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镜花碎 ------------ 浮生一梦 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 “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 清冷空灵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梦里是无数纷飞的粉色桃花,那抹清冷的蓝色身影,依然背对着她负手立于桃花树之下,整个人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孤冷之气。 不,不是梦,那是师父,是她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的师父。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那年医圣仙岛的断桥边,梨花纷飞下的她抱着将死的姐姐哭得肝肠寸断,他手执白玉柄纸伞出现在雨帘中,拯救了她的全部生命。 ——师父,小竹此生要怎么做,才够资格站在你身边? 意识一点点恢复清醒,整个世界满是一片白茫茫的雾,带着扑面而来的温暖花香,她睁开眼的那一刹那,险些以为自己还在仙界宫家,还在姐姐身边做那一个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宁静的小岛上,繁花似锦,白玉铺地,清水静流,风景优美。雪白的水鸥拍打着翅膀贴着湖面飞过,碧波荡漾,暖风拂面,她甚至能够感觉到,照映在眼帘上的,正是夏日灿烂的阳光,轻轻拂过脸庞的,是夏日里温暖的风。 这里似乎刚刚下过雨,天空一道七彩透明的巨大彩虹,似乎还折射着水珠七彩的光芒,彩虹的一头隐入天际,另一头则留在这座小岛上,她就躺在彩虹里,伸手一碰似乎都能碰到彩虹,透明虚幻的小小泡沫围绕着她,仿佛是一个个美丽的小精灵。 世间有胜过天宫的美景吗?如果有的话,那就一定是这里了。 她躺在五彩斑斓的花海里,沐浴着彩虹的光华,睁着眼看着比大海还要澄澈透明的天空,那里似乎荡漾出了回忆中的影像,影像中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喜欢姐姐,喜欢花,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干净得不染纤尘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她丢掉了。 最喜欢的姐姐,还有最喜欢的师父…… 本以为自己可以克制对师父的感情,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喜欢师父的那颗心,早已不知在何时吞噬掉了她的本心。原来她还不知道,直到被楚摧城掳走的那一刻,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师父了,掩埋甚深的感情终于全部爆发出来,决堤得一发不可收拾,意识混沌中隐约感觉自己手握忘川河水凝成的冰棱刺伤了师父,却保护了楚摧城。 她真的那么做过吗?还是说这只是梦境而已? 她不可能伤害师父的,喜欢师父的那颗心,宁愿伤害自己也不可能伤害师父。 她抬起手在阳光彩虹的照耀下看着,忽然想起了曾经在九歌仙岛上的默然相守。 她问:“师父,什么样子的人会是至善之人?” 记得那时师父是沉吟了一会的,“小竹,至善之人之所以至善,那是因为她无情无心,没有执念,没有痴妄,所以才能心若止水,至善至纯。凡事皆有正邪两面,物极必反,至善之人不过是世人所尊称,说难听点,至善之人实则就是世间最无情无心之人。”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师父是对的,那么,至善至纯的自己,无情无心的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师父? 可是她没错,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没有错,她做错的,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掳来多久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脚踝上都被纤细的金链锁住,各系了三个金色的小铃铛,一动便叮当作响,她试着用仙法开锁,发现自己的法力似乎也被封住了,什么力量也使不出来,用力扯了扯金链,却发现它看似纤细实则坚固无比,想必是不会轻易断裂的。 她无奈作罢,努力自己站起来,提着裙子穿过长长的露天走廊,这里的叶子每一片都干净得一尘不染,每瓣花瓣都晶莹剔透,花上有未干的晨露,如同酿造了万年的美酒,一滴便可醉人。 魔界竟然也有这么美丽的地方吗?她一直以为,魔界定是一片混沌之地,瘴气冲天,暗无天日。 仿佛很多很多年以前自己来过这个地方,对这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脚下的每一寸玉石、每一方土地,甚至连玉石柱上的细小刻印都显得无比熟悉,再者这里纵然再优美壮观,也是魔界的地带,空气中难免会漂浮着不少妖气,身为仙子的她竟然一点也不排斥,仿佛前世自己便住在这里一样。 走了很久,长廊还是望不到头,宫千竹停下脚步,知道自己是入了迷阵,鬼使神差地走到柱子前,伸手敲了三下,眼前的景物顿时旋转成漩涡,慢慢消失在混沌之中。 宫千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惊,她只是随便去试了试,没想到真的可以打开迷阵,这里的机关,她是怎么知道的? 正迷茫着,自己已经走到一扇高大的门前,门上刻印着密密麻麻的,谁也看不懂的古老咒文,对于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已经很镇定了,伸出手去,用力地将它推开。 那边的景色比这边要巍峨壮丽不知多少,一片水天一线,胭霞满天,无数紫色的光四处飞舞流窜着,巨石嶙峋,中间还夹杂着几块透亮的血色宝石,楚摧城背对着她迎风而立,霞光洋洋洒洒地照在身上,长衣随风而舞,整个人却自巍然不动,宛若玉雕。 宫千竹略微回忆了一下,当她为了救魑魅王逆煞情急之下跳入忘川河后,的确是幻浮生将她掳进了楚摧城的莲榻中,接着她便被楚摧城弄晕过去,想必就是楚摧城趁着她昏迷将她掳来了魔界吧。 只是师父怎么没有将她救下来呢?凭师父的法力应该不难办到,一定是楚摧城和他手下那些魔人使了什么花招,这才拖住了师父吧。 似乎是感觉到了宫千竹的目光,楚摧城回过头,依旧是那张高傲孤冷的妖孽脸,冷冷开口道:“你醒了。” 宫千竹收紧手指,纤眉紧紧拧起。 ------------ 无血真仙 楚摧城慢慢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没想到你没了法力也能走出迷魂阵。” 宫千竹握紧了手指,有几分色厉内荏地问道:“你把我抓来魔界到底想做什么?” 楚摧城并不回答她,只是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狠狠扳到一边去,玄金色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直线地细细端详着她的脖子,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至善之人的血是什么味道……” “血?”正难受喘息着的宫千竹一愣,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接着挣扎得更加用力,“快放开我,我没有血可以给你们……” 楚摧城似乎已经听不进去她说的话了,玄金色的眼睛渐渐转暗,仿佛心智都被蛊惑住,一手按住她的腰,一手紧扼住她的手腕,俯头在她脖间,微微张开牙紧贴在她的肌肤上,似乎下一刻就会咬下去。 宫千竹动都不敢动,生怕刺激了他。 楚摧城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低沉的喘息就在她的耳边,暗金的眼眸中对鲜血的欲望一点点沉淀下去,松开她的腰和手腕,一把将她推开。 这个丫头是魔君一个人的祭品,他不可以动。 宫千竹跌坐在血玉石上,惊讶地看着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伸手摸上险些被他咬破的脖子,心还是在紧张得狂跳。只知道楚摧城会四处去抓人放血给魔君,却从来没听说过他自己也会吸血的。 而且看他刚刚对鲜血的渴望程度,不是一般魔族会有的,想必楚摧城就是传说中以鲜血为食的嗜血一族吧。 心中后怕一阵强于一阵,听闻嗜血魔族不把猎物的最后一滴血吸光是不会松口的,幸好方才楚摧城不知为何放开了自己,不然她…… 可是不对啊,她是仙子,还是仙界少有的真仙,本来就是没有血的不是吗?所谓真仙,便是非修炼、非飞升的纯种仙人,也没有其他种族的血脉混杂,只有在失去仙身蜕为凡人才会流血,上一次流血是什么时候呢…… 她记得生平唯一一次流血的时候,便是那年在医圣仙岛的山门前,她不停磕头求他们救姐姐,鲜血流了满地。那是因为她在带姐姐前往求医的途中身心俱疲,再加上途中有不少鬼怪拦路,她撑着一口气带着姐姐到了仙岛上,仙身却失了大半,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像凡人一样流血。 可是现在又不是那时,她体内只有流窜的仙气,哪里有什么血可以喂给魔君呢? 不过这件事应该不能告诉楚摧城,不然他很有可能先废了她的仙身,再放血给魔君,更可怕的是,说不定他会再干脆一点,直接掏了她的心肺取内丹,这种事对于杀人如麻的楚摧城来说,应该不是干不出来。 她想着便一阵心惊胆寒,自己就在这里简直横竖都是一死,她现在全身的真气法力都被封住了,恐怕也只能等师父来救她了,但愿师父能尽早找到她。 只是她没想到楚摧城竟会派楼兰杀来看管她。 楼兰杀似乎对监管宫千竹的这个任务感到十分不满,但还是不敢有异议,接连几次的惨败似乎让楚摧城对她失望透顶,她若再不抓紧机会好好表现一番,只怕这个剑魔的位置也坐不长久了。 只是这丫头最近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上次手指不小心被草划伤,她想着这丫头是魔君的祭品不可怠慢,难得好心肠地给她带来了药膏,宫千竹只是含含糊糊地接过,眼神飘忽游离,一看便知是有心事。 而宫千竹也的确心事重重,自从上一次她从楼兰杀嘴里无意套出了一些消息之后。 她一直十分困惑,魔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八位魔将她几乎都见过了,可是当她扳着指头一个一个数了之后,才发现貌似少了一个。 八魔岭主殷若歌,剑魔楼兰杀,风魔古逍遥,丝魔发红颜,梦魔幻浮生,还有墨凝和紫凝两姐妹,加起来才七个,那么还有一个在哪里? 她困惑了许久,终于有一天对着楼兰杀问出了口。 楼兰杀那时似乎并没什么防备,将八魔的名号一一列举出来,前面的同她所知道的一样,直到她说到最后一个木魔,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闭上了嘴,怎么也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了。 宫千竹知道她不会再对自己多透露一点消息了,便也不再多问,只是从她口中无意得知,自那天楚摧城没吸她的血回去之后,立即抓来了好几个血奴,全都被他吸成了干尸,一滴血也没剩下。 宫千竹只觉得一阵发寒,知道那几个血奴是做了自己的替死鬼,难免心中有几分难受。 幸亏自己是没有血的,单是仙气便能将他刺激成这样,若真的让他闻到了自己身上血的味道,只怕他自己都克制不下去吧。 不过她也放不下几天的心了,离祭坛的日子越来越近,也就是说,她变成祭品的日子也越来越快了…… ------------ 阿鼻炼狱 终于到了最后两天,宫千竹坐不住了,鼓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将楼兰杀支开后,本想自己寻路出去,转念却想到了这些年来被楚摧城抓来的其他祭品,楚摧城应该不太可能会放了他们,现在应该和她一样被关在某个地方才是。 宫千竹虽然没了法力,但曾经也学过一些轻功,所以越过湖面飞到另一边的岸上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看着四周的环境顿时傻了眼,以前隔着一片偌大的湖隐约也能看见这边是座巨岛,可没想到近看竟然这么大,不过想想也是,六界闻名的魔界千岛湖王宫,世代供养魔君的杰灵胜地,怎么可能寒碜到哪里去。 不过这么大块地方,怎么才能找到关押那些祭品的具体位置? 正苦恼着,忽然听见附近有些动静,连忙闪身躲到了假山后面,原来是排成两列的十几名婢女,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食篮,宫千竹猜她们定是去给那些祭品送饭去的,于是便一路跟着她们到了禁狱。 本想化作婢女的模样混在她们之中进去,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了法力,懊恼之余见潋滟水门马上就要关上了,来不及多想,连忙趁着水门还未完全关上之际挤了进去,虽然知道这么做完全可能是在找死,但管不了这么多了。 一路上宫千竹都埋着头紧紧跟在最后面,余光察看着周围的环境,只觉得光线幽暗什么也看不清,而且越往里面走温度越高,到了最后地面都烫得仿佛火炭一般,鞋底都快融化了。 十几位姑娘们终于停下脚步,宫千竹也跟着停下,抬头望去,忽然恐惧地睁大眼,一声凄厉的尖叫已经破空而出。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火坑,直径足有百丈,熊熊烈火在坑中燃烧着,吐着巨大恐怖的紫色火舌,撕裂般扭曲的影子映在石壁上,显得更加诡异恐怖。火坑上空中吊着数百个魔人,宫千竹看清他们是被烧红了的铁钩勾住脊背吊起来的,下半身被鬼火炙烤,几乎辨不出人形,双眼被活生生挖掉,空洞的眼眶流出浓腻的血泪,痛苦嘶嚎着,哭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简直就是阿鼻炼狱!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恐怖的,真正让宫千竹失声惊叫的反而是那十几个婢女,方才她一直跟在她们身后没看正脸,她们都一个个面部僵硬如死尸,双眼全是白色,犹如死鱼眼一般,所有人正围在火坑边上,打开手里拎着的食篮,里面放满了血淋淋的残肢断骸,像扔柴禾一般扔进火坑,每扔一次鬼火便燃烧得愈盛,被吊起来的魔人也嘶嚎得愈为惨烈。 宫千竹被吓得失声惊喊,跌坐在滚烫的地上脸色煞白,这一声惨叫似乎引起了婢女们的注意,她们齐齐转过头来,忽然诡异又空洞地笑起来。 宫千竹死死捂住耳朵不听她们尖利刺耳的笑声,忽然脖颈上一片冰凉,她诧异地睁开眼,只见四周已经变了一番青天白日的模样,刚才的炼狱场连同那些婢女一起消失无踪,仿佛方才的那一切全是她的一场白日梦。而脖子边忽然多出来的十几把刀刃,让她好不容易清醒一点的脑子再次空白。 她瞪着眼前笑得明显不怀好意的幻浮生,原来方才的一切全是他弄出来的幻象罢了,她因为极度的恐惧竟然没看出来。 幻浮生站在被侍卫制住的宫千竹面前,笑得花枝乱颤,“怎么?你不是总能一眼就识破我的幻术吗?这次怎么被吓成这个样子?” 宫千竹一时默然,原来这个家伙费心弄出这样一个幻境竟然就只是为了扳回一局,真是…… 一位侍卫开口问道:“魔将大人,现在该怎么处置这个女人?” 幻浮生一脸的不怀好意,“当然是交给楚殿发落。” 宫千竹听着浑身一颤,她又要见到那个杀人如麻的嗜血魔了吗?不要啊,她还想多活两天呢! . 执妄殿。 殷若歌坐在榻上,双眼紧闭冷汗淋漓,楚摧城正在运功替她疗伤,右掌按在她天灵盖上,玄金色的内力一股股输入,殷若歌许是修为不够,承受不住这么深厚的内力,咬牙硬撑了一会,身上还是有几处气穴濒临爆破。 楚摧城似是感受到了她的隐忍,收回右手,面无表情道:“脱掉衣服。” 殷若歌愣了一愣,会意地低下头,伸手一件件脱掉衣服,只剩下最后一层淡紫色的底衣,白皙如玉的肌肤暴露在楚摧城面前,那本该光洁无瑕的脊背覆盖着七七四十九道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看上去极其可怖。 殷若歌垂下眼眸,这便是五年前她因忤逆犯上之罪被楚摧城罚在散魂坛上受八十一道蚀骨鞭,蚀骨鞭夺了无数魔界强者的命,当时她也险些命丧黄泉,还是楚摧城及时将她救了下来,所以八十一道蚀骨鞭,她只受了四十九鞭,只是功力大不如前,伤疤迟迟未消去,还得不时靠楚摧城替她运功疗伤。 楚摧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背,眼中波澜不惊,从衣袖中取出一瓶膏药,一点一点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殷若歌忍着痛,努力想要忽视紧张乱跳的心,只是纤细的手指抓紧了裙角。 气氛正安静着,忽然紧闭的殿门被人一下子打开,伴随着幻浮生的声音,“楚殿,属下有……” 话还未说完,殷若歌一声惊呼,下意识地要靠楚摧城挡住自己,楚摧城也及时用宽广的衣袖挡住了她,怒不可遏地低吼道:“滚出去!” 幻浮生一脸瞠目结舌,忽然看到被楚摧城挡住一脸懊恼的殷若歌,顿时便明白了什么,恨不得砍了自己,撞破了楚殿和岭主的好事,这回就算楚殿放过他,殷若歌也会杀了他的。 被幻浮生拉进来的宫千竹也一脸愕色,茫然的眼神在三人之间兜转着,气氛顿时低沉到了顶点。 ------------ 海底冰宫 幻浮生呆立在原处,楚摧城指间两道玄金色的光弹出,直中他的双膝,幻浮生只觉得双腿一阵痛麻,腿一软便跪了下去,才反应过来一般连忙磕头谢罪,“楚殿恕罪,是属下冒犯了……” “滚!”楚摧城冷冷一眼瞥过去,低吼道。 幻浮生连忙重重磕了一个头后迅速退下,一眨眼便消失在殿门口。 宫千竹想着自己也识相地退避好了,却没想到楚摧城看了她一眼,冷冷命令道:“你留下。” 她诧异地回头看过去,只见楚摧城将一个白底青花的瓷瓶往自己怀里一扔,拂袖离去,匆匆留下一句:“你来给她上药。” 宫千竹握紧了手里冰凉的瓷瓶,想必楚摧城方才是在给殷若歌敷药了,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人竟然也会为了顾及一个姑娘的清白,在幻浮生闯进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用身子挡住了她。 她忽然就想,魔族真的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十恶不赦吗?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宫千竹给殷若歌敷完药后便走了出去,楚摧城就守在门前,见她出来后皱眉问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楼兰呢?” 见楚摧城眼底的温度骤然冷冽,宫千竹心下一叹,看来这回楼兰杀的剑魔位置是真的保不住了,想想对她还真有点抱歉。 宫千竹默然不语,手腕忽然就被楚摧城扼住了,她一惊,还未反应过来,眼前长袖一挥,下一瞬自己便被楚摧城带到了千岛湖王宫下的海里,海水顿时就没了顶。 宫千竹险些被呛了几口水,差点浮上海面挺尸,她连忙封住了自己的呼吸,被楚摧城拉着往更深的海底游去。 海里比陆地上多了一分意境,虽然光线比较幽暗,破碎的光影直泻而下,在海水中缓缓流动着,抬眼望去仿佛是海底的星空一般,身边五彩斑斓的小鱼成群结队地游过,海底铺了厚厚的彩色沙子,一看便知道踩上去一定舒服得像地毯,大片大片美丽的珊瑚丛在水里飘摇着,像是轻风吹过芦苇荡。 楚摧城一直带着宫千竹到了最深的海底,宫千竹只觉得光线越来越亮,难受地闭上眼睛,直到踩在了柔软的海底彩沙上才睁开眼,脸上一片惊愕。 本以为海底除了水草珊瑚就只有章鱼乌贼之类的巨型生物,黑暗又可怖,没想到这里还建了这么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宫,用结界将它与海水隔开,宫殿周围到处开满了晶莹剔透的冰花,四处屹立着晶体冰块,有的冰面上还凝结了几朵手掌大的雪花,晶莹玲珑,好看极了。 站在冰宫前,只觉得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被海水过渡了一层温度升了不少,宫千竹压下心中的惊艳,随着楚摧城走到足有几丈高的宫门前,看他将手放在门上,宫门应手而开。 “这里到底是哪里?”宫千竹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楚摧城不理她,径直往里走去,宫千竹连忙跟上。 里面俨然一副天然冰洞的模样,从上面垂下来的尖利冰棱错乱地排列着,有的尖锋处是滴水的形状,看上去摇摇欲坠,十分生动。再往里走,幽蓝的光线从洞里开凿的小孔里射进来,有些冰石缝里还长了些紫红色的水草,像是在水里一样飘摇着,冰壁上长了少许的冰菇和冰蕊,不知道可不可以吃。 终于走到了最里面,楚摧城旋开一块冰石,旁边的冰壁缓缓打开,宫千竹看了他一眼,提步走进去。 奇怪了,楚摧城到底想让她看什么? 是一个冰室,放着一朵巨大的冰莲,每片花瓣都晶莹剔透一尘不染,以肉眼不可觉的速度缓慢旋转着,冰莲蓬上悬浮着一块万年寒冰,从冰室四角射来的红黄绿蓝四色光源源不断地灌入寒冰内,定睛一看,寒冰内竟是有人的。 宫千竹的心猛然颤了一下,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里面的人身着红衣,安静闭着眼在寒冰里缓慢自如地上下沉浮着,暗红的长发垂下,有几根红发上还凝结着几朵小小的冰棱花,白皙晶莹的皮肤上爬满了美艳妖冶的血色花纹,长长卷翘的暗红睫毛上覆盖了一层薄霜,红唇饱满诱人,虽是闭着眼,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 邪念堕魔 宫千竹怔怔地看着寒冰里沉睡着的绝世美人,整个人似乎都被一片悲伤的海淹没,呼吸不过来,心痛得快要死掉了,犹如千万把尖刀狠狠插进心脏里,流着鲜红惨烈的血。 “这个……这个人是谁?”她颤抖着声音问道,眼泪接连不断地掉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楚摧城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眼泪,视线一直盯着寒冰里的人看,眼眸里闪烁着某些复杂的光芒,半晌才吐出一句话:“魔君。这就是魔君的真身。” 没听到宫千竹的吃惊声,他回过头,“你怎么哭了?” 她一愣,连忙手忙脚乱地抹着眼泪,“没有,是这里风太大了。” 原来这就是魔君的真身,果然是无与伦比的美丽,美却不若女子那般娇柔婉约,而是与生俱来的那种高贵霸气,眉宇间透出一股大气之美,比男子多了几分妖娆美艳,比女子又多了几分英气,乍一看的确雌雄难辨。 在她看见魔君真身的那一瞬间,眼前闪过零零碎碎的温暖画面,还有就是同样躺在冰床上昏迷不醒的姐姐,他们睡着的样子很像,妖艳中又夹杂了一丝圣洁,高贵得令人不敢心生半分亵渎。 姐姐…… 如果师父时间抓得紧的话,也许已经用九璃盏把姐姐救回来了,说不定现在已经醒了呢。 “你在想什么?”楚摧城没想到这女人在这种时候还能走神,魔君的美是世人所望尘莫及的,莫说宫千竹,就连当初他第一次看见魔君真身的时候也险些被摄了魂魄。 “在想姐姐……”她喃喃道,满怀伤感,细数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坐在姐姐床边陪姐姐说话,虽然姐姐并不能回答她,但心里仍是满足的,但回眸观望,自己竟已经这么多年没听见姐姐的声音了。 “宫玄月?”楚摧城不屑地冷嗤了声,这傻女人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还被蒙在鼓里,天真地以为等候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等到宫玄月醒来,却没想到…… 忽然就觉得或许自己将她捉来反倒是帮了她的忙,与其以后知晓真相悲痛欲绝,倒不如在这之前作为魔君的祭品死去,于她于墨子离都是最好的成全。 宫千竹已经平复好心情,伸出手指抹干净眼角的残泪,镇静问道:“你带我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只听见楚摧城的一声冷笑,下一秒移形换影出现在她身后,掐住她的脖子凑近了问道:“我都等不及了,你说魔君怎么等得及呢?” “什么?”宫千竹大惊,莫非楚摧城等不及了,想要将祭血之礼跳过,直接在这里放血输给魔君?想到这里连忙抓住他的手想要让他松开自己,“放开我,不可以就这样……” 她没有血,她没有血可以给他们! 楚摧城俯首在她脖间,玄金色的眼眸转为暗红,眼底对鲜血的渴望展现得淋漓尽致,“你的体质倒是奇怪,血的味道好淡……不过没关系……” 指甲瞬间伸长,抵住了宫千竹脖子上细嫩的皮肤,只消稍稍用力,指甲便会刺破皮肤。 “快放开我,我是不会……”话说到一半忽然一阵心痛,宫千竹看了一眼寒冰内的魔君,压下心里莫名升起的一股内疚,掩饰一般地提高了声音,“我是不会把血给你们的,我不能让魔君重生……” 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而让魔君彻底重生,她会内疚死的,若是再让师父知道,也定不会原谅她的。 “怎么由得你。”楚摧城将她推到冰壁上,眼中对鲜血的渴望更甚,多么完美的体质,纵然血味淡到几乎闻不到,但单是身上的这股仙气便让人欲罢不能,只要尝过一次这样的美味,便是穷尽一生也无法忘记的那种无暇。 宫千竹被他按在冰壁上,忍受着他的唇紧贴住自己的脖子,屈辱地闭上眼睛,想要自断经脉,忽然浑身一软,竟被他点了穴道。 楚摧城已经完全入魔了,血,他现在只想要血…… 感觉他正在舔舐自己的脖子,宫千竹浑身一颤,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屈辱的眼泪断了线般滚下脸颊。 楚摧城一愣,她的泪落在他脸上,他抬眼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忽然一把将她甩开,眼中红光忽明忽暗,清醒过来一般将长长的指甲朝着她一划,三道玄金色的光朝她划去。 忽然冰室内一阵红光大作,地动山摇,冰壁冰石发出碎裂的声音,从头顶上砸下来无数的冰块,整个冰洞顿时就塌了一半,楚摧城也被一道强烈的红光击中心口打飞撞到冰壁上,全身内力被泄了一半,费力咳了两声,一大口血从嘴里喷出来。 宫千竹却是安然无恙,跌坐在地上一脸惊惶无措地看着他,周身被一个透红的结界护着,帮她挡了从头顶砸下来的巨大冰块。 楚摧城惊骇地望向冰莲中间悬浮着的那块万年寒冰,里面的人周身隐隐燃烧着红色的火焰,双眼睁开,一双透彻明亮的血红眸子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美丽却又无神,像死人一样睁着眼睛,如同没有魂魄一样。 楚摧城承受不住地又吐出两口血,怎么可能?魔君……魔君竟然在保护这个女人? 立即瞬移到还不明状况的宫千竹面前,伸手便掐住她的脖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宫千竹。”宫千竹被他吓到了,呆呆地回答。 话音刚落,冰洞里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强烈的红光自寒冰内迸射出来,似乎要将整个冰洞摧毁。 楚摧城大惊,连忙单膝下跪请罪道:“魔君恕罪,属下不该冒犯千竹姑娘,望魔君息怒!” 冰洞里的颤动慢慢停止,强烈的红光转弱至完全消失,寒冰里的人缓缓闭上双眼继续沉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红衣妖女 楚摧城心口受了一击,走出冰宫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晃,宫千竹想伸手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她刚刚才从他的虎口余生,还是不要再自讨苦吃了。 古逍遥站在海上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想下海又想起这里是禁地,只得在海面上站着焦虑等待,一见楚摧城从海水里出来,眉头顿时就舒展开,单膝下跪禀告道:“楚殿,千岛湖忽然闯进了一个红衣妖女,叫嚣着要见你,好像是为了救宫千竹。” “红衣妖女?”楚摧城蹙紧了眉,宫千竹何时又与妖界有了交情? 随着古逍遥朝那边的海天一线飞去,一道金光一道青光顿时就融入了碧海云天之间。 宫千竹随后从海里钻出来,只见海面上空荡荡一片,楚摧城已然消失不见。 楚摧城跟随古逍遥一直飞到了绝顶峰附近的海上,离千岛湖王宫有几百里远,放眼望去全是碧蓝的大海,只有一座尖耸的山峰从海底拔地而起,直插云霄,由于此峰尖耸入云故名为绝顶峰。 此刻绝顶峰上赫然屹立着一名红衣女子,被飞在空中的楼兰杀、发红颜、幻浮生和紫凝包围住,这女子一身火红羽衣,皮肤细白,三千青丝挽成乖巧的鸾凤髻,纤细修长的脖子上系了两个透明的铃铛,此刻正一脸冷冽杀意地看了一眼将她围住的四人。 忽然四人一齐发功,欲将这女子打下绝顶峰,忽然女子纤眉一皱,双手结印就是一击,透红的内功向四周震开,四人被击中打飞了出去,落在海面上,古逍遥见状大惊,连忙念咒召出妖风将四人托住才没沉下去。 楚摧城拧起眉,这女子好深的内力,从外表看分明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一下便打伤了四位魔将,想必其来者不善。 古逍遥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扇锋徐徐卷起妖风,对着那女子用力一挥,从海面上刮起的巨大龙卷风便朝她呼啸着席卷而去,女子冷冷一笑,长袖一挥,来势汹汹的妖风就这样被她云淡风轻地收入袖中。 古逍遥大惊失色,楚摧城双手吸起海水,海水化作水龙朝女子咆哮而去,女子似是低估了楚摧城,只挥一挥长袖去挡,没想到水龙来势汹汹,撞上她的左肩将她撞下了绝顶峰,女子连连后退数步才在空中站住脚,捂住受创的左肩抬眼看向楚摧城,勾唇冷冷一笑,“倒是有两把刷子,你就是楚摧城了吧?” 楚摧城不置可否,“你的胆子也不小,竟敢跑到我千岛湖来捣乱,不过也算你有点本事,受了我水龙一击还能开口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女子一脸不耐,大喝道:“废话少说,赶紧放了我家姑娘,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这千岛湖!” 楚摧城猜她口中的姑娘便是宫千竹了,不屑嗤笑一声,“已经到手了的猎物,怎么可能还回去。” “放肆!”女子满脸怒色,一掌接着一掌朝楚摧城打下去,楚摧城不停地移形换影,巨大的掌力只击中了海面,激起大片海水,平静的海面顿时就风浪大作,海浪澎湃,惊涛怒吼,巨浪淘沙。 紫凝的麒麟很快便得知主人有难,闻讯赶来,到了海上却迟迟未动,只是驮着紫凝四处躲避巨浪,丝毫不敢与女子正面交锋,紫凝气得不停地敲它的脑袋。 古逍遥挥扇卷起妖风海水,以风为弓,以水为箭,万箭齐发一般划过天空直直射向空中那一道红光,女子见状单手抵住楚摧城的万骨寒,另一手反击出一掌将无数支水箭打回去,古逍遥硬生生受了她一掌,五脏俱碎,吐血如注,楼兰杀见状连忙给他输入大量妖力,暂时护住他的心脉。 楚摧城的一招风雷印顿时使天地变色,海上风雨大作,雷电交加,闪电从乌云层中接连不断地击中水面,巨大的雷声轰鸣在耳边炸响,为避免被雷电击中,海上众人都在周身布下了结界,发红颜顺便也帮忙将楼兰杀和古逍遥护在发笼中。 无数道巨大水柱从海天之间升起,龙卷风一样卷着狂风撕裂整片大海,海天似乎都被连成了一片,隐隐可见远处滚滚而来的惊涛巨浪,远远看去像是在海上筑立了一道巨大的水坝。 “你到底是谁?”同女子在海面上过了几百招后,楚摧城同她四掌相击,巨大的内力撞击下海面更是地动山摇,楚摧城在海底冰宫本就受了伤,此时更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咬牙硬撑住。 女子微微扬起唇角,薄唇一掀,“秉烛。” ------------ 身份之谜 殷若歌很快便带了数百魔人前来助阵,刚到见此战况不由得大惊失色,手中黑色令旗一挥,指令魔人们摆阵退敌,魔人们在海面上快步移阵,手中黑旗一面接一面地展开,魔金幻锁从黑旗中抽出,铺天盖地地朝秉烛卷去。 秉烛双掌同楚摧城对击,虽然略占上风,但却也没有功夫去应对这些铺天盖地的锁链,刚开始还能躲闪开来,一个不慎便被幻锁缠住了脚踝,其余的数十条幻锁趁势将她牢牢锁住,几乎动弹不得。 楚摧城见她被幻锁缠住,双掌一震便将她震出了数丈开外,立于半空中居高临下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原来几条锁链便能将你制住。” 秉烛挣扎着被锁住的四肢,心中怒意更甚,双目赤红仰天长啸,啸声有如凤鸣,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在场众人全都受不住地捂住耳朵,却还是被震得耳膜出血,眼前红光大作,所有人都不由得遮住了双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大惊失色。 一只毛羽火红的巨鸟被数百条幻锁牢牢缠住,怒极展翅长啸,每片羽毛都隐隐燃烧着鲜红的火焰,九条长长的孔雀一样的尾羽在火焰中微微摆动,爪下踏着炽烈的火焰,眉间一点火红印记,眼睛细长上挑,如同凤眼一般,尊贵无比,华贵异常。 “那是?”楚摧城大骇,众魔也皆大惊失色,这显然不是普通的火焰鸟,尤其是身后拖着的九条华丽尾羽,那分明就是…… 火红巨鸟身上的火焰很快便将数百条魔金幻锁融化殆尽,正欲口中喷火将众魔铲除,忽见那边天际飞来十几道光芒,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下,巨翅一挥立即便变回人形,从高空直直掉下去。 “秉烛!”一道银光闪过,接住了直直坠落的秉烛,两人一齐落在海面上站稳,来人竟是一脸急色的常翌。 秉烛在他怀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怎么会来这里?你跟踪我?” 常翌满脸急色,失措地将她抱紧,“我担心你会独自闯魔界,就跟来看看,幸好我来得及时,不然……” 其余的十余道彩光如同彩虹一般划过天际,最终在空中现身,是九歌的众位弟子师尊,其中不乏有冷遗修、巫木元卜、青玖、火枫和雪华等人,站在众人之首负手而立的俨然就是一身蓝袍的墨子离了。 墨子离淡淡瞥了一眼在场众魔,目光最终停留在楚摧城身上,“这么快又见面了,这一次你掳走我徒儿的帐当是该好好清算了。” 楚摧城愣了半秒,忽然就仰天大笑起来,“墨子离啊墨子离,你倒是真敢来闯我千岛湖,不就是为了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徒弟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墨子离依旧神情淡如水,“只要小竹还当自己是仙界之人,她就是我墨子离的徒儿。” “我倒是好奇,你们九歌是什么时候开始与妖界同流合污的了。”虽然那个女子是妖是仙还尚且莫辨,楚摧城扫了一眼同常翌站在一起的秉烛。 墨子离沉默不语,方才秉烛与魔界妖众斗法之时他们都尚在百里之外,但他千里远观,早已将斗法的一切经过尽收眼底,自然也看见了秉烛的真正实力,本以为秉烛只是个法力低微的朱雀小妖,现在看来想必另有隐情,只是现前之事是对付这群妖魔,至于秉烛的事待救了小竹后回九歌慢慢审问吧。 秉烛被他看了一眼觉得不无心虚,但那又怎样,她只是想救回她家姑娘而已。 火枫早已不耐,上前一步大喝道:“千竹在哪里?赶紧把她交出来!” 虽然他对千竹是至善之人的事实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但要不是掌门说过千竹是无血真仙,所以这些妖魔取不了她的血,不然他早就和遗修一起杀来魔界了,哪里还等到现在。 楚摧城勾唇冷冷一笑,“那丫头是魔君的人,怎么能随便交给你。” 冷遗修气极大怒,“何时成你们的人了!”说着一掌千水破击出,楚摧城回手相抵,两掌相击,顿时激起千层巨浪,一边的青玖见冷遗修稍稍有些吃力,连忙同他一起抵住楚摧城的掌力,纵是如此,二人仍觉得十分吃力。 墨子离伸手在冷遗修背上重重一拍,顿时他的功力大增,掌力也跟着强劲起来,本就身受重伤的楚摧城竟有些抵挡不住,怕再这样下去会自毁心脉,连忙收手,双方都被对方的掌力震退了数步。 楚摧城握紧了拳,想他一世英名,如今竟被两个无名小卒逼退数步,简直是奇耻大辱! ------------ 浴血厮杀 宫千竹很快便发现了海面的异常,却因没了法力不能快速赶到,只能施展轻功踏着海水朝风雷大作,海浪翻天的那片海域赶去,刚一到便见双方对峙,海涛喧天,千岛湖的众多魔人很快便收到了消息,从海底一群一群地浮出,一眼望过去海面上全是黑压压的一片,空中对峙的则是楚摧城等众位魔将和数十位仙界之人,皆是她所熟识的。 看见甚是想念的师父,宫千竹还没来得及高兴,忽见楚摧城双掌运功,海面上众魔更是挥舞着手中大旗,眼看一场大战在即,连忙高声喝止: “住手!” 双方皆是一愣,目光齐齐转向了刚刚赶到的宫千竹,她眼中却只看见墨子离,欢喜唤道:“师父!” 墨子离略略打量她一番,见并没受伤,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大石也放下了。 “白雪姑娘!”秉烛一看见她顿时欣喜若狂,一把将扶着她的常翌推开,便要扑过去抱住她,却不想一条长长的幻锁甩过,缠住宫千竹的腰,用力一拉便将她从海面上拉了上去。 “楚摧城!赶快放了她!”冷遗修气极大喝,无奈宫千竹在他手上,也不敢贸然出掌怕伤了她。 楚摧城将宫千竹紧紧擒住,一手按住她的腰,一手扼住她的喉咙不让她乱动,宫千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冷遗修等人看着心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墨子离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流痕剑蠢蠢欲出,与剑鞘发出不断的碰撞嗡鸣声。 宫千竹被楚摧城掐得喘不过气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吃力开口道:“楚摧城……连魔君都要护着我,你又怎么能杀我?你就不怕……就不怕背上欺君叛主的罪名吗?” 楚摧城冷冷看她,手上的力道却是松了几分,雪华趁着这个机会将手中长鞭一甩,一下便将宫千竹给拉了过去,与此同时墨子离长剑出鞘,两剑相击,地动山摇。 “千竹,没事吧?”雪华等人连忙围上去,呵长护短道。 宫千竹捂着脖子大口喘气,摇了摇头,幸好楚摧城适时松了手,不然她现在一定就窒息了。 “白雪姑娘,这么多天我担心死你了!”秉烛一脸惊惶后怕地扑到她怀里,一个劲地诉苦。 宫千竹拍拍她的背安慰着,得知自己被抓到了魔界,这孩子一定是被吓坏了。 殷若歌见楚摧城同墨子离打得不分上下昏天黑地,也不甘落后地一挥手中令旗,众魔听令,开始极力围剿其他的人,宫千竹等人顿时就被上千魔众团团围住,要突围简直难如登天。 冷遗修将宫千竹护在结界之中,便同众人一齐迎敌,宫千竹在结界中看他们浴血而战,急得快要哭出来,不停地拍打着结界障壁,哭喊道:“遗修你放我出去,不要做傻事,你们打不过那么多人的!” 冷遗修被围在众魔之中,根本听不见宫千竹的哭喊,倒是护在宫千竹结界外的秉烛一脸为难,凭她的能力要想带众人突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这么做了,日后又如何向宫千竹解释? 眼见着常翌银色的长袍被渐渐染成了红色,她咬着牙别过头去,她只会在乎她家姑娘,只要宫千竹没事就好,其他的人她都不需要去担心的。 海天之间全是混战一场,宫千竹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为她受伤为她死,心痛到难以复加,在结界中呜咽着蹲下,似是上天都感觉到了她的悲伤,大雨倾盆而下,顺着结界壁流下,所有人身上的血都被大雨冲刷掉,却还是不肯停下,任由着身上一层一层地覆盖上鲜血。 “为什么……”她喃喃着不解,到底是谁的错?凭什么要这么多人为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墨子离手握流痕剑立于空中,忽然心中一阵绞痛,站在浩瀚雨帘间,忽然感应到了某个人正在撕心裂肺地痛着。 楚摧城见他的动作迟缓了片刻,眼中寒光一闪,玄金长剑朝他直直劈了下去,口中大喝:“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分心!” 墨子离被喝醒,连忙举剑去挡,终究是慢了一步,玄金长剑已经到了眼前,躲不过去了。 只听一声双剑相交的巨大振动,眼前白影纷飞,原是宫千竹在心急之下自己冲破了身上封住法力的封印,恢复法力后冲出结界,手执莫邪剑替他挡开了那一剑。 宫千竹知道这样仅凭蛮力去挡剑自己绝对会被楚摧城的剑气震开,虎口震裂都有可能,闭上眼却迟迟未觉痛楚,睁眼一看,两把长剑如同蛇一般紧紧缠扭在一起,难分难舍。 ------------ 干将莫邪 两人皆大惊,宫千竹使劲拽了拽莫邪剑,却见它同楚摧城的佩剑愈缠愈紧,楚摧城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惊愕道:“莫邪剑?” “你怎么知道的?”宫千竹惊诧,看着缠得难分难舍的双剑,脑海中忽然掠过了一些星光片段。 当年长渊教她练剑的时候,好像有说过莫邪剑是一对情剑中的女剑,而另一把干将剑则不明下落,莫非就是楚摧城这一把了? 墨子离想必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上前一把握住宫千竹的手用力往回一拉,双剑分离,楚摧城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低咒一声,千算万算没算到宫千竹的剑就是莫邪,干将莫邪本是有情剑,相遇则紧缠不舍,执剑之人更是无法伤害彼此,杀人如麻的干将剑,如今竟拿这个小丫头没办法,真是荒诞至极! 墨子离也带着宫千竹连退数步,低头看着她,问道:“没事吧?” 宫千竹顿时笑靥如花,望着他摇摇头。 楚摧城手一扬便弃如敝履地扔掉了干将剑,任由它石沉大海,双手一伸便将楼兰杀的佩剑召了去,双剑在手,带着巨大杀意朝墨子离攻去。 墨子离一手要护着宫千竹,一手执流痕剑抵住楚摧城的攻击,刹那间刀光剑影,一把剑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几百把,弄得人眼花缭乱,几乎分辨不出哪一把才是真身。 忽然剑锋一转便从海上卷起一道水柱,在剑尖处缠绕了一圈,化作冰棱从楚摧城后腰处直直插了进去,顿时鲜血如注地喷洒,楚摧城捂着被冰棱穿透的腹部,忍着剧痛将冰棱从体内震了出去,冰渣漫天飞落,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众魔见楚摧城受伤,除了古逍遥还留在原处自行疗伤,其他六魔全都齐齐上阵,以墨子离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六芒星阵,六魔各占一角,双手快速翻转结印,接着一同将双手高举朝天,顿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动,仿佛天破了一个洞一样,无数的闪电齐齐打下来,直直击向六芒星中心,顿时那片天仿佛烧起来了一般,亮得惊人,在黑暗中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姑娘!”秉烛歇斯底里地惊喊,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拉住,回头一看,是一脸固执的常翌。 墨子离将宫千竹护在怀中,剑锋高指向天,顿时将数千道闪电全都集于剑锋一点,内力大量灌入剑锋,磁铁一般将闪电全都吸过来,在剑尖处结成一个巨大的紫光电球,长剑一划,紫光电球便朝六芒星角的六魔抛去,六魔大惊,连忙收手后退数千尺,紫电球落入海中炸开,掀起巨浪滔天,整个大海都似乎被炸开了一样。 六魔虽避开千尺,但还是被电球炸开的力量所波及,口中喷出黑血,功力大损,血流如注。 海面上众人皆被电球所伤,停止了浴血厮杀,冷遗修等人受伤不轻,众多魔人也折损了许多,受伤的全都沉下海底疗伤,又从海底浮上另一批魔人接阵,轮番接替,简直没完没了。 墨子离已经耗损了大半内力,如今只能死撑着一口真气,脸色一阵比一阵苍白,忽然一口血喷了出去,要紧握着剑柄才没倒下去。 宫千竹抱着他急得快哭出来,想要伸手替他输真气疗伤,却被他一把挥开,摇头说不用。 她的修为本就浅薄,也没有多少真气可输,反正自己大劫将至,能护她至此也算问心无愧了。 双方皆是伤痕累累,一时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样僵持着,魔人等待着楚摧城下达指令,而仙界等人则以墨子离马首是瞻。 正当气氛僵硬到了极点,忽然一枚梅花镖不知从何处被人投出,朝着墨子离飞速旋转着射去,刀锋处黑光凛凛,利可断金,吹毛立断。 墨子离硬撑着抱着宫千竹躲过梅花镖,有刹那间的分心,楚摧城抓住了这个机会,手握长剑便冲着他的心口刺了过去,忽见眼前白影一闪,什么人挡在了墨子离前面,长剑直直贯入她的心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楚摧城更是不可置信地瞪着面色苍白的宫千竹,还有那贯入她心口的长剑。 宫千竹慢慢躬下身子,痛得几乎无法思考,脑海中一阵一阵的空白,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 “小竹!”墨子离大骇,冲上前一把抱过她,另一手震断了刺入她胸口的长剑,白净的仙气从伤口处漫天散开。 楚摧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无血真仙?这个丫头竟然是无血真仙?! ------------ 执扇夫人 “姑娘!”秉烛心急如焚,飞身上去从墨子离怀里将宫千竹抢了出来,见她伤势不轻,也顾不得许多,当场运功替她调息静气,灼热的内力从掌心大量灌入她的身体,硬是将她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你到底是……”宫千竹皱眉看她,感觉到了她身体里非比寻常的深厚内力,受不住地重重咳了两声。 墨子离立于一边安静地看着她俩,右手负于身后。 秉烛一脸惊惶失措地抱住她,身子后怕地颤个不停,声音也忍不住抽泣哽咽,“我告诉你,只要你好好的,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关于你所记得的不记得的,我都告诉你。 宫千竹从没看见过秉烛如此害怕颤抖的样子,虽然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但还是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拍拍她的背安慰着,不管怎么样,不管秉烛到底是何身份,她都坚信她是不会伤害她的,这个孩子只是有苦衷罢了。 楚摧城还呆立在原地,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难怪宫千竹一直说她没有血可以献给魔君,原来,竟是这样的么……他所努力找寻了那么多年的人,竟然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冷遗修见宫千竹已经没有大碍,顿时松了口气,而常翌则是皱着眉望向秉烛,直觉告诉他,或许这么多年的默然相守,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而青玖明显比众人都冷静得多,比起秉烛的身份,让她更为在意的是方才突然射出的那枚梅花镖,刚才所有魔人明明都没有动,梅花镖又是从何处射来的? 虽然很不愿意去面对这一点,但她还是将目光移向了自己身边的人们。 “魔界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想必我刚才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呢。” 正当气氛再次凝固冻结起来的时候,空中忽然传来一道空灵悦耳的女声,随着空灵乐声越来越近,众人抬头便见远方又飞来六人,五名翩跹若仙的宫娥打着红色的荷叶伞踏风而来,中间的女子被五人遮挡住看不清样子,六人飞到绝顶峰附近便收伞,中间的紫裙女子立于宫娥们并在一起的伞尖上,轻盈紫纱落下,忽然一把香木折扇唰地打开,掩住了女子的面容。 楚摧城不悦皱眉,这千岛湖何时成了什么人都能闯进来的地方? 宫千竹看着那人皱眉,虽然那人的面容被折扇遮住看不见,但那曼妙婀娜的身姿却是极为熟悉的,尤其是那笼了一层轻薄紫纱而若隐若现的雪白脊背,温婉尊贵的姿态,那是…… “来者何人?”殷若歌大喝一声。 只听女子一声清灵婉转的笑,还未开口回答,宫千竹已经出声惊呼:“执扇夫人?” 众人大惊失色,女子则又是一声不置可否的低笑,悦耳空灵的声音自扇下传出来:“我们又见面了,千竹姑娘。” 楚摧城皱眉,“堂堂执扇夫人不在点苍山上待着,来魔界所为何事?” 执扇夫人微微一笑,“当然是为了千竹姑娘而来了。” “为了她?”楚摧城的眉头蹙得更紧。 “整个六界都已经传遍了,至善至纯之人已经出现,还被魔将首领楚摧城带回了魔界,我虽常年闭关点苍山,但也没有到闭目塞听的地步,所以,便免不了要来见识见识传闻中的至善之人了。” 说着环视四周一片狼藉的模样,执扇夫人又是一声低笑,“不过看来我来得晚了,这里已经经历过一场大战了吧。” 楚摧城微微眯起眼,右手又握上了剑柄,“你也是来抢人的?” 不等执扇夫人回答,他一声冷笑,“本殿可不管你是什么人,今天谁要来千岛湖抢人,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说着他便要拔剑再战,执扇夫人只微微一笑,一道紫光从指间弹出,紫光化成丝状飞入他身体的各个关节牢牢锁住,令楚摧城被禁锢住丝毫动弹不得。 执扇夫人不动声色地淡笑着,“听闻魔界楚殿文才武略在六界都难逢敌手,想必应该不会傻到为了一个女子,而同整个神界为敌吧?” 楚摧城浑身一僵,她说的不无道理,虽然现在神界之人屈指可数,但一神便能轻易毁掉一界,与整个神界为敌,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而执扇虽称不上是神,但毕竟是巨神盘古的婢女,年岁在神界乃至六界都最为年长,连天君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在神界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至少在魔君出世之前,不是他们所得罪得起的。 执扇夫人见他沉默,满意地微微笑了,“既然楚殿都没有异议了,那千竹姑娘我就暂借几天。” 说着紫袖一挥,众人还来不及开口说话,执扇夫人等六人与宫千竹竟就这样消失在紫光之间,连踪迹都找寻不到。 墨子离见宫千竹被带走的第一反应便是转头看去,果不其然,连秉烛也同她们一起消失了。 墨子离疲惫皱眉,唇边逸出一声轻叹,似是无奈。 ------------ 守护之星 宫千竹只觉得眼前一道耀眼紫光乍现,难受地闭上眼睛,待再睁开眼后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魔界千岛湖,正躺在一只火红巨鸟的背上,身侧云雾飞快地掠过,长发被风吹起,颇有几分挟飞仙以遨游的味道。 她连忙坐了起来,受惊地往四周张望,“大海呢?师父呢?” 怎么就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一切就换了番景象呢? “你醒得倒是快。” 一旁温婉淡漠的声音响起,宫千竹转头望去,见是一身紫色长裙的执扇夫人正立于巨鸟的右翼之上,肩上披着的轻薄紫纱已经取下来了,露出半个背和雪白的手臂,迎风而立,长裙纷舞,整个人看上去极为端庄尊贵,神圣不可侵犯。她只是看着宫千竹淡淡地笑,“还以为你至少会昏睡几天呢。” “执扇夫人?”宫千竹立刻回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连忙站起来问道,“夫人这是要带我去哪?” 执扇夫人看她一眼,微微笑道:“姑娘放心,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有个人想要见姑娘一面,见过面后我自会送姑娘回府。” 她更加不解了,“有人想见我?是谁啊?” “姑娘见了就知道了。”执扇夫人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便不再同她说话,安静地看着远方。 宫千竹这才发现身下的这只火红巨鸟,浑身燃烧着几近透明的红色火焰,身后拖着九条孔雀一般的华丽尾羽,分明就是当年那只在点苍山上救了她一命的火焰鸟,她记得当时还送了两颗铃铛给它,不知道现在…… 心中陡然一惊,忽然就想起了秉烛脖子上系的那两颗透明铃铛,难怪她总看着眼熟,莫非就是她的那两颗? 脑中刚浮现这个念头,便被她果断否决掉了,秉烛的真身她是见过的,不过是一只羽色红艳的小朱雀,和身下这只华丽火鸟的样貌大相径庭,定然不会是同一只。 这么想着,她便稍稍放下了心。 火红巨鸟一直飞了十多个时辰,到达点苍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宫千竹因为身子虚弱早就已经趴在鸟背上睡熟,怕把她摔了,巨鸟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直到那人走过来将她从它身上抱起来。 宫千竹怕是也累极了,又或是那人的动作太过轻柔,像是护着这世上仅有的珍宝,竟然这样都没有被弄醒。 执扇夫人站在一边低眉细语道:“主上,千竹姑娘怕是要等到明天早晨才会醒。” 那人点点头,抱着宫千竹转身便朝寝殿走去,满天星光璀璨之下,只看得见夜雾缥缈中那一抹干净的素青色。 . 宫千竹睁开眼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人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九歌仙岛上,回到了她同他初次撞面的比月湖长廊上,依旧是那干净的素青色,云淡风轻的笑容,如同干净璀璨的星星一般,在他的唇畔闪烁着温柔细碎的微光。 是在做梦吗……怎么可能会在这里看见他。 然而,只是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便打消了她所有的顾虑猜忌,“醒了就起来吧,不要再懒床了,竹子。” 最后两个字一说出口,宫千竹便完全清醒了,挺身坐起来,抓着他的衣袖死死不撒手,“不是我做梦?长渊,真的是你?” 司马长渊看着她微微笑了,“都过了五年了,竹子怎么可以还是这么笨笨的啊。” “真的是你……”宫千竹松开手指,开始环顾四周,“可是长渊,你怎么会在点苍山呢?这里有执扇夫人的结界,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想见竹子,当然要来这里。”司马长渊微微一笑,握紧了她搭在床边上的手。 宫千竹一愣,下意识地抽回手,不自然地揪紧衣襟,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同,抬眼惊愕道:“我的衣服……是谁给我换的衣服?” 司马长渊一脸的戏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当然是我给你换的了。”说着便凑近了去,有几分吊儿郎当地问道:“竹子现在可是我的人了,不如就嫁了怎么样?” 宫千竹的脸色刷地就白了,眼中雾气翻涌上来,险些就要落下泪,“你怎么可以……” 司马长渊一愣,连忙哄着,“你别哭啊,我是逗你的,身子是秉烛给你擦的,衣服也是她帮你换的。” “秉烛?”宫千竹的眼泪一下子收回去,脸色却依旧苍白,果然不是她胡思乱想,秉烛真的是执扇夫人派来接近她的,只是这件事和长渊有什么关联呢?想了许久没有想明白,终究还是问了出口。 司马长渊看着她的笑意渐渐淡去,“竹子,你还不明白吗,是我让执扇带你来的点苍山,想要见你的人,也是我。” ------------ 魔神伏羲 此时已经是早晨,晨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纸照射进房间,点苍山上到处都种满了梨花树,雪白的梨花纷飞,有几片被清晨的风送进房间,飘落在被子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宫千竹的指间轻轻捏住了一片梨花瓣,低头避开司马长渊那炽热的目光,咬了咬唇道:“对不起,长渊……我现在不想听这些,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请把我送回九歌。” 话音刚落,宫千竹的下巴便被他轻轻捏住了,不得不转头看他,“请?竹子,不过五年的时间,我们之间就这么生疏了吗?” “不是的,我只是……”很不习惯这样子的他,长渊在她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很温文尔雅的,从来不会做这种近似于轻佻的举动,难道短短五年的时间,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 她顿了顿,忽然就迎着他的目光望回去,“长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秉烛是什么人?” 司马长渊淡笑着沉默了许久,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问道:“竹子,你此番到魔界逛了一圈回来,感觉怎么样?应该也见到魔君了吧,觉得他看上去怎么样?” 魔君?宫千竹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了那在寒冰中沉睡着的绝世美人,不由得有些微微失神,“他……很漂亮,不,是很美。”是世人所望尘莫及的那种美丽,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那种圣洁。 “美?”司马长渊轻笑了两声,“除了这个呢?就没有其他感觉了吗?” 宫千竹沉默,长渊真的是很会看透人心,竟然看出了她有所隐瞒的心理,既然被看穿了,她也就不打算再遮掩下去,直接了当地点头,“还有,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里很难过,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样。” 司马长渊勾唇笑笑,“竹子,你知道魔君是什么人吗?” “这个……是魔界的君主?” “魔界的君主又是什么人呢?” 宫千竹一愣,没想到他会继续追问下去,倒是有些犹豫了,“是魔界最厉害的人物吧。” “你这么说也对,不过,既然是魔界的君王,当然是创造了魔界的那个人。” “这……创造了魔界的那个人……”宫千竹迟疑地重复一遍,不太灵光的脑子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终于想起了曾经在巫木讲师的神学课上曾经有提到过,惊愕地抬起眼,“是……伏羲?!” 司马长渊响指一打,证实了她的猜想,回头盈盈一笑,“竹子比以前聪明多了。” 宫千竹来不及和他拌嘴,激动道:“可是,伏羲不是神族的吗?怎么又会是魔界的君主,这不是太荒谬了吗?而且,伏羲神不是在千万年前已经涅槃了吗?怎么可能会……” “是谁告诉的你,神族就不能做魔界的君王了?”司马长渊打断她的话,看着她愣住,“六界皆是神族所创,自然是由神族君临天下,只不过众神接二连三地涅槃,六界群龙无首,只能从各界选拔出族长君王以统领大局,就连当今的天君,在没有登基之前,也不过是一介小仙罢了。” “既然伏羲神涅槃是不争的事实,那为什么魔界海底的冰宫里会出现他的神身?据我所知,神族涅槃,应该是不会留下尸身的。” 司马长渊静静凝视着她,“竹子,你知道吗,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纵然暂时消亡,也只不过是需要时间重新凝聚魂魄罢了,终有一天,消逝的神明会重新回归六界,不论灵魂错落到哪个角落,总会再次相逢,失去的宝物,也会再次拥有。” 他最后的那句话说得隐讳莫辨,宫千竹怎么也参不透其中的玄机。 “可是长渊,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偏着脑袋,不解地问道。 司马长渊但笑不语,只是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他怎么会不知道,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清楚这些事情了。 宫千竹见他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也不再追问,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脑袋上扒拉下来,问道:“长渊,既然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了,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你不是还想听关于秉烛的事吗?” 她摇摇头,“我不想听了,这些事情光想想就好复杂,就算你告诉了我我也不一定听得懂的。” 司马长渊忍俊不禁,宫千竹于是又一本正经道:“所以,这些事情等到哪一天我能够理解了,你再告诉我吧,我要回九歌了,不然师父会担心的,他受的伤好像也不轻,我要回去看看才放心。” 司马长渊眼神复杂地看她,“你还在担心他?” 宫千竹不明白他语气中怎么忽然多了一丝隐隐微怒,但还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师父教导我了这么多年,于姐姐有救命之恩,于我更是有再造之德,如今姐姐很快便要醒了,但我也不能就此对师父不管不顾,那岂不是恩将仇报了?” “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司马长渊唇边浮出一丝冷笑,“竹子啊竹子,你还不明白吗,世界上也只有你才会这么笨了。” 宫千竹不解地偏过脑袋,脸上的笑容在他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瞬间僵硬。 “竹子,那盏九璃宫灯,救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姐姐!” ------------ 水月镜花 司马长渊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见她许久都不说话,担心地俯身看着她的眼睛,“竹子,你没事吧?” 宫千竹呆坐了许久,忽然眼珠动了动,努力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故作轻松地笑道:“长渊,你在说什么啊,是不是我老想着师父,所以你生气了对吗?我可以多陪你一会儿,但请不要再说这种胡话了。” “竹子,我没有说谎,这是真的……” “不要说了!”宫千竹忽然大声喝止,司马长渊愣住,看着她颤抖着身子想要下床,却因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连忙去扶她,却被她手忙脚乱地推开,“不用你扶,我自己可以站起来……” 她努力扶着床沿站起来,身子仍旧止不住恐惧地颤抖,却拼命地告诉自己,这是假的,他在骗她,他只是在捉弄她而已,就和以前他们一起开玩笑一样,当不得真的。 可是却终究是怕了,怕自己真的相信他,怕自己信不过相守了那么多年的师父,怕纵然她拼尽全力去维护着的二人的关系,会在刹那间崩盘溃败。 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再待下去了,要赶快回到师父身边,只有在他身边,她才会坚信自己的心,坚信着师父。 于是慌乱地推开他,几近踉跄地往门外走去。 司马长渊站在原地拳握了又握,终于克制不住地大吼,“竹子,你还要骗自己到何时?其实你早就察觉了对不对?早在五年前在金缕殿前时你就已经察觉了对不对?!” “我没有!你说谎!”宫千竹回过头绝望地反驳,泪水却没有帮她说谎,大颗大颗地滚下脸颊。 司马长渊上前两步,握紧她的双肩,“我没有说谎!你知道墨子离真正想救的人是谁吗?我告诉你!是他在百年前就已经死去了的徒儿!就是青玖的亲生妹妹,元虚的亲生女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元虚为什么一直看你不顺眼吗?因为你抢走了他女儿的位置,因为应该陪在墨子离身边的人是他的女儿青芜,而不是你!”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捂着耳朵哭着摇头,泪水决堤般地涌出,“你在说谎!我不信!我不信!” “竹子!”他用力拉下她捂着耳朵的双手,逼着她面对现实,“我再说一遍,世人都会谤你欺你利用你,只有我不会!” “你说谎你说谎……”她大声地哭泣,仿佛只要她把一切都哭出来,他就会放过她一样。 司马长渊眼神一暗,俯头便吻住了她的唇,不让她继续哭闹。 “呜……”她的身子还在不停颤抖着,泪水渗进两人的唇齿间,居然是没有味道的。司马长渊死死地抱住她,不想再看她哭得颤抖。 她哭了有多久,他就一直压了她的唇多久,直到她终于不再又哭又闹地挣扎,瘫软在他怀里,泪流了满面。 他这才放开她,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看,似乎要一直看进她的灵魂深处,“竹子,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就自己回去看看,你的眼睛是不会骗你的。” 她推开他慢慢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身影几乎要融进外面大片大片雪白的梨花里,声音颤抖轻柔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又该怎么办?” “竹子……”他被她惊痛迷茫的眼神惊住,只能难过地低唤。 “如果……连最喜欢最信任的师父都在利用我,那么我还剩下些什么呢?” 她怔怔地蹲下来将自己抱紧,好不容易止住了的泪水又落下来一滴滴敲在地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算是骗我也好,为什么要我面对这一切,你们真是残忍的人啊……” 司马长渊满是心疼地蹲下来将她抱在怀里,“竹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一直单纯快乐下去……你知道吗?” 她靠在他的怀里,忽然就不哭了。 她只是在想,或许上天对于每个人都是绝对公平的,前半生她过得实在太好太惹人嫉妒,等到好命用完了,接下来的艰辛路程,还是要她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才行,没有谁可以帮她走过。 原来所谓半生浮华,终究不过一场镜花。 ------------ 心乱如麻 宫千竹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不觉就在司马长渊的怀里昏睡过去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九歌雅竹轩里,她躺在榻上,安静地看着穿过青竹帘飘进来的粉红桃花,空气中是熟悉的桃花芳香。 她却在想,之前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梦? 直垂下地的青竹帘被清风吹得啷啷作响,她睫毛一颤,好似惊醒了一个梦,连忙跳下榻,蓦然发现自己身上穿戴整齐,心里更是咯噔一响,拨开青竹帘便跑了出去。 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跑去月华殿,而是直奔着灵药阁去了。 她还记得在魔界千岛湖的时候,来救她的每个人包括师父都受伤了,还有遗修和火枫,看上去受的伤也不轻,现在应该留在灵药阁疗养,她要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还没到灵药阁门口,便碰到了前来送药材的雪华,雪华看见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惊讶喊道:“千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宫千竹的目光停留在她手中拿的那许多药材上,许多都是十分名贵的药材,均是藏在九歌的藏宝阁里,只有在弟子们受重伤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吊命使的,当下便急了,“谁受伤这么重?是师父吗?” “不是,是巫木讲师,他在我们从魔界脱身的时候替火枫挡下楚摧城的一掌万骨寒,现在还命在旦夕,其他的人都还好。”雪华面有忧虑地说道,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对了,掌门现在也在里面替巫木讲师疗伤,他这两天很担心你呢!” “师父……担心我?”宫千竹有些受宠若惊,师父这般清冷的性子,竟然也会担心人吗? 雪华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快步跑到灵药阁门口推开门,口中还欢喜地喊道:“掌门,千竹回来了!” 里面的人闻言纷纷回头观望,宫千竹略略环视一圈,发现不止有师父和巫木讲师,火枫、云罗、遗修和青玖师姐都在,看到她皆是一副惊愕的模样,忽然眼前一道影子扑上来,接着便是云罗哇啦啦的哭嚎,“千竹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听说你被魔界抓走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呜呜……” 她无奈地笑笑,摸摸她的脑袋,“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缓慢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宫千竹纵然再不愿,也不得不抬眼看向朝她走来的墨子离。 依旧是那副高不可侵的清冷模样,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佛一般,眸似黑曜,面如雕玉,浓如墨的长发用一根深蓝的发带在发尾处随意绑了,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那般,纵然面若冷玉,依旧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目光。 “师父……”她喃喃地咬着这个字眼。 耳边忽然响起了司马长渊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撕扯着她的耳膜。 ——竹子,那盏九璃宫灯,救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姐姐! 眸光一闪,心狠狠地抽痛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后退两步,避开了墨子离要放上她肩膀的手。 空气顿时就冻结起来,墨子离那时的表情她没敢去看,但知道一定是比平日里还要冷若冰霜,不然偌大的灵药阁,不会忽然间就没有人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小竹?”过了半晌,宫千竹紧张得浑身冰凉,墨子离终于开了口,声音却不似平日冰冷。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神色,面色虽依旧清冷,眼神中却是藏不住的关怀,以前这样的眼神,从来都是只属于青玖师姐的,现在…… “对不起,师父。”她低下头认错,忽然左手臂一阵钻心刺骨的痛,她要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立即将左手藏于身后,深怕会被看出什么异样。 墨子离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神色不定,面色稍白,微微叹了口气,“累了,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是。”她正求之不得,应了声便匆匆退出去。 走在桃花纷飞的石卵小路上,宫千竹咬了咬唇,一把拉开衣袖,没有丝毫伤口,依旧那般光洁白皙,却痛得有如刀绞,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地要从皮肤下钻出来一般。 她心事重重,没注意到一双手已经朝她推过来,她被推得踉跄了两步,抬眼见果然是颜如玉。 “对不起,我还有事。”她一心只想着离开,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实在没功夫同她玩这些争风吃醋的把戏。 颜如玉一把拉住她,一双美目满是憎恨地瞪着她,“你还有脸回来?遗修师兄因为你受伤,你竟然连一句道歉也没有?” 她静静地看她,“遗修是为我受了伤,但我没必要同你道歉。” “你!”颜如玉横眉竖目,一手扬起作势要打下去。 “颜师妹!”身后忽然响起青玖怒声喝止的声音,颜如玉一愣,连忙收回手,不自然地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解释道:“青玖大师姐,宫师姐心情不大好,我陪她说了两句话而已,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颜如玉说着便扬着下巴高傲离去,青玖这才走到宫千竹面前,关切问道:“千竹,她没伤到你吧?” 宫千竹摇了摇头,不自然地笑笑。 “我不放心你,所以出来看看。”青玖解释道,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脸色,“千竹,你脸色不是很好,执扇夫人把你带走之后对你做了些什么?” 她牵强地笑了笑,“没有,她就是帮我疗了伤,然后就把我送回来了。” “是吗?”青玖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抱歉地看着她,“千竹,我忘了告诉你,秉烛她在魔界的时候忽然不见了,可能是被那些魔人抓去了,我也是回来之后才发现的。” 她黯淡了眼眸,“没关系。” 想了又想,她终究是犹豫着开了口,“青玖师姐,你是不是曾经有一个……” 看着青玖关切澄澈的双眼,妹妹二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嗫蠕了半天,还是没有问出口。 还是晚上自己去亲眼确认一下,不然要是误会了师姐和师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 镜花易碎 这夜九歌又是大雨倾盆,夜幕雨帘中,隐隐可见一名白衣姑娘撑着一把红色的纸伞走进某座宫殿,淅淅沥沥的嘈杂雨声中,沉重的开关门声也被掩盖过去。 雨水顺着裙摆伞沿不断滴落在地上,宫千竹收了伞,望着里面努力弯起唇角,“姐姐,我来看你了。” 宫玄月安静地躺在剔透的玄冰之上,被娇艳的鲜花和洁白的珍珠包围着,乌黑亮丽的长发一丝不乱地梳好,红裙也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整个人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宫千竹温柔地笑笑,走到她床边坐下,拿起放在她床头的象牙梳子认真地替她梳头,姐姐的头发滑得就像丝绸一样,一梳梳到尾,乌黑的头发映衬着雪白的梳子,竟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柔和感。 她将梳子放回原处,望着宫玄月安静绝美的睡颜,手指一寸寸抚过,声音莫名就带了一丝哽咽,“姐姐,你可不可以醒过来,醒过来陪我说一句话,我很害怕,真的……” 宫玄月静静地躺着,美丽死寂得就像一具冰雕。 宫千竹低低地哽咽,“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要靠什么才能撑下去?”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宫千竹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好像是睡了一小觉,醒来之后泪痕已干,她起身在宫玄月额上印下一吻,低声道:“等我。” 沉重的殿门再一次打开,声音在大雨中被完全吞没掉,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里面安静沉睡着的绝世美人。 宫千竹撑着伞在雨帘中渐渐模糊了身影,也许她一生都不会知道,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沉睡在玄冰之上的宫玄月眼角忽然划过一滴泪,随即便渗入了鬓间的发中,再也找不到踪迹。 ——纵然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请一定等我回来。 . 宫千竹没想过自己这么容易就能打开金缕殿的大门,说真的,自从上次她遭颜如玉陷害险些闯进金缕殿之后,师父为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便在金缕殿下了结界,不过好像这个结界对她不怎么起作用,手一推便推开了殿门,她忽然就想起了好像执扇夫人的结界对她也不怎么起作用,莫非她拥有能够随意穿透结界的能力? 在她推开殿门的那一瞬间,墨子离、青玖和元虚皆感应到有人闯进了金缕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墨子离见殿门大敞,闭上了眼睛,仿佛知道了里面的人是谁,那一瞬居然没那个勇气进去。 他就知道她回来之后有几分不对劲,一直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说她只是太累了,怎么也不愿去面对现实。 最开始决定走这步棋的时候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他那个时候就在想,或许他可以学着心狠一点,只要从一开始就不要对这个孩子有任何的怜惜之情、师徒之情,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便可以对她的悲伤视而不见,自己也不会那么难受。 可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从一开始对她的刻意疏离,直到现在怎么也割舍不掉,这么多年她的哭她的笑,她的努力与坚持,他都看在眼里,她一点一滴地在他眼中长大,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可笑,有些时候,他竟然以为可以瞒她一辈子,以为只要他隐瞒得够好,她就不会发现真相,会一直留在他身边承欢膝下,直到哪一天他想出其他的办法救宫玄月。 却终究是自己自私,本以为既然无法对这个孩子冷漠,不如尽力地对她好,虽然夺走了她一些东西,但毕竟可以从另一些方面给她弥补,却不想自私就是自私,不论如何,有了就是错,千方百计地对她好,只会让自己越来越于心不安。 就像现在这样,她背对着他站在那块莹紫色的万年寒冰前,寒冰上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九璃宫灯,正散发着幽紫的微光缓缓旋转着,寒冰里封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女孩,沐浴在九璃盏的光华之下,小小的个子,头发分成两股用黄色丝带系在发尾,眉间一点好看精致的花印,更显得这个女孩的面容清丽脱俗。 原来,这就是师父最喜欢的小徒弟啊。云罗曾经也无意间跟她八卦过,是她太笨才没有察觉出来,这个女孩是叫青芜吧,是元虚长老的小女儿,青玖师姐的妹妹,多好的身家,多好的姑娘,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了呢。 青玖和元虚很快便赶到,看到这一幕顿时也愣住了。 “千竹,你都知道了……”青玖的声音无力地响起,带着许多的歉疚。 “嗯,都知道了。”谁也没想到宫千竹竟开口回答了,声音轻柔缥缈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对不起千竹,我们不是故意骗你的。”青玖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忽然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当下便着了慌,“千竹,你还好吧?” 宫千竹将她推开,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视线无意间扫过那在寒冰上悬浮旋转的九璃宫灯,脸色更是刷白了下。 