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茜茜   作者:一只西飞雁   文案:   冯卓铖:“说你错了。”   江乐:“我错了。”   冯卓铖脸色更沉:“软骨头。”   内容标签: 都市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乐 ┃ 配角:冯卓铖,孙康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茜茜是个好女孩   立意: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第一章   月假结束那天,街上风刮得特别大,江乐端了两个叠放的圆竹筛,帮葛奶奶送去对街转角处的土菜馆。   等待过马路时,几辆锃亮的黑色小车自她身前驶过,停在了土菜馆旁边的空地上。   这家土菜馆开业几年,声名远扬,常有市里县里的人慕名而来,镇上人早已习以为常,但一连这么多台车标少见的豪车同时出现,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车上下来的人中,一部分是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一部分是穿着格子衬衫的中年人,其中一张眼熟面孔,江乐申请助学金时在镇政府见过。   江乐的竹筛上方堆了香椿,下方整齐码了几层春笋,架在手上很有点重量,她蹭开饭店门前的塑料软帘,里边热闹非凡,照着食材点菜的人乌泱泱围了一圈在后厨,江乐看了一眼,掉转脚步往后院走。   后院的木门关着,江乐侧身用竹筛顶了一下,没开,她正要叫人,颈侧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抵在门上,很显然是男人的手,手背宽大,五指修长挺直,因为用力,皮肤下的青筋微动。   江乐盯着看了一秒,垂下目光。   门“吱呀”开了,露天的空地上,几个帮厨阿姨正忙着烫鸡杀鸭。   “谢谢。”   江乐回身道谢,仰头才能与人对视,他长了一张与手十分相衬的出众脸庞,望向她时眼睑微微向下,有极浅的内双折痕,闻言点了点头,经过她进了一侧的包厢。   香椿和春笋腾完,江乐站在一边,等帮厨阿姨帮她找葛奶奶上次落在店里的腌菜坛。   “哎,江乐,你跟云慧还有联系吗?”一位蹲在地上给鸭子拔毛的阿姨和她搭话。   江乐:“没有。”   “云慧现在可出息了。你知不知道,她在海城可傍上大老板了,之前听说才认识一个星期,那男的就给她打了三十万,现在生了小孩更了不得了,你看见外面在盖别墅没?就是那男的打来的钱,好像两个人马上就要结婚了嘞——”   “人家一家人,不比你知道得多!给——”   江乐接过腌菜坛,“那我先回去了。”   “哦,行。”   到了下午,风势一点不见减弱,江乐背着书包站在路边,等待去市里的中巴车。   猎猎风声中,传来不远处工地内机器运作和砖块敲击的声响,隔着围挡,别墅轮廓已初具雏形。   车一直不来,江乐有些心不在焉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又等了一会,转角处的土菜馆出来一群人。   她正出神,没留意一辆车缓缓停在了她身侧。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   新林镇地处西南边陲,当地人肤色大多阳光健康,江乐白皙高挑,亭亭玉立,光站在街边就十分打眼。   叶晋是先看见的人,后想起的这人是谁。   这样近距离一打照面,叶晋发现她长得着实不错,十七八岁的少女,黑发拢在耳后,五官清纯甜美,料峭春风一吹,有那么点楚楚可怜的意味,难怪冯卓铖要去帮她开门,这款确实是他一贯的取向。   “在等车?”叶晋问她,“我们去市里,要不要捎你一段?”   江乐往里望,看见驾驶座的后面还坐了一个人。   “好啊。”江乐歪头一笑,露出嘴角两个小梨涡,“麻烦了。”   上车之后,叶晋问她:“你是高中生?”   “嗯。”   “去哪个学校?”   “云城职中,就在快进市区的主干道旁边。”   “哦。”叶晋并不意外,他看了眼她身侧的冯卓铖,后者闭目小憩,似乎懒得理会。   江乐也转头看了眼,视线从冯卓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直移到他搁在身前的手,她这一眼停留的时间显然太长,长到叶晋想不注意到都难,他兴味的目光在两人间打了个圈,转过身去。   之后一路无话,到了云城职中,车停在路边,叶晋看着江乐一路小跑进入职中半开的电动伸缩门后,回头问冯卓铖:“哎,我特意叫人上车,你怎么都不问她要个联系方式?”   “看来这几天还是闲着你了。”冯卓铖说,“等周一回北城,决策例会你去过项目。”   叶晋哑口两秒,认下苦差后还是不死心:“不是,冯铖,没脑子的甜心宝贝,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   “你没看她还是学生?”   “学生怎么了,她在这上学,估计也用不着读什么书。而且她那眼神一看就是对你有意思,面皮薄不好开口罢了。我成人之美,积德行善,冯铖,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冯卓铖:“靠边停车。”   “干什么?”   “你滚回自己车上去。”   江乐绕过教学楼,直接进了男生宿舍。   宿舍内照例只有孙康在,腰背挺直,坐在靠窗的桌边做题。   江乐将门落锁,孙康听到动静,握着笔的手一顿,他没有回头,脑中原本清明的求导思路却忽然蒙了一层雾,一直到江乐站在他身后,抽走了他手中的笔,都再未写下一个字。   江乐弯腰半靠着他,看一眼题,在草稿纸上信手画出的双曲线和所求直线简明又准确。   “涉及到弦中点的直线方程用点差法求。”她说。   “我知道。”孙康偏头,避开她垂落在他耳上的发,“别站我后面。”   江乐在床边坐下,拉开书包,抽出整理好的七中试卷放在桌上,“上个月的。”   “谢了。”   “就这么谢?”   “你想我怎么谢。”孙康并不看她。   江乐盯着他,慢悠悠道:“今天这么冷淡,是生气了,还是有新欢了?”   孙康沉默两秒,抿唇道:“你当我是你。”   “你第一天认识我?”江乐拉住他左手,握了握,孙康的手指骨节明显,指腹有茧,肤色也不算白皙均匀,这是一双做事的手,和那人的手截然不同。   孙康任她拉着,未做回应,另一只手仍然持笔,好像还专注在试卷上。   “装什么啊,孙康。”江乐轻抚他虎口,“你要真写得下去,动笔啊。”   孙康扔开笔,将人推倒在床上。 第二章   时隔八个月,在北城的一家夜店里,冯卓铖再一次见到了江乐。   他记人脸其实并不如何在行,但江乐不同,她有一副与游方宜五分相似的眉眼,还有一双勉强算独特的梨涡,于是即便她此刻的装扮和新林镇的学生模样大相径庭,冯卓铖还是认了出来。   她说她叫茜茜,茜草的茜,恰好坐在他和刘韬之间,头上戴了两个毛绒绒的兔耳朵,身上穿着店里统一的JK制服,估计私下改过,每一丝弧度都恰合她身体曲线,倾身倒酒时,卡座里几位男士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茜茜卖酒很有一套,先玩小游戏哄人开心,再说自己家境贫寒,身世凄苦,父亲又好赌,而她心怀远志,帮家里还赌债的同时还一直在努力攒钱,希望有一天能出国留学,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冯卓铖差点听笑了,这样一套拙劣说辞也不知她是怎么想出来的,悬浮老套又好高骛远,大概重复过太多次,便自认演绎得登峰造极了,刘韬轻声安慰时,不经意和他对视,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然的笑意。冯卓铖挑眉,示意他继续。   江乐从“After”出来,已近凌晨二点,街上照旧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她有点儿醉了,站在原地吹了会冷风,眼皮缓慢张合间,她看见不远处的路边,有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在讲电话。   江乐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两道火焰在交织。   冯卓铖前脚刚上车,后脚江乐便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方便借宿一晚吗?”她问。   冯卓铖不想她如此直接,停顿片刻,没有立时拒绝,江乐手心攀在他颈侧,离他更近了点,十足润泽的一双鹿眼变得妩媚,“嗯?可以吗。”   冯卓铖:“你喝多了。”   话要冠冕堂皇地说,视线却不必,可以肆无忌惮地从她湿漉漉的眼移到微张的唇。冯卓铖一晚上都瞧不上她,这会儿却没能胜过本能,将食指抵在了她鲜红的唇间,他说不好是要推开她还是想碰她,江乐的反应却出奇大胆。   冯卓铖脑子一炸,暗骂了句脏话,仅有的丁点犹豫被炸得灰飞烟灭。他甚至没能忍到回原定的住所。酒店电梯上行时,在幽长走廊找房间时,冯卓铖一言不发,没有再碰她,他想他给过她时间反悔了,她要乖乖跟在他身后,这是她自找的。   江乐是自找的。冯卓铖的手指真正进入她身体时,她想起新林镇两人初见,他按在门上的手,肌肤下微跳的血管,她那时脑海中出现的画面正如此时此刻,心理生理得到同频的快慰。   冯卓铖的目光有点儿没法从她身上移开,剥下制服的她和夜店里矫揉造作编故事的好像是两个人,他喜欢看人这样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欲望,喜欢她被取悦之后变得潮红的脸蛋和身体。   “爽吗?”   “不够。”明明呼吸还急促,身体还在发颤,江乐却偏要挑衅似地朝他一笑。   “有够欠的。”   冯卓铖在床上从来不客气,怎么痛快怎么来,而江乐的表现也实在令人意外,他要怎么样她都能迅速调整配合,肢体柔软,耐力和韧劲十足,冯卓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酣畅过,以至于明知一早有飞机要赶,依旧捉住她手腕,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天擦亮。   餍足过后的冯卓铖没能合眼几分钟,手机便响了起来。他离去之前在床边站了几秒,留下了助理的电话。   江乐比冯卓铖多睡不了多少,她早八有课。   赶回宿舍拿书时,江乐在楼下碰见坐在绿化带边缘啃包子的陆柯豪。   “早啊,江乐。”陆柯豪和她打招呼。   “早。”江乐步伐不停。   陆柯豪的声音追在她身后:“你帮我催催金松芸啊江乐,这都几点了,她还去不去上课了——”   江乐本来要当没听见,但恰好在上楼时碰见了金松芸,两人对视一眼,她想反正金松芸这就下去,也用不着她多一句,就接着往上走,谁知金松芸的目光黏在了她的脖颈上,不仅不下楼,反而跟在她身后。   “你昨晚没回来?”金松芸先挑了句含蓄的问。   “陆柯豪在下面等你。”   “不用管他,他反正每天打流,没正事的。”金松芸忍不住,又接着问:“你昨晚在After?”   “嗯。”   “和谁啊。”省去细节种种,金松芸问了最关心的。   “不认识。”   “长什么样?”   “就那样。”相较他的脸,江乐对他的手和身体印象更深刻。   “早知道昨晚我也去了。”金松芸颇为遗憾。   “先走了。”一出宿舍楼,江乐便开始狂奔。   “哦,好。”   金松芸对美院的早课怨念颇深,能想起来上课就不错了,跑是不可能跑的,迟到半节课了也得慢慢腾腾地走。   “你那是什么表情?”陆柯豪走到她身边。   “遗憾,惋惜,你看不出来啊。”   “急什么。”陆柯豪说,“说不定下次去就碰见了。”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松芸并不奇怪陆柯豪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的眼睛比她尖一百倍,她都能注意到的事他估计早看见了。说起来她和江乐结缘就在“After”。两人不在一个学院,本来难得有交集,她在那晚之前也确实不认识她,但架不住陆柯豪是移动的八卦中心,对长得好看的人天然抱有好奇心,天天跟着她在华大晃荡,美女个个脸熟。   那天他俩和几个同样游手好闲的狐朋狗友聚在卡座摇骰子喝酒,后方一群男女忽然吵嚷起来,陆柯豪回头扫一眼,嘴角微微扬起,金松芸知道他这是感兴趣的意思,果然下一秒就见人站了起来,快步过去,挡在了泫然欲泣的江乐身前,金松芸叹了口气,支了个朋友去找人,也跟了过去。   事是小事,都用不着搬的救兵出马,摩擦便消弭于无形了。江乐大概还嫌陆柯豪碍事,挤开他冲人甜甜一笑:“李总下次再来,茜茜再给你赔罪。”   然后金松芸知道了,江乐那点眼泪那点姿态都是戏,即便他们不出头帮她解围,她照样能脱身。事后又几次在夜店碰见,金松芸有意无意观察过江乐,她有时候积极,有时候懒散,有时是羞怯小白花,有时是爱笑爱闹的阳光宝贝,戴着面具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像条滑不留手的鱼。   其实金松芸想,以江乐的样貌身段,要找长期饭票易如反掌,但她还真没见过江乐和谁过从甚密,她甚至觉得她是个好学生,再晚也要找车回校,再困也要赶去上课。三个人几次在凌晨三四点一块拼车回校,多少攒下点交情。 第三章   寒假期间,江乐留在北城做审计实习,只在除夕当天辗转回了云城,陪葛奶奶和她妈过了个年。   葛云慧富丽堂皇的别墅早已竣工,矗立在新林镇灰扑扑的街边,俨然成了镇上最气派的建筑。   年夜饭桌上,葛宏不厌其烦地重复一个多月前葛云慧回乡时的风光情景:“别看生的是女儿,那金贵的啊,几辆豪车排排开,千金小姐也比不过,那一个个保姆保镖围着,路上指羊买羊,指牛买牛,就图看个新鲜,看完说不要就不要了,转眼就白送给人,哎呀,不得了,还是我慧慧出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有的人读再多书又怎么样?有什么用?苦哈哈的,好不容易毕业,正好去给我女婿打工,哈哈哈哈,笑死了。”   江乐也笑:“女婿?你叫人家女婿,人家认不认?那别墅那么多监控和安保,你猜防的是谁?”   葛宏嗤笑一声,“慧慧现在是不懂事,说到底血脉大过天,血浓于水,她迟早要认。”   江乐:“你早点上床做梦,来得更快。”   “江乐!”王芳低斥一声,“少说两句。”   饭后,江乐陪葛奶奶看了会春晚,葛奶奶年纪大了,几个歌舞节目过去,人早已靠着椅背睡着了。   江乐将人扶回床,轻手轻脚回了阁楼。   十二岁那年,江乐跟着王芳回到新林镇,王芳嫁给葛宏,她和葛云慧成为半路姐妹,一块在这阁楼住了四年半。   葛云慧比江乐大两岁,没上过学前班,也没在适龄期入学,于是江乐读初一,她也读初一,两人在家日夜相对,在新林中学又是同班同学,想不熟悉都难。   两人都还小的时候摆在一块,江乐要讨喜得多,她打小圆圆脸圆圆眼,娃娃时候就长得粉雕玉琢、精致白净,见人又爱笑,眼角一弯可亲可爱。葛云慧个子长得快,比还没抽条的江乐要高出一截,她脸型偏长,眉骨凌厉,嘴唇薄,乍一看个性厉害,很不好欺负,其实和她离了婚却无处可去、只能寄住在葛家的妈妈如出一辙的软弱,母女两人在喜怒不定的葛宏面前永远战战兢兢、颤颤巍巍,走路恨不能溜墙根。葛宏的脸色稍微差点儿,葛云慧的脸立刻白得毫无血色。   这样一个惊弓之鸟般存活的女孩,最开心的事是在深夜缠着江乐说孙康。   孙康无父无母,寄住在开汽修店的舅舅家三楼的一个小杂物间,境况比被赶在阁楼的葛云慧好不了多少。   镇上房子挨得近,孙康的房间离葛家的阁楼不过半尺,腿一抬就能从阳台迈过去。   “这就是我觉得住在这里也没关系的原因。我想住在这里。”葛云慧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又开始说孙康的舅舅舅妈对他有多过分,大冬天的,孙康人还没车高,就得踩着板凳给人洗车,给车擦雪,大夏天也是,那么热的天,让他在车底下扶轮胎,换机油,幸好孙康聪明,就算课余时间一直要做免费劳动力,照样成绩优异,读书从来没考过第二名。   江乐左耳进右耳出,她对少女心事不感兴趣,对这种命里带苦的男生更不感兴趣。   葛云慧喜欢孙康,崇拜孙康,每年许的愿望都是将来成为孙康的妻子,有什么小东西小玩意都想着孙康,有事没事总要找孙康说几句话,问几道题,有时候还喜欢拉着江乐一起过去。   孙康对葛云慧和颜悦色,耐心十足,准确讲,他对班上其他任何主动找他的人都态度温和,唯独对江乐出奇冷淡,从来不正眼看她,不和她说话。   几次过后,江乐拒绝陪同葛云慧去献殷勤,葛云慧还要纠缠,江乐扔了笔不耐烦道:“你没发现他讨厌我?”   葛云慧讷讷道:“怎么会呢。他只是性格比较独,不怎么爱讲话,其实……”   江乐打断她:“不是讨厌我就是喜欢我,你选一个吧。”   葛云慧闭了嘴。   后来葛云慧和孙康一起去读了职中,只不过孙康在学杂费全免、备战高考的宏志班,葛云慧在幼师班。   江乐去了省重点七中,每次去学校前,葛云慧都要拉着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记得收好学校发的试卷,一张都不要落下,通通带回来。江乐听得好笑,她给葛云慧补的那些课,葛云慧学习成绩是没什么长进,试卷重要倒是记住了。   葛云慧让江乐留试卷是为了孙康,也存了自己的小心思,她每天天蒙蒙亮就起来,拿空白练习册将所有试卷都手抄一份,又换本子用不同颜色的笔将标准答案给腾下来,字迹工工整整,排版有板有眼。   葛云慧在职中读了一年半,就这么夙兴夜寐、勤勤恳恳地为孙康抄了一年半。   跟着镇上的人去海城务工之前,葛云慧哭哭啼啼,只求江乐一件事。   “你就放假的时候借给他看看就好了,”葛云慧觑着她脸色,嗫嚅道:“或者就暂时放在他那里也可以,孙康什么东西都摆得很整齐,收得很好,不会弄丢的,然后你要复习的时候,就让他给你拿回来。好不好?”   “不好。”   “求求你了,江乐。”葛云慧眼看着又要哭,“他那么用功,他跟我不一样,他都是被耽误的,我……”   “行了行了。我想起来就给他。”   葛云慧立马破涕为笑:“好江乐,你真好,你是大仙女。”   话是答应了,但江乐想起来的次数不多,她也懒得下楼绕去隔壁,直接推后门翻阳台,不管人在不在,放桌上就走。   第二次翻时,孙康那边多了个可供踩踏的板凳。   还算识相,她想。   偶尔两人碰见,照旧话不投机半句多,鲜少交流。   意外发生在高三那年的春天,江乐推门进去时是上午九点,孙康却坐在床上,薄被半盖,呼吸急促,一见她便迅速将个什么东西塞进了被子下。   江乐反应过来后,没急着离开,反而走近两步,坐在床边。   “这么忙啊,孙康。”她说。 第四章   孙康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还有事吗?”他的声音有些哑。   “有啊,就是怕打扰你。”