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本书名称:公主重生后   本书作者:木桃逢新   本书简介:   恋爱脑清醒了,公主全副武装满级归来,然后……忘记了敌人是谁。   那么问题来了。   前世是谁搞本宫?   今朝本宫先搞谁?   2021.10.20挖坑   2022.07.30修改文案。   2023年01.07三改。   2023.01.08文案不满意,再改。   2023.04.20修改文案   内容标签:励志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星娆┃配角:配角们┃其它:   一句话简介: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立意:过好自己的一生 第1章   启明三年春,四月十六,长宁公主出嫁。   皇帝极其重视,下旨八方来贺,普天同庆。   本该明媚的春日,却蒙了层阴郁的天。   大殿之中,鼓乐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打斗嘶吼之声,不过眨眼功夫,殿内已血水横流,刺眼灼目。   启明帝满身是血,一手持剑,一手护着惊慌无措的长宁公主。   冕旒的缀珠散落一地,灿烂的凤冠也在打动中被踩的烂瘪,两人在横尸淌血的大殿之中,成了最狼狈的人。   男人一身喜服,从殿外走进来,他身材高大,走近时,挡住了公主眼里的光。   “微臣救驾来迟,令贼人闯宫行刺,致陛下与公主重伤,罪该万死。”   不是这样,这与预先的计划完全不同,启明帝甚至能猜到对方接下来的打算。   他眼神冰冷,剑指来人:“你敢背叛朕!”话音未落,已提剑刺去!   “皇兄!”李星娆想也不想就冲上去,双手握住剑身,利刃入肉,皇帝一惊,飞快驻足卸力,不可置信的看着妹妹。   血液顺着女人白皙的手腕一路滑下,与大殿里的血液混在一起,剑若晚收半分,能直接削掉她的手。   李星娆仿佛感觉不到痛,看向几步之外的男人,近乎哀求:“你解释啊,你向皇兄解释啊!这一定是有误会,一定是误会!”   启明帝在打斗间受了伤,见此情景,不由气急攻心,呕出一口鲜血,直直的倒了下去。   兄长的倒下,像是绷断理智的最后一把刀,狠狠砍向公主心弦。   她倏地张大嘴巴,却失了声。   李星娆不敢看地上的血和尸体,不敢看站在一旁的男人,更不敢去承认脑子里正在成形的真相。   身体像是被线绳操控的木偶,慢慢走向地上的皇兄,蹲下,将他上半身托起,紧紧护在怀里。   李星娆脸色苍白,目光空洞,浑身发抖,像是冷的,又像是怕的。   没有预想中的撕心裂肺和谩骂诅咒,她死死抱着唯一的亲人,蜷缩埋头。   男人眼中的公主,一身破败的鲜红,像一朵原本绽放的最美的花正在慢慢闭合,形销魂碎。   ……   天保寺为大魏国寺,深受长安达官贵眷青睐,香火不绝,十分热闹。   婚宴之后,到访的香客发现,天保寺后山的塔前竟有禁军守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若好奇者想询问,便会立刻被知情者拉走,一路低声告诫。   塔的最底层,四条短粗的锁链将李星娆困在方寸之地,稍微动弹便会扯住。   可她好像也没有动弹的意思,像被抽空魂魄的破娃娃,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大红喜服沾血又沾尘泥,脏得不成样子,若走近去嗅,难闻的气味若有似无。   没有人会相信,这是昔日里连鞋底都不愿沾染黄泥的长宁嫡公主。   阴冷的塔里进来一人,李星娆眼珠一动,像是瞬间注入了生气,扭头看去时,身体带动铁链,发出几声碎响。   可等她看清来人,目光又瞬间沉寂下去。   不是他。   对方看透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让殿下失望了,是我。”   李星娆转了回去,恢复成原先的姿势。   来人也不在意,自己走过来,在她一步之外站定。   “殿下大婚时出了意外,今于天保寺塔休养,我怕殿下孤寂,便来看看您。”   李星娆只字不语,但对方很懂抓她命脉。   “我猜,殿下现在满腹疑惑,没心思闲聊。”   李星娆倏地抬眼,直直盯住她。   女人得意的偏头:“殿下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像是要吃人。难道您现在,在恨谁吗?”   “殿下,若你一定要怪谁,那就怪自己吧。”   “不信?那我一件一件说给您听……”   “四年前,皇后为了哄您开心,在您生辰的几日之后于玉兰苑办了个春宴,是您自己放着满园景色和追捧之人不顾,独独将他看进眼里。”   “你怪他设计你,但从一开始,就是您先给的机会。”   “太子为皇后嫡出,又有洛阳东方氏和百里氏做后盾,本该一帆风顺,可若不是你为了亲近一个男人,绞尽脑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对他毫不设防,他又如何从您这里探得东方家的死穴,进而下手呢?”   李星娆瞳孔一缩,微微急促的呼吸,令她双肩微微起伏。   “东方家为太后母族,与洛阳百里氏一向亲近,还选了百里氏长房嫡女为皇后。两家相辅相成,东方家失势,太子无异于断了一臂。”   “但其实,两家皆大族,一时起落,不可能轻易根除,只要耐住性子慢慢经营,总有复起之日,太子又能重新如虎添翼。”   李星娆呼吸一滞,眼神更加绝望。   女人欣赏着她的表情,声情并茂:“他们差点就成功了。皇后娘娘确有本事,几番安排,竟真给东方氏争取了一个机会。若非有您这道口子,我们还真是防不胜防。”   她故意刺激李星娆,用的“我们”。   百里皇后欲捞东方氏一把,结果因她这个女儿泄密而事败,引火烧身,惹帝王震怒。   随着百里氏倒台,皇后被废,本该平稳强势的太子,忽然间置身于风雨飘摇中。   当时朝臣已经猜测,下一个就是废太子了。   “遭遇这样的事情,是个人都会难过,尤其是殿下您这样,别人稍微对您好些,你就恨不得掏心掏肺。”   李星娆眼眶泛红。   她是个敏感的人,发现周边人变了时,只觉心灰意冷。   所以,当那个男人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关怀,她心中对他已是极致的信任。   许是天命所归,熙昌帝忽然病来如山倒,太子还没来得及被针对,就在简陋的国丧之中被推上皇位,开启启明元年。   可即便当了皇帝,要面临的麻烦和难题一样不少,很多都是先帝在时未完成的。   而少帝身边已无可信能用之人。   这时,也是他建议她,既为公主,理当以身作则,重新为太子固权。   她什么都没做过,他便耐心的一点点教,一点点说给他听。   真奇怪,那些枯燥的政务,母后和皇兄也会随口提起,她听来只觉得又烦又无聊,但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竟有种致命的迷人。   她听他指挥,完全信赖,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私库交给他,去赈灾、填军饷,稳家国。   她一度为此自豪,但现实却朝她兜头泼来一盆冷水。   “该谢谢殿下,若非有您的相助,我们岂有足够的本钱去收买人心?世人只知我们大义,又岂会再将心向着那个无能的少帝?”   李星娆眼中的光芒殆尽。   他骗了她,拿着她的钱,为自己收买人心。   他才是真正包藏祸心之人,却利用她的信任,故布疑阵,栽赃嫁祸,让皇兄和她将其他人当做敌人,甚至用大婚设下杀局。   皇兄身居高位,日理万机,许多事没法亲自去看去听,只能信赖自己的人。   他信赖她这个妹妹,可她却亲手将皇兄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难怪进京的兵马没有被堵在玄武门,而是顺利入宫,杀入大殿。   他们等的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设计杀局的是皇帝,闯宫的是被皇帝召入京的亲王和兵马,他们只需隔岸观火,在关键时刻控制住皇宫,给皇帝和公主安上一个由他们润色过的结局。   面前的女人缓缓开口,宣布结局——   “如今,世人皆知,皇帝与公主兄妹情深,因公主出嫁悲痛过度,竟于公主当婚当日突发疯疾,派人于玄武门射杀进京恭贺的亲王与将领,又于大殿之中滥杀无辜,误伤公主,后急症并发,一病不起。长宁公主身受重伤,大受刺激,移居天保寺塔休养。”   “今有新太后垂帘听政,摄政王辅政,陛下可以安心养病,殿下,也可以安心。”   静谧的塔内爆出绝望的嘶吼,李星娆犹如地狱恶鬼,双手呈爪状极力向前,掌心的伤口一直没有养好,这一动作,竟又裂开流血。   她一动,铁链也动,铿锵几声,将她牢牢的牵制住,攒满了杀气的双手,堪堪停在女人几寸之外,无论李星娆如何挣扎扯拽,依然无法近身。   女人放声大笑,转身而出,只留那怨恨又绝望的嘶吼在塔内,久久不息。   ……   塔底阴冷无比,常年燃灯,一觉醒来甚至分不清时日。   这份阴冷,冷却了歇斯底里的仇恨和咒怨,也浸醒了脑子。   李星娆开始日复一日的自审和反省,把这些年的许多事都磨碎了一点点去重新体会。   直至某个寒冬,塔内又来了人。   宫奴一如既往为她洗漱更衣,甚至为她换了昔日最喜欢的红裙。   一件配饰都没有装点,是防她自戕。   刚洗漱完,那女人又来了。   相隔多时,她比前一次更光鲜亮丽,身份也当更尊贵。   这次,她是来送喜帖的。   “本宫与他,马上就要成婚了。若有兴致,不妨来喝一杯喜酒。”   从女人出现到离开,李星娆始终没有反应,女人好没意思,嗤笑一声,让人解了她身上的铁索束缚,虽然还是被关在这里,但可以自由活动。   “已是个活死人,还怕她跑了不成?”   塔里已无人,李星娆眼神一动,呆滞的眼神瞬间泛起凌厉的冷意。   哪怕是阴暗的底层,她依然靠着自己的办法计算着时日。   五百六十四天,是她被关在这里的时间,也是外面变天的时间。   昔日,她为皇兄能稳固江山,奔波三年,收效甚微,曾苦叹经营不易。   可原来,两年就足够变天了。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死了都没脸见父母亲人。   所以,绝不能死。   天真做梦的年纪已经过了,世上无如果,更不想来世。   哪怕耗费二十年,五十年,她也要把失去的夺回来,再拿着这些东西,去向被自己伤害过的亲人谢罪。   而现在,她似乎已等到机会。   人算不如天算。   当天夜里,天宝寺内突然骚动,一队禁军拥着一身紫袍的男人赶来。   天保寺塔门大开,刚走进便有扑鼻的血腥味。   塔底,瘦弱苍白的女人躺在地上,一刀毙命,人早已没气。   长宁公主李星娆有一双好看的手,指如青葱,肤白细腻。   曾任有说,公主乃大富大贵的好手相。   可那一日,她手握剑刃,掌中纹路随着伤口断开,又随着伤疤的长合,断成一寸一寸。   那副好手相,终究被给毁了。   她躺在血泊中,像一朵闭合的花又重新绽放……   有史记载,启明五年,长宁公主于天宝寺内突发疯病,自戕而亡。   启明帝闻知噩耗,于病中暴起,嘶吼狂奔竭力而亡,死时,手里还抱着一对木雕娃娃…… 第2章   春雨袭来,细密不绝的落下,探入窗间的半截绿枝在细雨中轻轻颤动。   微风卷着落下的水珠,冲着窗前的身影扑面而来,李星娆一个激灵睁眼,像窒息将死时忽然又攫取到了新鲜的气,猛地倒抽一口气。   养眼的春景映入眼中,冰凉的湿气直灌肺腑。   “殿下,这样会着凉的。”雁月快步走到公主身边,垫脚去关窗。   手腕忽然被抓住,雁月吓了一跳,转头看公主,又被吓一跳。   “殿、殿下,您怎么了?”   雁月和明枝伺候公主多年,见惯她愁怨自艾生闷气,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   脸色苍白,眼神冰冷深邃,看着吓人。   指腹感受到的脉动证明眼前人的鲜活,李星娆神色微松,放开了她。   “没事……”李星娆喉头轻动,发出声音的瞬间,眼前这个世界变得更真实,脑子跟着清醒。   她本在午睡,自雨声中醒来,独自起身在窗边赏景,心情郁闷。   几日前是她生辰,恰逢边关急报,父皇和皇兄忙的见不着人,母后也被宫务绊住,一整日下来,只让宫奴往这里送了礼,竟连人都不来。   为此,她生了好几日闷气,连请安都不去。   可就在刚才小睡之时,她做了个很古怪的梦。   梦里,她在此次生辰后办了个春宴,与一男子邂逅生情开始,也因此家破人亡,横死收场。   说这是梦,因为它有梦的特质,梦中一切清晰可感,梦醒之后就像是被迷雾遮了一半,尤其那些人的身份角色、模样声色,都糊成了一团。   说古怪,是因它后劲儿太足了!   脑子里像被天灾人祸席卷后的残垣断壁,零碎混乱,可是在这场经历中的种种心情——甜蜜,期待、幸福、满足、害怕、震惊、怨恨、绝望,不甘,每一样都完整存在,相互交织,回味时撕心裂肺。   “殿下,您怎么了?”公主看起来实在不对劲,雁月有点怕了。   李星娆没答,忽然转身就往外跑。   她想见母后和皇兄,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得见一面!   “殿下!”眼看公主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睡袍,雁月转身抓了件披风就追上去。   李星娆没能跑远,一出殿门便撞上百里皇后。   百里皇后吓一跳,幸得左右搀扶才没摔着,待看清来人,当即蹙眉轻斥:“莽莽撞撞的做什么?”   再一看女儿的着装,更火了:“你看自己像什……”   话没说完,李星娆忽然扑抱上来,生生截断了皇后训斥的话。   “阿娆?”百里皇后愣住,思绪一理,试探道:“发梦了?”   关切的话语令李星娆眼眶一涩,脑子里陡然浮现出百里氏抄家流放,母亲被废禁于冷宫横死的片段。   是母亲,活着的母亲。   温暖,温柔,一如既往的关心她。   即便被废除皇后之位乃至濒死,她想的也是如何安顿一双儿女。   这样的母亲,自己竟会频频计较她更爱皇兄还是更爱自己,每有不如意便耍脾气摆脸色。   李星娆心头生出细密的刺痛,鼻酸喉涩,却始终没有落泪。   这不对劲,以往她可是挤一挤就能掉出大珍珠的!   她眼泪呢!?   “你到底是怎么了?”百里皇后确定她不对劲,彻底没了苛责,语气陡然温柔起来:“谁欺负你了?你同母后说!”一双凌厉的凤眼扫向后面,“还是谁伺候的不好?”   雁月和明枝吓得双双跪地,整个福宁宫的奴才都大气不敢出。   李星娆感觉到了周围紧张的气氛。   恍惚中,她又想起一些梦境场景。   因自小敏感多思,渴望被身边的人重视在意、放在心里最尖尖的位置,李星娆没少折腾身边的人。   噩梦里,母后被废,她和皇兄处于风雨飘摇中,最先落井下石的便是周边的人。   她还凄凉的想,满殿宫奴,竟无一人对她忠心。   但跳出来看,她又何曾用心经营过这些人心,让他们觉得长宁公主值得忠心对待呢?   “母后,我没事。”李星娆从百里皇后怀中推开,“儿臣方才被梦魇住了,冲撞母后,还请母后责罚。”   百里皇后细细打量着女儿,见她脸色微白,话不像假,这才舒了口气,一手拉过她,一手冲后面的雁月指了指披风。   “做梦而已,看把你吓的。”   雁月上前来为公主加披风。   外面下着雨,披风上身,李星娆方觉凉意被隔绝在外,抱着母亲胳膊嘟囔:“的确吓人,醒来时尚且分不清真假,多亏母后出现,一身威仪,替女儿镇住梦魇。”   百里皇后忍不住笑起来。   她这个女儿,折腾人时是真折腾,嘴甜时是真甜。   母女二人进殿,宫奴在外侯令,百里皇后打趣说:“这会儿嘴甜了,不同母后闹了?”   皇后所指为何,李星娆心知肚明。   明明只是几日前发生的事,当她再回味自己此前的心态和做派,只觉忸怩做作,浑身发麻,很不自在。   不想承认那是自己,也不想旧事重提,李星娆索性发挥所长,与母亲狠狠撒娇。   百里皇后受不得这个,母女二人在和乐的氛围中前嫌尽消。   待皇后离去,外面的雨也停了,雁月和明枝伺候公主梳洗。   梳到一半,李星娆看着妆奁里的金玉配饰,忽道:“拿个人去库里,将那只嵌梨花螺钿漆盒取来。”   明枝应声离去,不多时带回公主要的东西。   盒子也就巴掌大,四四方方的,可里面是整整一盒金豆子!   李星娆慢慢抓出一小把,伸向雁月。   雁月愣住。   李星娆微微挑眉,雁月立刻跪下,双手伸出,不可置信的接下了这把金豆子。   接着是明枝。   亲自给两人拨了些,李星娆懒懒道:“你们跟我最久,往日里最辛苦,理当多得些。稍后去将福宁宫的人点一点,剩下的你们负责分赏下去。”   雁月和明枝十岁就开始伺候长宁公主,身为公主的大丫头,月俸不少,可差事也难。   倒不是说公主苛待人,而是奴才这个行当,最忌讳摸不清主子套路,偏偏公主是个一时一想法,总往坏处想,脾气不好又能作的主,偏偏还有帝后和太子撑腰。   这些年,福宁宫里里外外,不敢想能做到公主极致满意讨赏,公主能少生气,他们就阿弥陀佛了。   “愣着干什么?”李星娆笑了一下,催促道:“拿着啊。”   雁月赶忙接过:“奴婢这就去。”   李星娆转而对明枝道:“梳个简单些的样式,太重了难受。”   明枝动作一顿。   长宁公主是唯一的嫡公主,也是公主中唯一一个出生便赐了封号与食邑的公主,无论何种场合,她都极其注重仪容装扮,最不喜被其他公主或是贵族女眷压一头,严格又霸道。   可今日,公主竟要简单些。   明枝二话不说,巧手如飞,换了简洁轻便的双髻,饰珍珠金鬓簪与小金簪花,清爽而不失雅贵。   待装扮完毕,雁月那头也分完了赏赐。   福宁宫内外一片受宠若惊。   公主之前还在为生辰被冷落的事生闷气,别说各宫送的礼,就是帝后和太子送来的也被她当废物一样丢进库房,看都没看。   这就好了?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皇后娘娘哄好的。   正当满宫飘荡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时,太子殿下来了。   “阿娆。”熟悉的声音传来时,李星娆险些洒了盏中的茶水。   又来了,噩梦后劲儿又上头了。   皇兄是几日前才见过的,可这一眼看去,李星娆心中竟无比感慨,想同见到母亲那般,不管不顾扑上去抱一抱他。   她悄悄掐了一下自己。   李星娆,你清醒一点。   李宗琦一见妹妹,当即扫了她今日的装扮,感觉有些不同。   李星娆放下茶盏:“皇兄怎么来了?”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清楚,定是母后来过之后又见了皇兄,皇兄知道她这边什么情况,赶着来和好的。   后劲儿再次来了!   李星娆忍不住想,其实这些年来,母亲一直很仔细的维护着他们兄妹的感情,皇兄也是真心疼爱在意她这个妹妹。   反倒是她,因为些陈年往事,整日胡思乱想,终会害人害己。   太子只字不提不开心的事,只道:“自然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李星娆:“什么?”   “母后打算在三日后,以你的名义在九华宫办一个春宴,刚巧孤那日没什么事,可以陪你一道去散心耍玩,如何,是不是好事?”   话音未落,李星娆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雁月和明枝飞快上前替她清理。   太子愕然:“怎么了?”   李星娆眼神微垂,脑子里只有一个鲜明的念头。   那可能,并不是一个梦。 第3章   那是神明的启示!   一定是哪位大罗神仙,看不惯她过去十几年扭捏作态的死样子,又舍不得她这金疙瘩亲身上阵去吃苦历劫,所以降下一场梦劫,让她在梦中磨炼试错。   万般福祸,梦醒成空。   李星娆觉得,自己悟了。   要不然怎么解释,一觉醒来像是换了个脑子似的,看人看事的态度都不同了?   但若真要给这个梦加点怪力乱神的说法,那是不是代表,她会在这次春宴上遇到梦里的男人?   李星娆眉梢单挑,眼底泛起一层不自知的凉薄与狠厉。   眼下,她只记得自己经历过什么事、什么结局,但事件的参与方以及那个至关重要的男人,都像是蒙了一层白雾,看不真切。   真可惜,不然就可以直接绘出画像,全抓起来杀了。   这场考试,神仙只给了提示,而非详解。   ……   “听闻太子殿下近来正因军政革新忙的不可开交,如今还能专程抽空陪殿下去春宴耍玩,此等用心,其他公主可没有。”   雁月知道公主最在意自己是否被重视,夜间睡下前,趁着给公主拆发梳头时说了一嘴。   李星娆盯着镜面,脑子里正过着风暴,极力刮卷线索,没有应声。   就梦论梦,十七岁这年,她在母后安排的春宴上邂逅一男人。   这男人带着目的接近,用了半年时间,从她身上得到线索扳倒了东方氏。   母亲为救东方氏,多番筹谋,又是因为她坏事,不止让百里氏引火烧身,连皇后之位都丢了。   东方、百里二族相继败落,太子地位不稳之际,父皇病重驾崩,是在约一年后。   之后太子登基,接下来三年,她在那男人的诱导下,以帮助皇兄为目的四处奔波,结果是为他人做嫁衣。   民间对皇兄的怨愤不减,反倒对这个男人所在的党派感恩戴德。   而她和皇兄在这狗男人的故布疑阵中,将另一方势力看作最大威胁,甚至到了大动干戈去铲除的地步,这才有婚宴设局。   然而,那男人并没有按照事先的约定在玄武门诛杀“乱党”,而是放人进宫。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皇兄被控制,她则成了个活死人,始终没有等来那狗男人的解释。   那个将她设计到死的男人,享着新朝之福,和和美美的与另一位贵女成婚了。   夜里睡下,李星娆脑子里还在发散思考。   关于这个春宴,内里还有说法。   皇后借春宴来为生辰疏忽她的事赔罪不假,但还有第二重打算——她已年十七,该招驸马了。   梦里的李星娆得知这事后,非但不期待雀跃,反而有些不高兴。   除了母后,宫中资历最老的是德妃,其女李婉比李星娆还大一岁,可德妃根本不急,对外总说,只有这一个女儿,舍不得太早嫁。   李婉就更不急了,两人每日上演感天动地的母慈女孝,宫中谁见了不夸赞几句?   李星娆知道这缘故,便觉母后对她并无太多不舍,像是赶着把她送出宫似的。所以春宴时她盛装出席,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傲慢至极。   那些主动讨好的,她连正眼都不给,一转头看上个要命的。   仔细回想一下,母后从头到尾都没有逼她出嫁的意思,反倒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慢慢挑选。   不止如此,母后早就为她定好了出阁后的公主府,那是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处宅子,占地宽广,景色建筑皆不俗,为的就是方便她回宫。   就在这时,李星娆脑子里画面一闪——她曾在梦里拉着那狗男人去看过宅子,还同他商量以后每月初几回宫,走哪条路更快。   李星娆蹬了一下被子,懊恼低语:“我真该死啊!”   又在黑暗里举起双手,牵那狗男人的是哪只手?   肯定两只手都牵过。   她双手互击,啪啪啪响了几声,各打五十大板,心里恶狠狠斥责:什么都牵只会害了你!   掌声刚落,雁月急忙忙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李星娆:……   半晌,账内响起公主温柔的声音:“还没睡吗?”   雁月:“……奴、奴婢今日守上半夜。”   “喔,守完早些睡。近来有些倒春寒,别着凉了。”   雁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殿下击掌唤人进来,就是为了嘱咐早点睡觉,不要着凉?   ……   如果说李星娆是噩梦刚醒,那么福宁宫上下,则是不知自己到底踏入了一场怎样的梦——殿下她,病了。   哦不,变了。   从前,长宁公主的日子非常简单。   早起请安,用膳,接下来不是在怄气,就是在找气怄的路上,然后由身边人向皇后或太子施放讯号,等哄;再怄气,再等哄,等不到就闹,闹到人来哄,周而复始。   可就在太子告知春宴一事的次日,公主请安用膳毕,转身就去东宫的弘文馆找太子。   公主殿下开新地图了!   别说是馆内当值的,就连太子本人都愣住了,下意识以为她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委屈亲自上门哭诉,毕竟,正常情况下,她都会矜持的等人去哄。   但不是。   她是来借阅的。   弘文馆设于东宫,是太子招募贤才论文议政之地,亦是藏书之所,理论上说,即便李星娆贵为公主,也不适合随意出入。   更何况,她若说一句想读书,皇后能当即给她造一个不输于弘文馆藏书量的书阁。   太子眯了眯眼。   她不对劲。   依照以往的经验,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另有所图,却又憋着不说,等人会意。   但不重要。   顶着一众官员欲言又止的表和亲妹妹亮晶晶、浸润求知渴望的眼睛,太子痛快允了。   不就是想看书吗,随意。   弘文馆内发出一片若有似无的叹息。   在座无不听过长宁公主的事迹,没想到如今都折腾到东宫来了。   有没有人能管管她啊!   李星娆漫不经心的朝着叹息来源处瞟了一眼,眼波流转间,冲太子漾起甜甜的笑:“多谢皇兄,皇兄最好了!”   说完,她小腰一扭,领着人朝高大的书架深处走去。   太子失笑,“你找什么书啊,没头没脑的,索引册子都不瞧?”   书架深处传来女人懒娇娇的回应:“随缘。”   没想到长宁公主真的是来看书的。   她没闹没折腾,甚至没打扰太子和馆内值官,随手抽一册书就能安安静静看好久,反倒是太子,分心往她那里留意了好几次,见她无事人,又转回议事。   其实,太子想的不错,李星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翻几册书的功夫,她已将太子身边的人都扫了一眼,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心里绘了一张脸谱。   这些年,她为了一件旧事耿耿于怀,将最坏的情绪都给了最亲的人。   对母亲,对皇兄,她总是在索取要求,鲜少去主动关心。   从小到大,李星娆受到的教养不比太子差,朝堂后宫的事,她不是不懂,但她不在乎,只在乎自己。   现在不能这样了。   神仙赐下的梦劫忒不靠谱,她暂时还没法帮母亲和皇兄拔除隐患和威胁。   但至少在危险来临之时,她能确定什么人可信可用,什么人得防备处理。   ……   就这样过了两日,东宫内外相安无事,倒是后宫里,对长宁公主这两日的行踪颇有议论,引起了皇后的关注,还特地问了问太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太子神色轻松:“能有什么事?母后,阿娆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她这两日好得很。”   皇后欣慰归欣慰,但对于女儿的心性还是没有抱太大的期待,遂问:“当真没别的事?”   太子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忽而握拳击掌:“还真有一件事,这段日子忙,儿臣险些忘了。”   ……   两日功夫,李星娆已经弄清皇兄那些幕僚的身份。   这些人多是通过科举提拔,或高官引荐直接入仕的寒族,少有几个世家子弟,也是自小为太子伴读来的。   弄清身份不难,但更深入的调查了解,就需要人力了。   这时候,李星娆深刻的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   所谓大权在握,是说话管用,办事有人,泰山崩于面前,也能泰然自若的掌控全局。   可她呢?   大好年华,不用来认真经营自己,反而沉迷于伤春悲秋闹情绪。   太不懂事了!   库房被打开,李星娆走进来。   公主私库,珍宝无数。   李星娆随手拿过一只楠木锦盒,掀盖一瞧,里面是满满一盒大珍珠,圆润饱满,光泽璀璨,每一颗都够寻常的三口之家吃上十年。   白皙纤长的手探入珍珠堆里,抄手一舀,捧起一手珍珠。   手掌偏斜,一颗颗大珍珠又滚落回去,珍珠如瀑倾泻,映在李星娆眼里,而她自己看不见的眼底,亦有权欲无声外涌。   不着急,都会有的。   公主心血来潮要清点库房,雁月和明枝虽感意外,但还是仔仔细细奉上所有账目。   为公主管账守库的是一位姓崔的姑姑,她本是皇后陪嫁,后得皇后恩准出宫成婚,没想遇人不淑,自此心如止水,皇后得知此事,再行恩典,将人找回来,安排来了福宁宫。   崔姑姑做事干练利落,条理分明,过手账册不出丝毫差错,一目了然。   李星娆默默记住了崔姑姑此人,点完库房后便往寝殿走。   她准备回寝殿休息养神,顺便敷一敷脸,争取以最好的面貌迎接明日的春宴。   可没走出多远,李星娆步子忽然一顿。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很小,硌脚。   李星娆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地上。   是一颗金豆豆,圆滚挺立,不知被谁遗漏在这里。   明枝和雁月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是同样的不安。   这下糟了。 第4章   长宁公主李星娆,敏感多疑,自尊自傲,是个矫情的作精。   她受不了自己不被重视,自然也不能忍受自己的恩典被人糟蹋。   这金豆子,正是公主日前赏下来的,福宁宫上下都有。   到底是哪个不长脑子的东西,敢把公主赐下的东西给掉在这里?   李星娆一直凝视着地上的金豆豆,仿佛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就在左右婢女以为公主即将发难时,却听得一声轻笑。   李星娆蹲下,纤白的手指捻起金豆,起身间抬手举起,放在阳光下看。   “运气不错,出门见金,本宫这是要遇好事啊。”   说完,她直接用指腹金豆豆搓捻干净,放进了身上的香包里,无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   雁月和明枝目瞪口呆。   就这?   见公主已走远,两人连忙跟上,明枝悄悄瞄了眼公主,试探道:“殿下今日瞧着高兴,可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李星娆嘴角轻扬,眼波流转间涌入少女怀春的娇羞和明媚,没头没尾蹦了句:“你们不觉得,那个姜珣,长得很不错吗?”   姜珣?   两人一听这名字,顿时了然。   这两日公主一直往弘文馆跑,还反常的留意起太子身边的官员,竟然是乍动春心,看上了一个东宫的年轻文官?   ……   春宴前夕,李星娆没再跑东宫,安安心心养生一日,睡了个久违的午觉,结果又发了一次梦。   这次,梦境有了细节。   春日宴上,才俊佳人聚集,不知谁提了一议,以颂春为题填词作诗,再糊名誊抄亮出,评出最优。   此类文斗其实很常见,文人雅士相聚一堂,总爱来这么一茬。   可提议的人似乎忘了,这次春宴是皇后娘娘暗中为长宁公主安排的选婿宴。理论上,无论作何娱兴安排,都应将凸显长宁公主放在首位,而非抢人风头。   李星娆爱出风头,自然不喜被谁压一头,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如此文斗倒也公平,若能凭实力拔得头筹,才是最痛快的风光。   斗就斗,有什么好怕的?   万万没想到,经过糊名誊抄后展出的作品一经评断,李星娆竟成了垫底的。   糊名的本意,是为了让人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到了她这里,就成了肆意的贬低和攻击。   规定是只揭第一的署名,给其他人保留颜面。结果可想而知,李婉的《赋春》拔得头筹,揭开署名,顷刻间揽去所有风头。   忽而起了一阵花香暖风,有人提议去曲江边放纸鸢,原本热闹的凉亭顿时冷下来,因放纸鸢是临时起意,宫人手忙脚乱去准备,凉亭里甚至都没来得及收拾。   李星娆咬唇忍泪,借口不适没有同去。   她最后离开,走了两步,忽觉气闷不忿,打算回去将那首诗撕烂。   一转头,冷清的凉亭内站了个人。   日头晃眼,江水粼粼,明亮到近乎刺眼的梦境里,那身靛蓝长袍勾出的背影修长,阔肩窄腰,远远看去,从眼入心,沉淀燥意。   李星娆走近,出声质问来人。   男人缓缓转身,惨白强烈的日光打在他脸上,刺眼到看不清容貌,只能瞥见嘴角那一抹浅淡的笑。   男人唇动,听不到声响,但就是知道他在说什么。   ——偶遇佳作,不由驻足赏析,读来趣味不绝,忘乎所以。   一句简单的开场,开启梦中的长宁公主一生的悲剧。   日光一晃,眼前白雾乍起,游园、江水、凉亭、还有亭中的人,都固定成了一幅画,李星娆站在画外,看着那个眼神逐渐沉沦的自己,心中一阵寒恶。   如果男人的出现是一场精心设局,那么这场局,或许在更在早的时候就已开启。   糊名点评,一不留神就会得罪人。   那反过来,主动提议甚至直言不讳者,摆明了是不怕得罪人,甚至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她伤心挫败,再遇上这命中冤家,从此不可自拔。   冷风拂过,梦中人事顿时化作一片青烟。   李星娆缓缓睁眼,自梦中醒来。   ……   皇后为女儿筹备春宴,可谓是事事细心,连出席春宴的衣裳都提早准备了好几套。   妆台前一连摆了三座衣架,纷繁复杂的裙服被熨烫的整整齐齐,都是李星娆喜欢的重色,穿戴的饰品也都是搭配好的,随意挑一套都是瞩目焦点。   “把这些换下吧。”李星娆五指梳发,“换套素一点的。”   明枝和雁月颇感意外。   “殿下是不是不喜欢这些?娘娘还准备了别的……”   李星娆指了一套浅蓝绣白山茶的长裙:“换这套。”   衣裳素了,发饰也选了简单的双髻和珍珠头面。   不同于以往张扬的浓墨重彩,镜中少女宛若出水芙蓉,清丽无双,竟也十分配她。   明枝笑着夸赞:“殿下姿容无双,浓淡皆宜!”   李星娆没说话。   不知为何,看到那些浓重装扮,总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不是不喜浓妆,只是相较之下,似乎更习惯清淡的装扮了。   ……   春宴设在离宫别苑中的九华宫,此处依山傍水,是个郊游踏青骑射猎物的好去处。   从前,李星娆参加此类宴会,更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心思都在比斗上。   今日则不同。   她懒得在前呼后拥中应付一大片人,打算独自行动,结果碰上来寻她的太子,兄妹二人一拍即合,一道出行,率先抵达。   李星娆第一次发现,九华宫竟然这么美。   山水相依,鬼斧神工,楼阁有序,雕梁画栋,加上日子选得好,晴空万里清爽宜人,站在高处深吸一口气,吸入的风都是清甜滋味。   也不知她从前是怎么想的,目光尽数落在讨厌的人和事上,却对这等美好视若无睹。   “阿娆,”太子眼神反复打量她:“你今日……”   李星娆捏着把小巧的檀香木折扇轻转,嘴角一挑,明知故问:“我怎么?”   太子赞道:“秀色掩古今,芸芸众神赞。”   李星娆被夸的有些得意,抬手间灵活运指,小扇在掌中轻旋一圈,又被稳稳握住,落在太子肩头,轻轻一敲,伴着一声轻哼,美人娇艳无限。   太子眼角一跳,短暂的愣了愣。   今日的阿娆,美得不像话。   不止是穿戴打扮上的焕然一新,还有眉眼间罕见的明朗。   太子喜欢她这样。   没多久,车马仪仗纷纷抵达北门,行宫内渐渐热闹喧闹。   太子:“难得出来,今日会很热闹,你可别拘着,只管尽兴。”   李星娆下颌微扬,眼中皆是美景:“那是自然。”   小宴设在过正殿后的水榭,当太子陪着李星娆抵达时,瞬间引来许多目光,众人纷纷行礼。   李星娆一眼扫过去,所见面孔有生有熟,她还没走到前头,已有人主动迎上来。   “太子皇兄,三妹。”带头的是二公主李婉,德妃之女。   德妃是皇帝还是太子时,和百里皇后一道嫁进王府的,因多年来名声极好,以至于教出来的女儿也备受赞誉,姊妹们都爱与她往来,除了李星娆。   “三妹今日瞧着好生不同。”李婉一眼注意到李星娆的改变,直言夸赞。   李星娆看了眼李婉身上鹅黄加白绣牡丹的裙衫,素丽婉约,清纯动人,是她一贯的风格。   笑笑说:“哪有什么不同,随意一扮,不想花功夫罢了。”   她说的随意,一旁的四公主李淑蓉却在心里冷笑一声。   待李星娆往前去时,她挤到李婉身边,不屑道:“三姐今日好生反常,竟学起二姐你的穿戴喜好,往日里她就喜欢与你攀比高低,今日更明显了。”   李婉眉目轻转,弯了弯唇:“她喜欢如何便如何,多说无益。”   的确无益,谁让李星娆有皇后和太子皇兄两颗大树为她遮风挡雨保驾护航呢?   可还是不忿,李淑蓉尖酸道:“喜欢又如何?东施效颦,不及二姐姐你半分风采。”   李婉笑笑,没再说话。   ……   皇后筹备这个春宴,就是为了让女儿散心,顺便安排些适龄的青年才俊接触相处。   若能选出心仪的驸马人选最好,若选不出也无妨,权当是长长眼,为日后正式挑选驸马积攒些对比的参照。   可是,太子看着自入席后便闲适赏景的妹妹时,心里有些犯愁。   阿娆素来孤高,以至于在这样的场合,连个说知心话的小姐妹都没有。   看她一人孤坐,身边其他公主却是三五成群各有附庸,太子觉得自己得干点什么。   他轻咳一声,屈指勾来一内侍吩咐几句,内侍领命离去,不多时,园中便泛起一波骚动。   “何事这么热闹?”李涵排行第五,正是懵懂的及笄之年,听闻皇后要为长宁公主筹备春宴,还请了好些出挑的世家子弟,心里既酸又激动。   她的母妃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脸面在御园为她操办这些,可她身为公主,自会列席。   再说,李星娆性子糟糕众所周知,万一这些适龄出挑的青年才俊没瞧上她这位三姐姐,反倒瞧上其他姐妹或是哪家娘子,皇后白忙一通为他人做嫁衣,那就有趣了。   是以,她最先留意到热闹声,且满心期待。   ……   “咦,那头似乎挺热闹。”太子故意询问左右:“何事啊?”   内侍回道,今日受邀在列的不少是长安城内颇具才名的世家郎君,文人雅士聚集一堂,总爱来些助兴的文斗,热闹也因此而来。   “文斗?”太子看向李星娆:“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去看看?。”又顺势朝一旁抬了抬下巴:“瞧,二妹她们也过去了。”   李星娆没说话,五指下意识发力,将檀木小扇捏紧。   终究是来了。   若梦境与现实重合,那人会再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吗?   此刻,李星娆心里并没有什么期待,那双微垂的水润杏眼里,不动声色的凝了一层寒意。   她暗暗想,若你不来,本宫只当浮华一梦,镜花水月。   但若你出现……   “阿娆?”太子察觉她的异样,喊了一声。   李星娆轻轻抬眼,眉目温润带笑:“好啊,去瞧瞧。” 第5章   随着太子与众公主的关注,这场文斗瞬间成为整个九华宫的焦点,几乎所有宾客都围了过来,水榭里外都是人。   彰显文采,来回不过吟诗作赋,加之春色正好,自然而然成为斗题。   一回合下来,已出了不少金句良言,喝彩声中,太子偏头同妹妹低语:“夺魁之人为永新侯府世子源琰,源氏出身洛阳大族,这源世子弱冠之龄,已是户部司郎中加知制诰,连父皇都赞过他两回。”   顿了顿,太子又加了句:“且尚未婚配。”   李星娆:……   文斗在继续,太子的絮叨也在继续:“站在西面提笔的是新昌伯府世子宁恒,一十有九。新昌伯府家风和睦,这宁世子也是个温润有礼之人,脾气相当好。”   李星娆抿抿唇,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忍着没说。   殊不知,兄妹二人的窃窃私语早已被旁人看在眼里,又一局终了,李淑蓉摇着团扇含笑开口:“方才我就瞧见了,太子皇兄与三姐姐一直在窃窃私语,莫不是腹中墨水翻腾,文思泉涌,也忍不住想要提诗两句?”   李涵眼神一动,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太子皇兄皇兄自不必说,三姐姐也是个喜静爱书之人,听闻三姐姐满宫的书都读完了,近来甚至到弘文馆借阅,如此文采,岂有藏掖之理!三姐姐也参一局吧!”   太子看了李星娆一眼,见她眼中并无明显排斥,也试着道,“枯坐无聊,要不要玩一局?”   不是他胡乱做主,阿娆虽性子娇气,但读书时是狠下过苦工的,太子让人暗中安排这个,本就是想制造机会让她出出风头。   李星娆盯着那挂满诗句的排架,没有说话。   李婉跟着道:“三妹妹若是有兴致,我们便一道陪你,如何?”   她一开口,瞬间引来好些关注。   和李星娆明艳近妖的长相不同,李婉容颜清丽,加上装扮上的用心,浑身上下都透着知温婉贤惠,和善好相处的气质,加之外界对她的种种赞誉,自然令不少世家子弟心驰神往。   李星娆隐隐能感到周遭投来的目光,是在等她回应。   她扯扯嘴角,兴致寥寥:“妹妹才疏学浅,有皇兄与二皇姐珠玉在前,岂敢班门弄斧惹人笑话呢?”   李婉神色一正,声柔却坚:“三妹此言差矣!”   说到这,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脸,像是对李星娆说,又像是对周遭所有人说:“我朝自开国以来,便广开取士之路,英雄不问出处,方才有今朝百花齐放,国运不衰。做学问也是一样,文无第一,无分雅俗,本就该各显所长,方得奥妙。若妹妹只着眼只字片语的高低优劣,岂非故步自封?”   一番话说的落落大方,顺利引得一片惊叹与激赏,二公主格局之高,许多儿郎都难及。   要在从前,李星娆这样被压制风头,早受不了了。   可今日她半点情绪都无,嘴角噙着笑,慢悠悠道:“我不过兴致不佳,提不起劲,二姐姐便这般说教,往后我都不敢在二姐姐面前开口了。”   李婉一噎,忙道:“这不是说教,我是怕三妹妹想偏了。”   李淑蓉见状,跟着道:“就是,二姐姐才没有那个意思。”   李涵眼珠轻转,笑着开口:“三姐姐兴致不佳,大约是觉得玩法无趣,若咱们想个不同的玩法,三姐姐可有兴趣?”   李星娆眉眼轻转,看向李涵时暗藏审视。   果不其然,只听李涵道:“既是评诗论文,当对文不对人,若是旁观者不知文章诗句出自谁手,只凭文断高低,岂不有趣?”   李婉欣然一笑:“此法甚妙,听闻今朝科举考试,已有糊名誊抄之法,评卷官既不知考生姓名,亦认不出笔迹,评断结果方显公平。”   话音未落,李星娆忽然轻笑出声,众人莫名其妙。   太子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看着。   李婉凝眸,问:“三妹笑什么?”   李星娆略略收笑,“二姐才说文无第一,又说雅俗共赏百花齐放,方得奥妙,可见做学问当豁达坦荡——都敢作文了,难道还不敢承下世俗评断?为何要糊名誊抄遮遮掩掩?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李婉语塞。   “更何况,科举关乎仕途官运,而扰乱公平者,无外乎监守自盗贪婪牟利之辈。”   “今日只是个娱兴局,若效仿科举之法,岂不是将在座评客与那些不公的阅卷管混为一谈,意指他们有的放矢,对人不对文?这,失礼了吧。”   “你……”李婉被这近乎诘问的话弄的接连语塞。   李淑蓉瞪直了眼,倒打一耙,这绝对是倒打一耙!   李涵怔然,李星娆何时这么能说会道了?   不,这不是重点,她今日竟没闹情绪!?   这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太子看着焕然一新的阿娆,冥冥中与老五共鸣了。   李婉也不纠结,很快调整好,笑道:“原本只是看三妹妹与皇兄一直低于,还以为三妹妹跃跃欲试,想陪你一道,既然你没有兴致,作罢便是,何苦为这点小事争执败兴呢。”   “二姐此言差矣。”李星娆发出不赞同的声音:“你我废话一大通,末了却怯场,这才是败兴。”   李婉眼神一动:“你又有兴致了?”   李星娆笑笑:“兴致谈不上,但冲着二姐那句‘雅俗共赏,方得奥妙’,我也该献丑一回,填个俗词,抛砖引玉。”   这是你说的!   李涵重新兴奋起来,转头吩咐宫奴收拾场地:“笔墨伺候!”   李婉皱了皱眉,觉得不对,一抬眼,只见三妹已大大方方走过去,而她起身后,周围竟无人再出来。   本该是群聚切磋,莫名成了她与三妹针锋相对。   李婉看了眼太子。   太子懒懒倚在座中,一双眼温润含笑,可细细看去,不难察觉其中散发的威压。   难怪无人敢参与,若谁这时候出来将长宁公主压上一头,少不得被太子记一回。   察觉李婉眼神,太子微微一笑:“愣着作甚,去啊,切磋而已,莫要紧张。”   李婉抿了抿唇,颔首走过去。   这头,李星娆已铺纸提笔,轻松地过了头,抬眼见李婉,也道了句:“都说我只是抛砖引玉,二姐文采斐然,正常发挥就是,别紧张。”   李婉被他二人先后这么一说,不紧张都攒出几分紧张,继而恼火。   她紧张什么!?   论诗词文采,她不可能输给李星娆!   身为宫中备受赞誉的二公主,这点定力得有。   李婉很快调整好自己,脑中一边酝酿词句,手上一边提笔蘸墨,无意间撇向一旁,险些将墨水抖到纸上——李星娆已经动笔了!   她不假思索,仿佛写的不是诗词文章,而是一日的流水账。   李婉飞快收回目光,在心中自我告诫:别看,别想,认真琢磨。   思绪一旦集中,灵感便来了,李婉唇角微扬,信心慢慢开始落笔。   吧嗒。   李星娆搁笔了。   李婉手一抖,墨滴终是在纸上晕开。   “我写完了,二姐慢慢写。”李星娆接过手巾随意擦了擦,径直往回走。   坐下后,太子不可置信的问:“这就写完了?”   在他的印象里,阿娆做什么都很讲究,尤其做学问,什么焚香净手,环境清幽,总之对创作条件非常严苛。   李星娆重新抽出小扇,展开轻摇:“说了是抛砖引玉,那么精细做什么?”   太子愕然:“即便是抛转,你是不是抛的太快了些?”   李星娆有点烦他啰嗦,轻轻瞪了一眼。   太子当即收回身,不再自讨没趣。   平心而论,阿娆今日的表现已经超出预期,他不该得寸进尺。   接下来半刻钟,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婉身上。   事实证明,创作这件事,很容易被周围影响,她用时比李星娆长,若写出来还没她好,简直无颜见人,且周遭这么多目光包围着她,越发成了压力。   李婉心头发紧,灵感全失,脑子里蹦出的都是素日读过的诗和私下写过的诗。   越紧张,就会越紧张,一刻钟后李婉搁笔,掌心全都是汗,一向自恃文采斐然的她,破天荒的生了些忐忑。   李星娆早就翘首以盼,见李婉搁笔,忙道:“终于写完了,快叫我们瞧瞧!”   李淑蓉闻言,当即制止:“三姐姐才说自己是抛砖引玉,如今倒是要抛玉引砖了?”   李星娆瞥她一眼,一个眼神便溢出无边委屈,“本宫说抛砖引玉,是自知不如二姐姐的谦词,四妹妹这么说,却是心中认定,可见你这颗心啊,都偏到西天啦。”   “我……”李淑蓉语塞。   李星娆这么一说,怕是她接下来怎么夸赞二姐,都成了偏袒。   她一个最受皇兄偏袒的人,是怎么敢说出这番话的呀!   “无妨。”李婉忽然开口,笑容随和:“什么砖石美玉,若我将三妹的谦辞当真,那才是可笑,娱兴而已,谁先谁后有什么关系,既然三妹如此抬爱,先看我的也无妨。”   李淑蓉蹙眉:“二姐姐……”   李婉直接示意宫人将自己的诗作先行张贴示出。   李星娆懒倚座中,看到李婉的诗时,眉梢倏地一挑,唇角旋即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妙啊。 第6章   庭前春绿催东风,旧年万紫赛千红。   六宫罗裙随风摆,素手提线望天公。   画帛更胜活禽彩,竹骨不必真羽丰。   一风压落一风起,但上青云有路通。   “写得好。”先开口的是新昌伯府世子宁恒,他双目放光,对李婉之作大家赞赏,从措辞夸到文义,由浅入深,怎么好怎么夸。   “宁世子说的不错,”源琰微微一笑,加入夸夸队,“二殿下描绘的景象大气淋漓,可见心胸之广阔,实在难得。”   有两人打头,周围也纷纷露出赞许之声。   李婉喉头轻滚,见这二人没有过度吹捧,略略松了一口气。   都怪李星娆太搅扰状态,她写完才觉用句不当,又不好当众再改,不得不主动先展示。   有李星娆压轴,就不会在她这里过多耗时,让旁人深挖她这些词句下的端倪。   李婉这番姿态被李星娆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转而瞄了眼太子,果见他眉头轻拧,很不是滋味。   其实,李星娆早就见过宁、源二人,他们不是第一次表露出对李婉的倾慕赞赏,太子一无所知,才会上赶着来给她拉红线。   心有所属的,她可瞧不上。   这头,李婉见气氛尚可,正欲开口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李星娆的诗作上,却被人截了话。   “果真——不同凡响。”   李婉眸光微凝,和周围人一道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李星娆坐姿端正,仪态大方,看着李婉诗作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她旁若无人的开始解读:“春绿催东风,万紫赛千红,六宫多粉黛,怀愿祈天公,彩绘更胜活禽色,竹骨亦可替真羽,一朝相争有起落,但在云中,何愁无路通。”   继而笑着拍手:“好一抹热闹春色,好一场激烈的竞逐。虽是写物,却显人心。若非是亲眼见到二姐所书,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素来和善温婉,与世无争的二姐,竟能写出如此斗志刚烈的诗句。”   李星娆含笑侧首,意味深长的赞道:“妙啊。”   她这么一引导,不少人又转头去琢磨那些诗句。   抛开长宁公主素日的言行做派不谈,她今日这番话,确实有些道理的,而且越想越是这么个理。   李婉僵硬片刻,浅浅一笑:“三妹说笑了。方才见三妹文思泉涌,我有些紧张,忽而思及此前提及科举,便想起此前曾听过的科举考试场面,想到那些寒窗苦读多年,只为一招乘风上青云的士子,不免就想到我们往年春日在宫中放风筝的场景,一时感慨,便融情于景。”   宁恒眉目一亮:“原来殿下是在借纸鸢暗赞科举士子,如此妙思,大善!”   源琰看了宁恒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将话头直指李星娆。   “二殿下的诗作已展示过了,是不是该三殿下了?”   李星娆握着檀木折扇,玉臂轻搭凭几,玩笑道:“源世子这么着急,怕是已攒了一肚子说辞,只是不知这说辞是用来夸本宫的,还是贬本宫的。”   源琰神色一肃,搭手垂眸:“微臣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好就是好,糟就是糟,本宫写都写了,还怕听几句评语吗?”   太子冲内侍使了个眼色,很快,长宁公主的诗作也被张贴示出。   老实说,大家都很好奇长宁公主写了个什么,她写的太随意太快,不免叫人怀疑她是知道有太子在场没人敢说真话批评她,压根没走心。   可等诗作真的展示出来,水榭周围又都安静下来。   此诗作——   檐下新枝悄探窗,   廊中薄影来去忙。   茂木枝头十二响,   乍起春眠一日央。   短短四句诗,读来并不费时,也很好理解。   前两句写忙,后两句写闲,与其说是春景,到不若说是某个春日的一笔闲记。   且不论这首诗的优劣,单单将她与二公主方才那首放在一起,就很耐人寻味了。   众所周知,长宁公主李星娆是个有些霸道任性的公主,相比之下,二公主李婉亲善温婉,不争不抢,仪态大方,备受赞誉。   有说字如其人,但从文句更能显人心。   从这两人素日的风格来看,长宁公主的文句应当更凌厉些,二公主李婉则相反才是。   现如今,二公主的诗隐含争斗之心,反倒是长宁公主的文句,清闲近乎佛。   两个人像是错拿了对方的命簿。   “殿下之作,委实有趣。”   李星娆握扇的手一紧,面不改色看过去。   人群中走出个青袍男子,相貌只算端正,但胜在清瘦高挑,气质斯文。   李星娆悬起的心悠悠落下,心里有个莫名坚定的声音。   不是他。   再一看,还是个近来刚刚眼熟的——陇西狄道李氏出身,今任东宫弘文馆校书的李临。   李星娆看了皇兄一眼,果见他也微挑着眉,似乎没料到这人会开口。   李临出列站定,冲水榭中的太子公主行了一礼。   毕竟是太子的人,太子率先笑问:“何趣之有?”   李临再拜,道:“品析论文,从来都是各花入各眼,各不相同。微臣姑妄言之,诸位殿下便姑妄听之。若有冲撞,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来了兴致,抬手示意:“但说无妨。”   李临颔首应声,缓缓道来:“春为四季之始,启万物复苏,染天地新色,无论是山间万紫千红,还是窗下一抹新绿,皆是这新色之一,这便贴合了第一句。”   “万物复苏,世间亦迎一番新事忙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上至治国齐家,下至家宅劳务,都是芸芸众生于世间奔忙的一抹痕迹,由此贴合长宁殿下的第二句。”   “枝头虫鸣鸟叫,不多不少,恰是十二响。谈及十二,一日有十二时辰,一年十二月份,属相有十二生肖,天干地支,亦有十二地支。十二声响尽,是一日终,是一年过,年尾衔接年头,于轮转中复起新年,迎新色新人事。此为一妙。”   “《枕中记》载,时有卢生,叹生不逢时,运道不济,心之所向堪比天高,一日逢老道吕翁于旅舍中,得一仙枕,于梦中尝尽富贵荣华,人世险恶,一觉醒来,旅舍的黄粱米尚未熟透,吕生已大彻大悟,自此脚踏实地,不再作白日奢想,是为黄粱一梦。”   “十二声响尽,春眠一日央,人世奔波百年,谋尽前程,算尽心机,终不过黄粱一梦,此又为一妙。静赏枝头绿,闲看世人忙,三殿下方为真正的豁达。”   当李临说到前两句的时候,李星娆已经抿着嘴,努力让自己不要笑。   待他评完后两句,于席间带起一片恍然,也让通篇“斗志昂扬”的李婉脸色发沉,如坐针毡,李星娆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太子闻声侧首,表情复杂。   毫不夸张的说,他方才真心觉得李临分析的鞭辟入里,精妙非常,甚至惊讶于阿娆的境界竟有如此提升,可一看本人,他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这么好笑?”   李星娆抬手掩唇,努力忍笑:“皇兄哪里找的这么个妙人,口才也太好了。”   太子有点不死心,“他就没有一处说对了?你作词句的深意不是这个?”   李星娆眨巴眨巴眼,无辜道:“这就是一篇流水账嘛。”   ——闲,太闲了,看枝头新绿,宫人忙碌,伴着枝头鸟鸣倒头就睡,一睡一整天。   太子咬牙,恨铁不成钢的别开目光。   再看李临时,太子默默的想,此人可用,应赏。   最终,李临凭一张嘴,直接给长宁公主的诗作内涵拔高了三个大台阶。   但这并不能说明李婉的作品就一无是处。   太子牢记今日的重点,也不打算让自家姊妹关系尴尬,便主动开口点评两句,断了个各有千秋的结果。   在场不乏有偏向李婉之人,皆认可了这个结果,气氛顿时愉快不少。   李婉松了一口气,找回些素日的谦和温润,主动表示三妹长宁更胜一筹。   李星娆忍笑忍的嘴都酸了,说不出话。   太子皇兄看似在息事宁人,但这首诗势必会传到德妃的耳朵里,以德妃素日的做派来看,李婉这一劫才刚刚到来。   太子见她这样,好气又好笑。   刚巧起了一阵风,有人提议去放纸鸢,引来一片赞声,水榭这处的热闹终是散了。   “有这么好笑?要不要先去个没人的地方笑够了再出来?”   李星娆边说边往外蹦笑音:“言之有理,皇兄自便,我去笑笑就来。”   “你……”太子见她真的走了,满心无奈的笑了。   以往求着盼着她开朗豁达些,没想到一朝变化,直接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   都那么要命。   九华宫中早已备好了临时休憩的寝殿,李星娆一进去便倒在临窗的斜榻上,因为笑的太久,她双眸莹亮,神清气爽,明艳动人的要命。   雁月拿了套新的衣裳过来,“殿下可要更衣?”   李星娆在斜榻上伸了个懒腰:“衣裳不必换了,补个妆即可。”   待愉快的情绪稍稍缓和,李星娆起身:“走吧,大好春光,别耗在屋里了。”   一出寝殿,李星娆便瞧见了天上飞着的纸鸢。   雁月察言观色,道:“奴婢已备了纸鸢,殿下可要一同去放?”   李星娆没说话,若有所思的往前走。   就在她们回到水榭处时,李星娆的步子猛地一滞,直勾勾的盯着方才斗文的方向。   流水之畔,张贴着诗句的展板尚未撤下,展板前,站了个男人。   白袍整洁素雅,背影清秀挺拔,他负手而立,正静静看着展板上的诗句…… 第7章   周边的声音都在这抹身影出现的瞬间被隔离。   李星娆没再往前,耳边嗡嗡鸣响,似乎能听到自己略略急促的呼吸声。   “殿下?殿下?”雁月的声音令嗡鸣破碎,周边的声音重新回归。   李星娆盯着那道背影,神色渐渐轻松,甚至浮了笑容,径直走向那头。   还没靠近,青年已察觉,转过身来。   看到男人的样貌时,李星娆眼角轻跳,眼底划过一丝讶色,又很快压下。   “姜珣?”   雁月在后面听到这个名字,讶然的抬头偷瞄。   这不就是殿下日前才念叨过的那个弘文馆校书吗?   姜珣眼中同样闪过一丝讶色,大约没料到长宁公主竟会直接道出自己的名讳,但他也不多问,迅速搭手作拜:“微臣参见长宁公主殿下。”   李星娆走近他,看的越发真切。   姜珣相貌不俗,就五官长相来说,是一种让人觉得舒服养眼、温和的俊。   文官不同武将,常年于案前读书写字,不经风吹日晒,久而久之,“白弱瘦”的形象仿佛烙在了文人身上。   可姜珣不是。   他肤质极好,却不惨白,是明显常年见阳光,一种刚刚好的健朗肤色;骨肉匀称,肩宽腿长,一身端正的精神气,可以断定,他即便不习武,也会习惯的做些强身健体的操练。   李星娆飞快扫过姜珣,眼神转而看向自己刚写的诗:“方才热闹时没见你,怎么这会儿独自在此?本宫的诗,有什么问题吗?”   姜珣态度谨慎:“殿下之作,岂是下官能随意置喙的。”   “为什么不行?”   姜珣眼帘微抬。   李星娆垂眸理了理臂间披帛,悠悠道:“李临与你同为东宫官员,他能说,你自然也能说,除非你胸无点墨没法说,或是瞧不起本宫,不想说。”   话里已有勒令之意,进退都难。   姜珣凝眸思忖,神色微松:“殿下当真想听?”   “当然。”   姜珣看了眼展板上的诗句,字迹秀丽,又不失独特风韵,藏了股柔中带刚的劲道。   他轻轻勾唇,温声道:“殿下很闲吧。”   李星娆眉目轻动,转眼看他。   姜珣垂眸低视,不差分毫的错开。   只是个细小之举,却显出一份进退有度的分寸。   李星娆轻笑一声,不辨喜怒:“怎么说?”   姜珣微微侧身,朝向诗作方向:“常人读诗,借笔者之眼看景,自景中品情。但反过来,也可从笔者所见的景色里,窥见其人。”   李星娆眉梢一挑,笑着朝姜珣近了一步,姜珣下意识想退一步,女人的笑容倏然闯入视线,明媚,也暧昧,就这样定住了他的脚步。   “不知姜校书,窥到了本宫什么呢?”   姜珣眸光一凝,这次竟没避开,大大方方落在娇靥之上。   他想了想,缓缓道:“绿枝探窗,可见并非偶然一瞥,而是日日关注,亲眼见其寸寸生长;微臣读来,只瞧见一闺阁女郎日日清闲,盯着一成不变的窗间景色,抬头看绿枝生长,低头见人影来去,看得累了便倒头就睡,醒来还是旧景旧人,周而复始,百无聊赖。”   李星娆脸上的趣味越来越浓,偏头盯着姜珣。   姜珣这才退开一步,拜道:“微臣信口一言,若有冲撞,还请殿下……”   “本宫写得好吗?”李星娆打断了姜珣的话。   姜珣眼神轻动,和声道:“殿下佳作,自然不俗。”   “那就赏你了。”李星娆笑起来,走了两步来到展板跟前,见姜珣一动不动,挑眉道:“怎么,要本宫亲自帮你取吗?”   姜珣:“殿下折煞微臣了,殿下恩赐,微臣岂有拒绝之理。”说着也走了过来,伸手去取展板上的纸。   李星娆留意着姜珣的动作,假装要走到另一边,却在经过姜珣身边时,出其不意朝他抬臂一撞——   “嘶啦——”   姜珣猝不及防,手中捏着的纸,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寂静,还是寂静。   雁月和明枝大气都不敢出,满脸写着“我什么都没看到”、“别问,问就是他撕的”,诸如此类的求生欲。   姜珣自己也愣了一愣,他转过身,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公主。   “殿下,我……”   李星娆一脸天真的偏着头,语气温柔的安抚:“别害怕,本宫明白。”   ……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内侍跌跌撞撞奔来,险些摔出个大跟头,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太子面前,“长宁殿下,三殿下她要杀人了!”   太子风驰电掣的赶到了水榭。   水廊下,李星娆眼眶鼻头都泛着红,偶尔撇向前方的眼神隐隐带怒,而水榭另一边,姜珣僵直着站在展板前面,一手捏着一张碎纸片,十把长刀齐齐架在他的脖子上,整齐的绕脖一圈……   太子片刻才缓过神来,没等他发话,廊下的少女霍然起身,直直奔向他,满腔委屈比黄河激流涌的更凶:“皇兄,我要杀了那个登徒子!”   众宾客:?!?!   太子:……   姜珣:……   ……   九华宫春宴,弘文馆校书姜珣对长宁公主出言不逊,举止轻浮,春宴尚未结束,便被五花大绑带走,当日就丢进了牢里。   皇后得知后,第一时间叫来太子询问情况。   太子一一道来,但对于姜珣和阿娆之间的细节部分,他也不是很清楚。   皇后顿时犯难。   不是她不信自己的女儿,实在是阿娆闹过太多次,有时的确是她蛮不讲理,故意生事。   若是无关紧要的人,皇后护着女儿面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偏偏姜珣是东宫的人,皇后怕是女儿又在耍性子,故意给兄长找事,同他胡闹,更怕有人揪着此事,编排出些别的说法,对太子有不利影响。   没曾想,太子非但不担心,反而像是解决了什么难题,笑道:“母后有所不知,阿娆这次,歪打正着帮了儿臣也说不准。”   皇后神色一正,还未来得及细问,宫人忽来传话,长宁公主求见。   皇后好气又好笑,姜珣的事,她是肯定要再去问问长宁,没想到她自己跑来了。   “让她进来。”   太子:“那儿臣……”   皇后摇摇头:“你且留着,你兄妹二人之间不应有罅隙才艺,长宁虽爱耍性子,但若这次真是那姜珣以下犯上,你身为兄长,也当做主。”   太子点头:“母后言之有理,儿臣明白。”   话音刚落,李星娆哼哼唧唧的跑了进来,直奔皇后怀抱,样子委屈的要命,眼泪一滴没有。   “母后,您要为儿臣做主……”   意料之中的开场,皇后轻叹一声,摸摸她的头:“今日的事本宫已知道了,放心……”   “不,不是今日的事。”李星娆吸吸鼻子,一句话令皇后和太子都愣住。   不是今日的事,那是为什么事来?   李星娆从身上摸出个荷包,伸手在里面掏阿掏,少顷,指尖夹出颗金豆豆。   李星娆捏着金豆豆,仰头看着皇后:“母后,儿臣好怕啊……” 第8章   公主一回宫就跑去找皇后,也没叫人跟着,福宁宫上下人心惶惶。   前几日果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也不知小祖宗此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余震得多久才能消。   天色渐暗时,终于有人来了福宁宫,却不是长宁公主,而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慧姑姑。   雁月和明枝本想向慧姑姑打听一下殿下的情况,谁料慧姑姑闭口不谈白日的事,以皇后之名带走了崔姑姑。   福宁宫众人越发惶惶,崔姑姑一向低调,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被叫走?   崔姑姑来到皇后宫中时,却不见长宁殿下,反倒是太子陪在皇后身边。   皇后端坐上首,淡淡道:“本宫将你派去长宁宫中,是看重你稳妥细心。日前,长宁曾将库房中一盒金豆作为赏赐颁下,宫人各自得数,可有记载。”   崔姑姑淡定回道:“回娘娘,除雁月和明枝是公主亲自赏赐,余者皆按品级定数分发。当日雁月姑娘散赏时,奴婢便跟在旁边,一笔一笔记下了。”   这便是崔姑姑的稳妥了。很多事不必公主吩咐,她觉得有必要记录一笔的,绝不惫懒。   “很好。”皇后满意的点头,又给了慧姑姑一个眼神,慧姑姑心领神会的退出去。   片刻后,慧姑姑回到福宁宫,将阖宫上下召集于前院训话。   训话的大意是,长宁公主于今日游园时遭外男唐突,一部分原因来自随行伺候的人疏漏大意,才令公主受惊动怒。   皇后本欲严惩,但因公主求情,所以今日只作训诫,若再有类似错误,必定严惩不贷。   听了慧姑姑这番话,宫人半晌才反应过来。   就只是口头训诫!?   长宁殿下非但没有迁怒,还求情了?   这世道玄幻了。   雷霆震怒并未抵达,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只不过,他们并不知,在慧姑姑训话期间,有身手高强的暗卫悄悄潜入了他们的房间,将各人的私物查了个遍。   不多时,慧姑姑带着结果回来,皇后正在看崔姑姑记的细账,一番对比,真相了然。   太子眉头紧皱,沉声道:“母后,此事让儿臣去办吧。”   皇后眉目深沉,思考片刻后,摇头道:“将人送到长宁那里,让她自己决断。”   太子:“可是母后……”   “或许你也该换个态度去看待长宁。”皇后打断太子的话,“你忘了,此事本就是长宁自己察觉的,她忽然间有如此长进,本宫真的很惊喜。”   ……   一日喧闹过去,深宫大院陷入夜色之中。   偏僻幽冷的废宫里,暗卫将肩头的麻袋利落的丢到地上,解开绳索,抖出一个活人来,又拿了鼻壶抵在那人鼻前,沁凉味道吸入,人立刻苏醒过来,惊惶的抱膝尖叫。   叫着叫着,她瞧见了正前方坐着的人。   在这个阴森可怕的地方,对方静静坐着,显得更可怕。   “殿、殿下……”明枝抖着嘴唇,膝行过去:“殿下,奴婢做错了什么您教训便是,为何深夜将奴婢绑来这里呀?”   李星娆面无表情的看着明枝,抬手拿出荷包,再次从里面掏出了那颗在库房外的地上捡到的金豆豆。   精致的指尖捻着金豆,李星娆倾身:“明枝,你东西掉了。”   明枝的身体僵了僵,很快又满脸无辜道:“殿下在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李星娆也不急,缓缓靠回座背,指尖把玩金豆,“日前,本宫曾赏下一盒金豆,可隔了一日,本宫竟在库房外的地上捡到了一粒,当时本宫还想,到底是谁这么不知好歹,将本宫的恩赐如此糟蹋,没想到,竟然是你啊……”   明枝倏地抬头,“奴婢冤枉!”   “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理应知道,即便再喜欢闹情绪,本宫也必定是手里拽住了能站得住脚的说法,才有闹的底气。你觉得本宫现在是在诈你吗?还是你觉得,本宫连自己经手的东西都是没数的?”   明枝眼神闪烁。   “这就对了。”   那日,李星娆亲自给雁月和明枝赐赏,看似漫不经心的抓了两把,实则每一把多少数,她是清楚的,这之后,她就在库房外见到了掉在地上的金豆。   因为时间相隔较短,宫人得了赏赐尚未来得及花销,经皇后的暗卫点查后,数目全都对得上。   除了明枝。   她的金豆少了一颗,就是被她故意丢在库房外那一颗。   面对一个心思敏感且矫情多心的人,想要挑她心中波澜,无孔不入的为她制造坏情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一旦对上清醒的头脑,种种挑拨,处处是破绽。   现在的李星娆回顾过往,便是这种感觉。   明枝缓和不少,还在辩解:“兴、兴许真是奴婢不小心掉的,辜负殿下美意,奴婢罪该万死,还请殿下恕罪。”   “姜珣。”李星娆并未理会她的求饶和辩解,忽然道出这个名字,就见明枝又是一僵。   “那日本宫随口提了这个名字,只有你和雁月知道。”   “到了春宴上,最热闹时不见他,偏偏等热闹散尽,本宫独自经过时,他就出现了,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李星娆笑了一声,再次倾身俯向她:“你要不要猜猜,本宫为何会在春宴前忽然提起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姜珣?”   明枝唇线紧抿,这样昏暗的地方,也能看出她神情的紧绷。   为何?   自然是在看到那粒被故意丢在地上用来膈应她的金豆时便生了怀疑——这么多年来,她之所以时时糟心不顺,会不会是有人一直在明里暗里的挑拨,存心让她不痛快。   这个人的动作不大,可能是一句简单的话,也可能像这样,随手丢掉公主的赏赐让她看见,甚至不用主动挑拨什么,因为心思极度敏感的公主,自己就能发散思维,折腾不休。   所以,随口一提姜珣,是李星娆的试探,先从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开始试探,看看会不会有人捏着她的喜好作安排。   明枝喉头轻动,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就因为这样的巧合,便怀疑是奴婢吗?奴婢十岁便跟了您,这些年来尽忠职守,奴婢是冤枉的。”   李星娆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冷声道:“金豆的事,可能是一个巧合,但姜珣,从他出现在本宫眼中那一刻起,本宫就没法当成一个巧合。你不会明白的,只有这件事,本宫深受教训,绝不抱侥幸。”   李星娆的声音更低,低到只有她二人能听清:“到底是谁指示你做这些的?你又在为谁通风报信?主仆多年,你亦尽心,若你坦诚,本宫可保你一次,绝无虚言。否则,无论真相如何,你今日都只有一个结果。”   明枝眼神一暗,这一次,她再没说求饶冤枉的话,但也没有坦白。   “料到了。”李星娆释然笑道:“你不声不响呆在本宫身边多年,明里暗里作那些挑拨设计,本宫竟毫无察觉,想来,你对那人是绝对的忠心,那人也对你,也有绝对的信任。你不会说的。”   “那这样,本宫换个问题。为什么背叛本宫?”   李星娆眼神沉下来:“是本宫素日行事霸道苛待了你们?可那不是你们想看到的吗?又或是本宫曾做过什么叫你心寒又痛恨,真切伤害到你的事?到底为什么,你选择背叛本宫?”   问出这句话时,李星娆的情绪略有波动,心尖甚至泛起细密的刺痛。   这份情绪,不止来源于明枝的背叛。   在那个噩梦里,当她被爱人背叛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无法逆转结果,也无法自救,在潮涌般的绝望和无助里,她只能一遍又一遍问出这个问题,问自己,问老天,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错事,要遭到如此背叛!   明枝如鲠在喉,半个字都说不出。   李星娆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稳定情绪。   再睁眼时,她重新变得轻松:“也罢,多说多错,想来也只有你这般稳妥的人,才能在本宫身边留这么多年。”   正当李星娆准备起身唤人时,明枝忽然道:“奴婢和殿下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红着眼抬起头来,视死如归的当口,说话反倒坦荡大胆起来。   “若无恩公,奴婢早就死在了饥荒之中。一饭之恩,奴婢必须报答。”   “其实,殿下是奴婢见过最单纯的人,正因如此,再没有比算计您更简单的事了。”   李星娆如闻天方夜谭,突兀的笑了一声,俯身捏住明枝的下巴用力一抬,“所以,本宫没有对不起你,从一开始,你就只是想报自己的恩,就选择来算计本宫?你自己听听,这是什么道理?”   明枝下巴吃痛,眉头紧皱,艰难道:“若要奴婢杀人放火,奴婢还真未必能做的出。”   “而殿下生来尊贵,锦衣玉食,有皇后和太子的偏袒保护,比起那些真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可怜人,殿下只是坏一坏心情,又能有什么呢……呃……”   话没说完,李星娆的手猛然下移,狠狠掐住了明枝的脖子。   她眼底涌动着暗黑,冷笑道:“是啊,你既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伤天害命,只是让一个比大多数人都幸运的公主整日胡思乱想不得安宁,算不得大奸大恶,还能还了你欠下的恩,本宫是不是得谢谢你的心慈手软?”   李星娆并未用全力,明枝虽难受,但还能说话。   她定定的看着侍奉了多年的公主,努力挤出一个笑来:“殿下现在知道了吧,这世上有的人,出现时便是携着恶意而来,不在于您的对错,只是立场不同。”   无计对错,只看立场。   李星娆死死咬着牙,闭眼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住心中澎湃的恨意和恶意。   少顷,她睁开眼,掐着明枝的手也松开了:“最后一件事。”   明枝跌倒在地,猛咳几声,喘着粗气。   “多年前,本宫意外的发现符录和母后孕期撕毁剩半的手札,也是你们的手笔,是吗?”   明枝垂着头,好半天才说:“殿下,奴婢对不起您。”   李星娆的手微微发抖。倘若此刻手里有把刀,她兴许会捅上去。   就是因为发现了那些残留的符录和手札,得知了些旧事,她便开始朝母后和皇兄发泄情绪,慢慢演变成频繁找事折腾。   脚有些发麻,李星娆扶着凭几站起身,就在这时,地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呜咽。   李星娆暗道不好,重新蹲下查看,只见明枝脸色发紫,再往下看,她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红绳上有一个藏暗格的银吊坠。   “你随身带毒?”   明枝在公主怒不可遏的质问中,极力的扯出一个笑。   “奴婢的命……交代在这里,恩……报完了……但愿殿下身边……再不会有奴婢这样的人……会过的……快活些……” 第9章   夜色很沉,无星无月,李星娆披着黑色的披风站在殿外,眼看着母后的暗卫将废弃的殿内收拾的毫无痕迹。   她想到了梦里那个自己,到死都没有等到一个解释。   今日,她忽然觉得,老天爷终是借另一个人的口,把这个解释补给了她。   哪有那么多一一对应的因果?   会经历这些,从来不在于她曾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他需要做这件事来达成目的,而这个人刚好是她罢了。   的确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这个解释苍白又残忍。   肩头落下一只手掌,温暖有力。   太子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说道:“孤送你去母后那里吧。”   李星娆,“她死了,我并未审出什么……”   太子捏着披风边沿,将她完全包裹,虚扶着往前走:“怎么会,你今日做得很好,母后和我都很意外。”   李星娆没说话,太子问:“在想什么?”   李星娆想了想,说:“原本是猜测,一转眼成了真。现在……有些后怕吧。”   “怕什么?”   李星娆眼神一黯:“身边藏了这样一个人,若是我曾说错过什么,或是无意间提及过什么机要,叫她记下来,传了出去,连累母后和皇兄,我万死难辞其咎。”   太子忽然发笑,语气轻松:“这——不大可能吧。”   李星娆拧眉:“为何?”   太子故作夸张道:“那孤倒是要问问公主殿下,您知道什么不得了的、能让孤和母后都受到牵连的机要?素日里孤和母后在你面前多说一句正事都要被摆脸色,你有什么机要能同你的婢女讲?”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噩梦的细节猝不及防的窜了出来。   春宴邂逅狗男人,她便情根深种不可自拔,紧接着开始制造各种机会见面,且见面前都要苦心孤诣谈话技巧,挖掘一切适合的话题。   狗男人颇有手段,若即若离,将她一颗少女心吊高又摔下,就这样过了半年,他真的从她身上发现了对东方氏下手的线索。   东方、百里同气连枝,东方氏倒台,太子失去一臂助力,也打乱了百里家的阵脚,万般祸事接踵而至。   所以,从她身上的确可以找到对付母后和皇兄的方法,但不多,也不明显。   否则,凭她如此倒贴的廉价样儿,对方也不会用了半年多才找到突破口。   最重要的是,若梦中发生之事并非无稽之谈,那么如今的东方氏中,恐怕还藏着隐患。   见李星娆出神,太子以为是刚才的话叫她不高兴,忙道:“同你开玩笑的,拧着张脸做什么?”   李星娆:“我哪有拧着脸。”   太子看她一眼,换上郑重的语气:“阿娆,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皇兄比谁都清楚,你再闹,也知道分寸道理和利害关系,并不是真的糊涂。所以,你刚才担心的那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李星娆眉眼轻垂,没有接话。   太子陪着她走出一段,远离了阴冷的废宫,李星娆才重新开口:“那皇兄打算如何处置姜珣?”   太子反问:“你想如何处置?”   李星娆愣了愣。   姜珣这个人,她的确是随口一提,之所以在东宫一众官员中选了他,理由简单且庸俗,他长得好。   可偏是这个随口提的人,出现在了噩梦里她和狗男人相遇的地方。   姜珣是不是梦里那个人,李星娆并不肯定,但她不可能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先控制起来肯定没错。   比起直接干掉姜珣以绝后患,李星娆更偏向于留命观察。   思索出结论,李星娆迅速进入状态,委屈道:“皇兄觉得阿娆多心,冤枉了姜珣?”   太子:“怎么会多心呢?明枝的事,不已然证据确凿了吗?”   顿了顿,语气又转:“只不过,即便有人要针对你,也不可能你随意提一个人,他们便立刻去收拢,美人计这种事,无论是你,还是姜珣本人,变数都太大。而你随意挑选的姜珣恰好就是他们的人,也是巧合中的巧合。”   “孤以为,姜珣极有可能是被故意设计出现在那里,若你是真的看上了这个人,对方才会考虑利用姜珣接近你,但姜珣本人,眼下未必知情。”   李星娆拽着披风,忽然加重语气:“未必知情,但也可恶,皇兄是没听到他那些话有多无礼!竟说我写的闲诗!同是皇兄的人,李临比他强多了!”   太子哭笑不得:“你自己也说是闲诗啊。”   李星娆:“那是谦辞!”   “啊对对对对是是是,”太子连声应和,半开玩笑半认真:“你只是谦辞,他却该死的当了真,还口无遮拦,孤明日就去尚衣局派个最厉害的绣娘,将他的嘴巴缝起来!”   李星娆没好气瞪了太子一眼。   皇后的寝宫已遥遥在望,李星娆顺势松口:“皇兄不必哄我了,此人罪不至死,待到明日,我便找个由头将他放了。至于他是不是别有用心,日久自可显现。”   太子略一思索,忽道:“阿娆,能不能帮皇兄一个忙?”   ……   夜风呼啸,远在长安七百里外的原州,肃杀之气弥漫在夜色之中。   融入夜色的十数道人影正全力奔向藏了船只的芦苇荡。   可等他们到了事先标记的位置,却没能找到船。   正当一群人渐入焦灼之境时,水道上突然亮起灯火。   船身轻动,荡开层层涟漪,火光点点亮起,于水面上映出波光粼粼。   “黑灯瞎火的,大哥们灯都不点一盏,怎么找东西啊?”   伴着话音飘出的船只,正是他们所寻不得的逃生工具。   彼时,船头坐了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嘴角噙笑,屈腿搭臂,若不看那一身军服,还以为是哪家小郎君趁兴夜游。   岸上的人已察觉不对,转身就要逃。   “诶——”青年懒懒扬声:“别动啊。”   岸上的人只顾着逃跑,哪里听他废话。   下一刻,“嗖嗖”数道破风声自黑暗处袭来,三支羽箭齐齐钉在了首领刚迈出的脚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也震慑住了其余人的脚步。   所有人猛然站定,目光惊疑不定的看向黑暗处。   后方一声沉响,小船靠岸,青年抄起身边长刀,不急不缓跃上岸。   “诸位有没有听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现在可都亮堂显眼得很,我们飞羽营的兄弟各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不怕死的,尽管走一步试试。”   首领眼神沉冷,眼神示意左右,其余人心领神会。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返回岸边。   岸边虽有围度,和对方的人近身缠斗,弓箭手未必敢轻易放箭。   只要尽快入水,就可避开包围趁机逃命。   随着首领一声令下,所有人转身往回,提着刀冲向岸边的人。   青年弯唇提刀,眼中显出杀意。   往这边就是生路吗?你们看不起谁呢!   岸边厮杀骤起,血溅三尺,而在相隔不远的暗地里,男人欣赏着不远处的厮杀,将手中弓箭丢给左右,拔起钉在地上的长刀,立在身前,两手交叠搭放。   片刻后,青年提着手脚筋都被挑掉的首领一路拖了过来,直接将人丢到男人脚下。   “大哥,人抓到了!”   首领身受重伤,疼的意识都快模糊了,他蜷缩在地,眼前是一把长刀,和一双染了尘土的乌皮六合靴。   他行走江湖多年,深知关键时刻保命的话术,正欲强撑一口气来谈判,长刀抬起又刺下,精准无误的落在要害。   首领双目瞪圆,鲜血自嘴角涌出,很快便没了气息。   “大哥!”青年跑过来,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把他杀了!好歹也审审啊!”   裴镇垂眸,将长刀抽出,搭上手臂,用窄袖将刀身两面的血迹擦干,漠然道:“拿钱办事的绿林人,审不出东西,找回他们窃走的东西即可。”   “可是……”   “剩下的你来处理,其余整装回营。”   青年看着人离去,懊恼的抓抓头,手下将士走过来,谨慎的询问这些人该怎么办,青年猛地转头,眼神阴鸷:“还能怎么办,串起来送他们回家!”   片刻后,一具具尸体被丢上了他们方才心心念念寻找的小船,青年猛的抬脚一踹,小船晃晃悠悠荡走……   兵马回营时,营中将士见主帅归来,越发打起精神专注的守卫巡逻,不敢有半分携带。   主帅营帐外站了个身着军服的女人,她已等候多时,见大队归来,迫不及待迎了上去。   “属下兰霁,有要事禀告大都督!”   裴镇直入营帐,随行将士悉数停在帐外留守,兰霁左右审视一眼,转身入内。   “大都督,长安那边出了点岔子。”   裴镇坐在书案一角,抬手整理护腕系带,眼锋无声的撇过来。   兰霁垂首不敢直视:“临郎今日加急的飞鸽传书,大都督找的那个姜珣,出了点事。”   裴镇手上动作未乱:“何事?”   兰霁双手呈上书信,同时口中转述:“姜珣言行无状,冲撞长宁公主,被打入大牢。”   裴镇已接过书信,闻言动作一顿。   “冲撞谁?”   兰霁莫名其妙,她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   “长宁公主,李星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10章   兰霁禀完长安之事没多久,留下善后的魏义就带着人回营了。   “大哥!”魏义直冲营帐,险些撞上兰霁,兰霁皱了皱眉,退开些。   魏义像只摇尾巴的小狗凑到裴镇面前:“我都办妥了!”   裴镇手里捏着书信,没有答话。   魏义瞄到书信,伸手就要抢,裴镇反应极快,一手隔开,一手将书信放到烛火上,火舌迅速舔开,他无惧明火,直至信纸烧到边角时才丢开。   “嘁,小气!”魏义撇撇嘴:“大哥,你都一夜没睡了,早间还有操练,你加紧歇会儿,不然有人得心疼了。”   话音刚落,账外响起一道柔声:“可是大都督归来?”   魏义乐了一声,兴奋的跳起来:“我说什么来着!”   裴镇冷然掀眼,“你还不累是吗?”   警告都在话里。   魏义无趣的哼了哼,转头瞥见兰霁,笑了一声:“愣着干嘛,想留在这看人恩爱啊?”   魏义是主帅的结义兄弟,军中有名的人来疯,兰霁不和他一般计较,冲裴镇施礼,退出营帐。   魏义跟在兰霁后面,两人一出营帐就见到了等在外面的女人,相貌不算绝艳,但胜在端正清丽,温柔气质。   她叫楚袖,因随家人投靠长安亲眷的途中遭遇山匪,家人皆亡,而她在险遭匪徒侮辱之际,被裴镇救下。   之后,她挖空心思让一个老军医带她进了营,洗衣烧火采药辅诊什么都能干。不到一个月,军中将士提及她时少有不夸赞的,可也只是夸赞,不敢动心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楚娘子满心满眼都只有主帅这个救命恩人,一心柔情化寒冰,只等主帅动心之日以身相许。   “楚娘子又来看望大哥啊,这才多久没见就心生想念了?”魏义故意调侃。   楚袖笑了笑,抬臂示意搭在手上的一袭披风,“大都督忙于军务,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楚娘子有心了,大哥就在里面,你去吧。”魏义笑嘻嘻应声,等楚袖走进营帐,他伸出双手作捧抓状,流里流气的说了句:“真大啊……”   兰霁听到这话,心里窜起几分羞怒。   下流无耻!   她转身欲走,没想魏义追了上来:“阿兰姐,你说大哥和楚袖何时能成?”   兰霁一点不想理他,又不能撕破脸,只硬邦邦道:“我怎么知道。”   “你怎会不知,你都成婚了,有经验啊!”   魏义看了眼营帐方向,八卦之魂彻底燃烧,“阿兰姐,你有没有发现楚娘子留在帐中的时辰越来越长了?这是不是说明大哥正慢慢接受她?她今夜会不会直接宿在帐中?”   兰霁战术性后移:“魏副将,请你慎言。”   魏义好没意思:“阿兰姐,你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不能因为嫁了个书生,也学会了那套装模作样的酸腐气啊!”   “男女情爱天经地义,楚袖想跟了大哥,我大哥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该留个女人打点照料,有什么好遮掩的?”   兰霁看了眼营帐方向,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就不想和这人来疯多说。   ……   帐内。   楚袖将新做好的披风轻轻搭在男人身上,转头见案头公文凌乱,走过去想整理,才刚伸手又顿住,看回男人的方向。   裴镇已褪了盔甲,只着一身半旧的军服坐在小榻上闭目养神,那把沾染无数鲜血的长刀永远放在最趁手的位置,周围稍有异动,抬手便可拿到。   他并不喜旁人碰帐中的东西,除非征得他的同意。   楚袖收回手,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裴镇身上有练武之人常见的刚硬之气,却生了张过于精致俊美的脸,只不过右眉至右眼眼尾,布了一条浅浅的长疤。   伤口应该很深,长合间疤痕断开了长眉,右眼眼角肌理拉扯,令那只本该温润多情的桃花眼尾微微走形,无端扯出几丝冷漠戾气。   并不难看,反而磨合了周身气息与容貌的相冲,揉出别具一格的魅力。   楚袖不敢看太久,眼神一转,打量起周围。   虽是主帅营帐,内里陈设却简单的过了头,一榻一案,一览无余,若有外人潜入,在这里是绝对无处藏匿的。   忽的,楚袖的目光定在小榻后的帐墙边,那里立着一只陶土瓶,里面插着几支杏花。   那是她在营地几里外的一个杏花林采回来的。   “在看什么?”   冷不丁一声,楚袖惊吓着看去,小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睁了眼,正盯着她,刚刚搭上身的披风已滑落在地。   楚袖两颊飞红,柔声道:“奴家见杏枝已有颓萎之相,在想何时抽空去采一株新的。”   裴镇单手后撑,侧身看向角落那株杏花,淡淡道:“之前那些,也都是你送的?”   楚袖:“是。”   不止是这些增添色彩的花草,她之前还会送自己做的水食和衣裳,可惜全被扔了。   负责打扫营帐的将士说,主帅不喜这些乱七八糟的饰物,也不用旁人经手的水食衣物,她只管听着,然后坚持不懈的送。   “大都督公务繁忙,常常到了深夜,帐中还点着灯,花色养眼,花香凝神,大都督疲累时,抬眼便可歇息养神。”   楚袖说完,轻轻抬眼,直直撞上男人直白且灼热的眼神。   直觉告诉她,今夜的裴镇,与往日都不同,或许在他留下她的花时,已然代表态度的转变。   这个发现让楚袖心跳微快,红着脸躲开裴镇的眼神,主动走到小榻边,蹲下捡起地上的披风:“近来开春,厚褥子已有些热了,这是奴家新做的,大都督小憩时搭一搭,不会太热,又可抵御夜寒。”   裴镇嘴角轻扬,抬手接过披风,忽然朝扬手一扔。   帐中响起女人惊吓中带着娇羞的呼声。   营帐外的士兵浑身一紧,面面相觑。   “大都督……”楚袖被裴镇拉到怀中,侧身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紧紧捂在胸口:“外面……有人。”   裴镇并不粗鲁,除了那一拉甚至没再动作,而女人已如娇花般依附在怀。   他的手臂虚虚搭着她的腰,声线低沉,悠悠缓缓:“花留下了,人留不留?”   楚袖呼吸一促。   果然如此!   已是开春时节,楚袖上身是一件白色上襦加深蓝半臂,穿绿白相间的及胸长裙,样式简单到一处花色都无,料子也有些粗,却依旧遮掩不住窈窕的身段和细腻的皮肤。   女人胸口起伏,沟壑若隐若现,朱唇轻咬,低语呢喃:“但凭郎君开口……”   裴镇笑笑:“愿意?”   楚袖闭上眼睛,似一朵全情绽放的花,只待采撷。   然下一刻,搭在她腰上的手忽然松开,想象中凶猛热烈的攻势并未出现。   楚袖睁眼,因情动而水润的眸子里闪过无措。   裴镇身体后倾,两手后撑,闭着眼活络脖颈筋骨:“你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心思,总不至于到了这件事上,反而要我出力。”   楚袖迟疑不定,裴镇挑唇:“不会?当真要我教?”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迫她贴过来:“这种事,我喜欢女人主动些。”   楚袖咬唇,一边顺势依偎进男人怀里,一边将手伸向他的腰带:“那奴家服侍郎君歇下……”   手腕被捉住,楚袖一怔,只见裴镇脸上竟有失望之色。   “上来先解男人衣裳,你就是这么伺候的?”   说罢松开她的手:“出去吧。”   楚袖急了:“裴郎……”   她一倾身,无意间坐到裙子,裙头猛然下扯,露出深壑,裴镇盯着她胸前,眼神幽深起来。   楚袖眼神轻动,慢慢坐了回去,这一次,她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当魏义再次回来,得知楚袖进去之后一直没出来,守在账外的将士也纷纷换了更远一点的位置,险些惊喜的原地跳起。   真叫他说中,大哥被楚袖拿下了?   帐内传出女人一声惊叫,继而是绵延不绝的哼叫,痛苦多过愉悦。   帐外一片死寂,魏义血液沸腾,搓着手想过去偷看一眼。   这时,帐中传出裴镇的声音:“来人。”   将士一愣,都没反应过来——哪有做这种事的时候喊人进去参观的?   魏义虎躯一震,这可是你让我进来的!   旋即连蹦带跳窜进去:“来了!”   一进帐,魏义被眼前的景象震的愣住。   地上全都是女子裙衫,从外到里一件不落,楚袖发出痛苦的声音,双手被自己的裙带反缚在后,蜷缩辗转间,身上的汗水与地上的尘土混合,满身狼藉。   反观书案后看公文的裴镇,衣着一丝不乱,面色平静冷淡,女人痛苦的声音在他听来,不亚于雅乐小曲,皆是处理公事时的背景音。   魏义眸色一凝,走到楚袖跟前,扯着她的胳膊转向正面。   女人丰盈的左胸上被划了一道数寸长的血口子,自血口向两边肌肤的血筋全都变成了紫色,可怖至极。   魏义猛地缩手向后一跃,碰过楚袖的手拼命在身上擦啊擦,避之唯恐不及。   他娘的,你有毒啊! 第11章   兰霁赶到主营时,楚袖已经被魏义用一张席子裹得严严实实从头捆到脚,审问了一回合。   明明前一刻,他还对楚袖赞赏有加,鼓励她早日将裴镇征服,一转眼,他态度大变,捆了人不说,还狠狠踹了一脚:“下贱东西!我大哥也是你能害的?活该!”   转头又对兰霁愤愤道:“阿兰姐,她和那些绿林人是一伙的,难怪他们能得到准确的换岗消息,趁机逃跑。这贱人竟然潜伏这么久,还敢行刺大哥,简直死不足惜!”   兰霁看一眼书案后淡定自若的男人,在弄清了来龙去脉后,并不惊讶。   她追随裴镇的时间远比魏义久,当年明月关一战,原州彻底稳住局势,裴镇也因此名声大振。   这些年来,将他视作劲敌的人不计其数,各种对付他的手段也层出不穷,可从未有人成功。   裴镇绝非无欲无求之人,他年少入伍久经沙场,不是为保家卫国这样的伟大理想,而是为权势和力量。   只不过,别人捧上来的诱惑、拉拢、甚至掌控他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只靠自己去夺。   按理说,这样的的秉性应当很难走下去,偏偏他就是将这条偏执孤僻的路走了出来,成为大魏唯一不是亲王的一方大都督、行军主帅。   年少无知时,兰霁也曾对这个男人动心过,毕竟他满足女人对强者所有的心理期许,可真正见识过他的手段,兰霁才知自己那点念想有多可笑。   这男人根本没有心,楚袖那些锦上添花的温柔小意在他心里连一道涟漪都荡不起来,更别提她本就别有用心,心怀歹意。   “这个女人有多毒你知道吗?她竟在自己的身上涂抹毒药,毒药一旦沾染伤口,哪怕只是一道小口子,都能游走全身,幸而大哥机敏,先给了她一刀,把她身上的毒药抹到伤口处,叫她自食其果!”   不止如此,这药也就是种下时痛苦些,并不要命,药效过了一切如常。但后期若无解药续命,每次发作都会很痛苦。   换言之,想要活命,就要依赖药物。   可见对方并不想在军中闹大动静,只想不动声色且彻底的控制住裴镇。   然而裴镇这种身经百战之人,平日里极度谨慎小心,衣食住行都有专人经手,楚袖大概也是观望许久,才决定以绕指柔化百炼钢,在男女之事上找机会引诱。   男女情动,亲吻触碰都是常事,动情时抓两两道口子,如此下毒可谓是无声无息。   可惜了,被一刀反杀。   她大概不知,裴镇对身边的险恶和歹意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洞察力。   说到底,还是太心急了,自己都不知在哪里露了破绽,反被设计。   “让你清理善后,你说个没完了?”裴镇目光从公文上抬起,冷声开口。   魏义不高兴的瘪瘪嘴,嫌恶的将地上的人拖出去了。   兰霁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拖了一路血迹,没多久就有将士进来清理干净了。   “你怎么又来了。”裴镇看向本该离营回都督府的兰霁。   兰霁想起正事,忙道:“大都督,有新信报,陛下已颁下册封您为宣安侯的圣旨,携旨而来的,是陛下同时指派的观察使,这观察使不简单,还加使持节原州诸军事,是清河崔氏出身,名叫崔岩。”   “观察使?”裴镇就字面意思嘲讽:“观察谁?”   自从大魏对外战事渐渐减少,为防止各地武将拥兵自重,皇帝常有些出其不意的军政革新,同时还增设许多五花八门的官职派遣到各地。   从前战乱时有安抚使,如今又来个观察使,还加使持节称号,摆明是来分权的。   “来就来吧,崔观察若喜欢,这摊子给了他又如何。”裴镇语气淡淡的,竟毫不担心。   这也是兰霁看不透裴镇的地方。   说他无欲无求,那肯定不是,挣军功的时候能杀红眼。   可有人想来捡现成分一杯羹,他又不慌不忙,一副随时可以拱手相让的豁达姿态。   从前那个短命郡王是,如今这个来者不善的观察使也是。   兰霁想了想,谨慎道:“封侯的荣耀,您少不得要亲自入京谢恩。那府内和军中事务,定会由这位崔观察代理。您离开前,是否要先作安排?”   裴镇眼都没抬:“安排什么,为崔观察接风洗尘?请他喝酒?”   有时候,兰霁觉得他这副尖酸刻薄站在山顶往下看人的姿态,也是与生俱来的。   她干巴巴“哦”了一声,继续道:“还有一事。”   其实这才是正事。   兰霁轻轻舔唇,试图把私心说的正义凛然,“此次入京,大都督正好可以借机会处理姜珣的事,若是顺利,待回原州时就能把他一道带来了。”   裴镇将公文往案上一丢,另拿一本,明知故问:“所以呢?”   兰霁:“所以,此行必定事多,属下愿随大都督同往。”   “不需要。”裴镇想也不想就拒绝。   兰霁调子拔高:“为何!?”她与临郎都多久没见面了,长安那么多小妖精,她岂能不上心!   “因为你们夫妻团圆,会影响我办事的速度。”   “你!”兰霁火气上来,连尊卑都不顾了:“你自己孤家寡人便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我就去!你要带谁我就揍谁,揍到你只能带我去为止!”   说完扭头就走!   帐门扬起又落下,帐中重复寂静。   裴镇的目光慢慢从公文上抬起,帐内的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里,酝出淡漠的笑意。   宣安侯?   也不错。   ……   李星娆夜里直接宿在了母后宫中。   她原以为,折腾一日加半夜,觉该睡的不安稳,但事实上,她来到母后宫中时就已经累极,最后倒头就睡,一夜无梦。   早晨醒来时,皇后不仅让人备好了朝食,还亲自为她梳头。   回到福宁宫,看着满宫上下紧张的气氛,李星娆便知母后的安排已经奏效。   明枝伺候她多年,即便只是个宫女,忽然消失也说不过去。   刚巧发生了姜珣冲撞长宁公主一事,姜珣固然无状,公主的近身侍婢同样未尽责护主。   明枝的消失,被解释为皇后因此事盛怒做出的惩处,这也是福宁宫氛围紧张的原因。   但其实,皇后如此安排,还有一层设计。   寻常人只需知道明枝是因护主不利被惩处就够了,只有指派明枝潜伏的人,才会更在意明枝的具体下落。   现在明枝被皇后带走了,生死不明,站在对方的立场,倘若她是活着落到皇后手上,即便此前做的隐秘周全,心中难免豁了一个口子,说不定为了确定明枝的情况而有什么动作,从而暴露些线索。   皇后趁着梳头的功夫讲了这些安排。   末了,她温声许诺,明枝的事的确是她疏漏,她会寻一个更贴心的侍婢补偿,这次绝不会再叫人钻空子。   但李星娆拒绝了,她不想再要什么近身侍婢。   皇后先愣了愣,见女儿神情落寞,什么都没说。   李星娆见状,也松了口,她不是一直不要,只是这次想自己选,又说日后若遇见合适的,还请母后帮忙掌眼,替她安排。   皇后这才露笑,依了她的意思,想了想,又给她增派了四个身手好的亲卫。   回宫歇了片刻,李星娆想起今日还有正经事,开口唤人来伺候更衣。   她换了套女式胡服,一边让雁月梳妆,一边琢磨着皇兄委托的事——他希望她能暂时绊住姜珣。 第12章   这个请求听起来有些荒唐,但太子有他自己的考量。   姜珣三个月前调入东宫,为人低调内敛踏实稳重,太子也在几次议事中,发现他精通天文地理,熟悉民情百态,真知灼见令人印象深刻。   按照正常流程,太子用人之前必先将对方出身、仕途经历、所牵扯的一切关系都查得清清楚楚,心里有数了才做决定。   可姜珣这件事上,太子因如获至宝,一时高兴,当众口头晋他六品司议郎。   本想提拔人才要紧,偶尔破例也无妨,可惜事与愿违,事后太子补派手下去摸姜珣的底,偏偏就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太子是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重要,重要的是手下人眼中的太子是。   虽然太子暂时按住了姜珣的晋升流程,还在细查,但拖不了太久,给姜珣派些无关紧要的事先打发打发又太明显,若事后没查出什么,反而寒了人心。   好巧不巧,姜珣在这时候惹了长宁,此事让太子始料未及,又歪打正着。   听到这里,李星娆方才意识到皇兄是一个何其谨慎小心的人,继而想起和皇兄相依为命的噩梦里,皇兄对她有着绝对的信任,信任她说的话、做的事,甚至信任她信任的人。   最终,他就败在过于信任她。   其实,就算皇兄不提此事,李星娆本身也对姜珣的来历存疑,加上噩梦作祟,她自当爽快。   正想着,头发忽然被扯痛。   李星娆“嘶”了一声,雁月吓得立马跪地求饶。   李星娆面向雁月,俯身下去,将她的下巴抬起来。   雁月眼眶都红了。   “你怕本宫?”   雁月身体发抖,摇了摇头。   撒谎都不会撒。   这双眼里岂止有害怕,还有伤心,失望,质疑,甚至心寒。   主仆之间本不该过多的谈感情,可雁月和明枝十岁就到了公主身边,多年来尽心尽力,岂会毫无情分?   其实,刚开始伺候公主时,雁月每日都胆战心惊,是明枝陪伴鼓励她,也是明枝一点点为她剖析公主的性情,让她明白公主只是个渴望得到在意和关注的小姑娘,只要把握好这一点,就能把事情做好。   她好奇明枝为何能如此通透从容,明枝却说,公主再单纯不过,她喜欢公主,也羡慕公主。   在雁月还害怕着公主时,明枝就已看懂了公主,尽心侍奉,可一转眼,竟让她落下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虽是皇后出面惩处,但公主怎会不知情,多年主仆,明枝落得这个结果,又如何令人不心寒。   李星娆静静地看了雁月片刻,冷然道:“稍后本宫会派人安排放你出宫,你伺候本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薪俸自不会少。出了皇宫,寻个安稳的地方落脚好好过日子去吧。”   雁月震惊不已,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   李星娆拿起状态上的玉簪,随手将头发挽好,她也没想到自己做起这些事竟然完全不陌生,好像曾经已经很习惯自理生活。   整装完毕,走出寝殿,耀眼的阳光笼罩在深,李星娆心中一片清明。   因为噩梦中的李星娆任性无知,众叛亲离,所以噩梦刚醒时,她满心懊恼,一心弥补改正,甚至想过认真经营这些人心。   现在,她的想法又不同了。   过去这么多年,她受人愚弄,一直在散发坏情绪,折腾身边人,他们对她的认知早已根深蒂固。   总不能因为她一朝醒悟,偶尔施放些小恩小惠,在他们心中就成了值得拥护的明主。   他们可以不忠诚,她也可以不信任,甚至不需要。   她如今最有兴趣的忠诚和信任,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精准的虏获,恰如明枝多年前的一饭之恩。   李星娆领着护卫出宫,直奔姜珣所在的大狱,进去之前,她先问了问姜珣的情况。   果然,皇兄早已私下安排过,姜珣被关在单独的狱间,也没吃什么大苦头。   “你们在外候着,本宫独自去即可。”   “是。”   ……   走进大理寺狱,一股湿冷气扑面而来,李星娆打了个冷战。   原本,她还因并未确定姜珣真正的身份就将他丢进这个地方而抱有一丝愧疚。   可随着脑中浮现噩梦里湿冷阴暗的塔底,心头不受控制泛起恨意和恶意,那点不足为道的愧疚瞬间被碾碎。   快到姜珣的狱间时,李星娆有意放轻脚步,悄悄的靠近。   牢房的高墙之上开了窄小的气窗,一柱日光泄入,堪堪映照在男人的面前。   姜珣身上还是春宴那日的白色圆领袍,除了下摆和袖口不可避免的沾染脏污,其他地方几乎可以称得上工整。   李星娆忍不住想象他被人丢进这里后,或许有片刻惊疑,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从容的蹲起大狱,甚至有闲情整理衣袍仪容。   不止是外貌,他的状态也不狼狈。   小小一束光,足够他就着地上的干草随兴编织,而他身边,已然有个干草编织的小框成品。   简直离谱。   姜珣编的很认真,可谓是全神贯注,运指如飞,不像个文人墨客,更像街边路口随便铺个摊子就能做生意的小贩。   咚。   一声短促响,小草框子里被丢进什么,姜珣动作一顿,转头看框里,里面被丢了一粒花生大的碎银子。   姜珣盯着碎银子看了片刻,继而抬眸,立在牢门外的窈窕身影一寸寸映入眼中。   李星娆冲他微笑,开口调侃:“瞧你这样子,叫本宫想起了流落街头的叫花子,也是面前摆盆碗瓢框,向路人乞银钱水食。”   姜珣反问:“殿下自小长在皇宫,金尊玉贵,也见过路边乞儿是何模样吗?”   李星娆想起了梦里的情形。   那时,她在狗男人的撺掇下开始为皇兄四处奔忙,早已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公主,别说是沿街乞讨的乞丐,她连乱葬岗都见过。   可现在并非沉溺梦中记忆的时候。   李星娆冷淡道:“还有心思想这些,看来你在这适应的不错。”   察觉对方语气不悦,姜珣略一思考,平和道:“春宴之事,天知地知,殿下最知。”   “微臣不知何处招惹殿下,若殿下存心要与微臣过不去,微臣的反抗不过是蚍蜉撼树;但若殿下只是一时气恼想要让微臣吃点苦头,那微臣只需静待殿下消气,自可重见天日。”   李星娆听的忍不住乜眼。   她双手环胸,向前倾身,故作打量的将姜珣从头看到脚,给出结论:“好好一人,偏偏长了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连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起来都没反省明白,看来本宫这趟是白来了。保重。”   说完,她站直身体,转身就走,这一走潇洒逼真,毫无作假姿态,眼看着都要拐出去了,姜珣忽然出声:“殿下留步!”   这一声“殿下”,显然比刚才肃然不少。   李星娆嘴角轻提,不紧不慢的驻足转身,眼神示意:何事?   姜珣一改方才的轻松,自草堆中起身,理了理衣袍,恭恭敬敬搭手一拜:“微臣若有得罪,还请殿下明示。”   这话翻译一下,也可以理解为——我错我改,我想出去。 第13章   你这么说本宫就不困了。   李星娆原地审视了姜珣片刻,终于又走了回来,在木栏之外站定,悠悠开口。   “坦白说,春宴之事,其实就是本宫正值心情不佳,你忽然撞了上来,说话讨厌行为嚣张,惹的本宫不高兴,不得不对你小惩大诫。”   这一点,公主忽然发难的当时姜珣就想明白了,此刻自然淡定接受。   李星娆看向一旁,傲娇道:“其实本宫的气还没消,奈何有人为你求情,本宫才来这一趟。”   姜珣试探道:“是太子殿下?”   “不然呢?皇兄亲自为你作保,说你入弘文馆以来,一向低调稳重,不应是轻浮孟浪之辈。”   姜珣敛眸,谦虚道:“太子殿下过誉了。”   “的确过誉了,”李星娆毫不客气:“孟浪轻浮是不至于,可本宫左思右想,都觉得姜校书那日的言行举止,和低调稳重完全搭不上边。”   她冲姜珣偏偏头,粲然一笑,眼神里全是可爱的小刀子:“你说呢?”   姜珣后退一步,冲李星娆深深一揖,认真解释起来——   “微臣入仕之前曾多年在外游历,凡结交知己,无不开怀畅谈,不拘礼数。”   “东宫为储君之所,微臣有幸为殿下效力,自当稳重收敛。”   “春宴景色怡人,热闹有趣,微臣不免想起昔日游历的轻松心情,失礼无状,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原来是这样。”李星娆作恍然状。   片刻后,又作为难状:“其实本宫不是不能放你,只是有些难处,若姜校书愿意配合,事情就会简单的多。”   姜珣:“微臣愿闻其详。”   李星娆笑了笑,手从牢缝中伸进去,冲姜珣勾了勾手。   姜珣略不自在的抿了抿唇,迟疑着上前来。   李星娆笑容暧昧,朝他倾身,低声道:“对公主不敬,依案例最重可判流放,若此事从流放变成轻拿轻放,无论何种理由,外人都难免认定你其实无辜,是本宫理亏,受各方压力,才不得不松口揭过。”   “本宫不是个高尚的人,更不想折损颜面自打嘴巴。所以,本宫可以放了你,但这个‘放’的方法颇有讲究,需要你来配合。”   姜珣表情有些僵硬:“怎、怎么配合?”   “简单!”李星娆直起身,双手合十击掌,满脸天真烂漫:“从今日起,你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你倾慕本宫,已到了魂牵梦萦不可自拔的地步。所以春宴见到本宫,才会情难自禁主动搭话失了分寸。”   李星娆每多说一句,姜珣的眼角便猛跳一下。   她还没完。   “本宫当然不会叫你唱独角戏,待你将炽热的真心烘的人尽皆知时,本宫就可以开始适当松口。届时放你,是因本宫被你的真心打动才改变主意,而非理亏站不住脚,迫于压力不得不放你。”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公主将“真心”和“人尽皆知”咬的格外重。   “当然,本宫与你的关系会止步于‘公主被你打动,但不多’的程度,所以你不必担心这番示爱会有什么后续,本宫对你……”公主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没兴趣。”   姜珣的表情万分精彩。   他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那殿下,希望微臣以什么方式,烘那份炽热的爱意?”   “当然是以诗传情!”   李星娆瞥了眼这间牢房,“你不是什么涉案重犯,更未被判罪,花些银钱换点笔墨还是可以的。”   她勾唇一笑:“你不是说本宫百无聊赖,写的诗也浅显无趣吗?那本宫正好借这个机会品一品充实能干的姜校书写出的诗词有多浓情生动,你可千万别让本宫失望啊!”   她指了指刚刚丢进来的碎银子,体贴的提醒:“本宫怕你身上没带值钱之物,都替你准备好了,先用着吧,若文思泉涌不可抑制,钱不够用了,记得托人告诉本宫。”   姜珣顺着她所指看向那个手编草框,陷入了沉默,心中仿佛正在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天人交战。   终于,姜珣抬眸,许是牢房光照不好,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语焉亦不详:“若微臣无法接受呢?”   “料到了。”李星娆爽快点头:“那本宫就只能选第二个办法了。”   “第二个办法?”姜珣疑惑。   李星娆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明媚的小脸陷入阴影之中:“稍后回宫,本宫会先用一条白绫将自己吊起来,放心,不会出事,只会闹得轰动些,让父皇和母后知道——原来当日在春宴上,你不止言行无状,还碰了本宫的身子,污了本宫清白。本宫只是羞于启齿才没当即道明,如今越想越委屈,只想一死以保清白。”   姜珣的表情俨然有失控之势:“你……”   “我怎么?”李星娆凉凉笑道:“本宫刚刚就说了,我不是个高尚的人,一人退一步的万全之策你不愿意,那我们两人,总要有一个先走上绝路,身败名裂。”   这一次,李星娆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作势要走:“若迟疑不定,本宫就当你选了第二种。姜校书,好自为之。”   “殿下……”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李星娆驻足偷笑,又肃着脸转身:“如何?”   姜珣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少顷,他掀眼看向李星娆,仿佛用尽了毕生的修养,才顺利从牙缝中挤出下面的话——   “情诗,殿下偏爱热情奔放的,还是含蓄内敛的?”   隔着一段距离,李星娆冲男人轻轻挤眼,转身离开间眼波流转,风情无限。   “都要!”   走出拐角后,李星娆步子一顿,又悄悄返回,朝姜珣的牢房看去。   姜珣已坐了回去,手里拿着那粒碎银转玩,若有所思。   李星娆勾了勾唇。   姜珣,你是人是鬼,试过自有分晓。   ……   册封侯爵的圣旨是在四日后抵达原州的。   彼时,裴镇正一如既往巡视操练,人还是原州刺史何道远给领来的。   因军功受皇帝赞赏委以重任甚至封侯者,裴镇绝对算是近十数年来独一个。   “恭喜侯爷。”崔岩宣读完旨意,顺势道喜。   裴镇似笑非笑:“崔观察年纪轻轻便得圣人器重,本侯也当道一声喜。”   崔岩愣了一愣,旋即笑道:“侯爷果然风趣。”   这时,早早候在一旁的原州刺史何道远发话了:“今有崔观察远道而来,又有侯爷封侯之喜,下官已备好酒宴,既是接风,也是送行,还请崔观察与侯爷赏脸。”   都是官场上的面子活儿,何道远已是驾轻就熟。   晌午时,大队人马抵达刺史府,贵宾入席,但见宴席上一半是原州本地的特色佳肴,一半竟是清河当地喜好的口味,便知何刺史煞费苦心。   一碗水端平,两头不得罪。   何道远迎贵客入席,转头询问府内掌事:“夫人呢?”   掌事道:“自打您应了女郎入京之请,夫人便一直忙着修书入京和收拾行囊呢。”   何刺史一想到此事便火大:“既已答应她,又不急于这一两日,做事孰轻孰重都分不清吗?今日的贵客皆不可怠慢,总要夫人亲自安排才是!赶紧将夫人请来!”   “是!”   ……   兰霁和魏义到了刺史府后便在外候命,闲来无聊,魏义扫了眼那位崔观察的人马,低声嘲讽。   “这位崔观察果然是武将出身,长安到原州,车马货队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尚且要行十日,唯有最快的马日夜兼程,才能在四日内抵达。这是心急火燎的来鸠占鹊巢啊!”   “大哥还没走,茶就凉了一半,什么狗屁侯爵都是花架子,哪有领雄兵百万来的气魄!”   五原都督府设于原州境内,而从西北至西南,包括原州在内的数十州军事,皆受五原都督府管辖。   刺史虽也有过问军事的权力,但如今多是与都督府文武分治,说大都督领雄兵百万并不夸张。   宣安侯即将入京,是否会再回到原州尚未可知,新来的观察使则是御前新贵,又掌诸州军务,位同大都督,何刺史当然不能怠慢。   兰霁自从确定入京行程后,心情就一日比一日好,连对着魏义都温柔耐心许多:“连侯爷都不在意,你跟这儿抱什么不平?我提醒你,到了长安,言行都要谨慎,你该改口唤侯爷了。”   “什么猴爷猪爷,一日是大哥,一辈子是大哥!”   兰霁正欲搬出前辈姿态教训教训他,忽而眼锋一利,扫向一旁。   来人大概想趁他们二人说话不备,忽然出来吓吓人,不料兰霁如此敏锐,反倒被吓了一跳。   “何娘子?”   来人正是刺史何道远的女儿,刚满十六的何莲笙。   下一刻,魏义的脑袋自兰霁身后探出,极其欠揍的说:“何莲姑,想吓人还是再练练脚力,这么大的足音,聋子都听到了。”   这个讨厌的别号让何莲笙瞬间沉脸,气鼓鼓道:“你再口无遮拦,我就去告诉大都督,让他打你军棍!”   “让他打你军棍~”魏义阴阳怪气的学舌:“能唤动我大哥的,除了皇帝,大概就只有我那还没出生的大嫂,皇帝你是当不成了,想当我大嫂,再补几年吧。”   几句无状之言戳中少女心事,何莲笙恼羞成怒,自仆人手中抽出自己惯用的长鞭就冲了上去:“你生来没娘教,姑奶奶今日替你娘教你做人!”   兰霁大惊:“何娘子——”   可惜晚了,闹剧一触即发,厅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何道远呵斥:“何事喧闹!”   府奴反应极快:“回府君,是二娘子刚学了一套鞭法,兴血来潮,正与宣安侯爷的副将切磋。”   何刺史眼角一跳,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尴尬的冲贵客解释:“小女顽皮胡闹,叫诸位见笑……”   正说着,一道身影已起身走了出去。   何刺史连忙跟上:“侯爷……”使不得,放着我来处理!   裴镇:“何刺史继续招待贵客便是,本侯去瞧瞧。”   何刺史摸了一把汗,转过头和崔岩的目光对上,尴尬一笑:“崔观察,见笑了。”   崔岩端起酒盏,微微一笑:“无妨。” 第14章   大魏自开国以来便有尚武风气,无论男女,但凡有条件,都可学习武术骑射。   何莲笙便是尚武的女郎们其中之一。   奈何女儿家伴着兴趣学来的招数对上战场上拼命厮杀的身法,不过十数招便落了下乘。   正当兰霁为这两人不分场合的打斗而焦头烂额时,余光里出现一道身影。   她连忙摊手,无辜表态:“他们要打的,我拦不住。”   裴镇并不是出来欣赏比武的,他看向兰霁:“所以你就看着?”   兰霁想说这二人都不是她想拦就能拦的主,就听无情的宣安侯冷冰冰的说:“看来你不想去长安了。”   兰霁浑身一震,紧紧抿唇。   虽然她曾放话,裴镇若不带她,那他带谁她就奏谁,但说这种话,是基于她对裴镇的了解,知道他不会真的在这种事上较真。   但此刻,他可能要较真了。   对上别人,兰霁为了久别的夫君,拼命打几架也无妨。   对上裴镇,临郎就只能当鳏夫了。   思及此,兰霁扭头冲向二人之间,冒着被鞭子抽到脸的危险震声一吼:“都给我住手——”   ……   片刻后,魏义被架出去打军棍,裴镇重回席间,何刺史当然不可能落井下石怪罪魏义,反倒客客气气的将此事揭过。   另一边,兰霁亲自陪着何莲笙回房。   看着刺史夫人敢怒不敢言的给女儿上药,兰霁如坐针毡,只能道:“魏义忒不是东西,与娘子动手竟也没有分寸,侯爷已打了他军棍,还请夫人与娘子息怒。”   何莲笙知道自己母亲护短,好在阿耶那头又在寻母亲,她这头打配合,三两句把母亲哄走,关上门,转而反过来安慰兰霁:“阿兰姐,我没事,练武切磋本就容易受伤,况且只是擦破皮,血都没有!”   兰霁能与何莲笙说上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位小女郎性子和善,不斤斤计较,有练武之人的不拘小节和痛快爽朗。   “对了!”何莲笙终于想起自己刚才去找兰霁的原因:“阿兰姐,我听说大都督被封了宣安侯,这是真的吗?”   兰霁眼观鼻,鼻观心:“确有其事。”   “大都督好厉害啊!”何莲笙双手合十,眸光璀璨明媚,全是小女子的仰慕之色:“不对,如今应当改口叫侯爷了。”   兰霁看她,仿佛看到了过去那个愚蠢的自己。   有点不想面对。   “娘子若无旁的事,我就……”   “有的有的!”何莲笙将她拉住,期待又兴奋的说:“阿兰姐,我还听说,侯爷受封后要入京面圣谢恩,你们要去长安了是吗?”   兰霁有不好的预感:“是……”   “真巧!”   预感成真了。   何莲笙:“我有一姑母,早年嫁入长安,与我们家一直有往来,奈何阿耶公务太忙,姑母府上好几次遇喜都没能赴宴,所以此次,由我代父母去长安探望姑母,姑母也在信中邀我小住一阵。我们可以同行!”   兰霁:……完。   ……   接风洗尘兼送别的宴后,五原都督府开始交接易手。   在抵达原州之前,崔岩就已经彻查过这位宣安侯的来历。   如今的宣安侯虽然骁勇善战,有战神之誉,但他祖上却只是个落魄寒族,代代族人迁徙四散,到他父亲这辈才应了征招伍充为军户。   那时裴镇已经出生,和其母以随军军眷的跟随。   后来,裴镇父亲战死,母亲不甘受辱追随而去,只留下刚刚十岁裴镇。   为了活下去,他和父亲一样从军入伍,服从调配四处作战,随着年龄增长,对战事判断的敏锐度和用兵之妙慢慢展现出来。   直到二十岁时,裴镇在明月关一战成名,接连受封,直至五原都督府大都督的位置。   大魏境内总共设安北、安南、龙泉、五原四处都督府,除了总领所辖诸州军事,本身也是重要的军事基地,依照惯例应由亲王担任大都督之职。   至今为止,安北、安南、龙泉都督府都由亲王坐镇,唯有五原都督府,是裴镇自临危受命后,一刀一枪挣到手的。   任谁来看,崔岩这个兼掌军事的观察使是皇帝派来制衡裴镇的,连崔岩自己都这么觉得。   所以崔岩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应对裴镇的不配合和刁难。   让崔岩没想到的是,除了第一日见面,这位宣安侯的副将和刺史的女儿打了一架,竟再无异常。   次日一早,崔岩才刚醒,屋外已站了一排都督府僚佐。   从长史到掌书记,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分内公务前来交接。   长史笑眯眯的同崔岩道,大都督知观察使远道而来,连下面的军镇都通知到了,各州镇将不日便会前来拜谒。   这已经不是配合的程度了,简直是夹道欢迎。   崔岩顿感无措,甚至怀疑这看似风平浪静的五原都督府是不是埋着什么大坑在等他来跳。   三日后,裴镇整装完毕准备起程,他没动都督府的其他兵马,只带了五十亲兵。   启程那日,崔岩还在都督府埋头交接,只派了长史过来,倒是刺史何道远,亲自赶来相送,说完一通客套话,何道远搓着手,向宣安侯提了一个不情之请。   “裴侯此趟要去长安面圣谢恩,好巧不巧的,小女也要去长安省亲,虽说府上配了随行护卫,但若小女能与裴侯同行,下官也不至于日日担忧她的安危。”   裴镇闻言,眼神微微一偏,就见距离队伍不远处果然停了一辆马车,随行六个身着常服的刺史府护院。   何道远察言观色,见宣安侯久不回应,忙道:“若有不便,此事就此作罢。”   裴镇淡淡道:“只要令嫒不介意,本侯无所谓。”   何道远知道女儿那点小心思,正准备积极表态,就瞧见了一条从北边过来的队伍。   队伍里的人身穿囚服,披戴枷锁,走路时脚上的铁链还在桄榔作响。   “这……”   兰霁在旁解释:“侯爷此番去长安面圣谢恩,恰逢州狱里有批重犯要押解入京,所以侯爷才调派五十亲兵,是为帮忙押解这批犯人。侯爷的意思是,令千金身份高贵,若与一群重犯同行,恐怕不妥。”   何道远一脑门汗,找了个借口转回女儿这头说明此事。   “你一个姑娘家,岂能与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呆在一起?不可不可!”   何莲笙为了争取上京机会,已经与父亲斗智斗勇多日,又岂会在此刻松口:“即是重犯,自然有严格看管,又不是要坐下来同吃同住!侯爷都没反对,阿耶想那么多做什么?大不了我离那些重犯远远的,碍不着女儿的清白,也伤不了女儿半分。”   正当父女二人又要再掀战火,何夫人连忙站出来按住丈夫,最终以何远道寡不敌众败阵收场,拂袖离去:“你就宠她吧!”   何莲笙得意一笑,在母亲的叮嘱声中,开始期待与侯爷朝夕相对的旅途时光。   然而,上路的第一天,何莲笙的幻想就碎了一半。   裴镇保持了行军的习惯,将五十人分为了三队,一队前锋探路,另外两队一前一后夹着囚犯队伍。   何莲笙的马车走在前锋队伍和押解前队之间,同行还有领押解前队的魏义和兰霁。   裴镇在大队伍的最末,一人殿后。   就这阵型,什么朝夕相对谈笑风生加深了解如久生情,全成了笑话,何莲笙一掀帘便是魏义那张看破不说破的贱笑脸。   “你能不能别欺负她,这些年何刺史对侯爷一直礼让三分配合有加,何莲笙又是何刺史之女,若她有什么事,坏的是侯爷与何刺史的交情。”   魏义嗤道:“大哥根本就不想搭理她,自作多情,纯粹累赘。”   兰霁懒得多说:“她是累赘,你不是,你最好记得侯爷的吩咐,此行不可掉以轻心。”   魏义正要争辩,有兵士打马从后赶上来:“兰副将,魏副将,侯爷有命,扎营休息。”   终于到休息时刻了!   何莲笙提着裙摆下车,兴冲冲垫脚眺望,却见裴镇栓了马,提着刀走到了囚犯们休憩的位置,长刀一杵,就守在边上。   “娘子,那些人都穷凶极恶的,您别去了。”   何莲笙犹豫再三,咬咬牙,还是走了过去…… 第15章   “侯爷。”何莲笙提着食篮走来,大大方方邀请:“一路辛劳,我这里有白日现切的鱼鲙和酒水,侯爷一起用些吧。”   裴镇连正眼都无,冷然道:“此处都是闲杂人,何娘子还是避开吧。”   一句没有感情的答复,将彼此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壁垒。   何莲笙相貌虽不算绝艳,但因习武之故,仪态端正大方不说,浑身上下也透着股飒爽的精神气,一说一笑,年轻活力扑面而来。   就一个正常男人来说,即便谈不上动心生情,至少能博好感。   但裴镇显然不正常。   何莲笙尴尬应声,转身往回走。   “何娘子。”兰霁那边已架好了火堆准备煮食,主动邀何莲笙过去。   何莲笙找到台阶,连忙提着食篮小跑过去。   “阿兰姐,侯爷平日都喜欢吃什么?”   兰霁细细分拨着今日的食物分量:“什么都吃。”   何莲笙惊奇道:“他都不挑吗?”   兰霁:“也什么都挑。”   何莲笙:……   兰霁分配好食物,命人将剩下的食物收好,转头见何莲笙面色复杂,笑道:“非是我们不尽心,而是侯爷多年来习惯自理,旁人的好心到他那里,未必就被看成好意。”   “这一路还长,像今日这样野外扎营的时候也多,环境简陋,您顾好自己即可,不必操心旁人。”   何莲笙觉得好没意思。   天色渐暗,趁着众人在休整,魏义来到裴镇身边:“径州那个蒋士云回信了,他的人已到桐城,咱们的先头队会提前一日在桐城标记,次日午时,西城外七里碰头。”   裴镇往犯人堆里看了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魏义看了看周围,低声说:“大哥,楚袖和那群偷图的绿林人会是谁派来的?咱们行事一直很小心,不应该露马脚才对。还有那个崔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他们会不会和崔岩也有关系?”   裴镇看着魏义,轻轻笑了一声。   魏义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裴镇:“笑你年纪不大,想的不少。”   魏义跳起来:“大哥,我很早就想说了,旁人胡闹时你让人正经,旁人正经时就你不正经!”   裴镇抄起刀往他下盘一扫,魏义猴子一样弹开,“诶嘿,打不着!”   ……   “阿兰姐。”何莲笙一直留意着裴镇那头,她好奇的问:“侯爷为什么会和魏义结拜呢?”   兰霁正专心致志的煮锅子,淡淡道:“魏义并不是侯爷唯一的结拜兄弟,但是他众多结拜兄弟里目前唯一剩下的。”   何莲笙讶然张口,脑子里立刻想到了裴镇在明月关封神一战。   这必然是个悲伤的故事,她选择不多嘴,而是带着女子独有的感性审视起不远处的男人。   “侯爷看似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我觉得,他其实是个有情有义,内心柔软,将满腔善良温柔都揉进细微之处的人,是因为一般人看不出来,才会对他有误解。”   兰霁眉头拧成了“川”字,慢慢移眼看过来:“啊?”   “就是这样啊!”何莲笙开始细数:“我是被阿耶强塞给侯爷同行的,侯爷大约不太愿意,可还是把我安排在最安全的位置!”   兰霁内心:位置是我安排的啊!   “魏义常常捉弄我,即便他是侯爷唯一所剩的结拜兄弟,侯爷还是会为我解围,然后罚他!”   兰霁:为你解围的是我!而且侯爷罚魏义就像吃饭一样频繁!   “所以,侯爷其实是个很体贴热心之人,只要细看就一定能察觉……”   兰霁面无表情:她的症状好像比我当年更厉害。   何莲笙欲说越上头,突然,裴镇的马异常的一声嘶鸣,紧接着,好几匹马都跟着嘶鸣。   整个营地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瞬间进入戒备状态,提起兵器慢慢靠向囚犯所在位置。   兰霁提起刀:“何娘子,往这边来。”   刺史府的护卫也围了过来,小心的护着自家娘子,可何莲笙一点不怕,反而兴奋起来!   来了!   这不正是她期待的场景之一?   虽然她是阿耶捏着人情硬塞给侯爷的,但若能在途中并肩作战,患难与共,必然是感情攀升的好机会,侯爷也可以借此看到,她绝非拖后腿的废物,而是可以帮忙的助力!   “都别慌!”何莲笙镇定的吩咐自己的护卫,带着人一起转移位置。   随着营地的人慢慢聚拢,将囚犯团团围住,魏义一声令下,兵士刀盾在手,攻防兼备。   裴镇冲魏义说了句“在此看好”,竟直接拨开士兵的包围走了出去。   “侯爷!”何莲笙觉得危险,才出声,手臂被狠狠拽了下,转头就见到魏义不耐烦的脸:“别碍事!”   何莲笙紧紧拧眉,忍了他。   就在裴镇自己破开阵口走出防卫范围的瞬间,林间幽暗处忽然飞出三道暗箭!   裴镇踢刀握柄,侧身闪避间长刀借力出鞘挥断来箭,未握刀的手朝着箭飞来的方向打出几枚石子。   唰唰几道破风声,旋即几声闷哼,那头再无动静。   下一刻,从另外三个方向齐齐发出数十箭,魏义大喝一声“合阵”,几十张盾牌便将阵圈围的严丝合缝。   “侯爷!”何莲笙尖叫,他们自是躲在安全的阵中,侯爷却独自在外!   箭雨数量有限,一波攻势下来对方竟毫发无伤,紧接着,数十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从林间冲了出来,他们提刀的提刀,拿锤的拿锤,招数章法不一,目标却很明确——直冲囚犯所在的阵圈中心。   “阿兰姐,你在此守住了!”魏义交代了一声,纵身跃出:“大哥,我来帮你!”   何莲笙早就待不住了,她看出魏义和兰霁都能帮裴镇守阵,趁着魏义冲出去的当口,鞭子一抽,紧贴着魏义后面追出去:“侯爷,我也来帮你!”   “何娘子!”兰霁大惊之下,伸手竟没抓住,一时间又气又急,何家护卫见状,也要冲出去帮忙。   兰霁气的不轻,一脚踹过去:“老实待着!别出去添乱!”   这话并不是气头上胡说,对方对裴镇很是了解,见他一人在外候战,根本不打算硬碰硬,而是企图越过裴镇直攻阵对。   现在魏义和何莲笙相继冲出去,忙是没帮上多少,倒是让对方找到了突破口,尤其是何莲笙,一鞭子抽在一个胸肌健硕的大汉身上,人没打倒,反倒被对方抓住了鞭子,猛地拽了过去!   “啊!!!”   一声尖叫,裴镇和魏义同时看了过来,因为魏义距离更近,他骂了一声,飞身过来挥刀劈斩,趁着大汉松手闪躲将何莲笙救下。   何莲笙还没来得及向魏义道谢,突然发现裴镇因转头留意着她这边,所以没有看见一个大汉已提刀站在他跟前,大约想攻其不备。   千钧一发间,何莲笙猛力推开魏义,大喊一声:“侯爷小心——”旋即如话本中的女主角一般飞身扑向裴镇身前!   就在她快要挡在裴镇身前的前一刻,一只冰冷的大手掐在了她的脖颈,力大无穷,让何莲笙瞬间生出窒息之感。   下一刻,她仿佛一个没有根骨的纸娃娃一般,被掐着脖子提起,又狠狠搡到地上,   天旋地转间,何莲笙只来得及瞥见男人冰冷带怒的神情,和那只布了疤痕的右眼溢出的杀气。   她甚至还没来记得因五脏六腑震荡生疼呼出声,一道乎乎的东西精准的浇在了她的脸上!   袭击裴镇的大汉轰然倒下,失了头颅的身体就倒在何莲笙面前。   何莲笙顶着一脸血,生生僵在了那里,而她前一刻还奋不顾身想保护、想并肩作战的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斩下了第二颗、第三颗头颅。   狂刀饮血,杀意酣畅。   何莲笙在头颅与鲜血齐飞,生存死亡一瞬间之中,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她两眼一翻白,就地晕了过去…… 第16章   突袭来得快,平的也快。   不多时,刚刚还生火做饭的营地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找片贫瘠之地,埋了。”   裴镇吩咐完,拎着染满血的刀来到囚犯当中,顺手拎起他们其中一个,径直往旁边的隐蔽处走去。   这些囚犯关在原州大狱,无一没有尝过裴大都督的“热情款待”,饶是如此,那张嘴还硬的很。   “裴狗,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   “否则什么?”裴镇慢慢提起染血的刀对向他:“到了我的手上,还幻想你的主子能把你救出去?你若真想他,不如将所有事交代清楚,以便于我将他捉来,可以立刻跟你做个伴。”   大汉大笑:“裴狗,就凭你这莽夫之勇也想对付我们东家,别做梦了!”   裴镇也笑,笑的凉薄渗人,他抬手将刀钉在土地里,上前捏过大汉的嘴,扔进一枚药丸,逼他强咽,动作一气呵成。   “难不成你以为,本侯跋涉千里,是为了将你送到东家跟前,让他想法子救你?”   大汉拼命干呕,可那药丸仿佛长了脚,一路往下跑,就是呕不出来。   裴镇随意擦了擦手,拔起刀:“原州牢狱呆久了,给你换个地方尝尝鲜,或许你试过之后,会觉得原州牢狱的滋味更好也说不定。当然,若你撑不住,忽然想起什么能说的,随时可以开口,本侯都已打点好,但凡你聪明些,不该你受的罪过,一丝都不会多受。”   ……   这一头,何莲笙因为昏迷,被抬到了一顶刚刚重新收拾好的营帐里,由兰霁和她的婢女一起照料。   那婢女给何莲笙擦脸上的血时手都在发抖,兰霁看破不说破,坐在账外摇着扇子生活烧水,旅途一切简单,她弄不来安神茶,只能把随身带的糖块丢了一颗进去。   不是她小气舍不得多给,这糖块是她丈夫从长安寄给她的吃食,怕她在军中一忙就废寝忘食,补充体力用的。   作为新婚夫妻,他们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糖块也就越发珍贵。   若非此行终点就是可以见到丈夫的长安,她连这一颗都舍不得放呢!   何莲笙似乎发了梦,昏都昏的不安生,喃喃念着什么,婢女巧静看的害怕,跑出来向兰霁求救:“兰将军,您看看我们女郎这是怎么了?”   兰霁进帐,还没来得及瞧,昏迷中的人忽然惊坐而起,大喊一声:“别杀我!”   女人的尖叫令帐外都静了一瞬,似乎有人嗤笑一声,很快又恢复如常。   “女郎!女郎是我啊,我是巧静!你现在感觉如何,还有哪里受伤?”   巧静……   何莲笙慢慢回神,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男人的声音:“何娘子醒了?”   那一瞬间,兰霁清清楚楚的看到何莲笙打了个冷战,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又接着去摸自己的脸。   从前,她听到这个声音只有激动欢喜,看到声音的主人更是极力亲近。   现在,两人一帘之隔,她的神情目光中、肢体动作里,就只剩下恐惧。   大写的恐惧。   太可笑了,她竟然以自己的娇弱之躯为这样的人挡刀。   她配吗?!   她不配!   裴镇掐着何莲笙往地上那一搡,成功搡碎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所有的幻想和期待,凭实力在她心中建立起了高大厚实的心墙。   这一瞬间,何莲笙觉得白日里对兰霁说的那些夸赞裴镇的话,全化作了一个个响亮的耳光,一啪一声响的抽在脸上。   “我、我没事了!多谢侯爷关怀!我、我就睡了!”   兰霁心想,如果眼神能说话,何莲笙现在应当在呐喊——你不要过来啊!!!!!   裴镇也没想进来,淡淡的说了句“明日卯时启程”便离开了。   人一走,何莲笙立马松了口气,软软的倒回席子上,奈何卧铺太硬,四肢百骸又因那一摔开始生疼。   何莲笙发出了痛苦的低吟,在铺上扭来扭去,任她摆什么姿势都不舒服。   巧静快吓哭了,偷偷将兰霁拉到外面求助:“兰将军,我们女郎不会有事吧?”   兰霁轻声笑道:“放心吧,依我看,你家女郎这下是大好了。”   花痴病愈,功德圆满,不会再做傻事了。   ……   次日一早,大队继续出发。   一夜之间,何莲笙判若两人,安静如鸡,完全放弃在裴镇面前找存在感,更没有再上赶着关心宣安侯今日吃了没,睡了没,身上的衣裳穿暖了没。   她不配。   快到桐城的前一日,先锋在桐城留了信号,次日午时,大队刚好途径桐城西门外七里。   何莲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赶路,被押解的犯人也都自顾不暇,谁也没有发现,其中一个犯人,被单独拎出来交给早早等在桐城的人,悄无声息给转运了。   过了桐城,以现在的速度,抵达长安尚且还需五六日。   这期间,除了先锋部队探路确保万全,还有从长安送来的书信,提前告知长安种种情况。   就在这时,兰霁又收到了丈夫加急送到的信报,信鸽脚上甚至绑上了代表十万火急的紫红色脚套。   她赶忙把书信拿给裴镇,裴镇读完书信,明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无论是兰霁还是魏义,都觉得周边变冷了。   裴镇忽然起身,兰霁和魏义同时战术后倾。   只见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去查看犯人情况。   兰霁和魏义对视一眼,立马凑到一起读信,读着读着,两人也愣住。   眼下的长安,别的大事没有,花边逸事倒是有一件——   因冲撞长宁公主被打入大牢的弘文馆校书姜珣,非但没有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在狱中弄到了笔墨纸砚,开始疯狂的给公主写情诗。   那些情诗时而含蓄深情,时而热烈奔放,情圣见了也要自叹一声技不如人。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姜珣早就深爱长宁公主,爱到不怕死的跑进春宴去一睹芳容解相思,哪怕因此惹来牢狱之灾,爱也不曾消失。   更微妙的是,春宴当日怒不可遏将人打下大狱的长宁公主,在读过姜珣那些饱含感情的情诗后,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将他直接噶了,反而被人发现其车马仪仗数次经过大理寺狱而不入。   据知情人士分析,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八成是对那放浪狂徒,动!心!了! 第17章   这下不妙了。   魏义:“阿兰姐,我没有记错的话,大哥让你夫君盯的就是这个姜珣吧?”   兰霁面色凝重,缓缓点了一下头。   魏义合理怀疑:“会不会是你那口子没办好事,让姜珣察觉到异常,现在给自己找了个靠山来避祸?”   这话无异于炸了马蜂窝。   兰霁厉声反驳:“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临郎办事不当?楚袖还在的时候,是谁说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那姜珣正值热血之年,长宁公主也青春正茂,他怎么就不能是真的想尚公主?”   “再说了,如今还没到长安,许多事都不清楚,再胡说信不信我揍你!”   魏义可不是吓大的,呵呵笑了两声,撸起袖子就要还击,裴镇已沉声发令:“全体准备,拔营启程。”   ……   接下来的行程速度几乎是之前的两倍。   为了让囚犯们不耽误时辰,裴镇直接让魏义去弄了两辆大囚车,日以继夜的赶路。   可怜那群囚犯,之前负重徒步顶多是费体力,如今负重挤车,有人在车上被晃吐了都不能停,人和人之间还混着呕吐物,简直生不如死。   考虑到同行还有一个何莲笙,兰霁曾私下询问过她是否适应。   何莲笙正襟危坐,在马车里矜持的摇摇手,表示绝对不要因为她耽误正经事,她也不想在路上耽误太多时辰,早些到长安,也好早日向父亲保平安,让他少担心。   兰霁看着焕然一新的何莲笙,怅然间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   正当大队日以继夜奔赴长安之时,李星娆也没闲着。   旁人只看到她的车马频频经过大理寺狱,仿佛是被那些情意绵绵的诗句打动,却没看到她每回路过大理寺狱后,都直奔九华宫,一鼓作气爬上九华宫后的芒山,然后开始练些防身的基本功法。   最后,她会挑选一处景色最美的地方生炉火温酒,配新鲜爽口的鱼鲙,赏景吃酒,就抽几张今日新得的情诗,随口读上两句,然后顺手塞进炉子里。   “殿下,您吩咐司饰司制的金饰已经送来了,卑职已按照殿下的意思加好了机扩暗器,殿下可以试一试,若有不妥处,卑职可以再改。”   李星娆来了兴趣。   金饰是她用自己库房里的金送去司饰司打的,总共一只金镯、一把金簪,一串金镶玉软璎珞。   经伍溪改造后,金镯中空,内设暗格可置物;金簪簪身为双层,内层藏锋,旋出可成防身武器。   最妙的是那条金镶玉的软璎珞。   半圈的金圈连三段式主体,主体上嵌着玉石的底座,还藏了暗器针,机扩就是玉石旁的那颗极小的珊瑚珠,轻轻按下即可飞针。   美中不足的是,这飞针射程不远,需得在三尺之内,而且得对准裸露的肌肤,衣裳穿的稍微厚些都容易失败。   虽美中不足,但瑕不掩瑜。   “做的好!”   李星娆喜欢得不得了,拿在手里反复把玩,对眼前的人也更喜欢了:“你叫伍溪是吧?母后将你派来时,本宫可没听说过你有这样的手艺!”   伍溪垂首道:“殿下谬赞,都是些不值钱的手艺。”   李星娆准备用面前的鱼鲙试手,习惯性想唤明枝和雁月,然后想起来身边的位置已空了。   她扯扯嘴角,不想再因此事坏了心情,眉目一转,盯住面前的伍溪。   不得不说,能在皇室权贵身边做事的,除非有通天本事可无视其他条件,否则这长相便是第一道门槛。   母后派来的几个护卫,不说出尘绝艳,但都是端正英武之态,尤其这个伍溪,规矩老实,踏实能干,如今还多了一门加分的手艺,李星娆很难不喜欢。   在一种微妙心理的催动下,李星娆忽然将璎珞推到他面前:“这璎珞料子实在,有些笨重,卡扣也紧得很,你帮本宫戴上。”   伍溪生生一愣,两颊飞红,忙道:“卑职不敢。”   殊不知,他这反应落在公主眼中,教她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忍不住兴奋起来。   无论是做噩梦前的李星娆,还是那个噩梦里的李星娆,都渴望被关注爱护。   但她从不为这份渴望而自降身份去索要。   身为公主,高贵典雅,礼制规矩在前,自有一份矜持要坚守,稍微出格的举措都会显得不自爱。   可是,她坚守矜持与自爱的结果是什么?   是稍微遇到了一点手段,便傻乎乎的一头栽进去。   没有参照对比,没有经验可依,稍微尝到一点甜头,便终日沉浸在兴奋悸动之中,如今跳出来看,只觉得愚不可及。   规矩礼数,是用来给需要遵守的人去守的。   而足够厉害的强者,是可以制定规矩的。   人生匆匆,不知明日与意外哪个先来,何苦枯守规矩,故步自封?   纵观旧朝几位公主,不乏有出阁开府前便做派风流者,更别提成婚后食髓知味,大肆养面首作乐的例子,甚至连休夫和离、接二连三改嫁也都是常事。   听起来似乎礼崩乐坏,失了女德,但它造成的结果之一,是让民间女子有了先例可依,在夫家过不下去的女子,再过去只能苦苦熬死,但现在她们可以大胆和离,勇敢再嫁。   思及此,李星娆对公主应该是什么样子有了一个新的理解。   她偏偏头,笑着问:“是不敢,还是不愿?”   伍溪更紧张了:“殿下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卑职是不敢。”   李星娆抬臂轻搭凭几,“伍溪,在本宫身边做事得懂变通。本宫让你做什么,代表你有资格做,大方接受,什么事都没有。可你推三阻四,反而像本就存着唐突亵渎的心思,怕被发现,所以不敢。”   伍溪浑身一紧,张了张嘴,大概又想说“不敢”,结果话到嘴边又噎住,脸红的更厉害。   真是……   可爱死了!   李星娆抿唇忍笑,第一次体会到了调戏人的快乐。   少顷,伍溪开口:“卑职斗胆,为殿下佩戴饰物。”   李星娆挑了挑眉,施施然倚向座靠,轻轻地“嗯”了一声。   伍溪放下兵器,轻轻吞咽一下,双手拿起璎珞,起身走到公主身后,一手擒一端,绕前将璎珞佩戴到公主脖子上,小心翼翼的拨弄卡扣。   他太紧张了,拨了半天拨不动,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公主白皙细腻的脖颈。   霎时间,李星娆觉得脖子过电一般,原先的刺激兴奋荡然无存,反而生出些排斥与不适,背都僵了。   嘴上再厉害,身体不会骗人。   身体的反应无关情爱,纯粹是因为身体被一个陌生男人接触而产生的紧张和战栗。   而心里的不适,源于这具身体在过去多年所遵守的礼制而滋生的羞耻感。   不是真正亲密且认定的人,她终究没法忍受随意的触碰,那是一种鲜明的厌恶感。   就在李星娆快要顶不住准备挥退伍溪时,耳边传来咔哒一声,璎珞戴好了。   伍溪飞快撤离,李星娆身子一松,侍卫和公主同时松了一口气。   面前吹来一阵沁凉的山风,李星娆喝了一口酒。   凡事因人而异,她不该盲目效仿,想起刚才定义的“公主该有的样子”,她悄眯眯的在心里收了一点尺度。   ……   接了近半个月的情书,李星娆在一个明媚的春日清晨收到了姜珣从狱中传来的消息,概括一下就是——姜郎将才尽,公主请怜惜,若仍不尽兴,再来三两银。   卑微中透着恭敬,恭敬中隐含无奈,直接给公主逗乐了,在床上笑着滚了三圈。   笑够了,李星娆擦着笑出的眼泪坐起身:“梳妆,备车。”   前往大理寺狱前,李星娆派人给太子送了消息。   这是她与太子约好的,就算把姜珣放出来,也不代表这官司结束了。   因为姜珣的配合,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主动权都在公主手中。   半个时辰后,公主的车马抵达大理寺狱,没过多久,狱卒领着姜珣出来了。   结结实实坐了十几天的牢,姜珣到底没了刚入狱时的体面,脸上少了精神气,身体略显颓萎,甚至在走出牢门的一瞬间,被外面强烈且充足的光线刺的眯起了眼。   他抬手遮挡,目光透过指缝,看见面前好整以暇打量自己的女人,进而想到了自己十几天来写过的那些情词蜜语,都是冲着她去的。   挡光的手直接捂住脸,姜珣叹了好长一声,认输。   “噗嗤。”李星娆实在没忍住,乐出了声。   即便还有许多未明的暗潮和危机,但并不妨碍她此刻散发善心:“走吧,本宫带你去收拾收拾。”   能拒绝吗?   眼前站着的是他“死了都要爱”的女人,当然不能。   