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全世界除了我都有病 作者:三无是萌点 文案:   许风沐自幼被有钱的爹赶出豪门,跌打滚撒二十多年后他重新回来,才发现城里有钱人都他妈有病!   比如全城最有钱的伪情敌朗歌搞了上亿合同,只为了嫖他——   朗歌:“想合作…洗干净让我睡啊。”   许风沐:“…你有病吧?”   朗歌:“我是有病,你来治啊。”   几次接触下来,许风沐发现这人不光病得不轻,全天跟踪偷||拍他,还是个天煞灾星。   比如跟他搞上床那天死了养父,亲了他隔天发现残尸,准备住进他家却遇到蓄意纵火等等…妈个鸡!   对此,朗·专业变态·歌表示很委屈:“明明都是冲着你来的…”   怼天怼地痴汉攻×冷艳薄情残暴   正确文名《有个变态暗恋你十六年》 内容标签:强强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悬疑推理 主角:许风沐,朗歌 ┃ 配角:穆瑞,魏杰,涂南,燕玖,郑明渊 = 第1章 001   “想我签字啊…陪我过一夜?”   听到这话,许风沐只是微微抬高眼皮。   寡淡的视线翻在办公桌对面的朗歌脸上,大略滑了个圈又落回企划书里,右手攥紧硬质签字笔。   他手骨结分明,指甲齐根修剪的很干净,上面的月牙白都保持着健康而一致的弧度。   可惜指腹到掌廓挂着一层枪茧,手背到掌心缀满了刀疤烫伤,实在不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东平城正值鲜嫩的初夏,日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稀薄地扎进亚诺冰冷的总经理办公室,挥发出丝丝缕缕壮烈牺牲的水蒸气。   亚诺掌权人朗歌撸起濡皱的衬衫袖,大大咧咧敞开的领口,细白的脖颈岌岌可危的坦露在空气中。他锁骨上泛着指节盖大点的红,俨然是刚被轮流糟蹋过的色气模样。   他长着骄奢二世祖该有的风流皮囊,勾人的眼尾处约莫该刻一副对联,上联招蜂引蝶,下联拈花惹草,脑门加个横批——   为祸人间。   朗歌把胳膊肘懒洋洋撑在办公桌上,食指在桌面上敲着欢乐颂的鼓点,视线缠在许风沐脸到脖颈的位置。   许风沐细碎的浅棕色头发柔软服帖,二十三的人瞅着像刚成年。他有双未语先笑的瑞凤眼,眼尾漂亮的翘起,即使浑身上下烙满了高冷,眼眶也盛满了喜气。以高挺的鼻梁为界线,下半张脸画风突变。抿起的唇线条冷硬,薄如锋刃,大概会在接吻时划出血痕。   “朗总,合约里关于利益分成的部分,我们还有协商的余地。”许风沐说话时嗓音清润好听,内容死板僵直,一股子照本宣读的味道。   真玄妙,先前跟他满地打滚,不、准确来说是打得他满地滚的人现在坐他对面正儿八经的谈利益分成。   朗歌侧着脑袋,眼睛烙在他耳垂下方靠近脖子的部位,那里有枚指甲盖大的玫红色小心心。   朗歌伸出舌尖沿着唇线舔了圈,喉咙干得发紧,“我话已经到撂到这份上了,看在我们俩相熟的份上,你应该买一夜送包月,脱光躺平让我挑姿势吧?”   亚诺是国内数得上名号的地产投资公司,总部大楼设施完善,空调吹得十分多余。许风沐自带的冷气完全能搞个雪糕场,从他偏白的脸上分分钟可以刮下三斤冒着白霜的冰碴子。   “贵公司下半年计划扩展项目建造娱乐印象城,我代表正功广告集团诚挚希望你们能把宣传相关的部分…”   朗歌懒得听朗诵,撑着桌子上身前倾,凑到许风沐面前朝他眼睛里吹了口气,拂散挡在前额的发丝。盖在头发下的眉骨露出来,连同眉骨上面的几乎要消失的白疤。   “沐爷,你这个逼要装到什么时候?”   许风沐身体后倾避开朗歌,嫌恶地跟他拉开距离,瞳孔深处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想操|我?”   总算是不装聋瞎了。   许风沐穿着墨黑三件式高顶西装,脖子上周整的打着领结,一脸禁欲的模样,却摆出看垃圾的目光,嘴里说着操|我。   真会勾人啊,这男的。   “想啊。”回答的十分干脆。   许风沐虚眯起眼,目光割过朗歌覆盖在颈侧的黑发,琢磨着应该夸他‘出息了’还是‘能耐了’。几年过去了,他还依旧坚守着吊儿郎当的欠揍本质。   上次这么跟朗歌近距离对坐,还是在高考完的暑假,俩人为涂南决斗前中二度爆棚非要签生死状的时候。   结果,他们在医院隔床睡了三天。   涂南是许风沐养父的儿子,正读大二,许风沐和涂南从开始交往到现在才过了半个月,上周他把涂南送到学校后提出分手,性格温和的前男友顺从的答应了。   归根究底,是许风沐生理缺陷作祟…毕竟没有几个基佬能接受男朋友恐同,连拉个手都要磨蹭准备半天,大姑娘都没这么烦。许风沐也并不难过,他俩压根没办法培养出爱情。   他跟谁都培养不出那玩意。   天生无情无爱,独孤等老,真他|妈悲哀。   涂南恢复单身后,许风沐一直担心朗歌会趁虚而入,结果过了整整一周都没动静。   原来算盘打到他头上了,怕是阔别五年间太子爷忘了挨过的打。   嫌命长。   朗歌见他没有答应的意思,手覆在他手背上,倾身凑到许风沐耳边低声问,“你父亲现在可好?”   许风沐测过身体躲开朗歌的气息,抽回手掏出湿巾纸狠命擦拭,直到把那处皮肤揉红了才停手。他把用过的纸巾扔准确到拐角的垃圾桶里,投了个空心球。   “郑董在西二院重症监护室等死呢,你要是关心可以差人送束小白花过去,送他路上走的安详点,没必要通过个不知道从哪捡回来的野种打听。”   “怎么会是野种,郑家太子都认了,你现在可是纯种郑家二少。刚好你家老爷子在旺季出了事,难道你不想在这个时候,演一出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朗歌压低声音,“…你得留在郑家吧?”   一语中的。   ‘咔嚓——’   许风沐硬生生折断了手里的签字笔,把碎成几半的签字笔拍在朗歌面前,冷着脸,语气中杂糅了些磨牙的质感,“朗总,真会抓人心啊。”   真他|妈讨人嫌啊!   “那当然,我可是心理系毕业的,从小学就开始处对象,每天还要从家里偷五毛钱给他买棒棒糖呢。”朗歌大言不惭的收了他的夸奖,紧接着问,“你不同意?”   许风沐撤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晚上十点。”   “提前到六点吧,”朗歌一脸纯良无害,“我持久力好,十点不够折腾。”   “八点,六点我刚下班。”   “好,要我去接你吗?”朗歌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的在许风沐腰腹部流转,手指在桌上打着节拍,暗中揣测他藏在衣服下的身段,“知道我家在哪吗?”   “你…就不能定个酒店吗?”许风沐懒得跟他装下去,语气里按捺不住躁怒,“房钱我出。”   “酒店也凑合,不过要求是我提的,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出钱。”朗歌好看的唇慢悠悠吐出几个字,“AA吧。”   “你大爷…高兴就好。”   许风沐把骂到一半的话憋回去。   开房挨操还要被迫AA,大爷你怎么不众筹个安全套呢?   朗歌没有继续作死,利落干脆的在合约乙方处签下自己姓名,打内线请助理取来公章。   在等候的间隙,他脱下身上皱巴巴的衬衫,露出上身明显是健身房加蛋白|粉塑造出来、实际用途只有传播荷尔蒙的花架子肌肉,刻意在许风沐眼前晃了两圈,“说实话,被我潜算你赚了。我硬件质量高技术好,多少人等着爬我的床呢。”   起码后半句是实话,朗歌半点没有谦虚。他脸好身段好,就算家里没钱,想要爬他床的人,男男女女加起来,怕是能搞几十个个48系偶像团队。   许风沐冷漠的挪开视线。   再继续看下去,他骨子里的暴虐因素狂躁起来,大概会动手废了这个败类。   朗歌光着上半身坐在桌边,用光裸地腰背朝着他,把换下来的衣服越过肩头扔到许风沐面前,“原味的,随便吸。”   本性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东西,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冒个头。许风沐捏紧拳头磨着后槽牙问,“我说,你到底是不满我甩了涂南呢,还是想要羞辱我这个人?”   “为了…”   朗歌话到一半,听到敲门声。他迅速把挂在旁边的西装穿整齐,卸去一身懒散,揉揉眼睛,把藏在里面的精明都剖出来,沉声说,“进。”   刘江半只脚跨进办公室,立刻感受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战战兢兢的把公章交给朗歌,紧张地注视着他在合约右下角盖下鲜红的痕迹。   许风沐拿到合同,一刻都没有多呆,嫌弃的捏起合同书装进档案袋里甩门离开。   踩着炮仗的脚步声消失在门板后,刘江紧张的吞了口唾沫,“老板啊,郑董刚出车祸住院,你就这么对人家二少爷,是不是不太好?”   办公室门开了又关,朗歌斜斜瞥了眼助理,“放过他,你来?”   刘江连忙捂住胸口,退后半步,说话都打着哆嗦,“我、我、结婚了,只是看许经理挺娇贵的…”   “他娇贵?”朗歌发出嗤笑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抡棍子把人脑袋当西瓜磕的时候,你还在背出师表呢。”   这形容的太有画面感,刘江连忙护住头,绞尽脑袋里的西瓜汁回想了下出师表是哪年学的。   初三吧…   “看到那根笔没?”朗歌随意指了下桌上四分五裂的签字笔。   刘江围着惨遭分尸的笔管看了两眼,发挥他助理小棉袄的本职,“我给你换一根?”   “那是你沐爷的笔,”朗歌扬扬手里自己的签字笔,“要搁前两年,他这巴掌肯定就拍在我下半身了。”   刚才他要是再激下去,许风沐按下下面的手会拿出什么?   刀?还是…   刘江愣了下,感觉裤裆里鸡儿发疼。   许风沐混了十二年街拳,练了五年散打,大大小小场子都凑过,能活着绝对超出奇迹可以解释的范围,简直是个人肉挂逼。   朗歌跟他动过几次手,每次都亏那爷没动真格。他翻开许风沐递过来的企划案,大略扫了两眼看似无可挑剔,实际套路满满的条例,轻飘飘继续说,“那个人虽然命贱,但骨头硬。他心里比谁都知道活着有多难,不可能因为这点破事一蹶不振。”   “破事…这点?”人家作死都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您可是要在他沐爷后头戳鸡儿啊,刘江望着正计算利润分成的朗歌,不知道应该同情谁。   “老板,你以前都没有搞过潜规则,为什么会对许经理提出这种要求啊?”   “为什么啊…”朗歌低垂视线抿唇想了会,把那个鼓噪着随时都会脱口而出的理由咽回去。   他解开手机锁,举到助理面前亮出屏幕里高中时葱葱郁郁的许风沐,“你看他的腰。”   刘江视线落在照片里男生的腰部,隔着薄薄的白色短袖能看到细瘦流畅的美好腰线。   “再看他的腿。”   包裹在黑色运动裤里的腿又长又直,肌骨匀称,瘦而不干。   朗歌问,“弯了?”   已婚直男刘江不自觉的点点头,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认同了什么的时候,吓得差点站不稳跌坐在地上。   朗歌一把收回手机,“弯了也别想,他长这么好看我不搞搞福利,难道等正功换人来谈再潜?我搞上几个秃顶大叔在我床上,为了扭秧歌吗?”   藏起屏幕上的男生,他望着甲方签字处三个大字瞅了半分钟。   许风沐。   朗歌把记忆里的少年和刚才他面前的青年窜了一遍,两个模糊的身形重合起来,汇成他从少年一路走来中最灼热的缩影,涌沸于时光中的暖意占据他身上所有该属于理智的部分。   “…而且,我直接让利,他肯定不要。”他说话时,眼里透着亮,眼尾带着沾了阳光的熨帖。   刘江耳尖听到后面那句,恍恍惚惚,似乎明白了点啥。 第2章 002   正功广告距离亚诺总公司八百米,两栋商业楼高耸地栽在中央大街两角,淬着金糜铜臭,是东平城凸起的獠牙。   东平是全国最奇特的省会城市,贫富差距悬殊到让小部分人称王,大部分人绝望。   城中富庶区遍地是朗歌这种呆在恒温办公室里、拿上亿的合作项目当筹码只为操个男人的无耻巨商。   城东和城西区是许风沐长大的地方,无数贫瘠的人混迹在低矮破败的危楼里,风摧日烙起早贪黑用血汗换取温饱,还要担心各处流窜的痞子瘪三闹事收保护费。即使哪天暴毙或者消失,也无人会知晓。   许风沐在洗手间耽搁了半小时把手指戳水龙头下面仔细搓扯,才勉强把朗歌留下的污垢清理干净。久别重逢,朗歌的样貌和性格基本没有变化,还是无与伦比的招人讨厌。   朗歌这种人活在世上,大概就是为了膈应他。   刚踏进正功的玻璃旋转门,细脚伶仃的秘书燕玖踩着带铃铛的高跟鞋,叮叮当当狂奔过来,清脆的铃铛声撒了一路。燕玖刚工作没多长时间,同事们没记住她圆嘟嘟的小脸,也没记住她肉呼呼的小短腿,唯独这串铃铛声深深敲进了耳膜里。   燕玖双手捧过他手里的合约,避开跟许风沐直接身体接触,用清脆的铃铛声匆忙汇报,“老大,太子爷让你去面圣。”   “他又来?”许风沐诧异他的频率,点点头,“我知道了。”   副董事长郑明渊是许风沐明面上的大哥,实际爹妈不是一套。放别的豪门里,铁定是拉帮结派争夺家产的腥风血雨。可郑太子大脑突触异于常人,脑回路逆行打结,在太上皇郑功成生死未卜的节骨眼,还要跟来路不明的弟弟玩‘兄友弟恭’的过家家。   许风沐大学没毕业就来正功实习,整整两年都混在底层,公司里的前辈即使知道他有后台,也没把他太当回事。   郑功成家大业大,在外面养两个小情儿,情儿想母凭子贵下个蛋再正常不过。只是蛋生了,没几个公鸡会真情实感孵出来养。   事实上郑功成确实没有对许风沐特殊关照过,甚至擦肩而过时脸上皱起的十八层褶子还挤满了对他的厌恶。   让人诧异的是太子爷郑明渊的态度,热络的比亲生兄弟还要亲近,经常从高层办公室跑下来给许风沐端茶送水,嘘寒问暖,送房送车,无微不至,就差暖床。   要不是郑明渊早早结婚,夫人还怀了孕,公司里的风气肯定会吹起人伦纲常、兄弟禁断。   副董办公室在正功大楼最高层,紧挨着董事长办公室。推开走廊旁边的窗户跳下去,根据自由落体公式,能在空中翱翔4.9秒。   “副董,你找我。”许风沐隔着办公桌站在郑明渊对面,脊梁挺得笔直,礼数得体的无可挑剔。   实际上在到公司上班之前,许风沐没接受过任何礼仪方面的训练。以往他跟‘弟兄们’打招呼的方式相当直接,你给我脑袋上开个冒血的瓢,我把俩腿敲断成双截棍扭个麻花还你。   简单粗暴,后患无穷。   “嗯,亚诺已经跟我们联系,决定把娱乐印象城的宣传事务交给正功,小沐你做的不错。”郑明渊带着无边细金框眼镜,隔着镜片看眼角微微下垂,谈吐透着一股子温和斯文。他左手搭在合同复印件上,无名指上带了个三厘米宽的‘顶针’。宽厚的铂金戒指中间开了一道细亮的缝,套在手上整根手指都没办法弯曲。   “…亚诺负责人说他们总经理跟你是旧识,想让你出任这次项目总监的位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跟朗歌认识”   “以前同班,没啥交情。”许风沐想都不想就否认。   算起来他们只有高三那年同班,高中毕业许风沐报考警校,读了半年后又退学重新高考。后来大学还跟朗歌同校,但专业不同,还隔了级,就再也没有交集。许风沐中规中矩读了金融管理,朗歌那个太子爷不知道怎么想的,选了社会心理学。   据说,后来朗歌又兼修了变态心理学。   专业变态。   呸。   “…也算是能攀上关系,在东平城,认识朗歌就有一辈子荣华。他主动提出预付50%项目资金用于我们周转,肯定是还记挂当年同学的情谊。”   许风沐一脸冷漠,见鬼的同学情谊项目资金,嫖|资才对吧。   威胁他上床还提前搞预付,是指望定金膨胀解锁新体位吗?   “你要是觉得为难,这部分资金我可以给他退回去。虽然爸爸车祸住院以后,公司周转困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部分我还是能想办法挪出来的。”郑明渊隔着镜片望着许风沐,注意到他表情细微变化。以为他为难,体贴地替他分忧,“你到底是我弟弟…”   许风沐凉飕飕扫了他一眼。   郑太子有着高冷总裁的配置,偏偏性格优柔寡断泛着娘兮,一句话得拆成八句说,还沉迷于用大爱拯救苍生,感化深陷迷途的干兄弟。要是他肯提个光头,分分钟能在改版西游记里演猴子他师父。   “副董,”许风沐压根没给他继续发挥救世主精神的机会,“你别随便认亲戚。”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郑明渊脸上有点挂不住,“小沐…”   许风沐平静而淡漠地直视他,一字一句真真切切的提醒,“副董,我只是个婊|子生的、跟郑家没有血缘的、野种,你不用把我当回事。”   郑明渊要说的话全让他堵进喉管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许风沐感觉到一阵舒坦,他从小就被人骂是婊|子生的,到最后自己都没感觉了,却没想到在他麻木后,还会有人因为自己的身世难堪。   以前他读书的时候,傻乎乎的信了书里的人人平等。后来长大了才明白,王侯将相还真是生为人上。世上有朗歌那种出生就让地球围着转的,也有自己这种被爹赶出门断绝关系的。   许风沐看郑明渊脸白了又绿,感到久违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快感。他甚至有点想笑,笑郑明渊一脸的悲天悯人。但他在郑家的公司里被磨了两年,已经忘了这个时候应该怎么笑才最张狂。   他妈许雯是郑功成前明媒正娶的老婆,后来被郑功成赶出去,靠卖|淫养儿子。   许风沐八岁那年,她死了。   “我知道你怪爸爸这么多年苛待你,但是他让你回来,已经有接纳你的意思了。”郑明渊顿了顿,表情变得哀伤,“他在ICU躺了那么多天,你也没去看过他。”   “我去探望,他不会气血攻心不治身亡吗?”许风沐对郑功成的印象只有一张薄情的脸,顿了顿,他补充,“外面都在猜测郑老头是不是我找人撞的,毕竟我从前…”   “小沐!”郑明渊提高声音,带了些警告的意味,“在我面前就算了,到外面,可别再提撞爸爸…和你之前的事了。”   空气诡异的沉默了半分钟。   郑功成由于人为车祸,变成浪费空气的活死人,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两周。   他的的继承人居然在要求‘犯罪嫌疑人’不要声张。   真替郑老头悲伤。   许风沐始终是平静的模样,“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两年里,他习惯了克制,今天暴躁已经超出了以往的度。实在是郑明渊一脸伪善,强行让他认祖归宗的行为太讽刺。   “唉…你今天辛苦了,有什么事之后慢慢谈,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平常住在外面记得照顾好自己,别出什么意外,有需要尽管跟我开口…”   郑明渊还在后面叨逼叨,许风沐懒得听。   坐进郑明渊送的银白宾利里,许风沐翻出手机,时间正好六点。屏幕上显示两条未读短信,第一条是涂南发过来的。   ‘我放学了,今天自己回家。’   时间是17:57。   许风沐回复了涂南,让他注意安全。   第二条是朗歌发过来的,内容是酒店定位信息。   他把手机扔到副驾驶上,挂挡上路。   郑功成不愿意他回郑家大宅,许风沐也懒得自讨没趣。他现在住的公寓位于中央二街,距公司五分钟车程。   九楼,三室二厅复合户型,算是豪宅。打开门,整个房间空空荡荡,耳边还残余着锁扣撞击的回音,上下萧瑟没有人气。   许风沐扯开领结,卷起衣服下摆把衬衫外套一把撸下来。他身上的肌肉纹理紧密结实。明显不是健身房能养出来的,偏白的皮肤上错落交汇着大大小小的伤疤。   最明显的在肚子上,两道泛白的刀痕横跨腹肌,看上去像是搭了个桥。肚脐夹在中间,凑了个井盖。   他越过客厅笔直走进浴室,拧开花洒,冰冷的水冲去厚重的伪装。他半仰起头,抬起湿淋淋的胳膊挡在眼前,胸部弧线跟随呼吸来回起伏。   原本规矩的棕色碎发被汗水浸湿,滑落下来堪堪挡住视线。   淋浴对面的半身镜里,冰冷一天的男人,气息霎时狂野。   “一个两个的都那么飘,真以为我拿不动刀了。”   出口的声音喑哑低沉,沉淀着带有撕裂质感的沧桑,完全听不出平常的清润。   “威胁我…嗯?”   许风沐恹恹挪开胳膊,盯着浴室顶棚上的灯管,琢磨了下这事。   算了,那就威胁吧。   真怂,他在心里评价自己。朗歌肯定是瞅准他现在必须怂,才选这个节骨眼要上他,吃准了许风沐不会拒绝。   许风沐是半个窑子出来的,贞操观念淡如纸糊,没觉得答应让朗歌捅是多大不了的事,反正他也没那层膜。   问题在于,他的身体……   呼吸渐渐趋于平稳,情绪也随之稳定下来。许风沐冲完澡,从衣柜里翻出一身墨蓝的三件式西装换上,对着镜子打上领结。   他从来不打领带。   许雯死后,后来漫长的余生中,没有能教他打领带的人。他各处厮混,跌打滚爬磕磕绊绊过了几年,后来被涂南的爸爸涂宏志领养。期间他以为许雯是自杀,没太追究过。   直到后来读警校,学了关于刑侦方面的理论,才意识到许雯可能不是死于生活所迫走上绝路。毕竟没有谁打算自杀时,还想着要攒钱给儿子存学费增加营养。   许雯可能不算是个好女人,但绝对是个好母亲。   她死得不明不白,许风沐即使苟且偷了长命百岁都不会安心。即使要认怂,他也必须留在郑家查明白。   许风沐把头发重新打理好,翻出朗歌的号码拨通问,“房间号。”   “沐爷,你难道是洗干净了迫不及待?”朗歌声音糅着讥讽,隔着电波吊儿郎当的刺激许风沐的鼓膜。   许风沐捏着手机,反思了下刚才为什么要先洗澡。   啧,让事逼占了嘴上便宜。   朗歌一句三怼的话还在继续,“我说就算想体验我的技术,也别太着急投怀送抱。我还想跟你在楼下喝喝酒唠个嗑共用个烛光晚餐,让你有个难忘的第一次呢。”   …你特么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   处男许风沐憋着没问。   “朗歌,”许风沐直接连名带姓叫,“对着你吃饭,我怕吐出来。”   “吐出来正好,腾出胃我多点几道大菜给你吐。”朗歌候了会,见许风沐没有说话的意思,又把话接过来,“房间号我等下发给你,不想跟我吃饭也别饿着,起码垫垫胃。”   “关你…”许风沐反射性想骂过去。   朗歌没给他机会,稳定发挥怼天怼地的水准,“还真关你屁事,我怕操太久你体虚扛不住,死我床…”   许风沐听到一半,把手机搁掌中颠了下,狠狠砸在地上。   粉身碎骨。   世界清静。   他站在玄关冷静了半分钟,弯腰拉开鞋柜底部的夹层,掏出黝黑短式钢珠|枪放回去,拿起惯用刀和一副手铐别在腰带上,用衣服遮住器具的轮廓,锁门离开。   防盗系统启动瞬间,幽微的光芒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东平西区的涂家,一具沉重的躯体砸破黑夜,轰然倒塌——   作者有话要说:   又名《把小命栓在裤腰带上谈恋爱》 第3章 003   八点,盛装拉开夜生活的帷幕。中央街的七星级酒店里跟赶集似得,聚满了浓妆艳抹的男男女女,穿得人模狗样举着高脚杯。   许风沐一身熨烫服帖的三件式墨蓝西装出现在酒店外,透过玻璃看清楚里面的景象后,立刻萌生了滚回去扒了这身衣服的冲动。   他这副样子,怎么看都像那群炫富狂魔的同伙。   真不想进去。   袁媛隔着玻璃看到许风沐,把红酒杯举到唇边微微挡住半张脸,斜过水濛濛的眼盯着身材匀称眉目星朗的人,跟旁边几个人打听他的身份。   二世祖们的闲余生活也要靠豪门八卦维系,她问了话,立刻有闲得嘴碎的富家子弟给小公主科普郑家秘史。   “…还以为这种民间土产淳朴,结果才几天就入乡随俗搞上小嫩模了。”   “你知道是嫩模?按他们乡下的口味兴许是网红呢!你们前几天还说土特产有畜牲的体力,腰肯定好,今天怎么就成淳朴了?”   “让我说看腰好不好,改天开个多人场,约来玩个车轮战不就知道了…”   他们议论声很大,整个大堂都能听见。许风沐木然的越过他们身边,不声不响装耳瞎。他绕到前台要来房卡,笔直进入电梯按下楼层。   刻意选在这种二世祖聚集的酒店里,想必众人口中那位‘等待他临幸的小嫩模’肯定刻意算计过,到明天,大概半个世界都知道他跟人睡了。   滚犊子的心理学高材生。   许风沐用房卡刷开门锁,正往里走,打眼就看到朗歌坐在书桌前,灰色棒球衫水洗蓝牛仔裤配帆布鞋,平常打理整齐的头发怏怏松散在鬓边。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平光眼镜,猫着腰就着台灯翻看一本厚重的书。   恍惚时光倒错了五六年,他还是省考状元,是六中被刻在神坛上的学神校草。   “七点五十九,”朗歌瞥了眼左腕的手表,“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他微直起腰看向许风沐,眼角略微上挑,唇边噙着要笑不笑的轻浮。许风沐这才注意到他棒球衫拉链是敞开的,从脖颈到小腹的弧度坦露无遗,牛仔裤的裤腰松松垮垮,浅灰色内裤冒出个边。   理论上应该是最清纯的学生打扮,偏偏让他穿出由骨到皮的浪荡。   “我不来,你明天穿这样扯条横幅到公司门口游|行?”   横幅的内容他都想好了:且骚且贱且珍惜。   朗歌靠在椅背上向后仰头,递了一朵敛苞半放白玫瑰,“拉横幅我也觉得丢人,你今天不来,我明天穿这样堵你办公室去。”   “嗯,那就更恶心了。”许风沐一脸吞了狗屎的表情,晦气地撤了半步避开他递过来的小白花,“你还真觉得能在床上搞死我,提前祭奠?怎么不搞个白菊花?”   朗歌挑起眼尾,有意无意瞄了眼他裆部蛰伏的部位,“我的菊花,你也得敢要啊。”   “……”   他还真不敢,否则为啥跟涂南分手呢。   想到涂南,眼前的朗歌变得更惹人嫌了。   朗歌伸长胳膊舒展开身体,站起来的时候随手带上书亮出封面。   “国王鞠躬,国王杀人…你看这种书?”   按照朗歌的习性,他拿一本《杀死情敌的一千零一夜》才比较正常。   许风沐前些天刚读过这本书,对其中满满颠沛不安的晦暗字句还记得清楚。   ‘一旦你没有了希望和恐惧,你就是行尸走肉。’   正如现在的他。   “平常不看,今天情景需要,从你那里偷来的,没来得及看多少。”朗歌拿下眼镜倒扣在桌上,坦白的承认了自己的眼界浅薄。   他没有多说怎么偷的,这个话题深究下去,可能要扯到侵犯个人隐私层面。朗歌点到即止,在许风沐冰冷厌恶的表情里镇定的走到他身侧,握住他略显粗糙的右手。   感受到他男性气息的逼近,许风沐瞳孔骤然收缩,条件反射用左手肘撞过去。朗歌专业被打多年,迅速做出格挡,扣住扣紧他手腕,借力把人抵在墙上,顺势环住许风沐瘦而柔韧的腰。   觊觎了多年的部位,触感跟想象中一样好。   “够了,你敢不敢直接点?”许风沐控制不住头皮发麻,幸亏他整整一天水米未进,否则肯定会开始反胃。   “我也想直接,可是亲热的事总得有个前戏啊,先摸再亲然后搂搂抱抱是国际惯例,沐爷…你嫌慢?”朗歌字里行间夹着笑意,熟络的把许风沐的衬衣下摆抽出来,手指顺着腰侧爬上去。   指腹皮肤触碰到肌肤的感觉引得许风沐胃酸上涌,抬起胳膊死死扼住喉咙避免等下喷出胃酸加胆汁。朗歌的手指轻柔地擦过腹部的伤口,动作中带了些许怜惜。   可许风沐感觉不到,他大脑皮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命令感官神经克制,竭力忍住把朗歌按在地上磕出西瓜汁的冲动。   在他神经系统濒临决堤的时候,朗歌总算收回手。还没等许风沐松口气,肩膀处被用力扣住往反方向压倒,瞬间天旋地转。他身体直直倒在大床上,眼前迅速覆盖了一抹黑影。   许风沐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之前,齿缝已经让陌生的热度完全入侵。条件反射终于脱离了大脑皮层的操控,咀嚼肌一个用力——   “唔…”朗歌闷哼一声,缓缓撑起身子,捂住渗出血的嘴笑出声来。他左手压住他握拳的手,擦掉嘴角血迹的右手按住许风沐摸上后腰的手腕,“我还以为你能憋到什么程度呢,原来你的克制也只有这点。”   “放开…”冷汗浸湿了衣服,许风沐大幅度呼吸着,泛白的嘴唇还沾着殷红的血迹。他忍着满嘴腥甜,他偏过头喑哑地说,“没想跟你动刀,我带了手铐。”   手铐?朗歌愣了半分钟,才领悟过来他的意思,“你好这口?我可不玩!”   “……”许风沐用目光戳着他。   谁他妈好这口了!   要不要命了!   事逼!   许风沐睁圆一双眼睛,无声跟他对视。   本来应该是挺浪漫的场景,搁偶像剧里还得带个一眼万年的音效。   偏偏许风沐眼睛天生带笑,搞得气氛瞬间滑稽了。   朗歌舔去唇角带了甜味的血,感觉身体里开启了某个开关。他拉开许风沐衬衣下摆,手伸进去轻轻触摸他的腰侧微微突出来的疤痕。   许风沐身体僵了一下,紧接着微微轻颤,唇色也白的厉害,溅在他嘴角的血意更加触目惊心。   他死死闭上眼,决堤的记忆汹涌袭来,眼前如同走马灯般回放着过往的不堪。   黑暗狭窄的房间,棍棒、腥臭…   越是想要忘记,记忆就越清晰。   只有停下奔跑的脚步,绝对会被抓回去的压迫感。   绷紧地弦堪堪要绷断前,身上的重量骤然减轻,连颈边炙热的气息也消失了。许风沐闭紧眼睛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等了将近十分钟,朗歌都没有再凑过来的意思。   他睁开眼,视线直直撞进朗歌墨黑的瞳孔里。   “体感综合障碍导致警戒性应激反应,还可能伴有其他并发症,你病得很严重了呀。”朗歌敞着衣服露出大片大片胸膛,两条长腿盘起来坐在床边,胳膊撑在膝盖上举着脑袋跟欣赏大熊猫啃玉米似得观察许风沐,“治过吗?”   “没有,没必要。”许风沐身体慢慢恢复一点温度,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影响你了?”   “不至于,反正我玩过的类型多,你这样子别有一番滋味。”说话的时候,朗歌慢慢舔着下唇,视线在许风沐衣衫坦露胸前的扫视,“讲道理,你是天生同性恋居然还恐同,这说出来比婊|子是处女还荒诞吧?”   “不兴人家婊|子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吗?”许风沐白着脸回了句,对上他的眼,有种整个人被他看透的感觉,他商量着问,“不然你卸了我胳膊吧。”   “啊?这么粗暴?”生活美满和平的朗歌没试过这种玩法。   他还有准备分尸工具吗?   卸胳膊能保证不还手吗?   而且,你确定卸胳膊不会给我造成阴影吗?朗歌皱着眉想。   “脱臼而已,单手我可以自己来。”许风沐朝空气比划了下,似乎能听到骨结脱离时清脆的咯嘣声。   那手法,绝对是相当熟练了。   朗歌觉得肩周关节疼得厉害。   他歪过头试着脑补了下那样的场景,收起爪子蒙住眼躺在他身下的许风沐…似乎挺带感,他连忙摆手挥去乱七八糟的想法,生怕许风沐真搞个自残。   朗歌慢吞吞的、把每个字嚼了八遍才吐出来,“呐,我想…” 第4章 004   “呐,我想…”朗歌慢吞吞地说,“还是算了吧,我也没打算上你。”   “……”   所以你搭了上亿的项目把我搞床上,是为了搞关于‘恐同人群遇到霸王硬上弓时临场反应’的学术科研吗?   许风沐抬头无言的望着脸上写满了正直的朗歌,似乎是想用他眼里看出这个人的想法,“你想辱情敌,结果对着我的脸又操不下去是吗?”   其实这个解释很牵强,但他们俩明道暗道斗了整个高三,其实认真算起来没多大阶级矛盾,唯一橫戈在他们中间的只有涂南。许风沐能认识朗歌,是因为高二时听人说市中学校草满世界找涂南。后来他转学到破败的六中,大概也是为了涂南。   那架势,堪比修成人形的白娘子找许仙报恩。   许风沐把涂南护的紧,立刻就充当了法海的角色。再后来朗歌问他是不是喜欢涂南,他想都没想就承认了。   仔细想想,许仙跟法海,口味是要多清奇。   这人又露出冷淡鄙夷的模样说操,真勾人。他越禁欲越疏离,朗歌就越想占有这个人。由身到心,从骨到皮,病入膏肓。   朗歌似笑非笑望着他,转开话题,“别那么粗俗,你不是文艺的流氓吗?这个时候应该说…今天月色真美,蓬门今始为君开,春宵一刻值千金之类的。”   许风沐还没从恶心中缓过来,又让他的诗酸倒了牙,“人家这两句是这么接的?”   他打赌朗歌绝对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后面那更加酸不拉几的下句。   “呃…”朗歌还真不知道,他微妙的沉默了,并且决定以后上班时抽时间背唐诗三千首,力求达到能跟许风沐谈笑风生的文学素养。“…别管怎么接,总之你已经答应陪我过夜,今天晚上睡这里——跟我。”   朗歌歪歪斜斜倒在床上,本来就随便套在身上的衣服松松散散滑落在床上,露出他上身每一寸用时间和金钱堆出来的奢侈肌骨。   许风沐懒得看他充斥着人工痕迹的完美线条,翻身下床头也不回的说,“我先去洗个澡。”   “你来的时候不是洗过了吗?”   “刚被狗屎糊身上了。”   “…”朗歌噎了一下,凉飕飕的补充,“那你洗干净点,等下还要在粪坑里度过漫漫长夜。”   ‘城市国王不会暴露自己的弱点,他蹒跚时人们以为他在鞠躬,他鞠躬时却在杀人。’   浴室水声响了很长时间,大概整片太平洋的海水都在里面淌过一遍。朗歌把那本晦涩难懂的书翻完,只记住了这句,感觉隐隐抓住了作者的一丝余韵。   世上没有谁毫无弱点一身盔甲,他有,许风沐也有。要想时刻占据主导地位,必须全副武装把弱点隐藏起来。但是自己这边的弱点一直处在岌岌可危的状态,只要许风沐肯往上面戳一下,他能立刻缴械投降跪地臣服。   偏偏几年过去,许风沐跟瞎了一样,压根没往那方面考虑。   又瞎又钝。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朗歌脑子里念头百转千回,起了一渺睡意,许风沐才掀开被子,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躺在他身边。说是身边,其实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朗歌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把床沿的许风沐捞过来搂住,摸到他身上粗糙的布料,清醒了些。   掀开被子,他身上整整齐齐穿着衬衫。   “你打算这么睡?”   “嗯,酒店浴袍太多人用过了,脏。”许风沐顺从的往里挪了些,僵在他怀里。   “我说啊,你洁癖也到病态了?要我给治治吗?我可是专业学——”说到一半,朗歌脑子里闪过一线,撑起虚压在他身上快速解开许风沐的衣扣。   许风沐伸手意图阻止,想到自己的立场,硬生生收回手用胳膊遮住眼睛。朗歌扯开他的衣服,脸色变得姹紫嫣红,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成分居多。   他上身肌理分明骨肉匀亭,无论是对同性异性都透着致命的吸引力。然而此时朗歌眼里之后前胸大片大片用力搓扯过的红印,遍布在他刚摸过的部位。偏白的肌肤经过千锤百炼,按理来说没那么容易受伤,现在却出现了皮下出血造成的小片红点。   看架势,他是把铁砂掌都使出来搓澡了吧?   朗歌盯了半晌,倏勾起天生多情的眼笑出声来,“真舍得下手啊,要是我今天真做了什么,你是打算把身上皮都扒下来消个毒呢?还是干脆剁肉刮骨呢?”   “我…”许风沐不知道怎样回答。   来之前他已经做好觉悟,可当他真的压过来时,内心深处泛起的藏于骨血间的恐惧喧嚣着说,他高估了自己。   朗歌继续问,“你里面能翻过来洗吗,沐爷?”   许风沐气势不知不觉弱了半分,试探性跟他商量,“朗、朗歌,你先…好好叫我成吗?”   朗歌不太乐意叫他名字。   高三他们关系相对缓和…就是干完架还能扯两句的时候,朗歌问他名字是如沐春风的意思吗。   “朗神,你知道有个成语叫栉风沐雨吗?”许风沐喘着气回答,凭借大小积淀的深厚文学素养碾压朗歌。   栉风沐雨,砥砺前行。   这名字倒是配许风沐,但是太苦。朗歌怕叫的多了,他后半生也要风雨飘摇。   那时候许风沐已经靠拳头混到了‘爷辈’,除了顶上最大的顾爷,谁见他都要恭恭敬敬称一声许爷。朗歌干脆学他们,一声‘沐爷’叫到现在。   朗歌避开称呼问题,视线勾勾挂着他,“你到底是所有男人都排斥呢,还是只对我反应这么大?”   别的男人没这个胆子,许风沐张张嘴,刚想回答。又记起他跟涂南相处,也没好到哪里去,有几次差点想把兔子似的涂南按地上揍一顿。吓得他名义上的男朋友涂南,平常出门约会都得缩着脖子跟他隔一条马路。   朗歌的问法角度真是刁钻,他如果认下来,给了他特权。不认,又搞得给他奇怪的暗示。   许风沐跟他认识久,却也没彻底搞清楚这个人,不清楚他拿到特权比较得瑟,还是得到暗示比较愉悦。   等了会,没听到许风沐回答,朗歌也不追问,慢慢低下头屏住呼吸,谨慎地减少压迫感,隔了层衬衫在许风沐锁骨处印下一枚牙印。   他咬得很深,力道在破皮跟渗血之间徘徊。   许风沐大略皱了下眉,挪开胳膊看他。朗歌正认真地帮他把衣扣系到最上面,下摆仔细整理好后,拉开被子裹住两个人。   许风沐睁着眼睛,肩膀上被他口水濡湿的那块黏糊糊的。   “别去洗澡,睡觉。”朗歌跟他保持着半个人的距离,隔着棉被环住他的腰。   许风沐打记事起,很少有人敢命令他。所以更少有人知道,接收到的命令,他大多会执行。   被咬的地方慢慢没了感觉,但朗歌的呼出来的气息喷在脖颈处,让许风沐身上说不出的怪异。他强迫自己忽视朗歌的手,朗歌的气息,还有朗歌咬在他身上的牙印…   身边的活体朗歌问,“喂,你真的不需要我给你做心理疏导吗?”   “我只需要你闭嘴。”   许风沐忽视名为朗歌的精神污染,闭上眼努力想要安睡。可多年资深恐同顽疾不是几句心理暗示就能治好的,在整个世界都是朗歌的错觉中,身体已经昏昏欲睡,意识却还很清醒,时时刻刻提醒他在跟朗歌同床共枕的事情。   人紧张的时候就容易分泌利尿激素产生尿意,许风沐睁开眼,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觉得膀胱涨得疼。   旁边的朗歌呼吸均匀,气息沉稳,应该是睡熟了。   他从朗歌胳膊下逃出来,翻下床往厕所走。   “去哪里?”   “厕所。”   他不是睡了吗,难道被吵醒了?许风沐暗自嘀咕着,头也不回的往洗手间走。   朗歌悄悄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要乘机逃跑。床头柜上手机细微震了两下,朗歌看了眼来电人:涂南。   估计是找许风沐的。   他下午摔了手机,涂南兜兜转转找到他这里了。   许风沐解决完生理需求,洗手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23:54:22。   夜还真是漫长啊,折腾到现在也才四个小时。他这么想的时候,听到朗歌在外面随意的喊了声——   “沐爷,涂南说他爸遇害归西喽~” 第5章 005   “沐爷,涂南说他爸遇害归西喽~”   ……归西喽。   ……西喽。   ……喽。   喽你大爷!   许风沐满脑子回荡着这个娇俏调皮的语气助词,严重干扰正常思维。她洗干净手搓着满头毛大步踏出厕所,夺过朗歌的手机。   电话已经挂断了。   “涂南他爸归西…到底什么情况?”   他问斜斜躺在床上,半条长腿曲起来给另一条腿挠痒痒、衣衫不整搔首弄姿让人想抽的朗歌。   “哦,”朗歌金贵的手虚虚往床头一搭,懒洋洋坐起来斜睨他一眼,“你要我从哪个方面说明?医学层面他失去了生命特征,化学层面他那具由碳氢氧组成的躯壳变成了可回收垃圾,灵异层面的话…”   朗歌顿了顿,眼皮往窗户那边挪了半毫米,压低声音用一种神棍的语气说,“他的怨魂大概已经飘到你脑门上抠鼻屎了。”   “……”   我真是发疯了才会问你。   许风沐打开他手机的滑动锁屏,看到屏保上直愣愣的年幼体自己时,差点没控制住又砸一个手机。   朗歌把他高中的照片放在手机里,难道是为了每天施咒作法扎小人?   从最近通话里翻出涂南的手机号拨过去,嘟嘟两声后,那头响起雾沙沙隔了层毛玻璃的声音,“喂,朗大哥…”   打电话时从前男友嘴里听到情敌的称呼真是微妙,许风沐硬邦邦的接了句,“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电话那头明显吸了两口气,紧接着传来抽抽搭搭的啜泣声。   涂南嗓子哭得发哑,语无伦次的向他求助,“沐哥,我爸、爸爸他…死了。下午我准备回家的时候,跟他打电话。晚上他就…他躺在客厅里,现在到处都是血,我害怕…”   涂南是家里的独生子,被呵护的紧密严实,是朵娇惯懂事的温室小娇花。许风沐映象里他声音从来都软糯糯的,即使以前小的时候爱哭,也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你爸确定死了吗?你试一下他的脉搏和心跳,还有救就打个120。先别慌,你…”   许风沐的话还没说完,涂南颤着哭腔说,“我不敢…我不敢再碰他了…”   “你…”特么好歹是个成年男性啊!   许风沐瞥了眼在旁边等着看戏的朗歌,把后半段话压下去,以勉强算得上和煦的态度安抚,“我知道了,你先等在房间里,我马上过去。”   许风沐挂了电话把手机扔给朗歌,捡起扔在地上的外套披在身上。   床上准备就寝的大爷晃悠着爬起来,总算肯把身上不知检点的棒球服的拉链拉起来。   “你要去?”许风沐诧异的看了眼从刚才开始就高高挂起的朗歌。   “嗯。”朗歌半跪下来绑好鞋带,顺便捡起许风沐掉在地上的车钥匙,站起来跺跺脚,尚带睡意的目光在许风沐脸上废了会功夫才聚焦,“我要了你一晚上,不能付了守在房间里空虚寂寞冷。”   “……”许风沐见他拿着自己车钥匙,一副不打算给的样子,在沉默中迅速做出妥协,“别添乱。”   “遵命,你当我是免费司机好了。”   …   凌晨一点半,朗歌开着许风沐的白宾利驶到涂家外放慢车速,许风沐已经急急推开车门跳出去。   朗歌视线连忙跟着他背影看过去,夜色里,许风沐迅速穿过渺无人烟的马路,由于行驶带出来的惯性打了个趔趄,稳住身体后快跑两步,踹开铁门钻进院子里。   涂家建在平和宁静的东平西区,周围都是等待开发的地皮,平常大白天都很少有人从门口经过,大马路通畅的连红绿灯都没装,只在路口有一排监控器。涂宏志跟郑功成的祖宗有些亲缘,后来郑家发达了涂宏志顺理成章跟着他混,替郑功成料理些闲杂琐事,搁在古代应该是管家的立场。   许风沐来到涂家时已经十二岁,考上大学以后许风沐再没有回来过,说是被收养,其实更像短期寄居。他离开期间,涂家宅子没有太大构造上的改变,四四方方的院子隔开前后左右,中间建了个两层独栋小洋房,四面的窗户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整个院子的空气里弥漫着新鲜而浓烈地血腥味,夹杂着呛得刺鼻的茉莉花香,搅一起跟韭菜盒子差不多。