人能好好活在世上,这对自己来说就是最大的回报和安慰了。” 小毛团坐在胡天肩头, 仰起脸看胡天。 胡天又道:“师姐不必太过纠结。” 叶桑长叹, 点了点头。 “对了。”胡天犹豫了下,终究开口, 轻描淡写,“来这儿的时候,我顺手将钟离湛戳死了。” 叶桑点头,不见悲喜。 这时小黑毛团伸蹄子戳了戳胡天的脸,又向前指:“嗷嗷。” 胡天转脸,见被逐者自己走了好远了,忙拉着叶桑追上去。 这条路实在是太长, 一路之上不过是白璧甬道,没有任何标识。四下白茫茫一片, 不知时间距离, 实在无趣且压抑。 小黑毛团不耐烦, 吃了两块糖,又听胡天讲了个故事, 都还没有到上都。 干脆钻进胡□□服里缩成个团睡觉了。 一觉睡醒, 还在路上。 且听胡天叶桑在说修行。 “前番小剑被我用了, 我见师弟似乎也没有兵器,这可不太好。” 叶桑道, “且师弟到了现下这般修为, 也该是考虑炼化元神法器了。” 胡天挠头:“师姐, 师伯给我的书简,我才抄到四阶中级的内容。元神法器是什么?” 叶桑失笑:“元神法器又称本命法器。” 修士登入五阶之后,元神于识海凝成。多半就要考虑为炼化一道特别的法器。 此法器炼化之时,元神参与其中。炼化艰难,一旦炼成,却能在识海之中有所体现。 使用之时,念到招出,乃是高阶修士最重要的法器。 胡天不笨,叶桑一番解释,他也明白了不少。 归彦听着有趣,探出脑袋来。 胡天道:“好似我师父的星河钓竿,就是元神法器?” 怪道当年她老人家念想一起,自己就进了星河芥子。 “是如此。”叶桑想了想,“若是炼化的好,还能增进自己的修为。” 胡天却是拍脑袋,戳了戳怀中的小毛团:“啊呀,师伯进天启的时候,将软剑落下了,那岂不是没有元神法器用了?” 小毛团脑袋抵在胡天肚皮上,用力仰脸:“嗷嗷嗷。” 叶桑忙道:“非是如此,我师父没有元神法器。那软剑也不过是因着轻软才用的。” “其实是当腰带用的吧。”胡天想了想,每次杜克抽出软剑揍他的时候,衣袍腰间就松开了。 胡天感叹:“幸好师伯不缺裤带。” 叶桑哭笑不得:“师弟!” 胡天憨笑:“元神法器元神法器。我好好想想元神法器。” 元神法器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胡天便是掰手指数自己用过的法器。 胡天徒然发觉,自己活到此时,其实还是稀里糊涂的。 “用过锅铲、勺子、玄铁剑、蝎山玉也该算一个吧。” 胡天说着抓了小毛团:“还有归彦的毛毛。” 归彦小毛团将尾巴绕在了胡天手腕上:“啊噢。” 胡天乐摸了摸小毛团的脑袋:“归彦的毛毛最好用。” “师弟不妨从自己会的法术入手,元神法器最好是能囊括所学的。”叶桑出主意,“又能关联道心的。” 自己会些什么功法和术法? 空剑之术、《双网情丝千结术》心诀、《芒针化千剑法》心诀、阵读启心术、小雉剑阵。 炼器会一点,符法会一点,阵法会一点。 胡天皱了脸:“没了。” 没有专精的功法,没有用得十分顺手的术诀。 不想此时被逐者突然开口:“那个将元素将金元素自体内喷出的,是个什么功法?” 胡天道:“那个不是功法,是我随便玩儿的。” 被逐者皱起眉:“我却似在哪儿见过。像是个了不起的功法。” 胡天闻言心念一动。 他几次用蝎山玉笔与元素,对敌、造物、练剑却是顺手有趣。 胡天便问:“是什么功法,能不能教教我?” 可惜被逐者此时却是急了:“那功法是什么?想不起来了,怎么想不起来了?” 胡天忙道:“忘事儿也是正常的。你瞧我姐多精明一人,从前在家做饭,还拿着锅铲大吼——” 胡天深吸一口气,蹦到叶桑被逐者面前,还自指骨芥子之中取出一柄锅铲来,挥了挥:“老娘的锅铲去哪儿了,锅铲呢!” “然后我进去帮忙要找,她先给了我一个锅铲拍。” 胡天说完愣了,收了锅铲站直:“怎么我现在想想,她就是想揍我了呢?” 叶桑笑起来。 