元虚没有漏掉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伸手拦住意欲上前去扶她的墨子离,右手一挥,一条灿金色的缚仙绳从他掌中抽出来,顿时便将宫千竹牢牢捆住。 墨子离愣了下,拧眉怒斥,“金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掌门恕老夫无礼。”元虚长袖一挥,“在芜儿苏醒之前,绝对不能让这个丫头靠近九璃盏,再者她今日违背禁令擅闯金缕殿,受罚是应当的。” “父亲!”青玖急得大喝,被元虚伸指一弹便施了定身术。 “掌门放心,老夫是不会伤害她的,只是不想让芜儿的复生出现意外,待到芜儿安全苏醒之后,我自会将这丫头送回月华殿。” 墨子离沉默,只是担忧地看向被封在寒冰里的青衣女孩。 宫千竹苦苦一笑,自摄了意魂,顿时便昏迷过去。 ------------ 九歌海底 宫千竹在海中慢慢沉浮着,五彩斑斓的鱼儿仿佛看不见她一般自由嬉戏着,在海中隐约可以看见碧蓝的天空,棉花般的柔软云朵,还有成群飞过的水鸥,将转瞬即逝的影子投入水中。 极北的海面上还有些浮冰未化,海水冰凉冰凉的,自皮肤冷彻入骨,每根发丝都微微结了些水霜,素白的衣袂在海水里翻飞,鱼儿吐着透明的气泡经过她的身边,将她的长发当成水草穿梭戏耍,她只是淡笑着看着它们,一看就是一整天。 她以为元虚长老顶多只是会将她关在仙牢里,没想到竟是在九歌仙岛的海里醒来,从海里遥望着远处巍然屹立的九歌仙岛,仙雾缭绕,红霞漫天,竟别有一番风姿,以九歌主山为中心开出一朵巨大的冰棱花,还有无数小冰花常年不断地围绕着它旋转着飘落,落入海中,她伸手便可以接住一朵。 在这里大概已经被关有十天了,这十天里她没见过任何人,或者说除了元虚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这里。这十天来,她从一开始的冰冷难耐,到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冰冷,也许是冻得麻木,又或许是已经忘记了温暖的感觉。 纵然身体被冻得麻木,心里却还留着一丝温暖,希望师父会来找她,会跟她解释,怎样她都信,无论怎么荒谬她都相信,只要他说是误会,她什么都会信。 只是已经十天了,不要说师父,就连元虚都没来看过她,大有任由她自生自灭的意思。于是她又想,或许师父在找她,只是还没有找到而已。 她缓缓闭上双眼,似是十分劳累一般,她一直都很想知道为什么元虚长老从来都不喜欢自己,原来是因为自己占了青芜的位置,当年扬州城的宁珊曾经说过,本以为抢来的东西可以一直拥有,却不知道欠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师父想必是很喜欢那个青芜吧,要不然,也不会为了青芜宁愿牺牲她。当年青芜还在的时候他们是怎样的呢,师父会不会陪她练剑,传她剑法,会不会陪她御剑而飞,落到瀑布山涧中看星星,还有……会不会也在某天下雨的时候,下意识地将她护在怀里? 每每想到这一点心都会抽痛一下,本以为那样的师父是独属她一个人的,却不想曾经还有另一个人拥有过那样的师父,更可悲的是,自己竟不能有任何怨言,因为自己才是那个掠夺者。 就像是被一片悲伤的海所淹没,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泪水融入海水中,寻不到一丝踪迹。 也许是太过的悲伤,半梦半醒中,耳边竟隐隐约约能捕捉到一丝缥缈的琴音,熟悉的旋律,纵然是在海中她也能分辨出来这首曲子。 皓月赋。 是被关了太久,所以出现幻觉了吗?不然在这片冰冷的海中,怎么会听到她所谱写的这首皓月赋?虽然曲子弹得还有些生疏,但旋律一定是皓月赋没错。 因为长年习乐,所以她的听力较其他人要敏锐很多,连她这般敏锐的听力,都只能隐约听到一丝旋律,这弹琴之人,定是远在千里之外了。 莫名就想起了当年江城的落江荒岛上,她曾在皓月之下,对江奏出这曲皓月赋,当时浅江就坐在巨礁之上,安静地侧头而听,人生最难得不过棋逢对手琴逢知己,浅江便是她的知己,当时他来九歌提亲,若不是她心有所属,否则现在两人定是携手而游,抚琴对歌的逍遥之人吧。 于是就有些想念浅江了,蓦然想起他曾给过她一个传音螺,五指一张,那雪白的海螺便从手掌上方的小型星洞里落在她手心,她细细摩挲着海螺如玉般的触感,心头涌上一阵温暖,忽然觉得身遭的海水也不那么冰冷了。 元虚怕她会在海里大喊呼救,早就已经施法让她口不能言了,她也没有想过要靠传音螺让别人来救她,但吹吹螺音打发时间还是可以的。 一段曲子还没吹到一半,海水就开始颤抖沸腾起来了,鱼儿们惊慌失措地躲到海底的水草中,只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外面的动静。 海水渐渐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宫千竹在海里随着漩涡翻滚,抓不到任何东西保持平衡,也没办法出声呼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快速旋转的漩涡中心沉浮,耳边是嗡嗡作响的海水嗡鸣声,像是海豚的哭声。 海面上飘出迷离缥缈的雾,此时已经是晚上,夜雾层层中,隐约可见一条美丽的蓝尾美人鱼在海水夜雾中穿梭,身上细碎的晶蓝色鱼鳞在月光下闪着碎光,飞快地遁入漩涡中,将正被漩涡拉扯用力挣扎的宫千竹拉上了半空,蓝色的美丽鱼尾在月光下甩出晶莹剔透的水珠,鱼尾在空中幻化成修长的双腿,单薄白皙的身子只笼了几层蓝紫色的薄纱,堪堪只够掩体,避寒是万万不够的。 宫千竹惊愕地看着他挥袖止住海水的翻滚,转头淡笑着看着自己,“千竹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浅江……”她喃喃地低念着他的名字,那一刹那以为自己还在梦境。 ------------ 师徒缘尽 浅江无心同她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怎么会被关在海里?我听到你用传音螺呼救,赶紧赶了过来。” 她垂眸静默,“一言难尽。你怎么会这么快就赶过来,莫非你刚才就在这附近?”侧头仔细听了听,发现之前的琴声已经消失,想必方才就是浅江在千里之外的海域弹琴吧。 浅江不置可否,自顾自地替她把上脉,微微拧眉,“你的仙法被人封住了,怪不得被困在漩涡之中,不过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才被关在这海底?” 宫千竹黯然沉默,她也想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仔细斟酌,自己竟是没有错的。于情于理,错的是他们不是吗? “罢了,这里天冷,我们找个地方,你慢慢讲给我听吧。”浅江体贴入微道,正想拉着她离开这片海,忽然一道金光带着排山倒海的杀气击来,浅江一惊,带着宫千竹飞身躲过,那一掌击中海面,激起大片海浪。 元虚随后赶到,他从海面刚刚出现异常的时候便察觉到了,急忙赶来,果然看到是这丫头又惹是生非,他立于海面上厉色瞪着他们,抖了抖花白的胡子,“你这孽障留着果真是个祸患,身为仙界之人,竟与妖族有染,简直不知廉耻!” 宫千竹急着想要解释,“长老,我们不是……” 浅江拦住她,对着元虚一张阴沉的老脸云淡风轻地笑,“元虚长老,凡事未曾亲眼所见可不能妄下定论,不分青红皂白污蔑自家弟子,抹黑的可是你们九歌的脸。” “一个黄毛小儿懂什么!”元虚恼羞成怒,一掌打下去,浅江抱着宫千竹闪身躲过,左手一张,一根通透的白玉长箫旋转着出现在指间,长箫横于唇下,箫声袅袅而起,数十条水龙自海底钻出,与元虚缠斗起来。 元虚刚开始还略占上风,无奈水龙实在太难缠,一条接一条地从海底钻出来,他是金系长老,浅江却属水系,且这是在海面上,形势本就对他不利,他又心急想要将宫千竹重新压在海底,自身方寸便已大乱,更是占不得半分便宜。 宫千竹看着元虚受了点轻伤,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不管元虚待她怎样,毕竟也相识了那么多年,多多少少总有些情分,于是拉拉浅江恳求道:“浅江,你放了长老吧,我不想他受伤的。” 浅江低头看着她,眼中的神情她再熟悉不过了,经常在火枫云罗眼中看到的,那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可又能怎么办呢?她终究是改不了心软的毛病。 浅江还未做出反应,元虚怒吼一声,双手结出噬魂印,两掌平推出去,金色光波震开,数十条水龙被光波击中重新被打散回海水,残余的巨大掌力落入海中,顿时海浪滔天,波涛汹涌,千浪怒吼,海山俱碎。 浅江和宫千竹也被掌力击中,连连后退数步,宫千竹在魔界受的伤还未完全痊愈,此刻再受一击,险些肝胆俱碎,大片仙气流失。 元虚则是刚击出这一掌便后悔了,这一掌声势太大,难保九歌上的众人不会听到动静。这些天来和那丫头熟识的火枫云罗、常翌和冷遗修都来找他要过人,就连青玖和墨子离也问了好几次,他都不肯透露宫千竹的下落,这回怕是瞒不住了。 果不其然,墨子离听到海面上有异动很快便带着青玖赶了过来,看到这两败俱伤的一幕愣了一愣,青玖见元虚受了些伤,连忙上前去扶,却忍不住对一旁的宫千竹发难责怪道: “千竹,纵然父亲有千般不是,毕竟这么多年也看着你长大,你怎么能让浅江打伤父亲?!” 宫千竹低下头,自认有错,虽然不是她教唆的,但元虚终究是因她而伤,解释也是枉然。 墨子离看出宫千竹也受伤不轻,面色比元虚还要差一些,正想上前去扶她,目光忽然落到了她身边的浅江身上,莫名就收回了手。 “师父……”宫千竹低声唤道,这是自一切真相大白了之后,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她想听他的解释,哪怕只有一句也好。 墨子离只是隔着那么远看她,“小竹,五年前我就说过,你若想跟他走,为师绝不会阻拦,现在也不会变。” “……是要赶我走吗?”她静静地看着他,身子却是一寸寸冰冷。 墨子离模棱两可地回答:“决定权在你。” 浅江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师徒二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原本上慈下孝的一对师徒怎么就变成现在这般尴尬? 宫千竹朝墨子离走过去,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抬头望着他,“师父,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只要你说我就信……” 墨子离似乎是轻声叹了一口气,静静低头看她,“小竹,我不想再骗你了。” 似乎是最后一丝力气都被人抽走了,她松开他的衣袖,低头苦苦地笑,“珍重。” 听到这两个字,墨子离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一块巨石沉入心湖,不带一丝波澜,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当初战战兢兢生怕离开自己的那个孩子,如今已经转身牵着别人的手离开,更可悲的是,自己竟没有阻止的资格,眼睁睁看着悉心教导了那么多年的徒儿离去,这心痛居然不亚于当年芜儿出事的时候。 或许是他罪有应得,又或许是此生师徒缘尽,只愿那个至今都还干净得不染纤尘的孩子,能够寻得一心人,从此无忧地生活下去,被欺骗的悲伤,一次也就够了。 ------------ 紫色鳞片 寒冬三九,万物一片银装素裹,漫天风雪中,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撑着伞站在雪中焦急等候,伞上落了厚厚的雪,不时滑落下来,穿着雪白长裙的姑娘冷得瑟瑟发抖,对着冻得通红的手不停哈气,偶尔经过的路人看着都心疼,她却还在一直等着什么人。 终于,漫天风雪中出现两道一蓝一青的身影,她连忙迎上前去,“浅江,长渊,你们回来了。” 浅江自从带着她离开九歌以后,就一直想办法联系司马长渊,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 司马长渊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子,有些心疼地解下身上的狐裘替她披上,微微责怪道:“怎么也不多穿一点,生病了可怎么办。” 她拉着他的袖子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外面冷,我们进客栈说吧。”浅江提议道。 本来他是想将宫千竹安置在水宫的,但水妖毕竟是妖族,妖魔二界又历来以楚摧城马首是瞻,现在楚摧城在六界四处搜捕宫千竹,一旦将宫千竹放在妖界,必定会有人将她转手交给楚摧城,这样岂不是送羊入狼口,于是这些天来,宫千竹一直被安置在人界的客栈里。 坐在房里,三人捧着热茶侃侃而谈。 “因为你把玄武镜弄丢了,所以要联系上云罗等人有些困难,不过浅江已经通知了雪华,他们半个月后会到长安去办些事情,顺便将宫玄月带来。” 宫千竹有些担忧,“可是姐姐没有千年玄冰供养,恐怕撑不了多久。” 司马长渊拍拍她的头,“别担心,点苍山上有一处万年冰洞,应该比玄冰效用要好很多。” 浅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千竹,这是我从水宫里带来的丹药,可以把元虚在你身上下的咒印时效缩短到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法力应该就能完全恢复了。” 宫千竹接过来,就着司马长渊递过来的温水服下,因为他们三人都不擅长解除封印的法术,所以要解掉元虚的封印,就只能靠吃药了。 司马长渊站起身,“好好休息吧,我们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一下,明天就启程去长安与雪华他们会合。” 宫千竹点头,看着他们掩门出去,脸上的笑容慢慢淡掉。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漫天的风雪,几乎要迷了她的眼,好久都没有看见下雪了,在九歌从来都是只下雨不下雪的,记得上一次看见下雪的时候,她还和姐姐一起住在天宫的宫家里。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还昏迷不醒,本以为九璃盏可以救她,却没想到…… 她闭上眼睛不愿多想,那一晚离开九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虽然表情淡淡的,心却像是被人绞碎了一样疼,极度悲伤之下,竟然忘了要将姐姐一同带走。 本来可以直接回九歌去接姐姐的,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师父,便只能请求浅江和长渊联系火枫云罗他们,让他们帮忙将姐姐带出来。 明天便要启程去长安了,考虑到她法力尽失的状况,也就只能坐马车去了。 本以为一切都会相安无事,没想到当天晚上便出了事。 司马长渊怕她夜里受寒,特意带了暖炉给她,到了房门口敲门却半天无人响应,心觉不安,连忙一把推开了房门,一股浓郁的异香自黑暗中扑鼻而来,顿时便觉得有些晕眩,闻出这是宫千竹的仙气的味道,心里一慌,连忙点上了灯。 昏暗的灯光亮起,他这才看见背对着他无力瘫坐在镜子前的宫千竹,面前乱七八糟地放了好几把小刀,她惨白着脸色握紧左手腕,咬着下唇低低呜咽着。 “竹子!”司马长渊连忙上前去扳开她死死握住手腕的右手,只见左手臂那一片被她自己用刀割得惨不忍睹,很快手腕的伤口处又长出一片淡紫色的鳞片,足有小贝壳那么大,散发着莹莹晶紫的光辉,桌子上是两片刚被她拔下来的紫色鳞片,司马长渊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怒斥道,“宫千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惨白着脸,眼神飘忽迷离地望着他,好像是这才反应过来,眼中泪水涌出,颤抖着声音问道:“长渊,我是不是快要变成妖怪了?” 司马长渊愣住,眼中的愤怒慢慢变成了心疼。 她害怕地颤抖,眼泪不停地流,“明明原来只是会痛,没关系啊,再痛也没关系,可为什么会忽然长出鳞片来,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司马长渊心疼地抱住她,“竹子,相信我,你不是妖怪,你也不会死,你只是长大了而已,这些鳞片绝不会是屈辱的象征,相信我,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她就这样靠在他的怀里,泪水更是流得凶,几乎要将她心中所有的难过和恐惧全都冲刷掉。 她不想变成妖怪,不想…… ------------ 噬魂魔令 深夜,月光雪色的照映下,一辆马车快速在一片树林里飞奔,披星戴月地向长安赶去。 宫千竹在马车剧烈的颠簸中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司马长渊的笑容,她就这样躺在软榻上,头枕在司马长渊的腿上,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好像十分虚弱的样子。 她动了动左手,长渊已经趁她睡着替她擦了药膏,只要不剧烈用手就不会痛了,想到这里,眼角都沾染了一丝暖意,开口问道:“长渊,我们还要多久才到长安?” “很快了,前两天刚刚经过酆都,现在快要到洛阳城了。”司马长渊低头看着她笑,“竹子可以接着睡,接下来最快也要几天的路程才能同雪华他们会合。” 宫千竹皱皱鼻子,要长达半个月的路程,长渊怕她中途吃不消,这两天就让她跟猪一样一直睡一直睡,她都睡累了,于是便坐起来看看外面飞驰而过的风景,刚刚探出头便被身边的司马长渊给拉了回去,“回来好好躺着,这片树林里有很多豺狼虎豹,小心它们把你吃掉。” 宫千竹一看果不其然,他们几乎就是被无数藏身于暗处的豺狼野兽团团包围住,眼中射出绿色的贪婪之光,却又忌惮什么,半步也不敢上前。 在前方驾马的浅江笑着解释道:“这种偏僻的树林会有一些小精怪很正常,这些小精怪一般都不敢同我们上妖作对,所以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宫千竹点头,放下幔帘坐了回去。 马车忽然一阵剧烈颠簸,司马长渊下意识地护住了宫千竹,只听外面的浅江勒住马缰,皱眉道:“我们被困在阵中了。” “什么?”宫千竹一惊,不是说这种地方没有人会为难他们吗?“是什么阵法?” “还不知道,你在里面好好待着,我出去看看。”司马长渊伸手点了她的穴道,随即便出去了。 “是什么情况?”他走到浅江身边,问道。 浅江指着前方道:“这棵树我刚刚见过,因为是少见的紫荆木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可这棵树和刚才的位置却真真变了。” 司马长渊微微皱起眉头,“想必这就是五行木阵了吧。” 所谓五行木阵,就是以肉眼不可觉的速度移动树木,使阵中之人一直在树林中打转,若没有破阵之法,便只能被困死在这里为止。 浅江拧眉,他对水系阵法颇有造诣,但对于其他四系就完全束手无策了,而且听闻五行木阵是较高级的木系阵术,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懂如此高级的阵法?又或者是有人早就知道他们会路经此地,所以早早地布好了阵法打算困住他们? “我们没时间在这里耗,雪华他们只会在长安城停留三天,我们现在最多只有七天,过了七天就只能和他们错过了。”司马长渊分析道,转头看向浅江,“幸好我对五行之术颇有研究,你按照我的指示做。” 五行相生的次序是: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相克的次序是: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木既是被金所克,金又执掌东南和东,东南再东则是…… “朝西南方向一直走。” 浅江点头,驾马前行,不一会儿又停了下来,“不行,这个地方还是我们来过。” 怎么会这样?司马长渊摸着下巴,五行木阵的破解之法应该就是这样,这次怎么就行不通了? “会不会是双子阵?”马车里的宫千竹忽然开口,“我曾经听姐姐讲起她行军打仗的事情,在战场上双方一般都会用阵,只不过很多阵法就算再怎么少见也会被人破解,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两阵结合的办法,使对方无从破解。” 双子阵?司马长渊微微皱眉,“接着说。” 宫千竹顿了顿,“五行阵一般都和八卦两极阵结合使用,八卦的方位分别是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震东、兑西、离南、坎北,乾西北、坤西南、艮东北、巽东南。你们看看那些树的位置,是不是和八卦阵一样?” 司马长渊恍然大悟,接着她的话道:“所谓乾、兑是金,震、巽是木,坤、艮是土离是火,坎是水。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所以要走出这个阵,顺序是坤、震、兑、巽、艮,对不对,竹子?”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马车终于颠簸着驶出了小树林,司马长渊微微笑着给她解穴,“想不到你还懂阵法机关之术。” “从小听姐姐讲多了,耳濡目染而已。”姐姐才是这方面的天才,要不然也不会每次出兵都战无不胜,除了那一次…… 宫千竹垂下眼眸,仅仅是那一次的失败,姐姐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天宫的宫家,如今不知已经破败成什么样了,想当初姐姐得势之时,宫家门庭若市,车水马龙,自从姐姐出事以后,就再也无人问津,萧条了不少。 正想着,马车又一阵颠簸,浅江及时勒住马缰躲开突然袭来的那一箭,箭锋钉入车壁,一片紫色剧毒渗入,那一块木头被硬生生腐蚀掉了。 浅江高喝道:“来者何人?” 黑暗处嗖嗖窜出了好几个人,堵住他们的去处,打头的玄衣面具男“唰”地一声抖开一块玄金色的手谕,“楚殿有令,但凡有人见过宫千竹,必立即将其带回魔界,不得有误。” “噬魂令?”司马长渊透过车帘看见那人手里拿着的玄金色手谕,脸色顿时就变了。 “什么是噬魂令?”宫千竹见他脸色不太好,连忙问道。 “凡妖魔二界之人,见令不从,妖气噬魂。” 宫千竹的脸色刷地就白了,那浅江…… ------------ 召唤之哨 浅江看着那玄金色的绢绸手谕,上面写着繁复难懂的小纂,每一个字都闪耀着灼目的金光,仿佛刻印在上面一般,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仿佛神智都快被它吸走了一般,浅江努力使自己保持一份清醒,手里握紧了马缰,对那玄衣面具男道:“马车里并没有阁下所要的人,还望阁下让个路。” 玄衣面具男嗤笑一声,“东海二皇子,有些话可是要想清楚了再说。你确定,要为了一个女子而背叛楚殿?” 马车里的宫千竹听见他的声音便皱起眉头,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虽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但是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 浅江紧紧握住马缰,“我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 “当年你身患眼疾,若不是楚殿开恩赐你浮光障,恐怕你早就瞎了,如此大恩,岂能不报?”玄衣面具男说着,手中却已经出现了一柄碧绿的长剑,剑身处还缠绕着长有新叶的藤蔓。 浅江慢慢放开马缰,手间蓝紫色的光芒乍现,一把长剑亦出现在他手中,缓缓拔出剑来,剑呈透明的蓝紫色,利如薄冰,寒光凛凛,剑光照亮了他的眼睛,竟固执如璀璨星河一般。 “千竹姑娘,同样是很重要的人。” 马车里的宫千竹一怔,一股暖流传遍她的全身,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竟比任何其他话都来的动听温暖。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抓住司马长渊的袖子,着急道:“长渊,你刚刚不是说妖界之人见令不从,就会妖气噬魂吗?那浅江他……” 司马长渊紧紧皱着眉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哨递给她,“这个是召唤秉烛的哨子,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就吹响它,知道了吗?” 宫千竹还有些不懂,直到看见他拿着莫邪出去迎敌,这才明白他说的话。 他是说,对方皆不知底细且数量占多,他和浅江也许不是对手,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召唤秉烛助战。 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傻瓜,如果真出了什么事的话,秉烛就算有四只翅膀也来不及赶过来,难道他只打算让秉烛救她一个人吗? 看那玄衣面具男的体段身形,越看越觉得熟悉,可始终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在脑中将一个个熟悉的人与这面具男对比,却都被排除掉了。 玄衣面具男的实力明显强于司马长渊,而浅江不但要对敌还要承受巨大的噬魂之痛,眼看两人渐渐落入下风,她更是心急如焚,着急之中,目光落到了手中的竹哨之上。 浅江很快便被其他黑衣人用锁妖链制住,司马长渊也被玄衣面具男困在了用剑锋划出来的屏障之中,动弹不得。 “等等!”一个声音响起,制止了玄衣面具男即将落下的长剑,宫千竹从马车里走出来,“我就是宫千竹,你们的目标不是只有我一个么,请放了他们吧。” 黑衣人面面相觑,等待着面具男的指令。 “楚殿的命令只是宫千竹。”面具男冷冷道,将剑收回鞘中,其他黑衣人也纷纷收剑。 宫千竹跳下马车,在司马长渊和浅江焦急的目光中走向面具男。 寂静突然被打破,面具男只觉得眼前白影闪过,接着自己的穴道便被人点住,宫千竹迅速地从他手中抽出那柄绿藤剑架在他脖子上,低声说道:“对不起,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跟你走。” 面具男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眸子里并没有多少惊慌。 倒是那群黑衣人见面具男被她制住,顿时慌了起来,只得听宫千竹的话乖乖放了司马长渊两人。 宫千竹本打算就这样和司马长渊他们离开,可看着这人脸上的面具,还是抵不过好奇心,伸手想要去掀他的面具。 忽然一道绿光乍现,宫千竹被绿光灼得指尖一痛,下一刻手腕被人强行扭过去,痛得她惨叫出声,手中的剑也无力地坠了下去。 司马长渊和浅江大惊,想要上前,身边忽然就多了数十把长刀。 面具男眼中闪过一丝阴翳,用三根手指死死扼住她的喉咙,“你以为就凭你,也能将我制住?” 司马长渊见宫千竹面色惨白,手指不由得握紧,额间忽然闪现出一枚灿金色的奇怪印记,眼中瞳孔环环相扣,仿佛万物都沉寂在他眼底一般。 天空忽然传出一声尖锐的鸟鸣,抬头望去,天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亮了,巨大的红色火鸟盘旋在空中,投下巨大的影子,一双细长上挑的眼睛眯紧了射向那面具男,眼睛里似乎要喷出愤怒的火焰。 宫千竹大喜,是秉烛,秉烛果然赶过来了! ------------ 齐聚一堂 巨大的火球从秉烛口中喷出,如同流星陨落,接二连三地落下来,身后的大片树林不一会儿便燃起熊熊烈火,面具男等人被困在火海之中,周围的景物全都被高温所扭曲,呈现出痛苦又挣扎的姿态。 宫千竹三人则被浅江的水系结界保护着,寸火也近不了身。 面具男低咒一声,这分明就是九昧神火,普通的法术对它根本不起防御作用,只是奇怪的是,这只火鸟究竟是什么来头,能喷出噬魂化骨的九昧神火,定然不会是普通的火焰鸟。 心知此地不能久留,长袖一挥,众人便一同消失在天际,面具男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宫千竹,拳头紧紧握起。 就是这一秒钟的犹豫,天边彩虹一般划来几道透明彩光,及时赶来的青玖眼快地看到那玄衣面具男,长袖一甩便伸长数十丈卷住他,用力往回一拉,面具男便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千竹!” 众人接连落地后,立即围着宫千竹呵长护短,宫千竹见不止是雪华,火枫、云罗、遗修、常翌和青玖师姐都来了,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暖意。 秉烛在空中盘旋一圈,怕他们会被神火所伤,于是张口将熊熊烈火全部重新化回火球吞进肚中,下面除了一片狼藉外,基本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千竹,你没事吧?这么多天找不到你我都快急死了,你怎么也不知道给我们送信报个平安回来!”云罗抱着她哭得稀里糊涂,鼻涕眼泪糊了她一身。 “对不起,我把玄武镜弄丢了。”宫千竹看见她哭得这么伤心,鼻子也不由得酸了,明明不久前还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不过过了两个月,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冷遗修见她并没受伤,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火枫云罗这些天来一直在担心她,好几次都尝试着偷跑出山,每次都被他逮了回来,还被他们说成不念旧情,其实他又何尝不挂念她,或许再没有任何人,比他还要担心她的安危了。 目光落到被狼狈打下来的面具男身上,他皱眉问道:“他是什么人?” 众人被他一语惊醒,忙从久别重逢的悲伤中缓过来,宫千竹回答道:“他是楚摧城派来抓我的,还带着楚摧城的亲笔手谕,差点让浅江送命。” “浅江?”雪华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振奋起来了,扫视一圈果然看到想要趁她不注意偷偷溜走的浅江,眼睛里顿时跳出两颗巨大的桃心,挥着一把相思泪奔去粘人了。 众人已经学会了自动屏蔽掉她,云罗接着宫千竹的话惊异道:“抓你?难道这六界的传言是真的,千竹,你真的是魔界找了数百年的至善之人?” 宫千竹点点头,又引起一片唏嘘。 云罗还不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不久前还对至善之人的存在抱有怀疑的千竹,竟然就是至善之人,本来她还以为火枫在骗她玩,现在连千竹都承认这件事了,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青玖看着那面具男也觉得好生眼熟,蹲下身子伸手去掀他的面具,面具男忽然瞪大眼睛望着她身后,喊了一声,“楚殿!” 众人一惊,齐齐回头而望,却并没看见任何人,心知中计,连忙转过头来,却见那面具男已经化作青烟消失在他们面前,只有那黑色的面具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青玖咬牙握拳,竟然就这么让他跑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宫千竹俯下身捡起那黑色的面具,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火枫,我们不是两天后在长安会合的吗?你们怎么会在这时候赶来这里?” 火枫一脸无奈,屈指弹了下云罗的额头,看她抱着粉红的脑门一副委屈的样子忍不住偷笑,“还不是这个丫头,想见你得不得了,非要将行程提前几天到了长安,刚到长安落脚,青玖师姐便算出了你们遇到了麻烦,连忙带着我们赶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啊。”宫千竹眉梢都沾染了一丝暖意,看着云罗委屈的样子,便忍不住伸手替她揉揉脑门。 不管怎样,她还有这么多的朋友,至少他们的友情是真实的,这就够了。 ------------ 深夜谈心 因为有了秉烛,一行人很快便到达了长安,只是常翌一直对秉烛的原形啧啧称奇,趴在人家的背上还动手动脚地摸摸她的羽毛,气得秉烛差点没一翅膀把他拍下去。 青玖没想到元虚封住了宫千竹的法力,难免对她有些内疚,一路上一直都没开口说话。 怕就这样下去会吓到长安的百姓,于是众人在了无人烟的山野僻处降落,下了山之后拦了几辆马车一路到达他们下榻的客栈。 青玖领着众人进房歇息,宫千竹独自走进内卧,伸手撩起床前层层闭合的纱帐,一身红裙的宫玄月安静地躺在里面,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腹前,纵然没了鲜花和珍珠的衬托,姐姐依旧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她松了口气,放下纱帐走出去,云罗连忙凑了上来,“怎么样?没了千年玄冰,不知道对她的身体有没有影响。” 宫千竹笑笑,“姐姐很好,这些天谢谢你们照顾她了。” “不用谢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嘛!”云罗连忙摆摆手,蓦然想起了什么,声音又落寞起来,“可是千竹,你真的不会再回九歌了吗?” 她到现在都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向来都明辨是非公私分明的掌门竟然利用了千竹,虽然千竹面上看上去没有什么,但谁能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呢? 宫千竹的笑容微微有些淡了,她又何尝不想回去,只是当下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又如何能回去面见师父,两人之间终究是有了隔阂,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但看着云罗一脸期盼的样子,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含糊地回答一句:“也许吧,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众人皆是一片喜色,只是司马长渊还面色无常地饮茶。 . 夜深人静,众人都回房歇下了,青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宫千竹白日里的神情一直在她脑海里浮现,就好像有几百只蚂蚁在心上爬来爬去,使她辗转难眠,最终起身披了件外衣推门走了出去。 夜空中繁星璀璨,像是一条长长的银河,不时有几颗流星划过,转瞬即逝,像是仙女的魔法蜡笔在天空涂鸦,繁星闪烁,晶莹遍布整个夜空,却丝毫不见皓月的影子。 她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石阶上抬头看星星的宫千竹,同初见她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一身雪白无瑕的长裙,雪白的长长发带,干净得几乎不属于这个尘世,她微微抬头望着夜空,轮廓柔和得几近完美,眼睛里仿佛装载了整个星空的璀璨,那种眼神她很熟悉,千竹看任何人的眼神都是那么温柔从容,像是注视着相识了万年的恋人。 心里不由得一紧,千竹她一直,都是用这么温柔慈悲的眼神看待这个世界的么?纵然这世界都谤她欺她侮她? 青玖忽然就想,世界上怎么就有这么温柔的人,好像什么她都爱着,就连一粒沙砾、一点尘土她都爱,可就是这种一视同仁的爱,才更加让人觉得可怕,正是因为什么都爱,所以实际上,什么都不爱对吗? 她慢慢走到宫千竹身后,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唤了一声:“千竹。” 宫千竹回头看见她,笑笑,“师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吗?”青玖反问道,在她身边坐下。 宫千竹撑着下巴看着星空,眼神温柔得能融出水来,“我只是在想,在九歌上看到的星星,会不会比这大,还比这亮?” “当然了,在九歌不但能看到星星,还能看到月亮。”青玖回忆着曾经在九歌仙岛上的点点滴滴,转头看着她,“千竹,你真的不要回去了吗?” “我不知道……” 青玖叹了口气,“千竹,你把你自己的身份想得太简单了,你是至善之人,现在不光是魔界,整个六界都对你虎视眈眈,你今天也看到了,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很有可能被那些人抓走,凭你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保护好自己,前些天师父被召去了天宫一趟,天君交待一定不能让你落入魔人之手,千竹,现在能保护你的,只有九歌和师父了。” “可是……” “我知道你放不下那件事情,可现在毕竟要以大局为重,如果你落入魔人之手,让魔君重生为祸六界,那可就不单单是你的事情了,这次我随他们来到人界,就是为了规劝你——回去九歌吧,师父会想其他办法救你姐姐的,也会好好保护你。” 宫千竹安静地看着她,她眼底满是一片坦荡的真诚。 ------------ 秘密泄露 “师姐。”宫千竹抬起头,眼中一片清明洁净,“我也很怀念曾经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可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姐姐她真的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了。在九歌的这些年,我很感激师父对我的养育之恩,至于九璃盏的事情,我不怪他,也不怪你,因为在那之前师父和我素不相识,所谓和姐姐的一纸婚约也根本只是天君的一厢情愿,除了这桩婚事,他跟我们宫家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姐姐以前常常跟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义务要帮我,我一直都记得这句话。” 青玖叹了口气,“千竹,你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有些怨怼的吧?师父当初收你的时候的确并不想对你有任何师徒之情,可情义之事不是能由人而定的,这么多年了,我看得出来,你在师父心里的分量,已经不比我和青芜轻了。” 宫千竹无奈苦笑,她怎么敢奢望在师父眼里和青玖青芜一概而论,如果真的同样重要的话,当时又怎么会轻易放她离开九歌,因为根本就不重要,所以在或不在,对师父来说根本就无所谓。青玖这么说,无非只是想让她快些放下罢了。 “千竹,你知道吗,九歌今年下雪了。”青玖看着夜空忽然开口道,宫千竹愣了愣,“自从你离开九歌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师父了,就连长老们也只能通过玄武镜或是隔着月华殿的门和师父说话。那天九歌下了大雪,我连忙去禀告师父,你知道师父看到漫天风雪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宫千竹看着她,有些紧张地揪着裙摆。 青玖微微一笑,“他说:小竹看到了一定很高兴。”说着,她的笑容有些凝重下来,看着紧咬下唇的宫千竹认真说道:“千竹,我的性子就是随师父的,我不愿欠别人任何,师父比我更不愿,只是芜儿对于我们来说实在太重要,师父此生不负天下人,却单单负了你。” “师姐!”宫千竹再也克制不住,含泪抓住她的手,“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把姐姐的事情处理完,我会立刻回去九歌,我从来就没有怨过师父,这么多年师父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青玖满是欣慰地看着她,她就知道这个孩子本性淳善,是不会轻易恨一个人的,懂得知恩图报,果然不枉费师父这么多年对她的辛勤栽培。 青玖的心结解开了,顿时也松了口气,交代让她早点歇息后便独自回房了。 宫千竹还坐在石阶上,抬头看着漫天星空,心里仍旧有几分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只是不想这么轻易地就放弃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师父,更不想忘记曾经在九歌上度过的快乐温馨的一点一滴。 冬天的夜晚十分寒冷,宫千竹怕再这么坐下去会着凉,于是便将青玖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叠好抱在怀里,起身往回走去。 路过长廊拐角处时,左手臂忽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钻心剧疼,她只觉得一片晕眩,怀里的衣服掉在地上,脚步虚浮不稳,她尽力靠着墙,握住左手臂,只觉得好像又有一片鳞片从皮肉里钻出来,疼得钻心。 “竹签!”正当她痛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的时候,虚软的身子被人给托住了,冷遗修扶着她,见她面色惨白得惊人,顿时心便沉了下去,当即便要将她拦腰抱起,“竹签你撑一会,我马上带你去找青玖。” “不,不要去……”宫千竹忍着剧痛,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咬唇恳求道,“求求你,遗修,不要告诉任何人……” “到底怎么了?!”冷遗修见她死死握住左手臂,忽然就想起了半年前他跟五药仙询问过的事,连忙一把拉过她的左手,不顾她拼死阻拦拉开衣袖,看到那闪着晶莹紫光的三片鳞片也是大惊失色,“这是什么?你身上怎么会长出鳞片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吓得全身冰凉,面色苍白得透明,一个劲地摇头。 冷遗修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外拉,“马上跟我回九歌,咱们去找五药仙,五药仙治不好就去找掌门,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给治好!” “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做……”她不停地哭,眼泪断了线一般大颗大颗地砸在冷遗修的手背上。 “为什么?你身体出了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现在为什么又不找人给你治?”冷遗修看着她哭,心一下子被揪紧了,握紧她的手腕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地质问。 宫千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似乎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她不想被别人当成怪物,更不想被师父嫌弃…… 她只能不停地哭,拉住他的衣袖苦苦哀求,“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要告诉师父,求求你……” 冷遗修看着她的眼泪心痛到难以复加,只能咬着牙将她按进自己怀里,不再让她哭得那么伤心欲绝。 傻竹签,上辈子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得罪过老天爷,所以这辈子要你受这么多的苦…… ------------ 治本之法 顾及到宫玄月不宜在这里安置太久,且雪华等人此次下山又另有意图,双方第二天便依依告别,雪华哭得稀里糊涂地抱着无奈苦笑的浅江不肯撒手,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常翌那小子却还在那里迟疑,一脸哀怨地看着缠着宫千竹满心欢喜的秉烛,一颗玻璃心碎了一地。 宫千竹被他哀怨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连忙将秉烛往他那边推了推,“秉烛,常翌师兄这些天很担心你,你怎么也该跟人家说声谢谢吧?” “我不要……”秉烛撅着嘴巴满脸不乐意地望着她,见她嗔怪的眼神声音立马就软了下去,不情不愿地挪到常翌身边去了。 “那啥,谢谢你了啊。”秉烛走到常翌面前,也不看着人家,盯着脚尖十分没诚意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句。 常翌却是满脸的甘之若鹜,连忙摆手傻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了。” 宫千竹看着这对冤家哭笑不得,忽然,手中被人塞进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她低头一看,竟是九歌通讯用的玄武镜,耳边冷遗修刻意放低的声音响起。 “我会帮你向五药仙问问这种情况,一有消息就用玄武镜立即通知你。” 宫千竹捏紧了手中精致的倒梨形镜子,抬眼看着冷遗修,朝他微微一笑,惊为天人。 司马长渊在远处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俩半晌,转身进房去抱宫玄月了。 告别众人后,秉烛乘着四人在云间飞快穿梭前行,宫千竹坐在秉烛背上,腿上枕着宫玄月的头,司马长渊和浅江一左一右站在两边鸟翼上,宫千竹伸手抚过宫玄月安静的睡颜,抬头看向司马长渊,“长渊,等到把姐姐安置好以后,我想回一趟九歌。” 司马长渊闻言便皱起眉,“回去做什么?” 宫千竹顿了顿,“我想回去看看师父,而且,我听说今年的九歌下雪了,应该会很漂亮吧?” 司马长渊看着她,似乎想开口对她说什么,却终究是放弃了,淡淡道:“随便你。” 看着宫千竹洋溢着满脸的笑意,他忍不住心疼了下,待到她和墨子离再次相见的时候,怕已经是形同陌路了。 . 宫千竹就这样在点苍山留下了,听执扇夫人的话将姐姐放在某座灵峰半腰处所有的万年冰洞里,由于冰洞里阴寒之气过重,所以宫千竹常常要四处去采摘仙草炼化成丹药给姐姐服下,以保持她体内外温差的平衡,不至于被冻成冰人。 她没想到点苍山上有这么多的仙草灵花,尤其是她无意间发现的那片瀑布旁边,更是美如仙境,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五彩斑斓的蝴蝶到处嬉戏,她这才想起来,曾经长渊在比月湖旁放出来的蝴蝶,原来就是这里的啊,怪不得那么好看呢。 发现了这片美景,宫千竹几乎每隔几天便会溜来这里练功,虽然离开了九歌,但学过的东西还是不能忘的。她常常在这里练功练着练着便睡着了,隐约中似乎能感觉到一抹干净的青色走近将她抱起,带了回去。 至于浅江,他在那天将她送达点苍山后便告辞离开了,毕竟点苍山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入的地方,他便只交代了有事就用传音螺召唤,他会随时赶到。宫千竹虽没什么要紧事找他,但还是会通过传音螺告诉他每日的生活,还有姐姐的状况。 那天宫千竹正捧着传音螺和浅江天南地北侃大川,司马长渊便走了过来,给她一张符纸,让她去五音谷底的山洞里采撷火菇,用以给宫玄月炼药,宫千竹应了声,接过那张符纸便出了门去。 “这样好吗?”宫千竹刚一离开,执扇夫人便出现在他身后,“也许会惹祸的。” “她总要学着自己长大。”司马长渊答道,望天而叹,“而且执扇,想必你也知道吧,玄月体内的尸毒已经扩散到五脏六腑,渗入每一处骨髓中,只能靠着冰洞的阴寒之气和她体内本身的强大修为勉强吊命,任何的药物治疗或是法力压制都只是治标不治本,要想让她醒过来,我们只能赌一把。” “可是主上,您所说的唯一能救宫玄月的神器,到底是什么?” 司马长渊抬起意味不明的眼,淡淡道:“九璃盏。” (镜花碎·完) ------------ 古月寒 ------------ 君囚古月 五音谷的崖壁十分陡峭,上面的岩石光滑无比,一不留神就会摔下去,宫千竹小心翼翼地攀着岩壁,纤细五指紧紧插进岩石缝中,不敢看下面,只能凭着感觉一点点往下挪,很快便满头大汗。 她本来是想去找秉烛帮忙送她下去,结果听宫娥婉儿说秉烛前几天就已经闭关了,在点苍山上又是半分法力都使不得,便只能自己冒险爬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十指都伤痕累累,她终于探到脚下是踏实的土地,见总算攀到谷底,松了一口气,松开岩壁跳到地上,围着谷底转了一圈,这才找到长渊所说的那个隐蔽山洞,给姐姐炼药用的千年火菇就在里面。 她拨开挡住洞口的杂草藤蔓,里面竟别有一番洞天。 本以为这种山洞里有可能会住着凶禽猛兽之类的,没想到一进去便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她伸手去摸,那些咒文便闪出耀眼金光,但转瞬即逝,石壁很干净,想必里面并没有什么蛇虫鼠蚁珍禽异兽什么的。 洞很深,越往里走湿气就越重,走到里面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灵潭洞,面前是一个直径长达数十丈的巨大灵潭,氤氲热气袅袅升起,隐约可见潭水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石台,对面的石壁上有六个拳头大的洞,热气腾腾的潭水从里面涌出,直喷到谭中石台上,仔细一看石台上原是刻着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六道水柱各洒到一个星角上,顺着凹下的刻痕流进潭中,源源不断,周而复始。 这里想必曾经是某位前辈的修炼福地吧,宫千竹想着,眼尖地发现对面潭壁上的石缝里就有几棵火红晶莹的蘑菇,顿时大喜过望,攀着石壁慢慢爬过去,火菇就长在六个潭口之间,她要过去十分困难,便抽出腰间的莫邪剑,快速一划便将火菇割了下来,剑气一扫,火菇便稳稳被她握在手中。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整个潭洞开始摇晃起来,潭水像是沸腾了般翻滚起来,宫千竹紧抓住的那片石壁也开始出现裂缝,她大惊,足尖一点便飞身离开潭壁,怕潭洞要塌了,连忙转身要往回跑。 忽然一块巨石从洞顶砸下,直直砸在她面前,顿时扬起一片沙尘,硬生生地堵了她的去路。 宫千竹惊慌回头,只见潭中央那石台上的巨大六芒星发出耀眼紫光,潭壁上无数密密麻麻的繁复咒文也发出金光,洞里一阵地动山摇,仿佛是那紫光正在同金光咒文较量,二者愈来愈耀眼,宫千竹都难受地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金光大作,紫光似是被暂时压制了下去,一切恢复如常。 宫千竹听不到什么动静了才睁开眼,谭中灵台上燃起紫色的熊熊烈火,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火中被扭曲撕扯,低沉的声音在潭洞中发出巨大回声。 “你是什么人?胆敢闯进这里?” 宫千竹只道是惊扰了在此修炼的前辈高人,连忙抱拳请罪道:“晚生不知前辈在此修炼,唐突冒犯,望前辈恕罪!” 在紫色烈火中扭曲的黑影终于稳定下来,继续问道:“莫邪剑怎么在你手上,墨子离是你什么人?” 宫千竹一愣,没想到这位前辈如此神通广大,仅凭一把剑就知道她和墨子离的关系匪浅,连忙如实答道:“他乃家师。” 黑影沉默了一会,忽然发出一阵清朗大笑,“你这小丫头竟然是墨子离的徒儿,他竟然又收徒弟了?” 宫千竹觉得这话听着有几分怪异,试探问道:“前辈莫非认识家师?” “岂止是认识。”黑影顿了一会,“你那把莫邪剑,还是当年我俩比剑之时我输给他的。” 宫千竹顿时大喜,“原来前辈是家师的朋友。” 那人不屑地嗤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和他是朋友?” “呃……” “要不是当年他那一掌废了我三成功力,我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宫玄月擒住压在这鬼地方,一关就是一百年,一百年!” 那人愤怒至极,影子又开始扭曲起来,投映在石壁上显得万分诡异。宫千竹脸色顿时就白了,忽然想起了曾经冷遗修告诉她的事情,原来他就是…… ------------ 拜师学艺 …… “癸丑年卯月,长乐仙之兄古月仙领兵叛变,妖魔趁仙界动乱之时乘虚而入,仙界内外受击,统治崩裂,后天帝遣上任天将宫玄月出兵迎战,平复战乱,凯旋而归,将叛贼古月仙押回仙界,从此古月仙长压五音谷底,永世不得翻身……” …… 昔日冷遗修的谆谆教导还言犹在耳,宫千竹只暗恼自己脑袋不够灵光,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点苍山五音谷之下,明明就压着仙界叛徒古月仙嘛! 更可怕的是,当年就是姐姐亲自率兵将他捉拿回天,这才害得他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了整整百年,要让他知道宫玄月就是她的姐姐,只怕他会当场扒了她的皮以泄心头之恨。 宫千竹心头叫苦不迭,她什么都没做过啊,就这么死了岂不冤枉? 古月仙倒是没发现什么,继续问道:“喂,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花小竹。”宫千竹脑袋一抽,下意识地又把当初忽悠安司仪的那个假名字搬出来了。 古月仙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笑意,“怎的给取了这么个孩童的名字。”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抓着头发干笑。 见古月仙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也没有突发奇想地要她留下来陪个十年百年的意思,宫千竹连忙抱拳行礼道:“在此结识前辈,晚生三生有幸,下次得空再来拜访前辈,先行告辞了。” 宫千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忽然洞内又是一阵剧烈震动,从头顶上砸下一块巨石,同刚才那块一起将她的去路堵了个严实,她哭丧着个脸,“前辈还有何事吩咐?” “我在这独自一人待了上百年,如今好不容易得见一人,怎可轻易放你离开。”古月仙清朗的声音在洞内回响,听得她毛骨悚然。 不会真的要让她在这里陪个几百年吧?她不要啊…… “那前辈意欲何为?”宫千竹一边干笑着一边退到巨石前面,在背后伸出两根手指头,推推,不动,再推,还是不动,呜,她下半辈子不会真的要在这里度过吧? “要放你也容易,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古月仙顿了顿,继续道,“你要拜我为师,我收你做入室弟子。” 宫千竹一听到这话,下巴都快砸到地上了,师父啊师父,你不在才几天,就有人对你的位置虎视眈眈了! “多谢前辈的美意,不过晚生已经入了九歌门下,实在不能接受前辈的好意。”宫千竹婉言推拒,她可从来没想过再拜一个师父,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好女不嫁二夫嘛……啊呸呸呸,想到哪去了,反正就这意思。 古月仙大笑,“你这小丫头倒有几分仁义,不过今日你若不答应,就休想离开这灵潭洞。” 这还讹上她了,宫千竹无语,哪有硬逼着人拜师的? 见宫千竹沉默了许久,古月仙的语气也着急起来了,“小丫头,我古月可是从不收徒的,这回白送你个便宜还不要啊?虽然上次我比武是输了墨子离,可这百年来我日夜潜心修炼,修为可是一日千里,若再来比一场,定不会输于他。当你的师父也算绰绰有余吧,你还怕我拖累了你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啦……”宫千竹迟疑道,她倒不是担心这个,要真论起来,师父修为虽高,但这么多年为了姐姐耗损了不少内力,怕此时真不是古月仙的对手,只是师父就是师父,再了不得的人物也替代不了。 古月仙听明白了她的顾虑,沉默了一会,让步道:“要不这样吧,我不当你师父,单单传你法术可好?我在这个鬼地方还不知要关多久,这一身法力没个传承之人岂不是给白白糟蹋了。” 宫千竹仍有些犹豫,但明白这恐怕是古月仙最后的底线了,在心中权衡了一会,躬身而拜,“那晚生多谢前辈传道之恩了。” 潭中灵台上紫色火焰慢慢平熄下来,里面的黑影也消失无踪,宫千竹身后的两块巨石剧烈晃动着分开一条道来,洞内只听见古月仙最后一句话,“明晚戌时三刻来这里,不得有误。” “是,前辈。”宫千竹纵然无奈,却也只有应了。 转身走出这个灵潭洞,外面已经是天黑了,她将采来的火菇揣进怀里,借着满天星光攀着岩石往上慢慢爬。 呜,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长渊呢,古月仙没有说不可以告诉别人,不过,他好像也没有说过可以告诉别人,好苦恼啊……呼呼…… ------------ 仙界禁术 宫千竹终究是没告诉司马长渊关于这件事情,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第二天果然依着古月仙的意思,戌时三刻准时到了五音谷下的灵潭洞,与昨日一样,洞内历经了一阵地动山摇才平静下来,石台上的巨大六芒星又燃起紫色的火焰,将里面的黑影撕扯扭曲,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你来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 就这样,宫千竹在古月仙的教导下,开始一点点修炼起来,刚开始学运气的时候是最苦的,古月仙动不动就拿水珠石子之类的打她,要是没运好气,就会被打在身上,打得她生疼,没多久就全身青紫,也因为这样,她很快就学会了运气。接着古月仙又教她调息、运功、练气,顺便将她身上不通的筋脉和各种新伤旧伤一一打通治愈,但也发现了她身体的异常之处。 宫千竹自知瞒不过他,只得将左手臂上三片紫鳞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他,古月仙沉默了许久,问道:“墨子离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摇摇头,“长出第一片紫鳞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九歌,故此师父并不知道这件事。” “我倒是好奇,你这小丫头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才会被墨子离赶出九歌,据我所知那人面上虽清冷,实则可是护短得很呢。”看她的样子温顺乖巧,也不像是会惹什么大祸的样子啊,且到现在还认墨子离做师父,更不可能是犯下欺师灭祖的大罪才被逐出九歌的。 宫千竹黯了神色,放下莫邪剑蹲到潭边掬水洗脸,故作漫不经心道:“师父没有逐我出师门,只是我心不够定,想要出来到处走走见识见识罢了。” 古月仙笑了,“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嘴还挺硬,身为仙子却能上点苍山,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吧。” 宫千竹鼓起小脸,不满道:“前辈能在这里,我当然也能。” 古月仙懒得跟她贫嘴,继续问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为了采撷火菇,这火菇是至阳之物,也是救命灵药,你要拿它救谁?” “我姐姐。”宫千竹想起至今还昏迷不醒的姐姐就伤神,此时若是谁能给她指一条明路,就算再艰难她也会去欣然一试的,“她中了魔界的尸毒,至今已经昏迷十年了,虽然一直都用寒冰压制毒性,可是过了这么久,毒还是渗透了五脏六腑,回天乏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古月仙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我听说世间有一件可起死回生的神物,叫九璃盏。” 宫千竹的眼神又是黯淡了不少,不想理他,撩起清澈温热的潭水细细清洗着剑身,一言不发。 “不过那东西听说要耗费许多年才能将血线完全贯通,恐怕你的姐姐等不了那么久。”古月仙似乎有几分犹豫,“但是还有一个法子,就怕你没有胆量去做。” “是什么?”宫千竹不动声色地问道,不想抱太大的希望,怕会堕入更深的绝望之中。 “仙界天宫的藏书阁之中,存放着许多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古书,但因为上面记载的法术贻害颇深,所以早在几万年前就已经被当时的天君摧毁,独留藏书阁的一份,我想那里面应该也有记载关于起死回生之法的古书,若你能学得,自是能救你姐姐一命,只是如此一来,便是违背了天规,若是被抓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会和我同样的下场。” “仙界……禁术?”宫千竹心里一动,她曾经也略有耳闻,天宫的仙阁里面几乎记载了这世界上的一切,天文地理、机关算数、奇门遁甲、太阴历法、琴棋书画、兵法暗器,几乎样样都有记载,的确很有可能也记载着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若是她能去看一看,说不定真能找到解救姐姐的办法,只是…… 天宫的刑罚听说很恐怖,若是她一不小心让人发现,不知道要受什么惩罚,说不定还会被扔下诛仙台,可是姐姐她……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打定主意后,宫千竹向古月仙道过谢,便朝洞外走去,她需要回去和长渊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 “小丫头。” 走到洞口时,古月仙忽然开口叫她,宫千竹停下脚步,听着他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那是一条不能回头,充满了泪水与痛苦的道路,一旦踏上,就真的再没有任何退路可走了……小丫头,你能明白这句话吗?” 宫千竹抬起头,洞外夜空中闪烁着漫天璀璨的繁星,星河如同镶着无数宝石的华美绸缎一般,从那边天际直到这边,仿佛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美丽得好像一伸手便能将无数破碎透明的星子抓在手中,来自天边星星的童话。 ------------ 擅闯仙阁 天宫。 高达十几丈的宏伟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门那边一片金光刺眼,待金光散去后,那边一片仙境美景,朵朵祥云此起彼伏,云间站立着几只仙鹤,无数道透明彩光在空中飞舞流窜着,霞光满天,五光十色,远远望去,甚至可以看到那座闪着夺目彩光的仙宫的宫顶,脚下的每朵云都晶莹剔透,几乎可以掐出水来。 前来迎接的仙官正一脸喜色地同执扇夫人寒暄,宫千竹低着头站在执扇夫人身后,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戴上了司马长渊给的人皮面具,至少不会让人发现是她回仙界了,也不会像使用仙术那般容易被人拆穿。 她如今的身份不过是弃臣之妹,就这样直接回去天宫未免太过惹人注目了一点,于是司马长渊便让执扇夫人以参拜之名带着宫千竹到天宫转一圈,因为是难得赏脸的执扇夫人出面,仙界也自是乐意打开天门迎客。 宫千竹想起她对司马长渊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虽然记不清楚他那时的表情,但记得他沉默了许久,对她说:“竹子,救你姐姐的办法不是没有,只要把九璃盏从墨子离手上抢过来即可,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闯仙阁?你知道被抓住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她只是摇头苦笑,如果这么做了,那青芜怎么办呢?她在师父心里那么重要,若真的为了一己私心而害了青芜,师父是不会原谅她的,她不想被师父讨厌。 司马长渊无奈地看了她许久,点头说好。 临行之前,她特意到那万年冰洞里向姐姐告别,忽然发现她眉间有煞,薄薄的皮肤下隐隐泛着些黑色,右手中指处还有一根长长的黑线,散着剧烈的毒气。 她抱着姐姐低声抽泣,尸毒的毒性压抑了这么多年,终于抑制不住要发作了吗? 这次不管怎样,就算会被扔下诛仙台,她也要竭力尝试一番,一定要从藏书阁里找到救人之法! .正想着,执扇夫人和同行的宫娥婉儿已经在仙官的带领下走进了天宫,宫千竹连忙跟上。 因为正巧赶上了天君正在同众仙商议事情,暂时不宜见客,领路的仙官将她们带到仙宫里的一处别苑里歇息,便离开去向天君通报了。 “千竹姑娘,主上已经替你安排好了,天宫的藏书阁每天都有人清点打扫,在晚上亥时之后便不会有任何人进去,那时我会同天君天后一起对弈品茶,你就和婉儿一起去藏书阁。”仙官刚一离开,执扇夫人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玉镯给她戴上,交代道,“这是通灵宝玉,可以破解任何结界,你戴着它进藏书阁,便不会遭到任何结界阻拦。” “多谢。”宫千竹没想到长渊将一切都安排得如此细密妥当,不由得心头一热。 只是奇怪的是,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长渊的真实身份,说是比翼族的国师,却能命令执扇夫人,要知道,执扇夫人可是六界最为年长之人,任何人都要让她几分薄面,可如此尊贵的一个人,怎么能唤长渊为“主上”呢?看来这次回去以后,有必要好好问问他了呢。 到了晚上,果然一切如执扇夫人所说,天君天后邀她去瑶池对弈品茶,待执扇夫人离开没多久后,宫千竹和婉儿便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夜晚的天宫更是美不胜收,附近大大小小的宫殿别苑都闪着彩光,似是被佛光庇佑着,五光十色,脚下的祥云也变成了璀璨的银河,无数透明破碎的星子在银河里闪着光,这种感觉和从凡间眺望夜空完全不一样,像是散落了一地的宝石珠子。 宫千竹好久都没有看见过这种美景了,顿时心中百感交集,又是熟悉又是涩然,正伤感着,就被身边的婉儿给拍醒了,“你分什么神呢?小心一点,要是碰上了巡视的天兵就惨了,我听说仙宫有规矩晚上亥时过后是不能出门的……” 正说着,那边就传来了脚步声,婉儿连忙拉着宫千竹躲到玉石假山后面,直到那些天兵走远了才现身。 婉儿是点苍山上办事十分靠谱的宫娥,执扇夫人都十分喜欢她,所以这次来天宫带了她一起同行,婉儿一路带着宫千竹避开了四处巡视的天兵,有惊无险地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整体看上去就是一座会发光的古塔,里面重重结界把关,但因为有了执扇给的通灵宝玉,她俩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婉儿却打死也不肯再进去一步了,只肯在门外望风,道是夫人没说她也可以看这些古书,不敢逾矩。 宫千竹也不勉强她,走进去扫视了一圈,这古塔似的藏书阁分类码放了上万本古书,书架都搭到了塔顶上,她面前发着光的透明塔罗石悬浮在一本巨大的石书上,这是用来快速查询书籍的仙器。 她抬头看看塔中六架足有十几丈高的巨大书架,嗯,这么多的书,该从哪里翻起呢…… ------------ 偷学禁术 巨大的皓月挥洒出银光,月色清冷如水,时不时便有薄云略略掩住它一丝光华,皎洁月光透过藏书阁高高的琉璃窗照射在地上,隐约还能映出薄云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诡异至极。 宫千竹坐在冰凉的地上,身边的古书秘籍小山似的堆了一地,再一看,那本来满满当当的高大书架不知何时空了许多出来,而肇事之人还浑然不觉地坐在书堆里,一本本翻阅起来。 慢慢地,宫千竹的脸色一变,一目十行地将手中的书快速浏览了一遍,心跳越来越快,连忙扔掉又拿起另外一本,更是看得她心惊肉跳,抽气连连。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而遗迹自同,勿约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验之事不忒,诚可谓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 “假若天机迅发,妙识玄通,成谋虽属乎生知,标格亦资于治训,未尝有行不由送,出不由产者亦……”不知不觉中,宫千竹喃喃念叨着什么,垂眸一看手中的书,顿时冷汗淋漓,书上接下来的内容竟和她下意识念出来的完全一样。惊得扔掉了手中的书,见鬼一样惊慌地环视这个藏书阁。 怎么会这样?这些书上的内容她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不,确切地说,是很熟悉才对。可是,怎么可能呢?藏书阁她以前从来没来过,更不可能得幸见过这些世上独一无二的奇书,可为什么她知道上面的内容?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快点平静下来,她的时间不多,明天早上辰时就有人来清点打扫,也就是说,她只有四个时辰的时间寻找并学会那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法了。 这么想着,宫千竹长袖一挥,书架上其他被码好放整齐的书籍全都飞了出来,天女散花一样地从空中全部扑啦啦地掉下来,她俯身捡起一本,眼中欣喜莫名。 还生之法…… 所谓还生之法,应该就是起死还生的意思了吧?宫千竹大喜过望,连忙翻开逐字逐句地观阅,照着它上面所说的打坐运气,气沉丹田,会阴阳合和之气自丹田而发,指若拈花,顿时全身发热发烫,体内散出灼目金光,照亮了整座藏书阁。 宫千竹只觉得全身滚烫且轻飘飘的,仿佛飘在了半空中一样,那本古书像是有灵气一般悬浮在她眼前,上面的每个字全都幻成金色从书中脱离,穿梭进她的体内,整个人顿时就清明了不少,腾起半丈之高,身下是一座晶莹剔透的莲花金座的幻象,她微微悬浮在莲花座上拈花打坐,整个身子随着金座缓慢旋转着。 顿时仙阁内金光大现,在地上堆积如山的古书全部浮在空中,成千上万的金字咒文从书中脱离,围绕着她旋转,金色咒文不停地钻进她体内,浮在空中的一本古书失去了灵力一般,“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书页散乱地翻开,上面空白一片,半个字也不复存在。 随着第一本落下,其他的古书都接二连三地落下,无一例外全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宫千竹似乎隐隐有些承受不住,双眼紧闭,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那些成千上万的金色符咒还是不停地钻进她体内,似乎非要她一次性全部吸收掉一般。 仅这一夜短短几个时辰,宫千竹体内的修为大增,眉间隐隐出现了一枚上仙特有的冰晶印记,她紧紧闭着眼,大汗淋漓,身体灼烫得快要烧起来了一般,雪白的肌肤也因为高温被蒸得粉红通嫩,更是娇艳了几分。 东方渐渐出现鱼肚白色,昴日星君当值出来了,在藏书阁外望了一晚上风的婉儿见宫千竹还没有出来,急得满地打转,来清点打扫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她怎么还没有出来,这要是被抓住了,擅闯仙阁,偷学禁术,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心中越来越焦急,婉儿忍不住要拍门催促一下她,却不想仙阁的门滚烫如火,她白嫩的手掌很快就被烫出了好几个水泡,痛得她直龇牙,转眼见远方款款行来十几个宫娥,顿时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隔着门低喊道:“千竹姑娘,你好了没有?清点的人已经来了,你快出来!” 仙阁内的宫千竹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她耳中只有嗡嗡的耳鸣之声,汗珠不停地从额头上滚下来,很快又被她身上的高温蒸发掉。 空中还悬浮着数十本古书秘籍,下面已经是一片狼藉了,宫千竹还浑然不觉,紧闭着眼任由着金色符咒印进她的身体,穿透她的灵魂,整个藏书阁俨然成了一个火炉,几欲要烧起来。 婉儿在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见那群人越来越近,再待下去恐怕她也会被连坐,一咬牙,长袖一挥便消失在门前,跑去向执扇夫人通风报信了。 前来打扫的宫娥们在门前停下,领头的女官拿着钥匙去开门,刚一碰到门边手便被烫得通红,连忙缩回来,心知藏书阁出事了,心里咯噔一下,一掌击出震碎了阁门,里面铺天盖地的高温热浪险些将所有人掀翻在地。 女官挥手拂去滚滚热浪,刚一看到里面,脸色刷地就变了,其他宫娥更是吓得面无血色,大张着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宫千竹刚好将最后一个金色梵文吸入体内,最后一本古书落下,砸在高高垒起的书山上面,宫千竹似乎也是累极,刚一落下便倒在书山里昏迷过去。 女官两步冲上前拾起一本古书,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了,更是倒抽了口冷气,握紧了手中的书冷眼看向昏迷过去的宫千竹,冷笑连连,“好哇,竟敢有这般滔天的胆子!来人,通禀天君做主!” ------------ 滔天大祸 短短两天时间,宫家二女擅闯仙阁一事已经被闹得沸沸扬扬,听闻那女子不但闯了仙阁学了禁术,还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将藏书阁内上万本奇书秘籍无一例外地变成了白纸一堆,那女子竟因此阴差阳错地修成了上仙之身,当时天君怒不可遏,当即把当天巡视的天将挨个严惩了一遍,几乎有一半都被打入了仙牢,举座皆惊。 众仙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如今上仙数量甚少,除却十年前被撤职的宫家那位天将,就只有九歌、昆仑、蜀山、蓬莱等仙山有上仙坐镇,以及仙宫里还有寥寥数几个,多少人苦心潜修了千百年都不得上仙之身,那个小丫头竟一夜飞升,还是靠的这种歪门邪道的法子,这可怎么了得! 而天君似乎还没下决断该怎么处置那胆大包天的宫家二女,众仙皆认为理应严惩,偷学禁术也就罢了,竟然将世上独一无二的万本藏书全部变成白纸,纵使千刀万剐都不足为过。 天君似乎觉得千刀万剐都太便宜她了,咬牙切齿地四处踱步,不时就被气得击出一掌,瑶池险些都被他翻了个个儿。 最终下了决断,将宫千竹暂押天牢,急召四海众仙前往天宫商议如何处置,一时间,天君难得发一次的手谕一次性发出了数百份,派遣仙官亲自送到了众仙手中。 天边一片乌云滚滚,这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的仙界,怕是又要出大事了。 . 九歌仙岛。 岛上亦是一片轰动,从天宫发出的天君手谕已经送到了五位长老手中,很快这件事便传遍了整个九歌,到处都能听见“藏书阁”“宫千竹”之类的字眼,一时间宫千竹便成了所有人的热点话题。 冷遗修等人拿着人手一份的诏信,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谁也不相信平日里乖顺温和的宫千竹竟有这般胆大,竟然毁了仙阁里所有的古籍,这罪名要是坐实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颜如玉看完了诏信之后,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般扬眉吐气过,宫千竹完全就是在自寻死路,不用她出手陷害,她这次都绝对是彻底完蛋了。 这些天关于宫千竹的话题几乎是风靡了全九歌,甚至整个仙界,不论在何处,只要有人一说起宫千竹的名字,必定有一群人围上前去探听八卦。 元虚拿到天君的手谕时,气得脸都白了,白须一颤一颤的,青玖怕他气昏过去连忙伸手去扶,却被他一掌打开,一把抓起那明黄的手谕,拄着龙头杖便出门去找闭关多时的墨子离了。 元虚不顾礼节地直闯进月华殿,见到墨子离便二话不说,将天君的手谕一把摔到案上,不停地用龙头杖敲打地面,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这就是你那宝贝徒儿干的好事!” 墨子离睁开双眼,他方才正在入定修炼,被元虚这样闯进来打断,他淡淡漠漠地看着气得老脸煞白的元虚,不愠不火地问:“出了什么事?” “这就是你说的温顺懂事的徒儿!她擅闯仙阁,偷学禁术,还毁了藏书阁内所有的古籍,现在已经被天君押进仙牢,就等着三天后众仙齐聚将她千刀万剐!”元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似乎恨不得把宫千竹从仙牢里挖出来用龙头杖狠狠地打她一顿才能泄愤,“我早说过那丫头是祸水,总有一天会闯出大祸来,现在你看到了,她把我们九歌的脸全都丢尽了!” 墨子离轻轻皱眉,视线落到被元虚摔在案上的明黄手谕,抬手拿起来,略略过了一遍,神色依旧不改,“小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清楚,温顺乖巧的她,怎么可能敢闯仙阁习禁术,犯下如此弥天大祸来? 元虚老脸一板,“哼,只要事关她那个半死不活的姐姐,那丫头有什么不敢做的!那丫头现在可了不得,习得了藏书阁中所有禁回之术,一夜之间飞升成了上仙,都快与你平起平坐了!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墨子离皱了眉,忽视掉他话中的讽刺,青玖前些天才回来满脸欢喜地告诉他小竹很快就会回来,他才安心了几天,怎的又出了这种状况来? “天君已经下旨,叫你务必去天宫给众仙一个交代,你教出来的孽障,由你去清理门户!”元虚气呼呼地撂下话,颤巍巍地拄着龙头杖转身出去了。 墨子离留在房中静默不语,天君的手谕已经快被他捏成了碎布,他扔掉手谕,起身走出门,淡漠看着外面的漫天风雪,昔日桃色漫天的九歌仙岛,如今已被大雪覆盖,放眼望去一片雪白,因为温度骤冷,常年不断的往生泉如今也被冻成了一道冰泉,直泻而下的泉水也被冻成冰瀑,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他只是在想,若是那个孩子还在身边,看到了这番美景,又该是怎样欢喜的表情呢? 心下轻轻一叹,小竹,你怎么这么固执,为什么不再等等师父呢?闯下如此滔天大祸,叫为师如何替你开脱? 他转身进房,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漫天风雪。 ------------ 深谋远虑 点苍山上,云雾缭绕,凉意如丝,断崖峭壁,万籁俱寂。 一身月白色长衫的司马长渊站在一座峰顶上吹箫,迎风而立,长衫飞扬,仙姿飒然,箫声时高亢时低迷,如歌如泣,清越柔和,执着中带着一丝洒脱,大有笑傲万物之风。 身后天边飞来两道彩光,化作两道人形,执扇夫人在他身后恭手而立,恭敬道:“主上,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 箫声戛然而止,却仍有缕缕回音在山间隐约回荡,司马长渊放下箫,并不转身,只是淡漠看着眼下的万里群山,淡淡问道:“九歌那边收到消息了吗?” “回主上,我们离开天宫的时候天君已经发出了诏书,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墨子离手里。”她顿了顿,接着道,“幸亏主上早有先见之明,让千竹姑娘易容后随我上天,否则这件事我也脱不了干系,他们都以为千竹姑娘是自己悄悄潜进去的。” 婉儿站在执扇夫人身后,听到她这话心里陡然一惊,莫非千竹姑娘被抓都是在他们的安排之中?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你马上派人去联系九歌上与她熟识的朋友,最好能全部把他们叫上一起去救竹子,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只要有人劫狱这件事传了出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墨子离身为九歌掌门也不会坐视不理,先让他在天宫拖上几日,九歌无人把守,要盗取九璃盏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主上英明。”执扇夫人敬佩道。 “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去劫狱恐怕翻不起什么大浪,要是能加上魔界之力则是更好,竹子是至善之人,楚摧城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仙界处置,你再派人送信去魔界。”司马长渊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偏头眯了眯眼,“不,不用了,有那个人在九歌给他通风报信,楚摧城应该已经知道此事了。” 执扇夫人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他欣长洒脱的背影连忙又低下头去,“原来主上已经知道了。” 