许风沐瞥了眼花圃里含苞待放的夜来香,皱了下眉,摸进事发的客厅里。   客厅里老挂灯几十年没换,灯泡坏了一半,剩下的也不太亮。灰白的灯光映得满地血红幽幽泛暗,涂宏志的尸体正朝门敞晾着,脸朝下砸在客厅正中央地板上,背部坑坑洼洼开了起码二十个窟窿。   看来自杀的可能性基本排除了。   许风沐亲眼见过不少死亡,幼年街口的流浪狗,被逼死的许雯,顾爷手底下瘪三和跟顾爷反着干的瘪三。带血的场面见过更多,断胳膊断腿肠子流一地,连自己也受过各种程度的伤。   所以,他看到涂宏志死屋里还能继续装高冷理智。   朗歌说得没错,这个逼他还真得装到底。   瘦瘦小小的涂南应该是惊吓过度,缩在角落里,沾了血的手抱着膝盖轻微发着颤,时不时带着哭腔打个嗝。   许风沐暂时没工夫安慰涂南,他绕着尸体走了一圈,发现涂宏志除了背上密密麻麻血窟窿,后脑勺还开了两个大洞,洞旁边头发上干涸的血粘着细碎的浅绿色玻璃碴子。周围的粘稠的液体有干在地上结痂的,有还在流淌的,身上的动脉静脉都瘪了。   涂老头在血泊中侧着脸,透过眼皮只露出两线眼白翻着,算是瞑目了。   朗歌停稳车,跟进来见许风沐在检查尸体,他眉峰一挑,立刻赶跑瞌睡虫强打起精神帮忙。朗歌先在屋里转了一圈确定四周安全,然后拿过倒放在楼梯边的带血球棒轻手轻脚爬到二楼。   许风沐张张嘴想提醒什么,见他已经跑上了两层台阶,于是闭了嘴。   破坏犯罪现场?   等着进局子喝早茶吧。   许风沐蹲下来隔着血淋淋的衣服,用手测量涂宏志四肢残余温度和僵硬程度,借此推断他大致死亡时间。   “报警了吗?”他问涂南。   “没、没有。”涂南脑袋埋在膝盖里,哭着摇摇头,打着嗝话都说不利索,“我、我刚回来,从学校,爸爸就…”   涂南下午发信息的时间是六点,从他学校到家撑死半小时。即使他在路上吃个饭唱个K约个炮,到家也超不过十点。   发现尸体那么长时间居然不报警…孩子是被护太好了,常识堪忧吧?   “知道了。”许风沐找来客厅的座机,拨通东平西局值班电话。   “你好,警察局,没紧急的事情请挂…”   “西区改建旁边涂宏志家死人了,你们出个警。”许风沐言简意赅条地跟打着盹的警察说明事件和案发位置,听话筒里连天的哈欠声觉得一阵烦躁,“听到没?”   值班警察瞬间惊醒,畏畏缩缩的回答,“听、听到了,我马上去安排。”   空气里血气泛起死腥味,许风沐挂上电话,角落里涂南还在抽抽搭搭地小声说,“我刚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了,关机。”   “哦…”许风沐摸手机报警的时候就记起来,他下午憋着气干脆把手机砸了——   “关机了吧。”他随意找了个理由。   还好涂南想到联系朗歌,偏巧他们在一块。想到这个,许风沐又萌生出老母鸡的担忧。这难道说明,在涂南心里的依赖度,朗歌已经排在第二位了?   或许经过今天,还能升个级。过了明天,他们就亲密无间了。   啧,越想越觉得糟心。   “上面房间都没人。”糟心的朗歌在二楼查了两圈,把每个房门踢开检查了遍后趴在栏杆上朝他们喊。   许风沐本来就没指望现场捉凶,他们在路上都耗了半个小时,凶手肯定早跑了。   他估摸涂宏志尸体状况,无意识的搓着手说,“走的时间不长,两三个小时。”   朗歌三两步跑下楼,顺势把球棒扔旁边,从口袋抽出纸巾递给许风沐。他蹲下来搭上死者颈部动脉的位置,极其敷衍的说了句,“让我看看呗。”   许风沐让开位置,随便这个太子爷在凶杀现场玩破案游戏。   他熟门熟路的走到洗手间,拿洗手液把手仔仔细细搓了三遍,用朗歌给的纸巾把手擦干净。丢垃圾的时候,他发现垃圾桶里许多带血的浅绿玻璃酒瓶碎片,跟涂宏志脑袋后面那些挺像。   啤酒瓶商标还在,是非常大众的品牌。涂宏志不能喝白酒,啤酒只认这种浅绿色玻璃瓶,市价两块五的,冰箱里经常摆好几瓶。   朗歌上手检查完,跟洗完手的许风沐交流勘察结果,“他背上的伤都不深,完美避开内脏。脑袋上俩洞倒是会死人,但还冒血,应该是最后砸上去装样子的,凶手像伪造致命伤,模糊他的死亡原因。”   至于为什么要伪装,从尸体上根本看不出来。涂宏志的死状非常奇怪,他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朗歌扫了眼蜷缩在角落的涂南,目光有几秒定格,脑子里飞快转动着某种念头——   许风沐把剩下的半包纸扔给哭个没完的涂南,让他擦擦眼泪鼻涕,顺口跟朗歌说,“我刚在垃圾桶里看到了玻璃碴,带血的。”   朗歌接受到新的线索,刚才的思绪被打断,“在垃圾桶?凶手不会也有洁癖吧?他怎么不把地上血扫扫擦擦。”   也?洁癖?许风沐暗自有了个猜想。   这件事如果是有预谋的,自己肯定是计划的一部分。   朗歌绕到洗手间去找玻璃碴。   一抬头,隔着窗户见涂家大铁门外停了辆警车,顶上的灯在黯淡的夜里透着微弱的光亮。 第6章 006   三个武装到牙龈的警察冲进来。   瘦警察检查记录死者尸体状况,高警察排查现场,矮警官跟尸体发现人取证。第一发现人涂南抽嗒嗒腿软的站不起来,许风沐只好蹲在涂南旁边小声安抚了两句,确定他情绪平稳下来,才让矮警官进行跟他沟通。   瘦警察举着相机对着尸体咔嚓咔嚓一通乱拍,涂宏志的脸被翻过来,压在地上那半边脸沾满血泥和吐出来的白沫,眼眶青了一圈。满屋子齁呛的血腥味更加浓重,许风沐感觉自己杵在屋里多余,把随身物品给高警察检查了之后走到屋外。   朗歌隔着栅栏站在花圃外,嘴边叼着明明灭灭的小红点。月光惨白的照着周围缭绕的白雾,衬得朗歌仙风道骨。   他侧脸在月光下泛着稀微的莹白,如果这人不说话,绝对是一道赏心悦目的景观。   见许风沐出来,他掏出烟盒递过去。   许风沐跟他隔开距离,摆摆手,“戒了。”   “咦?我记得以前你十次有九次叼着烟,现在居然真戒了,毅力非凡啊。”朗歌最后吐个烟圈,把燃了半截的烟头按灭在烟盒里打了个哈欠,望着天想让困出来的眼泪倒流回去,“记得高考前复习呢,咱们班有几个傻子天天神叨叨的说,你知道半夜两点的东平城吗。那时候我不知道,今天知道了。”   “得了啊,别一有机会就显摆。”朗歌高三时候的成绩简直大写的学神,毕业时硬生生拉了全省第二十多分。   许风沐那时候成绩也还凑合,跟他比却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俩人斗了这些年,在其他方面都有输有赢,唯独成绩这点许风沐永远都低。他整个少年时光都在追逐朗歌,跟他争,想把他比下去,还因此付出了校霸不该有的刻苦努力。回过头想想,他整个人在迂腐泥泞里挣扎,还没有长得太歪,除了骨子里的倔强,也有朗歌不停刺激要跟他比成绩的功劳。   啧,怎么搞得他欠朗歌恩情似得。   许风沐本来就燥,没心情跟他追忆似水流年。何况朗歌还往他脊梁骨戳,惹得他更加没好脾气。   “不是显摆…”朗歌顿了顿,没多解释。他眼前往旁边一扫,用鞋底蹭着花圃边蓬松的泥土。   许风沐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花圃旁的土翻了一半,还没挂露,应该是今天刚松的。   “刚才我想跟你说来着,现场没打斗痕迹,他身上的伤说不定都是制造出来的假象。”   许风沐皱着眉问,“什么意思?”   朗歌想了想,用最浅显的方式给他说,“要是让我在同样的条件下犯案,肯定会把目标先关起来绑住,一刀刀慢慢戳着,别使劲,避开动脉,让他在感受生命流逝的同时慢慢忏悔。现在凶手看上去用了同样的方法,但是少了点痕迹。”   许风沐立刻反应过来,“没有打斗的痕迹?”   涂宏志身上那么多刀口,换了正常人即使不反抗也会因为痛苦而挣扎,势必会在现场留下痕迹。涂宏志身上没有被捆绑的痕迹,唯一的致命伤应该也是死后敲上去的。   为什么他会在身上开了二十几个血窟窿的情况下,不挣扎不反抗?   要么是他失去意识,要么是他在之前就死了。   朗歌以一种平淡沉静的声调继续慢条斯理的说,“世界上…至少中国范围内,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自杀不成功,其中有百分之七十左右的人选择割腕或者割身体其他部位。之所以绝大多数没死成,主要是因为死的决心不够,对人生还有留恋。还有一部分是由于人类本身的求生意志…”   许风沐对此嗤之以鼻,“会自杀的人,本来就打算放弃生命,为什么还会有求生意志?”   “是,但主观意识放弃,并不代表身体机能会跟随意识。失血导致死亡的过程是很漫长的,持续时间可能有半个小时,甚至更久。失血五百毫升时,身体会感觉到身体发冷,手脚麻木。到一千毫升,整个人会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全身出汗,肌肉收缩,这个时候身体已经开始自我保护了。失血到一千五百毫升,神志会变得模糊,甚至出现幻觉…”朗歌目光从花圃移到许风沐脸上,直愣愣望着他耳垂下方的胎记,以一种置身其中的语气叙述,“这个时候,求生意志会占领全身,眼前会浮现各种活下去的理由,身体的自保系统会调动起来封存仅有的生命特征,往往等到生命结束前,就会得到救治。”   听完这段长长的话,许风沐终于意识到奇怪的点。   他的话没有主语。   “说的跟你自杀过一样…”   朗歌张张嘴,微妙的空了两秒。   “…或许呢。”朗歌斜靠在花圃的围栏上,瞳仁放大目光涣散失焦,让他整个人重新变得温和无害起来。只是他嘴里的话没那么纯良,“我知道大部分死亡方式会给人体带来的伤害和感受,还能准确从中找出痛苦到极致、但又不会致死的平衡点。其中包括有伤、和无伤。往往无伤死亡,比外伤造成的死亡更能带给人类身体上的痛苦。”   “…你那个变态专业,难道每天只研究这些无聊的事?”许风沐感觉三观被他刷新了一次,朗歌要是不管公司,按照他的杀人天赋现在早就进局子了,“你以前是不是想过对付我?”   “要对付你啊,”朗歌微微歪过头,装模作样想了会,朝他递了个十足浪荡的眼神,摆出认真的姿态回答,“那当然要选择特别又难忘的方式,你觉得把我床作为坟墓,在愉悦的性|高潮里奔向永恒如何?”   用四个字概括:精尽人亡。   这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合情合理。   许风沐咂舌,“你的流氓基因随时随地都是显性的,真让人敬佩。”   “彼此彼此,你优雅地装逼技能也让我叹为观止。”   朗歌抬起左手腕的手表,借着屋里微弱的灯光看了眼,快两点半。   许风沐老早就注意到他手上的表,皮质表带很宽,勒得很紧,把他左腕挡得严严实实。即使昨晚要睡觉的时候,他都没有摘下那个表。   同样的表,涂南有个差不多的。   不知道是谁给谁送的,真是让人火大。   “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去安慰涂南?”朗歌会在半夜跑一趟,可能是因为关心涂南吧。许风沐想着,毕竟没有其他理由值得这金贵的太子爷屈尊亲临了。   “唔…他四肢健全,没病没伤,我为什么要安慰他?”朗歌不明所以。他跟涂南的交集都是以许风沐为媒介,私下里并不算熟悉。   而且他真的没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   许风沐想当然以为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懒得继续跟他绕。   沉默没有蔓延多久,便被屋里金属碰撞的哐嘡打破了。三个警察拉黄线把现场封锁起来,瘦警察把收集好的证物装在袋子里,高警察带着白手套,捧着刚被朗歌拿来当临时凶器的球棒。   “朗先生,你涉嫌破坏犯罪现场,请跟我们走一趟。”矮个警察搀着涂南,另一只拿着记录本跟他核对。   朗歌慢吞吞站起来,涣散的视线扫过沾血的球棒,迟钝地整理清楚思路说,“好吧,不过我会那么做是因为凶手很可能还在房间里,这属于正当防卫吧?”   “有问题请到警察局说,”矮警官冷漠的堵住他的话。   朗歌:……   警察局的人真正直,现在贿赂还来得及吗?   把笔录翻过一页,转向一脸高冷沉着事不关己的许风沐,“许先生,请你也跟我们去局里。”   “我明天还要上班。”许风沐直接拒绝,“笔录的话,等我下班后会配合你们的。”   “抱歉,你必须跟你我们走,许先生。”高警察把话接过来,藏在防护面具后面的眼睛在夜幕里锐利地盯着他——   “许先生涉嫌随身携带凶器,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   许风沐:……   来,有胆你再说一次? 第7章 007   “姓名和年龄。”   “朗歌,二十四。”   高警察抬头诧异的打量朗歌,刚才在事发现场隔着夜看他打扮,还以为是死者的小儿子或者路过的哪个高中生。到局里光线明亮了些,才发现朗歌衣着相貌确实青春无敌满脸的少年气,可眼底眉梢都不是少年该有的样子。   他半睡不醒的歪斜在审讯椅上,淌着金光的气场居然没有被一身懒散掩盖,一眼看过去连头发丝都熠熠生辉。   这大概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高警察琢磨着继续问,“你跟死者什么关系?”   “没关系,”朗歌实诚的回答,“我单方面看见死者的次数不超过五次,还包括他是尸体的这次。如果不算我对尸体的扒衣揉背十八摸,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行为和语言的交流。”   高警察业务不熟练,一时间概括不出来这到底算个什么关系,又不能把朗歌这番不敬鬼神的话写上去,“…请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凶杀现场?”   “在此之前…”朗歌气定神闲的差使他,“给我杯水。”   高警察笔尖顿了下,到饮水机前翻出来个一次性纸杯,接满热水后还放了个红茶包。   他把纸杯捧到朗歌面前,朗歌盯着茶包黄色的小标签皱了下眉…这是他进来到现在流露出的第一个表情。高警察刚打算问要不要换绿茶,就见朗歌伸出金贵的两根指头,拎着绑标签的细线把茶包揪出来扔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棕褐色的透明药瓶,把里面大大小小的药片全倒进去。   保温状态的热水即使不烫,也凉不到哪去。朗歌像是感受不到温度,托起纸杯把里面沾了颜色的茶水带药片灌进嘴里,细白的脖颈滑动两下有些艰难的全部吞下去。   “你生病了?”高警察问。   “我出现在那里,是陪别人去的,我个人没有观光死亡现场的兴趣。”朗歌回答着之前的问题,放下纸杯的同时用手按在桌上,整个人倾身过去,体贴的加了条线索,“死者儿子的前男友…就是你们怀疑的那个重大嫌犯…是我今晚找来的临时性伴侣,结果中途被打断了…警察同志,你长得真好看呢。你要是觉得目前这份半夜两点还要出警的职业辛苦,要不要我为你推荐一份新工作呢?”   “够了!”高警察连忙避开他的气息,从朗歌有问必答的态度里微妙的感觉到他的不配合。   朗歌适可而止的坐回去,把审讯室的冷板凳靠出了太师椅的华贵,“跟我一起进来的人呢?”   “在隔壁审讯室。”高警察回答完,才反应过来在他的慌乱中,朗歌微妙的夺去了主动权。   长相贵气的男人略微抬高下巴,动人的眼睛虚虚眯起,缥缈的声音很轻,“他不是凶手。”   高警察正打算开口——   很轻的声音又继续捆缚着他,钻进他耳膜中,仿佛是某种会干扰脑电波的魔咒,“他没有杀涂宏志…即使他杀了,他也不是凶手。”   …   离上班还有会时间,东平西局大院一半车位都空着,水泥地孤落落扑着灰。墨蓝的天幕亮起一线白,卖煎饼的老头推着吱吱呀呀的三轮板车停在大院外,差点跟绕大院跑了两圈马拉松的朗歌撞了个正着。   “甭急,还没和面呢。”老头从木架下掏出半袋面粉,倒进个不锈钢桶里递给他。   “…我不吃生的。”朗歌是有点饿,倒还没饿得挂不住。   “接点水。”   “……”朗家太子爷、闪闪发光的二世祖扛把子、六中学神校草、东平城草首富独子,此等尊贵的朗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拒绝这老头理直气壮的请求。他正愣着呢,老头已经把桶递过来了。   朗大神怼人基本要卡个节奏掐个点,过了最佳时间,会影响他怼天怼地的水准。朗歌抱着半桶子面绕到大院男厕,在最靠近小便池的水管呼啦啦接了半桶水。朗歌没做过饭,估摸着水有点多,又往小便池里倒了小半桶白色浊液,才吭哧吭哧提出去。   他把桶放在架板上,老头正拿个空碗打鸡蛋,一个个蛋在他手里碎得清脆利索。   “等我备齐了,还是送你俩煎饼。”   朗歌琢磨过味来,这老头大概天天在摆摊,用俩煎饼使唤人给他打下手。   “别了,我马上就走。”朗歌抬起左腕,借摊前一个方壳小台灯的光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五点。   托刚才煎饼老头一折腾,他的耐心被磨得寥寥无几。   涂南坐在门口长椅上,抽抽搭搭的声音已经停下来,变成一种更加绵长的、无声的落泪。朗歌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望着他脑袋上柔软的发旋,再审视自己的打扮——   还以为沐爷喜欢看上去清纯年纪小的,原来是喜欢水做的吗?   这个难度太高了,朗歌想,就算他是贾宝玉,我也变不成林黛玉。   穿过走廊钻进最里面,朗歌扒着审讯室木板门,透过上面只能露出半拉脸的窗户往里瞅。昏黄的灯光下,许风沐挺直的背影爬满了不爽。   前些年许风沐进过局子,但没被这么审过。   而且搁前些年,也没人敢糊里糊涂往沐爷头上扣屎盆子,扣完还要按死了说这就是你拉出来的。西区新上岗的几波警察,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听了矮警官整整俩小时指控,许风沐脸沉下来,差点就准备装逼的打电话请律师来谈。   可惜他手机砸了。   “…经过鉴定,死者身上的伤跟你佩戴的刀具创口完全吻合。”矮警官驼下腰,把两份鉴定报告摆在许风沐面前,“虽然在你的随身刀具上没有发现血液反应,但还是请你出示不在场证明。我再问一次,八点到十二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许风沐抿紧唇,实在不想回答这个快说吐了问题。   “警察同志,我能替他作证吗?”朗歌敲了两下木板上的玻璃,推开门凑到许风沐旁边,脸上挂着跟他妖邪长相不相符的‘天真’。   透过他的表情,许风沐就知道没啥好事。他侧抬着脑袋,试图用犀利的视线阻止他接下去要说的话。然而有点晚,朗歌也压根没感受到他仿佛要迸发的炯炯注视。   “八点到十二点那会我们在开房,都没怎么睡。中央街的七星酒店你知道吧?大堂有监控,能记下出入记录。”朗歌刻意忽视许风沐濒临灭口的视线,撑住桌角俯下身,用手挡在嘴边掩护着,补充说明加强事件的详细性,“虽然房间里面没监控,但我能证明这段时间我俩一直在床上,他肯定没工夫穿衣服赶到西区杀人。你要不信,可以让他脱了衣服查一下我咬在他肩膀上那个牙印,看是不是那段时间咬得。”   他挡住了嘴,话还是原原本本传到许风沐耳朵里,这个动作唯一的效果就是为他俩开房的行为打上了偷偷摸摸猥琐的标签。   许风沐磨着后槽牙,努力瘫着一张脸,实际上心里已经问候到朗歌家邻居养的三花猫了。   Mmp,祝你家旺财他弟弟断子绝孙。   靠!   要不是在警察局,他保准跟这畜牲干一架。   “呃…”矮警官被迫接受了这个巨大的信息量,视线在英俊但有点流氓的朗歌和帅气但非常冷漠的许风沐之间穿梭了一圈,半含半露的问,“你俩…”   矮警官伸出剪刀手举到耳边,萌萌地弯了两下,示意两个弯的。   朗歌一脸虚伪地娇羞,装模作样推了把他的手,“这事挺私密的,我俩出去开房就是不想公开,你就别再问了。”   许风沐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拿手揉了揉,摸到突起的青筋。   矮警官没想到做个审问,还有同性情侣当众出柜。现在社会开放,他也知道社会上有这样的群体,可当面知悉人家小两口的秘密还是有点尴尬。他咳嗽两声,一本正经的继续说,“情况我了解了,等天亮我们就去调酒店的监控,许先生的嫌疑暂时解除。”   暂时解除,意思是还有重新作为嫌疑人的可能。许风沐长这么大,从来没谁敢接二连三的冤枉他,加上刚在朗歌那里受得起气,满肚子憋得火全噼里啪啦倒出来,“该说我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犯罪动机和时间我都不具备,你为什么会断定是我犯案?”   许风沐说话的时候非常平静,语速很快,仿佛正坐在谈判桌前运筹帷幄。可能旁人觉得没有太大的攻击性,但朗歌清楚这时候逆着许风沐来就完了。   得顺毛摸。   朗歌清清嗓子,配合地帮他添油加火发动言语攻击,“对啊,他今天带个刀你怀疑他杀人,他明天带个小摔炮你就觉得他要去炸了美国白宫吗?你怎么不把警棍给我沐爷,让他变身魔法少女毁灭地球呢?”   “……” 第8章 008   许风沐听到这话,鼓胀胀的气囊迅速被戳了个口子,全泄了。   满脑子都是桌上黑漆漆的警棍和远方粉嫩嫩的魔法少女。   朗歌身上有许多优点,还有很多能拿来当做标识的特长,例如长相、家世跟成绩。但这些跟他的嘴皮子一比,实在太渺小了。   高中的时候,班里是这么总结。   朗神发挥正常,见谁怼谁。朗神发挥失常,怼到你哭。朗神发挥超常,怼天怼地。   经过多年的不懈努力,朗歌的水准已经均衡维持在超常线以上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刚才没怼着门口的老大爷,给他憋得。   矮警官从业有几年,来来往往接触了许多人,但他俩这种看上去有钱却像个土匪的还是少数。他收起桌上的警棍,想方设法脱离仙女棒变身设定跟俩人在地球范围内沟通,“两位别急,我们怀疑肯定是有理由的。本来呢,携带相同刀具算不上什么证据,但是你所使用的刀具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   许风沐用的是瑞典某品牌的开刃带勾蝴|蝶刀,由于使用难度大产量少,很少流入外国。蝴|蝶刀口也容易辨认,大伤上方五毫米处会有个勾出来的小洞。   许风沐瞳孔收紧了一瞬。   “…我们也是在尽义务,你要是知道谁还持有这种刀具或者刀具的流通渠道,请给我们提供线索。”矮警官写完笔录,顺口补充了句。   “我不知道。”许风沐立刻答。   他回答的太干脆,语气比刚才重了些。   纤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睛,挡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朗歌朝许风沐看了一眼,他太了解许风沐,甚至能从他蜷缩的指尖看透了这人的想法。   朗歌敛起在他身上的目光,又满脸诚恳的转向矮警官,“同志,要找证据也不能急在一时。现在天都亮了,我们都要上班,能走了吧?”   “欸?好。”矮警官被许风沐刚那声近乎于野兽低吼的声音震了下,这才缓过来,连忙打开门恭送他们出去。   天已经大亮了,东边还能看到太阳的晕红。许风沐站在警察局大院里,大略扫了下空荡荡的四周。   “应该说,不愧是在上过半年警校吗?”朗歌站在他后面,没头没脑的夸了句,“惊人的判断力。”   许风沐没说话,他虽然在警校只读了半年,但学得紧,该有的理论知识全都具备了。要没发现许雯的备忘录,沐爷现在可能是优秀的人民公仆。   朗歌视线落在空荡荡的长椅上停了一瞬,又收回来,“你前男友狠心丢下你畏罪潜逃了,要去找吗?”   许风沐用食指和无名指扣住两侧太阳穴,背直了直,窝在审讯室小椅子上大半夜,思维全部僵化了。现在要不要找涂南,他一时半会居然答不上来。   朗歌看他的样子,当下就反应过来——他八成不打算追究了。   对前男友真好,宁可眼里揉沙子。   不过他都不打算追究了,朗歌对这桩案子更加无所谓。他处事的原则很简单,绕来绕去不过一个许风沐。   许风沐就定定站着,直到后面的声音打破他的混沌。   “许爷?”赵广提着裤子从后院墙角出来,瞅见前面那个正儿八经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眼熟,“真是你啊,好长时间没见忘了弟兄啊!”   赵广把鸟塞回裤裆里,在溜光的秃瓢脑袋擦了把手,用头上的油给手上蹭了一手腻。习惯性想过去搭肩,记起许风沐的习惯,胳膊在空中拐了个方向挠到自己油亮的脑门上,“我刚还埋怨被条子逮到晦气呢,结果能在这碰到你,被关一晚上也值了。许爷,你犯了啥事啊?”   许风沐花了些时间才记起来赵广的名字,原先他还在给顾爷卖命时,顾爷手底下的小喽喽太多,他认识的超不过一半。但赵广小偷小摸坑蒙拐骗的事情多了,几次都要人去局子里领,许风沐以前也去接过他一次,就是那时候记住的名字。   许风沐没有回话,赵广觉得实在尴尬。他拿目光刮过许风沐一身正经金贵的西装,脸上划过嫌弃和怨毒。   还真是飞上枝头当了凤凰,以前舔刀滚刃的弟兄都不认了。可这话赵广只敢偷偷说,要是让许爷听到,他刚出局子就该入土为安了。   朗歌不动声色在旁边瞧着,一副尽职尽责背景板的模样。他暗地里出神的想,对付油光脑袋的,是应该在头皮上化个十字,然后往伤口里灌…   朗歌正思索、赵广正唾弃呢,听见西局外传来嗡嗡嗡马达声。   穆瑞骑着他的小电驴还没进来,看到赵广这瘪三堵在大院口,扯着大嗓门嚷嚷,“你的事不是审完交罚款了吗?怎么还在,想再关两天?”   西区常年太平,局长是个混工资等退休的老头。穆瑞是西分局的代理副局,长得四平八稳,年轻的褶子里刻满了命苦,标准的从小没爹没娘,长大妻离子散。   赵广偷鸡摸狗事情做得多,对这警察局熟得跟自家小洋房似得。可再熟还是怕穆瑞嚎嚎,局长要是动怒,老账旧账清算得把他关进去劳改个一两年。为了自由,赵广立刻夹着尾巴灰溜溜逃了。   穆瑞偷偷踹了赵广两脚,把小电驴从煎饼摊旁边挤进来,这才瞄见直愣愣杵成麻杆的两人。他挤挤眼睛,又确认了这两套眼睛鼻子嘴。   巧了,俩人他都认识。   “许风沐?”这大帅比跟他在警校当了半年同学,穆瑞偏过头望着另外一个人,这他大帅比在市中学读高中的时候,同班过两年的哥们。穆瑞眼睛一亮,在朗歌喊闭嘴前惊讶地叫出他的外号,“二朗!”   朗歌:……   二朗?朗神?   二郎神?   “你俩怎么在这里?来跟我叙旧的?”穆瑞把小电驴大大咧咧停在车位里,还刻意横着摆过来占两个车位,以彰显他的地位。无奈小电驴饱经风霜,浑身零件要散不散跟主人一样命苦,即使十个车位也无法拯救他的破败。   “你…哪位?”朗歌瞅着他挺熟的脸,愣是想不起来。   “穆瑞?你来西局了?”许风沐还记得这人,倒不是因为有交情,实在是他存在感太高。   在学校时出了名的‘二杆子’,事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张苦逼脸充斥着舍身炸碉堡的无畏。难怪西局新来的小警察都这么不畏权贵,画风清奇,原来是有个胆大包天的领导。   “是啊,老领导说西区太平,让我过来混吃等死。”老领导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含着泪,生怕穆瑞到东区得罪了顾爷那边,到城中得罪了一众镶金镀银的二世祖。   他还没追忆完,矮警官探出一个脑袋,“穆副,他俩是昨天那个案子的嫌疑人。”   “啥?”穆瑞惊悚的瞪大眼。   太平的西区出了桩命案,结果顾爷的手底下最厉害的一个和二世祖里最金贵的一个都齐活了。   真是造化弄人。   纵使穆瑞心眼比别人缺了二百五十个,他也能明白这俩人得罪不起,连忙扯着破锣嗓子喊,“证据有吗?死者生前的关系排查了吗?监控调了吗?谁他娘让你乱抓人了!”   矮警官让他吼懵了,委委屈屈的说,“老大,不是你说只要有嫌疑,见人就抓吗?”   听完这话,朗歌和许风沐四道视线直直戳在他脊梁骨上。   穆瑞打了个寒颤。   快要到上班时间,俩熬了通宵还在公司里堆了一大摊事的人,没有跟老同学叙旧的闲工夫。穆瑞给他俩不停赔罪,殷切的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下次一起喝酒。   离开时,局子外摆摊的老大爷挥舞着饭勺,叫嚷着要给他俩煎饼。   “吃煎饼吗?”朗歌问。   许风沐扫了眼煎饼摊,冷艳的拒绝,“我不吃早饭。”   即使许风沐现在处在高端洋气的大环境里装着逼,但有些习惯——比如饮食方面很难更改,他地地道道传统的中式肠胃压根接受不了咖啡牛奶配夹了芹菜末的面包片。但为了保持形象,又不能大大咧咧在楼下买豆浆油条,在办公室啃味道强烈的韭菜盒子。   时间长了,许风沐就不吃早饭了。   得,肯定又怕跟自己吃饭吐出来。朗歌脸吹了半晚上风冻得冷,没继续贴他的冰屁股,吃煎饼的欲|望也没了。   “我下次来吃,你给我留着。”好歹是做了苦力的,不要白不要,朗家太子爷小气吧啦的想。 第9章 009   开车堵在路上的时候,许风沐看到信号灯,突兀地联想到那是朗歌的第三只眼。红黄绿,一闪一闪的。   朗歌坐在副驾驶上,高达一百八十一公分的余光注意到视平线三厘米以下,许风沐明显下压嘴角的动作,估计是憋笑呢。   经过整晚上的糟心事,能让他笑得原因没其他的了,朗歌心情复杂。能让许风沐高兴他挺开心的,但这个代价居然是牺牲自己的名誉。   “穆瑞大概是我在市中学的同学,高二以前他们都叫我二朗,因为我总是年级第二。”后来他转到许风沐的学校,为了能够让许风沐注意到他的牛逼,朗歌整个高三都奋发图强保住年级第一,本以为应该改叫大朗或者一朗,结果那年开始流行‘学神’这种叫法,全校上下都叫他朗神。   二朗,朗神。   特么还能往一起凑吗!   幸亏两个学校离得远交流少,没有把他的称呼合到一块的人。本来以为高中毕业就解脱了,结果今天刚好被许风沐撞到了。   红灯转绿,许风沐嘴角恢复刻板的直线,格外公式化的叫了声,“朗总。”   “……”这人真不可爱,难得我牺牲名誉逗你笑。   转个弯,透过层层涌动的车流,朗歌看到亚诺的大楼,猛地警觉起来。这个距离就算用走的也就三五分钟,下了车他们又是普通合作关系——可能他这辈子只有一次威胁许风沐的机会,要这么算了下半生也就算了啊。   “那啥,昨天…”朗歌没啥底气,这时候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英俊的人生大概要牺牲在沐爷的车轮下。   “嗯,我补给你,好歹你给了那么大的单子。”许风沐斜了朗歌一眼。他答应过要跟他睡,也没想把这事赖过去,“今晚,到你家我家都行。”   你家…沐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朗歌脑子里过了点不健康的片,粗略算了下大概有二百多个体|位。他在大腿上狠狠掐了把,搭配许风沐一脸的性冷淡的表情,勉强平息身体内的躁动,拿出钢铁般的意志拒绝,“算了,你请我吃个饭得了。闹出这事,我要敢跟你睡一夜,明早起来保准死一个。”   昨天他还能趁许风沐精神状态尚可的时候讨讨福利,但今天许风沐压着火,这一点就炸的状态,动他简直是找死。   “行,你定地方?”   “就咱们以前往常吃的那片,你弟兄开得那个。”   朗歌认识许风沐起,他洁癖就没好过,外面脏兮兮的露天摊和小卖部的垃圾产品是不肯吃的。唯独例外的是一个的烧烤摊,满桌子油污辣椒水,过车时还能给给麻辣粉扮点灰他都不嫌。朗歌刚开始在烧烤摊碰到许风沐的时候还觉得是眼花,后来才知道烤肉的师傅是他拜把子的兄弟,好到在澡堂子互相搓背那种。   “嗯。”宾利停在亚诺大楼前一百米左右的位置,许风沐不打算把他送太近,朗歌也没想让别人看到许风沐送他上班。还不到显摆的时候,起码要许风沐在楼下给他个亲亲才值得炫耀。   在朗歌坐在车里幻想中已经么么哒了二百五十六次的许风沐硬邦邦说,“下午我联系你。”   “知道了,我给你准备礼物。”朗歌熬了通宵,脑子有点糊,想当然的把眼前的许风沐换成脑子里会比心心举高高么么的那个,跟他说话时嘴角裂成了上扬的音符。   礼物?许风沐联想到昨天的玫瑰,顺势问,“白菊花?”   幻想被现实打破,朗歌愣了两秒才怼,“…你想要多白的菊花,我买套遮瑕粉底擦两层?”   “……”许风沐敢发誓,他脑子里只有单纯的、属于植物类的、小白菊。   再磨蹭俩人上班都要迟到,朗歌放弃跟他耗,推开车门的同时罗里吧嗦交代,“上班前记得垫垫胃,你昨天肯定什么都没吃就去酒店了。心情太差别忍着,万一憋…”   沐爷顺了他的意思,一脚踩下油门,用喷薄的尾气展现他糟糕的心情。   刘江在公司门口遇到老板,仔仔细细对着他的脸确认了半晌,感觉仿佛瞎了眼。他一身准备去赶公交上学的衣服,知道的能认出来是亚诺总经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朗歌私生子呢。   “朗总?你怎么这打扮?”   朗歌吸够了汽车尾气,手插在口袋朝他走过来,无缝切换成运筹帷幄模式,“去给我准备一套衣服,十分钟后送到我办公室。印象城工地那块昨晚发生了命案,通知他们配合调查的时候别耽误施工进程。今天所有的事情交给董事会处理,有没有要紧的事都不要打扰我,要签字的文件晚上送到我家。还有——”   刘江捧着小本跟在他后面,边记边有节奏的应话,“老板,你吩咐。”   “我昨晚没睡。”   刘江的笔尖剧烈的颤了下,浑身肌肉惊恐地一阵收缩,见鬼似得望着朗歌略显苍白的脸。   …   抵达六楼时,离上班还有整整十分钟。许风沐压下困意抬脚正准备出电梯,一串叮叮当当的声音以极高的频率演奏着。   “老大,楼上又找你觐见呢。”燕玖守着许风沐来,给他宣布了大清早的第二个噩耗。   第一个是那帮警察宣布的。   许风沐脚悬在空中顿了下,又折回电梯。   郑明渊最近找他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十有八九是絮絮叨叨扯家常,傻逼兮兮的想试图用‘爱’感化他一颗孤独寂寞狂野的心。这种说法其实有点夸张,但郑明渊的举动处处传达着这个讯息,处处散播家的思想观念。   家?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东西。   今天见到赵广,又让他想起二十岁之前那段布满血腥和腐臭的日子,在他断手断腿在路边爬行时,所谓的‘一家人’或许就坐在跟前飞驰过的豪车里,溅他满身污秽的泥水。   现在,他穿得人模人样,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过着让人羡慕地豪门子弟生活,也无法阻止赵广认出他,更别说是顾爷。哪怕再过个五年十年,他还是会想这样那样在意料之中之外的地方遇到曾经的‘弟兄’。   人一旦脏过了,从里到外都是污浊的。   即使能洗干净光线的表皮,内里还是会永无止境的腐朽。   “…你还在读书啊?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怎么会跟你同岁呢。”   办公室门没关,远远能听到女人的交谈声。许风沐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四平八稳的说,“副董,你找我。”   郑明渊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坐在沙发左边的是郑明渊的老婆刘兰,跟刘兰说话的事个不认识的黑长直女神款的妹子。   “姐姐你怀孕那么久了?身材真好,根本看不出来。”袁媛嘴甜的把刘兰里里外外夸了个底朝天,才终于等到昨天他在酒店外惊鸿一瞥的许风沐。   永远挂着笑的瑞凤眼乍一看温和柔情,细瞧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淡漠。抿紧的唇弧度刻薄,硬生生给他铸了层‘不可亵玩’的铠甲。   他的眼不该那么多情,他的唇也不该那么尖利…袁媛见过许多相貌英俊的男人,可英俊到让人觉得不协调的男人,这倒是第一个。   “小沐,你来了。”郑明渊还没开始工作,态度殷切地从办公桌后绕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关切的问,“你昨天回过家吗?怎么没换衣服?”   许风沐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的西装,混沌一晚上的脑袋觉得有他的体贴入微实在太过多余和古怪。   郑明渊对他的冷淡已经习以为常,镇定自若的叫来袁媛,“你来的正好,给你介绍个朋友。”   “许经理,你好。”女神款的袁媛站在他面前,笑意嫣然地伸出纤纤玉手,“我是袁媛,百航集团的艺术总监。”   …相亲?还是跟个性别性格都不对的人?   许风沐目光扫过袁媛笑意盈盈的脸——今天的第三个噩耗,真是迫不及待的凑过来了。 第10章 010   许风沐视线在袁媛脸上潦草的打了个转,侧过身没有握住她举在空中的手,敷衍地回,“许风沐。”   “呃…”袁媛手举在半空中,场面显得无比尴尬。她长得好家世好,去哪都有人上赶着巴结讨好,各家公司的少爷们还没有敢这么不给面子的。   这个人真是有意思,袁媛看向许风沐的目光骤深。   “袁小姐,你别在意。”刘兰愣了会,连忙挺着肚子赶过来圆场,“小沐他有点洁癖,不太跟别人握手,熟了就会好的。”   “原来是这样,抱歉是我唐突了。”袁媛顺势下了台阶,不动声色的收回手。   袁媛,应该是百航的千金,又是个投胎比别人努力几百倍的人。   许风沐总算迟钝地把这女的跟她身份对上号,视线移向郑明渊,“副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来是…”郑明渊视线在许风沐和袁媛之前徘徊,温和的脸上划过一丝局促。   袁媛放下架子,特地来公司指明找许风沐,按照业界规矩,起码得让许风沐陪她逢场作戏一阵子。可这个弟弟骨子硬,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够强迫。   他现在摆明了没那个意思,郑明渊实在不好开口说我找你来是拉皮条当媒婆搞商业联姻的。   可是,总不能让人家千金白跑一趟吧?   他挺在中央站了会,随便拉了个理由,“那个,之前朗总指名要你当项目总监的事情,上午开会的时候会定下来,你最近勤去亚诺走动,跟朗总沟通具体运作章程。我之前想找机会给你升职,但怕太快大家有意见。小沐…”   “知道了。”许风沐看郑明渊又要张嘴,怕他又罗里吧嗦同学朋友扯一大堆或者让他陪袁媛转转,便把话截下,“我去准备。”   他熬了个通宵,已经够困了,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听唐僧念经。   “许经理,等等,”袁媛连忙叫住了他,递过去一张名片,“交个朋友。”   许风沐对有钱人的过家家没多大兴趣,但袁媛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再不给姑娘面子,郑明渊可能要追着他念叨个没完没了。   可他又不想跟这位大小姐玩什么爱情游戏。   许风沐停下脚步,没有接她名片。他抽出郑明渊胸前口袋里的签字笔,就着悬在半空地位置写下号码又把签字笔还回去。   “你跟我,取向不合适。”   许风沐淡淡丢下这句话,不顾其他三个人会有什么反应,兀自走开了。   …   亚诺顶层整个包裹在风声鹤唳的肃杀中,时不时有高管派秘书来跟守在总经理办公室外的刘江打听,问他们神经衰弱多年的朗总状态如何。   那架势,仿佛暴君手下随时会身首异处的太监。   “没声音,不知道有没有睡,我不敢进去。”刘江苦着脸,重复千篇一律的回答。   朗歌是个很懂克制的人,即使执掌半个东平的经济命脉,也很少有过任性妄为的时候。   他的克制体现在生活方方面面,朗歌本人非常清楚自己身体状况,以往总有固定的作息,轻易不会更改,到底为什么没有按平常的作息睡觉——   隔着一层厚重的木板,朗歌目光清明的对着电脑屏幕,望着视频里的人,在贪婪的窥探里入了定。   “…五月,我公司原先前计划融资、收购的两家广告传媒公司已经正式签订并购合同。在整个六月,公司将会对原始股进行扩充,让出一部分股权给目前收购的子公司,同时抛售固定股份。”   “还有五月末,我公司跟亚诺集团签订合约,合约拟定将亚诺集团西区映像城的宣传和推广工作全权交给正功广告,合作方50%预付款已经到账,具体由业务组经理许风沐负责。”   “经过商议,由许经理出任本次项目的总监,大家有意见吗?”   “…那就就这样决定了。”   顶着一脸冷艳的许风沐咕噜着浆糊脑袋浑浑噩噩参加完早会,对会议内容没听进去多少。他回到办公室赶了大半天企划,临下班时才得空联系朗歌。   朗歌大概在公司狠狠补了觉,精神状态好得有点抽风,“沐爷,您有空临幸我了?”   同样熬了通宵,却必须要工作的许风沐觉得受了刺激,还得强压下一身火气,“朗总,我下班了,你现在有空吗?”   “你找,我随时都有空。”朗歌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把厚重地文件带出办公室堆在刘江桌上,在他的哀嚎中进入电梯,“我现在踩着七彩祥云来接你?”   “…踩你师弟的风火轮来吧,二郎显圣真君。”许风沐无情的挂断电话。   …   朗歌没有把许风沐期待中的白菊花送给他,而是送了根银亮钢制的签字笔,包在能放玉玺的金属盒子里。   这笔加固防弹,即使铁砂掌也绝对拍不碎的那种。   许风沐连包装都懒得拆,扣上盖直接扔进置物箱里,踩下油门往东区跑。   “你俩的串,慢点吃,不够再加。”魏杰把一大把串摆到他们面前,从泡沫箱里掏出两瓶挂着水珠的冰啤酒磕在桌角起开瓶盖,把塑料杯倒扣在溢出的泛黄泡沫上,“哥有四五年没见你俩一块来过了,这顿算我请。慢慢吃,吃完再加。”   烤肉摊人来人往,魏杰没太多时间招呼他们。这两年魏杰没怎么变,依旧是那副老实质朴缺心眼的样。他绑着泛黄的白头带,穿了条粉色大圆点的脏围裙站在炉灶前,脸上的汗不停往下淌。   他也不擦,汗流到肉串上就当调味。   许风沐洁癖仿佛失灵了,他把两瓶啤酒都推到朗歌跟前,拿起冒着热气的串撕下一口肉。   打从他工作后,就没来过烤肉摊撸串。魏杰是他拜把子兄弟,情义总是在。可这个烤肉摊连人到店都是顾爷的,多少跟那堆事挂着。   烤肉摊一年比一年不干净,鞠躬尽瘁起码半个时代的桌子油污又厚了几层,竹签在上面随便划拉两下能搞出条条泥渠。魏杰装潢的时候还讲究,椅子上裹了层胶皮,经年累月漆皮裂满了岁月的褶皱。来这块吃饭的有混道上的,有不混但生活落魄的,总归是底层群众在苦难人生中寻乐。男人们操着一口方言骂骂咧咧,女人抱着奶娃娃唾沫横飞地说着坊间八卦。   许风沐坐在这样粗鄙的氛围里,背脊笔直的挺着,衬衫的纽扣全部系得严严实实,到处透露着鹤立鸡群的气场。   原先见他的时候,剃着板寸的沐爷明明融入地毫无违和,还能给魏杰打下手,烤个肉炒份蛤蜊什么的。朗歌想着,把冰啤酒慢慢倒进塑料杯里,直到满到快溢出来才递给许风沐。   