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章节目录 ------------ 听秋水一言,谨记,受教 杂谈——对书生的回复在你那里的书评,不出意料,果然是被吞了。幸好我在点“确认提交”前留了个心眼,否则我算是白打字了! 粘贴下刚刚的书评吧: 应邀特地拜读了下。时间有限,只看了《北道坡,匿马关,夕阳西下》。那就说下吧:简介里面的“到头来”似有不妥,从语意学上来说,“到头来”后面紧跟的多半是“一场空”之类的贬义辞汇,而非是“勘破玄机”的褒义辞汇。 正文第一章很不错!看得出来,你应该擅长诗词或散文类体裁的东西,但写小说,应是头一遭,对吧?呵呵!严格来讲,你的文已经不属于网文范畴了,无论是开头显示出来的格局还是遣词造句上,你尽量是在文学性表达,从这点来说,很是难得可贵!但从模仿上来说,尽管我不知道你具体模仿的是哪一位,但从你浓缩型的大纲性叙述能看出来这方面还很不够。小说是要结结实实地去砌墙,每一个段落是要有完整性表达的,不可有所省略。 随便举例吧:“尽管战火已经消退了几个月,大梁的骁骑铺天盖地雄姿英发,最终以胜利的姿态凯旋。可实际上,骄傲的大梁百姓可以不知道,但军中的将领和帝国的官员们却明白,这一战,帝国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大将军回京述职,早已出发良久,来自帝国各州的二十万铁骑业已踏上归程。可毕竟身后还有万余伤兵须得在此修养,待得春天过了,才好且走且停,回归各自辖地。” 这里面的“大将军”的出现就很突兀,两段的中间或首段里面应有所交代的。还有,你这本书是中国古代范围?还是异世大陆?我竟然看完第一章后依然不了解。“梁国”?是南北朝萧衍建立的“大梁”?“金帐蒙国”是宋末元初成吉思汗才建立起的“金帐汗国”?我是看得稀里糊涂,云里雾里! 再举例:“哨塔给草原骑兵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这让他们的战马冲击无从下手,锋利箭头无用武之地,也让金帐的武士们咬牙切齿。于是,为了对付大梁的边境哨塔,金帐蒙国斥重金笼络了大批奇巧匠师,日夜兼程赶制出数具“铁浮图”,开山裂石,坚固难当。 络腮大汉旁边一名精瘦汉子嘻嘻一笑道:“怎么,李老三,你个软蛋怕了,我可知道你对你家那婆娘可是厉害的紧咧,原来他娘的可是裤裆里硬心坎儿里虚呀。” 这里面的衔接我完全是看不懂。至少你要在后段的开头加个“在边境的大梁哨塔xx处”之类的介绍。须知段落的衔接可以跳跃式,但不能突兀。这个节奏没有,相关的文字更是没有。须知“跳跃式”的前提,是前段要有个完整的结束的。可以说,这正文首章让我看得很辛苦!先说到这吧,不过,我个人建议,文,要大改!否则,读者会很辛苦! ------------ 书生说——谢答亘古秋水书评 看到先生的点评了,可谓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我很惶恐,来这里很多次,却都是去看一看正文冲杯咖啡便走开,从未想到先生会专门费心为我写书评。直到如今,打出这段迟来的帖子饶是我脸皮厚也不禁心下不安。 呵呵,我是个菜鸟,喜欢看书,喜欢写字,总想着把心里憋着的那么多片段画面给记录复制下来。虽然有时候难免词不达意虎头蛇尾,却也乐此不彼。没办法,有些东西,一旦沾身,便有了粘人一辈子的架势。 文章的开头的确不尽人意,书生也想过用心改一下,但静下心来以后却有又不知道从何改起。我这人较懒,偏偏又去相信什么劳什子灵感如泉涌一说,便想着索性暂时就这样吧,如是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嘿嘿,汗颜。 中学时代,我总觉得其实是很美妙的一件事。写小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想要写出来,是很不容易的,要对自己负责,要对读者负责,整个旅途痛并快乐。 秋水说的没错,我的文风受到过他人很大影响。余秋雨的散文,韩寒的结构,猫腻的婉约,烽火戏诸侯的直率厚重,都曾间接性的给我极大程度上的启发改造,这也就成了如今四不像的文体。但我依然打算在这条路上摸索着前行,总要自己走一条路出来才行。况且那么多人,我并不会是最差的。 文人自古两相轻,此话一点没错,虽说如今遍地硝烟,诸君都算不得纯粹的学者了,但是说实话就我而言,若碰不上让我由衷折服的文章,琵琶实在也不想多言,口服了,心也不服。 对着一部《传奇》,我选择沉默。 全文的毛病有很多,不止仅仅在开头,当中细节琵琶会慢慢地改进。好歹是第一次,定要精益求精的。 可能是琵琶年纪尚浅,行文走笔还远远达不到挥毫随心一蹴而就的地步,由文字达人内心,我的前路还很漫长,需要像西去取经脚下不停的唐三藏一般修炼不停,厚积薄发,才能够像《将夜》中的宁缺一样写出一个大写的“人”字来,才能如《雪中悍刀》中的徐凤年一样用自己的刀砍出自己的路来。 我告诉自己,我想做陈二狗,但又明知做不成陈二狗,怎么办?破釜沉舟,我做不得项羽,卧薪尝胆,我学不来勾践。于是我开始杜撰出一个赵秋,我看着他成长,也像我自己一样,抬头看天,慢慢行走,我不是主角,在我眼中他其实也算不得主角,我们共勉。 医生说我千万不要太监,我说医生,我会努力把它写完。总之好也罢差也罢,不想让自己失望,不想让他失望。 额,娘的,一不小心被我写成作文了,我讨厌这样。 晚安,秋水。晚安,诸君。 ------------ 轮回——那山,那水,那佛。 我们以为,就这样我们已经抵达了昆仑。泰山之巅,沧澜江底,有大龙奔腾,山河壮丽。我想告诉我的师傅,我最大的梦想就是长生不老,飞升成佛。然后,等到我功成名就,变成一代宗师的时候,就回到家乡,迎接父母,还有娇妻。 引子。 我是一名江湖中人,自幼孤苦,少读诗书。我父亲是乡间的一名武师,年轻时四处闯荡,结识过几名高人。后因一场恩怨,落魄逃难,被人一直从山西追杀到漠北,遇到了我娘,便隐居下来。父亲开了家武馆,怎奈经营不善,武馆的营生长久入不敷出。 父亲嗜酒,一次喝醉下与人争斗,不知那人险恶,打斗中使用暗器。父亲不查,吃了暗亏,被一脚踢中左臂,经脉受伤,从此废了一臂。 我出生后不久,父亲思忖良久。最终在一个雪夜冒着鹅毛大雪披一袭青衫,抱着我夜奔百里寻到他当年的一个故人。父亲将我放到那人门外,跪身扣了三个头,然后绝尘而去。从此,青山碧月,音信全无。 我的师傅是一名头陀,少林弟子。师傅长相凶狠,面貌丑陋,额头上有一条两寸长半分生的刀疤,走到哪里都会吓人。和尚武艺高强,身手不凡,在江湖上也是显赫一方,法号至善。 至善并不是我父亲所托的故人,所以算不得所托非人。 当时,父亲的那位朋友已经是少林叛徒,杀人无数,夺得一部经书逃离法外。至善和尚星夜兼程,在父亲离开一炷香后赶到那里,一番打斗,就将那人杀了。那人死前掏出一份父亲的血书,然后指着我,老和尚心善,无奈下将我抱走。 我被收留进了少林寺,入寺前,师傅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了尘。 我十岁以前,师傅一直不肯教我功夫。等到十岁时,老秃驴说,你天庭圆润,骨骼轻盈,生来不适合练少林的掌腿功夫。我这里有一套轻功,叫梯云纵,你先练会,将来大有用途。 于是,我开始练习轻功。 当时朝野尚佛,满朝文武,连皇帝都做了和尚,以至于师兄们说,这天下都是我们佛家的,谁说和尚喝花酒还要给钱? 少林寺广结善缘,周边财权无数、大户不绝,许多豪门子弟自幼入寺习武。据说,本寺的方丈是一名有识之士。方丈大师引经据典,去粗取精,开创了数门针对富家子弟强身健体的课程,由十八罗汉亲身教习,戒律院长老布道讲授。 练习的科目涵盖了十八班武艺,若非寺规实在森严,差一点就染指了七十二绝技。 我是对诸位俗家师兄们的练功质量和资质效果了解的最为深刻的人,因为我的身上时常残留着罗汉拳、螳螂拳、金刚掌等少林寺武功的印记。师兄们天赋异常,年少冲动却很是识时务,整个少林寺内我年纪最小,他们便纷纷寻找我验证武功,以便互相攀比。于是无形之间,我的伤势成了他们练功最大的动力。 师傅说,了尘,寺院之内,不得惹是生非,不得与诸多俗家弟子争斗。我在前方奔跑,隔着刀枪棍棒无数,顾望着后方人影重重,我说,师傅,弟子遵命。 几月下来,我的梯云纵果然大有长进。 我想,师傅果然是十分具有远见的。能够于未雨之时绸缪,传授我轻功,对于师傅的关心,我万分感动。我痛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吃斋念佛,做一名师傅那样的一代大师。 可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在我发下宏愿之后的没有几天,我便居然可耻的破戒了。 一是械斗。当时情况危急,一位俗家师兄用罗汉棍迎击我的头部,另一位师兄用罗汉拳正瞄准我腹下两寸,以他当时的年纪就已明白对敌应该攻击这个地方,实属难得。此外,身后还有无数暗器、板砖,我犹如过街老鼠,命在旦夕。 我想,师傅当时应该就在不远处,或是观摩经书,或是清点银两。师傅告诉过我,贫僧在世,有可为有可不为,只要道在,佛在,如此,我心如佛。我心说师傅,师兄们武艺已经越来越高强了,战术也逐渐成熟,由单挑发展到群殴。若弟子此时再放不下想不通,人都死了,我的道也就没有了,求什么佛。 我想,一切的不得已都会是有结果的,诸如当时。 其实我没有械斗。当时的情况太过复杂,我已陷入危急局面,无法逃脱。然后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身后的人看到有机可趁,便尽皆一拥而上,担心被抢夺了道果。 于是,混乱之中,也不知哪里伸来一条木棍,抽打在先前出手下流的那位师兄头上。结果那厮叮咚一声,就此晕倒,额头渗出点点血迹。而他对面手持罗汉棍的那位师兄,看到随风淌落的血珠后,很是干脆的白眼一翻应声而到,此人晕血。 四周一下便静了下来,喊杀声于刹那之间消弭干净。人们都还没有弄明白,我是如何做到像演义中的大侠一般瞬间撂倒两人的。此时,偌大一个少林寺后院,只剩下风声、喘息声。 终于,哭声淅淅沥沥开始蔓延,身后的师兄们皆抛掉木棍抱头痛哭,边哭边说,了尘,你完了。 我不敢相信,无法接受,不禁低声唱了一句阿弥陀佛。 忽然有人尖声大叫,你们听啊,他在骂人。于是,我便又破戒了。是嗔怒。 这个事件的影响十分恶劣,后果波及惨重。许多权贵公子尽皆要求退学,并且要求少林寺退还所有一次性收取的学费,如若不然,有关部门放出话来,少林寺将是下一次扫黄打非的重点对象。杂物堂管事师叔说,少林寺面临破产了。 对于我犯下的过错,全寺上下,人神共愤。就连我给菩萨罗汉们供上果品酒水,第二天也都找寻不到了,可想而知,我心惶恐。 师傅听闻此事,十分震怒。他将我叫道戒律堂,先让我跪在菩萨面前反省己身,痛陈己过,然后等待裁定罪行。 这时,内院传来消息,说方丈大师得知此事后,哮喘和痔疮同时复发,大师连吐三大碗血,昏迷不醒。 师傅说,当真是我寺之劫难啊。罢了,事已至此,了尘毕竟是个孩子,我佛慈悲,饶恕他吧。 我想,师傅定是悲伤过度,被我给气糊涂了,天黑之时,我听到师傅在禅房之内仰天大笑半个时辰,经久不歇。 阿弥陀佛,我之罪过。 我有一个师兄,叫了空。了空师兄来的比我晚,但师傅说,我仍旧得叫他师兄,因为出家人需淡泊如云,莫争名利。 我记得了空来的那天寺里声势很大,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一位师兄说,这是方圆千里的一门大户,想不到这位老爷也要同我们寺里结个善缘,那当真是阿弥陀佛。 我说,这位师兄,什么叫善缘。师兄说,了尘,你还小,当你明白了什么是女人的时候,你也就知道什么是善缘了。 我说,师兄,我还是不懂。 师兄说,其实也很简单,了尘,当和尚,就要结善缘。善缘善缘,无非就是膳食和姻缘,你还小,当先思膳,等你长大,才能够去找女人,结善缘。 我似懂非懂,无法通透,感觉这个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非就是少林寺内的一花一水,一草一木。我们要求佛,要寻道,要度己身,那么还能够兼顾一些寺院以外的东西吗?诸如师兄们口中的女人,方丈禅房内的银两。 师兄又说,了尘。佛有罪过,有取舍,有嗔、痴、怨、怒,佛在成佛之前,是放不下佛的本性的。所有的事和人,随着因果循环,都没有办法逃离链条本身的掌控。佛在成佛之前也是人,而我们若要求佛,首先应该求的也是人。 师兄从怀中掏出一只鼻烟壶,细捻轻嗅。了尘,你要放下执迷,求佛,不是求解。我们吃鱼的时候,佛在喝水,可为何不说那水也沾了荤腥,佛也破了戒? 我当时年幼,无法明白,我这名法号明虚的师兄当真是个状元之才。至于,他为何不去做状元。恐怕正如师兄说,有些东西,靠的是命,站错了脚,会要命。 了空是一个小胖子,小我一岁,却大我一圈。他来时穿一件华贵亮丽的金边皮袄,明虚师兄说,瞧那成色,上部分应该是长白山上的青雕皮,下部分则是祁连山麓的猛虎皮。 师兄告诉我,有一部分人,看他的上身,能得出一个字,富。观他的下身,会猛然发觉丢了一字,贵。 了空应该是师傅最喜欢的弟子,因为他来的当天就住进了师傅的禅房。 师傅告诉了空,说,空空,在寺里的时候,就不可以叫大伯了,要叫师傅,知道吗? 了空说,知道了,大伯。 日子就这么过得平淡如水,我们依旧住在寺里,吃在寺里。然后每天清晨,提着自己的大便去浇淋种植在后山上的蔬菜,然后,继续吃饭。 师傅留在寺里的日子开始多了起来,他说,年轻一代的弟子中不乏一些好的练武苗子,他们应该被培养起来,也需要一个合格的师傅。于是,师傅开始带领了空进入藏经阁。 其实师傅平日里是十分繁忙的,师傅是少林的台柱,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需要下山。少林的声誉,山上的经济,都靠师傅维持。所以,平日里,师傅可能呼吸间都在除魔卫道,行侠仗义。再或者,替某个大户做场法式,帮少女挑水,为寡妇伸冤等等。 师傅是少林方丈的师弟,自从那年方丈的身体开始不适后,师傅的名望节节高升,如日中天。有人从山下廉价请来几个画匠,一番作为,寺院的墙壁上,到处可见师傅的海报。 少林寺开创的补习班已经华丽谢幕,于是,我们的日子便开始变得单调起来。单调的项目也很单调,无非是喝粥汤多粥少,吃斋远离荤腥。更加悲催的是,除了方丈大师的厢房中外,全寺上下再也找不出来一个女人,哪怕是尼姑。 于是,如此迫不得已之下,全寺上下清心寡欲,狂敲木鱼,恨不得手中之物事便是我了尘之秃头,不毁不休。大殿之上,檀香阵阵,青烟袅袅,遍布着浩荡佛气。 明虚师兄说,我们不应一味将因果归咎于了尘。凡事应讲个机缘,鱼和熊掌,佛和女人,不可兼得。佛祖念在你等痴诚,于是赐下银子和女人,可是你若数着银子搂着女人却忘却了佛祖,这才是大不敬,大罪恶。 此番话语,让我感恩在心,但明虚师兄这些话却没有传入几人耳内。原因无它,据说当日师傅和了空让人弄来了几条膘肥体壮的大野狗,纠集了寺内其他人参悟丐帮的打狗棒法,而大殿之上,就剩下我们两人当值。 有一些话,在感动过后,就只剩下耳畔秋风。 我在日薄西山时将寺院内打扫完毕,端坐在门口迎接师兄们,等待关闭山门。 时正秋季,瑟风席卷残叶,夕阳逐散寒鸦。师兄们酒足饭饱三三两两的回归,在晚霞的映掩下,远方众人尽皆佛光内敛天庭圆润,在少林寺山门宏大的背景下,我悄悄地抬首望天,宣了一声阿弥陀佛。 了空师兄赫然行走在众人前面,无人出其右。师傅说,佛经讲众生平等,心无杂念,我观眼前师兄们想必早已通透,一张笑脸,四分颜色,吃喝嫖赌,俱在其中。 那晚了空给了我一个狗腿,汁鲜味美,油多肉肥,我给明虚师兄捎些去,就着些供果酒水,我们在香案下饱餐一番。 了空说,了尘,你就跟着我吧,当和尚多没意思,天天念佛,顿顿吃斋,嘴里都淡的出个鸟来。不如跟着师兄干,咱们称霸少林,鱼肉乡里,岂不痛快。 我没有想到,了空会将我视为招做小弟的第一人选,兴许是我表现的过于无欲无求,不像其他师兄那样,贪图他府上丫鬟的美色,渴望他袋子里一块块发光的银两。毕竟当时我才十二岁,小和尚对小和尚,色即是空。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我把这个事情告诉明虚师兄,师兄说,你有什么想法?你有多少想法?等到有些机会来了的时候,就要放开去做。 师兄的话我似懂非懂,出家之人,何来那么多想法。诸如佛祖舍身饲鹰,菩萨普度众生一样,我能想到的,佛经上早有言明。凡事但须徐徐渐进,佛祖皆有安排,识五蕴,觅七珍,证三生,如此一来,我也就能够成佛了。 于是,从那以后,我便跟在了空身后,一由其纠缠,一由我想法。 了空师兄说,我们现在应该卧薪尝胆,苦练绝学。了尘,你一定要配合我,等我学会少林七十二绝技,三十六房武功,再将易经经参悟完毕后。我就先杀了方丈,夺得少林大佬宝座,再召开武林大会,当上武林盟主。然后我就自立为王,我武功那么高,其他王就都打不过我了。 了空越想越高兴。说,了尘,只要你跟着我,到时候我不会亏待你的,我想想,我是王,你肯定得排在我后边,了尘,到时候你就是王后! 我说可是师兄,在你练成绝世武功杀死方丈之前,他会不会就已经病死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是啊。了空师兄紧皱眉头,瞪眼寻思,说不行,不能让那个老东西提前死了,明天要给他多送几箱人参燕窝。 那几日夜晚,我睡觉时不停地在做梦,我梦到了空身穿黄袍,顶着一个大秃头,哈哈大笑着说,了尘,我有一个梦想啊,你就是我的王后。我就被活生生吓醒了。 了空师兄要做少林第一人,于是他便立志苦练绝技。师兄经常召集周围寺庙的和尚,一天一小架,两天一群架,兵法与战术齐头并进,如此一来,倒是打出了少林寺的威名。惹得周遭地痞流氓不敢造次。 只是,这期间也存在着不光彩之处。我说师兄,你把你的众多家丁护院编制进我们队伍之中,这一是有失公平,二是师傅知道了,要受处罚的啊,这可如何是好? 师兄对此嗤之以鼻,脱口大骂,说要是光靠十八罗汉那帮只知道找姑娘吃狗肉的驴蛋,老子早就被觉悟寺那帮秃驴给开瓢儿了。有钱的地方就没有公平,他们收了钱就得打输,不然就是违反江湖道义,会被同道中人看不起的。至于师傅那里...... 了空师兄说,师傅就是我大伯,少林寺迟早都是我们家的。 我十五岁那年,山门底下又走上来一个走投无路投身佛门的人。他的俗家名字叫老刀,是个瞎子,五六十岁,分外凄凉。 据说,师傅看到这个老瞎子的时候,着实震惊了一场,因为几年以前,老刀的那双眼睛就是折在了师傅手里,这当真是无巧不成书,气死何仙姑。无奈之下,师傅也将老刀收为弟子,法号了怨。 了怨是在我入门后很久才拜入师门的,但是我仍旧得叫他师兄,因为师傅说出家人需莫争名利,淡薄如云。从那以后,了怨就跟着我和了空,平日里由我照顾了怨。 了怨的俗家来自一个叫做江湖的地方,刀光剑影飞扬,恩怨情仇四溢。这个时候的老刀回忆说,那是一个精彩的年代,鲜血和热情汇聚成烈酒,英雄和美人合并作演绎。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老刀吃一口黑狗肉,打个酒嗝默默回味,留下我和了空如痴如醉。 随后,了空就走了,继续去闯荡他的伟大梦想,苦练武功,鱼肉乡里。 了空说,他十分不满意我最近的表现,因为每一次打架我都没有像他一样冲在最前头,表现的不够勇敢。并且,又因我别的不会,轻功倒是了得,以致每一次打架我们寡不敌众而被追着打的时候,我总能全身而退,这惹得师兄们很是嫉妒。 所以,了空师兄决定,先将我开除出组织一段时间,以解众怒,也好让我反省己身,提高认识。 我有些悲愤,悔不当初。一个人,当他被迫脱离一个组织且无论是好是坏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负面情绪的产生,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闲暇之余,我和了怨一起听听秋风,看看夕阳。 山门前的松树枯了荣荣了枯,一到冬天的时候很多枝丫会被砍掉当做柴禾,此情此景,分外凄凉。我看着师兄们砍了很多年,然后我自己也砍了很多年。 我告诉了怨师兄,我的父亲也是一名江湖中人,虽然我对他已没有任何印象,然后住在后院里的明虚师兄想必也是一名江湖中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像演绎里的王公子弟,剑仙游侠。 我对了怨有一种亲切感,这似乎源自于他的落魄和可怜,还有他的故事。十多年来我仅仅跟随师傅下山数次,想不到这个佛光普照的世界居然还会有饥荒有疾苦,我说,阿弥陀佛吧。 了怨决定教我武功。很多年前,了怨在江湖上就已经是一个高手,他的暗器堪称一绝,摘花飞叶,杀人无声,可惜,还是折在了师傅手里。 了怨说,师傅是一个卑鄙小人,很是无耻,可惜自己打不过他,就只能让他继续无耻下去。了怨说,他希望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了空遍体鳞伤的回来找到我,他说这次遇到狠的了,那个王八蛋家里钱只比他家少一点点,所以不缺钱,输就输在自己的家丁护院没有别人争气,导致比斗起来很是辛苦。了空还说,这下看来需要找江湖上的人来帮忙了。末了,师兄让我认真反省,努力把认识和觉悟提高,早日回到组织。 于是,我开始跟随了怨学习暗器,苦练轻功,争取为了空师兄出力。了怨说我是学习暗器的好苗子,手指纤长,根骨极佳,小时候必是常用药水浸泡。 我说,我却是不知。 转眼间,时光如流水,五年时间荏苒而逝,间不容发。 那年我二十岁,发生了很多事情。 那是一个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唐天子死去多少年的年代,那是一个战乱纷繁的年代,那是一个涅槃同毁灭交替相生的年代。 那年,赵匡胤依旧潦倒,那年,梁国新帝即位,开始灭佛。 那年,明虚师兄也死了。 一把大火将禅房烧的干干净净,师兄端坐其中,口念佛号,最终,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化作大殿之上袅袅青烟,山壑之间悠悠白云。 师兄说,了尘,阿弥陀佛,我命托佛,所以我自号明虚,我之命虚。 我一直无法明了明虚师兄的所作所为,似这等饱学之士,谪尘之人,大好生命付之一炬。我们佛家是讲求因果的,师兄就不怕下阿鼻地狱? 了怨说,我曾见过他,前朝明太子,坐过高堂,望过金銮。他有执念,比我们深,所以他放不开。我说师兄,你不是瞎子吗?何为见过? 师兄却说,何为见过?何为不见?于他而言,见与不见皆是过去,于你而言,了尘,我来却是为你。 了怨师兄的一番话,余下我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明虚师兄让我懂得,好多东西,当它过去的时候,并不就代表过去了。记忆根深蒂固,执念如影随形,人终究逃离不掉佛的本根,哪怕是明虚师兄这样如此近佛的人。 这年,明虚师兄死后不久,方丈大师也圆寂了。这个老头子,生前功德不显,臭名远播,一生爱好,无非图个姑娘与银子。而他死的时候,仍有一个人为他痛哭流涕,实属难得。 那人就是了空师兄。师兄很难过,当他一番努力,终于将少林武功悉数贯通后,想不到得来的却是此种结局。师兄说,早知如此,何必浪费如此多林芝燕窝。 一月过后,师兄离寺出走,怀揣一根降魔棍,留下一页鬼画符。师傅端详良久,上头依稀可辨:吾悲伤过度,欲深入江湖。 了空师兄在出走前的那晚找到我,我们在寺院外地酒店里喝了几坛女儿红,师兄嚼一口狗肉,吐一口唾沫。他说了尘,其实我错了,方丈那种货色,其实在四年以前我就能够杀死他的,可是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 师兄说,了尘,我走了,不做和尚了,我要当盟主,要自立为王。了尘,你保重,你也不要当和尚了,记得,将来做我的王后。 我说师兄你走好,你保重,有机会,我还是跟着你。 师兄显然很高兴,他猛然一扔坛子,咣当一声吓傻无数良家妇女。师兄说,好,一世人,两兄弟。 于是,青天碧月下,了空师兄出走的毫不留恋。我迷迷糊糊,昏昏沉沉,望着店外石板上的月光,屋顶檐头上的灯笼,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我偷学暗器的事情,其实早在一年前便为师傅所知。按照了怨告知我的规矩,这是江湖大忌,是会被浸猪笼斩五肢的。 可是不知为何,师傅当时毕竟是没有为难。随后,按照当时我的猜测,师傅和了怨之间最终发生了一场比斗。那次比斗发生在夜晚,没有第三者,没有关于胜负之分的结局。 然后,了怨也走了。 了怨来到少林寺是有目的的。他告诉我,他是想寻一部经书,找一位故人。寻经书是为了疗伤,只可惜没有下落,否则他早已和至善了了恩怨。 至于故人,就是我。了怨说我长得像一个人,像他的侄子,年少有为,称霸一方,可惜因一部经书丧命。冥冥之中,我们有缘,所以了怨教我暗器,练习轻功。 了怨离寺是在一个早晨,当时的他分外凄惨,左手被废,内腑受伤,我扶着他坐在少林寺的石阶下。 了怨一边吸着凉气一边笑,说那人比以前厉害多了,手段也更加狠辣,想来那部经书果然是他夺了去。 我说老刀,那人是谁,手段果真了得。我看着面貌沧桑的老刀,许多年前他或许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然而如今,只剩下了一位迟暮的老者,一副残破的躯壳。 老刀在太阳升起之前离开,他跌跌撞撞,前路渺茫。 这又是我茫茫生命里一位穿插而过的路人,我没有亲人,或许我的身世有假,遭人欺骗。我在山上生活二十年,潜心求佛,最终度走了明虚师兄,度走了方丈大师,度走了了空师兄,却是没有度来一丝佛的情感,佛的怜惜。 我在山下静静站立,从日出东山,到烈暑当空,我对着老刀离去的方向沉默良久,深鞠一躬。 许多年后我再回忆,或许当时老刀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些真相,我有一个毕生难以打倒的敌人,穷我一生,武功或权力照样不如人,所以老刀索性一走了之。让一些东西随着一些人长埋地底。 至善师傅在老刀走后的第二日匆匆赶回,随后闭关数日。据说师傅在湘西诛了一个大枭,此人杀人无数,恶贯满盈。 此时的少林寺,声势已大不如以前。方丈死了,明虚死了,了空走了。 此时,梁帝开始灭佛。 本地的官兵实力是同了空师兄这一代人一起成长起来的,所以难免的,战术战斗上两者也同样的无赖与无耻。他们烧光了少林寺周围所有的小寺庙,抢走了所有的珠宝和银两。最后,包围了少林寺。 师兄们在官兵来临之前就已经逃散一空,但凡被抓到的和尚,都会被拉到边关服兵役,战事一起,九死一生。 所以,官兵来临时,偌大一个少林寺,只剩下师傅和我,还有几个主事老僧。 师傅说,了尘,你为何不走? 我问,师傅,我往何处走?佛在身前,我寻戒、定、慧,佛在心中,佛可度我。 师傅沉默不语,我静坐身后。 官兵到来时,师傅已圆寂多时了。我被枷锁加身,跪伏在师傅身旁痛哭流涕。 至此,名震江湖的至善大师被*自断心脉,余下弟子皆被官府收押,发配边疆。少林寺,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佛祖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少林寺鱼肉乡里那么多年,也终究是逃脱不了这样的因果循环。 我们被押解出城的时候,正看到冲天的火龙穿云破日,师傅的法身安坐在大火中,随着熊熊火苗,化作袅袅尘烟。我认为,像师傅这样的一代高僧,死后必定是会见到佛祖的,不论是此时彼时或是百年以后,其间道理殊途同归。只是苦了我们这些末代弟子,我们虔诚的仰望佛祖,却被他人因佛而动了屠刀。 师兄们做了那么多坏事,死后必定是会下阿鼻地狱的。我与之同辈,且身材矮小名声不在,当佛祖看到我时,便自然而然的物以类聚了。我感到分外苦恼,为自己无法对彼时的立场自主选择,从而永别了辉煌前程。此时此刻,我没有想到,即使到死,我也只能做一个和尚中的败类。 官府抓到了很多和尚。前方战事告急,时局动荡,朝廷为了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凑足那么多人手,抓人的时候也忘记看带发不带发了,总之盖个印你就是了。 我们在附近的军营里停滞了一个月,整座城池内的和尚们被困在这里不见阳光,惶惶不可终日。那个地方,我们把它称作集中营。 我有一名师伯,法号至定。师伯九岁出家,如今已是古稀之龄,师傅至善,和业已圆寂的方丈大师,需尊他一声大师兄。 至定师伯一生研究佛典,不习武艺,当真是四大皆空。我想起我死去的明虚师兄,师兄说,听师傅至定布道一夜,胜过佛像青灯下枯坐十年。师兄的话在我悟来,便是师伯已经升华到了一个极深的境地,在佛的面前,他就是佛。这类人,不是圣贤,就是叛徒。 少林寺遭劫那日,师伯独自下山布道,所幸逃过一劫。当大火席卷少林寺,吞噬众菩萨的时候,常年侍奉师伯左右的一位师兄忽然以头抢地,悲声痛哭,说可怜我那师傅体态衰老,却佛心痴诚。怎奈天待我少林,这可如何是好。 我赶忙扶起面前扫地僧,我说师兄,师伯大慈大悲,乃世间活佛。凡间诸事,佛在天上看,了然于心,是不会眼看如此圣贤遭劫的。 我挽起右手破旧僧袍,替师兄卸去满身尘埃。望着眼前僧人的斑白眉须,我告诉自己,我没有骗人,至少在我心中,我是一个有着坚定信仰的佛门中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间夹带两句辱骂。紧接着便是皮鞭入体,棍影纷纷,师兄和我在地上不停翻滚,痛苦难当。血迹点点蔓延,化作涓涓丝线,随着诸多凶器抽打在肉体之上四处纷飞。 混乱之中,我艰难转身,隐约看到一位跋扈军兵的脸,不正是当年那位以罗汉棍袭击我未遂,最终晕血倒地的师兄?我头脑昏沉,两眼疲惫,艰难之中,我心中闪过三个字:有进步。 当日,我差一点被两个军兵打死,至于另一位年长于我的师兄,则是真的死了。我在军营后方的菜地中挖了个坑,将他埋葬。兴许,我的运气比起师兄来要好上一点点,兴许佛在眷顾我,在考虑要将谁召入轮回的时候,佛睁了右眼。 当夜,我强忍着全身疼痛,满怀虔诚的念了一遍金刚经。 可是,当时间穿透黑暗,抵达次日黎明的时候,我却口呼佛号,失声痛哭。 这日,当栅门拉响,营门洞开,清晨的空气沾染露水驱散迷雾。于武场当中,我看到一袭身影手拄竹杖,不胜寒风,单薄衣袖在旷野中迎风舞动。师伯面挂两行泪珠,手握一剖焦土,一步一颤向前走来。 我们虔诚的站定,口呼阿弥陀佛,再虔诚的拜伏。此时此刻,我们像拜佛一样虔诚。 原来,佛已双眼紧闭,我只是运气好一点点。昨日死去的师兄在土坑内长眠,我心中的佛祖,正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师伯毕竟年迈,且行动迟缓,脚步蹒跚。我们一番恳求,凑得金银无数,打点下来,最终由我侍奉其右。 我说师伯,少林寺没有了,佛像被大火焚烧,庙宇被官兵肆虐,我们何去何从。 师伯沉默良久,在我的叹息声中,他两颊褶皱的皮肤忽如春花舒展、烟云消散。 师伯伸出右手,我看到他枯萎的拳头像少林寺暗井下干瘪的岩石,气息缭绕,透露着岁月和时光。远处风起,一阵血腥弥漫,我内心紧张惶恐,不知此番呼吸间是在汲取谁的血肉。我紧闭起双眼,口呼阿弥陀佛,心颂般若真经。 耳畔传来师伯言语,师伯说了尘你看,少林寺在这里。 我头脑轰然作响,闻听此语浑身不禁一震,我心道:完了,师伯疯了。 师伯佛风道骨,慧光普照,我见着他摊出手来,一缕尘烟,半抔焦土,就那么洒落于眼下三尺之地。 我说师伯,这是少林寺脚下的土地,大火烧了三天,已被烧得不能再干了。 师伯说,了尘,你错了,这就是少林寺。大火烧掉的是庙宇,众人推倒的是佛像,少林寺在这里,佛住在这里。 我说师伯,不是的,少林寺真的被烧了,我们被佛抛弃了。师伯啊,我们千般罪过,皆因你手中的佛啊。 我再未迎来师伯的只言片语,老人盘膝而坐,面色悲苦,窗口灌进来凄冷的风,师伯像一株苍老的枯松。我望着满地碎土默默发呆,或许,它们便是曾经少林寺的荒芜一角,在佛光笼罩下千锤万凿,它掩盖了我的师兄,埋葬了我的师傅。只是,在功德圆满的前夜里它们被佛祖抛弃,像我的师伯一样,像偌大的少林寺那样。 我失去了侍奉师伯的机会。师伯说,了尘犯了魔障,蒙了痴心,罪过。 这一年冬天来的特别迅速,我们被关押了近两个月的时间,随后被牵引上路,沿着黄河一路向北。 我带着师伯看望了埋葬在后方菜地里的扫地师兄,师兄的坟头长满野草,四野是野姑子悲惨的鸣叫。我未行佛理,恭敬地磕几个头,我说,师兄保重,勿念。 师伯在师兄的坟前念了一遍金刚经,回去之后便一病不起。直至有一晚,那位扫地师兄出现在我梦中,师兄拈花微笑,脚踏莲花,他说师弟,师兄混的挺好,来接你了。我翻身而起,满头大汗。 第二日,东牢传来消息,师伯圆寂了。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天幕隔绝光明,冷风吹走希望,老人正襟危坐,面带安详,庄严地死去。 师伯的死去对于我们仿佛大厦将倾,那样一个时代永远终结了,在时光的叹息里离别,在我们的歌哭中落幕。我们在后山的菜地里用手掘出一个墓坑,用几件僧袍和一捧新泥将师伯埋葬,此地山青野阔,罕至人烟,不知师伯有无兴趣参一把野狐禅。 师傅说,人有三尸:大悲喜,大忧患,大恐惧。 对于轮回,我饱含敬畏。她像一把熊熊业火,焚烧的天穹碎裂,弱水干枯,我看到明虚师兄睿智的眼神,至善师傅无畏的目光,还有老刀苦涩的笑容。那些一个个离我远去追随时光的故人,他们粗犷的生命在蜿蜒开枝,模糊的背影似镜花水月,最终,以至定师伯的死亡作为终结。 我想,我那颗似梦似幻的佛心,已然醒悟了。 此时,整个中原已经民不聊生。关东一场大旱,饥荒四溢,瘟疫蔓延。皇帝的儿子们都想做皇帝,到头来却便宜了外戚。 我们在北上的途中爆发了一场叛乱,官兵残酷的手段激起了所有人的反抗。少林寺的和尚,自幼都是些泼皮无赖,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功夫相当高强。 那个夜晚,所有人被屈辱和死亡催发出了血性。有人在官兵的干粮和酒中下了药,后半夜月黑风高,空中偶尔飞过几只争夺死人肉的野姑子。我说,我们快走吧,天亮他们就容易追上我们了。 当时,所有人都笑的很诡异。有一位同是少林寺的师兄告诉我,说了尘,他们追不上了,他们丢了东西。 师兄用一件破旧的僧袍擦拭着手里带血的钢刀,我着眼望去,他的身后,一排排首级森然排列,面上表情万千。我再也无法忍受,跑到一边大口呕吐。 我们成不了佛,就做了修罗。 我们夺了所有的武器和粮食,准备当天亮来临之时,就带领老弱妇孺一哄而散。然而,兴许上天痛恨这一群染血的屠夫,黎明时候,我们遭遇到一股军队。 黑夜时展开的屠杀被加诸己身,人们四散逃离,哭喊无助。这股军队装备精良,杀伤力恐怖,箭羽呼啸着穿云破日,扎进肉体带出一篷血肉,钢刀撕碎晨雾砍下一颗颗头颅。我们的人呼喊着倒在了这里,尸体成为了野姑子最好的食物。 我自由习武,轻功无人能及。恐惧中我从一名死者手里抱起一名襁褓中的婴儿,慌不择路开始逃离。我不知那婴儿与我是否有缘,因为佛家但凡讲究个缘分,有的时候,因果祸福只靠一个选择,生死轮回全在一念之间。我只是看着那个婴儿,听她嘹亮的哭啼,看着那薄薄衣布下轻轻颤抖的呼吸。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在漠北某个雪夜里的一座茅庐下,一名脸有刀疤的头陀,他望着怀里的孩子慈悲含笑。 那晚的风雪很大,和尚的怀抱很温暖。我低下头,看到一双红红澄澈的眼睛。这双瞳子,佛祖坐九天之上,是看不到的。 死去的明虚师兄说,人生中有百万机缘,凡人抓住一个,便能立地成佛。至善师傅反驳,机缘之下,有三千业火,沾及一缕,也能魂飞魄散。所以论及前人,有释迦牟尼、弥勒欢喜,终轮不到你明虚。 师傅犯了妒念。当年明虚师兄经纶佛理玄妙无双,如此剔透的一人,被誉作佛子。师傅武功无敌,可惜终算作旁道,说起来,明虚师兄才是下一任方丈的人选。 我抱着那婴孩在人群里闪避,不禁想及那两名消逝在大火中的奇人,动作便慢了几息。 忽然,画面一度静止,随即我感到阵阵钻心疼痛,一柄长矛逆风如箭贯穿时空,自我后背透入左肩窜出。我被矛体钉住飞出两丈,身躯重重砸在一名老妇人的尸体之上,无法动弹。 我费力抬头,怀中婴儿毫无声息,我心中惊恐,奈何伤势太重,一时竟无法挪动分毫。 周围慌乱血腥的场景逐渐安定,人死完了。我听到钢刀摩擦骨骼的吱吱声,我听到鲜血流出脖子外的潺潺声,我还听到胸腔努力压挤空气的粗壮呼吸声。 我再一次直面恐怖的死亡,像当年站在烧死明虚师兄的大火前那样无助彷徨。时过多年,那一阵灼热同绝望如影随形,像宣纸包裹血块,浓的化不开。我抱起受伤的左臂,像濒死的野兽一样*血迹。在这一块被佛遗忘的角落,风在颤抖,叶已凋零。 我闭紧双眼,口呼一声阿弥陀佛,死亡之音如梵唱般扑面袭来,风声如鼓,吹皱了我入定多年的佛心。 蓦然,我惊叫一声醒了过来,发现已是全身冷汗。 其实,故事的最后我们已经得救了,我只是陷入了一个离别前的梦境。 黎明来的无比漫长,天微亮时,便有大批的人迫不及待的离开了。他们得到分配的粮食,有的扶起家小,有的搜敛钱财。片刻之后,已走得一干二净。 我的身旁只剩下几个人,他们都是和尚,年纪最大的十几岁,最小的九岁。他们都是附近农户的孩子,为求生计,被送进少林寺出家,如今战事一起,瘟疫蔓延,父母已不知身在何处。 有人问我,师兄,我们往何处去? 我片刻沉默,内心困苦。眼前几人身材瘦弱,面色枯黄,他们单薄的身躯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他们望着我,目光满含敬畏。 我说,去昆仑。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一日山门外来了一个怪人。 那日了空师兄不在,师傅下山,我于寺外打扫。那人浑身邋遢,头束高冠,穿着一件皂色衣袍,奇异的是背上背着一个八卦。 那怪人远远望见我,一甩手中一个扫帚一样的物事对我施了一礼。见此情景,我暗叫不好,我也赶着施了一礼,并且抢先宣了生阿弥陀佛。我说施主,实在不好意思,我也已经几天没有吃饱了,没有东西施舍给你了。 那人说,无量寿佛,小和尚,你看我都快饿死了,你总该是应慈悲为怀的。 我看到夕阳西下,老树昏鸦,那人前胸贴着后背,怎一个凄惨了得。 我说施主,你还是请回吧,听说前方有一户员外老爷家中正在施斋,你应该去那里,莫要晚了就排不上队了。你初来乍到不甚明白,从来还没有人敢到我们少林寺化缘的,我的那些师兄们可凶恶的紧,已经连着打伤好些人了。 那人一听我意已决,有些惊惶。说小圣僧,我便是被前方那员外家中的两条恶犬追到此处的,它们一只咬断了我的拂尘,一只撕碎了我的道衫,无量寿佛,贫道自昆仑山下来,这还是头一遭。 我有些疑惑,说阿弥陀佛,施主,难道你们那里也信佛? 那人啊的一声,想是没有料到我如此聪慧,竟一口道出他的内涵。他连忙点头,说是啊,我们的堂口就在昆仑山,和你们的阿弥陀佛一样,我们的帮主和堂号就是无量寿佛 像后世的白莲教开枝散叶一样,他乡遇同门,那人显得无比兴奋。他说,无量寿佛帮主可了不得,他是阿弥陀佛的师兄,他身高八丈,三头六臂,吐气成风,开声如雷。偌大一个昆仑湖知道吧,就是帮主一口浓痰所化。 我听得入神,一阵仰慕。可是想到那硕大一口浓痰时,却不由心神摇曳,遍体生寒。 我说师兄,想不到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师兄你竟师出名门,且如此朴素真切、平易近人。可是师兄,为什么你没有剃光头? 那人干咳一声,说,师弟有所不知,我昆仑一派的教义当真可谓是有教无类,博大精深。人活一世,不外乎吃喝嫖赌,诵经读书,任你千般执着万分辛苦,到头来终究化作光秃秃。你斩得断三千烦恼丝,可你削不尽生老病死哀愁喜怒,师弟,剃度与不剃度,终究只是身外物。 时间一晃多年,那位昆仑佛派行走天下的师兄早已杳无踪迹。我恍惚回忆起那个将夜不夜时我们在少林寺山门的对话,是那般直透肺腑,沁人心脾。 当日,我小心将那位师兄迎进佛寺,从塌下翻出方丈大师的花雕酒,至善师傅的五花肉,悉数予之。随后,将师兄恭送出门。 那位师兄便来自昆仑,乃是一处修佛福地。我曾向师傅和师伯询教,少林寺同昆仑派,可有多大渊源?结果是师伯一番沉默不语,师傅满脸震怒,罚我面壁三天。我百思无解,莫不是寺里同昆仑派高人论法输了,令师傅等恼羞成怒?亦或是他们赌钱欠了别人银子,有些羞于启齿? 一切事实只能源于臆测猜想,更何况而今少林寺已成灰飞,佛像们大师们都已湮灭了。于是我告诉师弟们,我们去昆仑。 昆仑很远,山高路滑,有魑魅魍魉。我们沿河而上,经山南山北,越过武夷太行。我们当日拾起的钢刀早已生锈断裂,以致遭遇虎狼时,只剩下薄弱的体格。我们脚下的草鞋早已朽烂,倘若前方有生荆棘,我等面向光明,愿舍皮囊。 那是一路漫长的苦行,长空如水,北斗通明。我们最终越过黄河,将足迹覆盖漠北。我看到大漠的胡杨千年不倒,苍老的驼队在残喘苟延。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场沙暴,此地漫天黄土,万古如初。 有人告诉我,昆仑在天山一带。当时,我的身后只剩下两人。年纪最小的师弟问我,说师兄,我们如此辛苦,这般虔诚,佛会不会看到? 我说会的。明虚师兄说过,当觉得迷茫忐忑时,我们需要再翻越一千条河。那样,就会知道前路坎坷。那样,就会在间不容发间找寻光明。 我并不清楚为何要翻越那么多的河,我也不知为何会说出明虚师兄的这番话来,或许是因为师兄自己都没有做到这一步,选择了自我放弃。而我,只是闻说其言行,继承其意志,想寻出一条同而有别的路途而已。 我说,小师弟,好好将师兄们的骨灰收藏,天亮时我们出发去昆仑,佛在那里。 小师弟毕竟尚幼,凡事微有疑惑,他稚嫩的脸颊被晚霜映红,仿若未曾升起的朝阳。他和衣而睡,很快便进入梦乡,我伸出手抚摸他娇小的骨骼,我在心底叹息,我是在安抚一头迷途的雏鹿。 我整夜未眠,更是在黑暗中也不曾闭眼。我似乎有一种感觉,天亮之后,我便能找寻到昆仑,我相信昆仑山下的池水能洗净我连日的疲惫,昆仑山顶的晨钟能定平我褶皱的佛心。于是,我便静静长坐,再一次仰望北方夜空一颗巨大的星辰。 终于,黑夜缓慢过去,旭日初升,照破昆仑山畔迷雾千里。我叫醒两位师弟,拭去眉角残霜,相扶着艰难站起。 脚下升腾起千万道石阶,岁月斑驳,绵延起伏,在它们的前面,高大巍峨的昆仑山亘古伫立,神圣庄严。 我看到有一缕霞光普照下来,辉映这眼前石阶,刹那间恍如白玉。于是,我开始迈步行走,我内心激动,口呼阿弥陀佛,满怀虔诚地准备觐见前方佛陀。 我们走到半山腰的地方停下来,此时红日如彤,云淡风轻。前方有一棵树,老叶未死,新芽初生。老树粗壮的虬枝上斜斜倚坐着一人,我看的清楚,他外表邋遢,五官不正,穿一件皂色衣袍,正是许多年前出现在少林山门外的那位师兄。 师兄说,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我说,我从来处来,往佛处去。 师兄一笑,说师弟,山中无岁月,我们等了你十年。来吧,待我引你拜见师傅。 我内心激动,一时不能自已,只得带领着师弟们亦步亦趋,拾阶而上。须臾,我已是泪流满面。 我对着前方浩大的昆仑山蓦然垂泪,朝阳慧彩千条,透过朦胧的眼泪折射出刺眼光芒。我看到苍老的少林寺,它在这灿烂的光幕中轰然倒塌,化作灰烬。我看到至善师傅,至定师伯,明虚师兄,他们或魁梧或虚弱的身体,或坚定或浮虚的步伐,随着光幕的扩大摇摆不定,最终一片模糊。我看到了怨师兄,他同泥土一样枯槁的面容和阴翳的双眼始终无法让人忘却,直到光幕在破碎的那一刻,那晚他在雪地里失声嚎哭的画面也同样支离破碎。 我在那样一种幕天席地*袭而来的光明中如此诘难自己,痛苦难当。 师兄脚程极快,只见他大袖一舞,两方树影山石便见模糊。我等大为敬佩,想来佛家*果然深奥。片刻,我们就赶至山顶。 山顶之上有无数殿宇,金碧辉煌,神圣端庄。我看见远方的彩霞在山尖上摇曳,悠悠白云恍如亘古霜雪。博大的苍穹背景下,昆仑山彷如一重壮丽的宫阙,我想到青灯古佛的少林寺内,那座熊熊燃烧的茅草庐。 师兄带着我等穿过重重人影,跨越数道殿门,渐往前方,愈见光明。师兄说,我们所经过的,所历往的,那道道殿门,包括那重重人影芸芸众生,其实都是过往。师弟,你刚才已然翻越过你的往去,它们在过去等待你觉悟,在未来昭示你明晰,却不可醉心其中。 我说,师兄,不必如此深奥,愿求教。 师兄说,简单一点,万物,众生,皆我手中器。七情六欲,器中之魂,我等求教求解,只为在逝我本我之间跻身,在生死两道之间感悟。悟你如今所悟,悟你千万年前已悟。 我说无量寿佛,师兄,能不能再简单一点。 师兄沉默良久,最终无言赶路。 我们最终被带入一层楼阁,内部依旧是人影重重,光明璀璨。有一人坐在宝座之上,他白衣白发,被佛光笼罩,看不清面容。他声音和蔼,语气慈悲,他说了尘,你来了。 我内心激动,几欲再度热泪盈眶。然后我呐呐张口,踱步上前准备膜拜。 突然,耳畔传来一阵大哭,穿透我的耳膜,穿透整个大殿。我惊悚万分,转头一看却是年纪最小的师弟,他紧拉我的衣袖,哭声嘹亮。 我一时内心凄然,悲苦难当。那一瞬间,我忘记了自己是人是佛,抛却了虔诚佛性,丢掉了生死念想,竟跟随着嚎啕大哭起来。 我哭得惨烈,却不知我为何要哭,我哭得悲恸,也不知我为谁而哭。哭声中,我看到整间大殿一阵摇曳,哭声中,我听到四周慌乱,人兽惊恐。最后,偌大的昆仑山在光明的底下轰然倒塌,支离破碎。 然后,我被自己的哭声唤醒了。四野的晚风依旧在颤抖,我怀中的婴儿嚎啕大哭,哭声嘹亮。 血气沉淀在星空底下,仿佛浓重的铅块。周围横列着马匹和钢刀,没有活着的人呻吟出声了,师兄们闭着眼,像之前他们丢弃别人一样被随意摆放。我沾了点肩头的血,双指抹匀往怀里送去,小家伙便止住哭声,舔了舔张嘴吮吸。 我想张口说话,怎想喉咙干涸,胸口剧痛,冷风自鼻腔入口,引得两耳轰鸣。 他奶奶的,有人张口说话。哭什么哭,软蛋,大男人哭哭啼啼,我们村子里的寡妇才干那事,呸。 我开始剧烈挣扎,竭力嘶吼,欲望战胜恐惧。我使出全身的力气,不顾鲜血从肩头和嘴中压挤流淌,使劲从胸腔里吐出了两个字。可惜,夜晚的风实在太猛烈,马匹嘶吼,我自己也未曾听到我发出的声响。 那人似乎是个将领,他说,这秃驴不行了,中了我一枪,把他拖去埋了吧。他的轻功不错,比当年我的师弟还强一点。 如雷的恐惧蔓延而下,即将而来的死亡阴影下,我忽然浑身颤抖,汗毛竖立。听到四周挪动奔走的脚步声,有人开始扶起我。我急忙努力挣脱,然后发疯似的张嘴吸气,让所有暴乱的空气进入胸腔,把肺叶绞割,把喉咙撑破。 那人逐渐远离了,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判别他的方位。我疯狂扭动,终于咆哮出声,第一声依旧被风势所阻,我已浑然不顾。我只知道,我要大力叫喊,我对着那个方向拼命地喊,了空,了空,了空! 血像泉流一样涌出来,湿了我的衣裳,渗透我的全身。我的叫喊惹怒了身旁兵丁,一人大骂着踹我一脚,我差点晕过去。但也因此无法在出声了。 我怅然若失,一时间心如死灰。我对死亡的恐惧无法言表,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可能会死在了空的手上,我想,如果我死了,如果死了没有活过来,那么这就因该是个悲剧。随后我想到师傅的死,想到明虚师兄的死,想到至定师伯的死,我就不得不在悲剧两字之后加上个感叹号了。 并且,如果了空杀死了我,我便不会再原谅他。可是了空说,师弟,如果你都已经死了,你原不原谅我还有什么作用呢。 了空的问题我最终没有回答他,因为我毕竟没有死。 任何事物的过程到结果之间都有一个因缘,只是那个因可能发生在未来,缘可能已结束在过去,我记得不知是否在梦里那位昆仑山的师兄说过的一句话,如此清晰,可惜无法通透。想来想去,最终得出一个答案来,了空最终是了空,我最终是我,了空已经是了空,我已经是我。 我没有同了空说过多的话,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认为是了空终结了少林寺。所以,伤好一些之后,我便走的匆匆。我说了空,我不是你的王后。 只是在很久以后,在得知了空战死沙场的消息后,我抱着酒坛子沉默了好久。我终于想明白,原来少林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终结了。 明虚师兄的少林寺终结在大火里。了空离寺出走的时候,他的少林寺终结了。我被从山上押解带走的时候,师傅的少林寺终结了。至定师伯圆寂的时候,少林寺已经落幕了。而或许,当我梦中的昆仑山破碎时,我的少林寺也成了陈年瓦砾,被我常年背负在背后随身的包袱里。那里,装着师兄师伯们的骨灰。 因果无法强加,只因它亘古存在。我在酒醉后思虑良久,或许真的了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他的出现,不过是我记忆颠倒混乱后的一个脚注。人生是一个玄而又玄的棋盘,了空与我,诸如一颗黑白子,他们在很多年后被一只手缓缓落下,亦或在很多年以前早已落下。我将会忘记了空,随后,我身后的包袱里多出一把黄土。 我依稀记得,那晚有雨,味苦。 清晨,我牵着匹马抱着一个襁褓上路,山路崎岖,雨后湿滑。我手执一根竹杖,缓慢前行。小家伙已经熟睡,晨光照下来,粉红的脸颊掩映春光,像一朵睡莲。 有人告诉我,昆仑山在北方,我需要一路向北,穿越一个叫喜马拉雅的山脉,那里是天之涯。也有人说,昆仑在海外,涵涵渺渺,了无踪迹,有缘人才能寻到。 我记得明虚师兄说过,当觉得迷茫忐忑时,我们需要再翻越一千条河。那样,就会知道前路坎坷。那样,就会在间不容发间找寻光明。 朋友,此时启程,醉否? ------------ 书生说 《藏机》自从五月入库,一路走走停停,到如今也仅有二十几万字。 这个字数,这个节奏,连我这个当作者的看到也十分汗颜,更不要提几个一直关心着书生的老朋友了。为此,说声抱歉,为我这蜗牛一样的速度和压蚂蚁一样的态度。 起初,书生是想写一本夹带着武侠玄幻凡俗与剑仙为一体的另类网文,灵感来自于烽火同老猫,文笔构思情节来自这些年作者看书水帖积累下来的散乱思绪,我自认为,若是将这些沉淀在我脑海深处的东西排兵布阵一般的罗列出来,《藏机》便不失为一本好书,文因理而生,载道而行,写作对于我自己来说也是一份无形间的升华。 最近卡文,以致接连断更好几天。 书生不是职业的写手,总得为一些牵连生计的事情四处奔波,就像医生所说的,为一个男人应负的责任去劳累。谢谢医生,这句话我会记住很久。 《藏机》不能够太监,这是我自己对自己许下的承诺,也算是打气吧。说实话,当秋水大哥那一个宗师打赏砸下来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抖了一抖,随后有些感动,不能说定力不够,只是书生的理性里头偏生占了那么一大半感性成分。 秋水大哥给了我很多建议,这让我很开心,《藏机》一书能够得到他人认可,得到他人用心用力的去品鉴,我觉得对于我这个蹩脚的写手来说,算是一份小荣誉。 谢谢秋水,只想说不会让你失望。 上架这些天,成绩意料之中的不好,可这很大原因来自书生自己,实在不好意思去写什么上架感言,我想,留到以后若成绩好了再补上一个可否? 很多朋友都在默默支持书生,给了我精神上极大的慰藉,如善良可爱的盛顺丰大叔,落花闭月大哥,板鸭,小酒,封锁,大神,龙哥......等等,我想说,我是肯定不会去你们那里丢鸡蛋的,呵呵。 窗外月圆如盖,秋意渐浓,攫一缕清风,赠与诸位,共勉。 ------------ 黎明 这个周末有点忙碌,因为场子的事情,日常工作都显得紧锣密鼓。我不大适应这样的节奏,只有二十天的时间了,看到身后的小赵同志,我感到无力。 重庆的天气好转,阳光暖人,空气清新。夜晚的路灯伴着隐约星光显得格外灿烂。兴许也是幻觉。 周末休息了一天,心血来潮看了两部电影,之前和着老婆一起追看死神,满屏幕的暴力场面看下来,一脑子里面都是库鲁萨克的身影,权衡了一下,我还是比较喜欢妖精尾巴里的纳兹。 晚上连着看了两个,一个是国产的“大片”大武当,一个是不认识的外国佬拍的无法触碰,两者相较下来,实在觉得我们祖国的电影事业其实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再过几十年,我们肯定能够赶超国外。 我这人自制力比较差,一不小心就看到两点。夜深人静了,抬头看着窗外的景致,焕然一新的城市夜空还是有点寂寞空旷,午夜之后的宁静和沉默让我没来由开始害怕起来。然后开始不自觉想起前几天看到的恐怖小说。 我害怕看恐怖故事,到底是敬畏鬼神,不管幻想也好,映像也罢,总有种天黑黑心慌慌的感觉。 人世应该是干净的,大家都是混的,彼此就应该尊敬一下,我心想不管是你吓到我还是我吓到你,这可能都不太美好。于是我把灯开到最亮,在电脑里找出最初装进去的几首老歌。 我望着窗外夜空,守着室内嘈杂,陪着夜色寂寞起来。 被子盖得很厚,睡袍也是密不透风,我油然而生许多想法,没有头绪,毫无边际。我想,我在梦里应该没有做梦。 早上起来很早,之前上班的模式一直无法更改过来,我思前想后觉得应该是程序有问题。如果单位上规定迟到一次不会罚款二十,我会努力每天睡八个小时。如果我愿意少抽两包烟而追求每天多睡五十九分钟,潜意识里就不会觉得这一天的生活比较单调。想到最后,我觉得可能是这个社会有点问题。 我没有起床,没有刷牙,撑着脑袋我看了那部在风行网上排头挂了很久的电影,杀生。 后来我就后悔了。像看恐怖小说一样,我觉得好恐怖。 电影抛开了一部分中国人固有的热血型模式,风格有些厚重,底色朦胧不清。整体画面十分清晰,并且剧中的角色长得也不帅,即使帅气高大的也一应通过化妆让其丑恶化、猥琐化。我觉得这个很好,可以有,它可以让大部分我们这种观众从中找出自信,扎根自我。最起码一部电影看下来大家都一样了,没有绝世武功滔天权柄,告别萝莉控公主梦。 牛结实这个东西告诉我,自己只是个人而已,中国十多亿当中你只占有其中之一。你穷困潦倒、混蛋不羁,没有理想和信念,甚者或许在别人眼中,你的价值只能用几条狗来计较衡量,一条吃屎、一条咬人。 故事发生在西部。那个地方,深受民风束缚,少被战乱侵袭。很遗憾我连重庆地界也只出过一次,所以当我看到连绵的大山和蜿蜒绵延的山中泉流时,我的心儿很不争气的剧烈跳动了几次。直到牛结实秀逗的出场方式后我才终于回味,其实那里比这里苦好多,傻子才去羡慕。 黄渤是演技高手,也或许他本来就是个痞子,所以整个角色能够生动传神,令人爱恨。 他的存在是长寿镇的奇迹和悲哀,牛结实,这样一个从孩提到成人都堪比四害的可恶角色,他竟能顽强茁壮的存活几十年,从而完成他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生命杰作。于是乎,无论如何,我心折与这种不大成功的假想中。我佩服小牛同志的强韧,我喜欢长寿镇人们的宽容,我欣赏远方某一带如此淳朴如山泉的俗风。放眼大中国,何处不是我辈这般落井下石的角色,我由衷向那些留下这株萌芽的角色们致敬。 牛结实是一个让人生厌的角色,整个前期的故事里,他活脱脱是一个不知廉耻、极尽下流的泼才。长寿镇因他而笼罩阴霾,或许是因当地极尽孱弱的民风,或许是由当时无能黑暗的官府,我无法想象,若与之此类人共处,胆怯如我,会做出何种过激行为。 由此观之,我便无法自抑的跳将出来,开始怀疑整个剧情故事的真实性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依着中国人的脾性,如此流氓,杀了了事,何来那么多轨迹阴谋,起伏跌宕。 中国人是拥有自身血性的,自古以往,大山养人狠性。我不明白诸如沉默魁梧的铁匠,冲动猥琐的眼镜男,龅牙狠心的道姑,心系全镇德高望重的镇长,一把切肉刀刁钻阴狠的牛三叔他们在惧怕什么?整个长寿镇心狠热血的年轻人,他们可以一次次用拳头毒打、用木棍狠抽,能套马、敢杀牛,可以将人扔下山崖,用寡妇浸水殉葬,他们在惧怕什么?为何留洋归来的苏有朋扮演的牛医生提出那句杀死牛结实后满堂人噤若寒蝉? 前期的故事看的及不甘心,想是我深受国人视野里小人禀性的局限,我无法忍受这种煎熬式的剧情拖带。仿佛看到周遭的世界生活,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是牛结实,我们的狠性与歹毒,谁能够忍受它发酵沉淀几十年呢? 于是,我只能像任达华一样,一样沉默、一样寻找,用一双微带笑意的眼睛,两片幅度上翘的唇翼,等待鼠标的箭头缓慢将故事的发展娓娓道来。 寡妇的温柔让我迷恋,这样一个像水一样的女人,她的美丽像镇子上空大山顶端那样柔和的山风谱就。这个可怜的女人啊,她不懂得抗争、没有办法躲避,她嫁人的时候,牛结实要她的时候,族老归天*她殉葬的时候......她像一根柔顺的彩带,只是紧握着双手,紧抿着唇,用整个伤痕累累的胸膛,拥抱这个变态凄冷的湘西农村。 我想,我找到牛结实生存的意义了。他就像山顶那块巨石底下那根朽短的梁木,尽管细小,总归寓藏希望。尽管,希望渺茫。 寡妇的美,是和整个朦胧的镇子整部朦胧的片子相呼应的,是她的美丽引来了牛结实的保护,引来了铁匠、眼镜男、死道姑的报复,也加深了原本悲剧色彩浓重的电影的凄凉度。 寡妇是坚强的,她的眼睛如此澄澈,一如她的整个人。她不会说话,不会拒绝,但她的坚强毋庸置疑,以致她寥寥几次的抗争给与我那样强大的震撼! 我愿意相信,杀生是一部半纯粹的爱情片,两个因寂寞空虚相爱的人却无法言爱。一个是不知所措,一个是无法述说,这不是言情剧,不叫苦情,只是芸芸众生当中局部分人惨淡相爱的真实写照。在他们两人后半部分夹带着鲜血与哀伤的背景下,我已然遗忘掉牛医生的阴狠,忘掉镇长的身不由己,忘掉铁匠的懦弱和阳痿男的事出有因。我看到屋内墙壁上大大的四个字,“心由境生”! 或许,牛医生的归来只是一个契机,牛结实到最后必然是不得好死的。一个人,尽管你活着,但当人们已经全然遗忘你消弭你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到那个时候,兴许你只是一条狗、一头猪,或是一把刀,自己了解了自己的生命。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辛,悲哀而壮丽,无法言说,可歌可泣。这个片子进行的有条不紊,外来的医生一步一步揭开牛结实死亡序曲的下一页,牛结实一步一步迈向自己亲手铸造的牢笼。大爱寡妇,爱她同全镇子女人赤诚相待时为尊严的锲而不舍;爱她和牛医生坚强对视时为孩子的义无反顾;爱她为救一个根本不值得她爱的男人的良苦血心和飞蛾扑火。正是这样一个女子,她为这千年不变的腐朽增添了一缕灵气,替本该早已归为黄土的牛结实找寻了一点生存的意义和价值。 卿本无辜。 于是,对于牛结实的恨意,没来由的增添了几分。 我终究没有勇气将这部片子完完全全看下去,在后端序幕隐约可见的时候用鼠标将之拉到了结尾。我看到镇长的死亡,看到外来医生的落寞远离,看到那个小小的音乐盒在凛冽山风中啼血,看到全镇的人单手捶胸,仰天长吼。 我于是默默扬手,单手抚胸。至于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 有人说这部片子很像美国的飞越疯人院,我觉得这位老兄在放屁。杀生只是一部小电影,很渺小,很纯粹。没有大意义,没有大追求,它只是讲述一个人死了,是怎么死的。并且这个人坏事做尽,狗屁不值。他的死,只是他几十年前的仇人君子了一把,将仇推迟几十年报而已。 没有大意义,像我们一样,很平凡。 牛结实的家门外挂着一个风筝,风筝很破,但很美丽。有一天,那根挂风筝的线最终因山风过大,断掉了,于是,风筝掉在了地上。 于是,片子就结束了。 其实,我很希望能有人将那只风筝捡起来,带走,带到很远的地方将她放飞起来。可惜,那人却挥一挥手,剪掉了满头长发。坑爹的导演! 电脑没电了,我掀起被子,起身充电。风赶忙从门口往内灌进来,我打个哆嗦,点了支烟。 转头看去,窗外,黎明渐远。 ------------ 第一章 北道坡,匿马关,夕阳西下 这年春天来的有些迟,已是朦胧三月,可云州城北八百里的一座小城里依旧是昏昏茫茫,浅草未过马蹄。 来自北方的风依旧有些干燥,明明已是春天,空气里还夹杂着一股莫名肃杀的意味。兴许是去年冬朝廷对草原上用兵的缘故,一场大战下来,强大的帝国得到了草原蛮子们的尊敬与臣服。而随之交换的,北方汉子们的热血与草原铁骑的彪悍也随风而至,险些漫过了前方这座帝国最后的关隘,匿马关。 “听说,那一战可真算是惨烈。杀到最后,双方可真只剩下了一兵一卒。草原上毕方大国师的幼弟战死,帝国老将军的二儿子受了重伤。啧啧,短短一个月啊,双方就各自倒下了两杆大旗。”天京城内的说书人磨破了嘴,大街小巷的茶馆酒肆更是拥挤不堪。天京的百姓父老们就有这样一个特点,平日里爱听个家国大事,边境秘闻,便于给平静淡定的生活添油加料。 梁人尚武,从三百年前在废墟上立国开始,刀剑和死亡便注定吓不倒大梁子民。 尽管战火已经消退了几个月,大梁的骁骑铺天盖地雄姿英发,最终以胜利的姿态凯旋。可实际上,骄傲的大梁百姓可以不知道,但军中的将领和帝国的官员们却明白,这一战,帝国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大将军回京述职,早已出发良久,来自帝国各州的二十万铁骑业已踏上归程。可毕竟身后还有万余伤兵须得在此修养,待得春天过了,才好且走且停,回归各自辖地。 北道坡是一个很出名的地方,它的价值,不只是帝国北方的最后一道关卡。 熟读帝国历史的人们都知道,三百年前,太祖皇帝率兵突起,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了当时大河南部基于一半的国土。随后,在楚君集结雄兵屯集对岸,黄河春汛的情况下。亲帅铁骑绕道黄河,马踏周边列国,攀上了帝国后方视作天险的燕山,直攻当时的燕国都城,生擒燕皇。这才结束了八国乱战,诸雄并起的春秋历史。 次日,太祖立国,大号为梁。 未及帝国平定,边界危机四起,梁太祖雄姿英发,笑谈挥手间剑扫鞑靼,枪荡瀛寇。最后,在北道坡力拒草原蒙国大军五十万。 那一站,厮杀的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其中甚至不乏有诸多不可知之地的力量。最后,梁军大胜。祖皇帝亲帅大军深入草原,追杀蒙军八百里,设下定国碑,以骨作身,以血为文。 春秋已故,追思祖先功绩,有梁国士子歌曰:“战气三千里,挥刀破百国。豪情推梁祖,空绝后来人。” 北道坡是一处险地,虽名为坡,却是山石嶙峋,奇峰迭起。匿马关北向南,一路沿平地到丘陵再到险山,地貌奇异,再进*数里,则是五十里绝谷一线天。 对于一线天,年前同金帐蒙国交战时,坐镇京都的战时大都督赵老将军曾言:“一线天以后,再无天日,云州待宰,天京堪危。”于是在那等关头,老将军力谏朝前,将八州兵力征令抽调填入北道坡,方能够解了燃眉之急。 可自大梁立朝以来,朝堂文武素不两立,满堂文臣们对老将军的话多不以为意。梁国以武立国,民风彪悍,武将自然势大。所幸本朝皇帝主张文治,朝堂各部均以文人司要职,几年下来,便得了个势均力敌的效果。 于是立马便有御史道:“本朝兵强马壮,草原化外之民,茹毛饮血之辈,怎是我大梁铁骑以一当十的对手?”如此言论,虽说有些坐井观天倒也不可厚非,可没想到最后,这名脑袋被驴踢了的御史末了还加了一句诛心之言,“军中有人手握重兵,门生故吏无数,于战时调兵遣将过于集中,恐有异心呐!” 未及德高望重的赵老将军说话,皇帝陛下已经步下龙椅,将那名御史踹倒在地,抬手便抽。陛下被气的不轻,骂道:“你这蠢货!老将军乃先皇之弟,寡人叔父,若不是我大梁周遭环饲虎狼,将军早已裂土封王,我看是你这贼子才有异心!” 就这样,原本一场舌战便因这场闹剧告终。帝国抽调所辖八州兵马二十万,着大将军赵无极总领。而那名纳了逆耳忠言的御史,则被皇帝下旨打发到外地,做了名小吏。满朝文臣噤若寒蝉。 于是,不管怎样,北道坡因此得以保全。对比下来,流放一个御史也就不算什么了。 梁国在同草原一战打得声势凶猛,堪称五十年来兵戈最盛。这一战告诉世人,虽然几百年过去,但是大梁的战马未曾老去,大梁的男儿还能提起梁刀。而也是这一战,打出了草原金帐这匹黑马,它的战力之强,紧随梁国之后。 三百年前梁祖建国,将当时的蒙国撵回草原,他告诉他的后人,帝国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草原上那头野狼。太祖后来定都天京,其间离草原只相隔了一个云州。祖皇帝曾笑道天子守国门,他想经常看看这个老朋友,看看能不能等到他老去,从而给子孙们留下片太平江山。 可惜,祖皇帝老死也没有等到这一天,他只能吐出一声叹息。而在他死后两百年,蒙国得以分裂,变成如今的金帐和遥远北方的银帐。 战争没有在人们心中留下太多阴霾,梁人豪放,一如他们异常骄傲。大战过后的痕迹早已被人们抹平,草原金帐已无力南侵。云州太守魏元从辖内调集过来大量物资和匠人,帮助各处尽快修缮房屋和防御工事,因为春耕已近了,边关土地贫瘠,雨水不足,若不尽快耕种,年底很容易起饥荒。 匿马关内,城墙被重新加高两尺,焕然一新。几名征调而来的匠人正在士兵的带领下修筑箭楼与哨塔。边关民风淳朴豪放,这些匠人们大都入伍从过军,三下两下便与守城官兵们熟识闲聊起来。 此时,一名耳畔蓄有络腮胡子的大汉感叹起来:“我的乖乖,这草原蛮子还真他娘的能吠,连这上千斤的哨塔也给老子推了五个。” 梁国边境筑有大量哨塔,全建在山坡高处,四面由千斤硬石围住,其间密布箭孔刀孔,出入口紧靠内部密道。不仅遮风避雨,内可藏匿两队人马,一般为十名弓箭手,十名枪卫。 哨塔给草原骑兵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这让他们的战马冲击无从下手,锋利箭头无用武之地,也让金帐的武士们咬牙切齿。于是,为了对付大梁的边境哨塔,金帐蒙国斥重金笼络了大批奇巧匠师,日夜兼程赶制出数具“铁浮图”,开山裂石,坚固难当。 络腮大汉旁边一名精瘦汉子嘻嘻一笑道:“怎么,李老三,你个软蛋怕了,我可知道你对你家那婆娘可是厉害的紧咧,原来他娘的可是裤裆里硬心坎儿里虚呀。” 瘦汉子的的话引得周围大伙儿一阵哄笑,李老三脸皮子臊红,恼羞成怒道:“彭清,你娘咧,老子什么时候怕了。想当年老子当兵的时候,可是足足砍了七个秦国兵的脑袋,老子可是血山里爬过来的,什么时候怕过?” 梁国立国三百年,兵强马壮,周遭还有大小不一数个国度,多年下来难免摩擦不断。其中以帝国南方的秦国为最,两国隔着大河相望,有些地方甚至接壤。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帝国扩张的脚步一直无法踏出。而像这李三一般,曾入伍从军服过兵役的精装男子也着实不在少数。 李三周围的匠人们,外还有几个巡视偷闲的士兵,一听这厮居然上阵拼杀过,并且还拿回了七个人头,便早已停了对他的嘻笑,开始对他敬重起来。精瘦汉子彭清嘿嘿一笑,望着李三开声讨饶。 梁人豪迈,是非分明,莫看骂过几句,些许小事根本不以为意。汉子李三洒脱笑道:“兄弟我也只是说说,哪能伤了大家情分,都是大梁百姓,可不是河下秦国那帮怕老婆的软蛋。要我说这里这几个提着梁刀的兄弟可了不得,见过真场面,秦兵跟蛮子可没的比。我老三可是来晚了,没见着那等阵仗。” 周围匠人俱是笑着点头,氛围活络。一名带甲兵士笑道:“三哥说的哪里话,这沙场上的事儿,杀得人便是本事,活的下来就是手艺,兄弟们都是脑袋系在裤腰上干的一样活计,摸爬滚打,哪来什么了不得。” 这时候,一名勾在哨塔边松动土石的弓手插话道:“要说这了不得,我还真见到一位小兄弟。舞了一手好刀法,能力开三石强弓,我亲眼见着他在蛮子堆里杀了三进三出。光那一次,杀的蛮子怕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此话出口,周围的人俱是啧啧称奇,李三仰慕道:“这起码得是位小将军了。” 岂知那弓手摇头说道:“我当时也奇了,只是见他使的是普通梁刀,穿的是士卒衣甲,分明跟我们一样是个大头兵。” 当下一群汉子一起感叹,只说这军营里藏龙卧虎,那名少年迟早得飞龙冲天。 匿马关上,砌高两尺的城墙黄泥未去,牙将林清远安置完又一批伤兵返程,此刻正巡视整个关隘内的警戒。 大梁善待伤兵,老将军曾言:“帝国的士卒可以战死,但不能因重伤不治而死。对于战争过后失去战斗能力的士兵,帝国会分发抚恤,送其回乡安老。 林清远从军十年,为人谨慎中直多年来稳扎稳打熬到如今这个位置。其人武艺超众,练得一手好枪法,在军中素有威名。 忽然,身旁亲卫唤道:“大人,您看前方!“林清远闻声望去,只见关外漫山绿草,远处天地相交的地方隐约有一抹白色影子,若不细看,定然无法察觉。白影移动速度不快,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开始靠近,那似乎是一个人。只是不知为何,尽管白影已经到了眼界之内,城墙上众人还是无法看清。 视线中那人走走停停,一袭白衫随春风跳跃。待得他行至匿马关下,人们才完全看清,这竟是名白衣僧人。 僧人模样年轻,面貌出尘清秀,他手执佛礼,行至关下迎风而立。 林清远瞳孔微缩,表情有些凝重。他看着关下和尚,再看看关内防式。 此刻,北道坡,匿马关外,夕阳西下。 ------------ 第二章 有僧自远方来 林清远还未从军的时候,他那混迹江湖潦倒半生的师傅老死前曾告诫他三件事情。一是凡事莫贪功,为人要步步为营。二是活着毕竟比死了好,莫学江湖人的短命行经。第三,是三种人不要招惹。 这第一种人是道人,九华山上有座天门,可是世间第一大势力。昊天光辉飘洒,天门号称光明神国第一教,自然人多势众,实力高绝。第二种人是僧尼,佛门讲求无欲,不需黄白之物,一生时间用在了习武练道上面,那手底下功夫是相当扎实。第三种人是官,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必有它的道理。 莫了,老头子精神气儿萎缩,疲惫的嘱咐道:“不要再混迹江湖。七尺汉子,就该去投阵从军,建翻功业来,不枉我调教你这些年。” 想到这里,林清远暗自叹口气,老头子无儿无女,论武功也算不上高手。一声本事算是尽被自己学了来,死前还留下三句话。今年是不是该告个假,回去把他那个老坟再拾掇拾掇。 白衣僧人已临近关门下,面对着关上一批佩刀军士,面孔古井无波。僧人道:“劳烦将军,替小僧行一个方便。” 林清远皱起眉头,他眼间望见僧人洁白的僧袍有些皮损,却是刀剑伤痕,上附点点血迹,只是看不出这和尚那里曾经受伤。 与草原人大战刚过,双方商贾通行还早。为了防止奸细,龙骑将军离去前吩咐,但凡妄图入关者杀无赦。 看到身旁下属支起弓箭,拉开筋弦,只等自己一声令下便要杀人了。牙将心下两难,草原上的蛮子不信僧侣,可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秃驴这个时候入关是为了什么? 匿马关下的僧人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他让阳关洒在身上,让春风调皮亲吻,外物恰似温和雨露,缓慢的滋润着他头顶新长出的发渣。 但是此刻僧人好像不像多做等待,有一件事情让他不能在原地在这关门外停留太久了。僧人抬起头,让人看到他美玉一般英俊的脸,他叹气说道:“将军如果想杀小僧,确实很让小僧伤恼,也分外难过。” 林清远内心一凝,久经沙场的他感觉到下方僧人身上忽然涌露出一种气息。这种东西浑厚博大,若是一丝一缕定然能够让人心旷神怡,可他们此刻已经交叠起来,形成千军万马。 见到僧人缓缓伸出右手,他手腕上一串明亮晶莹的佛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股气息开始更加凝结,并且越来越厚大。未到不惑之年却杀敌无数的牙将感觉到了危险,他立马拔出佩刀,对左右大喝一声:“放箭!” 刹那间三十几支利箭齐发,射向关门旁边站立的那名僧人。 梁国士兵尽皆精锐,其中又以弓箭手和梁刀铁骑系精挑细选百般磨练,此刻第一波箭羽方休,第二波便接踵而至。士兵们都谨记着入伍时老兵们的教导:且不论生死,永远不要给你的对手一个喘息的机会。就是一句话,记不住的都死在了战场上,留待那些活着回来的告诉后来人。 距离很近,两波箭羽迅速来到白衣僧人的面前,关上的有些人已不再看向这边。这人已无活路,必死无疑,几个月前金帐蒙国的一队大角手运送铁浮图攻到门下,两波箭雨下来二十人也只逃得脱寥寥三人。等下只消爬下关去,将他的尸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便成。 只是,他们看到偏将大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其间甚至夹杂着一些恐惧和阴沉。城墙上众人有些诧异的往下看去,随后,尽皆都张大嘴巴,一副见了鬼的神色。 六十多只箭羽一前一后,形成两拨停悬浮在僧人面前,只是不同的是,它们的箭头方向全部都朝向匿马关。年轻僧人抬起右手,在半空中集结了一个手印。便见那两拨羽箭忽然射出,即将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到达墙头。 “啊!”墙上有士兵惊叫出来。枪林剑雨不可怕,梁国任何一个兵丁都曾在阵前打过滚流过血,只是很少人见过眼前这等活神仙一样的手段,直道是不是见鬼了? 林清远早已跨步上前,擎一杆长枪在手。他曾经行走江湖,又在军中呆了多年,不是没有见过诸如隔空飞物剑气滚龙的手段,只是那些多是军中年老供奉。而眼前这和尚如此年轻,老林望着上方顷刻而来的密密麻麻箭影,深吸口气止住心中惊骇,他娘的得要有多高的境界啊! 牙将深吸口气,用力挽出一个轮盖大的枪花,准备硬接这漫天箭羽。他身后的士兵都是普通人,就连习武的也只是个半吊子,林清远待兵如子,断不能忍心让他们送死。 眼看箭头就要沾身了,林清远心思如电,分辨出有几只箭肯定是拦不下的,只望调整一下身形避开要害部位,这样拦下来之后己方损伤也不会很大。 可就在这时,半空里突然响起一声公鸭般焦急的叫喊:“等一等,手下留情啊!” 这人声音太过特别,且震耳发聩,引得林清远身形一乱,原本刻意漏过散往四周的箭只结果全部集中向前胸射来。林牙将心头大叫一声:我命休矣! 忽然恍惚他见着一个影子快速穿过箭雨来到自己胸前,却是一个葫芦。那葫芦前脚才到,一个箭头却猛栽了上去,“嘭”的一声葫芦炸开,里面飞出无数美酒。酒水奇怪的围着林清远周围转了一圈,然后分成数股,形成一片巨大的水幕,将众人身前的羽箭全部罩了进去,一番冲突后两者力道抵消,才尽数往下掉落。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关下的白衣僧人在这人出声后便不再出手。 林清远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等到关上的兵甲从呆滞中反应过来,匿马关上已经站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少年和尚。 小和尚十八九岁,穿着一身皂色衣袍,。他的样子很胖,原本硕大的头颅剃的光溜溜,这样凸显出那张肉嘟嘟的脸尤其肥大。兴许是是常年好吃懒做,此刻一个肚子圆滚滚滋溜溜像个怀胎五月的孕妇。 此刻,小和尚坐在城砖上,手中提一只狗腿,一只没了酒葫芦却同样满是油腻的手就那么插在腰上,就着嘴中刚刚入口的狗肉,守在那个破碎的酒葫芦前一边嚼咽一边唾骂:“妈的,佛爷说要官方的你硬塞个山寨的,结果还是个次货。现在可好,一回合都没撑下来,你等着,爷非得回去坏了你的名声,好叫你活活气死!” 满城墙的官兵再一次目瞪口呆。梁国礼佛,虽然多是平民妇孺之辈,可多年下来境内的和尚寺庙也不在少数。往日里见到的出家人都是作菩萨行,佛性渺渺,今日倒好,连着来了两个,一名法力无边,杀人不眨眼,另一个活脱脱是个泼皮无赖。想到这里,林清远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两下。 少年和尚骂得够了,这才慢条斯理转过身,对林清远等人笑道:“阿弥陀佛,各位将军,不好意思,小僧失态了。” 随后,胖和尚把右边只肥手在屁股上狠狠擦了擦,将拿着只狗腿舍不得丢掉的左手背在身后,满脸庄重,望着关下的白衣僧人施了半礼:“南柯寺了明,奉我师之命,恭迎师兄。” 听到小和尚自报家门,城墙上的士兵们们不以为意,可林清远却心神一震。那小胖子来自南柯寺! 他虽是武人,未曾读过多少书,可毕竟曾经闯荡江湖,耳熏目染下,对这座不论在整个修行界或是江湖来说都是擎天巨峰的佛宗古刹还是有所了解。 南柯寺在地处黄河南岸的蜀国境内,听说临近十万大山,可具体位置无从考察。当年大梁立国,蜀梁交好,便有两名南柯寺的大长老不辞辛苦长途跋涉,在天都城内开坛授经,这也算带头向俗世天下人承认大梁。如今,天都内有一座南若寺,算是当年随着两位长老迁移过来的一部分。 据传南柯寺建成一千五百年,当年建成此寺之前有一个传说。晋人王质上山中打柴,于深谷内遇到两名老叟手谈。王质在前驻足观看,不觉入迷。两位老叟不以为怪,反倒是渴了予其山泉饿了赋之野果,其中一人笑道:“当是送你一场造化。” 一局终于下完,王质流连回味,转身一看随身携带的斧头居然已经朽烂,而两名老叟已无踪迹可寻。王质匆忙下山,返身外界才知百年已匆匆而过。妻子老故,何其悲哀。仿若这红尘万物都似那山间一场棋局,待得烂柯之后尽加诸于身。 当年南柯寺随着这个传说而建,附近百姓将信将疑,各处宗门不屑一顾,寺内的和尚们也只将它当做故事来打发。 直到多年以后,南柯寺第一位方丈圆寂时方才讲出一个秘密:他便是王质,那名曾经入山见得两名神仙下棋的人。他回到人世后得知妻子儿女已死,生无所恋,便在此处出了家,从此青灯古佛相伴。神仙当年留下几卷长生法术他无心学,只是当时吃了几个野果,最后以一个凡人的身份活到三百余岁。 消息一经传播,天下皆惊。各路邪魔纷至沓来,江湖各派上门*迫,都想求得那几卷天书。 时人对南柯寺众多僧人大力*迫,最后更欲将南柯寺同老方丈的遗体付之一炬,只因有人说天书不凡,凡尘水火应当不侵。便在此时,方丈大师幼年收养的一名小师弟发狂般跑了出来。这名法号七念的小和尚化身杀魔,屠的修行界山河失色,但凡参与进来的宗门全部血洗,事后将尸体以佛火焚烧。最后,小僧抱着老方丈的遗体消失在十万大山深处。 从此,南柯寺的传人总会在不同时间内出现在世间。 得知了明小和尚来自那个地方。林清远面露恭敬。他看向那名仍站在关门外的年轻僧人,瞳孔内精光一闪而过。观此人装束及方才口音,断不是大河两域东海之地多吴侬软语。那么,他来自何方? 这小和尚说是来此接他,不可能刚刚才到,可为何要等到那等关头才出手相救。林清远心下暗凛,忙按下念头不敢多想。 “南柯寺么?竟有高人算得出我会在此处入关,有趣有趣。匿马关外地白衣僧人微微一笑,微带蓝色的眼眸如一方明镜,他双手合礼,说道:“我叫道玄,自西方来。” ------------ 第三章 他是个妖怪 云州是一方沃土,地处梁国北方。自北道坡内一线天以南,千里平川,良田无数,北方金帐对此地觊觎良久。 梁国统一后,在以前春秋十国的版图上新立起八州一都一郡。除去那一都一郡外,每州设太守,龙骑大将军,一文一武,分理政事军务。 有人提出,云州是一道门户,于军事意义上非同小可,北接草原,西通佛国。境内一马平川便于骑兵集结,太祖当年以云州拱卫天都,是否意义在此,是想将整个北方完成大一统? 针对这个问题,云州太守魏元回答道:“这位大人这个问题问得好,一针见血啊,只是我等愚昧,日思夜想仍旧得不出结果。要不,您问问太祖他老人家去?” 在梁国,傻子都知道,开国皇帝梁太祖天威盖世,文治武功有气吞龙虎之态。不然你以为这天下为何姓赵? 云州富庶,这里农业发达,边境无战事时,常常作为通商往来的纽带,北方草原的战马,西域胡商的玛瑙宝石,东部沿海的珊瑚珍珠,在这里都可以买到。 梁国建国之初始封云州时,偌大一个州城却只有寥寥二十万户,可经过两百余年开耕繁衍,已扩张到百万户。云州有马场为帝国提供最为优质的军马,每年有大量税收为帝国填充财政,是继雍州、青州之后的第三大洲。 元丰八年,云州太守魏元上表请奏,说云州城四周的城墙经风吹日晒多处已然坍塌朽裂,已到了不得不翻修的地步。于是皇帝陛下一纸诏书召集能工巧匠无数,迁徙各州囚徒十余万,耗时三年,打造出这座堪称北方第一要塞的雄城。 年前伤势颇重的士兵如今就在这里修养,云州名医云集,各种珍稀草药随处可以购买,只要不是缺胳膊断腿的疾痨,但凡没有医治不好的理由。之前几批受伤的士兵已经三三两两结伴返回辖地,今日,云州将领们集结一团,为最后一批准备回返沧州的士卒摆酒践行。 这批人人数不多,可因沧州地界荒凉,周多豺狼虎豹。沧州人皆体魄雄壮,少年郎也可拉开一石强弓,全是精悍之辈。此次他们的领头主帅,名叫黄天霸,那是更了不得,战场上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曾经被赵老将军亲口骂作人屠的人物。这等人,必然是大梁军方的新贵了。酒席上,众人推杯换盏,气氛融洽。 太守府内,云州太守魏元坐在书房中闭目沉思。 太守天命之年,瞧着面容却像名三十几许的清瘦书生。他手捧着一杯清茶,袅袅香气从中氤氲而出。他沉吟道:“昨日匿马关外那僧人的事情,不可向外声扬,这些宗庙水太深,我等只做不知。至于林清远上报的那名军中骁勇少年的事情,你怎么看?” 太守的对面坐着一名年老幕僚,他思虑片刻,道:“他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却有的一身好武功,这样的少年若在军中,不应没有记录。怕是哪方将门子弟。” 魏元笑道:“你这头狐狸,也跟了我这么些年,这是跟我打哪门子官腔。”他低头品了口茶,“军中有人报来,他使刀的法子古怪,虽是梁刀,却有那一郡之内枪法的影子。还有一点是,据说他姓赵。” 对面的老幕僚接过话,说道:“年前朝堂上那名御史的话,本意怕便是留待众人去猜,是陛下借他之口说出还是大学士一方不甘落后?这一次二将军残废,军方怕是要风起云涌啊。要不要,把裴文峰推进去?” 魏元摇摇头,“他在云州做个龙骑将军反倒逍遥的多,没有人知道他是我的人,他走了我这太守不是做的更不自在。话说回来,赵老将军毕竟是臣子,他若要争那个位置,当年早就坐上去了。皇家的事情,当今这位天子说了并不完全作数,还要受那一郡之内的影响。只是,云州背靠天都,朝堂之上,我们还是稍作留意。” 老幕僚点头应是。他心中佩服,这名外表彷如教书先生的太守本是出身寒门,当年却硬是通过科考入仕这条路一步一步往上赶,凭一己之力坐上了这个封疆大吏的位置。多年来自己跟在他身旁,算是亦师亦友,如今他早已青出于蓝啊。 魏元忽然问道:“对了,那名少年叫什么?” 幕僚道:“他叫赵秋。” 云州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战事已过,城内的百姓开始回归以往的模式。茶馆酒肆,胭脂布匹,星罗棋布,琳琅满目。还有,青楼。 曾有一位大侠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就应该有青楼。 云州四通八达,虽然此时通往北方的关门被封死,但并不妨碍东西往来,有时很多天都的世家公子也会常来这里,皆因这里有貌美的混血胡姬,柔弱的东方美女,有时还可见到北方草原上的美人儿。没办法,谁叫这是男人的天下。 城内熙熙攘攘,总算是挤走了来自北方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赵秋背着包裹,穿着一身洗的有些泛白的青色衣衫。他有些头痛的看着面前几名喝多的军士。 当前一人伸手拽着他,那人似乎喝得太高,大着舌头吐了他一脸酒气道:“兄弟,你这么就要走啦?听哥哥劝,云州城里的姑娘真不错,没有最水灵,只有更水灵。走,你是救了哥哥命的,让哥哥给你找个最好的开荤。什么?你说你练得童子功?童子鸡我倒是吃过,走走走。” 赵秋哭笑不得,倒是那人身后一名伍长替他解了围,他大笑道:“费老二,你他娘的发个什么疯?赶紧去找你相好的吧。”身边人就把他拉进了旁边楼子。 伍长望着赵秋笑道:“赵小哥,此去一别,就不知道哪年月还能见面了。说起来是仰仗了你我才能活着回来,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来云州便是。” 赵秋翘起嘴角抱拳一礼,白净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酒窝。那伍长知他不爱与人说话,也不以为意,他解下身后佩刀,说道:“这把梁刀务必收下,你武功虽高,行走在外也得有个趁手家伙。” 梁刀是梁国军队专用,以精铁打造,长四尺,刀身宽大,锋利异常。官府对梁刀管制严格,出门带梁刀须得有持刀证件,曾有江湖人士不顾律法,私自佩戴高价购得的“黑刀”,结果被大批弓箭手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最后生生射死。 赵秋也不说话,他接过刀,收好官文。对眼前诸人再度一抱拳,便毅然转身,留下身后几名酒醉心未醉的汉子遥遥挥手。 没有说什么后悔有期,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只望你能够在下一刻战斗里爬回来就行了。人生不短暂,也不会漫长。 少年行走在街道上,这里人来人往,喧嚣不断,他的脸上却有些茫然。北面已经呆过,他曾想过顺着一线天一路向北进入草原,可因金帐同梁国交战,关门不知何时才能打开。若是往西或是往东去,他听人说起,两地都要走很长的路才能见到人烟,自己还没有做好远行的准备。 还是往南面吧,绕过天都城去看一看黄河,这该死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复发,自己明显感觉到最近它又开始不那么稳定了。 想到这里,少年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苦恼,一丝恐惧。那个死老头子可能也不会想到吧,自己会放弃出关而改朝梁国腹地深入。越危险的地方,可能会越安全。 春日阳光和煦,这对于北方来说,也是难得的好天气,可若是在南国的环境里呆的久了,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丝生冷。赵秋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暗道是不是要再添几件衣裳,前日里他们帮着申报了自己的军功,领下来一些银钱,也算是小有积蓄了。 少年边走边打着算盘,忽然感觉到肚子有些饿。这才想到,行走江湖,食物这个问题肯定要准备充足了,不然还没到地头就注定饿死了。他叹了口气,心想衣服的问题就只能暂时靠后,随后抱着那把梁刀,向路旁热气腾腾的馒头铺子走去,一口气挑了十个大白馒头。 不能挨饿啊,想到那些年来受的苦,想到路旁野菜根观音土的味道,赵秋的心里记挂起一份仇恨。 云州有四个城门,南北通往天都和关外,东西紧邻沧州与潼州,勉强算得上四通八达。 赵秋择了南门,在守城官兵的善意眼神下走出城门。天外一缕阳光刺进来,可在被高大城墙笼罩的阴影前却难以寸进。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被改变,被约束,最后面貌全非。 赵秋的心里也有一片笼罩的阴影,挥之不去,伴随着他来到这个江湖整整两年。 大梁国南部地域,这里有帝国一都一郡中的一郡。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山河郡。当年祖皇帝一统中原,并没有将他的宗族一同带入天都,反而是另辟山河,将他们安置在了这里。 这天风和日丽,山河郡内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是名外貌四十岁左右中年人,他衣着普通,只是整个人雍容贵气,不怒自威。 男子身旁的少女是个大美人儿,二八年华,身段婀娜。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调皮可爱,小嘴犹如红润樱桃,搭配着那张精致的秀脸,日后怕是注定要祸国殃民了。 少女挽着中年人的手臂,一边走路一边小嘴叽叽喳喳,像是春天里唱歌的喜鹊。她道:“九爷爷,我们这一趟要先去哪儿呢?天地那么大,你说的那个人我们能找到他么?” 中年人语气柔和,望向少女的眼神满是宠溺,他笑道:“那就慢慢找,就当陪着灵儿四处玩儿已玩儿。那人身上有一股味道,他只要在一处停留过,我就能够找到那股味道。” 赵灵儿古灵精怪,脸上带着奇怪的笑意,她娇憨道:“这么厉害,九爷爷又不是狗,还能闻出味儿。那是个什么人呐?” 她的九爷爷作势要打,而在她的讨饶声中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想到她口中提到的那个人,中年人收敛起笑容,眼中有光彩浮动。 他面色复杂,说道:“他是个妖怪。” ------------ 第四章 此处清晨静悄悄 北地经年干燥,前些天一场春雨过后便稀罕的都是好天气。清晨的空气微湿,携带一股泥土味道,使得过往路人闻之心旷神怡。时值朝阳渐起,天间一朵白云悠远,遍地阳光。 云州离着天都城尚有一段距离,其间建起驿站无数。他们战时负责传递紧急军情,闲时虽无硝烟之祸,却也不能任其关闭。于是由大梁官方斥资,在沿途经营起一家家客栈,为旅人提供歇脚方便,做了些搜集情报,自筹经费的买卖。 平城作为一个路口,稍显得繁华。这里也汇集往来旅客,三教九流。 这日平城内往北而来了两名僧人,一名身着白衣,行走时自具一股出尘气质。而另一名和尚卖相就着实差了一些,他小小年纪,身形却足足比旁边那人大了两圈,腰间挂着两个酒葫芦,手中还倒提一个肥腻飘香的野狗腿,不正是南柯寺的了明小和尚? 两人由北一路行来,风餐露宿,清晨时随着城门处络绎不绝的百姓一同入城。看着身旁四周一应景物,毫不避讳旁边众人异样的眼神,了明咬了一口余温尚存的狗肉,兴致勃勃开始替道玄介绍起梁国的风土人情。 “师兄不愧是从西方来,尽得小乘佛道精髓,一举一动也有了三分菩萨像。这次入了南若寺,定要同那老秃驴辩上一辩,杀杀他的威风。” 道玄笑而不语,他脚下赶路,双目细心打量。看着身侧馒头铺的中年老板排列出白白嫩嫩升腾热气的馒头,拿起其中一个递给一名他不相识的单薄瘦削的女孩儿,看到前方一名体态臃肿脸上皱纹横生的夫人同买东西的小贩大声讨价还价,望望远处几名游手好闲的青年泼皮,他们正趁着人流拥挤,将手伸向一名青衫少年的腰间。 了明见他打量四周并不说话,笑道:“这些都是梁国百姓,他们有的世代居住此地,有的因为当年十国乱战,聚集一起逃难到这里,还有些北方西方的外人,通嫁通婚后也就懒得搬迁了。” 道玄看着远处正在发生的一起偷窃案,那名盗贼即将得手,脸上浮起得意自满的笑容。道玄说道:“梁国,真是个有趣的国度。” 了明也看到这一幕,哈哈一笑:“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人,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分国度,不论地域。只因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道玄不置可否,他开口说道:“我曾今行步走过西方十八佛国。观他们庙宇,阅其佛经,确实有佛性缭绕,有大德善辈,可却没有成佛的机缘。”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明,语气柔和:“于是,我因一句传言进入中原,来到梁国。欲量己身力找寻到那份机缘。师兄,你看如何?” 了明目光一闪,笑道:“我也是一名梁人,也曾今于夜间从这样的环境里走过,走入寺中。至于那条契机么?嘿嘿,说不定多年以前,佛祖就曾在哪条臭水沟旁边思禅呢。” 两人不再多言,结伴向南而去。道玄再看了那名少年一眼,嘴角微微上翘,之前还洋洋得意的窃贼如今一同他的同伴一起躺在地上不断呻吟。那青衫少年背着一柄怪异的长刀,已经走出很远。只是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道玄的佛心忽然一动,然后复归平静,僧人有所惊觉,却又找不到怪异之处。再往前看去,那人已没有踪影。 了明行走在前方,眉目紧皱。他心中疑惑,短短一些时日,一条传言已经流入大江南北,什么人有如此大手笔?佛宗已经有所行动,师兄下山,天门那群疯子也必定不会闲着。要不了多少时日,各路仙魔纷至沓来,这江湖世间还不乱成一锅粥? 小和尚气恼的咬下一块狗肉,不想了不想了,死道友不死贫僧,我管他去死! 突然,了明和尚浑身肥肉一颤,生生打了一个激灵。他大喝了一声“小心”,硬是腾起一个硕大的身躯向左挪移了三丈远,也不怕周围人看到后惊世骇俗。 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咄咄”两声轻响后,插着两只正颤动不止的弩箭。箭杆三分之一已经没入青石底下,力道之大,让和尚一阵后怕。 后面的道玄在了明刚刚发现时就有所警觉,他不动声色,快速避过足足五道激射而来的弩箭,同时调转身形,闪过身旁四名抽刀向他无声无息刺过来的普通百姓。 可是四名刺客都是出类拔萃的高手,身手了得,他们出刀的线路位置都是之前计算过无数次,哪里是如此容易就尽皆躲过的? 只见道玄身形变换过后,四人中途一凝,纷纷换去目标,两柄攻向他腰间,两柄直奔他前胸后背。短刀上黑光闪闪,分明是涂了剧毒。 远处了明心神急跳,想要救援已经来不及。四人都是高手,其中三人看样子是后天上层,而那后背出刀的人,刀尖上罡芒乍现,分明已是先天中层的地步。这名自西土不知地走出,被那老和尚看重的年轻人看来劫数难逃了。 电光火石的刹那,道玄法师古井无波。他埋首于佛法经理,对于武道招数的修炼却只是小成,难说登堂入室。可他自幼一颗菩提心稳如铁石,依约算来,只曾在遥远西方的那棵白莲花下起过波澜。即便此刻外人看来必死之局,也无法让他动心。 随后,在了明震惊的目光里,四柄从不同角落刺向道玄僧的淬毒短刃齐齐停住,他们的主人也面带惊恐的停住身形,无法动弹。 道玄的身上跳跃起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很轻柔,很暗淡。它像一张柔软的纱布,将四把刀四个人轻轻包裹住。随后他佩戴着佛珠的那个手腕上,其中一颗翡翠念珠缓缓脱离升起,围着周围的四个人快速转了一圈,再回到原处。 了明死死咬住牙关,牙疼般吸一口冷气,低声说道:“通玄。” 四个人已经全无生机,他们的意识同心脉被佛珠所带的强大力量震散,剩下一个躯壳缓缓无力的倒下,引起身边百姓惊惶。几名偷袭的弩箭手一击不中已经全部撤离,不见踪影。 道玄走到正在发呆的了明身前,说道:“上路吧,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了明道:“大概要在明天,若骑马的话夜里能到。” 道玄法师沉默片刻,说道:“我不会骑马。” 了明无语,他苦笑道:“师兄是得罪了什么人,你刚刚到梁国就有杀手要杀你?“道玄指着刚才死去的四个杀手,问道:“是他们么?我杀的人,有点多,我不记得。” 此刻周围的人已经远远地避开他们。当街杀人,这样的事情一般的大盗都不敢做,这名和尚岁数不大,可心肠却如此狠。更为过分的是,杀了人还不逃走,他想做什么? 了明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这位师兄也算是一个可人儿,看来,行走江湖,肉多不是重点,一身本领才是关键那。 他道:“若我没有猜错,他们用的弩箭是大梁军方专用,手底下杀手能有大量武道高手的,只有元屠。 传说上古时有一柄宝剑,凶名盖世,因它所杀之人太多,所噬生魂太多,以至于人们已经记不得他的主人的名字,只留下一个剑名。 了明可以推断,暗杀他们的人就是来自这个以剑为名的杀手组织。元屠,这个据说老巢就在十万大山中,与南柯寺做了很多年邻居的杀手窝子,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吧? 小和尚当下很苦恼,自从被几个秃驴从山上拉下来后,便没有一天过着追狗烤兔的舒心日子。他心中默念,阿弥陀佛,望佛祖早日超度了你们。 道玄被了明拖着快速离开现场,梁国官府严禁江湖人在人世间打斗搏命,违者重判。你若是觉得你武艺高超术法通玄,可以,天都城里供奉的四大宗师你任意挑一位,或者派一千名玄甲重骑陪你演练演练也可。自古侠以武犯禁,民间的力量太过强大,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匆匆往南行去,了明不禁心下诽谤,一个不会骑马的和尚,他不是好和尚。 待到他们走远,一名青衫少年从一处人群里走出来。赵秋眉头紧皱,望着躺在地上的四具尸体沉默不言。 这就是法术么?三名后天后期加上一名先天中层的武者,已经算得上高手,可在那样的人面前却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赵秋记得那个老头说过,武道与法道,都只是在追寻天道门槛,最后都可归为一道。只是人人都可练武,而习法之人却万中无一,盖因天资不够者,玄脉不通者,注定被拒之门外。 刚才两名和尚展现的力量太过神奇,包括前者躲避那两只军中弩箭,爆发出的是人体韧性所发挥不出的角度。高手,修行者中的高手,这是赵秋心里快速做出的评价。 离开云州一路南行,赵秋只背一个包裹,佩一把梁刀,这把造型奇异的长刀被他用布条缠绕背在身后,避免遇到不必要的麻烦。还好,一路上只是遇到几个剪径毛贼意图谋财害命,被他挥刀杀掉。 他白天夜里都不停地赶路,饿了就吃背在背上的馒头,渴了便喝野外泉水,困了就找棵树爬上去睡觉。三天时间,终于被他赶到平城。 平城南面有三个城门出口,当中一个是通往天都城,左右外面俱是管道,到达徐州和潼州。 赵秋清晨进入平城,快速的在这里补充了干粮和水,却遇到几个掏包贼。少年不由苦笑,当初饥寒交迫走投无路的时候,却也不愿做这个行当。这几个人衣着还算上乘,有胳膊有腿,却愿意这般自甘堕落,当下便假装不知,在他们即将得手的时候出手教训了他们一顿。 随后,道玄*师就在那场刺杀当中逆袭了。 赵秋走向右边的城门,打算进入潼州一路南下。 两年期限已过,那个性格古怪的老头子肯定会出来抓自己回去,说不定此刻他早已在大江南北搜寻。天都城肯定不能入,一路南下,那一郡之地也是越远越好,那么,自己只能靠着东方行走。 赵秋脸色有些苍白,沿途一直在压制那种奇怪的病。这种感觉太过怪异,自从那次实在控制不住冲进战场一番厮杀后,就有一种躁动时刻在诱惑自己拿住刀柄挥舞出去,期待着能够看到绚丽的血花在空中飞舞。 赵秋摇摇头,抛却这些杂念,向着城门走去。 ------------ 第五章 有时无风起波澜 天都城内西面的一处青山里,有一间古朴宽阔的寺庙。 寺庙年代不是很老,建筑布局也夹带着标准的梁国风格。这里离红尘近,庙宇周围有不少上山烧香礼佛的信徒。大概是里头的老和尚慈悲可亲,附近孩子成群结队的跑上山来,看看能不能给不熟悉此地的香客们带带路,求求签,赚来几个小小的铜钱。 这座算起来面积不大的寺院,有一个牵动天下佛心的名字,南若寺。 清晨的阳光点点滴滴洒落下来,给青翠的山间草木轻轻缀上了一层金黄。 兰若寺的门口,一名年老的和尚轻轻打开寺门,望着门外漫山活泼的景色深吸口气,露出一丝微笑。 “师兄今天起得这么早?开寺门这种事,明明是我的司职,可也被你夺了去。”身后一名花白胡子的和尚,穿着一件整洁陈旧的僧袍,提着一柄扫帚走出来。 打开寺门的和尚笑道:“明明是你起得晚了,却怪我抢了你的司职,你这老和尚好没道理。” 白胡子的和尚没再理他,提起手中的扫帚开始扫地。扫了一会,见着师兄还坐在寺院的门口发呆,他问道:“你是在等你那位贵客?” 