也是,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对了,执扇。”司马长渊又想起什么一样,“秉烛是不是马上又要到了涅槃之时?” “是,秉烛已经闭关了,过两个月就又要经历一次浴火重生之劫。”执扇夫人恭敬答道,“凤凰鸟每百年便要涅槃一次,更何况秉烛还是开天辟地第一只凰鸟,这次涅槃之后,修为应该又会增进不少。” 司马长渊微微一叹,拿着长箫的手负于身后,转身缓步离开,只留下似是叹息的一句:“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每步棋都已经安排妥当,唯一害怕的就是这时机不当……” 执扇夫人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已经远去的他,害怕?他刚刚是说害怕吗?无所不能的他,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事情? 她和婉儿缓步走在蜿蜒小路上,云雾在身边若有若无地缭绕着,似梦似幻,婉儿沉默地跟着执扇夫人走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夫人,婉儿始终不明白,那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连你都要称他一声主上?” 想想,她家夫人是何等尊贵的存在,莫说天君,就连尚存的上古众神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可自从有一天那个男子谜一样地忽然出现,夫人便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叫人实在想不通彻,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连夫人都要称一声主上? 执扇夫人沉默了许久,正当婉儿以为她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似是在看着远方,声音缥缈如雾,“他曾经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 话说到一半又悬念收尾,执扇夫人望着他离去的那个方向,忽然沉静了万年的心中又涌起一丝悲伤,主上他,莫非是预料到了自己陪不了那个人到最后,所以才会说出那样近似绝望的话吗?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吗? 什么时候,千万年前开天辟地无所不能的他,当年笑傲六界狂放不羁的他,也有了力不从心的事情?苦等了那么多年,换来的究竟是天长地久,还是一无所有? 她心中忽然就泛滥起了一丝可悲,为了那个痴心不改的人。 ------------ 天宫劫人 “宫家小姐,醒醒,天君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天牢内,一名穿着银白盔甲的天兵推了推趴在床沿上入睡的女子,因为曾经是宫玄月手下的人,对于身为宫玄月妹妹的她也有几分尊敬。 宫千竹被推醒,刚刚一睁开眼睛便被眼前的潋滟水光晃了眼,连忙抬手遮住眼睛,待眼睛适应了这耀眼的水光后才放下手,无辜的眼神闪烁了下,带着几分茫然失措地看向那人,“天兵大哥,他们会怎么处置我?” 天兵带着几分怜悯拍拍她的肩膀,“宫家小姐,自求多福吧。” 宫千竹黯下眸子,她被关在这天牢里已经好几天了,四周都是潋滟水门,一碰便有结界将她弹开,她在这里面什么也不敢想,每天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过得看似坦然,但实则她心里比谁都没底,虽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知道一定是闹得天翻地覆。 要知道,擅闯仙阁,偷学禁术,无视仙规,尽毁古籍,罪罪当诛,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 她满面颓然,只期盼不要让师父知道,她害怕面对师傅那失望的眼神,只是,她也知道这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她闯了这么大的祸,师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很快便有仙官拿着仙锁过来将她带了出去,细细的仙锁看似柔弱实则坚固无比,她双手被锁,只能低着头跟着他们走出去。 接下来无论要面对什么样的惩罚,她都打算认了,本就是自己惹下的祸,敢做就要敢当,没什么好怨的。 宫千竹一路被押到了瑶池,这里瑞光冲天,霞云如蒸,紫气东来,瑶池旁遍种樱花树,一眼看过去如云如霞,粉嫩樱花在风中安静地飞舞,落了一地的樱花,像是铺了一条粉紫色的地毯,有的飘进瑶池水面上,像是一只只小船儿,不失为一片洞天福地。 昔日风景如画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肃杀,众仙齐齐落座在樱树下,表情各异地看着她在仙官的带领下慢慢朝他们走去,有的横眉竖目,有的避如蛇蝎,有的仙风依旧,有的潜心打坐。她第一次被这么多仙界有声望的人物注视着,原本轻盈的脚步也像灌了铅似的,寸步难行。 几位仙官一路连推带拉地将她拖到天君天后面前,强硬地让她跪下,她低着头不敢环视四周,怕会看到师父。 正想着,忽然听到位居高位,安静闭目的天君出声问道:“九歌掌门还没到吗?” 天君身边的男侍恭敬回答,“回禀天君,九歌掌门可能要晚一会到,要不要等他来了再审?” 天君顿了顿,慢慢睁开双眼,顿时眼中绽放出一片金光,“不必了,先审完再说。” 宫千竹莫名就松了一口气,无论怎样,她也不愿意让师父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她刚刚松完气,忽然便闻一声怒极拍案的声音,吓得她魂都掉了一半,“大胆宫千竹!身为罪门之后,竟然不思悔改,擅闯仙阁,偷学禁术,你该当何罪!” 宫千竹无言以对,慢慢伏下身子去,“臣女知罪。” “你私潜上天,尽毁古书秘籍,你认不认罪?” “认。” “你藐视仙规,欺君犯上,认不认罪?” “认。” “你盗学仙术瑰宝,以满足一己之私,你认不认?” 宫千竹深吸一口气,“这些我都认,请天君降罚。” “好。”天君广袖一拂,对众仙道,“既然宫家二女已都认罪,此番邀约众仙前来,就是为了共同商议如何处置此女。” 话音刚落,急脾气的烈火星君赤焰首当其冲地站了起来,此人宽口阔鼻,眉若飞刃,气冲斗牛,声如洪钟,“这还不简单,既然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当然是扔下诛仙台,剔除仙骨,打散仙魂,永世不得再列仙班!” 几人纷纷应和,更有甚者起身喝道:“此行莫非太便宜她了不可!依我看来,需得打散她的魂魄,后人才不敢依法效之。” 一边蓦然就有一人笑了,此人则是蜀山掌门木须道人,平时一副仙风道骨不苟言笑的模样,今日却勾起一抹讽刺冷笑,“尔等未免太过迂腐,仙法秘籍摆在那,给人修行有何不可?明知有用却舍弃不用,还要因此予罚,简直可笑!” 宫千竹听有人帮她说话,不由得惊愕地抬眼看看那人,却见他略略扫过她一眼,飞快掩住眼底那一抹光亮。 众仙闻此言更是怒不可遏,赤焰拍案而立,怒道:“木须老道,依你的意思,难不成她擅闯仙阁还做对了不成?” 木须道人笑了,“那倒不是,只不过是见不得你们这群自称正道人士的仙人一起来欺负一个小姑娘而已。” “什么?”众仙听出他弦外之音,又惊又骇,忽然脚下一阵地动山摇,玉石崩裂,瑶池水泄,迎面扑来的一股巨大内力几乎要将众人掀翻在地,众仙还未反应过来,便有天兵来报:“启禀天君,大事不好,魔将首领楚摧城已率千万魔众封锁天门所有出口,扬言要仙界放人才肯收兵。” 宫千竹一惊,没想到楚摧城为了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不过他是怎么知道她被仙界抓住的事情?事发到现在不过三天时间,应该没有那么快传到魔界去,是谁给他通风报信的? 众仙闻言亦是大惊失色,惊慌之余都将目光投向了安静闭目的天君,等待着他的指示。 天君沉思片刻,“来人,将罪女宫千竹押回天牢,择日再审。众仙随我去看看,余下的事情交给天后料理。” 此事事关仙界脸面,万万降也不得。 众仙皆松了口气,立即化作数百道彩光划过苍穹,追随那一道金光而去。 ------------ 巫木讲师 待天君携众仙离去之后,偌大的瑶池就只剩下宫千竹、天后和数十位天兵天将,天后身边有侍女问道:“天后娘娘,现在该怎么处置罪女宫千竹?” 宫千竹心中陡然一惊,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天君离开之前不是已经下令先将她暂时押回天牢待审吗? 她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天后,只见她从座上起身,慢慢步下来,身后的长长裙摆如同孔雀尾羽一般华丽展开,梳着雍容华贵的凤髻,发上插了好几只凤凰金步摇,眼上画了高贵美艳的凤尾妆,一双眼睛更加寒光凛凛,细白如削葱的手指上戴了金光闪闪的尖利护甲,上面的红绿宝石闪得灼人目,不仅美,更美得令人生畏。 只见那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捏上自己的下巴,逼迫着宫千竹抬头直视着她,“宫家二女,不仅犯下诸多弥天大错,还同魔界私通暗曲,罪责当诛。来人,将她押到诛仙台去。”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宫千竹恐慌地看着他们,天君还未下旨查办,他们想要先斩后奏吗? 当即便有人要过来抓她,她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不要过来……” 她刚一抬起手,一道强烈白光从指尖射出,击中那人,惨嚎一声,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被打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 “大胆!”天后震怒,她没想到这女子到了这个时候还敢伤人,“你们把她给我拿下!” 宫千竹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她没想过要伤害那人,可法力像是有意识一般自己击了出去,眼见众人上前欲擒她,连连又后退了几步,“对不起,请不要再过来了……” 话音刚落,手中又击出一道强烈白光,比刚才那道还要耀眼,横空扫荡出去,众人皆被白光所逼退。 眼看众人受伤,她咬着嘴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知道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又会伤到人,转身扶着樱花树跑了出去。 “放肆!”天后怒不可遏,飞身而起在空中追上宫千竹,掌中聚起大量内力,一掌击出,宫千竹猝不及防,被打得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才勉强捂着受伤的心口吃力看向震怒的天后。 天后从空中落下,华丽长裙逶迤拖在身后,长袖一拂,手中顿时出现了一把利如薄冰的紫色光剑,扬手高高举起,又快速落下,速度之快,几乎可以听到剑锋摩擦空气的声音。 身上一阵剧痛,宫千竹只觉得身体像是被硬生生撕裂了一般,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当初她在奈何桥头为昭和挡的那一剑,在魔界又为师父受的那一剑,每一剑都痛得贯彻心扉。 她捂着仙气大量涌出的伤口,像是哀求一般地看向她,“天后……” 天后似乎没看到她身上流血不够解气,又扬起剑来,想要一剑了结了她。 忽然一道绿光射来,长剑被硬生生震开,从天后手中掉落,她捂着虎口震裂流血不止的右手,大喝道:“何方妖孽!还不快快现形!” 此话一出,宫千竹只觉眼前玄影掠过,竟是方才为她说话的木须道人,天后震怒,“木须老道,你想造反吗?!” 木须道人仰头哈哈大笑,“谁是木须老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绿光慢慢散去,那人现出原形,竟是宫千竹当日赶去长安城途中前来拦路的玄衣面具男,天后大骇,随即震怒不止,“好个魔界妖人,竟敢混进天宫来,当真是不要命了!你把木须道人怎么样了?!” 玄衣面具男咧嘴一笑,“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杀了。” 宫千竹心中一沉,又有一人为她而受到牵连,且是一派的掌门之尊,让她如何过意的去。 “孽障!”天后怒极大喝,拿出一个玉制哨子吹起来,尖利的哨声划破九天苍穹,细听之下有大量兵马朝这边赶来。 玄衣面具男心知天后的援兵马上就赶到了,再待下去只怕会两败俱伤,大手一把扼住宫千竹的手腕,带着她化作一道绿光消失在天际。 天后放下哨子,满目寒意地看着他们远去。 宫千竹被他揽在怀中飞过云天,忽然一掌将他推开,出招又快又准,招招逼向他,面具男一惊,反手将她擒住,气急败坏道:“你这个女人,恩将仇报啊?!”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黑色面具便被人挑开,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宫千竹不可置信的惊喊,“巫木讲师?!” ------------ 夜闯九歌 深夜的九歌,万籁俱寂,只剩地上厚厚的大雪折射出微弱的月光,一道黑影无声落在结了一层冰的比月湖上,居然没有惊动在雪地里嬉戏的小树精和桃花精们,抬头看了看那座流泻着温暖灯光的上房别苑,微微拧起了眉。 不愧是墨子离,天宫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居然还能镇定自若地待在月华殿里,看来今天要盗取九璃盏比想象中要难那么一点点。 司马长渊悄无声息地穿过数十座已经熄灯了的阁楼门前,忽然听到某座偏殿里有些响动,仔细一听像极了云罗的声音,他心里一惊,莫非是巫木元卜那老狐狸根本没有带上火枫云罗一起去天宫?难怪墨子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快点想办法啊,都是你们两个笨手笨脚的,不然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天宫,还不知道那群仙官要怎么对付千竹呢!”云罗气恼地推着火枫,他们被困在这里已经一整天了,自从被掌门发现他们想要私逃出九歌之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里面,四周还下了屏障,寸步难行,怎能让她不心急。 火枫皱着眉头,同样也是又急又躁,可这结界是掌门亲自设下的,仅凭他们三人之力哪里打得开呢? “我跟你们说,如果千竹这次出了什么事,我就再也不理你们了!”云罗见他们二人都沉默不言,当即便恼了,气鼓鼓地坐在地上,抱着双臂赌气地一句话也不说。 火枫和常翌更是心烦气躁,张口想说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咯吱”一声,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三人一惊,以为是掌门来处置他们了,没想到竟然是司马长渊,三人顿时又惊又喜地跑过去,趴在透明的蓝色屏障上同他说话,“长渊,你怎么来九歌了?” “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再不去天宫竹子就没命了!”司马长渊此言一出,果然不出所料地看见三人忧心如焚的模样,拔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利落地砍下几剑,半球形的蓝色屏障顿时就开出一个口子来,三人连忙钻了出来。 司马长渊没空同他们寒暄,只道是结界被他所破,墨子离恐怕很快就会赶来查看,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色的纸鹤扔出去,纸鹤顿时变得有雄鹰般大,急急将他们扔上去,交代道:“纸鹤会带你们去天宫,记得万事小心。” “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常翌担心问道。 司马长渊只含糊搪塞过去,“我还有点小事没办完,你们先走吧。” 三人这才放心地乘着纸鹤离去,司马长渊知是此地不宜久留,本想离开这里直奔金缕殿而去,忽然余光瞄到了几案上放着的一叠纸张,出于好奇随手拿起来一看,刚看到第一行便惊出一身冷汗,越往下看,拿着纸张的手也颤抖起来。 他重重地将那张纸拍在案上,气得浑身发抖,好个仙界,行事竟比妖魔还要肮脏龌龊,当年宫家一夜之间破落,身为第一天将的宫玄月中毒一事,竟然还另有隐情! 听到外面已经出现了脚步声,他来不及愤怒,只将那张纸往怀里一揣,推开窗户跳窗而逃,竟没发出一丝声响。 匆匆赶来的墨子离看见殿内结界已被人所破,那三人已经不知去向何处,房内更是无一人踪影,顿时皱起了眉,刚想趁他们三人还未酿成大祸之前,抢先一步赶去天宫,目光忽然落到了散落一地的纸张上,冲上去四处翻找起来,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最关键的那一张。 手指慢慢紧握成拳,身子也一点点发冷,看来那一张纸已经被人拿走了,这些东西都是前两日他托天宫的仙官搜寻而来的,当时看到信上的内容也是如遭雷击,如果那封信让小竹看到了的话…… 胸口一阵腥甜之气涌上来,他一时承受不住,气急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喷在纸上,竟是触目惊心的墨红色。 仿佛是体内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一般,墨子离猛地睁开双眼,金缕殿的结界竟然也被人破了,唯恐有人对青芜不利,他抬手用力擦去唇边残留的血迹,快速赶往金缕殿。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天空又徐徐飘下了细雪,夹杂着粉嫩的桃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地飞舞,花香沁人心脾地寒冷,他几乎可以听到模糊朦胧的啷啷声,是已经好久没听到了的节节青竹帘撞击的清脆响声。 用力推开金缕殿门,往日流动了满室的九璃光华已然消失不见,整个金缕殿黑得让人害怕,唯有那块万年寒冰还借着月光微微发亮,里面封存着的青衣女孩,已然没了生气。 ------------ 仙魔对峙 仙魔双方漫长的僵持对峙后,天宫里已是一片混战,随处可见五彩华光剑影和兵戎相交之声,不时有人落败被人从空中打落下来,往日繁花似锦的天宫如今变成了血腥战场,浓郁的血腥味和樱花香气混合在一起,引得人呕呕作吐。 宫千竹已经被巫木元卜点了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被他拉着冲出重重包围,他手执一把碧绿的薄剑,不但要杀出一条通道来,还要时不时提防有兵刃伤害宫千竹,纵然他有通天的本领,渐渐地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宫千竹全身只剩下眼珠子还能转了,她到现在还不能完全接受巫木讲师是魔界之人这个事实,想必楚摧城会这么快就知道她被仙界抓住的事情,应该也是他通风报信的吧。 眼前血光漫天,时不时便有温热的血溅进她眼中,满眼都是浓郁的血色,她难受地想要闭上眼睛,耳中却充斥了兵刃相交之声,每一声都刺激着她的神经,她不得不睁开眼睛,满天的彩光在眼前一片迷蒙的血色渲染下显得万分诡异恐怖。 巫木元卜终于带着她杀出了重围,赶到那彩光十射的天门前,仙魔双方主力仍在对峙,楚摧城的莲榻悬在云端之上,身后便是魔界的千军万马,似乎正气定神闲地等待仙界妥协。 天君率众仙与魔界相对而立,渐渐地有些众心不稳,天君正愁无法制住这群魔界妖人,见巫木元卜带着宫千竹赶来,顿时脸上一片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掌打开巫木元卜,伸手用深厚内力将宫千竹吸了过去,紧紧扼住她的喉咙,对莲榻里的楚摧城威胁道:“楚摧城,马上撤掉你的魔界大军,否则我就杀了这个丫头!” 莲榻里沉默了一会儿,才传出楚摧城冷笑的声音,“堂堂仙界天君,如今竟要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么?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休得巧言令色!”天君恼羞成怒,手下用力,宫千竹顿时便难受地皱起了脸,面色惨白得惊人,天君顾不得这么多,对着楚摧城大喝道,“马上退兵!” 楚摧城还未做出反应,那边天际已经出现了无数方阵的天兵天将,领头的便是方才还欲杀宫千竹的天后,她已带了十万天兵前来助阵,本来还处于下风的仙界顿时便和魔界势均力敌起来了。 天君见天后带着援兵赶到,心里大松一口气,顿时便有了底,大喝道:“楚摧城,十万天兵在此,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莲榻里传出一声冷笑,刹那间里面妖风大作,莲榻层层闭合的纱幔被妖风吹得狂乱飞舞,里面似乎有巨大的吸力一般,天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吸了过去,护在莲榻前的楼兰杀拔出剑来,架在了天后的脖子上。 “天后!”天君大惊,随即又震怒,“你们这群胆大包天的妖魔,还不快快放了天后!” 楼兰杀讽刺笑道:“我们本就是邪魔外道,从来都不瞻仰仙界的荣光,凭什么要买你们的账?” 楚摧城在莲榻里冷冷开口:“放了宫千竹。” 宫千竹心里猛地一颤,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在这种时候,挟持她性命的是代表天地正道的仙界,而前来救她的竟然是被世人称作十恶不赦的魔界? 她忽然就在想,她信仰了那么多年的仙界,姐姐用生命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天宫,到底值得她们这么做吗? 双方互相僵持着不肯放人,楼兰杀手中利剑逼近,剑锋立马就割破了天后的脖子,血渗了出来,大喝道:“你们还不肯放人吗?!” “陛下……”天后见这群魔人真的敢伤她,脸色顿时就变了,美目凄凄地望着天君。 天君已有了几分动摇,扼住宫千竹喉咙的手松了几分力道,楚摧城看准这个时期,一道玄金色的光带从二指甩出,缠住宫千竹的腰便将她拉出了天君的控制,天君立即反应过来,同样抽出一条光带拉住宫千竹不肯放手。 宫千竹被两条光带制在空中动弹不得,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他们两个再不放手,她就要被撕成两半了! “你们快……放手……”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吃力道。 天后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三人身上,一掌劈开楼兰杀,御风朝天君飞去,一条紫色光带抽出缠上宫千竹,用内力使劲将她往这边拉。 宫千竹欲哭无泪,他们三人要斗法,不要拿她做牺牲品啊,她只有一条命,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 镇压石山 火枫、云罗和常翌三人坐在纸鹤上朝天宫赶去,俯瞰千山,眼看天宫近在咫尺,身后一道冰蓝色的光击来,平稳飞行的纸鹤猛地颤了两颤,火枫大惊失色,连忙拉着云罗和常翌飞身而起,落在附近的一座入云山峰上,那只纸鹤被冰蓝色的火焰燃烧成灰烬,消散在风中。 又是一道蓝光划过,墨子离负手立在他们面前,唇色有些苍白透明,眼神却依旧凌厉冷冽。 “掌门!”三人大惊,连忙跪了下去。 墨子离冷眼看着他们,命令道:“马上回九歌。” “掌门!”云罗满眼乞求地看他,“千竹她闯了那么大的祸,我们不去救她的话,她一定会被处死的!” “这不关你们的事。”墨子离冷冷道,眼中不起丝毫波澜,“马上给我回去。” “掌门,千竹是你的徒儿,十年师徒之情深厚如山,如今她性命堪忧,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看着墨子离冷若冰霜的面容,火枫的身子一寸寸冰冷,全身血液倒流一般,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子离,“还是说,九歌的传言是真的,你收她做徒弟,就只是为了利用她救活青芜,如今千竹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是死是活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对吗!” 墨子离的眼神骤然冷冽,利如寒刀般地扫过他一眼,火枫浑身一颤,顿时不敢再多言语,不甘心地低下头去。 墨子离站在风中,如同万年不倒的石尊一般,唇色却愈显苍白得透明。九歌弟子如今把他传得多不堪,他都知道,也不在乎,这本就是事实没有错,可是小竹她是无辜的,她们宫家是无辜的,将小竹一步步害到这个地步,是整个仙界的罪过,也是他的罪过。 宫玄月的一生都是传奇,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杀敌无数,在天宫里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然而再叱咤风云的人物,只要沾上了“功高震主”这四个字,纵然再清高傲岸,仍旧逃不过身后的暗箭。 功高震主,功高震主,古往今来有多少碧血丹心的忠臣善将将骨骸堆在这四个字之下,而宫玄月,又是这堆骨骸中的第几个呢? 可是小竹,她那么干净纯粹的一个孩子,事到如今还天真地相信着仙界相信着他,他不希望让她知道这么残酷的现实,想让她开开心心地活着,一如过往。 墨子离淡漠地看着跪着的三人,问:“是谁放你们出来的?” 那三人低着头面面相觑,最后常翌壮着胆子扯谎道:“没有人放我们,是我们自己破了结界出来的。” 墨子离的神色一凛,他九歌的弟子什么时候已经被惯得这般无法无天,连他这个掌门也敢骗,他们不说出那人的名号,那封信又如何追得回来,若是让小竹看到了…… 常翌抬眼撞见墨子离冰冷得吓人的眼神,不由得瑟缩了下,连忙低下头去,在心中叫苦不迭。 他冤枉啊,司马长渊冒险去救他们,他总不见得还要出卖他吧,人生在世,义字当头啊。 墨子离还想开口说什么,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爆破声传来,整个大地都晃了一晃,望过千山循去,那边天彩霞满天,赫然破了一个大洞,万千破碎的星子如同瀑布一般直泻而下,化作无数天火直降人间,天火过处,无不燃起了熊熊大火,山中宿了成千上万的鸟群争先恐后地飞出来,那边天顿时火光冲天,热浪连远在百里之外的他都能感觉得到。 天宫出事了。墨子离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个,顾不得许多,便要赶往天宫一查究竟,将行之际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跪着的三人,右手一翻,一座巨大的石山从天而降,一时间飞沙走石,随着巨大的轰动声,将三人牢牢实实地压在石山之下,见他们动弹不得,这才放心地赶往天宫。 云罗只觉得头顶有巨大的阴影笼下,伴随着惊天的轰动声,然后便是火枫的惊喊,旋身便将她抱在了怀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们都被镇压在了石山之下,沙石漫天,迷得他们睁不开眼,连连咳嗽。 火枫试着施法脱身,无奈石山又沉又重,还加上了墨子离的封印,根本不可能逃出去,顿时便泄了气,喃喃道:“看来这回千竹是真的难逃一劫了。” “那可不一定。”常翌忽然开口,迎着他们惊诧的目光神秘一笑,“别忘了我可是主修土系法术,虽然破不了掌门的封印,但用遁地术的话还是可以出去的,只是不能带上你们了。” 云罗十分担心,“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火枫倒是赞同他的方法,“常翌,我们把身上的法力渡给你,你只要趁乱把千竹救出来就行了,千万不要和他们起任何冲突,就算集我们三人之力,也不可能和天宫众仙所抗衡,知道了吗?” 常翌郑重点头,“我明白。” 就算不是为了千竹,仅仅为秉烛,拼上性命也要将千竹救出来,也不枉他对秉烛的一番真心了。 ------------ 两败俱伤 墨子离匆匆赶到天门前,却见那里已是一片狼藉,三败俱伤,天君天后和楚摧城均被打飞到数丈开外,停留在半空中的宫千竹无人支撑,重重地摔了下来,显然受伤也不轻。 楚摧城被她那一掌打得呕血不止,连忙调息运气以疗伤,心里却有几分惊诧,短短几天的时间,这丫头怎么功力增强了这么多,居然都能伤到他和天君天后,看来那传闻不假,她已经修得了上仙之躯,虽然这几日提升的内力太过深厚她难以驾驭,但只要认真修炼,假以时日必能完全吸收掉,到那时恐怕在整个仙界都难逢敌手了。 天君凭着一身强大的修为强撑住,只是脚步有些虚晃,而天后也受伤不轻,面色惨白,就连墨子离看了也变了脸色,连忙上前去扶她,天后一掌将他逼开,怒斥道:“孽子!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儿!” 墨子离沉默不语,看着一片狼藉一眼便将整个过程勘破于心,原是他们三人争抢宫千竹,小竹的修为又是一夜暴涨,根本无力驾驭,他们又是谁也不肯撒手,这才逼得小竹法力失控,内力暴泄,弄得两败俱伤。 仙界众仙见墨子离赶到,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不管怎么说,墨子离毕竟是宫千竹的师父,又是修为深厚的上仙,此时他赶到,仙界的胜算便又大了几分。 紧张的心终于放下,甚至都有人开始兴奋得蠢蠢欲动起来,两位上仙对峙本就百年难得一见,更何况这两人还是师徒关系,更是让人心潮澎湃,仙界风平浪静了那么多年,这个八卦足够那些无所事事的游仙们嚼个几十年的舌头。 宫千竹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似乎还没发现墨子离的到来,天已经因为她破了一个大洞了,她体内却仍旧有疯狂流窜着的强大内力,她大口喘气竭力平息掉体内的真气,忽然心头莫名一颤,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真气又躁动起来,一道强烈的白光乍现,随即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爆破声,一声接着一声,天接二连三地破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洞,无数璀璨的破碎星子从破口处流泻而下,在下界四处引火,不一会儿,下界已是一片火光冲天,照耀得整片天都是一片火红。 众仙大惊,知道再这么下去整个天宫都要被她毁了,顾不得看好戏,连忙各显神通意图阻止她,一时间无数彩光向宫千竹袭去,众力合一,力量大得惊人,顿时天空风雷大作,惨白的闪电照得场面更是可怖。 千丝万缕的彩光汇成一道强烈的紫光,照亮了半边天,在即将击中她的时候却忽然速度奇慢,缓缓汇进她的体内,众仙之力仿佛都被她一人吸收了一般,整个身体发出强烈紫光,让人睁不开眼睛,若是有人能注意到,宫千竹的双眼已经慢慢涣散开来,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墨子离大骇,顾不得多想,拔出流痕剑,灼目剑光划过,挑断了她身上几处重要筋脉,顿时集了一身的众仙之力在身上几处气穴爆破开来,真气泄了个一干二净,强烈紫光慢慢平息下来,宫千竹浑身瘫软地靠在墨子离怀里,眉心上仙的冰晶印记闪烁了两下,最终消失不见。 “师父……”她看着眼前的人,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般,喃喃问道,“我刚刚怎么了?” 墨子离搂着她的左手收紧了下,低声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一切归于平静,众仙还惊魂未定,天君已经阴沉着脸下令,“将宫千竹抓起来,就地处死!” 此话一出,墨子离顿时拧起了眉,将宫千竹护得更紧,众仙倒是不以为意,别的不说,就光是她毁天灭地的罪行,就足够她死一万次了。 众天兵要上前来抓她,宫千竹筋脉被挑断动弹不得,倒是墨子离手中的剑光闪过,众人都被逼退数步,他冷眼扫过,“她是我的徒儿,就算犯了天大的罪过,也轮不到你们处置。” “放肆!”天君震怒,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孽子,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墨子离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没有滥杀忠臣的父亲。” “你……”天君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他清冷孤高的眸子,不由得一阵心虚,莫不是当年宫家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时隔了那么多年,他居然还去调查了一番吗? “把这两个人给我抓起来!” 众兵领命,宫千竹吃力地动了动手指,看着墨子离说道:“师父,你不用维护我,是我做错事了,做错了就要受到惩罚。” 她知道墨子离是天君最器重的儿子,她不希望因为她的缘故而引得父子反目。 墨子离垂眸看了看她,她看不懂那漆黑如墨的眼底包含了什么,只是觉得浑身疲累,缓缓闭上了双眼。 ------------ 天人永隔 众仙踌躇着不敢动手,一边是仙界帝君,一边又是道行高深、在仙界举足轻重的九歌掌门,好像哪一边都得罪不起,得罪了哪一边都是个死字。 天君见众人迟迟不动,横眉竖目怒喝道:“你们都反了是不是!” 天狼星君站出来劝说打圆场道:“天君,现在不是处理自己人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对付这群魔界妖人。” 一语惊醒在场众人,所有人心里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比起刚才那样两边不是人的选择,他们宁愿面对那群穷凶极恶的魔界妖人。 楚摧城已经调理好了伤势,在莲榻中冷冷嗤笑,“不交出宫千竹,休得叫我退兵。” 天君一听这话正要发作,墨子离已然抢先开口,“小竹是我九歌的弟子,由不得他们做主。” “是么,那我就向你讨教两招!” 层层闭合的纱幔被一道掌风强硬扫开,楚摧城手执玄剑飞出莲榻,墨子离同时拔剑相迎,场面顿时又混乱起来,仙魔大军兵戎相见,其余七位魔将主攻仙界主力,天君对付他们都渐渐有些吃力,更是无暇去管其他人。 天后见场面渐渐失控,转眼看见宫千竹,想要趁乱将她带走,手还未伸出去便被一道绿光击中震麻,通透的光影闪过,宫千竹已经被巫木元卜抱在怀里后退数百丈,悬浮在云间的天石被他推过来炸开,烟雾弥漫,天后几乎看不清他人在何处。 仙魔大战,原本五光十色的高大天门被打得遍体鳞伤,众人从天门打到天海,放眼望去海天之间全是混战的仙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蔚蓝如银河的天海被染成了血海,红得触目惊心。 宫千竹无暇关心那些,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在墨子离和楚摧城身上,两人一仙一魔,均是功力卓群的佼佼者,她一直想知道师父和楚摧城相比谁更厉害一些,现在看来竟是不分上下,难得旗鼓相当的对手。 大战了几百回合之后,楚摧城由于先前受过宫千竹的一击,渐渐落于下风,自知剑术敌不过他,又改拼内力修为,一掌必杀万骨寒击出,惊天泣神,整个天宫都晃了三晃,天宫上方笼罩着的透明屏障受到剧烈打击,竟开始渐渐出现了裂缝。 墨子离与他四掌相击,齐聚内力与他对抗,一时间,冰蓝色和玄金色的光波如水中涟漪一般扫荡开来,此消彼长,彼消此长,对峙了半柱香的功夫,两人还未收掌,其他人已经因为被他们的掌力所波及,纷纷受了轻重不等的伤,不约而同地停止打斗,屏住了呼吸看着空中二人对决。 巫木元卜脸上也明显闪过一丝惊诧,他知道墨子离的修为深厚,但没想到竟厉害到这种地步,恐怕放眼整个仙界,也只有他是唯一能与楚殿匹敌的对手了。 天君抬头见天宫的结界正处于崩溃的边缘,马上就要完全破碎了,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命令天后带着众仙去修补结界,仙界千百年来得罪了不少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能相安无事到现在全是因为这坚固无比的结界,若是结界破碎,给了那些妖魔鬼怪趁虚而入的机会,到时候天宫四面楚歌,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楚摧城和墨子离两人额头上都冒出了些汗,担心再对峙下去怕是会支撑不住,使出全力一击,两人被对方的掌力伤到,连连后退数千尺。 楚摧城强忍住喉咙的一口腥甜,五脏濒临破碎,墨子离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身子有些虚晃,却依旧负手立于云端之上,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佛一般,俯视睥睨着这苍茫大地,芸芸众生。 天君趁双方都在调息停战,用尽全力朝宫千竹身后击出一掌天火雷,熊熊烈火一路快速燃烧到她身后,速度快到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眼见天火雷到了她身后,天君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笑,如此一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留着也是祸害,还不如早早除掉了清净。 墨子离只觉得心头一阵不安,慌忙转头看去,只见天君那全力一击的天火雷已经到了宫千竹身后,他来不及赶过去,只听见自己有些微微破音的沙哑声音,“小竹!” 那声音极为嘶哑,听上去却有一种破空之音的感觉,也许就是因为这一声呼唤,才让她错过了让她在今后的人生里,追悔莫及的那一声“千竹”。 宫千竹下意识地回头,只看见一片银色的衣袂,下一刻便被替她挡住天火雷的那人伸手推下了九重天,她惊恐地睁大眼看着自己坠入深渊,这却不及她眼中所看到的可怕万万分之一。 “常翌——” 她只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穿透了九重天,带着无法压抑的悲痛和绝望,她看着他的身影被噬魂天火所吞噬,自己却在离他越来越远,甚至都无法触碰到他。 苍茫空旷的九重天里,她只听见常翌那轻柔温和的声音,是他临死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此生听到过最动听也最残忍的话。 他说:“千竹,记得一定要过很好。” 她撕心裂肺地哭泣着,要过很好?他都为她而死,他竟然还残忍到要她今后拂去过往,心安理得地过得很好吗? 常翌,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人。 她哭得决绝而惨烈,悲痛到了极致竟想要自毁内丹寻死,可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天意,修为俱丧的她,筋脉尽断的她,现在连寻死的力量都没有。 心中悲痛一波胜过一波,几乎到了无力承担的地步,她头一仰,昏死过去,任由着自己在云间坠落。 ------------ 夜半托梦 宫千竹一直昏睡着,感觉身子像是在水中一样浮浮沉沉,忽冷忽热,在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都在做梦,梦中是曾经她还在九歌在师父身边,和朋友们一起在桃花林中笑闹追逐,有好多好多的人,火枫、云罗、遗修、雪华、云生、青玖,还有……常翌。 梦中不断地浮现当时常翌被天火吞噬的场景,她在梦中撕心裂肺地哭,却换不回上天一丝一毫的怜惜。 司马长渊一直守在她床前,见她时不时地出虚汗,帕子换了一张又一张,总是刚替她把汗擦干,又出了一身的虚汗,这才不过几天的时间,原本轮廓柔和的下巴已经变尖了不少,看得他心里又疼又急。 她被人打下九重天,正好落在点苍山附近,被宫娥发现带了回来,全身有好几处重要筋脉被挑断,但由于她在仙阁之内习得了还生之法,他只是略微输了些真气给她,被挑断的筋脉又开始慢慢长了回来。 他已经替她把过脉,只是伤心过度才导致的昏迷,本以为很快就会醒来,却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固执,昏睡了三天三夜都还不肯醒,要么就不停地哭,要么就一身身地冒虚汗,可把他吓得不轻。 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宫娥婉儿站在敞开的门边,抬了抬手中的药碗,恭敬道:“主上,药熬好了。” “给我吧,你先退下。” “是。” 司马长渊细心地吹凉滚烫的汤药,慢慢喂她喝下,汤药浸润了她干裂苍白的唇瓣,顺着唇缝渗入了齿舌间,这些天来他每天都喂她喝药,不然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药才刚刚喂了两勺,昏迷中的宫千竹忽然被呛到似的咳了起来,司马长渊一愣,惊喜地放下药碗,将她的身子托起来,轻声唤道:“竹子,你是不是快醒了?醒了就睁开眼吧,不要懒床了。” 软软依在他怀里的宫千竹微微动了下,如墨的纤长睫毛颤了两颤,缓缓睁开眼睛,眼底黯淡一片,像是没了灵魂的木偶娃娃。 司马长渊顿时就急了,用力摇着她的肩膀,“竹子你怎么了?还没有清醒吗?还是做了什么噩梦?” 宫千竹漆黑一片的眼珠动了动,目光落到他担忧的脸上,霎时间眼底的泪水便涌了上来,她扑到他怀里,悲痛欲绝地哭泣着。 “长渊,我害死了常翌,常翌被我害死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常翌死了?”司马长渊心里一惊,略一思索大概也明白了缘由,一定是仙界众仙想要杀竹子,而常翌为了保护她所以才……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不由得暗自咬牙握拳,好个仙界,对一个小姑娘竟然都能如此心狠手辣,他的原意本来只是想让九歌弟子参与到救人中去,好让墨子离被卷入风口浪尖之中,便能为宫玄月的复活争取时间,却没料到仙界之人竟如此狠绝,他也间接地害死了常翌。 心里难免有几分自责,他安慰地拍拍在他怀里哭泣的宫千竹,“竹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比起她哭她闹,他更害怕的是她把一切都闷在心里,像刚刚醒来的那一刻,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丢了魂魄,眼底没有一丝光亮,一片死寂。 宫千竹哭了许久,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来才慢慢放开司马长渊,他又喂她把剩下的汤药喝完,哭累了的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梦到了常翌。 白茫茫的一片浓雾,夜色中几乎看不清任何景物,只能勉强看见浓雾中有几簇蓝紫色的鬼火浮在空中上上下下地飞,阴森的鬼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将浓如牛奶般的大雾吹散了些,隐隐约约能看到对面现出一个修长的银色身影。 常翌!她又哭又笑地朝他跑过去,想要紧紧将他抱住,双手却直直从他身体里穿过,像穿过空气一般。 常翌苦苦地笑,傻千竹,真正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抹幽魂罢了,你又怎么能碰得到我。 宫千竹捂住嘴忍不住哭起来,常翌,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替我去死,不值当的啊。 常翌脸上闪过一丝悲戚,虽然想要自欺欺人地告诉你仅仅为了同门情谊,但想想已经没必要了,因为你是那个人心中最重要的人,你若是死了,她会很难过的。 秉烛……她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泪水又止不住地涌出来。 常翌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拿出一串水晶手链递给她,解释说,这是秉烛一直很喜欢的水晶蛋,我把它做成了手链,只可惜不能亲手交给她了,麻烦你代为转交一下。 宫千竹怔怔地接过来,冰冰凉凉的触感,每一颗水晶蛋都晶莹剔透,金色透明的蛋心外面包裹着一层无色透明的水晶,上次秉烛去找他要,结果气呼呼地跑回来了。 忆起往事,她心里忍不住又是一番酸涩,常翌你放心吧,我会亲手交给秉烛的,她看到了一定…… 话还未说完,她抬起头,面前已是空无一人,只有那带着淡淡悲伤的夜雾还在若有若无地缥缈着,如同鬼烟一样。 “啪”地一声响,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宫千竹被惊醒,下意识地低头看手中,两手空空,她浑身瘫软地靠在了床头上,忽然发现了什么一样,慢慢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条晶莹剔透的水晶手链。 她将手链放在心口,闭上双眼,一滴泪从纤长的睫毛下滚落,“啪答”一声脆响,敲在了手背上渗入指缝之间,再也寻觅不到半分踪迹。 ------------ 凤凰血泪 宫千竹找到了秉烛闭关的山洞,洞口有结界拦着,但似乎对她并无阻碍,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里面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石洞,水滴声在洞里显得格外巨大,她走进去,里面修了一座偌大的火坛,熊熊烈火在坛内烧得正旺,隐约能看见一个影子在烈火里,正承受着烈火焚身之苦,见到她来,似乎很欢喜一般,火焰都跳动起来。 她站在火坛前三步远,再没前进一步,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静静开口道:“秉烛,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常翌死了。” 蓦然一声,欢快跳动着的火焰一下子僵住,秉烛安静地待在烈火里面,久久地不发一言。 宫千竹的泪已经流尽,此刻怎么也哭不出来了,只是心细细麻麻地痛成一片,“他是为了救我,被天君用天火雷杀死的。” “……” 宫千竹拿出那条水晶手链,上前两步放在坛台上,“……这是常翌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你以前一直想要的……” 久久地,宫千竹在原地伫立了许久,没听到秉烛的声音,垂眸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出去了。 她走了之后,秉烛才从被凝固住的火中走出来,脸上还有些毛羽未消,她拿起放在坛台上那条晶莹剔透的水晶手链,颗颗圆润晶莹,她木然地看着它,耳边忽然响起了曾经常翌对她扭扭捏捏的告白。 …… “秉烛我可不可以喜欢你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一辈子为你炼水晶蛋的。” …… 她眼神一颤,将手链按在心口,闭上眼睛,一滴朱红色的眼泪从睫毛下滚落,正巧滴在某颗水晶蛋上,如同琥珀一样快速沉了下去,一直沉到金色蛋心的中间,透红澄澈,像是一滴血珠一样。 凤凰落泪,天降甘霖。 就这样,一道横空巨雷在冬日的空中炸响,随即便是倾盆大雨夹杂着霜雪从天而降,在人间一直燃烧了四天四夜的天火,就在一夜间被尽数浇灭,百姓喜不自胜,纷纷叩谢天恩。 又有谁能知道,在这众生皆喜的大雨中,那自开天辟地世间诞生出来的第一只凤凰鸟,在她漫长的千万年岁月中,落下的第二滴凤凰泪。 . 宫千竹站在房门前,面前是满眼的雨帘,从头顶的屋檐上源源不断地落下来,夹杂着细小的雪花,在接触她掌心的那一瞬间融化成温暖细流。 一把朱红色的二十四骨纸伞在她面前打开,替她挡住了时不时便被风吹进来的雨水,身边被温暖的气息笼罩住,接着便是司马长渊温柔的声音:“下雨了,怎么不进屋?” 她并不吃惊他的到来,看着眼前的浩瀚雨帘问道:“点苍山有执扇夫人的结界护着,从来不见半点雨雪,今日怎么下起了雨?”不等他回答,她便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莫非是魔君出世又有变数?” 司马长渊淡淡一笑,“就算魔君真的出世了,点苍山也不会有半点异样,而下雨的原因……”他转头看向远方秉烛闭关的那个山洞,声音多了一丝怅然,“她哭了,因为她哭了。” “她?”宫千竹起先不明白,随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明白了这个“她”指的是谁,心又是一阵绞痛。 都是因为她,不但害死了常翌,更害了秉烛。 “竹子,逝者已去,顺其自然吧。”司马长渊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况且也并不是没有好消息,你姐姐很快就会醒了,她可不希望醒来看见消瘦成这样的你。” “你说什么?”宫千竹吃惊地转头看他,“姐姐快醒了?可她身上的尸毒还没有解,怎么就能醒呢?” “竹子,你还不知道,当你在天宫惹祸的时候,我潜回了九歌一趟,将九璃盏给盗了出来。”司马长渊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小事。 宫千竹一听大惊,“什么?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竹子,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你姐姐体内的尸毒已经扩散到了五脏六腑,这世界上只有九璃盏能救她,不然她绝对撑不过这个冬天!” 她恐慌地睁大眼,只有九璃盏能救姐姐了吗?只有九璃盏了吗? “可是……”她仍旧有几分犹豫,咬着下唇道,“毕竟那是师父的东西……” “是么。”司马长渊忽然嗤笑了一声,微微俯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郑重告诉她,“竹子,你记住,那盏宫灯从千万年前就是你的东西,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有资格拥有它。” “什么?”宫千竹恐慌地退了两步,有些慌乱了,“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长渊,你把九璃盏拿过来了,那青芜怎么办呢?她也是靠着九璃盏的神力才能保得一口气的。” 司马长渊沉默不语,他没想到她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担心别人,还是那个导致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难道……她死了?”见他不语,她的身子一点点发冷,忍不住斥责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不管九璃盏到底有多重要,那个姑娘是没有错的,她也是我的师姐,她……”是师父很重要的人。后面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胃里一阵一阵酸涩。 司马长渊当即拉下脸,将二十四骨纸伞塞到她手中,径直拂袖走进雨中,只留下一句:“比起不相关的人,身边的人重要千万倍。” 宫千竹怔住了,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握着纤细的伞柄,望着他慢慢消失在浩瀚雨帘中的背影,垂下眼帘,遮住眼底那抹一掠而过的光芒。 ------------ 奈何孟女 四周一片弥漫的紫黑色浓雾,空气中夹杂着曼珠沙华的淡淡香气,一踏上这片死亡之地,任谁都会自心底弥漫出一丝悲凉凄然,冰凉高大的门上有着深深的印痕,像是刻印着繁复古老的咒文,散发着丝丝腥气,似是铁锈味,又像是血的味道,这便是人人闻而生寒的异世入口——冥界大门。 不过,这阴森凄凉的鬼门前,若是忽然站了一名纯白的女子,感觉十分的格格不入,像是浑浊黏稠泥沼中,忽然坠入了一颗水晶。 看守鬼门的鬼差颇有几分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姑娘,她披着一件雪白的连帽狐裘,带着一圈雪白毛边的帽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精致的下巴和略显苍白的薄唇,身子裹在厚厚的狐裘里,看不出体态身形,但感觉她体形弱柳扶风,柔弱中却隐隐透着一股倔强,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尊贵之气在里面。 鬼差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姑娘,但还是要她出示通行令牌,只是语气放得比对其他人要平和得多,“姑娘,请出示你的通行令牌。” 那姑娘拿着令牌的手从狐裘里伸了出去,鬼差看了一眼那块令牌,脸色顿时就变了,连忙让开路,恭敬道:“原来是十七郡主的人,小人方才得罪了。” 姑娘微微摇了下头表示不介意,抬手往下压了压狐裘帽,将头埋得更低,匆匆走了进去,雪白的身影慢慢隐没在弥漫着的紫黑色浓雾里。 宫千竹只能以这身装扮进入冥界,她如今是六界都虎视眈眈的对象,魔界要她是因为她是至善之人,而仙界要她却因为她是罪大恶极之人,如今六界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她一个小丫头身上,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曾经胥宁儿给她的那块通行令牌她一直没有机会还,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大用场。 她握紧了手中一直拿着的碧绿玉穗,这是长渊交给她的,她本来是想瞒着他悄悄来冥界找青芜的魂魄,没想到他早早地就在点苍山门前等着了,将这条玉穗给她,说是让她直接去找奈何桥头的孟女,孟女看见这条玉穗就会听从她的一切命令,包括让她带走青芜的魂魄。 他语气中并没有要阻止她前去救人的意思,只是最后淡淡地问了一句:“竹子,你真的要救青芜吗?且不说她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单是这逆天改命之罪也不是你所能承担得起的。” 她只是淡淡一笑,如今的她早就是仙界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千古罪人,擅闯仙阁,偷学禁术,焚书毁籍,重伤仙僚,还挑起了一场仙魔大战,致使仙界死伤无数,哪一条不是足以诛仙的滔天大罪?反正已经万劫不复,不在乎多一条罪名。 三途河岸边开满了大片大片的红色曼珠沙华,似是血染,她顺着河岸一直往下走,又看到了那条刻着曼珠沙华的石桥,这里已不复几个月前被逆煞摧毁得好似断壁残垣一般,往生井就像是从来都没有被打碎过一样,孤独的红月挂在空中,撒下朦胧妖冶的月色。 已经是深夜了,前来奈何桥往生的亡灵越来越少,只偶尔会来一两个,身着广袖长裙的孟女斜靠在桥头,手里拿着一个盛汤的陶碗慵懒把玩着,再过一会儿,她也该收摊了。 这就是引人往生的孟女吗?竟然会这么年轻,那淡然的眉目间,承载着比世上最古老的井还要平静的漠然。宫千竹先开始还有些诧异,但很快就释然了,试问,一个不知看了多少年生死轮回之事的人,一个送了无数亡灵往生的人,怎能不漠然,怎能不从容。 她垂眸想着,重新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奈何桥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亡灵,一看分明就是青芜,孟女正喂她喝汤,细白修长的双手托着碗底,将汤一点点灌进她嘴里,那一直漠然的眼角,竟微微带了丝笑意。 宫千竹大惊,连忙冲过去一把打掉孟女手中的陶碗,碗里还剩半碗汤,尽数洒在了地上,转头看青芜,她眼神慢慢涣开,明显便是已经灌下去的半碗孟女汤已经起了效用。 宫千竹用力一掌拍在她背上,青芜顿时将那半碗汤给吐了出来,魂魄也被那一掌打得四分五散,宫千竹立即翻开帽子,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将那即将散灭的魂魄勾在了发丝上,这才重新戴上帽子。 孟女在一边呆呆地看了她半晌,从来没遇到过有人来奈何桥劫魂魄,竟忘了过来阻止,忽然上前两步,死死盯着她遮在帽子下的脸,“你是谁?” 宫千竹不语,只是按照司马长渊说的将手中的碧绿玉穗交给她,她看了一眼用力握在手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嘶哑颤抖,“让我看看你的脸。” 宫千竹诧异,长渊只说孟女见了这玉穗就会放人,可从来没说过孟女一定要看到她的脸才肯放啊。 略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摘掉帽子,孟女看到她的脸的那一瞬间如遭雷击,脚步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靠在桥栏上,嘴里慢慢念叨着什么,听不清只言片语。 ------------ 故人相见 宫千竹已经带着青芜的魂魄离开了许久,孟女一直扶着奈何桥,半天回不过神,夜风吹过大片大片的红艳曼珠沙华,像是荡起一大片红色的波浪,孟女浑身瘫软地靠在桥栏上,嘴里喃喃念叨着,“丹转尘封千百炼,魂附神石化真仙,过往恩仇泯万年,娲皇重生覆九天……这一天终于要来到了吗?” 她抬头看向宫千竹离开的方向,那里早已没有她的身影,只剩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在夜风中摇晃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空气中飘散着迷醉的香气。 宫千竹本来打算快点离开冥界,将青玖的魂魄送回九歌,刚刚在忘川河畔蹲下用河水清洗装着青芜魂魄的盒子,身后便响起了不确定的声音:“……千竹姑娘?” 她手一顿,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回头一看,原来是魑魅王的贴身侍卫藏臣,她和他的交集不是很多,难怪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的声音。 一看见她转过头来,藏臣不确定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展颜一笑,“方才看见有人竟敢用忘川河水洗手,想着可能是姑娘,原来真的是你。” 宫千竹看见他的笑容不由得失了失神,她印象中的藏臣,从来都是死尸一样的面无表情,只有在逆煞出事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的惊慌失措,何曾见过他这般明朗的笑颜。 略微一想,她便了然于心,藏臣的一切情绪起伏都与逆煞离不开关系,他如今如此开朗,想必逆煞过得很好。 她微微一笑,拿起清洗干净的盒子站起身来,朝他一笑,“藏臣大人,好久不见。” 藏臣走近她,“姑娘此番来冥界所为何事?如今六界都对姑娘虎视眈眈,还敢单枪匹马闯冥界,还真是有胆色呢。” 宫千竹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皱了皱眉,“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藏臣勾唇一笑,从身后将昏迷的孟女给拎了出来,“我刚到这里就看见她急着要去冥宫报信,知道姑娘来冥界了,于是便顺手为姑娘清掉一个障碍。” “多谢。”宫千竹知道他这次的确是帮了自己,若是孟女向冥王通风报信的话,她今天可能就走不了了。 她走到昏迷的孟女面前,伸出二指点上她的眉心,强烈白光闪过,施法抹掉了她今晚的记忆。 “逆煞现在还好吗?” 藏臣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逆煞,顿时眼梢都沾染了一丝温柔,“啊,王上他很好。” 宫千竹静静瞅着他温柔的神色,忽然开口道:“其实你喜欢他吧。” 藏臣的笑容淡了,眼中慢慢凝固成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喜欢了。” “所以,你下药杀死了昭和的孩子。”宫千竹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倒是藏臣愣住了,“不觉得这么做对昭和太残忍了吗?孩子是母亲的一切,你怎能为了一己私欲扼杀一个母亲的所有希望?” “王上很爱她。”藏臣冷冷道,“我其实一直不喜欢昭和,明明拥有我想要的一切,却把这些当成垃圾践踏的女人……” 宫千竹一时默然无语,抱紧了手中的盒子,安静地同他擦身而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你无权指控昭和的选择,毕竟,是你和逆煞先毁了她的一切。” 藏臣默然站在原地,她已经走出了好远,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淡淡道:“逆煞他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有些事情你不说,他永远也不会懂。” 藏臣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鬼雾弥漫,慢慢模糊了她如梦似幻的身影。 他若有所思地走回魑魅宫,登上那座高高的宫阙之上,逆煞披着黑色的大麾背对着他站在楼上俯瞰满山,听到他的脚步声,淡淡问了一句:“她走了?” “她似乎没有要来见你的意思。”藏臣在他身后站定,看着他欣长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感情。 逆煞毫无所觉地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她不会来的,她那个姑娘啊,明明看上去那么温柔,可骨子里却是清冷到了极至,呵,和她那个师父一样。” “王上莫非喜欢千竹姑娘?” “喜欢?这倒不至于。”逆煞怅然,声音带了些落寞,“我只是……很想和她做好朋友而已,可她太遥不可及了,像是十五的月亮一样,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 那声音淡淡的,似一片死水般平静,可是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微微有些颤抖。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情,他活过几百上千年,却从未遇到过这么干净纯粹的姑娘,不会因为他的任性而生气,也不会因为他的暴戾而惧怕,无论什么时候都那般淡定从容,完美的几乎不真实,比当年的昭和还要温柔,似镜中花,更像画中画。 他只是……不想再寂寞下去了…… 逆煞藏在大麾下的手握得紧紧的,心慢慢地疼痛抽搐起来,不想再待下去,转身便要离开。 藏臣站在原地将拳握了又握,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宫千竹那淡淡缥缈的声音。 …… “……逆煞他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有些事情你不说,他永远也不会懂。” …… 指甲紧紧嵌进掌中,他望着逆煞即将离去的落寞背影,终于开口喊了一句:“王上!” 逆煞回头看他,见他慢慢朝自己走来,眼中莫名的光亮在黑暗中更是令他心中一惊。 夜风吹过,漫山遍野的红叶在风中抖动起来,大片大片的红色,在黑夜中美得令人心惊。 ------------ 破除封印 宫千竹拿着青芜的魂魄回了点苍山,将它好生放置,虽然已经拿回了她的魂魄,却不知该如何送回九歌,如今她是整个仙界的罪人,只要一露面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更会给九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从司马长渊的口中得知,那日她被常翌推下九重天之后,仙魔双方也悻悻鸣金收兵,双方都是伤亡惨重,听说楚摧城最后和墨子离对击一掌,两败俱伤,两人都受伤不轻,分别被送回了魔界和九歌。 她担心着师父的伤势,也担心时间拖久了青芜的魂魄就回不了肉身,权衡之下,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长渊这些天一直待在姐姐的冰洞里,那附近均是乱窜的真气法力,寸步也接近不了。 她现在完全是束手无策,只能到处去采些补身子的草药给长渊熬了喝,有时候也能找到一些功效清毒的草药囤积起来,以备姐姐日后醒来为她清去体内的残毒所用。 这天她正提着篮子在山中采药,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熟悉的声音:“小丫头,是你吗?小丫头?” 宫千竹一愣,这才发现自己采药竟采到了五音谷下的灵潭洞外,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竟然都把古月仙的存在给忘记了。 想着他为自己传道解惑,也算自己的半个师父,自己竟把他给忘记了,心里不免有些内疚,连忙拨开垂在洞口作遮蔽的藤蔓,提着篮子走了进去,“前辈?” 谭中石台已经燃起了紫色的烈火,古月仙见她进来,语气颇有责怪道:“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怎么这么些天也不来看我——对了,你找到救你姐姐的办法了吗?” 宫千竹提起这事心里就颇有怨怼,偏过头不满道:“你还说,那个什么天宫藏书阁根本就没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我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到现在还在我体内到处乱窜吸收不了呢。” 古月仙惊奇,“你这小丫头倒还真有本事,闯了仙阁都还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没被人发现吗?” “怎么没被人发现?你可是害苦了我。”宫千竹放下篮子坐在石头上,气呼呼地抱怨着。 “哦?” 似是这么多天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找到出泄口一般,宫千竹仔仔细细地将前因后果讲给他听,从无意识地毁掉了所有古籍到引起仙魔二界开战,又从常翌因她而死到她去冥界带回青芜的魂魄,时哭时泣,吓得古月仙手忙脚乱地哄。 “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竟还是魔界找了数百年的至善之人,难怪楚摧城拼了性命也要把你救出来。”见她终于哭完了,古月仙大松一口气,出言感慨道。 “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又可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被仙界追杀,更没想到拼命救我的竟然是魔界中人。”宫千竹长叹一口气,“不过现在这些事情都不是最重要的,青芜的魂魄现在还在我手里,以我现在的身份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将她送回九歌,而且现在只是取回了她的魂魄而已,要让青芜真正醒过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古月仙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我有办法救青芜。” “什么?” 古月仙的语气变得焦急起来,“我听人说魂魄和肉身不能分离超过一个月,否则魂魄就再也回不了肉身了,如今一个月期限将近,你若再不将魂魄送回九歌的话,她真的会死。” 宫千竹顿时也急了,“那我该怎么办?” 古月仙沉吟了一会儿,“你不是将藏书阁内所有的古籍全部都看过了吗?应该学会了如何破解结界吧,你把我从这灵潭洞里放出去,我保证替你把青芜的魂魄送回九歌,过不了多久就还墨子离一个活蹦乱跳的徒儿。” “……”宫千竹有几分犹豫,古月仙毕竟还是仙界的要犯,就这样把他放了出去,万一…… 见她犹豫,古月仙顿时就急了,“怎么?小丫头,你还信不过我啊?你可要知道,现在除了我,没人能救青芜,还是说你觉得比起青芜的命,你自己明哲保身比较重要一点?” “不是这个意思啦……”宫千竹只是害怕他对于当年被仙界关押在此处还记恨在心,若是将他放了出去,为祸四方可怎么办? 古月仙似是看出她的担忧,连忙急道:“你放心,我已经被关在这里上百年了,曾经在我手下的兵马估计现在已经另寻他主,我就是想要报复仙界,也没有条件不是?” 宫千竹豁然开朗,满脸欣喜地应允下来,飞快地回去拿了装有青芜魂魄的盒子还有几包药材,回来对他交代道:“那我们说好了,我放你出来,你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回九歌,这个盒子里装的是青芜的魂魄,还有这些药材是给师父的,他和楚摧城斗法的时候受了伤,好像还不轻的样子。” 古月仙一一应允下来,迫不及待道:“好,我答应你,你快点放我出去。” 随着喃喃念咒声响起,整个灵潭洞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刻着密密麻麻符咒的洞壁上都出现了裂缝,刻在上面的咒文发出呜呜嗡鸣声,细碎的石子如火星般四处飞射,颤动越来越剧烈,整座五音谷都山崩石裂,巨大山石顺着峭壁轰隆隆地滚下来,一时间飞扬起来的沙粒迷了她的眼睛,几乎快要睁不开。 惊天骇地的巨响过后,仿佛天都被炸裂了一般,整座五音谷尽数崩裂,巨大的六芒星印记自脚底拔地而起,在空中立体旋转了一周之后,从中间卓然而出一名俊毅男子,玉冠长衫,颇有几分豪放不羁的味道,正站在空中的六芒星中央,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重见天日了。 ------------ 弥天大祸 一时间山石碎裂,飞沙走石,宫千竹被漫天的沙尘迷了眼睛,捂住口鼻俯下身子咳嗽着,原先坐落在此处的五音谷被整个夷为平地,炸开的巨石和飞沙直直砸了下来,宫千竹连忙在身边布下结界,这才免于被砸成肉酱的惨剧。 待四周终于归于平静之后,宫千竹遮住眼睛的手臂移开,只见一名身形挺拔修长的俊朗男子立于空中的六芒星中间,剑眉星目,玉树临风,竟也是个风采自成的翩翩少年郎。 “前辈?”她惊喜地喊,没想到古月仙的真容看上去竟是这么年轻的。 古月仙很快便缓过神来,看到下面满脸欢喜笑着的她,脚下的紫色六芒星随风消散,他从空中飞身下来落到她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清朗笑道:“这回可真要好好谢谢你,千竹小丫头。” 宫千竹听闻此言,脸色顿时就变了,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你……前辈怎么知道……” 古月仙放声大笑,“你以为我真笨到相信你那个假名字?曾经在天宫里我可是见过你的,宫家二小姐,宫玄月的宝贝妹妹嘛。” 她有些尴尬地笑笑,“既然前辈都知道我是宫千竹,那时怎么不拆穿我,还传我心法,教我仙术?” 古月仙毫不在意地笑了,“你可是我唯一的入室弟子,我怎么忍心怪你。更何况我驰骋六界,宫玄月虽害我在这里被关百年,却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敬佩的女子,如今我重见天日,终有一日可以再与她痛快打上一场。” 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是说你姐姐中了尸毒吗?该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宫千竹沉默不语,将手中的盒子和草药往他怀里一塞,避开话题道:“既然前辈已经出来了,就请麻烦你帮忙把这两样东西送去九歌。” 古月仙拿起那包药材,看了一眼宫千竹,挑了挑眉,朝她伸出手道:“小丫头,既然墨子离保护不了你,不如正式拜我做师父如何?我保证你会是我此生收的唯一一个徒弟,毕生功力也会传授与你。” 宫千竹摇头,“多谢前辈的美意了,不过我早就是师父的徒弟,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做这般无情无义之事。” 古月仙伸出去的手空落落地收回来,他满不在乎地讽笑了一声,右手一翻,一个烟花筒出现在他手中,“嗖”的一声,一道紫光射向天空,“砰”地一声巨响,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紫色花穗,化作璀璨的星星点点漫天飘落。 “……”宫千竹望着那朵转瞬即逝的烟花发愣,他突然放烟花做什么? 很快的,便有四名金盔铁甲的将士从天边快速赶来,点苍山的结界因为五音谷的崩塌而破了一个大洞,那四道彩光从结界的破口处进入点苍山,见到古月仙立即单膝跪地,喜极而泣道:“主子终于出来了,属下一看到主子的信号就立马赶过来,这么多年的等待总算没有白费!” “你们倒是忠心耿耿。”古月仙满意地微微一笑,“其他人呢?” “回主子,其他将士们都还尚在,我们都等着主子重回六界的这一天,只要主子一声令下,我们立即打入天宫,必定要仙界众仙还主子一个公道!” 宫千竹在一边听得脸色刷白,他骗了她?他说当年跟随他的将士们都已经另寻他主,原来全部都等着他出来好向仙界开战,讨个公道吗? 如果古月仙真的要找仙界算账,那她岂不是助波推澜的千古罪人? “前辈!”她连忙上前抓住他的袖子,着急道,“你答应过不会找仙界麻烦,我才放你出来的,你……” 古月仙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小丫头,有没有人曾经告诉过你,有些话是相信不得的?” “……” “仙界杀我胞弟,囚我百年,如此血海深仇,岂能一笔勾销?这笔账,终是要好好清算了。”古月仙忽视掉她慢慢苍白的脸色,伸手点了她的穴道,使她动弹不得,“你放心,你交代的东西我会替你送回九歌,不过……” 他凑近了她的耳朵,在她手里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如果墨子离不要你了,随时来找我,反正你早晚都会是我古月的徒弟。” 宫千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手里的东西已经被她握得温热,眼睁睁地看着古月仙和他那四个属下化作五道彩光,转眼便融入了云海之间,再也找不到踪迹。 她只知道自己又惹下了弥天大祸,私放仙界重犯,这回,恐怕就连师父也保不住她了。 而她更为担心的是,古月仙此番回天,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一场大战,恐怕是在所难免了,到时候,又不知会有多少生灵涂炭。 她闭上双眼,掩住眼底的悲凄,或许元虚长老说的对,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祸水,纵然无心,在她身边的人也总是会受伤,姐姐是一个,常翌又是一个,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 仙界大乱 天宫瑶池,樱花如霞,仙气缭绕,丝竹悠悠。 众仙齐聚于瑶池仙境,琼浆玉露的酒香扑鼻,百里之外都能闻见这酒的香醇,一滴便能醉人。 这里已不复不久前仙魔大战导致的一片狼藉,崩坏的玉石柱已经重修好了,被打断的樱花树也被重新接了回去,当天挥洒满地的鲜血如今也不见丝毫踪迹,瑶池仙境里微风如丝,勾着樱花瓣从树桠上徐徐飘落,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依旧歌舞升平。 在这般美不胜收的仙境之中,众仙却均是一脸凝重,经历过上次的仙魔大战,谁都明白这已经不单单只是仙界的私事了,它已经牵扯到了魔界,若不是楚摧城最后被墨子离重伤不得不回去疗伤,恐怕造成的损失远远不止这些了吧。 而墨子离显然也伤得不轻,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多天了,天君发了几道手谕要他来天宫同众仙一起商议,他都没有前来,想必是伤还未痊愈,还在九歌养伤。 谁都没有想到比楚摧城的功力竟深到如此地步,居然能将墨子离伤成那样,如今魔有楚摧城,仙有墨子离,两人均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想来是仙界曾经太过放任他们了,以至于不过短短几百年,魔界竟能同仙界势均力敌,现在都如此张狂放肆,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天君暗自握紧了拳,他派人送去九歌的手谕一点音信都没有,凭他对他的了解,想必他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将近一半,只是借故不想前来天宫罢了,或者,是不想见到他。 蓦然就想起了他当时那清冷入骨的眼神,还有那冷冷的话—— …… “我没有滥杀忠臣的父亲。” …… 不由得暗自咬牙,他何时才能明白他这个做父亲的苦心呢?他是他最器重的儿子,他却为了一个青芜与他父子反目,如今再加上一个宫千竹,他们父子之间,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吗? 宫玄月的确是为仙界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正因为如此,想要同宫家拉帮结派的仙官们也不在少数,多年下来宫家已是在仙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仙界大半兵力都握在宫玄月手中,难保她哪天举兵谋反,他身为天君,又怎能不想方设法地维护仙界的统治? 当年宫家被降罪,许多天兵都为宫玄月抱不平,险些闹起兵变,他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压了下去,心里却是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凭宫玄月在仙界的号召力,纵然她没有要谋反的意思,她手下的那些人也绝不甘心她就做一个天将,到时候只怕又会重演一遍当年古月仙领兵叛变的惨剧。 他想得入了神,以至于没听到烈火星君赤焰的声音,久久没有作出反应,众人都怪异地看着他,坐在他身边的天后尴尬地悄悄用脚尖踢了他一脚,天君立刻回过神来,“方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没听到星君的高见,劳烦星君再讲一遍。” 赤焰难得没有暴脾气,起身道:“小仙拙见,如今魔界的魔君还尚未苏醒,魔界由楚摧城总揽大权,如今他被四殿下打成重伤,此刻当是魔界最为虚弱的时候,我们带兵去杀了楚摧城,魔界群龙无首,必将内讧,到时候不需我们出手,魔界也会引起一片大乱。” 天君听着微微点头,“星君所言甚是。” “天君,小仙以为有欠妥之处。”天狼星君起身反驳道,“魔界兵力众多,且有重重结界把守,要在这种情况下夺楚摧城性命根本就是天马行空,且就算我们成功弑楚,等不到魔界自己内讧,首先会引起众魔动乱,对仙界也是极为不利的。” 天君沉思着微微点头,这二人说得均有道理,楚摧城杀还是不杀,这倒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正想着,瑶池忽然闯进了一名惊慌失措的天兵,跪倒在地,“启禀天君,大事不好,仙界反贼古月仙已经重回六界,现在已经有五万天兵回归他手下,古月仙已经向仙界下了战书,说要逼天君退位!”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众仙顿时便乱了方寸,原本宁静的瑶池顿时躁动起来。 那天兵双手举起一个信筏,天君用内功吸了过去,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就青了,恨恨地将那份战书拍到案上,“好大的胆子,竟敢造反逼宫!——是谁将他放了出来?!” 天兵倏地抬起头,“回天君,是仙界重犯宫千竹。” 众仙又是一片哗然,天君面色铁青,“好一个宫千竹!上次的事还没完,竟然还敢惹出大祸,不愧是他墨子离的徒儿啊!” 天君怒极反笑,一掌拍在案上,惊得众人欲断魂,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吩咐下去,马上准备仙轿,我要亲自摆驾九歌!” ------------ 针锋相对 九歌仙岛。 所有的弟子都集中在广场上,苦着个脸站着一动不动,元虚长老拄着龙头杖在他们之间走来走去,因为青芜的九璃盏被盗一事,惹得他格外火大,看到谁不顺眼就将他好生痛批一顿。 