许风沐慢条斯理的吃了两口肉,把签子拢在旁边翻了下眼皮,“戒了。”   “又戒烟又戒酒,精神值得钦佩啊。”朗歌本来以为到了这里,许风沐端着的架子能垮,没想到许风沐装得决心挺大。   看来剥下他身上那层茧,得下点血本。   朗歌琢磨着,朗歌把大批量酿造的廉价啤酒酒送进自己胃里,跟着吃了几口麻痹味觉的肉。魏杰的手艺忠实保持着原地踏步,刚进嘴一股子麻椒拌辣面,把朗歌呛回到高三那会。   他闲来无事总跟许风沐打架,打完就在这边找个桌喝酒撸串。有次他嘴里面被牙磕破了,烤肉进嘴跟灌风油精一个味,蛰疼蛰疼,他还是跟许风沐较着劲吃了一百来串。   打架啊。   好像有了点思路。   朗歌幽暗的目光绕着许风沐打转,琢磨着要怎么把他身上那层伪装撕巴下来。   这样子真不像他,太束缚了。   “宣传企划案我大概做出来几种,具体要根据你们公司选的地点…”许风沐没闲情雅致悼念逝去的撸串时光,无话可说只能谈谈合作。   “沐爷,你要是吃够了后面有垃圾桶,吐完了继续吃。”朗歌跟前已经堆了一撮签子,许风沐面前还是只有两根。他闷着头灌下透心凉的啤酒,把中间还没凉的肉串翻出来摆到许风沐跟前,“亚诺的娱乐印象城是我全权负责,以后你起码得有个两三年要跟我打交道。要是沐爷等不及,咱们明天就去施工现场实地勘察。”   朗歌两瓶酒下肚有点飘,叫沐爷的时候咬字含含糊糊的,只能听清前面的‘沐’字。   有种朦胧的亲昵感。   “…行吧。”许风沐也知道说话时谈这个败兴,继续发挥食不言的精神沉默撸串。   朗歌喝得微醺,却不算醉,正常思考能力还有,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同意了明天考察的事,嘴角弯起个笑,趁他不注意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   ‘咔哒——’   空荡阴暗的屋子里,顾玖手里两个青石球碰撞了一下后,再无声息。   赵广匍匐在他脚下,陪着小心说,“顾爷,许爷牵扯上那摊事,还…还总不管我们这边,您真的要放任他吗?”   房间里一瞬间寂静下来,连窗外树叶落地是声音都听得真切。   “这西区,太平不了多久了。”黑暗中,顾玖声音沉如钟鸣,重重敲打着在场几个人的耳膜,“以后,你们谁遇见那条我养大的狗,替我捎句话——这狗撒欢鸟上天拦不住,但是它总得记住圈在哪里,巢在哪里…赵广,你去替我办件事。” 第11章 011   晚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过了十二点魔法没有降临也没有解除。   朗歌把车停在前院,隔着挡风玻璃看见欧式风格的小别墅门口,弟弟朗诗穿着长袖,怀里紧紧抱着破旧的小猴子蜷缩在台阶上,脑袋一点点捣着膝盖。   晚上温度很低,朗歌撸串时出了汗,下了车即使穿着外套也觉得发冷。他走过去把朗诗摇醒,抽出他怀里一沓文件,“刘江送来的?”   “嗯,”朗诗揉揉眼睛,揪着他衣角借力站起来,跟在哥哥后面走进屋里,细细软软的说,“他说这都是处理好的,签字就行,有争议的内容让你看邮件。”   朗诗的模样活像缩小版朗歌,但只有模样像。他说话时声音很轻,仿佛是怕吓到怀里睡着的小猴子。   “啧,看厚度他肯定又偷懒了。”朗歌顺手发短信跟刘江说了明天请假考察的事,在刘江打电话抗议前把助理的号码拉进黑名单。他从沙发上抓来条空调被劈头盖脸蒙在朗诗身上,“明天上课吗?”   朗诗已经十岁了,瘦小的外表却像是只有七八岁。由于某些原因,他无法到学校接受正常体系的教育,只能请老师到家里来。   朗诗摇摇头,“想休息。”   “好,休息够了记得联系老师。”   朗诗比同龄小孩乖巧得多,没有萌发中二病前兆,学习主动,不需要家长多做逼迫。   朗诗拖着灰扑扑的猴子布偶悄悄钻进书房,靠墙静静站在他后面。朗歌很快处理完需要签字的文件,把所有资料整理好堆在桌角,打开电脑查看刘江发过来的邮件。回复过邮件后,他退出邮箱,犹豫了会,选择读取手机端存储的文件,从最新添加的文件中选出两张照片,放进处理软件中熟练的修图处理背景加滤镜。   第一张照片里,许风沐背靠一轮月光,站在花圃前侧对镜头,表情认真而专注。第二张是烧烤摊前,他格格不入的在嘈杂背景中,透出傲然隔世的寂寥。   两张照片的主人公并没有直视镜头…他根本没注意到朗歌的偷拍。朗诗的视线越过哥哥的肩膀,落到书柜里整齐摞着的心理学专业书,和旁边放大的相框中——剃着板寸眺望远方的许风沐身上。   “哥哥又病了。”朗诗低声说。   “我已经在积极治疗,现在基本可以断药了。”朗歌处理图片好按下打印按键,旁边打印机卷进一张专用的海报油纸。他将照片备份到私密网盘中,竖起两根手指在朗诗眼前摆了摆,“这次我只拍了两张。”   朗诗摇摇头,低声在猴子布偶耳边说,“哥哥每次见到照片里的哥哥,就会生病。”   “大概是吧,”朗歌无力反驳孩子的童真,“有机会我带你见见他,兴许你也会病…或者会痊愈。”   让许风沐跟朗诗见面,可能两个没娘的孩子还能互相开解彼此的心理创伤。但也有可能事极必反,搞得天崩地裂异常尴尬。   得选个合适的时机,他一时琢磨不出来。   朗歌拿起第一张打印好的海报,为了能够偷拍他刻意选了后置九十八亿像素的手机,效果跟相机有得拼。两张相比之前的成百上千,症状已经好了不少。朗歌为了能平和地跟许风沐相处,在大学读社会心理学期间,总试图把自己作为变态从良的范本。   结果才去报道,白胡子导师在课上认真正经的说,“国外著名心理学家说过,凡是内心能够想到、相信的,都是可以达到的。”   听完两节课,朗歌心里的变态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有了理论支撑更加炙热。后来他认清自我位置,兼修变态心理学。他选了个课程后,才发现这个科目跟他认知概念里的差得挺远,遂打算破罐子破摔混到毕业。   “国外著名心理学家又说过,感情的冲动更接近于基于性本能的欲望冲动。”兼任变态心理学教授的白胡子导师又说。   这些个国外心理学家,心理方面真没问题吗?   一个让他不要怂,一个人让他就是干。要是他真照着做,即使到时候心理没问题,身体也会出现瘫痪。他能顺利毕业,没有更加变态真是奇迹。   打印好高清巨幅海报,朗歌关了电脑拖着小尾巴朗诗走出书房。经过走廊重点四块瓷砖时,旁边的屏幕亮了起来,自动播放出一段视频。   装修房子时,朗歌在这里设置了感应开关,体重区间在60-75公斤范围里的成年人经过时,会触碰旁边电子荧幕的感应开关。如果这个项目用在鬼屋中,再搞个爬出荧幕的女鬼视频,怕是能达到空前刺激的效果,兴许还能玩出人命。   但这是朗家,视频里并没有带血的女鬼。朗歌在褐红的橡胶跑道前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偌大的屏幕中踩着风向他冲过来的少年。   “沐爷加油!”许风沐冲到接力区前十米,朗歌喊话同时已经跑出两步做准备。   握住许风沐递过来的接力棒同时,触碰到了他炙热滚烫的手指。   后来他怎么到达的终点,裁判怎么宣布他们接力赛拿了第一,朗歌看再多次也记不清。他手上仿佛还残留着许风沐隔着时光烙上的温度,总在他想要退让时提醒着,许风沐也算是跟他亲近过。   朗歌毕业成绩牛逼哄哄,没有辜负他学神|的名声。离校时白胡子导师眼泪汪汪,试图收他当研究生,但书上再多的理论知识,都没能拯救朗歌一颗变态的心。即使他接受了治疗,再看到许风沐的脸,情感性心理障碍还是会复发,并且比之前更加严重,哪怕隔离方案都无效。   视频结束在许风沐看过来的眼睛里,朗歌离开那片砖,揪过后面乖巧的小尾巴,“朗诗,早点休息。”   “好,哥哥晚安。”朗诗拽起猴子跟他挥挥手,走进自己的小卧室中。   他身高比同龄小孩要矮些,大概是由于缺乏光照骨骼内钙质少。朗诗六岁的时候被绑架过,虽然在十二小时后被平安救出,但打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再也不肯离开家里,甚至都不愿意在白天走到屋外。   那十二个小时里经历了什么,朗诗从来不肯提。   但朗歌知道,因为知道,所以更不敢问。   在浴缸里用纯牛奶加精油泡了个极尽奢华的澡,把全身细胞灌满资本主义的腐败后。朗歌躺在偌大的床上翻了个身。迟疑了会,他掀开台灯底座的盖子,露出一个小小的数字板。   八位数密码,他输的比银行账户密码更加熟练。   正对床的那面墙整个亮了起来,映出墙面上挂满照片的巨大灯箱。照片大大小小起码有个几百张,时间大多在高三。上课睡觉的许风沐,吃饭喝水的许风沐,在外面跟小混混打架的许风沐,靠在栏杆上的许风沐…   要是给别人看到,绝对会发现他已经无药可救的非常态心里障碍。幸亏许风沐上次没有头脑发热答应来他家,否则这样的房间,饶是朗歌一副伶牙俐齿,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合理解释。   变态到跟他恐同症类似的程度,不知道谁才是病比较重的那个。   朗歌盯着照片看了会,自嘲的勾起唇,身体慢慢蜷缩起来,金贵优雅的手慢慢探到下面……   动情时,他眼角晕开一丝红,迅速蔓延到全身,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氤氲的蛊惑,墨黑的眼依旧直勾勾黏在对面的墙上,缱眷深邃。   剩下的小部分照片还有许风沐之前之后的模样,即使在断了联系的大学时期,朗歌也把他的样子好好保存了下来。   照片墙的正中央,是两个拉着手的小小孩子,舔着棒棒糖互相取笑,模糊在像素里的脸在悠久的过往中斑驳。   国外心理学家说的话朗歌很少有认同的,唯独一句。   爱无关乎你期望得到什么,而是你期望给予什么。   墙面最底下空出一行白色长条,上面一笔一笔写着——   ‘遥遥征途若是无望,愿我能毫无遗憾地守着偷来的时光孤老。’ 第12章 012   许风沐回到公寓时夜色当空,偌大地房间阴渗渗透着寒凉。他笔直穿过客厅,连衣服都没换闷头扎在床上昏昏沉沉闭上眼。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乱,他困得头疼,甚至都顾不上想涂南的事。反正涂宏志遇害的事,警局已经成立了专案组,犯不着他这种半吊子显摆。   他也不愿意想,每每提起涂南这俩字,他记忆里满是从小跟在他身后,哭哭闹闹爱撒娇的小孩。可世事无常,小孩总要长大,总要自立,总要为自己行为负责。线扯得再紧,也拉不回他偏离的轨迹。倒不如撒了手,外面天高海阔,翱翔坠落都是他的本事。   这一觉睡得很沉,许风沐半夜没有翻身,压得左半侧血液不循环,被来电铃声吵醒时阵阵胳膊发麻腿发软。   来电显示:朗歌。   时间:6:34。   距离固定闹钟响还有25分钟,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小时55分钟。   许风沐决绝的挂断电话,锁屏把手机扔到旁边,趴在床上脑袋朝下睡回笼觉。   朗歌第二个电话又拨过来,不屈不挠地撕裂宁静的清晨。由于刚才扔的时候力气大,手机坠落点超出许风沐臂长伸展范围,他眯着眼伸长胳膊囫囵摸了圈没碰到冰冷坚硬的长方形物体,结果深陷于绝望中被锲而不舍的手机铃声驱走睡意。   “沐爷,你再挂电话,我就在你家楼下用大喇叭叫|床了。”第六个电话终于成功连上线,朗歌愉快地透过听筒刺激许风沐的耳鼓膜,“咱们今天不是去考察娱乐印象城的场地吗?”   楼下?   我家?   考察场地是什么鬼?   许风沐刚清醒过来地脑袋迟钝地运转过来,他浑浑噩噩挣扎着爬起来拉开窗帘,扒着窗框上伸出脑袋。   公寓正门口停了个湖蓝色的方壳子,后面堵着一排车疯狂按喇叭。   大概是瞅到他开窗了,方壳子上面跳下来一个黑点,听筒里朗歌继续欢快地作死,“你快下来吧,后面已经堵到十字路口,等会交警要来过来拖车了。”   “知道阻碍交通,你就不能屈尊降贵去停车场。”许风沐怕被人看出来那玩意是奔着自己来的,连忙缩回脑袋,一瞬间感觉这个动作像王八。   “我把师弟的风火轮借过来了,停车场不让停,你快来吧。”朗歌连续催了好几遍,直到许风沐不耐烦挂断电话。   昨天晚上他困得乏力,很多事记得模模糊糊,不确定是否答应朗歌实地考察的事。两家公司现在是合作关系,他俩又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要真有这么个事他实在没办法推辞。   幸好睡觉的时候没脱衣服,要收拾也简单。但身上这套西装连续穿三天,穿在里面的内裤也挂在身上超过四十八小时了…   许风沐犹豫了两秒,果断带上手机钱包往外走。他是有洁癖,但主要是来源于生理性对男性和肮脏的恐惧,所以连带排斥身为男性的自己。   朗歌分析的没错,他确实已经严重到病态了。   情感方面仅接受男人,身体却排斥所有雄性生物。   真是比婊|子是处还荒诞。   许风沐把别在后腰上的手铐卸掉,碰到蝴|蝶刀时犹豫了下缩回手。把手铐放回底层,重新整理好衣服后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   跨出公寓,他总算看清楚朗歌‘风火轮’的原貌。准确来说,那是一台湖蓝色老式烽火牌的用于牵引和驱动作业的自走式动力机,简称——   拖拉机。   “…这就是你说的风火轮?”许风沐握紧手机,阴沉的目光凝视布满锈迹的铁壳下面,两个足有一米圆的巨大轮胎,暗自在转身回去和打死这货中间艰难的抉择。   拖拉机在他小时候满地都是,城外几个区随处有人开拖拉机干活。但在界限分明的东平城,谁特么脑子开花了才会把这玩意带到城中。   “沐爷,来不急了快上车!”为了搭配这台牛哄哄的拖拉机,朗歌穿着大裤衩白汗衫带着草帽,踩着澡堂子里批发的塑胶凉拖朝许风沐挥舞他白到反光的金玉胳膊。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真占便宜,后面几个女司机看清朗歌摘了草帽后英俊的脸,立刻喇叭也不按了朝他疯狂吹口哨抛媚眼。   啧,朗歌肯定是故意吸引这么多注意力,孙子特么又在玩脏的。许风沐最烦成为其他人的焦点,他别无选择,避开诸多目光钻进拖拉机拥挤的单人驾驶坐。   朗歌紧跟着跳上来挤到许风沐旁边,大慈大悲发动引擎拯救了因他而起的瘫痪路况。开出去五百米左右,朗歌赶在许风沐动手前调到四档,把速度提到最高,“沐爷,你要杀我起码等咱们到地方了。这会在路上,你难道想跟我殉情吗?”   时间仓促,卖拖拉机的地方还关着门,朗歌差使刘江搞来辆濒临报废的二手拖拉机,打方向盘的时候吱吱呀呀摇摇曳曳,转弯地时候转轴松垮,方向盘随时都会扣下来滚远。朗歌平常座驾都是高贵地四轮小可爱,初次上手这种二轮驱动器,感觉两条命都拴在钥匙孔里。   其实能跟他殉情倒也不错,但前提是沐爷得抱有跟他相同的感情。生活最大的悲哀不是死亡,而是无爱。   心理学上有个定律,最炽热的爱情,会遇到最冷漠的结局,大概就是说他了。   “呵,呸。”许风沐哑着嗓子骂了句,喉咙涌起干燥地灼烧感。昨天吃了太多辣椒回家又没喝水,嗓子有点发炎。   即使在随时都会发生连环碰撞的环境中,朗歌还是撒开手慢条斯理拿下草帽,把糊了满脑袋的炸天毛发拨两把搞成日常偏分,从旁边拘狭的缝隙中拽出个塑料袋递给许风沐。   “给,孝敬你的。”朗歌不由分说的把尚带余温的塑料袋塞到许风沐手里,没解释,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驾驶座空间特别窄,两个男人挤在里面要搁着衣服肉贴肉,根本没有让推辞的机会。许风沐愣了会才扯开塑料袋上骚粉骚粉的小蝴蝶结,空气中勾起食欲的香甜立刻弥漫扩散。袋子里是从早餐店打包的豆浆油条小笼包,磨蹭了那么长时间还保持着刚出锅的温度,旁边还有一小包便携装漱口水。   一路摇过东平城市中央繁华的街景,越过熙熙攘攘的光鲜,沿着熟悉的路驶向西区外围。越过那道无形的篱沟,许风沐身上的高冷包袱瞬间轻了一截。   近些二十年时代发展的速度在东平城里彰显的淋漓尽致,可没在城外几片区留下多少痕迹。老辈们总说城里城外隔了道墙,里面是天上人间,外面是群魔乱舞。许风沐记事起就跟许雯在城外晃荡,十多年来除了物价外经济根本没发展过,连窑子里卖肉的娘们也还是那批人。   老式拖拉机跟他大爷似得哐嘡晃荡,颠簸的还没拆开的漱口水激动地随时准备迸射。许风沐并不想大清早接受薄荷味的脸部沐浴,他把漱口水扔到旁边,用塑料袋托着叼起个包子囫囵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后差点被里面的汤汁烫熟舌头。   幸亏他皮糟肉厚,舌头也耐热,咽下包子后又捏着油条往嘴里送,顺手把沾了油的指头往朗歌的大短裤上摸了两把蹭干净。   正专注驾驶拖拉机的朗歌腿抖了下,差点冲动地钻进旁边绿化带里。   吃完两根油条四个包子,许风沐喝着豆浆往前瞅了两眼,才发现眼前这地方眼熟地亲切。   透过玻璃上零星泥点,前方大片大片绿油油的麦地,窄窄地泥道尽头山脊埋在云雾中蛰伏,打眼望去没有任何现代化气息,仿佛穿越回原始社会。初夏还在农闲的季节,田垄间空空荡荡,只有蛐蛐蹦跶着声嘶力竭。   难怪朗歌要开拖拉机来,正常的四个轮子跑车压根没法上这条路。   松软的泥土上交错着细细的车轱辘印,歪七扭八从前方的岔路拐到同一个方向。他高中的时候也经常骑个自行车在田间穿梭,沿着他们所在的小土路拐个弯就能笔直骑过去就能看到大路。大路两边到处是弯弯绕绕的巷子,低矮的居民楼和各种正当不正当的群租房,其中一间里还有许风沐没带走的存活证明。穿过那片街区,运气好的话能在打铃前溜进六中。   “我没记错的话,朗总今天要来实地考察吧?”许风沐踹开拖拉机飘摇的车门,在田埂里走了两步,望着满眼农田庄稼,“在这里?” 第13章 013   “我没记错的话,朗总今天要来实地考察吧?在这里?”   朗歌从驾驶座后面扯出条线,拉出来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跳下拖拉机,诚恳真挚地回答,“这里是备选地之一,租金低环境好附近还有个学校,兴许就发展起来了。”   “恕我直言,以你为中心方圆三十里根本没人有印象城的经济能力。”许风沐少年时期在这附近厮混,非常清楚这边是啥名堂。别说印象城,哪怕收费超过五十的窑子都揽不到活。   “沐爷,我认为贫穷局限了你的想象力。”朗歌扯着线,撒上拖鞋凑到许风沐身前,顺手从旁边的田里摘了根麦穗,剥开裹在外面的绿皮把未成熟的乳白色麦粒扔到嘴里嘎嘣嘎嘣嚼碎。   软软地麦粒表皮裂开,挤出内部粘稠的淀粉,仔细品还带点甜,“如果我按最低标准收费,在娱乐印象城搞打钢珠老虎机卖点汽水炒拉条还是会有生意的。”   “你疯了吗?”许风沐设想了下那种可能性,感觉正功要是打算推广乡村娱乐印象城,可能得选择买红字写大字到处张贴牛皮癣的方式。   “反正是我出钱投资…具体地址肯定要斟酌,最后才能选定。”其实朗歌没打算把娱乐印象城安置在农用地里,即使收购庄稼的费用低,但不环保。附近农民没了庄稼,拿到赔偿款也过不了几年。   朗歌顶着许风沐嫌恶的目光,把手里的线绕到他手上,拽出后面跟着的糊了纸的竹条,“送你。”   “朗总,”许风沐刚发短信让燕玖替他请假,转眼瞅到胳膊上绑了根风筝线,瞬间产生了他在慢性谋杀自己的被害妄想症,“你让我在工作日,陪你放风筝?”   朗歌举起菱形拖着两个小尾巴的风筝,笑得无害纯真,“咱们来实地考察,肯定要做些测试啊。”   “放风筝能测试什么?”许风沐烦躁地扯了扯绑在他胳膊上的线,觉得那个风筝怎么看怎么丑,土灰色的纸上什么都没有,还拖着累赘地长条,正常店铺根本做不出这么难看的。   “沐爷,你问到我们的商业机密了。”朗歌一本正经的回答。   “……”   许风沐没再说话,也没动,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   朗歌叹了口气,又仔细避开和他肢体接触,把线从他身上解开,收好连夜糊出来的风筝。   这世上太多是事,还真是逾时不候。   “打一架吧,”朗歌把风筝连线放回拖拉机上,向前走到稍微宽敞些的田垄间,“来。”   两个人动拳脚的次数多到数不清,在大众观念中的年少轻狂里,无论哪边发出信号他们都能迅速进入状态跟对方来一场近身搏斗。   许风沐接收到他的讯息,几乎没有思考,扯开扣子把西装外套扔在麦芽地里,冲过去朝着朗歌挥起拳头。   朗歌了解他的套路,侧身避开他充满攻击系的第一拳,勾住许风沐地脖子牵制住他接下来的动作,膝盖弓起朝他肚子上。许风沐灵活地钻出来,扫腿把朗歌掀翻在地,拽住他的衣领再拎起来,脸上露出了熟悉地嚣张。   许风沐混了十多年,染了一身匪气。平常总藏得严严实实,跟他动手时才能微微窥见一隅。   嚣张,狂傲,又让人移不开眼。渗出的汗水浸湿他前额的头发,眉骨上的疤仿佛是一道解除封印的烙痕,唤醒他骨子里深埋地人格。   四年大学里,朗歌系统学习了三十多种心理学相关的减压方式,但那些方法对于许风沐全都无能为力。   有些人是天生适合暴力的,无论是疼痛还是给予别人疼痛。   至少现阶段,他需要的只有暴力。   朗歌艰难地避开了瞄准面部攻击,紧接着左肩喙肩韧带周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要是许风沐下手偏左点,他锁骨大概要骨裂。   朗歌抗打击反应力在跟许风沐交手时,最多能撑住五分钟,还要是他满血并且持续训练,并且许风沐缺了胳膊腿的状态时。左胳膊抬不起来后,接下来局势完全是毫无人道的单方面□□。   朗歌好多年没挨过这种,全身疼得要散架,心里却有种久违的舒爽和愉悦。   难道是心理变态持续的时间太长了,激发了体内某种属性?   许风沐伸腿从后面一勾顺势推了把,朗歌重心失控,滚进麦田里爬不起来。他吐出啃进嘴里麦秆,翻了个身呈大字仰躺在绿油油的田地里,目光从脚踝顺着一双长腿爬到汗湿的上半身,再望向他还有青春滞留停驻的脸上。   “爽快了?”   “凑合,我都没怎么用力。”   …确实爽快,并不是他在家里运动过度之后由于疲惫而带来的短暂满足,而是发自肺腑的,卸下枷锁的轻松。他太久没有跟人动手了,要不是朗歌招他这一趟,许风沐差点遗忘那些骨血中的野性。   许风沐深深呼吸,把堆积在胸腔的积郁全部呼出去,才把目光转向一身万紫千红的朗歌。   脸上带着伤,嘴角挂着血,湿漉漉眼睛的望着他,显得可怜巴巴的。   明明威胁他的时候,可恨的让许风沐问候了他十八辈祖宗。   “你…”沐爷从来没有关心过手下败将,现在却犹豫了下。   毕竟这人金胳膊玉腿的,打坏了他卖命也赔不起。   “还撑得住吗?”   朗歌没想到能得到他的慰问,瞬间觉得再当十次人肉沙包也值得了。   “没事,我肉糙。”他动了身体,钝钝地疼痛蔓延开来,身上骨头错位般疼。 前言收回,他身娇体柔的,挨打这种事还是悠着点来吧。   见他疼得呲牙咧嘴,许风沐萌生出一股子欺凌弱小的愧疚。他刚才也挨了两拳,但他受惯了疼,身上没多大感觉。   朗歌从生到长都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金贵,细皮嫩肉肯定不抗打。   要是朗歌不来招惹自己,肯定活的生龙活虎白白胖胖的。许风沐越琢磨越觉得愧疚,在警校受到的教育甚至让他萌生出负罪感。他蹲在路边迟疑了会,伸手按在他肋骨上。   “沐爷,你不是吧?”朗歌反射性瑟缩了下,舔舔嘴角的血讨饶,“我已经外伤了,你还想搞个内出血吗?”   “少废话。”许风沐把他上身的骨头摸了遍,确定没断没裂才撒手,“你这伤,最多躺三天就能好。”   朗歌痛苦地哀嚎一声,“别以为所有人的恢复力都跟你一样变态好吗?”   许风沐没说话,顺势坐在田垄边抽出后腰别着的蝴|蝶刀。   朗歌要是能爬起来,这会绝对比兔子还溜得快。   但他不能,只能躺在麦田里,眼睁睁瞅着许风沐打开锁扣,手指灵活的转了下,两边刀鞘反向并拢亮出刀刃,银亮地尖钩在十点的阳光里裹着冷。   “……”朗歌心里毫无波澜,甚至已经在考虑立遗嘱时,应该怎么定义许风沐的身份。   他大概要成为第一个把遗产留给犯人的傻逼,干脆写亲爱的凶手许风沐吧。   “分散一部分注意力,应该就没那么疼了。”把银亮的蝴|蝶刀举到他眼睛正上方,许风沐左手打了个响亮的响指,“看手。”   朗歌立刻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到右手上,还没等他看清手指,细长的刀已经在他指间灵活的转动起来,在空中划过的痕迹抡成一个圆满的圈。   麦田上的风吹拂过许风沐湿漉漉的刘海,午前的阳光贴在脸上,照亮他带着汗意的洒脱。   他转指和抛接的动作十分熟练,只需要肌肉记忆就能把整套复杂动作玩下来,甚至不需要观察安全柄的位置。中途还换了次手,在半空中旋转出漂亮的刀花后又是同样的难度的绕指。最后他把刀高高抛弃,合起刀握在手中。   朗歌的表情毫无过度的从不明觉厉到叹为观止,在他把刀收起来后发自内心的啪啪啪拍了好几下手。   许风沐这两年装得所有高冷英俊的逼加起来,都没刚才玩的几分钟刀帅。   那把刀他是见过的,锋利地贴着肉轻轻划拉下根本看不见血,要过两秒才能体会到皮开肉绽钻心的疼。可到了许风沐手里简直像是艺术品,甚至连挥刀中带出的风声和金属撞击声都是典雅的配乐。   这是只为他一个人而做的表演,光是这么想着,朗歌就觉得他心里的变态因子开始失控的鼓噪。   “你手上的伤,难道是玩刀划拉出来的?”   “一部分是,刚练的时候多少得受点伤。这玩意要是用活了,比其他刀都容易操控。”许风沐握拳又松开,重复几次,不以为然的看着手上七零八落的伤痕,“好点没?”   “嗯,刚才提心吊胆的看你玩刀,光顾着保命忘了疼。”朗歌慢吞吞坐起来,揉了揉最难受的肩关节,觉得长此以往不是个事,“沐爷,说真的,你身上的毛病打算治吗?”   “嗯。”   “啥?”他可能还没从刀影中缓过来,轻飘飘的产生了幻觉。   违拗症晚期的许风沐打算治病,真是本年度最让人震惊的事情了。   “治吧,”许风沐重复,“我配合你。” 第14章 014   西局副局办公室亮着一盏灯,时刻准备引燃灯下的活体炸|药包。   “…后来我们也去案发现场搜查了两次,根本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痕迹。别说是凶器了,毛发、足迹、指纹,该有的都没有,组里的其他人都觉得这案子是蝙蝠侠搞得。”穆瑞从厚厚的卷宗里翻出现场调查报告,尽力详实地向许风沐说明他们近两天来的工作结果。   许风沐脑袋里嗡嗡嘤嘤如同装了十个马蜂窝,穆瑞罗里吧嗦整整说了半小时,他几乎没听进去。   阳光比前几天都要好,炙热地快要把初夏的初抹去。可许风沐身上冷得哆嗦,穿棉袄钻到被窝里还要发颤的那种冷。为了能找回涣散的意识,许风沐用混沌的脑内意识默背一段文章。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   古今中外那么多文章,他怎么偏偏选了这段?许风沐背了个开头就卡住了,冥冥中觉得潜意思在诅咒自己早死早超生。但好不容易找篇能让他思维清晰点的文章,许风沐也懒得再换。   穆瑞继续叨叨,“…我们查了涂家外面那条路上的监控,涂宏志死亡那天没有陌生人到访。下午六点涂宏志在给花圃松土,六点五十接到了电话,他扔下铁锹回到屋里再没有出来过。晚上十点二十涂南出现在监控里,他把铁锹捡了回去,进屋里再也没再出来。凌晨一点三十分,你跟朗歌到了涂家。”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   昨天干完架打算返程,朗歌搞来拖拉机没油了趴在田垄间大爷似得光躺着打呼噜,原来是油完了。到城里起码要两个多小时车程,他俩光脚丫子可能会走到死,只能选择哼哧哼哧把拖拉机推到大道上,跟过路的拖拉机借点油。朗歌浑身都是伤,跟废物处在相同量级上。其实即使他四肢健全,在推车方面依旧跟废物区别不大。   许风沐推了三公里拖拉机,在过程中捆缚在体内的狂躁找到了细微的裂缝,汹涌地从躯壳内挣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懈,他回到公寓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直直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睡得昏天黑地,半夜烧得身体自燃差点引发火灾。   穆瑞扶了扶眼镜框,把卷宗翻到最后一页,“…昨天警方联系到涂南,他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了。记录下来的供词跟案发时区别不大,说是到家看到父亲血糊糊倒地上,吓傻了立刻给你打电话,没打通又打给朗歌。在等你们来的过程中,他说一直蹲在客厅哭,什么都没注意。”   ‘墙上有两个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   许风沐昨天跟公司请了假,按理说今天无论如何也应该去上班。但他醒来时早过了上班时间,新买的手机闹钟没有响。   他摸索着打开闹钟,发现记录里空空荡荡,压根没有设置记录。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设置了闹钟,脑子里还残留着输入7.00的记录。   许风沐按照旧手机闹钟的位置,打开系统计算器。   结果框内孤零零显示着7:00。   靠!   因为昨天朗歌赶在闹钟响起前已经把他喊醒了,所以许风沐并没有发现闹钟设置到计算器里,又因为烧的厉害生物钟瘫痪,所以他没有在正常时间醒过来,错过了上班时间。   结果导致他在手机里发现穆瑞的短信,再次请了假撑着温度高达41°的脑袋坐在阴暗潮湿的小黑屋里听他讲了半天死人办案手下废物的事情。   “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涂宏志的案子我们局里专案组调查了两天两夜,根本毫无进展,我们局里现在到处供着观音,企图赐一点线索出来。”承认无能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但在强者面前承认无能并不丢人,还可以解释为勇气可嘉。穆瑞摘下滑稽的圆黑框眼镜,露出藏在镜片下面更加滑稽的黑眼圈,“你觉得是我调查方式有问题,还是忽略了什么?之后是按照当前方式继续调查,还是另外选择切入点?”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许风沐慢吞吞背出全段最后一句,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嗡,穆瑞的啰嗦停了。他费力地抬起头,处在高烧中让他总有种脖子撑不住脑袋的错觉,“副局长,我可以走了吗?”   穆瑞熬了整晚,眼睛有些花。即使他不眼花,也无法从许风沐平静如常的脸上看透他高烧41°的本质。   穆瑞让他前半句话噎了下,“你是觉得我吵闹?”   “是鲁迅觉得你吵闹。”许风沐四肢无力,手脚发冷,多说一个字都觉得难受。   鲁迅是谁?穆瑞用浆糊脑袋想了下,没记起来这是哪号嫌犯。   “许风沐,你在警校的成绩我知道,刑侦这方面咱们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要是风中摇曳的曼陀罗,我就是路边无害的喇叭花。所以我认为你的意见,能够帮助警方取得重大突破。”穆瑞发自肺腑的乱拍一通马屁,许风沐没接话茬也没吐槽,让他觉得很是寂寞。穆瑞把卷宗合起来,用力把脸搓扁揉圆脱离工作状态,“…算了,现在证据太少,等我有新发现再咨询你。”   许风沐没说话,他扶着桌沿打算借力起来。   “说起来,你上次跟二朗堵在大院里真是吓懵我了。”穆瑞说,“二朗性子那么独,挺难跟谁有私下来往的。”   许风沐又稳稳坐回去,抬了下眼皮,“你没说反?”   “对,你性子也独,咱们同校半年里除了训练从来没参加过集体活动。”他俩能凑一块,穆瑞愈发觉得神奇,“但比起来还是二朗更独,他看上去温温和和的,实际上谁都信不过。听说是因为小时候遇到过事,具体是啥也打听不出来。”   二世祖的童年创伤也就几种可能,按照朗歌的变态程度,要说幸福快乐的长大许风沐才觉得奇怪。   “他长大也遇到过事,就前四五年吧,朗董事长还当权时,二朗的弟弟被绑架了,绑匪开条件拖时间…当时事情还闹得挺大,但后续报道没人敢发,听说是还在上学的二朗摆平的。”穆瑞点了根烟,淌着眼泪打着哈欠慢慢嘬着,在烟雾缭绕中用一种神婆的语气跟许风沐讲,“后来二朗他爸到国外养老去了,说是养老,其实是被儿子流放吧。你说他连亲爹都信不过,性子是有多独。”   “哦。”巧了,信不过爹的人世道上还有一个。许风沐无意参加绝情大赛,他慢吞吞站起来,“我该走了。”   “这么快啊?正好我要下班了,送送你吧。”穆瑞站起来关了灯,热络地招呼,“你来这一趟没帮上什么忙,还耽搁了本局长不少时间。但是我还是想请你吃饭。说不定你吃了我的嘴软,以后就肯提供线索了。”   …这是正常人应该有的逻辑吗?   大概是局长当久了能磨脸皮,穆瑞比以前读书时无耻多了。   “晚上我有安排,你送我出去就行。”许风沐不想让他讹上,而且晚上他也确实有安排。   “成!”   走出警察局大院有个三五十米,他让另外的人讹上了。许风沐垂下眼皮瞅着在自己小腹到鼻梁间毫不专业滑动的匕首,眼底透出鄙夷。   在许风沐观念中,威胁人的时候,要么对准心脏,要么刺透脑壳。连吓唬猎物都不敢选择危及生命的方式,就只能等着被猎物扼断咽喉。   “小子,看你打扮挺有钱的,借两个子来花花。”小混混盗用影视剧里经典台词,努力让自己凶狠一点。   穿着便衣的所长穆瑞满脸尴尬,竟敢在自己管辖范围三十米之内打劫,“小子,你跟我走一趟。”   “啊?”带上手铐,小混混才意识到他敲诈到条子头上,连忙争辩,“警察同志,我跟他开个玩笑,不至于被抓吧?”   “乖,先跟我走一趟。”穆瑞和蔼地安抚,“现在不抓你,等下我就得拨公款给你立个坟了。” 第15章 015   郑家宅子里要办个晚宴,真不知道他爸还在ICU里半死不活的躺着,郑明渊哪来的心情歌舞升平。他邀请了东平城大半有头有脸的商界大佬,三令五申要求他晚上必须到场。   真是个有意思的太子爷,搁别人家里即使是一套爹妈下的蛋,当大的也要处处排挤小的。打许风沐到正功工作后,郑明渊就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有个认回来的弟弟,生怕别人茶余饭后没得议论。   在警察局折腾了几个小时,阴潮的寒气侵入体内,许风沐走在路上脚底轻飘飘的像是踩着云,身体的温度大概已经熨平了脑袋上的沟壑褶皱。   许风沐昏昏沉沉的路过一间小小的医药便利超市,走进去买了冰水和一盒阿司匹林肠溶片。他停在柜台前从药盒里抽出一板,把十五粒面白的药锭全扣下来扔进嘴里,扭开瓶盖仰起头咕噜咕噜把一整瓶水都灌下去,卷着药锭冲进胃里。   店员鲜少见如此狂野的吃药方式,刚想出于人道主义叮嘱两句救苦救难,视线跟他对上时才发现男人有双瑞凤眼,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笑。来不及吞咽的水从嘴角滑过喉结,晶亮的挂在脖子上,沾湿了小片领口。   滴着水的新鲜美男…店员思绪在男色里打了个茬,许风沐已经离开了柜台,他刚刚呆过的位置还剩了半盒拆开的药。   退烧药不是仙丹,即使粗暴地加了量也要等段时间才能见效。但地球不会因为他的发烧而停止运转,许风沐从旁边书店买了本书,站在路边站牌前慢慢翻着,让思维处于清醒的运作中。在吸了七辆满员公交的尾气后,停靠到路边的阿斯顿落下车窗。   “路边那位大帅比,你的南瓜马车上线了。”袁媛探出个脑袋,见到活体许风沐还是觉得神奇。见过两面的男人还是满脸全世界都欠他钱的冷艳,笔挺地在公交车站前散发与世对立的气场,“我以为,你肯定会拒绝由我来当你的女伴。”   “我只是去参加个晚宴,不打算相亲。”要是入场时身边没有女伴,肯定会在宴会现场速配更多个‘女伴’。许风沐坐进副驾驶,淡漠地跟她道谢,“辛苦你来接我。”   “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袁媛贪婪地对着他的脸洗了会眼,才恢复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前些天,许风沐跟她坦白了性向,袁媛也断了那份念想。后来她试着私下联系两次,发现跟这个大帅比当朋友反而更加自在,许风沐这个人真是见一次让人惊喜一次,“我刚见你在路边翻书…就你腿上这本《上帝掷骰子吗》讲的应该是量子力学啊,你读的金融系吧?还会看这种?”   许风沐端端坐在副驾驶上,把书往后翻了一页,“我三四岁的时候,听的睡前故事是《时间简史》。”   “就是那本写出来为了让世界上99%人看不懂的书吗?”袁媛问。   许风沐抬抬双眼皮回答,“嗯。”   “…你妈也是厉害。”   郑家身为主办方,许风沐自然要比别人到的早。宴会厅顶上挂着能砸死人的水晶灯,垂着三米长的灯饰,洒下来金色光芒镀得场中转来转去满脸挂笑的几个服务生跟弥勒佛似得。   夜色渐深,绷在西装里的老板们横着鼻孔眼睛朝天,各家少爷公主也打扮的跟花蝴蝶似得在宴会厅搔首弄姿。许风沐缩在角落直愣愣站了会,退烧的副作用渐渐显露出来,眼皮越来越沉重几乎撑不起他高贵冷艳的表象。   在上下眼皮快要热烈拥吻时,会场内的骚动又把许风沐吵起来。他大略看了眼,众人目光聚焦处朗歌大大方方带着男伴款款出现在宴会现场。   感受到周围的注视,朗歌自然的把手搭在身边男人的腰上,虚虚搂住跟凑过来的几个人打了招呼。他的男伴长相气质都十分温和,举着香槟礼貌的跟所有前来问候的人举杯问好。   在这男女成群的场合,两个男性结伴出现,多少会引起旁人的反感。   “伤风败俗。”一个膀大腰圆的黑胖子说。   “不知检点。”另一个瘦子附和。   他俩声音不大,但还是有人听到,前去跟朗歌打招呼的老板们露出尴尬。   朗歌停下行进中的长腿,藏在镜片下的眼尾扫了眼黑胖子,勉强凑出一抹笑来施舍给他,“李伯父,有些日子没见。”   “朗、朗总。”黑胖子连忙收敛态度,恭敬的问候。   朗歌环着男伴的手慢慢划到他肩上,亲昵的扶住,仿佛是故意刺激黑胖子,“您还老态龙钟的苟活着真是让我欣慰又忧虑,希望你多管点伤风败俗的闲事,过两天能让阎王招去当个鬼差。”   这话分明是嫌他事多,咒他早死。黑胖子脸气得前所未有的白,却还是敢怒不敢言。   朗歌话没停,又转向瘦子,“刘董,又见面了。”   “朗总好…”瘦子战战兢兢的低下头,生怕朗歌再说些什么。   朗歌松开身边的男伴,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男伴应了声向众人举杯示意了下,离开了他身边。朗歌这才把视线重新聚焦到瘦子身上,“哦对了,等我抽出空,咱们谈谈上次并购的事。地点约在我办公室吧,免得你家财散尽后拿不到各大商会邀请函,没地方骂我不知检点。”   瘦子脑袋垂得更低,身体轻颤着。   听这副言辞,是朗歌本尊了。许风沐费力的让目光聚焦,落在会场中央的人身上。   他正优哉游哉跟左右前后打着招呼,一身出挑的白西装衬得形体修长好看。半长的头发柔软的垂下,半遮住脸,鼻梁上架着里黑外白框的眼镜,眼镜腿细细压过他鬓角,在英俊的轻佻里糊了些斯文。   大概是为了遮住眼角的淤青,怎么感觉他脸上还沾了层粉。   应酬完涌过来的合作伙伴,朗歌从路过服务生的餐盘里端起一杯香槟走向许风沐。在离他极近的位置停下,用手里的高脚杯跟他碰了下,举起酒杯挡住半张脸,低声问,“病得真严重,发烧?”   许风沐正仔细研究他脸上是否抹了粉,听到问话愣了下,“能看出来?”   他从小跌打损伤习惯了,伤病不会显现在脸上。今天在警察局里呆了两个多小时,穆瑞硬生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还孜孜不倦地跟他扯根本不应该告诉病人的犯罪现场。送他过来的袁媛在超近距离下,也没感受到他身上火山喷发的温度。   还以为能瞒天过海呢,许风沐想着。   “嗯,你攻击性弱了很多。”趁周围人注意力分散,朗歌隔着衬衫在他手腕上按了下。   脉搏急促,温度烫手。   许风沐恹恹地说,“难道你判定我生龙活虎的标准,是我有没有把你按在地上摩擦吗?”   还能回怼,看来病得有救。   朗歌迅速做出判断,松开手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没上班,去哪里了。”   “我…”许风沐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朗歌注意到他的沉默。   沉默往往在酝酿一段谎言。   “小沐,”作为东道主,郑明渊比其他人要忙得多,敬完酒才有空过来找许风沐。见到朗歌,他愣了会,“朗总。”   “郑副董,感谢邀请。”朗总礼节性跟他碰了杯,把剩下的酒饮尽,“你们兄弟情深,我不打扰二位了。”   许风沐听到兄弟情深,眯起眼刺向他远去的背影。   真他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招待不周,朗总请随意。”郑明渊举着酒杯和朗歌客套,直到送他离开,才转向许风沐,“找你好久了,今天我请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跟我来见见。”   许风沐应了声,跟在他后面抬脚准备走。   经过郑明渊跟前时,他把捧在手里满满当当的酒杯递给许风沐。   热的?许风沐接过来,掌心摸到一片温热。他观察透明杯中澄黄色的液体,不确定是香槟还是——   尿应该不会这么烫吧?   “你还病着,别喝酒了,我让厨房给你熬了杯姜汤。后面还准备床铺,等下敬完酒你去躺一会。”说话间,郑明渊已经带他到会场正中央。   许风沐在他身后露出个玩味的目光,没多说什么,难得温顺的随他走了一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各家老板挨个齐齐打了个照面,根本没记住谁是谁。幸亏有郑明渊挡着,许风沐不必跟他们握手,敬完酒也懒得多说,摆出随时准备退场的架势。   注意到他心不在焉的状态,郑明渊圆滑地跟乱七八糟的‘×总’寒暄过,悄无声息地带他到郑家后宅,让许风沐睡在收拾好的客房里,请来私人医生替他做了些检查,确定没有大毛病安顿他睡下。   许风沐确实困,挨到床眼皮反射性耸拉下来。迷迷糊糊中他看到郑明渊坐在旁边,凝视他的目光里似乎包含着许多情绪,又似乎没有什么情绪。   许风沐懒得管,随便他怎么看,反正平常他看的次数肯定不少。直到陷入沉睡,郑明渊仍旧没有离开。   在太陌生的地方许风沐睡觉总保持基本限度的警觉,没多久便醒过来了。郑明渊已经离开,屋里只有他老婆刘兰。   “醒了啊,”刘兰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文静甚至近乎懦弱的,平常即使站在你眼前,也能把存在感掩饰的跟草履虫一样,“你哥他没办法碰你,让我来给你盖被子。”   “嗯。”即使刘兰采用的称呼让他觉得别扭,但大病初愈还受到人照顾,许风沐只得憋着火,“我走了。”   