江乐说着话,手突然伸进了被子里,孙康猝不及防,等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后立马用手按住,他怎么可能让她拿走,然而江乐手一转,直接顺着大腿握住了他,孙康头皮一麻,再回过神来,薄被下拱起的那处已经空了。   东西真的拿在手里,江乐倒愣了,这是一块毛巾,颜色、花样、质地她再熟悉不过,这是她挂在阳台上不知哪天被风刮走的毛巾。   “这是我的。”江乐看着他。   孙康:“我知道。”   “不是吧。”江乐立刻也明白了,她取笑他,“孙康,你变心这么快?”   “可以还我了吗?”孙康说。   “还你?”江乐觉得新奇,她倒没想到孙康脸皮原来这么厚,“还你用来干嘛?毛巾能多好用?”   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沿,笑意中带了几分不怀好意:“这样吧,孙康,你继续,我就给你。”   孙康仰头盯住江乐,他认识她快六年,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看过她的脸哪怕一次。他不喜欢她,见她的第一面,他就确定他不喜欢她,不喜欢她骨碌乱转的眼睛,不喜欢她装模作样的虚假笑脸。   他这么不喜欢她,却捡起了她用过的毛巾。   “继续啊。”   江乐存心要逗弄他,她就是要看他无措,看他摆出忍耐的惯常姿态,却拿她毫无办法,然而这次她想错了,孙康继续了,他显然并不真的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好脾气。   他甚至不再需要欲盖弥彰的被子,动作时,头微微后仰,鼻梁高挺,喉结突出,黑冷的一双眼一直直白地定在她的脸上,她的唇上,江乐的笑容慢慢消失,她在他毫不遮掩的眼神中感觉自己仿佛正逐渐赤.裸,在他愈重的喘息声中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杂物间实在小,小到桌子和床板之间连个板凳都放不下,江乐居高临下,将赤.裸的脚踩在了他高高翘起的地方。   果然硬,和她想的一样。   “帮我。”她说。   后来在这张木板床,在小阁楼,在职中宿舍的凉席上,两人互帮互助过太多次。   解压而已,于江乐而言并不意味着什么。   两个站在泥里的人,不必一块沉下去。   大年夜的凌晨,窗外夜空火树银花,璀璨漫天,江乐在冷床冷被里滚了几圈,披上衣服轻车熟路去翻阳台。   华大110周年校庆,在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校庆日也是校友返校日,冯家老爷子是华大56级水利工程系毕业,一早就和他校友会艺术团的伙伴们约好了见面,冯卓铖将人送到地方,免不了要陪着显摆一圈,等好不容易脱身赶往主会场,已经过了和金松凌约的时间点。   饶是冯卓铖不常出现在社交场,会场里照样新老熟人一片,冯卓铖走一路,就认了一路的师哥师弟,犹如误入武林大会。   金松凌不在座位上,发消息也未回,冯卓铖正要出去找个清静地方打电话,抬眼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穿着一袭旗袍,袅袅婷婷迎面而来。   说不意外是假的,冯卓铖着实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她。   这位茜茜身材生得凹凸有致,脸蛋却清纯甜美,极适合华大礼仪队米色的旗袍和温婉的发髻,然而冯卓铖打量的目光绕着她转了一圈,脑海中却只有某些见不得光的画面。   他立在原地,等着她走近,继而不紧不慢地堵在她身前,勾起她的校牌。   看清上边所属的学院和“金松芸”三字后,冯卓铖挑眉笑了。   巧了不是。   金家松字辈他未必个个都认识,但金松芸他还真知道。长到七八岁才被接回家的私生女,圈子里谁不知道。   明明金家没一个人待见,偏偏要煞有介事为她大办一场洗尘宴,也不知道是为了丢谁的脸,现谁的眼。他和金松凌当时正读高中,在二楼远远看着台上被打扮成公主模样、怯生生又无所适从的小女孩,只觉得滑稽又可怜。   “还不如不送回来。”金松凌摇头道:“以为送到金家就有好日子过吗?给我小婶做工具罢了。”   之后近十年,这个半路归家的私生女似乎也没闹出什么风波,直到去年,金松凌才玩笑般和他提了一嘴,说他那个捡来的便宜小妹如今是他校友了。   “没想到还挺厉害。”金松凌说,“不声不响的,也没人帮她弄,自己考上了。”   “谁?”冯卓铖早将人抛诸脑后。   “金松芸。”金松凌嘴角带了点笑意,“你还别说,我这小妹其实有点意思,哪天带你见见。”   这不就见到了。   “本事不小啊,茜茜。”冯卓铖慢悠悠道:“你哪儿弄来的校牌?”   江乐:“她给我的。”   准确讲是金松芸差点三叩九拜,求她帮忙顶差。   冯卓铖“哦”一声,“给你干吗?混进来找个金龟婿?”   江乐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不介意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我家欠那么多赌债,我又缺钱留学,只能想方设法混进来,看能不能钓个冤大头了。毕竟,哪儿的青年才俊能比这多,是吧?”   “何必如此费心。”冯卓铖附耳道,“我记得我给你留了电话。”   “是吗?”江乐语露懊悔,“啊,我那天着急回去,没注意看。”   冯卓铖盯着她,似要审视她话中真假。   “冯卓铖!”   不远处有人叫他名字,是经管学院讲授微观经济学的郑教授。   他走上前问好。   “听说冯老先生今天也来了?”郑教授微微笑,“代我和夫人问老先生好。”   “会的。谢老师挂心。”   “郑老师好。”跟在冯卓铖身后的江乐轻声打了个招呼。   “江乐,”郑教授这才认出来人,“哎呀,你还进了学校礼仪队的啊。”   冯卓铖退后一步,一语不发地注视着江乐,显然偏见蒙蔽双眼,叫他被她耍了一道,不过他还真是惊讶了,脑中飞速据掠过两人仅有的几次交集。   “没有。朋友有事,我临时帮忙啦。”江乐食指竖在嘴边,比了个“嘘”。   郑教授哈哈一笑,给她介绍冯卓铖,“这人你认不认识?冯卓铖,你直系学长。”   “学长好。”江乐冲他展颜一笑,“久仰大名,我叫江乐,金融系大一在读。”   冯卓铖也笑了,意味深长道:“江乐是吧,我记住了。你等着。”   最后三字的口型,自然只有江乐看见。。 第五章   江乐当然要等着了。   今日之前,江乐并不知道他是卓凌资本的冯卓铖。   卓凌资本是行业内专注早期和早成长期投资的头部VC,参投领域十分广泛,其中不少如今已跃升为熠熠生辉的明星企业。   冯卓铖离去后不久,金松芸回来了。   她拉着江乐笑得有些谄媚:“累了吧?江乐,今天真太谢谢你了,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对了,你五一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江乐:“最近没空,下次吧。”   金松芸:“行。”   陆柯豪看着江乐的背影,赞了句:“真靓。”又调转目光,略带鄙夷地斜一眼金松芸:“哪像你,跟个小耗子似的,小耗子都没你胆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懂不懂?还有,”金松芸咬牙道,“陆柯豪!要不是你,我至于躲躲藏藏吗?”   她是跟陆柯豪打赌输了才会在胁迫下报名礼仪队,又无奈天生丽质,过五关斩六将,想不留下都难。   “谁让你非得在金松凌面前装乖。也是,装乖是你拿手本领,隔一天不装就浑身难受,对伐。”   “滚。”   几天之后的周六上午,江乐接到冯卓铖助理的电话。   半小时后,江乐已站在润禾一套装潢精美的大平层里。   润禾是华大附近一知名高档小区,配套齐全,寸土寸金。   “江小姐,这张是储蓄卡。这张是冯总的副卡。如果你要用车,这是司机的电话。”汪蕾语调平静,将卡和名片一一摆在桌上。   “冯总呢?”   “冯总在忙。有需要他会联系你,你提前过来即可。”   江乐忍不住笑了。   汪蕾依旧是一副扑克脸,“请问江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乐:“这房子也送我了?”   汪蕾顿了顿,“这个我不清楚,要问冯总。”   江乐:“哦。”   江乐绕着屋子慢慢转了一圈。那日朝冯卓铖走去时,她并未预想到事情最后会这样发展。她要走的捷径不是这一条,然而她和冯卓铖的关系已然如此,她也不介意体验一把“金丝雀”的生活。   冯卓铖有意要拿这些砸晕她,她又何必扭捏,照单全收好了。   冯卓铖的确是故意的,以往他再没耐性陪人玩风花雪月的游戏,也不至于如此粗暴。   他这样对江乐,是存心要圆她的谎,要她接受自己被明码标价。   江乐也果然不出意料。   “江小姐还问了一句,房子是不是送给她。”汪蕾汇报时尽职尽责。   冯卓铖勾唇一笑,她倒是敢想。   冯卓铖压根无所谓江乐是不是处心积虑,他对她脸蛋和身材以外的内容不感兴趣。两人各取所需,关系纯粹,正好不过。   这日深夜,江乐被人抵在门后,身体近乎悬空。   “上道啊,茜茜。”   方才开门的一瞬间,冯卓铖几乎要笑了,江乐竟然穿了一条旗袍在等他,深蓝色,高开叉,比会场那晚要严丝合缝、令人血脉偾张得多。   好玩儿,冯卓铖的身体显然比他想的要更兴奋。茜茜业务还是过硬,会揣度人心,他都要后悔没早点儿找她了。   “喜欢吗?”江乐勾着他的脖子,“冯总。”   “有天分。”冯卓铖勾唇道,“只好给你吃奖励了。”   ……   之后一两个月,两人见面只在深夜。   因此当冯卓铖破天荒下午来接她时,江乐故意问他是不是看错了时间。   “下楼。”冯卓铖不理会她的玩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上车之后,江乐问。   “参加一个晚宴。”冯卓铖说,“邀请你做我的女伴。”   “哦。”   两人难得衣着齐整规矩坐着,冯卓铖除开刚上车时扫了她一眼,一直在看平板,他阅读的速度很快,江乐瞥见几个单词,知道是一篇基因靶点相关的论文。   不多时,车辆稳稳停下。   江乐:“到了?”   “还早。”冯卓铖说,“先给你换个装,灰姑娘。”   灰姑娘江乐被冯卓铖扔进了一间私人工作室,围着摆弄了老半天,终于出炉时,镜子里站着的像个陌生人。   脸自然是那张脸,妆容也并不重,只是在细节处改变了五官走向,让江乐看起来更舒展柔和,甜美可人,让她看起来不像她。   “好美。”身旁的人叹了句,声音轻似自语,“比照片上更美。”   江乐看了他一眼。   他又换上标准笑容,“好了,我们出去吧。”   冯卓铖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抬眼瞧见江乐款款走出,未说完的话在嘴边顿了顿。   他挂断通话,视线定在她身上。   江乐适合黑色,或许她没有不适合的颜色,赫本风的方领小黑裙被她穿得复古又性感,齐肩的碎发半扎,脑后一个硕大的蝴蝶结,乖巧精致,像一件待拆的礼物。   “怎么样?”朋友向他邀功,“够还原吧?”   “嗯。”冯卓铖起身,“走了。”   宴会地点在市区一处独栋别墅里,来的人不算多,朱曦灿一直注意着门口方向,一看见冯卓铖便立刻飞奔过去。   “小舅舅——”   朱曦灿跑到跟前了,才惊觉小舅舅今晚居然还带了女伴,她略带敌意地瞪了江乐一眼,继而整个人都愣住了。   朱曦灿:“哇哦!”   冯卓铖:“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朱曦灿拖住冯卓铖一只手臂,笑得别有深意,“小舅舅,你想干什么呀,你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冯卓铖揪她的脸,“小朋友少管闲事。”   “谁是小朋友?我马上就成年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少来!”   “好了,自己玩去吧。”   冯卓铖让江乐在一楼等他,抬脚上了楼。   江乐环顾一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   “你叫什么名字?”朱曦灿可不会放着白来的乐子不捡。   “茜茜。”   倩倩?谁会这么报名字?朱曦灿翻了个白眼,她小舅舅真是一日既往的没眼光。   “你知道我舅舅为什么要带你来吗?”   “因为喜欢我?”江乐抿唇一笑,嘴角两个梨涡显得十分单纯无害。   朱曦灿也笑了,“想得倒美。”她卖了个关子,“你可以猜一猜。”   “我不猜。”江乐说,“我知道阿铖喜欢我、对我好就够了。”   朱曦灿被她口中的称呼和娇滴滴的模样弄得一阵恶寒,她大发慈悲地告诉她真相:“傻子,我舅舅怎么可能喜欢你,就算对你好点,也完全是因为你长得像方宜姐。你沾方宜姐的光罢了。”   “我不信。”江乐神情淡定,“你再喜欢你舅舅也不能这么挑拨离间,——说不定你以后还要叫我一句舅妈呢。”   哈!太可笑了,真是不自量力,朱曦灿心里冒火,“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拽着江乐起身,快步往餐厅走,“没关系,你看了就知道了。” 第六章   餐厅在主厅侧后方,正中有一张可容纳十几人的长方桌,摆满了各式酒饮点心。   方桌对着的墙上有一面挂了不少女主人的照片,其中一张站在蛋糕前的格外显眼。   照片上的女子穿着黑色连衣裙,头顶蝴蝶结,和江乐今日装扮毫无二致。   至于脸,如果不是妆,两人的脸其实谈不上多像。只不过装在一样的壳子里,不像也要像了。   难怪。   从冯卓铖反常的邀约开始,江乐就一直等着了,原来是这么个节目,也没什么新意。   “怎么样?”朱曦灿语露得意,同时紧盯着她,不愿错过她脸上的反应。   江乐:“这就是你方宜姐,长得没我好看啊。”   “有没有搞错?”朱曦灿十分无语,“你还真以为你跟我方宜姐能比啊?我方宜姐是人间芙蓉花,你算什么?你顶多算我舅舅身边一个爱慕虚荣的玩物,一个赝品,赝品你懂不懂?”   “不懂。”江乐说,“也许是巧合呢,就算不是巧合,阿铖和你方宜姐也是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我不在乎,反正我相信阿铖心里有我。我们情投意合,你看不惯也没用。”   “你可真会自欺欺人。”朱曦灿是不经激的,她最开始找茬没那么较真,想着随便奚落两句也就算了,但江乐非得这么讨人厌,她就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可惜你嘴巴再硬也没用,我敢打包票,我舅舅现在就和方宜姐在一块,你敢跟我上去吗?”   “有什么不敢。”   二楼露台只亮了几盏小灯,冯卓铖和游方宜同坐在护栏边,面前一张小几,摆了酒和高脚杯,听见身后的动静,两人一齐回过头。   “舅舅!”   朱曦灿“啪”地一下按亮照明大灯,她从小娇蛮惯了,直接将话说破:“我说你拿她当方宜姐的替身,她死活不相信。”   “方宜姐,你看她和你像不像?”朱曦灿走到游方宜身边,“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当然了,小舅也坏,他生怕你看不出来呢。”   游方宜的目光在江乐身上一落即离,她睨了眼冯卓铖,“你无不无聊。”   冯卓铖是为了逗游方宜,今夜才带江乐来,本来是想聊完下楼,给她一个“惊喜”,但人先被朱曦灿带上来了,他索性问:“不好玩吗?”   游方宜:“你今年几岁?”   朱曦灿:“我舅都二十六了,方宜姐,你可得好好管管他。你不知道,我刚刚都差点被这个女的气死了。”   江乐站在距三人几米开外的对面,中间似乎有一道无形屏障,他们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她是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是一个被展示的新奇把戏。   江乐的眼眶迅速盈满泪水,她走向冯卓铖。   “她说的是真的吗?”江乐水汪汪的一双眼注视着冯卓铖,语带哽咽。   朱曦灿:“当然是真的!刚才非不信,自取其辱了吧!”   游方宜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冯卓铖不为所动:“别演了。”   以他对江乐的判断,她不仅不会介怀,估计还要装傻。没想到她先演上了,冯卓铖觉得好笑,脑海中莫名浮现“After”那晚她为了卖酒扯的谎。   “我是小猫小狗吗?”江乐夺过一只玻璃杯,扬手砸在地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没有心吗?”   冯卓铖皱了眉,他最腻歪女人这样,“你抽什么疯?”   “是你太过分了。”   江乐还要摔杯子,被冯卓铖先抓住了手腕。   朱曦灿看得瞪眼:“原来这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啧啧,太可怕了。”   江乐被冯卓铖一路拽着扔出了大门外。   “你脑子什么时候吹清醒了,什么时候进来。”冯卓铖冷冷道。   冯卓铖的身影消失之后,江乐抹去脸上痕迹,转身离开。   她想她妈真是她人生的好老师。   这样撒泼乞怜的戏码看过无数次,简直信手拈来。   结束最后一门专业课的考试,江乐进了银星证券行研部,在消费组实习。   工作内容大多是搜索数据和整理资料,全职研究员会预先搭建好研究报告的框架,她和其他实习生则需要配合整个报告过程中的行业规模、竞争对手对比、产品价格及销量等不同数据的搜索和整理。   江乐对着浏览器和Excel抠了几天数,很快便上手了,组里带她的王奇三五不时会发几份优秀研报过来,让她学习其中结构和内在逻辑。   “你平时有空多上wind,看多了就会发现标准研报都有模板。”买好咖啡,走向电梯时,王奇对江乐说话:“注意不要走马观花,要思考在已知事实外,它们的着重点是什么。”   “好的。谢谢王哥。”   别墅那出闹剧过后,冯卓铖有意冷了江乐一段时间。   他没有再联系她,以为她会在摆正自己的位置后,低头向他求和,然而江乐一直毫无动静,要不是这日在商厦听见她的声音,冯卓铖还真未发觉两人已近一月不见。   他扫了一眼她胸前的工牌,目光落回她脸上。   江乐也看见了他,进电梯的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走到他跟前,和人并肩,背对他站着。   下午,江乐正在看公司周报,一位不算面生的女士来到她桌前。   “江乐是吗?”   “对。”   “跟我来。”   江乐被带去了一间小会议室。   “进去吧。”   江乐没有多问,推开玻璃门,里面果然坐着冯卓铖。   她将门关上,站在门边,神态和语气十分正经:“冯总。”   冯卓铖安然坐着,问的话也很正经。   “实习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   “多少钱一天?”   