被逐者似乎忘了之前功法的事,道:“我家姐姐也严厉,小时候顽皮总被她罚。” 归彦却在神念里道:“阿天姐姐坏坏的。” 胡天忙低头:“不是坏,你日后见了胡谛就知道,她可厉害着呢。” 小毛团歪了歪脑袋。 叶桑也好奇。 “真的。我那姐啊,功夫了得,眼贼毒辣,想法清奇,乃是万世难得的……” 胡天想了想,无比郑重:“一奇葩。” 众人哽住。 归彦小心翼翼道:“阿天会被揍的。” 若是能再见,被揍也是心甘情愿的。 胡天只是笑,大步向前走:“对了,咱们方才说什么来着,我学的那个功法真是少。” “阿天少说了一个功法。”归彦神念里哼,“两仪双星。” 胡天愣了愣:“那个是有不能练功打架,不算功法吧。” “算!” “不算。” “就算就是算。”归彦自胡天怀中跳出来,“呼咻”化作少年,跳到被逐者身边,“你是神族,你说,两仪双星是不是功法?” 胡天却是想拉住归彦。 这神族忘了许许多多的事,一个想不起来就急躁,何必现下惹他呢? 被逐者被归彦吓一跳:“两仪双星?” 归彦点点头:“见面的时候,你就发现我和阿天的识海里有六个角的星 158.六 被逐者要去陆水云间, 胡天叶桑自是相从。 他们不知道被逐者口中的“陆水云间”是个什么地方, 但却是极远。 一路行去,路上景致变换。所见都被白色覆盖,好似进入一片巨大的艺术馆,其中都是精致如生的石膏像。 又是惨烈。 在花海时,偶见昆虫, 白色的。凝成一个个。 出了花海入山谷,便见被凝固的妖兽——或是说洪荒古兽。这些古兽形态各异。有鸟兽,竟是凝聚浮在半空中,还是飞舞时的景象。 如同他们的生命是在一瞬间被定格, 灾难来时毫无防备。 再向前去, 出山谷入平原。 平原之上一条通途大道, 直抵远方。远方一座神殿。 神殿高耸如入云霄, 素白圣洁。 而路两边, 或跪或站,无数神族,男女老少,双手若挽水,合于胸前。 他们神色或安然或狰狞, 还有垂泪的。那泪珠在脸上, 已经凝成一颗白色的珠子。 都是白色的,神族不但用秋金术封住了上都山河与生灵, 连自己也都一道封住了。 他们面容如生, 却是死了千万年。 被逐者颤颤巍巍走到路正中, 噗通跪下:“万神封天。” 仅仅一个神族,所用乃是秋金术。所有神族一起用秋金术,便是万神封天。 万神封天,以性命为代价,献出神魂中的秋金元素,将故土封住,变成如此形态。 胡天骇然。 这该是多大的灾,才能让上都所有神族一起,同时使出一道法术。自尽不说,还将自己的故土封住了。 思及前番神狱囚台所见。那时有一头脑袋顶了只火球的凶兽进入神狱囚台,对四个被囚禁的神族道。:“上都崩,众以秋金术封,皆亡。下都裂三千,勉存。他族苟活,不久矣。” 这灾不小,且将下都,也就是现下的三千界都波及。 胡天深吸一口气,上前扶起被逐者:“咱们去陆水云间吧,那边那个是不是?” 胡天指向大路尽头的神殿。 被逐者点头,又摇头。他站了起来,再不说话,也不看两边石像般的同族,含泪闭目向前走去。 叶桑胡天也只能跟上去。 路上胡天拽了归彦的手,小声说:“变个小毛团吧。” 归彦推开胡天,走到了叶桑身后去。 胡天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道归彦果然忽悠不了了。 胡天叹了口气,跟着被逐者上前去了。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他们终于走到了神殿前。 神殿极高极恢弘,殿前千阶,殿阁好似整块玉石雕琢成,无一丝缝隙。 千阶之前,一杆高耸,杆上白布垂落,好似白帆。布角微卷,保持着它被秋金术覆盖凝固那一瞬息的样貌。 被逐者走到白帆前,三次弯腰,双手窝起抵在胸前,跪下。 被逐者虔诚道:“陆水云间,晨星夕阳,万事万物,神念有知。” 他说着,眼泪落在手上。 胡天看着那白帆却担忧,多少万年过去了。上都有被秋金术封住,白帆真的还能回应被逐者? 