姜珣咬着牙,跟在公主身后,亦步亦趋出了大理寺狱。   不曾想,来时还是一路顺畅,走时却被堵住了去路。   两辆囚车横在大狱门口,身着他州军服的几十兵马有条不紊的将囚车上的犯人一一拉出,核对姓名长相,再将符合身份的移交给大理寺的狱卒。   人很多,但做事的士兵丝毫不乱,井井有条。   狱卒迎上来连连告罪,为公主从旁引路。   正当李星娆打量着这是哪路兵马时,一旁传来了太子的声音:“阿娆!”   李星娆循声望去,目光所及处,是太子皇兄和大理寺卿赵守廉。   忽然间,她似有所感,目光再移,倏地撞上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 第18章   李星娆盯着那双眼看了片刻,得出结论——没见过,转而思考起眼下的情况。   她今日来大狱捞人是预先知会过皇兄的,当时皇兄并无其他嘱咐,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应当不是因为姜珣。   不远处,太子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李星娆看了眼身边的姜珣。   姜珣揖礼道:“下官一身狼狈,恐会失仪,还请殿下代下官转达,待下官回家收拾一番,定当亲自向太子殿下请罪。”   已经呆了这么久的大牢,李星娆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为难他,笑了笑:“罢了,在这等着吧。”   正当她饶过拥堵处要走过去时,身后忽然传来姜珣一声大吼:“殿下小心!”   李星娆尚未反应过来,身边四个护卫竟被忽然暴起的两个魁梧罪犯同时扑倒,第三个犯人手持半块瓷片,身上的枷锁早已抖落,伸手就要来抓她。   危急之间,李星娆非但没有惊吓恐惧,反而生出兴奋与狠厉,目光精准锁住大汉裸露在外的脖颈,那里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她的手都已抬起摸到了胸口的璎珞,突然间,一个东西将她兜头盖住,遮挡了全部视线,随着脑袋一沉,人也猛的趔趄。   下一刻,她腰上一紧,脚下腾空,天旋地转间,周遭的惊呼和混乱被隔绝在外,闭塞无光的环境里,只剩陌生的气息和轰隆的心跳。   李星娆没被那几个偷袭的犯人吓到,却被这一起一落闹得惊呼出声。   转瞬之间,她已远离危险范围,环在腰上的手臂一松,救她的人似乎又折了回去。   旁边有人尖叫,李星娆迅速回神,想揭开盖在头上的东西,手腕却被握住。   “别动,这里太乱,孤先带你出去。”   原来是将她送到了皇兄身边。   ……   突发的意外险些酿成严重后果,大理寺卿处理了现场后,慌慌张张前来请罪。   彼时,李星娆已与太子移步到大理寺内堂,那张盖在她头上的东西终于得以揭开,是一件男式的披风。   披风的主人身材高大,以至于披风的用量十足,直接兜头盖下来,险些压断她脖子。   太子再三确定李星娆并没有被吓出好歹,更没有要闹的意思,才安心应付赵守廉。   虽然是意外,但终究是疏漏,太子摆出威仪,训的赵守廉大气都不敢出。   李星娆见惯了皇兄温和风趣的样子,眼下只觉新奇。   忽的,余光里有人走近,李星娆转头看去,眉梢轻轻动了一下。   男人大步走进来,开口即请罪:“微臣大意,令两位殿下受惊,还请殿下恕罪。”   严格说起来,此事就是交接犯人时疏忽大意,令犯人趁机挣脱闹事,两方都有疏漏。   可太子前脚刚训完赵守廉,后脚就对此刻走来的男人释放亲和笑容:“宣安侯言重了,方才若非你及时出手相救,长宁已遭毒手,情况比现在糟糕百倍。”   言下之意,非但没有苛责,还得感激?   如此双标,必然有鬼。   她故意在太子和男人之间来回扫了几眼,面露疑惑:“皇兄,这位是……”   太子见她茫然,遂主动为她引见,顺便说起此事的前因后果。   五原都督府大都督裴镇,为大魏杀敌无数,敌军无不闻风丧胆,凡有裴镇驻守之地,多太平安逸,皇帝感念其功,封其为宣安侯。   宣安侯此次进京本为谢恩,恰逢一批犯人也要押解进京,他便顺道揽下差事,甚至抵达长安,也是率先将案犯依照身份和罪状送往长安的各个牢狱。   皇帝得知此事,不止一次大赞宣安侯鞠躬尽瘁,尽忠职守,甚至让太子亲迎,如此荣耀,在当下绝对是独一无二。   太子说话时,李星娆也找到机会大大方方的打量裴镇。   第一眼当然是看长相。   平心而论,裴镇原本的容貌是能让人惊艳的程度,且是贴着公主的审美长的。   可右边眉眼处那道疤拉出的凶冷气质,将公主喜欢的调调直接砍掉五成。   不止如此。   李星娆面对伍溪这样的青年时,感觉到的是一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健朗。   但眼前的男人就不是“健朗”这种温和的词汇可以形容了。   他往那里一站,无论体格还是姿态神情,都透出一股不好惹的危险气息,能让与他对上的人在第一时间领略到“我一拳下来,你可能会死”之类的觉悟,绝不轻易招惹。   就说刚才,知道的是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劫人,他的胳膊跟铁打一般,她的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真是个莽撞的混账!   心里骂完,公主微微一笑,温柔的胡说八道起来:“本宫也常常听父皇夸赞侯爷,百闻不如一见,多谢宣安侯出手相救。”   说是这么说,可李星娆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无论是做噩梦之前,还是那个噩梦之中,都没有丝毫关于这位宣安侯的记忆。   他像是凭空出现,又让人不能忽视。   太子对妹妹近来的表现,已经不能用“欣慰”来形容,完全是惊喜!   她好像一夜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言行做派都开始契合于所处的各个场合,让人不用担心,甚至可以默契的往来两回合。   太子轻咳一声:“话说回来,你来此又是为何?”   李星娆闻言,无比自然的回道:“皇兄有所不知,数日前,我与弘文馆的姜校书有些误会,曾施以小惩,今时过境迁,误会也都解除了,与父皇陈情道明后,今已得父皇恩准下令放人。”   她看向赵守廉:“说起来,与姜校书有关的案籍文书,都已盖印递交,都是依着程序来的,赵寺卿可有过目?”   赵守廉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已悉数过目,放人合规合法,殿下尽可将人领走。”   李星娆微微一笑,温柔又稳重:“那再好不过。”   然后,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姜校书人呢?方才事发突然,他没受伤吧?”   太子和赵守廉面露茫然,事发突然,他们各自忙碌,哪里顾得上姜珣。   裴镇眼帘轻抬,淡淡道:“殿下说的,是个那个身穿白袍的邋遢青年吗?”   李星娆欣然点头:“正是。”   裴镇:“人就在外面,微臣刚才过来时见他在外踟蹰,并不敢入。”   “那就好。”李星娆松了一口气,转而替姜珣解释起来:“皇兄,宣安侯,姜校书在狱中多日,唯恐失仪,方才还让本宫代为转达,望皇兄和宣安侯见谅。”   太子摆摆手:“只要你没事,其他的都是小事!”   李星娆顺势转移话题:“我记得皇兄今日好像是为宣安侯接风来的,既然已经没事了,就别在这里耗着了。”   赵守廉听到这话,恨不得当场个给公主磕一个。   太子眼神一动,轻拍额头作恍然状:“你们瞧,孤真是被吓糊涂了,险些忘了正经事,宣安侯见谅。”   裴镇淡淡道:“殿下与长宁公主兄妹情深,紧张也是常理。”   李星娆起了头,太子顺势散了局,他本想亲自送妹妹回宫,却被婉拒。   “我本来没事,若皇兄放下宣安侯送我回宫,反而闹得我好像有什么事似的,再惊动母后,可就没完没了了。”   她都这么说了,太子自然不勉强,只是在看到她身边那四个禁卫时,冷冷丢下一句:“孤回宫再同你们算账!”   伍溪几人面色一紧,顿时紧张起来。身为公主护卫,竟第一时间被歹人扑倒,不撤职都是好的。   李星娆瞥了眼伍溪紧张局促的样子,颇不厚道的偷笑了一下。   忽然,她似有所感,转眸看去,正对上男人漆黑深沉的目光。   李星娆心头轻跳,一直挽在手臂上的披风忽然有了重量,提醒着它的存在。   她悄悄抓紧披风,移开目光,径直走向不远处站着的姜珣。   “这些日子辛苦了,本宫为你备了些出狱的好礼,目下应当已送到府上,记得查收。”   姜珣眼观鼻鼻观心:“多谢殿下。”   李星娆笑了笑,在太子的护送下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门帘落下,门扇合上,裴镇才移开眼,垂眼敛眸。   披风,她是存心不想还的。   见妹妹上了马车,太子转身间瞥见不远处的姜珣,后者隔空揖礼,礼数周到。   太子略略颔首回应。   裴镇随着太子的目光转头,只见姜珣施完礼,直身静立,也刚好抬眼看过来。   两个男人的目光隔空撞上,一方沉冷,一方温和,恰如两刃相抵,微不可察的交锋。   没人看到,马车的车帘悄悄放了下来…… 第19章   离开大理寺前,裴镇当着太子的面对赵守廉道:“事发突然,本侯忘了留手,若因囚犯身亡影响事后定案,本侯愿意负责。”   这话说的赵守廉一阵战栗。   方才,太子曾苛责长宁公主的几个近卫护主不力,可那三个重犯高大魁梧孔武有力,身上带着伤身法还能那么灵活,绝非泛泛之辈。   平心而论,护卫反应不及才是正常。   可这位宣安侯,以一敌三不说,还剁了三颗人头血溅当场,眼下好几个狱卒在卖力清扫,足以证明那些关于他骁勇善战以一敌百的说法,并非都是夸大戏言。   赵守廉飞快瞄了眼太子,一番察言观色后,忙道:“宣安侯言重了,本就是罪有应得的重犯,大胆犯上更是罪该万死,幸得侯爷出手才没造成严重后果,何来负责一说。”   裴镇:“那就是没事了?”   赵守廉摆摆手:“没事了,没事了。”   犯人交接完毕,马上还得进宫面圣,离开前,裴镇去整顿人马。   “要解释吗?”   魏义大气都不敢出,硬着头皮道:“大意了。”   兰霁站在一边,若有所思。   所幸裴镇并未当场发难,只道:“本侯随太子进宫面圣,你们先去驿馆落脚。”   魏义如获大赦,应声而去。   大队伍离开大理寺时,魏义瞧见了一个人步行离开的姜珣,连忙扯了扯兰霁:“阿兰姐,他就是姜珣?怎么放他走了呢!趁现在没人,敲晕了带走不好吗!?”   结果发现兰霁根本没听他说话,魏义拧眉:“阿兰姐,你想什么呢?”   兰霁眯眼,女人的直觉发出灵魂拷问:“小义子,你什么时候见侯爷杀人之前,还帮人捂眼睛的?”   魏义顺着回忆,背脊一直,眼睛一瞪:诶????   ……   李星娆回宫第一件事,散发洗头,沐浴更衣。   坐在飘着花香气的浴池里,公主忽然皱眉,抬手在鼻间扇了扇。   伺候沐浴的小宫婢谨记着明枝和雁月两位姐姐的教训,紧张的询问公主哪里不妥。   李星娆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好笑的摆摆手,示意她退下,独自安静泡澡。   期间,她又忍不住动动鼻子,隐约间,似乎又闻到了那件披风上的气味,像是焊在了鼻子里,挥之不去。   细细分辨,像是熏衣香和身体本身的气息糅杂而出,谈不上好闻难闻,但极有辨识度。   可她要记着这个味道做什么?   李星娆轻轻拧眉,倔劲儿上来,忽然冲浴池里猛的一扎!   浴水轻易灌入耳朵鼻间,整个人似乎沉入了另一个空间,脑海中的记忆似乎也被清晰,零碎的画面和声音开始清晰成形。   起先是一道温润动听的声音——   “大魏三面向陆,一面向海,设安北、龙泉、五原、安南四大都督府,下辖多州兵马与都督府,分别由韩王、洛阳东方氏、长安皇甫氏和太原裴氏任大都督。”   继而脑子里浮现画面:东方氏分崩瓦解,龙泉都督府更旗易帅,新的帅旗之上,赫然一个“秦”字。   哗啦一声,李星娆破水而出,扶着池沿猛然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气,长发被浸湿,紧紧贴在雪白的肌肤上,水流顺发而下,堪如黑瀑。   宫婢闻声而来,连忙拿过干净的长巾为她擦拭,又套上烘晒的松软暖香的浴袍。   出浴之后,李星娆反复思索刚才听到的声音和见到的画面。   自从做了那个噩梦以来,她不止一次遇到过现实与梦境情景重合的情况。   这是第一次,现实与梦境分岔,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梦里的四大都督府,除了韩王坐镇安北都督府,其他三方皆是出自大魏贵族。   而如今的四大都督府,其他三方李星娆虽然不清楚,但就五原都督府来说,显然与梦里的情况对不上。   还有东方氏倒台之后,取而代之的那面新帅旗上的“秦”字,眼下也没法直接断定身份来历。   如果说梦境和现实的重合,是一种暗示和警醒,那梦境和现实的背道而驰,又说明了什么?   正当李星娆苦思冥想,企图在脑海中多捕捉更多关键线索时,太子来了福宁宫。   “阿娆。”太子不止来了,还带了许多补气安神的食材:“今日吓到了吧,接下来几日好好歇歇,若闲宫里闷了,皇兄便向父皇请个恩典,带你去离宫散心。”   李星娆单手支颌,歪着头打量案上堆的小山高的补品,意味深长的笑道:“皇兄对阿娆这么好,阿娆无以为报,只能以披风相赠。”   她一个眼神过去,立刻有人将那件折叠整齐的披风奉上。   太子看到那件披风,眼神逐渐玩味:“这——怎么说?”   李星娆笑了笑,也不卖关子,“皇兄今日出现在大理寺狱,不就是去接人的吗?能让父皇和皇兄如此重视,可见此人是友则如虎添翼,是敌则伤透脑筋。初次见面他便救了公主一命,这不就是个设宴答谢推杯换盏的好机会?”   太子眼神明亮,已经从惊喜过渡到了狂喜。   “罢了,都叫你猜到了,皇兄也没什么好蛮的,裴镇的确是父皇这些年来最看重的臣子,就是你说的那句话,若收为己用,则如虎添翼,若心存异心,则伤透脑筋。”   李星娆眼神一动,做出好奇的样子:“此人真有这么玄乎?我怎么都没什么印象?”   太子嗤笑一声,就她此前可劲儿折腾的状态,岂会有心思留意这些人?   没印象才是正常的。   不过,思及她近来的确行事稳妥,还帮了不少忙,太子还是同她仔细讲了讲裴镇这个人的来历。   李星娆听完,表情平淡,毫无波澜。   裴镇这个人,她真的,完全,不认识。   太子介绍完,不由感慨起来:“大都督向来由亲王担任,裴镇的资格已被质疑无数次,父皇也是反其道而行,抓住机会将他封侯,虽不比亲王尊贵,但好歹提了身份。”   “总之,裴镇的背景简单干净,是父皇最看重的。但他偏执孤僻,太容易树敌。如今借封侯一事将他暂留长安,更多是为保护,等过一段日子,父皇自有其他安排。”   “不过,裴镇在长安的日子,孤少不得与他往来,消除他的所有疑虑。所以,你这个披风,留的很妙!”   “对了,”太子想起什么,瞄了眼李星娆:“为显重视与隆恩,父皇在长安城为他挑选了一座宅邸作宣安侯府。说起来,与你有些渊源。”   李星娆眼角一跳,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太子倏然一笑:“其实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母后思及你迟早要出嫁,又怕你出嫁后回宫麻烦,早就想好了你未来的公主府开在何处。”   答案呼之欲出,李星娆乜眼:“莫非……”   太子一拍手:“不错,就是城东的满园,和如今的宣安侯府只隔着一条街。父皇和母后不愧是夫妻,连挑宅子的眼光都这么相近。说起来,你迟早也要出宫开府,有没有兴趣先去瞧瞧,看看哪里需要预先改建修葺?”   梦中与狗男人手拉手看宅子的画面猝不及防杀了出来,李星娆小脸一沉:没兴趣! 第20章   披风还是留在了福宁宫。   太子近来尝到了“妹妹默契好用不闹人”的巨大甜头,已然有习惯顺手的趋势。   就像姜珣不知死活跑去春宴的招惹公主这件事一样,裴镇在大理寺狱主动救下公主,是合情合理的往来理由。   姜珣的事上阿娆已帮了忙,裴镇的事又有何不可?   见皇兄谈及裴镇,眼神里都是激赏的光芒,李星娆倒是没什么反对的意思。   只不过,她目前也很需要自我提升,机会来了就得抓住。   李星娆撑着脸,语调懒懒的谈起了条件:“皇兄的吩咐,阿娆自然不敢怠慢,可是先有姜珣,又来个宣安侯,如此辛劳,有没有什么奖赏啊?”   太子并不觉得李星娆的索要有什么问题,她要真无欲无求,他反而奇怪。   “岂会少了你的好处?放心,待过几日,孤带你去个地方!”   李星娆竖起一根手指:“好得很,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皇兄安排的总不会错,这一桩,姑且算皇兄为姜珣之事给的报酬,至于宣安侯的,我要自己想!”   太子调子拔高:“你还要两回?”   李星娆摊手:“事情我也是分两次办啊。况且宣安侯还要在长安逗留一阵,皇兄少不得多番经营,说不准还会找我帮什么奇奇怪怪的忙,我都没有一一细分,只找你要一个赏赐,很过分吗?”   太子笑着认输:“罢了,给你的,孤认!”   ……   姜珣从牢里出来后,没要车马,徒步走回位在城南的小院。   小院是姜珣刚入弘文馆时租下的,地方老旧窄小了些,但并无破漏,下值归来,一顿饱餐,一场安眠足矣。   他熟门熟路拐进小巷,刚到门口,步子顿住。   为了方便起居,姜珣雇了一个老仆照料起居,此刻,老仆拘谨的站在门口,满脸无措,她身边站着两个青年禁卫,姜珣今日才见过,正是长宁公主身边的禁卫。   伍溪上前来:“长宁殿□□恤姜校书连日辛苦,稍后兴许还得进宫,特地为姜校书准备了一些出浴后会用到的东西。”   姜珣:“殿下有心了。”   伍溪:“东西已送到,不打扰姜校书休息了。”   姜珣颔首一笑:“有劳。”   伍溪带着人离开,姜珣转身入内,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来。   老仆跟在后面,紧张道:“老奴记着郎君的话,什么人来都不轻易搭话,可他们说宫中的公主派来的……”   “知道了。”姜珣温和的打断老仆的话,冲她淡淡一笑:“在狱中多日,这一身委实难受,烧些水,我要沐浴更衣。”   老仆:“水早已备好,老奴足足烧了两大锅!”   “嗯。”姜珣淡淡的应了一声,走进堂屋,一眼看到了摆在小案上的东西。   精致的锦盒摞成了一堆小山,和整个宅子格格不入。   这是长宁公主送来的出狱礼物。   姜珣盯着看了片刻,拿起一盒拆开,里面是满满一盒澡豆,放下澡豆又拆一份,是一套崭新昂贵的轻绸白袍。   安静的堂屋里,响起了一声突兀的笑声。   姜珣抓起一把澡豆,走向里屋,“倒水。”   ……   寻常人家的居所,满足吃住就足够,可这间小院的里面,竟还独独辟出了一处地方作净室,通风透气还有排水道,澡具一应俱全,远超寻常人家的讲究。   男人赤身站在地上,拎起满满一桶水兜头泼下,这已是第三遍冲洗。   大澡桶里热水温度正好,浑身浸入热水的瞬间,姜珣发出一声舒坦的长叹,两臂搭沿,将澡巾盖在脸上,闭目养神。   净室不大,澡桶紧挨着一扇很小的通风创,不知何时,窗外悄无声息的多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东家,原州的人没能把东西偷回来,还被灭了口,霍老大那边……没救出来,在桐州失去踪迹,应该是被转移到了别处。”   姜珣叹声,伸手将脸上的澡巾扯下来,满脸无奈:“还能不能让人好好洗个澡了。”   外面的人没敢出声。   片刻后,净室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裴镇经营多年,经他提拔之人不计其数,他都敢让朝廷的观察使鸠占鹊巢,难不成还处理不了一个囚犯。”   白衣人道:“东家这么一说,小人倒是想起件事,朝廷的观察使抵达原州后,宣安侯曾派人给各州镇将送了消息,没多久,各州就派了人去原州拜谒这位观察使。”   “这就对了。”姜珣笑了笑:“他没像多年前弄死那个短命郡王一样弄死这个观察使已经够让人意外了,怎么可能为对方设如此排场。”   “他此次进京还押送了一批囚犯,若我没猜错,此举定是为了方便中途掉包。接应他的,正是那些名义上要去原州拜见观察使的镇将之一。”   姜珣叹了一声:“不愧是大都督,一兵一卒,用起来都这般谨慎。”   白衣人道:“霍老大的消息,小的会尽快去查,就怕咱们之前的行动已经引起了裴镇的怀疑,如今他人到了长安,又备受圣宠,会为难东家。”   “为难我?”姜珣微微一笑,将帕子过了热水拧干,重新盖到面上,悠悠道:“那他试试……”   ……   次日,姜珣比以往更早进宫,见到太子后,第一件事情是请罪。   春宴的事,知情者如李星娆和太子,自然清楚所谓的爱慕痴缠只是无稽之谈,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事实。   所以,姜珣此举反倒显得知情识趣,演戏演全套,太子看在眼里,反而不好苛责。   当着众人之面,太子表了态,大意是说,你此劫因公主之怒而起,也因公主息怒而消,既然公主都点头放了你,那此事便可就此揭过。   姜珣万分感动,恭敬顿首。   殊不知,这一幕在旁观者看来,俨然又生出一番新的猜想。   犹记姜珣刚入狱时,长宁公主是何等的恼怒,可随着姜珣一首又一首深情荡漾的诗词从狱中传出,公主的怒火竟一日日消减,甚至主动表示姜珣可放。   现在,连太子都不作追究了。   正所谓烈女怕缠男,说不准长宁公主正是被姜珣那些情诗打动,接下来,姜珣极有可能从弘文馆一个小小的校书,摇身一变成为长宁公主的驸马爷。   那他可就惹不得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自然没有人敢就春宴之事同姜珣落井下石,姜珣从容的回到自己的位置,开始处理这些日子挤压的公务。   这时,内侍来报,宣安侯求见。   太子:“快请。”旋即领一众僚佐接见,姜珣亦在其中。   裴镇昨日安顿好后便立刻进宫面圣,永嘉帝给足了他颜面,不仅没有追究大理寺狱的意外,还当众赐下宣安侯府,今日早朝后,更是单独留裴镇聊了许久,他是才从永嘉帝那里告退,转而就来了东宫。   好巧不巧的,他也是来请罪的。   太子失笑,目光扫过姜珣:“你们一个个是约好了不成,都赶着今日来同孤告罪。”   裴镇将太子的目光转向尽收眼底,只道:“看来微臣连请罪都不会挑时候,论起来,又是一桩罪了。”   太子摇摇手:“宣安侯言重了,昨日之事孤并无责怪之意,今日就此揭过,不要再提。”   “对了,”太子适时的转移话题:“宣安侯这会儿是从御书房过来的吧?听说父皇专程留了你说话,说起来,孤很少见到父皇这般健谈。”   裴镇淡淡道:“聊的都是些民间风土人情,陛下体恤民情,自然更关注于此,不知不觉就聊多了。”   “孤对民间风土人情也很感兴趣,不知宣安侯是否有兴致同孤聊一聊?”   裴镇:“殿下说笑了,即便微臣少在京中,也知陛下对殿下的倚重和信赖,为殿下选定的,皆是有真材实料的能臣异士,岂会有不知民间风土人情者?”   “微臣一介武夫,不善言辞,亦不及殿下身边的能臣会道,殿下听了只会觉得枯燥。”   太子眼神微动。   此前,朝中争论重建东都之事,他曾与宫中僚佐私下谈过,从而发现姜珣对各地风土民情的了解十分深刻,而姜珣之见解之所以切实适用,也都源于他积攒丰厚的真实见闻。   裴镇这番话,太子立马就想到了姜珣。   “什么风土人情,本宫能听吗?”李星娆身着素雅宫装,款款走来,原本守在殿外的内侍就跟在后头,一副阻拦不及的为难模样。   “皇兄莫怪,方才我走到外头,听到里面正在谈话,怕扰了皇兄谈正事,这才按下宫人不许通报,没想一时听入了神,自己倒是插了话,多有失礼,诸位见谅。”   长宁公主驾到,众人纷纷起身参拜。   李星娆扫过东宫众臣,在姜珣身上停顿片刻,又很快移开,转而落在裴镇身上,表情欣喜又自责:“原来是宣安侯,看来本宫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了皇兄和侯爷谈事情。”   太子故作沉脸:“知道你还来。”   李星娆委屈皱眉,“不该来也来了,皇兄罚我呗。”   太子哼笑,顺势转话道:“那你来作甚?”   “借书呀。”李星娆明媚一笑,虚假的委屈荡然无存:“见识了皇兄书库中的珍藏,叫我每日都有远行万里之感,不由沉迷生了兴趣。皇兄借是不借?”   太子一副打发人的姿态:“自去取吧。”   不想她眉梢一挑,得寸进尺:“书自然是要借的,我是问皇兄,能借个人吗?那书盒笨重得很,我来的急忘了多带人,皇兄不至于叫我自己搬吧?”   忽然,李星娆感觉身边的人朝她的方向侧首,似在看她。   她转眼瞄去,只见裴镇向着皇兄方向,垂眼敛眸,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太子没脾气的问:“你想借谁?”   要求都被满足的公主只剩愉悦,也不管谁在看她,眼神定在一人身上,笑容更深:“姜校书,有劳了。”   姜珣从容出列,搭手拜道:“愿为殿下效力。” 第21章   没跑了!这下没跑了!   公主八成真的看上姜珣,想和他深入发展了!   眼见长宁公主用一个假的不能更假的理由,大大方方从太子身边把姜珣带走,东宫众臣顿时对之前的猜测有了更肯定的认知。   姜珣他,要飞黄腾达了!   “长宁还是小孩子脾气,宣安侯莫要见怪。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静默无言。   太子眼神一凝:“宣安侯?”   裴镇眉眼一动,应答如流:“方才殿下提及风土人情,看起来极有兴趣,臣怕扫了殿下兴致,在想有什么能讲的。”   太子拍手:“那太好了!”说着,直接命人上茶点,似有促膝长谈之意。   另一边,姜珣领着公主来到弘文馆藏书地,拿过索引册子,温声道:“殿下今日想看什么书?”   李星娆抬手摆了摆,伍溪会意,带着所有人出去,只剩他二人在此。   笨重的大门缓缓合上,在内里构筑出一个静谧无扰的空间。   李星娆走到姜珣跟前,嫣然一笑:“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本宫只是来借书的吧?”   姜珣有了教训,选择明话明说:“请殿下指教。”   李星娆哼笑一声,往书架间走去,姜珣眼一动,转身跟上。   公主漫无目的闲逛,边逛边说:“当然是来看看,有些人脱了牢狱之灾,会不会过河拆桥,倒打一耙呀。”   姜珣了然。   他身在狱中时,以诗词道尽爱意,若出了牢狱反而安静下来,不免让人再生疑窦。   一排书架走到头,李星娆刚要转身绕去下一排,身后的人忽然抢了两步,横在面前拦住去路。   姜珣虽是文官,但绝不文弱,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时,竟像一堵高墙,挡住了公主眼中所有的光,不期然的与噩梦里穿着喜服从殿外走进大殿,一步一步脚踏鲜血逼近的高大人影重合。   李星娆瞳孔一震,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踩到曳地的裙摆,趔趄中飞快攀住一旁的书架。   “殿下……”姜珣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伸手欲扶。   就这一个动作,似是刺激到李星娆,她几乎本能的反手抽过来,姜珣猝不及防,啪的一声响,他的脸被抽的侧向一边,人都抽蒙了。   “别碰我!!!”   姜珣眼底划过一丝讶然,转头看向公主。   眼前的李星娆,全无往日的明媚动人,反倒像一只遍体鳞伤的兔子。   这一巴掌,并不是盛气凌人的欺辱,更像是被绝望愤怒催出的反抗。   姜珣飞快退开一步,作拜请罪:“微臣惊扰殿下,罪该万死。”   李星娆回过神来,动了动手指,这一把掌抽的手都在发麻。   她试着松开书架,站稳后,又借整理衣裙的动作垂下眼,并不看姜珣,只冷声警告:“本宫不喜外人随意触碰,你若再犯,就不是一巴掌的事。”   姜珣郑重道:“微臣定当谨记在心。”   这处实在有些逼仄,李星娆轻轻舒气,绕过他走了出去:“你方才想说什么?”   这次,姜珣老老实实跟在后面,闻言怅然一笑。   “笑什么?”   姜珣答:“若是刚才,微臣还答的上来,眼下,似是无话可说了。”   李星娆驻足,姜珣立马跟着她一起停下。   她转过身,“为何?”   姜珣老实道:“因为这话有些唐突,微臣怕再挨一巴掌。”   李星娆:“你站远些,本宫打不到,不就不怕了。”   姜珣并未对这句玩笑较真,“殿下真的想听?”   “想说就说,别卖关子。”   姜珣又思考片刻,这才道:“微臣在想,要如何做,才能让殿下不再有类似的疑虑。”   他缓缓抬眼,温和的目光坚定的看向公主:“比如,假戏真做?”   话音未落,李星娆忽然抬手!   说时迟那时快,姜珣猛地后移,警惕的盯着那只手!   这次,公主抬起的手并没有挥向他,而是优哉游哉落在头上,扶了扶发间的金钗。   姜珣一怔,目光下移,果见公主并不像刚才那般恼怒,脸上皆是玩味笑意。   他被耍了。   李星娆:“知道是讨打的话还敢说,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   姜珣如实道:“是殿下要听的。”   李星娆转身走进另一排书架:“若本宫没有记错,你是被迫写了那些情诗,怎么,写的多了,把自己都骗了?你想弄假成真,可要让本宫怎么信你的真?”   姜珣淡淡一笑,跟着公主的步伐,负手踱步:“为何不可?那话本里,杜家娘子在梦中遇见柳生,都能爱的生生死死,结成良缘。微臣为何不能因日日给殿下写情诗,不由察觉殿下的美好,动了真心呢?”   “梦中的事也能当真?”李星娆忽然驻足,转身面向姜珣,姜珣不防,脚下没收住,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进至亲密。   阳光从高窗涌入,公主迎着光,眼神里有讥讽、质疑,唯独没有动情。   “那姜校书梦到过本宫吗?又或者,在梦里,对本宫动过真心吗?”   周围安静无声,两人静静对视着,隐生暧昧。   姜珣喉头轻动,率先垂下眼,恰如败阵避开。   李星娆勾勾唇角,转身继续逛,语气轻快:“所以说,在本宫身边,东西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就算是在梦里,本宫一样爱的有因有果,恨的有理有据。”   “既然你没有过河拆桥之意,那本宫不妨告诉你,这场戏,恐怕还得再演一演。”   姜珣听到这话,心下大定:“是。”   逛了两圈,李星娆选了心仪的书册,准备离开。   姜珣帮她抱着书盒,不动声色扫了眼书盒上的类目,一份是龙泉民俗志,一份是战事略要。   他眼底划过思索,无声打量起走在身前的女人。   长在深宫的长宁殿下,近来的读书喜好口味变化,还真是大啊。   ……   两人先后走出来,四个护卫就守在外面。   “东西给他们吧。”   姜珣:“此处距离福宁宫并不远,微臣可以代劳。”   李星娆:“你喜欢出力,本宫稍后能让你出个够,不过今日就就算了,有另一件事,本宫想请你代劳。”   姜珣:“何事。”   伍溪上前,手中捧着一件披风,递给了姜珣。   姜珣眼神微动,“这是?”   “昨日在大理寺狱外,若非宣安侯及时相救,本宫可能已经遭到歹人毒手,论理,本宫当设宴款待,好生答谢。这披风是宣安侯之物,本宫不好私留,刚巧宣安侯今日进宫,烦请姜郎帮本宫交还,顺便替本宫邀请侯爷。”   一声“姜郎”,无尽亲昵。   姜珣眉目微敛,伸手将披风接过,对公主微微一笑:“微臣遵命。”   回到东宫时,宣安侯已出宫了。   太子与裴镇谈了许多,深感此人稳重可用之处,心情大好之际,见姜珣捧着斗篷回来,眼神微变,明知故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姜珣将公主吩咐之事坦白。   太子打量姜珣一眼,笑容玩味:“才夸她会做事,转头就任性起来,这等事理当她亲自登门,怎么使唤起你来了。”   姜珣:“公主殿下信任,是微臣的荣幸。”   太子走到姜珣面前,在他肩头拍了拍,意味深长道:“辛苦了,那你抽空给宣安侯送去吧。”   姜珣:“是。”   ……   裴镇此次进京谢恩,兰霁和魏义都曾担心过皇帝是为了分权制约对付侯爷。   没想到,侯爷进京之后一再得圣人抬爱厚待,没两日又得了一座豪宅,看着这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的宣安侯府,怎么说都是长脸的好事。   然而,等住进来后,魏义出去逛了两圈,发现周围全都是朝中权贵的宅邸。   紧接着,他发现隔壁街有座宅子,看起来比宣安侯府还要气派,气呼呼的冲回来。   “皇帝嘴上说大哥劳苦功高理当厚赏,没想到行事精掐细算,根本没把最好的给大哥!”   搬入侯府,大小事务繁琐,兰霁忙的不可开交,闻言拧眉告诫:“你又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和你说了很多次,到了长安要谨言慎行!”   “我又没说谎。不信你们去看,那根本没人住,特别好的宅子!比这里还好!”   裴镇原本坐在堂中饮茶,忽然放下茶盏,起身要走。   魏义凑过来:“大哥,你想看吗,走,我带你……啊啊……”   话没说完,便被裴镇一把掐住,提小鸡似的转了个方向,撇臂按在茶案上。   “啊啊啊疼疼疼……”   裴镇:“兰霁刚才说的什么?”   “什么什么?”魏义想反抗,可这种近身擒拿,裴镇闭着眼睛都能按住他,根本不是对手。   想要逃过此劫,就得认真听话。   魏义仔细思索一番,试探道:“我……我胡说八道……”   裴镇手头力气加重:“下一句。”   魏义嗷嗷大叫,只觉骨头都要断了:“谨言慎行!要谨言慎行!”   裴镇撤手,魏义连滚带爬跑开,警惕的盯着裴镇:“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也能把你按桌上!”   裴镇:“你若将胡言乱语的功夫拿来练功,兴许有机会。”   兰霁见状,正想当个和事佬,顺便请示一下侯爷,看在自己忙前忙后如此辛苦的份上,什么时候能见见分开多时的夫君时,府上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长宁殿下感念侯爷救命之恩,特设花宴答谢,恭候侯爷大驾。”姜珣道明来意,递上一张字迹清秀的请帖。   兰霁和魏义借上茶点为由,双双溜到外边,挤着脑袋偷看。   “那日没来得及细看,你别说,这个姜珣绝非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像是练过的。”   “小点声,注意礼数!你丢脸就是侯爷丢脸!”   “哦。阿兰姐,这长宁公主设宴,怎么是他来传达啊,他不会真的傍上公主了吧?”   “不知道,但一般情况,不该姜珣来。”   “那就是不一般……”   裴镇单手负于身后,单手接过请帖:“殿下有心,本侯会按时赴宴。”   姜珣微微一笑:“那再好不过,对了,这是侯爷的披风,殿下感激侯爷救命之恩,但侯爷之物,殿下不宜私留,今已浆洗烘晒,完璧归赵。”   姜珣微弓背脊双手递上。   裴镇看了姜珣一眼,捏着请帖的那只手,一并背到了身后…… 第22章   姜珣将对方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他笑了一下,慢慢直起身,也不等裴镇来接,径直走到案边,将披风搁在了上头。   “东西和邀约都已带到,侯爷贵人事忙,下官不再打扰。”   姜珣转身往外走,裴镇忽道:“公主设宴,姜校书也会参加吗?”   姜珣回头,笑容不变:“侯爷何以有此一问?”   裴镇:“说起来,昨日在大理寺狱外,姜校书或许比本侯更早察觉犯人生事,即便因长宁公主身受牢狱之灾,仍将公主安危放在第一位,看来一路上听到的传闻并不假,若二位好事将近,本侯自然不敢接。”   姜珣看了裴镇一眼,笑容清浅:“公主盛情,下官难却。若无其他事,下官告退。”   等姜珣离开后,兰霁蹙眉道:“他刚才是不是想表达,其实是公主特别特别喜欢他,他勉强接受罢了?”   不曾想此话一出出,裴镇的表情倏地比刚才冷了十倍,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   “侯爷,可是哪里不妥?”   魏义:“当然不妥!要是他把公主迷住,让公主成了他的靠山,处处护着他,咱们还怎么弄他!”   “都闭嘴!”裴镇目光掠过那件披风时,冷声道:“拿去扔掉!”   兰霁、魏义:……   ……   宴请裴镇,救命之恩只是幌子,帮皇兄牵线搭桥才是李星娆的目的,所以设个私宴最好不过。   可没想,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先被插了一脚。   这日清晨,李星娆照旧去未央宫给母后请安,却见母后宫中热热闹闹,不止日常请安的妃嫔没有离去,连称病多日的德妃都来了,李婉站在德妃身边,看着李星娆的眼神满是担忧。   李星娆不动声色上前:“母后这里好热闹呀。”   皇后佯装不悦的拍她一下:“还说呢,这么大的事,连母后都敢瞒着!”   原来,长宁公主在大理寺狱外遭到袭击的事情与昨日传开,各宫娘娘得知,当即携儿带女,趁着今晨请安的功夫慰问关怀。   其实皇后早就从太子那里听说了情况,可她更清楚,这些人哪里是在意长宁的安危。   裴镇年轻有为深得器重,是难得的将才,至今尚无婚配。   太子已有东方、百里两大世族支持,若借长宁的婚事再帮太子绑住一个裴镇,可谓是如虎添翼,这些人自然要打着关怀旗号来一探究竟。   除了皇后,德妃地位最高,但她很少管后宫的事,倒是李婉率先端出皇姐姿态,表示救了三妹的恩人,若有机会,她也该向宣安侯道一声谢。   淑妃闻言,笑道:“救命之恩,设宴答谢本是常理,可身为臣子,危难时护卫公主也是应当。一个小小的私宴,就要多位公主出面,就算娘娘和公主是真心知恩图报,恐怕宣安侯也消受不起,最终弄巧成拙。”   曹婕妤也笑:“眼下春花竞放,是赏花的好时节,不如将私宴改成花宴,广邀嘉宾,一来,长宁公主可当众答谢,以显真心与重视,二来,既有众多嘉宾,那无论有几个公主参加,宣安侯都能泰然处之。”   母妃的话如同信号,李淑蓉开始打配合,说到之前的春宴。   那时,因姜珣一事之故,宾客难免受惊吓,令好好的春宴有了瑕疵,不如趁这次机会再办一次。   总之就是帮着把场子撑大,不让李星娆和宣安侯有暧昧独处的机会。   皇后面上笑着,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从前,她最厌恶宫中这些虚情假意暗藏锋芒的往来。   可今日,她笑着收下众嫔妃的关怀,对几个公主七嘴八舌的建议也没有半点反驳,甚至和善的应承下来,还不忘问她这个母后的意思。   李星娆:“既然如此,那就在满园设宴吧!儿臣之前都没去过,可能还得提前做些准备。母后,可以吗?”   此话一出,妃嫔们尚且神情自若,几个公主的脸色就有些微妙了。   按照大魏的规矩,公主在成婚时,方有资格出宫开府。   但这个开府,也分三六九等。   最上等,不止公主府富丽堂皇,府内还设长史官员、诸帐兵卫,连带替公主管理采邑的官员,也可由公主自由任命。   次一等,公主府体面气派,但只享食邑,并不专设官员。   再次一些,差不多就是随便给个宅子打发出宫。   当然,这三六九等之下,还有更惨,便是送去和亲。   李星娆绝对属于上乘中的上乘。   比起那些盼着父皇能赏□□面宅子开府的公主,她只需要在自己被赏赐的众多豪宅中挑选一处作公主府即可,眼下即便还没正式开府,也不耽误她用自己的东西。   皇后温柔笑道:“你的地方,你自己做主。”   离开未央宫,德妃因身体不适,乘坐步辇先行离开。   曹婕妤和张美人等则与淑妃同行,两人察言观色,相继开口。   “妾身听闻,蒋昭仪先前还想将满园留着作十殿下将来开府之用,却被皇后娘娘以十殿下年幼,开府尚早为由,抢先一步占了。长宁抢弟弟的东西也就罢了,还故意拿出来显摆,哪里像是正宫嫡出的做派。”   “看上好东西,抢抢就罢了,就怕她看上哪个人,也不顾身份去抢。”张美人轻嗤道:“之前与那姓姜的小校书暧昧不清,如今宣安侯进宫,又立马扑过去,哪里有半点皇室公主的仪态。”   淑妃扫过两人身边的李淑蓉和李涵,凉凉道:“皇后母仪天下,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争不过就只能干瞪眼,说再多,也只会显得你酸。”   曹、张二人面色一赧,闭口不言。   淑妃莞尔:“不过话说回来,论仪态举止,妹妹们膝下的两位公主,的确胜长宁不少,可惜了。”   李淑蓉和李涵对视一眼,先后谢过淑妃娘娘夸赞,心里却明白淑妃话中深意——可惜,不是皇后嫡出,她们谨言慎行努力做好一切事情换回的东西,李星娆不用努力就可以得到。   但无论怎么说,花宴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李星娆当日便告知了太子。   太子倒是淡定:“能亲近拉拢固然最好,但也无需做的太过,既已应下,就好好操办,只管尽兴。”   见皇兄豁达淡定,李星娆不再多言。   尽兴是一定要尽兴的,但若有些人存心不让她尽兴,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   话分两头,何莲笙到长安城后,立刻就与裴镇等人分道扬镳,头也不回的奔向姑母府上。   何莲笙的姑父名叫樊尉,今为中书省右谏议大夫,姑母嫁给樊尉后,诞下两儿一女,皆是聪颖出挑之辈。   何氏彻底稳坐主母之位,在宅内说一不二,府上知表姑娘将过府小住,早早就开始准备。   何莲笙抵达长安这日,姑母带着表姐亲自在门口迎她,拉着她的手好一番问候。   想到这一路的惊险和失落,加上久别父母又乍见亲人,何莲笙险些失声痛哭。   何莲笙与表姐见面次数不多,每次没玩尽兴就要分开,别说闹小矛盾,彼此间重话都没说过,感情要好。   表妹难得来长安一回,樊锦有意带她好好耍玩,可出游的计划还没展开,就先被一封描花烫金的请柬给打断了。   长宁公主为谢宣安侯救命之恩,将于满园设花宴款待,加之春宴突生风波,公主心感招待不周,遂下请帖,重邀诸君赏花共乐。   “宣安侯?”何莲笙反应极快:“侯爷进京不过两日,怎么就与这个长宁公主生出救命之恩了?”   樊锦也反应过来:“我怎么忘了,你此次进京便是与那位宣安侯同路,你们认识!”   何莲笙背脊一僵,矜持的摇摇手:“呃……不是太熟。”   虽然对长宁公主不了解,但她至少知道这类宴席皆有门槛,能被邀请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何以如此败兴?   她小心询问,樊锦起先还不愿多说,渐渐变成不吐不快。   “这个长宁公主,简直一言难尽。”   樊锦一鼓作气将长宁公主的为人做派一一道来。   总之,那就是个生来受宠且恃宠而骄,做尽任性讨厌之事,霸道不讲理的公主。   而樊锦之所以能这般清楚,皆因她与二公主李婉是闺中密友,掌握了一手情报。   何莲笙自问偶尔也会淘气惹阿娘阿耶生气,可与表姐口中的长宁公主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只因她是公主,就能这么不讲理吗?这么讨厌的公主,大家就该全都借故不去,叫她难堪!”   樊锦苦笑:“有皇后和太子撑腰,她不叫别人难堪就阿弥陀佛了。”   说着,她想起上次春宴的事,叹道:“二公主一向温柔和善,宽厚待人,结果上次春宴,只因她文采颇有锋芒,疑似抢了长宁公主的风头,就被针对了。事后还被德妃娘娘罚禁门抄经,这几日都没出过寝殿。”   何莲笙觉得不可思议:“二公主做错什么了?”   樊锦摇头:“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德妃娘娘在后宫多年,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表态,也是做给皇后和太子看,省的落人话柄,算是……一种另类的维护吧。”   “太霸道了!自己技不如人,还不许别人的技高一筹!?”   樊锦深以为然:“所以啊,长宁公主的邀约,不值得期待。本想带你吃好玩好,没想到忽然来这么一茬,真是扫兴。”   “等等!”何莲笙拉住表姐:“你刚才说,这个长宁公主设宴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樊锦:“好像是谢宣安侯的救命之恩。”   何莲笙眼珠子一转:“表姐,我觉得,这个长宁公主八成是看上宣安侯了!”   樊锦来了兴趣:“怎么说?”   何莲笙神秘一笑:“表姐有所不知,那宣安侯神勇无双,样貌俊朗,从我认识他以来,用‘救命之恩’来趁机接近他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这个借口都烂大街了,长宁公主肯定是别有所图!”   樊锦点头:“说的过去,有件事你也不知!”   她将长宁公主和弘文馆校书姜珣的恩怨讲了出来。   “若长宁公主对宣安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对姜珣未必没有图谋,春宴这件事,说不准姜珣才是被设计的那个。”   何莲笙噗嗤一笑,打断了樊锦的推测。   樊锦莫名其妙,“笑什么?”   何莲笙神神秘秘道:“表姐,姜珣的事情我不敢保证,但如果长宁公主真是像设计姜珣一样,打算设计宣安侯,那么必然有一场好戏可看,你千万别错过!”   樊锦兴趣更浓,“展开说说……”   一双小姐妹挤在一个被窝里,聊到了深夜…… 第23章   “这个任务非常艰巨,本宫对你抱有极大的期待,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   花宴前夕,李星娆带着姜珣来了满园,将一纸清单和一袋银钱递给姜珣,语重心长。   “花宴花宴,无花不成宴。本宫相信,像姜校书这般有品味的才子,能品诗词深度,就一定能把握花宴的布置角度。”   “这园中已有些花种,本宫又命司农寺送来些新的,具体怎么布置,就交给你了。”   姜珣今日起了个大早,还专程沐浴更衣,换上公主所赐的那件新衣,结果李星娆转身就把他踹到花圃泥地间。   看着那一株株包裹着新鲜土壤还泛着土腥气的花种,姜珣无力苦笑,一边挽袖子一边感叹:“殿下还真是记仇啊……”   李星娆挑了挑眉,非但不恼他的无礼,反倒笑盈盈的倾向他,压低声音,吐气如兰,“本宫说过吧,爱要爱的有因有果,恨也狠的有理有据,就当是本宫记仇,难道冤枉你了?”   姜珣黑眸轻动,看着面前的女人,并不反驳。   李星娆直回身子,淡淡道:“所以啊,等你什么时候认同了本宫的深度和品味,本宫自然不会再麻烦你。”   她拍了拍姜珣的肩膀,忽然语重心长:“花宴一事,万不可出错,本宫是信任姜郎才委以重任,姜郎,仔细做事,待花宴办成,本宫重重有赏。”   看着女人离开时摇曳生姿的背影,姜珣捏着清单的手指隐隐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时伴着一声冷笑,一向温润的眼神终究带了几丝愠色。   李星娆,待没了裴镇这个麻烦,看我怎么收拾你!   ……   对于把姜珣诓到满园干苦力这件事,李星娆给自己打了个满分。   因为心情明媚,当她走出满园,眼见碧空晴光好时日,忽然心念一动,想逛逛长安城。   马车缓缓行驶在城中的车道上,李星娆坐在马车里,伍溪等人骑马跟随,她偶尔会撩起车帘看看外面,察民间百态。   忽然,一阵狂催食欲的香气从钻进车帘,嗅到味道的瞬间,李星娆愣了愣。   脑中陡然闪现出一幅画面——   热闹繁华的长安大街,男人牵着少女穿街走巷,熟门熟路的带她来到一家胡饼店。   少女满脸好奇的从男人身后探出头,因缺乏生活经验,她连怎么买都不清楚。   男人温柔含笑,掏出铜板,精准的丢进店家收钱的箩筐,要了两张胡饼,一张荤饼,一张素饼。   店铺人太多,他拉着她到一边等候,怕她无聊,闻声道:“辅兴坊这家胡饼店在整个长安城都排得上名号,最出名的是芝麻胡饼,听说宰相下朝时都会悄摸派人来买两个。你素来嘴刁,不妨尝尝这个。”   辅兴坊,芝麻胡饼。   一阵风吹来,撩起车帘,胡饼店的招牌一闪而逝。   “停车!”   ……   自从做了那个噩梦,李星娆常常在现实中猛然想起些片段,无一不是心惊肉跳,懊恼后怕。   可这是第一次,她想起了些片段,却觉得心中宁和平静,并无怨恨夹杂。   眼前正是辅兴坊那家胡饼店,李星娆不知道现在的宰相下朝后会不会悄悄派人来买两个,但人的确是很多,且多为普通百姓。   “殿下,卑职去吧。”伍溪经过大理寺狱一事后,整个人警惕了很多。   奈何公主并不买账,径直走了过去,语气竟有些骄傲:“本宫自己会买!”   然而,当公主大大方方来到店门口,准备像其他人一样丢钱喊买的时候,摸遍全身也没摸出个铜板来……   喧闹市集中,伴着铜钱丢入箩筐的清脆声响,还有一道低沉稳重且熟悉的男声。   “两张胡饼,一张荤饼,一张芝麻饼。”   李星娆找钱的动作一顿,缓缓转头看去。   隔着两步的距离,裴镇一身半旧的军服,高大挺拔,身后还牵着一匹马。   他也侧首看过来,眼中并无惊讶意外,且很快收回目光——店家已飞快打包好他要的胡饼,吆喝着递出来。   裴镇接过胡饼,重新看向公主。   他神色平静,亦无寒暄废话,手中胡饼递过来:“女郎若是不嫌,在下请你吃一张。”   坊间喧嚣依旧,行色匆匆的食客并未过多留意这对看起来萍水相逢,却因一张胡饼走到一起的男女。   ……   市集喧嚣,食肆二楼的临街厢房里,李星娆与裴镇相对而坐,两人点了些食肆的招牌小菜,来就面前的胡饼。   李星娆选了芝麻胡饼。   女人细白的手指轻轻捏住两边,轻轻提起,直接遮了半边脸。   贝齿轻咬,胡饼外皮酥脆微焦内里筋道,入口咸香四溢,心情都变得美丽。   相较于公主提起圆圆的胡饼小口啃咬的进食方式,裴镇显然粗糙的多。   一张饼叠巴叠巴,本该是精华的酥香外壳被揉成渣滓,簌簌掉了满盘,看的李星娆直皱眉。   待一张大大的圆饼被揉成小团,两三口就能解决,是个效率速度的进食方式。   裴镇冷不丁道:“微臣是个粗人,没什么讲究,殿下见谅。”   李星娆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没有管理好表情,索性转移话题:“怎么会。说起来,本宫好像又欠了侯爷一次。”   男人咀嚼的动作一顿:“何解?”   李星娆又啃了一口饼,借着咀嚼的功夫整理语言,咽下后道:“一次是大理寺狱外的救命之恩,一次是现在,吃了侯爷一张饼。”   裴镇垂眸,右眼的疤痕随着肌理动作变得鲜明。   “救命之恩,殿下不是已筹备了花宴准备答谢?至于这张饼,殿下若真的介意,可以把钱付给我。”   干干脆脆,瞬间两清。   厢房内安静一瞬,下一刻,公主“扑哧”一笑。   裴镇倏地抬眼。   她并没有因为这番不识趣的话生气,主动问:“胡饼,多少钱来着?”   裴镇捏了捏手里紧巴巴的面团,敛眸道:“荤的四个铜钱,素的,两个铜钱。”   为了方便行动,她今日穿的是女装胡服,长发结辫披下,没有过多饰物。   裴镇猜到她想干什么,正要开口阻止,一枚小巧精致的玉戒被推到他面前。   李星娆摸了摸指间刚刚摘下戒子的位子,笑道:“今日出门没带钱,便以此物相抵,等下回见到,侯爷记得用这个同本宫换回铜钱。”   裴镇飞快扫了一眼李星娆的手,又看向被推到面前的戒子。   她取下戒子后,指间有长期佩戴留下的一圈痕迹。   这是公主的贴身之物。   裴镇沉默片刻,将最后一口胡饼喂进嘴里,拍了拍身上掉下的碎屑,单方面的结束了对话:“一时戏言,殿下莫要当真,微臣有事在身,不便多陪,长安城内外虽有金吾卫巡城,但公主金枝玉叶,不宜私自走动,早些回宫吧。”   李星娆听了这话,轻轻笑了一声,对男人的态度转变应对自如,随和道:“本宫吃完就走,侯爷自便。”   裴镇颔首应声,起身离开。   房间临街,李星娆拿起自己没吃完的饼走到窗边,斜倚窗框,小口吃饼,目送着裴镇牵马离开的背影。   待裴镇走远了,李星娆也没动,就在那一口一口把饼全都吃了,全无浪费。   吃的撑了,就回座中歇会儿,目光扫到那只白玉戒指。   她两根手指捏起戒指高高举起,透光赏玩,嘴里喃喃低语:“裴镇,看来你对本宫真的没兴趣呀。不像有些人,一给杆就顺着爬,连本宫都敢利用。”   赏玩片刻,李星娆将戒指握在手中:“没兴趣就好。这样,本宫可以放心的对你产生兴趣了。” 第24章   夜里醒来的瞬间,无边的恐惧赫然袭来。   李星娆从床上坐起来,抱膝缩成一团,白日里被忙碌压着不去想的事情一件件涌上心头。   虽然皇兄已登基为帝,可面临的一摊子事,一件比一件头疼。   她没有什么大本事,但身为公主,总有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一路走的很难,她不再娇生惯养,风餐露宿干粮果腹都是常事,她希望这天下能早日恢复从前的样子,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康泰平安。   她不再像从前一样动辄发泄情绪耍性子,可是有些情绪,并不会因为一直压抑就消失。   对母后的思念,对皇兄的挂念,还有对前路的未知和彷徨,都在夜色加持中被放大。   今夜照旧睡不安稳,床上抱膝而坐的少女忽然埋头,发出了闷闷的抽泣声。   忽的,面前响起一道叹息,没等她抬头,一张温暖的披风已将她裹住。   她这才发现,自己衣着单薄的坐在床上哭了很久,肌肤一片冰凉。   漆黑之中,男人的声音带着独有的安抚力量。   “殿下,臣陪着你,安心睡吧。”   李星娆痴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即将溺水的人,看到了一块浮木。   她一点点松开自己,朝他倾身。   灯火暗沉,映照在帘帐上的两道人影紧贴,又一起落了下去……   风歇雨停,李星娆疲惫的靠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他偶尔会被她逗笑,很轻的笑,因为挨着他的胸膛,李星娆能感受到那细微的震动。   这笑很轻,又很沉。   突然间,帐中的轻松欢愉破碎成渣,眼前只有塔底无尽的幽暗。   那个曾经发誓陪伴她一生的人,在她最痛苦的余生,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她被囚禁在塔底,被无穷无尽的疼痛和寒冷侵蚀,直至麻木。   ……   “放我出去!”李星娆猛地睁开眼,惊坐而起,吓到了守在一旁的人。   “殿下,您没事吧?”   李星娆微微喘息,僵硬的转过头,看到了面露担忧的崔姑姑。   她眼珠轻动,转而看向周围。   这里是她的寝殿,是真实存在的,刚才那些才是梦。   李星娆轻轻舔唇,缓缓吸气吐气,平稳下来时,方觉周身泛着凉意。   她竟因为一个梦发了一身的汗。   “殿下得赶紧将湿衣裳换下来,否则容易生病。”崔姑姑转身捧来一套新衣裳。   看到那套崭新的浅紫绣白牡丹的广袖长裙,她才反应过来,花宴就在今日。   “怎么是你?”李星娆往外扫了一眼,殿内只有崔姑姑,并无旁人。   崔姑姑闻言,不慌不忙从旁拿过来一叠账本。   “殿下之前吩咐过,操办花宴的花销都从库房出,特命奴婢务必记好每一笔账,且及时给殿下过目。”   说着,崔姑姑直接跪下:“原先殿外是有人候着的,只是奴婢来时,听说殿下发了梦魇,加上原先伺候殿下的两位因伺候不周被撤下,其他人没有经验,一时间都慌了神,是奴婢擅作主张,让他们去准备安神汤,自己守在外面,方才听到殿下说话,以为是殿下醒了,这才应声而入。不想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李星娆看了她一眼,心中再清楚不过,自从雁月和明枝撤下后,她没再要别人伺候,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能自理,但偶尔也会唤两个宫婢在旁伺候,这时候,她们无一不是战战兢兢。   想来她刚才发梦,宫人在外听到了却不敢冒然进来,见崔姑姑来了,才哄着她顶上。   就在崔姑姑以为公主即将降下责罚时,却听她淡淡道:“不是送账册来的吗?”   崔姑姑反应很快,立马捧着账册膝行至床头:“请殿下过目。”   李星娆懒懒倚在床头,接过账册翻看,看着看着,眉梢便不自觉的挑了挑。   她看了很久很久,忽问:“你确定是这个数目?”   崔姑姑道:“姜大人说,殿下已将花宴的布置全权交给他,除了必要的采买,有些地方还得稍微整改,否则会失了公主的颜面,姜大人开了口,奴婢又岂能不划给他。”   李星娆仰起头,扶额冷笑。   狗东西,不要你的钱,花起来挺痛快吧。   半晌,公主合上账册,“知道了。”   崔姑姑接回账册:“奴婢这就唤人进来为殿下梳洗。”   “会伺候吗?”   崔姑姑一愣:“啊?”   李星娆侧首看她,“本宫记得,你原是母后的陪嫁,穿衣梳洗,会伺候吗?”   崔姑姑点头:“会是会,就怕奴婢粗手粗脚,伺候不好。”   李星娆掀开被褥,起身下床,赤足走向更衣处:“账目做的这般细致,又岂会是干粗活的人。”   崔姑姑反应过来,大松一口气,起身跟上去。   没多久,宫婢端着安神汤送来,见到崔姑姑正为公主梳妆,皆愣了一愣。   妆成之时,李星娆盯着镜中的自己,欣然笑道:“崔姑姑好手艺。”   崔姑姑谦逊垂首:“奴婢手艺粗浅,殿下不嫌就好。”   李星娆:“有这等手艺,放着不用未免可惜,在本宫寻到新的人之前,不知崔姑姑可愿替代明枝和雁月从前的位置,在本宫身边伺候?”   崔姑姑忙道:“能伺候殿下,是奴才的福气。”   李星娆笑笑,转头重新欣赏起镜中的自己:“那就这么决定了。”   决定一出,在旁的宫人无不松了口气。   得救了!   ……   满园曾为前朝贵族的府邸,无论是占地还是园内屋舍布置,皆有讲究,但因其空置多年,有些地方难免老旧失修。   “殿下,就是此处。”   满园东南方有一处建在假山上的观景亭,景色绝佳,而连接着观景亭入口的,是一条九转回廊,回廊两侧皆为花圃,远远看去,像是一条建在花海上的廊桥,若入满园,此处是必到之地。   彼时,李星娆站在廊下,看着伍溪跃入花圃田道间,用长刀虚虚圈出翻新的范围。   李星娆往前走了两步,倾身探望,身体被人扶了一把。   转头看去,新上任的崔姑姑谨慎又仔细:“殿下当心,这栏杆有些矮。”   李星娆顺势问她:“对养花有研究吗?哝,瞧瞧这里,觉得如何?”   崔姑姑依言去看,仔细对比后,如实道:“这片土色呈新,泛着土腥气,花种鲜艳饱满,色彩搭配讲究,应是用心打理过的。”   “所以说,”李星娆笑道:“姜大人本事过人,能干得力呀。”   崔姑姑立即明白,这就是账册上临时多出来的那处花销。   “殿下,这……”   “什么人!”伍溪忽然纵身一跃,足下借力几点,径直跃上假山上的观景亭,拔刀出鞘,直指亭中少女:“你是何人?”   何莲笙今日穿戴的的清雅斯文,兵器也不在身边,人生地不熟的,陡然被人拿刀指着,她直接竖起双手投降:“误会误会,我……我是今日的宾客,听说这个观景亭是园中一绝,这才来瞧瞧的。”   “发生什么事了?”   何莲笙寻声看去,只见一容貌艳丽的紫裙少女从容登入亭中。   她如获救星,“这位姐姐,我……我这里有些误会,您能不能帮忙请我姐姐过来?”   李星娆细长的眉玩味轻挑,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女,便转头对伍溪道:“今日是长宁公主设宴,眼下正是宾客入园的时辰,这位娘子瞧着面善,必然是受邀宾客之一,这位大人何以举刀相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伍溪愣了愣,瞬间接住戏。   他收了刀,解释道:“正因此刻是宾客入园的时辰,吾等才要再次巡园确保花宴无恙。长宁公主尚未入席,论理宾客此刻都应在北园等候,在下巡查至此,察亭中有人,以为是歹人潜伏,若冲撞贵客,还请恕罪。”   李星娆悠悠的“啊”了一声,冲何莲笙微微一笑:“果然是一场误会呢。” 第25章   何莲笙不是没脾气的人,明明是登门做客却被当贼人举刀相向,她自然不乐意。   可早在今日之前,她就已经从表姐口中知道了长宁公主的为人秉性,所以在答应表姐陪她来赴宴时,她就一再告诫自己?,说多做多便错多,只管安安静静减少存在感就是。   她闯祸倒霉事小,但不能连累表姐和姑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她也没怎么样,遂摆摆手大度道:“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了。你也是指责所在,我不怪你。”   伍溪连忙抱手行礼:“多谢娘子。”顿了顿,又道:“北园离这里尚有一段距离,若娘子需要前往北园,在下可为您引路。”   “不必了。”李星娆淡淡道:“我知道北园的位置,可以带这位娘子过去,就不打扰这位大人巡园了。”   伍溪二话不说,再拜:“在下告退。”   待伍溪离去,亭中只剩何莲笙与李星娆。   何莲笙对这个漂亮温柔的小姐姐很有好感,主动道:“这位姐姐,多谢你帮我解围,刚才吓我一跳。”   李星娆:“我也吓一跳,这长宁公?主的护卫实在蠢笨,竟连宾客和刺客都分不清,传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嘘——”何莲笙忽然伸手,一把将?李星娆拉到面前,紧张的竖手嘘声:“可不敢胡说!”   李星娆被?她这一拉一拽弄得愣了愣,但见这少女?满脸紧张,心?觉好笑:“怎么了?紧张兮兮的。”   何莲笙拧起眉头:“小姐姐,这里可是长宁公?主的园子,你也看到刚才那个护卫了,耳聪目明的,我躲着藏着都被?他发现了,你这样乱说,万一隔墙有耳,被?人传到长宁公?主耳朵里,你可就遭老罪了!”   李星娆讶然掩唇:“这么可怕吗?我刚到长安,人生地不熟,不太?懂这些。”   缘分啊!   何莲笙:“这么巧!我也是刚到长安,我姓何,家中排行第二,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我姓王。”   王姓,怕是个大族。   何莲笙同她见礼:“王姐姐好。”   李星娆笑着回?礼:“何娘子好。”顿了顿,又问:“说起来,你为何会跑来这里?”   何莲笙张了张嘴,犹豫着没说话。   李星娆见状,耐心?解释:“方才你也听?那禁卫说了,这个花宴是长宁公?主所设,虽说是娱兴小宴,但就礼数来说,眼下嘉宾需得在北园那边候长宁公?主出席开宴,否则这么漂亮的观景亭,又岂会无人到来?”   何莲笙眼珠一转,不答反问:“那王姐姐为何会来这里?”   李星娆:“我嫌吵啊。”   这回?答属实令人想?不到。      何莲笙:“嫌吵?”   李星娆走过去坐下,一边欣赏景色一边道:“我不大喜欢这样的场合,常常一场应付下来,脸都要笑僵了。后来我便找到了窍门,开宴之前就找个地方躲着,等时辰到了,再去同主人家打个照面,如此能省下不少精力。”   何莲笙闻所未闻:“那你家里人也允许吗?”   李星娆无所谓道:“我掐着时辰好好表现,总好过当?着人面失意失态给家里丢脸呀。”   知音啊!   见对方主动坦白?,何莲笙也放下戒备:“其实我与姐姐的情况差不多,我是原州人士,刚到长安,今日是随我表姐来赴宴。那么巧,入园时表姐遇见了一个贵人,不得不上?前说话,我不好跟着,就同她分开走。”   何莲笙不好意思的笑笑:“所以,我也是找个地方猫着,等时辰到了再过去。谁知道外?面忽然来了人,隐约还有说话声,我正想?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呆,那拿刀的男人就唰的飞上?来了!”   少女?言行举止并不令人生厌,反而灵动生趣,李星娆不觉轻笑。   这头,何莲笙也被?美?人一笑迷的晃了眼,傻傻道:“王姐……哎不,王娘子,我今年十六,不知你多大?”   李星娆偏头看她,并未作?答。   何莲笙立马解释:“我阿娘同我说,出门在外?,遇人以晚辈卑位自称是一种?礼数,可我觉得王娘子生的年轻貌美?,好像与我差不多年岁,万一你其实比我小,叫姐姐岂不是把你叫老了。”   李星娆了然“啊”了一声,眼珠轻转,拉长语调,慵懒道:“我——虚岁二十五。”   “二十五!?”何莲笙惊声尖叫,上?下打量她:“你都成婚了?不会已有孩子了吧?”   李星娆:“谁说二十五就一定成婚了?”   这个回?答令何莲笙更吃惊:“你们那儿的娘子,成婚都这么晚吗?”   李星娆作?思索状:“别人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就我而言,若不是值得选择的人,别说是二十五岁,就是五十二岁,我也选孑然一身。”   何莲笙倒抽一口冷气,眼神里肃然起敬,倍生好感:“王姐姐,我觉得我们很谈得来!”   李星娆笑:“我也喜欢与你说话。”   顿了顿,又问:“话说回?来,你说才到长安,可听?你谈吐,似乎对长安的风土人情十分熟悉,连长宁公?主都了若指掌,你来长安多久了,何时离开呀。”   何莲笙摆摆手,笑道:“我也是怕出门在外?给家里人惹麻烦,所以凡事都多打听?打听?,至于长宁公?主,根本无需打听?,长安城家喻户晓,谁敢惹她?王姐姐你不知道吗?”   李星娆:“不知道,展开说说。”   何莲笙来了劲头,两个人挤在这安静一角,说起了长宁公?主的“生平事迹”。   不知过了多久,北园方向忽然传来笙乐,何莲笙一个激灵,“糟了,花宴要开了!”   李星娆手扶着脖子轻轻活络一下,“急什么,长宁公?主还没到呢。”   何莲笙:“你怎么知道?”   李星娆歪头一笑:“刚才你还说长宁公?主极好摆架子,那依照我的经验,这鼓乐声不过是提醒宾客公?主将?至,莫要再胡乱走动,至于她嘛,少说还要一刻钟才到。”   何莲笙点点头,又道:“不过我与表姐约好了在北园碰面,若她先到了,一定会担心?寻我,我得走了。”   “别急呀。”李星娆起身,理了理裙子:“我们一道过去吧,我擅长掐点入场,保你不会出错。”   何莲笙也不纠结:“那就有劳王姐姐了。”   李星娆:“跟我来。”   两人下了假山亭,外?面只剩崔姑姑静静等候,李星娆不动声色的挑了条偏僻的路走。   “切记,入场姿势要自然,无论旁人投来何种?眼光,你都要淡定从容,让人觉得你只是今日众多宾客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何莲笙连连点头,牢记入席心?法,一转眼,她瞧见不远处站了个眼熟的人:“王姐姐,你看那个侍卫,不就是在假山亭用刀指我的。”   李星娆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是他。”   何莲笙唏嘘道:“守完园子就站岗,他们也不容易,给长宁公?主办差,是要谨慎些。”   李星娆径直往前走:“他又不是白?干的。”   何莲笙满以为她们会有一个很低调的入场路径,毕竟这条路和大多数宾客走的不同。   万万没想?到,当?她和王姐姐从北园的另一个入口进场瞬间?,鼓乐声骤降,园中宾客不约而同的转头看了过来!   说好最低调的入场方式呢!!!   “参见长宁公?主。”   何莲笙犹如五雷轰顶,呆愣原地。   她唇瓣轻颤,僵硬的转头看向身边笑容明媚的“王姐姐”:“你……”   “诶,”李星娆耐心?提醒她:“忘记我提醒你的了?”   何莲笙欲哭无泪,“记得。”   入场姿势要自然,自然!   无论旁人投来何种?眼光,你都要淡定从容,让人觉得你只是今日众多宾客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那就好。”李星娆莞尔一笑,直接伸手拉过何莲笙冰凉凉的手腕,亲昵的携她入席。   “侯爷,那、那不是……”兰霁认出了何莲笙,很是吃惊。   更吃惊的是樊锦。   什么情况!?!?!?   李婉也很想?知道是什么情况,她微微一笑,主动道:“三?妹,这位是……”   李星娆:“这位是何娘子,与我在园中偶遇,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险些忘了时辰。”   “何娘子?”李婉不动声色扫一眼樊锦,她记得樊锦说过今日是与表妹同来,表妹为原州刺史之女?,就是姓何。   樊锦反应过来,立马上?前行解释:“舍妹初到长安,不懂规矩,若有冲撞公?主之处,还请公?主海涵。”说着拼命给何莲笙使眼色。   你怎么什么人都敢搭讪!   何莲笙已然清楚自己?身处什么情况,连忙去到樊锦身边,冲李星娆作?拜道:“多谢殿下为小女?子指路,如今已寻到姐姐,就不打扰殿下游园雅兴了。”   李星娆的确存心?捉弄她,但点到即止,没有为难:“那就好,今日与你聊得开心?,若真有机会去原州,你可要好好招待本宫啊。”   何莲笙顿时为自己?刚才的热情懊悔不已,干笑道:“当?然。”   殊不知,两人间?这番谈话,令不少人倍感意外?。   须知长宁公?主向来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她那不容人又爱攀比的性子,让人实在难忍,也都避着躲着她,若谁被?她找了麻烦,都会觉得倒霉晦气。   可今日,她非但没有为难这个何姓小娘子,还格外?亲切。   这是转性了,还是又憋什么坏呢?   李星娆别过何莲笙,目光锁定今日的重要嘉宾,含笑走过去:“本宫有事耽搁了片刻,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宣安侯见谅。”   即便是公?主设宴,裴镇依旧是素日那身半旧军服,气质冷硬。   “今日的花宴别开生面,何来招待不周,殿下言重了。”   “那就好。”   随着长宁公?主驾临,宾客入席,花宴正式开始。   “二姐,”李星娆入席后,开口便冲着李婉去:“你先前不还说,想?见见我的救命恩人,替我道谢来着?大理寺狱外?,便是宣安侯救我一命。”   李星娆的语气轻松带笑,却实实在在让李婉尴尬了一把,甚至怀疑她是故意为之。   和李星娆掐着时辰摆足架子不同,李婉早早入园,以皇姐身份替妹妹招待宾客,温和有礼,落落大方,有目共睹。   如此做派,寻常人见了都不会生厌,多多相处,很容易递增好感。   早在李星娆说这话之前,李婉就已借道谢为由接触过这位宣安侯,可他实在不是什么知情识趣的人。   李婉自问再能言善道,也架不住人家根本不接茬,几句话下来,只有她越聊越尴尬。   所以,李婉三?两句就结束了话题径直走开,不再自找没趣。   谁曾想?,李星娆一入席就把话茬抛给她,提醒着她刚才的尴尬。   李婉面不改色,和声笑道:“三?妹你来得晚,宣安侯我已见过了。”   话音刚落,李淑蓉在旁跟着道:“可不是。说起来,花宴是三?姐姐要设的,到头来,却是二姐姐早早到场操心?招待,三?姐姐不知躲在哪里逍遥自在,只管掐着时辰来主持开席就是。”   李婉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被?人抢白?:“这话从何说起啊。”   李星娆把玩着手中的檀木小扇,笑道:“当?日设花宴答谢,难道不是二姐和诸位妹妹替我拿的主意?提出的人是你们,嚷嚷着想?见宣安侯一睹风采的也是你们。”   李星娆偏头挑眉:“如何,如今见到人就想?过河拆桥啦?那下回?再有什么秋宴冬宴,你们啊,我一个都不请,看你们怎么办。”   这说的半真半假,满含打趣,暗示花宴分明是这几个姐妹撺掇,企图借花献佛接近宣安侯的契机,而她只是善良的配合了一下。   李淑蓉脸色骤变:“你……”   裴镇:“大理寺狱外?,若非微臣手下大意不慎,也不会有暴徒起事,严格论来,都是微臣分内之事,殿下不必过多挂怀,不妨就此揭过。”   男人嗓音清冷,淡淡的撇清了这份恩情。   李星娆笑笑:“侯爷大义,本宫佩服,敬你一杯。”   裴镇婉拒道:“微臣稍后还要视察兵马操练,恐不宜饮酒,还请殿下见谅。”   席间?静了一瞬,一双双眼睛飞快扫过长宁公?主。   来了来了!   李淑蓉顾不上?生气,立马端出看戏的心?态,冲李涵使眼色。   原先,她们的确担心?李星娆故意接近宣安侯企图搞点事情,可是听?了樊锦所言,再加上?开宴前的观察,这种?担忧荡然无存。   李星娆敢勾引裴镇,就是自取其辱,更别提她本身就骄傲孤高,恐怕裴镇用不上?三?成力,她已受不了翻脸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李星娆竟然面不改色,还赞道:“侯爷能这般自律自持,难怪能成为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神兵猛将?,本宫干了,侯爷随意。”   说罢一饮而尽。   裴镇抬眼看向她,眼神暗含审视。   所有人都像是见了鬼。   李星娆何时变得这般和善了?还是说她确然冲着裴镇来,只是在假装大度,不想?坏了对方的印象?   李婉心?下一动,看向园中精心?摆布过的花种?,另起话题:“说起来,三?妹这场花宴操办的果真不俗。就说这些花种?,无论摆布还是配色都极有品味,显然花了许多心?思,今日得见,可谓不枉此行。”   李淑蓉眼珠一转,跟着接话:“二姐有所不知,三?姐姐自有神助,那里需要她亲自操心?!”   李涵:“原来三?姐姐有高人相助,不知这满园春色,是经谁人之手?”   李星娆摇扇轻笑,大大方方道:“什么如有神助,不过是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多方打听?,临时抱佛脚借来的帮手。巧了,今日他人也在。”      说罢,李星娆转头寻人:“姜校书何在?”   姜珣今日也来了,在公?主抵达北园之前,他已受过无数目光打量,最后干脆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减少存在感,听?到传唤,他叹了口气,起身上?前。   “你怎么跑那儿去了。方才几位公?主都对园中布置大加赞赏,也对你颇为好奇,想?与你探讨些园林搭理之道,你可不许藏拙。”   李星娆半真半假的嗔了一句,不仅让姜珣大方亮相,还直接把人推给了李婉等人。   姜珣眼观鼻,鼻观心?,冲着其他几位公?主一一拜道:“请几位殿下赐教。”   李婉愣住,李淑蓉和李涵也没把住这个走向。   她们只是想?叫宣安侯知道李星娆早就和这个姜珣暧昧不清,不可被?她迷惑,怎么就变成她们要和这人讨论园林怎么打理了!?   “二姐,四妹,五妹,”李星娆笑道:“方才还兴致勃勃的,怎么我把人请来了,你们反倒害起羞来了?还是嫌这里人多,不好探讨?可今日宴请的,不都是你们的至交好友吗?都是熟人,娱兴之宴,大家都莫要拘礼啊。”   说罢,她朝姜珣丢去一个眼神。   姜珣收到信号,直接冲着李婉搭手一拜:“二殿下,四殿下,五殿下,请。”   赶鸭子上?架,莫过如此。   李婉看向李星娆,眼底情绪翻涌起伏,又很快压下,换上?得体的笑容。   她优雅起身:“既然姜校书有雅兴,那本宫便却之不恭了,请。”   就这样,姜珣一次带走了三?个。   随着几位公?主离席赏花,李星娆再次发话请宾客自便,北园的氛围瞬间?轻松许多,众人开始结伴赏花。   樊锦大松一口气,立刻带着何莲笙到一边去说话。   同一时刻,李星娆见到裴镇身后一女?将?起身,朝着何莲笙离开的方向追去。   没等她细究,就被?裴镇的声音拉回?思绪:“今日园中景色绝佳,不知殿下可有雅兴,与微臣同游?”   李星娆愣了愣,裴镇这是在主动邀她?   开宴之前,她人虽没到,但北园里自有人帮她掌眼,有任何情况都会立刻传达,她就是知道李婉搭讪不成,才故意那么说气她。   但其实不止李婉,裴镇在这里坐了不到一刻钟,已先后逼退了好几个欲来搭讪的贵女?。   他甚至都不必废话,人在哪里,周身便自建一圈冷墙,加上?脸上?的伤添了凶相,长安城这些矜贵的娘子,平日里都被?捧着护着,自有一份矜持高傲,哪里受得住他的冷待。   眼下,他竟然主动邀约。   那当?然要应下啊,不然显得她多怂似的。   “侯爷相邀,岂有回?拒之理,不过本宫对这园子不是太?熟,也不知哪里值得游览。”   裴镇把玩着杯盏的动作?顿了顿,起身时顺势将?杯盏放回?案上?,“无妨,随便走走。”   李星娆敛眸一笑。   那就不是冲着景,而是冲着人了。   “乐意之至。”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李星娆大大方方和裴镇并肩而行,同游满园。   众人诧异不已,宣安侯来了之后,不少女?郎企图与他搭讪,无一例外?铩羽而归,这会儿竟与长宁公?主单独游园,难道长宁公?主得手了!?   ……   走出北园时,李星娆漫不经心?朝正门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   皇兄明明说过,今日还是会抽空来一趟,可都这个时辰了,为何一点动静都无?   难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可他为何不派人来传话呢?   裴镇将?公?主的眼神动作?看在眼里,目光悄然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从他和李星娆走在一起,就吸引了园中的所有目光,李婉等人自不必说,姜珣站在几位公?主身边,难得的没有掩饰自己?的目光,也看着这头。   裴镇轻轻勾唇,漠然的收回?目光。   愚不可及,真的以为李星娆能当?你的护身符?   “看来,不止是三?妹对裴侯有心?,裴侯对三?妹也颇不寻常呢,姜校书,你如何看?”   李婉看着并行走远的二人,团扇掩唇,意味深长的提问姜珣。   姜珣淡淡一笑,不急不恼:“无论三?殿下还是侯爷,都非微臣能随意置喙的。几位殿下还想?看看哪里的摆设布置?”   李婉打量姜珣一眼,随和道:“本宫对这里并不熟悉,既然是姜校书一手打理的,就由你继续领路,带我们姐妹逛逛吧。”   姜珣从容一拜:“是。” 第26章   李星娆和裴镇已走出北园一段距离,彼此只是闲庭漫步,谁也没先?开口。   这不免让公主泛起嘀咕。   皇兄的事暂且放在一边,这个裴镇又是怎么回事?   正琢磨着,脚下忽然被石子路上凸起过高的一块鹅卵石绊了一下,她整个人往前一栽。   当然摔不了。   她才刚刚前倾,面前已横过?一条手臂,却不是直接揽上来,而是隔了一拳的距离,足够她反应过?来。   李星娆飞快抬臂搭住,阻隔身体与手臂接触的同时借力稳住。   裴镇发力抬臂,李星娆顺势直起身,彻底站稳。   “一心不可?二用,殿下若在想事情,不妨找个地方坐下。”   男人淡漠的提醒,恰如一只无形的手探入公主?心间,在那根敏感的心弦上轻轻一拨。   李星娆美眸轻转,直勾勾看向裴镇:“哦?那你说,本公主?在想什么?”   裴镇收手负于身后?,“殿下兴许在想,要怎么再?说一次感激之词。”   李星娆笑道:“这么肯定,本宫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裴镇垂眸看她,话中有话:“那得看殿下费力张罗这个花宴,是否有除了答谢之外的考量和想法。”   周围无人,连随行的宫奴护卫都站的远远的。   李星娆肆意?的将裴镇打?量一遍,微微倾身,故作?不解:“宣安侯这话从何说起?本宫不为答谢,还能为什么?”   裴镇:“那殿下可?以说了。”   如此干瘪又直白,令公主?愣了一愣,直起身。   裴镇:“不是要答谢吗?”   寂静一瞬。   他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句话的?   好在要试图适应这个男人的风格并不难,李星娆笑叹,“是得道谢。宣安侯,多谢你救本宫一命。”   “殿下客气,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至此,李星娆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索性道:“所以,此事可?以彻底揭过?了?”   裴镇:“当然。”   “那就可?惜了,”李星娆打?趣:“就在刚刚,宣安侯失去了一个向本宫挟恩图报的好机会。”   裴镇看她一眼:“那也未必。”   李星娆:“什么?”   裴镇:“说不准哪日?殿下又会陷险境,再?被微臣所救,不就有机会了。”   公主?的表情险些拧成一团。   她好气又好笑:“裴侯平日?里,都是这么同别的娘子?说话的?”   裴镇:“微臣军务繁忙,平日?里并无闲工夫应付女人。”   李星娆听出话中深意?,敛去笑容:“所以,裴侯宁愿忙军务,也不喜与女人浪费时间,是吗?”   裴镇:“是。”   这个女人包括其?他人,也包括她。   李星娆:“那本宫倒是很好奇,裴侯都忙些什么,让你这般专注?”   裴镇眼神一凝,声音轻缓且沉:“练兵,杀人。”   李星娆眉梢轻挑,没有言语。   裴镇也没再?给她机会开口:“微臣今日?是抽空赴宴,稍后?还有要务处理,既然殿下已道完谢,微臣今日?的任务就算了却,在此先?行告退。”   李星娆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裴镇已走?出一段距离。   她站在原地回味了片刻,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又是这样,两次了。   一次是上次在胡饼店,一次是今日?,明明每次都是他先?主?动找来,最后?也是他率先?抽身潇洒离去,全然一副不愿与她有牵扯的态度。   等等!   他该不会是怕她对他有什么想法,所以明里暗里来威慑婉拒了吧?   又是嫌弃女人,又是喜好弄武杀人。   吓唬谁呢!?   是军营的生活太简陋连面镜子?都供不起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尊容,破相毁所有,本公主?根本不好这一口!   可?是,即便?察觉到?这点,公主?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生气,反被激出些趣味和兴奋来。   裴镇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假,但并不止拒了她一人,而是一视同仁。   观今日?情景,不难猜测此前他一定也遇见过?许多利益诱惑、威胁逼迫。   可?就像太子?皇兄说的那般,他从未投靠任何一方,硬生生靠自己把这条路走?出来,就连明月关一战,也是他在军营辗转磨砺多年后?的事——战事突发,临危受命,带兵连夜奔赴千里,排兵布阵,掐算战机,最终一战成名。   皇兄说他偏执孤僻,容易树敌。但几次接触下来,李星娆竟并不排斥裴镇的性格,甚至有不一样的感觉。   与其?说偏执孤僻,不若说是心志坚定,绝不轻易为外物所移。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像梦里那个废物李星娆一样,轻易就被三?言两语的虚情假意?骗过?去。   树敌又如何?这么多年,谁又真的干掉他了?   若是她有这等实力和本领,才不在乎所谓的敌人,甚至会愉快的欣赏着敌人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酸样儿。   此为趣味。   基于趣味之上,公主?心里又生出些兴奋。   若能拿下裴镇这样的人,既是帮了皇兄,于她而言,也是一份难得的历练。   想要拿下这样的男人,得拥有更坚定的心智和本事。届时,她又岂会再?像梦中那个废物一样,轻易就被勾心迷惑?   李星娆一直看着裴镇离开,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不紧不慢往回走?。   就在这时,园中禁军来报,观景亭那里出了点意?外。   李星娆听着禁卫的禀报,非但不惊慌意?外,反到?溢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   她不慌不忙朝观景亭走?去,“去看看。”      ……   当李星娆抵达观景亭的时候,眼前所见已是惨不忍睹。   整整一大片花圃被人踩的稀巴烂,不少珍稀昂贵的品种直接被毁,和泥土混在一起。   花圃之上,肇事者浑然不觉,还在用脚踢踹花圃,一边探头找着什么,一边嚷嚷:“哪里有蛇啊,没看到?啊。”   然而,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仔细观察着站在廊下的长宁公主?。   肇事者很快察觉不对,转过?身来,不期然的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长宁殿下息怒!”樊锦第一时间跪地请罪,飞快的道明原因?。   原来,樊锦因?担心表妹遇上长宁公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在开宴之后?,立刻就拉着表妹出来细问,若有冲撞,那是必然要向公主?请罪的。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走?到?了观景亭这边。   今日?的花宴别开生面,尤其?观景亭这片,仿佛置身一条花溪之中,不少娘子?行至此处,都忍不住走?出回廊,靠近花圃去细赏。   忽然间,有人扬声呼救,说是花圃里有蛇。   说时迟那时快,何莲笙想也不想就跳进花圃踢花找蛇,以免这东西咬到?人,闹出人命,这才无心破坏了廊边的花圃。   听完樊锦的解释,李星娆目光淡淡的扫了眼一片狼藉的花圃,“那,找到?了吗?”   花圃里只有何莲笙一人,周遭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她有点尴尬,又有点无措:“没、没找到?。”   李星娆笑了笑,沉声道:“来人!”   霎时间,伍溪领着数十禁军涌入,惊得一众宾客纷纷避让。   樊锦大惊失色,直接磕头请罪:“殿下恕罪!我妹妹只是想要救人,她并无冲撞之心。”   李婉见状,跟着求情:“三?妹,园中若真有蛇出没,当务之急应该……”   还没说完,就直接被李星娆沉声打?断:“有蛇出没时,你们在干什么?竟然让宾客亲自上阵涉险,你们一个个都死了吗!”   话音未落,伍溪已带人跳入花圃,二话不说将何莲笙请了出来,然后?分派人手一起找蛇。   禁卫皆是武艺高强的好手,直接借刀作?铲,开始在整片花圃上翻铲寻蛇,一时间,花圃里沙尘翻飞,花种无一幸免。   众人一再?避退,却见长宁公主?走?到?廊边,施施然坐下,冷声道:“园中遍布宾客,哪个受伤,本宫都难辞其?咎,若这里没找到?,就加派人手,就是将整个园子?都翻一遍,也必须将蛇找出来!”   众禁卫齐齐应声:“是。”   李星娆摇着扇子?,静候结果,目光轻轻移转,看向站在一旁的李婉。   事实上,李婉在李星娆开口之时便?没了节奏,此刻目光对上,李婉心下一沉,竟有种被她看穿的感觉。   不止如此,今朝的李星娆,哪里还是从前那个稍微撩拨便?发疯的蠢货?   她的眼神,竟然也会让人胆寒,李婉下意?识别开了目光,心跳有些慌乱。   李婉尚且如此,李淑蓉和李涵更不淡定。   先?有何莲笙踢花踩泥,现在又有禁卫铲土刨坑,整片花圃完□□露在人前,没有蛇,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难道李星娆她发现了?   她何时变得这般机敏?   因?为及时加派了人手,禁卫的动作?又十分迅敏,以观景亭为中心,周围一片很快都找遍了。   伍溪来到?公主?跟前:“殿下,这周围什么都没有。”   李星娆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漫不经心扫向李婉:“什么都没找到?啊。”   李婉喉头轻滚,没有作?声。   “那就继续找。”李星娆起身,一字一顿,“但凡今日?还有宾客受到?惊吓,本宫唯你们是问。”   伍溪:“是。”   一场虚惊,长宁公主?并未借题发挥,反倒同周围的人笑着打?趣:“看来本宫今年都不宜操办宴会了,接连两场都闹这种事,叫诸位见笑了,稍后?北园有精酿樱桃酒和樱桃毕罗,招待不周之处,诸位见谅。”   众人摆手言笑,纷纷往北园而去。   李星娆重新?看回李婉等人,笑道:“你们呢?是打?算回去品味佳肴,还是继续找蛇?”   李淑蓉往日?里最爱呛声,今日?竟安安静静,李涵就更不必说。   关键时刻,还是李婉撑起局面,她和声应道:“我看,八成是哪位娘子?眼花看错,这才闹出误会,今日?来此,只是想见见三?妹的救命恩人,如今人已见了,恩也谢了,我便?先?告辞了。”   李淑蓉立马跟上:“三?姐姐,我也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李涵:“我也是我也是!”   就在李婉等人准备离去的当口,正门处忽然又生骚动。   从刚开始,李星娆就留意?着皇兄一直没来这件事。   听到?动静,她心头一沉,越发觉得不对劲。   果不其?然,伍溪飞奔而来,面色有些凝重:“殿下,方才来了一队禁卫军,说是奉圣谕行事,把姜珣带走?了。”   ……   当李星娆赶回宫中时,已基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晌午换班时,一批花农打?扮的人推着花种的货车出城,结果被巡城兵查获到?私藏在车中的兵器,当即实施抓捕。   没想这些人狡猾狠辣,于打?斗间趁机逃走?,唯一抓获的两个还死了。   人虽走?了,线索却留了下来。   这批花农,恰是日?前刚刚在满园帮过?工的人,他们所运的残花花种,也都是出自满园。   换言之,这批私藏的兵器,极有可?能是从满园拖出来的。   大魏对盐铁管制严格,别说民间严禁私藏兵器,就算是有资格携带兵器的皇城守卫甚至内廷禁军,对兵器的使用也有详细的规定,违者轻则撤职,重则流放杀头。   满园是长宁公主?的宅邸不假,可?她一个尚未开府深居后?宫的小?公主?,哪里用的上这些?   更何况,当日?是长宁公主?主?动提出用满园来设花宴,如果她早知满园里藏着这个东西,岂非多此一举?她早就选别处了!   有心人稍微将事情捋一下,便?直接联想到?了东宫。   查前朝先?例,不乏有迫不及待想更进一步,暗中招兵买马,部?署筹谋,意?图弑君夺位的储君。   长宁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满园又是皇后?为长宁公主?留下的府邸,太子?想借这个地方藏东西,可?谓轻而易举,且合情合理。      退一万步讲,即便?太子?并无弑君夺位的念头,私下屯兵也是大罪,一旦证明真的是他私藏兵器,被废都不足为奇。   可?太子?又岂会坐以待毙?   事发之后?,他立刻派人查命前因?后?果,很快得出结论,花宴的花种采买和布置,都是弘文馆姜珣经手,而姜珣是长宁主?动开口借去的人。   给太子?定罪非同小?可?,每一环都必须清清楚楚证据确凿,不久,姜珣被禁军带到?御前,得知城南发生的事,立即伏地大拜,大声喊冤。   喊冤是意?料之中的事,有永嘉帝坐镇在上,众臣也不可?能屈打?成招,遂让他自证。   姜珣倒也不慌,开始梳理思路。   花种都是从上林署采买,布置的过?程中,会有一些替换下来的花种,因?长宁公主?吩咐过?花宴不可?过?于铺张浪费,所以那些替换下来的花种,是他找了坊间专门收残败花种,重新?培育后?再?高价卖出的花农来收购的。   满园乃是公主?的宅邸,就算一棵草也不能莫名缺失,所以花农搬花的时候,他特地选在园中开阔地界,在场除了他,还有上林署的小?吏和福宁宫的宫奴,看着花农一盆一盆数着搬走?,一笔一笔当场进账。   银货两讫,各不相干。   换言之,当花农从满园将花种取走?后?,即便?花种是从满园收走?的,也与原主?人再?无关系,若要凭此定罪,那是不是代表,以后?哪里出了人命,但凡哪家丢出来的废弃物出现在现场,这家就有杀人嫌疑?   “你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能。”   姜珣辩解至此,被一道冷声打?断,宁恒出列拜道:“陛下,查案本就是从最明显的线索开始搜查,微臣曾与那些运送花种的花农交过?手,他们绝非普通的农户,而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组织,这样的话,臣不免要问问姜校书,何以你找来的人,偏偏那么凑巧,就是些作?奸犯科之辈?你是通过?何种途径找到?这些人的?”   ……   “宁恒抓的人?”听到?这个名字,李星娆眼角一跳。   伍溪:“是,宁世子?今任金吾卫将军,是他领兵巡城时拦下了那些花农,先?是询问,继而查验,耽误了大半天就是不放行,没想到?还真让他撞上,勘破了对方的计划,缴获了那些兵器。”   “眼下,宁世子?作?为证人,正与姜校书当堂对峙,寸步不让。”   李星娆听的直冷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宁恒爱慕李婉,春宴之时她曾让李婉尴尬,今又大张旗鼓操办花宴,他早看她不顺眼,谁知道他是不是明知花种出自满园,故意?拦截为难?   就算花农没问题,难保他不会挑别的骨头来为难。   也是他走?了狗屎运,歪打?正着。   伍溪观察着公主?的反应,试问:“殿下莫不是觉得,姜校书是被冤枉的?”   “不然呢?”李星娆冷冷回怼:“你想说皇兄真的在我的满园私藏兵器,因?为本宫主?动提出用满园来设花宴,皇兄怕私藏的兵器被发现,所以派姜珣私下调动运走??”   “卑职不敢!”伍溪连忙解释:“卑职只是在想,若太子?殿下和姜校书都是无辜的,那是不是证明,此案乃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既然如此,那些兵器的来源,或许可?以是一个搜查方向。”   兵器来源……   李星娆闻言,脑中突然炸开,零零碎碎的画面瞬间涌出,继而身体一软,径直倒了下去。   “殿下!”   “快扶殿下回宫,请御医!” 第27章   当李星娆被?送回寝殿时,议政殿上已经历了几轮争执。   宁恒一口咬定,装载花种的车既然是从满园拖出来,那就和原主脱不了干系,大魏对兵器管制如?此严格,寻常人也弄不到这东西。   另一头?,姜珣也很坚持,花种脱手转卖,就与满园再无关系,宁恒所谓的证据,只能证明那些花农私藏转运兵器,却?没有直接证明花农与满园、长宁殿下甚至东宫有关的证据,就不能定罪。   局面短暂的呈僵持状态。   “陛下,臣有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宣安侯从容出列,也不知要为哪方出头?。   永嘉帝见是他,神?色一松:“裴卿有何见解?”   没人发现,姜珣在听到裴镇的声?音时,眼中骤然划过的冷意和警惕。   裴镇:“眼下两方各执一词,已入死局,此刻应当另寻突破口。”   永嘉帝:“哦?裴卿以为如?何?”   裴镇:“若臣没有记错,宁世子方才说过,并未抓获活口,唯一抓到的二人也成了死人,没有活口指证,宁世子坚持判定姜校书与贼人联合便没有道理?,反过来,即便姜校书说并不认识那两个死者,也很难服众,事发突然,也没有过去太久,若此刻开始设法抓捕,或许会有转机。”   永嘉帝眼神?一亮:“裴卿难道已有法子抓回贼人?”   宁恒一听,暗道不好。   裴镇若表示能将人抓回,岂不是显出他将贼人放跑的无?能!?   “陛下!”宁恒抢在裴镇之?前开口:“宣安侯所言极是!事发突然,贼人又早有预谋,这才侥幸逃脱,但臣已立刻部署人马去追查,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有活口作?人证,自然能真相大白。”   姜珣垂着?眼,肩膀微微一松。   永嘉帝沉吟片刻,道:“活口自然要捉拿,只是不可因此在城中掀起太大的风波。”   宁恒:“陛下放心,臣定不辱命。”   此事算是安排好,但对于太子的处置,还得有个说法。   尚书令蒋蔚道:“老臣以为,此事虽不能断定与太子殿下有关,但在真相明晰之?前,殿下也当避嫌,于东宫静候结果。否则,即便结果出来,也难免有人心存质疑。”   尚书仆射百里宏道:“老臣以为不妥,此事从根本上就没有确凿证据,却?先?将太子殿下作?嫌犯对待,名为静候,实为软禁,即便事后查明真相与殿下无?关,此举对殿下名誉的损害却?难以消除。”   蒋蔚:“陛下,臣之?言恰是为了维护殿下的名誉,倘若殿下不能置身事外,结果又如?何服众?”   永嘉帝早已习惯了朝堂上这样的争辩,闻言转问其他人:“诸卿又有何看?法呢?”   中书令韦平老神?在在,“臣附议尚书令。”   太子脸色发沉,安静不语。   “陛下,微臣斗胆一言。”一位身着?绿公服的青年忽然开口,引来一片目光。   永嘉帝看?清开口之?人,状似无?意的扫一眼下方的裴镇,才道:“秘书郎有何见解。”   裴雍不慌不忙的说:“私藏兵器一案事关重大,尚书令认为太子应避嫌静候无?可厚非,然事情未明了前便将殿下视同疑犯亦是不该,须知储君之?名誉,亦是陛下之?名誉。”   “微臣以为,凡事有进?有退,有舍有得。”   “今朝太子殿下若愿避嫌配合,固然有委屈与名誉损害,但结果必然服众。”   “反过来,今日若有谁坚持殿下应避嫌配合,那么一旦证明殿下之?清白,此人理?当郑重的为太子殿下正名。”   “换言之?,若证明了太子殿下于此事无?关,还有因此事而生的不实传闻损害殿下清白,那就证明此人正名不力,可以问罪。责任是重了些,但身为人臣,都?是分内之?事。”   裴雍侃侃道来,为提议者增加了一些“发言成本”,压根无?视早已脸色铁青的父亲。   大殿之?上多的是位高权重之?人,谁又随便发言了!?这是胡说八道的地方吗!?   尚书左丞裴静慌忙出列,跪地大败,“犬子无?状,请陛下恕罪。”   “裴左丞此言差矣,”这次开口的,是太子。   他面向永嘉帝,从容一拜:“父皇,儿臣问心无?愧,对此事亦不能容忍,若几日委屈便可换得真相,儿臣愿在东宫静候结果。只不过……”   太子看?向蒋蔚和韦平:“若证明了孤的清白,再有流言蜚语,就要辛苦两位大人了。”   蒋蔚和韦平哑口无?言,看?向裴雍的眼神?暗藏锋芒。   永嘉帝:“既然太子都?已表态,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又看?了眼仍然跪地伏拜的裴静,淡淡道:“裴左丞,平身吧。”   裴静战战兢兢起身,却?听永嘉帝问,“朕记得,秘书郎是进?士出身,入仕几载了?”   裴雍:“回陛下,微臣以秘书监正字释谒入仕,后升任秘书郎,今三载有余。”   “不错。”永嘉帝点点头?,“年纪轻轻,不浮不躁,三载时光,足够磨砺了。朕今封你为刑部司郎中,协金吾卫将军宁恒共查此案。”   裴雍郑重一拜:“臣遵旨。”   永嘉帝欣慰叹道:“裴氏人才辈出,朕心甚慰。”   裴镇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跪地的姜珣眼神?微动?,目光在裴静父子和裴镇只见逡巡片刻,若有所思。   ……   太子留于东宫等?待调查结果,顶多是闭门不出。   姜珣就比较倒霉了,出狱不到十日,又下大理?寺狱,以至于上次帮他准备笔墨写诗的狱卒见了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本人倒是淡定,整个过程中既不恐慌也不抗拒。   见他如?此,押送他来的裴雍主动?道:“这几日就委屈姜校书了。此外,关于找到花农的途径,买卖方式,和那些人的特征,姜校书需得配合提供。”   姜珣温和道:“当然。只是要劳烦裴郎中替下官准备笔墨,下官也好将所知的线索一一列出。”   裴雍见他如?此配合,态度也很好:“有劳。”   很快,姜珣把自己当日找到花农收购残花的过程,账目所在,以及他印象里残存的花农形貌都?描述了一遍。   等?裴雍拿到线索离开后,姜珣百无?聊赖的伸了个懒腰,弯腰将地上的干草堆拢堆拢,一屁股坐下来。   趁着?周围清净下来,他开始将整件事情重新过了一遍。   大约也就半刻钟,姜珣起身,唤来那个与他相熟的狱卒,从身上掏出了一粒碎金子,微微一笑:“和上回一样,麻烦你了。”   姜珣的要求并不过分,狱卒高高兴兴收了碎金子,拿了东西,说了句“放心”,转身就走。   这次时辰有些久,狱卒一直没回来,就在姜珣怀疑是不是出什么意外时,有人来了。   裴镇身上还是赴宴时穿的衣裳,步伐平稳,不急不缓。   姜珣的表情淡了下来:“宣安侯莫不是来探望下官的?”   裴镇在牢门前站定,眼珠上下一动?,扫他一眼:“这个时候来‘探望’的,多半是落井下石之?辈,但本侯不同,我是来救你的。”   姜珣轻笑,不可置信:“侯爷,来救我?”   裴镇很正经的点了一下头?:“当然,但本侯也不是什么人都?救,得看?看?对方有没有诚意。”   姜珣闻言,心中的疑惑一下子解开大半,再看?裴镇时,表情显然没有之?前的温和。   “如?此说来,下官倒更希望侯爷今日是来‘探望’。”   裴镇:“何解?”   姜珣:“落井下石者,多为袖手旁观的外人。可那些胸有成竹来救人者,往往就是设下陷阱的罪魁祸首。侯爷,是哪种呢?”   裴镇并不受他影响,摇摇头?:“你会问出如?此无?关紧要的问题,足以证明你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姜珣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   “请侯爷明示。”   裴镇如?他所言,微微倾身,压低声?音:“若这件事情注定要有一个人来背黑锅,姜校书觉得,那个人会是谁呢?”   会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买卖花种,最主要的经手人就是姜珣,此事他逃不开,但太子不同。   且不说太子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参与此事,就说以太子现在的地位和实力,能保他的大有人在。   如?果不能证明姜珣是清白的,那么以他现在的处境,太子第一件要做的,就是与他划清界限。   姜珣会作?为一个弃子,承担起整件事情的责任,甚至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而这一切,极有可能都?是面前的宣安侯所设计。   姜珣冷冷笑着?,眼神?仿佛能淬出毒刀子。   裴镇,我真的小看?你了。   “既如?此,那下官也想请教侯爷,若此事能查出结果,还无?辜者清白,那栽赃嫁祸之?人,能撇清吗?”   裴镇哂笑:“你都?站在这儿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不是闲的,就是傻的。姜珣,是要化敌为友重见天日,还是牢底坐穿甚至枉送性命,在你一念之?间。当然,本侯也没法信你一面之?词,总得要看?到你的诚意,一个时辰考虑,够吗?”   姜珣:“下官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侯爷在招揽我?”   裴镇:“只要本侯感受到诚意,别?说招揽,结拜都?行。”   姜珣:……   谁他娘的要和你结拜!   裴镇言尽于此,还很体贴的给他留了思考空间:“一个时辰后,若你想清楚了,就请个狱卒来同本侯传话。”   姜珣站定不动?,直至裴镇离去,阴暗的牢房将他裹在一片阴霾中。   有光自高墙的气窗涌入,姜珣转过身,光打在下半张脸上,一双眼仍浸在暗中。   忽的,那双薄唇轻轻勾了勾。   递信定是要递,可你未必是唯一的选择啊。   ……   “娘娘,御医已经诊断过,殿下只是急火攻心才晕了过去,待缓过来便可苏醒了。”   李星娆认出了慧姑姑的声?音,正欲睁眼,另一道声?音又挤了过来。   “皇后娘娘,眼下连太子都?选择留在东宫静候结果,您担心也没用啊。”淑妃嘴上安抚着?,可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已经快溢出来,李星娆不用睁眼都?能想到她是何等?表情。   然而,后宫中闻风而动?者又岂止她一人。   蒋昭仪优雅端坐:“淑妃娘娘所言极是,后宫一向不可干政,娘娘此刻若要去烦扰陛下,恐会适得其反,还叫朝臣抓住话柄。不过话说回来,此事的确玄乎,我朝一向严谨私藏兵器,严法之?下,若非本就有权接触到这些东西的人,还有谁能做到?”   皇后本就因一双儿女同时出事心焦不已,此刻哪有闲工夫再应付这些人?      “既然长宁已无?大碍,你们都?先?回去吧。本宫相信此事与太子无?关,也不会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去烦扰陛下。倒是妹妹们,口口声?声?后宫不可干政,却?字字句句不离今日之?事,是真的谨记宫规了吗?”   皇后威压不减,一众嫔妃反而无?言以对。   淑妃哂笑起身,随意行了一礼:“臣妾身感不适,就不打扰皇后娘娘照顾长宁公主了。”   她一走,曹婕妤和张美?人跟着?告退。   蒋昭仪拨弄着?打磨精致的指甲,感慨道:“现在想想,若非皇后娘娘坚持将满园给了长宁公主,今日摊上这种事的就是妾身和宗珀,妾身自问没有皇后娘娘这样的气度与本事,怕是早就六神?无?主,七上八下了。”   皇后扫她一眼:“所以你也好,十皇子也罢,安分守己,自然不会麻烦上身。长宁这里有本宫照料,十皇子年幼,需要母妃多费心,蒋昭仪还是尽快回去吧。”   蒋昭仪袅袅婷婷的起身,“妾身不打扰长宁公主休息了。”   等?到蒋昭仪等?人离去,整个福宁宫才真正安静下来。   皇后的手撑在床沿,疲惫的闭了闭眼。   “娘娘。”慧姑姑在旁喊了一声?,皇后睁眼,发现女儿已醒了,正红着?眼睛看?着?自己。   “长宁!”皇后面露欣喜,轻声?询问:“现在感觉如?何?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星娆忽然起身抱住了母亲。   皇后错愕不已,却?听她在耳旁低语:“母后放心,皇兄会没事的。”   她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安慰,更像是笃定。   皇后轻轻拉开她:“长宁,你……”   “母后您想想,满园是母后送给儿臣的,理?论上来说,儿臣府中运出的东西里发现了私藏的兵器,儿臣的嫌疑才是最大,可眼下,朝臣却?死咬着?姜珣和东宫的关系,仅凭姜珣是此事的经手人,直接跳过儿臣针对皇兄,摆明了有预谋。”   “既然早有预谋,对方岂会想不到皇兄坚持参与调查的情况?会不会还有针对这种情况的设计和构陷?所以,皇兄主动?禁足东宫未必是坏事,有些时候,无?为便无?过。”   李星娆冷静的分析着?局面,听得皇后一阵愣神?。   “此话固然有理?,就怕对方设计周全,静观其变成了坐以待毙。”   李星娆,“所以,皇兄可以禁足东宫,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皇后:“你……”   李星娆凑到皇后耳边,低语一阵,皇后的脸色骤变:“此话当真?那太子为何不道明此事?”   李星娆眼神?轻动?,镇定的撒了一个谎:“事关重大,若因泄露打草惊蛇,皇兄此前的诸多努力就白费了,所以他才没有道明,儿臣也是近来频往弘文馆,无?意间窃听到,皇兄当时便告诫过儿臣守口如?瓶,若非今日发生此事,儿臣是万万不会说的。”   说着?,她用力握住皇后的手:“母后,儿臣现在得去见一见父皇了。”   ……   太子无?端惹上这么件事,永嘉帝当着?众臣的面虽无?表态,但心情俨然已坏,御书房大门紧闭,埋头?批奏折,谁也不见。   “长宁殿下,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已罚了好几个太监,您还是回去吧。”   李星娆闻言,非但没有离去,反而轻提裙摆,直接跪在御书房门口:“烦请高内侍告诉父皇,若父皇不见,长宁便是跪断了腿,也不会离去。”   高和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进?去通禀,片刻后欣喜而来:“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李星娆并不意外,被?崔姑姑搀扶起来,独自入内。   御书房十分安静,李星娆甫一进?来,便看?到了案头?堆积的奏折文书。   永嘉帝正提笔批阅,脸色始终阴沉,头?都?没抬。   李星娆轻轻抿唇,放轻脚步走近。   永嘉帝伏案忙碌,头?都?没抬:“往日里总是听说你又同谁闹了情绪,这是别?处都?闹够了,打算来朕这里闹了?”   在李星娆的印象里,永嘉帝这个父亲远不如?母后和皇兄那样对她百般纵容,但也绝对算不上苛待,只要她不是无?法无?天违逆原则,又或皇后和太子能兜得住的事,他从不过问。   平心而论,李星娆对父亲,敬畏多过依赖爱戴。   “儿臣素日的确任性了些,但今日皇兄无?端被?污蔑,父皇心情亦不佳,若儿臣还一如?既往的胡闹,便是不孝不恭,罪该万死。”   “污蔑?”永嘉帝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事情尚未查明,你便知是污蔑?你是来给太子求情的?”   李星娆心头?微沉,提摆下跪:“儿臣不是来替皇兄求情,而是来替皇兄传话的。”   永嘉帝朱笔一顿,抬起头?来……   李星娆在御书房总共待了不到一刻钟,其间风平浪静,以至于待在外面的人都?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时间已是日落西山,夜幕四合之?际。   她轻轻舒了口气:“去东宫。”   太子自请留守东宫静候结果,和禁足还是有区别?的,李星娆临时让人备了些点心,装作?送吃的而来,这一次她逗留时间更短,很快便离开。   出了东宫,李星娆一边筹划接下来的事情一边往福宁宫走,没想刚踏进?宫门,宫人便匆匆迎上来递给她一封信,且表示对方吩咐过,一定要亲自送到长宁公主手上。   李星娆眉梢轻挑,某人之?前写诗传情,用的就是这个套路。   公主拧眉思索片刻,“伍溪,去准备一下,本宫要出宫。”   又吩咐崔姑姑:“去同母后说一声?,今日花宴出了意外,本宫不放心一些收尾事宜,要亲自去检阅,今夜就宿在那儿。”   ……   距离送出书信,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姜珣面朝着?老门方向盘腿而坐,老僧入定一般。   当外面传来动?静时,他缓缓抬眼,紧盯着?拐角近来的方向,看?到那抹熟悉的纤影时,终是露出笑来。   李星娆一身男装打扮,挥退无?关等?人,来到姜珣的牢门前,开门见山:“三句话内说不出有用的东西,就别?浪费本宫的时间了。”   姜珣定定看?向她:“花宴前夕,微臣发现有人在观景亭下面的花圃里埋藏了东西,取出时毁了一小片花圃,这才有那临时支出的一笔账目,若非微臣连夜将那里恢复原样,让人无?从察觉,殿下今日恐怕会更麻烦。”   李星娆:“找出的东西在哪儿?”   “已被?微臣藏在安全的地方,原本想等?花宴过后在呈上,谁知中途就出了意外。”   寂静片刻,公主微笑道:“两句,还有一句。”   姜珣神?色一肃,改坐为跪,冲着?公主重重磕了一头?。   “请殿下救我,今日之?事,全因宣安侯裴镇针对设计,微臣身死事小,却?不愿太子殿下因臣之?旧怨备受牵连。若殿下能出手搭救,微臣愿舍前程仕途,为殿下做牛做马!”   听到裴镇的名字,李星娆心头?一动?,走上前去:“宣安侯?”   姜珣直起身:“就是他。”   李星娆:“且不论宣安侯是如?何完成这桩设计,你先?告诉本宫,他为何要担着?污蔑储君之?罪来设计线害你?你们之?间,何时有的私怨?”   姜珣面露惆怅,轻叹道:“微臣曾说过,在入仕为官以前,最大的喜好便是游历山河结交好友。今身陷囹圄,也不怕向殿下坦白,微臣结交的友人,三教九流皆有,身份……十分混杂,并非良善之?辈。”   说到这里,姜珣顿了顿,打量起公主的反应。   却?见她偏头?冷嘲:“停下来作?甚,等?本宫夸你吗?”   姜珣唇线紧抿,又叹一声?,继续交代…… 第28章   简单来说,就是他在游历时,意外救下?一重伤之人,还帮他找到了失散的手下。   因为这份救命之恩,他被对方的奉为座上宾,一问之下?才知,他们都是来自寻常百姓人家,因世道艰难,这才以组团盗取贵族墓穴维生。   他们管这叫采地宝。   按照时下?的?律法,毁人墓穴已是损阴德的大罪,更?遑论?是贵族墓穴?   这些人捆起?来杀十回都不够。   可?姜珣不这么认为,一死万事空,比起?烧杀抢掠的?暴匪,他们至少没有残害无辜生命,因为这该死的?怜悯心,他不止没有苛责这些人的?行为,还帮他们探了一回山。   “探山?”   “是。所谓沧海桑田,山河湖海经千百年变化积累,蕴含珍宝无数。金银铜铁珠宝彩石,都是经专人开采攫取提炼而成。”   “前人智慧广博,总结了许多探寻开采的?方?法,同样经千百年的?改善精进,已从零散巧技,成为了一门?有派系有讲究的?学问。”   李星娆眼神一亮,两手撑着膝盖弯身?,语气夸张的?问:“你会寻宝啊?”   姜珣并不意外她的?反应,“殿下?,这不是重点。”   “不,这就是重点。”公主斩钉截铁的?反驳,“你不就是故意说出来吸引本宫的?注意吗,本宫注意到了,你又?藏着掖着不说了?”   姜珣默了默,撇唇一笑,不装了。   “这里环境不太好,微臣在这样的?地方?,什么本事技巧都想不起?来。”   李星娆直起?身?子?,完全不接他的?招,又?把话题跳回去:“所以?呢,你是怎么得罪宣安侯的??”   姜珣顿了顿,似乎也适应了公主的?节奏,片刻后,他将剩下?的?故事说完。   那伙人挖墓已不是一日两日,早就被盯上,前来剿灭他们的?恰恰是宣安侯的?人马。   姜珣并不知情,不仅帮这伙人找到了墓宝,还带他们从山中全身?而退。   李星娆:“然后呢?宣安侯痛失战功,记恨上你了?”   姜珣脸色一凝:“不,微臣只是顺手一帮,并非同伙,此事之后便与?他们分道扬镳,只将此行作为一份阅历积攒。”   “在这之后,他们还是被宣安侯抓住,所盗财宝悉数收缴,而他们,全部被宣安侯斩杀,几?十个人全部身?首异处,尸体在盗墓匪最常出没的?峪水关?悬挂整整七日,直至臭气熏天,蚊蝇如盖,堪比人间地狱。”   “许是那些人为了活命,曾在受审中道出了微臣的?身?份,自那以?后,宣安侯便开始暗中打听微臣的?踪迹,一直追查微臣至此。”   李星娆平静的?听完了整个故事,帮他总结:“照这么说,虽然你曾破坏宣安侯剿匪大?计,但?宣安侯对你,青睐多过寻仇,倘若你直接从了他,自此为他效力,也不至于有今日的?牢狱之灾,不是吗?”   不料姜珣扯扯嘴角,满眼不屑:“良禽择木而栖,敢问殿下?,裴镇算的?上一块可?栖息的?良木吗?”   李星娆眼神轻动,看向姜珣。   姜珣径直起?身?,来到她面前。   “殿下?生于深宫,养尊处优,可?曾见过真正的?杀戮与?血腥?”   “如今的?宣安侯裴镇,看起?来或许风光威武,但?这份光鲜是浴血而得。”   “就说今日,他只是为了逼迫微臣就范,就铤而走险布下?此局,连太子?也敢牵扯进来,一个不择手段,心无忠孝仁义的?疯子?,殿下?觉得,他值得投靠吗?”   李星娆抱起?手,好整以?暇的?问:“宣安侯知道,你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吗?”   姜珣眼神忽然冷凝,李星娆以?为他在瞪自己,等反应过来准备回头,身?后同时响起?一道沉声:“从前不知,但?今日知道了。”   裴镇迈步走来,脸上并无被人揭穿阴谋的?慌乱和心虚,行至公主跟前抱手行礼。   李星娆听了这么多,一点不惊讶裴镇为什么会出现,还明知故问:“宣安侯何以?来此?这件案子?,父皇似乎并没有交给宣安侯来处理。”   裴镇:“这个问题,同样适用于殿下?。”   李星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迈步走到牢门?前,转身?,抱手往牢门?上一靠。   “想来宣安侯是太过于沉迷练兵杀戮,才会对外界逸闻充耳不闻,凭本宫和姜校书的?关?系,他出了事,本宫不来才奇怪呢。”   现在这个站位,李星娆等于挡在了姜珣面前,虽然两人之间隔着道牢门?,但?阵营已分。   裴镇眼神稍微一偏,便对上从公主身?后投来挑衅目光的?姜珣。   他冷笑道:“有公主关?怀备至,想来姜校书已无需旁人相助了。”   李星娆煞有介事的?回头看姜珣:“需要吗?”   姜珣站定,似模似样冲公主搭手一拜:“微臣有殿下?庇护,足矣。”   李星娆回过头,冲裴镇挑了挑眉——不需要你呢。   裴镇紧了紧后槽牙,眼神可?见的?阴冷下?来。   偏偏某位公主视若无睹,还在坟头起?舞:“若宣安侯没有别的?事情,可?否先离开一下?,让本宫与?姜校书单独说几?句话?”   裴镇下?颌微扬:“若有呢?”   李星娆垂眸一笑,再抬眼时,目光陡然凌厉:“那也先出去,等本宫说完,才轮到你。”   寂静的?牢狱间,裴镇负于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死死盯着公主的?眼睛。   男人的?神情瞬息万变,复杂难分,没等李星娆看个明白,他忽然转身?离开。   “殿下?既已发话,本侯就不打扰二位了。”   李星娆看着裴镇的?背影,拧了拧眉。   他刚才,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罢了,现在不是对一个男人产生好奇的?时候,李星娆收敛心神,转过身?,再次对上姜珣。   而这时的?姜珣俨然已放松许多,“多谢殿下?。”   “先别急着谢。”没了裴镇,她对姜珣就又?是一个态度了:“方?才你表忠心的?话说的?很漂亮,但?本宫从来不信漂亮话。”   姜珣笑容微滞,又?重复温和:“那依殿下?的?意思,如何才能相信微臣?”   “诚意。”李星娆背起?手,“你信不信都好,本宫此次,倒真能救你一条命,但?如果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掺了水分,本宫岂不是要捞个废物出去?你总得先拿出点诚意,让本宫尝到实际的?甜头。”   诚意。   这一点上,他们二人还真是出奇的?默契。   姜珣深吸一口气,终究保持住笑容:“殿下?想要什么诚意?”   李星娆从身?上掏出一副羊皮地图。   姜珣眼神微动,这才留意到公主的?穿着打扮十分简单,不像是临时出宫,更?像要远行。   李星娆展开地图:“你说自己曾游历天下?,又?对山河湖海的?地势十分熟悉,眼下?,本宫有一道考题,你答得对,等本宫完事回来,捞你不过是小事,往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但?若你胡诌……”   李星娆上前一步,半张脸蒙上阴霾:“本宫,也未必是一棵可?栖的?良木,兴许你会因为今日没有落在宣安侯手上,而感到后悔。”   姜珣抬眼,终于没再装出温和模样,目光耐人寻味:“微臣从不为自己做的?决定后悔。”   李星娆凝视着这双眼睛半晌,轻轻一笑,一手摊着地图,一手在上面圈了个位置:“这里,你可?曾去过?”   ……   从大?理寺狱出来,李星娆这趟行程才算筹备完毕。   裴镇还在外面等着,高大?威猛的?身?材往那一杵,伴着一张表情黑沉的?脸,三尺之内都没人敢靠近。   “宣安侯还在啊。”   裴镇:“殿下?的?私房话说完了?”   “嗯,说完啦。”   隔着几?步的?距离,李星娆竟觉得这个男人像在极力忍耐什么,加上刚才在牢狱里,他眼神里一瞬间闪过的?许多情绪,都让她好奇生趣。   就在她越过裴镇身?边即将离去时,他忽然转身?,一并跟了上来。   李星娆诧然,就听他道:“天色已暗,微臣送公主回宫。”   看起?来,他已不打算再接触姜珣。   “本宫今日不回宫。”   裴镇倏地看过来,只一眼又?别过目光:“殿下?要去哪里?”   “本宫宅邸众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裴镇极其敏锐:“殿下?要去满园?”   李星娆驻足,侧首看他:“是啊,侯爷送吗?”   裴镇抬手:“殿下?请。”   李星娆眼底划过一抹思虑,索性大?方?承情,与?裴镇一道往外走:“我以?为侯爷在外面等着,是有什么要紧的?话一定得和姜珣说,怎么现在看来,竟像是在等本宫?”   裴镇:“微臣也以?为,听了姜珣的?话,殿下?会迫不及待去告诉太子?殿下?或是陛下?,没想到,竟还有心思去满园闲逛。”   “什么话?”公主微微偏头,满脸单纯:“是你策划了这案子?,连累皇兄被怀疑,还是姜珣评价的?那些话?”   她说的?太直白,裴镇反而愣了愣,眼中生出罕见的?疑惑,落后半步审视身?侧的?女?人,并未言语。   李星娆背起?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当真是追着姜珣来的??你打听他这么久,怎么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裴镇问:“了解他什么?”      李星娆想了想:“一般情况下?,他的?话,听一半信一半足矣。”   裴镇:“那特殊情况呢?”   “一个字都不能信。”   裴镇回味过来她的?话,嘴角先是扬了扬,继而变成一声轻笑。   李星娆听到了他的?笑声,转头打量,眼底带着新奇:“好笑吗?”   裴镇被问的?微愣,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何种反应。   他垂眼收敛,晦涩反问:“既不全信姜珣,那殿下?……信我吗?”   李星娆再次站定。   裴镇留意着她的?步伐,一并停下?。   她回过头:“你要这么问,那本宫也想问问你,裴镇,私藏兵器一事,是你暗中操作的??”   这问题直白到没有任何心机遮掩。   裴镇默认。   李星娆会意,又?问:“那你可?曾想过,此事会波及太子??或许你还没将姜珣弄到手,就先害了太子?。”   裴镇终于开口:“不会。”   李星娆看他一眼,竟没有反驳。   裴镇凝眸,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她今日会出现在这里本就不对劲,太子?还在东宫禁足,她半点不着急的?问他这些话,也不对劲。   “你……”   “但?是本宫信你。”李星娆抢白,打算了裴镇的?话。   “皇兄曾告诉本宫,你是难得一见的?将才,但?行事上往往过于偏激执拗,现在想想,用这种手段得到一个人,是你的?作风。”   “姜珣就更?不必说了,皇兄如此稳重之人,只因欣赏他的?才能,便破例要升他为六品司议郎,若非他近来犯了太岁,缕惹官非,早就走马上任了。”   “本宫虽不谙作战要略,但?也知道两军对战,天时地利人和的?重要,若有一个精通山水走势的?活地图在旁,获胜便又?多一层保障,何乐而不为?所以?,本宫相信你做了这么离谱的?事,只是为了招揽姜珣。”   李星娆语调轻快,像是在说一件极其笃定的?事。   裴镇听着听着,目光不由得落在她身?上。   她今日是男装打扮,奈何身?形窈窕纤美,一身?男装穿的?别有韵味,两手背在身?后,步调和语调一样轻快,全然一副天真单纯之态。   裴镇眼中掺杂着许多情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轻颤,像在蓄力,又?像在隐忍。   “可?你还是大?错特错。”骤然冷却的?语调,让裴镇倏地抬眼,正对上李星娆睨过来的?眼神,冷冷清清,深邃无底。   裴镇瞬间清醒过来,指尖一松,抬手负于身?后:“愿闻其详。”   李星娆:“君臣之间最重信任,而你今日所作所为,足以?击碎皇兄对你的?全部信任,此为一错。”   裴镇轻哂,刚要开口,李星娆语调一转,无端凉薄起?来:“可?宣安侯岂会在乎这些?”   她对男人的?心思抽丝剥茧:“比起?去争取君臣之间如履薄冰的?信任,不如凭自身?处处契合的?条件和过硬的?实力,成为上位者势在必得,甚至不可?或缺的?存在。而你审视着上位者的?野心,非但?不必去获取所谓的?信任,反而可?以?在他们允许的?尺度内肆意妄为,无法无天。连一个鸟尽弓藏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李星娆看向裴镇,玩味笑道:“是吧?”   话音未落,手臂忽然被擒住,李星娆被拽扯驻足,诧然的?看向裴镇。   男人眼眸深沉:“此为一错,那二呢?”   李星娆脸色一沉,不悦的?看了眼自己被擒的?手臂,用眼神示意裴镇。   可?裴镇非但?没松手,反而将她跟前一扯,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呼吸隐约交融,李星娆大?惊之下?试图挣脱,顿时骨肉生疼。   “你放肆!”   裴镇:“殿下?说这话的?时候,可?曾好奇过,倘若我在这里对殿下?做点什么,最终会因自己处处契合的?条件和过硬的?实力被赦免,为自己尺度内的?肆意妄为再添精彩一笔,还是依律被审判问罪?”   李星娆咬牙,一字一顿:“你、敢。”   裴镇不为所动,甚至倾首离她更?近,“若不希望微臣放肆,那就请殿下?说说看,微臣还有何错?”   “殿下?!”候在门?外太久,伍溪带人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当即要冲上来。   “都出去!”凌厉的?女?声呵斥住了求前来搭救的?护卫。   在力量上,李星娆的?确不如裴镇,可?女?人渐渐沉冷的?眼神,竟让两人的?气场无形间开始持平。   裴镇看着这双眼睛,手上的?力道都不觉一松。   伍溪见宣安侯再无其他动作,公主也半点不怵,犹豫片刻后,终是带人一步步退开,停在听不见声音,却可?清晰看见这头动静的?位置。   李星娆直直的?迎着裴镇的?目光,让他求仁得仁:“侯爷一身?勇武谋算,并非出生就带来,而是要经过一次次历练积累,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位置。”   “可?在这个过程中,侯爷有多少次是像这次一样,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随随便便就让无辜之人受到波及?”   闻此言,裴镇反而神情微松,甚至好笑:“原来殿下?还是在为太子?殿下?抱不平,可?微臣方?才也说了……”   “太子?不会有事。”李星娆先发制人:“可?若对方?不是太子?,不是受人保护的?储君呢?”   李星娆冷嘲道:“这件事里,同样是无辜之人,太子?有人作保维护,最终一定可?以?全身?而退,但?姜珣却身?陷囹圄,被动的?等着那个设计他的?人来决定生死。在本宫看来,侯爷所拿捏的?人与?人之间的?参差,恰是最令人心寒的?地方?。”   李星娆抬首,眼底意外涌起?些有血有肉的?情绪:“侯爷敢保证,这些年的?筹谋中,从来不曾连累过弱小的?无辜之辈吗?他们凭什么为了你的?目的?,无缘无故就被算计伤害一回?”   裴镇一怔,手上松了力道。   李星娆趁机发力猛的?一抽,成功挣脱桎梏,开口宣告:“所以?,此为二错。”   说最后那番话时,李星娆有些带入,此刻直觉心绪波动,索性往旁走了几?步,与?裴镇拉开距离,也别过脸隐藏神情。   “侯爷精准的?估算着每一个人的?价值,包括你自己,所以?你清楚,即便父皇和皇兄真的?对你防备生疑,也不妨碍他们此刻的?拉拢和依赖,你本也不在乎这点信任。”   “可?是裴镇,你总有估错的?时候,终有一日,那些在你看来软弱无能可?随意操控的?蝼蚁,会变成你难以?想象的?力量,让你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言尽于此,李星娆迈步离开:“本宫车马已至,就不劳宣安侯相送了。夜深露重,宣安侯还是少在外面晃悠,早些回府吧,毕竟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裴镇站在原地,直至外面传来车马驶离的?声响,他才回头看了眼大?理寺狱。   “付出代价……”他沉声咀嚼着这几?个字,近乎凄凉的?笑了一下?。   那有什么好怕的?。   很久以?前,他便付出过最惨痛的?代价了。   ……   马车走出好长一段距离,车帘被人轻轻掀起?,伍溪在外探头,小声告知:“殿下?,无人追上来。”   李星娆端正的?坐在马车里,闻言轻轻颔首:“打起?精神,不可?大?意。”   “是。”   就在车帘落下?的?瞬间,李星娆身?体一松,顿时如一摊烂泥般歪倒在车座中,   她抬手捂住心口,掌心还能感觉到隆隆作响的?心跳。   方?才有一瞬间,她直觉裴镇真的?会发疯对自己动手。   还好还好,身?为公主,这点气场得有!   惊吓侥幸之余,公主心中又?生出了点小窃喜。   像一场长久作战首次取得成绩,哪怕微小,也是好的?开始,鼓舞人心。   等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过去,李星娆开始思考起?正经事,想着想着,马车已到了满园。   李星娆下?了马车,偏头对身?边的?伍溪道:“你去城南姜宅,最里间有净室,向南的?墙角有暗格,给本宫将里面的?东西取来。”   吩咐完伍溪,李星娆带人进园,先查看了一下?大?致情况,今日状况百出,花宴散的?匆忙,眼下?园中一片漆黑,寂静无人。   半个时辰后,伍溪带着东西回来,李星娆打开看了一眼,哼笑。   宫中伎俩,不外如是。   “等本宫忙完这件事,再来和你们算这笔账!”   李星娆将东西藏在满园,而后招来伍溪开始部署接下?来的?行动,寝殿的?灯火一直燃至深夜。   次日一早,李星娆换上预先带来的?宫装,按照计划,她会以?出城上香为由离开长安,掩人耳目直奔绛州。   没曾想,她刚刚走出满园,樊锦忽然冲到了面前,径直跪了下?来。   她身?上还穿着昨日赴宴时候的?衣裳,双眼通红带泪,开口时声音都在发颤,仿佛在害怕什么。   “长宁殿下?,舍妹年少无知,莽撞无礼,若是哪里得罪了殿下?,樊锦愿意代妹受过,还请殿下?海涵!”说着,竟冲李星娆磕起?头来。   李星娆没脑洞樊锦这是唱的?哪一出,却下?意识抬眼看周围。   虽说这不是平民百姓出没的?闹事街坊,但?这个时辰,附近各府都已开门?,府奴进出忙碌,总能瞄见这头的?情况。   樊锦好歹是朝廷命官之女?,一大?早莫名其妙来给她磕头求原谅,任谁看了都觉得有故事。   这时,一道老成的?女?声从旁传来:“锦儿!不得胡闹!”   李星娆眉梢一挑,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还停了一辆马车,樊锦的?母亲何氏被搀扶着快步走来,亦是满面憔悴。   “何氏参见长宁殿下?。”   李星娆审视着何氏:“樊夫人,这一大?早的?,你们在同本宫唱哪出呢?”   樊锦刚要张口,立即收到了母亲警告的?一个眼神。   周围已有不少探头探脑的?人,想必晨间这一幕,很快就能传出去。   何氏垂眸,沉声解释了事情始末。   公主听着听着,眼神就变了:“何娘子?失踪了?” 第29章   何莲笙是在昨日失踪的。   当时?,姜珣忽然被禁军带走,长宁公主跟着进宫,虽然她留了人在满园,但花宴氛围终究是被破坏,最?后草草收场。   樊锦当即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母亲何氏,何氏一番打听,心里有了数,并未为难两个孩子,反而安慰了几句。   樊锦和何莲笙这才松了口气,但何莲笙还是有些内疚。   为了彻底安抚小表妹,樊锦主动提出带她去城中逛逛。   没想到,她买一个糖人的功夫,何莲笙就不见了。   何莲笙是会功夫的,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且是刻意针对。   起?先是顾着何莲笙的清白,樊府并未选择直接报官,而是从府上派人去找,可一夜过去,搜寻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再耽误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听到这里,李星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莲笙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遑论与人结仇,细细算下来,她就罪过自?己两回。   一回是不知她公主身份与她结伴同行胡言乱语,一回是为了救人,将她重金打理的花圃踩了个稀巴烂。   现在何莲笙失踪,她的嫌疑最?大。   然而,无凭无据就要告一个公主绑架,别说何氏和樊锦,就是整个樊府都?要担些风险,一旦长宁公主被证无辜,诬告者得判重罪。   这也是为什么樊锦会一大早在这里围追堵截。   她半句话不提绑架之事,开口即请罪,将这副姿态展示出去出去,叫人看?在眼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无形间将压力给到了李星娆这头。   一旦何莲笙出了事,李星娆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若是李星娆做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脱身,或许能无声无息将何莲笙放回来。   若不是她做的,她更不会希望何莲笙出事。   那么问?题来了。   是谁告诉何氏母女,长宁公主昨夜不在宫中,而是宿在满园?   李星娆把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暗自?冷笑一声,面上不惊不慌:“原来是这样,长安城中,若有如?此歹人敢光天化日掳劫官宦之女,那可是不小的大罪。本宫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耽误樊夫人与樊娘子的正?事了,告辞。”   说完,公主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你……”樊锦万万没想到,长宁公主竟然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   她下意识要追出去,被母亲何氏拦住。   “母亲!”樊锦跺脚:“表妹生死未卜,万一她被……”   “住嘴!”何氏沉声道:“无凭无据便胡言乱语,莲笙没有找到,你就得先被治罪!”   “那表妹……”   何氏定了定神,“为今之计,只能报官。”   “那表妹的清白……”   “人命重要还是虚名重要,报官!”   ……   应付完何氏母女,李星娆本是按照原定计划出城,可马车才刚出城门,她忽然叫停。   “先去一趟大理寺狱。”   时?辰尚早,李星娆走进狱间时?,不少囚犯还窝在草堆里熟睡,她熟门熟路走到关押姜珣的狱间,只见他背靠冷墙,屈膝搭臂,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忽的,姜珣眸光一厉,倏地转头,见到来人时?,他微微一愣,眸光慢慢柔和起?来。   “殿下这么早来,莫不是给微臣送早膳的?”   李星娆没兴趣和他废话,单刀直入:“花宴是你一手筹备,发现观景亭下有异常时?,可还发现了过别的线索?”   姜珣微顿,回道:“殿下莫不是怀疑微臣有所?保留,会对殿下不利?”   李星娆沉默了片刻,忽道:“何莲笙被绑架了。”   “谁?”姜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何莲笙是谁。   “那日与本宫一同入园的娘子,原州刺史之女,何莲笙。”   原州刺史。   姜珣反应极快,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   他神色一肃:“绑架何莲笙者,必是冲着殿下来的。至于原因?,恐怕是因?为殿下威胁到了他。”   “你想说裴镇?”李星娆完全不绕弯子。   姜珣也不傻,只道:“殿下聪慧,自?有判断。”   “所?以本宫才问?你,当日发现那些东西时?,可还有别的线索。”   姜珣听出些弦外之音:“殿下莫不是要帮忙找这位何娘子?”   李星娆,“不是本宫。”   姜珣没听懂:“什么?”   李星娆好整以暇盯着牢里的人:“早膳没有,但提早离开这里出去吃早膳的机会倒是有一个,想争取一下吗?”   ……      从大理寺狱出来后,李星娆这才头也不回的出了城。   但很?快,随着何氏母女报案,何莲笙失踪的事情传开,绑架疑云又?笼罩在了长宁公主的身上。   何莲笙来到长安后,得罪的只有长宁公主一人。   纵观公主素日品行为人,她不是没可能因?恼羞成怒,便出此下策去对付一个下臣之女。   事情曝光后,樊府上下虽没有明确表示是长宁公主做的此事,但流言猜忌愈演愈烈,很?快在后宫,继而传到百里皇后的耳朵里。   未央宫内,皇后端坐上首,态度十分平淡:“哦,还有这种事。”      蒋昭仪见状,柔柔开口:“不止呢,妾身还听到了些更过分的话。”   皇后并不接话,反问?:“那现在案子查到哪一步了?可有线索或是证据?何莲笙乃是朝廷命官的家眷,今朝被劫,理当郑重以待。”   众嫔妃静默。   虽然流言汹涌,但证据是一点都?没有。   淑妃等人来此,摆明是故意膈应皇后。眼下太子还没洗清嫌疑,长宁公主又?身陷疑案,对皇后来说是双重打击。   没想到,皇后竟丝毫不受影响。   “怎么?到现在案子还没有线索吗?那散播流言之人,又?是从何处得到的线索?依本宫看?,倒是可以将这些人抓起?来好好审一审,兴许能有线索。”   淑妃敛眸不语,张美人眼神一动,主动开口:“皇后娘娘,案子线索固然重要,可长宁公主的名声一样重要,何不让长宁公主对此事做一番解释呢?”   “解释?”皇后像是听了个笑话:“私藏兵器一案,觉得太子应当静待东宫等待结果的,不也是众位妹妹吗?长宁虽然任性了些,但她知道是非黑白,断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去解释澄清,是不是太可笑了?”   “至于公主名誉,自?然是要维护的。”皇后下颌微扬,不怒自?威:“眼下案子真相?最?为重要,本宫和长宁都?会等着水落石出的那日,届时?再有恣意污蔑者,本宫自?然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众嫔妃纷纷静默,淑妃握拳,冷冷的翻了一眼。   ……   “阿兰姐,你在吗?”魏义一路找到位于城南的小宅,刚踹开房门,一把长刀直直朝他飞来!   魏义大惊,闪身躲避之际,余光扫到屏风后翻身而起?的人影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忽然意识到什么。   铿的一声,长刀钉入木柱。   魏义慢吞吞站起?来,背朝里间,吊儿郎当道:“阿兰姐,虽说你们小别胜新婚,但大白天你就擅离职守跑来会男人,不合适吧?”   兰霁恨不得把这混小子的头拧掉,刚要动作,手臂被扯住。   一转头,男人神情肃然的盯着她,下巴朝床上抬了一下,意思?明确——躺回去。   兰霁与他对峙片刻,最?终服软,冲外间狠狠瞪了一眼,又?坐回去。   李临起?身,将药膏放到一边,独自?走了出去。   魏义听到脚步声行至身后:“不知魏将军寻我夫人何事?”   魏义:“我转头了啊。”   李临:“魏将军随意。”   魏义转身,只见一白衣青年站在跟前,兰霁没出来。   他也知道打扰了人家小夫妻的好事,难得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抱歉啊,无意打扰,不过外面出了点事,我问?了府上的人才知道阿兰姐来找你了,只能找来。”   里面传来兰霁的声音:“有屁快放!”   “何莲笙失踪了。”   “什么?”兰霁趴不住了,飞快扯过外衫套上,绕过屏风走出来:“你说谁失踪了。”   李临见她如?此,好笑又?无奈。   魏义:“何莲笙失踪了,这案子正?闹得沸沸扬扬。”   兰霁:“谁干的,有线索了吗?”   魏义挠挠头:“现在外面在传,说是长宁公主干的。”   长宁公主?   李临眼神一动:“可有证据?”   魏义:“有证据早就抓人了。”   李临:“若在下没有记错,这位何娘子,是与侯爷同行至长安的那位原州刺史之女。”   魏义:“可不是。”若非之前兰霁提过何远道的重要性,何莲笙被拐关他什么事?   兰霁蹙眉道:“之前侯爷曾派我私下窃听樊锦和何莲笙的对话,那何莲笙在开宴之前不知长宁公主身份,还与她说了好些不该说的话。难道真是因?为这样,被长宁公主记恨上了?”   “未必。”   兰霁和魏义同时?看?向李临。   兰霁:“怎么说?”   李临:“此案一发,所?有人第一时?间怀疑的就是长宁公主,长宁公主就算是再任性妄为,也不可能在太子身陷囹圄的当口,派人去绑架朝廷命官之女。”   魏义不怀好意的笑道:“李校书?,你该不会是在宫中呆久了,对太子和那个劳什子公主起?了好感?,就帮人说话吧。”   此言一出,李临倒是没什么反应,兰霁反而一拳挥出去。   “你这狗嘴什么都?敢说是不是!”   魏义灵巧闪开,呵呵道:“阿兰姐,男人也会被宠坏的,你这么护着他可不行。”   “阿兰。”李临拉住兰霁,无心魏义计较,转而问?:“此事侯爷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他从昨晚就不见踪影。”   兰霁定了定神:“此事还是先通报侯爷,要不要出手帮忙,看?他决断。”   魏义:“我去找他!”说完就跑了。   兰霁也待不下去了,拔腿就要跟上去,结果被人狠狠扯住。   李临看?似斯文,力气却不可小觑,他定定看?着兰霁:“躺回去,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兰霁哭笑不得。   得了侯爷允许后,她这几日都?会趁丈夫下值后溜过来。   小别胜新婚,两人自?是好一番鏖战。   李临不会武功,但这事上勇猛的很?,折着她时?竟扯动了旧伤。   快乐的事戛然而止,李临说什么都?不再继续,反而压着她要检查身上所?有的伤,再依据伤势情况一一为她上药。   本来见面时?间就不多,正?经事全被这不争气的身子骨耽搁了。   “我真没事了,此事要紧,我得尽快找到侯爷。”   李临瞥她一眼,忽然放手,鼻间轻轻溢出一丝冷哼。   兰霁一愣,忽而笑开,扑上去抱住他猛摇:“别吃这种飞醋了成不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我只是下属,你才是我丈夫。”   李临默了默,又?是一声哼,只是这一声里,多少掺了些被哄后的愉悦。   兰霁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李临正?想转身抱她,她拔腿就跑:“下回再来看?你。”   李临:……   ……   就在兰霁和魏义同时?出动寻找裴镇时?,已有人先找到了他。   “宣安侯,我家主人想见您一面。”   裴镇牵着马,饶过来人径直离去,没看?见一样。   来人立马转身:“此事与原州刺史何远道之女有关,她在昨夜被人绑架了。”   裴镇猛地驻足,回头看?向来人。   对方?满意的一笑,抬手指路:“宣安侯,请。”   目的地是一座位于长安西城的私园,名叫琼华园。   “宣安侯,我家主人就在里面等您。”   裴镇扫了眼园子的名字,将缰绳丢给前来侍奉的奴仆,径直入内。   琼华园不比满园气派,却也是精雕细琢,贵气扑面。   裴镇得指引入内,来到花园的凉亭外。   凉亭内,一身着蓝白色宫装的女人正?专心抚着七弦琴。   素手拨弦,琴音悠扬,即便裴镇来了也不曾停下,仿佛是在邀请他细品音律。   裴镇径直入内,直接发问?:“不知二殿下有何要事相?告?”   抚琴的手指忽然乱了节奏,发出一声难听的错音,李婉微微蹙眉,不知是为手糊而烦躁,还是因?抚琴被打扰而不悦。   好在这情绪压的快,李婉神色一松,双手轻轻落在七弦上按住,弦音戛然而止。   她看?向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冒然相?邀,有唐突之处,请侯爷海涵。”   裴镇:“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这种生硬的态度,在李婉的交际经验中属实少见。   她含笑起?身:“既然如?此,本宫就不与侯爷废话了。”   李婉绕过石桌走向裴镇,开口竟是恳求:“本宫恳请宣安侯能出手相?助,找到失踪的原州刺史之女,何莲笙。”   李婉和何莲笙八竿子打不着一下,按理说她没有作此请求的动机。   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不等裴镇质问?,主动道出缘由。   何莲笙乃是樊锦的表妹,而樊锦一向与李婉交好,何莲笙失踪之后,不知何处起?了流言,怀疑此事是她的妹妹,长宁公主李星娆所?为。   樊锦得知此事,顿时?六神无主,最?后只能来求李婉相?助。   裴镇听到这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二殿下是想让本侯去查您的亲妹妹长宁公主?”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裴镇将“亲妹妹”三个字咬的有些重。   李婉笑容微滞,片刻才道:“不,本宫相?信此事不是长宁所?为。正?因?如?此,本宫才希望此事可以尽早真相?大白。”   裴镇:“皇后若知殿下如?此用心,定会十分欣慰,且毫无保留去查明真相?。殿下何以来找微臣,而不是皇后?”   李婉的话被一堵再堵,脸色已不大好看?。   这个裴镇,真是颗愚顽不通的臭石头! 第30章   “裴侯误会了。”李婉端起姿态,再开口时,俨然又是?一副姿态。   “本宫对皇后娘娘自然一片赤诚,之?所以特邀裴侯来此,全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何娘子为原州刺史之女,而?裴侯过去多年都驻于原州,你二?人?早已相识,甚至结伴上京,本宫以为,若要替友人?寻找助力?,侯爷会是最好的选择。”   裴镇好笑道:“所以,殿下只因道听途说两句,便以为本侯与何莲笙有私教,然后?直接找上本侯?”   李婉愣住:“你……”   “可惜,本侯与何莲笙不熟,她人?丢了,自有她的家人?着急寻找。至于二?殿下,似乎缺乏对外?界消息的判断力?和辨析力?,能因几句鬼话就相信我与何莲笙有私交,恐怕也能怀疑自己的亲妹妹是?绑架何莲笙的凶手,或许,这才是?殿下选择找我,而?不是?找皇后?的原因。”   李婉眸光一厉,全然没了往日里温柔和气。   裴镇对女人?的变脸没有丝毫兴趣:“若无其?他事,微臣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李婉直勾勾盯着裴镇离去的背影,脸色彻底的沉了下来。   既然如此,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   裴镇从琼华园出来便直奔侯府,没多久魏义和兰霁也回来了,见到裴镇,连忙将何莲笙失踪的事完整说了一遍。   “侯爷,何娘子是?