青玖一贯的笑意也变得有些苦涩,她知道父亲在将他们当出气筒,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芜儿没了九璃盏导致魂归西天,他们有前去冥界要芜儿的魂魄,却怎么也找不到魂魄,不知是已经转世投胎,还是被别人带走了。 更何况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常翌死了,师父也受了重伤,现在还在月华殿里养伤,火枫云罗被关在思过崖受罚,遗修又早就被无痕长老锁在涟漪殿里禁足,千竹也下落不明,简直一件比一件令人头疼。 午时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脚下厚厚的积雪也融了一些,众人都出了一些薄汗,却连大气也不敢出。 元虚看着众人沉默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九歌的门风何时败坏成这样了,正想敲着龙头杖训斥一番,忽见天边划过无数道透明彩光,包围着一顶金光四射的仙轿飞来九歌,彩光落地化为数十名宫娥和天兵,仙轿刚一被放下,那片地便扫出一道金光,厚厚的积雪被扫开,仙轿这才落地。 九歌众弟子不认得这是何人到来,只心道这人的排场好大,元虚却是认得这顶金轿,知道是天君亲临降罪了,连忙颤巍巍地放下龙头杖,拜地参见,众弟子这才明白是天君驾到,顿时广场上哗啦啦地跪倒一片。 天君没功夫和他们兜圈子,俯身从轿里出来,目光瞥过跪倒在地老态龙钟的元虚,问道:“九歌掌门呢?” “这……”元虚心道不好,天君怕是来找掌门兴师问罪的,这下可如何是好。 天君见他不说话,冷哼一声,甩袖径直朝月华殿走去,两名手执绿拂尘的宫娥跟在身后,元虚大惊失色,连忙追上来劝阻道:“天君息怒,掌门他现在还在养伤,不宜见客,请天君择日再来!” 天君未曾理睬过他,只微微不耐烦地挥袖将他推开,飞身上了悬浮在九歌主山上方的小岛,两名绿拂尘宫娥连忙跟上。 整个小岛上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银装素裹,厚厚的雪下压着粉嫩的桃花,几乎要将纤细的枝头压断,其他地方雪已经停了,唯独这里还是漫天风雪,夹杂着未凋的桃花瓣在空中乱舞,几乎要迷了人的眼睛。 元虚很快便带着青玖追了上来,“天君,掌门这些天真的什么人也不见,你还是回去吧!” 天君毫不理会他们,在月华殿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冷眼看着青玖,“你们掌门在哪里?” “这……”青玖犹豫许久,还是不敢回避师公的问题,“师父不在月华殿,应该在雅竹轩吧……” “玖儿!”元虚低声喝斥。 天君略一思索,想必这雅竹轩就是曾经宫千竹的住处,心里除了愤怒更是多了一丝惊讶,他这般清冷的性子,竟也会让别人和他住得那么相近吗? 越想越气,那个只会惹祸的丫头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这么做吗? 天君一路又找到了雅竹轩,没想到这里竟布下了禁止外人进入的结界,他击出一掌,坚固的结界便在他强劲的掌力下如同玻璃一样破碎消散,他心里微微一惊,这结界竟然这么虚弱,他的功力已经折损了这么多吗? 只见那大片大片的粉白色之下,赫然屹立着一个蓝色的身影,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竟消瘦了这么多,只是立于风中依然不倒,如同一尊万年石雕一般。 墨子离知道有人破了他的结界,如今凭他仅存的修为,只怕是连青玖都能轻易破除他的结界,又怎么拦得住其他人呢。 胸口一阵腥气泛上来,他捂着嘴难受地咳了两声,口中一阵腥甜,摊开手一看,指缝间是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他收紧手指,神色不改地擦掉唇边的血迹。 他大劫将至,求仁得仁,也算无憾了。 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他将染血的手藏于身后,转身淡然道:“天君驾到,有失远迎。” 天君忽视掉他刻意的疏离,仔细看着他,除了脸色略微苍白好像没有什么大碍,顿时松了口气,语气也严厉起来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赏雪,仙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就一点也不在乎吗?!” 墨子离只当他是来翻旧账的,眉一皱不悦道:“我说过,宫千竹的事情九歌会给天宫一个交代,不会有任何包庇。” 天君也被他勾起了一腔怒火,从怀中掏出那封战书重重摔到石桌上,“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孽障干的好事!我倒要看看,你们九歌要怎么给天宫众仙交代!” 墨子离皱了皱眉,视线落到那封信上,只一眼便将信的内容尽数勘破,脸色也变了一变,“古月仙怎么会被放出来的?” “哼,那就要问你的小徒弟了!” 墨子离顿时明白过来,难怪小竹那次被打下九重天后他怎么也找不到她,现在看来她这些天一直都在点苍山上,不仅如此,还阴差阳错地将古月仙给放了出来,凭小竹如今的修为,破除封印绝不是什么难事。 他微微一叹,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天君见他张口,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转过身去厉声道:“我可不管她们宫家曾经立下什么样的汗马功劳,如今宫千竹闯下诸多弥天大祸,既是你的徒儿,理应由你们九歌自己清理门户!我只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内必须将宫千竹捉拿回九歌,给众仙一个交代!” 天君说完便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去,墨子离抬手看了看已经干掉的那滩血迹,表情淡然无波。石桌上还搁着一盘残局,是难得的好局,只可惜对弈人已成幻影。 ------------ 鹬蚌相争 “你倒是冷静。” 天君和其他人都离开了之后,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顿时一股劲风袭来,扫得桃花林一阵窸窣颤抖,漫天风雪卷着桃花瓣飞舞,隐隐现出一个人形来。 玉冠长衫,剑眉星目,眉间的上仙冰晶和堕仙印记不停闪现着,短短几天时间,古月仙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不少,眼中不时流露出邪魅,身上也带着一股妖邪之气,像有一团隐隐黑气笼罩在他周身,雪落不化,花触而焚。 墨子离拧眉看着他,看他这样子想必再过不久就要真的堕魔了,只是没想到如今整个仙界都要他的命,他竟还敢单枪匹马闯进九歌,居然没有惊动他,恐怕这百年来他的修为增进不少。 在墨子离拧眉看他的时候,古月仙同时也在打量他,他才从点苍山出来便用通晓之术大致明白了近年来发生的大事,知道墨子离重伤楚摧城的同时也伤了自身,如今修为竟只剩下这么一点了,连他隐身遁入九歌,一直到了月华殿上他居然都没有察觉到。 “你胆子倒还不小。”墨子离冷冷道,长袖一拂,手中便出现了一柄极具灵气的蓝色光剑,以他现在的实况已经用不了流痕剑了,只能靠仙剑的灵气和自身的高超剑术来弥补。 “我可不是来和你打架的。”古月仙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刻意刺激道,“看你现在气若游丝的样子,难怪我的小徒弟不肯来见你,喏,我是来当信差的。” 一个布包从他手里扔出去,墨子离扬手接住,看了一眼满是笑意的古月仙,压下心中的不解,打开一看见是一个精致的香木檀盒和一包少见的仙草灵药,他抬眼看他,“这是什么?” “怎么,连你徒儿的魂魄都认不出来了?”古月仙笑,看着墨子离怔住,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虽然很不想当这个跑腿的,但谁让这是我的小徒弟提的第一个要求呢。” “你的徒弟?”墨子离像是猜到了什么一样,拿着檀盒的手僵硬下来,身子也慢慢变冷。 她……拜了古月仙为师吗? 她还是九歌的人,他还没有不要她,她竟然就敢拜其他人为师? “啊,你看我这脑子,我那徒儿之前好像是拜入了你门下,不过看你这样子受伤不轻,恐怕活不长久了,难怪你的小徒弟死活非要拜我为师……” 古月仙一番胡诌还未说完,眼前忽然划过一道蓝色剑气,他一惊,连连退后数步,虽避闪得及时没伤到要害,但脸上还是被剑锋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慢慢渗出血来。 墨子离手执仙剑,剑锋滴下一滴透红的血珠,浑身杀气怎么也掩不住,他冷冷看着他,“宫千竹是名正言顺拜入我九歌门下,只要我不松口,又怎么能是你的徒弟。” 古月仙在心中惊讶他挥剑的速度之快,明明没有用半分法力,却快得连剑影都看不到,身上便多了一道伤痕,他躲避着墨子离挥来的剑气,右手一扬,在空中漫天飞舞的花瓣如刀,冰雪如刃,直直朝墨子离打了过去。 顿时雅竹轩的整片桃林都颤抖起来,节节青竹帘在狂风呼啸下敲得啷啷作响,满天都是花镖冰刃,古月仙周身还悬浮停留着一些冰珠和桃花,他抬手挥开一颗挡住他视线的冰珠,略有惊讶地看着墨子离使的那一手一流的剑法,他仅剩的法力根本不足以拿来御敌,却单凭一手流利的剑法挡住击来的花镖冰刃,一把剑在他手中蓝光如花,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保护屏障。 忽然剑锋一划,剑气卷着无数的花镖冰刃打向古月仙,古月仙抬手抵挡,铺天盖地袭来的无数冰刃像是巨大气流遇到了阻碍一样,在触及到他向前伸出的指尖那一刻,如同分水岭一样向两边分开,掌力之大,漫天的风雪都被他吸了过去,整个人顿时便被白茫茫的一片风雪所淹没,漫天飞舞的风雪中寻不到一丝他的踪迹。 满眼的风雪中,忽然闪过一道蓝光,他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几乎是同一时间里,冰凉的剑身刺入他腹部,右手也沾上了一片黏稠浓腻的液体,温温凉凉的,和那人性子一样的清冷。 满是冰寒桃花香的空气中顿时多了一股血的气息。 古月仙那一刻还没感觉到疼痛,仅是那一秒过后,加倍的疼痛随之而来,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撕裂开来一样,他低下头,看清了插进自己腹部的那把蓝色光剑,而自己的右手,同时也贯穿了墨子离的腹部。 墨子离痛得脸色苍白如纸,伤口仿佛一直在撕扯着他的神经,痛得几乎不能言语,却还是竭力压下疼痛,冷眼看着同样脸色蜡白的古月仙,冷声问:“小竹在哪儿?” 古月仙苍白着容色吃力一笑,“你明明知道她就在点苍山,不过她想不想见你还是个问题,别忘了,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徒弟了。” 墨子离眼光一冷,手中仙剑又深入了几分,古月仙忍不住痛吟一声,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染红了干净的衣袍,一直流到地上,渗进了厚雪里,变成一滩红雪,在一片雪白的地上有些触目惊心。 “她是我九歌的弟子。”墨子离再强调了一句,将剑拔了出来,古月仙浑身无力地瘫在地上,穿透他腹部的手也顺势抽了出来,顿时血如红雨一般喷洒出来,墨子离点了自己身上几处大穴暂时止住血,来不及喘口气,负伤赶往点苍山。 古月仙捂着伤口看着他离去,他受伤比他严重许多,居然还能撑着赶往点苍山寻人,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拿出一个烟花棒放出信号弹,不一会儿便有下属前来接人,看到血流如注的他脸色顿时就变了,连忙搀着他御风离去,只在空中留下两道影痕,只剩下一滩血迹还留在原处,很快便被新雪所覆盖住,除了树上的剑痕,再也找不到半点打斗过的痕迹。 ------------ 师徒无言 宫千竹当晚又去了冰洞前,照例将炖好的人参粥放在洞口便回去了,由于正处于九璃盏力量不稳的时期,这四周到处都是飞窜的真气法力,平时长渊就不让她靠近这里,更不许她进洞来,但她还是每天睡觉前来这里送一些补汤,长渊也没说什么,每次她送来的补汤都给喝得干干净净的。 即使身处在与世隔绝的点苍山上,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传进来,她也知道如今仙界必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而她本来也没有打算要逃避什么,错是她自己造成的,只要看到姐姐醒过来,她便会回天宫负荆请罪,给师父和仙界一个交代。 如今一切都尚且安好,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便是已经杳无音信许久的浅江了。 她听说浅江自那次送她回来点苍山之后,在离开的途中被魔界的人带走了,到现在都还音信全无,怎能让她不担心。 不过仔细想想,便也能稍稍放下心来,且不说浅江是水妖二皇子,魔界再怎么也不会和妖界直接翻脸,就光是这些天来楚摧城先是带着众魔打上天宫,接着身受重伤被送回了魔界,应该没有什么闲工夫去对付浅江吧。 这么想着,她便放下心来,采了一天的药,极度疲累的她很快便躺在榻上睡着了。 忽然周身的气息一变,空气如同被高温扭曲了一样,热浪滚滚袭来,一阵异风吹进来,原本已经熟睡的宫千竹被蓦然惊醒,黑暗中一双干净透明的眼睛亮得惊人,眼中是满满的惊慌恐惧。 师父的气息,虽然很弱,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是师父往点苍山这边赶来了,自五音谷崩裂以后,点苍山上空结界的那一个破洞就一直没能补好,只要有人有心要进来,这个破碎的结界是挡不住的,更何况还是师父。 宫千竹忍不住紧张得浑身微颤,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不敢想象待会会面对师父怎样的责备,只知道不能等师父来找她,要她自己出去面对才行。 她下榻穿好衣服,冰凉的手指触及到左手臂的时候忽然颤了一下,这几天又陆续长出了三片鳞片,这些鳞片在黑暗中散发着晶莹紫光,如同烙印一样印在了她的眼底。 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袖子将左手臂遮盖完全,生怕会被人看出什么异样来,待一切准备充分了后,这才推门出去了,妖冶的红月光辉如同流水一般流泻满地,将夜晚的点苍山笼罩上了一层红色的轻雾薄纱,妖艳又不失圣洁。 宫千竹化作一道白光划过夜空,循着墨子离的气息赶了过去。 万山之巅,红月之下,浑身浴血的墨子离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是一片冰寒,看得她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忽然就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医圣仙岛的初见,那时候,他也是用这般清冷的眼神看着她的,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佛,俯视着一只弱小垂死的蚂蚁。 宫千竹在心里苦苦地笑,这么多年了,原来自己在他眼中仍旧渺小得可笑,已经不想去问他是怎么受伤的了,也不想再辩解什么了,迎着他冰冷压迫的目光,慢慢地跪了下去。 半空中忽然夜间狂风大作,吹得二人衣衫鼓舞,长发飞扬,略显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却巍然不动,两人之间分明只有数十丈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宫千竹闭上眼睛,眼前全是大片大片绽放开的红艳如血的曼珠沙华。 墨子离冷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消瘦单薄了不少的孩子,腹部本来已经开始慢慢愈合的伤口又开始痛起来,眼前一阵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可他还是站稳了,仿佛有另一个人在控制着他的身体,在晕眩中还能冷冷地问出一句:“闹够了吗?” 宫千竹浑身一颤,眼前闪过常翌为她挡下天火的画面,胸口一窒,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够了,都够了,因为她常翌赔了命,因为她秉烛伤透了心,如今更是因为她,才害得六界不得安宁,害得师父与天君反目,被世人猜疑,这些都是她的错…… 她知道的已经有这么多人受她牵连,难保没有她不知道的更多人,因为她而遭了殃,这些都够了,她什么也不求,只想一生安宁,可造化弄人,逼着她走上退无可退的道路。 够了,都够了! 墨子离冷眼看她死死咬住嘴唇浑身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下来,又或许只是不愿意在他面前落下来。 伤口上的痛摧残着他的意识,耳边不时响起古月仙那挑衅的言语,混合着身上的痛拉扯着他被淹没,他几乎就要掐着她的脖子问,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有什么是古月仙能给她而他给不了的? 他容忍了她这么多。 她闯仙阁学禁术,本是滔天的大罪,他作为九歌掌门却处处护短;她引得仙魔大战,他又拼了性命护她周全;她间接害死了常翌,他又以掌门的身份压着元虚,将治罪于她的事情一拖再拖;就算她放出了古月仙,他仍想着包庇她。 试问,除了九璃盏的事情,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又要拜古月仙为师?难道她不知道,他是她师,除非他不要她了,否则她便永远都只能是他的徒儿? ------------ 情深不悔 怒火一阵强于一阵,墨子离冷冷瞪视着一言不发的她,她就一直安静地跪在风中,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没有叫师父,也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也许就是因为她的沉默,才更加惹怒了墨子离。 夜黑无星,孤零零挂在半空中的红月愈加显得妖冶,夜风狂扫而过,引得山间树林一阵颤动,发出细碎的树叶抖动声,衬得这个夜晚更加寒冷。 宫千竹一直低着头,消瘦的下巴忽然被人拿捏住,她心中一惊,忍不住浑身颤栗起来,被逼迫着不得不抬头看他,果不其然看到了他眼中的冰寒,心中更是悲戚,“师父……” 听到她喊师父,墨子离眸光一闪,胸中郁结的火气平白无故地消散了不少,他松开她的下巴,冷冷道:“随我回九歌领罚。” 说着便转身要走,宫千竹跪在风中呆了半晌,忽然间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追了上去,拉住他的衣袖,慌张问道:“师父,你的修为怎么会弱成这个样子?” 她一开始还没发现什么异常,只道是师父方才同人打了一场才会浑身浴血,直到他捏住她的下巴的那一瞬间,她即刻发觉了他体内的修为相较以前弱了不少,难道师父上次同楚摧城打的那一场受的伤还没好,反而严重成这个样子? 墨子离面色一凝,不发一言地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 宫千竹顿时就急了,她做错了事情,怎样骂她罚她都没有关系,只是师父不能有事,她也不会让他有事,“师父,让我给你疗伤好不好?就给我半个时辰,之后我会乖乖随你回去认罪的。” 墨子离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想守护的东西太多,既想保护身边的人,又不愿伤害其他的人,可世间安得两全法,最后伤的最多最深的是她自己。 宫千竹着急了,“师父,我求求你,怎样生我的气都好,不要拿自己的身体置气,让我给你疗伤好吗?” “不必了。”墨子离背过身去。 他一分神,身上忽然被人点了几处要穴,顿时动弹不得,他猛然抬眼看向她,“你干什么?” “对不起,师父。”她低声道,探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轻轻同他十指相扣,体内内力从掌中大量贯入他的身体,夜风已经停了,两人的衣服却在内力作用下无风自舞,淡淡白色的光晕在周身散开,仿佛二人都不属于这个时空一样。 墨子离眼神一凛,冲破了被封住的穴道,一把将她挥开,“我说过不用了!” 她总是这样,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温柔慈悲,试问,如果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他而只是一个陌生人,她是不是也愿意为那人献出一身修为? 眼前一阵强烈蓝光闪现,狂风劲扫,巨大的轰炸声在耳边炸响,他们下面的那座山峰被整个炸飞,碎石沙砾漫天乱飞,宫千竹被墨子离逼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生这么大的气。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司马长渊和执扇夫人都察觉到了点苍山附近的异动,唇边带起微微一抹笑意,似是运筹帷幄一般地重新闭上双眼。 墨子离强行冲破了穴道,浑身一阵虚脱,自身修为和刚刚宫千竹输进来的内力在体内乱窜,仙力不稳,脸色愈加苍白。 “师父?”宫千竹大惊失色,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墨子离本就身子虚弱,被她这一撞便再也无法停留在空中,随她一起掉落云巅,往下坠去。 两人掉落中双手紧扣,全身光芒大作,几乎将两人的身形全部掩盖在强光之下,像是一团流火坠落山崖,宫千竹执意将一身修为全部渡给了他,墨子离一下子得到这么多内力,身上的新伤旧伤一并被催发出来,腹部再次血流不止,下落途中撞到一块突兀的山石,昏迷之前还下意识地将宫千竹护在怀里。 宫千竹修为俱丧,再也无力带着他飞上去,只能任由着两人一起往下坠落,身上强光闪烁了两下,最终归于平静,群山万壑的黑夜中,几乎看不出有两个人正在山崖中坠落,慢慢地被黑暗所完全吞没。 谁也没想到这山崖下竟是一条水流较急的河流,两人掉落水中,被湍流送到河岸处,墨子离早就昏迷不醒,一半的身子浸在河水中,宫千竹将一身修为渡给了他,身子极虚,很快也靠在他身上昏了过去。 夜晚愈来愈冷,夜空中开始徐徐飘下点点莹白,这个夜晚,山中居然飘起了细雪。 细雪落到墨子离的睫毛上盖了薄薄一层,又落到宫千竹的长发上结成一串细小的冰花,美得惊心动魄,雪一直下,似乎要将这两人埋葬在风雪中,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谁也不要先醒来。 湍急的河流叮叮咚咚地奔流着,两人的长发浸没在河水中,慢慢交缠在一起,愈缠愈紧,直到再也无法分离。 (古月寒·完) ------------ 花魂葬 ------------ 心如磐石 宫千竹被掌门带回了九歌,这件事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九歌,几乎所有的弟子都前来观望,偌大的山门前顿时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只留出一条通道给墨子离。 雪华被挤在人群中,担忧地看向昏迷在掌门怀里的宫千竹,她看上去脸色很差,整个身子似乎被冻僵了一样,倒是掌门这些天来的苍白脸色全都消失不见了,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只是脸色更加冷峻凝重了。 她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千竹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抓了回来,这时遗修还被锁在涟漪殿里,火枫和云罗都还在思过崖面壁,如今只有她一人,又如何能救得了千竹? 转念一想,或许掌门不会那么狠心,毕竟千竹是他座下最小的徒儿,十年师徒之情怎么也不算浅了,掌门再怎么冷情,也不会真的对千竹下狠手。 墨子离面无表情地抱着宫千竹自众人面前走过,径直走进山门,雪华清楚看到两人的身上都有些水渍,千竹垂下的手指不停滴着水,好像他们两人都掉进了水里。 柳三娘和安司仪一脸担忧地站在他面前,墨子离看了他们一眼,将手中的宫千竹扔给了安司仪,冷冷下令道:“将宫千竹押进仙牢,明日万和会审。”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纷纷跪地替宫千竹求情,顿时偌大的山门前,赫然跪倒了一大片。 安司仪挑了挑眉,脸上难得没有了轻佻的笑容,“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她可是你的小徒弟。” “正因为是我的徒弟,才不能姑息,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否则传出去,九歌颜面何存?”墨子离冷冷道。 柳三娘也开口劝道:“千竹现在还在昏迷,明天会不会太仓促了些?说不定到那时她还没醒……” “明天。”墨子离冷冷打断她的话,再次强调,“就明天。” 明天,就让一切都结束。 众弟子面色刷白,不停地替宫千竹磕头告饶,求情声此起彼伏,令人闻之无不潸然泪下。 墨子离丝毫也不动容,拂了拂还在滴水的长袍,转身回去月华殿。 跪在地上的雪华抬起头,却只看见墨子离在仙雾间模糊的身影,心中一沉,这一次,掌门怕是真的要严惩千竹了。 · 碧波宫,涟漪殿。 四周全是水光潋滟的封闭水门,冷遗修被困在里面寸步难移,懊恼地抱着脑袋,粼粼水光映在他身上,水门下还有无水自漂的五色珊瑚水草,俨然一副海底水宫的模样。 他已经被师父关在这里面将近一个月了,自从上次他要和火枫云罗一起去天宫救人被无痕发现之后,就一直被他关在这里,外面什么消息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常翌他们是不是已经将千竹救了出来。 他懊恼地抓着头发,明明知道她身处险境,却帮不上一点忙,只能在这里干着急,怎能让他不自责。 殿内忽然一阵水光晃动,一处潋滟水门缓缓上升,缓缓现出一个人形,白袍如雪,发如染墨,正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他。 “师父?”冷遗修连忙站起身,急切问道,“外面有什么消息了吗?竹签她……” “她被掌门关进了仙牢。”无痕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将冷遗修瞬间推入冰窖,“明日万和会审,天君也会派人来听审,宫千竹这次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万和会审?”冷遗修的脸色刷地就白了,随即便激动起来,“竹签她做了什么?不就是看了天宫的几本书吗?何必如此小题大做,天君还派人来监听,分明就是要她的命!” “命?”无痕声音中似乎带了丝笑意,即刻又冷了下来,“她那条小命,可抵不了她犯下的滔天大罪。” “什么?”冷遗修不解,却也无暇与他打哑谜,恳求道,“师父,你让我去见见她好不好?或者让我去向掌门求情,他是千竹的师父,不会狠心治她的罪的!” 无痕叹气,“没用的,九歌将近一半的弟子已经在月华殿前跪了六个时辰了,一点用都没有。” “那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啊!”冷遗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怎么狠得下心?” “就算是父子之间都能大义灭亲,何况区区一个徒弟?” 冷遗修颓然坐下,手指慢慢收成拳,“不行……我要去找她,师父,你让我去参加明日的万和会审好不好?我去跟掌门说说情,说不定他会一时心软放了千竹的!” “他不是会轻易改主意的人。”无痕轻轻叹了口气,退一步道,“师父可以带你去参加万和会审,但你要答应一点,不论掌门做出什么决定,你都不能轻举妄动,知道了吗?” “是,多谢师父。”冷遗修顾不得那么多,连忙点头应允下来,不论怎么样,只要能见到她就行…… ------------ 万和齐聚 东方旭日已经渐渐升出地平线,铺满积雪的大地被覆上一层淡淡的灿金色,黎明初晓,万物才刚刚苏醒。昨晚又下了一夜的大雪,跪在月华殿前的上百名弟子身上都落了厚厚的雪,很多都已经跪着昏过去了,几乎要冻成冰人,身子僵硬得连发抖都不能。 安司仪从众人之间穿过,看着在这里跪了一夜的弟子们,心里默默一叹,那个小丫头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么多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只可惜,恐怕她是不会知道了。 他径直走进殿内,只见墨子离安静地立在窗边,长发不束,随意垂在身前身后,窗外照进来的晨光撒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洋洋洒洒的细碎金光,他淡漠地看着外面,眼中毫无波澜,只是唇色略微苍白。 安司仪走过去,“外面跪了那么多弟子,你就不打算给他们一个交代吗?” “随他们去。”墨子离冷漠道,连头都没有回,依旧望着窗外。 安司仪叹了口气,“你身上的伤是她治好的吧?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处置她么?” 墨子离回头安静看他,“如果你是想来替她求情,那就出去。” “她现在法力尽失修为俱丧,若真要给予重罚,恐怕她撑不过去。”安司仪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说。 “你是在替她担心吗?”墨子离定定看着他,“我以为,你会巴不得她被扔下诛仙台。” 安司仪沉默了一会,当年他第一次知道宫千竹的存在的时候,的确恨不得她赶快死掉,她抢了芜儿的位置,霸占了芜儿应该有的一切,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她在他们每个人眼里慢慢长大,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当初的心结,不再借着恨意刻意刁难戏弄她,岁月的细沙从指缝间流逝,他们都残缺不全,只有她还干净如初,如同夏日最灿烂的那抹阳光。 他忽然就明白,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么特别的人,干净得不染纤尘,只要她在的地方,整个世界都似乎温暖美丽起来了。 也许正是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地伤害她,因为无论再怎么被伤害,至善至纯的她,无欲无求的她,都会笑着原谅。 于是他们便忽略了这一点,没有人有义务要包容他们给予的伤害,再干净的水晶,被伤害的次数多了,也会变得伤痕累累;再温暖的人,受的伤多了,心也会慢慢变冷。 正是因为他们忽略了这一点,以为再怎样肆无忌惮的伤害,只要最后被那人原谅,都可以回到最初,但命运最终都会告诉他们,这些都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于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安司仪时常会想,如果当初任何人哪怕是他给她稍稍一点温暖,或许以后的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如果当初上天能对她再仁慈一点,也就不会将她逼上那条无法回头的绝路,将当初那个如水晶般干净纯粹的孩子,逼成那副似人非魔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巨钟被人敲响,钟声响彻整个九歌,跪在殿门外的弟子们面色刷白,他们终究还是挽回不了什么。 月华殿的门从里面打开,面色无常的墨子离走出来,众弟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情声响成一片。 墨子离神色不动,衣袖一拂,淡漠往万和殿走去,留下跪在地上满面颓然的众人。 安司仪站在殿门口看着他离去,身影慢慢消失在远处的碧海云天之间,怅然长叹,如果他真的有表面上这么冷漠的话,也就不会一夜憔悴成那样了。 · 偌大的万和殿如今又是众人齐聚,九歌主山上和分散各群岛的弟子除了还在思过崖面壁的火枫云罗几乎全都到齐了,一脸严肃手执玉毫坐在客位上的是天君派来监审的仙官,金、木、火、土四位长老也都到齐了,可容纳几千人的大殿人潮涌动,有人担忧有人愁,格格不入的便是颜如玉那得意的笑容了。 她拉着胥宁儿的手幸灾乐祸道:“那个死丫头这回死定了,宁儿,咱们终于可以一解心头之恨了。” 胥宁儿安静地把手抽出来,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颜如玉有些吃惊,这几个月来她就已经发现胥宁儿似乎不怎么讨厌宫千竹了,当有人说起宫千竹的坏话时,也只会安静地走开,从来都不加入嚼舌根。 她一颗心慢慢沉下去,莫非连胥宁儿都被那丫头拉过去了?可这怎么可能,她和胥宁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宁儿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宫千竹同她疏离? 这么想着,心便慢慢放下来。 无痕长老没有和其他四位长老同席而坐,而是随意找了个角落将满脸焦急的冷遗修一把拉过去。 冷遗修有些着急,“师父,掌门和竹签怎么都没有到,会不会事有变数?” 无痕看了他一眼,“来之前你答应过为师什么?切不可心焦气躁,我只答应让你来看,可没说同意你当场劫人。” “弟子明白。”冷遗修只能依着无痕,心里却思忖着若是到时掌门真要竹签的命的话,他拼了命也要把她救出来。 无痕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淡淡瞟过他一眼。比起其他人的担忧,他倒是觉得墨子离不会将宫千竹怎么样,他那个人就是那样,嘴硬心软,面冷内热,若真的对宫千竹下得了手,早就将她的尸体交给天君了,又岂会费那么大的劲将她带回来万和会审,这分明就是为了走过场以堵住悠悠众口,至于墨子离真正想做什么,应该马上就能知道了吧。 ------------ 用心良苦 仙岛上巨钟已经敲响了许久,阵阵钟声在山间回荡,大雪覆盖了整个九歌,惨淡的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折射出清冷的微光。 墨子离迟迟未到,众人不由得都有些心急,天君派来的仙官脸上有几分不悦,坐在一旁的元虚更是老脸难看到了极点。 都到了这个时候,莫非他突然反悔,顾念师徒旧情,不想惩治宫千竹了?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看着,这不是让九歌被天下人耻笑吗! 下面忽然一阵躁动,他伸长脖子望去,原是宫千竹已被弟子带到,不由得又焦急了几分。 仙官放下手中拿着的玉毫,颇有微词道:“都已经巳时了,九歌掌门怎么还不出面?” 四位长老纷纷起身,“许是掌门记错了时辰吧,仙官稍安勿躁。长宁,你去月华殿看看,催一下掌门。” 弟子长宁领命,匆匆去办了。 仙官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耐着性子继续等。 众弟子的目光大部分都集中在跪在殿下一言不发的宫千竹身上,无一不希望掌门最好不要出现,只要他不出现,谁也没有这个资格对千竹做出任何处罚。 宫千竹安静地跪在地上,感受到了众人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有些不自在,但心里竟是一点也不害怕的。 姐姐很快就会醒过来,青芜的魂魄也被她从冥界带了回来,就连师父的伤她也给全部治好了,她自问,除了常翌,此生真的就不负任何人了。 随后到来的墨子离第一眼便看到了她脸上那一片释然的神色,不知为何,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开始翻起滔天巨浪。 宫千竹则是将头低下去,避开他淡漠的目光。 元虚见他到来,顿时大松一口气,底下众人却是失望至极,气氛十分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九歌门正司正欲大声昭告宫千竹的罪行,还未开口便被墨子离抬手制止。 “……子离?”柳三娘惊讶地看着他挥退门正司,拂袍起身,淡淡冷漠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上千的所有人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九歌孽徒宫千竹,身为掌门弟子,恃宠而骄,品德败坏,性顽劣……擅闯仙阁,偷学禁术,毁书灭籍,私通魔界,人皆痛恨至发指,无视门规,欺师灭祖,罪无可恕……” 墨子离面无表情地细数宫千竹的罪行,九歌门正司听着额头上冒出了无数冷汗,掌门是怎么知道他拟好的罪状,还给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这番言辞虽说罪行不假,但明显有添油加醋的嫌疑,掌门就这么当众说出来,到底是有意要惩治宫千竹还是为了讽刺他? 座下众人听着听着脸色也慢慢难看下来,接二连三地跪下求情,冷遗修甚至想冲上去替宫千竹辩解,忽然身上被人点了两处穴道,动弹不得。 无痕只淡淡说了一句,“听师父的,静观其变。” 他不相信墨子离已经笃定宫千竹的罪行了,更不相信他会真的对她下狠手。 宫千竹安静地听他细数她的罪行,心里也哀哀一叹,原来这短短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闯下了这么多的弥天大祸,只是这罪行由师父亲口说出来,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罪状一条条罗列完毕,执笔记录的仙官手中的玉毫笔锋停在纸面上,抬眼看向顿了顿的墨子离。 “为端正九歌门风,以防后人依法效仿之,即日起宫千竹永囚锁妖塔,终生面壁塔中,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众人不可置信地抬头,脸上皆是一片惊喜,宫千竹也诧异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站在高殿上面如冷玉的墨子离。 柳三娘也愣了愣,忽然就松气笑了,过了这么多年,子离是什么性子她还不明白么,方才,她竟然忽略掉了这一点。 仙官呆了半晌,执笔迟迟未落下,忽然将手中玉毫一摔,起身怒道:“九歌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宫千竹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岂可如此轻易罚过,莫不是你们九歌有心护短?” 护短?护短?这两个字在宫千竹眼前飞来飞去,他们的意思是,师父在刻意包庇她?包庇……她? 元虚也拉下脸,斥责道:“掌门,你这处罚未免也太轻了,传出去世人难免会留下话根,说我们九歌存心包庇。” “包庇?宫千竹与九歌毫无关系,我为什么要包庇。” “什么?”仙官恼羞成怒,“宫千竹分明就是你的……” “已经不是了。”墨子离冷冷打断他的话,清冷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每个人清楚听到,“九歌众仙见证,宫千竹即日起逐出九歌,今生不得踏入九歌山门半步,如有违背,必当严惩。” 宫千竹猛然抬头,看着依旧清冷如故的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 可是四周忽然一片寂静,她认出众人眼底的分明是怜悯,于是她便明白,刚才自己听到的,并不是幻听。 师父厌她,不要她了。 心中一片凄苦,想想也是,他堂堂一介掌门上仙,怎么可能容忍有她这样罪行如山的徒儿,够资格做他徒弟的,只有天资聪颖的青玖或是天真纯粹的青芜啊。 可是她忽然想,千竹没有了姐姐和师父,那么她又是什么呢? 墨子离眼看着她安静地被左右弟子押下去,长袖一拂,随意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剩下的众人还震惊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这次的万和会审,根本就不是为了惩治宫千竹,而只是为了昭告天下他们的师徒关系解除了么? 元虚恨恨地一掌拍在案上,他何时变得这么任性了,那丫头当真有这么重要? 墨子离走在回月华殿的路上,青玖欲言又止地跟在身后,想上前去却又被他挥退,无奈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回月华殿。 他依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转眼看见宫千竹被弟子带着飞去锁妖塔所在的小岛上,绚丽彩光划过,转瞬消失在云间。 他低声一叹,这是他能给她最后的宽容了,如若哪一天她从锁妖塔里出来,她想拜谁为师就拜谁为师,他给她自由,可惜她也许永远也不懂他的苦心。 宫玄月很快就会醒来了,她在锁妖塔里也不会待太长时间,到时候,宫玄月自会去救她,姐妹相见,这是她这十年来每天都在祈求的心愿,如今终于快要实现了。 至于他,大劫将至,能护她至此,也总算了了一桩心事,欠了小竹的还清了,而欠了芜儿的呢,又该怎么还? ------------ 九层妖塔 宫千竹随押着她的两名弟子化作彩光从锁妖塔上方的封印界进入,锁妖塔内一片幽蓝鬼火,共分成九九八十一层,是一座参天巨塔,六界罪孽深重之人大多数都会被关进这里来,是仙界一处极刑之地,每一层都关押着六界罪孽深浅不一的罪人,从第四十一层为界,下面四十层沉入地底,上面四十层方能略见天日,里面每层的空间明显比外面看上去大得多,仿佛处于一个异空间。两名弟子带着她一直下到了倒数第九层,宫千竹诧异,她以为她闯下的罪行,压到最底下一层都不为过。 九层炼塔内一片血色迷雾,上上下下漂浮着血红色半透明的不规则多面体结界,每个结界里都关押着一个罪人,被阑干交错的黑色仙锁牢牢锁住,唯一能活动的空间便只有仙锁的长度能及的地方,见到有人被押进来,顿时抱怨声四起。 “怎么又有人被关进来?本来就已经够挤了。” “锁妖塔其他地方都满了吗?怎么都把犯人扔到这一层来?” 宫千竹停下脚步,对那两个弟子道:“要不把我关到第八层去吧,这里好像真的很挤。” 那两名弟子素来与宫千竹也有几分浅薄交情,闻言一脸为难地面面相觑,耐心解释道:“这是掌门亲口下的令,凡是被永生囚禁在锁妖塔里的人,都要关进第九层。” 宫千竹理解地点头,不再为难他们,提步走进一个敞开的血色透明结界里。 那两名弟子一边施法将结界封住,一边安慰道:“千竹,其实关到这里来已经很走运了,这一层只是要承受永生囚禁之苦,并没有别的刑罚,其他地方比这里可怕多了。” 宫千竹淡淡一笑,安静地看着他们引来仙锁在结界四周缠上两圈,仙锁上刻的符咒顿时血光大作,密密麻麻地印在结界上,“啪嗒”一声落锁,她便知道,自己余下的一生,可能就只能在这里度过了。 她抱着双腿坐在结界里,心里淡淡的,并没觉得什么委屈,师父不要她了,她却从没有放弃过师父,其实被永生囚禁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这里离九歌主山很近,寂寞时一个人回想以前的日子,就好像一切都还美好如初,好像师父还在身边。 透明的血色结界慢慢上下漂浮着,好几个被关在结界里的妖魔靠近她,隔着结界问道:“喂,你是犯了什么错被关进来的?” 宫千竹不想理他们,转过了身子。 他们有些惊奇,“哎你这丫头,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宫千竹捂住耳朵,将脸埋在双腿间,没过多久便昏睡过去。 那几人见她睡着了,好奇地围着她上上下下转了几圈,过了一会儿便了无兴致地悻悻散开。 被关进这里的人都是一样的,被世人所遗弃,谁也不会真的在意谁是为何被关进来,是不是有冤屈。 · 魔界,千岛湖王宫。 偌大的白色宫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夹杂着一股魔花香气,锦绣冰丝的床榻前,层层金丝银线的华丽纱幔垂悬闭合,掩住了里面的人影,眉间有奇怪血印的年轻男子躬身立于榻前,修长指间抽出一根纤细红丝,穿过层层纱幔阻挡,缠住那人的手腕。 年轻男子细细诊脉,过了一会收线行礼道:“楚殿的伤已经开始慢慢愈合,只是功力恐怕会有所折损。” 楚摧城在里面顿了一下,冷冷问道:“需时多久才能恢复?” “少则也要半年之久。” 说罢,两道玄金色的光从里面弹出,接连射中那年轻毒医的双膝,他吃痛便跪了下去,耳边冷冷一声斥责。 “废物!” 毒医默不作声地任打任骂,跪在地上将额头重重磕下,这才低头恭敬退下。 殷若歌刚刚要进殿,便看见毒医红肿着额头从里面出来,见到她匆匆行了一礼,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她顿时便明了了几分,往里面走去,“楚殿这次的伤竟重成这样,连毒医都束手无策吗?” 楚摧城在帐中冷冷哼一声,“全是一群没用的饭桶。” 殷若歌了然,挥退殿中四名婢女,待房中只剩他们二人时,纱帐这才层层自动升起,挂在两边的妖兽玉钩上,楚摧城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斜斜靠在床头,长发随意披散垂下,下巴又尖了一些,脸色有些微微苍白,以及狭长双眼上那天生的、像极了眼影的暗红色,都衬得那张妖孽脸更加祸国殃民。 但看在殷若歌眼里似乎一切如常,他脸上依旧像是被灼目阳光模糊了面容一样,她看不见楚摧城的真容,确切地说是,这世上除了魔君,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自己的真容。 也许连楚摧城都不知道,这世上除了魔君除了他自己,宫千竹也能看见他真正的模样,只是谁都没有发现,谁也没有注意到。 “有宫千竹的消息了吗?”楚摧城看了她一眼,直接切入正题。 殷若歌点头,“宫千竹已在三天前被墨子离带回了九歌,如今已经被罚在锁妖塔里永生囚禁。” 楚摧城神色一凛,一道玄金色光带自指尖甩出,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一般勒住了殷若歌的脖子,冷冷质问道:“为什么不早些禀报?” 殷若歌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涨红着脸吃力解释,“属下……属下也是刚刚才收到仙界的消息……” “她可是他座下最小的徒儿,墨子离竟然也狠得下心?” “楚殿有所不知,宫千竹如今已被逐出九歌,再也不是他墨子离的徒弟了。”殷若歌感觉到脖子上的束缚松了一些,顿时松了口气。 楚摧城有些微讶地挑眉,本以为就墨子离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抛弃宫千竹,想不到…… ------------ 精密棋局 楚摧城仰头闭眼,由于情绪波动导致体内魔力紊乱,引起旧伤复发,只能靠真气将将压下。 殷若歌略微一思索,道:“楚殿,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楚摧城睁开双眼,冷冷瞥向她。 “楚殿有所不知,属下听九歌的传言,那昏迷已久的宫玄月现在暂居点苍山,自从九璃盏被盗之后,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月了,九璃盏一百天便能救一人,如此推算,若不出差错,宫玄月一个月之后便能苏醒。”殷若歌顿了顿,继续道,“而此刻仙界恨不得对宫千竹赶尽杀绝,宫玄月醒来以后看到自己的妹妹被仙界害成那般田地会怎么样?楚殿,宫玄月是一枚很好的棋子,与其同她争锋相对弄得两败俱伤,不如将她收归己用,仙界将她们宫家害得那么惨,她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仙界?只要宫千竹越惨,宫玄月就越容易被我们控制。” 楚摧城沉默,殷若歌说的并无道理,自从第一次与宫玄月敌对的时候他便看出她是无情无心之人,她对魔界并没什么偏见,只是奉天君之命才出兵抗魔,只是为了在仙界有一片立足之地,仅此而已。 她一生不搏权力,不求名利,眼中一片死水般的寂然,她不爱仙界,甚至连这个世界都不爱呢,却偏偏将那仅有的爱全部给了宫千竹,甘愿自己赴汤蹈火,也不愿宫千竹受半点伤害。 若是说楚摧城在仙界还有敬佩的人,那定然便是宫玄月了,只是他们各为其主,身不由己罢了。 其实殷若歌所言极有道理,宫玄月面上虽护着仙界,但骨子里却分明是处于中立的态度,若是能借宫千竹一事彻底离间宫家和仙界,仙界失了一良将,而魔界却又多了臂膀羽翼,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 他疲倦地靠回去,“就依你的意思,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殷若歌神色一喜,立即跪下领命。 悬挂在玉钩上的纱幔层层垂下闭合,隔绝了楚摧城的身影,他闭上眼躺下,身上大伤未愈,他需要多休息。 殷若歌安静退下,待她掩门出去后,殿内妖风大作,吹得层层纱帐纷纷扬扬而飞,案上烛火跳动了两下,最后“啪”地一声轻响,殿内又归于黑暗,只有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幽光,如泡沫般脆弱的光华在殿中缓缓流淌着,殿内妖风久久不能停歇,风中还带着一股魔花清香,沁人心脾,勾人魂魄。 殷若歌远远便能看见巨大皓月之下,赫然屹立于远处悬浮于海面的那座海岛上独自吹箫的长发男子,箫声缥缈如雾,黑夜中万籁俱寂,唯有那声声如歌如泣的幽幽箫声从远方传来。远看那男子迎风而立,长发素袍随风鼓舞,颇有几番托遗响于悲风的味道。 “所思之人在远道,箫声纵然再幽然,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衣袂翻飞着自夜风中落于他身后,淡淡开口道。 巫木元卜放下正在吹奏的玉箫,转身淡笑,“我也不过是寄愁于箫声罢了,倒是你这么些年没见,还是这般多管闲事,也亏得你的岭主之位还坐得四平八稳,对不对,若歌?” 殷若歌无奈摇头,“八魔中也就只有你还敢直呼我的名字了,你离开这么多年,若不是因为这几次你将宫千竹的下落告诉了楚殿,你以为你回来还能坐在木魔之位上吗?” 巫木元卜不以为意地笑笑,转开话题道:“楚殿的伤势怎么样了?” “现在看来不太好,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功力也伤了四成,最快也要半年才能恢复。” “我倒是听说墨子离的伤已经被宫千竹完全治好了,现在情势对我们似乎不大乐观。”巫木元卜摆弄着玉箫上的圆孔,漫不经心道,似是事不关己。 “那可不一定。”殷若歌显然不赞同他的话,望向远方黑夜笼罩下的那片海域,“距离魔君出世越来越近了,只要魔君一出世,单凭他一人之力,足以抵得过仙界的千军万马。” 巫木元卜没接她的话,只是用低笑掩盖过去,“那东海水妖的二皇子罚也罚过了,要不要放了他?” 殷若歌有几分不耐烦,“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我看楚殿也已经忘了他的事。” 他话锋一转,“那宫千竹呢?墨子离是怎么处置她的?” “她被罚在锁妖塔里永生囚禁,这处罚未免太敷衍了一点,我看墨子离是在存心包庇自己的徒儿。” “锁妖塔?”巫木元卜有些惊讶,拿着玉箫的手不自觉地慢慢握紧,夜间寒风狂卷,吹得二人衣袂飞扬,那一声轻若无闻的低声自喃,被狂乱夜风吹散,消逝在满是魔花香气的风中。 “又是锁妖塔……” ------------ 妖塔暴动 锁妖塔内。 宫千竹被一阵灼烫的温度惊醒,睁眼便看见眼前一片幽暗的浓雾血雾,她呆了半晌,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被关进了锁妖塔里。 心里还来不及怅然,下面的深渊一浪接着一浪升起烈火,她身边同样被囚禁起来的人正遭受着烈火焚身之苦,身子在烈火中扭曲着,发出嘶哑的号叫,极其可怖。 几点火星透过红色的结界溅到她身上,火辣辣地疼,却并没留下一点伤痕,甚至连红印都没留下。 “还愣着做什么?快闪开!”身边响起一声急喝,宫千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连同结界一起被撞开,撞得她头晕眼花,刚才她所在的地方已被烈火所吞噬,若不是躲闪得及时,被烈火这么一烧,不死也得脱半条命。 她擦了擦额上惊汗,抬头问刚才救了她的女子,“不是说第九层妖塔是不会有任何刑罚的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笨蛋,说没有刑罚那是骗人的,都只是仙界向世人展示的所谓慈悲,在这里,每天有四个时辰烈火焚身,四个时辰冰寒入骨,其余的时间才尚能风平浪静。” 听出对方声音中颇具仙气,她不由得抬眼多看了两眼那女子,“请问,你也是仙女吗?” 女子不屑地冷哼一声,傲然侧过头去,“我是魔女。” 看见那女子眉间那枚黑色的堕仙印记,宫千竹心中一叹,又是一个被仙界遗弃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喂,你不要用你那种眼神看着我,我跟你可不一样,你是被人锁在这里的,我是自愿来这里的,这两者区别可大了。” 宫千竹惊讶,“你不是被人押进来的?” 女子轻蔑地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宫千竹虽心里疑惑,却也不再多问。 眼前全是一片血色火光,耳边充斥着众人被烈火焚烧时发出的惨烈悲号,宫千竹心里难掩悲哀,或许这才是最残忍的刑罚,让他们日日夜夜忍受着这样的极刑,却不会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伤痕,清醒着、痛苦着,于生已绝望,求死亦无路,永生永世被折磨着,与阿鼻炼狱又有什么区别? 她掌心里冒出冰冷的汗,身子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这就是所谓以慈悲为怀的仙界,这就是他们所谓仁慈的手段! 胸中难言的愤怒一腔翻过一腔,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此生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愤怒屈辱,就如同自己自出生便在心底扎根的信仰轰然倒塌,有一种其他的东西在心里慢慢凝聚起来,像一只白蚁一样,不知不觉中,慢慢蛀空她所有的心防。 烈火如毒蛇般吐着信子朝她袭来,她不闪不躲,任凭自己被烈火所吞噬,全身痛得几乎快要死掉了,意识却越来越清醒,她闭上眼,隔绝了那女子惊异的目光。 全身都被烈火所吞噬,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痛呼,眼前血光里一阵一阵地晕眩,心中怒火却越来越旺,几乎要将她整个吞噬掉,半清醒半晕眩中,耳边似乎响起了很多年前某个人对她说的话,在那时几乎便要将她完全摧毁,在这时更是无法抑制。 …… “他们的痛苦,是这个世界的错,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的错……” …… 理智终于崩溃,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痛苦愤怒,她在熊熊烈火中发出一声惨烈悲鸣,整个锁妖塔都颤抖起来了一般,细听竟然能听见锁链崩裂的声音。 塔中烈火像是被泼了酒一样,一下子蹿得极高,火舌竟从第九层越过结界直接蹿到了塔顶的第八十一层,整个锁妖塔被熊熊烈火所包围着,血色烈火如毒蛇般蔓延到塔身,一圈一圈地缠绕到塔顶上去,顿时那片天火光冲天,锁妖塔内众妖齐齐爆裂悲鸣,一道惊雷在天空炸响,一场瓢泼暴雨竟然在深冬的时候倾盆而下。 锁妖塔在暴雨中熊熊燃烧着,第九层的众妖惊恐地看着烈火中跪地悲号的她,惨烈号哭透过众人的耳膜直直刺入大脑,忍不住悲从中来,众人捂着耳朵跪下来,心痛如绞,满脸都是斑斑血泪。 “停下来!”刚才那女子双拳紧握,又惊又惧地怒吼着,却因结界阻隔着寸步近不了她身,只能愤怒地喝斥,再这么下去,锁妖塔毁了事小,要是将仙界那群狗贼引了来,塔中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宫千竹似乎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满脸是泪地跪地仰头,朝塔顶颤抖地伸出手,似乎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般。 仙界众人察觉到了锁妖塔的异动,各自从四海八荒聚集而来,阴沉雨下的天空中顿时彩光交织,众人站在塔下雨中,身上的仙光隐去,浑身都被淋湿,惊恐地看着在雨中依旧熊熊燃烧着的锁妖塔,塔上那一片天雷电不断,大有不摧毁此塔誓不罢休之势。 墨子离敛眉看着,这阵势想必是塔中妖魔又发起了暴动,以往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这一次似乎是最强烈的,那帮邪魔外道,这些年在塔中又修炼了什么魔道妖法? 塔中关押妖魔上千万,均是为祸六界罪无可恕的奸邪之人,因此锁妖塔几乎关系着整个仙界的命脉,若是锁妖塔被毁,众魔重生出世,必将成为六界大患。 众仙怠慢不得,以墨子离为首,凝聚所有仙力于掌中,众仙齐力汇聚成一巨大的紫光六芒星,星阵翻印上天,自塔顶狠狠压下,大地崩裂,山河倒退。 塔中濒临失控的宫千竹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阻力在压制着她,坚固异常,难以冲破,不由得怒火更甚,逼得塔中烈火愈燃愈烈。 强烈白光自塔中震出,众仙皆被震退了数步,肝胆欲裂,吐血如注。 墨子离显然也受伤不轻,拂袖拭去唇边血迹,拧紧了眉看着烈火更甚的锁妖塔,这股力量,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 瑶光神剑 很快地,无痕带着冷遗修赶到锁妖塔下,青玖和雪华一起,就连还在思过崖面壁思过的火枫云罗都察觉到了锁妖塔内的暴动,顾不得九歌门规,下了思过崖便朝这里赶来,看到被烈火吞噬包裹着的参天巨塔脸色刷地就白了,山崩地裂,大雨倾盆。 “千竹!”云罗撕心裂肺地哭喊,若不是被火枫拉着,怕是会不顾一切地冲进锁妖塔。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墨子离拧眉看了她一眼,一道冰蓝色的光自指间弹出,云罗顿时就被击晕了过去,墨子离长袖一拂,“带下去。” “是。”火枫从命,虽然知道云罗醒来后一定会怪自己,但她现在情绪太激动,难保不会一时冲动地做出什么傻事来,为今之计只好先将她带走。 “师父,徒儿将瑶光剑带来了。”青玖上前,双手奉上一柄雕刻着古老纹样的上古神剑,剑身灼灼生光,在倾盆大雨中竟是圣光依旧,半滴雨水也没有打在上面。 冷遗修在一旁听得脸色煞白,挣开无痕冲上前去,“掌门,你想用神剑之力镇压锁妖塔?你知道的,一旦动用了瑶光剑之力,锁妖塔就会被彻底封死,竹签她……” 墨子离冷冷看他一眼,他被看得心慢慢沉了下去,全身被雨淋湿,雨水顺着下巴流下,身子也渐渐发冷。 掌门他,是真的打算将千竹永生囚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炼狱里吗? 墨子离拂袍拿起青玖手中的瑶光剑,看着华丽异常流光溢彩的剑身,狠下心来,双手结印,瑶光剑发出强烈的震动嗡鸣声,自他手中翻转着直入云霄,众仙也跟着墨子离化作彩光飞上云巅,齐聚众仙之力,无数的彩色透明的咒文自众仙口中喃喃念出,一个接着一个印在瑶光剑身上,瑶光剑顿时光芒大作,直垂而下,剑锋直指锁妖塔,巨大的剑影自剑身中振鸣而出,像是一把巨大的剑屹立在锁妖塔上空。 墨子离在最后关头犹豫了一秒,他知道,瑶光剑一旦压入塔中,除非锁妖塔被摧毁,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真真会变成六界中与世隔绝的一处禁狱,可是,那个孩子…… 他狠了狠心,为了保六界安宁,为今之计也只好牺牲她一人了,只是如此一来,他欠她的,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终究还是倾尽全身修为将瑶光剑狠狠压入锁妖塔,瑶光剑一入锁妖塔,塔身顿时剧烈摇晃起来,巨大的轰鸣声,地动山摇,似乎整个世界都要毁灭了一般。 塔中失控的宫千竹忽然觉得像是有一把剑从头上狠狠插下,她头疼欲裂,身上几处大穴接连爆破开来,不知何缘故忽然暴涨的内力如血浆般喷洒出去,她无力地瘫倒下去,塔中熊熊燃烧的血色烈火终于慢慢平熄下来,锁妖塔晃了两晃,终于归于平静。 众仙倾尽全力将瑶光神剑封进锁妖塔以镇压塔中众妖,皆是浑身瘫软,从云端飞落下地,雨还在不停地下,只是没了方才那样电闪雷鸣的激烈。 墨子离飞身下地后,身子微微虚晃了下,似是使用内力过度了,喉咙里泛上一股血腥气,几欲要一口血喷洒出来。 可他还是强行压下了,拒绝了青玖欲上前的搀扶,抬头看看终于被镇压下来的锁妖塔,锁妖塔虽然已经被瑶光剑彻底封锁起来了,但毕竟瑶光剑才刚刚压下,力量可能有些不稳,接下来这一个月,怕是众仙都要守在这里,以免锁妖塔随时出现异况,便于及时镇压。 冷遗修却是满面颓然,他终究还是保护不了她,如今锁妖塔已被完全封死,此生他们……就再也无法相见了么? 锁妖塔中,众妖仍旧心有余悸地看着浑身瘫软命悬一线的宫千竹,生怕她一个受刺激又狂性大发,锁妖塔被封事小,大不了终有一日众人修成得道,齐聚众人之力直接毁了这锁妖塔便是,倒是这个女子,来历怪异身世不明,身上仙力分明弱得不堪一击,又怎么会有刚才那般毁天灭地的力量? 之前那名女子有几分担心地看着瘫倒下去的宫千竹,她迟迟未有反应,让她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昏过去了。 终于,宫千竹似是清醒了一般,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有几分茫然地看着对她敬而远之的众妖,“你们……怎么离我那么远?” 众人惊恐地看着她,“你……你到底是仙是魔?” “我……我是仙。”她被众人惊恐的目光吓住了,呆呆不明所以地回答。 刚才那女子见她眼神茫然,不由得心里一惊,“你,你还记得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我?”她抓了抓头发,费力地想了一会,茫然的眼中有几分不确定,“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差点毁了整个锁妖塔,不过被人镇压下来了。” 女子默然,如此看来她方才真的是因为失控才狂性大发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刺激了她,才让她如此地丧失自我险些走火入魔。 她看了一眼仍旧茫然的宫千竹,惊恐地退了两步,指着她吐词不清道:“你……你的头发……头发……”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皆被惊退了数步,塔中又开始混乱起来了。 “头发?”宫千竹如孩子学语一般地喃喃重复了一遍,低头看去,本来将将及腰的长发正在疯狂生长,如丝绸般流泄满身,散乱地垂到地上,丝滑如缎,几乎要将她整个吞进铺天盖地蔓延生长的长发中,她呆呆地撩起一缕头发,长发如流水般在指缝间静静流淌而下,像是安静停留在她手中的华丽月光。 “这是……我的头发?” ------------ 重塑六界 点苍山。 司马长渊已经在冰洞里闭关了七七四十九日,执扇夫人安静地站在洞口守候着,从冰洞里蔓延出来的极寒之气将那方圆十丈的草地都给冰冻住了,执扇夫人站在洞前的时间久了,长长的睫毛上都结了一小串晶莹剔透的霜晶。 终于,洞口的结界如冰晶般消散开来,执扇夫人眼前一亮,只见司马长渊扶着洞壁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她连忙上前去,给他输送进大量神力。 “主上,一切进行得还顺利吗?那一位她……” 司马长渊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再输送内力了,“很快,她就会醒来了……” 执扇夫人淡淡一笑,明知故问道:“主上所说的,是哪一个?” “两个。”司马长渊抬起头,眼中倒映出整个澄澈天空的安静透明,“真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一天快点到来,六界重塑,万物再造,真想要看看,从她手中创造出来的另外一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执扇夫人垂眸浅笑,“如今这个世界不是挺好的么?主上为何一直想要重造一个?” 司马长渊微微皱了眉头,眉宇间有一丝厌嫌,“这个世界已经被弄脏了,早就不是当初她所创造出来的那个样子,碍手碍脚的人太多了,我一直想要一个只有我们三人的极乐世界,可她那个孩子太怕寂寞了,如果全世界只有我们三人,她一定受不了的。” 执扇夫人脸上的笑隐隐含着些许悲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雪白的梨花纷飞中那抹素白的影子,她太慈悲温柔了,爱着天下,爱着世人,她对谁都公平呢,却单单对身边的他残忍,千万年前是这样,千万年后的今天呢?过去的悲剧还会再延续上演一次吗? 慢慢环视着这片土地,百花争艳,草长莺飞,这世间的每一朵花、每一棵草,都是那人挚爱的珍宝,她爱她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孕育出来的一切生命,被神所创造出来的神,最后却将神所遗弃了。 “主上。”执扇夫人淡淡问了一句,“你不打算回无妄界了吗?” “不了。等到哪一天,曾经失去的所有被挽回,我会亲自带着她们回家。”司马长渊眯起眼,神色有些恍然,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一天的到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头问道,“执扇,你跟了我多久了?” 执扇夫人微微一愣,即刻回答:“自主上将执扇从潭蛇洞带出来后,就一直得幸服侍主上做主上的婢女,至今少说也有千万年了。” “可曾觉得委屈?” 执扇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久违地眼眶一热,几乎就要跪下去,“主上何出此言?执扇能在主上跟前伺候,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叩谢天恩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委屈?” 司马长渊微微一叹,“纵然你自己不觉得,我却觉得是委屈了你。执扇,孤苦伶仃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主上折煞执扇了,千万年的日子纵然难熬,毕竟也有秉烛一直陪在身边一起守候,有个人陪着,千万年的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 “……秉烛?”司马长渊喃喃念了秉烛的名字,望向那座她闭关涅槃的山峰,又是一叹,“也是傻得可以。” 执扇夫人心中油然升起一阵怅然,原来时光匆匆而过,细数过去在点苍山上辛苦守候的一点一滴,竟然已经有这么多年了。 “主上,仙界为了镇压锁妖塔,已经用上了瑶光剑之力,只是千竹姑娘似乎力量还差那么一点,要不要我们助她一臂之力?”执扇夫人压下心中的沧桑惆怅,换了个话题问道。 “不必了,她总要靠着自己的力量长大,等到哪一天她有足够的力量自己走出锁妖塔,那就是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了。不论要用多少时间,不论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都没有关系,我会等。”会一直等到她真正长大的那一天,不论要过多少年,他都会一直等下去,反正已经等了那么多年,还在乎这样短暂的分离吗? 可他终究还是会怕,怕她会受太多的伤害,怕自己最后没有能力保住她,更怕的是她同那么多年前一样,不愿意恨,怕苦苦守候了这么多年的希望,最终还是会成为泡影。 ------------ 四面楚歌 如墨的长发如丝滑的绸缎般疯狂生长,不一会便藤蔓一般在塔中蜿蜒飞舞,拂过那堕仙的魔女的脸颊,她呆呆地伸手去勾,指尖竟有一丝灼痛,那比月光还要华丽的发丝,仿佛带着不可靠近的强大力量。 宫千竹呆呆地跪在结界中许久,左手臂忽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猝不及防,忍不住痛呼一声,那疼痛却非比寻常,从左手臂一直向上蔓延,那一大片肌肤被烧灼了一般的剧痛难忍,从手臂直到脖颈,再从脖颈爬上脸颊,忽然脸上一阵白色强光大作,她痛得扯住自己的头发惨烈号叫,皮肤如同大片大片地被烧灼腐蚀,她几乎能听见皮肉撕裂的声音。 塔内众妖皆是惊恐万分,听到她惨烈的痛嚎也忍不住浑身发抖悲从心起,从她身上发出的强烈白光几乎要灼伤所有人的眼,强光穿透了铜墙铁壁的锁妖塔,自每个被穿透的裂缝中迸射出去,远远看去像是锁妖塔被整个劈开了一样。 尚在塔外镇守的群仙纷纷乱了分寸,惊恐地看着锁妖塔再次震动不止,锁妖链自塔顶开始松弛崩落,从高空狠狠甩砸下来,大地顿时就裂了一个口子,万山碎石皆滚落进去,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众仙大惊,习惯性地看着面色凝重的墨子离,等待他的指示。 墨子离正要开口,阴沉的天空忽然划过两道碧绿的光芒,落地现身后竟是天君座下的两名手执绿拂尘的宫娥,见到墨子离紧皱的眉头便稍稍松了些,快速告知道:“启禀四殿下,天宫大事不好,古月仙率千万叛军直攻入天门逼宫退位,天后娘娘已经被他们挟持,我等奉天君之命特来请四殿下回天以稳大局。” 众仙闻言更是大失分寸,谁都知道古月仙此番重回六界必定会找仙界算账,可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打上天宫,还要逼宫退位,如今锁妖塔有异动,天宫又有兵变,仙界真的保不住了吗? 墨子离闻言脸色也变了变,皱眉看了一眼仍在剧烈摇晃的锁妖巨塔,这倒给他出了难题,是守锁妖塔,还是去天宫? 其实对他来说,谁是天君一点也不重要,这个天宫四殿下的虚名不要也罢,只是如今天后在古月仙手里,纵然做过千般错事,毕竟是他的生母,他又岂能真的狠下心肠不管。 “慈宁、太乙二位真人,劳烦去一趟蜀山将紫宸上仙请来坐镇锁妖塔,天宫有难,望二位真人多多担待。”虽是请求的话语,那语气却依旧淡漠,若再强硬一点几乎就是不可违背的命令了。 二位真人领命,化作两道透明彩光消失在天际,墨子离随即交代了两句,便也随那两名绿拂尘宫娥向天宫赶去。 留下其余众仙暂时坐镇锁妖塔,几乎个个心里都没底,眼看着锁妖塔几乎快要被震碎,纷纷化作无数道冲天光带,如蚕丝般向锁妖塔塔顶汇聚而去,顿时塔顶光芒四射,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宫千竹痛得嗓子都喊哑了,不光是塔外,就连妖塔内部都震动不止,每一层都开始慢慢崩裂,坚固无比的结界也开始出现裂缝,众妖在塔中被她体内发出的奇怪强光打得四处乱窜,寸步也不敢近她身。 终于强光慢慢弱下去,宫千竹的喊叫声也微弱了下去,她睁大着空洞惊恐的眼睛,慢慢放下一直捂住脸的双手,呆呆地不知是在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众妖只看了一眼她的脸便不忍再看,神秘古老的血色咒文印在她巴掌大的左脸颊,密密麻麻地占了半张脸,看上去可怖又可怕,原本清丽动人的脸竟只在瞬间,被毁得面目全非。 只有站在角落里的女子,惊愕万分地看着她的左脸,视线一寸也没有移开过,那些咒文分明就是神族的御魂咒,这样一个小小的丫头,身上怎么会藏着神族的古老咒术?是谁在她身上下了这样的封印?谁又有这样的力量? 惊愕间,她隐约忆起儿时在冥界作质子的那段时间,曾经听谁对她念过这样一首预言诗—— ——丹转尘封千百炼,魂附神石化真仙;过往恩仇泯万年,娲皇重生覆九天。 莫非……就是这个小丫头? 她惊愕地抬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忽然冲上前去,隔着两层结界死死看着她,恨不能将她从结界里拽出来,嘶哑着声音激动质问道:“你说你是仙子?你不是普通的仙子对吧?” 宫千竹死死捂住自己可怖的左脸,不让任何人看到,拼命咬着下唇,坚决道:“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仙子而已。” “你说谎!”女子激动地反驳她,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你是真仙,无血真仙,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拼命地摇头,害怕颤抖的泪水不断地滚落下来,这么多天的惊慌疑惧担惊受怕,终于找到了出泄口一般,自己的身体忽然像不是自己的了,出现这么多可怕的东西,先是紫鳞,又是血咒,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女子被她的模样吓住了,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隔着血红透明的结界,看着她的眼泪不断落下,像是一只受了惊的柔弱兔子。 ------------ 渊源甚深 宫千竹伏地而哭,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众人惧怕她的力量,不敢轻易靠近,塔中乱窜的妖气邪念也随着她情绪的慢慢稳定而回归原位,铺天盖地生长的长发终于停止蔓延,垂帘一般挂下来,像一条静静流淌着的洒满月色光辉的溪流。 塔外风雨渐渐停息,迅速膨胀的妖塔封印之力也被瑶光剑慢慢地压了下去,一切似乎都回复了平静。 她怔怔地抬起那满是泪水和血咒的脸,看着她面前的那个女子,险些又要掉下泪来,“姐姐,你告诉我,我是谁?我是不是已经变成很可怕的怪物了?” 白芷看着她,不可否认心里的确是升起了那么一丝的心软,这样的一个姑娘,以往一定是干干净净的出身吧,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想必是和她身上这股来历不明的力量脱不了干系。 想想自己以前,不也是和她一样么,阴错阳差地被逼到这般田地,被逼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宫千竹半天听不到她的回答,也没追问下去,只是渐渐平静下来,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怔怔出神。 没了她的干扰,锁妖塔又恢复了力量,鬼火焚烧的四个时辰已过,第九层的温度慢慢转冷,天空也飘下点点细雪,落在血红透明的结界上,慢慢堆积起来,像是下了一场雪白的梨花雨。 众妖已经冷得发抖,不惜消耗自身内力取暖,即便如此,随着温度一点点地降低,每个人的睫毛上都结了一层惨白的霜冰,血液似乎都被凝冻起来了,在体内带着冰寒吃力缓慢地流动着。 宫千竹同样被冻得唇色发青,却拒绝了白芷要为她输送过来取暖的内力,她死死盯着眼前越下越大的雪,雪白的世界将她包围着,她的意识微微有些模糊,看着眼前飞舞的白雪,忽然在漫天飞雪中又看到了当年医圣仙岛上,她和昏迷的姐姐就在山门前的那棵梨花树下,漫天飞舞的雪白梨花,几乎快要被姐姐身上流出的血染成惊心动魄的红。 也许是人在极度的悲伤绝望之下,意识反而会更加清醒透彻,当年她不曾在意的事情,如今再来回首,蓦然便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姐姐当年因为性情淡泊清冷的确在天宫得罪了不少仙官,但也并没有到人人皆憎的地步,作为第一天将的姐姐,为何她寻遍仙界都没有一个人愿意救她? 当年宫家的破落更是令人生疑,它衰落得太快了,几乎是一夜之间,在仙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宫家轰然倒塌,速度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更像是早就安排好的一盘棋局,宫家的破落,就像是早就被人设计好了一般。 然而,最最让她感到可怕的是,当年在她几乎要被完全摧毁了的时候,师父的出现就那么刚刚好,以前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帮她,后来发现只是为了利用她解开九璃盏的封印,可正是如此才让人感到可怕不是吗?师父为什么选中她,而且单单只是她? 解开九璃盏的封印,师父做不到吗?比她聪明伶俐许多的青玖也做不到吗?还有上古神物九璃盏的灯芯,为什么会是她的头发? 思及此,她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长长的头发,它们穿透结界的阻拦,随意垂挂在纵横交错的无数锁链上,像是奢侈华丽的墨色垂帘,为什么,她的头发会忽然间长长这么多? 她甚至在想,或许现在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有个素不相识的灵魂在控制她的身体,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异况。 可是既然如此,那么真正的她到底在哪里呢? 从来都没有如此的惊慌失措过,她抱着自己的双臂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睫毛上结了一层惨白的冰霜,沉重得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 如此残破不堪的她,难怪师父会嫌弃。 眼看她即将昏睡过去,塔内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来:“芷儿,问出来了吗?这丫头是什么来头?” “还没,她情绪不太稳定。” 白芷身后慢慢走出一个男子来,面容平凡无奇,“我猜这丫头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说不定能助我们所有人逃出锁妖塔。” 白芷冷冷哼一声,“要走你们走,我可没说要离开这里。” “你不想见巫木元卜了吗?”男子淡淡的一句话使她硬生生地停住脚步,“听说他现在还活着,这么多年来,你不是一直想找他要个解释么?” 白芷咬住嘴唇,回头恨恨地瞪住那男子。 变得幽静的古塔内,忽然响起一个混乱如同梦呓的声音: “巫木元卜?你们是在说巫木元卜吗?” ------------ 东泽白芷 白芷有些惊讶地看着忽然抬起头来死死盯住她的宫千竹,心中有些疑虑,“怎么了?你也认识他吗?” 宫千竹似乎明白了什么,混沌的脑海中快速掠过一丝微光,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那名男子在一边不屑地插了一句,“这么个年纪轻轻的丑丫头,怎么可能认识巫木。” 宫千竹失神在男子的那句“丑丫头”里,从来没有人用这样一个耻辱的字眼来形容她,纵然不够聪明不够伶俐,她也绝对是美丽的,从来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 白芷见她沉默不语,顿时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用脚尖踢踢结界光壁,“喂,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宫千竹。” “犯了什么罪被关在这里?”白芷继续追问道,她并没有听说过宫家,她被关进来的时候,宫家还未曾出现过。 “……”宫千竹认真思索了一会,这才恍然发现,原来短短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她犯下的滔天罪行已经数不胜数了,她犹豫了一下,只挑了其中一条随意搪塞,“放了古月仙。” “古月仙?”白芷惊讶不已,“他也被仙界关起来了?” 不由得一阵怅然,她被镇压在锁妖塔里这么多年,外面究竟发生了多少天翻地覆的大事? 两人皆沉默下来,过了许久,白芷先打破沉默,伸手想拍拍她的脑袋,却被结界中途拦住,只能隔着结界道:“我的名字叫白芷,白露为霜的白,岸芷汀兰的芷,白芷。” 白芷…… 宫千竹在口中咬着这个名字,忽然猛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她竟然就是白芷! 白芷,东泽大地紫灵仙族遗支的祭祀圣女,紫灵仙族千万年来的几百位圣女中最光芒瞩目的一位,听闻她的一生都是传奇,拥有读取别人意念的力量,条件是肢体接触,凭着这一超凡的力量引领族人,她在任的期间,紫灵仙族正值前所未有的繁盛顶峰,名声大作,轰动一时,甚至不亚于当年在仙界叱咤风云的姐姐宫玄月。 后因紫灵仙族要与仙族主支玄寂仙族交好,将圣女白芷送去天宫结交,天君大喜之下收白芷为义女,虽没有赐封号,但毕竟也算是仙界的公主了。 那时正值仙界与冥界冲突不断的战乱时期,两界都伤亡惨重,均起了和解的念头,冥界送来东琦族的十九世子留在天宫做质子,天君思索了许久,终究是不忍心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到那种异国他乡去做人质,再三权衡之下,将刚刚收为义女的白芷送去了冥界。 