师兄笑笑,慢慢点了点头。 扫地的和尚叹口气,他道:“恕师弟愚昧,你都不能看到的东西,他能够看到?你悟不出的东西,他悟得出?他年纪轻轻却杀机四起,师兄啊,你难道糊涂了?非要去信你那个玄而又玄的梦?” 师兄看着远方春色,他低下头,将一只辛苦意图爬上寺院门槛的小虫子捡起来放到另一端。随后看着那僧人笑道:“空心啊,当年师傅还在世时,我们一同站在岸边,意图看透这片天空后面的那道门户。只是这么多年下来,我看不穿,只能做了这南若寺的方丈,守着这个小庙向南而望,你亦看不穿,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这里扫扫山门,吹吹晚风。” 和尚回头,对着已经停止扫地的师弟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师弟啊,我还能做多久的方丈?你还能继续扫多少年的地?那日我看得真切,九级浮图豪光万丈,万朵白莲熠熠生辉,那道契机分明自西方而来。时日无多,时日无多啊” 空心沉默不语,他小心将手中扫帚放置在身旁一个角落。这名在寺中声名不显寡言少语的老和尚,第一次并肩坐在师兄空闻大师身旁,他道:“前日修行界里有道传言,有人耗费大手笔豢养祖龙之气,如今龙气充盈,深入世间,对我们而言,何不是一份机缘。” 空闻叹道:“那千年龙气,有人花费了大心血,养龙之人身具大气运,是福是祸,无法定论呐。了尘已经下山,一切,看机缘吧。” 空心站起身来,拍了拍身后尘土说道:“过段时间,我要出寺一趟。” 空闻感慨:“这么多年,你未曾离寺一步,可是时机已到?” “空桐师兄来讯,他推算出我佛门千年以前的那名尊者,他的因果将在十万大山中临世,其中可能包括那几卷经书。” 空闻恍然,随后面色复杂。他眼中神光变幻,说道:“你在担心?” “我在担心。”空心和尚沉寂多年的语气里少有激动,他苍老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越发苍老,“那个歧路人,他一定会去!” 老方丈叹了口气,南若寺清晨嘹亮的钟声恰逢在此时响起,遍布了整个天都城南方。和尚满目慈悲,只是对着空心低喝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几百年的时间过去,这个修行界变得越发苍老。是福是祸,南若寺已经避无可避。那名年轻的行者自西而来,又深入北方,一路上杀戒不断血流不止,只是那一丝契机仍旧或明或暗不曾熄灭,又岂能不是天意? 空闻法师号如晨钟,在整座寺院里徐徐回荡。 赵秋背负包裹往城门处行去,身后忽然传来轰隆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个破锣般沙哑的声音响起:“前面那个青衣小子,你给我站住!” 赵秋停下脚步,诧异转身,旁边同路的人早已急忙闪开,一行十骑快速奔至他的身前。 当前一名年轻的公子哥端坐在马上,胖胖的脸上长满了无数颗小小的雀痘,还微带有些酒色过度的疲惫,身后是八名孔武有力的的带刀侍卫,赵秋见他们双目有神,面色沉稳,必定都是些军中出来的好手。 赵秋有些好奇道:“这位公子叫住在下,不知道有什么见教?” 公子哥脸上有些怒气,刚才一路跑来,两瓣屁股被这马鞍咯的生疼,他马术不佳又不愿让身旁的人看出来小瞧了他。他有些夸张的重复了一遍赵秋的问题,扯着嗓子叫起来:“有什么吩咐?小哥,打了我的人,你说有什么吩咐?” 大梁开朝立国过后,大肆封赏了几个武将家族。这些个原本舞枪弄棒上马杀人的豪杰,一个翻身便做了大将军,身边人物也稀里糊涂的做了官,团成一块。几代人下来,战事不再频繁,而那些太平年代里成长起来的将官子弟,多半就成了老子英雄儿混蛋的尴尬格局。 一马载着一人从侍卫们身后赶出来,那人一到赵秋跟前就赶忙跳下来,仿佛全身都散了架般大口喘气,他不会骑马,刚才坐在马上颠簸时被吓了半死。那人豪不在意身旁侍卫们鄙夷的目光,一抬手指着赵秋叫起来:“公子爷,就是他,将我们几个毒打一顿,还抢走了这个月准备孝敬您的份子。” 公子哥叫王汉文,家中父辈在兵部任职,是个典型的官二代纨绔。这位少爷读书不肯用心,但主意倒是不少。他闲来无事纠集了一帮破皮无赖,在天都城周围组织了一个帮派,给他们背地里撑腰做些地下生意,细水长流倒还有些收成。 那泼皮诨号叫王四,是王汉文手底下的一名头目,今天挨了赵秋一顿毒打,哪有不找到机会咬上一口的道理? 王汉文眯起一双小眼睛,脸色阴沉。他本来在平城最好的酒楼里招待一位天都城来的大纨绔,谁想这狗腿子突然滚了进来抱着他哭爹喊娘?自己的地头上,面子肯定要找回来,当下问清那人去处就急急忙忙赶过来。 王少爷骑在马上,冷静下来后心思快速闪动。本以为是一个年纪不小的江湖汉子,找个缘由痛打一顿也就了事儿。可谁想面前一看却是名俊朗少年郎,这天都城周围官宦子弟一抓一大把,指不定是哪家龙王的太子公孙,王四那条疯狗的话鬼才会相信。 他问道:“小哥是哪里人?我这手下的话你也听到了,打了我的人还掠了财物,这可不厚道。” 赵秋心里苦笑,自己竟遇到了这种典型的地头蛇了,可惜他不是过江龙,只是孤身一人,麻烦少惹为妙。 他说道:“我只是个路人,今日刚到平城。是这人与他同伙觊觎我身上财物我才出手教训了一番,官家地界,像我这样的平凡百姓可不敢惹是生非,希望公子能行个方便。” 这时,王汉文身旁的一名侍卫低声说道:“少爷,他背后背着梁刀,应该是军中出来的卒子。” 知道了对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王汉文心下一狠就有了计较。官家子弟讲究一个面子,不论你什么是非,驳了面子才是大事,天塌下来自有家中长辈顶着,况且这一次连那人也知晓了,若不扳回来,传到天都自己怕是不好混了。 王汉文面孔一板,喝道:“好小子,刚到平城就犯下这种事情,你如今慌慌张张赶着出城,我看方才发生的那桩命案怕也与你有关了。给我拿下,查查他是不是北方蛮子派来的奸细?” 赵秋面色微变,没有想到这人如此不分黑白。名为王四的泼皮早已逃开,对方的几名侍卫立即下马向自己围了上来。 赵秋装作不经意间看向城门,那般守城的卒子已经得了王少爷的示意,将两道门板缓缓关闭。这位王公子的叔叔可是负责守城的郎将,如今还在平城里头,他们这种小人物可是得罪不起。 少年皱起眉头,从这里离开是不行了。他看着周围几人,和气笑道:“我的命没能在战场上被蛮子带走,如今却要交代在这里么?” 当头一人沉默片刻,说道:“兄弟只要肯束手就擒,随我们走一趟,我们不会让你吃苦头。”几个人只是将赵秋围在中间却没有动手。他们看得出这名少年郎上过沙场立过军功,凡是从军队里出来还能带上梁刀的都是汉子。只是局势所迫,*不得已,身后的那名公子身份尊贵,他要拿的人,谁都不敢放走。 赵秋右手开始抚摸身后梁刀的刀柄,虎口处几个老茧摩擦在上面带起些许阻力。少年在苦苦思考如何脱身。 蓦然赵秋面色一变,远处传来一个人清朗略带张扬的声音:“我说王麻子,你这里还要多久,楼上菲菲姑娘可是等得急了。”一名面目俊朗的年轻人骑马从远处缓缓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个管家模样仆人。这人优哉游哉,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满带笑意,正提着壶酒且行且饮。 王汉文神情阴沉,疾呼道:“还不动手!”他立马转头笑道,“三哥,这就来。” “唰!”动手的是赵秋,他抢先一步,手持梁刀划出一道弧线,对着面前一名侍卫当胸劈下。他脚下一沉,一扭腰身,躲开身后砍向他腰部的一刀。 随后,少年快速冲向之前被自己一刀劈砍出来的缝隙,头也不回地挥刀一波,“当当当”四把钢刀被赵秋一手拨开,几名侍卫手腕发麻。高手!他们对视一眼,这种身手,在军队中便是寻常校官也达不到,这少年好厉害。 赵秋挡开背后几道,借力一滚,脚下再次发力,已经蹿出丈许距离。忽然见到一道刀影当胸劈来,那名站在王公子身旁的侍卫头领此时已来到身前。他双目一凝,自下而上拖刀一拦,只见一匹雪亮刀光怒冲而去,两刀相撞时对方钢刀悄然中断,刀势不停,侍卫一声惨叫,一只手臂齐肩而断。 侍卫倒吸一口冷气,低呼道:“罡气!” 赵秋头也不回,提着梁刀沿街道飞驰,跑向下一个城门口。 前方,那名俊俏公子正拐过角落,打马向这边徐徐行来。 ------------ 第六章 我们在青天上走路 街面上的人们乱作一团,四下里有看热闹的旅人,有大声尖叫逃窜的妇孺。王汉文脸色铁青。几名侍卫留下两人看护那位断臂统领,剩下的冲着赵秋的背影飞奔而去。 他们内心明白,这名少年实力高强,连统领在内都没有扛过一招。仅凭他们,是留不下别人的。如今只有城门处收到消息关闭城门,在城内驻扎的军中好手带上援兵赶来。 赵秋一头撞向那名年轻公子的方向,中间道城门就在他身后那条路不远。赵秋之前听到他的声音,内心便有些紧张。此刻两人越来越近,疾行中他冷漠望去,这青年公子面如冠玉,身材高挑,却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此刻他一双醉眼朦胧,在马背上东倒西歪。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如春日里的草絮,飘忽着倒在地上,迫的身旁的仆人不得不用一只手去扶着他。 记得曾经,他是如此出色。 那名有了醉意的俊俏公子见着赵秋迎面而来,还未说话便一缕酒气飘香,他张口笑道:“哈哈,这位侠士好功夫,当赏!要不要停下来,饮过一杯再走如何?” 赵秋冷哼一声,没再理他,到街巷拐角处脚下加速,便不见踪影。 青年面带微笑,重复了一声“好功夫啊”,又饮了一口酒。身后那名仆人凑过身子低声问道:“我去把他拦下来?” 这人摇摇头,说道:“不必了,我只是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像一位故人罢。” 几名侍卫匆匆走过。王汉文公子面带微笑来到马匹跟前,陪笑道:“三哥怎么就亲自出来了,这帮废物,可不要扰了三哥的雅兴。” 被唤作三哥的青年笑道:“怎么会,平城春日正浓,那清风楼的姑娘们姹紫嫣红,可比的家里的古董们有趣多了。走,我们再去喝几杯。” 两人大笑,骑着马向着城内走去。 赵秋绕过几栋民宅,在中门前站定,他深吸口气,好整以暇的往外走去。刚刚走出城门,身后便传来一阵喧哗,追来的几名侍卫一眼看到赵秋,张口喊道:“那人是个犯人,拿下他。”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拔腿便跑,避过几支弓箭消失在了城外密林里。 少年狂奔半天,最后一口气瘫坐在一棵树下,大口喘气。他内心诽谤,这还真是场无妄之灾。人心难测啊,不过是身上揣了些黄白之物,到头来居然就沦为了犯人奸细。权力是倒个好东西,能够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真正受罪的,就只有他这种一无所有的平头老百姓罢。 计划被这场变故打乱,前方是这个帝国的都城。平城已经回不去了,那里现在的城防和官府必定会加强人手,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梁国州城之间道路奇怪,一州一地往往只有一条官道能够到达,其余地方尽皆是穷山恶水。赵秋以前曾听几名年老乞丐议论,自觉没有翻越过这些地方的本事。 少年从身后的行囊中掏出水袋喝一口,然后难受的咳嗽起来,意图缓解胸口那道越来越浓的烦躁。 去年一场大战,梁国军方主帅重伤难治,天都内大将军府等若是废了一人。平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可那个人无端跑到这里来有什么用意?难道,那个传闻已成残废的人正在这里? 他叹口气,望着天边即将来临的黄昏,下意识的,再次伸手摸摸自己耳畔。 道玄法师第一次看到天都城时,他于不经意间皱起眉头。眼前这座雄城巍峨雄壮,它的城墙高过十丈,绵延而去直到凡人眼力达不到的尽头。都城上空锦云缭绕,一缕缕龙形紫气上下飞舞。 他天眼已开,双目佛光缭绕,自然看得出这是梁国气运大盛生生不息的缘故。只是,此刻皇城西方半边天际笼罩不散的阴云,也直接弥漫到了年轻僧人的心间。大梁用了三百年的时间养气养魂,世间无数佛门高僧念经超度,居然还没有冤魂怨念消散而去! 了明嘿嘿一笑,道:“当年十国乱战,屠杀生灵超过千万,间接而死的更是数不胜数,这道因果自然而然算到了梁国头上。我南柯寺肯受梁国邀请,到天都城镇压数千万怨魂,他们也是下了大筹码啊。” 道玄低头沉思,忽然问道:“什么叫筹码?” 了明愕然,问道:“师兄,作为一名得道高僧,难道您赌博都不会么?” 道玄轻轻摇头,道了一声:“罪过” 空闻大师在南若寺内一间窄小的禅房里面见了这位来自异域的僧人。 天都城西面住的大抵是平民百姓,此时春天的气息格外浓重。透过年代古老的朴素门窗,外头天际飘荡几缕白云,金色阳光普照,映的下方绿树红花璀璨。 大师带微笑,犹如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念经老僧。他眼中光芒闪烁,望着这名日后将有大成就的后辈僧人,开口却是出人意料。他道:“你一路行来,却是杀机不断。西域的官道旁,北方的草原中,尘土已被鲜血染透,可知,你杀的是些什么人?” 年轻人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道玄道:“将死之人,该死之人。” 空闻不经意间皱皱眉头,叹口气:“佛祖当年舍身饲鹰,不觉那畜生残暴,地藏菩萨坐镇阿鼻,也不因那六道恶鬼本心污浊。你的法,你的道,可是在这昊天之下?” 道玄笑道:“我修的是小乘佛道,用的也是菩萨手段。那些人下马生活,上马杀人,伪装成过路马匪。多年下来,被害之人不计其数。佛祖没有看到,只能由我前去了结因果了。当年大乘小乘传道世间,说昊天之下有大道。熏染如此多年,只怪世人愚昧,不识造化罢。” 僧人的的话听起来有些耸人听闻,于佛教经典相较下来格格不入,他对面的人也是皱紧眉头。空闻继续问道:“你所行何法?” 僧人抬起头,望着面前这位百年来世间不论修行亦是佛法都已登峰造极的佛宗大德,肃声道:“我行的,不过是地藏行径。” 老和尚沉默良久,他抬头望向屋顶,默默发呆,仿佛要透过上方厚厚的瓦片和瓦片后面缭绕的阴云,看出一片湛蓝清澈的天空来。 渐渐地,他的双眼开始湿润,有血成珠颗颗落下,慢慢开始如溪溅、如泉涌。 渐渐地,他的嘴角缓缓扬起,逐渐拉出了一个很高的弧度。 空闻低下头,用带血的眸光看着年轻的僧人。他宣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道玄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对面老人,他手执最为庄重的佛礼,对着对方缓缓拜倒,说道:“我们,将在青天上行走。” 南若寺外头的山门下,几片挺过残冬的枯叶缓缓飘落,在整洁的石板间翻出几个跟斗,随后被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和尚一丝不苟地挥手扫去。 了明半倚在门口,提着酒壶喝了几口,不理会远处见到此景有些诧异的游人。他道:“这位师叔,何必扫的如此精细,须知万物轮回自有定数,这般勤勉岂不要累垮?” 花白胡子的老和尚没有理会他,依旧不知疲惫的将几枚遗落的树叶收入簸箕中。他扛起扫帚,端着簸箕,沉默的从了明身畔走进大门。 了明咧咧嘴,对着这个在寺内扫地很多年仿佛聋哑的老僧翻个白眼。在他看来,整个南若寺,整个佛宗都是那般陈旧,如同外面臭水沟里面的赃物一般散发着腐朽气息。小和尚一如既往十分苦恼。 一个声音遥遥从身后传来:“一个废物,也配和我老人家谈什么法?一肚子浊气横流,玄脉乱七八糟,入个道都七上八下境界不稳。南柯寺五百年来资质第二的杰出弟子,你当得起么?” 了明的拿酒壶的手僵在半空里,当下饮也不是,放也不是。“乖乖个东西!”他咂咂嘴,心下暗自寻思,这又是哪里跳出来的老怪物? 那名自外而来的白衣僧人在方丈大师的禅房内呆了三天,包括寺门外经年沉默扫地的老僧,没有人知道方丈同他之间的谈论内容。 这日,都城上空阴云密布,伴随着几道轻微干脆的春雷,入春以来的第一场春雨姗姗来迟。 雨水缀成了珠帘自天幕降落,从远处望去,如一道道细细的线条,穿插在大街小巷。身畔几名没有撑伞的行人匆匆走过,最终骂骂咧咧在议论这见鬼的天气。 了明撑着把纸伞,站在山门处有些优越感的看着远处被细雨淋湿的路人们。他问旁边的道玄:“师兄不在天都中再呆上几日,如今就要回返了?” 道玄说道:“此处繁华似锦,终究不适合出家人。我想四处走走,也好见识一下梁国风貌。” 了明尴尬一笑,心下暗道依你的意思我就不像是个出家人了?清淡日子好过?没酒没肉没滋味的。 了明笑道:“师兄境界高深,我便是拍马也追赶不上了。只是路上多加留意那元屠,这帮人都是疯子。” 山门外面此时没有上山烧香的行人,几棵含苞的春树在雨水浇灌下越显得清新苍翠。几道闪电带起一阵光亮,瞬间照亮了寺院前方并不美丽的景物。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和尚坐在他平日存放扫帚的角落里小憩。 道玄微微一笑,对着了明轻轻一礼,打开一柄夹带着补疤的旧伞,走入淅淅沥沥的春雨中。 了明目送道玄走了很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雨幕中,脸上才浮现起莫名的意味。这名幼年流落尘世间,伴着无数淤泥成长,记事以后才被南柯寺长老看重天资带入山门的少年和尚,他的眼神里浮现出阴鹫之色。 这么年轻的通玄,那些老东西肯定会很惊讶。 小和尚似有所觉,蓦然转头,正对上角落里老僧莫名玩味的笑意。他翻起一个大大的白眼,撑起雨伞,也走入前方那厚厚的雨帘里。 ------------ 第七章 雨下,雨中 天都城一场春雨润物无声,落下来在大街小巷内汇聚成无数缕长短不一的溪流。 作为大梁帝国政治权利中心,整个中原地区的经济文化无形之中便在向这里汇聚。于是,这个都城繁华堪称北方第一,比之北方的云州更是领先无数。 大梁立国之后,为了尽快使帝国摆脱春秋乱战后的困局,皇帝身边的几位宰相提出了养农养商的策略。自古以来,农耕乃封建王朝根本,何况追溯上去,建立起一番雄图伟业的大梁祖皇帝,他老人家的祖上同样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小农。所以,这个必须有。 只是,养商一论颇具争议。自古以来,三教九流之中以商贾为贱,商人追逐名利,不事农耕,难免会极大地触犯到世家门阀。几位宰相提出,适当提高商人原本地位,鼓励经商,在不动摇农耕原始地位的前提下让各大州城连成一线,缓和帝国经济。 当年的两条策略被铁血执行,数道政令发布,随之而来天都城内无数人头落地,才有了如今这等局面。 天都城内住着梁国职位最大的官员,梁国财富最多的富人,还有梁国中地位最高的小贩。只是,他们还是小贩。 城内道路府邸纵横交错,大抵围绕四条主要干道建立。四条街道分以四方圣灵命名。当年那名参与建造这座雄城的寻龙甲师告诉皇帝,这叫“锁龙”,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面星君,辅以城内数百万生灵,镇压大梁国运赵氏龙脉。 春雨浸润了整个玄武大街,越来越多的雨水顺着各个屋檐流淌下来,溅落在地上孵化出一层一层薄薄地水雾开始弥漫。 街上没有了平日里叫喊不断的吆喝声,这场雨下的突然,摊贩们都已经慌张收好了摊位赶回家中,生怕雨水打湿了货物。如今,只余下一些未作准备而被雨水淋了个遍的倒霉人。 大街两旁遍布民宅,这里地方偏僻,住的大多是平民百姓和一些来自远方的行脚商人。天都城商贸发达,人口众多,相应下来,这里的土地屋宅价格自然是水涨船高,富商在此购得一座三进宅院,抵得上在沧州潼州等地添置一套中型庄园。 几处民宅前方有一片空地,平日里被官府划分出来用作商贾小贩摆摊叫卖。此时,小贩们已经打包各自回家,余下一地脏乱的垃圾物事被雨水不断冲洗。 十几名高矮不一的街头无赖将一个来不及搬走的摊子围在中间,他们有的举着把破伞,有的用一块布匹挡在头顶,还有的干脆裸身站在雨里,让雨水将经久未曾清洗地头发淋个湿透。 被围住的是个馒头铺子,摊主是个身材高挑瘦削的中年男人,满脸络腮胡须,沉默寡言。他连着在这里摆了几天的摊儿,街坊领居对他也算有了几分印象。只是这人似乎腿脚有些不方便,人也有些笨,摆摊的时候也不吆喝,就那么木木地拄在摊子面前,待得有人上前询问的时候才略带冷淡的知会几声。他的馒头味道也不怎么好,有时候蒸的过了,有时候糖放少了,出差错是常有的事,这样经营,生意怎么会好? 此时,见着他被十几个泼皮找上门,后面隔着窗门观望的众多街坊不由叹息,这人生硬死板不知通变,不吃亏才是怪事。 带头的无赖是个个子矮小的胖子。他站在雨里,用手指着铺子老板,口气十分得意:“死瘸子,前几次有人替你撑腰,害的兄弟们吃了些苦头,这哪里能说得过去。你不去问问,这儿是谁的地盘?” 中年老板很老实,他费力的收起面前盛馒头的笼子,摇头道:“不知道。” 众多泼皮看在眼里,心道你小子在我们人群包围里居然还敢这么横?脸上更加不舒坦。老大想干什么,大雨天的一帮人围住一个,又不是帮派火拼,关键是天上还下着雨咧。早打完早回家吃饭也好,面前这厮,做出来的馒头连狗都不吃。 刘二心里十分舒坦,他今天终于逮着个空子将这个卖毒馒头的瘸子给截住了,天知道这死瘸子卖的馒头有多难吃。前几日来收他的保护费,这杀千刀的居然还有人护着他,把他连同另一名小弟一顿教训。你说他一个卖馒头的,怎么能喊来那么多打手?几天下来,自己已经挨了几顿好打,这他妈都反过来了。 今天好了,寻了个机会,带人在他身边没有个把帮手的时候围住他,硬要叫他跪地求饶! 刘二像戏文里的大侠那样哈哈哈连笑三声,却发现身后一干小弟当中居然连一个前来呼应的都没有,不由有些心意阑珊。他说道:“瘸子,我后面的这些兄弟,可都是些喜欢见血的角色。可今儿个遇着高兴,你磕几个头求饶,在给我们些银钱,我们打你一顿就了事,怎么样?” 周围的其他人大声哄笑,他们觉得自己头目的做法十分睿智,相当正确,难道这就是书段子里头的以德服人? 铺子老板站在纷纷扬扬的春雨里,他有些惋惜的看着自己做出来的馒头被雨水打湿腐蚀,馒头圆润的表面开始发泡发软,最终演变成一团恶心的黏糊状。老板摇摇头,他摇头的动作很大,就连后面房屋里观望的居民们都能够看到,意思是不容置疑。 中年老板说道:“我不怕挨打,你敢不敢和我打?” 胖子十分生气,他难得有这样一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很久没有亲身从别人身上找回这种优越感。天都城那么大,可是整天都是自己对那一帮牛鬼蛇神卑躬屈膝其意逢迎,我刘二难道就不能有一天看到别人对着我低头? 于是,生气就开始升级为理所当然的愤怒。他拿起面前遮掩馒头的盖子狠狠摔在地上,却不小心溅起几点泥花贴在脸上,于是他越发抓狂。他说道:“瘸子,我要打废你的两只手。” 四周的泼皮开始慢慢围拢,他们打算给这个不识好歹的馒头铺子老板一点点教训。当然不会把他打死了,他们毕竟只是混混,不是亡命徒。只是要他知道,做人要小心一点,馒头以后要做的好吃一点。 圈子在慢慢缩小的时候,中年人一如既往的沉默,那种临阵不惊的从容态度咋一看去定然心下会觉得此人难不成是个高手?可是睁眼再细细打量,眼前还只是站着个瘸子。胖子内心不屑,你就继续装,老子打到你装不下去为止。 “老板,给我十个馒头。” 少年的声音在雨幕里很清楚的传入在场众人耳朵里,很是不合时宜的打断了这场即将发生的斗殴画面。 身为痞子头目的胖子感到有些内伤,眼前这个青衫少年来的真不是时候,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正在准备做什么。胖子咧嘴一笑,打算把这个冒冒然不懂事的少年郎也揍一顿,好叫他以后长长记性。只是,转过头看到对方的时候,他笑不出来了。 少年郎倒是相貌平平,体型中等,背后背着把刀。胖子看到了那把刀。 刘二有个远房表哥在衙门里当差,仗着这个表哥的关系他平日里做些偷鸡摸狗的小道倒也相安无事。倒是几年前有一次,他栽了个跟头。 刘二低下头,看了看刚才用来指着铺子老板的右手,这只手只有三个手指。 在天都城或是梁国街坊间厮混的无赖青皮们都明白一个道理,混江湖要谨记欺软怕硬四字真言,毕竟再多的钱财美人也需要用命来享用。青皮们跑江湖有三种人不能惹:官府、军队和武林帮派。 再大大不过官,再横横不过兵。那年刘二还是名小痞子的时候,无意间惹了一名外出公干的军士,被人家用背后一把长刀生生砍去了两个指头,从那以后,刘二就记住了梁刀是长什么样子。 胖子黝黑的脸上笑容犹如春风化雨,他对着面前少年郎点头示好道:“这位小哥,劝你一句,这个摊子要垮了,只因为他做的馒头不好吃,我的一位兄弟吃了连着闹了几天肚子。” 赵秋在进入城门的时候已买了一把新伞,这种伞价格便宜,用廉价油纸扎成,撑起来总感觉有些不自然。他看到了馒头铺子的老板似乎有些麻烦,下雨天气里被人围在大街上,不是寻仇就是滋事,只是看到那个中年人身上左右透露着一股军人气质,他决定管一管。 他笑道:“谢了,只是要忙着赶路,又不好再寻道其他铺子,只大致买几个果腹。倒是你们,这天上下着雨,你们怎么还不走?” 中年老板看了赵秋一眼,无动于衷,开始为他捡馒头。胖子脸色阴沉,他已经看出面前这个大头兵一样的少年想要替那个瘸子出头。他道:“兄弟们有些事情要等着处理,如果你买好了,那就赶紧赶路吧。” 赵秋道:“走累了,歇会儿。” 几溜雨水顺着小摊的杆子滑下来,掉在盛放馒头的盒子上发出“拍拍”的声音,赵秋慌忙把十个散着余温的馒头放到背包里。然后数出十枚铜钱递给老板。 老板收起五文,将剩下的五个还给他,道:“多了,我的馒头被水打湿了,算你一文钱两个。” 赵秋点头一笑,小心的将铜钱收好。然后一个转身,把正向他身后扑来的一个痞子一脚踹出一丈远,半空中骨头的发裂声隐约可闻。 转过头来,正好看到旁边的胖子张嘴吸凉气的表情。 赵秋微微一笑道:“走不走?” ------------ 第八章 将军府 刘二对这一脚有些震惊,能够轻描淡写把一个大汉一脚踹出一丈远,瞎子也看的出来有些手段。 刚才自己眼神示意一名手下扑上去,心里本来也没打算他能够打赢,战场上下来的人,没有两下子他还能活着?只是刘二没料到这少年是个高手。 他嘴里发出呵呵的干笑,让两个小弟赶上去把那个倒在水里不争气的东西抬起来。这才说道:“小哥是个高手,行,我们这就走。只是山不转水转,往后的日子还长。” 后半句话明显是说给馒头铺子的中年老板听。赵秋皱了皱眉头,看到一行人匆匆消失在雨里,他背起包覆,也准备向着前方走去。 临行前他说道:“最好换一个地方,否则他们回头就会找你的麻烦。” 中年人道:“我没有打算对你道谢。” 赵秋笑道:“我也没有打算听,你若没有受伤,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也不会从军营里出来到这里卖馒头。” 中年人沉默不言,他的两只脚斜斜的站在地上,旁边有一根拐杖,右手拖拉着放在身旁。赵秋心里很奇怪,这样的伤势很古怪,难道是被蛮子巨大的铁浮图碾压而过的?只是那样的话,怎么能做到双脚完好无损?赵秋有些发呆。 “你在奇怪我是怎么受的伤?”男人自嘲的笑了笑,道,“只是抱歉,我成了一个废物,已经没有资格谈论往昔了。所以我安安心心开始卖我的馒头。” 赵秋摇摇头,他看着远方上空开始慢慢变得明亮的乌云,说道:“我只是想起我的一位长辈,他以前也有一个自己的铺子,靠着铺子生活。也被那个城市的地痞无赖们大街小巷地追逐,但他仍旧不曾绝望,因为他有一对非常可爱的儿女。” 少年呵呵一笑:“大哥,我们都是苦命人。可既然能够从前线活着回来,就总有一份希望,命是自己救的,那就要对接下来有点信心。” 中年老板咧嘴微微一笑,他道:“也许你说得对。” 赵秋不再多言,他紧了紧身上包裹随后走入大街中。少年心里不自觉的再一次想起那名为了儿女奔波不停地长辈,那个温柔漂亮的十分疼爱她弟弟的姐姐,还有那一次如梦靥一般总是缠绕自己的意外。他收了雨伞,雨点打在脸颊上,化成两行清泪。 中年人看着少年的背影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站在原地久久不语,原本喧哗的玄武大街一时变得十分沉寂,只剩下春雨掉下来时发出的“唰唰”声。 几道人影从一条小巷子里匆匆往这边赶了过来,跑到馒头铺子面前全部跪下。领头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被雨水打湿了的刚毅面孔,他粗声道:“二爷,回去吧。” 中年人还在发呆,似乎没有看到面前跪着的几名大汉。也没有看到左边的某个民巷里有十几具面带恐惧余温尚存的尸体。他想着先前那名少年说过的话,命是自己救回来的,只是,为什么自己要撑着回来呢? 雨幕里传来稀疏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望去,平静说道:“大哥。” 一名中年文士咳嗽着从街道那边走过来,他有些怕冷,已经是春天了,还穿着厚实的袍子。他的似乎身体很不好,就连走路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浮虚,身后有名管家替他打伞,另一人在左侧扶着他。 文士走到他的面前,过了好一阵终于止住咳嗽,他道:“你做的馒头很不好吃,我吃过一点,不得已将剩下的全部扔掉。” 中年人苦笑道:“多做几次,总就好了。当初行军的时候不是一样么,父亲老是骂我,可到后来,我便能自己领兵了。” “赵梦晨,看到你如今的样子,我倒希望你能够在前线战死。”他的大哥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是为帝国建功立业风光一时的大将军,从军二十年,征战无数。只是忽然成了一个行动不便武功尽失的残废,你便无法适应,然后开始自暴自弃。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中年人只是沉默,他伸出手准备去拿起靠在摊子铺旁边的一根拐杖,只是脚下无力,一不小心坐在了地上。那文士叹口气,拿过拐杖,摒退身旁众人,也一屁股坐在泥地里。 “梦晨,告诉大哥,你还活着。” 随后,天都城北玄武街旁的民宅里,那些观望的百姓惊讶的看到,这个他们平日里有了些熟悉的馒头铺子老板,正跪在一名中年文弱书生面前痛苦的哭号。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将地上沉默不言的中年人赵梦晨扶上车,向着南门行去。 远处,赵秋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一切,若有所思。忽然,感受到一股剑一般的目光刺来,他悚然一惊。 赶车的是个身材伟岸的青年,面貌普通,两条眉毛浓密厚重。他抬起头看向赵秋所在的地方,目光就像无数把宝剑,锋利异常,若要杀人,只在一念之间。 青年只是看了赵秋一眼便移开目光,驾着马车缓缓继续前行。虽然下着雨,天气湿冷,可如今少年已是满身冷汗。 高手,修行界的高手。赵秋面色冷峻。这些世家门阀真有如此厉害?只是一个赶车的小厮都有这样的境界。妈的,那死老头子明明说过,修道者万中存一,天资过人的更是少见,怎么这几天看到的有点不一样? 赵秋沉思着走入身后一条巷道。前方雨幕里,文士刚刚结束了痛苦的咳嗽,他挥手换来身旁一名大汉,说道:“去查一下刚才那名少年郎,不要为难他。” 那人领命,尾随刚才赵秋消失的方向而去。中年文士站在雨中,原来的袍子早已被雨水淋湿,下人撑着伞赶忙替他换上新的外袍。又有一辆马车从长街上驶来,文士撩袍上车后,马车向着东面的将军府行去。 天都城东面有座将军府,临近青龙大街,气势磅礴。当年先皇在位时,四方各国因遭人挑拨,齐齐将矛头对准梁国,一副狼烟将起之势。就在这一刻,原本即将受封亲王的大将军赵无极,谢绝了皇恩,于殿前自荐,披挂上阵。几年时间内南征北战,更是打到了秦国都城咸阳城下,让八方霸主尽皆失声,最后才由天门神教出面调停,签订城下之盟。 于是先皇有旨,大将军府的制式,可按照皇宫规格,可见这位帝国老将圣眷隆重。 将军府内,老将军赵无极坐在堂内,他须发斑白,身材高大,对面坐着一名与他面向相似的中年人。 几缕天光透过前院穿插而入,在两人前方的地上洒落下一捧捧金亮。 赵无极道:“听说你去了一趟北面?” “去了,那人不守规矩,让门下弟子出手,我总要替我那侄儿讨一个公道。” 赵无极拿起面前的一盏香茶喝了一口,问道:“结果如何?” 中年人觉得无聊,他站起身来开始打量这个大堂内的摆设。“不如何,只是废了他那名不懂事的弟子,还和他比了一场,结果发现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功夫却也不曾落下。”这人沉默片刻,说道:“我本想费些力气,拼着受伤把他除去,只是他身边还有一人,有点棘手。” 屋内茶香袅袅,将军府内的下人都因为那名中年男人的到来而被告之大堂不得入内。老将军叹口气道:“毕方不是傻子,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人物。赵志,我老了。” 九王爷赵志眯着眼,将一幅本朝大家绘制的山水画随意放置回去,又抽出身旁挂着的一柄老将军当年的佩剑。“呛”一出鞘,寒光凛凛。 “好剑。”他笑道,“山河郡内的那几个老东西都没有服老,轮也不会轮到你。”他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当今天子的皇叔,年轻时风华绝代,他*做的事情就是和这名帝国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打趣。。 “只是,我怕你是真有些糊涂了。”赵志喝了一口茶,拿着那柄宝剑坐回原位,他的脸上带着一些玩味笑意,“天门的人你也舍得去碰,梦晨南上九华山,这么大一个人情,你不怕惹上麻烦?” 老将军劳苦功高,在帝国一言九鼎。这名同样是当朝皇帝皇叔的老将,他用戎马半生换来数之不尽的荣耀,先皇曾经亲笔赐字“大梁肱骨”,以诠释他这一生与帝国那份割舍不断的付出。 只是,他明白,赵家并不是普通皇家,不仅在俗世之中,也在俗世之上。他道:“梦晨是我的儿子,我没有选择。我有四子,如今已经去了两个,重渊有疾,身子还没有我这个父亲硬朗。我要保住这个将军府,我要保住我的儿子。” 九王爷说道:“你心里明白,当年三哥登上皇位,我便离开山河郡。老家那两个是疯子,你是我五哥,我定然是要站在你这一边。” 赵无极有些欣慰,这个九弟,帝王权术他不管,赵家家事不论。当年皇兄即位问他心有何求时,他洒然一笑道想做个逍遥王爷,再游玩几十年。皇兄便允了他。如何不允?这个皇位不也是他让出来的么? 老将军说道:“我想把信儿交给你。” 赵志有些惊讶:“你想让他练武?只怕是我答应,他也不会答应。这只小猴子太过奇怪,天赋好的出奇,却甘愿浪费那一身好皮囊。” “在你找到那人之后,就带他走。” 赵志冷笑道:“你不怕他怨你?如今你那身在宫中的女儿,可是恨了你十多年。” 赵志没有再说下去,他对面的赵无极面沉似水。于一瞬间有一股浓烈的气势爆发出来,当中混合着老人马上厮杀几十年的强大杀意。在这股气势下面,大堂内的空间似乎受到拉扯,杯子里的茶水被无形蒸干,赵志放置在桌前的那病宝剑锵锵乱颤。 赵志眼中有一抹震惊,他伸手将远处安置的茶壶摄了过来。抬手向着对方身前空空的茶杯倒进去。 茶水在空中形成一根水柱,声势如飞流直下,一点一滴开始积攒。待得杯中水倒过一半时,赵无极勃发的杀气被消融了一半。随后这股气势如春水回流,缓缓被他收入体内。 赵志叹道:“先前听你所说,我也以为你老了。没有想到五哥俗事缠身还能够筑九层高楼,有如此成就。可惜,却中毒已深。只是,你何时入的魔?” ------------ 第九章 捉妖 赵秋在街巷里穿行,雨势已经逐渐变小。天际缓缓发亮,东边隐约露出一角晶亮黄灿的春阳。他的步子不断加快,在天都北城众多的民巷里穿插环绕。 他有一种感觉,被人盯上了。 当初他不通世事随着人流在大河一带逃难的时候,夜晚露宿野外,被一群饥饿的野狼跟踪时也是这种感觉。那个时候他心里很怕,可他知道如果不跑的话,只能变成狼腹中的饱餐。他找到几棵并排的大树,爬到树上一颗一颗的攀过去,筋疲力尽的同饿狼周旋了两天两夜,最后狼群离开,他侥幸遇到一个远行的商队才跟着一路北行。 身后的人隐藏手段很强,身手了得,足足跟了他不短的距离才被发现。自己刚刚来到天都城,不知对方是什么目的。赵秋一面快速走动内心也急急思索。 前方是一个巷道拐角,赵秋身形一闪钻了进去。 那名中年汉子奉命追查赵秋,他也是心下奇怪,如此年轻的一名少年郎,用得着自己一名将军近卫去跟踪么?须知大梁军方好手众多,能够在大将军身边呆的人,外放出去至少都能是个偏将。 尾随对方两条街之后,这汉子心下一凝,被发现了!他自问曾经在军中自己的跟踪术也是数一数二,可今天在这个少年身上却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汉子暗道,这少年好身手!当下他收敛心神,一心一意跟在对方身后。 前方,赵秋转身拐进去之后就不见身影,那人脸色一变,急忙跟上来。跟踪讲求策略,如人群、密林之类极易隐藏,可如果碰到同道高手,最后就得全看双方手段。 那人拐过巷道,在一堵矮墙下方站定。忽然左侧一道雪白刀影袭来,刀身上反射出的阳光十分耀眼,汉子双眼一眯,纵身往右侧跃出三尺。人在半空中时,拔出腰间佩刀看也不看便挥过去。军中拔刀术讲究快、稳、准,此人苦练技击多年,看到那一抹刀光便可推断出面前少年下一刀劈向何处。 “当”,两把长刀交织在一起溅起火花无数。大汉落地后身躯晃了晃,暗道这少年好大的力。刚抬起头时却见又是一刀迎面而来,不由心下暗惊,抬手挥刀迎了上去。 巷道内金属交击声不绝,两人在短时间内对砍了七八刀。赵秋避过头顶一刀,挥手切向对方手腕,那汉子急忙卸去力道,双手太刀往上一撩。 “为什么要跟踪我?”赵秋语气冷漠,手下不停,刀刀不离要害。面前这人是高手,武功应当达到先天中境,放在军中也算是好手,却能够随随便便被派出来。 那汉子胸口烦闷,他咬牙苦笑道:“不要误会,只是见你方才在雨中观望,老爷为确保无事,要我来查探你的身份。”他被这名少年压制的厉害,两人刀法都是出自军中,战法讲究一个先发制敌,这人本身武力不俗,可是被赵秋抢占了先机,便招招受制于人。他双手已经被震得发麻,再这样打下去,再过三十招肯定要落败。 那人道:“小哥放心,我们是将军府的人,没有别的意思。” 赵秋对着对方全力劈出一刀,随后身形暴退。他盯着对面的汉子,漠然道:“不要跟着我。”便蓦然转身,消失在墙后。 汉子在原地喘了口气,吐出一口淤血,不由咋舌道:“乖乖,遇到高手了,娘的还是个娃娃。”他面向四周打量片刻,快速离开。 赵秋站在一道民宅后方良久,确认对方没有追来,他心中松了口气。他方才可以将那那名汉子杀死,只是对方说他是将军府的人,少年没来由心中一软,便为对方留下一名先天高手。 武功一道,世上练习的人很多,只是大多人达到的效果无非是强身健体这个层次。要想有所成就,天资勤勉缺一不可。 凡人修武,首先要精练体术,让身体中肌肉骨骼经过磨练后才步入后天境界,后天三境,自下而上蓄养内劲,稳固经脉。以求一举凝练出罡气,达到先天层次,按照赵秋所见,这在江湖武林中已经勉强算得上高手。 至于先天之上的境界,他便无法揣测。兴许,记忆中那名凶狠老头子便是这个境界。 雨已经停了,乌云后面的阳光终于笼罩住天都城。 大将军府内的花园里,赵无极同赵志正在下棋。旁边,一名楚楚动人的女子手执一个茶壶,正在无聊的打起瞌睡。 赵志按下一枚白子,蓦然抬头,他说道:“他在这座城内。” 赵无极没有说话,此时棋局之中黑子占据优势,只差一步便可绞杀大龙,可他仿佛未曾看出,走了另外一路无关紧要的棋。 赵志执子将那一处添上,于险要之处扳回局势,使两者平分秋色。他问道:“你不忍心了?” “近日里修行界有道传言,可知是谁发起的?”老人从昏昏欲睡的少女手中接过茶壶,为赵志和自己添了一盏,他喝了一口,说道:“可为时,留他一线生机。” 赵志哈哈一笑道:“我就知你岁数大了,有些东西定然越发割舍不下,当年肯让我放他走如今就更加不想走出去了。”他随即轻轻皱下眉头,“至于那道传言,仍旧没人查出来,可能是东面,可能是南边。反正算计我们的,总要让他付出代价。” 前院有一名中年文士走进来,花园中洋溢的花粉有些加剧他有些咳嗽,他来到赵无极身旁,说道:“父亲,事情都已办妥,梦晨十日内可赶到九华山。” 赵无极点头,忽然问道:“前来接梦晨的人是谁?” “据说是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叫陈道子。” “哦?”赵志难得有些兴趣,他笑道,“胆敢以道闻名的人不多,前些日西边来了一人,如今天门走出一人。这名圣子有些意思。赵重渊,你那宝贝儿子现在何处啊?” 赵重渊尴尬一笑道:“劳烦九叔挂念,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如今和着几名纨绔子弟一起逗留在平城,再过两日就返回天都了。” 赵重渊是赵家长子,文华阁大学士,天都城将军府的一应关系多靠他出面打理。赵志不喜欢他的死板拘泥,敷衍两句,也就懒得理他。他轻轻捏住旁边小姑娘的鼻尖,将她正在不断往下点动的小脑袋缓缓拉起,哈哈笑道:“灵儿,雨过晴天好时节,九爷爷带你捉妖去。” 少女春睡被挠本来不快,可听到这句话后,便欢天喜地的随着去了。 低头沉思的赵无极忽然抬头问儿子重渊:“你妹妹可好?” 这名文华阁的当朝忠臣心下有些惊讶,父亲怎么忽然问道这个问题,随即他面色黯然,说道:“还是老样子,一直不肯下山。前些日子去看她时,听慈航庵的主持说她决定落发了。” 老人有些疲惫的摇摇头,说道:“你下去吧。”赵重渊转身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对着满园花卉无端寂寞。 将军府外的青龙大街上人来人往,喧嚣热闹,这里比起玄武大街来要繁华数倍。胭脂水粉布匹绸缎满目琳琅,雨后的空气里有一股泥土的味道,沿途有富家小姐袅袅而行,一时间香气弥漫春意更浓。 赵灵儿手中拿着今儿个糖人儿,怀里捧几个脂粉盒子显得十分开心,她问道:“九爷爷,你说的妖怪就在这里么?怎么我没有看到?” 赵志替她拿着几卷花花绿绿的布匹,紧跟在蹦蹦跳跳的赵灵儿身后,闻言笑道:“我们这般闲逛游玩,人来人往的,你眼珠子都掉进两旁店铺中去了,又怎么看得到他?倒是那人可能已经见到我们,如今正躲在暗处。” 少女撅着嘴,说道:“这么好玩儿的地方,肯定要多买点东西。你不知道宫里面有多烦人,那些宫女太监老是跟在你屁股后面,撵都撵不走。家里面也不好玩,大爷爷二爷爷两个老头古板得很。“赵灵儿说完,又赶忙跑向一个售卖头钗的妇人那里,叽叽喳喳询问起来。赵志莞尔一笑,这样人见人爱的一个小姑娘,谁能看出她会是一个长在深宫里的公主殿下?赵家的几个后辈子孙,也就寥寥几人讨得自己喜欢。他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的赵灵儿,似乎在不经意间四处打量,一转头,看到一缕青衫在眼角处转瞬即逝。这位九王爷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莫名笑意。 赵秋在城内奔驰的大汗漓淋,心中暗恨自己何必要贪婪天都城内的繁华景象。刚才躲避那名中年汉子的追踪时不经意间已经来到青龙大街,见着满街热闹便不免起了几分少年人心性,曾经他最喜逛街游玩。记忆深处那名姐姐总是带着他四处游逛转遍一屋琳琅,当时内心其实不大乐意,就总在她面前装作肚痛脚酸腰腿疼,却每回赢得对方细细颦眉深深担心,如今想来,那才是最美好时节。 天都城内的物价较之其他州县有些偏高,却也没有出乎常理。少年在路边拿起一个精致风筝把玩良久,边听着中年胖老板滔滔不绝的介绍,一个不小心偏过头却看到一名貌美伶俐的少女,赵秋心中一惊。 那姑娘很美,像是天上跳舞的仙女儿无意中来到人间。此刻她兴高采烈,正扭着身旁一名高达中年人在摊子前驻足玩耍,赵秋却只觉得春阳底下阴风阵阵,后背冷汗嗖嗖直冒。 他反应十分敏捷,刚刚回过神来便扔掉手中风筝,在面前老板来不及恼怒眼神下一个纵身投进前方一个巷口。他靠在巷口后墙壁上大口喘气,当下喃喃低语:“妈的,撞枪口上了。” ------------ 第十章 一仙一佛 大梁帝国疆域辽阔,辖内八州之地,若论面积每一州可抵得过西方佛土的某些小国。今日里一场雨势自北向南缓缓迁移,沿途吹落无数新绽桃花,拉出少许迎风杨柳。 冀州城内的官道上,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行驶,随着天边的乌云一道移向城外。 驾着马车的是个青年,他戴着个斗笠,一张白净的脸面极其普通。青年身材高大壮实,跟南若寺了明那种货色显然是天壤之别。他手里面揣着跟烂了尾的马鞭,对着前方拉车的一匹劣马时不时的轻轻安抚几下。青年驾着车,在一片即将被乌云吞噬的天空下沉默赶路。 身后马车破旧的帘子被拉开,车厢内一名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探出身来。他看看即将降下雨来的天空,对着连日来这名从未有过交流的同伴说道:“可不可以告诉我,神殿对赵家提出了什么条件?” 赶车的青年未曾转身仍旧专心赶车,只是语气淡漠答道:“我不知,只是负责将你带到九华山。” 赵梦晨一声苦笑,抚摸着手里那根这两天有些习惯了的拐杖缩了回去。自己的这个伤势,也只有运用神殿的神术和丹药才能够治好,只是需要的代价怕是高的吓人了。父亲性格从来严酷,没想到这次愿意为了他而找上天门。 年前那场大战是他亲自参与,亲手谋划,以仅仅三十万兵力抵住了草原金帐号称六十万大军的疯狂进攻。对方想要云州,可是最终没能够得逞。想那毕城同他年岁相当,又是国师毕方的幼弟,两人隔着棋局对峙了十年互相不服,这一次也被自己率兵围困最后一枪挑落马下,算是再次稳固了军中“小皇枪”的称号。只是他也算疏忽大意,没有料到毕城身边还有一名毕方的弟子,自己杀了毕城,在这名高手拼却性命偷袭之下险些当场身死。所幸他临危不乱,又有身后亲卫拼死保护才捡回一条命,可也是四肢经脉被损,一身苦练而来的先天罡气无影无踪。 赵梦晨叹息一声,想到家中年轻的妻子及两个幼小的孩儿,忽然忆起那日在玄武街旁的春雨中那名少年说的话来,他愣愣出神,也没有发现缓行的马车停了下来。 驾车的青年收了马鞭,轻轻拉住绳索,让马车停滞妥当。他抬起头,看向左边一片绕着官道向前方一路绵延的树林,说道:“跟了我这么久,没有打算出来见个面?” 林中有鸟雀争鸣,此时一副热闹的景象,几处熬过去年秋冬朔寒的叶子没能躲过春风叨扰纷纷落下。此时,一名身穿麻衣的白眉僧人缓缓从内走来。他脚步很轻,明明那些鸟儿只在身侧三尺之外却并未觉得惊惶。 僧人说道:“原以为你要等到出了城才准备见我,才没有决定在这城内见你。”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远处这名岁数差不多的和尚,说道:“这次,我不想同你打架。听说你们佛门来了一个疯子,你可以去找他。” “他虽然已经通玄,可仍旧没什么了不起。今日我来找的是你,上次一别是在四年前,想知道如今你是什么境界?” 两人上空不断行走的流云已经将那轮红日完全遮蔽,远方隐约可见雷鸣电闪,此时和风吹来遍体阴凉,正是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许是觉得即将到来的雨水会延迟马车到达的时日,青年脸上带有些不耐之色,他道:“我没空,若你想打架。日后相遇,我可以跟你打个够。” 那僧人不为所动,他看了眼青年身后的马车。上前一步,说道:“你匆匆忙忙来到天都,想是因为车中这位贵人。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论如何你躲不过我。你需出一招,助我一臂,算是欠你一个人情。”说罢他身上的衣袖开始鼓荡,而后复又收缩,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有莫名的气机开始流动。 青年眼中浮起一丝异色,他知道今日这一招无论如何也是避免不了了,眼前这名和尚可是不怎么顾及面皮。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为剑,指尖泛起几缕透明剑气丝丝作响。青年不敢大意,提起体内气机将剑气催化成一柄寸长的飞剑,向着对面和尚一指点出,飞剑蓦然从指尖消失,再次出现时已在两人半空,闪电般冲向和尚头颅。 和尚深吸口气,口中吐出一团精气由无形化作有形,刹那间变成一个金光黯淡的手印。和尚挥手捏出一个法印,手印周围的空间一阵闪烁,下一刻它便出现在飞剑前方。 青年在极短时间内强行将体内气机提升进入巅峰,飞剑在空中发出道道凛冽剑意犹如一片片水波荡漾而起的涟漪。面前这人来自南柯寺,被称作五百年来天资第一自有他的道理。佛家大手印号称压制一切法,对敌时刚柔并济如不动明王。据说练到极境时可以移花接木,反弹一切法术。 剑尖在和尚面门前方两尺被手印拦下后再无寸进,二人没有运用兵器法术,只是纯粹以体内宏伟气机相交,真元为辅,这般最是凶险。往往极短时间内能见胜负,修行界高手过招大抵就是这样。是想若论两个先天武夫一人一刀你来我往,大家体内劲力相当武功招式一路,相互比试一场的时间足够一个文弱书生绕着天都城四条主街跑上一圈。更且不论大战过后鲜血淋漓浑身惨不忍睹,所以当初便有人经过论证,修道者是世间最为体面最为理想并且最具有高人风范的职业。 了尘眉头微皱,面前颤抖的飞剑忽然有往内拉动的局势,手印越发有些暗淡。这柄飞剑为对面青年精气神所化,讲究离体一击不顾一切,颇有一番玉碎瓦全的手段。他暗道这个人情算是欠下了。 和尚手中再结法印,这一次手印以一化二,光彩显得有些暗淡,却威力大增,一举将飞剑拦住,并且逐渐退回两人中间。只是和尚脸色苍白,眉头皱紧,显得有些不满意。 场中僵持不下,忽然青年眼中精光一闪,手中剑诀一松再结。前方被手印抵住的飞剑蓦然消失,手印后方悄然出现三道剑光,快速射向了尘的前胸和面门。空中的佛家手印失去对方气机快速消淡下去,和尚被气机牵引,仿佛一拳打空,吐出一口血来。望着迎面而来的三道剑光他不惊不闹,咬破舌尖,咽下一口精血,他胸前一串念珠快速飞出。两者相遇,菩提木珠拍拍拍连续碎裂一半,这件跟随他多年的器物瞬间受损严重,和尚又一次受了不轻的伤。 念珠同三道剑光并未僵持多久就软软自空中落下,佛中大手印讲究观气吐真言已然来不及。眼见对方突下杀手,和尚身在危急当中,原本滞留许久的境界瓶颈忽然松动,一道大流沿着体内玄脉扶摇直上,透过期门翻越巨阙,在浩瀚气海当中喷薄出汹涌波涛。待得风散云歇,气海内一颗微小莲子熠熠生辉,璀璨升华。 剑光临体,了尘和尚面带坦然微笑,一层淡淡金光由内而外透体而出,于刹那间将之挡住,慢慢退回青年身前。 和尚擦去嘴角血迹,笑道:“虽然你动了杀意,但我仍旧要谢你。” 青年毫不领情,摇头冷笑:“你不用谢我,我确实想杀你。这般急着破入伪境,待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时,保不得哪家老鬼急忙忙跑来将你除去。” 二人都是天才人物,年纪轻轻有此修为,年轻一辈当中都数人杰。君不见当今修道界多少白头翁,究其一生苦心修炼数十年,可是识灵乘风入道通玄四大境界堪堪只翻过第二道门槛,修炼之人俱是千万人中精挑细选,而终身不能入道之人不计其数。 江湖广阔,可是难免百年一老。若遇到英雄辈出的时代,年轻俊杰们争先踏波而来,自然就出现了长河后浪推前浪的尴尬局面。曾经有人不甘老来寂寞,便在若干年后修为有成时专门捕杀行走江湖的俊秀后辈。非我弟子族类尽皆杀死,最后各大门派杀来杀去只剩下几个老头子,那一代江湖修炼界人才凋零青黄不接,当真是惨不忍睹。 于是有人在暗中定下规矩,晚辈后生若无因果,通玄之下不能杀,若有违反惩罚手段极其恶毒。 和尚不置可否,他笑对着青年遥遥一礼,慢慢向林中走去。今日一招之战他得以在死地中伴佛莲而生,收获不小。他追求以力破境,这次本想将那名青年用作磨刀石,待得破开入道旧境趁着初入通玄伪境将他除去,哪知他比之自己还要早一步,气机真元更是如天河倒泻渊博稳固。天门陈道子,果然稳稳走在前面。 青年仍旧坐在马车上,挥手摇起马鞭赶着马儿向前行去。待得马车行到很远,了尘离开很久,他才哇的一口吐出些血来。 身后传出赵梦晨仿佛刚刚从梦中醒过来的声音:“你受伤了?”他半倚在车厢内,并没有看到外界一切,只是扶着拐杖若有所思。 陈道子说道:“不碍事,我们要走快点,要下雨了。” 只差一点一鼓作气将和尚三剑穿胸,只是如此大好时机被对方破境避过。若非下山前自己提前破境,只怕这一次要吃些苦头。南柯寺传人入世,前几日听闻其余某些地方也纷纷有所行动,修行四境,登堂入室之人不在少数。 只是,那丝契机在何处? 冀州城中风雨骤至,天空一抹云龙明灭吞吐,只是那一仙一佛,已不知何处去? ------------ 第十一章 从军的少年 天都城内中建筑物高低参差,各条街道小巷纵横交错。此刻南门处有一僧人一袭白衣如寒冬白雪缓缓走出城外,而东边繁华的青龙大街上,一人正慌不择路沿着这厢残留大梁两百年风貌的建筑群体亡命狂奔。 赵秋相信这个世上拥有高手,具体多高那要上溯到九层楼之上。 两年时间一路行来,自己也见过不少世人眼中稀奇金贵的武道先天高手,可是随着后期本身实力突飞猛进,少年人却越发觉得这些所谓的先天境界也并不是传说中那般生猛勇武。便如那匿马关守将林清远,一身武力已入先天,可若遇到当空而来的密集箭头也仍旧只有缩回脑袋远远躲避。 凡人练精伐髓,从后天步入先天,的确可以身轻如燕,轻而易举拉开三石强弓。先天武者体内凝练出精纯罡气,较之内力更为霸道浑厚。武者境界达到先天上层,便能够将体内罡气大致*出体外,小范围内罡气所达自然是摧枯拉朽。江湖广阔,习武之人随处可见,只是大抵如凡俗高手步入后天是一个坎,后天之辈想要进入先天也是谈何容易?先不论天资勤勉缺一不可,只是一部先天功法就能够引得整个江湖血流成河。如此一来,无数个一般规模的小帮小派,门中长老级成员功力能够达入后天上层,他们凑在一起便是一个偌大的江湖武林了。 少年能够内心恬不知耻的将江湖高手归类为街边商贩叫卖的红薯,而先天境界便算作大一点的红薯。没办法,这也只叫他为人太过妖孽,习武进境逆天。 他当初逃难行至雍州,因着腹中饥饿难当便随着人流稀里糊涂的入伍参军,本来想着是能够混到一口饱饭,做一个太平盛世大头兵,可谁想年前雍州起了一股叛贼,这一伙刚刚入伍没多久的新兵蛋子便被拉到那个小城县内进行平叛。赵秋如今仍旧记得刚看到死人时候的场景,一个照顾他的老兵拉了他一把结果被匪徒流箭射中,一颗大好头颅被马刀砍得飞出一丈远。他当时没来的及哭喊出来就晕了过去,脑袋中还死死记得老兵油子临死前那一抹幽怨不甘的眼神,醒过来的时候敌人已经全军覆没,可平叛队伍也十不存三,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一晚少年哭哭啼啼找到老兵被踩踏的不成人形的头颅,人生第一回正儿八经撕心裂肺的嚎哭出来。从那次他明白,命是被救下来的,救命的人死了,自个儿肩膀上就担着两条命。 当时赵秋在的那一队残兵平叛归队后便被雍州大营接收,一番休整后得了个正式军人的番号,每人到手一本军营里的修炼功法。大梁建国以后便对军队进行改革,军中的普通士兵都可以拥有基础的练气心法,境界往上可以用军功换取,如此方能以武力著称于世。赵秋体质从小优于常人,一身经脉骨骼犹如良膏美玉,一本《大梁军方养气决》修炼起来毫无阻碍,半月下来便能够凭借一些精妙武技招式同军营里一些老兵勉强过招。 随后帝国南方有秦兵袭扰,少年被裹在援兵里被派往洛州边境,那时他已经将这本军营里的粗糙功法修炼完成,一本最为下乘的练气法门居然让他硬生生跨过了后天这道门槛,若是说出来不知羞煞多少郁郁不得志的江湖人士。 有时赵秋自己也会觉得奇怪,一境三品,自己怎么就来得那般顺其自然。品级拔升犹如迎风斩巨浪,虽然跨越层次不如大境界那般如鸿沟广阔,可是寻常武者要想着寻一缕机缘向前一小步也不是容易的事儿。曾经见过一名老武生,一生潦倒总想着开宗立派扬名立万,结果被后天上品这个门槛足足困了十多年,机缘巧合闯过来,摆在面前的又是先天这道天堑,最后含恨而终。 按说军队里头一本破烂秘籍,再怎么精妙高深能够让赵秋一届凡俗去粗取精达到后天境界,也算一份不错的机缘。然而事实并不止步于前,南下途中少年人体内劲气继续不断起伏滋生,周天流转达到一个骇人的程度,终于让他在赶到洛州前的那几晚达到了后天上层的境界,举手抬足间都能够感觉到体内波浪汹涌藏气万千。却是一不小心已经扶摇而上,登临后天顶峰,只等着某时某刻蜕升到一气化天河喝口成罡的先天境界。 赵秋心下些许惶恐,来到军营后听多了那些杂毛老兵闲聊年轻时江湖闯荡的八卦风闻,知道多少英雄好汉少年高手年纪轻轻走火入魔的光辉事迹,到头来无不是死的很惨很惨。会不会临走前那老头子给自己下了套子,要不然这本是件好事的事儿怎么他娘自己都感觉出来不可能是好事?为了想出如何才能够抑制体内劲气如万马奔腾生生不息,少年连续几天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本有个习惯,每晚临睡前最少练刀练体一个时辰。这个习惯被从小抓起,他那时不懂内力,有个老头子*着他只练招式,每日用特殊手法全身推拿,身体被各种药物浸泡过得苦不堪言,也才有了如今一副良筋玉骨。 停滞练武的那几日还当真有几分效果,内劲于体内筋脉间稳扎稳打,一部分开始慢慢压缩流入丹田,其余开始附于周身各处强健肌肉骨骼,算是保住了这具身体不被真气激荡的爆裂开来。只是赵秋以前从未练习过养气心法,也没有个称职稳妥的师傅,寻常武者修炼内力,都是将苦心汲取而来的劲气一遍遍压缩驯服最后统统归入丹田,谁舍得将它们发散到全身熬筋炼骨?即使个把武人另辟蹊径,也没有多大几率留下活命机会,人体先天太过脆弱,五脏六腑是最为薄弱之地,怎会禁得起内力如此霸道的挤压。 如果将帝国供奉的几位武道大宗师找来看看赵秋此时的情况,相信几人也只有瞪大眼睛叹一声:怪胎! 梁国同邻居秦国之间的小规模战斗时有爆发,两国之间无数年来似乎培养了部分默契,国内凡遇到新兵入伍或政权更迭,战斗总会是最为有效的解决方案。 当时赵秋在战斗打响那一刻才无奈发现,好不容易暂时摆脱了那个修为提升过快的问题,一个新麻烦又再次将他困扰:他失控了。 近战兵器时代,大凡战争便总要有人摇旗呐喊以勇往直前之势冲在队伍前方。运气好的能够直接同敌人光荣的开始肉搏,短兵相接,至于运气差一点,则要首先接受敌人远程弓箭手的热烈欢迎,挺过之后再举起手中长刀斩下对方头颅。只是这样一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冲在最前头的难免最后都会光荣牺牲。 赵秋的麻烦在于他本是站在队伍后方,可结果双方号角响起杀气腾腾弥漫时,他握住梁刀的手便开始剧烈颤抖不受控制。将几名冲过来的秦国士卒砍翻在地后,胸腹间一股狂暴戾气开始无端滋生,少年双眼逐渐通红,体内前几日安安静静的如海内力又开始如江河倒挂来回奔涌,心里面只想着能够杀一个痛快。当下便再不顾得其他,在身旁同僚震惊钦佩的目光里狂奔着跑向队伍最前方,挥刀便砍。少年人发起狂来状若怒目金刚,直至最后哪里人多便向那处挤了过去。冲过去时,眼见得后方梁国士卒热血勃发,士气大振,少年内心最后一丝清明不禁大骂一声:他妈的,这算自杀么? 当时后方一名洛州老将站在城墙之上,见得这名年强后辈如此不要命的奋勇杀敌,不由环顾左右开怀大笑道:“我帝国军中好儿郎大有人在啊!” 战阵之上,一些原本微小的石头也能够潜移默化影响到大局走向,最后这股梁军艰难取得了胜利。当时原本秦国军队人多势众,若真要死磕下来反倒是梁军首先挺不住。可是对方挨不住赵秋状若杀神的势头,气势上被这名浑身浴血的少年郎压了一头。特别是当一名秦国小校瞅着空当一刀砍向那名屠夫,他明明已经回刀自救不及时,这厮陡然气运丹田一声猛喝,只见一团气流仿佛一个炸雷从他口中吐出,将那名偷袭校尉直接吼死,敌我士兵尽皆骇然失色。赵秋内心愁苦难当,这下大发了,只顾杀的尽兴,一不小心劲气上涌冲开一片天河——这就先天了。 沙场下来,洛州大小将领都很看好这名少年郎,得知他只是参军服役并非某个将门弟子也尽皆摇头惋惜,如此将才可若要想在这个家族门第林立的年头里凭着白丁之身在军中立足,谈何容易。一场军功下来,赵秋得到一本军中上层的修炼功法,看得少年更加摇头叹息。 时值北方政局紧张,草原金帐蒙国铁骑*近,帝国军部全国征兵,这支本来要回返雍州的军队便被尚书大人大笔一挥派到了前线。才有的如今战事过后少年人自北而下一路奔逃。 自从实力达入先天,赵秋已经不打算回到军队当中。那些人势力广大,在军营里耳目众多,难保不会被找到。他有些察觉到,自从上次临近先天境界后上过几次战场,杀气郁结于胸腹,产生了一种让他自己都后怕不已的嗜血欲望,这种欲望对杀气十分敏感,并且逐渐难以遏止。少年认为这可能是一种怪病,于是日常行动更加小心。 只是哪里想到,这番刚刚到达天都城内,便碰到这个没法对付的老头子。 赵秋无暇他顾,直奔东门而去。他还是有些低估了这些豪门势力的手段。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想要在国境内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实在想象不出对方为何能够反应的如此快速? 少年沿着城中道路一阵奔跑,等到拐过一个街头进入一片人烟稀少的巷尾时忽然停了下来,满脸苦笑。 ------------ 第十二章 有些东西,不曾忘记 赵秋曾在心里很牛气的设想,若是以如今先天境界的武力面对曾经那几名名囚禁自己的臭老头时,可不可以冲上去一阵排山倒海拳打脚踢再把那厮乱刀砍死?记忆中眼前这人以前十多年时间里从未见过他动手,看外表就像一名接连赶考多年却仍旧不举的老书生,举手投足间却有雍容大度,即使少年内心无数次将他诽谤成暴发户,可当下也不得不承认这类假设纯粹子虚乌有。至于那个自从入世以来怀揣许久的想法么? 如今他是想都不敢想了。 赵秋想跑,不管以何种姿态或是手段,只因对方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他没有任何机会或者是勇气逃跑,这便很容易产生出绝望的念头。他艰难地站在原地,手心里满是汗水。一部分是面对这个半囚禁半陪伴自己十来年的老头子有很大的心理威慑,还有大半的原因则是四周空间正在不断锁紧,原本体内生生不息浓烈黏稠犹若液态的先天罡气已经无法运转。此时的赵秋犹如八岁幼童头举一方数十斤大的石头,分外难受。亏得他肉体强健,不然早被如山而来的压力震得全身骨头断裂倒地如泥。 少年全身抖动不停,两条浓眉剧烈挑动,他知道对方既然找到自己,想必身份已经被识破。他苦笑一声,说道:“老不死的,被你找到了。” 赵志从对面一个路口中走来,如闲庭漫步,仿佛已经等待他许久。一名如花少女从他身后闪出,瞪大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赵秋。 中年人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眼前少年,目中赞许连连,听得对方口出不逊也不生气。他道:“不错,你比以前变强了许多。短短两年时间居然破入先天。” 梁国内的先天高手并不是很多,天都内年青一派能够达到这一个层次的数都数的过来,江湖上武破先天的人物基本上全部集中在那些大门大派,要么就被军中招揽。先天高手毕竟不是过江鲤鱼,随便就能抓出一大把,像赵秋这种只能算是意外或者怪胎。 见的少年不答,赵志笑道:“只是你不够聪明,还是如此愚蠢,既然有高人给你这张乱神面具遮挡了本来面目,那么你就该一路南下或是向东尽早逃出梁国,你知道赵家在梁国的地位,却还跑到了天都城来,不是愚蠢是什么?” 赵秋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子极其少见的变得十分恼怒,听到对方居然骂自己愚蠢,口头上自然不肯吃亏。当下便要动用自己十多年来动用最多的攻伐利器,打不过是事实,肯定要把他骂回来。哪知刚刚才有此想法,熟悉他的赵志便已察觉。对方目光一凝,锁住他的无形气劲瞬间加厚许多,原本准备开骂的赵秋张嘴只来得及吸进一口凉气。 少年眼珠子转了几圈,看着赵志身后同样眼珠子乱转的少女,当下了然,转头望向赵志的目光里多了几丝讽刺。 赵志说道:“我毕竟是你的长辈,你若出言不逊,这成何体统?” 赵秋心下大骂,却是不再出声。听得赵志提起,陡然间不由怒气横生。他不禁抬头冷笑:“你当是我长辈,可是这十多年来,有谁当过我是晚辈。我叫赵秋,本应是你赵家人,可同样是你赵家人*死我父亲,将我从生母处夺过来囚禁十几年。这便是长辈行径了?” 他双目通红,胸腹之间一股郁结许久的煞气来回翻滚异常难受,场中那名少女见到这一幕不禁被吓了一跳。赵灵儿心中不禁升起些许同情,这人就是九爷爷要抓地人?不愧是从小自宫中长大耳濡目染无数宫闱斗争的金枝玉叶,一个回神过来的赵灵儿对着赵志一笑便蹦跳着走到远处。 眼见这一幕,赵志微微一笑。 街头春风吹来,带着清新阳光让人遍体升暖,可少年心底犹若九幽寒泉,肺腑生恨。这段恩怨被他隐藏十多年,日日在心间咀嚼,他仍旧记得襁褓时那一幕的血腥浓烈,记得有一个男人倒在血泊之中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号。感情有时候像一坛子酒,总会越酿越醇。两年前他本以为此生报仇无望只能坐在那个山河郡内做一个囚徒傀儡,可是没想到终于让他等到一个机会,用半部经书换来了两年自由,逃出那个让他坐困十几年的幽暗樊笼。 如今他机缘巧合习得武功,不论好歹的入了先天境界,内心中那颗埋藏十多年的种子便如一夜春雨灌溉下生根发芽,他相信只要再给自己十年时间就总会有剑荡山河的那一天。于是他在等,等那几个老头子老掉,等自己羽翼丰满。 可惜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少年自以为能够深深潜伏伺机报复的时候找到了他,这中感觉犹如有饥渴旅人于荒漠中忽见海市蜃楼,却又随即在他欢呼声中轰然炸碎。赵秋不甘,内心激荡之下的他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回忆起那些本不应该记得住的画面,触目惊心。此刻,愤怒之下他选择了最不具效果的无力控诉。 赵志面色诧异,一时间神色复杂,他道:“果然,你能够记得那些事情。你生而知之,你也知道这并不是好事,不然也不会如此小心的隐藏直到此刻。只是,你还是愚蠢不堪。” 一连数次被提到愚蠢,少年懒得再做辩驳。如今面对赵志他已经绝望,却有些不甘心再次被带回去做一个凄苦囚徒。沉淀多年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道的似海深仇终于被吐露出来,胸腹之气逐渐平复。他内心急急思量,如何才能够保住一生修为不被废去,可是思来想去仍旧没有结果。 赵志道:“不过你的愚蠢可以原谅,你虽然生而知之,可毕竟所知不多。你有没有想出来,今天这个局,你如何才能跳出去?” 少年摇头叹气,表情有些沮丧。他坦然道:“不知,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你赵家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世人只知大梁九王爷半生逍遥,年轻时致力天下美人,如今寄情于世间山水,十足的一个闲散王。可谁又了解,当年那一辈的诸多皇子当中,若论及文韬武略最受瞩目的却是陛下的第九个儿子赵志。当初老大老二一番龙争虎斗双方都使尽了无数阴狠手段,最后因一事皇帝大怒将二人双双禁足山河郡内。赵志于一夜之间消失,皇储之位反而落到了一向温良恭俭最没有可能的老三身上。 赵志浪迹多年,丈量胸中辽阔天地探寻天人之道,直到最后有所了悟却不得寸进。闲来无聊返回山河郡时碰巧遇到了赵秋这个小怪物,赵家所为之事他并非一点不知晓,可当年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却着实吃了一惊。那孩子出生不久便犹若和田宝玉,暗中气息更是隐隐能够沟动大道同鸣,将来不论修道修武都必将如排山倒海般进军大道。却被这般关进樊笼,在地底饱经地阳之火。 赵志一声冷哼,暗道可惜,山河郡里的两个老疯子就这样废了一块绝世好璧。一群人疯了这么多年,且还将不知结果的继续疯下去,实在可笑。 赵志说道:“这个局你破不了,因为他根本不存在。我没有见过你,你可以继续向南而下或是北上都行,只是你还太过弱小,想报仇还要走很远的路。”他抬起右手向着前方随意一推,仿佛一次毫不费力地挥手,赵秋目瞪口呆看着路旁一间废弃仓库无形间支离破碎轰然落地。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武道强者出手,那道强劲气流犹如山洪暴发,初始时无声无息,仿佛穿透了空间,待得临近了才浩大无匹无坚不摧。这种手段才真正近乎于道,比之那天远远看到的两名佛门弟子所使出的手段还要高明万分。 “先天境界只是一个小门槛,若跨越不过,便空负了你一身血脉。”赵志面无表情将手收回,“如今的你在我眼中像是一只蝼蚁,武道一途破境须逆流而上,像你这般乱无头绪,再过百年也成不了高手。” 禁锢赵秋的气机忽然为之一松,他望着前方废墟愣愣出神,忽然问道:“你们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少年胸腹之中一缕气机犹若游龙翻滚,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感觉嗜血异常,如方才那般越发难以控制。当初得人相赠,脸上带着一张乱神境地的人皮面具,戴上之后就连身高特征都有些许改善,却还是被人发现,这让他十分警觉。 哪知赵志故作不知,他微微一笑问道:“什么手脚?”一副表情傻子都能够看出来必有问题。 少年咬牙不再多问,一个潇洒转身大方的将后背留给赵志便快速抛向远方。经久之后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山河郡里的老不死们,给爷等着!” 赵志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沉默不言,忽然开口说道:“你一向很少出府,可是这短短几天却难得的次数频繁。你终于忍不住了?” 此时四周分外清静,除了在远处等待的赵灵儿和站在巷中的他之外并无旁人。一身便服犹如平常街头老翁的赵无极蓦然出现在他身后,老将军面容有些苍老,退下威武朝堂上那一身明亮铠甲后甚至显得有些佝偻。有风吹来,老人脸上深若年轮的皱纹层层展开,他有些疲惫的笑道:“他有些像他的母亲。” ------------ 第十三章 局中有人,无棋自破 时间缓缓随清风而逝,两人都未开口说话。赵无极原本像山一样坚固顽强的男人,此时面显老态,言语之中不尽萧索。 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赵志视线可及之处,可他仍旧继续看着远方,似乎看到他一路疾奔面容沉默眼神却越发坚韧,最后谨慎的从一处角落闪出来混进熙熙攘攘的人流。 “他有些像你。”赵志笑道,“若让他一路走下去,何尝不是一条康庄大道。” 赵无极缓缓摇头,他苍老的声音道:“他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你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这世上有很多人在等,你也在等,等他体内那道气机一飞冲天,彻底成熟。那时候很多人都会疯狂。” 老人转身离去,远方传来些许叫卖喧嚣的繁华气息,好不热闹。“我说这孩子像她母亲,因为他们都命苦。”话音如沙哑二胡轻弹,他身后那个废弃仓库之前被赵志拍了一掌,一面墙壁便轰然落地变成尘埃。此刻,剩下的三道挡风破壁一阵呜呜作响终于也步了后尘,齐刷刷在顷刻间化作粉末。 这位过去十多年很少亲自走出将军府的老将军,今天难得跑到城东民居的一条废巷子里看了一眼他的亲外孙,这一眼,从过去十多年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眼,其间意味赵志不尽知晓。似乎是多年囚禁的愧疚,似乎是满眼慈爱的欢欣,至于其他的,赵志站在原地看着尘土飞扬烟笼日,嘴角轻轻扬起。 远处赵灵儿不明所以的跑过来,不去看那一地残破土屑,用一脸天真的神态看着九爷爷。赵志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轻声说道:“他算是你的堂兄。” 赵灵儿皱起眉头问道:“他是芸姑姑的儿子,九爷爷你还要继续追下去么?” “肯定要追的,这小子实力那么弱修炼方法却是有趣得很,要好好敲打敲打。”气度雍容的九王爷哈哈一笑,“前年这小崽子半部假经书弄得老大差点走火入魔,如今都还在闭关修养。世间要找他麻烦的可大有人在,别看他戴着一张可以乱神遮目的人皮面具,你这堂兄容貌可是俊俏得很。”那道气机如今还未成熟,此时既然那人忍不住翻脸也要保他一命,自己又何尝不能斗上一斗?当年他远在南方无暇顾及,等到匆匆赶回来时已经无力回天,芸丫头绝命上慈航,祖宗规矩不容更改。他便只能压下心思守在那孩子身旁,教他些诗词歌赋武略文韬。可自从数年前真正触摸到那层门槛时他才明白,有些人正打着一口好算盘。 一老一少离开许久以后,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和尚走进天都城,他似乎有所发现,循着感觉来到了这个地方。和尚闭目用心感悟,随后惊讶的睁眼说道:“人世之中居然有这样的高手?以武入道!” 和尚摇摇头,踏着脚下那双破烂不堪的草鞋走向南若寺的方向。 赵秋坐在一间酒楼的二楼栏杆处,这里是白虎大街的一角,距离之前赵志所在的青龙大街中间隐隐隔着一个皇城。天都城当年集齐世间能工巧匠倾力建造,面积宏大,有举世无双的城中之城。四条主街中央有一座皇家城市,往来生活的都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皇城以内才是皇宫。满朝文武当中,唯有功勋卓著或是能够经世济民得到陛下赏识者才能有那份殊荣住在皇城内。 少年向店小二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此时菜还未上来,他便就着面前桌上的一份花生米小酌。 赵秋以前滴酒不沾,见多了一些个路旁烂醉如泥颓废如猪的懒散汉子,他笑称那是穿肠毒药索命吴钩。直到饥肠辘辘进入军队,那名后来在战场上救他一命却丢掉自身性命的和气老兵满脸酒气对他说道:“兄弟喝一口,且不管它浓淡也好、贵贱也罢,它能让娘们脱衣,能使怂人壮胆,你说它是不是好东西?”那时鲜红的篝火在夜晚天空掩映下十分灿烂,老兵丢给饿极的赵秋一块烤肉继续夸夸而谈,很难想象这名酸腐气息极重的老兵痞年轻时还是一名秀才,几番求取功名未能榜上高中遭尽了亲朋的白眼,一气之下索性投了军,机缘巧合的活到了现在,还让他挣下不少的军功。 从前是秀才的老兵对着篝火吐一口酒气骂道,老子以前以为我能够当一名教书先生,安安心心做我的学问,吟我的诗赋,哪里算得出会走上这条路?赵秋在他的怂恿下灌了一大口酒,酒名铁砂子,是大梁军方自己酿造,用最便宜的材料最粗糙的手法汇聚而成。喝下去喉咙犹如烈火滚烫,随后就真的像是有砂子在其间不断滚磨,火辣辣十分难受。赵秋第一次喝下一大口却仍旧执着着坚挺不倒,只是再难开口说话。 这名老酸秀才算是赵秋的引路人,不管是喝酒风流还是沙场详细都一一对他分解通透,美其名曰保命绝学。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把自身手段统统交给这名实诚笨拙的后来小生后,他又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一齐交了出去。那晚赵秋抱着他的头一起喝了几坛子铁砂子,自己一口,他一口。身旁的同僚看到说人死入土为安,赶紧把他葬了好教尸首团圆,他闭口不言的一直喝到天亮。第二日一早少年奔命一般将已经血肉模糊的头颅送回墓前细心安葬,拍拍拍扇了自己二十个大耳光,然后一头醉倒在秀才墓前。 赵秋对着地上倒了一杯酒,算是遥祭那位死在南方却一直想要入京的恩人。 二楼中间有琵琶声响起,一女子面罩白纱正在献艺。琵琶声脆叮咚作响,如大珠小珠滚落玉盘声声入耳。赵秋几杯酒水入腹,忽然想到囊中存留着的那名秀才老兵的几篇诗稿,不自觉便轻吟出声:“吾曾见,边塞驼铃连千里,大河茫茫水连天;又曾听,琵琶声声将军泪,西归雁子往南飞。日出烟霞有雄图,梁刀赫赫还鞘出。一把弓弦手磨破,三千铁羽可屠仙。梦里乡音沿月圆,却是道上妇人面。黄河有石大如斗,一朝落下百兽走。千万里路行川难,扶我首级上天山!” 少年摇头感叹,千言万言不及一杯苦酒,故人已去,唯一剩下的就是这几页贴身诗稿,也是被他生前反复磨损的灰扑扑皱巴巴。 今天赵志有些高深莫测教他摸不清头脑,当日他费尽千辛万苦从那里面逃出来。如今想来,赵秋并不相信只是区区半部经书便能够让对方真个信守承诺不派人跟踪,应该是有高人在暗中相助。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十多年昏暗无天日的地牢监禁生活让少年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因此疯掉,当中大部分要感谢赵志那个老不死的老头子,他教会自己世间文字权谋之术,讲解外出游历时所见所闻,平日里拿来的书籍笔记更是卷帙浩繁。哼,狗屁个生而知之,少爷又不是圣人,对这世间根本一无所知。 本来在青龙大街之上发现赵志到被对方拦住的那一刻,赵秋心中已经万念俱灭,自忖没有任何机会逃脱。只是他仍然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是赵志?要知道这些年所见所闻,这老头子喜怒无常喜好独来独往,算是赵家内基本上同自己一般能够独树一帜的一大怪物。两人当初在山河郡内的密室里曾关上门毫无顾忌的脱口大骂,结局当然是赵志惨淡收场。对于少年那些出口成脏闻所未闻的的名词成语赵志啧啧称奇,赞道你小子不愧是天生的扫把星与众不同,难怪能祸从天降一般破解赵家几代老不死苦心谋划的打算,一番褒贬参半的赞美将赵秋夸得哭笑不得,据说从那以后山河郡内的两个老族长再也不敢跟他赵老九吹胡子论道理。按理说整个赵家除开那个从未进过的将军府就只有赵志同他还有一丝亲情成分,他时常挂在口中的那个叫芸儿的丫头也就是赵秋他娘是他侄女儿,那么这个关系绕来绕去就有些复杂了。 少年愣愣出神,他实在想象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如赵秋所说,之前这是个死局,可是随即它自身便土崩瓦解不复存在,那么,那颗关键棋子在哪里?自然,赵秋没有看到当时隐匿气机深藏在街巷当中的赵无极,更没有注意到之后那场一语成道谒平地起沙石的大观。他心中此刻想着赵志那玄极又玄的一掌,仿佛足以拍碎空间扫平前方任何阻碍,同那日平城内那名白衣僧人无意间流露的力量极致相仿还要更加厚大。 赵秋点的几样小菜很快便送了上来,都是当初秀才老兵同他提起过天都内的拿手菜。赵秋回过神来,便要提起筷子尝尝这些让那人报着菜名都要流半天哈喇子的佳肴。 琵琶声此时悄然停歇,那白纱女子迎来一阵喝彩与叫好声。能够坐在这件酒楼二楼的人都基本是一些寒门士子之类的读书人。不然哪些白痴还会放着楼下不坐还要花多出一倍的钱上这二楼附庸风雅?很显然,赵秋就是。 这时,侧面忽有一人漫步走来,口中笑道:“方才,这名公子可吟的一首好诗啊。” 赵秋抬头一看,才知来人是称赞他道出的那首秀才兵的无名诗,本能抱拳一礼。此时就听得一声轻咦:“哎呀,他的手上真的好湿......” ------------ 第十四章 琵琶声声要杀人 少年人颇有尴尬的看着手上方才微微失神被倒了一手的酒水,急忙擦去,暗道此地还是民风淳朴的。他呵呵一笑,对着身旁走上前来的那名年轻人微微一礼,再一看去,方才道出那句赵公子一手真的好湿的姑娘竟是刚刚才一曲琵琶勾起满堂彩的那名献艺女子。 年轻人穿着一身平常百姓人家的粗布衣裳,方脸浓眉,鼻梁高翘。他有些嗔怪的看那女子一眼,对着赵秋笑道:“公子勿怪,只是方才听得公子佳作心下有些感慨,好一句扶我首级上天山,道尽我大梁军气豪迈,沙场苍凉之情啊。” 赵秋一笑,当下便欲解释这诗是故人所创,自己不过是个不识文墨的门外汉,可一个声音却在邻桌悠悠响起,不阴不阳道:“什么佳作,文格不三不四题材乱七八糟,从头到尾更是平仄难对。这点学识手段学别人出来卖弄,怕是连本朝大学士重渊大人的《诗词曲赋详考》都没看过。”左侧桌上坐着一名瘦高士子摸样的青年,此时正端着壶酒自饮自酌,同桌两名同样士子摸样的人显然以他为首,听到这番评论不禁拍手附和,引经据典的将赵秋一番批判最后话头一转,赞道其实王兄才是整个天都内诗坛新秀啊堪能肩挑起文艺复兴重任呐。 那瘦高士子面带得色,当下立即站了起来笑道:“哪里哪里,所谓文无第一,鄙人不过是暂领鳌头之位,还要靠两位多多指教的。”说罢将指尖二钱容量的酒杯故作豪气一饮,一双三角眼却是对着这边面罩白纱的琵琶女频频望来,暗送秋波。 赵秋心下一笑,原来是一位想着指点江山抱美人的主,没有去理会他。那琵琶女子以白纱罩面虽不见面容,但外表却是身材高挑婀娜多姿,穿上一身民间少女的着装,紧绷的粗布衣服下又是一番别有韵味的动人线条。注意到那名士子对他瞩目良久,她微微一笑,一双大眼睛默默打量对方片刻,在那人兴高采烈喜形于色时方才吐出两个字来:“恶心!”随后就转头不再理会。 年轻人不请自来的在赵秋对面坐下,在少年有些戒备的眼神中哈哈一笑道:“公子莫怪,我们没有恶意。在下曹刚,这是舍妹曹清,说实话,我们曾暗中跟了你半日,这次......” 名叫曹刚的年轻人话未说完就脸色一变,对面少年忽然间眼神一凛自座上跳起,拔出身后一抹雪亮刀光杀机盎然当头砍来。赵秋出手不留情,在军中时一手拔刀术练得出类拔萃,面前一张桌子被刀气沾身刹那间从中断开,尚未品尝的菜肴汤水洒落一地。跟踪半日,哪能藏有好心。 ————一辆马车停在大河以南千多里的一个镇子上,拉车的老马走了太多的路,此时已经躺在地上再不愿起来。它鼻中呼出股股热气嘴里头大口嚼着春天刚刚冒头的青草,看在赵梦晨的眼里仿佛一名慷慨赴死的战士,他主动探出头来,对着车厢外正原地休息的陈道子说道:“把他放了,我们再买一匹马。” 青年点点头,看了一眼地上仿佛将要睡去的老马,他不知道这位少将军其实是触景生情想起他那匹战死的坐骑来。世间都知道梁国骑兵强大,能够成为重骑的士兵,马上马下都必须是好手,而这之前最根本的前提是,他们需要有一匹自己的马。马匹在战场上的作用十分了得,它同梁刀铠甲一样是一个士卒最可交付的同伴和最能信赖的帮手,一般人很难想象战后那些钢铁一样的军中汉子伏在自己的坐骑尸体旁失声痛哭的样子,当年太祖皇帝坐下那匹随他征伐多年的汗血宝马在北道坡战死,祖皇帝沉默良久,才有了如今的匿马关。 赵梦晨的那匹马是纯血的西域异种大宛,无比神骏,结果在同草原一战时被那名暴起突袭的高手一刀断作两截,他心中久久不能释怀。这两日一路行来除去必要补给,他都是在车厢内睡觉,面前那名赶车青年更是不眠不休日夜赶路,如今已经跨过了那条绵绵大河往南即将到达洛州边境。途中受到过几波猛烈刺杀,刺客们大张旗鼓骑马弯弓而来,结果全被这名叫做陈道子的天门弟子用大手段震杀。赵梦晨心中冷笑,背后隐藏的人以为给刺客隐晦的配上军中防具内甲便能祸水东引了?赵家在军中确实树有对头,可若那对头真的如此愚蠢,他将军府也不用在帝国继续屹立,赵家三代直接蠢死得了。 再到前方就是梁国边境,洛州地势面积狭长,在帝国版图上犹若两根倒插羊角,隔着沧澜黄河于对面秦国相望。沿途已经更换了三次马匹,赵梦晨放下面前帷子,他仿佛已经看到前方那九曲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越过那条黄河,取道而上便是九华,那个自称是昊天之下第一道统的天门神教,它能够给予自己所急需甚至是所祈求的东西。赵梦晨默默发呆,这即将是他第二次上九华山。他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 一路上车厢内外的两个男人都显得沉默寡言少有聊天,赵梦晨心想这人兴许认为自己只是赵家一个二世祖,得罪了什么人才被打成残废,便懒得理自己。他自嘲一笑,坐回地板上就着外头透进来的绵绵阳光缓缓睡去。 ————白虎大街上的二楼酒店里,赵秋手中一把梁刀寒光四射,当即吓傻了正巧怀恨在心拿眼睛瞪着这边的瘦高士子。他一时无法回过神来让自己想明白,这个方才还吟诗饮酒自诩风流的少年郎,此刻就忽然做出拔刀杀人的强盗行径来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大叫一声,直若那一刀会砍在他的身上一样。 刀光一闪而没,在半空中“嘣”的一声连顿三拍,赵秋皱了下眉头随后刀势不断仍旧力劈而下,那名叫做曹刚的年轻人眼看就要被长刀一分为二,他却只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想必有所倚仗。 旁边的白衫琵琶女子这时蓦然面色苍白,哇地吐出一口血。刚才她见兄长危急,来不及出声提醒,一拍怀中琵琶连飞出三根细若蚕丝的琴弦,拦在刀势下坠的半空。可没想到这名少年的先天罡气如此霸道,连破她三重青丝琵琶却威力依旧,心神牵系下她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叮”,赵秋的刀终于在一道金石交击的声音响起后停住,稳稳搁在曹刚额前三寸,一柄一尺长两寸余宽的飞剑将其挡住,飞剑在半空轻轻哀鸣不停颤抖,剑下的的青年此刻面如金纸神情凝重,只是看到赵秋看着自己当下还是挤出一个和善笑意。 一刀之下两人已经受伤,赵秋内心惊讶,权衡片刻也不再攻击,按照这两人的实力搏杀起来并不能将自己留下。当下他拿出一粒碎银扔在地上,沉声对两兄妹说道:“不想被官府的人当成乱党抓进大牢,就跟我走。”说罢一个转身匆匆下楼而去,留下身后两人面色古怪,曹刚苦笑一声,急忙安抚一下受了伤恼怒异常的妹妹,也跟着追上去。 少年在白虎大街外一个青色的小山头下停下来,看着后面带着些伤势追上来的两兄妹,面带疑惑道:“修道者?”曹刚点了点头,曹清则微微仰头,眼光不屑,似乎是少年见识过于短浅。赵秋微微一笑:“厉害的修道者?”然后就看到两兄妹犹如霜打的茄子那般略带羞臊,一个先天境界的武者就将你们*成这幅摸样,谁还敢承认他厉害? 曹刚尴尬一笑,说道:“只是祖上小门小户,曾经传下来一些微末道行,哪里算得上高手。” 赵秋道:“酒楼中贸然出手算我唐突,只是我也是刚到天都,不知你们跟着我有什么目的。”少年左手悄悄握紧刀鞘,双眼死死盯住赵刚,他不相信两人没有图谋。以他们的手段突然实施袭杀也不是没有可能,问出这句话后他更是细心观察两名曹姓兄妹的表情,只要对方稍有破绽他就会毫不犹豫继续出手。曹刚暗自一凛,心道这少年好强的戒心,目光如狼似虎必要时心肠硬如铁石,他赶忙制止住快要发飙的妹妹,面露苦笑道:“之所以跟踪公子,是那日碰巧在天都巷中看到你与一名军中高手打斗,我们发现你已是先天境界,且身手了得,武技似乎也是出自军中,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少年歪着头看着面前两兄妹,笑道:“你也知道,我是个逃兵,正受到军方追捕。我能够帮你们什么?” “帮我杀一个人!”曹家两兄妹面带仇恨,曹刚说话时更是咬牙切齿,“我兄妹两人有一个仇人,不怕公子见笑,此人是我们师兄。这贼人害死家父,盗取我家中祖传秘籍连同几件传家宝贝在内逃到天都城。大仇不共戴天,我和妹妹一路追来,得知这人就在天都,投身在了一名官宦子弟门下。” “你们想杀他,,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实力不够,就要找个帮手,正巧碰上了我?” 曹刚道:“若是单打独斗,我能缠住他,然后妹妹在暗处偷袭,杀他倒不是难事,只是这厮狡猾如狐,每次都被他事先看出并且逃脱。他如今有众多手下在,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少年听得冷汗直冒,心道只准你们不顾江湖道义的单打独斗时派人偷袭,就不许人家逃脱了?什么理论。 ------------ 第十五章 话说修行 小妮子曹清怀抱琵琶站在旁边,一口气早已憋了良久,之前无耻的出手偷袭他们兄妹也就罢了,毕竟当时有求于人,未曾解释清楚。此时再见这人似笑非笑满脸古怪,当下新仇旧恨一齐上涌再也忍耐不住,她从后面跳出来一把撤掉面纱,便对着赵秋骂道:“你这人好不要脸,捧你两句你就喘上了,怕了就是怕了,还先天高手。哥,怎么找上这么个家伙?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到时候不要被那个卢子峰一个照面刺死惹些笑话。” 赵秋看着这个姑娘不由的目瞪口呆,明明是一副瓜子脸柳月眉,面若红艳桃花,十足的大家闺秀柔弱模样,怎么偏偏生就了一副火爆脾气?少年从小到大历经坎坷,还从未被人评论作办事不牢,这个姑娘倒也有趣,分明是上门求人,可没见过到头来将人家臭骂一顿这种事情。 望着妹妹的如花脸蛋,曹刚早已是焦头烂额。这小妮子从小到大不论做事练功,都只图一口气畅快,一家人早已经对她没了脾气。没办法,姑娘长得水灵有讨人喜欢,养成如今有些骄纵的小性子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姑奶奶唉,曹刚心头苦笑,你当先天境界的高手是街头铺子里的泥人儿啊,能买走一个捏一个?能碰上这个少年郎算是运气好,他年纪轻轻却已经隐约达到了罡气外放的程度,比起那些锁气养心几十年的老家伙更要出类拔萃。想到方才酒楼上的那一闪电一刀,曹刚此刻泛起后怕,不禁怪自己有些托大,如果不是对方蓄势待击时妹妹阻挡一次,恐怕自个儿那柄薄薄一尺飞剑不一定挡得住。那该死叛徒卢子峰现在境界不显,可如果等到他弄清楚几件宝贝的用处,实力必然有所提升,那时候就该自己两兄妹落荒而逃了。 曹刚对赵秋一笑道:“公子见谅,舍妹她从小......那个天性单纯,说话也不知轻重。”曹清听到此话正待不依不饶,结果迎来她哥哥狠狠一瞪眼,彻底老实了下来。 少年冲着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大上一两岁的大姑娘挤挤眼睛,不明白以她这样的脾气怎能弹得一手好琵琶?他咧嘴一笑,大度道:“不碍事,我不与她计较。只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曹刚知晓,这并不能说眼前之人势力,求人办事,想让对方冒着风险帮他杀人,必然就要有相当的筹码。青年人一番算计,最后略一咬牙,道:“我曹家几代下来,为官为商也有一些积蓄,可以将之赠与公子,算作酬劳。”曹家本是大户,祖辈曾经在帝国建国时期立下功劳,只是后来种种原因无意官场选择经商为业,到了如今虽没落的厉害,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曹清撇撇嘴,心道事成后自己得随着哥哥四处要饭了。 少年将梁刀背负在身后,内心也承认,如果曹家算得上家大业大的话,那么那份报酬也算是不菲了。只是他有些不解的问曹刚:“你就不怕引狼入室,待我杀了那卢子峰,随后再将你兄妹两刀砍死弃尸荒野,你曹家宝物怕是就要易主了。”赵秋语气清淡毫不做作,无形中让曹刚将他看高两分,这等人要么当真是堂堂正正的少年侠士,要么是城府极深心思歹毒的魔头。可不论如何,这人如此年纪如此实力,必定不是一些黄白之物能够随意收买。“我们只能尝试做一场赌博,我也曾想过用一招驱虎吞狼之法,只是那样风险太大。天都龙蛇混杂,隐士高人不在少数,我想你也明白,修道者的东西落在人间,很多人磕的头破血流都会来争。”他低头思虑良久,忽然对着赵秋道:“事成之后,祖上传下来的几件宝物里,有你一件。” 哪知少年摇头笑道:“你的条件很诱人,也很可爱。只是宝物是你曹家的,想必运用手法也是十分独特,我不要。”他捋了捋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头发,在曹家兄妹瞬间勃然变色之前说道,“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要求,你答应我,我便帮你杀了那人,找回你家那些宝物。你若不同意也无妨,我们一拍两散,你们再耗时间在等不起的日子里找到其他实力足够的先天高手。” 曹家兄妹对视一眼,神色无奈,没有料到对方已看出他们没有等待时间。这人看似年纪轻轻,心机却如此了得,他想图谋什么? 曹刚深吸口气,压制住心下剧烈跳动的急躁情绪,问道:“你要什么?”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不妨做这一场赌博,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对面这位少年公子会立马露出一张*贱笑脸,张口大笑说道你看就让我做你妹夫如何?曹刚嘴角一阵抽搐,转头望去,却见妹妹满脸惊慌,显然同他想到了一块儿。 果然,那人思考许久,然后转过身来一脸贱笑,他道:“我要,你们的修炼功法。”兄妹两人双双失神。 修道之人地位尊贵,在世人眼中身份神秘,究其原因一是人世间适合修炼道法的人实在不多。婴孩出身之后,或是先天根脚不足,或是降生那一刻吸收世间浊气太多,自颅中灵台以下,到达胸腹之间巨阙期门各大要穴全部被堵塞,只留下一个人体中堪供吐纳的气海,这让天下所有武夫无可奈何。二则道法修习虽然进展缓慢,可在外人看来却是威力绝伦。各国百姓虔心信奉的天门神教,教内弟子修习的便是浩瀚天道,神殿内住着几个老神仙。据说前几年一人云游四方到达秦国某郡,听闻当地已经接连旱两年颗粒无收,那位高人当即施展法力,招来天雷滚滚满城乌云,硬生生拘来一场倾盆大雨。这种事情虽说有些夸大其词,当中却还是有一些可信之处。当初在山河郡内,赵志曾将一些游历所见当做奇闻异事讲与还是孩童的赵秋听。说有一次远赴极北之地时,在某处深山老林中忽然间见得地动山摇,须臾间一座百丈大峰便拔地而起,仿佛有人投掷一样被扔向远方,那山中飞鸟走兽尽皆胡乱奔走,随后又见到千丈虹桥平地立起,有人御剑而行,仿佛仙人。老头子讲到兴奋处口若悬河舌绽莲花,差一点就将自己说进去与那仙人一番生死大战起来,少年当时猛丢了他几个白眼转过身子倒头便睡。 天下间渴望武道兼修的人很多,许多在两者之间有所成就的人理所当然做了一下尝试,只不过结果让众多高手十分挫败。大抵上来说武道无法兼容,学武讲究个以勤补拙的路子,只是到后期才越往高处鸿沟难跨,修道条件更为苛刻,天资磨练缺一不可,须知这世上哪里来一颗丹药下去便全身玄脉皆通天下无敌的说法。少年想要修习道术其实已经过了最好时机,他幼时一生仙胎被废了七七八八,两年时间进入先天境界已经算是撞了大运。曹刚两兄妹实在不明白,这少年人难道也想尝试着走一条前人都没办法走通的路子?还是他真不懂得这点规矩? 赵秋道:“把你们的入门之法教我,我和你去杀人。”后者点头。 天都城内有风月场所无数,里头住着许多身世苦楚或是贪慕荣华闲适的风尘女子,她们整天做的便是替困在城里面的众多将相子孙显贵富商们唱曲儿解忧斟酒暖被。若要论名气最大,花魁最多,当属听风、邀月与怜花三大花阁。有无数风流无双的士子侠客在这里流连忘返,为它们击剑长歌,留下许多韵事。 卢子峰此时坐在邀月阁楼中一个雅间内,怀中一名女子姿容艳丽,乖巧的往他口中奉上刚刚剥出得水果。旁边另一名红馆将他褪去鞋袜的脚捧在怀中,细心揉捏起来。怀中香玉满怀,腿脚蹭着那名女子的饱满温柔时也是触感可加,此人有些舒服的眯起眼睛。他之前在曹家小心翼翼一呆十年,无非是图着那几件传家宝贝。当初在江湖上惹了些麻烦,被曹刚兄妹父亲所救,后来苦心积虑拜在那个老东西门下,凡事都战战兢兢,生怕以前犯下的事情被人知晓,好不难受。只是那曹氏兄妹总是看他不顺眼,他也在无意中才知道老东西背后说他品性不佳,就连得到使用宝物和一部深层功法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如何不怒。干脆就趁机杀了那老头子,将密室所有东西卷席一空,只是走的时候心道可惜了曹清那个美人胚子,本来想再过两年瓜熟蒂落弄到手好生把玩。不想刚走便被兄妹发现了,两人不死心,将他一路从南方追进了天都城。“这下倒好,被我遇到了贵人。”卢子峰哈哈一笑,捧着怀中女子如花的脸蛋猛亲一口,引来后者面色潮红,一番*,当下就开始色心大起。 他被曹家两兄妹追赶的苦不堪言,论修为,他是大师兄,入门前就有不俗的弟子,自然是三人中最高,只是若兄妹两人一起上来就够他喝一壶了。到了天都之后本来还在冥思苦想该如何脱身,没想到却受到一个官家子弟招揽,这人父辈在军中任职,手下护卫不少可惜没有高手,见到卢子峰后心下大喜,当下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曹家两兄妹再次风风火火杀过来时,没想到一时被众多悍卒包围,吃了个不小的亏。如今卢子峰春风得意,那些宝物的用途已经找到些眉目,想要破解只是时间问题。今日公子在这里聚客也把他带了过来,想不到此处的姑娘尽皆美貌妖娆,就是比那曹清也差不了多少。他*笑一声,有些迫不及待,却忽然看到一名小厮推门弓着腰进来。 ------------ 第十六章 少年一刀,公子一笑 这名小厮戴着个大大的黑色帽檐,兴许常年做久了低头弯腰的事情,走起路来也是勾着身子搭着肩膀。他一只手里提着壶茶,另一只手里还有半篮子瓜果点心,推门进来便站在门口道:“这位爷,给您额外送来的点心。” 卢子峰大声笑道:“赶紧放下滚出去,别耽误了大爷。”这人顾着和怀间女子打情骂俏,懒得理会门口的人。 那人应了一声,便一言不发将篮子内物事放在桌上,一边拿眼睛偷偷像这名色欲攻心的客人瞧过去。不看不打紧,一转眼忽然就看着对方正一脸凶横面带阴笑的看着自己,危急瞬间笼罩心头,他立马抛了手中半篮子东西,一个侧身拉开两人距离,篮子底下落出来一把飞剑蓦然迎上后背发出“叮”的一声响。卢子峰身体晃了一晃,黑衣小厮则是一连退三步。 坐上满脸阴狠的白衣人一击不中并没有继续追击,他缓缓推开怀中那名还目瞪口呆的女子,伸手召回武器。武器是一柄造型独特的飞爪,漆黑如墨,淬有剧毒,他那个当初救他一命并且教授他十年的师傅,就是被飞爪偷袭穿胸而死。小厮拉下帽檐,露初曹刚那张扭曲的脸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卢子峰笑道:“你们兄妹还不死心,本来想着饶你们一命,怎么,舍不得你那死鬼父亲?”方才有人推门而入时他就察觉有异,邀月阁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么不守规矩的下人?瞧那身形,即便伪装再好他也认出正是追杀了自己很久的曹刚。他曾混迹江湖多年,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干的多了,当下并不吐露声色,只等对方大意,靠近时再突施杀手。此时邀月阁里人多势众,最好将他们两兄妹一网打尽。想到曹清那俏丽面孔和窈窕身段,卢子峰再次眯起了双眼。 曹刚怒道:“狗贼,我们是来杀你的!”一把飞剑受他心神牵引怒啸着飞向卢子峰,施术人用尽全力,剑身在空中发出阵阵颤音,速度飙升。这时隔间的厢房内,一阵珠玉琵琶声忽然响起,透过墙间隔窗绕进来在卢子峰耳边轰然炸响,曹清出手。卢子峰身子一震,面色凝重。