被逐者却是虔诚继续,重复去念,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胡天听着心酸,干脆在他身边一起跪下,闭上眼跟着被逐者念。 少顷,叶桑归彦也是加入其中。 他四个就这么一遍一遍,不知多少遍,耳边忽而传来一声风吹帆动的声响。 抬起头,便见白帆之中有光点散出,慢慢落在被逐者面前。 继而光点越来越多,慢慢凝聚成一老者。老者鹤发童颜,身着白袍,风姿卓然。 被逐者抬头:“上神。” 上神之后,又有数道影像凝聚,最终胡天转脸,便见天地色彩回归。 来时路上,无数跪坐的石像,此时也是活过来一般,各自跪坐形态各异。 胡天却知这是幻象蜃影。 这幻象如同时光回溯,回到了十多万年前的一天。 此时上神向胡天走来,影像穿过胡天的身体,走上了千层台阶,站在了神殿之前。 四下雷声轰鸣,天空一片漆黑,电闪不停。大地震颤,好似有一道黑色裂缝自神殿之后的地上升起来。 远处神族却是安谧。 上神悲怆开口,声传万里:“被逐四罪者,已抵下都神狱囚台。然则罪孽已成,异世裂口开,我世将崩。无有回寰。” 四下寂静。唯有电闪雷鸣不停不歇。 继而一神族站起出列:“那四者虽是罪,亦是我等族人。犯下大错,寰宇危急。我等不敢推脱。上神,愿同罪,倾尽所有,弥补罪孽。” 上神点头:“如此,当是我神族风骨!不苟活,不逃离。全族,以神魂启秋金术,封上都,封异世裂痕。碎苍穹后土三千片,以使其各自求保,留一线生机与我世界。” 众神族闻言,齐声:“然。” 上神含笑点头,取袖中一个红球凶兽:“且去神狱囚台吧。” 那红球凶兽转身化作一只壁虎飞速离去。 继而上神带头念起一道口诀。 声传四野。 外间众神族,齐声念起口诀。 声响重叠,先如虫鸣,再似秋风落叶,继而一声一声,若巨浪拍岸。又是整齐划一,如是一人。 神族男女,都是跪坐念起口诀。老弱颤颤巍巍跪下,幼童跟随父母而行。 全族数万神族,齐声念一道口诀,无有不从者,无有脱逃之人。 少顷无数到白色自神殿之中漫出,向远扩散。 上都一切生灵、山川河海都被包裹。又有“轰隆”雷鸣碎裂之音,远处尘土飞扬。 自此,地裂三千,各界雏形初成。 俄顷幻象散去。 胡天却是看着白帆久久不语。 依着此番情形推测。 这个世界本该是一整块,天地海洋也是连在一起的。 被逐者四人惹来大祸。将异世同这方世界之间开了一个缺口。 裂缝当就在上都之中。而裂缝开启, 159.七 四下景致如旧, 白茫茫一片。 胡天一身冷汗。心道疏忽了。他竟将两仪双星忘干净。 两仪双星好歹是个契。结契双方互相关联, 若是自己突然挂了,两仪双星之下, 归彦当如何? 胡天越想越慌,坐起来, 才发觉自己此刻被归彦大毛团围着。 胡天坐在地上, 忍不住摸了摸大毛团的肚皮。大毛团肚皮呼噜动了动。 胡天再摸了摸, 大毛团耳朵耷拉下,梦里噘嘴:“啊噢唔。” 胡天神念之中,一念闪过:“阿天香喷喷, 吞了……” 显然是归彦。 胡天挑眉, 心道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想着吞自己?小心我先下手为强,先将你啃了。 却又是笑。 胡天再抬头, 四下看看。 不远处叶桑盘腿而坐, 闭目修行。被逐者倒是醒了似的,屈膝坐在台阶下。 胡天忖度片刻, 小心翼翼站起来,自归彦的包围圈里走出去。 胡天走过去, 在被逐者身边坐下。 向远看去,来路茫茫, 路两边都是上古神族。 他们都死了, 我也修不成仙, 总有一天会死的。 胡天忽而想, 其实也无妨。他若是不来此处,更是要死的。只是归彦…… “我还是想不起来,姐夫让我回来做什么。”此时被逐者开口,看着远方,“神堕术毁了太多的记忆。” 胡天思绪被打断,也不恼。 “那就慢慢想着呗。你看,开始的时候,你可是看着归彦叫姐姐的。