白芷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并没有太多抱怨,从容地接了御旨,便带着无数金银珠宝和婢女仆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那到处是孤魂野鬼的阴森冥界。 刚开始的时候,鉴于她是仙界派来和解的质子公主,冥界的人对她多少有几分客气,可后来冥界损伤的兵力慢慢恢复过来,又起了要和仙界再决雌雄的念头,苦于找不到借口,便四处刁难白芷,想拿白芷当幌子与仙界重新开战,可白芷太聪明了,一眼便看出他们的意图,宁愿受苦受累也不肯同他们起任何争执,冥界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也急了,不得不再想其他办法。 冥界开始与魔界交往甚繁,魔界三天两头便派使臣前往魔界,也就是在这频繁的交往之下,白芷不免也能常常见到魔界的使臣,后来与那使臣情愫渐生,使臣也是个痴情种,当即便要去征得冥王同意。 宫千竹想,那使臣恐怕就是巫木元卜了。 谁都没想到,冥王听闻此事大发雷霆,倒不是对魔界,而是将这事闹上了天宫,毕竟明明是冥界与魔界交好,他又怎么可能会允许最后变成仙界与魔界交好。而此事撞来的时机刚刚好,冥王正愁没有借口同仙界翻脸,仙界也恼怒冥界的两面讨好,以这件事当了导火索,仙冥二界又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 那场战役打得极快,只打了不到两个月双方又草草收场,因为这件事魔界从此再没派过使臣到冥界会见冥王,似是恼怒冥王的利用出卖,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冥界各地的封王,各个拉拢瓦解冥王势力,后来的风狸族、魑魅族也都是他们要拉拢的对象,这已是后话。 仙界也没忘记要惩治引发了一场战争的白芷,其实只要略懂内幕的人几乎都明白,引发战火是其次,真正让天君不得不惩治她的原因是她同魔界私通暗曲,私通外敌本就是大罪一条,更何况还是在那种战乱纷争的敏感时段。 听说白芷在最后被判刑的时候,仙界曾拿她同巫木元卜私下谈判过,想在魔界培养自己的势力,但可惜巫木元卜对魔界忠心耿耿,直到最后眼睁睁看着白芷被压下锁妖塔,也没有半分动摇过。 宫千竹想,或许这就是白芷怨恨巫木元卜的原因了。 很多人都会这么认为:既然爱着,就必须要拿出全身心的勇气刻骨铭心撕心裂肺地爱一场,甚至要摒弃自己的信仰、责任以及别的任何东西,那才叫做真爱,一旦违背了这其中任何一点,再刻骨铭心的感情,都会被定义为虚情假意。 可是他们都忘了,爱情和信仰,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有人可以为了爱情放弃信仰,那么为什么不能有人为了信仰放弃爱情呢?对错不在世人眼中,而是在他们自己的心里。 至少在宫千竹的眼里,巫木元卜的选择并没有错,他们的爱情比起整个魔界的存亡来说,简直微不足道。况且,想必这么多年,他心里也一直对白芷的事情放心不下,所以才会离开魔界混入九歌,以前她不知道巫木混进九歌的目的,现在看来,想必都是为了白芷,纵然不能进锁妖塔看她一眼,但能生活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未尝不是一种赎罪。 或许巫木的选择是再正确不过的了,虽然结局仍然有几分遗憾,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历经了那么多年的考验依然不倒,不也一样是很美好的故事吗? 而她,此生若是能遇上这样一个人相守一生,纵然粉身碎骨,也不足为惜吧。 ------------ 锁妖塔破 明白了事情的一切,宫千竹静静地瞅着白芷,“你不想出去见他一面吗?” 两人之间至今还纠缠不清,巫木元卜因为对她心怀歉疚,所以才会舍弃木魔之位,千方百计潜入九歌,一守便是那么多年,只是白芷她,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白芷沉默,冷冷哼了一声后转身离开。 忽然一道强烈白光从身后贯入她的身体,速度快得她都来不及躲避,只是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般,在空气中缓慢移动着。 “你!”白芷抬眼不可置信地瞪她,心中却另有一番惊讶,原来她的力量,已经强到可以控制她了吗? 忽然骤起的狂风使所有人都睁不开双眼,狂风中劈开一道刺眼白光,白光之中,宫千竹已经不知在何时穿透红色的结界屏障和锁妖链,去到白芷的结界之中,伸出的双手与她的紧扣,刹那间两人中间迸射出夹杂在狂风中的强烈紫光,她的裙带被狂风吹起,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正在缓慢飞入白芷的怀中。 白芷惊愕地看着她们紧扣的双手,宫千竹的意念强行摄入她脑中,同时也被她所读取,顿时这么多年宫千竹在九歌生活的片断、所见到的巫木元卜的片段,通通浮现在她眼前。 眼前十年岁月的画卷徐徐展开,白芷先是脸色惨白,后来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惊恐地睁大眼睛,泪水决堤般地涌出,湿润了整个脸颊。 她只看得到眼前强烈紫光中那一抹干净的素白,还有那一张一合说着什么的嘴唇,那一刻,仿佛那半张满是血咒的脸也不那么可怕了,似是看懂了她在说什么一般,泪水更是流得凶。 她说:“回去吧,巫木一直在等你。” 只是这么一句话,被压在这塔内三百年的悲戚怨恨,通通都消失不见,强装了那么多年的冷漠从容,在这一刻尽数坍塌,只剩下一片凄凉废墟,还有不顾一切的仰天悲号,满脸都是泪水。 好,回家,咱们回家。 从来都未曾经历过这般的地动山摇,所有人都惊恐地抬头,先是成百个血色透明的结界出现破裂的痕迹,数以千计的锁妖链根根崩断,巨石铁块从上面狠狠地砸落下来,掀起一片飞沙走石。 仿佛又是一次不周山塌的浩劫,一片惨白惊悚的闪电在塔顶几乎要劈开整片天,满天星子如同瀑布一般从天的破口处直泻而下,化作漫天流星飒沓。 众仙近乎绝望地看着锁妖塔一寸寸裂开,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大雨中,周身结界一下子散开,大雨顿时将全身淋得透湿。 这般毁天灭地的浩劫之中,黑压压的那边天忽然划过一道紫光两道彩光,眨眼间屹立在云端,紫衣飞扬,尊贵如君。 众仙眼前一亮,仿佛忽然间看到了救世主一般,还有人惊喜地喊出声来,“紫宸上仙!” 铺天盖地的强烈紫光中,宫千竹紧紧抓住白芷的手,意识已经快用得干净,却还强撑着一口气,靠着白芷才没被狂风刮得东跌西撞,眼前一阵阵发白,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值得吗?” 半昏半醒间,她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淡淡缥缈的声音,她强逼着自己睁开双眼,只见眼前已经不复方才混乱的紫光狂风,只有一片缥缈迷离的紫色迷雾,一个人影远远地站在雾中遥望着她,声音却仿佛近在耳边,“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值得做到这般万劫不复的地步吗?” 她静静地看着远方雾中的紫宸,澎湃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脸上的可怖血咒也慢慢褪去,只在左边眼角下留下一点极细小的红印,若不是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她只是淡淡地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慈悲温柔。 “三百年的惩罚,已经够了。” 紫宸便不再言语,紫色薄雾慢慢散去,他也消失在了雾中,只留下喃喃的一句:“和你姐姐一样的性子,真不愧是姐妹。” 宫千竹的笑容淡了,紫宸上仙与姐姐曾是八拜之交,当年宫家陷落姐姐中毒,她曾去蜀山求助过,紫宸也帮上了很多忙,只可惜紫宸精通迷幻术,对医术却是不在行,实在帮不上忙,她才去求助于医圣的。拜入师父门下之后,她也去蜀山拜访过,只是听闻他已经入关多时,便也再没去打扰过。 也许是自责没能帮上宫家,紫宸这一闭关,便是十年之久,若不是前些日子木须道人被魔界杀害,蜀山乱成一团,他也必定不会出来暂任掌门一职。 想起木须道人的事,她心中又难免一片自责,若不是因为她,木须道人又怎么会被巫木元卜杀害。 锁妖塔的裂痕已经遍布塔身,终于支撑不住,碎石漫天炸开,锁妖塔整个崩塌,就在那一刹那,天空一道惊雷,几乎要将整个世界劈开一样,无数大大小小的彩色光球从坍塌的废墟中飘出来,片刻也不作停留,化作无数条光带迫不及待地飞向五湖四海,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 ------------ 逼宫退位 天宫。 这是宫千竹自上次被打落九重天之后再一次被押回天宫,看到天海云端时那日常翌为她挡天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忍不住又是一阵战栗,纵然她知道,这一次,她恐怕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可她不会后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对与不对,只要她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纵然付出何其惨烈的代价,也绝不会后悔。 惊涛骇浪从天海的那一头滚滚而来,她远远便看见海天一线之间,那掀起滔天巨浪、率领千万大军的古月仙,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称作是仙了,眉间堕仙印记黑得发紫,原本英气十足的眉眼间平白多了三分魅惑,浑身萦绕着魔气,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气过盛,分明就是完全入了魔。 她心中一叹,她终究是不该放他出来,不但祸及整个仙界,同时也害了他自身。 天宫已经一片狼藉,天海的巨浪波涛已经漫过了顶端,像是发了一场洪水一样,满地樱花在水上漂浮着,随着波浪打着旋被冲走,昔日繁花似锦的天宫如今已经千疮百孔锈迹斑斑,而这一切的源泉,竟是因为她放出了古月仙。 她停顿了一下脚步,被身后押着她的仙官用力往前一推,极尽厌恶,“你还发什么呆?这一切不都是你引起的吗?又在装什么慈悲?” 宫千竹被斥责得垂下了眼帘,遮住那双明亮动人的双眸,他说得没错,这些都是被她害的,仙界来犯是她害的,古月仙入魔也是被她害的,试问,如今的她除了以死谢罪,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十几个仙官将她一路押到了凌霄宝殿,整个天宫如今只剩下这一小块防守地了,众仙齐聚在此,无不是忧心忡忡的神情,她快速地扫视一圈,没看到师父,顿时大松一口气。 随即便听一边的仙官与旁人窃窃私语,“那四殿下去送和解书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宫千竹心里释然,原来师父是代表众仙去送和解书了。 押着她的仙官将她的罪行大略地说了一遍,众仙皆怒,更有甚者怒极拍案,“那锁妖塔是什么地方?岂能说解封就解?你这妖女如此肆无忌惮,真当仙界无人吗!” 众仙纷纷应和,天君似是万分疲惫,殃殃靠在座上,这些天来仙界发生了这么多事,先是兵变后是逼宫,仙界虽然势力广泛,但居住仙山仙岛的各位散仙又纷纷明哲保身,如今仙界真正可用之人竟如此之少,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他将手下之人的权力抓得太紧了,以至于如今仙界无人,若是当年的宫玄月还在的话…… 一思及此天君更是烦躁,他当时或许不应该做得那么绝,如今宫玄月已死——至少在他以为是死了——仙界再无人可与那外面的千万天兵对抗,唯一的办法就是双方和解,他在和解书里明确承诺了,只要古月仙肯退兵,必会封他为东方东极青华大帝太乙救苦天尊,只是恐怕如今入魔的古月仙听不进去,当年为了削弱他们家日趋增长的势力,他随意找了个出卖仙界的罪名将长乐仙扔下忘川河,本以为会以此杀鸡儆猴断绝有些人的异心,只是没想到适得其反,逼得古月仙造反,最后还是宫玄月出兵将他镇压了下去。 如今古月仙重回六界,第一件想做的事必定是为了替长乐仙报仇雪恨,天宫的兵力曾经又有一半在他手上,其余的被宫家掌控,古月仙一回来,立即便召集了当年手下的兵马,如今仙界岌岌可危,下一任天君,莫非真的叫古月吗! 抬眼见众仙都在等待他处决宫千竹,虽然对宫玄月的事情有些后悔,但既然宫千竹犯下如此大罪,不处置又确实说不过去,当即大手一挥,疲惫道:“押到紫微庭,赐死诛仙台,留她个全尸罢。” 众仙大喜过望,连忙七手八脚地将宫千竹用缚仙绳捆住,正待有下一步举措,凌霄宝殿忽然一阵颤动,结界被人强行撞开,先是数百天兵鱼贯而入,将天君及众仙团团围住,古月仙随后进来,眉间魔障之气愈盛,眼神中不时流露出邪魅,比妖魔还像妖魔。 和解失败了?众仙顿时一阵惊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古月仙身边的四名属下连声恭贺道:“恭喜主上,贺喜主上,如今天君获擒,主上终于可以荣登凌霄金座了!” 古月仙看上去倒并没有多高兴的样子,目光在群仙中流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宫千竹身上,忽然就笑了,邪魅惊心,魅惑入魔,朝她伸出手去,指尖一道紫光射出,捆着宫千竹的缚仙绳顿时松落—— “这不是我最疼爱的小徒弟吗?怎么和那群人站在一起,过来。” ------------ 诸天神佛 “前辈……”宫千竹看他面上虽笑着,眼神却漆黑无神,知道他已经被心魔完全控制了,不由得一阵黯然,难过地低声唤道。 天君在一边听明白了古月仙的话,顿时怒不可遏地斥骂道:“孽障!” 亏得子离为了这个女子差点与他父子反目,亏得他还处处包庇她,她居然不识好歹恩将仇报,转眼就拜如此反贼为师,简直是辜负了子离的一片苦心,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留她何用! 当即一掌劈出去,众人被金光逼退,下一刻便看见天君挟着宫千竹踏过众人,飞出了凌霄宝殿,直奔着紫微庭的方向去了。 古月仙脸上的笑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狠绝,全身都开始黑化,原本冰红的薄唇如今黑得发紫,眼尾出现像是用石青扫过的黑色眼影,一身蓝衣也被同化成黑色,整个人看上去更加邪魅魔艳,似人非魔。 他望着空中天君飞过后留下的灿金光影,邪目流转,长袖一挥便跟了上去。 余下众仙均乱作一团,双方领袖都已经相继离开,生怕二人会出什么事,顾不得交战,纷纷也跟着去往紫微庭,天空刹那间彩带交织一般划过无数道透明彩光,几乎要布满整个天空。 紫微庭位居三重天庭之上,遍布白云,中间那偌大的玉石砌砖的中空圆台,便是仙界处置大恶之人的诛仙台了。诛仙台四周刀气狠戾,白光耀眼,教人看不清那一大片白光中的诛仙台,一旦跳下,便永生永世都无法位列仙班了,严重的还可能直接灰飞烟灭,因此也是所有仙人最忌惮的地方,若非迫不得已,他们是绝不会来这三重天紫微庭的。 诛仙台前一道金光一道玄光争斗得激烈难分,两人争夺着中间的宫千竹,看那样子便知是天君要将宫千竹扔下诛仙台,古月仙在最后关头赶来制止,古月仙入魔甚深,魔力大增,竟然连天君都敌他不过,渐渐落于下风。 二人对击一掌,中间的宫千竹受尽掌力,在金光玄光汇合之间痛苦难忍,衣裙在两人掌气灵力中无风自舞,终于承受不住,被打出去数十丈,那两人顾不得许多继续斗法,四掌对击,巨大的力量从中迸发出来,脚下的层层白云都被打散成碎云,附近的诛仙台都隐约发出玉石碎裂的声音。 “你这个反贼……”天君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忽然转头对众仙高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宫千竹扔下诛仙台!” “你敢!”古月仙的表情恐怖得吓人,“你若敢动她一根寒毛,信不信我让整个仙界为她陪葬?” “你疯了!”天君不可置信地摇头,却终究是怕他付诸实行,再也不提赐死宫千竹的事情。 只是众仙和刚刚赶来的数千天兵不知何时又开始交战起来,从高高的诛仙台上俯视下去,这紫微庭上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人,血肉分离,战旗纷扬,五彩华光中夹杂着血光,空气中蔓延着浓郁的血的气息,这般血腥惨景,恐怕只有在修罗场才能见到。 宫千竹呆呆地看着众人厮杀,有些站立不稳,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闹得生灵涂炭呢? 眼看古月仙已经将天君逼到了诛仙台的边缘,摇摇欲坠地要掉下去,她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喊道:“前辈!不要!” 古月仙毫无反应,只是赤红着眼将脸色惨白的天君一点点逼退,她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了他曾经给过她的什么东西,连忙掏出来,拿在手上拼命地摇动起来,空灵悦耳的铃铛声化作一圈圈透明光波自手铃中荡漾出去,撞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厮杀声慢慢停止,众人惊讶不已地看着她手中晃动着的手铃,明明是古月仙的摄魂铃,怎么会在她的手上,莫非是古月仙将它送给她了? 古月仙只听得一阵魔音般的铃声,顿时头疼欲裂,痛苦地捂住头,踉跄地后退两步,天君趁这机会一掌击中他心口,他被打得狼狈地摔出去,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如同点点黑色的梅花。 “前辈!”宫千竹连忙扔下手中摄魂铃,冲上前去扶他,泪如雨下地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你……咳咳……”古月仙又咳出几口黑血,漆黑的双眼中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智光亮,又惊又恼地瞪着她,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全她,她竟然……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宫千竹不停地哭,全身微微颤抖,天君纵然想要她的命,也是她罪有应得,况且天君还是她的师公,她又怎么能让他杀了他? 古月仙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推开她的搀扶,自己站起身来。 远处一阵**彩光由远及近,过处留下一连串的华丽云彩,来者起码都有上百人,以那正在莲花金座上闭目打坐的尊佛为首,竟是西方世界的诸天神佛,降龙伏虎等十八罗汉、不动明王等三十四尊,还有数位菩萨以及舍利子、金蝉子等佛祖座下弟子,整片天被他们带来的佛光照耀成金色云霞,如同火烧。 天君及众仙皆是大喜过望,紫宸和天后当真请来了漫天神佛前来助阵,如今有了众佛相助,何愁仙界会被这些叛徒所歼? 古月仙却是一脸淡淡的,他早就预料到了,从向仙界开战的那个时候他就明白,这是一场必输的战役,没有原因。 ------------ 真相大白 古月仙感受到了宫千竹的微微颤抖,将她的手包在掌心,“别怕,就算是诸天神佛来了也伤不了我。” 她点点头,古月仙的手因为魔化而冰冷彻骨,却仍旧让她感到十分安心,天君不要死,古月仙也不要死。 诸天神佛俯视着这血流成河的惨景,齐念一声佛号,在莲花金座上闭目打坐的如来佛哀叹一声罪过,座下舍利子会意,将手中握着的一串念珠朝古月仙扔去,每颗念珠都金光大作,在空中变得巨大,如同粗绳一般将他捆住,古月仙挣扎了两下,体内黑光迸射,一串念珠被硬生生切断,散落满地的檀木珠子四处跳动。 舍利子叹息一声,亲自下来将念珠颗颗拾起放进怀中,万分虔诚的模样。 古月仙一声讽刺嗤笑,“如来佛,你不在你那清净的西方极乐世界待着,什么时候开始插手这档子闲事了?” 如来佛也不生气,只是慢慢睁开双眼,“佛管天下事,岂能只安守极乐世界,解救世人、普度众生方为佛家大善。” 古月仙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如来佛的目光扫视过他,最后落到他身边的宫千竹身上,宫千竹被他看得浑身一抖,低头躲避开。 天君顾不得许多,趁古月仙有如来佛压制着,立即下令道:“将罪女宫千竹扔下诛仙台!” 众仙领命,七手八脚将宫千竹钳制住,一路押到了诛仙台边沿,宫千竹没有半分挣扎,自知是罪有应得。 古月仙忽然回过神来,见宫千竹已经被押到了诛仙台上,表情一下子狠戾起来,抽出长刀挥出刀气,将众仙逼散,放出话道:“谁若敢动她一根寒毛,我定教他碎尸万段!” 众仙皆惧,却还是咬着牙没有放开宫千竹,倒是如来佛叹息一声,“古月,你戾气太重,终有一天会彻底遁入魔道。” 古月仙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好不容易恢复一点原样,如今又开始重新魔化,甚至比方才黑化得还要严重,指甲都变成了黑色,紫微庭顿时魔风大作,所有人的衣袍都在魔风中狂乱纷扬,古月仙的长发随风而舞,已经魔化成黑色的唇一张一合,狠绝之气,有如毒誓。 “纵然拼上性命,我也绝不会让百年前的悲剧重演一次!” 宫千竹惊讶地看着他,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古月仙心中的结一直是当年长乐仙被仙界所害的那件事,如梦魇般一直缠绕他到现在,所以才会让他这么快就遁入魔道,变成这副似人非魔的样子。 当下不由得劝阻道:“前辈,你不必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我做错了事,受罚是我心甘情愿的。” 古月仙冷冷一眼瞥过去,“你闭嘴。” 他不在乎她是否是心甘情愿,他只知道当年的悲剧绝对不能再重演一次,失去重要的人的那种悲伤,他此生都不想再体验一次。 当年他没能保护好长乐是他的错,如今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这种让他遗恨终生的错误…… 狠戾刀气直直逼向面首,众仙不得不暂时放开宫千竹接住刀气,紫微庭又是一番混战,细细听来隐约能听见天边滚滚而来的似是雷声,原是方才在天海同古月仙一起掀起滔天巨浪的千万天兵,正排成数百个方阵朝这边赶来,众仙大惊失色,如今情势又开始往那边倒去。 天君面色又难看下来,下意识地看向宝相**不动如山的如来佛。 他只屈指一弹,一道透明的屏障便隔绝了那千万天兵,再取下手腕上缠着的长长的一串念珠,一圈复一圈地将濒临暴走的古月仙牢牢钳制住,任凭他如何费力,均是被念珠上刻着的佛经给压了回去。 如今形势急速逆转,天君见古月仙大势已去,冷笑着抖了抖衣袍,转身走到执刑台上的几案后坐下,下令道:“即刻处死宫千竹!” “慢。”众仙还未做出回应,如来佛已经伸手制止,忽视掉天君难看的脸色,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纸,用内力送到宫千竹面前,“千竹姑娘,这封信是有位贵人托我转交于你的,我也不过是当个信差罢了。” 宫千竹奇怪地皱起眉毛,贵人?什么贵人能指使得动如来佛替他当信差? 她接过那封信,还未展开信纸,心中已经有一种奇怪的恐惧,拿着信纸的手有些颤抖,她犹豫了一下,三两下打开快速读起信来。 蓦地,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拿着信纸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她猛地抬眼看向如来佛,似是确认一般,几近绝望,又带着一分隐忍的愤怒问:“信上所言属实?” 如来佛脸上挂着淡淡慈悲的笑容,“那位贵人是不会欺骗姑娘的。” 天君听他们的对话听得一塌糊涂,想要用勘心术看看信上的内容,忽然见宫千竹转头看着他,眼中已经没了之前一直存在着的温柔慈悲,眼底是深渊般的恐惧,还有空洞的绝望,通通被掩埋在眼底,看在他眼中的是陌生的冰冷。 他心里一惊,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忽然一道白光逼退挡在他面前的众仙,他还未反应过来,宫千竹已经翻上他面前的几案,一把玲珑剔透的莫邪剑架在他脖子上,她咬着唇瞪住他,身子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而颤抖不止,喑哑的声音自紧咬的唇齿间残缺不全地发出。 “我姐姐身上的尸毒,原来是你下的?!” ------------ 脱胎换骨 众仙一阵躁动,谁也没想到这女子竟敢执剑弑君,顿时纷纷欲上前擒住她,又忌惮天君被她要挟,迟迟不敢轻举妄动。天君惊惶失色地看着她紧咬下唇满脸愤怒的模样,脖子上传来利剑冰冷的触感,欲起身又被她冰冷的眼神惊住,竟然就这样让她要挟着。 “是不是?!”她咬牙逼问,拿着莫邪的手忍不住颤抖,如果信上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 “是!”天君低吼道,双手慢慢紧握成拳,浑身却已瘫软,只是眼神依旧固执犀利,他没错,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仙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古往今来都是这么个道理,他有什么错? 宫千竹只消听见这一个字,若不是极力克制住,否则手中的莫邪已经了结了他的性命,可她忍住了,微微泛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他,“解药在哪儿?” 天君侧过头去,“尸毒无药可解。” 宫千竹的身子慢慢冰冷下来,眼前一阵晕眩,手中的莫邪几乎也快要掉下去,她忽然很想笑,笑自己的愚痴,笑他们的可悲,这就是所谓的天君,这就是姐姐用生命守护着的仙界! 胸中郁气一阵高于一阵,她此生从未体验过如此的屈辱,一生的信仰轰然倒塌,这愤怒居然不亚于当日常翌被天君所杀时的,她只觉得晕眩一波接着一波袭来,眼前浮现的全是过往的温暖。 …… 那年姐姐征战归来,站在庭院里的桃花树下对她说:“千竹,你知道吗,仙界的人心,或许比魔族还要险恶。所以,姐姐有时候真的很想带你逃离这个仙界,不想保护他们,只想保护你。” …… ——姐姐,当年你的悲哀与无助,原谅我直到现在才明白…… …… 那个冬夜,她趴在石桌上安静入睡,姐姐踏雪而来,带着雪白的狐裘给她披上,坐在她对面,喃喃低语着说了好多好多。其实那时她已经醒过来了,却只是趴在石桌上安静地听她诉说。 她说,其实她一直不喜欢这个世界,她说,她厌倦了天宫里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她说,她想要一直在她身边保护着她,不论是作为仙界第一天将,还是仅仅以一个姐姐的名义。 最后她说:“千竹,我们每个人都会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有些东西值得用生命去守护,有些信仰会一直伴随终生,而你只用做自己的千竹就好,不必为任何人活着,包括……我。” …… ——姐姐,你当初所言的守护与信仰,我直到今日才恍然大悟…… 前尘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每一幅画面都温暖得恍若隔世,人前冷漠倨傲的姐姐,却只会在她面前卸下自己所有的防备,真实的姐姐,并没有别人想得那么强大,她也会迷惘也会悲哀,只是这一切,只有她才明白。 宫千竹把下唇都咬破了,拼命忍住眼底酸涩的泪水,她那么高贵不俗的姐姐,那样温暖强大如同守护神一般的姐姐,这些人居然用他们肮脏的眼光去度量她,将她的一切骄傲与尊严踩在脚底,将她们宫家戏耍于股掌之间。 天知道她要压抑着怎样的愤怒屈辱,要拿出多少的理智,才没有一剑杀了面前这个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诸天神佛哀哀叹息一声,似是痛心一般地闭上双眼,耀眼彩光闪过,诸天神佛化作无数道彩带衔领着尊贵佛光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天际。 天边倒是又划来一道神秘紫光,落地后现身,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赶来观战的天后,见天君被宫千竹挟持,当即大怒,“宫家二女,你想造反么?!” 宫千竹分毫不理她,锋利的剑刃只距天君的脖子不到一根头发的距离,咬牙压抑着心中翻江倒海的愤怒,哑声道:“若非你是我的师公……” 一句话只将将说到一半,宫千竹便再不言语,她忘了,她已经不是师父的徒弟了,师父早就嫌弃她,不想要她了。 莫邪剑无力地掉在地上,她在原处呆怔了半晌,那段时间什么也没有想,脑袋里空白一片。 天后见她松手,长袖一挥,冷冷下令道:“来人,即刻处死宫千竹!” 眼见便有仙官要来将她押到诛仙台去,却被她冰冷入骨的眼神惊退,那样倨傲尊贵的举止神态,竟让人丝毫不敢亵渎侮辱。 当年在紫微庭目睹宫千竹跳下诛仙台的所有人,此生都无法忘记当日那凄冷的美景,云雾朦胧的风中,雪色衣裙在那片白光中几乎要完全融合进去,白衣胜雪的女子倨傲地走过所有人,一步步踏上诛仙台,长及拖地的墨发如莲花般在身后华丽盛开,诛仙台上刀气横飞,她惨然而绝美地笑着,仰头对天盟誓,满脸都是惨绝泪水。 她说,唯愿上天垂怜,此生宁成魔,不为仙。 此言一出,上天似是在回应她一般,顶上四重天的云彩纷纷散去,天空转眼间晴空万里,半朵云彩也不见踪迹。 上天在回答她说,好。 她笑了,笑意如同春日的阳光般温暖。 这样就好了吧,她此生不愿再位列仙班,只求化作一介凡人,与姐姐一同隐居山林,从此不再过问凡尘俗事,如此,便好。 台上烈风吹得她衣裙狂乱地纷舞,纵身跳下诛仙台的那一瞬间,她只听见古月仙惊恐的呼喊,接着便是众仙遥远的惊呼,她什么也听不清楚,身子在云层间不断坠落,意识被四处乱窜的千丈戾气一丝丝削弱,即将昏迷过去的那一刻,脑海中忽然劈开一道白光,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 她跳下诛仙台的那一瞬间,好像有谁跟着她一同跳了下去啊…… 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看看那个人是谁,无奈气力早已耗尽,仿佛是仙身在慢慢脱离她的身体,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只动了动尚挂着泪珠的睫毛,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晕死过去。 ------------ 父子反目 “离儿!”天后眼睁睁看着刚刚赶到的那一抹蓝影毅然追随着宫千竹一同跳下诛仙台,再也顾不得身为天后的体面,扑到诛仙台上声嘶力竭地嘶喊,若不是天君拉着,只怕也会跟着跳下去。 二人在云层间不断坠落,墨子离终于够到了宫千竹的手,二人相握的手刹那间绽放出刺眼蓝光,墨子离身上佩戴着的麒麟墨玉佩发出的剧光将他整个护住,一道冲天的冰蓝光柱拔地而起,冲上了诛仙台上空,几欲将那一片白光照耀成通透的蓝色。 群仙惊骇,纷纷后退数步,天君天后亦被那道冲天蓝光逼退,天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道蓝光,蓦然想起当年墨子离到西昆仑拜师学艺的时候,他那师父曾赠予他一块护身麒麟玉,几乎从未离身过,既然有那块护身玉在,子离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倒是那宫千竹就难说了。 眼前一阵一阵晕眩,天君几乎站立不稳,为什么他永远都那么固执,诛仙台是什么地方,说跳便能跳吗?若不是有那块护身玉在,只怕他那么多年的修为全都会毁于一旦,他难道不知道吗?! 那道光柱慢慢弱了下来,终于又被诛仙台的戾气白光压了下去,众人极力想要看清楚白光里面,无奈白光实在太强烈,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终于,茫茫白光里现出两个人影,墨子离怀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宫千竹从白光里走出来,深蓝冠带已经被诛仙台的刀气划断,如墨的长发随意垂在身后,他仙身依旧,只是怀里的宫千竹,已经彻彻底底地失了仙身,变成一介凡人。 天后见他无碍,又喜极而泣,倒是天君怒极拍案,喝斥道:“孽子!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这女子吗?” 墨子离表情淡淡的,“如今宫千竹褪去仙身,已是凡人一个,怎么也轮不到仙界来管。” “你!……”天君被噎得哑口无言,指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天玺印,还是还给你吧。”他手一扬,一道金光从他袖中飞出,稳稳落在案上,正是仙界天君才能拥有的天玺印。 天君面色惨白,众仙更是议论纷纷,仙界谁都知道天君欲立墨子离为储君,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传了天玺印,只是如今墨子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天玺印还给他,显然是拒绝了那储君之位。 墨子离全然不看天君难看至极的脸色,径自抱着宫千竹御风离去。 紫微庭上的结界屏障由于众佛已离开多时,渐渐地有些脆弱,经受了千军万马的不断冲击之下,终于破开一个大口子,古月仙手下的四名天将首当其冲地冲了进来,接着便涌进了千军万马,将紫微庭中所有人团团围住。 紫微庭又乱作一团,众仙惊慌地看向古月仙,却惊然见他不知在何时已经震碎了捆缚他的那串佛珠,面色苍白,神情游离,几乎站立不稳。 一人连忙将他扶住,“主子,你没事吧?” 古月仙似是颓然,眉间堕仙印记闪了又闪,终归消失不见。他混乱不清地呢喃着,“为什么都不肯听我的话,为什么要把自己逼上那样的绝路,长乐是一个,她又是一个,为什么都不肯乖乖听我的话啊……” 说着声音都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抬手捂住脸,似是哭了。 众人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之间也愣了,他虽仰头捂着脸,却丝毫听不见哭声,一时之间的确难辨哭笑。 “主子,现在该如何处置这些人?”一名天将见他迟迟未下令,顿时有些急了,连忙提醒道。 古月仙放下捂脸的右手,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那轮廓分明的脸颊上,竟不见半点泪痕。他垂下手,声音淡淡地有些落寞与怅然,恍若隔世。 “罢了,回去吧,这里已经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了。” . 茫茫云海间,墨子离抱着宫千竹御风从上面飞过,衣袍迎风而鼓,长发飞扬。 他淡然的眉目间不知何时已多了几分怆然,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若是他快些赶到,或许就能阻止她干傻事了。 听有人说锁妖塔是被她所破,他压根就不相信,且不说锁妖塔的封印何其坚固,单单凭她已经所剩无几的仙力,要破锁妖塔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只是如今看着怀里她隐隐厌世的眉目,再看看她那一夜之间长长了几倍的头发,本来坚定的信念,忽然又开始动摇了。 他忽然就觉得怀里抱着的不是那个相守了十年、了若指掌的徒儿,如今的她于他来说分明就是陌生人,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甚至连她身上那诸多的秘密都参不破,他只是在想,或许小竹,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小竹了。 墨子离站在风中,脚下是茫茫云海,仰天长叹一声。 小竹,试问苍天,此生仙界欠了宫玄月多少,天君欠了你们宫家多少,而我又欠了你多少,如此多的债,要到何时方能还清? ------------ 深山竹舍 晨雾缭绕,朝阳初现,空山寂寂,霞云如蒸。 清晨露水重,树林茂密的山间,一白衣如雪的女子手挽竹篮走在崎岖陡峭的山石上,长发如墨,只随意用一根毛绒绒的雪白发带系了个蝴蝶结,衣白胜雪,衣领和袖口也有一圈雪白温暖的兔毛,整个人出尘脱俗,如仙如灵,只是那清秀消瘦的脸上,唇色略微失了些血色,神情也有些黯然出神。 她挽着的竹篮里放了少许的蘑菇和野果,现在仍是初春,要在这深山中找寻到食物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常常要到悬崖峭壁上才能采摘到一些蘑菇。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变成了凡人,肚子也是会饿的,要依靠这些东西才能活下去。 自从半个月前跳下诛仙台后,她便被墨子离安置在这座深山里,这些天她慢慢适应了失去仙身的自己,学着辨认食物,学着生火烧饭,虽然只是短短的半个月,却像是过了一生一世。 面前峭壁上的岩石里长着几株紫红色的野菜,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印象中隐约记得是可以吃的,宫千竹抬头看了看峭壁的高度,默不作声地放下手中的竹篮,攀着陡峭的岩壁慢慢往上爬。 忽然脚下一滑,她不小心踩到了一块长有青苔的岩石,身子一个不稳,便直直摔了下去。 “千竹!” 一声惊呼响起,随即便划过一道青光,青玖在空中稳稳接住了她,将她平安放下地来,忍不住出声责怪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又出来乱跑了?” 宫千竹没答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白皙手掌上的擦伤,微微渗出了些血来,眸光一闪,她忘了,变成了凡人,她也是会流血的。 青玖见她不说话,又看看她手上的擦伤,觉得方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连忙缓和了语气,宽慰地笑笑,提起手中的食篮来,“千竹你看,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你最爱吃的莲子清羹,还有一些桂花糕,你以前都很喜欢这些的……” 宫千竹默不作声地推开她,拾起地上的竹篮慢慢往回走。 青玖站在原地一脸颓然失落,这么多天了,她每天都来给她送饭,可她从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宁愿学着自己做饭被烫伤烧伤,也不要她带来的任何东西。 千竹还是不肯原谅,想想也是,仙界把她害得这么苦。 又或许千竹只是希望师父来看看她,每次她察觉到有人走近,黯淡失色的眸子总会亮几分,待发现来人是她的时候又淡了下去,直到后来失望的次数多了,她眼中就再没出现过任何光亮。 青玖纤细的手指握紧了手中的食篮,她又何尝没有劝过师父来看看她,只是每次她对师父说起这事的时候,师父只是安静沉默,然后走进月华殿去。 她猜不透师父到底在想什么,明明那么在乎千竹,明明那么放心不下她,却偏偏不肯来看她;千竹也是,明明那么希望师父来看望她,就是不肯说出口,宁愿闷在心里,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看得她又心疼又心急。 宫千竹拎着竹篮已经走了一段路,脚步慢了下来,回头安静开口:“师姐,今天留下来用膳吧,我采了些蘑菇,可以煮蘑菇汤。” 青玖蓦然惊喜,这是她这么多天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她还愿意叫她师姐,所以,她还当师父是师父对吗? . 石卵小路的尽头,一间简单干净的竹舍就坐落在一片僻静的竹林里,朝阳已经完全出来了,透过茂密青葱的叶子,撒下斑驳的竹影在青石上,竹林里凉风习习,清香扑鼻,不时能听见山鸟婉转的叫鸣声,的确是一处清修净地。 竹舍里。 一碟清炒野菜,两碗清炖蘑菇汤,简单的饭食放在桌子上,规矩地摆放了两双竹筷。 青玖看着这些简单到粗糙的饭食,表情有些不自然,千竹这么多天就吃这些东西吗? 看宫千竹已经拿起竹筷安静地吃起来,青玖犹豫了一下,捧起碗喝了两口蘑菇汤,虽然没有味道,但有蘑菇自然的淡淡清香在汤中,也不难入口。 她又喝了两口汤,放下碗筷,开口道:“千竹,师姐想跟你好好谈谈。” 宫千竹拿着筷子夹野菜的手顿了顿,随即安静地“嗯”了一声,夹起一片紫红色的菜叶送入口中。 “千竹,师父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天宫,执掌九歌至今已经一百二十四年了,这你应该知道吧?”见她点头,青玖又继续道,“宫家十年前被仙界陷害的时候,远在九歌的师父完全不知情,也不可能参与进去,纵然这件事是天君造成的,却真真与师父无关,你能明白吗?” 宫千竹安静不语,只是放下筷子,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竹林淡淡开口:“我知道。” ------------ 西方昆仑 竹林间清风吹过,竹叶发出窸窸窣窣的颤抖声,时辰已经不早了,山间薄雾慢慢散去,太阳也爬上了山头,将整座深山都给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宫千竹就站在支起的竹窗边看着这一切,声音淡淡缥缈如雾地响起,“正因为我知道师父与这件事无关,所以并没有生师父的气,我只是心里太乱了,想静一静,曾经我以为仙界是绝对公正的,那是当局者迷,如今我已是凡人一个,想必更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清楚所谓仙界的本质。” “仙界的本质?”青玖似乎明白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惊愕地看向她。 宫千竹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金色的阳光透过竹林透过窗子洒在她身上,在她周身镀了一层洋洋洒洒的散金,整个人几乎都快要变成虚无缥缈的泡沫,融入那绚烂的金光之中。 “如果所谓的仙界是这样背信弃义的话,那我宁入魔道,也不要和仙界同流合污。” “千竹!”青玖痛心地低喊她的名字,她怎么敢,怎么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青玖始终都不明白,明明已经变成了一介凡人,她又何以能够如此淡然清高,甚至比以前还不像个凡人,以前的她,虽然仙身脱俗,但毕竟还是有血有泪、会哭会笑的千竹,可如今,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凡人,性子却比以前乖僻清冷了许多,仅仅一个宫玄月,就能让她改变这么多吗? “对不起,师姐。”宫千竹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眼中多了一丝凄然,“姐姐对我来说很重要,甚至不亚于青芜对你的重要性,师姐没了青芜还有父亲,还有师父,而我只有姐姐,我只有姐姐了。” 青玖听得心中酸楚,哑声道:“可是你姐姐若是看到你为她变成这副模样,也绝对不会开心的。” 宫千竹惨然地笑笑,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姐姐醒过来就好,只要她回来就好。 青玖忽然就泪如雨下,“都是师姐没能好好照顾你,把你害得这么苦。” 宫千竹安静看了她许久,淡淡苦笑着问:“师姐,为什么要自责,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啊。” 师父也是这样,她看得出来,他对她处处护短包庇,全都是因为自责和歉疚,可他们都忽略了一点,如今她所遭的罪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他们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师父待她恩重如山,师姐也对她呵护备至,就像是她另外一个姐姐一样,九璃盏也回到了姐姐身边守护着,试问,他们究竟在自责着什么,又在内疚着什么? 青玖的眼神迷离,似是在回忆过往,“千竹,你知道吗?自从你第一次被师父带回九歌,我就很喜欢你,你和芜儿太像了,都是那么干净可爱的孩子,所以,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看待,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很自责没有把你照顾好。” 宫千竹微微一怔,她说她和青芜很像?因为和青芜像,所以她喜欢她,那么也是因为她和青芜很像,所以师父以前才那么宠着她?当她出事了以后,会很自责没有把她照顾好? 心中莫名的郁气升起,半个月来的心如止水突然翻滚起来,她咬着唇眼前一阵一阵模糊,在师父眼中她的确是不一样的,却只是以一个替代品的身份。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不甘心,什么叫做被施舍的耻辱。 也许是心中压抑着的郁气太重,她说话的语气都有些酸涩,“反正青芜的魂魄已经回来了,要醒不过是迟早的事,师姐怎么又有空天天来看我。” 青玖心事重重,没听出她语气中的酸涩,扶额叹气道:“芜儿哪有那么容易起死回生,如今魂魄虽然回来了,但仍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父亲翻遍了古籍也找不到唤醒芜儿的办法,前两天师父离开九歌前往西昆仑找师祖,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师祖?”宫千竹有些诧异,随即便释然了,她有师父,师父当然也有师父,她以前都忽略了这一点,师父也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关于师祖的一个字。 直到青玖离开了竹舍回去九歌后,宫千竹这才蓦然想起了什么。 所谓西昆仑,不正是无妄界“那一位”的住处吗? ------------ 无妄王母 层层云朵如同白花一般低调绽放,洁白得一尘不染,清风席卷着淡雅花香漂浮在空气中,每一阵清风皆可令人五识清明,这里的水是七彩透明的,闪耀着彩虹般的光辉,捧一掬起来,像是捧了满手的七彩泡沫,仅一滴便可醉人,洁白的不知名花瓣和洁白的羽毛纷纷扬扬地飘落,这便是人人皆向之的六界之首——无妄界。 所谓无妄界,便是人们常说的神界,由于入此界者均能封闭五识、无痴无妄,故又称无妄界。 此刻,无妄界西昆仑山上的天池中,清澈见底的七彩水面上,徐徐漂浮着朦胧的青雾,长长的碧绿珠帘在水面上垂挂而下,风一吹过便发出清脆的玉石碰撞声,层层珠帘遮挡之后,水中宛然盛开着一朵碧绿的莲花,剔透巨大的冰莲蓬上,闭目坐着一绿色长发的女子,年岁看上去很轻,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长发根根透绿晶莹,如丝如缎地垂在水中,神色沉静淡定,透出与她的样貌不符的从容。 一身蓝袍的墨子离隔着水隔着珠帘面对着女子,同样在闭目打坐,身下一朵蓝色颗粒微光凝聚而成的莲花正徐徐开放,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唇却微微失了些血色,有些淡淡的病态美感。 忽然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带起水面彩色涟漪漾起,通透碧绿的垂挂珠帘啷啷作响,他睫毛一颤,耳边又响起了那遥远如隔世般青竹帘的碰撞声,还有那久违的幽幽琴声。 水上珠帘后的绿发女子闭着双眼开口,声音似天籁,“离儿,你又分心了。” 墨子离回过神来,“弟子知错。” “今日何以如此心不在焉?” 墨子离沉默,眼前又闪现过宫千竹一步步走上诛仙台的画面,还有被封存在玄冰中沉睡百年的青芜,轻叹一口气,“弟子迷惘,望师尊指点迷津。” “……是你那跳下诛仙台的小徒弟么?”绿发女子想了一会,忽然沉静的语气中带了微微释意,“不,她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徒儿了。那么,是青芜?” 墨子离像是在看她,眼中又好像没有她没有万物,“芜儿已经沉睡近百年,如今我大劫将至,着实担心不能护她安好。” 绿发女子叹了口气,“离儿,你想守护的东西太多,终有一天会毁灭你自己。” 他沉默不语,芜儿和小竹,都是那么干净的孩子,可因何偏偏都因为他而被害成那个样子?两个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两个他都放不下,想一直守着她们,直到哪一天她们都长大了,说不再需要他的照顾了,那就结束了。 绿发女子也沉默,他是她十分器重的徒儿,只可惜勘不破这世间纷扰,想要守护的东西,今后必定会成为他的累赘,可他却不肯放下,修为终究无法再进一层。 从当年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她便明白,这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本来这种牵挂太多的性情并不适合修炼,她却偏偏看中了他不同寻常的命格,这才收入门下,没想到他仙骨奇灵,短短百年便修成了上仙,只用了其他上仙的几十上百倍分之一的时间,怪不得天君最器重于他。 她虽贵为西王母,活过千万年的漫长岁月里,也从未见到过如此慧根的人,不知是他仙骨奇灵,还是他命该如此。 而如此难得一见的人才,她最看重的徒儿,如何能够毁在两个小丫头的手里? 水上垂挂的碧绿珠帘条条撩起,西王母从冰莲蓬上站起来,垂入水中的透绿长发如绸缎般披在身后,她踏水飞过,碧绿华丽的衣裙带起淡绿色的清风,如一片羽毛般轻盈落在岸上,顿时岸上风大了一些,洁白的花瓣和羽毛在她身后飞舞,透绿的长发拖及地上,如孔雀尾羽一般华丽展开,发上还有些七彩的水珠,美得圣洁不可侵犯,尊贵之气浑然天成。 墨子离眼神一暗,她现在的样子太像当时走上诛仙台的宫千竹了,华丽如莲花般的拖地长发,还有那与生俱来的清高从容,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西王母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背对着他安静开口:“我记得这世间有一样东西,正好可以唤醒沉睡的魂魄。” 墨子离诧异地抬眼看她,踏水飞到她身后,“望师尊告知。” “这件宝物,就是女娲石。” ------------ 女娲神石 “女娲石?”墨子离重复了一遍,不相信地摇头,神情也凝重了不少,“师尊说笑了,女娲石早就在千万年前化作千万片碎片融入了这片大地,如何能够取得出来。” 西王母闭目从容道:“你说的没错,当年女娲氏为解救众生疾苦,不惜将自身血肉化作千万块女娲石滋养这片贫瘠大地,如今已历经了千万岁月,女娲石已经完全融入了这片大地,除非女娲氏重生,否则没有人能将女娲石重新从大地里取出来,不过这世间鲜少有人知道,当年的女娲石并不是全部都用尽了,这个世界上,其实还剩下最后一块女娲石。” 墨子离顿时脸上一片释然,问:“那神石现在何处?” 西王母静默不语,晶绿色的薄唇轻轻抿成一条好看温润的细线,自始至终都闭着的双眼下,翠绿的浓密睫毛投下纤长撩人的扇形阴影,长发如同碧绿的瀑布溪流般直垂而下,美得圣洁妖冶,美得尊贵异常。 她背对着他,洁白的花羽在空中华丽纷飞,整个人如同洁白雪地里赫然屹立着的一尊碧玉雕塑,天籁般的声音空空淡淡地响起,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神秘的国度,“离儿,你当真下定决心要救青芜了吗?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墨子离叹息,“我欠那个孩子太多。”简单的一句话,很精要地回复了她。 “哪怕,要让你欠另一个人更多?” 西王母转身,碧绿华丽的长发随着她的转身曲线优美地蜿蜒在身侧,双目依旧闭着,目光却仿佛透过了那薄薄的眼皮,灼灼地盯住他。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成全,选择了一个,必定要毁灭另一个。 或许这个选择对于他来说太过残忍,但他终究要学会如何去面对残忍,两个选择,不过是他心中的一念之差,他选中的那一个会瞬间拥有一切,而另外一个,亦会被他一步步推往灭亡之路。 七彩水面上悬空垂挂的翠绿欲滴的珠帘叮啷作响,满天花羽纷飞,西王母站在水边,望着墨子离离去的方向,纤纤素手轻扬,拖及满地的翠绿长发漫天飞舞,满眼的翠绿色下,洁白的花羽凝聚成两道人形,两个都惊为绝色,梳着一模一样的翻双刀髻,神态恭敬,躬身福礼。 一白色花羽衣裙的神女问道:“王母何苦逼那四殿下,唤醒沉睡的魂魄,不一定非要用女娲石才行。” “他所牵挂的太多了,终有一天会误了他的前途大业。”西王母叹息,神色恍然迷离,“况且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亲眼证实了才行,我倒很想看看,已经涅槃了千万年的女娲氏,还能在六界翻起什么风云来。” . 墨子离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西昆仑回到九歌的了,脑中轰鸣一片,像是数支烟花在脑海中升腾爆破,洒落满天星星点点璀璨闪烁,站在几案边,魂魄都已经抽离了身体,却仿佛还有另一个灵魂控制着他,安静屹立在原地,纵然内心已经翻江倒海,还有一个人在代替着他存在。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捏着茶杯的手指指骨已经变得青白,他浑身都颤抖起来,忽然抓起茶杯,用力地砸了个粉碎。 他此生都没有这样失控过,到底该问谁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残忍的方式?为什么偏偏会是小竹? 明明最不愿再欠她什么了,明明已经欠她那么多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唇色苍白,只听一声吱呀推门声,顿时一阵无名火起,随手抓起一个茶杯便扔了出去,“滚出去!” 额角温热的液体流下,带着丝丝腥气,那一瞬间居然没感觉到疼痛,安司仪挥袖拭去流进眼睛里的血,定定地看着房内脸色青白的墨子离,“你都知道了。” “你知道?”墨子离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安司仪不置可否地耸肩,因为伤口的疼痛带了些丝丝抽气声,“早告诉你又能怎样?你当真能为了芜儿牺牲宫千竹么?” 墨子离顿时浑身瘫软地靠在几案上,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偏偏会是她……” 安司仪掀唇讽笑,开玩笑一般道:“谁知道呢?或许是她前世欠你的,又或许是今生你注定欠她的。” 他走进房内,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直直盯着他,“你会发这么大的火,想必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告诉我罢,芜儿和千竹,你选的是哪一个。” ------------ 执念至深 入夜,冷遗修方才从涟漪殿无痕处回来,房内一片漆黑,他神色如常地掌上灯,幽幽灯光亮起,一抹斜长的影子投在墙上,他这才惊然发现房内竟多了一个人,站在床前定定地看着他,美艳的面容在灯光照映下显得有几分清冷,一头如云如霞的紫红长发松松挽成流云髻,眼底的神色在灯光下愈加复杂闪烁。 冷遗修吃了一惊,随即拧了眉,不悦道:“你在我房里做什么?出去。” “我在等你。”颜如玉似是浑身发冷般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冷遗修皱了皱眉,不想理会她一语双关的话,绕过她径直走到床前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本二指厚的六界史书来,转身便要往外走,既然她要纠缠,那他可以去火枫的火云苑借宿一晚。 身后传来颜如玉干哑的声音,“冷遗修,你就真的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声音太过悲哀凄冷,冷遗修脚步微微一顿,就只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颜如玉忽然扑上来死死抱住他,悲戚绝望的呜咽声从紧咬的唇齿间残缺不全地发出,任凭他怎样厌恶挣扎也死不松手,冷遗修神色一凛,顾不得会不会伤到她,用力将她推开,“走开!” 颜如玉被他推倒在地上,呆呆地看了他许久,美艳动人的双目满满的全是绝望,两行清泪滑落,她凄惨地嗫嚅着双唇,“冷遗修,在你眼里,我就真的一点都比不上那个野丫头吗?” 冷遗修默然不语,看到她哭方觉刚才做得有些过分了,想要伸出去拉她的手又因她那一句“野丫头”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脸色冷凝地高高俯视着她。 颜如玉被他看得心里发冷,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冷遗修,你宁肯痴恋那个只会惹祸的毛丫头,也不肯看我一眼?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堂堂龙族十三公主颜如玉,难道还比不上她么?!” 冷遗修依旧冷冷地看着她,心里只觉得可笑,这是什么歪理,凭什么她是公主,他就一定得喜欢她? “我从拜入九歌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你,至今已经整整九年了!九年,你肯对她笑,却从不曾对我施舍一点温柔,冷遗修,我告诉你,我付出那么多年的真心,不是可以让你随意糟践的!”颜如玉歇斯底里地对他嘶吼,泪水猖狂地流了满面,“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求求你告诉我,以前陷害宫千竹是我的不对,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什么都可以改,我到底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告诉我,求求你……” 冷遗修吃惊地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意,只是没想到这执念竟如此之深,身为一族的公主,颜如玉是绝对骄傲的,如此骄傲的她,竟然会乞求他所施舍的爱,着实让他匪夷所思。 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有一丝心软,他伸手要去拉她起来,颜如玉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喃喃自语,“因为她美丽吧?遗修,你喜欢她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美丽对吧?因为我不如她美,所以你喜欢她不喜欢我,是不是这样?” 冷遗修静静看着她,终于开了口:“不是。” “……”颜如玉愣住了,透过朦胧泪眼视线模糊地看着他。 “不是因为她美丽,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冷遗修轻叹了口气,将跌坐在地上的她拉了起来,“只因为她是宫千竹,如此而已。” 颜如玉看着他,忽然清冷又绝望地笑起来。 多残忍,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她是宫千竹,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宫千竹,她可以去学她的一切,却单单无法成为她,如此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便要剥夺她挣扎追寻的最后一丝希望。 冷遗修,你够狠!你说你只爱宫千竹,可天意弄人,我偏偏叫作颜如玉。 “如果她死了呢?”颜如玉凄冷地笑,绝美又惨烈,像是快要被摔碎了的瓷娃娃,“她死了你还会继续爱她吗?会一直记着她,还是和她一起死?” 冷遗修皱眉,生怒地呵斥道:“颜如玉,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你若是想加害于她,我会在那之前先杀了你。” 颜如玉仰天悲凉大笑,“冷遗修,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我堂堂龙族十三公主,岂是你说杀便能杀得了的?”她迎着冷遗修冰冷的目光,心已经冷了个彻底,脸上的泪痕却不停地被冲刷掉,“害嘛,当然是有人要害她,不过那个人不是我,你杀了我也枉然,那个人要做的事,你阻止不了。” “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颜如玉笑起来,“你拿什么跟我交换这个秘密?” ------------ 百口莫辩 冷遗修冷冷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你说呢?” 颜如玉苦苦地笑,上前一步抱住他,靠在他怀里,冷遗修浑身一僵,终究是没有推开她,只是隐忍着火气问:“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颜如玉抬头望着他,眼底分明有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我在月华殿门口偷听到的,掌门对小师叔说,要用宫千竹的命,才能换来青芜的苏醒。” 冷遗修脸色顿变,一把将她挥开,“怎么可能!” 竹签在掌门心里分量已是不轻,否则他又怎么可能随她一同跳下诛仙台,还弃了天玺印,既然如此,他又岂会为了一个青芜而要了千竹的命? “信不信由你。”颜如玉不依不饶地将手臂又缠上了他的腰,“反正掌门要做的事,你怎么也阻止不了。” 冷遗修正皱眉想着这件事,忽然一双微凉的手抚上他的脖颈,颜如玉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连看都不敢看他的表情一眼,见他没有生气的预兆,不由得胆子又大了起来,照着从书上学来的,纤细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地绕着那突出的喉结轻轻地划,他还未起反应,她都已经浑身一阵颤栗。 冷遗修面色早就变得铁青,一把甩开她轻薄于他的双手,“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疯了!”颜如玉歇斯底里地嘶喊,美艳动人的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泪水,“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眼啊?宫千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就连她不愿意给的我也可以……” 话还未说完,冷遗修终于克制不住怒意,一巴掌甩上她的脸,冷冷喝斥道:“不知廉耻!” 颜如玉愣愣地看着他厌嫌的神色,绝望而惨烈地捂脸哭泣,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能够如此践踏轻视她的心意?如果今日是宫千竹对他说出这番话来,他还能是这般绝情吗? 凭什么?凭什么宫千竹的喜欢就是上天眷顾,而她的喜欢就是不知廉耻?凭什么,凭什么!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恨怨毒,她忽然好恨,恨他的绝情,恨她的掠夺,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从心头涌现,连她自己都被吓呆了片刻,如果宫千竹死掉了该有多好,如果她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该有多好?她拥有她想拥有的一切,却把这些当成垃圾随随便便丢弃挥霍,恣意嘲笑着她的可笑可悲,将她的所有骄傲踩在脚底,偏偏所有人都还那么喜欢她,即使她闯下弥天大祸,都有人愿意陪她赴汤蹈火,甚至替她去死…… 而她呢?试问,若是她闯了祸要被人扔下诛仙台,他会像掌门一样不顾一切地陪她跳下去吗?答案简直就是不言而喻的了,她连自欺欺人都不能。 冷遗修冷眼看着她绝望地哭泣,忽然隐约看见她袖子下面若隐若现地露出一丝金光,顿时眼神一凛,握住她的手腕拉开衣袖,纤细的手腕上,挂着一只精致的黄金手镯,细细的镯身,镶嵌着通透的红宝石和绿翡翠,雕刻着五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十分精致华丽的做工。 他倒抽一口冷气,紧扼住她的手腕,质问道:“比翼连凤镯怎么会在你这里?我明明早在十年前就送给了她。” 颜如玉用力将手挣脱出来,挂着满脸的泪痕咬唇道:“你既然送给了她,当然是她又转送给了我,不然怎么会在我这里?” 看着冷遗修的脸色骤然刷白,颜如玉在心里冷冷地笑,就凭她和宫千竹那势不两立的仇敌关系,她又怎么可能会把这只镯子送给她,当然是她偷上了月华殿,在雅竹轩里翻了出来,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她只要离间他们就好,只要他死心就好。 冷遗修几乎站立不稳,世代只传给冷家夫人的传家宝,她竟然如此轻易送人,是当真不知道这镯子的含义,还是仅仅为了摆脱掉它罢了? 手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他皱眉看向面前的颜如玉,将手伸出去,“镯子还给我。” 颜如玉似哭似笑地后退两步,“为什么要拿回去呢?我戴着不是挺好看的么?” 冷遗修不想与她多说话,上前便要抢回镯子,那比翼连凤镯乃冷家世代相传的传家宝,更是冷氏一族的族徽象征,如此重要的东西,岂可落入外人手里。 颜如玉连连后退两步,脚下一个踉跄往后摔去,下意识地拉住冷遗修,却忘了身后便是床榻,于是两人互相拉扯着,双双摔在床上。 冷遗修强硬地按住她,毫不温柔地一把将那镯子从她手腕上拽了下来,疼得她眼泪直流,眼睁睁地看着那镯子从她腕上脱离,那一刻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地夺眶而出,顷刻间泪流满面。 那是她此生,最想要得到的东西啊…… 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冷遗修一愣,手里还握着那细细的黄金手镯,转头朝门口望去。 门口一玄一白,一向淡然如水的无痕看着房内床榻上身影交叠的二人,冷遗修压在颜如玉身上,而颜如玉哭得泣不成声,一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顿时就难看下来,而他身边杵着龙头杖老态龙钟的元虚,此刻更是气得脸都白了,眼前一阵一阵晕眩,险些气得昏死过去。 ------------ 花魂葬歌 深山竹林中,皎洁银白的月亮已经悄然爬上了山巅,宁静的月光透过用竹竿支起的竹窗撒在地上,竹舍内点着昏黄的烛灯,宫千竹安静地在烛光下收拾着碗筷,房内只听得到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一片死寂。 她拿着几只简单的碗盘走出竹舍,放进门前的木盆里洗刷,她的餐食都只不过是些野菜蘑菇之类的,十分清淡,没有油腥覆在碗上,所以仅仅只用清水就能很轻易地洗干净。 夜风安静地吹,竹林里忽然传出一阵竹叶被踩碎的细碎声音,虽然很轻微,但在寂静的环境下依旧能让人轻易捕捉到。 宫千竹浸泡在水里的手一顿,抬眼看向站在竹舍不远处的那人。 郁郁葱葱的竹林尽头,巨大的月轮之下,墨子离安静地站在那里,身上撒满华丽的月光,脸上看不清表情,似乎脸色有些惨然,唇也失了不少血色,苍白得几近透明,他本来体型偏瘦,如今更是消瘦了一圈,给人莫名一种坚毅的感觉,如墨长发随意用一根深蓝缎带在发尾处系了,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她,但细看又不像是在看她。 “师父?”宫千竹又惊又喜,脱口而出一句师父,脸上这些天来的黯然一扫而光,她起身得太急,险些摔倒,连忙抓住身边的栏杆。 在这里这么多天了,他从来就没来看过她,她甚至都以为他再也不想看到她了,没想到今日…… 墨子离神色不动,清冷的眼神淡漠扫过她,宫千竹的心猛然收紧,她忘了,他已经断绝了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现在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唤他一声师父了。 心里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得找不到归宿,她迎着他淡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 眼看墨子离缓步走近,她有些慌乱地拉拉自己的衣裙,生怕有什么不妥。 “小竹,进去吧,晚上风冷。” 墨子离淡淡的一句话,宫千竹愣在原地,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她的严师,而她,也还是那个在他身边承欢膝下的徒儿,从未变过。 见墨子离已经走了进去,她连忙跟上。 “师……师……”她想叫师父,又想起他俩已经不是师徒了,又不敢直呼他名,紧张得额头冒汗。 墨子离回头看她一眼,微微不解的眼神看上去似乎已经忘了他将她逐出师门的事,他看着桌上跳动摇曳的微弱烛火,眼前闪过的是曾经温暖过的一点一滴。 “小竹,你怨过师父吗?” 宫千竹闻言双眼一湿,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师父待小竹恩重如山,小竹心怀感激还来不及,又岂敢怨恨?” 墨子离看着她,眼中是陌生的疏离,“你是在讽刺吗?” 宫千竹愕然抬头,“什么?” “你闯仙阁学禁术皆是因我而起,阴差阳错让你成了整个仙界的罪人,放出古月仙被逼下诛仙台也跟我脱不了关系,把你害成这样子的我……你说恩重如山?”墨子离陌生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宫千竹紧紧揪着衣裙,“可是……可是……” 可是那个人偏偏是他啊,这个世界上,她最不可能恨的人就是他了。 “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师父没有关系。”她咬着下唇,这些怎么能怪到师父头上?明明是她自己执意要做,受罚也是自讨苦吃,怎么可以怪师父呢? 墨子离疲惫叹息,可是小竹,此生师父注定要欠你那么多,以后,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还得清。 宫千竹呆呆地看着他温凉的手指抚上她的头发她的眉,最后慢慢移到了她的眼上,轻轻抚压在她薄薄的眼皮上,手指已经变得冰冷微颤。 她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几乎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呼啸着要将她拉扯下去,直拖入那可怖的万丈深渊之中,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因恐惧而手足冰凉得吓人。 墨子离心痛如绞,唇色更是惨白得透明,几乎将她完全环在臂中,她的恐惧她的颤抖,他都再清楚不过了,纵然痛到了极致,仍然有一个冷静理智的灵魂控制着他,一字一句再清楚不过地告诉她。 “芜儿的灵魂无法完全回归身体,只有女娲石能让她醒来。” ——世界上最后一块女娲石,就封印在这世间至善之人的眼睛里。 西王母犹如天籁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回响,他痛得几乎无法思考,手指已经覆上了她的双眼。 “小竹,最后一次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刹那间指缝蓝光乍现,一声凄厉的惨叫穿透屋顶直冲云霄,划破了这寒冷的夜,屋外顿时狂风大作,漫山遍野的竹林树枝被刮得东倒西歪,皎洁的圆月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妖冶的红,红月藏于云后,如血般的光辉洒下这片大地,恣意渲染着这凄冷的夜。 仅仅在那一瞬间,这在初春才刚刚盛开的漫山遍野的山花,竟在一夜间尽数凋零,纷纷扬扬飞了满天,这场花雨泪一直下了一整夜,翌日清晨再来看,大片大片铺洒了满山满岭的,竟全是花的尸体,何其凄冷的美景。 (花魂葬·完) ------------ 万骨枯 ------------ 夜半梦醒 “竹子!” 司马长渊自睡梦中忽然惊醒,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满满的全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挣扎着要下榻,忽然脚步一乱,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同时带倒了一张矮凳,发出巨大的撞击吱呀声。 一直守在门外的执扇夫人听到动静,顾不得礼仪,直接推开门冲了进来,看到跌倒在床边的他倒抽了口冷气,立即上前去扶,“主上,你怎么了?” 司马长渊慌乱地抓住她,如同梦呓般地语无伦次道:“执扇,执扇,竹子出事了,我感觉到她的气息忽然消失不见了,执扇,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主上,你冷静一点。”执扇夫人从未见过他如此害怕慌乱的神色,一时之间也懵了,“千竹姑娘她有女娲神石护身,不会出什么事的,主上,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噩梦……”司马长渊慢慢冷静下来,只是眼底仍有一丝未消的恐慌茫然,“可是执扇,我感觉不到女娲石的气息了,她一定出事了,执扇,她一定出事了。” 执扇忙劝慰道:“主上大可放心,执扇这就派人去找寻千竹姑娘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会通知主上。” 司马长渊在原地呆怔了半晌,才轻轻点了头,终于彻底恢复了冷静,扶着执扇夫人起身,脚步有些虚晃地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那妖冶诡异的血月,红色的月亮,从来都是不祥的征兆,他压下心中强烈的不安,问道:“魔界那边怎么样了?” 执扇夫人见他终于恢复平日的冷静理智,顿时大松一口气,恭敬答道:“从锁妖塔被放出来的万千魔众已经回到魔界,如今楚摧城正在大肆修建引魔台,如今已经快要建成,估计再过不久,他就要集众魔之力,强行打开上古无妄的洪荒洞门了。” “仙界知道这件事吗?” “只略略听到一些传闻,不过大多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好像并不相信这些传言。” “你多派些人在仙界闹点风声出来,要让整个仙界都知道这件事。” “是。主上。” “还有。”他忽然叫住正欲躬身退下的执扇夫人,顿了顿道,“记得派人到九歌打听她的安危,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是。” 司马长渊挥手示意她退下,执扇夫人朝他低眉颔了颔首,这才恭敬地退出去了,走之前还不忘替他关上门。 她转身便要去办司马长渊交代的事了,还没走几步,刚拐进梨花林中的一条鹅卵小道上,迎面便有一人朝她快步走来,竟是本应在山洞里闭关的秉烛。 执扇夫人皱起眉,当即拉下脸斥责道:“秉烛,你不在山洞里闭关涅槃,出来乱跑做什么?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力量反噬了可怎么办?” 秉烛此刻神色焦急,面有忧虑,刚走到她面前便伸手抓住她,满脸恐慌地道:“执扇夫人,我刚刚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像是我家姑娘出事了,现在我已经感觉不到女娲石的位置和气息了,是不是我家姑娘出事了?” 执扇夫人一愣,刚才主上这么说,她只当是主上太担心千竹姑娘,做得一个噩梦罢了,没想到连秉烛也这么说,莫非当真是那姑娘出事了? 她心中一惊,连忙想要去算上一算,还没忘了面前满脸焦虑的秉烛,安慰道:“秉烛,别担心,我马上派人去九歌看看,一有消息即刻通知你,你现在快回去闭关,以后别再随便跑出来了,出了事可怎么办,快回去!” 费了一番口舌,好不容易让秉烛乖乖回去安心闭关,执扇夫人片刻也不敢耽误,匆匆回了执扇宫,当即召了几十个宫娥过来,大致交代了分配的任务,众人便各自朝仙界和九歌赶去了。 执扇夫人留在空旷的宫殿中,伸手掐指一算,刹那间神魂浮游千里,世间万物皆收归入眼底,却果然搜寻不到女娲石的气息,顿时心中一惊,莫不是千竹姑娘的女娲石被人取走了? 如今她已经失了仙身,若再没了女娲氏的庇佑,她岂不是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废人? 可是,这世界上到底有谁能取走封印在她眼睛里的女娲石,又有谁如此神通广大,竟然知道世界上最后一块女娲石的下落? 她只略略一想,忽然一抹出尘清丽的翠绿色划过脑海,她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定然是她没错了,无妄界,西王母。 ------------ 摧心化骨 夜深雾重,深山中不闻鸟鸣声,一片静默的死寂,淡淡缥缈的烟雾在林间慢慢旋绕升腾,如同鬼烟,山涧瀑布流动的水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空灵显著,水帘直贯而下垂入溪流中,声音不再悦耳,反而有几分凄惨嘶哑,似是鬼泣之音。 竹林深处的竹舍里,浓郁的血腥气味几欲令人作呕,惨淡烛光之下,那是何其的人间惨剧。 宫千竹僵硬地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痉挛,双手捂住双眼,粘稠浓腻的血液从苍白的指缝间流淌出来,她浑身都在颤抖,已经痛得喊不出声来,嗓子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微微呜咽声,白裙上沾满了血迹,如同大片大片盛开的曼珠沙华。 她不明白……为什么…… 当年,她曾亲眼目睹过别人承受剜眼之痛,百年前的浅江、江城的李君砚,还有冥界魑魅宫的昭和,当时都只觉得心痛,心痛他们为情所痴,最后被害成那个样子。 现在轮到她自己,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们当年所承受的痛苦,是常人无力承担的痛,是相较万箭穿心胜过百倍的痛…… 她浑身抽搐着哭,已经再也没有眼泪了,粘稠的血自空洞的眼眶中疯狂涌出,整张脸看上去血迹斑斑十分可怕,她动了动僵硬苍白的手指,想要抓住记忆中那抹清冷的淡蓝衣袂,世界却早已灭了灯,眼前漆黑一片。 于是她便知道,他们此生再也回不去以前了。 那漫天桃花纷飞下,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清冷身影,她此生都再追寻不上他的脚步,甚至无法再看见他的模样。 可是她害怕,害怕时间太久了会忘记他的样子,害怕他会慢慢忘记自己曾经美丽过的模样,可是怎么办……她已经一无所有,再没有什么可以去和上天交换幸福了。 她哭得惨烈摧心,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她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双眼,吃力地想要离他远一点,害怕他会看见自己丑陋的模样,但她早已浑身无力,莫说挪动身子,就连动一下手、说一句话都难。 可是如何能够甘心?她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出那个在她心里隐藏了十年的秘密,她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愿望没有实现,她……还想再叫他一声师父,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墨子离站在她面前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灵魂都抽离了身体,呆呆地抬手,苍白的手掌上沾满了她的血,红得触目惊心,顿时眼前一阵晕眩,站立不稳地扶着桌子。 ……他做了什么? 手中静静躺着那两颗血淋淋的珠子,莹白如雪,黑如墨玉,在脱离本体过不久便自动合二为一,顿时房内光芒大作,女娲石旋转着腾空而起,悬浮在手掌上方,旋转沐浴着金光,那是一块何其稀世的神石,通体白润,玉洁无暇,隐隐有七彩圣光绕石流动,耀眼白光自石中迸射出去,整座竹舍都在发光一样,几乎照亮了这片夜幕。 过了许久光芒散去,女娲石收回圣光重新落入他掌中,灼热如火,烧得他痛彻入骨,直至痛到麻木。 宫千竹已经在女娲石发出的圣光中昏死过去,圣光替她止住了血,她安静地躺在一片血泊中沉睡,如同死尸。 