何远道之?女,又与我们一同入京,眼下人?不见了,咱们要帮忙吗?”   裴镇提盏饮茶,扫他们一眼:“帮什么?”   兰霁诧异:“找人?啊。”   裴镇轻嗤:“还需要找吗?”   魏义眼神一亮:“大哥,你知道人?在哪里了?”   裴镇:“方才,二?公主?来找过我。”   “二?公主??”   ……   “是?,二?公主?刚刚私下见了宣安侯。”牢门外?,一个?狱卒打扮的人?正低声与姜珣汇报消息。   姜珣负手而?立,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原来如此。”   抓何莲笙,摆明了是?冲着李星娆去的。   让太子李宗琦和长宁公主?李星娆同时陷入麻烦,皇后?必乱阵脚。   谁会获益,一目了然。   另一方面?,宣安侯入京引起不小的关注,不少人?都想方设法与他套近乎。   花宴那?日,樊锦之?所以会撇下何莲笙,就是?因为见到了二?公主?李婉,她二?人?说是?闺中密友也不为过。   所以说,先将人?抓了,陷李星娆于不义,趁着疑云四起之?际,找到裴镇。   以李婉的性格,大约是?个?代友求助的戏码。   不止如此,他此前在园中挖出的东西,恐怕也是?长宁公主?这不省心的姐妹做的手脚。   思路清晰了,事情也就不难办了,可姜珣想着想着,眼神里又浮出一抹冷色。   高高在上的公主?难得遇上了个?麻烦事,他本该作壁上观好好看?戏,期待公主?慌乱无措或者诚恳求援的样子。   可惜了,如今为摆脱牢狱之?灾,他竟然得亲自为她洗脱嫌疑。   公主?的算盘,打的真是?噼啪响啊。   ……   “李星娆一直没有回城?”   裴镇听到何莲笙被绑架时很平静,猜测李婉可能是?绑架者时也很平静,却在听到李星娆不在长安城时无端在意起来。   兰霁和魏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魏义:“嗯,宫中消息,长宁公主?昨夜便出了宫,今日一早直接出城上香。”   “这就怪了。”兰霁疑惑道:“这几日李郎和我提过这位长宁公主?,依照她的性子,若被冤枉,不可能沉得住气,早闹开了。”   裴镇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又不可置信的事情。   他霍然起身,才刚回府就又要出去。   “大哥你去哪儿?”   可哪儿还有人?回应。   兰霁不放心:“你留守侯府,我追过去看?看?情况。”   魏义刚想反驳凭什么是?他留守,兰霁也跑没影了。      生气!      ……   李星娆赶到天?保寺后?,立马换了身简练的男装,带着人?马直奔绛州。   长安到绛州的距离,若乘车马慢悠悠走,再算上过关卡和落脚歇夜的时间,正常得耗上七八日。   李星娆没那?么多时间,她必须在两日内抵达绛州,届时还有别的部署。   “用最快的马,日夜兼程。”   “这……”护卫面?露难色,如此赶路,风餐露宿不说,危险性也更高。   可长宁公主?说一不二?,他们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加倍小心的守护,且时刻准备着公主?会因疲惫辛苦而?崩溃闹情绪。   但事实上,他们赶了一整天?路,马都快跑吐了,公主?连声都没吭,中间仅有的两次小憩,她和所有人?一样喝凉水吃干粮,没有半点不适,让人?刮目相看?。   旁人?尚且看?在眼里,李星娆又岂会没有感觉?   这一路走的并不悠闲舒适,可她却轻松的适应,甚至在骨子里,似乎习惯于这样的奔波。   而?这种适应和习惯,无形间再次印证了那?个?梦的真实性,也为她此行增添了一些?信心。   花宴那?日,她突然晕了过去,并非所谓的气急攻心,而?是?重回到那?个?噩梦。   梦里,她像一个?外?来的旁观者,看?着梦里的李星娆在狗男人?的陪伴下,为刚刚登基的皇兄东奔西走招兵买马。   彼时天?下正乱,兵器马匹在各个?地方都是?珍贵之?物。   也是?这时候,李星娆才知道民间其?实藏有很多地下黑市,这些?黑市交易的货物,基本都是?朝廷明令禁止,包括但不限于私盐、兵器、人?口甚至毒物。   不得不承认,那?狗男人?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摸底黑市,打探交易方式和时间,甚至找到窝点,多半都是?他的功劳,而?李星娆要做的,就是?与他配合,调动手中兵力?出击围攻。   所以,私藏兵器一案被查获的那?些?兵器,正是?来源于这个?以绛州为据点,连接太原、洛阳、雍州和长安四线经营的黑市。   姜珣说,此事是?裴镇设计,为的是?逼他妥协,裴镇也说,此事不会波及太子。   那?么结果?就很明了了——裴镇早就知道这个?黑市窝点的存在。   运送花种的货车里查出私藏兵器,姑且作两种假设。   其?一,裴镇知道这个?渠道,所以他以买家身份购买了一批私藏的兵器,再派人?假装成花农去运送,等到被拦截审问时逃离现场,从而?制造了这个?案子。   紧接着,他去狱中威胁姜珣,只要姜珣服软投靠,裴镇就可以把这条线抛出来,趁机剿了这个?窝点,掩藏自身所作所为的同时,还立了大功。   其?二?,裴镇不止知道这个?渠道,甚至可能参与其?中,这个?情况下,他要做这些?安排就会更简单。   但如果?是?这种情况,裴镇就不大可能抛出这条线,否则无异于引火烧身。   所以,李星娆倾向于第一种情况。   但无论是?哪种,现在,这个?功劳,归她。   按照梦中提示,作为铁矿盛地的绛州,会在每月下旬,将避开官府私藏且冶炼过的铁以水路转运输出。   时间就在三天?后?。   只是?梦境一说太过玄乎,对着永嘉帝和皇后?,李星娆谎称此事是?太子一早察觉,暗中调查多时。   今朝之?事,极有可能是?对方在朝中有眼线,察觉了太子的动作,栽赃嫁祸的反击。所以太子只管做出禁足东宫的姿态,为的事让陷害太子的人?放松警惕,以为目的达成。   而?对着皇兄,李星娆则称是?母后?查到线索,已派人?追踪调查,不日便会有结果?,让他安心静候。   此举无异于两头骗,早晚会被揭穿。   但李星娆别无选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一探究竟。   “殿下,天?色已暗,前面?有城镇,咱们得停下补给,否则夜间难以赶路。”   夜间行路是?十分困难且危险的,行路装备和各类补给一样都不能马虎。   他们时间紧迫,只能短暂休憩补给,再继续赶路。   李星娆看?了看?天?色,“入城。”   出发之?前,李星娆分出了三拨人?,一拨前锋开路,一拨沿途护送,一拨则作为暗线同行保护。   进城时,前锋已经将落脚的驿站打点好,只等公主?落脚。   李星娆走进驿站的房间,里面?不止备了热食,稍后?还有热水送来。   伍溪:“殿下,沿途条件简陋,夜间还要赶路,殿下不妨在此梳洗进食,后?面?赶路也会轻松许多。”   李星娆肯定道,“你有心了,也让大家都好好歇息,半个?时辰后?启程。”   “是?。”   伍溪退出时,将房门一并合上,李星娆看?着美食与热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有条件享受,就没必要苦着自己。   时间紧迫,李星娆赶紧坐下吃东西,刚吃的差不多,热水便送来了。   这个?条件,要泡汤沐浴不现实,但擦擦身上的尘土汗水,简单梳洗也是?好的。   此趟没有侍婢随行,李星娆行至屏风后?,自己熟练的宽衣解带。   脱下外?袍的瞬间,李星娆神色一厉,正要开口喊人?,一只手已从她身后?绕前,紧紧捂住她的嘴。   冰凉的匕首抵在了脖间。   李星娆穿着单薄的内衫,这个?姿势,她被迫贴上身后?坚硬的身躯。   男人?古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想活命,就老?实点。”   李星娆呼吸紧促,胸口剧烈起伏,试着点了点头。   男人?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绕前箍住她的身体,脚下几步转移,轻松将人?抱到角落,李星娆还没站稳,男人?身体的重量已压上来,将她从后?面?死死抵在角落。   “鄙人?无意伤害公主?殿下,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殿下解惑,殿下配合便安然无恙,若不配合,恐怕就得折在这里了。”   被挟持的公主?不反抗也不哭喊,出奇的平静,在听到这话后?,甚至努力?的点了一下头——你问,我不闹。   片刻后?,捂在嘴上的手慢慢松开。   说时迟那?时快,李星娆嗷呜一口,直接咬住了男人?的食指!   男人?一声闷哼,手背青筋暴起,却半点没有反抗。   反观公主?,一口下去直接咬红了眼,仿佛要将那?手指头咬断才罢休!   男人?看?出她的意思,匕首直接抵上她的脸,冷冷威胁:“殿下要用自己的脸来换这跟手指吗?”   这威胁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是?致命恐惧。   可公主?非但没有松口,反而?更用力?,仿佛在用行动叫嚣——来啊!相互伤害啊!   男人?眼神一沉,单手将匕首收入别在腰间的鞘内,粗粝的大手直接捏住李星娆的下颌,狠狠一捏。   李星娆吃痛出声,不得不松口,只剩剧烈的喘息。   男人?一手绕前捏着她下颌,一手将她的身体紧紧箍住,这个?姿势,等于从身后?将人?抱住。   他气得不轻,连古怪的声音都失了原调:“你是?狗崽子吗?”   意识到这个?姿势并未捂住她的嘴,她若发声必会招来人?,男人?恶声道:“敢叫人?进来,我便敢将你扒干净,尊贵的公主?,应当不想如此供人?观赏吧?”   这话似乎起到威慑作用,公主?迟疑片刻,再次点头。   男人?正要松手,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嘴巴是?用来说话的,老?实些?。在下没有不打女人?这种高尚的自我约束。”说完才松开手。   下颌没了钳制,痛感减去,李星娆放松的喘了两口气,忽然笑了两声。   不等男人?发问,她已笑着开口嘲讽:“本宫是?狗崽子,那?你这种擅闯女人?房间,动手动脚挟持压迫的,又是?什么品种的畜生啊,裴镇?”   最后?两个?字被咬出时,李星娆明显感觉男人?的动作僵了一下。   没多久,落在她身上的手卸去力?道,无声收回。   公主?重获自由,抬手紧住衣襟,不慌不忙从狭小的空间走出来,一直走到屏风的另一侧。   她没看?僵在原地的男人?,疾而?不乱的套上外?袍将自己整理好,不紧不慢的走出来。   裴镇的目光一路跟着她,她也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一身深蓝混黑劲装,脸上带着铁面?具,露出的眼睛目光凌厉。   不止是?声音,他这一身都是?不错的伪装。   李星娆行至裴镇跟前,好整以暇的盯着他的面?具,伸手就要去摘。   指尖快要触碰到面?具时,裴镇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摘面?具的动作。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开对方的目光。   裴镇紧盯着李星娆,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似乎在探究些?什么。   相比之?下,李星娆在确定来人?后?,表现得十分轻松,甚至调侃:“也是?,仅仅闻到你这一身难闻的臭味,就不必看?脸了。”   裴镇眼神轻动,内里涌动着李星娆看?不懂的疑色。   她扫了眼被擒着的手腕,偏偏头:“宣安侯还准备这样抓着本宫多久?”   裴镇顺着她的提示看?向自己正抓着的手腕,片刻后?松手放开。   李星娆收回手,摸了摸被抓过的地方,淡淡道:“出去。”   裴镇:……   李星娆挑眉:“没听懂吗?还是?要本宫请人?进来,把你叉出去?”   她不奇怪他为何会出现这里,甚至对他刚才的言行表现出了超出常理的冷静。   可是?……她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样子。   那?双眼睛,从不会骗人?。   但如果?都是?他胡乱猜测,她为何会一反常态的对待流言,为何前后?言行有如此差异,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毫不犹豫直奔绛州?      咣!   走出房门的瞬间,身后?响起关门巨响。   声响同时,伍溪提刀赶来,见到公主?门前站这个?高大男人?,当即拔刀:“你是?……”   裴镇一把摘下面?具。   伍溪险险收刀,一个?趔趄,抬首间惊愕道:“宣、宣安侯?”   裴镇薄唇紧抿,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回应:“嗯。”   伍溪脸上的表情更精彩了。   他刚才分明听到了关门声,若没有记错,长宁公主?现在应该正在房中洗漱。   然后?宣安侯,从房间走出来了……   房间外?,两个?男人?在没有说过一句话,可谁也没有离去。   伍溪站在几步之?外?,持刀静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裴镇云淡风轻的站在廊下看?天?,可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早已紧握成拳…… 第31章   关上房门的瞬间,李星娆飞快走到房间另一侧的窗边,对?着外面狠狠喘了几下才稍稍平复。   判断出裴镇身份的那?一刻,她?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决定没错。   绛州是黑市窝点,而裴镇知道内情,才会在发现她?行踪异常后直接往绛州这边追。   可无论是他出现的方式还是表现态度,都有许多古怪之处。   尤其是他的眼神。   古怪多变,惊疑不定,总像是藏着许多事情,又在探究什么。   李星娆走到水桶边,就着半凉的水洗了把脸,彻底平复下来。   “女?郎。”外面传来伍溪的声?音:“时辰快到了,女?郎打算赶路还是就地歇息?”   李星娆定了定神,隔着门扬声?道:“准备起程,连夜赶路。”   话音刚落,门被人推开,裴镇就站在门口,大约是因?为刚才该冒犯的都冒犯遍了,他索性卸了虚伪的恭敬,近乎勒令:“夜间不宜行路,就在此歇一晚。”   李星娆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外走:“那?宣安侯就在此好好歇息,我们不奉陪了。伍溪,传令下去,准备起程!”   两人擦肩时,裴镇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投来的目光透着不悦。   伍溪的眼睛像是被烫了一样,飞快别开目光。   “裴镇,”李星娆微微侧首,声?音低冷:“本宫身上背的可是皇命,你阻拦的不是本宫,而是圣意,难道说,宣安侯的实力已经能?与皇权抗衡了吗?”   裴镇:“这不是违抗,夜间行路……”   “危险嘛,我知道啊。”李星娆莞尔一笑:“可侯爷不远千里?赶来相助,不就是为了发挥自己?的行军经验,让我们夜间赶路更顺畅无忧吗?”   裴镇:“李星娆,你……”   “你叫我什么?”公主眉梢一挑,是种被冒犯的不悦。   偏是她?这一句质问,叫裴镇忽然清醒过来,骤然松手:“臣冒犯了……”   李星娆翻了裴镇一眼,迈步就走。   裴镇看着她?的背影,刚刚到了喉头?的质问,又一点点咽了下去。   ……   短暂休整后,队伍重新出发。   和之前?一样,李星娆仍然将人马分开行动,只是这次,她?将暗线变成随行,只设前?锋探路。   裴镇神色微妙的在旁看她?熟练安排,不期然撞上公主忽然投来的一记冷眼。   他很快反应过来。   安排暗线是为在危急时刻还留有一线生机,可他一路追来,能?避开一众耳目直入她?房间,又是掐人又是拔刀,她?自然对?所谓的暗线没?了信心,干脆挑明同行。   夜间赶路很难像白日那?般策马狂奔,但?两个时辰下来,仍然走出很远。   按照计划,夜里?还得再歇一次,之后天光会越来越亮,他们便可加快速度,直至下一驿站更换马匹补给水食。   “荒野之地过于简陋,只能?委屈殿下在这将就片刻。”伍溪指着树下的位置,“若有野兽猛禽出没?,上树可避凶险。”   李星娆点头?:“你们也赶紧休息,这几?日会辛苦些,事情办成,必有重赏。”   伍溪也不废话,带人回到各自的位置休息。   李星娆坐在树下,面前?燃着火堆,她?拾了根干树枝轻戳火堆,纵然身上疲惫,却毫无睡意。   余光里?人影一动,裴镇已坐在她?的身边。   “殿下似乎并不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裴镇眼中映着火光,眼神平静。   李星娆一手抱膝,一手捏着木枝戳火堆:“当日你脱口而出此事不会连累太子,想来定有后招,若你早就知道那?些兵器从何而来,会出现在这里?自然就不奇怪。”   裴镇斜睨身边人:“可是我很好奇,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李星娆像听了个笑话:“怎么?只需宣安侯无所不知,就不许本宫打听调查吗?”   “打听?”裴镇捕捉到关键词:“此事是殿下打听来的?”   “不然呢?”李星娆转过头?:“难道神仙托梦啊?”   不等裴镇开口,李星娆眼一眯,举起泛着火光的木枝虚点他,直击灵魂的反问:“所以你装神弄鬼潜入房间搞那?么多花招,就是想问我为何会来这里?吗?”   裴镇早已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火团,答案避重就轻:“可殿下还是认出我了。”   这话提醒了李星娆,她?之所以会认出裴镇,源于她?在那?张披风上记住的男人气味。   可谁会信她?只是被那?披风罩了一次,气味就像是焊在了嗅觉里??   说出来只会显得她?和所有爱慕裴镇的痴女?一样,是拿人家的披风拼命闻,这才记住了味道,还到了凭味辨人的地步。   不能?认不能?认。   李星娆一番思考,给了个比较高端的答复:“本宫素日只是懒得动脑子,又不是傻,这么简单的事,想想就知……你干嘛?”最后三个字语气骤变,含了惊惶。   裴镇在她?说话时忽然靠过来,做了个嗅味的动作,还调侃道:“原来殿下是这个味道。”   话说的轻薄挑逗,内里?分明是在提醒她?,她?刚才认出他,可不靠什么高瞻远瞩的分析。   她?自己?说的,闻味道就知道了。   周围很静,柴枝灼烧劈啪作响,李星娆迎着裴镇的眼神,忽然扬手一抽!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的裴镇猛的侧脸,回过头?时,眼底涌动着不可思议的讶然。   李星娆抚摸着打麻了的手掌,凉薄道:“这么惊讶做什么?从你不打招呼坐在本宫身边起,就已是冒犯,真该叫那?些对?你趋之若鹜的痴女?好好瞧瞧,她?们眼中英明神武的宣安侯说起不三不四的话时,有多么令人作呕。滚!”   裴镇眼中的讶然一点点散去,舌尖在脸颊内壁轻轻划过。   下一刻,他竟真的起身走到一旁,与公主拉开了距离。   整个过程,李星娆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一直留意着裴镇的反应。   掌心的麻变成微弱的痒和胀热,她?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   初见时,裴镇曾出手相救不假。   但?之后坊间相遇、花宴同游,他疑似暗示冷漠疏远之心。   狱中碰头?,因?为一个姜珣,彼此立场都开始相对?。   直至今日的房中胁迫对?峙,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已糟糕透顶。      但?也是从这一次次交手碰面中,李星娆生出一种奇怪的信心——裴镇不会真的伤她?。   这一巴掌,一半的确是因?他唐突而生的恼怒,另一半,是公主在千钧一发间于生死边沿的横跳试探。   谁敢相信,她?刚才打了裴镇一巴掌,而这位动辄斩人首级的宣安侯,连屁都没?放。   当然,不排除他有后招,这她?得防着。   但?在此时此刻,一巴掌下去后的眼下,李星娆难免生出一种短暂占领胜利小高地的愉悦。   宣安侯又如何?宣安侯冒犯唐突女?子就不该挨打吗?   殊不知,李星娆留意着裴镇时,裴镇也在暗中打量她?。   也许是连日来她?的种种表现都古怪又惊人,也许是这一把掌的痛感让理?智苏醒,裴镇开始肯定一件事。   她?不是最初的长宁公主,也不是前?世?后来的李星娆。   最初的长宁公主说不出这种话,做不出这种事。   而死在前?世?的李星娆,不会在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时,缺少?了应有的情绪。   这种贴合又割裂的诡异感觉,像是错乱的时空缝隙里?,混杂着各种旧日痕迹意外迸发生长出的新生命。   只有这样解释,也只能?这样解释。   除非她?由始至终都在演戏,演的像她?又不是她?,演技高超到毫无破绽。   裴镇静静看着李星娆,火光映在眼里?,明明灭灭。   李星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   休整完毕时已是后半夜,再过不久天就亮了,现在上路可以慢慢加快速度。   李星娆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启程!”   裴镇打马来到公主身边,两人并驾齐驱。   “这样日夜兼程,你会受不住。”   李星娆:“你才受不住。”   “殿下,别不识好歹。”   李星娆:“我现在有事要忙,所以不跟你计较这些日子的冲撞冒犯,识相的自己?收敛收敛。”   裴镇咬了咬牙,“此地通往绛州有条捷径。”   “那?你自己?走啊。”   “殿下不信我?”   李星娆嗤笑:“换你遇上拿刀胁迫你还扬言要扒了你衣裳供人观赏的人,你能?信?”   裴镇喉头?轻滚,无言以对?。   走着走着,裴镇的眼神就变了。   李星娆走的方向?,正是他要指的那?条捷径。   接下来一路,裴镇出奇沉默,只有偶尔看像公主的眼神满含思索。   就这样,在换了数匹宝马日以继夜的赶路中,大队在次日下午抵达了绛州城外,而这时,距离梦里?提示的时间还剩一天有余。   前?锋已扮成普通人进城,并无异常消息传出,李星娆稍作休整后,按原定计划,扮作要前?往太原探亲,途径绛州的商户人家入城。   那?么问题来了。   伍溪为难的看了眼宣安侯。   他们的身份自然还是护卫,可宣安侯也要扮成殿下的护卫?   “侯爷气度非凡,扮作下人护卫打扮不是太奇怪了吗?”   李星娆不想在他身上费神,多大的人了,不会自己?安顿自己?吗?   裴镇会意,什么都没?说,一个人进了城。   伍溪:“殿下,他……”   李星娆沉声?道:“派个轻功好的把他盯紧了。再叫他随意出入本宫身边还毫无察觉,你们就都别干了。”   伍溪眼神一紧:“是。”   在计划的时间内到达只不过是前?期准备,围剿需要的兵力,行动时的安排以及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策略,每一样都要费神。   才刚落脚,李星娆便先后发出五封含太子印信的手书,等待回音的空档,她?扯了张空白的纸,一边思索,一边开始勾勾描描。   伍溪在旁侍奉,悄悄瞄了一眼,看出公主在瞄人像。   就在这时,案前?的人提笔动作一顿,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伍溪看在眼里?,忍不住道:“殿下一路辛苦,眼下还有些时间,先歇会儿吧。”   公主头?都没?抬,“无妨。”   伍溪张了张口,一时间无言以对?。   被皇后委派过来保护公主之前?,伍溪就过不少?关于长宁公主的传说。   职责所在,他没?有挑选违逆的资格,只能?好好办事。   可真正相处下来,伍溪第一次切身感到流言的虚假和言过其实。   有人说公主看上弘文馆校书姜珣,设计痴缠,却不知她?收到姜珣的情书时,拿去烧火温酒。   宣安侯裴镇回京,她?接触了两回,便有声?音质疑她?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可这些人根本不知,当宣安侯主动接近时,得到的是公主的一巴掌。   长宁公主李星娆,并无外人所言那?般不堪。   相反,伍溪看到的是一个冷静沉着,聪明敏锐,颇有谋算,却坚韧到令人动容的女?子。   单说像这样从长安赶到绛州,明明疲惫到了极致,还绷紧神经严阵以待筹划围剿,一心只为解救兄长出困境,又有几?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能?做到?   她?并不难相处,甚至只要掌握了原则方法,和她?相处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伍溪盯着描画的公主看了片刻,忽道:“殿下这样强撑会很辛苦,若实在不愿歇息,要不要饮些提神的热茶?”   李星娆正在认认真真描画,闻言竟愣了愣,抬头?看他。   伍溪被这一眼看的有些不自在,仿佛是心中微妙的心思变化被看破了一般。   他连忙低头?:“卑职没?有资格左右殿下的安排和行动,但?卑职觉得,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太子殿下,都不希望殿下为了他们将自己?累倒,即便解决了麻烦,也难免令他们担心自责。”   若伍溪此刻抬头?看一看,便不难捕捉到公主眼中浮现的神色,并非被打扰的不悦,而是面对?一份突如其来无法定义的关心,下意识的茫然。   “……哦。”李星娆垂眸,“那?就煎壶清茶吧,别放其他佐料,我喝不惯。”   伍溪连忙称是,就在他刚退出房门时,便撞见光明正大来找公主的人。   “宣安侯?”   裴镇看也没?看他,径直往房中走。   伍溪眸色一厉,闪身过去阻拦在前?:“侯爷若要进去,请容卑职先行通报。”   裴镇打量他一眼,倒也没?再硬闯。   伍溪冲他一拜,转身入内,可就在推开房门的瞬间,一只手直接按着他的脑袋拨向?一旁。   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暗含内劲,伍溪险些一脑袋砸门上,好在他身法灵活,险险稳住,立刻追过去。   “殿下,宣安侯他……”   李星娆早已听到声?响,她?抬头?看着书案前?的人:“有事?”   裴镇:“有样东西,殿下或许会需要。”他负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中赫然握着一卷画纸。   李星娆眼神一动,看向?裴镇身后的伍溪:“去煮茶吧。”   伍溪应声?,朝裴镇看了看,慢慢退出去。   房门重新合上,李星娆盯着裴镇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裴镇将东西放在案上让她?自己?看。   李星娆接过一看,人都坐直了。   这些都是绛州黑市据点重要人物的画像。   “你怎么会有这些?”她?刚才想依照梦中的记忆去将那?些人像特征描出来,奈何难度有些大,可裴镇提供的这些画像,和梦里?的那?些人像全都对?上了。   裴镇:“殿下用得上,微臣便不算白来,不打扰殿下筹谋大计了,告辞。”   “慢着。”李星娆又看了眼画像,起身走向?裴镇:“这么重要的消息说给就给了,可见侯爷对?这个黑市调查的相当透彻,不知侯爷可愿留下助本宫一臂之力?”   裴镇故作惊讶:“拿刀胁迫殿下,还扬言要扒了殿下衣裳供人观赏的人,殿下也能?信吗?”   李星娆咬了咬牙,很快又露笑。   “宣安侯既然这么说,本宫也想问问,既认定本宫不信你,又何以送来这些东西?”   她?来到裴镇的面前?:“是逗我,还是试我?” 第32章   裴镇眼中映着公主的笑眼,缓缓开口:“此事牵涉深重?,臣为何要逗弄殿下,又有什么好试探的?”   “那就说不好了。”李星娆转身,闲闲踱步。   “你曾与黑市往来、设计朝廷命官又牵连太子,或许还企图贼喊捉贼借此立功,现在被本宫抢先一步,岂会服气?以裴侯对这案子的掌握程度,真要做手脚,本宫根本防不胜防。”   裴镇:“说来说去,殿下还是不信我。”   “裴镇,”李星娆语气突然一沉,转身看向他:“事事有因果,你质疑别人不信任的时候,自己又做过什么令人相信的事情?在前?”   裴镇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星娆走到书案前,拿起裴镇送来的画像,语气一转:“主动?去?信任另一个?并不了解的人,是愚蠢的冒险,但从本宫决定帮皇兄的那一刻起,每一步都是冒险。所以,多谢宣安侯相助,这?份人情?,本宫记下了。”   绕来绕去?,结果是她先给他打了个?样,示范什么叫做信任。   李星娆坐下,正?打算处理这?份重?要信息,裴镇忽然来到书案前,衣摆一提,在李星娆诧然的目光中,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眼下共有几方兵力,如何分配的?各队指挥是谁?突击地点在何处?”   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李星娆疑惑蹙眉:“你……”   裴镇直接拿过她的羊皮地图扫了眼,然后丢到一边,从身上掏出另一份摊在她的面前。   这?是一份手绘的城图,或者说?,是一份作战地图,无论绘法?还是内容,都比李星娆那份要详尽。   这?次,轮到李星娆盯着裴镇不说?话。   男人的声线更偏沉冷,语调则平缓:“作战地图不同于一般舆图,一张图就?是一场战斗总纲,一旦泄露,就?不是冒险,而是毫无悬念的送命。”   “今得殿下启示,臣愿意同殿下冒险一次。希望殿下别让臣的选择,变成毫无悬念的送命。”   确定了裴镇的态度和选择,李星娆心中的惊愕意外慢慢平复下来。   她倏地笑了一声,朝他伸出右手,只留拇指与小指,像在比“六”。   裴镇:?   “手。”公主勒令。   裴镇了然,又觉得好笑:“殿下多大了?”   李星娆:“是幼稚了些?,但总归是个?仪式。举头三?尺有神明,背信弃诺,天打雷劈。”   裴镇抿了抿唇,别开脸,撇嘴轻笑,顿了顿,还是伸手勾住她的小指,拇指盖章。   背信弃诺,天打雷劈。   协议达成,两个?认真的人迅速进入状态,开始商议正?事。   这?头,伍溪终于煎好茶,一刻不敢耽误的送回来。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连门都没进,手里的茶就?被宣安侯接走,门紧接着被合上。   思及公主一路上对宣安侯的态度,伍溪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贸然闯入,一番思索后,直接绕着房间视察了一圈,结果没发?现异样。   回到原地后,他又侧首贴耳听里面的声音。   正?听着,房门忽然被拉开,裴镇站在门内,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伍溪连忙站定,眼神往里飘。   裴镇手负身后,跨出门槛,低声同他道?:“提醒你一下。”   伍溪注意力转回来,对宣安侯的言行倍感不解,然后就?听对方冷然道?:“你不仅反应慢,而且功夫差,跑来跑去?,真的很吵。”   伍溪一张脸顿时爆红。   “还有,”裴镇微微偏头,声音更低:“一刻钟之后再来,若殿下稍候问?及,就?说?我很快回来,静候即可。”   没等伍溪反应过来,裴镇已大步离开。   房门还开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伍溪不放心,壮着胆子走了进去?,下一刻,伍溪步子一滞,连呼吸都憋住了。   安静的房内,公主散发?披衣,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刚刚送进来的清茶被人喝去?一盏,静静的摆在书案一角。   伍溪连忙蹑手蹑脚的退出房间,心中备感惊愕——殿下竟然当着宣安侯的面睡着了?   ……   李星娆醒来时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起身出门,外面早已入夜。   伍溪守在房门口,听到声音转头:“殿下醒了?”   李星娆努力醒神:“我睡了多久?”   伍溪:“大约一刻钟。”其实还没到。   一刻钟?   李星娆揉了揉脸,感觉这?一刻钟的小憩能抵一个?时辰,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等等。   “裴镇呢?”   伍溪将?裴镇的话转述,李星娆皱了皱眉,满面疑惑的回房。   放在书案一角的清茶还有余温,李星娆给自己倒了一盏,端着茶盏微微出神。   不久之前,她还和裴镇在这?里商议行动?细则。   虽然对这?个?男人有诸多疑虑,但李星娆不得不承认,自己竟因他的加入而产生了一些?安全感。   那种从战争中存活长大积累的经验,可以很轻易地让人产生依赖和信任,是她有噩梦记忆加持经验,也远远不及的程度。   李星娆要的是最好的结果,而不是一时半刻的威风逞强,于是裴镇从一开始的建议,渐渐变成主导。   最后,他在灯下提笔奋笔疾书,她撑着脑袋旁观,脑中绷紧的弦松懈瞬间,疲惫便趁机涌了上来……   但直接睡过去?就?很离谱了!   李星娆不轻不重?的给了自己一个?小巴掌,痛定思痛的喃喃自语。   “李星娆,你怎么能如此单纯无知?他打仗比吃饭还多,有点实力很正?常,换了是你从死人堆爬出来,照样巾帼不让须眉!”   “术业有专攻罢了,至于迷了你的眼睛,连起码的警惕心都没有了吗?”   “神仙都给了你那么残酷的启示,你岂能半点长进都无?”   犹不解气,她又给自己一嘴巴,恶狠狠告诫:“下回不许这?样了!”   夜深时,裴镇还没回来,李星娆发?出的消息先有了回应。   从绛州到与黑市关联的各州兵马都已埋伏完毕,只等绛州领头,牵一发?动?全身,各地便会相继发?动?,将?这?黑窝彻底掘开。   到这?里,一切才算准备的差不多。   不多时,裴镇也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   “你去?哪儿了,耽误这?么久。”李星娆原本还想偷瞄,结果裴镇大大方方将?东西放到她面前,解开了包袱。   “这?是……你要穿的?”李星娆看着包袱里的护具,心想裴镇要穿的话,尺寸似乎小了些?。   裴镇眼神复杂的瞥她一眼,抿唇叹气:“殿下是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   李星娆一愣:“给我的?”   裴镇不答反问?:“围剿时,殿下能不出面吗?”   “当然不能。”她是主心骨,得坐镇观察以防有变。   裴镇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拿起一片护具:“那就?过来戴上。殿下也不希望筹备奔波多日,最后却因为自己拖了后腿坏了大事吧?”   这?话一针见血,对自己定位清晰的公主成功听进去?了。   “伍溪。”   伍溪会意,上前欲取裴镇手中护具,不想对方转腕一躲,寒凉的眼神无声的扫过来,隐隐含了些?质疑的味道?。   伍溪不动?声色退了一步,躬身伸手,恭敬道?:“侯爷,让卑职来吧。”   裴镇看了眼旁边的李星娆,她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他敛眸垂眼,抖腕一扔,伍溪顺手接住,走到公主身边:“殿下请。”   这?护具是内穿的,得将?外衫脱下。   李星娆起身走到屏风后,伍溪将?护具抱起跟过去?,几步路的功夫,他竟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裴镇盯着屏风上宽衣解带的身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眼睛的画面,沉着脸起身出去?。   门重?重?撞响,伍溪闭着眼,听到声响时微微偏头:“殿下?”   李星娆面不改色,将?手臂搭过去?:“不用管。”   伍溪不再多言,继续为公主穿戴。   经过九华宫后山上为公主穿戴璎珞一事的尴尬后,伍溪一度担心这?种事还会再有,所以私下常常拽着同僚练习如何在不冒犯公主的前提下近身伺候的技法?。   这?护甲配件穿戴并不难,只要贴上对应的部位系好绳带即可,伍溪闭着眼睛都能高度完成,不该碰的地方一丁点都没碰到。   李星娆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穿戴完最后一件,忽然轻笑一声。   伍溪怔愣,眼睛想睁又不敢睁,“殿下,是穿错了吗?”   李星娆笑着走出去?:“没有,穿的很好,不用紧张。”   伍溪松了口气,睁眼跟出去?。   一开门,裴镇像面墙堵在门口,夜色深沉,他周身透出的气场,比夜色还沉冷。   李星娆走到他身边,摸了摸身上的护甲:“东西不错,费心了。”   裴镇侧首看她,语气无端尖酸刻薄:“你可真不像个?公主。”   李星娆哼笑,转头迎上男人的目光:“是吗?敢问?侯爷,什么样子才叫公主,什么样子不像公主?”   裴镇动?了动?唇,腹中更加尖锐刻薄的说?辞都已成文,最终没有说?出口。   短暂沉默后,李星娆下结论:“看来侯爷也不是很清楚一个?公主应该是什么样子。”   裴镇:“那殿下清楚吗?”   “当然。”李星娆面向裴镇,下颌微扬,眸光明亮而锋利:“不仅本宫清楚,也希望宣安侯能清楚,无论本宫做什么,都是公主。”   裴镇沉默了好一会儿,犹似讥讽道?:“是,臣记住了。”   时间已是后半夜,再过不久又要天亮,李星娆将?众人遣散,抓住天亮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小睡片刻,总算又养回些?精气神。   这?是最后一日,进攻围剿的计划,就?在今晚开始。   李星娆如常出行,抵达预先踩点过的观战位置,俯瞰绛州城。   日头东升西落,亦让心弦崩的越来越紧,越是快到起攻时间,她越是不可抑制的紧张。   “放轻松,小场面。”裴镇抱臂站到她身边,轻飘飘的安抚,在公主听来,更像是一种莫名的炫耀。   李星娆目视远景,平声道?:“若人人都像侯爷一样对所谓的大场面习以为常,那才是我大魏子民?之悲,亡国之相。”   裴镇意外于她的回答,转头看她。   李星娆亦转头看他,勾唇自侃:“所以,紧张害怕些?,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裴镇目光渐深,嘴角撇笑,“是。”   日落西山,时辰将?至,李星娆开始进行最后的梳理和核查。   “禀殿下,水陆两线皆已步兵防守水鬼监视,必将?截获所有赃物。”   “以绛州为据点至洛阳长安雍州等地的掌事人像皆已下发?,围剿时将?为第一抓捕目标。”   “已将?殿下之意下达诸军将?领,抓捕时会避开无辜百姓,以免造成无辜伤亡,旨在速战速决。”   ……   逐条确认完时,时辰已至。   人间夜幕,黑市曜日,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开始经营动?作。   公主眼中映着夜间灯火,深沉而决绝:“传令,出击!” 第33章   当无边的夜色被火光点亮时,整个围剿已经进行到后半段。   从绛州运出的货物已经全都缴获,驻于绛州的重要人?物?也已擒获,没多久,伍溪送来洛阳、太原等地的飞火传信,各地已先后出动,皆收获不菲,这个结果拿回长安复命,为太?子接触危机,已是绰绰有余。   至此,李星娆真正松了口气。   “恭喜殿下,立下大功。”裴镇的声音悠悠传来,李星娆抿了抿唇,忍着没喷他。   能进行的如此顺利,除了梦境提供的关键信息,同样有裴镇的功劳,由始至终,他都表现的很淡定,或许这场围剿与他所经历过的战场,的确是小巫见大巫。   李星娆:“同喜,等回了长安,本宫自?不会少了你应得的那份。”   裴镇沉默片刻,说?:“臣此行并未来得及上报陛下,如今殿下已达成所愿,臣将先行回长安,就不与殿下同行了。”   李星娆颇为意?外:“你要先走?”   裴镇调侃:“殿下认不得回去的路?”   李星娆:“你此趟竟是纯粹来帮忙的?”   裴镇无?奈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向她。   李星娆在他的眼神中渐渐了然?,轻轻“啊”了一声,直白道?:“宣安侯不曾来此,就证明你并不知黑市内情,既不知情,又从何购得兵器,并且安排在运送花种的板车里?”   她来到裴镇面前,脑袋微微一偏:“对吗?”   裴镇嘴角噙笑:“要这么说?,殿下从头到尾也没有解释过,你是如何得知这条线索。总不至于,真是神仙托梦吧?”   李星娆眼神一沉。   自?裴镇意?外出现起?,除了她身边的人?,对外并未暴露身份,就连他主?导做的许多调整和安排,也是借李星娆的手来实?施,真要隐藏他这一趟的行踪,并非难事。   她如何获得黑市线索,裴镇从未追问到底。   礼尚往来,她似乎也不该将事情做得太?绝。   两?人?对视,犹似一场无?言的对峙。   李星娆嗤笑,转身就走:“要走就走,又没人?留你。”   ……   为防生变,李星娆在班师回朝之前,率先将整件事情以书面形式详细奏命,快马加鞭送回长安。   在她的描述中,满园花种下出现的兵器,并非是东宫私藏,而是来自?于这个盘踞在大魏暗处多年的黑市。   此事太?子早有耳闻,但因没有确切的线索的和证据,未免打?草惊蛇,一直在暗中筹备安排。   而这些源自?黑市的兵器出现在满园运出的花种之下,分明是对太?子的陷害,旨在让他引火烧身,自?顾不暇,因而无?法再继续着手黑市的调查。   万幸陛下之英明,太?子之果决,以自?请禁足东宫之举,暂时蒙骗了幕后黑手,同时委派长宁公主?李星娆携东宫兵马和圣旨秘密奔赴绛州,调兵遣将,结合多时调查的线索发兵清剿,查获盐、铁、铜及诸类在册禁药无?数,解救遭黑市迫害的无?辜百姓多达数百人?。   飞鸽传信比最快的马还要快一倍,天亮时到了长安。   内容传开,满朝震惊!   永嘉帝将太?子请上朝堂,让他当着众臣的面说?一说?黑市的事情。   太?子不慌不忙,与众臣一一道?来,殿上鸦雀无?声,永嘉帝却发了火。   “大魏之中竟存着这样乌烟瘴气的罪恶之地,连贯东西二?都,远扩太?原等地,这是要造反吗!?巡城武官都是瞎的?掌市署官都是死的!?”   雷霆震怒一发,宁恒当即跪地请罪。   兵器来自?黑市而非东宫,宁恒身为巡城金吾卫,非但没有察觉这一点,反而将矛头对准太?子,险些让贼人?得逞。   永嘉帝气的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直接砸向宁恒!   这时,裴雍又站了出来,开口先请罪:“微臣查案不力,有负于陛下信任,请陛下降罪!”   太?子见状,又道?:“父皇,关于黑市之事,儿?臣也是摸索多时才稍有苗头,且三教九流耳目众多,极容易打?草惊蛇,近来长安发生这么多事,倘若真是对方报复儿?臣,企图阻止被查,裴大人?等自?然?难以查出线索。”   “幸而长宁不负所托,立下大功,顺利解决此事,还请父皇息怒。”   永嘉帝顺势扫过阶下众臣,一声冷哼,当日在朝堂上大声质疑者,此刻大气不敢出。   “启禀陛下,臣还有一事相禀。”裴雍再次开口。   “何事。”   裴雍想?了想?,道?:“方才太?子殿下提及长宁公主?,倒是让微臣想?起?了这两?日流传于长安城的另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   裴雍道?:“据悉,发现藏兵那日,正是长宁公主?于满园开设花宴那日,而受邀宾客中,有一位是原州刺史何远道?之女何莲笙。”   “花宴结束当日,何莲笙莫名失踪,一度有传言,是何莲笙得罪了长宁公主?,公主?派人?绑架了何莲笙。”   永嘉帝如闻天方夜谭:“简直混账!长宁为黑市一事奔波,人?都不在长安,她怎么派人?绑架这个何莲笙?绑了又能做什么?”   “长宁殿下乃正宫嫡出,贵女典范,又岂会知法犯法,草菅人?命,臣要说?的是,何莲笙已被找到,救下她的乃是宣安侯手下的魏副将,如今人?也安然?送到了樊府。”   永嘉帝神色一凝:“凶手呢?”   裴雍顿了顿,“这正是此事可疑之处。”   何莲笙失踪的事情一度传的沸沸扬扬,谈及此事者无?不怀疑长宁公主?李星娆。   宣安侯还在原州时,与何远道?文武分治,颇有些交情,就连何莲笙上京,也是宣安侯一路护送。   所以何莲笙失踪后,宣安侯曾派人?暗中调查。   就在昨夜,副将魏义于满园埋伏时,对上了绑架的真凶。   对方企图将何莲笙杀埋于满园的观景亭之下,好在魏副将及时出手,救下了何莲笙,可惜的是,那些死士已悉数了断。   裴雍陈述完,立刻开始分析:“据何莲笙所说?,当时他们拿走了她身上的物?件,随意?丢在一旁,是为造成深夜不慎遗落的假象,而在观景亭下杀埋她,是要制造逼真的第一现场。”   “何莲笙曾因满园有蛇出没,毁坏了长宁公主?精心布置的珍贵花种,所以对方要借此事,造出长宁公主?残忍报复,将何莲笙杀埋于花圃,滋养花种的假象,假装将物?件丢弃在旁,正是为日后发掘尸体埋下线索。”   永嘉帝霍然?起?身:“简直混账!”   众臣纷纷下跪,高呼“陛下息怒”。   “先以刁钻毒计设计太?子,又以残忍手法诬陷公主?,一个三教九流聚集的黑市,也敢对皇子皇女下手,查,继续查,必须将这黑市给朕剿的干干净净!裴雍!”   裴雍再拜:“臣在。”   “此事朕交给你办,待长宁公主?回京后,由你接手善后事宜。”   “臣,遵旨!”   ……   “殿下,有消息了。”伍溪将刚刚收到的信报递交给公主?。   李星娆接过一看,唇角轻轻扬了一下。   信是姜珣送的,意?思简单明确——奉公主?之命,人?已救下,还望公主?早日回京,救他出狱吃早饭。   公主?读完信,朗声笑了起?来。   伍溪察觉公主?心情不错,“殿下,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李星娆将信纸丢给他,转身去整顿军马:“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伍溪飞快读完,顿时松了口气,追上去:“殿下立此大功,又洗脱了嫌疑,此番回到长安,必可扬眉吐气!”   李星娆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伍溪一愣,忙垂首道?:“卑职失言。”   “这么会失言呢,你说?的很对啊。”李星娆轻飘飘的回道?,目光远眺,悠远而深邃。   ……   “魏义找到了何莲笙?”裴镇正挤着水袋给马喂水,闻言动作一顿。   兰霁手里拿着魏义送来的信报,表情有些凝重:“是,而且是在满园救下的。而且不是他找到,是有人?找到了,引他前去,出手救下了人?。”   整件事情透着股诡异,兰霁不解:“到底什么人?会做这种事。”   裴镇眸光一凝,忽而笑了一声。   “姜珣。”   裴镇冷冷吐出这个名字,兰霁一惊:“怎么会是他……”   裴镇闭了闭眼,舒出一口气。   怎么不会是他?   除了她,眼下还有谁能左右他?   突然?间,周遭传来异动,裴镇猛地睁眼,手中水袋蓄力掷了出去!   绿丛影动,兰霁立刻戒备:“谁!”   她看向裴镇:“侯爷……”   裴镇眼神一震,像是想?到什么:“不对劲。”   他转身上马,打?马朝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侯爷!”兰霁无?奈扶额。   我们这边怎么安排你好歹下个命令啊!   ……   “殿下,眼下事已办成,何故还要像来时那般连夜赶路?”   伍溪巡视完回来,见公主?独坐火堆前,看起?来消瘦得很,忍不住劝了一句。   李星娆裹紧身上的小披风,叹了口气:“此事只是帮皇兄解了急,依父皇的性子,一定会继续彻查,直至将整个黑市端的干干净净,不说?无?一遗漏,至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没法再复生。”   “目前来说?,只有本宫手中掌握最多信息和线索,又岂能优哉游哉花上七八日回程?自?然?要赶着回到长安,将此事做一个交接,以免夜长梦多。”   伍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话没出口,他神色一变,握紧了手中的刀。   夜间的风,无?端喧嚣。   “殿下小心。”伍溪冲周围做了个手势,众人?会意?,纷纷进入备战状态,将公主?包围起?来。   伍溪持刀在前,目光如鹰审视周围。   李星娆目光一凝,即便深夜光线不好,她仍然?看到了林间散出的诡异的烟雾:“那是什么?”   伍溪:“烟雾古怪,勿要吸入!”   可惜晚了,方才几个站得远的似乎已经吸到了这些烟雾,手脚开始出现发软的症状。   “先送女郎撤离!”   说?时迟那时快,伍溪拉着李星娆就跑,牵过最近的一批马,翻身而上,顺势将李星娆拉起?。   李星娆横坐在伍溪身前,还没稳住,伍溪已扬鞭打?马,带着她冲出重围。   夜空中划过公主?的惊声尖叫。   “没坐稳没坐稳!没坐稳啊——”   可哪里有时间停下来让她慢慢调整坐姿,伍溪一咬牙,一手紧抓缰绳,一手揽过公主?的腰,将她死死抱在身前。   “殿下,抓紧,再坚持一下!”   坚持你祖宗!   烈马每跃一步,李星娆就能跟着腾起?一次,为了稳住她,伍溪力气很大,腰都要被他箍断了,还不如给她一刀更痛快!   夜间视野差,即便上路也不可疾行,就在伍溪带着公主?冲出重围没多久,马儿?忽然?嘶鸣一声,整个翻倒。   千钧一发之际,伍溪松了缰绳马镫,将怀中的人?死死抱住,借着功夫巧劲落地滚走,但因姿势不便和重力增加,仍然?摔的不轻。   听?到伍溪闷哼声时,李星娆的心都跟着沉了沉。   她飞快从伍溪怀中挣脱,却见伍溪已昏迷过去。   歹人?已至,且呈包围状一点点逼近。   李星娆死死咬牙,在身上摸索一阵,拔出匕首。   歹人?见状,满不在意?的笑起?来。   “公主?殿下,我们无?意?为难,若你束手就擒,或许能少吃些苦头。”   为首之人?发完话,冲旁边给了个眼神,两?个手下会意?,上前来擒拿。   李星娆握紧匕首,眼神冰冷决绝。   她下意?识想?,若杀不了他们,那就杀了她自?己。   身为公主?,岂能受辱。   然?而,就在这个想?法蹦出的一瞬间,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冰冷的塔底,女人?每一日都如行尸走肉,不见生气,以至于看守她的人?都对她没了戒心,甚至松了她的桎梏,给了她一小片自?由。   偏偏是这一刻起?,形容枯槁的公主?眼中,开始有了神色。   即便受尽欺辱,家破人?亡,也不能死。   李星娆,你不能死。   你怎么有脸死!   “我不能死……”心中的声音渐渐操控了意?识,李星娆看向手中的匕首,冷意?变成了杀意?。   就在两?个歹徒来到面前,准备对娇弱的公主?下手时,地上的女人?忽然?暴起?!   较小灵活的身形在近战中体现的淋漓尽致,躲、划、挡、刺,一套流畅的招数下来,两?个毫无?防备的歹徒痛呼着倒地,捂着流出鲜血的而眼睛嗷嗷大叫。   等李星娆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时,心跳隆隆加速,握在手中的匕首隐隐发烫,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畅快,让血液逐渐沸腾。   此前,她曾在九华宫后山跟伍溪学过些自?保的招数,但是一种感觉明确的告诉她,这种本能般的反击,不是来自?伍溪,而是另外一个人?。   一道?声音自?脑海深处荡响,语气骄傲而愉悦。   ——就是这样,殿下做的很好。   恍然?间,天地万物?仿佛没了声音,一个无?形的影子站在她的身后,握着她持刀的手,与她共舞。   一招一式的演示,教她拿刀,教她出招,教她如何在危险的时刻,救下自?己的命。   是谁?   你为何要教我这些?   “拿下她!”   ——阿彦,你比那些禁军高手都厉害,本宫一学就会!   ——但臣希望,殿下永远也用不上这些。   李星娆睁大眼睛,瞳孔之中映着数道?人?影,正对着她的那人?,胸膛被一把刀破风而来的长刀倏地贯穿,血溅三尺,轰然?倒地。   黑影如魅,奔入阵中,掠过那倒地之人?的瞬间拔出长刀,奔向她。   腰间一紧,李星娆被单手抱起?,她怔然?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一时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你是……谁。 第34章   是裴镇。   那个不愿与她有过多牵扯,早早启程离开的男人?,竟出现?在这里,救她。   打斗的感知通过身体接触的部分传来,鲜血的味道开始弥漫,耳边是兵器相交之?声,脚下是血液浸染的泥土,身边是逐渐杀红眼的人。   李星娆身在一场稍不留神便要送命的厮杀里,竟然离谱的分心暗想?,一定没有人?站在她这个?角度去看过裴镇的出招。   果?决狠厉,没有丝毫犹豫,那些刻入肌理间的流畅杀招,只能是一次又一次的杀戮在身体刻下的记忆。   那把锋利的长刀也像是长了眼睛,总能最精准的刺在要?害。   当它从距离李星娆最近的敌人?身上?拔下来时,灼热的血喷出,溅了李星娆一脸,她下意识侧脸躲避,就看到?另一侧有人?举起一把弓弩朝着这头。   李星娆正要?提醒裴镇,却见提弓之?人?被另一人?阻止,呵斥了一句。   她心头一动,低声快速道:“他们不会伤我,你和我在一起可防远攻。”   话音刚落,她的后领被提住,男人?沙哑着嗓音低吼:“滚!”   不等李星娆反应过来,人?已被推出他刚刚杀开的口子,巨大的推力让她往前跑了一段,下意识回头时,只见男人?背影如山,替她面向着所有敌人?。   这一刻,李星娆没有半点犹豫,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转身就跑。   对方当即要?追,却被一人?一刀拦住去路。   来人?面露凶狠杀气:“杀了他!”   身后传来打斗声,裴镇武功再高也只有一人?,很难在这么宽泛的位置拦住所有人?,只有她先找到?合适的位置躲藏,裴镇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忽的,李星娆瞧见道路一侧有条同往山上?的小道,她拔腿就要?转往山间。   然而,就在她刚跑两?步的当口,小腿倏地一痛,膝盖顺势一弯,重重砸在地上?,还往前磨了一段。   李星娆吃痛回头,只见身侧掉了一支羽箭,而那支箭刚刚射中的位置,护甲已凹进去一个?尖儿。   她试图起身,却被膝盖处的疼痛激的猛然卸力,又重新跪下。   打斗声渐渐逼近,李星娆觉得自己是跑不进山里了。   她咬咬牙,拼命往前爬,一直爬到?山破壁边。   这个?位置,前方已无去路,她撑着身子转身靠坐,敌人?皆在眼前,呈一个?扇形面将她包围。   裴镇长刀染血,满身血腥,站在她身前。   短暂的对峙,亦是双方瞬间的喘息。   “抱歉,我跑不动了。”李星娆轻轻说了一句,抬眼看着男人?背影。   裴镇没回头,甚至没说话,在李星娆的角度,只看到?他越发紧握手中长刀的动作。   “杀了他——”   嘶吼声伴着杀气袭来,李星娆在这场迫近眼前的厮杀中,忽然想?到?了当日姜珣在牢狱中对裴镇的评价——      【殿下生于深宫,养尊处优,可曾见过真?正的杀戮与血腥?】   直到?今日,李星娆才真?正领略了姜珣这句话。   裴镇的气息越来越沉,一人?敌众,他的动作终究不似最开始时那般迅猛。   可除了体力上?的变化,无论是斩杀的精准还是那一身的杀气,都没有削弱半分,当血液飞溅之?时,李星娆甚至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疯狂的快意。   终于,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对方的人?从余七成、到?五成、三?成,待只余五人?时,对方终于怕了,转身就跑。   那一瞬间,李星娆似乎听到?男人?沉沉的两?声笑,下一刻,他已如离弦之?箭冲向其中两?人?,一刀先干掉一个?,再顺势对着他手中长刀抬脚一踢,兵刃飞出,直接结果?掉旁边一人?。   还剩三?人?,一人?道:“分开跑!”   话音未落,这人?已被割了喉。   裴镇转身再擒一人?,同时手中长刀猛然掷出,贯穿另一个?胸膛。   那人?应声倒地,至此?,只余手中一敌。   这人?吓得不轻,正当他以为自己也将结果?在此?时,这杀红眼的男人?竟松了手。   夜色沉沉,男人?声音沙哑低冷:“传话,一个?人?就够了。告诉你背后的人?,不管他是谁,再敢碰李星娆,下一座尸堆里,必有他一席之?地。”   对方忙不迭点头,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脚步声已远到?听不见,裴镇忽然卸了力一般,身子一歪,靠在旁边的树上?。   他的气息急促,稍稍平缓后,方才从身上?摸出个?竹筒,冲天上?放了一响信号。   竹筒掉在地上?,裴镇身子轻晃,走到?另一个?尸体前,拔回自己的刀。   他喘着气坐在地上?,长刀杵地,恰似一头战乏的困兽。   鼻间全都是血腥气,恰如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充斥在天保寺塔底的味道。   这味道并不好闻,却是她在记忆里留下的,最后的气味。   幽暗的林间,深深浅浅的脚步踩过枯枝落叶,发出短促的脆响。   “谁?!”困兽骤醒,侧首间眼锋尽显戾气,将寻来的人?吓的一怔。   李星娆捂着心口,努力平复气息,平和出声:“是我。”   裴镇背脊一僵,保持着侧首的姿势一动不动,可身上?那股戾气瞬间消散了。   李星娆伤了腿,跑是不能跑了,但小心翼翼拖着腿挪步还行。   裴镇的余光看着慢慢靠近的女人?,她身上?携着新的气息,竟盖住了原本浓郁的血腥气。   李星娆饶过裴镇,来到?他身前,慢慢蹲下来。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做的小心翼翼,不仅是因为伤,也因为他。   就在刚才,看着他恣意杀戮的样子,李星娆心里没来由一阵恐惧。   此?刻,她既担心他,亦害怕他是真?的杀疯了,连她也一并干掉。   两?种心情交织,她还是选择找来。   他身上?看起来没有太重的伤,就是染了太多太多血,衣摆,袖口,领口,脸上?,甚至眼睛里。   李星娆握了握拳,让自己不要?发抖,她慢慢抽出一张帕子,递给裴镇。   裴镇没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女人?。   李星娆因为这个?眼神?,心头蓦的一紧,突然间鬼使?神?差,捏着帕子的手径直伸向他的脸,轻轻擦拭那些血渍。   她擦的认真?,并没有看到?男人?渐渐深沉,犹似魔怔的眼神?。   突然,裴镇松了手中长刀,猛的一扑。   李星娆只听得长刀掉地的一声响,继而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死死压在地上?。   一个?粗暴且毫无预兆的吻落了下来。   心头猛地一震,李星娆瞪大眼睛,全身都在反抗。   可她哪里是男人?的对手,他不止在先天力量上?强过她,甚至连她的反抗招数都猜的清清楚楚,轻而易举就将她压制,继续享受她这道美味佳肴。   李星娆被封了口,只能呜呜发声以示愤怒。   下一刻,男人?的手抓着圆领袍的领口狠狠一扯,领扣直接崩开,露出里面的白色交领内衫,他继续抓着往旁扯,一声裂帛响,李星娆浑身僵硬。   男人?叹息着俯首,像冰天雪地里汲取到?一抹温暖的遇难者,侧脸贴上?来。   李星娆双目圆瞪,眸中映着无边夜色,竟忘了挣扎。   裴镇并未再进一步,他在……听她的心跳。   安静的林间,除了渐渐平复的喘息声,再无别的动静。   李星娆今晚受到?太多的刺激,此?时此?刻反倒练就了一副临危不乱的心态。   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慌,先不慌。   这可能是他完成杀戮后的一种仪式,男人?嘛,总有些奇奇怪怪癖好。   但凡他还想?活命,就知道不能真?的对她怎么样。   他、他……   他开始亲她了!   李星娆浑身一僵,心里气的险些脑充血,身体却抑制不住的发软,唯一硬的只剩嘴:“裴镇!你看清楚我是谁!放开!”   裴镇如她所愿,一路亲上?来,眼看着她,吻重新落在她唇上?,同时放开她的手,转而去撕她里裤。   李星娆双手自由,开始拼命挣扎,结果?推他不动,打他不疼。   近乎绝望间,她眼神?一凝,忽然主动吻了一下。   动作很小,但在亲吻中,这种小动作里含着的迎合很容易被对方感?知,裴镇双臂抄底,将她整个?抱起来放在身上?。   李星娆非常配合,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一只手顺利摸到?另一只手腕上?的镯子。   镯子里有伍溪做的机关,藏了些迷药。   李星娆飞快从暗格里取出药粉,在裴镇亲向别处时,趁机将药粉抹在嘴边,然后主动去找他的唇。   药效发挥的很快,李星娆清晰的感?觉到?,箍着自己的手臂渐渐卸了力道,伴着一声闷哼,裴镇昏倒在地。   就是现?在!   李星娆手脚并用?爬开,飞快将衣裳合拢穿好,结果?发现?衣裤都被扯烂,根本没法恢复原状。   李星娆气得要?死,这荒山野岭的,连个?救援都找不到?。      就在她想?爬回去趁机给裴镇补两?刀时,火光和马蹄声由远及近。   兰霁一马当先,率先出现?在李星娆的视线。   “侯爷!”她飞奔过来,还没来得及去检查地上?的裴镇,就先被另一侧的景象镇住了。   长宁公主一身狼狈的坐在地上?,衣裳……破了。   兰霁脑子一嗡,第一反应是解了自己的披风,上?前给公主披上?。   “末将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来的竟然是裴镇的人?。   李星娆觉得有点累,忽然就不想?动脑子应付了,咬咬牙,眼一翻,人?眼看着就歪倒下去。   她选择昏迷。 第35章   夜间的喧嚣,随着天光初露,被翻篇揭过。   李星娆缓缓睁眼,入目是简陋的帐顶,隐约传来的是市井街市的喧嚣声。   恢复意?识,有关昨夜的记忆也接踵而至。   她蹭的坐起来,低头检查自己身上,心?里咯噔一下。   衣裳都?被换过了。   李星娆抹了把脸,开始追溯记忆。   昨夜,她被一群来路不明的歹人拦路掳劫,是裴镇忽然出现救了她。      可他刚做了件人事,转身就开始不当人,幸而她急中生智,将他放倒。   紧接着,裴镇的人就来了。   她因这一夜惊险刺激太过耗神,实在不想再动脑子应对?裴镇的人,索性装晕,结果装着装着就真睡了过去。   李星娆转头观察所在的房间?,只见床头摆着一张方凳,上面摆了一套崭新?的衣裳,还有一张披风。   这披风,与昨夜那个女将披在她身上的很像。   李星娆定定神,扬声唤人。   兰霁走了进来:“末将参见长?宁殿下。”   “将军请起。”   兰霁关切道:“殿下现在觉得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星娆摇摇头:“我没事……将军,本宫为何在这里?”   兰霁会意?,立刻解释:“昨夜殿下受惊,侯爷也受了伤,不宜再赶路,所以?才找了这家?驿站落脚,末将斗胆为殿下简单洗漱,换了套衣裳。”   听到?裴镇“受伤”,李星娆便想起昨夜事情,连带胸口?都?开始发烫。   他最好直接死了!   “本宫的人呢?都?还好吗?”   兰霁:“殿下放心?,人都?在,大夫也诊治过了,没有严重的伤亡。”   李星娆点头,那些歹人显然只想将她带走,并不恋战,若非裴镇大开杀戒,他们也不会死成一堆。   “劳驾将军,将本宫的护卫叫进来。”   “是。”   伍溪很快赶来,他的手臂吊着,脸上也有些擦痕,张口?就要请罪。   李星娆竖手免了他废话,她更关心?刺客来历和黑市人货押送的情况。   伍溪:“殿下放心?,押解队伍并未受袭,目下仍正常赶往长?安,依卑职看,对?方显然是知道殿下将大部分兵力?用在了押解上,直接去劫必定费事,所以?反过来挟持殿下,用您去换那些人和货。”   “至于刺客的来历,目前还没有线索。人……都?死光了。”   李星娆眸色一凝,语气微变:“裴镇呢?”   伍溪摇摇头:“卑职并未见到?宣安侯。”   李星娆咬咬牙,冷笑一声。   知道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都?不敢露面了吗?   腹诽归腹诽,李星娆看来,裴镇还不至于到?敢做不敢认的地步。   可她万万没想到?,从?醒过来到?重新?出发上路,她连裴镇的影子都?没看到?。   更可笑的是,他自己不出现,他的副将兰霁却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且告诉她,侯爷一直同行,只是走在前锋位置探路,以?免再有行刺之事发生。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就是敢做不敢当,在躲着她。   这赖的掉吗?   此?前她悄悄看了眼身上,不是指印就是吻痕,根本没眼看!   男人果然都?是狗东西!   可是气了没多久,李星娆又冷静下来,甚至开始反思自己——   李星娆,你?现在在做什么?   是要扮演清白被毁打算讨要说法的小娘子吗?   要他负责,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这是罚他还是赏他呢!   更何况,裴镇明显在躲着你?。他能做到?这步,怕是早已设想过你?纠缠不清的情况,这么找过去,你?讨不了好,还会弄得一身腥!   想明白这一点,李星娆立刻就跳出了常规思维,切换角度思考。   裴镇,为何对?她做出这种事?   是他杀疯时会催生兽性,必须搞这档子事来熄火,还是其他的原因?   想到?这里,李星娆将目光落在了随行的兰霁身上,开始旁敲侧击的和兰霁打听裴镇的事情。   殊不知,兰霁在帮裴镇挡桃花这方面,几乎修炼成了精。   公主才开口?,她已嗅到?了不对?的味道,顿时谨慎起来。   “红颜知己?殿下,我们只是侯爷的部下,哪能窥探侯爷私隐?侯爷是否有意?中人,得亲自问他才晓得啊。”   “红袖添香?这当然不可能,军纪严明,即便是男子入营从?事,也要仔仔细细将来历查个分明,更别提营中的女子了。侯爷一直强调,行军打仗乃是事关生死,再严肃不过的事,是不会允许这等烂俗风气在军中盛行的。”   “殿下若是不信,只管在军中随意?拉一人询问,若得到?的答案与末将所言相左,末将但凭殿下处罚!”   问了一堆,李星娆心?里基本有数。   倘若兰霁说的都?是真话,可见裴镇军中的风气并无不妥,他本人似乎更是不轻易近女色。   公主眼神一沉,捏紧拳头。   那他昨夜做那种事的动机,就有必要抽空深究一下了。   说是抽空,因为眼下有些问题亟待处理。   裴镇之前曾表示要掩去这趟行踪,甚至先行离去撇开关系,但随着劫持一事发生,他改为沿途护送,这一趟自然就遮掩不住了。   且劫持公主一事非同小可,裴镇和兰霁带兵回来相救动静也不小,这件事早晚也得上报永嘉帝。   那么,她与宣安侯共赴绛州这件事,需要好好润色再开口?。   因为押送犯人和赃物的队伍行进太慢,李星娆赶着回长?安复命交接,所以?才单独走一路。   但劫持一事发生后,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兰将军,麻烦告知宣安侯一声,咱们先逗留两日,待与押送队伍汇合,再一道入长?安。”   兰霁愣了愣,“这……”   “只是让兰将军传个话,若宣安侯有任何异议,可让他同本宫当面来说,当然,若侯爷还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那就请你?转告侯爷,本宫可以?自己在这等大队汇合。”   这事儿兰霁肯定做不了主,也不敢耽误,立刻追上走在前锋队伍里的裴镇,传达了公主的意?思。   从?上路起,兰霁就察觉侯爷的情绪不对?,脸色不好,听了公主的话表情更难看了。   “押送队伍人多杂乱,行进更慢,她掺和这个做什么?”   兰霁赶紧甩锅:“殿下说,侯爷若有异议,可寻她当面细谈。”   “当面”两个字,令宣安侯一阵沉默。   不对?劲,这两人都?不对?劲。   兰霁看破不说破,又道:“但殿下还说,若侯爷不愿等候汇合,也可以?先走,她独自留下也……”   “随她。”裴镇漠然甩出两个字,又道:“本侯会带人在公主逗留之地的周围巡视,若有异常,会以?火信相传,你?在公主身边需打起精神,莫要让劫持一事再次发生。”   兰霁听明白了。   这是不打算先走,但也不打算见公主。   但这就很奇怪了。   从?认识裴镇以?来,兰霁会过的他的那些桃花,没有一百也有九十。   裴镇身边从?未留过人,但他本人绝非恐女之辈。   本着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的态度,裴镇虽抗拒那些莺莺燕燕扑上来,甚至应付的游刃有余,但结果无一例外——真心?真意?者心?灰意?冷,居心?叵测者横尸毙命。   说他冷情都?算保守了,应该说,男人对?女人的本能需求,他在出生时可能就与脐带一起切除了。   毕竟,他看美人喘息的反应,远不如看对?方窒息来的兴奋。   就这样一个人,兰霁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类似“躲避”的态度。   因为对?方是长?宁公主,侯爷拒绝的方式就变得这么温和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兰霁回到?公主这头,转达了侯爷的意?思。   李星娆并不意?外。   他要真敢作?敢当大大方方,就不是狗男人了。   接受了裴镇的态度,李星娆忽然觉得有趣起来。   若是梦里那个废物的李星娆,肯定会因这事大惊小怪寻死觅活找人做主。   不,废物李星娆在剿匪环节就会对?狗男人另眼相看满脑子犯痴。   可她不会。   喜欢这么玩儿是吗?   那本宫就陪你?好好玩玩。   ……   李星娆在距离长?安城最近的永州等了三日,押解队伍终于遥遥在望。   这三日时间?她也没闲着,先是给皇兄送信,以?书面形式先行交接,交代了一下抵达长?安的大概时间?,太子也与她说了些长?安的情况。   其次,她把姜珣捞出来了。   兵器来源已明了,太子洗脱嫌疑,姜珣自然可以?顺势得个清白,这也是她此?前所说的顺带救他。   这三日里,李星娆一直没见到?裴镇,她也不主动问,那夜的事情,好像被他们两人同时遗忘。   终于,公主与大队汇合,行军将领皆是东宫武官,面见长?宁公主时,一个比一个恭敬有礼。   李星娆笑道:“诸位一路辛苦,此?次收获颇丰,待回到?长?安,皇兄必定会论功行赏。”   “长?宁殿下言重了,能为太子殿下洗脱莫须有的罪名?,是末将分内之事。若非有殿下坐镇中军,这一趟也不会这么顺利。”   坐镇中军?   李星娆漫不经心?扫了眼不远处终于出现露脸的某人,大大方方接下了这道掺了水分的功劳。   “长?安在望,不宜耽搁。即刻启程,争取今日抵达长?安。”   众将士气势如虹,齐声应道:“是。”   伍溪将公主的马牵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殿下,请。”      李星娆挑了挑眉,看向众将士,众将士心?领神会:“殿下请。”   公主却之不恭,被伍溪扶着上马,领头走在了最前面,余光瞟向某个狗男人。   果不其然,她走队中,他就走前锋;她成领头,他就押后。   李星娆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扬声发令:“出发!”   随着公主下令,冗长?的队伍踏上了最后的路程。   彼时,先锋兵早已抵达长?安,将大队行程上告,永嘉帝得知长?宁归来,振奋大喜,不仅派人去迎,还亲自登上宫门远远眺望,以?至于大队刚刚进城,便引来了极大的关注。   百姓夹道观望,第一个瞧见的,便领军在前,威风飒爽的长?宁公主。   “娘欸,现在的女将军都?这么漂亮了吗?”   “这是哪里女将军,简直是仙女下凡!”   “阿爹,原来女子也是可以?从?军的吗?”年轻的少女两眼放光的盯着马上的公主,“女人做将军,一点也不输给男人!”   快到?宫门口?时,已有人等候多时,公主勒马竖手,大队慢慢停下来。   青年一身亮眼的绯色官袍,容光焕发,器宇轩昂,搭手作?拜,中气十足:“下官姜珣,奉陛下之命,迎长?宁殿下入宫面圣,殿下一路辛苦。”   “啊?她是公主!”   “她就是长?宁公主?”   “我听说长?宁公主不是……”   城卫一声大喝:“长?宁殿下在此?,不得喧哗直视!”   百姓惶然无措,纷纷下跪叩见。   姜珣来到?李星娆的马边,亲自牵起公主的缰绳,他带来的人则分列两旁让出道路。   “殿下,请。”   李星娆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有劳,姜长?史。” 第36章   长宁公主远赴绛州清剿黑市,缴获财资若干,救无辜数百,功不?可没。永嘉帝大?喜,御笔亲题“长宁公主府”,赐满园开府,加食五百户。   原弘文馆校书姜珣封为长史,总领府内事务,代掌公主私产,卫伍溪为典军,领五百卫兵,领仪仗护卫。   这种级别的封赏,在整个公主界都是相当炸裂的。   而这个结果,离不开皇后和太子的共同努力。   话说,捷报刚刚传到长安时,永嘉帝拟定给?长宁公主的赏赐是是加食一千户。   这时,皇后发话了。   赐封食邑是对?公主最寻常不?过?的赏赐。长宁本就是公主中食邑数最多的,今再加数,俨然超出其他姐妹太多,仅看食邑数量,便叫其他公主面上过?不?去。   若来个不?懂事的妃嫔或儿女,这个为陛下撒个娇,那个为陛下献个礼,掐准一切可以邀赏的机会来拉平差距,陛下多少都得给?加一加。   一来二去,陛下给?的反而多了。   永嘉帝初听此言,只是笑而不?语,要说偏爱,谁能比皇后更偏爱自己的孩子。   可他也很好奇,遂问皇后对?赏赐有什?么想?法。   皇后直言道:“长宁身为公主,为给?太子洗脱罪名?,奔波千里风餐露宿,立下大?功,此非寻常公主之举,那陛下为何不?行非常之赏呢?”   永嘉帝听到这里就懂了。   “看来皇后是看不?上食邑赏赐,说说看,你?想?给?长宁邀些什?么赏?”   皇后:“臣妾希望陛下能减少给?长宁的食邑赏赐,改为特许她在满园开府。”   永嘉帝愣住。   依照大?魏规定,公主在成婚时才会赐下公主府邸,作婚后与?驸马的居所。因公主府也有三六九等,是以公主的荣耀,除了封号食邑,便是靠这公主府来显现。   可是满园早就赐给?长宁了,待她成婚时自可在此开府,为何要提早?   皇后:“臣妾知?道,陛下一向觉得臣妾过?于溺爱长宁,纵的她无法无天,但陛下也看到了,长宁此次表现出众,心中自有是非决断,她会那样闹,罪过?都在臣妾,是臣妾……”   说到这里,皇后眼眶微红,几近哽咽。   永嘉帝蹙眉叹气,语气骤然温和:“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皇后平复片刻,继续道:“赐非常之赏,才可彰非常之功,这是对?长宁的嘉奖,亦是对?其他子女的激励。叫他们知?道,富贵易求,殊荣难得,唯有更加勤奋上进,像他们的父皇一样英明神?武,才配得上这样的荣耀。”   永嘉帝笑了笑,点头:“有理。”   皇后敛眸:“此为其一,其二则是臣妾的一点私心。”   永嘉帝:“说说。”   皇后:“过?去,臣妾自以为是在弥补长宁,结果却叫她一日比一日敏感多疑。可就在太子出事时,臣妾所见的长宁,冷静清醒,睿智果敢。一个口口声声要弥补的母亲,却从未真正理解看透过?自己的女儿,这让臣妾羞愧不?已。”   “公主开府,寓意成人立室,往后荣辱皆靠自己经营。这一次,臣妾打算放手,让她试着去自己经营人生?,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只管将她拘在眼前,用?她不?喜欢的方式去进行所谓的弥补。”   皇后提摆跪下,“还请陛下成全?臣妾,成全?当?年连老天都执意留下的,我们的女儿!”   永嘉帝动容,将皇后搀扶起来。      “朕不?是在同?你?商量赏赐什?么最合适么。长宁立下奇功,赏她是应该的,你?不?必如此。”   就在这时,太子急忙找来,一道消息炸的帝后全?都慌了——长宁在回程路上遇刺,险些被劫走,好在有宣安侯及时救驾,这才幸保无恙。   “长宁原本是要跟着大?队一起回来的。但一来,思?及父皇一定会派人善后,需要她尽早回去交接详细事宜,二来,她身为公主,若随大?队同?行必然张扬,这才选择先行回程。”   “此外,长宁怕刚刚缴获的犯人和物资在运输途中有什?么意外,几乎将所有人都派过?去押送,自己只留二十来人赶路,这才不?备遇袭。”   太子又表示,此事之后,他已斥责过?长宁,让她尽早与?大?队汇合,剩下的路程一并同?行,千万将自己保护好。   说着说着,太子越发愤然:“阿娆这一路吃了那么多苦头,此前竟还有人污蔑她绑架行凶,简直欺人太甚!”      永嘉帝再无犹豫,“皇后,给?长宁的赏赐,就依着你?的意思?。此外,无论?黑市还是袭击长宁的事,朕都要查的清清楚楚!”   太子:“父皇,黑市善后事宜,您已交给?刑部司裴郎中,劫持长宁一事,就让儿臣来查吧。”   永嘉帝欣然应允。   至此,长宁公主府正式落地。   ……   熹光初露,御笔亲提的“长宁公主府”熠熠生?辉,随着厚重的大?门缓缓推开,焕然一新的园景呈现眼前。   公主瘸着脚从马车里走出来,崔姑姑连忙搀扶:“殿下小心。”   李星娆小心翼翼下车站定,抬眼看向正门的牌匾,一时间感慨万千。   “微臣参见殿下。”姜珣身着长史的绯色官服,领一众府奴下跪叩拜。   李星娆瘸着脚走过?,抬手免礼:“都起来吧。”   姜珣顺势起身跟在公主一侧:“殿下来之前,崔姑姑已带人将公主府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许多地方都是按照福宁宫的样式布置的,殿下想?先去哪里看看?”   李星娆沉默片刻,朱唇轻启:“不?急,来日方长。”   姜珣反应过?来:“也是,殿下腿伤未愈,应以养伤为重。”   李星娆看向姜珣:“从弘文馆校书到本宫的长史,你?适应的似乎不?错。”   姜珣眼观鼻鼻观心:“长宁殿下一心为太子殿下着想?,臣为您效力,就等于为太子殿下效力,并无变化。”   李星娆偏头打量他:“所以,你?现在归本宫了?”   姜珣眼帘微抬,对?上她含笑的眼,勾唇道:“是,归殿下了。”   李星娆笑意淡去,忽然松开了崔姑姑的搀扶,冲姜珣抬手。   崔姑姑和姜珣同?时会意,一个安静退开,一个上前搀扶。   李星娆由姜珣扶着,继续往里走:“既然归本宫了,那有些规矩,我们就得先讲明白。”   姜珣:“微臣洗耳恭听。”   李星娆瞥他一眼,默了默,说:“本宫这一生?,最狠欺骗和背叛,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本宫控制不?了,但只要一次,哪怕一次,本宫察觉到你?的异心,你?就算走到头了,明白吗?”   姜珣正要开口,却被她打断。   “啊,强调一下,所谓异心,不?在于你?有没有,而在于本宫觉得你?有没有。这种判断方式可能有些武断,但只要你?兢兢业业的表现忠诚,不?给?本宫误会的机会,自然就没事,好吗?”   姜珣仿佛听不?出话中的刁钻和为难,温和表态:“对?殿下尽忠,是臣分内之事,但凡让殿下误会,都是臣不?懂事了。”   李星娆的腿还疼着,走不?了太多路,姜珣体贴的找了处地方给?公主休息。   随着开场白结束,两人起了正经事。   李星娆是前日回到长安的,一直到昨日为止都在忙着交接绛州的事,到今日才有空来看看新的公主府,姜珣也是此刻才有机会与?她说起何莲笙的事。   “你?本事不?小,人在牢里,不?还能将裴镇的人引至现场帮你?救人。你?是怎么想?到满园的?”   姜珣:“对?方明显是为了针对?殿下,樊府报官后,何莲笙就成了烫手山芋,迟早要解决,微臣想?来想?去,再没有哪个地方,比满园的观景台下更适合埋尸了。”   “试想?一下,只因何莲笙毁了殿下的花,殿下就把人杀了,用?尸体滋润泥土,对?方这是要给?殿下扣一个杀人如麻残忍至极的帽子啊。”   李星娆:“幸而有你?,让本宫躲开了这顶帽子。”   姜珣笑问:“那殿下有赏吗?”   李星娆:“不?是把你?救出来了吗?”   姜珣笑笑:“臣也不?要别的,就是心有一惑,想?请殿下解答。”   李星娆低头拨弄指甲:“说说看。”   姜珣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藏兵一案,转机在于揭发黑市。殿下许诺救微臣那时,想?来已做好准备前往绛州,微臣想?知?道,这条线索,殿下是从何而来。”   李星娆动作一顿,手慢慢放下去,抬眼审视姜珣:“姜长史难道不?知?,是太子暗查得到的线索?”   姜珣一针见血:“微臣这么问,自有这么问的道理。”   李星娆脸色淡下来:“你?猜呢?”   姜珣从善如流道:“巧了,微臣还真有些猜测。”   李星娆坐直了,静候他下文。   姜珣:“第一种情况——线索出自太子,那这件事便是太子自请禁足做足表象,暗地里委托殿下替他跑这一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这样,那站在皇后的角度,她身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儿女有难时却无计可施,只能看你?们辛苦自救,一定愧疚焦虑,且会在事成之后,极力弥补你?们。”   “第二种情况——此事为皇后主导,欲为太子洗脱嫌疑,然后派殿下去完成此事。”   “那么站在太子的角度,他身为兄长、储君,本该顶天立地,而今身陷囹圄,却要母亲操心,让一向无忧无虑的妹妹奔波劳累,心中难免羞愧,且同?样会在事后极力弥补。”   “两种情况都说的通,但问题是,这两种心态,不?该同?时存在。”   “可是,随着捷报传回长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上,同?时拥有了这种心态,这就很奇怪了。所以,微臣斗胆,生?出了第三种猜想?。”   李星娆眸色沉凝。   “这线索并不?是来自太子,也不?是皇后,而是殿下您自己。可是殿下并没有说实话,同?时对?两边撒了谎,从而争取了这个出征机会。所以,太子感激您和皇后,而皇后怜惜您和太子,两人甚至不?约而同?,为您争取到这份殊荣。”   李星娆气息微乱,她一边诧异着姜珣的敏锐,一边又质疑他可能在诈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姜珣眼神?轻移,擦过?李星娆,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殿下可以不?同?微臣解释,但总有人能让殿下开口的。”   话音刚落,崔姑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回宫一趟。”   李星娆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瞪住姜珣:“你?……”   姜珣满脸无辜无辜:“殿下想?说什?么?”   李星娆冷笑。   还是捞他捞早了,应该让他一直在牢里关着!   否则也不?会叫他有机会瞎看瞎猜,不?干人事!   此事除了是他挑拨,还能有谁!?   姜珣笑容和煦,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欠打:“殿下怎么不?动啊,皇后娘娘正等您回宫呢,说不?定太子也在。”   “殿下,车马正在外面侯着呢,听说皇后娘娘召的很急。”崔姑姑又催了一遍。   李星娆缓缓起身,姜珣伸手要扶,结果被甩开。   崔姑姑见状,连忙上前搀扶,李星娆走出两步,又站定回头。   “你?真是猜的?”   姜珣面不?改色:“岂敢欺瞒殿下,当?然是猜的。”   满以为公主会勃然大?怒将他再次丢回牢狱,不?想?她只是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猜的很好,下次不?许再猜了。”      姜珣目送公主离开,表情逐渐玩味。   李星娆,你?坑我这么多次,我回敬一次,不?过?分吧? 第37章   回宫的路上,李星娆的心情渐渐从忐忑到平静。   姜珣会察觉这一点,是她始料未及的,但母后和皇兄发现不对,却是她早有预料的。   当日情况紧急,她忽然梦到线索,根本来不及耽误,只能两头骗。   这事只要皇兄和母后稍微对一对,早晚会被发现,之前不提,不过是抱着?几分侥幸罢了?。   和姜珣料想的一样,当李星娆踏进未央宫时?,不止有母后,还有皇兄。   双堂会审。   李星娆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瘸的很?有心计。   果不其然,皇后看的一阵皱眉:“腿还疼吗?”   李星娆柔声道:“回母后,大夫说多走动好,儿臣可以?忍耐。”   皇后叹了?口气,责问的架势顺势就砍了?一半:“听说你一早便出宫去看公主府了?,如何,可还满意?”   李星娆:“母后挑的,岂有不好的?”   这时?,太子开口了?:“叫你过来,是有些事要问你,等问完了?,你再回去继续看就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告诉皇兄。”   李星娆:“母后和皇兄要问什么?”   皇后轻咳一声,端起茶盏浅饮,太子会意,主动开口:“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当日黑市的线索,到底是哪里来的?”   好得很?,半点废话都无,直入主题。   李星娆面露难色:“母后和皇兄……”   太子:“孤从未暗中调查过什么黑市,母后更不可能暗中查过这个,这条线索你是给的,那孤问你,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皇兄和母后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今日……是在审问我?吗?”   李星娆一瞬间故态复萌,皱起的小脸仿佛在叫嚣——我?要闹了?啊,我?真的要闹了?啊!   皇后和太子一愣,态度一下?子就谨慎起来。   太子清了?清嗓,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语气都暖了?八度:“阿娆,母后和皇兄都知道你的心意,只是这线索十分重要,绝非常人可以?探得。”   “而且皇兄还听说,你这一路神算精掐,所有的部署都精准到位,实在不像你的风格,若线索来路光明正大也就罢了?,母后和孤是怕你救兄心切,无端被人利用?了?。”   李星娆不可置信,脱口而出:“宣安侯怎么可能会利用?我?呢?”   皇后和太子对视一眼,先后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是宣安侯。   如果从一开始,这个消息就是裴镇给的长宁,那他幕后坐镇甚至一路追随,就全都说得通了?。   “可是……”太子神色微妙:“昨日父皇专程向裴镇提起过此事,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你回程的路上甚至救下?你,他可又是另一套说辞。”   李星娆皱起眉头,嗫嚅道:“这也正常。母后、皇兄,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让宣安侯知道你们已知道是他给儿臣的线索?”   皇后蹙眉不解:“为何?”   李星娆作出努力组织语言的模样:“当日皇兄被诬陷,满园的花宴也办的一塌糊涂,儿臣六神无主之际,是宣安侯找到儿臣,给了?这条线索。”   “当时?儿臣很?惊喜,也很?疑惑,既然他知道要害在哪,立刻带兵去围剿不好吗?可是宣安侯却说,此事再没有比皇兄亲自翻盘更大快人心。”   太子挑了?挑眉,笑道:“这是他的原话?”   “嗯。”李星娆点头如捣蒜:“他是这么劝我?的,我?一听就动心了?!”   又道,“还有件事情儿臣得坦白。其实宣安侯不止让儿臣隐瞒线索来源的事,就连他随行帮忙,也是秘而不宣,暗中行事的。”   “若非儿臣歹人袭击一事重大,他不敢先行,怕是一早就到了?长安,谁也不知这一趟围剿,宣安侯曾出现过。”   不等皇后和太子质疑,李星娆先帮他们分析了?一波。   “起先儿臣也不理?解,但相处一阵后,多少明白了?些。”   “宣安侯身为臣子,有责任护卫储君剿灭奸佞。但他才救过儿臣,若再救皇兄,难免让人觉得他举止殷勤。所以?,他似乎……”   皇后:“似乎什么?”   李星娆:“他似乎,只是单纯的不想和儿臣扯上关系。”   太子和皇后神色微变,眼中皆是了?然。   裴镇年纪轻轻屡建奇功,却一直没有婚配,自他进京以?来,仅是太子知道的欲与裴镇搭上线的人就不在少数,其中又以?婚配方式最受青睐。   可裴镇行事缜密,又不按常理?出牌,那些企图与他攀上关系之人,只能铩羽而归。   所以?,把消息告诉长宁,借长宁的手来做这些事,自己则隐去行踪暗中出手,事了?拂衣去,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咚”的一生,皇后将茶盏重重放下?:“这算什么?他帮了?太子,却又防着?太子?他不想与你扯上关系,本宫又岂会轻易将你许出去!?一个武夫,真将自己当个人物了?,简直自视甚高!”   太子见皇后动怒,语气一转:“母后,裴镇成名至今,从无结党营私之嫌,这也是父皇看重他的原因。据儿臣所知,在男女之事上,他不止防着?长宁,说是一视同仁也不为过。如此谨慎,说明他同样在意父皇的器重。”   李星娆将皇兄的反应看在眼里,跟着?开口:“其实,儿臣倒是不在意这些,当日皇兄被污蔑,儿臣得到这条线索时?,更担心的是线索的真假。”   “幸而线索为真,可见宣安侯相帮之心不假。更何况,回到长安后,儿臣揽尽风光功劳,也不算吃亏,倒不如就……”   “不如就顺了?他的心意,瞒着?我?们了??”太子抢白,故作不悦的调侃:“皇兄和母后也是你能欺骗的人吗?还是你怕坦白此事,我?们会责怪?”   李星娆低头,嘟哝道:“现在不都坦白了?吗?”   这话提醒了?皇后:“你当真是‘坦白’了??这次说的,都是真的?”   李星娆满脸委屈:“母后若有不信,索性将裴镇叫到面前对峙好了?,不过儿臣有言在先,他一心避嫌,唯恐儿臣痴缠,肯定不认,可儿臣的话就只有这些,母后和皇兄再不信……不信……”   说到这,公主愤愤扭脸,不说话了?。   爱信不信!   殿内静了?静,半晌,响起皇后无可奈何的一声笑叹:“没有不信你。”   太子也道:“方才是逗逗你,其实今日叫你来,除了?问问黑市线索的事,我?们本也好奇,你怎么会与宣安侯同行,眼下?都说的通了?。”   “就是。”皇后知她腿脚不便,主动过来拉起她的手:“你都不知道母后听到那些消息有多后怕。”   李星娆面露动容,倾身扑进母亲怀里:“儿臣下?回再不敢了?。”   皇后柔声宽慰:“罢了?,人没事就好……”   至此,线索来源和裴镇为何会同行两件事,被李星娆一并应付过去了?。   ……   出宫时?,太子亲自送她,一路上都在强调叮嘱。   “你如今有公主府,但母后还留着?福宁宫,三五不时?得回来陪陪母后。”   “裴镇这个人情,孤领了?,算孤欠了?他的,后面的事都有孤来处理?,你就不必挂心,好好打理?你的公主府,看看当家做主有没有那么容易。”   说着?说着?,太子话锋一转:“你和姜珣,当真没什么?”   李星娆原本还听的昏昏欲睡,闻言马上醒了?:“什么?”   太子揶揄笑道:“此事姜珣算是无辜,可有些人也不至于人都没回来,就先急着?捞他啊。”   李星娆紧了?紧牙关,心想,有些人已经后悔了?。   她瞄了?眼太子,试探道:“说起来,皇兄之前还让我?帮你绊着?姜珣,要摸姜珣的底,不知可有结果。”   太子意外道:“你还记着?这事呢。”   而后收起玩笑与揶揄:“有结果。”   “如何。”   “没什么大问题。”   “这小子有些人脉,倒也与他之前说的‘交友甚广’对得上,有了?交情就有了?路,他一路走来异常顺利,靠得无外乎这些。孤又细查了?他往来过的人,倒没什么大毛病。”   “所以?啊,”太子语气一转:“孤也放心让他跟着?你了?。”   李星娆神色一正:“皇兄,我?没有要与你抢人,若你……”   “孤何时?说你抢人了??”   太子好笑道:“你我?自家兄妹,人在你这里,和在孤身边有何区别??况且,这个长史之位是姜珣自己求的,孤就算有惜才之心,也不能违了?他自己的心意啊。”   李星娆若有所思的瞄了?太子好几眼。   太子察觉:“怎么了??想什么呢?”   李星娆思索片刻,谨慎道:“皇兄,你对姜珣……可有似曾相识之感?”   太子:“似曾相识?”   李星娆并未在兄长眼中看到异常的情绪,连忙道:“我?的意思是,皇兄会不会对他有一见如故之感,所以?当日才那般喜欢他,一度要破格任用?。”   太子了?然,重新揶揄起她:“所以?,你是因为对姜珣有这种一见如故之感,所以?才屡屡与他纠缠?”   “什么纠缠,哪有纠缠?”李星娆被太子的说的浑身难受。   她怎么可能还会与那男人有纠缠!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宫门口。   太子站定,收起玩笑揶揄:“还有件事,你给母后的东西,是在满园里找到的?”   李星娆表情淡去,点头道:“母后深居宫中,她来处理?最为稳妥。”   太子欣然道:“阿娆,你当真比以?前稳重许多。”   李星娆:“和皇兄学?的呀。”   太子抬手摸摸她的头,又瞥一眼她的腿:“既然交给母后,你便不要再管,安心休息几日,把你的伤养好,待你能跑能跳了?,皇兄带你去看个宝贝。”   李星娆:“一言为定。”   从宫中出来后,李星娆乘车前往公主府。   刚走一段,她心念一动:“伍溪,去一趟西市,回来时?先去宣安侯府。”   ……   宣安侯府和如今的长宁公主府只隔着?一条街,算是邻居。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时?,仍是兰霁出面相迎。   “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不必客气。”李星娆和气道:“这一路受宣安侯与兰将军照顾颇多,本宫无以?为报,便备了?些薄礼,还想兰将军笑纳。”   兰霁连忙摇手:“殿下?太客气了?,都是末将……”   “分内之事是吗?”李星娆打趣她:“你都说了?一路,没说烦,本宫都听烦了?。侯府与公主府相邻在望,即便是普通邻里之间,也会走动呀。”   兰霁:“可是,侯爷眼下?并不在府内,他刚出去了?。”   李星娆略一思索,笑道:“哦?那本宫来的不巧了?。难不成宣安侯不在,兰将军就不能收下?本宫的谢礼了?吗?”   “当然不是。”   “那就收下?。”李星娆送完礼,看了?眼天?色:“方不方便问一句,侯爷去哪里了??”   兰霁就等着?公主问这句。   她露出恭敬的微笑:“殿下?有所不知,原州刺史之女何莲笙何娘子日前险遭意外,幸而被侯爷救下?,听说受了?挺大的惊吓,侯爷回到长安后一直抽不开身,今日才有空前去探望。”   “何娘子。”李星娆挑眉,“怎会不知,何娘子本宫熟得很?呢。原来,她与宣安侯交情这么深,竟能令宣安侯亲自探望。”   就在兰霁以?为长宁公主要直接追去樊府时?,就听公主道:“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兰霁热情相送,心里不免对何莲笙说了?几声抱歉。   妹子,只能先拿你为侯爷挡一档。   见公主蹬车时?腿脚不便,只有一老仆搀扶,连忙上前搭了?把手。   李星娆看着?兰霁扶着?自己的手,眼神忽然凝了?一下?。   兰霁察觉,飞快将人扶上车,然后收手告罪:“末将见殿下?行动不便,多有得罪。”   李星娆眼神轻动,从她手腕上移开,开口道:“刚才忘了?问,何娘子此番遇险,可有受什么严重的伤?”   兰霁愣住,她没想到公主会问这个:“好、好像没有……”   李星娆点点头,转身进了?车内。   崔姑姑与兰霁颔首见礼,跟着?上了?马车。   公主刚走,魏义就跑了?出来,他看到搬进去的东西,好奇道:“阿兰姐,她跑来干什么?还送一堆东西。”   兰霁叹气:“来找侯爷的,还能因为什么?”   魏义气不打一处来:“大哥找了?姜珣这么久,她转身就把人拘在身边当长史,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大哥去绛州,一路保她安全,结果回到长安,就变成太子运筹帷幄,公主劳苦功高,要没大哥,她早就死?了?,哪有那么豪华的公主府可以?住!”   魏义抱起手,冷哼一声:“就她这觉悟,还是趁早死?心吧!”   兰霁:“姜珣的是,侯爷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又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这位长宁公主和其他追求侯爷的女子不一样,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魏义听完,轻轻嗤了?一声。   什么狗屁公主,要敢痴缠,照样叫她好看!   ……   马车离开侯府,却没有往公主府方向走。   “不急着?回去。”李星娆撩开车帘,欣赏着?今日的明媚春色:“去辅兴坊,本宫想吃胡饼了?。” 第38章   李星娆买了两张胡饼,一张芝麻馅儿,一张肉馅儿,去了上?次去过?的临街食肆,在里面吃茶啃饼,累了就躺着打会儿盹儿,就着明媚的春光,偷得浮生半日闲。   “崔姑姑。”   “老奴在。”   “你去把我刚才买的东西,分?三次运回公主府,间隔时辰不用太规律,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都随你。等送完了,你再和马车一起回来接我。”   崔姑姑不明白公主深意,但二话不说就照办了。   李星娆躺在雅间的小踏上?,破天荒舍了公主仪态,翘着腿,两手交叠垫着脑袋,微微偏头?看向?窗外,只见碧空如洗,空旷无杂。   她轻轻弯唇,闭眼小憩。   而这一头?,姜珣在公主离府后,淡定的等着她归来。   依照公主的脾气?,少不得因他坑她这次而回敬些手段。   姜珣也?不慌,在前院的廊下置了壶茶,坐在廊下,一边等待公主归来找麻烦,一边整理公主的封户账册。   没多?久,公主的马车回来了。   姜珣神色一凛,放下账册大步奔向?正门。   不慌归不慌,要将公主殿下应付过?去,终究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可当?姜珣走出大门,眼见车帘掀起,都已架好了行礼姿势,走出来的却是捧着盒子的崔姑姑。   姜珣愣了一瞬,问:“殿下呢?”   崔姑姑面不改色:“殿下回来时捎带了些东西,嫌东西放车里太挤,便让我先送一趟回来,再?去接她。”   姜珣“哦”了一声?,侧身让道。   很快,崔姑姑将东西放好,乘车离开,姜珣回到廊下,继续翻阅账册。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又回来了。   姜珣不敢怠慢,再?次出迎,然后和捧着东西的崔姑姑面面相觑。   他也?不傻,稍微想一下便明白了,等崔姑姑再?次离开时,他问:“不知殿下这些东西还得分?几趟?”   崔姑姑含糊其辞:“快了,兴许公主下一趟就能一起回来。”   姜珣:……   第三趟的时候,姜珣坐在廊下,紧紧握着账册,深吸一口气?,出门相迎。   能不迎吗?   指不定这位小祖宗会混在哪趟回来,然后抓他个不敬的现行。   年纪不大,心思不少,报复心尤其重?。   果然,第三趟还是空车回来。   姜珣站在门口看崔姑姑搬进搬出,凉飕飕的笑了一声?。   ……   就在崔姑姑一趟趟回府捉弄姜珣、公主在食肆雅间打盹儿偷闲时,裴镇已经在何莲笙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因为这次事件,何莲笙整个人都萎靡了,接连做了好几夜噩梦。   它怎么都没想到,生死关头?,会是魏义出现救了她,更没想到,裴镇会专程来看她。   她虽不敢再?生妄想,但仍然真心感激。   樊府后院,面容憔悴的何莲笙从座中起身,对着面前的男人缓缓一拜,发?自肺腑道:“莲笙这一路,给侯爷添了太多?麻烦,救命之?恩,莲笙一定会报答。”   裴镇坐在亭中,黑眸映着院中雅景,开口却道:“救你的人并不是我,你要道谢也?好,道歉也?罢,都不应冲着我。”   何莲笙一愣:“侯爷此话何意?”   裴镇:“救你的人,是长宁公主。”   何莲笙直接呆住。   裴镇:“你被绑走后,长安流言四起,只因你刚到长安便得罪了长宁公主,所?以她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饱受非议。”   “而你之?所?以能够获救,也?是长宁公主暗中派人苦苦搜寻,分?析判断你的下落,最后再?暗中引魏义前去救你。”   何莲笙沉默未语,眼神从惊讶到平静。   其实,当?她被带到满园,险些在那里被灭口时,大概就猜到了自己为何会有此一劫,有人要借她的命,来给长宁公主添堵。   从头?到尾,长宁公主只是在花宴之?前小小的捉弄了她,她也?没有什么损失,而她毁了花圃,公主更是什么都没追究。   反倒是她,行事莽撞不过?慎重?,险些害人害己。   那些只在话本或道听途说里得知的阴谋诡计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何莲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不择手段,心惊胆战。   “可是殿下为何不表明,却要大费周章引你们来呢?既然大家都怀疑是她干的,若她出面救了我,不是正好能证明吗?”   裴镇闻言,撇嘴轻嗤:“因为,有些人只说自己想说的话,而大多?数人,只听自己想听的事。”   “你与公主一面之?缘的小摩擦,就演变成了这场‘报复’的戏码,她这时候出面救你,又会变成什么说法?”   “比起一个名声?素来不好的公主能不计前嫌救下的罪过?自己的人,大众或许更愿意相信是公主贼喊抓贼,抓了你又假意救了你。”   “若费心费力?救了你,最后得到的是这样的结论,倒不如省点力?气?。”   “公主虽出身高贵,但时时刻刻处于风波之?中,对这样的事见惯不怪。关系越简单,麻烦就越少,她从头?到尾都不出面与你有交集,这就是最简单的方法。”   何莲笙一向?非黑即白,给气?笑了:“外人怎么说就是什么样吗?难道我亲自证明也?要被质疑吗?”   裴镇敛眸,嘴角轻扯,“这,本侯就不知道了。真相就是如此,长安人情,远比你想的复杂,还请何娘子日后能谨言慎行,以免让远在原州的刺史夫妇担心。”   言尽于此,裴镇转身告辞。   何莲笙还沉浸在对真相的思考中,没有应声?。   樊夫人听闻宣安侯要走,拉着樊锦和何莲笙一路相送道谢。   看着男人果决离去的背影,何莲笙才猛然反应过?来。   侯爷今次过?来,是在替公主解释吗?   ……   何氏在裴镇登门时就兴冲冲让人准备酒宴,可裴镇看都没看一眼,说完话就径直离开。   从樊府出来,已是晌午之?后,裴镇牵马走了两步,脚下方向?忽然一拐,朝着辅兴坊去了。   辅兴坊的胡饼店生意依旧那么好。   裴镇要了一个芝麻馅儿,一个肉馅儿,两张饼叠在一起,用油纸包裹着,边走边吃。   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上?回与公主一起去过?的食肆。   突然,裴镇若有所?感,抬眼看去。   临街的窗口,一身精致打扮的女人抱手斜倚窗边,正好整以暇的俯视下来。   四目相对,李星娆冲着街上?的男人甜甜一笑:“相请不如偶遇,这饼噎的很,侯爷要不要上?来坐坐,喝茶就饼啊。”   裴镇握紧缰绳,冷淡回绝:“多?谢女郎美意,在下有要事,告辞。”   “站住。”   食肆的二楼并不高,公主一声?勒令清晰的传来。   裴镇再?次抬眼,目光骤变。   那大胆的女人直接坐到了窗框上?,一条腿屈起踩住,半个身子都挪了出来,但凡重?心外偏,就能直接翻掉下来。   她完全不怕,挑衅的冲他挑了一下眉,而裴镇竟然读懂了这眼神里疯狂大胆的深意——你赶走,我就敢跳下来。   闹市之?中,长宁公主坠楼之?处是宣安侯经过?之?地,他就是有四十丈的大刀,都别想斩断关系了。   裴镇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入店,将坐骑和一小串铜钱丢给迎上?来的伙计,直冲二楼。   雅间的门被踹开,男人气?势汹汹进来,目光掠过?窗口,可哪还有人?      公主端庄坐在小案前,仪态优雅的煎茶,仿佛刚才爬窗户威胁的那个不是她一样。   裴镇站着没动,敛眸凝视着座中的女人。   “放轻松,”李星娆用烧热的水浇了浇茶具:“本宫要找你麻烦,何必等到今日?只不过?,不找麻烦,不代表就要装傻充愣当?什么都没发?生,宣安侯至少应该给本宫一个解释吧。”   裴镇沉默了一会儿,走向?公主对面的座位提摆坐下。   手中两张饼已被他揉的不成样子,他却面不改色,坐下后继续吃。   两人相对而坐,一个认真煎茶,一个认真吃饼,谁也?没有先开口。   不多?时,清茶溢香,纤纤素手亲自奉上?一盏到他面前:“尝尝本宫的手艺。”   裴镇盯着面前的清茶看了片刻,低声?道:“殿下请我上?来,难道只是为了请我喝一盏茶?”   “不然呢。”李星娆给自己也?添了一盏,提盏轻呷,揶揄笑道:“难道请你来议亲吗?”   “议亲”两个字,毫无悬念的让裴镇沉了脸。   “臣何时说过?要娶殿下。”   男人刻薄起来,也?是不输女人的。   “本宫也?没说要嫁你啊。”温温柔柔一句回复,令裴镇那句话的攻击力?打进了棉花里。      裴镇会意:“看来,殿下要的并不是世俗的解决方法。”   “原来你还记得做过?什么啊,”李星娆故作?惊讶:“那夜之?后,本宫连侯爷人影都难寻,还以为你早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呢。”   这饼是半口都吃不下了,裴镇用油纸将剩下的包好,放在案上?,语气?直白坦然起来:“不知殿下想要如何?”   李星娆放下茶盏,单刀直入:“那日,为何对本宫做那种?事?”   裴镇敛眸嗤笑:“做都做了,讨论这个有意义吗?”   公主面上?笑意温柔,语气?却郑重?:“本宫觉得有必要回答的问题,你就得配合。”   裴镇思索片刻,表情一松,神情里透出几分?玩味的风流,回道:“习惯了。”   李星娆:“习惯了?”   裴镇端着茶盏,轻轻转里面的茶水:“行军打仗,刀口舔血,谁也?不知能活到哪日,自然当?尽情纵欢。那日杀的太高兴,身边竟无美人,谁能知道,殿下这个时候将自己送了上?来呢?”   话音未落,一盏热茶泼在了裴镇脸上?。   与其说裴镇没反应过?来,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做。   短暂沉默后,裴镇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渍,睁眼看她。   李星娆不慌不忙放下空盏,笑着迎上?他的视线:“本宫觉得裴侯刚才的话就得配这个动作?,侯爷不会不高兴吧?”   裴镇凝视着她,慢慢弯唇,溢出一声?沉笑:“当?然不会。”甚至提起茶壶,亲自为她将茶盏重?新?斟满。   “微臣昏头?无状,唐突了殿下,泼个脸而已,殿下随意。”   李星娆看着面前的茶,忽然转了话题:“那日你明明已经先走,为何会出现救我?”   裴镇动作?一顿,想了想,道:“殿下也?说是我救了你,难不成殿下还怀疑是我派人做的?”   “本宫问的是,你为何回来。”   裴镇放下手,淡定道:“沿途发?现异常,有人跟着我,那也?可能跟着殿下,所?以才折回来。”   “那些人的来历,裴侯可有线索?”   “没有,但显而易见。”   “怎么说?”   裴镇看了她一眼。   她逼他来此见面,并未一直咬着那晚的亲密唐突讨说法,更像是用此事做个幌子,一个开场白,她自己却并没有那么在意。   裴镇:“殿下刚刚剿了黑市,抓了人拿了货,保不齐对方有后手,想借挟持殿下来要回自己的人和物。”   “为何不留活口?”   裴镇默了默,将茶盏里的茶饮尽,润过?的嗓音低沉亦清澈:“一时失控,忘了。”   忘了。   李星娆笑了笑,不予置评,而裴镇已有去意。   “若殿下没有旁的事,微臣先行告退。”说罢,拿起案上?没吃完的病,作?势起身。   咚。   两张残饼掉回到桌上?,裴镇脸色骤变,手撑着桌案慢慢坐回去,愕然抬眼:“你……”   李星娆起身,饶过?小案走到他面前优雅蹲下,幽幽道:“你什么你?你唐突了本宫,还不给个说法,这合适吗?”   她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皱皱眉:“啧,还说身经百战,勇有谋呢,怎么连这点防备都没有,你吃不出来软筋散的味道吗?”   裴镇眉峰紧促,试图用力?,果然有卸力?之?感。   李星娆偏偏头?,笑的天真无邪:“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敢作?敢当?,你唐突本宫一次,本宫现在还你一次,今日之?后,你我两清。”   李星娆撑着小案俯身靠近,周身的香气?袭来。   “是你自己脱,还是本宫帮你脱?” 第39章   虽然毫无防备的中了招,但裴镇确定了一件事——那?天晚上,她大抵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制止了他?。   可公主显然不知,他?所遇过的设计勾引远比这个狠,真想成事的,最烈的情?药还担心不够劲儿,有哪个傻女人给男人吃软筋散的?   软筋散和迷药都是防身之物,可见此事非她预谋,而是临时计上心头。   捋顺思绪,裴镇神情?一松,模样艰难的转了个向,背靠小案,打开双臂搭在两边,他?摆着任君采撷的姿势,戏谑道:“殿下随意。”   李星娆轻轻拧眉。   她并未在裴镇的脸上看到愤怒与羞耻,只?看到了骚。   僵持了片刻,李星娆忽然抬手?,拔下发间金簪,旋出里面的锋刃。   裴镇看到金簪的机关时,眼?神微凝。   藏药又藏锋,眼?前的李星娆,比想象中更警惕。   裴镇身上是常穿的那?套半旧军服,色深耐脏,料硬经穿。   李星娆在心里给自?己壮了个胆,伸手?扯开他?的外衫,揪着里衣衣襟,簪刃直直穿过,兹啦一声,衣裳被划破一道口子。   裴镇的眼?神慢慢垂下,顺着她的手?看向自?己胸前,簪刃划破的位置已露出肌肤。   他?默默的盯着看了会儿,抬眼?对上公主的视线,目光无波无澜,像个置身局外之人?在看热闹稀奇。   李星娆见他?这模样,思索了片刻,转而收了簪刃,摸索着将金簪别?回发间。   裴镇眼?神微动,目光中浮起几?丝疑惑。   李星娆挨着裴镇坐下,撑着脑袋侧首看他?,失去兴趣:“没劲。”   裴镇被她这句逗笑了,示意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我都这样了,殿下还觉得没劲?”   李星娆理直气壮:“强迫这种事,当然要一方抗拒又惧怕、生?气又凶狠,嘴里说着威胁报复的狠话,实际只?能接受迫害,这样另一方才能感受到强迫的乐趣呀。”   说着,她抬手?伸向裴镇,温热的指腹在他?冰凉的唇上轻轻点了两下,暧昧挑眉道:“那?日,你不就是这么强迫我的?”   裴镇下意识抿唇,唇瓣轻轻擦过指腹,搭在两侧的手?不自?觉的握拳。   李星娆突然倾身过来,半个身子伏在裴镇胸口,两只?手?按在他?胸口,纤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拨开了破碎的前襟,露出结实的胸口。   嗅觉被一股疯狂袭来的香气侵占,裴镇喉头轻滚,已猜到她要干什么。   “你……”   李星娆突然低头,一口咬在他?身上,像只?发了狂的小崽子拼命咬合,贝齿一点点往男人?结实的肌肉里嵌。   裴镇眉峰紧促,闷哼咬牙,额间青筋若隐若现。   李星娆一直咬到下颌发酸才慢慢松口,舌尖舔过贝齿,若有似无铁锈味在口中荡开。   她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将破碎的衣襟合拢,轻轻拍了两下令其更贴合,借力起身。   “你撕我衣裳,我撕回来了;你亲我一次,我咬你一口,那?晚的事就此揭过,本宫不会再追究,甚至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这个结果,宣安侯还满意吗?”   若李星娆此刻去碰一碰他?,便可察觉男人?浑身坚硬如铁,连呼吸都乱了。   她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继续道:“既已揭过,日后见面不妨坦荡些,除非裴侯本就厌恶本宫到不想见到的地步,否则,实在没有必要避本宫如猛虎。”   说完,李星娆拿过自?己的披风,像当日兰霁为她遮掩一样,仔仔细细给裴镇的面前遮好,继而双手?合十,冲他?偏偏头:“好了,这样就瞧不出来了。”   裴镇没吭声,也没有任何动作,忽的,他?的眼?神错过李星娆,投向她身后。   李星娆察觉,还没来得及回头,姜珣的声音已从身后传来。   “难怪马车拉了三趟,也没能将殿下送回府,原来殿下在与宣安侯……”姜珣偏偏头,看了眼?案上的茶具:“煮茶言欢?”   李星娆轻轻勾唇:“你怎么来了?”   姜珣面不改色:“殿下今日在西市收获颇丰,马车拉了三趟都没将东西拉完,微臣便来帮把手?。”   李星娆轻嗤,没有揭穿他?,径直往外走:“来得正好,宣安侯醉茶喝晕了,替本宫送他?一程。”   姜珣温和应声,目送公主离开后,转身看向瘫坐在茶座前的裴镇,目光在他?身前打量了片刻,轻轻挑眉。   “殿下真是健忘,怎么把披风落下了。”姜珣走向裴镇,伸手?就要去抓盖在裴镇身前的披风。   就在姜珣的手?快要碰到披风时,忽然被人?扼住手?腕,他?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手?臂隐隐发力。   两个男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开启一轮无声的较量。   姜珣咬住牙关一再发力,可手?就是没有再前进半分。   反观裴镇,还保持着懒靠小案的姿势,扼着姜珣的手?腕,表情?轻松。   突然,姜珣换手?偷袭,裴镇眼?锋一厉,抬腿扫他?下盘,姜珣反应极快,鹞子翻身拉开距离。   他?刚刚站定,裴镇已自?行起身,一手?搭着披风,一手?拢好外衫,姜珣什么都没看到。   裴镇整理好自?己,从容迈步:“不劳姜长?史相送,走了。”   “不输于侯爷的东西,侯爷还是别?碰的好,以免招惹是非。”姜珣忽然开口。   裴镇驻足,并未回头:“本侯碰不得,姜长?史就碰得?”   姜珣笑了笑,理了理衣裳,踱步过去:“侯爷此言差矣,是殿下让下官留下善后,见公主遗漏了物件在此,才顺口一问。”   裴镇转头,将姜珣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看来跟着公主,是比待在弘文馆强,这身后的尾巴都摇的更欢了。”      姜珣笑容不变,温声道:“长?宁殿下对下恩厚如山,身为府官,自?当尽心竭力。不过下官见侯爷行动自?如并无异常,应该是不需要旁人?多事了。”   裴镇弯唇,忽然扬手?一扔,姜珣顺势接住飞来的撇风。   一道黑影袭至跟前,这次姜珣来不及躲,被一招近身擒拿猛力按住。   姜珣咬牙反抗,结果纹丝不动。   裴镇幽幽嘲讽:“果然是练过的,就是反应慢了点。”   姜珣觉得胳膊都快被拧折了,却?忍着痛冷笑:“侯爷演技不错。”   裴镇:“不及姜长?史精妙。”   ……   李星娆出了食肆,半晌没见姜珣和裴镇出来,正打算再叫两个人?来处理裴镇,余光瞥见一个高大身影走出来。   “你磨磨蹭蹭……”李星娆刚开口,就与迈着从容步伐的裴镇正面对上。   她睁大眼?睛,眼?神心虚的往他?胸口扫了一眼?:“你……”   “多谢殿下款待,殿下今日所言,微臣定会铭记于心。”裴镇丢下这句话,没事人?一样走了。   李星娆怔然的看着裴镇离开,不多时,姜珣也出来了,她指着裴镇的背影问:“他?、他?怎么……”   一转头,就见姜珣脸色铁青的揉胳膊,李星娆拧眉:“你、你又怎么了?”   姜珣咬牙轮了几?下肩膀,神色稍缓:“无事。”   李星娆挑眉,看一眼?裴镇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明显吃瘪的姜珣,回过味来,手?虚掩唇:“你不会被打了吧?”   姜珣看着公主眼?里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僵硬的嘴角愣是扯不出一丝笑:“微臣被打,殿下这么高……嘶……”   姜珣脸色大变,侧身躲开李星娆的手?:“你……”   李星娆收回手?,故作惊讶的掩唇:“虽说宣安侯身强体?壮,你也不至于扶他?一把,胳膊都废了吧。”   姜珣额角青筋微浮,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李星娆叹了口气,轻轻甩了下臂间披帛:“你身体?这么差,还想着来帮本宫搬东西,真是一片衷心赤诚,感天动地。”   崔姑姑走过来,“殿下,可以登车了。”   李星娆应了一声,忽然又朝姜珣伸手?。   姜珣这次反应很快,侧身闪开,满眼?警惕。   “别?怕呀,知道你这里受伤了,不碰你。”李星娆在他?手?臂侧轻轻拍了一下:“这种小伤得慢慢养,再加上些适当的锻炼。”   姜珣紧紧抿唇,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是。”   “所以本宫坐车回府,你走回去。”   姜珣:……   很快,公主府的马车绝尘而去,卷了姜珣一脸土。   姜珣下意识抬手?,结果扯动伤处,又是一阵疼。   【姜珣,李星娆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或许有一日,你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姜珣缓了片刻,待扯痛消减,这才迈步朝着公主府走去。   走了几?步,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好啊,那?就看看,你我谁先后悔。   ……   咕嘟咕嘟——噗!   漱了十次口,盐水都用?完了。   李星娆擦擦嘴,“再去弄一碗。”   崔姑姑愣了愣,“……是。”   又漱了几?遍,崔姑姑忍不住道:“漱多了也不好,殿下是吃什么了吗?”   “嗯,一块臭肉。”李星娆丢了帕子,靠上斜榻,落手?时碰到了什么,拿起一看,是之前翻了一半的话本子。   崔姑姑以为公主嫌画本子碍事,忙要帮她收起来。   “别?。就放这儿。”李星娆又把书放回去:“之前看帐看的累了,随便翻了翻,还挺有意思。”   崔姑姑笑笑:“殿下还喜欢看话本呢。”   “你别?说,有些故事讲的真是离谱又好笑。就说这个,里头有个小姑娘,只?因为被男人?咬了一口,就记了他?好多年,正常来想,合该是咬疼了记恨的,没想到竟是动心了,还成了多年后相认的引子,你说有没有病。”   崔姑姑笑:“话本怡情?,殿下看看解乏就是,何必当真呢。”      “的确不用?当真。”李星娆笑笑,“但是试试也不错。”   崔姑姑没听?懂这话的深意,但见公主没有再聊下去,也没再接话。   李星娆将书丢到一边,闭目养神,低声道:“姜长?史如今身兼要职,还管着本宫的账,难免分丨身乏术,管账你在行,日后姜长?史过手?的账,你也都留心着点。”   崔姑姑眼?珠轻动,心领神会:“殿下放心,老奴明白。”   ……   三桶凉水送进净室,不多时便成了空桶。   魏义不可思议道:“大哥着什么魔了,回来就开始洗,他?今日洗漱的时长?比他?半辈子加起来都多吧。”   兰霁边走边系腕带,“烧你的水吧,话那?么多。”   魏义见状,忙道:“你又去会情?郎!”   “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屁事,等你俩奸情?曝光也不关我事!”   “你又找练是吧!”   热气氤氲的净室,隐约传来外面的吵闹打斗声。   哗啦一声响,裴镇从水中站起,喘息着撑着桶沿,水光映衬下的身体?紧实健硕,肌理线条如刻如描,令人?血脉贲张的性感,却?也伤痕累累,新旧交叠。   可这些伤口,都不如胸口那?处来的灼人?难忍。   贝齿狠咬生?疼,鬓边发丝撩过却?痒,痛痒交加的的滋味在脑中一遍遍荡过,伴着那?挥之不去的香气,裴镇浑身发紧,再次浸入水中…… 第40章   姜珣走回公主府时,已经是夜幕四合。   守在门口的?婢女迎了上来:“姜长史,殿下?在听澜院布了晚膳,请姜长史陪膳。”   姜珣双手叉腰,摇头叹气。   早知道坑她这一回必定得被报复,可这女人,报复心也太?强了。   这又憋什么坏呢。   “知道了,这就去。”姜珣懒懒回复,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听澜苑。   穿过夜色朦胧的?石板路,听澜院的?彩灯在望,一阵悠扬的?琴音从里面传出。   姜珣闻声止步,怔然看向琴音传来的?方?向,脸色微变,他让引路的?婢女留在原地,独自走了进去。   跨过院门,顺着琴声穿过小径,月下?抚琴的?女人身影映入眼中。   恍惚间,眼前景色与另一幅场景慢慢相融,姜珣似乎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城楼上?含泪抚琴,无助又彷徨的?少女。   【阿彦,我常常告诉自己,只要坚持下?去,这条路就能走到头,一切都会好起来;可一转眼,我又会觉得,这条路根本没有尽头,但?无论?我怎么想,等天亮了,无论?信或不信,都要站起来继续走。】   宽敞厚实的?披风将少女裹紧,男人高大的?身影挨着她坐下?,与她一同面对无边夜色。   【可见身处暗中的?殿下?无论?有多么沮丧颓废,只要走出这片黑暗,便有无穷力量,夜色再暗,终有尽时,那些烦扰殿下?的?情绪,也只能在这种不见天日的?时刻嚣张,所以天黑了就要睡觉啊。你再因为胡思乱想不睡觉,我索性直接将你迷晕。】   少女被逗笑,裹着暖和的?披风,靠在身边人的?怀中,安心的?闭上?眼睛。   “姜长史。”身旁的?提醒声传来,姜珣回神,才?觉琴声早已止了。   “回来了。”   姜珣打起精神走过去:“参见殿下?。”   琴已撤下?,换上?食案,府奴鱼贯而入,布下?菜肴。   李星娆起身:“坐下?吃吧。”   姜珣沉默片刻,答道:“微臣不敢。”   “为何?”   “白日的?事,殿下?不怪罪?”   李星娆笑起来:“为何要怪罪你?你也是心直口快,疑惑什么就问了什么,既不算欺骗也不算背叛,还让本宫与皇兄母后将误会解释清楚,这是好事啊。”   姜珣愣了愣,正思索着这番话,李星娆已来到他面前,冲他微微一笑:“更何况,本宫这一路若无姜长史指路,又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绛州,且利用地形,做出最?佳的?部署呢?论?功行?赏,姜长史也该有一份。”   姜珣扯扯嘴角,心下?了然,直白的?问:“那殿下?要赏些什么?”   “赏了呀。”李星娆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食案。   姜珣扫过那些美食,嘴角抽了抽。   李星娆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呀。走了。”   姜珣稳住气息,恭送公主。   “对了。”李星娆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姜珣:“刚才?本宫练的?曲子,你可曾听过?”   姜珣:“不曾。”   “是吗。”李星娆笑笑,转身离开。   ……   接下?来两日,李星娆都留在公主府,她新开府,又增食封,崔姑姑小心翼翼的?提示,是否需要设个暖宅宴热闹热闹,结果得了公主一记冷眼。   李星娆握着檀木小扇轻点掌心,细细数来:“先是春宴,再是花宴,回回设回回闹,本宫今年就与这些盛会宴席八字不合,是万万不能再来了!”   崔姑姑忍俊不禁:“是。”   应季的?果子茶点翻新奉上?,公主沐浴着春光,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这时,姜珣从外?面回来:“殿下?,宫中出了点事。”   李星娆缓缓睁眼,嘴角轻勾。   来了啊。   ……   依照姜珣打听所得,昨夜宫中禁卫巡视时,发现有鬼祟身影,一番追踪后,没找到人,却在御花园里发现了被动土的?痕迹,之后竟挖出了禁药。      宫中名?列在册的?禁药,多用于?男女之事,是为防妖妃奸妾祸乱宫闱有损龙体,这一挖竟挖出了不少,皆是猛烈之物,过多服用甚至会没命。   皇后震怒,下?令彻查,结果淑妃、蒋昭仪以及以两人为首的?数位妃嫔都有了嫌疑。   诸人自不认罪,可皇后也并非无凭无据。   首先是范围排查,有人藏药就有人来取,地点自然不会太?偏僻难寻,她们的?宫室位置,都靠近藏药地点。   其次是动土痕迹。挖出来的?禁药数量不少,除了是持有者?要去取药,也有可能是持有者?觉得药藏在身边不安全,是在更换藏药地时被察觉,这样,只要看各宫谁近来有动土翻新,自然也列为可疑。   最?后,是从禁药作用本身来看。   既然用药,自然是有需,那么近来频繁受宠的?妃嫔,也脱不了干系。   “淑妃、蒋昭仪等人纷纷喊冤,可没想……”   李星娆:“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姜珣:“没想陛下?今日与勤政殿批阅奏折时,忽感晕眩无力,太?医诊断后,越发证明后妃下?药一事不是子虚乌有。”   李星娆倏地睁大眼,直接从小榻上?坐起来,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噩梦里自己和皇兄身处风雨飘摇之际,父皇却意外?暴毙,这才?令皇兄保住了太?子之位,继而登基。   “怎么不早说!”   姜珣:“臣也是刚刚……”话没说完,李星娆已如一阵风似的?掠出去了。   姜珣慢悠悠跟上?,扬声道:“殿下?,别急啊,马车还得现套呢……”   ……   李星娆匆匆忙忙的?更衣回宫,马车上?,她睨着同行?的?人,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姜珣坐姿端正:“下?官看殿下?着急忙慌,不放心殿下?独自出行?,况且,下?官如今是殿下?的?府官,即便与殿下?同进同出,也不足为怪。”   李星娆懒得再理他。   进宫之后,李星娆先去了皇后那里询问父皇的?情况。   皇后不知她会回宫,意外?又欣慰,宽慰她道:“放心,没有大碍,是近来劳累过度,御医说休息一阵就好了。”   李星娆还是担心:“可是……”   “阿娆,”皇后语气加重,握着她的?手:“自你奏凯而归后,你皇兄不仅被赞筹谋有术,在朝堂上?的?威望也更高,加上?你破格获赏,这后宫里自然有人坐不住,近来邀宠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你父皇疲于?应付,此事于?他而言,指不定?是件好事。”   “至于?你,近来风头太?盛,也不宜在为此事冒头,接下?来安安心心耍玩一阵,这件事就交给母后,好不好?”   李星娆只能作罢:“儿臣明白了。”   “对了,你皇兄还说,等忙完了这阵,还要带你去散心呢,你且养足精神,别再为这种事烦心了,知道吗?”   告别母后,李星娆离开未央宫,与崔姑姑汇合。   崔姑姑在后宫转了一圈,又与慧姑姑聊了许久,大致摸清了情况。   这些禁药曾被人埋在满园的?观景亭下?,被姜珣挖出来之后交给了李星娆,李星娆又交给了皇后。   于?是,皇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禁药埋在了后宫里,再设计让人发现。   当日,只因为兵器是从满园拖出的?花种下?发现,太?子便有了嫌疑,那么同样的?道理,这禁药是在哪些妃嫔的?宫室附近发现,哪些妃嫔一样有嫌疑,再加上?另外?两条线索,现在后宫的?氛围极其紧张,局面尽在皇后掌握中。   李星娆笑了笑:“难怪我开府至今,都没人来找过不痛快,原来是自顾不暇啊。行?吧,让她们也尝尝流言定?罪的?味道。”   崔姑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李星娆瞥她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崔姑姑:“老奴只是觉得,威慑有余,定?罪不足。”   李星娆笑起来:“崔姑姑想的?挺多啊。”   崔姑姑忙道:“老奴也是希望当日在满园设计陷害殿下?之人能落网,殿下?不必再遇到那样糟心的?事情。”   李星娆冷笑:“可她们不也没成功吗?这东西交给母后,本也就是一个威慑警示的?目的?,靠这个就想一劳永逸,想什么呢。”   “若借着此事威慑,她们能老实消停也就罢了,但?若她们不死心,继续耍这种手段,就还会再有破绽,总有一日,本宫定?会让她们再无翻身余地。”   崔姑姑:“老奴明白了。”   ……   接下?来两日,李星娆都待在公主府休养,日常四件事,吃喝睡看书?,之前从弘文馆借阅的?书?都看的?差不多,她便将姜珣踹去借新的?。   姜珣每日被堆得小山高的?账本磋磨到天昏地暗,一度看到本册就想吐,权把跑腿当摸鱼散心,回来时还给公主带了些宫中的?最?新动向。   淑妃和蒋昭仪等人每日都要去永嘉帝面前哭一哭,说皇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永嘉帝烦不胜烦,当众怒斥,狠狠抬了皇后的?面子,支持了这件事。   据说,往日里盛气凌人的?几位宠妃贵妾,一个个花容失色,噤若寒蝉。   此外?,不知是不是后宫动静闹得太?大人心惶惶,德妃在这个氛围里,忽然病情加重。   李婉衣不解带床前侍疾,据说以泪洗面,看着凄惨可怜得很。   彼时,李星娆正在花园里景色最?好的?位置乘凉看书?,抬眼是满园美景,手边是最?香浓的?樱桃酒和樱桃酪,姜珣坐在一旁,一边摸盘子里的?糕点往嘴里送,一边转述打听到的?情况。   李星娆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下?,伸了个懒腰:“歇了这些日子也够了。这么好的?天气,真想出去走走啊……” 第41章   “你想出游?”皇后自问一向了解女儿?,可还是被她的话惊的一愣:“去哪儿?啊?”   李星娆娇滴滴的往皇后怀里一靠:“儿臣得母后庇护,在?长安开府,不必像有些公主?一样,到了年岁,无?论婚配与否,都?得前往汤沐邑定居。可严格来论,儿?臣以后都?靠这些地方养着,岂能对自己的采邑一无所知?”   “恰逢父皇为儿?臣加了食封,儿?臣近来又读了好些地理志,不免生出兴趣想去走走。母后不也说,希望儿?臣能安安心心耍玩一阵吗?”   皇后当然不是反对她游玩,只是这一走未免山高路远,她不放心。   “上回绛州的事,母后已?吓得魂飞魄散,哪敢让你再出门。”   “这是两回事,去绛州是任务在?身,奔着危险去的。如今只是闲情游玩,儿?臣当然躲着危险走呀,我又不傻。更何?况,儿?臣如今有自己的府兵,到哪里不是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不会有危险的。”   皇后原本还想再推脱,忽然想到什么,思索道:“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是想起件事来……”   ……   “去洛阳?”从宫中出来回府的路上,姜珣听得这个?消息,略显惊讶。   李星娆闭目养神?,懒懒的应了一声。   百里氏和东方氏都?是洛阳大族,她始终记着梦里发生的事,若不趁早一探究竟,始终不放心。   所以,暗访采邑不过是一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趁此出游去一趟洛阳。   没想到母后主?动提了。   去洛阳是为省亲,顺道给外祖母祝寿,母后这一提,却正中她下怀,连暗访采邑的理由都?不上用了。   姜珣眼底划过几抹暗色,看?向李星娆的眼神?多了几分思索。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刹停,李星娆猝不及防,整个?人朝前冲去,电光火石间,姜珣从旁起身,一把捞过她,两人险险稳住。   外面传来伍溪焦急的询问:“殿下可有受伤?”   李星娆一阵恼火,扒开姜珣的手,怒道:“怎么回事!”   不等?伍溪回话,何?莲笙的声音从外传来。   “臣女无?状,惊扰长宁殿下,请殿下赐见,莲笙愿受责罚!”   姜珣听到声音时,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公主?,只见她怔愣片刻,俨然没了刚才的怒气。   可她也没别的动作,只是坐回去,隔着马车,语气平淡的问:“何?娘子有何?寻本宫何?事?”   外面没有声音。   姜珣心生好奇,抬手挑开车窗帘一角往外瞄了一眼,忽然发出一声低笑。   “或许,殿下该打开车门看?看?。”   李星娆不明?所以,但见姜珣笑容玩味,搞得她也有点好奇,索性?让伍溪开了马车门。   虽然心理有了准备,可甫一看?到站在?外面的何?莲笙,李星娆还是愣了一下。   热闹街市里,少女站在?烈日之下,红彤彤的清丽小脸已?浮了汗珠,她穿着打扮不俗,却直接用手抱着一盆白色牡丹,于众目睽睽之下拦下她的马车。   终于见到公主?,何?莲笙粲然一笑,大声道明?来意:“殿下,臣女是来给您赔罪的?”   赔罪?   李星娆看?她手里抱着的东西?,大约猜到了她的来意。   果然,何?莲笙短暂酝酿一番,再度开口:“日前殿下曾设花宴,臣女作为受邀宾客,不止在?殿下面前失礼,还将?殿下高价培育的花种毁了许多,可是殿下从头到尾都?没有和臣女计较,臣女又感?激又愧疚,所以来同殿下赔罪。”   说着,她将?手中的白牡丹捧起:“臣女细细打听,才知殿下的花种名贵非凡,臣女手中所剩钱财不多,只够买这一盆,但没关系,从今日起,臣女会凭自己的能力筹钱,来赔偿殿下的损失。”   姜珣玩味的笑了两声,低声同公主?道:“想不到何?娘子还是个?细致人。”   李星娆的思绪被姜珣的话音拉回,敛眸间悄悄掩去藏于眼底的心绪,淡淡开口:“本宫知道,何?娘子当日是为救人,并非有意破坏花种,并无?责怪,何?娘子也不必介怀,这盆花本宫收下,此事便就此揭过。”   伍溪闻言,上前接过了何?莲笙手里的花。   何?莲笙怀里一空,张嘴还想说什么,马车里却已?传来公主?的发令:“回府。”   “哎……可是……”不等?何?莲笙说完,马车已?驶远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周围已?来了不少人,都?是看?热闹的,何?莲笙咬咬牙,大喊一声:“长宁殿下,等?等?我呀,我的赔罪还没完呢!”      说完,何?莲笙发足狂奔,朝着走远的马车追去。   马车里,姜珣颇有兴致的欣赏着何?莲笙送来的花,中肯评价:“何?娘子的赔罪,真诚有余,就是眼光不足,殿下的府里的花圃,随便薅一株都?比这个?强啊。”   说完,姜珣大胆下结论:“殿下亏了。”   李星娆摇着扇子,斜他一眼:“又不是给你的,亏不亏与你何?干。”   姜珣:“殿下难道不好奇,何?莲笙会用这么大张旗鼓的方式跟您赔罪,唯恐旁人不知她心中对您非但没有记恨,反而是满满的感?激吗?”   李星娆毫不犹豫:“不好奇。”   姜珣:“可下官很好奇,她看?着殿下时,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感?激,哪怕现在?有刀子飞向殿下,说不定都?能飞身来挡一挡,如此厚情,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当日冲撞得罪殿下,殿下没有责怪之故吗?”   “且不说此事已?过去很久,就说她刚刚经历了那么凶险的绑架,但凡心智正常的,都?不可能没事人一样,专程为之前的事来向您赔罪。”   李星娆叹了口气,一副我不想提你却偏要提的无?奈,质疑的眼神?平静的看?向姜珣。   姜珣意识到引火烧身,连忙道:“殿下不要冤枉下官,下官可以保证,不曾泄露半点线索让何?娘子知道是殿下派人救的她。”   “不是你,还会是谁?”   姜珣挑眉:“那就要看?,殿下还曾告诉过谁,或是谁还有机会知道真相了。”   李星娆愣了愣,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选。   是他?   他没有顺水推舟承下人情,反而和何?莲笙坦白了?   “殿下在?好奇吗?宣安侯为何?会告诉何?莲笙真相。”   “有什么好奇的,”李星娆不容置喙的反驳:“裴镇此人孤僻难测,也许是她不想承本宫的情,也许是他不想与何?莲笙有牵扯,毕竟关系一复杂,就会有麻烦。”   姜珣忽有所感?,挑开车帘往外探头,发出一声得趣的笑声。   “看?来这个?麻烦,殿下怕是很难甩掉了。”   李星娆起先没懂,直到她看?到跟在?马车后追了一路气喘吁吁的何?莲笙时,了然之余又倍感?惊讶。   “你……”搞什么鬼?   何?莲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单髻已?松,簪在?发件的珠花也要掉不掉的挂在?脑袋上,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殿下……我……我话还没说完。”   李星娆冷冷看?了姜珣一眼,这厮正抿唇忍笑,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纯粹看?戏生趣。   再看?一眼何?莲笙满眼真诚的模样,李星娆语气一软:“先进来吧。”   何?莲笙跑了一身汗,头发又乱,崔姑姑索性?带她去厢房里简单擦拭了一下,还重新给她梳了发,等?何?莲笙收拾好自己出来时,公主?正在?花厅饮茶等?待。   “不是说了,此事就此揭过,何?故追车至此?”   何?莲笙这会儿?已?缓过来,她目光坚定的看?向公主?:“因?为臣女话还没有说完。”   李星娆顶着对方纯粹赤诚的目光,竟有些头疼:“你还要说什么?”   何?莲笙完完整整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一遍。   满园被毁的花种价格不菲,肯定不是她那一盆花和几句道歉能抵的。   而她糊涂犯错,肯定也不能冲家里的亲长要钱,所以她想凭自己的本事把花种的债挣回来。   李星娆只觉得好笑:“且不说你父亲乃是一方大吏,单说本宫也不可能要你抛头露面挣来的钱,更何?况,本宫已?有言在?先,此事就此揭过,而你执着不放,到底是为了什么?”   何?莲笙沉默片刻,竟梗直脖子,道:“为一个?说法。”   李星娆蹙眉:“说法?”   “我知道,殿下并不是绑架我的人。自我踏入长安城,与殿下有交集开始,便已?落入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我给殿下添了很多麻烦,甚至让殿下被污蔑,倒头来,还承了殿下的恩情。”   “除了殿下之外,不是没有人告诉我,此事最好就此揭过,以免再生麻烦,可是……我心里过不去。我不相信我亲自出面证明?,还抵不过旁人一张嘴的污蔑。”   李星娆笑了:“所以,你亲自出面作证的方法,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本宫示好,让旁人知道,若本宫真的害过你,你不可能如此亲近,是吗?”   何?莲笙握拳,郑重点头:“是!但也不止为这个?。”   “当然,你不是还要赔花种吗。”李星娆语气里含了打趣。   何?莲笙认真道:“所以我想出了一个?两全之法!还请殿下成全!”   李星娆看?着面前执着又天?真的少女,心底那份情绪再次翻涌,没等?她开口,一旁的姜珣主?动道:“殿下,何?娘子一片真心,您何?不听取一二呢?”   “这里又有你什么事?”李星娆出口斥责,可姜珣正在?飞速的适应与公主?的相处模式,对公主?的态度接受良好。   “微臣多言,殿下恕罪。”   何?莲笙看?在?眼里,对这个?为自己争取开口机会的军俏郎君存了几分感?激,转而又殷切的看?向公主?,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仿佛能蹦出布灵布灵的星星。   李星娆更头疼了。   果然是麻烦。 第42章   何莲笙的想法很简单,但也大胆出格。   她愿侍奉公主一个月,当牛做马都行,像公主身边的长史一样。   这样一来,她既能为公主做点?什么,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对公主的态度,令流言不攻自破;又能将挣得薪俸拿来抵一部分花种?的钱。一举两得。   当然,这个只是私下约定,对外只会显得她亲近公主。   姜珣听得眼角直跳。   自荐就自荐,拿他作比干什么?   谁当牛做马了?   李星娆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虽说这个约定是私下的,但何莲笙身为官眷,整日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伺候算怎么回事?   就算是梦里?那个没脑子?的李星娆,也做不出这种?遭人诟病的蠢事。   李星娆脸一沉,不想再?和这天?真的小娘子?拉扯。   “何莲笙,本宫再?说一次,花种?的事已经过去,其?他的事,本宫也不想再?提,难得你知道自己是个容易惹麻烦的人物,你若真心怀愧疚感激,那就麻烦你离本宫远一点?,崔姑姑,送客!”   在公主冰冷的逐客令中,何莲笙一脸无措的被请走。   ……   明媚的阳光铺洒园中,此前被刨得面目全非的观景亭花圃已然恢复原貌。   李星娆站在廊下,静静盯着那片花,若有所思。   “殿下后悔了?”   这声音一出来,李星娆就皱了眉。   “滚。”      姜珣轻笑两声:“微臣滚了,殿下的心事也不会就此化解消散,何不留个人说说话呢?”   李星娆转头,冰冷的眼神笼罩住姜珣:“你说,当日绑架何莲笙的人准备怎么处置她来着?”   姜珣顿了顿,依言作答——活埋于此处,以尸身滋润花圃。   李星娆挑眉:“你若再?这样没有规矩随便?开口,本宫便?亲自拿你试一遍,也不枉他们给本宫想的这个残忍的名头,如?何?”   姜珣显然没有被这话吓到,淡然道:“下官很早以前就想问殿下一个问题,既然殿下都说出要活埋我的话,那这问题,怕是得抓紧时间问出来。”   他慢慢抬眼,直视公主:“从殿下与微臣第一次见面开始,便?对微臣表现出一种?超出常理的恶意与防备,诗词一事也好,之后的牢狱之灾也罢,微臣自问从未的罪过殿下,何以殿下要如?此对待我?”   李星娆面无表情?的听着姜珣温和的控诉,忽然迈步朝他走去。   姜珣半点?不曾躲闪,直面公主携来的威压。   两人对视片刻,都在审视对方?,忽的,李星娆轻笑道:“说的很对,自你我见面以来,你其?实?并未得罪过我,可?是怎么办呢,本宫看到你,就想欺负你啊。”   姜珣表情?复杂,眼神仿佛在说——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什么。   片刻后,他也笑了,笑的无奈又苦涩。   “笑什么?”   姜珣长叹一口气?,淡淡道:“在笑自己。”   他慢慢收了笑意,语气?罕见的认真起来:“笑我无从反驳,得主如?此,认了。”   李星娆轻嗤一声,捕捉到了笑点?:“主?”   姜珣耐心道:“微臣今为殿下长史,代?殿下打理诸务,难道不是认殿下为主?”   李星娆没说话。   姜珣叹了口气?:“既已把话说到这里?,下官不妨与殿下再?说明白些。”   “与殿下相识至今,下官的确屡次冲撞算计殿下,但请殿下扪心自问,这些冲撞的算计,哪一样不是为自保自救?若殿下认定下官对您有恶意,毫不客气?的说一句,那也是殿下挑起的。”   李星娆表情?莫测:“你现在说这些,是在挑衅本宫?”   “不是挑衅,是请求。”   “请求?”公主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意外。   姜珣眼神渐深,整个人变得严肃起来。   他微退一步,冲李星娆搭手?深揖,语气?认真而郑重:“如?今无人不知,姜珣是长宁公主的府官,前途荣辱皆系于公主之手?。所以微臣恳请殿下,能给殿下与我一个重新认识的机会。从今日起,下官会做好自己的本职,让殿下看到下官的忠臣,彼时,也希望殿下能给予下官应有的信任。”   姜珣没说一句,李星娆眼中的思虑便?更深一层,将他的每一句话翻来覆去的细品,以至于姜珣说完好一会儿,都没有等来公主的表态。   就在他琢磨要如?何打破此刻尴尬的静默氛围时,李星娆忽然开口:“知道本宫为何要走这一趟吗?”   话题跳的有点?快,但没关?系。   姜珣跟上节奏:“殿下是指去洛阳?”   公主给了他一个肯定的表情?。   姜珣略一思索,试探道:“皇后娘娘允殿下去洛阳,是为母族亲长祝寿,但这只是名义上的理由,不是真正的理由。”   李星娆很有耐心的跟他话套话:“所以呢?你觉得本宫应该有什么意图。”   若是在从前,姜珣少不得要运用一下话术,把敏感的话题说的云遮雾绕,句句留下辩解的余地。   但有了之前这些经历打底,他很清楚的意识到,和李星娆的相处方?式,得换一换了。   姜长史经过片刻的思索,直白道:“黑市一案,令太?子?风光大盛,与此同时,朝中对尽快立下太?子?妃的呼声也越来越大,洛阳有东方?、百里?二族,皆为太?子?助力,必然希望太?子?妃出自两族之一。殿下此去洛阳,或许与此有关?。”   李星娆深深打量着姜珣,语气?陡然柔软暧昧,悠悠道:“姜郎,你简直像长在本宫心里?了一样。”   姜珣神色一凛:“下官不配。”   李星娆被这话逗笑,语气?立马正常起来:“你也收拾一下,与本宫同去洛阳。不过在此之前,本宫还想请你帮个忙。”   态度一旦表明,试探便?接踵而至,层出不穷。   姜珣四平八稳:“殿下请讲。”   李星娆弯唇一笑,眼里?带了好奇:“当日你明明身在牢狱,却可?以精准无误的守到何莲笙,且将裴镇的部下引到了现场,可?