不用再多一句话,江乐也明白他的话外音。她在他开口之前,先将话绕去那晚。   “我脑子吹清醒了。”江乐说,“上次是我犯傻,冯总要结束……”   “我说结束了?”冯卓铖打断她。   “冯总,我心态已经调整好了。”江乐说,“我现在就想好好实习,好好上学,以后不会再打扰您了。”   冯卓铖听笑了,他从来不觉得拿惯了快钱的人,能耐得下性子踏实地,江乐八成是脑子坏了,才跟他玩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问她:“你想清楚了?”   “嗯。”   江乐:“冯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装得还真是像模像样。冯卓铖下巴一扬,示意她可以滚了。 第七章   七月底,冯卓铖带着财务小组几个成员去了一趟云城。   卓凌资本两年前入股了云城一家基于扶贫创设的小额信贷公司,为其提供资金、人才和技术方面的支持。   上飞机不久,冯卓铖认出了邻座一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眼熟脑袋。   “朱曦灿。”他扯了下她的头巾,“别躲了。”   朱曦灿窸窸窣窣,磨蹭着转头,朝他甜甜一笑:“哇,小舅舅,好巧啊,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   “你跟来干什么?”   朱曦灿老实道:“我那天听见你打电话了。我还没去过云城呢。我想去玩。”   “我要工作,你另外找朋友陪你。”   “我知道啊,我先陪你工作,然后你再陪我玩,好不好?”   “没空。”   朱曦灿嘴巴一扁,“小舅舅,你怎么这样,我小时候你还陪我玩的,怎么长大了你就不理我了,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求求你了,好舅舅——”   冯卓铖不废话了,他警告她:“你非要跟,到时候可别哭。”   到云城的第一天,朱曦灿没哭,冯卓铖一直在开会。次日一早,他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坐上车,出了城,一路颠簸进了不知道哪儿的深山老林,有好些地方连路都没有,她只能跟着几个什么所谓的金牌信贷员下车拿腿走,好热的天,好多的蚊虫,朱曦灿走了没几分钟就后悔了,可是舅舅好冷酷,她都快掉眼泪了他还是遥遥领先地走在最前面,不拉她也不理她。   好不容易结束一天的跋山涉水,在新林镇吃晚饭时,冯卓铖问她第二天还跟不跟,朱曦灿将头摇成拨浪鼓,她委屈巴巴地给他看手臂,抱怨道:“再也不去了,你看我身上的蚊子包!都肿了!好大一个个!”   冯卓铖:“这么可怜?”   “可不是嘛,舅舅,你太残忍了,你就是故意的,我要跟妈告状。”   “好了,一会送你回云城,涂点药,晚上好好睡一晚。”   “你不回去吗?”   “我住镇上,明天方便去周边。”   “那我也住这,我就在酒店等你。”   “这儿可没什么像样的酒店。”   朱曦灿叹气,“那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勉强将就一下了。白天那么大的苦都吃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忍。”   冯卓铖笑一声,“唱苦肉计了?”   “嗯!不行啊——”   大概前一天太过奔波劳累,朱曦灿一觉睡到了正中午。   她电话打到前台叫人送餐,送上来摆弄了两筷又没什么胃口吃,索性下楼上街,自行寻觅。   新林镇是个小镇,商铺林立的主街十分钟就能从头走到尾,朱曦灿向其中一条支路张望时,看见有户人家门前站了一个年轻女生,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种穷乡僻壤还能遇见熟人?朱曦灿疑惑地盯了几秒她的侧脸后,忽然想起来了。   好啊,竟然跟到了这里。朱曦灿简直要冷笑了,她怎么能不怀疑,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她拧着眉要过去兴师问罪,那个倩倩却三两步不见了人影。   朱曦灿叉腰站在路中间,有些犹豫地左右看看,她的右手边是一家挂了名字的修车店,左边只能凑活称之为“店”,因为没有招牌,只在门口一侧放了个摆着零食和水的陈列柜,另一侧则架了个布满油渍的木桌,上面有灶有锅,有烹饪用的常见调料。   不知道她到底走进了哪一间。   陈列柜后方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从朱曦灿走近,目光就一直放在她身上。   “要买什么?小妹妹。”男人朝她笑。   朱曦灿一阵恶心,抬脚进了修车店。   修车店内正中停了一辆被架高半截的黑色小车,地上墙上到处是乌漆嘛黑、横七竖八的工具,拥挤又凌乱。   朱曦灿:“喂!”   无人回应。   朱曦灿站在车前,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用腹腔之力再吼一声,车底下忽地滑出来一个人。   “找谁?”孙康仰头看她。   朱曦灿吓了一大跳,连退几步,又踩到扳手,差点摔倒。   孙康动作飞快,脚尖点地,只在保险杠上撑了一把,人就已经站直了。   “找谁?”孙康又问了一遍。   朱曦灿站稳之后,心跳仍旧快得要命。   她发现眼前这人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男生,穿一件脏兮兮的背心,留最简单的平头,头发还在往上冒着热气,不光头发,他身上也热腾腾的,露在外面的臂膀有紧实的肌肉线条,皮肤不算白,五官却很周正,单眼皮,眼仁动物一样黑冷。   朱曦灿被他看着,一句话没说出来。她咽了口口水,疑心自己没睡醒,不然脑子怎么像浆糊一样乱七八糟。   “你要修车还是找人?”孙康耐心道。   “我……”朱曦灿终于想起自己所来为何,她不情不愿地讲出仅知道的信息:“你认识倩倩吗?”   孙康:“不认识。”   朱曦灿:“哦。”   孙康戴了手套的手又扶上车子,朱曦灿看出他是要继续自己的事了,她“哎”了一声,又问:“那你知道附近哪儿有好吃的吗?”   “中学旁边吃的多。”孙康支起引擎盖,探身进去看了看。   朱曦灿:“那你带我去吧。”   朱曦灿自小家境优越,长辈娇宠,在校因为长相出众,献殷勤的男生从来不缺,她习惯了旁人对她百依百顺,不觉得孙康会拒绝她的示好。毕竟在她看来,孙康除了一副皮囊,也没什么可取之处,他要受宠若惊才对。   孙康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理所当然,回头多看了她一眼,说:“我要守店。”   因为这一眼,朱曦灿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她没话找话道:“喂,你多大啊?你是在这里打工吗?”   “嗯。”孙康不再多说,“你如果没事,就不要待在店里了。”   “哦。”   朱曦灿回到宾馆了,才发觉自己忘记问他名字,也忘记接着找倩倩,不过那个倩倩也没什么重要,也许是她看错了,朱曦灿躺在床上,眼前又浮现他从车底下冒出来的那一幕,忍不住笑了笑。 第八章   江乐回到新林镇还不足一天。   几乎从不主动联系她的王芳打来电话,说葛奶奶头疼病倒,住进了医院,江乐前脚刚买完机票,孙康就找了过来。   他暑假和师兄一块留在科大实验室,一边做课题,一边准备下一学年的计算机竞赛,原本没打算回去。   两人落地云城,直接去了医院。   葛奶奶住在VIP病房,王芳将病情描述得如何如何严重,医生却说老人家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天热导致精神波动,血压升高,静养一段即可。   “老人年纪大了,是要万事小心,多多注意。”出了医生办公室后,王芳和江乐说。   江乐没理会,她径直走到近消防通道的窗口处,回身开门见山道:“说吧。”   “说什么……”王芳先看了一眼孙康。   孙康几步走远,离开二人视线。   江乐:“葛宏要你诓我回来的?”   “没有,一家人怎么能叫诓呢。”   江乐:“不说我走了。”   “哎,别。”王芳慢吞吞道,“也没什么。就想让你和云慧说几句她爸的好话,你跟云慧不是关系好吗?你就给他们俩说和说和,亲父女哪有隔夜仇,两个人一直这么别扭下去不是个事。”   “他们有没有仇你不清楚?”   “父女之间说到底心连着心,那些都是小事。”   “这话别跟我说,关我屁事。”   “女孩子说话别这么粗鲁。”   “葛宏到底要干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天不是越来越热了吗,你爸就想去别墅里住住,但是云慧不松口,他进不去。”王芳神情有些艳羡,“你不知道云慧现在有多了不得,她在海城打一个电话,你奶奶就住到高级病房去了。对了,她现在又怀上了,据说这次是个男胎,还在头几个月,不好动,不然你奶奶住院住了小半个月,她肯定要回来看的。”   江乐嘴角一勾,“哦,难怪把人送进医院,原来打这个算盘。”   王芳:“你就帮他说说情。”   “少做梦。”江乐懒得再废话,往病房的方向走,“他哪怕今晚就死了,我也不会开这个口。”   葛奶奶被按在医院住了这么些日子,早已抓心挠肝的难受,一见江乐,立刻就要她带她回去。   “我住不惯。”葛奶奶皱着脸碎碎念,“我身上哪里哪里都不舒服,我要回家,田里现在茄子辣椒出不赢,我不在哪里有人管,乐乐,康康,你们要管奶奶,要带奶奶回去啊。”   “知道了。”江乐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好好坐着,别着急。”   几个人回到新林镇,葛宏坐在门前的陈列柜旁,看一眼江乐,又看一眼王芳。王芳欲言又止,站到了男人身边。   江乐当二人的眼神流转是空气,帮葛奶奶归置东西。   孙康舅妈颇为热情地招呼了两声,让孙康喝口水歇一歇,孙康一口水还未入喉,舅妈已紧接着说起了旁边小车的情况,让他喝完水顺便看一看,修一修。   “我先换个衣服。”孙康说。   “可以可以。”舅妈笑眯眯的,“别把衣服弄脏了。我一会跟你舅舅出去一趟,你抓紧点时间。”   葛宏在王芳那儿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脸色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没有当即发难,而是忍到了傍晚。   临近饭点,葛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择菜,江乐掌勺。葛宏袖手坐在一旁,盯着两人琢磨了会儿,说:“妈,等吃完饭,你给云慧打个电话。”   葛奶奶小声道:“我没什么要给云慧说的。”   葛宏:“就说你受不得累,要去别墅住。”   葛奶奶:“我不去了。我住这儿挺好的,去哪儿都方便。”   葛宏:“先打了再说。”   葛奶奶:“不打了。”   葛宏:“你打不打?”   葛奶奶叹了口气,“儿啊,云慧不会同意的。”   葛宏:“一个不肯就打两个,今天不肯就明天再打,天天打,她是你打小带大的,还能舍不得你住个房子?”   江乐撇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葛奶奶摇了摇头,她对这个小儿子有诸多无奈,古话讲慈母多败儿,真是一点没错,到今天有再多苦楚,她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葛宏:“听见没?”   葛奶奶低着头折豆角,不再接他的话。   葛宏没耐心了,走过去扒拉了一下她的手肘,扬声道:“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装什么——”   他“聋”字还未出口,江乐手中的锅铲已经“啪”一下狠狠拍在了他脸上。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江乐冷冷道。   这锅铲前一秒还在锅里翻炒,又烫又油,葛宏痛得大叫,立刻就要揍江乐,又架不住脸上火烧火燎,只能先蹲下拿豆角沾水往脸上胡乱擦了几把,越擦心头火越盛,他一脚踢翻菜盆,抄起板凳砸向江乐。   然而板凳还未脱手,葛宏先被人钳住了手腕。   冯卓铖这日在周边几个已步入正轨的农产品加工厂转了转,回程途中,财务小组发来年中审计报告。   卓凌在云城的投资更多是基于公益性质,对各项数据和指标的要求并不严苛,冯卓铖看完正文中的概况和依据部分,车辆已稳稳停在宾馆门口。   朱曦灿坐在窗边,时不时往楼下看一眼,一见冯卓铖的车,立刻飞奔下去。   两人今晚要回云城,明日冯卓铖在这边的工作就要结束。朱曦灿原本是很期待的,现在却莫名有点浮躁,她以散步为由,拉着冯卓铖从开了修车店的支路绕去土菜馆。   “又玩什么花样?”冯卓铖当然不信她的借口。   “没什么呀。”拐进支路路口后,朱曦灿心跳开始加快,冯卓铖顺着她直勾勾的眼神往前看,意外看见了江乐。   朱曦灿的注意力全在修车店,一点没留意到旁人,直到葛宏扬声说话,她才将视线平移,紧接着“啪”的一声重响,她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江乐做了什么后,朱曦灿顿在原地,有点被震住了。   她下意识想看小舅舅,却发现小舅舅早已朝江乐跑了过去。   她想是要快点,晚了江乐指不定要被打死,然而下一秒,她想见的那个人从隔壁出来了,他像风一样迅速,豹子一样迅捷,钳制住男人的手,往后猛地一推。 第九章   葛宏板凳脱手,后腰撞在陈列柜上,他倒吸口气,指着孙康破口大骂:“操你妈的王八羔子,你跟谁动手?”   孙康舅妈目睹全程,说不惊讶是假的,孙康在她面前一直像面团一样好揉捏,她还真没见过他脾气这么大的时候。   “孙康,跟你葛叔叔道歉。”她板着脸道。   孙康挡在江乐身前,一言不发。   葛宏的身量不输孙康,甚至比孙康要更壮硕,然而他识时务,不会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挥拳相向。他翘脚坐在椅子上,接过王芳递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朝两人啐了一口,“孙康,你小子现在翅膀是硬了,听不懂人话了,放假你舅妈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不回来,一听江乐这小畜生要回来你就肯回来了。怎么,睡这小婊子上瘾了?一天也差不得?”   孙康:“你嘴巴放干净点。”   葛宏哼哼两声,看着两人暧昧不明地笑,“难道我说错了?你俩不是早八百年就滚一个被窝了吗?真当老子不知道?在楼上没少搞,在北城也没少搞吧?一对贱人,男盗女娼,说是去读书,实际上——”   江乐拿起菜刀在案板上轻扣了一下,葛宏的话头便断了。   “葛宏。”江乐走到葛宏面前,微微弯腰,脸上神情沉冷中有些奇异的兴奋,她轻声道:“你要是嫌命太长呢,就早说,我不介意再给你一刀。”   江乐说完抬头,恰好对上几米开外冯卓铖的目光,两人在不甚明亮的余晖中对视一瞬,江乐漠然移开。   葛宏意料之中的哑火了,孙康舅妈却看不惯,她指责江乐:“江乐,你一个小辈,跟长辈讲话怎么能这么没大没小?太不像话了啊,那么多书都读到——”   “有你什么事?”江乐不耐烦道,“起开。”   “你!”   孙康:“回去了,舅妈。”   王芳捡起翻在一边的菜盆,早已坐在屋内的葛奶奶默默打开电灯,一场战争转眼便偃旗息鼓。   葛宏说的话朱曦灿一字不落全听见了。她长这么大从没听过这么脏的话。她在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也许只是葛宏狗急了乱咬人而已,她想,毕竟那两人也没什么亲昵的动作。   他叫孙康。   孙康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消失在拥挤又凌乱的修车店里了。   江乐回到银星证券的当天,王奇和她说,她在银星的工作先告一段落,剩下的实习期需要去卓凌资本完成。   “卓凌那边让你尽快过去报到。”王奇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一句没有多问。   前一日高总问他江乐表现,王奇说得很客观。江乐这人长得像花瓶,基本面却很不错,做事扎实,直觉敏锐,在浩繁数据里去芜存菁的能力强,是个好用的人。   高总有几分意外,继而告诉他卓凌来要人的事。   金融圈里俊男美女从来不缺,这样的事也不算少见。王奇八卦心不强,只充当一个称职的传话筒。   江乐在卓凌并没有见到冯卓铖,对接她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汪蕾。   两人第一次在写字楼里见面,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汪蕾当然不会安排江乐进行研组,她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加了个工位,安置了江乐。   三天后的下午,冯卓铖人还未到,先通知开会,几分钟内,江乐不断看见有人拿着笔记本急匆匆跑过,等冯卓铖真的出现,会议室里已齐刷刷坐满了人。   “冯总。”汪蕾一见人便站了起来,朝他走去。   江乐安稳坐在转椅上,她一个名不符实的小实习生,自然没有参会资格。   冯卓铖扫了她一眼,并未停留,直接去了会议室。   会议一连开了两个半小时,散会之后,冯卓铖很快又离开了。   汪蕾回座之后提醒江乐查收信息,说下周一要出差,给她买了飞海城的机票。   “去干嘛?”江乐问。   江乐知道下周一是卓凌和海城一家医疗公司的投资签约仪式暨新闻发布会,但汪蕾分派给她的活历来清闲无比,她不觉得有什么差是需要她出的。   “会场布置,资料发放。”汪蕾说。   真的到了现场,主办方从头至尾安排得井井有条,压根无需江乐打杂。   会上代表卓凌发言的人是金松凌。江乐查过卓凌资讯,绝大多数时候,站在台前发言和接受采访的人都是金松凌,然而这日会后留下来做短访的却是冯卓铖。   摄制组调整灯光和角度时,汪蕾在过最后一遍提问稿,她让江乐上去帮冯卓铖调一下领带。   江乐:“我不会。”   “按住领结,让尾端的大头略长于小头就行。”   江乐看了她一眼,没动,汪蕾目不斜视,催促道:“去啊。注意别挡住镜头。”   “冯总。”   冯卓铖手上拿了一沓资料,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闻言看向她,“有事?”   江乐:“汪助让我帮您调一下领带。”   冯卓铖将资料扔到一边,微微倾身,江乐半蹲在他身前,手指按在他的领结上,冯卓铖并未看她动作,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仰起的脸上,江乐垂下眼,捏住尾端的三角往下拉了拉,结果不光没调好,领结还歪向了一边。   “重新打。”冯卓铖平静道,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乐只当没听见,将领结回正便起身。   等她重新回到汪蕾身侧站好,冯卓铖将领带扯了下来。   负责采访的是财经杂志一位知名主编,除了提纲中诸如“如何选择领域、筛选企业”之类中规中矩的问题,又随机加了几个开放性提问。   冯卓铖全程都很配合,从时代发展讲到用户习惯,从团队合作讲到数据支持,适当补充一两个卓凌参与投资的具体案例加以佐证,用词严谨,态度谦和,看起来像一个十足靠谱的投资人。和江乐私下见到的样子完全是两幅面孔。   采访结束之后,江乐问汪蕾:“一会我可以走了吗?”   汪蕾:“冯总之后还有晚宴。”   江乐有些莫名:“但我没有。”   汪蕾确实是找不到实习生出席宴会的理由,她问她:“你要回北城?我给你订的是明天的机票。”   “我知道。”江乐说,“我出去转转。”   汪蕾:“那可以。早点回酒店。”   “好。” 第十章   时隔八年再次走在海城的街道上,江乐发现这座城市与她记忆中大不相同。   她小时候没有走过这样宽敞整洁的街道,不会被这么多鳞次栉比、直耸入云的高楼环抱,她永远只在城中村几条狭窄脏乱的巷弄里奔跑,在低矮的、不到十平的民房里找角落吃饭睡觉。   不知道那些破楼被拆了没。   江乐并无兴致特意回去故地重游,她也没有走远,就近找了个公园长椅坐下。   九年前,她血缘上的亲爹江滨破天荒带她吃喝玩乐了一天后,也是在这样一张长椅上,跟她说他要傍大款去了,让她往后好自为之。   江乐听完很平静,江滨的反常不是一两天,她也不蠢,早预感到了,只没想到江滨还算有点道义,没有不告而别,他能跟她交代一句,她面子大了。   “恭喜你啊。”江乐当时说。   她可能还笑了,因为江滨点了下她的梨涡,夸她笑得好。   “就得多笑。把别人的脑子笑没了最好。”江滨说,他一直挺得意于女儿青出于蓝的出众样貌,也不担心江乐会被人欺负,“你反正从小得我真传,小不点一个就能耍得人团团转,你爸我也不担心你过不好。”   什么算过得好,什么算过不好。   江乐在之后的生活中很少想起江滨,只偶尔会闪过这个问题。   一群下了补习班的高中生经过,其中一个高个男生走得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跑了回来。   一片起哄声中,周昶坐在长椅另一端,和她大方打招呼:“嗨。”   江乐看着他,并未说话。   被她忽闪忽闪的眼睛注视着,周昶有点紧张,但并未怯场,他说:“你好,我叫周昶。可以认识一下吗?”   周昶被不少女生搭讪过,主动出击却是第一次,他本来不想,可走过头了又觉得不问一定会后悔,江乐整个人的型实在是他的菜,他并不是完全看脸型选手,但难得碰到……就算接触下来发现不喜欢……那也可以做朋友。   周昶心理活动做了这么多,没想到江乐张口就是:“不可以。”   周昶卡了下壳,依旧笑着问:“为什么?”   江乐态度冷淡,“你这样的没什么意思。”   周昶不笑了,他问:“我哪样的?”   江乐凑近了点儿,周昶明明因她的话心中不快,却难以抑制的心跳加速。   江乐嘴角一勾,取笑道:“就是你现在这样咯。不用猜都知道你想什么,傻子一个,无趣。”   周昶双手握拳,沉默片刻,问她:“你在读大学?”   江乐:“是又怎么了。”   周昶:“哪个大学?”   江乐又笑了,“干嘛?还想来找我?”   周昶:“不可以吗?我已经高三了。”   江乐:“只怕你考不上。”   周昶:“我要考上了,你跟我约一次会。”   江乐玩心起来,“好啊。”   周昶:“哪一所?”   江乐:“你不是厉害吗,猜啊。”   周昶:“你缩小范围。”   江乐:“那就二选一吧。”   周昶:“别骗我。”   江乐:“骗你又怎样?”   周昶不能怎样,他看着江乐,内心有点五味杂陈,说实话,打他记事以来,从没在女孩手里碰过这么多的壁,他现在忽然理解了偶像剧里男主的心态,这谁能甘心,谁能不激起斗志,当然眼前这人肯定当不了女主角,她没有一丁点女主角的美好素养,初次见面无缘无故给人难堪,对他贬损轻视又刻薄。她也就是长得好看。   周昶:“我会找到你,我们还会再见的。”   当周昶等人离开,江乐心情好了点儿,果然不爽需要转移,恶意需要倾泻。   这晚十点多,汪蕾一个电话将江乐叫下楼。   “冯总喝醉了。”汪蕾说,“晚上最好有人在旁边照顾。”   江乐双手抱胸,一语不发地看着汪蕾。   汪蕾眼观鼻,鼻观心,心理素质很稳定,她说:“不会有什么麻烦事,给冯总倒个水、擦个脸就行。”   江乐忍不住笑了,“你不觉得有点太明显了。”   汪蕾从容道:“你也可以不去。”   “去。”江乐抽走汪蕾手中的房卡,“不去多可惜。你说是不是,汪助?”   汪蕾扶了扶眼镜,回她一个了然的微笑。   江乐合上门,里边静悄悄的,精心布陈的灯带只亮了边角几条。   她绕过木质隔断,冯卓铖阖眼坐在沙发上,姿态放松,吐息均匀,似乎睡着了。   打在边几的柔和光束晕了一圈在他袖角,也在他垂落的右手上。   江乐回身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   她半蹲在地毯上,托着冯卓铖的手腕,一点一点,细致地擦起了他的手。   从江乐进门起,冯卓铖就已醒了,他不知道她会如此乖顺,任她动作了一阵才拂开。   毛巾掉在地上,江乐还未捡,下巴先被冯卓铖挑了起来。   “冯总。”   江乐轻轻叫了一声。   冯卓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是挺横吗,低什么头,叫什么总。”   江乐偏头要挣开,冯卓铖不让。他虎口卡着她下颌,往灯下推了一把。   睡也睡了那么多次,他对这张脸谈不上陌生。冯卓铖的目光一寸一寸,端详过她的眉眼鼻唇,眼前又浮现新林镇那晚,他算见过江乐很多面,只有那天的她和之前的每一面都判若两人。那样沉冷、直接、攻击性丝毫不加收敛的一张脸,像模糊的石块有了棱角,叫他印象深刻,起了点兴致。   江乐:“看够了吗。”   冯卓铖松开手,江乐扶着茶几起身,手肘被冯卓铖拽了一把,她跌落在他怀里。   江乐横坐在他腿上,没有挪开的意思,她说:“汪助太夸张了。如果冯总没喝醉,我就先回去了。”   “嗯。”冯卓铖的手很规矩,没有再碰她,他说,“走之前把领带打了。”   江乐低头,冯卓铖身前已换了条墨绿纯色的领带,松垮垂在一侧。   江乐:“为什么?”   冯卓铖:“你下午扯歪了我的,不该赔吗。”   江乐:“我不会。”   冯卓铖:“你不是挺会穿制服吗,茜茜,领带不会打?”   江乐:“是啊,不会,怎么了。”   冯卓铖闲闲道:“不怎么,不打完不许走。”   “好啊。”江乐笑了一声,腿一抬,跨坐在他身上。   她似乎找到了打领带的好姿势,没有再看他。两块布料在她手中反反复复,缠了又散,失败一次,她就坐得离他更近一点儿,仿佛离他越近,就越好使力,到最后结也没打出一个像样的来。   江乐微微后仰,还在不紧不慢地尝试,她的手指蹭过他喉间,抚过他胸膛,三五不时调整坐姿。   冯卓铖从来不在这事上克制,这晚却迟迟没有回应,他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太容易被她勾起,不愿太快称她的意。   “冯总,你知道我为什么擦你的手吗?”江乐忽然慢条斯理道。   “为什么?”不开口,冯卓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哑到了何种程度。   江乐攥住不成形的领结,倾身在他耳边道:“当然是给自己用了。”   冯卓铖耳际一麻,彻底忍到临界点,他将江乐掀倒在沙发上,吻了上去。 第十一章   次日,江乐从床上醒来,撑着床单正要坐起,先看见了一旁躺着的冯卓铖。   她对着他的脸反应了几秒,以往等她醒来,冯卓铖早已不见踪影,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冯卓铖倏然睁眼,两人四目相对,一夜无序的混乱、交缠、喘息通通回笼,冯卓铖手一勾,将她拉回怀里。   “看什么。”他问她,手已顺着腰间弧度探了下去。   江乐配合地夹住。   冯卓铖埋首在她颈间,闷闷笑了,“昨晚没用够吗,茜茜。”   “嗯。”   折腾到午后,冯卓铖不得不动身了,两人终于下楼去用餐。   吃到一半,冯卓铖让江乐回去把护照办了。   江乐知道冯卓铖接下来要去新西兰滑雪,她问:“干嘛,要带我去度假?”   “不想去?”   江乐没有回答,她问他:“我可以回银星了吗?”   冯卓铖挑眉道:“在卓凌不好?”   “不好。”   “宁愿回银星打杂?”   江乐:“比当个摆件有意思。”   冯卓铖:“等我回来再说。”   休完假回来的冯卓铖神采奕奕,当然没让江乐回银星。   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把她当小秘书带在身边,天南海北的出差。   一次开会碰见叶晋,他眼睛定在江乐身上半天,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她,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谁?”会后,叶晋追着冯卓铖进办公室,“你告诉我外边那人谁?你别告诉我是山里面那个、职中那个小妹?”   冯卓铖夸他:“你记性还挺好。”   “搞什么名堂,你哪找来的?”   “碰巧。”   叶晋不相信,他往转椅上一坐,“不可能,哪有那么巧,你快从实招来,不说我今天就不走了,难道你回去找她了?不可能,你就不是那样人,难道是她来北城找你了?”   冯卓铖:“她在华大读书。”   叶晋愣了下,“真的假的?”   冯卓铖:“嗯。校庆碰见的。”   叶晋:“服了。那这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还没腻?还把她放卓凌?不是吧,不像你啊,冯铖?”   “好玩啊。”冯卓铖说。   冯卓铖一开始是为了好玩,为了方便,为了江乐说的“没意思”,才故意将她放在身边使唤。   然而江乐让他意外,不管是参加路演推介,还是见项目高层或创始人,她一点不怯场,跟在他身后,镇定又得体。   两人白天上司下属的界限十分分明,只在深夜酒店,在墙边窗前,裸裎相对、抵足缠绵,一天不曾间断。   冯卓铖从前没觉得他对□□如此热衷,他认为是江乐的错。   有天晚上,冯卓铖洗完澡出来,见江乐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冯卓铖问:“怎么了?”   “回学校啊。”江乐说,“明天是报到最后一天。”   冯卓铖:“哦。”   他都快忘了。   十月中旬,冯卓铖拜访完数院的方教授,在走廊上遇见了正在读博的昔日同窗。   两人站在近中庭的护栏边聊了几句,楼下传来男生打招呼的说笑声,冯卓铖望了眼,看见某个一回校就好像泥牛入海的人。   江乐新学期多了两门大班授课小班讨论的课程,她和班长卢以恒分在一个小组,课后偶尔会约时间做Pre。   卢以恒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两人之前接触不多,几次作业之后熟悉不少。卢以恒一路附小附中读上来,校内各大院系都有朋友,有时遇到难搞的案例或模型,会带着电脑顺路去找外援。   这日恰巧江乐也在,卢以恒和好友探讨完,转头问她:“江乐,你周末应该不回家吧?”   江乐:“不回。”   卢以恒:“那有安排吗?”   江乐:“怎么了?”   “邀请你去我家玩啊。”卢以恒笑道,“我还叫了几个同学,请你们去我家吃饭,出去也行,我当地陪。咱们还可以找一天……”   卢以恒话说到一半,江乐包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卢以恒:“你先接。”   江乐看了眼屏幕,走出教室。   江乐:“喂?”   冯卓铖:“旁边的是你男朋友?”   两头楼道空空荡荡,江乐倚在玻璃护栏边,越过中庭,望向对面,在距她两层远的对楼高处,看见了同样站在玻璃前的冯卓铖,他穿一身休闲服,手支在护栏上,身躯微弯,好整以暇地迎视她的目光。   江乐说:“还不算吧。”   冯卓铖笑了一声,“晚上一起吃饭。”   江乐没有立时回答。冯卓铖同样沉默,两人隔空对视,这样远,其实看不真切彼此的表情,只有轻而慢的呼吸声,带出某些纵情画面,那样活色生香的记忆,会让人的身体形成惯性。江乐刚回校那几天,冯卓铖不得不在凌晨出入酒店健身房。   “好。”江乐听见自己说。   周末期间,江乐留在了润禾。   她没想到周六晚上冯卓铖会再回来。   他推门进来时,她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软毯上,面前摆了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一台外放的手机。   电话那头是卢以恒,正在一一整理年金的不同计算方式。   屋内太静了,卢以恒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冯卓铖拿了瓶冰水,喝了一半,放在岛台上,朝她径直走来。   卢以恒终于察觉到异样:“怎么没声音了,江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江乐:“今天先这样吧,下次继续。”   “哦,行,是有点晚了。那晚安,早点睡。”   “嗯。”   “冯总。”江乐看着冯卓铖在沙发上坐下,空气中飘了点似有若无的酒味。   “他讲错了。”冯卓铖放松靠着,示意她亮着的屏幕,慢悠悠道:“年偿债基金的计算实际上就是年金终值的逆运算,而年金现值的逆运算是年资本回收额的计算。”   江乐改动时,听见身后纸张翻动的声音,她回头,冯卓铖在看她读了一半、做了标记的一沓论文。   “这么用功?”   “只是作业。”江乐说。   等江乐完成报告初稿,冯卓铖已滑倒在沙发上,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还未站直,先被他拉住了手腕。   “去哪。”冯卓铖双眼闭着,喝了酒的缘故,话说得慢吞吞的。   “睡觉。”   “先交学费。”冯卓铖长臂一伸,将人拖至身下。   次日,冯卓铖在润禾待到了下午才离开。   两人各占书桌一角,一个看邮件过项目,一个刷书做题,相安无事地共度了大半天。   江乐盯了几秒冯卓铖离去之后合上的房门,重新低下头。   随着冯卓铖出现在润禾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这样的情景逐渐变得司空见惯。   碰上冯卓铖有闲心,经过江乐身侧会多看两眼。财务管理有些复杂的公式,他经常三言两语就讲明白了原理,有些枯燥的知识点,他举几个具体情境,轻易便能深入浅出地分析清楚。   江乐在这种时候总是很虚心。   冯卓铖没给人当过老师,但他愉悦于江乐的敏锐和应变,其实挺享受教她的过程,他以前不知道江乐对数字如此敏感,几乎过目不忘,公式推导顺一遍就能记住,易混淆的理论从逻辑就能分别。   江乐学习习惯也不错。冯卓铖倚在墙边,透过玻璃,不知不觉看了她许久。   气候渐冷,江乐喜欢在露台的小桌上,在阳光下做题,她戴着耳机,对他的注视无知无觉。   江乐专注起来就是这样,学习这样,床上也这样,沉浸时放纵尽兴,抽离时毫不拖泥带水,某种程度其实和他相似,意识到这一点的冯卓铖忽然莫名不快。   江乐耳机被摘下的瞬间,冯卓铖弯腰吻了下来。   她仰着脸,启唇回应,被冯卓铖拉起,坐在了一旁宽大的藤椅上。   他揽着她的腰,湿润的吻在唇际流连一阵,长驱直入,迟迟不往下去。   江乐被勾缠,被翻搅,被冯卓铖反常凌厉的唇舌弄得呼吸急促时,他又和风细雨般缓下来,吻得柔情温存。   冯卓铖退了点,江乐也睁了眼,这样缱绻缠绵的漫长接吻,两人之间从未有过,橘色夕阳斜照,江乐半张脸都在阳光下,发丝凌乱,双颊酡红,如雾般润泽的双眸湿漉漉地看着他,如此情态,石头见了也要心旌摇曳。   冯卓铖将人打横抱起,进了屋内。 第十二章   临近跨年那几天,华大各院系的活动层出不穷,陆柯豪网吧都去得少了,整天拉着金松芸四处凑热闹。   “你上辈子肯定是个闲事婆。”两人站在煎饼果子的小摊前,金松芸忍不住吐槽。   “你不爱看?”陆柯豪指着加料单,“老板,要加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老板:“好嘞。”   “付钱。”陆柯豪手肘撞了下金松芸。   金松芸被他打秋风打惯了,早就条件反射了,给完钱还问他:“你衣服有穿没?要不下午陪你去买点?”   “感动了。”陆柯豪揽着她的肩,呜呜道:“小芸,你对我太好了,要哭了。”   金松芸踢了他一脚,“有病去治。”   陆柯豪伸出袖子,“你猜这件多少钱?”   金松芸瞟了眼袖口松散的走线,“一百。”   陆柯豪在穿用上非常能从奢入俭,没被家里人断经济来源之前,衣柜里挂的哪件都没下过四位数,穷困潦倒之后,超市促销三十两件的T恤他也穿得起劲得很。   “错!”陆柯豪面露得意:“只要八十。”   金松芸拍了下他后背,陆柯豪倒吸口凉气。   金松芸:“嘿嘿,漏风吧。”   “确实。”陆柯豪作势要拉她拉链,“只有把你的给我穿了。”   金松芸:“滚。”   两个人走到西校门门口,脚步不由自主都放慢了。   近正门的花坛边缘坐着一个女生,抱了一个黑色的包,长发披散,肩膀瑟缩,虽然脸色憔悴,但长得不错。她看起来是真的缺衣服。   陆柯豪先走了过去。   “同学。”陆柯豪站在女生面前,“你坐这不冷吗?”   葛云慧摇了摇头,她牙齿有点打战。   金松芸问她:“你是在等人吗?”   葛云慧点头。   金松芸:“在这儿等风太大了,你穿得也少,怎么不找个暖和的地方,旁边就有奶茶店。”   葛云慧:“不用了,谢谢。”   她的眼睛一直望着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生怕错眼漏过了谁。   两人和女生隔了段距离坐下,金松芸从侧面看她一眼,呼吸忽然一窒,她竟然这才注意到女生隆起的小腹,顶着黑色背包,显然月份已经不小了。   金松芸和陆柯豪对视一眼。金松芸问她:“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葛云慧低落道:“没有。”   金松芸:“名字呢?”   葛云慧一时没说话。   金松芸笑了笑,“也许我们认识。不认识也可以帮你找找。”   葛云慧:“她叫江乐。”   “江……”金松芸愣了下,“哪个江乐?”   葛云慧:“江水的江,快乐的乐。”   金松芸惊讶道:“是女生?”   葛云慧:“嗯。长得特别漂亮。”   陆柯豪一笑,“那巧了。”   江乐赶到咖啡厅,葛云慧立马站了起来,她看着江乐,双手局促得不知该如何摆放,还未说话,眼睛先红了一圈。   从她远走海城之后,两人再没有见过面。   