墨子离又是一窒,痛得几乎无法言语,收好女娲石,将倒在血泊中的她小心抱起放在榻上,又打来热水擦拭掉她脸上的血迹,烛光下昏死过去的她脸色雪白得将近惨然,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可纵然是这样,轮廓依旧柔和唯美,安静得如同死尸一样的她,甚至比往日还要美丽百倍。 或许是痛苦,也或许是彻底死心的绝望,这样子的她,竟然有一种濒临死寂的绝望之美。 墨子离拿着毛巾的手微微一顿,也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她刚才明明还没有这般美丽,却仅仅是在他取下她双眼的那一瞬间,几乎美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比以前更少了一分人的气息,如同仙外仙一般,明明人就在他眼前,却像是隔绝了万水千山的距离,遥远似九天神佛。 他静默许久,起身将毛巾放入盆中,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挥袖熄了灯,轻声走出房门,山雾缥缈弥漫间,淡蓝色的身影一步步走远,慢慢消失在山林之中。 或许他此生都无法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到底是歉疚还是别的什么,只知道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身体里跳动了几近千年的某样东西,骤然间死寂冰封。 ------------ 心存芥蒂 墨子离回到九歌时,满山的桃花翻滚如海,往日桃花压了满树的枝头,如今已经光秃秃一片,唯有屈指可数的几朵残花还在枝桠间摇摇欲坠,成百上千的桃花树一夜间枯死,树根从泥土里翻出来,竟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 漫天飞舞的粉色桃花间,一抹红影沉稳地立于桃树下,双眼直直盯着他。 墨子离走到她面前,摊开手掌,血迹斑斑的掌心中,一块润白通透的女娲石静静地躺着,“女娲石已经拿到了,师姐,芜儿就拜托你了。” 柳三娘看着他掌心那块女娲石,脸色刷白地抱住双臂,“你当真下得了手……千竹呢?你打算怎么办?” “不会让她瞎一辈子的。”他握紧了手中的女娲石,无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双眼。 柳三娘脸上更是无半分血色,抓住了他的右手,眼底满是痛心,“子离,你为青芜已经做得够多了,如今难道还要搭上自己一双眼睛?你可知道,纵然你把自己的眼睛给千竹,她也断不肯受的。” 她向来就不怎么喜欢青芜,因为她碍了子离太多的事,因为她司仪也日夜锥心,如今更是因为她,就连千竹也付出了那么惨烈的代价,那么柔弱瘦小的孩子,怎么承受得了如此苦痛? 虽然与千竹只相识了短短十年,但她一直把千竹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处处都爱袒护她,元虚要故意刁难千竹也是她每次打圆场,对她简直比对亲生女儿还好。 可如今,她细心爱护着的娇弱小花,在他眼里只是过眼风景罢了,偏偏这两人都是她最重要的人,一个是视同己出的小师侄,一个又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同门师弟,叫她又如何取舍? 墨子离闭眼长叹,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小竹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孩子,从来就很尊师重道,又如何肯要他的眼睛,只是他又怎么忍心,让她瞎一辈子? 柳三娘也不说话,看着他,眼底满是痛心。 忽然狂风骤起,落了满地的桃花被席卷而起,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二人的衣袍在风中狂乱舞动着,满天桃花迷了他们的眼,似在二人间竖立起一道无法逾越的隔阂。从海面上远远望过去,极北的九歌仙岛上,赫然已经轰轰烈烈地下了一场花雨泪。 已经开始凋零的桃花树后,一抹欣长的身影藏身于此,素雅的衣角纷飞,颜色极淡,几乎完全融入了这漫天桃花色中。 . 夜深人静,孤灯一盏,一抹斜长的影子投映在墙上,被摇晃的灯光撕扯出扭曲的形状,初春的夜,萧冷又孤美。 安司仪拿起一面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桌子上放了一把锋利匕首,他对着镜子惨然一笑,喃喃道:“芜儿,过了今夜,你不欠她的,我也不欠她的了……” 芜儿,只消最后一次,你我的命运都会明朗,欠了他和她的,一切都可以还个干净。 匕首锋利的刀刃闪出凄冷的寒光,光滑如镜的刀面映出那双决然的眼,那一刹那刀光刺目闪过,紧接着便是一声破门声,安司仪只觉得手腕一痛,锋利匕首掉到地上,他惊愕地望着面前脸色发青的那人,眼前蓝影一闪,巨大清脆的声音惊醒了迷离的夜,重重的一巴掌落到脸上,他被打得侧过头去,左边脸颊火辣辣地疼。 墨子离身子不稳地扶住身后的几案,脑中一片空白,脸色也后怕地一阵阵泛白,几乎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的话,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安司仪脸上着火般地疼,他呆了一会儿,放空的思维终于恢复过来,他赤红着眼瞪向墨子离,声音嘶哑地一字一顿道:“我要做什么,不用你来管。” 墨子离已经松开了紧扣住几案边沿的手,照样冷冷地回瞪过去,“既还是我九歌弟子,岂有我不管的道理?” “我不会欠你什么。”安司仪一字一顿地声明,眼中固执惊心,“也不会让芜儿欠别人什么。” 墨子离冷冷拂袖,“徒弟欠了别人的东西,自是由师父来还,与外人无关。” “你想拿自己的眼睛去还宫千竹的,然后让我和芜儿日日夜夜都内疚着,一生一世都无法解脱,这就是你惩罚的手段吗?”安司仪惨然地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他挥袖拭去,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冰冷入骨,“墨子离,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自私又残忍,从来都不会为别人着想。” ------------ 前尘往事 凄冷的夜风吹开门窗,室内顿时狂风大作,案上烛火惨烈地两下,“啪”地一声轻响,毫无悬念地灭掉。凄美清冷的月光挥洒进来,房内二人冷冷对视着,衣袍随风而舞。 安司仪眼神冰冷地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指甲嵌进掌心,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当年若不是他强硬反对他和芜儿的婚事,他们就不会私奔,被发现后也不会把这件事闹到天君那里去,师叔侄不伦之恋的事情也不会被捅破闹得人尽皆知,天君亦不会大怒将芜儿关进天牢将他压下南海,下令二人永世不得再见,芜儿也就不会绝望自殁,后来……自然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 当年他听说芜儿自殁的事后,几乎完全崩溃,发了疯似的打上天宫,却只看到墨子离面色苍白地抱着芜儿的尸体从天牢走出来,那日阳光特别耀眼,刺得他眼泪不停地落下来。 她死了。墨子离抱着青芜已经冰冷的尸体走到他面前,脸色有些惨白。 他死死瞪着他,眼底满满全是刻骨铭心的恨意。是你杀的。 我?墨子离眼神飘闪了下,忽然就笑了,脸上全是冰冷的苍白。对啊,是我杀了她。 他站在原地,疯狂的恨意几乎快将他完全吞没,昔日如兄如父的师兄一夜间成了仇人,他甚至连怎么发泄恨意都不知道。 墨子离似是没看到他眼中的极端恨意,木然地抱着怀中的青芜远去,淡蓝缥缈的身影融入了那一片海色天光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再后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没见过墨子离,听说他因为青芜的事同天君反目,天君大怒,一纸谪书下去,墨子离被贬到了那极北的苦寒之地,接手了九歌掌门一职,自此再没露过面,就连天君将宫玄月赐婚于他,他也没说半句话。 他不想去理会这些事情,更懒得去揣测墨子离是怎么想的,只当芜儿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于是那些年,他离开仙界到了人间,孤身一人踏遍大江南北,只为寻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以为此生都再不会与墨子离有任何交集,直到墨子离终于在那片大漠中找到了他。 芜儿有复活重生的希望。墨子离冷冷淡淡的一句话,看着他脸色微变,继续道,我去无妄界向师父求得了一样神物,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女娲神器,有起死回生之力,名字……叫九璃盏。 早已被冰封死去的心在那一瞬间又重新跳动起来,他只余一片死灰般寂然的眼中又重燃起希望,随着墨子离去了那极北的九歌,果然看到了被冰封在玄冰之中、尸身保存得完好的青芜。 为了青芜,他自然而然地留在了九歌,只是虽然有神物九璃盏,却一直没有找到能解开它封印的人,转眼又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墨子离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能解封九璃盏的人,芜儿就一直被封存在那块万年玄冰里,他常常会出山到各地去替她寻来数不胜数的灵丹妙药、仙草圣果,妄图以此让她早日醒来,后来出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且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地便很少回九歌了,有的时候一走便是好几年不会回去,一直在外四处游历。 不知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多久,只是有一天他收到九歌传来的消息,他们苦苦寻找了那么多年的解封之人,终于找到了,名字,听说叫做宫千竹。 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去看看这个让他们找了这么多年的小丫头,究竟是个怎么样不平凡的人物。 他在江城找到了他们,当看见那一抹干净出尘的雪白身影如胶似漆地黏着墨子离时,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难以平息的愤怒,他开始怨恨那个笑得一尘不染的小小姑娘,那样干净可爱的笑容,明明应该是只属于芜儿的,就连缠着墨子离撒娇,也从来都是只有芜儿才有的权利,如今,竟然有另外一个人站在他身边有那样干净美丽的笑容,要取代她的位置。 他忽然好恨,恨不得她立刻死掉才好,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芜儿,没有人能够取代得了她。 于是他刻意出现在她面前,抢走了她的九璃盏,几近泄恨一样地逼着灌她酒,却没想到那丫头表面看上去不经世事,却是千杯不倒,于是他又将九璃盏扔下了楼,恶意地想要看她伤心的样子。 她终于被彻底激怒,力道不大但很清脆的一巴掌落下,他被她打醒,终于从心底蔓延无边的恨意中挣扎出来,愣愣地看着她红着眼眶冲他发火。 她说,像你这样的纨绔公子,又怎么会有想要珍惜的东西? 他愣住,呆呆地看着她擦掉眼泪转身跑走,想要珍惜的东西么…… 他忽然就为她心疼了下,芜儿是他和墨子离想珍惜的人,但她又何尝没有,他们拿她想珍惜的人去换回自己失去的,对她又是何其残忍。 那么一个干净纯粹的孩子,何必非要把她逼到那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虽不说却都看在眼里,温暖得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一样,拥有那般温暖耀眼的力量,那出尘绝色的雪白,更是如同踏过姹紫嫣红的纷纷扰扰,万里红尘中蓦然浴水而出的一朵清莲,却比清莲更加动人,没有孤芳自赏,她用她的方式眼光,温柔看待这个早已浑浊不堪的世界。 于是他便想,古人有云上善若水,说的应该就是那样子温柔的人了。 ------------ 引魔之台 安司仪一想到这里心就一阵剧烈的绞痛,痛得几欲要滴出血来,他们利用了她本来就已经很内疚了,如今她又因为芜儿失了一双视物的眼睛,就算芜儿醒过来,也绝不会开心的,他也会因此,内疚一辈子。 再有对不起的人便是墨子离了,这些年来看着他为了芜儿和他的事情操碎了心,他那么一个清高自傲的人,从来都是宁愿苦了自己也不愿欠了别人,如今欠了千竹那么多,委屈的虽然是千竹,但他受的折磨绝对不亚于她的。 头脑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洗涤冷静,当年的事情他也看得透彻,其实墨子离从来都没有错,芜儿是他的徒弟,自己便是芜儿的师叔,叔侄相恋本就是大逆不道,他反对也是为了他们好,只是芜儿的性子刚烈,那么容易就走了极端,自己也因为极度的愤怒与痛苦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所以将一切迁怒到他的身上…… 所以才会觉得对不起他,他为他们做得已经够多的了,何苦还要搭上一双眼睛?欠了千竹的由他自己还,如此一来,欠了他的也还清了。 墨子离冷冷盯着他,“是我亲手剜了小竹的眼睛,自是由我来还,与你何干?” 安司仪笑得泪水流了满面,他咬着牙狠狠擦掉,某种坚定执着的东西在眼中慢慢凝固起来,“信不信,若你敢拿自己的眼睛去还她,我会立刻带着芜儿离开,醒不过来没关系,我会陪她一起死。” 墨子离被他眼中凝聚成冰的固执惊住,身子慢慢变冷,半晌才嘶哑地说出一句:“……你疯了。” 苦苦等待了那么多年,到了最后他居然说,他会陪她一起死。 他几乎站立不稳,后退一步扶住几案,绝望地仰头闭眼。 或许欠了别人某些东西,就再也还不清了。 安司仪看着他几近绝望的模样,惨然地笑了笑,原来到了最后,他还是将他逼到了绝望之路上。 屋外的门边,青玖靠在墙上,双手死死捂住嘴,不让呜咽声流露出来,泪却早已流了满脸,夜风萧冷,纤薄的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她靠着墙无力地蹲下来,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出了血。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以前,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始变得不像自己,灵魂慢慢残缺不全,直到被啃噬得面目全非…… 她不想伤害千竹的,不想…… . 魔界,引魔台。 楚摧城站在高高的引魔台之下,仰头看着它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引魔台分明还未完工,台顶上尚有一大块缺口,但整体轮廓已经看得出来了,所谓引魔台,其实就是下边方塔上边不规则球体的形状,相当于一座高塔,虽然尚未完工,但灵气分明已经凝聚而成,五湖四海的水都被引入了塔中,从上方不规则球体中化作无数淡紫色星光散开,远远看去像一座吐着紫色烟雾的巨大烟囱。 白芷站在楚摧城身后,如今她已完全是魔女的模样,眼角淡淡的一抹红色,像极了眼影,衬得那双眼平白多了几分魅惑艳丽,眉间一朵细小的血色花钿,薄唇红得发紫,身上一件月白色的拖地长裙,外面披了一条雪白羽衣,用金线绣着暗纹,腰间佩戴的长长流苏直垂下地,华丽又不失低调。 楚摧城皱眉望着通体散发淡紫色星光的引魔台,头也不回地问,“白芷,引魔台造好之后,要多久才可以打开洪荒洞门?” “随时都可以。”白芷手执一把雪白的羽扇,柔软的羽毛在风中摆动着,“自从锁妖塔破之后,千万魔众重归魔界,只要有上魔三万人联手,定能协力打开洪荒洞门,将魔君的魂魄给召集回来。” “若是出了意外……” “白芷定当以死祭台。”白芷接了他的话,信誓旦旦地保证着,紫灵仙族本就精通巫法咒术,更何况是她白芷,只要有三万魔众,必能打开洪荒洞门,迎接魔君出世。 只是如今谁也不知道,那已被封印了那么多年的魔君魂魄,到底是在谁的身上?谁又会是真正的魔君? 楚摧城似是满意她的回答,微微点了头,抬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慢慢又握回去,他身上的伤还没有恢复,毒医说要修养了一段时间,若是他法力尚在的话,引魔台怕是早就建好了。 ------------ 大逆不道 白芷沉默了一下,又忆及在那暗无天日的锁妖塔中那个无助的孩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这些天来她一直忙于修筑引魔台的事情分不开身,魔界千岛湖又没有外界的消息传进来,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没想到那小丫头就是楚摧城找了数百年的至善之人,难怪身上有那种奇怪的封印,只是如今楚摧城已不再需要她了,引魔台一旦筑成,魔神伏羲不知流落何处的神魂便会回归本体,到那时,就是魔界君临天下的时候了。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诚然她是至善之人,但那时震碎锁妖塔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也未免太可怕了,若说她是千万年前涅槃的“那一位”,又觉得太匪夷所思,过于荒诞了。 只是这又并非没有可能,世事冥冥中自有注定,如今连伏羲都快重生了,“那一位”也不是没有可能重归六界。 想到这里,她忽然扬颜粲然一笑,“你还是不肯让我看魔君真身一眼么?” 正专注端详着引魔台的楚摧城看她一眼,皱了皱眉,“魔君尊颜,岂可让人随意瞻仰。” 白芷唉叹了口气,她堂堂一介紫灵圣女,离经叛道地投身魔界,成天为谁辛苦为谁忙地操劳,连让她操劳这么久的魁首都不让见一面,这算个什么说法呢? “其实比起魔神伏羲的尊颜,更让我好奇的却是你楚摧城。”白芷微微一笑,踮起脚不怕死地将双手抚上他的脸,轻轻摩挲着,“你这张谁也看不清的脸下藏着的,到底是一副怎样的面目容颜?” 楚摧城微微皱了下眉,显然有了几分不悦,却还未待做出什么反应,远处已经传来一声怒喝:“白芷!” 一道强烈绿光闪过,白芷双手被灼得一痛,下意识地松了手,却已经晚了,白皙修长的手掌被绿光灼得发红发烫,掌心被烫出了两三个小水泡。 她神色不动,从容地看着巫木元卜向楚摧城谢罪,然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一直拉着她走到了千岛湖王宫的玉石假山后面,这才松了手,气恼地质问:“白芷,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怎么生这么大气。” 巫木元卜气结,她到现在居然还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她可知道,楚殿性子向来孤冷清高,又疑似有严重洁癖,最不喜与别人接触,若是楚殿被她的轻浮举动惹恼,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他耐着性子将这些都跟她讲清楚,白芷好笑地看着他,他难道不知道,楚摧城对魔君的忠心比他自己的命都还看重,如今她主持着修筑引魔台大大小小的事件,楚摧城就是再不悦,也不会对她动手。 “古月仙那边怎么样了?你不是去送盟约书的么?”白芷看他一脸严肃,在心里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问道。 巫木元卜果然就忘了之前的事,皱了眉道:“那古月仙脾气也是怪,我带着楚殿的授意去和他谈条件,可什么也打动不了他,好像真有要带着那么多属下卸甲隐居的意思。” “他必然有想要的东西,或许是天君之位,或许只是要报仇雪恨,他若真的无欲无求,就不会一出五音谷就召集千万天兵了。” 巫木元卜微微点了头,“我倒是听说他一直想收宫千竹当入室弟子,还为了她打上了一次天宫,只可惜那小丫头性子倔,咬着牙死活也不肯答应。” “……是为了墨子离?”白芷的声音低了下来。 巫木元卜一脸不置可否,“那小丫头倒还是有几分情义。” 白芷便再也不说话了,她想她可能已经明白了几分,对自己的师父抱有执念,本就是一件大逆不道之事,但也并非没有先例,别的不说,就说那百年前爱上自己小师侄的安司仪,当时不也是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直到那小师侄自殁了才慢慢平息下去。 她心下了然,压下心中涌起的酸涩,低眼安静地看着掌中被烫出来的小水泡,神情淡然,竟不像是在看自己的伤口。 巫木元卜看到了她的伤,也知道方才出手太重,当即拉着白芷朝毒医苑走去。 “去让毒医给你上点药——芷儿,下次再也不可如此放肆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 ------------ 恨彻入骨 晚风凄凉微寒,竹屋的门前早已落满了叶子,似是许久都没有人去打扫了,扑扑地随着风从这边卷到那边,叶浪如海,风中充满了竹叶特有的清香,甚至掩盖住了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的味道。 竹屋内忽然传出一声桌椅碰撞声,宫千竹虚弱地瘫倒在地上,双手摸索着扶到了床沿,吃力地想要重新站起来。窗子被风吹得咯吱作响,她吃力地动了动手指,想要抬手揉揉眼睛,蓦然想起来,她已经没有眼睛了。 她眼前一片漆黑,黑得有些可怕,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了黑色,也许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她听觉变得特别敏锐,风刮着树叶在地上摩擦出的声音,便是她这些天来静谧中的唯一喧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到现在还不是很适应看不见的自己,刚开始的时候连动都不能动,后来终于能勉强翻翻身子,到了今天,才勉强能起身,刚刚一下床,却又虚弱地跌坐了下去。 说没有怨恨那是假的,却不是怨墨子离拿了她的眼睛,怨的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还没有来看过她。 纵然再痛,她还记得当日他取下她双眼的时候,在她耳边承诺过的那句话。 他说,从今往后,会好好照顾她的。 ——师父,原来你又骗了我。 心中一阵悲戚,她想哭,却早已没了眼睛,想笑,唇角却又僵硬得牵扯不出任何表情。 这些天来滴水未进粒米未食,胃早已没有饿的感觉了,只是觉得身子虚弱,起不了身,耳边也常常会出现幻听,听见某些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听见曾经在九歌的那些欢声笑语,听见那一声久违的“小竹”。 忽然一阵寒风透过敞开的门窗吹进屋里,连她早被冻得麻木的身子也打了个寒战,她偏了偏脑袋,今晚怕是有寒流来袭。 她扶着床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不见,便只能用双手摸索着向窗子走去,小心翼翼地避开桌椅,双手终于摸到了窗沿,她眉头舒展了一些,伸手慢慢将竹窗合上,接着又转身去关门。 手摸到一个温热的东西,她惊觉这是一个人,那一瞬间又惊又喜,师父,是师父来看她了吗? 她还未来得及展露久违的笑颜,削尖的下巴便被人捏住,那人用的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她的下巴捏碎,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带着几近疯狂恨意的目光死死盯住她,谁?会有谁这么恨她? 看到她如此惨烈的模样,那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用力一推便将她推倒在地上。 “宫千竹,你也有今天的下场!” “颜如玉?”宫千竹一听这声音便认出了来人,顿时惊慌起来,“你来做什么?” 颜如玉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恨彻入骨地看着她,“我来干什么?我当然是来为掌门清理门户!” 说着,她一把将她甩开,五指一张,一根龙纹水鞭出现在手中,水鞭用力甩出去,缠住她的腰狠狠甩向墙上,双目赤红,一张脸因为愤怒和恨意显得十分可怖。 “为什么?你已经拥有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来和我抢冷遗修?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存在,如果你从来都不存在……” 宫千竹被水鞭狠狠甩到墙上,一口血喷了出来,又狠狠摔在地上,五脏几乎快要被摔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不要我,他竟然不要我!我付出了那么多,却从未在他心里占据一分一毫的位置!你凭什么?你又凭什么?!”水鞭高高扬起,鞭身划破空气,狠狠抽向倒在墙边的宫千竹。 身上“啪”的一痛,衣服被划破,皮肉被打得血肉模糊,血慢慢渗了出来,紧接着鞭子如同雨点一般打来,她全身被抽出了一道道血痕,她死死咬住嘴唇,将自己抱成一团蜷缩在墙角,痛得想要晕死过去,可越是疼痛,偏偏就越清醒。 鞭子一下接着一下打在她身上,她拼命忍着呜咽声,痛得全身都麻木了,粘稠的血液很快遍布了全身,疼得只想满地打滚,可是她没那样做,因为那会更痛。 “宫千竹,你已经是一个瞎子,凭什么还能这么幸运?我爱了冷遗修那么多年,到头来却比不过一个你!我拼了命想要得到的东西,你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笑他居然为了这样的你去送死!” 宫千竹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望着她的方向,“你说什么?遗修怎么了?” 颜如玉惨然一笑,脸上早已泪迹斑斑,“他死了。” ------------ 痛彻心扉 如同晴天霹雳在脑海中炸开一般,宫千竹呆怔在原地,浑身颤抖得剧烈,耳边一直回荡着颜如玉说的那一句话。 死了……他死了……遗修……死了? 她一个劲地摇头,拼命地往墙角缩,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能抬手死死捂住耳朵,“你骗我……遗修怎么可能会死?你在骗我……你在骗我!你骗我!” “骗你?宫千竹,我比你还希望这只是一个谎言!”颜如玉脸上早已泪水纵横交错,她拉下她捂住耳朵的双手,揪住她的衣襟带着哭腔嘶吼,“宫千竹,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好?你要什么他给什么,你被关在锁妖塔里,他要等你出来,我就陪他一起等,可他敢!他真的敢!为了见你一面不惜灰飞烟灭!那我呢?我算什么?我等了他那么多年,他却到了最后也不肯看我一眼,可你到底……凭什么……” 颜如玉说着便泣不成声,她无力地松开她的衣襟,双腿一软跪坐了下去,双手掩面哭得撕心裂肺,人见落泪,鬼闻泣血,那样绝望而毁灭般的哭泣。 是她害死了他……冷遗修和她的关系被元虚和无痕长老误会之后,他们俩都被关进了囚灵室,二人之间只隔着一面蓝光潋滟的透明水墙,他却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眼,时不时就盯着那只黄金镯子出神,她不甘心,终于有一天他在睡梦中被噩梦惊醒,感应到宫千竹出了什么事,她告诉他要救宫千竹,便要拿自身魂魄开启禁术。那个时候她只是想知道宫千竹在他心中到底有多重要,这才信口胡诌了这样一个谎言。 冷遗修那时想必是被那噩梦弄得惊魂不定,脑子昏了头,当真是信了颜如玉的话,若不是当时他和她的事情惊动了仙界的冷家,冷家家主及时赶到强行收回了他即将散灭的魂魄,恐怕他真的会魂飞魄散,不过如今只剩几缕残魂的冷遗修,的确是死了没有错。 可是她恨,她不甘心,为何冷遗修宁愿为了宫千竹死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她爱了那么多年,苦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又换回了什么? 她忽然就想,他都不在了,她为什么还活着?这个世界为什么还一如既往地存在着?他都死了,宫千竹又凭什么安然无忧地活到现在? 她的心死了,她的爱崩溃扭曲了,于是便产生了一个接近疯狂的念头,要是这个世界毁灭了该有多好,这个世界都为他的死她的爱陪葬该有多好…… 宫千竹早已痛得口不能言,那般腐心蚀骨的疼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由内而外地完全毁灭掉,她抱住自己死死咬住嘴唇,残缺不全的呜咽声绝望地从唇齿间发出,比杜鹃啼血还要惨烈千百倍的场景,有如鬼泣。 身上早已经痛得麻木了,可心却还活着,像是被人活活撕裂了一般痛得歇斯底里,血淋淋的心早已千疮百孔,痛起来竟仍然不减分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清醒,然后在极度清醒中绝望地折磨她,纵然她已遍体鳞伤,仍然不肯停下来。 或许一个人痛到了极致,就会忘记痛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味道。 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大家还在一起快乐的日子,昔日温暖美好的画面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最后停留在那一幕,那一年她第一次随师父来到九歌,那一天她便知道了他的名字。 ——我叫冷遗修。 当日桃花如雪纷飞之下,他有些局促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九歌仙岛上那冷若冰霜的冰山讲师,第一次有那样局促无措的时候。 她记得那时自己一心想着姐姐的事情,并不想和无关紧要的人多做牵扯,盈盈淡笑却未达眼底,只礼貌性地回了头。 ——我叫宫千竹。 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一个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姑娘,他也不例外,可也许这世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骨子里究竟是有怎样冰冷漠然的一面,以前还不曾觉察到,直到某一天她幡然大悟,骨子里深藏的那个冷漠陌生的自己,她有的时候自己想着都觉得毛骨悚然,觉得自己这张姣好的皮相下,藏着一副愧对世人愧对师父的丑陋面目。 直到很久以后的她才终于明白,在这个利欲熏心尔虞我诈的世界中,那样干净纯粹的感情,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于是她更加痛彻入骨,恨自己曾经为什么不对他再好一点,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在刻意回避他的感情,让他日夜在焦虑不安中纠结徘徊,曾经的她,怎么可以那样地自私?为什么从来都不顾及他的感受,任性地我行我素? 心仿佛人用刀子割了一刀又一刀,直到血肉模糊痛彻心扉,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带着对自己的无尽悔恨与自责,两行血泪滚滚而下,灼伤了她的皮肤,她恣意地哭泣着,似乎要将这些天来承受的所有苦楚和绝望全都尽数发泄出来,嘶哑的哭号声压抑着传出来,颤抖得如同风中树叶。 ——遗修,其实你的心意,我一开始就明白。 只是没有那样的勇气,去面对和揭开你的爱,遗修,我终究还是太懦弱。 ------------ 焚心噬骨 天色越来越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忽然一声地动山摇的惊雷炸响,满山的老树都在颤抖着,接着便是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崩腾涌入山间溪流中,随着瀑布声势浩大地涌走,暴雨还在不停地下,几乎要将整座山完全淹没掉。 颜如玉跌跌撞撞地冲进雨中,回头看着竹舍惨烈狠绝地笑,全身被雨水打湿,脸上疯狂流下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双手呈龙爪状汇起两团灼目火球,仰天长啸,龙鸣之声直刺耳膜,尖锐地冲入九天云霄,她用尽全力将火球汇成一团,一掌击出去,嘶声怒吼道:“宫千竹,我颜如玉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 倾盆暴雨中,冲天火光熊熊燃烧起来,烈火吐着巨大恐怖的火舌一个劲地往上冲,夹杂在嘈杂雨声中,竹子燃烧起来发出的“噼啪”爆裂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来,空气中夹杂着一股竹子被烧焦的难闻气味。 颜如玉惨然地笑笑,转身摇摇晃晃地离开,略显佝偻颓废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满眼雨帘中。 就这样好了,他们大家,还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要幸福好了。 与其在这世上痛苦一生绝望一世,不如他们双双相伴,一同入鬼籍吧。 被灼热烈火包围着的宫千竹浑身颤抖着抱紧了自己的身子,耳中充斥的满满全是竹子烧焦爆破的声音,每一声都听得胆战心惊,她想逃离这片火海,可惜她看不见,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绝望地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可大火真的烧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还是痛得满地打滚,声音已经被浓烟熏哑变得难辨音色,只能从喉咙里发出鬼哭一般的嘶哑悲号,细小滚烫的火星溅在她身上炸开,真的很疼,疼得恨不得马上死掉。 “师……父……” 极度清醒的剧痛之中,她喑哑的嗓子终于发出两个较为清楚的音节,她吃力地抬起右手,似乎想要从烈火中抓住什么她从未抓住过的东西,她几乎能感觉到这耀眼灼目的火光,那片火光之中,一闪而过的是那片熟悉的蓝色衣袂。 她终于克制不住,斑斑血泪猖狂滚落脸颊,半躬起身子嘶哑号哭,哭声胜过撕心裂肺千百倍的疼痛,在大雨倾盆中听着更惨绝人寰,整个天地都颤抖起来了一般。 ……为什么不来救她? 就算只是这一次也好,只要他赶过来,纵然救不了她,她就算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可是……为什么连看都不肯来看她一眼?为什么可以把全部的爱与责任都给青玖青芜,却单单对她那么吝惜自己的爱?她没有多少贪心,只想要他在不经意的目光流转间,能够稍稍在她身上停留那么一瞬间,就已足矣。 但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一次都不来看看她?就算是一次也好,就算只看一眼就走也好…… 不甘心……怎样都不甘心…… 她悲惨凄厉的号哭声很快便弱了下去,或许一个人在承受了无力承担之痛时,意识反而会愈加清晰,她想晕过去,身上剧烈的烧灼之痛却让她更加清醒,想死,熊熊烈火却要慢慢折磨她,直到连骨头都被吞噬个干净。 她惨然地笑笑,罢了罢了,人之将死,在意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 当她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的时候,半昏半死中,好像又能看见了一般,一抹干净隐约的青色在一片强烈金光中冲进火海,被烧得摇摇欲坠的竹舍轰然倒塌,冰冷的雨水如瓢泼一般浇在她被烫得满是红肿水泡的身上,痛得她连战栗都不能,几欲晕死过去。 只是,这个人是谁? 灿金色环环相扣的瞳孔,眉间一枚金色夺目的奇怪印记,那无与伦比的美丽容颜,完全不像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明明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容貌,为何偏偏觉得他很熟悉? 耳边已经听不到那人惊慌的呼唤声了,她只觉得意识一阵阵模糊掉,不由得牵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终于还是要死了么? 头一仰,早已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她在那人的惊喊声中彻底晕死过去,滂沱大雨浇在二人身上,两人全身都被淋湿了个透彻,熊熊烈火还在四周燃烧着,包围着大雨中相依偎着、早已残破不堪的二人,凄冷惨烈得几近毁灭般的美景。 ------------ 巨神残魂 阳春三月,冰雪初融,大雁南归,草长莺飞。 一片辽阔一望无际的肥沃草原上,蓝天白云,花团锦簇,这灿烂春日美景之下,一抹修长干净的青色身影慢慢走来,双臂间小心翼翼地环抱着早已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白衣女子,他将她放在草原上,洁白如雪的衣裙华丽展开,被生长在草间白色的小花包围着,漫天小小的白色碎花夹杂着细小的冰晶纷纷扬扬地挥洒而下,不知是谁落下的泪水。 修长玉润的手指轻柔抚过她面目全非的轮廓,指尖微微颤抖着,像是捧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竹子,你已经睡了那么久了,还不肯醒么? ——竹子,对不起,我来得还是太迟了,让你又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委屈。 ——竹子,你看,我们已经回家了,这片草原,还和以前一样美丽呢,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一样。 漫天洁白小花飞旋着飘下,落在她的发间她的衣裙上,他俯身亲吻在她满是红肿烧伤的脸颊上,浑身颤抖着,泪水如同断了线一般不停落下,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竹子,我已经知道我做错了,是我太急于求成,才会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我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会好好守着你逗你开心逗你笑,所以,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不要睡,不要死…… 他温柔亲吻着她苍白的嘴唇,冰凉咸涩的泪水滑落进二人唇齿间,空气中透出一种几近绝望的气息,几乎要将二人全部摧毁。 满天纷纷扬扬洒落的洁白花雨中,一抹纤细的紫色身影站在远方看着他绝望地亲吻她的嘴唇,如丝如缎的长发温婉挽起,随意用一根镶着紫晶石的白玉篦绾着,简单随意中又透着一股温婉尊贵的大气之美。 执扇夫人远远观望着漫天花雨下苍白亲吻着的二人,将司马长渊那不断落下的泪水尽收眼底,心头一绞,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的主上,那么尊贵骄傲的主上,如何能够落下那样脆弱耻辱的泪水? 犹记得那天他将浑身伤痕累累的宫千竹带回来时的模样,在相隔了那么多年的岁月之后,她终于又看到了他千万年前真正的模样,那样尊贵华丽的金色印记,那样绝美极致的样貌容颜,还有那与生俱来的强大神力,这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开天辟地唯我独尊的第一上神! 然而那模样只持续了短短半盏茶的时间,他刚刚一抱着宫千竹从云端飞身而下,神身慢慢褪去,又重新变回一个普通人,她那个时候才又蓦然惊醒,其实他是主上,却又已经不再是曾经的主上了,当年笑看凡尘驰骋六界的他,当年号召众神无所不能的他,如今只剩一缕残存的神魂漂浮在六界之中,为了宫千竹而存在,为了宫玄月而存在,为了当年的“他们”而存在。 那一天他站在陡峭悬崖上,眼神可怖几欲入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表情似哭似笑,细看又像是面若冰霜,他说,千万年前他没能保护她,如今还是没有保护好她,既然怎样都无法保护她,那身怀盘古之力又有什么用?这条命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她当即便被吓得跪倒在地,作为仅存神魂附在盘古斧碎片上化成的人形,他这一生注定只能开启两次盘古之力,如今为了救宫千竹已经使用了一次,若再有一次,只怕是会神魂俱灭,这四海八荒碧落黄泉,就真的再没有他的半分存在了。 由于颜如玉用的是九重龙火,普通的治疗方法对宫千竹身上的大面积烫伤烧伤根本起不了作用,于是她当天便奉了他的命令,回了无妄界一趟,自此以后无妄神族与仙界龙族势不两立,战火纷争不断,几日前还在仙界举足轻重的龙族,就在这短短几天内几乎被整个灭族,龙族境内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惨不忍睹,如同一片巨大的屠龙场。 她至今都还记得当日司马长渊那可怕得惊心的眼神,他说,既然烧伤治不好,那就直接换皮好了。 如此残忍的一句话,他竟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口,她忍不住胆寒了下,回不去了,原来他们早就回不去了,大家都已经残破不堪,纵然再怎么努力挽回,也都回不去以前了。 而她的主上,也早就已经散灭在了六界之外,无论她怎么祈求,无论她等多少年,他也不会再回来了,一旦失去了的东西,是再也回不来的。 ------------ 仙界龙族 仙界,龙族。 用稀世玉石铺成通往龙宫的华丽小路,夜雾中血气弥漫,昔日繁盛华美的龙宫如今隐隐透出一股凄冷萧瑟之意,花开花败,死水如镜。 两双精美的绣花鞋先踏上白玉石桥,宫娥们手中各执一柄华美宫灯,清冷的灯光映在湖面上,透出一片凄冷清寒。 一身蓝白长袍的墨子离跟随其后,在两名宫娥的带领下向那座笼罩在缥缈云雾间的华丽龙宫走去,哞似寒星,面如冷玉,如墨染一般的长发随意用缎带在发尾处系了,右手一如既往地负于身后,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孤冷。 死一般的寂静,谁也不开口说话,宫娥们默不作声地将墨子离带领到龙宫大门前,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冰冷的空气里只有她们身上系着的金色小铃铛发出的轻微响声,清脆空灵,如同是从另外一个时空飘来的声音。 高大宏伟的龙宫大门从里面沉重地打开,寂静凄凉的宫门顿时光芒大盛,门前两尊玉龙通体光亮,如海水般湛蓝通透,从里面涌出许多宫侍来,见到他后纷纷下拜迎接,死寂的龙宫大门前顿时喧闹起来,有了生气。 一身着金线交织的华丽长袍的男子从中走了出来,见到他后微微一笑,拱手一拜,“这位想必就是天宫四殿下了罢?在下龙族七王颜若卿,特来迎接四殿下。” 墨子离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示意,长袖一拂,便径直越过他往龙宫里面走去。 颜若卿拱手相拜的姿势还未收回来,尴尬地僵硬在原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下不来台的样子。 听闻天宫四殿下性子清高孤冷,不善与人来往,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一见,想必于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 墨子离走过通往炽阳宫的玉石卵路,在宫娥的带领下走到紧闭的宫门前,守在门前的两名宫侍连忙打开门,整座炽阳宫慢慢散发出海蓝色的晶莹微光,无数泡沫如同在海水里一般慢慢升起,华丽又不失低调。 他并没多作犹豫,径直往里走去。 只是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时间,龙宫竟已经萧瑟至此,可想而知与神族莫名其妙打的那一战,龙族受创何其惨重,不然龙王颜霄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派人到天宫求得天君手谕,再到九歌请他出手相助了。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费事,他若不想做的事情,即使是天君下旨也无法勉强他做,只是这件事情牵连甚多,不仅牵扯到神界,连九歌都脱不了干系,颜如玉作为龙族十三公主拜入九歌门下,九歌自是有义务护龙族周全,否则他也不会千里迢迢从极北的九歌来到这里。 墨子离走进去,对着明晃珠帘遮挡后那隐约的身影倾身一拜,“在下九歌墨子离,特来拜会龙王。” 明晃珠帘一阵清脆响动,龙王颜霄快步走了出来扶住他,“九歌上仙不必多礼,请快快上座。” 墨子离的神色不变,只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搀扶的手,他一向不喜欢与人接触的。 颜霄倒是毫不在意,坐在他对面气势非凡地抱拳道:“上仙愿出手相助,颜霄定当感激不尽。” “龙王折煞子离了,龙族作为仙界要支,如今危难关头,九歌岂能作壁上观。”墨子离顿了一下,“只是不知龙族与神界有何过节,才引得一场大战?” 颜霄苦涩笑笑,“神族向来神秘莫测不问世事,与我龙族更是毫无交集,又何谈过节?这一场神龙大战,我龙族也是冤枉得紧。”他从袖中拿出一张金边信笺,放在桌上推到墨子离面前,“昨日刚收到神族战书,上称让我龙族交出十三公主,方可停战。” “颜如玉?”墨子离拆开信笺,只略略扫了上面几行字便皱起眉头,颜如玉何时又与神界有过过节? “十三既有九歌护着,我自是不必担心,只是如今龙族与神界开战,实力悬殊,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墨子离则沉默不语,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知道龙族与神族的过节,还是要好好问过颜如玉方可知晓,神族向来脱离六界不问世俗,很少与外界交流,更妄提与一族开战,如今对龙族下了战书,想必这之间的渊源不浅。 ------------ 漠然相对 墨子离同龙王商议了一番后,便快速赶回九歌,有些事情他必须好好处理一下才行。 直到他已经将自己关在藏书阁中翻找查阅将近两天,青玖这才得知他已经回了九歌,连忙赶了过来,却又不敢进去打扰,只好一直守在外面,藏书阁的大门一直紧闭着,丝毫没有要开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拿着一本已经被翻得卷了边儿的古籍,神色中带有几分疲惫地走了出来,青玖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师父,你终于出来了,徒儿已经等了好久。” “有事吗?”墨子离难掩疲惫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有细细的血丝。 “师父,徒儿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芜儿已经醒了,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已经能下床走路了。”青玖满心欢喜地告诉他,这些天来因为宫千竹而积郁的愁容一扫而光,脸上满是明媚的笑颜。 墨子离眼底的神色闪动了下,却并没多少的欣喜,心里淡淡的,像是温温凉凉的海水漫过地平线,不愠不火,平静得好似醒来的根本就不是他等待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徒儿。 他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下,“是么。” 青玖愣住,看着他依旧清冷从容的面容,身子慢慢冰冷下来,欣喜雀跃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子离,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窖深渊里,一点一点被寒冷和黑暗所吞噬。 “师父……你不打算去看看芜儿吗?”芜儿醒过来,这不是师父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心愿吗?如今芜儿已经醒了,为何他却是如此漠然的反应? 墨子离模棱两可地回答,“你好好照顾她。” 青玖彻底呆住,看着他缓步离去的身影,忽然眼前一阵晕眩,脚步不稳,扶住手边的墙才没有倒下去。 为了芜儿他可以狠心拿走千竹的眼睛,却转眼又对芜儿冷漠,那么在他眼中,到底什么是重要的,还是说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他不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只做应该做的,只做他认为对的。 因为对芜儿的亏欠内疚,师父宠了她那么多年,乃至她都已经忘了,原来师父,从来都是没有心的。 墨子离走在回月华殿的路上,表情淡如水墨画一般。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当初无数次想象过当芜儿醒来后自己会是如何欢喜如何激动,却从未想过当这一天真的来了,自己竟是这样一种漠然冷淡的心情。 是时间过得太久,他对芜儿的疼爱已经被消磨完全,还是他一直记得另一个人,记得他曾经为了芜儿,而对那个孩子做出了怎样残忍的事情。 不想去看芜儿,自从剜下小竹的眼睛后,他就再没去看过她,当年满心疼爱的芜儿如今已经成了他的梦魇,无数个迷离凄冷的夜里,他被噩梦缠身,梦中芜儿用小竹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慢慢流出粘稠浓腻的血液,就像那天被剜掉眼睛满脸斑斑血泪的小竹一样。 慢慢地他开始分不清芜儿和小竹,分不清到底是为了谁而舍弃谁,当年疼爱的徒儿如今对她只剩下责任,而以前对她只有责任的那个人,他却慢慢开始在意,不知在何时,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知不觉已经上了月华殿,他停下脚步抬起头,面前只是一间别致的轩室,青竹帘在风中啷啷作响,淡绿色的纱质窗帷如蝶翼般轻盈飞舞,美得优雅飒沓。 他微微一愣,自己竟又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雅竹轩来。 原来自己还是太在意那个孩子,他在心里自嘲地笑笑,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纵然再不愿去面对,他也该去把她接回来照顾了,离开了那么久的那个孩子,也应该回家了。 他回身眺望远方,遥远的海的那一边,满是一片桃花纷飞,海色天光。 然而,当墨子离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看着这一片凄冷萧瑟的废墟,被烧得焦黑的竹子横七竖八地倒下来,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竹林的尽头,已经没了竹屋的影子,只剩下一堆焦黑的灰烬,在竹林风中显得何其凄冷。 没有人能形容出墨子离那时的表情,像是震惊到极致反而变得镇静下来,只有眼神可怕得令人惊心,发出几近毁灭般的癫狂入魔,仿佛要将一切全部摧毁一般的愤怒绝望。 ……这里发生过什么?小竹……又在哪里? 他脚步踉跄地走近,苍白的手指抚上那焦黑一片的废墟,就在手指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从颜如玉疯疯癫癫地闯进来,直到那片巨大的火海熊熊燃起,将这里烧成一片废墟。 将一切勘破眼底,墨子离收回手,他忽然很想笑,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样强烈的屈辱。 这就是他九歌门下教出来的弟子,这就是他说过的会好好保护她,次次食言,他保护不了她,堂堂一介上仙,他竟然保护不了自己的徒儿! 冰冷的手指慢慢紧握,愤怒到了极限,强烈的蓝光从指缝间迸射出来,几欲要闪耀整座山巅,山中安静了一会儿,漫山遍野的老树接连倒下,很快,冰蓝色的火焰烧起来,愈烧愈烈,火势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将那座山头烧得如同蓝色的火山一般。 墨子离站在蓝色的火海之中,表情前所未有的可怖,他想要冷笑,却僵硬得牵扯不出任何表情,生硬得像只木偶一样,口中咬着颜如玉的名字。 想必是他九歌的门规过于宽松了,才让门中弟子一个个变得肆无忌惮,若不清理门户,如何整顿九歌! ------------ 繁星璀璨 漫天繁星之下,苍茫的草原一望无垠,草间开着的小小的紫色碎花,远远望过去像是落了一地的星星,夜风轻轻地吹着,吹弯一片绿草,吹起那片素白胜雪的衣袂,在夜色中翻飞着,遥远缥缈,如梦似幻。 宫千竹安静地坐在辽阔草原中的一块石头上,微微仰起头,唇色略显苍白透明,眼上缚着一条白绫,夜色中白绫翻飞如蝶,几欲要乘风归去。 只是昔日那白皙细腻的一身皮肤,如今已经遍布红痕,不少水泡还没有消下去,轻轻一动便痛得揪心,不过相较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了,记得刚醒过来的那段时间,她终日浑身又痒又痛,连翻身都不敢,嗓子也被浓烟熏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难受的时候也叫不了疼,只能低低地呜咽着。 可她还是幸运的吧,历经了那么多磨难,如若不是上天眷顾,她又怎能活到现在。 没关系的。她不止一次地安慰着自己,幸好自己已经看不见了,就算被毁了容,她也可以自欺欺人,催眠自己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 纵然没了眼睛,再也看不到满天的星星,可是这也没关系,她记得漫天繁星璀璨的画面,她会回忆的。 一想到这里,她低落的心情多少会好一点起来,努力扬起唇角,刻意忽视掉那钻心的疼痛。 肩上忽然多了一件雪白的披风,宫千竹单薄的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包围着,随即便听到司马长渊满是心疼的温柔声音:“怎么不多穿一点,你才刚醒,身子还没养好,生病了怎么办。” 宫千竹微微转过头去,朝着他的方向笑了下,“我会小心的。” 那声音早已不复往日的清灵悦耳,嘶哑得像是苍老了百岁,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司马长渊眸光一暗,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看见一身紫裙的执扇夫人站在那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于是便又叮嘱了宫千竹几句,这才朝执扇夫人走去。 “从九歌传来的消息,墨子离下令将颜如玉囚禁在灵峰塔内受罚,估计最少也要几十年才会放她出来。”执扇夫人开门见山道,“看来墨子离已经知道颜如玉做的事情了。” 司马长渊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远处安静坐着的宫千竹,见她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谈话,方才放下心来,冷冷嗤笑道:“莫不是他想以此为借口,包庇门中弟子?” “这倒不是很清楚,不过听闻墨子离这次当真发了很大的火气——就连他那个刚醒过来不久的徒儿要来劝,也让他给关在了门外。”执扇夫人顺下眼,那个青芜对他来说何其重要,莫不是还比不上如今的宫千竹?“主上,如今颜如玉被九歌收押囚禁起来,要抓她的事情……” “继续。”司马长渊暗自握紧拳,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两个字,“血债血偿,她欠了竹子的那身皮,用她自己的来还。” 执扇夫人哀哀叹一声,无奈领命而去。 司马长渊在原处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宫千竹慢慢走去。 他明白执扇最后的那声哀叹代表了什么,他变了,早就已经变得不是自己了,可那又怎样,他本就不是为自己活着的,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都只为她一个人而活,生生世世守护着,这是他的宿命。 他走到宫千竹身后,想要将她抱回去以免她着凉,手还未碰到她,她已经开了口:“长渊,你为什么要抓颜如玉?” 司马长渊一愣,收回了手,“你都听到了。” 宫千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微仰头道:“长渊,祸福有命,各安天命,我变成这副模样已经成了定局,何必要再平添一分苦痛,何况颜如玉她,不是已经受到惩罚了吗?” 司马长渊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漠然的神色,心中骤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他忽然好想狠狠打她一巴掌,把她打醒,让她看清楚这个世界上的是非对错。 她这算什么?以为来者不拒的包容与谅解就是对的,就是善么?这种可笑的愚善,她吃了这么多亏受了这么多苦,竟然还不够让她看个清楚吗? 可终究是狠不下心落下巴掌,他死死瞪住她隐含悲哀的面容,一甩衣袖,扬长欲去。 “长渊。”宫千竹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她扶着身下的那块石头慢慢站起来,因为手指用力按压在石头上,很快本就红肿的指尖又开始发炎发烫,十指连心,钻心般地疼。 她却无暇顾及这些,伸出双手摸索着朝他走过去,司马长渊纵然对她再失望,看她这样子心还是立马就软了,怕她不小心跌倒,快步走回去扶住她。 宫千竹双手抓住他的袖子,掌心疼得发烫。 “长渊,告诉我,已经这么久了,你也该告诉我了——为什么执扇夫人会听你的话?为什么你可以号令神界?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告诉我,你……是谁?” ------------ 悲剧前兆 司马长渊看着她缚着白绫的脸,心中一阵悲怆,这到底是讽刺还是什么,昔日那么亲密的两个人,如今却形同陌路,最可笑的是,她居然问他,他是谁。 ——竹子,漫长的轮回,灵魂的重生,你终究还是认不出我了么? 宫千竹抓着他的衣袖,有些急切地仰头望着他,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无奈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她有些着急了,“长渊,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他静静地看着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伸手抚上她伤痕累累的脸颊,“竹子,你只要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伤害你的人,这就够了。” “可是……”她还想要说什么,忽然下巴被他轻轻捏住,接着温温凉凉的唇便吻上了她的,轻柔辗转着,淡淡苦涩的悲伤通过紧贴的双唇传达出来,两人似乎都被一片悲伤的海所吞没。 草原上的夜风静静地吹,紫色晶莹的小小碎花在风中漫天飞舞,围绕着二人迟迟不肯落下,将他们隔绝在另一个忧伤美丽的时空里。 宫千竹无力地攀附着他,意识一点点被掏空,脑海里只剩下一片茫然。 这是第几次了呢? 那唇是她熟悉而留恋的,温暖如璀璨星光,喜欢她的人有那么多,如果是浅江吻她,她会惶然失措,如果是遗修吻她,她会惊慌害怕,但偏偏是长渊,她不会害怕,也不会恐慌,只是心中会慢慢升起一种悲伤到窒息的感觉,任由她慢慢沉溺下去。 可她知道这样不对,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又何苦这样折磨他呢?心已经被另一个人占据得满满的,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人的位置。 想着,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他推开,连连后退了几步,声音有些凄凉,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长渊,这是不对的。” 原来她此生亏欠了那么多人,她欠了常翌的,欠了秉烛的,还欠了遗修和师父的,最后的最后,她亏欠得最多的,还是他。 ——长渊,你的心意,原谅我没办法给你回应。 她看不见司马长渊的表情,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耳边只有萧冷的风声,她忽然有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感,声音都开始哽咽颤抖起来,一步步往后退,带着哭腔道:“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自己跳火坑?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啊……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碍手碍脚的我……” “……”司马长渊不说话,安静地抱过她,再次俯身吻上那面目全非的脸,温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 她再一次哭得泣不成声。 忽然大地一阵颤动,巨大的碎裂声响起,地面上出现碗口大的裂缝,地动山摇,百川倾斜,天空一声巨响,像是一张墨色的宣纸忽然被人捅破了一个口子,无数天火自破口处倾泻而下,如同一条火的瀑布,接着夜空又接二连三地破开许多个洞,天火降下,偌大苍茫的草原那一头,已经亮起了一片火光。 宫千竹被不停的颤动震得站立不稳,司马长渊一把拉过她,抬头看着成千上万条彩色光带划过夜空,百川归海一般地汇聚到远处的某个点上,顿时那片天光芒大盛,风雷交加,凄厉惨白的闪电劈开夜色,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几乎要将整个世界摧毁。 ……引魔台筑成了? 司马长渊心中一惊,没想到楚摧城这么快就修成了引魔台,现在想必是在魔界召集万魔之力,意图强行打开上古洪荒洞门,将魔君的魂魄自四海八荒召集回来。 “长渊……长渊,出了什么事?”宫千竹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远处的天火很快烧得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那感觉她再清楚不过了,她此生都不会忘记身处火海的那一天,顿时惊慌起来,身子陡然冰凉。 “没事。”司马长渊感觉到了她的恐慌,低声安慰着,将她护得更紧了些,一圈一圈金色的光波自脚底荡漾而开,将愈逼愈近的天火隔绝在光波之外,不让它靠近半分。 ——竹子,你知道吗,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很快,执扇夫人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动,急忙赶了过来,见这大地开裂、地崩山摧的景象,脸色也变了变,手中一面香木小折扇旋转着扔出,化作巨大的半球形保护屏障盖扣在草原上方,阻隔了漫天降落的天火,大地的颤动慢慢减弱,终于平息下来。 ------------ 天下大乱 引魔台筑成的事情,震惊了整个仙界,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工程浩大的引魔台,楚摧城等人竟然只花了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便筑成了,本以为只是天方夜谭的东西忽然横空出世,仅仅只是一个引魔台,便能召得如此强大的魔力,引得天地变色山河破碎,若真的拿它打开洪荒洞门,怕是魔君出世,就真的再也无法避免了。 魔君出世,天下必定大乱。 分散各地仙山灵岛的仙人们纷纷都坐不住了,接连从五湖四海汇聚到天宫之上,这是几百近千年来,仙界唯一一次几乎所有仙人都云集在此,除了那还被留在九天之上的西方极乐世界的紫宸上仙,以及其他几位不问世事的隐居仙人,几乎仙界各族都到了,玄寂天族、金盏圣族、紫灵仙族、南域水族等各仙界要支,就连还在与神界交战的龙族也到了,一眼望过去华光满天、五光十色,十分壮观的景象。 天君亲口下令,所有位列仙班之人,务必前往魔界摧毁引魔台,阻止魔物作乱。一场大战在即,浩瀚山河似乎都察觉到六界中不一样的气息,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众仙领命后纷纷离天赶往魔界,顿时漫天龙座凤骑,可真谓各显神通,成千上万的透明彩光划过天际,穿透九重天,朝着有十万里之远的魔界刹罗关赶去。 立于红龙背上的龙族七王颜若卿忽然被身后一道强光击中,险些掉下云端,连忙御龙立稳,怒不可遏地瞪向出掌之人,“玉城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掌中尚有余风的玉城夫人满眼敌意地看着他,“你们龙族倒还真有胆量,十三公主害死了我的儿子,居然连个说法都没有。颜若卿,回去告诉你们龙王颜霄,若是我儿子当真形神俱灭,南域冷家必与你们龙族势不两立!” 原是这玉城夫人便是冷遗修的生母,她含怒而威地扫了他一眼,留下警告,冷冷哼了一声,甩袖御水跟上已飞离了几千里的众仙,回到冷家家主身边。 颜若卿留在原处,脸色自是不好看,心中有气难发,拳紧紧握起,指节隐隐青白。 . 层层起伏的云间,一把巨大的香木折扇正在快速穿行着,扇上乘着三个人,御扇的执扇夫人、白绫缚面的宫千竹,还有一身干净月白长袍的司马长渊。 宫千竹跪坐在纤薄的扇面上,苍白纤细的十指紧扣着扇沿,微微倾身出去,神情有些焦急,像是急切地想要看见现在身处的地点却又不能,急得满头大汗。司马长渊站在她身边,月白长袍随风飞扬,右手紧紧扣住她单薄的肩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会摔下去。 宫千竹有些着急了,抬头问他,“长渊,飞了这么久了,我们还没有到点苍山吗?” 听他说魔界引魔台已经筑成,魔力四处作乱,六界不得安宁,她第一个便想到了尚在点苍山冰洞里的姐姐,怕她也会受到牵连波及,放心不下,连忙便要赶回去看看,方才能放得下心。 只是为何过了这么久了,姐姐怎么还没有醒?明明已经用了九璃盏的力量,长渊不是说最多一个月姐姐就能醒了吗?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差池? 越想越担心,魔君出世与她无关,天下大乱也与她无关,她只要姐姐,只要姐姐平平安安的,就好。 司马长渊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抚慰道:“已经快了,点苍山就在前面不远。” 她点头,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大,她几近窒息,右手揪紧了自己的衣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姐姐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不过点苍山上有秉烛在,又有执扇夫人布下的结界屏障守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才对。 司马长渊抬头眺望那边天空的阴沉一片,沉闷闷的,令人喘不过气来,那边天似乎有什么吸引力一般,层层叠叠的云都不由自主地朝它靠拢,就连身下的折扇,若没有执扇夫人控制着,恐怕也会被吸过去。 何况那看不见的吸力貌似在处于越来越强的状态,慢慢隐身在白云间闪烁着微光的星子也如同宝石珠子一般被倒过去,眨眼间不见踪影,像是被那边的某个东西给吞噬掉了。 不过这次回来,她怕是又要失望而归了。 ------------ 洪荒玄月 “姐姐!” 刚一落地,宫千竹便拒绝了司马长渊的搀扶,摸索跌撞地闯进洞口冒着丝丝寒气的万年冰洞,怔怔地跪在冰床边,伤痕累累的双手放在冰床上,已经被冻僵了,指尖被冻伤裂开,鲜血从指尖潺潺涌出,十指连心,痛得她几乎麻木。 “竹子?”司马长渊接着跟进来,见她呆坐在冰冷的地上,连忙去将她抱起来,担心地看着她呆滞无神的面容,着急地摇了摇她的身子,“竹子,你还好吧?” “长渊……”她颤抖着手抓紧他的衣袖,流血的十指染污了他干净的青衫,“我的姐姐呢?姐姐为什么不在这里?” “竹子,你先冷静一点,听我好好跟你说……” “我不想听!”她苍白着脸连连后退,靠着床榻无力地跌坐下去,绝望地捂住脸,“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救不了姐姐也就算了,事到如今,我竟然把姐姐弄丢了……如果姐姐出了什么事,那我……” 司马长渊痛心地看着她,惊然发现那如丝如缎的长发慢慢出现几缕灰白,他大骇,用力扣住她的肩膀,“竹子,你的姐姐没有事,她现在人在魔界,你冷静一点,我会带你去找你姐姐的!” “……魔界?”宫千竹呆呆地捂住嘴,浑身冰凉发冷,脸色苍白到了极致,与那被烫伤后留下的红痕显得更加妖异可怖,“姐姐怎么会在魔界?是楚摧城把她抓走了?” 司马长渊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又继续喃喃自语道:“不对啊……长渊,楚摧城不可能上得了点苍山的,他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姐姐在这里?他现在忙着魔君重生的事,他没空来寻姐姐仇的,不可能,不可能的……” 鬓角灰白的发丝飞快地蔓延开来,眼看她有堕魔的征兆,司马长渊容缓不得,用力握住她的左手臂,真气大量贯入,她痛得凄厉嘶喊,已经好久没有痛过的左手臂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她甚至能听到皮肉撕裂、鳞片快速长出来的声音,喉咙间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血腥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开来,素白衣裙上早已是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只是那鬓间飞快生长的灰白发丝在一瞬间褪回黑色,垂落披散下来,像是白净宣纸上一朵开败了的水墨花。 司马长渊闭上双眼,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为了将她解救出一种痛苦,而给她带来另外一种刻骨铭心的痛,她痛得满脸斑斑血泪的时候,他同样痛到撕心裂肺。 她痛得匍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满脸斑斑血泪落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喉咙间也生疼得发涩,她伏地而哭,忍受着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惨烈上百倍的疼痛,嘶哑的号哭在洞里低低回响着,几近毁灭般的绝望。 原来自己早已不知在何时变得千疮百孔残破不堪,自她的身体,到她的灵魂。 她救不了姐姐,甚至没办法守护好她,永远也做不到像姐姐曾经保护她那样地保护姐姐,她只是一个被姐姐宠坏了惯坏了的笨丫头,自从姐姐沉睡之后,她才明白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姐姐沉睡不过十年,她就已经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丑陋又卑微,甚至连弱小的蚂蚁都不如,蚂蚁至少还知道反抗,而她,她连反抗的胆量都没有。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勇气面对或想起师父,更枉提去怨他什么了,原因却只有一个——他对她来说太重要,但遗憾的是,她对于他来说不是。 司马长渊心痛到无以复加,将她小小颤抖着的身子抱在怀里,却丝毫不敢用力,怕她瓷娃娃一样在他怀里碎掉,变成一地惨白的碎瓷。 纵然心里再不忍,他还是选择在她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告诉她,声音却是嘶哑的,“引魔台刚刚筑成,力量完全不稳,楚摧城拿它强行打开上古洪荒洞门,对魔君的复生有很大的威胁,若是稍微出了差池,魔君很可能会死在洪荒玄境里面。” 宫千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她挣开他的怀抱,忍着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拼命往后缩,一面恐慌地摇着头,语言都无法组织到一起,碎言乱语从口中残缺不全地跳出来,“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魔君出世要引得六界大乱,天下生灵涂炭,不重生不是很好吗?我怎么能去救他,我怎么救得了他……” “你做得到,这世上只有你能做到!”司马长渊握住她双肩的手扣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捏碎,目光死死地看着她,“相信我,是你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竹子……” “为什么要我去救一个十恶不赦的妖魔,我不去……”她看不见司马长渊前所未有的可怕表情,无力地捂脸哭泣。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司马长渊死死地瞪住她,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愤怒,“你知道在那洪荒洞里的人是谁吗?是你苦苦等了十年的那个人,就是你的亲生姐姐,宫玄月!” ------------ 身世之谜 …… 宫千竹怔怔地仰头望着他,浑身血液倒流,冷得吓人,“长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怎么可以对她开这样的玩笑,姐姐曾是仙界第一天将,是九天仙界中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神将,如此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他居然说她是魔君? 司马长渊苦涩地笑笑,将远在万里之外魔界现在的状况压缩成图景传入她脑中,她看着看着,忽然血流满面,无力地跪坐下去,全身压抑着颤抖呜咽。 怎么会是这样? 她的姐姐怎么会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界君主,曾经她那么敌对魔界,在战场上杀魔无数。令所有魔界之人闻风丧胆,如此传奇的一个人物,他居然说她就是造就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她不信,怎么也不能信…… “竹子……”司马长渊怕她承受不住,担心地伸手要去扶她。 她如同一只受了惊的麻雀一般,在他碰到她的那一瞬慌然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寻着洞口跑出去,身后传来司马长渊痛心的呼喊,但她已经没有余暇去理会。 不知道是多少次被乱石绊倒,她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踉跄地跑着,泪水不顾一切地疯狂落下。 如果,如果姐姐是魔君的话,那么她呢?她又是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过往的岁月流沙般从指间流逝,她渐渐地开始变得不像自己,她不是仙子,她是妖怪,是一个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怪物…… 师父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拯救了她的全部生命,为了他的爱徒青芜;古月仙在她最难过的时候悉心教导她,却是为了重归六界;那么长渊呢?长渊又是为了什么? ——长渊,告诉我,貌似知道一切的你,又是因为什么来到我身边? 这是命运恶意的捉弄吗? 她在奔跑中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在乱石嶙峋的岩堆里,却再也没有人及时出现扶住她,轻声责备她为什么乱跑,包围着她的,只有可怕的黑暗,和铺天盖地的冷。 姐姐已经不在了,她放声惨烈悲哭。 夜空中漆黑一片,没有半点星光,远处极北之地的美丽极光忽然大放异彩,整个大地都开始颤动起来,漆黑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随着她的悲痛一起号哭。雨水打在她身上伴着还未痊愈的烧伤,疼得撕心裂肺。 忽然,漆黑夜空中忽然爆破开一片耀眼张扬的紫红荧光,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直冲点苍山,留下一道紫红色的光带,粒粒悬浮微光闪烁如星辰,那光景恣意绚丽着,几乎要点亮生命中全部的光。 紫红光影一直冲到不远处的峭石上,从里面显出一个人形来,那人衣袖一挥,紫红光影散去,如云如霞的紫红长发依旧美得张扬,尖瘦了不少的下巴一如既往地高傲扬起,竟是本应被墨子离关进灵峰塔囚禁起来的颜如玉。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面缚白绫的宫千竹,“果然是你。” “……颜如玉?”宫千竹认出这个声音,恐惧顿时占据了悲痛,那日噩梦般的回忆依旧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梦魇一般要将她吞噬进去,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颜如玉怎么上得了点苍山?五音谷崩塌之后点苍山留下的结界漏洞,到现在都还没有修复好吗? “你竟然还没有死。”颜如玉看到她便恨得咬牙切齿,本来人都憔悴了不少,看到她一下子又燃起了斗志,“神族与我龙族开战一事,果然是和你有关系么?” 神龙两族开战的时候,她已经被掌门打入了灵峰塔受罚思过,故而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今日若不是胥宁儿前来探望她说漏了嘴,恐怕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龙族几乎被整个灭族的事。 她当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宫千竹,虽然不确定她有没有死,但除了宫千竹的事,她再找不出另一个开战的理由了,现在看来,果然是因为她龙族才会萧条至此。 可她不会后悔,如果再来一次,纵然结果还是烧不死她,她也还是会这么做,抢了冷遗修也就罢了,如今竟要灭她全族,龙族到处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她若没有回去看看,还不知下次再见会是个什么惨景。 见宫千竹沉默,她更确定了是她挑拨唆使的缘故,龙族才会遭此大劫。 身为龙族第十三公主,若因为她而让整个龙族覆灭,传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她有何颜面去面对龙族的子民们? ------------ 烟花易冷 乱石堆里,狂风乱舞,烈风在空气中摩擦出白色的风刃,满眼都是一片惨白风光,风刃中隐约能看见里面那一抹骄傲而挺立的紫红,与她对立的那抹白色却融入了白光之中,丝毫找寻不到踪迹,同烈风一起惨无血色着。 “你想怎样?”宫千竹反而慢慢冷静下来了,她摸索扶着乱石慢慢站起来,望着颜如玉的方向,一言不发。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颜如玉的声音有些怪异,像是在哽咽,又骄傲地拼命压抑着绝望与痛苦,“你有没有爱过冷遗修?” 