见你手?头有一批能力非常的人才。”   不等姜珣反应,她直接凑到他跟前,闪着何莲笙同款布灵布灵眼:“你在哪里?搞到这么好用的人?有什么路子?,介绍给本宫呀。”   她忽然可?爱,像个天?真稚嫩的小姑娘,姜珣难免被她这阴晴不定的变化搞得有点?迷茫:“啊?”   李星娆脸一板,又恢复成了高冷模样:“不想说就算了。”   姜珣总算反应过来,连忙道:“殿下何出此言,那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卑微之人,让殿下亲自差遣都怕污了殿下的手?,只要殿下一句话,微臣自当替殿下驱使。”   李星娆想了想,雀跃的双手?合十,重复天?真:“说的有道理,姜郎有的就等于本宫有了,何必再?另外苦寻呢。”   她拍了拍姜珣的肩膀,“那这一路,本宫就全靠姜郎了!”   姜珣眼光轻闪,这种?极速前进的直白和信任,让人有点?适应不过来,甚至怀疑它是虚假的。   但该表的态还是不能少。   “殿下放心。”   ……   就在李星娆筹备出发?洛阳的当口,太?子?找来了。   “之前早说要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结果一直被公务绊着,今日总算有机会了。换身轻便?的衣裳,跟孤走!”   去的路上,李星娆好奇地问:“要去哪啊?”   太?子?没答,指着李星娆身边的跟屁虫:“带他干嘛?”   姜珣恭敬的回道:长见识。   太?子?:……   就这样,李星娆一路跟着太?子?来到了城外一座马场。   从前的李星娆多?半待在宫中,很少外出,更别提骑射。   但现在,她先是远赴绛州剿匪,接下来又要前往洛阳,宝马良驹对她来说,也成了所需之物。   “出行车马自有府官准备,太?仆寺也备有良驹,何以专程来此?”   太?子?摇摇头:“孤现在觉得,你去洛阳一趟也是好事。”   姜珣轻轻弯唇。   李星娆莫名其?妙:“这怎么说?”   太?子?也不绕弯子?,点?评道:“你就是出门太?少了,失了许多?乐趣。”说完径自往里?走。   李星娆看着眼前的马场,正要往里?走,脑子?里?忽然一嗡!   又来了,消停许久的噩梦又开始闹腾,自脑海深处散出的碎片,自动拼凑成画。   梦里?的春宴后,她对那身份不明的狗男人一见钟情?,一往情?深,想方?设法亲近,其?中一法就是请他教授骑马。   她根本不喜欢骑马,马场一圈跑下来,发?间嘴里?都是灰,腿还磨得疼。   可?为了这男人,她缠着皇兄要马,一般的还看不上,要挑极品。   待得偿所愿,她兴冲冲牵着马去见他,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马适合送去军中作战。骑兵难养,好马更难得,与其?供殿下一时兴起的娱玩,倒不如?送去军中,价值更大。”   放到现在,李星娆高低得给这混账判个大罪,丢牢里?好好反省人生。   她堂堂一个公主,还配不得一匹好马?   可?偏偏梦里?的自己尤如?被猪油蒙了心,竟觉对方?言之有理,坚持将马送去军中不说,之后面对那狗男人时,硬生生让自己矮了一截,好像自己做了什么抬不起头的错事。   如?此做派,简直是皇族之耻,别说梦里?的敌人,她都想给那个没脑子?的自己两刀子?。   正当李星娆杵在门口进行丰富的心理活动时,又有人来了马场。   “大哥,你看。”魏义一眼叨住了熟悉的身影,有点?意外:“怎么哪儿都碰得上她们。”   裴镇往那头扫了一眼,刚巧姜珣也看了过来,冲这头颔首一笑。   裴镇对姜珣视若无睹,眼神轻移,看向姜珣身边的女人。   她正紧紧盯着马场的招牌,神情?如?临大敌,又隐隐攒着怒气?,复杂且无解。   突然,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挺直腰背,气?势汹汹的走了进去…… 第43章   裴镇并没有看错,公主因为莫名其妙蹦进脑子里的一段记忆,生气了?。   她厌恶从?前的自?己,更心寒痛恨那些拿捏着她性子恣意设计欺负的人。   别叫她想起来,否则,一个?都跑不掉!   大魏朝管理的马匹,除了?靠太仆寺这类专司养殖之地供给,剩下便是朝廷自行采购和各地的进贡。   马匹的作用除了?出行,最重要便是作战,所以,这东西虽不像盐铁那般由朝廷严格把?控买卖,但价格不菲,饲养也需要条件,在?寻常人家还是少见的,多?是贵族富户的心头好,   于是便有商人专门?开设这种马场,可提供骑射场地,供贵族富户交际游玩,可租借马厩提供专人代养良驹;最火热且主要的盈利,便是在?马场每有良驹入场时,发帖广邀宾客,集中竞价买卖。   而西郊马场,是长安范围内最大的一个?马场。   进来后李星娆才知,皇兄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她被请到了?一个?设在?马厩不远处的雅座。   方?方?正正的马册放在?面?前,每一匹宝马从?名称、产地到绘样、辨认标记,无一不细。   只要选中了?,便可立刻自?马厩里将马带出来,可以自?己亲试,也可以由专人代试。   太子刚介绍到这里的时候,随行的内官匆匆赶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太子神色微变,略显为?难的看了?李星娆一眼。   李星娆会意,“若有旁的事,皇兄可先行处理。”   太子原本还在?犹豫,一听这话,立马打量了?她一眼。   李星娆察觉,大大方?方?任他打量,心里则跟明镜似的。   以自?己从?前的狗德行,若皇兄许诺要陪她,那就得专心致志的陪,而不是动辄被别的人事分去心思,受到打扰,否则她定会生气耍性子。   之前藏兵一案,是事态紧急由不得胡闹任性,她在?那个?当?口表现出成长和改变倒也没什么。   今日是闲暇游玩,且有皇兄承诺在?先,她完全?可以站住脚小闹一把?。   可她并未如此,还善解人意的主动表态,越发显得她与从?前确实不同了?。   太子打量她片刻,歉然一笑,坦白道:“这马场本也是长安贵族喜好之地,大约听说孤来了?这里,便纷纷前来拜见,孤知你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才不带你一起,就片刻功夫,孤马上回来。”   李星娆甜甜道:“皇兄随意,我这面?大的人了?,自?己能?找乐子。”   太子点点头,再?三嘱咐左右好生伺候,这才离开。   目送皇兄离开,李星娆这才走到雅作前施施然坐下。   这位置能?同时看到马厩和旁边的赛道,顶上可遮阳挡雨,面?前是瓜果点心,能?得此待遇者,非富即贵。   公主眼帘轻抬,目光悠远,忽然轻叹了?一声。   姜珣和崔姑姑都听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崔姑姑低下头去,并无打扰公主的意思。   可姜珣不同,他最近得了?公主一有思绪他就打搅的病。   “殿下何故生叹?”   果不其然,公主一听这声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别过脸翻了?一眼。   这表情,跟吃着一碗美?味的海鲜粥,忽然发现里面?躺了?颗屎一样。   姜珣看在?眼里,嘴角玩味的一勾。   知道她不喜,他故意的,反正她现在?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显然,公主也在?适应将他带在?身边的日子。   片刻后,女人身子一松,软软倚上凭几,目光落在?远方?,语调慵懒动人:“哎,考考你。”   姜珣洗耳恭听。   “尚书六部加左右司的二十六司里,依照清要程度排序,首位是谁?”   姜珣愣了?愣,显然意外于公主的提问,倒是一旁的崔姑姑,微微侧首,安静又认真,像在?跟着公主的问题思考答案。   这问题难不倒姜珣,他定定神,答道:“纵观前朝各代,各司职务地位常有变化,但就今而言,当?是吏部司最为?炙手可热,清要非常。”   “其次呢?”   “其次,兵部、考功、左右司。”   “最次呢?”   姜珣又是一愣,眼中所及眼前的马场,忽然就领略到了?公主的深意。   “最末,当?属驾部、仓部、屯田、虞部、水部。”   李星娆笑了?一下,幽幽道:“士族清高,以驴骡牛马仓廪为?低下粗鄙之务,一生追求清名雅贵,职权剧要。换言之,若你在?朝廷里是个?养马的,哪怕你驯养出的良驹能?上天,骑术精湛到无人能?敌,在?人心固化的阶层里,你始终是个?臭养马的。”   “可是你看,同样的事情,换成身份高贵的人来做,便完全?不同。”   李星娆抬手示意他看眼前所见:“如此排场,如此周到。你可以在?这里养马,赛马,甚至钻研马术,那些在?轻贱之人身上受轻视的事,变成了?权贵之间可以消遣、可以认真比斗、甚至可以彰显身份的事。”   姜珣眼神深沉,没有说话。   李星娆也不需要他打断,她饮了?盏酒,语气亦变:“国当?以民?为?本,而民?之所重,恰是庙堂之中既重视又轻视的事,可笑不可笑。”   姜珣微微侧首,看向身边的女人,他的表情很认真:“微臣只知,国无法不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殿下所言的身份差别,恰是这规矩中的重要一环。殿下已是人上人,无人敢轻视,世人各有其道,殿下不必悲悯。”   “是啊,只因我是公主,便可不必忧虑这些,那若我不是了?呢?若我生来就是卑贱贫民?,又或是一朝被害跌落成为?阶下囚呢?那时,本宫是悲命运不公呢,还是恨敌人狠毒呢?”   姜珣严肃道:“但殿下已然是殿下,并无低贱出身,亦不可能?一朝跌落。”   李星娆认真的看了?他许久,语气一转:“说的对,所以本宫也没在?哀叹悲悯,只是见此情景,忽然感叹,觉得很多?事情不该被轻视,也希望有朝一日,这一切都能?改变。”   姜珣怔愣,还没来记得开口,耳朵倏地一动。   他眸色一厉,拿起面?前一颗青青硬硬的果子朝着上方?狠狠掷去:“下来!”   果子狠狠砸在?顶上,瓦片碰撞的脆生里夹了?一道受惊的人声。   同一时间,伍溪一跃而上,长刀出鞘:“什么人。”   “哎哎哎哎别别别——”   李星娆认出声音,起身走出来往上看。   何莲笙一身粉色骑装,像只癞蛤蟆一样趴在?顶上,彼时,她被伍溪的刀吓得浑身僵硬,表情都裂了?,见到公主出来,她干笑着打招呼:“殿、殿下,好巧啊。”   李星娆好气又好笑,冷声问:“你在?上面?偷听?”   她不是恶意偷听!   何莲笙很想解释,可一看这情形,就觉得所有的解释都很苍白。   那就不要解释了?。   何莲笙心一横,就保持着前倾趴的姿势,冲公主比了?个?大拇指:“殿下,说得好!”   姜珣忍俊不禁,瞥了?眼身边的公主。   公主眼中并无愤怒,至少比对着他时温和多?了?。   何莲笙继续说:“殿下说的一点都没错!即便普天之下皆王土,可土要生金,便离不开百姓畜牧耕种,手工劳作,在?那些世家贵族所轻视的行当?里攒出这份财富!”   “在?我看来,农工商之所以位士之下,非地位等级的高低优劣所定,而是作为?国之根本,民?生之基。倘若一国之中,农工废弛,民?不聊生,任是多?么高贵悠久的世家贵族,也一样如大厦坍圮,跌落尘埃!”   “所以,无论蓄奴农耕还是水利建设,都是顶重要的大事,即便出身高贵者,也没有道理随便定义贵贱!”   何莲笙趴在?顶上滔滔不绝的演讲,逐渐忘情。   李星娆仰头看着她,最后一点不悦都被冲散,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   “下来吧。”   呃……   何莲笙回过神来,“殿下,我……”   李星娆淡淡道:“本宫觉得和你很聊得来,可这个?聊天姿势,是不是太累了??”   明白!   何莲笙眸光一亮:“我这就下来!”   伍溪见状,立刻收刀,还顺势扶了?一把?,和何莲笙一起跳下来。   公主已走回去,半点要质问的意思都无,反而招呼起来:“坐吧。”   姜珣抬手为?何莲笙引向公主右手边的位置,何莲笙冲他点点头,拍拍自?己的衣裳,乖巧入座。   姜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公主的表情,在?她左手边坐下。   何莲笙还不至于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虽然长宁公主没问,但她还是主动且简洁的解释了?一下。   她今日其实是随表姐来玩的,随行还有另外两个?小姐妹。   可她进来之后,很快就发现了?公主,加上之前的请求没有被允许,她一大胆,就借故离开,悄悄跟了?过来。   何莲笙的拳脚功夫一般,但轻功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她说她娘当?初教她武功,就是为?了?她在?关键时刻能?逃命避难。   加上这马场进出把?关严格,又是青天白日的,不至于有刺客,所以她悄悄趴在?公主所在?位置的檐顶上,伍溪等人都没察觉。   听到这里,李星娆的眼神朝伍溪瞥了?一眼。   伍溪浑身一紧,自?从?跟着公主以来,他常常觉得自?己能?力不足。   这些日子以来,他学习了?近身不沾身伺候、增强了?气力和拳脚功夫、多?学了?两样暗器,甚至连急速逃生结绳法都练了?,半刻都不敢松懈。   奈何学海无涯,想要成为?一个?让公主无可挑剔的护卫,路漫漫其修远兮。   今日之后,他得勤加练习轻功和耳力了?。   “臣女当?真没有恶意,冲撞殿下,还请恕罪。”   李星娆并没有责怪伍溪的意思,就是随意看一眼,倒是这个?何莲笙,让她叹气又摇头。   “本宫上回和你说的话,你还真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何莲笙:“啊?”   没等公主回话,姜珣趁机岔开话题,指向旁边站了?许久的两人:“殿下,这两人是?”      李星娆也早就留意到这二人,但见他们的穿着应是朝廷命官,遂开口询问。   二人连忙上前自?我介绍。   原来,太子这一趟安排的相当?细心周到,怕妹妹不懂嫌麻烦,还专程在?太仆寺调了?两个?马博士随行,精细讲解选马的要领。   正是此二人。   来都来了?,加上之后出行她的确需要好马,李星娆打起精神开始翻面?前的册子。   两个?马博士往公主面?前一站,开始就着册子上的马匹种类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   奈何一本册子看完,马博士讲的口都干了?,公主殿下都没有表现出对哪匹马情有独钟,反倒是公主身边二人,时而目光一亮,时而兴味浓厚。   肯定不会是马不好,这一批是太子殿下都亲口赞过的良驹。   那就是他们讲的不好了?……   两个?马博士逐渐紧张,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好在?太子的人来救场了?。   “长宁殿下,太子殿下差奴婢来问,您可选出心仪的良驹了??”   李星娆拿过面?前的马册,起身道:“选好了?。”   两个?马博士面?面?相觑,一人道:“不知殿下选定的是哪一匹?”   李星娆卷起马册握在?手里,示意来人领路:“不急,先去找皇兄。” 第44章   李星娆在东宫内侍的引路下,找到了太子李宗琦。   果不其然,太子身边站了好些人,有?男有?女,热闹的很,她没?急着过去,领着人?在隐蔽处站定,悄悄打量起来。   众多人?中,李星娆一眼认出站在太子身边的裴镇,他身边还站了个年轻少女,眼神几乎粘在了他身上。   每到这时候,李星娆就想叹气。   拜她从前骄矜做作的狗德行所赐,从她的角度看到的脸,要么眼熟喊不出名字,要么就眼生。   都是谁啊。   “咦,是我表姐和秦娘子。”何莲笙的小脑袋从公主身后探出来,帮她认了两个。   姜珣站在两个女人?后面,挑了挑眉:“武元侯世?子?”   春风拂过,偷窥一角迎来片刻的安静。   公主缓缓转头看向身后二人?,眼神莫测。   何莲笙被盯得一脸茫然,姜珣则是心领神会:“原以为只有?五原都督府奉诏回京,没?想这马场里,四大都督府已聚其三。”   四大都督府。   李星娆心中一动:“你都认得?”   姜珣二话不说?,一一为公主介绍。   宣安侯身边的,是今协燕王守安南都督府的武元侯世?子,秦敏。   另一边则是中书令韦平之孙、协助韩王镇守安北都督府的韦氏猛将,韦进,旁边那个应是他的姊妹。   听到这个“应是”,何莲笙主动开口补充:“秦世?子身边的是她同胞亲妹,秦二娘子,韦将军身边的则是他的胞妹,韦家三娘子,两位娘子与我表姐是在花宴上认识的,今日也是特地相约在此。”   姜珣用近乎激赏的眼光看了眼何莲笙。   李星娆没?空管他们,她脑子里嗡嗡响,隐约想起当日脑海里浮现过的画面。   东方氏倒台,代替东方氏驻守龙泉都督府的人?,便是姓秦,那面绣着“秦”字的帅旗,曾一度在她梦中环绕,挥之不去。   秦氏,武元侯府,难道想对付东方氏的,是燕王?   公主眼中一瞬间划过许多思?虑,而?后冷静下来:“既然都认得,那就得去打个招呼了。”   ……   李星娆端起笑?容走过去,才走两步,站在太子身边的裴镇忽然侧首看了过来,然后所有?人?因为他,发现了款款而?来的长宁公主。   同时,樊锦也看到了自己的小表妹,表情都裂了。   她怎么又和公主搞到一起了!   李星娆走近,随手免了众人?的礼,张口就冲着太子去,话里颇有?微词:“皇兄若有?公务,早说?就是,何苦将我诓骗了来,又弃在一旁不顾?”   太子如蒙天?大冤屈:“这是什么话,孤不过是偶遇裴侯和两位将军,说?了两句话。料想你也该选的差不多,这不就将你请来了。”   太子话音刚落,韦进便开口邀请:“长宁殿下来的正?好,咱们这儿要赛一场,殿下若有?兴趣,可一道为我们判个胜负。”   他刚说?完,旁边一身蓝色军服的秦敏便笑?了一声,傲然回敬:“也是,有?两位殿下观赛作证,好过有?人?输了赖账。”   李星娆心念一动,假装审视了一下眼前的情况,笑?问:“我怎么觉得,皇兄是请我来看热闹的?可我好像来晚了,这热闹看的没?头没?尾的。”   太子了然一笑?,先是为她全?面的介绍了一下在场之人?,然后道出原委。   从军习武之人?,对武器马匹情有?独钟,而?今日这个小小的马场里,一下子就聚集了三方都督府的人?,对宝马良驹的喜爱不在话下,不约而?同的有?了包场之意。   而?马场东家知道今日来了何等尊贵的客人?后,一听说?贵客想买马,立马让驯师将马匹全?数收回厩中,价都不敢涨,乖巧的等着贵客来提。   如此一来,就成了竞购之势。   可大家都是体面人?,总不能为了抢马大打出手,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赛一场,摘得头名者可得包场资格。   太子简要说?完,却见妹妹毫无反应,犹似出神,索性又喊了她一声。   李星娆回神:“什么?”   太子也不追问她为何走神,耐心的重问:“孤问你,你的马可挑好了?是要看赛马,还是去试马?”   李星娆原本还在思?考皇兄专程把她喊过来的用意,眼下思?绪无缝衔接,瞬息之间调整好心绪,抬手亮出那本马册,眸光扫过面前众人?,笑?道:“方才说?的西域良驹,莫不是这本册子上的?”   韦进和秦敏都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们在这竞争的同时,一位大魏公主正?在优哉游哉选马分羹。   太子身为储君,自不会和下臣争抢资源,面对有?心拉拢的人?,给?赏都来不及。   但长宁公主就不一样了。   即便他们常年不在长安,但只要进了长安地界,经?历春宴花宴两场闹剧,即便没?见过长宁公主本人?,也能对她的生平事迹如雷贯耳。   作,非常能作。   虽然最近似乎转性了,还得了嘉赏,但表扬往往是飘的开端,谁也不能保证这位公主殿下会不会在这时候横插一脚。   果然,只见长宁公主悠然垂眸,将马册展开,话是对着太子说?的:“我选好了。”   女人?指如纤葱,修剪精致涂着蔻丹的指甲随意点?了三下:“这匹、这匹、这匹——”   每点?一下,韦进和秦敏的眼神就多一分心痛。   翻译一下就是:你总共一个屁股,一匹就够了,还要三匹!?   只听长宁公主悠悠道:“——不要,其他都要。”   裴镇眉梢轻动,眼底滑过一丝隐晦的笑?意。   姜珣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太子,只见太子背起手看向远处风光,眼底皆是悠然之色。   韦进&秦敏:!?   ……   狮子大开口,莫过于此。   别?说?秦敏和韦进,就是跟在裴镇身边的魏义都惊掉了眼珠。      不偏不倚的说?一句,这马给?谁都比给?这群王孙贵族要值当!   他刚要不知死活的张口参战,忽而?扫见自家侯爷撇来的眼锋,张开的嘴又默默闭上了。   秦敏扫向一旁的裴镇,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也没?说?话。   李星娆故意这么说?,就等着他们回应,没?想到一个个都成哑炮。   好没?意思?。   你们不说?,那我可就继续说?了。   她转头冲太子索要:“皇兄,可以牵马了吗?”   没?等太子回话,一道女声从旁横了进来。   “且慢!”   李星娆心里道了句“果然”,漫不经?心朝声音来源处扫去。   秦萱大胆的站了出来,先向李星娆施了一礼。   李星娆心里笑?道,行,还有?点?礼貌。   然后就听秦萱一本正?经?道:“敢问殿下,您购得这些?良驹,作为何用?”   李星娆凉凉道:“马当然是用来骑的,难不成用来扛吗?”   “萱娘。”秦敏一听公主语气,连忙喝止妹妹:“不得无礼。”   可秦萱哪里听,她自小跟着父母驻军,并不像长安城里被贵族规矩礼数约束的小娘子,性子辣的很,加上宣安侯在场,她越发有?心出头露面。   秦萱:“所以,马对公主殿下来说?,只是出行的工具,可替代的良驹数之不尽。但今日马场的这批良驹,却是难得可用于作战的品种。”   “今日在场,除了臣女的哥哥,宣安侯和韦将军亦是久经?沙场之人?,所以他们才会对这批良驹情有?独钟,势在必得。良驹与他们而?言,并不是寻乐的玩意儿,而?是保家卫国的武器。”   “臣女斗胆说?一句,正?因有?了边关?安宁,天?下太平,殿下才能在这繁华盛世?中打马而?过,一展娱兴。”   听到这里,李星娆又想,原来是先礼后兵。   秦萱很刚,但并不盲目的刚,说?到这时,又机敏的退了一步。   “当然,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在此,这批良驹,也应两位殿下先选。殿下何不挑选一匹自己最满意的,留下其他,成全?侯爷他们的一片卫国之心呢?”   秦萱自觉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心里控制不住的澎湃,悄悄看了眼裴镇。   然而?,裴镇双手负于身后,轻垂着眼,仿佛在看脚下石板的纹路,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对她投来意外且激赏的目光。   秦萱心里打鼓,又装作无意扫向其他人?,只见太子含笑?不语看着公主,韦进兄妹各有?所思?,公主身边的人?则全?关?注着公主。   就在秦萱心生失望之际,忽听一声凉凉的轻笑?。   公主的笑?容不入眼底,“说?的大义凛然,就是不知,你托起这顶高帽,人?家敢不敢伸脖子来接啊?”   秦萱茫然一瞬,就见身边的人?都有?了反应。   秦敏和韦进同时看向公主,目光深邃,连裴镇都抬起头,他没?看公主,但秦萱看到他嘴角一闪而?逝的弧度。   太子轻咳一声,替哑声的秦萱发话:“长宁,你这是什么话?”   句式是责问的句式,但语气半点?没?有?责问的意思?。   李星娆悠悠道来:“保家卫国者确然可敬。但依着你的意思?,等于是一切事物在军员军事面前都得自矮三分,甘心让步。因他们保家卫国,所以要匹配最好的条件,这与将将士英雄高高捧起奉若神明有?何异样?”   “那反过来,他们得到了最好条件,是不是也当回馈令人?满意的答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呢?”   “更进一步,若一个不慎打了败仗,会不会有?人?觉得自己的信任和期待被辜负,反过来指责攀咬,将他们所得的荣誉赏赐,都看做了罪过呢?恰如无法保佑凡人?的神明,渐渐失了信仰香火,终究落败啊。”   秦萱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意思?会被公主抬到这个程度,直接愣住。   李星娆微微一笑?,拿捏出温柔体贴的调调:“不得不说?,秦娘子一番话大义凛然,令本宫佩服,几匹马而?已,本宫也不是非要不可。”   “但就怕这么拱手一让,传了出去,就变成各都督府自恃功高,蔑视犯上,逼的太子与长宁公主都要为之让步,平白给?侯爷和几位将军增添麻烦是非。”   公主微微一笑?:“所以你想想看,就算本宫现在相让……啊不,有?心成全?,谁又敢接呢?不是本宫吓唬你,没?有?人?比本宫更懂流言的伤害有?多大。”   何莲笙听到这里,竟忍不住重重一点?头,惹来一些?目光。   樊锦快崩溃了。   你可低调点?吧!   公主故意将秦萱原话里的关?键词咬重,听得秦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谁都不敢看了。   这话像一个个巴掌啪啪打在她脸上,奏成一句隐晦的嘲讽:你看你,多嘴说?那话干嘛呢? 第45章   气氛,它有些僵硬。   更微妙的是,公主这番话,太子竟没有发表意见,大有“孤保持沉默,你?们自己品品”的意思。   就在这种气氛持续发散时?,长宁公主忽然话锋一转:“对了,各位刚才,可是打算赛马来着?”   此话一出,局面稍显缓和。   秦敏:“是,不?过殿下既已相?中,那这批良驹理当优先?归于殿下,臣等不?过是偶见良驹,一时?生了娱兴,战马重要不?假,但还不?至于少?了这一批良驹便溃不?成军,舍妹言辞略有夸大,还请殿下恕罪。”   “哎,本宫可不?这么想。”李星娆反驳道?:“恰是秦娘子一番话,令本宫幡然醒悟,这批良驹,是万万不?能尽收囊中的,不?过本宫有个得趣的新玩法?,不?知?各位可有兴致?”   公主明显在给台阶,正常人都得上赶着下,但这当中并不?包括裴镇。   裴镇冷淡开口:“臣……”   “宣安侯第一个报名,很?好。”李星娆飞快截了话,振声道?:“还有呢?”   秦氏和韦氏两兄妹各自对视一眼,相?继应和。   裴镇抿唇,面无?表情的抬眼,对上了一双笑意满满,又?带了点挑衅的眼。   李星娆短暂的扫过裴镇,眉梢微不?可察的挑了一下。   裴镇的唇抿的越来越紧,可直到?公主开始宣布游戏规则,他?始终没有开口拒绝或者反驳。   公主的意思很?简单,有秦家二娘正义之言在前,她要还贪心的拿下这批良驹,回头就该有人指责她身为公主,却不?分轻重了。   但基于在场没有人敢明晃晃的接受太子和公主的谦让,所以不?妨就用?一场公平公正的比赛来分出胜负,拔得头名者,便拥有包场资格。   而这个过程中,公主也会参与,但不?是上场竞赛,而是押宝的。   她会在参赛者中选出一名押宝,若对方获胜拔得头名,便送一匹马给她。   如此一来,良驹能物尽其?用?,既是凭实力挣得,方才所谈之忧虑不?攻自破,运气好的话,公主也不?会空手而归,一举多得。   公主还挺体贴,见女眷里且不?乏有何莲笙这等习武的娘子,补充了一句,有兴趣赛马的可以跟着上场一试;若不?想上,也可以在场外一道?押宝。   诚邀诸君入局。   不?得不?说,公主当真是搞气氛的一把好手。刚才还僵硬尴尬的氛围,被她三言两语点燃了。   秦萱在明确了规则后,热乎乎的目光立马朝裴镇看去。   李星娆看的分明,继续煽风点火:“看来秦娘子连要押谁都想好了。”   秦萱不?妨公主公然调侃,脸蛋瞬间升热爆红,再不?敢胡乱看谁,手指飞快的绕着腰间佩戴的玉坠流苏。   韦三娘见状,主动为秦萱缓解尴尬:“长宁殿下有此兴致,臣女等自当作陪。”   眼下之意,她也选择押宝。   何莲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满眼兴奋的看向宽敞气派的跑道?,跃跃欲试:“我——”   说时?迟那时?快,樊锦猛地将?何莲笙拉回自己身边,眼神震慑——你?不?许上!   何莲笙以前不?懂,现在还能不?懂!?   大家就是因为忌惮长宁公主,总觉得她会折腾人,所以言行才那般小心。   可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呀,她趴顶被发现,不?也全须全尾下来了吗?   想亲近公主的初衷开始作祟,何莲笙将?表姐的提示抛诸脑后,摇着看不?见的小尾巴重新凑到?公主身边:“殿下想好了要押谁吗?”   李星娆瞥她一眼,好笑道?:“怎么,想抄功课呢?”   何莲笙目光亮晶晶的,旁若无?人的吹捧:“殿下慧眼如炬,跟着殿下选一定没错!”   李星娆眯了眯眼,竟然有点佩服裴镇。   她一个女人,都有些架不?住这种明媚少?女扑面而来的直白感情,他?竟能一视同?仁的拒之千里。   若非有那晚树林里的经历,她当真会以为他?不?行。   公主尚有此感,韦、秦两位娘子又?如何看不?出来何莲笙的态度。   真实奇了,两人参加过花宴,亲眼见到?何莲笙毁了长宁公主的花圃,之后就传出她被歹人掳走,可能是长宁公主下的手的流言,好在被宣安侯救了回来。   可是,今日情景,似乎和这个说法?完全沾不?上边。   何莲笙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宣安侯视若无?睹,连眼神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倒是满心满眼冲着长宁公主去。   除非她是从娘胎出来就带着演技,无?懈可击,不?然真的很?难让人怀疑她的真情实感。   正当何莲笙的种种举动引人深思之际。   李星娆:“那就这么定了。方才是哪几位要一较高低来着?几位娘子先?选,本宫也好参考参考。   太子看了眼裴镇等人,笑着开口:“诸位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气氛都烘到?这儿了,谁还能抽身?   韦进和秦萱都表示愿意一赛。   裴镇没急着表态,眼锋再次无?声的扫向几步之外的女人。   她好像料到?了他?的反应,正等着他?的眼神,那把收起檀木折扇被她握在手里,漫不?经心的点着自己的唇,轻轻两下,意味显然——别忘了你?做过的事。   然下一刻,她又?继续点着唇扫向旁人,好像这个动作并无?深意,只是她思考选人时?下意识的动作。   裴镇终究没有拒绝。   于是上场人选定下来,宣安侯裴镇,武元侯世子秦敏,以及韦进。   韦三娘斟酌片刻,笑道?:“听闻宣安侯当年在明月关一战,单骑斩百人,武功骑术无?人能敌,若将?这局压在侯爷身上,必定无?愁胜率。”   听了这话,任谁都以为韦三娘会选裴镇,不?想她话锋一转:“可有侯爷璞玉在前,似家兄这样只精于拳脚功夫的,定是敌不?过,只怕会没人选,为了家兄颜面,三娘冒险押家兄一局。”   “你?这丫头!”韦进好奇又?好笑,假意作势要教训,韦三娘笑着躲了一步,兄妹二人的亲昵互动,倒是将?气氛又?松活了许多。   秦萱得了韦三娘的启发,反其?道?而行,冲秦敏挤眼笑道?:“阿兄整日说自己骑术精湛无?敌,可今日劲敌在前,也不?知?你?这气焰还能嚣张多久!”   说着,秦萱期待的看向裴镇:“侯爷,萱儿斗胆,这一局押您胜!您可得全力以赴,叫我阿兄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好再进一步!”   秦萱说完,樊锦红着脸开口:“那我便押韦将?军一局吧。”   李星娆眼神轻动,察觉这樊锦和韦进只见似乎有些火苗在攒,眉梢微挑。   何莲笙如今已经在察言观色这条路上撒丫狂奔,见状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表姐好事将?近,自然心向良人,任是有多么厉害的强敌在前,她也不?多看一眼。”   何莲笙大喇喇揭开两人的关系,李星娆恍然,慢悠悠“啊”了一声。   她就说,花宴相?识,转而就约到?这里,这感情进展未免也太快了。   原是这位韦将?军与樊家娘子好事将?近,才有韦三娘与樊锦在花宴相?交,又?于此相?约。   樊锦被表妹说的脸蛋爆红,咬唇跺脚:“快别说了!”   韦进看着樊锦,眼底酝酿着淡淡的笑。   何莲笙见表姐不?悦,连忙挪到?公主身边,满脸灿烂与好奇:“殿下选谁?”   “我啊……”李星娆被问及,目光在几个高挑挺拔的身影间游走片刻,忽然转向站在一旁的太子:“我选皇兄!”   众人:……   太子:?!   姜珣在短暂的寂静中看了眼李星娆,忍住没有笑出声。   搞事情这活儿,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嘴上说着不?能以身份压人,转身就把太子推出去,不?敢接受太子和公主的礼让,难不?成就敢在赛场上公然赢了太子?   明明可以靠身份直接抢,偏还要逼着人打场假赛。   连太子都没反应过来,“这……”   秦萱:“长宁殿下,太子殿下可没有要说赛马呀。”   李星娆故作惊讶的看向太子:“皇兄不?参加吗?”   太子看了她一眼,故作不?悦:“且不?说宣安侯之神武,秦世子和韦将?军也都是身手不?凡的将?才,孤岂能敌得过他?们??你?这不?是摆明了要看皇兄的笑话?”   “切磋嘛。”李星娆说的无?比自然:“骑术武艺和文学才华一样,非得有比较有高低才有更上一层楼的可能,否则便是故步自封,皇兄也说侯爷和两位将?军是武艺高才,皇兄即便输了也不?可惜,甚至能窥明强弱所在,是好事呀。”   “更何况,几位娘子选的,都是自己熟悉了解的人,按照这个选择的逻辑,本宫最了解皇兄,也最亲近皇兄,当然就该选皇兄呀。”   公主振振有词,秦敏和韦进却是不?敢苟同?。   秦敏:“长宁殿下之言不?无?道?理,然则臣等一介武夫,行事粗鲁,习武骑射间碰撞损伤是常事也是基本。太子殿下身为储君,身系社稷,若因不?必要的比斗受伤,臣万死难辞其?咎。”   韦进跟着道?:“秦世子所言不?无?道?理,殿下并非敌人,若要参赛,臣等必然将?殿下之安危放在胜负之前,然这对殿下来说,也未必能酣畅赛这一场。”   言下之意,已把“放水”二字摊到?了明面上。   正当众人静候太子的抉择时?,李星娆目光轻转,看向身侧的姜珣,又?漫不?经心的朝裴镇那头扫了一眼。   姜珣当即就看懂了公主眼神的深意,别问,问就是他?也刚好这么想。   是以,姜珣往前走了一步,对太子和公主搭手一拜:“下官有一建议。”   裴镇在李星娆的眼神扫过来时?就已察觉,此刻见姜珣站出来,一双眼顿时?就沉了,冷冰冰的扫向李星娆。   果?然,就听姜珣道?:“在座之中,长宁殿下只熟悉太子殿下,那太子殿下有何不?寻一个清楚实力之人,代替您赛这一场呢?”   几乎是姜珣说话的同?时?,李星娆的眼神又?悄悄瞟向了裴镇,而这次,裴镇正等着她,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   这一眼并不?长,外人看来恰似不?经意的一眼,可裴镇还是看懂了——那把小扇,这次点在了胸口!   他?亲过她,而她咬了他?。   不?等太子给出确切的回应,一道?沉沉的声音率先?响起。   “若太子殿下不?嫌,便由臣替殿下赛这一局吧。” 第46章   裴镇!?   “如此甚好。”姜珣右手握拳,轻击左掌,抢在众人之前开口。   “既是代表太子?殿下?出战,若随意选人,难免让人觉得太子殿下怠慢对手。”   “宣安侯神勇无?双,与秦世子韦将军一样也是从军之人,由侯爷代替殿下?,既可以放开实力?一战高下?,太子?殿下?也能免于亲身上阵受伤之患,两全其美。”   秦萱反应过来,忍不住道:“可侯爷本就是要参加的,若侯爷胜了,算是谁的呢?”   李星娆都都懒得反驳了,因为她看到秦敏的表情已经先裂了。   他们是臣啊!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一身荣辱皆系于君王之手,理当与君主同心同德,毫无?保留的效忠风险。   眼下?代表储君出战,还要分哪个是你的哪个是我的,这便是异心。   秦敏这会?儿压根不在意谁代表谁上场了,这批良驹花落谁家也不重要了,他只想捂住秦萱的嘴,“舍妹年少?冲动,胜负心作祟,口出胡言,两位殿下?恕罪!”   太子?笑了笑,自不会?跟秦萱计较,只是问:“宣安侯也听?到了,若是你赢了,那这良驹算谁的呢?”   裴镇:“良驹宝贵不假,但正?如秦世子?方?才所言,有则锦上添花,无?亦非不可,难得长宁殿下?与太子?殿下?兴致浓厚,微臣愿替殿下?出战,为殿下?挣得良驹。”   话已至此,似乎也什么推脱另议的必要了。   太子?领着押宝观赛的众人到场外的雅座入席,裴镇等三人则去作准备。   按理说,他们都是行伍出身,真刀真枪的马上交战不下?百回,自不必像长安那些王孙贵族一般,上场前还作诸多保护准备。   但太子?并不希望今日的娱兴赛事有任何人有任何擦碰损伤,三人便也没说什么,配合就是。   裴镇被马场的侍从引至更衣的帐中,里面有尺寸不同各式各样的护具,却空无?一人。   侍从安静退下?,裴镇没动作,也没叫人,只是在那股识别?性极强的香味距离自己?最近时倏地抬手,并不怎么费力?的擒住了一只细腻柔软的手腕。   “嘶——”   他都没用?力?,她倒吁上了。   裴镇直接松手,头都没回:“已随了殿下?心意,还要如何。”   李星娆摸了摸刚刚被他擒住的手腕,也不在意他失了规矩礼仪,径自绕到他身前,“来给你鼓劲助威。”   裴镇垂眼看着架子?上的护具,随手翻检一二,始终没有要拿起哪件的架势,又像是借这个动作,装出在忙的样子?,名?正?言顺不看她。   “臣并需要殿下?来鼓劲,殿下?也当清楚,您已然越界毁诺了。”   说好当日的事情不再提及,今朝却一而再再而三借此要挟。   “所以呢?”公主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宣安侯觉得本宫毁诺无?信,又为何要受这点小事威胁,妥协至此呢?”   裴镇挑选护甲的动作一顿,抬首的瞬间?,那张娇艳欲滴的脸仿佛窥见了他的行动轨迹,猛然倾身凑上来。   他可以躲的,这种速度和身法,他不仅能?躲,还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她反治住。   然而,身体仿佛坠了千金重,脚下?寸步难移,他含着惊愕与茫然的眼神,眼看着那副殷红带香的唇贴上来。   温香甜软,似金戈铁马充斥的夜晚骤然响起的乡音,亦是匍匐在冰天雪地里忽然嗅到的一碗粥香,勾起人心底最赤诚无?杂,像求生欲一样的本能?的欲望……   轰然一声?响,摆放护具的架子?倾倒,压到后排,然后一排一排的倒,李星娆被死死按在一堆凌乱边,身后硌的生疼,面前灼热欲燎原。   裴镇的大手捏着她后颈将她移开,高大的身躯却迫近,将她挤在凌乱的木架与身体之间?,每一个字都是艰难磨出来的:“你别?逼我……”   怒不可遏的男人像是豁然扯开颈圈的野兽,而那枚颈圈,亦是他曾经亲手为自己?戴上的。   暧昧灼热的角落,荡起几声?轻轻浅浅的笑。   有了那晚的遭遇打底,在身处这类场景,公主竟已驾轻就熟。   “裴镇,你也应当清楚,若本宫真的逼你,就会?不依不饶缠着你,让你道明当日为何那么做的原因。”   裴镇喉头轻动,哑然蹦出几个声?符,半晌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你想说人欲,即兴,还是游戏?”   李星娆含着笑,直直的看进他眼里,朱唇轻启,字音仿佛能?拉丝:“这话,你得闭着眼说,否则,怎么骗到人呢。”   漆黑的眼里映着公主越发明艳的笑容,她像是再给一个阶下?囚判刑:“你眼里,都是情啊。”   轰然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崩塌,而那看似坚实厚重的心墙之后,藏的不过是个人,一个女人。      却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李星娆此刻的感受十分新奇特别?。   一次次午夜梦回,她所见到的李星娆,总是那副惴惴不安患得患失之态,以至于人站在跟前,她还要一遍遍追问确认自己?是否被放在心上。   她在轻易就能?宣之于口的谎言里寻求安慰,却从来看不懂面前那双眼里的真心。   可当她脱离那个噩梦后,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从前再怎么努力?都茫然无?力?的事,竟也变得得心应手。   她根本不信苍白又易掩饰作假的言语,只从最尖锐的角度窥探人心。   一看一个准。   然而,这份新奇和得意才刚刚升起,又戛然而止。   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一份热切的情和欲渐渐冷却,就像泥足深陷的人,忽然一鼓作气?,把自己?从泥沼中拔了出来,纵然身上还沾着些黑泥,却已不再受桎梏。   裴镇往后退了两步。   李星娆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扯开,裴镇看也不看她,将倾斜的架子?一一捞起摆好。   这次他没有再选,随手拿起一副护具,径自穿戴起来。   李星娆在旁静静看了半晌,两人谁也没说话。   就在裴镇自行穿戴完毕,转身要出时,身后响起女人凉凉的勒令:“这一局,你必须赢。”   裴镇在帐门处站定,顿了顿,又掀帐离去。   帐中只余公主一人,她看看凌乱的地上,嗤的笑了一声?。   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对峙。   不承认,但也不否认。   李星娆看向裴镇离去的方?向,眼神寒凉。   ……   马场这头早已准备的差不多,然而看台与场中都缺了一人,不难让人生出猜想,好在没多久,裴镇便回来了,只剩公主未归。   崔姑姑疾行而来:“太子?殿下?,公主忽感胸闷恶心,缓了片刻亦无?好转,眼下?已在马场后的厢房歇下?了。”   太子?神色一正?:“怎会?如此。”   崔姑姑看一眼烈阳:“许是染了暑气?。”   何莲笙惊道:“这还没入暑呢,殿下?身体竟孱弱至此吗?”   这点太阳就把她晒晕了?   樊锦已经麻了。   崔姑姑不慌不忙道:“殿下?往日便甚少?出门,近来奔波得很?,似乎……”   太子?站起来,兴致全无?:“孤去看看她。”   “殿下?留步!”崔姑姑劝阻:“殿下?不愿扫了您的兴致,这才独自缓和,也是没缓过来,才派老奴来传话。太子?殿下?不妨在此观战,待得了结果,再去告知殿下?也不迟。”   姜珣起身:“殿下?留此观赛,由微臣去探望吧。”   太子?审视他片刻,点头:“也好。”   姜珣匆匆离席,裴镇站在赛道中,无?声?的收回目光,抿唇间?,似乎还能?尝到残存的香甜滋味。   手不觉握紧缰绳,喉头不受控制的吞咽,裴镇闭了闭眼,紧咬牙关。   ……   姜珣花了些功夫才到公主临时下?榻的小院,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壶冰镇的酸梅汤。   而声?称不适的公主,此刻正?在秋千上,脚尖点地,随意的轻晃。   见到姜珣,李星娆并不意外,倒是在看到那壶酸梅汤时笑了一声?。   “做戏做全套,你倒是很?懂。”   姜珣假装没听?懂公主的嘲讽:“不怕戏假,就怕成真,虽未入暑,但日头毒辣,殿下?思虑重重,劳心劳力?,饮些也无?妨。”   这话说得颇有灵性,李星娆接过茶汤,“哦”了一声?:“你又知道了?”   姜珣垂眼道:“殿下?如此设计,无?非是想替太子?殿下?挣得那批良驹,今由宣安侯代太子?出战,可谓十拿九稳。”   李星娆笑了一声?:“你还真看出来了。”   皇兄带她来挑选良驹不假,但他本人分明更兴奋期待,只是没想到裴镇等人会?出现在此,且看上同一批马。   姜珣思忖片刻,坦然道:“殿下?袒护太子?殿下?之心固然真诚,可殿下?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半道引您过去,或许……”   “或许本就是想利用?本宫来捣捣乱,叫他们谁也不敢贸然伸手?”   姜珣听?出了这话中的不悦和冷淡,连忙作惶然状:“臣言语无?状,殿下?恕罪。”   她并非没有察觉,可还是顺着太子?心意做了这件事,且结果显然比太子?所设想的要更好。   不说裴镇上场赢率更高,即便他败了,也不折损太子?半点颜面。   太子?一直有意拉拢裴镇,无?论裴镇心中作何打算,今日这一举,至少?对外看来,都是他主动站在了太子?这头。无?论他胜败,对太子?来说,都是一个示意表态的好机会?。   主动权都在太子?,压力?全都给了裴镇。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卷动院中桃树,一时间?粉瓣漫天,又飒飒落下?。   一声?号令,赛马场上疾影如箭,胜负亦分明。   姜珣抬眼,看到漫天桃花之下?,女人抬首仰望,脸上漾起浅淡的笑。   她轻声?开口,呢喃低语:“我欠他的。凡他所想,自当竭力?取之。”   姜珣眼神渐深,映着落粉,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   那就当,我也欠你了。 第47章   裴镇毫无悬念的拔得头名,秦敏和韦进当场认输,良驹尽归太子。   太子很是高兴,先是给李星娆留了一匹最好的,然后以赏赐为名,给其余几人都赏赐了?一匹。   樊锦原本还想推辞,一转头,就见何?莲笙已经上马,嘚儿嘚儿走起来,顿时脑袋发晕,只能惶然接下太子赏赐。   相请不如偶遇,太子兴致极好,命人另寻他处设宴相邀。   李星娆借口身体不适,先行匿了?,太子虽有担忧,但在姜珣和崔姑姑再三保证会好好照顾公主后,这才稍稍放心。   “秦敏?”回程的马车不疾不徐,晃的人生困,忽闻公主提及此人,姜珣的瞌睡都醒了?。   “如何??有难处?”李星娆淡定的问道。   姜珣短暂的醒了?一下神,继而摇头,笑道:“没有难处,只是不解。殿下为何?忽然好奇此人?”   公主靠着座背,“他长?得不错。”   姜珣又是一愣。片刻后,直言道:“殿下是好奇,为何?四大都督的人会在这时候聚于长?安吧。”   李星娆轻阖的眼缓缓睁开。   “你知道?”   姜珣的心定下来:“略有耳闻。”   “说说。”   “朝中此前就对重?建东都一事颇有争议,但随着几次修漕失败和天灾人祸,此事又被?提及,且与日前落定,现在应当在挑选总领修都事宜之人。”   李星娆怔了?一怔。   姜珣察觉:“殿下,可是哪里不妥?”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出现在此,是为争取修都的重?任?”   姜珣笑笑,用?词谨慎:“殿下此言差矣,修都一事关乎国运,自?有陛下与朝中元老众臣多方权衡思虑,岂是微臣能?置喙猜测的。”   李星娆觉得他这副谨慎的样子过?于好笑:“本宫又没说什么,你倒是紧张的很。”   姜珣笑而不答,眼帘微抬,见公主未再说话,眼底的思虑更重?。   少?顷,李星娆身体微微一松,重?新靠近座中。   “看来,这一路得热闹了?。”   ……   按照李星娆的计划,这几日就准备要启程,但在她动身之前,皇后另作了?安排。   重?建东都监察使与副使都已敲定,加上些细碎的调动与安排,前往东都的队伍会在十日后出发。   皇后不放心女?儿独自?带人前往东都,所以已与永嘉帝提了?,去洛阳的队伍兼领护送公主之职。   听到“护送”二字,李星娆心头一动,顺口问了?问担任此次修都的正副使都有谁。   果?不其然,此次修都,以宣安侯裴镇为正使,武元侯世子秦敏为副使,又有工部协官若干,还有东都行宫建成后,会有一批新设的留守官抵达。   绛州一事,李星娆便与裴镇有过?交集,此次,让裴镇领队兼护送公主,皇后很是安心。   安排已经落定,李星娆倒是没反对作妖,话题一转,问及那?禁药一事的后续。   皇后拍拍她的手,微微一笑,雍容华贵。   “此案不结,便无人敢再翻风浪。你出门在外?,只管照顾好自?己,就别担心母后这头了?。时候差不多时,即便母后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想方设法来结案的。”   李星娆便不再多问,回去之后专心准备前往洛阳的细软行李。      赛马那?日,姜珣并非没有看出公主和裴镇眼神之间滋啦滋啦的勾连。   初闻修都任职的名单和同行之事时,他曾以为这又是公主的什么安排。   裴镇若能?为太子所用?,可谓一大助力,李星娆想为太子拉拢他,怎么设计亲近,想方设法拿捏都说得通。   可是,接下里几日下来,她别说是主动找裴镇,连言语间也甚少?提及,仿佛忘了?世间还有此人。   直到出发前两日,裴镇派了?副将兰霁前来询问公主这方出行人数货物,公主亲切招待,让姜珣来与兰霁对接。   姜珣按下连日观察而生的疑惑,将公主随行细软人数一一报上。   兰霁听完,面?上不动声色,心想,难怪侯爷要她专程来问一问,公主出行架势果?然不同凡响,随行细软日用?之物,能?抵他们整支队伍的量,更别提护卫和府兵。   这么多东西,沿途的安顿都得小心仔细计划着。   又想,如此阵仗,皇后竟还不放心,给侯爷安排了?一个护送的兼差,这长?宁公主真是帝后捧在手心的宝贝。   “兰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兰霁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末将清楚了?,这就回去向侯爷回复。”   李星娆微微一笑,眼神再次扫过?兰霁的手腕,笑道:“本宫没有记错的话,绛州便是兰将军伴在宣安侯左右,此次去洛阳,又是兰将军来去奔忙,可见兰将军行事深得宣安侯之心,若日后出嫁从夫,也不知宣安侯舍不舍得。”   姜珣的眼光无声投向二人之间,兰霁也愣住。   “殿下说笑了?,末将粗鄙,受侯爷大恩,只想做好下属的本分,哪敢妄自?尊大。至于姻缘一事,只愿随缘。”   简简单单一句话,该解释的都解释,该撇清的都撇清了?。   她和宣安侯绝无暧昧,只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   至于姻缘,没有想法,随缘。   姜珣轻瞥嘴角,又瞄公主。   李星娆闲倚凭几:“兰将军这个年岁,竟还没有婚配吗?那?本宫可得好好替你与宣安侯说道说道,别平白耽误了?你。”   兰霁心里有些打鼓。   从绛州回来的时候,她就隐隐察觉这个长?宁公主好像对侯爷有点念想,因?为她一路上都在旁敲侧击的打听。   那?次她应付过?去了?,回头又和侯爷提了?一嘴。   以往侯爷被?告知这种?事,多是冷漠无感,没想听了?这事,他的反应比以往更严重?——暴躁且不耐烦,多一个字都懒得听。   至此,兰霁认定这位长?宁公主没戏,也没再多想。   谁能?想到,公主不愧是公主,兜兜转转,又找到了?机会凑上来。   上次她还是旁敲侧击问别人,这次,公主似乎将矛头对准了?她,怀疑她和侯爷有什么。   这个发现固然令兰霁有些紧张,但也合情?合理。   裴镇身边总共她一个女?下属,若公主没有找到接近侯爷的有利方法,自?然就要开始排除法——先把他身边有威胁的女?子排出,再铲除。   身为下属,为侯爷挡刀都是分内之事。   可这种?桃花劫里飞来的刀,让她这个有夫之妇很难做。   早知道让魏义来了?!   兰霁心一横,在以往“以身挡刀”和“言语恫吓”之外?掘出了?第三种?应对方法——无中生有。   “殿下说笑了?,能?让侯爷放在心上为之筹谋安排的另有其人,咱们这些下属哪里够格。”   这话果?然奏效,只见公主细长?的眉梢高高挑起,语调里挤满了?惊讶:“宣安侯有心上人?”   兰霁面?不改色:“是。”   “哪里人,上回兰将军可没有提过?。”   “……侯爷甚少?提及,也不大喜欢周围人提,所以上此才没有与殿下明说。但……的确有。殿下也知侯爷行伍出身,沙场起家,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过?着腥风血雨的日子。”   “虽然末将并不知侯爷那?位心上人是谁,但侯爷这些年……一直为她守着,无论谁亲近示好,都被?他无情?挡回来,一丝一毫念想都不给对方。想来侯爷对那?娘子爱的很深,待他彻底安定下来时,自?会接来身边……”   公主的表情?一点点沉了?下来。   兰霁在心中念了?句佛偈。   那?位不存在的娘子,抱歉了?。   姜珣的目光在兰霁和公主之间逡巡,思虑一重?叠一重?。   没多久,兰霁起身告辞,李星娆让姜珣去送,自?己坐在那?儿没动,等人都离去,她一个人盯着喝了?一半的茶盏,心里忽然暴起一股火。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裴镇看到她时眼神总是复杂难清。   她自?认不是讨人喜欢的性子,虽有皮相,但裴镇这些年怕是也没少?见美?人,他们两个毫无交集,裴镇岂会忽然对她上心,又是暗线相助,又是拼死相救,还轻薄了?她!   原来她和他藏在心里的女?人很像!   这就完全说得通了?!   狗东西!   心里有人便老老实实守着念着,她堂堂公主,岂能?当人替身!   气到头上,李星娆抓起面?前的茶盏狠狠往外?一掷,崔姑姑闻声而来,一见公主神情?,大气都不敢出,默默矮身收拾地上的残局。   姜珣回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有婢女?奉上新的茶盏,姜珣拦下,接过?茶盏走了?进去,提壶将重?新酙满,恭敬的递过?去。   “先是怀疑人家的女?将军,现又醋起人家藏在心里的红颜知己,殿下,累不累啊?”   一抬眼,姜珣便触到公主嫌弃且沉冷的眼神。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姜珣暗哂,他胡说八道?   可他也不会与这位小祖宗争辩,打算顺着她的话跳过?这桩话茬。   “姜珣。”   “微臣在。”   “在你的人里,挑几个追踪功夫好的,借本宫一用?。”   姜珣愣了?一愣:“但凭殿下吩咐。”   ……   兰霁从公主府出来便直接回了?宣安侯府,和裴镇汇报了?一下公主那?头的出行安排。   魏义在旁听的直瞪眼:“她这浩浩荡荡的,何?不自?成一路,偏要赖着咱们一道?沿途尽是安置就够麻烦的了?。”   兰霁几句话把魏义打发了?,裴镇看出端倪:“何?事?”   兰霁斟酌许久,心知侯爷不喜欢听这种?事,便一鼓作气简而言之:“末将觉得长?宁公主对侯爷怕是已有非君不嫁之心,若侯爷无意,此行要谨慎了?。”   裴镇正负手立于案前研究地图,闻言眼神一怔,看向兰霁。   兰霁怕他不信,强调道:“真的。”   然而裴镇这次并不像上回那?般烦躁,倒像是回归了?以往正常的态度。   无感,冷漠。   他的目光重?回图上,淡淡道:“她若想自?取欺辱,尽管试试看。”   兰霁看在眼里,心里稳当了?。   果?然还是平常的侯爷呢。 第48章   年少无知时,兰霁喜欢心有沟壑沉稳冷静的男人,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多迷人。   可等她在裴镇那里吃尽了单恋的苦,再遇到现在的夫君,她才晓得,自己并不喜欢沉稳冷静的男人。   她喜欢的,是无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沉着冷静,唯独对着自己时会失控失态的那种男人,显得他专一,也显得她特别。   临郎便?是如此。   可她刚到长安没多久,眼下又要转战洛阳,她心里?不舍,只能抓紧时间夜夜鏖战。      虽然她来去都谨慎小心,从无暴露痕迹,但?还是迎来了魏义的打趣和奚落,连从不过问她夫妻私事的裴镇都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任重道远,留点气力吧。”   兰霁在不喜欢的男人面前一向?没有太对细腻的顾忌,尤其是裴镇这个她不愿回?忆深想的人。   基于某种微妙的心情,她甚至愿意让裴镇看到他们夫妻发自真心的快乐,借此证明她当?日选择放手是多么明智,同时衬托他这人从里?到外都是多么的不正常。   兰霁反驳:“侯爷放心,我不会耽误洛阳之行。”   裴镇眼盯着舆图,荤素不忌的调侃:“我说李临。”   兰霁顿时面红语塞,半个字都驳不回?来。   她就是这样,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刀枪不入,可在意谁,谁就是软肋。   他就专挑人软肋下手。   活该他孤家寡人一辈子!   兰霁被激的急了,说话便?有些口不择言:“你便?操着这副刁钻的强调继续单着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旁的女子羞辱两日也就转头走了,可那长宁公主却不是好惹的主,不信你试试,看她反应过来,会不会卯力咬你一口!”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兰霁走了,没能看到被她数落一通的裴镇抬起?眼来,那本该认真研究行进路线的眼神,透着几丝罕见的茫然。   她早咬回?来过的。   可那又如何??   全天下那么多女子,其余都是无意,唯她是不可。   思绪一荡,裴镇不禁想到那日她凑上来一吻,吻的他心头一股凉意直沉下去,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她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他没法?对李星娆视若无睹,但?她已?不是她了。   既已?决定将她的一切斩干净,就不该因几次三番的意外亲密动摇心念。   所?以拿出惯常姿态来对待,是他该走的路,该有的态度。   此一生都不该再与她有分毫交集,否则,于他二?人皆是不幸。   驱尽杂绪,那双漆黑的眼恢复清明,裴镇垂眼,目光重新落于图上,继续研究路线。   ……   临行前日,李星娆回?了福宁宫,夜里?也宿在宫中,皇后陪她许久,问的最多的便?是东西准备的如何?,让李星娆有些哭笑不得。   事实上,从她有了前往洛阳的决定开始,无论宫中还是府内,就一直在准备她的行李物品,那些让兰霁吓到暗自咋舌的数目,都是皇后的担忧。   李星娆不是没有阻止过,她又不是要去洛阳一辈子,带这么多东西作甚呢?   她已?许久不曾用不耐的语气同母亲说过话,此事上不觉语气重了些,皇后亦不在意,只说:“好过等你要用的时候又没有。”   李星娆不愿与母亲争执,便?叫人悄悄拿些走,最后,还是慧姑姑悄悄找来告诉她,抛开绛州之行不谈,此趟去洛阳,是公主从小到大?第一次独自出游,皇后这些操办,只是怕她独自在外时,吃住不惯。   慧姑姑一番话,让李星娆心头微震,脑子里?无端划过许多画面。   母后又何?曾知道,在那个阴暗冰冷的噩梦里?,她曾一次次奔赴在相助皇兄平定国乱的路上,那些途中的苦,几乎已?经被熬成了稀松平常的事。   她啃过凉果?,枕过寒尸,甚至连夜里?的梦,都是下一站的方向?。   母后并不知道这些,因为那时的她,早已?因百里?氏落罪而被废后囚禁。   夜风从窗间掠进来,拂得满面沁凉,旁边响起?崔姑姑一道无措又讶然的声音:“殿下……”   李星娆怔然,抬手在脸上揩了一下,指尖湿润。   崔姑姑慌忙走来,抽出一方干净的绢帕:“殿下这是怎么了?”   却见公主盯着指尖的泪水,忽然哑声笑起?来,偶尔自喉头溢出一道声响,犹似呜咽。   崔姑姑无措极了,拿着帕子也不敢冒然动作。   她从未见过殿下这样。   李星娆笑着笑着,慢慢拽紧了拳头,将指尖的泪握在掌心。   她眼珠轻动,看到了一张躺在旁边的手札。   这是她无意间翻出来的,找到时毫无印象,一翻开便?全想了起?来。   那是她从前的一本手札,写满了少女心事,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便?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零碎的线索拼凑在一起?,忽然就解释了,噩梦的起?因,为何?会是一个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即便?噩梦不曾化作画面声音在脑海中侵扰,也早已?潜移默化,根植在她心底。   她虽看不起?梦里?那个无用的自己,可她在受尽背叛与折磨之后,至少还知道,不能就这样死了,她还在挣扎,便?不算没得救。   虽然她还是死了,可大?抵是心念难平,所?以化念成梦,来到这里?。   这也是第一次,李星娆没有对梦里?的那个自己生出不屑与鄙夷,而是几丝浅浅淡淡的,怜悯。   她纵然无辜,但?真的没有做错过吗?   不,她错过,且做错过很多很多。   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给?她机会去学如何?才是正确的活法?。   所?以,昔日的她历经一生背叛与屈辱,在不甘和悲愤之间,用这个梦,来教现在的她。   “崔姑姑。”   “奴在。”   “方才本宫让你们卸下的行李,都添回?去。”   “是。”   李星娆拿过崔姑姑的帕子,仔仔细细揩了脸,起?身?出去。   “这么晚了,殿下要去哪里??”   “去与母后谢恩……请她宽心。”   ……      启程这日,万里?晴天。   公主仪仗比整个大?队的都威风。   长安东门,大?队肃然列队,人皆已?到齐,等待着公主蹬车。   城门处,太子亲自送长宁公主出来,一路上话语不断,尽是担忧的嘱咐,公主耐心的一一记下,脸上没有半点不耐。   “父皇本也要来的,但?是自禁药一事后,他身?体?一直不适,得你提醒,孤如今也十分注意父皇的起?居饮食,至于母后那边,孤也会好好照料,你就不要担心了。”   一路相送,人总算上了车。   裴镇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将护卫一分为三,一队前探,一队押后,一队中护,他扫了一眼华贵清雅的身?影,不作片刻停留,下令整队。   姜珣打马跟车:“殿下,要启程了。”   李星娆掀起?车帘,冲城门处遥遥相望的兄长轻轻挥手,直到眼中的长安城渐行渐远时,她眼中的神色也越来越沉。   自噩梦中醒来,她洞悉许多事,便?也防着许多事。   春宴的男人……   李星娆透过被风撩起?的车帘看了眼外面,姜珣打马跟随的身?影时隐时现。   她并不敢肯定第一桩事已?经完全掌控,但?总归不似噩梦里?一般,在开始就失去了主动权。   接下来,便?是埋在东方氏里?的那颗雷。   噩梦里?,那人在她身?上花了半年功夫才窥探到其中门道,那如今呢?   会不会早已?有人先于她,扼住了此事的命门?   余光里?有人靠近车窗,压下一片暗影,李星娆眼神轻动,就见姜珣投来关?切之意:“殿下有何?吩咐?”   李星娆摇摇头,姜珣便?以为她只是欣赏沿途风景,又走开了些,让出视野。   早间启程,至午时不过一个困觉的功夫。   马车停下时,姜珣的声音从外传来:“殿下。”   李星娆揉揉眼,含糊问:“到哪儿了。”   姜珣:“再走一阵才到灞桥。”   李星娆嘟囔:“这么慢。”   姜珣:“沿途人多,安置也麻烦,十日内能到都算快了。”   马车里?没了声音,姜珣等了会儿,又问:“溪边已?架火,热食还在烹制,今日天气晴好,殿下是在外头寻处地?方,还是在马车里?摆膳?”   李星娆在马车里?呆了许久,觉得发闷,“摆在外面吧,不要太铺张。”   姜珣:“微臣明白。”   李星娆走出马车,只觉日头香暖,正欲闲散走走,一道脆声欢喜靠近:“殿下!”   何?莲笙小跑过来,带着一脸“你惊喜不惊喜”的表情。   “你……”李星娆愕然一瞬,看向?她来的方向?,那边都是随行官员的马车。   不等公主开口,何?莲笙已?自己道出原因,此次修建东都,她父亲被选为留后官,因原州现下还有公务交接,所?以大?概要晚一阵子才到洛阳。   何?莲笙到长安后,原本打算在姑母家小住数月,可这段时日,她给?姑母府上添了不少麻烦,长安贵人云集,她不想再闯祸,早有去意。   父亲调任,他们一家自然是要随迁的,正好趁这个机会,她先去东都,既不会再劳烦姑母一家,还可以帮父亲熟悉一下当?地?环境。   她说得高兴,还提及上回?赛马的事,这次去洛阳,她用的就是太子赐下的那匹马,真是好马!   “呐,在那儿呢!”李星娆顺着她所?指看过去,无意间瞥见了正坐在另一处火堆边的裴镇,身?上是万年不变的半旧军服,手里?一把长刀杵地?,坐姿都威武不移。   他看着溪水方向?,眼神丝毫不偏。   不一会儿,姜珣已?经支使人将摆膳之地?布置好了,过来请公主移步。   何?莲笙大?约是得了谁的嘱咐,当?下并未赖唧唧跟着公主,很有分寸的回?了自己的地?方休息。   地?方是临时找的,但?无论是角度朝向?,坐垫凭几,还是小案上的青瓷花瓶里?别的几只野花,都足见雅致趣味。   公主一屁股坐下,半点心思都不在这份雅致上。   姜珣提壶为她斟茶,看了眼何?莲笙离去的方向?,淡淡道:“宣安侯在五原都督府经营多时,与何?远道是老相识。待到陛下临幸东都,留守官便?是御前要员了。”   公主单手搭着凭几,盯着案上几株小花:“如此,五原都督府乃至原州,就挖空了。”   姜珣眼锋轻扫,看向?不远处立刀静坐的男人,笑道:“殿下难不成是在担心他的前程?”   李星娆转眼看他:“你若是不会说话,不说也可以。”   姜珣:…… 第49章   待到热食飘香时,差别就出来了。   裴镇这边是行军标配,公主这头则是色香味美。   随行的大多数是长安官员,即便不?是达官权贵,日日山珍海味,至少也不?是像行军队伍的餐食一般,一人两张凉胡饼,干冷生硬,便是一餐。   奈何领队的宣安侯也是此次修都正使,协从官员即便心中?叫苦也不?敢面露半分,还得夸夸宣安侯治军严谨,令人佩服。   刚佩服到一半,香味猛烈袭来,话都?卡住了。   崔姑姑将烹制好的食物一一下发,顺带传话:“殿下有命,此行人数过多,宣安侯擅长?行军布阵,不?如专心研究路线,至于?沿途安顿伙食之事,就由殿下这头?负责。”   有好吃的!   一听长?宁公主有意?提供这一路的伙食,饥肠辘辘的官员随行们眼睛都?绿了。   裴镇见此情景,没拦着他们,只道:“殿下有心,照拂诸位大人便是,本侯行军自有法度规矩,手下之人就不?必殿下操心了。”   正?好姜珣笼着袖子走过来:“宣安侯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要计较吧,左右都?是要吃饭的嘴,一支队伍何必起两方炉灶呢。知?道的是侯爷治军严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殿下苛待了沿途护送的将士。”   裴镇见到他便没有好脸色,偏偏姜珣并不?打算住口,又道:“更何况,殿下若无心照料也就罢了,如今有心分担,侯爷却拒而不?纳,这又是什么说法呢?”   裴镇没答话,姜珣走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笑道:“殿下的原话是,宣安侯也不?希望殿下因为?这点小事,亲自来找您问理吧?”   裴镇的眼神错开姜珣,看向不?远处树荫下坐着的女人,娴雅倚座,静赏春光,漫长?路途中?人人风尘仆仆,唯独她,仿佛不?染尘埃,享受得很。   “看来你是将我此前的话全忘了。”   姜珣一愣,很快会意?,抬手将周边奴仆挥退,笑道:“侯爷与下官说的话太多了,下官都?不?知?是哪一句。”   裴镇眼锋如冰刃:“李星娆,不?是你的靠山。”   姜珣垂眸轻笑,抬眼时,虚伪的谦恭散尽,讥讽道:“然而,如侯爷所见,殿下如今,是微臣唯一的依靠。”   裴镇:“你以为?她会信你?”   “当然不?。”姜珣不?慌不?忙,眼含笑意?:“若殿下起初便给足信任,微臣倒不?敢要了,如今这样?正?好,微臣一点点献上衷心,殿下一点点给予信任,想必不?久之后,微臣与殿下之间?,绝非无干人等三言两语便可挑拨。”   裴镇不?知?被哪个字逗笑,倏地冷笑。   姜珣也不?深究这笑里的意?思,退开一步揖礼,转身回?到公主所在。   彼时,公主所赐的美味热食已?分发下来,众人皆大欢喜。   那薄薄的牛羊肉片,非十年刀工不?可得,腌制后存放冰格,在烧热了的铁板上,来回?烫两下便断了生,直接入口便已?鲜美爆汁,若口味重的,还另有椒盐蘸酱可佐,一口下去,舌头?都?快咬断了。   更别提爽口美味的冷淘,浓香的牛乳酥,醇香的樱桃酒。   “不?愧是公主,太会享受了,要是咱们行军进食是这个水准,咱们早就一路打到古牙西了!”魏义一拍大腿,既有对?长?宁公主品味的拜服,也有因人与人之间?的参差而生的感叹。   又一指其他人:“喜欢吃吧,都?记着,打了胜仗什么都?有!可别仗还没打完,嘴先吃刁了!”   事实上,将士们虽得了美食,但也没有舍弃原本的行军餐,有些人直接将分得的肉夹在胡饼里,吃起来都?更带劲儿了。   秦敏吃着食物,但闻不?语。   秦萱瞄了眼众人之外,似一匹孤狼独坐啃胡饼的男人,抿了抿唇,忽然端起自己面前的烤肉走了过去。   “萱娘……”秦敏阻拦不?及,只能看着人走远。   秦萱一路走到裴镇跟前,大方道:“侯爷,用些炙肉吧。”   裴镇看也没看她:“秦娘子自己用吧,不?用管我。”   秦萱抿了抿唇,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大胆的在旁边坐下。   从秦萱动身便在一旁默默观察的何莲笙,此刻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好巧兰霁就挨着何莲笙,瞧见了她的神情。   何莲笙眼神一动,两人目光对?上,兰霁真诚的说:“信我,我懂你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说,但何莲笙还是忍不?住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这时,秦萱的声?音传了过来。   “其实我明白侯爷的意?思,治军从严,方出精良。行军打仗不?能儿戏,更不?能耽于?声?色享受,若人人都?沉迷酒肉享乐,久而久之,心思就杂了,没了军士的气魄与精神,又哪里能抵御强敌。”   秦萱用竹著拨弄着叶子盘里的炙肉,倏然一笑:“我们与殿下这种金贵之人,还真不?是一路。”   “放下!快放下!”斜里忽然挤进一道语气夸张的声?音,没等秦萱反应过来,手里的叶子盘已?经被拿走。   何莲笙端着秦萱的肉,延续着夸张的语气和足以让周边皆闻声?的音调:“秦娘子不?愧是自小在军中?打磨的铁娘子!竟能做到一边津津有味的进食,一边又出言谴责口腹之欲,可见意?志之坚,能与举止分离,妙人啊!”   秦萱哪里听不?出当中?的讥讽,脸颊顿时烫红,愤然起身:“何妹妹,我没有招惹你,你何故说的这般难听?还是你觉得我说错了?行军打仗,难道不?该从严从简吗?”   “你们安南都?督府的作战宗旨与要义我是不?太懂,但在我们原州,我所见的兵卒将士,无不?是护大家而保小家,心中?所求亦不?过三餐不?饥,家人康乐。所以他们才能拿起兵器去拼命。”   何莲笙笑笑:“我倒是不?知?,这再寻常的人欲和念想,竟成了秦娘子口中?的穿肠毒药,碰一碰都?要散了军心,还是你们安南军皆不?从人欲,只奉虚无情操啊?连点念想都?没有,你们干拼啊?”   “何莲笙!你针对?我也就罢了,安南都?督府岂是你能心口置喙的,你信不?信……”   “吵够了吗?”裴镇猛然起身,气势拉开,瞬间?如黑云压顶,连秦萱都?被震慑到了。   “侯、侯爷……”   秦敏见状,连忙咽下口中?食物,三步并做两步赶来,拉过秦萱一阵赔礼。   兰霁也过来,不?动声?色的护在何莲笙身前,即是怕她被秦萱反扑,也是怕她趁兴再来。   一旁,无论是士兵还是随行官员,无一不?作转眼移目之态,实则耳朵都?快拉到人跟前去了。   而真正?远离是非之外的树荫下,李星娆懒懒倚在座中?,摇扇轻笑:“我说什么来着,别自作多情,你一番好意?,别人未必能领。”   公主哪里会在意?这些人吃得好不?好,又不?是她的人。   不?过是姜珣替她拿了这个主意?。   李星娆没阻止他,却道:“打个赌啊,这饭分出去,可不?安宁。”   姜珣坦然应下。   果然,才吃一半就吵起来了。   公主完胜。   姜珣眸光轻垂,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掌。   长?宁公主,拥有一双极漂亮的手,白皙纤长?,百看不?厌。   而此刻,这只漂亮的手,是来讨赌资的。   姜珣怅然一笑,将腰间?的钱袋摘下,双手奉上。   李星娆拿过他的钱袋,很是开心的点了点数。   忽然,那头?传来何莲笙的惊呼,李星娆转头?看去,就见兰霁神色匆忙的将披风披在了何莲笙身上。   何莲笙脸色难看,倒是她刚才数落过的秦萱,面色得意?带笑,分明在看好戏。      很快,何莲笙被送到了马车上,秦萱也被秦敏强力拽走。   裴镇往看热闹的男人堆里扫了一眼,手下士兵无不?噤声?垂眼,随行官员也都?装作无事发生。   “去看看。”   姜珣如今已?习惯了公主的差遣,应声?而去,结果还没靠近何莲笙所在的马车,就被探头?出来的兰霁摆手驱赶。   姜珣错愕而归,还没开口解释,公主已?面露了然。   这次,她亲自过去了。   “你说你,也不?是来一回?两回?了,这种事也能忘的吗?”   何莲笙羞的要死,可这事也不?能全怪她。   往日在原州,月信这种事她自会记得,可自从来了长?安,跌宕起伏中?生生死死,加上东出洛阳的兴奋,她早就快乐不?知?时日过。   再者?,以往来月信,多是微弱的腰酸胸胀为?信,刚巧她坐车坐了许久,满意?为?是久坐生酸,更没在意?了。   正?值春夏交际,衣衫都?单薄了起来,她下车后往石头?上一坐,这才染脏了裙子,成了笑话。   何莲笙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日被裴镇捏着脖子往地上抡都?没掉眼泪,眼下却忍不?住红了眼。   兰霁完全招架不?住:“哎你……”   “怎么了?”公主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恰恰成了一道汹涌的催泪符,何莲笙呜呜的哭了起来……   兰霁崩溃之余,心想,她和临郎还是暂时别要孩子了。   片刻后,姜珣带人过来,只见内侍快速利落的将青绫步障一路从这头?的马车延展到了公主的马车。   不?多时,兰霁抱着何莲笙下车,步障内人影走过,传出几声?隐忍又娇羞的呜咽声?。   何莲笙被送上了公主的马车。   紧接着,红枣姜茶,手炉软垫,一应俱全的伺候上了…… 第50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何莲笙受了什么重伤。   魏义看的眼睛都直了,问秦萱:“她怎么了?”   秦萱无端被何莲笙讽刺了一通,只当?何莲笙现世报来了月信出丑,哼笑一声:“魏副将还?是别?问了,她不羞,我说出来都羞。”   “你?羞什么??”清凌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当?下一片肃然?。   秦敏神色一肃,他也有姬妾,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上前:“殿下恕罪,舍妹……”   “我问的是你?,你?羞什么??”李星娆旁若无人的盯着秦萱:“你?不是女人?你?不来这个?”   秦敏再有心?护妹,也没法?掺和到这种话题里,憋闷难言。   秦萱更是尴尬至极,满脸爆红。   “你?也是女人,所以更该晓得?,这没什么?好?笑,也不必引以为耻。”说罢,公主转身离去?。   秦萱咬了咬唇,羞愤跑走?,秦敏连忙去?追。   魏义还?在那儿摸不着头脑,凑到裴镇面前:“大哥,何莲姑到底来什么?了啊。”   裴镇的眼神从李星娆背影上移开,冷冷斥道:“闭嘴!”   ……   公主出手,何莲笙轻易的就被安抚了。   枣姜茶暖腹缓痛,软枕厚垫极度舒适,还?有手巧的婢子为她轻轻按揉推拿,她软在座中,幸福的昏昏欲睡,俨然?从辛苦的旅途提前升到了人间仙境,看向公主时,眼神黏糊,几乎要长出波浪嘴:“殿下……您真好?……”   李星娆只是好?笑的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然?而,现世报这个东西,有时就是那么?玄妙。   就在秦萱嘲笑何莲笙的次日,状态开始不对。   脸色微微发?白,时而冒出冷汗,午间休息炊食时,她坐在一颗被太阳晒热了的石头上,抿唇不语。   反观另一头,何莲笙四仰八叉歪在又香又软的公主马车里,捧着甜甜的枣姜茶,听着见多识广的姜长史讲着各地风土人情,哈哈大笑。   秦敏心?疼妹妹:“稍后你?上马车里待着吧,何娘子去?了公主那头,你?就用?她的马车。”   秦萱要强,自诩巾帼不让须眉,所以自出发?以来,她都是骑马的,加上何莲笙之前刻意的针对,她就是疼死?,也绝不上她的马车!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宣安侯,强忍着不应。   秦敏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冲她大吼——裴镇并不会?因为你?来了月信还?坚持骑马赶路就高?看你?一眼!   可人都这样了,他还?能如何?   秦敏咬咬牙,起身走?向裴镇,若是宣安侯开口让她上马车,她总该应了吧。   他来到裴镇跟前,三言两语说明情况,裴镇闻言,眼微微一动,看向秦敏身后。   秦敏以为他在看萱娘,却听后面忽然?响起萱娘的挣扎声:“你?干什么?呀……”   秦敏猛地回头,只见宣安侯身边那位女将不由分说将秦萱抱起来,走?向公主的马车。   “秦世子不必紧张,”长宁公主走?过来,淡淡一笑:“你?也不希望因为秦娘子一人之故,耽误队伍行进吧。”   秦敏:“这……”   秦萱当?然?不希望因为自己耽误大队进程,可她也不需要她们的施舍,然?而,在身体窝进一个贴合身体的舒适位置时,秦萱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一声喟叹。   啊——舒服。   紧接着,姜枣茶、炭心?铜炉和推拿一套下来,秦萱已经?不想动了。   一转头,她与窝在隔壁的何莲笙四目相对。   何莲笙用?“你?也不过如此?”的表情看着她,扯了扯嘴角。   秦萱这一刻才知,自己在外隐忍时,这何莲笙在里面是何等享受。   她受不了这种参差。   秦萱跟着扯了扯嘴角,两人相互不屑的一嗤,又同时扭开脸,各自占据一方,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舒适。   外间,知晓全情的秦敏连忙对公主抱手一拜:“多谢殿下,舍妹之前言语上多有冲突得?罪,在下替她郑重向殿下道歉。”   “小事,不必挂怀。”公主满不在意的回了一句,径直离开。   秦敏赧然?一笑,正欲与宣安侯说点什么?缓解刚才的尴尬,转眼却见一道人影掠过眼前,人已跟了上去?。   公主的马车又大又稳,之前何莲笙躺在一侧,李星娆还?能坐另一侧,现在躺了两个,即便她上得?了车,坐着也未必束缚。   果然?,李星娆没有上马车,而是走?到安静的树荫下,活络筋骨,展望绿景。   “把马车给她们,殿下坐什么??”   彼时,李星娆正双手反绞向上,极力的抻开身子,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春衫轻薄,甚至能看到那两条遮在丝衣下若隐若现的玉臂。   公主并未回头,语气淡然?。   “有手有脚,有车有马,难不成?靠你?驮着?”   姜珣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眼神往某个方向扫了一眼,故意道:“原来殿下在打臣的主意。”   从他的角度,隐隐看到女人的唇角轻轻一抽。   她转头看了过来。   “有句话,本宫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珣毕恭毕敬:“殿下请讲。”   “滚。”   ……   又是一顿美滋滋的野餐。   不少人吃开了胃,私心?觉得?正经?驿站提供的伙食,还?比不上野炊食物来的美味勾人。   毕竟,公主的人每逢城镇大市都会?添置新鲜食材,保存食材的冰箱都装了两车。   以至于众人再看公主时,眼底的笑容和恭敬都深了三分。   到这时,李星娆才慢半拍的品出姜珣作此?安排的深意。   姜珣微微一笑:“用?民间的糙话讲,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殿下这一路尽可怎么?舒服怎么?来,也不怕有人背后置喙了。”   公主出行,讲究非常。   三餐管饱,美食不重样;夜必有舍,绝不露天席地;仪容整洁,落脚后必要有像样的净室洗漱。   这也是为什么?姜珣说,十日能到都算快的。   李星娆觉得?好?笑:“难不成?有谁置喙了,本宫便舒服不得?了?”      言下之意,她爱如何如何,谁管得?着?   姜珣也不争辩,温和且顺从:“是微臣多虑了。”   午饭吃得?快差不多时,李星娆才想起来:“赶紧去?套马,稍后不坐车了。”   之前马场赛事,裴镇为太子赢了一局,太子将当?中最好?的一匹通身黑亮,四脚浮白的宝马留给了她。   按理说,应当?取个“踏雪寻梅”一类的雅名儿,一听就知是宝马。   奈何公主就是不按照常理来,取了个“古楼子”。   古楼子,大约就是比较奢华的胡饼,馅儿厚极鲜的那种。   最损的是,若有人问及古楼子的名称来历,公主便会?端着宽容又得?体的微笑说,这是姜长史为它取的。   姜珣自如弘文馆以来一直以文采能力著称,“古楼子”一出,把他通身的清雅碾的稀碎。   姜珣去?找伍溪牵马,不曾想,伍溪早已经?把古楼子套好?,还?跑了两圈热身。   一问之下,他竟说是公主下的命令。   姜珣狐疑,公主分明刚刚才吩咐他来,那伍溪又是从谁那里听的令?   伍溪这才说,是兰将军传的话,他刚才也看到公主把马车让给两位来月信的娘子,心?知公主若不愿乘坐别?的马车,定会?骑马,所以并无怀疑。   姜珣眉梢轻挑,慢慢转过头,看向正在整顿军队的裴镇,疑惑就此?了然?。   末了,他收回目光,又看了眼古楼子身上的马鞍脚蹬。   簇新锃亮,但有些地方明显被人为打磨修改过,就是为了给马上的人增加舒适度。   伍溪察觉姜珣的目光:“长史,有何不妥?”   姜珣意味深长道:“这等用?心?,何来不妥?”   伍溪神色一怔,垂下眼去?。   出发?前,李星娆过来牵马,伍溪正要搀扶,忽然?被身边的人抢先一步隔开。   姜珣站在马前,牵着缰绳:“殿下请。”   他的神态言行都略显做作,李星娆很难不注意到古楼子这身穿戴,眉梢轻轻一挑,越过姜珣来到古楼子身侧,近距离观察这副装备。   “行啊,挺细心?的。”   姜珣面向公主,面含微笑:“谢殿下赞赏。”   李星娆转过头,目光越过姜珣,笑着看向他身边笔挺的青年:“不愧是伍溪。”   伍溪眼神一紧,连忙道:“殿下谬赞,都是卑职应该做的。”   姜珣若无其事的淡下表情,两手交握安静站好?。   “出发?吧,别?耽误了。”   这次换成?伍溪一步上前,不动声色隔开了姜珣。   姜珣被他推的微微趔趄,诧异的挑了挑眉,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退开一步,朝旁招了招手,府兵将他的马也牵来,姜珣翻身上马,与伍溪一左一右行于公主身侧。   坐在马上,姜珣朝大队前端望去?,正好?看到裴镇转头移目,侧首与身边的副将在嘱咐什么?,又看看身边的公主,对有些人隐晦的照顾浑然?不觉,正百无聊赖的搓着马鞍四边坠着的小穗子,等待出发?。   姜珣心?情大好?。   彼时,兰霁骑马走?在裴镇身侧。   方才侯爷忽然?让她去?找公主的护卫备马,兰霁完事又复命后,话题自然?落在此?事上,感慨倍增。   “此?前听闻长宁公主善妒无德,恃宠而骄,可末将却不这么?觉得?。女子之间攀比争斗乃是常事,可相互照顾包容却少有。殿下虽无暖语,行事却显暖意,如此?品性,如何能说善妒无德?流言当?真误人!”   裴镇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眼神里情绪却无声翻涌,最终化作一路沉默。   ……   公主的马车和奴仆的伺候虽然?是顶天的舒适,可秦萱和何莲笙都还?没到把公主的客气当?福气的地步。   在来潮最凶、最难受那两日过去?后,两人默契的爬起来,先后向公主道谢,又恭敬请她回车上。   李星娆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不想趟了就坐着吧。”言下之意,竟没打算赶她们下车。   公主车内的享受程度实在太高?,以至于由奢入俭难,两人也还?没完事,一听这话,都动了心?。   就听公主又道:“本宫闲来无聊,正好?听你?们辩一辩五原军与安南军的行军要义与宗旨,挺有意思的。”      两人双双一愣,纷纷红了脸。   公主这是打趣她们呢,当?谁听不出来吗?   “不想辩了?”李星娆笑笑:“行,我换个人来讲。”   再次启程时,公主的马车里从公主一人变成?了四个人,姜珣又被召了进来,一人面对三位正在吃茶用?点心?的女郎,清清嗓子:“那微臣就讲讲昔日独自入洛阳游历的故事吧……” 第51章   姜珣的故事绝非话本里天马行空半真半假捏造得来,而是他亲身走遍各地收集来的阅历所得。   他声音动听,措辞风趣,马车内时而欢声笑语,时而声息惊叹,时而悄然噤声。   姜珣讲到之前所到的一处城镇,那是当?地颇有名气的鬼城。   据说白日里悄无声息不见人影,夜里却灯火通明彻夜不禁,有好奇者夜间探访,结果?不是次日一早浮尸护城河,便是很?久以后在城中水井里被挖出来。   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果?无一例外,死因是惊惧过度,肝胆破裂,你要问尸体为何出现在那些地方,答案也是无解。   毕竟他们身上全无痕迹。   所以也有人说,他们是吓死之后,被鬼神之力操控,自己走到了河井边,跳了下去?。   秦萱和何莲笙闻此,顿时汗毛倒竖,不自觉的往座中缩了缩。   三?位女郎,只?有公主面不改色,支着脑袋安静地听,看向姜珣的眼?神充满了包容——你再编点看看。   马车在这时候听了下来,到午间停顿休整的时间了。   何莲笙哆哆嗦嗦起身往外钻:“我、我出去?晒晒太阳。”   秦萱跟着出去?:“一起晒。”   姜珣看着结伴而出的两位女郎,轻轻笑了一声:“她们如今倒是处的不错。”   李星娆放下手坐正:“如何,你想加入吗?要本宫帮你引荐吗?”   姜珣无言以对,满含无奈的一声叹:“殿下……”      李星娆并没有趁此机会进一步打?趣他,姜珣眼?神轻动,终于确定,公主的情绪有些不对。   “殿下有什么心?事?还是微臣讲的故事殿下不喜欢?”   李星娆敛眸,嘴角轻轻扯了一下:“的确不是什么好故事。”   姜珣神色微变,没有接话。   外面开始炊食,何莲笙和秦萱在马车不远处晒了会儿太阳,手脚好歹回了暖。   两人无意间对视,又飞快移开目光。   跟着公主同乘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难熬,相反是太舒服了。   可两人毕竟有过龃龉,所以一路下来主动交流的并不多。   就在这时,秦萱忽然一跺脚,像是受够了,主动道:“那日,你是不是在维护殿下?”   何莲笙心?头一动,张口?想回答,可看到秦萱的脸,又端出几?分骄矜:“你在跟我说话啊。”   秦萱险些被她这样子挑起劲头,可转念一想,又平息下来:“不然呢?”   退一步海阔天空,何莲笙见状,那点儿气性全消了:“其实那日我是有些冲动,言语不当?,见谅啊。”   秦萱:“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何莲笙回想了一下她刚才?问的,有样学样的回了句:“不然呢?”   秦萱愣了愣,低声道:“果?然。”顿了顿,她忽然又来一句:“我猜测过,你是因为爱慕宣安侯才?与我不对付……”   这话勾起的可怕回忆让何莲笙抖了一下,正要言辞纠正澄清,就听秦萱道:“可这几?日观察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笑了笑:“其实我也有不对,殿下是好意才?为所有人提供伙食,我吃都吃了,反而说它的不是,就跟念完经?不要和尚似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视线再碰在一起时,不知谁先没憋住,噗嗤一声。   前嫌尽销。   而这一幕,都被挑着车帘静静观望的公主看在眼?里。   从?姜珣的角度看过去?,意外的从?公主的余光里捕捉到几?丝……艳羡?   而当?他透过车窗看向另一方时,杵刀静坐的男人竟也看着车窗里的人,眼?神安静而沉默。   这时,兰霁过来传话:“饭食已备好了,殿下打?算在哪里摆膳。”   李星娆在听到声音的瞬间便放下了帘子,姜珣恭敬道:“殿下,微臣来安排吧。”   公主淡淡的应声。   左右这一路都是他在忙这些琐事。   没多久,姜珣来请公主,李星娆走出马车,看到姜珣的布置,表情愣了一下。   他把所有的坐具都拿了出来,在树阴之下绕着食案摆了一圈,可供众人围坐。   这是个合食阵。   “殿下这一路总是独自用膳,微臣以为,偶尔这样聚在一起,也不失为野餐之趣。”   姜珣一张嘴,没道理也能说出道理。   摆都摆好了,再撤掉平白显得做作,李星娆睨他一眼?,平静的默许了。   但其他人就很?惊喜了。   尤其是秦萱和何莲笙,两人与公主相处下来,只?觉她安静随和,并不像传言那般刁钻作妖,心?早就偏了。   所以,当?秦敏打?算以身份有别?不可合食为由婉拒时,秦萱跳起来就给他按进座中。   “殿下赏脸,你敢扫兴!”   秦敏:……   兰霁扭头看向自家侯爷。   从?上路起,兰霁就发现侯爷一直在与公主保持距离,别?说是亲密相处,就连话都没说几?句。   这种情况,他八成不会配合,更遑论?给谁面子。   就在兰霁琢磨着是不是也要效仿秦萱把人给按进座位时,面前人影一晃,只?见裴镇已走过去?,安静入座。   裴镇坐下,魏义也挤了过来,招呼旁人:“阿兰姐,快来坐!”   何莲笙嘀咕:“殿下都还没来呢,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魏义耳朵尖,扭头锁定何莲笙:“何莲姑,你说谁呢!”   又是这个别?号。   何莲笙一跺脚:“你再乱喊试试!”   魏义乐了一声,正要来劲儿,裴镇忽然开口?:“闹什么。”   魏义的脖子微不可察的缩了缩,就没来得及回何莲笙那句。   “他为何叫你何莲姑?”清润的女声传来,众人闻声要起,李星娆抬手压了压,免了礼仪规矩:“乡间野外,没那么多讲究。”   众人这才?落座。   李星娆入座,看了眼?身边恭敬静立的姜珣,心?觉好笑:“你站着作甚?”   姜珣毕恭毕敬:“微臣在旁伺候便是。”   李星娆看着他,下巴朝身边的座位抬了抬,姜珣立刻拜道:“谢殿下。”   自上路以来,姜长史为长宁公主鞍前马后的姿态被许多人看在眼?里,可是明眼?人不难看出,公主对姜珣并无太多暧昧的示意,反倒是姜珣,活像只?舔狗。   现实再一次抨击了流言,却又诞生?了新的猜疑。   那些关于公主瞧上弘文馆校书不择手段也要搞到手的流言,不会是姜珣自己放出去?的吧?   总之,姜珣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挨在了公主身边。   “你还没说,为何那么叫她。”李星娆还记着刚才?的疑惑,她一发问,所有人都看向魏义,等他解答。   魏义的人来疯一般发作于对抗的时候,别?人越烦他他越来劲,像这样被齐刷刷的目光盯着,等待他答疑解惑的场面,生?生?让他生?出了几?分拘谨:“呃……”   “殿下,还是我来说吧!”何莲笙见不得魏义,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主动道来。   原来,何莲笙出生?那天,其父亲何道远梦到了一个貌美如仙女娘,携一支莲花冲他笑。   梦醒之后,女儿出生?,何道远一拍大腿,那梦中女娘不正是传说中的何仙姑么!   又那么巧,他们家是何姓,何道远当?即就觉得,这孩子一定是神仙托生?,打?算给她起名何仙姑。   秦萱发现了重点:“那为何又改名莲笙?”   何莲笙抓抓头,故事似乎到了难以启齿的部分。   魏义瞅一眼?何莲笙,见她支支吾吾的,等不及就要替她说出口?,刚张开嘴,后颈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直接给他捏哑了声,发出呜咽的气音。   同一时间,李星娆开口?道:“叫什么都无所谓,总归长出来的女娘不差。”   众人原本被宣安侯的动作引去?目光,公主一开口?,又齐刷刷看回来,心?知这话题可以就此搁浅了。   何莲笙看公主的眼?神里都快飞出星星了。   李星娆看向魏义:“魏副将?似乎对别?号情有独钟,不知你有何别?号?”   兰霁:“疯狗。”   噗嗤。   席间有人忍俊不禁。   魏义当?即跳起来:“你说谁是狗!”   兰霁微微偏斜躲开风暴,冲众人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就像这样……”   笑声更紧密了。   魏义眼?看着要发作,裴镇再次揪住他的领子按在座中:“闹什么?”   魏义消停下来,关于何仙姑的话题也就此揭过。   兰霁顺势问起一路上马车里的事,何莲笙避免了尴尬,这会儿很?是积极,主动说起姜长史讲的那些故事。   秦萱也来劲了,时不时的为何莲笙补充两句,末了,眼?神飘向裴镇,好奇地问:“侯爷,您见多识广,这世上当?真有鬼城吗?”   何莲笙也挺好奇这一点:“不大合理,各州各道城镇乡里,都是按级管制,即便是战乱之后,也会有地方官服重建生?息,再上表朝廷,委任新员。怎么会任由空城荒废,继而演变成别?人口?中的鬼城呢?”   秦萱点头,看向秦敏:“阿兄常常巡边,去?过的地方也不少,可见过这样的鬼城?”   秦敏摇头:“不曾。若真有这样地方,军镇官员和州府长官定会组建人力去?重建。”顿了顿,笑道:“所以说,话本始终是话本,故事多半都是刻意夸张编纂出来的,你们这些小姑娘,见识还太少。”   话音未落,公主轻轻笑起来,语气清幽:“有啊,怎么没有。” 第52章   李星娆眼帘微垂,因此并未注意到,两双惊疑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的神情略显怅然?,继续道?:“人去城空,通常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正如何娘子所言,地方官组织百姓重建也好,上表朝廷道明情况请新官到任也罢,都算是?解决的法子。可你清楚,整个过程要耗多少时日吗?”   何莲笙哑口无言。   李星娆笑笑:“你不知也很正常,无论是?五原都督府还是?安南都督府,都属于军镇要地,战争耗人更耗财。一旦发生天灾人祸,都会立刻组织重建,或开荒垦土,或命百姓迁徙,旨在令受灾地重新?运作,产物生财,最终供给于军镇州治。”   “所以你们没?见过,反倒说明地方驻军将领和州官尽心?尽力,管制得当?,百姓在这样的地方,才有好日子过。”   公主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微微沉凝:“可有?些地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位置偏僻,地方官贪腐不作为,兵力散漫,任其自生自灭,百姓为求生路,只能四散逃离。”   何莲笙还是?不解:“若是?乱世也就罢了,太平盛世也会如此吗?上表朝廷也不管吗?”   兰霁张了张口,想润色一下何莲笙的话,奈何何莲笙这小娘子嘴巴太快,话也直白,最后只能轻轻扯一下她的袖子。   秦萱这回倒是?很懂事,没?有?贸然?开口,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最终,还是?公主打破了这种氛围:“当?然?要管,可管得来吗?”   无人应声,是?都不敢非议朝廷。   “当?你觉得一件事紧要时,那垒的像小山一样高的奏本里,总会出现更紧要的事。日理万机,你当?是?说着玩的吗?陛下一人难抵繁务,所以才设宰相重臣代为分担,只是?同样一件事,到了不同人手?上,轻重缓急的定义便都不同,可能又要被耽误。”   “所以,地方官只能一再上表,等待朝廷解决更紧要的事,终于瞧见这份无助的小奏本时,才会开始擢人安排,而这,可能已?经过去很久,久到足够那个城镇的百姓纷纷逃离,只剩无处可逃的十来百人,在那个绝望的孤城里艰难求生。”   “朝廷的人终将抵达,破败的城镇也终有?修复繁荣之?时,但在中?间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就是?那些不可信的话本里,口口相传的鬼城。”   故事沉重,而故事中?的人却无力。   何莲笙怔然?许久,感?叹道?:“殿下所言,竟像是?亲自去过这种地方一样。”   “当?然?……”李星娆双眸轻抬,明亮载笑,连语气都轻快起?来:“是?道?听途说。”   “话本和口头故事未必都是?假,眼前发生的也未必都是?真,重在能分清真假,抽丝剥茧,探迹寻真,自得道?理。”   正说着,李星娆若有?所感?,眼神轻轻撇向?斜方,意外撞上一双黑沉沉的眼。   裴镇躲了她一路,存在感?可谓极低,但这次,他竟没?有?避开或是?闪躲,眼神直勾勾的,仿佛要把她看穿。   李星娆冲他大方一笑,不动神色别开目光。   这时,姜珣的声音从旁传来:“殿下,可以上膳了。”   李星娆被这么一打搅,侧首看去,果?见崔姑姑等人已?捧着叶子盘在旁等候。   围坐闲谈的话题戛然?而止,美食上桌,李星娆说了句:“不必客气,吃饱了才能上路。”然?后径自吃起?来。   围坐众人原本还顾忌公主在场,该守礼数规矩,又或是?奉从出些长安席面上惯有?的做派。   没?曾想,公主吃的又香又认真,大家便不再讲究,放松下来,相继提筷。   吃完重新?上路。   蹬车前,李星娆将姜珣叫到一边说了些话。   蹬车后,姜珣的游历故事,便开始向?南面和西面眼神   话题顺利进入到了何莲笙和秦萱的知识区。   两人本就是?健谈的性子,这些日子承蒙公主太多恩情,见公主兴致正浓,纷纷加入姜长史行列,说起?各自所在军镇的人情风貌和边境内外的概况。   几?日下来,马车里热闹不减。   然?而,随着洛阳遥遥在望,李星娆却开始睡不安稳,一个晚上要醒来好几?次,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崔姑姑问?不出因由,只能想办法安抚公主,可她推拿熏香各种法子都试过了,效果?依旧甚微,伍溪想去请个大夫来瞧瞧,被公主拦下来。   至于姜珣,他路子更野,竟搞来一份加料的安睡香,效果?等同于迷香,结果?被崔姑姑劈头盖脸一通呵斥,当?场毁了香,且警告姜珣,若再有?着等下三滥之?物,便不是?禀报公主,而是?禀报皇后!   皇后最恨这些东西,若知姜珣敢用在公主身上,定惩不饶。   姜珣嗤笑一声,并不见惧。   夜里睡不好,白日便没?精神,午间休整时间,李星娆甚至没?下马车,在里面睡着了。   姜珣领着另外两位女郎安静退出,谁也没?打扰公主补觉。   “这怎么行,还是?该请个大夫才对!”伍溪之?前就打听过附近城镇的大夫,还真让他找出几?个有?名的,他认真的算了时辰距离,若快马来回,刚好能赶在今夜下榻驿馆时给公主看诊。   “你是?第一日跟着殿下吗?”姜珣似笑非笑,语气隐含讥讽,“殿下不想做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卫典军费了多少力气,花了多少心?思而改变。卫典军掌公主府兵卫重任,又岂可擅离职守?”   伍溪早就对姜珣不满,这会儿矛盾爆发,他难得尖锐了一回:“那姜长史呢?身在其位,又何曾真正尽心??可曾想过让殿下安寝的法子?”   “卫典军倒是?尽心?,怕是?连自荐枕席都想到了吧?”   “姜珣!”伍溪顿时如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涨红了脸,险些拔刀相向?。   “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你那些下三滥的路子!若叫我知道?你对公主不轨,定斩你首级!”   这番动静,随行众人自然?注意到了,不仅秦萱和何莲笙聚在一起?研究安寝的法子,就连秦敏都主动找到裴镇,商量是?否可以放缓行程,今夜抵达百源驿后,不妨休息一整日,后日再上路。   “百源驿距离洛阳不过十数里,半日就能到。宣安侯此行亦有?护送之?责,若殿下玉体有?损,又岂是?这一日光景能补足的?”   裴镇:“这话,是?秦世子一人之?言?”   秦敏失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殿下一路迁就大队,日日赶路从无抱怨,甚至主动担起?伙食之?责,若真是?秦某一人之?言,也不会来与宣安侯提这些话了。”   裴镇眼一动,看向?正在休整的队伍。   秦敏察觉:“他们是?感?念公主之?恩也好,担心?公主玉体有?损被追责也罢,这路终究是?不能再赶了,若宣安侯一意孤行,那秦某只能在此与侯爷分道?扬镳,请侯爷独自先入洛阳。”   良久,秦敏听到裴镇招来传流星飞骑,令其传讯:“今夜下榻百源驿,明日休整,后日启程。”   入夜,大队抵达百源驿。   李星娆被崔姑姑扶出马车,听说了裴镇的休整安排,挑了挑眉:“他肯为本宫暂歇一日?还真不像他的做派。”   崔姑姑笑笑:“也非侯爷一人之?意,殿下一路对众人照顾颇多,谁的心?是?石头打的呢,自然?知冷知热,知殿下的好。如今殿下身体抱恙,未免玉体有?损,自然?要以殿下为先。”   李星娆点点头:“他们如何想我不知,但你这话听的舒服。”   崔姑姑但笑不语。   因为公主休息不好,所以不止将百源驿里最干净幽静的房留给了她,且周围都清了场。   时下已?生蚊虫,李星娆的体质颇招这个,所以崔姑姑每回都会带人先将房中?清理干净才请公主入内。   出门在外没?有?太多讲究,每当?这时,李星娆便找处地方先打发打发时间,今日也一样。   到百源驿时天色已?暗,眼下更是?全黑,为由驿站庭院上空一轮明月铺洒清辉,在庭院中?投下道?道?轻盈。   “怎么这么安静?”李星娆在廊下闲坐,发现自己周围一片都安安静静。   百源驿是?洛阳城外最大的官驿,因为接待的多是?达官贵眷,不仅修建的精致气派,平日里也都是?往来不绝,不该有?此清冷之?态。   事实上,李星娆问?出口时便反应过来,其余人大概是?不敢打扰她,都避开了。   她笑着摇摇头:“何故这般麻烦安排,又不是?他们搅了本宫清梦。”   崔姑姑张了张口,本想说两句话哄一哄公主,不想目光一转,竟瞧见庭院另一头的月亮门外有?人影舞动。   “谁?”崔姑姑扬声质问?。   这一喊,李星娆也留意到隔壁院落,没?等崔姑姑问?出来路,她已?起?身走?了过去。   “殿下……”崔姑姑阻拦不及,连忙叫上左右跟过去。   李星娆穿过庭院,来到月亮门前,另一边,男人似乎刚刚打完一套拳,正叉腰原地休息,气息微喘。   相邻的这方院子里摆了一张小案,置酒水青梅,小案边靠着的,是?他惯用的那把长刀。   李星娆和裴镇对视上,裴镇气息慢慢平复,眼神却未动。   片刻后,李星娆转身往回走?,才走?两步,又折回来,站在横跨月亮门的台阶上,冷傲道?:“躲啊,今日怎么不躲了?” 第53章   质问带着些凌厉的气势,以及隐晦的试探,落在裴镇眼中清晰可?见。   他回到小案边,屈膝坐下,顺手将托盘里摞起的茶盏翻起两个,摆在小案上,又提壶酙满。   李星娆岁崔姑姑摆摆手,后者心领神?会,带人?离开,裴镇酙满酒盏,轻轻抬眼,人?已到跟前。   清雅的裙摆层层叠叠落下,在两人?之间升腾起一股幽香,裴镇嗅到,动?作都顿了一顿。   李星娆抬起一只手撑着脸,故作的慵懒里,是遮掩不住的疲惫,她也不客气,就着面前的酒水饮了一口,呛口的烈酒入喉,惊的她一阵猛咳,气息都急促起来。   “你……你喝的什么酒?”   “醒神?酒。”裴镇语气淡定,只作寻常回答。   李星娆忍不住张嘴吁气,抬手对着微微探出的舌尖扇风,含糊道:“劣酒才是。”   裴镇捏着酒盏的手指紧了一下,又卸力松开,他放下自己的酒盏,伸手去拿她的:“那你别喝……”   李星娆眼疾手快,双手扑住来抢盏的手:“松开。”   裴镇只觉按在自己手上的两只手冰凉沁骨,松开酒盏后,又给她满了一盏。   李星娆又喝了。   “不是劣酒吗?”   两大口酒灌下去,李星娆竟觉自喉头?到腹间隐隐发热,又慢慢延展到四?肢百骸,她转着酒盏:“喝下去的滋味的确不好,可?是多喝两口,好像会上瘾。”   “殿下喝过?”   李星娆冲裴镇挑了一下眉,像是疑惑他在说什么,又像被酒液冲泡过的神?智变得迟缓,在一个字一个字梳理他话的意思。   半晌,她摇摇头?:“没喝过。”   “没喝过的酒,殿下却觉得上瘾;没去过的地方,自殿下口中道来,却逼真详尽,殿下……还真是一个妙人?。”      李星娆忽然嗤的一笑,“是妙人?,还是像你认识的人??”   裴镇看向她,恰好对上她投来的目光。   酒液将女人?的眼神?都洗亮,裴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说什么?”   嗤,这时候反而装聋作哑起来,李星娆也不计较,将刚才的话用另一种方式郑重的说了一次:“裴镇,本宫,是不是很像你曾经深爱过的什么人?啊?”   问题一出口,那点?小小的积怨便也趁机发散出来,李星娆伸手谈过小案,一把捏住男人?的脸,很不客气的拧了拧:“你,把本宫,当谁的替身呢?”   裴镇握住她的手腕,别脸睁开她的手,“殿下,你喝醉了。”   李星娆反问:“侯爷心中的那位佳人?,是喝两盏劣酒就会醉的人?吗?”   裴镇没说话。   李星娆索性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这次,裴镇并?没有阻拦她。   “本宫这几日睡得不好,也不知你这劣酒,能不能治失眠梦魇的毛病。”她声?音很轻,像自顾自的嘀咕,可?悄悄换去的称谓,又像亲密之人?间的呢喃。   “殿下因何?梦魇失眠?”      因何?梦魇又失眠?李星娆闭眼仰头?,慢吞吞晃了晃脑袋,忽然撑着小案站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不大利索,饶过小案走向裴镇,就在她身体猛然前倾,像是要栽倒在裴镇怀中时,整个人?忽然往下一落。   层层裙摆在小案边铺开,裴镇手都伸出去了,却见她坐小案上,整个人?比他略微高出一截,终于有了居高临下的视角。   李星娆的手搭上裴镇的肩膀,借着这个支点?,再次附身,缓缓与他拉近距离。   “因为害怕。”   她的声?音很轻,是故意走近了与他低语,可?这每一个字落在裴镇心间,激起的却是另一番波澜。   “从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开始,一直都有意接近你,勾引你,可?你看的分明,所以不愿接受,当然,也是不愿将如此不堪的我,与你的意中人?混淆。”   “可?是裴镇,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害怕的,怕的夜夜噩梦,惊醒便不能寐,所以看到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会想去抓住。”   掌中所握着的肩膀隐有松懈,李星娆听到裴镇低声?问:“怕什么?”   她醉笑两声?,撑着他坐直了,另只手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摇摇头?:“说不清楚,都是噩梦。”   她已有醉态,如此反应,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天真娇憨。   裴镇眼神?一动?,追问:“什么噩梦?”   李星娆奇怪的看着他,反问:“你会记得自己做过的噩梦吗?梦里的东西,难道不是只有在梦里才清晰,待到醒来,越想记起,就越是忘得干净吗?”   “那你怎知是噩梦。”   “因为……”李星娆微微瑟缩了一下:“我会怕啊。虽然梦里的大多数人?和事都变得模糊,但我记得自己的亲人?,也记得自己的心情……”   “你……”   “裴镇……”李星娆松开按在他肩膀上对手,转而撑在小案边沿支撑着被酒液泡的松软的身子。   “原州那么远,你可?曾听过关于我的一些?说法??”   裴镇没答。   “应当没人?听过吧,你本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所以我不妨告诉你,那都是真的。我从前真的很过分,很不像话,回望过去,恨不能打自己两巴掌。”   面前的女人?语调慵懒散漫,像只喝醉了的猫,自省时的委屈都可?爱动?人?。   “你手握兵权,骁勇善战,父皇对你信任有加,若你能助皇兄,一定可?为他扫平麻烦,再建功业。所以我……”她转眼看他,“才想要帮皇兄抓住你。”   褪去一切伪装和拉扯的坦白,让裴镇沉默了许久。   坐在小案上的人?忽然倾身,这一次是真的凑到了他跟前,裴镇眼神?轻震,双手拖住女人?细嫩的手臂,李星娆顺势借力,两条胳膊直接圈上他的脖子,靠近时气息交融。   “从前犯过的许多错,如今万万不能再犯,而从前不屑于做的事,如今却可?以试着去做。”   她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全倾向了他,在男人?力量的支撑下,渐渐软成一滩水,连说出的话都像柔软的哀求:“所以,即便你只是把本宫当成替身也没关系。裴镇,若我愿意,你可?愿还我一个安心?”   月色之下,男人?也被罩上一层冷清,那原本就可?怖的右眼,轻轻抽动?,仿佛躯壳之下正?在经历一番天人?交战。   李星娆凑上去吻了那道疤。   一个轻轻的吻,却携来摧枯拉朽之势,又像憋忍许久的溺水之人?忽然出水上岸,陡然急促的气息裂开了平静的外壳,李星娆只觉腰上一紧,直接从小案上滑到他怀中坐下。   男人?如铁的手臂将她紧紧箍住,埋首在她颈肩,让她几近窒息。   “何?为安心?是永不背叛,还是为你助太子扫平障碍,登上大位?”   他的语气很沉,可?当同样直白且敏感的话化?作一个一个字音砸过来,同样也砸的李星娆心头?猛跳。   她微微拉开些?距离,笑里带着醉态,还有浓密不化?的暧昧,一语双关:“不知道,不如你先?做做看,我再告诉你呀……”   裴镇眼神?黑沉,一字一顿:“这是醉话吗?”   李星娆不满的拧了拧眉,腾出一只手,冰凉的指尖抹上她刚刚亲过的眉梢:“没醉,都盖印了。”   眼尾发痒,裴镇不适的动?了动?眼,      此刻,李星娆坐在他怀中,两人?视角已然转换,变成她抬首,他垂眼。   “好。”不知过了多久,李星娆听到了他的回复,“依你之言,盖印为信。”   面前投下阴影,李星娆还没反应过来,唇已经被咬住,这一吻,比刚才那蜻蜓点?水汹涌千百倍,而男女间触碰的青涩,瞬间在李星娆心间激起惊涛骇浪。   她承受着男人?的亲吻,原本流露醉态的眼里溢出一丝得逞的笑意,缓缓闭上眼睛。   可?也许是酒液迷醉了意识,李星娆并?未发现,自己从眼中流露出的那点?小心思,同样被面前的男人?,在几近的距离,看的清清楚楚。   房中的蚊虫早已清理干净,时下门窗四?合,房中熏香,崔姑姑领着人?站在房门外,却不见公主。   姜珣察觉有异,“殿下人?呢?”   崔姑姑正?欲回话,却见姜珣的眼神?直接看向她身后,脸色沉了下来。   裴镇抱着李星娆,踏着院中清辉走过来,与站在廊下的姜珣正?正?对上。   崔姑姑直觉身边一阵风扫过,一抬眼,却不是姜珣,而是伍溪。   伍溪如临大敌:“殿下怎么了?”   裴镇看着他虚虚托在李星娆身子下的手,侧身躲开:“无妨,喝醉了而已。”   喝醉了?   “裴镇,你好大的胆子,殿下即便醉了,你也不该有如此轻薄之举,你……”   裴镇哼笑:“她喝醉了,我抱回来便是轻薄,你抱又算什么?”   “你……”   “滚开。”裴镇毫不客气,直接越过伍溪,径直走向李星娆的房间,路过姜珣身边时,片刻都没有停留。   姜珣一路看着裴镇将人?送进房,眼底的惊疑过后,是一重又一重的思虑。   裴镇并?没有在公主房间留很久,放下人?就出来了,崔姑姑留在房中照顾,裴镇竟转头?对伍溪吩咐道:“好好守着,有事在前院找我。”   伍溪愣了一愣,瞬间羞愤不已:我们自可?保卫公主,你算老?几! 第54章   裴镇的劣酒竟起了作用。   李星娆无?梦无?惊的睡了一夜,除开醒得有?些早,几乎算得上这两日睡的最好的一晚。   而促使?她早早醒来的,是一阵若有?似无?的淡香,睁开眼,枕边躺着一只小乔径直的香包。   她没急着起床,伸手拿过香包在手中把?玩,时不时的还嗅一嗅,意外的好闻。   多半又是崔姑姑的手笔,短短几?日功夫,她不知已?为她换了几?种香。   可扎根心间的魔,岂是这柔弱的外力可以震撼的。   想到这里,李星娆的思?绪不禁绕回来,想到了裴镇的酒,又从酒想到了昨夜的人和事。   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笑了一声。   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宣安侯油盐不进,原来,还是吃软不吃硬啊。   时至今日,李星娆依然记得被?刺客追杀的那个晚上见到他?时心中所激起的震动。   那种感觉告诉李星娆,他?绝非不相干的人。   这一路过来,面对他?的避嫌,她刻意引诱过,也顺从任由过,最终发?现?,他?并非是在欲擒故纵。若她真的放手远离,他?可能头都?不能回。   昨夜的许多话,都?是谎话,但挑挑拣拣,倒也有?一句是真的。   从前的李星娆,岂会自降身份来与他?示好,说什么即便是替身也无?所谓?      可面对噩梦里的危险和未知的敌人,这点尊严傲气又算得了什么?   不错,从她决定转身找回去开始,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是设计,或许他?看出来了,或许没看出来。   可当他?一改往日态度的时候,就已?经证明?,她这一步没有?走错。   这便是突破。   裴镇心里真心向?谁,假意对谁,李星娆一点也不在乎。   只待将他?身上那层朦胧的外衣剥去,看清他?是否是噩梦中的某一个角色,他?们之间的关系何去何从,是敌是友,自有?分晓。   “呵……”李星娆回想昨夜卖惨装乖的样子,心中唏嘘不已?。   他?居然好这口。   也不知那些曾打算设计攻陷他?的女娘们可曾发?现?到这个关键点。   若是……   李星娆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正当思?绪逐渐没边时,她忽然一愣,鲤鱼打挺般坐起来。   那个晚上他?做的事远比昨夜疯狂过火,还不是一觉醒来就当无?事发?生!   眼下还没见到他?,万一他?又故技重?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切还原归位,那她昨夜那般下作示弱不是白干了!?   不行!   得先见到人,观察一下状态才行。   崔姑姑早已?带人在外等候,听到公主传唤,连忙进来伺候,崔姑姑见她有?些着急,笑着宽慰:“殿下别急,您忘了,宣安侯已?说过,今日在百源驿暂歇一日。”   李星娆微愣,动作渐渐慢下来,片刻后,她吩咐崔姑姑:“稍后去找宣安侯,就说我有?事商议。”   今日休整,对许多人来说都?是难得的放松,可裴镇带兵严谨惯了,包括魏义?在内的所有?部下都?清楚,侯爷所谓的休整,可不是留给他?们的。   然而,魏义?早间都?带着人操练了两边,竟一直没见裴镇出现?。   刚巧这时候兰霁找了过来,说是公主找他?,魏义?更奇怪了,还以为大哥没来,是因为有?要事耽误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兰霁没好气:“你?出事他?都?不会出事。”   她让魏义?继续守着操练,自己折回驿馆寻人,没想到裴镇并未出门,就在房中。   “侯爷,你?……”兰霁看着坐在案前一动不动的男人,又瞥了眼旁边的烛火,已?经燃尽了。   裴镇并无?点灯睡觉的习惯。   兰霁试探道:“侯爷,你?昨夜没歇息吗?”   裴镇像座枯木般坐在那里,听到兰霁的声音时才动了动眼,有?了生气。   “嗯。”这一声应的有?些沉,也有?掩饰不住的倦意。   “发?生什么事了?”兰霁很少见裴镇这样,总觉得不大对劲。   “无?事。”裴镇终于动了动,手撑在膝盖上:“想些事情。”   兰霁奇道:“什么事情,你?想了一夜?”   裴镇没答,而是问:“你?有?事?”   兰霁这才想起自己来此的原因:“殿下找你?。”   裴镇沉默片刻,从座中起身,动作有?些迟缓,时而还停顿一下。   兰霁便知,他?是真的在这儿坐了一夜,连今早的操练都?没去。   有?问题。   兰霁看破不说破,见裴镇这样就要去见公主,连忙拦住:“你?也不梳洗梳洗。”   裴镇看她一眼,竟然什么都?没说,叫来驿馆的人准备盥洗用品。   他?动作利索,三两下就收拾好了,人看起来精神,说话也有?了气力:“往洛阳城送的信有?回应吗?”   兰霁一经提醒,连忙道:“有?信了,本也要告诉你?的,谁知公主先找来,我便一直忙着找你?了。百里氏回的信,让公主好生在驿站歇息,剩下的事情,他?们自有?安排。”   裴镇:“好,让他?们安排。”   兰霁揣摩了一下裴镇的想法,点点头:“也是,早日将公主交给洛阳这边的人,咱们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好在她这一路平平安安。”   裴镇仍没答话。   今日天?气晴好,崔姑姑一早就让奴婢们将门窗打开,日头招进来,房中亮堂暖和,微风卷花香入室而过,就这样静静待在房中已?是无?限惬意。   裴镇来时,一眼见到坐在窗边支着头看书的李星娆。   日光映照在发?间,金钗熠熠生辉,衬得那白皙粉面的人儿优雅而华贵,一路匆忙,唯她不染尘埃。   远远的一眼凝视,窗下之人似有?所感,转头看出来,倏然一笑,便连这明?媚春日都?黯然失色。   兰霁看的心脏怦怦跳,同为女子,她都?觉得美不胜收。   然下一刻,眼前人影一晃,正当兰霁以为自己看错了时,就见裴镇已?径直走到廊下,去到窗边。   男人高大健硕,迎面走来时打下一片黑压压的阴影。   李星娆握着书,挡在眉骨处,微微抬首:“你?挡到光了。”   裴镇这才看清她面前摆着的一摞书,都?是民俗风情的地理志。   “光太强,看书毁眼睛。”   李星娆眼神一动,忐忑了一早上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她抬起一条手臂搭在窗台上:“你?一个舞刀弄剑的粗人,倒是知道读书的讲究。”   裴镇听出她话中的打趣,抬手撑在窗台上,俯身下来:“我读过书,认得字。”   言下之意,他?是武夫,却非白丁,当然知道读书的讲究。   “啊——”李星娆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你?对,听你?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中内容都?很正常,氛围也和睦得很,但偏偏就是说话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便叫旁观的看客目瞪口呆。   兰霁脖子都?伸出去了。   这时,一只手从裴镇腰侧伸出来,将他?轻轻拨开。   李星娆这才看到与他?同行过来的兰霁。   “兰将军也来了。”   兰霁回神,支支吾吾半晌,一句简单的回应愣是发?不出来。   是她早上没有?睡醒,还是裴镇昨夜被?奇怪的东西夺了舍?   兰霁是过来人,男女关系的所有?细微变化她最是敏锐,捕捉起来比猫捉老鼠还利索,眼前这两人,分明?……   可……没道理!   裴镇一声喊,兰霁彻底回神:“啊?”   裴镇:“殿下问你?,可有?事禀?”   兰霁看了眼裴镇,连忙上前:“有?的有?的。殿下,末将已?往洛阳城送过书信,百里刺史听闻殿下亲临洛阳,身体抱恙,以命人备下车马,明?日将会亲自前来迎殿下入城。”   兰霁口中的百里刺史,便是李星娆的堂舅百里宁。   在李星娆的记忆里,外祖母是因难缠而亡,生下母后之后就过世了,外祖父一直没有?再娶,忧思?过度,也走得很早。   母亲很小的时候,就被?大房过继,成了大房嫡女,待进宫封后之后,几?乎没有?再回来过。   虽然百里氏隔两年便会前往长安拜见,但李星娆那时正是闹别扭的巅峰时期,自己母亲都?没好脸色,哪里有?心思?应付这些从生下来便没怎么见过的亲戚?   是以,听到兰霁说起这位宁舅舅,李星娆在脑中思?索了很久很久,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   就在这时,身边的裴镇忽道:“见到了自然就认得了。”   李星娆眼神轻动,飞快瞄了他?一眼,裴镇察觉:“怎么了?”   李星娆有?种被?窥伺到心思?的心虚,这让她不免担心,裴镇如此敏锐的人,当真会因为昨夜那三分醉七分演的伎俩动容,真的与她破冰往来?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她不承认被?他?勘破心思?,故意往别处扯。   裴镇默了默:“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次入府,一定有?许多人是初次见面,送些什么才合适。”   裴镇笑了一下,毫不留情的戳穿:“原来那些随殿下走了一路的车里,放的不是要给府中亲眷的礼物?”   李星娆语塞。   还真被?他?说中了。   母后虽让她走这一趟,但要她操心的地方少之又少,连给府中人准备的礼物,都?是慧姑姑亲手操办,一一对应,又与崔姑姑对接,从拿走到出手,都?不需要她费神。   到这里,李星娆忽然有?点回过味来了。   今日见到的裴镇,的确不同。   不像从前那般避之唯恐不及,将自己的一切都?收束起来,让她无?从下手。   他?变被?动为主动,不遮掩,不含糊,直截了当的来去,反倒让她应接不暇。   若她一直掩饰,久了根本不用他?来戳破,他?看她就跟看戏似的。   思?及此,李星娆身子一松,挑眉看他?:“是备了见面礼,那又如何?难得今日不用赶路,我想外出走走,看看这洛阳城外的地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若是得心,多添一两件见面礼,不可以吗?”   裴镇看了她片刻,“牵马还是套车。” 第55章   关系急速进?展。   当李星娆坐在马上,由裴镇牵着马走进最近的一座小镇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穿着素雅的紫裙,戴着帷帽,旁人乍一看,还以为是新婚出游的小夫妻。   噗嗤。   马上的人忍不住笑了一声,裴镇牵着马悠然前?行,并未回头,明知故问:“笑什么。”   李星娆拽着缰绳俯身,小声道:“我还以为,你方才会和姜珣打起来。”   裴镇很给面子的扯扯嘴角,没说话。   自从姜珣任公主府长史以来,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李星娆。今早出门,李星娆原本?想?着再带些人,却被裴镇说服——她若带自己的府兵,势必大张旗鼓,也就没了闲逛的意?义和趣味,且他会?安排人暗中保护,越低调越安全。   李星娆倒是没什么,毕竟那日在郊外野林,他单枪匹马就将所有杀手斩杀殆尽,就这方面,他当真有十足的安全感。   可姜珣反对。   不仅反对公主私下出行不做安排,更反对她与裴镇走的这么近。   事实证明,裴镇是有些小心思在身上的,面对咄咄逼人的姜长史,他四两拨千斤,将球踢给了在旁看戏的公主。   于是,原本?是李星娆坐看裴镇和姜珣两虎相争,变成了裴镇在旁静看公主如?何?摆平自己的宠官。   最后,姜珣是阴着脸送他二人出来的,一路捂着拳头,李星娆好几次觉得他要动手。   “若他动了手呢?”裴镇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李星娆没懂:“什么?”   裴镇:“若他的风度没有压住,公然与我动了手,你怎么想??”   裴镇的嗓音略微低沉,许是在军中多年?,颇有不怒自威之态,但细细品来,又不乏温润之感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与她讲话时,在称谓上省略了身份,这种信手拈来的口吻,好像他们早就是很熟悉的人。   同样的感觉,李星娆在姜珣身上也感觉到过。   但不同的是,姜珣的这种感觉,只会?表现?在态度里,或是一个眼神,或是一个神情,仿佛早就很懂她。   但无?论他的态度多随意?,口头上永远都不会?乱了尊卑,换言之,也就嘴上装装样子,路子还是野得很。   所以,裴镇这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内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或许,他也在试探。   就像姜珣对他充满防备一样。   这哪里像求贤若渴的人对上看中的人才,分明像两个心怀鬼胎的仇家?对上线。   而她如?今,无?异于是横在了两人之间。   有点意?思。   “能怎么想??他防备你,无?非是怕我当真你勾去了神魂,五迷三道的毁了昔日承诺,为了讨好你,将他五花大绑的献给你呗。由此可见,他当日选择投靠我,是发自真心。”   李星娆忽然扯了扯两人共同牵着的那根缰绳,裴镇感知到,终于回头。   李星娆趴在马上,做出与他耳语的姿态,悄声问:“那你呢?你会?要求我把他交给你吗?”   裴镇很快回头,牵着马稳稳当当的走:“那你舍得将他绑了给我吗?”   李星娆轻笑起来,踩着马镫的脚轻轻晃了两下:“什么你的我的,你与我在一起,我的就是你的呀。”      裴镇这才回头看她,是那种听了一句虚伪的不能再虚伪的甜言蜜语,却又懒得拆穿的表情。   李星娆却在他的审视中撩起帷帽的纱帘,淡去笑意?,认真且郑重的说:“不骗你,若昨夜说得那些话,你都认了,绝不反悔,别说是姜珣……我什么都给你。”   她态度忽转,果?然令裴镇一愣,原先戏谑的眼神也因?她而认真了几分。   片刻,他转头看前?面,只说了句:“放心,不会?食言。”   隔着薄薄的纱帘,李星娆肆无?忌惮的审视起来。   忽的,裴镇勒马叫停,指了指旁边的茶坊:“要不要下来歇歇?”   李星娆顺着他所指看过去。   茶坊中人来人往,不过是赶路经过此地的商贩走卒解渴的地方,和“品茶”这种雅事完全不沾边。   “好呀。”   裴镇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用手扇着风,好奇的打量着茶社,半点嫌恶都无?。   他二话不说,一手稳着马,一手伸向她。   李星娆低头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掌,本?是一只骨形匀称修长好看的手,掌中却布满老茧。   她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男人收指一握时,皮肤摩擦间,粗糙磨砺之感便格外显明。   这里来往都是商旅游客,所以外面有专门停放车马的位置,裴镇将马拴好,给了看守的人几个同伴,直接牵着李星娆走向茶馆。   李星娆盯着两人握着的手,娇声道:“你往日里一定没有与小娘子牵过手吧?”   裴镇:“你怎知我没牵过?”   李星娆嗤笑:“牵过才有鬼,你这手糙的很,哪个女娘受得住。”   裴镇:“那我现?在牵的是什么?”   李星娆下颌微扬,语气?近乎恩赐:“本?宫不一样,本?宫是忍辱负重!”   裴镇步子一停,转头看她,似乎有点好笑:“你再说一遍,你是什么?”   那眼神仿佛在提示她,别忘了那晚是谁先做小伏低提出要求的。   李星娆另外一只手包住住裴镇牵她那只手的手背,面不改色的改口:“我是得偿所愿,得偿所愿。”   裴镇的眼神里隐约浮起几丝钦佩,转头继续走,同时松开握着她的那只手。   才松一般,便被一双细嫩冰凉的小手反握住。   裴镇又是一顿,抿了抿唇,像在忍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星娆立马委屈,两只手抓住他的手,小碎步挪到他身侧,微微贴上,抬颌示向左右:“这地方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来来往往都是人,你这么随便撒开本?……我,万一我被掳走了怎么办?”   她乖巧一笑,又把自己的手塞回他掌心,催促道:“牵好牵好,赶紧去喝茶,我渴死了!”   裴镇默了默,还是握住了那只手,牵着她一路进?了茶坊。   一进?来,两人就引来不少瞩目。   裴镇生的高大威猛,若无?右眼那道可怖的疤痕,也是个相貌惊为天人的俊俏郎君。   至于他身边的公主,那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仿佛连踩过的灰尘都能镀上金。   更何?况他们一个穿军服,一个作贵女打扮,若左右丝毫不在意?,那才显得古怪。   李星娆将帕子垫在桌上,就着这一方净地抬手支头,浑然一副既讲究又不讲究样子:“怎么连个茶牌都没有。”   裴镇看她一眼,转头叫来伙计,点了两杯清茶。   很快,小二奉上两盏清茶,是直接用沸水冲泡的,水面上还浮着干枯的茶梗,实在敷衍粗糙的很。   一抬眼,裴镇已经就着这碗粗糙的茶水喝下大半,李星娆正欲打趣他两句,忽然被隔壁座中两个谈话的青年?男子吸引了注意?力。   “老兄你这段日子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只等官服文书颁下,便可移居此地,你看,天子不过刚刚定下重建东都一事,多少人都想?往洛阳跑。亏了你老丈有本?事,搞到这层关系,像咱们这样的,还不知有没有机会?。”   “哎……若非金州闹这些事,洛阳再好,谁又愿背井离乡?你都不知,为了此事,我母亲险些以死相逼,最后好说歹说,还是将祖宅保下来,每年?差人去打理,她这才点头。”   “那是自然,落地便生根,冒然断根,那不敬祖宗不孝父母的罪名就都来了。可谁让金州闹这种事呢?对,我还听说不止是金州,好几个地方都闹了匪患,你说这太平盛世,怎得还有这等莽匪!”   “所以才要去洛阳啊,你看那长安城,不过是花车地下发现?了几把刀,就闹得人仰马翻,那要是有人持刀劫人劫货,不是整个长安城都要翻了!山高皇帝远,咱们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子孙后代打算。”   “有理有理!我也得赶紧找找门道。”   “那就提前?预祝你诸事顺利。”   两人很快聊到些别的,多半是物价与商市政令一类的。   “听够了?”男人骤然出声,李星娆回神,撞上一双戏谑的眼神:“不然为你在隔壁桌摆个座,也好听得清晰些。”   李星娆正欲开口,外面忽然一阵骚动,一个身穿短打粗衣的大汉冲进?来,冲着他们这头喊:“这位黑衣郎君,你的马惊了,快去看看吧!”   裴镇神色一肃,对李星娆说了句“在这等我”,便飞快起身出去。   李星娆张口要拦,可哪里还见得到他的身影。   混账,马重要还是我重要!?   什么糟糕来什么,只听外面传来几声马儿嘶鸣,紧接着是渐去渐远的马蹄声。   李星娆直觉不对,起身想?外出查看,同一时间,几个穿着轻薄健硕黝黑的大汉从旁边桌起身,流里流气?的冲李星娆笑起来,还主动搭讪。   “哟,小娘子,你男人跑了,不管你了?”   “别慌啊,你男人走了,咱们这还有不少男人,你要哪个都行,说不定比你男人还强。”   打扮粗糙,既不像农也不似商,倒像街头巷尾混迹的三教九流之辈。   李星娆看了看旁边,小本?买卖,老板似乎也不敢插手,并着几个伙计在旁面露惶恐干着急。   她在心里轻轻叹气?,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第56章   流氓搭讪,李星娆心中四平八稳,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无措。   思索片刻后,她?慢慢坐回?去,不慌不忙的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摇晃里面的茶水,既不喝,也不搭理这些人。   为首的汉子冷哼一声,“老子到?时要看看,你这帘子后面是什么皮相。”   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着手就要上来。   “识相的,现在?就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一顿,冲身后人乐呵一声:“还是个烈性子。”却趁着这个转身的动?作,冲身后的人使眼神?——一起上。   几?个汉子一拥而上,像是要将她?直接掳走,电光火石间,羽箭自大开的窗口破风而来,打头几?个男人直接被穿喉,嘶哑着倒在?血泊中。   茶馆里瞬间尖叫四起,所有?人蜂拥着往外?跑,可那几?人却并未退缩,“上!”   这一次,他们抄刀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刀从窗口飞进来,直接放倒一人,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紧接跃入的黑影已顺势抽回?长刀,落在?李星娆的跟前。   “躲远点。”   李星娆一见他便笑?了,乖巧的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就往里面的角落挪。   片刻后,茶馆内横七竖八全是尸体,从外?面近来十来个便衣打扮的将士。   裴镇:“搬出去处理,验明死活,找此地官员过来处理。”   一声令下,将士们麻利开干,裴镇收刀,想起还有?个人。   就在?他转身之?际,一抹香甜直接扑入他怀中,李星娆抬起头,帷帽顺势往后滑,露出娇艳的小脸,皆是惊恐委屈之?色:“你跑哪里去了……吓死我了……”   裴镇表情复杂。   刚才人家围上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表现。   ……   地上的尸体很快被清理出去,奈何地上仍是一片狼藉,公主一个脚印都不愿踩。   裴镇转身就走,李星娆叫都叫不住:“诶你……”却见他找到?了茶馆店家,拿出钱袋照价赔偿,然后又走了回?来,将站在?原地的女人大横抱起,跨过满地狼藉走了出去,喧嚣杂乱都落在?了身后。   裴镇抱着她?走出一段距离,将李星娆放在?远处一颗大树下,抬头有?树荫遮阳。   “可有?受伤?”   李星娆早忘了刚才演的戏,十分配合的跟他原地转了个圈:“幸而你来得及时,完好无损。”   裴镇眼神?颇为复杂的看她?一眼,终于揭穿:“你是真的不怕吗?”   李星娆轻轻扬眉:“怕什么?怕你被调虎离山来不及救我,还是怕你亲手训练出来的兵位,连几?个刻意找茬的流氓都打不过?你若是如此粗心又自负的狂妄之?辈,早在?明月关时就被敌军生吞活剥,哪有?这些年的赫赫战功?”   裴镇凝视着她?,“你就这么信我?”   李星娆一愣,短时间竟不知这话要怎么接,顿了顿,凉凉道:“听?你这语气,活像我夸你还夸出错来了。”   若了解公主秉性,便知她?此刻是有?些不高兴了。   裴镇眼神?一动?,正要说点什么,李星娆忽然握拳敲掌,恍然道:“哎呀,本宫忘了,你我有?约定在?先,所以本宫在?你面前,应该是你那个意中人的模样?,所以,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其实应该是眼泪汪汪,楚楚可怜又动?人的样?子,是吧?”   裴镇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她?堵住,塞回?喉咙眼儿里,只剩下几?个怔然的单音节:“你……”   “没事没事。”李星娆轻轻推搡他:“再来一遍,这次本宫绝不望你失望,保证一点痕迹都没有?。哎等?等?……”   她?又拽住裴镇的前襟,为难的打起商量:“别的倒是好拿捏,可这个眼泪,我近来委实紧缺的很,也不知是不是以前哭多?了,如今竟不大爱哭,这个省略的话,会影响效果吗?”   裴镇的嘴角抽了抽,忽又紧抿唇线,将她?抓在?身前的手拿来,冷硬道:“别闹了。”   李星娆撇撇嘴,心里暗道:无趣的男人。   她?看了看茶馆的方向,官兵还没到?,茶馆今日怕是也难再做生意,忽然说了句:“裴郎,今日那些人。”   裴镇微微一顿:“你叫我什么?”   “裴郎呀。”   李星娆一本正经的又喊了一声,不等?裴镇掰扯,她?已岔开话题:“这个不重要。那些人可还有?活口?你说会不会与上次……”   没想到?裴镇顺口就接:“你是指当日围剿绛州后,回?程路上遇见的刺客?”他摇摇头:“不过几?个地痞流氓,你倒是挺会联想。”   李星娆神?色一正:“地痞流氓?你见过哪个地痞流氓要色不要命的?”   最初的那支箭就是警告,可对方非但没有?撤散,反而一拥而上。      李星娆:“我隐隐觉得,此事像是有?预谋一般,作流氓调戏,不过是一种?遮掩。刺杀的事后来落在?了皇兄手上,他派了不少人去查,可线索微乎其微。若你那晚没有?将人杀完,说不定如今还能?有?个口供……”说着说着又有?些烦躁:“你说你为何不留活口!”   裴镇淡定道:“这个问题,我好像解释过。”   “杀疯了,刹不住了?”   裴镇理直气壮:“若非失控,你以为我会做那种?事?”   李星娆张了张口,竟没想到?反驳之?词,半晌也只憋出一句:“无耻之?徒!”   裴镇竟笑?了:“是,我是无耻之?徒,那殿下还和我做交易?”   话茬竟又绕回?到?这里,李星娆忽然不想再说下去,硬邦邦回?了句:“你答应了的。”   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显然厌倦了一次次和他掰扯这件事。   刚巧此地官兵抵达,县令抖着手提摆迎来,好一番告罪,末了又道,那些人死伤惨重,但留了两个活口,已有?人在?处理伤势,之?后便会扣押。   裴镇看了眼情绪不佳的公主,说道:“这几?人是在?你治下犯事,按照律法,理当由你过问审查,但他们所犯之?罪过重,本侯要将人押往洛阳,亲自来审,你可有?异议?”   李星娆眼神?轻动?,偷偷瞄裴镇。   县令声音都哆嗦了:“下官治下无方,让这些狂妄之?徒惊扰了贵人,即便过了县中审查,也是要往上送的去严审,侯爷如今为下官省了一层事,下官感激还来不及,若侯爷有?任何地方需要下官出力,尽管吩咐,下官定义不容辞!”   裴镇摆摆手,示意县令退下,这才转向公主,低声道:“有?活口了。”   李星娆心头一动?,刚才那微弱的一丝猜测,在?这句话中成了真。   裴镇,好像在?哄她?。   县令虽没有?过问李星娆的身份,但见宣安侯都将她?护的像个宝贝疙瘩,便知是不得了的人。   他倒也会来事,当即命人在?城中寻了处最好的酒楼,雅舍佳肴一应俱全,委婉表示,今日之?事惊扰了贵人,若贵人有?需,可随时前去小憩。   李星娆低头看了眼,虽然她?躲得远,但还是防不住帷帽与身上被血溅到?。   她?冲裴镇点了点头。   裴镇二话不说:“那就有?劳了。”   县令忙不迭作请,一路将人送到?了酒楼的雅舍,出门前还不忘记替贵人合上门。   房内,李星娆与裴镇相对而坐,面对满桌佳肴,并无什么胃口。   她?鼻间似乎还残存着茶馆里人来人往的异味和血腥味。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裙,公主忽然道:“裴郎,你会洗衣裳吗?”   裴镇:“什么?”   李星娆拉起裙摆和帷帽给他看:“这里,还有?这里,都弄脏了。本宫倒是可以直接换身新的衣裙,可崔姑姑最是细心,若更换衣裳她?定会晓的,不知要往什么方向想,若带着血迹回?去,就更是人仰马翻。”   裴镇尝试用她?的思路来表达:“所以,你要我来帮你洗衣裳?”   “我又不会,”麻烦别人的人,自己还委屈上了:“而且只有?外?衫和帷帽染到?了,你只需将染血的位置清洗就好,趁着日头没落,暖风正盛,很快就能?风干的!”   “你又知我会?”   李星娆扫了眼裴镇身上那件半旧军服:“你这衣裳穿的都磨损了,可瞧着却干净工整,你平日里打打杀杀在?所难免,必定是有?非常厉害的洗涤本事,才能?叫你日日仅着这一件衣裳穿呀。”   房中僵持了片刻。   片刻后,裴镇站在?屏风前,拿过另一侧的人从里面抵出的外?衫,沉声道:“就在?这呆着,别乱跑。”   说完便拎着她?的外?衫和帷帽出去了。   李星娆自屏风后探出头来,轻轻笑?了一声,心情好了,胃口也就有?了。   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裴镇就回?来了,他推门进来,没着急往里走,而是冲外?面吩咐了几?句话,只听?几?声笨重挪物的声音传来,房门重新关上,因窗户开着,南北通透,房中隐隐飘着清香的湿气。   裴镇把打湿了的薄外?衫和帷帽挂在?他刚刚找人搬来的衣架上,这才转身进来。   食案前没人,他目光一抬,只见后面的罗汉床上横了一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裴镇眼神?一沉,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将人抱起:“殿下!?殿下!?”   怀中人悠悠转醒,裴镇这才发现她?眼眶湿红,头发也因睡姿微微凌乱,那双茫然的眼神?在?看到?他是慢慢聚光。   她?躲进他怀中,假嘤嘤道:“裴郎,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今日就要命丧在?此了……”   裴镇眼中那一丝惊慌和担忧碎裂成渣。   她?这是把前面的戏又接上了。   裴镇垂眼,只见她?发间一把小钗,缀着一枚蓝玉石,俏皮且急促的轻晃,晃得人心都跟着动?摇。   李星娆靠在?坚硬厚实的胸膛里,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载满无奈。 第57章   这一声叹息太过复杂,便是将一颗玲珑心掰成八瓣也难窥探深意。   李星娆退开坐直,语气一转:“同你耍个趣罢了,不至于唉声叹气吧?”   裴镇示意食案上的东西:“还要吃点吗?”   李星娆摸摸肚子:“我已吃了些,现下饱了,但若你想吃,我也可以陪你再吃些。”   裴镇闻言,起身一转,也在?罗汉床上坐下来?,不等李星娆反应,人已横身躺了下来?,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平放在?床上的手臂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要不要躺会儿?”   李星娆往后缩了一下,警惕的看着他:“你现在?是要我与你同床共枕吗?你和你的意?中人,也会如此吗?”   “不然呢。”裴镇一条手臂枕在?脑后,颇有些调侃的味道:“你也说是我意?中人,自然是该做的都做了,若殿下现在?才想起来?要顾忌清誉,此前的话,依旧可以当做没说过。”   李星娆不免为他心中那?位意?中人感?到?愤愤不平。   “你就不怕她知道你在?外沾花惹草,对你伤心绝望,恩断义绝?”   裴镇转眼看了看顶上,怅然一笑:“若真有殿下所?说的情况,我自然不会去做。”   李星娆一愣,更不舒服了。   她其?实想过,似裴镇这等冷情之人,该是个多么包容的女子,才能?无怨无悔接受他的一切,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的等着他功成名就,尘埃落定,转身去找她兑现昔日的许诺。   现在?看来?,何止是包容,她怕是早已将浑身的气性抽了个干净。   这样的人,李星娆会觉得可怜,可怜着怜着,又有点怒其?不争的可恨,甚至开始厌恶起此刻与裴镇虚与委蛇的自己。   正当公主逐渐陷入复杂的心理?斗争时,旁边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她过世了。”   乱七八糟的思绪戛然而?止,李星娆愣愣的看向?他:“什么?”      裴镇微微偏头,他的表情明明看不出丝毫凝重?哀伤,可说出的话,无端让人心头发沉,仿佛触碰到?了藏于心底隐晦的伤心。   “她死了,很久以前,就死了。”   李星娆反应过来?:“可你先时还说,等到?自己安定下来?,要将她接到?身边……”      裴镇笑了笑:“立个衣冠冢,不可以吗?”   李星娆哑口无言。   这种感?觉,就像是曾以为自己发现了的真相,忽然调转方向?狂奔而?去,真相和她所?想,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你……你这些年守身不娶,也是为了她?”   大魏男子多向?往先立业再成家,因为这样才能?在?议亲的时候有更好的选择,可裴镇今年二十有二,又封了侯爵,有家有业,年龄合适,即便没有成婚,至少也是有婚约的。   除了为亡妻守身,她想不到?别的可能?。   谁料裴镇却笑起来?,用?一种恶劣的语气道:“为她守?若是可以,我应当立刻将她忘了,忘得干干净净,然后寻个好姑娘,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为她守?”   他又笑起来?,像是满不在?乎,却语气一转:“可是,我做不到?。”   “闭上眼,就是她死时候的模样。”   “她因一场斗争而?死,但斗争并未因为她的死就此停歇。可无论我杀多少人,也无法将她换回来?,而?我已停不下来?,既然换不回,那?就都为她陪葬吧……久而?久之,好像活在?这世上,只剩这一件事?可以做……”   说到?这里时,裴镇眼帘轻颤,侧首看过来?。   李星娆已躺了下来?,就着他摊开的手臂,蜷曲起身体枕臂侧卧,目光平和的看着他。   裴镇的眼神?一时间有些移不开。   李星娆冲他笑了一下,温声道:“都说人死如灯灭,死后万事?空。可我现在?却觉得,那?些不绝的思念、不平的恨意?,还有不甘的懊恼,是死亡都无法冲刷的,它一定会在?某个契机之下,帮你传达给重?要的人。”   “或许,我与你的意?中人相似,便是一个契机,所?以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说不定,那?些你想冲她说的话,真的可以通过我,让她知晓。”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星娆自己都愣了一下。   从开始到?现在?,她接近裴镇的每一个举动,多多少少都带着些设计与目的。   