刘兰犹豫着看了他一眼,“你…路上小心。”   离开郑家宅子前,许风沐站在旋转木梯下,深深往二楼看了眼。   当年,许雯的卧室在二楼,粗略估计有三十五层台阶,走廊边的围栏是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   宴会早已散场,许风沐在夜色里走出郑家大宅,正打算用软件打车时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不肯帮忙,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肯?而且,我跟涂家没什么往来,怎么帮你?”   路旁的街灯下,朗歌斜靠在卡宴旁歪过脑袋夹住电话,手底下在捣鼓着鬼知道什么的玩意。看到许风沐,他朝听筒那边丢下俩字,“挂了。”   朗歌问停在他身边的许风沐,“你怎么不走?”   “穆瑞的电话吧?我等着听你当说客。”   “先送你礼物,”朗歌没忙着接话,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用纸折成的小心心,“减压的方法有很多种,下次你暴躁的时候可以试试叠纸,对调养心神很有效果。”   “…朗总,”许风沐到他旁边,一瞬间以为自己感冒太严重烧出幻觉了,“你不去当偶像剧编剧,真是屈才。”   他把那颗纸白的心递过来,许风沐借着灯光仔细研究着,才发现用来折心的纸是一张盖了公章的空白支票。   此等骚操作,不怕明天亚诺破产倒闭吗?   “还是你身上的心好看,什么时候能让我一亲芳泽?”朗歌把脑袋侧倒另外的一边,目光在许风沐耳垂下的胎记上舔了遍,才接起刚才的话题,“沐爷,你应该听过,人在危险时会护住脑袋,是因为脑袋告诉你它很重要。人类意识中接受了某种可能,便会排斥其他的可能性。”   许风沐把这番话认真品了一番。   原先他一直认为朗歌是半吊子水平,却在这一秒后脊发凉。   朗歌到底什么时候看透的?在刚才?在警局?还是更早?   “如果凶手真是…你想的那个人,你尽管包庇,我给你当共犯。”朗歌压低声音,顿了半分钟才反问,“但如果不是呢?难道你不想还你个清白?”   许风沐从他的话里捕捉到重点,“为什么是还我清白?”   “一直以来,你都把他的事当自己的事…想清楚告诉我,我肯定会全力帮忙。”朗歌懒洋洋直起身体,掏出电子钥匙解开锁,“送你回家,还是明天见?”   明天,他们定好的治疗时间。   “滚,永别。” 第16章 016   心理治疗往往要选相对安静的空间里,但安静到连交谈声都没有就很奇怪了。   大清早,朗歌坐在位于郊区半山别墅里,沏了壶普洱茶就着茶香跟许风沐枯坐了五十分钟。   这栋别墅已经出了东平城,在西区最西的锋阴山的山腰,整座山只有两栋别墅,隔壁那栋经常还没人住。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山清水秀,冬暖夏凉,透过窗户能从围栏外俯瞰群山之景。要是他俩前面摆俩木鱼,再坐几小时枯禅一定能成为下任少林方丈的有力候选人。   “沐爷,咱们是在玩谁先说话断子绝孙的游戏吗?”朗歌视线在他身上轻描淡写地转了个圈,又轻描淡写地转回旁边用来记录的小本子上。干干净净的纸,一点墨都没落下,“心理治疗的主要手段是倾听,你什么都不说,莫非要我严刑逼供?”   许风沐还是没说话。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陈述。   “我大学辅修变态心理学,所谓变态不但是指大街上顶着尿盆光身子裸奔那种。学术意义上心理过程障碍和人格障碍,都属于我们研究的范畴。换种方法解释,你在大街上打死十个人,可能九个都是学术意义上的变态。”   许风沐以前只觉得朗歌是变态,听完才意识到按照范围界定,可能自己也是变态的一种。   变态即为非常态,跟健康态相对。当这个概念提出来时,仿佛大街上走过来的每个人身上都被打上‘变态’的标签。   毕竟当今社会,找个心理完全健康的人,大概比找头不打激素的猪还要难。   朗歌拿过放在旁边的眼镜架上鼻梁,试图用玻璃镜片削弱目光对许风沐的影响,“对着一个变态,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他的话太有道理,许风沐一时挑不出瑕疵。   他迟疑了会,问,“我应该怎么说?”   “按照你的喜好,时间线、空间线、或者分轻重缓急都可以,高兴什么说什么。”倒扣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下,朗歌望向窗外,隔着玻璃见一道人影靠近,“正好,我请了已痊愈的活体变态给你表演,他来了。”   许风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进来的男人有点眼熟,国家级电竞选手,代表祖国征服世界的英雄。   朗歌昨天的男伴。   “你好,我是蓝岚。”蓝岚向许风沐做了个再简单不过的介绍,转而看向朗歌,“直接开始吗?”   “是,抱歉让你帮我这个忙。”揭开过往伤疤没几个人愿意做,何况是半公众人物。但要不请个人在前面打个样,许风沐今天肯定会沉默到底。朗歌朝蓝岚投去愧疚又感激的注视,“讲些你愿意说的就好。”   蓝岚是天才型电竞选手,靠着键盘鼠标能让人跪在地上叫大神那种。比赛中他闪闪发亮所向披靡,平时也保持着温和俊朗的男女通吃形象。   许风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关于蓝岚的信息,身体下意识的绷紧。   英雄也会有不堪的过往啊。   “都可以说,反正过去挺久了,也没多大不了的。”私下里蓝岚跟比赛中完全判若两人,性格温和,甚至带着久经风霜才会磨出来的隐忍。他坐在许风沐旁边,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咽下去润润喉咙。   蓝岚盯着许风沐看了会,仿佛要先习惯他的存在。隔了会,他娓娓道来,“我喜欢网游是从初中开始,当时遍地都是黑网吧,不需要身份证那种。我玩过几次就染了瘾,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泡在网吧里打游戏。有一次组团刷副本时,我父母带了三个黑衣人到网吧里,把我按主脑袋磕在烟灰缸上,反铐住强行带走。之后整整九个月里,我是在戒网瘾学校过的。”   对于职业选手,九个月的生疏意味着什么?蓝岚并不想提,许风沐也来不及想。   他的诉说还在继续。   “到戒网瘾那个学院啊…不是杨叉叉玩电击的那个,实质上也差不多。前两周我被关在一个小宿舍里,吃喝拉撒睡都在五平米左右的空间里。他们抢走了我的手机随身听和钱包,七八个成年人把我按在墙角狂殴,打完了问我还继续上网吗。我回答继续或者不回答,他们就打的更加有节奏。学校只按最低生存标准提供食物,男生是两餐稀粥加一个馒头,根本不会给你提供反抗的力气。   两周…他们叫磨性子的时间过后,我跟其他同学开始上课。听起来特别洋气,上课,其实他们的教育设备很落后,所谓的上课都是做苦力,帮忙扛沙袋之类的。那时候我十六岁,体重一百一。大沙袋有二百斤,同学中有累死…抱歉,吓到你了?”   许风沐摇摇头,不幸的经历他遇到过更惨的。但知道蓝岚现在的成就,再听他讲述当年惨无天日的生活,只觉得无比欷歔。   确定他没有受到惊吓,蓝岚略过更恶劣的事件继续讲述,“我也想过反抗,翻墙啊,装病啊,往窗外扔纸条…真的就像牺牲我英俊的脸□□老师了。后来学校里的人捡到纸条发现署名,把我带到训诫教室,用很粗的铁棍打我。在那里每个孩子都会遭受到类似的待遇,我还算幸运。他们打到我耳朵,耳孔里流出很多血。施暴的人以为我快死了,才把我送到医院。在医院里,我得到了求救的机会。”   在讲述的时候,蓝岚全程神态平静,语气里甚至透着云淡风轻的温和。   沉重的温和。   “我刚认识蓝岚的时候,在电竞比赛的观众席。我觉得他肯定玩的比场上选手好,但是他根本不愿意碰键盘。”蓝岚精神状态早已恢复,不需要再接受治疗,朗歌也没有在纸上记录什么。他抬起左手看了眼腕表,“你昨天说要赶飞机,来得及吗?”   “嗯,我跟团队一起去欧洲参加联赛。”蓝岚望着挂钟,“来得及。”   其实,即使来不及,只要朗歌有需要他也会来帮忙。   误机无非是少几个小时的训练,要是没有朗歌的疏导,现在蓝岚根本没有站在国际赛场上的机会。他的队友和粉丝大概永远都不知道,现在的电竞天才曾经有段时间,看到键盘便会失去失神昏厥。   朗歌知道他的想法,尽量避免耽误蓝岚太久时间,“加油,等你冠军归来以身相许。”   “只能说尽力,免得把自己毒死了。”话虽如此,蓝岚语气里明显透着势在必得的骄傲,“说起来,你真敢要我以身相许?”   说着,蓝岚别有深意的瞥了眼许风沐。   能让亚诺的掌权人拉下面子求人,他肯定大有来头。   “有什么不敢,反正我孤家寡人,巴不得有人投怀送抱。”朗歌一句话说的百转千回期期艾艾,目光盯着蓝岚,根本没往许风沐那边看。   许风沐对他私下荤素不忌的作风早有耳闻,对此并没有太大反应。   蓝岚不懂他俩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法,出于明哲保身,打算走为上计。告辞之前,他认真地跟许风沐安利,“念在我特地来当变态范本的份上,记得看我比赛啊。”   “……行。”许风沐觉得他跟时代脱轨了,原来现今社会,变态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还有英雄,你刚刚说了那么沉重的故事,难道就是为了安利我看你比赛?   蓝岚来去匆匆,冰冷地茶香随之散尽,屋里又恢复坐禅般宁静。   朗歌在纸上写下日期和时间,“可以开始了。”   紧接在时间日期下面是一行——   患者:许风沐。 第17章 017   昏暗的过道没有开灯,朗歌死死捂住嘴佝偻着腰,踉踉跄跄穿过漫长的走廊。在拐过弯时,他终于控制不住膝盖瘫软跪在地上,捂住嘴的手按住脖子,脸色青紫地咳嗽干呕。   撕心裂肺的喑哑震碎一片寂静的空气,朗诗听到声音出来看了眼,见朗歌弓着腰跪在地上,瞳孔涣散无望。   “哥哥又病了,”朗诗抱紧猴子躲回卧室,喃喃重复,“哥哥病了,我没办法救他。”   能救他的人存在,又不在。   眼镜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朗歌最终什么都没吐出来,从胃部到喉咙的灼热反酸仍在汹涌。他发颤的左手摸进口袋中,翻出两粒抗抑郁的药剂扔进嘴里,费力地滑动喉结干咽下去。   他不适合给许风沐做治疗,朗歌一开始就知道。   心里辅导的基本要求是能够客观评判,但朗歌听到许风沐声音时就会被主观意识引导。   听他的叙述的过往,比自己亲身经历还难受几倍。   “我记忆开始在三四岁的时候,窑子里,就西区那种四四方方的水泥房,小时候我经常在那些房间里钻来钻去。”起了开头,剩下的话似乎并不难说。   许风沐以前设想过他说这些话的情景,应该是当着郑功成和其他伤害过许雯的人们,以无比悲壮的方式嘶吼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快感。   真正开始叙述时,他比想象中平静太多。   “许雯…我妈…身体不好,生我时落了病根,没等养好又被郑功成赶出来。郑家赶出来的人其他公司不敢录用,她当了半年苦力,实在凑不够奶粉钱,就进了窑子。西区窑子你也知道,只要是个女的张开腿,都能在那里接到客。”   给农民散工开得窑子肯定没有某某洗浴中心里高级,还提供什么全套服务。当地老鸨盖了套小民房,屋矮楼高摞了好多层,每层用薄薄的墙板隔开分得跟鸡笼似得租给来卖身的‘小姐’。许风沐懂事起就混迹在上下左右的鸡笼里,周围姐妹接客他隔三层墙都能听到淫词烂调。   每间鸡笼都是标准的一居室,从附近小商店里买个两块钱的塑料尿盆,吃喝拉撒睡都在小屋里解决。许雯毕竟受过教育,还保存有基本道德廉耻。为了避免污染许风沐,她从附近工地捡了两块木板在鸡笼角落搭了个狗棚,平常接客时会提前把许风沐放在里面,也尽量不发出声音让他听到。   朗歌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艰难地挪到屋子里,扎在书桌前用颤抖的手指握紧毛笔杆,蘸足墨在纸上晕开,挥笔继续誊写之前抄了一半的金刚经。   ‘念起即断,念起不随,念起即觉,觉之既无…’   “西区人多还杂,尤其是男人,来逛窑子的什么都有。我最早记住的客人脸非常黑,胡子很长。他踢开盖在我眼前的木板,把许雯拽到我眼前强|暴。”似乎是发觉措辞不合适,许风沐停了下,“应该算强|暴,许雯一直在挣扎。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可能你觉得不可思议,但许雯是个特别理想化甚至还有点圣母的人…起码在我面前很温柔。可那时候面目非常狰狞,从头哭到尾。我当时可能两岁,可能三岁,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   第二个客人、第三个客人…   “许雯偶尔会接待醉鬼,喝醉的男人在我面前打她,也会打我,她就护着我。她考虑过换工作,但是她身体很弱。后来她死了,我才模糊的意识到,她身上应该一直带着病,但我从来没有关心过。”许风沐很少以母亲或者妈妈称呼许雯,即便是她在世的时候,“我讨厌她的工作,讨厌她接待的那些人。”   但我无能为力,许风沐暗暗补充。许雯到死,也没有等到他变强大的时候。   整栋楼里,许雯是唯一带着儿子来卖身的女人。别的女人即使有孩子,也会选择寄养在别处,导致随时拉扯着儿子的许雯成为异类。   许风沐幼年长相非常可爱,两只随时带笑的眼睛跟许雯极其相似。在花街柳巷里,男孩长得太可爱并不完全是好事。当着许雯面时,她的姐妹们会对许风沐表示怜爱,给他塞两颗糖或是小额零花钱。在背后,女人们会把许风沐呆到别的地方,逼他做些下作的事情,比如摸她们的脸和胸部。   “长大后,我对女性没感觉,应该是因为那个时候。”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跟前半段的工整形成了强烈反差。朗歌停下笔,点燃烛台,把墨迹未干的纸架在火上。   汹涌的火光瞬间淹没了纸张,朗歌注视着流泻与指尖的火苗,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从报考心理学专业后,他情绪甚少有失控,即使失控也不太会表现出来。   “我四岁才有名字,许雯一笔一划教会我写风和沐。她教过我很多东西,为人,处事,知识。她告诉我没有人能改变我,除了我自己。她跟我说未来会有希望,但是又给我名字里刻满苦难。”四岁时,许风沐已经有了基本思考能力,他比同龄人早熟太多,“她告诉的,风沐代表如沐春风,希望我能沉浸在美好的环境中,但她眼睛里不是这么说的。”   许雯是个很矛盾的人,她在最肮脏龌龊的环境里,却总会把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她从事最下贱的工作,却从未对生活埋怨和憎恨。   她只是认命,正如她生下了许风沐,却拒绝许风沐叫她妈。   朗歌在纸上逐条记录下重点,直到许风沐停止叙述才放下笔。   “你讨厌你母亲吗?”   许风沐不假思索地否定,“不讨厌,我很感谢她抚养我。”   “第二个问题,你母亲的事情对你现在的情感价值观有没有影响?”   “…”许风沐沉默了小半分钟,点点头,“不止是现在。”   他的过去,甚至未来,他的整个人生,到处都有许雯的痕迹。   他跟着顾爷的时候,也想过干脆浑浑噩噩过完这辈子。但每当即将深陷的时候,总会听见柔和的女声在他回忆里说:这个世界上你最了解的人只有你自己,自己甘心堕落了,你怎么敢奢求别人会拉你一把。   “行,我知道了。”朗歌合起记录本,顺手端过茶杯把冰冷的普洱饮尽,又看了眼左腕上的表,“两个半小时,每次时间不宜过长,你认为呢?”   许风沐翻了一眼,恹恹地表情已经透露答案。   他从来没有今天这种体验,把沉重甚至沾血的过往翻出来一丝,□□裸的暴露在天光之下。   能讲这么多,已经超出他的极限了,天知道朗歌用了什么魔法。   “那今天就到这里,具体方案等我研究出来告诉你。”朗歌站起来的动作有些慢,大概是坐久了腿麻。他露出一贯轻佻地笑,“我送你回去吧,毕竟沐爷大病初愈,得让人贴身伺候着。”   “真君,你这是改行做太监了?”许风沐没有对朗歌的嘲讽表示不满,如果他露出悲悯的模样,许风沐才会觉得难以适应。   “我到底是不是太监,你张开腿不就知道了?”   …   朗歌以为他足够了解许风沐,相识之后他熟悉的许风沐一直凌厉而坚强,即使被人踩在脚下满身带血,也能拼着一身狠重新爬起来。   原来他还有那种时候。   原来当初自己在阴暗泥泞里挣扎时,向他伸出手的阳光,背后也是一片雾霾。   烛火明明灭灭,旁边躺着燃尽的纸灰。   朗歌透过层层昏暗,依稀见到过往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那张满面泪水的脸。   “你生命里所有的苦难都会留在过去,现在你能看到的都是希望…”当初,他看着远处的太阳说,“希望所有人的未来都能一片光明。”   愿我们的未来都是一片光明。   即使你在白昼里捆缚,我在黑夜中寡淡。 第18章 018   周末下午,许风沐出现在办公室内,叮叮当当赶来加班的燕玖激动地眼泪汪汪,差点以身相许。   “许经理,你总算来了。”仅仅两天半没见到他,燕玖感觉已经漫长地穿越了整个世纪。   以往公司里事务繁忙,但起码有许风沐在,大小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燕玖只需要当个端茶送水的小秘书,偶尔给老板暖暖…暖暖办公室里被他吓冷的空气。   可在许风沐请假的两天里,大量工作蜂拥而至强势来袭,搞得燕玖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奄奄一息在资料档案里挣扎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以往冷艳洁癖寡言的许风沐,是多么伟大又可爱的存在。   “怎么,你怀孕了要辞职?”许风沐把顺带捎上来的玻璃方盒递给燕玖,“吃糖吗?”   “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孤雌繁殖吗?啊,谢谢老板,我不爱吃糖。”燕玖连忙摆摆手,谨慎地观察许风沐所谓的‘糖’。   真怀疑是直系上司终于受够了她的懒惰,打算下毒了。   圆滚滚的大小相同的珠子裹着银光,在玻璃方盒中散发着金属质感,比起糖,燕玖更愿意相信它们是小钢珠。   用视觉判断,许风沐也认为它是小钢珠。早上从半山别墅回到市区,在朗歌递过盒子的瞬间,他反射性警惕起来。   “你开始送我子弹了?”在警校联系时,练习使用的枪支大多采用钢珠式子弹,目测正好是这种大小的。   “看清楚,钢珠糖。”朗歌把盒子翻起来,向他展示盒底标签。   “我已经很久不吃糖了,而且还是这种的。”许风沐把玻璃盒接过来,摇了摇,重量确实比金属钢珠轻得多,味道想必不怎么好。   跟朗歌见面几次下来,他已经渐渐摸清楚套路。老同学大概是为了捉弄情敌,每次都会送些无聊的小东西。   “…还有最重要的两件事,欧洲有家综合连锁公司打算拓展东平的市场,下个月会派专业团队前来市场评估,正功拟定拿下项目中广告宣传的部分。还有,亚诺娱乐印象城的地址选定了。”   许风沐认真听完她的报告,敏锐捕捉到重点,“他们地址…什么时候定的?”   “不清楚,但肯定挺早,起码在四月份吧,现在已经开工打地基了。”燕玖如实回答。   前天。   实地考察、商业机密、拖拉机…   朗歌,你炸了。   …   卧室里整面墙亮着灯,朗歌半坐在床上靠住松软的枕头,怀里抱着素描本认真勾画着,时不时往对面墙上扫两眼。   笔下是西装革履风华正茂的许风沐,可朗歌视线投向墙面时,焦距总汇聚在正中。   两小无猜,各有悲哀。   “他们都回家了,我跟你玩吧。”男孩说,见朗歌没回答,他主动拉起朗歌的手,带他坐在破烂的秋千架上,“我跟你玩吧。”   那是朗歌年少甚至年幼的时候,他才刚学习认拼音,啊、我、饿…   父母工作很忙,非常忙,忙得甚至抽不出时间帮他检查作业。   他们把朗歌放在环境优雅的半山别墅中,请来远方叔伯代为照顾。   起初,叔伯对他关怀备至,父母也放心的把朗歌交给叔伯。   许风沐躺在他身下的时候,那句没打算上,不是说假的。   他也在恐惧。   恐惧到那段记忆,甚至那位叔伯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仿佛七岁之前的人生都是空白。很多时候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思维联系障碍,而患了虚构遗忘综合症。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个春暖花开吧,每天结束学习后,朗歌都会被叔伯拉到放映厅里,听着窗外小鸟的哀鸣,观看很多污秽的成人片。   偌大的屏幕中,赤身裸体的女性或跪或铐或绑,忍受着周围男人的鞭打折磨玷污。还有更加过分的场景,男人们抽打灼烧穿刺,肆意伤害女性的身体,将她染得满身猩红。再用言辞侮辱,将她比作畜牲器皿。   朗歌不愿意看,他觉得恐惧,视网膜上捕捉到的影像让他身体跟着疼痛起来。恐惧甚至占据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女性尖锐的叫声让他在梦里惊醒失禁,甚至产生抗拒入睡整夜失眠的症状。但叔伯会扯下来捂住耳朵的手,按住他扭开的头,逼他睁大眼睛。   在看到屏幕中女性四肢被残忍割下时,女人只能用凸出的眼珠眼睁睁注视着身体的血液留空时,在折磨中等待死亡时,朗歌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超负荷的精神折磨。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拒绝和别人交流,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直到现在,朗歌对女性都心存敬畏,轻易不会去触碰,怕她们受到伤害,怕她们轻易破碎。   他潜意识里排斥所有带有强迫因素的性行为,即使对方是他想要拥抱的人,朗歌也做不出任何逼迫的事情。   比如对许风沐,即使渴饮饥餐,也无法忽视他的意志强行把人关进布置好的牢笼中。   大概算是好事吧,否则他在前几年就四分五裂了。   他想摆脱这个世界的恐惧,选择割腕自杀,未遂。医院里,父母终于意识到…或许是终于打算直视儿子的异常。朗歌沉默地用厚厚的卫生纸缠住左腕,整个人蜷缩在棉被中。   出院后,父母把他送到安静适合休养的西区外婆家。外婆年纪大,记忆力衰退的厉害,经常忘记照顾外孙,带他出门后便不记得该带回家。   朗歌被扔在破旧的社区公园门口,迷茫的望着陌生的地方。   “涂南!”周围小朋友愉快的喊着玩伴,“该回家吃饭了!”   “知道了。”滑梯上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转过来,白净的脸长得十分可爱,笑起来能看到他嘴里掉了颗门牙。他催促身边稍小的孩子爬下滑梯,跟随其他孩子离开。   所有小孩都离去,男孩站在原地看了会,瞧见了朗歌,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带他坐到秋千架上。   “你迷路了吗?”男孩拉着他的秋千绳,一下一下缓缓摇晃着,把他推得越来越高,“不要难过,我陪你等家人来。”   到底等了多久,朗歌已经记不清了。   秋千架从黄昏摇到月初,他以为的地久天长时间定格,原来也只是生命里短短的一瞬间。   素面本上的画已经基本成型,许风沐眼里的笑意真真切切浮现于纸上。朗歌画风景建筑都很草率,画特定人物的技术能秒杀职业画师。   他经常去社区公园找男孩玩,怕男孩子嫌弃他不说话,每次出门前都会从外婆钱袋里翻五毛钱买根棒棒糖带给他。男孩大概很喜欢吃糖,即使门牙漏风还啃得咔嚓咔嚓。   玩得久了,有些事便难以隐瞒。   “你其实会说话吧?”男孩啃着棒棒糖,一双瑞凤眼里带着好看的笑。   朗歌知道,他即使生气的时候,眼里也带着笑。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你说话的声音应该很好听,不要憋着了。”男孩踮起脚,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左腕的伤口被他小肚子压倒,朗歌没有躲开。   “我妈妈说过,”男孩说话的时候,眼里映着盛夏的太阳,“你生命里所有的苦难都会留在过去,现在你能看到的都是希望,等候你的一定是光明。”   男孩笑着说,“愿我们的未来都是一片光明。”   暑假很快过去,朗歌要回学校读书。   分别的时候,男孩微笑着对他挥手,“你要快点好起来,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放风筝。”   夏天在他们头顶上飘了足足两个月的风筝,惹足了两个孩子的羡慕。   朗歌重重的点点头,把男孩风筝和那些人放风筝的小路都存在记忆里。   父母给朗歌请了心里咨询师,他配合治疗的态度积极地可怕,仅仅两年完全恢复正常。   “已经十六年了吧…”朗歌在左下角留了一行字,低下头望着许风沐带笑的眼。   两年后他试图去找男孩,见到时却不敢相认。   他猩红地蜷缩在地上,只剩下眼睛会笑。   阳光从他的生命里抽丝剥茧,苦难在他的骨血烙下永远的阴霾。男孩却并没有自我放弃,而是挣扎着从淤泥间爬出来,长成暴躁但非常厉害的大人。   是跟随自己意志活着的、最璀璨的光明。   “结果我用了十四年跟踪你,”朗歌合起素描本,对自己的现状表示谴责和无奈,“我真是变态。”   许风沐打了两个喷嚏,应该是感冒还没有痊愈。他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锐利地目光投向地图上的红色|区域,“所以,他地址选在涂南家旁边啊。”   许风沐磨下后槽牙,阴阴地想——   他喜欢涂南这么些年,也不下手,到底图什么?   “算了,我先去看看吧。” 第19章 019   “晦气,在死人旁边动土。”赵广跟俩弟兄通宵打麻将,把偷来的家底输的精光。仨人经过路边工地时,他憎恶地朝里面打地基的民工吐了两口痰。   “咋说话的!”大清早来干活的也都是暴脾气,插着腰骂开来,“瞅你一脸死人相,快滚!”   “呸,好心提醒你们还不信,前面那涂家前两天是真死了人,我还知道是谁杀的,爷爷在局里见到过…”赵广得意洋洋的想传播坊间八卦,但身边还跟着俩兄弟,他不好把许风沐供出来,又骂骂咧咧朝民工吼,“你们抛死人地,将来要家破人亡的!”   “畜牲娘的咒谁嘞!”几个外地来的农民本来就忌讳这事,当场撂下手边事,拿起砖抽出钢筋朝他们招呼。   赵广正憋着气,瞅着架势掏出口袋的新刀,急吼吼扯开锁扣朝民工们砍过去。旁边俩混混见兄弟受了欺负,二话不说准备上。   打架主要比的是气势,赵广仨人先摆了个造型,正准备开打呢,背后猛地伸出一只手揪住左边那汉子的衣领把人重重扔出去,脸部着急贴着泥胚沙土摩擦过去。同时右边汉子的下盘被沉重的力道扫了过去,在他往下栽倒的过程中,赵广手腕让人拍了一把,疼得仿佛要截肢,手里的刀没拿稳直直往下掉。   民工们钢筋抡得正圆,一时没法撤力,结结实实朝来人俊俏的脸上砸过去。   许风沐身体斜了下用胳膊挡住钢筋条,硬铁抽在肉上的声音沉闷,听得围观的一圈民工心惊肉跳。   许风沐像是没什么知觉,顺势把挨了一钢条的胳膊探到下面捞起刀,入手瞬间他脸色变了下又瞬间恢复成平常的冷清,“大清早的,在工地上闹什么事?”   “许…许老板?”   民工头头先前听说他们做的工程负责人有个许的,但管的是广告宣传那边,没想到今天在现场看到了,还这么牛哄哄的。   “俺们没偷懒,是他个瘪犊子搞事。”   倒在地上的两人摔在砖头水泥钢筋上,通宵完的怒气刚要释放,看到许风沐又迅速蔫了下去。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破工地怎么跟许风沐有牵扯?他们就是再想不开,也不敢在许爷的地盘上闹事啊!   现在许风沐看上去金盆洗手了,可当年敢招惹许爷的人,下半辈子还要拖着肠子走路呢…两个人躺在地上对视一眼,打了个寒颤。   赵广心里慌得狠,偷摸摸给地上俩人打了个眼色让他们报信,俩人收到示意立刻爬起来溜了。   “知道了,你们先去干活。”许风沐放假闲得慌,清早来工地逛逛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他握紧刀柄抵住赵广的脖子质问,“你刚才说,涂家人是谁杀的?”   赵广听他冷冰冰说话,腿肚子发软瘫跪在地上,尿都快吓出来了,抱住他大腿淌出鼻涕眼泪哭着求饶,“许爷,许爷我瞎说的,是警察局的矮个说许爷你是嫌疑人,我……”   “撒手,”许风沐伸长腿踢开他,走过去踩在他胸膛上,把刀架在他眼睛上方,“哪来的?”   “啊?啊!”赵广愣了下,才琢磨过来许风沐是问刀,连忙回答,“捡的、捡的!前天在徐家后边,我看挺值钱的就…我还没用过,许爷你想要就…”   许风沐脚下施力堵住赵广接下来的话,他把刀拿在手里转了两圈,确定这跟自己那把完全一样。   底柄上刻着字母,T。   涂南的。   “穆瑞,”许风沐合上刀鞘拨了个电话,把蝴|蝶刀扔在赵广身上,挪开脚朝听筒那边说,“来抓个人。”   小穆副局十分激动,“哎呀嘛,别急啊,我蹲坑拉屎到一半还没夹断呢!”   许风沐听得反胃,瘫着脸命令,“憋回去。”   “老同学,憋回去太难了,你干脆让我吃…”   挂上电话,许风沐朝民工头子招招手,“你守着他,别让人跑了。”   “好嘞!”   头子跟许风沐不熟,看他穿西装的样子还觉得眼红嫉妒。但眼下许风沐的话简直是圣旨,头子立即叫了俩人拿麻绳把赵广困得严严实实,还脱了只袜子捏住下巴把他嘴塞了起来。   赵广本来半死不活的,闻到味熏得翻了个白眼,彻底昏死过去。   工地上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看热闹,许风沐粗略算了下,“你们多少人干活?”   “我们两个队二三十人,还有一个队是下午班,没来。”头子愉快的回答,幸灾乐祸地想他们队错过好戏。   许风沐点点头,也懒得在这破地方继续参观。他粗粗扫了翻白眼的赵广一眼——   …   正午太阳毒辣辣的刺在身上,许风沐沿涂家围栏转了圈,找到中间稍矮的位置翻过去。   围栏周围满是花圃,他踩着大片夜来香上稳住脚跟,闻到熟悉的茉莉花香气,丝丝渺渺,缭绕鼻息。   由于现场还在调查中,前院和屋子的门都是封死的。许风沐在屋外检查了圈,发现后院有三排脚印,其中一排是自己的,另外两排鞋码挺大,应该都是男性留下的。他绕到侧面,客厅有一扇容易攀爬的窗户大开。他挽起袖子撑着窗台跳进去,稳稳踩在柔软的沙发上,撑在窗台上的胳膊抽疼着,早上被抽了一钢筋的位置迟钝的反应过来,肿了半截。   “来的真晚,”坐在楼梯上的朗歌拖着脑袋,朝着他懒懒打了个哈欠,“我已经调查完了。”   对于朗歌在涂家这件事,许风沐没有表示意外。他排干净身上他土,没忙着接朗歌递过来的素描本,看着他问,“先跟你确定一件事,你跟踪我。”   朗歌保持沉默,在沉默中判断许风沐说话时的情绪。   但许风沐实在太平静,语气根本没有起伏,只是在叙述一个既定事实。   “你跟踪我,不止一两天,起码有三五个月,甚至更长。”许风沐在涂家客厅里转了圈,涂宏志的尸体已经搬走了,地上还留着泛黑的血迹。   “比你估计的久。”朗歌耸耸肩,避重就轻的坦白。   十四年而已,就比三五个月长一点点。   “啧,变态。”许风沐随口骂了句,没有做出更多评价。他夺过素描本,翻看之前记下了的线索。朗歌的字挺好看,每个房间的东西也详细地记录下来。   “我还拍了照片,基本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除了后院到围栏的两排脚印。”   从案发到现在没有下雨,无法判断脚印留下的时间。朗歌量了鞋码,39。   许风沐点点头,39脚男女都有可能,今天抓住的赵广刚好是39码的鞋。   “哦我还没说完…你一直跟踪我,应该知道今天的事。赵广身上有涂南的刀,但是他不可能是凶手。”   案发时,赵广在警察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他上面的人呢?”朗歌随意地接过话,“比如顾爷什么的。”   “更不可能了,”许风沐迅速否定掉这个可能,在朗歌的疑惑中向他解释,“举个例子,顾爷要杀我,就会来收买你。”   “哦,他很谨慎。”朗歌秒懂,“但是我杀不了你啊。”   “…你要杀我,居然亲自动手?”许风沐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不会买凶吗?”   朗歌被噎了一下,“你这么期待我杀你?”   谁他|妈期待了?许风沐移开眼,嘴角抽了下,“算了,你还是继续研究你的变态杀人法吧。”   许风沐在客厅转了两圈,没发现其他线索。他沉思了一会,把目光投向紧紧跟在他后面的朗歌,“你今天话很少。”   整个调查过程中,朗歌很少说话,更多的是跟在他后面翻出一罐白药喷雾,充当老母鸡护着的小鸡仔朝他露出来的小胳膊瞎喷。   许风沐检查现场时经常挪动,喷雾经常跑偏,偶尔还会糊到乱七八的地方。总算完成浩大的涂药工作,朗歌新买的喷雾已经全空了。   他把空药罐扔掉,真挚地望着许风沐,“在你没有下决定彻底调查之前,我不会乱猜测干扰你的。”   现在许风沐确实来到现场调查了,可仅仅只是参观而已。毕竟最大嫌疑人的身份摆在那里,许风沐要是狠不下心调查那个人,肯定是不会管这个事。   许风沐对他的‘识相’无法评价,只能假装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在屋内再找不到有用的线索,还沾了满身药味。两个人又翻出来,朗歌先下去隔着衣服托住他,免得许风沐又动用受伤的胳膊。   经过花圃旁时,许风沐停了会,“穆瑞查监控,涂宏志六点的时候还在松土,之后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许风沐说话时,顺手翻开素面本准备记下,看到里面的内容迟迟无法下笔。   ……遗像?   “送你的礼物。”朗歌指着昨晚画出来的大作,得意洋洋地炫耀,“不用夸我。”   许风沐捏紧了笔…   纸上的肖像画跟自己本人非常相似,简直称得上栩栩如生,要在天桥边摆个摊,许风沐甚至愿意掏十块钱。   “白菊花?”还绕着他的脑袋围得密密麻麻,搞得跟花圈似得,加两幅挽联可以直接摆在灵堂上用。   “我看你想要,所以换了种方式满足你。”朗歌诚恳地回答,“如果你还是饥渴的索求…”   “滚,不用。”许风沐打断他,“旁边这句话是什么?米…斯…闻?不是英语吧?”   “梵文,超度的。”朗歌睁着眼回答。 第20章 020   “…小沐身体康复了吗?要是还觉得难受,记得去医院找大夫。”已经是午夜时分,郑明渊的声音隔着听筒温柔而低沉,服务态度能跟付费语音相比,“你知道爸爸住的医院吧?要是真的去看病顺便看望他老人家行吗?妈妈一直守在爸身边,她说…”   “再见。”许风沐听够了他秀亲情,冷漠地丢下两个字挂断电话。   而且郑明渊嘴里的妈妈,到底跟他有啥关系?   假仁假义的。   乌黑的天幕下盖了层昏黄的灯光,隔着层夹杂着辣椒粉和孜然味的烟火气,魏杰把刚出炉的烤串摆在朗歌和许风沐中间,打了个哈欠问,“你们还要啥吗?准备呆到几点啊?”   “再要两瓶橘子汽水。”朗歌记得许风沐戒了酒,从善如流的点了路边摊烤肉标配。   “我来拿吧,”时间过了十二点,即使是夜场为主的烤肉摊也到了该关门的时间。许风沐熟门熟路的走到摊位旁边,从泡沫箱里拿出两瓶汽水,用旁边挂着的启瓶器撬开瓶盖插进去两根吸管,整套动作完整熟练,“魏哥你先回去,等会我帮忙收摊。”   为了省每斤五毛的原料费,魏杰每天七点就得起来去屠宰场买肉,实在熬不住夜。他犹豫了会,答应下来,“辛苦你了,你两次来我都顾不上招待,还让你帮我收摊。”   “咱们之间,哪有招待不招待的。”许风沐很少说太矫情的话,说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   许雯走的时候许风沐才八岁,一个小孩孤零零在路上游荡。要没有魏杰把他带回去,怕是早成了路上飘的孤魂。到现在,许风沐即使明面上跟所有人断了关系,哪怕顾爷都敢不见,偏偏不能疏远魏杰。   魏杰把他也是又当弟弟又当儿子,见人大晚上在外面,即使知道许风沐的本事还是不放心,又多嘱咐了两句才离开。   许风沐把两瓶橘子汽水摆成一排,堆在中间对着朗歌坐下。   刚入夜,他从涂家离开正准备跟朗歌分道扬镳,远在地球天知道哪个角落的蓝岚连发了五条短信,提醒他凌晨记得看比赛直播。   许风沐压根不知道比赛再哪里直播,顺便找朗歌问了句。   “正好我也要看,一起啊。”朗歌愉快地发出邀约信号,赶在许风沐拒绝前补充,“我还可以帮你分析线索!”   在排除了双方住处和酒店三个选项后,他们俩在临近半夜十二点来到魏杰的烤肉摊。正打算收摊的魏杰表面笑嘻嘻,心里大概已经扎小人了。   “在什么平台上能看到直播?”许风沐拿出手机,桌面上提示有条穆瑞发来的短信,告诉他赵广的审查已经有结果了。他顺手删了短信,打开浏览器输入关键字搜索,等了半分钟还是空白页面,“靠,魏杰还不装wifi!”   “等等,我给你开热点。”说着,朗歌用流量开启wifi热点,围着桌子转了半圈挪到对面,指挥他连上网打开直播。   许风沐感到一阵无力,为了看直播用流量给别人开热点,你是话费太多吗?   不过朗歌烧钱跟许风沐无关,他心安理得的开启了1080P。   正式比赛没有开始,频道里正在全方位直播选手入场的部分。国家队的队长蓝岚穿着红色队服,带着同色头带,用了二百五十吨发胶把头发全部抓起来炸在脑袋上,风骚地朝看台上的观众挥手献吻。他带领同样风骚的红彤彤队伍入场,活脱脱是大鸡窝在引导小鸡窝们引体自爆。   隔着万水千山,许风沐透过听筒听见祖国人民响亮的打call声。   “蓝岚蓝岚,力挽狂澜!”   “蓝岚你最帅!今天看你砸场子,明天给你生猴子!”   “蓝岚加油啊啊啊你最帅!我他妈爱死你了!”   ……   许风沐听到尖叫声声,吓得差点握不住手机。他往旁边移了点,把手机撑在玻璃饮料瓶上架着,解放了两只手。   “你怎么不用自己的手机?”   “没电。”朗歌把电量满格的手机倒扣在桌上,试图转移许风沐注意力,指着屏幕里韭菜根大点绿油油的外国队选手,“他们衣服怎么选的,红配绿啊。”   许风沐又把注意力投向视屏里,穿着翠绿翠绿,肌肉壮硕身材高大的外国选手昂首挺胸迈入会场,远远地像是要找鸡窝决斗的大公鸡。   他们入场时观众席一片寂静,许风沐一时不知道该夸外国人素质高,还是该赞扬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沐爷,咱们打个赌,正好测试下你对同性触碰可以接受到什么程度,”朗歌在昏暗的灯光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目光落在许风沐耳根的胎记上。   桃红的胎记,在夜色里更加撩人。   “能够接受到拳头短暂接触的程度,”许风沐撸着烤串,不假思索的回答了句,跟着问,“怎么赌?”   朗歌似乎没听到他的威胁,目光越发肆无忌惮,“就赌哪个队赢,我押外国那边,赢了你让我亲你一口。”   许风沐放下签子,在视觉上直观的比较了两边队伍的形体,果断决定,“我也押外国那边。”   屏幕对面的电竞天才蓝岚要是听到两位朋友的对话,怕是能气得发挥超常手速爆表,把优势局面扩大到残忍吊打。   两个人都押同一边队伍,赌局根本无法成立。他们用老套的剪刀石头布的方法,三局两胜,终于许风沐成功取得外国队的支持权。   朗歌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   许风沐反应过来,用键盘打游戏跟体格大概没有太大的关系。他眯起眼盯着朗歌,“你套路我?”   “才发现?”比赛开始,蓝岚带领的国家队以极大的优势领先,整体呈现出吊打小朋友的姿态。而被许风沐格外看好的公鸡外国佬抱着键盘,动作在敌方的衬托下缓慢又愚笨,毫无还手之力,“今天是预赛,蓝岚他们的种子队刚上来都是打杂鱼,要是输了现场吐唾沫都鞥呢淹死他…沐爷,愿赌服输啊。”   蓝岚的动作越来越流畅,游走在键盘上的手指几乎带出了残影。他身后的观众席有个粉头发的外国姑娘,眼睛亮晶晶的。   许风沐抿紧唇,不知道是因为受到套路在生气,还是因为要被朗歌亲而觉得难堪。   比赛很快结束,国家队赢得毫无悬念,蓝岚一把摘掉头套扔向观众席那位粉头发的外国姑娘,还跟她拥抱了一下后,转着圈对场内的摄像机送飞吻。   许风沐沉默的退出视频,揉了揉两边太阳穴。   朗歌带着笑意注视他,暗自盘算着许风沐会用这么样的理由推脱。   “呼——”许风沐呼出一口气,翻起眼皮在朗歌脸上游了一圈。   “算…”了吧?朗歌刚开了口,剩下的话还没说完,衣领就受到了巨大的拉扯力。他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许风沐的脸在眼前放大又退远。   原来他的嘴也是软的啊,烫的可怕,简直像另一个世界的体温,朗歌在失神的时候愣乎乎的想。   许风沐拿起橘子汽水,搭在上面的手机啪的脸朝下摔在桌上。他拿掉上面的吸管,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全部灌下去,转身跑到空旷的地方全吐了出来。   朗歌飘忽了半晌,才终于有了点实感,勉强找回语言能力干巴巴的掩饰,“你…恐同应该跟生理关系不大,还是有救的。”   许风沐也顾不得讲究,拿袖子抹干净嘴边的湿渍,背朝着朗歌说,“你说帮我分析线索…虽然目前看起来只是个借口…但我得说一句,明天我打算抽空找穆瑞。”   听到这话,朗歌的思维和反应能力总算回归正常,“你想通了?但你去找穆瑞,可能会暴露…”   “我知道,我会证明不是他。”许风沐回忆了下岁月里温软胆小的男孩,笃定地断言,“他不敢。”   小白兔永远是小白兔,可能会偶尔咬人,但绝对不会变成凶猛的豺狼。   朗歌认真分析了片刻,耸耸肩,“反正你觉得吧,我跟他不熟。”   不熟?好像真是。   毕竟他俩隔着级,没太多私下接触的机会。   许风沐斜过眼静默地看了他半晌,昏黄的灯光中朗歌眼里映出他的身影。   最近他们来往实在太密集了,密集到已经超出密友的范畴。   许风沐沉思了会,忽然突兀地开口问,“我昨天反应过来,你是在追我吧?”   