宫千竹颤抖了下,心被狠狠揪起来,遗修的事情是她心中一道永恒的疮疤,她小心翼翼地不愿提起,害怕痛到无力承担,一直就这样麻木着,以至于她都以为自己已经不再会痛了的。 可原来还是会痛,当伤疤被人狠狠揭下来了之后,那痛居然不亚于受伤时的。 可她不爱他,纵然再明白他的爱,她也没办法去爱他,心被另一个人占得满满的,已经没有地方为他人腾出一片位置来了。 如果他们是朋友,他会是她最体己的知己,如果他们是亲人,他会是她最贴心的兄长,可他当他们是爱人,她却给不了他想要的。 但他会永远在她心中,纵然年华老去岁月流逝,她也不会忘记,在那段美好的岁月中,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默然守护着她的人,她给不了他想要的爱,但会永远刻骨铭心地记住他。 颜如玉见她沉默,满脸是泪地笑起来,“多可笑,我倾尽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你却根本没把它放在眼里……” “……”宫千竹早已泪流满面,绝望地仰头朝天。 “宫千竹,我恨你,恨你已经一无所有,却还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恨你明明不爱冷遗修,却把他从我身边抢走,现在更恨你,因为你我龙族生灵涂炭,因为你我被我的子民们所唾弃……”颜如玉流着泪一步步朝她走去,庆幸她已经瞎了,看不见她狼狈至此的模样,手中紫光闪耀,一柄七寸长的短剑出现在她手中,“你看,我恨你,所以我要杀死你。” 宫千竹不说话,手却已经垂下,没有要挣扎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想死?宫千竹,你已经是一个瞎子,凭什么还能这么淡定从容?!”颜如玉满脸是泪地朝她嘶吼,绝望地握紧了手中剑柄,寒光闪闪的剑锋直指着她。 “……”宫千竹一直沉默不语。 她累了,不想再走下去了。 其实死在颜如玉手里,也挺好的,就让她带着这样的痛这样的怨恨死去,只有痛到极致,她才能确定,自己是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如果能以她的死,彻底将颜如玉从罪孽中解救出来,于她们二人都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何乐而不为呢? 剑锋离她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却迟迟未落下,只听到颜如玉绝望的嘶吼,“你毁了我啊……宫千竹,你永远不会明白我有多爱冷遗修,你害死了他,我恨你!” “不是。”一直沉默着的宫千竹忽然开口,颜如玉愣住,“不是我毁了你,是你自己毁了自己,我原谅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却唯独不会原谅你害死了遗修。” 颜如玉如遭雷击,慢慢后退了两步,“对啊……不是你害死了他,是我害的……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明明最喜欢那个人,却亲手……亲手……” 宫千竹只觉得心中一阵悲怆,原是颜如玉对遗修的执念竟如此之深,也许她曾经做过许多错事,但爱遗修的那颗心,却是干净又真实的,那样不顾一切的爱情。 只听得剑身狠狠贯入身体,然后便是鲜血四处喷洒的声音,宫千竹呆呆地伸出手摸上脸颊,指尖沾染了一些温热的血,红得触目惊心。 血,漫无边际地蔓延开来。 满眼烈风白光之间,那抹骄傲而张扬的紫红身影慢慢倒下,一抹雪白的衣袂翻飞着冲过去扶住她,二人一同重重地倒下。 “……为什么?”干哑的声音从喉咙间挤出,宫千竹浑身发冷地抱着她,脑中一阵一阵晕眩,她快被逼疯了。 她不明白,她最恨的不是她么?为什么却选择了自殁?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傻,都要把自己逼上无法回头的绝路?! 颜如玉倒在她怀里,惨然地笑笑,“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子,我爱冷遗修;可作为龙族十三公主,我肩负着守护整个龙族、守护我全部子民的责任,既然神族要我的命,我给你们就是了……” 宫千竹试着将她抱起来,“你撑一会,我找人给你疗伤。” 颜如玉拉住她,伸出冰凉的指尖,一寸寸抚摸她面目全非的脸,似哭似笑地道:“这就是你,我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至善至纯的你,无情无心的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宫千竹呆住,这个问题,她也很想要知道。 颜如玉闭上眼睛轻轻喘息着,口中涌动着鲜艳紫红的血,同她的人一样恣意又张扬,那一刻眼前闪过的是过去在九歌上的全部过往。 仔细想想,就算是一直争斗不断,在九歌的那段时光,其实也很快乐…… 一直很想和她说声对不起,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看,可那些都是假的啊,其实一直都很喜欢她,喜欢她那么干净明媚的笑容,喜欢远远地就听见她的琴声,她和她的朋友们都是那么特别的人,曾经在无数个角落里羡慕地看着他们,原来自己也是很想和他们一起欢笑的。 她是真的很想很想,和她成为好朋友的呢。 可是她爱冷遗修,她却抢走了他。 所以千竹,下一次若再能相见,我们谁都不要恨好不好?那样,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眼角一滴泪落下,颜如玉在她怀里慢慢冰冷透明起来,如同一尊用夜光石打造出来的美丽雕像,光芒胜到极致,忽然烟花一般化作紫光星点散开,纷纷扬扬地飞向漆黑夜空,像是那年九歌仙岛上,璀璨了整夜的星光焰火。 她就这样面对着满天紫光星点站着,像是被无数紫色的美丽噬星妖所包围住,一直到司马长渊终于找到了她。 “长渊。”她背对着他,白衣胜雪飞扬,声音空灵得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司马长渊静静地看着她,想要将她抱在怀里,却蓦然惊觉,她好像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安慰了。 她转过身来,神色沉静从容,明明人就在他面前,却让他觉得她已经遥远如天边的星辰一般,素衣屹立于满天星光之下,宛若万世不倒的石雕,“我想好了,长渊,送我去魔界吧,姐姐在那里等着我。” 司马长渊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只抓到一片翻飞的素白衣袂,那缥缈如雾的雪白身影,早已经融入了漫天璀璨星光之中,他再也抓不住她的一切,如同千万年前一样。 ------------ 形同陌路 九歌仙岛。 岛上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满天桃花纷飞,显得有几分荒凉,开在海面上的巨大冰棱花还在徐徐旋转着,无数小小的冰花自空中永不间断地飘下,从来都温暖得四季如春的九歌仙岛,如今的结界已经慢慢破碎开来,整座巨岛有三分之一都被冰雪覆盖,寸草不生,曾经在岛上嬉戏玩耍的小树精小花精也不知去了哪里,像是在那夜满山桃花凋零的那一瞬间,随着桃花一起消逝无踪。 一抹小小的青色影子飞快地跑过比月湖的长廊,青衣翻飞,一路跑过的湖面上接连跃起数条红尾锦鲤,仿佛在雀跃着这个姑娘的归来。 她身后紧张地跟着好几个人,其中便有满脸担心焦急的安司仪和青玖,生怕她跑得太快了摔倒,寸步不离地紧跟于身后。 “师父——” 少女拖长了的甜音一路划过,带着久违撒娇的意味,青芜嘴里欢喜地唤着,提着裙摆跑下长长的玉阶,像一只青色的蝴蝶轻盈地要飞入玉阶下那清冷男子的怀里。 原本正在遥望着这辽阔冰海的墨子离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深蓝如海的冠带飞扬,在那一瞬间遮住了他的眼,仅仅那么一瞬,他便听到了青芜一声轻呼,接着便是跟在她身后的安司仪和青玖惊恐的呼喊声。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青芜害怕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要摔下那长长的玉阶,小小的身子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欢喜地睁开眼,纤细的双臂环上他的脖子,璀璨如星辰的眸子笑得弯弯的,“师父,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墨子离清冷如故,只是那眉目间稍稍多了几分柔和宠溺,两人衣袂翻飞着落地,还未站稳脚步,在后面被吓白了脸的安司仪已经冲了下来,一把拉过青芜,“芜儿,没事吧?哪里有受伤?” 青芜眼底映得满满的全是他焦急的面容,她笑得满脸是纯粹的幸福,“有师父在,我怎么会有事。” 青玖满脸后怕地抱住她,几乎不敢想象,如果师父刚刚没有接住芜儿,那么她…… 墨子离看着她满脸的干净纯粹,眼神却暗了下,方才稍稍柔和了一些的面容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长袖一拂,便要挥袖离去。 青芜见状连忙从青玖怀里钻出来,往前追了两步,着急喊道:“师父!” 墨子离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淡漠地响起,“你身子尚虚,多在房里呆着,想要什么让人给你送去,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了吗?” 青芜倒抽一口冷气,惊愕地瞪大双眼,“师父……” 怎么可能……以前那么疼她的师父,如今为何对她如此凉薄疏离? 青芜的双眼已经涌起了泪水,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的背影,“师父,我醒过来这么久,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的?” 墨子离静默不语,回身安静地看着她盈满泪水的双眼,很美,比天上的繁星还要纯粹璀璨,但那却不是她的眼睛。 青芜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去,走远了以后御剑飞出九歌仙岛,身影慢慢消失在天际,在眼眶里盘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成串地落下,像一颗颗断了线的宝石珠子。 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远方落泪。 师父还在生她的气,此生都不会再原谅她了。 安司仪看着心疼,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却被她紧紧抓住衣袖。 “司仪,师父刚收入门下的那个小师妹,一定是很特别的人吧?”青芜苦涩地笑笑,清秀的脸蛋上还残留着泪水,“如若不然,她又怎么能在短短十年的时间里,完全占据我在师父心中的位置?” 安司仪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一旁的青玖连忙安慰道:“芜儿乖,师父不是不疼你了,只是如今魔界出了大事,他要赶着去稳住仙界大局,芜儿放心,师父还是原来那个师父,芜儿是那么可爱的孩子,谁也取代不了。” 青芜听到这话,眼神闪烁了下,带着几分迷离和茫然。 可爱? 师父一向是喜欢很干净纯粹又可爱的孩子的,那个小师妹也很可爱吗? 自她醒过来已经半个月了,直到今日她才见到师父一面,他却要匆匆离去,不知是还在气她与师叔的事情,还是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人,比她还要重要的人。 ------------ 白发如雪 浩瀚云海间,一叶小舟在璀璨星海中浮沉着,为了不引人注目,还特意施了法将小舟隐去形体,除了小舟划过云海留下的一条长长的云痕,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四周满是透明破碎的星子,伸手便能抓住满手,美丽得像是在童话里一样。 站在船头一身素袍的司马长渊遥望远方微微泛起的墨蓝色,眉梢微微有些凝重,如今白昼越来越短,倒是夜晚几乎占了大半时间。 他仰头长叹,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忽见身边一道冰蓝色的剑光划过,很快便消失在远方天际,他一惊,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墨子离,心中有些不安,他转身便走进了乌篷中,穿着雪白长裙的宫千竹就坐在里面,眼上蒙着一条三指宽的白绸,在脑后系了个蝴蝶结,长发随意披散及腰,唇微微失了些血色。 听到动静,宫千竹转过头来面对着他的方向,纤眉微微拧起,“长渊,我刚刚好像感觉到了师父的仙气。” 他微微一笑,朝她走近,“竹子多心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宫千竹将信将疑地微微侧过头,好像的确又没有了他的气息,不由得自嘲莞尔,道是自己多疑。 已经御剑飞出几千丈的墨子离皱起眉头,速度也慢了下来,有些犹豫地往回望去,却是漫天璀璨一片,满眼都是破碎的星子。 刚才……好像隐约有她的气息…… 往后数千丈全是层层叠叠的云,在风中舒卷着,除了满天银海中的万千星辰,丝毫没有其他人其他东西的存在。 他慢慢收回眼光,想是自己草木皆兵,也就不再拘泥于此事,速度重新快起来,眨眼间消失在云海星河之间,只留下一道冰蓝色的透明光影。 司马长渊透过远观,知他已经离开好远,大松一口气,庆幸自己将小舟隐了形,不然让竹子见到他,必然又会方寸大乱,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去魔界面对一切,绝不能毁在墨子离手里。 他拿过放在她手边的桃木梳子,撩起她的如丝长发,桃木梳上淡淡的香气似乎都沾染在她的头发上,一梳便梳到尾,没有一丝杂乱。 他几乎贪恋上了为她梳头,拿着她的长发久久不松手,忽然一片墨色中闪出一丝银白的光,他愕然睁大眼,不由自主地倒抽了口冷气,面色瞬间刷白。 “怎么了,长渊?”宫千竹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反应,关心地问道。 司马长渊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状态,不自然地笑笑,“没什么,手滑了。”说着便将那根从头至尾白得吓人的长发藏于黑发之间,捡起掉落在地的桃木梳继续为她梳发,手却是冰凉冰凉的。 她的头发一向是漆黑如染墨一般的,什么时候忽然长出了一根这么长的白发,连他都没有发现,那白通透无暇,从头至尾都白得惊心,白得可怕,在这如缎黑发中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怎么会长出白发来……连他都不知道。 纵然是她已经失了仙身,没了长生不老的力量,她按照凡人的年龄才将将不过双十的年岁,说是苍老生白发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错了吗?……是他们哪里做错了吗? 他开始有些心慌起来,将小舟御使得更快,只有快点到魔界,一切的迷惑与不解,都会明白。 宫千竹疑惑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长发,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长渊,我们还有多久到魔界?” “快了。”他简洁答道,手指却在揉捻着她的发丝,眸光一闪,这才将将半盏茶的功夫,竟然又长出了第二根白发。 他仔细盯着她的脸端详,白绸缚于眼上,脸上仍有些烧伤烫伤还未痊愈,但已经好了许多了,所幸只是轻度烧伤,不然这身皮怕也是要毁了。 只是她明明容色还依旧年轻,怎么来的这些如雪白发? 修长的手指慢慢勾卷缠绕上一根白发,轻轻用力一扯,一根白得纯粹的长发被他揪了下来,她痛得直抽冷气。 “长渊,你做什么?” 他将那根白发揣进怀里,摸摸她的头笑笑,“看到有一根头发打了结,顺手扯了下来。” 宫千竹满脸狐疑,知道他在糊弄她,却也没有多问,一心等待着到达魔界的那一刻。 船身忽然一阵剧烈激荡,像是星海翻起了滔天波澜,宫千竹没稳住身子,险些一头撞在船身上,幸好被司马长渊及时拉住,沉静的神色也有些慌乱。 ……出了什么事? ------------ 再起争端 “长渊……”小舟晃动得厉害,宫千竹的额头被不小心磕了一下,血丝渗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地抓住司马长渊,颤抖着将脸埋进他怀里。 司马长渊施法极力稳住仙舟,待小舟稍稍平稳了些立即拉着她跑出船舱,整片天紫光冲天,强烈到几乎掩盖了繁星的光芒,狂风大作,雨水夹杂着风雷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仙舟进了水便失去了隐形的支撑,显露在滂沱大雨之中。 司马长渊脸色一变,立即知道这是天君带着龙王颜霄赶来了,想必颜霄已经知道颜如玉死了的事情,这才施法降大雨阻拦他们的去路,仅凭他如今的力量,只怕是敌他们不过。 眼看那两道华光逼近,他面色不改,不动声色地弹指射出一道青光,青光化作一只纸鹤,像是活了一般拍拍翅膀,眨眼间便消失在大雨之中。 后面众仙很快追了上来,天君挥袖散去金光,威严屹立在云端,拦住仙船的去路,一袭黑底红绣锦衣的颜霄皱着眉,脸色十分不好地看着站在船头一青一白仙姿脱俗的二人,周身被一层淡淡的微光所包围住,将滂沱大雨隔绝在另一个空间,身上滴水不沾,满是尊贵王者之气。 天君皱眉看着那白衣女子,若不是她身上脱俗的气质,单凭那张被毁了的脸,他还真认不出来这就是前些日子闹得风云四起的宫千竹,当即更是皱紧了眉,“你竟然还活着。” 本以为这丫头没了仙身定是体弱多病,再有传言说墨子离任由她在深山里自生自灭,定然撑不了多久,没想到这丫头倒是命大,已经变成这副模样,竟然还安然站在他面前。 宫千竹抬起头,认出这是天君的声音,面容虽沉静,苍白的手指却揪紧了司马长渊的袖子。 他又来做什么?她已经不是仙界之人,他还不肯放过她放过她们宫家吗? 天君皱眉扫了她一眼,想着此行并不是为了她,魔界那边还有比这重要不知多少倍的事情,便急着要离开,离去之际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颜霄,特意允许他留下来处理后事,自己率领众仙再次化作无数道透明彩光在大雨中穿梭消失。 颜霄站在雨中,含怒而威,霸气外露,凌厉的眼光直扫向宫千竹,“十三是不是因你而死?” 宫千竹沉默不语,算是默认,虽然颜如玉是自杀而死,但诚然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一道惨白惊心的巨大闪电划破夜空,脚下的仙船又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了,船上出现数条裂开的痕迹,还在不断蔓延着,颜霄双目赤红,仰天发出龙啸声,远方滚滚巨浪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地朝这边涌来,像是整片天海的水都被吸了过来,卷着星蓝色的泡沫浪花。 司马长渊一把抓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宫千竹,飞身飞到高高的乌篷顶上,脚下仙船一寸寸地裂开缝,巨浪卷着汹涌气势滚滚而来,然而仙船仿佛一下子增了许多的重量,在巨浪击打中丝毫不动,犹如巨雕。 “何必生那么大气。”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愤怒到极点的颜霄,犹若在高高睥睨着一只垂死可笑的蚂蚁。 “可笑,杀妹之仇,岂能不报!”颜霄长立于雨中,长发衣袍在风雨中狂乱舞动着,“今日若不拿那女子祭我龙族血旗,难平族人之愤!” “你妹妹不是我杀的。”宫千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她可以为颜如玉的死承担责任,但对于没做过的子须有的罪名,她又怎能一同认了? 话音刚落,一片巨浪声势浩大地席卷而来,险些将她卷下去,司马长渊长袖一拂,在他们之间竖起一道水波一样的屏障,水光潋滟,闪亮得有些灼人目。 “你是什么人?”颜霄没想到他能布下抵挡得住天海巨浪的强大结界,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当即恼羞成怒地问。 司马长渊微微一笑,并没有开口回答的意思,忽然那边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从那里溢出来的强大妖气让宫千竹窒息般地喘息。 她捂住嘴避开这窒息般的味道,难受地几乎要倒下去。 没想到魔君的力量这么可怕,单单是这泄露的妖气就有这么大的力量,便更让人难以想象魔君的真正实力了,那几近灭世般的可怕力量,难怪仙界拼尽全力也要阻止魔君出世。 她的姐姐,那么清高自傲的姐姐,竟然在那种充满瘴气毒雾的鬼地方里面吗?! ------------ 沉溺冰海 仙船终于承受不住,在两道强劲仙光中轰然粉碎,无数细小的木屑飞溅出来,化作点点晶光消逝如沙。 司马长渊硬生生接了颜霄恼羞成怒的全力一掌,耀眼光波飒然震开,血如红雨一样喷了出来,混合着滂沱大雨纷纷扬扬地洒落,他站在云端晃了两晃,终是承受不住地直直坠下层叠云间。 “长渊!” 宫千竹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扑上去要抓住他,翻飞的衣袂自指间错过,手指似乎都沾染了他衣服上的粘稠血液,当日常翌为她挡下天火的那一幕闪过混乱的脑海,她来不及多想,跟着他一同坠入九重云天。 她努力试图将手靠近他一点,再靠近一点,擦过耳边的风呼啸嘶吼着,缥缈云雾间,她像是能看见一样,凭着直觉终于探到了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缠绕,那一刻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像是闪过了许许多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温暖得让人有种想要放声痛哭的冲动。 素白的衣袂在云间翻飞如蝶,两人间忽然迸射出一阵强烈的银紫圣光,像是时间在缓冲一般,画面如同定格,她缓缓飞入他的怀中,满脸泪痕。 “傻瓜。”呼呼作响的风声中,她隐约能听见这句低低的嗔骂声,虽是在骂她,那语气中承载着满满的,竟全是夹杂了狂喜的绝望。 ——竹子,仅这一次,纵然为你化身为魔,也在所不惜了。 宫千竹又经历一次从九重天上坠落,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只隐约记得她下坠了好久好久,像是无底洞一般,恍惚之间,只听见一声巨响,仿佛坠入了一个冰窟窿里,浑身冰冷刺骨,难受得胸腔几乎要爆涨开来,身体越来越重,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凭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慢慢绝望沉溺下去。 是梦吗…… 像是正在做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她窒息在冰冷的深海里,深海里幽静又可怕,冰冷一点一点侵蚀她的骨肉,几乎要将她也变成冰冷的一部分,她拼命挣扎哭泣着,却仍是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和铺天盖地的冰冷中被拉扯摇曳着,黑暗中只剩下一片小小的微光,那块小小的地方漫天桃色纷飞,她哭着想要抓住那片遥远模糊的衣袂,那样一尘不染清冷脱俗的蓝色,是她记忆中最纯净的底色。 可终究还是没能握住那片温暖,他走得义无反顾,她便被他丢弃在深海里,冰冷慢慢侵蚀吞噬掉她的心,她在哭,泪水却融进了冰冷咸涩的海水中,找不到任何踪迹。 也许是绝望到了极致,她清醒了一点,手指划过一片全是冰冷的流动触感,口中咸涩的味道传来,微微一张口,一连串小小的气泡吐出,从海水间慢慢腾涌升起。 她呆怔了几秒钟,这才自嘲似的笑笑,原来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掉进了某片冰海海域,若不是及时醒过来,想必马上就要被溺死在海水里了。 ……长渊?长渊在哪里? 她顿时着急起来,长渊受了重伤,又被打下云巅同她一起坠入冰海中,他能撑得住吗? 她想伸出手,身子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她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自己在海中慢慢坠落沉溺,直到被埋葬在深海里的那一刻。 站在云端的颜霄冷冷睥睨着那片海域,心中不甘这才平复,长袖一挥化作一道暗红彩光离去,速度极快,以至于错过了那抹乘着青色而来的深海之蓝。 浅江匆匆乘着青鹤赶来,刚到这里便将整个过程勘破于心底,望着那片翻天云涌的海域,面色惨白地晃了两晃,险些从云端坠落下去。 “千竹姑娘……” ------------ 悲剧重演 他看着那一抹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雪白在深海中慢慢坠落,唇边竟然微微绽放开了一朵晶蓝色的美丽海莲。 ——千竹姑娘,同样是很重要的人。 半梦半醒中,宫千竹仿佛听见了那空灵又坚定的声音,喃喃地念出那人的名字,已经痛得麻木了好久的心竟然又漫起一片温温凉凉的委屈,漫过地平线,化作接连不断的泪水涌出来。 原来他没事,她一直以为他已经被她害死了…… 一颗颗稀世的透明海珠不断敲击在她早已被毁得面目全非的脸上,浅江在看见她的那一秒立即明白了一切,痛得难以呼吸,无法言喻的悔痛化作稀世的海珠滚落,被埋葬在大海深处。 宫千竹整个呆住了,她从来没有看见他流过一滴泪,海的孩子从来不轻易落泪,甚至当年水月为救李君砚而在新婚之夜剜了他的眼睛,他也不过淡淡一笑。 而如今,他竟然是在落泪?海的孩子在哭泣,为了她? “傻丫头,我不在身边,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颗颗稀世海珠断了线一般不断落在她脸上,浅江淡淡笑着落泪,慢慢温凉透明的手指抚上她缚着白绫的眼睛,泪水更是流得汹涌,海水都开始变得晶蓝潋滟起来,美丽的泡沫连着串自海水中升起,折射出刚刚升起的海上朝阳的万丈光芒。 宫千竹的泪水融入大海之中,一片咸涩,她苦苦地笑,“很丑吧。” “怎么会呢?我发誓……不论千竹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浅江一寸寸抚过她脸上的伤痕,拼命忍住声音中的颤抖和梗塞,“鼻子,眼睛,嘴巴,还是那么好看。” 她在笑,原来她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还愿意哄她开心逗她笑。 心中的太阳缓缓升起,温暖了她的整个心扉,也许是因为太过的温暖,才让她忽视掉了他声音中的颤抖。 “千竹,答应我,无论我会消失多少年,都不要忘记我,请你……请你一定记住我。”浅江看着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透明晶蓝,如同一尊蓝水晶的雕塑,语速也变得焦急起来了,“好不好?” ——纵然世界沧海桑田,还是希望你能够记住,在这四海八荒六合九州,曾经存在过一个叫做浅江的人。 宫千竹浑身冰冷颤抖着抓住他的手,声音带了几近绝望的嘶哑,“你在说什么?你要去哪里?要走多少年?” 浅江不说话,看着自己慢慢从双足开始僵硬晶化,他淡淡地笑,晶蓝透明如海水的长发在水中飞扬。 …… “东海水妖二子,叛魔通仙,抗令不从,现以楚殿之名将其驱逐出海之子名列,解除其永生契约——魔界赤历丁卯三五年始,叛妖浅江自此终生不得归根,以吾之名,楚殿之令,以此结誓。” …… 当日魔司冰冷无起伏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浅江的意识已经被慢慢抽空,浑身冷得冰凉。 是了,他早就被楚摧城剥夺了海之子的名义,深爱着大海的他,如今已经被大海所遗弃排斥,神秘美丽的海水对他来说已成了一个遥远缥缈的梦境,若是不顾一切,必将付出惨烈沉痛的代价。 可如今…… 海水呜呜地颤抖起来,宫千竹绝望地抓住他,他在说什么,她根本听不懂……为什么说得跟自己要死了一样,她根本什么都听不懂! 直到她死死抓住的那个人化作了万千晶蓝美丽的泡沫融入这片海,海水顿时晶光四盛,点点晶光从海水中升起,整片海像是夜空的璀璨星河,每一滴海水都变得晶蓝澄澈,如同那人的发色一般。 无数只晶蓝色的蝴蝶在海面上飞舞,划过一道道晶丽蓝光,万千破碎透明的星子将整片海照得胜似星海,一望无际的银河星海之中,有蓝色的蝴蝶在静静地飞。 她被晶蓝色的泡沫簇拥着送上了海岸边,面对着一片已经变成星河的大海,放声大哭。 这到底是谁的错? 姐姐走了,常翌走了,遗修走了,现在轮到浅江了吗?浅江也走了吗? 为什么大家都要走?为什么她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失去那么多宝贵的东西? 可是,如果在她身边的人们注定都要离开,她宁愿走在他们的前面。 “竹子!” 浑身湿透的司马长渊终于在悬崖岸边找到了她,惊愕地看着她仰天时哭时笑,再看看满是晶蓝星子的星河海水,蓦然明白一切,心痛难忍地一把将她抱住,不让她再哭得颤抖绝望。 “竹子,没事的,我会在你身边,会一直陪着你走下去……” 她几近毁灭般地惨烈哭泣,海面上升起的朝阳照射在她身上,引得大片大片的灼痛,早已不复曾经的温暖,这才蓦然惊觉,原来自己早已千疮百孔残破不堪,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回不去了吗?她失声痛哭,他们都回不去了吗? 初初升起的朝阳早已光芒万丈,照在她身上折射出来的,竟全是盛满了绝望的毁灭死寂,濒临溃然的极度怨恨。 怨恨么?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原来就算是至善至纯的她,也是会恨的。 ------------ 腥风血雨 魔界。 仙魔两边阵营在海面上对立,昔日晶莹澄澈的海面上早已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雪,残雪还漂浮在海上,远远望过去像是开满了大片大片的白花,海水里沉着大片黑红色的血,很快又散开去,通透的海水隐隐带了一丝血气。 距离海面足有千丈的空中赫然一个巨大的风暴黑洞,黑洞四周风雷大作,无数闪电狂风都被吸了过去,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一般,从海面上卷起接天的水柱,数百根状似龙卷风的兼天水柱在海面上横冲直撞,无数条潜伏在海底的水蛇魔龙也被殃及,缠扭成一团化作龙卷风一点点被黑洞所吞噬,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阴沉暗紫色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双方主将未动,所有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耳边只听见浑浊嘈杂的水声,还有接连不断炸开的巨大惊雷,晶紫色的魔灵四处打旋乱飞,划出一道道迷离绚烂的紫晶华光,是这片黑暗阴沉的天空中唯一绚丽的色彩。 妖魔一方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占据了大片海域,楚摧城的莲榻依旧层层纱帐闭合,一身白色花羽长裙的白芷宛然站在莲榻旁,唇边带着淡淡运筹帷幄的笑,她如今已经完全脱去了仙身,遁入魔道,原本清秀白皙的脸上已经刻上了华丽的血色花纹契印,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妖邪之气,眼如含波,魔族特有的魅惑自眼波中流转出来。 天君早已经气白了一张老脸,他怎么也没想到身为紫灵仙族圣女、天族义公主的白芷竟然真的敢投入魔道,出卖仙界,如今引魔台筑成引来大患,想必也是她的功劳了。 白芷隔着百丈海域,接收到了他愤怒的目光,只淡淡讽刺一笑,魅眼流转,停留在了那遮天蔽日的巨大黑洞上,如今上古洪荒洞门已开,只待魔君出世,到时候魔界君临天下,她还怕不能复当年之仇吗? 忽然滚滚海浪从远处翻涌卷来,海浪过处天翻云涌,顿时整片大海换了番光景,幽蓝海水宛若星河,深海微光自海中寥寥升起,魔界万年不变的千岛湖之海只是在霎时间灿若星辰,美丽的幽蓝海光照映在海面上所有仙魔大军身上,如同蒙了一层幽蓝的薄纱。 众人惊骇,白芷的脸色也变了变,伸出手去触碰那从海水中升起的星点微光,像是风中的幽蓝泡沫,又像是漫天飞舞的美丽噬星妖,温温凉凉的,是来自大海深处的温度。 这是……怎么一回事?魔君出世的又一异象吗? 对峙仙魔纷纷有些躁动起来,楚摧城一把扯开莲榻纱帐,冷冽的目光直射向白芷,“出了什么事?” 白芷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幸好紫凝赶到替她解围,“楚哥哥,这不关白芷姐姐的事,方才海底塞壬来报,是海之子殒命之故。” “海之子?”楚摧城想起了什么,敛起眉,“浅江……” 忽然一声重物落海,引得众人侧目,发红颜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黑色面具下的双眼惊恐睁大,满满承载的全是撕心裂肺的绝望。 站在她身边的幻浮生大惑不解地拍拍她的肩膀,引得她惊恐后退,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绝望,喃喃的声音带了哭腔,“浅……浅江……” “喂,你怎么了?”幻浮生被她吓了一大跳,正想伸手去抓她,一道玄金色的光带劈过,牢牢捆住将她带到莲榻前,楚摧城一把捏住她的脸,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黑色的面具四分五裂,露出来的那张沾满了泪水的清秀面容,不是雪华又是谁。 众人大惊失色,楚摧城冷冷嗤笑一声,“好大的胆子,拖下去!” 当即便有人要上来将雪华押下,忽然海面上平地惊雷,海浪翻起数千丈,透明光影自翻起的海浪间快速穿过,光影过处海水无不冻结成冰,利如尖刃,水龙一般呼啸着直指楚摧城的莲榻,楚摧城一惊,带着莲榻后退数千尺,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人便扣住了雪华的肩膀,转眼间便将她带回仙界阵营。 楚摧城的脸色甚是难看,莲榻四周妖风大作,层层纱帐飞扬,激起千层海浪。也因为这一场躁乱变动,仙魔双方再度开战,海面上一片浴血厮杀,卷起腥风血雨。 立于众仙之首的墨子离微微皱眉,眼前一片混战血光,长叹一声,闭眼拈指而算,万里远观,浮游九州,无穷宇宙画卷一般在他心目之间快速展开掠过,远在千里之外,海边的陡崖峭石之上,一青一白身影交叠,白衣女子在男子怀里痛哭失声,那片海域风雨大作,情况比现下还要惨烈。 他缓缓睁眼,眼底神色莫名,深邃如墨,不明白心中郁结的一股气从何而来,她还活着,不是好事么? 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如今魔界危机四伏大战在即,她来做什么?为什么会和司马长渊在一起? 略一思索想罢,他挥手招来一名仙官,低声吩咐了几句,仙官连连答应,即刻领命而去。 ------------ 泣血如歌 苍茫海面,迷雾缥缈,铮铮琴音划破了凄冷冰凉的夜,如歌如泣,如怨如诉,夹带着一股悲怆忿慨,激起一片海浪翻滚,风歌鱼泣,泪如雨下。 纤细如削葱的手指在琴弦上飞快翻转按压着,十指血流如注仍不停下,琴音声声催心,弹得琴弦根根崩断,似是带着无尽的忿恨怨怼,要将一切的悲痛注入到琴声里去,琴弦尽断,海若星河的凄美画面绕过视觉,直接传入她的脑海中,不停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几欲要将她完全摧毁。 人生最难得棋逢对手琴逢知己,浅江诚然便是她的知己,如今斯人已去,三千仙乐又与谁人来听? 古琴重重地摔下地断成两截,琴声戛然而止。 这最后一曲为他所弹,她此生,再不会碰琴了。 一抹干净的青色站在她面前,俯身拾起半截古琴,哑然叹笑,“竹子往日可是最爱这把琴,今日把它摔了,不觉可惜么?” 她不语,将头轻轻靠在船舱上,似是很累的样子。 司马长渊唇边的笑意淡去,他蹲在她面前,温暖的掌心抚上她伤痕累累的脸颊,满是心疼地道:“竹子,相信我,一切很快都会结束,只要到了魔界,一切的悲剧,都会结束。” 她不动声色地挥开他的手站起身来,走到船头双手撑住船舷,嘶哑的声音响起,“长渊,我现在越来越迷惘了,我的姐姐为什么会在魔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那么你又是从何得知?长渊……你到底是什么人?” 声音到最后隐隐带了些哭腔,可她已经没有眼泪了。 司马长渊闭了闭眼,努力扬起笑容,“竹子,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答案,只是现在不是时候而已,我不会欺骗你,也不会害你,竹子,相信我……” “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相信你啊!”她忽然转过身子朝他大喊,冰冷如刀的海风刮在身上,嘶哑的哭喊消散在风中,几乎要将她整个刮倒,她站在船头摇摇欲坠,悲泣声慢慢无力下去,化作泣血哽咽。 她知道她不够聪明,否则也不会被欺骗那么多年,直到现在还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戏耍于股掌之间,她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师父告诉她九璃盏可以救姐姐,他骗了她,古月仙告诉她天宫有起死回生之术,结果又是一场落空,所有能想的办法她都想过试过,不论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不论将自己弄到何其惨烈的地步,可结果怎样?姐姐还是没有醒过来,希望一次次变成绝望,她又可以去相信谁? 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 如果付出了这么多惨烈的代价,还是没能够见到姐姐,那么她,又要靠什么才能走下去? 司马长渊惊讶地看着她哭着后退,只差一步便要坠入海中,慌忙冲上去将她扶住,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哑声道:“你如果真的知道,你会后悔的。” 她哭着将他推开,抱着自己蹲下去。 “竹子,你应该猜得出来的。”他握了握拳,“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么?” 她摇头,慢慢抱紧了自己。 “那你知道你姐姐是谁吗?” 她怔怔开口:“你说她是魔君……” “魔君又是谁?” “伏羲……” “既然如此。”他蹲下身直视着她,目光灼灼,“你的姐姐是伏羲,那么你呢?你是谁?” 她如同受惊的鸟儿一般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如纸,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要说了……” 他在胡说些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懂,什么魔君,什么伏羲,都是他在骗人,他在捉弄她,她的姐姐就是姐姐,没有别的身份,她也就是她,就是宫千竹而已…… 他看着她冷笑,“你刚刚不是很想知道吗?现在怎么害怕了?” “我不知道……”她痛苦地捂住耳朵摇头,“长渊,我求求你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晚了。” 他冷声道,强硬地拉下她捂住耳朵的双手,“我已经告诫过你,你会后悔的。” “长渊,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我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听你的话,你不要再说了……” “竹子……” 他痛心的声音才刚刚响起,忽然一道绿光从云间打来,平静的海面忽然波涛滚滚,小舟在海浪间险些翻下去。 ------------ 盘古之力 司马长渊一惊,抱着宫千竹飞离小舟,就在那一刻小船便被翻滚的海浪所吞没,再也找不到踪迹。 “来者何人?!” 兼天海浪间划来绚丽彩光,数十名仙官立于云端,领头一名手执白拂尘的仙官高高俯视着他们,神色**肃穆,声音有如空灵,“我等奉四殿下之命,特来捉拿二位。” “墨子离?”司马长渊冷声嗤笑,他正愁满腹火气无处发泄,这些人倒是自己送上了门来。 宫千竹心头一紧,师父,师父知道她来了吗? 怎么办……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去面对师父。 最担心的是长渊,他才同颜霄打了一场受了重伤,如今怎么应付得了这些仙官?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身边就只剩下长渊一个人,若是长渊也出事,那么她…… 不敢再想下去,司马长渊已经长剑出鞘,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抓住他的袖子恳求道:“长渊,我们不要跟他们打好不好?我们只要去魔界就好了,你已经受了伤,打不过他们的……” 司马长渊看她一眼,长袖一拂用结界将她护起来,推到安全地带,冷声道:“就算我不动手,他们已经奉了墨子离的命令,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们?” 宫千竹呆在原地,身子慢慢冰冷下去,全身血液倒流,师父他……当真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吗? 海面上又是一片风起云涌,巨大的海浪翻滚而起,护着宫千竹的结界随着海浪四处漂泊,黑压压的空中火星四溅,剑光刺目,她焦急地想要知道战况如何,眼前却只是漆黑一片,只听得到波涛翻涌的声音。 她无力地跪坐下去,绝望地捂住脸,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是师父? 青芜已经醒过来了,他想要的不是得到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一个是生死未卜的姐姐,一个是最喜欢的师父,还有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长渊,全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舍弃了任何一个,生命都会变得残缺不全。 她已经很累了,再也经不起任何摧残了。 司马长渊本就身负有伤,此时更是势单力薄,渐渐有些吃力,数十名仙官将他围在中间,集成巨大天印翻海而起,从他头顶直直压下,顿时一口血喷洒出去,肝胆俱裂,血流如注,他咬牙点了身上几处大穴止血,掌中聚起大量内力,数十道水柱被他吸起,化作长鞭横扫出去。 白拂尘仙官无奈摇头,“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四殿下的意思只是要阻止他们去往魔界,不过看他的样子,像是拼了性命也要去。 白拂尘轻轻一挥,便在众仙面前竖起一道屏障挡住水鞭的攻击,众仙趁势双手结印,巨大的五星圆圈在天空中显现出来,冲天而下,想要将他压入海底。 忽见一道白光划过,白拂尘见状一惊,立即施法挡住星印,四殿下特意吩咐过,万万不可伤到宫千竹,若是她出了差池,他可没法向墨子离交差。 光芒脆弱的球形结界内,宫千竹的指尖沾满了他身上的粘稠血液,她脸色煞白,几乎不敢想象,若不是她感觉到结界变弱及时将他拉进来,他说不定真的会死在这些人手中。 司马长渊看着她浑身颤抖地抱着自己,苍白一笑,“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长渊……”她抓着他的手臂静静流泪,带着几近绝望的迷乱癫狂,“我们……我们回家好不好?我现在很害怕,如果你也死了,那么我该怎么办……” “竹子……”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长渊,只要你活着就好,所以……我们回去好不好?我很害怕,真的……”她不停地落泪,身子颤抖得像片树叶,手指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生怕他也像浅江那样变成泡沫消失无踪。 司马长渊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微微扬起唇角,无奈苦笑道:“竹子,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什么吗?纵然万劫不复,或是摧心化骨……” 她呆住,耳边又响起了多年前那遥远的诺言。 ——纵然万劫不复,或是摧心化骨,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原来那么多年前的承诺,他一直都刻骨铭心地记住,可是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们下的赌注,是输了的。 眼见众仙又凝起仙力,他推开她长身而起,长发在那一刻飒然成耀眼金色,容貌也慢慢有所变化,眉间一枚奇怪的金色印记闪现,瞳孔间环环相扣,绝美的容颜惊煞天光,带着一如千万年前的尊贵不凡,让人连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声音犹如天籁,却字字撕裂着她的耳膜。 ——“如果我出事,纵然只有你一个人,也一定要到魔界救回你姐姐。” 她呆怔在原处,脸上泪痕已干,灵魂像是抽离了身体,她那个时候忽然明白,或许有些东西有些幸福,她已经快要握不住了。 ------------ 三重封印 “长渊!” 惊恐的呼喊淹没在翻滚了整个海面的波涛之中,她只听得海崩石裂的巨大轰鸣声,天地似乎都要毁灭了一般,仿佛有九日在海中,大海热浪翻滚,如同煮沸了般滚滚热浪翻腾涌起,温热咸腥的液体如雨挥洒在脸上,她呆呆地伸手去碰,被灼痛了指尖。 饶是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大海整个往下陷,海水快速蒸发减少,空气中都能看到滚滚热气,像是撑天的柱子倒了,整片天从西方开始倾斜,海天之间连成一片,不知是天挂着海,还是海接着天,西边的天空亮极惊心,这边天却黑得可怕。 没有人见过那足以灭世的可怕力量,他只长袖一挥,江河湖海尽数收入袖中,手指轻弹,三山五岳轰然倒塌,兴云吐雾,日月变色,天地动容,山河俱碎,天地万物被他戏弄于股掌之间,万物臣服于他脚下,在比自身力量强大千万倍的创世神面前,天地万物都只能选择俯首称臣。 数十位仙官被这力量压制得头疼欲裂,血流如注,双腿不住颤抖着,几乎可以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终于还是抵不住那强大的力量,重重地跪倒在地,眼睛耳朵都流出了血,显得可怖之极。 司马长渊淡淡扫视过眼前万物,璀璨的金眸中满满的全是厌倦,眉间的金色印记光芒大作,长长微卷的浓密睫毛低垂,那是一种不亚于任何人的圣光夺目,是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无与伦比的美丽,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只想长拜在他脚下,永远也不起来。 或许可以再干脆一点,就现在吧,趁他现在还有力量,现在就毁了这个六界,只要有她在,随时都可以重造宇宙,到那个时候,所有的绊脚石都会清除干净,所有碍手碍脚的人都会消失,过去的一切不完美,都可以重头再来。 璀璨金眸绽放出令人心惊的金光,唇边却开出一朵美丽的金色温莲,他挥一挥衣袖,整座耸天巨山陡然通体光亮,化作漫天星辰飞入夜空,手掌一翻,整片苍茫大海在那一瞬间干裂枯涸…… “长渊……”宫千竹呆呆地跪坐在结界中,她虽然看不见东西,却也察觉到了汹涌波涛在一瞬间安静的异样,心中恐惧越来越大,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要将她整个吸进去。 他仿佛已经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了,耀眼金光在指尖乍现,劈开山河日月,天地同泣,整个世界似乎都快被毁灭颠覆了一般。 宫千竹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喉间一甜,一口血喷洒出去,与此同时左边锁骨处一阵钻心剧痛,从锁骨处蔓延开紫色的华丽花纹,爬上脖颈,印了半张脸,覆盖住层层伤疤,看上去更加可怖丑陋。 她捂着剧痛的左脸低声嘶鸣,这种程度的痛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去减缓痛苦。 每有一座山岳在他手中被摧毁,她就如同被人焚心蚀骨一般,痛得撕心裂肺,血潺潺地从口中涌出,直至遍地血流成河。 似乎感应到她痛到了极致,他抬起的手在空中停留半晌,终于无力地垂落下去,看着她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样子,心痛如刀绞,惨然地笑笑,澄澈透明的金色泪珠从睫毛下滚落,润泽一片辽阔大地。 ——竹子,我可以摧毁整个世界,却终究无法对你残忍。 翻飞的衣角带起浅金色犹如朝阳的清风,他飞身落于已经干裂枯涸的大地之上,一步步走向那片血流成河,所过之处花开似锦,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身蹲下。 似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温暖,她抬起头来,紧紧抓住那只抚摸着自己满脸疤痕的手,又哭又笑,像是抓住了莫大的幸福,声音带了浓重的哭腔,“长渊,你没事就好。” 司马长渊一寸寸抚过她的脸,似乎要将她的样子刻进骨头里去,长发慢慢褪回黑色,唇边的笑意变得缥缈又遥远,虚幻得好比大海中的泡沫。 他说,“竹子,我回来了。” 宫千竹顿时就泪如雨下。 她的星星回来了,还好好地守在她身边,一如过往。 她抱着他狂喜绝望地不住落泪,司马长渊淡淡地笑着,泪水却早已静静流了满面,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那般恋恋不舍,放不下,所以忘不了。 泪水一滴滴落在她满是疤痕的脸上,她愣住,冰冷苍白的指尖摸索上他的脸,她努力地扯出一个记忆中美丽的笑容,“长渊,你怎么也哭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竹子,对不起。” 冰冷的手指顿住,然后慢慢地垂落下去,她低着头淡淡地笑,泪水混合着血一滴滴敲在衣服上,出乎意料地冷静,只是长发从发根开始慢慢变灰变白,在凄冷风中飞快地飒沓蔓延开来,三千青丝只是在那一瞬间,变成满头苍丝白发,根根白发如雪。 他略有惊讶地看着满头白发的她,忽然就笑了,“竹子,真是越来越像以前的样子了。” 她只是在不停地落泪,没有哭闹,满是泪痕的脸忽然被一双温凉的手捧住,紧接着熟悉的温度印上双唇,刹那间,二人之间迸射出银紫色的强烈圣光,如同心中的某一把封存了许多年的锁被打开,温暖阳光照射进来,身体中某些东西开始慢慢破碎,自身体到灵魂,一点点碎裂开来。 他睁眼静静看着满脸泪痕的她,苍凉地笑笑。 第三道封印——解开。 ------------ 流星飒沓 银紫色的圣光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干枯的山河被冰雪层层覆盖,六月的天忽然大雪纷飞,大片大片的凄美冰花惨烈地绽放开来,开遍了满山满谷,利刃般的风雪狂乱地吹着,冷得封心冻骨。 满天风雪之中,两人跪坐在雪地里,寒风如刃,司马长渊怀中是早已残破不堪的她,遍布伤疤的脸上沾满了斑斑血泪,眉间出现一枚乍闪着银紫色强光的奇怪印记,她不停地在笑,笑得惨烈凄凉,在冰天雪地中显得更加苍凉,寒风呼啸大作,似乎世界都哭了。 他痛不欲生地仰天闭眼,泪如雨下。 竹子,原谅我的自私,就算一切都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仍然想要让你刻骨铭心地记住,记住曾经的一切美好,记住我们的过往。 竹子,我以为这一次可以改变所有,却从来未曾想过,原来就算是你我,也终究敌不过命运,悲剧再次上演,只不过这一次,角色调换了。 温润如玉的脸庞如同瓷碎一般慢慢出现裂痕,琉璃破碎声一点点响起,耀眼金光从裂纹中流泻出来,他手中沾满了她的泪水,那是漫天冰雪中唯一的温暖,她抱着慢慢碎掉的他不住颤抖,似哭似笑,化作绝烈的呜咽声,触目惊心的血泪从白绫下不住滚落,她像是濒临崩溃了一般,压抑了许久的恐惧绝望尽数崩塌,迷乱残缺的话语从口中破碎地发出。 “长渊……长渊我求求你,不论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吗?对了,今天……就今天,我们在一起吧……只要你好好的,我们成亲好不好?……”她抱着他拼命地绝望哭泣,泪水不顾一切地疯狂涌出,“我们一起走好不好……长渊,带我一起走……不要师父,不要仙界,我们带着姐姐一起走得远远的,永远永远也不要再做可怕的梦……好不好?” 他一直看着她,苍白的唇开出静静柔和的花,绽放在唇畔脆弱如玉,遍布碎痕的冰冷手指一寸寸抚过她的脸,笑若春花,如沐芳华,“对不起,竹子……一直瞒了你那么久……” 她哭着摇头,没关系了,这些都没有关系了,她发誓,她以后会乖乖地听话,再也不怀疑他,再也不冲他发脾气,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肯留下来…… 风忽然安静下来。 雪花静静地飞。 世界安静得可怕,像是一个巨大冰冷的黑洞,她紧紧抱住最后一丝温暖阳光,即使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还笑着对她说。 ——“竹子,如果不喜欢这个世界,那就用你的力量重造一个好了。” 手中金光盛到极致,终于一声玉碎,化作千万片碎片散开,那一刻满天流星飒沓,满天的星星划过天空,倾泻向西,留下无数道长长的流光星轨,流星陨落之处燃烧起大片冲天火光,几欲要将整个世界焚灭。 千万金光碎片化作无数光带纠缠着冲入云霄,在九重云天中飞快兜转了一圈回来,凝聚成两团灼目光球,整座雪山峰顶金光万丈,恍若遥远的西方,又冉冉升起一轮巨日。 全身遍布的伤疤在金光沐浴中一点点痊愈,烧伤溃烂的皮肤快速长回来,左手臂又是撕心裂肺的剧痛,她却早已经麻木,片片透明的紫鳞伴着连串的血珠脱落,皮肉开始生长愈合,不多时便光洁如玉。那缚于面上沾满了血迹的白绫缓缓滑落,许久未见天日的眼帘低垂,纤长卷翘的浓密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来,银紫圣光灼目,苍白得几乎要随风而散。 冰冷的泪水静静地流下脸颊,随着盘古斧碎片化成的眼睛回归身体,前尘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那些她记得的不记得的,陌生的或熟悉的,全都化作千年流淌着的岁月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当那些她遗忘了千万年的记忆重现于眼前,她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忽然间好想笑,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她竟然忘得就那么云淡风轻……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克制不住地仰天嘶吼,双手汇起惊天动地的力量,疯狂地打出去,万千山河俱碎,直至泪流满面,她无力地跪倒在地,绝望地仰头悲凉大笑,泪水决堤而涌,地动山摇,日月同悲。 走了吗? 他们都走了吗? 巨大的轰鸣炸裂不绝于耳,她跪在雪山峰顶上悲天而哭,似乎整座巨山都要倾倒了一般,无数山石混着松雪滚砸下去,大地裂开巨大的口子,以雪山峰顶为中心慢慢裂开,尖耸雪峰屹立在中间,好似苍茫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无数座巨山接连沉陷下去,天地间一片飞沙走石,她跪在山石上决然悲哭,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无尽愤恨,天地都要沦陷下去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泪水慢慢止住,她看着这被毁得千疮百孔的万里河山,眼中不复往日的温柔慈悲,只剩一片冰原般的旷冷寂然。 那一天,她的星星,消失不见了。 (万骨枯.完) ------------ 拈花笑 ------------ 执念入魔 本应是艳阳七月,魔界千岛湖却接连下了许多天的鹅毛大雪,整片大海被彻底冰封起来,海天之间连成一线,冰面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仙魔二界已经对峙了不知多少天了,漫天风雪之中,空中的巨大黑洞日益增大,席卷着寒风呼啸吸入洞中,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殷若歌的紫色狐裘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她却毫无自知一般,安静地垂手立于莲榻一侧,冷漠看着眼前仙魔大战,无数仙光魔气交织缠绕,满眼都是绚丽彩光,冰冷空气中是浓郁的血的气息。 莲榻内,楚摧城冷冷看着面前淡笑着微微倾身的白芷,“还需时多久?” “楚殿莫急,如今上古洪荒洞门力量不稳,耗时略久是正常的,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应该很快了。”白芷手执雪羽圆扇而笑,“只是不知外面的魔界大军,是否能够敌得过仙界的千军万马?” 楚摧城淡淡瞥她一眼未有理睬,她这话未免太明知故问了点,且不说近百年来仙界已经慢慢瓦解崩盘,就单单是古月仙重归六界,就已经收走了近半的天兵,如今仙界的兵马数量怕是远远不及魔界,实力悬殊,他又岂会将这种毫无悬念的战争当成威胁,唯一担心的,便是刚筑成不久的引魔台力量不稳,在助魔君重生的同时还可能成为最大的威胁,他最担心的便是在这上面出了差池。 引魔台…… 他心里猛地不安起来,仙界如今虽人心涣散,但那些所谓仙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墨子离,聪慧如他,岂会想不到引魔台的漏洞? 想到这里,当即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还未做出反应来,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忧虑一般,远处巨大的紫色光波以某个地方为中心,火山喷发一般向四面八方击出去,巨大的轰鸣声惊天骇地,莲榻下的冰层断裂开来,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殷若歌随即冲了进来,“楚殿,引魔台已经被仙界包围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巨响,莲榻已经被楚摧城打得粉身碎骨,他面色铁青地握紧拳,立于海面上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引魔台被数道彩光所围住,塔身层层缠绕着仙锁,空中的漩涡黑洞,风力明显已经比之前小了许多。 他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好个墨子离,他果然是小瞧了他,竟然留数万天兵在此作战,自己带着其他仙人暗攻引魔台,好,好一招调虎离山! 顾不得眼前仙魔浴血大战,楚摧城挥袖化作一道玄金色的光赶往引魔台,白芷和殷若歌等人亦化光紧随其后,在漆黑的夜空中留下数道透明彩光。 引魔台被上千条仙锁所捆缚,从顶峰吞吐出来的紫色烟雾也慢慢稀薄消散,塔身嗡嗡震鸣,隐隐出现些许裂纹,那片天顿时比这片天可怕了不少,黑如紫墨,浓郁得几欲要下一场紫色的墨雨。 众仙环绕引魔台布七星阵,仙力汇聚一点集于引魔台上空,巨大的七星印翻天而下,压得引魔台颤抖不止,裂纹快速蔓延开来。 墨子离仰头望着引魔台,眉头紧锁,一向淡漠如水的眉目间也多了几分焦虑,过了这么久,引魔台在众仙压制下竟然只是出现了些裂痕,坚固如此,真不知楚摧城是花了多少心思在这上面。 转眼见一道玄金魔光击向七星阵中,墨子离神色一肃,掌中汇起大量仙力,蓝金相撞,巨大能量击出,二人均被对方的掌力震退数步,楚摧城在空中现出形来,一掌接着一掌逼向墨子离,掌风强劲,极为狠绝。 随后赶来的八位魔将见引魔台开裂顿时大惊失色,立即出手围攻众仙,数百魔人接到号令,成群从冰封的海中浮出来,一波接着一波,众仙顿时被包围在中间,被逼得退无可退。 倒是墨子离与楚摧城那边更加让人胆战心惊,两人法力剑术均是旗鼓相当的对手,金蓝强光相撞,刺眼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只见强光过处一片飞沙走石,冰封的海面被灼烫的温度融化,海浪滔天,风波云涌。 “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墨子离与他大战了几百回合,见他招招凶险,伤人之际亦伤己,不由得心中一惊,出言问道。 楚摧城双掌与他对击,魔念摄魂,面目也更加妖化魔魅,闻此言冷魅嗤笑,“为了这一天,我等了整整数百年,岂可毁在你们手里?” 墨子离敛眉长叹,二人同时收掌退出数丈开外,唇角潺潺涌出血来。 ------------ 洪荒巨变 楚摧城受他一掌,一口黑血喷了出来,他本就大伤初愈,再加上心念入魔,导致魔力在体内大乱流窜,此时更是敌墨子离不过,看得殷若歌等人心惊肉跳,无心应战,渐渐落于下风。 引魔台的裂痕遍布塔身,漫天紫光星点自裂缝中挥散出来,众仙受不住如此浓郁的瘴气,纷纷捂住口鼻落下地来,空中巨大的漩涡黑洞慢慢缩小,随着引魔台的濒临破碎力量慢慢减小。 楚摧城见状大惊,顾不得应付墨子离,玄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汹涌魔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引魔台之中,暂时护住了引魔台的心脉。 八魔见状,也纷纷罢手弃战,汇起八道异色彩光,澎湃内力翻转着直直贯入魔塔之中,天边乌云滚滚而来,九道强光拔地而起,直冲云间,天光云色之中隐隐现出九点星光,慢慢移成一条直线,九星连珠的那一瞬间,无数天火从天而降,冰封的海面碎裂成冰沙,翻起巨浪滔天,大地震裂,摇晃不止。 九星连珠,必有大劫将至。 众仙大惊失色地看着摇晃不止的大地和惊涛骇浪的海面,海天之间四处流窜着紫色的魔灵,混乱成一片,大地一寸寸开裂,海面上漂浮着的几座巨岛慢慢沉陷下去,山海尽数破碎,饶是天崩地陷也不过如此。 看着九魔的力量慢慢被引魔台汲取,墨子离心中陡然一惊,他们这分明就是邪灵禁术,用自身的骨血当作养料滋补引魔台,当真是不要命了么? 白芷看着巫木元卜的脸色渐渐苍白,口中不住涌血,纵然心如刀割,却也明白他的信仰执念,指间一道透明彩光弹出,自身内力大量贯入他体内,以助他一臂之力。 众仙见状便要施法干扰,忽然海的尽头涌现大片冲天妖气,原是历来以魔界马首是瞻的妖界带着千万精兵赶到,顿时形势逆转,海面上一片仙妖大战,卷起腥风血雨。 九星光芒愈盛,红光如血,引魔台的瘴气魔力直接被洪荒洞门吸走,顿时黑洞再一次扩大数倍,几乎占了大半个天空,像是急于需要养料一般,海面上交战的不论仙妖,一个接一个地被吸进洞中,海上混乱一片,海水沸腾如煮,无数龙卷风连接海天,在海上由远及近,卷起滔天巨浪。 墨子离面色苍白地看着这惨烈一幕,手中流痕仙剑扔出,直立于海面之上,如大树一般快速生长变大,以剑为中心在海面上布下半球形的蓝色透明结界,结界很快因为洪荒洞强大的吸力出现裂缝,幸有颜若卿及时赶到,卷起大片海水覆于结界之上,双层结界压制,海面这才将将平息下来。 仙界援兵很快赶到,以引魔台为中心飞在半空中的九魔被汇聚而成的强大仙力震开,每人都受伤不轻,功力大为削减,流血如注。 楚摧城不可置信地看着仙界兵马徒增数倍,顿然大悟一般望向墨子离,咬牙切齿道:“仙界与冥界?” 墨子离负手立于海面上,眼神波澜不惊,算是默认。 没错,其实冥界早就与仙界结盟,冥界十七郡主胥宁儿拜入九歌,名为拜师学艺,实则是仙冥交好的手段,不过冥王向来谨慎多疑,喜欢两面三刀,与仙界交好的同时又不愿得罪魔界,唯恐魔界报复,与仙界结盟之事并未声张,直至如今上古洪荒洞门大开,魔君出世,必将威胁到冥界,这才派兵相助。 楚摧城怒极反笑,好一个冥王,百年前同魔界交好的同时还与仙界两面讨好,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来这一套,当真是不要命了! “冥界……”他咬牙切齿地低念着这两个字,抬头杀意重重地面对着仙冥大军,形势鲜明划分开来。 魔界有妖界相助。 仙界与冥界联手。 六界中四界都参与到此战之中,楚摧城冷眼看着海面上的混战,他与八魔都受伤不轻,功力大打折扣,只在海上观战,看着结界内外风云四涌,天翻地覆。 海上结界在强大吸力中渐渐支撑不住,墨子离用仙力强行撑住结界,仍是制止不了,海水再次翻滚沸腾起来,天空中滚滚乌云都被吸进洞中,日月星辰齐现,光芒却完全被黑洞所吞噬,黑洞从里面开始出现乍现的红色光线,像是黑洞被撕裂了一般。 海水嗡嗡震鸣,正在交战的兵马受不住地捂住耳朵停战,耳膜撕裂流血,这一次的大地晃动得比哪一次都要厉害。 ……洪荒洞出事了? 楚摧城等人大惊失色地望着空中洞口变幻莫测的洪荒黑洞,强烈红光迸射出来,痛苦扭曲地撕扯着洪荒洞口。 “魔君!”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尚在洞内的魔君真身,生怕在里面会出什么意外,当即便要飞进黑洞去,被里面的强烈红光打了出来,血流如注,内力泄了大半。 他几近绝望地看着强烈的红光将洪荒巨洞吞噬掉,受不住地咳出两口黑血,强撑着一口气才没倒下去。 ------------ 无路可退 双日异象,日月同现,大地震裂不止,暴风雪在海面上猖狂肆虐,紫色飓风席卷而来,众人被卷入风口浪尖之处,只听得一片惊涛怒吼之声,洪荒玄洞被剧烈红光撕裂开来,洞口慢慢破碎,几欲要化作飞灰四散于风中。 众魔乱作一团开始内讧,绝望地看着洪荒洞口一圈圈缩小,慢慢被红光吞噬,乌沉的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那是黑夜即将结束,黎明快要到来的前兆。 众仙大喜过望,想必是洪荒洞力量耗尽衰竭,已经无力再控制昼夜了。 被卷入飓风眼口的仙妖魔冥四界之人无一例外地被强劲风刃碎成骨片,粘稠的血肉飞溅,紫色飓风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猩红,还在不断地往内吸人,海上众人纷纷退避三舍,众仙退到了海浪拍底的伏魔崖下,巨浪滔天,海翻云涌。 墨子离强撑着海上结界,体内真气四处流窜,气血攻心,几欲一口血喷出去,连忙点了身上几处大穴,暂时压了下去。 忽然浓郁紫色如油墨的天空划过一道白净仙光,仙光落于高高的伏魔崖之上,素白衣袖一挥,满头苍丝白发在海上风雪中狂乱飞舞,还在铺天盖地地向外伸长蔓延,白发如雪缎,衣裙上沾满了斑斑血迹,如梅花般点点妖冶绽放,触目惊心的红色。 “那是?”楚摧城一时没认出来宫千竹,满眼都是紫色飓风,狂风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只在那满眼烟紫色中隐约看见一抹遥远的素白,朦胧又缥缈。 白芷大为震惊地看着崖上的白发女子,浑身血液冰冷倒流,眼前一阵阵晕眩迷离。 墨子离亦然一眼便认出了是她,心中陡然一惊,原是他派出去的人都拦不住她,她执意要来,谁也阻止不了,顿时脚步虚晃不稳,身体再承受不住,一口血终于喷了出去。 她还是来了吗? 可她为什么一定要来,为什么会变成那副白发苍苍的模样,法力又是何时得以恢复的? 宫千竹无暇去理会海面上因她的出现而再次乱作一团的仙魔大军,急切地望着那风眼处慢慢缩小的漩涡黑洞,嘶哑的声音脱口而出,“姐姐!” 随着这声呼喊融入了海中。海天又是一阵猛烈眼光,地震海啸接连不止,狂风骤雪降临,数十道风柱接连海天,卷着惊涛巨浪滚滚而来。 宫千竹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纵身跃下高高的伏魔断崖,素白衣袂翻飞,直直飞入那洪荒洞口的紫黑漩涡之中。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风起云涌,一片惊骇声之下,有人随她一同飞入紫色飓风的风眼里,一蓝一白仙气缠绕,衣袂狂乱地舞动着,硬生生地拦了她的去路。 所有的冷漠与坚持尽数崩塌,墨子离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声音沙哑地在飓风中字字钻心。 “小竹,不要去!” 她在满眼白色风刃的狂乱风眼口中回头看他一眼,银紫色的眼瞳似神非人,看得他惊骇连连,眼底满是焚心噬骨的冰冷陌生。 “墨子离,事到如今,你还在乎我的死活吗?” 他如遭雷击,胸口腥气一阵阵翻涌上来,满眼都是迷离的桃花色。 她恨他,她终于开始学着恨他了。 他害得她变成仙界的千古罪人,世人不容,六界不容,害得她被逼下诛仙台,害得她双目失明,害得她受焚心噬骨之苦,更是害得她身边的人们一个个离去…… 他保护了天下人,却单单没能保护她。 她恨他。 她也应该恨他。 事到如今,他们两个都无法再回头了,宫千竹看着他惨然地笑笑,趁他略有失神松手的瞬间,一掌将他逼出风眼口处,纵身飞入那片浓郁墨紫之中,一片雪白顿时便被飓风吞没。 ——爱若无法被成全,就让恨来掩埋。 ------------ 前尘应念 漫无边际的血色浓雾之中,大片大片都是开满了白花的花田,久违熟悉的魔花香气充斥着冰冷的空气,素白的衣袂在血雾中若隐若现地翻飞着,过往了千万年的岁月种种一幕幕回映在眼前,刺激得眼泪如珠滚落。 当年天地初创,六界基石不稳,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大战,共工败,怒撞不周山,山崩石陷,大地开裂,不周山作为擎天巨柱被拦腰撞断,引得天塌了西北一角,大地分崩,六界处于一片洪荒混乱之中。 于是便有古书所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墬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鷙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欲炼补天巨石,需整整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五彩石,女娲氏寻遍大江南北,集齐三万六千五百块彩石,仅余最后一块。 地心之谷,最后一块五彩石在火山喷发中不慎掉入滚滚岩浆之中,最终女娲氏取心为石,以心补天,终于平息一场浩劫,然而失去了心的女娲氏,神力日渐衰竭,上古巨神盘古氏赐女娲神物九璃盏于上神西王母,欲用九璃神盏再炼女娲心。 炼造女娲心的消息不胫而走,六界相传九璃女娲心拥有至高无上的神力,得女娲心者,即可取代女娲氏君临六界。 为夺女娲心,世间爆发了不计其数的战争,六界生灵涂炭,众生处于一片水深火热之中,无心的女娲氏早已化为石雕,浑然不知众生疾苦。 九璃盏数次被夺,盘古神震怒,一旨神谕降下,取天地之神力,祭千万之血肉,锻造女娲心。 女娲心终于铸成,女娲氏自石化中苏醒,眼见大地疮痍,心怀不忍,怜悯众生而泪流不止,眼泪汇聚至冥界形成至善至纯之河,也就是奈何桥下忘川河的前身,但这已是后话。 女娲氏自取神力,将自身血肉化作千万块女娲神石融入山川湖海之中,后众神赶至,盘古伏羲耗过半神力,方才将将挽回最后一块女娲石,女娲神涅槃殒命的那一天,万物重生,大地春暖花开。 …… 这便是她记忆中零碎的片段,余下的一些寥寥,她大致也能猜到。 长渊是附在盘古斧碎片上的盘古意魂,当年盘古神为重新召集浮游宇宙之间的女娲碎魂,耗尽全部神力,也因神力枯竭而涅槃,仅存一抹意魂附在神斧之上,带着万年的记忆转世,轮回至比翼族,化身司马长渊,这便是执扇夫人尊称他为主上的缘由了。 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明了,她泪如雨下。 …… “长渊,告诉我,已经这么久了,你也该告诉我了——为什么执扇夫人会听你的话?为什么你可以号令神界?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告诉我,你……是谁?” …… 当日自己的句句声讨还言犹在耳,如今,她终于明白了,长渊是她的什么人,又是因何而存在…… 他是上古巨神,她是从他的血液里直接诞生出来的生命,被神所创造出来的神,终于代替神创造了六界,亘古遥远的千万年前,她的名字叫做女娲。 自出生便拥有了那创世的神力,她创世造人、炼石补天,世人尊称她为大地之母,她慈悲至善、心念众生,却因此被众生所欺,最后为了六界而形神俱灭,他集众神之力方能收回她的几缕残魂,附于女娲石之上,经千万年的滋养修炼,终化得仙身,取名宫千竹。 她心怀众生,终被世人所欺,他便恨了世人,厌恶世人的自私丑恶,厌恶被欲望所玷污了的这个世界,终是起了灭世之念,再造六道轮回。 就连到了最后,他还笑着对她说: “竹子,如果不喜欢这个世界,那就用你的力量重造一个好了。” 她当日还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如今终于懂了,更世换天,重塑六界,盘古做不到,神也做不到,只有她,只有创世的女娲才能做到,用那与生俱来的创世神力,方能颠覆九天、重造六界。 …… “竹子,你只要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伤害你的人,这就够了。” …… 她闭上双眼浑身压抑颤抖地痛哭,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指缝。 ——我知道的,父亲。 ------------ 魔君出世 苍白的指尖颤抖着向前伸出,前方的景物像是玻璃一样裂开来,碎成千百片四散而飞。 细碎的晶莹白花在风中绝舞,皓月般悬浮于天空的巨大九璃宫灯芳华如初,绝世的美人安静地沉睡在九璃光华之中,艳丽红衣如血如荼,衣角华丽平整地展开,妖冶中透着圣洁,神与魔的完美融合,还有那无与伦比的美丽。 宫千竹颤抖着身子不住落泪,踉跄扑到那人身边,痛到刻骨铭心,悔恨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当年她在授课堂上不由自主的大放厥词,在时隔这么多年以后,再次重现在她耳边。 …… “伏羲氏,女娲氏之兄,上古神族第一战神,统六界,开南蛮,创魔界。与女娲氏互为兄妹,以天为媒,以地为证,结为夫妇,协同女娲氏一起创乐、抗灾、造人、高媒。后女娲氏涅槃,伏羲氏殉情,此后世间再无女娲伏羲的传说。” …… 沉淀了千万年的记忆,在跨越了无数个沧海桑田的时空之后,带着数倍的悔痛与歉疚席卷而来,那痛居然不亚于当年的粉身碎骨。 她创世,他就协同她一起塑造天地万物,她涅槃,他便陪她一起死。 虽为一体同生的兄妹,亦是天地为媒结成的夫妻,她却从没替他着想过,六界在他之前,众生在他之前,她对谁都慈悲公平呢,偏偏对他残忍。 原来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她痛哭失声。 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啊,最爱的人就在身边,最信任的人就在眼前,她却亲手,亲手将这些毁灭了…… 泪水止不住地一颗颗打在洁白的花瓣上,苍白透明的手指一寸寸抚过那绝美的容颜,灼烫如火,花触而焚。 “我回来了,姐姐。” . 洪荒洞外,海面上黑压压的一片仙魔大军,全都提心吊胆地看着空中震动不止的洪荒黑洞,全都无心作战。 宫千竹入洞已有多时了,自从她进去后,海面上紫色飓风停歇,洪荒洞口紧闭,没人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谁都没有那样的力量去干扰上古洪荒玄洞,只能屏住呼吸等待结局,直到海水翻滚成血色,夜空出现两轮红月,凄美妖冶的月光挥洒大地。 魔君出世,双月同现。 洪荒洞门振鸣不止地打开,接着无数的血色魔花卷着汹涌妖力纷沓而出,花雨散落,纷纷扬扬地在海面上飞舞,像无数只晶红色的美丽蝴蝶一样。 众仙绝望而无力地看着无数魔花从洞中纷飞而出,在空中铺出一条华丽的血色蜿蜒花路,艳丽红衣飒沓翻飞,长长的暗红长发如月光般流泻满地,像一朵红莲低调而华丽地绽放盛开,没有人见过那样的美丽,远胜于世间万物的清高绝冷,孤城傲雪,花雨飒沓。 他只淡淡一瞥,海面上立马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一时间众魔参拜,高呼吾王。 身负重伤的楚摧城浑身都颤抖起来,全身冰凉,血液倒流。 这就是他守候了那么多年的君王,比沉睡时更加摄人心魄的尊贵孤美,惟有真正的六界至尊,才配拥有那样的美丽。 红月光辉之下,凄冷海风静拂,红衣翻飞如蝶舞,艳丽衣袂飞扬的瞬间,所有人都清楚看到了他身边的那一抹素白。 墨子离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抹素白的身影,未知的恐惧一点点在心中扩大,黑洞一样要将他慢慢吞噬进去。 “……魔君?”楚摧城终于认出了魔君身边那白发如雪的女子就是宫千竹,顿时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神祗一般高高俯视着众人的魔君,几乎快要被自己心中那可怕的猜想完全吞没。 唯有白芷一脸淡淡无谓的笑,手执雪羽圆扇,洁白柔软的羽毛在风中颤抖着。 华丽暗红的睫毛轻轻垂下,澄澈如透红血珠的眼眸俯视着海面上的千军万马,清高沉静如莲,饶是沉鱼落雁也万万不足以形容。 海水静静地拍打着海岸,激出一朵朵雪白的浪花,淡淡空灵犹如天籁的声音在空中回响,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久久不能停息,宛若神谕,当着四界之人的面昭告天下。 “我的名字叫做宫玄月,整个上原魔界,将由我来统治。” 如同顿时被人抽空了力气一般,众仙震惊过后只剩无力,海上聚起的结界一处处爆破碎裂开来,最终轰然倒塌,激起一片海浪汹涌,泣血如歌。 ------------ 安得两全 楚摧城呆立了片刻,终于受不住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上大大小小的气穴接连爆破开来,好不容易恢复了的内力再一次泄了个七七八八。 难怪,难怪在海底冰宫的时候魔君要护着宫千竹,那竟是他的亲生妹妹! 楼兰杀眼前阵阵晕眩,身子虚晃了两下,无力地跪倒在海面上。 如果……如果宫玄月是魔君的话,那宫千竹呢?她岂不是他们的公主?魔族的公主…… 宫玄月的手指抚过宫千竹苍白的挂满了泪珠的脸庞,他沉睡了这么久,她在九歌独自生活的这些年,一点一滴尽收眼底,她的欢声笑语,她的悲伤无助,他都感同身受。她笑,他便陪她一起笑,她受尽苦痛折磨,他比她更痛彻入骨。 晶莹玉润的手指慢慢缠绕上一缕洁白如雪的长发,他望着她隐含悲哀的银紫色双眸,淡淡苦笑着,“丫头,姐姐不在身边,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宫千竹苍白颤抖着不住落泪,没有把自己照顾好,是她最对不起姐姐的事,姐姐沉睡不过十年,她便已经把自己弄成这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模样。 海面上猛然席卷起一片惊涛骇浪,众人只觉眼前血光乍现,透红双眼遍布寒意,闪出一片惊心血光,宫玄月红袖一挥,衣袖卷起大片海浪,一时间海面上风雷大作,电闪雷鸣,巨浪被狂风席卷着滚滚而来,几欲要掀翻整片天空。 众仙大惊失色,连忙齐力布下结界,仍是被强大的力量震伤,不少人五脏俱碎,血流如注。 灰暗的天空划过蜿蜒的血红花路,宫玄月长身立于云端,如同神祗一般俯视着海上众仙,红衣在狂风中翻飞,美得妖冶又尊贵,无可亵渎的孤高冷傲。 墨子离双手结印,掌中蓝光乍现,出现一个蓝色的五角星圈,星圈在翻转上天中变得巨大,镇压入海,在海上立起一道巨大的海浪水坝,挡住了宫玄月的致命一掌。 饶是如此,他仍是被宫玄月的掌力击中,虽被结界挡去了大半,但力量还是不可忽视,他身形晃了两晃,强忍着胸口翻涌上来的腥气,负手立于众仙之首,清冷如厮,仿佛天下都与他毫不相关,又好像背负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宫玄月直直看着他,虽是面色淡漠,眼底却有一丝冰冷寒意,五指一张,掌中卷起澎湃魔力。 “我沉睡之前,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为什么交到你手中,却让我看到千疮百孔的她?” 他面色淡漠如故,掌中却击出惊天泣神的魔力,引得海面上巨浪掀天,无论仙妖魔冥均被伤及,楚摧城撑着一口气再次汇聚仅剩的内力布下结界,巨大的玄金色半球形结界张开,将所有魔界之人庇护在内。 