可此情此景,或许是他一反常态坦诚了许多让她震撼又意?外的事?,又或是他所?提及的思念,让她想起了梦中的自己到?死都无法泯灭的懊恼和仇恨,讲出的这些话,竟像是脱口而?出,不曾斟酌慎思。   李星娆暗自诧然,一抬眼,就见?裴镇怔然的看着她,抬起一只手,迟疑的落在?她脸上。   手还是那?么糙,她的脸却比手更敏感?,忍不住动了一下。   这一动,好像也惊到?了他,手都撤开了。   李星娆从没见?过裴镇这般小心翼翼,可听了他的话后,无论对于做替身还是私下暧昧亲密,她的心态已然转变。   她大大方方换了个睡姿,变侧卧改为仰躺,还是枕着他的手臂,闭上眼睛语带调侃:“说起来?,你若是真对我做了什么,将关系落到?了实处,无异于自投罗网,这驸马的身份就得直接框你身上了。”   “做了我的驸马,理?所?当然要向?着我与皇兄,我哪还用?费心与你搞什么奇奇怪怪的约定。”   裴镇看着李星娆,竟也露出了罕见?的轻松神?色。   他扯了扯嘴角,也转过头,和她一起静静仰躺:“既然如此,还请殿下务必要控制好自己,莫要污了臣的清白。”   话音刚落,腿上挨了一脚。   李星娆没穿鞋,踢在?他结实的小腿上,反而?把自己踢疼了,可输什么都不能?输阵势,她忍着疼,数落道:“蹬鼻子上脸!”   裴镇竟笑了起来?,那?种很轻的笑,像是卸掉了冷硬壳子后露出的柔软部分,不带丝毫的防备。   李星娆弯了弯唇,没再追究。   片刻后,裴镇忽道:“可不可以问殿下一个问题。”他的语气平淡,却又换回了最初的尊称。   这让她意?识到?,他此刻是将她当作李星娆,而?不是什么替身意?中人。   “问什么?”   “据我所?知,何莲笙的确冲撞过殿下,如果说派人救她是考虑到?自己和太子殿下的声誉,那?么这一路的照顾又是为何?殿下对她,似乎有种特别的包容。”   你要是聊这个我就不困了。   李星娆转头看他:“那?你呢?你对她也颇为照顾呀。”   裴镇闭目养神?:“何以见?得?”   还装。   李星娆帮他点数:“进京之时,你亲自护送她来?……”   听到?“护送”二字,裴镇睁眼转头,嘴都张开了,却哑在?那?里。   “之后发生了那?种事?,人虽然是我救的,但安抚是你去的呀,这种柔情四溢的事?,还真不像你的作风,还有那?日……”      说的来?劲,李星娆又侧过身,手肘撑起身子:“那?日我好奇问你的副将为何给她起那?个别号,她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也是你将魏义拉走的,这不算在?意?,不算照顾?”   裴镇笑了一声,摇着头闭上眼:“殿下若是吃醋,我便无话可说,但若是自己不想说,便打定主意?往我身上硬扣些动机,我……也无话可说。”   “我吃醋?我吃什么醋?”李星娆笑了:“我看是你逃避狡辩。”   裴镇不为所?动,李星娆又躺回去,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说话。   “救她也是救我自己,并没有特别的深意?,更何况她也是被算计,我若计较,才是着了对方的道。至于别号,难道你没有听出问题来?吗?”   裴镇配合的应声:“什么问题?”   李星娆:“何刺史啊,夫人即将临盆,他夜里却梦到?别的女人,你管她是拿着荷花还是拿着杏花,要是换了本宫,驸马敢在?我有孕不便时,夜夜与其?他女子梦中相会,还要让我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孩子以她为名,本宫非将他吊起来?打三天三夜!”   所?以啊,何夫人生气不答应,多正常。   裴镇又笑了起来?,李星娆惊奇的发现,他今日格外爱笑。   一段话说完,两人之间又迎来?片刻的宁静。   没多久,裴镇忽然开口:“难道不是因她无辜吗?”   李星娆眼神?一凝。   裴镇:“满园的事?,她纯粹是因单纯无知被设计,虽不能?说毫无过犯,但罪不至死,更不该受到?那?样残忍的遭遇。”   “何莲笙本性不坏,或者说相较于殿下身边接触到?的绝大多数人,她甚至称得上天真单纯,殿下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才不用?耽于算计,不用?一句话说出口,还要反复思量是否有误。”   裴镇顿了顿,总结道:“与其?说殿下是对何莲笙格外包容,不若说是对阴谋算计中的无辜者和心思单纯之人格外包容。殿下,希望自己也能?那?样吗?”   李星娆忽然翻身趴到?裴镇身上,与他上下相叠,四目相对。   她的手按在?裴镇心口,纤细的食指一下一下点着他:“所?以,何莲笙会找上本宫一再答谢,果然是因为你告诉了她内情?”   虽然她就没在?意?过欲加之罪的说辞,但不得不承认,何莲笙卖力?的弥补和亲近,的确是对那?些流言蜚语最好的回击。   裴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星娆。   两人对视许久,李星娆倏然一笑,食指上移,沿着男人的下颌线轻轻游走,轻声道:“本宫忽然有点羡慕你那?位早亡的意?中人了,托她的福,本宫,真心感?谢。” 第58章   风卷着花香而?来,掠走房中浅淡的湿气,沾湿的外袍慢慢风干,重新变得轻盈,在宽木架上舒展开来,悠悠飘荡。   粗粝的大手小心翼翼摸了摸清洗过的位置,确定已经干透,才将丝质外袍取下来,轻轻折在臂间。   忽然,罗汉床的方向传来女人很轻很轻的声音:“阿彦……”   裴镇瞳孔一震,指尖翻起的粗皮终究还是不小心勾了丝。   他僵硬的转过头,李星娆趴睡在罗汉床上,指尖痉挛一般渐渐握拳,额间浮起一层细密的汗,不安开合的唇瓣,偶尔吐出一两句呓语。   外衣被丢在床脚,裴镇在李星娆身边蹲下,凝眸审视梦中的人。   突然,梦中的人仿佛受到?惊吓,身体紧绷着一抖,双眼倏地睁开,目光涣散。   “殿下?殿下?”   他俯身轻语:“又发梦了?”   裴镇的声音令她的目光渐渐凝聚,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明?明?是刚刚睡醒,看起来却?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骇事。   李星娆坐起身,抬手抹去额间的汗水:“无事。”   裴镇执着追问:“梦到?什么了?”   李星娆摇摇头,作势要起,不想裴镇直接把她按了回去。   李星娆被他按的一懵,诧然责问:“你做什么?”      裴镇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倏地松开手,低声道:“臣只是听闻殿下近来噩梦缠身,方才又亲眼所见,不免多问两句。”   李星娆还没从噩梦中彻底醒神,闻言并未计较,抬手轻轻扶住心口,缓缓平复。   裴镇拿过一旁的外衫递给她,李星娆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拿过外衫,却?盯着不动了。   裴镇:“臣手脚粗笨,方才不慎勾到?……”   “东都,非得建吗?”喃喃一句,和刚才呓语一样。   李星娆抬起头,眼神似乎很迷茫:“嗯?”   裴镇喉头轻动,片刻后,他起身就着床沿坐下,短暂的思?考了一下,竟是很认真的回答:“长安是关内要地,前朝数代皆设都城于此,但也因为地势要害,各州道财税每年尽是送入长安的路上便要损耗许多,长此以往,损耗不计其数,关中也会出现钱粮短缺。”   裴镇嗓音低沉温润,这一刻的他,竟不像一个浴血沙场的武将,更像一个博学耐心的老?师,教导茫然困惑的学生。   “当?然,这不过是其中一个理由,迁都之事,所牵涉的个人利益错综复杂,而?这,才是它?被争执讨论?多时才能定下的真正原因。”   “修建东都,御驾临幸,既能去彼端长处,又不损己端利益,彼此权衡商议完成,方有今日决策。”   李星娆听着裴镇的分?析,怅然笑道:“你说的对?,朝中那么多人,前后思?量,左右商讨定下来的事情,岂会是错的。我只是……”   李星娆心头一动,还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慢慢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脑子里骤然闪过的零碎画面,她呼吸一滞,又像被烫到?般移开眼神。   裴镇:“怎么了?”   李星娆缓了缓,半晌才道:“你刚才说那些话的样子,叫本宫想起了一个人。”   裴镇看了眼被她拽在手里的外衫,此刻竟能分?心想——真丝衣裳最易起皱,好不容易给她晾干吹平整了,她这样抓着,又该皱了。   他就这样分?着心神,状似随意的问:“什么人?”   李星娆眼珠轻动,细细观察着裴镇的每一寸表情。   他问的漫不经心,好像就是随口一提,神情态度没有半点异常。   李星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和那人,没有一样对?得上。   顿了顿,她动身挪到?床边伸脚去套鞋子,转身拿过外衫利索的给自己套上,云淡风轻的道:“忘了,也就剩个大概的印象,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本宫也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裴镇看着那轻薄的外衫随着她的动作鼓起又落下,寸寸服帖于身,并未皱的太厉害。   李星娆回头:“看什么?”   裴镇似乎当?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该回驿站了。”   回程时天?色还不怎么暗,裴镇骑行伴在公主身侧,两人不紧不慢往回走。   期间,李星娆问起了修建东都的一些具体事宜,裴镇竟也事无巨细的答了。   东都行宫其实早已修建完毕,只是经过历代更迭,天?灾人祸年久失修,所以是修补为主,唯有破损到?无法修补的,才需要重建。   李星娆:“原以为你这个正使只是监工督促的,没想到?竟有点真材实料,难怪父皇和皇兄都倚重你。”   裴镇:“打仗的地方损耗多,屋舍重建或修补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即便没有钻研过营造手册,跟着干两回也就知道些门道。”   公主没了声音,裴镇侧首看去,只见她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   “怎么了?”   李星娆眼帘微垂,又转回去看前路:“就是忽然觉得,你如今与?本宫相处,话密了许多,本宫问什么,你也都会答了。”   裴镇轻轻勾唇,眼神内里是柔和:“大约是因为,臣如今重新认识了殿下。”   李星娆想了想,竟接受了这个理由:“这么说来,本宫也重新认识了你。”   今日他们独处了好几个时辰,可?裴镇并无半点唐突强迫,最亲密时,不过是靠在一起小睡了片刻,还是因为聊累了。   听起来很荒唐,她竟然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安然睡去。   虽然最终仍是被噩梦侵扰而?醒,但李星娆很清楚的感觉到?,睡去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是松懈的。   或许是那一夜的拼死相救,又或许是相识以来他看似冷漠疏离,却?处处细腻的善意,即便还不清楚他到?底是那个梦里的什么人,她却?打心底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坚信,他不会伤害她。   “裴镇。”李星娆轻声喊他,不是略带演技的昵称,也不是心存戏谑的尊称,就只是简简单单的称呼,向?对?着一个刚刚认识,最普通的朋友。   裴镇看了她一眼,日光笼罩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又明?亮的光。   她目光在前,悠远游荡:“重建东都,会顺利吧?”   裴镇沉默了片刻,与?她一道看向?前方:“当?然。”   李星娆听到?这两个字,倏地一笑:“也是,来都来了,即便发生任何意外,也得硬着头皮一个一个闯过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裴镇才应了一声:“嗯。”   两人走的并不急,待回到?百源驿时,已是夜幕四合,崔姑姑老?早就在外翘首以盼,见到?公主归来,连忙上前相迎。   裴镇还要去拴马,顺势就将公主交给了崔姑姑。   崔姑姑甚至不等裴镇离去,便凑到?公主耳旁低语,李星娆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转头看裴镇:“本宫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裴镇并无二话,只是看着女人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暗藏在眼底的思?虑终于无所顾忌的浮起一层又一层。   ……   “砰——”驿馆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惊的内里的佳人尖叫不已,抓着散乱的衣裳遮住身体,极力往男人身后躲。   姜珣衣着凌乱,唇边还印着红红的口脂,一身风流的窝在座中,他喝了酒,醉眼迷离,看着盛气?凌人走进来的公主,非但不慌,反而?挑唇一笑,随意掩了掩衣袍:“哟,殿下回来了。”   伍溪眉毛眼睛都要挤到?一起了,他冲上前挡在公主面前:“殿下,这里如此不堪,您还是先出去吧!”   崔姑姑也不忍直视,“殿下,要不您……”   “玩够了吗?”公主平声发问,并无盛怒或是厌恶。   姜珣坐正了些,不无遗憾道:“尚未开始,殿下便破门而?入了。”   “那正好,留着下次玩吧。”她扫一眼那衣衫不整的娇娘:“付钱了吗?要本宫做东吗?”   姜珣倏地一笑,看了那娇娘一眼,娇娘会意,连忙爬起来去到?里间把衣裳穿好,然后才垂首走出来,跪在公主面前磕了三个头,“奴家告退。”   李星娆给了崔姑姑一个眼神,崔姑姑心领神会,将人带了出去。   “伍溪,将外面守好。”   “是。”   闲杂人很快离去,只剩公主与?姜珣二人。   姜珣慢条斯理收拾好自己,抬手请公主入座。   李星娆站着没动,用行动证明?自己对?这地方的嫌弃。   姜珣看出来了,又是一笑:“殿下如今有英明?神武的宣安侯相伴左右,还有用得上微臣的地方吗?”   李星娆走到?姜珣面前,屈膝蹲下。   “派人去查近来各州人口迁徙的状况,尤其是商户。此外,再查查近年来各州同往长安的漕运情况,三日之内,本宫要明?确的答复。”   她半点不提刚才的污秽之事,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李星娆又站定,背对?着姜珣淡淡道:“你的私德作风,本宫并不想多管,但你是本宫的长史,一言一行都是本宫的颜面,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还望长史行事能检点些,即便真的忍不住,也别在本宫的眼皮子地下,自己找个花楼香窝解决了再回来。”   “殿下。”   身后响起姜珣的声音,去了几分?醉意,冷清且平稳。   李星娆没回头,只是站定等候下文?。   姜珣自嘲一笑:“微臣真心的告诫您一句,离裴镇远一点。” 第59章   裴镇将人马都安顿好后便回了院中,不想兰霁正守在门口等他。   “侯爷……”两人还在外?面,兰霁只唤了一声,然?后眼神示意隔墙有耳。   裴镇示意房中:“进去说。”   两人进?到房中,兰霁合上门窗,确定房中无恙,这才折返到裴镇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递过去:“侯爷还记得此人吗?”   裴镇瞄一眼纸张就知?画上是谁,神色不由一凝。   这是他早年间交给暗卫的一副画像,让他们留意画像上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一旦发现他,必须立刻上报。   就在今日,这人出现在百源驿附近,像是途经此地,但见百源驿浩浩荡荡的人马,便没?有落脚,径直朝附近城镇去了。   裴镇:“人现在在哪里?”   兰霁顿了顿,有些不自在:“此人一直游荡于烟花之?地,沉迷寻花问柳,眼下,正在洛阳城外?一个小?镇的……花楼里。”   裴镇:“继续盯着,不可放过。”   “还有一事,”兰霁:“这人之?后,殿下身边的姜长史也?出现在花楼,服侍过此人的姑娘,都被姜珣带走了。”   ……   “殿下,姜珣此人私风败坏,实在不堪大用?,今日您是没?在,早些时候……”   李星娆捏着小?勺搅动盏中甜汤的手一顿,轻轻抬眼:“说啊,怎么不说了?早些时候怎么了?”   即便伍溪对姜珣的风评已经跌到了谷底,但他本就不是爱说人是非的性子,又觉得加上这些事都实在污耳,不该在公主面前说,这才说了一半又哽住。   李星娆见他如此,也?不勉强,唤崔姑姑:“你来说。”   崔姑姑神色平静,完全不像在说谁的是非,而是在陈述一件寻常的事实:“殿下今日离开后,姜长史也?外?出了一趟,大约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回来时还带了八九个歌舞姬进?房饮酒作?乐,没?多久,长史留了一个在房中伺候,其余都送回,之?后……殿下就回来了。”   “八九个……”李星娆笑了一声,“他玩的过来吗?”   伍溪是个明明白白的双标,别人对着殿下,稍微污秽的话他都觉得不堪,可殿下说这些话,他却觉得讽刺得很到位:“此人就是个斯文败类,殿下不应当?留他在身边!”   说完并未听到公主有何回应,伍溪大胆抬眼,却见公主正在出神,若有所思。   “在下是斯文败类,倒不知?为卫典军这等背后说人坏话的,又算哪门子君子?”   卫伍溪脸色一变,转头?看去,姜珣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收拾了一番,除了行走吐息间隐隐散出的酒气,谁还能将这清风朗月的男人与刚才房中荒唐秽乱的人想在一起?   “伍溪。”李星娆心平气和的叫住他,摇摇头?。   伍溪紧紧抿唇,握紧刀站在原地。   姜珣走进?来,大大方方向公主行礼,李星娆将他从头?扫到脚,心里冷哼一声。   “崔姑姑,伍溪,你们出去守着吧。”   伍溪没?说话,还是崔姑姑出面把他一起带了出去,合上房门。   李星娆将甜汤放在一旁,“长史可是还有什么告诫没?说完?一次说完吧。”   姜珣笑着摇摇头?:“殿下不放在心上的事,微臣就是说上千百遍也?是枉然?,此来只是为了殿下让微臣去查的那两件事。”   李星娆坐直了,这话是她?刚刚才吩咐下去的。   姜珣看出公主的诧异,主动解释:“如殿下所知?,微臣往日里就喜欢四处走动,郊游广阔,也?喜欢打听新鲜事,如今虽在殿下身边供职,这个喜好却没?改变,殿下今日吩咐的两件事,微臣刚巧知?道些,只是方才仪容不整,唯恐唐突殿下,所以先行更衣梳洗,此刻才来。”   他就差把“我现在干净着呢”刻在脸上。   李星娆盯了他半晌,示意一旁:“坐下说。”   姜珣含笑一拜:“多谢殿下。”   他毕恭毕敬提摆入座,每一个动作?都如尺子量过般标准守礼。   接着,姜珣简明扼要的给了李星娆答案。   为便于户籍管理,普通百姓是不允许随意搬迁的,所以只有在天灾人祸的年间,皇命下达,由州官主持安排,才会?出现大规模的迁徙。   就近几年来说,剑南、山南东诸道都有水灾和匪患,诸州损毁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州官不得已向朝廷上报,被准许迁徙安置。   这当?中,大多数人只是就近迁移,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但也?有少部分?人,手中有家底人脉,便会?举家搬迁至更好的地方。   “更好的地方?比如哪里?”   “殿下问以前,还是现在?”   李星娆:“以前如何,现在又如何?”   姜珣看了一眼李星娆,忽道:“殿下拐弯抹角问迁徙状况,其实是想知?道,重建东都的旨意颁下后,有多少人开始对洛阳心怀向往吧?”   李星娆不予置评。   姜珣自问自答:“当?然?有人向往,毕竟建都对洛阳带来的好处不在少数,洛阳好了,受此地庇佑的百姓,自然?也?会?跟着好起来。”   他犀利的挑开,李星娆倏然?一笑,也?不再遮掩:“那你说说,带来多少好处?”   “那可就大了。”姜珣换了个轻松坐姿,翻起一个茶盏斟茶:“王朝都城,天子脚下,安逸繁荣都是基本。一份赈灾的抚恤银,从国库运出到赈灾之?地,层层盘剥,都因山高皇帝远,鞭长莫能及。活在皇权笼罩的地方,连政令律法都会?变得威严许多。”   说到这,姜珣冲李星娆一笑:“以天子为名行事的好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捞不到的。”   李星娆扯了扯嘴角,笑容里略显嘲意。   姜珣从怀中拿出一本手札,“如殿下所知?,微臣寡学薄才,唯有往年穿山踏水攒了些见闻,殿下第二个问题,可在这里找到答案。”   李星娆伸手接过,沉思片刻:“本宫做了一个梦。”      姜珣摇头?:“殿下近来总是为噩梦所扰,既已梦醒,何须再提。”   李星娆:“可本宫觉得那并非困扰,而是提示,是在告诉本宫,重建东都一事麻烦诸多,难以顺遂。”   姜珣嗤笑:“殿下现在已是自寻烦恼了。木已成舟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更何况,此事并非殿下之?责,即便生了麻烦,也?自有人负担。”   “姜长史说的‘有人’,是指本侯吗?”裴镇的声音骤然?响起时,人已大步跨入屋内。   崔姑姑跟在他身后,领着驿馆的侍从鱼贯而入,在外?间摆下三张食案,一张居中,两张分?列左右,随后而来的侍从,手中端着热食,井然?有序的上前摆膳。   姜珣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个局等着他:“殿下这是……”   李星娆将姜珣的手札收好,悠悠然?起身,径自走向中间的那张食案。   “是这样,自本宫与二位相识以来,对你们之?间的恩怨也?略有耳闻,私心觉得那些事实在算不上深仇大恨。”   “当?然?,本宫也?知?不该擅自插手他人恩怨,只是姜珣乃本宫身边的近臣,宣安侯亦对本宫有救命之?恩,二位都与本宫有交情?,却又同时让本宫远离对方,这样彼此防备猜忌,本宫夹在中间,真的很为难。”   李星娆在中间的食案前坐下,双手用?时抬起作?请:“本宫刚回驿馆,也?没?来得及用?膳。方才与长史一番对话,让本宫忽然?有了这个想法,摆膳邀二位共进?,有什么误会?也?好当?面说清。若二位能给本宫这个薄面,就请入座吧。”   裴镇和姜珣谁也?没?动,眼神交锋。   少顷,姜珣微微一笑,对裴镇搭手一拜:“侯爷先请。”   裴镇抬手:“长史也?请。”   刚说完,二人一道入座,谁也?没?和谁客气,李星娆只觉左右各有一道气势压下来,只管居中端坐,从容招待。   裴镇提起酒壶,神色平静道:“原来殿下午间所梦是与东都有关,难怪睡的不甚安宁呓语不断,东都由臣负责,殿下不必过于操心。”   说完,将那盏酒放在了公主的面前:“酒不宜贪杯,但浅饮几盏,可助睡眠。”   姜珣诧异看向李星娆,眼神明晃晃的酝酿出一句质问:你们睡了!?   李星娆被姜珣的眼神灼了一下,盯着面前的酒盏,有点?好笑。   “至于姜长史,倒也?不必过于忧患,以往本侯欣赏你才能,手段上的确是过火了些。但归根究底,你我皆是魏臣,奉的是同一君主,既殊途同归,又何来敌对?”   说着,第二杯酒递到了姜珣面前:“薄酒敬君,往事两清。”   李星娆眼神轻动,看了裴镇一眼。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却比想象中配合。   姜珣盯着裴镇亲手递到面前的酒盏,笑着摇摇头?,接下了那盏酒放在面前,并未饮下:“下官何德何能,担得起侯爷这般礼待。”   “姜长史一日是殿下的长史,就担得起本侯的礼待。”   说完,裴镇最后给自己斟了一杯,且率先提盏:“先干为敬,请。”   李星娆很给面子的跟着提盏,浅浅饮了一口。   姜珣看看裴镇,又看看李星娆,轻笑一声,终于也?端起了那盏酒。   第一盏酒过,裴镇自在的提筷夹菜,自在的吃起来。   行伍出身,讲究的就是吃饱了才有力气,所以进?食认真,毫不浪费。   李星娆自从噩梦醒来,也?不似从前那般矫揉造作?,尤其经历了梦中艰难的一段旅途,她?对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开始有了珍惜之?心,吃饭都更认真。   姜珣看着两人当?真在认真吃饭,仿佛这个时候谁局促不自在,谁便矮了一截似的,心下一横,也?提箸开吃…… 第60章   一顿饭吃的平静又诡异。   不多时,崔姑姑又领着人进来将食案收拾干净,上了清茶。   裴镇:“殿下既睡得不好,还是少饮茶汤这等提神之物,以免影响休息。”   李星娆眉目轻动,和声应和:“说起?来?,先时在裴侯那里饮过的烈酒倒是让本宫难得?的?睡了个好觉,不知侯爷可否再赠本宫些许?”   裴镇刚要说什么?,姜珣悠悠开口:“殿下心病不解,饮什么?都不能?根治。”   李星娆笑笑:“照这么?说,重建东都一事一日没有顺利落定,本宫便一日不得?安宁了。”   裴镇一语点明:“或许,殿下担心的?并非是东都怎么?重建,而是在朝臣争议之时表示过?赞成?态度的?太?子殿下。”   李星娆眼神凝于面前的?茶盏,茶水清澈晃动,浮光掠影。   “此事本宫与二位都谈过?,也?知朝中所定之事,必经多番考量,是一件值得?做的?好事,自?不需要本宫一个小女子操心忧虑,只是这时时扰人的?噩梦让本宫忍不住忧思,若一件好事里发生了坏事,那行事之人,算对还是错?”   短暂的?寂静后,姜珣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原本是端正跪坐,此刻也?换了个更为?轻松随意的?坐姿,屈腿搭臂,眼神既无奈又好笑:“殿下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李星娆并未因姜珣一反常态的?放浪而责备,只是眉眼轻转,耐心的?等他下文?。   姜珣饮了一口清茶润嗓,似乎舒爽极了,悠悠道:“人生如局,入局者只论胜败输赢,不论黑白对错,而唯有局中走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评断黑白对错。不信殿下去瞧瞧,那些一身败局,却还仰头与人论对错的?人,多么?可笑。”   裴镇:“照姜长史的?意思,世上之事只看成?败,那岂不是也?可以以是为?非,颠倒黑白?”   姜珣弯唇,抬首迎上裴镇的?视线,“这种事,难道还少啥吗?”   无形的?眼锋似刀锋交闪厮杀,气氛隐隐凝固起?来?。   裴镇摇摇头:“可世上总有亘古不变的?道理来?指明是非黑白,以胜负欲入局,只会辨不明对错方向,自?以为?取胜走到终点,也?可能?是错了一路,要花更多的?心力在绕回来?。”   姜珣:“世上从无后悔药,也?无回头路,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自?古只以成?败论英雄,却无人说过?英雄必当完美无瑕。可见是非黑白本就是润色,绝非成?败要因。”   裴镇:“所以你只是为?胜而胜,是吗?”   霎时间,李星娆眼神一动,看向裴镇。   姜珣张口要驳,却忽然哑口。   裴镇看着面前一口未动的?清茶:“是非黑白,亦如茶之佳香劣涩,需茶客细品辨别,择优去劣,但对你来?说,能?喝到这口茶便是赢家,无关优劣。而你带着一口涩味沾沾自?喜的?样子,不可笑吗?”   “你……”   “和姜长史只看成?败不问?是非相比,执着是非者,至少可以依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去搏一个输赢,不受犹疑彷徨侵扰,不被质疑唾骂击溃,更不必在明知自?己错了时,用‘没有回头路’这样决绝的?话告诫自?己,齿血并吞的?走下去。”   姜珣的?眼角抽了抽,仿佛在无形间压下去一份滔天的?情绪,以至于那张一向从容温润的?脸,在此刻变得?僵硬而狰狞。   裴镇轻扯嘴角,端起?面前的?茶盏,冲他略略示意,一饮而尽。      轻快的?笑声在两个男人之间响起?,李星娆优雅端坐,摇摇头:“本宫不过?一句闲话,裴侯怎么?与姜长史争执起?来?了?”   她略略收笑,并未对这场口舌交战判胜负,也?不曾选择立场战队错,她打了个呵欠:“真是怪了,这清茶反而催眠,有点累了。”   裴镇起?身:“既如此,就不耽误殿下歇息了。”   公主?欣然颔首,又看向姜珣。   姜珣这会儿也?回过?神来?,隐有懊恼之色,起?身亦道:“微臣告退。”   两人同时退出去,房中只剩李星娆一人独坐。   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脑中回想着两人刚才的?话,闭上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是啊,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世道无情,一身败仗去仰头论对错,谁会理你这个可笑之人?   但只要心中知道什么?是对的?,这一路自?当百折不挠,永不回头。   折腾了一整日,李星娆是真的?有些累了,夜间睡下之前,崔姑姑拿着个水囊走了进来?。   都不必她开口,李星娆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宣安侯拿来?的??”   崔姑姑:“是,侯爷说是殿下您要的?助眠之物。”她本想去取个盏子来?盛酒,却不想公主?直接拧开,抱着水囊直接仰头豪饮。   “殿下,您……”   烈酒一路灼烧入喉,李星娆忍不住眯眼,紧紧握住酒囊收住倾注之势,猛一咽下,整个人差点给?烧过?去。   “您喝得?太?急了。”   激烈的?滋味过?去,是极致的?爽快,李星娆抬臂抹嘴,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周身。   这种酒,就得?这么?喝。   李星娆这段日子被噩梦扰的?烦了,此刻喝了这酒,活像吞了豹子胆,心想,我今日还就要睡个安稳觉,你来?闹腾试试!   她丢了酒囊,翻倒就睡,饶是崔姑姑这等老练的?奴仆都被她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替公主?略微擦洗,又卸了拆环,这才退下。   刚走两步,崔姑姑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香囊,小心翼翼放在公主?枕边,幽香若有似无,公主?翻了个身,渐渐熟睡过?去。   ……   次日一早,天都还没大?亮,一条长而隆重的?车队已经从洛阳城门出,一路奔赴百源驿,公主?尚未起?身,百源驿门口已被围守的?严严实实。   百里宁与其妻洛氏亲自?来?迎,而百里宁又为?洛阳刺史,这一趟既是公差,也?是私事。   夫妇二人刚下马车,正要入馆,当即便被宣安侯的?士兵拦住。   宣安侯奉命护送殿下前往洛阳,殿下一日未抵达,侯爷便一日担着重则,不可掉以轻心。   将士一番话,让百里宁夫妇两个变了神色。   公主?在洛阳城外遭遇地痞冲撞的?事,裴镇昨日就派人告知了百里宁,若非他同时捎了句公主?受惊不已,需在驿馆中好好休息一日,他们昨日就赶来?了。   眼下地痞被宣安侯拘着,公主?也?被护着,夫妻二人即便是公主?的?舅舅舅母,此刻也?硬气不起?来?,只能?和声应下,也?不急着进去,就在外面候着,时不时低语几句,稍稍一听,是在斟酌稍后说话的?用词。   不多时,自?驿馆内走出一高挑青年,绯红官服,笔挺清隽。   “下官姜珣,拜见百里刺史与夫人。”   虽说公主?长史是从四品上,洛阳上州刺史为?从三品,但一个是并不怎么?亲的?亲舅舅,一个却是与公主?在流言里暧昧缠绵多时的?亲近长史,百里宁自?然不可能?跟姜珣摆架子,双手将他扶起?:“姜长史一路辛苦。”   姜珣完全没了昨夜狰狞失态的?痕迹,一夜之间又变回风度翩翩的?长史:“殿下昨日外出,夜里又饮了些酒,眼下还未起?身,刺史与夫人还是先入馆静候吧。”   百里宁和洛氏都听过?姜珣和公主?那些传闻,此刻依然将他当做了公主?的?心腹,他的?意思大?约也?是公主?的?意思,也?便不负好意,一道入内。   刚进驿馆,迎面又来?一人,高大?凶冷,俊颜凶相,一身华贵的?侯爵官服,却穿出骇人气势。   不必多说,这定是宣安侯了。   百里宁和洛氏连忙停下,向来?人见礼。   姜珣也?停下,他原本并不想再在裴镇面前有半分失态,可见到今日的?裴镇,却还是不由的?愣了愣神。   一路走来?,裴镇的?装束永远是那一身半旧军服,即便得?封侯爵,也?嫌少作这等华贵装扮,今日他一改往常装扮,明明看着还是那副凶冷气势,但隐约间,还是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   “两位来?的?挺早。”裴镇并无寒暄之意,简单打个照面便往公主?的?院落走,“殿下今日会起?的?晚些,还要用了朝食才走,二位先去用些热汤食吧,殿下收拾好时,自?会提前告知。姜长史,好生招待百里刺史与夫人。”   姜珣捏了捏拳,嘴角忍不住一抽:“是。”   但百里宁和洛氏却愣住了,为?何宣安侯的?话听起?来?,携着股对殿下的?亲昵感呢?   夫妻二人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姜长史,刚巧看到了姜珣紧咬牙根时下颌紧绷的?一瞬。   下一刻,姜珣恢复正常,冲二人含笑抬手:“请。”   百里宁和洛氏对视一眼,夫妻默契在此刻爆发。   先时捋的?人物关系好像有点出入,还得?再斟酌斟酌,可千万不能?在殿下面前说错话了。   这头,李星娆早就醒了。   她散着长发靠坐在床头,盯着无端出现在枕边的?香包,拿起?来?嗅了嗅,刚好崔姑姑走进来?,她顺势问?:“这东西在哪里弄的??”   崔姑姑放下热水,笑道:“前些日子见殿下夜不安寝,便寻大?夫配了些药香包,当时也?不知有没有用,便每样包了几个,殿下忽然问?及,老奴一时也?说不上了。”   李星娆点点头,“好像有点效果。”   崔姑姑和声道:“都是寻常药材,待到了洛阳城,老奴再寻个大?夫,依着原样为?您配些。”   “好。”李星娆应了一声,想了想,起?身从妆奁里拿出个金镯子递给?她。   崔姑姑一愣,连连摆手:“老奴愧不敢当。”   李星娆笑笑,直接抓过?崔姑姑的?手,替她套了上去,左看右看欣赏一番:“很适合姑姑。”   崔姑姑默了默,冲公主?笑了笑:“多谢殿下。” 第61章   公主卯时末起身,一直耗到辰时末才走出房门。   一出来,便瞧见立在院中的男人,李星娆微愣,总觉得他今日的气质有些不同。   裴镇带着公主出来,百里宁正在与姜珣畅谈。   姜珣的丰富游历,让他总能轻易的应对着类似的场合,还是洛氏率先看到公主出来,连忙提醒丈夫。   谈话声戛然?而止,众人起身拜见。   “洛阳已然?在望,舅舅公务繁忙,舅母也要忙于家事?,怎得还专程跑这一趟?若是耽误了正经事?,本宫倒是不该来了。”   百里宁温和一笑?,“殿下哪里的话,再没有什么事?比接殿下入城更重要。”   洛氏也跟着道?:“府上近来唯一在忙的就是迎接殿下,听说殿下一路辛苦,身体都抱恙了,哪个还能在府上安心等着?如何,现在好些了吗?”   公主微微一笑?,和声道?:“休息一日?,已经好多了,多谢舅母。”   端看这一番交谈,真是亲切和睦的一家人。   洛氏感?觉氛围不错,迈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拉公主的手,“府上已备下了许多殿下爱吃的……”   崔姑姑不动声色上前,隔开了洛氏的手,和声道?:“殿下,可要启程?”   百里宁刚才就没拉住洛氏,这会儿连忙将人拉到身边,用眼神震慑。   洛氏皱了皱眉,想开口又不敢开口,有点憋屈。   李星娆仿佛没看到夫妻俩的动静,平声下令:“启程吧。”   ……   这日?,聚于百源驿的车马整队启程,浩浩荡荡行?进?了洛阳城。   洛阳人早就听说皇帝要来重建东都的消息,夹道?相迎,垫脚探头想看看公主长?什么样,李星娆坐在马车里,就着风撩起的窗帘缝隙往外看,繁华热闹扑面而来。   秦萱和何莲笙今日?也与?公主同乘,两?人不敢随便探头往外看,但听声音就知道?外面一定很热闹,毕竟还是年轻的小?姑娘,对陌生?的地方怀有好奇与?向往,仅看那雀跃的眼神,便知心中定在筹划要怎么去逛玩。   李星娆轻声开口:“洛阳城比想象中热闹。”   何莲笙一下子坐直了:“臣女?也这么觉得,丝毫不输长?安呢。”   秦萱:“那若是洛阳的都城修好了,陛下临幸东都,洛阳的盛况是不是就盖过?长?安了?”   李星娆笑?笑?:“谁知道?呢。”   又走了一会儿,马车停下,秦萱和何莲笙悄悄往外看,皆发出赞叹之声。   得知公主驾临,除了百里宁和洛氏是出城去接,所有人都在门口列队站好,恭迎公主大驾,加上队伍抵达,一般情况下,府邸门前应当会堵的水泄不通。   李星娆从马车里看了一眼,只见百里府邸大门宽阔雄浑,气派非凡,连门口的路都比寻常府邸要更宽阔些,虽然?人多,却并不显拥挤。   李星娆心道?,竟是比她的公主府还要气派。   走出马车,众人的眼光瞬间聚集过?来,李星娆一眼扫过?去,率先走向长?辈。   百里氏如今辈分与?地位最高的,一个是在京城任尚书?仆射的百里宏,一个是在洛阳百里府掌家的百里尧,按辈分,公主得唤一声外叔祖父。   百里尧年近六十,却精神矍铄,很是亲和,老夫人赵氏也是慈爱面孔,府中各房更是恭敬有礼,众星拱月的将公主迎了进?去。   百里宁这才得意抽身招待其他人:“侯爷,秦世子,长?史,请。”   公主抵达洛阳,自然?是要在母家落脚的,百里宁本也为其他人安排了下榻之所,却被宣安侯婉拒了。   东都行?宫虽破损严重,但仍存有几处可供居住,如此也便于提高重建行?宫的进?度。   百里宁并未勉强,和声应下。   但姜珣发现了裴镇话里的关键。   他皮笑?肉不笑?:“侯爷所指要住在行?宫的人,不会也包括下官吧?”   裴镇淡淡的扫他一眼:“不然?呢?姜长?史要以什么身份陪伴殿下住在这里,驸马吗?”   姜珣张口要驳,却听裴镇话锋一转:“当然?,身份之别并不重要,只是作为伸手殿下信任的近臣,见殿下对重建东都一事?如此在意紧张,姜长?史无论如何也得住在行?宫,时时刻刻盯着重建进?度,以便向殿下回禀。姜长?史以为呢?”   姜珣的话被裴镇死死噎在喉咙里,僵持片刻,嘴角轻轻一抽,又一抽,硬生?生?憋出个笑?来:“是,侯爷所言,极是。”   另一边,自下车后就跑到兰霁身边的何莲笙好奇的问:“兰将军,我也能住在行?宫吗?”   太子给了裴镇监察使的职位,又调何道?远任东都留守,何莲笙是为了帮亲爹先熟悉环境,才乐颠颠跟着过?来。   可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背井离乡的跟来,见各有归所,自己好似无主孤魂一般,不由得有些失落。   秦萱忽道?:“你与?我同住吧。”   何莲笙一愣:“你?”   秦敏闻言笑?了笑?:“如此甚好,舍妹一向胆小?,若有何娘子相伴,我也能安心许多。”   秦萱很爱面子,她是大发善心收留何莲笙,怎么搞的像是她在求人一样?   “哥!”   兰霁忍俊不禁,用眼神询问何莲笙之意。   何莲笙这一路过?来,早就和秦萱熟悉了,两?人的房间也常常是挨着,所以何莲笙并没有犹豫太久就接受了这个建议。   安置了何莲笙,兰霁也算了却了一件事?,可一转头,就见到面色凝重的魏义,正严肃的盯着侯爷,疑惑的眼神恨不得要把他身上灼个洞出来。   察觉兰霁的眼神,魏义像是找到了解惑的老师,凑过?来:“阿兰姐,你觉不觉得大哥今日?有些古怪?”   兰霁看破没说破,“不奇怪啊。”   “怎么不奇怪?”魏义和裴镇相处多年,非常清楚大哥的情况,他那张脸虽说半残了,但不乏有女?人喜欢并且接受,旁边的秦萱不就是一个?   在魏义看来,裴镇之所以不讲究吃不讲究穿,除了防备有人会对他下手,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就不是那等在意外表的人。   可他今天……不一样了。   这穿戴,这气度,看起来竟然?像个世家贵公子。   他觉得很陌生?,很不能接受。   大哥一定是和那个公主在一起呆久了,都被带歪了!   搞得这么花里胡哨,还怎么拔刀杀敌呢!   兰霁不这么想:“说你注定孤独一生?,你还真是不含糊。那侯爷能一直单着吗?他不得传宗接代,娶妻生?子吗?男女?皆为悦己者容,你应该高兴,侯爷如今也开始注意自己的外表,说明他好事?将近,你别在一旁捣乱。”   魏义一惊,拉大嗓音:“不会是对公主吧?”      话音未落,座间已是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或疑惑,或警惕的看过?来。   裴镇转头,投来魏义熟悉的目光,令他霎时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抱歉,副将无礼,惊扰诸位了。”裴镇淡定发声,总算把氛围又拉回来一些。   姜珣目光冰凉,想是想到什么,嘲讽一笑?。   百里尧和赵氏年事?已高,出门相迎已是最大的礼数,李星娆虽是公主,也是晚辈,与?二老说了会儿话后,亲自送二老回院休息,这才在剩余人的拥簇下去了自己的院子。   百里府非常的大,为公主准备的院落也是一方明亮宽敞的院子,名叫朝露院,正朝南,冬暖夏凉,园景布置精美讲究,偶有翻新痕迹,可见是公主来之前重新布置过?的。   府上众人虽热情,但不难看出这份亲和下的局促和谨慎,谁也不敢随便说错话惹公主不快。   李星娆有点疲于应付,崔姑姑见状,上前代殿下说了几句,刚提到旅途辛劳,以洛氏为首的众女?眷便心领神会,相继退下,以便公主休养洗尘。   闲杂人退下,李星娆总算轻松了许多,转头问左右:“方才可见东方家的人?”   崔姑姑一愣,为难道?:“老奴不识,要不要问问卫典军。”   李星娆把伍溪叫进?来询问,伍溪果然?靠谱,摇摇头:“不曾见过?。”   崔姑姑皱眉:“都说东方氏与?百里氏同气连枝,皇后能进?宫,也有东方氏的相助。公主入城,百里氏尚且出城相迎,东方氏怎么连个人都不来?”   伍溪已经不是昔日?的伍溪了,还没到洛阳城,他已经把这里的情况摸得七七八八:“殿下有所不知,东方氏多年来协助晋王镇守龙泉都督府,将门世家,总是多死伤,今东方一族,除了那些不成器的旁支,只剩定国公东方怀这一支还有些水花,府上人丁不多,清冷得很。”   “难怪。”李星娆喃喃应声。   崔姑姑却不以为然?:“那也不该对殿下不闻不问。”   就在这时,姜珣从外面进?来,代为传话:“定国公世子东方明携妻子女?前来拜见。”   李星娆冲崔姑姑笑?了一下:“白日?不能说人,夜里不能说鬼,这道?理?算是亘古不变吗?”   崔姑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见公主笑?容一收,淡淡道?:“去告诉东方明,本宫旅途辛劳,谢他专程前来,但拜见就不必了。” 第62章   公主话一出口,房中寂静了?一瞬,可她好似浑然不觉,闭目轻柔额角,似乎累极了?。   姜珣只看了公主一眼便温和称是,转身出去传话。   伍溪张口想说什?么,崔姑姑及时给了他一个眼神,他这才没开口。   这一头,东方明与妻子儿女已经入座,正与裴镇、秦敏交谈。   东方明十五岁便入了?军营,在龙泉都督府一守就是十二年,期间经?历大小战役无数,落得一身伤痛,以至于他年近不惑,实际看起来却苍老许多。   都是久经?沙场之?人,甫一见?面,自然更聊得来。   不久,姜珣回来了?,裴镇一个眼神东方明便有所察觉,转头时人已起身,连带妻子和一双子女也跟着起身,结果只?有姜珣一人出来。   “殿下连日舟车劳顿,昨日便因身体不适在百源驿歇息了?一日,方才拜见?完长辈后已入院歇下……”   东方明和妻子左氏对视一眼,两人分明听出姜珣话中的深意,但谁也没有表现出半分情绪,连跟在两人身后的一双儿女也自始至终都安静乖巧,谁也没有乱说话乱动作。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殿下歇息了?。”东方明二话不说就要告辞,又道?:“有劳姜长史?将这些薄礼转送给殿下。”   姜珣扫了?眼东方明从座后提出来的礼盒,还真是薄的很,几个油纸包裹着洛阳时兴的小食,上面还印着店铺的宝号,此外还有几个盒子,也不知是什?么,但就包裹来说,还不如公主带来的伴手礼一半精美。   姜珣为难道?:“未经?殿下允许,微臣岂敢冒然收此厚礼。”   厚礼二字,颇有些讽刺了?。   东方明一双儿女抬起头,悄悄看了?眼这位公主近臣,东方明眉头微蹙,似在思索要如何应对这个场面。   “若将军信得过?本侯,就由本侯代将军转交吧。”   裴镇一开口,厅内的氛围再次微妙起来。   长宁公主和长史?姜珣的事情,是随着公主要驾临洛阳一事才被传开,在外人眼中,姜珣便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宠臣。   可等人真的到了?这里,才知事实并非如此——公主来洛阳城的前?一日,曾与宣安侯把臂同?游,结果还遇到了?流氓生事,最后是宣安侯英雄救美,那些流氓地痞被打的亲娘都认不出来,现在还在洛阳的州狱关押着,由宣安侯的兵马看押。   这二人与公主,皆是关系匪浅。   东方明连忙道?:“既如此,就有劳侯爷了?。”   裴镇往身侧看了?看,兰霁立马走到了?东方明跟前?:“少国公交给末将便是。”   东方明:“有劳。”   姜珣看向裴镇,眼神尽是不赞成的意思,可裴镇看也没看他,亲自将东方明一家人送出了?百里府。   等他折回来时,姜珣便站在道?上等着他。   裴镇视若无睹往里走,姜珣忽道?:“就算殿下对谁青眼有加,也未必喜欢被这个人所束缚,尤其是她?明明已经?表明态度的事,有些人却还要勉强她?去做。”   裴镇的步子在一瞬间有滞缓之?相,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大步走了?进去。   兰霁见?到裴镇回来,忙道?:“侯爷,这东西……”   裴镇伸手提过?,“我送。”   ……   这一会儿的功夫,崔姑姑已经?带人将公主的院子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不得不说,洛氏筹备的很是用心,即便是细致如崔嬷嬷,也挑不出大毛病,只?是按照公主近来的喜好做些简单的调整。   刚收拾好,宣安侯便到了?。   崔姑姑与他见?了?礼,扫一眼他手里,转身进去通禀。   李星娆支着头养神,懒懒道?:“他来干什?么?”   崔姑姑:“侯爷手里提着东西,许是……有人送来的。”   李星娆睁眼,神色中闪过?一丝疑惑,坐直了?:“让他进来。”   裴镇进来后,将东西放在外间的茶案上,李星娆一会儿看看这些东西,一会儿看看面前?的男人:“这是什?么?”   裴镇:“定国公世?子东方明为殿下准备的薄礼。”   李星娆眉梢轻轻一挑,表情逐渐微妙起来。   “东西已经?带到,臣告退。”   裴镇刚刚离开,姜珣便从隐蔽处走来,他看了?眼裴镇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房内。   公主收到这东西,似乎并未大发?雷霆,也没有嫌裴镇多管闲事,姜珣脸色不大好看,若方才与裴镇正面对上,这结果无异于又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姜珣沉着脸退了?出去,另一边,李星娆盯着裴镇带来的东西,久久没有说话,崔姑姑心里打鼓,小心翼翼道?:“老奴替殿下收起来吧。”   公主这才有反应,身体换回方才的轻松坐姿:“不急,拿来看看。”   崔姑姑确认自己没听错,利索的将东西呈到公主面前?,一一拆开。   最上面是些洛阳本地的小食,即便只?看油纸包上的宝号名字也能猜出来。   崔姑姑哭笑不得:“这定国公府送礼,还真是……”她?想了?半晌也没想到用什?么词,索性把剩下的拆开了?。   “这是野参,这些都是药材。”崔姑姑简单翻检了?些,态度变了?:“这都是好东西呀,补血养气,固本培元,殿下近来身体不适,想来是沿途颠簸劳累,正好补补。”就是包的普普通通,瞧着怪寒酸的。   李星娆一样一样检视,轻声道?:“真是有心了?。”   崔姑姑:“那这些东西……”   “收下。”   ……   “这处便是姜长史?的居所了?。”兰霁指了?指面前?稍显老旧的房舍:“姜长史?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会安排人为您准备。”   姜珣虽不待见?裴镇,但对其他人还是保持着风度:“有劳兰将军。”   兰霁将人带到,功成身退。   房内只?剩姜珣一人,他扫了?扫房间的陈设,虽然已有人事先?清扫过?,但阴冷中伴着潮湿的霉味,可见?许久不曾有人来过?,绝非舒适居所。   姜珣扯扯嘴角,走到茶座前?坐下,没想到那看似洁净的坐垫,一屁股下去压起一股子尘气,呛的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裴、镇!   姜珣无名火起,甩袖一挥,案上几只?破盏子被扫到地上。   哗啦啦几道?脆响,房中无声无息进来一人,在姜珣面前?跪下。   “东家。”   姜珣闭了?闭眼,忍着火气道?:“人现在在哪。”   “进城了?,按照东家吩咐,我们一直盯着,没有放跑。”   姜珣缓缓睁眼,语气里有种明知故问的嘲意:“哪儿落脚的?”   对方顿了?顿,“来芳楼。”   姜珣嗤笑,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   “此人痴好这口,但也敏感多疑,布控盯梢务必小心谨慎不留痕迹。若叫他心中生疑断了?踪迹,你们的命就跟着一起断。”   “是。”这一声里多了?几分畏然。   来人悄然离去,房中只?剩姜珣一人,他又扫了?眼这拿来敷衍他的居所,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勉强将连日来的火气压下去。   忽有一小吏疾行前?来,冲他拜道?,说是百里刺史?为公主和各位大人设下了?接风宴,特来邀请。   姜珣和声道?了?句“有劳”,应下邀约。   ……   考虑到公主舟车劳顿,接风宴安排在晚间,中间的时间足够公主休息养神,宴请宾客都是公主同?行的熟人与自家人,是不想有拘束的意思。   洛氏面面俱到,李星娆也很给面子,让崔姑姑出去应下洛氏,洛氏便欢欢喜喜去继续筹备。   崔姑姑想到公主先?时对东方氏的态度似乎不大寻常,特地说了?句:“老奴方才问了?刺史?夫人,今日接风宴,定国公世?子一家也会列席,殿下方才没见?人,晚些时候兴许就见?到了?。”   公主斜倚卧榻,闻言轻轻掀眼,看了?崔姑姑一眼。   崔姑姑忙道?:“老奴多嘴了?。”   李星娆并没有追究这些,只?是吩咐:“备水沐浴,再挑一套体面的衣裙,长辈们如此用心,别?显得本宫轻慢了?。”   等公主不紧不慢洗去一身尘埃,小憩一阵后,天色也开始暗下来,筹备了?一整日的百里府,随着宾客登门变得热闹起来。   公主小睡醒来,由崔姑姑伺候换上华丽的裙服,又瞄了?一个精致的妆容,钗饰无不名贵,携着通身的雍容华贵走出院落,众人无不屏息凝声站定行礼,垂首不敢直视。   待行至花园,原本热闹的园子骤然静下来,灯火阑珊处,精致的美人被拥簇而来,艳光并着华贵,将道?道?惊艳且唐突的目光震醒,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公主含笑免礼,优雅入座。   作为公主的近臣,姜珣早在公主来时便与身边的人揖手歇了?话语,从容的穿过?道?道?目光,来到公主身边坐下。   “本宫还以为你只?会跟姑娘玩,看来是误会你了?,你跟谁都挺能玩。”   李星娆面上带笑的说出这话,远远看去就像在与姜珣亲密低语。   姜珣配合的露出微笑,凹着嘴型:“微臣就当?殿下是在夸赞了?。”   “听说裴镇将你安置在行宫,那里能住吗?”   姜珣温声道?:“有劳殿下挂念,裴侯安排的很妥当?。”   “那你就好好住下,替本宫盯着行宫修建。”   姜珣回了?声“是”,忽而有所感,转眼瞄向裴镇,这人不知何时看了?过?来,眼神和旁人不同?。   旁人眼中是对他与公主姿态亲密的好奇和探究。   而他眼中是了?然于心的戏谑,好似他刚才就在跟前?,把他与公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姜珣心头一动,后知后觉的抿了?抿唇。   若裴镇可读唇语之?言意,那他故意和公主亲密低语的样子,就非常的蠢。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竟频频在他面前?处于下风。   正当?姜珣心里那股邪火蹭蹭上蹿时,园中忽有鼓乐声传来。   宴席间奏乐助兴本是常事,可当?李星娆循声望去时,眉梢倏地挑了?一下——这些乐师们,长得真好看啊。   洛氏察言观色,笑道?:“这是洛阳城里最有名的乐坊,乐师都是出自名师,曾有商贾欲重金收拢,可因庸俗市侩,愣是千金难求一曲,今知殿下驾临洛阳,他们是专程来献艺的。”   洛氏话一出,不少人转头看去,其中就包括裴镇和姜珣。   下一刻,两人的目光同?时凝在那个位置最显眼的琴师身上,表情倏地变了?…… 第63章   其实公主并没有特别的去看哪一个乐师,顶多是觉得这些?形貌上乘的乐师集合在一起,令视觉上的享受倍增,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可她没想到,自己这一眼看过去,坐在正中最显眼位置的琴师似有所感,轻轻抬首,隔着?一段距离,与公主来了一段遥遥对视。   正如洛氏所说,这些?乐师技艺不俗,即便相貌出众也并无以色侍人的谄媚与?殷勤,单说这一眼里的清澈淡然,平添如梦如幻的出尘之?感,让人不由静心凝神,细细去品曲中之韵,奏者之?情?。   然而,宴席上的奏乐,即便有当世一绝的技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消遣,公主细细听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忽然开口:“殿下一路上都记挂着?东都的修建,如今既已到洛阳,可要安排行程前?往行宫去瞧瞧?”   李星娆注意力被拉回来,应了声?是,“本?宫是想去瞧瞧,就怕仪仗扰人,反而耽误进度。”   姜珣微微一笑:“殿下挂心国事是好事,怎么会耽误呢。”说着?,转头看向裴镇:“侯爷说呢?”   裴镇早已将目光从乐台处收回,神色如常道:“当然不会,只是营造现场易出意外,并不适合殿下走?动出入,不过行宫中尚有未损的楼宇,殿下或可登楼远望,也避免了危险。”   “去福宁塔呀。”席间?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少女声?,引得道道目光朝着?东方氏的位置投去。   一个“塔”字,让公主滑了手?,刚刚提起的酒盏掉落,酒水洒了一身,姜珣飞快起身为公主遮挡,崔姑姑则上前?替公主擦拭。   席间?氛围忽然凝固。   长宁公主性情?骄纵,喜怒无常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可她有皇后和太子宠爱撑腰,连陛下都拿她没办法。   这东方家?的小娘子忒冒失了些?,竟把殿下手?里的酒盏都吓掉了,若长宁殿下此刻发飙,试问谁能?拦得住?   太不谨慎了!   洛氏吓坏了,脑子里还在飞速组织说辞,公主已淡然的摆摆手?,挥退崔姑姑和姜珣:“没沾湿多少,不必大惊小怪,”   其实崔姑姑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加上夜间?光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公主都谈不上失仪。   但东方珮已然有些?吓到了,忙起身行礼请罪:“臣女失言,殿下见谅。”   李星娆这才看清了她。   东方珮个头小小的,甚至有些?瘦弱,但那双眼睛格外明亮,抬眼转眸间?,席间?灯火都在那双黑黝黝的眼里淬成了星河。   若面相就能?决定最初印象好坏,李星娆觉得,东方珮并不是个招人讨厌的姑娘。   更何况,哪里是东方珮失言呢,分明是她自己失态,因她对塔这种地方没有好感,甚至有种发自心底的排斥,听到东方珮提及,脑子里陡然浮现画面,手?上力道便没了准头。   即便不去看,李星娆也能?感觉到那些?悄然无声?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为了掩饰这份失态,她谁也不看,强撑笑容问道:“这位就是东方娘子吧,你说的福宁塔,是什么地方?”      咦,公主没有要苛责。   东方珮端正姿态,有板有眼的回答,福宁塔是洛阳城外福国寺所建,站在塔上可俯瞰大半个洛阳城,尤其是行宫方向。   虽然不及走?近了看那么细致,但看个宫阙楼宇的修建进度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星娆仍是笑:“东方娘子的提议,本?宫会好好考虑。”   她急于跳过这话题,径直看向东方珮身边的东方明夫妇。   “本?宫舟车劳顿,今日抵达后一度昏沉疲惫,听闻东方世子携夫人前?来也未能?外出一见,倒是收了世子与?夫人细心的厚礼,本?宫在这里补上一声?谢。”   传说中难搞的公主并没有发飙,反而客客气气为那点微不足道的小礼物道谢,东方明和左氏连忙回应,且一再为女儿的失仪请罪,他们的长子东方靖也起身立在一旁,目光更多的放在父亲东方明身上。   公主眯了眯眼,这东方明,身子似是不大爽利。   几句话说完,因姜珣挑起的这个话茬算是彻底跳过。   这时,洛氏冲席间?使了个眼色,各房几个娘子心领神会,纷纷起身出席,向公主行礼。      洛氏在旁一一介绍。   这几位娘子,都是百里府上的女郎,分别是大房所出的蓉娘、葭娘、二?房的倩娘,年纪最小的是洛氏的女儿,慧娘,算起来,她们与?公主还是表姐妹。   “皇后娘娘入宫前?便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小女郎,与?兄弟姊妹相处极好,奈何娘娘身负母仪天下之?重担,反而没有机会重回旧时闺阁。如今殿下驾临洛阳,倒也算是替娘娘圆了一个遗憾。”   “几个孩子都是在洛阳长大,对这里最熟悉,殿下若有什么想去的想玩的,只管叫她们一道作陪便是。”   乐台处忽然一阵疾奏,曲调一改先时的悠扬清灵,陡然间?激昂澎湃起来,李星娆顿时被吸引,转眼看过去。   仍是那个最出挑的琴师,他功底深邃,已自成一派风韵,没有大开大合的浮夸,拨滚拂扫之?间?尽是蓬勃的力量。   洛氏见状,冲府上几个娘子再次示意,几人知?情?识趣的退到一旁,并未执于刚才的话茬。   裴镇不动声?色的看向公主的方向,不期然对上姜珣投来的目光,两人对视间?,眼中是隐晦的审视和猜疑,而一曲恰好在此奏罢。   公主笑着?叫赏,崔姑姑立马支使身边两个小婢女去准备赏钱。   乐师们得公主赏赐,齐齐上前?来叩谢。   李星娆盯着?那个冷峻的琴师,含笑开口:“先生琴艺了得,不知?师从何人?”   琴师恭敬回应:“小人身份低微,哪有资格师从名家?,不过是一番痴好,自己摸索苦练。”   “原来是自学成才,”李星娆笑了笑:“能?有如此功底,非多年苦练不可得。若先生赏脸,本?宫倒是很?想与?先生切磋琴技。”   此话一出,不免令人浮想联翩。   难不成公主是瞧上了这个琴师,打?算收拢私养?洛氏还真是会啊!   琴师不卑不亢:“得殿下青眼,是草民之?幸。”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南音。”   公主饶有趣味:“本?宫记住了。”   刚好赏赐之?物已备齐,崔姑姑在公主的示意下当场派赏,众乐师又是一阵谢恩。   虽然公主对那琴师另眼相看,但也并未给?予什么特殊待遇,待到接风宴结束时,那琴师与?其他人一样乘车离去,并无什么香艳旖旎之?事在宴后延续。   百里宁和洛氏亲自将宾客们送到门口,直至宾客散去,夫妻二?人才相携往回走?。   从接到公主后,百里宁和洛氏的心便一直悬着?,就怕招待不周,直到此刻,夫妻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洛氏为自己的安排感到得意,甚至对接下来的日子也有了信心:“夫君,你觉得蓉娘这几个,哪个能?成太子妃?”   百里宁失笑:“怎得,现在不捶胸顿足,恨自己晚生几年了。”   洛氏轻轻哼了一声?:“罢了,妾身想通了。都是一家?人,蓉娘她们几个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无论是谁中选,那都是百里氏的荣光,若为了人选之?争,自家?人先撕扯起来,叫外人捡了便宜,才是得不偿失。”   说到这,洛氏得意起来:“再说,都是自家?姐妹,待到慧娘长到许婚的年纪,有做皇后的姐姐,还能?亏待了她?”   百里宁眉目舒展,轻轻拍洛氏的手?背:“还是先将公主应对过去吧,这么多年,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太子快要选妃的时候来这一趟,必有皇后授意。你得仔细应对。”   提到这个,洛氏有点不舒坦:“若是早早定下迁都的事,皇帝太子近在眼前?,咱们哪还犯得着?在这瞎猜琢磨。”   “这事儿就不必抱怨了。”百里宁笑笑:“等东都建成,陛下临幸时,咱们只会越来越好。”   洛氏一听这话,又充满干劲了。   ……   同?一时间?,回程的马车上,左氏正在指责东方珮今日的失言。   东方靖见妹妹被说的一声?不吭,帮腔道:“母亲,妹妹也是无心,况且殿下并未怪罪。”   左氏摇摇头:“等到殿下怪罪时,可就晚了。”   东方珮老老实实:“女儿错了,往后再不敢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了。”   东方明叹了口气,轻咳两声?:“罢了,错处挑开了,你就要记住,多说无益。太子就快要选太子妃,公主喜欢,未必代表太子喜欢,但若公主不喜你,即便成了太子妃,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提到太子妃的事,马车里的气氛凝重了几分。   东方靖见妹妹没说话,笑着?安抚:“父亲,这种事也要看缘分,珮娘……”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一而再再而三回嘴,是欠打?了是吗?”东方明忽然发火,激起一阵病咳,吓得东方靖再不敢胡说,和母亲左氏一个倒水,一个抚背。   东方珮轻轻咬唇,平声?道:“父亲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左氏还是心疼女儿的,和声?道:“别给?孩子太大压力,大郎也没说错,再多安排,也得看缘分。”   东方明许是旧疾犯了难受,许是无言以对,沉默着?没再说话…… 第64章   “不是叫你们看好?他吗?他怎么会扮作琴师出现?在公主?面前!?一个个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姜珣压抑多时的邪火终于彻底失控,放任自己暴躁起来,一脚踹开地上?的瑞兽铜炉,怒不可遏。   然手下的人心里也委屈。   毕竟是东家自己说,不要打草惊蛇,只负责把这人盯紧了就成。   更何况这人顶替琴师来百里府献艺,就在东家眼皮子底下,他们也都暗中监视着,并未玩忽职守,若对方敢有动作,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出手。   可现?在看来,比起他们玩忽职守未曾及时报告此人行踪,东家更生气的是此人出现?在了公主?面前。   什么辩解都是多?余的,只能认下。      “东家恕罪。”   姜珣吐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这人在公主?面前留了印象,以李星娆如今的敏锐心思,做的太多?反而会节外生枝。   姜珣思索片刻,沉声?道:“明日,我去?会会他。”   ……   来到洛阳第二日,重修行宫的营造工作便?一一展开,裴镇和秦敏作为正副监察使,各司其职,配合的倒也顺利。   姜珣早间去?走?了一圈,便?直接去?了百里府。   来的时候,公主?正准备出门,目的地正是东方珮说的那个福宁塔。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李星娆换了身?男式便?装,带了包括伍溪和崔姑姑在内的十来人随行伺候护驾,此外,还有百里府上?三位女郎,也配合公主?换了男装打扮。   姜珣向三人见礼,那身?清隽又不失英武的气质,令三位百里女郎多?了几分拘束羞赧,不敢过度直视面前的男人。   李星娆将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笑道:“姜长史曾游历各道,见多?识广,本宫来洛阳一千,都是姜长史与本宫描绘洛阳景色。”   有公主?牵了这个头?,最年长的百里蓉按下面对外男的羞涩,大方问及姜珣游历的过往。   姜珣看了眼公主?,对方的眼神意味明确——说啊,会说你就多?说点。   他立刻就懂了。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里,几乎都是姜珣在说,三位百里女郎静静的听。   是个人多?少?都有点慕强心理,而这个“强”,包括但不限于?武力、智力、经历上?的超群和身?怀一技之长。   姜珣年轻俊朗,谈吐不俗,又见多?识广,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三位女郎的好?感?,   渐渐的,她们眼中或惊奇或赞叹的眼神盖过了最初的羞赧和局促,也开始与姜珣交谈起来,除了洛阳风情,还有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游。   倒是公主?本人,一路上?甚少?开口,优哉游哉的看风景,直到抵达了福国寺,李星娆都走?出去?了,三位百里女郎才如梦初醒。   她们今日是陪公主?的呀,怎么和公主?身?边的近臣聊了一路,反而忽略了公主?呢!   以百里蓉为首,三人暗自反省一番,将注意力从姜长史身?上?收回?来,飞快跟上?公主?。   站在福国寺门口,仰头?就能看到寺内高耸的塔身?。   噩梦里被囚禁在塔底的滋味席卷了心间。   那一方囚地,是她最痛恨的地方,也是最抗拒排斥的地方。   可是,她并不抗拒心中留存着这种?感?觉。   它像一个永不泯灭消散的警示,让她再不敢重蹈覆辙。即便?不可避免的来到类似的地方,她也是登高远望,而非回?到暗无天地的底端。   就在李星娆准备迈入寺门的当口,迎面走?来一人,分外眼熟。   等人走?进了,李星娆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愕然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镇抱手行礼,淡定道,“重建行宫人手有限,早间听闻寺中有僧人擅长营造,特来取经。”   李星娆看了看寺内的方向,确有一身?披袈裟的僧人返身?往回?走?,想是他瞧见了她,便?请对方留了步,独自出来的。   “取完经了?”   裴镇不苟言笑,“大师慈悲为怀,古道热肠,答应相助,稍后会有营造司的专人前来详谈。”顿了顿,反问:“殿下要登塔吗?”   李星娆心里一咯噔,莫名听出了话外之音。   擅长拒绝的人,可以有一万种?方法拒绝,但裴镇的拒绝一向直截了当,根本不会弯弯绕绕给人遐想误会的空间。   但同?样的,这样的人一旦开始不拒绝,便?处处都是端倪。   就说此刻的偶遇,打过照面后他大可直接走?人,毕竟公务在身?,她是公主?也不能强留,可他呢?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通,脚下半步都没动。   还“殿下要登塔吗”,分明就是“我想与殿下一起登塔”。   公主?决定配合一下。   “是啊,相请不如偶遇,侯爷可愿同?往?”   果不其然,裴镇只是稍加思索便?点了头?,侧身?让道,抬手示意:“殿下请。”   直至两人走?进寺内,姜珣和三位百里家的女郎还站定未动。   姜珣是若有所思,三位女郎则是愕然——宣安侯,是不是没有看到他们啊?   察觉到身?旁的寂静,姜珣侧身?冲三人浅浅一笑:“三位女郎请。”   三人回?神,含笑点头?相继跟上?去?。   一行人登上?福宁塔。   公主?和宣安侯并行在前,两人一直在说话,没有主?旨,信口闲谈罢了。   到这时,三位百里女郎终于?回?过味儿来,这一路上?,都是姜长史在与她们说话,公主?很少?开口。   原以为公主?是不善言谈,现?在看来,分明是对着她们没有谈性,找来姜长史应付她们罢了。   这个发现?让三人心生气馁,又有些担忧,若公主?是因不喜她们才这般应付,选太子妃时自然失去?一大助力事小,被公主?从中干扰破坏才是糟糕。   毕竟像她这样受到兄长宠爱的公主?,对兄嫂必有一番要求。   思及此,三人连忙转换了策略,现?在得不到公主?喜欢已经不重要了,至少?不能让她讨厌。   于?是,三人完全没有打扰公主?的意思,安安静静跟在后面,见机行事。   然而,公主?并没能洞悉三位娘子活跃又敏锐的心思,登塔的每一步,对她来说都像在和一种?莫名的力量相抗,仿佛多?走?一步,噩梦里携来的恐惧便?被多?碾碎一分。   等她站在塔顶俯瞰下方时,耳中竟隐隐嗡鸣,眼前的景色都变的虚幻起来。      她不由得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才是真实。   抬眼看去?,行宫遥遥在望,破损的宫殿楼宇被工匠用木栏竹架束出轮廓,豆大的点点身?影攀高踩上?,正在修补中。   “这里果然不错。”李星娆借着说话的功夫轻轻舒气,慢慢卸下登塔时的复杂心情。   裴镇看她一眼,“不怕了?”   就这三个字,李星娆心里一咯噔,无端心虚:“怕什么?”   裴镇:“你要不要照照镜子。”   正当李星娆心中生疑,忍不住思考他缘何来这么一句,就见他目光扫过下方,压低声?音调侃:“也没多?高,吓成这样。”   李星娆一愣。   他说的害怕,是指怕高?   这个说法反倒令她心头?一松,语气都硬了起来:“怕又如何,即便?你如今骁勇善战,第一次拿刀时就没有怕过?”   裴镇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人。   她一向是个要面子的,从前能折腾时,最恨别?人叫她下不来台,可不知何时起,模子还是那个模子,性子却已截然不同?。   错了便?是错了,不足便?是不足,心中只放着那几样在意的事,其他的便?都无所谓。看似豁达,又像将自缚封闭,不动要害,便?岿然不动。   “下回?别?来了。”   李星娆又是一愣,转头?看他。   裴镇理所当然的说:“去?做一件明明不喜欢且可以不做的事,并不会显得你有多?厉害,自己折腾自己罢了。”   李星娆一口气提上?来,心说我真是给你脸了,正欲发作,胳膊忽然被扯了一下,人就这么朝旁边挪了步,站在了男人高大的身?躯之前,他抬起的手臂引导着她朝前面看,声?音从脑后传来。   “那里有个鼓楼,下次想监工,可以去?那里。”   这样的姿势,李星娆似被他从后包住,眼神微微一偏,连窄袖上?的绣纹都看的清清楚楚。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从百源驿进洛阳开始,他的着装开始讲究起来,打扮变了,连身?上?的气味都掺杂了新的成分,平添儒雅。   两人身?后,三位百里女郎眼神像是被烫了一样,心有灵犀的走?到另一边看风景,主?打的就是一个绝不打扰。   姜珣冷眼看着站姿亲密的两人,眼底尽是讥讽与嘲弄。   他扯扯嘴角,转头?看向另一边…… 第65章   纵然一个动作引来旁人万千遐想,但裴镇似乎真的只是在为公主指明方向,见她盯着远处没动,便放下了?手,人也跟着挪到一旁:“走吗?”   李星娆:“什么?”   裴镇:“没什么好看的,下去吧。”说完转身先下了塔。   李星娆见他真的走了?,又回?头看了眼前方的风景,目光掠过塔下时,闪过一丝精光,唇角轻勾,说道:“是挺没意?思的,下去吧。”   于是,一行人总共没待多久,便又下了?塔。   刚走出塔,姜珣与三?位百里女郎同时一愣。   先下来的裴镇并没有?走远,正与一女子面?对面?说话,那女子有?所感,转头看过来。   是东方珮。   东方珮与裴镇说了?什么,径自走过来行礼,李星娆虚虚抬手:“出门在外,虚礼就省了?吧。”   东方珮从容应是,抬首冲公?主一笑:“殿下真的来啦,塔上风景可还满意??”   李星娆:“不错,就是梯子太?抖了?,不敢低头,有?些吓人。”   东方珮扑哧一笑,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掩了?掩唇。   “怎么,你也觉得?吓人?”公?主忽然反问。   东方珮下意?识道:“对啊……”   “你觉得?吓人,推荐给我?”   东方珮卡壳,大概是没料到公?主如?此?直白,但直白之余,语气里的戏谑多过质问。   少女的眼神亮了?亮,并不惧怕,只?觉得?新奇趣味:“我没想那么多,殿下提了?,就顺口说了?。”   李星娆笑了?一声:“本宫现?在不想登塔了?,想找个地方填饱肚子,不知东方娘子有?没有?顺口的推荐?”   百里蓉三?姐妹站不住了?,趁着气氛合适,终于主动开口了?一次:“殿下偏爱什么口味?洛阳城往来友人商旅不绝,也汇聚了?各地的风味,殿下喜欢热闹,咱们可以一家?一家?去试,若喜欢清净,也可以回?府,差府奴去购回?。”   百里蓉开了?口,旁边两姐妹也大胆给出建议,都是有?备而来,哪里好吃哪里好玩都是信手拈来,完全?没有?东方珮开口的余地。   可东方珮也并没有?着急在公?主面?前表现?什么,安安静静立在那里,并不在意?公?主选择谁的建议。   最终,行程安排落在了?百里蓉身上,姐妹三?个蓄了?一早晨的力,忙不迭去安排。   公?主顺势发出邀请:“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宣安侯和东方娘子一道吧。”   东方珮毫无悬念的应下邀约,裴镇却拒绝了?公?主的邀请。   “臣还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法同行了?。”      姜珣眼神轻动,看了?裴镇一眼。   李星娆了?然的“哦”了?一声,并没有?强留:“正事要紧,不耽误侯爷。”   福国寺香火鼎盛,不比长安城外的差,李星娆趁着安排车马的功夫,去了?一趟正殿,参拜完毕后,还添了?不少香油。   “殿下觉得?这位东方娘子如?何?”姜珣站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难得?没有?往日的戏谑轻浮,态度认真了?许多。   李星娆眼神轻动,笑了?一下。   无论东方氏还是百里氏,都盯准了?太?子妃这个位置,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们若能与公?主交好,不说万无一失,至少也是一大助力。   姜珣人精心细,又整日跟在她身边,还不至于连这一层都想不到。   “本宫觉得?如?何一点也不重要,是皇兄选妃,又不是本宫招婿。”   “殿下若真不在意?,既不会任由百里家?的女郎亲近讨好,更不会配合东方家?的娘子在此?偶遇啊。”   他看向李星娆:“太?子殿下一向心疼您,他来日会选什么样的太?子妃,您上心在意?也是常理,有?什么好否认的。”   “能选出太?子妃的世家?贵族不止这两家?,本宫上心又有?何用。”   “当然是因为,至今未时义无反顾站在太?子这头全?力相助的,当属东方、百里两族啊。”   李星娆的脸色骤冷:“那又如?何?你想说太?子没了?他们便寸步难行了??”   “微臣不敢。”   刚好这时候百里蓉过来,车马都已备好,李星娆没再与姜珣多说,转身离开。   “殿下。”姜珣在后面?叫住公?主,歉然一拜:“殿下曾吩咐微臣,要多留意?东都修建情况,是以微臣想先行告退,晚些时候再来向殿下复命。”   李星娆笑道:“行啊,去吧。”   ……   百里蓉安排的十分周到,甚至不输洛氏的细致,三?姐妹围着公?主话题不断,直接将东方珮衬成了?局外人,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李星娆看在眼里,不免有?些佩服她。   明明不热衷,却也坐得?住。   气氛本就热络,没想到还遇上了?熟人。   “殿下!”何莲笙和秦萱都作了?男装打扮,一人手里拿一个刚买的水晶柿子,在偶遇公?主时,兴奋的冲了?过来。   如?果说秦萱在上路之初还对公?主颇有?看法,那么在经过何莲笙不分日夜的洗脑和一路上亲身受到的照顾后,秦萱的态度已经完全?转变,至少眼下的偶遇,她眼里亮晶晶的光芒完全?不输身边的何莲笙。   李星娆一看她们便知是跑出来玩的,顺口邀了?她们。   眼下正是用饭的时候,加上对公?主品味的信任,两人完全?没有?与公?主客气,欢欢喜喜加入进来。   得?知公?主今日只?去了?一个寺庙,何莲笙立马将自己上午去过的地方全?部罗列出来,她主讲,秦萱在旁补充,俨然比公?主的行程有?趣多了?。   这也正常,两个小姑娘都是玩心正重满心好奇的年纪,一点新鲜颜色就能勾去她们的神魂,加上两人都会功夫,脚力身法不在话下,一拍即合后,自然玩的风生水起。   李星娆是笑着听下来的,可在无人窥见的心底,竟莫名升起一丝惆怅。   论起来,她才刚刚过了?十七岁的生日,却远不如?这年龄相仿的二人欢喜明媚,有?些事情始终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注定了?前行的步伐无法轻松愉快。   【殿下,希望自己也能那样吗?】      脑海里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询问,令李星娆有?片刻的怔然。   半晌,她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看起来好像是听到有?趣的地方发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笑里藏着几分怅然。   裴镇那些话,其实?犀利又精准。   她想啊,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不愁生计,身边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身上也没有?系着太?多利害关系。   如?此?的话,她大概就能像她们一样了?吧。   “殿下,您觉得?呢?”忽然有?人叫她,李星娆回?神,意?外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   东方珮笑容恬淡,正看着她,但李星娆根本没留意?她们前一刻说了?什么。   “觉得?什么?”公?主不懂,也不遮掩,直接就问了?。   这就让秦萱和何莲笙有?些尴尬了?,敢情公?主根本没有?在听她们讲什么。   李星娆笑了?一下,拍拍脑袋:“对不住了?,方才听你们说城东有?家?胡饼铺子,本宫就想起了?长安的辅兴坊也有?这么一家?,本宫还吃过两回?。离京有?些日子,思绪一上来便走了?神。”   原来是这样!   何莲笙的心本就是偏的,这会儿毫不犹豫改口:“其实?东方娘子说得?对,各人自有?各人的玩法,我是个急性子,恨不得?一日就能玩遍全?程,囫囵着玩个遍,有?时的确不及细细赏玩来的深刻。”   她亮晶晶的眸子盯住公?主:“殿下这般温和,兴许是喜欢漫游细玩。”   李星娆这才晃过神,知道东方珮刚才说了?什么。   她再次看向这个瘦小又文静的少女,第一次主动起了?个话茬:“本宫在长安时,常常听皇兄和母后提及东方家?镇守龙泉都督府的事迹,东方氏满门猛将,本宫还以为东方娘子会和何娘子和秦娘子一般巾帼不让须眉,如?今看来,是本宫先入为主想错了?,将门之家?,也能长出东方娘子这般娴静温雅,善解人意?的姑娘。”   东方珮愣了?愣,看向身边的秦、何二人,眼中?竟溢出几丝艳羡:“若是臣女能选,其实?更愿意?像秦娘子和何娘子一般。”   “哦?怎么说?”   东方珮轻轻垂眼,抿唇笑了?笑:“如?殿下所言,东方氏满门武将,所以免不了?损兵折将,家?父身为长子,有?继承家?业之责,可当年三?叔战死沙场后,家?父便披甲上阵,协助晋王驻军与龙泉都督府。”   “家?父虽打了?许多胜仗,但也落下了?一身伤病,还是祖父亲自出面?向陛下请命,这才将他调了?回?来,如?今协助晋王的,是臣女的二叔,又因二叔常年难以归家?,二婶与两位弟弟妹妹便作为随军军眷,一道跟了?过去。”   “臣女自出生起,身子便格外虚弱,大夫说,子嗣由父之元精所化,虽未母体孕育,但若父体抱恙,同样会影响到子嗣。所以,殿下想的其实?并没有?错,若非这生来就带着的毛病,臣女一定也会像两位娘子一样。”   在场之中?,百里家?的三?姐妹未必懂这种滋味,可秦萱和何莲笙是懂得?!   东方珮一番话,直接将秦、何二人对她的好感拉满,一边默默惋惜她身为将门之后受的苦,一边大方向她传授一些简单且能强身的招式。   东方珮果然感兴趣,席间谈话再次热闹起来。   不同的是,刚才还像个边缘人物,连句话都插不上的东方珮,忽然成为了?热闹中?心的一部分,反倒是百里蓉三?姐妹,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对战场上的情怀更是无动于衷,顿时角色对调,成为了?这场谈话的边缘人物。   最糟糕的是,公?主好像更喜欢她们的这种氛围。   百里蓉三?姐妹脸上表情不变,但心里已经开始拉响警报。   她们,都是竞争者吗!? 第66章   第一日的游玩顺利结束在当天申时。   彼时天还没黑,秦萱和何莲笙眼中透着欲语还休的留恋,自陛下登基之后就取消了宵禁,本?想和公主一起去夜市玩,眼下只能作罢。   众人?分道扬镳,公主回到百里府,吩咐崔姑姑在自己的首饰里条件了几样给百里蓉三姐妹送去。   她在美人榻上两手交握向上抻开身体,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好歹忙活了一日,不好叫他们白忙活。”   崔姑姑应声说?是,回忆着三位百里女?郎的气质,挑了三样,给公主过目后便亲自去送了。   伍溪走了进来,“殿下,有消息。”   李星娆掀眼:“跑哪儿去了?”   伍溪面色微微羞赧,上前?一步,在公主面前?压低声音回复。   李星娆慢慢露出恍然的表情:“我?就说?嘛,一个个的跑那么快,还真是……诸事缠身啊。”   她?站起身,忽然又恢复了精神:“去准备一下,晚点时候悄悄出府一趟。”   伍溪愣了愣,“殿下可要?备车?”   李星娆好笑?的点点他的额头:“懂悄悄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悄无声息,掩人?耳目,你带几个身手好的跟我?走。”   伍溪懂了:“是。”   天色将将暗下时,洛阳城内已是华灯初上。   姜珣一身便装走进来芳楼,立马就被眼尖的老鸨盯上,奉为上宾迎进楼里,他是来芳楼的生客,但显然不是这种?地方的生客,仪态举止娴熟自然,张口就要?了几个楼里的翘楚头牌。   老鸨原本?还在欣喜今夜又叨住一位金主,结果一听?名字,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是没想到这位客人?来之前?做了这么足的功课。   “怎么?我?慕名而来,竟是连几位美娇娘的面都见不到吗?”说?着,姜珣拿出一包银钱,直接点亮了老鸨眼中的光。   眼神是亮了,但眼里的为难变得更清晰了。   经营这种?行当,总会遇上撞客的时候,送往迎来讲究的是心?思灵巧,她?调度以下,几个姑娘同时赶两场也不是做不到,可今日简直见了鬼,竟……   “看来老板很为难啊,怎么,是我?给的太?少了吗?”姜珣又从袖中掏出一把飞钱,老鸨心?里顿时传来破碎的声音。   “要?不这样。”姜珣好说?话的很:“钱你收下,谁要?了这几位姑娘,烦请老板为我?引荐,大家品位相同,兴许还能?交个朋友。”   当姜珣作此表态时,老鸨眼神一动,慢慢回过味来。钱多,目的明确,还不依不饶,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压根就不是冲着女?色来的。   这时候,一个合格的老鸨就要?会懂得妥善斡旋了:“贵客稍候,我?这就去通禀。”   姜珣便心?安理得的等待起来。   不多时,老鸨笑?着回来,表示那边的客人?听?了姜珣的话,也生出了兴趣,邀请他过去认识一下。   姜珣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施施然起身:“有劳。”然后被老鸨领着走向另一个厢房,可让姜珣万万没想到的是,跨进房间之前?,迎面竟走来一个熟人?,这人?跟前?也有人?在引路,分明是将他们引向同一个地方。   两人?狭路相逢,都停了下来。   姜珣意外的笑?了:“侯爷原来也喜欢这样的地方吗?”   看到姜珣的裴镇同样淡定。或者说?,当琴师南音出现?在宴席上,凑到公主跟前?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察觉了彼此的异样,会在这里碰到,一点也不奇怪。   可有些事情即便察觉,也还不是说?破的时候。   裴镇负手而立:“不及姜长史。”   老鸨见两人?相识,便知道自己这个局搓的没毛病,越发热情的邀请两人?进门。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跟谁客气,不约而同迈步进了新的相仿,然而,就在两人?跨进门内,看到座中等待的人?时,表情齐齐裂了。   李星娆斜倚座中,面前?的食案上遍布美酒佳肴,被叫来陪酒的歌姬舞姬似是因他们入内被打断了,歌舞暂停。   她?……怎么会在这里?   李星娆扫过两个男人?怔愣的脸,转头对歌姬舞姬道:“停下作甚,贵客临门,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于是歌舞照旧。   “愣着干什么,两位不是来与我?交朋友的吗?请坐。”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南音,多半已经在公主手上了。   既来之则安之,裴镇和降序对视一眼,一起入座。      “殿下怎么来这里了?”姜珣笑?着发问。   怎么来这里吗?   李星娆的思绪晃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一些梦里的画面——   男人?面色凝重的站在生气的女?人?面前?,想解释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的身后,是一座热热闹闹的花楼。   眼见着她?险些被气哭了,他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色,抓住她?的肩膀郑重的说?:“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没碰里面的女?人?,更不曾与谁暧昧,逢场作戏,不过是要?打探一些消息,朝廷不准官员狎妓的规定早已是名存实亡,且不说?人?在酒色之气中熏一熏,话便格外好问出来,单说?那些在旁伺候的歌姬舞姬,往往知道的更多。   人?终于哄住了,却?不肯轻易松口,要?她?原谅他也成,除非带她?一起!   男人?万般无奈,令她?扮作小厮同行,她?偏不,转身找出一套雍容华贵的妇人?装,梳了个已婚发饰,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竟然没被人?扔出来。   他方才知道,这地方之所以受人?吹捧,乃是因男女?通吃,达官贵人?能?招待,有钱有权的女?官人?同样能?尽兴,可谓毫无底线。   脸顷刻就沉了下来,连来此的目的都不顾上,他提着她?的领子便转身走人?。   两人?拉拉扯扯出来,好一阵拌嘴打闹,最后化作石桥之下抵死缠绵的深吻……   画面一荡,又渐渐变回面前?两个男人?的脸。   李星娆笑?起来,从容的说?:“只许你们来交朋友,就不许本?宫来会友?”   姜珣疑惑:“殿下是指……”   “那日的琴师,你们都忘了吗?”李星娆耐心?的提醒他们,也进一步确定了两人?的猜测。   姜珣:“原来殿下是来找他的,那为何不见他人?呢?”   “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公主冲二?人?微微一笑?,说?的理所当然:“所以本?宫做东,他在洛阳城一日,吃穿用度都由本?宫招待。”   囚禁。   她?不会无缘无故把人?囚禁,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姜珣看了眼裴镇,自他进来以后,几乎没怎么说?话。   他想了想,不慌不忙道:“若殿下真的查过他,便该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乐师,那日百里府献艺,微臣便觉他居心?叵测,一查之下,方知他根本?不是什么琴师,而是一个四处游荡沉溺温柔乡的浪荡子。”   “想是听?闻公主驾临洛阳,便找机会去攀附,臣深忧殿下被其人?欺骗,这才于今夜找来,没想到还是比殿下慢了一步。”   “啊。”公主撑着下巴,好整以暇道:“原来姜长史来这里,全都是为了本?宫着想,但你这话有失偏颇,当日长史当着本?宫的面狎妓亲昵时,本?宫说?什么了吗?倘若用这点爱好定一个好坏,那姜长史这笔,要?如何算呢?”   姜珣一愣,没想到她?在这等着,顿时哑口无言。   裴镇带着疤痕的眉梢轻轻一挑,发出了极不和谐的一声笑?。   “你笑?什么?”公主无缝切换矛头:“姜长史是因担忧本?宫交友不慎而来,侯爷呢?原来你白日说?的有要?事在身,就是来这里……交朋友?”   最后三个字,公主咬的意味深长,生生将裴镇那一抹浅淡的笑?给逼了回去。   “臣……”   “不必说?了。”李星娆打断裴镇的话,径直起身:“你们爱去哪儿玩去哪儿玩,本?宫管不着,也不同你们玩了。”   说?着,她?朝两人?示意旁边艳丽妖娆的歌姬舞姬,皮笑?肉不笑?:“二?位,请便。”   两个男人?目视着公主离开,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姜珣忽然笑?了一声,换了个浑身放松的坐姿,捞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盏:“你来这干什么?”   扯破了那层虚假的敬意,感觉反倒自在不少。   “那你又来干什么?”   姜珣笑?了:“裴镇,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那个南音是谁吧?”   裴镇坐姿端正:“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姜珣:“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你怎么敢让他和公主接触。”   裴镇扯扯嘴角,难得的坦率了一次:“这不是,慢了一步吗?”   谁能?想到她?会跑来这里。   顿了顿,裴镇看向姜珣:“长史此前?高调狎妓,莫非是因为已经盯上了此人??”   姜珣摆摆手,撑着身子站起来,微微晃了一下:“都不重要?了,你还是好好想想,他落在公主手里,该怎么办才好。”   “姜珣。”裴镇的声音从后传来,“你是怕他落在公主手上,还是怕自己会落在他手上?”   姜珣一愣,缓缓转过头,眼里的凌厉悉数暴露在裴镇面前?。   裴镇会问出这种?话,难道他也……   “你,说?什么?”他偏偏头,似乎在确定什么。   然而裴镇已经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他扯扯嘴角,从座中起身,走到姜珣身侧,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径直离去…… 第67章   李星娆走出来芳楼后,静候在?外的?伍溪立刻跟了上来,将公主引到不远处的僻静之地。   这里停着一辆马车,李星娆还没走近,马车里已有人出来。   一抹娇俏的?身影利落的?跳下马车,不慌不忙冲公主行礼:“殿下回来了。”   李星娆点了点头:“耽误东方娘子的时辰了,这个时候回去,不会连累你被家中责备吧?”   东方珮摇摇头:“家中知晓我今日出来是与秦、何?两位娘子夜游,我还带了家仆,晚些回去也?没什?么的?。秦娘子与何?娘子眼下也?已回行宫了。”   李星娆眼神轻动,打量起面前的?少女,不由思?索起今晚的?情况。   那日在?百里府,南音几次故意拨音时,李星娆便听出他刻意的?吸引,当夜便派人去查他。   假琴师的?身份很好?揭穿,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要遮掩,毕竟,要引逗一个人,总归要一点一点的?把自己展露出来,引起好?奇。   但?比起好?奇,李星娆第一个想?到的?,是姜珣之前一反常态公然狎妓的?行径。   这个日日留恋风月之地的?假琴师一出现,姜珣就开始光顾洛阳城附近的?秦楼楚馆,加上梦里那些情景,她很难不联想?到一处。   只是李星娆没想?到的?是,来这里的?不止是姜珣,还有裴镇。   那这个南音,她就非拿下不可了。   他倒也?配合,被带走的?过程中并无挣扎,可李星娆一转眼就看到东方珮和?秦、何?三?人正在?结伴夜游四处瞎逛。   秦萱和?何?莲笙对公主的?热情是有目共睹的?,但?这件事,李星娆显然不想?声张。   关键时刻,是东方珮先发现了李星娆。   秦楼楚馆边,公主一身男装打扮,神色肃然,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有人把守,怎么看都不是寻常游玩。   东方珮第一反应是把秦、何?二?人先支开了。   原以为她知情识趣,看到了也?当没看到,没想?到善后回来,她还没走。   李星娆笑了笑,说道:“她二?人都走了,你为何?不走啊?”   东方珮抿了抿唇,竟反问道:“殿下今夜来找的?,可是百里府献艺那日的?琴师?”   李星娆愣了一下,淡淡道:“你看到了?”      东方珮老实的?点点头:“那日宴席上,他几次三?番引人注意,分明是故意为之,我便多看了几眼,认了个面相,方才?……也?就瞄到了一眼。”   “一眼?怕不是本宫刚从这楼里走出来,你便已经瞧见了吧?”   东方珮哑然。      还真是。   所以她故意引二?人朝这边走,作?出险些发现公主的?样子,再假意帮公主支开二?人,自己留在?这里。   李星娆笑了笑,不合时宜的?为自己近来颇有进步的?眼光欣喜了一下。   百里家尚且为了太子妃一事百般亲近她,东方家又如何?会无动于衷呢?   眼前这位东方娘子,初识只觉单纯憨直,但?相处下来,不免看清那颗玲珑心上细细密密的?心思?。可有有趣的?是,她似乎并不忙于遮掩这些心思?,一样是那么憨直的?表露出来,别人猜到了,她也?坦然接受。   寂静一瞬后,东方珮小声的?开口:“殿下要谁,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过,殿下想?到把人安置在?哪里吗?”   李星娆轻轻扬眉:“你在?这呆了片刻功夫,是连这个都帮本宫想?好?了吗?”   东方珮摇摇头,认真的?说:“殿下要召见谁,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她瞄了眼旁边的?来芳楼,愁苦道:“只是这个琴师私风败坏,一旦出现在?公主身边,必然备受瞩目,若被人挖出这些事,他声名狼藉是其次,污了殿下的?名声才?是坏事呀。”   说的?很在?理,李星娆也?没想?过把人大大方方带回百里府。   大约是找个没人的?荒屋或是更偏远的?地方先把人守住。   东方珮此刻简直像一条蛔虫,小声道:“那个,我家在?城北还有座私宅,平时都没人去。我……能弄到钥匙!”   公主的?表情里开始有了考量的?成分。   她忽然眯眼,超东方珮走了两步,携着冷冽威压逼近,阴森森道:“你说得对,此人流连风月,私德败坏,可怎么办呢,本宫就是吃准他这一类了。如今已被你发现,若连人都送到你家的?私宅,那本宫的?名声,岂不是被你们拿捏了?”   东方珮猛地抬头,双手捂住嘴巴左右摇头:“臣女也?可以不知道的?。”   李星娆唇角轻勾,直起身,语气一转:“地方远吗?现在?能去吗?”   东方珮正要开口,伍溪忽然走了过来,神色紧张:“殿下,出事了……”   ……   当李星娆赶回百里府的?时候,府内已是人仰马翻,连年事已高的?百里尧都来不及穿外衣,只披着一件披风就颤巍巍的?赶了出来,所有人看着烈火熊熊的?朝露院,急的?险些自燃了。   朝露院,正是公主下榻的?院落。   全府出动,一拨人救公主,一拨人救火。   万万没想?到,火熄灭了,公主却没找到。   李星娆在?听到朝露院起火的?时候,神色就沉冷起来,东方珮陪着她走进百里府,刚一进门,暗中忽然冒出个高大身影。   东方珮吓得不轻,李星娆动了动鼻子,瞬间淡定,任由裴镇拉着她一路往里走。   东方珮见状,连忙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你干什?么?”李星娆试图挣脱裴镇的?手,可他颇有擒拿章法,不弄疼她,她也?挣不脱。   “百里氏以为你在?火场里烧成灰了,你说干什?么?”   他身高腿长,不一会儿?便牵着公主来到了百里一家人跟前。   众人看到完好?无损,只是作?了男装打扮的?公主,先是倒抽一口冷气,而后顺着一溜“谢天谢地谢菩萨”的?感恩之言吐出。   万幸之后,疑惑接踵而至。   黄昏时候公主明明是和?蓉娘她们一起回的?府,后来还给蓉娘几个送了赏赐,这之后都没有公主出门的?消息,除非……她是偷跑出去的?。   可堂堂一个公主,出门为何?还偷偷摸摸的?呢?   “殿下,你……”洛氏尴尬此腿都软了,一时半刻连语言都组织不起来,以至于事情想?明白?了,却不敢乱讲。   顶着这一双双复杂的?眼神,李星娆正琢磨说辞,不想?裴镇替她开了口。   “说来惭愧,殿下今日外出,归来深感疲惫,所以本侯送信相邀时,殿下本不欲再出门。是本侯情不自禁大胆妄为,私自潜入带殿下出门,以至于今夜朝露院突发意外,叫诸位白?白?替殿下担惊受怕,本侯有失考量,失礼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这话要是放在?往常,可诟病之处就太多了。   但?在?今夜,这一番话,先是显出百里府护卫不严,连人进出都毫无察觉。   或许正是因为这等疏忽,才?叫朝露院起了火。   换个角度想?,幸而有宣安侯“情不自禁”、“大胆妄为”的?将公主带了出去,这才?阴差阳错的?保了公主安然无恙。   说起来,百里府非但?不能苛责宣安侯的?失礼之处,还得谢谢他救了百里府一家。   百里宁反应过来:“侯、侯爷哪里的?话,殿下来去本就该随意,岂是下臣们能随意过问指点的?,幸而有宣安侯,殿下才?能无恙。殿下一定受了惊吓,还请移步别院,好?好?休息。”   这一次又是裴镇先开了口:“殿下既已受惊,就先不要留在?百里府了吧。”      李星娆慢慢看向裴镇,只见他的?脸映在?朦胧的?灯火中,连那道疤痕都磨淡了,加上他今夜穿戴讲究,恍然间竟多了几分儒雅贵气。   “听闻朝露院是专程为殿下准备的?,破费了些心思?,现在?临时换出地方,想?必都比不上朝露院的?妥帖。既然如此,换哪里都是一样,殿下人不在?百里府,便不会总想?着走水的?朝露院,自然能好?好?歇息。”   百里尧到底年长些,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今夜令殿下受惊,府内上下乱成一团,今夜怕是难安,还劳宣安侯再费些心思?,为殿下寻觅新的?安置之处。”   裴镇欣然一笑,“这是本侯分内之事。” 第68章   朝露院起火一事来的突然又诡异,但万幸的是,起火位置与公主存放行李的库房隔了一段距离,崔姑姑挑了几样紧着用的打包带走,剩下的择日再?去。   百里尧年纪大了,被小辈们送回?房中歇下,后?面的事都是百里宁和洛氏守着?,等?忙完离开?时,夜已经深了。   李星娆从?百里府中走出来,裴镇走在她身侧:“今夜事发突然,要另择下榻之处未免仓促,当日收拾行宫时尚有几处空房,殿下可以先去行宫暂住两日。”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马车边,李星娆看了眼安静等待的东方珮,忽道:“那宅子,今夜能住吗?”   裴镇蹙眉:“什么?宅子?”   “关你什么?事??”李星娆冷声斥了一句,语气罕见的冷怒。   裴镇愣了愣,看着?她没说话。   东方珮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飞快走了一遍,忙道:“我已派家仆回?府向父母说起今夜之事?,殿下或许要另择安置之处,若无?意外,家仆此刻应已拿到钥匙赶来。”   李星娆当机立断:“那就劳烦东方娘子领路了。”   东方珮悄悄瞄了眼宣安侯,见他没收什么?,才应声道:“殿下请。”   ……   当马车抵达东方家别苑时,东方靖早已在正门处恭候,连房间都收拾好了。   “时间仓促,简单收拾了一下,只能委屈殿下将就一晚了,等?到明日一早,我们会再?仔细收拾一次,殿下需要添补什么?,只管吩咐。”   李星娆:“深夜叨扰已是不该,何?来讲究,时辰不早了,东方郎君和?东方娘子还是早点?回?去歇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兄妹二人不约而同看了眼站在公主身边的宣安侯,心领神会的告辞,崔姑姑也带着?人去公主卧房收拾整理。   李星娆看了眼裴镇,转身就要走,裴镇移步一动,拦住她的去路。   “为何?不去行宫,要在这落脚?”   李星娆没好气笑?道:“眼下所有人都知道,本宫深更半夜放着?正门不走,却偷偷摸摸走后?门与宣安侯幽会,如何?,这般暧昧还不够?非得要住在一起才够?”   裴镇默了默,低声道:“行宫那么?大,还不够你囚禁一个琴师吗?”   李星娆眼神轻动,抬眼看向裴镇,缓缓露出笑?容:“囚禁?”   裴镇:“你我之间,或许可以坦白些?。”   李星娆靠近一步:“那不如你先说说,你去那里,是为什么??”   两人挨得极近,眼神相对,丝毫躲避的余地都没有,唯有借深沉夜色掩去一二情绪。   裴镇:“南音身份有异,且刻意接近你,若你毫无?察觉,也不会先一步将他囚禁带来这里。”   “那你说说,他哪里有异。”   “正要查明,不想被殿下截了先。若有消息,定?会告知殿下。”   裴镇对答如流。   李星娆盯着?他看了半晌,忽而一笑?,语气一转,轻快道:“好,那人就扣在我这里,你慢慢查,等?到有消息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夜色中的灯火让她的脸看起来更柔美,一番语气说辞,更是半点?不见后?怕,裴镇看的分明,脱口而出:“你差点?死了,知道吗?”   李星娆一愣,伸手虚虚掩唇,故作惊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呢。”   “你不怕吗?”   他的神情语气过于认真,丝毫不与她玩笑?。   李星娆见此,便也卸了玩心,转身踱了几步,背起手仰望天幕:“死有什么?好怕的,反倒是许多活的太艰难的人,会把死看做了断的方式,懦弱逃避。”   “那你……”   裴镇吐出这两个字时,李星娆眼神一动,回?头看他,他却没在说下去,眼底暗潮涌动,仿佛正在隐忍着?滔天的情绪。   李星娆偏偏头:“我什么??”   裴镇紧咬牙根,硬生生平复下来,涩然道:“那你现在……感觉如何??来的路上尚且噩梦连连,今夜发生这种事?,还能安寝吗?”   李星娆歪头一笑?:“关心我啊?”   话音刚落,一道急匆匆的身影奔入院中,来人显然不熟悉方向,略显焦急的寻找着?人。   “殿下!”姜珣走进来,第一眼落在公主身上,将她从?头打量到尾,见她还是出门时的打扮,终于确定?百里府走水时她应当还没回?去,自然也没被伤到分毫。      李星娆换了个角度偏头,继续调侃:“啊,又来一个。”   裴镇和?姜珣闻言,对视一眼,姜珣亦卸下了担忧,慢慢平复。   “行了,都别杵在这了,一场虚惊而已,都回?去歇着?吧。”说完打了个呵欠,叫来一个奴仆引路回?了房间。   夜色之下,姜珣略一思索,直接找来一仆从?,让他收拾出一间厢房,当着?裴镇的面表示,从?今日起,他随殿下一起住在东方家的别苑。   裴镇蹙眉:“殿下留你了?”   姜珣理直气壮:“自作主张殿下固然不喜,但下官是殿下的人,若殿下有什么?闪失,下官横竖逃不过责难。未免今夜之事?再?次发生,下官必须得守在殿下身边。侯爷身负修都重任,还是早早回?去歇着?,殿下这边,不必侯爷担心。”   裴镇看了眼公主刚刚离去的方向,说:“他应当被公主囚禁在此。”   姜珣眉目轻动,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   裴镇交代完这句便离开?了。   ……   百里府走水一事?,在次日清晨便已满城皆知。   伍溪一早出门走了一圈,带回?外面的消息以及洛阳城地道风味的朝食。   公主驾临洛阳下榻百里府并不是秘密,若公主似在百里府上出了什么?岔子,那百里府上下自然难辞其咎。   昨夜之事?后?,公主连夜转移到别处,而百里刺史也在次日派人查了起火原因,据说有些?异常。   案情细节自然是没法透露了,但一句“异常”,能设想的余地就很广了,比如是否有人故意要陷百里府于不义,所以派人对公主下手?   若是如此,针对百里府的意图就相当明显了。   伍溪刚说到这里,姜珣便慢悠悠晃了过来,美其名曰请安,实则是来蹭早饭。   “你怎么?在这?”李星娆嘴上质问,眼里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来。   他没穿官服,套一身深蓝长袍,布带束发,打眼看去,并无?失仪凌乱之处,但无?论?是衣袍上几道浅浅的折痕还是那微微浮肿的眼泡,看起来都……粗糙了许多,全无?以往的温润儒雅。   姜珣吃的认真,话也说得坦然:“昨日的事?,殿下没吓着?,微臣倒是吓得不轻,若殿下真的在百里府出事?,什么?真琴师假琴师,就都不重要了。您陪葬,大约是微臣唯一的归宿。”   李星娆嗤笑?一声。   姜珣:“所以,微臣仔细考虑了一下。明知那假琴师有异,却没能第一时间向殿下禀明,私下行动,被殿下撞个正着?。”   “由此可见,殿下的不信任,皆是因微臣不曾做出可信之事?,从?今日起,微臣定?对殿下寸步不离,知无?不言,绝无?隐瞒,只愿殿下在洛阳期间能安然无?恙。”   李星娆嘴角抽了抽,“寸步不离?怎么?个不离法?”   姜珣郑重道:“最有诚意的那种。”   李星娆被逗笑?,饮完最后?几口热汤,“那就请长史拿出诚意,陪本宫去见见那位假琴师吧。”   姜珣眼神微微闪烁,很快如常:“是。”   ……   南音被关押在宅内最偏僻的西北角位置,着?重兵看守。   两人还未走进,内里一传出一阵悠扬的琴音,姜珣听见,说:“此人倒是不惊不惧。”   李星娆:“本宫请他来,礼数俱全吃喝包圆,他有什么?好惊惧的。”   姜珣忍俊不禁:“殿下说的有道理。”   两人进到房内,姜珣扫了一眼,里面陈设极其简单,像是有意将不必要的摆设都清空了,只留一床一案。   南音坐在案前,案上摆着?一把琴,便是他在这里全部的消遣。   见到来人,他微微一笑?:“殿下今日是来听琴的?”   李星娆:“既然将你请来了,总不能不闻不问,在这里还习惯吗?”   南音颔首:“殿下招待周全,是草民之幸。”   “介绍一下,”李星娆示意:“这位是本宫的长史,姜珣。之后?若本宫顾不上你,有什么?需要的,你便找他,姜长史自会为你张罗好一切。”   南音闻言,黑眸轻动转向姜珣,笑?意不减:“见过姜长史。”   李星娆看向姜珣,只见他神色如常应了声。   她走上前坐下:“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先生擅长什么?曲子,挑一首奏吧。” 第69章   南音温声称是。哪怕假琴师的身份早就被揭穿,他依旧很认真的投入在这个角色里,将刚才那首曲子重头奏起。   姜珣在悠扬的乐曲里挨着公主一并入座。   李星娆听着听着,忽然开口:“先生是哪里人?”   姜珣眼珠轻动,看向面前抚琴之人?,南音手上指法丝毫不乱:“草民是南方人士。”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父母在草民幼年死于灾祸,被一游方大夫收养长大,认作义父。”   “那为何不学医,反而学琴?”   南音浅笑:“世人?讳疾忌医却?好醉生梦死,迎合罢了。”他抬眼看向公主,眼眸里透着温润的光:“若能得殿下青睐,南音不枉此生。”   李星娆笑起来:“你琴技的确不错,可惜本宫近来事多,是?在没有闲情静下来好好听一首曲子?,在此期间,可能都要劳烦先生在这呆着了,吃穿上有什?么需要,先生尽管吩咐下去,自会有人?为你准备。”   说到这里,刚好一曲终了,南音微微思索了一下,忽然道:“不知殿下为何事烦心?”   李星娆:“你怎知本宫烦心?”   南音双手轻按琴弦,余音尽消:“早在殿下前往绛州平定黑市之乱,得陛下厚赏名声大振时,草民便对殿下的英名有所耳闻。如此忧国忧民的殿下,在重建东都之际来到洛阳,又岂会是?为了游山玩水的呢?”   说话?间,南音悄悄打量着公主的表情,只见公主神情自若,实在看不出端倪。南音眼神一动,又看向公主身边的姜珣。   姜珣察觉南音的眼神,淡淡的回望过去,两人?视线交汇,南音从?容的敛眸避开。   “草民才疏学浅,但多年游历,对诸道之事略有见闻积累,若殿下不嫌,草民愿为殿下分忧……”   这话?的意思就很直白了,他之所以会大胆引起公主注意,旨在自荐。   李星娆心头了然,却?并未立刻表态,南音也不急,先交了一个投名状:“听闻殿下进?洛阳之前,曾被地?痞骚扰。”   “这你也知道?”   “若草民对此事不闻不问,才是?不诚。”   “所以呢?”李星娆露出好奇的样子?:“此事你知道,旁人?也能知道,人?已被宣安侯擒获待审,你能做什?么呢?”   南音想?了想?,说:“殿下若希望东都顺利建成,此类事情,便不宜多生。”   李星娆神色一正:“你说什?么?”   姜珣:“殿下……”   “殿下,”崔姑姑的声音传来,在外通禀:“东方郎君与东方娘子?前来探望殿下,殿下要在何处招待他们?”   来的还真是?时候。   李星娆看向南音,他已垂眸,重新开始拨弄自己的琴。   姜珣想?了想?,说:“若殿下不便招待,微臣可代殿下外出相见。”   不料公主却?摇摇头,径直起身。   南音眼神一凝。   “不必了,本宫亲自去见。”说罢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南音:“你的话?,本宫记住了。若有空,本宫再来听你的曲子?。”说完直接走?了。   南音蹙眉抬头,不期然的撞上一双冷凝的黑眸。   姜珣还没出去,正无声看着座中的南音,目光对上时,他略略颔首致意,一句话?也没说,跟着公主一道出去了。   等到房中人?都离开,房门重新锁上,南音的眉头皱的更?紧,指尖隐隐发力,琴弦将指腹勒的生疼。      她?竟无动于衷,就这么走?了?   难道这一步走?错了?   ……   东方靖和东方珮过来,除了关心公主在这里住的是?否舒坦,还提及了百里府大火的事情。   在得知公主对这里很满意的答案后,兄妹二人?对公主好一番安抚,表示百里刺史一定很快查出起火原由,给公主一个交代,这里也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   一番寒暄后,东方珮忽然道,“殿下这几日?可还有想?去的地?方?”   李星娆:“怎么了?”   东方珮摇摇头:“无事,只是?想?提醒殿下,这几日?天色不佳,之后恐有连绵阴雨,届时就不便出游了。”   李星娆笑道:“阴雨日?也有阴雨日?的过法,东方娘子?不必为本宫费心。”   东方珮点点头,当真没有再多一句废话?。   两兄妹来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姜珣奉公主之名外出相送,东方珮上车之前,忽然对姜珣道:“请长史代我向公主转告一声,因公主有私物?安置在宅内,不便有太多闲杂人?走?动。今晨祖父本想?派一批人?来宅院伺候,我替殿下推拒了。”   姜珣温和一笑:“东方女郎放心,我会替女郎转达的。”   东方珮这才放心的上了车。   姜珣回来便将东方珮的话?转述了一遍,感慨道:“这就说得过去了。”   公主瞥她?一眼:“你又琢磨什?么呢?”   姜珣摆事实讲道理:“同样是?安置殿下,百里府何等气派周到,即便殿下移驾是?临时决定,定国公东方家?也不该有分毫怠慢。东方娘子?这是?既迎着殿下心意,又怕殿下误会了东方家?的态度。”   李星娆:“来洛阳两日?,你对两家?有什?么看法?”   姜珣失笑:“殿下也说才两日?,微臣又岂能一一看透。”   “哪里需要你去看呢?”李星娆毫不客气的戳破他:“以你行?事的风格,既来了洛阳,还能对这里的情况不闻不问?本宫不是?说了吗,这一行?兴许还得借你的人?手。说说看啊,就当给本宫一个相信你的机会。”   姜珣心知这一茬跳不过去了,想?了想?,坦然开口。   “一个蒸蒸日?上,一个摇摇欲坠。”   李星娆:“怎么说?”   姜珣:“百里府的境况无需微臣多说,殿下必有一番体会,至于东方氏,原本也该是?风光大族,但自从?几十年前东方怀携族人?驻军龙泉都督府以来,东方家?的儿郎前赴后继,如今已所剩不多,若非还有个爵位要继承,东方明恐怕也不会那么早卸甲,如今随晋王驻军龙泉的还有东方迎和东方锦二人?,不出意外的话?,调动也是?迟早的事。”   “不出意外?”   “待陛下临幸东都,殿下以为这洛阳城第一件要做是?什?么?”   李星娆示意他继续说。   “扩州。都城要有都城的样子?,得有规模,得气派,一旦洛阳扩周,各地?兵马会有一个调度融合,禁中宿值守卫也要新的安排,这些事再没有比熟悉洛阳与军事的东方氏更?合适。”      姜珣说到这,忽然笑了一下:“殿下来洛阳时,还曾让微臣讲了一路民俗见闻,难道殿下都忘了。”   李星娆心念一动:“你说鬼城?”   姜珣轻笑道:“哪里是?真的鬼城,只是?相交正常的州镇,这些地?方受灾受难,朝廷处理又不及时,更?无新任州官到任,只能放任它?自生自灭,这种?地?方放,放在哪里都是?能找到几个的,也是?最适合合并的地?方。”   李星娆懂了,州镇之间也有等级之分,而最简单的标准,便是?人?口与占地?。一旦洛阳成为都城,再进?行?并州,扩大人?口与占地?,成为绝对上州,或许会迎来比现在更?客观的新生局面,这也是?东方氏重振家?族的最佳时刻。   “只不过,”姜珣微微一顿:“东方氏能想?到,别人?未必想?不到,这么好的机会,谁不想?趁早分一杯羹呢,就连平民百姓,稍有家?底人?脉的,如今都想?着办法迁徙至此,当个上州京都人?。背井离乡无所谓,今朝扎根,延绵个百十来年,谁不是?地?道的百年家?族?”   李星娆听完姜珣这些话?,冲他弯唇一笑:“果然想?的挺多。”   姜珣这会儿也坦然了,一副在公主面前就谈不上遮掩的态度:“殿下过誉。”   “走?吧。”李星娆起身,命伍溪备车。   姜珣跟着起身:“殿下要去哪。”   “去监工。”   姜珣连忙跟上。   去的路上,姜珣与公主同乘,眼神好几次瞟向她?。   终于,姜珣忍不住问道:“臣有一惑,殿下可愿解?”   李星娆对着他难得好脾气好耐心:“说。”   “南音有依附之意,看言行?谈吐也非常人?,殿下为何……没有接纳他。”   李星娆兀的笑了一声,一双明亮的黑眸盯住姜珣,带着一种?非你莫属的坚定:“你以为本宫看谁都有眼缘吗?”   被这样一双眼盯着,听着直白的解答,姜珣的喉头不自然的动了动,竟不大自然的避开了眼…… 第70章   公主再次驾临行宫,守卫的人本想?禀报,却?被拦了下来。   李星娆带着姜珣登上之前裴镇指给他的那座鼓楼,果然看到了不远处正在重?建的宫殿。   只一眼,她便?看到了站在场中与秦敏一道捧着图纸商议的裴镇。   此前朝中为修建东都正副使所?属好一番讨论,最终选出这二人,倒也没选错。   姜珣一直在旁观察着公?主?的神情,见她专注的盯着营造场中的身影,笑着摇摇头:“若是东都?顺利建成,这二人必定又是头功一件,连带主?张此事的太子亦会迎来一片明朗,殿下何不趁此机会,将心中所?想?落定了呢?”   李星娆眼珠轻转,看向姜珣,好笑道:“本宫想?什么,你又知道?”   姜珣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出身寒门,却?是天生将才,背景干净,处事利落,从不参与党争,这样?的人,自然受君王倚重?,宜友不宜敌,所?以殿下见到他时,第一想?到的便?是亲近拉拢,让他成为太子的不二助力。”   “从前他远在五原,太子与殿下对他尚不了解,但自从他进京以来,不止一次为太子奔波解围,态度已然明了,今有宣安侯辅佐太子,殿下还不算心想?事成吗?”   李星娆耐心的听完姜珣的话,没再盯着营造处,往旁走了两步,看向别处风景,姜珣随后跟上。   “宣安侯的确是个可靠之?人,若他承诺要做一件事,本宫便?格外放心。但只因放心一个人的能力便?全然托付而造成的恶果,本宫……承担不起?。”   姜珣眼神一动,盯住李星娆的背影。   她站在那里没动,眼神眺望远处,似在欣赏新的景色,又像陷入了沉思。   身后的男人忽然发笑,李星娆眼神一动,还未回头,他已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而立,一道看着前方的风景,竟出口?赞道:“挺好的。”   李星娆心感意外。   “世事艰难,人心叵测,有时连自己?都?不可信,又岂可轻信别人?”   李星娆:“你才说过,希望我信你。”   “我希望殿下信我,但更希望殿下顺从自己?的心意,更何况,殿下是公?平的不身心任何一个人,而非针对,这对微臣来说,已经足够了。”   “为何呢?”李星娆忽道:“我是否针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姜珣与她对视片刻,漾起?一个坦然的笑:“事关前程,当然。”   李星娆也跟着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前方。   天边翻起?一道亮边,在乌云堆叠与白日?轻空之?间划下一道界线,一阵闷风袭来。   “要下雨了。”姜珣忽然说了一句。   李星娆想?起?什么,转身看回去,远处却?已不见裴镇和秦敏的身影,她正要叫人,裴镇已从鼓楼一角走出来:“殿下何时来的?”   李星娆愣了愣,看看营造场,又看看忽然冒出来的人,“你……”   裴镇一人来的,并未见秦敏。   李星娆:“两件事找你。”   裴镇闻言,扫了眼旁边的姜珣,见他并无退避,问:“何事。”   李星娆:“之?前在洛阳城外抓着的几个地痞,你可有审过,结果如?何?”   原来是这事,裴镇敛眸:“审了,并无可疑。”      李星娆眉头微蹙:“当真?”   裴镇面色平静:“人在洛州狱里已脱了层皮,殿下随时可以去查验。洛阳定都?一事影响深广,近来有小范围的百姓迁徙,这些地痞流氓不过是看准时机,想?在路上讨些便?宜。”   “你就问出来这些?”   裴镇还是那句话:“殿下不信,或可让姜长史替您再审一次。”   姜珣正盯着裴镇来时的方向若有所?思,忽然被点名,急忙回神,看向公?主?。   李星娆从善如?流:“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派长史去瞧瞧,也没什么吧?”   裴镇扯扯嘴角:“当然。”   “还有一事。”李星娆走到鼓楼围栏边,看着天色道:“今早东方家?来了人,提醒本宫最近几日?都?有雨,我看这天色的确不好,你这边到什么进度了,可会受影响?”   裴镇走到她身边,抬头看了看天:“尚有建材在途,大约会有影响。”   李星娆眉头一蹙:“这可开不得玩笑,若遇雨日?拦路,如?何安置都?想?好了吗?”   裴镇笑了一下,颇有些无奈的看向她:“殿下眼里,我是这种?事都?想?不到的废物?”   李星娆轻轻翻了他一眼:“我是好心提醒。”      裴镇看着她,眼神罕见的柔和:“是,亏得有殿下提醒。”   李星娆觉得他在揶揄自己?,作势要走,裴镇顺势抓住她的手腕:“才来,又去哪儿?”   李星娆扫了眼周围,姜珣已转身避视,其余人也都?退避。   裴镇见状,手松开了:“快下雨了,别乱跑。”   李星娆想?了想?:“雨日?没法开工,你做什么?”   裴镇笑笑:“殿下有何安排?”   “没什么安排,”李星娆偏偏头:“所?以你有什么安排?”   裴镇:“听殿下安排。”   李星娆眼珠轻动,笑道:“好啊,那就来我这里,我请你听琴。”   裴镇眼神轻轻闪烁,并无太多异色:“好。”   趁着雨还未下,裴镇让李星娆稍等,自己?赶着去和秦敏安置工匠和建造材料,又过了一会儿,开始下雨了。   春夏交际的雨来的快落的疾,但行宫里的人并未因这场雨而有丝毫慌乱失措。   “侯爷果真可靠啊,”姜珣往炉子上的茶壶里丢了两颗红枣,慢条斯理的叹道。   李星娆单手托腮,一边听雨一边看他煮茶,没有搭腔。   不一会儿,裴镇和秦敏一道过来,想?是事情都?处理完了,而公?主?这头也多了两人。   秦萱和何莲笙一人捧一盏红枣茶小口?喝着,边喝边聊洛阳风貌,加上姜珣时不时掺和几句,场面还挺热闹。   李星娆喝了两盏茶,身上覆着的冷雨寒气散去,见他们回来,说了句:“人齐了。”   秦敏不明所?以,笑问:“何事?”   秦萱欢喜的跳起?来:“哥哥,殿下今日?请我们大家?吃锅子!”   吃锅子?   行军时为了方便?,往往是用一口?大锅煮食,有时天寒,将士们便?围锅而坐,边吃边煮,即可取暖又可果脯。   可这种?吃法多流行于军中,在宫廷高门之?中,仍是上不得台面的粗糙吃法。   见秦敏露出意外之?色,何莲笙跟着道:“是我们同殿下说的,今日?这雨带着些寒气,最适合围着锅子煮食,殿下说她没吃过,便?张罗人去安排了。”   李星娆看向秦敏和裴镇:“如?何?秦世子和宣安侯可愿赏脸?”   裴镇和秦敏对视一眼,自无二话。   一拍即合,李星娆起?身,让伍溪去准备一辆大马车:“这雨越下越大,便?不要分散行动了。”   何莲笙凑到秦萱耳旁:“我说的没错吧,殿下其实亲切又大方。”   秦萱抿唇直笑,如?今众人在场,她瞄公?主?的眼神远比宣安侯更多,有些事求不来,过一阵也就淡了,与姐妹吃吃喝喝快快乐乐,不比为那勉强不来的感情相似泛苦来的欢快?   伍溪办事越发利索,很快便?弄来一张两驾四轮大马车,将所?以人载到了东方府的私宅。   崔姑姑心思灵巧,将锅子架在水榭,既避免室内烧火升起?熏烟呛人,还可围炉听雨,暖和又能吃,寻常军中不过煮些肉片菜叶,最多是面片,今日?则不同。   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连锅子的汤底都?是经名厨仔细调配熬煮的高汤,薄如?蝉翼的鱼鲙生吃鲜美,夹起?往高汤中涮上片刻,便?成了嫩滑的口?感。   没多久,酒也上来了。   秦敏原先还有些迟疑,怕饮酒误事,没想?到劝他的是裴镇。   “雨天无事,其余也都?安顿妥善,秦世子不必时时刻刻都?紧绷着,反倒不好。”   这一点秦萱深有体会,正因她近来有些玩疯的趋势,对比兄长,才越发显得他的辛苦和压力。   于是秦萱也在劝:“哥哥,你就休息一日?吧。”   秦敏无奈,便?饮了几盏,在热闹氛围的烘托下,食欲也渐渐打?开,说的话也多了。   “劝人饮,你不饮?”李星娆亲自给他提了一杯。   裴镇接过,并无二话,一饮而尽。   饮酒就得配些吃食,否则伤身易醉,裴镇吃了些肉。   “比之?军中风味如?何?”   裴镇:“行军进食亦是任务,刻不容缓,岂能与今朝作比?”   李星娆笑笑,又给她提了一盏:“那就好好休息一日?。”   这时,崔姑姑走过来:“殿下,人到了。”   话音落,南音抱琴而入,一旁已设好琴案。   裴镇和姜珣同时抬眼,目光微微一凝。   李星娆敛眸饮酒,叫人看不清神色。   南音向众人行礼,不急不缓的入座。   李星娆笑着向众人介绍:“此人便?是百里府那日?献艺的琴师,本宫觉得他技艺不错,便?请来献曲,今日?美酒美食美景在前,唯独少?了乐音,眼下也算补齐了。”   说着,公?主?问南音:“差人给你的曲谱,练过了吗?”   南音颔首:“已练过了。”   “听听。”   南音摆琴调音,不稍片刻已拨弦奏曲。   乐起?的瞬间,裴镇和姜珣的动作同时一顿。   公?主?懒靠座中,眉眼轻转,尽收眼底,她扯扯嘴角,敛眸饮了一口?酒…… 第71章   一场雨久久未停,整个洛阳城都沉浸在一股阴冷的湿气里。   搬出来的几坛酒已全见了底,秦萱和何莲笙靠在一起,摸着吃的圆滚的肚皮开始犯困,秦敏顾忌着在公?主面?前的仪态,闭目按着额角醒神,热闹的宴席渐渐进入酒足饭饱的尾声。   伴着南音的琴曲,姜珣和裴镇也喝了不少,但两人?的酒量都不错,谁也没把谁喝趴下,只是抬首转目时,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醉醺的迟钝。   “够了。”清冷的女声在跟前响起,南音抬头,微微一笑,双手?顺势收音,轻按七弦,安静等待吩咐。   李星娆扫了一圈,“秦世子。”   秦敏反映了一瞬才抬头:“殿下?”   李星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雨一时半刻大约停不了,秦世子与几位娘子也都醉乏了,此刻上路实?在不便,且本宫听闻行宫里许多楼宇宫殿都年久失修,平日?里察觉不出,可今夜雨大,万一再有破漏,便连休息都变得?麻烦,不如今夜就在这里歇下吧,府上厢房都已收拾过,明日?一早再走?不迟。”   秦敏顿了顿,脑子似是慢了半拍,还在思索。   裴镇忽然开口:“秦世子,这雨下了许久,明日?一早未必能顺利开工,殿下所言不失道理,即便你不嫌麻烦,两位女郎也已累了,万一行宫住所真有破漏,还不知要折腾到何时。”   秦敏的确有些上头,竟裴镇一劝,果真思索起来,片刻后冲公?主道谢:“殿下盛情难却,微臣便却之不恭了。”   李星娆:“秦世子客气。”旋即让崔姑姑带人?将诸位宾客一一送去厢房休息。   “你也留下吧,”李星娆看向裴镇,“房间自己选。”   姜珣扶着凭几站起来,起身时晃悠了一下,到底还是醉了:“下官……告退。”   李星娆:“好?好?休息。”   转眼?间,水榭里只剩南音与裴镇。   “你不去歇着?”   裴镇默不作声的斟了一盏酒,缓缓端起,没急着喝,眼?神扫向南音:“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南音一愣,看了眼?公?主。   李星娆心觉好?笑,冲南音轻轻抬颌,示意他退下。   南音微微蹙眉。   他本是被公?主避人?耳目强行带来,若真有不测,都不会有人?怀疑到公?主头上,但今日?公?主在府上宴客,不仅将他放出来露面?,还给他曲谱当众嫌疑,这怎么看都应当是一个接纳的信号。   原以为今夜会有些实?质的进展,没想到这男人?一句话,就让他一晚上的辛苦付诸东流。   “殿下……”   “下去。”男人?冷冽的语气含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南音眸色微冷,却始终没等来公?主的态度。   片刻后,南音神色一松,起身抱琴。   “琴留下。”裴镇兀自饮了一口酒。   南音称“是”,留下琴离开了。   雨还在下,势头未见消退,淅淅沥沥的水声环绕着整个水榭,裴镇饮完一盏,又要去添,刚伸出手?便被李星娆按住。   “适可而止吧,再喝下去,就不怕耽误了明日?的正事?”   裴镇反手?握住她,猛地将人?往怀里一带,李星娆轻呼一声,回神已坐在他怀中,背上横过一条手?臂,已被他轻轻搂住。   雨帘中隐约有身影晃过,周围已避散,只余她二人?在此。   李星娆试图挣扎,结果被箍的更紧,抬首间迎面?扑来的皆是酒气。   “你喝多了。”她不悦的用手?肘拐他肋处,“放开,臭死?了。”   裴镇一反常态的缠绵,一条手?臂穿过她屈起膝下,霍然起身间直接将她抱起,李星娆当真吓到,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唯恐他喝醉脚下不稳给她砸到地上。   “你发什么疯!放我下来!放下!”   奈何裴镇充耳不闻,抱着她走?到琴案前,稳稳当当落座,这才将她放到身前,宽阔坚硬的胸膛抵着她后背,两条手?臂一收,人?就这么圈在了怀里。   耳畔热气灼人?,李星娆的心跳也有些乱,却不是情窦初开的迷乱,纯粹是被吓得?:“你干什么?”   裴镇身体前倾,下颌直接搁在她右侧肩头,脑袋笨重?,她得?用力撑着才不歪斜。   “殿下喜欢抚琴吗?”   李星娆暗暗控制气息,胸口的起伏慢慢平稳下来,“什么?”   裴镇伸手?抚上琴弦:“很少看殿下抚琴,殿下可否为臣抚一曲?”   他好?像在于她说话,又像是借力靠着她,自言自语罢了。   李星娆没忍住,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沉死?了,起开!”   这一下毫不客气,他全无闪躲,结结实?实?受了,非但不怒,反而自喉头溢出一声低缓的沉笑。   有病。   李星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可能真的喝醉了。   莫不是在发酒疯?   正想着,肩头一轻,是他的头挪开了,但手?臂未松,仍将她圈着,再次恳求:“请殿下为臣抚一曲。”   李星娆竟拿他一点办法都无,最终只能抬臂将他挣开些:“你这样碍事,我怎么弹?”   裴镇笑了一下,喷吐的酒气全冲着她脖颈去,李星娆不由得?一缩,脸上微微发烫,语气强硬起来:“你再这样,我便叫人?来将你丢出去!”   身后没有声音,但李星娆能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是他在偏头凝视。   须臾,裴镇终于往后退了些,不再紧紧贴着她后背。   李星娆身体得?以放松,倒也没有太多废话,试着拨了拨琴弦,确定弦音无误,这才依着记忆里的琴曲一个音一个音拨弄起来。   起先还有些不大熟悉,毕竟她弹的实?在太少,可一小段过去后,无论之法还是曲谱,都像是从?骨子里挖出来一般,越发娴熟上手?。   裴镇一条腿伸出,一条腿屈起,身体微微倾斜,偏头打量着身前的人?。   李星娆心无旁骛的抚琴,奏的很是认真。   “殿下是同谁学的琴?”   裴镇冷不丁问了一句,李星娆稍稍分?心,手?上便拨错了一个音,可因为指法烂熟于心,错音与曲子之间并未断开,几乎是下意识继续往下奏。   身后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安抚:“别?急。”   李星娆轻轻应了一声,忽而心头一震,这一次是真的错的离谱,踢出去的指尖奏出一个尖锐的乱音,琴曲骤停。   她转头看去,裴镇单手?支头,神情是少有的慵懒。   “你懂音律?”   裴镇单挑眉毛:“什么?”   “方才,你怎知我弹错了音?”   裴镇笑笑:“你让那琴师弹了一晚上,有脑子的人?都听的出来吧。”   李星娆盯着他片刻,扯扯嘴角:“对音符敏锐之人?,多少都有些天赋,说不准你以后不带兵打仗了,还能学学琴。”   “行啊。”裴镇从?善如流的应声,坐起身,重?新贴了上来:“请殿下教?我。”   他今日?果然古怪。   李星娆按住心中疑惑不表,却也无心配合:“我不擅长,没法教?你。”   可裴镇并不罢休,“这就是你配合的诚意?”   无端又扯到了两人?之前的约定,李星娆蹙眉:“你心上人?教?过你琴曲?”   短暂的沉默后,他含糊的应了一声。   “呵。”李星娆毫不客气的嘲笑:“那她还真是……有教?无类。”   裴镇也笑,醉醺醺的重?复:“那殿下,可以教?教?我吗?”   真是麻烦。   李星娆抓过他的手?放到琴上,对于借醉找事的男人?,正经的乐理指法都是扯淡,过个干瘾应付片刻就够了,她道:“行,我怎么弹,你就跟着弹。”   裴镇“嗯”了一声,盯着她漂亮的手?,开始跟着拨音。   七弦的弹奏需要一些指甲配合,公?主的手?本就生的寸寸精致,加上修磨的恰到好?处的指甲,抚琴时犹似起舞,美的不得?了。   反观裴镇,他的手?掌骨形其实?极好?,修长漂亮,奈何他是习武的,舞刀弄剑不便留指甲,所以都修剪的干干净净,加上常年打仗,手?上遍布老茧和伤痕,有些伤疤微微发白,像极了他眉尾那一道粗粝的疤痕,就美感?上来说,不及公?主万分?之一。   然而,偏是这么一只粗糙的手?,跟弹时并不笨拙,有些指法甚至颇为讲究。   李星娆心头一动,这一次不是猜测:“你学过琴?”   “别?分?心。”他竟还催促上,似乎学的无比认真。   【别?分?心。】   男人?低沉却耐心的叮嘱从?脑海深处响起,令李星娆的心猛跳两下,下意识从?他怀中挪开了些。   裴镇抬眸,平静的看着她的每一个反应。   “你……”   李星娆刚刚张口,便觉得?手?背一热,是他抓住了她的手?。   纤长白皙的手?落在一只粗糙的大掌中。   裴镇的动作并不粗鲁,相反是极致的温柔,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地翻转过来,手?心朝上。   李星娆一滞,明明掌心什么都没有,她却觉得?灼热生疼,仿佛有什么伤口要从?血肉中自发崩裂。   裴镇从?后单手?抱住她的腰,托起她手?掌的同时,偏头倾首。   掌心的灼热贴上了一双冰冷的唇,李星娆一颤,浑身僵硬起来。   裴镇一言不发,只是细细亲吻着她的掌心,每一吻都像在烙印。   李星娆慢慢转过头,眼?神极其复杂。   渐渐势大的雨水沿着水榭的顶顺流而下,一缕一缕,仿佛拉开了几面?水帘,将里面?的男女与嘈杂的外界隔开,只剩内里的无声缱绻,直至夜深。   雨一直没有停过,裴镇抱着怀里的人?,一路到了房中。   崔姑姑见状,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问。   裴镇:“殿下方才饮了些酒,犯困睡过去了。”   崔姑姑诺诺应声,等裴镇将公?主放进房间后,连忙叫人?准备热水给公?主擦拭卸妆,又备了一份解酒汤。   裴镇在旁看了片刻,转身离开。   ……   这一夜,李星娆睡的极其不安稳,不止是梦境扰人?,还有不歇的雨声,半梦半醒间,外面?忽然传来伍溪的声音。   “殿下,出事了!”   没多久,崔姑姑的声音也在耳旁响起:“殿下?殿下?”   李星娆缓缓睁眼?,后颈处一阵酸疼,虚声道:“怎么了?”   “雨下了一整夜,洛水大涨,河堤崩坏,发、发水了!”   李星娆彻底惊醒。   一刻钟后,李星娆一身男装从?房中出来,一眼?就看到院中浅浅一层积水。   贵族的宅院,无论是住宅还是别?苑,都是极有讲究的,往往都是选取光照最好?,朝向最佳,方位最吉的地方,就连下雨时都更容易排水,不易被淹。   眼?下连这院子都已有了一层积水,若是在地势低洼不易排水的位置,情况就会更严重?!   “宣安侯和秦世子第一时间就接到信报,天没亮就走?了。”   “那时为何不报!”李星娆恼火斥道。   “宣、宣安侯说不必打扰殿下休息,也许殿下醒来时,他们已控制了灾情。”   “那现在有消息吗?”   崔姑姑为难摇头,不仅没有消息,是百里府和东方府得?知发水消息,同时派了人?来,要将公?主接到更安全稳妥的位置,崔姑姑这才不得?不报。   李星娆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凌乱。不断的回忆着噩梦里的情景。   不对劲,不应该的。   梦里的洛阳发生过很多事,东方家倒台,百里家失势,可这一年的这个时候,并没有发什么水灾。   梦境和现实?,再次出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2章   天灾突然,秦敏和裴镇离去的匆忙,何莲笙和秦萱都留在府上,李星娆出来时,两人正同留守在此的将领争论什么,脸上皆是焦急之色,姜珣袖手而立,若有所思,见到公主时,神色一凝。   “殿下,”何莲笙看?到公主,本想上前陈情,李星娆冲她摆手:“大致事情我已知?晓,现在情况如何。”   何莲笙:“兰姐和魏义都跟着侯爷走了?,没有消息传回来,我们想出去,他们却?不让。”   秦萱跟着道?:“我阿兄行事最是稳妥,若情势缓和好转,他一定会?送消息回来,现在雨还未停,我担心阿兄他们会有危险,殿下,求您让他们放我出去吧,我要和阿兄在一起!”   何莲笙如今与秦萱已是好姐妹,加之父亲何远道?迟早也要来洛阳,她觉得自己得为?这里做点?什么,于是也要求同往。   被留下的将领劝道?:“两位娘子,水火无情,将军让两位娘子留在这里也是不想让你们受伤,如今刺史府和国公府都派了?人配合赈灾,两位娘子还是安心留在这里吧。”   看?出对反态度强硬,何莲笙将希望放在了?公主身上:“殿下……”   “都别吵了?。”李星娆按下心中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百里府的人呢?”   伍溪很快将人带进来,人是百里宁派来的,要送公主往福国寺去,那?里已备好充足的粮食和奴仆,厢房也都布置好了?。   这时,姜珣终于开口:“殿下,事不宜迟,还是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伍溪和崔姑姑也这么想,他们是奉公主,自然以公主的安危为?先。   李星娆定了?定神,吩咐众人收拾行囊准备转移,何莲笙与秦萱也要同行。   两人自是不肯,可李星娆没工夫和她们废话,直接让伍溪和秦萱留下的将领将两人架走。   马车已在外候着,院里的积水却?已不适合走路,伍溪本想为?公主铺条路出来,然而李星娆只?是看?了?眼?院中的水,提起裙摆便踩了?进去。   “殿下……”   姜珣看?着神色冷静的李星娆,抬手示意众人跟上。   李星绕一路淌了?出来,门外安安静静,路上空无一人,其余府邸多是紧闭门户,细细去听,还有门内传来的忙碌之声,似在堆放堵水的沙袋。   一行人登车启程,伍溪和秦敏留下的将领亲自在外驾车,马车里,秦敏红着眼?满面担忧,何莲笙在旁搂着她的肩膀轻拍安慰,两人时不时望向面色凝重的公主,几?度想开口,都被崔姑姑示意阻止。   两人无奈,便从车窗往外瞄。   何莲笙:“咦,方才还有一层浅浅的淹水,这处却?好了?许多,是不是水势已控住了??”   秦萱本就着急,闻言便忍不住往好处想:“是啊,一定是被控住了?。”   李星娆瞥了?二人一眼?,张了?张口,并未将话说出口。   “两位娘子还是不要太乐观的好。”姜珣忽然开口,引得秦萱和何莲笙齐齐看?过来。   李星娆蹙眉:“姜珣。”   姜珣不为?所动:“洛阳地势西高东低,南北高中间?低,又汇贯诸多水系,水入洛城,自是从低势开始淹起,如今我们一路向北,又岂能看?到水势泛滥之地的惨状呢。”   姜珣成功的将两人的脸色说垮,坐立难安起来。   李星娆不悦的扫了?姜珣一眼?,姜珣袖手端坐,如老僧入定。   福国寺是洛阳城外最大的寺庙,修建的恢弘大气,上山的车道?宽阔平坦,据说是洛阳城里的大户募捐集资修建,马车几?乎是畅通无阻到达寺门。   洛氏与府上一众女眷也被转移到了?这里,正领人在门口等待迎接,见到公主下车,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寺里都已安排好了?,殿下安心住下便是。”   李星娆:“辛苦。”   洛氏:“应该的,殿下请。”   李星娆竖手:“舅母不必过多操心本宫,不知?舅父人在何处?”   洛氏:“他得了?侯爷和秦世子的消息,一早就出府了?,之后只?派人回来知?会?我们转移入寺,其他的都没说,这里有好几?户都是夫君的同僚,收到消息一并来的。”   “东方府呢?”   洛氏闻言叹气:“自是送了?消息去的,可一直没到,许是因老国公和世子身体不适,所以周转上耽误的会?更久一些。”   李星娆点?点?头,示意身后:“有劳舅母将其余人安顿。”说完便直接入内。   洛氏不敢怠慢,“是,殿下放心。”   李星娆进了?寺内,一路登上福宁塔,姜珣沉默的跟在后面,忽然,她脚下踩空打了?个趔趄,姜珣上前两步将她扶稳:“慢点?。”   真?的触碰到她,姜珣才觉她身体僵硬得很,“殿下?”   “无事。”李星娆摇摇头,抽开手,登上最后的台阶。   雨还在下,李星娆站在塔上,朝外伸手,细密冰凉的雨滴落在手上,忽又被另一只?手握住。   姜珣将李星娆的手拉回来,抽出巾帕将掌心的水擦拭干净:“殿下昨日?不还说过,宣安侯是个稳妥可靠的人,但他身经百战,定然有处理办法,殿下若因此有损玉体,岂不是让宣安侯分心吗?”   “在你眼?里,本宫原来是个时时刻刻需要呵护备至的软壳鸡蛋吗?”   姜珣一愣,温和道?:“殿下不是软壳鸡蛋,是金枝玉叶,当受呵护。”   李星娆皱了?皱眉,慢慢转头看?向姜珣,眼?底有些狐疑与思索。   姜珣老神在在,任由她打量。   “本宫读过你给的那?本手册,你对山水脉络变化确然有一番见解,那?你可知?,洛阳百年来发?过几?次大水?”   姜珣想了?想,定声道?:“洛阳地势得天独厚,是风水宝地,虽有不测风云,然如此境况,屈指可数。”   “姜珣,”李星娆沉声开口:“此前你说,希望本宫能信任你,现在有件事情,本宫要交给你做,本宫,能信你吗?”   姜珣看?了?眼?塔外的雨,退开一步,肃然作拜:“但凭殿下吩咐。”   连绵的雨在两人的身影前拉下一面朦胧幕布,天地间?皆是淅淅沥沥的雨音。   ……   “殿下。”何莲笙和秦萱还是忍不住找了?来,两人登上福宁塔时,只?有公主一人站在塔上,看?着行宫方向。   “殿下,我得去找哥哥,我不能留在这里。”秦萱大概也知?道?哭哭啼啼没用,这次并未央求服软,而是说起自己曾在安南都督府时几?次救灾的事。   “哥哥说过,遇上天灾人祸,疏散救人是第一,尤其天灾,往往只?能勉力控制,如此也是为?了?减少伤亡,眼?下哥哥他们一定兵分两路,一边延缓水势,一边救助灾民,这种时候必然缺少人手,尤其需要配合默契,请殿下允我出去,秦萱生死自负!”   何莲笙被小姐妹激起一腔热血:“殿下,我也要去!生死自负,即便此趟有什么凶险,也绝非殿下的责任!我们只?想帮着侯爷和秦世子多救一些性命,绝不添乱!”   李星娆脸色沉静的听二人说完,缓缓道?:“生死自负,无怨无悔?”   秦萱毫不犹豫:“是!”   何莲笙也捏紧拳头:“是!”   李星娆点?点?头,迈步下塔,干脆利落:“去收拾用得上的东西,一刻钟后寺门前集合。”   秦萱和何莲笙得知?能去找大部队,正要高兴,可细细琢磨这话,又愣了?一愣,直到她们在寺门口看?到一身戎装牵马而出的公主时,双双惊住。   “殿下,你这……”   “还愣着做什么?”李星娆翻身上马,身后数百兵卫已整装待发?,伍溪牵出两匹马给她们,自己也上了?马,护卫于公主左右。   二人谨记着刚才信誓旦旦放的话,半点?不敢拖后腿,飞快上马。   李星娆二话不说,打马而去。   “殿下!殿下!”洛氏收到消息赶来,却?只?能看?到大队离去的一抹尾影,百里蓉几?姐妹在旁搀扶撑伞,不断劝阻。   “母亲,这雨还在下呢,您先进去吧。”   “是啊婶婶,我已派人去知?会?父亲了?,况且殿下兵强马壮,她要走咱们也拦不住啊。”   洛氏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力交瘁。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73章   浑浊的积水已淹没至膝盖,秦敏蹚水而来,看着被救出出的百姓,沉声问道:“还有多少人?”      副将面露难色:“数目不定?,除了?本地?百姓,近来前往洛阳的游人商户比往年更多,我们只能先搜寻百姓居所和驿馆客栈一类的地?方,将受困有难的百姓先行转移。”   “将军,又发现一批受困百姓,可船已不够用?了?。”   秦敏:“那就找木板或可承重的浮物,务必将百姓转移至安全的地?方。”   “将军,”副将为难道:“眼下转移的百姓太多,安置地?已经快满了?,我们的人?手?也不够,目下水势维持在这个程度,并无再发之势,州镇之中亦有高楼可避难,接下来是否可以?安抚为主,就?近转移?”   “不可!”一道凌厉的女?声传来,秦敏转头看去,只见东方珮顶着一脸泥水肃然走来:“洛州水系复杂,洛水决堤已致使洛城乃至周遭镇县已然遭灾,一旦水势没能控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决不可抱侥幸,应极力转移!”   副将道:“可安置之地?已经快满了?。”   “我便是来说这个的。”东方珮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抽出里面存放的舆图,在手?上摊开走向秦敏:“秦将军请过目。”   秦敏走近一看,图上有一标记,是出洛城西北方的谯州,连路线都已规划出来。   “这是何意。”   东方珮:“将军有所不知,谯州乃是下州之所,一年前曾因地?方官贪污受贿勾结匪寇搜刮民脂民膏东窗事发而引朝廷震怒讨伐,结果兵马未至又发地?动?之灾,当地?原先就?有逃户流民,灾事一发更是泛滥,一年来连官署都没能修建完成,至今城内人?口寥寥,如今正适合用?来迁移安置!”   秦敏有些心?动?:“如此看来谯州的确是个合适的地?方,可灾民数量不少,谯州再近也还有一段路程,加上要过洛城,沿途还要安排引导护送,人?手?上……”   “哥哥!”秦萱忽然出现,身边还跟着何莲笙和一队人?马。   秦敏大惊:“你们……”   秦萱和何莲笙发现东方珮在此,也很惊讶:“东方娘子,你……”   东方珮:“两位娘子不是已经转移到城北之外?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萱摆摆手?:“这个不重要,哥哥,现在情况如何?我听说你和宣安侯兵分两路,他治洪你救人?,眼下还有多少人?受困?”   趁着她交代的功夫,秦敏认出两人?带的这百来人?的队伍乃是公主府兵,不由心?头一动?:“谁带你们出来的?”   “长宁殿下啊。”   东方珮惊讶转头:“公主也来了??”   何莲笙摇头:“殿下原本是和我们同行,打听到宣安侯与秦将军分头行动?