葛云慧现在还清晰记得,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见江乐的情景。   江乐和她实在是太不同了。家中来了陌生人,即将是她的后妈和妹妹,葛云慧惶恐又忐忑,脑海中闪过无数个令人不安的画面,她只敢站在妈妈身后,偷偷打量人,脸上怎么也扯不出笑来,而江乐甜美活泼,未语人先笑,一会儿工夫,就把家中长辈喊了个遍,她一点儿不胆怯,还会和葛奶奶开玩笑。   葛云慧很羡慕,饭桌上光盯着江乐看了,她那会一点不认为自己长得好,每次照镜子都像在看苦瓜。   江乐发觉之后,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葛云慧心里暖洋洋的,她想这个妹妹好乖好精致,她们一定会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然而很快,葛云慧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在江乐身上第一次领教到了什么叫“双面人”。   两人一块在小阁楼独处的时候,江乐冷漠极了,完全不理人,除了必要的交流,一句话不和她说。   葛云慧以为是自己不讨喜,即便黯然,也没有再絮絮叨叨地围着她说话。   可她心里还是想和她亲近的。   乡镇学校太妹多,江乐几乎是一进校就被高年级盯上了。男生在窗外看她、托人给她送糖,女生想吸纳她进自己的小帮派,无果之后便扬言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葛云慧不介意热脸贴冷屁股,把听来的小道消息一股脑全倒给了江乐。   最后当然没人能教训江乐,所有还在酝酿中的恶意都被她的男朋友先挡了下来。   葛云慧听闻之后十分震惊:“你、你从哪突、突然有的男、男朋友?”   不怪她说话磕绊,葛宏曾经警告她,敢在学校谈朋友就把她腿打断。她不敢,她也没想,她喜欢的人就在隔壁,天天能见面。但江乐为什么胆子这么大,这才入学多久。   “随便挑的。”江乐说。她从小烂人堆长大,这招早已驾轻就熟,新林中学这么屁大点的地方,初三找个傻大个当挡箭牌易如反掌。   有人保驾护航,江乐在学校是清净了,但葛云慧却更为她惴惴不安。   “千万不要让爸爸知道了。”葛云慧光说出这句话就已发抖了。   然而新林镇太小,夜宵摊太少,出没在摊上的闲汉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些,葛宏很快就从好事者口中听说他漂亮的继女有了男朋友。   葛云慧和江乐睡在一张床上,突然被“哐当”推门声惊醒,她一睁眼,看见山一样高的葛宏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爸爸……”她嗫嚅着叫了一声。   葛宏坐在床侧,一把掀了两人身上的薄被,江乐睡在外侧,早已坐了起来。葛云慧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战栗着缩到了角落。   葛宏阴沉沉地盯着江乐,“你毛都没长齐就学人耍朋友了?”   江乐:“没有。”   “还撒谎!你跟他都做什么了?”葛宏边说边上手拽她的裤子,“亲了还是摸了?啊——”葛宏猛地弹开,“什么东西!”   江乐“啪”地按亮床头灯,她手上攥了一把水果刀,刀锋洇了一圈血,而葛宏捂着的小臂,也正从指缝间渗出血来。   葛宏酒醒了大半,不可置信又火冒三丈,“反了你了,敢跟我动刀子?”   葛云慧被吓傻了,外边传来脚步声,是王芳听见动静赶了过来。   “现在就报警。”葛宏没再靠近她,狠狠踹了一脚床沿,对着王芳说话,“当爸爸的管教一下她就敢动刀动枪的,我是管不了了,只有把她送去坐牢,在牢里她就知道老实了。”   江乐笑了,她早看破葛宏是个虚张声势的怂货,“坐牢?你懂不懂法?我杀了你都不用坐牢,半夜脱继女裤子,你先等着吃牢饭吧。”   王芳神色复杂,“江乐,你真的是个疯子。” 第十三章   王芳和葛宏下楼之后,江乐在葛云慧面前拍了一掌,“回魂了。”   葛云慧揪着床单,“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藏的?”   江乐:“习惯了。”   葛云慧:“你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这点事我五岁就见过了。”江乐灭了灯,“睡觉。”   葛云慧睡不着,她看着江乐的侧脸,失眠了一整夜。   刀伤事件后,江乐被孤立了很长一段时间,大人要磋磨小孩,无非是在吃穿用度上。但葛家不同的是,葛宏并不是家里的顶梁柱,葛奶奶手中有其他几个子女孝敬的钱粮,即便看葛宏脸色,还是照常关照江乐这个半道孙女。   葛云慧明面上不敢如何,背地里总是偷偷捡回被葛宏扔掉的江乐的衣服,省下难得的瓜果零嘴,带到学校给江乐。   她崇拜江乐,愿意对她好。   她也忍不住围着江乐问这问那,她对她太好奇了。   “你们以前在哪里生活?你亲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你好吗?”   “还成吧,除了老把我锁柜子里。”   “他为什么要把你锁在柜子里?”   “为了好办事啊。”   “办什么事?”   江乐坦然道:“当然是你爸和我妈晚上做的事。”   江滨游手好闲到二十七八了还是一事无成,想成家了,靠一张脸轻而易举就勾走了十九岁的王芳,婚后照样女人不断,江乐根本数不清来往那个小平房的陌生女子到底有多少个。她有时候被赶上街,有时候被江滨拎着直接往衣柜里一塞,隔着薄薄一块木板,外边的撞击、□□清晰无比,江乐从懵懂到逐渐麻木没花多长时间,小平房之外还有无数个小平房,江滨之外还有无数个想将她骗进房间的男人,在那样的环境里,江乐理解事物的能力一日千里。   葛云慧的脸瞬间爆红,她张着嘴,再问不出第二句话,她既震撼世上有这样的事,又震撼于江乐丝毫不当一回事的轻松语气。   江乐的男友一年一换,到初三时,终于轮到隔壁班一个爱打篮球的高个男生上位。班上科任老师个个都知道江乐男友不断,却一直睁只眼闭只眼,重话都不曾说一句,因为她屡屡趋于满分的各科成绩,稳固的断层第一。   连葛云慧最佩服的孙康都略逊一筹。   江乐和孙康成绩如此优异,她却连及格都勉勉强强,葛云慧难免心情低落,她也想好好学习,也试过认真听课,可惜收效甚微,她认为自己底子太差,脑袋太笨。她不是读书的料。   果然最后她连普高的线都没有够到,只能去读职中。   而江乐早在寒假就去云城参加了七中的特招考试,春季学期已不用回校,直接留在七中上课。   葛宏被人打趣了几次,觉得没面子,转头就骂葛云慧没出息,不成器,经常手边上有个什么东西就往她身上招呼,葛云慧逆来顺受,不敢反抗,一次被放假回来的江乐碰见,拎起脚边的碎陶盆扬手就砸了回去。   江乐可以护她一次,护不了她次次,而且她和江乐归根结底不一样,江乐可以从学校领奖学金和补助,她不行,她只能每月向葛宏伸手,每一次伸手,都少不了羞辱谩骂。   职中读到第二年,葛宏终于不肯再出一分钱,他让她别再浪费时间浪费钱,趁早找个人嫁了。   葛云慧能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借点凑点,再在相熟同学家开的小饭馆帮工,她不要这么早嫁人,不想像她体弱多病的妈妈一样被绑死在新林镇。但葛宏不允许,他特意骑摩托车到小饭馆揍了她一顿。   葛云慧已经十八岁了,她已经长到一米七了,葛宏却仍旧不拿她当人看,当着小饭馆那么多客人熟人的面,劈手就是两耳光。他一边打,一边骂她不孝、不听话,葛云慧捂着火辣辣的脸蹲在地上,泪眼中看见周围好多双脚,她终于受不了了。   她跟着镇上一个认识的姐姐偷偷跑来了海城。   姐姐在海城一家洗脚城给人按摩,她就跟着在洗脚城做学徒。   做学徒的第一个星期,她就遇到了薛鸣。   薛鸣瘦瘦的,斯斯文文,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轻言细语,她倒个水、递个毛巾他都要说谢谢。   给他按脚的时候,他问她几岁,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葛云慧觉得他和善可亲,答完还说了好多自己的事,说着说着忍不住眼泪直掉。   薛鸣不停地安慰她,当天晚上就给她打了三十万,只是因为她说想存一笔钱,想将来出国留学,想看更大的世界,他就给她打了三十万。葛云慧睁大眼,心跳异常剧烈,她比着手指数了又数,数了又数,不知道把后面的零数了多少遍,天晓得,她手中可支配的钱永远只有零星一点,连来海城的路费都是借的,她哪里见过那么多钱!   他给了她这么多钱,却什么都不要求她做,还问她够不够。   葛云慧想尖叫,想狂奔,可是宿舍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熟睡,她轻轻地走下床,又走下楼,终于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她深呼吸几下,给薛鸣拨去了电话。   这一个电话之后,她和薛鸣开始越来越频繁的见面。   他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去富丽堂皇的商场逛街,去雅致浪漫的场所玩乐,薛鸣是那么好,那么绅士,他从来不强迫她,将她说的话记在心里,对她有求必应。   她早已无需待在洗脚城,住进了薛鸣位于商圈中心的公寓,出行有豪车接送,衣柜里满是华服名包,她过去的窘迫和苦难都被拂去,一夜之间成了电视里的女主角。   她是心甘情愿和薛鸣在一起的,他的温柔,他包裹她的一切都让她沉溺,她想自己好幸运。   她很快就怀孕了。   这么早就要做母亲,葛云慧是很慌乱的,但薛鸣很欣喜,他抚慰她的情绪,说万事有他在。   她搬进了一处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的别墅,每天有专人照顾,连吐下来的果皮都有人用盘接着。她幸福得冒泡泡,又想起了自己没有享过一天福的妈妈。   她跟薛鸣提了一嘴,薛鸣就派人去新林镇将她妈妈接了过来。   薛鸣还减少了出差频率,隔两天就来陪她,两人在一块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说半天的话。她越来越依赖他。   葛云慧怀到第八个月的时候,别墅罕见的响起了门铃。   门外站着三个雍容靓丽、但并不年轻的冷脸女人。   “大姐,二姐,三姐。”薛鸣闷闷道,“你们怎么来了?”   “别叫我姐。”   二姐推开薛鸣,踩着高跟鞋进入室内,她轻蔑地瞥了一眼傻傻站在沙发边的葛云慧和她的肚子,又走回薛鸣面前,失望道:“薛鸣,我真瞧不起你。真替微微不值。” 第十四章   微微是薛鸣的妻子陈知微,薛鸣有妻子。葛云慧如遭棒喝,她不是没想过薛鸣已婚,她早就问过他了,可是薛鸣说他离婚了,他身上也没有另一个女人的痕迹,他说等她到了法定年龄,就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他骗了她。   “对不起。”薛鸣说。   葛云慧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选择了做鸵鸟。她不要再过以前的日子,不能舍下已拥有的优渥生活,她也离不开薛鸣。薛鸣不想让她知道,她就可以当作不知道。她开始变本加厉的虚荣浮华,流水般挥霍起来。   她只是不再联系江乐和孙康,不再和他们分享她的近况,她说不出口了。她连回新林镇耀武扬威,都特地选了他们不在的时间。   葛云慧以为她能永远这样下去,没想到薛鸣会毫无预兆地突然病倒。   薛鸣一昏迷,金钱构筑的桃花源瞬间坍塌。   她甚至连薛鸣的人都见不到,薛家几个姐姐不让她靠近病房。再后来,医院的人说病人转院了,她连他转去了哪家医院都不知道。   更绝望的是,薛家人抢走了宝宝,将她和妈妈从别墅赶了出来。   葛云慧每天以泪洗面,既担心薛鸣,怕他醒不过来,又担心宝宝,怕薛家人对她不好,她想他们想得心如刀绞,可是她在海城举目无亲,她什么都是靠薛鸣。   束手无策之际,她想到江乐。   见面第一眼,葛云慧的眼泪断线珠子般砸了下来,金松芸赶紧抽了几张纸巾给她。   “哭什么,”江乐在对面坐下,“什么时候来的?”   葛云慧:“今天早上。”   江乐:“吃东西没?”   金松芸说:“给她点了蛋糕和热饮,但她没什么胃口。”   葛云慧:“我吃不下……”   葛云慧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她看起来有好多话要和江乐讲,可是咖啡厅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金松芸给陆柯豪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可以功成身退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陆柯豪无视了,他问:“你们一会准备去哪?她好像一夜没休息。”   等江乐那段时间,他们和葛云慧又聊了几句,知道她是从海城来。   江乐:“先找个酒店吧。”   葛云慧明显是出事了,又带了行李,短期内大概要留在北城,需要一个落脚点。   “酒店太贵了。”葛云慧小声道,“我可以跟你住宿舍吗?”   葛云慧平时消费绑的都是薛鸣的卡,自己手上的活动金有限,以后又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江乐也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学生,她不能坐吃山空了。   江乐:“宿舍不行。你不方便。”   金松芸:“是的。宿舍都是上床下桌,爬高爬低的不安全。”   陆柯豪:“酒店也不合适啊,江乐,你白天有课,她一个孕妇独自住酒店,有点什么状况都没人照应。”   金松芸听出点苗头来了,果然陆柯豪紧接着就说:“这样吧,我在附近有套房,有几个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可以先给你们住,你们意思意思给点租金就行。”   金松芸:“你还真是……”   陆柯豪:“怎么,能赚点是点,好歹先换件不漏风的外套吧。”   “行。”江乐并未犹豫,“在哪?”   陆柯豪:“润禾。”   江乐看了两人一眼,金松芸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   离开咖啡厅时,江乐走在陆柯豪身侧。低声说了句:“谢了。”   陆柯豪:“小事。”   江乐并不意外看起来生计难以维系的陆柯豪会在润禾有套豪宅,即使打从他们认识那天起,陆柯豪就蹲在路边吃几块一碗的炒粉,穿两头破口的鞋。   葛云慧坐在餐桌前,在江乐半监督半强迫的视线下,喝下了一碗温热的粥。   陆柯豪和金松芸整理出了一间客房。   江乐:“你先睡一觉,有事醒来再说。”   “别。”葛云慧哪里睡得着,她眼圈又红了,“江乐,我不想睡觉,我快急死了……”   金松芸知趣道:“那我们……”   她本来想说那我们就先走了,把空间让给她们诉衷肠。谁知陆柯豪脸皮那么厚,屁股稳稳黏在沙发上,一点动的迹象都没有。   “江乐,不介意一起听吧。”陆柯豪若无其事道,“虽然不知道你朋友遇到了什么困难,但万一我们能帮上忙呢。”   江乐看着葛云慧。   葛云慧自从失去主心骨,在海城一直如无头苍蝇般撞碰壁,她早就顾忌不了那么多,有人愿意听她说话,她不介意将伤口和不堪袒露出来。何况正如他所说,万一能帮上忙呢,有一丝希望也好。   葛云慧将她和薛鸣的相识相恋、突然的变故、当下的境况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说到已多少天没见到宝宝,葛云慧终于忍不住崩溃,捂着眼睛抽泣起来。   江乐:“你怎么不报警?”   旁听的两人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故事,但要说多令人讶异也称不上,甚至还有几分似曾相识,金松芸神色复杂道:“是啊,宝宝被他们家带走,你怎么不报警?你是小孩的妈妈啊。”   葛云慧眉眼耷拉,“我……我怕他真的出事,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事,宝宝在薛家,总归比跟着我要好。”   陆柯豪看了眼金松芸,金松芸自嘲似的笑了笑。   江乐:“薛鸣现在没一点消息?”   葛云慧摇了摇头,眼泪啪嗒直掉,“他一定病得很重,不然不会不管我们的。”   陆柯豪:“好了,你也别太着急,我先找熟人问问,看能不能问到薛鸣那边什么情况。你刚是说知鸣科技是吧?”   葛云慧:“对。知道的知,薛鸣的鸣。”   “知道了。”江乐起身,拿起一边的背包,“我先去上课,你在这好好休息。中午想吃什么?给你点餐。”   “你去吧。中午也不用点了。”金松芸说,“一会我叫家里阿姨过来,孕妇嘛,感觉要做点健康营养的。”   江乐:“行。到时一起算。”   金松芸笑了,“那不行,那他是他,我是我,我的你得先欠着。” 第十五章   陆柯豪的八卦网四通八达,当天就找到了知晓内情的人,只不过那边述说的,是义愤填膺的另一个视角的版本。   薛鸣和陈知微是大学校友,一起留学,一起创业,风风雨雨十几年,挣下一份不菲家业。两人年轻时约好的要丁克,谁知后来年纪大了,薛鸣反水了,偷偷养了个小姑娘生小孩。陈知微书香门第出身,洒脱体面得很,发现之后不吵不闹,直接找了律师起草离婚协议,说要好聚好散。但薛家几个姐姐不肯,她们和陈知微情同金兰,看不惯小人得志,一定要等葛云慧肚子里的崽生下来,做了亲子鉴定之后,再说下一步。她们信不过她。   后来即便生了,确定了,她们也从没拿正眼看过葛云慧和小侄女,只当世界上没有这几个人的存在。   现在天道好轮回,薛鸣突然心梗昏迷,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薛家几个姐姐立刻接走宝宝,将葛云慧母女扫地出门,哪怕葛云慧再次身怀六甲。她们瞧不起她肚子里的货,一个初中毕业的洗脚妹,生出来的有什么可值得稀罕,宁肯不要。   她们商量着万一薛鸣撒手人寰,该是陈知微的,葛云慧一分也别想沾到。   陆柯豪:“如果是这么个说法的话,那形势不容乐观啊。薛鸣也许真是时日无多了。”   江乐没说话,回润禾前,她先去了一趟律所。在她看来,薛鸣死了反而好解决。   江乐问金松芸:“她怎么样?”   金松芸摇了摇头,“中午和晚上都没吃多少,又一直在哭,睡着了哭,醒来了也哭,枕头都快哭湿了。”   葛云慧见他们三个一块进来,立即起身,“有消息了吗?”   陆柯豪:“还在打听,没这么快。”   “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葛云慧的情绪不可控地颓丧起来,她哽咽道:“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星期了还不醒来。”   “也许哪天忽然就醒了。”金松芸说,“你不能再这么哭下去了,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呢,你要振作起来啊。”   “这一定是我的报应。”葛云慧神思恍惚,喃喃道,“是我做错事,老天爷在惩罚我。”   “没出息。”江乐冷声道:“你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哭哭啼啼到八十岁?葛云慧,你这两年就没一点长进?”   “我难受……”葛云慧看着江乐,泪如雨下,“江乐,你不知道,薛鸣真的很好,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对我好。我不敢想,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我该怎么……”   “少犯蠢。”江乐打断她,“他就是真死了又怎么样?街上男人千千万,薛鸣死了你带着遗产去找孙康啊。”   听到孙康葛云慧安静了,眼泪也止住了,半晌后轻声问了句:“他也在北城,对吗。”   江乐:“嗯。”   葛云慧:“他的学校离这里远吗?”   江乐:“你想见他?”   葛云慧:“我之前给他转过一笔钱,他没有收,你也不收,我只是想让你们轻松一点。他一定觉得我莫名其妙。我们已经好久没说过话了。而且我现在这副样子,我怎么见他呢。”   “你现在怎么了,你现在也很好看啊,好好睡一觉,明天我给你化个美美的妆,保证艳惊四座。”结合上下文,金松芸推断孙康是葛云慧的前男友或白月光之类,她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   葛云慧终于睡下之后,三个人在门外对视一眼,金松芸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柯豪冷不丁道:“喝点吗?”   金松芸:“喝!江乐,一起吧?”   江乐:“好。”   陆柯豪的主卧有一方单独辟出的宽阔阳台,摆了两张躺椅,一个小几,靠墙立了一个小冰箱,冰箱旁是成摞的空酒瓶。   “你俩坐那。”陆柯豪从电脑桌旁挪了个转椅,滑向阳台。   “受不了了。”金松芸一边熟练撬盖,一边轻声道:“这叫什么,可怜人有可恨处,可恨人有可怜处吗?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傻女人?”   陆柯豪:“这是怀古感今了。”   “讽刺谁呢?”金松芸白了他一眼,转向江乐,“江乐,我想问一天了,你和她为什么会是朋友?你俩简直两个极端啊。”   “是啊。”陆柯豪接话,“你看她那样不烦?”   江乐:“我妈是她后妈,她算我姐。”   江乐没打算为葛云慧多做辩解,也没什么好辩解,葛云慧就是这样,葛宏打软了她的筋骨,怯懦,软弱,没心眼,像个傻子,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股傻气,引得薛鸣初次见面就为她豪掷三十万。她也做不到不管她。   一瓶酒咕噜下肚,金松芸翻身坐起,欲言又止地看着江乐。   江乐:“干什么?”   金松芸:“还有一件事,我也想问很久了。”   “她想问你跟冯卓铖。”陆柯豪一语点破。   “无意中看见的。”金松芸怕江乐误解,再三强调:“真的是碰巧,好巧不巧。”   那天她和陆柯豪在便利店买了好多酒,一人提了一大塑料袋,路都快走不动,正吭哧吭哧往小道上挪,一抬眼看见江乐站在不远处的单元门口,她喜出望外,刚要挥手叫人,突然认出了她身后站着的冯卓铖。   金松芸哑火了。虽然和冯卓铖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她认识他。   冯卓铖是华成集团的小少爷,是冯家最受宠的少公子,跟金家长房长子金松凌一个圈玩儿,不是她这等小喽啰可以结交的。   这次之后,不久之前,她在润禾又不小心撞见一次两人同行,时间跨度从夏到冬,自然不是露水情缘。   “你们在谈吗?”金松芸问。   “怎么可能。”江乐嘴角一勾,像听一个笑话。   “啊……”金松芸了然一叹,又好奇问道:“那他人怎么样?”   陆柯豪:“你问哪方面?”   “啧。”金松芸横他一眼,“你少打岔。”   江乐:“不知道。我跟他算不上多熟。”   金松芸:“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江乐说。   当然喜欢了。喜欢他的手,他的身体,他在床上对待她的方式,否则何必一睡再睡。   金松芸知道冯卓铖有一个白月光,很多人都知道,是已经嫁人的游方宜,她在聚会上见过那位温婉可亲的姐姐,这么一想,金松芸耸然一惊,她看着江乐的脸,猛地发现一个叫人伤心的秘密。   她咽了口口水,憋住所有话头,一句不多问了。   “在想什么。”陆柯豪踢了踢金松芸的椅脚,“是不是又在肖想自己的准姐夫?”   金松芸:“滚!” 第十六章   跨年的前一天,孙康背着包从实验楼出来,身边跟了个娇美精致的女生,一直围着他叽叽喳喳、软磨硬泡。   “你就陪我嘛,孙康,就明天一天,就一个晚上,好不好,行不行嘛?”   孙康:“不行。”   江乐坐在树下的长椅上,颇为新鲜地看着这一幕。女生撒娇的声音传来,挺有辨识度,江乐记起了在哪见过她。   孙康看见了江乐,朝她走来。   朱曦灿也发现了她,几步冲在前面,略带敌意道:“你怎么在这?”   江乐袖手坐着,“你又怎么在这。”   朱曦灿看了眼孙康,回呛道:“关你什么事。”   江乐一笑,向孙康伸手,软声道:“孙康,我手冷。”   朱曦灿看她这副茶里茶气的模样,看她嘴角两个讨厌的梨涡,气得要发狂,她指着孙康,一字一顿道:“不、可、以、拉、她!”   江乐眨眨眼:“快点嘛。”   孙康无视朱曦灿,牵住江乐的手,放进了外套口袋里,“走吧。”   朱曦灿整个人蔫了点,下一秒又燃起斗志,拦在两人面前,“你们要去哪?”   “约会啊。”江乐说,“你看不出来?”   “孙康。”朱曦灿盯着他,十足委屈,“你跟我这么油盐不进,对她就百依百顺,你瞎吗?她哪点比我好?”   “她不好。我也不好。你去找和你一样的人,别在我这浪费时间。”孙康绕开了朱曦灿。   “我哪里不好?”走远之后,江乐问他。   孙康目视前方,不予置评。   江乐:“你俩为什么会认识?”   “暑假见过。”   后来回北城,一次他和师兄去博览中心做测试,碰上朱曦灿在一楼参加漫展,穿着一身小魔女的cos服跟了他一路。   “她经常来堵你?”   “还好。”   “怎么没听你说过。”   “说什么。”孙康平静道,“你跟我一年见几次面。”   “也是。”江乐一笑,将手抽出来,“差点忘了我们不是谈心的关系。”   金松芸为了转移葛云慧的注意力,给她支了个画板在角落,带着她画画。   不需要画得多讲究,金松芸调了一堆色彩信手涂鸦,让葛云慧也随心所欲,想怎么抹怎么抹。   葛云慧朝霞画到一半,门铃响起,她放下画笔,拉住要去开门的金松芸。   “我看起来怎么样?”葛云慧有些忐忑。   “好看的。别担心。”   真的和孙康见面,葛云慧反而话少,她在他面前本来就不算健谈。而发生在海城的种种,她可以说给任何人听,唯独不愿讲给孙康。她只能问他的校园生活,孙康答得很简短,几句过后,他让她接着画画。   “你要走了吗?”葛云慧问。   “别啊,留下来一起吃饭吧。”一直作壁上观的金松芸说。不是她要当灯泡,她提前问过葛云慧,是她希望她留下来的。幸好陆柯豪今日不在,她认为自己的瓦数还不算太亮。   葛云慧:“是啊,马上就吃饭了。”   孙康看了眼江乐,她一进门就坐在了餐桌边角,面前一台打开的电脑,并未关注这边的对话。   “好。”他说。   到了饭桌上,金松芸开始怀念陆柯豪,少了他扯闲篇,其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话少,总感觉氛围闷闷的,以至于她明明对姿色上佳的孙康满腔好奇,一个问不出来,她没有陆柯豪那样厚脸皮,拿不准一个人的性格前,不敢唐突玩笑。   而陆柯豪大概真跟她有点默契在,不多会就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他为了贴补家用给人代驾,把人车蹭了,现在人被押住,让她拿钱去救驾。   金松芸一声冷笑,急匆匆出了门。   金松芸离去后不久,桌面上江乐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屏幕上只有一个单字“冯”。   “喂?”江乐去了阳台。   冯卓铖:“茜茜。”   江乐望向左前方高耸的建筑,中间楼层漆黑一片,她问:“你回来了?”   冯卓铖这次出长差,半月未回北城,两人以往通话,从来都是约见面。   “没有。”冯卓铖长腿伸直,向后仰躺,头顶是异国星月,身后一门之隔,是觥筹交错的庆功宴,连轴两周的紧绷行程结束,他需要拿人放松,这会喝了点酒,见鬼了似的满脑子都是江乐。   冯卓铖问她:“你在哪?”   “宿舍。”   “一个人?”   “不。”江乐反应很快,“冯总,你喝酒了?”   “嗯。”冯卓铖闭上眼,“帮我醒酒啊,茜茜,你不是很擅长吗。”   冯卓铖从来不会真的让自己喝醉,所谓醒酒当然只是江乐在他身上闹着玩的旖旎话术。   江乐:“我也想啊,可惜鞭长莫及。”   冯卓铖轻笑一声,“成心的是吧。”   “早点睡,冯总,梦里什么都有。”   葛云慧戳了会碗里的米饭,又看了眼对面的孙康。孙康注意不到她,他的目光总是越过客厅,落在阳台。   “其实我知道你喜欢江乐。”葛云慧忽然道。   孙康收回视线,看向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我早就知道了。”葛云慧声音轻轻的,“孙康,我也许比你还先知道呢。”   孙康:“很明显吗。”   “不明显。”葛云慧笑得有点苦涩,“可能是我观察你的时间太久,心里有一面放大镜吧。”   孙康沉默片刻,说:“世上也有很多会拿着放大镜珍视爱护你的人。”   葛云慧一愣,眼圈有点儿红,“嗯。”   她问孙康:“你和江乐表白过吗?”   孙康摇头,“没必要。”   “为什么?你们在一起很般配,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葛云慧不了解江乐,不知道表白对她而言是最无用的事。孙康不会犯这种傻。   次日傍晚,孙康又来了一趟润禾,给葛云慧送了几本书。   他长棉服里面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新理了发,英挺利落,金松芸的脑袋随着他的行动轨迹移了一百八十度,眼睛都看直了。   “哇哦,孙康,我可以给你拍张照吗?”金松芸举起手机,“我拿来画张画,绝对不作不法用途。”   陆柯豪:“你不是已经连拍几张了吗?说这些。”   “随意。”孙康放下书,“江乐呢?”   金松芸:“她从学校过来,应该快到了吧。”   孙康:“嗯。那我先走了。”   葛云慧:“你去哪?她马上回来了。”   “我晚上有事。”师兄让他作陪参加一个饭局。孙康说:“你们好好玩。”   孙康插兜站在石刻的“润禾”二字旁边,心想自己只等她三分钟。   九个三分钟之后,江乐姗姗来迟,她隔老远朝他一笑,近前来上下一打量,“今晚有安排啊,孙康。”   “陪师兄去饭局。”   “有局还特意来送书,真是上心,初恋就是不一样。”   孙康反问她:“谁是我初恋。”   “我从哪儿知道。不过……”江乐微微笑,“半小时前金松芸就说你走了,为什么还在这?”   孙康不说话了,他就应该在第一个三分钟结束时扭头离开。   “而且,”江乐靠近,抬手勾出他的领带,“你这系的什么东西。”   冯卓铖清晨上的飞机,足足睡了十来个小时,落地北城夕阳已沉地一半。   他让司机直接开回润禾。   车头拐入地下车库之前,冯卓铖扫了一眼窗外,扬声叫停。   巨石边站了一双登对的年轻男女,仅仅暮色中一个侧影,冯卓铖就认出了人,两人离得那样近,他不用看也知道她的手在干什么。他手把手教出来,在他颈间缠绕了无数次的手,她用在别的男人身上。   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可真够旁若无人的。   冯卓铖抬脚下车,朝二人走去。 第十七章   从江乐接近,孙康的视线就再未离开过她的脸。   他穿正装的次数寥寥无几,打温莎结的方式是照着视频现学的,然而他再无经验,也知道给自己系和给别人系不同,江乐的动作实在过分娴熟,娴熟到他无法忽视。   孙康克制不住地越界了:“谁教你的?”   江乐没有回答,她左右调整了几下,稍微退开。   “谁教你的?”孙康抿紧唇,又问了一遍。   江乐似有所感,转头看向身侧。   冯卓铖站定在两步之外,昏蒙夜色中神情不辨喜怒,他说:“怎么不告诉你的小竹马,是谁教的你。”   冯卓铖是怎么想起的人。离二人越近,他越觉得情景似曾相识,新林镇护在她身前的小竹马就是这样,眼睛恨不能长在她身上。随之想起的,还有几段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很好。江乐是有能耐。他不在,她可以把人约到润禾来。   “是他吗?”孙康盯着江乐。   江乐不答反问:“你不走吗?你快迟到了。”   她没有顺着冯卓铖的话回应,也没有一句解释。没有解释。孙康早预想到了。他能希望听见什么解释,话中含义已足够直白。江乐就是这样,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不是吗。孙康垂下眼睫,握紧虚掩在袖中的手,控制呼吸的起伏不要过于明显。   他是该走。他不走,江乐也已去到那人身边。   冯卓铖自始至终,未将孙康看在眼里。江乐的主动选择,并未抚平多少他的不悦,然而江乐意识不到,进小区之后,她甚至还外出了一趟。   江乐去了一趟陆柯豪家,询问葛云慧白天和律师谈得如何。   再回来时,屋内灯亮了几盏,不见冯卓铖的身影。   下午社团活动吹了风,江乐去厨房接了杯热水,正小口喝,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回头,冯卓铖覆身上来,他的手不知碰过什么,冰一样凉,激得江乐打了个颤。   “冷——”江乐往前缩。   冯卓铖丝毫不收敛,江乐站不稳,想扶住台面,被他拦腰扛起,扔去了床上。   江乐四肢着的床,还未爬起,两只手腕被冯卓铖单手提起,他抓过一旁的领带,三两下绑住了她。   江乐越挣扎越紧,冯卓铖衣冠齐整站在床尾,冷脸看了她几秒,拽住她一只脚踝拖至身前。他扣住她右手,掰开掌心,扬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下来。   江乐抬脚要踹,冯卓铖膝盖卡住她双腿,又掰开她另一只手,同样落了一巴掌。   江乐攥拳,手心火辣辣的,算不上多疼,她吹开脸上的乱发,仰脸看着冯卓铖,“够了吗?”   冯卓铖勾起她下巴,平静道:“下次再给别人系领带,打肿算了。”   江乐当然知道他因何发作,她问:“谁算别人?”   冯卓铖冷笑一声,捏住她的脸,“怎么,在你心中小竹马不算别人?”   “他不是我竹马。”   “是什么都不行。”冯卓铖的拇指在她唇角重重摩挲了一下,警告道:“不准再跟他见面。”   “好啊。”江乐说。口头上的应承有什么难。她微微向前,下巴蹭了蹭他的腹部,“还做不做啊。”   孙康跟着师兄进入包厢,圆桌对面坐着盛装打扮的朱曦灿,与他对视后,她获胜似的朝他挑了挑眉。   席间,他替师兄去楼下取了个闪送文件。   朱曦灿将他堵在大堂,“孙康,你不是不愿意陪我吗?还不是乖乖来了。”   孙康步伐未停。   “别回去了。我们出去玩吧。”   朱曦灿亦步亦趋,要拉他的袖子,孙康抬手甩开,动作幅度很大,好像她是个什么不能沾的东西,避之唯恐不及。   朱曦灿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嘴巴一扁。   她不是会察言观色的人,但她看出孙康今晚心情不佳了,她只是想要逗逗他,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次日一早,江乐接到葛云慧的电话,说她正在机场,马上要回海城。   江乐坐起来,上半个脑袋灌了铅般沉重,她披上衣服去了客厅,葛云慧在电话那头又哭又笑,难掩兴奋,原来薛鸣那边峰回路转,人已经醒来。恢复意识后,薛鸣第一件事就是找她,他们已经通过视频,她的妈妈和宝宝也已团聚,都在等着她回去。   “你一个人回去?”江乐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葛云慧:“嗯,本来他说要找人接我的,但是我不想等了。我可以的,我好高兴啊乐乐,我这算苦尽甘来对吗?”   江乐沉默片刻,问她:“你刚和薛鸣在一起,不也是这样想吗。”   葛云慧:“嗯。”   这段时间葛云慧已经充分体味世事有无常,她冷静了一点,轻声道:“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我会长教训。我有听进松芸说的话,我不会只当菟丝花了。”   江乐:“嗯。”   重新回到被窝,江乐被冯卓铖捞进怀里。   接触到江乐身上肌肤没两秒,冯卓铖睁开了眼,手掌径直往她额头探去,果不其然一片滚烫。   他按亮灯光,拍了拍江乐,“发烧了,带你去医院。”   “不去。”江乐将头埋进被子里,“小感冒,自己会好。”   “不行。”冯卓铖将人刨出来,“穿衣服。”   “不。”江乐蜷缩着不肯动,像只倔强的刺猬,“我可以去隔壁房间睡。”   冯卓铖站在床边,一手垫脖颈,一手抄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江乐抗拒着要爬下去,被冯卓铖牢牢箍住。“别乱动。一会脑子烧坏了,把你扔了啊。”   “那你扔吧。”   冯卓铖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掌,“你几岁啊,江乐,还怕去医院。”   江乐认为自己称不上怕医院,她只是除入学体检外从来没去过医院。   冯卓铖带她去了附近一家私立医院,目之所及空荡又安静。   江乐坐在诊室沙发上,配合护士量体温和抽血,全程异乎寻常的乖巧。   医生是冯卓铖的朋友,在江乐去洗手间之后才开口:“冯铖,你还是不是人,人都生病了你也不知道节制。”   他方才用压舌板检查咽部,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她颈间某些痕迹。   冯卓铖轻咳一声,无从辩驳。半月未见,他又因傍晚的插曲存心折磨,昨夜是有些失控。江乐的发热和他脱不了干系。   朋友问:“她多大啊?”   冯卓铖:“干嘛?”   “看不惯你欺负小女孩。”   冯卓铖看了他一眼,江乐一张极具欺骗性的无害脸庞,是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他慢腾腾道:“这个不劳你操心了。”   “别不高兴啊。”朋友忍俊不禁,“稀了奇了啊冯铖,以前可从没见你这样。”   