琵琶声音在外人听来清脆悦耳,可被曹清以气机牵引攻向卢子峰后,此刻耳畔犹如黄钟大鼓轰鸣,一声声震耳欲聋,被他控制着与空中飞剑缠斗的法器也差一点拿捏不稳。两兄妹和在一起将他稳稳压制,让他又惊又怒。 卢子峰强行打起精神,趁着空中爪剑又交击曹刚后力不及的空挡,抢占先机引法器向他当胸刺去,后者被迫回援,却哪料对方只是虚晃一抓。卢子峰急忙收回兵器,顾不得调理下腹中有些空虚的气海,抓起身旁一名高声尖叫的女子,将他一脚踢向曹刚便转身跑向门外。 还未到门口,他嘴里就高声喊道:“来人,来人,杀人啦!” 眼看就到了门口,身后曹刚正摆脱了那两名快吓昏过去的女子,却还来不及攻击。卢子峰心头一松,暗自庆幸命不该绝。他一脚踏到门口,正好当头撞在一人身上,耳畔传来一个声音道:“人来了。”随后只见刀光一闪,他慌忙之下亮出飞爪格挡。怎奈失神之下只有其中一指与刀锋接触,长刀将飞爪一指轻易斩断气势不减,一颗头颅斜斜飞起,带着这人到死都没能明白的表情飞进楼道,顺着楼梯翻滚。赵秋避开淋淋鲜血,将尸体丢给身后的曹刚,道:“拿东西,快走。”小姑娘曹清从隔壁厢房中走出,见到无头尸体一阵干呕,大怒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血腥?” 此时整个邀月阁乱作一团,几名孔武有力的大汉闻讯赶来,少年眉头一皱,一挥手中梁刀,旁边一根半人怀抱的柱子悄然断开,那几人当即停下脚步不敢上前。赵秋道:“我若心软一点,躺在地上的可能就是我们两个男人。” 曹刚从那具尸体上搜出家传宝物,对两人点头确认。卢子峰这种人只会将宝贝放在衣间随身携带,一个人连欺师灭祖都能做,天底下就不会再有值得他相信的人。 三人从屋内破窗而出,赵秋细心注意到,两兄妹道法玄妙,身手其实只同一般身手敏捷的武人无异。曹清双脚落地时一个踉跄,慌忙中伸手扶住少年肩膀,结果对上对方满带笑意的眼神,十分恼怒。 天都城是梁国国都,人口众多,每天帮派流氓之间打架斗殴时有发生。只是,像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在邀月阁发生的命案,很快引来了官府极大地愤怒。众多捕头都尉陆续赶来,随即又被全赶了出去。众多捕快都心有怨言,不过看着连他们平日敬畏无比的程都头,此时却小心翼翼的陪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身旁,态度相当亲和。 管家说道:“公子说了,都头们公务繁忙,都挺辛苦,这里有些小钱,算是公子心意。公子在楼上聚客,就不便亲自下来。”程都头点头哈腰说着话,不动声色的将厚厚一把银票揣进怀里,“多谢管家,多谢公子。既然赵公子现在楼上,我们就不便打搅了,这个案子也好处理。”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纷纷回去复命。 邀月阁内,一名姿容出众的半老徐娘挺着丰腴的身子腻在一年轻公子的怀里,娇笑道:“赵公子,这次邀月阁的牌子能保住,红姨可脱了你的福了。” 青年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看的那老鸨身后的几名姑娘眼中异彩连连。他哈哈一笑,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双手却不忘在怀中美人身上四下摸索占些不大不小的便宜。青年油嘴滑舌道:“红姨尽管放心,这天都城大大小小圈子里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谁还敢找你麻烦。” 红姨娇笑连连,闻言佯怒道:“你这小色鬼,红姨已经多年不碰这档子事儿啦,你不是存心坏我名声么?” 青年邪邪一笑,在她丰满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佯作可惜:“那看样子赵三是没那个福气了,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最后能抱到红姨这样的美人。”逗得怀中女子再次发出铃铛一样的笑声来。 这二人一番无耻打趣,全然不顾他人在场,屋子里其他几名年龄相仿的男女却无半点异议。一干人眼中俱是羡慕,得到那名公子哥的垂青,这得是多大的一份殊荣。想想自己或是身后长辈,这些年来暗中无论奉上多少金钱美女,可这人虽说不管好坏一律笑纳,态度却总是不愠不火,几年时间下来,这三哥不要脸不要皮的无耻地步在天都城内已经人尽皆知。 梁国止戈两百余年,同边境诸国的大小摩擦根本上不得台面,去年对草原一战算是个开头,可用兵三十万,远没有达到战时众志成城或者人心惶惶的程度。有人说,如今天都城内的大大小小纨绔二世祖加起来,足足都有一营人马,若要寻觅一名统帅,自然是大纨绔赵公子无疑。这位自小从将军府大院走出来的少爷,有一身良好家世和完美皮囊,却并不爱用家中势力压人。仿佛生来便是个混世魔王,硬生生将整个都城内的大小少爷们聚集在了一起。干些熬鹰斗狗,横行天都的勾当。曾经有外来州牧公子人天都,醉后言说天都城内二代无君子,十步一狗熊。赵公子得知后带着一干人等赶到酒楼,将这名口出狂言的封疆大吏之子痛打了一顿,然后扒光全身,用笔在其白嫩嫩光溜溜的屁股上画了一只狗熊,吊在听风阁前示众三天,两鬓有些斑白的老太守当日跪在金銮殿前痛哭流涕,而天子却只是微微一笑安慰道:“爱卿息怒,这无非是小孩子胡闹,做不得数做不得数,吊完三天,你就带人回去吧。”老太守惶恐难当,当下再不敢有任何言语,三天后将那名已经只剩下半条命的儿子逐回老家,亲自拜访了一次将军府才匆匆离去。 赵公子名叫赵信,帝国老将军的嫡孙,其父是文华阁大学士赵重渊。可天都城众多纨绔子弟则都喜唤他作三哥。 王汉文站在卢子峰无头尸身前,满脸铁青,面上两颗豆子越发显得膨胀。这人是他几天前好不容易才招揽到手的,难得的是一名修道高手。他手底下的人原本不少,可惜全部是些饭桶,前些日子在平城时使他在三哥面前出了丑,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娘的一帮废物连一个少年都抓不住。刚刚遇到这人时,见他一副飞爪使得天马行空,心下不禁大喜,这次带他来邀月阁,本就存着把他介绍给三哥用来邀功的心思。可没想到自己在那边席间把话一说完,这他娘的就死了,连头都给楼下的狗叼走了!想来应该是他所说的那两个仇家干的,只是方才三人越窗而逃时被他瞧见,一男一女他不认识,可那个少年郎它却记得清楚。 “又是他!”王公子眼色阴沉,转过头,却看到向他看过来面色同样阴翳的赵三哥,他当即吓了一跳。 ------------ 第十七章 修行阻路,夜半上门 赵秋三人一路奔出老远,他甚至想要不要现在趁着机会出城。天都城里的高人不少,万一从哪里蹦出一个赵志那样的老怪物对他们看不过眼,给他多长两条腿都跑不掉。如今他知道越多便恐惧越深,世间高手太多,江湖又来的凶险,自己想要千辛万苦保住一条小命将来报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敌人太过强大,看那好吃好喝的情形只怕比他还要活得久,想要靠着时间战术一步一步推倒对方这种蠢办法似乎不切实际。反倒是他自己,天天顿顿嚼大白馒头,昨天好不容易叫了桌好菜也被亲手毁掉,少年担心自己会不会营养不良。 曹清见这姓赵的一路上不言不语,有时候还发神般的愁眉苦脸,心里很邪恶的想这家伙会不会是刚才被自己刀柄磕着后脑变傻了?姑娘轻轻一笑,一张柔嫩小脸如花美艳,走起路来风姿绰约,让旁边刚刚回过神来的赵秋又是一阵发呆。 此时已至午后,曹刚同赵秋商议天都城内不宜久留,还是先趁着城门未关时混出城去,找家客栈住下来。 赵秋点头,少年这几日下来神经一直紧绷。所遇之事所遇之人全都太过复杂,似乎自从离开军队以来,他便不再单纯是一个少年郎浪迹江湖,从赵志那里,总感觉到有一丝阴谋味道。山河郡像是一座大山,一直横亘在他内心上方,报仇雪恨四个大字险险没有将他压垮。只因他此时也清楚,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三人在城外官道上走了好长一段路,曹清女孩子却性格十分急躁,她揉着有些发痛的小脚开始小声抱怨,小姐脾气尽显无疑。 赵秋道:“不要忘了你之前的承诺,什么时候给我修行之法?” 曹刚笑道:“你放心,我们既然答应了你,就绝对不会食言。只是你要想修炼道术,我们还要多做些准备。”他背着个包裹走在前方,还是那身普普通通的农家衣裳,想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又道,“我劝你还是仔细考虑清楚,修行一途并非能够如江河入海毫无阻碍,依你此时的年龄来看,入道已晚。” 赵秋笑道:“这只是选择问题,我既然已经想出来就难以再更改,别人是否成功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曹清噗呲一笑,懒得理会两人这般聊禅机打哑谜。想到父亲大仇得报,家中的宝物全部从那个贼子手里追回,她此时除了脚上有些疼痛外只觉得一身轻松。连带着看到赵秋这个不顺眼的人眼光也柔和起来。 客栈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终于被找到,极难得的装点豪华廊檐精致。见到赵秋啧啧称奇,曹刚笑道:“这种客栈沿途也不是很多,专门接待南来北往的豪客富商,主人多是在城中有背景的大人物。里头陈设完全,甚至还养有名伶女妓,供......”旁边姑娘冷哼一声,曹刚尴尬一笑不再言语。 夜晚,曹刚房中,他满脸苦笑坐在屋内桌前,看着对面愁眉苦脸的少年。赵秋手里拿着对方祖上一位先人撰写的《识灵乘风浅论》已经目不转睛看了半个时辰,少年看的很仔细,把原本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中任何一个字眼都钻研半天。 少年沉思道:“书中说道感受体内部经脉气海,梳理胸腹期门巨阙?气海我能够感知,只是期门和巨阙是什么?” 曹刚道:“所谓修炼,是凡人逐渐看见、触摸到后来运用天地之间无尽元气的过程。你若要修道,则必须识灵,用念力感受周围游离于天地之中的散乱元气,念力越强,所捕捉到的元气便能更加浑厚。能够在冥想之下‘看见’空中元气,这便是识灵初境。期门巨阙为人体要穴,修道者调动元气必定要进入气海,途经期门巨阙散布到周身玄脉,两个穴位起到连同作用。” 赵秋闭眼内视,身体内部气机犹如大河流淌,厚重沉稳。自从进入先天境界,体内气劲自主一气化罡,隐藏在气海深处。全身筋脉更加宽广坚韧,气机流动时,声势如同万马奔腾轰隆有声。只是随着近段时间境界加深,又有隐隐破入先天上境的层次,胸腹之中一团戾气来回冲突,不论他使出什么手段也无法将之收为己用,这应该是赵家在自己身上做的手脚,同赵志能够在天都城中寻道自己不无干系。他听闻道家手段了得,其中发觉对于体内参悟更是另辟蹊径,这才暗下决心修行道法,看看能不能有所拾获。 他幼时未能接触武学心法,对经脉气机之类其实一窍不通。当初山河郡内赵家两个老族长将他囚禁十多年,具体有何用心外人捉摸不透,只是那宅子里除开赵志外所有人都不会武功,放着如此好的资质却,甘愿他成为一个废人,不知少年郎得知后会不会立即拿刀闯上门拼命。 对着体内发呆良久的赵秋忽然叫了一声对面即将睡着的曹刚,他苦恼道:“你给我看看,我的身体似乎不对。” 曹刚闻言用手搭上少年后背,慢慢化出一缕气机往他体内渗透。他这手气机测探之法玄妙之极,一般修士,想要将气机外放,至少得境界到了入道以后,曹刚如今乘风中品便能施展,同境界之中搏杀几乎难逢对手。一盏茶时间过后,曹刚气机外引,手掌离开少年后背。他面色苍白,两条浓眉紧皱,道:“你体内筋骨脉络奇异,较之他人强韧许多,几条玄脉也是无比**。” 少年面露微笑,“那就是说初识没有问题了。” “有问题。”年轻人一张方脸上带着几分苦笑道:“我感知不到你的期门和巨阙。” 赵秋愣了愣,微张着嘴却没有出声,心道这可如何是好? “你体内有两道气机,一道浩大锋利,暗流汹涌,已经逐渐快要由气凝液,应该是你先天境界后由内息转化而来的罡气。至于另一道雄浑厚重,神秘异常,我修为太浅无法辨别,只是气机稍有靠近,就被它的冲天戾气所伤。” 见赵秋有些垂头丧气,曹刚说道:“那道神秘气息在你体内潜伏已久,你应该有所感觉。我也许明白你为何要修习道术,道家养一气玄黄化三清,法到深处或许有办法。只是我如今修为低微,离乘风上品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许是因为那道神秘气机的缘故无法感知到你体内期门巨阙窍穴。你大可不用沮丧。” 赵秋苦于求解而不得,在曹刚安慰几句后便起身回房,临行前不忘把那本《识灵乘风浅论》装入怀中。被告知无法感知到两大窍穴,少年虽有失望却不曾绝望。他能够从森严如山的山河郡中走出来,本就是万中存一的例子,于绝望里搏出了一道天光。曹刚只是告诉他无法感知,不代表不存在,他。正如他所言,识灵乘风入道通玄,四大境界,他才堪堪迈过乘风下品的坎境步入中品。道法玄之又玄号称丝絮三千,少年如此安慰自己,只是实际未到。 回到房中,赵秋坐在床上又将那本薄薄地修道册子拿了出来。曹清那个妮子在进入客栈后一到房间便呼呼大睡,留下迫不及待的他和曹刚探讨。再次闭上眼,少年谨记住书中步骤将心思拉展放宽,努力感觉散布在空中的灵气。所谓识灵,便是修行步骤的初境。曹刚说过,并不只是看到空中灵气如此简单,这只是笼统说法。能够修炼的人必须同大道相亲,脑中凝聚而起的意念可以和微小元子相互勾连,使之松动。曹刚到:“诸如一片树叶随风而动,你能够看到。不需要你将其摘下来,你只要同样吹出一口气,让它如微风临体同样有所变化一样。识灵初境,就仿佛你吹的那口气,气通则境入,声势越大,你能够同天地交流越多,则好处越多。”据说当初有天资不凡的修道俊彦,初入识灵境界时几乎使得天地元气暴动,一番天地异象犹若巨浪奔腾,凡夫俗子亦可以观之。 赵秋问道:“这种人之后定然都是盖世强者。” 曹刚沉默片刻,说道:“强者自然是强者,只是可惜没有等到羽化成蝶那刻,一入通玄,便被几个行走天下的老不死联手干掉了。” 赵秋咋舌,暗道一声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这大浪淘沙看来挺不过的还是初出茅庐的晚辈。 少年盘坐在床上,细心感受了近半个时辰却还是一无所获,倒是一阵阵困意逐渐袭来,他苦笑一声,知道修炼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当下收好秘籍,和衣而睡。 他刚刚躺下,却有所警觉忽又从床上一跃而起。赵秋靠近窗扉旁边,透过缝隙往外面茫茫夜空望去,一对人马此刻熄了火把向客栈悄悄围过来,赵秋来自军队,对铠甲摩擦声与马蹄声无比熟悉,他看着趁着夜色缓缓将客栈包围的几十个身影,慢慢朝门外退去。 ------------ 第十八章 一人金刚无敌 王汉文趁着夜色同几名护卫伏在客栈远处的一个山头上,他依旧穿着白日一身白衫,也不怕在夜晚星空下十分显眼。此刻胖胖的公子哥咬牙切齿,脸上经久不散的痘子下皮肤明显有些微微肿起。 他脸色阴沉,转身对着旁边亲信问道:“这些人靠得住吗?” 那亲信侍卫低声道:“少爷放心,都是表少爷手底下的亲信,属下临走前表少爷交代过,就说是绞杀几个流窜的匪寇,巡城令和兵部那边他都好解释。” 王汉文放心一笑,随即面色阴狠。这三人杀了卢子峰,坏了他的计划不说,今天更是被三哥扇了一个大嘴刮子,那力道大的如今还未消肿。他王大公子在天都城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接连两次被人当着面吐了唾沫,传出去以后实在不好做人。他手底下天都城四周闲逛的地痞流氓不少,赵秋的模样被他记了的清楚,没费多大番手脚就找到三人落脚的客栈。 顾及到客栈背后的主人身份,私下他派人找到在南门兵镇司任职的表哥,索要了他手下几十名军士,对方肯定要给军队几分面子。当下便准备观看一场军帐士卒狙杀江湖匪患的好戏。王汉文凶悍想到,你武功再高,能不能挡下来成批弓箭? 曹清在睡眼朦胧中被人推醒,睁眼一看面前少年人稍显英俊的脸庞,等到好不用意反应过来立马准备高声大叫,一旁哥哥曹刚急忙捂住她的嘴。赵秋悄声道:“如果不想被抓回去当压寨夫人,就乖乖听话。” 曹刚低声道:“这些人如果是来找我们的,那就有些麻烦,客栈主人不会为几个普通住客同军方冲突。若是正面交手,我只能解决十个覆甲士卒,趁着现在他们稍微松懈,我们闯出去。” “不要低估军士的战力,他们当中有弓箭手。此时冲出去只能做活靶子。”赵秋摇头道,“包围客栈的大概有五十人,全部身手不凡,这时候出门反而会有很大的麻烦,我在军中时,曾经见过三十人结成战阵远攻近博磨死过一名先天高手。先看看,等时机成熟再说。”军士搏杀起来,手段远比一般的江湖人士要简单,可全都是搏命狠辣的招式,如今梁国的大部分士兵都上过战场,手中或多或少沾染过敌人鲜血,与人对敌时无形中有股气势扰乱对方,当中弓箭手更是佼佼者,八十步内极少有失手的机会。 若是来者不善,只有等对方进入客栈搜寻时趁机突围。三人表情严肃,连这两天凶悍的曹清姑娘也敛了气息。 门外呈合围之势的军士很快被客栈护院高手发现,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黑衣汉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扬声道:“不知朋友有何贵干?天色已晚,可若是住店的话,这么多军中兄弟可能安置不下。” “替我转告你们主子,”当头一名身负盔甲的小校没有接他的客套话,“奉上峰命令,追捕几名江湖逃犯,还望能够给个方便。” 黑衣汉子微微皱眉,他是这里的护院头目,自然知道身后主人有些势力,只是面前的人不是官府捕快而是一个个气势剽悍的士兵,不好得罪。当下他恭敬道:“军爷稍等,待我请示过此间管事。”说罢匆匆折身赶往院内。 赵秋等人透过二楼窗户的缝隙看到楼下场景,知道双方碰面后客栈即将妥协。江湖逃犯多半就是指的他们了,来者不善,少年伸手抓向放在一旁的长刀,只等对方下一步动作。 哪知那护院头目刚刚走进内院,楼下几间客房门便被“嘭”的几声踢开,跑出二十几个人来。一个黑脸大汉抢先一步迈出,拖着把造型奇异的开山重刀,将来不及防卫的护院一刀枭首,血花在半空喷了五息时间,尸体才缓缓倒下。大汉身高八尺,魁梧异常,满脸络腮胡子中间长着个硕大的鹰钩鼻,站在院中嘎嘎大叫:“他妈的,大爷我才带着兄弟们来到天都边上,城都没进,就有丘八找上门了。兄弟们,宰了他们!” 对面那名军中小校微张着嘴,还未反应过来时这一群强盗一样的江湖中人就已经冲了上来。他来不及压下心中疑惑,明明上面只说是格杀三人,这一票北方响马一般的汉子又是从哪来蹦出来的?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身后几名黑衣人装扮的弓手弯弓搭箭,一支支利刃呼啸而出,把前面的几个大汉迎面射倒。在几人来不及准备下一轮射击时,领头黑脸鹰钩鼻的大汉大骂一声,一个纵身如大鸟般扑出两丈远,手中重刀横劈竖砍,一瞬间便杀了五六人。 两拨人很快会在一起短兵相接,四处围拢客栈的士卒听到喊杀声也快速冲过来。不得不说军中人训练有素,攻守之间一张一弛,附近几人多有配合,而黑脸大汉带来的人多是江湖草莽,平日里互相防范我行我素,一交手下来便吃了对方人多欺负人少的大亏,数人被合击之术缠住,身中刀上伤。 倒是看着场中那名魁梧的黑脸汉子,赵秋心中泛起异彩,这人力大惊人,手中一柄重刀怕是有六十来斤,却被他舞的轻若鸿毛密不透风,看他身手起码是一步步稳扎稳打进入先天中境多年。此时这人正杀到兴起,把他面前同样身手不错的小校*得险死还生,又转过身杀向旁边一处即将被乱刀分尸的同伴那里。少年转头看向身边很少见到刀剑拼杀此时目光骇然的两兄妹,说道:“我们走吧,这次运气好,有人稀里糊涂的顶替上来,可要再不走就要吃苦头了。” 小姑娘把小嘴一撅,皱眉道:“他们都打起来了,还走什么走,这大半夜的也不消停。” 赵秋摇摇头不理曹清,他看着曹刚道:“你们不走,我可要走了。” “赵秋说得对,我们马上赶路。”曹刚收回目光,这一场打斗让他获益良多,修道者境界不够时身体同常人无异,刚才他暗自做了翻对比,答案让他毛骨悚然。正面迎敌时,他的飞剑兴许可以连续穿透三人的身体,却绝对躲不过第一波迅捷的箭羽和随后来自四面八方的长刀。不入道,终归是只比后天武者强不了多少。“这两拨人最后肯定会发现蹊跷,原本找的是我们,那批人不明不白的当了替罪羊,只怕会找我们麻烦。” 客栈门口的打斗已经接近尾声,一群江湖中人虽然人少毕竟是个个武艺了得。特别那名黑脸持重刀的汉子,杀起人来如山中猛虎,到达这里的军士被他一人杀了近一半,几名胆小旅客被喊杀声惊醒,出门来见着他满脸血污被生生吓晕了过去。那名小校带着几个手下负伤逃脱,几人逃出客栈奔跑着越过几个小山头。身后的黑脸大汉却不追赶,他嘿嘿一笑,拾起一柄掉在地上的梁刀高高抛弃,等到刀落下一半时吐气开声,手中那把六十八斤重的开山刀猛烈拍出,在梁刀柄上撞出一声沉闷低吼,“嗖”一声一道白光闪没,瞬间到达另一头自小校胸间透出,一时间惊呆了几名逃跑的士兵和身后一地带伤的汉子。 临走前的赵秋也因汉子这霸道一刀大吃一惊,这得要多大的臂力和气劲?须知先天高手毕竟也只是血肉之躯,比不得像草原上的铁浮图那般攻城拔山的力气,可是刚才这汉子张口一拍之下,那刀身后跟起了一道长长地气浪,远不是先天境界所能触摸。赵秋心中暗道,这人是个怪物。初见时还以为他走的是外家路子,才练就一副金刚体魄,只是随着他拼杀过后才知这厮内外兼修,不然凭他那一番横冲直撞如蛮牛一般的打法,寻常人早死了十多回了。 曹清小姑娘貌似对跳窗并不热衷,赵秋在她身后,见着她站在床沿上背对自己丰满的小屁股一阵摇摇晃晃,很可惜自己忍住了一把将她推下去的想法。 客栈门口,黑脸大汉将那名小校杀了之后一番大笑,随后将手里开山刀往后一背,转过身来看到一众损失惨重的手下人却有些发愣了。 “我草他姥姥的,你们一群软蛋,几十个大头兵就把你们干趴十个,剩下的满地打滚儿。简直丢了老子鲁关西的脸!”汉子粗鲁的揉了一把他那鹰钩鼻,顺带把血水从岩石一样的皮肤上抹去不少。 “他娘的不对啊!”鲁关西忽然大叫一声,抬脚把面前一个刚刚爬起来的手下重新踹倒,“他娘的怎么可能那么巧?我们才刚进这破客栈小半天人就找上来了。想要把我们一锅端,又怎么会派这帮废物过来?大爷鲁关西在此,怎么可能不派个入阁登楼的家伙过来!” 黑脸汉子带着一帮手下走进客栈,一帮护院如临大敌,这位爷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如今再让他住下来,还有几个客人敢住店?此时这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张骇人大嘴,“掌柜的放心,我和你家主人也算有些交情,不会在他地头上乱来。” 年近五旬的掌柜的陪笑道:“哪能呢,这位爷一看就是英雄豪杰,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手下人不是?” ------------ 第十九章 月底一轮刀光 这名为鲁关西的黑大汉子说话也实诚,他见掌柜的态度恭敬语气随和,当下也是笑眯眯道:“掌柜的说得对,打架嘛,自然是王见王兵对兵,欺负你们这些狗腿子算个什么本事?” 掌柜的站在原地,苦笑不已。 “那个掌柜的,你给弄桌酒席,整几个好菜,给大爷手底下几个软包脓蛋压压惊,娘的一帮酒囊饭袋。” 两鬓双白的掌柜的欲哭无泪:“这位爷,这都半夜了,那里还有什么吃食啊,再说您一顿忙活,我这儿的客人们怕就住不下去了啊。” 鲁关西将那把巨型开山刀往肩上一扛,抡起大手在对方瘦弱的肩膀上拍了一记,震得老头一个趔趄。哈哈大笑道:“放心,老子我这个人一向以理服人,很少是用拳头说话,你放心,你这里的客人不会走。”掌柜的表情疑惑,心说您这话怎么我听着就不信呢? 大汉丢过去一个眼神安抚老掌柜,随后转身看向楼上楼下一种战战兢兢难以入眠的客人们,说出一番话来差点把掌柜的和伙计们吓死:“客栈里的人听着,从明天起,每人给大爷住满三天才能离开。住不下的,先交四天的银子也可以,谁不干,老子砍了他的脑袋当球踢!我鲁大爷一向以理服人,不用拳头,直接动刀子要方便的多。好了,都他娘的回去睡吧。” 黑脸汉子满脸和善,他道:“掌柜的,你看这下行了吧?” 掌柜满脸凄凉,一把辛酸泪几乎随着干枯的脸皮缓缓流淌,“行了,这位爷,这就给您弄吃的去。”抬头看时大汉却没再理他和一干收下,自顾拿着刀往堂内走,边走嘴里嘟囔:“他奶奶的的这回丢脸丢大了,不明不白当了回替身媳妇儿。不知道是哪路王八蛋,欠了他关西爷爷一条命?” 天都城内西面的南柯寺,一场新风过后,寺门外那株老槐树洒落下一地旧叶。此时月光朦胧,道道云朵飘摇不定,在高高的树梢畔不断沉浮。 一名身材瘦小,皮肤干枯,满脸胡子灰白的老和尚站在树下,他身旁搁着那把平时风吹雨打都挥舞不停地扫帚。和尚年轻时因机缘入寺,又因机缘拜入上任方丈座下,本该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大师,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下来,便是寺内一些自小长大的沙弥也不认识他。和尚像块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似要融入黑夜。 “自从你上次上山,到这次下山,已经有四年时间。”老和尚沙哑的声音从夜里传出来。 “是,”他身后有一丛黑暗,月光被寺门前高大的匾额所阻碍,在地上投影出道道残缺。一个身穿麻衣的和尚从暗处走来,他个子不高,略显黑瘦,一条白眉如银雪,让他普通的面庞显得严肃庄重。 “弟子上山之后听闻长老说法,方丈讲经。于藏经阁中参道,佛心有所领悟。” “有所领悟,你可悟到什么没有?”老和尚一声嗤笑,蓦然转身,一脚踢在这名后辈弟子胸膛,将这位佛门五百年来的第一天才踹倒在地,脱口骂道:“你这蠢货,白费了一身好天资,真不知是你上山之后脑袋便被山风吹坏了不成?你去找那天门陈道子比武,我且问你,若是你气海天地时机未到,你能否就可以打通了天台玄脉进入伪境?我教你战,不是教你蠢!” 了尘僧人从地上爬起来,低声道:“弟子愚昧。” “通玄有什么好,我佛门有大金刚无上神通,练到化神通幽之处,纳海明王境地指日可待。你之愚昧,在于你未曾看到,四年时间,等于荒废。这以战法道的手段,是多年前佛门一位大德走的路,你身具罗汉法体,最适合不过。” 老和尚叹道:“虽然你非我弟子,只是你师父那个老不死不问世事,一条路走到老死的问天问道,我这种老东西对你这后辈理应管上一管。” 了尘点头应是,不愠不火,“弟子在天都城外见到一人,体若金刚,走的是武道路数,一身修为处在入道的门边,弟子想去杀他。” 年老的师叔摇摇头,道:“江湖莽夫不足为虑,只是这人背后有高人,你杀不得。倒是前些时日,从这寺里走出一人,一身白衣如雪行走中原,你可以试着去杀他,若你死了,只当南柯寺没有出过了尘这个人。” 了尘白眉轻挑,说道:“弟子谨记,先杀白衣,再寻龙气。”他在这位师叔身后沾站良久,两人如同静默老槐树一般化作雕塑,久不出声。年轻和尚再行一礼,轻轻退下,最终消失在南柯寺矮小的墙垣后面。 寺院里归于宁静,只余下一轮弯月高悬,几缕清风流淌。空闻大师不知何时现于场间,走到空心身后,叹道:“你这是何苦?” 花白胡子的老头转过身,说道:“那人你舍不得杀,自然是惜才,可中西佛宗早已分家,他在我南柯寺面前始终是一块绊脚石。了尘此去,结局谁都算不出,师兄,我们静观其变吧?” “师弟这又是何苦,须知无数年前我佛门那位前辈......” “这是他的天命,凡间百年,不成道者皆化作黄土,佛门寂寞多年,师兄,难道你想它败在我们手里?如今乱世将起,我宗门只是需要一些立足其间的手段。师兄,当年你就劝过我,天命难改,只是蚍蜉焉不能撼树,螳臂焉无法挡车?” 空闻闭目沉思,自南若寺建立以来,随着朝堂江湖中的风雨更迭,中土佛门历经过几次大大小小的浩劫。只是他们都未曾动摇天下佛道根本,因为那座世人眼中神秘的寺院终究耸立在十万大山深处,无人可寻。 “恩怨起于江湖,因果终于南若,两寺本是同根生,师兄,你难道不想争上一争?” 方丈大师道一声佛偈,望一眼经历无数年风雨雷劫仍旧巍然不动苍翠挺拔的老槐树,缓缓走入寺中。 留下空心一声冷笑,意味难明。 春日夜晚别有一番无限风景,野外蝉鸣渐起,山间鸟类叽喳争鸣,低头可闻野花香。官道一旁的岔路上,三哥人影正不停赶路。 小姑娘满腹怨气,她盯着走在前面的赵秋咬牙切齿,这人下流无耻,还这么年轻就是个色狼胚子。刚才在客栈准备从楼上跃下时,她压不住心下恐慌,像回头看看身后少年的身影,却不想正对上那双色迷迷的眸子正对着自己圆滚的屁股猛瞧。姑娘一时之间又羞又气,当下也顾不得对那高度的惊吓了,直接一歪身子掉了下去。要不是哥哥曹刚将她接住,估计自己傲人的小屁股得摔成四瓣儿。真想一手抡起怀中琵琶砸死他! 赵秋走在前头,脸色微有怪异,只觉后背在那道火辣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十分别扭。眼中又不由得浮现起那一抹动人曲线和饱满的弧度来,这妮子看上去也不胖,却是该大的地方大该瘦的地方瘦,一点不缺斤少两。少年虽然从军近两年,一干兄弟们经常路过州城钻进去喝花酒,可至今还是个雏儿,心里面总会下意识的排斥那些烟花之地。青楼女子做的皮肉生意,或许是天经地义*不得已,只是少年无法忍受。且不谈以前的军中兄弟莫名其妙染回一身怪病,只说这女子前一刻还同你被翻红浪,半个时辰后却再次坐拥她人怀娇声低吟。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不无一点道理。直至刚才见到曹清小姑娘婀娜动人的娇躯,苦苦憋了良久,再有两年就可及冠的少年难免内心火热,实在怪不得他。 撇开身后小姑娘不谈,想到两日来的际遇,少年人陷入沉思。自从在天都城中碰上赵志,再莫名其妙任他离去,对方有意让他知晓若想报仇需要跨越一条怎样宽广的鸿沟,赵志有何目的他不得而知。如今遇上两名修行者,更是可以学习能够解寻体内神秘奇迹的玄妙功法,这让他欣喜若狂,虽然曹刚告知他目前无法感知到巨阙期门大穴,他也不以为意。少年相信人能够与天斗,虽然胜败悬殊天壤,只是他赵秋本生就是一个天大的奇迹,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他心中秘密更加诡异玄幻? 这世上还有他的娘亲,那个出生后只看了匆匆两眼的女子,最后的印象是一个年轻男人倒在血泊里,她伏在一旁撕心裂肺的无力哭泣。少年恍惚觉得,那一张憔悴美丽的脸庞,不经意间的同记忆深处另一张有些相似的面容逐渐融合起来。随后一股深沉的感情便勃然喷发,这股感情如此多年来被缓慢酝酿,不断融合,流进血液里,融入肺腑里,不死不灭。 赵秋瞳孔通红,喃喃自语:“将军府的人,那时你们在何处?” 头顶上空有几只乌鸦飞过,环绕树梢一枚新月聒噪异常。蓦然间一抹雪亮圆弧一闪而逝,刀锋在黑夜里烁烁发光,上方几只扁毛畜生一阵哀鸣,扑棱棱掉落下来,羽毛鲜血散落一地。 曹清冷哼一声,撇撇嘴,曹刚眼见骇色。 ------------ 第二十章 眼前剔透晶莹 当今一个天下,大抵讲的是朝野江湖两个体系。 大梁帝国雄踞中土,一口气消化了原本春秋十国遗留下来的大量土地人口,磅礴国力算得上后来居上。北方两大蒙国军政一体,势力多以大小氏族划分。南方有蜀秦割据,历史绵延悠久。至于东西两个方向,虽然国度众多,但自身争端无数,尾大不掉。 当年十国乱战时,中原大地上一派兵荒马乱,四方诸国也是磨刀霍霍,大有跨界而过一举鲸吞中土的意味。而当时的梁祖皇帝虽然文治武功卓群,麾下有二十万铁骑精兵,却也无法抵御住四周一群豺狼虎豹的侵袭。 梁国之所以能够在最后时机,靠着所剩不多的兵力消除国内最后的几股残留势力,并且抵住北方强大蒙国的铁骑,全因有人为它解决了来自其他三面的隐患。 赵梦晨拄拐站在一座青山下,看着面前高耸入云的巨峰之上一座座殿宇大气豪华,喃喃道:“若是当年这山顶上有人能知晓,神教的一番作为会成就如今一个梁国,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传下神谕让三面君王止戈?” 清晨的露水有些冰凉,南方气候湿暖,九华山下无数奇异花卉植物竞相争艳。几日来他们马不停蹄的越过黄河,跨越曾今中原十国遗孤组建起来的谯国五郡,终于来到九华山下。山顶,就是这个世界道门的中枢,浩大一个江湖尽皆顶礼之处——天门。 身材高大的青年从马车上走下来,他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背上一把剑。青年放开套马的绳索,让它能够去吃一些沾染新鲜露水的野草。看向赵梦晨,说道:“我们到了,等下会有人来接你上山。”后者点点头,只是看着前方众多往来不断地虔诚信徒不语。 此时,远处云烟缭绕的九华山半山腰处,一行人踏着脚下方方正正青石阶梯隐约走来,看似身形缓慢,可没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到了山脚。来人全都身着道袍,头挽发髻,后方抬着锦布软轿。当先一人尤为出尘,冠玉脸,挺剑眉,气貌方正,颌下三缕青须,一番神仙中人打扮。待那人来到身前,陈道子上前一步行礼,恭敬道了声“师叔”。 来人一颔首,微微一笑,转身对着赵梦晨施一礼,道:“这位居士,贫道有礼了。”他声音清朗,极为动听。 赵梦晨张大眼睛,忽然就丢开拐杖丝丝抓住对方,在冷酷犹如寒冰的陈道子诧异眼神中笑骂道:“他妈的,是你这死牛鼻子!” 身旁一干天门子弟怒目相向,有人喝一声“大胆!”,道骨仙风辈分不低的道人摸摸鼻子,尴尬一笑。 ————青州州城广阔,乃是梁国著名的鱼米之乡。此地山水多以清秀论著,丝绸米粮之物格外充盈。 一月之前,赵秋跟随曹氏兄妹两人来到扶风城。此城青州内排名第三,人口众多,百姓富庶。曹府坐落在扶风城内西面的柳街,初见这座占地不小的宅邸,少年有些无法明了,不解难道一身粗布民裳的曹家姐妹甘愿放着修道者的身份依附于他人做下人? 门口曹刚尴尬一笑:“上辈祖辈经商,曹家在扶风城倒是有些实力,只是小妹说外出行走江湖需要低调,切忌财不露白。我们这才乔装打扮成卖艺的,赵兄弟勿要笑话。” 少年收了一把扣在背上的包裹,望着旁边有些洋洋得意的少女,轻轻摇头。不巧这个举动刚好被曹清看到,瞬间变成母老虎的小姑娘一阵发飙:“姓赵的你摇头什么意思,到了姑奶奶的地界你还敢这么猖狂,信不信老娘让人在你饭菜里头下砒霜!”小妮子尖锐有如珠玉琵琶乱鸣的声音早已让曹府里头的下人们得知主子已经回来了,老管家领着一干人匆匆忙忙赶过来,见着面就已经热泪盈眶。听他们谈话赵秋不由哑然,感情这两位少主子二十年来极少单独出远门,小姑娘曹清更是连扶风城门都未进出过几回。这一次两人千里追杀卢子峰,留下老管家刘叔在家中担惊受怕彻夜难眠,若他们回来的再晚了,怕是就要跟着老爷一起去了。 见得管家老泪纵横,小妮子也是梨花带雨哭红了眼。她轻轻扶起这位陪她自小玩耍到大的父辈老人,慢慢向着曹府内走去,哪里还有方才大小姐一样的刁蛮任性?赵秋看在眼里,没来由微微羡慕辛酸。同他们比起来,少年的身世要显凄楚坎坷,他想在这个世上追寻的不过就是这种安然小日子,没有什么绝世武功和滔天权柄,就像很久以前那样,有几个贴心家人,有一处安乐小窝,虽然贫穷,却仍旧感到愉快。只是昊天同他开了一个玩笑,来到这个世上第一秒便让他历经惨剧,阴谋摧毁了他的家庭和原本简单的梦想。父亲横死,母亲不知所踪,他为此恨了十几年,恨的咬牙切齿,身后梁刀轻颤。 那日在天都城外的客栈下,三人越窗而逃,大仇得报的曹氏兄妹决定返家,曹刚顺势邀请少年到曹家一叙。小姑娘撇嘴鼓眼半天,笑话道他胆子那么小,才不敢到我们家去。少年却洒然一笑,道了一声有何不敢,曹家还有母老虎不成?惹得这妮子又是一阵张牙舞爪。 赵秋被管家安置在东厢院落,正对着西厢便是小姐曹清的闺房。 一个月来少年极少走出房门,便在床上拿出那本修行薄册子细细研究,短短几篇修行口诀已经被他烂记于心,可惜在一次次尝试后却仍旧不得入门之法。 少年合上书,将其放在膝盖旁边。又一次闭目沉气,意守灵台,初夏的风吹进来有几丝湿热,将他额前几缕发丝轻轻飘起。赵秋双眼微红,面色疲惫,这些天他废寝忘食的打坐凝气,将一身武道罡气修为暂且放到了一边,体内两股气机被压抑住不曾运转,表现与一名常人无异。巨大的心神消耗下来,纵使他一身优良体质也有些吃不消。 体内滚滚罡气此时已经更加凝练,变得粘稠如水。那晚在野道上一刀华龙冲天而去,罡气透过长刀射出身体以外三丈距离,少年的武道修为已经超脱先天中境,堪堪跨越了先天上境的门槛。若是一般江湖武人,早已欣喜若狂的凝练罡气稳固境界,争取早日更上一层楼。当赵秋清醒过来时却反而出了一身冷汗,他对这种火箭一样飙升的修为速度怀着一种另类恐惧。经过曹刚的气机探视后,他初步怀疑体内的那道神秘气机或许就是赵家对自己施展的手段。这一身常人梦想不来的武道先天修为,不过是那道遗留体内的神秘气机的附属品而已。 到底是有些小瞧了大梁赵家及当中诸多高手,差一点就造成无法挽回的大错。赵家背后有一个硕大梁国,苦心经营三百年,必定有一些大手段,若这一次出手的不是赵志,那么他不仅报仇无望,自身也难保。 忽然,少年心神一凝,一口气血喷吐而出,自床上翻滚而下。随后,身体虚弱的他不顾面前的淋淋鲜血面露喜色。 门外在园子里听风赏花的两兄妹听到声响,急忙破门而入,正看到少年一身血迹躺在地上,屋子内物事被撞落一地,少年却只顾呵呵傻笑。曹姑娘愣道:“哥,他不会练功练傻了吧?” “清儿,不要乱说。”曹刚表情凝重,他快步走到少年身侧将其扶起,急忙使出气机窥测之法度入对方体内。练武修行,最怕的便是走火入魔,一个不慎,要么几十年苦功尽付流水,要么直接魔火攻心性情发狂,最后身死道消。面前的少年年纪轻轻走入先天境界,即便天资再过出尘也难免有根基不稳的症状,若他以如今的修为化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曹家曾有一人,本是曹刚小叔,当年年仅十多岁便已是乘风上品,准备寻机入道,被远近宗门誉为修道天才。怎奈最后却练功出岔走火入魔,一口气杀了几十名曹府下人,父亲含泪灭亲,一番打斗下来也受了不轻的伤,从此终身难以堪破入道门槛。 曹清看到哥哥表情紧张,蓦然也想起多年前发生在曹家的血案。凑起身来叫道:“姓赵的,你怎么了?” 少年躺在地上无力再动,面前曹刚浓密的眉毛上已经结起粒粒汗珠,他微微一呆道:“我没事,只是方才打坐时看到眼前一幕剔透晶莹,岔了气机。” 兄妹两人齐齐松了口气,曹清在家时衣着简便,正值初夏正浓,她沐浴后换的一身清凉小装,方才只顾着心急。此时见面前少年目光直视着自己有些呆滞,不由低头看去,只见胸口一抹雪白透出,两道肥腻分外惹眼,彷如雪色羊脂,难怪这个无赖看的入迷。当下羞恼得差点哭出来:“我要杀了你!” 曹刚转过头去,一声苦笑出门。 ------------ 第二十一章 阴谋 夏日花园里虫鸟声热闹非凡,却都被曹大小姐高亢的叫声掩盖过去。曹府的下人们不论老幼,这些年下来都深知小姑娘伶俐可爱,对她宠爱有加,从而得了娇惯脾气。那名来到府里做客的少年人,如今不知如何得罪了大小姐,茶水杯子已经被摔碎了一地,小妮子在房内来来回回,嘴里重复着叫得最多的那句话:“我要毒死他!” 赵秋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本来以他的体质,散乱气机并未伤到内腑,这种精气不足的小伤一天便能好转。只是谁料到那个小妮子果然心狠手辣,不就是不小心看了她一眼,居然就真的敢在食物里放巴豆,少年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吃了不少苦头。弄得如今是曹府老爷的曹刚摇头不已,亲自带着妹妹来到少年房中给恩人赔罪。曹姑娘抿着嘴不说话,在哥哥的眼神*迫下末了无奈道:“算我错啦,早知你身子这么弱,我应该只放几条虫子得了。”说罢看一眼即将发怒的哥哥落荒而逃。 曹刚苦笑,说道:“赵兄弟勿怪,我妹妹从小娇惯,才得了这个脾气,却也不是那种顽劣不堪的女子。” 他复又查探了一遍赵秋的伤势,“几日前损失的气机已经恢复,若无这意外,早已可以行功。那日听你所说,似乎在修炼一途有所进展?” 赵秋坐起身来,道:“那日我再次凝气沉神,恍惚间看到四周星星点点,有数缕晶莹之物团聚成簇,这种感觉之前从未有过,不知是否是元气?” 曹刚笑道:“天地元气本是无形无色,凡夫俗子不可得见,只为人之意念方能感应。天地五行不一,所看到的元气模样也是各有迥异,既然能够看到便是好的,你再进一步,或许就能够初入识灵之境了。”他从小修道,自出生以后父亲便为他培元筑基,多年下来已得曹家祖辈真传。赵秋趁机向他请教了许多修行中的问题都一一得到解答,只是往往答案都过于深奥晦涩,少年犹如雾中望月。 曹刚走后,赵秋盘膝而坐,开始小心翼翼运转起体内气机。诚然,如他所说,三日前成功感应到身体周围灵气,只是一事却未向曹刚提及。那日他气守灵台,看到四周灵气晶莹璀璨,下一刻体内盘踞胸腹的那股神秘气机却忽如狂龙出海,自出现以来第一次喷涌出体外,将一干天地元气尽皆吞噬。眨眼之间又回归体内,不过是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流转千里,就变的更为壮大凝实一分,若非赵秋将它当做体内心腹之患时刻提防,差一点便没有发现。 当那股气机在随着赵秋感应到外面飘散的元气时,原本沉寂如死水的状态瞬息活络过来,自上而下窜入气海,一放一收,强横的杀伐戾气把途中遇到的几条微小经脉尽皆毁坏,导致赵秋一口心血失了气机拖引,受了轻伤。当时赵秋急忙调动安置于丹田气海中另一侧凝练的先天罡气,意图趁机将这股即将归位的神秘戾气一举镇压,哪知精纯犹如液体的罡气一遇到对方便被摧枯拉朽一阵杀退,仿佛天生遭到克制,一番接触就惨败而归,再也不肯上前。 少年剑眉紧皱,赵志给他的讲解之中,先天罡气至纯至阳,若是纯阳童子之身修出来威力更胜一筹,可如今遇到股外力却是这种结局。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以元气为食,可以在纯阳至猛的先天罡气面前称尊。 这些天来同曹府的两兄妹接触,对方毫不避讳的拿出一些父辈人物的心得手札,使得少年对于身体内部的筋脉和修炼养气一道略有所获。一番内视,觉察到筋脉血液中混合的先天罡气少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的修为莫名不断增加本就值得探究,到如今再知晓了原来武人只能将气劲藏匿于气海和各大经脉之中,可他倒好,直接凝入血髓,这就有如直接在里面埋入大量火药,一个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一样。 少年叹了口气,他不由自主想到赵志。赵家的老怪物肯定知道有些事情会在他身上发生,那道神秘的气机说不定就是他们动的手脚。步入先天后在战场多杀了几个人,少年胸间总有一种嗜血狂暴的感觉挥之不去,原本糊涂认为那是一种心理病症,可在前几日忽然看到一本关于南方秦岭之地豢毒养蛊的秘书,他蓦然产生一种从头冷到脚的冰凉。联想到多年以来被残忍囚禁和如今发现的体内这道玄妙气机,莫不是本大爷就被当作了这样的器皿? 赵秋运气凝视,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那股如大龙一般的霸道气机在三日前吸取了天地元气之后,此时已经石沉大海,再找不到其存在。只是他隐隐感觉到,这种东西在不断壮大,仿佛一条毒蛇,吞噬掉足够多的猎物后,需要静等时间来消化,不断提供给它成长。 若按照这种说法,如今似乎已经有些明白,为何赵家迟迟都未派出手下鹰犬将他抓回山河郡,如同种栽果树放养畜牧,总要等到他瓜熟蒂落长出肥膘的一天。赵志老头在曾今骂架时气急败坏说他是天生扫把星,虽然一身血脉奇特,命格强硬,却也难逃一副短命相。那次天都相遇更是隐晦告知他远遁他方,不要心急报仇。毕竟是十八九岁的少年,赵秋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背负着大仇背井离乡。他喃喃道:“赵志老头儿,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收起那本小册,少年披上衣物打开房门,刚好见着外头园子里去而复返的曹大小姐此时正伴着丫鬟们坐在一起。见着他居然破天荒踏出房门,拿眼一瞪,急忙把手里正拿着的东西挪至一旁。 赵秋一笑,走进一看是丫鬟们闲着无聊正聚在一起拈针刺绣。曹府内主子和善,下人们也十分随意,看到这一位月前随同老爷一起回府的年轻客人,姑娘们也只是微笑着打个招呼,却无什么男女有别的说法。 曹清坐在一名胖丫头旁边,脑袋很自然的搭在这位胖姐姐肉呼呼的肩膀上。府里的丫鬟大多是曹老爷当年买回来的苦命人家的女儿,陪着她自小长大,感情好的如同姐妹。此时她换了一身百折如意衫子,将原本了玲珑的身段完全包裹,配上一张清秀笑脸精致五官,十足一副大家闺秀模样。见着这人居然还凑了过来,她立即就准备要发威赶人。可忽然脑子里忆起那该死的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来,原本一脸凶悍样子瞬间没了底气,她张大嘴巴,只来得及干巴巴道出几个字:“你...你干什么?” 赵秋一笑,难得见到这个小妮子如同初见时静坐赋琵琶的恬静样子。趣问道:“你也会刺绣?” 回过神来的曹清深感受辱,一贯泼辣犹如母老虎的性格顷刻归位,看着这人的嘲弄眼神,她忽然就从座上跳了起来,差点撞到少年的下巴,把周围的丫鬟们吓了一跳。 小姑娘大叫道:“我怎么就不会刺绣了?你哪只眼睛见着本姑娘不会了?” 一旁的一名伶俐丫头顽皮的挤了挤眼,帮村道:“对呀,小姐的刺绣功夫可好了,平时经常教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这条街上的几位夫人可都羡慕的很。” 有人帮腔,曹大小姐脸上满是得意。她坐回原位,正准备再骂几声这不拿正眼瞧人的家伙,一张秀脸却突然有些呆滞,就在刚才,那个讨厌鬼居然忽然弯下腰,把凳子角一张还残留着自己屁股上温度的绣帕给抽了出来,好死不死的是小姑娘刚好坐凳面,将那只手给紧紧压住。 “你......”,曹清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赵秋,丰满的身子一颤,小脸上红的要滴出水来。 赵秋一愣,原本只想去捡起那件方才看到她藏起的东西,哪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他是先天高手不假,身手了得,可乍一触摸到少女饱满圆润的臀尖儿,便似乎提不起一丝力道。都说十指连心,此刻他才相信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少年在妮子完全爆发之前急忙抽出手,这样一来微一用力,又是一番心神荡漾,面前人儿差点儿哭出来。他抓着手中那张好不容易夺来的绣帕,两只奇怪的鸟被凌乱的阵线绑成一块。看着四周丫鬟们眼观鼻鼻观心面带古怪笑意,打了个哈哈:“恩,这两个鸭子绣的确实很漂亮。”说罢,看了一眼尚且呆滞的曹清,缓缓转身,快步走向前院。那张绣帕被他悄悄装进衣袋,复又捏了捏手,心道手感不错,弹性极佳。 后院小花园内,曹清脸上红霞未去,分外娇妍。一种丫头呵呵笑着围在她身旁,方才那名帮村搭腔的瘦小丫头俏皮道:“小姐,那人把你给上官公子绣的鸳鸯抢走了。”大小姐又羞又恼,当下冲上去将她挠的不断求饶,当中还有她咬牙切齿的低吼:“我要杀了你。” ------------ 第二十二章 扶风 赵秋在前院碰见了老管家刘叔,这位在曹府侍奉三十多年的老人早已从曹刚兄妹哪里得知,老太爷的仇之所以能报,全要仰仗面前这名少年郎,少不得一番感激之词。当下,问赵秋是否愿意去曹家老爷灵前上一炷香?少年连声道理应如此。 曹老爷身死之日,膝下儿女匆匆离家追杀卢子峰,尸首便被刘叔亲手收殓,等到兄妹两人大仇得报之后赶回来,才庄重的进行葬礼,在灵堂内恭设牌位,只是赵秋身为外人不便参与。少年点燃清香,遥遥三拜,再上前几步将其插入香炉之中,看到牌位上曹老太爷的名讳时不由一愣。 管家随后佝偻腰身,同样恭敬上了一炷香。出来时见得少年面色,有些疑惑道:“公子,可有什么问题?” 赵秋摇头笑道:“只是想到初来扶风城,到如今已经是一个多月,我却还未曾看看这里名满天下的扶风烟雨湖,不禁有些遗憾。 管家呵呵一笑,一张老脸随着嘴角上翘皱纹缓缓裂开,露出里头还剩一颗未曾掉落的残缺门牙。说道:“这有何难,我这就差李子带您在这扶风城中转转。那烟雨湖远近闻名,多少公子小姐都喜欢去那处游玩,只是须得注意,地方热闹了难免有些歹人宵小心思不干净,做些偷摸抢骗的勾当。” 赵秋谢过刘叔,却婉拒了老人要那叫小李子的下人带他游逛的提议。打开曹府院门,也不佩刀,独自迎着灿灿阳光走出门去。 身后管家刘叔见他出了门,转身去寻了块整洁丝巾,来到灵堂内将方才见着沾了些灰的老太爷牌位擦了一遍。他长叹口气,对着这名服侍了三十多年的老主人灵位发了会呆。这牌子是他请名家做的,名字却是他亲自写上去的,一笔一划皆有深情。曹公讳*,表字孟德。 中原之地多奇山异水,山势险峻如帝国北方,有雄峰燕山、太阿称奇,俊秀如南部娥眉、青城著世,至于大小湖泊更是多不胜数。梁国是当世唯一一个版图之广能够跨越一域的国度,物产地貌何其丰富,便是朝中每年专负责绘制疆域内山川河图的官员都有五百多人。 扶风城内的烟雨湖,是一个妙处,声名可以直追到三百年前的春秋乱战。天下间能够上了野史的地方很多,不管是亭台楼阁还是湖光山色,可景再好,色再美,却还是要借了人的东风,以至于到如今盛名远播的景观多在人烟熙攘处。 烟雨湖畔有座烟雨楼,据说是天下一绝,不出少年所料的又是一座青楼。可这里的门槛却显得极高,要么是当世声名远扬的才子,要么是武林中万人敬仰的宗师。梁国的江湖虽然武夫不在少数,只是能够成为烟雨楼中客的人,一般的先天高手都不在考虑范围内。据说几月前有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黑脸汉子,鹰钩鼻,提一把开山重刀,打此路过时不自量力的要此间第一花魁王美人为他斟酒唱曲儿,更打伤了城牧上官家的公子,后来被王花魁的几名追随者愤然追杀。他也算有些本事,一身功力几近登顶先天,一手外金刚登峰造极。可毕竟双拳不敌四手,被几名同境界的人围攻半天,差点就了结了性命。要不是最后自报家门,得知他师父便是黄天虎那名魔道巨擘,几个护花人落荒而逃后,那汉子只怕早落进烟雨湖内喂鱼了。 只是这一番闹剧下来,原本名声在外的烟雨楼再度被人抬高,名分比之原来更高了两分。甚至在青州士林里,逐渐有人以登上烟雨楼为荣,哪怕只是同其中姑娘吟诗作赋或浅浅听上一曲。 赵秋在柳街巷子里吃了碗热乎乎的馄饨,听着隔壁桌的食客津津乐道起几月前发生在烟雨楼前的那场笑谈。想到那名鹰钩鼻的黑脸汉子,不正是那日在天都城外客栈内的人。此人胆略倒不小,单靠一把刀便跑到扶风城闹事。只是更想不到他是黄天虎的弟子。 赵志曾对赵秋说过一些江湖轶事奇闻,当今天下有三座江湖,中原一座,南方一座,还有一座框架零散放在东方。至于北面军政一体,西方多为国教合一,却是没有细分。 梁国江湖上有六大魔头,六人武功高强,亦正亦邪,皆是心狠手辣手中沾满鲜血之辈。六人当中,黄天虎占第三席。 梁国的江湖魔头榜上原本有十人,黄天虎二十年前方才成名,算是后进,因实力强绝勉强被排入第八。只是不知是哪一年的某一个早晨,有人惊骇发现,十大魔头中排名第四第七的两人,被人将尸体悬挂在苍山之上,用凛冽山风不停吹打,最后只剩下一堆黄皮。二人之前在江湖上已经失踪良久,杀惯了人,最后也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凶手是谁江湖上传的纷纷扬扬,到最后矛头直指黄飞虎。此时榜上排名第二第九两大高手已经沉默动身,一人开口道势必杀他替故人报仇。江湖自古以来新人变旧颜,旧人杀新秀,这是个人皆知晓的不变道理,人们只待看一场龙争虎斗,猜那黄飞虎能够在两人手下撑过几招? 只是结果有些骇人,比武那日,狂风如大浪淘沙,场中两名魔榜高手百招内战败身死,两方观战之人也被顺势屠了无数。黄飞虎此人一时间凶名冠天下,直追魔道第一人莫邪。 后来,梁国江湖准备重开十大魔头榜单,怎奈遍寻天下却未曾在众多后起之秀当中找到足够能成气候之人,索性把剩下的六人重新排了一次,只是黄天虎仍旧只得了个第三之名,第二被原本排在第三的兰陵书生替了上去。 那鲁关西难怪能够杀人如狂,可谓尽得他的魔头师傅真传。 吃过混沌丢下几枚铜子,赵秋行走在街头,看到两旁阳光下人烟繁盛,路边馒头铺子上方白烟袅袅,少年十分享受这种安然生活。 说到底他赵秋只是一名十八岁的少年郎,即便算上那些如今想来仿佛梦境一般的年月,心境上面仍旧显得太过年轻。要他肩负起山河郡里的血仇,幽暗囚室中的屈辱,沿途一路奔逃下来的饥饿恐慌,一匹年轻的马驹难免会感觉到疲惫。这些日每到从梦中醒过来,少年习惯打开窗户望着天外颗颗繁星,总会思绪一阵飘摇,再难入睡。 身体内部蛰伏不出的那道气机似乎还远未成熟,不用担心赵家会派高手将他抓回去。修道一事,要走的路还十分艰难。晨时赵秋再次试了一遍,自从体内那道神秘戾气无法感知后,他凝神静气下来却再也寻不到周围天地元气的影子,不禁苦笑,似乎能够感应到元气存在并不因为他本身,只是那种东西的觅食手段。 扶风虽然在青州内能够排名第三,城池却不是很大,西面包括柳街在内几处繁华之地赵秋没用多久便逛了个遍。走马观花一番端详,融身入内时却总无法明白书中所读到的那些大隐隐于市的贤才德儒。天下间多有饱学之士,一身才学囊括天文地理,却甘愿俯卧在红尘之中,为一日三餐烦恼,为柴米油盐忧心,藏匿几十年后,街坊四里中也无人得知。 赵志曾对赵秋解析,对此呲之以鼻。他道:“世间万物,九宫八卦地理天文,皆有迹可循。唯独人心难测,是因为他们先天不足,一群酸腐孺子落魄之人,他们总相信世间会有你所说的那种伯乐之才能够慧眼识人。当中也不乏一些有本事的,可也全都心存妄想,自高自大,意图能够一步登天。须知做人便犹如习武练道,讲究个循序渐进,这些人虽有虚名,却无一是将相之才。” 赵秋不愿相信,据理反驳:“那只是你地位尊崇,你出生过后就是显赫的九王爷,哪里能够理解别人苦读数十年悬梁刺股积攒下来的学问?”一席话惹得赵志吹胡子瞪眼,当下两人又是一番骂战。 少年倚在墙角无聊晒着太阳,由刚才的问题,便不自觉回想起过往在山河郡内同赵志聊以作乐的场景。他久经囚禁本因性格沉郁阴霾,赵志却教他要天性开朗,告诉他若整日里牢记着血仇必报变成疯子的话,很多人乐意见到。他无法练武,赵志便迫着他多看诗书,更不惜常呆在山河郡那个庞大堡垒里教导少年,如此过了不知几年,才飘身离去。本以为前次在梁国都城里相遇,他会不顾曾经情分的迫于赵家压力将他带回去,毕竟多年来即便那铁石心肠的外公都未对他保持沉默。 嘴角微微翘起,带着张人皮面具的赵秋脸上难得露出一缕波光一样的暖色来。 “赵老头,你这是叫用心良苦么?” 午后阳光灿灿,整个扶风城北面的街道整洁,凉风卷叶,平添一份慵懒。少年眯起眼睛,享受起第一次难能可贵的不用四处遁逃。此时,远处密集人流里传来一阵喧哗。 ------------ 第二十三章 有名书生 红尘大,江湖远,这话不假。 城里城外的众多凡人构成一个人间,一年三百几十日,就总少不得一些繁琐屑事。 扶风城内这日来了一名书生,清晨随着匆匆入城的贩夫走卒人流涌进城门。书生个子瘦高,脸色微黄,鼻子下方两片宽厚嘴唇引人注目。他约莫而立之年,两鬓却有了些斑驳白发,穿一身洗的发白的青布袍子,袖口有不大不小几个补丁,显得有些清癯。 这人把包袱提在手里,另一手托着张宽大陈旧的板子,细一看却是张木质棋盘。身后还背了一个长长包裹,短小的布条只能裹住中段,七玄古琴被磨得发旧的两端悄然漏了出来。如此宽大的两个家伙,进门的时候难免同身旁拥挤的人相磕碰,四下里的人早已怒骂声不断,对此清寒书生连声赔罪,一路下来好不辛苦,好在终叫他进了扶风城。 书生先寻到一个阴凉处歇歇脚,把随身的几样东西小心拾掇一遍,又在旁边一个小摊上花三个铜板吃了碗面。这才起身漫步,开始游览扶风城中景物。不想没过多久,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当面撞了过来,随后慌忙挣脱就要跑开,小手腕儿却被书生轻轻拽住。 书生抽出一个被小手紧紧抓住的破旧钱袋,温言说道:“小姑娘,你这么小,怎么就学会偷东西?” 小女孩儿眉目清秀,却瘦的皮包骨头,细小的身板儿没有多少力气,被书生捉住,她咬着牙半天不吭声。在对方颦着眉以为她是个哑巴的时候才喏喏道:“我爷爷,要饿死了。” 书生闻言,抿了抿宽厚的嘴唇,放开手中那只捉住的皮包骨头的小手。他收了一把身后有些沉重的行囊,让丫头前面带路,两人一前一后拐过街巷来,到一家大院拐角的阶梯处。 老人十分憔悴,脸上一张老皮包覆着牙床骨骼,一头白发如霜雪,身子如枯木。他看着书生,再看看面前手足无措的孙女儿,露出一脸难看微笑。说道:“先生,真是对不住,闺女小,缺了管教。” 书生没有说话,有些困难的蹲下来,从身后的包袱中掏出些馒头和清水递给小女孩儿。女孩儿不等老人同意,急忙接过来将其捏散了送到爷爷嘴边。直到看到老人全部吃了下去才露出会心一笑,赶忙把剩下的清水喝进呱呱乱叫的肚子里里,书生看着心酸,又从包里掏出几个饼来递给她。 “老头本来是做生意的本分人,这次带着孙女儿省亲,没想半路遇着歹人,盘缠都被抢了。”老人被女孩儿扶起身,剧烈的咳嗽几声,痛心道,“那几个贼人,最后居然还想要糟蹋我的宝贝钗儿,好在被我们爷孙两人逃了出来,却也只能一路流浪,最后到了扶风城,实在走不动了。”老人后背是道道恐怖的伤痕,被歹徒砍伤的部位未经包扎早已长疮流脓,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个奇迹。 “这位好心先生,您也能看出来,我是活不长了。熬着一口气到现在,也是舍不得我这苦命丫头,老头能不能厚颜问您讨个恩惠?” 书生大致猜到一些,微黄的脸上有些悲天悯人的哀怜,说道:“老人家哪里话,有何心愿但讲无妨,在下虽一介书生也必然尽绵薄之力。” 被孙女儿扶住的老人抓着女孩儿的手笑了笑,道:“我这丫头虽然还小,这些时日受了些苦,可到底是个美人胚子。先生要不嫌弃,就把她带走。看得出您心好人善,钗儿以后不论是为奴为婢,还是养大了做通房丫鬟,我都放心。”说罢,一双早已无神的眼睛看向书生,满是希冀。老人已经无力坐直,将满是创痕的后背靠在身后阶石上,死死抓住女孩儿的一只手。 叫钗儿的女孩儿也看着书生,紧咬嘴唇不说话,只是一双大眼睛里骨碌碌地不停滚着泪珠子。 书生叹口气,拿手默默钗儿的头,对老人笑道:“好,我答应你。” 老人忽然一脸红润,挣扎坐起来,说道:“那劳驾先生赶快走,带上这闺女,就不要管我了。”他挥手拦住想要扶她的女孩儿,语气有些急促,“前些日子老头子有些犯傻,想到我这就快死了,留下个丫头可怎么办。我琢磨着苟活总要比饿死好,就给她卖进了前街的烟花巷里头,得来的钱也全留给她,往后买些水粉,总会怨我少些。” 书生有些发愣,随即感觉风沙迷眼,眶角有些湿润。他看着面前祖孙两人,读出老人回光返照后眼里绝望中萌生的希望,心如刀绞,叹一声这是什么世道? “烟花巷里的老板谈好,今天就会来人领钗儿走,如今遇到先生,我怎么就能舍得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呢?先生快些走吧。” 书生拾起行囊微微点头,向老人恭敬行了一礼,这就要去拉钗儿手。忽然后方巷子口传来一声怪叫:“下贱胚子,他娘的敢不守规矩?” 一行人匆匆赶过来,皆裸露上身,肌肉上纹些白虎青龙最惹人眼,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为首一人獐头鼠目,脑袋以下却是五大三粗,方才便是他看着那书生伸手要去拉小丫头,恼怒之下大骂出声。 这人脸色阴狠,眯眼对靠在墙上的老人恶声道:“老头儿胆子不小,既然跟我们青竹娘做了这笔生意,就要守本分,居然还敢背着我们另找买主。事先都已经说好,这丫头我们不偷不抢买下来,以后也不会亏了她,保不定她还能吃香喝辣。只是你来这样一出,未免有些不厚道。” 钗儿紧缩着头,一言不发的默默垂泪,只是把抓着爷爷的手紧了又紧。那书生见状不忍,正要说两句,可蓦然耳畔传来的话却让他一阵心神恍惚。 “这位爷有话好说啊,老头儿冤枉。我也是想着把这丫头送进去享福,怎么敢做这种糊涂事情,实在是这读书人无礼了些,见到我爷孙老弱,想要轻薄我闺女。还要请您替小老儿做主。” 老人一脸赔笑复又无比凄凉的表情,看在回过神来的书生眼里堪称世间奇景,依照着他的脾气本待跳出来对着老头理论一番。莫说眼前几名凶汉,便是以前他那些动则拔剑杀人的师兄们他都不曾惧怕分毫。当初曾有一名大梁州城的龙骑将军,把剑压在他颈间要他赋诗一首,书生也是沉默片刻,吟出一句“阵前败将息兵客,只配持戈马上贼”来,一语道出这名手握重权的边境大将一直讳莫如深的从前。 只是,想到这之前一刻,发现来人后老人满脸灰白,仿佛心死的一句先生对不住,让他如何开的了口? 那汉子眼珠一转,含笑道:“老头儿你也别捂着,你的心思哥几个都懂。无非是怕这二次买卖既然被我们撞见了,回去告诉了青竹娘这丫头会吃些苦头,这穷酸书生怕是正缺一门媳妇儿,正好给你撞见。” 老人不顾伤势,惶恐从地上挣扎起来,说道:“哪有的事?老头儿怎么敢呢,我就剩一个丫头,求您可千万别为难她。” “想让兄弟们装作不知晓,也成。”獐头鼠目的汉子笑道,“你闺女卖身不是有银子么,分我们一半,事儿就算接过去,如何?” “混账!”未等地上老人变色,那名书生已是忍无可忍,“光天化日之下,想不到居然有尔等强行掳人为娼之举,视国法何在?你们......” 可那地痞头子却未等他说完,一把将其手中托着的木质棋盘摔个稀烂,又一拳砸在他脸上,将他摁倒在地。笑道:“什么是王法,你知道?告诉你,这扶风城里总轮不到你说话。” 这时候,正要动手教训一下那穷酸书生的无赖捏起拳头,忽然听见周围人群里有人出声:“那么让我告诉你,什么叫王法。”随后他就感觉身体被力一拉离地而起,人在半空怪异的一个转圈,落在两丈外的地面,一张脸抢先着地,被蹭了个血肉模糊。 赵秋从人群里走出来,解决掉一人,见到一旁剩下几名大汉向他冲过来。冷笑一声,一个扭腰避过一拳,肩膀轻送撞像那人胸膛,对方便惨叫着将身后人撞倒。他斜跨一步,一拳打在左边一名打手腹上,收拳时挥臂动肘,把身后一人撞飞出去。 几名打手都是些普通人,连基本的武功都不会,少年未动气劲便将他们全部打到。他扶起摔倒在地的书生,替他捡起落了一地的书籍行李。转过头,看着一个脏兮兮但是脸蛋儿清秀的瘦小黄毛丫头正目不转睛看着他,不由一愣,继而微微一笑。 书生快速背起行囊,一脸惋惜地看着碎落一地的棋盘,无奈摇头。他对着少年一礼,诚声道:“在下杜青甫,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后者摆摆手,正待说话,守着爷爷看了他半天的小丫头却忽然开口出声:“你脸上有东西。” 杜青甫不明所以,赵秋大惊失色。 ------------ 第二十四章 城小风大 城西有一家百年老字号的酒楼,矮矮两层楼格调复古苍老,却是生意好的出奇。此处地段并不极佳,全仗掌柜的三代人辛苦经营,最后应了一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 二楼靠窗的地方坐着两人,一名脸上缀着两个酒窝正提着筷子胡吃海喝的白衣娇俏少女,一名身穿华服国字脸气度雍容的中年男人。 赵灵儿一口咬下手中半个鸡腿,顾不得嘴角流油,说道:“九爷爷你别看我,你快说啊,他们接着说什么了?” 赵志一声苦笑,这是演的哪一出?带着小丫头兴致勃勃的跑到这儿来吃饭,结果未等屁股坐热饭菜上桌,功力不够的她见到自己正偷听那边对话,非求着给口述出来。这倒好,一顿饭丫头吃的津津有味,就是苦了他赵志,说干嘴水都未来得及喝上一口。 “灵儿,这里的饭菜很好吃?你都已经吃了三碗饭五盘子菜了。” “当然啊。”赵灵儿划拉下一颗贴在脸颊边上的饭粒,含糊说道,“宫里面的出资真可恶,明明是素的非要做成肉的味道,吃的我都想吐,这里多好,素就是素,肉就是肉,好吃又好分别。” 赵志哭笑不得。 赵灵儿想了想继续说道:“九爷爷,那个小妹妹真可怜,我们为什么不帮帮她们,反而让她找到那个今天才进城的书生郎?你明明说他手无缚鸡之力,自保都成问题,能护得了谁?” 赵志笑道:“你那位堂兄那小怪物,以前总说我不懂民间疾苦,他却是狗......不明天下大势。武功能救一人,能救十人,却无法福泽一方。那名读书人倒也算是当世奇才,胸中丘壑经纶不在文华阁赵重渊之下,只是却是个出了名的呆板夫子,比起你那赵伯伯还要臭,他不肯学武,一心想着效仿上古圣贤般梅妻鹤子,不肯刻意显露声名。我与他有书面之缘,知道不管是他那死鬼师傅还是你身为大将军的五爷爷,都希望它能够入得梁国朝廷为官。索性点拨他一下。” 赵灵儿眨眨眼,似有所悟。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几个大盘子,一摸肚子,才懊恼发现似乎吃的多了。 “咦?”赵志有些惊讶,“这个小姑娘,倒还有些意思。” ————小丫头一语道破赵秋目前最大的一个秘密,让少年心下吃惊不已。赠他面具的人曾大致告诉他,人皮面具优劣可分几大意境,目前这一张乱神,只要不是一些出世高人,基本可以骗过天下。那人世代精研易容之术,手中总共也只有两张,因赵秋机缘巧合救他一命才赠出一具。只是没有想到,连赵志都啧啧称奇的东西,居然被她轻易看透。 少年摇摇头,暗道世间多奇葩,小姑娘一双眼睛真是剔透玲珑。他抬起手刮刮对方鼻头,后者不闪不避腼腆一笑,说你真好看。少年也无奈笑了起来。 姓名杜青甫的书生来到已经老人身畔,奄奄一息方才做了回恶人的老头子苦笑一声,道:“先生,真是对不住,只怪老头子势力啊。” 书生说道:“老人家不用多说,个中难处青甫能够理解,只是我辈书生柔弱无力,于恶奴身前只能空讲仁义廉耻,枯守一个威武不能屈,实在汗颜。” “先生不要自谦。”一生坎坷经商半辈子的老人得到谅解放下心来,如背脊大石滚落语气轻松,“老头儿虽没读过多少书,只是也明白,天下要治,君王要辅,只能靠你们读书人。经商要有道理,兴许治国也要有道理,若是缺了道理......” 老人没有再说下去,杜青甫陷入沉思,这位饱读诗书面相谈不上好看的白鬓书生一时间心中巨浪沉浮,直到小丫头撕心裂肺不断压抑的哭声把他扰醒。老人已经咽气,多日来经受的痛苦终于走到尽头,他咬着牙看到孙女有个好去处后也就完全放心。 书生叹口气,看到钗儿被那少年抱在怀里身子不停抖动,手中紧抓着老人未曾褪温的手。心道一声,你可安心,姑娘我定会让她过好。 他明白尘世之大难免有诸多惨绝人寰之事每天发生,这祖孙二人今日能够遇到他,能够遇到身旁这位少年人,实在能算一份幸运了。只是此时身临其中,以这小小扶风城不断扩散,大至梁国,广至人世,会有多少冻死枯骨凄惨饿殍?书生默然,吟了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曾经游学归来,耗时数年徒步八千里,他的师傅兰陵书生笑对他言:“青甫,我诸多弟子当中,唯有你不习武艺,埋首经卷,也唯有你青出于蓝彻底超越为师。大丈夫生于世,你将为何?” 他当时执书卷而立,背靠身后初升朝阳,抬起一双熬夜通读经史而疲惫不堪的眸子,道:“只求两亩薄田,一间茅舍,有妻子梅鹤。”老师喟然长叹。 那名外貌有些俊朗的少年不知同钗儿说了什么,将有些失去知觉的小丫头扶起,签到他面前。 少年道:“有人马上到,你带他走,事情我已经大概了解,她爷爷的尸首我稍后替她埋了。” 书生知道此时不能客套,拉着钗儿手道一声:“多谢少侠,日后有缘再见。”丫头挂着泪珠最后看一眼地上老人,望望赵秋,随之而去。她年已豆蔻,自小懂事,知道爷爷最大心愿便是放心不下自己,眼前人算是对她有再造之恩。爷爷说过做人不忘恩德,如今努力记得他的相貌,以后如果能遇见最好,无论如何报了他的恩。 赵秋目送两人消失在远处人群,转身看着老人的尸首不由也叹了口气。方才旁人议论他听得清楚,再看老人一身创痕触目惊心,就是平常后天武夫也绝不可能挨过三日,居然生生抗到现在。到最后,少年只能感慨一句可怜父母心。 围观人群渐渐被人驱散,留下原地一人一尸体被开始有些焦躁的阳光所笼。大凡有事情发生便不乏看热闹的人,上至武林决斗,小到悍妇骂街,当中三教九流都有,他们是忠实看官,往往为争一个靠前位置而相互闹得头破血流,却从来缺少站出来说句话的勇气。 一名黑衣妖异少年走到赵秋身前,拿一双水一样的瞳子打量赵秋,语气冷漠道:“听说有人在这儿仗着身手不俗,欺负我手底下那些普通泼皮,就是你?” 少年语气阴柔,皮肤白里透红,像极了以前酸秀才兵提到的那些贵人府中禁脔的娈童。 赵秋做痛心状道:“地上这人是我长辈,出门经商,半年没有音信,家里特地差我来寻他,不想最后死在了扶风城。” 那少年呵呵一阵冷笑,蓦然出手成爪,向他当胸抓来,口中道:“那我管不得你,要论是非,得同我家主子说去。” 凌厉一爪被赵秋伸手捉住,对方一个愣神,本以为只是条小鱼,想不到会是硬点子。当下变爪成手刀,对着他颈间猛劈下去。少年虽然外表柔弱,可那却是被秘法炼制过后的结果,他一手内家气劲浑厚无比,开碑裂石不在话下。 赵秋也不躲避,小吸口气,将体内停滞许久的罡气小心分出一丝流转。刚才一招接触,他已看出面前少年只是后天境界,只是不知修炼的什么功法,暗劲中带着些阴毒。一抬手将那手刀格住,“拍”一声响,黑衣少年被震得手臂发麻。少年退后几步,咬牙上前一脚踢出袭向赵秋前胸,人在半空却忽然一个扭身,强行换来一招鞭腿抽响赵秋头颅。 赵秋微微倒仰过去,少年出道以来的杀手锏落空。右脚一脚踢出,正中落地后对方胸膛。伴随一声轻微骨裂,妖异少年面部通红,哇的突出一口血。 赵秋弯腰扶起老人尸体,道:“我只是想将长辈的尸首收殓下葬,何必苦苦相*。你如果再不依不饶,我出手就不会留情了。” 少年咬牙冷笑道:“没想到你是个高手,只是来了扶风城,你是条龙也得猫着。城池不大风却不小,收拾你的人却有的是。”几名壮汉腰藏利刃缓缓围拢,把赵秋合围成一个圆圈,只待小管事一声令下便冲上去,将乱刀砍向这名是武林高手的少年。 忽见他眼中泛起惊异,顾不得伤势,对着人群外一个方向恭敬行礼。赵秋扭头一看,却是几名士卒拥着一名马上青年公子缓缓行来。那公子剑眉朗目,高大俊逸。正向这边看来,与赵秋目光对视时他微微点头一笑,显然他也认识黑衣少年,看着他同身后一干手下,公子微微皱眉。 妖异少年赶紧上前几步,媚笑盈盈,哈腰请安道:“小黑见过上官公子,常在阁中的姐姐也托小的道个万福。” 复姓上官的公子坐在马上笑道:“你这奴才倒是会说话得很。只是别把对付那一帮老头子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本公子看着想吐。” 小黑眼中寒芒一闪,嘻嘻笑着应了一声。 ------------ 第二十五章 遇人不淑 外出办事方才回城的上官公子看着眼前形势,当下闭着眼睛都能明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挥手,立马从街巷角落里跑来一人,站在马下低声禀报,随后就见这位跺跺脚扶风城就得抖三抖的年轻公子哥脸色阴沉下来。 小黑战战兢兢,只是将头埋得很低,一双秀目轻瞟。 “青竹娘做的过分了。”马上公子轻声道,“准许你们有些势力,沾点生意只是想让你们在扶风城站稳根脚,你们这样玩儿起来我却有些受不起。” 地上少年立马跪倒在地,一言不发开始不停磕头,等到血水浸下来沾湿一地后才敢抬起,低声道:“全是小人的错,底下一帮奴才不懂事,公子要打要罚全可施在小的身上,只是这事儿跟姐姐可是一点关系没有。”身后一干站在原地心惊胆战的汉子,见到小管事跪在地上,也全都扑通跪了一地,不敢有多言语。 马上公子“哦”了一声,挥退那名官方密探,口气中不带半点烟火气,说出的话却是骇人,他道:“你这奴才如此猖狂,青竹娘却是不知,你说我今天要把你打死在这里,她会不会追着我哭脸发骚委屈一番呢?” 妖异少年后背冷汗直流,这一次当真是被吓得。面前这位主少有空口白话,平时行事大胆,出人意料。不要说杀他一个奴才,就是他发话让自己身后的主子立马滚进他城牧府内给这位公子做妾,她青竹娘本人也只有乖乖从了。上官家在扶风城经营几代人,权势犹如土皇帝,附近的几个小宗门都被收买的服服帖帖,杀他一个,好比捏死一只蚂蚁。 少年只顾死命磕头,再不敢有能够全身而退的想法。口中不停大叫着:“公子饶命,公子饶命!”他暗地里杀人很多,只是杀的多了才最怕反被人杀。想到平日每当杀一人时用匕首将那人血肉一块块挑下来才最过瘾,不够更加恐惧。 上官宇龙微微一笑,看到那人已经扶起老人的尸首走到另一旁出了围观人群,俯身对着磕头的少年道了一声:“滚!”捡回一命的烟花巷小管事不禁喜形于色的又磕了几个,这才一路翻滚着飞奔离去。 赵秋扶着老人冰冷的身子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起初就只觉得他们爷俩可怜,随后觉得书生可惜,可到了最后,道一句只为家中长辈时才发现可怜之人似乎是自己。于是对出手狠毒的少年小黑他手下留情,再到那名身家与手腕同样不俗的年轻公子出现,他也没有多大反应。 当下,只想把这名路见不平救下来的老人尸首好好安葬,有个小土坑跻身,也总比腐烂在路旁水沟来的美。 公子打马上前来,道了句:“这位兄弟留步。” 赵秋停下来,疑惑看着这名衣着显赫的大家子弟,仿佛忽然反应过来一般笑道:“多谢公子解围,不然我这名长辈怕是不能安心下葬了。” 上官宇龙笑道:“方才的事情本公子已经听说,我已放出话来,青竹娘不敢找那书生丫头麻烦了。我叫上官玉龙,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赵秋道:“在下夏秋,久闻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就此谢过,改日一定到府上拜访。” 一番言辞摆明了刻意疏远,上官公子却不以为意。少年扶着尸首前行,背影逐渐消失。风流倜傥的马上公子眯眼微微一笑,对身后人道:“不要跟踪,是个高手。” 一名心腹点头应诺,疑惑这人什么来头,自家公子刻意招揽,遇着扶风城周围的帮派宗门来说都是烧高香的事情,那少年却舍得置之不理。一行人转个方向,向着中间城牧府行去。 心腹道:“雁子昨日传来消息,说对方有人已经出发,一路走的官道,算上脚程应该明日就会到达。” “哦?”上官宇龙轻出口气,眼中神色莫名,“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杀我?” 赵秋就进在城内寻了一个土坡,没有带刀,便找了一根铁棍灌入罡气,片刻掘出一个坑来,将老人尸体安葬。 生死事大,红尘之中匆匆往来,他也记不清从军短短两年间他亲手送了多少人入土。以往总会梦想着金戈铁马马革裹尸,喜欢指点江山笑谈一将功成万骨枯,少年撇撇嘴,其实杀人和被杀,都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啊。 他不是性格柔弱之辈,效仿沽名钓誉的读书人们做些酸诗悲赋春秋。只是人难免有七情六欲,于特定处见着特别事总会受到三分感染,三分失意,再留下四分牵扯出一些即将掩埋入细细烟雨中的点滴絮末。 这名土坑中的老人死前没有留下名姓,只有一个乖巧苦命的孙女。他的遭遇通过围观的人群赵秋听得清楚,一言一行闻者心酸,一举一动不乏大爱。 埋人的地方偏僻异常,放眼望去都难见人烟。午后知了声声,远处一个角落里,一身华服的赵志看着眼中一幕,轻轻摇头,笑意玩味。 赵秋回到曹府时已近黄昏,出门时本打算去看一看闻名远近的烟雨湖,结果被一番事情牵扯后也没了心思。 刘叔看到少年后倒是十分开心,张嘴笑起来就可以看到里面只剩下一颗的门牙。管家说曹刚午后便出门了,太老爷死后曹府的一应生意需要他去接管打理,至少得花费好几日功夫。如今府内只剩下大小姐,曹刚交代过,什么事情需要解决,找到老管家便是。 赵秋谢过管家,走进内院,正好看到曹清一脸文静秀雅的坐在园子里调试怀中琵琶。丫头想是刚刚沐浴完毕,穿着一身细薄衫子,将玲珑身子全部包裹,耳畔秀发微微湿润垂在两侧,越发显得清秀。她侧对门口,未能看到刚刚进院的赵秋,纤细腰肢以下隆起的臀部却被少年尽收眼底。 曹清竖抱琵琶,难得面色恬静,几根丝弦被她轻轻拂过,发出阵阵清鸣。随后一曲和音响起,嘈嘈切切,叮咚入耳,小小一个园子便被时而清脆时而低沉的琵琶声所笼罩。 赵秋不通音律,只是在赵志熏陶之下,对其稍有涉猎。梁国士族好乐,萧琴琵琶凉州鼓,前三者被定位宫廷之乐,当中又以琵琶为尊。琵琶六相二十四品,十二平均律音域宽广,耐人寻味,如今江湖六大魔头中排名第五的何满子,便是名琵琶圣手,能够勾挑之间杀人无形。 曹清一手琵琶曲娓娓而来,其手法可圈可点,少年想起记忆深处那句绝唱来,不禁轻吟出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直想不通这妮子大大咧咧火爆异常的个性,是如何习得这么一手纯属高深的琵琶术。赵秋忽然想到衣袋中那张绣着两只水鸭的绣帕,想到一月来姑娘无数次对自己恶意的捉弄,再看此刻眼前怀抱琵琶的端庄处子,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同一人了。 琵琶声或急或慢,意境忽如天马行空,似千重瀑布从天而降,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曹清笔尖开始凝聚起细密汗珠,两颊轻浮起一片绯红。蓦然,一阵急促轮指过后,风雨骤歇,珠玉顿止,四周霎时间云淡风轻。 大小姐收起琵琶,嘴角犹带着淡然微笑,琵琶犹若练功,一曲完毕却是意境犹在,能够更进一步,当下有些欣喜。 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随即传了过来:“好曲,好手法,好琵琶。”赵秋一脸笑意走入园中,不待招呼便在她坐下来。知道这个主人不怎么欢迎他,站在她面前,不抡起琵琶砸人便是给面子了。 “好什么好?”曹清瞪眼颦眉,一身大家闺秀的空灵气质眨眼被抛到九霄云外,“曲子是好,可惜没遇上好人。” “......” ——————九华山上,清风阵阵,斜阳似火。 “师侄儿啊,你这匆匆来匆匆去的,好歹师叔招待你用过一顿斋饭才是啊。” 身材高大的陈道子被一名面如冠玉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拉着手,神色难得有些不自然。 “无尘师叔,受掌教之命,下山刻不容缓。” “哎呀呀,那几个老不死的,道爷难得同师侄叙一回长幼之情。恩,话说回来,道子啊,这回你给师叔带回来的货啊,很新鲜,也很精彩。” 无尘道人一脸兴奋,拉着陈道子的手谈论不休,“那些胭脂水粉也不错,你后山几个女师伯相当喜欢啊。你也知道,师叔被困在山上久了,就指着他们养养眼解解馋,日子快淡出鸟来了。” 陈道子眼观鼻鼻观心,说道:“只要师叔喜欢。” 道人麻利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笑道:“还是你这孩子孝顺,师叔没白疼你。这一次啊,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慈航庵。那里面有一位漂亮女菩萨,把信给她,说不定以后就是你师婶了。” 青年嘴角一阵轻微抽搐,将那封信小心收入怀中,行了一礼便转身下山。这位师叔当真胆大包天,整日里调戏后山的几位女师伯不说,如今还将情书隔着千山万水送到慈航庵去了,以前帮着他送信可从未如此远过。想着这些年他在山上的种种劣迹,还有那个传言,青年沉默不语。 山腰,无尘道人目送陈道子远去,见他不再回头,用双手在最前圈成喇叭喊道:“师侄啊,记得给师叔进货啊。” 远处陈道子的速度蓦然暴增,一个眨眼便消失在山脚。 无尘贱笑几声,旁若无人的阅览起一本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艳书,由衷赞道:“这个师侄,好人呐!” ------------ 第二十六章 鱼龙越扶风 从阳城出来,旁边有一条官道,沿着一路弯弯曲曲起伏不断的山水通往扶风城,是两成相连的一条重要纽带。 这条路不甚宽阔,多年下来有些地方已经被踩踏的下陷,被几场风雨打下来积蓄了数个水洼。沿途零星有几个茶肆酒铺,难得的还设了一个驿站,里面常年坐着几名兵卒。来往商旅行人多是选择走这条道,通往扶风城虽有几条捷径,只是都不大安全,这年头即便是天下太平,可剪径毛贼这个职业却从未断绝。 天色逐渐暗淡,黄昏来临,西面的斜阳扶着树梢悄然开始下坠。此刻有人伴着一路枯藤老树赶路。 这是个年轻人,个子瘦高,一字眉,额头宽阔,满头黑发被他随意束在脑后。他穿着身无袖劲装,露出两个黝黑结实的手臂,背后处怪异的绑着一对判官笔。他走的不快,仿佛每一步都恪守规矩,两脚一前一后迈出步子都是同样大小,目标是前面的扶风城。 扶风城外面三十里的地方有一个茶摊,摊子背靠一颗老树,用几根杆子和着一块白布简单撑起,下面再摆上桌凳火炉,也就将就供路人歇脚。 路边茶摊儿里的中年掌柜无聊打了个哈欠,心道又是一天厮混过去。此时已经没有客人,大凡赶路的都需得算计个脚程,若要出门肯定是晨时最佳,走的晚了关了城门,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城门上都是大爷,你就是磨破嗓子也只能换来几句怒骂。 掌柜的起身伸个懒腰,用脚提了提身旁昏昏欲睡新招揽的伙计,提醒道该是收摊儿的时候,再不抓紧,等会儿怕是也赶不上在关城门前进城了。他做的是本分小买卖,早晨天一亮出城,天黑前就得入城回家,城外不太平,听说杀人越货的事儿常有发生。 估摸着没睡醒的伙计揉着沉重的眼皮看了眼掌柜,开始收拾。忽然眼尖见到远处官道上有一个人影正走来,嚷道:“掌柜的,这不还有客人来么。” 掌柜一看,倒还真有人赶路,瞧那样子也确实被路上太阳烤的有些难受。 来人一副江湖中人打扮,背后还背着两支判官笔。这类人大都性子豪爽,不像一般升斗小民,小小一碗茶水一点吃食便要讨价还价肉痛半天。他们就不一样,平常自诩侠客豪杰,又怎会为难这些做小买卖的下等商贩? 当下掌柜的殷勤赶了上去,一张笑脸相迎:“这位小哥喝茶么?里头坐。铺子上还有一点熟食,要不给您拿上来?填填肚子也好。” 年轻人想一想点点头,又犹豫一会儿,说道:“快一点,要进城。” 掌柜的心下有些高兴,暗想着今天剩下的那点卤肉能够卖出去了,不然晚上一回家那凶婆娘又少不得一顿埋汰。遂吩咐伙计上前给客人倒茶,他自个儿脚底生风去树后取出装在包里的卤牛肉。 客人寻了一张凳子坐下,看看天边逐渐变的红透的天空不语。伙计提起茶壶来到他面前,先是手脚麻利的取下肩上毛巾将桌面擦一遍,再摆上杯子,开始小心翼翼倒茶。 忽然,似乎刚刚从炉子上提下来的茶壶柄端有些发烫,伙计一龇牙,手中有些不稳,将壶嘴一个倾斜,茶水便倒在客人的衣角上。茶水滚烫,将衣角沾湿后又流到腿上,年轻人皱眉。 “客观对不起,对不起......”伙计十分惶恐,立马将茶壶放下,蹲下身子慌忙用毛巾替客人擦拭水迹。 刚从树后走出来的掌柜的瞧见这一幕,脸色一变,就要呵斥几句。 口中不断道歉的伙计忽然眼中一冷,手中现出一把匕首,刀身乌光粼粼,一看便涂了剧毒,抬手向着客人腰间扎去。看速度和力道,似乎家常便饭熟悉无比。 年轻人临危不乱,早在觉察到伙计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一缕杀气时便已伸出右手,在对方惊愕中将其手腕死死扣住,随手一拧,“咔嚓”一声将手腕关节掐断。 伙计惨呼一声,眼看着握刀手背紧贴在臂上,仅剩下一点皮肉相连。不愧是久经训练的刺客,倒也硬气,他一咬牙,另一只手化掌为刀,猛劈向对方颈项。显然走的刺客老套路,一击不中便身形暴起向后撤离。 年轻人一声冷哼,来而不往非礼也,照他的性格,刺客决计是要留下一条命来。扭手成爪,刺客一记手刀再次被捉住。他一手轻挥,一记简单推手再往后一拉,一条手臂被整只卸了下来。最后一拳击出,落在扮作伙计的刺客前胸,对方被大力击出两丈外,胸膛下陷,已经没了声息。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手端一个盘子装满卤肉的掌柜目瞪口呆,两股战战。他只看到先前伙计将茶水淋在客人身上,然后伙计便蹲下身子擦拭,不知如何却掏出一把刀来,随后动作太快,只看到这位客人将自家伙计生生扯断一只手臂,在一拳打飞出去两丈。手中物事不自觉掉落下去,同那伙计上身一样支离破碎。 掌柜的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冒到头心,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恍惚闻到了自己的尿骚味儿。见到那名一言不发便杀人夺命的魔头看过来,他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大呼求饶。 年轻人沉思片刻,皱眉道:“你不想杀我?” 掌柜的不停磕头,口中大叫道:“大侠饶命啊,我怎么敢杀你,小的做的本分生意,扶风城里做了一辈子的老实人。求大侠饶我一命啊,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都靠着小的喂口饭。” 摊子下面的桌椅上零星洒落一些血迹,那名刺客尸体残缺不全,一只手臂横摆在年轻人脚下。 他叹口气,说道:“我不想多杀人,要杀的只有一个,你们这是何苦?”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掌柜的,中年人方才不停叩头,如今额头满是血迹。正满脸不安惶恐,仿佛等待裁决一样为自己的命运祈祷。 年轻人本该转身离开,此时却缓缓从身后取下那对判官笔握在手中,道:“你没必要这样,须知你的身份已经暴露。来时有人告诉我,你是上官玉龙的暗器师傅,城牧府多年来埋在城门口的一招暗器。” 中年掌柜的求饶声戛然而止,四周瞬间陷入死寂。 “已经十多年不出江湖,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 “你存在过,就自然有人记得。不然怎么对得起你造下的那些孽?就如方才,你一直在找我的破绽,我也在找你的破绽。” 掌柜的抬起头,露出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他原本面貌普通,只因这双眼睛,整个人气质大变,犹如一头饥饿的老狼。 中年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漆黑牙齿,“我没有造孽,只不过是多背了几条人命而已,活该他们倒霉。刚才那个小家伙要杀你,你就是少爷要找的人?” 年轻人淡然道:“你是在明知故问,我是要杀你们少爷的人。其实我不喜欢杀人,只是你作恶太多,于情于理都该死。记住,我叫宋鱼龙,你死前最后见到的一个人。” 中年人眯起眼睛,如临大敌。 年轻来客执判官笔一笔点出,霎时间有风起。 ——————曹刚走后,赵秋在曹清控制下的曹府过得不甚如意。 魔女便是魔女,尽管她长着一副大家闺秀一样的脸蛋,拥有一身婀娜傲人曲线玲珑的美好身材。只是从赵秋看来,也不过是一只美丽一点的刺猬而已。 曹大小姐每天午后近黄昏都会弹一曲琵琶,音乐动听,让人心旷神怡。而一曲琵琶过后,又总会邀集一些丫鬟婢女于内院小花园中纳凉。刺绣赏花,莺莺燕燕叽叽喳喳,搅得房中冥想的少年几度差点走火入魔。 “小姐,我今天才听阿碧说,昨晚端给赵公子的燕窝里被你放了虫子的呀。哎呀小姐你这样不好吧?” “这有什么,前段时间我看到小姐偷偷在赵公子的衣物里放蜂粉了,那种沾着一点全身就奇痒无比的东西,想想我就害怕。” “胡说什么?”门外曹清怒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更恐怖更吓人的你们还没见到。不要在这儿胡说,要是万一赵公子听到,吓着她怎么办。” 一干古灵精怪的丫头笑嘻嘻点头应是,只是随后赵秋的声音软绵绵从屋内传来:“曹姑娘,托你的福,我已经听到了。” 大小姐笑道:“哦,赵公子听到了么?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时候不早了,公子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叫秀儿给你送碗鱼翅来。” 少年屋内没了声息,留下一群女子嘻嘻哈哈笑作一团。这名赵公子可真是妙人儿,平日里对丫鬟们和和气气,笑容可掬,没仗着同老爷关系好而不拿正眼瞧人。 大小姐志得意满,怀间琵琶叮咚一颤,抖出几个响亮清脆的音符。她将琵琶放在一旁,取出一块整洁崭新的绣帕来,上面隐隐镌着一只“鸭子”的雏形。之前辛苦做出来的一幅鸳鸯戏水被那人用下作手段拿了去,*得她如今不得不重来一遍。 想到前些天屋中那人的下流举动,妮子俏脸微红,狠狠呸了一口。 ------------ 第二十七章 借一把刀 赵秋实在不愿知道曹清心中到底适合想法,只觉得这样一个还不是女人的女人,到底将来又会有怎样一个胆大包天的男人会要她。少年只是默默期待,并且真心祝愿她一辈子翻不过那道坎。 门外的丫头们没有继续在园子里呆多久,晚风渐起虽然清凉,只是四处蚊虫飞的热闹,几个好静的实在无法忍受。找些话题再次把屋内的客人恶心了一番,便嘻嘻哈哈的散去。 小心翼翼打开房门,少年心念道曹大哥你可得早点回来,像这么下去,吃饭睡觉练功都成问题,那丫头不得把我玩儿死? 赵秋一部迈出,正巧碰上老管家刘叔佝偻着背凑上来的一张老脸。老人腆着脸面带笑意,皱纹横生下表情之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刘叔笑道:“公子这是要出门?” 赵秋摸摸鼻子,苦笑一声,“肚子饿,找点吃的。” “那我立即叫丫鬟给您送上来,您是客人,怎么能够亲自动手呢,老爷非得怪我礼数不周。” 刘叔忽然老脸一红,像是想到了这些天来大小姐对这少年人的种种刁难。尴尬道:“公子莫怪,这几天来老家伙我也听说了一些,大小姐年纪尚轻,有些事情做的有失体统。这里向公子赔个不是,还望您多包含。” 赵秋心道你这样一来我就是想有什么怨言也被你堵了干净,倒还真有你们死去老爷子的风范。曹家这丫头还小?她全身上下哪一个地方小了?那身材换做别人,再长二十年也长不出来。 尽管心思七窍玲珑,少年还是一番支吾将管家安抚下去。如今身在曹府,有吃有住有多惬意,乏了还可以看看曹清那祸国殃民的身材脸蛋儿解解闷,平日里还需多多仰仗这位在府中威信十足的管家翁。他是看着曹家两兄妹从小长大,某种层面上说算是两人长辈,一应大小事务都能够做主,便是曹清无法无天,站在刘叔面前也得规规矩矩。 老人坚持要亲自替赵秋端来几个下酒小菜,算是自家小姐行为赔礼。 赵秋苦笑道:“刘叔,这不是折煞我么?您这么晚了还未歇息,我猜是有什么事情吧。”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管家顾望左右无人,道:“不出赵公子所料,可否容老家伙到公子房中一絮?” ——————城牧府内,月明风高。 上官玉龙眉头紧皱,在书房中来回不停踱步。左右心腹立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主子显然遇到难题,只是事关重大,轮不到他们出声。 “你是说,从那名死士出手偷袭,到后来那人出现在城门下,前后只用了一个时辰时间?”城牧公子“拍”的声打开手中折扇,在空中划出一个轻弧,隐约可见扇面绘有本朝画工大家的丹青笔迹。 左边一名高个心腹说道:“从甲一蛰伏到出手,那人始终高深莫测,并且暗中有杀手一路跟随。我们在暗处埋伏了大量弓箭手,本是准备在甲一失手后,对方大意之下将他乱箭射死。结果被他们偷袭,猝不及防之下也死伤惨重。” “蠢货,你们竟然蠢到以为对方同你们一样也是蠢货!”上官玉龙叹口气,“也就是说,没人看到贪狼是怎么死的?” “没有,狼师的尸体,我们至今没有找到。“身后剩下一名属下犹豫一番,说道:“公子吩咐下来后,我们午时便派人传讯狼师,请他速速赶回城牧府。可是不知为何,他不做理会,直到黄昏时分才有弟兄发现,那名派出去的人,在城外被杀。” 公子一合折扇,又抛到半空后落回手中发出“拍“一声。 “有意思。”他咧嘴一笑,两条硬朗剑眉缓缓舒展开来。 成名已久的暗器杀星贪狼,在那人手里没撑下来半个时辰。贪狼是什么修为?隐匿十多年后江湖中人可能不怎么清楚,但作为他的徒弟和主子上官玉龙却十分了然。他摇摇头,先前倒是有些小看了那名青州境内的独行侠。 不过,贪狼不该在这时候死。原本是想将这名手下第一高手调回来,做一步暗棋,关键时刻起到一击必杀的效用。倒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年来城内被他有意打压的一些势力,在外人的接触下便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了。 有些人,只在这个时候便已经沉不住气了,迫不及待想要抱邻城两家的大腿啊。只是,正如先前所说,他上官玉龙却不是那么好杀的,不是别人一句话想杀就杀得的。 自作孽,既然不想活便不活了。年轻公子的脸上浮起一丝狠色,他当年能够把那些个小帮小派闲杂势力拉起来,如今自然有更大的拳头把它们打下去。 “拜帖可曾送出去了?” 心腹道:“已经送过去了,曹府内出面的是姓刘的管家,推说他们老爷曹刚外出未归,时间最好是改日,但也不好一再拒绝属下,说明日会在府中迎接公子。” 见公子沉默不语,这人说道:“要不要请老爷出面,派几个高人过来?这次来人不论名头还是实力都有些不凡,曹家的曹老太爷已死,这个势怕是不好借啊。” 上官玉龙摇摇头,说道:“不,这个事情父亲也知道,不能够找上他。整个青州暗地里都有人观望,这些狐狸,倒都希望我会请父亲出面,不管求情也好,杀人也好,到最后吃亏的都是我们。” 上官公子来年即将入天都为官,很多人不愿看到,若将此事搬出来,无疑是最好的手段。 梁国朝政近年逐渐摒弃九品中正制,在大学士王正的大力主张下科举进仕,这便无可避免的开始勾起八州豪族门阀的怒火。大梁建国三百年,各个豪门几代人下来,财富积累成山,门下子弟多不胜数,谁也说不清楚其中丝线已经牵扯多广。 原本想要入朝为官是一件容易事情,寻个分量足够的老友长辈一番举荐,再往后装模作样来个考核,便能谋个差事。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样一来,官场军中各得其利,清静十足。可等到这些年,天都城内那名本是穷酸老书生的独眼王正一路青云杀上来,格局却开始发生很大变化。 王大学士出身寒门,前四十年籍籍无名,只在天都附近做了一名执笔小吏,俸禄五斗米。直到入了知天命之年,被一位贵人机缘巧合之下拾捡到,举荐上去,才开始出现在朝堂诸人眼中。 只是没想到,这个相貌有些粗鄙,甚至早年因疾瞎了一只眼的穷酸书生,在入朝之后便连连呈上奇疏妙策。一部《谏策论》说的朝堂内外失色,内阁三位宰相离座愧拜,当时恰逢新皇登位,皇帝大喜,即领宫廷左祭酒,委以重任。一路走下来,最后更做到了现在朝野中堂的大学士。 如今,被大学士王正看中,更是亲自破格举荐入朝的上官宇龙,无疑是各方人物眼中的一根刺。 金鳞非池物,迎风便化龙,何况这人自小便被称为青州第一公子并且坐拥扶风?谁也不想二十年后朝堂之上又出一尊如王独眼一般呼风唤雨的菩萨,并且还是他的门生。 桌上有清茶一杯,他将杯子握在手中,就着温润茶水轻轻喝了一口。 “曹老太爷虽死,可我也没有指望着他以及曹家姐妹。曹府中,另有高手,我要借一借这把刀。” 上官公子低声轻笑,“我未来老师,算是未雨绸缪,给我出了一道小题。” 赵秋房中一灯如豆,将四周家具隐约照亮,也映出管家皱纹横生的老脸,在地上透出一道模糊影子。 少年喝口水,说道:“这名上官公子我已经见过,照您所说,当真有些不凡了,可是干我何事?” 刘叔叹口气,“曹家在扶风算是大户,皆因老太爷在世时与人为善,又是青州内数的出来的强者,个中有利害关系,江湖朝堂之上的大小消息老家伙我也收集了一些。这次对方放言,十日要杀上官宇龙,若是别人可能有些夸大其词,但那人是宋鱼龙。” 赵秋疑惑道:“不认识。” “青州内出名的独行客,常年背着对判官笔。行踪飘渺,行事也有些古怪。没人知道他师承何处,武功如何?手底下死过不少恶贯满盈的大盗魔头,这次不知为何,会被人找来对城牧公子出手?” 赵秋问道:“明日,就是十日的期限?” 见到老人凝重点头,他眯起眼睛抿嘴一笑,“看起来还有人看得起我。” 这算是件大事,有江湖人要杀城牧家公子上官宇龙,青州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没人知道理由,因为宋鱼龙杀人从来没听说过需要理由。 上官宇龙在曹家身上下了一招狠棋,为的就是赵秋这名来历神秘却身手不凡的客人。 曹家家大业大,但那是曹老爷子在的时候。如今他已死,长子曹刚能否撑住这偌大一片家业?赵秋摇摇头,凭这两兄妹,当初在天都的时候他都能将对方出卖的滴水不漏。如管家所说,曹家同上官家交好。如今曹家危机渐起,上官公子有难,双方本可以一拍即合,都需要摆出一个筹码来。 只是,上官宇龙却更为主动,要*曹家出手。 拜帖已下,明日上官宇龙会登门拜访,宋鱼龙也会来这里大打出手。城牧府卧虎藏龙,肯定会留有后手。只是,他曹家该怎么办? 这般算计,就是为借一把刀。 ------------ 第二十八章 大龙杀小龙(求收藏、评论、推荐) 迎向管家投来的目光,少年只说了两个字。 “接下。” 刘叔起身来到座前,满脸严肃,一个长揖及地,叹道:“老奴替曹家,谢公子相助之恩。” 他当真有些感动,古来人说江湖郎多薄情汉,前脚施舍照顾,也逃不脱刀斧相向。真正的江湖便是整座尘世,什么正邪之分忠信义气,在多年沉浮颠簸的老人眼中,往往禁不得推敲。曾经的曹家在扶风城如日中天青州地界声明显赫的时候,每天来投奔拜师的江湖中人不计其数,老人一双慧眼识人,早已练就了火眼金睛。 一月前曹刚兄妹回府,曾向他这位长辈细说了与赵秋之间种种因果。当时管家恨不得坐地长叹,心道这一手驱虎吞狼之法想求的上上签,可得的却是下下策。再看曹刚这位匆匆继承曹府偌大家业的新老爷,终究未舍得说出来,他膝下无子,从小在身边看着其长大,深怀老牛舐犊之情。一想到两兄妹含着金汤匙出身,此次历经千辛万苦为父报仇,更是差点连命都丢了,便也就罢了。 只是,心中那份戒备之心从未减去。少年一举一动都恍惚有人观望。 明知那份请柬因他而来,进一步便是杀身大祸。他可以走,像那些江湖汉子一般脸上坦荡荡不屑一顾,心中却是冷笑连连。可只因老人一句曹家兴衰在此一役,这名不爱惹麻烦深居简出的少年便只是喝口凉茶,无畏一笑,道出“接下”两字。 管家悄悄开门退走,少年在后将门关上,透过窗看天外月明星稀,夜风抚柳。 “一个宋鱼龙,一个上官宇龙。大龙杀小龙,有趣!”赵秋摇头一叹。 扶风城里有家客栈。 它的名字,就叫“有家客栈”。 客栈就立在城门后不过百丈的地方,地段优良,价钱也算公道。客房分三品六等,来往客人不愁花钱住不上好房子。 入夜,风吹尘沙满地走。客栈二楼的一扇窗户被人打开,一抹黑影从屋顶廊檐悄然飘落,待到落到半空后一个灵巧折身,便一纵跃进房中。随后,窗户轻轻关闭,丝毫不顾及客栈四周角落里几名盯梢的黑衣人。 黑影双脚稳稳踩踏在地上,轻轻走到房中一个死角内,再次将自己投入到黑暗中。这人全身被黑衣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看向面前月光下的青年人。似乎知道他要来,这人身上衣衫未褪,像根木桩一样站在窗前,彷如一根沉闷木头。 黑衣人说道:“你今夜入的城,大可现在就去杀他,上官宇龙不简单,何必非要等到明日?” 