许风沐确实是昨天才意识到,他对涂南的不下手,也许不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   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朗歌心跳漏了两拍。这么多年他一直期盼许风沐发现,又非常害怕他发现。   许风沐恐同严重,遇到来自同性的追求…   起码以前,他肯定是会避开的。   朗歌一直不敢坦白,怕说了以后,连最基本见面的机会都难。但如果现在否认,以后还会有可以承认的机会吗?   顺其自然,还是破而后立?   朗歌再三掂量,终于,如同等待宣判的俘虏般,艰难地点了点头。   “……哦。”许风沐说。 第21章 021   啪——   “9.7环。”   啪——   “9.9环。”   啪——   “10环!”穆瑞报完成绩,腆着脸厚颜无耻的拍马屁,“厉害了!耽搁了好几年你射靶还是神准,如果当初没退学现在肯定进刑警…不,特警队了。”   许风沐勾扳机转了下,把枪膛换了个方向顶上穆瑞的脑袋,“你说,我这个距离打得准吗?”   弹夹里还有一发子弹,只要扣动了扳机,穆瑞脑袋就会变成爆浆红西瓜。   答案简直是显而易见的,穆瑞脸上淌下大颗大颗冷汗。他咽着口水,腿肚子哆嗦了下,跳过去夺过许风沐手里的枪,宝贝似得揣回兜里,“别闹,我警告你。这里是公安分局,袭警犯法你知道吗?”   许风沐维持着胳膊伸直的姿势,比出一个手枪的姿势依旧对准穆瑞脑袋,“我知道,但正当防卫误伤警察,可以减刑吧?”   穆瑞昨晚发短信告诉他审讯有结果了,所以许风沐天还没亮的时候来到警察局——   陪他玩了半个小时弱智的射击游戏。   “冷静、冷静。”穆瑞连忙下压他可能随时会飞出散弹的手,用孕妇呼吸法示意许风沐调理气息,“昨晚分局熬夜加班,现在都没醒,我这不是怕你等着无聊吗找点乐子吗?你要的尸检报告还要等几天,死者的死亡原因根据观察应该是失血过多。现在能你送来的确定刀锋和刀柄里有死者DNA残留,但指纹只有赵广和你的…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你的指纹是后面印上去的。赵广昨晚交代,说他被带到警察局的路上,见有人翻过涂家后院的围墙,具体的还要等今天再审…”   “滚吧,”许风沐粗鲁的推开他,“等你们出结果,凶手的重孙都该入土了,我自己去查。”   …   清晨挂满阴霾,连天黑压压的乌云昭示风雨飘摇。朗歌早早坐在办公室内,随意披了件外套仰靠在座椅上,左手食指沿着节拍轻扣桌面,看鼓点大概是月光交响曲。   他手边的咖啡温度即将散尽,空气里弥漫一股子欲说还休的酸苦。刘江定定站在旁边,控制不住去看老板乌青的眼眶和下巴上冬笋似的胡茬。   这个神经衰弱昨晚肯定又没睡好,今天又是战战兢兢的一天。   问题是他现在也没有爆发的前兆,到底朗总今天是心情好呢?还是心情不好呢?刘江琢磨着,试探跟他搭话,“老板,今天会下雨吗?”   “我雇你来当助理,你把我当天气预报?”朗歌慢悠悠说着,语调慵懒闲散,配上虚闭的眼睛宛如梦呓。他食指的拍子顿了下,换成一曲命运,“你身体里已经比别人多10%的脑积水了,记得打伞。”   “…”刘江冷不丁被怼的没脾气,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跟朗总搭话?   朗歌很困,身体上深深的疲倦,但是大脑皮层处于极端兴奋的状态,现在无论谁来跟他说话。他都能一句换两句的怼回去。他试图缓和当下紧张和交流的心情,然而他换了几种节拍都无法平静下来。   他思考的内容并不复杂。   ……哦。   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哦,你等死吧。   哦,绝交吧。   哦,滚蛋。   猜不透沐爷。   桌面轻微震动了下,朗歌手指感应到的瞬间,眼睛立刻睁开。他缓了下神,隔了五秒才接通电话,直接抛出问题,“沐爷,你昨天到底什么意思?”   “…代表我知道了,没别的意思。”许风沐不知道朗歌脑洞大开的想法,他迅速走出警察局,在白胡子老头跟前买了个煎饼,咬着饼皮含糊地解释,“免得会错意。”   按照许风沐的性格,这种云淡风轻的处理方式确实合情合理。   “真没有别的意思?”   “要是别人追我,我肯定会想办法拒绝下。但我觉得,按咱们的认识时间你还敢追我,就已经病入膏肓没必要劝了。”许风沐顿了顿,补充,“而且,追我的人挺多。”   潜台词是:你算哪根葱?   找按|摩棒都轮不到你。   “那你有没有想答应的?”   “包括你在内,没有。”   被变相拒绝,朗歌心情瞬间明媚,全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愉悦,甚至压过了一宿没睡的神经衰弱,“你刚从穆瑞那边出来?”   “嗯,要用到你的时候细说,先挂了。”   听筒里响起无情的盲音,朗歌挑眉。   能达到‘细说’的程度,沐爷应该是确定要插手调查涂宏志的事。朗歌摸摸下巴上的胡茬,觉得是时候发挥余热普渡众生了。   他朝刘江勾了勾手指,轻巧的询问——   “刘江,你会杀自己父亲吗?”   刘江听完,想都不想的摇摇头。蓦得意识到他问了什么,语无伦次的劝,“老板你别做犯法的事啊,朗董他…”   “嗯,在没有情感和利益牵扯的前提下,正常人都不会杀自己的父亲,所以警方判断的时候先入为主的排除了亲生儿子作案的可能性。”朗歌换右胳膊肘撑在桌上,手里顺便捏了根笔慢慢转着,偶尔在纸上画条线,“恰好死者的儿子又是乖巧懂事、温和无害的类型,面对父亲的死亡他慌乱又哀伤,大家见到都会第一时间去安慰他。假设那个可能存在的嫌疑人想让他当替罪羔羊,实施起来也有难度。而当警察来到现场时,同一时空内有个哭泣的孤儿,还有个凶神恶煞身上打满反派标签,甚至恰好携带凶器的人,你会怀疑谁?”   他的话没头没尾,刘江听得懵懵懂懂,只觉得背后发凉。他迟疑了会回答,“反…派?”   “所以跳出现场再回顾整件事,整个事件中,嫌疑人,死者儿子,反派…只有反派的立场是必然的。”   朗歌画了个三角形,底边是虚线。   案件的结果无非两种可能性,涂南是凶手试图嫁祸给许风沐,或者涂南不是凶手,但他有意无意的帮凶手传话给许风沐,让许风沐来背锅。   从涂宏志身上多此一举的血窟窿判断,杀害他的人知道许风沐肯定会去现场,所以干脆把嫌疑转移给他,从而推迟案件调查时机。如果当晚朗歌没有替他做不在场证明,许风沐大概应该还在以重大嫌疑人的身份接受审问。   世界上没有偶然,只有小概率的必然。   跳出惯性思维把所有巧合都考虑在内的话,整件事情的切入口根本就不是死者和凶器,关键应该在这个肯定会到场的第三人。   包括涂南在内,能有多少人熟悉许风沐的行程性格及个人习惯…排查凶手的范围已经很小了。朗歌在纸上画完脉络,放下笔,食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   “人类的错觉真是太有趣了,”朗歌盯着三角形顶角上方画的那个发光的小太阳,“实际上,烟火往往在夜空中才最炽热明亮,亮出獠牙的狮子也是温驯的猫科动物。但他们往往容易被表象蒙蔽,憎恶黑夜,惧怕狮子。”   同样的理论还适用于感情方面,放在当下尤为合适。   道理他都明白,那么过去的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朗歌苦想了会,勉强得出个结论——   雄狮确实是猫科动物,但是你却不敢轻易把手放进它的嘴里。很多东西本质可能是相同的…比如他和许风沐的性向…但是表达出来的方式各有迥异,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种群内部的惯性变态。   同性恋一度在心里学上被归类为性变态,大概还是有那么点道理。   他们中有烂泥堆里爬出来的阳光,还有纸醉金迷中长成的精神病…   刘江听他云里雾里说了一通,感觉智商余额告罄。为了不暴露出弱智短板遭到鄙视,他狗腿地问,“老板,要我帮你买只猫吗?”   朗歌估算许风沐耗费在路上,遇到红绿灯的时间。他慢悠悠拾起身子,“不,你应该替我买副水晶棺材。”   “你要死了吗?”刘江硬邦邦接过话,心头悲喜交加。不知道感慨天恩浩荡,还是恶有恶报。   朗歌送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在等王子投怀送抱。”   “……”刘江花费了半分钟读懂他这个充满少女心和童话感的比喻,看向老板英俊的脸时表情五颜六色霎是精彩。   正常的王子是会骑白马吻醒水晶棺里的人,但是老板的王子…大概会拍碎他的下半身。   安静没多久的手机震动了下,弹出来一条短信:   去殡仪馆。 第22章 022   东平城殡仪馆的戒备比军区大院还要森严。   许风沐打着‘死者养子’的噱头,凶神恶煞恐吓了半晌,负责看管停尸间的保安愣是忠烈,硬着骨头把他挡在外面,“抱歉,我们有规定…”   停尸间比不上其他地方,还开个窗户能让你爬进去。   大概是由于性质特殊,通往停尸间的走道里连条缝都没有,更别说换气窗了。   毕竟死人是不需要开窗通风定时换气的。   许风沐越过保安的肩往里瞅了眼,黑压压啥都看不清。   “我跟你说,”许风沐磨了三分钟,残存无几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东平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你是想站着让我进还是躺着让我进?”   搁以前,别说三分钟,他拦第一次的时候,许风沐就该硬闯了。   “沐爷你先忍忍,别动粗,我来想办法。”朗歌瞧够了好戏,从联系人里翻出来号码拨过去,说了三两句话。   半分钟后,小保安得到上级下达的放行通知,不情不愿的让了道。   朗歌把五张粉红色纸钞塞进小保安上衣口袋里,在他胸前拍了两下,朝许风沐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殡仪馆不是你家开的吧?”   朗歌低调地炫富,“以前是,后来连带其他社会福利机构一起转给表亲了。现在虽然没什么关系,找人通融还是能做到的。”   “……”该死的资本主义家。   …   灯光昏暗的审讯室里,三个眼里冒着血丝的人面容憔悴。   矮警官耗着干哑的嗓子强撑起一丝威严,“根据之前的笔录,案发当晚七点半你在涂家附近的超市行窃,八点十五被警方逮捕,之后整夜都在警察局。那么六点到七点半之间,你在哪里?”   “偷啊,偷东西没个过程吗?”赵广没想到自己莫名奇妙跟命案牵扯上,联想到前些天在局里听到的风声,“警察同志,我肯定是冤枉的。死者当人当鬼的时候我都没见过,你们人民公仆不能因为收了钱就污蔑我。”   “老实点!”穆瑞重重拍了把桌子,挑起前额的抬头纹,“谁污蔑你了?”   赵广梗着脖子,“人是许风沐杀的,你们不敢动他,找我当替死鬼。”   “谁告诉你是许风沐杀的?”穆瑞审了他大半天,赵广非但不合作还开始栽赃。他气得快要冒出火来,抽出别再矮警官腰上的警棍往桌上墙上一砸,“这里是警察局,说话得负责!”   赵广吓得腿软,怕他们严刑逼供,扯着嗓子喊,“警察打人啦!”   “你再给我说一次?”穆瑞拎起警棍作势要抽,被矮警官夺下来,把他带出审讯室消火冷静。   穆瑞蹲在低矮的石阶下抽了根烟,在云雾中一拍膝盖,“这样不行,得换个人来审。”   …   东平城这段时间见阎王的人挺多,火葬场全天开工都忙不出来。由于附近的医院和福利院收容所都会把尸体送过来,停尸房从一号到二十三号都排满了,估计下了阴曹地府还得先领号码牌。涂宏志的尸体在二十四号房,标准的双人间,同房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   朗歌看了眼登记信息的资料卡,乐了,“挺好,当了鬼还能享艳福。”   “就算是艳福,你还指望他俩在阴间结合生个小鬼出来?”许风沐推开门,扬起下巴示意,“进去。”   “你让我先进?”朗歌难以置信的确认了下,谨慎的走到停尸房里面,贴墙躲在旁边等许风沐。   房间里是恐怖片中喜闻乐见的阴森,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摆设。里面的人都不需要光,也不需要家具。管理人员遵循人道的给他们提供暗无天日的环境,现在来会动的人了,才打开顶上吊着的小灯。   灯泡瓦数小,即使打开也顶多把黑夜倒流成黄昏。   许风沐直直走到裹尸袋前,掏出橡胶手套带上,打开系统自带的手电筒照亮。空荡荡的房间地板上放着着两个裹尸袋,涂宏志的布袋比旁边那个大两倍,即使没写名字也很容易辨认。许风沐蹲下来解开系绳,把布袋往下一拉露出他翻着青紫布满尸斑的脸,狰狞可怖地死相暴露在两个人眼前。   殡仪馆有专门修正仪容的人,但涂宏志出事后他唯一的家人涂南不知所踪,连棺材都没买,他老子的遗容便放任随波逐流了。   朗歌站在他旁边犹豫了两分钟,认命的蹲下帮他一起把袋子拿掉。   黑暗的房间本来就容易引起恐惧,要是他站在许风沐视线之外,等会肩膀上搭上一只手都没人提醒——   场景真是太美好了。   许风沐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从小到大死人见得多,死好几天的也见过不少。除了必须触摸男性躯体带来的生理不适外,他在这里呆的无比自在。   刚开始见到涂宏志时他脸朝下,背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窟窿,看起来相当凶残。到殡仪馆把人翻过来,许风沐才发现涂宏志正面没有什么伤,各大重要内脏都保持基本完整,脖子也连贯的安在头上。   按照常理,要杀死一个中壮年男性,应该直接从正面刺中要害,确保能够让他无力挣扎反抗。可涂宏志身上的伤痕乍看狠辣可怖,其实都只伤到了皮肉,最多在医院输两包血又能复活。   凶手为什么不攻击内脏等要害呢?   是捅刀的人认为背面容易下手呢?   还是当时的情况只能从背面下手?   虽然这些发现不能直接证明他的死因跟外伤无关,但起码可以肯定外伤不是致死的主要原因。   许风沐掰开他的口腔,一股积郁在胸腔的浓重尸臭涌出来。朗歌受不了的偏过头,有洁癖的人却像是闻不到般用手电筒往他嘴里照。   “没有异物残留,中毒可能性不大…法医鉴定结果天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总之能排除外伤致死,他很可能是器质性死亡,不排除失血过多。”许风沐得出结论,摘下手套站起来。   “我并不太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浩大的工程结束,朗歌立刻闪远,“我只想尽快到活人的世界里。”   过了今天,他以后再也不说许风沐有洁癖了。   “啧,你是怕鬼吗?”许风沐吐槽的同时身体晃了下,由于蹲在地上太久,他猛地起身后又朝后退了两步,踩在身后那个软绵绵的裹尸袋上。   他顿了两秒,往后挪了下脚。   异常瘦小的裹尸袋整个往后退了几厘米。   记得进来之前,门口登记卡上写的是二十多岁的女性。   正常二十岁女性,体重范围在四十到七十公斤。   许风沐微微睁大眼。   朗歌举着打开手电筒的手机站在他对面,敏锐的捕捉到许风沐的表情,“怎么?”   …   忙了两个小时,没能从赵广嘴里撬出什么。目前得到的讯息除了带有死者血迹的凶器,还有赵广说在八点多临近九点时,在警车上从涂家后院经过,见到有个人影从围栏上翻过去。   “…反正就是个人影跳出来了,也有可能是我眼花。”   审讯资料散得满桌都是,穆瑞抱住脑袋,脑袋里思绪混乱的跟浆糊似得。   “咱们审没用,赵广是老油条,肯定不可能轻易认。”他死死盯着笔录最后几行字,目光落在最近反复出现在他眼前的名字上,“我得去跟正局申请个特批书,让许风沐来当个辅警。”   矮警官短期内频繁听到这个名字,多嘴问了句,“许风沐,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啊…是个特别牛哄哄的角色。”穆瑞在脑子里大略筛选了下许风沐的信息,所有印象归总在他当年挺直的背脊上,“本来,他应该成为拯救警界的未来之星。”   矮警官不信,“这么厉害?”   穆瑞鄙夷的扫了他一眼,得意洋洋的开始宣扬许风沐的伟大事迹,“我跟他同届到警校,当时学校有些课程是全校一起训练的,无论是爬高匍匐射击潜伏还是刑侦经侦这些理论课,他都是稳稳的第一。教我们的警官天天夸他,说他能进国家队…结果不知道为啥,中途跑去从商了。”   矮警官把话接过来,“经商啊…是不是因为他男朋友?”   “嗯?”穆瑞懵逼脸,男朋友是啥。   许风沐脱单了?   为什么是男朋友?   他难道是个基佬吗?   穆瑞眼前滑过一行字:黑!道!狂!狷!拽!酷!大!总!攻!   矮警官跟他解释,“他跟上次被咱们抓起来的人,叫啥…朗歌…是一对。许风沐的不在场证明,是他跟朗歌在开房为爱情鼓掌。”   开房?   为爱情鼓掌?   啪啪啪?!   “他…跟…朗歌?”穆瑞一脸惊恐。   这俩人的画风合适吗?   朗歌人设应该是霸道总裁吧,他那种性格不像是会主动躺平的啊?   他俩,谁上谁下啊?   可怜的穆副局接受了太多信息,已经忘记惊讶这俩老同学都是基佬这件事了。 第23章 023   许风沐只犹豫了十秒,他转过身迅速扯开后面的裹尸袋。   朗歌举着手机,越过涂宏志的尸体想过去帮他照亮。手电筒照出来的白光扫过袋子里的姑娘,朗歌看清楚尸体的状态,迈起的腿停在半空中,思维瞬间划过一线空白。他腿部的筋肉抽搐起来,身体站不稳往后栽倒,惨白着一张脸表情比鬼还可怕。   没完没了的视频,忽生忽死的折磨,无穷无尽的噩梦,还有压抑精神的窒息感…   “靠!谁下的手?”许风沐骂了一声,皱着眉把裹尸袋掀开一点。   袋子里的姑娘跟许风沐预想中的相同,没有胳膊,甚至没有腿,肚子上瘪瘪的凹下去。他扯开姑娘上衣,单薄的身板清晰可见肋骨的轮廓,其中几根不自然的断裂着。她肌肤上交错着血红的鞭痕烫伤,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地方。胸部有密密麻麻的针眼,伤口都还很新。   停尸房是按照尸体送来的时间放置,就是说她应该跟涂宏志死亡时间差不多。   “殡仪馆收到这种尸体居然不报警,这肯定不是自然死亡,你…”许风沐想跟朗歌交流两句,转身发现他抱着腿坐在地上,目光涣散失焦,脸白得完全能装成恐怖片里的午夜传说。   一层金光镀到头发丝的人微微颤抖着,像是突然跌落神坛。   许风沐敢打赌,即使亚诺明天破产,朗歌脸色都不会比现在更难看。   “你晕血?”问话的时候,许风沐自己都觉得荒谬。这变态以前被他打得满身血,也没见晕过,还总追着自己处理伤口。   朗歌看向许风沐,余光又瞥见尸体的状态。他身体一怔,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没等他回答,外面响起脚步声,小保安远远喊,“送别完了就出来啊,否则我们队长会开除我的。”   “哦,知道了。”许风沐不想节外生枝提前惊动殡仪馆负责人,他迅速给姑娘把裹尸袋套上,迈开腿准备往出走。   朗歌还坐在地上没动,似乎已经站不起来了。许风沐又折回来,拽住他的衣领简单粗暴地把人拖出去。   小保安立刻上锁,生怕他们多看一眼。关上门转过身,他看到瘫在地上的朗歌,“呦,咋了?”   “怕鬼,吓傻了。我送他回去。”许风沐脑子里还记挂着刚才轻得过分,踹一脚能进球网的诡异尸体,随口回答了句。   “行,快点啊。我们有规矩,停尸房不能让外人久留。”小保安又叮嘱两句,才一步三回头的沿着黑漆漆的长廊出去。   往外走的过程中,许风沐大概观察了下这边的环境。长廊又窄又黑,最多容纳三个人并肩通过。左右两边都是小小的停尸间,两层楼粗算有上百间房。   要是里面还有同样情况的尸体,管理人员肯定知情,所以才会是这个反应…许风沐望着慢慢走向阳光的小保安,顿时明白为何此处防守严密的过分。   西区殡仪馆肯定长期执行同样的事,把那些来路不明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   嘶——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涂宏志艳遇的姑娘,生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起来,”许风沐先停止思考,照着朗歌后腰踹了脚,“我送你回去。”   …   大雨来得很仓促,朗诗扒在窗边望着屋外模糊的世界,房间里安静的可怕。   陌生的白车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视线中,停在前院。朗诗细瘦的手指蜷曲起来,飞快地想应该先告诉哥哥还是先躲起来。   他缩回脑袋,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贴在玻璃上观察。驾驶座的门被推开,下来一个身形熟悉的男人。   朗诗大概没有见过男人,却无端觉得熟悉。他胆子大了点,冒出头继续观察。   男人在雨中绕到另外一边,从副驾驶座上拖下来一堆人形垃圾。   “是哥哥。”朗诗轻轻叫了声,跳起来抱起小猴子匆忙往楼下跑。   许风沐冒着滂沱大雨,活像要抛尸似得拽着朗歌后衣领,跨上台阶一路颠簸把他拉到欧风别墅前,推了下紧闭的大门,“喂,钥匙呢?”   经过长时间沉淀和淋了雨被拽住脖子等非人的粗暴对待,在濒死前朗歌总算恢复了些许意识,与之同时恢复的是身体上的疼痛。   十三级台阶,用臀位上来的疼痛简直不亚于被十三个猛男围殴。   或者被半个许风沐暴打。   “你是打定主意要考验我的耐性了?”许风沐觉得很无奈。   他甚至暴躁的想动手。   但朗歌这副鬼样子,好像也不抗打。   “啧,废物。”许风沐骂了一声,打算从他身上翻出钥匙来。   搜身的事许风沐操作起来有难度,但朗歌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样子激起了他残存无几的同情心。   正当沐爷屈尊降贵弯下腰,打算从朗歌身上搜刮出钥匙入室抢劫时,他要打劫的地方主动开门揖盗了。   “……”许风沐歪过头跟缩小版的朗歌对视半分钟,感觉情况有些尴尬。   七八岁大的男孩皮肤莹白,是常年不晒太阳带着阴森鬼气的白,眉眼间却噙着打从娘胎带出来的风流,怯生生懦弱的样子都在勾人。   从他迷你版的流氓长相盘判断,跟朗歌是亲的。   在照片和录像里见过的人揪住哥哥衣领,腿跨在哥哥身侧,手即将要伸向哥哥的腰部…按照正常逻辑判断,他们接下来应该会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朗诗用他幼小的三观判断了下,缓缓地合上门——   “等等,”许风沐用手挡住将要闭合的门推开,低头望向朗诗指着湿漉漉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朗歌问,“你是他弟弟?”   朗诗很少跟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话,何况这个陌生人看上去很凶。   可不知道为什么,朗诗并不觉得许风沐害怕。   他抱紧猴子退后半步,轻轻点点头。   “你哥哥晕血…尸…算了,天知道晕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这样了。”许风沐说完,才觉得他跟个小孩解释有点玄妙。   朗诗应该才屁大点,能懂什么呢?   “嗯。”朗诗细细软软的应了声,把两扇门全部打开,迈开腿跑掉了。   许风沐通过盲目思考,觉得他是临阵脱逃抛弃废物哥哥了。   真是脆弱的兄弟情。   小别墅里看起来没有其他人,把朗歌丢在外面太草率,总不能指望朗诗照顾他哥。   许风沐认命地扯住朗歌的后衣领,还没等发力,领子从手里滑了出去。   “换个地方拽,”朗歌避开许风沐的手,哑着嗓子地抗议,“疼。”   “你这人要求挺多,怎么不自己走?”   “腿软,没劲。”朗大爷虚弱的回答。   “……”听上去真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许风沐无力反驳,按照朗歌的意思扯着他胳膊把人拽进屋里。   统共二层的小屋扑面而来一股子资本主义的腐败,东半屋是典型的欧式装修风格,各种高档的家具电器应有尽有。作为分水岭的橱柜立在正中,陈列着各国的稀产香料,把整间屋子烘出入木三分的幽香。   西半屋则是怀旧炫富风,墙上挂着艺术家们看一眼便会为之疯狂的名画,大概是真迹。大堂内有几样家具看上去普普通通,懂点行情的都能看出来桌椅是紫檀木,垫桌是藏诗锁,连他摆桌上的用来装垃圾的缸都是宋朝官窑…   许风沐把朗歌扔在长沙发上,粗略扫了眼他家呆两天就会被奢靡同化的陈设,掂量着应该先鄙夷还是先仇富。   “你走吧。”朗歌淡淡地跟许风沐说。他身体歪斜在柔软的沙发上,姿势违背人工力学,明显不是很舒服,他却没有把身体扳正的意思。   打从自己跟涂南分手后,朗歌几乎是如形随形的扒拉在他跟前,甚至给了他被追求的实感。映象中许风沐还是第一次被他下逐客令,不由得愣了会。   没几秒他反应过来,迈开腿要走。   以为谁稀罕呆在你家似得。   还没等他走出大门,拖鞋底踢踢踏踏的摩擦地板的声音高频率逼近,许风沐正准备离开房间,衣角被极轻的扯了下。   “药…药哥哥。”朗诗抬头,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怯怯仰望他,怀里抱着从走廊尽头的黑屋子里拿出来的一堆药罐。   他明明应该怕许风沐,害怕到躲起来才正常。但朗诗潜意识告诉他,一定不能让许风沐离开。   这个人是哥哥的药。   只有他才能把哥哥拉出来。   “什么?”男孩的声音一直很轻,许风沐没太听真切,见他怀里揣着好几个药瓶,随便猜测着问,“你让我喂他吃药?”   朗诗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轻轻点点头。   “他有病吗?你先让我看看药…”许风沐摊开手,朗诗随便拿了个药瓶放在他手上。   进口药瓶上面都是英文,密密麻麻大量专业术语。许风沐扫了眼上面的主治功能,“镇定…antidepressive drugs…等我先查查。”   许风沐迅速把朗歌下的逐客令抛到脑后,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把那串过长的词条输入一半——   “是抗抑郁剂…” 第24章 024   “是抗抑郁剂…”   抗抑郁剂?   朗歌在吃这东西?   许风沐猛地抬头,眯起眼看过去。   要是没记错,这货是还是心理咨询师,拿证的那种啊。   “不止看抑郁,我还有抗焦虑,暴躁,和缓解神经衰弱的药。”朗歌瘫在那里,近乎自虐的低语。   朗歌用尽方法,才在人前维持风趣开朗乐观积极的表象。   他用四年给自己造了一层皮囊,为了不让人窥见内部躯干的腐朽。   尤其是许风沐。   现在却亲自刨开了。   “你真的不走吗?”朗歌仿佛在梦呓,剩下小的几乎听不见,“你应该走的。”   朗诗紧紧攥住许风沐的衣角,本能的不愿意让他离开。   这是哥哥回归正常的唯一途径。   也许,还是他自己…   这对兄弟实在太奇怪,许风沐才在屋里呆了几分钟就觉得自己惹上了一身麻烦。他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这个时候稍微聪明点的人都懂应该先走为上。   他视线在屋里晃了一圈,微微叹了口气,“吃药…”   “沐爷,我现在清楚的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不是晕尸,也不是晕血,而是针对特定的…就是你看到的那种…场景。”朗歌身体仍然保持着扭曲的姿势,压在内侧的胳膊稍微抬高了些,五指握成拳抵住咽喉,“沐爷,你还有什么要调查的吗?”   “你到底…”   毫无心理准备的目睹那样的场景,很少有人能够完全保持镇定。可即使如此,朗歌的反应也明显过于激烈,再加上其他琐碎的线索,如果按照正常思维调查,他肯定是最大的突破口…   许风沐沉默了相当漫长的时间,抿住唇审时度势权衡利弊。   朗诗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条件反射的想要抱紧怀里的猴子。但他刚才在取药时,把猴子忘在了走廊上。   朗诗幼小的胸腔内填满了慌乱,他下意识的靠近屋里最陌生的许风沐,侧身整个贴着他。   许风沐感受到男孩轻微的依靠,愣了会,确保身体没有惯性排斥,才略微弯下腰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下。   “情况我在路上已经告诉穆瑞了,没提你,剩下的全部由他负责。我不是警察,调查的事情跟我无关。”   “你会啊,即使现在不会,迟早也会去查的。有些条件反射已经在你身体里埋了根…”朗歌说话的语气即平又快,完全没有寻常的轻佻。从许风沐的角度,能看到他嘴角还挂着一丝毫无温度的笑容,“涂宏志死的时候,你先去调查了尸体,才去安慰涂南。刚才在殡仪馆,你几乎是发现异常的下一秒就打开了袋子…虽然你在警校只有半年,但学到的刑侦意识已经成为本能了,对吧?”   许风沐无言,他意识到或许刚才真应该听朗歌的话直接离开。   “比起穆瑞,你才是正义感罪过剩的那个。放眼东平没几个人能在拳脚上赢你,但你挨打比打人的次数多,懒得寻仇报复,也从来不会下狠手要人命。在顾爷手底下混成他半个儿子,却不肯接手任何地盘。甚至在高中毕业以高分报考警校,勤奋努力奔着奉献祖国…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个跌打滚爬长大的男人,会活成你这副骨子里透着热的模样?”   他说的没错,但听在许风沐耳中满是讽刺。   确实他所做和将要做的事,跟他过往的经历都太不搭调了。   许风沐拖着小累赘朗诗挪过去,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你还是先吃药…”   “沐爷,”朗歌慢慢动了下手指,谨慎地把四根指尖覆盖在他手上,“你要是长在郑家,或者是普通的家庭,现在会变成怎么样?”   许风沐手指细微的颤了下,如果不是杯子里的水荡起涟漪,朗歌甚至都感觉不到他肌肉的收缩。   是生理反应?还是刚刚的问题触动到他某根神经了?朗歌慢慢直起身子,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爬过去,试图从眼睛里判断出这个人的情绪。   许风沐曾经也在绝望崩溃时想过随遇而安,陷入沼泽深处最深的污秽里,成为东平城最顽固的毒瘤。   可每当真真切切感受到人类濒死的腥臭时,他从内心深处感到排斥和憎恶。   他可能做不到揣着毫不中用的正义感一头扎进满腔热血。   但他绝对做不到让双手沾满魂魄,怀着恨意用罪恶制裁社会。   许雯说:你的顶天立地不是为了践踏漠视世界的规则,而是为了能够在所有逆境中保持自我。   他努力变得强大,只是为了在最严苛的条件下,也能将自己的意志坚持到底。   许风沐试图从记忆里搜索,翻找出最早跟意志有关的讯息——   “世界上没有如果,我确实生活在最阴暗的沟壑里。出身是没办法选择的,但是未来可以选择。许雯给我说,”许风沐慢吞吞扯回手,带着笑意的眼底非常干净,瞳孔透着不该是他能有澄澈。他视线垂着,微倾向朗诗,分不清到底是给兄弟俩谁说,“她说,你来到世上,你要看看太阳。”   “太阳…”朗诗听到这个词,明显缩了下。   “我很早之前就想说了,你母亲是个非常好的人。”朗歌费力的笑笑,撑着沙发椅背勉强坐起来,朝朗诗招招手。   朗诗挣扎着放开许风沐的衣角,跟他坐进背阴处的影子里。   许风沐转向他们兄弟,似乎在那瞬间看到他们两个身上背负的枷锁。   “你读过那么多书,应该看过日本作家的一句…”纤长的睫毛挡在朗歌眼睛上,遮住他眼里所有的情绪。他低低说着,声音隔了层雾涩的毛玻璃,“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许风沐站在原地,没有挪动的意思。   沐爷,我已经不敢奢望你能拉我出来了。朗歌无力的想,当他瘫在停尸房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   他这辈子,注定要生活在阴暗笼罩的地方,萧瑟在漫长静寂毫无生息的黑夜里。   “沐爷,我很抱歉,耽误你那么久…”   “我只问一句,”许风沐抿了下唇,“那些事,你参与过吗?”   朗歌脆弱地抬起眼,摇摇头,“我说我甚至不知情…你肯相信我吗?”   许风沐松了一口气。   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轻松下来了。   之前的案子他不愿意调查,是因为涂南。现在的案子,他有那么一个瞬间,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踏进过那间停尸房。   “我信,剩下的话,到时候跟警察说。”他揉了揉被雨打湿的头发,大步走到朗诗身边弯下腰跟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说,“你家有没有毛巾?”   朗诗点点头。   “你要毛巾…”朗歌这才反应过来,见到他满身雨水,下线的痴汉属性瞬间回归,“你可以在我家洗个澡,客房的浴室没人用。”   “别,我下午还要去公司,否则郑太子得开除我。”许风沐瞥了他一眼,见朗歌似乎恢复了些,又继续跟朗诗说,“你帮我拿条干毛巾过来,我下次买糖让你哥哥带给你,好吗?”   “好。”朗诗点点头,正准备去拿,又忽然想起什么补充,“我要你带给我,可以吗?”   虽然这个孩子像朗歌缩小版,许风沐却不讨厌,想了想便答应下来,“可以,你在哪里读书?我们约在你学校…”   朗歌把话截下来,“沐爷,他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许风沐从朗歌脸上觉察到什么,改口说,“有机会我给你送过来。”   朗诗眼睛亮起来,执拗地拽起许风沐的手跟他拉钩约定,才蹦蹦跳跳的跑去拿毛巾。   “你弟弟…算了。”许风沐本来想打听,但又怕触及到什么。   不一定每个人,都愿意把伤口揭开展示。   “沐爷,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啊。”朗歌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歪过头眼含深意的打量着他。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你要是再对我温柔下去,肯定会后悔的。”我很有可能恩将仇报,失控的把你困囚在准备好的牢笼里。朗歌想,也许在演变成那样之前,自己会先在某次治疗中永远告别这个世界吧。   “我…对你温柔?”许风沐费解地望着他,认真反思着自己对朗歌的所作所为。   一言不合,非打即骂。免费使唤,态度欠佳。   这货对‘温柔’大概有什么误解。 第25章 025   西区殡仪馆常年笼罩在黑暗里的停尸房被翻了个底朝天,小警察们把没能入土为安的尸体全都搬出来,摆在赤|裸的阳光下。   等待火葬处理或家属认领的尸体揭了那层遮羞布百城头尾相对的两排,触目惊心的在朗朗乾坤下抨击所谓的‘平安西区’。   “天…”饶是东局赶来支援的、处理过多起命案的警察也忍不住倒抽气,捏紧鼻子离开老远,生怕冲撞了枉死者的怨灵。   停尸房总共搬出来一百三十三具尸体,其中四十九具尸体带有非正常死亡的痕迹。这些尸体的主人以年轻女性居多,中间夹着两个男性,和一个从尸体上根本分不出男女的‘第三性’。   残留的躯骸没有零件完整的,最轻度是烧伤烫伤,再是没眼没皮,缺胳膊少腿剜掉肉只剩骨头。   他们身上带着各种各样被凌|辱的痕迹,施虐手法成熟老练。   从现场工作人员的反应中能够发现,这些怪异的尸体在殡仪馆的大部分工作人员中应该是公开的秘密。   即使警方出示了搜索令,包围了停尸房,他们仍旧选择负隅顽抗,拼死不肯让警方闯入停尸房。   同样的事情他们做了多长时间?类似的尸体他们处理了多少?   这些年西区平安安定的表象下面,到底有多少枉死之人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世界?   “查,我们一定查!”穆瑞在向上级汇报工作时,后背爬起密密麻麻的冷汗,“我已经让他们尽快确认这些尸体的来源,生前信息,还有殡仪馆从建馆至今的收尸登记了,等回去、不,现在就成立专案组,保证彻查此事!”   在他地盘上出的事,可他在西区呆了几年都没能察觉,还晃晃悠悠混吃等死。要是没有许风沐发短信来提醒,可能到他卸任的时候,也不会发现这些暗无天日的罪恶。   死相凄惨的尸体放在哪里都会惹人注目,围观群众会立刻选择报警。   但现在暴露在阳光下的四十九具残尸却能悄无声息的流入殡仪馆,大概过两天就只剩一撮比较轻的骨灰,过程中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不相干的人。   不难猜测,他们罪恶残忍的杀人方式应该有个相当完整的体系,甚至连事后处理都考虑到位,仿佛无形中拉开一条井然有序的流水线。   在许风沐没通知前,甚至在他正给领导打电话的这一刻,到底有多少人在经历这道恐怖的流水线?   “局长,西区分局情况你知道,基本都是小偷小摸的事情。这么大的案子,我…我们、可能整个东平城的警察可能都查不过来。”穆瑞站在两排尸体中间,沉重地压抑感让他无法喘息,“殡仪馆负责人交代,从他上岗到现在十多年,这些尸体没断过。送过来的门道多,他们只负责处理,收好处费,具体来路不知道。一件两件可能还好办,数量这么大,肯定有个相当成熟的团伙和坚硬的后台。”   “殡仪馆以前经过转让,更早的员工暂时还在找,没办法追溯是啥时候开始的。现在的老板姓金,我已近让小张带人去抓了。”穆瑞觉得眼前明亮的光线过于刺眼,但他不能低头,只要低头就必须跟躺在地上的残骸对上眼。   躺在地上的尸骸不能说话,可他们脸上身上每道伤疤,都在明晃晃的讽刺整个公安系统的无能。   公安公安,本来是应该保障公众的安全。   现在却只能恐惧的看着他们死去的尸身。   “局长,西区出事我没发现,是我的责任。但这担子太重了,我…”穆瑞的眼睛被太阳闪的睁不开,身影虚晃了下,几乎要被无形的重担压塌。   …   雨越来越小,渐渐收了声,茶几上并排摆着两瓶未开封的药和半杯水。   朗诗扒在门边,目送白车离开前院。他没有抱小猴子,蜷缩的脚趾都充满不安,却固执的守在门口目送车子离开。   直到车轮摩擦水泥地带起的呼啸风声彻底消失,他才缩回脑袋,若有留恋的关门上锁。   “他叫许风沐。”   朗歌情绪第一次在没有吃药的情况下渐渐趋于稳定。   他双手交错规矩安稳的坐在沙发上,后知后觉的想,许风沐的血肉真是从骨子里透着温暖,被他抗进车里的瞬间,传来的温度简直要把人烫伤。   朗歌斟酌着措辞,给朗诗介绍,“他是我…”   “药。”朗歌轻轻走过来,双手放在朗歌的膝盖上,低声重复一遍,“他是药。”   “不,他是人…”恢复过来后,朗歌敏锐的注意到在许风沐出现后,朗诗发生了些微的改变。他把弟弟抱起来放在旁边,两个人依偎着。   “可能他真的是药,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无法替代的一部分。朗诗,你会喜欢他吗?”   朗诗没有回答,他安静靠在朗歌身边,本能的抱住哥哥的一条胳膊。   平常总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身躯,冷冰冰的少了点什么。   没有刚才的那个人温暖。   没有太阳,今天。   朗诗望向阴霾的天空,他突然很想看看久违的太阳。   …   西区分局迎来前所未有的热闹,空荡荡的大院被临时拨来的警务人员填的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处在一种陀螺式的忙碌中。   “…先安排下去,尽快确定这些死者的身份,生前职业经历,受教育程度家庭背景之类的。再找人去查殡仪馆,看能不能找到之前类似死者的资料,确认个大致数量。”穆瑞简单交代两句,又火急火燎跟电话对面的领导沟通,“听着呢听着呢,我刚跟你说了,缺能用的人,能用的!你派来再多打杂的警务,把整个东平的警察都喊过来,咱们还是缺能用的人。”   矮警官得到指令,连忙跑到资料室把四十九具尸体的照片用黑白油墨打印出来,一人一份派发下去。   有胆小的警察分到死状格外恐怖的,吓得尖叫一声别过头用两根手指嫌弃的捏住A4纸的边角,小声嚷嚷着,“能不能给我换一张,我不敢看。”   穆瑞私人手机的屏幕一直停留在短信对话框,听到尖叫吓得手一哆嗦,没写完的手机发出去半条,“哎呦这边乱的…你行行好别请个菩萨来给我们供着了。其他分局的领导们年龄大,眼花耳背走路慢,更不合适,其实查案子,我早就有个人选。”   上午九点多,许风沐发过来的短信:查殡仪馆   四个字愣是吝啬的连标点符号都没加。   穆瑞收到消息相当慎重,连忙组织所有能用的人去殡仪馆调查。调查的过程收到了现场人员阻碍,但总体相当顺利,明显是有人提前铺过路。依此案的规模,肯定有后台。他一个小小的副局,即使敢无视庞大的后台查人,可能也熬不住上面给的压力。   敢彻查这事的人实在太少了,正好许风沐算一个。   不能放过他。   “我推荐的人叫许风沐,不是哪里的警务但是在警校混过。你应该认识,以前你来警校演讲还夸过他。”发出去的半条短信还没编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殡仪馆的案子比我想的大,你知道我没啥用,你来帮’   许风沐短信隔了会发到手机上,四个字缩成了一个:不   穆瑞看到短信的时候,耳朵里听见平常撑死抓个小偷小摸的值班警察们接收到任务怨声载道。   “天呐,这都没人样了怎么查?”   “真恐怖,我等会还要吃饭呢。”   “别考虑吃饭了,我晚上可能会做噩梦。”   “别考虑吃饭做梦的事了,今天没进度全部加班,有空吵吵快点多干活。”穆瑞嫌他们吵,揣着两个手机缩到离间局长办公室,继续那头的领导汇报,“我知道他中途退学,但是本事你看到了。他半年下的功夫,比我十年都多,而且还有…那些关系网在。”   ‘再考虑考虑啊,你知道我是个办案靠场外求助,出警前还得先蹲坑的废物,这么大的案子我连头绪都没。你就算不肯插手,在旁边点两句都行。’穆瑞短信打的飞快,毫不留情的把自己损了个底朝天。   “我觉得他肯,我想法子沟通。只要许风沐肯查,哪怕让我把位置让出来,跟他整容换脸帮他当富二代都行!”   同样的话他又换了人称,忙不迭给许风沐发过去。   许风沐回:你想得美。 第26章 026   下过雨空气带着潮湿,阴沉沉的环境很容易让人产生倦意。