冯卓铖:“结果出来没?”   “嗯。就是病毒引起的风寒感冒,回去先观察体温,烧不退就吃药,还有,多休息啊。”   “知道了。”   江乐反复烧了一两天,温度降了下去,鼻塞却并未好转,堵得她昏头涨脑,拖了个藤椅在落地窗边晒太阳。   这是她治病的专属药方,从小冷了热了发抖打战,在太阳的包裹下,晒着晒着就好了。   又一次擤完鼻涕,扔进装满废纸的垃圾桶,江乐恹恹道:“冬天真是讨厌啊。”   一旁的冯卓铖听见她的嘀咕,忍不住嘴角一勾,他说:“等考完试,带你去过夏天。”   “哪儿有夏天?” 第十八章   南半球有夏天。   黄金海岸位于澳州东部,距离布里斯班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   江乐戴着墨镜,躺在木质沙滩椅上,伞外阳光普照,洒在绵延几十公里的金色海岸线上,海水清澈碧绿,浩瀚无际,雪白浪花层层叠叠席卷而来,在沙滩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银边。   蓝天白云下,远处的冯卓铖成了一个小点,他在滚滚浪潮中踏板驰骋,高速滑行,风一样锐利自如,江乐喝尽最后一口冷饮,踏着细沙走向海面。   和湿润海风一块吹来的,还有注意到她的冯卓铖。   他减速下板,将湿发向后抓了两把,带了水珠的眉宇在阳光下清俊分明,和平时的模样不大一样,江乐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两眼。   “想玩吗?”冯卓铖问她。   “好啊。”   在岸边教完划水、起乘等基本动作,冯卓铖和江乐一块下了海,教她在水中如何带板前进,越浪进入冲浪区域。   上板之后的赶浪,对学过自由泳的江乐来说不是难事,然而起乘就不那么好掌握,她还没跳起来就已侧翻跌落。   冯卓铖将人捞上来,扶上板,“注意手的位置,要向下收回,不能太靠前。”   江乐:“好。”   江乐抹了把脸上的水,闭上眼,在心中过了一遍动作,划水到接近浪速后,脚趾顶住板尾,双手贴腰撑在板面上,迅速垂直撑起上半身,同时蹬脚侧身,压低重心,稳稳地站在了冲浪板上。   “哇哦!”江乐双手打开,开心大喊。   冯卓铖也跟着嘴角上扬,滑出几米后,江乐再次落水。   她推着长板靠近他,笑眯眯道:“好玩。”   冯卓铖:“再试一次。”   江乐踮脚湿哒哒地亲了一口他脸颊,冯卓铖箍住她腰,将人提起来,在唇上狠狠印了一记。   咸涩海水进了一点入口腔,江乐哈哈笑,推开他再次上板。   这样反复练习多次,江乐已经可以在冲浪板上稳当利索地起乘,保持平衡,滑向岸边。   冯卓铖没有再陪她,控板去追深水区的绿浪。   沿着浪壁斜走出来,他看见江乐的身体叫一个陡峭巨浪打中,从板头前面滑了出去,他插水减速,留意海面,却一直不见人浮起。冯卓铖立马前倾加速,还未接近,江乐的脑袋一下冒了出来,也没见害怕,立刻开始新一轮尝试。冯卓铖挑眉笑了,他的茜茜胆子挺大,还有那么点天赋,两次就能成功起乘,板尾被打飞还知道要往水底深处钻。   一连几天,江乐天天夹着冲浪板去海边,玩到精疲力竭才肯回酒店,私教冯总每天多教一点,江乐进步神速,第三天已能根据板头状态调整前后重心,稍微控制速度了。   放纵的代价是江乐的脸立竿见影地晒红了,她对着镜子凑近检视时,冯卓铖从后面拢住她,在她耳边吻了一记。   “很好看。”他忍住笑,“看着很质朴。”   江乐:“像不像广告里的采茶女?”   冯卓铖于镜中与她对视,“哪个广告能有长这样的采茶女。”   “哪样?”   “狐狸样。”冯卓铖在她颈窝亲了亲,揽住她出门。   冯卓铖和江乐下车时,方振恰好在草地上与人交谈,看见来人,笑着上前打招呼。   方振豪澳籍华裔,是冯卓铖在哥大的校友,两人关系不错,前阵卓凌投了港城一家创业平台,方振豪专程飞到北城和他见面,聊完不尽兴,又约他来澳洲度假,顺便考察一家机器视觉公司。   他家今日举办周末派对,院子里和屋内大多是亚洲面孔,大人小孩都有,各得其乐,不算太吵闹。   “这一片基本都是华人聚居,风景不错,我们叫清水湾。”方振豪简单介绍了两句,邀请江乐品尝餐桌上精美可爱的甜点,“我女朋友刚做的,味道还不错。希望你喜欢。”   “谢谢。”   冯卓铖和方振豪上楼之后,江乐绕着院子转了一圈。   后院左侧有张石桌,摆了鲜花水果,砌成小塔的饮品,江乐拿起一杯抿了抿。   “倩倩!”   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江乐回头,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两人在灯下对视,神情俱是一怔。   “我在这儿,Daddy!”灌木丛后面跑出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向江滨伸手,“抱抱——”   江滨移开目光,笑容满面地将小女孩抱起来,返身离开。   “这么大还要抱,Daddy要吃不消啦。”   近十年不见,江滨依旧英俊挺拔,只是面容不如从前白净,也添了皱纹,看着稳重了不少。   他们一家住在租金极其低廉、混杂了各式不知来路的外省人的城中村时,江滨是街道出了名的玉面小生。他爱好交际,没有养家的责任心,从不找正经工作,单靠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身边情人不断,多的是女人给他花钱。   王芳受不了,发现一次闹一次,次数太多了,她就总在争风吃醋,在置气,在离家出走。后来又一次因为捉奸在床,王芳负气出门,整整两年没有回来。   江乐对王芳的记忆很模糊,王芳看不见她,她在地上爬来爬去时也很少看见王芳。   江滨是个混蛋,但他至少没把江乐饿死,还送她去了学校。   在见到江滨之前,江乐对这个抛下她的生身父亲并无情绪,她自小不被父母在意,王芳也弃她而去过不止一次,没什么稀奇。   因为一声“茜茜”,坐在二楼露台的冯卓铖朝侧后方看了眼,陌生男人离去后,江乐持杯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怎么了?”方振豪问。   冯卓铖看着江乐的背影,感知到异样,他正要起身,有人去而复返。   江滨:“茜茜。”   江乐:“叫我还是叫你女儿啊。”   江滨在桌边的石椅坐下,泰然道:“她是单人旁的倩,比你小十岁。当年叫小名偷了个懒。”   “难怪走得那么果断,原来是夫凭子贵。”   “不错。”江滨坦荡承认,“一晃这么多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再见,茜茜,你为什么来这了?”   江乐:“跟金主来度假。”   江滨不算多意外,否则还能有什么缘由,他问:“怎么认识的?”   江乐微微一笑,看着江滨慢慢道:“夜店卖酒,他点我的台咯。”   江滨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好本事啊,不愧是我女儿。”   “是啊。谁有我家学渊源。”江乐说完,提起一杯酒,扬手泼在他脸上。   江滨反应不及,仓促闭眼,酒水淅淅沥沥淋了一身,也没有生气,他抹了一把脸再睁开,江乐已不见人影。   回程路上,经过一片草地,临近湖边,人烟稀少,半凝的轻雾缓慢飘浮至路面。   江乐单手支在敞篷车边缘,转头问了句:“可以停车吗?”   冯卓铖将车停在树下,江乐撑着椅背,跨坐过来,反手关了车灯。   他一偏头,江乐的吻从他耳边擦过,他把住她脸颊,昏暗夜色中,江乐脸色沉静,只有眼睛亮得惊人,似有两簇火焰燃烧。   “先回去,嗯?”   江乐恍若未闻,她拉下他手腕,贴近他,不管不顾地撩拨他,冯卓铖难以招架,呼吸渐渐急促,他叹一口气,按下开关,升起硬顶车篷。   “别关。”江乐按住他,“就这样。”   弥天盖地的雾中,江乐伏在他身上起落。   他仰着脸,将她汗湿的发顺至耳后,余韵悠长绵延,飘然像在云端,他亲了亲她的唇,“舒服了吗。”   “嗯。” 第十九章   一个月后,汪蕾将打印出来的一份调查报告放在冯卓铖的办公桌上。   他原本只是查江乐和江滨,而报告上事无巨细地记录了自江乐出生以来能查到的桩桩件件,冯卓铖翻了几页,越看越慢,太阳穴被映入眼帘的文字激得突突直跳。   江乐一双父母的奇葩程度、江乐的成长历程,无一不看得他心头火起。一个是不务正业、只知寻欢作乐的王八蛋,养女儿像养小猫小狗,动辄赶上街任其自生自灭;一个是一辈子栽在看脸上的糊涂蛋,先跟着江滨背井离乡,又看上了败絮其中的葛宏,中间过渡的两年,学也不让江乐上,将她放在乌烟瘴气的三流夜店,陪着她卖笑。   冯卓铖着实没想到江乐会是这样长大,这样长大的江乐还会是今天这样。   她为什么能在夜场卖酒,为什么用葛云慧的说辞筛傻子,又为什么在那晚反常,江乐的矛盾之处有属于她的解释。   冯卓铖将手中纸揉成一团,砸进垃圾桶。   江乐半梦半醒间,听见大门张合的声响。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床沿微微凹陷,江乐要继续睡,冯卓铖却一直毫无动静,过了不知多久,江乐的睡意慢慢都消散了,她睁眼,对上冯卓铖的目光。他一直在看她。   江乐觉得奇怪,“怎么了?”   “没怎么。”   “看我干什么。”   冯卓铖捏了捏她的脸蛋,之前两人闹着玩,江乐也被捏过,这次不太一样,不带一点儿力道,像是温柔的抚摸。   “送你一个阿拉丁神灯,要不要。”   “拿来干嘛。”   “给你许愿。”冯卓铖语气轻描淡写,玩笑道:“你有愿望吗?”   想要得不到的,曾经未被满足的,他都可以给她。   “太多了。”江乐一笑,拉下他的手,“明天列个清单。”   最后清单当然没有列,江乐是有很多愿望,但她从来不许。   八月初,金松凌大婚,包下了太平洋上一座小岛。   冯卓铖是伴郎,彩排及仪式前后脱不开身,江乐便一直和金松芸待在一块。   金松芸虽然是金家边缘人,堂哥结婚还是有一席立锥之地的。   新娘和伴娘在草地上围着各式道具拍美照时,两人坐在远离中心的遮阳伞下,金松芸和江乐八卦:“看见右边那个吹泡泡的女生没,她本来是陆柯豪表哥的女朋友,后来被劈腿了,就把他表哥甩了。然后她后面那个高一点的,穿挂脖连衣裙的那一个,我听说新娘想把她介绍给——”她话音顿了顿,“介绍给冯卓铖。”   江乐:“然后呢。”   “然后没成呀。”金松芸冲她一挑眉,“冯这个人有点子拽的,也是,谁叫他是这帮少爷中长得最好的,从来只听说有女伴,没听说有女友。你看他站那——”正品评得兴起的金松芸倏地收了声,冯卓铖穿过一众宾客,朝二人走了过来。   “我声音应该没那么大吧。”金松芸疑惑道。   江乐:“除非他有千里耳。”   江乐一路看着他走近,“你怎么过来了?”   冯卓铖:“拍照。”   冯卓铖站在她身后,弯腰靠近,轻啄了下她脸颊,又目视前方,“看镜头。”   原来和他一块来的,还有一位闲置的摄影师。   江乐放松靠在椅背上,配合抬头。   镜头里的两人一前一后,都不笑,也不见紧张,姿态自然闲适,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脸,漫不经心的神情却有几分相似,看着出奇般配。   摄影师按下快门,犹觉不过瘾,让江乐笑一笑。   江乐展颜一笑,春风化雨般明媚甜美,冯卓铖偏头看她,忍不住嘴角上扬,笑江乐的面具戴得真是出神入化,她真正高兴时可不是这样。   “非常好。”抓拍成功的摄影师很满意,“冯总,要不要再换个地方拍?”   “不用,可以了。”   “好的。”   冯卓铖站在江乐面前,勾了勾她的下巴,“冲浪板小丁收着,你一会要玩就给他发消息。”   江乐:“哦。”   冯卓铖:“不要进水太深,也不准叫小丁教你什么难度动作。”   “知道了。”江乐示意他回头,“他们好像叫你了。”   金松芸全程旁观,说实话心里有点震撼。她在冯卓铖离去之后,凑过来小声问江乐:“他平常……你们平常都这么相处?”   江乐:“这怎么了?”   金松芸:“他专门来找你拍照。你们经常拍照片?”   江乐:“没有。出去玩可能拍一两张。”   是从这半年才开始。冯卓铖相较之前空闲似乎多了不少,江乐准备GMAT复习强化时,他还有时间帮她过题型训练。五月底考完试,冯卓铖接上她直接飞去了海外。之后的项目空档期,他出海潜水、玩跳伞及各类刺激项目时会捎带上她,兴起时偶尔合影。   “冯卓铖一定很喜欢你。”金松芸得出结论,“我就知道。他带你来这其实就是铁板钉钉的证明了。江乐,你别再跟我说你们不熟了啊。”   江乐:“得到男人的喜欢有什么难。”   金松芸惊讶道:“不难吗?”   “喜欢多廉价,看见漂亮东西是喜欢,养宠物也是喜欢。”   “那怎么能一样,我觉得冯卓铖对你不一般。真的,江乐,你没看见他看你的眼神,他绝对比你想的要更喜欢你。”   江乐笑了,“能多喜欢?你相信男人的深情?”   金松芸不太相信。她好奇道:“那要怎样,你才会相信一个人爱你?”   江乐:“什么算爱,能爱多久,爱几个,更爱哪一个,他们自己分得清吗?你记不记得薛鸣?”   金松芸自然记得,她和葛云慧还有联系,知道她回海城之后有请老师一对一上课,现在每天逗逗两个小孩,看书学习,日子过得还不错。   金松芸:“薛鸣真的是贱狗。对前妻背信弃义,又换新人装十好丈夫。”   江乐:“薄情寡恩,男人本色。琢磨爱不爱,傻不傻。逢场作戏、及时行乐就够了,不值得为他们费脑筋。”   “可是——可是——”金松芸的视线随着不远处一对走向新人的男女移动,握拳小声呐喊:“啊——”   江乐:“那是谁?”   “我姐和我准姐夫。”金松芸声如蚊呐,几乎是用腹语和江乐说话了。   “哦。”江乐不以为意道,“抢啊。当什么苦行僧。”   “我哪够格攀那样的高枝儿呀。”金松芸叹一口气,“算了。苟到毕业,我就从金家跑路了,再也不当小耗子。”   “跑路和睡他一觉并不冲突。”   “我不敢。唉,可是我又想,唉,别说了,性取向真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第二十章   婚礼各项流程结束,还有一场元素丰富、专属于年轻人的游园会,衣着光鲜的来宾三两成圈,基本是熟人局,江乐和金松芸坐在帐篷下的休息区,时不时望一望海边风浪情况。   金松芸不看浪,她视域广阔,巡视全场八卦,一不小心看见了游方宜,和冯卓铖站在一块有说有笑。   是。她怎么忘了游方宜,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上的岛,昨天好像没看见。   金松芸看了一眼江乐,起身道:“走吧,冲浪去。”   小岛直面大洋,浪点极佳,江乐站在岸边,观察了一会浪头位置和浪顶落差。   金松芸玩得少,胆子也小,正拉着小丁在沙滩上紧急补课。   江乐简单热身完,套上脚绳下了水,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她张开双臂,借助自然的能量,在湛蓝大海和涌动泡沫中控板踏浪,体内充斥着高速滑行带来的丰沛快感,说不出的愉悦。   几个会合之后,江乐开始尝试顺着海浪溃散的方向斜跑。   从江乐走向海边起,冯卓铖就已变得心不在焉。   她是他一手教出来,习惯自然像他。   板子失速导致跑浪,再试一次,立刻就知道要及时加速,让板弦吃水,终于踩鳍转向成功,江乐张扬大笑,他在这儿都要听见了。   冯卓铖早发现了,江乐这人玩心很重,对未知事物有旺盛的好奇心,几千米的高空,眼睛都不眨一下,跟着教练说跳就跳,跳完留恋下坠的失重感,还想考证独自跳伞。潜水接近突兀出现、幽暗如墨的巨型深海,丝毫不见犹豫,摆着脚蹼示意教练员要进去,她玩起来好像没有明天,意气飞扬,冷静又疯狂,叫人移不开眼。   冯卓铖在想,下半年江乐去哥大交换,他可以带她去Vail滑雪,玩别的极限运动。   游方宜觉察到冯卓铖的三心二意,顺着他的视线望了眼。其实不看她也知道他在看谁,上午冯卓铖特意去和江乐合影,她着实吃了一惊。   “没想到你们还在一起。”游方宜拿一年前的露台初见开玩笑,“你那天真的很过分。她居然也原谅你了。”   冯卓铖没有否认,他初期是不在意江乐,当她可有可无。不,准确讲是他明明轻视她,却被她吸引,于是故意对她恶劣。他就是这种人。至于后来为什么一再纠缠,就不知道是他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江乐。   没有人像江乐,江乐是生命力极强的野草,是质地绝佳的玉,这样一块玉,如果不是长在泥潭里,只是因为长在泥潭里,才需要多花费功夫,即便没有遇见他,她照样可以洗净污泥。然而现在他想为她遮蔽风雨,乐于做雕琢她的刻刀,让她的神魂和身体肆意生长的同时,最好每一丝都合乎他心意。   游方宜看着冯卓铖,欲言又止,终于要说出口时,金松凌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金松芸和浪花大战三百回合,体力耗尽,慢吞吞走回房间。   在餐厅通往房间的户外走廊,她和准姐夫李竟宇狭路相逢。   她当下的模样十分狼狈,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被他无视,谁知李竟宇停住脚步,问了她一句:“你跟陆柯豪不是连体婴吗?他怎么没跟来?”   “他上飞机前吃坏肚子了,没来成。”金松芸如实相告,“你要找他吗?”   “我找他干嘛?”   “那你是——”   “你昨晚太吵了。”   昨晚?昨晚她除了和陆柯豪视频,也没做什么。金松芸:“这你都听见了?隔音这么不好?”   “今晚安静点。”   “哦。”   李竟宇收回视线,抬脚离开。   日落时分,冲完浪补觉的江乐被冯卓铖用羽毛挠醒。   “起来吃东西了。”   晚餐是海鲜自助,多的是稀奇古怪、江乐从没见过的食材。   海风习习,浪声阵阵,两人身侧还有一个小型的鲜花拱门,扎满了自肯尼亚空运而来的玫瑰,日晒一天,即便不如早晨娇艳,依旧柔美芬芳。   冯卓铖问她:“在想什么?”   江乐单手支颌,“买这样一座岛要多少钱?”   冯卓铖笑了,“胃口这么大?”   “随口一问嘛。”   “岛不贵,岛上设施要花一笔。”   江乐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冯卓铖讶然挑眉,慢腾腾道:“我和谁结啊。”   “我不知道啊。”江乐神情无辜。   “啧,”冯卓铖揪她的圆脸,“装什么可爱。”   江乐抿出两个小梨涡,瞪大眼眨巴两下,装了个大的,冯卓铖看乐了,戳着她的梨涡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总不是刚过法定,你就想结婚了?”   江乐:“我在想你哪天要是结婚,我有没有分手费拿。”   冯卓铖反应过来,冷笑一声,“你倒挺有自知之明。怎么不想着放长线钓大鱼?”   江乐凑近他的脸,虚心问道:“怎么钓?”   “少来这套。”冯卓铖明明板着脸,却在她唇上亲了亲。   “阿铖。”   江乐转头,游方宜笑吟吟地站在对面。   冯卓铖和游方宜离开之后,江乐找了个折叠椅躺着,漫天彩霞,惬意黄昏,不远处乐队演奏的悦耳乐声萦绕耳畔,她闭目放空,什么也不想。   “江乐。”   