宋鱼龙转过头,一双平凡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良久,只看得这名武功不俗的外管事背脊发凉。他知道这人行事颇为自我,简单来说就像是个疯子,这趟任务主子让他和宋鱼龙接触,他也是心里七上八下,怕一个不慎触怒这位祖宗,到头来惹得一身腥。 “我说十日,便要十日,杀的杀不得那是我的事情。聒噪。” 黑衣人点头赔笑,后背出了身冷汗。平日里在手下泥腿子们面前逞威惯了,此时在这位出名的青州公子面前尚未适应过来,逢人三分笑,不做刀下鬼的道理忘个干净了,心下暗恨。 他干笑道:“你也知道,主人还在家中等你的消息,你越早一天,对方准备越少,阻力越小,到时候你的好处越多。” 宋鱼龙道:“我不是你们的手下,帮你杀人,只是我同慕容老鬼的一场交易。平日里我有我的规矩,这次那姓上官的不管当杀不当杀他都要死,已是坏了规矩办事。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哪会给出什么好处?” 他是个骄傲的人,从小起就有自己的行事规矩。他照规矩办事,照规矩杀人。也是照规矩,他答应人来扶风,还阳城慕容二十年前的一个人情,替他们杀一个人。 那人叫上官宇龙,青州内文武双全的名公子,不论在仕途还是在民间都有极好的名头。还听说,这人明年便将入朝为官,日后定是指点江山的人物。 这次他受人之约杀他,其实也算变相的破了规矩。 他可以徒步百十里走进深山,追杀一伙穷凶极恶的马贼一天两夜,最后把两百颗人头整整齐齐摆在城外的乱葬岗前。他甘愿在一个不知名小镇内呆上半年,整天做的事情是挑水、磨面、打柴、煎药,直到看到唱歌好听的小女孩儿她的的母亲平安康复,才放心离去。他下山前,恩师在地上画了几道线条,浅浅构成一个圈。说于你来说,无有规矩便不成方圆,你的一举一动便是这一笔一划,下笔虽浅,可行到深处,方有大道理。 于是他定下十日之期,因为宋鱼龙有些不高兴。能够将事情闹大,他身后的人也乐见其成。 黑衣人已是语塞,他低下头,隐藏住眼中闪烁不定的神光。心下却是大骂,不过是一名运气好飞上枝头的粗鲁武夫而已,身后有高人有秘籍,否则你以为你还是人们口中的青州第一公子?江湖人最为不懂规矩,往往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哼,你当那守备森严的城墙高堡都是纸糊的?那些装备精良的玄骑铁甲都是吃软饭的?此次袭杀上官宇龙,若不是慕容身后有高人,言称朝堂之事定要以江湖解为宜,谁还会找来你这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家伙。 为了能够成功阻止上官宇龙入朝登仕,间接的断去大学士王正将来的臂膀,天都内有人出来,找到阳城内的慕容老爷子。黑衣人是老爷子的心腹,他看的清楚,来人全身易容乔装,见到老爷子后只是简单的比划了一下脖子,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青州内三家鼎立,城池间势力自成格局。上官、慕容和济南城里的南宫家,当初三家祖上逐次被册封为城牧,多年下来朝廷对他们也不闻不问,只要你还在大梁版图之内,俨然一城之主。 行踪飘渺的宋鱼龙被人找到,然后便有人散出消息:十日之期,便将龙越扶风,享誉青州的第一公子格杀上官宇龙。 消息短期内被传遍天下,朝野内外的老狐狸们均眯起眼睛道一声好棋!原本,上官宇龙作为后起之秀崛起已经避无可避。此子非同寻常,只怕再等个几年,羽翼丰满过后,朝堂上便是他们师徒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的天下了。 只是这次不知是哪一位高人点的局,一手收官手笔大气磅礴。江湖琐事了恩怨,朝堂新秀被江湖匪类击杀,随后凶手无迹可寻,任由你梁国天珠子们将青州挖个通透,通缉令发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王独眼垂垂将老,龙位上的那位必然能接到一些信号,那害死人的科举还能否施行呼? 如今,扶风城城牧上官连城不知卖的什么药,不闻不问的一心向道,寻求长生之术。明眼人都知道,他若插手,他儿子上官宇龙的仕途便算是毁了。 此计一石二鸟,算得上不凡,换作他人,谁能找得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宋鱼龙这样的年轻高手杀人?若是老一辈魔头出马,帝国四大宗师也不只是一个摆设。 黑衣人久不出声,宋鱼龙忽然道:“你在想怎么算计我?” 看到对方诚惶诚恐的连声辩解,整个身子却是瞬间僵硬,冷汗直冒,宋鱼龙一声冷笑,却不再多说。 他走到窗前,脱了鞋袜盘膝坐下,道:“我要睡觉了,不送。” 黑衣管事借着夜色笼罩深深往床榻上看了一眼,神色阴狠,对着窗外跳了出去。 上官府内无人入眠,明日就是十日之期,那姓宋的前些时候扬言要取自家公子的性命,不管是真是假如今也只剩下最后一晚了。 此时的城牧府守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大到管事小到婢女全都如临大敌。毫不夸张的说,就是一只老鼠想要通行进内院,也会被打死拖出来陈尸。 上官宇龙没有在他的书房中,此时他连同左右心腹聚在一间密室之内。面前主座上坐着一名道装老者,长眉,白面,颌下无须,面容与上官宇龙有些相似,正是许久不曾露面的上官连城。 上官宇龙轻摇折扇,说道:“何必如此小心,那人今晚又不会动手。” 名叫秦三的心腹道:“公子还需小心,刚才探子来报,今晚阳城的人进过他住的客栈,难保不会顶不住慕容老鬼的压力临时起意。” “那他就不是青州宋鱼龙了。”上官宇龙摇头笑道。 老谋深算著称的城牧大人缓缓开口,正是这位用二十年时间,让扶风城一跃成为青州第三,并且直追原本势力远超上官家的慕容南宫两族。 “只是要给他们一个姿态,难不成告诉天下人,你上官公子不怕刺杀,已经十成把握无敌天下?” 上官宇龙微微一笑,点头不再说话。 上官老爷教训少主子,两名心腹下属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有听到。少爷年岁尚浅,这名城牧大人却要老辣可怕得多。他年少时一味隐忍声名不显,直到上任家主登天时才终于爆发,半日之内靠着多年暗地里经营控制了整个上官家,一举登上家主城牧之位。提到他,连声名武功都数盖世的青州第一人,南宫大磐都要感叹一声:“这狗娘养的上官连城,确实是个奇葩。” 上官连城手拿一把羽扇,点燃面前一个剔透玲珑香炉,轻轻摇出微风。 说道:“大龙杀小龙,只看最后谁来收官。” ------------ 第二十九章 请拿命来 当赵秋走出门时,见到曹大小姐难得大清早早起,对此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抬头,看到管家刘叔无奈的眼神。 他恍然大悟,今儿个是上官公子自曹老太爷“病逝”后第一次以城牧公子的身份代表扶风城上官家登门拜访。 简单一点说,就是上官宇龙那小白脸要来。 于是曹清小丫头显得很有活力,难得不赖床起了个早,用过早饭,复又兴高采烈拉着一干丫鬟,钻进闺房中画了半天妆。再次走出房门时便更显得柔柔弱弱扭扭捏捏,比大家闺秀还要秀内慧中。 赵秋无奈,看着眼前姑娘吹弹可破的雪肤和窈窕丰腴的身子,没来由有些酸楚,将嘴一撇,暗道一声人比人气死人。 恰巧这一幕被正左顾右望的大小姐看到,一张笑靥转眼不见,在少年的目光中伸出手,恶狠狠朝他比划了一个中指。 于是,赵秋又一次受伤。 管家刘叔一早便等候在门口,待得刚刚进了内院,见到大小姐一身装扮,当下心中大感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抬头看了眼赵秋,给一个后者意会的眼神,换来一声苦笑。 这也没有办法,自家小姐从小同上官公子亲近,老太爷在世时两家隐隐已经有了谈婚论嫁的意思。虽然稍有一些门户不当对,不过曹家几代修行,又经商有成,在整个青州也算小有名气。 只是到了如今,曹老太爷这棵可供依附的大树轰然倒塌,四周皆是等待前来掺上一脚分一杯羹的落井下石之辈,曹刚显得谋勇不足,外出这几日还未回来,看来已经力有不逮。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姐同那上官公子走的太近,无异于飞蛾扑火。 管家叹口气,百年曹家,不能间接的毁在她的手里啊。下一刻看向少年的眼光里,便有了些决然。 上官宇龙乘马车而来。兴许是成为公众人物后,出行排场有所检点,随从队伍却变得有些寒酸,只跟了一名车夫,两名手下。 曹刚不在,只由刘叔出门迎接,总不能让曹清一介女流抛头露面,虽然这个女流在赵秋看来,有些时候比爷们儿还爷们儿。大小姐在内院装扮的花枝招展,一脸焦急等着看看她的上官哥哥。两家交好,她最爱跟在上官宇龙身后跑,见着上官连城也笑嘻嘻叫上一声伯父。只是近段时间以来,扶风城中琐事接二连三,曹府遭逢大变,两人已经有些时日未见了。 在赵秋看来,上官宇龙确实算得上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和很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家公子不同,这位显然含金量更高。可是,那也逃不了贵家公子风流浪荡的本质。听说,这人喜好同烟雨湖畔的花魁王美人抚琴饮酒,为此还曾替她出头,被人如金刚的鲁关西狠狠打了一顿,地地道道做了一回护花使者。有人笑言,谈诗唱曲儿抚琴赏画是假,属意美人月下醉吹箫是真。 昨夜老管家一番谈话可堪诛心之言,此时的曹府就犹如大浪中一缕浮萍,随时都有沉溺风险。这些道理,到了胸大发长心思简单的曹清处却如何能懂? 老人曾言,“老爷能有公子这位朋友,实属幸运。请恕老朽之前小人之心,只是如今的曹府经不起大浪沉浮。虽只是曹氏一门兴衰荣辱,可曹家数代单传,有过几门旁支也都夭折,到如今也殊为不易。如果能帮着这兄妹两人度过这一劫,老朽就是死也无憾了。” 赵秋无言以对,很多事情不需多言,情到深处时意境自然明了。便如此时,感受到老人一颗明亮赤诚之心,向着宽广陈旧的曹家大院,也向着曾经侍奉多年的曹老太爷。 遍数以往,身旁多少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了百万家资宁可落下一个个丧心病狂的称呼,胜败到头来皆为财而死。这些人前几十年隐忍不发,甘愿为奴为婢,待到一番大权在握便自然而然鸠占鹊巢,谁让新主羽翼未丰? 好一个老骥伏枥,好一个忠心愚仆! 上官宇龙由刘叔引着走进前院,一身月白色华菱袍子,脚踏青云翠色靴,显得英武不凡。他对着迎面而来的曹清露出一抹温柔笑意,随后看到站在一角的赵秋,双眼微亮。 公子笑道:“夏兄弟,想不到能够再次相见,别来无恙。” 赵秋笑着一礼,却难免显得有些不自然,原本被人算计,当做一枚重要筹码,此时双方却要含笑相迎,真倒是应了一句人生如戏。 他道:“上官公子,赵秋有礼了。” 两人互一点头,眼神相碰一下便转顾其他。一个口称夏公子,一个应答自如,语气无亲近之意,刘叔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曹清笑声如铃,“你们还真有趣,倒是上官哥哥,他可不姓夏,莫不是认错人了?” “哦,原来是赵兄弟,听闻你们从天都回来,难道是帝国老将军的家中公子?”上官宇龙显得有些惊讶,“上次有过一面之缘,这位兄弟武艺高强,本想找时间好好亲近。可赵兄弟匆忙,还没来得及喝上一杯,没想到这次来看清儿,我们会在曹府见面。” 听了话的曹清十分高兴,她心思单纯,哪里想得出屋中几个男人心里各自敲打的算盘。不待赵秋说话,便笑道:“他哪里是什么将军府的人,只是我和大哥的一个朋友,你们居然见过面。” 面前就是她心中想见的上官哥哥,许久不见,俊朗脸庞被晒黑了些。想到这段时间青州内那件事传的厉害,在这个时候还还会一回城便来府上看自己,心下十分感动。只是,当着那个姓赵流氓的面,想到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那几次误会,曹清站在上官哥哥面前忽然有些局促不安。 大小姐随即说道:“不过你也说是来看我的,可不许占用时间给其他人了。”一句话引得几人一笑。 穿过前院,曹清领着众人进入前厅,管家刘叔落后两步走在赵秋身旁,再次深深看他一眼。 其中意味赵秋领会,轻轻皱眉。上官宇龙是青州内名副其实一等一的仕门公子,即将要进入天都共参朝纲的后起妖孽,心思计谋少年自愧不如。相信曹家出事前后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扶风城中的密探无孔不入,只怕他们三人在天都城中的所为也被有心人捕捉到。不然,凭借教训了区区一个小黑,他便能判断出自己的身手? 可这人此时却一脸云淡风轻不带烟火,丝毫不担心下一刻会血渐曹府,光是这份心气儿便异于他人。来人将会是宋鱼龙,隐约有青州内年轻一辈武榜第一人的名头。有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死之前的那段时间才是最折磨人,不知会不会死,不知何时会死。 拯救曹家任重道远啊,少年长叹,要他对上这位青州翘楚,说实话他自己心里都没底。江湖很大,高手很多,这是他在冲破娘胎之前就已经明白的道理。先天之上有天外天,大梁笼称九州之地,人口千千万,这个概率算下来,宋鱼龙好歹是一个州冠军,最差也比那晚遇上的金刚大汉鲁关西要强上一筹。一人之力抗一州精华,他复又叹了口气,还真不是做买卖的料子。 眼看山雨欲来,管家刘叔那个眼神含义深刻。曹家势必会被绑在城牧府这辆战车上,想要抽身而出,事后定会迎来强力打击。除此之外上官宇龙肯定另有棋子,赵秋被他认为是曹刚招揽的府上清客,若不出手的话,曹家这份家业想要易主,会有比以后曹清带着嫁妆进入上官府更为直接狠辣的手段。 曹刚算是好友,谈不上至交,却是修行途上的领路人。这一月来蒙受管家诸多照顾,老人缺了一颗门牙的面容像及记忆里一张淡去多年的面孔,少年决计不会想到一走了之。 挺过这一关,曹府就还是曹府。 清晨,扶风城内的有间客栈里,伴着客栈伙计开门迎客,里头走出一人。 这人穿着身无袖劲装,皮肤黝黑,背后还背着对判官笔。他在客栈门口买了两个白面馒头,一边吃着一边迈着同样大小的步子走向柳街。他吃馒头时很专心,双眼都落在手中的馒头身上。走路也走得很专心,一步一步规规矩矩,没有撞到行人,当有小孩子跑着经过时还会让上一让。这本应显得有些怪异。可二者组合起来,却又十分协调。 他用几柱香的时间才把手里的馒头吃完,不忘一脸满足的将手上残留的馒头屑放入嘴中。此时街道上面已经热闹起来,行人商贩穿梭不断。 年轻人站在人群里抬头看看天,低声道:“时候到了。” 他走到热闹的柳街上,找到一名过路的大婶,温和的向她打听曹府的去处,得到答案后不忘点头致谢。恰逢路旁的小店里一名说书先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道几天前一名厚嘴的寒门书生在城里遇着不平事,挺身而出却技不如人被砸碎了棋盘,所幸被一名年轻小生救下来的故事。便驻足片刻津津有味的听起来,结果故事最后有出现了城牧上官家公子,便转身离开。 曹府两名家丁站在门口,今天上官公子拜访曹家,他们全都给换上了新的衣裳,昂首挺胸。老管家刘叔说,不能丢了曹府的脸面。 这时,就见一名长发缚在脑后,背着两只笔的年轻人来到身前,对他们说:“劳烦告知上官宇龙,宋鱼龙来了,请拿命来。” ------------ 第三十章 过我这关(求收藏、指正) 年轻人并未打算在两名守门小厮身上花费太多时间。 两人正待发怒,呵斥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浪子。忽然觉得颈间一麻,随即传来一阵针锥般疼痛,便靠着门框软软倒下。 宋鱼龙抬起脚,临进门时再看了看头顶悬挂着的曹府匾额。 曹府前院开始传来啪嗒啪嗒脚步声,声音初始细小,坐在客座的赵秋听到了,面色凝重。随后主座上端茶引用的上官宇龙也听到了,微微看一眼少年,面带微笑。屋子里除开曹清以外,管家刘叔也时刻在关注这名城牧公子,老人面色如常,心中却开始不停盘算。一干丫鬟连同曹清,已经被他想办法给打发走了。同大小姐说上官公子上门是客,要备上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人家,就见她拉着婉儿几人兴高采烈的下去准备。 刘叔叹口气,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只是看今天这样子,上门来的都是些恶客,还不止一个。 啪嗒啪嗒的声音响过前院,一路上没有多余停留,最后进入前堂,惊醒一屋各怀心思各找话题的人,终于在门口停下来。 宋鱼龙站在门口三尺,对上官宇龙道:“我进去,还是你出来?” 他说话随意,语气清淡,并不将对方当成是家世显赫前途无量的城牧公子。这便是他的性格,他师曾告诫,一个人的骄傲,不是可以装扮出来的虚假,不是一身武林神器家世手段尽皆高明便可以填充。他须有属于自己的规矩,拥有他独特的气质和味道,这样才值得骄傲。 偌大一座江湖曾有人品评过宋鱼龙,说他生来傲骨,自画方圆,武道成就不可限量。可成一朵奇葩,亦能自甘堕落变作废柴,两者如太极阴阳各占五斗。 上官宇龙笑道:“远来是客,你却没有做客的礼数。铁笔鱼龙,可不是登门恶客。” 宋鱼龙道:“我是来杀人,不是来做客。你不出来,我就进来。” 话刚落音,头顶房梁间忽然闪出两个人来,各自抖手打出一蓬暗器,漫天星雨对着宋鱼龙当头照下。随后二人各执利器,在阳光下反射出阵阵强光,合身跟在暗器后面扑向宋鱼龙。 十多年前,江湖上声名狼藉的暗器杀星贪狼遭到人围剿,带伤逃到青州,遇到当时已经控制住整个扶风城且正雄心勃勃的上官连城。被他救了下来,想到反正在江湖上已经寸步难行,索性就投身到上官家做了爪牙鹰犬。 这人品行人格皆低劣不堪,专好*人妻女,完事之后再以虐杀为乐,相较其他而言,这才是江湖人围杀他的真正原因。只是他当时年纪轻轻武功便是后天上品,一手暗器功夫更是出神入化,追杀他的几名先天高手都着了道。被上官连城救下之后,贪狼一边替上官家做些见不得人的棘手勾当,一边训练杀手死士,教授他们暗器之法,才有了上官家如今无孔不入的密探组织。 房上两人,自昨日半夜起就悄悄来到曹府藏匿其中,暗自跟上来的赵秋亲眼见到他们伪装过后,便蹲在里面一动不动。 上官家蓄养的死士,俱都服食过一种药物,吞下后能够让自身气息几近消亡,便是普通的先天高手都无法通过敏锐气机觉发觉到。只是这药物比毒药更烈,据说是从东海之外的一座岛上传过来,服食者半月之后必死无疑。 暗器名叫满天星雨,一发由数百颗细小钢针组成,针尖淬有剧毒,每一发价值百金。此时宋鱼龙整个身体周围两丈内被毒针笼罩,两名身手不弱的死士人在毒针之后扑来。 宋鱼龙一声冷哼,脚尖用力一点,整个人如陀螺飞速旋转,转眼间达到上百圈。以他为中心平地起风,形成一股强大气流,声势好比小了一号能够拔屋断树的陆地龙卷,将两发暗器射下来的共计千百根毒针悉数刮飞。少部分未能被强大气劲消融的暗器射倒身上,随后遇到若隐若现的一层银灿灿光幕,“当当当”发出金石交击之声。 飞针未能伤到宋鱼龙分毫,更有一些被反弹而回,两名飞奔下的死士却熟视无睹,任由他们扎入体内最后透体而出。两柄长刀一左一右交相砍来,宋鱼龙脚跟一顿,急转的身形停下,侧头避过左边一柄,伸出右手一抓一拍,被卸去力道的一刀应声而断,那名半空中的死士被一股大力袭身,猛然向后飞出老远,撞在后方一根巨大石柱上被弹落在地。 剩下一人一咬牙,口中发出一声短促哨声,也跟着冲了过来。曹府前院上方的房顶上,蓦然出现几名弓箭手,手中拿着大梁军方专用的精良弩箭,随着一道道尖厉啸声,数十只箭杆离开弓弦点射而出。 宋鱼龙微微皱眉,几十只弩箭他可以拦下,只不过这样一来就稍显狼狈了。他是个骄傲的人,也绝对不会为了躲避这轮箭羽便走进屋中。弩箭转瞬便至,身旁还有一名死士,他的同伴却根本不管他死活,这人恍若疯狂一刀砍过来,显然也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宋鱼龙快速一个前冲,挥手打断他执刀的手腕,长刀落地。然后一拳打断他胸前两匹肋骨,这人虽未惨呼出声,身体却一阵痉挛。 弩箭进入身前三丈,这时可以看清上面乌光粼粼,年轻人一个擒拿,将那名死士拖过来拦在身前,弩箭入体,呲呲声不绝于耳,像是几张宣纸重在一起被刀子捅破。乌光见血封喉,中箭人一阵抖动便没了声息。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宋鱼龙扔掉手中尸体,不顾远方几十发弩箭瞄准,转头向上官宇龙走来。 “我没有兴趣在这里耍杂。” 挥手斥退门外的弩箭手,上官宇龙一声感叹,“你确实有杀我的实力,本以为青州之内年轻一代中,不管文韬武略,唯有我上官和慕容南宫三家的年轻人不相伯仲,能够同辈称雄。只是没想到,你将我等远远抛在了后边。” 宋鱼龙看着他,不发一言。 上官宇龙道:“只是我忍不住想问问,慕容博许了你什么好处?或许价钱我们可以谈谈。” 赵秋在门外年轻人出手时就已经站起身来,少年运转体内气劲,睁大眼睛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从他躲过袭击到出手杀人,每一个动作招式都衔接得当,十分普通。却像是经过了周密计算,其间剔除了任何华而不实的虚招,简单几个手法,如何卸力,防卫都堪称精辟。 果然是高手,比之鲁关西都还要高。 听到上官宇龙的话他不禁一阵无语,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对方还会有收手余地?难不成他决定先打打口水仗,大家舌头上分个高下? “你就是在等这个?”宋鱼龙表情微有嘲弄,身子突然从平地跃起,一手抽出缚在身后的一只判官笔一笔点出。 身后两名心腹如临大敌,上官宇龙脸色大变,随后哇的吐出一口殷红血水。 “叮”一声响,从方才两名死士藏匿的房梁背后传来,一柄细小飞剑断作两截落在地上,剑身颤抖两下,顿失光华。 赵秋和管家刘叔张大嘴巴,久久未曾合拢。谁都没料到上官宇龙竟然是一名修士!能够以心御剑,显然已经入了乘风境界。 对于上官公子的境界,外界都只在猜测,没有切实根基,但是武道后天境却是实打实的,一致口吻说假以时日进入先天不是难题。只是完全没有想到,曹府老管家多年辛苦搜集来的信息并不完备,这位城牧公子爷太会藏拙,想着在关键时刻阴姓宋的一手。刘叔看在眼里,目光闪烁。 赵秋心里却难以平静,心道当真没了天理啊,自己辛苦摸索差点儿连命都赔进去,识灵的门槛都没有摸到,可这名中带着复姓的却是得天独厚,法武双修也能得出这般成果。若是对敌时用这种手段来阴人,那岂不是来一对死一双? 可惜,他对面的人的是宋鱼龙,江湖年青一代中敢于击杀那些成名几十年的老魔头的高手。 上官宇龙一股气机被毁,瘫在座中咳血不断。 他有些虚弱抬头,对宋鱼龙说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这里是曹家,他们不会看着我死。” 赵秋皱起眉头,这上官公子不愧是人面兽心,死前也要拉他一个垫背。城牧公子死在曹府,若是曹家众人安然无恙,想想都会觉得背脊发凉。 宋鱼龙道:“虽然不想拆穿你,可是你受伤确实没这么重。能够法武双修,你也算是有些毅力,我给你一战的机会。” 计谋被人当面拆穿,上官宇龙脸上却没有恼怒之色,他转头看向曹府管家刘叔,笑道:“曹家未来在你手中。” 刘叔神色复杂一笑,却未开口说话。今日所见,上官公子的权谋心术太过可怕,难怪老太爷生前说扶风城内有二枭,虎父无犬子。 不等他做出反应,眼前人影忽动,宋鱼龙持铁笔一步一丈,直取上官宇龙。待到近了身前,左右刚刚欲有所动,半空中蓦然传来炸响,一道人影持刀而立,同宋鱼龙拼了一记,劲风乱舞,两人寸步不让。 赵秋道:“杀他,过我这关。” ------------ 第三十一章 公子何时落子? 一时间,身在曹府前厅的几人神态各异。 少年止住胸中翻腾不已的血气,横刀身前,却是叫苦不迭。刚才出手,宋鱼龙未尽全力,他则是后发制人,却并未占到分毫便宜。 宋鱼龙一笔犹若画龙点睛,气势如虹,且不论被当做目标的上官宇龙,赵秋站在一旁也能感觉得到大河滔滔一般的剑意。他深吸口气,当即双手握刀,上前一式简单蛮横的力劈华山罩向对方前胸。这一刀精气神十足,灌注了他多日未曾运用起来的先天罡气,本意是能够将对方*退。 只是,对面的人是宋鱼龙,天底下只有一个宋鱼龙。 面对这倾泻而来的浩荡刀意,对方一柄凡铁被罡气灌注之后成为神兵。他竟然会心一笑,不闪不避,只将体内的气机提升几成,随后手中铁笔上挑,笔尖向上。傲气如他,当然不肯退缩,很自然的选择了同对方硬撼。 轰,气劲冲刷四周,赵秋只觉手中长刀劈在一块万年顽石上头。仅仅只是击中一点,便有一股大力随着刀尖一道逆袭上来,如万道军鼓齐震捶打在身上。一时间双手手腕发麻,喉咙一甜,却被少年死死锁住。 刀乃兵中霸者,练刀者讲究凡我刀锋所及之处摧枯拉朽,披荆斩棘,只是面前两只铁笔皆不是凡物。赵秋低头一看,只见刀身上同对方笔尖磕碰的地方,此时已经出现一个豁口。 妈了个巴子的,这可是精铁打造的梁刀,真正的稀罕货。 宋鱼龙硬抗下一刀,右手微有酸疼。听得一句“过我这关”不由笑道:“好,打过再说。” 他从背上解下另外一支判官笔,呵一口气轻轻擦拭。他有个习惯,与人交手时,对方不管强弱,只要能入他眼之人,必然执双手兵器表示予以尊重。反之,他若不屑与之一战,那人又不得不杀时,不管对方实力多强,仍执单手笔。 见此情景少年吓了一跳,暗道便是一只手已经难以对付,如今双管齐下那还了得。倘若让他知道,宋鱼龙肯对初次见面的他使出双手笔是一件足以让江湖人士大吃一惊的脸面,想必少年会哭笑不得,大家都刀剑相向了,谁还要你看得起?早知如此,我何不骂你几句让你看低了我的人品再说! 沉心静气,少年一招横劈起手,身如大鹏扑向前方,既然避无可避,自然要抢占一个先机。先前一招相交只算是一个试探,宋鱼龙气机绵延浩大,如同深潭幽涧不见底端,比自己还胜了不止半筹,如此一来自己难免要落下风。 宋鱼龙出招不攻不守,看着显得有些怪异,可是身在局中的赵秋却直觉身体周围似寒冬凛冽。对手脚下一晃,手中判官笔一个打旋挡住长刀,两者磕碰金石声大显,偶有火花四溅。另一只手执笔长驱直入,笼罩己身胸前的几个大穴。 赵秋撤刀回防,在身外四周洒出一片雪亮刀花,每一片皆是白茫茫仿佛冬雪。刀光内劲气四射,一股一股好比绵绵密集的雪里松针,颗颗犹如刚才的暗器漫天星雨般激射向宋鱼龙。 少年不待招式用老,见对方刺来的一笔已经退去,遂不退反进。脚下用力一通助跑,仍旧是方才那一招力劈华山,气机高高扬起然后如波浪般蔓延而下。 “当!” 宋鱼龙眯起眼睛,也还是一个挑笔,用笔尖接住这较之先前更加暴烈的一刀。这一次,宋鱼龙脚下退了一步,赵秋后退三步,刀身上原来的那个豁口加深一分。 少年心下发狠,不顾双臂被震得发麻,举刀于顶,再劈华山。 “当、当、当、当” 一连四刀,刀刀毫不留情,只留一口清气填压气海,其余尽皆喷薄而出。两人论起修为,他底蕴不如对方,如果交起手后双方拖延斡旋,吃亏落败的只能是他。 赵志说过,两相角力,并不一定势大一方得胜。虽说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可天时地利人和,智者可得三分,若寻常武夫勇猛有余而心力不足,只能引颈待戮。 赵秋问他,那当你对敌时,若遇到强于你的人,是怎么赢过他的。赵志答道,一般这个时候,我会调来一千附甲玄骑,用人海战术先冲他个七荤八素,待到他神台干枯,气海不济疲惫不堪时再亲自出手。 赵秋很想骂娘,骂赵志的娘,可随即一想那可是他亲老祖。他心道赵志,你倒是现在给我派个千儿八百个玄骑过来啊,把眼前这个小子直接碾死得了。 赵秋招式极为普通,当初从军中学了一套粗浅战技,其余皆是战场上通过杀人摸索而来。这种方法有它的好处,对战时不必拘于形式,变招灵活。一切皆是大杀招,只为置对方死地,是寻常武林门派江湖人无法比拟。 宋鱼龙实力雄厚,那么他便图个以快、以奇制胜,仗着手中梁刀刚猛,军中战技霸道的特点刀刀不留余力。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讲究的是在对手一招用老后力不济的情况下扳回劣势。 少年四刀猛然斩落,宋鱼龙前两招以鱼龙挑燕接下。暗自也震惊少年武技不俗,开始脱胎换骨,同他一样自成格局。当下弓腰扎马,同样两手起势,抡起大浑圆,一左一右交替将后面梁刀接了下来。随后身法凝练大开大合,整个人似一条闹海游龙,身旁四周都被搅荡出波波巨浪冲刷向赵秋。 两人在厅中动武,身旁难免气浪肆虐,桌椅茶盏都被冲的粉碎。上官宇龙带着两名心腹站在中堂下,眉头微微皱起,不知有何所想。 蓦然劲风袭来,场中宋鱼龙大战赵秋,却忽然一笔点出,醇厚的先天罡气化作一道流光,射向上官宇龙面门。 一名心腹低吼一声,挺身推开身前的上官公子,用身体将这道气劲拦住。顿时前胸一声炸响,一团血肉被瞬间蒸发,露出一个前后通透的洞来。 上官宇龙恼怒异常,只是他表情善于隐忍。伸手扶住这名替死下属,对方已经气若游丝,两眼神光渐渐褪淡。 上官公子道:“你跟我多年,忠心耿耿。放心,你换我一命,你的妻儿老小,我保他们一生富贵。” 在城牧府混迹多年名叫秦三的爪牙,听到公子这句话后裂开大嘴一笑,含糊着道出一声“儿子”,就此咽气。 场中宋鱼龙穿云一击,被赵秋临时逮到个破绽,运力撑起一道光华,对着前方空隙一刀划落。原本他两条青龙高居上风,却忽然将气机一心二用,倒是把开始缺乏后力的赵秋缓过气来。 “当!” 这一次兵器碰撞震耳发聩,上官宇龙脸色发白,他身旁的另外一名下属功力低些,瞬间面如金纸一口血喷涌出来,受了重伤。倒是上官宇龙细心,看到站在门口的管家刘叔不为所动,一脸随意。 精铁所造梁刀被断成两截,宋鱼龙笔尖斜指,赵秋看着手中剩下小段的刀身摇头苦笑。 宋鱼龙道:“你很不错。” “我输了。”少年弯腰捡起地上半截梁刀,双手细细摩挲。这柄刀受人所赠,陪伴了他许久,此时寿命终于走到尽头。 从云州往南来时路上,他一直在怀念那一帮兄弟,大家一起吃饭喝酒,扛刀杀人,还时不时跑到城中押妓。当然,少年往往站在门口望风,他还记得那一脸麻子的老王曾笑说兄弟要不要哥哥找个漂亮点的你来听听房? 从军近两年,算是他对这个世界第一次最为直接的接触,或许曾经的他胆小怕事、懦弱自卑,山河郡里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也只是让他多添几丝阴翳。 直到见到那一帮抛头洒血的军中汉子,直到看到酸秀才老兵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少年内心里才仿佛有一把火被悄然点起,开始冒烟,开始燃烧。 记得他第一次砍下身旁敌人的脑袋,用的也是梁刀。 宋鱼龙斩断他手中一把刀,也斩落了一段让少年醉难自拔的回忆。 一坛烈酒是一段回忆,一首战歌是一段回忆,其实回忆只是回忆,不值得徜徉留恋。兴许那些故人已经把你遗忘,兴许曾经战友已经马革裹尸,住在梦里,不如活在心里。 宋鱼龙道:“我的兵器占了便宜,我出了八分力打赢你。” 赵秋语塞,心说知道你是个实诚的人,但是这番打脸的话你大可不必说出来。 “你不必丧气,你的身手,在我杀的人里面也算不俗。”宋鱼龙年少成名,得遇名师,自然有他骄傲的本钱。眼前少年一把手中刀使的是普通招式,战力却惊人,能否登楼入阁说不定,但你至少比上官宇龙之类亲各州子弟要强得多。 他道:“你不拦我,我不杀你。” 话是对赵秋说的,眼光却盯着上官宇龙,杀谁放谁,一目了然。 上官宇龙一声轻笑,看向站在门口的刘叔。这老头子平时不显山露水,可刚表现的实力却让人吃惊,看起来并不简单。 管家心系曹府下人们安危,屋中动静变大后,方才便已经让所有丫鬟小厮退避,就连一向无法无天的大小姐,也被他严令留在房中。 老人叹口气,道:“上官少爷,曹府已经尽力,你要何时方肯落子?” ------------ 第三十二章 借人头一用 江湖人都知道,鱼龙判官性子古怪。成名以来杀人无数,所救的人也不少,处在亦正亦邪之间。这令欲将他品评入江湖魔头榜单的人头疼不已。 赵秋拾起断刀果断后退,这让宋鱼龙暗自点头。认清形势,不做匹夫之勇,少年虽然年轻,配上一身实力将来也可以大出风采。 只有几个人的江湖,毕竟会有些许寂寞。 梁国一统,浩大江湖却仍旧分散,曾经春秋乱战过后许多江湖高手都入了朝野军队,所图的不过是像如今各大门阀的先辈那般,求一个裂土封侯最佳。其中,又多是抵不住财权美人诱惑的青年一代。 于是,原本两百多年沉淀下来的各大门派修身养性,本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一番大观,却瞬间被冲散的支离破碎,死气沉沉。 有江湖老辈感叹:中土一座武林,皆因大梁老去。 宋鱼龙面色平静,笔指上官宇龙。知道面前的城牧公子不是那么好杀,此时对方还老神在在坐在位上,显然还有底牌未出。 果然,门口有人进来。 那名驾车车夫身穿布衫,头戴斗笠,将瘦弱身体压挤在阳光之外的一个角落,像是一只猴子。 “我在这里。”他面对宋鱼龙后背,声音沙哑说道。 方才被气机牢牢锁住,全身动弹不得,直到这人出现,终于挣脱樊笼的上官宇龙语气幽怨:“王持,你再晚来一步,就给我收尸吧。” 宋鱼龙闻言一笑转身,语气说不出的玩味,“王持?想不到你居然也会做人假子。” 大梁有豪门权贵,一朝平步踏青云,出入有八骏,奈何门下子弟却零落无几,于是有人想出假子一说。一些个贪图功名财富的后起翘楚人物,想要上一层楼,却因本身出生所限入不得堂帏,便走了这条路。名为子嗣,实为鹰犬。当今宰相王大学士,府上十五假子,皆是三教九流出类拔萃者,着实为天下树立了一个榜样。 “不关你的事。”这人看不出年龄,仿佛一辈子未曾说过几句话,语气里充满冷冽戾气。恼怒上官宇龙的自以为是,他抬起头阴冷看他一眼,说道:“你死不了,再多嘴就吃些苦头。” 随后,王持身影蓦然腾空而起,人影一闪,下一刻又回到原地,手中便多了一把剑。 “好一招藏剑术。”宋鱼龙道。 赵秋睁大眼睛难掩震惊之色,一动不动看着场间两人。那人是个高手,身材瘦小速度却奇快无比。 他看得清楚,方才是这矮子从原地跃起扑向宋鱼龙,只因动作太快,让人误以为眼花。到宋鱼龙身旁后,两人瞬间拳手相交十多招,这人招招狠辣欲致人死地。每次出手必定笼罩对方各处大穴,更有几次动作快到少年应接不暇。 宋鱼龙敢为青州年青一代第一人,并非浪得虚名,一连接下对手数记狠招,仍旧云淡风轻。直到那人忽然从身体某处抽出一把剑,他才终于开始变得凝重。 藏剑术,江湖上毫无疑问能够排入前十的大杀招,乃是当年黄河吴家绝学。孕剑于体内,藏剑意在心中,练到高深处,才是真正的人剑合一。 在世间行走江湖,若要论什么职业最为广泛流行,又能够赢得诸多女侠小姐的芳心,毫无疑问当属剑客一流。 一座江湖能够引得诸多少年郎向往,一代剑侠可以勾起整个天下美人们的垂青。君不见当年剑仙李青莲,九华山上白衣如雪,一剑挥下,让数百里外黄河顿失滔滔。四十年前天池剑主白一笑,一怒为吴家,铁剑横空向南,迫的天门强者尽皆失声。 但凡有大成就者,习武之时必然佩剑,或许当时的他们未曾声势远扬功成名就,也不是因拾人牙慧一说,一心想的只是在日后遇到的女侠面前更斯文一点,儒雅一点。你想,日后若扛着个狼牙棒或是手捏根绣花针对敌,旁边女子还会为你道一声彩,抛一个媚眼,道一声“公子好身手”么? 世间公认的剑道圣地,为黄河岸边的吴家。吴家人背靠滔滔九曲凝练剑意,日夜以河水洗剑。素有“天下剑意孕我处,一日冲天入九霄”的说法。 四十年前,吴家为神秘势力所灭,满门鸡犬不留。只有当时游剑在外的少数几人幸免于难,却一直不停受到追杀。 矮个子一手藏剑术使出,震惊了除赵秋宋鱼龙之外的其他人。宋鱼龙是早有耳闻,赵秋则是彻彻底底的江湖愣头青。他知道江湖上有魔头榜、高手榜,还有沉甸甸的几大势力。可对于四十年前这一类江湖秘闻,赵志从未同他细讲过。 藏剑术号称可纳天下剑意,不只是习武之人的内劲罡气,便是修道之士的飞剑之术也可寓意其中。吴家祖上出过几名天才,以剑入道,传说最后终于化仙。 王持刚才只出一剑,却未占到任何便宜。 他冷笑一声道:“我有吴家藏剑术,你也不要藏着掖着,今天可敢分个高下?” “有何不敢?”宋鱼龙笑道。 说罢率先手执双笔出招,一股气机较之先前战赵秋时更加浑厚有力。 王持左手握剑,身如鬼魅潜行,在赵秋看来,转眼间宋鱼龙身畔便都是鬼影。他剑法诡谲,虽习得藏剑术,却同当年吴家如黄河滔滔大开大合连绵不绝的上乘剑道大相径庭。 都是高手,两人瞬息之间百招已过。 宋鱼龙一笔横扫,一笔点出,王持不接,身法一展再度躲过。 影子转到他身后,一把神兵斜斜划过,直刺判官脊椎大龙。 后者眼中神光一闪,身体移动一寸,手中铁笔忽如开山大斧向后撩出。这一剑他不躲不避,下一刻对方能伤他一臂,却会被他一击刺透气海。 王持收势后退,站到上官宇龙身前沉默不言。 宋鱼龙道:“你差点输了半招。” 高手之间,一招一式皆能置人生死。王持险输半招,不死却会重伤,到头来还是要死。 “我苦练十多年,可惜藏剑术还未小成。想要我死,你要付一半的代价。” “但我最后还是能杀他。”宋鱼龙道,“老师当年同吴家有些交情,我不愿吴家最后一人死在我手里。” 一旁赵秋忽然觉得这人不错,有些他心目中的侠士风范。管家说他杀人无数不假,可杀得都是该杀之人,能杀之人。他率性而为,不管天下流言蜚语,都只安安心心做他宋鱼龙一人罢了。 或许,照他自己的规矩看来。宋鱼龙不是个江湖名人,只是个人名。 王持复又沉默片刻,道:“我有件东西给你。” 说罢,扔来一件物事,被宋鱼龙一手接过。是一个造型古朴怪异的小木牌,大小只有半个巴掌,入手沉重,上面雕刻有一个似鱼非鱼的怪物。 王持收去手中手中宝剑,融入袖中,冷然道:“个中规矩,你比我懂。要求很简单,你此后不能杀他。” 宋鱼龙道:“你这个代价未免大了些。” 整个天下这种令牌总共只有五面,当年因为一些原因,被造出令牌者派人将其各自送到五个人手中。说是执此令牌,可以号令东边那座城替他们做一件事,不管大小对方都会竭力完成。 二十年下来,那些人手中的令牌已经用去四面,同时也发生过四件轰动天下的大事。如今,最后一面令牌被人拿了出来,要求只是换取上官宇龙一命。 “那人说,这令牌出自兰陵,也当终于兰陵。” 宋鱼龙收起令牌,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关于慕容家的那一个人情此时也不作理会。 王持在身后紧盯着他的背影,脸色阴沉。落后对方半招,他始终无法释怀。他自幼背负血海深仇,刻苦习武,能够练出吴家绝学藏剑术并不是偶然。今日这名鱼龙判官的半招之辱被他牢记在心,暗自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将他宋鱼龙斩于剑下。 上官宇龙手下两名死士以及一名心腹的尸首被来人收殓,屋子里只剩下五人及一地狼藉。 上官宇龙对赵秋道:“这次多谢公子搭救,上官宇龙铭记在心。只是,最后还请公子借一件东西。” 赵秋皱眉,问道:“什么东西?” “尔敢!”蓦然老管家一声怒吼,手中一道神光亮起,却快不过王持一缕幽亮如鬼火忽现。 上官公子轻笑道:“我将赶赴天都,借你人头一用。” ——————扶风城南,上好一方烟雨湖水波潋滟,风光正好。来往不断地豪门士子,以及湖畔抚琴弄箫楼上佳人,俱是眼角春意浓浓笑语声声。 离湖不远处杨柳迎风,数棵小有年份的无名树木支起一片荫蔽。 一名面貌清癯,嘴唇宽厚的瘦高书生,带着一个身材娇小面黄肌瘦的清秀丫头站在树下蔽凉。 书生被初起灿烂的阳光射得眯起眼睛,他抬起头看看远方,对着紧紧抓着个包裹时刻打量四周的女孩儿温和笑道:“钗儿,等到马上见了那名王姑娘,事情办完,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 第三十三章 相赠一曲绝唱(推荐收藏嘿嘿) 女孩儿叫钗儿,书生自然是才进城没多久,便做了一回义士的杜青甫。 钗儿点头,轻轻“哦”一声算是回应。杜青甫有些无奈,这丫头接连遭逢大难,祖父身死外乡,她毕竟只是个孩子,一连串境遇打碎了她对这世间的任何美好幻想。如今她面色惨淡,眼神空洞,书生心里满是痛惜。 面前一名烟雨楼的小厮走过,杜青甫赶忙迎上去。客气问道:“这位小哥,不知王姑娘今天有没有空?” 那瘦弱小厮扭头一看,见是名前两日便扭着自己不放的穷酸书生,当下生生把挤出来的笑脸收了回去。 小厮不耐道:“叫你等着便等着吧,你这书生倒是不讲究,王姑娘是个什么生分,随便个什么人便能见着么!” 这人虽然年幼,却常年在青楼烟花地打磨厮混,自然知道人需分个上中下品三六九等。能够混进烟雨楼这等青州顶尖的勾栏中做事,观貌望气的功夫可谓尽得姑姑嬷嬷们真传。 书生衣着寒酸,长得远算不上仪表斯文,绝不可能是哪一楼子姐姐的相好。两天过来磨破了嘴皮子,也只得来几个半大铜子儿的赏钱。一身笼罩在青衣里头,不细看还见不到脸蛋儿的小厮撇撇嘴,懒得理会他。 杜青甫有些着急,连声问道:“这怎么行,我们都排队连续等了几天。本来照同小哥约好的时日,昨天便能见着王姑娘了。这一再拖延,何时才能见到?” “你急什么?这烟雨楼周围十里的客栈里头,等着见王姑娘的穷书生还少么?” 小厮扫一眼面前书生和他身后痴痴呆呆的小丫头,不屑说道:“再说了,你往前几步,就着那清澈干净的湖水自个儿照照,你全身上下哪一点儿能让王姑娘瞧上眼的?” 一句话将胸中书卷浩繁的杜青甫噎的无还口之力,书生气急,“你这人,明明说好这两日能够见,你怎可食言?退一步说,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你受了我的银钱,理应为我将事情办妥才是。” 头一次在青楼门口听到这样不着调的道理,小厮被书生逗得直乐。在他看来,如今认死理的人不多了,并且还是个穷书生,更带着女儿来青楼找花魁,这种情形越发难见。 他啧啧叹了两声,语气尖酸道:“还真是个呆子,我就是个跑堂拉客的小厮,我的话你也能信?还别说你那几个铜子儿,连给珠儿姐姐买盒劣质点儿的脂粉都不够!你再聒噪,别怨我叫护院来打断你的腿,最后连人扔进烟雨湖。” 说罢,这人昂首挺胸的走了开去。 杜青甫气得脸色铁青,君子有言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便是大到以往数次身历险境,小及前日在烟花巷里几名恶汉面前时,他都能镇定以对,可哪里想到还有人会这般不要面皮的胡搅蛮缠? 小人君子,秀才兵丁,世间就有这等可笑可悲的天理循环。 那名王姓女子虽说相传国色无双,但充其量撑死了身份算一个厉害些的歌姬。他饱读诗书三千,所阅所览卷帙浩繁,还不足以见上一见? 不甘受此屈辱,他本欲拂袖而去。可想到此次受人托付而来,不惜跋山涉水,在旅途上丢了银两,刚入城时被人砸烂了棋盘,一番辛苦难道就这般付诸流水? 杜青甫摇了摇头,忽然忆起老师赠与他的一个字:忍。 老师说,事有大小境界,有上下分别。仁心为辅,利刃相*,通玄藏机,是为上道。当今梁国朝堂上首屈一指的宰相王正,他能够忍,军部高坐大位多年的擎天柱赵无极,他也能够忍。世事多磨,方可成大就处高位。 “青甫啊,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白发老人语重心长。 杜青甫默默上前几步,走到烟雨楼客人络绎不绝的门前坐下,轻轻摘下背在身后的七弦古琴。 “东海人士杜青甫,得已故师兄清波剑客陆华风所托,为烟雨楼王姑娘抚琴一曲。” 书生话毕,琴声渐响。如高山流水清逸无拘,瞬间填满整个烟雨湖畔。 那名小厮并未走远,初听有人说话琴声响起时,又道是哪个风流的侠士公子哥仰慕王姐姐风采而来。转头一看却是这一两银子也摸不出来的酸儒,不禁大怒,正要跑过来怒斥几声。 旁边一只手伸过来,将他肩膀死死扣住,以小厮瘦弱的身板儿难以挣动分毫。他转头正待开骂,却忽然收起一脸愠色变得低眉顺眼。 身后那人一身白色华服,一张脸不怒自威,平地里有一股雍容气度。他摊开右掌,里面放着块白花花的银子。道:“你忙自己的去,不要管他。” 小厮接过银子眉开眼笑,又对他行了一礼悄悄退开。 杜青甫画皆通,琴棋双绝,八千里游学归来时,曾与老师一道在东海之畔琴箫一曲,随后于棋盘上捭阖天下。他弹琴时神态专注,两手拨弦泼洒如行云,琴声时而畅如江河入大海,时而灵动如浅溪分石。 烟雨湖畔暖风飞扬,不同于其他人如痴如醉,那名白衣华服人目露激赏,面上若有所思。 他听得出,这琴中夹带着怒气。 琴声娓娓道来,又悄悄收起。 一曲弹完,杜青甫未曾见着楼众人有人出来,不由暗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怎肯教陆师兄这等人物也以生死相许? 少顷,一声悠悠叹息自阁楼中传来:“你是杜青甫?” 他站起身来,不理会这声令闻者通身酥软的天籁,不理会四周为他琴声所惊诧的人群,双手高举过头,下一刻将那把价值连城的古琴摔了个稀烂。 他道:“昔日,有人对你允诺一曲琴音,只是此人已经身殒,骨灰被洒落在东海之畔。我受他之托前来赠琴,如今故人遗愿已了,告辞!” “杜公子可否入阁一叙,待诗诗煮上一杯清茶?” 楼中那女子想是思考了片刻,然后盛情相邀。这一来湖畔瞬间沸腾,果然,说话的便是名动天下的的青州美人王诗诗!人们都开始嫉妒起那名看样子寒酸落魄的书生来,仅凭弹了一首曲子,摔了一把破琴便能成为天下人心中女神的座上客,须知多少人一掷千金却连王诗诗的面都未曾见上一见。 哪知书生一声冷笑,说道:“不必了,我是替人还原而来,姑娘的茶,还是留待后来的才子英雄吧。”随后不理散落一地的古琴残屑及身后诸人,拉起身旁不发一言的钗儿,转身离开烟雨湖畔。 陆师兄对她用情至深,曾经于烟雨楼出入殷勤,因她一句天下英雄你排第几?便不顾城中老师的告诫四处游剑,最后刀剑无眼,死在一位成名已久的江湖老前辈手下。师兄死后留下遗信,说唯一未了心愿,便是远赴中原为她弹奏一曲刚寻觅到不久的失传琴谱,望他这名性格宽厚的师弟能够代劳。 师兄啊,温柔乡是英雄冢,此话应在你身却是一点没错。可你知道么,一番劳苦托付了卿卿性命,换来的不过是时过沧海红颜薄情! 杜青甫眉目沉重,两片宽厚嘴唇重重抿在一起,身旁的钗儿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他手臂,似在无声安慰。 他微微一笑,转过头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却看到远处树影下正含笑站着一人。 ——————剑意侵袭临身,赵秋只觉气劲*人。 匆忙一个转身翻越,避过了王持快若幽鬼的当心一件,腰间还是被划出一道血口。 少年皱起眉头,手中半截刀剑乍量,被至纯罡气包裹着急射向上官宇龙。擒贼先擒王,再不济也让对方投鼠忌器,他自知挡不住王持的古怪身法和凌厉剑招。 果然,见王持没能一击必杀,上官宇龙便早有预料般大喊一声:“救我!” 扮作车夫的王持身如鬼魅腾闪,藏剑离身在赵秋体外留下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闻声左手剑身急颤,挥手打出一道月弧,从侧面一击打在刀剑上,将将让其偏离一丝轨迹。 刀剑嗖的一声从上官宇龙脸颊旁飞过,顺道划过一道浅浅血痕。轻微的疼痛让城牧公子心有余悸,抬手触及满脸鲜血,他恨声道:“留他一口气,我要亲手杀他!” 老管家刘叔一剑如风雷迅疾,重若千钧。那是把光华暗淡的短小飞剑,在房中穿梭不断,数次替赵秋挡下王持的致命一击,也将他瘦小的身影在屋中*迫出更多残像。 老人眼中神光璀璨,控制一口法器灵巧自如,远不像曹刚卢子峰师兄弟那般,两击过后便气海不足后力不济。 赵秋手执断刀勉强迎战,王持武道境界要高过他,与宋鱼龙两人不相上下。此刻他终于明白之前曹玉龙说他出手八分力并不是空谈,甚至还有所保留。若不是刘叔在一旁牵制,他早已经死了几回。 王持忽然暴退,舍去已经身负重伤的赵秋,将剑尖对准前方面沉似水的老人。 他小腿中了一剑,此时腿上肌肉被飞剑夹带的气机不断侵蚀,这勾起了他的怒火。 转头看向上官宇龙,王持问道:“杀,还是不杀?” ------------ 第三十四章 想看你一眼 上官宇龙掏出一张手绢,将脸上血迹擦拭干净后捂住伤口,他咬牙上下打量老人良久。 “没想到,曹府第一人不是曹*曹老爷子,竟反倒是你这个从来声名不显的奴才。怪不得,这些年各方势力派进来的探子刺客无一人能退出曹家,原来,你早已入道。” 刘叔眯着眼,心神全都放在一旁像一头猛兽蓄势待发的王持身上。闻言道:“过奖。” 王持冷哼一声,“老朽之木,重伤之身,靠一口残存气机苟活到现在,你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杀他绰绰有余。” 老人看着上官宇龙,语气冷冽道:“我拼死一击,死前也能够将你主子要保的人拉上垫背。” 上官宇龙脸色一白,忽然展颜一笑道:“刘管家你这又是何必?曹家同上官家一向交好,两位老太爷也是多年至交好友,这般生死相向划不来。” 他指着管家身后伤势颇重的赵秋,道:“这人从天都来,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与兵部尚书家王公子结仇。我与那人是知交好友,这次无非是替人报一次仇怨,可不要为一个外人影响了两家关系。” 上官宇龙神色中肯,张口一个刘管家,语中多提到曹家同上官家的往来。分明是以这条线用作要挟,意指曹家日后是否能在扶风城中立足,要看管家刘叔的态度了。 赵秋冷笑一声,张口冲上官宇龙吐出一口血沫,说道:“你这张嘴,可真会放屁。” 刘叔道:“往日恩怨我不管,今天,赵秋出手相助,是你们坏了规矩。” 上官宇龙大怒。 “噗呲”,门外忽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王持皱眉,一个兔起鹘落闪向门外,手中长剑离体而出,角度刁钻至极的刺向那人。蓦然,他脸色发白的又纵回原地。 双方没有交手,长剑刚刚递出时他方看清那名少女的面容,大惊之下急忙收敛气机,这才没伤着来人,自己却一气不畅受了暗伤。 他不顾伤势,转身去拉官宇龙,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走。” 上官宇龙不悦哼了一声,微微用力将王持挣开。他如今是这人明面上的少爷,那人派王持过来时,密信中说的明白,这把剑的一概行动都会听他指挥。难不成,如今他王持仗着自己修为高深,便想要喧宾夺主了?忽然想起对峙宋鱼龙时,这瘦小矮子对他的一番威胁,上官宇龙更是心下大怒。 “王持,给我杀了她。”上官宇龙冷笑。 再厉害的奴才也只是条狗,你是高手不假,杀人无数也不假。只是相比之下,我有个更好更高的靠山,日后注定是他不可或缺的左右臂助。你虽名为假子,却不过是那人手下的一个爪牙。 爪牙断了,大可再大肆招揽。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姑娘的娇笑,听声音正是方才那名让王持退却的偷听人。 那女子笑道:“王木头,听到没有,他叫你杀了我。你倒是快来杀呀。” 小姑娘语气有恃无恐,嘴上说着,却是料定王持不会杀他。她转身走出门口,俏生生站在门口,上官宇龙眼前一亮,竟是名国色天香的小美人儿。 小姑娘年方二八,五官精致,一双眼睛水灵灵分外惹人,笑起来时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见到赵秋后,不忘对着表情惊讶的少年做了个鬼脸。 她看向上官宇龙,轻轻磨动两颗小虎牙,问道:“姓上官的小白脸儿,你是要你这个手下杀我,对吧?” 上官宇龙脸色阴沉可怕,随即却微微一笑。佳人面前,自然要风度翩翩。他道:“姑娘何出此言?像姑娘这般貌美如花的天仙人物,别说是我和王持,就是那些杀人如麻的江湖魔头也下不去手啊。” 他心中后悔,暗道不该意气用事犯了忌讳。这女子分明是认得王持,且应当背景不俗。早该想到,以王持那般冷血谨慎的人物,又怎会随便宁愿自伤也要剑下饶人?对方是什么来头,连敢单挑宋鱼龙的王持也要避其锋芒? “嘻嘻,他自然是不敢的。”女子随意发出一阵银铃声,对着王持道,“王木头,你说呢?” 王持垂下头,在这人面前他早已将三尺长剑收回体内,道:“灵儿小姐说笑了,我哪里有这个胆子?今天是不知小姐也在此,不然王持早该退避。” “哦。”赵灵儿恍然道,“原来你还记得呀,我还当是你忘了,准备叫我爷爷叔叔们来提醒你一下。” 王持身躯瞬间绷紧,由后背脊梁大龙处直直升起一道寒意,有些不自然道:“王爷也在这里?” 赵灵儿道:“对啊,九爷爷这次可是专程来看看他这名徒弟的,我比他先到了一步。” 小姑娘随意指了一指赵秋,露出两颗小虎牙,“喏,就是他了。看到没被你们打死,本小姐就放心多了。” 王持一瞬间咬紧牙关,二话不说抓起身侧的上官宇龙,展开鬼魅身法逃之夭夭。眼前这名是活祖宗,能让整个大梁国围着她绕着旋儿打转,宫里宫外都有贵人出手捧着。在天都城里,她便是想拆了皇城大门,都会有壮士一批复一批抢道先行。 只是,赵灵儿身旁还有一个赵志,那才是最最可怕至极。老杂毛威名盖世,成名多年却最缺乏作为高手的觉悟,专门爱逮着江湖上看不入眼的年轻后辈教训,怎么难看怎么来。天都一带受他欺负的江湖人多了去了,原本有几名家中长辈实在看不过去,出山想要找回些场子,最后却也被莫民奇妙打晕了挂在城墙上,次日醒来一声惨叫,发现浑身被剥个精光底下数千人围观。据说,这还是赵志向他那凶名冠绝天都的侄孙赵三哥现学现用而来。 年前听闻这凶人远赴北方,同北地第一高手毕方战了一场,得了个不胜不败的结局。从此天都众势力不管老少,见他赵志一人尽皆绕道而行。 当初,王持因故追杀一名梁国朝中官员一家老小,到了最后斩草除根的阶段,不巧被游玩归来的赵灵儿碰上。小姑娘抱着那名襁褓里的婴孩哭的是梨花带雨,随后就上来一个中年人,只是随手一挥,他身后的多名手下便裂体而亡,他也是身受重伤。所幸被对方施了诸多手段还是留下一命,小姑娘告诉他以后要少作恶多行善,见着她要记得退避三尺......那时他才知道,面前的小姐就是当今皇帝最得宠的明月公主,而那个功力通玄的中年男人便是天都内老不正经的赵志。从那以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持明白了在绝对实力面前什么叫恐惧。 王持慌不择路逃出曹府,堂堂一名高手犹如丧家之犬。他身材瘦小,只能将高大的上官宇龙扛在肩上,仿佛一个硕大的麻袋。他冷哼一声,对被负之人道:“我劝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别仗着大人对你期望重大,到时候那人要杀你,谁都拦不住!” 上官宇龙伏在他肩上一言不发,他飞剑上附带的气机被宋鱼龙一笔挑断,几条经脉受损静养几天便无大碍。王汉文给他的消息漏洞太大,居然丝毫没有提到赵秋这小子可能大有来头,他有什么居心? 赵秋又吐了几口血,随处捡了一张残缺凳子坐下,对少女问道:“你怎么来了?赵志那个老头子也在?” 赵灵儿嘻嘻笑道:“你问的可真怪,人家要不是忽然想看看扶风城里的烟雨湖,见识一下名动天下的王诗诗,可救不了你。我可是打着九爷爷他老人家的名号才吓退他们的,好歹算你的救命恩人,怎么老叫他老头子?” 少年盘膝而坐,小心调度体内气机堵住几个大一点流血不断的伤口。喃喃道:“一个小屁孩儿,一个老杂毛。要不是你们苦苦相*,我会跑到这里来?” 先前同宋鱼龙一战,对方任他出招,将一生所学全都使了出来,落败时已经后力不济,他输得心服口服。紧接着王持趁着他气海丹田空乏时猛施一击,虽然避过要害,可腰间一道伤口也险些腰斩了他。王持身法如鬼魅,手中宝剑不是凡品,注入气劲后专破人先天罡气,短短时间内,身上被他留下的伤痕或深或浅加起来有三十几处。赵秋感叹,要不是老管家刘叔一把飞剑老而弥坚,他早在半个时辰前便被阎王爷请去喝茶了。 刘叔见这名神秘少女一现身便吓走了上官宇龙带来的高手,心下不免惊奇,见她同赵秋相识也就放下心来。屋子里被几人动武打的乱七八糟,他转身去了外院,找几名伶俐的下人来收拾一番。 居然被人叫做小屁孩儿,赵灵儿撅着嘴不依不饶。这名传说中的便宜堂兄,不愧是九爷爷说的专做亏心事嘴上还不积德,难怪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眼珠一转,对赵秋道:“像你这样疗伤,要等到什么年月了?我这里有宫里面上好的丹药,你要不要服一粒?” 赵秋谨慎看了她一眼,片刻后还是点点头。不过见这丫头只顾瞪大眼睛看自己,哪来的什么丹药之类的。道:“我脸上有花?” “嘻嘻,给你丹药可以,但我有一个小小要求。” “不行,想都别想!” “就看一眼,好不?只揭下来又贴上去。” “说不行就不行,你还给不给丹药?” “好吧。”赵灵儿楚楚可怜的叹口气。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只好用毒咯。” 咚,少年倒地不醒。 ------------ 第三十五章 身后一人,面前千万人 大梁当今的皇帝勉强算得上励精图治,每隔十日一大朝,再有一干老臣扶持,天下基本上国泰民安。 扶风城内车水马龙,商行酒铺烟花地几个地方并没有太隔离开来。更有大胆的姑娘会跑到别人开着的店门内招揽客人,顺便趁老板娘不在,同掌柜的或是伙计挤眉弄眼。赵志当先而行,领着书生以及小姑娘从南走到西,又从西赶到北,花了小半天的时间算是逛了小半个城池。小姑娘钗儿不胜脚力,鼻尖上悬挂起细细汗珠,却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身子瘦小,杜青甫没忍心让她扛多重的行李,只将装着些贴身衣物以及银钱的包袱交给她。赵志便见她紧紧把包袱抱在怀里,眼神四顾,唯恐人群拥挤的时候会一个不小心被刮碰到,不觉莞尔。 最后,三人来到柳街,街前小巷里一个混沌铺子烟雾袅袅。已至午时,此处食客三三两两,中年老板里外忙活的的不亦乐乎。 见到赵志一身上好绸子的衣料,且气度不俗,知道定然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急忙跑过来殷勤招呼。这年头,除了演义故事里的微服私访,能穿上金缕衣怀抱美娇娘的老爷谁还愿意坐在街头吃一碗三个铜子的混沌? 赵志没有去看书生,反而对着抱包袱的小姑娘问道:“饿了吗?” 钗儿柔柔看他一眼,随后又望一望锅里热气腾腾的混沌,点点头。赵志哈哈一笑,当下领着她寻了张桌子坐下,招呼老板煮上两碗混沌,却始终没有理一旁的杜青甫。 书生有些尴尬,这位前辈脾气古怪,他也是知道一些,便是在东边的老师拿他也没有办法。只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要像折腾那些师兄一般来对付自己? 当下他背脊生寒,小声道了声:“前辈”。 赵志道:“你那一份自己去叫,我可先说好,小丫头吃东西的钱我来付,至于你么,还得自个儿掏。” 杜青甫笑了几声,可忽然发现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好笑,不觉有些尴尬道:“学生囊中虽然确有些羞涩,但这一餐之资还是有的。只是,不知前辈对学生有何训诲?” 赵志挥挥手,原来是脸被阳光晒得微微发黑的老板端着两碗混沌小跑走过来,书生连忙接过,替他放到桌上,又把其中一只碗推到小丫头面前。 赵志道:“闺女快吃,这混沌要趁热了吃才有味道。”当先一夹筷子,一口送入嘴中吃相粗鲁。 杜青甫无奈,客气招呼老板为自己煮一碗。 赵志咽下一口,说道:“上次在兰陵城里我就说过,我们肯定还能见上面。如今算算时日,却是过了匆匆一年,你才肯不情不愿的走出那口猪圈。” “前辈妙算,学生游学归来自觉收获良多,这一年来总结思虑,便将一路所学所想悉数记录了下来,以便日后有所参悟。倒是前辈一年不见,风姿更胜以往啊。”杜青甫眼观鼻鼻观心,自觉忽略了对方话中的诽谤。 赵志撇嘴道:“听你这书呆子拍马屁,还真是别扭。你很清楚,我是什么人,我们相遇不是偶然。” “老师说,前辈是当世英雄,相遇算是缘分。” 他大抵已经知道这位脾气不甚好的前辈是何用意,只是有些东西不得不捏起鼻子打马虎眼。他可不是老师,天下人说老书生脾气同武功一样火爆驳杂,清者自解,这句外人点评书生懒得站出来争辩。 赵志是何许人,能够作为兰陵城中的座上客,同城主兰陵书生又知交好友,他那一口蜀地方言一辈子也改不了的老师确实同他说过,只是内容他却决计不敢说出来。 “这狗、日的杀千刀的赵老九,阴险毒辣死不要脸,比他两个哥哥赵大赵二还要无赖,比老子我还要锤子!” 书生心中将一番话默念一遍,不禁暗道一声罪过,老师可是世外高人,一举一动都可追仙。话粗理不粗,定然是有理可循,有理可循的。 “哦”,赵志不信,“他肯这么评价老......”,转头看一眼埋头细嚼慢咽吃混沌的小丫头,改口道,“他肯这么评价我?” 书生咬牙道:“老师是这么说的。” 赵志吃完了混沌,看着接过一碗混沌准备动口的杜青甫,和颜悦色:“青甫啊,你是聪明人,虽然有时候比谁都笨,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梁国虽然疆域辽广人才济济,可朝堂上放眼望去,除去一个王独眼,实在缺乏可造之材。你游学八千里也看的明白,我朝历经风雨三百年,国土万万丈,如何?” 杜青甫咬下一口食物,闻言放下竹筷道:“万里长堤,溃于蚁穴。青甫看到朱门狗肉生香,有乞儿争狗之食,路有冻死饿殍,劫道宵小。城内城外,皆是不同景象。” “对啊,这些你懂。” 赵志抚掌道,“可是谁能说与朝中龙座上的天子听?” “朝廷自有各路言官,大小黄门,两台御史,偌大一个机构,自然要为天子分忧。”书生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赵志道:“那帮孙子?他们没法明白,有些人在城中一辈子没出过天都大门,只做些捕风捉影的勾当。有些人去的最多的反而是听风邀月怜花三大花阁,这几条路线走起来,那要比他们家祖宗祠堂还要熟悉。你将这些天下事将给他们听?商女不知亡国恨,老妓难明婚外情,白费口舌而已。” 书生一愣,羞愧道:“后两句话,恕学生愚昧,不解其中意。” “就是对牛弹琴。” 如今梁国朝中的政治冲突越演越烈,赵志虽然只是一逍遥王爷,可作为当年能够有资格顺位登上大宝的猛人,仍是心若明镜。旧制确实当改,这些年老匹夫王正一系列阴谋手段软刀子下来,勾起了朝中许多人的火气,他想要功在千秋也好,不怕留万世骂名也罢,只是难免有些*之过急了一点。得以坐上朝中要职的无一不是滚爬多年的老狐狸,一身腥臊连同爪牙能够隐忍不发,那是他们上体天颜,看准了王独眼如今圣恩正盛,若是被逮到了机会,那么多年的努力就注定要付诸流水了。 大学士做了一介孤臣,一人之身以寒门起步,执掌祭酒司马两职,背地里一手*作起来的暗线更是悄悄辐射到了六部,这些他都知道。 若再给他王正十年,赵志没理由不信,他一番作为下来,定能够让梁国朝政改颜换面!怕的就是有些人已经等不起了,他王正也等不起了。 王正年岁早已过了甲子,又从不练武修道,依他多病之身,大小政事还要通宵达旦的阅览批注,还能有多少年头可活? 眼前的杜青甫是一块璞玉,当年兰陵城中的那人向他推荐了王正,如今王正老了,他又把这块玉交出来。若非他终身走不出那城,赵志都会忍不住眯起睛眼想想,这老鬼打得是什么算盘。 “学生也是差不多的。”杜青甫苦笑。 赵志道:“你也算是中原人士,令尊原本是一任父母官,可惜英年早逝。听闻你是个孝子,哪一个父母不希望子女成龙化凤?杜青甫,你替你母亲守孝三年,在墓前植树数百,不要告诉我你也不懂?” 杜青甫默然不语,这番话他的恩师也曾说过。慈母病逝,守孝期间他常伴山风暮色,哀痛之下思及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才有了一山青葱翠色。 曾经年少轻狂,总想日后要么乘风破浪一展胸中所学,要么做那一剑光耀三十州,罡气冲霄射斗牛的白衣侠士。可真到那一天,他才终明白于少年而言,理想之于现实一如雾里观花水中望月。 官场若何,江湖又怎样,要他做那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无垢白莲,书生自问心底有愧。数百年大浪淘沙,世间人物追逐名利朝生暮死,城墙外头凄草横生,多少白骨堆叠出一个个山垒,梁国境内如是,遑论梁国之外? 老师旷世之才,学究天人,到头来也只能是画地为牢终身走不出一城之地。他惨兮悟出一个道理:将夜之势难敌,我有萤烛之光,又能如何? 书生长叹口气,眼中戚戚然,见小姑娘吃完了一碗混沌,正眼巴巴看着他面前的那碗,顺手便将之推了过去。 观他神色,赵志不禁大怒,恨其不争。他一拍桌子指着刚刚把一碗热汤喝完的钗儿,道:“我最是看不起你们这些读书读傻的驴子,包括东海边上的兰陵老鬼,误人误己,到头来赔上他人性命。这小姑娘遭逢厄运,跟随你餐风露宿难道说这是她命数当此?若没有那少年出手相助,凭你孱弱之身自保都难,能够救的下她?” 杜青甫踌躇不言。 “你身后有她一人,面前却有千万人,正受无端疾苦,以草根为肉,泥土作食。人道先天下之忧而忧,杜青甫,你于心何忍? “你本有翻天覆地手段,改人命数之力,却甘愿一生庸碌无为,学你那痴呆老师梅妻鹤子,当真可笑之极!” 杜青甫身形一震,眼中开始焕发莫名光彩。 钗儿最终没舍得吃完碗里所有的混沌,她小心吃了两个,一滴汤汁都未曾洒出,再悄悄把碗推回书生面前。 ------------ 第三十六章 谁不想倾国倾城? 判官宋鱼龙无功而返,却没多少心怀不甘的意思,照他的规矩兰陵城的事就是他的事,令牌在手,慕容博那里无须再多做理会。那名少年命不该绝,他便没有杀他,这是规矩。他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离开曹家,途经柳街,看到路旁一个铺子里一名面带愁容的清癯书生,面前凳子上中年人一身华服分外尊贵,只是中间夹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宋鱼龙对他们行了一礼,温和一笑。 扶风城西柳街的曹宅里,老管家刘叔面色古怪的将一名少年扶起,送入他原本房中。 原本杂乱的大厅此时已经收拾完毕,此时屋子正中坐着一男一女老少两人。其实那男人年岁不算大,看样子也只是初入不惑之年,可经不住少女左一句又一句九爷爷九爷爷的叫,自然显得老了。 少年中了某种迷幻药物,此时还是昏迷不醒。那姑娘行事也算颇为怪异,好好一个人原本就身受重伤,本应立即调度起全身气机予以疗伤,争取不要让体内经脉留下什么缺陷暗疾才是。要不然,任你日后修为加高时一身气机再多绵延浩大,当中也会漏洞百出,如同蛋壳之上多了条缝隙难免功亏一篑。 刘叔进屋恰好逢少年倒地不醒,见此情景还道是小姑娘欲要行凶。赵秋于他曹家有恩在前,虽说最后曹家一番福祸到头来皆是因他而起,但至少那份仁义无法抹除。女娃娃难不成为情所伤,恼羞成怒下就想到了杀人解恨? 当下了老人顾不得其他,口中呵斥一声伸手带起一片惊鸿,飞剑从怀中射出,剑尖上带着一缕豪光刺向赵灵儿。老管家未下重手,只存了教训的心思。 乘风之上便是入道,可两者之间差别岂止万千。修道人感悟天地汲取元气,一是修心,二则淬体,直到最后得来金刚不坏天雷难灭的境界。识灵乘风算是一个门槛,让修行者得以上体到天心,看得到漫天游离的天地元气。随后进入乘风,便可运用意念将其初步调用,让元气入体经由气海期门巨阙,最后进入本身精血养成的飞剑之中进行*控。然而顾名思义,这样的元气毕竟只是借用而来,非是己身淬炼凝聚所得,且不说驳杂无力,施法起来有诸多阻碍,更是在须臾之间便会消散。当初花楼中的曹刚卢子峰二人,交手不过寥寥数击,便已经后继无力气海干涸,如此一来才被蓄势待发的赵秋一击得手。 都说修道者乃是昊天宠儿,一把飞剑能够腾空斩人首级,可这也只有当局者清。若是乘风境界的修者遇上同品级的后天武者,两人胜负在五五之中。一个不好被练体多年的武修逮着机会,难免会抱恨终生。 真要想脱胎换骨,登堂入室,就须得要乘风破浪悟法入道,那时方才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入道之后,胸腹间人体命泉大开,天地元气贯穿而入达到真正的为我所用。那时元气入体,淬炼各大经络脉搏,足以将距离与同品的武道高手远远拉开。刘叔以老迈重伤之身入道,便能够牵制到已经是先天境界顶峰的王持,足见其中玄妙。 少女伸手扶起昏迷的赵秋,一双玉手正要往他脸上摸去,忽然转头见到背后一道青光袭来,当下避无可避,也忘了一身修为张嘴尖叫。 “啊!” “大胆!”堂外有人出声,一道人影闪过,老管家一把飞剑便被那气机所迫,呆呆停在赵灵儿面前空中。只见一名华服威严的男子站到身前,满脸怒容,挥手摄过跳动不已的宝剑,将之随意扔在脚下。 刘叔被一缕气机死死困住,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心下叹息:这又是哪里来的一尊菩萨! 赵灵儿欢天喜地地叫了声九爷爷,一个“不小心”赵秋便从她手中滑落,砸下去掷地有声。丫头手中却多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一汪水灵灵的眸子里星辉闪动。 赵志无可奈何,道了声:“胡闹!” 柳街上被他看到扛着上官宇龙脚下不停的王持,知道肯定是小丫头拉虎皮扯大旗,惊走了这名被他教训过一次的小辈。仔细打量一眼王独眼看中的后生,倒是有些金玉其外,眼珠子乱转气血浮虚,哪里赶得上杜青甫那方顽石点金之后的妙用。看来王大学士真是难逃年老体衰,连一只老眼也不复那般雪亮。 打发走若有所思有所悟的杜青甫,他便漫步走进曹府,却刚好看见眼前一幕飞剑纵横。 赵志叹口气,说道:“你可知道,他脸上这张化神面具,一旦拆下来便没法再接上去。” 普通人皮面具拆装方便,只是明眼人一眼可以甄别。赵秋脸上一张却是上上品,改面、脱尘、生根、化神、知命五大境界中,已经算得上宗师地步。传说中还有一种可夺天地造化的神匠之法,制造出来的面具暗藏天地玄机,可掠夺世间百年气数,是为藏机。数千年来仅有奇人练成一张,戴上之后便可移山倒海,是逆天之物,不过一时三刻,天降九霄神雷,连人带面具一起被劈个粉碎。 天下暗器易容术首推蜀地唐门,如今江湖上一些规模不小的门派也大多是其旁支。赵秋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让他得到一枚面具中万金难求的化神珍品,两年来躲过不少赵家暗中派出的密探搜寻,其中不乏梁国神出鬼没的天珠子。这面具显然出自唐门直系之手,戴上之后玄之又玄的改了他面部精神气度,就连身形都有部分修饰。与改面脱尘一类不同,面具品级达到生根以上便有了灵气,不再属于凡品,但凡沾上一丝浊气之后非得需用秘法保存,不然用过一次只能作废。 可惜了如此一张化神面具,就毁在赵灵儿一应小手段下。见赵志不快,小姑娘嘟着嘴,泫然欲泣。老头子瞬间就失了正道高人眼里长辈的派头,笑道:“不过这样也无妨,这小子前些日在天都惹是生非,身份早已让人起疑,如今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在查他底细,戴着这张面具也没什么大用。” 赵灵儿闻言,眼中水汽瞬间散了开去,俯下头去认真看着一张近在咫尺的脸蛋儿,疑惑着问道:“九爷爷,您确定当初我芸姨是给我生的一个堂兄?” “这个么?”赵志一番沉吟,露出一脸苦笑,“当初我也不信,后来把他打晕私下里验了验,发现还真是如假包换。” 一旁已经年近古稀的老管家目中异彩连连,来人方才只是气机散开便使他毫无反抗之力,观其神光内敛,显然功力已经到了驻颜不老的效用,这样的高手已然超出他们层次太多。 这倒是其次,一老一少两人围着的那名少年才让他大吃一惊。老人活一辈子,说长不长却也见过不少天下有数的青年俊彦,四十年前南方那神来一剑,更是远远望见过一身白衣出尘飘逸的剑主白一笑,但此时还是被这一张脸所惊艳。 世间男子,有男生女相面貌妖媚者,有阳刚气漫溢俊朗出尘者,不足为奇。唯独这少年一张面具下的脸蛋儿眉清目秀,鼻如玉葱,嘴小唇薄,典型的比女人还要女人。曹清那丫头算得上青州有数的美人儿,可在他面前,却只勉强能算个丫鬟。若不是刘叔眼尖,见着他下巴处明显突出的喉结,还真就道是一名乔装外出的小姐。 赵灵儿呆呆望着这张脸,忽然开始愁眉苦脸,“凭着这个样子走出去,看来他要麻烦了。” 赵志苦笑道:“现如今你总算知晓了,你芸姨本来就是个美人儿,生了个儿子也和丫头一个样。” “管他呢。”小姑娘转头对着赵志眯眼一笑,说不出的伶俐可人,她忍不住低下头,给少年喂过一粒丹药,在赵志目瞪口呆下对着赵秋一张脸“波”的亲了一口,邪邪笑道,“果然是美人呀,连我都给迷住了。” “长这么漂亮,本就是给人看的,天下女子那么多,谁不想倾国倾城啊?” 谁不想倾国倾城? 可是,他赵秋毕竟是个男人。昏迷中的少年无意识的抖了一下,面上一簇黛眉轻轻皱起。 ------------ 第三十七章 一厢故事,瞒过几人? 曹家后府,曹大小姐被刘叔严令不得走出后院,此时正在园子里百无聊赖拨弄一手琵琶。管家德高望重,对他们好比至亲长辈,他的话曹清自然不敢悖逆。见来人老人怀抱一人匆匆走来,那人满身血迹,原本青色衣衫全被淌出的血水湿透,不禁吓了一跳,张口问道:“赵秋怎么了?” 曹清急忙丢了琵琶走上前,一拉少年衣襟,映入眼帘的一张脸却让她美目一呆,好一个美人儿! ——————赵灵儿为赵志沏一杯茶,四顾打量起厅内摆设。曹家是大户人家,屋中所设皆是名器古董,桌椅都是檀木所制。四面挂有大家丹青数幅都为真迹,看得出曹老太爷晚年显然寓情于当中。中堂前裱有一幅字,“境由心生”四个大字笔走龙蛇,力道苍劲如虬龙。 赵志赞道:“青州曹孟德,虽说大道修为不入真流,可这份心气却也能够入眼。” “九爷爷,我不懂。”少女一脸疑惑,看她神色显然意不在此。 赵志道:“你是问我为何不听你大爷爷他们的话把他抓回去,反而要一直在暗中护佑他?还是说不明白你将军府里头的五爷爷多年来为何不闻不问,甘愿他女儿出家,外孙罹难?” 后者睁大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明白,真要什么事算算便能清楚,你大爷爷二爷爷他们两个老东西岂不成了神仙?” 赵志叹道:“这终究是上几辈人的事,一张破棋盘,守了几百上千年却还未收官,赵家祖宗的尸骨都已经给野狗刨完了,你大爷爷他们还是不愿消停。你自幼聪慧,心思计谋超过几个哥哥太多,一些族中秘辛自然应该清楚。但你是小辈,且是女儿身,知道太多反而对你不好。” 娇俏少女微微低头,目光一闪,笑道:“知道啦,九爷爷不说,是为了我好。” 赵志笑着摇头,说道:“丫头,在我的面前,你还需要伪装什么?” 赵灵儿翻他个白眼,不再说话。 他赵志涉猎三教九流,掌兵伐谋之术自问可跻身天下顶尖之列,丫头从小受他教诲,还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 当年,有赵家先祖定下千秋大计,不知何故从南方举族迁往中原,族中子弟十不存一,经过多年运筹帷幄休养生息,直至三百年前一统十国,建立起大梁这一个疆域辽阔的庞大帝国。可唯有寥寥少数知情者才明白,这不过是赵家千年大计中一个步骤,文治武功盖世无双的梁太祖,也只能算是计划的参与人之一。 到赵志一代,这个被酝酿千年的庞大计划终于逐渐成型。等他抛却九五之位,走进山河郡时,尽管任他学冠渊博,也不禁被眼前一切所震慑。 赵家历代先祖,不惜蛰伏千年,教万丈红尘天翻地覆,十国乱战死伤生灵数千万,所图的竟是是一股龙气! 世间无仙哪来的龙?这是有人以*力窃来数百年天机,消耗亿万冤魂,生生向昊天借来的命数! 龙气成形,终于在这一代等来了契机,十多年前赵氏家族里一个婴儿应运而生,他叫赵秋。 赵志记得,那日北斗七星连成一线,贪狼七杀破军三星昭世,他身在秦岭十万大山内,仍旧感受得到其中的磅礴伟力。当夜,梁国观天鉴一名修为通玄的大占星师喷血而亡。 他连夜赶回,沿途数千里不顾惊骇世俗展开身法,最后却还是只来得及看到芸丫头一人倚在门边垂泪,眼中仇恨刻骨铭心。 那时的赵志只能一叹,将他的侄女儿轻轻抱住,说道:“芸丫头,莫怪你父亲。” 她不能怪他,因为那晚山河郡外气机浩荡汹涌,数十里的天地元气若游龙滚动,赵大赵二两人联手,拦住了一名持枪而来的英武男子。那晚,皇枪赵无极怒发冲冠,劈开护城河,一枪毁掉了山河郡的大门和两旁挺立数百年的城墙。 最后,在数位赵家破关而出的老怪物面前一夜白头。 从那之后,三哥再未踏入山河郡一步。 那名婴儿被赵氏封藏,灭绝一身天地玄胎,终日囚禁在深不见底的九幽地洞之内,引龙气入体,开世间仙门。 本以为赵家沉淀千年的大计可以了解夙愿,毕竟那个传言的背后太过宏大可怕。千年以来,世间再未出现过功参造化的人族大能者,修行界传说中的纳海明王境界只在典籍中有所提及,赵家众人如何不兴奋莫名? 可惜,赵志一声冷笑,人心不古,有人机关算尽,到头来又如何敌得过冥冥中的天算? 那名书生已经带着他的婢女出城而去,今日一见,赵志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只待有朝一日当中胚芽破土而出,化成参天大木。自古读书人都有一份不羁之态,通俗了说便是野心难泯,任你之前如何淡泊名利视之如粪土,可只要沾到了一颗火星苗子,便不愁将来你没办法熊熊燃烧。 儒释道三家鼎立,为何在风水轮流转过之后,独独剩下儒家傲立朝堂?天下学子如海上浮萍千万,十年苦读,谁会甘心真正一日三餐粗茶淡饭? 他活了那人的心。 赵志饮下一口茶,淡淡扫一眼面前少女,笑道:“灵儿,爷爷带你去见见几个老朋友。” “切”,赵灵儿秀目一眨,嘟嘴道,“又是要去打架。” 赵秋躺在床上,一身伤口流血之势早已止住,赵灵儿的丹药堪称神效,服下后片刻工夫体内经脉便得以舒展,外表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结痂。 恍惚间一人来到身前,其间夹带一丝一缕杀气翻腾,他一个警觉从床上跃起,伸手便去摸身边的梁刀,随即一个苦笑,想起那把刀已经被宋鱼龙一断为二,被他小心交给刘叔帮忙收好。 来人面容英俊却如右隔膜在前无法忘透,看上去总觉熟悉无比。 少年问道:“兄台是谁?” 那人看他一眼,眼中神色朦胧不清,笑道:“常年在那个阴暗地方呆久了,出来看看。还是外面的风光好些,景色宜人,和风生暖,旁边还有身子丰腴的美家人陪着。” 对方啧啧感叹,只是少年无心认真听他谈笑。如今他受伤在前,赵灵儿不知对他用的什么药,此刻全身难以发力,丹田气海中逐渐凝气成型的罡气也力不从心。这人全身上下看似平凡无奇,只是戾气化杀,给人感觉危险异常。 那人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你。不错,果然有倾城之姿,都足以同世间少数几名奇葩比肩了。” 赵秋脸上一阵轻微抽搐,他毕竟是个男人,之所以戴上面具,怕的便是一张女子脸相总会被人夸成是沉鱼落雁之姿。世上凡夫俗子占了多数,当初他从山河郡内逃遁出来,尽管对自身面貌小心遮掩,却还是难逃有心人眼目。只把他当作了外出落难的小娘子,引得众多痴心汉护花郎蜂拥而至,倒是被赚来了诸多银钱,最后还莫名其妙被品评上了名动江湖的美人花榜,位列第三。 对他来说,宁可一辈子戴上那张可遮人耳目面具,也好过一声声人心隔过肚皮的垂涎恭维。这个世道有点乱,有人吃荤不吃腥,有人却是荤腥不计,府上东厢妻妾成群西院里娈童无数,那些人对上他一张足以称道九十五文的脸蛋儿,早已经神魂颠倒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我看过方才你与人交手的场面,称得上一塌糊涂。” 那人不管赵秋反应娓娓道来:“那两个年轻人,不管是双手拿笔的还是左手使剑的,身手都不错。但你会输并不是他们太强,只是你太弱,不管是实力还是脑子。” “你明明身上揣一把大刀,却偏偏要用匕首同人家殊死搏斗,岂不是很蠢?” 赵秋冷笑:“你又是谁,我的事犯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那人道:“若我说我就是你,你相不相信?” 少年一撇嘴,只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倒是相信世上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却没料到有人会同他开这个玩笑。这人此刻不论隐藏再好,起初一缕杀气早已引得少年警觉。 “我知道我受了伤,可毕竟不是伤到脑子,你若是想讲几个笑话与我听,我倒能接受,但千万不能这么蹩脚。” 来人一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不喜欢你这张嘴,总是油嘴滑舌做些无聊事情,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从前的从前面临那场大火是这样,当初在那间黑屋子里,整日对着赵志那老东西是这样,如今在这儿对着我也是这样。” 如今正当入夏,窗外园子内不少虫鸟觅食,叫声杂乱无章。这人一笑过后,满屋蓦然泛起一股寒意,顺着窗扉缝隙蔓延向外,整个曹府后院便再无杂音。 少年眼中戾气一闪而逝,面色渐沉。 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对方不答,却是一脸诡异。 “我知道你的一切。“ ------------ 第三十八章 你在山间享乐,她在红尘受苦 这日,黄河以南数百里的九华山小莲峰上风和日丽,昨夜小雨刚过,天间一抹虹桥乍现,百花争研,大有仙境气象。 峰顶两人,一人拄双拐,遥遥远望山间云气。一人却无暇他顾,手脚忙碌奔波。 此处是世间道门圣地,九华山素来被誉为南来奇峰第一,清秀俊雅无伦,山上大小山峰四十九座,暗藏大道气机。山间白云出岫,仙鸟盘桓,对面一座主峰名为南华,顶尖一重殿宇蓬勃生辉,端是仙光缭绕,为世间最近昊天之地。 九华山上天门,称雄世间道统数千年,是当之无愧的昊天之下代言人。 曾有名江湖传奇的大侠说过,人之一生有无数敌手,当中冠者唯一人而已,盖人之本身。与人斗,其乐无穷,殊不知与天斗,虽死无憾。 人族为万物灵长,出生之时却也是身体孱弱,无行走站立能力。遍数历史长河,神通大能者不计其数,可一苇渡江,呼风唤雨,能引天地起变,江河倒立。他们当中无一不是翘楚人杰,所行道路大多是化腐朽为神奇,战心魔己身,成金刚不坏。甚至到避无可避之时,也曾义无反顾的将手中一柄神兵指向浩荡天穹,指向昊天麾下忠心耿耿的追随者道门,双方之间道与法相互倾轧,热血同信仰彼此交锋,结果便是一起堪称浩劫的道魔之战。 四十年前有一场大战,当中陨落了无数道门奇才或江湖巨擘,数个包括黄河吴家在内的江湖大派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失败消失一方有一个名字,魔! 赵梦晨不懂,道:“修行本就是走的一条逆天之路,不论是江湖武林人也好,世外修行佛道也罢,是昊天阻了你们的步伐,拦了你们踏浪乘风的前路,似你们道门中人,却为何还要甘愿礼天,敬天,顺天?” 对面,无尘道长道骨仙风,端坐行走有如世外高人,此时正忙着将两只偷偷抓来的仙鹤开膛破肚,同时还不忘对着另一边刚刚升起的火堆投送柴禾。 “你若无聊,大可以去后山同几位师姐师妹聊天解乏,或是从我这里拿几本好书去看看也可以,何必去碰那些一本子歪曲乱解的破书。你又不是你那呆子大哥,看书可不是你赵疯子的特点。” 他提起手中两只整理干净的白鹤,用山间清泉细细清洗,笑道:“风师兄这两只仙鹤我可是垂涎了好久,没少吃些山上野生长大的灵芝首乌,一看便知是灵物,味美汤鲜,人间美味啊。若不是我们关系够铁,这种好东西我又怎舍得同你分享?” 青光一闪,无尘手中现出一柄小巧玲珑飞剑,剑锋光华璀璨,一看品级,便比寻常江湖上修士的本命物都高出太多。赵梦晨了冷眼旁观,一柄上好飞剑,却被这厮用来划开白鹤的肚内脾脏,看样子根本不担心剑上的精气被其所破。 “嘿嘿,你莫看它们含包污浊,清水洗净后,用小锅温煮,配以辅料,味道却是香浓无比。足以令食者凝神补气,壮阳补肾!” 一缕阳光挥洒而下,照着小莲峰上濯濯清泉,借了九华山这块福地光泽,汉子脸上黝黑之色褪去不少。来到天门月余时间,除开每天黄昏花费少许时间服食丹药养疗之外,最多的便是跟着眼前的无良道士一起祸害山间生灵。至于梁国将军府三公子的身份倒是少有人知。 无尘道人人如其名,为逞口腹之欲不惜大义灭亲,杀了师兄心爱的两只通灵仙鹤,其间过程心无旁骛,可谓道心沉稳,不被世事羁绊。他这些日既不打坐修炼,也不去南华峰上报名听经,一心一意跟在赵梦晨这名外来人身后,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几乎达到死不要脸的程度。 中间猫腻,赵梦晨心知肚明。 他看一眼身旁忙上忙下的道人,口衔一根竹筷,头顶发髻道冠有些歪落,头发斜斜垂下。原本一名丰神俊逸的大派翘楚弟子,到如今却变得犹如自己手下一帮匪气满身的兵痞。谁还想得到他曾经的多情风流,朗朗英姿? 一别二十年,岁月无情人有情。忽然,他有些替这名道士不值,也替自己妹妹不值。 无尘道:“再过段时间,你的四肢经脉便被补全,到时再服下丹鼎峰上的灵丹,不愁一身修为回不来。我这些好东西给你吃了,正好能够事半功倍。” 赵梦晨轻笑一声,摸了摸身旁日益习惯了的拐棍,说道:“你一直忍着没问我,这不像是你的脾气,怎么,打算一直这么憋下去?” 无尘手一抖,指尖飞剑滑落进云雾缭绕的悬崖深处,他叹口气,神色肃然道:“山中十多年,整日清泉白鹤相伴,贫道已经彻底放下,还有什么好问,什么可问?” 当下赵梦晨沉默不言,只剩下耳畔山泉潺潺,虫鸣生生。 良久,对面道人眉头一皱,那柄掉下山间的飞剑从另一个方向飞回,剑锋处沾了丝丝血迹。赵梦晨二话不说,提起手中的拐杖冲他当头砸过去,被对方嘻嘻一笑一个灵巧躲过。 “虽说明知你这话是假的,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教训你。” “拉倒吧,你以为道爷还是那个老老实实任你欺凌的小道士?当年我无尘道长便天资盖世,致力向三清道祖比肩,才没有同你这般莽夫计较。不然,你以为区区先天境界是我的对手?” 道人哈哈一笑,入道之后便是海阔天空,厚积薄发者修行境界往往一跃千里。修道最终讲究的是悟,同佛门顿悟之法异曲同工,哪里像如今赵梦晨一般,即便受伤之前,还是在先天顶峰上苦苦摸索。 他自幼被门中长辈看重,进入南华峰上悉心教导,当初偷偷走下九华山时不过十六七岁,便遇上了同样初入江湖的赵家兄妹,被这脸黑心也黑的赵疯子欺负的惨了,却还是腆着脸颇为享受。这段往事若是让后山一群道貌岸然吃过他不少亏的老少道士知道了,难免要惊掉一嘴大牙,这无尘道士祸害九华山脉多年,什么时候甘愿如此犯贱吃过亏了? 小道士无尘当年一把算盘敲得劈啪作响,心思却是被赵梦晨猜到六七,这人每每被自家小妹看上一眼便只觉心旷神怡,恨不得对他出手之人多使一倍力气,好更加勾起自己小妹的怜悯之心。 相比下来,被赵梦晨不痛不痒的打几顿算得了什么,无尘道人呵呵直笑,哪有人不被自己大舅子欺负怕的? 赵梦晨懒得同他计较,问道:“什么人?” “东西两面总共有两人,当中一个老东西气机我熟悉无比,想必是又过来试探我的,这些年没少来搅我清梦,如今你上山了,他们就认定我两有奸情,来的次数也多。另一面那人倒显得有些藏头露尾,并且对你抱着杀心,不知道从哪里来。这小子倒也警觉,气机被我捕捉过后半点不敢耽误,瞬间跑出了十几里,只被我用飞剑留下一点轻伤。” 道士猥琐一笑,末了贱贱地来一句,“大舅哥,你看小道我身手还过得去吧。” 赵梦晨一声冷笑,“亏你叫得出口,手段再好有什么用,当年为何就护不住她?” 身旁火堆将熄,无尘讪讪一笑,掐起法诀,将四周天地元气一引,顿时火势熊熊。他想到有些事情,不禁心头一痛,低下头有些难过。 无尘抬起头来,语气幽怨。 “瞧你这话说的,我虽说是这么叫你,可那也只是我一厢情愿,毕竟我俩的事最终不是没成么?我被抓上了山,她随后也嫁做人妇,这将近二十年了,她过得苦我知道,我不也是自身难保日子将就过着?” “我呸你一脸口水!” 赵梦晨怒极,对着面前像个娘们儿一样的臭道士破口大骂:“合着你还道是我妹妹对不起你?亏得她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当年要不是你小子,山河郡里族中哪会出面迫婚?她一个女人家哪会不惜划花脸蛋儿以死相抗?最后还是父亲手执追命神枪,在府内一枪废了提亲来人,才*得他们胡乱找了个废物,成了次徒有其名的假亲。这是为何,还不是她发誓做你的女人,且怀了你的骨肉!” “啊?”俊逸道人面目呆滞,颌下三缕胡须险些被他生生揪了下来。 “啊什么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你那些破事儿,真当老子是瞎子?”事情过去多年,明知愤怒无益,赵梦晨却还是无法释怀。若是他当年在她身前,妹妹也不至于如此伤心欲绝吧。反倒是那个柔柔弱弱的替代品,做了那么久的赵家假姑爷,却还对着赵芸儿一往情深,最后硬是让人从他尸体上跨过去的。赵长歌,你他妈就像个娘们儿。我妹妹赵芸儿冰清玉洁,贵为天女,怎么就插上了你这坨牛粪? “你是说,芸儿怀了我的骨肉?” 俗家名叫赵长歌的中年道人一脸云淡风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隐隐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他修的是天门宝典,黄老三重,细分境界九天二十七品。道门之中,能够上达中三天吐气成风,打通天台玄脉者,已经是世间高手。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你在山间享乐,她在红尘受苦。赵长歌,你那儿子,也是命运多舛。” 小莲峰一阵轻摇,随后峰顶被人生生削落,坠下深渊。 ------------ 第三十九章 他跑了 赵秋房中那名神秘人不请自来,如今也久久不肯离去。一番话让少年内心涌起通透寒意,跟随着门外面一园鸟虫之声沉入谷底。 这个世间,每个人或多或少会有点秘密藏在心底,秘密的主人将它们小心收起隔绝一切,宁可这东西像一坛子永远不必开封的藏酒一般被人遗忘,有时候也被自己遗忘。于是,当那坛子酒终于被人破土而出的那一刻,酒的原本主人就会感觉很遗憾,然后十分愤怒。好比许多年前穿着开裆裤在自己家院前小树前撒了一泡尿,却被一个无赖汉在如今自己功成名就时提起。这时,那人就自然而然会产生一种情绪,将那个令人厌恶的无赖杀死的想法。 来人依旧笑语吟吟,说道:“我感受到你的杀意,这说明你很想杀人,很想杀我。” 少年身子微微弓起,用的一个隐蔽简单的攻击起手式,闻言索性放松了身心。冷声道:“你他妈就是个傻子。” 送走赵志老少两人,已是午后,老管家长出一口气。府内丫鬟小厮们穿梭来去如风,丝毫不知两个时辰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思忖良久,终于还是决定找到大小姐曹清,同她一番详谈。上官家野心勃勃,并不安于家业实力仅仅是这扶风城城墙之内,上官连城是头猛虎,上官宇龙注定子承父业,本性更为凶狠。这一门父子皆有虎狼之心,若不是青州内有个南宫大磐坐镇山河,保不得会被掀起多大一场血雨腥风。 只是目前曹家的安危大可不必心忧,那小姑娘祖孙二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身份定是大的出奇,能让上官宇龙手下的第一高手落荒而逃且有此神仙手段,依照那城中两父子的多疑心性,又怎会再次轻举妄动。当务之急,还是需要先稳住曹清这尊小祖宗,须让她看清了上官宇龙的真面目,要不然,将来曹家遍布小半个青州的产业还真要莫名其妙做了她的嫁妆,曹老太爷泉下有知,怕不得要给气活过来。 老人捋着不长不短恰到胸前的胡须考虑良久,想到赵姓少年那张倾城脸面,再看方才大小姐看他时的异样眼神,老管家也同样年轻过,其间道理自然是心领神会。当下一拍额头,难不成就这么定了,小姐金枝玉叶,算是便宜了那男生妖狐子脸蛋儿的少年。转头又一想,这事儿谁吃亏谁得益还真个说不准。管家刘叔眉开眼笑,露出缺了一半的抽风门牙,异常和蔼。 曹清房内秀雅整洁,自她娘亲病逝以来,丫头对于闺房中大小事务都是亲手解决,执意不肯让丫鬟们代劳。姑娘打小受到父兄疼爱,娘亲去后,曹老太爷以及宽厚大哥对她溺爱更是变本加厉,万事方得依顺着她,就连十岁那年她央求着父亲要修习道法,曹老太爷二话不说便废了曹家功法世代传男不传女一说,让这宝贝女儿同她大哥一道走进曹家密室。之后,曹孟德更是各处拜访求教至交老友,厚脸皮索来一些适合女子修炼的道术。到她十二岁时,府中来了一个怪人,说是青州云游散客,在曹家住了几天,小妮子稀里糊涂得来一把青丝琵琶连同琴谱,从此爱不释手。 刘叔睁大眼睛,望着对面曹清满脸酡红,欲说还休的模样,心道小姐这个样子倒还是少见。都说女大十八变,这话一点假不来,以前见大小姐虽是女儿家打扮,可一言一行那是怎么看怎么别扭,老人往往心里不断着急。如今大梁姻亲讲究门第,老太爷毕竟未曾入朝为官,曾经上几代的官家情分也早已消磨殆尽,以众多门阀世家的眼界,其实是不大看得起曹家这种商贾子弟的。他们择媳的标准也是几近苛刻,要么是世出名门,再不济也要是个大家闺秀,要想给小姐找个良配,实在是难上加难。 初闻上官家与曹家之间瓜葛,以及数年来上官公子对曹府的种种施为,小姑娘涉世不深毫无心计,不禁花容失色,眼波之中雾气横生,水光盈盈,累的老管家好一番安慰。 她幼时同父亲出入城主府,很早以前便与城牧公子上官宇龙结识。那时的他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是扶风城内大大有名的公子哥,她就喜欢跟在她的后头跑,听闻他喊她声清儿妹妹,便有些欢喜的不得了。她也以为,自己长大了后会嫁给上官哥哥做媳妇,绝不会做一个他口中经常提起的淘气包。可随着年龄增大,姑娘家越发苗条多姿,婀娜脱俗,恍然发觉,原来对他,更多只是一份期望和一个哥哥的印象。她能够容忍他在外头风流之名远播,可以看着他出入烟雨楼次数殷勤,缀着那王姑娘的屁股到处打转,只因她当他作了哥哥。她有些失望于他的绝情狠心,却更加意外刘伯接下来提出的问题。难不成,那个小流氓也喜欢女人? 如今曹清扭扭捏捏,半天不曾吐露一个字来,倒让刘叔有些开心。 他笑道:“这事情成与不成,小姐倒是说句话。” 一句话问的大小姐更加扭捏,当下羞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您总该得让我好好想想,他......我哎呀不说了!” “小姐放心,那这事情就交与刘伯来办。”老人缓缓退出房门,面上笑容可掬,心情跟捡着块金砖无异。 随即不过盏茶功夫,他又出现在曹清门口,只不过这次老管家面色阴沉,对着曹清满脸苦笑:“他跑了。” ——————总有一些人,自忖能掐会算,以为能说尽天下英雄,道完世间不平。结果此类人无一不是难逃血光之灾,前者没能说软黄天虎一双铁掌,后者猜不到自己会远赴东街菜市口,凄声惨叫迎接那等扒皮抽骨的酷刑。这个世间本来不公平,不太平,也不是想象哪般就像哪般。 赵秋道:“我讨厌你这样的自以为是,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还会用更加恶毒的话来骂你。” 那人至今面貌模糊不清,知道少年一张臭嘴在山河郡内是有口皆碑,却只是双眼带笑不多做理会。赵秋说道:“你在蓄力,力图一击必杀?我实在没法明白,难得那丫头帮你出来一次,不好好地吹吹风透透气,却为何要想着杀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人一笑道:“你已经猜到些许,何须再多说,能够杀了你毕竟是件妙事,便是付些代价又有何妨?这一天有些提前,但我依旧等了很久。” 果然是他!赵秋心底掠起一丝寒气,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对方花了很长时间凝神蓄力,陡然间一声暴喝,两手前伸变爪,身化一条狰狞黑龙,盘绕着向前冲来,龙头大张,其中隐约可见白森森一口钢牙。 少年坐在床榻上被气机锁定无处遁形,见龙首袭来,情急之下只来得及念一句“三清道尊”咧!蓦然间门外天际隐隐传来一声雷鸣,让黑龙气势为之一顿,停在半空惊疑不定。随后,“轰轰轰”连续数道炸雷响起,穿云破日进入赵秋屋中,在黑龙身上炸出数股电花,黑龙一声惨叫,一个摆尾撞碎门窗无数,落荒而逃。 “他奶奶的,这样也行?”少年目瞪口呆。 “轰!”似是听出这厮不敬,一道雷鸣接踵而至,向他当头罩来。 ------------ 第四十章 梦里打雷,晴天算卦 这日,扶风城里沸沸扬扬,鱼龙判官昨夜入城,次日入曹家,随后铩羽而归的消息顷刻传遍南北,一时间青州境内的江湖侠士蜂拥而至。 天下间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当属三处,茶馆、酒楼和妓院,这里面永远流传着说不完道不尽的话题。宋鱼龙同上官宇龙之间双龙不得不说的故事,在市井说书人口中已有数十个不同的段子,且一个个皆生动形象引人入胜。酒楼中豪客无数,掌柜的索性花钱请来两个唱曲儿歌女连同一名瞎眼说书人,唱到精彩处无疑当浮一大白,这又是一笔横财。如今三教九流人物纷至沓来,扶风城中烟花巷内张灯结彩,侠士便是侠士,自有出人胆略与旷达胸襟,吃饱喝足之后仍旧不忘想着拯救众多孤苦无依流落烟花之地的伶仃女子。每每能够听得那娇俏姑娘面带羞涩浅声低吟:“冤家你可轻点儿,昨夜被那劳什子拿一对大笔的急色鬼轻薄了个够,你可得怜惜人家。” 这人当下大惊:“谁拿一对大笔了?那人模样是老是少?” 姑娘微微一笑:“可不就是如今青州里头传的厉害的鱼龙判官么,那死相,跟八辈子没碰过女人一样,人家如今胸口还疼着。” 醉后方知深浅,床上才听真言。在江湖上漂泊几年,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却硬要觉得是两世为人的邋遢汉子往往信以为真,想不到堂堂鱼龙判官还会好这口,若说出入烟雨楼那种地方也罢了,起码人家台阶高高在上,我辈只能够仰望。可真没料到那家伙堂堂青州年轻第一,居然还会喜欢这种货色?恩,不错,够劲儿够老练,大爷喜欢!想到自己居然步了宋鱼龙的后尘,机缘巧合拔得这雨后头筹,当下自然又是一波被翻红浪。 一时之间,扶风城里处处见鱼龙。宋鱼龙之名从楼下传到桌面,再兑入酒中,带回床上,时时可闻,呜呼哀哉。 世人不知,于是世人便猜测,结果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在那遥远庙堂上,一群人聚案冷笑:且罢,用宋鱼龙造势,再教你王独眼得一臂助,看你能够猖狂几时? 天都城北布衣云集的玄武大街里,一个平凡稍显寒酸的民家小院内,有个少年正在朗朗读书,他的身旁坐着个老书生。这人不知何故瞎了只眼,背有些驼,此刻正面目含笑看着身前小子,仿佛注目星星之火。 每个人年少时都存了份大侠梦,谁不想一身白衣效那青史留名的李青莲,仙气冲天宇才名荡九霄,特别是四十年前那一代走过来的人,如今无不是满鬓风霜,抚首叹惋人生短暂,想必这一生再见不到那一身白衣走下剑池,一柄铁剑翻覆起无尽风雨了。 一个偏僻街头,两颗老树垂死,树下两根枯藤夹绕下堪堪勾住一根杆子。上书:青史留名,看得出三生前世谁是剑仙;沧浪正道,算不来前因后果我立马死。 一人夫子模样瘦瘦高高,手执一本古书侃侃而谈。想是保养甚好,他五指洁白修长,面部肤色健康红润,两撇子微微迎风来送,尽管年龄大些,却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你的兵器是两支笔,这说明你很有前途。鱼龙判官你可知晓?便是那众人称道的青州年轻第一高手,同你相比,他显然要差了一截。你说为何?盖因老道观你三观,知你前世并非凡人,你天庭饱满,两耳厚大,一张阔嘴更是威震世间三界恶灵,这分明是大富大贵的阎王命格,普通小鬼都不敢招惹你呀!还须去理会什么判官无常的。这位大侠,恕老道斗胆,看了这么多年的相算了半辈子的卦,我才终于明白老道当年为何要走上这样一个光荣行业,遇到您这种命格,老道我算是司职完成,迫不得已只能够归隐了。即便日后身无分文穷困潦倒,也是死而无憾的。” 