后,分了?一拨人?给我们来这边帮忙,就?带着剩下的人?去相助宣安侯了?。”   秦萱:“哥哥,公主说了?,救灾为重,我们都来了?,现在计较这些也无用?,还不如说说可以?做些什?么。”   何莲笙:“是啊秦将军,赶紧安排吧,救人?如救火!”   两人?带来的人?虽不算多,但仍是一份助力,秦敏当机立断,接受了?东方珮的建议,将灾民转移至最?近的谯州。   救人?分两路,秦敏和副将带人?留在这里负责现场搜救,而东方珮和秦萱、何莲笙则负责沿途的引导安抚,避免迁徙之时再度生?乱。   几个女?娘半点不耽误,很快行动?起来。   三人?结伴同行,何莲笙奇道:“记得来时的路上,殿下身边的姜长史曾讲过一些游历见闻,当中便有荒芜凋零的鬼城,没想到今日还真碰上了?。”   秦萱:“奇怪,谯州虽为下州,但也不算偏远之地?,还紧邻洛阳,即便受天灾人?祸双重加持,怎么会近一年都未能修复,近乎荒废呢?”   东方珮:“其实也不算荒废,原刺史在朝廷讨伐中丧命后,朝廷原本是要派人?来接手?的,谁知突发天灾……”   她点到即止,秦萱和何莲笙便了?然了?,原本就?是个下州,还碰上天灾,无疑是个天大的苦差事,常人?自然避之唯恐不及,虽是情理之中,但也叫人?心?寒。   “难道就?没有人?愿意来执事?”   东方珮笑笑:“倒也不是,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时间给朝廷慢慢选人?,所以?便由邻近的邰州兼管了?谯州事务,朝廷见谯州有人?做主,便这样定?下了?。”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我听父亲提过,待到东都落定?后,兴许会将谯州并入洛州界内,届时谯州就?是洛州,自然由洛州掌管。”   秦萱和何莲笙面露恍然,“原来如此。”   东方珮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当真是殿下带你们出来的吗?你们怎么没有阻拦呢?水火最?无情,若殿下有什?么闪失,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何莲笙笑了?笑:“东方姑娘,你若是这么想,就?太小看殿下了?,你可听说过之前绛州黑市被剿灭,便是殿下立下的大功?陛下钦赐府邸与府兵,这等荣耀,可不是哪个公主都能担当得起的。殿下远比你想象的更厉害,更何况还有宣安侯呢,殿下一定?会没事,咱们也一定?能顺利度过这次劫难!”   东方珮备受鼓舞,秦萱也摩拳擦掌,三人?很快开始帮着转移灾民。   而另一边,洛河决堤处的百姓已经全数被迁走,魏义浑身湿透,满脸泥水,和百里宁一道调动?兵马围堵堤口。   百里宁已观察许久,面色凝重的摇头:“魏副将,这雨一直没停,加剧了?水势,不利于围堵豁口,且更危险,堵不如疏,何不先放弃围堵,以?开凿疏通为主?一旦分流,水势自然被控住!”   魏义是刚刚被替换下来暂歇的,他穿着粗气叉着腰,没搭理百里宁,忽而眯起眼,看向雨幕中撑伞归来的男人?。   姜珣走进驿停下,将伞收拢,哪怕下半身同样湿透,依旧形色从容。   魏义睨他一眼:“姜长史巡视完了??”   姜珣颔首以?示回应。   魏义:“可有收获?”   姜珣在长安时便因精通地?理而被太子重用?,他此番奉命来查看洛水,百里宁十分重视,没等姜珣开口,他先抢白复述了?一遍自己刚才的看法,希望得到认同。   姜珣看了?眼河道方向,淡淡道:“百里刺史所言不无道理,大雨影响了?围堵进度,也更危险。”   百里宁神色一松,正要开口,却听姜珣道:“然洛水与伊河相连,贯通洛阳,正因大雨未停,才要避免水势因雨势剧增,波及其余水道,而据下官所知,宣安侯已另带一批人?去分洪开道,请恕下官直言,洛水的情况,双管齐下会更合适。”   魏义原本都做好准备开喷姜珣,闻言哼笑两声:“姜长史不愧是我大哥看中的人?才,英雄所见略同。”   然后颇为不满的看向百里宁:“刺史大人?,你就?算不信我大哥的安排,总要相信连太子殿下都刮目相看的姜长史吧?疏通开道已经有人?去做了?,烦请刺史和我一道,按照大哥的吩咐,赶紧把水堵住,别?想其他的!”   百里宁无言以?对,姜珣则冲二人?微微一拜:“洛水的情况,下官还要细查几处才能向殿下回禀,就?此告退,二位辛苦。”   姜珣撑伞离开,才走出一段,便有府兵打扮的人?跟上来:“东家,有信报。”      姜珣驻足侧耳,来人?上前低语禀告,忽然,姜珣脸色一变,从惊讶意外?到无奈任命,最?后苦笑:“不愧是她,罢了?。”   ……   沿洛水而下,训练有素的士兵正在拼命开凿疏通,没多久,一批力竭的士兵退下暂歇,另一批已恢复气力的士兵重新上阵顶上,而这个过程中,裴镇始终不曾下阵,士兵见状,无不备受鼓舞,越发卖力。   兰霁站在高处,控制着整个开凿方向,旁边士兵为她撑伞,却不是挡她,而是护着她手?中的图纸。   “将军……”一个将士小跑而来,兰霁见到他,忙问:“找到吃的了?吗?”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再厉害的雄狮也不能空腹作战,奈何今早事发紧急,他们此行也非出征,侯爷收到消息便与秦世子分头行动?,没能第一时间准备粮食,可治洪是个力气活,将士们必须吃饱肚子才行。   奈何派出去的人?带回的结果并不乐观:“周围百姓都已撤离,临街店铺都被淹了?,我们找了?一圈,即食的食材大多泡了?水没法再吃,只有些生?冷鲜蔬,这雨不停,连生?火的柴都无。”   兰霁咬牙,“鲜蔬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吃要强,你马上带人?分派食物,再……”   刚说到这里,兰霁眼神一定?,直勾勾看向不远处——一支队伍正冒雨奔行径,为首之人?戎装飒爽,目标明确的向这头奔来。   “殿……殿下……”   雨幕之中,李星娆勒马扬蹄,身后队伍紧随她停驻,兰霁看的分明,他们每个人?都背了?一个大大的油布包袱。   片刻后,裴镇一身狼狈从河道中赶来,只见临时搭建起的简易军帐中堆满了?干粮食材,刚刚轮换下来休息的士兵正有条不紊的排队领取。   一个素胡饼,两块肉干,一个水袋,对于此刻的将士来说简直是饕餮盛宴。   空中忽然飞来一块肉干,裴镇抬手?一抓。   几步之外?,女?人?一身戎装,身旁虽站了?个士兵为她举伞,可她一路飞奔而来,头发早已淋湿。   李星娆看着比自己狼狈十倍的裴镇,似笑非笑:“你若早点叫上我,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有饭吃。别?人?可以?白吃,你得付钱。”   那一刻,裴镇眼中只剩这个女?人?。   他手?上全是干活沾染的污泥,就?这么抓着肉干,那张凶冷的脸上,原本因天灾而僵硬紧绷的肌理微不可察的舒展,沉黑的眼里,正无声的酝酿出带着温度的笑意。   他抬手?张口,就?着手?里肉干,狠狠咬了?一大口,肉混着泥,一并入口。   李星娆“啧”了?一声,嫌恶的别?过脸:“糙的很。”   同一时刻,各方都收到了?来自公主的馈赠。   魏义啃着肉干和胡饼,第一次对这个公主有了?些改观:“不错,这才配得上我大哥!”   另一边,何莲笙吃着今日尝来格外?鲜美的胡饼,热泪盈眶:“我就?说嘛,相信公主,没错的!殿下,你又救了?我一命!” 第74章   长宁公?主带来的补给及时的解决了士兵的?体力?问题,但她的?准备显然不?仅如此。   除了?必备的?外用上药,还有发生危险时可救命的结绳索和?革囊,都在食物补给之后一一送到,她带来的?人也很快加入到开凿疏通的队伍当?中。   “后续还会有食物补给送到,兰将军不?必再为此担忧,倒是开凿疏通的?时候容易发生意外,将士的性命和受困百姓的一样重要,务必万分?小心。”   正说着,身边响起一声轻笑。   李星娆转过头?,斜睨裴镇:“我说错了??”   裴镇摇头?,难得的?和?气:“没有,殿下说的?很对。”      李星娆懒得与他?争辩,转而道:“我方才看过地图,这疏通非一时半刻的?事,人手怕是不?够用。”   正好东方靖也轮换下来休息,闻言嚼着肉干道:“殿下放心,祖父已?向龙泉都督府送了?消息,最迟一日,二叔便可带兵来支援了?。”   他?看不?看天:“目下之难,在于雨势,只要这场雨停了?,围堵疏通都会更顺利。”   李星娆打量着东方靖,他?身上不?必裴镇好到哪里,也是一阵狼狈污泥,可见他?来了?这里便没闲着过,相当?卖力?。   东方靖察觉到公?主的?目光,这才往自己?身上看了?眼?,不?由赧然。   李星娆目光一动,主动道:“东方郎君瞧着文质彬彬,想不?到这种时候也能冲锋在前,都说东方氏满门勇将,巾帼亦不?让须眉,如今看来,果真名不?虚传。”   东方靖被这么一夸赞,更赧然了?,但公?主的?话提醒了?他?,他?问:“对了?,殿下从?哪边来,可有见过舍妹?”   李星娆给各路送了?补给,当?然也打听了?情况:“放心,东方娘子正欲秦、何两位娘子一道转移受灾百姓出洛阳,沿途也有兵马配合,目前一切顺利。”   兰霁意外道:“何娘子和?秦娘子也来了?吗?”   李星娆笑?:“不?是挺好的?吗?多个人多分?力?,况且,她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兰霁看向公?主,已?然不?能用刮目相看来形容心中的?感觉。这个长宁公?主,完全?从?前听闻的?不?同。   她悄悄看了?眼?自家侯爷,果不?其然,裴镇那双眼?从?公?主出现?时,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休整片刻后,裴镇将兰霁叫到身边低语几句,便和?东方靖一起继续开凿河道。   兰霁带着几个士兵离开了?片刻,回来后直奔公?主跟前:“殿下,您这边请。”   李星娆不?明所以,跟着兰霁进到刚刚搭建的?帐中,才见里面竟燃了?火堆。   兰霁:“殿下一路赶来,身上都湿透了?,需得尽快散发宽衣,将水汽烘干,若是因此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李星娆想到裴镇刚才曾招兰霁说话,便知是他?安排。   当?务之急已?解决,李星娆才觉身上湿黏冰冷却然难受,便也没有推辞,坐下时盯着那火堆奇道:“这火是怎么生的?。”   兰霁麻利的?为公?主散发,笑?道:“行军多阻,自有些应付天时的?法子。”   她一边为公?主擦拭湿法,一边讲着如何在雨天哪些干柴燃料只是面湿里不?湿,可供燃烧生火,行军之中积攒的?经验,讲起来倒也不?失野趣。   李星娆:“兰将军年纪轻轻,竟已?有如此丰富的?行军经验,真是叫人钦佩。”   兰霁失笑?:“殿下也说末将行军多年,若是连这点经验都攒不?下来,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反倒是殿下,自小长在深宫,养尊处优,战场上的?经验竟也不?输行军多年的?将士,今日多亏有殿下送来的?补给,否则末将就改头?疼了?。”   李星娆敛眸,并没有过多的?解释这件事,兰霁见她不?说话,以为是累了?,说道:“热天的?风寒比冷天的?更难受,殿下得先将湿衣裳和?头?发烤干,等雨小些,还是先去城北外避难吧。”   李星娆:“无妨,你们忙你们的?,不?必操心我的?事。”   兰霁心知自己?的?分?量定是劝不?住,可也不?能任由公?主留在这里,于是趁公?主在帐中烘衣裳时出来,借故出来和?裴镇说了?此事。   “侯爷,要不?要派人先将公?主送到安全?的?地方?”   裴镇已?重回河道开挖,是被兰霁叫过来的?,他?抬臂抹了?把额上的?泥水和?汗水,“随她。”   兰霁无语,一时竟说不?上侯爷是在意公?主还是不?在意,还是稳妥的?建议:“可殿下毕竟身份尊贵,若有闪失……”   “你都知道殿下身份尊贵不?容闪失,旁人会不?知道吗?所以连殿下都在前线赈灾帮忙,你觉得谁还能置身事外高枕无忧?这个道理明眼?人都懂,殿下又岂会不?懂?”   裴镇打断的?兰霁的?话,毫不?客气的?说道:“眼?下需要人手,越快解决越好?她要留在这就由着她,留心看护,不?得有失。”   兰霁恍然:“是。”   衣服和?头?发烘的?差不?多时,李星娆简单的?给自己?梳洗一番,走出账外,意外的?发现?雨势已?收至毛毛细雨,全?无晨间时候的?猛烈,只不?过乌云未散,看起来后续还会有雨。   抬眼?望去,以裴镇和?东方靖为首,将士们非但没有片刻松懈,反而更加卖力?,应当?是打算赶在雨势卷土重来之前赶紧疏通。   兰霁收到魏义送来的?消息,神色一松,总算露出些笑?容来:“太好了?!龙泉都督府已?急行军赶来支援,魏义那边刚刚得到一批物资和?人力?,围堵颇有成效,只要这雨势莫再短时间内反复,至少能避免大水继续灌城控住损耗。”   李星娆并不?意外:“是好事。”   兰霁想起裴镇刚才说的?话,笑?道:“能如此顺利,殿下也有一份功劳。”   李星娆挑眉:“是吗?”   那是自然,兰霁跟随裴镇多年,没少经历这些天灾人祸,往往发生这种事的?时候,最先撤离安置的?是世家贵族,拥有丰富物资的?同样是他?们。   可这次,公?主亲自带人奔赴一线,以至于已?得安置的?世家贵族无一不?是坐立难安,纷纷参与到救灾当?中,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若每逢天灾都能如此,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伤亡了?。   没多久,李星娆也收到了?姜珣送来的?消息,她展信一看,脸色瞬间淡了?下去。   彼时,兰霁正将裴镇叫来汇报情况,裴镇一边擦手一边听,抬眼?便见到神色复杂的?李星娆。   “在看什么?”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星娆不?动声色收起信件,转过头?。   “兰将军没有同你说吗?围堵已?见成效,受灾百姓也已?经先后转移到安全?地带,谯州那边也都一切顺利,此次天灾虽然来的?突然,但好在伤亡有限,是不?幸中的?大幸。”   裴镇扫过她紧握成拳的?手,掌心揉着的?,是一团信纸。   正当?这时,一士兵跑来:“侯爷,东方郎君受伤了?!”   李星娆连忙看向河道方向,果见四个士兵抬着裤腿染血的?东方靖过来,迈步迎上去查看情况。   裴镇只觉面前扫过一阵风,闭着眼?叹了?口气,转身跟上去。   “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东方靖身上混合着汗水、雨水和?泥水,如今又多了?一样血水,已?不?是狼狈二字可以形容,见公?主走来,东方靖挣扎着要坐起:“无碍。”   李星娆来时备了?常用的?外伤药材,兰霁也会一些简单的?医术和?药理,当?即让人将东方靖抬进帐中处理伤口。   “是挖掘河道时没有留意,踩进一个深坑,小腿刮蹭的?皮外伤,并未伤及根骨,不?过伤口清洗上药之后,不?宜再沾染污水,东方郎君还是安心歇下吧。”   东方靖毫不?犹豫的?摇头?,“雨势刚缓,应当?抓紧时间开凿,你们不?必管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   李星娆:“你本就带伤,干不?了?多少,若再伤上加伤,就是你不?愿意也得再分?人照顾你,到时候反而拖了?后腿。”   东方靖:“可是……”   “侯爷。”又有士兵来报:“信国公?和?世子到了?。”   东方靖精神一振:“是祖父与父亲。”   裴镇看了?眼?李星娆,只见她眉头?轻蹙若有所思,低声应了?句:“我去看看。”      李星娆转头?目送裴镇出去,自己?并没有跟出去。   不?一会儿,裴镇领着信国公?和?东方明进来,东方靖又挣扎着要起来。   “老实坐好。”李星娆冷声一斥,东方靖便僵硬着坐了?回去,信国公?和?东方明正好瞧见这一幕,东方明忙对儿子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与父亲一道参拜公?主。   李星娆免了?他?们的?礼:“这种时候就不?必讲究虚礼了?,信国公?和?世子怎会来此?”   东方怀年事已?高,东方明也是因身体抱恙才从?前线退下,洛阳发水,收到消息的?世家贵族早已?出城避难,唯有东方、百里两氏一马当?先扑在前线,而两家之中,又以东方氏倾巢出动,无分?男女,皆奔忙不?休。   彼时,父子二人的?脸上难言疲态,东方明回禀说,是因为知道上游围堵已?有成效,所以此刻更应该加快疏通开道,卸了?水势,如此才能彻底稳住上游情况。   所以,在和?从?龙泉带兵来支援的?二弟东方迎沟通过后,由东方明带人先来支援开到疏通,而东方迎则会在来的?路上召集筹备修坝围堵的?材料和?工匠直接前往上游,双管齐下,洛水灌城趋势必然可阻,如此便可避免更多百姓受灾。   这次不?等旁人开口,东方靖已?担忧道:“祖父年事已?高,若担心前线情况,命孙儿等送信便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东方怀淡淡一笑?,摆了?摆手。   李星娆这才和?声道:“东方郎君说的?不?无道理,国公?爷年事已?高,不?当?如此操劳,世子也不?拦着吗?”   东方明无奈苦笑?:“殿下有所不?知,其实我们来此之前,父亲已?去过上游治水处见过百里刺史,亲自查看过围堵的?情况,之后又去了?洛阳城外的?安置地查看灾民,就连安排前往谯州的?路线,也是父亲仔细安排的?。”   “我等晚辈,自不?愿父亲如此操劳,但父亲执意如此,我们也阻拦不?得。”   李星娆看了?眼?年迈的?东方怀,“信国公?心怀苍生大义,令人钦佩。”   东方怀和?东方明却无意再浪费时间在谈话上。   东方明:“殿下,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尽快开始疏通开道,避免水势反复。其余的?事还是等洛水彻底治住后再说吧。”   李星娆看了?眼?旁边不?安分?的?东方靖:“东方郎君有伤在身,若国公?爷与世子相信本宫,不?如就由本宫代为照看。”   东方靖一听,立马要起身:“我没事,都只是皮外伤。”才站一半,肩上猛沉,直接被伍溪按了?回去。   李星娆:“正因是皮外伤,好好将养就能早早痊愈,届时你要干什么本宫自不?拦你,眼?下有信国公?府带来的?兵马,不?差郎君你一人的?气力?,安心养着吧。”   公?主发话,东方怀和?东方明自无二话,东方明对儿子道:“大郎,你且歇一歇。殿下说的?不?无道理。”   于是,东方靖被迫在帐中休息,东方怀和?东方明则外出查看开凿进度。   因东方家父子带来的?人马,开凿速度较之此前快了?好几倍,裴镇终于歇息了?片刻,就着河里的?水洗了?个脸和?手,一转身便见公?主站在账外,看着相扶走在河道边视察的?东方父子,若有所思。   他?甩甩手,走了?过去:“眼?下情势已?好转,殿下既劝信国公?顾及身体,自己?又何必持续操劳?”   李星娆:“若不?见灾境便可心安静养,我就不?会从?寺里出来了?。”   裴镇:“今夜这里歇不?了?,带着东方怀他?们先回去吧。”   李星娆笑?了?一下,调侃道:“你也不?像是会关心旁人吃喝拉撒这种小事的?人啊。”   裴镇懒得与她犟嘴,转身就走:“随你。”   ……   即便裴镇一刻不?停的?抢进度赶工,天色还是暗了?下来,夜间施工危险性更大,等到新?一批粮食物资送来后,裴镇叫停了?众人,所有兵马迁移到安全?地带扎营休整。   “外面又下雨了??”李星娆坐在帐中,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问了?一声。   裴镇撩帐走进来,“放心,下不?过三刻。”只是冒雨生火不?易,这才转移火源。   帐门撩起,帐内燃着火堆,李星娆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递来一块胡饼,是专程放在火上又过了?一遍火的?,外皮烤的?角香酥脆,卖相极佳。   她接过胡饼,却并没有急着开动。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身边骤然响起的?声音令她短暂回神,转眼?看去。   裴镇正在大口嚼着干巴的?胡饼,他?吃的?那块并没有过火加热:“你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挺影响人胃口的?。”   李星娆伸手在他?被胡饼塞得鼓起来的?脸颊上按了?按:“啊,没胃口啊。”   裴镇竟没躲,任由她按,理直气壮:“所以我都没看你,看不?出来吗?”   李星娆终于被逗笑?了?,就这手里热乎的?胡饼咬了?一口,意外的?香脆好吃。   人在特殊的?氛围里,说的?话往往随心而出。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知为何,一看到胡饼,我怕就总能想到你。”   裴镇咀嚼的?动作一僵,片刻才慢慢恢复如常,不?知是不?是因为嘴里塞着食物,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为何?”   李星娆并没有思考太久:“还记得第一次在辅兴坊见到你,你便请我吃了?两个胡饼吗?”   “记得。”   “就是从?那次开始的?。以前,似乎有个人带我吃过辅兴坊的?胡饼,一个荤饼一个素饼,可是,我忘了?那人是谁,只记得胡饼,恰好那日,就碰上了?你,也不?知为何,从?那日起,吃胡饼事便想到这件事,想到此事,就想到你。”   裴镇静默片刻,点点头?,似乎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反过来安慰:“会忘记的?事情,必然是不?重要的?事,而重要的?事,即便忘记了?,也一定会在关键的?时刻想起来。”   李星娆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裴镇:“可殿下近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在困惑谁请你吃了?胡饼。”   李星娆:“大约是因为突发的?水灾吧,天灾人祸跟前,谁能像往日一般轻松自在呢?”   裴镇又咬了?一大口胡饼,咀嚼片刻后,才道:“殿下不?必担心,会过去的?。至少此事,不?会再变得更严重。”   李星娆没有反驳。   帐中并无外人,李星娆听着细细的?雨声,忽然说起了?些有的?没的?:“今日兰将军替我梳洗时,说起以前行军时的?事,我方才知道,你们已?有这么多年的?交情。”   裴镇看了?她一眼?,静候下文。   李星娆不?无感慨的?叹了?口气:“第一次听说你时,只知是个年少入伍骁勇善战的?将才,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砍过的?脑袋能堆成一座小山。可今日真正看到你带着将士奔赴前线,一身泥水的?开道凿渠,忽然就觉得,你与传闻相比,更多了?些人味儿。”   人味?   裴镇被她这个形容惹得低笑?一声,开口回敬:“彼此彼此。早年听闻,长宁公?主仗着有皇后太子撑腰,行事蛮横霸道,惹人讨厌。可今日之事,想必不?少人都会觉得,殿下与传闻中比起来,多了?些人情味。”   李星娆盯着面前的?火堆,忽道:“那你知道,从?前的?长宁公?主为何如此吗?”   裴镇眼?神一动,整个人都静下来,专注的?看向身边的?女人。   这件事,他?确然不?知。   许是面前的?火堆烤的?人脑子发胀,亟需将堵在里面的?东西往外倾倒,也许是连绵的?细雨像邀约的?掌声,让人不?吐不?快。   李星娆怅然一笑?:“的?确,因为有皇后和?太子撑腰,才有了?蛮横霸道的?长宁公?主。可你们并不?知,若非太子,世上本没有长宁公?主李星娆。”   裴镇直起身子,一动不?动看着她。   这是一段李星娆没有和?任何人提起的?过往。   多年前,皇后诞下太子,后宫争斗愈演愈烈,太子被波及,身中奇毒。   皇后得知此事,唯恐危及太子地位,只能将此事压了?下来,多方求医,没想到正因如此,才落入敌人圈套。   当?时有一巫医告知皇后,要解太子奇毒,非换血之法不?可得,而这血,必须来自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身上。   那时候的?皇后本想多将养两年再考虑子嗣,但为救太子,她不?得不?作出决定,立刻再孕育一个子嗣。   未保万无一失,皇后从?备孕起便准备了?一个手札,凡是巫医送来的?符水药方,她都仔细的?记了?一笔,需要做何种仪式也都事无巨细的?写在手札上。   三个月后,皇后再次有孕,皇帝龙颜大悦,但只有皇后知道,这个孩子注定是用来牺牲的?,她必须保住太子。   直到五个月时,皇后每每想到这孩子一生下来就要送死,便泫然悲戚,终日不?得展颜,甚至一度有滑胎迹象,这才叫皇帝察觉端倪。   很快,那本手札和?各种符箓都被搜查出来。   东窗事发,对方本要污蔑皇后为求子嗣在后宫摆弄巫蛊之术,好在百里氏和?东方氏的?相助,让此事真相大白,还找到了?太子所种之毒的?解药。   皇后终于知道,整件事都是后宫敌人想要将皇后和?太子斩草除根的?阴谋。幸而此事揭发的?早,否则,还没出生的?孩子,太子,甚至是她,都会在这个阴谋里被折磨丧命。   皇帝对皇后既生气又心疼,最后还是为了?让皇后安心养胎,将此事完全?压了?下来,所有设施之人全?部处置。   本以为此事会就此平息下去,可谁也不?知道,皇后当?日的?手札和?所用过的?符箓都被人秘密保存了?下来。   之后,皇后诞下公?主,秉着弥补的?心态,皇帝在公?主出生时便赐下封号和?丰厚的?汤沐邑,皇后对这个女儿更是宠溺无边,甚至对太子坦白了?当?年的?事情,一方面是为让他?增长戒心,一方面是希望他?也能对自己?的?妹妹真心相待。   这之后的?事情便很明了?,原本的?李星娆,顶多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公?主,可就在她懂事那年,在有心人的?安排下,得知了?自己?会出生的?真相。   她的?出现?,仅仅只是母后为了?救皇兄的?工具,如果不?是因为东窗事发,她早就死在刚出生的?那年。   于是,所有的?偏爱和?宠溺,都在年幼的?她心里扭曲成了?自己?应得的?补偿,皇后和?太子对她越好,她越觉得是心虚愧疚。   这样的?心态一直维持到她长大,长宁公?主李星娆,依然变成了?旁人眼?中无法无天霸道蛮横的?讨厌公?主。   裴镇听完整个经过,看着李星娆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殿下如今能如此坦然的?说出此事,可见心中已?然清楚,当?年的?情况,是有人刻意的?设计和?误导,可知是何人为之?”   李星娆摇摇头?:“宫中人情复杂,背后牵扯的?权力?关系更是千丝万缕,全?无话本里的?快意恩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想清楚整件事情时,如实禀明母后,避免再造成不?好的?结果,剩下的?事情,母后总会有抉择,届时需要我做什么,再配合便是。”   她像是散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转头?冲裴镇一笑?:“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这般亲近你,拉拢你,希望你是友人,而非敌人了?吗?”   裴镇默了?默,问:“所以,殿下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弥补,那殿下要弥补到什么时候,才算到头?呢?” 第75章   李星娆被裴镇问住了。   半晌,她倏地一笑:“这件事,我还没有细想过。”   她没想到,裴镇却替她想了:“殿下看重是非对错,若心里觉得是错的事,即便硬着头皮也?难做下去。”   “你觉得昔日的自己错了,所以如今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那么同?样的道理,若有一日,殿下面对你曾因自己的错误伤害过的人,再没有愧疚之心,再不?被过往干扰心绪的时候,或许就是到头的那一日。”   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李星娆侧首看去,只觉他被映照出的轮廓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真?可怕,她竟在裴镇身上看到了温柔的存在。   “那你呢。”李星娆鬼使神?差的问了这?么一句:“你可曾被什么困扰过吗?比如……你那位早逝的意中人,若她还在世,你也?会弥补吗?”   裴镇眼中两点火光跳跃了一下,竟没有太多思考便点了头:“当?然?,尽我全力,令她无憾。”   李星娆的心没来?由的重?撞两下,或许是因为他这?样的人,身上不?该有这?样认真?又坚定的真?挚,又或许是因为他们之前荒唐的约定和他此刻的目光,让她不?由生出他是在对自己说这?话的错觉。   “挺好……”李星娆别开目光,笑了笑:“我若是她,应当?不?会后悔与你有这?一遭。”      裴镇的喉头轻轻一滚,看着李星娆的眼神?灼热了几分:“不?会……后悔吗?”   李星娆看他一眼,语气一转:“我说不?后悔,是指你既然?愿意给出回应,那这?份感情总算是有来?往有望,有始有终,但若重?新选一回,定然?是不?选你的。你没有听过吗,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为何一定要等到我受尽苦楚,你才肯放开真?心,我若能?接受你,那我怎么对得起昔日受苦的自己?”   裴镇刚要开口,伍溪忽然?来?到门口:“殿下,信国公情况不?大好……”   话音未落,公主的身影已出了帐子,裴镇罕见的慢了半拍,紧随而出。   李星娆出来?时,东方怀已出了军帐坐在外面,儿子东方明?正在为他抚背,连手上的东方靖都单着一只脚跳出来?,撑起一张油布为祖父和父亲遮挡细雨。   “国公感觉如何?是哪里不?适?”   说话间,兰霁已被裴镇提了过来?,撸起袖子就要为信国公把脉。   东方明?连忙摆手,在旁解释,是因外面落雨,士兵将火堆移进了帐中,东方怀待了片刻便觉胸闷难受,便咳嗽起来?,继而牵动了老毛病。   东方怀脸色有些苍白?,气息也?虚,但坐姿端正并不?显颓萎:“殿下不?必担忧,这?把老骨头难免折腾,不?是什么大事,缓一缓也?就好了,天色不?早,殿下奔波了一日,尽早歇息吧。”   李星娆想了想,对周遭道:“既无事了,都散了吧。”继而看向东方靖和东方明?:“二位也?都歇着吧,本?宫今日既为出苦力,也?歇的最久,此刻反倒睡不?着,既然?国公爷不?适难眠,本?宫就陪您一道在这?缓一缓。”   东方怀和东方靖对视一眼:“这?……”   裴镇在旁道:“本?侯也?一并作陪。”   东方怀笑了笑,冲儿子孙儿摆摆手:“也?罢,你们赶紧歇下吧,尤其靖儿,身上还有伤。”   东方明?父子看了眼旁边的公主和宣安侯,没再坚持,东方明?扶着东方靖回帐中歇息。   李星娆叫来?伍溪,吩咐了两句,旋即与裴镇一道,在信国公左右坐下,没多久,伍溪带人用树枝在三人头顶支开油布,即可遮挡细雨,也?不?至于像帐中那么憋闷。   信国公看着远处的河道,怅然?叹息:“如此一劫,也?不?知多少百姓要受苦。”   李星娆:“天灾无情,如今灾民大多得以安置,还要多亏国公及时的安排。”   信国公摆摆手:“迫不?得已的法子罢了。”   李星娆:“国公其实不?必过于忧虑,本?宫和宣安侯都认为此次天灾来?得突然?,但胜在拯救及时,且如今还未到真?正的汛期,待到龙泉援军抵达,便无后顾之忧了。”   信国公沉声道:“说到汛期,各州道防汛之务是年年必有的重?任,没想洛阳防汛竟疏忽至此,连堤坝失修都未曾察觉,如殿下所言,若真?遇汛期,后果不?堪设想。想来?竟像是老天仁慈,留了一手,叫我们有弥补的余地?。”   李星娆打量着信国公,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听来?意味深长,信国公不?解道:“可是老臣说错了什么?”   李星娆摇摇头:“本?宫有一长史……”   裴镇忽然?看了李星娆一眼,她有所察觉,并未回应,而是继续道:“他早年间曾游历国中各道,见闻广阔。前来?洛阳的路上,他提及洛阳,多是溢美之词。洛阳有百里、东方二姓,忧国忧民,为百姓谋福祉,也?难怪重?建东都的决策一落定,便引来?那么多百姓心向往之。”   信国公:“食君之禄,岂能?不?为君分忧。民间百种疾苦,非一人一姓可救之,但若连一个?做此事的人都无,便是国之将亡时。”   “看得出来?,国公爷家风严谨,所以才能?培养出众多忠勇儿女,此次救灾,国公府可谓倾巢出动,人人竭力相助,此事之后,本?宫定当?上奏,为国公府请一个?重?赏。”   信国公却道:“殿下此言差矣,灾后诸事繁多,东都亦尚未建成,论功行赏未免为时过早。”   李星娆点点头:“也?罢,待诸事落定,再谈此事吧。”   接下来?半个?时辰,李星娆与东方怀聊起了洛阳过往,东方怀对洛阳可谓是了若指掌,且他的这?份熟悉里,夹杂着浓浓的,根深蒂固的乡土情怀。   他真?心喜爱这?里,聊起洛阳的过往和将来?时,眼神?都比此前明?亮了不?少。   最后,还是东方明?过来?,撑着疲惫的脸催促老人家早点歇息,东方怀这?才收了话,自觉比刚才舒服不?少,便由儿子搀扶着回到了帐中。   李星娆没急着离开,所以裴镇也?不?急。   “聊了这?么多,殿下又有什么感悟?”   李星娆看着东方怀离去的背影,豁然?起身,语气比此前明?快不?少,“没有听信国公说吗?当?务之急是救灾与重?建,别忘了你此行最大的任务是修建行宫,现在被这?么一场水灾耽误了进度,你就不?急?”   她拍拍裴镇的肩膀:“所以,先别想那么多,把眼前的事做好吧。”   裴镇看了眼被她拍的肩膀,轻轻笑了一声,低缓的语调里含着写无奈的妥协:“是——”   ……   接下来?的几日,情况一日比一日要好。   李星娆一直留在裴镇这?头,一边收着其余各地?送来?的信报,一边看着裴镇带人拼了命的赶工开凿。   因她一直留在前线,所以整个?洛阳的贵族没有一个?敢松懈,每日需要的物资都是按时送达,有不?少人甚至是自掏腰包在附近相邻的州镇采买,再在货车上映上自家名号,唯恐旁人不?知是他们出了力。   期间,李星娆事无巨细的写明?了整个?过程,然?后将信件送往长安,交到皇兄手里。   姜珣是在三日后来?到这?里的,来?的时候还帮公主稍了一份太子刚送到的书信,当?中提到了谯州和洛阳城附近几个?州县。   李星娆读完后,与姜珣简单说了些信里的内容,姜珣听完,淡定的点头:“可行。”   李星娆看着他没说话,姜珣以为公主是在静候下文,便道:“扩都的事情,微臣之前就略有耳闻,但若扩地?不?充户,与荒地?无异,倒不?如趁着此次救灾迁移,来?为谯州这?样的鬼州扩户,如此扩充入洛阳境内,才算是有价值。”   姜珣分析的不?无道理,但李星娆只是将信纸丢到火中焚烧,没有再说什么。   天公终究作了一回美,随着前三日的雨日过去,天气开始放轻,没有了雨天干扰,上游和下游的处理都变得顺利起来?,在物资和人手全都充沛的情况下,不?到七日,洛水顺利分流,上游没有了压力,豁口顺利被围堵住,这?场意外而来?的水灾被彻底控制住。   此事上,东方怀想的要更加深远,一连几日都在与百里宁和工匠商议整改堤坝的具体事宜,对今年的防汛格外重?视。   原本?迁移到城外的世家贵族一一回到城中,百姓们也?开始着手修建被淹水毁坏的屋舍铺子。   李星娆安排脆骨在别苑找了处比水榭更大的位置,大摆盛筵,连日来?吃苦耐劳的众人见到这?个?阵仗,无不?心悦。   “殿下——”一声脆响由远及近,何莲笙犹如倦鸟归巢,扑棱棱冲向公主!   好在她身边的人还知分寸礼数,一左一右拉住她,几乎是架着她向公主行礼。   李星娆看了看何莲笙身边的秦萱和东方珮,毫无以为,这?几日下来?,几个?小姑娘已建立了战斗情谊,彼此间的亲昵远胜数日前。   三人里,也?只有何莲笙敢在公主面前大大咧咧了,可事实证明?,她的放肆是有道理的。   “几日不?见,好像消瘦了不?少。”公主拉过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   何莲笙闻言,非但没有苦楚苦兮兮的样子,还非常惊喜的捧着脸转了个?圈:“真?的吗?殿下真?的觉得我的体态纤瘦了些?”   李星娆好笑道:“当?然?,高兴吗?”   “嗯!”何莲笙:“我在家时我娘就总说我体态不?好,后来?到了表姐家,表姐的衣裳我竟穿不?上!可见她的腰果然?更细些,不?过……”   她喜滋滋的掐掐自己的腰:“如今兴许能?穿上了!也?不?知我娘看了会不?会心疼我!”   “别说你母亲,本?宫瞧了都心疼。所以就先别理会俗世评断了,今夜先好好补补。”   公主之言犹如圣旨,何莲笙当?即领命,又回头冲两个?小姐妹扬手:“我说的没错,跟着殿下就是有肉吃!”   因着这?几日的相处,东方珮显然?也?走了秦萱的老路,被狠狠渲染了一番,如今她再看公主,眸子里都是亮闪闪的笑意。   李星娆看在眼里,也?只是一笑了之。   辛劳过后的慰问最是令人感怀,大家都敞开了吃喝,整个?别苑热闹非常,李星娆沉浸在这?份热闹里,脸上的笑容几乎没有退却过。   然?而,这?份喜悦尚未维持两日,便在新的噩耗中戛然?而止。   就在洛阳城还处于灾后重?建中时,谯州的坏消息传来?——谯州生匪,竟对迁徙至此的难民烧杀轻掠,手段一度十分残忍,原本?迁移谯州是为安抚,结果闹出了民乱,被逼逃走的难民,一部分回到洛阳,剩下的则奔往四面八方,以至于谯州的事情在最快的速度内被传开。   ……   眼前是一片厚厚的迷雾,李星娆置身迷雾中,看不?到前景,只能?从时而传来?的人声辨明?方向。   忽然?一阵风吹来?,在吹散迷雾的同?时,也?将原先掩盖在梦境里的朦胧之色吹散,眼前的人、事、物,都变得清晰起来?。   皇后一身华服,面容憔悴的坐在上首,而她的面前,是颓然?下跪的东方怀,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信国公,你糊涂啊!”皇后听不?下去,猛一拍案:“本?宫有没有告诉过你,陛下临幸东都是迟早的事情,你怎可因一己私欲,冒然?派人去破坏修漕,甚至勾结黑市,抢夺曹银军饷,你可知这?是身败名裂的大罪,就算是本?宫都保不?了你!”   东方怀看起来?比之前见到的更苍老,一把老骨头似散在了地?上,原本?威严的老人家,此刻像一条可怜虫一般不?断对皇后磕头请罪,乞求宽恕。   “东方、百里同?气连枝,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迁都洛阳对太子百利无一害,老臣是一时糊涂,求皇后娘娘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帮我们这?一回!”   皇后险些昏厥过去:“你有本?事做,就得有本?事不?让人抓住痛脚!到底是怎么泄露的,你们曾接触过什么人,发现过什么异常,此刻再不?许有半点隐瞒,悉数道来?!”   东方怀连连称是,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来?。   李星娆没有再听,眼前画面一转,已是东方氏倒台落罪的情景。   东方氏勾结黑市破坏漕运,以权谋私,东方怀被判流放,却死在流放前的一个?晚上,东方锦被剥夺兵权,由武元侯世子秦敏取而代之,军镇内赫然?竖起的新军旗上,是一个?“秦”字。   本?就人丁凋零的东方氏,因东方怀的死越发一蹶不?振。   东方明?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府上郎君没为官奴,女郎则为官妓。   东方珮的二叔之女东方珏曾是跟随父亲东方迎驻军作战的女将,巾帼不?让须眉,却因家中依照落败,被废去武功,意志崩溃,几度求死,是东方珮极力阻止,不?断地?鼓励陪伴。   李星娆往前走去,来?到东方靖跟前。   他仿佛一夜间被碾碎了灵魂,在父亲的病榻前,连哭声都不?敢放出来?,而他身边年纪更小的堂弟们,一个?个?瑟瑟发抖,眼神?空洞,似乎看不?到未来?。   在最绝望的时刻,百里氏送来?消息,让他们忍耐。   皇后娘娘和太子因此事已被陛下迁怒,陛下为了不?让他们插手,甚至让皇后禁足。但此事还没有到绝路,他们一定会找到机会翻盘。   彼时,李星娆站在东方靖的身边,脑子里不?断地?将他与河道上拼命开凿的青年身影对比,试图重?合,却总是失败。   她心里的声音说出确切的答案——不?会有机会翻盘的。   正因皇后禁足,太子也?被支开不?许管这?件事,百里氏一时间慌了手脚,结果引火烧身,非但没有让东方氏翻身,反而连自己也?被拉下马。   李星娆还想继续看,记忆却既然?而至,原本?散去的白?雾又重?新聚拢起来?,遮挡了所有的景物和面孔。   她忽然?在迷雾中狂奔起来?,一边挥臂驱散一边寻找。   突然?,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李星娆一惊,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张眉头紧蹙的脸,眉尾至眼角的疤痕都因蹙眉而变得明?显。   “发梦了?”裴镇坐在床边,仔细的打量着她。   李星娆轻轻喘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转头看了眼屋内,果然?是空无一人,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随便闯进来?。”   裴镇眼神?微动,握过她的手指尖轻轻搓了搓:“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   “当?真?没事?你梦里一直在说话。”   “你又听到了?”   “……没听清。梦呓罢了。”   说着,裴镇拿过她的外衣,李星娆接过套在身上,靠坐在床头:“你还没说来?此作甚。”   裴镇默了默:“有马报传来?,太子已亲自前往洛阳,择日便到。”   李星娆渐渐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距离谯州事发已经?过去好几日。   消息传到洛阳时,东方锦的兵马还留在洛阳,东方怀立刻让他去平乱,然?而东方锦的兵马隶属于龙泉都督府,唯有晋王亲自下令才可。   于是,领兵平乱的便成了裴镇,李星娆坚持随行,与他一同?来?了谯州。   这?里,是谯州境内。   这?场乱平的比水灾快得多,只是尚且不?知有多少匪徒潜伏在谯州境内,所以目下还要进行最后的搜查,最后再一道押回洛阳复命。   沉默了片刻,李星娆道:“还要搜查多久?”   裴镇:“搜查旨在令州城内不?再生乱,对方若躲一辈子,我们不?可能?在这?搜一辈子。”   李星娆短暂的思索片刻,定声道:“那就回洛阳。”   裴镇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好,我去准备一下。”   裴镇离开后,李星娆将崔姑姑叫进来?,穿戴一番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拢袖站在外面的姜珣。   他抬手看着面前的一棵大槐树,看得出神?,公主走近了才察觉。   “殿下醒了。”   李星娆:“有事?”   姜珣点头:“太子殿下听说谯州之乱,非常关?心,已亲自……”   “此事我已知道了。”   姜珣了然?一笑:“是下官多事,方才侯爷来?过,他应当?已经?对殿下提了,那我们……”   “即刻回洛阳,宣安侯会在此留下一批人手,以免有漏网之鱼再度生乱。”   姜珣欣然?一笑:“那再好不?过。”   裴镇行事非常有效率,很快就部署好了兵马,带着其余的人押送犯人出发前往洛阳。   为保安全,李星娆这?趟过来?带上了全部府兵,加上姜珣的人也?在暗中保护,一路倒也?安全顺遂。   路上,李星娆几乎没有说话,而微妙的是,无论裴镇还是姜珣,谁都没有打扰她。   谯州毕竟离洛阳最近,所以公主回到洛阳时,太子的车架尚未抵达。   宣安侯不?负众望押回的匪徒,当?日便打入了洛州狱。   而姜珣则在回到洛阳当?日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殿下,南音逃了。”   李星娆坐在窗下看天,闻言眼神?一动,终于有了些反应:“逃了?”   姜珣正色道:“微臣早就说过,此人并不?简单,殿下此前分心于救灾,之后又分心与谯州,他定是趁着这?个?空档逃走的。”   李星娆没有说话,她盯着姜珣半晌,缓缓道:“本?宫分心无暇顾,你也?分心了?你既说他来?历有异,为何不?加以防范?”   姜珣一脸冤枉:“殿下,讲讲道理,此前洛阳发水,是不?是您亲自交代任务给微臣?这?段日子,微臣一直忙于侦查核实,唯恐给殿下的答案有误。殿下亲口说的,这?是得到您信任的机会,试问微臣又如何敢不?认真??”   近来?事情实在太多,听到南音消失这?件事,李星娆反而觉得是最容易接受的,但她还不?至于如此就掉以轻心:“此人居心叵测,既然?之前有意接近,如此逃离,必有后招,接下来?务必更加小心谨慎,还有……”   李星娆神?色肃然?:“皇兄正在前往洛阳的路上,此事也?当?告知于他,万一那南音也?是冲着皇兄去的,多少让他有个?防范。”   姜珣称是,顿了顿,忽问:“宣安侯押送回来?的案犯直接押入了洛州狱,看这?意思,是否打算交由太子亲审。”   李星娆别开目光:“此事当?然?应该交给太子亲审。”   就在这?时,院中奴人来?报,东方和何、秦三位娘子求见。   姜珣无声打量李星娆,只见她眉头微蹙,似有些不?愿见,可思索片刻后,又让人传见。   不?多时,三人来?到跟前,一问之下,原是东方珮来?转达祖父的求见之事。   李星娆心里咯噔一下,努力让自己平静,看向秦萱和何莲笙,岔开话题:“即是东方娘子来?传话,你们跟来?作甚?”   秦萱一笑:“殿下有所不?知,我们今日一直在一起,修建行宫是宣安侯和哥哥的事,我们帮不?上忙,但见城中不?少地?方都在重?建,便一起施粥送饼,也?算是略尽绵力。”   何莲笙也?解释道:“父亲即将来?洛阳任职,我也?有责任替洛阳百姓做点事,不?过话说回来?,洛阳百姓可真?热情呀,殿下有空的话可以和我们一道!”   李星娆唇瓣轻动,想说什么,却被东方珮截了先:“殿下,稍后我还要出城去接哥哥,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重?改堤坝,几乎都不?着家,我娘念得紧,让我去把他捆回家。”   少女笑容明?媚,李星娆却觉得刺眼,轻轻敛眸:“你们去吧。”   三人结伴而来?,又相携离去,李星娆回房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描了个?妆。   姜珣守在外面,片刻后,裴镇也?来?了。   “殿下要出门?”   姜珣如实回答:“信国公邀殿下过府,似有要事详谈。”   裴镇神?色微变,刚要敲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李星娆刻意将妆容瞄的冷清,看了眼门口站着的人:“你们杵在这?做什么?”   裴镇:“你要去信国公府?”   “消息还挺快。”李星娆走出房门:“车备好了吗?”   姜珣:“已备好。”   “那就走吧。”   裴镇伸手拉住她:“殿下……”   “宣安侯。”姜珣忽然?在旁开口,冷冽的声音里含着警示:“你失礼了。”   裴镇一个?冷眼扫像他,姜珣却全然?不?惧,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请侯爷松手。”   “滚开。”   “请侯爷松手。”   “不?然?……”李星娆回头,“你们两继续在此拉扯,本?宫先走?”   她神?情冷淡,与往日有些不?同?。   姜珣微微一笑,手上忽然?攒了寸劲,狠狠一扯裴镇的手,裴镇力气不?小,又拽着李星娆的手腕,他这?一扯,裴镇受得住,李星娆这?细胳膊细骨却受不?住。   裴镇几乎是本?能?的松开了手,并未让姜珣的力道通过他的手施加给李星娆,可到底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李星娆松了桎梏,转身就走。   裴镇刚追一步,姜珣已横在跟前,两个?男人的身量不?相上下,相对而立,气势对峙,一时间谁也?不?输谁。   姜珣仍是微笑着:“裴镇,你并不?傻,事情无端被引导到今日,究竟为何,你心里不?会没有数。殿下的立场,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眼下,还请你不?要做令她为难的事。”   “姜珣。”裴镇冷冷的盯着他,眼里几乎要淬出毒刀子:“我和她的事,你最好少管!”   姜珣下颌微扬:“那真?是不?巧,从下官跟随殿下那日起,她的事,我都要管。”   ……   这?是李星娆第一次到信国公府。   站在大门前,看着这?朴素无华的门庭,李星娆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当?日来?洛阳时所见到的百里府的奢华精致。   左氏就在门口候着,身边只有一个?面善的老仆,并不?像当?日的洛氏那般,呼呼喝喝领着一大片人。   左氏向公主见了礼,刚要作请,就看到公主身后跟来?的长史大人和宣安侯。   两人皆是高大威武,此刻一人冷冽,一人浅笑,竟叫左氏有些看不?懂了。   “公、公爹在内堂静候殿下已久,倒是没有说长史与侯爷会同?往……”   言辞间,公主已迈步入内,头也?不?回道:“他们是陪同?本?宫而来?,烦请夫人代为招待片刻。”   左氏忙道:“是。”然?后对二人作请:“侯爷,长史,这?边请。”   李星娆独自到了内堂,这?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似乎是早就被人为清空过,她抬头看向内堂高悬的牌匾,是一块御笔钦赐的“世代忠勇”。   牌匾之下,东方怀一身素衣,起身恭迎。   “罪臣,参见长宁殿下。” 第76章   面对这样的开场白,若作为一个置身事外的公主,此刻应当?表现出疑惑不解,甚至是惊讶。   可纵使李星娆再怎么告诫警示自己?,依然没能让自己?抽身出来,以至于一句“国公何出此言”,不像是因疑而问,更像是心知肚明的来剖析更多细节。   信国公佝偻下拜:“罪臣此番陈情,只愿殿下能转达罪臣之?请,万千罪过皆是罪臣一人之?故,请放过我东方一族。”   李星娆步入堂内,在旁坐下,“洛阳大水,信国公府阖族出动,一马当?先赈灾救民,当?属头功,可一个谯州之?乱,竟让国公说出了这样的话,看来国公比谁都清楚这一乱的后果。”   她?看向面前苍老?憔悴的信国公,语缓且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今朝又何必求恕呢?”   信国公苦笑:“即已为之?,自有不得不做的道理。”   “道理?”李星娆忽然拔高声调:“洛阳东方、百里两姓为东宫靠山倚仗,二者凡有一失对太子来说都是断臂之?痛,你明知?故犯是何道理?东方氏百年清誉,却与贼寇为伍公然与朝廷对抗纵容行凶,拿着你阖族命运去博,输了却不认输是什么道理?”   李星娆豁然起身,气势逼人?:“洛阳发水,国公尚且奔走忙碌不顾己?身也?要先安置百姓,可你为了朝廷早日达成迁都决议,竟与贼人?勾结破坏阻碍朝廷修漕,致使剑南、山南诸道并?发水患与匪患,无数百姓遭灾伤亡,流离失所,这,就是你的道理吗!”   迫人?威压几乎将信国公的脊梁折断,又在极致的咄咄相逼中激出驳斥:“可这就是处事的道理!若关中靠修漕解决物资之?困,朝廷如?何能力?排众诽定?下修都之?事!东方二字,为一人?之?姓,亦为一族之?命,东方怀为君之?臣,亦为家之?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东方一族为保驾护国献出一条又一条性?命,最后却没落于宦海!”   东方怀双目猩红,背脊却一点?点?撑起:“东方氏世代忠烈,荣耀非一人?所累,然今朝罪恶滔天,却仅因老?朽一人?。罪臣恳请殿下代为陈情,罪臣愿揽下所有罪责,换东方氏一条生路!自此,东方氏仍是东宫左膀右臂,定?竭力?尽忠,绝无二心,罪臣,求殿下!”   看着再次匍匐在地的信国公,李星娆双手已伸出,却又迟疑停在半空,正当?她?思绪纷乱时,一道悠然的叹息从厅门处传来——   “国公,当?真令孤失望啊。”   霎时间,李星娆呼吸一滞,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所有的事情都在脑子里变得清晰起来。   洛阳百里、东方二氏皆为大族,却因朝代更迭各有选择与去路,自东方氏世代镇守龙泉起,族中逐渐凋零,如?今虽仍与百里氏齐名,却早已是强弩之?末。   重建东都,无疑成为了振兴东方氏的大好机会,然事有两面,于东方氏而言的机会,未尝不是再撬动旁人?的利处,于是此事几经争议,一直未能定?夺,朝中反对迁都者中不乏有能臣干将,凭着修漕革政实实在在令国库充盈,解关中之?急。      眼看东都一事再次耽误,东方氏不得不暗中出手破坏朝廷修漕,以示新政之?不切实的弊处。   昔日噩梦中的男人?,便?是借她?的关系来接近东方氏,从而窥得东方氏的窘境,几番破坏修都之?事,逼的东方氏不得不动用见不得人?的人?马来抵抗,结果因此中了圈套,自己?暴露了自己?。   而噩梦之?外,从朝廷决议重建东都开始,暗中破坏修都以逼东方氏暴露的手段又再一次重施了。   洛阳建都之?事传开,顿时万众瞩目,探路经商者、迁徙移居者,无一不是在此事中寻求对自己?有利的前路,也?使得洛阳聚集了更多的人?,比往日更热闹。   这之?后,一场寻常夏雨,却至河道崩塌,洛水灌城,催出猝不及防的一场天灾。   然而,各道各州每年都会有防汛措施,洛阳堂堂上州,因水利失修而致使水灾,简直可笑。   于是李星娆派姜珣勘察,得到?的答案果然与猜想符合。   洛阳水域皆有勘测水位的水碑,哪怕那天的一场雨来的匆忙凶猛,也?并?没有溢过水碑,而在姜珣反复的勘测之?下,洛水灌城,分明有人?借大雨遮掩,人?为造成。   水灾一出,修都进度固然受阻,可聚拢在洛阳的百姓安置亦成了不可忽视的问题,上州大都,若连应对灾害的能力?都无,只会成为朝堂上新一番诟病的理由。   黑市被剿,大批贼人?逃窜,而作为与黑市势力?勾结的东方氏,自然成为了投靠的方向之?一。   大魏之?中,下州受天灾人?祸却不被重视,朝廷处理安顿不够及时,致使逃户倍增,白日生鬼州,而距离洛阳最近的谯州,恰好便?是这样一个鬼州,亦是东方怀安顿这些地下人?手的最佳选择。   洛阳大雨不歇,灾情难控,因为百姓人?数较往年更多,以至于合适的安置地人?满为患,衡量之?下,东方怀祭出谯州为安顿地点?,亦是为日后扩都增户打?下基础。   只是他并?未想到?,这一切,都是在人?的算计之?中。   这个人?,就是要东方怀来安排这一切,再出手捣毁它。   李星娆并?不觉得,东方怀会蠢到?将百姓和黑市人?马同?时安顿与谯州时,都没有考虑过那些逆贼是否会对百姓造成威胁。   但只要谯州出现了贼寇抢掠百姓一事,便?只会被放大散播,遮掩不了,且必定?迎来严查。   所以,这场乱事,未必真是那些藏匿谯州的黑市贼寇所为,而是早就筹谋许久的人?,最后的收割。   噩梦里,他因不明真相,莫名处在了风雨飘摇之?际,只能相信愚蠢无能的妹妹,最终断送了江山社稷;而今,他主动拿起了刀,先将长在身上的毒瘤割掉。   李星娆缓缓转过身,慢慢看清了身后的人?。   “皇兄……”   太子一身华服,气度从容,他的神情里还残存着面对东方怀时的失望与冷漠,却又在看到?她?时,一点?点?转为温柔笑意?。   李宗琦身形一动,迈步走进来,李星娆才?看清楚,堂外的地上,黑压压跪了许多人?,有东方明,有东方靖,还有……   她?脚下一动,想要外出查看,视线却被行至跟前的兄长挡住。   太子抬起手,轻轻落在她?的鬓边,充满爱怜的轻抚:“阿娆,一路辛苦,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皇兄吧。” 第77章   虽已想?明白许多事,但?真正看到太子落实心中全部猜想?,李星娆几乎是下意识为无辜开脱:“皇兄,此事是因为……”   “阿娆,”太子的声音依旧温润,但?是细听这温声之下,有微不可察的不悦与勒令:“孤说了,接下来?的事情,由孤来?处理。”   他微微一笑,落在她鬓边的手轻轻扫了扫她鬓边凌乱翘起的碎发,像往常一样安规:“皇兄听说了,此次洛水发灾,你为百姓做了许多事,果然如母后所言,让你出来?走一走,人?都?长大懂事不少,母后和皇兄都十分欣慰。孤已差人?送你回百里府,等孤忙完这里便去陪你,好不好?”   说完,太子负手扬声:“来?人。送长宁殿下回百里府。”   李星娆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信国公,只觉脚上似有千斤重,她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却浮现?出皇兄护着她血溅大殿的情景,便?再也开不了口。   梦中点滴皆是警示,时刻挂心不敢忘怀。   李星娆走出内堂,只觉有许多目光一瞬间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这种感觉,仿佛重新?回到了梦境中,她置身事外,看着他们从焦虑担忧,走进绝望悲痛。   目光再抬,李星娆看到了人?群之后,姜珣和裴镇站在院门的入口,两人?皆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李星娆收拢心神,迈步走过去。就?在她途径一人?身边时,她忽然仰起头看了过来?,布满血丝的猩红眼?眶欲语还休,她甚至已伸出手,可尚未碰到公主的衣角,便?被身边的兄长抓住手,冲她摇头示意。   李星娆目不斜视走过,却在走出几步后停步回头,看到东方珮怅然失落收回手,继续静默跪地的背影。   她凝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迈步,途径裴镇和姜珣时并?未停留,一路走出了百里府。   姜珣朝院中扫了一眼?,露出一个事不关己的从容微笑:“我早说了,殿下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坚定且明确的,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能成为太子殿下的威胁。”   说完,他冲裴镇缓缓一拜,笼着袖子跟了出去。   ……   太子殿下驾临洛阳的消息是提前送到的,和之前一样,也是百里氏出面迎接,排场与迎接公主时相比,又上了好几个台阶。   碍于百里府曾走水,所以此次公主到来?,洛氏专程将?靠近水榭的一处院子收拾出来?,又加派了好些护院,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番守卫,避免之前的事情再次发生。      “殿下的吃穿用度都?是完全按照之前的安排,若短缺了什么,还请崔姑姑及时告知,我们也好尽快为殿下安排。”   洛氏一如既往的谨慎周全,这次公主入府,她亲自陪着崔姑姑检视,若有什么需要整改的地方,当场就?就?派人?去做了。   崔姑姑看了眼?房间方向,压低声音:“其实不必有什么别?的安排,近来?事多,殿下忧心操劳甚久,眼?下只需有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便?是。”   洛氏会意:“崔姑姑放心,若无要事,我绝不叫人?打扰殿下。”   案炉的火烧的正旺,茶水滚开,侍婢正要舀水,忽然被人?拦住,姜珣挥退侍婢,亲自烹茶。公主素来?更爱清茶,不喜加太多作料,不稍多时,一碗颜色清澈的香茶递到了公主面前。   “自上路以来?,殿下最担心的未必是自己的安慰,而是修建东都?一事会不会给太子殿下造成什么麻烦,而今真相大白,太子也及时赶来?,局面得以控制,真是万幸。”   姜珣在旁坐下,见公主并?无心思品茶,微微一笑,自说自话:“殿下看似雷厉风行,果敢利落,一颗心还是软了些啊。”   李星娆眼?神轻动,这才?开口:“什么时候轮到你调侃本?宫了?”   姜珣轻笑:“微臣不敢,只是看着殿下一方面不满东方怀所为,怨他所为险些害了太子殿下,一方面又想?着东方府上那?些忠义儿女之无辜,觉得殿下有些自找苦吃。是,凡事不能以偏概全,东方怀一人?所为,未必是东方氏一门的罪过,可迁都?洛阳,对东方氏来?说的机会和好处都?是实实在在的,如今是他行事不密被迫暴露,但?若是没有暴露呢?”   李星娆眉头蹙起。   姜珣:“若此事没有暴露,东方氏皆有可能借这个机会重新?起势,一改今朝萎靡,而那?时,曾因东方怀设计与天灾人?祸中罹难的山南、剑南百姓,才?是真的喊冤枉死。”   “再者,”姜珣笑笑:“殿下惯以是非论事,既然东方氏行差踏错,那?就?应该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也符合殿下行事的原则。”   “当然,殿下大可为东方氏中无辜受累的族人?惋惜可怜,但?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善意怜悯,冒然开口,令太子殿下为难,既是定局,还请殿下尽早放宽心怀,释然展颜。”   姜珣的每一句话,李星娆都?没没法?说他错,如果这是皇兄乐意看到的结果,她并?不该多嘴去说什么,原本?,她就?只是想?弥补偿还而已。   “本?宫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   姜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事先准备好的安抚和劝慰全都?咽了下去,他默了默,起身离开,又在走了两步时驻足,回头看向李星娆。   她形容颓然的坐在座中,并?无大局已定的轻松。   忽然,姜珣凉凉的说了句:“你这又是何?必?自讨苦吃罢了。”   李星娆一惊,转眼?看去,姜珣却已转身离去,仿佛刚才?说那?话的人?不是他一样,但?无论如何?,她此刻都?没有心力?来?追究这些。   从猜测到皇兄出手和在东方府看到他时,李星娆便?一直处于犹疑状态。   东方怀做的事情,无异于是噩梦再一次照进现?实的证据,可她却在同样的事件中看到了不同的皇兄,这让她不知所措,隐隐害怕他会说出些什么话来?,让她心中的愧疚和懊悔一发不可收拾。   她并?不是不想?为其余无辜的东方族人?说情,只是面对这样的皇兄,她觉得自己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还有东方怀说的那?些话,和她看到闻讯归来?跪在内堂之外的那?片身影,都?让没有说出的话堵梗在胸口,闷的她难受至极。   也因为这份堵闷,姜珣说的那?些话,她听进耳里,却难达心底,久而久之,酿成了无力?与疲惫,李星娆躺到床上,又睡意全无,这样的状态堪称磨人?。   正当她翻来?覆去心生烦躁之际,崔姑姑走了进来?:“殿下可是身乏难眠。”   李星娆本?有一些烦躁,然睁眼?时见到崔姑姑手里拿着的东西,直接坐了起来?,崔姑姑顺势上前,将?手中之物呈上:“宣安侯知殿下近来?奔波忙碌,疲惫不堪,说此酒能助眠,殿下可尽情取用。”   李星娆只是看着这酒,记忆里那?种烧喉灼心的滋味便?从喉头爬了上来?,开口问:“他人?呢?”   “太子殿下驾临洛阳,城中和行宫的修补营造都?未完成,侯爷需得与殿下商议这些事,交给老奴酒后便?离开了。”   李星娆是随口一问,但?裴镇却像是料定她会这么问,特地与崔姑姑说明白了才?走的。   她看着手中的酒,都?不等崔姑姑拿来?酒盏,抬手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殿下慢些!”还是熟悉的烧喉之感,可不知为什么,李星娆竟只觉得痛快,好像堵在心头的事都?被一道冲了下去,待她灌完大半壶,酒意酝酿起来?,人?终于开始有些迷蒙。   残存的意识觉得这样甚好,她躺回去,卷过薄薄的冰丝被拢在怀中,沉沉睡去。   入眠即入梦。   一览无尽的宫廊下,她提着冗长复杂的宫装向前跑,满心焦虑与震惊,仿佛怎么也泡不到头。   “父皇,我要见父皇!”尚未碰到紧闭的朱门,她已被守在宫门外的内侍拦住。   “长宁殿下,皇后娘娘已被殿下禁足,您可不能再往殿下火头上撞了。”   “我不管!”她极力?挣扎,“此事皇兄根本?一无所知,又岂能怪到他的头上?我要见父皇,他不能不明不白的迁怒母后和皇兄……”   几番挣扎间,手臂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不等她反应,整个身体都?被拽回,转瞬之间,宫楼檐角散去,黑幕四合,她站在黑暗之中,只有眼?前的一束光从顶上照下,打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阿彦。”她抓住他,像是抓住唯一的希望:“东方氏所为皆为私欲,我皇兄根本?不知此事,他一向勤苦爱民,最是受不住天灾人?祸之景,又岂会纵容贼寇残害百姓?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最是无辜,此事父皇岂能怪他!”   面前的男人?静静听完,却只是叹息。   “殿下,这又岂是个人?功过可以论断呢?古往今来?,帝王之尊谁不忌讳结党营私?太子殿下承百里、东方两姓相助,便?有了最直接的利益关系,若太子殿下真的毫不知情,就?该第一时间撇清关系,而不是试图为他们解释……”   “你也说皇兄得二姓相助,自有利益关系,他解释辩护是想?大事化小,不至于无端失去一份助力?,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想?!可……可他不知道此事牵涉的这么严重!”   “不止是皇兄,还有我母后,她向来?是最懂道理的,他们两人?都?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不会百里氏有纵容之举,还有这件事本?身,发生得太突然,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人?刻意陷害呢?阿彦,我现?在能做什么呢?我得做点什么啊,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该被牵连!”   她在极尽焦虑与无助中,被拥入一个厚实有力?的怀抱。   他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允诺:“殿下别?急,臣,会帮你。”   李星娆自睡梦中倏地睁眼?,双手下意识紧拽住床褥。   她睁着眼?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真是奇怪,她来?洛阳的路上,曾因噩梦连连难以安歇,便?是裴镇用这酒让她一夜无梦好眠,难道是近来?事多,连这酒都?失效了?   李星娆撑着身子坐起来?,甩了甩头,目光无意间落在枕边。   这屋子是刚刚准备的,所有东西也都?是崭新?的,而此刻,软枕边上空空荡荡,似乎少了什么。   “殿下醒了。”崔姑姑闻声而入,伺候公主梳洗。   李星娆:“我休息期间,百里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崔姑姑回道:“老奴一直留在院中,不曾见外面情景,倒是府上的夫人?好几次来?向老奴询问百里府的情况,说是太子的兵马和龙泉的兵马都?驻在了东方府外严阵以待,瞧着不大寻常,百里刺史想?去询问情况,也被拦在了外面。百里府上大约有些疑惑,这才?来?向老奴探问。”   李星娆接过崔姑姑递来?的帕子摸了摸脸:“你如何?说?”   崔姑姑失笑:“老奴还能说什么呀,老奴只负责照料殿下起居,旁的事是一概不知。”   李星娆:“太子还没有到这里吗?”   崔姑姑:“太子殿下若驾临此处,府上早已轰动起来?,哪里轮得到老奴张罗费事呢。”   李星娆心中自嘲,她真是脑子糊涂了,眼?下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   这个状态实在不妙,李星娆拎拎神,吩咐道:“帮我点一炉香,再……寻张琴来?。”   ……   瑞兽吐烟,散出凝神幽香,七弦横卧,落于弦上的指尖迟疑片刻,依着记忆拨拂琴弦,脑子里似乎摊开了一张谱,每一个音符都?嵌在血肉中,在那?些忐忑而彷徨的夜晚,奏响成曲,抚平心境。   夜幕四合,虫鸣伴乐,姜珣一身白袍站在廊下,静静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和那?抹投映在床上的剪影,眼?底思绪复杂难分,晦暗不明,可拨开所有的掩饰,再往里探,于深处藏着的,是一份无奈与怜爱。   李星娆奏了一遍又一遍,有时指法?错乱一瞬也不在意,仿佛是为了刻意的找点事情做,以免自己分出心思来?多想?其他,可怪的是,明明梦中时可借琴音静心凝神,今日她却怎么都?安定不下来?,越是想?冷静,脑子里越是一遍遍浮现?东方珮等人?的神情。   若是挚爱亲眷,如此牵挂也就?罢了,她分明与他们连交情的谈不上,却像是处在了他们的立场,将?那?种无措又震惊,担忧且悲痛的心情体会了够。   被心绪搅扰着,李星娆甚至不知自己此刻该做点什么,又还能做什么。   并?非不知,而是不敢,那?种深深扎根在心底的恐惧,害怕自己的决定反而害了至亲的惶恐,让她变得畏首畏尾,果敢不再。   琴音逐渐凌乱,指腹也因频繁的拂奏生疼。   一只手按了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也迫她的手掌按住琴弦,强行止了琴音。   手背传来?粗糙的感觉,而李星娆却先于手掌的感触,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哪有你怎么弹琴的,手还要不要了。”   李星娆怔然抬头,屋外,窗上的剪影依旧薄弱,可一道挺拔魁梧的身影出现?,与她的叠在了一起,无形中像是成了她的支撑,掩去了娇影的单薄。   “你怎么来?了?”李星娆看清裴镇的脸,想?到什么,下意识转头看向外面。   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暗,可府上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若皇兄归来?,洛氏定会遣人?来?报。   裴镇按在李星娆手背的手移开,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带离琴弦,李星娆随着他的力?道转身,追问:“皇兄呢?”   裴镇在她身边坐下,翻开她的手掌看了看,指尖果然已红了。   她其实很少抚琴,方才?抚的也不甚认真,全不留意指法?,再折腾片刻,指尖甲缝开裂,磨出水泡都?是迟早的事。   “太子还在信国公府。”裴镇垂眼?说道,手却抓着她没松,直接扬声叫来?崔姑姑,让她找点消肿的药膏过来?。   “他一直留在国公府?那?谯州的事和修漕的事如何?判?”   裴镇抬眼?看她,“急什么。”   正说着,崔姑姑已送来?药膏,裴镇拿过,示意其余人?退下,打开药膏,用自己的指腹刮起一些,替她上药。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冷静,李星娆竟也被感染,脑子里清醒一瞬,信国公府若被判罪,势必惊动整个洛阳,哪里还有这样的宁静。   皇兄还未归,此事一定还在谈。   “殿下还在担心他们。”裴镇垂眼?上药,每一个动作都?很干脆利落,可李星娆却完全没有被他弄疼过,且他的话,并?非一个问句。   李星娆沉默,又自嘲道:“你也觉得本?宫可笑吗?”   裴镇上药轻揉的动作一刻不停,轻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反问:“也?”   李星娆并?未与他玩什么文字游戏,面对姜珣时,他诸多劝导砸过来?,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而裴镇并?没有太多劝言,她反而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犹豫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可我却在这件事上辗转反侧,迟疑不决,就?算你觉得好笑,我也无从反驳。”   裴镇的动作渐渐变缓,像是陷入了思考,他轻轻握着她的手,指腹相贴,看起来?无比亲昵。   他忽然问:“若今朝面对变故的是太子,殿下又该如何?呢?” 第78章   裴镇的问题,对李星娆来说根本不用思考。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刚刚看到了面对这个问题的自己。   东方氏虽是东宫的助力,但做出那些事的人并非太子,太子无端被牵扯进来,甚至因为?求情而被质疑和迁怒,连带皇后都被禁足,简直是无妄之灾。   她?很无措,慌张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又极力的想去做点?什么,更多的是替母后和皇兄感到委屈冤枉。   而今,皇兄亲自揭开东方氏的罪行?,面对相同变故的,成为?了东方氏一家。   因为?她?体会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且在被囚禁的日子里一遍遍回味,一次次的自我折磨,她?不敢淡忘,在心中自成一片雷池。   李星娆没有回答,裴镇却替她?给出?答案。   “东方家其他?人没有做错事,却被做错事的人牵累,家族前程毁在旦夕,若今朝面对此?事的是太子,殿下就?算拼尽全力也会去弥补挽救,或是与犯错的人斩断关联,或是以攻补过?,至少不会坐以待毙。”   “而殿下与东方氏一家人谈不上深情厚谊,加上太子的立场在前,殿下不可能?像为?太子奋不顾身一样去救东方家那些无辜的人,只能?藏在心中,一个人纠结至此?……”   裴镇不急不缓的将她?的心绪一点?点?缕开,竟真的让李星娆一点?点?平静下来,在逐渐清晰的思绪里,看清了自己的。   “所以,无关远近亲属,在抛开殿下立场的前提下,殿下仅仅只是不忍心见无辜的人被牵累在旁人的阴谋诡计中。正如殿下以是非断事,错的人自该受罚,可不曾犯错的人,便总希望他?们能?有扭转局面的机会。”   “归根结底,殿下是被困在这?份情绪里,所以无法释怀。”   一个纵贯沙场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谆谆善诱的导师,将李星娆从情绪的怪圈中一点?点?拉出?来。   李星娆看向裴镇,此?刻她?其实可以有很多话说。   或是端起公主的架子冷漠训斥他?的大胆妄言,又或是像最初在前往绛州的路上那般,对他?的唐突回以暴力,让他?自己的斤两。   然而,在心绪逐渐明晰的此?刻,她?红唇轻启,却是轻声问了句:“如你所言,此?困何解?”   裴镇温和的凝视着她?,这?与他?以往的模样截然不同,而他?开口时,又是那么坚定有力,仿佛能?顺着话音给闻者?力量。   “顺遂心意,自可得解。”   “顺遂心意?”李星娆复述了一遍,怅然失笑:“顺遂我心,却要与我心中在意之人背道而驰,又何来顺遂?何以得解?”   裴镇缓缓抬起手,落在她?的脸侧,粗粝的指腹轻轻落在她?脸上:“殿下愿解,便可解。”   李星娆刚刚清明的眼神又多了一丝疑惑:“我?”   ……   夜色之中,几道奔驰的黑影分别自东边和北边赶来。   “安北都?督府急报——古牙军越过?安北防线至莫勒境内,十万大军已逼近大魏边境!”   “龙泉都?督府八百里加急,晋王军令,命东方将军即刻领兵增援,抵御外敌!”   连夜送至的战报很快传至各处,闻讯的李星娆惊愕不已:“怎么会这?样?”   古牙地处西?北内陆,昔年曾与同位于?西?边的罗泊联军进犯大魏西?境,未免边境百姓受战乱所扰,自四?方都?督府设立起,安北、五原以及安南都?督府便联合修建了一条自北向南,将西?境完全保护起来的长城。   而古牙与东北的莫勒接壤,有一条非常狭窄的过?道,也是安北都?督府所在。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加上东边龙泉都?督府的配合,这?些年来的莫勒一直安安静静,很少与大魏惹事。   这?次,古牙军竟然顺利越过?了那条狭窄的过?道,与莫勒联合进犯大魏。   在李星娆的噩梦里,东方氏族人因信国公东方怀所为?被连坐治罪,甚至影响到了太子,百里氏不欲太子因此?损兵折将,地位动?摇,一直在想办法为?东方氏找寻翻身机会。   也许是上天垂怜,竟真的让他?们找到了机会——一向不安分的古牙人竟越过?了北边的狭长通道,与莫勒勾连,欲借莫勒地势之利冲破大魏的国界。   而早在晋王执掌龙泉都?督府以前,东方氏族人已在此?镇守多年,龙泉忽逢危机,没有人比东方家的人更懂如何应战。   朝中为?东方氏请战和反对东方氏出?战的人分成两派,争论不休,而那时,皇后和太子都?被皇帝有意禁足隔开,所以他?们并没有能?参与此?事的争议和讨论。   李星娆满怀希望又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做事,那人便出?面了。   他?是个口才极好的人,家国大义黎民苍生,自他?口中道出?,便成了朝臣所不能?辜负之重,最后,他?以一己性命为?东方氏作保为?东方氏请战之举感染了许多人,一时间,支持东方氏的朝臣纷纷站出?来为?其作保。   彼时,她?悄悄躲在殿外,眼中映着那抹高大英挺的身影,觉得他?是世间最安心的依靠。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战后,竟然连百里氏……   不。   李星娆及时刹住思绪,抓住了此?刻更重要的关键点?。   噩梦里,那人有意接近她?,用了半年时间才抓住东方家的要害,之后制裁审判又是月余时间。   换言之,噩梦里的边境之乱,至少发生在春宴的大半年后。   而今朝不过?刚入夏,距离最初的春宴连半年时间都?没过?。   所以,同样是边境之乱,这?一次,它提前了。   像是想到什么,李星娆倏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你……”   裴镇也已起身,他?没什么表情,只是耐心的提醒她?:“殿下怎么还有闲情站在这?里?这?可比水灾更严重。”   李星娆一愣,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外跑:“伍溪,备马!”   公主一路出?府,翻身上马,后面缀一串兵马,极速奔向信国公府。   裴镇不紧不慢走出?百里府,看着李星娆一骑绝尘的方向,余光里身影一动?,他?侧首看去,姜珣也跟了出?来,眼神冷漠的看着公主离去的方向。      两人身后的府邸里,不知是因公主的离去,还是因龙泉急报送至,已然有了骚动?。   魏义已整顿好人马,兰霁走过?来:“侯爷,接下来要如何?”   裴镇看也不看姜珣,迈步就?往外走:“牵马,去信国公府。”   他?刚走一步,身后传来姜珣冷冷的声音:“南音,是你带走的。”   语气近乎笃定,不掺杂丝毫质疑。   姜珣跟了过?来,行?至裴镇身后,压低声音:“百里府的火,也是你放的。”   兰霁眼神一动?,默然退开一些,警惕的看了眼府门方向,好在还没有人出?来。   裴镇转身,面向姜珣,表情没有半点?被拆穿的无措:“所以呢?你要如何?”   姜珣逼近一步:“裴镇,你当自己是什么人?还是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操控一切人和事?你在百里府放火,我姑且当你想设计将她?诓在身边,以保护之名,行?禁锢之实。可是现在,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姜珣眼神极冷,含着浓浓的威胁和恐吓:“但凡我将消息透出?去,你便可人头落地,万劫不复!”   “说完了?”裴镇半点?不受威胁,“要怎么说随你,不过?你可以试试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说完,裴镇转身上马,半个眼神都?没再分给他?,径直奔向信国公府…… 第79章   裴镇抵达信国公府时,府外已聚集了好几方的兵马。   公主已然入内,裴镇下马正要随行而入,两道娇影从队伍中蹿了出来,拦住他的去路:“侯爷……”   何莲笙和秦萱今日是和东方珮在一起的,原先她们还约好,陪东方珮去见?兄长东方靖,催他尽早回家之后,三人便一道去城中买料子做夏装。   可没?想,她们找到东方靖的时候,恰逢信国公府来了人,面色凝重的将东方靖和东方珮一起请了回去。   三个小娘子从救灾开?始就?是一起行动,感情?与日俱增,两人察觉异常,便一起跟来瞧个究竟,结果两人被拦在门外。   因太?子驾临,又到了信国公府,以至于国公府外被闻讯赶来的龙泉兵马、太?子府兵、宣安侯兵马以及州兵团团围住,气氛非常不对劲。   可包括秦敏在内的所有人,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此?静候太?子。   就?在刚才,长宁公主也赶到了,一路疾步入内,何莲笙都没?来得及跟上,直至看到裴镇过来,两人才瞅准时机上前询问。   “侯爷,里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珮娘她……”   兰霁顺势上前拦住二人:“两位娘子,边境有急报,侯爷此?刻去得面见?太?子,两位娘子请移步一旁,末将自会?为二位解释。”   军情?急报自然更?重要,二人不敢再言,连忙让开?。   裴镇目光轻转,看到了同样守在府外静候命令的秦敏,秦敏也看着这?头,冲裴镇简单致意,裴镇眉目微敛,转身走了进去。   同一时刻,国公府正堂内,东方迎极力乞求,希望太?子能暂缓对东方氏的治罪,许他带兵先往边境平定危难,待驱逐敌军,度过此?劫,他必定会?第一时间回来请罪。   而另一边,太?子最?为亲信的几个辅臣正为是否该允东方锦带兵争论的不可开?交。   直学士王宥、卢有声和司直刘惠都反对让东方迎继续领兵,三人咬住东方怀所为,断定东方氏有不臣之心,前脚能与逆贼勾结破坏朝廷修漕,难保此?次莫勒与古牙的忽然联合不是早有预谋。   若东方氏真是暗中主导,此?刻让东方迎领兵而去,极有可能令敌军铁骑踏破边防,危害大魏百姓,而做出此?决定的太?子,同样会?背负罪名。   这?些话语,每个字都像一根针一样刺进小一辈的心中,东方靖好几次想要开?口驳斥,却被左氏死死按住,摇头示意。   太?子稳坐上位,并未急着表态,而是转眼看了看身边的人。   百里宏和百里宁是最?早收到消息赶来的,两家本?就?亲近,百里氏又是皇后母族,此?事上太?子未有隐瞒,且有意召集他们一道商议处置办法。   然而,百里宏和百里宁由始至终只是默然在侧,并未有一句求情?偏帮,但也不曾落井下石。   前方,东方怀早已自请为罪人,以他为首,信国公府的人跪了一地,比起为东方氏犯下的罪过开?脱求饶,他们更?执着于请战平乱。   似乎是看出太?子的迟疑,王宥紧跟着跪下叩首:“殿下三思,此?事悠关边境百姓性命安宁,殿下万不可因他们一面之词而轻信啊!”   王宥一跪,刘惠与卢有声也跟着表态,希望太?子能三思而行,莫要轻信东方氏。   太?子此?番前来,总共带了四个亲信的近臣,三人这?么一跪,便显得独立在旁的李临格外显眼。   太?子盯住李临:“司议郎,你今日怎得成哑巴了?他们都以表态,你对此?事又有何看法?”   李临原是弘文馆校书,却因太?子提拔的司议郎姜珣成为了长宁公主的长史,于是被太?子提拔为新的司议郎,四人之中,以他官位最?高,却并未发言表态,眼下被太?子点名,想继续闭嘴是不可能了。   只见?李临端正肃立,正色拜道:“今朝边境与殿下所遇之困,非不得解,不过是看选择罢了,臣愚钝,为此?困思索半晌不得解,故而不敢妄言。”   太?子轻笑一声:“无妨,你且细说。”   李临:“是。”   “据微臣所知,此?次送入洛阳的有两封急报,一封来自安北都督府,一封来自龙泉都督府。此?前洛阳大水,东方将军曾受命调兵回洛阳支援,而未曾有任何调兵援助的安北都督府,何以也送了信报来洛阳?”   太?子神色一动:“他们是为……”      李临淡定道:“不错,此?番重建东都,以五原都督府裴侯为正使,安南都督府驻将,武元侯世子为副使,二者皆善调兵遣将,修建东都一事本?就?争议许久,朝中调派也不是秘密。”   “想来韩王与安北都督府驻军定是陷入了极其艰难的境况,才想到就?近求援。所以,眼下的战场不是一处,而是两处,且堵截古牙援兵入莫勒,为当?务之急。”   太?子:“可裴侯与秦世子此?番是为重建东都,并非出征,手头兵马并不多?,但若二人配合,或可奇袭取胜,换言之,先集中兵力协助安北都督府堵截敌军,封死他们的支援要道,莫勒的攻势就?可以控制住!”   说到这?,太?子语态了然:“换言之,但若将此?二人派去北境,能代替东方迎前往龙泉府增员的人选就?更?少了。”   太?子话音未落,王宥急急反对:“殿下,东方氏罪责当?诛,证据确凿,岂能再委以重任!”   李临接话:“王学士所言极是,倘若东方市怀不臣之心,趁机与敌军勾结,殿下委派东方迎的决议势必遭到非议。”   “然殿下初至洛阳便遇急报,每一个决策都至关重要。敢问诸君,众所周知,临阵易将为兵家大忌,尤其边防驻军,更?是以天时地利人和为,东方氏世代助龙泉都督府镇守东境,再没?有比他们更?熟悉东境情?况。”   “如诸位所言,换掉东方迎,是为边境安危考虑而做出的决定。可谁能保证,一旦战败,不会?有人站出来斥责这?个结果是殿下临阵易将所致的吗?”   “所以,重点并不在于殿下的抉择是出于什?么用意,而是在于这?场仗必须赢。既要赢面,选择便很明?确,可殿下做此?选择,便要背负极大的风险,以忠孝仁义作注,臣不忍见?殿下如此?,却又思索不出解决之法,故而不敢妄言。”   李临不卑不亢,一番话掷地有声,成功地让王宥等?人噤声。   如果太?子坚持给东方迎这?个机会?出战,东方氏或可借一场关键的战功来抵东方氏的过错,不说完全脱罪,但要护住族中无辜之辈,还是可以一搏的。   但东方氏有罪在前,这?战争又起的蹊跷,选择东方迎的风险太?大。   但反过来,王宥等?人坚持易将出兵,那他们也得为自己?选择的人选负起责任,一旦战败,他们总不能让太?子站出去接受朝臣口诛笔伐的洗礼。   李临一番话,明?里暗里暗示的再明?白不过。   这?件事看的就?是个结果,以及,有人能站出来挡在太?子之前,为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来负责。   “臣女愿负责!”堂下忽然响起一道响亮声音。   东方珮毅然坚定决绝的看向座上的太?子:“臣女东方珮,愿以这?条命为二叔作保,若东方氏不能协晋王击退贼兵,臣女愿登洛阳城楼,以命祭边境受此?战迫害的百姓!”   “珮娘!”左氏急的要拉她,可东方珮猛一甩脱,用力叩首:“若殿下允二叔出战,臣女即刻登上城楼,大军一日不凯旋,臣女一日不下城楼,以铭心志!”   “臣女也愿意!”东方钰随后叩首乞求,“臣女愿与姐姐一起,为东方家负责!”   东方明?双目猩红,他身体不适,叩首时险些歪倒在旁,左氏怔然片刻,含着泪扶住他。   “臣东方明?,愿以吾命,为东方家负责,如若不胜,愿血祭此?战。”   左氏落下眼泪,随后叩首:“臣妇左氏,亦愿矣。”   “东方宁愿为东方家负责……”   “臣女东方萍,愿为东方家负责!”   在一道道决然如起誓的承诺声中,年仅五岁的小娘子东方巧懵懵懂懂的看着自己?的家人,又看看上首威仪肃然的大哥哥,也慢慢弯下自己?的小身子,学着大人的模样,笨拙的叩首。   太?子看了眼旁边的百里宏和百里宁,两人仍无表态,轻轻叹了口气,话是冲着东方怀去的:“国公,东方氏几代人皆协助朝中亲王镇守龙泉都督府,边境再掀战火,本?就?该由东方将军带兵前往,可因你一时糊涂,竟让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变得如此?复杂,甚至要覆上你东方氏族人的性命作保,这?又是何苦?”   东方怀颤巍巍的回头看着自己?的子孙儿?女,他一向是最?为威严肃穆的长辈,此?刻却佝偻疲惫,泣不成声,极尽狼狈。   “老臣……知罪,知悔。”   卢有声眼见?太?子神色松动,忙道:“殿下,东方氏罪不容诛,即便没?有今朝战事,也当?论罪判罚,他们的保证根本?一文不值!还请殿下三思啊!”   “既然东方氏的命算不得数,那加上本?宫的,能算得上数吗?”   霎时间,东方氏满门怔愣,东方珮倏然转头,“殿下……”   是长宁殿下。   李临眼神轻动,往外看了一眼,垂首静立。   卢有声属实没?想到长宁公主会?在这?个时候插一脚,可不等?他驳斥,李星娆已行至最?前,站在太?子与东方怀之间,淡淡道:“东方将军最?熟悉东境情?况,由他领兵出战最?为稳妥。若东方氏阖族性命不够资格来担保,长宁愿随行出战。”   太?子:“长宁,你……”   李星娆:“古牙居西北内陆,对中原早已虎视多?年,碍于五原府与南北两府所建长城,他们才没?能以铁骑踏我山河,今朝战事无论因何而起,必然早有筹谋。”   “是以,要彻底绝了敌军妄图侵略的心,这?一仗就?不仅仅是为抵御,而是要打到底。东方迎协晋王驻守龙泉多?年,由他打头阵最?为适合,也是应急,但要打服敌寇,皇兄务必最?好上表朝廷要求增员派兵的准备。”   “换言之,这?并非是一场胜败全系于东方氏一身的战局,但若东方迎能在头阵中成功击退敌军,便可助长我军声威,震慑境外。”   卢有声:“殿下不该过于信任,若东方迎与敌军勾结……”   “所以本?宫随同前往,且在临行前留下亲笔一封。”李星娆打断他的话,眼眸轻转,目光凌厉沉冷,落在东方迎身上。   “若东方将军此?战获胜也就?罢了,一旦他败阵,无论是因为东方氏临阵投敌,还是因他本?事不济导致失利,东方氏叛国弑公主的罪名,都会?随着那封手书传开?,令天下皆知。”   “届时,你信国公府东方一族,便不是纵贼行凶的弄权之罪,而是谋逆叛国,失忠失德,失仁失义,足以遗臭万年的大罪。别说你阖族上下的活口,便是入了宗庙的灵位也一个都不得安生。两者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   满堂死寂。   王宥、卢有声等?人哑口无言,连百里宏和百里宁都怔然失语。   李星娆在太?子的注视中,来到东方迎跟前:“要让本?宫作保,你也得压上一切,才有背水一战的决心。所以东方将军,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其一,由你亲口表态,是因你东方氏的罪责在身,你已无颜面对三军将士,所以主动要求太?子另觅良将东行出征。而你则与你的家人在这?里,一起等?待战后的审查和问罪。虽然活罪难逃,但至少你东方氏可留活口,若能自强不息,到也不缺东山再起的机会?。”   “其二,接下本?宫为你的担保,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后果便如本?宫刚才所言,你东方家将一个活口不留,遗臭万年,机会?就?在这?里,你们,自己?选。”   “长宁。”太?子心绪微动:“不要胡说,战场凶险,孤岂能让你去冒险!”   东方迎回过神来,冲公主叩首:“末将岂敢让公主担保……”   李星娆直接无视的了太?子的话,只是笑着睥睨东方迎:“看来东方将军是瞧不上本?宫为你作保,太?子能给你这?个选择的机会?已是无上恩德,难不成你还想让太?子亲自为你担保吗?”   此?话一出,满座寂然。   百里宁看了眼父亲百里宏,百里宏冲他轻轻摇头,百里宁了然,没?有开?口。   东方怀罪行被揭发导致太?子受牵连,和太?子先发制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结果,如果太?子在发现此?事之初,想的就?是立刻撇清干系以免受到牵累,他当?立刻返京揭发此?事,不仅能及时撇干净,还能在陛下和朝臣面前得一个公正不阿的好名声。   可现在他并未这?么做,而是将出征的选择搬到了明?面上来斟酌商议。   究其原因,不过两点。   其一,就?像李临所说,重要的是结果。但凡这?仗输了,如果派的是东方迎出战,会?有人指责太?子明?知东方氏心怀不轨还委以重任致使战败,如果派了别人,就?变成太?子临阵易将致使战败。   所以,当?太?子参与此?事中起,这?一仗就?必须赢,东方迎对莫勒了若指掌,由他出战胜算更?大。   其二,大约是太?子本?就?有意给东方是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然而,这?个决定他并不能轻易松口,最?好有人能挡在他前面,为东方氏担保责任,而这?个人选,可以是百里氏,也可以是洛州官僚,如此?,太?子便可顺水推舟,应一个“顺应人心”的说法。   只是没?想到,眼下替太?子挡在前面的,竟然是长宁公主。   她压了一个大注,也将全部压力施加在了东方氏身上。   “东方将军,”李星娆最?后一次施压:“你是带兵之人,自然比本?宫懂得战机瞬息万变的道理,如今兵临城下,保家卫国之责皆系你身,对你而言,就?这?么难选择吗?”   东方迎怎么都没?想到长宁公主会?给他们这?样一个选择,然家族亲人在堂,每一个都是他有责任庇护的。   过眼一瞬间,东方迎心中似乎已经历百回合的天人交战,就?在李星娆即将露出失望神色时,东方迎忽然直起身,肃然而认真:“末将,绝不会?让殿下以命相祭,此?一战,只胜不败!”   李星娆神色一松,看向太?子:“皇兄,下令吧。”   ……   已然入夜的洛阳城,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灯火。   数百公主府兵聚于信国公府,整装待发。   “想不到婶婶的这?身盔甲穿在殿下身上正好。”东方钰这?一次并不随军,她应守了自己?的诺言,要与东方珮一道留在洛阳,登城等?待大军凯旋。   公主临时出征,并无提前准备铠甲,这?一身行头,是东方钰已经过世的小婶留下的。   李星娆一身戎装装扮,头发也利落束起,不由一愣:“何时过世的?”   东方钰:“几年前,与海盗作战时丧命。”   李星娆想到今日东方府上跪的一屋子的人:“她可有子嗣?”   东方钰默了默,低声道,“有的。是我们最?小的妹妹,今年才五岁,名叫巧娘。”   李星娆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模样。   “原来是她。”   “殿下。”伍溪在外禀报:“大军已整装完毕,启程在即,东方将军派人来请殿下。”   李星娆:“知道了,这?就?走。”   东方钰立马道:“我送殿下出门。”   李星娆笑笑,与她一道往正门走,出去的路上,东方钰总是欲言又止。李星娆有所察觉,并未点破。   直至走出一方院落,李星娆看到了等?候在几步之外的东方珮。   她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见?到公主时,东方珮二话不说,轻提裙摆朝着李星娆跪了下来,肃然且郑重的向公主叩首。   东方钰见?状,那些没?宣之于口的话好像找到了表达的途径,也跟着跪下来,重重磕了一脑袋。   东方珮直起身,凝眸看向公主,语气郑重如起誓:“公主今朝相助,东方珮没?齿难忘,必当?肝脑涂地,以报今日之恩。”   东方钰跟着说:“末将也是。”   李星娆摇摇头:“本?宫并无什?么大恩,只是给出一个抵过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并不能白给,本?宫也要为所有将士和边关百姓负责,如果本?宫赌输了,自当?付出代价。而你们,也都会?陪葬,所以不用这?么早说这?些感恩之言。”   东方珮倏然一笑,竟透着些通透的味道:“所以,当?殿下离开?后,臣女一定是这?天底下最?期盼着再见?到殿下的人。那时,希望还能吃到殿下的鱼鲙和美?酒。”   李星娆笑了笑,径直往外赶去。   “会?有那日的。”   ……   这?天夜里,诸路军马集于洛阳城外。   宣安侯裴镇与武元侯世子秦敏领兵前往北境协助安北都督府堵住古牙与莫勒的通道,掐断古牙援兵。   东方迎与长宁公主领兵前往龙泉都督府,协助晋王抵御敌军。   诸路军马,由太?子亲自送行。   出发前,太?子将李星娆叫到一边,拧着眉头斟酌半晌,最?后还是李星娆先开?了口:“其实,从见?到皇兄开?始,长宁便有很多?话想要与皇兄说,只是今时今日情?况紧急,无暇多?谈。待凯旋之后,你我兄妹再对饮详谈吧。”   太?子的眼神颇为复杂,集结着担忧、不忍,以及一些讳莫如深的欣慰。   他抬手搭上她的肩头:“你这?性子,确然是被孤和母后宠坏了,拦都拦不住。阿娆,其实你不必这?么做。”   李星娆:“皇兄要保东方氏,就?不能白白的保,得换回一个自此?竭尽忠诚,绝无二心的东方氏。可皇兄身系大局,岂能以身犯险?长宁以前总觉得,公主不过就?是个虚名,可后来才发现,这?个虚名,有时候相当?的好用。”   “你……”   “时间已差不多?了,皇兄,保重。”   “阿娆,”李星娆转身之际,太?子忽然叫住她,她回头看去,只见?太?子神色凝重且坚定:“无论此?战是胜是败,孤都不会?让你有事。”   李星娆笑笑:“长宁当?然不会?有事,皇兄与其有功夫担心我,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想想之后要如何向父皇道明?信国公的事。走了。”   “殿下!”李星娆走到队伍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转头,秦萱已跟在秦敏身边,看起来是要随军。   秦萱见?到她,主动道:“莲笙这?次要留在洛阳陪着珮娘,她让我转达给殿下,待凯旋洛阳时,再一起吃锅子喝大酒!”   这?是李星娆今夜接到的第二份邀约了。   依稀记得,从前在长安,她偶尔也会?受到一些赏花吃茶的请帖,可她只将那样的场合当?作争妍斗丽的地方,自然谈不上与谁有什?么交情?,而这?种邀约,也是可有可无,打发时间罢了。   但这?一次,李星娆第一次对邀约有了期待。   “好,秦将军,秦娘子,万事小心。”   正说着,余光里瞥见?有人走来,李星娆侧首,就?见?一身戎装的裴镇走了过来,他似乎刚与太?子谈过话,背后的城楼之上,还能看到太?子独立的身影。   大军启程在即,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裴镇来到她跟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军礼。   李星娆看着他,心里积攒了很多?话,开?口却只有一句:“我已选了,只是结果尚未可知,还得再拼一拼。”   裴镇凝眸看着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殿下做出选择即可,拼命的事,交给旁人即可。”   李星娆:“那个旁人,也包括你吗?”   裴镇轻扯嘴角,略退一步,再施一礼:“殿下放心。”   他很快回到队伍之首,和以往一样分配了行军队形,继而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带着兵马疾驰离去。   李星娆也没?耽误,上马启程,只是再要走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左右四顾。   这?一趟是要打仗,李星娆将崔姑姑等?奴仆都留在了太?子身边伺候,只带了伍溪几个近身护卫和数百府兵。   她环顾一圈,并未看到姜珣。   思索片刻后,李星娆释然一笑。   从一开?始,姜珣就?不赞成她趟这?趟浑水,话里话外都是开?导。   其实他说的并没?有错,不是她来,皇兄定然也会?安排别人来。   可是,她就?是想试一试,想亲自看一看。   大队向东出发,还没?走出多?远,东方迎忽然竖手叫停:“前面有异。”   夜间行路危险,主要就?是视野不好,李星娆正暗叹东方迎的警惕之高,就?见?东方迎转头看向了她,迟疑道:“殿下,这?……”   李星娆有所察觉,轻夹马肚走出来,忽而愣住。   官道一侧,对着灯火慢慢点亮,马上一身戎装的姜珣映入李星娆的视线之中。   姜珣神情?肃然,原本?糅杂在他气质中的书生气息瞬间收敛起来,而他的身后拉出一条队伍,数十人马早已静候。   李星娆忍不住笑了:“让本?宫不要掺和,你怎么又来了?”   姜珣扯扯嘴角,自嘲一笑:“召人买马,破费了些功夫,微臣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这?趟可不是游山玩水,别把自己?搭进去。”   姜珣:“听说殿下已经把自己?搭进去了,身为殿下的长史,殿下若有什?么事,下官焉能落得什?么好,早已经跟着搭进去了。”   李星娆轻笑出声,“那就?别废话,跟上!”   于是,东行的兵马之中,又增加了这?一小队人马。   赶路的途中,李星娆看着姜珣的人马,忍不住问:“我忽然有些好奇,你从前到底有过些什?么营生。”   姜珣闻言,却是一笑。   李星娆:“笑什?么?”   姜珣:“殿下说好奇,而非质疑,是不是证明?,殿下现在,已经能有些信任我了?”   李星娆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片刻后,李星娆道:“行,等?活着回来,我回答你。”   姜珣愣了愣,也笑:“殿下当?然会?活着回来。” 第80章   大军虽然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赶到了战场,彼时,晋王已?经带兵抵御多时,身上?难免受了几处伤,幸而?东方迎及时赶到,士气顿时大振,大家都开始摩拳擦掌准备痛快迎击。   “以往与?莫勒也有些许摩擦,也没有这般狼狈过,主要是他们这次还有古牙的援兵,将军,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古牙的?军队兵强马壮,凶悍的?很,与?莫勒军队联合,实在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东方迎手下的将领第一时间汇报了情况,在他看来,以往两方势力高下可见,莫勒也只?敢偶尔伸伸爪子挠两下,大魏一旦震慑,便可安静许久,但这一次竟让他们着实费事的出兵抵挡,这是相?当没脸的?事!   东方迎由始至终都很冷静:“此事我也想到了,论理我们对?莫勒相?当熟悉,若是两军交战,不该如此被动?,也只能是古牙军的助力,叫他们的?势力倍增,反过来,这里非古牙军的?主场,若是利用古牙军对这里尚不熟悉的?一点来反击,或许有机会抵挡。”   当天夜里起,东方迎一直在与?部将商议战场和战术。   李星娆并未打扰,她走出账外,看着天幕,没多久,姜珣便带着刚刚收到的?消息过来了。   李星娆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多言,直接去找东方迎。   姜珣会意,径直走到主账,将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告知?东方迎等人?。   “我今日看过图,发?现当年修建防御城墙时,是以五原郡为起点,分别向南北延伸,向北到安北都?督府,向南则到与?西南南诏之地和南海的?交界处。”   “南面没有修建,是因南海所隔,但北面这里没有继续修建延伸,是因幽州之外到莫勒境内,有一个极大的?胡市。昔日幽州地处偏远,每年连朝中的?赋税都?未必交得起,还得由别州分担,但自此胡市开放后,百姓得以凭米粮手工来换取钱财,与?胡人?互通有无,这才令幽州的?情况得以改善。”   “所以,从多年前起,龙泉都?督府与?莫勒便达成了一个协议,无论战火如何延绵,皆不可毁此胡市,这片胡市也成为这一带为数不多的?净土。无论谁先行破坏了这里的?民生,都?会引起两地的?民怨。”   东方迎点头?:“确有此事,长史为何提及此事?”   姜珣神?色一肃,“我要说的?是,此次莫勒进犯大魏,是靠古牙军的?助力,这个约定,是莫勒与?大魏的?约定,却非古牙无关,无端掀起战火进犯他国者,又哪里讲什么仁义道德?”   帐中寂然,东方迎:“长史的?意思是……”   姜珣:“我……殿下手中有一批精于传信的?地行差,今已?收到消息,古牙军队极可能通过这个开放的?胡市来偷袭魏境。”   “简直岂有此理!这群杀千刀的?畜生,还讲不讲道理了!”   姜珣轻笑:“将军也说是畜生了。岂会讲道理呢。”   东方迎神?色一动?,“或许,这是个转机。”   姜珣见东方迎如此反应,后面的?话便没再说,由于得到重要线索,东方迎连夜召集部将,面见晋王,深入商讨战术。   姜珣并没有旁听的?意思,他袖手出帐,抬眼便见到了等候在外的?公?主。   “殿下还没有睡吗?”   李星娆摇摇头?:“这种地方,睡不着的?。”   姜珣笑:“当然,若论住宿条件,又哪里能比东方和百里……”   “不是这个。”李星娆轻声打断姜珣的?话,转身信步徐行,姜珣顺势跟上?。   不是因为住宿条件,而?是因为噩梦里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在风餐露宿中心惊胆战,为明日、后日,以及无数个日后而?发?愁担忧。   身处这样的?境地,会让她不自觉的?将从前的?感觉全都?找回来,自然难以安寝。   “罢了,不谈这个了。你的?消息已?经给了?”   “是。”   “他们用了?”   “应当会有些参考意见的?。”   虽是夜里,但驻兵仍然轮番站岗,一旦有异样情况,便会立刻反馈。   短暂的?安静后,姜珣忽道:“微臣能问殿下一个问题吗?”   “问。”   “那日在东方府,殿下竟然以自己的?性命为东方府作保,还给出了那么大的?压力,如果东方迎没能拿下这一仗,反被敌军打的?屁滚尿流,殿下当真要以身殉沙场吗?”   问出这个问题,姜珣等待了片刻,忽然听到女人?一声冷笑。   “怎么可能。”   姜珣眼神?微动?,看向李星娆。   李星娆深吸一口气:“本宫是长宁公?主,背后有皇后和太?子,她们谁也不会让本宫去死。本宫自己尤其不会。自戕这种事,只?有傻子才会做,人?死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只?不过在当时,需要有这么一个人?来表态,将压力推向他们。”   姜珣认真的?看了李星娆许久,低声呢喃:“原来是这样啊。”   “什么这样?”   姜珣眼神?微敛:“没什么,微臣只?是觉得,殿下果然是一个坚强的?人?,即便局面走到尽头?,你也不会让自己走到尽头?。”   李星娆长舒一口气:“当然。”忽然反问:“那你呢?”   姜珣正在审视她,忽然被问到,愣了一愣:“什么?”   李星娆:“此处只?有你我,不如你和我说个实话吧。”   姜珣:“什么实话?”   李星娆面向姜珣:“先时你说,你是因本宫先表了态,而?你身为公?主府辅臣,根本别无选择,这是真话吗?”   姜珣还以为她要为什么,毫不犹豫:“自然是真话。”   “那么,在这份真话之后,还有别的?隐情吗?”   姜珣心头?轻颤,面上?却镇定:“不知?殿下以为,有什么别的?隐情?”   李星娆眼底藏着几分思绪,斟酌道:“比如,你之所以反对?,是因为各种的?危机和风险,因为害怕才犹豫,但其实在是非选择上?,你其实是认可本宫的??”   姜珣竟被她这番话逗笑了:“殿下想听真话吗?”   李星娆扬眉:“当然,而?且看在你竟不再遮掩,带人?跟随我来此,刚刚还显出了如此重要的?情报,无论你说什么,本宫都?恕你无罪,也不生气,碰都?不会碰疼你。”   姜珣果然露出“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不怕了”的?神?情:“当然没有。”   他神?色冷然,毫不留情的?批判:“殿下之举,冲动?,危险,感情用事,极其不理智。绝非微臣会做的?事情。”   李星娆直接沉脸,眼神?威胁——说啊,再说一句试试看。   姜珣心觉好笑,其实并没有被她威慑到,但语气还是微微一转:“但正因殿下坚持这么做了,才让人?觉得……挺难得。”   李星娆眉梢微挑:“什么难的??”   姜珣微微勾唇,重重暴击:“难的?见到这么……”上?过当还学不乖的?人?。   “……蠢的?人?。”   公?主脸色骤变,前一刻的?郑重保证悉数忘光,直接喊人?:“伍溪,把他绑了!”   然这雷霆之势里多少含了些吓唬成分,姜珣没忍住,轻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捧腹大笑。   伍溪也看出公?主并不是认真的?,安静跟在一旁并未动?手。   李星娆看着笑得很没规矩的?姜珣,不由得被感染,也轻轻笑了一声,低声呢喃:“行吧,我开始有些相?信你了……”   姜珣听见了,但并未听清,略略收笑:“殿下说什么?”   李星娆:“没什么。这里条件虽然一般,但也得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应对?战局,别杵在这了,快去休息吧。”   说完,她自己先回了营帐。   姜珣,我开始相?信,你不是他了。   ……   姜珣提供的?信报很快得到了验证,古牙人?果然想借胡市作为偷袭要道。   东方迎断定莫勒绝对?不会想破坏这处胡市,这对?他们没有好处,所以此举必定是古牙人?私下的?决定。   可是,一旦失去莫勒人?的?指引和导向,在非主场战斗的?古牙军队便已?经有了劣势。所以,东方迎一边安排人?到胡市步兵埋伏保护百姓,一边派人?去接触莫勒王,暗中传递书信。   一旦古牙人?在胡市发?起战斗,莫勒能否赢这场仗尚未可知?,但主动?掀战的?举动?必然让他失去大批民心,且受到唾弃。   所以东方迎特别强调胡市和平的?重要性,一再申明此处不可开战。   这个消息传到莫勒王那里,势必引起莫勒王的?警醒,必然对?古牙军的?举动?有所察觉。   那么这个时候,无非三?种情况。   其一,莫勒王横了心要借古牙之力谋夺疆土,无视昔日约定,举兵攻打胡市。   其二,莫勒王只?想利用古牙军,并不想破坏自己的?利益,所以将此事的?罪责全部推到古牙军身上?,让自己的?臣民清楚,他从未想过破坏百姓民生。   其三?,是最好的?,也是最梦幻的?一种情况。莫勒王看中胡市,不愿古牙军践踏胡市,且掀战只?是一时冲动?,只?是因古牙军已?入境援助,骑虎难下,这才不得不坚持掀战。   那么此刻,便可直接策反莫勒王,将此事全部归为古牙一方的?侵略,无论是越境掀战还是捣毁胡市,都?是古牙一方所为,一旦莫勒被说动?,兴许还能及时收手,与?大魏联军将古牙击退,保下胡市与?自己的?名声。   终于,胡市战火掀起,东方迎早有准备,带兵正面迎战。   战火纷飞中,李星娆一直在打探前线消息,姜珣也广布眼线,终于带回一个不算差的?消息。   “殿下,莫勒王果然察觉了古牙的?意图,此次胡市只?有古牙出兵,并无莫勒兵马。想来莫勒王并不想插手这件事。”   然而?,就在众人?要松一口气时,攻击胡市的?兵马陡然增加,眼看着两地界限将要攻破。   姜珣查探一番,脸色沉冷难看:“他们对?胡市很熟悉,也对?东方将军的?战略很熟悉,莫勒王并没有放弃自己的?野心,又不想毁了自己的?名声,他让自己的?士兵伪装成了古牙军队,混进来一并攻打胡市了!” 第81章   莫勒王毁诺,令士兵乔装增援古牙军进攻,致使胡市战场越发凶险,东方迎带兵拼死抵抗,打了整整一日,交战四场,胜负参半,直至日落西山,两军才暂歇回营,休养生息。   李星娆赶到前线营寨时,见到的便是一片惨然景象。受伤的士兵不计其数,就连东方迎都带了两处刀伤,正在由军医包扎。   “北边还没有消息吗?”   姜珣刚刚送完粮草补给过来,闻言摇头:“消息一直在往外送,但至今尚无回信。看来北边战场也不好应付。战事?一旦混乱,消息便容易堵塞不前。”   李星娆眉头紧蹙,思?索起眼前的情况。   莫勒军忽然强势,全赖于古牙的支援,两军对阵,军心气?势尤为重要,今日对阵下来,魏军依然察觉到对方一次次支援的力量,这便是?问题所在。   从对方设法越过莫勒与古牙的屏障到战事?发起,魏军并不清楚对方到底集结了多少兵马,东方迎虽气?势如虹,可每当敌军多一波增员,于士兵心中便多一层未知的恐惧。   不知对方的底究竟在哪里,也不知自己还能抵挡多久,久而久之,军心自溃。   当然,这并不代表这场仗的最终结果。   东方迎领的是?先头部队,后续必然还会有他处征调而来的援兵,敌国想要轻易踏过魏境领土并非易事?。   但若没有挡住,东方迎就输了,整个东方氏也将为这一场战事?陪葬。   “后悔了吗?”姜珣的声?音从旁传来,拉回李星娆的思?绪。   她眼神轻动,看向无边无际的夜幕,并未回答。   姜珣却追问下来:“别说殿下,就是?微臣也看得出来,东方将军已?经竭尽全力。人?在承受巨大压力的前提下,可能会激发潜能,但也可能在此之前就意?志崩溃,反而影响了表现?。殿下的确给东方家争取了一个以功抵过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太过沉重,代价也太大了。若东方迎战败,殿下当真要让东方氏背上您所说的那种罪名吗?”   “那你应当去问东方将军,事?发至此,他是?否后悔。”李星娆沉声?开口,目光冷然:“至少这并非他们唯一的选择。逆境逢生本就是?殊死一搏,若连这点风险都不敢背负,还谈什么竭尽全力?不是?每个人?走到绝路,都能等到一个机会。”   “殿下所言极是?。”东方迎从军帐旁走了出来,神色泰然的来到公主面前,行了一个军礼。   李星娆扫他一眼,只见那两处刀伤已?经包扎好,东方迎除了脸色有些差,行动上倒是?自如。   东方迎将李星娆请到帐中,简单说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夜袭?”   “不错。”东方迎定声?道:“几日交战,我?们在莫勒的人?已?探到了敌军的粮仓,今日交战,双方皆疲惫不已?,古牙军对这里并不熟悉,未必敢夜袭,如今他们兵马充足,还有援兵的情况下,而白?日作战时,我?军已?显疲态而以末将对敌军将领迟谷里的了解,他必然会着重于明日的强攻,而于今夜休养。”   说到这里,东方迎竟神色一松,笑道:“我?们的确不知古牙到底来了多少军马,但若对方想凭兵马人?数来震慑我?魏军,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须知兵者……”   【兵者,诡道也。不是?人?多就一定能打硬仗,相反,有时兵马越多,受掣肘的程度也更大。】   脑子里忽然想起一道声?音,与东方迎的声?音叠在一起,所言话意?不谋而合,而记忆的冲击令李星娆身形一晃,脑袋生疼。   “殿下。”姜珣扶住她:“可是?身体不适?”   李星娆摇摇头,“无事?。”   东方迎见状忙道:“今夜夜袭或是?转机,但也并非十拿九稳,殿下还是?尽快回到城内,末将已?下令,一旦夜袭失败,剩下的兵马将必会死守城门?,直到援军抵达。”   李星娆默然片刻,终究没有阻止东方迎:“好,本宫会在城内,等待将军凯旋。”   计划定下,夜色中的人?影开始忙碌攒动。   姜珣和伍溪带人?护送公主回到城中,李星娆甫一进城便登上城楼,遇到了同样在此观望的晋王。   李星娆对几位皇叔了解不深,自她懂事?起,几位皇叔已?然镇守在各个都督府,只有年?节时会回京述职。   但就这次会面而言,李星娆对这位皇叔的印象竟然不错。   李星娆随军来此,晋王并未显得多么的惊讶,对她本人?也并无男女、长?幼上的轻视,相反,当晋王见她频繁往来城内与军营,对物资和伤员都格外认真仔细时,曾好几次感慨欣慰,不吝赞赏。   而此刻,晋王身上带着御敌时留下的伤,仍然夜不能寐,担心敌军夜间有变。   他知道李星娆今夜亲自押送补给,但见她回来之后,城中兵马动静不小,便开口询问是?何情况。   李星娆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什么:“皇叔可知东方将军准备今夜夜袭?”   晋王点头:“自然,东方将军已?与本王提过,本王觉得此计甚可。”   李星娆看了看城门?出的兵马调动,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加固城门?的动静。   晋王察觉,问:“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李星娆呼吸一滞,“东方将军……”   晋王蹙眉:“到底怎么了?”   显然,晋王并不知东方氏发声?的事?情,满意?为今夜不过是?一次正常的奇袭。   李星娆斟酌片刻,低声?道:“敌军数量不小,一旦今夜偷袭失败,对方很有可能在今夜加攻,东方将军或许有殊死一搏之心,倘若不能成?功偷袭,所有兵马便会回城死守。”   “胡闹!”晋王满脸震惊,怒不可遏:“你的意?思?是?,他准备偷袭不成?,便战死在外面了?”   李星娆点头,还没开口,晋王已?转身下楼,怒声?道:“东方迎,本王真是?给你脸了!”然后扬声?唤人?,整军备马。   “皇叔!”李星娆追了下来,“你身上有伤……”   “长?宁。”不等这位小侄女多劝,晋王已?先严肃开口:“东方将军今夜夜袭风险极高,本王必须带兵接应。这些日子,本王见你多次往返城内和营地,颇有威信,镇得住人?,所以本王现?在将守城的重任交付给你。”   “皇叔……”   “长?宁!”晋王加重语气?:“如果本王没能将顺利接应东方将军,你绝不可开城门?,记住了吗?”   就在晋王准备下令之前,李星娆忽道:“还请皇叔以大局为重,留守城中!”   晋王:“长?宁……”   李星娆定声?道:“皇叔不仅是?龙泉都督府的大都督,更是?州城中百姓的倚仗,如果百姓发现?您已?离城,反而是?长?宁一个年?轻女子镇守城中,即便是?公主之尊,也只会令人?心惶惶!”   晋王几乎要急红了眼:“你也说本王才是?这龙泉府的大都督,本王怎么安排你便怎么……”   “所以援救一事?,便由侄女来做!”   “殿下!”姜珣惊愕的看向李星娆,而晋王反映一瞬,立刻道:“荒谬,这是?战场,你一个公主,岂可……”   “皇叔方才还说侄女并非无能之辈,怎么这时候又质疑之女呢?这几日之女除了往返输送补给,对周围依然十分熟悉,东方将军临行前,也与我?说过他们的夜袭路线,我?知道在何处!”   “再者,侄女此去并非要上阵杀敌,而是?接应东方将军,皇叔有伤在身,又是?一城一府的倚仗,如今以身犯险,与弃城何意??”   “侄女有数百府兵,亦有身手不俗的护卫,不说上阵御敌,临危脱身不在话下,就算真的不幸落入敌手,就算一死又有何妨?还请皇叔纵观大局,莫要因一时气?急而行事?,待侄女将东方将军带回,皇叔随意?惩处便是?!”   说完,都不等晋王过多思?考,李星娆已?转身下令:“伍溪,清点整队,随本宫出城接应东方将军。”   “长?宁……”晋王怔然看着眼前雷厉风行的侄女,一时竟不能将她与昔日见到的样子合在一起。   “李星娆!”姜珣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罕见的气?急败坏:“说晋王气?急行事?,我?看你才是?异想天开,这是?真刀真枪的战场,不是?绛州和谯州那种小小的匪乱可比,你可知道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公主,一旦落入敌军手里……”   “那就死啊。”从女人?口中吐出的话,竟无比轻巧随意?,甚至还带了些自我?调侃:“一国公主尚可上阵支援,百姓士兵又如何能惧?倒是?你,一向最擅长?煽风点火,这趟你不必随我?同去,若真有三长?两短,记得按照我?刚才说的那样造势,懂吗?”   “你……”姜珣这一刻觉得眼前的女人?无比陌生:“真是?疯得很。”   李星娆却笑了:“其实?你是?想骂我?,想狠又狠不下心,想手软又矛盾自锢,是?吗?”   姜珣:“看来你挺了解自己的。我?就不懂了,你不是?一向与太子站在一处的吗?东方怀的事?情是?太子亲手设计揭发,即便如今落罪出事?也不会波及太子,你为何要自找麻烦一而再再而三来救他们?”   “不错,若你此番救下东方家,从此东方氏必然对东宫死心塌地,可……这犯得着用命去赌吗?究竟是?为了太子,还是?为了你那点可笑又荒唐的怜悯?”   李星娆看着姜珣,他全无平日的从容淡定,激动的很,以至于说出的话都失去了考量和斟酌,此刻亦是?脱口而出,想什么说什么。   “姜珣,你到底是?谁?”李星娆忽然开口,就像寻常谈话一样随意?问出,   姜珣去忽然哑声?。   李星娆笑笑,并无逼问的意?思?:“若不知怎么回答,你就在此好好想,如果本宫能顺利接回东方迎,你再来回答也不迟。”   姜珣见她转身要走,下意?识要跟上。   “对了。”李星娆想到什么,再次驻足回头,语气?平和带笑:“严格论起来,自你我?相识以来,我?待你……的确不怎么好,给你点时间考虑考虑,此战之后,你是?要继续留在公主府,还是?另谋高就平步青云,本宫都乐意?成?全。”   才走两步,姜珣跟了上来。   李星娆古怪的看着他:“你……”   姜珣没好气?道:“殿下一时意?气?想要送死,微臣阻拦不了,但至少要为您敛尸安葬,才好另寻新主。”   李星娆看了他两眼,别过脸,嗤的一声?笑了。   姜珣心里有气?,气?她也气?自己。不听劝阻非要犯傻送死,就该由着她去,可他不仅一次次自找没趣的开口阻止,还同样犯傻随行。   姜珣正气?着,结果听到她这一声?笑,竟不知触动了哪条神经,也跟着笑了一声?。   出城之后,李星娆一路狂赶:“路线你可还记得?”   姜珣今天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殿下不是?知道东方迎怎么走吗?还问我?作甚?”   李星娆:“若我?一个人?,费神些也是?应当,可你都跟来了,不用岂不是?浪费?”   姜珣咬咬牙,“跟我?来!”   ……   夜深风凉。   距离敌军粮仓一里地外,潜去打探的人?已?归来,将对方镇守人?马,兵力分布和粮仓的大致情况都说了一遍。   东方迎:“风势已?起,可以行动了。”于是?开始布阵分配。   众将士领命四散,东方迎按了按身上生疼的伤口,毅然朝着自己的目的地靠近。   同样的一片夜色下,洛阳城楼上,东方珮等人?已?经坚守好几日。   何莲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情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她劝不动,也没有立场多说什么,便每日给她们送来热乎新鲜的饭食。   今日,夜色格外的深,天上无星无月,令人?不安。   而不远处,太子凝视着城楼上坚毅的身影,若有所思?。   王宥等人?陪伴在侧,刘惠道:“若东方氏能争取到这次机会,殿下在陛下面前便有话可说,想必此次之后,东方氏势必对殿下死心塌地。”   卢有声?附和:“自崔岩接手五原都督府的兵马后,一直做得很好,只待东都建成?,再将颇有根基的何远道调任过来,整个五原都督府便算是?殿下掌控了。殿下即将手握东西两府的兵马势力,日后必定顺风如意?。”   太子笑了笑:“幸得诸位鼎力配合,否则又岂能如此顺利。”   王宥顺势向一旁安静的李临搭手一拜:“司议郎之计,臣等不过配合几句,又岂敢称功?”   太子看向李临:“司议郎确然是?孤的人?才。此回长?安,孤必定对各位论功行赏。”   李临与其余几个戏搭子纷纷拜谢,又道:“臣等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反倒是?长?宁殿下远赴阵前,此趟着实?凶险,论功劳,当是?公主为先。”   城楼上忽然人?影一晃,太子眼神一动,转眼看过去。   原来是?东方珮晕倒了。   太子叫来内侍,低声?吩咐几句,看着一道道人?影奔赴城楼上,太子微微一笑,抬首看向无边夜幕,淡淡道:“长?宁,不会有事?。”   熊熊大火在夜色中撑起一片明亮的红,在夜风的喧嚣中势汹难平。   敌营瞬间凌乱起来,莫勒与古牙士兵混杂在一起,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奔走碰撞,好半天没有理?出秩序。   然而东方迎等人?还是?被发现?了,总算出来一个将领,情急之下用莫勒话高喊:“有人?袭营,列阵追击!”   “将军,快跑!”敌军兵马众多,就算东方迎带的是?以一敌十的悍将,也经不住这样的围攻。但他们的撤离方向并非城内,而是?朝着胡市战场以北的方向跑。   然而,就在他们越过一片平缓山丘时,前方忽然有异动。   “不好,”探路的先头兵大惊:“敌军增援了!”   东方迎咬牙:“往西,入山!”   一个将士忍不住破口大骂:“娘的,古牙这次到底支援了多少人?来?韩王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没把口子堵住,这要我?们死不成?!”   古牙军很快出兵追击,对方本就是?骁勇善战的悍将,人?狠马肥,眼看着就要追上,突然,前方的山坡后忽然有星星点点飞出,敌军将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流箭!”   可这时候下令已?经晚了,他们本就发狠了在追,眼下燃着火的流箭似雨滴般从天而落,敌军前阵几乎全部中箭,受惊的马嘶鸣扬蹄,撞上后面的,绝倒一片。   东方迎一干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前方不远处已?竖起一道旗帜,火光映照出其上的“东方”二?字,牵引着方向。   东方迎怎么都没想到,来救他的会是?长?宁公主。      姜珣勒马握鞭:“此处不宜久留,跟我?走!”   就在这时,东方迎的一个将领忽然指向州城方向:“将军,那边……”   所有人?顺着将领所指的方向看去,脸色皆变。   集结的军队凝聚起大片火光,擂鼓声?声?声?震响。   “敌军粮仓被烧,无法持续作战已?是?必然,他们怕是?要在今夜孤注一掷,全力攻城了!”   这一点,东方迎不是?没有想到,他走之前就已?经调集了兵马,结合州镇的兵力,无论如何也能守城,可现?在……   东方迎近乎绝望的看向长?宁公主。   “殿下为何要出来,我?已?命人?死守城门?,大军临城,城门?已?不会开了。”   李星娆一路奔忙,此刻微微喘息,闻言没好气?道:“你想清楚再说话,没有本宫,你们刚才就已?经被围剿致死了。”   姜珣在旁看了李星娆一眼,笑着摇摇头。   “将军……”将士也没想到公主这么硬气?,一时将不知所措。   东方迎思?索片刻,转而对姜珣道:“素闻姜长?史最善山水道路,不知对这一片可曾了解?”   姜珣:“前面有座山,你们方才是?打算入山藏匿,再翻山绕路到另一处城门?吧。”   东方迎点头:“正是?,还请长?史带着公主的人?马,务必送公主回城。”   李星娆:“那你们呢?”   我?们?   东方迎与手下将士纷纷一笑,“大军压城,我?们自当回去应战。”   说罢,根本不给旁人?反驳质疑的时间,东方迎已?点兵整队,准备调转回头。   “东方迎!”眼看着刚刚虎口脱险的一群人?又要重赴虎穴,李星娆没忍住,暴躁开口:“你既已?下令守城,那么即便是?你到城下,也未必能叩开城门?,这与送死何异?”   东方迎笑了笑,手中马鞭一挽:“既不能击退敌军,那能杀一个就一个。”   他一开口,随行的将士竟都勇武起来。   “咱们躲过的劫,眼下都转向了城中的兄弟百姓,这我?们可担不起。”   “就是?,咱们多杀一个,城中的压力也就跟着少一分,公主殿下,你赶紧走吧!金枝玉叶的,死在这儿可不划算。”   东方迎:“就此别过,殿下保重。”说完马头一调,领着一队人?便狂奔向敌军集结出。   李星娆骑在马上,手腕被姜珣抓住。   “可以了,殿下。”   李星娆双手握拳,看着敌军火光冲天处,心里既怒又无力。   敌军夜攻,驻扎在城外的军营很快皆备,城中也有了动静,城楼上,弓箭手与投石手都已?备齐。   就在敌军发起攻击的同时,东方迎终于赶到大营,众人?见到将军,总算从刚才的慌乱无措中回过神来,纷纷拿起兵器迎敌。   然而,敌军聚集的越来越多,增援一波接着一波,还带着一股比白?日更凶悍的气?息,以他们现?在的兵力和状态,恐怕抵挡不了多久,   晋王听到动静,登上城楼,果然看到城外大军扎营处火光冲天,嘶鸣打杀之声?响彻天际。   就在这时,一小将骑马奔赴城楼之下,“东方将军有令,众将士务必死守城门?,开城迎敌视为叛国!”   晋王脸色骤变,几乎是?抖着手指着人?去准备装甲战马。   突然,部下愣神指着北边方向:“王爷,您看那边……”      晋王顺着所指看去,北边方向,又是?一片火光正在逼近,他呼吸一滞:“这……这是?……”   同一时间,陷入苦战的东方迎已?带了几处新伤。   看来火烧粮草的确给敌军造成?了不少的刺激,他们若不能在今夜拿下这座城,后续便没法打了。   但反过来,只要他们守过这一夜,州城之困也就解了。   “将军……”部下忽然朝远处看了眼,眼神近乎绝望:“敌军又增援了……”   东方迎举目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新一波兵马。   他心头猛沉。   竟然,还有增援……   ……   “殿下。”姜珣握着李星娆的手腕忽然紧了紧,令颓然垂首的慢慢抬起头来。   李星娆眼眶有些模糊,可在看到不远处的灯火时,她心中轻颤,抬手擦了擦眼,仔细去看。   “那是?……”   李星娆突然抽手,猛一扬鞭,打马朝战场方向奔了过去。   “殿下!”伍溪吓得不轻,连忙带人?追上去护卫。   姜珣在原地,看着自北面而来的兵马,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   早在袭营之前,东方迎已?经调派了一部分兵马回城防守,营中剩下的人?手根本不足以抵抗敌军一次次的增援。   但是?渐渐地,不止是?东方迎,连其余部下也感觉到,敌军好像有点乱了。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又增援了吗?   “将军,不是?他们的,是?我?们的援军!是?我?们的援军啊!”   东方迎猛地抬头看去,只见敌军的后方,赫然竖起一道旗帜——裴。   原本包围魏军的古牙和莫勒,不过是?转瞬之间,就反被魏军里外包围,而这队新来的兵马,凶悍程度胜过古牙兵马百倍,尤其冲杀在前的男人?,横刀在握,所经之地无不血溅三尺,颅肢横飞。   最后,他直奔敌军将领跟前,不费吹灰之力斩下对方人?头,而他骑在马上,火光映照下的黑甲上,全是?血水反出的水光。   对方显然被魏军增援的这批兵马震慑住了,与之相反的是?东方迎所领的魏军兵马,瞬间气?势如虹。   在里外夹攻的攻势之下,敌军大败,拼命逃散,魏军一片大叫欢呼,消息很快传到城内,晋王得知宣安侯前来支援,大松一口气?之余,连忙要出城相迎。   一场仗,胜负皆在转瞬,一片兵荒马乱中,裴镇似有所感,回头看去。   骑在马上的女人?亦是?一身戎装,只是?一路狂奔,她的头发有些松乱,一张小脸隐有泪痕,眼睛紧紧盯着他。   裴镇横刀在握,刀尖滴血,他提刀搭在臂上,两面皆拭了一遍,旋即将刀收到身后,冲李星娆淡淡一笑:“殿下安心,已?没事?了。” 第82章   烽烟缭绕中,人已来到跟前。   裴镇将李星娆上下扫了一遍,眼神一松:“战事尚未完结,殿下还是先回城内,这边的情况,会有战报送入,何必以身犯险?”   李星娆扫了眼四周,莫勒和古牙的兵马皆已退散,剩下的魏军正在清理战场。   “你是从北边过来的?   裴镇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直接道:“放心,过道已经?封住,莫勒不会再有援兵。先回去,等?这里的事晚了再说。”   果然,他们是先封住了莫勒和?古牙的过道,然后直接顺着那条道过来?,打了一个包抄。   李星娆蹙眉:“既有此计,为何早不相告,令城内惊慌至此?还有我们也送了许多战报书信,为何不回?”   裴镇似是想了想,解释说:“战事生乱,致使民心惶惶,这时候书信最难通达,更何况安北都督府和?龙泉都督府相隔好一段距离,许是在路上出了岔子。”   他看向危机解除的战场,“好在并未耽误太多。”   李星娆刚张口,魏义便小跑过来?:“大哥,已经?给城内递了消息,龙泉府的诸将领马上就会赶往大营集合。”      裴镇点头,转眼看向李星娆,还没开口,李星娆先问?道:“你此刻召集将领,是想要反攻?”   裴镇并没有隐瞒她:“总该给他们长长记性?,否则日后动辄来?这么一出,谁受得了?既然打了,那就打服。”   刚说完,裴镇眼神一动,看到了她的身后。   姜珣骑马赶来?,“殿下,城外危机已解,先回城内吧。”   两人一前一后,一副架也要把她架回去的架势,李星娆并未多说,和?姜珣一起回到了城内。   晋王已经?得知外面的情形,大为欣慰,由东方迎坐镇,再加上宣安侯的从旁协助,晋王终于能安心去养伤。   很快,裴镇和?东方迎重新整顿军马,几乎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直接反攻了回去。   东方迎熟悉地形,裴镇的兵马无论气?势上还是实力上都绝对?压制,第二天一早,战事已经?有了结果。   莫勒王在意识到古牙已经?不可能在有援兵的事实之后,立刻反水,对?之前侵扰胡市一事矢口否认,坚决表示这都是古牙的奸计,在自我的辩白?中将莫勒描出成受到古牙强势逼迫的弱者。   这一切其实都是古牙主导,他莫勒绝不可能毁诺出兵。   面对?莫勒的态度,龙泉的兵马尚未表态,裴镇已经?先做了决定。   从攻打胡市开始,莫勒的兵马都作?了古牙军的打扮,裴镇当机立断,将所有俘虏全部捆在一起,挖了个大坑,还专门?摆了个超度的阵法,又在两边“精心挑选”了一些此次战事中受害的平民百姓,让他们好好发挥,顷刻之间,胡市之战的惨烈便传至各地。   而这些,都是为了他接下来?屠杀俘虏做准备,美其名曰,以?此祭奠胡市中惨死的无辜百姓。   莫勒王终于慌了。   莫勒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口都远不如大魏,只是因占据险要地势,大魏也并没有对?莫勒强取豪夺,所以?,对?莫勒王来?说,土地重要,强兵悍将同样重要。   若是任由这位大魏的宣安侯屠杀殆尽,对?莫勒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这则消息传到城内时,姜珣笑?着摇头:“多行?不义必自毙,莫勒王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要救下自己的士兵,就得承认攻击胡市一事他不仅知道,还为了掩人耳目把自己的兵马佯装成古牙士兵。若莫勒王能放下名誉与身段,坦诚此事,诚心悔过,再经?过和?谈补些赔偿,至少他能保住自己的爱将兵马。   但若他放不下,耿直脖子不承认,那他之前反水归罪古牙的说辞便可发挥作?用,古牙军既然险恶至此,何须再留情面?魏军仁慈不杀,那些靠胡市生存的莫勒和?大魏百姓都不得答应。   “殿下要不猜猜,莫勒王要如何选择?”   李星娆进来?颇为关心晋王的伤势,每日都要去探望一次,今日探望完出来?,姜珣一时兴起与她聊起此事。   李星娆轻声道:“怎么选,他都不可能吃亏。”   姜珣竟听懂了她说的这个“他”,不是指莫勒王。   “也是,宣安侯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姜珣顿了顿,又道:“那殿下何时启程回洛阳?”   李星娆:“东方迎心里有数,他自会安顿好这头,届时便回。”   姜珣和?声道:“是。”      又过几日,晋王终于恢复过来?,可以?出面处理事务,现?在仗已经?打完,只剩下些战后和?谈的事要处理,这种事往往得拉扯一阵,毕竟不能做的太绝,所以?东方迎把这些事都留给了晋王,自己需得回京述职。”   晋王此前对?他的莽撞行?为十分生气?,可真正看到东方怀好端端的回来?,又狠不下心真的罚他,便只是口头上絮絮叨叨说了很久。   东方迎直到回洛阳的前夜,还在与晋王秉烛夜谈,姜珣的人打探消息回来?说,两人也没有避讳什?么,谈的都是这些年的过往。   此外,姜珣还带回一个消息,李星娆听完便去找了裴镇。   “你还要出兵古牙?”看着来?了军营就没有歇过一日的裴镇,李星娆不由想起以?往听到的有关于他的那些议论。   这人是打仗上瘾吗?   裴镇确很淡定:“此事曾与北地一致决议,我从要道赶来?,先平定龙泉之集,接下来?就得回去共商出兵古牙之事。莫勒王虽有推卸之嫌,但古牙未必没有存这份心。莫勒势力弱于古牙,若对?莫勒强势攻击却?放过古牙,说得过去吗?”   李星娆:“所以?你不与我们同行?回洛阳?”   裴镇:“洛阳的事自有洛阳的人自己解决,臣还能帮到什?么地步?”   李星娆心中轻震:“你……”   不远处魏义已经?在整顿催促,裴镇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看了眼面前的女人,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还是没有抬起:“殿下……”   “你去吧。”李星娆打断裴镇的话,缓缓抬头,目光定定的看着他。   “待你凯旋那日,我在长安迎你,有话与你说。” 第83章   回到洛阳那日,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大军抵达城门下时,李星娆挑起车帘,便瞧见洛阳城楼上的人欢欣鼓舞,一路跑下城楼奔赴而来。   她放下帘子,伸闭眼活络了一下筋骨,唤了一声伍溪。   伍溪在?外应声,李星娆淡淡道:“你先回百里府,同崔姑姑说一声,本?宫这?一路着实有些累了,回去之后?只想安静休息,接下来几?日,如无必要,也不想见旁的人。”   姜珣在?旁听到,笑言:“殿下这?是连太子殿下都不准备见了吗?”   李星娆闭着眼,语调懒散:“东方迎此次顺利御敌于境外,东方家的功过还得重新来算;洛阳灾后?尚未重建完毕,裴镇和?秦敏临阵出征,重建东都的事情也被搁浅,这?些不都得由我那皇兄操心么。怕是他?没时间管我才是。”   姜珣:“殿下此次极力保住东方氏,是大功一件,太子殿下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您。”   李星娆舒了口气:“还有一段路,我歇会儿,别吵我。”   姜珣:“是。”   伍溪和?崔姑姑安排的很?周到,百里府准备周到却无人?叨扰,太子也因为?诸事缠身,只派人?来问候了她几?句,说好过几?日不那么忙了,再亲自来探望她。   姜珣站在?院中,看着太子的人?来了又?走?,嗤的一声笑了。   接下来几?日,李星娆一改之前的奔走?忙碌,当真闲了下来,每日除了吃睡,外面的消息都是姜珣带给她的。   “东方迎回到洛阳之后?,一日都没闲着,洛水已经修复的差不多,因这?此次大水,周围水域的州镇都格外注意防汛和?水利的视察修复,理论上不会再出现之前的事情。”   “东方氏如今都在?忙着帮修建洛阳屋舍,太子更多时候都在?东都行宫查看进度,宣安侯与秦世子不在?,此事暂时交由百里刺史负责。”   李星娆在?树下乘凉,翻着几?本?手?札,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声。   眼前忽然打?下一片暗影,李星娆翻页的动作一顿,侧首抬眼。   姜珣袖手?俯身,正看着她手?里的手?札,笑道:“殿下看得够快啊。”   此前,李星娆因对重建东都一事倍感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曾问过姜珣几?个问题,当时姜珣就?给了她几?本?自己的手?札,记载的是漕运所经州镇的水系概况,后?来百里府忽起大火,那本?册子因为?放在?床头,被烧了个干净。   近几?日李星娆无聊,又?找不到合适的,便想起姜珣来。   姜珣当时就?很?无奈:“谁没事带那么多手?札上路?”   公主也很?好说话:“手?头没有现成的,那你?现写一本?也行。”   两日后?,姜珣竟真的给她拿来了两本?游记。   李星娆打?趣他?:“连夜写的?”   姜珣咬着牙答:“派人?去从前的旧居取的。”   李星娆闻言,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从这?里到长安,来回怕是不止两日,你?还真是狡兔三窟?”   姜珣没好气回了句:“殿下看不起谁呢?”   言下之意,三窟都不止。   但李星娆也没有再追问,比起姜珣,她对那几?本?手?札的兴趣更大,看得非常的快,从西境到南境,真正的做到了读万卷书,堪比行万里路。   而姜珣似乎对公主的阅读量早有预料,显然取来的不止一册,李星娆看得快,他?提供的也多。   昨日才送来的两册,她已经看完一册,新翻的这?册也过了三分之一。   李星娆看着凑近眼前的人?,倒也没追究他?逾越,收回目光继续翻看:“之前与你?说的事,想好了吗?”   姜珣心知肚明?,却故意问:“何事?”   “想回东宫还是别的衙署,想好了吗?”   姜珣沉默片刻,拖了个小马扎过来,挨着她的斜榻坐下:“殿下这?是要赶我?”   李星娆翻着书,头都没抬:“你?非得扭曲本?宫的意思,本?宫也无话可说。”   姜珣怅然失笑。   他?坐在?小马扎上想了想,忽道:“殿下,微臣能不走?吗?”   李星娆眸光轻动,捏着书页一角的手?指轻轻搓了搓:“为?何?”   姜珣:“不是殿下让我自己选吗?”   “我问的是,为?何选留在?我身边?”   “仕途艰险,我背后?无靠山,去哪里都是一样艰难。但留在?殿下身边就?不同了,殿下与太子是亲兄妹,太子要做的事,就?是殿下要做的事,而微臣为?殿下做事,就?是为?太子做事。”   “那你?何不直接回到东宫?”   姜珣笑笑,出奇的坦白:“这?就?是微臣的考量了。东宫机会多,但也时时刻刻被人?盯着,一点小事都能被无限放大,但在?殿下身边就?不同了,殿下护短,嘴硬心软,跟在?殿下身边,办了事就?有功劳,还格外有安全感。”   李星娆侧首:“点我呢?”   姜珣微笑道:“微臣不敢。”   李星娆看他?一眼,合上手?札:“既然你?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本?宫之前问你?的问题,你?是不是可以回答一下?”   姜珣笑笑:“原来殿下还在?为?微臣的身份生疑,其实这?很?好解决,殿下只要派人?去将微臣仔细调查一番,便可知道,微臣只不过是个喜好游山玩水的……普通人?。又?或者,殿下可以像当日囚禁南音一般将微臣囚禁起来,待殿下将微臣查明?白了,不再生疑,再行启用也可。”   李星娆闻言,忽然笑了一声。   姜珣不解:“殿下笑什么?”   李星娆若有深意的看着他?:“你?不提南音这?个人?,我险些就?要把?他?忘了。”   姜珣作恍然状:“也是,算起来南音已消失多时,这?人?出现的蹊跷,消失的突然,也不知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不过殿下放心,微臣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提前对太子殿下交代了此事,若此人?真的图谋不轨,太子必定会有所防范。”   李星娆眉梢轻扬:“你?真的觉得,此人?图谋不轨吗?”   姜珣微怔:“这?……”   李星娆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转过头重新翻开手?札:“此人?从出现那刻起,便一直表现自己,投靠依附之心昭然若揭,他?之所以会忽然消失,大约……”   她弯唇笑了笑:“是找到可以满足他?索求的新主了吧。”   姜珣眼神轻闪,没有回话。   安静的庭院里,只剩下时而响起的翻页声。   半月后?,长安忽然来了旨意,陛下召太子与东方迎回京,与此同时,又?分别委派了淑妃的哥哥皇甫润和?蒋昭仪的哥哥蒋钦来负责接手?重建东都和?修复洛阳的事宜。   姜珣道:“看来陛下已经知道了洛阳和?东方氏的事情,此番召见,恐怕是要有个判决了。此番回京,殿下以为?前景如何?”   李星娆:“回去不就?知道了。”   ……   日子如流水一般淌过,转眼已是八月,连续几?日风雨,吹散了炎日热流,整个长安骤然降温,李星娆便是在?这?样一个寻常的秋日,从姜珣口中听闻信国公府的讣告。   彼时,天保寺香火依旧,寺中有塔,守卫森严,而塔内安静无杂,李星娆一身素雅裙服,面前铺开的纸卷已抄了满满的经文?,闻言时笔尖一顿,一滴浓黑的墨顺势落下,在?纸上晕开好大一个墨点。   她已经抄了许久,这?一点无疑成了败笔,不免蹙眉生躁。   姜珣见状,道:“无妨的,可以裁剪修补。”   相处许久,李星娆倒是看出姜珣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技能和?本?事,皆是他?闲来无事琢磨出的手?艺。   可她已败兴,搁笔擦手?,淡淡道:“消息切实吗?”   姜珣:“听闻陛下已命人?拟好了信国公世子东方明?袭爵的旨意。”   那就?是真的了。   当日从洛阳回长安时,除了东方怀本?人?,陪他?同行的除了东方迎,还有世子东方明?一房人?。回到长安后?,太子也立刻带他?们去面圣,而之后?的事情,李星娆并没有过问。   她在?外期间,一直与长安有书信往来,道明?她在?洛阳和?龙泉都督府发生的所有事情,如今回来了,倒也不必一再赘述,在?宫中住了两日后?便回了公主府。   就?在?她回公主府的次日,崔姑姑送来了东方珮的拜帖。   李星娆直接在?公主府招待她,却没想她是专程来辞别的。   此次进京的事情都已经解决完,他?们要离开了,她心中感念公主之恩,所以前来拜别。此外,她的父亲东方迎已经得圣人?委任,即将调往峡州负责修漕事宜,此去非一时半刻的事,她与母亲左氏会同行。   而就?在?信国公从长安回到洛阳后?,就?传出了抱恙的消息,这?才一两个月的功夫便撒手?人?寰,而东方怀昔日所为?与谯州之乱的真相,最终都没有被披露出来。   “他?是自请裁决,殿下又?何必过多感慨呢。”姜珣出言安慰。   李星娆倒不是感慨悲悯什么,只是心中复杂难言,思索道:“此事,算是了解了吗?”   姜珣掩袖为?她研磨,淡淡道:“若看眼下,自是了解了,但若看长远,变不好说了。”   李星娆眉目轻抬,看了他?一眼。   姜珣:“殿下总不会真的以为?,东方怀用自己的一条命就?能抵消全部的事吧?帝王之术,在?于权衡。东方怀做的这?些是,不过是为?了东方家的权力地位,并为?危机皇权,这?是他?的错处,也是他?的把?柄。”   “他?们想要争取或者保住一些东西,就?得付出成倍的努力。这?