江乐睁眼,金松芸搬了个椅子,一脸凝重地看着她。   江乐:“干嘛?”   金松芸凑近她:“我刚刚听说一个小道消息。”   江乐:“讲啊。”   金松芸:“游方宜要离婚了。”   江乐:“哦。”   “这么平静?你不是已经知道她……”金松芸没有说完。   “知道啊。”江乐莞尔一笑,“冯卓铖的白月光,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晚,冯卓铖迟迟未归,一直到江乐入睡都不见人影。第二天,冯卓铖让江乐和金松芸一同回国,自己留了下来。   游方宜在海外嫁的人来头不小,离婚官司自然打得沸沸扬扬,冯卓铖带着律师团一直陪同左右。八卦网站有好事者连篇累牍,科普了两人的前尘旧事,说冯家小公子当初眼看心上人嫁人,在婚礼上就闹过一场,现今苦守多年,终于要得偿所愿,抱得佳人归。   江乐简单清理了放在润禾的东西,搬回了宿舍。   没有实习的假期格外闲散,江乐找了几本专业相关、堪比板砖的英文著作,打算通读一遍,提前适应下一学年。   一日读到头昏脑涨,江乐出门觅食,在宿舍楼外的银杏树下,看见了大半年未见的孙康。   自去年元旦巨石前一别,他没有再找过她,她也没有找他。他的消息倒源源不断从葛云慧那儿传来。她知道他和师兄合写的一个小游戏卖了一笔钱,知道他申请了普林斯顿的交换。   江乐从他面前走过。   孙康跟了上来。   江乐原地转身,双手抱胸看着他。   孙康:“你有时间吗?”   江乐:“孙康,你不缺人追吧。”   孙康置若罔闻,说:“陪我去漳卢。”   漳卢。江乐拒绝之前,将两个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的地理常识中没有这个地方,记忆中有,夹杂在葛云慧絮絮叨叨的诉说里。   江乐沉默半晌,问他:“为什么?”   孙康:“我想去一次。不想一个人去。”   江乐答应了。   她没什么可收拾,孙康有,他暑假住在师兄与人合租的出租屋的客厅里。   小小空间可供下脚的地方不多,江乐没有进去,垫了张报纸,坐在半层之上的楼梯间等他。   等了没几分钟,楼下传来的一阵均匀脚步声,停在了孙康大开的门口。   江乐往下看了眼,意外发现是张熟面孔。 第二十一章   “孙康!”朱曦灿站在门口喊了声。   孙康空手走了出来,皱眉道:“让你别再来了。”   朱曦灿:“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你要听吗?”   孙康:“不用。”   “我偏要说!你看着,等过段时间方宜姐离婚的事一搞定,我舅舅马上就会和她在一起。到时候江乐只能死心,你就又可以和她鸳梦重温了。怎么样,开心吗?期待吗?”朱曦灿说出这些话,是为了刺痛他,可是说完她的心先滴了血,面上却还要微笑着继续:“只可惜她那么爱慕虚荣,贪图享乐,哪怕没有我舅舅,也不一定会搭理你。”   孙康:“知道了。说完了吗?”   朱曦灿:“你跟江乐很久没见面了吧?我知道她住在哪。你陪我玩,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江乐噗嗤一笑,朱曦灿猛地回头,看见楼梯上方看戏的江乐,杀人的心都有了。   江乐笑盈盈道:“原来你这么乐于助人,我今天才知道。”   朱曦灿气得要死:“你为什么在这!你要不要脸!被我舅舅抛弃了,转头就来找孙康!你要不要脸!”   “是啊。我被抛弃了,我只有孙康了,我好难过。”   “啊!”朱曦灿原地尖叫,“你太恶毒了。”她气得发抖,回身恶狠狠地看着孙康,忍不住口出恶言:“孙康,你怎么那么贱啊!你是江乐的狗吗?她勾勾手指头,你就摇尾巴过去?”   朱曦灿实在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她每次穿得那么好看,那么开心来见他,他为什么永远、永远不多看她一眼,还不如最开始,在那个破烂修车店里的第一次见面。北城重逢之后,她那么惊喜,他却变成了茅坑里又硬又臭的石头。他为什么那么愿意贴着江乐,江乐有什么好,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贱男人,男人就是贱,分不清好赖贵贱的贱男人。   孙康:“那你呢?”   朱曦灿被堵得一愣,两行清泪瞬间滚了下来。她哽咽道:“还要你讲吗?我讨厌你,孙康。你为什么这么讨厌?”   江乐走近她。   朱曦灿带着哭腔:“你干嘛!”   江乐递给她一张纸巾,劝解道:“不要逮着一个死磕嘛。”   “你少在这假慈悲!!”   眼睁睁看着孙康、江乐携手离去却无计可施,朱曦灿一整日都萎靡不振。   鼓噪乐声,陆离灯光里,朱曦灿趴在桌上喝得酩酊大醉。   她给冯卓铖打越洋电话,哭得眼泪鼻涕冒泡,“舅舅,我很差吗?我也没有很差吧?我虽然比不上有些女的那么善良美好,那我比江乐还是要好很多吧?他为什么要喜欢江乐,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坏!就因为我没有江乐那么坏!啊!舅舅,你知道江乐有多坏吗,舅舅,你前脚才甩了她,她后脚就和孙康出去玩了,呜呜呜——”   漳卢是东部沿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渔村,两人到时夜色已深,孙康在近港口的一家小旅馆开了房间。   在楼下大排档吃过东西,两人漫步至海边。   惊涛拍岸,巨石嶙峋,深夜的海冰冷萧瑟。   孙康一身黑衣黑裤,站在岸边,沉默地注视着漆黑的海面。   江乐站在他身侧,同样一语不发。   咸湿海风拂过,带起江乐的长发,发尾打在了他的脖子上,孙康抬手,任由丝发在他指尖缠绕,又落下。   江乐察觉到,转头看他,月色下孙康的脸有些出神,他自小与钢铁器械为伍,面上再隐忍平和,骨子里也是冷硬的,极少像现在这样情绪外放,这样沉郁、低落,仿佛无家可归的小狗。   江乐握住他垂下的手,踮脚吻了吻他。   她是安慰性的一触即离,孙康不是,他将她压在护栏边,加深了吻。   次日清晨,江乐醒来,孙康不在枕边。   她拉开窗帘,阳光照进屋内,靠墙的小桌上有一张照片,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照片上是一对依偎着微笑的夫妻,妻子怀中抱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   江乐拿起照片,在光下仔细看了看小孩皱巴巴的丑脸,一点看不出孙康的影子,真是男大十八变。   堤岸边,出海的船一波波停靠,卸下渔获,就地一箱箱排开,组成了如火如荼的早集。   孙康凌晨两点上的船,跟着船员起网、分拣,持续几小时,又帮忙卸货,称斤装箱。   江乐坐在早点铺的塑料椅上,一边吃,一边远远看着他忙碌。   一众戴着花巾的阿姨和黝黑大叔中,孙康这样朝气的年轻人分外打眼,时不时有人围着他交谈。   她吃得差不多时,孙康小跑着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江乐看着他乱七八糟的头发,问:“你几点出的门?”   孙康:“一点半,怎么了?”   江乐:“你不累?”   两人昨夜睡得可不算早。   孙康有点笑意又收回去,他说:“还好。一会回去补觉。”   “明天还去吗?”   “去。”孙康说,“我想像他们那样生活几天。”   像他的父母那样。   “嗯。”   孙康:“一起上去吗?”   “你去睡吧。”江乐示意一侧的平板,“我找个地方看书。”   “好。”   下午睡醒,孙康绕着漳卢四处走了走。   晚饭过后,孙康问江乐要不要去集市逛一逛。   “算了。”江乐说,“你后半夜要出海,早点回去睡觉。”   说是要早早入睡,孙康白天睡得足,一时半会根本睡不着。两人在一个房间待着,无事可做,只好做事。   凌晨,江乐在睡梦中被敲醒,摸过来手机看了眼,两点钟不到,她以为是孙康去而复返,谁知开门后,外边站着的是面沉如水的冯卓铖。   江乐很意外,似乎犹在梦中,“你怎么来了?”   冯卓铖径直往里走,狭小空间一览无余,只她一人,冯卓铖神色稍霁,转身盯着她,“你跟谁一块来的?”   “孙康。”江乐抱手倚在墙边,疑惑道:“你不陪你的白月光,来这干嘛?”   冯卓铖一步步走近,“江乐,你如果不高兴,可以直说,不必用你的小竹马来气我。”   海岛分别那天,他和江乐说过,需要一段时间处理,江乐当时并无异样。之前他出差,两人比这更长时间不见面也是常事。他没觉得这次有什么不同。接到朱曦灿的电话时,他正和人用午餐。听完她梨花带雨、颠三倒四的一番话,他给江乐打了电话,没打通,一顿饭的时间,一个也没打通。   “我没不高兴啊。”江乐说,“倒是你,冯总,终于可以和游方宜修成正果,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大老远来扰人清梦?”   “谁跟你说我要和她修成正果,她是我的白月光?”冯卓铖冷冷道,“你问过我吗?”   江乐笑了笑,将柔顺长发别至耳后,露出的颈间肌肤白皙如玉,缀有一两点红痕。   冯卓铖心下一沉,扣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扯下她T恤的领口。   星点红痕错落至半裸的胸前,刺得冯卓铖眼眶充血,他攥紧她的手,寒声道:“你跟他上床了?”   江乐要挣开,冯卓铖不让,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是不是?”   江乐不耐道:“是啊,怎么了。”   冯卓铖额角青筋直跳,“这才几天不见?江乐,你就这么欠?”   江乐:“你是不是管太宽了。”   她因为莫须有的几句传言和人开房,转头说他管得宽?冯卓铖简直想捏死她那张满不在乎的脸,他压下胸中怒火翻涌,原地转了一圈,狠狠踢飞了床脚的垃圾桶。   垃圾桶弹到墙上又落下,袋中杂物散了一地,房间太小,揉成团的纸巾,湿哒哒的橡胶制品,几乎就在他眼前。   冯卓铖一瞬天旋地转,他死死盯着地面,脑中嗡嗡作响,要说之前还抱有一丝她是成心气他的幻想,这会儿全化作了砸向他胸腔的巨石,他差点要吐血。   江乐在他身后说:“干嘛这么生气?”   干嘛这么生气?   江乐轻飘飘的话语是引信,冯卓铖心中火药被轰然引爆。   怒到极点,他反而平静了,转身逼近她。   江乐浑然未觉,“何止现在,我跟他十七岁就做了,记不记得新林镇我们第一次见面,哦,那天还是你送我去的。职中宿舍床小是小了点,做.爱刚刚好。他比你年轻,比你体贴……”   江乐话说到一半,被冯卓铖反剪双臂推到了墙上。   冯卓铖怎么不记得,不记得也要记得。从未回想过的场景此刻电影画面一样清晰,她是要气死他才甘心。真他妈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脑子进水了才一而再再而三被她耍。   江乐听见身后抽开皮带的声响,紧接着双手被紧紧缚住,冯卓铖拽她进了洗手间,他取下手持花洒,开到最强档,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江乐不断挣扎,冯卓铖丝毫不放松,圈住她的手越箍越紧,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江乐在乱溅的水花中问他:“你疯了吗?”   冯卓铖:“快了。”   他变本加厉地擦她胸前的吻痕,力道重得仿佛要磨下一层皮来,江乐后脑勺往后猛地一顶,冯卓铖意料不及,往旁闪避,手臂松了点力,江乐回身一踹,冯卓铖高大的身躯撞在玻璃隔断上,而浴室地滑,她双手受限,无法保持平衡,也朝着他的方向砸了过去,一切好像在电光石火间,玻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冯卓铖摔在地上,她摔在他身上。   两个人沉默着,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太快了。只有砸在瓷砖上的花洒弹跳喷射,扭着软管胡乱呲水,隔断上方有块摇摇晃晃的碎玻璃被水柱一冲,掉了下来,冯卓铖抬臂挡了一下。   江乐整个人都被圈在怀里,没有沾地,她刚想支起上半身,被冯卓铖按住。   “别乱动。”他解开她手腕,勾上自己的脖子,一手抄她膝弯,一手扶墙,站了起来。   “我自己可以走。”   “出去再说。除非你脚不要了。”   江乐低头,冯卓铖躺过的地面混杂着丝缕血水,淅淅沥沥流向最低处。   其实摔倒的瞬间,冯卓铖本可以站稳,如果不将她拉进怀里的话。   她没摸他后背,摸了下他被划伤的小臂,“你还好吧?”   “不好。”冯卓铖冷声道,“难为你还管我死活。” 第二十二章   江乐安然坐在床上之后,终于看清冯卓铖背后是什么状况。   他的衬衣后腰处,西裤屁股处,几乎被玻璃割成了布块,连内裤也不能幸免,裤子不显色,但浅色衣服上满是斑斑血迹,不少碎玻璃渣还扎在他的皮肤里,十分凄惨狼狈。   江乐皱眉抿唇,憋住笑意,正给司机打电话的冯卓铖看她那样就来气,“装,再装。江乐,你有没有良心?”   江乐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冯卓铖抓起一旁的干衣服扔在她头上。   凌晨三四点的医院急诊门可罗雀,江乐坐在一旁,等医生给冯卓铖清创、上药、贴纱布。   有几处较深的伤口要缝针,医生操作时,江乐起身往外走。   冯卓铖扭头看她,“你又想去哪?”   “买水。”江乐说,“有点渴了。”   她给冯卓铖也带了一瓶,因为他只能趴着,还贴心地准备了吸管。   冯卓铖喝完,照样没什么好脸色,他不准江乐离开他视线。   “没照顾到我好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哦。”   她本来也没想走。   冯卓铖当天就带着江乐飞去了港城,车辆沿着公路蜿蜒开上群山中的一座,停在山顶一幢现代风的独立别墅前。   说是让她当护工,冯卓铖根本没下车,将她放下便扬长而去。   一连几天,偌大一栋房子,除了零星几个沉默寡言的佣工,只有江乐孤零零一人。   冯卓铖早出晚归,碰面了也不理她。   二楼大片的落地窗外,是茵茵草地和郁郁葱葱的林木,周边一点建筑也无,宛如与世隔绝。   江乐作息规律,三餐得宜,每日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听课阅读,并不往冯卓铖跟前凑。   冯卓铖深夜回来,上楼经过转角时,脚步一顿。   柔和光源下,江乐伏在靠枕上睡着了。   冯卓铖看着她安睡的模样,有点牙痒痒,他捡起掉落在地的书,扔在她身上。   他没想好要拿她怎么办,才这么干晾着她。可这人自得其乐得很,只有他的情绪会被轻易牵动,轻易激怒。   他可以说服自己原谅她。   江乐二十来年的成长,从未和任何人结成心灵上的亲密关系。她可以毫不留恋地舍弃任何人,包括他。   他如果受不了,受不了别受。   冯卓铖每天出门时在想,他不是非她不可,却每晚回到这儿,回到她面前。   他受得了。   江乐被书砸醒,撑着沙发坐起,仰脸看向冯卓铖,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她玩笑道:“冯总,你在关我禁闭吗?”   冯卓铖:“说你错了。”   江乐从善如流:“我错了。”   冯卓铖脸色更沉,“软骨头。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阳奉阴违,口蜜腹剑,江乐一贯的德行,她又敷衍他。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江乐奇怪道,“我没错?”   “你不就是这么想的?”   冯卓铖一边说一边将人捞起平放在腿上,朝她屁股重重打了一巴掌。他是想狠狠教训她一顿,谁料江乐出口便是呻.吟,冯卓铖几乎是瞬间就起了反应,他气得要命,也不知道是气她还是气自己,打了几下实在打不下去。   江乐听见动静,回头关心道:“你伤还没好吧?”   冯卓铖冷冷道:“不用你费心。”   冯卓铖剥她裤子的力度丝毫称不上温柔,他就没打算温柔,有什么用,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他对谁这么有求必应过,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心力,她却如此可恨,冯卓铖眼前无法自控地闪过旅馆狼藉的地面,胸前一滞,手上越发没轻没重。   他不让她好过,江乐会让自己好过,再粗暴的动作在契合的肢体交缠中都变了味道。   对立的情绪在快感冲击下逐渐消散,然而极致的畅快过后,是加倍袭来的不甘,冯卓铖从后她揽住她的腰,恨恨道:“我对你不好吗?江乐,你为什么这么贪心?”   你要多少人的爱才满足?   后半句话没有问出口。冯卓铖的心中有答案。   江乐没有多少人的爱。她连父母的爱都不曾获得。没有得过真心的人没有真心,也不认为别人有,更不在乎真心是否持久。   “其实我不明白。”江乐翻身与他对视,懒洋洋道:“冯卓铖,你不要告诉我,你爱上我了?”   从那夜近乎失常的爆发到摔倒,再到近日种种,江乐并不迟钝,她只是觉得新鲜稀奇。   冯卓铖微讽反问:“你在乎吗?”   “你之前因为好玩,拿我逗人开心时在乎我吗?”   “你想说什么。”   江乐勾唇一笑,“冯总,人心易变,谁知道明年这个时候会怎么样,你说是不是?”   冯卓铖目光沉沉地看了她半晌。   江乐自始至终就是这样玩乐的态度。   他应该更有耐心。   同样有耐心的还有孙康。   在得知孙康也会赴美交换、且就在距哥大一小时车程的普林斯顿时,冯卓铖都要气笑了,两人这么难舍难分、如影随形,任谁看都要觉得江乐和孙康才是命定的天生一对,强求的是他。   一次FA牵头的饭局上,孙康外出时好巧不巧,在走廊碰见冯卓铖,擦肩而过的刹那,孙康忽然开口:“你以为你是赢家吗?”   冯卓铖停住脚步,退后一步看他。   孙康对江乐的占有欲一直藏得很好,他要江乐属于她,可他现在做不到。没关系,江乐和冯卓铖、和别的任何男人纠缠都无所谓,他并不计较一时,哪怕她和人结婚、生子,他都不觉得是终点。   他了解江乐。江乐骨子里就不是会落在某个巢穴安定余生的人,只要她的心不定,他就可以等,可以忍,可以一步一步,丰满羽翼,无休止地等下去。人生如此漫长,他总会等到的。   那日清晨,在漳卢,他出海回来,等待他的是收拾齐整的空落房间和手机上她离去的信息。他在床上枯坐半天,抹了把脸,去海边无人处吼了不知多久。   然而他以为发泄出去的情绪,在见到冯卓铖的瞬间再次郁结在胸,以至于忍不住出言挑衅。   孙康:“你以为她爱你吗?她只是利用你满足欲望罢了。”   冯卓铖并未被激怒,他嗤笑一声,平静道:“好过你除了床上几分钟,对她毫无用处。”   孙康捏拳,盯着他的眼神似有火山喷发:“别得意。一生何其漫长,你以为她能和你白头偕老?他日不再需要你,你照样会被一脚踢开。”   “放心。”冯卓铖冷脸一笑,迈步离开,“金婚一定请你喝酒。”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