道人说完一声长叹,对面那人却是大喜之下千恩万谢,直道仙长这是哪里话,再如何也不能因为在下天资不凡就*得仙长下半生凄惨不是。连忙从怀中掏出几两金子帝递过,算是谢礼。这才起身拜谢,缓缓离开。 再三推辞才收下金子,眼看着那名两耳垂肩,方面大口,体型犹若一只胖猪的富家公子哥一步三摇离开凳子,向着远处四匹马拉着的马车赶过去,手中还不忘紧握着两支纯金打造的小巧玲珑判官笔,那神态使得自称海外练气士的秦五爷不由瘆得慌。轻手摸摸两撇胡须,暗叹一声其实钱财酒色,对他来说真是身外之物啊。 眼前忽有一名妇人走过,道士目中精光一闪,朗声道:“小娘子且住,贫道看你将有血光之灾,于心不忍,可否让我算上一挂......” 女子回头嫣然一笑,扭着丰腴身子道:“你这道士倒还有趣,还被你猜了个中。老娘正巧今日身子来了天葵,要不然见你外表斯文,还真想招呼你来宜凤楼坐坐哩。” 秦五爷扭头就走,心中只道晦气,本以为一个端庄贤淑的小娘,却是个勾栏花巷里的风尘女子。那女子见状,咯咯好一阵笑。 蓦然,城西天际一抹乌光环绕,硕大一股莫名威压席卷过来,沿途一应虫鸟尽皆心惊胆战,从空中坠落。 秦五爷一拍额头,哈哈一笑:“他奶奶个天干地支,北斗连一,妖龙入梦,五爷找得你好苦!” 当下狂奔一阵道到无人处,施展手段望气寻龙,见那一缕气机桀骜不驯戾气冲天,抬手便是几个天雷子抖了过去。却哪知这黑龙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其实体远远尚未成型,差一点便被世间纯阳浩大的天雷震散了龙灵,秦五暗道糊涂,急忙停手,一个疏忽却又被妖龙逃遁了。 五行相克,生生不息。佛道两家皆有记载,世间之物自成链条,相辅相生是为永恒。这一缕天地龙气不知何故通灵生智,知道抵不过浩荡天威选择逃避,秦五大感惊疑,难不成被高人得了去? 龙灵杳无踪迹,无法探寻,宿主却还在。当下秦五爷一咬牙,心道这么多年苦苦寻找,南蛮之地差不多被老子翻了个底朝天,你小子却还在这里睡大觉,这样还不被雷劈天理何在? 于是,一个霹雳炸响如万斤火药齐鸣,将赵秋生生炸醒过来。他满头大汗,床榻之上犹如被沸水浸泡,梦中的场景真实无比,此刻,少年一张精致脸庞上还犹带有一丝愕然。随后方才见到窗外阳光璀璨,一道微风透过窗棂间卷进来,带起脸上阵阵清爽。伸手一摸,果不其然,那张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不翼而飞。屋中陈设毫无异样,门窗依旧在,没有雷声滚滚龙形环绕。只是,赵秋知晓,方才虽是在梦中,却并非全是虚幻,那人来过,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同他面对面。 那人的存在他早已经知晓,想必赵灵儿也知道,不然不会对他用上这世间奇药龙蜒香。这种东西只在典籍中记载,传说以化龙不成最终死于天威之下的蛟蛇血肉研制,无色无味,具体功用却是被人写的天花乱坠神异无比,当初赵秋看到之后还只当做是天方夜谭。少年咽了一口口水,结果还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不知道啊。 宋鱼龙因故退避,上官宇龙过河拆桥,却也不敌河面风大浪激,最后给一个不察卷入其中,曹家事情算是有个了结。刘管家是名不世出的高手,有他在曹刚不愁会独木难支。少年洒脱一笑,是时候离开。 他起床更衣,随意寻了块白布将面部蒙住,打开一旁门窗一跃而出。曹大小姐是个美人儿,只是天下美女多了去了,当初他自身更是夺了个天下美人榜第三的名头,本是萍水相逢,哪里真有那么多英雄美人相思钟情的狗血剧情? 少年自问一声,还真当你是演义中的侠客,王八之气稍稍展露,便可勾得偌大一座江山美人尽折腰了? 到得街上,青衣判官宋鱼龙的名头如冲天飞鹄,满大街人传诵不绝,少年人不禁咋舌,乖乖,我赵秋二字何时能博来这样一份殊荣。他却不知,正是这样一个名字,日后早晚叫东南西北四个天下动荡不安。 忽然,一个声音从旁递了过来:“这位公子且住,贫道看你将有血光之灾,于心不忍,可否让我算上一卦?” ...... ------------ 第四十一章 快到锅里来 乔装打扮的美少年闻声驻足,惊疑望去,当下便被那大肆张开仿佛孔雀开屏的一对联子吓倒,左看右观只觉还应该加上个乱世神仙四个大字,才更加贴切题意。 江湖骗子古来有之,三十六行行行混饭发财修身齐家,一双火眼金睛通常是歹毒雪亮,能有金刚钻便敢揽这个瓷器活。只是,此类术士一流,往往只会忽悠忽悠平常世俗百姓纨绔王孙才是,如今主动揽活儿招惹上江湖同道,难免有些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意思。 那人小跑几步来到赵秋面前,一手不忘腾出来捋捋嘴上两撇梳洗精致的八字儿小胡须。 他笑容可掬,说道:“贫道自幼向道,方从海外仙山游学归来,恰一入城,便见着这位公子面生龙象,脚踏七星,应是豪门子弟大富大贵之人哪。” 赵秋冷笑,他身世凄楚命运坎坷不足与外人道,被这假道士一张利口说出来,倒成了福禄寿三星降世。街头算命先生敢四处揽客招人的,要么是自忖一张伶牙利嘴能说通世间黑白颠倒上下,要么便实在是如同落魄火鸡揭不开锅做不了人了。眼前这人唇红齿白仪容有度,若再年轻一点,放入一些勾栏场所做那牛郎童子都是绰绰有余,显然属于前者。 当下,也不想多做理会,转身就待离开,口中模棱两可道:“道长此言差矣,在下无父无母,自幼身世流离,只因面貌丑陋故才不得不戴上面巾度日,哪来什么富贵之说。” “哦?”那道人一声轻咦,却不再拦着他,只是站在后方喃喃自语,“难不成家师卦象上有误?明明应是脸生天人之相,身怀祖龙之气,生来头顶七珠灌命,活不过二十岁才是,如今看来竟不是同一人。难道看错了?......” 唰,道人眼前一花,少年去而复返,两眼笑眯眯问道:“道长,在下自小也对神仙黄老之术向往得紧,方才道长说肯替小生算上一挂,不知是否还作数?” “这个嘛?”道人装模作样脸上一阵犹豫,稍有些为难,终于还是答应道,“也罢,我门中弟子有个日算一卦的规矩,多则不灵,看在我两投缘,贫道就赠你一褂。”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人流,路过一处街头茶肆,道人只顾上前一屁股坐下,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赵秋心领神会,招呼小儿上茶,要上最好的茶。 大凡办事有求于人者,不论大忙小忙,润口功夫需得做的面相十足。有话说逢人三分笑脸,自留七分颜面,江湖道士神气十足,一脸神态倒还应验了身后的一副联子一般招摇,告诉路过众人此乃是如假包换的祖传妙招。 茶是好茶,名叫毛尖儿,据煮茶伙计道出自蜀地境内。这人轻抿一口滚烫茶水,发出一声满足叹息,说想不到这中原土地上还能喝道如此原汁原味的茶叶。 伙计一脸得色,说那是当然,老板同他就是地地道道的蜀国人,这茶叶当年搬家时随身带走,便是如今当地的所剩也已经不多。末了还加了一句,这位公子以为如何。 赵秋点头微微一笑,心道你们不来这一出,还真会当你们茶老板花钱请来的托儿。茶水茶水,无非是一杯煮沸的水,哪来什么味道可言。他不懂茶道,觉得在这样一种小地方也看不出什么茶道。真正懂些门道的人少而又少,歌舞升平的地方才玩些阳春白雪,像这扶风城中的普通一角,说是下里巴人也罢,却也是一些书生附庸风雅之说。 眼见煮茶伙计离开,此处只剩下两人,少年人一个抱拳开门见山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他不是蠢人,梦中景象记忆犹新。有人借他自身体内气机身化黑龙,龙吟之声大作,随即天雷滚滚入梦来,颗颗似沙场千钧重鼓齐鸣,震得那妖孽不得已之下仓皇逃遁,算是欠下一个不小人情。最后那一声惊雷响处,耳边恍惚听得一人冷哼出声,如今回想分明就是这假道士那原汁原味的一腔怪异音调。 少年心里不免叹息一声,他不是坐井观天,知道天下高手大有人在,可是这类绝顶人物再如何多了去,数目加起来于亿万人海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他赵秋何德何能,将将几个月,便接连碰到数名凡俗江湖人一辈子见不着的神仙高手。如今修为二连三涨到先天上境,他也勉强是个高手了,在这些人眼里却压根不够看。 骡子同马,最怕两相比较。 人生奇异若赌局,境遇不同眼界自然有差。话说起来无人相信,若将之当成是故事来讲,少年怒骂,那只能算是写故事的人太过无聊。 秦五一口气喝干杯中茶水,伸出一根修长手指轻叩桌面,末了在对方惊讶中毫无高人风度的狠狠挖了几下鼻屎,将指尖上沾着的污秽之物弹开。他这假道士装的实在不入真流,全身上下唯有一身道袍看着像样,也只有骗骗那胖如肥猪的富家公子哥才行。 他说道:“何必谢我,你小子坐怀不乱,显然还有后招未出。再说,我老人家可不是好管闲事的人,算不得路见不平。” 言下之意,算是承认了自己出手,却又不知何故不愿让少年承情。 赵秋笑道:“前辈世外高人,自然懒得跟晚辈计较,只是这拔刀相助之恩,他日若有吩咐,后生必然涌泉相报。” 假道士微微一笑,斜着眼睛看一眼少年,“我可不是什么高人,五爷一路千里奔波,全为追着一件物事而来。恰好一不小心进了这扶风城,又一不小心开眼见了你这小子。” 赵秋小心翼翼,端起桌上茶壶继续替他沏了一杯,“那不知,前辈要找的东西,如今有无音讯,找到了没?” 秦五咧嘴,方才挖过鼻孔的手简单在华丽干净的道袍上擦两下,伸进嘴里捻出一小片茶叶片子来。 他道:“找到了,却还没有拿到手,总感觉有些不踏实。” 赵秋一扯嘴角:“前辈真会说笑,找到了就是好的,宝物自有天缘,是您的别人又怎会抢得走?” “别人抢不抢得走倒还不晓得,就怕那长脚宝物跑了,再找起来比较麻烦。” 赵秋一怔,有些头痛,心道赵志你他妈的又死到哪里去了? 天气稍微炎热,秦五又喝了一口茶水,哈哈一笑道:“臭小子别跟五爷打马虎眼,你就是五爷我找的宝物。刚才大街上没见你撒腿就跑,说明你小子倒还识时务,不然让你吃些苦头,还真伤了我两之间感情。” 赵秋苦笑,跑能跑到哪里去,自打一出曹府便感觉到全身被一缕若有若无的神秘气机笼罩,他没敢捡一些僻静小道全力赶路。一转身走进长街,意图借着人多使对方混淆视听,哪料最后还只没办法金蝉脱壳,被逮个正着。 “奇了怪了,那缕气机如今蛰伏在你体内,连我都找不到了,要不是今儿个暴起反噬宿主,刚巧被五爷发现这城中地龙之气有所松动,想找到你还指不定要什么时候。”几天来混迹街头的游方假道士忽然有些愁眉苦脸,“难不成,被你小子做了什么手脚?不对,看你一脸痴呆蠢相,我倒愿相信你是被别人做了手脚。” “他奶奶个天干地支,白费了一棵上好苗子啊。”秦五忽然扬眉,一双细长眼睛缓缓亮起。 “你说,我是该收你做我门下弟子呢,还是把你扔进大锅里炖了当补品好?” ------------ 第四十二章 劫道叙旧,杀人聊天 赵秋结了茶资,背上包裹,同假道士秦五一同出了城门。那张上书谁是剑仙我立马死的霸气联子,如今已经被转移到他的背上。两人组合起来远远望去像是术士身旁跟了个道童,隐隐有了那么点浪迹味道。 赵秋无可奈何,这自号五爷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来头,只是简单说了句他姓秦,来自西蜀。然后便迫不及待胁迫少年背起一身比之龟壳还要拉风的家当启程赶路。用这老家伙的话说:“五爷既然找到你这小子,就不要得了便宜再卖乖,继续在中途地界里溜达得多上不少麻烦,须知天底下有多少寿元耗尽无可奈何的老家伙在张大着嘴等个你这个香馍馍。嘿嘿,他们一个个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早已把锅碗瓢盆摆放整齐,只等你这小家伙入瓮了。” 一句话听得赵秋毛骨悚然,这便是高人眼中的高人,他娘的活脱脱一箩筐老怪物,常年坐关枯守不见天日,靠着一身高绝道行维持住本应老去的容貌,想方设法的想要再活个百八十年。 赵志说,这是一群将死未死的老王八,真要到冒头的时候,就离背气之日不远了。 秦五走在前方,一路上老神在在,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羽扇,慢条斯理的轻轻摇动,借着扇间缝隙偷偷望望沿途出入的小娘子,或是出门在外富贵人家的俏丫鬟,好不惬意。每到别人肯瞧上他一眼时,便急忙整理衣襟,轻抚两撇八字美须摆出世外高人模样,含笑问上一句:“小娘子,算卦否?” 两人一路沿着官道前行约莫十里,地势便有些崎岖。青州境内多山峦,地貌奇特,当中有两条山脉自北向南横亘而下,气势上称得上绵延壮观。当年春秋大战时,鲁国得以凭借并不能称雄各方诸侯的兵力同梁军铁骑僵持三月,很大部分原因是仰仗了此地一方山水。 眼前忽然出现一条岔路,密林遮掩下隐约有小道如羊肠,道士弃了官道,摇起羽扇一脚踏进歧途。 接着走了少许一段距离,这条路多年未有人踏足,如今已是杂草横生,树木掩映下来不见天日。赵秋心头疑惑,这老头难道有什么厉害一点的法宝掩埋在此,到了今日是开封见光之日? 小道走完便再无出路,秦五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左右看看一字不吭。少年见着脚下厚实泥土和眼前大好一片林子包裹的空地,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做什么?“秦五挖个白眼懒得理会,伸手继续挖鼻孔,挖了半天总算掏出一点东西来挥手弹出去,才道:“打架嘛,总要先看看地形。” 赵秋大怒:“打什么架,打得过你我还乖乖跟你走路,不是存心欺负人么?” “你?” 假道士抬头不屑望他一眼,一声冷笑,“你还不够看,我是跟他打。” 一指赵秋身后,他扭头看去。 只见后方赵志负手而立,摆足了高手风范。 秦五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道:“跟了这么久也不喊声累,真那么怕其他人看到你?我就怪了,你又不是个娘们,也没这小子生的俊俏,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赵秋张张嘴,却发现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能说什么,想必他自己也不清楚,难不成冲上去抱着对方大腿言语无尽委屈,道一声:老不死的,我可被别人欺负了,你要给少爷把场子找回来!本来就是个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命,别人都敢委屈凄楚的说声是后娘养的不好混,可他赵秋如今连亲娘在哪里都还搞不清楚,还剩下一棒子本家着要喊打喊杀,想想就纠结。 赵志神色冷冽,说道:“不要以为当年能从白一笑剑底下逃过,世上就没人收你,盗墓的,你的手伸的过长了。” 秦五摇着扇子懒懒笑道:“五爷我上知天文地理,脚踏阴阳两界,哪个地方不可去?” “梁国是你赵家地界不假,可这龙气乃是通灵之物,秉承天地气运顺势而生,五爷便是吃这碗饭的。赵老九,你要砸我饭碗,可不是那么容易。” “狂妄!那就让我看看,这些年来你有了什么长进?” 赵志不再多言,大手一挥,宽大月白袖袍无端带起一阵狂风。带起无形劲气飞扬,隔着十丈距离遥遥撞像道士。 秦五同样冷哼一声,手中羽扇一摇,身旁赵秋被一阵平地旋风吹起,稳稳落到远处树梢上头。 羽扇再转,陡然从面前地底冲出一股金色光辉,与势大疾驰而来的那股劲风碰撞。两者遇上,却并未发生想象中的天崩地裂,狂风迅猛湍急,呼号嘶吼,那道金黄色屏障亦厚重沉稳,两者互为对峙直接相互消融。 两人都是不服输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一上来便是明火相交,各不让步,想要在深厚精气上一较输赢。 赵志双目如电,不理会场间两道势如水火的宏大气劲,身形如大鹏展翅,十丈距离转瞬即到,向着秦五咽喉抬手点出一指,一道又一道指气化剑飞出,将对方身前四周空间瞬间封死。两人都是早早打通天地玄关的绝顶人物,想要单凭深厚底蕴气魄将对方拼下来,你来我往的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教导赵秋的时候便说要擅于剑走偏锋,每到妙处有妙招方能出奇制胜。 气剑声势凌厉,短短距离竟也发出了了类似弩箭出膛后呜呜呼啸之声,威力比之更要大上不知几许。赵秋坐在远处,也能望见几道白色气流一闪而逝。 秦五嘿嘿两声,左手成爪往虚空一抓,陡然一彭白光亮起,凝如平稳明镜,被他一拽拖至身前。气劲及体,犹如大刀劈砍在钢板之上,接连发出当当当几声巨响,身旁有数道指气斜斜穿插而过,射入地面直接穿透出几个深不见底的小洞。赵志随即一拳大力轰来,又是一声巨响,白镜上如同蛛丝网般遍布起一道道细小裂纹,秦五退后两步。如是几拳下来,道士不停后退,光镜终于破碎,他离原来所站之地也多出了一条深沟。 赵志又是一拳长驱而入,此次声势较之先前几个攻势还要凶悍。 秦五面色凝重,随手丢开那把羽扇,一跺脚,地面猛然一震,竟微微有些下沉之势,四面茂盛林木以人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苍老,瞬间由枝繁叶茂变成枯木残枝。无数光华飞起,依附在他手上,随后他伸出手,同赵志对了一拳。 轰!秦五脚下不动,赵志连退三步,脚下土地龟裂,离得近的一些干枯老树被震裂成漫天粉末。 两人交手不过百来回合,却是声势浩大,牵扯范围不断加巨。远处赵秋目瞪口呆,场中寥寥一招一式历历在目,少年恍惚间居然有了种晨钟暮鼓之感。 武功一途,并不是传说中快若奔雷闪电才配得上绝学,为何黑白两道每到有成名已久的老辈人物比武论道时,两旁观摩者往往人山人海,其神态比之比武本人还要兴奋?皆因他们造诣高深,武道修行虽遇瓶颈一举一动仍然意境高远,气机运用能够达到纯属自然,远远不是宋鱼龙王持此类年轻一辈所能比拟。 高手过招,果然不同凡响。 蓦然,打斗两人中传出秦五一声大叫:“停!” 赵秋忍不住翻个白眼,这老头忒不厚道,打个架也是磨磨唧唧,没人品真可怕,活该成天吃自己鼻屎。赵志是个什么脾气,前一脚才吃了些小亏,他才不知什么是适可而止。 果然赵志一个皱眉,正要不理会老道迭迭乱叫使出全身手段。忽然扑通一声,树梢上少年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赵志看向秦五,面露杀气。 秦五笑道:“别只顾杀人,咱哥俩聊聊,让他睡会儿。” ------------ 第四十三章 寻龙甲师,猥琐老头 黄河以南地域辽阔,素来被昊天信徒道门直辖,山水多以奇秀险峻著称。蜀国偏据西南,常被世人唤作西蜀。 西蜀背靠莽莽秦岭十万大山,历史绵长,自一代神君蚕丛开国,尔来两千余年,算得上国韵悠久。 蜀地人杰地灵,着实出过不少或战功卓著或实力逆天的风流人物。至于传言中对其化外之民茹毛饮血之辈的描述,其实大都是无稽之谈。他乡之民两相轻,故常有捕风捉影。 道门引领天下道统风骚,以九华山之地为界向四周不断扩展辐射,蜀地同样不能幸免。于是,难免这座江湖当中有人宁为玉碎奋起反抗,有人从此心灰意冷归隐山林,还有一大批英杰人物便鱼跃龙门,向北跨过黄河地界,一个纵身跃进了梁国江湖这片云梦大泽。 从那以后,西蜀开始寂寞。当年魔道第一人莫邪入世杀人试刀,专杀天下高手,行至西蜀境内时也不禁喟然长叹:千年以降,蜀地后继无人! 一番话使千万蜀人羞愤难当,眼睁睁望着那凶人越过夔门而去。 魔头有言:“英雄焉走狗洞?谁说病虎老暮尚能吼动群山?” 最终蜀国有江湖年青一代人不堪屈辱,青城山下千人拦路,仍有人前赴后继赶来,却被一柄化血魔刀连杀一天一夜,尸骨浮沉坠下深崖,无一活口。 莫邪扬长而去,九华山上神殿无动于衷。西蜀江湖悲戚惨淡数月,此时却有一个名叫秦五的人远游归来,站在青城山顶凭吊半日,嘶声狂吼:“莫邪,老子来杀你!” 秦五背上行李,拿一把羽扇,一路向北寻着魔头足迹而去。最终却没追上莫邪,遇到了四十年来第一次走下天池的白一笑,两人一言不发大打出手。那一战过程无人知晓,几名倒霉在场的江湖人被暴烈激荡的元气撕成碎片,唯有几名山间药农远远看到零星场景,却只以为是天威降世,被迫的战战兢兢的纳头便拜。 没有人敢追问结果,那名叫秦五的神秘高手负伤而去,剑王白一笑沉默回山封关悟剑,只是在天山绝颠那块刻着世间绝顶人物的石碑上添上了个寻龙甲师的名号。 从那以后,秦五此人恍如人间蒸发,不现世间。 赵秋自然不知晓,此刻被他用一辆牛车拉着晃晃悠悠赶赴南方的猥琐道士,便是当初那名敢叫剑王封关,浑让世间一震的寻龙甲师。要不然少年定会认为,这呆老头子当年肯不惧莫邪第一人的凶名北追万里,能不怕白一笑一剑风光使九华失色的雄姿,事后还很爷们儿的拂衣而去深藏身与名,让一番努力尽皆白费,他不是秀逗便是鼻屎吃多了中毒颇深。 他不介意为对方拉起一挂横幅,上书:秦五已死,有事烧纸。横批:其实爷活着! 这都应该比此时一左一右竖插在牛车上的两根竹竿来的英勇霸气,随着老黄牛行走,上写着“青史留名”“沧浪正道”的两幅旗帜迎风展动,隔着老远都能够看见,再配上秦五时不时的扯着嗓子吼上两句,此情此景,要多销魂,有多销魂。 赵秋一路咬牙切齿,当下三件事,拉屎撒尿不算,只顾吃饭赶路骂人。 他骂秦五,也骂赵志,却也只敢在心里骂心里听。 那日悠悠醒来,只觉得全身酸痛,依他多年经验来看,必然是昏迷中被人打了一顿。赵志无影无踪,面前这老头却笑眯眯说,可能是同赵老九打架的时候被余波刮到,不小心伤及无辜。高手嘛,交手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些天地异象,如山洪暴发防不胜防。 你大爷咧,少年心底一阵诽谤,好歹小爷也算个先天高手,隔得那么远,就算有一点劲风便会把身子骨吹得散架?并且当时记得清楚,你丫不是已经喊停了么,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的晕了,不是你这老小子坑我还有谁? 醒来时候不见赵志人影,还道他不是秦五对手,返身回去搬救兵了。可如今已是十几日过去,你倒是来个振臂一呼,也让爷看看五千玄甲满山跑的盛状啊,磨不死这老头子没关系,好歹把吹破的牛皮给补上。 再过前方一个县城,便到洛州。少年没精打采的赶着老黄牛,心里再没逃跑的念头,前一次半夜趁着这老头睡着起身小解,完事以后看月明星稀叹人生几何,难免就有股偷偷逃走的冲动。提起裤子刚刚没走出几步,便被一件东西绊倒在地,扭头一看,少年差点儿没骂出来,跟着就跟着吧,干嘛还在装睡觉?装睡就装睡吧,这他妈一双老眼往哪儿看呢! 当下秦五老不正经邪邪一笑,冲赵秋道:“是真的么?”少年有种再次解开衣袍一泡尿淹死他的冲动。 两人白天赶路,马不停蹄,大多走的是平坦官道。夜间逢着驿站便打尖,若运气差些未曾进的城,便就着城外的山神土地庙将就一晚。秦五老头一副样子猥琐无比,两只眼睛精明如鼠眼聚光,一看便不像是什么好路数,大概是怕大水冲了龙王庙,沿途倒没有山贼之类歹人滋扰。 五天前,秦老头终于善心大发,舍得肯用在路上算卦骗来的一名富家子银钱,从近处农舍买来老黄牛一头,附带破烂牛车一架,让赵秋凑合着吆喝上路。一路来没少唠叨着柴米油盐贵,当家做主哪能不精打细算。赵秋撇嘴,说你总共骗了人家五百两银子,咱们这连牛带着破车被你一番杀价从十两砍到不足三两,都是苦难百姓,你于心何忍,难不成一把年纪还想存点私房钱买个闺女? 秦五一挖鼻孔,随后屈指一弹,只见一个黑点在少年眼前抛物线一闪而逝,笑道:“嘿嘿,五爷的爱情,岂是区区金钱能够衡量?” 两人性情如同水火,身份实力天壤之别,倒是这吵架的功夫还当真棋逢对手。一个是博览群书,集众家所长,一个是自小污浊泥沼当中行走自若,厚积薄发,皆属于嘴恶心毒之辈,针尖对麦芒。 只是见着那一点被弹飞数丈外的赃物,赵秋一脸恶寒,气势上无疑输了一筹。 当下,少年只能轻轻给前方悠闲散步的老黄牛来上一鞭,在这畜生身上撒口气。 “小子,”秦五抠着鼻孔,懒洋洋张嘴道,“口干舌燥的,替五爷喊上几句,揽到生意五爷今晚带你进城破身。” ------------ 第四十四章 金刚进镇,魔陀行凶 梁国腹地深处,冀州境内有一个不知名小镇,镇子傍山而生,其间居民多是常年进山讨活路的猎户。遇到天灾干旱的年头时,往往日子过得较为紧凑,但也只能说是紧凑,多年下来,从未听说这一带饿死过人。 这日,镇子里来了一名身穿白色僧衣的和尚。 和尚相貌清秀,一双瞳孔透着浅蓝,显然有外族血统,正是当日由了明接引入境,于南若寺中同方丈空闻大师坐而论道的道玄法师。他赶了很久的路,自出了天都城门以后,便靠两条腿围着这个梁国都城饶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件他想要之物。 道玄稍有些疲惫,一路风尘仆仆,他本是爱洁之人,此刻白色僧袍上面却也轻微染了些泥浆。 他行到镇子口,此处只有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在玩耍,男人们白天上山打猎,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道玄看着她们,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神恬淡。轻轻敲响了其中一家民户的房门,开门的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只是两眼无神,常年被日晒风吹,皮肤同年纪相较起来有很大的差别。 和尚面带微笑行了一个佛礼,言简意赅提到有些口渴,能不能讨上一碗水喝。 妇人面无表情扫他一眼,等对方再次微笑点头后,也不说话的转身离去,回来时手里托着一个装满水的大黑碗。兴许这个碗原本可能是白的或者红的,只是由于太脏了,以致现在已经分辨不出来本色。 和尚却不避讳,双手捧过黑碗,凑上嘴去咕嘟两大口将碗里的水喝了干净,送还过碗时又对着那中年妇人行了一礼。 “啪”,对方面无表情关了房门,平白从屋顶抖了他一光头的灰。 和尚有些尴尬,见此情景,门口不远处几个小孩儿哈哈大笑,清脆孩提声瞬间布满整个镇子东头。 蓦然,远处有辆马车快速驶来,当头拉车的马匹状若疯狂,似乎受了惊吓。车子主人是一个皮货商人,糊里糊涂将两张受潮的虎皮晾在车辕上想要迎风吹干,不小心被那匹跑了不知多少里路饥渴难耐的老马恰巧闻到,当下便受了惊吓撒腿狂奔。 马匹受惊,车把式驾驭不及,只能口中大叫着让前方一名玩耍的女童避让。 眼看大马碾压过来,周围几个孩子惊叫连连,那小女孩儿恍然不觉,仍旧独自坐在原地玩泥巴。此时一道房门打开,方才为和尚端来一碗水的中年妇人听着声响冷着脸出来,本欲训斥几句,看着眼前一幕却忽然一声大叫,脸上惊骇欲绝,显然,那小女孩儿是她至亲。 道玄皱眉,身体刹那间飘离原地,下一刻便抱住小姑娘,拦在疯马前一指点出,密宗绝学般若禅法透体而出,那马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便颅骨碎裂斜斜摔出,尸体连着后方马车都翻倒出丈外。 低头望去,果不其然,怀中小姑娘遭逢剧变却并未哭出声来,一张小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和尚,眼中神色骤然阴狠,那里还是刚才那个天真无邪的丫头。这种侏儒杀手,此前他已经遇到过一次。 她的小手里原本握着团泥巴,此时被却换做一把寒光闪耀的匕首,被挥手带起一道惊虹,急刺道玄胸前命泉。此处被视作修道人第二个丹田气海,若是被扎实了,轻则重伤,重则当场身亡。 “蠢货,只会这招么?”道玄一声冷笑,在对方惊愕眼神中一把将这名杀手捏成血雾,满地鲜血淋漓,他一身白色衣袍上却点滴不沾。 翻倒出去的车厢被人从里推开,车把式陷入昏迷,那名皮货商七窍流血爬出来,爬到一半便无声息。他心脉已断,五脏六腑都被大力震成碎屑,之所以靠着天大的毅力多挺过几息时间,只是为了告诉其他人,计划一开始便被人识破。 道玄看向那站在门边的中年妇人,妇人倚门而立一言不发。倒是一旁剩下几个扮作小孩儿的杀手,一咬牙齐齐拔出武器冲过来,结果被和尚弹指成剑尽皆钉死在地。倒不是说他们傻,这般不自量力上来送死。盖因杀手组织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官大一级压死人,遇敌时首领未退则不能退,首领下令袭杀目标,便真要达到不死不休的局面,这其间不论对方死还是自己死。 如若不然,对手武功高可以杀你,武功不到家兴许让你逃过一劫,但随即便有心狠手辣的老杀手将你找到,施以千般歹毒酷刑,最后死法远远要比这惨上千倍万倍。有些情况下甚至会祸及家人,也难怪杀手们对此畏之如虎。 道玄伸手抓起最后一名小孩儿,这当中唯有她有些特别,是念力所及处看到的唯一一个七岁孩童,此刻被和尚捉在手中哇哇大哭。道玄提起她稍有犹豫,可随即见到女孩儿颈间纹有数道神秘花纹,跟此前几名杀手看起来一模一样,仅是位置有所不同,不由叹口气,道一声罪过,下一刻手心生出熊熊佛火,瞬间将那女童烧成虚无。 你来错世间,投错人胎,送你重入轮回,来世修份善果。 和尚走到那妇人首领面前,说道:“听说这个镇子下面埋了很多人?” 妇人冷冷看着她,仍旧一语不发。 “你知道我要来,所以早就设好计策?” 道玄没有理会对方将他的问话置之不理,本来也没打算要她理会,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却有森严寒意,“我打算杀了这个镇子上所有人,你说好么?你们是杀手,早应该有被人杀的觉悟。” 中年妇人黝黑的面孔忽然露出一缕笑意,虽显得有些牵强,却还是在笑,她笑得越来越明显,嘴角一道血线留下也越发明显。 “是他们估计错了,而且错的那么离谱。和尚,只要我们一死,你便死定了,一天都不会多活,自有人会来拿你的命。” 这是她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多一句话。 元屠。 道玄法师眯起眼,展颜而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来。 他仿佛没有看到,此时身旁不远处,一道几近透明的手印,正顺着徐徐微风,缓缓向他靠近。 ------------ 第四十五章 我有一气上三天 天下间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加起来能有双手之数,可论及高手最多,手段最为狠厉,能够搅动东南西北四个天下浩荡,中土整座江湖风起云涌的,非元屠莫属。 三百年前春秋动荡,在那个人雄辈出的年代,至少有一半的春秋名将是倒在元屠这柄凶刀之下。没人会想到,今日一身白衣的道玄法师显然被接连数次袭杀点燃了火气,直接堵到了他们在冀州的据点。 中年妇人尸体倚在门框不曾倒地,一抹诡异笑容仍旧挂在她的脸上。道玄法随念动,串在手腕上的那条晶莹念珠蓦然飞起,迎上那道身后近在咫尺的佛宗大手印,将之蛮横的撞向门口那具尸体。 轰,妇人体温未褪的身体瞬间化作血雾,在和尚看来,她作恶太多,浑身业力浓厚,连全尸都不配留下。一旁门板连同半道土墙被炸得粉碎,墙后一人气机冲撞之下受了不轻的伤,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尘埃落定后,白眉麻衣的了尘露出身形。同走出南若寺那时相比,他气色憔悴许多,整个人锋芒不显,如同一个普通之极的小沙弥。 这些天一直潜伏暗中跟随道玄,意图寻找机会能够果断得手,怎奈对方不愧是老方丈赞叹不绝的西方佛子,佛光绵延护体,一身实力无比强劲,非是一般的通玄高手能够比拟。 道玄笑道:“记住,你又死了一次。” 这段时日四方游历,沿途见识了不少大梁风土人情及世道人心。打他主意的人不少,元屠一干杀手算,莽莽江湖中仇佛恨道的江湖人算,眼前这名中土佛门后起之秀也算一个。只是对于前面两类人,道玄是来者不拒统统打杀,唯独对面前的年轻和尚难得升起一份赏识心意。 不愧是中土佛门五百年难遇的天才人物,心智手段皆为世间翘楚。数月来了尘和尚对他锲而不舍,几次出手袭杀堪称天衣无缝,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若非实力不及,想必道玄已经身殒,难得他屡败屡战,每次境界皆有升华。 “我是来做屠夫的,本欲亲自出手沾一沾这滔滔血腥,如今见了你倒还省事。”白衣和尚道,“同前几次一样,杀光他们,换你一命。” 了尘两条如雪白眉凝成一线,直视那一袭白衣目无惧色。 “不杀我,你终会后悔。” 道玄嘴角擎起一丝笑意,摇头道:“我参的小乘佛法,寻的是长生境界。你还太弱,待你真正走到那一步才会知晓,通玄伪境同真正的大金刚相比相差何止天壤。你我皆属一类人,我不想以后这世间太过寂寞。” 了尘不言,转身迈进镇子,大步向前。 随后,小镇兴起一场屠杀。他不怕死,白衣只是说换命,他的命自然要比这帮杀手珍贵太多。一连几次失败,他已经积累下极重的伤势,兴许那人只需再添上一指,他便会同先前的疯狂马匹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变成一具尸体。 他知道,不是白衣道玄仁慈,因果全在天都城西的那一座寺院中。 白衣有求方入寺,三百年南若,要人磨刀。 ——————青州入洛州,相隔不过宽仅数丈的一条河,有河道两岸的百姓戏称:花一文钱过了河界,便是他乡。 秦五老头终于难得花钱让少年换了一匹拉车的马,虽只是头出生不过半载的小马驹子,可好歹算是当次有所提高,赵秋如是安慰自己。须知老虎嘴中拔牙,也要易过在秦五手里掏银子,虽说那银子是平白骗来的,可抠老头一边扣鼻屎一边振振有词,好歹也算是吃的手艺饭,没偷没抢,能骗便不叫本事了? 一入洛州便下起了连天大雨,昊天喜怒不可窥,夏日滚滚惊雷伴着电闪噼啪有声,小道泥泞不堪,在官道上也躲避不及,两人瞬间被淋了个全身通透。 两撇标致小胡须被急雨浸泡,秦五有些气急败坏,“我说臭小子,你倒是给五爷使劲啊,轮子陷进去了你还指望那头半两银子买来的劣货把它拉起来?” 少年在后深一脚浅一脚推着车,闻言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也好意思说买马花了半两银子?” 一头老黄牛卖了马主八两,末了还跟死了亲爹似的追着人要草料。让花钱置一辆像样点的马车,怕的便是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遇着这种鬼天气,头上方有个顶棚心里毕竟踏实些,可老头子硬是赌咒发誓,说贫道夜观天象南方紫薇之星大亮定然不会无故行云施雨,还打包票指了指车辕上插着的两道招风联子,意思是算不准我立马死! 秦五尴尬一笑,将进水湿透的两只布鞋取下,边搓着脚丫子边道:“嘿嘿,据老道我寻龙望气,这场雨下的确实是不应该,定然是世间出了什么非同寻常之事,故昊天才降雨应景的。” 少年摇头冷笑,此前夜间无聊,听这老头子满口胡言乱语,说是什么九代单传的寻龙甲师,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吹的是天花乱坠,最后只差一句大家有钱捧个钱场,有人捧个人场。 “咦?”秦五忽然停了搓脚的动作,抬头望向南方,习惯性又伸手去抠鼻屎,“还真他娘的被五爷说中啦,这是谁家小子?不简单啊。” 九华山上,小莲峰巅,此时阴云密布。 原本峰顶在十日前被无尘道人一剑削去坠下山崖,此刻赵梦晨站在一块平台之上面色凝重。已经整整十日,那人还未出关,今日天现奇观却不知是何征兆。 小莲峰凝聚不散的阴云气象早已被天门中人觉察,此刻此山方圆十里已经成为境地。几名须发泛白的老道士面色疑惑登上小莲峰,待见得如今被一剑削平的峰顶和漫天异象不由齐齐动容,当先一人身负古剑身着尊贵紫色道袍,额头处有道浅淡伤疤消之不去,惊叹道:“竟是我道门宝典中的上三天境界,清风,快快恭请一名老祖出关。” “恭请你个猪头老母!” 蓦然,一道怒喝从地底传来,“轰隆”一声碎石飞溅,小莲峰隐隐有被一剖两半的趋势。一道剑光穿云破日,瞬间将头顶笼罩的乌云搅动的稀烂,向着那名紫衣道人急速斩了过来。 ......疯了疯了,赵梦晨心底震惊,脸上却险些笑的合不拢嘴。 ------------ 第四十六章 请老祖接我一剑 小莲峰上云翻雾涌,时不时一股水流从天而降仿佛江河入云来,闭关多日的道士赵长歌,一剑搅得天地异象齐齐破碎,传出去难免会有多少江湖前辈人物跺脚叹息,骂他一声蠢货。 云从龙风从虎,世间不论修武修道,境界功力臻于化境之时,便能够有很大一部分机缘勾动起昊天大道齐鸣。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其中每一种印记,都可能是史上某一位先人前辈积攒半生悟来的无上神通或天道体会,能够得知一缕,修行自然如有神助,成就不可限量。 遥望江湖数百年,少有几人能够求来的机缘,如今却被他一道冲天剑气尽数化作尘埃,这在外人看来无异于自毁长城。 紫衣道士身份尊贵,乃是整座神殿之中掌教撵下排座之人。天门道统至高,九华山上最重长幼尊卑,一本掌论全教的《司刑宝鉴》更是等级森严,人人敬畏,正是握在他清阳道长手中。 眼见那一道华光绞碎天象,虽是中途耗去大半力道,却仍旧余威不俗向他劈斩而来,清阳眼中神色复杂,其间嫉妒恐惧不甘诸多情绪夹杂难明。随即他面色一肃,真元鼓动遍布全身,抽出身后宝剑,大喝一声:“疾!” 清阳道长境界不俗,一身修为神鬼莫测,就是在高手辈出的九华山中也是名列前茅,此时全力施为,众人只觉山巅所见景物骤然之间变得不真切,仿佛置身海市蜃楼,一切只是犹如望月观花,伸手难以触碰。 赵梦晨眸光一凝,场域! 十多年前他随父亲上过一次九华山,当时此人便是天门座下杰出弟子,距离那尊贵紫衣境也只差一步之遥,虽说相比起年轻他许多同样添为二代弟子的赵长歌差上许多,但清阳在道门中地位却也算得上炙手可热。他额上那道伤疤,便是被父亲随手一枪刺出来的,却被他视作奇耻大辱,终身不愿消除。 一道青茫从剑尖处升腾而起,急速撞上那道余留下来的剑光,两者相交仿佛神兵对砍,发出“嘶嘶”割裂之声。清阳心底一声冷笑,上三天又如何,不过是空有形不得其髓,荒废这么多年,还以为自己是天门不世奇才?你出手在先,可别怪我无情。 一声轻响,长虹破碎,青芒乘胜追击,向那人闭关之所*近。 “叮”,有人一声嗤笑,一指弹在青芒之上,那道光芒电射而回撞上清阳手中剑顶端,宝剑刹那间自剑尖而上寸寸断裂,清阳道长脸色由红转白,脚下腾腾腾连退几大步,等到站定身形时,手中只余下孤零零一支剑柄。 “大胆!” 清阳一声怒喝,“无尘子,九华山上岂能容你胡来!” “笑话,揍你又怎么能算是胡来?” 中年道士一脸邪笑自山腹中走出来,彷如九天谪仙一般,越发压抑不住那一股出尘气质。 他道:“教训你,是贫道秉承昊天意志众生心思,你可不要会错意啊。贫道只是觉得,你额头上的那个疤,刺轻了。” 当年之事,便是眼前这人从中挑拨,搬弄是非,才教得中土大梁都城中那名风头正盛的大将军一杆长枪化战仙杀上山来,生生拆散了他们一对神仙眷侣。 清阳怒道:“混账,我是你师兄!你敢出言不逊,便怨不得我请教规罚你。” 无尘懒得听他聒噪,抬手又是一道剑波袭来,浩大声势直接将清阳身后几人全都笼罩在内,迫的几人慌忙抵挡。天门宝典端是无比玄妙,被誉为天门第一奇书,只可惜千年来能够修习到有所成就者寥寥无几,久而久之也变无人问津。 一气登天之后,便已然达到道家小长生真人境界,精气神隐隐与天地契合,真正的道法自然。 “刘清阳,当年我能打得你满地找牙,如今你成了掌教大弟子,我依然敢揍你,哪怕将来你做了掌教,我还是会揍你!你咬我啊。” 清阳几人俱是修炼数十载的有道之士,造化也算得上惊人,可偏生遇上无尘这个意图将二十年委屈愤恨发泄干净的疯子,舍得把初入小长生得来的所有真元尽皆挥霍,却还是难以应付。闻言之下清阳道长羞怒难当,一口气血喷洒而出,险些当场走火入魔。 “无尘,你做的有些过了。”不知何时一名青袍老头悄然站到清阳身后,大袖一挥,这股浩荡凛冽的剑意瞬间被消弭无形。赵梦晨循声望去,老头头发灰白,面上无须,看面孔却与无尘有些相似。 “我叫赵长歌,无尘这个名字,用老了就不好听,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痴儿。”老头叹口气,难得神态慈祥。 赵长歌冷冷一笑,“何必惺惺作态,最是狠心不过你。” 他弹手中宝剑,接着道:“我自毁长城,便是要引你相见。现在,恭迎老祖出关,请老祖接我一剑。” 瞬间,小莲峰顶风云再起。 ——————一场大雨下秦五爷将赵秋当牛做马,累的少年好不凄惨,终于在黄昏来临之际无数次扶起车轮后,被两人寻到间破败许久的城隍老庙。 老头子骂骂咧咧走上台阶,也不管花半两银子买来的那匹劣货是死是活,拉着少年到处寻找吃食。到了他这个境界虽说远未达到辟谷一层,可靠着深厚修为不吃不喝数十日也不是什么难事。怎奈老爷子口口声声说凡事要低调,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他是个高手。名人效应太过可怕,君不见自出了一个白一笑,全天下佩剑侠客士子多不胜数,偏生白一笑那厮好穿白衣,这可更不得了,大街上一出门,便随处可见满城尽带白缟素。 刚刚走到大门处,便听得里头传来嬉笑怒骂声,想是另有他人避雨而至,两人当下没多在意。推开门一刹那,便见大大小小三十多对眼珠子瞪过来。赵秋忽然忆起一事,原本他戴了面巾,已经将一张精致妖娆的脸相遮住,可不想下雨推车时嫌其碍事,便将之随手扔掉。 此时,少年皱眉望去,对面全体失声,却自然不是看秦五这个兔爷。 咕噜,有人情不自禁吞咽了一口唾沫。 ------------ 第四十七章 怪物 老不正经的秦五老头儿曾经对赵秋打笑,说便是他那我见犹怜的小模样,若肯多花些功夫,学女儿家涂上些胭脂水粉稍作修饰,在弄俩白嫩馒头塞进胸前衣服,指不定要羞煞多少天下美人儿,迷倒无数年轻公子。 老头儿一脸缅怀,抠着鼻屎显得无比陶醉,“你这张小脸,长得像及当年我家翠翠,当然要比她差了一点点。不然,五爷我早将你扔进大锅里清炖。” 少年一脸恶寒,瞧他动作以及言语,大抵是犯了单相思,当下不由一阵毛骨悚然。这老头疯疯癫癫,若真要睹面思人对他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举该如何是好?打又打他不过,真要没法反抗便享受,说实话是一百个不甘心。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日内,少年日夜提防,神经绷紧,被自己折磨得疲惫异常。 此时见城隍庙里一众赶脚跑江湖的大汉尽皆面现痴呆,有些人更是不堪的哈喇子流了一地,转头见老头秦五笑容无比下贱,他不禁冷哼一声。气机腾挪下浑厚罡气鼓荡,在面前一群俗人耳旁响彻如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倒无可非议,可偏生让一个大老爷们迎接众多爷们的有色目光注视,实在生不起多少成就感。 这些汉子大都是粗浅会些小把式的小江湖镖师,功夫离后天境界都还遥遥无期,哪里禁得住赵秋这等手段,瞬间被惊醒过来。几人痛苦捂住耳朵惊叫出声,甚者有一缕血丝缓缓流出。机灵点的不难猜到,这一大一小两人哪里是看着好欺负的游方道士,必是了不得的高人。这种人武力高强,往往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忌讳,惹恼了杀起他们这些小人物来毫不手软。 跑镖游江湖,一怕仇家邀人拦路,二怕同道中人刀下不认人黑吃黑,天下人唯利是图,这两点无可避免,只能出门看黄历烧高香盼着绕路避过。可若遇着像一些武林魔道前辈那般的狠角色,不管你什么路数看不顺眼便一律大开杀戒的,这样死了也就死了,可没人替你伸冤,来年清明,只怕被人当做孤魂野鬼顺带赏上一把黄纸。 当下,几个领头小管事互相一阵耳语,转身冲着赵秋两人卑微一抱拳,便邀集着大家伙鱼贯而出,冒着庙外滂沱大雨开始赶路。 雨天赶路,总比虎狼环顾要好。 秦五老头啧啧两声,“臭小子倒是好威风,当年五爷成名时出门赶路,那架势要多低调有多低调,跟你这一比显然就落了末道。” 赵秋懒得理会这老不休打趣,自顾走到先前那帮人留下来未熄的火堆旁。若不将这些粗鲁汉子打发走,只能多出来很多麻烦,这老头的行事风格不走寻常路,正邪难辨比之赵志还要胆大包天,保不得等会儿会说些诸如“各位好汉,我身旁这位小娘子你们看见了吧,是我女儿,你们谁肯给五道爷来点上好酒肉,我就让他做了老头儿的女婿,如何?”一类的话。 话说回来,世间本就是大鱼吃小鱼,如今出门在外随处都不见太平。若是他真个是柔弱倾城的美貌女子,两人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乱世良民,走进这间庙后还能够好端端出去?那拨人鱼贯出门时,赵秋细心看到有几人身上衣物还沾着些斑驳血迹,手中提几个一看便布料锦绣的包裹,显然不是什么能见的人的勾当。他不喜多管闲事,可若是碰到这种机会,也不介意多杀几回。 世间罪大恶极者莫过于偷抢*,草菅人命。有人不劳而获夺人半生积蓄心血,有人持强凌弱污损女子清白,他们想不到,当有朝一日此种事情加诸己身时会是何种痛苦。有道是天理因循善有善报,可少年心里诽谤,这类恶人真就得了恶报?这个朱门狗贵于冻死骨的时代,能讲道理的最后还是一双拳头,能证乾坤的到头来只剩下一把长刀。梁刀已断,少年不禁迷茫,我的刀又在哪里?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可天地知否,蝼蚁尚且贪生,难不成空以一道轮回冷眼旁观碾压万年,便是道? 破庙之外大风呼号,雨势缓急缓促好比拍打芭蕉,夏日雨水茂盛,两河一带少不得又有多少堤坝决断洪水肆掠。 秦五坐在火堆旁,烘烤起水鞋,百无聊赖搓着一双臭脚丫子,由里到外每一处都照顾周全。他忽有所感,转头一看,见模样标致的少年郎双目通红,脸上隐隐生出片片鳞甲,胸腹间有团黑气缭绕盘旋,却是那一缕消失许久如石沉大海的妖龙之气。 “乖乖!”秦五咋舌,这臭小子贼心不小啊,你赵氏祖宗们倒行逆施胆敢窥天盗天也就罢了,毕竟数代人以命元相抵八千万冤魂坐镇,场面大了些我五爷也不好说什么。倒是你这妖孽,明明气海阻塞,玄胎未分,竟妄图明着收复这一道育化千年的天地祖龙大气,分明是存了心昊天嘴边夺食,给他扣上一顶冠绝古今的绿帽子。 自古不乏大能挥剑指天,可最后连昊天的影子都没看到,便得来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秦五摇头叹息,其实天有什么可斗的,不过是草木之精,深海之灵,人道就是天道,亏得一群人前赴后继冲着那道门户而去,到头来心魔走火死在自己手里。在他看来,赵秋吃了雄心豹子胆,显然是自不量力。 只是随即,见少年蹲坐在地,已经没有多少意识,秦五面色开始越发不自然的凝重。龙气尽管属世间至尊,毕竟也只是死物滋生,即便通灵也不可能有多大能耐。赵小子即便底气不足最后没法成功,顶多不过吃些苦头哼哼两声,也不至于如此昏沉萎靡意识寂灭啊。 “畜生,五爷眼皮底下也敢猖狂!?” 蓦然,秦五双目怒睁,一道精气电闪而出,击在赵秋头顶,将一只堪堪冒出半截的奇异龙角打得粉碎。 赵秋倒地发出一声怪叫,声音似兽非兽,爬起身时一双血目望向秦五,其间饱含的冲天煞气使得他也浑然一惊。 “他奶奶的天干地支!赵老九,这就是你们仙人板板们养出的怪物!” ------------ 第四十八章 天下雨,龙抬头 赵秋意识昏沉,脑海中仿佛有数座大山镇压而下,不由自主提升起一股想淋漓睡上一觉的念头。被秦五一道本命玄气打在头顶,精神忽然传来针刺一般疼痛,本能觉得有些不妙,当下赶忙强行打起精神。 秦五一声怒喝如醍醐灌顶,冥冥中把他拉了回来,少年骇然发现已经失去了身体控制。当下,猜出是着了那人不人鬼不鬼东西的道。上一次在曹家遭了反噬,机缘巧合之下被秦五撞破,如今还不死心的想方设法同他争抢这具身体。不禁感叹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自古多少王侯身死霸业成空,都是从内部出的岔子。可惜如今不同,他毫不慌张,身畔有一个西蜀远道千里而来的寻龙甲师坐镇,赵秋自觉想死都难。 果不其然,秦五老爷子吹胡子瞪眼,遍数赵家祠堂内排位挨着个儿的骂,之后嘿嘿冷笑,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眼前已经泯灭人性的少年。 寻龙甲师足迹辽阔悠远,定脉寻龙,脚力所及皆是奇山秀水,胸腹深藏堪称天下一半。历代先人寻了一辈子的天地大龙精气,也只是些小成气候的花草精魄被收入法眼,到头来无不是垂垂含恨而终。 西蜀有天骄人物百代风流,可更多的是寂寂无名之辈终其一生寻觅,为己身为世间找寻那一缕缕绵延跳跃的火种。上溯他的师傅如此,他历代祖师如此,偌大一个宗门到如今只落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没人知道西蜀夔门前那道踏龙飞天画壁是谁人所建,无人问津缘何蜀国历代君王都能够安然老死,天门高手无数,数百年来却始终望蜀道心叹。寻龙寻龙,秦五一撇嘴,鬼才知道这天下是否有真龙! 如今,这令他师门千百年疯狂不顾飞蛾扑火的妖龙之力就在咫尺,老头子端详良久,二话不说挥手拘来庙外满天夜雨,化作数十颗水雷子抖手便打了过去。杀不得,那就打个痛快。 三百年前春秋止戈,中土竖立起一个巍巍帝国。忽有一日梁太祖亲率麾下玄甲一万出城十里,恭敬迎回一名赤发白须的老者。那人普普通通,丰姿仪态毫无不凡之相,却在入城后连挥三次手使得偌大天都群雄失色,一手定天地大气,二手改山川地脉,最后一力造化乾坤,竟堪堪锁住了天都数百万生灵命格,将地底龙脉死死镇压!刹那间,梁国气运光柱通天,只凭这一手,便绵延了这一庞大帝国不知几百年的命数。 次日此人离城而去,不知所终,九华山上那处权力巅峰对着四方诸侯降下一道神谕,只有寥寥八字:道心所归,天佑梁国。 天雷至刚,水雷纯阴,龙乃天地至阳之物,阴阳交替之下却是相生相克。赵秋变化的怪物虽说噬主成功,却是灵智未曾开启,一举一动同野兽无异,瞬间被四处侵袭而来的水雷创伤,疼痛之下嗷嗷直叫。 秦五一声狞笑道:“还道你这畜生有多大能耐,怎么,没了背后那个孤魂野鬼,这就不行了?” 怪物仰天一声长啸,露出唇中新添的两颗獠牙,庙外雨势瞬间增长加剧,天际惊雷滚滚响彻云端。它摇晃起微有沉重的脑袋,面带倨傲之色,含糊间吐出两个字符:“甲师?” 怪物开口,秦五似有些所料不及,张大嘴无声点头,下意识伸手去扣扣鼻孔。赵老九没说谎,臭小子体内秘密太多,乖乖,如今仔细看了看,何止是千年妖龙啊,这他妈不就是升级版本的并蒂莲么? “我与你先辈有旧,放我。” 有意思,有意思。 当初那个老不死的建起了中土那座天下第一的雄城,最终力有不逮,末了回到西蜀还留下手中大意是让后世子孙谨记,中土有龙,可参天地造化,得之福祸相依,吉凶难辨,蜀国或千秋万代或顷刻亡国尽在一念之间。邋遢老头当初捧着这本被揉捏的像团厕纸一样的“祖训”,横竖看不出到底有什么意思,最后大骂空写了一堆废话,脱了裤子放屁等于没说。 此时,秦五真想把眼前这怪物一脚踢回西蜀,塞到门派列位祖师的坟冢内,掀开棺木让他们好好看看,瞧吧,这就是你们穷奇一生要找的怪物,模样还没扒拉你们坟前土泥的野狗可爱。怪物和那臭小子,你说我该选谁? 寻龙寻龙,命都没了还有何用? 赵秋说的好,世间万事皆为空,仁义不如头颅重。 当年他北追万里要找莫邪讨个说法,在黄河边上巧逢一夜滂沱雷雨,最终悟来这一手拘雷天功,正是靠它才能在剑王白一笑手底躲过一死。可谁又能料到,当这一名本该受夹道迎接的无名义士回到西蜀途经夔门时,等来的却是大拨妄想一夜成名,趁其伤重杀他登天的蜀地高手,打着切磋幌子却暗藏异心的江湖老辈人。秦五破口大骂,他妈的莫邪来的时候你们在何处?我蜀中儿郎遭到欺凌的时候你们在何处?千百年来蜀道上天门压境尸骸填谷的时候你们又在何处?杀起自己人来倒是热血沸腾毫不手软,五爷要你们满门带孝! 那日夔门之下,他状若疯魔,如同莫邪一般杀光了拦路所有的江湖中人。随后身负缟素,披麻戴孝从夔门而出。 “放你?”老头子打个哈哈,笑道,“先人已死,有事烧纸,若想叙旧,需得亲临问候。少给老子打感情牌,这是五爷找了半辈子的弟子,你丫要是给弄坏咯,可不是送你一剑上天那么简单。识相的,赶紧滚出来!” 秦五语气一厉,张口吐出一道黄光,在半空中织成一张大网扑向赵秋。他脚下土地寸寸下陷,转眼间化作了松软尘土。 ——————九华山下,风暴缓缓消停,抖落漫山桃李缤纷,随后一场大雨瞬息落地有声。一人负剑而行,在雨中漫步下山,他每走一步,山间石阶便支离破碎,双脚深陷入地下泥土,只是此刻这名丰神俊雅的道人便似一把气冲斗牛的宝剑,无坚不摧。 终于,行至山脚,他再也忍不住瘫倒在地,扭头吐出一口血。此刻他气度萎靡,哪里还有方才痛打掌教大弟子,剑挑后山老祖那般的气魄? ------------ 第四十九章 寻龙,改命,逆苍生 赵秋悠悠醒来,天外一缕光亮缓缓透露,已是黎明时分,却仍旧是细雨纷纷飘忽不停。感觉全身粘稠异常,整个人被汗水雨水浸泡,像是刚刚从淤泥沼泽中打捞出来。 缓缓睁开双眼,陡然被凑到眼前一脸古怪模样的秦五吓了一跳。老头儿脸色有些苍白,一身高价买来的华丽道袍和满头黑发被雨水淋湿,再没了先前仅存一丁点儿的高人风范。此刻他脚踏九宫,绕着少年不停旋转转圈,双手指尖零星有光芒亮起,一双狭长眉眼却是越来越亮。 少年睁眼复又闭眼,一边缓解浑身伤势,一边感应着体内状况,说道:“秦老头,大恩不言谢。” 夜间秦五同那怪物斗法,前期他隐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终于见到寻龙甲师的真真神通,有别于术法武功一途,一招一式接连天地精气,看那架势丝毫不愁后继无力真元枯竭,赵秋不由啧啧称奇。眼见平日里将牛皮吹捧上天的猥琐老道挥挥手将那怪物当沙包一般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大感痛快,却忘了那具身体真正主人是他,待到化身妖龙的怪物终于决定反扑,不得已放松一部分身体控制之时,如潮涌来的蚀骨般疼痛让少年还来不及痛骂一声便晕了过去。 秦五运功已经到关键时刻,披头散发,嘴中念念有词,似乎并未听见他的虚弱话音。 无聊之下,只能凝神细听他的术法口诀。这不听则已,口诀一入耳,少年顿时目瞪口呆,大升膜拜之感。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君待命,借五爷四相通玄之力,开天地期门巨阙之楼,天门列祖列宗三清尊者小花在前,给老子爆!” 碰!秦五一双大手猛然落至少年头顶。 “静气凝神,挡我者死!” 直觉一股大力涌来,犹若黄河岸边巨龙舞起滔天巨浪。浪头瞬间由着头顶百汇奔流而下,沿途野蛮冲撞,损毁关隘无数。他本被自身精纯先天罡气凝练得铁板一块的体魄刹那间布满裂痕,胸膛鼓胀难受,似沙场千军纵横万斤战鼓齐鸣,激荡之下一颗心脏几乎张口吐出。 赵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血浆还未散尽,又是数口连绵不断,刹那间便面色如金纸。这股磅礴伟力以他身体为战场,左右突刺,一时之间难逢对手。 “娘的,富贵险中求,拼了。” 赵秋一声冷哼,勉强立起身形盘膝而坐,老实听秦五所言不做一丝反抗。那道湍急大浪经胸口而下,百川到海一样匆匆汇进腹中,兵临城下,只待一举攻破城门。疼痛如刮骨之刃挥之不去,少年握手成拳,指甲掐进肉里,咬碎银牙力扛。 “吼!”蓦然,一道响亮龙吟自气海传来,赵秋七窍流血仰天长啸,声势震天,城隍庙外方圆十里草木窸窣作响,天际一抹乌云骤至,瞬间遮挡住东方皑皑青天。 自那道浩荡气流经赵秋天台而下,一路翻滚不停,行至胸前命泉时,秦五身形刹那如鬼魅,围着赵秋绕行八百圈。外界,以此地为中心,万千雨丝如箭斜指一方,地气涌动,四周草木抱团成簇尽皆遥遥拜服。 “泱泱天地,拘灵八方,接法镇龙,给老子破!!!”秦五面貌狰狞狂吐一口精血,离嘴化作漫天血雾,道士捏指成剑,一把戳在少年丹田气海。 老头子阴阴一笑,咚,赵秋又晕了过去。 青州境内,此刻黎明晴空忽然天降大雨。有人夜半临风,隔窗遥望南边那一道冲天光华。 一妖媚佳人仍未入睡,美人身着稀薄纱裙半倚窗扉,胸前饱满雪腻隐约可见,这身隐隐透明的亵衣将窈窕身段衬托得更为诱惑可人。窗户敞开,夜风吹来有些轻微凉意,她手中捧着壶陈年佳酿,几点雨珠洒进来缀在那女子高耸的胸脯上,当真是海棠沾露,贵妃执酒。 窗前站着个名浓眉大眼的魁梧男人,只穿着内衫的身材极为壮硕。他望着南方沉默片刻哈哈一笑,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身旁女子乖巧的俯身蓄满一杯。 “好大的阵仗!他奶奶的赵老九来我青州惹是生非,还找老子打了一架,想必就是为此事存了敲山震虎的心思。” 此人摸了摸仍就有些发疼的肩膀,咬牙切齿,“他妈的赵疯子,好好地动什么手。我南宫又不是上官连城那个闷骚腹黑秀才,老子文武双全,你要肯托我说句话,黄河一带难道还有人敢不买账?青竹,你说呢?” 转头看向一旁端酒盈盈而立的美婢,女子微微一笑:“主人说的,自然是对的。” 皱眉跺脚便能让偌大青州一震的南宫豪迈一笑,眯眼道:“我就喜欢你这伶俐劲儿,手下几个东西不成器,也只有你不曾让我失望。” 青竹羞涩一笑,配上一身祸国殃民的妖娆身材端的是秀色无边。她轻轻施了个万福,细语呢喃道:“主人,天色不早了,让青竹伺候您歇息吧。” 潇潇雨夜,海棠花开,想必天下无人能拒绝这样一名尤物的邀请。果然男人眼中含笑,逐渐露出一丝火热,他抬手勾起女子的下巴,说道:“青竹,你真的很美。” 扶风城中风生水起堪称地下皇后的美人儿只是柔弱一笑,一张俏脸更加娇艳无方,她懂得一个男人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回应,哪怕这个男人再有权势,他依旧是个男人。 “那你就不要想的太美了。”南宫语气骤然变冷,抖手甩开女子脸蛋儿,“敢对我用迷魂术,你是个什么东西。” 青竹刹那间脸色煞白,手中酒壶一时落在地上摔个粉碎,她赶忙跪下磕头不止,却不敢有一句求饶之声。 “滚吧。” 男人一声冷哼,挥挥手喝退了女婢。名副其实青州第一的南宫大磐,若是连这点手段胸襟都没有,如何能够在青州立足,同八州争雄。 离城隍庙不远的洛水之上,河水波涛涌动大浪连翻,一人脚踏洛河之水,一身华服负手而立。 他面前有寥寥五六人,皆是灰发白须容貌枯槁,如有年纪大点的江湖人在场,定会惊讶认出,其中不乏几十年来赫赫有名的老一辈常青树。 赵志气定神怡,和对方几人如临大敌的姿态迥然有异。他一挥大手,说道:“回去。” “九王爷一别多年仍旧风采依旧,只是我等老头子却是芳华不再了,您看......”一名鹰眼阔口的红发邪人张口恭维,可话方说到一半,却见眼前一个硕大拳头不断放大,浑身气机被锁,来不及出声整个人便化作一团血雾。 “赵志,你欺人太甚!”余下众人阻挡不及,却是敢怒不敢言。大梁赵九,谁不知道是个出了名的疯子?当年一气之下五千铁骑磨死高手无数,险些颠覆了整个江湖传统! 赵志一笑云淡风轻,“我不想多说,这人是我的。滚!” 几人怒目相向,当年谁不是问鼎一方的人雄霸主,只是怎奈如今老迈,精气不复往昔,以致境界大跌。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杀起人来从未底气不足,想那方才殒命的清凉山黄老邪,年轻时最是喜欢游猎江湖杀人练手,想不到如今却步了他掌下众多亡魂的后尘,自己也走了这一遭。 几名江湖老人惨淡退场,注定带着份洗刷不掉的屈辱归隐山林直到老死,甚至,有一些人便会在回归途中永远倒下。 赵志留在原地仰望夜空,不知何时细雨停歇,天际乌云散尽,腾出了一片干净的天,洒下了一道道纯粹的光。 “逆天改命,寻龙甲师,果然名不虚传。”他面色复杂一笑,似有些欣慰。 ------------ 第五十章 老头驾车,红衣访客 一场大雨直到次日方歇,烟云消散过后,天外一轮红日彤彤映照,拉扯出道道慧彩。 赵秋再次醒来,发现已是置身一辆简陋马车之上。马是劣马,一匹瘦不拉几惨遭折磨的小驹子,秦五最终没舍得自个儿那半两银子的血汗钱。车是破车,四周漏风,上空无顶,两只车轮破损严重,在一马平川的官道上间行走发出声声不堪重负的惨叫。 洛州与青州不同,此处地肥土扩,被一条洛水环绕千年,狭长如羊角倒挂的地形内是罕见的一马平川。黄河两岸多涝灾频繁,独独这一带从来风调雨顺,较之南方秦国边缘青涯州更是领先一筹。 驾车的老头没精打采,头戴一顶皂色小帽,手中一根枯草拧成的绳子时不时轻扇两下前方奋力赶路的小马驹。此时阳光正盛,昨夜一场风雨带来的泥泞已经被逐一蒸干,缺了好几个豁口的车轮子跑起来虽有声响,却还是勉强算作平稳。秦五斜斜倚在在车辕一旁,靠着根白旗招展的杆子糊涂打着瞌睡,一只手或轻或重揉搓着两只光秃秃大脚丫。 少年醒来后复又赶忙闭上眼,迫不及待静气凝神,开始小心翼翼内视起身体各处状况。破庙之内他被秦五一番施为,虽未出甚大力,可以自身为战场却也是精疲力竭。 但此刻以他焦急心情,哪里还顾得着这些。借四相通玄之力,开期门巨阙之楼,妈的,死老头果然威武!若真能借此迈过识灵初境这道门槛,岂不是善哉善哉? 驾车老头半眯起双眼,对少年这一举动似笑非笑不做品评,待到对方愁眉苦脸一口气叹出来时,将搓脚的手指递到鼻孔下闻了闻,幽幽吐露一口气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怎么,这才捡回条小命,还没好好感谢感谢五爷我这救命恩人,就满腹牢骚怨声载道了?” 赵秋翻了个白眼,费力从车板上坐起,说道:“你这车把式当得也太不合格,一路颠簸专挑坡道水坑,亏得小爷身子骨硬朗,要是受伤再重一些,还不得被你活活颠死?” 老头闻言气急败坏,鞭子一扬大怒道:“他奶奶的,五爷英明神武,一看样子便不像是赶车的,能把你小子这屎壳郎捡起来带走就不错了,还要怎的?早知如此,便叫那妖女将你带走,尝尝冰火九重天的滋味!” “哪个妖女?漂不漂亮?” “你自个儿便是足以颠倒众生的天人相,皮囊美貌于你如浮云,怎能这么俗套?”老头恨不得呸他一脸口水。 “不过说回来,五爷我平生阅女无数,西蜀一带也是明珠粉黛成群,可第一眼看到那小姑娘,那身材,那相貌,我这颗坚若铁石的尘心还是不免动了一动。啧啧,不愧是江湖美人榜上的一枝花啊。” 提及那由江湖无聊之人无聊编排出来江湖美人榜,赵秋一张俊脸便不由狠狠抽搐两下。女子长得好看能算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可若是堂堂男子汉一张脸蛋儿倾国倾城,便不免惹来一些非议,令人不由自主想到一些敏感词汇上去。当初他好歹算是初走江湖,顶着一副女侠模样居然被人取名做出水芙蓉,想到那些男人或隐晦或下流的言语目光,众多别有用心的虚情假意,少年便是顶着天空火红硕大的日头也一阵不寒而栗。 “额,前辈,说重点。” “别拿一副看老童子鸡的眼光瞧五爷,老子当年寻花问柳的时候,你祖母都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秦老头擦擦嘴角,不屑一笑,未曾历经风雨阅尽山丘,哪里知道姹紫嫣红无限风光的好处,“你个臭小子昏迷了两天两夜,体内气机混乱犹如沙场秋点兵,连着走马观花来了一遍。我老人家就不明白,好好一股先天罡气,别人能练个有模有样,怎么到了你那里偏生就成了个四不像?真是数千年偌大一座江湖的悲哀。” “咳咳,老头儿,说重点。” 秦五吊足了胃口,会心一笑,慢条斯理开始扣鼻屎,说道:“我看你胸前口袋里有本《识灵乘风浅论》,应该是出自百年前青州曹姓子弟那个不成器老二的手笔,大致看了一遍,其间道理倒是深入浅出算是有些门道。可这小子还是有些急功近利,五爷我虽不修道,也抓到了好几处能让人失足成恨的大忌,这本书狗屁不通,你不练也罢。” 赵秋一脸疑惑:“这可是被青州一带视作经典的名家手札,怎么到了你这里却成了不值一文的废物?” 秦五嘿嘿冷笑,“我问你,你可知这曹家老二是怎么死的?” 少年摇头,难不成让你门派师长戴了绿帽子,给人杀了? “他也算有些天资,三十岁时一脚迈进了入道巅峰,可惜通玄不成,在打通天地玄关那时被心魔作祟,走火入魔死了。” 赵秋骇然:“就因为这本书?” 秦五一脸含笑,道:“要练也不是不可,臭小子再接再厉,争取早日下去见他。” 赵秋默不作声,闭目假寐,这老头无赖功夫一流,一身本事算是彻底显山露水,可惜真是欠缺高人风范。二人继续赶路,秦五也不再理他,专心致志挖着鼻孔,似乎除了无赖调戏良家,他就剩下这一点趣味。 时近晌午,青州南部丘陵起伏的山道上,有一女子牵马缓行。女子面罩薄纱,遮住了本可能美艳无方的脸庞,一身红衣下玲珑躯体却是凹凸曼妙。她背后背负一把玄色古朴长剑,剑鞘剑身未作修饰极为普通,旁人初看定会以为是初出江湖没多久的年少女侠。 只是,青州小路大都人烟稀渺纵横交错,不少山贼匪寇横行,专拣或落单或结群的走捷径旅客寻那不义之财。女子一路行来基本上剑未归鞘,但凡遇着这类山大王一律挥剑砍杀毫不留情,染得她额前一道蝴蝶印记越发栩栩如生煞气冲霄。 少顷,她在一处锦绣山庄门前停了下来,片刻后门口便匆匆走出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青袍男子。那人大笑道:“软软,你来怎不早些通知南宫伯伯一声,伯伯好教人去接你。” 女子微微一笑,张口黄鹂之音,说道:“南宫家主可以叫我苏暖。” 南宫大磐一声错愕,望着她身后一柄杀气未去的宝剑擎起无奈笑意。 ------------ 第五十一章 迟了十八年 赵秋最终没能在破烂车板子上睡成个安稳觉,官道上走了不多时,大叹旅途劳顿不知是真是假的秦五突然一挥马鞭,直溜溜一道青色光辉卷席向后方。眼看着就要抽实咯,却被早有防备的少年灵巧的鲤鱼打挺给避了过去,两个轮子轻微一颤,发出声稍带些不堪重负的破响,最终还是没被压碎。 张嘴勾出一丝笑意,还没来得及出声讽刺老头几句,蓦然前面秦五转身又是一个鞭腿扫过来,少年被结结实实踢在屁股上,顺着无顶的上方飞出好长一段距离,摔了个七荤八素狗吃屎。 赵秋仰头大怒:“无耻,堂堂一个高手,这种小人行径你也使得出来?!” 无赖老头子坐在少年刚才的位置上好整以暇,眯着眼反问道:“都说是高手了,可谁他妈见过让高手赶车的?” 赵秋气急,却又无言以对,心说你倒好意思提,若年轻时肯努把力搏些名头,不说西蜀朝中身份尊贵国士无双,再不济也不至于混到如今这般地步。寻龙甲师偌大一个名头,可门派到了你这一辈儿,正副掌门扫地老头外加门派打手都给你一人兼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算得上是实打实的不足与外人道也。 境遇凄惨到街头算命骗人为生的伪道士轻摸摸嘴角两撇胡须,倒还真怕眼前这臭小子心气儿上来再不肯赶车了,赶忙换上一副慈祥笑脸和蔼语气,“这位小哥,贫道看你骨骼清奇,相貌英俊,尤其体内一身先天罡气精纯霸道无比,隐隐有武林中体外金刚含而不露的气度,这分明就是百年难得一见赶车撵牛的好苗子啊,再说,中土那么多人想要捞你下锅,你不想去西蜀了?不想收拾那头如附骨之疽的妖龙了?不想把你体内那道阴魂不散的影子拉出来?” 赵秋二话不说蹭一下从原地站起,带着后背突出的一身冷汗跳上车头,一巴掌拍在前方小马的屁股上。马驹受惊之下撒腿便奔,惊了措手不及的秦五一个趔趄,又开始心疼那匹半两银子买来的宝马雏形。 “臭小子,赶着投胎啊!” 少年只顾埋头赶车,对身后传来的满腹牢骚全然当做没有听到,这可苦了那匹埋头赶路的马儿。此刻才明了过来,同此时比起,原来前几天日子过得还算舒坦了,那时候一路上优哉游哉还有青草可食,哪料竟是这狠心主人提前犒劳。当下悲鸣一声,加紧赶路。 迎面有数缕轻风吹来,只觉更加勾起后背飕飕凉意,满腹心事的赵秋自然没有看到,身后马车上无聊用小指挖着鼻孔的秦五正无声微笑。 ——————江湖上出了几件大事,与其相比下来,前段时日里青州宋鱼龙同那朝堂新秀之间的风波反而逊色不少。 魔头黄天虎现身天都,揪着他那名四处惹是生非的孽徒扬长而去,帝国四大宗师齐齐现身却不过是虚惊一场。 九华山上风雷声动,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耳目。有一中年道人拔剑若仙,挑了山上赫赫有名的小莲峰顶,随即同一名隐居闭关多年的神殿供奉老祖战了一场,最后安然离去叛出道门。东边来了一名红衣女子,背一把陈旧宝剑,所遇之人上到武林魔头,下到劫道宵小都被她剑不还鞘给杀了个干净,到了青州后,更是同负名已久的宋鱼龙打了一架,眨眼千招过去,鱼龙判官却未占到丝毫便宜,那女子丢下简简单单四个字:不过如此,转身而去。 前几月有名白衣僧人从西方绕道自北而来,由南若寺了明小和尚亲自接引,而今被人证实年纪轻轻竟然已经踏入了传说中的通玄之境。短短月余时间,由他亲自出手端了神秘杀手组织元屠的数个窝点。听说,有了不得的大人物正在四处寻觅,意图将这名不世奇才扼杀在摇篮中。 有江湖人不禁心灰意冷,大家都是爹生娘养,同样是吃五谷杂粮,为何差距偏偏就如此之大?同样是使剑,别人能够用来杀人,怎么到了自个儿手上,绣花都嫌磕碜? 马车进城,一老一少两人与伙计交了马上得二楼坐下,当前颇有番仙风道骨姿态的道人听得他人议论,转过头笑眯眯对身旁脸上被涂抹的污七八黑的小道士道:“徒儿啊,听见没有,成功之道,归根结底需要一个好爹或是好师傅,若不然便只能做那垫底顽石,一天到晚徒寻烦恼。” 赵秋撇嘴道:“那我是不是要跪下求你一番,软磨硬泡拜你为师,名师出高徒,从此便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秦五故作郑重道:“软磨硬泡倒不必,奉上杯清茶便可,倒是三叩九拜少不得。” 少年大怒,一把抢过他身前的茶水,喝个一干二净。 ——————九华山西面有座密林,最终连通秦岭十万大山,当中豺狼无数虎豹成群,处处可见毒虫瘴气,千年以来被当地百姓视为禁地。 谁也不会想到,竟有人会在此处结庐而居。 赵长歌在草屋前倚竹而立,手握一柄断剑默默发呆,他一身道袍已被血污染尽,如今只在腰间围一条不知名野兽外皮做成的短裤,看起来分外别扭。 有人打猎而回,一头豹子尸体被狠狠摔在地上,被生生扭断的脖子处不停往外渗着血。对方冷冷扫他一眼,道:“你醒了。” 赵长歌苦笑道:“多谢。” “谢小姐吧,我未必想救你。” 那人头也不抬,拿出一柄小刀开始打理豹子尸体,依旧是左手刀,运转如风似奔雷闪电,顷刻间一头雄壮豹子便被剥皮肢解。赵长歌眯起双眼,陈九不愧是陈九,二十年来一成未变。这名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高手,任何人被他盯上都会有种狼虎环顾之感。 他忽然想到,山中时很多次出现过那种针芒刺背的感觉。 “你在这里呆了很久?” “你上山多少年,我便在山脚住了多少年。” “等我下山?” “是小姐等你下山。”陈九一声冷笑。 “她说,你若下山,她便无悔。你终于是下山了,可却迟了整整十八年。” ------------ 第五十二章 神算 “习武入道,历来走的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老套路,稳扎稳打根基要厚。其间道理便跟世间凡夫俗子逛青楼一个样子,日子久了不曾光顾,感情技术便难免生疏。”秦五嚼烂一颗花生米,喝口茶吞入腹中,对着面前少年如是说。 赵秋大怒:“好好讲便是,你哪来的那么多歪理!” 酒楼下人潮来往不绝,人声鼎沸。两人一顿饭三个小菜磨叽半天却仍旧未下桌,秦五老道士兴致勃发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对着楼下众多小娘子,眼中异彩连连目不暇接,连带着他也得来不少白眼。 秦五不理,继续说道:“你小子的一身武道先天境界,说到底根基不足,如同吃了延时春药之后得来的虚假能力,假以时日便自然像没了热火填充的上天花灯,堕落深谷被摔个稀烂。” 少年无话可说,只能闷头夹菜。老头儿的话不无道理,体内被一缕大龙精气蛰伏十多年,自然受天地眷顾,如今他整个便如同一块移动着的万年朱果,喝凉水都会涨修为。只是大凡世间真龙,都有一飞冲天那一刻。眼下,胸腹间这道诡谲影子显然不甘再做一名绝望囚徒,一心想着力挽狂澜摆脱束缚,畜生发起疯来往往极其可怕,赵秋自觉正值大好年华,谁愿意同之鱼死网破。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对方对他知根知底,且数量不止一人,赵秋心思有些沉重。 “只是,虽说五爷明察秋毫,却也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啊。” 秦五满脸古怪道:“莫怪戳中你痛处,五爷不问老赵家怎么舍得花天大本钱算计你,臭小子命格奇特也罢,一张脸是世间难遇的五大奇相之一天人相也不提,为何你的体内除了那孽龙还会有一个你?” 桌前瞬间陷入死寂,赵秋执筷子夹菜的手指蓦然僵硬,一块春笋落地沾起无数灰尘。少年忽然一笑,抖手在碗边上敲了敲,流干两滴油水,他沉默片刻,说道:“他是他,我是我。” 秦五闻言,张大嘴巴良久不语,口中一颗花生米自嘴角处滚落。之前虽有揣测,但得出结论连他自己都认为是天方夜谭。人有三魂七魄的说法毕竟只是道家谣传,从未有过理论佐证。具体是真是假,他这见多识广的寻龙甲师也不好定论。数十年前曾有名西蜀剑客名震天下,一口子母双剑使得出神入化让人防不胜防,江湖人只道他生了颗七巧玲珑心,参悟起剑道秘籍时得心应手另辟蹊径,才成就的如今大家风范。然而唯有少数人知道,那人倒不是一颗心真个比他人多了一窍,而是多了一魂,乃千万人中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子母双魂之体。子魂奉主二者共存,一心二用起来事半功倍。 “他奶奶个天干地支。”果然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回过神来的假道士一拍额头,“妖龙暴躁,喜食阴魂,可遇到这遭天抛地弃的东西倒也没有法子。好一招龙对龙,旁人两辈子不曾见闻的怪事被你肩挑手揽,小子你气运傍身,果然是个妖孽。” 赵老九那混蛋阴险狡诈,一把小算盘竟打到了他秦五爷头上。只是,听闻山河郡内赵大赵二两个老东西已然走火入魔疯疯癫癫,赵家舍得在三百年前建起一座天都城,个中原因寻龙甲师一脉也有涉及。如今局势迫在眉睫,自然容不得他们放弃,这等时刻,赵家兄弟又起内讧,赵志分明是想要拉他下水。 少年冷冷一笑,撇嘴说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是要收我为徒么,还是想想如何化解了我此时困局才算本事。” 秦五轻捻两撇胡须,含笑注视着楼下街头几名妇人,神色古怪道,“这个五爷自有妙计,只是臭小子,要想做五爷座下大弟子,成为一名光荣的寻龙甲师,必定要有所历经磨难,劳筋骨饿体肤空乏身心,不见风雨哪里能见彩虹。” 赵秋疑惑:“你想怎样?” “简单。”老头嘿嘿一笑,伸手抓起一粒花生,屈指一弹,滚圆的花生仁儿电射而出飞向楼下大街,没入密集如潮的人群内。 “啊!” 正当赵秋不明所以,大街上猛然传出一声女子尖叫。探头望去,一名姿容艳丽衣着华贵的妇人双手捂臀面色羞红,正朝这边看过来,恰巧正对少年坐的位置。两人眼神一碰,女子气急败坏,咬牙一挥手,身后数名环刀佩剑的手下齐齐冲向赵秋。 “你大爷的!”赵秋缩头怒骂,身旁却哪里还有秦老头儿的影子,这厮正坐在邻桌单手掐算,同一名公子模样的年轻人谈天说地吃肉饮酒,一派仙风道骨。 眼见几人上得酒楼,手中兵器出鞘明晃晃好不耀眼,少年二话不说起身跳窗便跑,论起身手矫捷反倒吓了对方一跳。 “他干的!”飞出栏杆之际他一指秦五,却见对方闻言后,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少年怎么看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在内,不禁心底骂娘,这老不死的没事儿总爱找些麻烦。 他不爱做冤大头,这类无妄之灾自然不想承受。赵秋一个闪身,灵巧跃进就近一旁的人群中,留下始料未及的秦五坐在原地干瞪眼。可随即瞥到眼角一道人影,于茫茫人流中一闪而逝,他又咧嘴笑起来。 见此情景,那名一表人才同他共坐一桌的公子不禁问道:“道长缘何发笑?” “不可说。”秦五摇头不语,气度非凡,越发的莫测高深。 公子爽朗一笑:“都是江湖中人,道长大可不必拘此小节才是。也罢,道家有天机不可泄露一说,佛家也有禅机谓之:说不得,说不得。晚辈本想讨两句似道长这般道门高人的箴言,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唐突了。” 上楼寻赵秋麻烦的几人已经离去,此时秦五眼观鼻鼻观心,暗道这酸人酸语还真他娘的不得好啊,装*遭雷劈,眼前这厮看来定然没有个好结果的。 “天不藏大岳,紫气自东来,卓尔方不群,脚下是苍生。” “哈哈,道长果然方外高人,神机妙算。他日岳不群紫霞神功大成之际,定然不忘道长识人赠语之恩。” 公子三拜而去,留下秦五抓着锭金子一声叹息,准,真他妈准,瞎猫碰上死耗子,从来没这么准过! ------------ 第五十三章 妖妃 那女子尾随赵秋而行,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小胡同无数,少年却始终未能将她甩脱。心下更是恨不得把秦五吊起来示众围观,酒色财气,好死不死被这老匹夫占了个全。 南宫妙音性子自幼好强,巾帼不让须眉的脾气,使她打小便不输家中几个哥哥。如今见那登徒子借着密集人群不断穿梭,远了望去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这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张脸不知被何物涂抹掩了原本相貌。南宫妙音越追越怒,只觉得自己傲人臀峰上此刻仍旧是火辣辣一阵酸麻,她心中冷笑,莫要让老娘逮着了你,不然非得用你前面那小雀儿割了泡酒! 青州之内,她是人见人怕能搅动风雨大浪的女魔头。才到洛州没几日,还没将她那好色老爹金屋藏娇的姘头找出来,未曾逗逗几名江湖人寻寻开心就不明不白吃了亏,教她如何肯依?这要传出去,南宫家那几个臭男人还不得把她笑死?她未裹红妆,只是简简单单一张素颜,看上去着实秀美端庄,配着此时因恼怒越发娇妍的俏脸,沿途所见,只要是个男人莫不是食指大动。 南宫妙音走的这条街名叫长庆,许多年前她便走过,没想到此时机缘巧合下缀着那无赖会来到这里。故地重游,难免触景生情,于是女子脸上无端浮现出一丝凄楚。 这青州南宫大磐的掌上明珠,细说起来也算是有些命苦。她早年丧母,乃是南宫家唯一一名女子,尽管有南宫大磐百般疼爱,可女儿家心事又有几人能懂?十八岁嫁做人妇前往夫家洛州,算是情投意合却非良配。那病篓子除了洞房花炷夜那晚勉力小登科,仗着药劲沾了她的身子,往后日子却是卧床不起,再难入道,一年以后,索性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古来女子有三恶,一是出墙,二则无后,三便是克夫。前者丢男人脸面,后者丢男人性命,在如今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当时一身白衣披麻戴孝的南宫妙音,可想而知会遭到何种流言,夫家将她视为扫把星,就连丫鬟下人也能当着这位昔日得宠的少奶奶面谈论是非。 门前罗凉雀,夜底画红妆。女儿家论及境遇凄惨莫过于如此光景。好在青州南宫在整个梁国都有些名头,碍于南宫大磐一家之主那火爆脾气,加上这寡居媳妇虽说性子古怪好强,整日却身披缟素谨守妇道,公婆即便对她百般指摘心怀怨念,却也没有借口将其扫地出门。只是平日的吃穿用度,每月拨下来的脂粉银子越发的不尽人意。 面对陪嫁丫鬟的私下哭诉,她也只是淡然一笑了之。她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已作人妇之时才明了过来,少不更事时候的看法情感,竟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悔过。她在江南遇着他,迷恋他,被他一曲月下花前的《虞美人》所征服倾倒,到最后才发现,他爱的不过是她的美貌她的家世,从来不是她这一个人。 天底下的男人,在未曾得到之时,尽管有再多花言巧语殷勤献计,心底也是在森然冷笑的。于他们眼中,女子始终只是权力地位的附庸,如一枝花,再如何美丽缤纷,也需要匠人培育肥水灌养。对于他婚后为何性情大变,为何流连青楼花巷,为何一病不起到死都厌恶憎恨说是她害了他,她在心底凄凉之余,也不禁浮起一丝嘲讽:想是你终于明白了吧,一个终日只知吟诗作赋熬鹰斗狗的颓废富家子,如何配得上你这个野心如狼似虎的妻子。 于是他便死了,死之前还口口声声说道:是这个女人不详,克夫!那时她觉得,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南宫妙音深吸口气,随后缓缓吐出了这些尘封多年早已生霉发酵的辛酸往事,笑对自己说了声:“都成了个不干不净的女人,还想着做婊子立牌坊?” 父亲南宫大磐刀劈冀州城门,亲率八百家将把她迎回青州,已是七年前的旧事。她仍记得当时冀州城门大开,八百白衣铁马兵戈利,自小宠爱她的父亲是一路走着将她背出的那座高大城门。父亲对孙家人道:“我女儿留不留,休不休,是她决定的事,那痨病鬼死了最好,不然老子也得一刀活劈了他!” 他还像小时候一样让自己趴在他的背上,轻拍着她的屁股蛋儿,边走边道:“闺女啊,咱们不伤心,不就是个男人么?青州里多得是!你只要一声令下,要多少有多少,什么模样的没有?你只管玩儿,天塌下来有爹在。”记得那是个冬天,整个帝国南方都罕见的有雪花飘落,几年后在整个青州冀州境内尽皆臭名远扬的妖妃南宫妙音,靠着她父亲的背脊哭得撕心裂肺。南宫大磐面色温柔,只是眼中时有雷霆乍现,自那日起,冀州孙家开始衰落,名存实亡。 女子叹口气,仿佛这一刻历经的悲愁比之这几年还要多,对前方那大胆贼子的怨恨自然又更深了一分。她武道修为平平,轻功却是不俗,被赵秋带着接连拐了数个大圈仍是没有甩脱。终是女儿身,此刻已经香汗淋淋。 “老娘就不信,今儿个抓不着你!” 前方赵秋一个劲埋头跑路,也是苦不堪言。少年有一个致命弱点便是不识路,东南西北对他而言,好比同乞丐谈天道般渺茫不可期。这娘们儿也是死心眼儿,手底下几个人看起来境界不高却都不是弱者。不就是屁股挨了秦老头一记么,犯得着这么较真儿?到底长什么样都没瞧清楚,如今两人已经跑过三条大街,她还是不依不饶,少年苦笑,若你是小爷,算起来这些天受的侮辱岂不是要拿刀杀他全家?可转念一想,秦五老爷子至今未娶,他家也就剩下这他一条了。他一人归西,不就全家死绝了? 蓦然,赵秋眼前一亮,天无绝人之路,终于被他寻到处绝佳的避难场所。少年嘴角扬起,脚下不停,一溜烟便窜进前方莺莺燕燕当中。 南宫妙音一愣,看着眼前上方一块大红妖艳的匾额:。 ------------ 第五十四章 好枪! 相对良家女子而言,青楼烟花之地无异于洪水猛兽,藏污纳垢。其间女子浓妆艳抹视礼义廉耻为无物,最能引得正道人士不齿。可天底下男人大多说一套做一套,口诛笔伐过后往往身体力行,恨不得将那些个红粉骷髅挨着个儿鞭挞一番,这才算是没负了儒家诸圣的谆谆教诲。自家男人不着家,日子久了,便是女神也要发愁变作旷妇。 南宫妙音呆了一呆,一咬红艳下唇,一双如同秋水的眸子微微眯起。恍惚记起这家楼子,似乎是家中那不成材的三哥闲暇时候在洛州置办下的产业,前两年观黄河大潮,诗画无双的陈落雪还护着自己来过,那时的她还觉得分外新奇。世间悲欢离合总无情,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他的丈夫,那个她曾经心仪的男人左拥右抱环肥燕瘦,终于在一个夜里像她吐露身心,那种感觉像是一坛酿坏了的黄酒,苦涩无比。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世间只能有一个陈落雪,偶尔她还会记忆起这位江湖侠客的风采来,这人默默守候了她数年,最终还是在无数人叹惋声中做了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 她微微一笑,望着前方那道人影迈步跟了上去。 赵秋面目漆黑,一口气望人群里钻,骇的四下打扮妖艳的姑娘们惊慌躲闪。生意固然重要,可这些女人从来都是一副行头一身家当,平日里没少在穿戴上下本钱,虽说都是为了脱去才穿上,可金玉其外毕竟有它的名堂。 迎客的姨娘是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丽人,见状还只道是哪家的公子哥,挨不住寂寞偷偷乔装打扮跑出来偷腥了。连忙上前来娇声笑道:“这小冤家,就不能穿的体面些溜进来,吓着姐姐这里姑娘们怎么办?” 见对方似乎无心搭理她,姨娘讨了个无趣,将小嘴一撇,只道是常来常往的洛州熟客,嗔道:“怎么,这回又是找我们这儿的哪位姑娘?” 少年一指身后跟上来的女子,无奈道:“先让爷躲躲。” 老姑娘掩嘴失笑,白他一眼,“瞧你这点儿出息,都让母老虎跟上门儿了,家里都还没喂饱就惦记上了外头!” 赵秋一努嘴,偷偷塞了锭白花花银子,反正是秦老头包里讹来的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花的理所当然。果不其然,身子丰腴脾性如狼虎的姨娘喜笑颜开,立马找来个小厮领他去了后门,自己则抖擞精神,挺着前胸雄赳赳走向随后赶来的南宫妙音。对她来说,勾搭有妇之夫不难,至于这不甘独守空房打上门来的小娘子,自个儿夫君都守不住,还会厉害到哪里去? 看着眼前气势汹汹准备先发制人的老鸨,南宫妙音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奇怪笑意。先前两人小动作没能逃过她的眼睛,无奈一干手下姗姗来迟,几名眼睛毒辣相貌平平的女子拼了命往身上挤过来,这才叫那小子捡了空档。女子不急不缓,心底忽然涌现出一种狩猎感觉,看这小子身手,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她望一眼面前人,语气不屑,只说了句让对方再无法矜持的话:“叫喜儿给老娘滚出来。” 姨娘心下一紧,正待斟酌言语。忽然耳畔听得咚咚下楼声,转头一瞧面无人色,只见的大掌柜跌跌撞撞的跑下来,赫然便是被幕后主子收做禁脔的喜儿管事,面上那表情比见了爹娘还亲。 赵秋出了后门,往前几步便是条偏僻巷弄,直直连通前方人潮涌动的繁华大街,想来那些家中母老虎气势汹汹前来捉奸的时候,一些个达官贵人便是走的这样一条捷径先一步离开。随手赏了小厮一粒碎银,这人欢天喜地一番恭维便退了回去。 秦老头为老不尊,竟给他找了这么个麻烦,赵秋哭笑不得。原本跟着对方去西蜀,算是遭到胁迫身不由己,一路上少年没少动逃跑的心思。只是如今看来,他莫名其妙成了赵家种龙之人,一些个秘密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少年再怎么愚钝,也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阴谋味道。 寻龙甲师,据说在西蜀一地已然传承数千年,老头子道行不俗,起码能够和赵志打个不胜不败,大树底下好乘凉,权衡利弊下来,少年倒情愿伸手抱秦五的大腿了。 蓦然,没走几步的赵秋心生警兆。身子条件反射般硬着往左一斜,气机喷涌,右手瞬间遍布先天罡煞,一只箭矢被他抓在手中。 箭身为罕见的黑铁打造,箭只上的力道惊人,少年抓住之后,整只手仍旧被惯性夹带着往前送了一节,能够拉出这样的力道来,至少需要三石强弓。嗖嗖又是两声,两道乌光闪电般电射而至,赵秋一惊,竟是世间少有的连环箭。当下没想过用血肉之躯硬接,脚尖一点,整个人如陀螺旋转,瞬间自原地挪开了三尺。两支铁箭一前一后抵达发出“咄咄”两声,当前一支率先着地入石半分,其后一支刚好射落在它尾端,将尚自留在空气中的那一半生生给挤压进了地下。 赵秋眯眼,好厉害的臂力,好惊人的手段! 近处民家院墙上现出一人,一张铁胎大弓被他背负在身后,此刻那人手执一杆乌黑铁枪一跃而下。 少年环视地形,此地格局太小,临阵逃脱并不是好主意。与人过招但凡讲究精气神三者不缺,避无可避之时唯有狭路相逢勇者胜,一旦萌生了撤退念头反而会陷入念头陷阱。这人又是名先天高手,看样子是那女子的帮手中最强一人。赵秋暗道方才好险,这人好箭术,比起他在战场上见过的沧州大将黄天霸也只逊色半筹。 瘦高男子身材结实,鼻子旁边一道刀疤十分显眼,他身形落地后便一言不发朝赵秋欺身而来,手中长枪稳稳递出,枪尖一点寒芒乍现,犹如过江游龙。 赵秋脚尖一点,合身而上。 远处一个偏僻角落,秦五摇头晃脑,赞道:“好枪。” ------------ 第五十五章 磨刀 曾经洛州江湖上有一名青年,远攻用箭,近战使枪。无人知晓他来历,这人出道之后便接连挑了黄河岸边几个当地小有名声的漕帮,随后被龙王韩一笑派人满城追杀,最后音讯全无。 秦五眯起双眼,好整以暇打量着动起手来的两人。天下间使枪的,首推山河郡里面的赵家,其次便是南宫这青州第一。刀疤脸小子被南宫大磐几年调教,的确算得上化腐朽为神奇,底子越发的沉着安稳,想来,当那丫头保镖也是当得心甘情愿。 赵秋手无兵器,动起手来自然吃亏。对方来势汹汹,一上场便是三箭连珠,本就是存了一命搏杀的架势,哪里还有什么公平与否之说。瘦高男子一杆长枪稳稳递来,一如他射出的长箭那般迅疾普通,这外人看来毫不出奇的一枪,在行家瞧来却有风雷之势,隔着一段距离,赵秋就感受到那股凛冽之意含而不露,若是散发出来,光凭气机便能穿透寻常制式铁甲! 江湖武夫,后天显势,发起功来往往劲风四溢,围观者看着热闹,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修为入了先天,才开始寓气,在丹田间蓄养起一道精纯至阳的先天罡气,这样气机便能够更加运用自如。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一词形容,一点不曾夸大。 赵秋深吸口气,瞬间平复下各种情绪。两年军旅带给他面临风暴时拥有优于同龄人的冷静沉着,少年从很久以前便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若无法使他内心平静,精神集中,那么他只能在漫天羽箭的夜幕下被四周杀戮撕扯咬碎,变成战后肥沃土地上某只动物的食物粪便。 他脚尖一点,欺身上前,倒仿佛是主动迎起身子向对方枪口送去。待到枪头越来越近,瞬间进入胸前两尺之地时,少年猛然“嘿”的吐气开声,抬起双掌,在枪杆离黝黑枪头七寸处连拍三记。男子一眯眼,先前酝酿许久的玄妙一枪,精气神皆可算得上他巅峰之境,却被这三记散手将其力道卸了干净,打蛇打七寸,自有其道理。气机被破,招式已然用老,这人却不思退避,当即冷然一笑,从容变招。两人四周瞬间枪影弥漫。 赵秋三击过后,见对方果不其然没有撤招,呼吸间提起体内余下的六分真气撞向对手怀中。长枪为兵中皇者,乃是战阵杀场当中的攻伐利器,只是两人近战,兵器稍长必然条件受制于人。虽说两人之间枪影不绝连绵不尽,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隐约中不难被发现一丝漏洞,少年打算近了身去死缠烂打,好歹平了手中没有兵器的劣势。 方才他一气呵成的三重散手连击,源自于曹清小妮子的青丝琵琶三重浪。上次见她一曲弹来声音层层迭起绕梁不休,赵秋心下羡慕的紧,一日忽有所感,便将之领悟到了招式之内。 像是窥中了赵秋心中想法,那人一声冷笑,交手中蓦然一个枪身回笼,低头自左手脱出,于空中一个半圆迂回,枪尖斜斜向上直扫他的面门。一招回马枪得心应手,丝毫不显拖泥带水。少年手腕翻转,上身下仰,抬手蜻蜓点水般一拳印在枪杆之上,却被其间附带的力道反弹而回,瞬间陷入下风。 他一招失去先机,男子左手趁机力劈而下,击在他拱卫胸前的手臂上,气劲相撞发出一道空响。 “嘭!” 赵秋背靠地面,荡起无数灰尘。男子手中钢枪回手,一手倒执枪尾直直抽下,正中少年臂骨,两者之间一碰竟发出了金石之声。 “咦?”被对方一脚踢来正中前胸,男子闷哼滑行出一丈距离,他终于开口出声,却是面露惊色。寻常人被这股钢枪大力抽中,早已内腑散列当场毙命,便是一般先天高手,只要不是鲁关西那般的主修外金刚的蛮子,也逃不脱手臂骨折重伤的下场,这人倒是有些不同寻常。 赵秋龇牙咧嘴,自原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只觉右手骨骼生疼,赶忙揉捏了几下。 那人依旧面色淡然,一擦嘴角一缕血丝,却在少年惊愕中挽个枪花做了个收手式。 赵秋大感不忿,“什么意思,这就不打了?” 瘦高男子没有理他,反是对着远方抱拳道:“前辈高足,果然天赋异禀,修为不凡。” “不应该啊,五爷我藏得如此隐秘,你这小子是怎么发现的?”迎着少年几欲噬人的目光,猥琐老头一脸尴尬笑意,摇着一把破烂羽扇自角落走来。 故人相见,男子眼中虽有感慨,却仍旧没有多少情绪。 “前辈说过,我射的远,又能射的准,眼力自然不算差。” “对极对极,看来当初给你指那条路,算不得错,那五爷我便先走一步了。”老头子打个哈哈,朝着赵秋递个眼色便要离开。 赵秋看着背弓执枪的男子,忽然道:“我还想再和你打一场。” “打什么打?”秦五掏着鼻孔翻个白眼,“你那三脚猫功夫,若不是人家手下留情,能撑到现在?见好就收,懂不懂?” 少年大怒,老子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找起我麻烦了?你个死老头辛辛苦苦揩人家小姐的油又跟到这里,难不成就是觉得生活太过枯燥,想看小爷我被打一顿?不待他发火,秦五赶忙陪上笑脸道:“乖徒儿,来日方长啊,西蜀,才是为师给你的棋盘。” 两人骂骂咧咧而去,留下呆立原地的男子悚然变色。 素颜的南宫妙音从门后走出,看着这个护佑自己数年如一日陌生的瘦高男子。问道:“方仇,那是何人?” 男子难得扯嘴一笑,“一名前辈,疯疯癫癫,却是奇人。” 他又看了眼南宫妙音,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道:“方才之事,是个误会。” 女子嫣然一笑,“你觉得以我南宫妙音为人,还会在意这些么?” 方仇不言,同他脸上刀疤一般沉默。他了扫一眼门缝处战战兢兢向此处张望的喜儿,目光森然,后者面色大变,连忙转身便走。江湖上声名十分不佳的妖妃难得叹口气,带着她的暗中保镖走进后门。 “那少年如何?” “千招之内,杀他不难。只是两年之后,我接不下他百招。” 男子斟酌片刻,“方才交手,他使了一招倒扣天门,是你南宫家的秘术。” “哦?”南宫妙音嘴角牵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难道是她?联想到那张黑脸下有些熟悉的轮廓,有些不可思议。 “方仇,想不到,你竟愿意为人磨刀。” ------------ 第五十六章 众生杀天人! 赵秋两人吃饱喝足,回客栈取了瘦马破车,施施然驾着扬长而去,期间遭了店小二无数白眼诽谤自是不提。少年闷头赶路,实在是不敢开口多言,打肿脸充胖子也得有身家当,能够让人乍见猛觉眼前一亮过后,才有了能吹能侃的资本。什么西域胡商珠宝大王,人要脸树要皮,秦老头武力值平时不显山露水,这吹牛皮不打草稿的功夫倒是足以登顶江湖称尊几百年。 洛州通往黄河边界,需走上一段狭长僻静的官道。 出了小县城楼门,人烟便相对较为稀薄,此处地势特殊,隔岸便是与大梁貌合神离对峙三百年的天下第二国强秦。听说当年朝廷对这一条本不该有的道路很是有些争议,怕的便是国内一些奸商流寇财迷心窍,暗渡陈仓将金铁米棉等重要管制物资沿着此处走私到对岸。敌强一分,我弱一筹,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往往抵不过权财美人诱惑,于是朝廷一怒,到头来徒引得家破人亡功利成空。 秦五闲坐在车板上只觉实在无聊,嚼了口偷偷装在衣兜里的花生米,悠然说道:“这条路照说早该封了,千里大堤毁于蚁穴,你赵家那个天子祖老爷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年道门势大,我西蜀与莽秦皆有不少武林人偷入梁境,其中不乏一些心狠手辣之徒居心叵测,名为江湖成名多年的人物,实则两国爪牙道门探子,一心想在中土地界内搅起一番风雨,可惜都还没越过雍州洛州两道坎儿,莫名其妙阴沟里翻了船。臭小子,你猜却是为何?” 赵秋翻个白眼继续赶车,“别没事儿扯我身上来,赵家是赵家,小爷是小爷。有猛龙过江,自然有蛟蛇镇门。” “嘿嘿。”秦五笑道,“五爷就喜欢你小子这股痛快劲儿,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啊,当年五爷我万里北上寻那魔头麻烦,不也是靠着心头一股子气凝而不散?常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那批人不懂投石问路叩门敲山,也活该白白送了命,一生名头换做他人功勋。这几十年里,中原倒是出了些成气候的人物,洛州有龙王韩一笑坐拥漕帮数千,背后南宫为援,雍州那个老学究一生死板刻薄,却还是欠下你赵家天大的人情债,由不得他不替大梁卖命。江湖事江湖了,算下来,这黄河边界上倒还享了几十上百年的太平清福。” 老头子脸色得意,“你这师傅没挑错,你赵家建国至今区区三百年,国力添列为天下第一问鼎宇内四海,万万百姓安居乐业,算得上是你师门之功。” “这些天走下来,怎么就只见你坑蒙拐骗,一双眼睛不看民生疾苦只顾瞧着路边小娘子了?难怪门派衰落到山门地基都买不起,沦落到靠打着天门的幌子为非作歹,想是那春秋大战几千万冤魂找上寻龙一脉了。”赵秋冷笑连连。 “臭小子,讨打!” 秦五大怒,一粒花生米屈指弹向少年脑勺,花生被撞得粉碎,后者头上当即冒出一个大包。 赵秋龇牙咧嘴再不敢言,看来是戳中无赖老头痛处了,居然真敢下这么重的狠手。老头只一下便将他多日来好不容易凝气成液的一缕先天罡气打得粉碎,此时体内血气浮动惊燥不安,他不由暗自叹气,一个月的苦功又白费了。 身后老头一声冷哼:“不想小命不保过早夭折,就把你体内那几道滚动气机给老子停下来,练的什么狗屁,乱七八糟。你小子命比纸薄,真不想活了也不必这么着急,自然有人来杀你。“赵秋当即乖乖束手,体内丹田千军万马呼啸如龙的气浪顷刻间散的干干净净。一心一意挥鞭赶马,心下幽怨的同那头好不容易吃了半饱的小马驹子有的一拼。 古道西风瘦马,那是实在没了办法,谁他妈叫断肠人在天涯! “还记不记得我老人家同你提过的那名女子?”秦老头一张嘴闲不下来。 “你提过的女子有很多,胸大的,腿长的,臀肥的,我哪里记得过来是哪一个?” “哼,臭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夜城隍庙里你虽说陷入昏迷,可我老人家不信你就没什么特殊感应。” “什么感应?”少年心里一突。 “嘿嘿,就是突然的某些想法。诸如吃饱了穿暖了,自然想找些乐子。” “您都一大把年纪了,对这些少年少女的花花情事怎么还是忘不掉放不开?” 秦五语气玩味,“若要人不知,除非不是人。我老人家这两日忽然记起一事,长路漫漫,想不想听听?” 破旧马车脚下磕磕碰碰,两只轮子缺损的部件越来越多,前方马匹拉的辛苦,其实两人坐的也不容易。只是无奈秦五一再强调高人出行要有风范,要么千人开道要么乘车坐轿,单靠两只脚的那是傻帽。少年一挥鞭子,哼声揉了揉至今还有些酸疼的后脑,算是默许。 “曾有个不学无术的和尚,修佛修不了,念经念不成,可他还是厚着脸皮做了名和尚,到最后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让他成了中土佛门数千年来,除去佛陀之外万人敬仰的尊者伪佛。” “前辈,你这段可以直接跳过。”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秦五嘿嘿笑道,“毁佛又赞佛,斩佛又信佛,涅槃明王境,你说这话有没有意思?” 