现下不也想起来,他不是你姐姐了么。” 胡天说完,打了个哆嗦,“多可怕,归彦被叫姐姐,居然没有一蹄子将你踢飞了。” 被逐者失笑:“可我连自己的名字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名字就是个代号。我行不改名叫古天天,坐不改姓叫胡一大。怎么都还是我。” 胡天看着远处:“你至少回来了。” 他都回不去了。 胡天对天翻白眼,转头戳了被逐者一下:“你能不能说点好的,想点好的。比如你想起点什么来了。” “我确是想起来点对你们有用的。” 被逐者站起身:“你同我来。” 被逐者带着胡天,去了神殿前。 神殿成圆形,外有九十九根参天柱支撑。一根柱石便有三人合抱粗。 石柱之上雕刻各色图形,有些是洪荒古兽,有些则是神族祭祀场景,更多则是胡天如何都分辨不出的东西。 胡天不禁问:“这些都是什么?” “或是功法,或是神族历史,有些现下我也不知道。”被逐者苦笑,“我却记得,当年我能将九十九天柱上事,悉数讲来的。” 胡天:“那咱就推演推演。” 此时恰走到一根柱石前,一人高的地方,画着一个神族摊手闭目,掌心好似生出藤蔓来,藤蔓向远处而去,天上地下哪哪儿都是。 胡天便是指着这个画面道:“你看,这个神族在用术法拔草。” 被逐者哭笑不得:“这是传说中的造化术。” “听上去挺厉害啊。” “传说,上都本也下都一般贫瘠,后来一位先祖大能,以造化之术将上都炼化如今面貌。我祖父曾经研究过此术,但最终没能成功——到了。” 此时他们走到另一根柱石前。 这根柱石上,能见到五幅画作。 被逐者指着这柱石:“这个就是两仪双星契的内容。” 胡天本就是想向被逐者打听两仪双星法,现下他提及,真是瞌睡了抵枕头。 被逐者道:“两仪双星,同你们现下的契约有相似之处,又有不同。两仪双星,不好单纯说是主仆、灵兽,或是双修。” 两仪双星,是根据缔结双方的情绪、彼此内心对对方的期许,而调整状态的。 这状态又分五种,便是五幅画所示。 “你等等。”胡天拦住被逐者,“你的意思是,我和归彦,想这个契变成什么样,它就变成什么样?” “不是。两仪双星的神妙之处在于,它反映你们内心深处对彼此的期许。” 被逐者道:“所谓内心的期许,是不受你控制的。” 胡天皱起眉头:“不受我控制是个什么鬼。” “便就好似,你的面前放了一块糖。你现下想吃,但你又有千千万万的理由不去吃。”被逐者笑起来,“但你最深处的期许,就是吃掉这块糖。” 胡天愣住,继而干笑。 被逐者继续说:“现下就是,这五个状态了。这五个状态。” 被逐者指着第一幅画。其上只有两颗六芒星。 “第一种,双星。两仪双星选择缔结者,二者神魂初步联系。” 第二幅画同第三幅画一样,两颗六芒星外画多了几条竖线,好似光芒。 “第二种,映辉。缔结双方神魂有了默契。第三种,双辰。神魂互有交流。” 胡天心道,这不就是现下的情况么。他忙去看第四幅画。 画上只有一颗六芒星,只线条较之前番的画作细了许多。 胡天挑眉:“第四个这是挂了一个?” 被逐者摇头:“非是如此。此乃归一。神魂如一,怕就好似你们的双修了。” 胡天僵住了。 双修?他和归彦? 被逐者问:“不知你和归彦,现下该是哪一种?” 胡天干笑:“映辉?或者是双修……呸,是双辰。双修?归彦那么好看,找我双修,这也不登对不是。” 被逐者看着胡天:“什么是登对?若是双辰,神魂有了交流。离归一也不过一步罢了。” 胡天瞬时面如金纸。 被逐者观其如此,忙说:“若你不愿,两仪双星绝不会化作归一。契非是修行,无有递增之说。” 胡天怔忪片刻,看向最后一幅画。 那画上,两颗六芒星分在两处,虚线化成,若有若无。 “此乃化尘,便是契约解除,双星于神魂之中消逝,只留一点痕迹。” 胡天又去看石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