也是陛下乐见其成的,与其借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将东方氏整个掀翻,倒不如利用好这?次契机,将东方氏的忠诚牢牢地捏在?手?里。”      李星娆擦手?的动作一顿。   姜珣扫见,唇角一扯,话锋骤转:“这?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牵扯,若非有绝对的把?握和?绝好的时机,那便是伤筋动骨的折腾。修漕为?国本?大事,不乏有人?会借东方氏这?个案子,趁机往里再牵扯其他?人?其他?事,那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所以,此事在?东方怀这?里暂时告一段落,最为?妥当。东方氏知道自己本?该面对的是何种境况,眼下这?个结果,他?们非但不能愤恨,还得感激,这?可是个喜丧。所以……”   姜珣伸出手?,轻轻抽出她手?中已经揉皱的锦帕,笑道:“殿下不必感慨,这?已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   就?在?洛阳讣告传至京城没多久,北境捷报接踵而至!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宣安侯已领着魏军大破古牙军队,一连打?下古牙三座城池,将古牙彻底逼入西北内陆,远离了此前他?们与莫勒接壤的那个道口。   古牙王彻底举旗认输,亲笔写下降书送至大魏朝廷,朝中在?一片震惊欢腾之中,商定了和?谈的日期。   没多久,北境兵马班师回朝,除了临时出征的裴镇和?秦敏,还有镇守安北都督府的韩王与将军韦进。   永嘉帝大喜,对宣安侯裴镇赞不绝口,下令犒劳三军,还特地在?宫中设宴招待功臣,众臣看在?眼里,小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这?时,皇后?派人?来了公主府,请长宁公主进宫。   陛下对北征的结果非常满意,此次宫宴盛大,皇子公主亦要列席,皇后?不仅派了人?来,还送了一套新的礼服。   可是,往日在?这?种场合最注重装扮的人?,此刻看着那华丽的裙服,竟一点都提不起劲来。   “一定要这?么穿吗?”李星娆看过后?,转头问身旁的宫人?。   对方似乎没想到长宁公主会回这?么一句,思来想去,也只是挤出一句:“殿下,这?是娘娘精心为?您挑的,别的公主没一个比得上,您大可放心!”   李星娆没再说话,唤来崔姑姑,梳洗打?扮一番便进了宫。   看得出来,永嘉帝这?次是真的十分高兴,否则宫宴排场不会如此大,宴席期间歌舞不断,君臣齐乐,好不热闹。   永嘉帝对裴镇和?秦敏都有赞赏,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更偏爱哪个。   李星娆坐在?席中,不用看也知道今日有多少眼睛落在?裴镇身上,而她同样能感觉到自某个方向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终于,趁着酒性正浓,有人?借故提到了裴镇的终身大事,随着第一个人?提起,剩下的人?就?都开始往这?个方向引。   永嘉帝本?就?有心,顺势问起裴镇的婚配。   然而,裴镇只是短暂的思考了片刻,便答道:“多谢陛下关怀,但末将已然成婚。”   毫不夸张的说,除了奏乐起舞的歌姬舞姬没有受到影响,包络永嘉帝在?内的其余人?都愣了一愣。   “裴卿……已成婚了?”永嘉帝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事。   没听说啊!   裴镇放下酒盏,淡定自若道:“末将带兵多年?,曾于一次偶然救下一女子,她感念末将救命之恩,又?见末将身边连个照料起居的人?都没有,便以身相许。只是没想到,因末将之故,她被敌军的探子盯上掳走?,最后?……”   刚刚打?听过裴镇婚事和?没打?听过的朝臣都沉默了,连永嘉帝脸上都闪过一丝尴尬。   裴镇接着道:“她陪伴末将数年?,不求名分回报,若非那次意外,末将早已娶她为?妻,所以她死之后?,末将已私下与她结了冥婚,也发过誓,会为?她守满十年?。”   “十、十年??”这?数字惊呆了一片人?。   放眼整个大魏,男子能在?妻子过世干干净净守满三年?都算得上痴情了。   可是人?家有情有义贤伉俪,因保家卫国而天人?永隔,心甘情愿守身如玉,这?时候要跳个人?出来乱点鸳鸯谱,就?委实有些不懂事了。   于是乎,此事又?被轻易的带了过去,众臣对宣安侯的深情执着一阵唏嘘赞赏后?,又?开始相互劝酒。   酒宴散去后?,李星娆向皇后?辞别。   皇后?今日饮了些酒,有些上脸,闻言拉住她:“都已入夜了,就?住在?宫中,别回公主府了。”   李星娆倒是没有拂皇后?的好意,当夜就?住在?了宫里。   次日一早,她给皇后?请安后?,却并没有回到公主府,而是直奔城外的天保寺,习惯性的登上那座塔眺望长安。   最初的时候,她别说是登塔,即便进入天保寺都会生出一种恐惧,仿佛那噩梦就?在?眼前,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怕这?里了。   她是一个人?来的,守卫都在?塔下,无人?打?扰。   然而,当她绕着塔转了一圈,眼前已站了个人?。   李星娆站定,短暂的怔愣后?便恢复正常,平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裴镇今日并未着军服,而是穿了身深蓝色的锦袍,整个人?的气质都沉淀下来,不像个武夫了:“殿下出行皆有府兵护卫,何须特意打?听?”   李星娆笑笑:“来找我有何事?”   裴镇:“若臣没有记错,当日在?洛阳与殿下分别时,殿下说的可不这?句。”   李星娆作恍然状:“啊,是有这?么回事,我说过,有话对你?说。”   裴镇:“殿下现在?可以说了。”   李星娆笑笑:“起先本?宫的确是有话想对你?说,可你?这?一走?时间有些久,本?宫等着等着,要说的话越来越多,如今你?忽然问起,本?宫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裴镇眼神微敛,默了默,道:“那便挑最重要的说。”   “最重要的?”李星娆受教般点点头,迈步走?到裴镇跟前:“裴镇,在?本?宫为?你?之前,你?可有什么事,是要主动与本?宫说的?”   裴镇眼神轻动,顿了顿才道:“或许,微臣要说的话也太多了,不知该先说哪句。”   李星娆从善如流:“就?挑重要的说。”   两人?相距一步之遥,眼神相对,谁也没给谁逃避的空间。   裴镇思索片刻,先开了口:“殿下现在?,算是如愿了吗?”   李星娆倏地笑了,点点头:“算。”   裴镇也笑:“那微臣便不算白忙。”   李星娆紧跟着开口:“若是父皇知道莫勒会忽然得到古牙援兵,向大魏发难的真相,他?还能像那日在?殿上一般夸赞你?吗?”   裴镇眼神一凝,李星娆抬眼迎视,一阵短暂且无声的对峙后?,裴镇身体微松,坦然的笑了笑:“大约……不会。”   李星娆怔了怔,是没想到他?竟然坦白到这?个地步。   裴镇:“殿下知道这?件事,为?何不去告发微臣?”   李星娆一滞:“南音的身份,应当不止是个琴师吧?”   裴镇:“殿下想知道的人?只有南音的吗?”   ……   谈话仿佛被逼到了一个死角,李星娆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心头呼之欲出,可是迎上男人?的目光,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又?像被惊吓到,怯懦的往回缩。   而这?样的距离,她的每一分情绪,都被裴镇看在?眼里,清清楚楚。   不知过了多久,李星娆终于开口,问的却是:“南音,是南诏人?吗?”   裴镇半晌才答:“此事……”   “我在?问你?,他?是不是南诏人?!”   裴镇:“……是。”   这?个答案,令所有的梦境都对上了。   噩梦中,东方氏的罪行被揭发,下场凄惨,当时皇后?和?太子都被禁足不许参与求情,便只剩下百里家为?此奔波,除了为?太子保留势力,也是不希望陛下对东方氏的怒火继续扩大,影响到对太子的态度。   最后?,他?们竟真的找到了一个法子。   严格来说,不是他?们找到法子,而是法子自己找上门来。   南诏地处南境,属湿障之地,同时与古牙、大魏接壤,这?么多年?,南诏常常受到古牙的侵扰,因为?古牙想利用南诏的地界,越到大魏没有边防的水域进行进攻。   南诏曾多次向大魏求助,但依旧免不了古牙的侵扰。   久而久之,南诏生了狠心,想要反过来侵吞古牙的疆土,只要他?们能真正的壮大起来,就?可以和?古牙相抗。   要达成这?个目标,就?得有强力外援,但想也知道,大魏不会那么傻,让自己的威胁从两个变成三个。   然而,大魏君主不愿如此,并不代表大魏境内有权有势的人?不能帮忙。   于是,他?们开始分批潜入大魏,与权贵结识,利用南诏特有的毒术来换取利益,久而久之,他?们自然可以积少成多,与古牙相抗。   噩梦里,就?有这?么一个南诏人?,找到了百里氏,他?表示可以帮古牙的军队越过前往莫勒的障碍地,一旦东境掀起战事,必然需要将领出征,而东方迎就?是最适合的人?。   百里氏当然没有这?么傻轻易去相信南诏人?,掀起两国战事,往大了说是叛国之罪。   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从他?们开始接触到那个南诏人?起,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局中。   最终,百里氏因勾结外贼落罪,下场比东方氏更惨,百里皇后?被废为?庶人?,永嘉帝虽然没有立刻废去太子和?公主,但两人?早已处在?风雨飘摇中,朝不保夕…… 第84章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奔往宫门,李星娆心神不?宁坐在车内,双拳紧握,崔姑姑在旁看着,忍不?住劝道:“殿下?不?要着急,宫中早已第一时间宣召太医,只是?事发突然,惊动较大,但伤势并不?重。”   李星娆也不?知是?否将?话听?进?去,眉目是?片刻都未舒展开,想来没有?亲眼见到皇帝的情况她是不可能安心的。   崔姑姑不?再多言,忽听?车外有?扬鞭驾马声,她撩起车帘一角探首去瞧,只见那宣安侯竟一直紧跟着马车,崔姑姑这?才?想起,方才登塔寻到公主时,她正与宣安侯在一处,两人神色异常,也不?知在谈什么。   崔姑姑放下帘子,看了眼公主,“殿下?,宣安侯……”   李星娆一个眼锋扫了过来,崔姑姑当下?便闭了嘴。   “我现在没工夫管他,只要他不?骚扰本宫,你?也不?必在意。”   崔姑姑:“是?。”   永嘉帝今日在御花园不?慎摔倒,导致昏迷,消息已从宫中传出,李星娆一路进?宫,见到不?少匆匆赶来的朝臣,而永嘉帝所在的乾元殿外,亦围满了人,多是?后宫之人。   “皇兄。”李星娆来到太子跟前,看着紧闭的殿门:“父皇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太子抬手压了压以示安抚:“别着急,太医说了,父皇是?因连月来朝中事多,过度忙碌劳损才?至此,与其说是?摔倒昏迷,到不?若说是?人太累了,昏昏沉沉倒下?去的,眼下?的昏迷也算是?深睡,等睡好也就醒来了。”   太子话音刚落,一旁传来安抚的声音:“长宁这?是?从哪里赶回?来啊,瞧这?匆忙的样子,着急坏了吧。”   李星娆眼神轻动,循声望去。   许久不?见的德妃也因为?永嘉帝的意外出了寝宫,李婉陪伴在册,眉眼温顺,沉默寡言,母女?两个都是?一身素雅的宫装,一如既往的低调做派。   李星娆神色冷清,这?一点倒是?与往日的样子没有?区别。   “长宁之前离宫好一段日子,听?闻德妃娘娘一直都在养病,如今您还没好,父皇又受了伤,可真?是?愁人。方才?听?皇兄说父皇是?劳累过度这?才?失了力气,不?知娘娘养了这?么久,可有?查出病根来?”   从前的李星娆,不?待见谁顶多摆个冷脸,可不?会这?样主动来说话。   德妃倒没见怪,笑一下?说:“都是?老毛病了,好在有?婉儿昼夜陪伴,床前侍疾,令本宫心境开阔不?少。”   李婉莞尔一笑,正要与德妃唱起母子情?深的双簧,便被人打断了。   “老毛病更不?能纵着呀!”李星娆煞有?介事的规劝:“不?过也得先请太医问诊断个明白,这?老毛病是?出在身上,还是?出在心上。须知这?身上的病痛尚且有?药可以,心上的顽疾,就只能自己?慢慢熬了。”   德妃表情?一僵,李婉也蹙眉不?悦:“长宁妹妹,我母妃在宫中养病多时,听?闻父皇在御花园出了意外,她连汤药都没喝,强撑着病体来到这?里探望,你?不?体恤也就罢了,怎可出言不?敬!”   其实李星娆刚才?那番话声音并不?大,但是?李婉这?话声却?尖,殿外聚集的后妃皇子公主都看了过来,一见是?李星娆作怪,又纷纷见惯不?怪。   “三姐姐,父皇出事,你?最晚赶回?来不?说,原来便冲着德妃娘娘无礼,难不?成德妃娘娘让父皇出意外的吗?”李姝蓉果然走了过来,站在委屈又愤怒的李婉身边抱不?平。   不?曾想她话音未落,德妃忽然猛地咳嗽起来,一张白脸眼见着就因为?咳嗽的冲劲儿泛起了红。   李婉扶着德妃:“母妃,你?没事吧?”   “二姐姐你?瞧,我说你?说错了不?成?你?方才?自己?也说,德妃娘娘难得一次出宫,是?担心父皇的伤势而来,是?‘勉力支撑’,你?日日床前侍疾,娘娘站能站多久,走能走多远,吹不?吹得风,都该是?了然于心的事,难不?成是?太担心父皇了,所以连这?些细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婉:“我……”   “还有?你?。”李星娆转而对向李姝蓉:“到底是?谁一来便大吼大叫胡说八道惊扰了德妃娘娘?还不?快向娘娘赔不?是?。”   李姝蓉怔愣不?已:“我?”   “好了。”太子终于开口,声沉且冷:“父皇忽然受伤,诸位六神无主,在这?乾元殿外失了分寸,孤可以理解,一人少说一句便是?。不?过二妹……”      李婉忽然被点名,背脊一直:“皇兄……”   太子看向德妃:“孤也觉得,德妃娘娘看起来精神并不?好,若是?因担心父皇在此折腾太久令病况加重,恐非父皇所愿,得妃娘娘也不?希望自己?有?什么抱恙,反倒叫父皇在病重反过来为?您担心吧?若娘娘当真?担心,等到母后和太医出来,孤问过情?况,会第一时间派人告知你?。”   德妃竟无言以对,李婉的眼神在太子和李星娆之间逡巡,也没能开口。   最后,德妃还是?先走了。就在她刚走不?久,乾元殿的门就开了。   皇后一直在里面配着,此番与太医一道出来,含笑同众人宽慰:“妹妹们不?必担心,陛下?已醒了,太医开了养身的方子,再休养片刻便可痊愈。”   淑妃和蒋昭仪顺势问:“姐姐,我们可否进?去探望陛下??”   皇后遗憾道:“陛下?近来实在太过忙碌,洛阳发灾,北境战事,一桩桩一件件,妹妹们想必有?所耳闻,刚醒来说了两句话,便又睡过去了,妹妹们若实在不?放心,不?妨晚些时候再来,又或等陛下?醒了,本宫派人告诉你?们,如何?”   皇后晓之以理,淑妃和蒋昭仪等人也无话可说,众人纷纷散去。   “太子。”   “儿臣在。”   皇后抬手揉了揉额角:“方才?你?父皇醒来告诉本宫,让你?去前朝主持大局,莫叫朝中为?此乱了阵脚,该如何说该如何做,你?自己?斟酌,此外,韩王等人还留在京中,你?是?晚辈,应当与这?些长辈多往来。”      “母妃放心,儿臣会安排妥当的。”   太子领命离去,李星娆面前一暗,抬首就见皇后站在面前。   “你?同本宫来。” 第85章   李星娆跟着皇后来到偏殿,搀扶着她入座,皇后抬手让她也坐。   “母后,是不是父皇有什么事?”   皇后脸上并无太多忧色:“你何时连母后的话都不信了?方才不是说了。”   李星娆:“所以父皇当真是劳累过度才摔倒昏迷的?”   皇后:“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李星娆想起了梦中的事情。   梦里,父皇也是在?朝中一片混乱的时候忽然暴毙的,即便那时皇兄与她处于风波之中,但只要储君未废,皇帝驾崩后,都当由储君继位,皇兄就这么登上?了皇位。   “对了,母后有件事,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李星娆拎神静听?:“母后请讲。”   皇后:“你和太子从?洛阳回来时,恰逢宣安侯与秦世子前往北境出战古牙。至于你,除了最初几?日留在?宫中陪伴本宫,之后便一直深居公主府,又或是出城去佛寺,一呆就是一整日。”   李星娆眼神一动,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皇后接着说:“自从?裴镇于五原都督府调任回京,你与他一道经历了不少?事情,前有绛州黑市,又有洛阳水环,再是边境之乱,你与母后说个实话,这些日子深居简出,抄经念佛,可是在?为裴镇祈福,保他安泰凯旋?”   李星娆神色一正:“母后……”   “先别急着否认。”皇后笑着拍拍她的手,在?她眼里,女儿这番情态不像是要撇清,更像是含羞别扭。   “你皇兄都与母后说了,你还瞒什么?”   李星娆睁大眼:“你说什么?”察觉自己用?词不当,又改问一遍:“母后说,是皇兄告诉你,我?心?中牵挂裴镇,为他祈福?”      皇后:“难道不是吗?”   李星娆竟不知如何作答。   在?那个噩梦里,古牙和莫勒联合出兵的确是受人挑唆,但随后一战,也的确将他们震慑住了。   如果这一战真的是裴镇做的手脚,那他远赴战场,无异于是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到底。   而他的最初动机,大约也是他问她的那句话。   她不想东方家因此倒下,想给一个机会。于是他造了这个机会。   即便领军之人不是裴镇,她也希望这一仗能顺利凯旋,但也因为领军之人是她,让她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母后,我?……”   “你也不小?了,总该找个可靠的人托付终身,裴镇行伍出身,骁勇善战,又无攀附结党之举,你父皇已在?考虑,说不定?过两日便会召见?裴镇,你心?里有个准备,有什么要说,此刻也可以与母后先说……”   “若我?不同意呢。”李星娆干脆果决打断皇后,微沉的语气令皇后怔愣片刻。   “长宁……”   “母后要我?说,那我?就如实说,长宁裴镇并无男女之情,我?不愿嫁他。”   皇后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见?女儿神色有异,又觉当中可能还有藏猫腻,便没把话说死:“好,你的意思母后明白了,你父皇也不过提了一嘴,他如今得以休养为重,其他的顾不上?的。”   这话说不通,皇后顺势说起别的,未来一段时间里,永嘉帝都要精心?休养,由太子监国。   李星娆听?到太子的事,心?情更未复杂,只是没有表露,心?不在?焉应了几?句,皇后也看出来,便放她离开。   出来后,伍溪在?旁问要去何处,问了三遍李星娆才回神。   “回府。”   于是一路出宫。   自从?回到长安后,太子一直忙于公务,并没有机会来探望她。而谯州之乱和那些明里暗里的设计,李星娆也一直没有机会向太子求证。   其实机会这个东西,真要找也是找得到的,没有见?,多多少?少?是有意为之。若太子真的也知晓梦中之事,她未必敢面?对他,更不想将那些噩梦旧事一一拆解开来说。   自她清醒以来,所想不过是保全亲人,勿叫他们重蹈覆辙,而后才是报仇。   太子是知道梦境有了改变也好,是忽然打通任督二脉有了新的抉择也罢,总归他们已不止一次解决曾在?噩梦中发生过的劫难,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李星娆选择包容自己心?中那一点小?怯懦,继续与太子保持现在?的状态,既然皇兄不提,那她也不要再提。   可现在?,从?母后口?中可窥得,为她与裴镇作引牵线的,恰是皇兄。   他若知梦境之事,岂会如此安排,又岂能如此安排?   除非……   “阿娆?”   一声?轻唤从?面?前传来,将思绪打破凝固,李星娆豁然抬眼,见?到的恰是太子。   她心?头没来由撞了两下,是紧张的,可看向太子那双眼,依然如往日般温和带笑,与记忆里一次次包容宠溺她的兄长无二。   那一刻,李星娆忽然明白了自己所畏惧的是什么。   她目光一动,看到了太子身边的人,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长宁见?过皇叔。”   虽然从?前任性,对许多事都不在?意,但李星娆多少?知道韩王是众亲王中年纪最小?的,可今日见?到他,除了他身上?的亲王服和稍有印象的模样,李星娆险些不敢信这是韩王。   他似是老了很?多。   韩王见?她如此,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本王日后得常回京述职,否则殿下和长宁都该不记得我?这个叔叔的模样了。”   李星娆眼神轻动,看了眼旁边的皇兄,只见?他赧然一笑,便知太子刚见?到韩王的时候,一定?也有同样的感觉。   太子看了眼李星娆来的方向,解释说:“皇叔多年未归,孤带皇叔四处走?走?,顺道聊些朝中之事,如今父皇保养在?身不便过多搅扰,幸而有皇叔指点。”   韩王在?旁笑笑,谦逊摆手。   李星娆:“既如此,就不打扰皇叔与皇兄了。”   她微微抬眼,却见?韩王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一愣:“皇叔可还有吩咐?”   韩王眼神一动,怅然笑笑,摇头:“无事,只是见?到长宁,便想起了永平……”   永平……   永平县主。   李星娆脑子里陡然划过一张脸,来不及细想,话已出了口?:“说起来,皇叔此次进京,永平竟没跟着来吗?”   本是一句寻常问候,谁料韩王脸色一僵,好似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太子的表情也略不自然,轻咳一声?道:“长宁也是无意,皇叔莫要见?怪……”   韩王笑了笑,一时间苍老之色更甚,摆摆手:“无事,本王知道。”   太子连忙看向李星娆:“你在?这里也呆了许久,先回去歇会儿吧,若父皇醒了,孤立即派人告知你。”   李星娆觉得气氛古怪,也不多言,行礼告退。   刚走?了两步,身旁崔姑姑忽压低声?音道:“殿下怎么说那样的话?”   李星娆眉眼轻动:“什么话?”   崔姑姑:“韩王与王妃鹣鲽情深,王后过世后未再续弦,膝下也只有一女,可这一女,也因意外去世了。”   李星娆猛然驻足。   永平县主,去世了。   李星娆脑中嗡嗡作响,回头看去,刚好看到韩王与太子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脑中响起一道尖锐刺耳的女生,在?向她耀武扬威——   【该谢谢殿下,若非有您的相助,我?们岂有足够的本钱去收买人心??世人只知我?们大义,又岂会再将心?向着那个无能的少?帝?】   【今有太后垂帘听?政,摄政王辅政,陛下可以安心?养病,殿下,也可以安心?。】   轰然一声?,似一面?雾气缭绕的屏障轰然崩塌,白雾散去后露出的人,是他们口?中已死去的人。   死了……   永平县主李英嬅,那个曾在?天保寺塔底与她耀武扬威的女人,死了。   李星娆努力定?神,一路步伐虚浮的走?出了宫。   刚出宫门,抬眼便见?到熟悉的高大身影挡住去路。   李星娆心?头郁闷,不想理他,错开他就要走?,裴镇抬臂一拦:“陛下的事我?已问过,没有大碍。”   李星娆:“让开,本宫没有心?思与你闲话。”   裴镇:“但我?与殿下说的,没有一句是闲话。”   李星娆正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迄今为止,梦境里的很?多事情还是模糊不清的,但对于他,她觉得已经足够清晰。   虽然言行举止,甚至走?的路都与噩梦里的那人相去甚远,但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好,”李星娆轻轻舒了口?气:“看来你不把想说的话说完,也不会轻易罢休,随我?来吧。”   裴镇眼神随她而动,迈步跟了上?去。   马车停在?公主府,姜珣闻声?而出,见?公主沉着张脸回来,以为是永嘉帝的事情令她犹似所致,然后就看到了随之而来的裴镇。   “本宫要与宣安侯在?厅内仪式,谁也不许打扰。”公主丢下这句话便径直朝前厅走?去,姜珣看向裴镇,后者途径他身边时短暂停留。   “陛下身体?抱恙,命太子监国,莫勒与北境的和谈还在?拉扯,事情恐还未完。”   两人错开而立,姜珣眼神朝他轻动,一阵短暂思索,忽而露笑:“此事自有太子殿下与宣安侯这等朝中能臣操心?,与长宁公主府何干呢?”   裴镇轻轻笑了一声?:“正是这个道理。”说罢迈步入正厅。   姜珣转身目送裴镇,思索着他刚才说的话,悄然跟了上?去。   偌大的正厅里已无人在?侧,李星娆双手交叠端于身前,立在?厅中的身影无端显得孤冷无依,直至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才缓缓回头。   男人自外而入的身影,与那淌血喜堂的一幕骤然重合,李星娆呼吸一滞,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气息震慑后腿,脚下踩到曳地裙摆,猛地趔趄。   眼前人影忽然加快几?步上?前,一把扶住她的腰将人捞回。   突然间,李星娆拔下发间金簪,身体?前倾靠向男人怀中的同时,那把自簪中旋出的利刃已抵在?他脖间,冷冷一抹凉,但凡裴镇在?将她往怀里按一分,那刃便入他颈肉。   裴镇面?色平淡,任由她凶狠的防备,手却未松开。   他嘴角轻扯,似完全不在?意这抵在?脖间并无玩笑的杀意:“什么时候,殿下会觉得死对一个人来说,是惩罚了?”   李星娆呼吸急促,心?脏似乎要从?胸腔跳出来。   昔日春宴时,她曾将姜珣误认为梦中的那个人,而那时的激动与慌张,一半来自于噩梦对上?现实的惊诧,一半来自于涤荡心?间的仇恨。   直到今日,她真正看清他的模样,心?中的滋味却决然不同,昔日的爱意、恨意、怨念、不甘混杂在?一起,像是一团越烧越烈的火。   若无旁事牵扯,她只想用?手里的利刃将他的心?剖开看看是什么颜色,可当他真的坦然奉上?性命摆出任她宰割的姿态来,她又幡然醒悟。   她从?不觉得死是对一个人惩罚,即便被关押在?塔下数年,受尽了非人的折磨,身心?俱疲,她也一刻没有想过寻思。   死是解脱,不是惩罚。   而她犯下如此糊涂的大错,凭什么让自己解脱,他身为罪魁祸首,又凭什么在?此刻解脱。   抵在?裴镇脖间的利刃慢慢松开,李星娆放下手,金簪自手中脱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裴镇定?眼看着她,没有解释辩白,手上?也未松开。   “现在?可以放开本宫了吗?”   裴镇眼神轻动,片刻后,终于松了手。   李星娆立刻退出几?步,与他保持距离。   裴镇轻笑:“现在?才想着防备我?,是不是太晚了。”   李星娆冷然道:“可只要挨着你,本宫便觉得恶心?。”   裴镇平静接受了她不假思索的恶语,点点头:“殿下开心?就好。”   “你这算什么?”李星娆直勾勾盯着他:“补偿?忏悔?裴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那些记忆的?是在?大理寺狱初见?之时,还是更早?”   李星娆握住拳头:“我?只要一想到你仗着我?什么都不知,假惺惺从?旁相帮,促使我?反过来感激你,心?里便一阵阵犯恶心?。裴镇,看着本该憎恨你的我?对你生出好感,你是不是得意的很?呐?我?在?你眼中,是不是比昔日更可笑。”   裴镇并未有分毫逃避:“我?没有。”   李星娆张了张口?,还没说话,眼眶已忍不住模糊起来。   终极还是忍到了极致,哪怕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次不可在?他面?前掉半滴眼泪,情绪却像一头不受控制的凶兽,一次次顶撞泪腺,撞得她心?头钝痛,鼻头发酸,吼间生涩,忍耐着一次次吞咽,眼泪却还是涌了出来。   裴镇眸色一凝,朝她迈步走?去,李星娆扬手便冲着他的脸狠狠扇去。   这一把掌仿佛早在?预料中,他连脸都未侧分毫,分明是梗着脖子接下的,响亮一声?,也震碎了李星娆最后的理智壁垒,她动了动打的发麻的手掌,扬手又是一巴掌。   裴镇再次接下,脚下再进一步,来到她跟前,李星娆失了理智,一下一下,连扇了他十来掌,扇到她的手都开始软麻生疼,才终于停歇片刻。   “解气一些了吗?”裴镇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抬起,扫一眼她掌中的红,“这样哪里够呢?”   他看向她,眼底终于亦翻起幽深的情绪:“你当将我?也囚禁起来,每日蹉跎折磨,待到你想不出折磨的法子时……”   裴镇忽然从?身上?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塞进她发红的掌中,倾身低首,几?乎气息交融:“便可用?它?将我?一刀一刀凌迟致死,如何?”   他携来的情绪竟比她的愤恨还浓重,李星娆身体?轻震,险些没握紧匕首,可她不能在?他面?前有分毫露怯,便又飞快收敛,振作精神,握紧了那匕首:“若你有求,本宫乐意成?全。”   李星娆的回应竟令裴镇欣然一笑,仿佛这就是他最终所求。   “但在?此之前,殿下还有一件事要做。”裴镇没有再逼近触碰她,似是将她刚才的话听?进去了。   李星娆冷笑:“从?前你便总是教我?做事,难道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般呆傻,将你的话都奉作金科律例一味听?从?不敢违背吗?”   “殿下当然可以违背,所以这是建议,不是命令。”   裴镇眼神平和,“对待仇人最好的方法,不是单取他性命,而是先利用?掉他所有的价值,再在?无尽的折磨中让他为自己曾犯过的错忏悔,最后,再用?最残忍的方式了结他。”   他笑起来,像在?说旁人的事:“这是我?能为殿下,想到的最好的报复方式。”   看着女人涌出的眼泪,裴镇动了动手,却始终没有再碰她:“别哭了,为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李星娆飞快别过脸,抬臂擦掉眼泪,嗤的一声?笑了。   “裴镇,若本宫不曾经历那些事,仅凭你今日所言,可能真就被你打动了。”   她转回脸,已换上?冷嘲之色:“可你这样的人,凡事都有目的算计,何曾真正做过一件无用?的傻事?你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道明目的索求,本宫反而信些。”   昔日的少?女终究不再是那个轻易被打动的模样,裴镇并不失望,反倒露出一种近乎欣慰的笑容,且承认了:“不错,我?是有目的。”   “欺骗伤害殿下是事实,我?没有辩解。人犯了错,忏悔弥补都是应当,若还带着目的来做这些事,未免骇人听?闻,所以我?不敢说。但诚如殿下所想,裴镇有所图谋,才有所为。”   确实骇人听?闻,可这样的裴镇,反而是李星娆认定?的、合理的样子,她哂笑道:“哦?说说看。”   裴镇脸上?神色收敛,逐渐认真。   再次来到她面?前,他仍未动手触碰。   “我?想再要一次,殿下的真心?。” 第86章   想再要一次真心?   这个?目的的内容,简直比他带着目的来忏悔弥补这件事,要更骇人听闻。   李星娆连嘲讽脸色都懒得再摆,冲门口扬了扬下巴,轻声说了句:“滚。”   想都不当想的事,他竟敢开口提。   然而裴镇也知这是件注定得不到回应的事,退开了一步,转而说起别的。   “陛下这一伤,势必要休养一阵子,未来?一段日?子,将有太?子监国处理政务,我?知殿下心里?担心在?意的是什么,但殿下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时候不止是太?子,连带他身边的人,也得谨言慎行,有时候要审判一个?人,未必得是他亲自做了什么错事才行。”   “殿下既然懊恼于自己轻信他人而连累亲人,如今也不想因为仇恨攻心再次连累曾经的亲人,您说是吗?”   李星娆倏然一笑,带着了然的冷意。   “我?还真当你此番出?兵奋力抗敌,是在?为当日?挑起此事而收拾残局,如今才看明白,你不过是仗着此事从?一开始便?有皇兄引导决断的因素在?其中,早早将自己与他绑在?了一起,若你有什么,那么一直以?来?重用拉拢你的皇兄必当受到波及……好一招投鼠忌器。”   裴镇嘴唇轻动?,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去。   李星娆冷淡自嘲:“可笑当初,帮着皇兄拉拢你的,竟是我?自己。好设计。”   裴镇默然不语,冲公主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就?走。   “为什么?”   身后的女人轻声的一句话,即刻又将他钉在?了原地。   李星娆绝望的闭上眼,哪怕在?心底告诫自己千万次,很多事不要再追究质问,平白显得她还没放下一般,即便?得到答案也无济于事。   可总有那么一股劲儿,让她控制不住,必须求个?明白:“阿彦,你可知我?在?那个?冰冷的塔底是如何度过的吗?”   裴镇呼吸微乱,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拳,身后的人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发疯报复,可她平心静气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子,直往最柔软的地方?扎下。   “我?恨过你,非常恨,设想过所有报复的方?式。”   “可是,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要更累,尤其当它无法付诸行动?时,便?只是它无穷无尽的内耗。”   “所以?,我?恨不动?的时候,便?开始生惑。我?不知道曾经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对我?呵护备至的人,为何成了世上最残忍,最无情的人。”   “我?甚至想,倘若你真的出?现,抛出?一段来?着长辈不为人知的血海深仇时,要如何来?应对。”   “然而,我?做好了你会有任何说辞理由的准备,却始终没有等来?你的解释。”   “阿彦,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裴镇紧着的牙根慢慢松开,扯了扯嘴角,并未回头。   “解释了,殿下当真能释怀吗?”   李星娆没有说话,也不知如何作答,她只知道,在?那个?噩梦漫长的煎熬里?,她想的最多的便?是这个?问题。   裴镇轻轻笑了一声:“我?也多么希望,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能让至少有站在?殿下跟前的勇气,来?与你解释清楚,无论你我?结果如何,至少所爱所恨皆分明。”   “但是,抱歉。”   “我?确然只是个?为了一己私利而伤人至深,如今又妄图弥补挽回的……混账罢了。”   “殿下,并没有恨错人。”   那一刻,李星娆觉得一根在?心里?绷了很久很久的弦忽然断了。   人或许是有些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执拗,遇到的好事、坏事,总忍不住追根溯源,想要用些说法来?对应上,以?便?心安理得去接下好事,聊以?□□的去接受那些坏事。   可哪有那么多因果呢?   就?算你倒霉罢了。   一个?曾经深爱的人选择背叛,或许大?多数人都希望对方?是有苦衷原因的,而不是仅仅的坏、歹毒、以?及自私。否则只会显得那些曾以?为真挚不可替代的感情薄如蝉翼,根本不足以?抵挡任何残酷的冲击,只有被骗的那一个?人沉迷其中罢了。   而这一刻,李星娆似乎必须得承认,她真的,只是倒霉罢了。   ……   裴镇走出?正厅,一路都没有回头,却在?走出?院门时,被人堵住了去路。   姜珣脸上全无平日?的玩笑恣意,目光冷凝的落在?他身上。   两个?男人默然对视,都在?审视对方?。   少顷,姜珣闭了闭眼,低声道:“即便?是我?,也看得出?她心中其实更希望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说要弥补的是你,可到了要用心思的时候,你又耿直起来?。真的,哪怕编一个?也好啊。”   见裴镇不语,姜珣这才弯了弯唇,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调侃:“怎么,面对心爱的女人时,脑子便?转不过来?,不够用了?不然我?帮你编一个??其实也不难,你就?说,你只是太?倒霉了。”   裴镇:“那你呢?”   姜珣住了口,凝视着裴镇。   裴镇缓缓开口:“你自己的苦衷,可编好了?”   姜珣笑:“这有什么难的,我?也倒霉啊。”   他说得轻巧,却是三言两语盖过许多血雨腥风,裴镇听完,竟倏地笑了起来?,姜珣看着他笑,也跟着露笑。   两个?男人从?冷漠对峙到莫名其妙相视一笑,隐约有些泯恩仇的味道。   裴镇慢慢收敛笑意,“待这些事了,若你也要找我?算一算恩怨,随时欢迎。”   姜珣:“彼此彼此。”   ……   从?裴镇来?过之后,长宁公主府便?有了一个?新禁令,凡宣安侯过府,不可入。   姜珣看着近来?操练都勤快许多的府兵,将消息告诉裴镇,他却淡定回道:随她。   不过,李星娆也没有就?此深居公主府闭门不出?,她在?发出?这禁令的次日?,便?回到了宫里?。   当初皇后为她求得开府荣宠,本就?是让她提前体验一下独自掌家的滋味,宫中的寝殿一直为她保留,而她这次回宫,是为永嘉帝床前侍疾。      皇后意外又欣慰,趁着永嘉帝精神好时与他说了此事,叹道:“陛下你看,这孩子在?外面经了事,便?也跟着懂事了,看来?当初让她出?宫开府历练,还是有成效的。”   永嘉帝怅然一笑:“你的心头大?石,也可以?放下了。”   皇后心头一软,终究是被说中了心事,轻轻应了一声。   李星娆回到宫中后,少不得与李婉等人碰上,李姝蓉听她是回来?为父皇侍疾,半夜睡下了都忍不住坐起来?质疑:谁信呢?   只能说李星娆出?去一段时间,变得越来?越圆滑世故,如今连这种假惺惺的戏码都演上了。   可现在?太?子监国,权势在?握,东都行宫落定与北境战事告捷,百里?氏和东方?氏前景一片大?好,连备受永嘉帝看重的宣安侯,明里?暗里?也都帮着太?子,如今的李星娆,靠山比从?前强硬百倍,更无人敢轻易招惹,宫中与她不对付的,白日?里?见到了,远远打个?招呼便?退开了。   李星娆身在?这种氛围中,不可能毫无察觉,但她丝毫不在?意,每日?晨昏定省,请安侍疾,一瞬间宛若换了个?人。   因她进了宫,身边只有崔姑姑贴身跟随,姜珣反倒不好时刻跟随,只是每隔几日?进宫求见,与崔姑姑一道拿些账本给她看,又讲些公主府的日?常打理。   李星娆听他说了几次,终于开口。   她人在?宫中,姜珣留在?公主府也是闲着,若他愿意,她可向太?子说明,让他暂时回到东宫做事。   毕竟太?子近来?监国,事务缠身,若能有得力人才相助总能省事许多。   姜珣听后,淡定的表示一切皆由公主安排。   李星娆说干就?干,趁着姜珣这次进宫,直接领着他往东宫去,不想路上正好遇上太?子领着一干文武官员边走边说话,两厢碰上,李星娆的目光越过站在?太?子身边的裴镇,与太?子见礼。   随后,太?子身后的官员纷纷向公主行礼。   虽然裴镇那日?的话颇有威慑之意,但也实实在?在?点在?李星娆心头。   她心中最大?的忌讳,莫过于自己的行为牵累亲人,所以?太?子监国后,她出?入一直十分低调谨慎。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对太?子的事一无所知,就?像当初刚从?噩梦醒来?一样?,太?子身边亲近的臣子,近来?正在?忙的大?事,她都会关心过问,心里?留个?底。   所以?,当她的眼神扫过眼前一众官员,迅速发现了一个?面生的人,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位大?人瞧着面生。”   众人不妨公主会忽然有此一问,而被问到的青年也愣了一愣。   他看了眼太?子,在?太?子的示意下出?列再拜:“崇文馆校书裴彦,参见长宁殿下。”   李星娆本是寻常过问,可就?在?对方?表明身份时,她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青年。   高?大?清隽,恭敬斯文。   这人,叫裴彦。 第87章   裴彦。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李星娆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她几乎是下意识朝裴镇扫了一眼,这一眼很快很短,但足以看到裴镇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姿态。   当日李星娆终于看清噩梦里的那张脸,满腔情绪急于发泄,以至于很多细节都没来得?及推敲。   虽然噩梦里还有许多事尚未明晰,但她至少记得?,梦里那个李星娆口口声声所唤的阿彦,正是今朝的宣安侯,裴镇。   李星娆可以理?解裴镇更名从军,可能?是不愿再与她重?蹈覆撤,只离的远远的。   可这样一来,世上理?当不会再有裴彦这个人。   而眼前?人名叫裴彦,只是巧合撞名吗?   倘若不是巧合,裴镇又为?何是昔日的裴彦?   这个裴彦,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身份?   “殿下,既然太子在此,您何不直接提借阅一事,顺道同去呢?”耳边响起姜珣的声音。   李星娆迅速反应,冲太子一笑,现编个理?由,说道此刻寻来,是听弘文馆又入了一批新书,她如今回到宫中,除了探望父皇侍疾送药,有些时候也无事可干,不知?可否再去借阅?   早在之前?,公主就有跑弘文馆的习惯,现在提出此事,倒并不违和。   然而李星娆一说这话,原本?安静淡定的裴镇忽然动了动眼,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又略带警告的看了眼她身边的姜珣。   这回眼观鼻鼻观心的变成?了姜珣。   于是,长宁公主带着?自?己的长史大大方?方?去了弘文馆。   弘文馆说是藏书之地,但其实并不只有藏书,李星娆被领到书库时,就见太子及那帮文武臣子已入了厅堂,内卫把守在外,应当有要事相商。   李星娆暗暗后悔刚才的说辞不够完美,一转头见姜珣悠哉悠哉荡于书架间,好像真是来看书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了叫你来帮太子,你提什么看书啊!”   姜珣挑了挑眉,伸手抽出一册颇感兴趣的游记:“微臣倒是觉得?,殿下若是对太子殿下的近况好奇,不如直接去问,问到的一定比把微臣送过去探到的多,你们亲兄妹之间,还能?有隐瞒不成?。”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星娆总觉得?姜珣这番话说的意味非常,而因?为?裴镇的事情带来的情绪和思虑过去,李星娆不免又将目光聚焦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若裴镇才是梦中那该死的负心人,姜珣又是何人?   最重?要的是,初见他时,是在那场关键的春宴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与当时还是一个影子的裴彦无限贴合。   这也是巧合吗?   李星娆状似无意走到姜珣身边,也抽了册书随意翻看:“太子近来事务繁忙,忙中容易出错,偏他现在并不可以出太大的错。我今日发现东宫走动的人比较往日多了些,面孔也生了些,总觉得?不安心。”   姜珣面不改色:“不知?殿下看到了哪个可疑的生面孔?那个裴彦?”   从去洛阳开?始,这位公主便给?他提过醒,她知?道他手里有些可用的人。   两人初相识时,公主便对他很不客气,冷嘲热讽关监狱比比皆是。   直到公主想明白了些事,知?道以前?误会了这位无辜的长史,两人间相处越发像寻常友人时,公主对他还是这么不客气。   既然是上下属呢,就不要过多的分你我,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不想姜珣手中书册一合,淡淡道:“裴家的人,大多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又是正经恩科路子入仕,有高门保荐引路,自?然官运顺遂,年轻有为?,殿下随便差个人就可把他的底子刨干净,何须叫微臣费那劲?”   他幽幽一叹:“养几个人也不同意,以前?微臣不过是派他们游街串巷打听打听消息,废点脚力的事,拜殿下所赐,先是江州黑市,再是洛阳水灾,还有那东境迎敌,一次比一次凶险要命,微臣那点俸禄,还真按不住他们的工钱了。”   话音刚落,一只漂亮纤细的手举着?一对掐丝百花金镯递到面前?。   李星娆冲他微微一笑:“现在按得?住了吗?”   姜珣倒抽一口冷气,故作夸张:“能?能?能?……”说着?接下那双镯子,用一副特别市侩贪婪的嘴脸在那镯子上摸来摸去,知?道的是鉴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摸女人的手。   李星娆被他这样子逗得?一笑,姜珣瞧见,这才收敛了些,将那镯子收好。   ……   裴彦此人的来历并不难调查,李星娆很快便将他摸了个底。      裴彦是尚书左丞裴静的第三子,经科举选拔入仕,今任东宫弘文馆校书。   说起来,李星娆与裴氏并非全无交集。   当日春宴运花车挖出黑市兵器一案直指姜珣,此事便是交由裴静的次子裴雍来办,而裴雍也因?直言敢当,从秘书郎升刑部司郎中。   不过私藏兵器的案子随着?黑市剿灭,也算是水落石出,裴雍因?此顺利交差。   李星娆思索一瞬,目光慢悠悠转向身边的姜珣。   姜珣一看她眼神就忍不住翻眼,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叹气道:“不知?殿下又有何奇思妙想?”   李星娆:“本?宫只是想起来,当日若非这位裴司郎当日在朝堂上为?你勇敢直言,恐怕你都等不到本?宫去狱中见你,给?你活命机会,你说是不是?”   姜珣:“……”   于是,这日下值时分,裴司郎刚刚走出衙署便收到了一封烫金印花的请帖,而送请帖的人恰是长宁公主身边最为?得?宠的公主府长史。   姜珣立在马车边,冲裴雍见了礼:“近来朝中事多,殿下料想裴司郎贵人事忙,应当分不出太多闲暇应酬,只是黑市兵器一案,裴司郎仗义执言,对真相执着?不懈,殿下非常欣赏,一直想要见一见裴司郎,不知?裴司郎可愿赏脸。”   裴雍看了眼姜珣,又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想也知?道这请帖不过是个过长,今日这邀约,是拒不了了。   裴雍回礼道:“姜长史言重?,殿下邀约,是微臣之幸。”   姜珣微微侧身:“请。”   裴雍:“请。”   前?往公主府的路上,裴雍不动声色的打量姜珣,眼中思虑一层盖过一层,姜珣恍若未觉,一直留意着?方?向和路程,嘱咐车夫挑好走的近路走,唯恐路上耽误太久回去晚了,会惹公主不快。   裴雍看在眼里,心道外面传言这位长宁公主对姜长史偏爱宠信的很,屡次外出都是由他贴身跟随,两人关系定然不清不楚。   但裴雍入仕数年,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哪有那么多无端的宠信?   无非是靠着?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慢慢淌出来的一条路,也只有外人瞧着?才觉得?轻松。   姜珣谨慎仔细的当差姿态,让裴雍也感到几分进账,不由直起背,思索起公主此番召见他的真实意图。   没多久,马车抵达公主府,   裴雍做了一路的准备,以至于下车的时候,下意识舒了口气,姜珣听到,淡淡笑道:“裴司郎很紧张?”      姜珣问的很随意的样子,裴雍心头一紧,继而坦然笑道:“裴某还是第一次面见长宁殿下,的确有些紧张。”   姜珣请他入内:“不必紧张,殿下为?人十分随和。”   裴雍自?当称是,与姜珣先后入内,两人还没进入正厅,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裴雍听见,猜测是公主在抚琴,问:“这样进去,是否会打扰公主雅兴?”   姜珣:“容我通禀一声。”   于是姜珣入内,没多久便出来请他:“殿下请司郎入内。”   裴雍又悄悄舒了口气,镇定的走了进去。   可想而知?,整个过程比裴雍想象的要和谐温馨多了,传言里并不好惹的长宁公主仿佛真的是为?了府官来答谢他当日的大胆直言。   裴雍当然不敢邀功,怎么低调怎么说,谁知?公主越发对他感兴趣的样子,开?始偏题谈到琴棋书画这类爱好,然而裴雍遗憾地表示自?己天资有限,各有涉猎,却?也各不精通,当公主问及琴艺的时候,险些把手摆掉。   这入了仕途的男子,每日为?公务国事和同僚应酬都要费尽心神,是在不似年轻读书时那般有闲情逸致,所以,裴雍自?然对公主方?才所奏的曲目一无所知?,听都没听过,只道应是谁自?己编写,并不外传的曲谱。   原以为?聊了这么多,也该聊完了,谁知?公主话题再转,提及日前?往东宫去时,意外见到太子身边一新晋的年轻官员,一问之下,竟是裴家三郎君,说着?感叹起来,只道朝中事多,太子监国不易,身边能?有这等贤能?之士相帮,可见裴家果然人才辈出。   裴雍可不傻,这公主兜兜转转说了许多,终于在这一次转折中,叫他窥见了自?己会被请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裴雍一张平静外表下堪称惊愕无措,却?没表现出分毫,笑道:“太子监国,身为?臣子,为?储君分忧乃是本?分,殿下谬赞了。”   “是不是谬赞,那也要等足够了解才知?,裴左丞膝下三子,本?宫与裴司郎尚有往来,对裴大郎君略有耳闻,可这位三郎君,竟是神秘的很,好像从未听过。”   裴雍表情不大自?然:“三弟他,其实并不在长安长大。”   “哦?怎么说?”   裴雍笑笑:“殿下有所不知?,其实这乃是裴家旧日一桩悲事,三弟他……其实并非父亲所出,而是我二叔的遗孤,奈何二叔与二婶走得?早,这才被记在微臣母亲名下长大。”   非是裴雍对家事毫无遮掩,只是这事在当年并非秘密,以公主的能?力,早晚能?查出来,或者早就已经知?道,若在此事上扯谎含糊,平白显得?蹊跷古怪,引人探究,倒不如大方?承认。   且裴雍也是有考量的,常人听到这样的事后,多半会避讳不谈,以免触犯忌讳闹得?失礼,可眼前?的长宁公主显然不知?失礼为?何物,怅然的表示了一下遗憾后,单刀直入:“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了?那为?何他不长在京城?又为?何到了这个年岁,都没议亲呢?”   裴雍脑子炸响,意识到了什么:“啊?”   李星娆笑起来,慢条斯理?道:“裴司郎应当知?道,本?宫此前?曾往洛阳探亲,与母家姐妹相处了一段日子,感情渐深,恰好有几个姐妹正值适婚之龄,本?宫闲着?也是闲着?,便想帮她们多物色物色。”   说着?,公主特别提醒道:“裴司郎千万不要误会,本?宫可没有半点强迫的意思,嫁娶一事,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得?看本?人心愿,本?宫只是帮着?掌掌眼。”   裴雍愣了小半刻才缓过神来:“原来——是这样。”   李星娆细眉微挑,忽然收了几分亲和,意味深长的反问:“不然,还为?哪样?”   接下来的谈话就顺畅多了,裴雍直接婉拒了公主的好意。   非是他们裴家不识抬举,而是裴彦那小子,性子像极了他早逝的母亲,淡泊寡欲的很,各方?面的寡欲。若非父兄轮番上阵劝他入仕谋前?程,他兴许现在还沉浸在闲云野鹤的日子里一去不回头。   所以,裴彦能?回到京城,走恩科路子入仕,已经让裴家人十分欣慰,真要按着?他的头议亲,只会委屈了日后嫁来的小娘子,这种缺德的事,他们可做不来。   李星娆听完,恍然点头:“本?宫说话比较直,裴司郎莫要见怪,依你之言,令弟不解风情且不近女色,暂时不会考虑议亲,是这个意思吧?”   裴彦正色道:“正是如此,殿下好理?解!”   话音刚落,伍溪自?厅外而入:“殿下,裴校书已到了。”   裴雍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谁、谁?”   公主一本?正经解释:“哦,本?宫贸然邀约,怕裴司郎会不自?在,正巧日前?在东宫与裴校书搭过话,便顺道邀了令弟过府,不过他好像没有裴司郎说的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裴雍:……   但伍溪还没说完,他看了眼裴雍,迟疑通禀:“宣安侯……也一道求见。”   刚露笑的公主脸色顿沉,阴森森望过去。   他又来干什么!? 第88章   虽然公主对宣安侯下了禁令,但?这也只是一个对?内的禁令,不许宣扬。   本以?为这男人该有些自知之明,没想到他却学会钻空子,趁着外人到访一并前来,若直接将人拒之门外,势必引起这裴家兄弟的好奇质疑。   但?转念一想,事情又有些蹊跷。   裴镇不是自讨没趣的人,那日的对?峙,许多话都已?说开,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算是极致恶劣冰冷,但?让裴镇不喜钻空子也要跟来的原因,或许就在这裴家三郎裴彦的身上。   如此?一来,倒也不是不能邀他一道?,大家坐在一起,说话才有意思。   李星娆示意崔姑姑添座,又对?伍溪道?:“快请。”   姜珣悄悄瞄了眼座中的裴雍,果?见他神色更不自然。   片刻后,两?道?身影先后入了厅内。   两?人一起走进来时,李星娆抬眼看去,不由一愣,直至二人进了厅内先后见礼,姜珣的提示声在旁响起时,李星娆才骤然回神,给二人赐座。   裴彦自觉走到裴雍旁边的座位坐下,裴镇则在另一旁坐下。   作为这场小?宴的主人,公主大方奉上美食佳肴乐音佳舞,当着裴镇的面,再次感谢裴雍当日为姜珣直言一事,裴镇独坐饮酒,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裴雍兄弟。   裴雍也是一再表示此?事不足为道?,两?方客客气气往来两?回合,原本静坐一旁的裴彦竟然主动开口:“殿下不必过于客气,身在其?位便谋其?事,昔日长史一事确有可疑之处,家兄不过是说了实话。若殿下过于赞誉,往后旁人岂非都觉得自己行分内事,也要得到嘉赏吗?”   李星娆顺势看向这位裴家三郎。   “本宫近来在宫中,常见裴校书伴于太子左右,以?本宫对?太子的了解,若非贤能之士,他也不会任用,裴氏人才辈出,是我?大魏之福。”   裴彦笑了笑,形容清逸,“殿下身为女子,却可剿黑市,救天灾,上前线,亦是女中豪杰,太子殿下慧眼识人,长宁殿下亦巾帼不让须眉。”   公主团扇掩唇笑容娇美:“方才还谦逊着,转眼便把自己夸了是不是?”   裴彦也不解释,浅浅含笑,当真是丰神俊逸。   咚。   酒盏被人重重搁在食案上,沉重的声音击碎了两?人间游荡的暧昧。   裴彦目光微动,看向声音的来源处,陡然迎上一双阴冷的眼神。   裴彦笑了笑:“不知下官说错了什?么?”   裴镇敛眸:“本侯今日前来,是因太子殿下有事托本侯转达给长宁殿下,恰好?碰上殿下宴客,跟着吃一盏酒,听人厚颜吹牛,应当没有打扰裴校书的雅兴吧?”   裴彦脸上生出几分赧然,眼神往上首的公主飞快瞟了一眼,却见公主只是盯着手中的酒盏轻晃把玩,似乎无意斥责宣安侯的无礼。   没等裴彦开口,裴雍先行起身拜道?:“宣安侯既然有要事要告知殿下,那臣等不便多打扰了。”   不料公主将手中酒盏放下,嘴里同时说:“坐下。”   裴雍和裴彦微愣,旋即对?视一眼,倒也乖觉的坐了回去。   李星娆看向裴镇,不冷不热道?:“你?有什?么事,不能等散席后再说,偏要掐着这个时辰来扫本宫的兴呢?”   裴镇:“自然要趁着有人才好?来,否则怕是没有机会说。”这明晃晃的暗示,乍一听去,竟然还含着几分委屈。   姜珣袖手旁观,看着宣安侯与公主正面对?线,心里竟不由产生几分唏嘘。   这话倒也没说错,殿下都往公主府下了禁令,不许他进来,他当然只能趁着府里有客时跟着混进来。   然而,今朝的公主面对?这个男人的模样?,竟像极了她当初对?待自己时的态度,因为不信任,所?以?对?方做什?么都能尖锐的刺回去。   姜珣恍然意识到为何与公主初相识时做什?么都讨不得好?,他当时,大约是帮裴镇这狗东西扛了些罪过。   想通这点,姜珣就更不同情他了。   姜珣尚且看得出公主的异常,裴雍与裴彦又岂能看不出来,裴雍自然是希望早早离席,不要在这里继续耽误,可裴彦俨然是另一种想法。   他仿佛没有看出眼下的气氛有多诡异,更对?宣安侯的态度置若罔闻,接上公主之前的赞许,先是自谦一番,又谈及自己早年在外游历时的所?见所?闻,与公主的洛阳见闻同样?精彩。   李星娆十分捧场,认真倾听不说,时而还感叹一二,又拉着同样?有阅历的姜珣加入话题,若不看那如坐针毡的裴雍和被人为忽视的宣安侯,这小?宴的氛围简直不能更好?。   直至夜色降临,姜珣看了眼一个人喝完一坛酒的裴镇,这才发了发好?心,小?声向公主提出散席之事。   毕竟公主有言在先,是因不愿耽误裴家两?位郎君太久才在下值后简设小?宴,更何况明日并非休牧日,不可再耽误了。   李星娆今日与裴彦可谓相谈甚欢,而裴彦的健谈大方,无形中早已?将裴雍的脸打肿,随着公主一声散席,裴雍如释重负,甚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裴家两?兄弟告辞,李星娆宴中也饮了不少酒,人有些迷醉,需要崔姑姑扶着才好?走路。   姜珣看了眼还孤坐在那的裴镇,轻叹一声,还是小?声提醒了一下公主。   李星娆顶多微醺,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冷眼撇了撇那人,什?么都没说,由崔姑姑并着一个小?丫头搀扶着回了后院。   姜珣站在原地,冲裴镇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裴镇已?喝完整整一壶酒,脸上却无太多醉色,除了刚才针对?裴彦时露出些尖锐的态度,他对?公主的态度言辞全都适应良好?,照单全收。   他稳稳起身,脚下一动,朝着后院的方向而去。   “诶。”姜珣见他硬闯,下意识拦了一下:“你?要说什?么,我?可以?转达,就没必要自找没趣了吧。”   裴镇扒开他的手,径自走了进去。   姜珣在后面警告:“唐唐宣安侯被公主府兵卫叉出去可不好?看啊……”   话音未落,男人已?没了影。   暑气已?散,夜间平添了几分凉意,李星娆回到后院,在院中的石桌边坐下,单手支头闭目养神,挥退了旁人:“本宫坐在这里醒醒酒,都别来打扰。”   崔姑姑恭敬领命,带着其?余人退下。   夜色朦胧,微弱的月光挥洒院中,暗黑之上披白霜。   一道?长影慢慢靠近院中静坐的纤影,女人的眼神无声睁开,恰好?看到已?至跟前的倒影。   她放下手,轻轻搭在石桌上借力?倚身,嘲讽笑道?:“若是从前知道?有朝一日,我?与你?之间还能有这等无言的默契,大概会觉得甜蜜有趣,可如今,只叫人觉得恶心讽刺。”   裴镇在几步之外站定,扯扯嘴角:“那殿下就该一早让我?把话说完,又何故等到现在恶心自己呢?”   “当然是因为,本宫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裴镇安静不语,是在等她开口。   李星娆慢慢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开门见山:“裴镇,你?就是昔日的裴彦吧。”   裴镇动了动唇,还没开口解释,先被公主打断:“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名字,而是裴家三郎的身份。”   裴镇喉头滚动,定在原地既无动作也无话说。   李星娆笑了一下,扶着桌沿站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下颌微扬直直看向他:“我?原以?为裴彦的出现不过是个同名同姓的巧合,可今日,本宫只是邀他过府,你?便急吼吼的赶过来,怎么,是怕我?发现你?便是从前的裴家三郎,还是怕我?查出,这裴家三郎的身份有什?么蹊跷?”   裴镇牙根紧了又紧,声音黯哑:“你?怎么就是不听劝。”   “因为怕了啊。”李星娆朝他近了一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呐喊撕裂后的余音,无力?又坚韧:“因为曾经太过相信一个人,以?至于信任成依赖,而不去亲自问明、查清,所?以?被蒙在鼓里,在巨大的阴谋里成为一个无助的可怜虫。因为吸取教训,所?以?不敢再轻信任何一个人的宽慰和保证,无论什?么事,都要自己去弄明白。这个解释,你?还满意吗?”   裴镇垂在身侧的一双手紧握成拳。   昔日那种绝望又无力?的感觉,竟也有卷土重来的一日,令他窒息。   “我?……”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李星娆脚下再进,迫近到他面前:“裴镇,便是昔日的裴家三郎,是吗?”   男人眼里被她的身影占满,在这场对?峙中注定的败阵。   “……是。”   李星娆愣了一瞬,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答案的那一刻,脑子里似乎也有些碎片在自动拼接,混乱的思绪并着酒气在脑中一荡,冲的她身形一晃,脚下趔趄几步。   然而面前的男人反应极快,长臂一把捞过她的腰,另一手握上她的手臂,轻松将人稳住。   “你?是裴三郎……”李星娆呢喃着,目光看向他:“那现在的裴三郎,又会是何人?”   她每一句都紧抓要点,裴镇终于淡定不住,抓住她的手不由发力?,声沉且急:“李星娆,我?已?说了待事情了却,我?这条命随你?发落,要杀要剐随你?高兴,你?就不能再听我?一次吗?”   “如今的我?还能骗你?什?么?我?若要设阴谋诡计,绛州、洛阳甚至龙泉都督府,多少次可以?下手,你?没有眼睛吗?你?当真看不出来吗!”   自相遇以?来,这还是裴镇第一次流露出这样?激动失控的情绪。   可这样?的失控,并不能激起面前女人半点的动容和感慨。   李星娆轻轻抬手,她才轻轻一挣,握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已?感受到她的抗拒,当即便顺从的松开,不以?人力?的桎梏造成她半分的痛苦。   他是如此?小?心翼翼,相较之下,眼前的女人无论言行还是举动,都已?可以?肆无忌惮的来反击他:“裴镇,若是当日爱你?如命的李星娆,或许还将你?这条烂命视若珍宝,拿来衡量价值都是一种亵渎。可你?如今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你?凭什?么觉得,你?这条命值得我?做出什?么妥协让步?”   “我?已?说了,我?恨透了被蒙在鼓里,好?心却办坏事,即便不该我?做什?么,我?也要知道?为什?么不能去做,而不是听信你?三言两?语便盲目信任,更何况,你?已?没什?么值得我?信任了,包括你?这条命。”   夜色障目,院中微弱的火光,撑不起这片夜色,可李星娆依旧看到,面前的男人眼眶一点点泛起深色,那双浓黑深沉的眼里卷起的绝望和痛色绪裹挟成眼中的湿润,在隐忍间于眼眶中起伏。   李星娆蹙眉,险些被酒气冲昏头脑,说出什?么软话。   她叹息着闭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所?有事道?明,裴镇,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然而,这话说出来,迎来的仍然是一片沉默,裴镇始终没有开口。   半晌,李星娆重新睁眼,目光中已?然恢复此?前的冷静平淡,她了然的点点头:“明白了,走吧,别再来了……”   就在李星娆转身之际,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手腕。   对?方的力?道?依然不重,只要她想挣脱,轻而易举的事。   可李星娆还是停了下来,这种感觉,就像临死之际才发现自己极强的求生欲,又像是做决定掷铜板时,抛出的一瞬间心里其?实已?有了答案。   当她任他抓住站在原地,心里第一反应是他大约要倾吐原委时,李星娆才意识到,自己始终在意这件事。   身后的男人倏地笑了一声,声音低哑至极:“原来有些事,即便我?再怎么逃避,该我?受的,一分都不会少。殿下难道?还不清楚,为何我?始终不敢去见你?吗?”   裴镇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似握着这世上最?珍惜的宝物:“不过是怕面对?这样?的情景,听你?说这样?的话罢了。殿下,是我?最?重要的人,也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李星娆险些气笑了,她不可置信的回头,一句比一句激动,近乎怒吼:“若非亲口听你?说出口,我?都不知,这世上还有人是这样?对?待自己重要的人。你?害怕的事情明明可以?避免,是你?自己选择了背叛!无论是你?我?今日的关系、所?处的立场,还是我?说的这些话,每一样?都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选的!”   “我?哪有什?么选择!”   裴镇终究是被她挑动了情绪,渐渐失控:“我?不过是个冒充的裴家三郎,是个处处受人掣肘的傀儡!我?要怎么向你?坦白?是说从我?第一日接近你?便是一场算计,还是说我?本是个多么卑微低贱的人?”   “你?爱的裴彦是出身士族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的贵公子,是才能兼备的治国之才,是明知你?心魔为何,掐着你?的心思体贴去安排每件事的如意郎君,若你?发现真正的裴彦并非那样?的人,你?还会爱他吗,还是在那时便对?他失望透顶,弃如敝屣,即便他把自己的全部送到你?面前,你?也会像现在这样?,连碰一碰都嫌脏?”   李星娆似被他一股脑的倾吐镇住了,愣神半晌:“你?……”   裴镇颓然一笑:“我?便是这般不堪,没有立场,没有苦衷,若问我?有哪件事不曾期骗过公主,那便是对?你?的情意,可偏是这最?真的东西,成了欺骗你?的利器,而我?只是最?后那一点羞耻,不敢面对?,也不敢坦白,如此?……而已?。”   李星娆不断思索着裴镇的话,而他倏然抬眼,眼神灼灼,手上微微发力?,已?将她拉到面前,微微喘息着说:“可那是从前。如今,我?终于可以?选一回。”   “我?于殿下而言,从出现起便是错的,可我?偏偏生了执念,想成为殿下正确的选择。”   李星娆气息微乱,恍惚间,竟然想起了在洛阳的一个晚上,他与姜珣相对?争辩“成败”与“是非”的那个夜里。   那时,姜珣笑她执着是非,最?终只会落得一败涂地,裴镇却反驳了他——执着是非者,至少可以?依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去搏一个输赢,不受犹疑彷徨侵扰,不被质疑唾骂击溃,更不必在明知自己错了时,用‘没有回头路’这样?决绝的话告诫自己,齿血并吞的走下去。   曾经,他或许便是走在那条没有回头路的路上,只能往前寻找转机,无法回头。   可他终究一败涂地。   所?以?重来一次,他只依着心中所?认为对?的事情,不受任何事搅扰,不惧唾骂质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且在此?刻,毫无保留的袒露在她的面前。   夜渐渐深了,庭院里只剩李星娆一人独坐。   裴镇人已?离去,可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一直环绕周围,每当李星娆想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当下的事时,便忍不住想到有关他的事,梦里有,梦外也有。   大理寺狱初见时,囚犯忽然暴起生事,是他第一个出手将她护送到安全的位置。   绛州野外遇险时,她曾以?为要命丧在那,可当混乱过后,她顺着血迹与尸体的位置一步步艰难找去,却见到犹如失智野兽一般坐在地上粗喘栖息的男人。   她先后结识何莲笙与秦萱两?位小?娘子,旁人多因她忽然转性而惊讶质疑,只有他轻描淡写?的点出她的心事——【殿下,希望自己也能那样?吗?】   抵达洛阳前下榻百源驿,他带她私下出行,因在那方小?小?的客栈里生出暧昧,她顺势谈起他口中的“意中人”,问他是不是在为这人守节。      他却轻笑,语气恶劣道?——当然不是,若是可以?,他当寻个好?姑娘,安家立业生儿育女。   可他不行。   他说,他的意中人因一场斗争而死,可斗争并未因她之死而停歇。于是他杀了很?多人,但?无论杀多少人,意中人都回不来了。   如今,她终于明白,那个被他挂在口中,即便只能立下衣冠冢也要接到身边的意中人,便是她本人了,连带她此?前说的,冥冥之中,他的心意一定能通过她让他的意中人知晓,也应验了。   没有人知道?,她曾有多信任他,多么爱他。   他像高山天幕一般,屹立在前,笼罩在上,可当天崩山裂那一日,她只落得体无完肤。   身边骤然响起一声叹息。   李星娆眼帘轻颤,已?然分辨来人。   姜珣臂间搭着一条披风:“殿下再在这胡思乱想一阵,天都要亮了,您不是还要进宫去给陛下侍疾吗?你?要是病倒了,可指不定是谁给谁侍疾了。”   说着,姜珣抖臂展开披风,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明日不进宫了。”   姜珣:“不进宫?”   披风加身,李星娆才感觉到四肢的冰凉,不觉拢了拢披风。   其?实,她当日进宫为父皇侍疾时,母后感动归感动,私底下还是与她说过,宫中侍婢充足,永嘉帝也需静养,偶尔探望陪伴已?经足够,父皇也知她心意,不必日日床前侍疾。   今日饮了酒,明日早起进宫精神必定不佳,倒也不必紧赶这一趟,再者,关于这个裴彦的来历,她有必要好?好?弄清楚。   ……   另一头,裴雍和裴彦两?兄弟散席后,气氛也不大好?。   裴雍对?裴彦今日冒然赴宴的事情有些生气,道?他至少要与自己知会一声,长宁公主素来娇纵任性,万一惹她不快,无异于麻烦一桩。   起初裴彦还会应和几句,后面似乎是嫌他烦了,索性借着酒劲假寐不语,殊不知,裴雍看到他这样?子,心里更是气恼,点破他的伪装,继续说起不要招惹长宁公主一事。   裴彦似是忍无可忍,放弃伪装,睁眼与裴雍争辩了几句,眼看着兄弟二人越争越厉害,裴彦直接下了车,与裴雍分道?而行。   裴雍气得不轻,懒得理他,吩咐车夫驾车先行,裴彦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裴府的马车彻底瞧不见了,他脸上伪装出的恼怒才渐渐淡去,化作不屑的一声笑。   “裴郎君去的还真久啊,你?们兄弟两?个再不出来,我?当你?们今夜是要宿在公主府了。”   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裴彦脸色一沉,飞快转身,果?见那人站在身后,穿着便于夜行的深色衣裳,好?整以?暇的抱臂靠在街角的墙边…… 第89章   幽静的别苑里燃起了夜灯,裴彦冷着脸甩灭火折,斥责道:“这里是京城,处处都有眼线,你这样随意走?动?,若是被宣安侯等人发现了要如何是好?”   说到这,裴彦眼神一凝,带上些危险的气息:“你该不会又想搞什么花招吧?”   对面的人慢条斯理提摆入座,翻起茶盏倒水浅饮,“南音一介蝼蚁,于世间挣扎求存罢了,宣安侯也好,裴郎君也罢,想弄死我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我若真?要算计郎君,理当背后?算计保全自己,又何须凑到郎君跟前来呢?”   裴彦审视着此人,若有所思。   太子洛阳一行,给重建行宫和洛阳城兜了底,处理了谯州之乱,连龙泉府发兵御敌也是太子坐镇洛阳遥指安排。   回京之后?,太子比从前更稳重内敛,恰逢陛下在御花园出了意外身?体抱恙,他便顺势被指派为监国,如此一来,朝中对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   也是这时候,裴彦遇到了这个主动?找上门来的名叫南音的人,甚至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   原来,莫勒此次能等得?到古牙援兵向?大魏发难,始作俑者竟是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南诏男子。   南诏毗邻古牙与大魏,因地处湿障之地,加之南诏族人亦擅御虫御药,与邻国相交之地皆有大片沼泽瘴雾深林,易守难攻,这也是为何古牙如此霸道的做派,却任由南诏这个小地方存活了下来。   莫勒与古牙相邻之处,有一片狭长的通道,正是此人利用自己的本事助古牙军渡过通道抵达莫勒,这才造成了东境之乱,指使他这么去做的,竟然就是宣安侯裴镇,而太子那些所谓的临危不乱当机立断的决则,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定下的好戏!   南音身?为南诏人,大胆来到中原,是想替南诏寻求中原的相助抵抗古牙的侵略,本以为裴镇身?为宣安侯,是个可靠之人,没想到此人手段狠厉,为人多疑,南音经过一番斟酌,料定此人不是适合的合作人选,于是悄悄潜逃,来到长安,遇到了裴彦。   对裴彦而言,一旦利用好了南音这颗棋子,那么东宫、洛阳百里氏、东方氏,一个也跑不掉,勾结南诏、古牙、莫勒,在边境制造混乱又假意平乱以显威望,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再?难翻身?。   只是发难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所以在时机到来之前,裴彦需得?稳住此人。   他压了压酒气,淡淡道:“你我是君子之交,我对阁下自然不会像宣安侯那般只有利用,只要你能证明太子极其?党羽的罪名,别说是抵御古牙的侵略,便是反守为攻,让你们南诏再?不必受到古牙威胁,也不过是大魏君王的一句话。”   “不过这段时间,希望阁下能安然守在此处,我会派人多加照拂,阁下有什么吩咐,可以直接吩咐其?他人。”   南音笑笑:“当然,我现在拿裴大人当作自家人,绝不会与你客气。”   ……   和南音谈完,裴彦离开别苑,趁着夜色回到府上。   结果一进?门便撞上沉着脸守在那里的裴静,而早他一段时间回到府中的二兄长裴雍也静立在旁,裴彦扯扯嘴角,看?来今日发生?之事,裴雍已悉数告诉了裴静。   “逆子,跟我过来!”裴静丢下这番话,转身?朝着佛堂走?去。   裴彦看?了眼裴雍,笑道:“二兄长,犯得?着这样吗?”   裴雍蹙眉,“你态度好点,听见没。”   若是换在从前,裴彦对这位养育自己成人的大伯必当满怀感激崇敬,可如今,他已知道了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再?看?这父子慈孝兄友弟恭的裴家,便觉得?讽刺了。   他笑笑,并不明确作答,迈步跟上了裴静。   裴雍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裴静立在佛堂等候,待裴彦走?近时,人话不说,指着地上道:“跪下!”   裴彦看?着地上单薄的蒲团,并未动?作。   裴静气急:“我让你跪下!”   裴彦终于有了反应,他满眼嘲讽的看?着裴静:“伯父想让我跪,是不是也该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裴静气的直瞪眼,抖着手指向?他:“你还不服?好,你若要辩,我便同你辩个明白!你少时颠沛流离,过得?并不算好,但从你进?裴家大门那日起,裴家可有一日对不起你?你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最?好,读书游历,哪个不是随你心意!?裴家祠堂你,你亲口发誓会做一个合格的裴家儿?郎,可现在呢,你不过刚入朝堂,略得?上首青眼,便开始结党营私,有违裴家门风,你还不服!?”   听着裴静一道道细数,裴彦非但没有露出愧色,眼中的嘲意反而越发浓厚。   “说完了?”裴彦淡然看?向?裴静:“伯父说的每一句都没有错,但三郎也有疑问,若伯父能令三郎心悦诚服,这错认了又如何?”   裴静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裴彦冷笑一声,开始逐条反驳:“伯父说的不错,我自由孤苦伶仃,颠沛流离,若非有裴家收留,我可能早就已经死在外面,裴家的养育之恩,三郎不敢相望,更不会否定,可三郎却想问伯父,我本该有父母在堂,亲长疼爱,三餐温饱,一路顺水,又是谁让我颠沛流离,让我孤苦无依!?”   裴静当场惊住,彻底歇了声,一双眼紧紧瞪着裴彦,仿佛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言。   然而裴彦只是轻笑一声,话锋一转:“我入裴家十载有余,确然收到了裴家最?好的照料,可我的人生?,本不止有这些啊!”   “你……你……”裴静神色渐渐惊惧:“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是我胡说霸道,还是伯父到现在都不肯为我说一句真?话!我既受了裴家养育,自然会回报裴家这份恩情!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裴家在朝堂上问问扎根,成为大魏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族!如此,难道违背了我当日在裴家列祖列宗面前发过的誓吗?”   “你简直强词夺理!”   “那伯父便是不辨是非!颠倒黑白!”   裴彦今夜的酒气还未散去,此刻被这么一激,俨然有些控制不住,他大步来到裴静跟前:“这世上岂有不透风的墙?二十年前,我的母亲为何奉诏入宫,又为何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被草草送出宫!?她本事你们裴家妇,却又为何被你们拒之门外,只能在一个破落的草庐里生?下我?又是谁,在我出生?之初,便将我弃之郊野,到了十二岁,才假惺惺将我找回来!”   裴彦愤怒至极,竟一把抓住了裴静的衣襟。   裴雍当即跑了进?来,一把拽开裴彦,照着他的脸便是一拳:“你放肆——”   裴彦被打的一个趔趄,却沉沉笑了起来,转头指向?二人:“放肆的是你们!”   裴雍气坏了,上前便欲与他掰扯,却被反应过来的裴静狠狠按住:“住手!”   裴雍不解:“父亲?”   裴静心绪几番起伏,到底没有彻底乱了阵脚,他看?向?眼前判若两人的裴彦,低声道:“你知道了?”   裴静按住儿?子这一举,在裴彦眼中无异于默认与示弱。   他放声大笑,得?意又畅快。   “是啊,我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我,我的母亲,都因你们这些畏惧皇权的胆小鼠辈,受了太多的委屈!可笑我这些年来,竟然还将自己的仇人视作恩人!裴静,你要我跪裴家祖宗时,心里难道就不虚吗!?我唐唐皇室血脉,贵你裴家牌位,你们受得?起吗!”   最?后?这一句,令裴家父子彻底安静。   可裴彦在短暂的畅快之后?,心头再?一次涌上痛楚与委屈。   若非机缘巧合,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并非被裴家善心记名的孩子,而是裴家媳妇所生?的先皇龙裔!   当年,先帝因病重,群医无策,所以请了当时已嫁入裴家,却以医术高超闻名的太医令女?乔氏入宫伴驾侍疾。   谁能想,皇帝一身?病痛还能有精力?御女?,竟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将乔氏占为己有,若非她的夫君裴晰,也就是裴静的亲弟弟质疑要找回妻子,加上乔氏本人宁死不屈,乔氏的下半生?,可能真?的就被先帝乔装改姓困在了宫内。   后?来,在某个深夜,乔氏被送回出宫,可没想到,裴府却不再?认她这个媳妇,又强迫裴晞与乔氏和离。   乔氏身?心俱疲,不想再?看?到丈夫夹杂在自己与家族之中,便主动?请去,对外宣称外出行医,实则找了个隐蔽之处落脚藏身?。   然而,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乔氏有孕了。   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宫中是什么态度暂且不提,但裴氏连皇帝用过的女?人都不敢收容,又岂敢将这个孩子认作裴家孩子来养呢?   于是,裴家做了一件十分?阴损的事情,他们趁着乔氏不备,将还偷走?,回来称孩子已经扔进?山涧喂野狼,乔氏大受打击,没多久就死了,裴晞的孝心,也在妻子死后?磨损的差不多,为她殉了情。   但其?实,裴家并没有真?正弃这个孩子于不顾。      他们暗中留意,看?着这个孩子被一个农户带走?,只是这孩子命途多舛,没多久养父养母也死了,他不得?不开始颠沛流离四处乞讨求生?,孤苦可怜。   直到他十二岁时,裴家假仁假义出面,以与他有缘为由,把这个孩子重新接回了裴家,取名裴彦。   那时候的裴彦还很?小,并不知道这些肮脏的恩怨纠葛,甚至一度将裴家视作恩人,他努力?读书,承袭裴家清高的门风,力?求做一个见闻广博的清君子。   可没想到,真?相一朝揭开,竟是如此不堪与残忍。   “伯父,你们裴氏一门自诩清高,最?恶结党营私,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明明已经把握扔出去了,又为何要把我接回来?”   裴静没有说话。   裴彦笑着摇摇头,揭穿了他的心思:“其?实你们不说我也大致明白,先帝、我的父母,甚至当年宫中对此是略有耳闻的人都已经被处理。你们早已与宫中的人达成了默契,选择牺牲我。但在此之余,裴家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总要防着被宫中灭口的风险,再?握一枚棋子在手上,所以你们选择把握找回来,我说的,对是不对?”   裴静冷冷的看?着裴彦,好半天才道:“谁,是谁告诉了你这些事?”   裴彦仍是笑:“我已说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裴家做了如此缺德的事情,难道还指望能瞒一辈子吗?”   裴雍反应也快,紧紧盯住裴彦:“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裴彦的目光变得?幽深:“其?实我只是想说,裴家的养育之恩,三郎没齿难忘,但若我真?的做了什么出格的、有违裴家门风的事情,以我与裴家的关系,你们真?的能置身?事外,洗清干系吗?”   裴雍听得?血气翻涌,真?想上去再?给他一拳,结果再?次被裴静按住:“你老实些!”      “这就对了。”裴彦对裴静的态度非常满意:“不愧是伯父,就是比二兄长这样的年轻人要更家高瞻远瞩,无论我现在在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而我若是倒了,裴家偌大门庭,一个也跑不掉。所以,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而三郎要仰仗伯父与二兄长的地方,还有很?多,至于二兄长……”   裴彦看?向?裴雍,舌尖舔了舔刚才被他打中的脸颊内壁:“刚才那一拳,且算是二兄长对三郎的教导,但此后?,二兄长若还这般沉不住气要对我动?手动?脚,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了。”   待裴彦说完,裴静和裴雍好半天都没回音,裴彦点点头:“看?来伯父应当是不打算让三郎来领这个罚了,既然如此,三郎告退。”   他刚转身?,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身?看?向?裴静父子:“对了,至于我刚才说的话,伯父和二兄长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裴家已是骑虎难下,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们是想当成事后?的功臣还是败落后?的阶下囚,不妨用这个晚上好好考虑一下。”   说罢,裴彦头也不回的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到裴彦身?影,裴静那口强撑的气也骤然散卸,整个人失力?跌坐在那个本要裴彦罚跪的蒲团上。   “父亲……”裴雍吓坏了,连忙扶着他慢慢坐下。   裴静抬手捂脸,仿佛陷入了极度纠结的境地:“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裴雍此刻也满心疑问:“父亲,三弟他不是……”   裴静竖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裴雍一颗心沉到底:“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裴静放下手,神色沧桑的握住裴雍的手:“二郎,今夜之事,只有你知我知,从此刻起,你不可教第三个外人知晓此事……” 第90章   因前?一夜饮酒过多,李星娆次日醒来后便向宫中送了消息,皇后从?慧姑姑那里收到消息时,刚好李婉等人随自己的母妃来给皇后请安,顺道?询问永嘉帝的病情,也知道了长宁身体不适告假不进宫的事。   当着众妃嫔公主的面,皇后倒是毫无遮掩,笑?容里满是无奈:“这孩子当初说要为陛下侍疾,本宫还与陛下打赌,看她能坚持多久,没想到倒是超出本宫与殿下的预期,坚持了好些日子。”   “不过长宁这孩子始终活泼难定,不像二公主这般沉稳定性,德妃抱恙多时,都是你在旁照料。”   李婉被点名,连忙站出来:“娘娘谬赞,这些都是婉儿身为人女的本分。”   皇后:“二公主的孝心,满宫无人不知,本宫又何?来谬赞呢。听?闻前?些日子陛下病重,婉儿也曾想床前?侍疾,但本宫觉得,一来你要照顾德妃,二来陛下需要静养,身边留不得太多人,会影响静养。不过,陛下近来恢复的不错,你们此前?心里担心的,也可择日去探望。”   从?皇后宫里出来,除了德妃母女神色淡定,其余人神色各异。   李星娆从?前?就有皇后和太子联手兜底保护,以?至于嚣张跋扈,谁的面子都不给,现在永嘉帝卧病在床,太子威势更是节节拔高,对?于李星娆这种侍疾中途还能跑路的行径,皇后竟也不遮掩了。   能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维护,不过是仗着太子威势,旁人不敢胡言乱语罢了。   众人虽只字未提,但一个个心里门儿清,倘若永嘉帝真?的一病不起就这么去了,太子毫无悬念会登基成新帝,届时她们这些先帝的老人,日子可就难过了。   李淑蓉不服气道?:“长宁分明是惫懒跑了,皇后娘娘竟偏心至此,何?氏看二姐姐侍奉德妃娘娘时会半途不见人影?没诚心就是没诚心!”   淑妃没好气翻了一眼,曹婕妤瞧见了,连忙捅了捅李淑蓉,李淑蓉更不服气了。   淑妃:“陛下长命百岁,如今只是静养,皇后也说陛下有所?好转,可见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临朝。姐姐妹妹们,还有几位公主,得空了便?多探望探望陛下,陛下得知有众人牵挂,想来好的也会很快,又岂会差那一两人的孝心呢?”   李婉温柔道?:“淑妃娘娘所?言极是,各人尽个人的孝心,不必管旁人。”   蒋昭仪:“说起来还要恭喜德妃姐姐了。”   德妃容颜素丽,今日也是简单的装扮,闻言笑?了笑?,一看便?觉得与李婉是母女:“喜从?何?来啊?”   蒋昭仪:“此次太子坐镇洛阳调兵遣将不假,但听?闻德妃姐姐的外甥本是协助韩王驻守安北都督府的战将,这次与古牙对?战,也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亦被论功行赏,难道?不是一喜吗?”   德妃闻言,却是一叹:“这等战事,受苦的只有边境百姓,本宫宁愿这样的喜事少一些,也希望百姓能多一分安宁。”      淑妃轻蔑一笑?:“德妃姐姐的境界果然不同,妹妹受教了。今日长宁公主终于惫懒不来,皇后母女也不会霸者陛下了,妹妹宫里正好煲了汤,要为陛下送去,就不与诸位闲聊了,先走?一步。”   随着淑妃先行离去,其余人也分道?扬镳,各自回宫。   ……      另一边,被视作惫懒跑路的长宁公主李星娆,正在忙于调查裴彦的身世。   姜珣已经做好了被公主再“不客气”的劳驾一次,可接下来三日,他?并?未收到公主的委托,心里便?清楚,公主这是自己找了人去调查。   不过,当调查结果送到公主手上的时候,她并?未避开姜珣,而是大大方方拿出来与他?共同分析,遇到不解之处,还会一起探讨。   “裴彦的生父是裴家二房郎君,母亲则是太医令之女乔氏。当年?先帝病重,曾招乔氏医治,奈何?先帝沉疴难治,乔氏也束手无策,大约是因此受了些打击,乔氏出宫之后,便?离开了京城,开始游历行医积攒病例。”   “她虽是太医令之女,自小与医术打交道?,但始终是裴氏明媒正娶的媳妇,如此不安于室,自然受夫家所?容,奈何?裴二郎对?乔氏这个妻子用情至深,不仅陪着妻子一起离开了裴氏,还在途中生下了他?们的长子。”   “再往后,裴氏便?传出讣告,说是二郎夫妇遭遇劫匪,双双身死,只护下一个孩子送回裴府,毕竟是裴氏骨血,所?以?便?记在了大房名下,由裴静夫妇养育长大,便?是如今的裴彦。”   姜珣正在剥五香花生,剥了一小碟子,放到公主面前?:“挺好,认祖归宗,圆满和谐,这种话本在坊间可是很吃香的。”   李星娆眼神一动:“依你的意思,这是编撰出的说法?”   姜珣笑?笑?:“微臣可没有这么断言,举个简单的例子,史官看似刚正不阿,以?笔墨记时事而流传,但其实真?正的史官,反而要审时度势,写出的东西也得经再三审核,无误方可留存。而那些不堪的、荒唐的甚至卑劣的故事,便?都成了坊间道?听?途说的野史逸闻。可真?要论起来,孰真?孰假,其实不大好说。”   李星娆看着姜珣剥花生,拈起一颗放进嘴里。   姜珣挑眉:“味道?如何??”   不想公主品的并?非食物:“本宫忽然想起,小的时候,母后常常这样给我剥果子吃。”   姜珣动作一僵,讪讪道?:“微臣可不敢自比皇后娘娘。”   李星娆睨他?一眼:“你也不配。”   时至今日,姜珣已习惯了公主时冷时热,认命道?:“是,微臣不配。”   李星娆:“不过你倒是提醒本宫了,这些能查到的东西,是个人动动手指都能得知,显然就是做出来给人看的那套。本宫应当从?别的地?方入手,查些有心之人来不及遮掩的地?方。”   姜珣心平气和:“若有用得上微臣的地?方,殿下但说无妨。”   李星娆笑?了笑?:“本宫自不会与你客气,不过这件事,你的确插不上手。”   次日一早,李星娆进了一趟宫,先去探望了永嘉帝,奈何?永嘉帝刚喝下汤药犯了困,父女二人没有说得上话,李星娆便?去了皇后宫中。   她先是解释了一下自己这两日没有进宫,是在宫外为父皇上香祈福,还得了四道?平安符,是为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一并?求的,今日正好送进来。   皇后看到女儿拿出平安符时,脸色忽变,眼神也悄悄打量起她。   李星娆心下了然。   昔日皇后受谗言蒙骗,以?为太子深重剧毒,需要自己再产下一子,用这个孩子的血肉来救太子,所?以?在怀着李星娆期间,用了不少符箓,后来李星娆不知从?谁的手里得到了皇后有孕期间的一本手札,看到了上面那些符箓,于是开始她的任性跋扈之路,对?神佛符箓尤其厌恶。   虽说母女两人已开诚布公谈过从?前?的事,心结也解了大半,但看到李星娆拿出亲自求来的平安福,皇后心中说不动容是假的。   也是看到这些平安福,皇后才真?正相?信她是放下了。   “你有心就好,父皇母后都知道?。”   李星娆并?未放过机会,顺势道?:“其实我知道?母后在担心什么。这宫中总有些人手脚不干净,做些不为人知的下做事,可能许多年?都无人察觉。母后身为后宫之主,当及时清理这些臭虫,不能叫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皇后叹息:“这是自然。”   李星娆:“对?了,之前?我府上花宴被人暗中藏药一事,线索都交给了母后,虽说母后当时的确震慑到了后宫众人,到现在为止,这些事也并?未再发生,但儿臣总觉得,顽疾未除跟,便?还有复发的风险。”   皇后眼神轻动,复又恢复笑?容:“本宫的长宁真?是长大了,心志坚毅,果敢耐劳,连想的也比从?前?周全。不过你也看到了,后宫人多水深,很多事情并?不适合挖得太深,加上你父皇近来抱恙,实在不适合一再闹事叫他?心烦,即便?要根除顽疾,也得挑个合适的时候。”   李星娆心下大定,“母后既有抉择,长宁便?放心了。对?了,母后不知,此番去洛阳,舅舅和舅母倾心相?待,将儿臣照顾的无微不至,以?至于儿臣回到京城,都觉得府里单调冷清,很多地?方人手还不太够,不知母后可否从?宫中调些人给儿臣呢?”   皇后:“这有什么难的。”   说着,皇后转头吩咐慧姑姑去选人,李星娆却趁机提出,想亲自去一趟,毕竟是给她府上添人,她自己先过一道?眼,好过慧姑姑选完,还要她再筛一遍。   这就更简单了,皇后二话不说,让慧姑姑带着长宁亲自去选。   宫内虽人多口?杂,但一草一木都在管制之中,若有动向,风声必然会第一时间吹散在后宫。   所?以?,公主亲自进宫选人添至公主府的事情,当日便?传开了。   众人无不认为是太子近来顺风顺水,叫长宁公主觉得自己的靠山又厚实了一些,于是往日的骄纵跋扈开始复苏,给自己搞特殊化了。   这日回到府里,李星娆将崔姑姑教到跟前?:“如何??看到了吗?”   崔姑姑今日跟着公主一道?,公主自然是在挑人,她则是趁人不备,借着公主造出的机会,翻看了一些旧年?的人事记录。   果不其然,先帝病重那年?以?及驾崩那年?,宫中都有几个异常离宫的人。   说是离宫,也可能是人间蒸发,面上作此记录罢了。   李星娆捏着团扇轻轻敲掌,终于叫了姜珣。   “本宫有个重任交给你。”   姜珣一颗平常心接纳所?有:“仅凭殿下吩咐。”   接下来几日,姜珣都在为公主吩咐的事情奔波劳碌,她偶尔进一次宫,探望完永嘉帝,也会去东宫转转,然后遇上几个熟面孔。   彼时,针对?莫勒的和谈已经结束,太子作为主导此事者,为大魏争取到了极大的利处,却又不失大国威仪与储君仁德,没有把对?方往死里逼,为此深得朝臣赞誉。   相?较之下,与古牙的和谈就没有那么顺利,毕竟古牙深居西北内陆,无论是疆域、兵力还是财富,都比莫勒要强得多,被动程度自然也轻得多,虽然不敢再主动进犯,但要大魏再次出兵攻打,也是需要斟酌考量的事,所?以?和谈的余地?也就越大。   期间,李星娆也遇见过裴镇和裴彦,还听?到有人玩笑?说二人都姓裴,倒是可以?连宗,这裴氏文武双全能人辈出,也是一乐事。   听?到这话时,李星娆倒是难得主动赏了裴镇一个眼神,只是这个眼神充满戏谑。   裴镇也无所?谓,任由她打趣。   除此之外,二人再无过多交集,李星娆甚至觉得,那晚在面前?失控怒吼的男人并?不是他?,只是自己的错觉。   事实证明,山雨欲来前?,未必有黑云狂风,有时也是一瞬风紧,暴雨倾盆。   这日,李星娆本打算进宫探望永嘉帝,却被告知,洛阳百里氏被御使参了一本,说百里氏违规扩府,府内许多布置用度上甚至超出规制,往轻了说,是藐视皇权,往重了说,是暗藏野心。   事情很快从?朝堂传到永嘉帝耳中,永嘉帝果然为此狠狠斥责了太子,原因正是因为太子曾去过洛阳,理当对?百里氏的情况非常了解,可他?非但没有率先指出这一点,反而被御使参了出来,那太子的用心和动机,就值得咂摸了。   李星娆听?说此事,脑子里第一映出来的便?是百里氏过于宽阔的门厅和精致的内设。   她本想见太子,结果太子人还在永嘉帝那里没有出来,太子的幕僚也都战战兢兢各自望风,李星娆走?了一圈,没碰上别人,倒是被裴镇守株待兔。   裴镇近来都伴随太子左右,此事他?必然知道?,会等在这里,更是猜到她会担心,所?以?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放心,百里氏的问题并?不严重。”   李星娆质疑:“怎么说?”   裴镇告诉她,此事显然是有心之人针对?,太子也在第一时间内传信到了洛阳,想必不用等到长安的观察使去核查情况,百里氏就已经能把自己收拾清楚,至少不会让人捏住真?凭实据做把柄。   其次,百里氏的荣宠,早在百里皇后进宫时便?可见一斑,而百里宁任洛州州官期间,对?洛州大小事务一直是鞠躬尽瘁,并?非花招子,加上洛州发水,百里氏号召各世家出资相?助,也在百姓之间相?传,所?以?百里氏的名声在洛阳一直都极好,此事倒是可以?抵消一部分负面影响。   最重要的一点,百里氏被参,纯粹是因别的事牵连在内,并?非主要矛盾,朝臣真?正争议的,是东都已经建成,陛下要何?氏临幸。   李星娆听?到这里就懂了。   说是临幸,说不定一来二去多了,也就成了长久的都城。长安贵族们在此起家,自然不愿意权贵东移,这势必影响他?们的发展延续。   因为反对?,所?以?自然有人找茬,太子规行矩步找不到破绽,那太子身边有什么问题,也一并?是针对?的目标。   李星娆怅然一笑?:“所?以?你当日告诉我,什么都不要做,是在为此事做准备?”   裴镇负手而立,淡淡道?:“原因有很多,这是其中之一。”   李星娆眼神动了动,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准备离开。   裴镇忽道?:“你最近……”   李星娆步子微顿,可身后的人却没有再开口?,她便?径直离开。   待回到府中,刚巧姜珣也回来了。   可惜,他?带回的消息并?不好。   “我已按照殿下所?指一一查探,但这事过去多年?,加上这些年?有雨雪、洪涝地?动等灾害,百姓迁离的数目不少,想找到当事人,实在有些难度,若无更多的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李星娆思索一番,唇角轻挑:“也未必。”   姜珣眼帘轻抬:“怎么说?”   李星娆:“其余当事人不知所?踪是无可奈何?,但整件事中,还有人自始至终留在这里啊。裴家,不就是最重要的当事人吗?”   说着,李星娆冲姜珣招手,姜珣会意,附耳过去……   ……   迁都之事,在朝堂上激起千层浪潮,按照裴镇的说法,百里氏在得到消息后会立刻收敛,规矩言行,良好的态度加上百里氏在洛州的声望,言官也没法咬着不放。   可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经过连日来的修养,永嘉帝的精神大好,这日竟然起身走?出了寝殿,上了一次早朝。   群臣见皇帝临朝,无不欣喜。   就在这时,此前?曾参过百里氏的朱御使竟主动出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参太子勾结外敌,引大魏边境战火,又以?平乱为由笼络兵权,建立威望。   此话一出,满朝震惊,太子的拥趸险些跳出来对?着那言官破口?大骂。   永嘉帝也没想到,自己久病初愈,刚上朝就碰上这样的大事,他?气息微乱,像是受了旧疾影响。   要说这朱御使也是过于刚至,太子身为储君,废立都易动摇国本,必定引起轩然大波,若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他?倒也可以?免去死罪,可这当中,但凡帝王的私心重一点,又或者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他?就只能担一个污蔑储君的大罪,这一生都算是毁了。   朱御使言之凿凿,此事其实早就有迹可循,是百里氏暗中勾结了南诏人,借南诏之能掩人耳目,助古牙度过通道?,助莫勒起兵犯魏,之后再由太子出面调兵遣将,击退敌寇,借以?增加声威。   永嘉帝毕竟是经历过风浪,见识过大场面的国君,虽然朱御使之言令他?险些旧疾复发,但还不至于为此乱了方寸,连带着思路也很清晰。   “你此言,可有证据?”   朱御使早有准备,先搬出了之前?百里氏被参的事情。   百里氏身为皇后母族,虽然尊贵,但府邸公然超出规制,除了百里氏的不臣之心,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经济来源。   换言之,他?们肯定是搞到了不合法的钱,才有机会把府邸修成这样。   众所?周知,南诏地?处西南,濒临骠国,而骠国正是生产玉石水晶之地?。   此前?洛阳受水灾,百里氏曾号召各家出自赈灾救民,又编写账簿一一记录各家所?出,白纸黑字标明,百里氏所?出玉石珍宝最多,这便?是百里氏与南诏往来频繁的佐证!   朱御使说到这里的时候,太子都气笑?了。   “好一个佐证,朱御使凭喜好断罪责,凭来源断方向,那洛阳城内所?有喜欢骠国玉石的,是不是都与外地?有勾结?而就御使所?言,他?们也不当是与南诏有勾结,应当是与骠国勾结!御使谏言,本意在约束百官言行,非至纯至真?之性不可担任,可御使所?言,恰如天?马行空随口?捏造,实在可笑?!”   永嘉帝也觉得这个说法过于潦草。   “既为佐证,便?难断言,可有切实的人证物证?”   正当这时,一人从?后面走?了出来,站在人前?。   “启禀陛下,微臣有人证可献。” 第91章   站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尚杰,而他声称有人证可以证明太子勾结敌国?引发大魏战事,顿时在朝堂上引起一片哗然。   永嘉帝似乎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转折,愕然看向太子,到底不复前一刻的镇定,若细细去看,那惊愕之下,还藏着疑。   想要?勾起帝王之疑,简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太子,”永嘉帝没有急着质问尚杰手里的人质到底是?什么人,而是?先问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脸色发沉,扫了眼尚杰等?人,出列拜道:“儿臣无?话可说?。”   永嘉帝气息一滞,“你这是?认了?”   朱御使与尚杰对视一眼,前者上前把控节奏:“陛下,既然太子殿下已经认罪,此事请陛下务必严办审理!”   永嘉帝捂了捂心?口,刚刚平复的情绪隐隐开始波动。   这时,却听太子一声?冷笑:“原来这就是?朱御使的目的,用一个荒唐到可笑的罪名给孤定罪,然后?让父皇惩治孤,然后?呢?诸位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   不等?朱御使回应,太子坦然面向皇帝与群臣:“想必不用孤过多强调,诸位也当知道古牙并非可以随意掌控玩弄的小国?,而是?兵强马壮野心?勃勃的劲敌。面对古牙,大魏一向片刻不敢松懈,而朱御使所谓的——孤勾结南诏,借南诏之力助古牙向大魏引战,再击退古牙以证功勋,此等?荒谬之论,孤想都不敢想,朱御使竟敢说?。”   “今朝是?胜了,若失败了呢?你是?不是?又要?说?,孤好好的太子不想当了,好好的太平盛世不想要?了,就想要?敌国?铁骑踏我中原,掀起战火!?”   太子冷笑一声?,又看了眼尚杰:“至于?尚书所言的证人,容孤猜测猜测,是?孤派去与南诏联系之人,还是?南诏前来指证孤之人?”   “若是?孤的人,孤是?否也能合理怀疑,他们受人收买,故意诬陷孤?若是?南诏前来指证孤的人……那?你们是?从何处与对方通上信,孤和你们,到底谁在暗通别国??孤无?话可说?,是?因此欲加之罪的荒唐,更是?因此类诬陷的频繁。”   太子不慌不忙,一番逻辑反驳,果?然令不少?人醍醐灌顶瞬间清醒。   设想一下,倘若今朝的太子是?个不得宠、不受倚重,风雨飘摇地位岌岌可危的,那?他不择手段彰显自己的能力倒还有的说?。   可太子作?为中宫嫡出,自小才能出众,成为储君不二人选。他哪里还有必要?来做这种冒险且不必要?的买卖?且这些指证太子的人,又是?从何处得到的证据?相较于?太子勾结敌国?来攻打?己国?,古牙王想趁着这次进攻失败,利用藏在大魏的奸细来诬陷储君,动摇大魏国?本的意图好像更可信一些!   此外,之前黑市的事情,太子也面临了相同的质疑,甚至被永嘉帝禁足东宫不许插手,可后?来还不是?证明太子是?清白的?正如太子所言,他面对这样的质疑已不是?第一次了。   难道是?因为上次诬陷没成功,所以这次下猛料了?   照这么看,若轻易给太子定罪,恐会令有心?之人阴谋得逞。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果?然有朝臣自发站出来为太子说?话,个中阴谋道道也都清晰摆开,听得朱御使和尚杰二人脸色越发难看。   污蔑储君已是?大罪,就他们告发的罪名若证明是?假的,那?就还要?另外再加一条通敌叛国?了。   不不不!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镇定下来。   他们可是?有人证的。   尚杰定了定心?神,正要?提及人证,却被太子抢了白。   “对了,尚书方才说?,手里有人证可以孤勾结敌国?,那?孤还是?先问一问,除了人证,可还有物证?毕竟,有时人一张嘴,都敌不过几两金,若空口白牙就能指认,那?明日有人说?尚书与御使狼狈为奸,是?否也可当真?”   “这……”   尚杰下意识要?往殿内某处看,好在他冷静尚存,刚抬了个头便反应过来,忙对永嘉帝拜道:“陛下,臣确有人证,此人来自南诏,他未必与太子有直接接触,但据他所言,他是?与宣安侯达成合作?,再由宣安侯将合作?之意转达给太子,此次出征,宣安侯军功盖世,不过是?早有谋之!”   尚杰一提到裴镇,永嘉帝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却不像刚才那?般惊疑,而是?有些深邃莫测,这个反应,令尚杰有些惴惴不安,下一刻,随着一道冷笑声?响起,尚杰也终于?明白永嘉帝的莫测之色因何而来。   “原来,几位所言的孤联合最南边的南诏,来引诱最北边的古牙向大魏发难,还不是?最为荒唐的事,最荒唐的,是?南诏人能放下血海深仇不顾,放着孤身边任何一个近臣不选,偏选一个向来洁身自好不结党营私,险些灭了它南诏半族的宣安侯来接触。”   灭、灭半族?   有人不解其?中深意,这时,秦□□动站了出来解释因果?。   原来,各大都督府因常年处于?备战状态,养兵消耗极大,却因彼时国?库空虚,所以并未将压力转交给朝廷,而是?各自想法子解决储备问题。   譬如五原都督府曾按季组织士兵耕种务农,而南境与南诏毗邻之处的山中多有玉石,安南都督府曾与州官合作?开采,谁知南诏得到消息,竟在他们开采完毕之后?前来抢夺,又借毒障藏身躲避,屡试不爽。   当时燕王十分?震怒,一度想要?发兵南诏,就在这时候,他们收到了宣安侯裴镇的消息。   原来,原州境内发生了几起毒杀案,所用的毒种竟然出自南诏,宣安侯合理怀疑当时的南诏恐要?凭用毒本事和古牙联手对付大魏,特来向南境询问南诏情况,以商对策。   再之后?,便是?宣安侯带兵孤探南诏障林,凭对山水地势的洞查加上事先对南诏毒术的防备,最终杀遍南诏北部,集头颅千余颗悬挂交界处,抢回之前被北部抢走的玉石,彻底震慑南诏之余,甚至招来古牙对南诏新?一轮的觊觎,想趁机侵占,只不过最终败于?南诏的毒壁之下,无?奈撤退。   在此前提下,很?难想象南诏人会主动来招惹裴镇。   当秦敏道出这段过往时,不少?朝臣竟都是?第一次听闻。   太子轻笑一声?:“在场之中,怕是?大多人都不曾真正体会过边境境况,这类相互试探磕碰的摩擦都是?常有之事。”   “宣安侯向来骁勇善战,有当年明月关击退古牙敌军的大战在前,这等?小厮杀都不值一提,不过它仍然记述于?每季的奏本中上呈朝廷,所以绝非孤临时编出来的瞎话。方才尚书说?孤与南诏奸细是?通过宣安侯来传递消息,当真不是?在开玩笑?”   尚杰:“这……”   不止他,连朱御使都被太子怼的哑口无?言。   太子观他二人神色,了然一笑:“怎么,是?授意二位的那?个背后?之人不曾提及此事要?如何应对,二位便不敢多说?了?”   眼看着先后?挑起此事的二人逐渐哑口,终于?又有人开口了。   裴彦缓步而出,眼神掠过太子,飞快压住眼底的心?虚,对永嘉帝拜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言不无?道理,但尚书大人既然坚称有人证,何不将人提上殿来,待考究多方说?辞,再做定夺呢?”   太子眼神微动,意味不明的扫了眼裴彦,开口道:“不错,既然有证人,那?就提审上殿吧,孤也很?想知道,这一次又要?折腾多久。”   由始至终,太子的态度就好像是?在面对一桩无?稽之谈,无?论谈吐还是?神色,都是?稳稳当当不曾有半分?心?虚惧怕之态,这绝非演出来的淡定。   加上太子那?番陈词,让不少?朝臣在惊愕中回神,甚至品出了个中微妙,先前的疑虑早就已经打?消大半,不过他们还是?想看看这个人证到底是?何人,遂相继附议。   早在朱御使在朝堂上发难的时候,南音早已经被裴彦的人蒙眼封口,捆绑着押送到了宫门之外,随时等?待传召。   然而,就在永嘉帝下令让尚杰去提审人证一刻钟后?,尚杰慌张的入殿,扑通一声?跪在永嘉帝面前,眼泪顷刻就涌了出来,痛苦陈情——今日人证的确是?带到了宫外,可不知为何,等?去提审时,人竟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消失了,还是?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殿中再次哗然,一道道疑虑的目光不再冲着太子,而是?冲着尚杰等?人去的。   方才太子在殿上将二人怼的无?话可说?,令“太子联合南诏勾结古牙进攻大魏,再打?败古牙凸显自己功劳威望”的说?法都变得十分?可笑荒唐。   现在到了要?上证人的时候,这证人竟然凭空消失了,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察觉上了人证恐会露出更多破绽,就直接让人证消失了。   可是?……   太子轻叹一声?:“凭空消,这可与当日满园拖出的货车里凭空出现黑市兵器一样突然啊,尚书大人是?不是?慌神用错词了,哪怕你说?人是?被谁忽然出现大打?出手劫走的,也好过这种荒唐的说?辞啊。”   尚杰:“不是?……这……”   风向就这样倒了过来,永嘉帝眼神一沉:“既然尚卿暂时拿不出人证,那?物证呢?朱御使,你告发太子的物证,难道就是?洛阳百里氏多收藏玉石吗?需要?朕现在将洛阳百里氏富商的玉石都运来长安,让你一颗颗检对,哪一颗是?从南诏奸细手里的收到的吗?”   朱御使眼神飘忽,好几次想要?朝某个方向看。   这场告发,竟像是?一场晨间闹剧,随着太子的脱身,落入尾声?。 第92章   晨间的闹剧结束,这件事却并没有就此揭过。   在缺乏人证物证,而兵部尚书尚杰与朱御使双双乏辩的当口,太子没有再?说话,但太子的拥趸开口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污蔑储君乃是大?罪,而当初满园花车藏兵器一案早已有先例在前,诬告就是诬告,若毫无代?价,岂不是谁都能信口开河,将?储君威严清誉一次次践踏脚底!?   当日?,那新昌伯府的世子宁恒就因为发现了花车里藏着兵器,明里暗里都往东宫私藏兵器上引,之后真相大?白,宁世子可是实实在在守了一个多?月的城门,风吹日?晒,沦为笑柄,至今都没有被?重?用,更别提当日在朝堂上和稀泥的朝臣,之后一段时间又是如何战战兢兢。   所以,以朱御使和尚杰为首,今日?在朝堂上但凡出声附和之人,都要仔细追究,除了为太子证明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查明此事来源,弄清楚是否有人刻意?谋之。   朱御使与尚杰当堂喊冤,可当永嘉帝质问他们会?状告太子,除了那个忽然消失的所谓的证人和一些效用甚微的佐证,可还有别?人引导时,两人脸色煞白,眼珠子仿佛钉在了地上,不敢乱砍,也说不出半个字。   如此情?态,是个人都看得出其中的古怪,永嘉帝终于发怒,直接以诬告储君的罪名将?二人收押调查之余,又派出金吾卫彻底搜查长安内外,以探帝国奸细痕迹,而在此事有明确的证据定论之前,若谁敢再?对太子有任何非议,一缕按照污蔑储君之罪处置。   早朝之后,太子亲自送永嘉帝回宫,父子二人谈了许久,之后,永嘉帝又召见了裴镇及朝中几位老臣,当日?竟颁下旨意?,开始筹备临幸东都之事。   这个决定不免让人联想到早朝的事情?。   如果这次针对太子的状告又是一场蓄意?污蔑,那么第一个影响到的必然是太子近来所主掌且存有争议的事情?,而迁都一事首当其冲。   现在陛下做出这样的决定,分明是先绝了这种可能,换言之,此事无关太子,而是朝中决定,即便没有太子,也不是谁想要阻止扭转就可以做到的。   李星娆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看了眼对面正优哉游哉喝酒吃肉的男人,一时有些无言。      “太子殿下真是机智啊。”南音毫不吝啬对太子的夸赞:“且不说他到底如何说服了陛下做出这个决定,但如今旨意?颁下,无异于太子对对方的示威——你们越想把我扳倒,越是无形中助了我!弄巧成拙不过如此,想来有些人今日?该睡不着了,仅是想想怎么处置掉被?收押的二人,就够他烦恼了。”   南音酒兴上头,话也变得密了起来,见公?主只字不言,这才意?识到对方可能谈性不佳,想了想,端起面前的酒盏相敬:“说起来,还没来记得感谢长宁殿下的救命之恩,今日?多?亏了您的人及时出现,否则小人就该被?压进宫当堂对峙了。”   李星娆不为所动,南音自讨没趣,余光里瞥见有人走进来,便放下了酒盏。   姜珣在李星娆身?边附耳低语,李星娆神色微动,目光重?新落在南音身?上。   姜珣:“殿下放心,此人不会?被?搜查到。”   李星娆轻轻舒气,“你先出去,本宫有话要问他。”   姜珣飞快看了眼南音,本想提醒公?主此人看似温良,实则满身?心眼儿,绝不是一个适合轻易交心之辈,可李星娆却像是猜到他在说什么:“放心,就算本宫愚钝,不还有你吗?哪有那么容易被?他兜绕哄骗的?”   姜珣闻言,终是没再?多?说,恭敬的退了出去。   南音十?分会?来事,连姿态都比刚才端正几分,相处间时那般谨慎起来:“不知殿下有何事要问?”   “我不问。”李星娆笑笑:“从现在起,把你从南诏到大?魏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本宫不在乎,但本宫想听的坦白,你最好不要有遮掩,否则,你也当看到,本宫身?边多?的是人防你疑你,便是本宫丢了脑子,你也难讨好。”   南音也猜到逃不过这一茬,笑了笑:“其实就算殿下不提,我也该向殿下坦白的。”   说罢,他将?自己此趟的经历和目的都简单的坦白了一遍。   南诏受古牙侵扰多?年并不假,但是碍于天然障林和南诏的布防,一直没有机会?攻下,于是他们硬的不行来软的,开始以合作为名拉拢南诏,希望南诏能将?独特?的毒术用于作战之中,一同?攻下大?魏的疆土,再?行瓜分。   本该是一致对外的南诏族里,竟然开始分化,出现亲近古牙的一派和坚守不出的一派。可随着亲古牙派接连开始动作,引得大?魏开始对南诏有了明显的敌意?,族中终于无法继续坐视不理?,决定和大?魏合作来对抗古牙。   毕竟同?为地广兵悍的大?国,魏国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古牙的野心却多?年不曾消减。   听到这里的时候,李星娆反应过来:“所以抢掠大?魏边境物资和在原州翻案的,是与古牙达成合作的那一部分?”   南音点头,裴镇屠杀的,也是南诏内部有意?亲近古牙一派的北部。   所以朝堂上的反驳之词,未必处处都无懈可击,只是这些南诏内部的秘辛,当时并无人知晓并加以反驳,反倒成了最有利的辩词。   李星娆眼珠轻动,“原来如此。”   南音能说的都已说完,试探道:“虽然我对殿下悄无声息便救出我的法子十?分钦佩与好奇,不过外面一定会?开始搜捕我,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对策?”   李星娆笑了一声:“怎么,你与裴镇计划设计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没有告诉过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吗?”   南音是当时洛阳发水时消失的,据他所说,他那时候就到了裴镇手里,之后挑动古牙为其引路也是他的手笔,从洛阳回来后,裴镇又找到他,让他以人证的身?份去找上裴家郎君,曝出此次古牙起兵的真相。   谈及裴镇时,南音眼中多?少有些敬畏,这份敬畏不仅源于裴镇的杀伐果断,更在于他每做一个决定的时机都把握的太好,且不疑有他,此外,他做的这些决定往往剑走偏锋,极其冒险,偏偏他还力?挽狂澜圆回来了。   “宣安侯只是让我引诱这位裴郎君,其余只让我自己把控观望。”   “引诱?”李星娆捕捉到南音话中的关键,“他原话这么说的?”   南音想了想,裴镇的原话是,若裴彦动心,那么今朝设计的一切照旧,但若裴彦当即就压着他要去见太子,又或是明哲保身?根本不沾惹此事,那就算了。   “算了?”李星娆咀嚼着南音话中的字句,若有所思。   南音试着道:“宣安侯应当也不确定裴彦会?是什么态度,事先也给出了些应对的法子……”   话没说完,公?主豁然起身?出去:“在这躲好,不要乱跑。”   ……   几乎是李星娆刚出房门,姜珣便着急的凑了上来,一边探望里边,一边试问:“殿下聊完了?”   李星娆打量姜珣一眼,笑了一下迈步:“但看长史的这副表情?,本宫一时还真拿不准你是关心本宫有没有被?骗多?一些,还是对立面这个人的防备多?一些。”   姜珣表情?微变,话语如常:“当然是担心殿下多?一些。”      李星娆忽然叹了一声,姜珣察觉,便问:“殿下因何生叹?”   李星娆:“本宫在叹,姜长史与本宫的情?谊来自于这段时日?的相处,但你一直留在本宫身?边,又是凭何与宣安侯有了如此深厚的情?谊,甚至配合设计了这场戏码呢?”   姜珣立即定住,李星娆亦定步,转身?来审视他。   其实这也不难想。   裴镇利用南音来诱导裴彦,少不得要先兜裴镇的底,而站在裴彦的角度,如果南音真是背叛裴镇前来投诚的,以裴镇的性格,不可能毫无作为,所以从裴彦打算利用南音开始,必然时时刻刻监视着裴镇甚至太子的一举一动。   而这时候,他们想要把事先放出的鱼饵找回来,便难上加难。   所以,裴镇一开始就没打算派人救南音,因为她会?去。   从她与裴镇摊牌开始,裴镇虽然不再?出现,但是姜珣一直在她身?边。且从她开始留意?到裴彦这个人开始,也是姜珣在有意?无意?引导她的查询方向,用的还是他的人,裴彦根本无从防备。   另一边,她从回到洛阳城开始,基本不参与任何事情?,拜佛上香深居简出都是常态,之后太子威望渐高,她曾进宫查探旧年宫籍名册,用的是要为公?主府再?添人手的理?由,那次之后,不少人议论长宁公?主恐有故态复萌之相,眼看着又骄纵起来。   当然,裴彦未必会?从表象就觉得她真的置身?事外,所以当她邀请裴雍过府,被?裴雍告知裴彦其人并不爱这类应酬,更不善言辞时,裴彦却一反常态亲和赴宴,席间交谈甚多?,或许就是他的试探。   偏偏那一日?,裴镇也跟来了。   换做常人,不希望别?人误会?自己与另一人关系亲密且有可能同?谋,多?半会?表现出冷淡梳理?,或是直接放出话去以证关系之冷。   奈何她之前与裴镇交集过多?,黑市、洛阳、出征,根本不可能割裂开来,所以裴镇才会?反其道而行,大?大?方方登门做客,恰好她当时正因摊牌的事对他冷淡梳理?,相较之下,裴镇更像是一直纠缠的那个。   这种毫无作伪的表现,但凡裴彦看进眼里多?几疑几分,都不会?觉得裴镇的底牌会?是她。   不过,这一次能这么顺利将?南音带走,还真有点……意?外的惊喜。 第93章   “一群废物!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到底是裴镇能上天遁地,还是你们这群狗奴才根本没有将人盯牢!?”   裴彦从回到别苑便开始大发雷霆,若非亲随阻拦,他?险些当场杀人泄愤。   待冷静下来?时,裴彦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从南音投靠开?始,裴彦便在暗中留意裴镇和东宫的动向。太子因永嘉帝受伤而担监国重任,近来的确忙的晕头转向,倒是裴镇,他?从原州带来?的百来?兵马皆作常人打扮,将领常常出入侯府,看起来似在执行什么任务。   裴彦由此断定,裴镇应该意识到?了南音的背叛,所以正在搜寻此人。   于是,裴彦开?始对裴镇的人严防死守,就是避免他?们来?将南音带走,而根据难以所提到?的情况,他?也派人去东境和北境查探,奈何此事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且与古牙一战后,两地不仅加强了防守,连原本经?商的胡市都被朝廷下令关闭,城内也增设许多关卡,哪怕是别州来?客,也要经?历重重筛查,这种情况下,实在很难查到?蛛丝马迹。   计无可?施,裴彦只能退而求其?次,从洛阳下手。   毕竟百里氏和东方氏也因这次的天灾人祸各有获益,说不定也参与了这件事情,可?没想这里也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到?这里,裴彦越发觉得南音所言非虚,如此滴水不漏,分明是太子在行事后做过处理,越是完美越是显出破绽。   好在这一趟也不算一无所获,百里氏身为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不假,可?那样气派豪迈的百里府,俨然有逾制之嫌。裴彦以此发难,结果洛阳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   据说那处被言官所诟病的府门,原先并非那样,据说多年前的旧朝曾发生战乱,皇帝东逃入洛阳,曾在那处府邸落脚,当时的洛阳行宫尚未洛城,而皇帝身边的宦官还在利用皇帝敛财,认为天子下榻之所实在寒酸,原地修个皇宫是不行了,但?搞点钱重建府邸还是可?以的。于是那府门便变得比寻常府邸更加宽广。   后我朝立国,这府邸也作为赏赐给了百里氏,百里氏原先也考虑过是否要重新?翻修,但?一来?,朝廷以此作赏赐时并未觉得不妥,大?约是默认了他?们可?以用,是个殊荣,而来?这府门扩建时耗材极大?,修的也十?分精美,若要砸掉重新?建回原来?的样子,反而会有诸多浪费。   所以百里氏沿用此府门,非但?不是铺张浪费,反倒是勤俭节约,更别提洛阳发灾时,刺史一马当先,带人堵水救人,别的地方发灾,都是世家贵族先走,即便避难也能有吃有喝,可?这次在百里氏的带领下,世家贵族争相出人出力,这才使得洛阳的灾害很快过去。   而百里氏曾利用府门外的便利,布了临时安置的帐篷,流离失所的灾民皆聚于此,响应刺史大?人共建家园的号召,如此更便于管理,分派人力时更高效有序。   于是,当洛阳百姓听说了朝廷要追究百里刺史,又从知?情者口中?知?道这府邸的来?龙去脉,纷纷上书求情,此事在朝中?传开?,到?底没能落成处罚。   处处不顺,裴彦只能将注码下在南音身上。   他?当然不可?能全然听信南音的一面之词,也曾问过南音可?否有物证,但?这时候,南音的算计也体现了出来?,他?既然来?,那就是捏着底牌来?的,早早抖出,万一裴彦反水,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至此,裴彦才下决心把南音推出去,先打太子和裴镇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道,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是他?自己!   如今尚杰等人都被关押,一旦他?们受不住审问供出了什?么?,那他?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被动。就在裴彦渐渐陷入焦虑之时,裴静带着裴雍找来?了。   父子二人的表情都十?分沉凝,自然是因今日朝堂上的事。   “你还要闹到?什?么?程度!?你可?知?再这么?下去,整个裴氏都要跟着你陪葬!”到?这一刻,裴静还是希望裴彦能够迷途知?返,不要再执着于此事。   裴雍也道:“阿彦,太子接连立功,背后又有强力支持,声威不可?撼动,你已入魔障,若再不想明白此事,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趁着尚杰等人还没有反咬你,你随我与父亲即刻去面见太子,坦白此事,只管将事情推到?那南诏人身上。”   裴彦眯了眯眼?,目中?闪过几丝冷光,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雍没有在意他?的反应,轻叹一声:“主动坦白,结果必然是开?罪太子,但?还不知?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你本是东宫的人,若此后能……”   “此后?”裴彦打断二人,冷笑着摇头:“从我被带上这条路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我的目标和结果只有一个,否则等着我的便是万丈深渊,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说着,裴彦冷然看向二人:“你们当真是关心我?不过是怕我连累裴氏,可?我也说过,如今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裴氏若想有一个好的结果,那就得全力相助我!”   “相助你什?么??你这是——”裴静气的几乎失声,迟疑片刻,还是将那敏感之词道出,“你这与谋反何异!?”   “便是谋反又如何?”裴彦厉声反驳,眼?底跳跃着疯狂的火苗:“我只是想为自己要一个公道!”   “你还要什?么?公道?难不成你要弄得人尽皆知?,让世人为你评理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裴彦眸光一闪,大?胆的念头开?始形成,他?笑了笑:“兄长说的……极有道理。”   裴静和裴雍脸色剧变,却已来?不及。   裴彦召来?一批人,裴静赫然抖手指他?:“这……你都是何时网罗来?这些人?”   话音未落,父子二人已皆被擒住。   裴彦孤影静立,眼?神越来?越冷:“伯父说的对,这件事,还得让天下人来?评个理,而我,更不能坐以待毙。这件陈年旧事,也该抖开?了……”   ……   也是这个夜里,裴镇来?到?了长宁公主,以一个不打扰人的方式进到?内院,可?没想到?这里早有人在等他?。   姜珣就守在关押南音的房屋外,见到?裴镇来?,他?脸上的防备之色顿时消减,整个人身体一松:“你想吓死谁。”   说着也不废话,为他?指了指方向:“人就在那,你自己处理吧。老放在这里公主嘴上不说,可?内里肯定提心吊胆。”   裴镇沉默片刻,开?口问:“她?近来?如何?”   姜珣苦笑一下:“除了开?始转移矛头,一切都好。你应当问候问候我,而不是她?。”   自从李星娆发现自己被裴镇和姜珣两个男人联起?手来?设计一通后,对姜珣的态度一落千丈,两人因之前出生入死积攒起?来?的一些情分,到?这里就算完全冻死了。   好在公主没有过分迁怒,每日把他?吊起?来?打泄愤,只是当做个陌生人,再不倾吐任何心里话,就算姜珣有心讨好接近,多数时候也都是自讨没趣。   “这公主府,怕是待不下去了。”姜珣不免感慨。   但?裴镇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里面去见南音。   裴镇走的时候带走了南音,也不知?他?二人谁精通易容之术,姜珣睁大?眼?睛,愣是没有看出来?南音脸上易容的痕迹,连声称奇。   裴镇走后,姜珣大?松一口气,正准备去向公主汇报一下,一转身,便在夜色阴影中?看到?一抹纤影静静伫立。   姜珣愣了愣,回头看向裴镇离去的方向,心里暗暗琢磨着走过去。   “殿下,宣安侯刚才已……”   “本宫看到?了。”      姜珣大?胆猜测:“殿下是……专程……”   “我方才在房间想事情,有些闷,便出来?走走,刚好看到?你们在这处。”   公主到?底是不是听到?裴镇过府特地来?看他?,姜珣到?底没问出口。   李星娆也并没有展现出太多的留恋或者纠结,就像她?说的,她?好像真的是在想什?么?,思绪更多的沉浸在思考的事情里。   看着她?转身离开?,姜珣忍不住开?口:“殿下。”   李星娆驻足,并未回头。   姜珣冲她?一拜:“与殿下相识以来?,微臣得殿下诸多庇护,心中?感激不已,也为对殿下的欺瞒心愧不已,若殿下再无法相信微臣,尽可?责罚。”   李星娆问言,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姜珣神色肃然,半点玩笑都不掺。   片刻后,姜珣的视线中?跃入一片裙摆,他?眼?神微动,慢慢抬起?头,李星娆已走到?他?跟前。   公主的脸上并无盛怒与怨怼,甚至平静的隐隐带笑。   “初见时,本宫对你并无信任,之后经?历几番事,你坦诚表忠,其?实本宫也没有太大?的动容,说到?底,本宫开?始对你产生信任,甚至对你改观,是因为在过去的某一刻,本宫深切的感觉到?你的可?靠可?信,因而亲近信任。”   姜珣眼?底情绪微乱:“殿下……”   “直到?今日,本宫才明白,有些人可?以把自己的真心堂而皇之的嵌入欺骗的行为里,而这样的欺骗,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本宫如你所愿,你我之间的账,终有一日得算,但?不是现在,所以,你不用着急。”   听到?这里,姜珣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苦笑一下,再拜道:“微臣恭候殿下来?算账的那日。”   这天夜里,不止一处,不止一人寝食难安。   没曾想,一夜过去,诬告太子的事情尚未落幕,那张贴于大?街小巷的密闻已在长安城掀起?一番新?的风浪。   密闻中?道:先帝曾患恶疾,太医院束手无策,无奈请回已出嫁裴氏的神医之女?入乔氏宫诊脉,乔氏医术承袭其?父,竟真的治好了先帝恶疾,没曾想先帝病愈,色心便其?,强留乔氏宫中?侍疾,还将人给占了,之后隔绝裴晰与乔氏夫妇不说,还打算让乔氏假死,给她?安置一个新?的身份。   奈何裴晰性情刚烈,与乔氏伉俪情深,拼死反抗,乔氏亦是坚贞不移,好几次殊死反抗。   事情到?底走漏了风声,前朝后宫都有耳闻,只是事关皇家声誉,大?家都默契的掩盖,再向皇帝施压,最终,先帝耐不住这些压力,还是将乔氏送出了宫。   可?乔氏失贞,且是得了圣宠,裴氏不敢在收容乔氏,便逼她?与裴晞和离,裴晞不愿,遂主动离家,与乔氏远走他?乡。裴氏以此为耻,甚至没有对外宣布裴晞离家之事。   然而,乔氏得一夜恩宠,竟怀了龙种,乔氏身为医者,既不舍婴孩性命,又以此子为耻,心中?煎熬之下,终于在诞下此子时雪崩而亡,裴晞悲痛欲绝,他?偷偷将孩子送回了裴家,自己则回到?乔氏身边,殉情而亡。   裴家因为猜到?了这个孩子的来?历,不敢声张他?的身份,便将孩子养在外面,直到?长大?后才接回府中?。这个孩子便是今日的裴家三?郎,裴彦。   这被撰写成文的宫中?秘闻,像阵风吹遍长安城内外,家喻户晓。   朝堂上自然也翻了锅。   照这么?说,裴家这么?多年是在帮皇帝养儿子啊,那太子见了裴彦,都得喊一声皇叔才是,又听闻昨日在朝堂上听说太子与敌国勾结都稳如泰山的永嘉帝,今晨听说此事后,竟呕血昏迷,朝臣更是乱成一团,且觉得此事可?信程度很高,纷纷上书表示若永嘉帝无法主持,太子也当尽早站出来?,否则于皇家声威乃是大?损。   千呼万唤之下,终于升朝,太子监国临朝,在几位亲王的陪伴下处理此事。   韩王率先站了出来?,表示此事还是尽快传召当事人求证清楚,若有不实,需立刻发布公文澄清此事,一面皇家声誉一再受损。   太子点头同意,传召裴彦及裴氏族人。   裴彦一夜未眠,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与裴静父子及裴家一干人被传召上殿。   以往裴彦也不是没有上过朝,甚至与朝中?许多大?臣有往来?,可?这些人平日里不觉得怎么?样,今日再看裴彦,竟开?始从他?的相貌气度上发现一些与先帝相同的地方,甚至大?胆的与殿上的亲王相比,企图从中?发现更多血缘佐证。   太子手里正拿着一份从坊间撕下来?的秘闻书,他?拿起?对裴家人问道:“今晨之事,想必各位都已听闻,孤与诸位一样,都深感震惊与意外,父皇有病在身,不宜操劳,此事便由孤来?审理清楚。裴左丞,你为裴彦之父,亦为密闻中?那位裴郎君的族兄,关于秘闻所言一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裴静一夜没睡,因为上了年纪,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若非裴雍时时刻刻扶他?一把,他?似乎立马就能倒下去。   此刻,面对太子的质问和满朝堂的眼?神,裴静面色煞白,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裴彦。   裴彦眼?神坚决,目中?无半分惧怕,反而有些真相即将揭开?的兴奋,而他?的眼?神亦是无言的威胁。   如果裴彦今日翻盘成功,他?就是当朝亲王,而裴家自然有抚育皇嗣之功,但?若裴静矢口否认,裴彦罪犯欺君,裴家也好不了。   终于,裴静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下,因为疼痛整个身子都歪了一下,好在裴雍及时扶住。   “父亲……”   裴静也不知?是磕疼了还是吓哭的,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殿下,老臣……无话可?说。”   朝上一阵哗然,裴彦一事竟也看不透裴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声音从外而入:“裴左丞既不知?如何说,那就让本宫代你说清楚吧。”   一道道目光寻声而去,只见一个明艳华贵的女?人大?步入内,她?走的并不慢,可?一头华丽簪饰流苏似乎都被周身的气势震慑住,微微轻颤不曾乱。   看到?长宁公主到?来?,裴彦狐疑的神情忽然有了一丝裂痕,关于南音到?底是被谁节奏,他?忽然有了答案。   想来?这位恃宠而骄的公主,私底下并不老实。   李星娆目不斜视一路入内,来?到?了裴彦的跟前,将他?上下一扫,轻蔑一笑:“如今事情尚未明了,裴校书已然当自己是皇室贵胄了不成?见本宫不拜,是在等本宫叫你皇叔吗?”   像这种口头对峙的场合,女?人的声音似乎天生就更具有力量,尖锐又吸引人。   裴彦被怼的一愣,下意识就要搭手行礼。   “罢了。”不等他?施展,李星娆又及时喊停,直接越过他?往前去,仿佛刚才只是逗了只路过看到?的小狗。   裴彦颇感受辱,语气不免硬了些:“朝堂本事议政的庄严之地,殿下无故闯入,是为何事?”   “无故?”李星娆来?到?最前,笑着转身:“本宫进来?便说了目的,你若心虚找不到?话针对,那不妨闭嘴听本宫来?说。”   众人便明白过来?,看来?长宁公主才是有备而来?。   朝堂上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默契的给了公主一个发挥的舞台,更多的也是想知?道此时的真相。   裴彦定了定神:“好,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李星娆:“在此之前,有几样东西,本宫想让诸位大?人看一看。”   话音刚落,崔姑姑便捧着几本册子走了进来?,立在公主身边。   李星娆不慌不忙道:“今日长安掀起?秘闻风波,本宫听说之后,便知?有人又在兴风作浪,在这之后,本宫意外的得到?了一样东西。”   她?拿起?其?中?一册:“裴家世代忠良,想必诸位之中?不乏与之交好者,对于裴氏门风清誉应当毋庸置疑。此事直冲裴氏而来?,想必裴左丞也是震惊不已,才会悄悄搜查了裴校书的房间,找到?了此物。本宫以为,这也是裴校书掀起?今日这番风浪的理由之一。”   裴彦看到?那物,先是一惊,朝裴静看了一眼?,继而冷笑一声,越发豁出去了:“好啊,那就请殿下为大?家展示展示此物。”   李星娆:“急什?么?。”说着,目光一扫,落在裴镇身上:“宣安侯,烦请你将此物为众位展示。”   忽然被点名,裴镇愣了一下,又很快应声,取过册子示众。   公主顺势继续道:“这一册,是皇祖当年病重之时的起?居注,曾写明了医女?乔氏入宫问诊期间,皇祖曾有房事之迹。”   此物一出,众臣哗然。   这老皇帝,还真是色上心头,病的都躺床上了,还能把臣子的媳妇给睡了!?   然下一刻,李星娆再次拿起?崔姑姑手里的另一册:“不过,本宫这里还有一册,不过不是起?居注,而是当年皇祖病重时的医案。且这份医案并未与一般的医案封存在一起?,而是作为特殊情况处置封存与太医院,不得轻易开?启。本宫今早为了拿到?这份医案,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它从哪里取出,中?途可?有经?手旁人,整个太医院都有目共睹,绝非作假。”   说着,这份医案也被传阅出去。   众臣在看到?起?居注时,神色当即微妙,但?在看到?这份医案后,又立刻色变。   这氛围的变化,顺利的让裴彦察觉到?异常,等到?他?看到?医案上所写的“肾疾”“废”等字眼?时,忽然扑身要抢,可?拿着这本册子的是裴镇,他?抬手便将裴彦掀翻,众臣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长宁公主为何选宣安侯来?做这事,原来?是预判到?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裴彦:“你这是假的!你这是作假!”   李星娆扯扯嘴角:“其?实,你这份起?居注,的确是由当时的起?居舍人所著。印章,名字与封存痕迹都有迹可?查,但?并不是这些都为真,就证明内容也是真。更何况,它根本没有写明皇祖招幸的是妃嫔还是那位早逝的乔氏,正常的起?居官,要么?不写,要么?就得写得清清,如此含沙射影,已是疑点之一。”   “其?二,想必不用本宫多说,在场的诸位大?人也清楚皇嗣对皇室来?说有多重要,一个失了人道的皇帝,最终会沦为国之笑柄,有碍设计。所以在当时,这件事情是绝对不会外传的秘辛,就连为皇祖看诊的所有医官,都必须守口如瓶,当然,也包括这份医案,不会与寻常医案放在一起?,而是另行封存。如有必要,医官甚至会仿写一份假的医案来?混淆视听。”   “试问一个身有隐疾的皇帝,要如何侮辱医女?乔氏?”   “你撒谎!”裴彦豁然起?身,“你也说医案能造假,你这份医案,何尝不是皇帝为了脱罪的造假!?”   太子沉声开?口:“裴彦,孤今日主持公道,绝不寻思,倘若你真实皇家遗孤,即便真的有碍皇室清誉,孤也绝不会颠倒黑白,必然给你一个说法,但?若你以假乱真还口出狂言,休怪孤无情。”   裴彦笑着退了两步:“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们……”   “还不肯承认吗?”李星娆冷冷道:“那本宫不妨与你说明白一点,你的起?居注,的确是当年所造,但?年份上不假,并不代表内容上为真。关于这一点,本宫稍后自会说明,但?现在,有一样更重要的证据,还请诸位大?人一睹。”   话音刚落,内卫便领着一群普通老百姓打扮的人上了殿。   衣衫朴素的百姓与朝堂上的臣子们形成了一道鲜明的分割线,而裴彦在转头的瞬间,表情都变了,“爹……娘……我找了你们好久,可?村子都没了,你们到?底搬去哪里了!”   听到?裴彦看出普通百姓中?两人的身份时,朝臣都一愣。   这不是坦白了吗?   实则非也,裴彦反倒像是找到?了翻盘机会,起?身过去拉出一男一女?:“爹,娘,当着大?家的面,你们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吧!说出来?吧!”   又转身大?声道:“这便是我当年的养父养母,我是被他?们收养的,而把我送给他?们的,正是裴家的人,他?们假惺惺的等我长大?,在我十?多岁时把我接回去,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不敢认我,甚至不敢让我大?方示人,于是用些假惺惺的话蒙骗我……”   裴彦每一句话都说的情真意切,并不作伪,“而我正是信了他?们,这些年才一直在外游历,不曾涉足朝堂!”   他?回过身重新?拉起?二老的手:“爹、娘。你们快为我作证!我求你们……”   “啪!”裴彦话没说完,他?面前的男人似是忍无可?忍,那只拿惯农具干惯农活的手一巴掌下来?,裴彦的脸顷刻间就红了。   “你这个逆子!”男人对着裴彦时凶悍,可?一对着满朝的权贵,又露出了平民百姓最常见的怯懦和拘束,他?笨手笨脚的跪下,用并不标准的姿势对着公主连连磕头:“公主殿下,小儿他?吃了迷魂药,迷了心智了,公主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   众臣不免被这一幕搞得晕了头。   李星娆似乎也乏了,看向一旁瘫软许久的裴静:“裴左丞,休息好了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裴静显然也缓过来?,他?意会了公主的意思,在儿子裴雍的搀扶下起?身,开?始了由他?叙述的那一部分真相——   眼?前这对农妇,的的确确是裴彦货真价实的亲生父母。   这件事情还要从当年乔氏从宫中?说起?。   原来?,乔氏本是太医令之女?,她?自小学习医术,最大?的愿望便是济世救人。   可?因她?是女?子之身,即便求得了家中?医术,既无法入太医院为官,也非开?医馆抛头露面,加上与裴家郎君裴晞自小青梅竹马,年纪到?了之后,终是在家中?的劝说下嫁为人妇。   先帝病重那年,群医束手无策,是乔氏得知?此事,主动请求进宫为陛下诊治,可?惜,那时候的乔氏已经?嫁人,因为太久不曾给人看诊,很多病例都已老旧,是以此事结果并不如人意。   之后,乔氏出宫,深感深宅大?院对自己的束缚,原本是想自请下堂,从此以医术为伴,终生行医,没想裴晞情深义重,竟不顾家中?反对,毅然决然陪着她?四下游历积攒经?验。   直到?那年,乔氏因在山中?采药失足跌落山崖致死,裴晞悲痛欲绝,心中?仅存不多的孝道,令他?在那时回了一趟家,正式与家人诀别,之后便为裴晞殉了情。   此事并经?不是什?么?愉快光彩之事,裴氏便没有宣扬,而引当年乔氏自请离去的是,令乔家也倍感愧对裴氏,所以此事上并未生出什?么?不快,两家一经?商量,选择低调的办理丧事。   在看到?旁人对裴晞与乔氏夫妇的颂赞时,裴静忽然替他?们感到?遗憾。   这夫妻二人感情这般深厚,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每逢祭奠,给他?们掌灯上香的人都无,于是,裴静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为二人过继一子。   当时,裴静在族中?寻了一圈,并无合适的人选,而当时,很多村子贫穷灾荒,生的孩子根本养不起?,男孩还能卖掉,女?孩就只能就低淹死。   裴静得知?此事,当即寻找类似的村落,于是找到?了裴彦生父生母所在的村落,也找到?了裴彦,经?术士算过,他?的生辰八字极为合适。   裴静许诺的一大?笔钱,令夫妇二人动了心,孩子还能再生,可?好日子就没有那么?容易得了。   可?毕竟血浓于水,就算有再大?的诱惑,妇人还是舍不得孩子,而这时,裴静给了一个夫妇二人再也无法拒绝的条件。   因为孩子的母亲是一个不喜拘束的人,孩子父亲更是爱妻之人,所以他?并不打算从现在就将孩子带回府中?,而是打算先为孩子记名落户后,再把他?放到?外面养大?,当然,生父生母也可?以继续照料他?,督促他?在特定的时日为自己的新?父母上香祭拜,且不可?违诺。   说起?来?,这二人大?约怕卖子的事情被裴彦知?道,会记恨他?们,所以一直没有告诉裴彦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但?他?们仍然以父母的身份照料他?,只是在每年特定的时候,会带他?一起?给未知?的长辈上香烧纸钱。   直到?裴彦十?多岁那年,裴家人果然来?了,说可?以把他?接回去。   裴彦无知?,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遗落在外的孩子,得养父养母照料才康健长大?,于是他?对两边的父母都十?分恭敬爱戴,多年未改。   只是没多久,“养父养母”的村子发了灾,得官府安排,村人都分散迁移了,裴彦后来?外出游历,也不知?此事。   谁曾想到?,今日他?们都聚齐在了这里。   从孕育裴彦,到?生产时的细节,以及裴彦身上的特征,其?生母、村人以及当年的稳婆都可?以作证,而裴静当年前往村中?寻孩子过继,并不是只去过这一户,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没被选上的,甚至还挺懊悔。   事已至此,真相再明显不过。   裴彦的的确确是眼?前这对农夫妇所生,所有细节都对得上。   他?是被裴静认养回去的,他?不止不是皇祖,甚至不是裴家血脉。   