赵秋面色古怪,说道:“当真有些意思。” “那和尚叫慧能,据说有大智慧,大威能。他立志要参悟世间因果,道尽人世苦难,最后成与未成我不知。只是世间诸人之上,被他罗列出五具面相。” “前辈,天色不早了。” “他奶奶的!你出恭的时候,若身旁有人不停干扰,你是什么感觉?”秦五恶狠狠瞪一眼前方,少年立即感觉后背如遭针刺,再不敢出声。 “五大面相天人相,阎君相,怜花相,婆罗相,众生相,有言四相出则红尘劫,你是天人,她为众生。”老头笑眯眯看一眼赵秋。 赶车少年平白察觉出一份不妥,暗道跟着这老神棍久了,自己也变得神神道道起来。他转身笑道:“那又如何,莫非我跟她天生一对?” 秦五面上高深莫测,笑容诡异绽开,少年看来仿佛一朵艳丽菊花。 众生杀天人,生生不相见。 ------------ 第五十七章 剑气近 青州一地山重水复,自儒道当国以来,格局算不上大气的山山水水园林庄园便替代了道家黄老之地,越发被士子文人推为经典。读书人大多体质薄弱,负籍出门游学几千里这种事,许多书香世家的大家子弟毕竟做不出来。常说大河沿岸风光好,江南之地有美人又有美景,自然备受亲睐。 被青州江湖视作圣地的锦绣山庄,落座在其州域南部离洛水不远的一片丘陵一带。山庄四面无什么好风景,矮山穷水,了无人烟,当中一座孤城格外醒目。 南宫大磐在青州内的家业无数,要论规模宏大,紫檀做柱白玉镶砖的庄园也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其中好几处,更是隐隐冲撞体制,堂而皇之达到了本朝亲王级别府邸才能有的面积。可惜,据说那些庄子已经闲置许久,其中守卫之人也大都是随意招揽而来的江湖把式。连山庄内的下人们都弄不明白,他们眼中风光无限权柄滔天的南宫老爷,为何独独愿意一年四季常坐在青州边缘,枯守在那个看来有些与世隔绝的小庄子里? 冠名山庄,顾名思义依山而建。门前一条清浅小河缓缓向东而流,河边杨柳依依,皆为天下罕见品种,却是当初山庄建成之日,扶风城里的上官家派人连根带土移植而来。据说南宫老爷子常常一人在河边垂钓,望着至清河水与岸边丝绦抚掌而笑。这事儿好巧不巧被传了出来,有心人猜测,那是青州巨擘在隔着偌大一片天遥问扶风城里头的那只老狐狸:你上官连城是要做这清可见底的河水,还是岸边屹立不倒却左右摇摆不定的垂髫? 登门而入,触目为一块长有一丈的巨大牌匾,“锦绣府”三字笔走龙蛇力道遒劲,匾额横挂多年,丝丝剑意仍旧缭绕冲天,乃是帝国供奉的四大宗师之一关璇亲笔。 自打前几日,有名红衣女子一人一剑入了这座据说藏匿了天下武学三斗的禁地,庄内便再也不见丫鬟小厮们随处行走,往日还算清闲恬淡的山庄里一时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那女子被庄主本人迎着进门后,便少有人能够接触到她,也不知是何等身份的贵人,值得名头如奔雷响亮的南宫老爷亲自笑脸相迎? 山庄说是锦绣,其实有些名不副实了。中土江南一带的风景人物,看得久了难免会觉得有股小家子气,这一点最是被帝国南北两处的蛮子们嗤之以鼻。南宫大磐却是不然,一座锦绣府称得上败絮其外金玉当中,反其道而行之。山庄园林水源一律被引入活水,光是凿渠引水的工程,说起来就有些可怕,更不说后山院落中那一排排飞檐堂皇的建筑及大气厚朴的壁画,走的竟全是北方豪迈之风。 此刻,锦绣山庄后院一座雅居小亭内,威名赫赫的南宫老爷倚栏而立,望着东面武阁方向。 “你说,这女娃子究竟走的出哪一步?” 他身后有一副青石桌凳,上置黄酒两壶,一碟花生米,随意几个小菜,一灰衣清流老者随意坐着,自斟自饮。老人放下酒杯,再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囫囵咽下后又放下筷子去抓花生米,动作难免有些不自然,因为他只有一只手。 “天下事情越来越难猜,青年俊彦无数,你看得过来几人?” 老头语气不咸不淡,如同四大皆空,“世间习武者众,修道者寡,她选了随大流行走,逆水直上要的不仅仅是天资勤勉,机缘气数缺一不可。女子之身,习武本来就诸多桎梏,哼哼......” 南宫大磐头也不回,冷笑一声,“怎么,被白一笑那一剑吓破了胆,胆战心惊二十几年,也忘了你是当今大名鼎鼎的四大宗师了?” “嘿嘿。”断臂老头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说道,“宗师?虚名而已,倒是好一把杀人尖刀封喉毒药。这天下之大,奇人异士又何止是区区榜上几人,当年我不自量力,北上寻剑王比剑,也是打心眼儿不服他这个剑道第一。可结果是什么?一剑折了我吴钩,两剑断了我左手,那人留我一命,是给天下人看,给天下人示威。这女子年少出尘,依她那从头到脚我老人家见了都要心惊的杀意,你以为能有个好结果?” 南宫大盘哈哈一笑,声震长空:“关璇,你老了。” 断臂老人竟是帝国四大宗师排名第三的关璇,这消息若是放出去定能够惊吓无数江湖人。梁国江湖除了一个魔头榜之外,还添有一个十大高手榜单,剑师关璇是唯一一个靠着独来独往不立庙堂宗门之下的独行客。当年此人凭一把剑,杀败了东边点将阁气势汹汹赶来的几大护法高手,被推为公认的天下第七。 只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当初那个剑气吞吐豪迈无方的逍遥剑客,还能够如他始终所说“我有吴钩斩浮云,剑气三千下九幽”的那般热血勃发么? 关璇倒杯酒,挥袖扫去桌面两只蚂蚁,说道:“大浪淘沙,再过二十年,你我皆是朽木,却仍旧有人真风流。” “好一个大浪淘沙!” 南宫大磐没再理他,看着武阁方向蓦然升腾而起的惊天剑意,笑道:“这名同我手下八百白袍第一齐名的剑客也败了,三日来剑光不断连败八人,苏老头,你可生了个好女儿。” 武阁之内,自我更名作苏暖的女子还剑入鞘,皱眉不语,方才一战虽说是有些酣畅,却再无所顿悟。一名黑衫剑客站在对面一丈,面含轻笑,毫不以战败为耻,“姑娘剑法卓绝,倒让在下知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苏暖沉默片刻,说道:“谬赞了。” 对方复又一笑道:“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要请姑娘摘下面纱,好教费清能够一睹天人芳颜,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被南宫家如此重视的女子,自然应该输给他,出了几分力,恐怕唯有他自己清楚。只是,若能够攀上这棵高枝,别说上一场,便是挨上一剑也值了。 一道剑气骤然袭来,明明尚未出鞘,却能够隔着剑鞘外壳挥毫而出,在那黒衫客身前脚下刚石上划出道三尺长痕。 女子温婉出声,“不知这一件剑,能否杀天人?” 对方脸现骇色,落荒而逃。 ------------ 第五十八章 跌境 一剑迫走黑衫剑客,红衣苏暖一言不发,沿着武阁楼梯走向三楼。三日来她苦苦压制境界与人争锋,过一日上一楼,图的便是在招式剑意上面能够更加写意丰满,老师说她剑意太盛,杀气太重,需得做读书人那般的吾日三省吾身,依次方能达到浑圆脱俗的剑道真境。 女子收剑自嘲一笑,老师也是在为难人,又不是大师兄那书呆子,如何做得来? 宝剑名红鱼,剑尾有道红佩,殷红如血。 锦绣武阁共分四楼,是南宫家穷极大力遍寻天下搜刮而来,大多都是难能可贵的世间孤本,其中一部分主人正是鱼跃龙门不成,被南宫大磐与闹江龙王在黄河岸旁或是洛水之上格杀的江湖莽人,如今已长眠于地下尸骨寒彻了。 她拿起一本已经读过小半的《枪剑典论》细细品阅,时而皱眉时而振奋,一缕阳光隔窗刺入,映照着那身红衣犹若画中仙。 亭内关璇蓦然抬头,问道:“你就真甘心她读完你武阁内所有秘籍功法?当年我要进那阁子,你可是不要命般同我打了好几架。”成名不易,想要平步青云更是如同无中生有难如登天,剑师关璇半生且战且行厚积薄发,当年他无门无派做闲云野鹤时,曾问道于上一任南宫家主,却被时心高气傲的南宫大磐拒之门外,着实吃尽了闭门羹。 “若她真肯读完,送她又何妨,就怕这丫头瞧不上。我膝下三子一女,全是随了他们娘凡俗俗子的体魄,全无半点法道根基。这些个烂书破本如今放着不理,难不成留着便宜我百年后那群跃马挥刀踏破南宫家大门的王八蛋?” 独臂老头冷笑一声,“坐以待毙,你倒豁达。” 南宫大磐岁过甲子,却驻颜有术,外貌看起来是个不过五十的魁梧大汉,他道:“大势所趋,蚍蜉撼树只是匹夫之举,山河郡甘愿沉寂多年,上一辈的情也耗得差不多,换做是我,早就秣马厉兵,十万铁甲出京了。” 天下终究姓赵,四海之内莫非王土,试问哪一个皇帝甘心他龙座之下立的尽是些以武拥兵之辈?梁国修生养性两百余年,早过了那个朝堂之上武夫为梁江湖做柱的年代。 他微微一笑,这身担子来的轻巧,却也交的舒坦。 “老关哪,你可不能老,这世间大势,未到精彩处。三大教门蛰伏几百年,这一回尽皆冒头,岂能善了?白一笑到底是真风流还是假寂寞,东南西北都有狠人想知道,眼下他们就要来了,咱们梁国这回要变天,你可得陪着老子看场好戏。” 灰衣老头抬头,眼中光华疾闪,随即“嘿”的笑了一声,又没精打采的低下头吃酒。 那些年一场风流被雨打风吹去,世人谁还会知道老骥伏枥? ——————大雨过后是晴天,赵秋总算相信,这句谚语民谣历经古老相传是如何准确。前几日黄河沿岸的雨水被一口气降了个干净,以至于此刻头顶空荡荡长天除去一轮烈日再无他物。 两人兼程赶路,耗费时日横跨了狭长如尨腰的洛州境,此时终于站在了梁国边境上,远望可见一条黄河滚滚浊浪滔天。那头小马驹子最终不胜脚力,前两日出了城门便被少年偷偷放生,这还引来老头子一顿哭天抢地的哀叹声,左右之意不过是钱生钱物衍物,几千两银子算是打了水漂了。赵秋暗自撇嘴,黄白之物,你老人家一双狗眼一向看的紧,若那马儿不是在你眼皮底子下跑开的,一路来他都不知逃脱多少回了。 少年没肯告诉他,大凡上过马从过军的人,从那以后对马匹便有了份特殊感情。沙场上畜生比人可靠,骑士丢了战马,能够像死了老婆那样嚎啕大哭,军中琐事,便是这般简单,却丢不掉,放不下。 秦五早已卷起裤腿赶路,袒胸露腹大袖挽起,头顶一张被阳光晒枯的荷叶分外夺人眼目,远了看来像及种田卖菜的老农。老头风骚一笑,摇摇手中那张萎下来的荷叶子,却发现扇出来的风也是热风,不由咧咧嘴,索性扔了荷叶,伸手一抓,瞬间拘来大把水灵精气降暑。 “远处便是九曲黄河,号称陆地之上天下第一。四十年前的黄河吴家,一手黄河剑意便是洗剑脱胎于此。” 长久被烈日暴晒,赵秋咬牙切齿,如今他扛着整箱行李奔波不停,死老头子却还舍不得扔掉那两只用作算命骗人的竹竿对联。 少年道:“几十年前的旧事,干我屁事,那时我爹都还在搓泥巴。” 秦五笑道:“臭小子火气不小,小心太阳精金入体,将你一把火烧的灰都不剩。怎么,还在舍不得你那狗屁境界?” 赵秋大怒,什么叫狗屁,死老头子简直狗屁不通。“说好只跌一境就可固本培元,为何我此时降到了先天底谷,气机还在收缩?” 这两日老头儿带着他道出惹是生非,大架小架赵秋也不知打了多少场,最后才总算明白过来,老头竟是要替他散功!少年一惊之下非同小可,自是抵死不从,武功乃是他最后倚仗,不管报仇还是跑路都得靠他,怎可轻易废掉。可惜明白过来时已经为时过完,也不知死老头在他身上施展了什么手段,体内磅礴滚动的先天气浪此刻萎靡不振,短短时间内便从先天上品跌倒了下境的门槛上。 秦五眯眼轻笑:“五爷我从不骗人,说是跌到一境就绝不给你留下后天以上修为。你知道个什么?这真龙妖气乃是世间最凶最阳之物,吞食一切气机功法,你这身伪先天的修为若不去掉,迟早成了人家的糕点。” “跌到一境?”赵秋绝望,“好歹算是一门之主,这种下作手段,你老人家当真还是得出来?”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少年心火中烧,却是无可奈何,姜果然是老的辣。 “苦也!” 赵秋忽然冷哼一声,身体忽然一震,筋脉中罡气化形,一身修为已然跌入了后天。 ------------ 第五十九章 黄河龙王 滚滚黄河东流入海,浪花齐涌之势一往无前,五百年前剑仙李青莲最爱此地,曾留下绝唱一首: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可谓是道尽了九曲回肠之景势,后世江湖佩剑者大多效仿其风流,每年黄河汛期时分,都有数个江湖的剑客纷至沓来,黄河两岸观潮者人声鼎沸。 一个李青莲,一把宝剑,无数诗篇,使得剑仙之名流芳世间,经久五百年。 两人行至黄河渡口,寻了处绿荫歇脚,恰逢一名远道而来的书生剑客慕名而至凭河怀古。 “昔人已去五百年,黄河九曲悲无仙。忙忙碌碌红尘客,惨惨戚戚庆余年。拟把东风筹一醉,笑斩箜篌三千弦。风流总被流风去,凭他天池白衣癫?” 吟罢,赵秋惊愕发现那人面向黄河痛哭失声。 当今士子文人凭吊怀古触景生情,大多属于吃饱喝足,不释放几句实在活不下去一类。那等托物言志之举,要么满嘴酒话饱嗝,要么天马行空胡乱牵扯一篇,大意不离我辈纵怀三声笑,吓死前方弄潮人之意。可眼前这人质朴情深,虽说有些愤世嫉俗之嫌,却难能可贵有的一番真挚情谊。 赵秋见那人身形微胖,生了一张黑脸不修边幅,一身布袍子洗的泛白,脚下旧靴也是沾满泛黄泥土,却唯独手中一把铁剑被擦拭的发光透亮,不由泛起几丝感慨。 老头子斜眼旁观,冷笑道:“怎么,臭小子你自顾不暇,又要慈悲心大起,泛几丝同情怜悯?” 少年瞪眼道:“俗话说千年王八万年龟,知道为何世态越见炎凉人心愈加不古?就是你和赵志这等老杂毛坏了气象。” 老头也不生气,挖着鼻屎调侃,“你这小子怎同那些婆娘一般,全身上下光凭一张嘴厉害?” 赵秋大怒,真想跳进黄河抠坨屎一样的稀泥来丢他一嘴。他境界一坠再坠,心里本来就有怨言,此刻带着秦五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张普通面具,工艺手法之粗浅,呼吸间都有一股刺鼻味道,而那易容之后的外貌更是令人委实不敢恭维。 “这个小胖子,只要不瞎都看得出不是真傻就是假痴,也就你小子一个愣头青不辨真伪。黄河边上每年哭丧人不计其数,你道是为何?他李青莲一辈子光棍,难不成隔了五百年就子孙满地爬了?” 秦五一声冷笑,“诗是好诗,虽说五爷我学问不佳,可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这首歪诗乃是雍州出了名的老牛苏老头酒后写的,当初白一笑没吭声,剑阁小子们却没少找他麻烦,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如今被这小胖子剽窃过来,对时应景倒也当真有些味道。” 少年张大嘴巴顿时无话可说。天气酷暑难当,老头子敞开衣袍却未见汗渍,明明是上了把年纪的人,年龄怎么说也得有古稀上下,可上身肌体却不见任何衰老迹象,反而隐隐透着光泽。赵秋不免有些惊奇,一个老秦一个赵志,这两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天下万事玄妙不可言,可人之生老病死却始终无法更改,任时光崔嵬山河崩裂,亘古长存的终究只能是些死物。山河郡里赵志曾同他略解法道,世上有些人有些物,靠着一口气凝而不散最终逆流直上,凭借身旁万物以身拟法化道,做出了短暂时日的回光倒溯之举,狭义上的青春常驻返老还童,便是功力到达某一境界的体现。 “五爷我年轻时候,也曾一身装束人模狗样,有事没事来这儿哭上一回,当时认为,说不定遇着某些涉世未深的雏儿公子王孙或是隐世不出的高手老怪物,那不就从此野鸡化凤攀上高枝了?什么样的功法秘籍得不来?” “可惜啊。”老头儿一声感叹,“黄河岸边哪来那么多高人,正儿八经的高人又哪里会来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俗人渔夫倒是常见,见你可怜,赠上两斤螺肉三尾河鱼是常事儿,可别说那味道却是好极,时隔多年五爷还记着。” 那年轻胖子离两人不远,想是方才哭得累了,此时正勾着身子大口喘气,索性找了块石头坐下歇口气。没盼来一个古风湛湛道义长存的前辈高人,却听了不少这边秦五阴阳怪气不着调的感慨缅怀,差点儿没一口气喘死。 “兀那老头儿,莫要口说风凉话,本公子见你衣冠楚楚,一副皮囊人模人样,怎么说话却像个禽兽?” 老头疑惑了:“怪了,你哪只眼睛见着五爷衣冠楚楚了?” 胖子气的脸色更加发黑,似乎五官都有些不能分明。他一下从坐下石头上跳起,正准备像江湖大侠们那般一拍手中劣质铁剑,喝一声“朋友哪条路上的,还请划出道来!”,却忽然看清了对方俨然是两人,除开一个猥琐道士外还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丑恶汉子,一看便不是好欺负的主。当下冷哼一声复又从容坐下,道:“君子不争小人之气。” 赵秋见状不由摇头,忽然开口问秦五道:“那天池白衣,真能同五百年前的青莲争锋?” 秦五嘿嘿一笑,“无聊之人无聊之语,不知为何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妖孽扯到一起,全做些口舌之争罢了。两人隔着那么远一片时空,头顶天穹都有差异,还能错开五百年洪流大战一场不成。反正李青莲未语,白一笑不说,谁知道?只是臭小子别小看了剑王威名,他那一把剑放在在当世,不是仙却也胜似仙了。” 旁边那胖子转身看来一眼,饱含惊异,难得这糟老头子狗嘴也能吐些小道理。数百年前的风流人物,说到底只能供今人缅怀,空做一个目标追赶,闲暇时候搬出来比划一番聊以自慰。可当今天池之巅那人,盖世之命可是威震八方,四十年前隔空一剑谁人不晓,至今还被奉为传奇! “喂,小胖子。”秦五神秘一笑,伸手招呼一声。 那人急忙一拍身侧铁剑,满脸戒备道:“你待如何?劫财我没有,劫色我不从!” “呸!”秦五一口痰吐出老远,“你不是想拜师么,道爷给你指条明路。” “我真没钱。” 赵秋叹口气,谁说书生愚蠢? 秦五气急,伸手一指前方,“喏,看着前面那人没?那是个高手,有钱,有权,响当当一号人物,就是脑子有点不正常。” 黑脸胖子举目望去,面色古怪,远处一摆渡老者闲坐岸边,手中执竿垂钓,却钩间无饵,离水三尺。 他回头道:“除了脑子不正常一点外,实在没看出是个高手。” “哈哈。”秦五大笑,“黄河老泥鳅,看来你真的没脑子。” 垂钓老者闻言转过头来,露出高昂前额同金色眉发,阳光下整个人不怒自威。 老人如有实质的眼光扫了一眼赵秋,后者全身骤然绷紧,汗毛根根倒立。秦五止住大笑,一声咳嗽,远处河面上浮现起条条白浪,少年危机顿解。 赵秋大惊,龙王韩一笑,又一个大人物! ------------ 第六十章 龙王拦路,黄河滔滔 行走天下者,断不能没有一个叫得上嘴的名讳。偌大一个江湖,若是细了心去分辨,不难发现诸如托塔天王金毛狮王之类重名人多如牛毛。虽说如今已过了那个张嘴号子叫喊着“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年代,可常言道酒香也怕巷子深,实力高低倒是其次,没有一个响当当名号,英雄好汉们实在没脸昂首挺胸的横行乡里。 不过,名字能够乱取,却不敢乱叫。江山代有才人出,且不说中土一带莽人取名千奇百怪各有千秋,但有些名讳却几十年来少有人敢于僭越。诸如这黄河老龙王,几十年来江湖风雨,也只翻出一条,常年挂在洛州边。 天下武夫万千,只是大多翻不过先天一道门槛。先天之上的境界,更是凤毛麟角打着灯笼也难寻。黄河龙王韩一笑,好巧不巧同天池那名剑王同名不同姓,本身便是梁国武评榜上客,其排名还要比之剑师关璇靠前两位,手下数千漕帮沿河而立,可战可商,算是支骁勇难得的水师。 垂钓老头一转身,面貌普通不提,天生的金色眉发却是太过显眼,气势*人,直若一条深水老龙。据说,洛州民间还真有百姓将其画像挂在门口,以作辟邪门神。 黑脸胖子张大嘴,几可容下一粒千年顺产的乌龟蛋。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老龙王名震四方又岂会没有耳闻?随后他盯向一旁幸灾乐祸的秦五,一脸哭丧,“老子今日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无耻的艺术,死老头,你狠!” 秦五嘿嘿阴笑,说道:“谁叫五爷同你这小胖子投缘呢?小胖子面黑屁糙,肉厚臀肥,可是正对这老鬼胃口。” 赵秋撇嘴道:“我看你们两个倒挺合得来。” 胖子咬牙切齿,一边从身旁岩石缝隙里掏出一包行李,一边高声叫道:“山不转水转,如今小爷练功到关键时刻,此地风水长流天朗气清不宜动手,俩俗货你们给我等着,咱们来日方长!”说罢两腿连动,一溜烟便转入就近林后不见人影。 赵秋两人一愣,这就扯乎了?秦五爷挖着鼻孔不忘提点后辈少年,“啧啧,你看人家多干脆,好汉不吃眼前亏,该脚底抹油时绝不含糊。” 赵秋若有所思,问道:“那我们跑不跑?” 老头子怒其不争道:“跑什么跑,还没打过,你怎知道结果?” “看着好像要比你厉害。” “嘿嘿。”五爷一声冷笑,“真个打不过,也是五爷我开溜,你小子乖乖跟他走。” 少年急了:“别啊,我可是你老的关门大弟子,我这一走,将来你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秦五大怒,差一点便做了那阵前斩将之举。 远处龙王韩一笑收了鱼竿,放入鱼篓,终于开口说话。他道:“你肯不顾道门那几个真人恼怒,远涉数千里只身入梁,就是为了这个只知油嘴滑舌的小子?” 秦五反问道:“你不独坐高台享几年清福,如今不甘寂寞,大热的天儿还跑了老远来这黄河边上晃悠,不也是为了这一无是处的小子?” 两人一番对话,说的赵秋心中当真不是股滋味,心想是不是你们高手都有一股指点江山视天下英雄如白菜的生猛气势?只要群殴就会有人受伤,但凡扇耳光便没有不疼的道理。可怜他赵秋一副好皮囊明珠暗投不说,凭生了面团的命看客的心,只能任由他人争抢揉捏。 韩一笑沉思片刻,说道:“你应该明白,说小,这是他赵家的事,说大了,这是梁国的事,与你何干?这个局跨越之大出乎想象,你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秦五笑道:“传言毕竟只是传言,你我半生风雨相交也有几十年,连这点都看不开?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寻龙一脉找个传人不易,怎么,老泥鳅,你想眼看着五爷我后继无人山门断了传承?” 当年与剑王一战,说到底他未能全身而退,回到洛州时便有些后继乏力,全凭这名老友出手相助,不然何来如今的秦五? 韩一笑说道:“我们有多久没打上一架了?” 秦五挖挖鼻孔,咧嘴一笑露出洁净白牙:“忘了。” 有些人几十年不见依旧至交,相看两不厌,不管阵营与否,生死与否。有些人笑里藏刀,今朝醉酒明朝发难,变脸比翻书还快。对这一点赵秋始终不甚明了,猜谜猜谜,最是猜不透七窍人心,想来民间众口相传的“老狐狸”一词实在是有些玷污了畜生名讳。少年忍不住心道,难道但凡高手,都需要如眼前两人如此装*? 只是接下来不免失望,两大高手在他期许中的一战并未发生。韩一笑愈发沉默,秦五老神在在,二人嘴唇翻动却无声音传出,瞧及这一幕赵秋羡慕的无以复加。传音入密,赵志同他说起过,这种以气成音的法门,唯有武道境界跨越先天的高手才有资格碰触。 想到此处不禁恼怒,常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可他此时历经的过程实在让人揪心,眼看着高楼焚毁地基崩塌,少年当下很忧郁。 秦五忽然出声道:“怎么样,五爷我话已挑明,欠你人情将来十倍还你。莫要小瞧了我西蜀寻龙一脉,嘿嘿,那踏龙飞天壁上,可是血迹未干尸骨未寒。” 老龙王原本背南而坐,盘踞之势隐隐拦住了整条沧澜黄河,两条金色眉毛一撇一捺犹如金锏。他足足闭眼思忖了一炷香的时间,片刻方道:“你有几成把握?” “一成。”秦五笑眯眯伸出手指,让少年真想往他屁股上踹上一脚。老东西你也是老成精的人物,平日里坑蒙拐骗少见有失手的,可这做生意谈条件哪能实话实说?如今倒好,对方是鼎鼎大名的一方龙王,手底下水师上千,你就等着下河跟乌龟团聚吧! 不理赵秋抓耳挠腮,老头下贱一笑,末了又加了一句,“只是我的推测,到底如何,只看人定是否能胜天? 韩一笑蓦然睁眼,精光一闪而逝,他一手抓起身旁鱼竿一挥而出,萤亮犹如天蚕纺丝的鱼线长度令赵秋瞠目结舌,竟足足有将近百余丈。鱼线穿插飞舞,大有拦河之势,瞬间抵达远方未知处。 黄河面上波浪滔滔,一道响箭穿云破日猛然炸响,随后,远处驶来数尾大船,声势壮阔。 赵秋苦笑,又要跑路了。 ------------ 第六十一章 甲师逐浪渡黄河! 当前两艘大船高有三层,底座镶布数门水炮,这种底板以精铁打造的巨舸雄踞梁国水师金字塔顶层,问世以来拱卫四方海域,压的东海诸国齐齐失音。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春秋时代诸子学派的墨家手笔巧夺天工,打造出这种不论吃水量或攻伐力度都天下无双的利器图纸。奈何当时的后唐国力不济,如此惊世骇俗的水上堡垒只能被闲置国库当中,直到后唐灭国之后才被无名小吏从废墟中拾捡到,大抵过程算得上是惊心动魄。 大船极其沉重,内陆当中也唯有一条黄河才能承载,行走之间两旁浪花翻涌,隐隐透露出风雷之声。 赵秋有些心驰神往,大梁帝国靠铁骑统御天下,以战船睥睨四方,挥剑之间决策浮云,当真壮观! 秦五将嘴一努,眼中似笑非笑,说道:“怎么,多年舍不得用一用的铁疙瘩如今也拿出来丢人现眼,真当五爷是过河的虾米,怕了你这看门的老龙?” 百丈鱼线来也快去也快,不多时便被韩一笑自远方密林中收回,赵秋眼尖,望着鱼钩处末梢好长一段殷红染血,像是条刚刚吸饱过后的水蛭。 韩一笑没头没脑道:“被他走脱了。” 杂牌道士一笑,很不负责任的开始挖鼻孔打诨,“好歹也是成名几十年的人物,就这么简单被你一招拿下,我都会替他划不来。且那人既然敢在你龙王身侧蛰伏如此之久想着要渔翁得利,必然存了拿得出手的保命招法。” 韩一笑道:“跳梁小丑,一辈子难登大雅,不提也罢,你说话算数?” “不干我事。”秦五摆手,一指身后少年,“问他吧。” 赵秋又气又怒,心说你这未来师傅也太没有担当。被老龙王一道凛冽眼神扫过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专心看着脚下两只蚂蚁打架。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如今他是鱼肉,大可随波逐流,光脚惯了,自然不怕穿小鞋。 韩一笑沉默片刻,说道:“撤了你方才做下的手脚,送你们过河。” 赵秋不明所以,却见老头子嘿嘿一笑,背负在身后的手指微翘,做了个隐晦手势,两艘大船底部蓦然冲出无数细小漩涡,千万条大小游鱼争先游出水面四散而去。不惊心下骇然,这老不死的胆子不小,居然一开始便图谋起这两艘水师当中的王牌战舰,只是他有些疑惑,单凭这一点手段,真能够对眼前重逾万斤的钢铁大船起到作用? 黄河岸边叱咤风云几十年的老龙王一声冷哼,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丝丝怒气。 “死盗墓的,你还真敢下的起手!” “嘿嘿。”秦五笑道,“我琢磨着你要是真动手,五爷这边人手不足还定要吃点小亏,这可叫先发制人。怎么,许你背着身后主子阳奉阴违,就不许我老人家小施手段?” 赵秋这才正儿八经相信秦五所言非虚,不禁对这言行举止无一可靠的假道士再次高看几分。 老龙王显然知晓一些师门寻龙一脉的手段,当年这厮能够从剑王白一笑手底溜走,如今数十年过去,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术法初成的愣头小子。两艘破甲本就是预备着万不得已起的拦河之用,没想到还是平添做鸡肋。 果不其然,秦五道:“四十年前有人一剑断黄河,五爷我再不济,沉了你这铁疙瘩还费不了多少功夫。” 大船靠岸,韩一笑站起身来,让出背后拦住的一条狭小栈道。 “西蜀道远路偏,别被人半路截了便是。” 倒不是怕了寻龙甲师夺天机气数的本事,偌大江湖方外高人少有出手,说到底还是江湖武夫称尊数百年。不论你手段如何高明,即使能做那千人敌又如何,白一笑高居西北天池,却也不见他逐鹿天下。老龙王阅人无数,相信秦五对他说了实话,若是方才对方毫不含糊的满口答应,那么他宁可舍了两艘破甲大船也要留下两人来。他是黄河龙王,手底下泱泱洛州数千漕帮水寨儿郎性命岂能够儿戏?青州那人能够做到洒脱不羁杯酒释兵权,可他龙王不能。 无赖道士嘿嘿一笑,其中意味外人难明,却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见龙王送客,也不上那两艘看着便渗得慌的凡铁疙瘩,转身对着赵秋道了声“站稳了”。随后一晃拉起少年衣领往数百丈外的河心抛去,在前者大呼小叫中整个人如同箭矢急射而出,而行,须臾之间便到了黄河中央,也未见他多做停留,在少年即将落水时堪堪一把接住又一次抡手投掷而出。 如是三四次,待到两人脚踏黄土站在对岸秦国边境时,方才不过耗费了不过两盏茶时间。且不说对岸秦国驻扎的普通士卒们惊为天人,此处洛州内的一干漕帮水师早已是目瞪口呆,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刚刚兴师动众,准备上弩动炮的对象竟是这两名神仙人物。不借船木筏子,仅凭神通便横渡黄河,说出去怕是无人肯相信,想到差点跟这等世外高人生死相向,尽管有两艘上万斤重凡人不可抗的战船在脚下,这些平日里见着后天武夫都要争先恐后抢着拜师的江湖汉子还是骇的面色发白,胆小者更是手脚皆软。 韩一笑见此情景,一声冷哼,几名反应过来的大小头目见岸边龙王面沉似水,皆有愧色,赶忙抽打怒骂几声,呵斥着手下人打浆收船。 待得大船踏浪而去,老龙王收了鱼竿,双手揣入怀中,凭河而立,除了一头眉发有异常人外,此时看背影像极了名凄苦寂寞的打渔老头儿。 前有真龙盘坐,后有虎狼环伺,黄河岸边两艘破甲大船齐出,传到天都难免被有心人搬弄,这次倒是承了他秦五渡河的一份情。洛州儿郎无数,可到底是草莽江湖,扶不上墙,怎能抵得过百战军队士气成城神挡杀神的气势! 对岸,赵秋脸色苍白,坐在地上喘气如牛。他修为下跌,哪里禁得住这等狂颠滥坠,缺了罡气护体,胸腹间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归位。猥琐老头踏波渡河的举动被他尽收眼底,此刻心中翻涌一点不低于身体感受。 可转身一瞧,少年却差一点儿乐出来,平日英姿勃发的五爷一扫高人风范,此时竟扶着身旁树干稀里哗啦狂吐! 赵秋嘴角抽搐,速度太快,自个儿把自个儿绕晕了?高人哪! ps:书生的速度比较慢,实在不好意思,近期生活所迫,也只能在闲暇时间尽心写。 ------------ 第六十二章 有风雨要来 时光如流水,转眼十几日过去。 这天,关闭多时的锦绣山庄北苑侧门终于敞开,随即一名红衣背负古剑袅袅从内走出。 女子依旧面罩薄纱,眼神平淡若秋水,整个人却如同身后宝剑一般气势如锋刃锐不可当。南宫家的四层武阁藏,期间览尽每一部秘籍经书,取其精魄洗尽糟粕,勉强融会贯通。这让暗中留意的南宫大磐连同剑师关璇惊艳,武道天才二人见得不少,这丫头女子之身却能够通透各家所长实属不易,算得上上等资质。 红衣在前,南宫大磐在后,两人丝毫没有份客行主送的意味。 身材彪悍的男人笑道:“这才没呆上几天,软软侄女儿就要走,若是你父亲知晓了,还当我怠慢了你,叫我如何跟他交代。” 原名苏软软却要别人唤她作苏暖的女子闻言微一皱眉,软软是她小名,乃是生母所取,长大后做学问做到死板的父亲却舍不得再为她更换,索性便沿用了下来。这个称呼自她去东边求学过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除了平日里呆滞迂腐的师兄和宽厚的老师,其他人便是想同她说上句话也相当不易。奈何眼前南宫家的主人是父亲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两家在她年幼时便常有往来,这些天被对方有意无意左右记挂在嘴边,听的多了便不再理会。 她平淡说道:“他在雍州守着偌大家业,根本无暇抽身管我,前几日家主便让人发了鸽书,如今可曾有音讯?” 南宫大磐尴尬一笑,心道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女娃娃较起真来同自家闺女有的一比。 “武阁三层中的书可都阅览完了?若有疑问,不妨跟伯伯讲讲。” “为何不要我上最后一层?”行走间苏软软忽然问道。 像是知她必有此一问,南宫大磐一笑。说道:“不到时候,等你哪天真正战平了你那师兄宋鱼龙,离登楼的日子便不远了。” 红衣脚下蓦然停步,回头。 南宫大磐似未感觉到四周开始弥漫冷冽的剑意,一错身负手走到前头,说道:“你那宋师兄也颇用了些心,肯放下身份做你的垫脚石,要不然仅凭你堪堪入了一品登楼入阁的境界,如何能够在他手上千招不败?” “四楼为武阁最高层,内置秘籍仅有六本。武学四本,其余两册分为一道一佛,是当年我与韩龙王合力杀的几名高手成名秘法。武人境界,囊括后天先天在内笼统可分为九个品级,此处与道家之说又略有不同,两者一个证力一个悟法,只是最后也殊途同归,求的是登高一呼。以你如今修为,地下两层秘籍对你已无多大用处,无非起个精益求精的梳理作用。二楼登三楼,便是先天登峰,当中有江湖几十年来成名已久的先天武者诸多感悟,于你培元固本大有裨益。你若通读便能知晓,那本枪仙王摩年轻时所著的《枪剑典论》尤为出彩,乃是其北行万里在敦煌千里大石窟中练枪心得。” 苏软软抿唇不语,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她自幼聪慧,南宫大磐的意思不难猜到,武道艰辛,一步步脚踏实地走过来者往往少走许多弯路。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一境是一景,多看了只会庸人自扰,空使境界缺失难得圆满。如她师兄判官宋鱼龙,同辈中人无敌手,是鲜有的敢杀老辈高手的人物。 曾经一名陆姓师兄游历试剑,死于一名老辈高手剑下,几日之后青衣判官寻上门去,用一双判官笔贯穿了对方前胸丹田两处重穴,使那人血液流干而死。说出去手段残忍,但对内却是同门情谊深,虽说她对那个只知动粗杀人的木头素来不喜,当时闻言却仍旧眼泛异彩。老师门生无数,有教无类下来,真个闯荡江湖的却没有几个,许多师兄们年岁已大,娶妻生子后便甘愿就此洗手退隐,余者年轻人难免火候不够,宋鱼龙算是这一代翘楚。 忽然忆起书中一招王摩的“破军式”,女子似有所感,刹那拔剑出招,三丈外一株茂盛杨柳轰然炸裂,被疯狂剑气搅得粉碎,烟尘含着碎片坠入一旁河内缓缓东流。 一剑稳居一品境,南宫大磐面上稍有惊色,随即掩不住一副肉痛,烟雨湖畔的垂杨,可是花钱买不来。 女子展颜一笑,一时间人比花娇,今生立志无双,何须你来垫脚? 她徐徐还剑入鞘,没来由又想起了多日前武阁中的那一剑,还有青州内的那一人,额前一只蝴蝶印记若隐若现,杀气纵横。 苏软软开口说道:“南宫伯伯请回,无须再送,若是我父亲差人前来,只需告诉他我还活着便是。” 语罢一身红衣如火,绕过南宫魁梧身躯,向南而去,留下原地南宫大磐紧皱浓眉。 “这丫头,杀气太重可不是件好事。” ————————大梁天都内政局错杂,这座囊及整片中土的经济权力中心,动荡时有奔雷急浪,静时犹若一潭死水。用一位归隐回乡的三朝老臣的话讲:自古伴君如伴虎,可看咱们大梁,朝堂上豺狼环顾,八州里蛟蛇闹海,搁在哪里都不安生啊! 今日早朝,天未大亮时皇宫前便站满了人,此刻天间昏昏沉沉,于地面气氛一般凝重,当班开门的大太监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闪失。 不多时,待到天过黎明,皇宫大殿内一声钟响,宫门处两列大臣便鱼贯而入,天子登龙位,太监宣礼,浩大梁国便在众人高呼中拉开了它崭新一天的序幕。 与此同时,将军府内,书房密室中坐着两人。 赵无极道:“今日早朝。” 老将军白须白发,一生戎马征战,此时同对面那人比起来越发显得苍老。 赵志漫不经心,说道:“何必理会,由得几头老狐狸争执,这样一来,也够的我那皇位上的侄儿忙活段时间。” 一大早,宫门前众人怪异举动早有密探报回,有人联名要弹劾洛州韩一笑私调军中机要破甲两艘,尽管是缉拿莽秦悍匪,却有违军制。有人要上奏雍州太守有不臣之心,私自藏匿后唐余脉数十年,其心当诛! 只是这些都未能入得老将军的眼,犹如小打小闹,早已见怪不怪。 “将他交给西蜀那疯子,你放心?” 赵志一笑,“恶人自须恶人磨,莫看西蜀穷了几百年,踏龙壁一日不倒,他寻龙一脉便气数不灭。” 老将军沉思许久,道:“我把灵儿那丫头关了禁闭,再过几天,你带信儿走。” 正在摆弄一方砚台的赵九王爷闻言手上一顿,叹息道:“你还是心急了些。” 这日晨时,天都上方密云集布,有风雨要来。 书生向正在看本友们厚着脸皮求点支持,嘿嘿。 ------------ 第六十三章 洛水之上御剑如仙(各种求啊) 红衣女子负剑离了锦绣山庄,出了青州南渡洛水,专拣些僻静的小道走,一路上餐风宿露也不矫情。她全身上下除却一把古剑红鱼,额外就剩下一个灰色包裹,里头装了两身简单的换洗衣物,几个大白馒头,便再无其他。 苏软软自幼好学,十岁之前便通读经典过目不忘,这当中一部分源自于名门渊源,另外便是她有个知书达理的贤善娘亲。南宫家武阁中所见所闻被她悉数牢记,几日下来且走且行间,一些招式感悟已然烂熟于胸,数位名家浸*几十年编纂而就的修行感悟,逐渐为她所用,被拆整化零点滴尽数吸收。 如若此刻武榜第七的剑师关璇在侧,必然要大吃一惊了,学武做事,必然要眼界宽广,闭门造车的后果无异于固步自封。当年他一穷二白,一缺背景二无名师,全身上下只有一本街头十文钱都能够买到的残次盗版秘籍,买不起剑,只能够用枯枝替代。那个当初落魄不堪的笨伙计如今声明显赫的大宗师,十年时间用废木枝无数,足足砍了整整一片林子削剑,然后便背着把破剑下山,四处观人对决,求人指点,腆着脸在南宫家门前站了三天三夜,才有了如今的帝国四大宗师之一。 关璇的剑法是集百家之长于一身,堪称开了条剑道修行的先河,可若悟性不够,普通人便是百年时间都参不透。青州南宫将其调侃做江湖数十年不出的一匹黑马,殊不知这条羊肠小道仍然有后来人在走。 洛河之水平缓如纽带,比之千里外的黄河自然少了分气吞茫茫的气势。岸边纳凉的船把式一眯眼看到了远处走来那身红衣,虽说脸面上隔着层面纱看不真切,可看那玲珑身子当下也是精神一整,午后慵懒的疲乏劲头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汉子殷勤小跑几步,堆起笑脸,隔着段距离出声发问:“姑娘,要渡河?” 后者一点头,不多说话,兀自走上了那条被雨打风吹阳光暴晒变得有些发黑的小船。船身狭小无篷,头尾相连不过一丈,飘在这水缓波清的洛河上如同一吊浮萍。 撑船汉子手脚俐落的跳至船头,伸手扶桨,扯着嗓子吼了句开船号子,说一声“姑娘坐稳了”,船儿便划破水面悠悠向前缓行。 撑船最是无聊,更不消说如此年复一年,历经春夏靠此糊口养家。船头汉子不禁偷偷看一眼后方那道曼妙背影,只觉越瞧着越是清丽可人不敢亵渎,洛水一带常年人烟稀少,何时能有这等仙女一样的人物经过?今儿个算是着实长了眼界。 红衣女子站在船尾,看着脚下阵阵清波,心神不知飘到了何处。曾经追问过那名老者,世间谁人无敌?老师说兰陵城高墙之外大有高人在,无敌之说只是空谈。初闻时她不肯相信,只觉是这名文武皆能世间执牛耳的老人谦虚,能够随手教出他们这些弟子的人,难道不是天下无双? 当时老书生神态怡然,一笑开口:“莫争莫争,论世间无敌,谁胜的过时光二字?” 那夜洛水之上风急浪涌时,她便在远处,眼见数位高居一品境的老辈高手被迫的进退维谷,那名华服男子脚下一条洛水狂暴有如屠夫,气机茂盛同不远处一座破庙遥相呼应,大迥于此时静若处子常态。 这个江湖,便犹如眼前洛水,动静之中,无常态,有风雷。 小船行至河中央,蓦然一阵摇晃,尔后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停滞不前。摇浆汉子脸色一变,脚下一个趔趄,抽空看了眼船尾红衣女子,见对方也是身形一晃,从沉思中被拉了回来。 船把式强作镇定一笑,说道:“姑娘莫慌,可能是船底被水草缠住,我这就下去瞧瞧。” 说罢纵身一跃入水,常年在河边行走的男子养就了一身好水性,只见水面微微浪花翻涌,连着泛起一串水泡,下一刻便没有声息。 炎炎烈日下,水面顿时清静幽廖。年轻男子下水之后老久不闻声响,换做一般人,想必早就陷入恐慌,只是红衣女子仍旧没有言语,只作冷眼旁观,隔着面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突然,一只爪子满附水藻淤泥破水而出,迅速抓住她右脚脚踝,想要在重心不稳之下将其拖入水中。 洛水一带常有流言,河中有水鬼,乃是路过溺水而亡的旅人所化,常有来往商旅被不明不白拖入其中,自此了无音信。对此,红衣一路行来多少听闻一些。 右脚被那只色泽乌黑入眼便觉有些恶心的鬼掌抓住,对方扯了两下却发现仿佛脚下生钉,根本纹丝不动,遂赶忙丢了手,一攀船舷,想要将小船彻底掀翻。女子一声冷哼,背后红鱼应声出鞘,发出铿锵响声,一道剑气透水而入,毫不费力便将那只鬼爪连着手臂斩断。水中有物挣扎,随后血水上涌,女子复又一剑,将那半人半鬼的东西一刀两断,彻底做了河鬼。 船底复归于宁静,四下无人,那名先前入水的船夫也不知是死是活,女子仍旧站在船尾。少顷,水面开始有气泡冒出,船上人一跺足,气机贯穿小船进入水底,将那人给生生震出水面。 黑脸汉子露头,面色惶恐,在水中扑腾不休,口中连呼“女侠饶命!” 红衣道:“你们二人,在这一带扮水鬼劫道杀人也有些日子,若非遇到我,还有多少良家女子遭殃?” 汉子战战兢兢,情急下高声喊道:“我等只为求财,从未害命。” 悔不该贪图这女子姿色,看她身段婀娜清秀,哪想竟是个了不得的江湖高手。终日打雁,如今反被雁啄眼,此人心下懊恼可想而知,当前也顾不得胞弟被人一剑分尸,活命要紧,不然再大的富贵也没处享了。 船上女子忽然展颜一笑,说道:“你走吧,从这里游到对岸,我就放你一马。” 男子将信将疑,不知这姑奶奶打得什么主意。可想到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索性便不管不顾,转身向着对岸游去。待游出两丈距离,发现果真身无异样,一颗人头还好端端顶在颈间,不由面色狂喜,当下加紧向着岸边游去。他水性极好,平时这道五十丈宽的洛水游一趟也只需盏茶时间。 离岸边越近,一颗心便越发空悬,男子回头看一眼,见那红衣女侠仍旧站在河中央的小船上并未追来,终于放下心。还剩下三丈距离,上了岸,非得跑到洛州城里找个皮白肉嫩的娘们压压惊! 蓦然,劲风及体,水中男子后背僵硬全身冰凉,大惊之下匆忙转身,就见方才还好端端立在二十丈外船尾的红衣一剑如龙,瞬间到了眼前! 哧! 剑气入体如暴雨狂风,洛水河边假扮水鬼作恶的三流江湖人刹那间被分了尸,变作一波碎肉。 红衣收剑,气机再转,身形灵巧如燕稳稳落在岸边。 数日前,南边有人渡黄河,而今洛水之上,有红衣御剑如仙! ------------ 第六十四章 青涯州,血馒头! 黄河以南是秦国,乃是人间当世第二强国,论及国力,只比三百年累积下来的梁国弱上一线。 这日,青涯州内雨后初晴,迎着灿灿阳光城门处施施然走来两人。 守城的军士收了官文,感觉有些困惑,两人自称是穿梭南北的行脚商人,可是这身打扮看起来也实在窘迫了些。虽说如今经商的地位低些,在大秦国内三六九等排到末等,可要说心里话,商道逐渐兴盛,衣食住行四大门类尽皆有利可图,先吃螃蟹的人如今往往成了暴发户。这等富贵,一般人可羡慕不来。 然而看眼前两人衣着寒酸,老的虽说有几分风貌,可绝谈不上富贵,何况大庭广众之下当街挖鼻孔的模样着实让人恶心。至于身旁那小的,一张脸生的实在不敢恭维,真不知他娘是如何狠心将之生下来的,尖嘴猴腮的城门小校只觉看上一眼都牙酸。两者无论如何都没法同经商牟利的豪商相提并论。 见那军士眼神有异,秦五一声贱笑便凑上前去,一只手哆哆嗦嗦从身后屁股兜儿里掏出几两碎银,极其亲热的拉着对方手嘘寒问暖,随后寻了个机会将银子暗中递了过去。小校初时眉头紧皱,想必任谁见着抠过鼻屎的手伸进男人屁股兜儿里,然后过来将你紧紧握住时都会显得不自然,可当银子入手,握起来并且感觉分量不轻,这人顿时像那老狐狸一样眉开眼笑起来,心道沾过鼻屎又何妨,便是真个抓过屎爷也认了! 赵秋在后看的大感佩服,不论何时何地,人同人之间有亲疏,可与银子之间却从来和睦,此间感情才是真正的不分国界时间,纯洁无比。 两人不出意料的顺利通行,路过门内一个馒头铺子,少年看着里头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蓦然开口说道:“老头,给点儿钱,买几个馒头。” 秦五一扭头,将眼神从大街上几名小娘子身上收回,白他一眼,“瞧你这点出息,怎么,穷怕了?跟着五爷我还怕吃不上比馒头好的东西?” 赵秋一愣,嘿嘿笑两声,说道:“算了,走吧。” 糟老头子摇摇头,扯了扯身上本是讹来的皱巴巴袍子,继续两眼放光。 曾经有个秀才兵,有个晚上喝了酒大了舌头,说有一年家乡遭了大旱,大旱过后又他娘是洪灾,颗粒无收。那时候他还小,身边村子里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稀里糊涂跟着难民们渡黄河一路向南,也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总之就到了青涯州。那个时候啊,肚子填不饱,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哪里搞得懂何处是家何处是国,看着高高大大的城墙就一窝蜂兴奋地往里钻了,心里想着北方的城不接纳咱,到了南面总该有吃的吧。 本是秀才的老兵油子说到这里就呼呼大睡,像是又做了一回幼年时候的噩梦,没到半夜就给生生吓醒,哇哇大哭。 “接是接了,狗日的城门上走出来一个军官,说反正梁国没人管你们了,那就留下吧,说完没等我们高兴人就走了,然后漫天铁箭哪,就从他背后像蝗虫一样冲这边射过来,黑灯瞎火的大伙都还向着前面跑,生怕晚了没赶上城门,哪个还看得清?” 秀才有些歇斯底里。 “我个子矮,运气好,前面的人倒下来把我压倒,后面又有人中箭扑在面上,就像蒸馒头一样被垫在底下,熟的慢,死的也慢。他们收拾尸体的时候,看我小,也就没补上一刀,被像条狗崽子一样随意扔在路边,听说秦国蛮子那边野狼很多,也活该老子命不该绝!” “早上醒来又冷又饿,手脚都被冻得没有知觉,我找到他们的时候,被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屁那么大一个坑里埋着几百号人,有些人脑袋和手还露在外面,血肉模糊的,你不知道,当时风吹起来那个冷啊,比北方冬天的的雪渣子风还要割人!” “我被一个清早挑担子路过卖馒头的碰到,他可怜我,给了我十几个馒头用血衣服包着,指了条路让我一路往北走。那馒头真大,记得那时候我两只手都捉不住,我就在原地吃了第一个馒头,没味儿咽不下去,就沾些血水将就着吞,吃完了就有力气了,我就提着那袋子馒头,真的踉踉跄跄的向着几百里外的洛州走过去。” 馒头硕大白嫩,想是味道不错,邻里之间买的人络绎不绝。少年回忆起那天半夜星空下一幕,秀才同他喝酒,与他吟诗,最后发狂砸了酒坛子,一只手伸进火星缭绕的火篝子里头上青筋直冒不吭一声。 “文章皆狗屁,哮与豺狼听!老子参军惜命二十年,一辈子不愿离开,就想着有朝一日过黄河,亲手宰了那晚下令放箭的龟儿子!” 他忽然又苦笑,“只是没机会了,兄弟。我老了,再过两年便是刀也提不动了,还谈什么报仇?本来想刻苦攻读,得了功名入京面圣,将来做个南渡伐秦的先锋将军,本来想路过青涯时候给故人造个坟立块碑,也叫他们不再做孤魂野鬼啊!知道么,多年前那日我提着袋带血的馒头回来,里头像是装着他们的人头!” 铁砂子烈酒割喉,刮肠挠心,那种感觉,就像吃血馒头。 逝者已矣,浩渺天河繁星万千,却仍旧时有陨落。天上星,地上人,看如今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赵秋忽然扯了扯秦五衣袖,问道:“老头,什么是血馒头?” 秦五一皱眉:“臭小子怎的扯到这头?邪派之人手法,却是最为下三滥不入真流,上伤天和下乱地支,终究只是害人害己。” 少年又问:“咱们匆忙南下,如今却不忙着往西走,反而在这青涯州内停留,难不成这儿有你的老相好?” 一句话算是问到点子上。 糟老头子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说道:“过段时日,你小子就要过门拜师了,五爷我好歹替你弄件宝贝。” .. ------------ 第六十五章 龙冢 青涯州内核开阔,自黄河向南,东西两面皆是千万年堆积而起的雄伟山石,如同巨兽张口,由外而内越见开阔平坦,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堪为大秦国门庭。 赵秋跟随秦五入城,一路上大开眼界。南北建筑风格偶有不同,梁秦两国在防御工事上面也各有特征。虽说因着多年以来未逢大战,双方边防上面都是采取的外松内紧暗哨居多的策略,可中原城墙建筑相对中庸,兴许是因为朝廷大兴儒家之道,对于劳民伤财大兴土木的工程略有排斥。秦国却有不同,单是少年所见,城墙门楼全都是高耸林立,其中砖石最小一块都有半丈见方,虽是炎炎夏日,望起来仍旧觉得寒气*人。 时值午后,二人走出一间酒楼,少年自经易容改面境界跌落过后一直闷闷不乐,弄得自来熟的老狐狸也很是不习惯。 秦五随意找了根木签,边走边剔一口老门牙,出声道:“怎么,臭小子,这顿没吃饱?” 赵秋懒懒说道:“没胃口,还说是什么好东西,河鱼王八珍珠贝,没一样小爷喜欢。” 秦五一乐,歪着脖子打了个酒嗝:“那方才只见你小子吃没见你小子吐?” “你当我傻?摊上你这老头儿,就没指望有消停日子过,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跟着你逃命。”少年翻个白眼,“咱北方云州边上有个醉香楼,那才是人间美味!比起你方才吃的王八蛋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竟有这等事?五爷我怎的没听说过?” 赵秋懒得理会,一扭身从他跟前越了过去。 对牛谈情本就不好受,更加无奈的是,眼前发问的不是老牛,是头饕餮。 醉香楼在就开在云州以北一线天以南的地方,掌柜的是名腿瘸的退伍卒子,手底下厨师伙计清一色四肢不全,皆是战场上命大活下来的,一辈子却再舍不得离开军营过远的老人。这样一家建在刀子口浪子间上的小酒楼,酒是烈焰烧刀子,肉是大块儿熟牛肉,情更真,意更纯。 青涯州出了件大事。 就在前几日,西南方某处乱葬岗内有雷鸣轰响,响声震耳发聩,远近数十里的人都听得分明。当时正是好端端一片晴天,无风无雨,这雷鸣声便无端有些蹊跷,四野居民们心惊胆战了好些时日,可谓是足不出户小儿止啼,夜间时有听到犬吠声。 两人坐在酒楼中时,恰有邻桌食客夸夸其谈,说最近青涯一地多有江湖人来往,将衙门里官差们忙的是焦头烂额。 “呸!”有人趁着酒劲吐了口唾沫,“他们忙什么?他妈的,无非是被哪个江湖好汉抢了栏子里相好姑娘,与人动刀又不是人家对手,找帮手群殴找场子,结果一大群平日横行无忌的差爷被人单枪匹马放倒一地!” 四周响起一阵哄笑,都是些当地跑镖厮混的江湖把式,喝酒吃肉言无顾忌,倒是苦了端茶送水的店小二,苦着脸四面作揖:“好汉们咧,慎言,慎言!” 赵秋留个心眼儿,来龙去脉听得仔细,总算捉摸了个所以然:此地有宝物! 酒楼门口正对大街,有食客环刀佩剑三三两两走过。秦国有强秦一说,皆因官方政策使然,良民可佩刀,民间不禁武,以至于如今各地习武者众,施文者寡。 赵秋问老头儿:“那就是你说的宝贝?” 老头子眨着双雪亮眼睛四处寻找美,闻言道:“看来你小子这顿饭没白吃。” 后者一撇嘴:“不过是死人用的东西。” 秦五赏他一个白眼,道:“死人用的怎么了?上古十大名剑,哪一把不被死人握过,传来传去都不知成了几手货,还不是被天下人趋之若鹜?但凡宝物日久通灵,跟大姑娘小媳妇不一样,可不是怎么年轻怎么好。” 当下他一擦嘴角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当初五爷我老人家进梁途经此地,观它地脉走向也着实被震惊了一把,你是不知,这龙冢地穴之貌,整个天下也找不出几处,能有些小成气候的,无不是被人严加守护比祖宗祠堂还要宝贝。如此好的一方宝地,可惜他莽秦能人无数竟似没有发觉,放任其精气外露,如今才遇着五爷我。” 赵秋内心诽谤,听起来这老头怎么自个儿都不将自己当好人看?他疑惑道:“你的意思,这小小青涯州里头埋了他秦国祖龙?” “嘿嘿,这倒不好说,可能只是空穴,也可能确有其人,具体咱还需去踩个点儿。” 少年蓦然想到一事,神色古怪问道:“你真是盗墓的?” 秦五老脸一红,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色厉内荏骂道:“他奶奶个天干地支!莫听那几头老畜生胡说,五爷我根红苗正,乃是响当当寻龙一脉第三十七代传人,所行之事怎会是你口中那般下作不堪?” 老头旋即满目凄凉,望着少年只差老泪纵横,道:“未来徒儿啊,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师傅我肩负门派复兴大任,所有重担积压一身,原本大好年华变作如今蹉跎老迈之身,多少年苦苦挣扎才总算将这一缕香火绵延下来。如今你来了,本门也算是看到一丝希望曙光,作为一名第三十八代弟子,趁着年轻好好干,争取多挖几座坟给咱门派添置块地皮也好。” 赵秋沉默不语,只剩带着张粗糙面具的眼角狠狠抽搐两下,他在心底复又默念了两遍:第三十八代......第三十八代......都说富不过三代,堂堂高手跑去挖人祖坟搞得天下闻名,这他妈怕是穷疯了吧! 西面出城二十里,人烟渐稀,再走二十里,便是当地人敬而远之的乱葬岗。 此时,原本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是平添不少来客。前几日有天雷降世,将一处地面轰出一个深两丈宽一丈的大坑,只是没想到这地面下却另有乾坤,土层被凿通之后露出一方漆黑幽寒的洞口来,分明是一个被封藏多年的大墓! 据说第一批发现此墓的是一伙盗墓贼,下去不过盏茶时间,最终只有一人活着跑了出来,且整日疯疯癫癫,言称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随后,偌大一个州城开始沸腾,自古富贵凶险相伴不离,有古墓出世,其间必然呢有奇宝升天! 秦五站在洞前,嘿嘿冷笑,“竟然还真是个小有气候的龙冢,可惜精气被时光腐蚀殆尽,空有气候却失了气机。” 随手一指眼前人群,老头对少年道:“眼前这批人,至少死一半!” ------------ 第六十六章 杀人好时节 青涯州内离城四十里,此时云集了不少江湖好汉,一眼望去刀剑光芒耀眼,各家皆是威风凛凛仪表不凡。赵秋细一打量,其间兵器品质参差有异,一些名器若是折算下来,换成银子足够寻常百姓一家用度吃上好几年。 比兵器更加锋利的东西,无外乎银两,可若是用足够的银两砸出一柄兵器来,若没些背景,只怕无福消受。此刻龙冢周围多是些附近小门小派年轻子弟闻风赶来,远了些的秦国江湖高手脚程不足,算上收到消息那一刻至今还在路途上。富贵险中求,有此一说的多半是些实力不济的秋风党,赵秋甚至还看到有书生剑客带着身后家中清秀小厮沾笔研磨,打算就在场中即兴挥毫出一幅墨宝,衣袂堂堂还真有两分风流倜傥的滋味,那人一身白衣兴致勃勃,丝毫未曾觉察周围几个不明江湖人在逐步靠近,眼中凶光闪烁。 江湖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难怪秦五会狠心说,眼前之人只能活下一半,如此看来,倒不是死在古墓里头。 见身旁老头一副神态自若,少年问道:“我们不进去?” 老头嘿嘿一笑:“你没看到他们也在等?” 的确,一群人热闹沸腾半天,有人信誓旦旦夸口这回一定要得宝而归,有人愁眉苦脸抱怨这天气实在太他妈炎热,可磨蹭许久就是不见人带头冲下古墓。更有就近的人等得久了,索性回了一趟家,唤来老婆搬出从前家当,在离古墓不远处摆了个小酒摊子,卖些花生米酒,平时两文一碗的浊酒此刻翻翻儿卖到五文,还不怕你还价,生意登时火爆。 老头也拿银子支着少年去买了两碗酒,一碟花生米,寻了个地方坐下小酌,他道:“里头有宝贝,这是不假,可谁都不想做那个争第一的倒霉鬼,到时候一顿乱刀乱箭下来,想找个冤家都难。这些小子实力不行,小算盘却尽皆打得噼啪响,熬吧,等生米熬成熟饭的时候,宝贝就现形了。” “可您老可是高手,哪能也用这些小角色手段?” “高手如何?高手又不是傻子,功夫再高也怕乱刀,当年赵无极带兵南下,灭了在梁国边上苟延残喘两百余年的后唐,二十万大军临城之际,五名武力跻身一品的儒家老臣横剑于皇宫之前一步不退,还不是被三千铁甲花了一天时间生生磨死,尸体都被放在宫墙上示众三日。再说了,哪部演义小说里头的高手脑袋被驴踢了,会在第一时刻冲上去送死的?” 赵秋无话可说,且内心震撼无以复加,能够以人力抵挡三千兵马,且耗去一天时间才后力不济,问世间武人,享有这份资格的能有多少? 此时,滞留人群当中蓦然传来一阵骚乱,有人高声喊道:“大家让让,满阴阳师到了,前面的让让......” 人群忽然间比之方才更加混乱,赵秋身旁一个等待多时躺在地上昏昏欲睡的江湖汉子一个鲤鱼打挺便立了起来,嘴中喃喃嘟哝道:“有些死老头子架子比昊天还高,通晓阴阳点穴成金?妈的一把年纪了还往钱眼子里钻,也不怕折寿!” 赵秋闻言一乐,偷偷拿眼瞧了下旁边秦五,见老头子面不改色双眼一闭一睁,完全一副事不关己之态。顿时心下大乐,暗道此话真倒是有些道理。 “哎呀!他妈的谁阴我?”原本从地上一跃而起的那人此时双手捂腰萎顿倒地。只是名堪堪由凡入境步入后天的普通武者,如今莫名其妙的后背整条脊椎大龙被锁,如何还能够动弹? 少顷,少年见他一双眼睛着急乱转,唯有一张嘴从最开始谩骂到后来服软再到最后苦苦哀求。赵秋心中恶寒,再次看向秦五,后者高深一笑,拿眼望天,地上那汉子顿时一张嘴也被彻底封住,当下便规规矩矩,再不敢有何动作。 一炷香过后,那人脱困翻身,一溜烟儿窜入人群不见踪影。此景惊煞了一群旁观者,方才意识到不知何地竟然隐藏了如此一位高手,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人群中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走到墓穴洞口,先前那人口中的满阴阳师手拄一根老檀木拐杖,步子颤颤巍巍,脸上皱纹横生足以夹死一只马蜂。他将头凑到洞穴之外,借着灼灼阳光往里头黑漆漆处瞅了一眼,手中拐杖咚咚咚连敲地面三下,待到回音渐消之际才面色古怪退了回来。 此人面色严肃像是名夫子,开口却是干涩如同鸭鸣,难听之极:“此地有宝物,亦有险恶,老夫劝一句,实力不济者慎入,惜命者慎入,言尽于此,尔等自便。” 老头堪穴听风过后,一反常态的真心实意劝走一批人,也没有留下来跟随着分一杯羹的意思。由人搀扶着前行而去,途中拐了几个弯儿行至赵秋他们立脚处,神色古怪的看了眼赵秋和秦五,眼中露出复杂之色,随后蹒跚远去。 少年不解,转身问秦五:“你们之间有猫腻?” 老头一脚踢过来,少年随手格挡,却忘记了一身先天纯罡已经不复存在,被其中内劲狼狈震出老远,又气急败坏的爬起跑了回来。 秦五一笑,语中也不尽萧索,“年轻时候一名师兄,最终走了条与众不同的路子,被你未来师老爷给逐出山门了。” 少年问道:“阴阳师?” “明知故问是最愚蠢的自以为是。” 秦五忽然拿手一指,笑道:“臭小子,给你看场好戏。” 老阴阳师一走,场中人瞬间分作两大拨。有人一番犹豫缓缓退开,有人一咬牙捉刀在手大步向前,富贵险中求,宝物功法,二者得一便是天大的福禄! 古墓周围混乱之际,那名先前吟诗研磨的书生周围瞬间有几人刀剑齐出,形成一个浑圆齐齐劈向他和书童模样的小厮。小厮一声尖叫,想是被突如其来的局面吓得不浅。 谋财害命,这几人也算心思够狠毒,行事已经失了江湖规矩。赵秋忍不住叹口气,长得好看又有钱,这种人不砍你砍谁? 刀剑即将临体,书生才摇头一笑,似乎对小书童的表现有些不满。当下高喊一声:“剑来!” 一剑犹如神来之笔,隐隐同雪白宣纸之上的丹青对仗工整。 “叮叮当当”,一瞬间交击声响不断,白衣书生笔走龙蛇。 刀断,剑断,那人洒血如泼墨,留下一地残肢断臂。 书生嘴角笑意不减,丹青之上最后几字显现而出。 雨过晴天日,杀人好时节。 ------------ 第六十七章 江湖需问出生 有人拔剑沾血,场间气氛顿时紧张异常。有神经紧绷的江湖人尚未走到洞口,咋一听后方惨叫声霎时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的展开身形窜入黑漆漆古墓之中,下一刻只听坠地哀嚎声不断,也不知是否有人重伤。身旁不断传来铿锵刀剑出鞘之声,原本先前席地相对而坐或是谈笑有声的泛泛之交们如今皆是彼此戒备异常,防人之心不可无,来这里的,保不准谁没有存了分害人心思。 白衣书生周围人脸上表情尤为精彩,有人面色惊骇有人幸灾乐祸,连带远处赵秋在内,此刻也是瞳孔一缩,讶异之色难掩。 出手人身材瘦小,黑衣黑发,几颗痘子在苍白小脸上尤为显眼。用剑招一气呵成斩了身子四周八条手臂的,正是方才被白刀铁剑吓得高声尖叫的清秀小厮,此子一剑得手却不愿收势,小跑几步欺身上前,追上哀声不断慌忙逃命的几人,手中想是自家公子高价买来的宝剑瞬间急斩,八道剑影重叠而出,隐约亮起道道白色罡茫,由后背而入搅动对方心窝,几名大汉转眼便已经是死的不能再透的尸体。 小书童拎剑而回,之前不忘在死人衣服上将宝剑擦拭干净,笑眯眯对着公子邀功道:“公子爷,小的这一招当不当赏?” 白衣公子爷一笑不语,吹干了那只小楷狼毫留下的纤细笔墨,轻轻收好画卷,方才慢条斯理道:“赏什么赏,不过是杀了个把人,少爷宝剑染血,却连宝物的影子都还没瞧见,你就这点儿出息?” 书童轻笑,“公子爷放心,小的这就去杀了洞里头所有人,那样宝物不就放那里等我们去取了。” 箱冲着小厮扔了过去,被后者麻利接过挎在背上,斜眼看了看四方诚惶诚恐的江湖散人,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墓穴中,留下尚在原地脸上犹豫不决的众人。边境有宝物出世,消息才放出去没多久,这便来了两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白衣公子境界修为尚且不知,可单是身边随从都有武林中少见的先天境界,若将这主子往高了想那还不吓死个人? 人家既然放出狠话,扬言杀尽墓中夺宝人,这个时候,该担心的人不免都开始顾虑。随即,便有人三三两两作鸟兽散。 秦五在远处看的津津有味,笑道:“瞧见没有,这才是世家公子出行派头,大门大户出来的,连带个小书童便是三品渐入二品的身手,搁在你们眼里头,好像是先天境界吧?” 赵秋不服气一努嘴,心说小爷要是不遭奸人算计,就是对面那一双冲过来也拿老子没法,打不过又如何,跑得掉才是王道。 老头看少年一眼,摇头道:“可惜五爷我好歹算是一派之尊,同人家比起来却是将强兵弱,凄惨,凄惨。”当下再不去理会正待反唇相讥的赵秋,如同那日渡黄河一般光景,提起少年衣领,右手一抡做铁球掷出,稳稳的向古墓中坠去。四周人群目瞪口呆,只见人影一闪,原地便不见了那猥琐老头影像,方才醒悟过来这又当又是一名大隐于市的前辈高人。 墓底离地面高有四丈,四面一片漆黑,只是透过洞口天光,可以隐隐看清周围光华石壁。赵秋坠地无声,被秦五一双老手稳稳接住之后有些经验的鲤鱼打挺原地站住。一连被丟两次,他也不像之前一般一惊一乍,只是这老东西实在可恶,好歹事先打个招呼啊,若非强权之下无莽夫,他定要吹胡子瞪眼的冲他理论一番。 有江湖人士相继赶下来,虽说两尊高手走在前头,且施了些手段震惊群雄,但混迹江湖的好汉中撇开孬种软蛋不谈,谁不是自视甚高夸口赶下东海擒龙的角色?不想此身平庸,便莫要处处低头,真个要知难而退,也得看看最后宝贝值不值得拼命了。 墓里漆黑,始一入内,人眼不能视物,鼻间忽然传来股浓烈血腥味。有人经验丰富,囊中夹带了不少火折子,一阵噼里啪啦过后就见到零星光明,眼前场面却让人心惊! 赵秋只见跟前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一排死尸,瞧服饰皆是先前同那主仆二人一道下来的人,死者无一例外胸口中剑,一击必杀。偶有两个伤痕有异,应是实力不俗,经过一番短暂交手才死在那书童剑下的。当下有人冲上前去口中哭号出声,师傅师叔叫喊的凄凉无比。 其中一个小童蓦然大喊一声,众人望去只见他惊慌失措,指着一名躺在地上一脸是血的男子结结巴巴叫道:“诈、诈尸啊!” “尸体”在地上挣扎扭动一番,随即手脚麻利的爬起来给了小童额头一个爆栗,笑着骂道:“小木头你个蠢小子,师叔我哪那么容易挂!”却是先前进入墓中手忙脚乱滚下来的其中一人,如此高度下不小心脸蹭了地,亏得他身手不弱,也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小孩儿当下傻傻一笑不再害怕,下一瞬冲上前抱着师叔放声大哭。 见众人拿眼看来,大难不死轻拍小木头背脊的中年人苦笑道:“各位别看我,那是个高手,青衣小帽个子矮,起码是三品的境界,我装死才逃过一劫,如今循着先前那拨人进去了。” 一名佩剑文士相貌堂堂,眉目清朗,闻言怒发冲冠,咬牙道:“欺人太甚,此子年纪轻轻出手却如此狠毒,同魔头无异,师兄,不若这次就将他留下,也好绝了将来武林一大后患!” “师弟慎言!人言可畏。” 文士身旁,做师兄的白发老者急忙拉他噤声,这么多年了,这位师弟还是一副嫉恶如仇的驴脾气,殊不知那等人物岂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派能够招惹的?一名随从便是三品境界,老者一叹,他到如今可仍旧是卡在这个门槛上不得而入啊。曾有幸跟随掌门入得青涯州令府上一次,正逢着萧重大人会见贵客,当时见到堂堂大秦国内的封疆大吏对一名年轻后生以礼相待只觉十分惊愕,如今回想起来,那小生岂不就是方才那名白衣公子么。 老头子瞬间冷汗直冒。 “师弟啊,这次之事掌门师兄交代的清楚,对我碧霄门至关重要,绝对不可节外生枝,其他事情以后再说也不晚。” 此时,赵秋忍不住竖起中指,戳了戳身旁的正扣鼻屎的秦五,“老头儿,那两人什么来头?” 不见秦五扭头,老头儿嘴唇稍动,传来一句话:“上阴宫。” 少年咂咂嘴,他记得吃过一道菜,叫冬阴功。 ------------ 第六十八章 铜人傀儡 秦国边上有个数一数二的大派,门下弟子行走江湖,招牌标志便是使得一手迅捷无比的夺命穿心剑,据说同当初黄河对岸被灭门的吴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好是坏,是真是假,如今江湖人已经无从考证。 秦国五大宗门,上阴宫添居其三,南方江湖武榜当中能够翻云覆雨的天下前十便占了三位。秦五凝气成音对少年娓娓道来,末了不忘加上一句,“以你目前水准,日后遇上这白衣小子最好有多远逃多远,江山代有人才出,有些老家伙要不甘寂寞咯。” 此处为一偏院,应是在墓穴西南方,离着墓主棺木尚有一段距离。火光映照下,四周只放置了些铜烛杂物。沿甬道一路前行,外宽内窄,沿途偶有兵器交击声从远处传来,只是皆未能够持续多久便突然中断。 赵秋紧跟秦五身后,两人一身打扮堪称怎么俗套怎么来,混迹在一群江湖莽人当中显得不伦不类。寻宝之人太多,虽说在地面时有人中途退却,可消息散步太广,也有后来者蜂拥而入,不一时便填补了后方偏院空缺,原本一座古墓中森森鬼气瞬间便被冲刷了干净。 少年悄声道:“寻宝讲的就是个抢占先机,照我们两人这速度,难不成这一趟就为了参观这座墓穴,看看别人夺宝杀人?” 老头子笑道:“莫急莫急,这夺宝就像钓鱼,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浑水摸鱼,你当世人都是傻子,区区一名三品先天境界的小孩儿便能磨消他们野心?臭小子只消顾好自己小命便可。嘿嘿,这座大幕不简单哪,全然不似初时那般简单,东南西北迷雾重重,单是明里便有三七二十一重,你可瞧好。” 前方转过一道地下走廊,忽有光明射来,让人眼界豁然开朗,却是众人踩着黑暗进入了一处雕廊堂皇的大殿,殿内肃穆庄严,四壁触目乃是几条栩栩如生飞舞盘龙,头顶光亮处竟为一颗颗亮堂堂晶莹剔透的夜明珠。每一刻能有鸽子蛋大小,映照之下恍如星河。殿中人皆是大惊,墓主人好大的手笔,居然敢以明珠镶顶,盘龙做壁,这要放在如今,便是响当当一方的州令也要大皱眉头。秦国对于僭越之罪惩处极其严格,动则便是杀身大祸诛灭九族的下场,这一体制笼罩下,上到满朝文武大臣下至百姓黎民皆是战战兢兢不敢逾越分毫。 可是不容给殿中诸人多余时间抒发震撼,有东西铺天盖地笼络而来,口中呜呜声长鸣扰人心神,一些大意之下来不及走脱的江湖武人被裹附住全身,瞬间就皮包骨头被吸干了满身精血。后来者惊惧一看,倒地死者血肉模糊的样子实在骇人,那东子全身毛绒雪白,背负带甲双翼,比之外界的吸血蝙蝠,还要大上数倍不只,模样狰狞可怕。 赵秋站在原地,只觉劲风铺面袭来,怪物身子未到便有一缕古怪音波冲击脑际,霎时间全身一软就要软倒,幸好一边的秦五口中咄一声轻喝,无形气机蔓延而出,将迎击他面门的两只怪物打成血雾。这时候少年才一个冷噤清醒过来,暗道一声他妈的,急忙一个驴打滚逃到老头身后,差一点就步了前几位老兄的后尘。 那碧霄门的白发老头挥剑如泼墨,一把三尺青锋将身前之地防护得密不透风,瞧见门下弟子有几人猝不及防之下也着了道,不由心下大急,高声道:“诸位莫慌,这乃是伴随墓中死气滋养而生的白炽幽蝠,阴毒无比,却也灵智未开手段单一,众位只需三人围成一圆,以后背相抵,护住身前两尺之地便可无忧。” 白发老头常年行走青涯州江湖,本身德高望重,一身武力又基于三品门槛,所说的话极受人信服。当下反应过来的众多江湖人依言而行,相互之间脊背相靠,果然便减了性命之虞。混乱之中,除却赵秋之外无人注意,整个大殿之内幽蝠肆掠,可唯独包括秦五所在这一处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幽蝠数量虽多,可只只都如同喝醉酒一般横冲直撞,根本顾不得袭击众人,少年心下不由感叹,身旁有如此一个活着的作弊器,还怕时时刻刻小命不保? 当下他抽身细心观察,惊奇发现这大殿之中还真是藏龙卧虎,有后来者络绎不绝填充入内,刚刚进来便倒霉撞上了这凶猛异常的异种蝙蝠。数人眉头一皱,展开随身兵器,气机吞吐之下幽蝠便如同飞蛾扑火簌簌掉落一地。当先一名壮如铁塔的汉子更是惊人,此人黑脸鹰钩鼻,提一把开山重刀,乃是后来一批人中第一个冲进大殿,自然少不了大片幽蝠的重点照顾,当下一群怪物扑腾铁羽转瞬即止,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回神之际依附而上,顷刻间做了个名副其实的“羽人”。有幸存者观之摇头,暗道这外表不俗的汉子算是彻底没救了。 哪料一群幽蝠忙活半天却不见动静,外界隐约传出里头之人闷声怒吼。 “我*姥姥的,大爷的便宜也是那么好占的!” 随即“轰隆”一声巨响,数百只幽蝠刹那间便被浑厚气血炸成了漫天血块,现出底下黑脸汉子身形,如今已经成了个血人,自身却皮都未曾被戳破。登时,大殿当中众人眼球惊碎一地,赵秋也是目瞪口呆。 天都城下金刚无敌的鲁关西,这头天下第三魔头黄天虎膝下的幼虎,何时也来了青涯州? 漫天血雾飘洒,更加激起其余幽蝠凶性,只是皆惧怕那鲁关西一身煞气冲霄,再不敢靠近他左右。汉子眼珠一转,冲着四周奋力抵抗的诸人纵声一笑道:“你们慢慢玩儿,爷爷我可先行一步了,哈哈。” 说罢蛮子跨脚一迈,一步两丈向更内门户走去。不多时却听得一声巨响,此人去得快回得也快,一声怒吼身形倒射而回,接连撞断两根杯口粗的石柱方才停下,张口吐出小口淤血。 众人大惊,却见门后轰隆作响,走出来个一丈高的庞然大物,方才便是它以金刚对金刚,将鲁关西一拳打退。 碧霄门内,那名相貌堂堂的中年文士骇然失色:“铜人傀儡!” ------------ 第六十九章 饶它一命 鲁关西双脚站定,伸手擦干嘴角血迹,有些惋惜的狞笑两声:“他妈的,这下子又不知要吃下几碗猪血才补得回来。”他原本倒提那把开山重刀,此刻抬头,两颗铜铃大眼望着门口那比他还要高出两尺有余的铜人怪物时,瞬间爆发出夺人光彩来。“拍”一声大刀向下没入青石地底,这蛮子索性解了原本便破损严重的青布衣衫,露出底下一身遒劲如同花岗岩石的肌肉。 “这小子不错,脑子同他那一身铁疙瘩横肉绝对相符,竟然想同那只铜人傀儡以力角力。”暗处秦五啧啧赞叹,只是不知是在点评他身材一流还是武力强劲。 门口丈许过高的铜人全身金亮,铜皮铁骨,四肢头颅惟妙惟肖,近观似一座金甲天神,远了看来除却身材更加魁梧些之外与人无异,乃是这座大殿之内的守卫之一。那名道出铜人身份的中年文士站在碧霄门诸人当中,此刻心中激荡之情实在难以言喻。他本出自青涯望族,年少时候饱读诗书,及冠以后所学更广,天文地理武道剑技皆有涉猎,特别钟意于当年诸子百家当中的墨家,言称救世利民非此家莫属,儒释道皆可靠后,却独独对功名一事无法上心,后来因其武道天资不错,便拜在了碧霄门上任掌门的门下。 先秦时期,诸子当中有墨家大能穷极造化,自创出机关术数独树一帜,让当时大秦祖皇帝一同南方中部地域的脚步一拖再拖。一晃数百年时间过去,如今再见这冠绝古今的一大秘法,让平日自诩墨家散人的李乾坤登时再也无法移步。机关铜人,若论价值,比之梁国铁甲还要高上不止一筹。 蛮子鲁关西已经同那高大傀儡彻底杠上,铜人受机关控制,无感无觉却神妙无比,没到有人靠近那殿门前后时,虽说只能够在门前一定范围内活动,却称得上是一夫当关。黑脸大汉一声怒吼,冲上前挥拳便砸,外金刚法门登峰造极,平时能够轻而易举凿穿千斤巨石的一击打在铜人前胸,“嘭”一声冒出无数火星,铜人被撞退三步,胸膛处一道明显凹痕看着令人吃惊不已。后者同样一拳迎面袭来,汉子不闪不避伸出另一只拳头相迎,两者之间噼噼啪啪连着互相击打上十次,皆是声势惊人。 殿内幽蝠已经被清剿干净,众人打坐调息之余,不免惊骇这大汉一身蛮力惊人,遍数秦国境内无数年轻高手,能有这等神通的,实在无法对号入座。远处大殿入口,一名男子瘦削矮小,全身包裹在一件黑色披风内,这人刚刚偷摸着收复了一只垂死幽蝠,正琢磨将其带回用精血一日三次饲养,日后说不定就是件杀生大器,恍一抬头见此情景,登时目瞪口呆,喃喃开口道:“老大兴致好,同一个畜生都算不上的死物还能够如此尽兴。” 旁边一妖异女子肤色雪白,身段玲珑高挑,一双眸子里隐约还能看出些西方血统,闻言娇笑两声:“比起你这走路都无力的病秧子来,当然要管用得多。” 男子眼神阴翳,反唇相讥道:“大乔妹子这段时日空虚久旷,遇到能够入你法眼的老大偏生又不解风情,要不你考虑考虑,也尝尝我这病秧子的味道?” 大乔扭头一眯眼,一截香舌轻顶上唇,笑的花枝乱颤,胸前波涛汹涌。 “怎么,毒郎君,想陪着姐姐玩玩儿?姐姐这两袖小青可是也对你喜欢得紧呢。” 瘦小如同幽蝠的男子下意识一缩头,他当然知道这女子怀中两条毒蛇的厉害,能够被那蛮子聚集周围,且被那天下第三的老魔远远望上一眼不死不伤,如此人物岂能像外表那样看上去这么简单?毒郎君放眼望去,身旁其余三人一字排开,望着场中狂性大发的鲁关西尽皆皱紧眉头若有所思,他为人狡诈著称,凡事比之别人多了个心眼,方才这几人对付幽蝠的手段全都一览眼底,八仙过海各有藏拙,虽说展露出的实力只是冰山一角,却也不容小觑。 愿意煞费苦心,招揽四名实力卓绝的年轻高手在侧,且带着他们一路招摇来到南部秦国疆域,老大心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沧州一代臭名昭著的用毒高手嘴角一翘,人人有杆秤,轻重鬼神知。 赵秋第一次见鲁关西,是在天都城离城二十里外的一家客栈内,那时候同曹刚兄妹遭遇军卒围剿,还是此人机缘巧合之下替他解了围。当时曾对他一身金刚莽境内外兼修的境界尤为赞叹,觉得这蛮子起码能够是先天顶峰的修为。只是如今想来事实与心下判断有些出入,将此事同秦五一讲,老头一笑,说他是外行人看真功夫,全当是笑话,白跟了九疯子赵志这么些年。 “金刚法门被这愣头小子给修到这个地步,倒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了,虽说最后得来的是江湖一贯流行的伪金刚,却也早已脱离俗套,立足一品范畴。这条路据说连黄天虎都未能走通,如今交由他徒弟,想必能成些气候。” 少年这次倒也不生气,只是疑惑问道:“到底什么是一品?武有后天境界,先天境界,可是一路直上便已经走出了小江湖的范畴,如此混乱的品序,亏得那些挥舞笔杆子糊涂排榜的人谱的出来!” 老头一笑,说道:“想知道?” “废话。” “喏,那边有四个人,你任选一个,五百招内取胜,五爷就告诉你。” 少年大怒,心说你当我傻啊,那几人不伦不类不三不四,呆子也能看出不是什么正面人物,恐怕小爷一个露面还未出生便会被群殴致死。 场中鲁关西大战铜人傀儡,三百招已过,此时蓦然一声大吼,整个人气机大盛化作怒目金刚,耳闻嘎吱一声刺耳轰鸣,只见那丈许铜人的一整只右臂被他拆卸而下!不计其数的奇异金属如同暗器四下飞射,砸伤了不少围观众人。 铜人行动变缓,蛮子狞笑一声,一拳袭向对方头颅。 一道人影忽然奔至身前,不顾无数暗器与凛冽拳风,口中高呼:“大侠,恳请饶它一命!” ------------ 第七十章 看戏 两鬓已经有些白霜的中年文士不闪不避,于这紧要关头横冲过来,人未至,一缕剑气如同飘摇风雨当中半道秋叶零散打来,待到近身时便已经被鲁关西这蛮子一身浑厚气机给冲消殆尽,不过明眼人都清楚,这一剑只是存了份围魏救赵的意图,倒真没指望能够伤到那铜皮铁骨的黑壮大汉。 后者一声冷笑,剑间临身之际一个斜肩,弃了当前同样冲他独臂横扫而来的铜人,拳劲一转,瞬间霸气外露,一只手也角度诡异地折冲而回,迎击向偷袭他的铁剑。如此一来,虽说能够给偷袭之人迎头一击,侧身却难免空门大开。文士大惊,原本只是想迫退这江湖汉子而已,也好挽回这具墨家先辈耗费千年心血研制而出的傀儡真身,可若是因此误伤了一命,他实在于心不忍。 眼见鹰钩鼻汉子一方铁拳越来越近,这人身后铜人杀招临身他也不闪不避,人体后背正是脊椎大龙所在,他真当他是金刚转世,能够硬抗这千斤巨力了?只是此时收剑已经来不及,李乾坤一咬牙,索性松手卸去了剑尖上八成力道,整个人以右脚为心猛力一顿,借着反弹之力向着鲁关西侧方斜斜荡去,人在空中左脚踏出,恰恰迎着铜人傀儡至刚至猛的一拳。 只是,如此一来,他自身不免陷入尴尬境地。 “锵!” 鲁关西一只拳头尚未接近,精铁打造的长剑便被醇厚罡气冲撞地从中断裂开来,前者余势不减,奔赴文士胸前。 “师弟,你疯了?”后方白发老者初时便见状不妙,大骇之下纵身掠来,只是此时已经鞭长莫及。倒不是他如何爱护这位性子执拗有些迂腐的师弟,实际上平素里两人私交并不算好,他甚至不怎么喜欢对方那一直将仁义古礼挂在嘴边的书生气,只是这趟出行任务实在艰巨,掌门再三叮嘱,队伍中切不可少了老四这颗至关重要的棋子,碧霄门能否在青涯州一扫之前颓势全靠着他。如今若是连主墓的门都未曾跨进,便让老四死在这里,后果他闭着眼睛都可以想到,之前在门中辛苦经营二十年的势力,说不定一夜之间便会尽付流水! 能够出现如此结果,秦五也是意想不到,当下对那文士行为不作品评,只是摇头笑道:“读书人的脑子,确实猜不透。” 赵秋在人群中站得双脚酸疼,只觉得地底潮湿异常,面具下隐隐发热,此时瞪眼反驳,“这才叫大善。” 老头撇他这些大话,换做是你,怕是早就另一番光景。” 少年心中大感不服,只是随即设身处地一想之后登时语塞。不由自主,他回忆起扶风城内邂逅的那名寒门书生来,不知那名叫做钗儿的丫头可好? 鲁关西心下不免有些惊异,特别是待到洞察了面前这斯文读书人模样家伙的心思之后,更是破天荒想起世间有好人一说。说实话他杀过的人不在少数,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是打是骂全然凭他心中所想,而今有人肯不顾安危替他挡下一拳,好笑之余亦有些许莫名情绪。当下他心随意动,刹那间威猛气机瞬息连转数个周天,饶是他体若金刚魁梧,被自身莽牛劲一散一收之下也要身形摇晃闷哼出声。 李乾坤一脚临近铜人独臂,还未接触便能感受到其间状如山崩的劲道,铁剑崩断过后连带着他内气也受了一定创击,尚且不知这汉子下一步会是何种动作,这实在是最坏结果,只是到底是作茧自缚还是善心使然,他未作多想。这名持一身正气修剑道人道世间小道的中年剑客,由于个性使然,如今还只是个止步于三品门前的失意人,兴许这一生也都是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结果。 使用多年早已顺手的佩剑崩断,蓦然一只大手贴背,没有猛烈攻势与磅礴杀意,唯独一股黏稠劲道连拖带拉,下一刻,李乾坤便发现身形变换,眼前画面更迭,自己已经到了那人身后,换做那尚且不知名姓的黑脸汉子迎对铜人。当下只能自嘲一声百年江湖多鱼龙,自己连同碧霄门中诸人坐井观天二十年,却也只做了数朵洁净无瑕的白浪花子被大风吹去。 铜人独臂与鲁关西拳掌交击,发出一声炸响,只是声势大不如前。蛮子一拳将半废傀儡打退,却没再乘胜追击,而是一个纵身跳离大殿,放任这一只巨人如同无头苍蝇在原地不停打转。 鲁关西豪迈一笑:“他奶奶的,你这书生不要命了?这烂铁疙瘩终究只是个无聊人造出来的死物,值得你这么拼了命护着?” 李乾坤不置可否,说道:“它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经不得你敲打,于你来说这是废铁,可对我而言,它乃是数代前贤心血,不可荒废。此处有大门一道,暗道三处,分布东南西北,机关便是那石狮右眼之球。这铜人守卫在此只是个幌子,暗中门户才是关键,前面那拨人已经从其中一道走了,剩下的你们可以随便挑。” 众人将信将疑,四下寻找,果见石壁三面暗处都有两座石狮却不见门户。当下有人拿手戳动石狮眼珠,壁上暗格应声而动,出现一个黑黝黝门户,一干江湖人大喜过望,蜂拥而入。鲁关西选了西门,临近洞口,回头看文士一眼,其间意味莫名,随即带着身后四人鱼贯而入。 赵秋身旁,秦老爷子终于品尝完了从地面上某个摊肆上顺手牵羊捞来的一个鸡腿,随手一抖,就着鸡骨头敲了敲少年额头,骂了声:“笨犊子,好戏看完,还不快走,里头可是更精彩!” 赵秋白他一眼,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敌强我弱,犯不着再给自个儿找罪受。 老头儿说演戏必先看戏,看的透彻方能演的尽致,在他看来全然是胡搅蛮缠。 白发老者带领碧霄门人留待最后,皆因殿内正门前那高大铜人傀儡前此时还留着一人,他轻笑两声,说道:“师弟,我们也走吧。” “别急。” 李乾坤一摇头,仿佛突然开窍般冷冷一笑,“我知道你心中做何想法,助我收了面前铜人,宝物寻到之后,算你首功。” 对面师兄面色一冷,随即如冰雪消融,瞬间春暖花开。 ------------ 第七十一章 龙雀刀 古墓广阔犹如迷宫,初时从地面俯视不明所以,入内却方知别有洞天。 沿着蜿蜒幽暗如同小道的密室一路前行,白衫公子在前,身材瘦小出手却不留情的小厮在后,离二人不远处,一行几名脸色苍白身形几乎一致的年轻男子远远缀在主仆二人身后。第一批走进古墓的人,到如今只剩下了眼前不到双手之数。 书童模样的小厮嘻嘻傻笑,颜色却是阴狠:“少爷,留着这几人碍手碍脚,何不让小果子了结了他们?” 自从入口到大殿中一番猎杀,血气引得洞顶蛰伏沉睡已久的白炽幽蝠蠢蠢欲动,也彻底引燃了这心肠坚硬行事狠毒的少年心性。上阴宫的武学心法有两个极端,一是走的速成路子,讲究以胸口一道杀气凝而不散上层楼,杀的人多,杀的顺手,实力境界便自然而然乘风破浪,这童子年纪轻轻便能站在三品境界门内,离不开门中大佬的悉心栽培,平日里行事手段更是关键。 当时一名精通奇门之术的江湖人趁乱打开东门密道开关,脚底一溜便一纵而入,却被眼尖的白衣公子早早注意到。当下公子嘴角上翘,脚尖一点,不见双膝弯折便滑行数丈,悄无声息之间闪现到了那人身后,在那人来不及关闭通道时一指点碎了对方头颅。自称小果子的童子正待冲向最后剩下的几名青年男子,听到密道里自家公子一声呵斥,急忙收了剑低眉顺眼走进东门内,却仍旧不甘心瞟了眼那几个漏网之鱼。 这几人清一色僵尸脸,不苟言笑,自从进了古墓便远离众人,也不争先。入口处他在黑暗中杀人时,明显感觉到几人冷眼旁观,甚至其中两人还同自己交了手,一人一招挡下他手中一字剑,卸去了大半力道,一人复又补上一刀,把这杀人无数的阴毒剑招轻而易举接了下来。只是从头到尾都是只呈防守姿态,压根儿没有进攻还以颜色的意思,这让小果子不由有些遗憾。 “狗眼看人低的蠢货!”白衣公子信步走在前头,闻言一笑骂道,“真当自己是天下无敌不成?这五人若不联手,你拼了命能杀三个,剩下两个有没有命去杀还是个未知,若五人联手,你这条小命撑不过百招。” 小果子一吐舌头,毒蛇一样的眼睛又盯向身后几人,不知心中做何想法。 “人是要杀的,本公子一向不习惯我看上的东西还有人惦记,再让他们多活一会儿。”白衣公子自信一笑。 “龙雀刀,本公子志在必得。” ——————赵秋跟着秦五缓步而行,西门密道与东边不同,几间房屋宽阔明亮,无数青铜祭器杂陈其间,却没有传说中的如山财宝。世人善于白日做梦,常道一座大墓当中动则便有宝物数之不尽留待后来人发财,殊不知千百年时间过去,一应木头布匹早已朽烂,便是再坚固锋利的铜铁也经不住岁月腐蚀,哪里来那么多发财路子? 墓穴规模再一次让人眼界大开,如此一座堪比帝王寝陵还要壮观辽阔的所在,起码也应是秦国历史上一名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为何会葬在这黄河边上的青涯州内?而不是被请入咸阳,终日受人朝拜? 秦五蓦然冷哼出声,语气当中说不尽的惋惜恼怒,前方人群里,一名先前有说有笑,此刻却准备对身旁好友捅刀子的江湖人忽然心神晃荡,随后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少年疑惑问道:“怎么了,您老难得那么大火气?” 老土一翻白眼,说道:“他奶奶的天干地支,我说那铜人傀儡为何平白无故弱了一半。晚来一步,被人捷足先登,破了这道寝陵积蓄上千年的小龙气运,这座墓算是废了八成。” 赵秋有些幸灾乐祸:“您属意的宝贝没了?” 秦五道:“这倒不是,那东西不到时机不肯自解封印,他还没那本事拿走。五爷我心疼的是如此好的一块风水宝地,对你小子目前来说大有裨益,至少能够冲销你体内妖龙的三分戾气,如今看来是没指望咯。” 这下该轮到赵秋大怒了,本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莫名其妙被他人破坏,不知情倒好说,如今事关小命,可是丝毫不能含糊。 “谁这么缺德?小爷诅咒他师门祖坟被盗,一辈子穷困潦倒,徒子徒孙全都跳槽买红薯!” 转头一看秦五面色古怪,脸上表情如同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少年问道:“是不是我骂的爽了,觉得很解气?” 若不是考虑到门派后继无人,老头子当真想掌化天雷,一颗结果了他,“你刚才骂的爽的人,正是我那不成器只窥阴阳的师兄,你的师伯。” 赵秋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一声苦笑:“妈的,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道那老头子刚才怎么健步如飞呢,原来是做了亏心事。” ——————古墓顶上的地面乱葬岗前,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拄杖去而复返,哪里还有方才老态龙钟颤颤巍巍的样子? 阴阳师身后跟了一名中年人,这人一字眉冠玉脸,皮肤苍白略显柔媚。 “告诉林玄,我已按照承诺破了眼前这小龙地穴之气,其他的,上阴宫手眼通天,已经用不着我这个糟老头了。” 男子一笑,恭敬道:“满大家哪里话,宫主对您一向推崇,上阴宫客卿首座的位子一直替您留着的。” “哼。”老人冷笑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那师弟境界参造化定乾坤,你们上阴宫想做什么,还能瞒过天下明眼人的眼睛?这次派一个小子出来冒头,将你留在暗处压阵,林通,和你一般想法的,可是大有人在。” 林通眼中光芒一闪,却是神色不变,闻言复又一笑,冲着老者施了一礼便退开。留着白发苍苍的满姓阴阳大家独自站在原地迎着山风拂面。 “我老了,可你却风采依旧。”老人一声叹息。 “当初那条路,走对走错我至今为止还不够清晰,只是看着你身后那个孩子,我便已经知晓,你给咱们门派选了条大道!” “龙雀刀,千年出世,千年藏锋,该是一放光彩的时候了。” ------------ 第七十二章 最后一关 赵秋终归不怎么信秦五的话,老家伙从梁国境内携着他一路忽悠,走走停停才来了此处,依着他雁过拔毛的脾性,在地面时候怎么可能瞧不出墓内的端倪? 风水之术引申与阴阳两仪,后来被后世奇人异士加入机关阵图等等更多杀人妙法,那位性子古怪满脸皱纹褶皱横生的满大家能够如此受人推崇,皆因他多年来精研此道,此前秦国境内只要有古墓出世,都必然能够看到他的影子。墓地毕竟是死人呆的地方,千百年无人探究,谁知道有些什么东西,江湖武人虽说四肢发达,武功不弱,可是头脑并不简单,几百年来,一些成了名气的武学大家莫名其妙栽跟头的传言时常被人津津乐道,以至于到了如今,凡是有关地底埋藏多年的墓穴出土的消息,都会通过某些渠道第一时间传进阴阳师的耳中,随后被请来“点穴”,道上的人称之为“开天眼”。 老头子阴阳师点完穴后一番话模凌两可,说了等于没说,赵秋听得没劲,秦五却是压根儿没听。这位师兄的心性手段他是知道的,当初他若是没被逐出师门,如今这门派掌门的位置哪能轮到他。当下咂咂嘴,身旁少年耳尖,隐约听到他喃喃说了句,“信念啊,理想啊,平白害了多少人。” 也不理会赵秋对他的话信是不信,老头儿一番感慨过后,说道:“这座墓本不应该如此荒废,当年大楚那名霸王勇武可称天下第一,不可一世,与秦家祖宗争夺天下尚有六分胜算。可惜一身淤积的戾气太多,怨魂噬体,最终竟是累死在这黄河边上,被他众多步下穷极人力物力,给葬在了这里。” 赵秋大惊,“楚霸王?” “此楚非彼楚。”秦五一声嗤笑,“你赵家在春秋一战中灭掉的楚国,只能够算作后楚,是他项家几名不成器的后辈小子苟延残喘得来的弹丸之地,千年以前的大楚号称八十万雄兵,足以同西蜀举国之力相抗。” “那又如何?”赵秋撇嘴,“物竞天择,活下来才是王道。只是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他霸王留下的宝物,为何就没被手下人带走,平白无故留在老冤家的土地上?” “不知。”话不投机,老头懒得理会,自顾自开始扣鼻屎。 每间屋子角落,内处都有一颗夜明珠,谈不上价值连城,却也是稀罕宝物。周围众人走进来皆是小心谨慎,没有谁为了贪图那珠子敢去撬下一颗来,生怕前脚得了宝贝下一刻便是地动山摇,到时候一群人都被困在这里,犯了众怒想死都难。 鲁关西走在最前,路上磕磕碰碰让人心惊肉跳,一个瞧着是机关暗器模样的铜盏摆在那里,傻子都能够猜到按下去必然会有东西出来,这位爷倒好,直截了当一拳砸过去,青铜制作的手柄应声而碎,却没能引出来什么动静,黑脸大汉一摇大头,登时兴趣索然,开始寻找其下一道机关。 这时候走在后头的一名胆小点的瘦高青年终于忍不住,哭丧着脸道:“好汉,您倒是高抬贵手啊,这墓里头阴气森森的瞧着便瘆人,一路走过来俺都见你敲了二十几处机关暗器了,我身后哥几个腿都吓软了,大伙儿还想着活着出去好娶个婆娘过日子,可您这一出唱下来咱可经不起吓啊。” 鲁关西“啊”了一声,身后便有除去毒郎君以及大乔的另外两双眼睛森然回头,那说话的汉子被两条毒蛇一瞪,霎时间感觉被对方信子在脸上舔了一口,怪叫一声往后连退了几步,也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脚趾头。 鲁关西哈哈一笑,一个手势召回两名男子,开口道:“他妈的,你也知道大爷我敲了二十几处机关?我还道是这鸟东西只是个摆设,中看不中用,想阴死个把子人还要耗费老子半天功夫。兄弟是哪条道上混的?看你够机灵,等会儿带着你的人跟着老子,再不济也保的了命。” 汉子眼角顺势一扫身旁另外两人,看似漫不经心,毒郎君同大乔却是浑身瞬间一紧,两人随后将那缕恐慌强行按下,令行禁止啊,谢家双钩这杀人不眨眼的两兄弟,何时成了老大的心腹了? 一干江湖人齐齐变色,之前还道此人只是一介莽夫,空有一身金刚武力,想不到也是个粗中藏拙心狠手辣的主。二十几处机关,能够阴死多少好汉?恐怕整个西门密道里头最终没能剩下几个! 瘦子一张苦瓜脸嘿嘿一笑,说话都有些欠通畅:“黑道。” 鲁关西一愣,摸摸脑袋,随手一指,将石壁上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戳的粉碎,珠子背后瞬间陷下半截,道:“南面江湖老子也走得广,怎么就没听过这号门派?” 后者额头冷汗嗖嗖直冒,那个胆战心惊,差一点没跪下来大喊一声您歇歇要死啊。身旁诸人也是敢怒不敢言,那杀千刀的身旁四人虎视眈眈,一眼望去便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若是冲上去与之理论,怕是会死得更快。 “咱们通常小门小户单干,闲来无事收收保护费砍砍人,哪能跟大侠您比?” 赵秋哑然失笑。 鲁关西恍然大悟,“感情你他娘的就是一群地痞无赖,有什么好遮掩的,大爷我也是靠着一双拳头以德服人,懒得同你计较那么多。” 后方秦五咧嘴一笑,“五爷我是越来越喜欢这黑小子啊,横竖比那上阴宫的白小子要顺眼多了。” 赵秋无奈:“您老这算不算喜新厌旧?” 蓦然一声巨响,由远而近,似惊雷炸耳,整个地底瞬间地动山摇,尘埃簌簌落下。有人站立不稳,一个趔趄过后,却被不知何处扑面而来的箭羽射成了筛子,此举震惊了不少人,当下漫骂声不断。 赵秋一惊,难不成是那蛮子最后的机关生效了?感觉一只大手伸来,少年欲躲,却被死死扣住,秦五开口道:“最后一关,臭小子躲好,要死人了。” ------------ 第七十三章 鬼门关下 雷声从古墓深处传来,沿密道层层传递,此时有人觉察到脚下土地震颤不停,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破土而出。 赵秋感官敏锐,果断就地一个翻滚躲进身旁一个死角,随后便听见轰然作响,尘土飞扬,一个足有数万斤重的大石球砸穿前方墙壁坠落下来,着地之后复又高高弹起滚向后方,这墓穴地面十分古怪,如此巨力敲击之下却只有点滴破损,想来方才的隆隆雷声便是石球落地敲击而出。 鲁关西五人首当其冲,如今左右皆是深厚山石,一条通道仅有一丈堪堪能够容忍石球碾压,眼前这物人力不可抗,蛮子破口骂了句“他奶奶的”!毒郎君以及叫做大乔的女子脸色煞白,再无法保持镇定,倒是谢家兄弟始终不发一言如同两块木头,一左一右始终拄在鲁关西身后。 当下黑脸汉子深吸口气,趁着石球坠地高高弹起的一刹大喝一声,双臂后探,反手抓起如同哼哈二将的谢家双钩,迅如闪电的像前方投掷过去,随后右脚一个连环猛踢,将一男一女剩下两名手下似球踹出,便见毒郎君中途口中鲜血狂涌,滚葫芦般撞像已经着地的二人。 做完一切,饶是他金刚体魄一品境界,如此压力下精气神紧绷,也忍不住一口精血吐出。万斤大石当头照下,面前只余鲁关西一人,下一刻便是被砸成肉酱的下场,只见这身如铁塔的大汉整个人猛然一阵收缩,瞬间头颅贴地,以身化圆,间不容发之间从地面滚了过去。 “轰!” 石球着地再度发出巨响,鲁关西被擦中的背脊处瞬间血肉模糊,整个人再被反震之力高高抛起,落地砰然有声,五脏六腑险些移位的痛楚搅得他差点儿晕过去。 巨石几乎贴着赵秋脸颊滚动而去,劲风刮得他半边腮帮子都有些麻木,只是瞧及之前这狠人的惨烈状况,少年也不禁在心里头翘起大拇指,由衷赞一声纯爷们! 后方众多江湖人早已被吓破胆,只是尚且能够振奋起精神怒声开骂,皆怨恨这杀千刀的铁塔汉子节外生枝,平白想拉他们做冤死鬼啊。 这古墓密道里头多有古怪,先是一番长驱直入如履平地,都不见有何机关暗器截杀,见那脸黑腹黑的蛮子连连敲击大小二十几处机关仍旧能够安然无恙,还倒是这座帝王制式的陵墓终于也步了那些数千年大墓老墓的后尘,内部所有机关玄机全都被岁月侵蚀得七七八八了。到头了,可刚才一阵无端箭雨袭来,那箭头上面乌黑泛光,铁定是沾染了什么千年不腐见血封喉的污秽毒物,瞬间便有几名有些名气的后天好手着了道。 绰号燕小七的青涯州内黑道小头目小心将倒在肚皮上的一名死去兄弟尸首拨开,此人身上连中数箭,眼看是不能活了,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前些天还为了个小娘皮与他干过一架的兄弟仗义,危急关头拉他一把,揉身过来为他挡过穿胸一箭,才好歹将这有些滑溜匪气的瘦高汉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学过几年机关九流术的燕小七双眼通红,嘶声骂道:“这他妈的竟然是个鬼关,到底是哪个该死的机关师设的局?” 所谓鬼关,在机关学里头又有鬼门关一说,是机关设计者专门引人上钩的一个局,前期任你一帆风顺消除掉各种顾忌,为的就是请君入瓮最后再一网打尽。千百年来盗墓者猖獗无比,总觉着闷声发死人财,比赚活人钱要来的轻便容易,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隔着数百上千年两相斗法下来,也说不清到底是是谁赢谁输。 燕小七艰难咽口唾沫,手脚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转头一看身后几名侥幸活下来的弟兄,明白当前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无论如何也要尽尽人事,把身后哥儿几个给活生生的带回去。 “不要进屋,不要后退,瞅准那大铁疙瘩经过路线,找准死角躲进去!” 一起进来打算浑水摸鱼的小混混不明所以,心道这大哥是被眼前场面吓昏了头不成?面前机关气势汹汹,躲进旁边几间宽敞屋子不就能逃了命了?当下有两人不停嘱咐,略一犹豫还是跟着身边众多江湖好汉一起进了屋,把命交到旁人手里,谁心里都不踏实。 燕小七见状一声怒吼,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看见两人跑向后头,刚刚越过门槛,顿时又是一阵齿轮转动如同磨牙的轻响,那间屋子大门处一道闸门猛然落下,里面咄咄咄机关响箭相继释放,进入屋子的众人只来得及发出几声惨呼便再也没有声息。 他蓦然想到一个词:关门打狗! 只是关的不是一扇门,自西门而入,所有沿途密道机关全部启动,由内而外尽皆引发,由密道进入地下屋子中避难,或是将将抵达古墓寻到此处的探墓者无一活口! 先前一切仅仅发生在眨眼之间。 赵秋躲藏在角落中纹丝不动,眼睁睁看着后方无数人葬身在这道绝户机关之下。前有秦五出声提醒,加上他两年流浪,无一日不曾保持警觉心性,养成了一份难得的敏锐直觉,而今才能完好无损,可后背衣衫也已经尽数被冷汗湿透。 鬼关之说,他曾听赵志说起,并且也翻越典籍查询过。防盗防抢,千防万防毕竟落了下乘,是想世间哪能有破解不了的机关古墓?于是两千年前中原有名以盗墓起家的一方诸侯发了狠,亲手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大墓,内置金木水火土五行机关,方圆十里以流沙弱水环绕,墓中再埋满硝石硫磺。 如此一座墓穴,外围却只设置些阻碍一般盗墓小贼的暗箭机关,对于盗墓一脉的行家来说基本算是不设防,只是将那道最为重要的引子设置在自己的尸身上方棺材盖子上,一旦被人开启,瞬息之间一发动全身,由内而外整座墓穴都将会被点燃。到时候上千斤硝石硫磺启动,流沙弱水齐下,任你盗墓者天大手段也插翅难飞。 