吃过午饭的时段更容易犯困,许风沐停靠在路边眯眼打盹,一不留神真的睡熟了。   “抓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堵住门!关上窗!注意了!”   “他钻过去了,抽他!先打断腿!”   耳朵里回荡着听到尖锐的轰鸣声,噪杂的人声交叠喧嚷,听不清他们都在喊些什么。许风沐只感觉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混在一块分不清是血还是汗。   疼痛的感觉已经趋于麻木,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极其模糊。   那条粗糙的沙土路长的仿佛没有尽头,路两边到处是尖锐的沙石,硌得他脚底生疼。但是他不能停止脚步,紧紧追在后面的那些拿着皮鞭麻绳棍棒的人随时会把他抓起来,带向可怕而未知的深渊。   他迈开双腿,飞快地追逐光明和本能向前,跑过路边冰冷静默的风景。   血液渐渐失去温度,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他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扑倒在地,眼底的星辉将而未熄。   光明的尽头,出现了一双手。   手腕上布满弯弯曲曲的沟壑,带着新鲜的血红,看过去异常可怖。   但那双手拉他起来时却又充满力量,仿佛要把他拖出泥泞的深渊。   在他拉住那双手的瞬间,指尖触摸到稀薄的空气。天旋地转,他又回到那个站满男人的黑屋子里。为首的男人绷开一段麻绳,试图捆缚他的四肢,把他拖入无法挣脱的深渊…   许风沐在夏天的午后里惊醒,背后渗满冰凉的汗意。他腿上的手机不断震动着,穆瑞还在接连不断的发送消息过来,试图劝他协助调查。状态栏的时间显示,他在五分钟内进入了一次深度睡眠,并且还做了个不知所云的噩梦。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严重影响了正常作息和睡觉。许风沐想着,没有回复穆瑞的短信,退出对话页面。   收件箱里静静躺着另一个人发来的信息。   朗歌:忘记送你这次的礼物了,等下给你?   又是什么破礼物?许风沐嘀咕着,发动引擎打算在下午上班之前赶到正功。   朗歌的短信又适时发过来,带着昭然若揭的意味。   ‘你脸色好差,做噩梦了吧。要礼物吗,我去哪里给你?’   这跟踪狂已经能隔空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了,恐怕选用的摄像头是国外高清进口的。许风沐读完短信,抬高眼皮在头顶上方搜寻,很轻易的找到了目标。   瞪着宾利车棚顶上被遮阳板挡住的细小的孔洞,他比了个中指。   变态自从上次被他点明之后,现在干脆连掩饰都懒了,生怕谁不知道他入侵了车内的监控系统,真他|妈嚣张。   可当下,只能放任他嚣张下去。反正监视他的人不止朗歌一个,许风沐实在懒得处理车内的监控系统。即使爆破掉这个摄像头,他们还能采取其他措施。   他在短信输入框打了几个字,举到监控器前晃了下,也不管朗歌那变态看清楚没,把手机往旁边一扔驶出路边的停车位,连导航都懒得开直奔目的地。   …   书房的偌大的电脑屏幕前,朗歌把他举手机的那一帧暂停提取出来,放大读取屏幕中的文字。   ‘第三只眼都架我头顶上了,还用问我去哪?’   这个梗怎么还没过去?朗歌舒展身体靠在座椅上,阖上眼食指敲着桌面琢磨了会。   许风沐等下会去哪还是个变数,有可能回家,去公司,或者干脆停在路中央逛街。但最终,他肯定要去穆瑞那里。   即使现在抗拒疏远,或迟或早,总会主动招惹这些事。在未来众多的变数中,只有这个是能够确定的。   除非许风沐死。   在过去悠久的时光中,朗歌跟许风沐有一年交往甚密,虽然并不算是积极意义上的交往。省联考三模结束,朗歌稀松平常的拿下全省第一,压了许风沐将近一百分。   少年天性里写满了争强好胜,加上朗歌蓄意激怒,考试失利的不甘心很快蔓延出一场战火。   许风沐挽起袖子的白色卫衣下露出缠着绷带的左臂,刚剃的圆寸还能看到一条压着发际线的红肿。   同班的整整一年,许风沐有十二个月是带着伤的。小伤他还能拿衣服遮一遮,要是在夏天或者是伤到了脸和手,他就大大咧咧露出来。班里同学大多知道他身份,不知道的也习惯了他常年带伤的状态,没有人会在他身上浪费同情心。   轻伤不下火线的沐爷把撕碎的考卷拍在朗歌桌上,勾起双肩包的背带连书带包砸在朗歌面前,“畜牲,放学后来打一架。”   讲究到头发丝的朗歌依旧干净清爽,一身名字冗长复杂的名牌把他包裹的无比光鲜,浑身散发着‘洋气’,跟灰扑扑的六中和六中其他同学格格不入。   朗神从容的抽出压在许风沐书包下的考卷,三两下撕碎扔回给他,仰起头诚恳地看向许风沐,“咱们去隔壁街吧,别总在操场了。”   许风沐不耐烦,“你选墓地呢,还得看个风水?”   “我这不是怕你打死我吗,”朗歌半真半假的怼了句,悠悠叹了口气,“在操场总有人围观,我家保镖也总想凑热闹…”   许风沐听出点味道,“你威胁我?”   朗歌笑出声来,“就两三个保镖,沐爷你会害怕?我是觉得你打死我一个就够了,别拖保镖来陪葬。他们干点活也不容易,让他们回去领死吧。”   许风沐无言以对。   真不知道这人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花花肠子,怎么能毒到这种地步?   将死之人最大,结果他们按照朗歌的要求到了临街,找了个又窄又暗没什么人会光顾的死胡同,随手扔了书包拉开架势准备开打。   好歹在许风沐手底下死里逃生百八十次,朗歌已经琢磨出他动手的规律。比起很多死于话多的反派,许风沐最大的特点就四个字:简单粗暴。   往细了说是不废话,准备好了就开打,打爽了收工去撸串。即使在最暴躁的状态下,下手也总会留些分寸。娇生惯养的朗少爷每次跟他过招都有种下一秒要去跟阎王爷谈笑风生的错觉,回家后检查一番,撑死是养两天就好的皮肉伤…当然朗歌这么金贵的身体起码得养三天。   倒是自己这边下手没轻重,会往眼眶太阳穴这种地方招呼。还好许风沐抗打,否则肯定要出事。   死胡同里刮过只进不出的死风,扬起飞尘糊了两个男生一脸,按照通常流程,接下来应该正式开打了——   “抢劫啊!”   外面巷子里传来妇女的喊叫和女孩的啼哭声,刚才飞驰过去带起风的脚步声变成男人的怒吼,“全给老子让开!别多事!”   “抢劫啊,抓住他,我娃娃的救命钱…”   “什么情况…”朗歌听到动静,转过身见外面噪杂,正打算跟许风沐商量要不要等他们都离开再开战。   还没等他把一句话说完整,从巷子里面刮起一阵风,刚才还嚣张狂妄的少年迈开步子,擦着他跑出胡同,从腰后抽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小刀,朝着暴怒的声源方向追过去。   整个东平的混混瘪三,没有能从许风沐手底下逃过去的。在场围观的群众不知道谁报了警,警察骑着自行车赶来的时候,劫匪已经被打包成龟甲缚,捆在街头接受吃瓜群众的臭鸡蛋洗礼了。拿回钱财的妇女感动的握着警察的手,语无伦次的说当时有个出手帮忙的学生,要当面感谢他。可在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唯独没见那个学生的踪影。   当年因为一声‘抢劫’不管不顾冲出去见义勇为的雷锋少年,现在需要穆瑞多少短信才肯介入西区接连几桩的案子?   过程千千万万,结果却是注定的。这两年许风沐在正功磨炼修行,却是变得圆滑许多,但还不足以改掉他的本性。朗歌敲打桌面的食指不断右移,摸到旁边的车钥匙,睁开了眼。   朗诗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书房,抱着猴子在书桌旁边冒了个头,睁大黑亮的眼睛盯着他。   男孩轻轻的说,“太阳很亮。”   “那你还想看太阳?”   “太阳很亮,但是哥哥需要。”朗诗不安的抱紧怀里脏兮兮的猴子布偶,似乎陷入某个艰难的抉择。他伸出小小的手,搭在朗歌左腕上,“我不想让哥哥再去那个房间里。”   朗歌像是被电击了一下,猛地缩回手藏到桌下,仓皇的避开朗诗眼睛。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   朗歌没有说的是,我几个小时前打算放弃他了。   不能因为那个人足够善良温暖,他就恶毒的攀附过去。两个小时前,朗歌意志坚定的想。   他瞄了屏幕里还举着手机的人,那张脸他看过无数次,每次就看到还像是初见般心动。   朗歌刚建立的意志又崩塌了,他认命的拿起车钥匙,顺手摸了把朗诗的脑袋,“知道了,我去找他。” 第27章 027   “别急,我已经跟小沐联系过,他很快就到了。”郑明渊陪胡丽坐在医院大厅内,不时朝外面张望两眼。   胡丽双手合十,厚重的目光穿透尘埃和人烟,虔诚的凝望正门。她手里夹着一串念珠,檀木珠子表面上刻过的经文已经被她日夜拨弄抹平在时光里了。   那孩子大概是不愿意见她的,胡丽很清楚。   但她必须见见那孩子,亲眼看看被她们母子推进漩涡中的人,怎样拨动命运的齿轮。   西二院比起治疗,更多侧重病患的术后恢复和身体调养,因此医院位置设在偏僻的城郊,地理位置十分荒凉。   许风沐绕了三圈才在山根下找到西二院正门,他停稳车下来,抬头瞅了眼后面巍峨的山,觉得相当眼熟。   山腰上能看见葱葱郁郁的绿植,透过绿植隐约有一片别墅。要是没记错,上次朗歌约他做心理治疗就在这山的后面的别墅里。倒也奇怪,他那边荒凉萧瑟死人闹鬼估计都没人知道,这边虽然够不上繁华,起码有医院超市美食城,算个闹市。   最近真是中了朗歌的毒,到哪都阴魂不散。   中午他眯瞪起来,原本打算直奔公司鞠躬尽瘁,还没等爱岗敬业的油门踩过第一个十字路口,郑明渊发动大召唤术非让他来西二院。   “…没有非让你来爸病房前守孝的意思,你远远看一眼证明来过就行。现在爸爸的情况非常不稳定,梁医生让家属做好准备,他可能真的没办法醒来了…我知道你介意他之前做的那些事,但无论有多少恨意,都已经过去了。退五千步来说,你即使不想探望爸爸,医院总是该来的,做个全身检查也好。别总觉得你身体健康…”   如果前生今世的说法真的存在,郑明渊上辈子八成是个哑巴。许风沐在他手底下做事,老板都给放假了,他只能当是特殊的出差,把爱岗敬业的激情全部挪在地图导航上——轰轰烈烈的在东平迷了整个下午的路。   比起其它医院建在闹市区,隔着老远就五补一标十步一旗揽客,西二院实在太低调了,甚至在电子地图上几乎没有详细路线。   停车场刚出来是一排便利店水果摊,随处可见卖果篮和鲜花的。摊主见来了个四肢健全智商疑似正常的,赶忙热络的招呼,“小伙子,来探病啊?买个果篮呗,我店里的价钱是这片最便宜的。”   许风沐停下脚,在水果摊前瞅了圈,视线一直没有往果篮上放。他指了指香蕉问,“怎么卖?”   “送香蕉不如果…九块钱一斤。”摊主还想极力推销自家的果篮,趁机捞个包装前,看清许风沐腰上的东西立刻收了声,识相的扯下来个绿油油的塑料袋问,“大哥要多少啊?”   摊主目测可能有个四五十,莫名其妙涨了辈分的许风沐竖起一根手指。   “一把是吧?”   “一根。”   中午没吃饭,有点饿了。   “呃…”摊主拿起水果刀的手又放下,确定这人没开玩笑后,当即拉下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大哥,我这是小本生意,好好一串香蕉怎么给你分一根?你问问周围,咋还有像你这样买东西的?搁明你再要半根,是不是我还得给你剥皮切开雕个五角星?”   拖拖拉拉一长串,分明是不愿意卖的意思。许风沐没有逼迫人的习惯,正打算离开,就听背后层层叠叠的脚步托起郑明渊慈祥的声音。   “剩下的我都买了,分给他吧。”郑明渊搀着胡丽走到许风沐跟前,从钱夹里摸出红钞递给摊主,让他在整串香蕉里选出最大最好的一根给许风沐。   提着剩下的香蕉,郑明渊跟在许风沐的后面走上医院的台阶,不紧不慢的跟他搭话,“西二院确实难找,迷路也正常。我已经给你安排了全身检查,等下你跟医生去一趟。这两天你身上的伤啊病啊太多了,防患于未然。”   许风沐在沉默中拨开香蕉啃完垫了胃,这才有力气拿眼睛往郑明渊身边一扫,注意到他旁边跟着的胡丽。胡丽是郑明渊的母亲,听说前两年就皈依了哪个寺为郑家祈福,就算现在回来陪护,也穿着道袍带着尼姑帽,手里挂着佛珠念念叨叨。   祈福,把老公祈进重病监护室那种?   真不愧是要苦要难,心诚则灵。   许风沐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对于她的做法很不理解,也没有嘲讽的意思。说到底胡丽跟他没多大关系,即使是郑家董事长夫人,在他这里也跟路边的的村姑区别不大。   胡丽跟许风沐对上眼,才总算看清楚他的五官,心里一惊。   那双带着笑意的瑞凤眼,跟许雯年轻的时候如出一辙,只是看着就招人喜欢。而他薄利的唇…胡丽定定神,诵了两句经文悼念已逝故人的亡灵后,轻柔的跟许风沐搭话,“小沐,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不行。”许风沐想也不想就回拒。   先前还好奇郑明渊的脾气到底像谁,总透着娘兮圣母。现在见过胡丽,总算发现正主了。许风沐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里,从兜里摸出纸巾擦擦干净手,大步往医院里走。   “小沐…”郑明渊似乎想要促进弟弟和母亲的友好交流,被胡丽不动神色的按住了,只能咽下大片大片劝说的话,跟在他后面走进医院里。   西二院除了地势清新脱俗,内部跟普通医院没多大区别,到处是扶着脑袋吊着胳膊哀嚎的病人,和穿着白衣服穿梭其中的医生和护士。   由于郑功成躺在医院的这大半个月,替医院贡献了卓越的营业额,身为他继承人的郑明渊在院里受到了贵宾般的对待,甚至不用去挂号处挂号直接进了院长办公室。   郑明渊安顿好胡丽,带许风沐七绕八绕到里面,穿过阴森森的走廊。越往里走人越稀少,显得周围环境萧瑟又阴沉。可能是由于是院方独立走线拉电,导致供电断断续续,悬在头顶上的白炽灯忽明忽灭,最明亮的时候也不怎么光亮,旁边白墙耸立在暗无天日的过道里,灯光打过去灰扑扑连成一片,似乎随时会聚拢,压得中间生灵沉闷窒息几欲逃离。   院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踏过漫长的压抑,漆蓝的门牌上刻着墨字:良贵。   办公室内部和外面保持高度一致,空荡、压抑、阴森。黑厚的办公桌上没有堆成山的病例,黯淡的桌面上只有一双枯瘦的手,如同快要脱皮的老树丧失水分布满褶皱。院长良贵只有穿着勉强像个医生,宽松的白大褂垮在他身上。推门而入时掀起一阵微风,白大褂顺着这阵风变成个飘摇的塑料袋。   郎贵抽干魂魄的浑浊眸子勉强聚集起一丝焦距,勾住许风沐从脚踝开始落到他脖颈上。许风沐脖颈一凉,瞬间有被利刃舔舐过的感觉。   “许先生,您的检查项目已经安排好了,我这就带你过去。”郎贵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闷在喉咙里,声带用不上什么力气,下一刻就要断气那种感觉。   他施施然从转椅上起来,垮掉的白大褂轻飘飘飞了出来,整件衣服吊在他身上。直到良贵走到他们身边,许风沐才注意到右边袖子是真的宽松。   他没有右臂。   世界上残疾人那么多,致残的方式也多种多样,许风沐觉得自己过度敏感了。可能是早上才见过那种形状的尸体,导致他现在看到谁缺胳膊少腿都忍不住多盯两眼。   许风沐没应声,没说话,顺着郑明渊的意思在医院转了一圈。由于是‘关系户’,检查结果神速揭晓,各项指标都证明许风沐身体比野兽更加强壮。   “…许先生最近生活作息不规律,身体免疫力已经在下降了。而且从片子里能看出您身上有多处骨折线,左小臂也有被钝物击打的淤肿。”   “我知道了,”郑明渊接过检查报告,语重心长的劝告许风沐,“你还是要注意休息,别太辛苦了。要是觉得公司事情太多劳累你了,以后不愿意上班可以不去,琐碎的事情都推出去,只要专心搞好跟亚诺的合作就行。平常有什么需求,也可以跟我提,别总是敷衍自己。”   许风沐听着他漫长的唠叨,暗自琢磨‘只搞好跟亚诺的合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郑明渊打算架空他?不至于吧,自己手里那点权限,哪够堂堂副董看的。而且要架空,更应该剥夺他跟亚诺的联系才对。   难道是,他终于不愿意自己再过度接入郑家了?正当他猜测的时候,旁边匆匆跑过的小护士灰头土脸咳嗽两声,朝整个大厅喊——   “停尸房起火了!有个小姑娘在里面!快打119!” 第28章 028   西区今天非常的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穆瑞甚至忙出了朝堂之上权倾天下的日理万机。   首席大太监小矮子颤巍巍抖着搜查结果,捏着嗓子细声细气给他汇报,“穆局,咱们下午查出来的资料全报上来了。”   穆瑞咂了一口浓咖啡,移过两只乌青乌青的黑眼眶,干耗着撕裂的破锣烟嗓朝他吼,“大声点说话,你搞个娘娘腔是打算入宫当宦官吗?”   周围穿来穿去的人总算从忙碌中偷到五毛钱的笑点,余额哈哈哈完后又行尸走肉的继续执行各自的任务。   矮警官斜着眼瞪了半圈,手里捧的两页纸烫的厉害。他心虚地干咳两下,瘪着音佯装正儿八经的样子汇报,“殡仪馆发现的四十九具尸体你安排我们找死者身份,根据咱们西分局整个下午的对比调查确认了其中的三十三具,还有十六具正等待公安内网更缜密基因核查。目前我们调查的三十三具尸体身份都是——   查无此人。”   穆瑞端着瓷缸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瓷缸里的黑褐色液体灌溉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里。他放下瓷缸地,眼珠子直直瞅着桌面上自己的手机,仿佛对这个结果没啥反应。   隔了半分钟,他问,“查无此人是什么意思?”   “在我们目前能够获取到的资料里,没有其中任何一具尸体的信息。无论是查他们生前的学校单位社会关系,结果都是空白的。我们试着用他们的基因对比过去发布的失踪人口和基因库中的消息,通过初步比对试图看有没有之前备案的失踪人口,还用有指纹的几个对比本市居民身份证的采样信息,结果都找不到相似的。”   喧嚷的办公室骤然安静下来,矮警官深吸了一口气,沉重地继续说。   “他们像是从来没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没有资料。   没有全尸。   没有社会关系。   活着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在死亡后残缺的尸体成为笼罩整个东平的谜团。   穆瑞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动,依旧盯着桌上的手机问,“各位,大家都是警校毕业或者通过正当考试才得到这份工作的警察,这事你们怎么看?”   聚在办公室里的十几个人在沉默中互相看着,视线交汇中能感觉到对方目光里的推卸。   从毕业开始就跟着穆瑞干的高警察垂着脑门想了会,掂量着回答,“穆局,我刚毕业没接触过大案子,遇上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觉得吧,人活着肯定会有存在的痕迹。”   “嗯,没错。”穆瑞总算抬起头,沉重里透着狠劲的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西区一直太平,其实我也没接触过大案子。但现在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了,咱们是东平的公安,就有义务查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小心求证看不到效果,就应该大胆假设。为什么系统里找不到他们的资料?因为他们从生到死,根本就没有享受过‘公民’或者说‘人’该有的待遇!”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一天忙碌下来众位警官心里大致都有个谱。   但被穆瑞简单直白的说出来,效果还是相当震撼,有几个警察细细的躲在人堆后面抽气。   “大家都看见过尸体了,有看的仔细的,也有看的不仔细了,尸体上怎么伤的大家也有个大概的概念。”穆瑞扶着桌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把手机握住,平常还挂着笑的脸坠着千斤愁苦,把他眉间的皱纹又拉深了三道。他吞了下口水,艰难地给他们讲述着正常人无法想象的事实,“死者们尸体上除了缺胳膊少腿,还有很多共同点,他们年纪都差不多,二十来岁。体形都瘦,像是发育不良,个个皮包骨头。还有他们身上的伤…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很多新伤旧伤层层叠层层。这从侧面反映一个问题,我就不让你们猜了——死者们长期都处于被虐待的环境中。”   抽气声此起彼伏,更加明显。   “东平、尤其是西区,往前追溯二十年都没有大的人口失踪案,各派出所登记的常住人口都能对上,可现在躺在那里的尸体有四十九具!四十九啊,还只是这一次,在我们没查的时候,该有多少?西区流动人口少,没有旅游景点,大规模外来人肯定会引起注意,所以死的人只能是本地了。现在排除掉所有外界因素,剩下的无论你们信不信…那都是真相了。”   矮警官在静寂中把资料放在穆瑞的桌上,强压下情绪跟他汇报,“穆局,死者们的骨龄确定了,都是二十五岁左右。”   二十五岁,刚迈入青年的门槛,奔向大好的前途。   矮警官的话给沉重的气氛又蒙上一层悲痛。   穆瑞从喉咙里笑了声——比起笑,更像是嘲讽。   “都是二十五岁啊,看来我推测没错。我刚刚坐在这里,还一直试图找证据否定我的推测。”他身体虚晃两下,抬起胳膊扶住矮警官勉强稳住,从胸腔内吐出一口气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测,“死者们很可能是从出生开始,就被一群有特殊爱好的人圈养折磨,直到他们长大到二十五岁,再被残忍的杀死分尸…或者反过来,他们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四肢被人割下来——”   “穆瑞副局长!”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刚从市局调来的小民警,急火火的窜到他跟前汇报,“穆局,上面领导得到消息给市局施压了,要我们马上撤回市局安分做好自己的工作。领导们还说,西区马上要大规模改建招商,让你别扩大事情影响。”   简而言之:压下这个案子。   穆瑞之前设想过领导们会参与,可没想到会参与的这么快,干预的这么彻底。正当他消化这个消息时,沉寂了六个小时的私人手机终于再度响起。   来电人:朗歌。   “喂,怎么是你给我打电话?”穆瑞觉得失望,他还以为是许风沐想通了来帮忙办案。   “沐爷在急诊室处理烧伤,我替他报个警。”朗歌慢条斯理的说着,字里行间渗着轻慢,简直想让听众点个加速乘八百,“出个警呗,西二院有人蓄意纵火。”   “什么?”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平常闲到长蘑菇的西局居然能一天出两次警。穆瑞狠狠锤了下椅背,朝矮高两位警官招了下手,“小高,小袁,西二院发生纵火案,你们去看看。”   穆瑞急躁躁嘱咐完,正打算挂电话。   朗歌又温吞吞的补充,“对了,沐爷答应帮你查案了。”   穆瑞迟钝的反应神经愣了半秒钟,刚要庆贺,挂电话比语速快的朗歌那边已经响起了盲音。   朗歌把手机扔到后座,侧过半身打开副驾驶车门招呼许风沐上来。   许风沐右手被火燎得满是泡,加上之前让钢筋砸过,整条胳膊裹得严严实实。他在车旁边愣了下,确认是他名下的白宾利,刮了朗歌一眼坐上来。   朗歌拿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圈,确定除了右臂没有伤到其他部位,无比自然的倾身过去替许风沐绑好安全带,又从他口袋里摸出车钥匙。   金贵的肉体凑到跟前,许风沐隐约嗅到他身上传来的…跟他家里空气味道同样复杂的熏香气味,还混着股子药材特有的木香。   差点被失火的事情冲昏了头脑,这少爷是个药罐子来着。许风沐偏过身避开和他的直接肢体接触,朗歌也很有分寸的保持在安全距离外。他没急着兼职司机,而是开启了车内的安全系统。   朗歌勾起风流浪荡的笑,好整以暇跟他谈起条件,“沐爷,你胳膊受伤了很不方便,去我家休养吧,我会照顾你的。”   “你这算是趁火打劫?”许风沐难以置信地动了下右手,“你以为这点小伤能碍到我?”   “怎么可能,你俩胳膊都断了,还能身残志坚的修炼铁头功。”朗歌半恭维半怼,有理有据跟他解释,“我是真想照顾你,你住我家以后做心理咨询也方便。”   许风沐定定望着他,微微眯起眼。   “朗诗很喜欢你,”朗歌无耻的把弟弟搬出来当筹码,“你还跟他有约定,而且我认为你能帮助他恢复。”   “那行吧。”反正他过去生活随意,卷个草席在天桥底下就能凑合一夜,何况是朗歌的金窝。   朗歌变态归变态,危险性倒不大。   再说,住哪都要被他跟踪。许风沐无趣的想着,膝盖上多出来一叠卡片。   “礼物。”朗歌发动引擎的时候,轻飘飘说着。   仿佛把东平商界政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详细资料和联系方式全部拱手送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关系巨网,不如他为他征途铺一块砖。   车开到半路,许风沐才拿起那些名片,“你知道我要去穆瑞那边了?”   “我已经通知过他了。”   “……”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第29章 029   “我在西二院的停尸房救下了一个小姑娘,五六岁的样子,有人放火想烧死她。”到达朗歌家的别墅前院,许风沐从车上下来,避开那套监控系统才提起下午的事情,“院方说是线路短路引发火星,点燃了停尸房的易燃物。事实上西二院都是低压,产生火星的概率很低,而且停尸房环境相对潮湿,难道指望尸体自燃吗?”   “失火的事情等下再讨论,如果这真的是人为纵火,沐爷你不觉得奇怪吗?”夜幕降临,朗歌抬头望了眼二楼打开的那扇窗户,比了个手势把许风沐呆到后院,跟他坐进空旷的凉亭中继续刚才的话,“一周之内,西区发生三件案子,你都在现场。”   许风沐岔开腿,刀锋般的唇抿的更薄,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过度的巧合一定是必然,这三件案子或许没有直接联系,但肯定都跟你有关系。”朗歌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哀伤,晚风钻过旁边的树叶,新绿的树叶沙沙作响。   树欲静,风不止。   “有人…或者有某个团体,想把你卷进去,沐爷。”正因为觉察到这一点,朗歌才没有让他继续呆在中央二街那个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公寓里。   “我知道…”许风沐身体微微后倾,眼底澄澈清明,薄唇悠悠吐出后半句,“我认命。”   意料之中的答复,朗歌耸耸肩,把话题拐到最开始,“你说有人放火烧死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许风沐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搭在桌上,对于意外负伤这件事明显不是很开心,“我在西二院大厅正跟院长和郑明渊说话,有个护士跑出来说停尸房起火,有个小姑娘在里面。紧接着我旁边有个挺瘦的年轻女人失魂落魄的跪倒在地上,说她女儿在里面。西二院的停尸房在住院部的地下二楼,要穿过大厅绕过两排住院楼,才能到停尸房所在的楼里。五岁的小姑娘在停尸房,她妈妈怎么可能放心的呆在大厅?”   “听你的描述,更像是蓄意引起你的注意了…”朗歌对亲情的感知很淡薄,分析不出五岁小姑娘去停尸间,她妈妈留在几十米外的大厅是否正常。   他的七情六欲只剩下爱,变态到极致蔓延人骨血乃至侵蚀生命的爱意。在唯一的情感支配下,朗歌听完整个故事只觉得这是个吸引许风沐钻进去的陷阱。   用无害的小女孩当诱饵,悲痛的母亲做引子,让许风沐奔赴火海中。   背后的谋划者应该是想害许风沐,或者要他的姓名。朗歌的感性系统觉察到危险的气息,嘴角的笑意带上些许阴森,目光愈发柔和了。   许风沐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倒是注意到他眼里的温情,但没有太在意。朗歌在追他,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盯两眼也算正常。   “我跟院长问了停尸楼的位置,穿过大厅和两排住院楼,黑烟已经从地下二层冒到楼外了。里面电梯没办法用,我通过楼梯跑到地下二楼,远远听到小姑娘的哭声。楼梯有烧过的痕迹,台阶上还残留着灰烬。但是你知道,水泥地不算是可燃物,除非有人放可以燃烧的东西。”许风沐仔细回忆着失火的细节,越发肯定那不是简单的短路造成的失火,“楼梯口温度很高,到处都是黑烟。我顺着哭声下到二楼,小姑娘就在走廊上站着,两边都是冒火的房子…像是我们在西二区殡仪馆看到的那种,但门板是木制的,全部都烧起来了。”   “停尸房门板是木制的这件事,听起来非常可疑啊。”朗歌用手肘撑在当中的石桌上,拖住脑袋跟没骨头似得整个人一歪,另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敲起鼓点,“地下二层湿气重,容易有虫蚁出没。尤其是西二院靠近山,比其他地方更潮,我别墅的木制家具都经常发霉…你确定门是木制的?”   “当然,我还不至于被一点火吓得神志不清。”听完朗歌的话,许风沐也产生了怀疑。潮湿的木头很难燃烧,而他到停尸房的时候,起火的时间应该不算太久,每间房门都烧得非常旺盛。   太不正常了。   朗歌拿出手机,给助理拨了个电话,“刘江,你去打听西区…不,打听整个东平的门窗制造厂家,问他们这几天有没有给西二院送过一批新木门。”   许风沐右手麻醉过去,被烫伤的地方发痒发疼。他把手摊平压在桌下,试图用石头的温度抚平灼热感。   “我到地下二楼后,发现小姑娘前后左右都在起火,把她整个人围在里面。我踢开她前面燃烧的木材,抓起来扔远,才把小姑娘抱出来。出来的时候她妈妈、郑明渊和院长在住院楼外面等着,我把小姑娘交给她妈妈的时候,两个人哭得听糟心,然后就被院长带去检查了。”   紧接着许风沐到急诊室处理右手的伤,中途郑明渊又叨叨个没完,非要医生给他打麻醉上更好的药。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挺多,更细节的部分他也记不清了。走出医院的时候远远看到女人和她女儿跟院长在一起,两个人回过头看着许风沐,眼里的神色十分复杂。   “原来你直接上手,难怪伤的那么重。”朗歌对其它阴谋的部分漠不关心,只记住了许风沐受伤的原因。   他在得知许风沐钻进火场,当即想要冲过去把他拉出来,在等待消息的短短几分钟里,每秒都在压制把西二院夷为平地的冲动。朗歌不动声色走出凉亭,向前看了眼发现月光下朗诗抱着小猴子,犹犹豫豫的往他们身边走过来。   “他不是不能出门吗?”许风沐凑到朗歌身边小声问。   这事逼难道在骗他?   不像啊。   “白天不能出门,因为他被拐走的时候是白天。”朗歌低声回了句,站在原地等朗诗一步三顿的走过来。   平常他活动的范围撑死到大门外的台阶,整整四年没有离开过屋子的范围,今天居然已经能走到后院了。   真是奇迹。   “哥哥,”朗诗在离他们还有三步的时候停在宅子的阴影里,前方月光特别明亮,宛如白昼。他抱住怀里的小猴子,怯生生打量许风沐,糯糯地叫,“药哥哥。”   哥哥,要哥哥?   什么意思?   许风沐听得云里雾里,十分糊涂。   朗歌倒是听懂了,他跨过去蹲在朗诗面前,指着许风沐教他,“沐哥哥。”   “呃…”听朗歌叫沐爷已经习惯了,猛地他开始叫哥,让许风沐整个人虎躯一震。   算起来,朗歌年岁要大几个月。他出生在皑皑白雪的十二月,朗歌出生在春晖融雪的二月天,真要排起来他还要叫——   “其实你正常叫我名字,就已经在叫哥了。”朗歌从他的表情里看穿了许风沐的想法,他拉着朗诗的手,招呼许风沐,“走吧,沐哥哥。”   “你名字真占便宜。”许风沐闷闷跟过去,暗自重复了两遍他的名字。   朗歌,朗哥…   他们开始商业合作后,好像还真叫过几次他的全名来着。   啧,又让这事逼占了便宜。   朗歌带他走进房子里,装饰依然是许风沐见过的一分为二。   朗歌指了指古典风格的半边给他介绍,“那里是我父母以前居住的地方。”他又指了指现代风格的半边,“以橱柜为中线,整个东边都是我的卧室和书房,你要想找我可以过来。”   许风沐一脸无动于衷,显然对于找他这件事没什么想法。   “客房和朗诗的卧室在二楼…首先确认一下,你的恐同应该不针对小男孩吧?”为避免多生事端,朗歌提前问道。   许风沐跟朗诗隔着朗歌对视了会,他很久没接触过这么大的小男孩,不太确定是否会对他产生抗拒。许风沐犹豫着伸出手,在他脸上快速的摸了下收回。   还好,没有什么恶心反胃的感觉。   似乎还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他以前摸过类似的小脸。   许风沐摇摇头。   “那好,朗诗半夜睡得不太|安稳,很可能到处乱钻。他大概经受不住你揍,手下留情。”朗歌表情微妙的看着他们的互动,把朗诗扯过来藏到身后,单手扯开披在外面的西装露出里面的棕灰色衬衫扔到茶几上,“走吧,我带你去参观房间。”   “好。”许风沐毫无疑心的跟在他后面,顺着台阶走上二楼。   朗诗留在客厅里,把朗歌乱七八糟乱扔的衣服捡起来,感觉到哥哥今天情绪亢奋的可怕。   而且,他刚刚似乎对自己露出了…杀意?   朗诗抱紧怀里的小猴子,瑟瑟发抖的想,不就是因为药哥哥没有摸他的脸吗? 第30章 030   安排好的客房在楼梯口第一间,绕过玉阶金栏的楼梯,许风沐又闻到了资本主义浓郁的腐败气息。   朗歌没有带他参观房间的意思,许风沐大概也不会对豪宅产生多少兴趣。   两个人前后脚走进客房,推开门许风沐粗略打量了一下,发现客房的装潢倒是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奢靡…除了占地面积大。整个房间的家具都采用柔和的米白色,桌椅棱角都设计了柔和圆润的弧度,底部包了隔音防撞的海绵层。沙发和双人床非常柔软,床头有用来倚靠的柔软棉垫,旁边是两根防摔的把手,床上摆着情侣款的枕头和靠垫。   要是不往阳台看,客房可能是朗歌住所中‘家’气息最浓烈的房间了。   穿过半拉半敞的窗帘,外面是个半开放式的阳台。阳台左侧是个小小的吧台,隔着半扇窗帘和落地自动玻璃门能窥见吧台的一角,放着两把高脚椅,还有个三层无挡板的酒架,上中下三层分别是白酒红酒和啤酒。靠栏杆的一侧是个简单的料理台,要真的使用起来连油烟机都不用,栏杆外就是他们刚才呆的后院,绿树月明,天然供养。   阳台右侧是浴室,朝外的两面都是磨砂玻璃,最右面是大理石墙壁,靠房间的这侧直接抵着玻璃门。屋主应该是特意拉开了窗帘,隔着干净光洁的玻璃,浴室里奢侈的大浴缸和一圈齐腰高、明显居心不良的暖玉栏杆。   “朗…”某人真名太占便宜,许风沐叫不下去,干脆换成最习惯的称呼,“朗神,你煞费苦心让我到你家,难道是为了偷看我洗澡?”   “放心,在你允许前我不会随便进你房间,顶多坐楼下举个望远镜隔着毛玻璃看。”朗歌直直走到后面,拉上浴室那侧的窗帘。感应门自动打开,他穿过玻璃走到阳台左侧,隐在窗帘后捣鼓着什么。   对以后要借住的地方还算满意,许风沐扯开领结把外套脱下来扔到沙发上,挽起衬衫右袖坐在床边,“你进来举望远镜也行,洗个澡而已,没什么不敢给你看的。我原来读书的时候,还经常去洗澡堂,里里外外到处都是裸|男,都习惯了。”   “只给看不给吃,那我还是不看了。”朗歌躲在阳台捣鼓着,说出来的话生怕不够欠揍,“我搞这个浴室,主要是为了以后干你的时候增添情趣。”   他说的十分坦诚,千分真挚,万分流氓。   许风沐研究了下,浴室周围的栏杆材质位置光滑度,倒确实挺适合自己这种身高的男人扶在上面弓起腰挨操。   “再接再厉,梦想成真。”许风沐紧了下右手的绷带,祝福的态度相当敷衍。   “让你一说,深感无望。”朗歌受到鼓励,并不觉得开心。   许风沐贞操感相当薄弱,可能在他的观念里当1和0没区别,重点只在于他愿不愿意上那个床。   明显不愿意。   征途还真是漫漫…朗歌端着个餐盘折回来,顺手摆在床头的柜子上。餐盘里乘着一碗葱花鸡蛋汤面和配套的餐具纸巾,还有一盒止痛药。   “你会煮面?”许风沐表示怀疑,朗歌大爷似得生活方式,打开煤气灶对他来说都难吧。   “不会,”朗歌坦然的回答,“这是来收拾房间的家政阿姨三分钟前煮的,我让她放在料理台营造气氛,沐爷你感动吗?”   许风沐装耳瞎,用健全的左手拿过筷子抬头对着光瞅了瞅,确定朗歌没有趁机在偷舔才去找面。他眼睛往下一瞟,汤面已经飘到合适夹取的位置。   “你肯定不让我喂你。”朗歌目光在灯下流转,占尽了世间的浪荡轻佻。他娇贵的手稳稳托在餐盘下面,视线烙在许风沐耳侧朝他努努嘴,“喏,吃吧。”   许风沐没跟他客气——他也不懂客气,习以为常的接受了朗歌的帮助。   许风沐吞咽的速度很快,送到嘴里后立刻夹起下一筷子放凉,不仔细看可能会忽略他怕烫这个细节。   猫舌。   明明体温总是比别人高。   朗歌用空闲的手拖住脑袋,斜斜的盯住在他注视下依旧无比自然的许风沐,“我还准备了小蛋糕,你要吃吗?”   彻底咽下嘴里含着的面,在吞下下一口前许风沐抽空回答,“不吃。”   “你现在已经彻底戒掉甜食了?”戒烟戒酒戒甜,接下来还会戒什么?“沐爷你真是个挺神奇的人,没什么欲望,没什么贪念,没什么不能割舍的,偏偏活的又很自我。”   学心理的人,难道都这样动不动就喜欢分析别人的人生轨迹?许风沐捞干净碗里的面条,把筷子放在餐盘上拿起旁边的纸巾擦擦嘴,示意朗歌把餐盘放下。   “不喝汤吗?”朗歌没动,依旧稳稳举着,“汤底是用龙虾嫩鸭牛骨熬了六个小时,还用猪牛鸡肉糜滤过的高汤,我请来做国宴的师傅准备的,尝尝吧。”   汤确实鲜,许风沐吃面的时候能尝出来。他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余光扫了眼朗歌微微打颤的胳膊,“你手不累吗?”   那绝对不是个舒坦的姿势,托举的时间过长,胳膊肯定会酸。   朗歌微微愣了下。   即使知道许风沐内里是个体贴的人,也总会被他不经意的细心暖到。   “为你效劳是我应该的,你很久没好好吃过饭了,喝点汤养胃。”朗歌执拗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许风沐再次接收到类似命令的要求,没怎么迟疑便顺了他的意思,左手拿起汤勺尝了两口汤。半温的汤顺着食道滑进胃里,真切滋润了这顿时间饥饱不定的胃囊。   见他喝下大半碗汤,朗歌才满意,把餐盘搁到旁边的柜子上,皮相恢复一贯的风流浪荡,“沐爷,我这么伺候你了,该赏点福利吧?”   “哦,你又要怎么套路我?”许风沐情绪怏怏,没有露出不满。   在他从小收到的教育里,世界是公平的,谁都没义务无偿对你好。朗歌最近确实对他尽心尽力,索要点报酬也正常。   “让我拍张照呗,”朗歌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对准许风沐,“你看着镜头,让我拍清楚你的眼睛。”   …   连续两晚的查案真是要命,东方露出蒙蒙鱼肚白,穆瑞失魂落魄飘到局里的醒身镜前,跟里面憔悴黯淡的人无声对视,彼此都感觉对方命不久矣。   西局办公楼石柱前的醒身镜据说是上个世纪的产物,是二十年前因公殉职的前局长掏腰包给西区置办的,装在进大院的第二根柱子上,西区的警务人员出来进去都能从里面看到自己。老局长说过,要用镜子照出他们一颗公正为民的赤子之心。   现在赤子之心什么没看到,眼里的红血丝倒是很清楚。穆瑞悠悠叹了口气,闭眼晃了下头,准备醒醒神投入新的工作中。   “啊!妈呀!”在他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镜子里多出个人影来。穆瑞吓得七魂离体,差点呜呼。他把魂魄召回来转过身,才发现跟前是朝思暮想牵牵挂挂的人,一身疲劳顿时化作惊喜,“许风沐?你真的来了!”   “正功副董把我架空了,刚好有事就来看看。”许风沐心理素质强大,没有让他一惊一乍吓出病来。   但见穆瑞苦命的脸满是辛酸,他又有种打道回府的冲动。   “别光看看,我已经给你把副局办公室收拾好了,欢迎许青天随时上位!”穆瑞搓着手感激的仰望他,仿佛此刻的许风沐脑门上已经长出弯弯的月牙,“正好我打算再审一次赵广,还有昨天西二院失火情况也调查的差不多了,你打算先顾哪边?”   “先提审赵广。”按时间来算,赵广牵扯的涂宏志谋杀案发生的最早,而且跟自己还有千丝万缕的牵扯。   许风沐熟门熟路往审讯室走,途中条理清晰的给穆瑞交代,“死者的社会信息你们应该调查过了,接下来找人去调查死者儿子涂南的社会关系,交友信息,和不在场证明。我查过他的常用号码和社交账号,前两天全部注销了,学校方面也失去了联系,已经确认失踪,之后的时间你们要密切关注他的动向。”   “涂南?”穆瑞费劲的回想起父亲死后隔天,坐在审讯室里抽抽搭搭的小男孩,“你怀疑他?”   “不是怀疑。”而是想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的情况下,证明他的清白。许风沐没细说,眼睛往后瞟了眼——   “把这个人扣起来,殡仪馆案跟他有关系…即使没关系,关两天也不会误伤。”   “啊?”穆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跟在后面的专职司机朗歌转着手里的宾利钥匙,笑意粲然,“早啊,穆局。”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做个总结。   1、 故事发生在东平城,全城分三个区域。   东区:顾爷势力盘踞的地盘,许风沐八岁以后呆的地方。   城内:富人区,朗歌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资本地带。   