裴彦隐隐有些崩溃,而李星娆适时地给了他?最后一击。   “刚才本宫说过,这本起?居注并不作伪,而是当年就造出的……一本假册。这里,本宫不得不抛开?脸面,为诸位掘开?一件往事。当年,后宫生乱,有人曾想暗害储君,蛊惑皇后,令皇后以为太子身中?剧毒,需要同胞血脉来?延续太子性命方可?解。”   “母后救子心切,之后便怀上了本宫,甚至依药人所指,几番摧残己身,若非此事被揭发,妖人被处置,母后与本宫早已一尸两命。但?此事并没有结束,就在本宫出生,渐渐懂事时,竟发现了母后当年未曾销毁的手札,从而得知?了当年之事。”   “从那开?始,本宫心生怨恨,对母后,皇兄都存着怨念,可?到?头来?,连本宫得到?这本手册,乃至于之后的种种,都是有心之人设计。”   李星娆看向裴彦:“裴校书,你觉得本宫捡到?的这本手札,与你得到?的这本半真半假的起?居注,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94章   长宁公主一番诛心之言,令裴彦脸色煞白,而朝臣也没想到,公主竟会抖出这样的陈年往事,两厢联系一想,许多事便不言而喻。   如今裴彦亲生父母在此,他身?为平民却假充皇嗣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可?他一个出身?卑微之人,哪里能筹划出如此漫长的阴谋?   但若是知道当年先帝与乔氏暧昧疑云之事,且认定先帝占有过乔氏者,在二?人身?死后发现裴家忽然多了这么?一个孩子,还?遮遮掩掩养在外面,怎么都会往先帝身上靠,暗中调查。   而裴彦是?裴静从那?对?农户夫妇手?中买来的,他懂事起便知自?己是?裴家二?郎,既会谨记自?己的血脉来源,与名义上的养父母,实际的身?生父母,亦会有深厚的养育之情?,但凡有人打听裴彦身?世,必然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裴彦确实为乔氏所生。   如此一来,借当?年的传闻误导裴彦就?成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站在裴彦的角度,他是?自?己的母亲被侮辱后生下的野种,既不为皇室正统承认,更不为母亲夫家所接纳,可?他和他的母亲乔氏又是?何其无辜!?   带着这样的怨念,再去看那?被皇室正统所承认、声?威节节拔高的太?子殿下,裴彦想要设计谋害,也就?完全说得通了。   事已至此,不仅旁观者想明白了,裴彦自?己也想明白了。   他缓缓回头看了眼自?己多年来视为养父母的亲生父母,又看了看身?边的伯父裴静,双肩一颓,踉跄退了几步,凄然发笑?,笑?声?绝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形容鬼魅的裴彦身?上,唯有裴镇目光轻动,落在李星娆身?前,只见她眼神坚定冷然,原本轻轻交叠端在身?前的手?在此刻无声?紧握,似在极力隐忍什么?。   裴彦这样子实在吓人,旁人都防备着,唯有他的亲生父母关切的迎上来:“彦儿啊……”   这一声?似乎唤回裴彦的几分?神智,他通红的双目看向亲生父母,竟朝着他们直直跪了下来,农户夫妇大惊,连忙去扶他,却被拂开。   裴彦眼中似乎已看不到其他人,缓缓的向亲生父母磕了三个响头,一声?更比一声?沉。   “蒙双亲抚养多年,不孝子却只知养育之情?,不知生育之恩,直至今日错信歹人,心生贪念,犯下弥天大错。自?此恐难再向双亲尽孝,不孝子……就?此别过。”   说罢,裴彦忽然暴起,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来。   当?是?时,反应最快的竟然是?韩王:“保护公主!逆贼要袭击公主!”说罢,他已跃至裴彦跟前,而裴彦丝毫不退,手?里的匕首已刺向韩王。   然韩王带兵打仗多年,轻而易举便制服了裴彦,他眸色一狠,反手?就?要把匕首捅向裴彦心口。   就?在韩王举刀一瞬,一道金光携着破风之声?,精准无误的刺穿了韩王持凶器的手?腕,一声?痛呼之后,匕首落地,裴彦和韩王分?别被涌上来的千牛卫按住。   裴彦报复失败,近乎崩溃的挣扎指向韩王,大喊道:“是?他!他骗我,他说我本是?皇子,是?他怂恿我给那?个女人报仇,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事情?发生到转折都太?快,直至裴彦的怒吼声?响彻殿内,众人才反应过来裴彦刚刚真正要攻击的人是?谁,只是?这人先发制人,企图用揭开这一切的公主作挡板,再趁机杀裴彦灭口。   只是?这一切,都被另一人看穿,且先于他出手?。   回过神的朝臣无声?转眼,悄悄看向正单手?抱着长宁公主的宣安侯。   彼时,李星娆只觉腰身?发紧,怔然看着面前与自?己身?体紧贴的男人,发间被抽出发簪的位置留有一丝近乎错觉的微麻。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裴镇冲上来那?一瞬间,李星娆竟然无法将他与噩梦里那?个持剑入殿的男人重合。   腰间一松,裴镇已收手?,脚下跟着退开一步,冲她抱手?告罪:“一时情?急唐突殿下,殿下恕罪。”   李星娆无声?敛眸,平稳气息,摇了摇头。   事实上,此刻也无人来追究这点细枝末节了,韩王灭口失败,被当?众抖出,又受了伤,便是?什么?计划也都打乱,情?急之下脑子里只剩求生,以快招击退左右千牛卫,闪身?逃出。   他此次进京带了兵马,时刻听他指令,只要与兵马汇合杀回北境,尚有一线生机!   太?子赫然下令:“拿下韩王!”   话音未落,殿外已传来打斗声?,李星娆脑子有点乱,她看了眼被按在地上的裴彦,又看向面前的裴镇,刚想开口,裴镇已动身?追出去。   对?上宣安侯的战力,韩王的胜算基本为零,当?韩王荡着脱臼的手?臂,脸上红白交接的和裴彦一起被押下去时,殿内赫然已是?另一番情?景。   都不必旁人多说,裴静已经?自?请降罪。   虽说裴彦并非裴家血脉,且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但裴家仍有疏于管教与约束之责。      裴雍见状,二?话不说也跟着跪下请罪,长兄为父,裴彦受人蒙蔽犯下大错,是?他身?为兄长没有及时关切教导,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恳切,意思确很明白——若能以个人名义担下罪责,至少能保全裴家。   乍一看,裴家其实也挺无辜,但有脑子的往深处一想,便知裴家面临的罪责,可?能未必是?疏于管教这么?片面的说法。   个中微妙,就?在于裴静的处理上。   按照常理讲,为无儿无女的弟弟弟妹过继一个能供奉香火的孩子无可?厚非,但要这个孩子真心孝敬父母,理当?自?小放在跟前好好教养,为什么?要这么?迂回的设置安排?   什么?照顾亲生父母与孩子感?受,生父母变养父母,两边情?谊都保留,听起来就?很扯。这是?深怕自?家认养记名的孩子心不会朝着外人吗?   如果要给裴静此举找一个更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乔氏当?年,可?能真的生下了一个孩子。   站在裴家的角度,这个孩子一旦出生,身?上就?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身?份疑云,对?裴家来说弊大于利,而他们并不能保证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否已被别有用心的人得知,一旦接受,就?意味着裴家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所以,乔氏的孩子可?能早就?在被送到裴府时,就?被解决掉了,也许是?出于对?逝者的愧疚,也许是?对?孩子存在的消息可?能走漏的防备,所以裴静另外选了一个孩子,又做了这么?些迂回的设计。   于有心之人看来,就?变成裴家把乔氏送来的孩子送给了别人,又以过继为名把他接回裴家,就?是?让他成为裴家子嗣之余,又能与乔氏及先帝这桩荒唐事扯清关系。   如今看来,得悉当?年秘闻且暗中设计之人便是?韩王,而韩王并不知道,裴家早防着他用这招策反裴彦,但凡裴彦敢以皇室血脉自?居,裴家就?能立刻拆穿他,从而令韩王功亏一篑。   那?裴家的罪名,搞不好就?是?私杀皇嗣了。   因裴彦破釜沉舟将秘闻散播出去,此事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所以当?殿上的混乱过去后,太?子立刻整肃朝堂,挥退无关人等?,就?接下来的应对?之法与众臣商议。   李星娆今日来此目的已然达成,一直到散朝时都没说什么?话,倒是?太?子特地当?着众臣的面提了一嘴,言辞上颇为赞许,有意嘉奖,至于众臣回想长宁公主先时说的宫廷往事,恍然大悟之余,不由对?公主有了改观,便都是?后话。   下朝后,太?子立刻去见了永嘉帝,想也知道是?要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明。   朝臣鱼贯而出,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议论的都是?今日之事。   “裴左丞留步。”长宁公主的声?音从后传来,裴静步子一滞,在儿子裴雍的搀扶下,略微僵硬的回头。      “殿下有何吩咐?”   李星娆走近,“今日朝堂上的公案,稍后便会与城中张榜公示,裴家之后少不得备受非议,裴左丞一心庇护裴氏,接下来怕是?要操许多心了。”   裴静神色一松,“都是?微臣应受的。”   李星娆忽然放低声?音:“应受的吗?那?不知裴左丞是?为裴氏而受,还?是?为那?个无辜的孩子而受呢?”   裴静脸色一僵,刚刚放松的身?体又紧绷起来。   显然他方才就?怕公主提这个,一听公主未提才稍稍放松,没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裴雍见状,忙要开口代答,却再次被公主打断:“本宫了解了。此外,本宫也想多谢二?位当?日的相助,若非你们及时相告,从旁协助,本宫可?能没法那?么?轻松将那?南诏人带走。就?凭裴家的忠心之举,陛下与太?子定会明白。”   说罢转身?离去。   裴静父子齐齐怔愣,对?视一眼,边走边琢磨起公主话中深意。   ……   李星娆没有去见皇后或太?子,而是?径直出宫前往长安狱,几乎是?裴彦前脚刚被丢进来,她后脚就?到了。   裴彦看了眼第一个来探监的人,眼神忽然微妙起来,扯了扯嘴角,嘲讽一笑?。   李星娆不急不怒,耐心的问:“笑?什么?呢?”   裴彦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下抓着一把干草,淡淡道:“我只是?今日才彻底明白,什么?叫‘不是?我的,如何设计都不会属于我’。”   李星娆:“你对?皇嗣身?份的执念有这么?深?”   不料裴彦道:“我说的不是?身?份,而是?殿下您。”   李星娆挑眉:“我?”   事已至此,裴彦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将我打的无力还?手?的,回事殿下您,而您也一定猜不到,我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而不是?什么?东宫僚属。”   李星娆眼神微动,“我?为何是?我?”   裴彦:“你是?嫡公主,太?子的亲妹妹,受他庇护宠爱,若能接近你,必定能找到对?他下手?的机会。”   李星娆微微偏头,无比淡定:“那?你为何现在才出现在本宫面前?”   裴彦笑?的更玩味了:“这就?是?命啊,在殿下还?好拿捏的时候,我没能抓住机会,等?再见到殿下时,您已判若两人,而原先的计划,当?然也不能用了。”   李星娆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春宴那?日在梦里相同的地方见到的人。   那?原本是?她与裴彦见面的时间地点,可?她见到的却是?姜珣。   “你说的,是?春宴那?日吗?”   当?李星娆问出这话时,裴彦竟愣了一下,旋即释然:“看来以往对?殿下的那?些评价说法并不作真,我现在倒是?庆幸当?时意外受伤,没法出现在殿下面前,不然的话,这些拙劣的设计,怕是?早就?被殿下看穿了。”   李星娆听到关键——那?一日,本该出现的裴彦,受伤了。   从长安狱出来,马车已候在门口。   李星娆眼神一动,目光越过马车,看到了马车另一侧站着的人。   是?裴镇。 第95章   裴镇会出现在这里,显然是知?道她来了。   但他并无靠近的意思,只在那头站着,一动不动。   李星娆脚下迈步,却不是直接蹬车离开,而是饶过马车,来到?裴镇的跟前。   “怎么,怕本宫来泄私愤吗?”   裴镇扯扯嘴角:“殿下就算要?泄私愤,也不会是冲着牢里的人。”   李星娆凝视他片刻,转身往前走,裴镇意会,保持着一步距离跟了上去,两人无言的一路同行,马车则远远跟在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李星娆忽道:“今日在朝堂上时,本宫曾悄悄将裴彦的脸幻想成你的,从刚才?到?现在,本宫一直在想,倘若梦里的自己能聪明些,自立些,是不是也能像今日这样,早早揭穿阴谋,不至于落得那个?下场。”   裴镇垂眼看着她的脚步:“幸而殿下还是揭穿了裴彦与幕后之人的阴谋。”   李星娆忽然止步,裴镇同步定住,眼眸微抬,她已回过头,眼底含着嘲讽:“可如今的裴彦,并不欠我?什么。”   裴镇点头:“是,冤有头,债有主,殿下要?算账的人都不是他。”   李星娆朝他走了一步:“所?以,你做好准备让本宫算账了?”   裴镇:“此前承诺,绝无虚言。”   李星娆稳住气息,侧首避开他的目光,也藏起自己眼中的情绪,镇定道:“此前本宫曾问?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你说没有,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裴镇看着她,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低声道:“若微臣没有记错,殿下上次问?时说过,那是最后一次问?。”   其实,李星娆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后悔了。   她当然记得自己曾说过不会再问?他。   可是,当她今日将裴彦的过往全部抖出,看他面对真相又惊又恨的样子,心?中竟然荒唐又可笑的与他共情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同情他。   至少他们两人,都算是被引诱入局,自以为是做了许多措施,又在得知?真相时悔之晚矣。   当然,这份浅淡又短暂的情绪并不足以支撑她去做点什么,但在此事之后,她每每想到?裴彦在殿中的模样,心?中便久久难以僻静。   原来,这才?是裴彦会出现的原因?,那昔日的裴彦呢?   他又是如何?被选中成为这个?人,他的从前又是如何??会不会等?她听完他所?说的前因?后果,也对他产生?了同样的同情,进而连那份恨意都消减了呢?   意识到?这一点,李星娆心?中的矛盾便加剧,好似她还在盼着他有苦衷,希望能有一个?不必那么恨他的理由?。   面前的身影忽然一动,李星娆下意识转头,人已被他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她愣了一下,僵在原地。   裴镇收臂埋首,用力抱住面前的女人。   “裴彦入局,的确是别人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但此后行事于抉择,皆出自他本心?。人在局中,便生?贪念,或为权欲,或为情意,追根究底,都是在不择手?段的得到?一份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殿下不必为此再三踟蹰,担心?自己恨错了人。若非身处阴谋之间,殿下想要?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不算错。”   “阿娆,”裴镇忽然换了称呼,声线压抑而低沉:“对不起。”   这一声,让李星娆脑子里的那道人影以及他的一切,完完全全的清晰起来——   春宴初见,她执着于与姐妹争妍斗丽,却被她们摆了一道,以斗文分高低,所?有人都为李婉赞许喝彩,人群之中,唯有他驻足于她的诗作?前认真欣赏。   她心?中紧张,却不愿叫人看出,故作?冷艳的问?他有什么好看,他头也没回,评断起她的诗作?,每句话每个?字都敲打在她心?头,待他回头时,她心?间撑起的冷墙轰然崩塌。   那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没了与人比斗的心?思,她与他闲庭漫步,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他是个?温柔、耐心?又聪明的男人,他可以精准的理解她想要?表述的东西,理解她的看法,甚至猜到?她的心?思。   李星娆从没有觉得与人说话是一件这么愉快的事情,而她在享受这份感觉的同时,又想要?回馈些什么。   于是,她也开始多方了解这个?叫裴彦的男人,从他的出身、来历、喜好,一点点琢磨他这个?人,那时候,她其实就感觉到?,裴彦和她所?见过的所?有世家公子都不同,像他理解她一样去深解他的心?意。   随着他们之间越发熟络,私下相处时,他偶尔也会言语上离经叛道,以她那时单纯年轻的阅历,只觉刺激又默契,好像找到?了一个?相互了解的知?己伴侣。   从那时起,她几乎没有再对着母后和皇兄耍性子,甚至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不会再沉浸于过去的那些事,因?为有另一个?地方,可以收容她所?有的情绪。   礼尚往来,裴彦也会与她说些朝上的事情,有他能解决的,也有他束手?无策的,可是李星娆从未见过他为这些事心?烦意乱,他都当乐子说给她听得,搞得她原本想安慰他,最后生?生?变成羡慕。   他失笑道:“羡慕我?什么?”   她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伸手?点了点他心?口。   在她看来,他是个?心?智极其坚定的人,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被外界干扰影响,无论是完成一个?任务还是达成一个?心?愿,都可以在自己的节奏中不疾不徐,这样的人,往往会让人觉得安心?可靠。   她真心?道:“阿彦,你定是被亲长认真教养长大的。”   他愣神半晌,才?轻笑道:“殿下所?谓的稳重可靠,但凡有些阅历就能磨炼出来。”   她秀眉轻拧,固执的摇摇头:“还是不一样的。”   裴彦的性格包容宽厚,即便偶尔与她斗嘴,也不为争先求胜,换做往常,他大约会一笑了之,顺势聊到?别处,可那日,他却执着追问?:“哪里不一样?”   李星娆没想到?他会问?,想了想,张口答道:“阅历见闻,的确能助你在行事时有更多的法子去解决问?题,可为人处世的态度,多半是从人身上学到?的,似你这样的郎君,自启蒙起,接触最多的应是父兄师长,从他们身上窥得姿态,潜移默化。”   “所?谓‘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虽说是以个?人言行窥其孝心?,但反过来,也证明了子女心?间最浓重的印记,多是从父辈身上学到?。所?以我?才?觉得,阿彦心?智至坚,必是亲人师长言传身教,才?叫他印在心?间的。”   相较之下,她自小就与父母兄长离心?,横冲直撞的长大,总是虚张声势,其实心?里虚的要?命,所?以她羡慕他。   说话间,她无意撞上他的眼神,才?知?他已无声凝视自己许久,视线相对一瞬,像是被黏住般再难移开,暧昧的气息随着他慢慢俯身侵入她的亲密距离而变得浓烈。   那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吻的忘乎所?以,几乎气绝。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落在耳边的粗喘声,以及那一句:“没什么好羡慕的,殿下凭靠自己,已然长成很好的样子……”   她陷在他怀中,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半年后,东方氏因?勾结南诏被揭发,百里氏欲救,却引火烧身,皇后被废,两家倒台,皇帝病重,皇兄登基。   每一次动荡生?乱时,他都陪在她的身边,许是因?他每每见到?她无措害怕时泛红的眼眶显露的情绪太过逼真,许是他给予的怀抱都那么坚实有力,许是那些彻夜难眠的日子,他们抵死纠缠时被安抚的内心?,她对他的信任从未动摇过。   从前毫无兴趣的军政要?事,只因?他讲来,她会格外认真的学习记诵;即便心?里对前路彷徨,但她也会试着在他面前表现出坚强勇敢的样子。   她学他教的琴来宁神定性,在他的配合下顺利解决一件件棘手?的政务。   在谎言揭穿以前,他的的确确陪她走过千山万水,与她一起迎难而上。   曾经,她觉得他是世上最完美的伴侣。   而梦醒的这一刻,他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无,只是轻轻拥着她,再一次帮她稳住动摇的心?境,告诉她——   若非身处阴谋之间,殿下想要?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不算错。   殿下,并没有恨错人。   李星娆轻轻推开裴镇,声音压低:“裴彦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可你不同,从你成为裴彦开始,你就知?道自己绝不会是什么皇嗣,对吗?”   倘若梦里的裴彦真是受到?韩王蒙骗,以为自己是皇嗣,那他就是她的亲皇叔,又岂会与她生?情,甚至有肌肤之亲?   裴镇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气息一滞,待要?开口时,她已退开,讥讽的笑道:“明白了。”说罢转身朝马车方向走去。   马车载着公主绝尘而去,裴镇站在原地目送其走远,双手?紧握成拳……   这一头,李星娆回到?了公主府,没曾想马车刚停在府门口,外面已传来姜珣的声音。   “殿下,宫中又出事了。”   ……   回宫的路上,姜珣简明扼要?的讲了宫中的情况,情况远远超出了李星娆的预料。   今晨秘闻被裴彦公开的事情,已经引得永嘉帝病情加重,没想到?真相大白后,又扯进来一个?韩王,令整件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牵扯的范围也更广。   从裴彦的动机来看,他以为自己的母亲曾被先帝玩弄辜负,所?以带着贪念和恨意来报复同样身为皇嗣,境遇却决然不同的太子,且企图在复仇之后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尊荣。   但在真相大白之后来看这件事,裴彦只是幕后黑手?借来的一把刀,目的是利用他的怒火和恨意来对付太子,联系之前尚杰和朱御使?等?人对太子的告发,恐怕也是其中一环,是要?将太子扳倒。   问?题来了,永嘉帝膝下除了太子,尚有两名皇子,一旦太子出事,得益者自然是剩下的皇子,那么这场跨越了多年的阴谋设计,绝非韩王一个?常年驻守边关?的亲王可以把控,换言之,无论是当年对乔氏进宫后一举一动皆有观察,还是编造假的起居注,后宫之中必有人里应外合,共谋此时。   这样一来,淑妃和蒋昭仪都受到?怀疑。   永嘉帝今晨就被秘闻被公开一事气到?吐血昏死,好不容易在药石护养下醒来,立马就追问?起事情的始末,怒意顺理成章的从前朝转移到?了后宫。      许氏近来受的刺激太多,在永嘉帝的病体中撑起一口气,他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皇后满面愁容的陪伴在侧,忽然大哭。      永嘉帝以为皇后是被今日的是吓到?委屈,没想皇后竟自请废后,他忙追问?原由?,因?而得知?了更多的事情。   原来,当日太子被污蔑暗藏兵器的时候,长宁的满园也被暗藏了宫中禁药,偏偏那么巧,被藏了药的地方,第二日就出了乱子,好好的花圃被翻的乱七八糟。   当然是什么都没找到?,因?为早在前一夜,长宁怕花宴出乱子,派人再三审查院子的布置,机缘巧合下发现了那物。   之后长宁本想告状,是皇后压了下来暗中调查,最后方向锁定在淑妃、蒋昭仪和德妃等?人身上,念及后宫姐妹之情,以及当时并无确切证据,皇后并未就此事发难,以免人心?浮动。   再说长宁,她这些年来的任性刁钻,并非有意为之,而是有人在她身边一次次挑拨唆使?,幸而长宁机智,及时抓出了身边的内贼,却也因?仁义放了她一马,如今人被皇后派人安置着。   北境东境图发展时,太子本意是为平乱救民,却被人设计成勾结外敌。   而今裴彦的事情真相大白,他们对太子的歹意也跟着尽显无疑,朝堂后宫步步危机,皇后实在不忍看到?自己的孩子再次卷入这样的风波,倘若祸根无法清除,她愿废去后位,带着两个?孩子去当普通百姓,也好过被血浓于水的亲人设计残害。   皇后的话或许夸大,但用在永嘉帝身上的效果却好,他本就被这些事气的五内俱焚,当下便直接表明,一旦查出绝不留情,无论前朝后宫,都容不下这等?祸害正宫与储君的歹人!   说完,永嘉帝撑着病体对皇后好一番宽慰,道她当日就不该把事情压下来,徒受了这么多委屈,这一次,无论是陷害太子还是长宁的事,都会给她一个?交代?。 第96章   有?永嘉帝的态度摆在这里,事情?进?展可谓突飞猛进?。   蒋昭仪和淑妃谁都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现在太子被人暗中陷害针对,除了韩王之外,线索竟然直指后宫,可偌大的后宫,只有?她二人膝下有?子,想要?摆脱嫌疑,就?得拿出更有利的证据。   于是,皇后和长宁公主这里成为了最好的突破口。   两人一番打听,先是得?知长宁竟然闯入朝堂,说起了多年前皇后在孕中被设计陷害的事情?,紧接着,皇后又向陛下陈情?,说起数月前满园被人暗藏禁药的事,如果能证明,几?番陷害太子和长宁的人就?是与韩王里应外合的后宫中人,那她们的嫌疑自然摆脱。   说干就?干,两人立马派人寻找相关?线索,没想到整个过程如有?神助,先是淑妃,她资历仅在德妃之下,加上?皇甫氏的助力,竟真的找到了与当年之事有?关?的宫中老人。   另一边,蒋昭仪因年纪小许多,对当年的事情?完全没有?耳闻,便从最近的下手,就?满园藏药之事,开始探查宫中禁药的来去,没想到也很快就?翻出一条线索。   而?当两人的线索和在一起,最终所指不是她们任何?一方,而?是多年来堪称后宫典范的德妃!   德妃膝下无子,又常年卧病在床,身边一女也是孝顺温厚之人,是以当这个线索露出端倪时,蒋昭仪和淑妃竟都?忍不住疑心自己是不是找方向了,可顶着永嘉帝的盛怒和追究到底的决心,死道友不死贫道,二人齐齐将线索供出,先保自己再说。   殊不知一环扣一环,一条线索爆出来时,总能牵扯到些别的,再顺藤摸瓜查下去,真相竟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德妃是除皇后外资历最高的后宫嫔妃,算算年岁,当年的事发?声的时候,永嘉帝还是太子,而?皇后与德妃也分别为太子妃与侧妃,淑妃都?还没进?东宫,太子孝顺,日日伴驾侍疾,德妃自然有?了知道此事的契机。   紧接着,是偷偷藏住皇后在孕时的手札,又在小公主出生后暗中设计她发?现一切,甚至安排人到她身边的人,也被揪了出来,昔日公主身边的婢女明枝,正是此人所收留养大的小宫女,而?明枝本就?被皇后扣押着,两厢一见面,刑都?还没用上?,明枝与那宫人已哭着全招了。   这一切都?是德妃指使。   永嘉帝直接派人将德妃架到跟前?询问原由,德妃震惊不已,却百口莫辩,眼看?着摇摇欲坠将要?昏厥,蒋昭仪就?杀了过来。   她所掘出的禁药线索指出,满园开园前?,有?人借宫中见不得?光的渠道弄到了禁药,又派人藏在了长宁公主的满园,之后长宁公主发?现此事,并未直接闹开,而?是将一切上?呈给了皇后,当时皇后并无确切证据,可现在人证物证都?有?,就?是德妃!   李婉扶着面色惨白的德妃,几?乎哭成了泪人,跪下喊冤。      她素来最是温婉的一个人,又以孝顺闻名,如此情?景,永嘉帝还真有?些动容。   可这份动容尚未成型,就?被宣安侯裴镇呈上?的最新证据震的稀碎。   韩王既已落网,那么从韩王府来找寻与禁宫联系便成了一个极好的方向。裴镇在太子的授意下,亲自带人抄了长安城的韩王府,又将王府内一干有?资历的老人关?押审问,没想到竟挖掘出一件陈年旧事。   原来,早在德妃入东宫之前?,便与韩王互通情?意,两人往来的情?书一直保留至今。   众人皆知,韩王只娶了韩王妃一人,膝下又只永平县主一女,当韩王妃与永平县主先后离世,也再无续弦及所出。而?德妃膝下无子,却也不争不抢,多年来一直保持着人淡如菊的形象,从前?看?来,一个是深情?人物,一个是高洁清雅,如今在看?,内里用心便截然不同。   倘若韩王与德妃当真有?猫腻,德妃里应外合配合韩王扳倒太子后,韩王兴许会借机上?位,届时二人便可名正言顺的再续前?缘,于宫中光明正大苟且了!   简直是伤风败俗,罪大恶极!   至此,永嘉帝再看?李婉时,那点少得?可怜的动容已无力再作祟。   不到一日功夫,前?朝后宫都?是一番大震动,而?李星娆进?宫的时候,恰好看?到李婉与德妃被内侍押回?宫中待审的场景。   李星娆站在殿外,脑中的记忆与此刻遥遥呼应。   噩梦里,太子登基后,因不得?民心,大权难握,终于在多方的逼迫下疯魔自戕。   这之后,韩王登基,永平县主册封为公主,而?那个被他们一直操控利用的裴彦,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后更成为新公主的驸马。   他们成婚之前?,在塔中向她耀武扬威之人,正是如今早已莫名暴毙的永平县主。   可当时她并未来得?及得?知德妃与李婉的境遇,便已横死塔下。   永嘉帝接连受刺激,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之时,再度吐血昏迷,引得?宫中一片混乱,几?位重臣也闻讯而?来,焦虑的候在外面。   偏偏是这么凑巧的时候,原州传来噩耗。   此前?北境一战,古牙被裴镇所带领的军队击退大败,一度割地赔款,这一战损失不少。   可也因此,古牙窥得?了原州的空虚,终于确定了五原府都?督裴镇已然离开原州,竟然利用南诏毒术夜袭原州城,原州城失守,现任观察使崔岩上?书请罪,当中竟还附带了一条古牙新的议和请求。   古牙向朝廷表态,若大魏能将长宁公主下嫁,他们愿主动退出原州城,自此向魏国俯首称臣。 第97章   原州之乱,实实在在打?了朝中一个措手?不及,而数月前从原州征召入朝的宣安侯裴镇再次被推向风口?浪尖。      这些年?来,古牙未敢犯大?魏西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裴镇昔日立下的威慑,且多年?镇守于原州才换来的安宁。   很快,朝中出现不少声音,认为原州之所以会有此劫,皆因当初决策失误。   古牙此前战败,在北境损兵折将,理当老老实实退居西北内陆安分守己,而今他们大?胆攻下原州,还提出这样荒唐又可笑的要求,明显是最后的试探。   若大?魏有意乘胜追击,摆明了撕破脸打?到?底,他们占据原州就是抢占先机,但若大?魏并无战意,和亲便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届时原州完璧归赵,又得了一个公主作保,便可?全身而退。   而他们之所以会指名道姓选长宁公主,自然也是听说了长宁公主赈灾济民,远赴前线的种种消息,认为长宁公主于朝中有威信,于民间得人心,这样的公主才有联姻的价值。   “简直痴人说梦!古牙本已战败,如今犯我原州已是恶极,竟还敢提出此等?非分之想!长宁公主乃是正宫嫡出,尊贵无比,岂能下嫁古牙人!”   有一人带头,这一类的声音便更?汹涌,多数人认为,若此刻松开了口?,无异于让古牙得到?一个极佳的喘息机会,什么狗屁和亲,分明是下嫁为质,简直欺人太甚!   氛围烘到?这里,结果就很显然了。   当务之急,是要将原州夺回来,而最适合的人选,非宣安侯裴镇莫属。   随着德妃与韩王的事发,永嘉帝别说是临朝主持政务做出决断,整个人在接连刺激之下,连清醒的时候都越来越少,而几次经历设计陷害却依然□□走出的太子无疑成为了整个朝廷的主心骨,众臣附议之下,唯剩太子决断。   太子的目光扫过群臣,重视落在裴镇身上。   “宣安侯,长宁公主乃是孤的亲妹妹,又接连立下汗马功劳,若让她和亲下嫁自此为质,就等?于是在打?我大?魏的脸面,古牙曾是你?手?下败将,若孤在派你?出征,你?可?愿意?”   一双双眼睛立马落在裴镇身上,俨然将他当做此刻破局的唯一救星。   其实,早在当初裴镇接旨进京的时候,就有人觉得陛下此举还是担心裴镇拥兵自重,这才派了崔岩这个观察使前去分权,可?没想到?裴镇来到?长安后,非但没有自此受制,反倒几番立下大?功,如今崔岩守不住原州,上书请罪,大?任还是落在了裴镇身上。   虽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乃是本分,可?但凡有心气之人,此刻都会想趁机拿捏一番,以免日后再有什么兔死狗烹的情况出现。   然而,裴镇只是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接下这个重任。   “好!”太子振奋欣悦,因裴镇进京述职时,并未卸下五原都督府之职,眼下也无需新的任命,太子又增派一万兵马给?他,命他即日启程前往原州,合原州兵马击退古牙。   裴镇抬眼,对上太子的眼神。   昔日优柔迟疑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已变得稳重从容,眼神坚毅而深沉,即便经历这许多事,也从不曾有丝毫慌张无措。   这一刻,裴镇心下了然,淡然表态:“臣,定当不负所望。”   ……   这日下朝,太子忙完一阵政务,前来探望永嘉帝。   皇帝寝宫外,蒋昭仪和淑妃静静立在那里等?候里面的传召,二?人见到?太子前来,纷纷露出异常神色,全无从前的骄矜嚣张,细细看去,神色里似藏着几分畏惧。   太子并未忽视二?人,得知皇后正在里面照料永嘉帝,他并未急着打?扰,反倒与两位娘娘闲谈起来,说起已经下狱的德妃和韩王等?人近况,吓得二?人花容失色。   两人膝下有子不假,可?如今的太子远不是她们从前所见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储君,而永嘉帝接连受到?刺激重创,病情一路恶劣,说不定哪日就崩了,届时太子自当是名正言顺的新君。   而他如今在朝中极有威信,手?握权柄,行事手?段令她们都招架不住,若现在还不知老实,太子还能不能容下他这两个年?幼的庶弟,就未可?知了。   过了片刻,皇后与太医一同出来,说可?以入内探望陛下,淑妃与蒋昭仪如蒙大?赦,连忙与太子话别,先后走进去。   皇后并未进去,她看了眼太子,迈步往寝宫外走,太子会意,上前扶住皇后。   毫无意外,皇后问?起了古牙求亲一事。   太子:“母后放心,儿臣绝不会让长宁下嫁古牙。”旋即将今日朝上的决策与皇后说了一遍,皇后听完,这才稍稍放心,旋即看了眼寝宫方向,“太医说,陛下近来的情况恐有不妥。”   太子神色平静:“此事实属无奈,这段时间以来,朝中发生的事情无一不令父皇操劳忧心,而父皇一向勤勉,也不会因养病之事彻底撒开朝政,既不能静心,又如何安神呢?”   皇后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没有就此事说下去,转而道:“和亲一事荒唐无稽,若长您知晓此事,你?还得多加安抚,免得她为此多心忧虑。”   太子眼神微动,面上含笑:“母后放心,儿臣会多关心她。”   皇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愿此后都能顺遂安定,本宫也就无忧了。”   太子眼中划过一道精光,微微一笑:“定如母后所愿。”   蒋昭仪和淑妃离开的时候,脸色灰白难看,走路都险些崴了脚,帝王龙体欠佳这种事,是知道了也不能乱说的,否则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便是搬弄口?舌诅咒使然。   太子在她们离开后,单独进殿内探望永嘉帝,片刻后便离开。   回到?东宫时,太子挥退左右,难得的清净了片刻,安静的殿内响起一声低沉的笑声,继而是连连轻笑。   忽的,笑声戛然而止,太子敏锐看向一旁,“何人在此?”   垂帘轻动,一抹纤影自后而出。   太子眼神一动,站起身来:“长宁……”   李星娆走出来,神色淡然:“听闻朝中又出状况,长宁本担心皇兄会因此受困特来探望,但方才所见,皇兄似乎并不困扰,心中也宽慰不少。”   太子一听便知她该知道的全知道了,他神色渐松,宽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皇兄也不瞒你?了。阿娆,这些时日以来,你?做了许多事,剿灭黑市、洛阳救灾,远赴前线,这些事情自有人帮你?看着,记着,如今你?不仅仅有孤与母后的保护,更?是深得民心的长宁公主,所以完全不必为此忧心。”   李星娆笑了笑:“或许,皇兄正是笃定,一旦古牙提出这种要求,结果只会是裴镇出战,而非长宁出嫁,所以才有此计,皇兄得偿所愿,长宁在此恭贺。”   太子神情一凝,“你?什么意思?”   李星娆来到?太子跟前:“皇兄深谋远虑,这局棋从裴镇入京便已开始,如今即将落子收关,此处也无外人,又何必这般紧张,还是皇兄因昔日教训,已然无法信任长宁了呢?”   太子的表情慢慢变了,沉默凝视着她。   李星娆转身踱步:“其实我原先并没有想太多,可?是从裴彦扯出韩王这个幕后之人,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好像有人早就设想到?了这一步,早早筹谋部?署,这才令一个个真相?毫无阻碍的被挖出来。”   太子哂笑:“只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只要他们做了这些事,东窗事发是迟早,何人牵引主导并不重要。你?特地在此等?候,不会是为了和孤感叹这些罪魁祸首落网的太快了吧?”   李星娆摇摇头:“自回到?长安后,皇兄一直忙碌,长宁也未曾找到?机会与皇兄好好一叙这一路的颠簸,我观皇兄今日得闲,兴许可?以聊聊。”   太子端坐上首,敛眸道:“好,你?想聊什么。”   李星娆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太子,目光不偏不倚,直白坦然。   “春宴时,皇兄卷入疑案,被怀疑暗中与黑市交易私藏兵械,后来证实此事为人污蔑,皇兄也因此洗脱了嫌疑。”   太子笑了笑:“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此事多亏有你?,皇兄曾答应你?的好处,到?现在都未兑现完呢,莫非是想到?要什么了?”   李星娆仍是摇头:“此事的确过去很久,但后来,长宁前往洛阳,因谯州之乱发现东方氏罪行,皇兄却在长宁道明因由前抵达了洛阳,毫无阻碍的接手?了一切事情,前因后果,你?早已了然。”   太子没有说话。   李星娆:“谯州之乱是因安置灾民而起,灾民出现是因洛阳水灾,而那场趁着大?雨而来的水灾,却是人为。如果东方怀的事情被旁人挖出来,皇兄的处境难免被动,但若是你?亲手?把此事掘出,便是化?被动为主动,至少不会有人怀疑东方氏所为与皇兄有关,东方氏必然要承担一些后果,但只要主动权握在皇兄手?中,这个后果的程度轻重,便成了可?以把控的事情,所以……”   太子抬眼,对上李星娆目光,面露不解:“所以什么?”   “所以我才需要走这一趟。”李星娆自嘲一笑:“我这个人,嘴硬心软,别人稍稍对我好些,我便忍不住掏心相?对,若我见到?东方氏之忠正,见到?东方怀的无奈,即便不否认他的罪行,也会对东方氏生出恻隐之心,想为他们争取一个机会,即便我做不到?,裴镇也会帮我做到?,是吗?”   太子失笑:“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只想听皇兄一句真话。”   “什么真话?”   “皇兄当真不曾涉入黑市,与东方怀一般行事吗?”   太子神色一凛:“你?疯了吗?孤怎么会……”他气笑了,霍然起身:“你?想说,孤和东方怀一样也与黑市有勾结,招兵买马,所以水灾是孤造成,也是孤逼着东方怀把谯州拿来安置灾民令他暴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太子的态度变得尖锐起来,似是铆足了劲要与她辩驳,可?李星娆并未执着此事,转而道:“当日绛州黑市被围剿,长宁曾在回归路上遭到?拦截,皇兄当时非常生气,向父皇请命彻查此事,可?此事最终似乎随着黑市覆灭不了了之,皇兄也颇有重拿轻放之势,实在不像你?的行事作风。”   “可?是皇兄好像忘了,当日陪同长宁的人,是裴镇。以他的手?段,要审出些蛛丝马迹是很容易的事。”   太子没想到?她忽然绕到?这里,脸色骤然一沉:“你?到?现在还相?信此人?他就是一个卑劣无耻之人,为了离间你?我,他有什么做不出来?你?当真相?信皇兄会涉入黑市,还买通杀手?来截杀你?!?”   李星娆笑笑:“皇兄与长宁兄妹情深,当然不会杀我,可?皇兄也没想到?,长宁那一趟竟收获颇丰,将整个黑市都掀翻,那天夜里,也是大?魏军队押送自黑市收缴物资回京的日子,如果能截获公主,以公主来换取这些物资,又如何呢?”   太子语塞,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李星娆直直盯着太子,眼眶慢慢红了。   她倏然一笑,含了些自嘲:“别紧张,其实我是诈你?的。”   太子猛地抬眼,目光惊疑掺怒,“你?……”   李星娆侧首别过眼:“但正因如此,反而说得通了。如今东方氏的隐患已除,皇兄不必再担心受其掣肘,享了剿灭黑市的赞誉,却也留下了黑市的物资,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干什么不行?”   “皇兄嘴上对裴镇颇有微词,可?真用上他时却也毫不含糊。那个用来引诱裴彦,令其以为势在必得的南诏人,若无皇兄授意,裴镇也未必会设下这个圈套让裴彦跳。”   “当日在朝堂上,皇兄在次被针对,倘若当时罪名没能洗清,父皇定会因你?之故病情加重,而皇兄也会因此背上不孝之名。但反过来,若皇兄成功翻盘,有损龙体之罪,便加在了裴彦这一边,而这,也是逼裴彦破釜沉舟走出最后一步的棋。”   “想必皇兄是从裴镇那里知道了一些真相?,所以才对裴彦所谓无所畏惧,紧接着,韩王、德妃,一桩桩一件件真相?的冲击,一再令父皇缠绵病榻,倘若他因此气死了,皇兄更?能借此为这些人定下重罪。”   “东方氏、裴彦、韩王、德妃……解决了这些人之后,便是裴镇。”   李星娆含泪看向太子:“正如皇兄所说,无论是你?、朝廷百姓、还是裴镇,都不会选让我和亲,所以,他必上战场,若长宁没有猜错,等?着裴镇的,必是一场有去无回,绝不亚于当年?明月关一战惨痛的大?战,是吗?”   太子兀地笑了一声,所有的惊疑踟蹰,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换了副从容神态,往前走了两步:“说一千道一万,倒头来,竟还是为了这个男人,长宁,你?真的让孤好生失望。怎么,怕他会死?当初他任由韩王之女关押□□折磨你?致死时,可?没有像你?这般仁慈心软过!”   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终于被揭开,李星娆咬牙闭眼,灼热的泪水倏然落下。   太子忽然转身来到?她跟前:“那你?告诉孤,孤哪一件事做错了!身在这个位置,孤每一日、每一步都艰难谨慎,不可?有半点错处,那一双双眼睛,能把孤盯得窒息!若非一次次早做准备,你?、孤还有母后,早已落得比当年?还要凄惨的下场!”   太子冷笑一声:“你?想指责孤故意刺激父皇,借他的病情向裴彦和韩王等?人发难吗?倘若当日没有翻盘,他们也会借着父皇的病情来给?孤判一个不孝之罪!当年?的事情,难道你?都忘了吗!”   “可?那是父皇啊!你?明知是计,仍要让他经历这些吗?”   “可?当初他受人蛊惑,诛百里东方二?姓、废皇后,令你?我深陷水深后热时,又可?曾想过我们是他的亲子女!”   “长宁,要成事就不能想太多无关的,或许你?会责怪孤将你?也算在其中,可?你?扪心自问?,这当中,孤哪一次真正让你?受到?伤害!你?是孤的亲妹妹,孤不可?能真的伤害你?!”   李星娆满眼是泪:“所以,此去原州出战,确然是计?”   太子:“若是计,你?要如何?”   李星娆笑了一下。   太子蹙眉:“你?笑什么?”   李星娆:“东方氏的隐患已除,裴彦,韩王,德妃,这些人都已一一除去,等?到?裴镇前往原州,这一心腹之患也能除去,可?皇兄似乎还遗落了一人。”   太子眼神微动。   李星娆抬手?抹去眼泪,冲太子一笑:“皇兄真正该恨的人,应当是我啊。”   太子呼吸一滞,眼神沉下来。   “皇兄所遭遇的大?多数事,都是因我造成,皇兄最应该恨的人是我,最应该惩罚的人也是我。”   “李星娆。”太子俨然动怒:“你?说的这些话,孤当作没有听过,回你?的福宁宫好好呆着,等?到?此事过去,一切便尘埃落定,往事俱休,你?我都不要再想。”   李星娆敛眸,轻轻笑了一声:“皇兄能当做什么什么都没听过,可?是我不能。我本身就是个罪人,又哪里来的立场和资格指责皇兄?皇兄说往事俱休,然你?我之间,并不能真正的‘往事俱休’,至少皇兄待长宁,已不能像从前那般信任了,不是吗?”   太子紧紧抿唇,脸色难看至极。   “虽然没有立场,可?长宁还是要说一句。皇兄,如此行事,你?当真半点无愧?为了逼东方怀,洛州百姓已受过一场水灾,如今为了对付裴镇,原州百姓又要经历一场战争吗?”   太子眼神一厉,冷然看向李星娆:“阿娆,你?还记得当初吗?”   “你?为孤奔走操劳,就是为了所谓的民心。可?苍生愚昧,有心之人稍稍引导,他们便勿听勿信。你?的心,还没被这些人伤透吗?当然,孤不会与这些愚民计较,经历此劫,权当是他们为自己昔日的愚昧恕罪。至于你?……孤从未恨过你?,孤知道,你?只是被骗了。阿娆,皇兄跟你?保证,等?那些欺骗过我们的人都消失时,一切都会变得和从前一样。” 第98章   “殿下醒了吗?”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李星娆缓缓睁眼,目中所?见不止一人。   太医舒了一口气:“殿下只是急火攻心暂时晕倒,既已醒来当无大碍,之后只?需稍作调理即可……”   崔姑姑这才放心,随着太医出去拿方开药。   李星娆认出?这是在公主府,撑着身子坐起来,房中剩下一人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站那儿。”李星娆叫住他,没?让他上前。   姜珣收步站定。   李星娆靠坐床头,声音尚显虚弱:“我是怎么回来的?”   姜珣:“殿下出?宫后便晕倒了,是崔姑姑叫人将殿下搀扶上马车送回。”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中。”   李星娆扶额:“竟睡了这么久。”   姜珣思忖片刻,淡声道?:“太?医说,殿下是急火攻心。其实殿下不必担心,朝中无人认可古牙决议,和亲一说,不过是他们痴心妄想。”   李星娆并未接话。   房中安静了一阵,忽然?想起一声轻笑,姜珣眼神一动,看?向床榻上的人。   “姜珣,你说的不错。”李星娆怅然?道?:“这世上许多?事,并不看?是非,只?看?输赢成败。”   姜珣眼神微动,脸上并无得?到?肯定的得?意,只?是默然?凝视着她。   李星娆也并未在意姜珣的反应,自嘲道?:“当本宫是输家时,心中除了仇恨再无其他,因为恨,所?以觉得?仇人皆恶,唯我无辜。可有一日?,本宫明明达成了心中最初的祈愿,扭转了败局,却再不敢觉得?自己是无辜之人,想要成事,就要不择手段,又何来是非之论,你从一开始就道?出?了答案,可笑本宫当时天真无知,并不以为然?。”   姜珣:“殿下勿要再诸多?忧思,其实微臣所?言……”   “本宫并不是想的太?多?,恰恰相反,从宫中出?来的路上,本宫脑子里空空荡荡,一时之间竟不知何去何从,可这种?感觉,并非卸下重?担亦或释然?,实在说不清的滋味。”   说到?这里,李星娆终于看?了姜珣一眼:“你怎么来了?”   姜珣:“微臣如今仍是公主府长史,殿下抱恙在身,微臣又岂能置之不理。”   “是他让你来的吗?”   姜珣:“宣安侯对殿下自然?是十分关怀。”他倒是不再遮掩,是谁便说谁。   李星娆沉默片刻,忽问:“裴镇当真已准备出?征讨伐古牙?”   姜珣:“裴侯仍是五原都督,今已接旨,三日?后出?征,确然?无误。”   李星娆想了想,说:“替本宫帮他传话,明日?,本宫在府上为他摆酒践行。”   姜珣颇感意外:“殿下要为侯爷践行?”   “不行吗?你若有兴趣,也可以一起来。”   姜珣定神道?:“殿下吩咐,微臣定当如实转达宣安侯,只?是出?征在即,筹备事宜繁琐,宣安侯未必有空……”   “明日?不行就后日?,后日?还无空,本宫亲自出?城相送,总能找到?机会为他践行。”   姜珣便知公主铁了心要见这一面,“臣定当转告。”   ……   姜珣从公主府出?来之后,直奔宣安侯府。   出?征在即,后府上下却意外冷寂,魏义冷脸坐在院中,对姜珣视若无睹,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兰霁令姜珣进屋时解释道?:“他是在为侯爷鸣不平,非是对旁人耍性子,姜长史勿要见怪。”   姜珣表示理解,随后见到?了裴镇,将公主的话悉数告诉了他。   裴镇正在书房收捡文?书,闻言动作一顿,沉默未语。   姜珣:“你若真去意义绝,领旨当日?便该出?征,生生挤出?这几日?的功夫,难道?不是想与她体面的道?个?别吗?战场无情,变数最多?,你应当比谁都清楚。”   姜珣三言两语直击心门?,裴镇终于回应:“有劳姜长史,公主邀约,裴某会按时赴宴。”   姜珣:“既然?侯爷应下了,那下官顺道?将公主的另一个?请求告知。”   裴镇眼神微变:“另一个?请求?”   ……   弹指一挥间,初入满院时的盎然?春色,转眼已成一片萧瑟。   水榭之中,伊人独坐轻抚七弦,那些刻入骨髓的音符并不须特别的记忆,指尖按弦的瞬间,似有一只?无形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拨音成曲。   若曾听闻旧时音,便不难分辨出?今时今日?,即便是同样的曲调,内里的韵也不同了。   拨弦者不再带着忐忑与彷徨之心,借乐符求一份安定。   如今的曲韵里,有种?超脱前尘的洒脱与平静。   一曲终了,李星娆双手轻按琴弦,抬眼望向前方。   水榭之外,一水之隔处,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青衫隽雅,长身挺立,与最初时相比,仅仅少了几块诗板。   李星娆看?着不远处的裴镇,和声道?:“弹的如何?”   裴镇:“音色浑厚,曲韵动人。”   李星娆斜倚凭几,单手托腮:“你这评价却是浮于表面,敷衍了事。”   裴镇:“久不弄乐事,已不敢称殿下之师。”   李星娆:“你打?算一直站在那里同我喊话吗?”   裴镇眼神微动,看?到?了设在水榭中的另一个?位置。   片刻后,人已来到?水榭中。   裴镇一袭青衫,全然?掩去武将姿态,可行坐之间仍能看?出?这些年养出?的武人习气。   公主邀约的唯一一个?要求,是让裴镇特别的打?扮一番,就像他们当初见面的时候一样,裴镇并没?有追问原因,默默照办了。   李星娆一直盯着他,直至人落座才笑道?:“即便与过去扮的一模一样,也终究是不同了。”   裴镇:“人若不变,与枯骨无异。”   李星娆点头:“说得?对。”   可已落座,很快便有府奴奉上食馔与酒水。   “想必姜珣已同你说了,今日?相见,是为你践行。”   “裴镇明白。”   李星娆自顾自斟酒:“你我算故交,也有旧情,熟悉的不能更熟悉,我便不同你讲那些虚礼,今日?是为你践行,吃喝随意。”   裴镇沉沉看?着兀自饮酒的女人,并无吃喝的意思。   李星娆暖酒下肚,话匣便开。   “裴镇,你可曾有过什么心愿,且一直为之努力想要实现吗?”李星娆问这个?问题时并未多?想,但当她撞上男人深沉的眼神,忽然?想起他早就说过自己所?求。   他要的,是她再赠予一回真心。   李星娆拍了拍脑门?:“对不住,我忘了你说过,不是故意又问一遍。是我……我近来,总是在想这个?问题。”   裴镇这才开口:“殿下的心愿,仍未达成吗?”      “不,”李星娆笑里含着嘲讽,“当我在此世睁眼的那一瞬间,便已决定自己这一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这些事,在过去的这段时日?里,全都达成了。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达成目的之后,未必都是圆满。相反,是过去那些时尚未解决的麻烦,让我无暇去顾及其他,而当麻烦被解决后,方才看?到?满目疮痍无法愈合的过往和物是人非的当下。”   裴镇蹙眉,正想说些什么,李星娆忽然?问:“你当真决定出?征?”   裴镇神色一松:“我已领旨,此为定局。”   “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李星娆紧跟着追问,裴镇怔了一下。   真的看?不出?来吗?   这一步一步,都是别人的复仇,一个?一个?,全都列在计划当中。   先派崔岩,再调何道?远,不过是一再打?乱裴镇在原州的经营。   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无所?知的任人摆布?   原州到?底是什么情况,长安中人未必知晓,但李星娆肯定他知道?。   就像当日?裴镇设计古牙联合莫勒进攻大魏一样,太?子看?到?了裴镇的全部布局,依样画葫芦罢了,为了保证裴镇一定入局,所?以加上她做筹码。   自相遇以来,裴镇从未在太?子面前掩饰过对她的在意,他甚至主动让太?子看?到?他的软肋和索求,这一世的李星娆什么都不要,只?要亲人安泰,所?以他才会顺遂她心意,任由太?子拿捏他。   他不可能让她去和亲,所?以这一战必须去,可前路等着他的,未必是古牙的敌军,而是一个?专为他而设,必死的阴谋。   裴镇抬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平声道?:“多?谢殿下为我践行,有这一日?,此行无憾,此生……亦无憾。”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   李星娆忽然?暴怒,抓起酒盏狠狠掷地,碎片飞溅:“你是不是觉得?,这一趟若真死了倒还解脱了?你保住了我,令原州恢复如初,而我兴许也会因为你的悲惨下场,彻底释然?昔日?的仇恨,是不是?裴镇,你从前便算计我,如今口口声声忏悔,却问也不问我,擅自决定一切,你就是这么赎罪的吗!”   李星娆狂怒着来到?裴镇面前,“死是多?轻易的事,身死万事休,是解脱!你凭什么就此解脱,你凭什么!”   “阿娆……”   “你闭嘴!”李星娆双目猩红,在怒斥之后,忽然?扑身而上,双臂环过裴镇的脖颈,垫脚吻了上去。   酒气混着醉人的香气在一瞬间爆发,浓郁到?令人失去理智。   裴镇呼吸一滞,几乎是想也不想,双臂仅仅箍住她的腰,将人抱过食案,按在怀中倾首亲吻。   这一吻全无旖旎缱绻之感,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只?能是凶狠。   亲吻仿佛变成了另类的厮打?,那些无法用言语道?明的情绪,不堪的回忆,爱与恨,悔与痛,都靠着这份唇齿纠缠来宣泄给彼此。   裴镇的唇已被狠狠咬破,可他一声也未吭,体内隐隐待发的滔天情绪,并不适合在这个?场合施展,而女人身上的香气令人迷醉,他只?想全部拥有,一丝一毫也不分与旁人。   这一吻几乎将气吐绝,唇舌微微分离,两人头抵着头,都在喘气。   “裴镇……”李星娆因情绪大动,声音略沙哑。   “我在。”   李星娆眼帘轻颤,灼热的眼泪滚下来:“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与你、与父皇、母后……还有皇兄……都回不去了。”   “我以为,只?要我谨记教训,令这一世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我就还有重?来的机会。可是……没?有机会。死是解脱,而我是罪人,因而不配解脱。我本该一生一世困在那座冰冷的塔下,接受我的惩罚,可我却……却来到?了这里。来到?这里,继续从前的惩罚。”   “阿娆,没?有人要惩罚你。所?有人,都只?希望你像从前一样简单快活。”   “可是阿彦,在我简单快活的时候逼着我去承担许多?事情,和在我已能承担许多?事时,又要求我简单快活,是一样难的。”   “你知道?吗?我并不气恼皇兄的隐瞒和设计,相反,他若撒出?所?有恨意,明刀明枪血债血偿,我反而轻松。可面对一个?明明知道?所?有事,还要维持从前模样的皇兄,我心里很不踏实,我甚至会觉得?,这是皇兄另类的惩罚。”   “所?以,这一次,我也想自私一回。”   裴镇微微退开些,本想细细打?量她,突然?间,利器入肉的闷响!   裴镇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的女人。   李星娆手中的匕首从背后刺入裴镇心脏的位置,顷刻间血流如注,裴镇往前一沉,李星娆险些撑不住他,   “阿娆……”   周边似有尖叫声,也有急急跑来的身影。   李星娆在一片混乱中,无比平静的抱住了裴镇,在他耳边释然?笑道?:“阿彦,你曾欺我骗我,令我失去了很多?很多?,可是与你在一起数年,我也学到?了很多?很多?。”   “我曾恨你背叛,恨你负心,而今生你极力弥补,令诸事回转,真相大白,我其实有些感激你。只?是旧事绕心,不能忘怀,所?以今日?,我只?想用自己的方式,了断我们的恩怨。”   “这一刀,报我所?有情与恨,你是生是死,我们都两清。”   “上一世,我败在太?过信任你,任由你安排前路,今生又岂会重?蹈覆撤?”   “这一次的路,我自己选。”   异常的酸软传遍四肢百骸时,裴镇便知这一刀大概还涂了毒,他拼尽全力想要抱住她,可就像过去很多?次的噩梦一样,无论怎么拼命挣扎,他都无力再抱紧她……   “阿娆……” 第99章   宣安侯裴镇出征前被敌国奸细性刺重伤一事很快传开,朝中激愤难平,出?征一说越发强烈,然而,宣安侯陷入昏迷命悬一线,俨然已无法按照既定计划出征,那么现?在的问题,是重新选择出征人选,没曾想,此事竟成了一难题。   当初选出崔岩为观察使前往原州时,就曾经过好一番挑选商议,而崔岩的失守,依然让当初有意令裴镇分权而力推崔岩之人哑口无言。   所以?,出?征决议刚定下时,裴镇可谓是众望所归,毫无争议的人?选,原州本就是他守,也只有他能守。   可现?在,古牙竟然能冒此风险来到长安对裴镇下此黑手,可见古牙所忌惮的也只有裴镇,如今裴镇已不能出?征,此一战所背负的压力加剧,还?有谁能十拿九稳?   “李、星、娆!”太子盛怒至极,抓起?面前?的石砚就砸,飞出?的砚台险险擦过她,狠狠砸在地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太子来到她面前?,一把?扼住她的下颌,迫她抬手与自己对?视:“为什么要背叛孤?阿娆,孤已说过,前?事不计,你只需安安心心做你的公主,为什么还?要背叛孤!你真的……让人?很失望!”   李星娆眼中映着太子狰狞愤怒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   太子怒不可遏:“你笑?什么?”   “皇兄,其实你不必遮掩对?我的恨,你大大方方的恨,与我而说,反而是安心。”   太子眼神一震,手上骤然一松,往后退了一步。   李星娆摸了摸下颌,“原州并不是只有裴镇才能平,是因皇兄这场阴谋,只为裴镇而设。裴镇未必不知皇兄之局,不过是被皇兄看透心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今朝若再派旁人?,这人?未必能配合皇兄把?这场戏圆回来,皇兄甚至会因拿原州来设计之事落人?口实。”   “我的仇人?只有裴镇,皇兄的仇人?,却不单只有裴镇。所以?,裴镇的命,我来取,原州的局,我来替皇兄圆。”   说罢重重叩首:“请皇兄允我和亲之请,免去原州混战,还?百姓安宁。”   “你……”。   李星娆匍匐在地,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请求。   这日,关于原州一事,宫中传出?了消息,长宁公主不忍见边境百姓受战乱之苦,原以?古牙俯首称臣再行和谈赔偿为前?提应下和亲之请,下嫁古牙。   其实早在原州的消息送入长安的时候,朝中就有很小一部分?老臣主和。一来,古牙本就是穷途末路背水一战,以?他们的情况,大魏答应和亲完全是宽厚仁慈,不愿百姓多受战苦,而公主下嫁过去,大魏可以?趁机提出?一些要求,虽牺牲了一位公主,却换来百姓的平静与利国的条件。   可当时主战的声音太大,又?有宣安侯一马当先?请战,仿佛这时候谁答应和亲,便形同叛国,可随着宣安侯重伤昏迷,长宁公主亲口表态,以?求百姓安定为由愿意和亲,便使得这一小部分?臣子的舞台瞬间立了起?来,强烈要求免战和亲。   ……   “让开,本宫要见太子。”皇后来到东宫,却被宫人?阻拦,怒不可遏。   “你们竟敢阻拦本宫!本宫要见太子!他人?呢!”   “母后。”太子走?了出?来,挥退左右,将皇后请到了宫中。   皇后来此,正是质问和亲一事。   太子神情颓然,并未辩解半句,皇后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给?出?命令:“你父皇如今也快不行了,这事儿?指望不上他,你已夺得声望,又?再无威胁,此事可以?由你全权做主,若有什么阻碍,本宫也可以?代为打点斡旋,可是,你不能为了暂时的利益和安宁,将你的亲妹妹送去那样的地方!”   太子听完,看了皇后一眼,态度异常的坚定:“母后,长宁是为百姓请命,即便再十拿九稳的战争,那也是战争,她不想在看到有战乱,因而有此决定。正如母后所言,以?如今父皇的状况和朝堂的情况,儿?臣完全可以?为此事做主。儿?臣一路走?来,得此大定之势并不容易,还?请母后体谅儿?臣一次……”   “她是你妹妹……”   “从我懂事起?,母后对?我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一句!”太子忽然情绪爆发,沉沉盯住皇后:“是,长宁是为救儿?臣而生,因歹人?设计,险些夭折,所以?她生来儿?臣就欠了她,这些年,为人?子,为人?兄,儿?臣自问问心无愧。对?待长宁,儿?臣也从不觉得委屈,她是我妹妹,就算没有那些事情,儿?臣也该疼爱她。”   “可是母后!儿?臣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条路万般艰难风雨飘摇,儿?臣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一再的听您劝导,无度宠爱长宁。而长宁……或许也不想这样。当日母后也说,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放手吧。她想走?什么路,就让她自己去走?!”   皇后趔趄一下,“你的意思是……这果真是长宁自己要求的?”   太子侧身别开目光,冷硬道:“若母后不相信,便自己问她。”   ……   虽然和亲的旨意并未颁布,但公主府内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李星娆的态度十分?平静,仿佛这条路不是去和亲,而是同往什么新奇的新生活。   裴镇是被公主刺伤这件事,虽不能为外界所知,当日府内的奴仆却是知道的。   崔姑姑为了处理此事,连日来眼见着憔悴了,且宣安侯府距离公主府极近,就隔了一条街,根本不必特意打听情况,便能知道那头的消息。   那一刀李星娆丝毫没有留情,当真是奔着要他命的一刀,直冲心房,更?别提刀上还?带了毒,无论如何,裴镇都不可能再出?征。   这几日,无数名医被请到宣安侯府,最后都被那暴躁的副将赶了出?来,整个宣安侯府如蒙在一片灰蒙蒙的阴云下,暗无生机。   姜珣每次从府外回来的时候,都会跟公主提一提外面的情况。   李星娆不会主动问,但也不会阻止姜珣说这些。   直到事发后的第五日,姜珣回来后便见了公主,先?说了朝中情况,忽而道:“裴镇死了。”   李星娆正在收拾从姜珣那里拿来的手札书册,闻言动作一僵,表情明显白了一瞬,又?在下一刻恢复如常,轻笑?一声:“不愧是骁勇善战的猛将,竟拖了这么久才咽气。”   姜珣细细打量着她,语气低沉:“微臣并未与殿下开玩笑?,宣安侯府已乱成一锅粥,消息应当也快送到宫里了。想来对?古牙之策,很快便会有明确的旨意颁下。”   李星娆咬了咬牙,仍是没有忍住红了眼眶。   她并未嚎啕大哭,甚至没有耽误手里的事情,只是如常做这些事时,无声的掉着眼泪。   排开在理智之外的感情,汹涌而无声。   “本宫要去库房收拾清点,你是府上长史,也管账册,随本宫一道去吧。”   姜珣听着她隐忍的语调,应了而随。      就在两人?走?出?房间时,一道人?影自屋顶翻下来,身影之迅猛,出?招之狠厉,全然带着杀意而来。   伍溪大喊一声“公主小心”,拔刀便挡住来人?,可他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与卑鄙,被一把?药粉放倒,只能大喊护驾。   魏义双目通红,全然没了理智,手中利刃锋利无边,直至公主:“我要你的命——”   李星娆眼中映着魏义极快逼近的身影。   突然,一人?擒住她双肩,猛一转身。   利刃入肉的声音传来,姜珣与李星娆面对?面,眼神决然。   魏义行刺不成,还?想再攻,奈何公主已被重重府兵包围。   重围之后,李星娆呼吸一滞,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开始有了波动,眼中只剩姜珣的脸——   很久很久以?前?,在塔下的地牢里,她死前?的眼中映着的最后一个人?影,也是他。   前?世——   韩王掌大权后,其女永平县主被封公主,且迫不及待抢走?了长宁公主身边的人?,要与他完婚。   婚礼前?夕,永平县主来到塔中向她耀武扬威,却给?了李星娆一个潜逃的机会。   可就在李星娆准备趁夜逃出?塔底时,一帮来历不明的人?出?现?在了面前?。   为首的男人?清隽温和,有中原人?的样貌,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可他是南诏人?。   “我可以?救殿下,甚至可以?举力量助殿下夺回大权。”   即便很想逃走?,李星娆也并未失去理智:“条件。”   “只要殿下在夺得大权后,与南诏共抗古牙,再分?南部与南诏,自此南诏与大魏南北分?治,可得百年安好。”   李星娆盯着他,并没有给?出?答案。   对?方也很有耐心:“殿下在地牢数年,外面早已变天。或许殿下会觉得这个条件过于贪心,可殿下若不能得救,整个大魏江山就要拱手让给?仇人?,而殿下连一半都得不到。”   李星娆心下一动,“你说助我,又?凭什么?”   “南诏之力当然不够,在下于大魏经营多年,自有一套办法。更?何况殿下是金枝玉叶,正宫嫡出?,韩王一党谋朝篡位,殿下自是比他们有资格拥有江山。”   “你有证据?”   “全看殿下之意愿。”   短暂的思索后,李星娆果断道:“好,我可以?和你合作。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姜珣。”   “原来是姜先?生……”李星娆慢慢起?身走?到他面前?,似要与他见礼,却在抬手之时忽然亮出?掌中短刃。   然而,还?没等她碰到姜珣,一把?飞刀已刺入她心头,浅色的衣裙上迅速晕开血花。   姜珣回头看动手的人?,对?方已跪下解释:“此人?欲伤大人?。”   可什么解释都无用了,本就被折磨的极近虚弱的女人?,软软的在身前?倒下。   姜珣连忙蹲下查看,不想都快要死的人?,竟全力朝他啐了一口。   “韩王虽为仇敌,却也是我大魏亲王,护我大魏正统,本宫宁为阶下囚,不为卖国贼!”说着竟还?要刺他。   可她哪里还?有力气,姜珣轻轻松松擒住她手腕,她指尖一松,利刃落地。   “祭司大人?,这里守卫森严,我们不能耽误太久。”   姜珣捡起?了地上的利刃收入袖中,缓缓起?身:“走?。”   走?出?两步,姜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早已没了气息,流出?的血慢慢在地上开出?一朵暗色的花。   姜珣转身离开,低声说了句:“愚不可及,他们不骗你骗谁?”   就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又?有人?来到了塔中。   为首的男人?一身紫服,身份显贵,却因慌乱而显出?几分?狼狈。   他一路冲入塔下,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人?,至那一刻,心中最后一丝可笑?的期盼都泯灭殆尽……   大结局   一阵风吹来大片阴云,堆积在长?安城上,黑压压一片。   和亲的圣旨送到了公主府。   宣安侯遇刺身亡一事?,被太子彻底的压了下来,因为?这?个缘故,魏义潜入公主府刺杀失败一事同样没有公?开,魏义被擒住后,被悄无声息扣在了公主府内,就在当初关押南音的位置。   而?原州那边得到旨意后,古牙人还派了一个特使来到长安接亲,表示古牙的大队伍将在原州恭候公主凤驾,等公?主到了原州,再正式迎回古牙。   此前,长?宁公?主因屡立奇功,在民间已然?得一片赞誉,如今公?主为?免原州战火,在大魏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仍然?愿意下嫁和亲,传开后朝堂民间对公?主更是倍加赞誉,送嫁的队伍还未启程,已有人每日前来公?主府外张望,看门的府奴常常能在门口瞧见些新鲜的瓜果?点心。   据说这?是百姓的一点心意,希望公?主远去他乡,也能保留故乡的味道。   这?些东西来历不明,自然?不可?能让公?主入口,但?并不妨碍崔姑姑将百姓的好意告知公?主。   李星娆坐在茶案前,看着面前的瓜果?点心,指尖一一拂过,最后捏起一颗炒花生:“很久以前,本宫为?了这?份民心,曾费尽心思,结果?收效甚微。如今不求了,反而?得到了,你说这?是不是无心插柳?”   说着,花生已剥开,李星娆仰头将花生粒抛进嘴里,细细咀嚼。   崔姑姑一惊:“殿下……”   这?东西也不知是谁送的,万一有毒怎么办!   “没事?的,不是百姓的心意么。”   崔姑姑见她一副万事?休矣的淡然?姿态,还是提了一嘴皇后的事?。   当初李星娆一觉醒来,改往常姿态,皇后因此倍感欣慰,没想?到和亲的事?一出,一双儿女皆坦然?接受,皇后却?怎么都走不出来了。   她认为?长?宁自请和亲,是在和往常一样的任性胡闹。可?这?一次她护不住了,事?关两国关系,又已传的人尽皆知,想?要反口都来不及。   于是母女两之间形成了新的怪圈,无论李星娆表态多少次,表现得多么淡然?真诚,皇后都坚持己见,伤怀之后又生怨怒,认为?她再怎么样也不该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一边这?般表态,又一边为?她细细准备嫁妆行李,添了不少好东西。   崔姑姑觉得,皇后到底是在意公?主的,启程之前,或该把话说清楚,以免留遗憾。   李星娆:“本宫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说得很清楚了,她的想?法,她的态度,无一不是仔细说给母后听,可?令李星娆意外的是,母后根本听不进去。   可?在过去很多次,她曾用激烈的方式向母后表达不满和抱怨时,母后全都理解。如今她看开了,释怀了,母后反而?变得执拗,听不进去这?些话。一时间竟说不清到底是谁的心魔更重些。   “没关系,等本宫日后落脚安定了,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时,母后自会?欣慰释怀的。”   崔姑姑一听这?话,便不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伍溪来报有人登门求见公?主,李星娆不用想?就知道来的是谁。   ……   李星娆一出来便见到兰霁跪在厅内,许久不见,她比当日在洛阳救灾时还显得憔悴。   见到公?主,兰霁当即道明来意:“魏义是侯爷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孤儿,与侯爷结拜为?兄弟,一向忠心于侯爷,此次侯爷在公?主府受伤,并未指明是公?主所为?,而?是魏义自己妄加猜测,加之侯爷重伤不治,他才擅自行动,请殿下饶他一命!”   李星娆走到兰霁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来。   “放心,他的事?本宫没打算追究,皇兄那里本宫也会?在离开之前道明情况,不过,他的确伤了本宫府上的长?史,令其至今昏迷不醒,本宫可?以不追究,但?姜长?史是否要追究,还得等他醒来再说。”   得了准话,兰霁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兰将军若无其他事?,还是早些回去吧,侯府眼下还需有人坐镇。”   兰霁默然?点头,向李星娆再拜后转身离开,才走两步,她忽然?回头,“末将方才所言没有半句诓骗,并非只想?为?魏义脱罪。但?凡是侯爷手下提拔起来,无一人相信面上给出的说法,他那等机敏善战之人,怎么可?能在长?安境内被古牙人刺杀?”   李星娆:“兰将军想?说什么?”   兰霁:“末将没有资格置喙什么,有些事?也无需旁人特意来说,殿下自己不会?没有感觉。原州战局生死难料,他一样接旨去了,若这?世上还有人能令他甘心赴死,末将所知,大约也只有您一人。”   “不瞒殿下,早年初识侯爷时,我?也曾对这?个男人动过心,但?仅仅只是小女子对强者的倾慕,可?后来,我?亲手掐灭了这?份心思,不为?别的,而?是因我?清楚的明白,这?不是一个我?能靠近沾染的男人。我?甚至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对人敞开心扉是什么模样。只是没想?到,一朝见识到,竟是如此轰轰烈烈。”   “本宫若是你,便不会?期待什么轰轰烈烈,那并不是什么唯美的事?,也未必是一个人轻易能承受的。”   “是,所以我?敬而?远之,也希望殿下经历这?些轰轰烈烈,能真正从过往的恩怨中抽身而?出,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生。眼下侯爷的事?还被按着,殿下启程那日,我?等恐无法相送,便在此拜别了。”   ……   启程这?日,仍然?是个黑沉沉的阴日。   一大早,崔姑姑就将礼服头冠送到了房内,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一问之下才知公?主去探望长?史了。   魏义那一刀,是姜珣帮李星娆挡下的,伤口深流血多,命虽然?保住了,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个人造化。   姜珣的房间里安静无声,他闭目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其实与一个死人并无太大的区别。   李星娆看着床上的人,将手中最后读过的手札放在了姜珣的枕边。   崔姑姑一路找来,在门外催促,李星娆对床上的人说:“你我?之间,也两清了。”   ……   虽然?天气不好,可?是大街小巷还是挤满了前来送亲的百姓,大家都想?来瞧瞧长?宁公?主。   李星娆坐在马车里,从薄薄的帘子上看着自车窗里晃过的人影,不由地伸出手,冲这?些人摆了摆,作?别众人,亦是作?别此地。   城楼之上,太子负手而?立,看着送嫁的婚车出了城门,渐行渐远,想?起今晨长?宁拜别时的淡然?姿态,眼中有隐忍的痛色。   忽而?一阵凉风袭来,太子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长?宁为?了自己日夜奔波的情景。   她曾是个锦衣玉食高枕无忧的娇公?主,却?为?了替他巩固皇权,风餐露宿吃尽苦头。   她的确没有把事?情做好,可?她也只是被人骗了,且是唯一一个到绝境也为?他着想?的人……   “阿娆……”太子眼眶一涩,往前走了两步,内侍见太子身子都快从城墙探出去,连忙将人护住:“殿下小心。”   太子伸手要推,这?才察觉手里还拿着东西。   是一对木雕小人。   大魏婚俗,男女成婚时,当由尊长?亲自送上一对木雕人偶,这?对人偶就代表夫妻,成婚后供于房内,便可?百年好合。   当年长?宁成婚,他曾亲手为?她雕了一对木偶,打算在婚礼上赠予她。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最可?怕的噩梦,就是从那场婚礼开始。   “长?宁。”太子紧紧握住木偶,忽然?转身下了城楼,一路往宣安侯府而?去。   ……   从长?安出发后,李星娆察觉送亲的队伍似乎走得极慢。   不止她察觉了,前来迎亲的古牙特使也察觉了。   他们尝试催促送亲队伍,尽快抵达原州,结果?被以公?主金枝玉叶不宜匆忙赶路为?由回绝了。   李星娆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领送亲队伍的不是别人,而?是秦敏。   古牙莫勒骑起兵后,龙泉都督府险些失守,是东方迎带兵死守才逃过一劫,紧接着韩王与德妃罪行被揭露,太子立刻整顿了安北都督府,还没消停多久,五原都督府就失守了。   纵观四方都督府,只有安南都督府暂时无事?,却?也更加小心谨慎。眼下太子初掌大权,秦敏自然?要致力效忠,这?才领了送亲的任务。   自从上路以来,李星娆很少在意外面的事?情,听崔姑姑说了这?个小插曲后,隔日上路时,她便更多的留意起外面的情况。   秦敏正在排布行进的队形,李星娆看了片刻,不由一愣,之后的路程里,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转眼一个多余过去,原州终于遥遥在望,火急火燎催了一路的古牙使者也得以松口气,早早派了信使前往原州城,秦敏也在联络到崔岩与原州剩余的军队后,将送亲队伍驻扎在了距离原州城外二十里处。   “殿下,明日就要进城了,秦将军与崔观察使正在大帐中商议明日的细则,您这?一路精神都不大好,今日就早些歇下吧。”   李星娆看着一旁喜庆的礼服和凤冠,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满心盼望过的那场婚礼。   “崔姑姑,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你明知恨他比爱他更合适,为?何还会?三五不时想?起他的好呢?”   崔姑姑看了她一眼,思忖道:“殿下在恨着什么人吗?”   李星娆坦然?道:“我?也不知。按理说,我?已做了了断,也并未再陷于过去的苦恨当中,至少我?觉得自己是轻松自在的。可?不知为?何,总有那么个人,不会?因为?人为?的做出过了断,便真的成了过眼云烟。有些事?想?起来,还是会?难过,而?有些事?回忆起来,去也不失窝心。”   崔姑姑坐在公?主身边为?她燃香:“一个人就有七情六欲,两人之间的感情,又岂会?只是单一的恨或是爱呢?怜惜呵护生爱,背叛设计生恨,磕磕碰碰,复杂交织。”   “若有朝一日,恨意忽然?被消磨掉,可?能是因为?殿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抵了仇恨,也可?能是因为?,殿下设身处地懂了对方,昔日的仇恨在殿下眼中,已然?没有那么可?恨。”   “那本宫到底是爱,还是恨呢?”   “爱也是真,恨也是真,兴许就是这?样复杂的磋磨纠缠,才让这?个人变的不可?替代。有谁规定了,殿下不能恨着一个人的同时,也爱着他呢?怪就怪他不曾给过足够多的爱,抵消恨意,也没有足够狠心,让殿下断情绝爱。人若违心,必受其乱,殿下再明白不过自己的心意,倒不如顺遂自然?。”   崔姑姑的话令李星娆心头一震,不由生笑:“本宫竟不知,崔姑姑还有如此超然?物外的见解。”   崔姑姑笑了笑:“不过是老奴一些愚见,若能令殿下多一分开怀,老奴也不算白白比殿下多活这?些年岁。”   说完,崔姑姑的香已经燃好了。   李星娆盯着香炉,眼神微动,看了崔姑姑一眼,崔姑姑已退去一旁收拾卧榻。   睡下时,崔姑姑没有燃香,而?是将一个香囊摆在了枕边。   李星娆看着那香囊,忽问:“这?一路用的都是同一种?香吧。”   崔姑姑道:“此前去洛阳时,殿下曾说着香囊有安眠奇效,当时老奴配的杂多,一时没捋清配方,出发前老奴仔细整理了一番,这?才把配方核对清楚,药材也备了不少,对凝神安眠有奇效。”   李星娆拿起香囊抵在鼻尖嗅了嗅,只觉一股松弛感走遍全身:“姑姑有心了。”   “殿下安心睡吧,老奴就守在外面。”崔姑姑服侍着公?主睡下,动作?很轻的剪了灯。   李星娆侧卧着,只觉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床帐间,迷迷糊糊的就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隐约有骚动纷乱,半梦半醒间,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李星娆倏地睁眼,正对上男人俯身下来的脸。   他一只手落在她耳边,似在为?她打理碎发,眼神里含着几分担忧。   见她醒来,他微微退开些,她这?才看清他身上只穿了件白绸中衣,衣襟微敞,左侧肩颈处的咬痕清晰可?见。   “你……怎么在这??”   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前一刻才缠着自己留下的女人怎么睡醒了就不认人了。   可?他也没有辩解,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裴某垂涎殿下已久,今日逮到时机,趁夜潜入殿下香闺成就好事?,眼下心满意足,殿下可?以随便处置了。”   李星娆脑子混混沌沌,目光落在他肩头的咬痕,忽然?想?起来了。   眼下他们正前往剑南救灾的路上,可?人力物资皆有匮乏,朝中又无法及时补足,所以他们只能在赶路途中招揽人手,想?办法弄钱补足物资。   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第一次尝到了缺钱的苦楚,可?谓是焦头烂额,寝食难安。   压抑难受时的□□总是冲着力竭而?去,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有多余的精力继续去想?恼人的事?情。   是她主动的。   “怎么了?”他察觉异常,俯身细看她的脸,小心翼翼道:“是因我?唐突?我?出去好不好?还是渴了?阿娆,你说句话。”   男人的关切凝在眼神中,李星娆迎着他的目光,忽道:“阿彦,我?做了一个梦……”   听到她开口,他才彻底松了口气,轻掖被角:“梦到什么了?是被吓醒了?”   李星娆拉过他的手臂枕着,慢慢讲起自己梦中的情景:“我?梦到东方家出了事?,但?并没有自此一蹶不振。犯了错的人为?自己的过错赎了罪,无辜的人则得到了机会?,继续为?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人生而?尽力前行。”   “我?梦到舅舅和母后都在,他们依然?是皇兄最坚实的后盾,可?是皇兄已经不再是那个彷徨无措的少年帝王,他有谋略胆识,也学会?了招贤纳士,手下有好多好多能供他驱使的能人,哪怕我?上赶着想?要帮他做点什么,都已用不上我?。”   “我?还梦到我?被赏赐了一个特别大的宅子,不必每日在重复每日奔波劳累的日子,可?以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公?主。啊对,百姓还特别喜欢我?,我?做的每件事?,都让他们赞不绝口。有一日,一个不长?眼的小国想?要求娶我?,他们一人一片砖瓦,就将对方砸了回去,护我?护的紧呢!”   他安静听着她诉说的梦境,缓缓抬手,在她眼角轻轻揩了一下,前一颗泪珠还未拭去,又被新滚出来的灼了指尖。   “殿下,这?是好事?。”   李星娆吸吸鼻子,抬眼问:“你怎么不问问你呢。”   裴彦看着她,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温和笑道:“不重要。”   李星娆眉头轻压:“为?何?”   裴彦侧身拿过一块帕子,一手捧起她的脸,一手仔细为?她擦干眼泪:“若有朝一日,殿下真的过上了这?样的日子,无论裴某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一定是没有遗憾的。”   “没有遗憾?”李星娆露出几分疑惑:“只要我?过得好,你便没有遗憾,哪怕会?死?”   裴彦没有半分犹豫:“是。”   就在他给出答案的瞬间,李星娆的神色淡了下来,连语气都转冷:“那你觉得,我?们这?样一路走下去,能走到那样的终点吗?”   裴彦眼神空了一瞬,但?当他看向李星娆时,眼中再次被坚定填满。   “当然?。”   “撒谎。”   裴彦愣住。   李星娆撑着身子坐起来,眼神绝然?:“你明明知道,这?条路走下去,是一条绝路,可?你从来没有想?过对我?坦白,你选的,从来都不是我?。裴彦,你到底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出那番深情之言的!?”   李星娆每说一句,他眼中便多一层震惊与意外,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也不怪他如此。   昔日的长?宁,是个被迫从无忧顺遂的日子里走出来,面临无数困境难处的小公?主,比起一个人孤军奋战,她更依赖于有一个人能领着她往前走。   所以,当裴彦出现之后,成为?了她全部?的情感寄托,她的信任、爱还有期盼,全因为?他的陪伴而?被注入鲜活的生命力。   对于这?样的存在,她怎么可?能怀疑他的用意?   可?现在,她清楚明白道出的,恰是这?段看似亲密无间的关系之下,最残忍的真相。   李星娆等待着眼前这?个裴彦的反应,她以为?他或许会?否认,或许会?道出他从未给过的解释,然?而?,当裴彦反应过来她所言后,竟是扑身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眼里破天荒的露出了慌乱无措之色。   “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你都知道多少?这?些话还和谁说过?”   李星娆没想?到他是这?般回应,一时间有些愣神。   而?她的反应,也令眼前的男人更加慌乱,“阿娆,你听我?说,先冷静下来,莫要哭闹,更莫要弄的人尽皆知,无论你此刻有多愤恨,都且忍一忍,我?求你……我?求你!若被他们知道你已洞悉真相,他们会?杀了你,到时候你要怎么报仇?阿娆,我?现在放手,但?你要安静些,咱们冷静的好好谈,好吗?”   说着,他另一条手臂将她保住,整个人因惊吓而?微微颤抖:“是我?没用,对不起阿娆……你先别怕,也别哭,先冷静……”   裴彦的慌乱无措,小心翼翼,忽然?让李星娆意识到他为?什么由始至终都不曾选择在中途对她坦白,一路沉默的与她走到最后的绝路。   彼时的她尚未经历血洗礼堂、囚禁磋磨,更未经历后来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从而?真正舍弃一切依赖,变得坚毅。   她只是一朵被迫走出温室花房的娇花,因为?信任他,便把自己全部?的软弱都展现在他面前。   他看到的越多,便越不能与她坦白。   他怕她会?伤心崩溃一蹶不振,更怕她这?番动静令韩王等人察觉,要舍弃她这?颗棋子。   至于他,一开始答应这?场局,难道就没有图谋吗?权力,地位,或许都包含其中。   他在意她,但?也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无所谓孰轻孰重,只要她失控,便是自取灭亡,她下场凄惨,他也会?失去利用价值,想?要什么都是一场空。   所以,为?了她,也为?了他想?得到的一切,他只能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一点点去筹谋积蓄,在无力翻盘掌控全局的当下,至少能保命。   虽然?到最后,他连这?一点都没有做到。   李星娆伸手将他捂嘴的手拉开,俯身过去抱住他。   裴彦忽然?定住。   “阿彦,我?不怕他们,更不怕死。但?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不怕死,就去自己找死。”   听到这?镇定平静的语气,裴镇当即将她轻轻拉开,诧然?中带着疑惑审视起她:“你……你为?何……”   “阿彦,”李星娆平静的看着他,缓缓道来,“其实一开始时,我?十分痛恨自己被你欺骗这?件事?,我?气自己傻,气自己笨。”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当我?重新想?起过去种?种?时,才忽然?意识到,你之所以能骗到我?,是因为?除了你接近我?的目的,其他一切,或许都是真心。忧我?衣食是真,怜我?苦难是真,爱我?李星娆,也是真。不是有人说吗,最厉害的假话,是真一半假一半,我?被你真心的付出打动,所以从未怀疑虚假的那一半。”   “可?是现在,这?虚假的一半已不再是秘密,你要如何?”   这?一刻,裴彦似乎完全被她掌控了,情绪思维都跟着她的引导走:“你要我?如何?”   李星娆的手落在他肩上,隐隐含了力道按住。   “阿彦,你的来历目的,我?都不再追究。现在,我?要实实在在拿回属于我?和皇兄一切。你已陪我?走过半程,却?是带着一半真心和一般背叛,接下来,你可?愿全心全意陪我?走下去?”   “全、全心全意?”   “是,全心全意,没有欺骗背叛。”李星娆定定的看着他:“如此,我?们倒也可?以试一试,把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裴彦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确定了刚才这?些话,的确是眼前人所说。   他缓缓开口,声音被情绪浸润的略显暗哑:“若走不到头呢?你可?知他们已筹谋了多久?你的母后……你的……”意识到这?些话可?能会?刺激她,裴彦连忙改口:“阿娆,这?条路很难,比现在还要难一千倍,一万倍。若有闪失,你可?能会?……”   话未说完,一双手已经交叠按在了他的嘴上,手动封口。   李星娆含笑看着他,慢慢松手,将自己一双手掌亮在他面前,展示般看了看:“看到了吗?”   裴彦怔然?扫过她洁白无瑕的手:“看……什么?”   李星娆粲然?一笑,凑近了,神神秘秘道:“本宫出生时,可?是有高人替本宫算过,本宫是大富大贵之命,哪有那么容易被阴险小人暗害致死!一句话,你应是不应!左右我?已看穿你们的戏码,叫他们知道此时,只有死路一条,但?自己搏一搏,至少生死五五开。或者……”   李星娆眼锋一厉:“你也可?以现在去告密,让他们舍弃我?这?颗棋子,至少你能保住自己……”   话没说完,嘴又被捂住。   裴彦的情绪几度起伏,直到这?一刻,方才有些往常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似是憋了许久,语气有些激动:“没有‘你们’,只有我?们。”   李星娆打掉他的手,伸出小指:“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裴彦伸手,直接拉住她的手往后一带,将她整个人拉进怀中,紧紧抱住。   今夜的长?宁公?主,与以往格外不同,即便知道了如此痛心的真相,她也并没有被一击即溃,她坚定而?乐观,且以新的立场,向他发出了邀请。   而?今夜的裴彦,也是不同的。   一路走来,每当她看向公?主时,目光都是坚定沉着的,他不会?在她面前露出一丝慌乱无措的样子,可?此刻,他紧紧抱着她,是极度矛盾后骤然?释怀的轻松,一句说过了很多遍的话,到这?时才真正的毫无杂质,真切且轻松:“我?会?陪着殿下走下去,不论生死,我?都在殿下身边……”   无论生死,你都在吗?   金戈铁马之声骤起,震耳欲聋,李星娆猛然?惊醒坐起。   崔姑姑凑过来:“殿下醒了?”   李星娆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不止头很沉,身体也酸软无力,且这?里不是她昨夜下榻的营帐,而?是马车之内。   对了,今日是进原州城正是启程远赴古牙的日子。   “本宫是什么时候上的马车?”说着又拉开身上盖着的披风,方才发现礼服凤冠并未加身。   李星娆心念一动,伸手就要拉车帘:“这?是去什么地方?”   “殿下小心!”崔姑姑扶着李星娆查看,才刚撩起车帘,李星娆便被橙登登的日落晃了眼。   现在已经黄昏了?   视线中的光晕褪去,外面景物变得清晰起来,她心头发沉,转头拉过崔姑姑,眼神冷厉:“本宫问你这?是要去哪里!谁指使你的!”   话刚说完,马车停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南诏安抚使姜珣,恭迎殿下。”   听到声音的瞬间,李星娆神色骤变,转而?伸手撩起马车门帘。   马车外,青年一身异族服饰,脸色微微苍白,礼数却?做的周到。   李星娆下了马车,拢着披风来到青年面前,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是该说魏义那一刀刺得太浅了,还是你的命太硬了?”   姜珣微微一笑:“是殿下福泽深厚,让微臣沾光了。”   ……   永嘉十九年,古牙举全部?兵力攻占原州,向大魏提出和亲之请。   宣安侯裴镇主动请缨领兵退敌,然?出兵前夕却?遭古牙行刺,重伤不治,大魏长?宁公?主深明大义,为?免原州战火自请和亲,且于一月后抵达原州。   古牙得公?主,如约退出原州,并迎公?主入古牙,却?在出原州后遭遇南诏兵马伏击,死伤惨重,丢失公?主。   古牙怎么都没想?到南诏竟有如此实力,当即向大魏送去八百里加急书?信。   要说这?人不要脸,也是天下无敌,古牙咬死了公?主虽未抵达古牙,但?两国联姻是大魏皇帝亲下圣旨承认的,如今大魏应当出兵帮助古牙击退这?异军突起的南诏兵马,将公?主夺回。   结果?,没等大魏作?出回应,南诏的书?信也送到了大魏。   话说这?南诏一国,自北部?叛乱平息后,新王乌音夺得大权,开始重整南诏,且迅速壮大。   此前,古牙曾多次骚扰南诏北部?,甚至联合了北部?叛军生乱,得知古牙对大魏先兵后礼无耻请婚后,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新王当机立断,决定抢婚。   南诏王的书?信中言之凿凿,表明抢婚绝非无理取闹,而?是有来历说法的。   古牙素来有抢婚一说,若有人对一桩婚事?不满意,只要能战胜对方,就能得到对方的新婚对象。   昔日,古牙尚能厚颜无耻不择手段侵犯南诏,如今南诏只是友善的参与他们的传统习俗,一切按照规矩来,又有何不可??   有本事?,他们自己抢回去啊,打不过就摇人,还是摇别国的人,怎么,你们古牙没人了吗?   不止如此,南诏在嘲讽完毕后,立刻向大魏送来求亲信,表示南诏既然?已经按照规矩顺利抢走了公?主,那与大魏和亲的一方,自然?就该是南诏了,南诏若能娶得长?宁公?主,其在南诏的尊贵程度绝不亚于本国,将享最高尊荣。   至此,大魏终于给出了官方回应——原本答应和亲,就是为?了避免原州百姓遭遇战火,大魏作?为?中原大国,君主言而?有信,一言九鼎,答应和亲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那么问题来了。   大魏按照约定送出了公?主,古牙也的的确确接到了出嫁的公?主,在和亲一事?上,大魏并无出尔反尔一说。   古牙遭遇伏击抢婚,是在离开魏境之后的事?情,大魏是不是可?以质疑,古牙的兵马疏于防范,甚至对公?主的安危颇有怠慢,这?才令实力不如古牙的南诏得了手?   古牙护公?主不利在先,不思索如何抢回公?主,倒把抢回公?主的责任推回给大魏,大魏不得不质疑古牙求亲之诚意,也同样质疑公?主抵达古牙之后会?是何等待遇。   就这?样,大魏将球一踢,使得大魏和古牙的矛盾,忽然?变成了古牙与南诏的矛盾。   眼看着若不救回公?主,极有可?能给大魏一个发难的理由,古牙不得不举兵向南诏讨回公?主,可?没想?到,在经历过北部?叛乱之后的南诏非但?没有元气大伤,兵马竟像是源源不绝一般涌上来,直接踏过了古牙地界,俨然?有直逼西北牙帐的趋势。   这?熟悉的配方,令古牙终于反应过来。   南诏若有如此兵力和骁勇善战的猛将,何以在过去那么多年被古牙频频骚扰,还引起北部?叛乱?这?新起的南诏王来势汹汹,分明有人背后相助。   古牙环顾一拳,拳头硬了。   除了大魏,还能有谁!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冗长?筹谋,口头道来不过滚两回水的功夫,姜珣提壶斟茶,忽然?咳了起来,他连忙放下茶壶,侧身舒缓,半晌才虚弱道:“正如殿下所言。”   当初李星娆答应和亲,是不想?让原州再掀战火,若答应了又反悔进攻,大魏也有失仁义道德,可?随着南诏加入战场,将战场转移到原州之外,既保证了百姓安定,也顺利阻隔了这?桩亲事?。   照姜珣所言,南诏请婚不过是有意为?难古牙,此次与古牙一战,南诏有大魏暗中相助,必定一直会?打到底,一改多年来被动弱势的境况,而?大魏给予这?般大的助力,南诏也会?铭记于心,自此向大魏俯首称臣,公?主的去留,大可?等战事?了却?后自行决定。   李星娆抓住重点:“自行决定?”   姜珣已缓和过来,点头道:“是,自行决定。殿下是为?和亲而?来,若和亲作?罢,殿下理当回到长?安,但?若殿下本身并不愿再回长?安,总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李星娆看着面前热气袅袅的茶盏,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何为?合适的理由?”   “殿下会?从和亲古牙,变成和亲南诏,当然?,此和亲非彼和亲,不过是一个对外的说法。”   说到这?,姜珣看了公?主一眼,笑道:“殿下若不想?继续留在长?安,不一定要背上和亲责任,真正身无挂碍,才得轻松自在。”   李星娆眸色微变,抬眼看向姜珣,没有应他刚才那话,而?是反问:“驻南诏安抚使?”   姜珣笑了笑:“南诏得大魏相助,愿俯首称臣,总不能空口白话一句了事?,太子殿下这?番安排,也是为?日后着想?。”   李星娆:“看来不想?再回长?安的,不止我?一人。”   姜珣:“新王初立,广纳人才,微臣不过寻一个机会?罢了。”   “王是新王,人才未必是新人,驻南诏安抚使,的确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这?话意有所指,姜珣愣了半晌,释然?一笑:“殿下所言极是。”   李星娆提盏浅饮一口:“身上的伤如何了?”   姜珣:“已修养月余,无碍了。”   “接下来……如何安排?”   姜珣看她一眼,道:“方才说的都是日后的计划,眼下战事?未歇,殿下是去不了古牙了。恐怕要烦请殿下先入南诏小住一阵,等到前方战事?了结,便可?安心规划此后之事?了。”   李星娆默然?思索一阵,点头:“好。”   ……   在李星娆的记忆里,去过的地方不少,可?南诏还是第一次来。   入南诏当日,李星娆并没有被送至南诏皇宫,而?是被悄悄送到一处扎根深林的小寨。   很快,她见到了南诏新王。   “殿下,别来无恙。”   昔日于洛阳百里府献艺的琴师南音,今朝已然?褪去彼时的卑微恭顺,自成一番王族姿态。   李星娆对当初之事?只字未提,只作?初识一般:“今后一段日子,恐要叨扰乌王一阵,若有麻烦到乌王的地方,还请见谅。”   乌音满脸笑容,亲和而?友善:“殿下此言差矣。南诏能有今日,一半是托殿下鸿福,殿下在我?们这?里,就是无上的贵宾。若有人敢怠慢,本王定惩不饶!”   乌音的话令李星娆心头微动,面上却?未表,只是笑着应道:“乌王客气。”   这?次见面后,乌音便全身心投入到对古牙的作?战了,但?他每日都会?派人来询问公?主的情况,有什么需要都会?第一时间补足。   南诏气候偏湿,衣食住行皆有一番独特的地域风情,与长?安截然?不同,而?李星娆所居住的寨子景美安逸,族人亲和淳朴,她以为?自己需要一段时日来适应,没想?到意外的舒适自在。   南诏地处西南,多蛇虫毒物,李星娆闲来无事?,也会?找人教她认药草蛇虫,学一些简单的药理和解毒方法,她自认学的都是皮毛,可?教她的南诏阿嬷却?夸她颇有天赋。   有一回姜珣来看她,李星娆说笑般将此事?告诉他,姜珣咧着嘴听完,竟大胆道:“人家知道你是公?主,故意哄你开心的。殿下听听就算了,可?别真当自己是神医了。”   李星娆也不恼,淡淡道:“也是,真正有本事?的老医师都是拿一个个活病例练出来的,本宫近来刚好学了些治金创的药方,你身上不是正好有伤么,来,就拿你练手。”   姜珣连忙作?惶恐状捂住自己的伤处:“我?嘴贱,您饶了我?成么?”   诸如此类的说笑还有许多。   两人谁也没有提过关于挡下魏义那一刀背后的渊源,只是在心照不宣中彻底的放下了戒备与疑虑,难得轻松的相处。   在此期间,李星娆也收到了不少关于前线的战事?。   南诏有备而?来,又有大魏依靠,可?谓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基本已将古牙几支主力部?队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据说,带领南诏主力部?队的,乃是新王上任后所任命的大祭司,身长?九尺,英勇俊美,上了战场能以一当十!   每当捷报传回时,李星娆总能听到有人议论这?位大祭司,多是年轻少女,眼中满满都是好奇与期待。   李星娆一听就过,很少与她们一起讨论,有这?个闲工夫,她更愿意多记几株药草,如今她已会?自己配些凝神助眠的药草包,加上白日里过的平静舒坦,常常一觉到天明,没有任何人入梦打扰。   许是她对这?门刚上手的学问过于用心,姜珣再来时,竟送了她一个小葫芦,她认出这?是南诏盛放毒虫的器皿,忍不住拿在手里晃了晃:“这?是什么?”   姜珣:“毒、虫不分家,我?看殿下如今如此痴迷药理,保不齐过两日就要开始弄虫了,你可?别小看这?个,是个宝贝!”   一听里面果?然?是毒虫,李星娆竟有些不敢碰:“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是什么毒虫?不会?忽然?跳出来咬我?吧?”   姜珣被她警惕的样子逗笑,“那得看它舍不舍得咬了。”   李星娆当他又在玩笑,斜睨一眼,不再搭话。   两个月后,捷报传至南诏,古牙不敌南诏,节节败退,从原本占领的西南之地一路后撤,如今已全部?退回西北内陆,此战以南诏的压倒性胜利告终,而?古牙所撤离的地界,皆纳入南诏版图,为?此,南诏乌王亲往大魏长?安,拜谢魏帝及储君,且对今后进贡称臣做出承诺。   不久,乌王领兵回到南诏,不少族人前去夹道相迎,既是为?庆贺南诏战胜,也是想?见识一下战场上屡造传奇的大祭司。   当日,前去凑热闹的人便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   大祭司似乎在战场上受了极重的伤,此前因战事?未了,一直隐瞒,直至战事?告捷才彻底松懈,直接陷入昏迷,这?一路都是用马车拉回来的,进入南诏后,人立刻就被送进了宫里,一连传了十几个巫医师,结果?不知发生了什么,宫内乱成一团,连乌王的惊动了。   事?情刚刚传开,一队身着兵甲的护卫便来到了小寨,他们是来请公?主殿下进宫的。   李星娆不疑有他,战事?既已落定,她这?个暂时寄居的大魏公?主何去何从,也该有个说法了。   没曾想?,她的车马才刚到宫门口,乌音已急匆匆领人出来,姜珣也在其中,只是他的表情比其他人要淡定许多。   乌音片刻不耽误,亲自道明缘由,当然?,这?也是一个经过润色的缘由。   据说,公?主近来喜好研究毒虫药草,还常常与医师请教,想?来是有人想?讨好公?主,便将宫内珍藏的虫送去了公?主那里。   南诏多的就是毒虫药草,公?主若是喜欢,自不会?吝啬这?一条,但?事?情坏就坏在,这?条虫忧关大祭司性命,如今大祭司重伤在身,性命攸关,这?条虫却?不见了踪影,一问之下,才知有可?能到了公?主这?里。   乌音这?番说辞,大约也挤尽了脑汁,既不追究是谁拿走了忧关大祭司性命的虫,也对险些误了大祭司性命的公?主没有半分苛责,只是和和气气的表示,公?主若是意外得到过这?样东西,是否可?以尽快归还,否则大祭司性命危矣。   李星娆听到这?里,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眼神凉凉的射向姜珣,恨不能在他身上灼个洞出来!   姜珣笑得人畜无害,半点心虚都无。   很快,李星娆让崔姑姑将虫取了过来,一群巫医师鉴定正是此物,什么都没追究,连忙拿着东西去救人了。   不止他们,乌王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安排人送公?主到寝宫休息。   姜珣晃悠到李星娆身边,拢袖笑道:“其实殿下就算说没有得到过这?东西,乌王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大家顶多是惋惜一位骁勇的大祭司竟然?死的这?般儿戏。”   李星娆已很久没有动怒,此刻是真的有些生气,低声斥道:“这?也是能开玩笑的吗?”   姜珣仍是那副嘴脸,无所谓的笑笑:“换了别人,当然?不能轻易拿性命开玩笑。但?殿下毫不犹豫交出毒虫时,当真没有想?过对方是何人吗?”   这?话想?是一盆有奇效的冷水,将公?主的脾气瞬间冷却?。   姜珣却?没就此作?罢,而?是更近一步,低声同她道:“只因殿下想?要一个人走得远远的,便拼了命给你造一条最没有负担的路,能做到这?般的,除了真心爱护殿下的人,又还有谁呢?”   李星娆眸色微动,始终没有再应声   ……   这?日起,李星娆便住在了南诏皇宫。   次日一早,乌音前来见她,谈起和亲的事?,彼此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殿下要如何选择,本王都当配合,这?也是您的王兄,贵国太子殿下的意思。”   李星娆自然?清楚,借南诏之力击溃古牙,无论需要多少人出谋划策冲锋陷阵,最终还得有皇兄的支持才能实现。   到最后,皇兄还是选择护她一程。   李星娆心下大定,和声道:“依乌王之言,因南诏本就是以抢亲为?名?,无论本宫是去是留,只要本宫不回长?安,都需在名?义上和亲南诏。所以,本宫也有一个疑问,倘若一定要有一个名?义上的婚约,本宫应当嫁给谁?”   乌音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这?……既是名?义上的说法,便不做真……”   “再不做真,也是要给外人看的,即便本宫离开南诏,此人也是本宫名?义上的夫婿,若他已有妻小爱侣,本宫之名?岂不是会?横亘在他与真正的爱侣之间。”   乌音大概没想?到公?主考虑的这?么细,但?转念一想?,多少猜到些用意,遂道:“殿下大可?放心,若殿下不回长?安,名?义上将与我?族祭司完婚,此事?本王已征求过祭司的意思,他既无妻小爱侣,也并无成家之想?,倒恰好与殿下做一对名?义夫妻。”   李星娆:“竟有这?么巧的事?情,乌王所说的祭司,莫不是此次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军功,却?险些被本宫害死的那位南诏大祭司?”   乌王:“……呃。”   公?主仿佛看不到乌音的不自然?,顺势道:“看来是了,方才听闻大祭司身受重伤,不知是否方便外人探望?”   乌王:“这?……”眼神飘向姜珣。   姜珣:“毕竟是殿下名?义上的夫婿,日后殿下离开南诏,彼此天各一方,想?要再见都难,本官以为?,殿下这?要求也不算过分,乌王觉得呢?”   乌王一听这?话就有数了:“殿下如此有心,想?来大祭司知道,也会?倍感欣慰。”   ……   经过一群巫医师会?诊,总算给乌王送来了好消息。   大祭司之所以昏迷不醒,最大的原因是身上的伤口反复开裂腐烂后并发病症,有护心子母蛊保护心脉,已顺利切除所有腐烂的肉,重新包扎伤口,接下来只要不再大动干戈,安安心心修养,直至伤口全部?长?好,就算是没有大碍了。   巫医师来报时,李星娆就在一旁,乌王并未回避她。   李星娆顿时明白,那器皿里的小虫叫做子母护心蛊,刚巧她最近对南诏的毒虫药理颇有兴趣,还真听过类似的虫术。   似这?类子母蛊,多是持母蛊作?用于子蛊,话本里常见的情蛊便是其中之一。这?个子母护心蛊听起来是作?保命之用,且母蛊至关重要。   所以,姜珣那日玩笑般丢给她的虫,便是这?护心蛊中的母蛊?   倘若她一不留神弄丢,又或是存心不给,那这?位大祭司恐怕难逃一死。   思及此,李星娆忍不住又瞪了姜珣一眼,殊不知姜珣正等着她这?个反应,他大胆的迎上公?主的眼神,扬眉一笑,颇有些不怕死的精神。   没多久,巫医师又来报,大祭司已醒了。   李星娆等的便是这?刻:“既然?祭司已醒,本宫当趁着他还有些精神时前去探望,乌王放心,本宫浅聊两句便走,不会?耽误祭司修养。”   乌音心说这?哪是我?能说了算的,面上仍和善命人为?公?主领路。   姜珣见机刚要开口,李星娆一个凌厉眼神将他钉在原地——你别来。   姜珣:“……”   穿行过陌生的南诏皇宫,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大祭司的宫所。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药草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没有一丝声音。   身穿异族服饰的领路宫娥显然?没有进去的意思,一左一右立在门外,李星娆左右看了一眼,径自走了进去。   南诏的风俗人情不同于大魏,但?屋舍内依然?可?见对大魏的效仿。   做工精良的真丝绣屏风立在床前,涌入屋内的明光将坐在床边的身影映在丝屏之上。   真真切切看到这?抹身影时,李星娆竟然?十分平静。   其实,他本可?以继续躲,南诏大祭司也好,套上其他千奇百怪的身份也罢,以他的本事?,总能有一套门路。但?此刻,她已来到跟前,他只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等她揭露。   她猜到他身份,道出想?见那一刻,他便不再躲藏。   李星娆在屏风前站定,两人之间只剩一道薄薄的格挡,随意走两步,这?遮挡也就不复存在。   “听闻此次与古牙一战,全赖祭司大人之骁勇方才顺利退敌大获全胜,可?大人也因此落得一身伤病,险些丧命,眼下好些了吗?”   里面的人默然?片刻,哑声道:“多谢殿下关怀,已无碍了。”   李星娆:“那便好。本宫能卸下和亲之责,在南诏好山好水之处悠闲度日,是受祭司大人之恩,若祭司大人有什么差池,本宫难辞其咎。此外,听乌王说,若本宫不再返回长?安,须得留下一个与南诏和亲的名?义,与本宫和亲之人正是祭司大人。”   又是一阵短暂的死寂,里面的人终于再度开口:“只是一个名?义罢了。”   屏风外的女人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陡然?凉薄,还隐隐含着讥讽:“是啊,只是一个名?义罢了,你也要吗?”   裴镇气息一滞,眼眸垂了下去,不敢再看屏风上的人。   这?已是他最后且卑微的渴求,如今被人强硬扯去,根本没有半点辩解的余地。   屏风上身影一晃,下一刻,裴镇低垂的视线里陡然?跃入一片裙角。   他倏然?抬头,正对上女人俯身查看的目光。   裴镇上身光着,却?缠满了布带,巫医师说过,他很多伤口都腐烂,是割了肉重新包扎的,他本该在床榻上好好躺着休息,却?强行坐起来,以至于好多地方都渗血了。   裴镇定定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气息都不自觉的放轻,仿佛眼前只是一抹脆弱的环境,稍有不慎便会?被震碎成空。   “该说你命硬,还是子母护心蛊太强呢?”   裴镇目光微动,对上她的眼神。   李星娆直起身:“原本你不知惜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可?你大费周章与我?凑个名?义上的夫妻,要是就这?么把自己耗死了,那算怎么个说法?长?宁公?主在大魏可?是受百姓崇敬的吉祥物,怎么到了你们南诏,就成克夫寡妇了?”   裴镇怔然?看着语态开朗的李星娆,眼底情绪一重淹过一重:“你……”   “你真要死了,千万记得先交代乌王换个人选,莫要连累本宫的名?声,懂吗?”   她的话说的半真半假,语气是实实在在冷冽凉薄,可?眼神里时不时透出的几分深长?意味,似又有什么别的意思,裴镇能感觉到,数月时间,眼前的女人变得明朗许多,无论是肉眼可?见的气色,还是她给人的感觉。   就像……   正当裴镇走神间,眼前的人往旁走了一步,竟直接坐在他身边,裴镇侧身,结果?牵动伤口,表情僵了一瞬。   李星娆瞥他一眼,“干什么?怕我?再给你一刀?放心,我?已说过,那刀之后,你是死是活,我?们都两清,我?有些话要问你,不介意我?坐下说吧?”   裴镇慢半拍似的:“不会?……”   李星娆先问起战事?情况,这?本是裴镇所擅长?的领域,他回过神,捡重要的部?分道来。   “你擒杀了古牙的大王子?”听到这?里时,李星娆颇感意外。   裴镇:“和亲旨意抵达原州的时候,古牙便向西北牙帐送去消息。古牙和亲本就是求喘息之机,能得大魏公?主,便可?扼古牙命运,故而?和亲一事?,曾在古牙内部?引起一番争夺,大王子本是王位最佳的继承人,顺理成章成为?和亲人选。收到原州消息后,他便带兵来迎,之后两方交战,他便是主力军之一。”   李星娆明白过来。古牙大败而?归,丢失领地,如今连大王子都死了,之后除了休养生息,恐怕还要为?王位再起纷争,的确是得安定很长?一段时间了。   李星娆看向裴镇。   “那日,姜珣来告诉我?说你死了,便是从那时开始计划此事?的?皇兄又是何时知道的?”   裴镇扯了扯嘴角:“太子对我?的恨并不比殿下少,但?凡没有亲眼见到我?挫骨扬灰,是不会?轻信死讯的。原本,骗过太子会?是一件费力的事?,但?在殿下离开长?安那日,此事?忽然?就有了转机。”   李星娆:“皇兄能放你与姜珣来此,难道没有前提条件吗?”   裴镇默然?片刻:“有。”   送亲那日,百姓夹道相送,满城惊动,太子出现在了宣安侯府,彼时,裴镇已假死多日,但?在太子到来时,他却?并未佯装死状,而?是活生生出现在太子面前。   两个男人谁也没有意外对方的出现,又或者说,当他们于那一刻相见时,有些默契已然?达成。   裴镇要为?李星娆扭转前路,而?太子愿意助她。   “长?宁说,她一生之仇唯你一人,孤则不然?。她说的不错,孤恨你,同时也怨她,但?其实,孤与长?宁并无不同。”   “自母后身亡,我?二人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今日不知明日事?。在最迷茫无措的时候,她遇见了你,全然?信任你,孤也同样将全部?的信任给予了她。孤责怪她轻信他人不辨是非时,这?些罪责,也同样映照在孤自己的身上。”   “当时,若孤能更有定力与手段,明辨是非,依靠自己多过依赖长?宁,结果?未必会?是那般。所以,孤怨她,也怨自己,但?无论是恨是怨,长?宁永远不会?是孤的仇人。”   “裴镇,你欠孤的,今朝都已奉还,孤不再追究。你还欠谁什么,便自己去还吧。孤只有一个要求……”   “替孤转告长?宁,天地广阔,值得一览,然?山高水长?,若有一日走得累了,福宁宫与公?主府,永远是她可?栖息落脚的家。”   当外面传来宫人送药的请示声时,李星娆才从裴镇的转述中醒过神来,“今日已叨扰祭司多时,就不打扰你用药修养了,告辞。”   裴镇眼紧盯着离去的人,可?直到人影消失在门边,也没有出口挽留。   裴镇眼一动,那些欲语还休的情愫顷刻间收拢起来,“看够了?”      他虽受伤,但?还不至于连这?点机警都没了。   “就算想?做什么,你也得有命不是?”一道戏谑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姜珣也不讲究,直接翻窗进来:“我?是专程来道歉。你有所不知,殿下近来痴迷南诏的毒虫学问,我?投其所好惯了,误打误撞将一条于你而?言至关重要的毒虫给了殿下,险些害你性命,幸亏殿下及时找到毒虫交还,这?才没有酿成大祸,抱歉抱歉。”   道歉的话说了几遍,可?道歉的态度是一点没见。   裴镇一口气喝光尚且烫口的汤药,懒得与他计较,自己躺到了床上。   “哎你这?人,”姜珣打趣道:“若来的是殿下,你死了都能从坟墓里爬起来坐好吧?”   裴镇光是躺下就费了不少力气,浑身伤口齐齐发作?,几个动作?间就已冒了一头虚汗:“若你来只是说这?些废话,那还是赶紧走吧。”   姜珣抱手踱步:“你与她说这?些,是不是想?让她觉得,太子肯帮忙做此局护她,可?见往日隔阂终有消散之日?如果?连名?义上的夫妻都不想?和你做,倒不如回到长?安继续做金枝玉叶嫡公?主。”   裴镇直接闭上了眼。   姜珣没有得到回音,转身来到床边。   “裴镇。”他收起玩笑嘴脸,“自我?将她接来南诏那日起,她虽一句都未提过你,但?心里未必不知是你。这?数月时光,仅以我?所见,她过的充实而?满足,直至今日,她大大方方前来见你,是不是可?以证明,她其实已承了你的情?”   “那日她给了你一刀,曾说过无论你生死,恩怨都两清。但?两清并不代表连记忆都跟着消散,也许你和李星娆之间,就是得带着过往的记忆继续走下去,不回避,不否认,也才会?不违心。巫医师说你必须老老实实养好这?身伤,否则,任你有多少心愿遗憾,也只能到九泉之下,被孟婆一起泡汤喝了,不打扰你了,告辞。”   待姜珣离去,裴镇才重新睁眼,他盯着账顶,心中一遍遍盘旋着那几个字。   不回避,不否认,也才会?不违心。   ……   确认过南诏祭司的身份后,李星娆即刻去见了乌王,表示自己已深思熟虑,暂时不会?回到长?安,但?因近来对南诏虫药颇感兴趣,可?能还会?在南诏待一阵子。   乌王一听就懂了,表示会?尽快与大魏那边沟通一番,将和亲婚仪抬上日程,既然?是名?义上的事?,自然?不会?劳烦到公?主,她尽可?在南诏安心住下。   乌王本打算给公?主安排一处更好的住所,李星娆婉言谢绝,表示此前住过的那个小寨便是个安逸舒适之地,她很喜欢,希望之后一段日子能继续住在那里,乌王痛快答应。   就这?样,李星娆从南诏皇宫离开,在崔姑姑的陪同下,回到了原先的小寨。   乌王办事?十分仔细,沿途护送的人都作?低调装扮,并未惊动南诏族民,连小寨的人瞧见她,也只当是南诏的贵客,十分客气有礼。   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乌王开始忙于战后封赏与和亲婚仪。   对外,大祭司寔由是乌王母族的兄弟,因对乌王忠心耿耿,所以乌王登位后封他做了大祭司,但?私底下,乌王对裴镇这?个人心有余悸。   相较之下,他与作?为?南诏安抚使的姜珣要更谈得来。   乌音不止一次试探姜珣,想?知道如果?公?主离开南诏,他这?位堪比杀神的大祭司是去是留?   姜珣笑的人畜无害,只给了乌王一个准话——这?不重要,只要南诏把公?主照料好了,他无论去留,对南诏都有利无害。   方向一旦明确,实施起来就更高效,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小寨的人都开始对新来的客人产生了好奇。   他们虽不知公?主身份,但?也听说过南诏将与大魏联姻之事?,公?主若来了南诏,肯定得住在皇宫里,奴婢成群众星拱月,要是陪嫁,那肯定也得跟着公?主。   猜来猜去,终于有个大胆的青年上前搭话,想?知李星娆是从哪里来。   李星娆看着面相俊秀生涩的青年,微微一笑,大方表明自己是魏人,因公?主和亲南诏,她作?为?送嫁宾客,前来南诏小住,等到婚礼结束便会?离开。   真相大白,众人待公?主越发热情,主要还是好奇魏国的风情民俗,李星娆便捡些有趣的说,不少还是从姜珣的手札里看来现学现卖的,实在被问住了,便差人将姜珣找来。   果?不其然?,专业的事?还是得专业的人来讲,可?怜姜珣近来为?了和亲婚仪忙的脚不沾地,还要被公?主抓包来讲故事?,脸上的怨气一重更比一重浓。   这?半个月,李星娆一次也没有见过裴镇,他也没有出现过,她偶尔会?想?到他,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又会?被其他事?情和眼前的虫草占去精力。   天气渐渐变冷,但?比起长?安那种?严寒,南诏的冬日显然?更温和。   这?日出了个大太阳,李星娆吃完午饭,出门散步消食,不知不觉走到一片不曾来过的地界,瞧见不远处的地上长?了一片极似蒲公?英的花田,她正好奇这?个时节怎么怎会?有蒲公?英,想?上前一探究竟,路边忽然?有人朝她大喊。   南诏地处西南,方言晦涩,但?这?些年一直都有普及雅言,是以李星娆来此多时,只要不是年事?极高的老人,一般青年少年都可?以正常交流。   可?他们还是会?在着急的时候脱口而?出地方话,好比此刻,对方接连说了三遍,李星娆也没听懂说的是什么。   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她已经探出的手,将她连人带离了那片花田。   “他让你别碰。”   男人掌心的温度灼热,身上仍有淡淡的药香飘来。   裴镇松开李星娆的手,冲刚才喊话的人大声说了句什么,李星娆虽听不懂,但?好像猜到了。   他应该是在道谢。   那人笑了笑,又说了句什么,背着竹篓走了。   李星娆看向裴镇,他如今是名?义上的南诏祭司,但?出行时仍是一身中原服饰,蓝绸夹棉的圆领袍,罩一件灰色厚绒披风,遮住通身的杀气与威仪,重回了几分隽秀的文人气息。   不过这?不重要。   “你懂他们的话?”   裴镇的起色好了不少:“专程学过。”   李星娆想?想?也是,他曾驻守过五原都督府多年,还杀光了南诏北边部?族,懂一些地方俚语也不奇怪,遂笑了笑:“我?原以为?驻军戍边日日紧张,少有闲情,你倒是不同,还能抽空学这?些方言。”   不想?裴镇道:“专程学的不假,但?并非在戍边时。”   李星娆:“你总不至于是近来养伤时学会?的?”那可?就太伤人了。   她在南诏呆的时间比他久,还与师父请教学问,竟然?都没学会?。   裴镇笑了笑:“启明五年学得。具体原因,殿下可?能并不想?听。”   李星娆愣了愣,表情淡下来:“无妨,说说看。”   裴镇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很小的桥亭,“殿下要不要过去坐坐?”   于是二人一同朝着桥亭走去。   那年,囚禁在天保寺塔的长?宁公?主忽然?暴毙,裴镇连夜赶往塔内,只见到公?主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也是那年起,他便疯了。   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永平县主。   韩王与德妃联手,利用他扳倒了皇后和太子,囚禁了长?宁公?主,永平县主对他一见钟情,韩王成为?摄政王后,封自己的女儿为?公?主,还为?他们赐了婚。   那日,永平县主曾去过塔里。   一直以来,他都在暗中收集韩王的罪证,培养自己的势力。   随着新帝驾崩,他成为?韩王的乘龙快婿,所得到的信任也就越多。   彼时,德妃已是太后,她和韩王联手扳倒了皇甫氏,杀了淑妃与二皇子,紧接着又压制了蒋家,夺了蒋昭仪的幼子,打算扶持新帝登位。   可?就在新帝登位前夕,韩王与德妃在后宫双双被毒杀,没等其余党追究此事?,关于二人狼狈为?奸谋朝篡位的真相便被捅了出去。   当时,尚且拥一方兵权的晋王和燕王及时站出来稳住了大局,裴镇则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带着奄奄一息的永平县主离开长?安城。   他将她的头按在渭水里,一再逼问她当日塔内的情形。   永平县主吓疯了,又惊又恨,却?也无可?奈何,   最后,裴镇将她的手腕割开,按进流动不息的河水里,他就坐在一旁,漠然?看着她再无生息,才将人丢进河里,转身离开。   不是她。   那就还有别人。   大魏朝堂一再动荡,消息传至古牙,果?然?令其再度蠢蠢欲动。   最终,晋王掌控大局,开始调兵御敌。   那一年,裴镇三十一岁,他改名?换姓,用一道伤痕毁了自己的脸,待伤好后,疤痕便将原本的肌理拉扯,变了相貌,之后投军从武。   陪伴公?主四年,为?了护她周全,他一直都在习武,之后他凭明月关一战立下奇功,开始崭露头角。他足智多谋,为?人又足够低调,因为?脸长?得丑,又无欲无求,深得主将欣赏信任,没几年封了镇将,驻守原州之外。   这?时候,裴镇已经留意到了南诏,而?他之所以如此,恰恰是因为?姜珣。   “姜珣?”李星娆听到这?里不太明白:“你应当不认得他。”   裴镇看她一眼,无奈笑了笑,“是不认得,但?见过。不止我?,殿下也见过。”   “见过?”李星娆更不懂了。   “殿下还记得如今的乌王在魏境时都做过什么吗?”   当然?记得。   他曾扮作?琴师混入百里府多番接近试探她。   现在想?来,裴镇那时候应该已经看穿南音的企图,所以之后才会?直接找上他,恰好当时洛阳大水,南音失踪她也无暇顾及。   李星娆脑中灵光一闪,看向裴镇:“你的意思是……”   裴镇肯定了她的猜想?。   无论是当初的南诏还是如今的南诏,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求外力对抗古牙入侵。   不同的是,今朝入大魏的是南音,而?当日入魏的,是姜珣。   依照南音的行迹来看,当初的姜珣,应该也很长?一段时间在寻觅可?以合作?的对象,而?他找上的,正是深陷阴谋之中的长?宁公?主李星娆。   所以,当她与那时的裴彦在外四处奔波时,并不知道,还有一人跟着他们走了一路,看尽了他们所做的一切。也因此曾与裴镇和李星娆打过照面,不过无论是裴镇还是李星娆,都不曾将注意力都放在这?么一个路人身上。   公?主死后,晋王掌控大局,将韩王与德妃的罪行公?诸于世,也将死于天保寺塔的公?主厚葬皇陵。每年公?主忌日,裴镇都会?去一趟皇陵。   他进不去,甚至通不过重重守卫,只是站在山间遥遥注视一眼,便算祭奠。   就在这?时,他竟然?又碰上了姜珣。   当姜珣道明来意,裴镇在与他几番交涉下疑虑更重。   在常人眼中,他只是一个中年靠军功爬上来的武将,但?姜珣却?对他的能力深信不疑,希望能通过他,达成得大魏出手替南诏将被古牙侵占的土地夺回的愿望。   换句话说,姜珣根本就知道,他是昔日的陪着,是陪着长?宁公?主多年,一手造就韩王谋反案之人。   姜珣能来找他,难道不曾找过公?主吗?   李星娆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死后的他,会?是这?般模样:“那你们合作?了吗?”   裴镇敛眸,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与南诏合作?。   当时,他并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来抽丝剥茧,既然?心有疑虑,那便不择手段去验证。   裴镇本就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最熟悉那些三教九流的勾当,他在黑市里雇人追踪姜珣等人,差不多摸清他们的来历后,向朝中上奏,内言古牙极有可?能与南诏联合卷土重来侵我?魏境之嫌,又将南诏人在大魏秘密活动的证据呈上。   另一方面,他找来精通南诏方言的人,一边训练自己的手下,一边探查南诏内情,在得知南诏南北部?族相互争斗后,开始尝试从内部?挑拨。   就这?样,南诏外受大魏的外力强攻,内受部?族争斗难以平稳,很快就溃不成军,姜珣作?为?南诏大祭司,好几次决策失误,裴镇趁机放出姜珣本为?中原人,早与大魏勾结的消息,直接使得姜珣失去了南诏王的信任,险些被南诏诛杀。   但?姜珣显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早就为?自己留了后手,也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在手下的保护下从南诏脱身。   只可?惜,他并不知还有人正守株待兔,在前路等着他。   姜珣就这?样落在了裴镇手里,但?让裴镇意外的是,姜珣再明白他的用途后,很快坦白了当年天保寺塔底的事?。   到这?时,裴镇才真正找到凶手。   李星娆心跳有些快,说不上是紧张还是震惊,她按着心绪,低声呢喃:“难怪……”   一直以来,裴镇都为?这?些往事?所折磨,可?不知为?何,今日当着她的面将这?些事?一一道来,他的感觉反而?淡了,就像是一道伤口,最严重时,即便不碰都会?疼的难耐,可?当疼痛一遍遍过去,伤口结了痂,即便身手去挠,也只剩些钝钝的感觉。   所以此刻,他并未过多沉浸在过去的情绪里,而?是更多的留意着李星娆的反应:“难怪什么?”   李星娆好笑道:“难怪当日在长?安,姜珣宁愿下狱也不肯向你求饶,且他越是接近我?,你对他的敌意也就越大。”说着话锋一转:“可?若我?没有记错,你们之后还曾合起来诓我?,看起来,你们之间似乎也两清了。”   裴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她:“殿下呢?忆起当日真相,可?还记恨他?”   李星娆:“我?从未恨过他。甚至觉得,他好像比我?更可?怜。更何况,即便他真的曾给了我?一刀,那日魏义来行刺,他也已经还了。”   裴镇点头,这?才回答她上一个问题:“那我?与他,也两清了。”   李星娆眸光微动,刚刚压抑住的心虚,忽然?又不受控制的波动起来。   “怎么了?这?么看我?。”   李星娆:“你今日话格外多,明明往日挤也挤不出一句。”   这?句调侃并未等来回应,李星娆侧首,见裴镇正看着别处,她顺着他目光看去,是一家三口走在田边小路上。   男人背着竹篓,女人提壶挽篮走在一旁,一个蒜苗高的小娃娃迈着小短腿儿在前面噔噔噔跑,路还走不稳的年纪,却?走得稳稳当当,跑出去又奔回来。   看着这?一幕,李星娆忽然?想?起一些细枝末节的过往。   当年,她曾与裴镇一道领兵去剑南赈灾,见了太多因天灾流离失所之人,李星娆清楚的记得,当时有个孩子与父母失散了,裴镇抱了他一路,那是李星娆第一次看到他对着孩子露出温和耐心的模样。   万幸那孩子的父母尚且存活,只是他父亲被掉落的石头砸断了腿,母亲为?了救他父亲也脱力昏迷,裴镇令人好生安置了这?一家三口,才继续去别的地方查看。   正当李星娆回忆着当年的细节时,身边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若我?父母尚在,如今我?也当娶妻生子,孩子都能绕膝跑了。”   李星娆微微诧然?:“你说什么?”   裴镇冲她笑了笑:“我?出身军户,父亲曾为?安西都护府兵员,母亲与他是青梅竹马,他们成婚后,我?母亲一直作?为?行军家属随军。所以我?出生在西域。”   李星娆喃喃道:“西域……那不是……”   裴镇:“是,昔年战乱,都护府与长?安失去联系,原先都护府的驻军也都被冲散。早已不复存在。”   “那你父母……”   “死了。”   李星娆心头一紧:“是……战死?”   裴镇却?道:“我?父亲是,我?母亲……是自戕。”   李星娆眉头一紧,没有说话。   “自我?懂事?起,父亲只有得空时才能出营来看我?们,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跟着母亲生活,从母亲口中听说有关父亲的事?。身为?母亲,总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看轻了他的父亲,所以母亲总是告诉我?,父亲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有些事?情,我?自己会?看,会?听,渐渐的也开始清楚,父亲所处的境地是如此艰难。他上了战场,杀了敌,却?不止一次被同营中一个校尉的侄子抢功,对方靠着这?种?手段从士兵升至队正,我?父亲拿命换来的,只是比往日里稍微多些的军饷。可?他并不因此沮丧,每次归家,总是开开心心,报喜不报忧。”   李星娆:“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裴镇目送着远处的一家三口走远,淡淡道:“小孩子其实最精明,必要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懂,殿下不也是在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了自己出生的原因,且多年来受此困扰吗?”   李星娆哑口无言。   裴镇继续道:“所以我?从那时便知,人若无权势,处处都是不公?。”   “后来,战况不佳,父亲战死沙场,那个曾抢了父亲军功的队正带着人闯来我?家,竟欲劫走我?母亲,母亲假意顺从,趁他们不备把我?推出门外,拼命让我?跑。待那些人追出来,她毫不犹豫用一把剪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李星娆:“那你逃脱了吗?”   裴镇笑笑:“当然?逃了。我?一路跑出城,漫无目的的跑,跑到人都脱离,最后是被一个游方大夫为?了几口水和干粮,才慢慢缓过来。我?一夜之间流离失所,不知该去何方,便求着那个游方大夫带着我?,我?什么活儿都能干,只要一口干粮果?腹即可?。于是,我?便跟着他走南闯北,最后到了长?安。”   “那时候,我?常常见到高门大户前有人叩门拜访,却?不得门入。老大夫告诉我?,这?里面有些是人文才子,想?靠才华得到赏识,而?有些人,是与他们要拜访的人家同姓,或有些偏远的亲缘,或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一下,却?想?舔着脸认作?亲戚,以得高升。”   李星娆听到这?里,心头一动:“裴姓……是你本姓?”   裴镇:“是,裴镇也是我?本名?。”   李星娆不可?置信道:“你该不会?……”   她猜对了。   尚且年幼的裴镇,为?了活命,什么办法都愿意一试,哪怕听起来很荒谬。   长?安的繁华迷了他的眼,他迫切的想?留下来,挣得一个光明的前程,成为?人上人。   经过一番打听,长?安城内还真有裴姓的达官门户,便是尚书?左丞裴静一家。   之后,裴镇和老大夫分道扬镳,一边在长?安城内谋生,一边暗中观察裴家人,他打算深入了解一下裴家的情况,再看看有什么远房亲戚的空子是他可?以钻的。   结果?这?一窥,竟窥到了裴家一个天大的秘密。   彼时的裴家家主,尚书?左丞裴静,竟然?在外面私养了一个孩子。   当时,裴镇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秘密,也找到了飞黄腾达的法门。   可?他万万没想?到,接下来发声的事?情远远超出了预期。   那个私养的孩子忽然?溺毙在后山的河边,这?让裴静陷入了六神无主之地,这?时候,裴静发现了裴镇。   李星娆心头一动:“那个孩子本就是裴静用来代替乔氏亲子的,他忽然?死了,所以裴静用你替代了那个孩子?”   不等裴镇回答,李星娆摆摆手:“不对,若裴静私养的那个孩子就是此前的裴彦,为?何他那时溺毙,今朝却?仍然?出现了呢?”   李星娆狐疑的看向裴镇:“难道是你……”   裴镇失笑:“殿下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当时我?根本不知裴家是何情况,顶多以为?那是裴家的私生子,所能想?的,也是与此子结交攀个关系,便于日后谋划。又怎么会?觉得,把他杀了,自己就能取而?代之?”   对,裴镇没有杀那孩子的理由,那只有……   李星娆眼神一凝。   只有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世,被裴家送出去自生自灭,后又找回来,目睹了裴家种?种?安排,那个真正的裴彦。   杀了村里那个故布疑阵安排的假私生子,或许是他对裴家的抛弃所做的报复,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而?他之所以在那一次动了手,今朝却?任由此子健康长?大回归裴家,还自以为?是皇室后裔搞出这?么多事?,可?能是因为?……   “可?能是因为?他曾做过一种?选择,但?下场并不美好,所以今朝才会?选择放了那人,也放了自己吧。各人自有各人的苦,他又何必把愤恨加注在一个本就无辜的人身上呢?”   身边人没有应声,裴镇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她怔怔的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裴镇垂眸,避开了李星娆的眼神,仍然?看着前方:“此前就曾告诉殿下,裴某并没有什么苦衷,如你所见,我?原本……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   想?攀附权势,乘风而?起,想?要做旁人不敢随意欺负的人上人,而?命运机缘巧合中,他恰好钻了裴家这?个空子罢了。   他和今朝的假裴彦不同,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谁,从何而?来,所以当他接触到韩王,终于明白了裴彦这?个身份背后所牵扯的一干恩怨,第一个处置的便是裴家。   这?个秘密,他自己心里清楚就可?以,他不能给裴家来掀翻他身份的机会?。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遇到李星娆。   李星娆轻轻舒缓一口气:“罢了,都过去了。”   两人之间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短短时间内,李星娆忽然?接受了许多从前不曾料到的真相,心中实在难以单一的滋味来概括,又站了片刻,她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   裴镇看着她走出桥亭,忽然?叫住了她。   李星娆算是明白,他今日不吐不快。   她回过身:“还有事??”   裴镇定定的看着她,认真道:“成为?裴彦,是为?了权势地位,出身背景,但?陪伴殿下,并不是为?此。殿下曾说,在我?的身上,一定存着父母亲长?的影子,这?话最初只是打动了我?,但?在失去殿下后,我?才真真切切尝到个中深意。”   “起初,看到殿下一次次于困境中寻求生机,我?都会?想?到母亲,殿下和她一样都是脆弱的女人,可?殿下从不曾真正倒下,更不曾有轻生之念。若她像你一样,那该多好,哪怕暂时受辱,只要母亲活着,我?就还有家,无论有多少屈辱,我?都愿意受着。”   “再后来,我?忽然?明白父亲为?何能在那般艰辛中坚持下来,因为?他心中有我?阿娘,有我?,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旦选定了什么,便可?以拼尽全力。所以我?后悔了,我?仍然?想?拥有更多的权势和力量,想?要真正成为?与殿下同行的人。”   “可?我?明白的太晚了,我?控制不了……到最后,我?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你活着,人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只要等我?积攒了足够实力,即便你再恨我?都无所谓,因为?那时,我?就能真正站到你身边……”   “阿娆,我?还想?再陪你走一程。真心真意,没有欺骗的走一程。”   李星娆心头一震,忽然?背过身,抬手在脸上快速一抹。   “那你就继续想?吧。”她半点温情都无,硬邦邦丢下这?句话,迈着快步离开。   ……   李星娆回到住所时,崔姑姑当即察觉她不对劲,连忙挥退左右,自己安静守候在外。   半晌,内里传来公?主的声音,崔姑姑走进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李星娆坐在茶案前,面前摊开一张羊皮小地图,见崔姑姑进来,她拿出一个盒子:“这?个是给姑姑的。”   崔姑姑接过一看,里面满满一盒金银珠宝。   她连忙合上,还为?开口,李星娆便抬手示意她勿言:“此次答应和亲,我?无意带太多人,连伍溪都留在长?安,若非姑姑当日一再恳请,本不该让你跟我?走这?一趟。”   崔姑姑张口,结果?又被公?主打断:“本宫已经决定,舍下公?主身份,不再回长?安,之后应当会?去各地游览风物,增长?见闻,姑姑年事?已高,是在不宜随行,所以我?会?为?姑姑安排一个合适的理由回到长?安,你本是母后身边伺候的人,如今回到母后身边最为?妥当。这?……也是宣安侯的意思。”   听到宣安侯三个字,崔姑姑脸色一白,彻底熄火。   李星娆笑了笑,又把盒子朝她推了推:“姑姑不必惊慌,说送你回长?安,是真的回长?安,不是什么暗藏杀机的客套话,更何况,姑姑虽是宣安侯安排到我?身边的人,却?也实实在在用心照顾了我?许久,这?些赏赐,也有宣安侯的心意。”   崔姑姑有些惧怕,一连磕了三个头:“公?主明察,老奴无论对皇后还是殿下都没有加害之意,侯爷……侯爷早年对老奴有恩,因他对殿下关怀挂心,又碍于身份无法接近,这?才安排了老奴,得知殿下失眠多梦睡不安稳,侯爷便送来香囊,东方氏和百里氏出事?,知殿下有相救之意,侯爷也是全力相帮,他只是想?知道殿下私底下的想?法,亦无加害之意……”   “姑姑所言,本宫……亦明白。”   ……   得了公?主准话后,乌王在安抚使姜珣的配合下,很快将婚礼筹备的差不多。   待到大婚吉日那天,南诏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欢乐喜庆,这?当中不止有婚礼本身的喜庆,还有击退敌人大获全胜的开心。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于南诏皇宫方向,想?瞻仰皇室婚仪的气派时,也有人逆流而?行,踏上新的路途。   李星娆绕行山路,远远眺望南诏皇宫的方向。   虽然?不能身临其境去细细观赏,但?想?也知道,作?为?大魏公?主与南诏大祭司的婚礼,应是何等喜庆热闹。   “又是大婚啊……”李星娆喃喃念着,片刻后,忽又扬声:“你打算跟多久?”   脚踩过落叶枯枝,一步一窸窣。   裴镇手持横刀,头戴斗笠,来到她的身后站定。   李星娆抬手挡在眉骨回头看他,笑了一声:“今日你大婚,你应当在那边,而?不是在这?里。”   裴镇杵刀而?立,两手交叠搭在刀上:“那也是你的婚礼。”   李星娆摇摇头,真心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办什么婚仪了。”   裴镇全然?不避讳:“我?也是。”   顿了顿,李星娆再度开口:“你真要跟着我??”   裴镇:“你此行连伍溪都没有带,身边总需要个能差遣的人。”   远处传来礼乐声,此次婚礼,大多都按照中原习俗来,不过这?些繁文缛节,公?主本尊是无福消受了。   李星娆捞起自己的小包袱,慢慢往山下走:“别小看人,我?这?些年的路可?不是白走的,真当我?没有你便寸步难行?”   “不是。”   又走出一段,话锋终转:“我?先声明,我?脾气不大好,你要跟着我?,看脸色是必不可?少的,我?也没有月俸发给你,你是卖命保护也好,跑腿伺候也罢,都是白干。”   “我?有钱。”   李星娆正要驳斥,不料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她看了眼迅速来到身边搀扶住自己的男人,立刻抽回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裴镇眼神一亮,静候下文。   李星娆手指虚点着他,一字一顿,无比认真:“这?辈子都别妄想?得到我?的真心,上辈子喂狗了,没有了。”   裴镇反应半晌才缓过神来,没忍住笑了一声:“哦。”   李星娆没好气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往下走。   前路漫漫无绝,闲聊却?渐渐变多。   “你行囊这?么少,哪来的钱?怎么,骗完情,转行骗钱了?”   “真想?知道?”   “……你干什么?”   “走,带你去看个宝贝。”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我?要往东走!”   “来日方长?,不耽误。”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