据说,这位曾经是江湖暗枭的霸主坟数百年后被人找到,当时正是诸子百家横行之际,直接拼死了几位闻讯而来的墨家大能。 少年摇头感叹,大手笔啊,这样一道死关,想必是以三条必经之路地面为媒介,拉动地底机关链条,但凡有踩踏触摸,都会间接的同这座大墓共存亡。 只是实在想不明白,建这座古墓的人图的什么心思,既然如此怕人盗墓,为此还不惜整座大墓崩塌布下鬼关,那建这座墓的动机何在?难不成是同两千年前那名鬼关鼻祖那样无聊? ------------ 第七十四章 袭杀! 袭杀! 青涯州城外的乱葬岗,一个时辰前还是人山人海,有大把为寻宝探墓而来的江湖人挤作一团,此时却只剩寥寥十几人。 须发皆白的阴阳师闲坐一张不知何处寻来的竹凳,于个小山头上手捧清茶一盏,旁边有名瘦小童子悠悠摇扇。老头子神态怡然,时不时闭目哼一句多年前坊间流传的小曲儿,毫不顾忌周围林立的诸多上阴宫好手怒目相向。 方才刹那间的地动山摇,脚下古墓中乱作一团,地面上感觉也尤为强烈,一时间惊呆了来不及走入动口的众多后来人。 那名叫做林通的男子面沉似水,瞬间带着十几名心腹属下疾奔而至,一言不发便对着场间江湖人开了杀戒,几名桀骜不驯的独行客首先遭罪,被林某人一道浑厚无匹的掌风映来,直接如断了线的风筝四散飞出数丈距离,人还在半空,内腑中的碎末已经连着血迹不断涌动出口,顷刻间命去了半条。 出生上阴宫的神秘男子出手如电,几回合之间挑杀了人群中点子稍硬的几名高手,这才沉声道:“上阴宫办事,其余人等还请离开。” 俗话说恶人还需恶人磨,秦国江湖历来被称作南莽,武林中人江湖之气尤为沉重,盖因少了朝廷诸多条款的约束,各路豪杰都爱没事亮亮手中家伙,动不动便是手底下见真章。林通这一番未语先杀人,其震慑力度比之一番苦口婆心的理论不知要强了多少倍。见狮子开口之前,若是先见了狮子咬人,效果必然大不相同。 于是,偌大一个乱葬岗,短短几息之后便陷入了死寂。 秦国圈子里无疑是泰山北斗的阴阳师终于开口:“林宫主,好硬的手段!” 迎面走来的男子面带微笑,两条一字眉下却无丝毫笑意,“您该不会告诉我,刚才只是林某练功入魔,一时间产生的错觉。这座鬼关机关并未被触发?” 身后同来的十几个属下缓缓上前,成品字形将这一老一少隐隐围住。虽说宫主曾言这老头子不曾显山露水,养气功夫极佳,便是他也不好测其深浅。可这次无疑是对方给上阴宫使了绊子,蓄养多日的好手被一口气派进去不少,如今死关一开,能够活下来几个闭上眼睛也能猜到。 林通蓦然神色一冷,上阴宫五位副宫主,他武力最弱却能够排名第三,足见其实力气魄。若说单是这些人也罢了,本来便是些鹰犬爪牙,当弃则弃,可小公子连同果儿还在其内,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他望向老者,不知不觉间眼中已经是杀气横生。 一群人中的老者冷然一笑,将茶杯转身递给有些紧张的小童,张口吐出两个字:“愚蠢!” ———————东边密道不似西面宽阔,越往里走,越是曲径如羊肠。白衣公子在前似闲庭漫步,书童小果子在后小心跟随,若是有心了看,两者脚步之间必定限制在三尺以外四尺三分以内,分明是多年来养就的默契。 斜了眼远远吊在身后保持一段距离的五人,小果子神色阴狠,说道:“公子,这几个东西如今拿我们当了领路石头,想想便是生气,要不小的去除了他们?” 白衣公子笑道:“你这刁奴,几名将死之人,何必还这么念念不放。公子我同他们主子有些交情,让他们多活一时三刻,想来那人不至于说我寡义。” 此时隔壁一声巨响传来,声势震天,密道顶端无数尘土簌簌落下,整个东面牢笼一般坚固幽冷的两边铁壁一阵晃动,蓦然毫无征兆的两两向中间合拢,弹指之间便由五尺变作肩宽。 小果子一声大叫,被眼前机关吓了一跳,倒是公子对眼前一切了如指掌,刹那间一手拉住小童,左掌在铁壁之上隐秘处连拍三记,铿锵犹如金石之声响彻整个幽暗通道。 “轰!”中间两道铁壁砰然合并,身后远处的五人瞬息被吞没,只余下密道尽头极为短小的一段被秘法保存下来。 目瞪口呆的小书童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踢醒过来,心有余悸的望一眼后方紧闭的山崖,问道:“他们死了?” 如此恐怖绝伦的机关陷阱,便是老宫主那等传说中的人物遇上了怕是也不好受,试想两道铁壁重如大岳,其力道何止万钧! 哪知白衣公子却是摇摇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一道门户沉默不语。 秦国五大宗门,不说青涯州以南诸州列郡的那滩浑水,上阴宫称尊秦国北方江湖,除却坐拥一座军镇的州令大人需卖他一分薄面外,乃是当之无愧的土皇帝。青涯州内有座君王制式的陵墓,那是早已被宗门知晓的事情,多年下来门中暗地里笼络江湖异士,当中还不乏青涯州内部的军方助力。最后请来阴阳师满二先生,徐徐渗透慢慢斟酌,这才将古墓内能让人十死无生的玄机勉强解了六分,只是想不到剩下的部分仍旧是如此凶险。 公子忽然大笑,自语道:“那老头子果然好算计,将此路机关尽毁,独独留下一道锁龙壁,萧重,你的人即便还活着,怕也是见不到宝物影子了。” 说罢单手提起小厮,另一只手推向面前石门,只是以他一向沉稳隐忍的性格,此时也不禁有些颤抖。 重宝在前,唾手可取! 门内机关触动,石门缓缓开启,首先一蓬光亮入眼而来,照的他身后童子略有些难以适应的微微眯眼,那光亮之中又有两道青光尤为出彩,速度奇快,初一瞧见十分惑人心神。 白衣公子面色一冷,鼻间轻哼一声,掌心向外,快如闪电的斜劈一记,斩在青光身上发出兵戈交响,将之弹射而回。同时大袖一轮带起一道劲风,吹散了面前空间内那道若有若无的香气。 “叮、叮!” 小果子舞剑如风,后发先至,一手快剑替公子拦下两道当胸而来的夺命吴钩。 白衣公子一笑,看着眼前偷袭的诸人笑道:“有趣,青涯州内,何时来了如此多的高手?” ------------ 第七十五章 螳螂捕蝉 对面四人一连串袭杀失手,毒郎君赖以成名的悲酥清风无功而返,青蛇乔娘子袖中两条青龙更是遭了重创,倒是谢氏双钩兄弟两人的霸道内劲不容小视,将书童小果子反震着连连退后数步,脸上由红转白,一口鲜血终是没能吞下肚中。 白衣公子一怒,眼中煞气滋生,正待出手先格杀两人以解心头之恨,尔后神情却忽然一转,微微抬起缩于袖中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显露出来。 “哈哈哈,大爷还倒是谁那么福大命大,原来竟是你这个娘娘腔!” 鲁关西声如洪钟,自一根石柱后走来,望着刚刚步出密道的主仆二人哈哈大笑,只是笑过两声之后忽然身躯一震,继而弯下腰猛烈咳嗽。 白衣公子脸上浮起一缕古怪笑意:“你受伤了,而且受伤不轻?” 黑脸汉子原本咳嗽的凶猛异常,听到对方话后反而更加撕心裂肺,宽阔大殿中仿佛响起阵阵雷鸣,经久方歇,那张此时不知是粗犷还是丑陋的黑脸上笑意吟吟,道:“受没受伤,你过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晚些时候到达的人没再理他,将视线投入到这间空旷大厅他处,此地空旷死寂,除去一口棺木一道祭坛之外竟再无他物,一应摆设称得上寒酸之极。 当年十万江东郎,当先一袭龙蟒衣。可叹一代霸主生前霸略,死后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一名面貌狰狞丑陋的陌生大汉脸上,笑道:“没想到你也进来了。” 赵秋笑道,“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少年疑惑,暗道此处英雄人物众多,身后更是有条打个呵欠黄河深处便要起风波的老王八,为何这小子慧眼独具的便首先瞧中了他?侧目一望时不禁气结,一身打扮似老仆的秦五兴许无聊至极,此刻正循着古墓大厅中东张西望,敲敲打打,逮着些年份已久的烛台铜物便望怀里塞去,实在是难以入眼。 之前密道中以石球开道为引,诱使西门众多江湖人进入座座密封的石屋中遭机关射杀,到头来剩下的便只有寥寥几人。当时艺高人胆大的鲁关西通关入内,缓过神来的赵秋也被秦五爷一个大擒拿像拎小鸡一般丢进通道。余下那燕小七之类的几人侥幸活下来,也都死了那份趁乱摸鱼的心思,一咬牙知难而退了。 来自上阴宫的小白脸道:“可惜到目前为止,本公子很幸运的还没见到那些事情。这墓中风湿气冷,倒是朋友带着张面皮说话也不嫌累么,何不将面具取了让大家看看你庐山真面目?” 这话说得高深莫测,只是看在赵秋眼中就有些皮笑肉不笑纯粹找抽的嫌疑。 一旁鲁关西嘿嘿一笑,“怎么,姓林的小子,你自认生的俊俏,想同人家比比?可不是大爷夸你啊,以你这沉鱼落雁的脸蛋儿,若是跑到咱梁国邀月阁里头,当个红官人也是绰绰有余了,何必拿出来显摆。依我看还是说点正经的,宝贝只有一样,咱们可是有三拨人,你们说说倒是怎么个分法?” 白衣公子冷哼一声,对这粗人言语不加理会,身旁疗伤完毕的小果子见人辱及自家公子,一紧手中宝剑就带冲上去,却被主子一手拉回,轻拍两下肩头安抚了下来。 两方人马全都拿眼看向赵秋。 来到这里的皆是各凭实力,一个鲁关西本身便是高手,身后更有四名助力,白衣主仆二人来自南方大鳄上阴宫,双方各成拉锯的时候,人心向背尤为重要。 少年一笑,不经意转头看了眼秦五,老头正对着一个陈旧香炉呵呵傻笑,对身后他这名主子直接视而不见。少年再一笑,众人便见这名似乎穷怕了的邋遢老头挖了一阵鼻孔,最后将那个小巧精致的铜香炉举起,翻身掉光了内部香灰,偷偷摸摸的望着怀中塞去。 林公子面沉似水,鲁关西嘴角含笑,两人身后下属皆是眼光戏谑的瞧着眼前这小老头。 赵秋顿时满脑子黑线,丢人哪!这该不会是为着门派振兴做准备,拿回家孝敬祖师爷的吧? 对面任何一方都有一品高手坐镇,小爷如今的后天境界,您叫我杀谁?自杀? 鲁关西哈哈笑道:“我说兄弟,咱哥俩投缘哪,光是论你这长相,不跟哥哥亲你跟谁亲?来来来,咱们联手,先干掉这一大一小两个白脸儿。至于而后宝物出世,我鲁大爷从来是说人话不说空话,予你些其他好处,绝不会亏了你。” 混迹梁国江湖上的武林人都知道,铁塔鲁关西纵横各州,一言九鼎,实打实算是个能够同青州宋鱼龙一文一武齐头并进的翘楚人物。只是两者相比之下,这位爷要不安分得多,行事荒唐不拘小节,平日所交的也皆是些来路不正的外道人物,一帮只适合做乱世山大王的莽夫,吆喝着都敢进天都内撒野,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用这蛮子的一番话说:“骂归骂,谁敢杀老子?老子身后有头大老虎,谁若不怕死的,尽管来杀!” 见赵秋仍旧闭口不言,林姓公子淡然一笑,说道:“想是你也明白,他师徒二人恶贯满盈,与虎谋皮可没有好下场。” “呸!”鲁关西一口带血浓痰吐在地上,“这青涯是你上阴宫的贼窝,你们林家一老一小没少做些杀人越货过河拆桥的勾当,什么叫与虎谋皮,欺负爷爷没学问不成?走着瞧,老子早晚有一天杀上门来,拆了你林家大门!” 高手骂街大凡讲究气势嘴皮子两者兼备,鲁蛮子行走江湖多年,亏心事做的没有十筐也有九筐,可谓是尽得两者精髓,白衣公子虽说扬起功夫了得,此时也被他接下来滔滔不绝于耳的琐言将肺腑气炸。 正在此时,停在大厅中央的古棺蓦然吱呀作响,旋转一周,秦五终于收拾完一身行李,一言不发的走至赵秋身后。 一个声音开口道:“谁要拆我林家大门?” 赵秋咧嘴,有黄雀登门。 ------------ 第七十六章 她一直在等 洛州城内凤凰楼,长河望月半轮秋。 自从洛州江湖上出了个黑白两道皆能通吃的黄河龙王,原本浑水长流的黄河边上便安静了许多,多少老一辈邪道巨擘*不得已之下隐退江湖,四方作恶掳掠的武林草莽们也都乖乖装孙子偃旗息鼓,这样一来,洛州这座春秋大战后梁国皇室有些鞭长莫及的乱地竟难得安静了好些年。 韩一笑声名如日中天,在民间百姓眼中甚至还超过隔壁雍州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苏大学士。十几日前黄河边上的那场“官匪之争”,他私下调用了两艘列为军中机密的破甲大船,天都朝堂上兵部众人也吵得沸沸扬扬,几名侍郎大人吹胡子瞪眼,若不是顾及着天威不敢犯,差一点儿便冲过去卡住对面都台御史的脖子吼一声“去你妈的”了。可这时一向让旁人猜不透心思的王大学士站出来说了话,轻飘飘一句“有失偏颇,却也无可厚非”便将韩龙王所有不是一笔勾销了。 有据于此,文武百官不敢再多言,没见着上头龙椅上那位等这句话多时了么?韩一笑虽说是江湖莽夫出生,可是经此一事不难看出圣眷在身,户部统计上来,他手下漕帮一年中可是帮着平复了不少国库亏空。平日里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想让他伤筋动骨已经不是件容易事了,而想要进一步将他从洛州太守的位置上扳下来,那更是难上加难! 有人远道而来,花大价钱在洛州内开了家凤凰楼,那个年轻人声称是也想要借一借老龙王那一身仙气,看看能不能也做那临门一跃之举。 话当然是胡话,为的也只是博得眼前南宫妙音一笑罢了。 女子今日穿了一袭青衣长裙,素颜肌肤吹弹可破,脑后结了个简单清雅的发髻,却是做的个妇人装扮。 她嫣然一笑,白了眼面前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旧玩世不恭的三哥,说道:“父亲要是知道你在这儿的事情,指不定要怎么教训你。” 对面男子抬起酒杯小酌一口,将左手筷子放下,撸起衣袖便抓了只烤鸡递往嘴边,一边含糊不清说道:“他敢!他要想动家法,我就跑到娘亲灵前哭去,到时还指不定是谁怕谁!” 她抿嘴一笑,这个三哥,几兄妹里头模样才学皆是最平凡,瞧着浪荡不羁,却最讨人亲近。从小到大,两个哥哥带着她贪玩儿犯了错,等到要挨父亲板子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笑呵呵出来认错,随后自己动手脱了裤子甘愿受罚。 南宫鹰忽然一顿,对自家妹妹难得别扭起来。 “听说,苏家的小姑娘回来了?” 南宫妙音一眨眼,戏谑道:“怎么,还是不死心?那丫头可是更加厉害了,听说前阵子刚从咱们家武阁出来,除了四楼不进,其余三层全都融会贯通,那个口气大到能与方仇齐名的剑客都被她打得屁滚尿流。” “三哥,你这身板儿,能接她几剑?” 面貌普通武功更加不出彩的男子“啊”了一声,有些怅然若失,手中烧鸡也下意识被他放下,变得索然无味。只是未过多久,这名少小离家的浪荡子便不再低沉,伸手打了个响指,楼顶立马出现两名美貌婢子,一个替他揉腿捶肩,一个给他斟酒夹菜。 南宫妙音笑道:“我以为你还会再失落上一炷香的时间,随后再陪着那名即将来洛州的赵大公子风花雪月。” “这也被你知道了?”望着古灵精怪的妹妹,南宫鹰苦笑,“我这叫借酒消愁愁更愁啊,练武,我这辈子注定不是她对手了,既然咱有个英雄老爹,何不趁着大好光阴再享乐几年?” 将婢子送过来的美酒一饮而尽,他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说了出来,“妹子啊,不管当说不当说,三哥劝你一句,你才让我和老大老二担心,这都过了多久了,还是没忘了那个死鬼秀才?你说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甘心背着那些名声,有时候哥都想替你买凶杀光他们。” 这个世道,男子在外逍遥浪荡乃是天经地义,如他南宫鹰,不论如何荒唐,只要身有个作为青州太守的父亲在,凡是周围相识的,内心再是不屑一顾也会恭维一声:“公子行事,真可谓是别具一格,那个......匠心独运啊!”可是苦了女儿身的妹妹,洁身自好却反而遭他人诟病。 女子闻言也不作答,知道是酒量浅薄的哥哥又喝醉了,她对着面前两名貌美如花的婢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伶俐一笑,便缓缓起身走下楼去。 三哥是个俗人,俗的有些可爱,他能不顾一切护着她,却并不懂她。 从前的,她其实早已忘掉,如今她在等一个人,那日在城中遇上的那人。行走间她微微一笑,表情破天荒竟有些羞涩:“小冤家,当日我没能认出你,你是否看清了我呢?” ——————一座古墓,竟能够引得莽秦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第四高手林玄亲自出马,那么里头深藏的宝贝价值可想而知,不知消息暴露后会引得天下多少人眼热! 来人国字脸,卧蚕眉,一头短发只达肩部,整个人除却一股久居尚未的威严气势外再无其他出尘处。他身旁跟着个老者,这人手上提着个人,如今昏迷不醒,赵秋眼尖,见他赫然便是先前大殿中见过的那名中年文士。 一句话好比将鲁关西定在原地,脸上表情犹如吃了只死苍蝇般的难受,蛮子心里头骂娘:常言道瞎猫撞上死耗子,只是像他娘上阴宫主人这样的大耗子爷爷还真没见过啊。 本以为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哪知对方却暂时不想同他这小辈计较。林玄望了眼赵秋的方向,目光定格在秦五身上,说道:“你若差钱,我上阴宫有无数珠宝,林某可以尽数奉上。” 老头子嘿嘿一笑,伸手挠了挠后脑,说道:“你这老鬼,怎么也来了?” “知道你要来,我放心不下,便也来了。我不放心我一个人,便多带了一人。” ------------ 第七十七章 争锋 白衣公子出声喊了句父亲,随后恭敬垂手而立,他的书童小果子满怀崇敬的偷偷望了几眼宫主大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林玄身旁有名老者花白头发,一双眼内精光环绕如虎豹,李乾坤被他提在手中,不管路途是够颠簸,都像是一根轻巧鸿毛。 这名站在上阴宫宫主身侧的高手有些沉默寡言,自始至终都落后一步半的距离,进入大厅之后,他略微一扫在场诸人,眼中划过一丝不经意冷酷,最后将目光定在秦五身上,才开始露出一丝戒备神情。 大凡绝顶高手,总会在不经意间散漏出一丝半缕的气机,这道气机在外者看来算是各有见解,总而言之,并不是修为越高,体会便越深。被那名上阴宫的神秘老人眼神一瞟,谢家兄弟无声上前一步,护在已受了重伤的鲁关西身前,后者裂开大嘴一笑,却不小心又崩出了不少血口。 秦五老神在在,用赵秋的话说是做足了宗师风范,老头慢条斯理的掏出藏在胸口鼓鼓囊囊的香炉子,冲林玄笑道:“堂堂南地天下第四,自家地盘上出门巡视还要带个保镖,说出去怕是没人相信。” 林玄没笑,说道:“评榜提名的人浪得虚名,不知南方江湖真正宽几丈深几尺,撇了西蜀及道门几处虎穴,这才出了效仿他梁国一地坐井观天的十大高手榜。论辈分,你我相差不多,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里头的东西,我上阴宫谋划多年,没理由为他人做嫁衣。” 不愧是老谋深算的江湖巨擘,一番先礼后兵做的滴水不漏,大门大派气度自现。 毫无疑问,此时这老头儿在毒郎君大乔两人眼中地位来了场翻天覆地的大逆袭,谁也不曾料到一个挖鼻屎偷香炉的猥琐老头子,竟会让一位世间数一数二的大宗师不敢轻举妄动。枉自他之前还想着等合力除了白衣主仆二人,到时夺宝翻脸动起手的时候自己先挑个软柿子捏,杀起这两个看起来不如和扎手的角色应该不费力气。这样一来,也算当着老大的面献了个投名状。 杀人夺宝,毕竟前者才更精彩,没一番龙争虎斗哪来最后的名利双收?只是可惜老桥段写出新话本,这种说书人眼中的鬼故事而今是真实碰到了。 一般来说,江湖辽阔如河海,虽说其中有虾米小鱼,亦有搏浪老蛟龙,可是平日里大家都各自安守在独属的那一亩三分地内,极少有不合规矩跨界太多的举动,这就导致高手之间往往素闻其名不见其人。仅有的一些了解也只限于江湖上的流言蜚语,虚实皆在五五之数。 鲁关西彻底老实了下来,他脚下走的广,手底下生意不仅仅局限于中土梁国内的八州之地。师门里那个冷冰冰比石头还要僵硬的老头子在他十八岁便将其赶出家门,几十次死里逃生,到如今积攒的江湖经验也可以写出一部长篇大论的演绎传记了。上阴宫在南方积威甚久,天下第四的林玄不是深不可测那么简单,他身后那名内力雄厚的老人虽说不常在外行走,可通过相貌及一些细节他鲁蛮子就可断定,此人叫柳寒山,是上阴宫三名异姓副宫主之一,秦国江湖上排名第九的高高手。 高深实力,是要靠着岁月流淌日积月累方能打磨出来,要同这些老乌龟斗智斗勇,天生狂傲的鲁关西自问也不是盘菜。当下,他很是殷勤的对着对面赵秋抛了个媚眼,后者还道是天都城外的一面之缘后被这人认出。这小子戴张面具就以为是块救命马甲了?那还得看你的家伙做工面料如何啊,殊不知武人到了一定境界,早已可通过身体气机识人,随便拿块面饼材料便往脸上敷,你当是美容呢? 其他姑且不论,鲁蛮子只是打了一口小算盘,上阴宫是得罪透了,若是搬出背后的那个老爷子出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做不得免死金牌。眼前这个小子值得倚仗,俗话说名师出高徒,姑且不论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个师傅撑腰终归是好的。 跟着老头子远道而来打秋风的少年不难理解过来,这次显然是秦老爷子厚着脸皮捞过界了,将人家觊觎良久的藏宝地当做了无主之物。虽说上阴宫保密功夫做得严实,可还是瞒不过这些整日里行走在青涯州角落缝隙中的众多三教九流小角色,城外乱葬岗有宝,成了他们向背后主子邀功行赏的筹码,也做了此时枉死不得超生的引子。三条密道,如今只走出来两路人,余者怕是都填入了墓内基石底层。 林玄开口道,“再有三炷香时间,那东西火候便到了。” 青涯州境内要风得风的大亨双眼紧盯着秦五,衣袖渐飘,显然是要一个答复。 秦五笑道:“这东西对你来说用处不大,反倒会伤了你跟道门的和气。可是到了我五爷手里头却能化腐朽为神奇,何必跟我争,咦?” 一直站在林玄身后的柳寒山骤然发难,原本手上被他半路掳来的剑客被扔到一边。这名前半生苦练外家功夫入境的上阴宫二宫主化作一条黑影,冷笑间瞬间便冲到秦五身前双手先后递出,右掌化爪,掌心向外直袭咽喉,左手握拳,一记由繁化简的轰山炮冲击百汇,将秦五未曾吐露出口的后话直接挡了回去。 不管你是道家高手也好,化外散人也罢,被我近身两尺,便只能是横尸于地的下场。柳寒山的爪间功夫堪称天下少有敌手,此人当年还未入三品先天境界便敢在山间手撕豺狼虎豹,年轻时闯下的名头到如今还经久不歇。 被这名天下有数的高手不计身份偷袭,秦五冷哼一声,一斜身,先反其道行之的出掌拍掉一拳,气机相撞之下,发出一阵细小闪电般的劈啪作响。随后中途变招,右掌迂回向外,才将将迎上原来是虚晃一枪的锁喉爪,这一次没有任何动静发出,却是先发制人的柳寒山脸色煞白的连连后退,没下一步,地面上便多了一个浅坑。 林玄皱眉,踏前一步单手在对方后背一点,才算冲去了这股力道。 “能够与白一笑争锋的掌中天雷,果然名不虚传。” 寻龙甲师冷笑连连,将赵秋挡在身后,若无其事的看了眼远处饶有兴致观看的白衣公子。 后者顿时浑身肌体生寒,后背冷汗直冒! ------------ 第七十八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 曾有名武道大宗师老来评点江湖,说的是文无第一武有第二的一席话,彼时剑王白一笑已经游历结束,剑成归山之前,一战之下也顺势带走了那名老人半世威名。 武夫之间,举凡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便能够凭依着驾驭自身气机伤人无形,修行中人管这叫以武入道。除非是实力相隔如同天壤,否则相互间只要不被近身,隔着数丈距离交手注定会打的难解难分。 豹子柳寒山被一招*退,说到底是吃了个暗亏,如今被秦五抽中一个空档对着那名上阴宫后辈小生出手,才真正是勾动了林轩的火气。 “大胆!”短发中年人面色冷峻,从原地斜踏一步,一晃数丈距离拦在小儿子身前。 老头子一声冷笑:“嘿嘿,准你出手偷袭,就不许老子以大欺小?莫说五爷我,你这老鬼不也想着除去黄老虎的衣钵传人?要不是还未想出周全办法应对那臭石头的怒气,你能忍到现在不动手?” 一旁的鲁关西大喜,林玄面前他不敢自报家门,可如今被他人口中道出又是另一回事,当下腆着张黑脸笑道:“老前辈,小侄有眼不识泰山,却不知您是家师好友啊?” 秦五一乐,爬杆子上树,绕到自家门前了,当下头也不抬道:“死仇,那种动辄需杀全家点天灯的大恨。” 蛮子顿时苦了张脸。 “姓秦的,你是要彻底伤了两家情面?” “你在蛮秦,五爷在西蜀,中间隔了座莽莽十万大山,得要多长的面子才铺的满?” 眼见被触了逆鳞的上阴宫主人动怒,秦五奸猾一笑,隐约间抬手对着身侧亮堂堂的石壁戳出一道指气,满带五行精气的凛然气机透墙而入,就此不见踪影。 弹指过后,地底蓦然传来细微的古钟敲击之声,音波不大,却能够透过重重阻隔传入厅中。 林玄一皱眉头,关系则乱,方才刹那,饶是他一代宗师也无法古井无波,失了平常心,不知道这打过几次交道一向诡计多端的西蜀高手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此时,地上被柳寒山半路劫掠而来的李乾坤幽幽转醒,听及古钟声,摇头一看秦五立脚之处的格局,不禁勃然变色:“撞天钟!居然触发了这个机关?拦着他,他是要引动地下暗河之水冲关,由此淹了整座大墓!” 鬓角稍白的文士话未说完,豹子柳寒山抽身撞向秦五,这名上阴宫的异姓宫主显然发了狠,一双肉掌由青转红,最后变得黝黑透亮。天下第八的高手绝非浪得虚名,成名绝技挥手拍出,秦五周围三尺脚下泛青的地表石砖皱起层层波纹,要知道,这种地面方才可是抵住了万斤巨石的冲撞碾压!如今被气机牵引,便像是一块面如平镜的水嫩豆腐乍一触及透骨罡风,层层叠叠开始翻涌。 秦五跺足而起,整个人向一侧飞出,平地升起一道气流如龙上涌,狠狠撞向袭来一爪,只是对方功法太过霸道,一声闷响,龙卷气流消散无形。 老头没有再选择以硬碰硬的打法,对方本就是靠着双手金刚不坏走江湖的武夫,以己之短敌人之所长,岂不是活腻歪了?随即他半空中一个大腾挪,身子便如同大鸟展翅凌空而过,身法灵活的使柳寒山几乎无法跟上他的节奏,一连攻出十招二十三式,可是却连此人的衣边而都没沾到,一咬牙,索性不再缀着对方影子走,而是中途强行变招,一掌敲在对方正好勾来的一脚上面,“嘭”一声响,这一次交手总算打在实处。 秦五跃入半空的身子一滞,双脚落到地面,柳寒山忽然一拳击在自己胸膛,一口精血喷溅,揉身再上,这一次仍旧是简洁力大的开山炮锤,力度与境界同之前却不再属于一个层次。 宗师与寻常高手的区别在于一招一式更加简单直接,以气机为引,浑厚内力做辅之后,杀伤力度却是成倍的叠加。 这一次秦五不闪不避,深吸口气,刹那间全身袖袍鼓胀,脑后长发飞扬。隔着一段距离,柳寒山也能感觉到身前绵绵气机挤压而来,同他原本由丹田强行提取而出的内力不停交锋。 白发老人眯起双眼,这便是玄之又玄的道家手段? 九华山便在青涯州边缘,委身上阴宫这些年,他柳豹也曾私底下猎杀过几名小有气候的天门弟子。江湖武夫对这些怀有道法的修行之人,总存有几分莫名顾忌,若是能够从他们的修行法门当中萃取出一份心得体味,继而弥补了自身存在的几处漏洞才是最好,谁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反而甘心在天下第四手下一辈子做奴?只是可惜,当初杀死的几人当中,境界最高的也只是堪堪打通胸腹命泉,在入道边缘打转,得来的功法残缺不全,难以入柳寒山的法眼。 此时,异变突起。 林玄哈哈一笑,刹那间影随风动,朝着寻龙甲师劈出一掌,与此同时,南北两面又各自窜出两条人影,瞬息封死了秦五前后左右四面空间,身法丝毫不再柳寒山之下。 赵秋一惊,上阴宫这是预谋已久? 东南西北为四相,将秦五围困其中,四人各出一掌,倾尽修为封印在其鼓胀而起的衣袍上,一旦有所松懈,必定就是个内腑碎烂全身尽废的下场。 林玄满脸阴狠:“算到你会来凑个热闹,一帮老朋友都已经等你多时。秦五,这座墓,算是给你下葬的。” 秦老头冷笑连连,“怎么,花了这么大的手笔,付出如此多代价,就是想引五爷我入局?你们哥儿几个倒是舍得啊。” 其中一男子轻声笑道:“用一柄龙雀刀换你一命,自然是值了,倒是若毁了这价值连城的一脉龙气,你让我秦国千百宗门如何安身?来青涯撒野,如今你插翅难飞,就留下吧!” 此地汇聚上阴宫在秦国天下占据十大高手席位的三人,加上方才出声的阴柔男子,一个四相阵,已经足以困死远道而来的西蜀甲师。若是四人联手,整个南北武林也得翻一转过来。 赵秋沉默不语,暗中摸出一柄随身夹带的乌黑匕首,缓缓走来。 “想杀我不难,可惜有些晚了。”秦五冲少年咧嘴一笑。 忽然大厅内隆隆作响,地上李乾坤脸色煞白,先前当做机关旋转通行的棺木冲天而起,地底猛然飚出一股浑浊大浪,似万马奔腾,向着场内诸人席卷而至。 ------------ 第七十九章 把命留给我 早在数日前,黄河沿岸有人踏波渡河,震惊了一众戍守秦国边境的披甲军士。当时离岸边数里外的一座哨堡内,有名江湖出生的武都校尉沉思良久,打算用手下五百精骑齐出,去探探这名来路不详的高手底蕴,最后关头却被一名军中赶来的年老供奉拦下。 随后,一只信鸽扑哧着自一间小屋中飞起,投向青涯州方向。 此处乃是九曲黄河流经的一个岔路口,当年那名机关师承袭了鬼关一说,将里里外外设计成一座杀人大器,最后索性再落一子绝户,把盛有霸王衣冠的棺木放置在地底河眼之上。全因念及天下间实在没有人迹到不了的所在,若有人寻到此地,扰了霸王英灵,那这座墓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赵秋眼见一声轰隆巨响过后水龙如箭喷涌,眨眼间地底空间内便凝聚起一个漩涡,他脚下距离棺木本就不远,如今丢了接近二品修为的境界,一个躲闪不及,被其中一股激流打中,身子一歪便卷入其中,连着喝了好几口黄河之水。 隐约之间,他看到秦老头等人处身的地方更加惊心动魄。初始卷来的水浪在五人周围重叠成无数道水墙,仿佛有道无形隔膜横亘其中,以秦五为中心,四个方向化作四种不同颜色,皆是由罡气精纯蝉蜕演化而来的真元内力。 赵秋有些担心,老头子这次处境堪忧,尽管先前还能够对他施以眼色,暗中传音道了句莫慌莫躁,只是对于五爷到底能否挥手间拦下四名同境界的高手围杀这个问题,暗地里权衡半天过后,少年实在没这个信心上阴宫好歹是秦国境内有头有脸排名第三的大宗门,三位宫主皆是南方江湖榜上高人,从未听说过有朝一日这三人会聚集在一起联手对敌,而且施展出来的手段还并不高明。 少年有些明白秦老头之前那一番不着调的言论:若问什么是高手风范,那得要活下来的人才说得清。 他忽有所感,转头一看上阴宫的少主子,一身白衣的林公子此时施施然走过来,手中一柄松纹宝剑青锋耀眼。这人有些洁癖,也不管父辈几名高手那场足以震惊天下的围杀,当下一门心思只顾放在如何能够躲避四处卷席而来的弱水,闪躲间甚是小心。赵秋眯起眼,被水龙大力挤压,离着墓中漩涡越来越近,依他如今的修为境界,不论是远离漩涡河眼还是逃脱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几乎都等同于妄想。 白衣笑道:“我说过,我没有想到的事情很少发生。你是那人弟子,更何况还对我起过杀心,死在本公子剑下也不算太冤。” 赵秋一声嗤笑:“自大和愚蠢仅有一线之隔,这位公子,不知聪慧如你,是站在那边?” “呵呵,垂死挣扎实在是没多大趣味。”对方随意挽个剑花,一轮青月划下,赵秋暗中打出的匕首急射而回,在他身后石壁上发出“叮”一声响,溅出火光无数。 鲁关西那笔买卖,若拖到底这人还是想做,只是不知是出于何种企图,他和他背后那老头迟迟没有动手。 “还以为你藏了拙,想要诱引我下水再做舍命一搏。”白衣呵呵一笑,剑尖一点青光璀璨,遥遥指向水中赵秋,显得越发耀眼。 “可如今看来,真是实打实的只有这点水准,你这样的人,杀着也无趣。” 白衣公子一剑斩下,跻身一品的实力显露无异,半空中一道剑气冷冽透骨,下一瞬便能见着这人被劈作两半儿的场景。 忽然,他眉头一皱,刹那间警戒大生,水中那小子本已经大难临头,此刻却仍旧不闪不避,任由近在咫尺的剑风将其脸上面具刮出道道裂纹。 他在笑! 一念之下,白衣毫不犹豫撤剑而回,将上阴宫带出的镇派之宝素王剑灌注全身内力拦在背后。 一股大力紧随而至,撞击在背后剑脊之上,如同上千头莽牛同时以力相角,当中一缕气机如针尖般从后背刺入蔓延到胸腹,白衣公子身形巨震,急忙将涌上喉间的那口心血咽下,顾不上臂弯处传来的咔嚓骨裂声。 不用转身,鲁关西虚弱且有些得意的笑声便传进耳膜:“他娘的小白脸儿算你走运,今天没要了你的命,来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黑脸汉子有些脱力,被如今空手的谢老大扛在肩上落荒而逃,来时的洞口还在,只是积水已深,各个密室内都有血水混合流出,想必此时里头的机关暗器都已经彻底报废。被夺了趁手吴钩当暗器使唤的谢老大满脸哀怨:“老大,你投什么不好,怎么就抢了俺的吃饭家伙?” “他妈的!”鲁关西一句笑骂,“当时情形来得及,要是老子旁边是你这个人,飞过去的就得是你了。 “愁什么愁?颈子上这个包保住了才是喜事儿,你当如今里头死磕的几位是什么人物,任何一位放在江湖上都是位祖宗!” 身旁谢老二抬头看了眼前面撒腿狂奔的大乔和毒郎君,难得开口道:“那你舍得得罪他们?刚才那一下救了那汉子,姓林的元气大伤,尚且不论我们会被追上,日后铁定是不死不休的局。” “嘿嘿,他们想让老子死,就别怕爷爷给他玩儿阴的。”鲁关西张嘴吐出口血沫,满脸诡异,“你们真当那倒霉老头儿是吃素的,西蜀一脉有好几个上千年传承,我家老头子可都是忌惮的紧。” 不知是水深到腰间的脚下不平,还是被满脸幽怨的谢老大使阴,一个拐弯处鲁蛮子蜂窝个头的脑袋猛然磕上石墙,发出一声巨响将四人前方的瘦小男子吓了一跳。 蛮子摸摸脑袋,忽然低头沉思,“不对啊,骂着骂着,怎么他娘的辈分乱了。话说回来,你们当哥哥我想救那废物小子?” 白衣一剑被鲁关西所阻,赵秋暗道好险,抹了把额头间并不存在的汗渍,仍旧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若是这兄弟出招比他设想的晚上半息,他如今整个人可能便不算是完整了。 整个过程说长不长,只发生在不到一炷香之内,秦五被四名顶尖高手围困,一身衣袍鼓胀犹如灯笼,看似独木难支,却没人能够奈何于他。蓦然四周凝聚起无数水雷子,每一只剔透晶莹灌注水魂之精,道法自然,这一手拘雷之法,便是来自于当年黄河边上的赫赫天威。 “轰!” 一声爆炸,整个大厅疯狂震颤,林玄四人倒飞而回,原本立足之处的浩浩河水全被蒸干!待到水汽散尽,却是不见了秦五本人。 林玄脚刚落地,一个纵身跃向他最为器重的小儿子。 四人当中,来历神秘修为高绝的阴柔男子高声道:“诸位,找到龙雀刀,主子有赏!” 漩涡逐渐湍急,赵秋临近河眼,眼看便要被吞没,他转头看向高处原地调息的那抹白衣。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那公子睁开眼笑道:“记住,我叫林玉书,以后杀你的人。” 少年大笑,随后面如寒冰,双眼紧盯着对方,缓缓沉入水底。 林小子,可别轻易死了,把命留给我。 此时无人注意到,浑浊水底之中,有抹莹莹亮光似一尾游鱼,被水浪拥挤着不断沉浮,最后慢慢向着漩涡靠去,摇摆几下,最后不见踪影。 ------------ 第八十章 花好月似圆 这日洛州城内来了一袭红衣,配一把尾带红佩的红鱼宝剑,随着城门开启袅袅而行。 女子白纱罩面,虽说遮住了底下一张俏丽容颜,却是仍旧难以掩盖那一丝一缕与众不同的出尘气质,进城时,守城的士卒官兵望着这具窈窕身影齐齐发呆,悄悄拿着同自家婆娘做了个对比,暗地里没少使劲儿咽几口唾沫。 苏软软一路面无表情,沿着宽阔大街向南行走,最后登上了那座古色古香的凤凰楼。 青洛两州相隔不远,有龙王韩一笑同南宫大磐两尊大神霸道镇压,数千漕帮子弟声势相迫,但凡各门派高手想要冒头搏名争利的,无不夹着尾巴做人。如今早有消息灵通的武林人士两相告诫,这神秘女子,正是那评了青州宋鱼龙“不过如此”四字,且在青州境内大开杀戒的苏姓魔头。 苏软软上的三楼,点了一席此处地道美味的洛州十八菜肴。无酒无肉,女子格外秀气,每一道菜都是浅尝则止,吃的安静无声,一顿饭下来,也花去了半个时辰。 掌柜的小心翼翼陪在一旁,望着这名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女菩萨,暗中赞了一声东家倒是好眼光,这姑娘不论言行举止,以他如此精明挑剔的眼光瞧来也找不出多大毛病,一看便是个名门闺秀,难不成是哪位天都中来的小姐? 女子吃完饭,挥手止住了一旁奴婢送上的甜点,倒是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随意,这就更加坐实了凤凰楼掌柜的心中猜想。抿嘴一笑,难怪东家此前再三嘱咐,一定要小心伺候着,断不能让贵人觉得有丝毫怠慢。平日里放浪不羁的年轻男子神情难得局促紧张,让这位已经有多年不曾浅谈风月的商界老人心领神会,谁没有一段懵懂情事? 苏软软站起身,抬手取了放在一旁的红鱼古剑,说道:“味道很好。” 掌柜的笑道:“咱们凤凰楼的厨子,都是曾今宫里面出来的老人,不论是火候色泽都极为讲究,您还有什么吩咐。” 女子皱眉想了想,随后道:“告诉南宫鹰,关了那几个不干不净的地方,然后滚回青州去,不然打断他的腿。其他的,倒是没什么了。” 说罢,一袭红衣便顺着楼道尽头缓缓消失,留下身后老人目瞪口呆。 苏软软出了凤凰楼便头也不回的向着城外黄河方向走,她这一趟专程绕道进了次洛州城,似乎只是应邀到某人的地盘上吃一顿饭,说一句话,仅此而已。 有女子如剑,名红鱼,婉约玲珑,袅袅似秋水,不食烟火。 等见着面前那一缕青衣同她身旁木头一样的随从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苏软软习惯性的一颦眉,然后对方妩媚一笑,她便皱眉的更加厉害。 小河边上绿草青青,远空白云如画。 南宫妙音收回手中抛出却没办法打直的鱼竿,将其胡乱丢在一旁,笑道:“本以为我那笨三哥再怎么胆小也会多留你一时半会儿,他哄女子的手段最是有一套,可惜你们两个终究有缘无分,可惜了这颗痴情种子一身多情手段,却是独独拿你没办法。” 苏软软冷然说道:“你很无聊。” 南宫妙音呵呵一笑,这名江湖盛传妩媚多情的妖妃挑衅看了眼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妹妹你毕竟是女孩子家,舞刀弄枪终究不好,也就是我那可怜三哥对你念念不忘,换做是其他的江湖俊杰,谁不喜欢想像姐姐一样温柔可人的小女人?若是动不动将你未来相公打个满地找牙,这可不好。” 身后背着张铁胎大弓的刀疤脸男子无奈一笑,随即默默运转全身气机小心警觉,小姐这个性子可是一般人难以应付,明显感觉到对面的红衣女子有一刹那的气机流转,虽说声势仅仅外泄一丝,谈不上杀气,却也惊人。这是名武道境界不可小觑的高手,单凭实力恐怕还要在他之上。 苏软软反唇相讥:“那又如何?狐媚子!” 这些年来,有关于妖妃的流言蜚语数不胜数,引得青州男人们魂牵梦绕,女子诅咒连连,据说她南宫妙音的裙下之臣加起来能有边境上一个小型弩队那么多,好事人们津津乐道,私底下没少给她取上一些绰号。 要做一只光鲜的花瓶,就必然会遭受些冷言冷语。 “呵呵,当初青菜萝卜一样的小丫头,如今也知道拐着弯儿骂人了,想来离家这些年倒是有些长进。”青衣女子吃吃笑道,“你那夫子一样的老爹被一纸圣谕召入皇城,还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好不容易回来,就不想回冀州老家去看看,犯得着这般心急火燎的往南边跑?” “他是好是歹,苏家是存是亡,与我无关,也用不着你管。” 苏软软抬头看了一眼青衣女子及她身后的随从,冷声道:“别*我怨你。” 南宫妙音一声轻叹,曾经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自己在她这个年纪里,似乎还只是一个伤春悲秋的多情少女吧,她仿佛又回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空山新雨后的场景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来。 ——————烟雨湖畔的杨柳随和风悠悠飘荡,来往游人学子对着袅袅清波赋诗长吟,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站在岸旁,小手紧攥着半截青翠柳枝,明很生气,可在外人看来,却更像是对着一湖春水撒娇。 “软软,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你爹呢?”年方二八的少女揉着她的小脑袋,眼中满是怜惜。 “陪着那后唐余孽,找城西的老和尚求签去了,妙音姐姐,我想一剑杀了那个混蛋!” 南宫妙音一惊,“怎么了,乖妹妹?” 小姑娘满眼委屈,隐约可见两颗豆大的眼珠在眼眶中打转,却还是强忍着没哭出来。 “方才,这无赖硬是央着爹爹把我嫁给他,说要是爹爹不肯,他就一头撞死在地上,宁肯绝了李家的后!” 女子脸色一怒,随即悚然:“你父亲他答应了?” 小丫头没再回答,只是一扬手,将早就被折断做几节的柳枝扔进湖里,然后远远跑开。早春的湖水仍旧有些冻人,自小爱穿青衣的少女望着远去的那抹背影,轻轻裹了裹衣衫。 那一年,苏家有女出走,拜了位东边的名师,南宫妙音去了江南,遇上了某位才高八斗风度翩翩的俊彦。 彼时花好,月似圆。 ------------ 第八十一章 装神弄鬼 洛州城内某处,斜阳底下的女子怀抱红鱼飘然而去,南宫妙音坐在原地,手中握着条新绿转黄的柳枝,望着这抹红云由近而远,最后消失在前方有些斑驳沥青的高大城门下方。 “走远了。” 一道刀疤横贯半张脸的男人开口,悄悄松开紧握铁弓下弦的拇指,他不爱说话且素来不解风情,过惯了杀人练功的日子,两名女子之间的情感实在不为他懂。 “回吧。”青衣叹口气,恍惚间将手中那半截柳条碾的粉碎。她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此举越发托衬出上半身玲珑曲线的傲人光景。 “方仇,你说我和那个小丫头,谁更美些?” 面前男子目不斜视,伸手接过她手中价值不菲的鱼竿,一截截梳捋完整放入囊中。 “都道是男子心胸如明镜,女儿柔肠若针尖,在我看来,我爹那老头子看中的人不是大愚便是大奸。只是方仇,你又不像是我三哥那种一肚子坏水的家伙,难不成你真的不近女色?” “听说龙王韩一笑有一手穿天锁龙功,施展之后百丈之内便是棋盘,黑白落子随心所欲,你可曾见过?” 女子呵呵一笑,说道:“你先答我的问题,若是让姑奶奶满意,我便告诉你答案,这样岂不公平?” 方仇面无表情道:“你知道,我不会说谎。” 南宫妙音顿时气结,白了一眼这名自甘隐身江湖的翘楚青年,佯嗔道:“你的意思老娘这是迫你说谎了?姓方的,可别忘了,这些年是谁供你吃供你住,还让你能进了南宫家武阁的大门?” 男子一笑,连着脸上那条刀疤也显得几分柔顺,“是小姐。” “亏你还知晓。”女子语气一顿,脸色逐渐冷冽下来,“当初某人说好,要当本小姐十年义从,杀对姑奶奶不敬之人,杀姑奶奶想杀之人,可这才过去多久,八百白袍第一的方大侠,便想着要食言了?” “青州龙王韩一笑,那是同我父亲南宫大磐一样声名显赫的人物,手下数千漕帮卷席黄河一带。你算是哪根蒜,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身斤两,想要以卵击石,岂是那么容易?” “回吧。”男子一笑,捡起地上包裹,扬手对女子指了指天边风起云涌。世间景物,唯独风云变幻无常势,方才还是夏末时候的好风光,转眼便似有老蛟登天,开始兴云吐雾,想必过不了多时便会是一场甘霖降世。 “能得小姐这份关心,方仇死也值了。” 刀疤脸的男子一吹口哨,远处缓缓走来一辆马车,拉车的马浑身漆黑如墨,唯独额前一溜雪白宛若天外流星,身后沉重豪华的马车被这匹畜生拉起来毫不费力,两只轮子辘辘翻滚着地无声。若是有军中识马之人在侧,怕是就要过来怒骂马主人一顿暴殄天物了。 南宫妙音闻言冷哼一声,不再去看这块一心念着报仇的木头,起身走进车厢,上得车辕时候忽然一跺脚,将他那宝贝坐骑追雪惊得扰的打了个响鼻。 方仇一愣,随即慢慢牵起嘴角,提起地上行囊放回车上,伸手摘去背上铁弓,自觉自愿的做起了赶车把式。 那年被人从黄河一路追杀,对方人多手段杂,等他进了青州已经是强弩之末。到底是低估了那人势力,本以为只要不是仇人亲自出手,无论如何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哪想江湖草莽难缠,自身武力只是无足轻重的一方面,暗刀冷箭无孔不入,加上层出不穷的下三滥手段,这才是能够使得诸多青年才俊饮恨江湖的催命符。 耳边又回荡起那句话,“你活下来了要不是个残废,就做我十年义从,自家屋里的武功秘籍金银珠宝,姑奶奶让你随便挑。” ——————黄河岸边气象忽变,前脚斜阳余辉璀璨,如今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阴云笼罩下便见高空电云弥漫,一场雷雨迫在眉睫。 红衣行了数里,豆大的雨点便飘落云端,自茫茫天际连成一线飞流直下,场面算得上经年难得一见。 雨点垂落,千丈距离下来力道惊人,砸在地面上劈啪作响,苏软软却不闪不避,散了一身浑厚纯粹的一品护体内力,任由暴雨淋身,一袭绛红色长裙瞬间便被狂暴风雨浸润湿透,贴身露出底下窈窕丰腴的躯体。 此处为一低谷,四面怪石齐出,姿态嶙峋,皆是黄沙覆盖下风刮不走浪淘不尽的千钧巨岩,其间稀疏生有几株草木难抗风雨,不消片刻便被压弯腰脊,被随之而来的弹压一锤一锤击打入地底。 谷间有流水汇聚,落地成溪,溪流湍急混入漭漭河面,最终激起滔滔浊浪。南宫家的武阁里有一本当世武道名家宋观海的手书,其中援引前人,阐述了一个一溪成海的武学至理,道理浅显易懂,却是引人深思。 苏软软闭目而立,整个人任由雨打风吹,少顷,她眉头微微皱起。自从进了南宫家武阁,在其中遍览各家之言以后,原本进境飞速的武道修为便开始停滞不前,原本一品境界之后扶摇直上的势头算是被彻底打落。这倒不是身为青州巨擘的南宫大磐做了手脚,反而是远方的老师一语成谶,短暂的鳌头之势得来何用?不如厚积薄发,深藏功与名,到时候一举冲上九重楼阁,方才能够知晓武道天道的高深莫测。 苏软软蓦然睁眼,脚下一点纵身跳入了此时暗流翻涌的滚滚河水间,如同一尾游鱼穿梭不断,瞬息不见踪影。 这场雨来的蹊跷。 天地元气纵横排布,中间间隙稀疏明显有人为痕迹,只是要想能够引起如此场面宏大的异象,必定要非同寻常的手段,莫非是有高人在湖底渡劫? 此前有九华山那名叛教道人珠玉在前,而今又是谁,堪堪走到了能受江湖万人敬仰的那一步? 骤然,天际雷鸣加剧,黄河之水沸腾汹涌,犹如万马奔腾暴龙咆哮,这条千万年稳稳流淌不息的大河隐隐有决堤之势。 “轰!” 大浪翻涌,岸旁一块屹立数千年的顽石受此一击登时四分五裂。一道人影划破水面,倒飞而出,坠地直接砸出一个深坑,随后,浑身湿透肌肤半露的苏软软踏波而回。 “这位姑娘,下次能不能温柔一点?” 赵秋全身剧痛,五脏六腑直若有火在烧,当下苦笑道。 女子一皱眉,走近两步,细细打量这名捡来的少年,原本一张粗糙面具早已被河水冲掉,此刻面前一张天人相越发俊美精致。 苏软软一笑,额前那只蝴蝶若隐若现,“装神弄鬼!” ------------ 第八十二章 事后白驼,山巅问路 青涯州地盘上出了件大事,州城外二十里的乱葬岗处一声巨响,一块方圆两里的地面顷刻间崩塌下陷,随即被席卷而来的汹涌底下暗河淹没成一片湖泊。连同当地门派中数一数二的宗门碧霄门数位高手在内,没见到有人全身而退。 有江湖探子受人之托,一番捕风捉影下来最终寻出点蛛丝马迹,据说之前跑去寻宝的武林人士一个都没能逃脱,当时河浪汹涌结成漩涡,不知为何冲破了这座千年未开的大气古墓,尘埃散尽时分,站在乱葬岗周围的人还能够见着湖内积孕未干的重重血块! 两日来,整座州城气氛怪异,州令府内一纸文书散出,原本洞开的城门便在白日里轰然闭落。时有身配铁甲的兵士成队巡逻,但凡见着面貌可疑者全不放过,以至于短时间内连破大案,不经意间抓了不少通缉许久不曾归案的江洋大盗。 与此同时,常年往来秦梁两国做些买卖的跨域商人江湖武夫们难免被殃及池鱼,做生意捞银子,走的便是赔笑脸求财保命的下贱行当,遇着当兵的鸡毛令箭在手,几人横的过来?还不乖乖涎皮腆脸的将人情银子双手奉上,如若不然州城大牢里走一趟,说不准最后还得落的个人才两空! 城北数十里外有座山峰,名叫白驼,乃是西连秦岭十万大山的一处小岳,秦国五大宗门排名第三的上阴宫便在此处。 宗主林玄立于峰顶,举目远望,前方是状若宝瓶的青涯,再远些,犹可见着茫茫黄河激流涌荡。 “那人全身而退,林宫主以及诸位如何看?” 林玄身后四人,有三人是那日地底陵墓中夹击秦五的武榜高手,除却两名因要务出门在外的副宫主,剩下一个林通垂手而立,恭恭敬敬排在三人最末。 林通眼观鼻鼻观心,说道:“西蜀境内自古出些千奇百怪的路数,那人门派渊源长流,又有他当年师兄在暗中佐助,能够逃脱自然不足为奇。况且,当时宇文大人也在场,实在是人力有穷尽,天象之威难抗。” “混账!”林玄怒斥,挥手一道耳光甩过,林通嘴角渗血,脸上浮现出通红掌印,却不敢多言。 “一个废物,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柳寒山偷偷望一眼秦国腹地赶来的阴柔男子,此人身份神秘唯有宫主知晓,一身实力不容小觑,即便内心骄狂如他,也不得不把这大老爷们儿铺脂粉的娘娘腔看高一头。 男子咯咯一笑,说道:“林宫主这话说的客气了,到底是我们草包还是他姓秦的算英雄,事实摆在面前,咱们也不必太过自责,折了龙雀刀不打紧,关键是打翻了他西蜀寻龙一脉的如意算盘,主子自然会高兴了。道法高深又如何,再过几十年还不是免不了年老体衰,咱们可不是白一笑,能够使那一剑开天河的鬼神妙招,自然拦不下这头西山病虎。” “此次霸王墓之事,诸位能够鼎立相助,主子心里是十分念上阴宫这份人情的。主子还说了,日后林宫主同咱们的交情在那儿,南边若是有旁人不长眼想扰了上阴宫清净,自然不需要宫主您费神。” 林玄微微一笑,老谋深算如他,少有人能够猜中其心中所想,他道:“如此便需仰仗宇文兄了,承蒙那位贵人看得起上阴宫小门小户,林某能效绵薄之力,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哪里,林宫主客气。”宇文华阴阴一笑,“话说回来,咱们这位青涯州令萧重大人,那才是为人滴水不漏,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倒是想不承他人情都难哪。” 前日姓秦的落荒而逃,几大高手联手连对方一片衣襟都没能揪下来,这消息不知为何便被那位深居简出的青涯州节州令知晓了。随即这位土皇帝便开始大张旗鼓,将整座青涯州布置的犹若铁桶,一度让境内百姓认为梁国又将有战事开启。 宇文华意有所指,语气不无恼怒之意,此举全被林玄看在眼里,挪揄之色一闪而逝。 这名京中贵人来使刚一到青涯州内便吃了个闭门羹,碰上了以外戚身份踏上一州大吏位置的萧蛮子,当真是拳打棉花毫无力使,一番灰头土脸之下才来他上阴宫。此次密谋事关重大,原本还想他萧重出面,借来一千铁骑压底,如此他秦五就是插翅也难飞,只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人如此不识时务,口口声声叫喊着朝中人不理江湖事,以军镇兵马不敢乱动为由明着拒绝了他幕后主子散出的橄榄条。 什么狗屁朝廷条令,这么多年来你萧重敢暗度陈仓,要不是背后有个女人护着,收拾你的人多了去了。宇文华暗自发狠,山不转水转,敢爬到我头上,也不怕哪天掉下来时把自个儿摔死! “那名与寻龙甲师同来的少年,是他弟子吧,让人找到他的尸身,说不定便是个饵。” 男子话音刚落,林玄使个眼色,三宫主林通心领神会转身离开。 蓦然一声怪笑从远处响起,迎着山巅赫赫罡风仍显得声势惊人:“他奶奶个天干地支,一群魑魅魍魉,还想打老子徒儿的主意?林老鬼,五爷我陪你们玩儿不打紧,要是弄坏了那小子一根毫毛,老子可要跟你急,上阴宫,五爷让你上的去下不来!” 宇文华皱眉,身形电射而出,衣袂飘动下指尖红影缠绕,几道气机便有如利箭勃发将山崖间几只麻雀穿透而死。柳寒山略一犹豫,紧随其后撞像那人藏身处,挥袖抖出一团气劲。 “哈哈,娘娘腔,豹子头,追上五爷,老子就跟你们单练!” 秦五一袭破旧衣袍一闪而逝,带着深厚紧紧尾随的二人奔向远处。 林玄留在原地,始终不发一言的上阴宫第二高手此时开口,“他受伤了?” 短发男子冷笑,“我们和那人都未尽全力,柳寒山此人多留了个心眼儿,想让他伤着元气,哪来那么容易?” “老三那一下挨得有些冤了。” “不冤。”林玄看向远处,“他自己也明白,起码这一巴掌换来那阉人背后主子一道目光,算是给我上阴宫另铺条路。” 他不是莽夫,十几年谋划,只因那人一句话便甘愿将整座霸王墓拱手让出,没有丰厚犒赏利益权衡,谁愿做这笔买卖? 有人想要翻江倒海,这一举,是在向他这头蛟龙问路! ------------ 第八十三章 一剑杀了你 天都城内第一纨绔来了洛州,消息一经放出,整个梁国南方的士林圈子无疑都抖了一抖。 梁秦边界隔河相望,二者戒备仇视多年,可惜就是打不起一场大战。大凡两大强国之间有些小打小闹,皆是双方校尉一级的小官拿着冷箭乱放一气,随后再手提大刀吼上几句“你全家死光”便算了事。这些年来唯一有些规模,上得了台面的,当属两年一次的兵部征调令,成群结队的新兵士卒往此处一送,待到回程时,便又是一条条铁骨铮铮的大梁好汉。 洛州境内号称大小漕帮三千,能够挥刀上船征战者数万,其间撇除一些小门小户放单线的门庭,并不算是空穴来风,大多是傍着南边一条黄河在谋生路。这些年韩一笑借着整顿河防的噱头打压沿河帮派,肃清了历来一些地头蛇惯有的歪斜风气,虽说没有太明显顺我昌逆我亡的意味,只是黄河龙王树大招风,另一方面同样是脚下好乘凉,各路豪杰毛遂自荐纳头便拜的场面数不胜数。 长此以往,本是洛州太守的老龙王除开一个官家身份,暗地里还名副其实的坐稳了黑白两道地下龙头的位置,致使一个龙骑将军裴文定挂着节度使的头衔却无兵无权,形同虚设。 洛州官场有人戏言,赵无极英雄一世,座下门生都是帝国梁柱,唯独他一个姓裴的丢人现眼。 如今各大豪门深院都有人闭目沉思,赵老将军的长孙来此,到底有何意图?人道是将门出虎子,那位声势显赫的富家子当真如同传言中一般不争气?老狐狸们狡诈一笑,是大智若愚还是金玉其外,此次自然能见个分晓。 ——————天色将晚,河边客栈门口远远走来两人。累了一天的跑堂伙计拿眼一看,刹那间只觉精神一振,整个人都开始飘忽起来。黄河边上人来客往,却少见这么俊俏的人物。客人是一男一女,女子面罩白纱身段玲珑,一把宝剑在手平添几分英气,男子容颜俊美,足以让路边妇人失色,若非颌下故意显露出的喉结,旁人还真道会认为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 赵秋终于能够摘了脸上那恼人面具,一张爹娘生养的脸面得以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若换个时间地点,少年定能够高兴上半天,觉得走起路来精神头都要足上一半。只是可惜如今实在不是时候,姑且不论千里外的山河郡中赵氏子孙让他坐如针毡。梁国边境上赵家谍子密布,保不准何时何地就会冲出个糟老头子来提着把菜刀砍人,赵志消失了好些时日,那两个密室里终年不见天日的老鬼没安好心,想来是决计不肯放过他的。 少年小心瞄了眼身旁,这个不知什么地方蹦出来的女魔头,两天来着实令他吃了不少苦头,从霸王墓出来阴差阳错被她碰到,算是倒了大霉。 秦五如今杳无音信,寻龙甲师的手段尚未学到个一招半式,平白被化掉了一生先天境界修为。老头子被几名神秘高手追杀,胜败咱先不说,是死是活你好歹抽空回个准信啊,少了这棵乘凉大树,风口浪尖上的少年此时喝口水都怕塞了牙缝。 女子对他那张脸倒是一点不觉奇怪,兴许是本身长得便足以自傲,碰面以来,除了之前在黄河边上莫名其妙狠揍了他一顿之外,两人至今没有多余的话。 赵秋心下诽谤,装什么高深,不就是小爷偷偷瞄了眼你的身子么,犯得着像欠了银子不还一般往死里揍?天可怜见,当时河水浑浊一片混乱,哪里看得清身边是个王八还是条美人鱼,他伸出手去还没来得及抓住眼前那一团鼓胀,整个人便被死死扣住,随即就是腾云驾雾摔出老远,全身穴道以及所剩无几的内力也被封了个彻底。 秦五说过,江湖女人如老虎,其中长得俊俏,脾气暴躁的,乃是个中极品!果不其然,姜还是老的辣呀,赵秋忍着全身酸疼,硬是在一把宝剑威*下沿河走了数百里的路,这才到了洛州通黄河的渡口。老匹夫一语中的,这一顿老拳挨下来,怕是直接减寿两年了。 苏软软走进大门,回头看一眼身后愁眉苦脸迟疑不前的赵秋,说道:“还不进来。” 少年瞟了眼客栈门口高悬的“龙门客栈”匾额,心虚问了句:“打尖还是住店?” 旁边迎候多时的伙计一愣,这位险些辨不出是男是女的小公子问话倒还真是有趣,得,倒是没他什么事儿了。 女子冷冷一笑,转身往里走去,“伙计,一间上房,两份饭菜。” 伙计应了一声,道了句“您二位随我来。” 却见容貌酷似女子的公子哥有些难为情说道:“姑娘,这怕是不太好吧,你我萍水相逢,又非亲非故,即便不怕招人非议,日后大家谈论起来也是有伤风化啊。” 年龄二十七八,如今却仍旧光棍的客栈伙计内心无疑是把这小白脸一样的公子哥鄙视了一番,装什么清高?活脱脱一个大美人主动开口,一间上房一张卧榻一夜**,算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么好的机会非要学穷酸书生揣明白装斯文!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轮不到我王虎胜? 不理会赵秋,看了眼一旁胡思乱想的店伙计,背影好看声音更好听的红衣女子一皱眉,“想来你没听清楚,这人睡柴房,他的饭菜,等会儿单独送过去便是。” 伙计啊了一声。 赵秋大怒道:“你就是这么对待阶下囚?之前的事也就罢了,好男不跟女斗,可即便是犯人也有人权吧?凭什么一间下房也不给住,告诉你,少爷有银子,还是大把的。” 苏软软一瞪眼,“再聒噪,一剑杀了你。” 后者立马闭口不言,好男不跟女斗。就冲着那一身冰冷透骨的凛冽杀气,赵秋打死都不会相信,若真要让这婆娘动手杀了自己,她会忍住不出剑! 只是,遍数自己为数不多的仇家,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点得罪这个小娘们儿了? ------------ 第八十四章 算你狠! 赵秋最终还是没住上柴房,皆因这间河边客栈的掌柜不敢应下这份吩咐。小公子生的丰神俊貌,还不知道是哪家王侯将相的公子哥,先不去管一男一女二人有何瓜葛,到时候若是回头算起帐来,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铁定是没好结果。 如今这世道,良民喝水,权贵吃肉,开门迎客大凡得留个心眼。洛州一带的绿林豪强达官贵人无数,前些日子还出了件让人胆战心惊的事情,一名不长眼的他乡子弟刚游学至此处没几天,见着当地父母官的小公子当街调戏民女,本是件见怪不怪的事情,可这书呆子却硬是看不过眼要管上一管,满口之乎者也圣人教诲,想必是也想做一回英雄救美的主角。这不,被小公子手下几个恶奴三拳两脚给打死了,家中老父老母得到消息寻了过来,哭得是那个惨烈啊,此事被闹到了洛州下辖的一个小县官府,岁数老迈两眼昏花,差点儿连银票数额都分不清楚的县太老爷左审右判,仵作证人传了一大堆,几天下去却是连个屁都没见放出来,案子最后不了了之,老两口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险些自己个儿也步了儿子后尘,哭哭啼啼的出城去了。 回头细想,他掌柜的一介平头百姓,敢得罪谁啊? 店伙计小心翼翼将两人带到楼上客房,路上没敢再说话,身穿红衣的姑娘美则美矣,却是音调里都夹带着杀气,往来店里头的江湖人他见得多了,估摸着这姑奶奶没少杀人。至于少年郎,他王虎胜却是懒得搭理,一个大老爷们儿长这么俊俏干嘛,又不是兔爷,冲这幅脸面,活该遭些罪过! 此时夜幕飘至,赵秋房中一盏孤灯长明,少年坐在榻上,隔着半开的窗户,望着外头黄河上空一轮圆月如水。 时隔一年,曾经扛旗提刀的梁军少年如今又一次来到洛州边境,住上了这家当初回程时一起把酒言欢的龙门客栈,算不算故地重游?只是不知一起喝酒一起吹牛的几名弟兄,如今都到了何方? 赵秋起身端起夜间伙计送上来的一壶烧酒,走到窗前,探出半个脑袋,隔着一扇窗扉看了看隔壁同样灯火明亮的屋子。 “女侠,你我无冤无仇,救命之恩小生也许诺了日后必然涌泉相报,你就不打算放了我?” “女侠,长夜漫漫,看出来你也无心睡眠,要不咱们心平气和坐下聊聊,谈谈人生说说理想也是不错选择啊。” “” 少年口干舌燥,喝了口酒,哪知隔壁静悄悄,仍旧是无人回应。 “你就不怕我跑了?” 白日里沉默少语的红衣女子终于肯开口说话:“除非你嫌命太长了,不然可以试试。” 赵秋翻了个白眼,无奈之下又给自己灌了一口,只觉得南边的酒无论如何也没有铁砂子喝着过瘾。 以他目前的武功,要想从一名一品高手手下逃脱,确实无异于痴人说梦。从原先先天顶峰的二品境界跌下来,赵秋自认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管是青州里头的宋鱼龙,无品无德的鲁关西,还是霸王古墓中的白衣林书云,都是少有的青年翘楚。若全盛时候的赵秋对上他们,单打独斗决计不是对手,逃命的话还能有五分成算。只是现在么,想都不用想。 当初在南宫大磐看来,武道境界意义上的登堂入室,是在由先天化龙蝉蜕以后,一口罡气川流不息最终全部液化成为内力真元,才能算得上武道小有成效,有望触摸更深层次的武道天空。 老头子秦五说,彻底迈过先天境界一道门槛,往前便是一品范畴。何为一品?具体来说,若武道修行乃是一座千丈高峰,攀爬者需沿四周不断向中间靠拢拉近,最后登临绝巅才算功德圆满,那么一品境界算是大抵超脱凡俗,勉强跻身世间一等武夫行列,站在了山脚。此时放眼四周方圆,多少人离这座大山隔了千里万里之遥,仍旧在苦苦跋涉,一些凡夫俗子终其一生也只能够原地踏步,老死途中。 少年闻言调侃,你这个比喻太过恐怖吓人了,依你所说,武道天道都是道,害人害己,只是害的程度有深有浅罢了。有人被天意捉弄,一辈子举步维艰,有人不知前途险阻,一意孤行,最终高不成低不就,进退维谷。可这样算来,真正得到逍遥,站在顶峰的诸人又在哪里? 当时老头儿沉默片刻,随后指了指头顶上方,说道:“在天上,那些想不明白想不通最后想不开的人,都拿着把破刀破剑冲上去了。” 赵秋打了个冷噤,心有凄然。 月色朦胧秀美,仲夏时节虫声鸟名极其热闹,隔着厚厚一片林子依旧传出老远。少年不知不觉想起了曹家大宅里的小姑娘曹清,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来,那一首琵琶曲子叮咚犹若泉涌,婉转动人,无论如何要比那句“我要杀了他”来的顺耳些。 少年敲了敲自己房间的窗户,叹了口气。 “有个爱挖鼻孔的糟老头子告诉我,当初在落水河畔,小爷我大病昏迷,有一名仙子一样的姑娘来曾探视,当时便对本人一见倾心,再见生情,也不知是否真有此事?可惜了当时我病入膏肓,眼不能见口不能言,没见着那貌若天人的姑娘,不然早就随佳人浪迹天涯了,何必在这里受苦?” 隔壁苏软软冷冷一笑,说道:“油嘴滑舌,真不知你是如何从南边那座古墓里活下来的?” 少年一愣,“什么古墓?” “四名宗师境界的武道高手没留下你们师徒两人,想来那老头是有充分倚仗,你把那把刀给我,明天一早就可以走。” “姑娘你越说越玄乎了,我本是名家道中落的读书人,游历黄河时不慎落水,才与家中那扣鼻屎搓脚的仆人老头失散。承蒙你好心将我救起,你看我长得如此文质彬彬,如今又手无缚鸡之力,身边要是还敢佩刀,早被此处如过江鲤鱼的江湖人决斗给宰了,银子我倒是有,不知能不能入你法眼?” 隔壁房间灯火蓦然间一明一暗,一道剑气隔窗卷起而来,赵秋,撤了撑在窗户上的右手。 “咔嚓!” 半截窗户悄然分家,落进客栈楼下草丛当中,若是慢了一步,恐怕遭殃就是他一只手掌。 最毒妇人心哪!赵秋张口待骂,忽然想起此时处境,随即深吸口气,默念了无数遍大人有大量。 那女子显然不信这一篇鬼话,笑道:“我拿到龙雀刀前,不介意砍你一条手臂。” 少年咬牙切齿:你狠! ------------ 第八十五章 大乘小乘皆为下乘 夜晚山多水重的青州山道上,两名和尚默默赶路,一人白衣,头顶粗浅的发渣较之以前更多些尘土,一人皂色麻布衫子,一条白眉如雪,在朗朗月光掩映之下显得格外入眼。1,gz 短短数月,两人走过梁国太多地方,沿途风尘仆仆,若要细数起来实在不容易回顾。道玄和尚走的悠闲,了尘却跟的辛苦,这名由南柯寺中步入红尘的奇才受伤之重,险些直接创伤了佛心根本,亏得他是世间少有的心志坚毅之辈,才没有被上一场汹涌而来的心魔击溃。 天下三教百家,除却朝堂上越来越大展光华的儒教,佛道两门追溯长生,体悟大道,最是能够参悟冥冥之中的执念,心魔二字时常见诸两教经典,域外阴魔作祟,沟动体内气机神通,生成的无端业火不知将多少两门大德焚做一缕尘埃。 “我有两件事情不明白。”了尘白眉紧皱,终于还是问询出声。 道玄一笑,说道:“愿为解惑。” “你西方南传上座部奉行小乘佛法,本身便已经是阿罗汉果位,为何要染指我大乘教义?” 大乘小乘争锋千年,自古以往无数有德高僧西行东渡,只为将本部佛法精髓发扬光大,力压对方一头,好教当初两乘之战过后争执不下的局面能够有一个分晓。 此人通玄境界深不可测,本是被西土数代佛宗大德寄予浓厚希望的佛子,佛心通透勘能承载十万光明,若照常理徐徐递进,恐怕无数年之后便成了南柯寺首座大师那样的人物。只是他的诡谲行事令了尘费解,北方边境的滔天血祸早有耳闻,数千马匪被一人所屠,说来骇人听闻。进入梁境过后,他更是大行以杀止杀之法,对那些杀手如此,对莽莽一座中原江湖亦是如此,以至于身后功德轮盘一半金光缭绕佛性了然,另一边却是冤魂附身魔焰滔滔。 “那日南若寺禅房之中,我向空闻方丈求法,他问我欲所行何法,我答之是地藏行径,用你们大乘佛道的经意来讲,便应是做菩萨行。” 道玄法师说道,“只是何为小乘,何为大乘?当年佛陀苦苦修行开辟世间万千佛道,播撒下菩提花万朵助先生之灵超脱,这才有了我南传上座部。这些人,原本都只是芸芸众生当中一介蝼蚁,只因在混沌迷蒙中开了一眼,隐约望见一丝佛的影像,佛的光辉,这才由此开悟。彼时阿罗汉无神通,佛国不极乐,三千佛子脱胎红尘,何尝不是一条由小乘步向大乘的路径?我曾遍观西方经法,得来之悟不过只是寥寥几字:大乘小乘之说,皆是执念而已。” “我们修佛,说到底是窥视天道,面对众生。当众生疾苦时佛在何处?红尘遭劫时佛在何处,如今小乘步了小乘,大乘则忘了大乘,世人舍本逐末颠倒佛理,早已不似当初佛陀传道时候的清净,于是佛土受染,灵山关闭。先师曾告诫我,打开灵山之门,唯有菩萨行走观世间诸音,以普度之法渡厄八方,方能够立地成佛。这便是我的法。” 了尘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大惊,此人竟想要糅合两道教义于一体,开千百年来之先河! 他沉默良久,原本行走不断的脚步不经然间停下,站身在一颗枯木下方。如此独树一帜,必然遭到举世佛宗相敌,“你这是倒行逆施,终有一日会被当做乱佛的妖魔。” 道玄微微摇头,借着月光辧路,小心绕开下脚之处的一只青蛙,渐行渐远。 “路在脚下,道在红尘,心在佛门,又何必身在佛门?” 白眉僧人站在原地,抬头看向前方那人背影,一半金光一半魔焰,恍惚见他面目含笑,宛如一尊坐在阿鼻深处的血佛。 两个问题,只是问了一个,至于剩下另一个,了尘自嘲一笑,不用问了。 ——————青州南境的一个小县城里,黄昏时候来了名身份奇怪的老头儿,老头须发灰白,穿件灰色衣裳,整个人看起来邋遢异常,更加凄惨的是这人左手齐肩而断,背上还背着把断剑。 这人进城时没遇着太多盘问,守城的年轻兵士大概看他可怜,也就除却三言两语没再多问,顺便还热心提了句,若是要住店的话,城里头唯一一家便宜点的客栈要顺着东面大街走上三条街,旁边有株老槐树十分显眼。老头抿嘴一笑,谢过兵士,这才慢悠悠沿着大街往里走。刚没走出几步,就见着几个不知谁家的孩子跑出来,隔着老远对他大笑拍手,口中吆喝着:“臭老头,差只手,背着破剑满街走!” 老头子大怒,嘴中骂着“熊孩子别跑”,脚底下轻飘飘的就要追上去,怎奈似乎已经几顿没吃饱饭了,显得力不从心,几个小孩儿见状笑得更欢,紧随着一哄而散。 这人站在原地无奈一笑,也不再追赶,顺着那条兵士给指的路,迎着街道两边不知是讥讽还是怜悯的目光,自顾向东面走。 等到走过了三条街,已经是无比偏僻,隐隐到了县城边上,前方一株老槐树挺拔苍翠,算是道难能一见的风景。 老头儿看着槐树,微微咧嘴,喃喃自语道:“四百年老槐立而不倒,果真算得上奇观呐。” 客栈里门可罗雀,跑堂伙计一个不见,只有名掌柜的倚在前堂望着手中账本发愁,想来生意定然十分不好。灰衣断臂老头儿探头望了眼客栈内部,随后轻轻跨过门槛,对着掌柜的说了声:“住店。” 在这座小城里开了几十年便宜客栈生意日渐萧条的老掌柜抬头,见着这名外貌落魄的客人,不由大吃一惊,随即神色激动,急忙跑前两步,绕过身前及腰的柜台来到门口,扑通一声便屈膝跪下。 “实在没有想到,会是您老亲自赶来。” 老头儿一抬手托起这名二十多年前外放潜伏的太守府执事,嘿嘿一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难得这世间还有认得我关璇的人哪。” 夜幕席卷,明月高悬,小城客栈以北三十里的方向,两道身影由远及近。 ------------ 第八十六章 日暮乡关,当年一剑 这日,小城内最廉价的那家客栈早早便落下了大堂门梁,闭门谢客,这让好几个囊中羞涩的路人旅客给守在大门外跳脚骂娘。1,gz 只是岁数已经大起来的掌柜可不管那些,老人难得勾着身子走进伙房,做了几个小菜,烫了一壶好酒,亲自端着颤颤巍巍走进了楼上的一个房间。 时光易逝,一晃二十年,当初那个犯下大错被废除武功逐出墙门的待罪执事,如今已垂垂老矣,这些年靠着经营一家落魄客栈和为南宫家收集些零琐消息残喘过活。本以为早被年轮洗去了一生回忆,可当他见着眼前风华不再的那人时,仍旧难免眼神炙热,内心激动难平。 这人变了许多,模样较之从前也不大一样,望着那半截空空的袖管,他不禁微有些叹气,只是随即他自己也给这份惋惜之情逗笑了,世间哪有不老的传奇,哪有不败的神话?二十几年过去,自个儿不也是即将入土的人了么? 关璇接过酒壶,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入腹之后发出一声满足感慨,他说道“人到了么?” 掌柜的恭敬站在一旁,不敢落座,闻言答道:“手下人两天前说出了扶风,昨日进入那片茫茫山道,按照他们的脚程,估计今晚能够到城外。” 由青州到洛州,必然要度过绵长洛水,洛河渡口距离此处五十里,此地乃是南北两州贯通之地,两个和尚南下,若不想多走冤路,则必然要经过这里。 灰衣人一言不发,吃一口菜,喝一口酒,很快便将面前几个碟子吃了干净。他一摆手,掌柜的赶忙动身,把这一桌残炙端下楼。 这些时日有关两名僧人的消息如雪片般飞往整个青州境,其间寓意他不敢问。意气风发的帝国年轻宗师为何断了一臂,成了如今潦倒邋遢的灰衣老头,个中曲折他不敢想。熟谙世事的老人甚至有些低眉顺眼,只管好生伺候着这个当年保下他一家老小四十七口的冷漠剑士。 断臂剑师在他堪堪走出房门时忽然开口说话:“这次我若回去,有机会见到你那主子,你便卖了这破屋回乡,都说落叶归根,趁着还有几分力气,赶紧往回爬。” 老掌柜的蓦然身子一凝,手中盘子碗筷咣当砸了一地。随即此人鼻子一酸老泪纵横,转过头跪地,对着那人不知疲惫的死命磕头,不消片刻便是额头间血痕累累。 做了多年奴才,对身后主子南宫一家其实说不清到底是怨愤还是感激。此生客死异乡,妻儿老小不得团聚,试问谁愿意尝受这个不得善终的苦果?可当初苏黄牛一席金口玉言仍旧回荡耳旁,那南唐一脉孤儿寡母的绝望眼神,宫门之外数名喋血大儒的凛凛大义如今想来历历在目,老人如是告诉自己,他不仅仅是个走投无路投奔南宫家的冷血杀手,还曾是一名荣耀在身的唐国宫廷锦衣郎啊! ——————当年大将军赵无极挥军南下,以黑云压城之势灭了后唐南国这只卧榻之犬,算是给绵延三百余年的春秋余势彻底画上句号。几名当朝大儒老臣联手断国门,被数千铁骑生生碾压致死,正当壮年的硕儒苏西坡以身涉险,意图十万大军中取梁国上将首级,却到底是独木难支,遭当世两大宗师拦截在离宫数十里外的燕子矶脱身不得。 无数梁国天珠子暗中如蝗虫过境,席卷遍布整个残破皇宫,皆因天都皇城内传出一道密旨:南唐皇室,杀无赦! 无人知晓,本该是尘埃落定的死棋,南唐国灭,绵延国运因皇室血脉枯竭,而后转嫁入浩瀚如云的梁国气运光柱当中,数百年春秋大势聚化归一,可如此一手恢宏大气的收官棋局最后却毁在一名持单刀亡命赶来的中年汉子身上。 中年汉子曾身着金缕,曾入狱为囚,在后唐国终年幽暗的天牢中渡过了整整两年,后来机缘巧合越狱逃脱,一路奔波投奔到青州南宫门下,几年后娶妻生子,入赘了当地一个没落小门第。想来辛酸,原本后主身后十步之遥的大内锦衣客,最后成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低级执事,中年人境遇起起落落令人叹惋。 当日持刀汉子由东门直入,一把精钢锻造的兵器没撑过半个时辰便断成几截,刀没了便扔掉残柄,以人做矛,生生杀出了一条直通禁宫深处的血路,护在当时怀抱皇子花容失色的皇妃身旁寸步不退。潜入后唐皇宫的梁国天珠子们攻势不绝,如飞蛾扑火,当中不乏武力脱俗的江湖高手,却始终无法突破这名精气神被提至巅峰的强者肌体将之斩杀。 宫门外三千铁骑大战正酣,皇宫内两百黑衣围绕,同样是杀机四伏!多年来深藏功与名,实则境界武功不输皇宫任何人的昔日锦衣郎弹指摘头颅,挥手断铁刀,全身上下轻伤重伤两百余处,最后强行气机逆转,一举迫入宗师境,将大殿深处所有天珠子及梁国士卒屠了干净! 后唐最终难逃覆灭之局,论根源是天下大势而非酸腐读书人所言的衰朽之祸。后主饮鸩酒而亡,天后一卷白绫赴九幽,苏学士为换皇子一命甘愿委身仕梁,他望着宫墙之上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无言以对。 国士! 昔日龙椅上的男人死前曾含泪相拜,言称后唐五百年,以公之忠胆可达青天鉴日月,可惜寡人负你太多,负子民太多! 他哈哈一笑,一行血泪长流,眼看着那人坐在龙椅上死不瞑目,却就此绝了随他而去的念头,当日便趁乱离了皇宫。听天命尽人事,他做了忠臣,做了顷刻亡国的无双国士,却未能做上一名好丈夫,青州内有妻儿老小倚门相望,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死? 青州山道崎岖,一人呕血赶路,他要做那踏月而回的归人。 只可惜,当南宫家闭关多年的老家主南宫仆射站在面前的时候,男子全身冰冷,瞬间绝望。此前一战,不惜倒行逆施向天借力进入昙花一现的宗师境界,他全身经脉断了一半,如今整个人如同日暮斜阳,气机零落似垂死老槐。望着眼前妻儿长幼面带惊惶,他扑通跪下,重重扣了下去,“杀了我,此事与他们无关。”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是未到低头时! 南宫仆射摇头道:“程海山,你能够隐姓埋名,为何不能绝情绝性?”老人目光带寒,语气森然,“武道一途如登天,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瞻前顾后难成大器,你若不敢,老夫祝你一臂之力!” 他浑身急颤,瞬间目眦欲裂,仰天大吼:“南宫老匹夫,杀了我,杀了我!” 南宫仆射面沉似水,神色间丝毫不见怒气,只是冷笑道:“妻儿没了可以再娶,大好男儿何患无家。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后唐皇宫一战,梁国密探机构天珠子损失惨重,数名耗费多年精心培养的棋子毁于一旦,却仍旧没能将李氏血脉斩草除根,天子震怒,如今全天下都在搜寻那名胆大包天的神秘高手。如此罪过与谋逆无疑,怕是难逃九族之祸了。 南宫老爷子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南宫世家三代显赫,乃是青州一带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庞然大物,已经不缺那一袭圣恩,相比下来,一名年纪轻轻的武道大宗师更加得来不易。独子南宫大磐本就是人中之龙,将来成为叱咤一方的霸主不是难事。对于这座江湖和朝堂两块硝烟之地老人心若明镜,待到自己百年之后,世间局势必然更加复杂急迫,有一名武道上步入化境的宗师助力,胜算无疑要增添几分。 再则,老家主毕竟有份有惜才之意,他纵横世间几十年,看过大半生炎凉世态的潮起潮落,对于江湖武夫们朝三暮四忘恩负义之举早已是司空见惯,如今难得见一名真性情真血性的武道天才,何尝不是怜他一怒为家国的豪情热血?只不过,这份欣赏在老人莫测心计下大打折扣,只占了两分,他程海山可以活命,但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这人身后满门四十七口必然要成为涌上断头台的送死棋子,成为他日后武道登峰的一道重要契机。 中年汉子险些将一口钢牙咬碎,蓦然间施展出搏命手段,身形拔地而起,两手间青筋暴露,如苍鹰搏兔扑向就近几名胁迫他妻儿的带甲兵士,随即却被一名站在一旁的魁梧男子一脚正中前胸,踢出老远。 南宫仆射根本不容他多做挣扎,心神交锋最重气势,步步紧*方能险中取胜,老人右手下压,微微做了个斩首动作,便见两边剑士刀剑齐齐出鞘,随后不久,四十七颗火热人头将被快马加鞭送至天都城中的秘密地点,此番波折也能够告一段落。至于眼前之人?世间没有软化不掉的钢铁,没有不爱美人的英雄,待赐你金银珠宝一世荣华,到时候功成名就妻儿尸骨已冷,谁还会记得以前苦大仇深? 人性本恶,偌大一座江湖皆可为证! ——————窗外残月如钩,点点银光渗透如水,老人前额贴地久久未曾收回。他也曾冲冠一怒眨眼杀人,他也曾国士无双江湖逐鹿,更是曾在那个万千武林人此生注定抬头仰望的宗师境界亲身伫足,虽说时光年轮似岳,早已碾碎了那些不再真切的红尘念想。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遥想当年情景,他已经是热泪盈眶! 至今不敢忘怀,那日此人临门拔剑,剑气纵横之下上百柄兵器齐齐腰折,一句话使得处世不惊的南宫仆射为之动容。 “你看我这柄剑如何?放他一马,我为你奔波十年!” ------------ 第八十七章 有人谱一字长河! 夏夜风起,弯弯一勾明月之下四方渐入清凉,此时紧闭城门外的郊野当中不时响起夜鸟清鸣,蝉虫合唱颇为热闹,山道岔路口旁一人怀抱断剑,半倚在一株上些年月的老树枝丫下静静打盹儿。 有人由远及近,惊了蝉鸣,乱了鸟叫,脚下枯枝朽叶受力之下吱呀作响。待到行至树下,皎白月光斜斜洒下一段距离,将两人身形全部罩住,向前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道玄白衣耀眼,整个人在夜光笼罩下更显庄严,身后了尘一言不发,一心一意沉思赶路,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树上躺坐的灰衣老人。 西方来的和尚含笑开口:“向施主借路。” 关璇半睁只眼,悠悠说道:“小和尚心急,来了何必要走,此地风水好,不如留下长眠。” 道玄一笑,右手微微上抬半执佛礼,说道:“向前辈借路。” “潼州谢豹,成名三十年,擅使双刀,北方一带享誉黑白两道,是你杀的?” 和尚答道:“是。” “为何?” “沽名钓誉,行邪异一途,以处子元阴做引,妇人紫河车入药,我佛慈悲,引其超脱。” “沧州韩青云,中土修道天才,年纪轻轻便是入道中品,被你废了命泉一窍,含恨自缢?” “路旁宵小,仗势欺人,当不起上天馈赠。” 断臂老头蓦然睁眼,一丝精气含而不露,抬手间有剑气自右手指端喷涌而下,茫茫夜空下一道匹练急射,斩向数丈开外的白衣僧人! “若我将你打落凡尘,算不算是替天行道?” 剑气凛冽如寒风,瞬间临体,道玄面色不变,左掌平举而上,同样遥遥一掌迎击,以武化道的江湖高手对战佛门神通,那道指尖剑与道玄掌间金光始一碰触便如寒冰遇烈火针锋相对,两丈之外的了尘能够悄无声息再退数步。 对方仅仅一指点出,便隐隐有带动风雷共舞的声势,想来是名造诣惊人的剑道高手,江湖上断臂又断剑的,了尘无需思索便想起一人来。 二十年前风头最盛的大宗师,一身灰衣佩吴钩殊为耀眼,最后北上天池问剑,被剑王一柄凡兵断剑辱体的剑师关璇,如今也为了西土白衣入梁国一事现身红尘。 西方佛子行走中原数月有余,手上杀戮引得一座武林尽皆侧目,常有各路豪杰为名或是图利一早等在路边小道上截杀那袭白衣,只是最后都难逃被杀结局。 关璇一指点出,整个人如同大鹏激浪俯冲而下,怀中一把折刃吴钩嗡嗡长鸣,离鞘而出,被老头右手一轮捞入掌中。随后连劈带砍一连数剑,看似都是些杂乱无章的粗浅剑招,可连在一起便成了颇具气象的大气泼墨,丝丝剑气缠绕四周,仿佛金刚钻丧门钉,尽皆扑向面前年轻僧人。 道玄面色凝重,眼前剑气层层铺递而来,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弥天大网,他便好比是这网中一尾游鱼,尚未交锋却全然受到对方牵制。 和尚心中默念真法,整个人刹那间入道通玄,一点金光由渺茫星辉瞬间化作明亮大幕,金色光芒如佛火焚烧,四面袭来的浓厚剑气瞬息如冰雪消融,而后光幕扩散,如同一浪波纹渗透而出,绵绵罩向场中走剑如龙的灰衣剑师。 佛门传承历经数千年演变,除却在中土开枝散叶,西方密宗少有显山露水,此门神通一出,一旁观战的了尘眉头紧皱,大金刚真言,果然名不虚传! 关璇一声冷笑,只道了一声“雕虫小技”便收了用老剑招,半柄吴钩高举过头,以开山之势从上而下不费吹灰之力划开了那道金色波纹,须臾间剑气倾斜如同黄河滚滚。老人连开三剑,一道接一道连绵不绝,席卷起地上落叶枯枝无数,数面汇聚成风的剑光斩向白衣僧人上中下三处重穴。 茫茫夜色掩映下,远了往来,当真似平地走蛟龙! 道玄面沉似水,掐指一弹,手腕间那串菩提子制成的佛珠骤然脱落,而后绕着身前不断飞舞盘旋,和尚以通玄之境驭珠,硬生生接下周遭大小剑气十余道。 御物非于驭物,前者全凭气机牵引,大凡乘风道境的修炼者或是三品先天境界的江湖武夫都能做到,形随而意不随,反倒是得不偿失的举动,一旦亏损过巨,丹田气海中没了后继之力,便是任人宰割的下场。 可后者不同,所谓言出法随,说的便是尊者人物神通逆天之后的一连串外显之法,世间一切皆是掌间可驭之物,想来骇人听闻。道玄以道之感悟为引,己身修为做药,遥遥*控法器抵挡对方浩荡剑气,本身手法便高过一般御之一诀太多,佛珠在空中翻转不停,每受一击,声响巨如洪钟,十里之外犹可听闻。其中,一颗念珠周围裂纹逐渐如蛛网暗结不断扩大,最终啪一声化作尘粉,却也使得灰衣老头数剑无功。 老剑师手中招式不停,脸上神色越发变得冷冽,两人交手,电光火石间已是百招开外,他双眼如明镜,自然看得清小和尚此时面色苍白受伤不轻。江湖后辈出人杰,数百年来的大势皆是后浪推前浪新人立潮头,可这其间必然还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无关秘籍丹药,师承门派,完全是靠自身厚积薄发积攒而来的经验手段,如此年轻的通玄境界只可惜不是出在中土,而两国内原本几名有望在道玄这个年龄步入化境的年轻人却过早夭折,留下几波本是排名靠后的江湖儿女争相跃龙门。 杀你一个通玄,为我中原后辈留条大道! 三百招后,关璇一声长啸,手中宝剑吴钩熠熠生辉,左手断臂内衣袖蓦然鼓胀,剑师一剑斜斩,一道精气神意皆可称作巅峰之境的剑气如大河决堤,化作奔腾之势涌向白衣僧人。 道玄面上终于古井生波,了尘大惊失色! 当年天山之上一场大败,留下半截吴钩沉入剑池之底,武道大宗师关璇此人便逐渐淡出整个中土武林视野。 原以为江湖传奇最后葬于江湖,一代剑师终成过往。只是包括他的知交好友青州南宫在内,无人能够想到,二十年断臂之耻,折剑之恨,养就了男子一身剑意越发沉稳若洪流,滔滔似河海! 五百年前有剑仙李青莲,两袖青蛇风流难当,如今落雁城外剑师关璇,挥手一剑,恍如一字长河! ------------ 第八十八章 白衣落凡尘 落雁城外风云齐涌,剑师一剑划出绝代风流,无匹之势险些将那漫天月华尽入囊中,最后化作神来一笔,勾勒出一幅犹如雄奇壮丽的山水大泼墨! 道玄和尚便是这泼墨中心最为耀眼的一点空白,老宗师断剑生神光,剑龙卷处,三千剑气汇成一字长河,好比神笔之尖重重落下,气势惊人。 城中白日间喧嚣热闹,此时有不少浪荡江湖儿郎寄居客栈,几名武道上隐隐触摸先天门槛的小门派高手被这股冲天剑意从梦中惊醒,当下汗流浃背战战兢兢,起身贴着客栈门窗间的缝隙往外看去,但见城门处不时有闷雷响起,精光如火一闪而逝,疑似山雨欲来。 这些个平日享用弟子香火不断的老江湖顿时睡意全消,就这么倚门思索良久,最后无奈一叹,又悄悄返回了床铺中苦挨无眠夜。 江湖大佬争锋,不是他们这种角色能够驻足旁观的。 白衣僧人撑起的金刚真言被一击而破,如一盏烟火陡遇瓢泼山雨,刹那间便被湿透淋熄,身体周遭的菩提佛珠一阵摇曳又猛然炸碎一颗,随后轻飘飘落在手中,再无翡翠光泽。道玄一口金色血液喷出,身子被剑气击飞数丈,于半空里又遭绵绵剑气刺出几道深可见骨的创痕。 “终归是年轻气盛,心神气机不稳,你若肯再等二十年,老头我休说杀你,恐怕还要被你撵得落荒而走。” 关璇得势不饶人,单脚点地,下一瞬间飞身而起,手中吴钩猛然劈出,目标是已受重伤的道玄头颅,想要将这数百年不世出的佛门奇才彻底除去。 远处,了尘静立在一株老死枯藤下方,眼见黄昏时分发愿将普度天下颠覆两乘的白衣法师气机枯竭,下一瞬便将生机覆灭。不禁然间他皱了皱两撇雪白眉毛,麻衣下掌间无名指同拇指轻叩,却是终究没有动作。 “咦?”关璇人在半空,半柄宝剑失了濯濯光华反而更加剑意内敛,他本欲将这通玄境界的修道后辈斩在剑下,却忽然惊疑出声。 道玄和尚脸色煞白,一身白衣染血,此时看来好不狼狈。蓦然间他两颗蓝色瞳孔泛起奇异光华,左眼金光灿灿,右眼深邃漆黑,两道妖异光芒射出眼外足足一尺,弹指间迫退了灰衣老头飞来一剑。 华光交汇,如同天雷地火同时引动,一蓬幽幽火焰仿佛自黑暗地狱处涌来,无声无息的在青年僧人体外燃烧,没过一息,便壮大一分,到得最后,竟开始吞噬老宗师充斥方圆数丈之内的剑气。 关璇面色凝重,了尘和尚瞳孔剧烈收缩,无边业火! 行走世间收集而起的红尘业力,辅以能够承载十万光明的佛子体魄,道玄直接借来了一缕能够同道家至高神通三味真火分庭抗礼的佛门神物!业火熊熊,号称焚烧世间一切罪孽,道玄悬浮离地两丈高空,白衣之上点点血迹缓缓蒸干,最终不留一丝痕迹。此刻他佛心通明,体内隐隐传出西土高僧诵经**的只言片语,虽说只是雾里看花,但即便以他的无缺心境,仍旧难免泛起一丝强烈感识,经声法声,无声胜有声,这其中甚至有一丝当初破境入通玄时的大道天机。 见此情景,灰衣剑师极其干脆的收剑而立,既然这人此时杀不了,他便不再空耗力气。那幽蓝带黑的火焰怪异无匹,能吞噬剑气内力,以他如今强行提升至于峰顶的宗师境界仍旧莫可奈何。 老头嘿嘿一笑,语气间难得有些怪异兴奋,“想不到啊,世间竟还有这般隐世不出的的高人,白一笑,你自负必将称雄人间数百年,接下来可要好生开眼了。” 蓝光一闪,道玄御业火而行,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尽头。 “中土藏龙卧虎,前辈手中剑有世间大势之音,锋利无敌,他日道玄必当拜访。” 关璇摇头一叹,有些惋惜,到底是没能截杀住这名近日来名声大噪的异域佛修,虽说那人轻描淡写说只需给他一丝苦头,但老一辈人物显然低估了这年轻僧人的巨大潜力。所虑之事无非是能与空闻方丈论法三天的西方后辈怕是大有来头,若是杀了必然会引起一些后患,这种事,南宫大磐不能做,他南宫家的客卿同样不能做。 然而老剑师心底冷笑连连,对此实在不以为然,引他方之水注入这座江湖,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如今多少小鱼小虾们遭了雷池之灾,也没见背后有一尾鱼龙跳出江面,密宗佛法神秘莫测,连带着通玄中的玄字境也同中原世家大为不同,等他成了气候,你们这些老家伙会有安稳日子过? 他看一眼身前沉默不语的了尘和尚,笑道:“南柯寺的小和尚,为何不出手救他?” 了尘说道:“他若不死,未来佛门将无宁日。” 关璇白他一眼,“你看得到未来?” “我只看到他,结果他终于还是逃过此劫。” 老人抱剑回城,向着远处紧闭的城门走去。 “他如今被我打落凡尘,回复境界修为想来还有一阵子,江湖终归会是你们年轻人的,随你们怎么折腾,我只是个跑腿捧剑的糟老头子而已。” “二十年前救你兄弟两人性命的那人,如今就在城内,看看也好,不见也罢,都随你了,我管不着。” 关璇忽然停步。 “若有空,去看看我妹妹,你娘亲,上柱香也好。“和尚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复又对着那道背影行了一礼,转身走向夜色深处。 见与不见,其实只是一念之间,可惜他早已习惯了多年不动念。 城南数百里一座山腰处,一道白衣人影踏月而来,随后狠狠摔落在下方嶙峋怪异的山石间。 道玄大口呕血,整个人气机反复无常犹如走火入魔,他之前强招业火,身受道伤,一身通玄境界更是被那人一剑斩落,这对修炼之人来说本该是前所未有的打击,只是此时月光掩映之下,有些疲敝脱力的和尚却忽然望着南方某处咧嘴一笑,意味难明。 ------------ 第八十九章 皆是儿女,往来江湖 落雁城外一场相斗,多年不曾入世的老剑师现身江湖,亲手将来自西土佛门杀人无数的佛子道玄法师打落尘埃,一身修为直接从造化神秀的通玄境界当中掉了出来,这个消息于次日一早不胫而走,流入江湖后,顷刻间犹如星星之火般引起轩然大波! 天池一败,时隔二十年,关璇的武道宗师境界不曾掉落,剑气洒落中一字长河气冲斗牛,反而有了精气神更进一步的气势,天下大惊,这名当初剑王手下折戟断臂的大宗师,莫非想要重新争一争江湖榜上的排位? 除此之外,令中土偌大一座江湖惊疑不断的还有一事,能够引得剑师持剑出手,最后更是使出压箱底的杀招一字长河,仍旧是没能杀得了一袭白衣,试问,梁国年轻一代当中谁能有次能耐? 落雁城外,白衣道玄一战成名,若说之前是以其年纪轻轻的通玄境界博来江湖关注,勉强被评上年轻一辈第一人的位置。可随着同关璇一战逃生过后,江湖上众多流言蜚语戛然而止,如今看来,全然是名副其实。 有人感叹,可惜了这一身白衣,此生能否再入通玄? 梁国北方的清静峰下,一身粗布道袍的陈道子背负桃木剑,朝远方山腰间那座清净之地的清净佛庵走去。 沿途听说了白衣僧人神通大显,与上一辈大宗师关璇狭路相逢的龙虎相争。 对于那一位同是年轻一辈的西方天才,如今哪怕跌落境界仍被称作是修道界后辈第一人的道玄法师,身材健硕的青年男子冷冷一笑,随口道了句:“邪魔外道!” 临近清静峰,此处佛气浩渺念力充盈,青年已经隐隐可以看到山巅之上的青葱槐木与垂垂杨柳。此时蓦然一缕剑光飘下,险险落在他身前一尺,划出一道深沟。 “慈航庵清静之地,道门之人,速速离开。” 陈道子皱眉,屈指一弹卸去剑光,气机紧随其上,顺手摘了半空中那道跳跃不止的秀丽飞剑。 “我是来送信的。”九华山上近年来三代弟子当中的道魁玩味笑道,对着那名花容失色的女弟子身后御空赶来的老尼姑遥遥递出一封信。 ——————黄河水自西向东,一连九转,一浪推一浪,每到夏季汛期,此处便可得见千丈潮头上青云的天下奇观。 赵秋站在船头,饶有兴致的听渡河摇浆老头口中滔滔不绝,此时正说到黄河自古九曲十八弯的个中掌故。 “要说咱洛州边上这黄河渡口,往年都是风平浪静,大抵托了我们太守龙王爷的福了,不信你看看其他地界,几代人下来没少受天灾洪涝,死的死逃的逃,日子一久那地方就荒了。黄河凶啊,可是到了咱们这儿偏偏就不一样,河堤不断,年年有余粮,这让河对岸的那些秦国蛮子给羡慕得紧。” “二位贵人可别怪小老头儿多嘴,老头儿我大半辈子依着这黄河边儿上,便是自家那黄脸婆娘也是两岸接送几回过后成的好事,这些年迎来送往,不知见了多少清俊人物,却少有你们二位这样的神仙眷侣,如今也算是沾了福气。” 半生伴水的老头子喋喋不休,难得能够一心二用,摇船谈天两不误。少年面色古怪的看了眼直直站在船尾的那袭红衣,感觉这婆娘虽不是丧心病狂,却和冷血无情四字差不了多少,还真怕她一个翻脸便把人家老头子拔剑砍了。 赵秋咂咂嘴笑道:“老爷子儿孙满堂,福气可是大大的满,这话严重了。” 兴许是想到如今堂屋里头满地打滚儿的淘气孙子,老头子满眼笑意,转头却忽见船尾的红衣姑娘伸出一只脚划着河面滚滚水波,当即骇了一跳。 “想必公子小姐都不是寻常人,可也得小心些,自打上一次那魔头凭借肉身横渡黄河,咱们这里风水就给污了一半啦。老头儿我搁在这黄河边上这么些年,把河老爷的脾气摸得比我家婆娘还要清楚,什么时候水急些浪凶些,什么时候天晴下雨这儿都有暗示。可前几天那一场大水加天雷来的实在是蹊跷,风大雨大浪也大,唬得我老人家硬是不敢挑撸子上船,后来才知道,对岸那些有法力的道长们也来这河心看过,琢磨半天却都没有瞧出个事儿来,嘿嘿,亏得咱们大梁不崇信这些牛鼻子。” 少年莫名其妙,不去理会在老头央求下才将将收回脚的红衣,甚至恨不得那丫头不熟水性掉下去溺水了事,“无妨,我媳妇儿水性好。只是这河面风波乃是天力所为,同那渡河的魔头又有什么干系?” 摇船的老头子松手望掌心呸了一口,换了个姿势,说道:“说起来,这也就是沿岸的一些老家伙们私底下嘀咕,可里头道道却由不得人不去信,那阵子河畔渡河的旅人来往无数,老儿我从早忙到晚,魔头渡河当天,咱正巧就在就在不远的石头底下纳凉。乖乖,说出来你怕是不信,那人青面獠牙,高能有三丈,光是一只手腕儿便有我们寻常人大腿粗细!旁边还跟了个鬼将一样的跟班儿,两人就这么一挥手,平地起风云啊,几百丈宽的黄河河面,被他们腾云驾雾飞了不过两柱香的时间,说来见笑,老头儿我当时就差点儿尿裤子了,你说吓不吓人?” 赵秋哑然失笑,黄河一渡,秦老爷子成了魔头,他也顺风顺水坐了回阎王身边小鬼。 只是说起来奇怪,那日青涯州内,霸王墓被地下暗河冲撞淹没后,他落入地眼随漩涡逃脱,之后一系列过程现今想来仍旧觉得似梦非幻,那条无聊到拿身体戳他成千上万次的怪鱼到底是什么东西? 忽然一脚从后方斜斜探来,正巧落在少年低头沉思的屁股上,摇浆老头便惊讶望见眼前面相姣好若女子的公子哥儿身形飘起,足足飞出两丈外随后“砰”一声掉入水中。 “臭婆娘,你想干什么!”赵秋气急败坏自水面探头。 苏软软头也不回走到船尾,继续拿脚撩拨水面。 老头子抿嘴一笑,只当是江湖儿女多情调。 老来才知少年美啊,想当初年轻气盛刚出来撑船渡河时,还不是见着大姑娘便脸红心跳么?自家那个黄脸婆,当初要不是自己灵机一动,使个套子做了一回下水救美人的英雄,说不定现在便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老太太了。 他这一辈子,唯独有这一个秘密,要烂在心里。 ------------ 第九十章 救救师兄啊! 老船夫将浑身是水的少年拉上船,也没去取笑这名在他看来小两口儿吵架受了气遭了欺负的白脸儿相公。 老人神态悠然,男人嘛,总归要受得起委屈,容得下婆娘,才算是爷们儿。 船尾默立发呆的红衣女子怀抱一剑,自始至终没说上一句话,见她只顾望着眼前数百丈宽广的浩荡河面发呆,赵秋提议道:“要不你也试试,看看能不能飞过去?” 后者这次倒没有马着脸过来拿脚踹人,只是轻轻放低佩剑,一只手去摸那缀着块好看玉佩的剑柄,少年立马打个哈哈,抬脚走到船夫身后遥看起对面山色。 黄河面上风光好,泛舟其上放眼四顾,触目又是另外一番风景。曾有名诗词以才情放荡著称的柳姓名士携姬妾游历至此,于画舫之上乘兴而歌:山间望水,水中看山,山山水水人空转,莺莺燕燕啼声长。我辈风流图一物,尽作怀间两重峦。当初赵秋拿着这首艳词去寻着赵志分析解惑时,没得来答案,反遭了老头子一顿教训,赵志语气古怪,挥手便揍他:“你老子是个无赖,你这小崽子年纪轻轻也不学好?” 忆起此事,赵秋一撇嘴,对着脚下黄河水吐了口唾沫,许人家黄河边上行歹事,就不准咱们做边上看客品鉴观摩了?丝毫没有想到那年他仅有八岁,在卷帙浩繁的山河郡密室书房中上蹿下跳,对一应古板典籍早已失了兴致,甚至自不量力开始偷偷写一些想要颠覆整个世俗传统的诗文,如此举动落在赵志眼里,早已是洞若观火。 船到对岸,贴着岸边河沙行进了好一段距离,船尾红衣一跺脚,依旧穿梭向前的小船蓦然停下。摆渡老头面上一惊,待收了渡资,恭敬目送两人下船,这才在心间暗道这姑娘好大的力道! 赵秋当先跳下船头,踩着脚下松软泥土,想到那日被人当球一般扔过数百丈宽广河面,秦老头扶着前方不远处那株老树弯腰呕吐的场景,顿时颇有感触。 霸王古墓事毕,转眼已过数日,如今仍旧没有关于西蜀寻龙甲师的只言片语流入江湖,想来出手那几人在南边武林中地位举足轻重,没少下功夫做手脚。 少年喃喃自语:“秦老头,可他娘别那么容易就死了啊,小爷可还等着日后狐假虎威一把呢。”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这对名不副实的师徒跋山涉水去青涯州内打秋风,意图挖来千年前西楚一代人杰霸王的称手兵器,可惜没想到入了上阴宫主人林玄等人针对天下宗师们设下的套儿。四位江湖榜上的巅峰人物联手,怕是就连天池剑王白一笑来了也得皱一皱眉头。最后阴差阳错,秦五爷凿通了地下暗河之眼,自个儿极不仗义的溜之大吉,他却被人从茫茫河底像捞鱼一般抓了起来。 红衣婆娘步步紧*,硬是咬定他得了这劳什子封藏千古的天下名器,这些天不打不骂也不严刑*供,两人出梁境入秦国,一路重走了遍当初赵秋两人走过的路,目的地赫然是已经坍塌沦陷沉入水底的青涯城外霸王墓。 女子心思不难猜,常言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在她看来自己一旦到了南边,有两师徒事先闹出的风波在前,依照上阴宫在青涯州内能够一手遮天的眼线势力,势必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自己,顺藤摸瓜牵扯出更多东西不是难事。话说回来,到时若仍旧一无所获,她大可将自己交出去了事。与其说这是一招无计之下的拙计,不如说成是一个威胁更加恰当。 苏软软来到身前,连日来行动多于言语,极少开口说话的女子说道:“给我龙雀刀,便任你掉头北行。” 赵秋咧嘴一笑,小心翼翼将日渐干瘪的钱袋贴身装进内衣口袋,说道:“小生以前,最想做的两事之一便是游尽天下奇山异水,观遍世间离合悲欢愁苦音,奈何苦于长路漫漫歹人横行,一直找不到一名可护佑我安全的习武高人,姑娘一出现,可谓是解了我的未来之忧。” “姑娘可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红衣女子不答。 少年叹口气,自顾自说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娶个媳妇生个娃,了却这桩心事?” 女子眼中挂起一丝冷意,杀气弥漫:“不要以为我是舍不得杀你。” 赵秋脸上畏色一闪而逝,偷偷瞄了眼对方脸上罩住的那张白纱,急忙抬脚跑向远处,只是待到转身之后,少年脸上缓缓露出丝阴沉。 岂止是一把龙雀刀那么简单。 曾经洛水之畔的女子,脸生众生相,被寻龙甲师秦五将天资夸耀上天的奇才。 前方山坡转角处忽然传来马蹄之声,夹杂几句嘶声力竭的怒骂争吵。少年循声望去,但见一黑脸胖子背个书箱,衣衫凌乱,提着把闪亮铁剑一路狂奔,其后二十匹精骑徐徐渐进,马上骑士尽皆骑术了得,身负精甲,腰跨长刀,非是秦国边境一般士卒能够比拟。 看清眼前来人,赵秋一愣,这不就是当初黄河之上那名吟完诗词大哭一场,无耻直追秦五的黑脸胖子么? 胖子瞧见这边两人,远远就张嘴惨呼:“救命啊,马匪拌官兵,这是要杀人哪!两位大侠,在下世出名门,家财万贯,救我一命真个是胜造七级浮屠啊。” 