西区:公认的和平区(?)地广人稀,大量土地等待开发,高中时两个男主同校的地方。   2、 人物关系:略。←我不知道作话里面怎么画图,而且说透了就是剧透。   记住俩男主的关系就够了。   3、 目前为止五宗案,以时间顺序排列如下。   许雯自杀案   郑功成车祸   涂宏志被杀   殡仪馆事件   停尸房纵火   4、 目前为止,经过七天。   最后,朗歌准备的新房实际上还有很多情趣设计,希望能够早日派上用场。   再接再厉,梦想成真。 第31章 031   “早…”穆瑞僵硬地跟朗歌打了个招呼,转动凝固成机械轴的脖子,惊恐的问许风沐,“抓谁?二朗?”   “要调查随时可以,你呆在这里我也走不到哪去。”朗歌温煦的笑着,一副积极配合的模样。   同样忙了通宵的高警察恍恍惚惚飘出来放风,恰好听到这话,支棱起脑袋瞅到朗歌,立刻吓得清醒过来。   朗太子没对他做过啥伤天害理的是,可威逼利诱样样不少。记得那天审讯室昏暗的灯下,朗歌魔咒似得语气,让高警察结结实实做了好几天噩梦,打定主意以后见到这位爷绕着走。   说绕就绕,他沿原路又飘回去,硬生生在六月天打了个寒颤。   小高在穆瑞手底下满打满算干了小半年,往常神经粗心眼大,条件反射环地球两圈还得打个结,平常株在警局里跟定海神针似得,是个比金箍棒还直的愣头青。他以前没怕过谁,怎么刚刚看朗歌的眼神发憷?   穆瑞琢磨了下,目光在两个近来总是同时出没的老同学身上徘徊,猛地记起小矮子提过的事。   “那啥,我听小袁…就是我们局里那个矮个的警察说,你俩处成一对了,咋回事?”这两天事情太多,导致穆瑞大脑接受到他俩搞上的消息后震惊的死了机,再重新启动后选择性遗忘了此事。   而且他潜意识里仍旧觉得这俩画风不搭,即使许仙跟法海双宿双飞了,二朗神跟斗战胜佛还是仙佛殊途。谁知道在天下大同的新世纪,杨戬还就巴巴绕着孙悟空转悠了。   “他瞎说的。”朗歌想都没想就否认了。   没等穆瑞松了这口气,感慨世界还有那么点正常时——   朗歌又补充,“我还没追到呢。”   许风沐颓靡地打了个哈欠,想起昨晚高汤吊的葱花鸡蛋面和到最后也没开封的止痛药,朗歌确实让他感受到了那么点追求的意思。   从小到大,除了许雯没人对他好到那种地步。但并不代表,他会因为这么点善意产生出啥感情。   许风沐随口说,“哦,我没打算答应,但是他已经入魔了。”   “万一呢?”朗歌又被他间接拒绝一次,情绪上没有任何失落,兴致勃勃的表示了对未来的展望,“沐爷已经住进我家,离同居很近了。”   “嗯,勇往直前。”许风沐冷淡的鼓励。   许风沐是个直来直往的人,说不答应已经是断了所有后路,清晰明白的表明在他的主观意志里不可能让这段感情开始。   但万一呢?   “果然是入魔了…”穆瑞遗憾地摇摇头,对于他的堕落表示难过,“你怎么想到追他啊?”   朗歌怼,“他眼睛长得讨喜,不像你一脸命苦,晦气。”   穆瑞:……   我招谁惹谁了?   许风沐随意挑了间审讯室进去,岔开腿大大咧咧坐在里面的位置,见朗歌跟在后面进来,他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你公司很闲?还能给老板放假过儿童节。”   “凑合,公司上下千百号人,总该在儿童节给老板留点制造儿童的时间。”朗歌怼的云淡风轻,三言两句搁下整个亚诺的公事。   今天是六月的头一天,连清晨升起的太阳都带着童真再说早早早。许风沐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幼稚的口舌之争上,越过他跟穆瑞说,“你把赵广带过来,再把他身上找出的凶器拿来。”   穆瑞揉揉酸疼地颈椎骨,应下来朝外走。朗歌在他对面坐下,自觉摆出受审的架势,“沐警官,那我呢?”   “靠边站少说话,没到审你的时候。”正巧这间审讯室两天内只审了赵广,旁边还摆着之前的审讯记录。许风沐拿指头压着审讯本边角拨过来,翻开读了之前的审讯记录,明显感觉到赵广的抗拒。   “好,”朗歌态度依旧配合,站起来在审讯室找了个阴暗的角落,贴着墙面站定,“你看这样合适吗?”   靠边站,满足。许风沐扫了一眼,“闭嘴。”   朗歌从善如流的抿起唇。   赵广在西局被关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隔绝了外界信息,只跟看守他的警察唠了点嗑,知道西区发生了大事。可天大的事也影响不到他,赵广被拘留期间吃好喝好睡好,数着时间琢磨小警察们啥时候放他离开。   “穆局,该交代的我全说过了,你就算再审我也不可能放出其他味道的屁。咱俩也是老熟人,你老跟我死磕干啥?”赵广双手让穆瑞铐着,没皮没脸的晃着铁链踏进审讯室,“不就是想多收点罚款吗?刚好我们顾爷前两天发了我点钱,说吧你要多少。”   穆瑞听他说话害头疼,就想抽出警棍照着赵广的秃瓢敲下去,一了百了。   意识到脑子里出现了啥想法,穆瑞忍下冲动按住赵广肩膀把他压在座位上,“老实点,这次不是我审你。”   “那是…”审讯室没开灯,昏黑黯淡,赵广刚从太阳下过来眼睛没适应过来,视线在许风沐脸上晃了三秒才对上轮廓,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刚才跟穆瑞癞皮的气势瞬间散的渣都不剩,腆下脸赔着小心叫,“许爷。”   穆瑞绕到审讯桌后面,搬来张椅子,在桌下把刚从取来套着塑封袋的蝴蝶|刀塞给许风沐。   打从赵广进来,许风沐就把两手放在桌下,抬高左腿登住桌沿,身体虚虚后仰,无形之中凝聚出凛冽的气场。   是那种从未从他身上脱离过的,平常总被他捂得严实的匪气。   难怪他费尽心思都挖不出来,感情不是摸碎了,而是这人能收放自如。   朗歌斜倚在灰扑扑,眼里陷入深不可测的深渊。   许风沐在黑暗里散发着寒凉,仿佛两颗玻璃弹珠的眼睛蒙上冷光,“事发当日七点半,你在西区改建旁边的超市偷东西。八点十五,被店主抓住送上警车,八点半左右经过涂家后院,看到有人影翻上围栏,次日清早离开警局。四天后,你出现在西区改建的工地上,身上带着沾有死者涂宏志血液的凶器,我说的有错吗?”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向赵广,虚落在两人之间某个空气粒子上,但带来的压迫感比被直接瞪视还要恐怖。赵广惊出一条冷汗,感觉回到几年前,还在东区的时候,一帮人在许风沐眼皮底下闹事,十几个人被没满二十的少年打得有出气没进气,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哀嚎。   那时许风沐也受了伤,挺重,脸上留下的血顺着脖颈浸透身上的校服。他满不在乎的擦掉快糊住眼睛的血,顺手往旁边一甩。   有一滴血正好甩到赵广脑门上,化成一股名为恐惧的阴气,跟蛇信子似得钻进他天灵盖,渗进体内所有血液中。   赵广半晌没说话,许风沐也不急,虚虚盯着空气跟他干耗。   “许爷,该说的我真的都跟警察说了。”赵广干咽了两下口水,惶恐地说,“刀是我捡的,爬后院围栏的人我也确实看到了,人不是我杀的。我知道死人还是在警局尿尿的时候,听外面俩警察说的。那天乱说话是我不对,我没有编排你的意思,就是嘴欠!”   赵广越说越慌,他认识许风沐,但不熟,只知道是个狠角色。要是狠角色报复起来,即使上面有顾爷罩着他的命也难保。想起那天在工地上说的话,要是时间能倒回去,他肯定头一个掐死自己。赵广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完全没留情,偏过头一嘴的血腥气。他咽下嘴里的血沫,见许风沐仍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哆嗦着想给自己再求两句情。   赵广又是求饶又是苦肉计,许风沐连眼皮都没抬。他在桌下把刀从塑封袋里拿出来,打开锁扣绕在手里转了两圈,顺手一甩,刀尖朝下戳进赵广身前三里面处的桌面上,不偏不倚真好扎进桌沿里。   垂直地面,入木三分。   赵广已经不想去思考这是多少年才能练出来的准度了。   不光无法思考,他甚至吓得不敢说话,剩下的求饶硬生生憋了回去。   许风沐目光落在刀柄的‘T’上,完好的左手攥紧了一瞬,“哪来的?”   赵广立刻反应过来他是问刀,赶忙回话,“捡的。”   许风沐没说话,只是呼气声长了两秒。   赵广知道他这是不满意,连忙继续交代,“涂家后面的工地上捡的!就在我进局子前的一天!” 第32章 032   穆瑞诧异的看了许风沐一眼,心想人跟人区别真大,他用尽方法讨不到话,怎么许风沐只是稀松平常的坐在这里,赵广就全部交代了?   难道真是因为他长得命苦?人跟人的区别真大。穆瑞认命地拉过他面前的审讯本,掏出笔翻开新的一页充当起小笔录员。   许风沐往旁边挪了挪让开位置,旁边他使用桌子。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下赵广交代的信息,抬眼跟朗歌交换了下眼神。   许风沐用目光传递讯息,「他说的可信吗?」   朗歌一直在视奸许风沐审案的状态,立刻回了个眼神,「可信,他都快被你吓尿了,肯定不敢撒谎。」   许风沐拧紧眉,难道涂南自己把刀丢在那种地方?他脑子里划过到涂家查证的时候,后院一排莫名其妙的39码鞋印。   涂南是40的脚,穿不进去39码。   许风沐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你在警车上看到有人从涂家后院围栏翻过去,那个人影大概特征是什么?”   “我没看仔细,反正是个挺瘦的人,个子跟你差不多…”赵广说完才意识到失言,连忙画蛇添足的补充,“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真的!”   许风沐不耐烦地打断他,“你鞋码多少?”   赵广愣了下回答,“啊?39。”   “哦,”许风沐飞快的疏离着信息,面上依旧是不动如山的胸有成竹,“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赵广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拼命的摇着头。   许风沐继续说,“好好想想,比如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刀?”   西区改建虽然不繁华,但也不是特别荒凉的地方,往常还有上工地的民工和放学的孩子会从那里路过。   现在人人都知道西区死了人,凶器的照片配在重金悬赏的告示贴的到处都是。要是凶器真的被扔到那里,怎么轮得到赵广来捡。   刚才他刚进来的时候,说了顾爷给了他一笔钱。许风沐飞快的把线索串起来,冒出一个念头。   “再比如——”许风沐拉长音,左手按住桌子,站起来上身压低前倾,脸凑到赵广眼前,目光终于落到他脸上,一字一句的问,“顾爷让你来给我当替死鬼的事情,你之前知道吗?”   赵广脸色煞白,蠕动着唇再也说不出话。   “赵广,你替我办件事。”   五天前,赵广得到顾玖的指令。   他在顾爷手底下打拼了十几年,第一次被顾爷指明要他做什么事。赵广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喜悦,以为顾爷终于看不惯许风沐那个没心没肺养不熟的狗,打算让他取代许风沐的位置了。   结果顾玖只是给他一张地图,让他到西区改建后面荒地的下水管里取一把刀。   赵广按地图找了两天,碰的灰头土脸才总算在一堆石头缝里挖出那把怪模怪样的刀。他估了下价,估摸着也值不了几个钱,便晦气的往口袋里一塞招呼兄弟们打牌通宵去了。   第二天赵广打牌结束,在附近的工地上挑事,偏巧遇到许风沐,被他抓起来送进局子后才知道,自己捡到的是命案的凶器。幸亏他有不在场证明,咬死了不承认就行。赵广寻思着,却一直没想明白顾爷让他找个凶器是为什么?   “你也知道,涂宏志遇害的案子第一嫌疑人是我,因为符合死者伤口的刀只有我身上有。顾爷眼线遍布整个东平,肯定知道这件事。”许风沐慢吞吞站起来,低睨着赵广,“你说,他为什么让你找凶器?”   为了帮许风沐洗清嫌疑!只有这个可能了!赵广身体一震,全身血液都凉了下来。   “怎么可能,顾爷还让我们给你带话。”赵广扶着桌沿垂下上神,脑袋埋在审讯桌上直愣愣盯着那把刀,艰难地复述顾爷先前说的话,“他说,这狗撒欢鸟上天他不拦着,但是总得记住圈在哪里,巢在哪里。”   许风沐听他说完,一点都没气,直起身绕过穆瑞往外走,边走边轻飘飘的把话接过来,“没错,我是顾爷养的一条狗,但起码狗还是个活物,你们呢?”   赵广瞬间会意,顾爷的意思是让许风沐回去,怎么可能找人把他弄死在外面?许风沐在他眼里起码是个活物,而其他弟兄在顾爷眼里,都是些可有可无的死件。   顾爷这么些年,就养过许风沐一条狗。   “现在应该挺好审了,剩下的交给你吧。”许风沐朝穆瑞递了个眼色,大步踏出审讯室。   朗歌慢条斯理的伸了个懒眼,目光从赵广的光头上滑过一瞬,才跟着走出审讯室。   隔壁还是间审讯室,许风沐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了。   这边条件比旁边要好,起码开了灯,高警察见朗歌进来,连忙翻出纸杯倒了两杯热水摆在他们面前,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朗歌态度依旧积极,没让人请就自觉坐在受审席上,挂着风流的眼浮起笑意,“真是精彩,叹为观止。”   “后面都是临时瞎猜的,刚好撞上。我在警校的时候,审讯流程没来得及学,但是逼供、诱供、诈供都没落下。”许风沐端过一杯水,确定水杯是干净的,才掂量着抿了一小口,又迅速放过去。   太烫了,他是猫舌。   朗歌把他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歪过头往熟悉的审讯椅上一靠,又一身金光的坐出太师椅的华贵。   可惜今天对面换了人,许风沐不会因为他躺着金就礼让三分,“你比赵广聪明,我也诈不出什么,有事你坦白招了吧。”   朗歌低垂着眼,他的睫毛又长又密,严严实实遮住眼珠子,隐藏起所有情绪。   “我对你,肯定会保持最大程度的忠诚。”朗歌这么开了个头,悠悠地继续说,“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坦白,我确实害怕那种场景,从我幼年开始至今都深深恐惧特定的事情。你非要我交代缘由,我却说不上来。”   许风沐口渴,端着纸杯小口喝着,藏在纸杯后面的眼睛打量着朗歌,判断他说话的时候每个细微的表情。   目光坦然,语气舒缓,没有任何异常。   实话。 第33章 033   可如果单单是天生的恐惧,他反应实在过于剧烈了,分明是无数次模拟后才能培养出来的神经反射。而且偏偏是对那种场景…在太子爷平稳的生活里,应该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那样血腥丑陋的场面才对。   朗歌能明白他的想法,他思索了一下,选择性替自己解释,“我确实看过类似的情景,但是我记不清了,所有关于当时甚至包括以前的记忆,在某个既定的时间点后都变得非常模糊。沐爷,你听说过一种病吗?”   许风沐感觉整件事情似乎多了些狗血因素,“失忆?还是选择性失忆?”   “都不是,失忆和选择性失忆通常是指医学层面的创伤。”朗歌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一副优雅从容的模样。   实际上,他做出这个动作是因为他有细微的紧张——即将坦白的紧张。   在之前的相处中,朗歌多次试图委婉的向许风沐坦白,那时倒不觉得紧张,仿佛还能感觉到隐秘的刺激。像是一场赌局,他可能会察觉,可能不会察觉。事实上,许风沐多半都能察觉。   现在这样,直面而坐,刨开过往的不开用最直接的方式倒是第一次,少了赌局的刺激,朗歌内心深处升起隐秘的紧张。   他已经很久没有紧张过来,即使明天亚诺破产他暴尸街头,朗歌认为自己都不会紧张。   但是对着许风沐会。   自己长了一双潮湿的翅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扑灭他炙热的光源。许风沐要是再被他纠缠下去,大概迟早会变得面目狰狞。   朗歌机敏的大脑里迅速过了大量的信息,同时还有条不紊的向许风沐介绍一种新式疾病,“心理学…准确来说是变态心理学上有一个定义,归属于心理过程变态的大类中的注意与记忆障碍,包括心因性遗忘和虚构征,其中有一种叫遗忘虚构综合征。”   “哦。”许风沐对于‘朗歌有病’这种事毫无压力的接受了。   毕竟他平常就不像是个正常人。   “你是哪种?”许风沐问。   “没有确诊,医生没办法确定我是癔症性遗忘还是遗忘虚构综合征。我想不起给我造成心理创伤的具体细节,并且坚持认为我幼年遇到过一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孩,还跟他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暑假。可心理医生坚持认为我是由于打击过大,产生了幻想。”朗歌看清楚他的反应,才恢复满不在乎的模样,“我符合这两项病的症状,意识清晰,但是有界限性遗忘,还很可能跟严重的精神创伤有关…沐爷,我没办法交代什么,你还要审我吗?”   “哦…”许风沐总算喝完水,随意了应了声。   又是‘哦’。   朗歌不敢瞎猜了。   “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情况?”许风沐口气稀松平常,他也就是随口一问。   他以前不太明白朗歌为什么选择心理系,还以为是脑子发热。   “普通的癔症吧,那个孩子我后来找到他了。”朗歌目光不由得熨帖起来,暖融融的望着许风沐。   许风沐没有避开他的目光,沉思了一会才接下去说,“三个问题,你学心理学是为了自救?”   朗歌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点点头认下来,“这是主要原因。”   “我前两天,还以为你觉得我心理不正常…”幸好是多虑,否则许风沐真要怀疑自己是否变态,“第二个问题,你见到那个孩子是我?”   反应的真快啊,随便暗示一下就懂了。朗歌点点头,目光由温暖转为炽热。   “哦,原来你是那个不说话的小孩啊,难怪…”他现在死缠烂打的劲总算有个合理的解释了,许风沐还记得小时候玩过一暑假的小孩,他从不说话,两人孤孤单单倒是凑成一对,“其实我看到朗诗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朗诗跟朗歌长得太像,无端让他想起童年的旧事。   两个被孤立的小孩玩玩闹闹,大概是他关于童年最后的回忆了。陪他玩的小孩没走多久,许雯就死了,从此许风沐颠沛流离,无暇去追忆幼时的玩伴。   “唔,早知道我高中应该天天带朗诗过去。” 朗歌分外惆怅。   许风沐问出困扰他很久的问题,“如果我没会错意,你从头到尾目标都是我,为什么高二的时候你到处找涂南?”   “呵…”提起这事,朗歌只觉得惆怅,“我要找你,也需要知道你名字吧?”   许风沐总算记起来,两人从开始到最后都没交换过名字。但是——   “所以,你后来就理所应当的拿涂南当挡箭牌?”   朗歌厚着脸皮承认下来。   许风沐眯起眼,“你真是有出息啊。” 第34章 034   赵广交代的相当流利,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倒出来了。穆瑞从他话里调出能用的点记录下来,用签字笔杆挠着头在大院里转着圈,轱辘着脑袋见许风沐抄着手走出来,麻溜狗腿过去凑到他跟前问,“沐爷,审完了?有啥结果没?”   许风沐右手疼得厉害,兜在口袋里存在感异常清晰,像是揣了上万只蚂蚁在啃咬他的皮肉,磨得他耐性全无,沉着脸瞪穆瑞,“你能不能学点好?改啥称呼?”   跟在后面的朗歌微微勾起唇,露出个难以察觉的笑。他没有多余的感情细胞用来自作多情,但许风沐的反应让他间接性认为沐爷给他留了个专属称呼。   穆瑞尴尬的解释,“我就觉得这样叫挺霸气的,赵广不也叫你爷吗?”   “你跟赵广学?”许风沐眼尾一挑,“西局的副局长搞啥不好,跟道上的小瘪三学。”   穆副局这才反应过来,他学人家叫爷还真不合适。穆瑞欲盖弥彰的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跟他谈正事,“赵广已经把他知道的全部交代了,我让小高跟小袁去发现凶器的地方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你之前提的涂南,我已经给局里的人通知下去,接下来他们会密切关注涂南的动向,排查他的社会关系。还有之前殡仪馆的案子…”   朗歌听到殡仪馆三个字,身体几不可见的颤了下。许风沐余光注意到他的反应,打断穆瑞,“先说纵火案吧。”   “纵火案?你等等。”穆瑞穿过大院走到办公室里,翻找桌上的照片和档案。   “我真的没什么好交代的。”朗歌说。   “我知道。”许风沐移开话题,倒不是为了审他。朗歌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积极配合,却没啥大用处,“今天卖煎饼的老头没在,你到对面买三笼包子…不,买三份瘦肉粥回来。”   粥要比包子等的时间长,朗歌琢磨了下明白过来,他这是要支开自己,免得穆瑞提起那些事唤醒啥阴影。   朗歌受了他的好,嘴上还不忘捞点便宜,“我的跑路费可是很贵的。”   许风沐随口回,“刚好今个儿童节,等下给朗诗买棒棒糖捎带送你一根。”   棒棒糖。   朗歌愣了下,抿起唇,眼见穆瑞要过来了,他才低声说,“我要五毛钱一根那种。”   “他走了?”穆瑞张望着朗歌的背影,把签字笔别在耳后压住耳廓,翻开档案杵在大院正中给他汇报,“西二院位置你知道,贼偏僻。我们在路上绕了两圈,找到地方的时候火警先去,火已经灭了,现场破坏的只剩下框架,满地都是水,我们拍了几张照片…你看。”   穆瑞把照片递过去,能够从照片看出来在许风沐走后,火势还蔓延了相当长时间,两边的木门烧的只剩下框架,焦黑焦黑挂在墙沿上。烧剩下的灰烬浸泡在满地碳水里,停尸房里烧了一半的死尸三两具飘在水里,把没有排水系统的地下二楼改造成末日来袭的炭烧洪湖。   “整栋住院楼的人都出来在外面围观,听医院里的护士说那栋楼是旧楼,本来就只安排了些轻伤休养的患者,烧的又是地下,大家知道消息全都跑出来,没造成人员伤亡。到的时候俩脑袋缠着绷带的老头还说,肯定是因为殡仪馆出事,医院的尸体送不过去,干脆自焚了。”   “等等,你说没有人员伤亡,”从他的叙述里捕捉到几处信息,许风沐快速问,“我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呢?”   “什么小姑娘啊?西二院是疗养院,儿科出名的烂,动不动把孩子治死,全院上下没几个十八岁以下的。”穆瑞仔细回忆了下,十分肯定的说,“嗯,我还找周围的病患和护士打听了,他们只说是突然起火,没说啥小姑娘。”   许风沐是个无神论者,坚决不相信世上有什么鬼神的说法。他确确实实从火里抱出来一个孩子,而且感受到女孩身上的体温和热度,“不是病患,应该是陪她妈去看病的。你在医院里有没有见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干瘦干瘦脸色不是很好,声音特别尖,鼻子左边还有两颗痣的?”   穆瑞把耳朵上的笔抓下来挠挠头,仔细回想了很长时间,肯定的给他说,“没,我们去的时候周围基本都是上了年龄的病患,稍微年轻点的就是护士了,看上去个个面色红润跟有人保养似得。你怀疑有人纵火,但是上到院长,下到清洁工都说是线路短路,现场变成那样也没法排查…你刚提了二十出头,干瘦干瘦的女人,实际上我昨天看到不少。”   他后半句说的神神秘秘,刻意想勾起许风沐的胃口,让他往下追问。   许风沐没上套,稍微联系前后立刻反应过来,“殡仪馆?”   穆瑞被他抢了话,点个头讪讪地继续往下说,“对,昨天我去殡仪馆翻出四十九具断胳膊断腿的尸体,全都是二十多岁,细瘦细瘦的,还都没户口,除了脸根本是一个模具里倒出来的,太惨了。”   说着说着就沉重起来,穆瑞还想跟他插科打诨让这话听上去轻松点,可记起他昨天站在两排尸体中间,心底一片冰凉,就说不出玩笑话了。   二十多岁,细瘦,断胳膊腿,没有户籍。许风沐过滤出他话里透露的信息,“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就觉得自己废物呗。”穆瑞把笔别回去,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抽嗒两下,才想起给许风沐让烟。   许风沐摆摆手,挪到他上风处站着,从档案里翻出殡仪馆事件相关的档案,“四十九具尸体查完了没对上号,他们的信息应该根本没走过警察局,就是从小养的。”   许风沐话说的平静又理智,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他手里拿到的档案背后并不是四十九乃至更多条鲜红的生命。   “以前…包括现在吧,都有类似的事。我妈前后左右的姐妹要是不小心怀孕,愿意生下来的,是男孩就贱卖给周围生不出来孩子的夫妻,女孩养在身边当雏妓。许雯以前是…”许风沐想说婊|子,转念觉得在穆瑞面前没必要轻贱,就换了个说法,“性工作者,她的同事基本终身不婚,孩子生出来都没户口,你可以往这个方面考虑。”   “行,我回头找她们查查。”穆瑞没接触过许风沐的过去,猛地听他提起有点绕不过来,“许雯是你…”   许风沐眼白一闪,坦然的说,“妈。”   “哎呦,别叫我妈,我心脏疼…”穆瑞做作的捧着心脏,赶在许风沐眯眼抽刀前嘶溜窜到捧着粥进来的朗歌跟前,殷勤的接过他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来来来给我,朗少爷你多金贵,怎么能让您提东西呢?”   朗歌乐得有人帮忙,毫无心理负担的把东西都塞给穆瑞,手插在兜里走到许风沐身边,“谈完了?”   “也没什么好谈的。”现在信息太少,他们翻来覆去研究不出什么。许风沐折过身往穆瑞的办公室走,“先垫个胃,然后——”   穆瑞眼睛一亮,“帮我查案子?”   “我该走了。”许风沐四平八稳的接话。   “走?去哪?”穆瑞满心以为老同学是来谋朝篡位的。   朗歌把提前打开晾温的一份粥捧过来给许风沐,风马牛不相及的接了句,“今天是儿童节。”   穆瑞:???   所以呢?   朗歌悠悠的说,“接下来的事情,不太适合儿童参与。” 第35章 035   西局公布了一则通告,当晚有十几个人飞车潜入西区殡仪馆,被埋伏的警察一网打尽。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朗歌和许风沐对坐在沙发两侧,进行着第二次心里辅导。   “说起来,见到你那会我妈还在。”许风沐懒散地倒在沙发上,望着顶上的灯。   朗歌递了根烟过去,他叼住了。朗歌顺势压过去,用自己嘴里的烟给他点上,亲密的像是隔空接了个吻。   “你一走没多久她就死了,留了封遗书,我以为是自杀。”许风沐讲的时候情绪依旧挺淡,听不出悲伤。   朗歌只是听着,没插话。   房间里的网络电视播放着蓝岚的决赛,他赢的挺平稳。拿下冠军后,激动地起身绕场跑了一圈,还跟观众席上一个粉头发女的拥抱。   “那是他女朋友?”许风沐问。   “未来的吧,那女的家里挺有钱,这次西区招标的外企跟她爸爸有点关系。”朗歌拿遥控器关掉电视,顺势坐在许风沐旁边,要他继续往下说。   “我妈死了没两天,西区窑子那边就把我赶出来了。毕竟老板没眼界,不知道男孩也能赚钱。”许风沐吸了两口觉得没意思,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问你个事,你后来找过我吧?”   “高中的时候?”   “不,十四年前。”   朗歌眼前浮现出一片血红,他闷了会,应下,“……嗯。”   “哦,那就没错了,我当时看到的应该是你。”简直是解开了一个万古谜团,可许风沐却没觉得有什么成就感,“赶出来之后我就在西区游荡,结果遇到点人,被带进一个黑房子里。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会恐同吗?”   “我没问,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朗歌已经猜出来了,徒劳的想要阻止许风沐。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直勾勾盯着朗歌,近乎自虐般的剖白。   “我被关在那个房间里,被人打得半死,差点让人轮着上了。后来我跑出来的时候已经剩了半条命,他们在后面追我。我摔在地上,觉得自己肯定必死无疑了,结果有人拉了我一把。我没太看清人,只记得他左手上有一道特恐怖的疤。等我再醒过来,身边是涂南。”   朗歌没说话,默默解开左手上的腕表。   他手上有一道疤,颜色挺新,仔细看附近都是割出来的刀痕。   “啧,变态。”许风沐扫了眼,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你是不是有事没事就自杀一次啊?”   朗歌还是没说话,态度显然是默认了。   许风沐起身,揪着他衣领把朗歌从地上拽过来,粗暴地扔在沙发上,弓起膝盖压在他腹部,“以后你要是在身上留一条疤,我就送你见阎王,听到没?”   “嗯。”朗歌看着自己手上的疤,又看了看许风沐。   突然没那么想死了。   许风沐撒开了钳制,脱下外套往浴室走,极其随意的说了句,“嗯,咱们处吧。”   “哦…”朗歌惯性的应了声,三分钟后才反应过来,“…你说了什么?”   许风沐回过头,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处对象,懂吗?”   朗歌机械的点了点头。   …   听燕玖说国外的投资商已经到了,许风沐懒得去。竞标的事他都交给朗歌,这几天一直埋在西局查案子。   要忙的事太多,许风沐冷眼看着穆瑞在眼前晃了八次后,才后知后觉的想——   朗歌似乎消失很久了。   好像从开始处对象后,那个恨不得一天黏他四十八小时的人就销声匿迹了。   许风沐大概想了下,按照朗歌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搞到手就丢。那个变态又是跟踪又是设计的,这种时候应该更加殷勤才对。   朗歌主动疏离他的记录,只有一次。他大学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总是避开许风沐。   后来许风沐才知道,是他家里出了点事。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那个变态出事了。   许风沐掏出手机,拨通朗歌电话,劈头盖脸的问,“你在哪?”   那边顿了会才回答,“我去找你。”   “别来!”朗歌声音有点急,“你千万别来。”   “啧。”许风沐拿起车钥匙往外走,听到这话眯了眯眼,“你被人追杀了?”   惊人的侦查能力,朗歌听着屋外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无奈的想——   要是他没有这么敏感就好了。   “等着我。”许风沐丢下三个字,挂断电话跑到车前。   他坐在驾驶位上,才发想自己的车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发动不起来。许风沐爆了句粗,钻下来正对上骑着小电驴的穆瑞。   穆瑞被他满身的匪气吓得不轻,正义的副局差点要掏出手铐。   许风沐懒得跟他废话,拎着衣领把穆瑞揪下来,“车给我。”   “嗯?”穆瑞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扔在了墙边。   他无辜的睁大眼睛,满脸茫然。 第36章 036   许风沐赶到亚诺大楼下,远远看到了几个人围在楼下,从长相和气质都散发着‘不是好人’的气息。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许风沐把穆瑞的小电驴停靠在马路边,从大楼后面绕了一圈,躲到个离门口近的角落听他们说话。   “人会从哪边下来啊?”   “不知道啊,听上面的弟兄说办公室没人,估摸着是从密道逃了。”   “妈的,这有钱人真是会玩,办公室还搞个密道,通哪里啊?”   “应该是停车场,已经有兄弟守在哪里了,还…”   许风沐听到有用的消息,从后面跑出来,一勾手扼住最近那个人的脖子,在他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利落的扫腿挥拳,三两下把人全部放倒。   有个认出他的混混惊恐的睁大眼,“许、许爷!”   许风沐皱了下眉,见他要去拿手机,走过去踩在他手腕上,对着他脑门补了一拳把人打晕,给亚诺的前台姑娘比了个手势,让她喊保安来抓人。   许风沐折到停车场,这里的人比大门口多了许多,三五成群的围住每一个可能的通道。   他还没走进去,就听到有人尖锐的喊了一声,“出来了!在这!”   里面黑压压一片人,许风沐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他立刻加快步伐跑过去,闯进人堆里,才看到被围住的朗歌。   朗歌出声金贵,总是细皮嫩肉的,肤色也比平常的老爷们要白,今天更是白的过了分。   他颓然的站在人堆中,脸色苍白的吓人,白衬衫被血迹染得通红。看出血位置,应该是在肩胛骨部位。   朗歌表情十分淡漠,像是感觉不到疼,玻璃似得眼珠子蒙上一层看不清的薄雾,寡淡的看着周围的人。   耳朵里嗡嗡嗡的,因为失血让常年贫血的身体有点冷,朗歌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沉默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几天之前,他还总想着要怎么跟死神见面,甚至钻研了各种可以让自己死亡的办法,每次都是爬到了地狱门口又折回来。   现在他已经不想死了,却有人想要取他性命。   这造化真是弄人,世上的事情真是难以琢磨,比如许风沐会同意跟他在一起这件事…比如——   朗歌想不下去了,他随意在人堆里瞥了一眼,跟许风沐对上眼。   许风沐的手摸在后腰上,给他比划了下。   朗歌回忆,矮下身,一枚子弹擦着他头顶飞过去,背后的人捂住肩膀痛苦地哀嚎,滚到地上。   几个同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许风沐已经就进踹开几个碍事的人,从人群中把朗歌抓出来,塞进黑色的卡宴中。   朗歌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车已经开了出去。后面的人反应过来,掏出对讲机跟外面接应的人通话。   “操!”许风沐冲出停车场,扭动方向盘避开正面而来的撞击。   还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的朗歌在惯性作用下倒过来,身上的血糊了他一脸。   许风沐到底是刀尖火口滚出来的,这点追击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他把油门踩到底冲出去,从前置台翻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血。   朗歌这才有机会说话,“这辆车被动过。”   “……”许风沐听完瞪了他一眼,立刻开始检查车上的构造,发现油门和调档都不能用,气得他重重砸了下方向盘。   “到底谁这么恨你?要搞你到这种地步?”   “我叔叔。”朗歌慢吞吞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安全带压迫到了伤口,他似乎也感觉不到,“我后来想起来了,我之所以恐惧那些,是因为我叔叔逼我看过录像带。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那是下载的…现在想想,可能是实况转播。”   许风沐没说话,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有人追了上来,把方向盘打到偏僻的小路上。   “我上次带你去的半山别墅,山后面,你让人查一查,应该会有想要的东西。”朗歌的记忆不知道是通了,还是根本没忘过,“我叔叔你也见过,他开了家医院。”   许风沐瞬间反应过来,“良贵?”   “嗯,他把姓裁了一半。”朗歌平和的交代完,开始说自己的猜测,“我家之前的殡仪馆和福利院的产业,也是他接管过去的,同时还成立了殡仪馆等很多社会福利机构。他当院长,多半也是为了供货。”   许风沐想到那天在西区医院救下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母亲身形很瘦弱,像是长期遭受了虐待。   这样所有事情就能说通了,良贵…应该说是朗贵建立了各种社会福利机构,然后从里面选出没有身份证明的小孩,从小开始培养。等到弄死了,再把他们身上有用的器官变卖,尸体送到殡仪馆…   “他们身上的器官应该走私去了国外,我父亲能在国外接应。”朗歌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大概是时间不多了。   生命最后的时候,能在许风沐身边呆着倒也不错。   “这次人应该是我叔伯和父亲派来的,他们发现我调查他。现在想想,小时候逼我看那些东西,可能是想培养我当继承人。但是我性格太懦弱了,干不起大事。”朗歌头靠在玻璃上,慢慢的闭起眼睛,“沐爷,一直往下开,前面有个池塘。现在是夏天,水不冷。你的身手跳下去,肯定死不了。”   “闭嘴。”许风沐瞪了他一眼。   从后视镜看,追在后面的人还没有撤退的意思,旁边这人还一直在叽叽喳喳。   要不是看在他是伤员的份上,许风沐绝对会揍上去。   “沐爷,你没必要跟我殉情。”朗歌声音有点微弱,“车上该坏的都坏了,根本降不下车速。即使你耗到没油停下来,后面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的。”   “闭嘴。”许风沐又说了一次,“谁他妈要跟你殉情?多大点事,你别在我找你算账之前挂了。”   许风沐说着,转着方向盘,在空旷的马路上掉了个头,冲向后面那辆车—— 第37章 037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子消毒水的味,许风沐岔开腿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半仰起头眼神放空,美好的颈线暴露在空气中。   “…该查的都查了,涉事人员都申请逮捕令,刑拘归案。最后一个有牵扯的,在里面躺着。”坐在他旁边穆瑞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跟他没关系。”许风沐木着脸说,“他是清白的。”   穆瑞不再说话了。   “你走吧,局里事挺多的。”许风沐又说。   “我说,你一个人能行吗?”穆瑞不放心的站起来,看着他一副随时会死翘翘的模样。   “能行,多大点事。”许风沐不耐烦的挥挥手赶走穆瑞,坐在病房外继续放空灵魂。   手术室顶上‘工作中’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医生和护士簇拥着病床跑出来,急急忙忙往病房推。   许风沐扶着墙,慢慢悠悠站起来。   留下原地的医生想要搀扶他一把,被躲开了。   “死了没?”许风沐问。   正准备跟他炫耀手术很成功的医生噎了下,才说,“没有,他伤的不重。”   “哦,我猜也死不了。”   许风沐大大小小的伤都遭过,知道怎么样是致命的。他踩下油门的时候做过预判,知道朗歌出事的概率不大。   可为什么知道他没事还要守在手术室外,许风沐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只是刚才那个变态没被推出来之前,他的心一直是悬着的。   那畜牲心真脏,兜兜转转把他套进来。   “伤的不严重,不过出血量有点多,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医生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子,发现许风沐一脸漠然,似乎并不是很关心刚才手术室病人的死活。他从善如流的转移了目标,“许先生,您身上的伤…”   “哦。”许风沐淡漠地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左臂和左腿,“随便缝缝吧。”   医生:……   身上到处都疼,鼻腔内插着的氧气管特别难受,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涌到肺里。   朗歌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的胳膊腿都被固定起来了,唯一能活动的只有眼珠子。他翻着眼白望着渗人的医院天花板,眼珠子滚了一圈,又安详的回到眼皮底下准备睡一觉。   他浑身都不能动,清醒了也没什么……朗歌正这样想着,刚刚闭上的眼睛又立刻睁开,带着些微的惊恐注视旁边的人,   许风沐手里拿着个红彤彤的苹果,用身上带着的蝴|蝶刀削掉皮,切成小块,用刀尖扎着送到自己嘴里。   他扫了眼,看到朗歌醒了,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又回落到苹果上。   “沐爷…”朗歌的声音有些发虚。   他觉得现实更虚,虚的都出现幻觉了。   许风沐这是…   在给他陪床?   “嗯。”幻觉中的许风沐应了声,翻出张纸巾把刀擦干净,收回到腰带中。又从旁边搞来个纸杯,倒了一杯底的水,举在当空。   “嘴闭上。”   朗歌抬眼看着他,默默的闭上了嘴。   倒下来的水在半空中拉出一条细线,准备的落在朗歌的唇缝间。   这个活正确操作应该是从棉签蘸着,一点一点润湿他的唇。但许风沐不可能那么细致,朗歌在他这里也没那么金贵。   他这么一站起来,朗歌才注意到这人浑身上下都是伤。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到处都是青紫暗红。尤其是脑袋撞上车玻璃时擦出的血痕,在他额头上留下斑驳的伤口。   真是看着就等。   