喊话这功夫,兴许是身后骑士实在厌烦了这口舌无赖的胖子,这厮一路走来拿话骂人都不带重样,若不是大人有令此人不得杀,他早就一刀下去将这身肥肉剁成两截了。身下骏马一个突刺冲锋,雄壮马身便直直向着胖子屁股碾去,马头呼出的气体直接喷涌在胖子后颈,胖子一声怪叫,原本奔跑的速度猛然间又提升一截,这让马上的骑士与远处观望的赵秋不约而同啧啧称奇。 “我说你们这些不长眼的粗汉匹夫,南边蛮子,看清楚,本公子可是跟你们萧大人一起喝过茶聊过天的,知道什么是礼贤下士不?待客之道懂不?” “***,还在追?本公子可要发功了,我跟你说,虽说老子神功尚未大成,不宜轻易动武,可你不要*我,我发起功来我自个儿都害怕!” 胖子没辙,奔跑间,只能张口大骂,骑士没辙只能打马狂追,一时间倒是僵持不下。 走到近来,胖子忽然眼中,看清了这边赵秋两人,当下精神一振,声音陡然提高了足足有八分:“小师妹,救救师兄啊!” ------------ 第九十一章 何苦,,何苦? 黑脸胖子一声师妹高喊出声,随后一张胖脸涨的通红,硬是被他给挤出了几分乡遇故知的生动表情来。赵秋只觉眼前人影一闪,方才还是数丈开外的胖子此刻已经到了眼前,少年心道好脚力,便是江湖上一般的后天顶尖高手也没有如此好的轻功吧? 胖子冲到两人身前,激动当中,刚想伸出一双短而肥厚的肉掌去拽住红衣衣袖下摆,不料对方似乎早已猜到他心思,长剑瞬间上撩,如蜻蜓点水般在他身上连点数下。于是赵秋便见着下巴被带鞘剑尖抵住,喉间一口热气来不及吐出的胖子回手抓住剑身,弯腰开始死命咳嗽。 女子淡淡开口:“蔡八斗,你想死?” 赵秋大感无趣,这婆娘平日里出门,是不是逢人便会问一句:你想死么? 蔡八斗闻言,急忙收声站正,拿袖口擦擦方才剑鞘上双手握过的地方,嘿嘿干笑道:“不敢,不敢,小兄叫蔡八斗,可不叫蔡八命,如何敢跟小师妹开玩笑啊。” 苏软软转身望向此人,冷笑道:“那你还敢见我?犯下那等罪过,老师责罚是轻的,若是我在,当时便杀了你。” 女子语中杀气磅礴,可听她说话过后,胖子却松了口气,显然对整座学府中最是冷艳的小师妹十分熟悉。这名数月来浪迹黄河一带的年轻黑脸书生难得憨厚一笑,将依旧横在眼前的宝剑小心撇开,说道:“还好你没说别让我叫你师妹。知道你恼我,想来那帮老家伙没少嫉妒小爷的绝代风华,对了,就那个常常爱提着个破油瓶,撑破伞外出打酱油的王老头,没病死吧?这老小子背地里告了我那么多状” 胖子正准备喋喋不休,却见红衣女子这回真要发怒,额间那只漂亮蝴蝶隐隐就要浮出半只香翅,急忙苦着脸一指身后二十余骑秦国精卒,说道:“师兄也不想在你面前晃悠啊,我这一百多斤皮肉爹生娘养宝贝的紧,可不想没事儿找罪受。这不,完全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这几个蛮子占着人多势众,欺负小爷我神功未成,一路追了我好长时间。” “师妹啊,你可要给八斗师兄做主。”蔡胖子眨巴两眼,当下满脸委屈待人疼的模样,看的赵秋心底泛寒。 苏软软一皱眉头,转眼见那小队人马中,领头骑士打马向前走来,却不下马,隔着一丈距离勒住缰绳。 伍长模样的男子语气不骄不躁,对三人说道:“我等是青涯州令萧重大人麾下亲兵,今日奉大人命护送此人出境渡河,即便这位姑娘与其是旧识,也还请旁观,不然我与身后弟兄不好交差。” 马上骑士说完静等回音,一只手隐隐放在了身侧刀柄处,江湖水深,剑客多如狗,常常一言不发大打出手的莽夫以前杀的也不少。他言语有所保留,毕竟之前这番声势,用上“护送”二字未免有些牵强。 不等赵秋疑惑出声,被四条腿骏马追着屁股撵的生不如死的蔡胖子大叫出声:“放你娘的屁!什么叫护送小爷出境渡河,有你这么送的么?一路百多里路,怎么就没见老子骑马你们几个打前头跑?他娘的萧重,要老子隔着几百丈黄河生生游到对岸,亏得这匹夫想得出来!” “大胆,敢辱及萧大人,找死!” 刀光一闪,马上一名悍卒腰间长刀出鞘,座下战马骤然冲击,瞬间穿过领头骑士阻拦跃马踏向胖子,那人收腹眯眼,瞄准胖子腰腹之间位置,手间长刀猛然劈落。 秦国悍卒,战阵之术皆有个特殊喜好,常常相互攀比杀人之时谁的手段更为高明,衡量之法便是这招腰斩。一般士卒挥刀斩落,刀刃往往卡在敌人腰间胯骨内,一刀用老又后继无力,那人铁定伤而不死,而换做其他臂力更大的沙场老手或是原本有些不俗底子的江湖入伍莽汉,一气骤起再发后力,四尺长刀便能够更加入骨三分,直接索了对方性命。 这名青涯州内土生土长提拔起来的猎户犊子,曾将一名梁国士兵上下一刀断作两截,萧大人亲卫当中,属他最舍搏命,近日来备受赏识。 眼见铁蹄践下,其后一轮刀光如月,蔡八斗眼中精光一闪,一丝不易察觉的狠色被惊惶掩盖,他大叫一声:“我命休也!” 恰在此时,苏软软出手。 一抹红云飘至,也不见女子宝剑出鞘,“铿锵”一声,这名悍卒手中一把精制长刀便被斜斜荡开,刀刃上卷,上面多出一个大大豁口。王四的手不自觉狠狠抖了几抖,连带*战马嘶鸣一声倒退几步,领头骑士震惊,这女子好深厚的内力! 手底下人命接近过百的军中蛮子一招失手,当即一脸狠色,翻身站于马背之上,双脚脚尖一点,整个人一跃扑下,脚下战马前蹄尽皆折断,轰然倒地。借着那一瞬弹跳之力,骑士双手举刀上扬,开山劈向红衣。即便你江湖女侠武功高强,那又如何?战场沙场,手段千变万化,岂是你这种未曾见着几次人头心肝的雏儿能够比的! 苏软软嘴角擎起冷笑,原地不闪不避,任凭对方持刀碾压而下,等到那匪气十足的悍卒眼中凶光爆射,人在半空即将再度倾力加速之时,红鱼剑不出鞘,刷一声自下而上反撩而出。剑尖如同一条毒蛇,三次点在长刀身上叮当作响,每响一次,那人气势便弱一分,三次过后长刀断开,持刀之人面色惨白,被一脚踢在胸前,倒飞出去老远。 近处为首骑士面沉似水,他看一眼躺在地上大口呕血的王四,拔出佩刀一言不发的冲过来,十几骑紧随其后结成阵型,僵着座下烈马撞像前方武力不俗的红衣女子。 女子缓缓拔剑,浑身骤然爆发浓烈杀气,额头间蝴蝶印记若隐若现。 “辱及兰陵学府者,死。” ——————落雁城外斜阳如火,西山顶端几抹余辉点燃了天边晚霞。 一名老人背负包裹蹒跚走出城门,他遣了之前告假方从老家归来的伙计,关了那家破旧客栈,一个人踏上归途。 老人走过城门,像一名年亲和善的守城卒子问好,道别,随后走上城外宽阔平坦的官道。 似有所感,他扭头望向远方某处,那里,一袭麻衣在黄昏里随风轻轻飘动。和尚头顶无发,分外显眼。 老人一愣,随即凄凉一笑,深深叹息。 再不理那名二十年前文武兼备的小皇子,如今遁入空门的了尘大师,他紧了紧身后寒酸行李,望着前方渺茫夜色行进。 “万里江山都作了古,忠良砥柱全变了奴,只道是何苦何苦?枯守几十年,旧人新颜,老狗迟暮。” ------------ 第九十二章 这婆娘好生威猛! 近二十名骑士,一前一后两两相夹,以当先那名小校模样男子为首,隐隐是一个一字长蛇的阵型。生死搏杀当不得儿戏,女子能在一个照面下将疯子一样心狠手辣的王老四变成死狗,不用动脑子细想也知是江湖上拿得出手的顶尖人物。王疯子不是常人,人如其名,行事手段皆像是大山坳里爬出的怪物,要知道前些日子这厮酒后自吹自擂,说是再给他一些时日,吃足好酒好肉玩儿够坊间女子,再藉借大将军赐下的一颗灵丹通贯天地一气,便能够一化成龙,成为一名实打实脚踏三品境界的高手。 红衣女子实力强悍,马上领头男子不可否认。只是在大秦国辽阔疆域里,从来不乏身怀绝技投入军伍的江湖武夫,王朝大小军镇六十余座,遍观下来能够真个不为名利强权折腰的绿林武人屈指可数,说到底还是朝廷最横。 苏软软不退反进,迎着面前扑腾而来的战马及马上骑士,斜劈一剑,将领头男子一招迫下战马,对方被这股大力撞击,*千斤重的马匹不堪受力,接连向后划出好长一段距离,男子落地之后一个趔趄,却是难以压下心头那份震惊。 二品高手? 女子目光越过一人一马,望向其后接踵而来扬刀待斩的两名骑士,临近身前,一人从马上猿臂一展骤然发力,长刀猛袭红衣上身。另外一名体态精瘦悍卒狞笑一声,灵巧一个翻身下压,手中长刀打了个轮转,透过马腹与马腿间缝隙直劈女子下身。 女子不慌不忙,脚下九宫移位,上身微微后仰,以一个惊人弧度躲过当头一刀。随后一脚踢出,正中精瘦骑士座下马腹,一人一骑向后翻滚,与随之而来的两匹骏马撞做一团,霎时间尘土飞扬。 不理落地后只是受些轻伤,立马翻身跳起的几名卒子。苏软软足间一点,如一朵红云罩向剩下的马上骑兵。人在半空时,女子连环踢出两脚,落在首当其冲的两人颈间发出咔嚓巨响,大力带动之下,两人从马背上高高抛出一丈开外,眼看是无力再战。 场间打得风生水起,一旁本是当事者的蔡八斗却反倒悠闲起来,胖子袖手旁观,脸上表情津津有味,只恨此时身前无酒无肉,不能与旁边这唇红齿白的小公子畅饮一番。多日不见,小师妹的功力更见深厚啊,当初在学府里头便是朵满身是刺扎人不手软的冷艳玫瑰,想不到这一出江湖,杀气还要更重几分。 “我说这位公子。”胖子脸上挤出几分亲切笑意,“同我小师妹这样的奇女子一道,你吃得消?” 赵秋起先吃惊于这股秦国士兵的训练有素,剽悍肃杀之气较之梁国北方精锐更甚,不论单体实力还是战阵衔接之术,若这些人都只是些普通士卒那还得了!后来听对方自报家门,才知是青涯州内坐镇一方,官至秦国大将军兼领州令一衔的萧重手下亲兵,如此想来,能够引这批虎狼精锐兴师动众追赶羞辱,身边这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少年一愣,待看清对方眼中那一丝隐隐透露的惺惺相惜之意,心底恍然大悟,笑道:“想必兄台此前已经有所领教,悟性应该比我更高。” 胖子忽然疑惑道:“是你?那日在黄河渡口旁边,同那老匹夫一道的小子?” 对面赵秋眼中精光一闪,一缕细微杀气不经意间被他留意到。 “啊哈,你看我这人最近老觉着吃不饱睡不香,连带记性都变得奇差,那人相貌丑陋,四肢都隐隐不全,如何看也不应同公子这般风流潇洒的人物混同那。该打,该打。” 蔡胖子哈哈一笑,继而说道:“兄弟,那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还要多多照应。” 少年同样是一笑,死胖子滑不留手,恍如一条江底淤泥下的泥鳅,难怪会物以类聚被秦老爷子瞧入法眼。 仍旧有十余名马上骑士尚有一战之力,萧重手下亲兵,所骑乘的皆是军镇当中的上乘好马,平时喂养得当,体力脚力皆属出类拔萃。这种骏马,落在对战场搏杀或是江湖草莽都有经验的悍勇士卒手上,冲锋起来无疑是如虎添翼。两名使长枪的男子一对眼,双双发动*战马冲锋,长枪恒成一线,枪头急颤,刺向红衣女子。 苏软软一声冷笑,蓦然间手中红鱼宝剑脱手飞出,剑身剑鞘分离开来,却不是冲向对面的骑士队列当中。反而遥遥向着背后两名男子袭去。 远处赵秋急忙就地一个翻滚,随后捡起地上一块鹅暖石,想也不想往后猛然拍出,待回头时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明晃晃三尺长剑,此刻就插在他偷偷溜走时下一步即将落脚之处。 之前口口声声,将女子称作小师妹的胖子显然没有那么好运,这人刚刚蹑手蹑脚跑到了黄河边上,望着前方悠悠黄河水刚道一声好险,尚不知言下之意是在感慨未曾落在小师妹手上,还是没有被萧重亲兵丢进河中。一道红芒破空而来,刚好打中胖子布衣包裹下的肥厚***,只听蔡八斗一声惨叫,整个人便被撞飞滚进了脚下水流渐缓的黄河碧浪当中。 苏软软没了剑,索性站在原地,双臂展开,一左一右刺来两枪便向耍杂般落入她手中。曾经枪道大家王摩的一招“落枪式”被她使得出神入化,女子握住枪尖之下七寸位置,两杆实木制作的枪棍骤然弯曲,挤压成一个饱满惊人的弧度,随后抖手打出,弧度骤成一线,枪尾弹击在两人胸前。即便身穿软甲,两名体质不弱的秦国悍卒仍旧给这道强悍杀招打得口吐鲜血,胸前肋骨断裂。 出手容易,收势却难,眨眼间,红衣一人便将二十余骑精兵悍卒积养而来的气势杀灭,状若摧枯拉朽。前方战马停顿,后方马匹收之不及,速度又是一滞,女子横枪在手,小腿半曲,紧抓枪尾一记秋风扫落叶猛抽马蹄,身体四周五匹战马尽皆前蹄崩断哀鸣跪倒,马上兵士猝不及防,全部滚落在地,运气差的还被乱马给踩上几脚,伤筋动骨在所难免。 “撤!”领头男子面色阴沉,险些咬碎一口钢牙,这一次丢脸丢到家了,再耗下去,下场只有一个“死”字。受伤不重的骑士迅速将重伤同伴扛起,十几人令行禁止一言不发,爬上剩余马匹向南疾行。 赵秋坐在原地,见此情景目瞪口呆。 这个婆娘好生威猛! 苏软软一皱眉头,正待要追,忽然后边河水里传来胖子死猪般惨嚎:“小师妹,救救师兄啊,我不会唔,水啊!” ------------ 第九十三章 东边来对师兄妹 青涯州边境抵靠黄河,戍边兵卒常常与隔岸相对的洛州游骑兵哨无言相望,一些人半月里头低头不见抬头见,竟然也能够在常年不兴战火时候建立起一分默默无言的熟识感情来。 只是黄河南岸水土流失太过严重,较之北边,差别有过千里。经年堆积的河沙覆盖面不断增广,虽说有过两次青涯州令发兵黄河,祛除沿岸流沙培固土地之举,可到底是治标难以治本,往往一发大水,便能见高低不平的水线漫过河床,漫山遍野冲刷而过,将沿岸百姓一年来好不容易盼着即将出土的收成毁的一成不剩。 黄昏时分,三人走过相当长一段半土半沙的潮湿土地,终于见着一片方圆不算宽阔的林子。 拖着沉重步子走在前头,名叫蔡八斗的胖子一屁股瘫坐在地,大老爷们儿不会游水不丢人,即便来自东边清水环绕的丝绸鱼米之乡又如何。君不见黄河水浪打浪,多少号称浪里白条的弄潮健儿最后打了水漂? 起码在蔡八斗心中,他是如是安慰自己。 小师妹多日不见,显然是越来越暴力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可也没见着越变越蛮横的啊。 两个男人浑身湿漉漉好不狼狈,蔡八斗找来些枯枝朽叶升起篝火,赵秋从地上捡几颗细小石子,逮着空挡打了几只山鸡野物褪毛剖腹,两人就近寻了处清澈水源,一人取水囊打水,一人洗濯野物尸体上的血迹。 蔡胖子瞟了眼面前一望无边的疯长杂草以及荒无人烟之态,冷笑说道:“这好好一个青涯州能够落到这幅田地,说到底是尝了州令萧重以前历任官老爷的苦果。一帮子心毒肠胃广的货色,想到天高皇帝远,仗着此处有北方一座梁国屯兵相压,朝堂上不便闹出什么大的动静,在任期间便做些欺上瞒下刮地皮的勾当。如今可好,当官几十年,风水轮流转,南方几个名门望族富得流油肥的亮眼,却无端害了一方水土,苦了这些平头百姓。” 赵秋笑道:“难不成哪一处的父母官不是这般?” “嘿嘿,想来也是这个理。官商官商,要不怎么自古以来名头还要排在臭名远扬的奸商们前头,只是苦了这群平日食民膏窃国财的家伙,偏生要装出一副读理学仪表堂堂的模样,那还不分外难受?” “不过话说回来,我蔡某人生平二十几年倒也佩服一个人,风云梁国朝堂的王老头子,听说过吧?此人寒门致仕,十几年沉浮隐忍终于平步青云,难得仍旧以寒门自居。且不说他的点子经略误国误民一塌糊涂,这样的人毕竟不多。” 胖子灌满水囊,脱去身上肩头好几处破损的厉害的月白色长衫,瞅了两眼,又改用鼻子狠嗅几下,索性扔到水中开始使劲揉搓。他这一来,便露出了原本衣服底下一身白花花的肥肉,随着水波面上涟漪阵阵,身上肥肉也在抖动不停,瞧得少年一阵恶寒,这厮脸上漆黑犹若寒冬取火的木炭,怎么偏生一身横肉却好比女子般白腻? “小师妹天生爱洁,就不喜欢我们这些师兄弟不沐浴不换洗衣物,为此,我这做师兄的以前没少受她教训。” 手里拿着衣物狠命撕扯,恨不得挤出几两油来的男子冲着赵秋回眸一笑,神态不见丝毫尴尬。只是见着他那张俊秀脸蛋时候又难免一阵发呆,手上力道似乎使大几分,赵秋只听闻“滋啦”一声响,那件胖子白日里最为钟意的书生长衫不堪重力,又被划拉出一条裂缝。 “完了!”蔡胖子摇头一叹,说道,“大爷我辛辛苦苦啃了半个月大白馒头省下来的家当算是破相了。” 随即,这厮转身朝南,面目扭曲张口便骂道:“他***萧重老狐狸,老子不远万里从东边赶过来,好心好意想替你谋份锦绣前程,期间风餐露宿不提,马匪横行也休说,倒是你龟儿凭什么小觑老子一身旷世绝伦的才华,居然前脚收了爷的纵横策论,后脚便翻脸不认人。山不转水转,你等着,我给记着了,这件衣服,也给记在你头上!” 暮色里,胖子沙哑声调传出老远,惊飞了林间一树野鸟寒鸦,忽然红衣女子的声音从密集草丛外头悠悠传来:“你骂够没有?” 蔡八斗浑身肥肉一抖,刚才骂得起劲,倒还忘了这姑奶奶还在草丛外面的林子里等着,急忙干笑道:“骂完了,骂完了,这不想着骂完了我还得感谢他哪,若是没这萧蛮子,师兄我还能够同师妹你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重逢么?” 赵秋哑然失笑,用东西包起方才清洗完毕的野物,转身向外走去,路过胖子身边时,正听见他用微不可觉的声调喃喃自语:“指不定师兄我在哪个地方逍遥快活。” 夜间有山风萦绕,三人寻了个小土坡背靠高处,蔡胖子狼吞虎咽,嘴边挂着一根兔子腿滋滋有声,不时拿眼偷瞄眼前赵秋即将烤好的一只野鸡。 苏软软忽然问道:“你在等那人来找你?” 赵秋手上一顿,一滴油脂滚落入篝火当中,发出丝丝轻响,胖子打了个嗝,乘机一把抢过少年手中烤熟的美味。这个时候,傻子也知道不关他的事。 黄河岸边相遇两人,虽说当时秦五赵秋两人流里流气不伦不类,实在难以受人重视,可好在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少有人及。能够调侃龙王韩一笑的猛人,除开得了绝症实在没有活路的,天底下这类人不是没有,可皆是些手段泼天的人物,毕竟人家老龙王不仅只是江湖黑白通走,还有个洛州太守一方大佬的身份摆在那里。 这两人的身份,蔡胖子不是没有去猜想,私底下遍数这些年世间厉害人物的胖子差点儿走火入魔,只是最后关头悬崖勒马了,想什么想?依着那贼老头泼皮无赖的风格,再过段时日,搁江湖上一打听不就一目了然了? 赵秋抬头,隔着熊熊燃烧上升至半空的火苗,向对面那女子,神色语调少有的真诚。说道:“你不也在等?” ------------ 第九十四章 风波 大梁与大秦,两大王朝之间,自三百年前梁太祖建国伊始,便注定隔着一条黄河虎狼相望。 只是,随着近百年来梁国四方政局更迭,诸国时事起伏,东边几个小国权柄一夜之间便几经易主。大秦国新帝即位不久,这名帝国龙座上的年轻男子尚未及冠,便以气吞龙虎之势率大军屠了南方几个一直不肯归附君权的土著部族,而后大军北上,越过青涯州千里黄土,直抵黄河岸边,数十万铁甲精骑势不可挡! 时值北方蒙国铁蹄南下,梁国两百年未兴兵戈,北道坡一战打得甚是艰难,战局牵扯呈现胶着之态。天都内不禁有人忧心忡忡:若蛮秦以倾国之力来袭,帝国南北受敌,八州兵力虽说能够充分调度,可若等时间一长,粮草之事难免捉襟见肘。 大梁三百年休养生息,各州户籍有所增加,国库日渐充盈,但要说起当初太祖皇帝一手经营起来的军粮流水线,早被虫蛀蚁蚀,不复了当年可供百里大军积粮十月的盛况。这样一个庞大帝国,从奄奄一息到如今雄姿顾盼只用了短短两百余年,说到底,兴亡之态,全在于她背后整日觥筹交错的豪门士族。 不理朝堂之上群臣乱作一团争伐不休,登基十几年来勤勉贤明的梁国天子一脸含笑,摇头否决了几名军部老臣抽兵镇黄河的上书,反而一再催促老将军赵无极加投兵力,力求北方战事速战速决,着云州太守魏元统筹全局,供给三军。 有老臣私底下议论纷纷,皇帝糊涂,神武姿态毕竟赶不上先皇,如此独断专行,就不怕那一郡之地里面来人干预? 只是不知为何,双方终归是没有兵戎大起。 秦国大军撤退悄然无声,如同黄河大潮涨停难料,那名新近登上九五的年轻人遣信使来到天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念了一封他写给梁国天子的亲笔信,寥寥几字却是让天下失声:南国风光已厌,不知北地如何? 言下之意,满朝文武皆能懂,却是不愿懂。 龙椅上的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傲然挥手道:“如此还不简单,他日我百万雄甲过黄河,定然拆了你咸阳城门,邀你家皇帝来天都一观!” 瞬间,满朝百官跪伏,高呼“万岁!” 秦国来使大惊失色。 ————————世间陆地相连,水源相通,中土与南边两座江湖也并非全然闭塞。 这些时日,一则消息由南到北逆风朝上,逐渐在沿途武人当中引起轩然大波。 南秦一地江湖广阔,各大宗门之间,关系较之梁**镇压抑下的江湖尴尬场面更为复杂。而其中坐拥青涯州面对滚滚黄河的上阴宫,因地域较近,气运连接,凶名广为黄河一带的绿林豪杰忌惮。 绝迹江湖数十年的寻龙甲师重现于世,身边跟着个佩戴面具却难掩天人之姿的少年郎,两人此前在青涯洲内的霸王古墓内掀起一番不小风雨,引得数名南方榜上有名的武道高手联袂来杀。这场余波之下,浩大一座千年古墓荡然无存,连带数百当地武林门派的高手葬身地窟,全为一柄残留了先楚霸王后半身未完气运的龙雀刀! 大凡世间神兵,皆是可遇不可求,如今江湖上几把削金断玉的绝世兵器俱是有主之物。普通人侥幸得来一柄,粗略估计,若能够逃过大大小小数十波的眼红追杀,再寻个机缘赠出去,如此一来飞黄腾达一生富贵必然不是梦想。 几十年前,曾有名山河郡里走出来的梁国皇叔,嗜剑如命,一心想要寻一把配得上自个儿身份的趁手神兵,奈何行走江湖数载,坑蒙拐骗碰到无数,却是连一根像样的烧火棍子都没找到。其间更是惹上了梁国境内几个不用怎么看当地官府脸色行事的宗门,若不是此人最后被追的走投无路亮出身份,对方长老又常年行走江湖,实在是怕了赵家一直以来习惯仗势欺人的行事风格,早就把这位仗着境界高深强抢他门下弟子佩剑的家伙一掌劈死了,哪里还有这名之后在世间手执鱼肠,于武道上大放异彩的梁国剑皇? 大人物散场,是小人物的热闹。 短短两天内,上阴宫人马遍布青涯州大小水路,门下弟子化装成各色人物,混迹于各处码头,无人知其葫芦里买了什么药。 城外二十里的乱葬岗,“豹子”柳寒山站在林通身后,两人立身于一个浅草枯败的小山坡上,远处一拨人正挥汗如雨,随着人流传动,地面顽石厚土逐渐被清理开来,不一时便露出下方灌满河水的幽深洞穴。 柳寒山须发花白,自从那日倾力同寻龙甲师一番交手,这几日下来越发变得枯槁。武道修行,他终归走的是以外家入内家的路子,算不上舍本逐末,当中衔接却也有些吃力。一口精纯元气再如和凝练提纯,相比其他高手丹田孕意养气的榜上高手,气机稳固要差了半筹,即便如此,此人还能在高手如云的秦国武榜上占一席之地,委实惊人。如今柳豹子年岁已大,外家法门难免逐日衰竭,精气神较之以往,便有渐归衰颓之势。 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当初受林玄招揽,甘愿受他驱使,全因这名出生世家的江湖巨擘给了他一个不容拒绝的诱人条件。 柳寒山一眯眼,两点寒芒一闪而逝,开口问道:“三爷,宫主的意思,这龙雀刀咱们还是得拱手相让?” 林通闻言一笑,这名名义上排名靠后,却实则是上阴宫名副其实大管家的男子微微转身,看了眼面上对他毕恭毕敬的江湖老辈高手,说道:“柳宫主,大哥的意思,想必他已经对你说过,咱们就不用过多揣测了,你是老江湖,应当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柳寒山微微点头。 副宫主林通行这挖河之举,在外人看来虽有些荒唐,却是必有深意。如今那只龙猫将将离开上阴宫不久,上阴宫便大张旗鼓开始动作,难不成林玄已经彻底受了对方招揽? 蓦然,柳寒山双眼神色一凝,他想到一种可能。 ------------ 第九十五章 一人待城门下,一人后会有期 黄昏时分,夜鸦低鸣,百虫争唱,梢头一轮明月犹如琵琶半遮面,缓缓冒头。1,gz 眼前偌大一座四方城随着城门轰然闭落,便在千家袅袅炊烟之中逐渐归于宁静。 青涯州地域辽阔,较之梁国边上的洛州要广上许多,只是此地人口稀少,远不及北边稠密,城池之间道路蜿蜒起伏,举目荒凉之态无法抵挡。如今一座人口十万户的四方城,便能够算是秦国北边规模数一数二的城郭。 秦国雄踞南方千百年,历代君王心有壮志者不在少数,奈何尽皆霸业成空,数代坐朝天子老死在龙椅之上,版图结构也未曾有过多变化。 大秦辖内州郡并分东南西北四大行省,单数北方行省最为荒凉。 三百年前,黄河以北群雄并起,无数大枭逐鹿中原,号称乃是春秋不义之战最为频繁的乱世。 千骑铁甲壮,万里兵戈寒!那样一个年代,诸侯有窃国梦,百姓存苟且心。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多方势力厮杀过后,最终胜者不是屯兵数十万,兵甲最盛的楚国,亦不是谋士成群,纵横大家辈出的燕国。多少世家望族运筹帷幄,殚精竭虑谋定江山,反倒是败在了一个从偏远黄河边上走出来,整日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子手里,一不小心让他统一了中原。 秦国北方行省能够有此荒凉局势,说到底祸因乃是因大梁而定。 当年梁太祖领麾下强兵绕道黄河,意图沿着中原边界一路北上,以此避过横亘南北气势汹涌的茫茫黄河大潮。可是大军出征,阵势何止是磅礴一说,其杀伐之气铺天盖地,血气浓烈犹如万马奔腾,直接掩盖了西北那一抹雪色残阳,实惊扰了黄河以南无数生灵。 三百年前的梁国铁骑,杀气最重,大军所到处方圆百里皆不见鸟虫,被昊天门庭天门颁下诰令,谓之妖魔。 如此一来,河南一地疑似边境战祸开启的秦国百姓不由惶恐,纷纷携老带幼争相南迁,分散逃至东西两边各个州郡,整个北方行省十室九空。虽说最后梁国一统中原,九华山上神殿散出天谕号令天下止戈,秦国北地在朝廷铁腕梳理之下,也陆陆续续有人踏上归途,奈何最后终归复原不了大局。 黄河以南古月州以北,整个北方行省贫瘠处越见贫瘠,荒芜中落败生烟,往来几任父母官饱食终日,只求金银满盆过后脚底抹油,徒留一地风沙咆哮。几代下来,这方圆数千里的北方地界,倒是在朝野当中博来了一个“北凉”绰号! ——————这一日,四方城底下来了名道骨仙风的算命先生,此人长须飘飘,穿着件还算整洁合身的道家衣袍,尖脸,瘦眉,面貌斯文,手中所扛的一张竹竿挑着的宣纸长幅却是口气惊人:青史留名,看得出三生前世谁是剑仙;沧浪证道,算不来前因后果我立马死。 算命的头顶夕阳走过城门,跟着前方一群赶脚进城的苦哈哈们一道,在街边铺子上吃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吃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手一抖,白皮肉馅儿的滑嫩馄饨便沿着碗壁掉到了地上,这人一皱眉,喃喃自语说了一句:“他奶奶个天干地支,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随后,他做贼心虚般四顾一望,发现身旁倒是没人愿意抽空来瞧他这位穿道袍却住不上天字号客栈,吃不起大鱼大肉的道爷,这才装作不经意间一揽衣袖,快速将地上那个沾了灰的馄饨捡起,悄悄用袖子擦了擦丢入口中,丝毫不曾介意那只捏着馄饨的手一个午后不知揉搓了多少个鼻屎球儿。 “行路难,跑路更难,穷居江湖大不易啊!”算命老头儿叹口气,守着个空碗长吁短叹,“这活该天打雷劈的臭小子,五爷我瞎了眼把一身家当挂他背上,可惜那一摞白花花的银票,全是老子血汗钱哪。他倒好,陪着那小丫头吃山珍海味住豪华客栈,一路逍遥快活,留我老人家伶仃孤苦,连吃上一碗馄饨也不容易,欺师灭祖,欺师灭祖啊!” 然后,在摊铺老板鄙夷目光中,此人斟酌半晌,如同壮士断腕般脱了脚下布鞋,从中掏出两枚大钱置于桌上,起身随处找了个僻静角落,便开始张罗起他那一手用在俗世却不落俗套的仙家手段。 “这位公子且住,贫道观你将有血光之灾,于心不忍,可否让我算上一卦?”四方城内有人倚城门算卦,境况潦倒。 北面数百里外某处石峰上,上阴宫宫主林玄提一壶美酒,给人送行。 面相阴柔,皮肤***似女子的阴柔男子饮完一杯,嗓音略尖笑道:“林兄请回,如今我已出城五百里,更有你一路暗中相随,却始终没等来那姓秦的,想来是我等高估了他,此人远远没那份胆识。” 林玄嘴角微微扯动,算是一笑,只是不经意间眼中一抹意味晦涩难明,他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此人是西蜀怪杰,这一代寻龙甲师虽说声名不显,可早年同白一笑一战打出真火,倒也不容小觑。宇文兄境界高妙,也要谨防他暗中偷袭。” 宇文华闻言,眯眼看了一遍身旁短发男子,一捏兰花指笑意悠然:“上阴宫跻身秦国五大门派,林兄堂堂一宫之主,凡事还能够如此谨慎小心,当真叫咱家佩服。” 如此恭维,林玄付之一笑。 似乎想到一事,宇文华忽然面容一正,说道:“既然龙雀刀没有被那疯子拿走,还请林兄此番回去还多费些心思,天下名器不少,可皆是能够排的上号儿的,主子倒是好久都没有找到一柄合适的神兵把玩了。” 林玄点头,笑道:“此事宇文兄只管放心,林某已经下令挖河寻刀,这番回去,必然能够有所斩获。” 宇文华一笑:“那样最好不过,天色不早,咱家这就回咸阳复命,林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一人身形如电,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随即,周围众多上阴宫手下尽皆回撤,原地仅剩下林玄一人。 后会有期?短发男子神目如电,逐渐露出一丝冷笑。 再过数百里,你若不死,那便大事可为。 ------------ 第九十六章 我来收债! 一轮明月高悬,皎洁月光如水浸润,与远处寥寥几颗偏远星斗遥遥呼应。 赵秋深吸口气,伸手赶去身前不断缭绕飞舞的蚊虫,随后从屁股底下捡起一截枯木,用木枝将脚下篝火拨拉的明亮了些。 长夜漫漫,奈何实在无法入眠。 一旁蔡胖子侧卧草丛中,睡梦中犹自左手捂裆右手遮臀,此人天为被地为席的睡姿实在是霸气外漏,偏生不知梦里遇到了谁家小娘子,嘴角处一丝涎水潺潺若溪流,脸上表情浪荡夸张。胖子想必在白天累坏了,被二十匹骏马追着屁股撵出几十上百里,一身肥膘都给跑丢了一层,此刻鼾声如雷,呼吸之间将鼻口处一簇杂草激荡的沙沙作响。 几只野鼠偷偷钻出地面,误把面前这团一动不动的肥肉当做是死物,顺着其领口缝隙钻了进去,移动中将胖子原本被肥肉紧绷的内衫挤出几个肉球儿。几个肉球上下腾挪,衣衫遮蔽下,把蔡胖子全身上下爬了个遍。 少年见状,轻轻推了推他,哪知这货熟睡如死猪,扭着身子发出一阵梦呓:“师妹,可不要这样啊,师兄不是那种人” 赵秋无言,扭头看了眼远处一棵老树下那道倩影,暗道这厮才是名副其实的处变不惊,坐怀不乱,他就不怕在梦里被他可亲可敬的小师妹阉了? 苏软软盘膝而坐,丹田内气机悄然吞吐,红鱼宝剑被她随意放置一旁。 自从八岁那年拜师学艺,从老师那里得来一本内力吐纳之法后,她夜间睡眠休息便基本被打坐替代。一份勤则一份强,这是那名渊博似海的白发老人告诉她的至理。她自幼好强,之所以离家十年,便是不甘自身命运被他人掌控,似死去娘亲那般后半生沦落凄惨。她是苏软软,将来的江湖武林第一人,决计不会如同她的名字那般酥软柔弱! 蓦然,女子一皱眉头,并指如剑,一道剑气从微抬的指尖一闪而逝,穿破身前几张落叶,撞入夜空。 她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俏到极点的脸,两人四目相对时,对方眼中隐隐滋生出几缕莫名笑意。不经意间,苏软软两道秀眉便蹙的更加厉害。 赵秋笑道:“你明明看得出我如今武功修为一塌糊涂,气机宣泄如同黄河决堤覆水难收,难不成还有胆子来偷袭你不成?” 女子不说话,只是抬头瞟了他一眼,其中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赵秋不禁有些泄气,得,这婆娘就连客套话都省了,虽说也没有盼着她说些“公子此言差矣,妾身观公子言行,实乃人中龙凤”之类的话来,可也用不着如此惜字如金哪。 聊天搭讪便如同行文走笔,切入点尤为重要,一个巴掌拍起来注定没有声响,赵公子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曾气馁。 两人自那日黄河边上相识,一路南来也已经有些时日。私底下时,他曾仔细打量过这名被秦五评定为天资颜色皆为上上之选的奇女子,惊奇发现倒是应了糟老头子一句话,但凡同这女人隔着段不长的距离,他便当真会有种莫名感应,少年一拍额头,笑骂了一声老混蛋! 到底是年纪尚浅,定力不够,想必不论是谁,随便找一个妙龄女子到身前来他都会气血浮动。 女子来历不明,兼之脾气古怪,两人之间言谈甚少,交流从来都是多数动手极少动口,奈何少年技不如人,便只能够做了忍气吞声的苦主。 如今还是听她那浪迹天涯,一路落魄至青涯州的胖子师兄含糊其辞,说师妹姓苏,同他一样来自东边一个享誉武林的名门大宗! 白日里一场打斗,瞧得赵秋大开眼界。 蔡八斗这从不习武的笨驴子不懂,他却看得分明。赵志曾对他讲,一般来说,军伍战技同江湖招式,二者性质大不相同,一为杀人建功,目的纯粹,讲的是一刀毙命;另一个便显得有些高雅,除非是专门干舔血行当的江湖杀手,高来高去练体成名,追求招式精妙花哨,几乎是江湖侠客们的通病。 由此一来,当半吊子江湖人士遇上饱经沙场历练的沙场精卒,少有不在其悍勇杀招以及合击战阵下饮恨的。 这名苏姓的红衣女子能够一举撂翻对方二十名骑兵精锐当中的精锐,开招收势之间气势无匹,尤其是其中一招落枪术,隐隐触摸到了赵家一脉推崇备至的枪技精髓。 这婆娘武力至少达到了一品小宗师的境界,那个赵秋一直想进,却又不敢进的骇人高度。 此处是林间,离外头蔡八斗睡处有着明显一段距离,可是赵秋惊愕发现,那胖子睡觉时候的鼾声穿透力实在惊人,竟然能够透出身旁葱茏野草逆风而行,清晰无比的传入两人耳内。 胖子自诩人如其名,称是天下才华自己独占八斗,世间文人墨客仅分其二,便是五百年前空绝古今的青莲居士见了他,恐怕也要大惊失色高呼霸气威武!当时此人说的滔滔不绝,手中提着赵秋面前抢来的兔子前腿,瞧其慷慨之势,几乎恨不得就要闻风起舞一番。 赵秋不敢相信,如此奇葩,当真就是出自东边那个赫赫有名的兰陵乐府? 红衣女子似乎习惯了清静,两人站在树下半晌,久久不曾见她开口,即便是夜间,她此刻仍旧是轻纱罩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那一瞳秋水般的眸子澄澈有如清溪,看向赵秋不起丝毫涟漪。 世间有传天人相众生相两两相冲,可除去那位神通无上的佛门奇人,却是无人知道两者相遇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此时在赵秋看来,树下这名女子亭亭玉立,气质出尘,已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般人物。 此刻,即便历经两年行伍磨练,少年的心境坚如铁石,却也一时间心神飘摆,陷入恍惚境地。 苏软软似有所觉,顷刻间便有杀气透体而出,向着犹自发呆的赵秋卷席而至,好比当头一波冷水。 赵秋立即惊醒,此时身处窘境,不由讪讪一笑。 这登徒浪子,居然有了亵渎心思! 苏软软开口说道:“你寻龙甲师一脉,欠我们一个人情,如今我是来收债。” ------------ 第九十七章 坏了规矩! 西蜀一脉源远流长,一路追溯,传承可到亘古时期。记得秦五曾经洋洋得意自我吹嘘:自千年以前蚕从神君立国伊始,在朝廷诸般位置之上,便有一个神秘宗门巍巍屹立,其地位超然,不为世人所知,重要性要远胜过如今梁国炙手可热的机构观天鉴。 苏软软一语惊人,反倒让赵秋哭笑不得。 霸王古墓一行,他与老头子两人算是吃了个哑巴亏,暂且不说被江湖诸口传的沸沸扬扬的龙雀刀不见踪影,秦国几大高手从天而降,后果是直接崩碎了一条湍急迅猛的地底暗河,导致一座千年大墓毁于一旦,如今那便宜师傅是死是活尚且不知。原以为这女子扭着他不愿放手是意料之中的别有用心,毕竟自从赵志走出山河郡,秦五只身入梁以后,两人对赵秋都有过只言片语的透露,那个有关于他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赵家种下的因,整个天下都想来摘这个果,还得是各凭手段。 不怕自找麻烦,就怕麻烦上身。 赵秋叹口气,这女子抓了自己带在身边,就是为了当一个人质? 回想自从跟了他秦五爷,时日不长,却是命途多舛。两人一路上坑蒙拐骗,青州南下途中数千里,受苦受难姑且不谈,最为惊心的当属几次奔波跑路。那时候秦五藏拙,对于这个死老头子到底是哪路神仙,赵秋心中也是一知半解,只见他躺在烂草堆子里唉声叹气,称是同赵志那一架打得受伤不轻,怕是没个三五年修养断不了根。 好死不死少年硬是信了,以至于往后时间里吃足了亏。记得当时平顶山数百匪寇在后穷追猛赶,几百把大刀明晃晃分外耀眼,嘴里不停呼号着要把前面那敢摸寨主四夫人屁股的*道碎尸万段。几个山头下来,就连他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有些吃不消,可唯独前边那假道士脚底翻飞,一双破烂布鞋起伏之快,哪里像是个重伤快死的伤号了? 沿途血泪提来辛苦,待到一幕幕记起,实在惨不忍睹。和着这一次,以无心撞有意,赵公子又做了一次秦五爷的替罪羊。 赵秋悄摸了摸鼻尖,干笑两声,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那老头子瞧着不像是什么好人,姑娘定然要小心了。人海茫茫,若是他一心躲起来不出世,想要寻他也不是易事。” 苏软软望了望头顶夜空,发现黑云缭绕,仅有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斗散布其间恍如珠子,不禁微一挑眉。 “寻龙一派人丁不旺,挑选弟子并重资质机缘,这一点我是知晓,留着你,他自然会找上门来。” 随即她一咧嘴,面纱之下浮现起一丝莫名微笑,语气冰冷说道,“不必同我装疯卖傻,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没打算杀你,你这人有趣,一面对我嬉皮笑脸虚以委蛇,一面却暗藏杀心,只可惜你不论如何不是我对手,这一路想必忍得辛苦。” 赵秋一愣,右手微不可查的一紧,指甲入肉半分,随即悄悄松开。 他笑道:“你多虑了,你是高手,我那三脚猫功夫,一举一动全然在你掌控,还能够翻出什么花样?天色不早,早些休息。” 苏软软不说话,两人之间便没了言语,少年一耸肩膀,懒得再自讨没趣。 夜晚时分,黄河道边清风阵阵,分外凉爽。在一重一重遍布四野的蚊虫声之外,隆隆鼾声清晰传来,苏软软这名落难师兄,在十几丈外的草丛里想来睡得十分香甜。 赵秋脚下微微一顿,正待转身离开,蓦然间他全身紧绷,背脊处寒意袭来。 百步之外的密林中隐约传来“咚”一声控弦轻响。 少年一弓腰,就地一个翻滚,便见一抹黑影呼啸而过,紧贴着他耳边发髻疾射身后盘膝而坐的苏软软! ——————夜色朦胧,月明星稀,此时从青州境内一座小城外头望天,便能够找寻出一份犹若海一般壮阔的意境。 一处清秀幽森的山涧旁边,道玄和尚饮了口溪水,看着半山腰处一株枯而不死的老松沉默不语。 他的前方是一个山坡,一夜行走,只要再翻过山坡,走上二十里夜路,便能够跨越州界,达到属于洛州的另一座小城。 此时,山坡上站着一个人。 这人高个子,年岁不大,身形瘦削,兴许是常年在外行走的缘故,日晒雨淋下来,使得他皮肤有些黝黑。 看面貌岁数不大的青年人来了有些时候,青州这一块土地,被他一双脚踩踏过的地方数不胜数,包括眼前这登云山一带,他闭上眼睛也能够走进走出几个来回。只是此刻,这人只站在山坡上,站立姿势一丝不苟,背后一双判官笔,隐约反射出一片有些洁白的月光。 道玄喝了水休息片刻,像是恢复了部分体力,他抬起头,对着前方那人温和一笑。 落雁城外一战,大宗师关璇一剑之威太过不凡,换做是一般的通玄高手,想必当场便已经身死道消,和尚跌一境换一命,这些天来拖着伤势在此处呆了许久。 道玄法师面色苍白,白色僧衣上面沾满尘土,头顶原本只是漫过头皮的发渣如今又长了几分。轻轻擦去嘴角一缕水迹,他开口问道:“青州宋鱼龙?” 青年微一颔首,踏前一步,沉默间抽出身后两把兵器握在手中。 道玄神色平静,问道:“你要拦我?” 这名江湖传言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后辈魁首行事磊落,今日所见,果然人如其名。 宋鱼龙说道:“你从西边来,坏了我东边的规矩。” 近日来,中土一座江湖波浪汹涌,原本死气沉沉的各大武林世家接连浮出水面,让散播四处的浮萍小鱼们终于看清这些沉淀数百年的宗门底蕴是何等强大。尤其是当几名年纪轻轻却境界骇人的后起之秀丧命一僧人之手后,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梁国都开始震动,须知百年江湖不比一国朝堂,文武百官能够源源不断渐次填补。江湖岁月更发催人,上一代旧人老去,下一代新人登峰,特别是一些传承古老的门派,当中更加不容有失,这才有了当年老一辈江湖共同妥协的“通玄以下禁杀令”。 奈何,道玄法师入境之后,一时间手下不停,杀灭了数个庞大世家辛苦孕育二十年的传承星火! 自古不守规矩的人,要么是人杰,要么做鬼雄! ------------ 第九十八章 伏击 不出赵秋所料,白天时候一场恶战,苏软软拔剑对那一队秦国精锐骑士动剑,必然会如捅了马蜂窝般引来对方更多人手。 可他没想到,那位州令大人手下高手会来的这么急,出手如此快。 虽说念及地处他国,红衣女子也稍微拿捏了一些分寸,出手时未尽全力,劲气吞吐之下,来人只是伤而不死。那马上二十人大小负伤不假,可除了最先前一上来就拼老命的兵头王老四,其余诸人却都是些不伤大体的小伤势,修养几日便无大碍。 只是,眼下并非寻常江湖人相互切磋较技,或是泼皮之间斗殴骂架,彼此之间都会留一线生机。因深谙军伍中人睚眦必报的性格,赵秋自那一队人马走后便眼皮直跳,他深知一点,军营里头不论大小将校还是落魄老兵,都鲜有心甘情愿低头吃亏的主,同这群丘八结下的梁子,必然得有一方继续流血。 应了一句俗话,恶人还需恶人磨。 时刻保持警惕的少年就地翻滚,眸光一闪,无意中脚尖用力,瞬间将地上一蓬落叶夹杂着泥土高高扬起,恰恰挡住了苏软软望向林中射来这一箭的视线。 此处月光朦胧,两人方才立身处还能够依稀可见歪歪斜斜的倒影。林间却漆黑一片,隐藏在暗处偷袭的人箭术了得,一箭射出,光看这一箭势头迅疾若奔雷,除却本身臂力之外,起码倚仗了一把两硬弓。 只射了一箭,箭头只有一个方向,将赵秋及他身后苏软软连成一线。 赵秋辛苦躲开了本欲一箭双雕的偷袭,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屁股坐在两根枯枝上大口喘气,胸腔内气息如同风箱鼓动。 这时候,后心汗水才姗姗来迟湿透衣背,浑身汗毛根根倒立,若非他灵觉敏感异于常人,之前时刻保持心神紧绷,恐怕这可杀三品先天高手的一箭早已将他透胸而过。 来不及后怕方才千钧一发的情景,急忙转身看向树下,却刚好对上苏软软抬头看似随意飘来的眼神,赵秋心中一冷。 对方眼里,满是嘲弄! 势大力沉的一箭未能起到作用,这一道黑影闪电般穿过赵秋耳畔,从惊飞而起的漫空落叶缝隙中钉来,外人看来下一瞬便能穿破头颅顺势洞入气候树干的一道匹练,却被树下女子避也不避的一剑劈飞! 苏软软不知何时已经拔剑在手,红鱼宝剑剑身青光湛湛,竟完全不似白日里古朴陈旧的模样。 “叮!”火星四溅,对方随后补上的连珠二箭相继被破,荡入茫茫夜空。 女子左手一拍地面,整个人从地上弹起,脚尖在树上灵巧一点,下一刻便飘身闪进了赵秋身后密林。 人在半空,经过赵秋身边时,她冷然道:“你若再逃,回来挑了你双腿脚筋。” 赵秋侧身,不动声色倒退了两步,用右脚蹭了蹭被一根断裂箭杆打中陷入麻木的左脚脚踝,苦笑一声:“妈的,这娘们儿也开始来真的了,只是这逢林莫入的道理,难道她不懂?” 良久,林间一片死寂,意料中箭刃割喉的惨哼声并未传来,鲁胖子起伏有致的鼾声也骤然停歇。 少年一皱眉,藉着幽幽月光看向来时方向,远处水光弥漫,黄河在望。 一袭红云蓦然飘出密林,一手持剑,一手提着团黑影,眨眼间跨越数丈来到赵秋身前,正是去而复返的苏软软。 赵秋正待开口,忽然眼神一凛,看清了她手中宝剑沾血,以及唇边流露的一缕暗淡殷红将面纱浸染,至于手中提着的那团物事,不正是本该在后边呼呼大睡蔡胖子么? 苏软软眼神凝重,面纱遮蔽下看不清是何表情,一扬手,将人事不省的蔡八斗丢向赵秋,说道:“带着他,我们沿河往东走。” 赵秋急忙伸手接过,饶是他身体强健,也不禁双手一沉,脚下一个趔趄,暗道这胖子果真是心宽体胖,一身筋骨皮肉尽得“沉、厚、肥”三味。当下虽百般诽谤,可对上女子一双瞪得溜圆的眉目,却又无可奈何,万不得已,只好背着这货朝着来时路段一阵狂奔。 赵秋在前,红衣在后,两人走出林子边缘,直到背影消失在前方葱茏繁茂的野草平原里头,密林深处才悠悠走出四个人来。 四人清一色身穿锦衣,脚下套一双墨色鱼纹官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身形大为不同。可若定睛仔细打量,则会惊奇发现,如此迥然不同的四人,四张脸却是惊人相似,恐怕少有人不会去猜这是一母同胞的四兄弟。 当中身子最高的男人背后挎一把长弓,忽然开口问道:“老大,为何不追上去?” 见其余两人皆面露疑惑,站在最前方的胖子笑道:“追什么追,人家可是名副其实的高手,同我们四个这种依托阵法环环结扣得来的伪一品大不相同。能够在如此距离挡下老三你的连珠箭,她若要拼命,还指不定是谁死谁伤。” 心思一转,个子最矮却一脸精明的那人点头,说道:“不错,虽说方才那女子大意之下才吃了点小亏,被老四一掌打中背脊,可护体真气却是绵而不散,有些门道。我们四人一体,可却挡不了她一剑。” 四人当中被作为大哥的胖子沉思片刻,说道:“回吧,见了萧大人,只消说我等一场恶战,将对方*进黄河,生死不知。这几日青涯境内颇不宁静,从边界流窜过来的梁国武人越来越多,当中不乏高人,我们兄弟四人,当初进咸阳时便是荣辱并存的局面,如今身负要令,需得更加小心。” 州境内忽然多了数量不小的敌国江湖人,难得一州牧令萧重大人还能够稳坐不动。前些时日,霸王古墓被地河冲垮,此地大枭上阴宫和众多本地门派损失惨重,连带他们四人教出的几个弟子也折在了里面,让胖子心底着实肉痛了一阵。 两天前,上阴宫聚集大量船工开垦黄河河道,想要挖开霸王墓上方泥土,让地宫重见天日,却遭到当地百姓阻挠,正当双方争执不下之际,却见数百骑铁甲赶到,以调停为由接手了挖河工程。 黄昏时接到密报,四方城外,秘密赶回咸阳的宇文龙猫遇上了一名拦路算卦的江湖术士,两人交手,龙猫重伤逃遁,如今生死不知。 胖子眉头紧皱,稍后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位萧大人,是在借刀杀人哪。 他一挥手,四人隐进了密林深处。 ------------ 第九十九章 佛山多歧路 “我以己身沾染罪孽,涉足因果,之所以杀人,只是为了更多无辜生灵免遭屠戮,规矩如同戒律,乃是人定,又如何不能被打破?” 道玄不解,对着山坡上月光笼罩下犹若雕塑的宋鱼龙问道,“听闻你曾发愿天下,言说一州不扫何以扫平天下,于是甘愿委身此地十年二十年,平天下不平事,斩天下大恶人。1,gz 我们两人,归根结底做的是同一件事,我是佛,你是儒,有何不同?” 宋鱼龙嘴角轻轻扬起,握住判官笔尾端的手更加沉厚有力:“我说过,你从西边来,终不是我中土人。昊天之下,不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其间难保没有些别样心思。我不懂佛理,从不学佛,更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你们这帮出家人的居心。” 道玄微微摇头,双眼间那一抹蓝色逐渐凛冽,他道:“我没有想到,你和他们一样,也是个俗人。” 宋鱼龙冷笑道:“我本是个俗人,对于这等玄而又玄的禅机甚是不喜。看穿看不穿,只是你口中所言,心中所想无人得知。听闻你无敌年青一代,但那时你未进来,我未出去,如今你来了,最好。” 道玄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宋鱼龙单手平举,缓缓抽出另一只许久不曾用过的判官笔,倒提在腰间,整个人气机绵绵待发,无形间将山坡下的僧人锁定在内。 一点寒星骤然闪现,自笔尖喷涌出一缕森寒煞气,随后宋鱼龙身形似大鹏展翅跃下山坡。 道玄微微一笑,伸出右手,翘指做拈花状。 短短一段距离,本该是迅捷如电,可实际上,他下落速度却十分缓慢,由最先一滑两丈,尔后平移三尺,到最后仿佛仿佛虚空漫步。 身在半空,鱼龙判官双眉一拧。佛门神通玄之又玄,尽管此人被关璇生生打落一层境界,却仍旧不是一般伪境通玄者可以比拟! 当下,不理周遭黏稠如同混沌的天地元气,一挥左臂,那把之前倒提手中的青铜色判官笔打个旋,倒转方向变成单手紧握,笔尖对着尚隔了三丈远的和尚遥遥一扎! 一抹比之天上月光更加幽深几分的冷电顺势钻出,像是一鼓作气,不肯衰竭,同面前阻挠它前进路途的绵绵气墙瞬间撞击数百次。 最终“呲”一声响,宽阔程度概括宋鱼龙身前三尺的浩大气场被一点击破。真元所化的劲气余势尚足,不肯收歇,沿着一条生生打磨出来的通道,向道玄和尚头颅奔来! 道玄手一扬,白袖挥舞之间,这一道势头惊人的气机顷刻消散。 静等随后扑来的宋鱼龙。 少了和尚的念法阻挠,宋鱼龙下落之势剧增,待两人距离接近时,蓦然上身后仰,避过夜色里当胸打来的一颗佛珠,左手反手一挑,掌间一支判官笔灵巧若活物,将同样不知不觉袭向腰间的一件法器拨离身外。 宋鱼龙双脚连动,人在空中,从九宫步法当中演化而来的七步踏龙,犹如脚踩阶梯一般踩踏向道玄前胸,随后一笔竖立向天,狠狠抽向对方天台! 对面道玄不闻不动,便是此刻攸关生死,他一颗禅心也不见撼动分毫。 练气之士对上江湖武人,两者之间距离自然是越远越好,前者追天问道,对于世间元气排列了若指掌,后者起点却不一样,说的直白些讲究“独善其身”,练体炼骨再练心神,趟的是一个由内力到外力的路子。 宋鱼龙年纪轻轻名满江湖,靠的不是他背后神秘莫测的师门撑腰,而是以一场一场大小不一的乱战盖棺定论,一个一个江湖恶人的头颅逐一说明。数年来,江湖上但凡因犯下大错而逃进青州避难逍遥的武林魔头,不说尽数,十之**为此人所杀。 鱼龙判官手下,从无不当杀之人!宋鱼龙手中一对判官笔穿点挑刺,就如同地府深处那名判官笔下钩划圈戳,皆能定人生死。 本是不入榜单的外三门兵器,在如今剑为皇刀作帅的剑仙江湖里实属冷门,便是一般武道上小有所成的人士都弃之不用。武林奇人当年排兵布谱,更是将其归于末流。 可相比一般用作取穴打位的寻常兵器,宋鱼龙手中这一对判官笔却显得有些惊艳,长四尺六寸,每一只重达十七斤五两,通体皆由金刚打造,不说削金断玉,比之一般刀剑还要阔气几分。 踏龙步翻飞如重鼓,宋鱼龙行走之间,脚下凭空升起一股股灼热气浪,一**恍如钱塘大潮,气势如虹般冲向道玄。 和尚轻微一扯嘴角,如同一汪深潭蓄势不发,让人费解。 鱼龙判官有心,瞧及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那抹暗金色光华,不由有些疑惑,仍旧猜不出对手心思。 不想过了少顷,方才不动如山的和尚瞬间气质大变,反客为主,迎着凛冽杀招冲撞而来! 宋鱼龙不禁皱眉,暗自生疑。 可随即一幕,使他了然于心。 和尚自头顶天台而下,浑身布满金色光辉,***脸庞上此刻怒目圆睁,宝相庄严。 佛门大金刚! 道玄握手成拳,弃了方才祭起的诸般晦暗神通,一手拦胸,一手抚顶。 “砰、砰、砰!”数声巨响有如山巅敲牛鼓,道玄将对方脚下力道悉数卸开,而后眼中厉色忽显,头顶右手巨震,承了一击,掌心朝上,将那只判官笔尖端摄入掌心牢牢抓住。 “咄!” 道玄法师缓缓开口,命泉处孕育多时的真元狂风暴雨般呼啸而出。 以金刚法相,道出佛家真言。 宋鱼龙面前,一个金色大字瞬间凝练成型,夹带起磅礴巨力悍然撞击在他胸前! 他闷哼一声,劲力一放一收,以柔字劲卸去了抓住笔尖的那只金手,飘身直退数丈。 落脚之地,仍旧是那个月光笼罩下的清静小山坡。 宋鱼龙双脚站定,脚下一块山石裂缝陡生,化作两半。 对面道玄低头一眼,泥土过膝。 他未退一步,和尚未进一步。 良久,道玄笑道:“中土武者,果然不凡。” 宋鱼龙沉默不言,转身大步离去。 身后山涧旁的一株青草上,血迹开始成丝成线,伴随着和尚逐渐剧烈的咳嗽,越来越多,最终浸湿了草根。 道玄喃喃道:“便是知红尘苦,更要寻佛山路。” 这两名不同道路上各有所成的奇才人物,相遇过早,胜负未分。 ------------ 第一百章 无字碑下不识君! 青涯州隶属大秦帝国北凉板块。 自古以往,以“凉”字作地名的地方,注定非贫即贱。整个州境景象荒芜,士农工商贸易业惨淡,除却举州内大人物云集的白沙城,用百废待兴四字,完全不足以概括此地前几任父母官的贪婪无知。 曾有个落魄老儒生,在本地官府下辖的一个清水衙门里当了几十年刀笔小吏,未经官府允许,私底下为这一州之地的林林总总写文列传。准备找个由头,呈进京都咸阳,好让龙椅上那位主子另眼瞧瞧,算是有生之年为籍贯之地做回善举。 他也是聪明人,知道这事儿搁在大秦,胆敢“妄谈国事,擅动公器”,若被人揭发了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过。可他自幼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年轻时没钱讨房老婆,以至于如今亲朋好友皆散了场,无儿无女处境凄凉。 用一句从西边接壤处蛮夷部落嘴里学来的话说:“我还怕个卵啊!” 数十年经历,成就文献近百万言,涉及官场、农商、文史三教九流,有关这北凉最凉处,大小巨细无微不至。其间不少讯息皆是冒死从县衙内库中抄录而来,其原件早已被历任赃官亲手焚毁。 有一日,奋笔疾书的老人忽然头晕目眩,感觉自个儿时日无多,他索然一笑,当天便辞了手下清闲职位,独自背着个破旧行囊,望着咸阳方向一路跋涉。 这一走,便是半年。 咸阳街头气象巍峨,一街之地,可抵北方满城繁华。有乞丐出行着锦衣,有宝马横街踏人头,有畜生满槽食鲜肉,有美人一夜值千裘! 做了几十年小人物的老人头发花白,沉默不语。当夜,他瑟缩身形独坐桥洞内,一手握着早已凝固如铁的馒头,一手执笔行文,为那本《青涯州志》写下了最后几行字:“天下兴亡,百姓皆苦,此话不假。然则臣观海一生,觉来四野之民如流水,天下君主似游鱼。” “不断其后路,伤其根本,河道长流,则流水之心千年万年不腐,拥君之意世世代代生根。” “反观幽潭死水,金玉其外,恶臭混淆当中,假以时日,受天地诘难,日月问责,潭涸,鱼死,则荣辱俱失。” “今我北凉之北青涯州,青山恶水骨生芽!升斗小民,贫瘠之地,逃是死,不逃亦死,求活之道,唯反一途尔!” 字体嫣红,皆是心头血。 十日后,秦国天子出行,行撵浩大。一老者赤身拦街,头顶双手高举一物,道:“吾乃青涯州内小民,蒙主隆恩,今日臣死谏! 言罢,老人以头抢地,脑髓满地横流。 咸阳街头一幕,引得秦国满朝皆惊! 几日后,如今的州令大人兼北凉道军镇大将军萧重走马上任。 这位手捧圣旨的钦差大臣雷厉风行,刚刚交接完地方军政大权,便陆续有地方大员被关押软禁。 州令府门口,平日里作威作福不可一世,身着各色官服的老爷子们一字儿排开,萧大人在围观人群炽热眼神中一声令下,三十八颗大好人头“咕咚“落地。 想必那位当日御前死谏的老人没有想到,他的一条命,换来了几十上百年后北凉一地百万余户的一线生机! 这份功德,遍数历史前后五百年,谁人能比? ——————青涯边境因河道荒废,这两年虽有修缮,却仍旧生效不显。因辖内百姓逃遁他处,此地行个几十里路不见人烟十分寻常。 由此,五十里外能够遇上一处客栈,对沿途旅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事。 说是客栈,却也只是栋占地稍大一点的两进宅子,里头喂了几只鸡鸭,“咯咯”直叫好不热闹。 老掌柜的两眼昏黄,乃至提笔做账都要耗费不短地时间。儿子从军入伍,如今在数十里外的军镇中服役,每月难得回来一趟。膝下孙儿十来岁,小伙儿蹦蹦跳跳,刚好充当了跑堂伙计的职司。 农家不养闲散人,也请不起小厮杂役,厨房掌勺的是她儿媳妇儿,这名三十岁上下端庄秀丽的妇人皮肤***,面容娇好,走起路来丰腴的身子一扭一扭,分外惹人,瞧得她背后蔡八斗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哈喇子。 清晨的日光柔和明丽,透过浅雾朦胧的河面,徐徐照来,一点霞辉落在客栈面前的空地上,将一名半蹲着的妇人背影牵扯得更加妩媚。 赵秋推开门,迎着扑面而来的阵阵凉风伸个懒腰,一低头,正对上浣洗完半桶衣物,回过头来擦拭脸上汗渍的女子姣好容颜。 少年露齿一笑,道了声早。 妇人脸上一红,连忙错开眼神,也跟着回应了一声。只是不知怎的,对着这名俊俏的不像话的公子哥,她感觉自个儿心儿跳得厉害,便是说上一句话都要面红耳赤半天,头一晚,这人刚来那会儿更为不堪,不知不觉就想到某些羞人画面。 “儿子都这么大了,真是不要脸!”她一咬牙,生生止住了心间起伏不断的涟漪,后怕般偷偷拍了拍沉甸甸的胸脯。 “公子起得早啊。” 满脸皱纹如蚯蚓的老掌柜在孙儿搀扶下跨出房门,废了不小力气才没将眼前少年当做他从军未归的儿子。 赵秋微微点头,伸手摸了摸老人身旁小伙子的脑袋,笑问道:“老人家,昨日我曾于河边看到一块石碑,高约两丈,宽、厚皆近丈许,面朝黄河,却不知是何人所立?” 掌柜的略一思索,道:“那是块无字块碑,是本州州令大人两年前刚一上任便立下的,说是为的祭奠萧大人一位故去老友,当时倒还动了不少沿岸劳力。” 话音刚落,一旁常年在河边奔跑打闹的的小孙子便叫了起来:“爷爷胡说,怎么没字了?那上头明明就写了字的,其中两个隔壁村的二狗还会念呢。” 老人宠溺一笑,说道:“哦,那倒是我记性不好了,平时打那儿走过也没看清,还请这位公子勿怪。” 赵秋道:“那字是后头有人加上去的,似乎依旧是那位萧大人所写。” “哦?” “用青涯州官吏八十人性命为先生饯行,以北凉道子民百万户替先生颂功。” 老人听罢神色复杂,叹道:“原来是他。” 赵秋话未说完,石碑下方还有四个大字,铁画银钩。观其痕迹,纯粹是高人以内力灌入手指,从巨石上一笔一划写成。 北凉不凉! ------------ 第一百零一章 骑马入城来 [烽火ap站:ap.] 老掌柜的眼神唏嘘,一张老脸上隐隐含着少许悲苦神色,想来是有些内心处伤心事被人提及。赵秋不便细问,抬腿转身进了屋,正对上口中叼着个鸡腿的蔡八斗匆忙从内院跑出来。 蔡胖子嘴角流油,两眼绿光灼灼,隐约间甚至有火星四溅。却是频频看向赵秋身后浣洗衣裳的农家娘子,那一抹绯色颤动之间如同百爪挠心,搅得他心猿意马,差一点便与赵秋撞个满怀。 回神过后,蔡八斗当即擦了擦嘴,嬉笑道:“赵兄弟早啊,昨晚可是承了你情了。” 这货昨夜在河边受了他人秘法禁制,昏迷一宿,直到今早才悠悠转醒,来不及询问自己身在何处,却是张嘴直喊腹中饿得慌。没办法,掌柜的授意下,那名客栈娘子只好将昨天刚杀的老母鸡下了锅,便宜了眼前这胖头大耳的猥琐汉子。 赵秋温吞一笑,说道:“哪里哪里,八斗兄严重。” 蔡胖子搓搓手,慷慨之极的从肥的流油的鸡腿上扯下一块肉来,作势递给赵秋,却被他急忙避过。 蔡八斗也不矫情,又塞回口中大口嚼咽,疑惑问道:“昨晚那是些什么人?” 赵秋道:“军中高手,没见着人影,但能在你师妹手上捡些便宜,想来身份比白天那拨人只高不低。” 胖子倒吸口气,“定是那四个孙子。” “你认识?”这次倒是换做少年疑惑了。 蔡八斗啃两口手中没多少肉的鸡骨头,眼神不经意间又从门外小娘子丰满的身子上一扫而过,咬牙切齿道:“这青涯州穷乡僻壤,他萧重想要多招揽些高手当爪牙也不容易。来北凉道两年,手底下拿得出手的也就兄弟四人,高矮胖瘦,在秦国江湖上被叫做四不像,都是武力接近一品的小宗师。” 赵秋惊讶道:“你倒是所知不少。” “那是自然。”蔡胖子得意道,“既然敢来此地涉他州令府大宅这趟浑水,没有些完全准备如何能行?只是小爷我虽说艺高人胆大,奈何双拳不敌四手,一个不察吃了对方暗亏,这才失手被擒,若不然” “若不然,说不定此刻八斗兄你已经在隔壁县城里喝酒吃肉潇洒快活了。”少年就近找个凳子,提了茶壶倒杯水,笑吟吟说道。 能够活蹦乱跳跑上几十上百里路,末了还精气十足满山抓野鸡拦野兔,这一点,便是寻常大汉也难以力行。赵秋境界下跌不假,但从军两年外加那股子天生机警的灵觉还在,一个一两百斤的胖子,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到悄无声息溜走,一般的三品高手都做不到。 能做那恶婆娘的师兄弟,不是等闲人。 蔡八斗双眼微眯,嘿嘿一笑说道:“兄弟,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呀。” 屋子门口,那虎头虎脑的熊孩子被农家娘子呵斥几句,不情不愿的跑进后院厨房开始生火,临走时候,不忘转身恶狠狠瞪了眼握着鸡骨头不肯松手的蔡八斗。 不一时,炊烟袅袅升起,顺着低矮房檐一路上爬,游走到湛蓝天际。 只是,此刻倚在门口的两人没有看到,按说一般农家里柴火生出的烟火轻便浅淡,随风便散。那道烟龙却是凝而不散节节高升,待到飘至房顶时仍旧风吹不斜,颇有些古怪。 此处十里之外,一伙子人身强马壮,原本聚在一团控弦围猎,吆喝笑骂声不绝,待见着那道浓厚炊烟之后,急忙拖刀上马,整装待发。 ——————梁国北方,云州以南的方圆千里被称作京畿之地。 天都城气势崔嵬,巨大城墙高耸入云,东南西北四处城门下,平日里车水马龙,异常热闹。其中有不少独爱诗词当中那股兵戈铁马壮阔气质的文人狂士,喜好时常登临城墙四顾,皆因以此地为基点向外扩散,可见周遭梁国大好河山,目穷数千里,参差百万户,端是蔚为壮观。 这日,一队人马缓缓入城来,紧裹着当中一辆朴实平凡的黑色马车,领头骑士身材健硕,高坐马背之上,一双猿臂长能过膝,一眼看去,便知是难得的沙场骁勇之辈。 身前百丈雄城映入眼来,骑士深吸口气,喃喃自语了句:“老头子,看清了么,这就是天都城,你一辈子想来又不敢来的地方。” 身后同他错落半个马身的年轻骑士轻笑一声,打趣说道:“林头儿,怎么,没来过如此高端霸气上档次的地方,一时间还在怀念咱匿马关下那道小孩儿翻着玩儿的小土坡?” 骑士回头一瞪眼,抬起腿来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笑骂道:“滚犊子,老子当年在镇国碑北面抖鸟撒尿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在哪个小姑娘的炕上!” 年轻人怪叫一声,旋即阴阳怪气高声笑道:“完了,这俗话说办事需抖鸟,上炕难直腰。原来咱林头儿年轻时候便没了大丈夫迎风尿三丈的势头,难怪打起仗来只知道一股脑往前冲,想来是这些年太久没发泄,憋得慌啊。” 四周传来一阵哄笑,军伍之内,走出来的皆是常年刀口舔血之徒,像是之前引领赵秋的老兵油子酸秀才那样实属异类。 开口说话的这小子,两年前就是打这天都北门走出来的,为人还不错,机灵懂事,据说还是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只是对于后者实在没几人上心,都当这卖相不错的臭小子随口瞎编。想想,若真个是天都内了不得的大族后辈子孙,谁能忍心将他丢到北方同金帐的游骑散兵较劲,北方年前战事刚歇,缺胳膊少腿儿的那是常事儿,蛮子铁浮图一路攻城拔寨,碾压过来的势头比钱塘大潮还要凶猛。 小娘养的,也是块肉啊。 年轻人眼看逗得袍泽们一笑,自个儿也是咧嘴,自来熟的朝着面前被他叫着“头儿”的身前一靠,说道:“林头儿,天子脚下,可是最繁华之地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听风、邀月、怜花三处妙地,那里头的姑娘可是俏的能滴出水来。等过了今儿个,小弟带你一一体会。” 骑士笑而不语。 蓦然,后方有一骑上前,在耳边低声道:“郎将,大人有情。” 骑士神色一凛,打马便回。 留下身后年轻人张开双臂,忘情高呼一声:“天都城,老子回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骑马入城来在线阅读 shu30646 阿甘[记住我们:烽火ap站:ap.] ------------ 第一百零二章 城外思城内,朝下望朝中!(求收藏) [烽火ap站:ap.] 林郎将驾着座下马匹,靠近那辆略微沾了点儿尘土味道的小马车,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致使*畜生发了疯,惊了车中的人,那便是罪过。 一只手伸出帘子,对着四周成合围状严密保护的骑士微微一摇,几名亲兵当即散开,对着这名高大威猛的骑士和气一笑。平日尽皆熟识,且关系不俗,奈何此刻职责所在,倒不能有半点疏漏。 车中那人道:“清远,快进城了么?” 林清远一点头,一面将马速调整到同车轮相持,说道:“按照大人吩咐,一路上快马加鞭,总算不辱使命,寻常两旬脚程,如今只耗费七天,面前就是天都北门。” 里面那人顿了片刻,而后问道:“从启程到如今,期间边境上可有什么动静?” 林清远皱眉思索半晌,随后摇头道:“自从两国休战,蛮人便偃旗息鼓,军队退移到镇国碑以北,数日后经我军中斥候证实已悉数回返各大庭帐,如今边境向北两百里,稍大一点的游牧部落也不曾见到。接了您手谕,末将便从匿马关星夜回赶,边防局势自有副将孙坚一手掌控,只要不是大股金帐铁骑南下来犯,区区几队游勇散兵成不了气候。再有,我两人曾事先约定,每隔两日以飞燕传书将密讯报知沿途驿站,字句全是用的咱们军伍暗号,旁人不知密码,即便到手也无法破译。” 车中贵人闻言笑道:“你做事我一向放心,只是此事关乎重大,与我们此次进京有莫大关联,老夫难免有此一问。莫要多想。” “你路过平城,王家那名守城郎可有什么反应?” 林清远答道:“从太守府出来,咱们此行便一直保密,因此沿途还不曾有人得知大人回京的消息。不过王参将兼领平城一镇兵马,消息十分灵通,我等距城二十里便被他知晓,差人来探时,末将告知其此行目的,乃是大人在北方寻得珍奇良药千年灵芝,着我等秘密进京献于天子御前,因时间紧迫,才显得一路匆忙。” 犹豫片刻,他接着道,“只是此人谨慎异常,与传言中粗犷纨绔大不相同,我等出城之时被他本人亲自截住,随后此人以护送林芝为名,执意要加派人马沿途护卫,为此还差一点同我们的人起了争端。” “哦?” 马车中瞬间陷入宁静,那名大人人思忖片刻,才了然笑道:“不是这王家有勇无谋的小子有多精明,而是他背后的老狐狸在出谋划策。看来,是早防着老夫会来这一手。” 那人旋即又问道:“你方才说在平城之时,你们差点儿同那王蛮儿起了争端,又是怎么回事?” 林清远苦笑道:“怪末将御下不严,随行中有名标长,同王参将是旧识,两人之前似乎隐隐有些矛盾,这一来二去,便险些动起手来。王参将本人还吃了些小亏。” “怕是不止吃点儿小亏那么简单了。”马车中人呵呵一笑,帘布遮挡下,即便林清远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王家的人把持兵部这么多年,算是在朝中站稳了根脚,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驴脾性却一直难以改掉,如今遇上你手底下同样不肯省事儿的二世祖陈芝豹,必然一方要吃些苦头。” 林清远张张嘴,愣半晌总算一个马屁拍了出来:“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车窗处帘子被人缓缓捞开一个缝隙,露出里头清瘦文士半个侧脸。 “你去吧,来了天都,那姓陈的小子若对你示好,只管应着便是,于你日后有莫大好处。” 车里头那人不再言语,也不知有有没理会这记不轻不重却没拍到点子上的马屁。 帘布收回时,林清远眼中光华一闪,一丝感激神色随即被清明掩盖。他出生莽莽江湖,能够于数十万粗俗武夫当中脱颖而出,捞到个边关重镇的郎将位置,即便弄文的不成,可好歹懂些灵巧心思。 太守大人,是话中有话啊。 天都城这些时日有些热闹。 虽说这一城两郭百万户,天子脚下从来不乏谈资趣事,例如本次科考过后,新任探花郎在听风楼内争风吃醋,将金榜魁首状元官打得半身不遂,怕是此后终生不举。青龙大街汪御史的府邸鞭炮齐鸣,大红灯笼高高挂,却是御史大人娶了名如花似玉的娘子做侧室夫人,只是喜事当天,同汪大人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多年的御史夫人却一气不顺,索性扯了根白绫悬挂中堂,差点将好好一门喜事做成丧事。如今御史大人呆坐书房中苦恼异常,一边是妻子娘家人气势汹汹不敢得罪,一边是新纳的青楼红官人梨花带雨惹人垂怜。即便他贵为御史,摊上此事也难免伤神。 但这天都城太为广阔,新奇艳事数不胜数,最后仅逐一沦为饭后谈资而已。 世间诸事,莫不排一个大小事由,首尾同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论文人或是竖子,张口定然是从大处,推主流。 苏大学士白衣进天都,皇城之外举棺而行。 此消息一出,天下士林尽皆沸腾。 雍州太守苏西坡,才学惊人,儒释道三家皆有涉猎,年轻时候尤擅诡辩之道,曾受邀至东边那座兰陵学府说道讲经三天三夜,门生故吏皆为饱学之士。 此人素来被天下学子推崇备至,尊其为一代硕儒,毫不为过。 当年南唐亡国,二十万大梁披甲控弦卒兵临城下,为保全皇室最后一丝血脉,苏学士应了梁天子一句戏言,折节弯腰,抽刀断发,做了大梁辖下一方太守。 消息一经传出,天下哗然,一时间对这名英武书生的评价毁誉参半。可即便众口悠悠,多年以来日子也照过了,苏太守文韬满腹,雍州一境在他治理之下,竟成了梁国少见的富庶之地,百姓安居乐业,仓有余粮,这名同当朝大学士赵重渊齐名的“二姓之臣”,于功于名,地位越发不可撼动。 只是,这一次,有人给这位沉寂多年的文坛巨擘扣了顶大帽子:谋逆! 马车跟随人流,驶进城门,车外两旁林立肃穆的大梁精锐严阵以待,如此声势,车中人恍若未知。 他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苏黄牛,这次非是想要助你,实在是他们胃口太大,忍不住想要将你我几个一个个扒拉出来了。” 第一百零二章 城外思城内,朝野望朝中!在线阅读 shu30646 阿甘[记住我们:烽火ap站:ap.] ------------ 第一百零三章 师兄厉害! 初见蔡八斗,黄河边上日红如火,正是秦五挟着赵秋越过龙王爷地头往南赶路的时候。克由月阳酷最远接由情那日胖子怀抱一柄破铁剑做士子打扮,看上去凄凄惨惨,配上窃来的一首苏大学士酒后诗篇,倒是真有那么一丝游侠风骨,学子气度,即便没多久便被老江湖的秦五一阵奚落嘲讽,露出真身。随后大小两个泼皮丝毫不顾风度的互相对骂,... ------------ 第一百零四章 接你上山! 北凉一地,比之秦国其余三面州郡大有不如。 兴许是这世道让人难猜,典型应了句老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当扔,南北两望,那是显而易见的凄惨计较。 若是在隔岸梁国,寻常百姓人家,靠着祖上传下来的两亩薄田一块窄土,整日面朝土地背拱天,虽说累些,可胜在安稳,运气好些时候,遇着风调雨顺时节还能够多入几斗大白米粒,不用寒冬腊月缩在茅屋角落里头吃糠了。 可这个道理,放在南岸秦国却大为不通。 普通百姓,大多是饥荒年代舍不得背井离乡的实诚老人,抑或是天灾过后再遇**,被凶神恶煞的官府州兵刀剑加身强行留下的可怜鬼。青涯州河道塞堵,百年来,黄沙蚕食土地的现象日益严重,地皮一层刮一层,已经养不出像模像样的庄稼。 乃至于寻常三口人家,若不在私底下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以补贴家用,怕是早就在这浑浊苍茫绿林丛生的黄河边上饿死了。 北凉道山头林立,最近几十年最为猖獗,平民携家带口落草为寇,这是常事,更有甚者,方圆几十户约定口号,一村子人白天执锄耕种,夜晚则举刀杀人,使得沿途商贾畏如蛇蝎,过村镇而不敢入。 也有些人,大概自觉良心未泯,兼之胆小怕事提不得刀枪,却又实在挨不住腹中辘辘饥肠,便寻了条折中求存的路。 通匪,说起来有些下作难听,只是乱世出刁民,太平尊孔孟,两者形式相隔天壤,目的却并非迥然不同,不过是争得一口饱肚罢了。 早在大将军萧重驻兵州令府,北凉道官场上下噤若寒蝉之前,官府对这帮刁民养就的悍匪便展开过无数次不留情面的剿杀,可惜收效甚微,事后总结,皆因匪患太烈,追到头后对方往人堆里一扎,谁又知道那是民是贼? 越往前走,脚下泥土越见松软,再赶了半里路,周围已经少见了葱郁茂盛的树木枝叶,一帮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在此之前,张大志当了整整十年山贼,却仍旧未能琢磨出来,当初他早死的爹娘替他取的这名字到底是何意图?这粗人也是粗命,小时上了几天村里学堂,却因生的呆笨,难受塾师待见,回了家后,便一头抱着家中石磨,说什么也不去读书。无奈他老子只能叹口气:这家里头,注定是要白天多把锄头夜里多把刀了。 张家原本是杀猪为生,只是如今年月,锅里头能够有点油腥味便不错了,又哪敢奢望能吃上那等神仙肉。张屠户心下一思量:那就只有杀人了。 他死的也算干脆,被另一波山贼头领背后一剑穿心,剁成几块,暴尸郊野,还是张大志自个儿夜里摸着黑,将他老爹东拼西凑带了回来。 当晚,小方他娘便自尽随了他爹。 当时年纪小性子敦厚老实的张大志无论如何也搞不明了,自己老子一把杀猪刀舞起来形如泼墨,就是私塾里的先生,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外加几分恭敬,怎么说也勉强算是个武林高手了,可就那么一转眼时间,为何就成了如此模样?这个问题,他曾问过收养他教他武艺的把子,问过从小鬼机灵心思歹毒的龟儿子谭城,问过那名小时候确有些才名,对他凶狠异常如今却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落魄私塾先生,可都未曾得来一个准确答案。 想不通,听不懂,那就滚他娘的蛋!马上的张大志咧嘴一笑,侧头往外使劲吐了口唾沫,将狼牙棒高举过头,冲着身后徒步赶路的喽啰们吼道:“都他娘的跟上,大当家的娶媳妇儿,比你家老娘死了还要急咧,不想吃棒子的就赶紧!” 果不其然,见这边一挥狼牙棒,后方兄弟们速度骤然加紧,卯足了劲往前狂奔。一面赶一面往心里诽谤:也就您这位没心眼儿,一根筋,好端端一个大当家的位置被外来人夺了不说,这还屁颠颠儿帮人张罗夫人,二当家做到这个份儿上,那得有多二? 乌龙山近日易主,这在这一带的黄河边上众多山头中,算是件足够轰动的大事件。 据说有个外乡来的黄毛小子,也不带兵器,就那么单枪匹马,挑了沿途几个单干据点,将一波又一波打家劫舍闷声发财的山贼欺负的分外凄惨。若是往来路途上的客旅也罢,这些人身携巨资途经北凉道,身边的护院武师必然会有些真材实料,大水冲了龙王庙,保不得会是哪一个金盆洗手的前辈人物。可这位倒好,一不是途经路过,二非替天行道打抱不平,直接干起了沿途黑吃黑的勾当,栽在他手里的人,不论多少,俱都被留下性命不伤分毫,但全身从内到外休想留下一文铜板,有甚者更是被扒了个精光,留一个裤头灰溜溜跑回山中。 这样一来,可就惹恼了这一代名头数一数二的绿林好汉张大志了,这厮生的孔武有力,自幼得到某个当累了山贼大统领的高人教导,两只狼牙棒在方圆百里也算是难逢抗手。他老子便是死于山贼匪患之中最为常见的黑吃黑,为此儿时没少受些辛酸艰苦,当他用两只狼牙棒将当年那名山贼老大剁成肉酱名声大噪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去捡那人给妻儿遗留下的半点财物。 张大志盛怒之下,带着手下众多喽啰,便去寻那人打了一架,只可惜人数虽多,却没能抗下三五招便全军覆没,这才意识到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不知这厮是哪根筋不对,硬是要扭着对方落草,做了自家山寨的老大。 八匹健马一溜儿奔向客栈,动静不可谓不大,没一会儿便到了屋门前。张大志在马上回过神来,裂开大嘴一笑,说道:“戏文里头果然没说错,英雄配美人,大当家那样的人物,肯定是要有个仙子女侠才能配得上的,沿途客栈旅舍,最不乏这类游历江湖的小娘子。恩,吴麻子没骗老子。” 两道人影映入眼来,面上表情惊愕,只见一人肥头大耳,肚肥臀圆,明显是个憨货,另外一人则明媚皓齿,虽穿着一身男装,却难掩天香国色,使得张大志及身后众人敬若天仙。 张大志哈哈一笑,道:“大夫人,小的们来接你上山了!” ------------ 第一百零五章 乌龙山下乌龙 八匹烈马入眼来,马上众人目光触及赵秋那张脸时俱是一呆。星术孤由我岗接显远不蔡胖子愣了半晌,随后手指赵秋,捧腹大笑。少年无奈一摸鼻尖,叹气道:“很好笑么?“胖子收敛笑容,可但凡有双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厮憋得十分痛苦。最接通考阳封科由术秘黄河边上多贼寇,这在洛州一带不是秘密,只是面前这股山贼人数众多,个... ------------ 第一百零六章 门外马匪,房上高人 [烽火ap站:ap.] 青涯州内响马猖獗,算得上良善之民的实在少见。由此,当得知两颗大黄牙都快落尽的老掌柜的与这些山匪相关联,赵秋和蔡胖子两人实在没多少惊讶。 山贼落地死,农人马上生。这个世道,原本拼的就是恶比凶狠,树比墙高,能够在世态浑浊好比黄河之水的浪子尖儿上开门迎客,老人家一甲子光阴注定没有白活。 只是,两人愣生生没想到,面前这位意气风发率领几十号人打家劫舍的黑脸大王,前脚还谈吐不俗,颇有一方霸主的气质底蕴。可自打老人一露面,两句话的功夫,居然就跟个孙子似的缩头不语了。 赵秋盯着仍旧笑吟吟的蔡胖子,不知想起何事,忽然间面色古怪起来。 蔡八斗莫名其妙,被这臭小子盯着没来由背脊生寒。他两眼咕噜噜一转,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确实是老态龙钟的客栈掌柜,眼神再度下意识瞟向旁边静静站立的俏美小娘,胖子心旷神怡,果真是罗盘如玉,曲线动人哪。只是随即,他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了,蔡胖子眼角余光所及,恰巧同那老掌柜身旁的毛头孩子在半空中一碰,里头的冰冷杀气着实浇灭了他那刚刚升起来的丁点儿火星。 蔡八斗身子一震,一张肥脸上逐渐露出像刚吃了死耗子一般的神情,这一会儿功夫,背后还真出了不少冷汗。 他娘咧,死胖子开始不动声色,可心底却在给自个儿敲钟:这还真是母老虎的屁股看不的啊。 这世间有两物,一是饿狼最可怕,二是幼虎最难缠,即便是一肚子坏水的蔡八斗,此刻回想起那双清澈无垢却杀气纵横的小眼神来,他不由在心底叹一声:“这是谁调教出来的小崽子?将来怕是要成大气候了。” 张大志手中一对狼牙棒提也不是握也不成,放在哪里都显得磕碜,当初就是这名老人,怜惜他自幼亡了父母,在一个能够冻死人的夜晚将他从双亲的坟前背回自个儿家里,此后又手把手教会了他一身横练功夫。 那个年月,几百里外的芦苇荡也还还只是两名落难的江湖郎中,靠着一手卖狗皮膏药的小把戏苟延残喘。武林规矩是沾亲不沾理,乃至同一屋檐下,两名习武少年的练手兵器也是大不相同,一个是精铁打造的无头长枪,一个只能用两根*好比成年人大腿的大木棍随便舞舞,那个名叫谭城的小孩子身子要瘦小一些,却仍旧能够把比他高了一个头木讷少年追着打。若是打得狠将其弄哭了,便随手丢过去一个半熟的窝头,后者保准眉开眼笑。 如今一晃二十几年,当初院子旁边的小树苗此刻也有了参天之势,两个时常上树掏鸟窝下河捉王八的少年际遇大有不同,一个从了军,一个落了草,兵匪殊途。当初八方匪寇当中响当当的大统领也已经金盆洗手,早封刀若干年了。 张大志清楚,老头子真正压箱底的家当,是在家中密室里供奉着的那把回魂枪上,实打实的曾是名踏足二品的小宗师,自己这一身本事满打满算只是人家看入眼随手洒下的一瓢。可单是这一瓢也够了,他压根儿没想过要把那名从小压着他的兄弟比下去,若是没有这父子俩,哪能有那半熟的窝窝头,大冬天哪里还盖得上有两个窟窿的破棉絮?他怕是早就下去同那短命的爹娘团聚了。 “人哪,要知足。知足常乐,不是假话。”这是老头子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他嘿嘿一笑,大脸上横肉堆积成一起,显得极为不自然,他道:“当初一意孤行去报了父仇,随后上了山做了名小喽啰,便算是给您老人家脸上抹黑了,哪里还敢来见您。承蒙您教导,如今二十里外的乌龙山上,徒儿也算是有了一份自己个儿的家业。” 老掌柜的哼哼一声,道:“听说了,就你那一亩三分地儿,经得起芦苇荡那批人一个来回不?” 张大志不说话,唯有再度“嘿嘿”一笑,可不敢跟这个亦师亦父的老头子顶嘴。 不轻不重刺了一下这个当初一声不吭便上山落草的孽徒,老掌柜的脸上其实看不出是喜是怒。此刻大白天的和风阵阵,头顶上方无数白云飘渺,端的是一个好时节。 他转头看向赵秋两人,说道:“三位远道而来,且都是有身份的贵人,小庙怕是不怎么供奉得起,若是有什么不周的地方,两位公子和着屋中的那名姑娘可要包涵了。” 蔡八斗赶忙堆起笑容,应道:“您老说的哪里话,咱们也只是寻常子弟,小户人家,若想要当得起贵人两字儿,怕是要挨到下辈子了。” “哦?公子可不必自谦。”老人笑眯眯道:“观公子谈吐不俗,说的也是咸阳那边的口音,想来是出自名门了。““这个嘛”蔡胖子肥脸上难得见到一丝扭捏神态,“望老丈体谅,只因长辈管教甚严,这一次,也只是在皇额家中呆的久了,跑到北边来散散心,见一见这千里黄河的奔腾胜景,至于其他,小子是不敢乱说的。” 老掌柜的深以为然,复又一指面前的张大志诸人,嘱咐了两句:“那是小老儿多嘴了,只是您也看到,这北凉道上素来不怎么太平,像是这一类乱匪山贼之类的多不甚数,亡命之徒不服教化,冲突起来,也不怎么管官府江湖之类的规矩了。便在昨天,小儿所在的军镇里头尚有几个大头兵被歹人重伤,他的一名兄弟还差点儿给人变成成了残废,公子一行虽说艺高人胆大,也要当心哪。” 一旁负手静立的赵秋蓦然一挑眉头,双拳紧握。 与此同时,蔡胖子瞬间眼角一挑,眉毛颤动几下,笑道:“老丈说的是,我们记下了。” 随后,胖子一拉赵秋衣袖,后者在他示意下,起身往客栈里走,途中,蔡八斗表情凝重,低声急语:“咱们被吊上了。” 后方,老掌柜的抽出孙儿怀中抱住的那只手,三两步向前,在张大志错愕眼神里,结结实实抽了他一耳光:“带上你手下的废物,别在这儿送死!” 话刚落音,“轰!”身后客栈里,一袭红衣冲天而起,撞碎木头制成几片碧瓦覆盖的房顶,人在半空中便刹那劈出一十二剑,周围空间内剑气纵横,尘烟满布。 蔡胖子杀猪般的惊叫此后飘飘响起:“他娘的,这次是真高手啊!” 第一百零六章 门外马匪,房上高人在线阅读 shu30646 阿甘[记住我们:烽火ap站:ap.] ------------ 第一百零七章 我只要你! 女子红衣如火,绚丽璀璨,远远望去,便好似当空大好一朵云霞。岗秘最封后克帆仇结星青瓦炸裂,其下大小房梁被大力悉数掀飞,苏软软整个人似点水蜻蜓,脚尖触着一旁屋檐急点而下。每一踏步,客栈黄土堆筑结实无比的老墙便“轰隆“一震。“呲呲“破空声依次响起,十二道剑气参差不齐,却成隐隐连成一线的趋势,透过扑...克地我方察 ------------ 第一百零八章 剑二十三! [烽火ap站:ap.] 当今天下,除却已经沉淀太久不曾活跃过的西蜀,论武林,严格来说就剩下如今南北两座江湖。 大梁与大秦两头猛虎剑拔弩张,连带着边境上两处即便是一水相连的地界也极难混到一块儿,国仇更甚家恨,彼此之间相互杀伐的事情时有发生,其中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老一辈的宗师高手,在这当中起了一个相当大的作用。 蔡八斗记忆弥新,曾有位洛州境内的老剑师,一生品行算得上端正,手中三尺铁剑在洛州一地也算是闯下了不小的名堂。奈何受天分桎梏,天命之年,终究还是翻不过武道那座三品的鸿沟,几十年来也只能在三品巅峰原地踏步。这位剑师老来挂剑东游,有幸受到学府中的一名夫子器重,亲自将其引入门中点拨,遍览典籍,修出世剑,再拾入世剑,短短月余时间居然连破数个小境界,犹若涅槃重生步入小宗师。 只是可惜,这个一辈子规规矩矩的老头儿在兰陵学府一朝顿悟,从那就绝了凡尘争名夺利的念头,只朝那位韩夫子行了个弟子大礼,就借了把破铁剑说要云游四方,寻天下不平事济之。结果刚过黄河没多久,听人说就给人空手折杀了。 蔡胖子叹口气,看着眼前明明已到暮年却仍然不肯服老的柳寒山,暗自惋惜当初韩老头大怒之下要出门南下来寻此人晦气,怎么最后就被剑师叔给拦下了呢?难不成是自忖怕打不过这头豹子,因而特地请人来做了个托儿? 罪过,罪过!私下诽谤学府中长辈可是大过,会被小师妹毒打的。 不同于一旁蔡八斗满肚子肥膘与满脑子坏水,赵秋此刻两手掌心出汗,全身上下气血翻腾不已,连带先前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底气不足。 当然,他倒不是被对面之前地墓中见过一面的柳寒山所吓到,少年此番,纯粹是被苏软软宝剑上方浓的化不开的杀气所震。 受秦五摆弄,境界下跌,体内一身精纯气机了无踪影,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丹田,这就好比一名吃惯海味珍馐的富家员外顷刻间万贯家财一无所有,三餐仅能靠一个窝头度日,难受至极。 赵秋体内气血乱窜,苏软软自然能够觉察,只是想不到这小子胆大至斯,居然敢不自量力的近身来压下她手中宝剑。要知她这柄红鱼得天独厚,被人凝练出炉时,本身剑胎便趋于圆满,乃是一道当之无愧的世间杀器,单是其间蕴藏的剑意便能让普通后天武者如坠寒冬。以这人如今不入品级的三脚猫手段,居然扛得下一波复一波的气机压迫,实在匪夷所思。 只是她心思纯正,换种说法便是脑袋一根筋,对于武道以外的东西从不愿致力去想。 女子双眉紧皱,不知为何陷入沉思。 柳寒山眯起豹眼,双手复归背负身后,望着赵秋笑道: 第一百零八章 剑二十三!在线阅读 shu30646 阿甘[记住我们:烽火ap站:ap.] ------------ 第一百零九章 第五剑! 红衣女子素手轻弹二十三,恰如手谈中费劲心力布局大龙,徐徐而图,只等万事俱备时找准空挡一击必杀。封所敌指岗酷诺结后四周的天地元气一阵晃动,各种气流在明暗间不定摇摆。方圆十丈空间内,不闻河风飘荡声,只剩下宝剑铮铮长鸣。赵秋大骇,这分明是世间最上乘的绝顶剑术。星陌秘太冷克孙结远指自古练剑士多如牛毛,初学... ------------ 第一百一十章 山上来人 [烽火ap站:ap.] 传说世外高人总是神龙见首难见尾,这才有了自古灵山多隐士,秀水出豪杰一说。 先唐居士刘禹锡曾作《陋室铭》一首,题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寓意极其高远,乃是暗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高风亮节。 刘大夫子俨然是一名风水大家,望龙从龙之风水大术得天独厚。终南山上独居数年,便如同姜太公般无钩而钓,盼来了周家天子,从此一朝青云上,不做苦寒人,得以福禄耳中。 由此,归隐一说古来便有,尤其本朝更为流行此道。 春秋一战,赵无极领兵灭了八国国祚,使得无数世家豪门子弟一场荣华大梦随雕栏画壁被付之一炬。烈火绕梁,经史典籍焚烧三日不绝,据说此举极大地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以致数名春秋不义战期间名满天下的博学大儒心灰意冷,在赵家铁骑还未曾踏入彼国都城时,便收拾细软携妻带妾的归隐山林,留下满城死战不退的愚昧将士以及勇武匹夫。 有人曾经断言,春秋一战过后,全天下十之三四的钱财乃是被这一批酸丁腐儒刮藏一空。当初大梁将将定国,内忧外患之下,堪称家徒四壁,文韬武略的太祖皇帝差一点儿就蹈了历史上暴秦的覆辙,再次做一回焚书坑儒的罪人。 近几日,天都城内风起云涌,期间两件大事尤为突出,无形之中刮起了一阵滔天巨浪,要搅动得当下儒林不得安生。 其一,自雍州太守苏西坡白衣入京之后,南唐余孽一事变成了件由幕后搬至太浅的无头公案。 满朝文武各有心思,每天在公堂上都有打不完的口水仗,其中以御史台及各路刺史言官下口最狠,口口声声你苏大学士苏太守食君之禄却未曾忠君之事,整整二十年来还将李氏一脉供奉在自家祠堂之中,到底是安得什么心? 对此,六部众人手足难齐,当和事老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满口废话打官腔者更是数不胜数。只是丝毫无人敢提及当初先皇与苏西坡天子之约一事。 直到云州太守魏元进京,素有苏黄牛之称的雍州太守才迎来了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盟友。这名之前数十年在官场上一直和和气气的好书生,在阔别京城数年之久后,居然不知发了什么疯,挽起袖子在金銮殿上大闹了一场。魏太守舌战百官,当着当今天子的面,指着御史台一干人马的脸面大骂了一通,唾沫星子都险些溅到了对方脸上。随后更是不顾双方撕破脸皮,翻出了几名大人家子孙后辈徇私枉法鱼肉民间的罪证,虽说都只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可却也足以引得天子震怒了。 如此一来,朝会延期,剩下魏太守一人守在宫门前大大咧咧的提着一大袋卷宗四处送人。这类卷宗标名注姓,且墨迹未干,明显是刚刚抄录完成,当中记录的皆是在朝各位大人们的些许微小“瑕疵”。这使得散朝之后的各路言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皇城内进退维谷,毕竟为官百事脏,谁能保证没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被别人抓住辫子? 当日,又有数十名出身寒门无豪阀背景的朝中文官联名上表,恳陈苏西坡之罪可赦,望天子开恩。此表一呈被驳回,二呈仍被驳回,奈何这群榆木疙瘩不肯死心,再三上表,这一次却顺利将其递到了大内。 与此同时,洛州太守韩一笑差人进贡祥瑞抵京,乃是当地漕帮出海捕获的三千年玄龟一只,其背刻“国祚长远”四个古字。据说回程时途遇大浪滔天,海浪几度险些将船只掀翻,然而只见此龟爬上船头片刻,风浪立止,中途再无意外。 据传闻天子甚喜,见此玄龟龙颜大悦,就连连着几日被魏元搅出的烦躁心情也宽了很多。 几日过后,一纸诏书缓缓飞出天都城,飞向八州各地,随后,又引起了一场状若海啸的官场大风波! 科举大兴,寒门选仕! ——————九华山下景色秀丽,风光更是分外旖旎。山上桃红柳绿,四季如春,其间无数奇珍异兽竞相奔走。远处,九曲黄河波浪滚滚,如玉带飘摇。 道门的祖庭之地,在清晨时分显得更加神圣端庄。 然而此时,山脚下一道冉冉升起的烟火却显得无比折杀风景。 “我说阿九啊,下次咱们能不能换换口味了?你说一天到晚都吃这些人参灵芝的,嘴巴都要给淡出个蛋来了。”一名中年男子披着兽皮,在一处溪流间清洗刚刚自山间挖来的两颗人参,嘴间尚且不忘连连抱怨。 “这好说歹说我也算是你家姑爷,做人不能太陈九啊。”赵长歌叹口气,顺便掬起溪中的清水洗了把脸。 “周围的动物都被你吃绝种了,你总不能让我到黄河里给你抓鱼吧。”陈九放下一捆柴,面无表情的往灶中添火。 赵长歌嘿嘿一笑,道:“那不还有山上的么,什么仙鹤啊玉兔啊还有梅花鹿也行,你飞刀这么厉害,逮着啥杀啥不就成了。咱晚上开开荤,你看怎样?” 陈九坐在原地沉思不语,许久过后,方才缓缓摇头道:“不行,那帮人都是怪物,来了任何一个我都不是对手。” “你笨啊!”赵长歌怒其不争,“打不过你可以跑啊,难不成就站在原地让他们飞剑扎得满身窟窿?” 接下来一整天里,不论赵长歌如何苦口婆心的劝告,却都未能煽动陈九上山。无奈之下,某人只能感叹自己瞎了眼,放着山珍海味不吃仍由三清宝殿不睡,却偏要跑下山来跟你陈九过苦日子。 这一日,寂静的九华山顶,一处关闭多日的玄关门户突然打开,无数道门内的二代三代弟子齐聚此地,纷纷跪迎。俄而,但见此地上空云蒸霞蔚,仙乐齐鸣,一派仙人景象。 一名白衣黑发,面上无须的中年人从内走出,那一刻,但凡玄关前弟子尽皆叩拜,不敢抬头对这名老祖望上哪怕一眼。 中年人温和一笑,他缓缓走到山顶,对着山间的白云轻轻抬脚一迈,整个人便如同腾云驾雾般缓缓下降,通向山脚。 此时,山脚的某人正流着口水,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替一旁陈九分析着九华山上的野生动物分布图。 第一百一十章 山上来人在线阅读 shu30646 阿甘[记住我们:烽火ap站:ap.]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杀出一个天下! [烽火ap站:ap.] 陈九只在心底暗叹遇人不淑。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当初自家小姐是如何看上眼前这无赖的。 天都城中遍地人杰,上一代的将种子弟们远非如今这一辈孱弱。众多皇亲国戚的子嗣里,随便抓一把出来也是人中龙凤。当中佼佼者,无一不是现今为两国镇守八方的顶梁支柱。 想当年,那姓陈的年纪轻轻便威震天下,勇冠三军,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豪门女子哭喊着要送上门来,只愿得到一个妾氏身份便心满意足。然而,那人目睹姹紫嫣红却不屑一顾,唯独对自家小姐情有独钟,笑言自古天下英雄难过美人关,愿不惜抛掉一切,只求能够博赵家千金的青睐。 此言一出,顿时整个帝轰动,当朝天子都震怒了,连称荒唐,降下口谕将那人一番训斥。 陈九无言,默默看了眼身旁的赵长歌。时隔多年,那人已功成名就,麾下甲士千万,整了帝国开国以来权势最大一名异姓王,深的天子宠幸。而眼前这厮,却还在滔滔不绝的谋划如何偷些珍禽异兽果腹。 忽然,他眼角直跳,全身汗毛竖起,多年养成的警惕习性使他身形瞬间暴动。银光一闪,一把袖珍飞刀白芒闪动,对着身后的石壁上方射了过去。 陈九骤然转身,将身旁修为尽失的赵长歌护在身后,紧盯着上空从云梯上方一步步走下来的白衣人。 “哎我说你专心一些,山上地形复杂,禁止重重,要是闯进了哪个老怪物的闭关洞府,到时候我可就不了你。”赵长歌喋喋不休,表情相当不满。 此时,有人轻笑出声。 “怎么,山下的口味吃不惯,你又打起了你那些师兄师伯们的主意?” 云梯接地,凝而不散。一缕缕白雾飘摇,将此地渲染的彷如仙境。若是被外来的凡人撞见,想必这九华山下就又多了一个仙人临凡尘的传说了。 白衣人步下云梯,走到两人面前坐下。他对着陈九温和一笑,看不清年龄的脸上毫无皱纹。丹凤眼,挺剑眉,似一名出尘谪仙。 赵长歌瞟他一眼,伸手轻拍陈九僵直的背脊,努努嘴道:“哪阵仙风把您也吹来了?” 白衣人对话中的讽刺意味不作理会,笑道:“你早已算到我会出关了,不然也不会将你三叔祖打成重伤。” 赵长歌白眼一翻,将手中半截沾满泥土的枯枝投入一样小溪中。 “我哪有这本事,分明是三叔祖谦虚,存心相让,这才放了我一条活路。怎么,这趟您亲自出马,打算把我给抓回去?” 白衣人轻轻摇头一笑,在对方言语撩拨之下仍旧不曾动怒,想来是养气功夫高深到了极点。 他道:“无尘,你可知道,我众多子嗣当中,我最看好的是你,因为你生来便是最近天道的人。事实上你也没有让我失望,十多年来便将天门宝典修行到了这个地步。” 陈九暗中一惊,这人什么来头? “那又如何?”赵长歌一脸贱笑,“即便再给我五十年,将宝典修到第九天清静无为的境界,不也还不是你的对手。你是我祖宗,整个天门上下,褒贬对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当小辈的,做多了便是错,所多了都是泪啊。这位老道长,我在山上便已经放话了,无尘子已死,我叫赵长歌。” 陈九不禁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表情堪称魔幻。他感觉他腮帮子都有些疼,身后的这位可真是胆大包天,行事风格多年来一点没变。眼前的主竟然是他直系老祖,整个道门真正的绝颠人物,想必就是大将军亲临,恐怕也不能如此说话吧? 果然,听到这话,白衣人眉头一皱,看了眼在场的陈九。在他凝视之下,后者浑身紧绷,心神颤栗,几乎要承受不住这股压力。 赵长歌不悦道:“老祖啊,您老人家是得到高人,怎么也做起这些吓唬小辈的事情了?你若要我跟你走,没问题,日后大不了日后再想办法逃出来就行了。” 天门老祖眼中光芒闪烁,不知是何想法。 良久,他方才摇头叹气道:“时隔多年,没想你怨气仍旧如此之大,修道之人,最忌被七情六欲左右,你是我的子孙,我更不愿你疯魔其中。” “我喜欢。” “你就不想同那刘清阳争一争掌教之位,毕竟我赵家为天门正统,可却已经有很多年无人坐上掌教之尊了。” 赵长歌嗤笑道:“就凭他?即便坐上了掌教的位置,也只是条听话的狗罢了。老祖宗,您有话就直说,稍后我还要跟我这兄弟去偷鸡摸狗。” 天门老祖一愣,“我怎么就有了你这么个后辈?” “那想必是昊天感您痴诚,特地降下我来让您骄傲一下。” 陈九又是一阵嘴角抽搐,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小姐的姑爷都是这副模样,有其父必有其子,那么小姐的儿子他摇摇头,实在不敢再想了。 “我来此地,不是为捉你回去。”天门老祖道,“只是想问你,你破境当日,为何要放弃那场机缘,消泯了天地异象?你可知道,当中的某些神通可能会使你直追上古诸子。” 小莲峰上,那一阵阵天象是一场大造化,不知多少江湖高人修炼奇才望穿双眼而不可得。古往今来,兴许也只有赵长歌如此个性,胆大包天的自损元气将其搅得稀烂。 赵长歌傲然道:“拾人牙慧的事情,我一向不屑去做。上古诸子不也是人么,假以时日,我必赶超他们。”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惊得他面前的老祖目中奇光连闪,面含欣慰。 “不愧是我的后人,从今日起,我便准你叛出天门。你那个儿子大劫将至,想必以你窥破天机之后的境界也能够感应到些许。化龙与否,你们好自为之。” 山脚下,一道云梯浮现,直通天穹。天门老祖说完,便转身踏云而去。 陈九抹了把额间冷汗,望向壁立千丈的悬崖,暗中骇然这得有多么高深的发力? 他看向自家姑爷,却发现这混蛋此时正默默发呆,手中不停摆动着一柄银光闪闪的细小飞剑,剑锋划破手掌而不自知。 “儿子,你可要挺住啊。”赵长歌喃喃自语,“再给爹一点儿时间,到时爹就凭这把剑,为你杀出一个天下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杀出一个天下!在线阅读 shu30646 阿甘[记住我们:烽火ap站:ap.]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打得你满地找牙! 暂且不提九华山下的那一袭白衣若仙,某人一步成云,扶摇直上千丈绝壁的宏大场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想必除了世间的有限的几人,整个天下的凡夫俗子红尘碌客都不会知晓,天门之巅的那位神秘老祖于这一日曾走出过他那座终年紧闭的仙宫。岗羽情陌鬼最远太早岗大秦国青涯州内,此时正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黄河岸...最仇封阳技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招 黄河岸边形势直转,原本是几名年轻人任人宰割,最后是杀是抓区全凭柳寒山定夺的结局。结果因为一个秦五风尘仆仆的赶来过后,这一场比斗便成了个让人猜不透的谜。岗战仇术岗接球地术一个是南方武林当中凶名赫赫的前十魔头,据有心人猜测,若是有朝一日将两朝两座江湖的高手整合起来,他柳寒山或许也能够卯足了劲去争一争一方霸...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大造化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