两车相撞的时候,许风沐的方向盘是大象自己那边的。朗歌当时还没昏过去,记忆有一线清明。   他还记得浑身是血的许风沐踹开车门,拖着一条伤腿从车前盖拆下一根不知道哪的钢棍,气势汹汹的走到后面那辆车里,砸碎了玻璃把车里的人拖出来,按住他们一顿暴打。   当时他好像还说了什么——   “谁得人你们都敢动?不要命了!”   朗歌清晰的回忆起这些细节,感觉身上的伤都无足轻重了。   “沐爷,”朗歌虚弱地叫了一声,“我是谁的人?”   “啧。”看倒过去的水没怎么晕开,朗歌的唇还是很干。许风沐暴躁地扔掉纸杯,一脸不耐烦的看着他。   对视了三秒,许风沐低下头扯着朗歌病号服的衣领,没怎么用力。他唇压在他的唇上,给朗歌干裂苍白的唇晕上水润的血色。   朗歌瞳孔微微放大一瞬,很快恢复过来。他很想抬手拥抱许风沐,但还没等他把僵硬的胳膊弯下来,许风沐已经直起身,嫌恶地擦了擦嘴。   “变态,”许风沐松开他的衣领,拧着眉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别让我看到你身上留伤。”   因为手术需要,他身上的金属物被摘了下来。手表放在旁边,左腕上的伤口狰狞的暴露在空气中。   “我知道了。”朗歌近乎虔诚地望着他,眼底眉梢都是迷恋,“沐爷,再亲我一口呗。”   “不行,我有点犯恶心。”许风沐倒了杯水灌下去,坐回位置上,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   朗歌没再要求,眼珠子紧紧盯着他。   “那等我能动了,我…”朗歌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哪里不对,“等等,朗诗还在家!”   “啧,等你想起来,都该给你弟弟收尸了。”许风沐一脸嫌弃,“放心,我把他送到魏杰那里了。魏杰平常就摆个摊烤肉,看着没啥本事,护个小孩还是够用的。”   “魏杰不是…顾爷?”朗歌拧了下眉。   “嗯,他是顾爷的人。”许风沐看着他,问,“你们都觉得,我是跟顾爷闹翻了跑出来的,是不?”   难道不是?   “是他放我出来的,条件是让我收了西区。西区看上去和平不闹事,实际上背后势力错综复杂,跟商界牵扯的太多,连顾爷那边都没办法轻易动西区。”许风沐抽出刀玩了会,漫不经心的说,“所以我帮他掀了西区,他放我走,两清。”   “顾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许风沐微微眯起眼,“是个怪人。”   …   三天前,为了能摆平殡仪馆那事,许风沐到顾玖那里搬了救兵。   古朴空旷的屋子围着绿茵茵的常青藤,生机盎然里莫名透着萧瑟。   屋里摆设统共只有一桌一椅,椅子上短短坐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闭目养神,他穿着民国时的中山装,整个人沉淀出一股子老旧感。方方正正的脸嵌着中规中矩的五官,鬓角挂着风霜,吐息间透出超脱于世的豁朗。   房间静的像凝固了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飞快的跑来一个男人,跪在中年人脚边低低说,“顾爷,许爷回来了。”   顾玖睁开眼,淡淡掠过屋外站着的人,朝汇报的男人挥挥手。男人倒退着飞快退出房间,跟许风沐轻声交代了两句。   许风沐跟他无声对视了一刻钟,才迈过低矮的门槛走进来。几乎是踏进房间的同时,原本空旷地房间忽然多出来八个手拿棍棒的光头男人。   三根铁树实木棍挡在许风沐身前,同时绕到他背后的两个男人照着他左右腿的腿弯重重砸下去,另外三个人在他跪倒的瞬间精确地用木棍砸在他背上,逼得他摆出个俯首称臣的姿势。   天知道从何处飞来的刀准确钉在他眼前,几乎是擦着头皮划过去的。   许风沐被八条棍子架着,咬牙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恭恭敬敬叫了声,“顾爷。”   顾玖垂眼睥睨着许风沐,右手慢悠悠地转动两个鸡蛋大的碧翠玉石,徐徐开了口,“我教过你,赢不了的时候就乖乖服软。见面要跪着,挨打要立正,收起拳头捂住脑袋。你才野了几年,规矩就全忘了。”   许风沐挪动膝盖,扛着三根实木棍挺起背脊,笔直的立起腰回话,“顾爷教训的是。”   顾玖挥挥袖子,让八大护法回到该去的位置,扶着桌沿迟缓的站起来踱到许风沐跟前,“你回来,有什么事?”   他问的直白,许风沐也没有绕弯子,“我要借西区的人。”   空气又停止了流动,风吹到他们中间都该被吓听了。顾玖眼线众多,自然知道许风沐近来的动态,不难猜到他借人要做什么。顾玖虚眯起眼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出来。   “借我的人给小警察用,你倒是有本事。”顾玖表情是笑着,眼里压根看不出笑得意思,蒙着静寂了四十多年的寒凉,“规矩你懂,我的人不白给。”   许风沐脊梁骨依旧笔直的杵在原处,顾玖背后架起黑呦呦的‘棍子’,上膛自动瞄准他的脑袋,他连眼皮都没眨,“顾爷要我做什么?”   许风沐是顾玖一手带大训出来的,这人骨子有多硬顾玖再清楚不过。要是他能服软,当年也不可能从顾玖手底下飞出去。顾玖定定端详了会他的脸,貌似随意的吩咐道,“人随便用,半年之内毁掉郑家。”   “三个月就够了。”许风沐撑了把地,拖着腿站起来,冷漠地跟他对视着,“顾爷以为毁了郑家,就能让我夹起尾巴回你身边当条狗吗?”   “呵,”顾玖仿佛听到了愚蠢的笑话,他拍拍许风沐的肩,手掌顺势滑到他后腰在刀槽处按了下,“养不熟的狗,拽回来有什么用?”   许风沐想想也是,当即追问,“难道你跟郑家有私仇?”   顾玖没有回答,云淡风轻的说了句,“你走的时候,我没有问你去做什么。”   想知道,就自己去查,这是顾玖一贯的作风。许风沐知道他的意思,略微扫了他一眼。顾玖朝他比了个手势,背过身直直往墙根走。平整的墙面凭空多出道缝隙,缓缓露出个狭窄的密道。   许风沐在潜藏在屋里的八大护法的注视下,跟在顾玖身后进入密道里,七拐八拐走进隐藏在最深处的书房。   书房里摆着三个立式书柜,柜子里陈列着古今中外各国名著典籍。许风沐顺势坐在正对书柜的长椅上,揉揉肩活动了下筋骨。   “你手下的人越来越仁慈了,出了事他们还护得住你?”   顾玖站在最东边的书柜前,数着上面各个名著的排序,间或从底下的夹缝里抽出点什么。听到许风沐的话,他斜过眼轻飘飘落在他翘起的二郎腿上,“对你仁慈罢了,要换了别人现在不伤也得残。该行的礼数总要尽到,不能因为你坏了规矩。”   许风沐混迹多年,早就磨平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之类的颜面论,也乐意跟顾玖唱一出戏做做样子。他从旁边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举到眼前跟顾玖的脑袋重合,就像他幼年时在这个房间里做过的举动类似。   “顾爷,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把抽出来的名册按顺序叠放整齐,顾玖顿了顿才接话,“西区是最平和的一块地。”   顾爷的活动范围看似遍布整个东平城,其实主要在东区和城中,这两块上至商圈变故下至小打小闹都要他罩着。   西区平和,而刨去平和的表象,是摇摇欲坠的绝对掌控权。   许风沐懂这个道理,接过他手里名册翻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单。上面登记的人员遍布各行各业,有权贵显赫,市井小民,甚至街边流氓。   “原来涂宏志也是你的人…”许风沐大略扫了眼,合上名册递还给他,“这东西不能让我带出去吧?”   “你身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让你拿在身上,岂不是自寻死路?”顾玖也不问他看没看仔细,把名册收起来,感慨似得说,“亏你能活的下去。”   “我又没做什么好瞒人的事,想盯着就盯吧。”许风沐巍巍起身,一派从容。   他活的向来坦荡,顾玖即使知道,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孩子算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在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就在八大护法的折磨下总是处于要死不死的状态。顾玖教会他格斗搏击刀枪棍棒等各种攻击的技巧,现在想来,大概是少教了一样。   “你再厉害,也没比别人多长一副心肝。遇到什么事,保命要紧。”   许风沐诧异的望着顾玖,仿佛在考虑他是不是原装正版。   顾玖不紧不慢的说,“我这辈子,就养出来一条狗。其他的,在我眼里连个活物都不算。” 第38章 038   朗歌从小娇生惯养,连受了伤恢复都比别人慢一截。   可他毕竟是亚诺公司的掌权人,即使现在生病躺在医院里只有眼珠子能动,该他做的事情也一件都不会少。   国外代表商的竞标会即将开始,西区印象城的竞标书还没做出来。许风沐办了张桌子守在他的病床旁边,帮他搞剩下的具体细节。   朗歌伤的不严重,照理说早就能开始锻炼了。但他身体金贵碰不到,一碰到处都疼,所以即使拆了绷带和夹板,他也跟活尸似得挺在床上,心安理得的享受许风沐的照顾。   “…报价就这么定了?”许风沐没搞过这类竞标书,不太明白行情。他把电脑捧到朗歌眼前,挑了下眉问,“怎么觉得不太靠谱?”   朗歌想了想,“是不太靠谱,现在完全打听不到几家竞标公司的动向。你看那边不是有个隐藏文件夹吗,应该有刘江整理出来的几家公司的名单,看看他们准备的情况。”   “…啧。”许风沐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果然这些管公司的心都脏。他根据朗歌的指示打开隐藏文件夹,粗粗浏览了一下参与竞标的公司,看到个熟悉的名字。   正广?   郑明渊为什么要参加外商广告投资的招商?而且这件事许风沐完全不知情,公司里也没有任何风声传进来…   朗歌看出他的疑惑,慢悠悠的说,“你那个哥哥是个聪明人,早就暗中开始转移资产了…我只是不明白,他把正广的资产转移走,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你当然不明白,郑明渊的狐狸尾巴藏得那么深,哪能让你一个外人看出来。”许风沐点开那个文件夹,粗粗看了两眼,发现正功的准备还真是足够充分。   朗歌听出他话中的深意,“你要给我讲豪门秘史?”   “算什么秘史?芝麻大点破事。”许风沐合起笔记本顺便扔在一边,倒在旁边的椅子上,从床头柜摸到朗歌的烟点上吸了一口。   他半仰头,颈部的曲线特别美好。   许风沐吐出个烟圈,慢悠悠的问,“郑功成那老头出事到现在没醒,你知道吧。”   朗歌眼珠子跟他转了一圈,“我就是想不知道也不行啊。”   “他车祸那事是他好儿子设计的,伤的不严重,之所以现在还不醒,是他儿子拿药吊着。穆瑞去查西院的时候,顺便把郑功成搬出来了,停药没两天他的各项特征就慢慢恢复了。”   朗歌有些惊讶,“郑明渊跟郑功成父子和睦,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谁知道,反正他家那破事,跟我没关系。”许风沐按灭了烟,站起来,“你晚上自己睡,我不陪你了。”   “你去哪啊?”朗歌问。   许风沐没有回答。   …   夜深,办公桌上摆了一盒钢珠糖。一个黑影潜入办公室里,仓促的翻着办公桌上的东西。他没有开灯,用手电筒照出微弱的光,艰难地辨认着文件上的小字。   办公室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门口。   “你找的东西不在这里。”那个人说。   “养不熟的小畜生!”郑明渊骂了声,慢慢直起来,脸上再也没有平日里温和的表象,“我早该想到,你那么喜欢我弟弟,怎么可能背叛他?”   “沐哥根本不是你弟弟!”涂南握着刀,眼睛红红的,全身紧紧绷着,像是只收到激怒的小兽,“你害了沐哥的妈妈,还杀了我爸爸,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这话怎么说?许雯是自杀的,涂宏志也是自杀的,就算涂宏志没死透,在他身上划刀子的可是你啊。”郑明渊步步逼近,眼睛里有血腥的红,“为了骗取我的信任,在你爸爸身上划刀子,到底谁比较恶毒?”   “那都是因为你威胁他!”涂南崩溃地跪在地上,捂住耳朵,不想听他的话,“你用二十多年前的事威胁他,你要他把秘密带到黄泉里,否则你就会杀了我…”   涂南说着说着开始啜泣,颤抖的声音在黑夜里呜咽。   “你跟沐哥根本不是兄弟,你跟你妈妈换了两份亲子鉴定,你才是那个没有血缘的!”涂南抬起头,睁大眼睛悲愤地看着他,“因为我爸爸知道这件事,所以你就杀了他!你还找人侮辱沐哥的母亲,害死了他妈妈,你真是歹毒!”   “是,我歹毒,那又怎么样?你知道,人不为己的下场吗…”郑明渊捡起地上的刀,在他脸上比划了两下,“我倒真的挺佩服你,心里那么讨厌我,还能忍辱负重跟在我身边那么久…”   刀刃贴在涂南喉结上,他眼里含着泪,惊恐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鉴定报告已经无所谓了,等这次竞标结束,我得了标,就没人能拦住我了。”郑明渊用刀尖抵住他心脏的部位,声音越发肆无忌惮,“你知道郑功成那老头为什么会住院吗?就是因为他多事…我听见他有天跟别人说,许风沐跟他长得像不像?你说他是不是瞎了,许风沐那张薄情的脸,跟他简直一模一样…”   “你…”涂南刚说了一个字,就感觉手背上被划了一下。   “他亲自把自己儿子赶出去,看着他流离失所,把我当成继承人养大,现在却想反悔…我没让人撞死他,是我仁慈。”郑明渊表情张扬而狰狞,透着深切的憎恨,“说起来都怪许风沐,他为什么要回来?他既然回来了,为什么那么无能。如果他……”   郑明渊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一柄冰冷的柱体抵在他后脑上。   许风沐晃了晃盒子里的硬糖,一颗一颗装进弹夹里,又塞了颗到嘴里,才慢悠悠的问,“我怎样?”   郑明渊惊恐的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直都在。”   许风沐扣下扳机,准确的打在他的手腕上。郑明渊腕骨被贯穿,哀鸣了一声,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腕倒在旁边。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杀了郑功成?”许风沐斜斜的弯起唇,勾出个残酷的笑,“因为我早就猜到了,他那边,不需要我动手。”   黑洞洞的枪口,抵上郑明渊的额头。 第39章 039   朗歌照例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旁边坐着助理刘江。   “现在几点?”朗歌问。   “九点半,竞标会十一点开始。”刘江把准备好的衣服拿出来摆在旁边,围着老板的病床转了半圈,努力发挥自己贴心小助理的本职,“要我给你穿上吗?”   朗歌眼皮一翻,“滚。”   刘江怔了一下。朗歌无论是工作时还是私下里都是个文雅的人,常年在商海里沉浮,用词考究到标点符号。   现在居然直接爆粗口了?   刘江连忙往外走,临出门前还扒着门框问,“老板,需要特殊服务不?”   朗歌懒得理他,扶着床头的栏杆艰难的坐起来,用熨帖齐整的西装盖住自己半残废的身体。许风沐这两天跟前跟后的照顾虽然算不上无微不至,但对他的恢复还是有很大的作用。   每次想到身边守着的是谁,朗歌都恨不得马上康复,把他按倒在床上。   朗歌挪出病房,刘江跟在门外想搀扶一把,被他避开了。   “出院手续办好了?”朗歌虚弱的戳在地上,风大点就能把他卷上天。   “好了。”刘江点点头,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担忧。这样的老板怎么看都像一朵虚无力的娇花,分分钟能吐血三丈那种…   朗歌无视了他惊恐地视线,一路飘摇着走到电梯间,身体一歪靠在墙上,脸色苍白。   刘江心惊胆战的跟着,手一直举在半空中,就等他哪步栽了过去扶一把。但朗歌虽然看上去半死不活,命还是挺韧,愣是□□到竞标会门口。   朗歌坐在车里微微阖眼,他的私人秘书连忙围上来,替他打了层粉遮挡病态的面容。   朗歌唇微微开合,问,“联系许经理了?”   “是,他带着竞标书,在里面等着了。”刘江顿了顿,又补充,“听说这场竞标有些意外,正广那边临时改了方案,也不知…”   “刘江,”朗歌睁开眼,平淡的望着他,“看破不要说破。”   刘江震了下,连忙点头。   门口距离竞标会场的距离并不远,朗歌却走得格外艰难。他举着香槟杯,每一步迈得很慢,假意跟左右的人微笑寒暄,谈天说地,实际上只有朗歌自己知道,他站在这里都需要极大的屹立。   许风沐靠在位置上,打了个哈欠,眼睑下的起了淡淡一层青。他望着坐在前排的郑明渊,内心毫无波动。   那天许风沐最终没有扣动扳机,也没有威胁什么。计谋溃败,郑明渊的垮台是迟早的事,要治他的人那么多,没必要他特意动手。   身边的位置陷了下去,鼻息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许风沐头也没回,把手上的合约书递过去。   朗歌的目光在他手指上停了会,盯着他掌心的薄茧,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整个人松弛下来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只有眼睛散发着神采,“沐爷,我没力气。”   许风沐斜了他一眼,收回文件翻开,逐条给他念。   事逼朗歌又打断他,“沐爷,我不想听。”   许风沐把文件随手一扔,倾身过去拿了个保温杯过来,在他开口之前警告,“不要试探我的容忍度。”   朗歌识相的接过保温杯,把没说出口的‘喂我’咽回肚子里。   十一点整,台上做了一排人宣布竞标结果。朗歌像是真的没兴趣听,一直勾着许风沐说话。   许风沐被他磨得烦,说十句应一句,朗歌也不觉得无趣。   “……经过多方面考量,我们打算把这个机会留给亚诺公司。”台上的黑衣服男人宣布完后,率先鼓掌。朗歌欠身而起,露出完美的微笑朝周围鞠躬致谢。视线落到郑明渊身上,他刻意停了下,才敛起视线。   签完协议,朗歌剩下的半条命也快废了。他还记得刚才在竞标会场看到的情况,问,“郑明渊身边那个用枪顶着他的,是你的人?”   “那是警察。”许风沐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困得神志不清,“我去找他的时候,就让警察在下面等着了。”   朗歌立刻理顺了前因后果,“沐爷真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换个称呼。”许风沐说。   “阿沐。”朗歌叫的亲昵了些,问,“你要不要靠我身上睡?我全身上下都可以借给你。”   许风沐嫌弃的撑起眼皮,扫了眼张开双臂的半残废。   “改天吧。”   “好。”   …   亚诺和正广在庆祝联合竞标圆满成功,一条新闻在整个东平掀起动荡。正功太子爷郑明渊锒铛入狱,背后牵扯出一系列豪门的惊天密闻。   消失几个月的郑功成终于献身,他获救后一直在警察的保护中做恢复治疗,现在身体各项功能已经正常。他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律师团起诉自己儿子郑明渊和夫人胡丽,罪名多的诉讼书印了厚厚一沓。   与此同时,许风沐一纸辞职书交到人事部,潇洒的跟正广划清了界限。   “阿沐,你这就没意思了。”亚诺的办公室里,朗歌耐心的剥开葡萄皮,一颗一颗喂进许风沐的嘴里,“所有人都等着看郑功成痛哭流涕跪在你面前,求你原谅的戏码,结果你就这么走了?”   “有什么可看的。”许风沐对郑功成没有父子亲情,却也没有爱意,无非就是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他把资料都整理好摆在旁边,避开嘴骂,“你够了,这玩意太酸了。”   朗歌悻悻的收起葡萄,继续问,“听说郑功成到处找你,要把资产全部转移到你名下,你打算怎么办?”   “呵…”许风沐勾起唇,对这种说法很是轻蔑,“我需要他施舍?”   朗歌最喜欢他这副狂傲的样子,倾身凑过去,“那你施舍施舍我啊……”   许风沐被他啃了一口,揪住朗歌的头发把他拉起来,反剪双臂按倒在桌上,“啧,你先把这堆破事搞完。”   朗歌抬头,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件,也萌生了想辞职的冲动。 第40章 040   夏末秋初换季的时段下了几场大雨,金贵的朗歌少爷在雨中不幸遇袭,感染了并不怎么严重的感冒。   搁在别人身上,可能就是个两天能治好的毛病。   偏偏朗歌就有本事把小毛病折腾的惊天动地,不死不休。   朗歌虚弱的躺在许风沐腿上,撩起眼皮透过玻璃,望着院子里的朗诗。   之前他出事的时候,许风沐说把朗诗交给魏杰照顾,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请魏杰来家里照顾朗诗。   魏杰是个忠厚的人,平常不怎么显眼,但在照顾人的方面却不逊于育儿专家。朗诗跟他接触没几天,居然就有了康复的征兆。   现在甚至可以白天到院子里玩耍,说话也多了起来,虽然跟普通小孩差的还远,但这样的转变已经是朗歌之前不敢想的了。   “…穆瑞搜后山的时候,查到了朗诗的一点痕迹。”许风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选了个尽量平和的方式问,“所以,他也遇到过那种事吗?”   “算不上吧。”朗歌对于这种事还是有阴影,提起的时候措辞无比隐晦,“不知道谁把朗诗的照片夹在给那群人的资料里,他们以为朗诗是目标,所以对他下了手。虽然没多久就发现弄错人,所以放了出来。但是你也知道…”   “嗯。”许风沐没多问,剩下的事情他也能想到。   他摊开一本书,架在朗歌的脑袋上,间或念上一两句。朗歌听得很专注,他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美好的像是偷来的。   时间过了正午,许风沐把他脑袋从自己膝盖上挪开,朗歌立刻咳嗽了两声,听动静能把肺咳出来。   “别装了。”许风沐冷冷瞥了他一眼,“我晚上回来。”   “好。”朗歌立刻收敛,停止腰背扶着沙发站起来,亦步亦趋送他到门口,“你要去哪里,需要我陪吗?”   许风沐斜眼,“你又不装病了?”   朗歌无话可说。   许风沐大步离开,朝他摆摆手,留下个潇洒的背影。   “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魏杰养了一条大狗,虽然是德牧,但是不凶,特别粘人。朗诗被它压着舔了会,硬生生被逗笑了。他从地上翻起来追着狗绕院子跑来跑去,终于注意到杵在,门口的朗歌。   魏杰把狗叫住,缛了把毛,免得这狗撞到金贵的朗家少爷。   打从知道许风沐跟朗歌搞对象后,魏杰每天都处于一种怀疑人生的状态。   并且对朗歌充满了同情。   没错,同情。   他跟许风沐呆的时间久,知道许风沐是个怎么样的性格。傲气,轻狂,世上没谁能让他折腰。朗歌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怕是多多少少有些受虐倾向。   许风沐在床上是什么样子,魏杰不知道,也不好打探。他只能凭借过往经验,粗略假设猜测。   因为小时候的缘故,许风沐平常的性格其实相当冷感,对于那种事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喜好。   但是越冷感的人,动情时往往越变态。   魏杰看着朗歌的身板,充满了同情。难怪这朗少爷三天两头的生病,总是一副站不稳的样子迎风飘扬,估计是被折腾狠了……   朗诗跑到哥哥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沐哥哥去做什么了?”   朗歌目送许风沐的背影消失不见,低下头,弯腰抱起朗诗。   他叹了口气,“你沐哥哥去见他的老情人了…”   都跟朗歌处了,还得出去跟老情人解决?   这是把人折腾的有多狠啊…都不能用了。   魏杰把狗拴住,抚摸了两把毛,默默想还是畜牲的世界简单,连那啥的时间都是固定了。   …   许风沐离开涂家再没回来过,要不是涂宏志出事,他或许要等个三五十年才能想起在这里转一道。   涂南比记忆中瘦了许多,眼里那股子天真稚气也消失了。他穿着孝服,低着头倒了杯茶水给许风沐,把一份文件推过去。   “这是二十三年前亲子鉴定的原稿,你带走吧。”涂南跟他隔了个位置坐下,许久没有再说话。   “我不要。”许风沐对自己身世毫无兴趣,他就算是郑功成的儿子又能怎样?   他一点都不想继承家业。   涂南把文件收了回来,安静的坐在死寂的房间里。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许风沐顿了顿,补充,“服完刑之后。”   涂宏志的案子不是涂南做的,但是他也逃不了干系。法院经过审查考量,以辱尸罪名为由判了他一年刑,学校也勒令涂南休学。   涂南家里还有些亲戚朋友,请人把涂南保出来在家里服刑,虽然各方面都要受到当地公安机关的限制,但条件起码好些。   涂南回答,“我打算卖掉房子,离开这里,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许风沐不意外,东平已经没有任何他能留恋的事情了。   涂南红着眼,吸吸鼻子,“沐哥,我能问个问题吗?”   许风沐怔了下,放下杯子,“你说。”   “是我不够好吗?”涂南隔着泪眼望他,“我哪里…比不上他啊。”   许风沐垂着眼,望向自己的手。   他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因为朗歌那个人身上毛病太多,要从他身上挑出个优点,没有个八年十年找不出来。   “我什么都比他早啊…”涂南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却还是绝望的想要追根究底,“你就那么爱他吗?”   “爱?”许风沐像是听到笑话,冷冷的勾起唇,“我对他,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涂南固执地望着他,等许风沐给出答案。   “爱不爱的,我说不清。但是吧,他没我活不下去。”许风沐站起,望着在自己眼里一直留在天真里的涂南。   或许他比自己想的要坚强,以为是坚强的那个人,反而更脆弱。   涂南埋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许风沐犹豫了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沐哥,以后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涂南捂住脸,啜泣的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许风沐顿了下,郑重的允诺,“我会的。” 第41章 041   秋天晚上有些凉,微微刮着风,很适合相拥而眠。   朗歌把专业书都搬到二楼,摆在许风沐面前,认真的探讨关于两个人生理和谐的问题。   “魏杰为什么让我别折腾你?”许风沐拧着眉,瞪着朗歌,“你给他说什么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朗歌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视线看着手上的书页。   许风沐想了想,也觉得朗歌不太可能造谣这种事。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脱掉衣服往浴室走。   朗歌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再次陷入能看不能吃的煎熬。   朗歌从书里没有找到答案,干脆隔着厚玻璃跟他交流,“阿沐,我们要不要试试保守治疗?”   “啧。”许风沐已经受够他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子,他打开花洒打湿自己的身体,歪歪斜斜靠在栏杆上,温暖的水顺着他锁骨淌到脚踝,情|色而魅惑。   “要我说,你不如把我绑着。”许风沐把濡湿的头发拨到脑后,打算过两天去剪个寸头。   朗歌默默盯着他看了会,估计了下两个人的武力值差距,诚恳的说,“我如果敢那么做,可能明天就得去跟阎王爷下棋。”   许风沐懒得多说,简单冲了个澡,擦着头发走出了。   朗歌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翻出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强行伪造出文质彬彬的感觉。他半仰着头,隔着镜片望着还湿漉漉的许风沐,倾身过去拉住他的手腕,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下,用温热的舌尖舔了下他的掌心。   许风沐看着他的目光满满都是嘲弄。   朗歌虔诚的望着他,“阿沐,你听说过柏拉图吗?”   “啧,别给脸上贴金了。”许风沐把擦过头发的湿毛巾扔他脸上,抽回手嫌弃的在朗歌身上蹭了蹭,跨上床准备睡觉。   朗歌一把抓下脸上的毛巾,揉成一团随便扔到地上,脱下外套跟着爬上去,“一起睡吧。”   “随便你。”   朗歌把他的话当成邀请,磨蹭到他身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躺下,睁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   “你能睡着?”许风沐撑着脑袋,歪过头看着他,“你不是神经衰弱吗?”   “睡不着。”朗歌老老实实的承认,“可是我总要习惯啊。”   “真是辛苦你了。”许风沐白了他一眼,翻身背过着他睡下。   跟这个变态在一起过日子,还真是各种不方便。   …   “你这都歇了两三个月了,有什么打算吗?”穆瑞因为西区的案子立了大功,成功入驻局长办公室。他把一个搪瓷的茶杯放在许风沐面前,商量着问,“要不要跟着我干啊?”   “不。”许风沐无情的拒绝。   “那你当老大,我跟着你干也行!”穆瑞立刻没出息的改变立场。   “不。”许风沐继续拒绝。   “我说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每天来局子里晃荡,图什么啊…”穆瑞拉开凳子坐在他旁边,百无聊赖的跟他闲扯,“还有你爸那边找你找得…”   “我爸?”许风沐那眼睛戳着他的脊梁,“哪位?”   “好吧,就是郑功成郑老头啊,在我们局里的时候就整天嚷嚷着要找你,要补偿你。现在出去了,还大张旗鼓的要你认祖归宗,你就不打算给个回应?”   “不打算。”许风沐把卷宗翻到最后,倒在椅背上愣了会,打断穆瑞的絮叨,“郑明渊要上诉?”   “啊?哦,对。”穆瑞愣了会才把话接上,“郑明渊是打算上诉来着,他一审判了无期。要我看,他二审可能会判的更重,即使放出来了,你……郑老头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哦。”许风沐听完,又拿起旁边的那份档案,“殡仪馆案子还没开审?”   穆瑞提起这事就头疼,“那个案子牵扯的人太多了,还都是些有钱的,得到消息就往国外跑。连嫌犯都抓不起…许风沐啊,你关系网不是厉害吗?你帮忙找找呗。”   “我那关系网,你得敢搁在明面上用。”许风沐斜眼,“局长还想当不?”   穆瑞让他一句话堵得没话说,尴尬的转移了话题,“那什么,你现在就住在朗歌家了?”   “不是现在,我以后也住那儿。”许风沐翻完卷宗,没发现什么有效内容,把档案往桌上一摔,勾勾手指让小矮个给他倒水。   打从知道许风沐的身份,又见证了他的能力后,矮个警官对他的敬仰可谓是连绵不绝。这会许风沐要接水,他立刻凑过去,恭恭敬敬找纸杯倒满热水送过去。   穆瑞听着还是觉得玄幻,毕竟这两人画风差别太大了。   穆瑞问,“你以后就打算这么过了吗?有什么打算吗?”   许风沐懒散的靠着椅背,想了会,说,“有啊,我打算赚点钱。”   “……”穆瑞又被狠狠了噎了下,“谁不打算赚点钱?”   “我打算赚点钱,加上我以前的继续,把福利院和收容所重新改造一下,弄得亮亮堂堂的。”许风沐喝了口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那么多的许雯和许风沐。”   穆瑞听了这话,喉咙疼得说不出半个字。   “许雯当年走投无路的时候,她谁都求过,但是这个世界没有能让他容身的地方。”许风沐把剩下的半杯水放在桌上,疲惫的闭起眼睛,清晰的回忆着过往的不堪,“我啊,小时候想着要赚点钱,给我妈找个好住处,让她过上不用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日子。现在她走得早,我就当给她下辈子铺条路…”   …   回去的时候夕阳漫山,朗诗抱着小猴子守在院子里。看到许风沐,他扑过来张开双臂,“沐哥哥!”   “嗯,我回来了。”许风沐弯下腰抱了他一下,问,“你哥呢?”   “在上面。”朗诗把小猴子塞进许风沐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沐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出去?”   许风沐犹豫了下,答应了,“可以是可以,但是出去的时候,你有什么问题,都得告诉我。”   朗诗乖巧的点点头,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跟沐哥哥在一起就不怕。”   “…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我的?”许风沐对朗诗的亲近很困惑,他总觉得自己在朗诗心里充当了奇怪的身份。   “是药。”朗诗回答。   许风沐没急着找朗歌,他先把朗诗哄睡着了,放进小房子里,这才帮他带上门,穿过长长的走廊往朗歌房间走。   走到某一块瓷砖时,旁边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在夜色里很有惊悚的效果。   许风沐看了一会,发现那段视频是高三运动会的场景。不知道谁录得,不太清晰,亏得那变态能保存到现在。   视频播放完,许风沐穿过走廊,站在朗歌的门口,敲了两下。   里面安静了会,才传来声音,“阿沐?你进来吧。” 第42章 042   许风沐推开门,问道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幽幽的香气漂浮在空气中,比外面香料柜的味道还浓重,像是扎根在这个空间里,能渗入皮肤骨血的香。   他皱了下眉,闻出这是朗歌身上的味道。   朗歌坐在藤椅上一摇一晃,手里捧着本书。许风沐走进了些,才发现那是金刚经。   许风沐疑惑,“你要出家了?”   “不是。”朗歌把书倒扣在旁边,眼睛阖起来。   他肤色在满屋子莹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脸上仿佛没有血色。   “阿沐,你闻到没有?”朗歌问。   许风沐点点头,“嗯。”   朗歌慢悠悠的问,“闻到什么,香味吗?”   许风沐走过去,拿起他摊开放在旁边的金刚经扫了眼,发现上面是朗歌的字。   居然还是手抄本,页脚被翻得破破烂烂的,天知道看了几遍。   他环顾这个苍白到诡异的房间,顿了下才回答,“血腥味,到处是血腥味。”   房间里的血腥味道无孔不入,弥漫着霉腐的腥气。即使被浓重的香料味遮住,那味道还是丝丝缕缕萦绕在鼻息间。   许风沐脸色阴下来,“你的?”   “遇到你之前,我大概每月会用血保养一次房间。”朗歌说的漫不经心,仿佛过去那无数个寂寥的时光对于他来说都微不足道。   许风沐听了,立刻说,“搬出去。”   “好。”朗歌听话的站起来,“搬到你房间行吗?”   “住在这种鬼地方,难怪你会得那么多毛病。”许风沐随意翻了下,发现朗歌的卧室确实诡异。床大的过分,但除了床也什么都没有了。   正对面有一面墙,结构特别不自然。   朗歌见许风沐的目光落在那面墙上,顿了下问,“我可以搬出去,但是我能把那里的东西带走吗?”   许风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朗歌走到床前,打开墙面上的投影灯,诚恳地交代,“我以前想你的时候,就对着这里撸。”   “你对着——”许风沐正打算问他对着一面白墙撸是个什么毛病,下一刻他就说不出来了。   许风沐跳开半步,惊恐的望着那面能让不密恐的人也起鸡皮疙瘩的墙。   墙上的照片深入他生活中的每个细节,有他注意到的,有他没注意到的…   “你…”许风沐呼出一口气,做出总结,“比我想的更变态啊。”   朗歌歪过头,苍白的笑了下。   “你不是早知道吗?我已经无药可救了。”顿了下,朗歌又小声说,“我只有你了。”   …   许风沐从涂家出来,被人请到车上带到郑功成面前时,他不觉得意外。   包厢内只有郑功成一个人,外面守着七八个黑衣保镖。许风沐岔开腿坐在郑功成对面,恹恹的扫了眼包厢内的布置,问,“你觉得找几个保镖,就能拦得住我?”   郑功成挥挥手,把人都遣散,这才开口说,“小沐。”   “呵…”许风沐嗤笑了声,“叫谁呢?”   郑功成望着他,颇为感慨,“你以前的名字,应该叫叫郑多宝……”   这个俗气的名字还真是一点文化底子都没,许风沐抬眼,难得正眼看着郑功成。   可能是由于在医院呆的时间长了,也可能是因为这两天事多忙的,郑功成模样明显憔悴了很多,两鬓爬上了斑白。   许风沐难得隔这么近看他,仔细瞅瞅发现自己跟他还真是有些相似,薄薄的唇透着无情寡淡。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了,所有都弃我而去…”郑功成絮絮叨叨说着,说着当日的无可奈何,说着被欺骗的绝望,说到最后,还是希望许风沐能回来,“我知道你妈的事,你一直怪我。你回郑家,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郑董事长…”许风沐耐着性子听完他的絮絮叨叨,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双眼冷到了低,“你一把年纪了,还挺天真啊。”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我现在已经这幅样子里,就希望你回来叫我一声爸爸…”郑功成说着哽咽了,就差跪下来抱着许风沐的大腿,哀求他认祖归宗。   许风沐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毫无波动。   “其实我没有怪过你。”许风沐悲哀的看着他,“你不过是蠢而已,倒也没有大错。许雯也没有怪过你,他只怪自己眼瞎。”   郑功成听到许雯的名字,身体颤了下,哭声更明显了。   “所以,别白费力气了。”许风沐决然的说,“从头到尾,你都不可能在我这里留下什么。”   说完,他甩上包厢门大步离开。外面站着一排保镖,但愣是没有人敢拦一下。   许风沐走出酒店,迎面刮过一阵风。   他停在门口,隔着马路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朝自己走过来。   记忆中的朗歌总是有事没事来自己面前晃荡,嬉笑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不知不觉,这个男人在时光里卸下一身盔甲,把藏在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展露出来,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许风沐能狠下心打碎他所有的桎梏,却终于在他的脆弱下束手无策。   “阿沐,你出来了。”许风沐走到他面前,从脖子上摘下一条围巾挂在他身上,“我们回去吧。”   许风沐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皱了下眉,“你又跟踪我了?”   朗歌一本正经的回答,“以后不要问这个明显的事情。”   啧,这变态也够没皮没脸的。许风沐已经习惯被他跟来跟去,连更惊悚的事都见过,倒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翻脸。他跟朗歌走在路上,偶尔说些琐碎的事情。   “明天你弟让我带他出去。”   朗歌点头,“嗯,我送你们。”   “你不去?”   “他看着我,应该就玩不下去了。”   残阳把两个人身影拉长,相依相偎,倒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许风沐或许是被冲昏了头脑。   “喂,朗歌。”   “嗯?”   许风沐停下,转过来看着他。   他们之间隔了太久的时光,久到没有人愿意回忆过程的坎坷。但追溯起源,终究是美好的。   “我想了想,要是再遇见你一次,我应该这么说,我叫许风沐…”许风沐眼睛始终很亮,很透彻,像是从夏天走过来的阳光——   “许你一世疏雨风沐。”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周二(12月26日全文倒V)   感谢追文,有缘再见。   ————   新文已经开始更新了,求收藏   《听说你想看群主女装?》   跪求群主女装.jpg   看不到群主女装我要死了.jpg   甜文,互宠,HE。   没有你们的预收我不起来.jpg【躺倒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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