而没有墨子离,亦没有楚摧城的妖冥二界却是伤亡惨重,无数人被震碎内丹,当场暴毙身亡,暗红色的血大片大片沉入海中,血色的海浪翻滚着铺天盖地地向四周蔓延开,远远看去,整片大海都被染红了。 “姐姐!” 宫千竹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色海浪,又惊又痛地望向立于云端宛若九天神佛的宫玄月,纷飞衣袂艳丽得刺痛灼伤了她的双眼,自双眼到心脏一直痛到窒息。 姐姐他……当真想要让所有人为她陪葬吗? 纵然姐姐是伏羲再生,如今才刚刚苏醒,魔力还未完全恢复,若当真要和这么多人斗下去,只怕两败俱伤,更怕姐姐走火入魔,魔力反噬,伤到他自己。 紫黑色的天空血光乍现,一柄利如薄冰的透红上古神剑从云霄之间呼啸而来,一直飞梭到宫玄月手中被他稳稳握住,血光灼目,妖力澎湃。 轩辕剑? 众仙脸色顿变,已经消逝了千万年的上古神剑如今随着伏羲重生再度横空出世,六界只怕又要历经一场千年浩劫。 墨子离面不改色,长袖一拂,手中蓝光乍现,流痕剑现于手中。 宫玄月恨的人是他,想杀的人也只有他,小竹是被他一步步害成那个样子的,他一手铸成的错,由他一人承担。 海天之间血色蓝光分裂开来,其余众人都被逼到了海岸上用各自的结界护着,偌大的海面之上,顿时只剩他们二人。 一个九歌上仙,一个再世伏羲,二人均是两界之首,实力深不可测,犹不知鹿死谁手。 “师父……”宫千竹呆呆地念,泪如珠落,虽是嘴硬不肯认他,但十年师徒之情恩重如山,她又如何真的能狠下心与他为敌。 一个是深恋十年的师父。 一个是枯守万年的姐姐。 她两边为难,两个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叫她如何取舍? 眼看冰蓝仙光直逼妖冶血光,宫千竹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挡在二人中间,指间凝起一道洁净圣光,却在最后关头险险收住,迟迟未弹出去。 ------------ 魔族公主 强劲的掌风在她面前险险收住,她睁眼,直直撞入墨子离那复杂的双眼里。 “小竹,让开。” 声音清冷如故,带着不可违抗的压迫感,她颤抖着慢慢摇头,虽然知道师父伤不了姐姐,也没那么容易被姐姐所伤,但让她看着两人为她争锋相对而袖手旁观,她做不到。 “师父。”她惨然虚幻地笑,冰冷的手指握上他的手腕,“就这样结束好不好呢?过往的所有恩怨全都一笔勾销,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好不好?” “一笔勾销?”他看着她冷冷地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两清,欠了别人的某些东西,是再也还不清的,他欠了她太多太多,要说一笔勾销,谈何容易。 宫千竹看着他冷笑,身子一点点变冷,浑身血液倒流,心慢慢沉了下去,被一片冰海淹没。 她几近绝望地望着他,声音无力地响起,“师父,我不会恨你的……” “千竹,让开。” 身后宫玄月一把将她拉过,宫千竹流着泪望着他,“姐姐……” 宫玄月心头一绞,狠下心别过脸不看她,血珠般透红的双眼停留在下面的魔界大军上。 “楚摧城。” 巨大空灵的声音仿佛自空寂的九重云霄传来,楚摧城一愣,立即领命飞身上去将宫千竹带了下来。 宫千竹的手腕被他握住,她用力挣扎,“楚摧城,你放开我!” 楚摧城毫不动容,“这是魔君的命令。” 见她还在挣扎,楚摧城不得已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抱入莲榻安置好,低声道:“冒犯了,……公主。” 宫千竹浑身一僵,呆呆地望着他那妖孽侧脸上淡漠的神色,久久不能回神。 是啊,姐姐是魔界的君王,她自然便是公主,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魔界的公主……多可笑。 曾经的乐音仙子。 如今的魔族公主。 她极力想要留住过往,想象着一切都还美好如初,可那些都再也回不去了,命运仍是在将她一步步推往灭亡之路。 海面上一片风起云涌,翻天覆地的海浪滚滚而来,几乎要将整个世界吞噬淹没掉,看得众人胆战心惊。 立于莲榻前的白芷握紧手中白色羽扇,一心观海上战局,墨子离修为深厚她是知道的,可纵然在仙界难逢敌手独步天下,也不可能成为神的对手,如今竟能与宫玄月打成平手,想来定是因为宫玄月的力量还未完全恢复,且魔力尚有不稳,难以控制,这才只将将与墨子离打个平手,至于是否有其他的原因,这就不得而知了。 双剑相击,地动山摇,轩辕流痕均被震得嗡嗡振鸣不止,巨大的能量向四周震开,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海上又是一片惨烈战场,紫色飓风席卷,海水向天倒流,夜空中两轮红月慢慢变成四轮、八轮、十六轮,直到红月如巨星般遍布整片夜空,妖冶又可怖,无数红月的光辉集结在一起,几乎不亚于太阳,只是透着黑夜的迷离诡异,妖风邪气漫无边际地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宫玄月一手执轩辕神剑,另一手抚上心口,指尖冰冷如霜,每当他快要杀了墨子离的时候,心口都会猛烈疼痛一下,剧痛牵扯着他,压制他体内强大汹涌的魔力,使之无法挥发出来。 心中又是一阵剧痛,他望向伏魔崖上那顶莲榻,忍不住苦笑连连。 丫头,就算他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是选择原谅他吗? 她可知道,在她胸口里跳动着的那个东西,是他另外一半的心? 当年他集众神之力,极力挽回一块女娲石,也召回了她的几缕碎魂,但真正的女娲心已经没有了,为了助她再世重生,他分了一半的神之心给她,也是因此而陷入沉睡,魂魄脱离神身,忘却前尘,转世重生,这才得以化身宫玄月。 如今,在她胸口里那一半的心牵制着他,他纵然再恨再不甘心,也终究是拿眼前这个人没有丝毫办法。 他能在他身上留下一万道剑痕,却没办法杀死他。 ——丫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傻。 ------------ 沧海月明 众仙也瞧出了其中端倪,恍悟宫玄月伤不了墨子离,如今更是魔力大减,无所畏惧,当即巨大的烟花升腾爆破,在夜空中开出绚丽的团花,召集四处分散的兵力,重新挥兵开战。 海岸上一片混乱,妖魔二界虽兵力众多,但妖界受创甚深,魔界楚摧城与八位魔将皆身负重伤,在渐渐集中强盛的仙界势力围攻下,竟被逼得节节败退。 在云端打得天翻地覆的二人听见了下界的纷战喧天,宫玄月看着下面一片仙魔混战,一直淡漠疏离的眉目间隐隐出现了些忧虑,担心宫千竹会出事,挥袖挡开墨子离的牵制,意欲飞下云端。 墨子离召出五行剑阵阻拦宫玄月的去路,将他围困在五把幻剑之中,清冷启唇,“凭你现在的力量,连我都打不过,如何胜过那千军万马?” 宫玄月轻轻一瞥,血红光辉在目光流转中隐隐带了些妖冶,他低眸淡淡地笑,“你真以为我敌你不过吗?” 空中红影快速闪过,速度快到让人措手不及,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淡缥缈的影痕,宫玄月直接从剑阵中瞬移而出,下一刻便出现在墨子离面前,手中透红如血的轩辕剑横在他脖子上。 墨子离不惊不乱,如墨的漆黑眸子扫向他。 艳丽红衣在风中飒沓纷飞,遥远又缥缈,仿佛一抹来自远古的血魂,宫玄月定定地看着他,血红透明的眼珠中空无一物。 “我保护了那么多年的那个孩子,这一生都只为她而活,你却把她……” 墨子离面色一肃,抬起手来,流痕剑直逼他心口,宫玄月不躲不闪,长剑直驱而入,红艳鲜血尽数喷洒。 他紧握着剑柄,长剑更深入了几分,清冷的眸子迎着宫玄月淡漠如琉璃的血眸,“神之所以被尊称为神,那是因为他们心怀天下,心怀众生。自始至终都只为一个人而活的你,根本不配为神。” 宫玄月淡漠看着他,勾唇微微冷然一笑,极尽妖冶圣洁。 心怀天下,心怀众生吗? 像她那样,像千万年前上演的那场悲剧那样吗? 还记得曾经尚在天宫的时候,他还是仙界第一天将,为了保护她,为了给她安宁平静的生活,他在战场上金戈铁马,以杀止杀,无数次地放下屠刀,又一次次地重新将它拿起。 于是他便明白了,战争是永无休止的,因为贪婪无法满足,因为人的欲望永无止境,纵然得到了,他们也只会贪婪地想要更多。 这便是世人的本性,就像花生长在泥土里,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性,无可救药,无可逆转。 墨子离松开握住剑柄的手,仓皇后退了两步。 宫玄月将剑硬生生地拔出来,胸口的剑伤快速愈合,快到他甚至连皱眉都来不及。 墨子离长身立于风雨中,长发飞扬,衣袍却纹丝不动,脸色隐隐有些惨白。 如果,如果宫玄月是魔神伏羲,那么小竹呢?小竹又是谁? 他一点点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又是谁? 墨子离几近绝望地仰起头,任凭风雨打在身上,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来,那在仙界备受万人景仰的九歌上仙,在他活过千百年的漫长岁月里,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恐惧绝望。 . 魔界一片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紫色飓风在海上猖狂席卷,卷起的惊涛骇浪之声听得人心惊胆寒 仙界援兵已到,以九歌为首的蓬莱、昆仑、王屋、蜀山等各大仙派都已接连赶到,仙界十三位上仙,除了紫宸未到,其余十二位都来齐了,妖魔界大军被逼得退无可退,伤亡惨重。 海天之间全是混战的仙魔,一片腥风血雨之中,仙界援兵源源不断地赶到接阵,一时间灰暗的天空彩带交织,五光十色。 忽然,漫天彩带之中划过一道长长的透明青光,随后快速跟上几道彩光,硬生生地拦了那人的去路,青光散去,竟是满脸急色的青芜,青玖和安司仪拦在她面前。 “司仪,姐姐,你们不要拦我,我一定要去找师父的!” “芜儿,别胡闹了,这里太危险,快跟姐姐回九歌。”青玖满脸惶急地去拉她,被她偏执地躲开。 “我不,魔君出世,天下大乱,我作为师父的徒弟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况且……”青芜忽然就不继续说下去了,手中紧紧握着一根通透无暇的白玉长箫,分明就是宫千竹遗留在雅竹轩的那一支。 听说那个小师妹也在这里,这场仙魔大战几乎都是因她而起为她而战,她今天一定要看看,这个在师父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又在六界掀起如此风云的小师妹,究竟是个怎样了不得的人物。 青芜哀求地望向安司仪,“司仪,你不会阻拦我的对不对?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安司仪为难,终是不忍心让她失望,退一步道:“芜儿一定要去的话,记得不要离开我身边。” 青芜欢呼着拉着他的手臂转圈,倒是青玖满是忧忡地望向他,“师叔……” 安司仪摇头制止,示意不碍事。 有他在芜儿身边保护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 命局难算 外面一片浴血厮杀,唯有莲榻内未受波及,所有魔人几乎都是以保护莲榻为目的,拼死也要护住莲榻中的人。 楚摧城在莲榻中看着外面众魔伤亡惨重,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扣案沿,指骨青白,似是痛恨自己的法力尽失,无能为力。 宫千竹读懂了他眼中的沉痛,不由得心中一绞,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就算是杀人如麻的楚摧城,也会有想要拼尽一切去守护的东西。 若是他现在还有法力,必定会出去同众仙一较高下,骄傲如他,宁愿战死沙场,也不会愿意苟且躲在莲榻里,看着千万魔众惨烈赴死。 而如今,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惨剧而无能为力,守着所谓魔族公主的她,对他来说必定是莫大的耻辱。 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宫千竹约摸着被他点住的穴道已经解开,揉了揉发麻疲累的手臂。开口道:“楚摧城。” 楚摧城回过身来,“公主有何吩咐?” 听见那两个字,宫千竹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头,“现在外面魔界节节败退伤亡惨重,你若不出面迎敌,怕是会有更多魔众牺牲。” 楚摧城抿唇不语,他又何尝不想出去与众仙大战一场,只是如今修为俱丧法力尽失的他,纵然出去了,又能逆转什么乾坤呢。 “我听说嗜血魔族的魔力来源就是鲜血,以前我还尚是真仙没有血,不过现在不是了,所以我想,如今要力挽狂澜,只有给你我的血。” 宫千竹从榻上起身,走到他面前拉开衣袖,白净纤细的手腕递到他的面前。 血液的芬芳似乎透过了那轻薄如蝉翼的肌肤传达了出来,青细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几乎可以感觉到上乘的鲜血在里面翻腾涌动着,上等的芬芳,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那种无暇。 似是被血的香气蛊惑了一般,楚摧城玄金的眼眸渐渐转变成暗金色,眼中蒙上一层迷离的轻纱,他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腕,双唇慢慢靠近,眼看就要印上去,却在最后关头狠狠转过了头。 “属下惶恐。”他极力压抑着自己对鲜血的渴望,哑声道。 宫千竹静静看着他,“其实有的时候,太过于压抑自己的欲望,会失去更多东西的。” 楚摧城浑身一震,定定地站着,莲榻外的厮杀声声震耳,几欲要刺破他的耳膜。 宫千竹不说话,白净的手再次递到他面前,他不再犹豫,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双眼在那一刻变成在夜色中令人心惊的血色,他俯下头,快速长出来的尖牙刺破了她的手指,芳香血液自指尖流出,涌入他口中,化为上好的养料,快速滋补唤醒他体内枯竭的力量。 莲榻内顿时玄金魔光极盛,妖风大作,吹得层层纱帐飞扬,席卷着巨大魔力向四周挥去。 “楚殿?”幻浮生又惊又喜地看着楚摧城从莲榻中飞身而出,他的法力似乎完全恢复了。 众仙见楚摧城法力恢复,顿时大惊失色,立即传信召来两位上仙助阵,没想到楚摧城不止伤势恢复,法力还大增了几倍,两位上仙都敌他不过,其他上仙应召纷纷从四方赶来,将楚摧城团团围在中间。 白芷皱紧了眉看他法力大增,刚开始还有些不解,略一思索顿时便明白了什么,连忙想要冲进莲榻一察究竟,被楚摧城指尖弹出的一道玄金强光打开。 她捂着震麻而血流如注的左手,迎着楚摧城冷冽的目光低眸跪了下去,“白芷冒犯,望楚殿恕罪。” “是你吗,白芷姐姐?进来吧。” 莲榻中忽然传出宫千竹的声音,白芷下意识地看了楚摧城一眼,见他冷冷转过头去算是默许,这才撩起莲榻层层闭合的纱帐走进去。 见宫千竹并无大碍,白芷松了口气,本以为嗜血如狂的楚摧城不吸干她的血不会罢手,没想到对于宫千竹还是很有分寸把握的,当即眉梢便松了松,执扇而笑,“公主找我何事?” 宫千竹立即局促起来了,结结巴巴地道:“白芷……姐姐,怎么连你也这么叫我。” 白芷笑了笑,微微倾身而立,“那么,千竹,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师父和姐姐,你选哪一个?” 宫千竹别过脸去,“那个先暂且不提……我现在只想知道,用引魔台强行打开洪荒洞门,以外力召回姐姐的魂魄,对姐姐的身体有什么伤害吗?” 白芷有些吃惊,“原来你已经发现了。” 说完便沉默了下,的确,用引魔台集万魔之力强行召回魔君魂魄,的确可以让伏羲再度重生,只是她没有告诉楚摧城的是,如此一来,伏羲神力也会难以控制,一个没把握好分寸,便极有可能造成走火入魔,甚至玉石俱焚。 不过她想,既然魔君是宫玄月的话,应该不会出这种状况,凭他堂堂仙界第一天将的实力,不用伏羲神力都难逢敌手,更妄提有人能把他逼得玉石俱焚了。 白芷手执雪白羽扇,抬眼看着她微微一笑道:“这种事情,你应该会比我更清楚才对吧?公主……不,……女娲?” ------------ 冤家相见 宫千竹的脸色瞬间刷白,看着她慢慢后退了一步,几近瘫软地靠在软榻上。 她如今的记忆是被盘古斧碎片所强行唤醒,只零碎记录了一些过往片段,她隐隐约约地不安,害怕姐姐的身体受创,却又不知具体为何,如今看白芷的反应,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白芷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本虚无缥缈的古老传说一下子成了现实,创世的女娲氏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这真是…… 莲榻外忽传一阵刀剑兵器相交声,随即便听一个女孩小小的惊呼,白芷和宫千竹对望一眼,隔着层层闭合的莲帐透视外况,一个小小的青衣女孩手握三尺青锋长剑,被数十个魔人围在中间,领头的则是刚刚赶到的发红颜。 “青芜?……”看清那女孩的面容,宫千竹轻轻皱眉,青芜怎么会来这里? 白芷奇怪地回头看她一眼,“你认识?” 宫千竹愣了愣,银紫的眸色微沉了下,“认识,不过……她不认识我。” 白芷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再看青芜已被发红颜擒住,目光若有所思地流转闪烁着,当即一道透明光波自指间弹出,层层纱帐四散飞扬,白芷从莲榻中走出,莲帐又快速在她身后闭合,看不清莲榻里面。 发红颜被她指间一弹震得虎口发麻,恼怒质问道:“白芷,你想干什么?” “尔等不得无礼,公主要见这位姑娘。”白芷绕过发红颜走向青芜,扬颜微微一笑,“姑娘请随我来。” “公主?我不认识什么公主!”青芜连连后退了几步,悄悄拿出玄武镜要求救。 白芷眼中异光一闪,快速点住了她的穴道,直接将其一把扛起飞入莲榻之中。 宫千竹吃惊地看着青芜被白芷带到自己的面前,淡淡苦笑了下,随后静静地凝视着她。 青芜被扔到柔软的雪白地毯上,被点了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前一片干净洁白的挑纱裙摆,她呆了呆,抬眼顺着从榻上直垂下地的衣裙往上看。 心中猛然一紧,这真的是魔族的公主吗? 眼前的人安静地斜坐在铺满了冰丝玉锦的软榻上,满头白发如雪,雪缎一般柔顺地披散垂至软榻上、地毯上,如同流泻了满地的华丽月光,唇形轮廓优美柔和,却比常人失了些血色,眉目如画,一双银紫色的异眸闪着点点星辉,整个人看上去都是苍白而透明的,宛若一幅笔触娴静淡雅的水墨画,遥远如九天神佛,虚幻又缥缈。 青芜的心忽然一颤,这样一个画中人,会是邪魔外道吗? 白芷伸手给她解穴,青芜一恢复自由之身便立即站起来,连珠炮似地不停发问:“你就是魔族公主吗?为什么要见我?难道我以前认识你吗?还是你认识我?你……究竟是谁?” 宫千竹安静地看着她,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淡淡的,温凉海水逐渐漫过地平线。 可笑吗?将她一步步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她的整个人生都因她而彻底颠覆摧毁,到最后她居然问她,她是谁。 可悲吗?纵然时光流逝,这个孩子依旧干净如初,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伤痕,而自己的灵魂却慢慢被啃噬殆尽,早已残缺不全,再也回不去当初的模样。 宫千竹慢慢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你这里,欠了我的什么。” 温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睛,青芜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的恐惧深渊黑洞般无限扩大蔓延。 ——关于我因你而受的煎熬折磨,还有你欠了我的所有,我要你全都刻骨铭心地记住。 这个接近疯狂的念头一蹦出脑海,她自己都被吓到了,手指像碰到了火一样快速收回来,仓皇后退了几步,定定地看着青芜,脸色更加苍白透明。 她以为,本是不恨的。 她以为,无情无心的自己,是不在乎这些的。 可原来还是会恨,原来满腹的怨恨积压了这么久之后,会产生这样疯狂入魔的念头。 青芜不明白她为何情绪波动起来,心中疑虑更甚,不确定地问,“难道……你就是师父口中的小竹?” 宫千竹心中一紧,师父口中的小竹?师父在青芜面前也会提起她吗? “你真的是小竹?还是魔族的公主?”青芜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抓住她的衣襟,质问道,“我明白了,你是魔界派进九歌的细作对不对?都是因为你才引得魔君出世六界纷乱,也是因为你师父才修为大减,如今外面仙魔大战,你也置身事外吗?!” ------------ 物是人非 宫千竹定定地看着她,眼中一片旷冷寂然,倒是白芷慌忙将青芜拉开。 青芜愤怒地朝她喊:“你为什么不内疚?六界因你而生灵涂炭,师父因你而痛苦煎熬,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为什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白芷当即便急了,“你别听她乱说,我马上把这疯丫头扔出去。” “不必了。”宫千竹长叹一声,疲惫地闭上双眼,“她也并没有说错,把她送回仙界阵营吧。” 白芷点头应诺,拎着胡乱挣扎的青芜化作一道透明光波飞出莲榻。 宫千竹浑身瘫软地靠在墙上,无力滑坐下去。 莲榻忽然一阵剧烈摇晃,层层纷飞的莲帐被人一掌震开,宫千竹被那人扼住喉咙提起来,下一刻灿金乍现,来人擒住她挥袖飞向海上高高耸立的绝顶峰,峰顶风雷大作,惨白惊心的闪电照映下,元虚那阴沉的老脸显得分外可怖。 “元虚长老?”宫千竹惊呼,随即元虚手下用力,她的喉咙被紧紧扼住,难受得几乎快要窒息。 元虚紧紧扼住她的喉咙,厉声质问道:“孽障,你将芜儿弄到哪去了?” 宫千竹愣愣地看着他愤怒狠绝的脸,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平息的怒火。 为什么他们都是这样,从来都是为了保护青芜宁愿牺牲她,师父为了青芜肯剜掉她的眼睛,元虚又为了青芜要杀她。 凭什么她要一直为了青芜牺牲?她胸腔中满是不甘。 宫千竹紧紧咬住下唇,掌中卷起白色的风刃,一掌震开元虚的扼制,“我没有抓你的女儿,也没有把她弄到哪里去,想要找她,凭你自己的本事。” 元虚惊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宫千竹漠然挥袖化为白光飞向云间,久久不能回神。 那个孩子变了,再也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昏黑的天空一片乌云滚滚,红蓝之光不断从云后闪现,宫千竹站在云端忧心如焚地看着九天之上的战况,姐姐看上去还好,倒是师父的衣袍渐渐染红,被逼得连连后退,内力所剩无几。 眼看血色红光汇于一掌即将击出,宫千竹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喝止:“姐姐,不要!” 宫玄月听见她的声音,出掌那一刻微微迟缓停顿了下,掌力褪去大半,饶是如此,伤势不轻的墨子离仍被这一掌重伤,被击下云端,落在海面之上。 见墨子离战败,众仙纷纷躁动不安起来,退战于海上,其他十一位上仙立于众仙之首,形成一道坚固无比的防护线。 “师父!”青玖见墨子离受伤,连忙冲上去扶他,手上沾满了他身上的血迹,看得她抽气连连。 紧接着乌云之间划下两道彩光,宫玄月携宫千竹从云端飞落到海面之上,与众仙相对立,身后是千万妖魔大军,倨傲疏离之态,犹若君临天下。 “魔君!”见宫玄月无恙获胜,楚摧城大喜过望。 宫玄月长身而立于海面之上,身形纤细修长,艳丽红裙莲花一般华丽展开,一直拖及海面之上,整齐的裙褶如流苏,宛若一弯妖冶红月,散发着清傲孤高的光辉,尊贵不可亵渎。 此刻那透红澄澈的血眸静静地凝视着宫千竹,她眼中装得满满的全是墨子离的伤势,嘶哑喃喃道:“师父……” 墨子离被青玖吃力地扶起,定定地望着宫千竹,染满了血的长袖一挥,一把流光溢彩的琉璃长剑从冰冷破碎的空气中出现在她面前,五彩华光依旧闪耀灼目,纤细轻巧的剑身刻着华丽繁复的花纹。 宫千竹看着眼前那柄流光溢彩的莫邪长剑,银紫色的双眼中闪烁着什么复杂的东西。 墨子离推开青玖的搀扶,负手立于海面上数位上仙之首,清冷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小竹,还记得当日为师赐你莫邪的时候,你对我发过的誓吗?” 宫千竹一愣,曾经的片段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 “徒儿今日对月盟誓——弟**千竹,此生永不堕邪道,永不心存恶念,大爱天下,大爱世人,绝不负师父所望。” …… 当年的信誓旦旦还言犹在耳,她的泪又流了下来,望着墨子离的眼中满是绝望无力。 “师父……” 墨子离狠下心不看她悲伤的脸,将目光移到一边去,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在场所有仙魔都能清楚听见。 “小竹,你若还当自己是仙界之人是我的徒儿,就该分清孰是孰非,拿起我赐你的莫邪剑,杀了你身边的那个男人。” ------------ 艰难抉择 宫千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泪水似决堤而涌,她早就知道他的狠心决绝,不然也不会亲手剜了她的眼睛,可是他现在,竟残忍到要她亲手杀了姐姐吗? 要她用他所赐的剑,杀了她守候十年的姐姐? 多残忍。她望着他一边流泪一边笑,有些东西在心中慢慢枯萎死去。 宫玄月一把拉过她,带着她的手握上莫邪剑的剑柄,虽是在对她说话,透红的血眸却是直直盯着墨子离。 “千竹,去,杀了墨子离,你一切的悲哀与无助,都会结束。” 宫千竹惊慌失措地看向宫玄月,泪水更是流得凶,“姐姐?” 为什么他们都那么残忍,逼着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将她一步步推往灭亡的深渊。 众仙之中当即便有人怒了,站出来高喝道:“大胆妖魔口出狂言!我仙界堂堂四殿之尊,岂是你说杀便能杀得了的?” “!” 宫玄月满是寒意红光的血眸冷冽扫过去,席卷着压抑了满腹的怒火,汹涌澎湃的魔力向四周扫荡而开,巨大的红色结界张开,将其他所有人逼出结界外,里面只余他们三人。 结界像是一个异次空间将外界隔绝开来,海上众人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结界的存在,他们三人像是凭空消失在海面上了一般,海上顿时混乱起来。 “千竹,快去,杀了墨子离。”异次结界内,宫玄月见她迟迟不动,语气中带了一分不可违抗的严厉。 他虽没有说出来,但心里却已经勘明一切,想必墨子离是早已隐隐察觉了这一天的到来,于是从一开始便下了这一步棋,赐她莫邪剑,又让她发下那样的誓言,无非是想将她约束在自己的誓言里,虽不能确保她永不堕魔,至少也能让她有所顾忌,有所牵绊。 这才是墨子离!纵然退隐九歌已有百年,但看似冷漠寡情实则步步为营的他,才是整个仙界最令人忌惮的存在。 既然她不肯让他杀了墨子离,那就由她亲自动手好了。 墨子离面色不改地负手立于风雨之中,唇微微失了些血色。 “姐姐……”宫千竹流着泪望向宫玄月,满脸都是惊惶哀求。 宫玄月闭了闭眼,狠心道:“你不听姐姐的话了吗?” 为什么,仅短短十年时间,当初对他百依百顺唯命是从的那个孩子,已经开始学会忤逆他了? “……”宫千竹颤抖着握紧剑柄,流着泪一步步朝墨子离走去。 墨子离看着她走过来,意料之中般平静自若,眉目间反倒有几分释然。 宫千竹停下脚步,看着他释然的神色,泪水慢慢止住,风雨打在身上,雨水顺着雪白的发梢衣角滴落。 她忽然想笑,原来他召出莫邪剑,不是真的要让她杀死姐姐,而是要逼着她杀了他,让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师父,喜欢了十年的,最重要的师父。 墨子离!墨子离! 手中狠狠握着冰冷的剑柄,她恨到了极致,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想一剑杀了他。 既然他想死在她手中,那么,她又怎能让他称心如意? 墨子离惊惶地看着她惨然而笑,高高举起手中流光溢彩的莫邪长剑,下一刻狠狠贯入自己的身体,鲜血四溅,如红雨般恣意喷洒。 风雨之间忽然满是血的气味,她在他怔忡的视线中摇摇欲坠,利如薄冰的莫邪剑贯穿身体,痛,有些地方却比这更痛。 宫玄月面色苍白,瞬移过去扶住她,透红的血眸中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淡淡苦涩的无奈,他看着她意料之中地苦笑,“千竹,你还是那么傻。” 她握住露在外面的剑柄惨然地笑,苍白透明的唇畔开出一朵宁静的花。 “对不起,因为姐姐和师父同样重要,若真要逼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只能对自己残忍。” 目光绕过宫玄月停在呆立着的墨子离身上,她又忍不住苦笑,下一句话隐没在苦涩的笑意中。 ——对自己残忍,已是我惩罚你最勇敢的方式。 宫玄月看着她凝望着墨子离的哀伤眼神,眼前一阵阵晕眩,几乎要完全吞没掉他的意识。 十年时间,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为什么?”墨子离许久才问出一句,唇色苍白无血色。 宫千竹的眼神迷离,似是在追溯过往的回忆一般。 “没了眼睛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等你来看我,可你再没来过,一次也没有,那个时候,你说过你会好好照顾我的,你又食言了。” 墨子离闭上双眼,全身血液冰凉倒流。 “其实不论师父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也不会生师父的气,可是因为你,长渊死了。” 墨子离猛然睁眼,惊愕不已地看着她。 ……是他派出去阻拦他们的人,害死了司马长渊吗? 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抓住,拉扯着将他往一个未知的深渊拖拽,过往的所有认知全部颠覆,一个他从未知晓或明白的世界正慢慢打开。 她的悲哀与无助,他好像已经开始明白了。 宫千竹似是在笑,但细看好像又没有在笑,银紫色的眼珠静静地凝视着他,那一刻眼前闪过的全是司马长渊过去的音容笑貌,他的声音他的亲吻,还有他死时遍布碎痕的模样,无一不在将她一点点逼向那黑不见底的深渊。 “……我这满头苍丝白发,加上一双眼睛,还有长渊的命,用以偿还你这么多年的恩情,我想应该已经够了,如今唯一还欠你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把莫邪剑了。”她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插在腹部的莫邪剑发出耀眼的光,散作点点星芒光斑消失,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的恩怨全都一笔勾销,你就只当从未收过我这个徒弟,青玖和青芜两个,已经够了。” 墨子离震惊地看着她,慢慢后退了一步。 那日万和会审,他当着天下人的面断绝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那是他不要她,如今,她也不要他了。 低头看看那把流光溢彩的莫邪剑,他忍不住苦涩笑笑。 小竹,你终归还是恨了我,恨了我啊。 ------------ 从此陌路 宫玄月抱起血流不止的宫千竹,风雨之中张开一个刚好能将两人包住的球形结界,他回头漠然望了一眼尚在大雨中全身湿透的墨子离,毅然飞出海上巨大的红色结界。 “魔君!” 被隔绝在结界外的楚摧城满是焦急,一见宫玄月无恙出来顿时大喜过望,正要上前,目光忽然落到了他怀中血流成河的宫千竹,蓦然惊在原地。 海上众人躁动纷乱,青芜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一个劲地探头往外看,看到宫千竹身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也是呆了。 “……小竹?”她不明白,明明是魔君在和师父打,为什么最后受伤的是小竹? 白芷见宫千竹受伤,当即便要急得冲上去抢人,一边的巫木元卜见状连忙将她及时拉住,怒喝道:“白芷,你疯了吗?” 为什么只要和宫千竹有关的事情,她就变得不像原来那个白芷,行事冲动不经思索,如今竟想要从宫玄月手中抢人吗? 白芷紧抿住唇,忧心的目光落到宫千竹身上。 她一直,都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妹妹的,纵然交集不多,但自从锁妖塔里面相识了之后,这个会害怕会哭泣,却仍是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一般温暖的孩子,她已经想要去守护了。 女娲怎么样,魔族公主又怎么样,千竹就是千竹,永远都是锁妖塔里那个脆弱无助的孩子。 宫玄月冷漠扫视过在场众人,满腹郁气无处发泄,看见千万魔众伤亡惨重更是怒不可遏,艳丽红袖用力一挥,巨大的轩辕剑从天而降直插入海,惊天动地的力量震荡开去,仙冥二界被伤及大半,接连数万人摔到海面上,一片惨烈景象。 怀中之人痛苦地瑟缩着,他低眸看了一眼,纵然再不甘也只有先放过众人,怀抱着早已昏厥过去的宫千竹,化作一道绚丽血光飞往千岛湖王宫,飞经之处花雨飒沓,红艳透明的万千魔花纷纷扬扬地洒落,楚摧城和其他八魔也随之而去。 千万魔众刚一撤离,伤亡惨重的仙冥二界也动乱起来,青玖青芜第一个冲进海上的红色结界,里面瓢泼大雨,莫邪剑流光溢彩。 青玖连忙前去搀扶墨子离,担忧地望着他。 “师父,刚刚那个人是小竹吗?是我的小师妹吗?”青芜红着眼眶看他,她相信师父一直惦念着的小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但她不相信那样一个白发紫眸的魔族公主会是可爱的小竹。 墨子离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一直淡漠着的唇角微微扬起。 青芜整个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师父笑了,一直清冷淡漠的师父……会笑? 她呆呆地看着师父伸手抚摸自己的脑袋,指尖冷若冰霜。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你的小师妹了。” “师父……”青芜眼中流出泪来,她紧紧抓住墨子离的手,仰头满脸是泪地问,“师父,告诉芜儿,你瞒了我什么?我……欠了小竹什么?” 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小竹那个时候眼底满满的绝望,她对她说: ……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你这里,欠了我的什么。” …… ——师父,芜儿欠了小竹什么? 青玖强忍着泪别过脸去,芜儿不欠她什么,是他们亏欠了千竹太多。 …… 青芜流着泪看着墨子离抽身离去,大雨倾盆之中,蓝衣血袍纷飞,他随手一扬,沾满了血的莫邪剑在雨中划出一道五彩光影,最终一声水落,快速沉入了大海之中,再也找寻不到踪迹。 …… “弟**千竹,此生永不堕邪道,永不心存恶念,大爱天下,大爱世人,绝不负师父所望。” …… “可是,星星的故事是美丽却又悲惨的,就像手中的流水一样,没有谁能被允许留下……师父,小竹能一直留在师父身边吗?” …… “既然世人皆有执念,那么师父,你的执念是什么?” …… “师父,你可不可以跟我解释一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只要你说我就信。” …… “师父待小竹恩重如山,小竹心怀感激还来不及,又岂敢有何怨恨?” …… “没了眼睛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等你来看我,可你再没来过,一次也没有。” ……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的恩怨全都一笔勾销,有青玖和青芜,已经够了。” …… 已经,够了。 ------------ 魔君登基 千岛湖王宫内,到处一片繁花似景,地上开满了七彩透明的魔花,空气中满是花的香气,王宫里永远都像是刚刚下过一场细雨般,虚幻透明的巨大彩虹一头隐入天际,另一头则留在岛上,七色彩虹光照耀之下,岛上每一片叶子都干净得一尘不染,每一瓣花瓣都饱满透明,花上还有晶莹剔透的露珠,空气中都带了些清新的湿气。 雪色长裙拖过长长的露天走廊,白芷目不斜视地走过一尘不染的玉石地,丝毫不为眼前的美景所动。 自从上次千岛湖一役之后,魔界伤亡惨重,百废待兴,因为有了魔君神力,千岛湖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唯和,甚至比以前还像世外仙境。 她一路走到长廊尽头,那是一片岛中湖,华丽低调的白色宫殿从水中修建而起,四周开满了雪白的莲花,不时会有红色的锦鲤从水中钻出来,咬着粗壮的荷叶梗。只是偌大的湖泊之中,没有任何从岸上通往宫殿的路,没有水中鹅卵,亦没有湖上亭廊。 白芷轻轻一拂衣袖,径直从湖上飞过去,踏水生莲,一条长长的莲花路开在湖面上。 殿内铺了暖玉置了香炉,她刚一走进去便闻到上好的魔苏檀的香气,两名规矩站在内卧门口的婢女见她连忙恭敬行礼,得到示意后便安静地退下。 宫千竹斜倚在铺满了冰丝玉锦的软榻上,身上随意盖了件雪狐毛织成的暖裘,雪白长发如同华丽流苏一般直垂下地,半闭着双目很没有精神的样子,唇色苍白透明。 此刻她一只手伸在外面,皓白的手腕上缠了根红色细丝,毒医正替她细细诊脉,为避嫌在眼上蒙了块黑布,因此未曾察觉到白芷的到来。 白芷也不出声,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毒医诊脉。 过了一会,毒医收了线,起身谦恭道:“公主伤势还未痊愈,这段时日不宜下榻,以免扯动伤口。” 白芷闻言便皱起眉,她的伤这么严重吗?连榻都不能下? “……”宫千竹似是在出神,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眸光闪烁了下,“哪里有这么严重,你给我开几道药,过两天就痊愈了。” 毒医为难,白芷上前劝导,“千竹,你就听毒医的话吧,这些天不要下榻了。” “白芷姐姐?”她这才发现她的到来,有些惊讶地微微起身,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痛得她一阵抽搐,连忙又靠回去。 白芷将毒医挥退,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明明知道会受伤,怎么还……” “没事的啦。”宫千竹牵强地笑笑,“是那些毒医太小题大做,其实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白芷望着她正想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钟声,一声比一声震耳欲聋,刺激着耳膜绵延不绝,整个王宫都是这阵钟声,极尽**肃穆。 宫千竹的脸色骤然刷白,伤口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白芷只错愕了片刻,立即便反应过来,她本来还是知道这件事的。 今天,正是宫玄月正式登基的日子。 从以前的仙界天将,彻彻底底变成魔界君王。 见宫千竹面容惨无血色,她低声道:“本来今天你应该出席的,只是魔君陛下考虑到你的伤势,所以……” 宫千竹摇摇头,她当然是知道这个的。忽然想起来什么,从靠枕下摸出一个汉白玉的盒子,“白芷姐姐,这个东西麻烦你帮忙转交给楚殿。” 白芷刚一碰到她的手指,立即便察觉出了什么异样,不顾阻拦打开玉盒,十颗血红透明的药丸放置在内,红得惊心,她当即惊怒,“你做了什么?你现在身上还有伤!” 她微微一笑,“这点小伤不碍事。” 她记得楚摧城在上次仙魔大战中受了重伤,从毒医口中得知他内力受损不少,毕竟也是为了自己的姐姐,她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于是便托毒医帮忙用她的血炼成血丸,功效应该比较显著。 白芷紧紧捏着手中的玉盒,她何必这么放不下? “我啊,经历了这么多事,也能明白些道理了。”宫千竹淡然一笑,“欠了别人的东西,最好尽早还上,否则,指不定以后会付出多少倍的代价呢。” 白芷心中一痛,低低答应了一声。 ------------ 重塑六界 已是深夜,白芷早已离去多时,殿内再无一人。红月的光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透过素白的纱质窗帷洒进宫殿里,轻盈的白纱在夜晚的湖风中轻柔曼舞,像长长的玉手勾捻着殿内直垂下地的床幔帷帐。 宫千竹已经斜趴在床沿上睡着了,裙角直垂下地,巨大的吊床帐帷忘了放下来,高高挂在玉钩上,偌大的柔软床榻上,她睡得沉静又死寂。 忽然一阵诡异妖风拂来,殿内白纱纷飞,水光粼粼,妖冶诡异的红色蔓延开来,几案、地毯、纱帐、床榻全部随着那人的走近,飒然被同化成华丽的暗红色,血色透红的珠帘垂挂,案上放置的夜明珠也变成了血色光辉。 斜长的影子被月色珠光投映在暗红地毯上,低调华丽的红色长裙及地,宫玄月在距离吊床几步远的地方站住,静静凝望着床榻上安静沉睡的白发女子。 “……” 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感应到了他的注视,宫千竹从迷梦中混乱梦呓着醒来,怔怔地望着对面安静屹立着的宫玄月。 “姐姐?”她有些惊讶,姐姐初登大宝,魔界还有很多事情等待他处理,他已经好几天没来看过她了,没想到今日是正式登基之日,姐姐反倒来看她了。 宫玄月走近,在床沿上坐下,“伤好点了吗?” 她点头,还是有些不适应姐姐的新面容,更不适应姐姐用那双血色眼睛凝视着她的目光。 宫玄月沉默了下,接着问:“听毒医说,你用自己的血为楚摧城炼药?” 宫千竹心里陡然一惊,看着宫玄月有些紧张,“因为……因为楚殿毕竟是为了姐姐……” 宫玄月轻轻一叹,血眸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郑重地告诉她,“千竹,下次不要再瞒着姐姐什么,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一定要跟我说。” “好……” 宫千竹松了口气,看着宫玄月略显疲惫的眉目,关心道:“姐姐今天应该也累了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不必了。”宫玄月似是累极一般,抱着她靠在床栏上,下巴轻轻放在她头顶。 她有些不自在,自从姐姐变成魔君之后,她还不太习惯已经是男子的姐姐,原来再自然不过的举措如今也会给她带来紧张尴尬。 “千竹,你有没有想过重头再来?”淡淡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恍若隔世,“就是一切重新开始,九天重塑,六界再造,一切都能重新再来一回。” 宫千竹被吓到了,“姐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纵然是世人千般不对,如今六界已塑千万年,我也已经……没有那样的力量了……” “你能,千竹,姐姐想过了,六界早已残破不堪,与其守着这个伤痕累累的世界,不如再重造一个。” 宫千竹有些发怵,耳边响起的又是司马长渊当日所言。 …… “竹子,如果不喜欢这个世界,那就用你的力量重造一个好了。” …… 她仍旧不明白,姐姐和长渊为何都想要重塑六界,在他们眼中,这个世界,真的无可救药了吗? “可是,姐姐……”她咬着嘴唇犹豫不决,“我不想……” 宫玄月静静盯着她,半晌疲惫地叹气,“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 高高挂起的巨大帷帐缓缓落下合拢,殿内纱帐飞扬,他替她拉好被子,右手撑着头斜躺在她身边,“最近魔界的事务繁多,过两天待到事情少了,姐姐想带你去人界逛逛。” 她在朦胧睡意中有些不解,“人界?为什么要去人界?” 宫玄月微微一笑,“你以前不是一直很想让姐姐陪你去一趟人界吗?” 她点点头,眼皮不住打架,终于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殿内水光粼粼,纱帐纷飞,宫玄月凝视着她沉睡的面容,缓缓抬起手来,那只手从指尖到手腕,全都变成了微微湛蓝的透明琉璃色,在夜色中散发着海色微光。 他闭上眼睛,五指慢慢收拢,手顿时又恢复了原样,偌大的暗红吊床上,二人相拥而眠。 ------------ 六界弃神 无妄界,西昆仑。水如彩露,白羽纷飞。 碧绿的水上垂帘随着一阵迎面而来的清风啷啷作响,华丽的羽裙擦着水面飞过,带起淡绿色的清风,条条垂帘自动撩起又放下,层层交叠的垂帘之间,一抹神迹华丽掠过,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平静水面上漾出七彩透明的清波涟漪。 岸上洁白的花羽纷纷扬扬地飞舞,纤纤素手轻扬,碧绿的长裙羽衣在身后华丽展开,西王母同两名跟随着的神女刚一落地,便有另一名神女前来询问,“王母可见到那四殿下了?” 西王母淡淡应了一声,长长的透绿睫毛浓密如刷,在白皙的脸上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圣洁无可侵犯。她只略略抬手,水上的垂帘随之高高挂起,一座宫殿从水中缓缓升上来,玉石阶梯一级一级地接连浮现,成为通往宫殿的水上道路。 那神女似是想起来什么,“忘了告诉王母,执扇夫人前来拜见,此刻正坐客殿中。” 西王母有些吃惊,“执扇?她来做什么?” 问完自己也沉默了下,执扇夫人不问世事已有百年,如今忽然前来拜访,想必是和那件事脱不了干系了。 西瑶殿中,执扇夫人长身立于巨大屏风之下,青灯金盏,垂帘翠帷。 “西王母,你不要做得太过分了。”执扇夫人冰冷地注视着她,开门见山道,面色隐隐苍白。 西王母晶绿色的薄唇微微扬起,“夫人何必生如此大气,神界衰败万年,如今伏羲上神重生,不是一大盛事吗?” 执扇夫人紧紧握着手中香木折扇,压抑着极大的愤怒,“最后一块女娲石的下落只有你知道,主上再次涅槃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就连上次魔界大战,如果没有你在暗中相助,墨子离怎么可能会是伏羲的对手,如今我倒很想问问,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西王母微微一怔,晶绿欲滴的长发慢慢变成墨绿色,“我堂堂上神西王母,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夫人问这句话,未免太过愚钝了。” 她微微仰头,华丽的墨绿长发垂帘一般落下来,“夫人不是也知道吗?如今伏羲只有一半的神心,现在能醒来不过是靠着这么多年积累沉淀下来的神力暂时维持,神力一旦耗光,伏羲只会再度沉睡,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整个神界考虑。” “巧言令色!”执扇夫人怒喝,“西王母,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会不清楚?早在千万年前你就对神界至尊之位虎视眈眈,过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想闹得六界风云再起!” “……”西王母一直淡笑着的面容也有了几分愠色,轻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如星辉般璀璨的碧眸澄澈透明,她直直盯着执扇夫人,眼中却又像是没有万物,“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六界至尊之位?” 她似是在冷冷嗤笑,长袖一甩背过身去,华丽绿羽长裙在身后如同孔雀羽翼一般展开,尊贵无比,华丽异常。 “执扇,我敬你是盘古婢女礼让三分,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记住了,我不在乎那个位置,也不稀罕,如今神界衰败,真神寥寥数几,我若真是为了至尊之位,早在女娲三神涅槃之后就君临六界了,哪里还等到现在,我做这一切,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你应该做的?”执扇夫人冷笑,“就是在背后助波推澜,害得主上再次涅槃,把宫千竹逼成那个样子?” “神族既是六界之首,就要肩负着守护这个世界的责任,盘古伏羲虽是创世神,却从未替这个六界着想过,盘古为了女娲心祭千万血肉,伏羲又为了女娲不顾肩负着的责任执意陪她去死,他们根本就没有身为神的觉悟,一切都只为了一个人而活,这样的创世神,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西王母顿了顿,继续道,“执扇,千万年来众神接连涅槃,而我却能一直存在,正是因为我肩负着应有的责任,心怀天下苍生,所以才被这个世界选中,去守护,去救赎。” 执扇夫人面色苍白,站不稳地后退了两步,靠在镶着孔雀石的几案上。 主上,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的神么? 或许西王母没有说错,神只有心怀天下,心念苍生才能被称之为神,正如当年的女娲一样,自从摧心化骨,直至万劫不复,纵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没有保留的守护,才够资格成为神。 ------------ 江城花灯 人界,落户江城。 夜色繁闹,江上泛着十几只画舫,皓月如沐,灯火月色倒映在湖面上,江水倾城,万世繁华。 繁星璀璨的夜空中出现几道人影,衣袂翩飞,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房顶上,万千星光在他们身后,形成一块巨大的星空帷幕。 宫千竹站在宫玄月身边,将江边的繁华夜景收入眼底,微微有些恍神,仿佛一切都回到了那一年,一切都才刚刚开始的时候。 “千竹,为什么想要来这里?”宫玄月已经施了法,他们的头发和眼睛都变成了凡人的墨黑色,纵然如此,高贵的依旧高贵,怎么也无法掩饰身上的出尘脱俗。 宫千竹神色有些恍然,似是在回忆一般,“我曾经在这里遇见一个很特别的人,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可我还想来这里看一看。” 宫玄月侧头看了她许久,拉起她的手飞身跃下房顶,路上行人往来匆匆,他们就这样飞下去轻盈落地,却不知为何竟没有引起任何骚动,行人面色如常,仿佛他们只是空气一般。 江城似乎正值当地佳节,各色花灯看得人目不暇接,一片灯火阑珊,到处都有卖各种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江风带着微微腥气拂来,不时几盏孔明灯也摇摇晃晃地升上夜空,带着放灯人满满的心愿。 宫千竹看着略略放下了心,听闻自从伏羲出世后,六界多天灾人祸,苍生苦不堪言,现在她亲眼所见,想必那些都是无稽之谈了。 这几乎是她这一年多来自离开九歌后第一次真正地笑,坐在江中画舫上,眼前一片辉煌阑珊,宫玄月站在船头看着她淡笑如画,眸光一闪,身子出现一瞬间的半透明,他苦涩笑笑。 千竹你看,天意弄人,姐姐终究还是陪不了你走到很远。 似乎是感受到一道很悲伤的目光,宫千竹上岸后,手中拿着白芷递来的莲花水灯怔怔回头,“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他粲然一笑,惊煞天光,走到她身边问,“这个莲花灯是拿来做什么的?” “哦,这个啊,是人们用来许愿用的。”宫千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捧着莲花灯朝他笑,“我以前来人界经常看到,可一直没有机会自己放。” 许愿?宫玄月接过她递来的另一盏水灯,有些不解地道:“想要什么告诉姐姐,为什么要许愿?” “我……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她笑容有些淡了,又或许是自己想要的,是再也回不来的东西。 眼前闪过一幅幅痛彻入骨的画面,她心头又是一阵绞痛,连忙努力压抑下去,这是姐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陪她出来,要开开心心的。 她拉着宫玄月跑下青石阶,将写了愿望的纸条塞进花灯里,再将手中莲花灯轻轻放入水中,水灯摇摇晃晃地飘向远方,很快一阵江风吹来,花灯闪了闪,灭了。 宫千竹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水中万千灯火中唯一灭光的那盏莲花灯,怅然失神。 宫玄月安慰道:“没事的,只是一个形式罢了,千竹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她点点头,转身跑上岸坝。 宫玄月静静凝望着她和白芷四处走看,目光流转,落到了水中已漂流远去的那盏莲花水灯,掌中聚起澎湃真气,将那已经灭了光的花灯从水中吸了上来。 他取出花灯中的纸条展开一看,微微一怔,忽然就笑了。 真是没有说谎呢,她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将纸条捏成一团随手扔掉,本想摧成粉末的,但不知为何还是作罢了。 楚摧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将那纸团重新吸起展开,上面皱皱巴巴的,除了几点水渍之外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写。 五指慢慢握紧,刚才他看见宫玄月久久执笔未落,将一张空白纸条塞进花灯,知是他已权倾天下,根本无需许愿,而宫千竹此般,又是为何? 是真正的无欲无求,还是已经心灰意冷,不敢有任何期待?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星星之花 “姑娘,这些簪子皆是扬州运来的上品,要买一个吗?” 见两名白衣女子停在自己摊前,皆是惊为绝色,年轻的摊主忽然脸一红,有些青涩局促地招呼道。 白芷看了那些小玩意也是喜欢得打紧,边挑边问宫千竹,“千竹,你喜欢哪一个?” 宫千竹的目光直直盯着摊主手边的那根焊金掐丝发簪,样式简单却精细,三根细细的金丝掐成星星的形状,“那个,请拿给我看看。” 摊主顿时就急了,“对不起姑娘,这个簪子是不卖的。” “拜托你,需要多少钱都没有问题。”宫千竹望着他,眼底满是恳求,如果此生,她还能把星星握在手中的话,如果一切都还能够挽回的话…… “这不是钱的问题。”摊主摇头解释道,“这是家母的遗物,本来平时也不会拿出来,只是今天想要重新焊接一下金丝,对不住了姑娘。” 宫千竹呆呆地看了他半晌,最终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请节哀。” “千竹,怎么了?”白芷见她微有失神,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担心。 “没事。”她低眸笑笑,“我只是很喜欢星星罢了。” 摊主本来就有些过意不去,听她此言连忙插话道:“若是如此,姑娘不妨去那边的山崖上寻寻看,听老人们说那座山头生长着星星草,开的花也像极了星星的形状。” “……星星草?”宫千竹喃喃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他指的那座隐没在夜色中的山头。 白芷见状打趣道:“怎么?千竹,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真的有星星草。” 宫千竹摇摇头,低声道:“骗小孩子的。”奇迹什么的,她早就不信了。 嘴上虽这么说着,她还是暗暗记下了那种草的名字。 . 月光挥洒,山石嶙峋,秋虫刺耳的鸣叫声在山中此起彼伏,是整座山寂静中的唯一喧闹。 山谷之间飞舞着成群的萤火虫,点点流光荧绿在黑夜中划出无数条绿色光影,一抹素白色正攀着陡峭的悬崖山石,借着萤火流光和皎洁月光一点点往下挪。 在离她下方不远处的山石缝中,生长着小小的一簇花草,碧绿草色间几点淡淡的金黄,花瓣有五,形状若星,常在满天月光星辉之夜中开放,故名为星星花。 宫千竹五指紧紧插进岩石缝中,一步步往下挪,她只是听到这个传闻随便来看看,没想到真的能找到星星花,她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月光下淡淡的金色,散发着如同星星般干净纯粹的光芒。 心口一阵闷堵,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那一天竹林间的初见,还有比月湖长廊上的相遇。 最不能忘记的便是那天,一片空旷苍凉的荒野中,小小的紫藤花在旷野间飞舞,他自远处耀眼的太阳光中朝她走来,对她说,竹子,我们回家吧。 眼前一阵酸涩,泪水模糊了视线,那段忧伤美丽的时光岁月之中,他给过她最干净纯粹的感动。 她还记得在扬州城分别的那一天,他驾马消失在城门尽头,她在高亭楼栏后看着他离去。 他说:“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长渊,曾经你对我说过的话,如今可还作数? 她终于抓住了那簇花草,一时间又惊又喜,无意间手下一滑,惊呼着坠落山崖,手中的星星草也松开滑落下去。 忽然一道透红血光带着蜿蜒花路而来,稳稳将她接住带上悬崖顶,呼啸的风声在耳边作响,红艳透明的花瓣在风中四散而飞,花路纷沓散开,化作漫天纷扬花雨。 “姐、姐姐……” 宫千竹有些不知所措,她是瞒着姐姐偷跑出来找星星花的,没想到被姐姐抓个正着。 来不及去看宫玄月是担心还是责怪的脸色,她第一反应是已经不在她手中的花草,慌张地去看悬崖下面,失望地垂下眼帘。 “在找什么?”宫玄月仔细盯着她的神色。 宫千竹不敢再瞒他,只好答道:“星星花……” “星星花?”宫玄月有些诧异,抬起手来,“就是这个么?” 宫千竹惊喜地看着他手中那簇星星花草,连忙接过来,却发现被宫玄月握过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黑,很快整簇花草都枯萎了,化作一片飞灰寂灭。 她有些沮丧,果然花草就是花草,一经姐姐触碰,便会立即被煞气所焚。 ------------ 客栈遇袭 宫玄月微微拧眉,“就是为了找这个,才大半夜跑出来的吗?” “我怕姐姐不同意……” 宫玄月面色一凝,语气也严厉起来了,“千竹,你记得姐姐之前对你说过什么?” 宫千竹一怔,低声道:“我能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但一定要跟姐姐说。” “为什么不听话?” “……”宫千竹无言以对,手中握着星星花的残烬,一阵心堵。 宫玄月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别忘了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老这么毛毛躁躁的,以后若是姐姐不在了,谁来照顾你?” 宫千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姐姐不会再扔下我不管的。” 宫玄月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低低地应了一声,带着她挥袖化作一道红光,踏着血红花路飞下悬崖。 第二天宫千竹一醒来便看见床头放了插有星星花的青花瓷瓶,她抱着花瓶发了许久的呆,不知心里是难过还是感动。 白芷笑着说:“魔君对公主很上心呢。” “是啊,姐姐真的对我很好……”宫千竹喃喃重复,似是忽然被惊醒一般,惊慌跳起来,“姐姐呢?他不是和我睡在一起的么,人呢?” 白芷四处望望,“可能是去给你叫早膳了吧,我下去看看。” 白芷刚走没一会儿,宫玄月便进来了,一看见她便急着把她往门外拉。 “等、等等……姐姐,你要带我去哪儿?”客栈内隐蔽的走廊后面,宫千竹终于抓住机会挣开他的手停下来,惊讶地望着他。 宫玄月神情有些焦急,“先别管这么多了,跟姐姐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姐姐不是说好了今天去长安的吗?” “长安下次再去,现在跟我走。”宫玄月一路拉着她绕过二楼回廊,从客栈后院西门出去了。 “……” 宫千竹心中满是疑惑,直到被他拉着塞上一辆马车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连忙甩开他的手,“你不是姐姐,你是谁?要做什么?……” 那人脸色一凝,利落地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直接扛起扔进了马车里面,宫千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轿帘落下,整辆马车腾空飞起,一眨眼消失在空中,犹若流星划过,留下一道金红色的影痕。 宫玄月端着早膳刚一回房便发现了不对劲,当即将客栈内景全部勘观了一遍,没有宫千竹的踪迹,再追溯到房内刚才发生的场景,却只看到易容成自己的人将宫千竹连拉带拽地带走了。 “砰”地一声清脆碎裂声,宫玄月面色冰寒地站在房门口,地上一片狼藉的是摔碎了的碗盘,许是由于太过的愤怒,用法术遮掩成黑色的头发一瞬间变回暗红血色,透红血眸满满的全是令人心惊胆寒的冰冷。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客栈房梁开始断裂,碎石粉末从房顶往下砸,店内客人全都惊喊着跑下楼,白芷也察觉到了异样,好不容易挤上了楼,看见满脸冰冷的宫玄月也是愣了,“……发生了什么事?千竹呢?” 宫玄月冷冷拂袖,“马上回千岛湖,传令下去,但凡有魔众见到挟持公主之人,立即通知我。” “什么?……”白芷惊讶地抬头,“千……公主被人劫走了?” 怎么可能,她离开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千竹怎么可能就被人带走,在客栈里,在宫玄月的眼皮底下? 知道事态严重怠慢不得,白芷领了命匆匆离去,雪羽扇一挥,雪白的羽毛化作十几只灵鸽,拍拍翅膀先行飞向了魔界。 不过,她第一个会想到的便是仙界,想必宫玄月也想到了,如今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仙界挟持宫千竹,欲以宫千竹要挟宫玄月,乃至整个魔界。 果然是仙界一贯的作风,白芷暗暗一笑。 只不过这次仙界玩得过火了。彻底惹恼了如今的宫玄月,只怕大祸临头。 ------------ 古月绝梵 宫千竹是被周身蔓延上来的冰水给冻醒的,她打了个冷颤,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见自己被绑在一片绿盈盈的水渊里,冰冷刺骨的地泉水一波接着一波漫过胸口,她被冻得几乎麻木,满头白发垂入水中漂散开来,她就被沉重的玄铁捆缚在水中一根木桩上,空气都冰冷得刺骨。 “醒了?”寒池边上站着一名她从未见过的男子,正隔着老远一片水渊望着她。 “你是什么人?”她虚弱地抬起眼,气若游丝地问。 “我以为,你会问一些更有价值的问题。” “……”宫千竹闭上眼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如果你抓我是为了要挟姐姐要挟魔界,那我劝你最好罢手,你会被姐姐杀了的。” 绝梵有些惊异地挑眉,看她似乎是一点都不恐慌的样子,忽然对这个近来闹得六界不得安宁的丫头起了一点好奇心,“你不怕受刑?” 她勾唇淡漠地笑,“这种程度的痛……” 眼前浮现过曾经经历过的种种煎熬折磨,对于受遍了世间极刑的她,这种程度的皮肉之苦,早就不算什么了。 绝梵立于水边,石壁上五颜六色的钟乳石映得他神色不明,“你这小丫头倒还真有本事,从仙界乐音仙变成魔族公主,掀起不计其数的仙魔大战,宫千竹,因为你而引发的灾难悲剧,至今究竟有多少件了?” 宫千竹心中猛地一颤,不计其数的悲剧惨景浮现在眼前,早已经痛得麻木,再痛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她望着他,像是在笑,又好像没有笑的样子,“不要说,你是为了替六界除害才把我抓来的。” 绝梵似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长袖一甩,笑容冷冽入骨,“六界怎样与我何干?你以为我像你那个师父一样,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的?” “……”宫千竹垂下眼眸,想强颜欢笑也笑不出来了,冻僵的手指握了又握,最终嘶哑地说出一句,“我没有师父。” 她早就和他没有关系了,自从莫邪剑贯入自己身体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余债就已经两清了,欠了他的恩情,她还清了。 “主子。”旁边一人凑上来对绝梵道,“不如将这丫头献给古月主子,他不是挺在意这个丫头的么?这样一来主子不就立了大功……” 那人话还未说完,绝梵眼神一冽,狠狠一巴掌甩过去,掌风强劲,那人重重地摔到石壁上,随即便听绝梵冷冷的喝斥,“蠢货!抓她来便是为了让主子绝了念想,你还让我去迎合主子奉承他不成?” “主子?你们是古月前辈的人?”宫千竹终于听出要点,惊愕不已地望着他们。听说古月仙上次打上天宫,因为她跳下诛仙台后鸣金收兵,自从那天以后再没有他的消息,连楚摧城派人去送盟约书也被退了回来,如今他的手下怎么会…… 绝梵看着她不置可否地勾唇冷笑,“我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竟让主子这么上心,为了你他竟然放弃了攻打仙界,如此一个红颜祸水,留着也是祸害,倒不如早早除掉,断了主子的念想。” “你在胡说什么?前辈只不过是想要收我做徒弟罢了。”她被冻得眼前一阵阵晕眩,强撑着喝斥道,“古月前辈若是知道你背着他将我抓了来,怕是也会责罚于你吧?” “倒是生得伶牙俐齿。”绝梵冷冷甩袖,“如今宫玄月作为伏羲转世再度重生,魔力作乱为祸四界,四境碎九州裂也是他一念之间,若是没有必死的觉悟,我又怎么敢把你抓了来。” 宫千竹猛地睁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什么,什么为祸四界?你在说什么?” 姐姐昨日才带她到了人界江城游玩,那里到处繁华笙歌,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哪里会有什么灾难发生的样子? 绝梵讽刺道:“看来你还被宫玄月蒙在鼓里,要不要我让你看看半个月前的江城?” 一道紫黑色暗光从指间弹出,宫千竹顿时被摄了意魂,眼前慢慢模糊掉,脑海中只剩下绝梵强行摄入的影像画面,看着看着,她惊恐地瞪大眼,恐惧的深渊将她一点点吞没。 怎么会是这样? 这真的是半个月之前的江城吗?到处一片荒芜破败,哪里像昨日见到的繁华昌盛,姐姐为什么……要瞒着她? 魔君出世,天下大乱,传言说的,果然没有错吗? ------------ 熔岩地洞 迎着宫千竹颓然悲伤的目光,绝梵面色不改,冷声说道:“我不会杀你,毕竟你还是魔族的公主,日后魔界对主子还有用,不过接下来这几天,你就好好在这呆着吧。” 石壁上一块圆石缓缓转动,最后“咔”地一声轻响,沉重的石门缓缓关上,隔绝了绝梵的面容,偌大一片冰冷寒渊里,刺骨的冰水有规律地漫涨上来,过了一段时间水位又降下去,让她在窒息与寒冷之中极度清醒着。 宫千竹全身都冷得麻木了,她紧紧咬着下唇,从来没有一刻陷入这样未知的恐惧中,忽然好想站在姐姐面前问个清楚,为什么一定不肯放过六界,为什么要瞒着她,为什么在众生疾苦的时候带她出来玩乐,他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替她雪恨吗? 真的没办法安宁地生活下去吗?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 寒冷刺骨的池水一点点涨上来,漫过胸口漫过头顶,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片深渊淹没,寒冷将她整个包围住,她无处可藏。 . 暗红华丽的魔界宫殿,长长的纱幔随着妖风而轻柔曼舞着,殿四角燃着魔苏檀香,香雾袅袅升起,整座宫殿里面云雾缭绕,使人不自觉地慢慢沉溺下去,极尽奢靡。 宫玄月长身立于高坛上玉榻前,暗红长发低垂,衣裙如莲花般华丽平整地展开,一双血红透明的眸子沉静到了极致,几近无情无心。 “仙界那边有消息了吗?” 楚摧城手中拿着卷宗,“蓬莱、昆仑、王屋、青城、太白等各大仙派都已经去查过,南域水族、紫灵仙族、金盏圣族和比翼族以及龙族也派人问过,都没有公主的消息,如今最有可能的,就只剩下玄寂天族和九歌了。” 宫玄月沉默了一下,“……只剩下这两个了么?” “其他的仙界门派和种族规模和势力都较弱小,应该没有胆子劫持公主。” “再查。” 楚摧城一愣,“可是……当真就只剩下这两个了。” 宫玄月长袖一拂,“玄寂天族是仙界主支,再蠢也不会与魔界正面为敌,至于九歌,如今正忙着制服四处作乱的洪荒残力,没有功夫来劫人。” “会不会不是仙界做的,而是个人所为?”站在楚摧城身后的白芷忽然想到了什么,“毕竟宫家在仙界的仇家也不少。” 宫玄月微微蹙起眉头,“仇家……”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走下高坛,出了执妄殿,到达千岛湖上另一座小岛,楚摧城一路跟随。 不起眼的偏殿殿门打开,宫玄月径直走下楼梯,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不再有魔花的清香,被一片翻腾着的岩浆发出的气味所代替。 里面原是一个偌大的熔岩洞,洞中大地开裂形成巨大的断崖,滚滚岩浆在崖底下翻滚涌动着,岩石滚烫如火,断崖上两边全都关押着数以千计的仙界之人,其中既有以前被楚摧城抓来的血祭,也有刚刚收押的战俘,甚至还有一些仙派的掌门长老,此刻全都又惧又恨地瞪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宫玄月漠然扫视过一圈,被那么多锋芒般的恨意目光所瞪视,唇边竟然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同鬼魅。 长袖一甩,从里面随便吸了一个人出来,众人顿时惊慌躁动起来,当即便有人怒声喝止,“宫玄月,你好歹曾经也是仙界天将,如今你当真要背弃仙界,与魔族同流合污吗?!” “同流合污?”他低眸淡淡地笑,“正是因为不想与仙界同流合污,所以才选择了这条路。既然仙界不择手段,也就怪不得我不讲情义了。” 他抬手便将那人扔进了断崖岩浆之中,暗红色的纤细光带在那人即将落入岩浆中将其捆缚吊起来,距离滚滚岩浆不过一丈之远。 众人皆惧,惊骇连连,所有声讨斥责全部安静了下来,岩浆翻腾出的诡异火光倒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楚摧城,从今天开始,仙界一天不放人,就往这岩浆里面扔一个人进去。”宫玄月冷冷下令道,“我倒想要看看,对于仙界来说,究竟是我魔族的公主重要,还是这么多仙界之人的命重要。” ------------ 三寸月光 寒池水渊,冰彻入骨,连空气都冷得惊心。 宫千竹在昏昏沉沉中隐约听见了石门打开的声音,她吃力地抬起结了一层白霜的睫毛,眸光涣散无神。 “不错,居然能撑到现在。”绝梵从外面走进来,踏水飞过一片渊池,往她嘴里喂了两粒仙丹,她早已失却仙身,如今不过是略懂法术的凡人罢了,若是真的不管不顾,只怕撑不过今晚。 绝梵冷冷勾唇一笑,“没想到宫玄月竟然真的肯为了你做到那种地步,知道么?他放话说你一天没回去就杀一个仙界之人,如今仙魔二界蠢蠢欲动,想必一场大战在即,都是你的功劳呵。” 宫千竹猛然睁眼看他,她吃了两粒仙丹,体力已经恢复了许多,眼中却是暗淡低沉了不少。 为了她,仙魔又要再度开战了。 她冷冷瞪视着他,“原来这就是你抓我来的目的。” 利用她挑起仙魔之间的矛盾争斗,使得魔界恼怒仙界劫持于她,仙界又痛恨魔界诛仙无数,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而他则可坐收渔翁之利,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替古月仙扫清障碍。 绝梵有些吃惊地微微挑眉,随即又笑了,“想不到,你比看上去要聪明那么一点点。” 宫千竹默然不语,闭上双眼,眉目中有几丝倦态。 忽然间什么也不想再说了,她只觉得好倦好累,好想就这样长眠下去一睡不醒,再也不想理会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利欲争斗,她没那个精力陪他们一直玩下去,她累了,想休息了。 “做个交易怎么样?”绝梵忽然凑近了道,“只要你肯说服你姐姐,待攻下仙界之后不和主子抢天君之位,我现在就可以放你回去。” “我若是不答应呢?”她睁开眼静静看他。 “不答应?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答应。”绝梵满是戾气地笑了声,手中紫黑光芒乍现,一把锋利短匕出现,直指她的眼睛,“虽然是银紫色的异瞳,但这双眼睛,你应该还是想要的吧?” “!” 天空炸响一道惊雷,寒渊池里波涛翻滚,石柱断裂崩碎,大块小块的石头从山洞里砸了下来,山洞裂开一个口子,冰冷渊水奔腾涌出,整个山洞几乎都要塌了一半。 绝梵只觉得眼前银紫强光大作,接着整座山洞地动山摇,他一惊,连忙施法稳住洞中结界,身上数处气穴被逼得接连爆破,他一口血喷了出去,如黑梅般喷洒在碎裂石壁上。 “你……”他惊骇连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股力量究竟是…… 宫千竹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整个吞没毁灭掉,她用力闭了闭眼努力压制下去,洞中银紫强光慢慢减弱。 怎样对她都没关系,可她绝不会让人再碰她的眼睛,这双独一无二的银紫异瞳,是用多惨重的代价换来的,用她生命中的星星换来的…… 绝梵看着她惊惶不安地瞪大眼,身子浸在冰水中变得冰冷,心也慢慢沉下去。 混沌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丝白光,他隐隐顿悟,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拉入深渊。 ——如果宫玄月是魔君,魔君即是伏羲,她的姐姐是伏羲,那么她呢?她又是谁? 宫千竹终于压下了体内大乱的真气内力,抬头望着山洞破开的口子,一片繁星璀璨的夜空中,很快赶来了踏着透明花瓣而来的华丽红光,在漫天星辉下妖冶又圣洁。 沉静的目光流转,重新落在跌坐在水中的绝梵身上,她静静地开口,“我不会让姐姐跟古月前辈抢尊位,却也不会唆使姐姐帮你们攻打仙界,这次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想要坐拥天下,就靠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去夺。” 绝梵惊讶地睁大眼,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纤细身体中,似乎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某种高贵的东西。 夜空中华丽红光越来越近,透明血花翩跹消散于风中,宫玄月落地现身,艳丽长裙华丽展开,屹立于巨大的银白皓月之下,宛若神尊圣君。 ------------ 血色悲剧 “姐姐!”一看到他,宫千竹顿时展颜而笑,欢喜唤道。 山洞裂口外,巨大银白新月之下,宫玄月宛若石雕一般屹立于风中,华丽红裙随风飒沓,整个人却自岿然不动,血红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她,眼中仿佛摒弃了世间万物,只能倒映出那一抹水中的素白。 “姐姐……?”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宫千竹怔了片刻,呆呆地叫着他。 仿佛是听见了她的喃喃低唤,宫玄月动了动,红裙翩跹纷飞,从山洞破口处直直飞了进来,落于冰冷渊水中,红裙在水中华丽展开,宛若浴水而出的艳丽红莲。 他走近她,望着她浑身是水面色惨白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忽然一条透明光带自二指间抽出,犹若狠戾毒蛇一般,狠狠贯穿了绝梵的身体,鲜血如雨喷洒。 “姐姐!”宫千竹惊声制止,“别杀他!” 她不想,不想再看到有人因她而死了…… 宫玄月此刻完全听不进她的话,本就是血红的眼眸此刻是可怕得触目惊心,“啪啪”两声响过,又是两条血红光带抽出,各自从他的心口和腹部插了进去,那一片冰池都被染成了黑红色。 宫千竹一着急,眼见绝梵命数将绝,强行运起所有仅存的内力震断了铁链,一掌逼退宫玄月,指间银紫圣光弹出,将绝梵整个笼罩在紫光之中,传送出了山洞。 山洞里顿时只剩下一片血色寒渊,从洞顶破口处挥洒进来的月光将寒渊映得好似血泉一般,暗黑的冰渊之中,一圈圈血红的涟漪荡开,诡异又可怖。 宫千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一刻居然没那个勇气回头面对他。 她伤了姐姐,为了一个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居然出手伤了最疼她爱她的姐姐?! 宫玄月也呆住了,右手摸上左肩,指尖触到了一片粘稠血液。 身体在看到手上鲜血的那一刻开始陡然光亮,海色微光在山洞里如星辰泡沫般升起,从指尖到手臂,从发丝到身体,一点点开始冻结晶化,整个人都透明起来,变成璀璨星空般的湛蓝琉璃色。 宫千竹在一片微光星海之中惊慌回头,好不容易平静了一段时间的眼眸再次被满满的恐惧绝望所占据,她甚至连自己破音而出的那一声“姐姐”都没有听到。 素白衣裙早已经被血泉染成了妖异的红色,她惊恐地转身奔回他身边,沾满了血的手指呆呆地触碰眼前那比星空还璀璨的海色琉璃雕塑。 “不——”她惊恐尖叫起来,眼前全是血色的海洋,整个身体像被撕裂了一般,一只巨大的手用力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五脏翻搅,红得触目惊心的血翻腾着从口中呕出。 她一边呕着大口大口的血,一边哭喊着往后退,重重地跪倒在血池之中,苍苍白发垂入血水中,苍白妖艳得可怖。 ……怎么可以对她这么残忍? 什么都好,怎样都好,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姐姐,只想守着姐姐,这样也不行吗?长渊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这些还不够吗?! 她仰天惨烈大笑悲哭,银紫异瞳被染成了惊心血色,斑斑血泪疯狂涌出,绝望而毁灭地疯狂决堤,整张脸苍白沾满了血迹,艳烈可怖几乎到了毁天灭地的地步。 “姐姐……”她在满眼触目惊心的血色中吃力地抬起手指,似哭似笑地望着那尊琉璃雕塑,已经完全看不见东西了,眼前全是撕心裂肺的血红色,满脸血泪斑斑。 她已经知道错了,不该出手伤了姐姐,不该忤逆姐姐,她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谁死谁活都跟她没有关系,她发誓一切都听姐姐的话,所以,噩梦结束好不好呢?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做这么可怕的噩梦,她会怕,会冷…… 凄惨哭声犹如鬼泣,她整个人浸泡在冰冷血渊之中,早已昏死过去,哭声却一直没有停止过,似乎要将对这一切的极度怨恨,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在血池中,却在昏迷了三天之后再次苏醒了过来。 她刚一醒来,满眼都是素白的雪色,雪白的纱帐纷飞,雪白的冰丝锦被,雪白的新月玉钩,全世界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在那一刻,她恍然有还在仙界宫家的错觉,好像一切悲剧都没有发生过,怔怔地望着床帐发呆。 直到终于看见那抹一直坐在床边的艳丽红色,她呆呆地看了许久,泪水慢慢涌上来,一滴一滴滑下脸颊,落在被子上。 他依然淡笑如初,“醒了么?” ------------ 半神之心 ……是梦么? 她死死盯住他不敢眨眼,也不敢伸手去抓他,害怕他会忽然间消失无踪,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不住落泪,直到泪水疯狂到蔓延了整个面颊。 冰冷脸上传来淡淡温凉的触感,她整个呆住,仿佛有千百支烟花在头脑中升腾爆破,眼前全是五颜六色的绚丽彩光。 “傻丫头,怎么这么多眼泪?”宫玄月淡淡苦笑着替她拭泪,透红血眸中满满的全是从未对其他任何人展露过的温柔疼惜。 她狂喜而绝望地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微微嘶哑的哭腔,“我以为姐姐死了,又扔下我不管了……” 宫玄月血红的眸光微闪了下,他叹笑着弹了下她的脑门,长身而起,“笨丫头,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宫千竹呆住,怔怔地望着他欣长挺拔的背影,红裙流苏,长发如莲。 梦? 那个漫无边际铺天盖地的血红地狱,只是她在安详沉睡中所杜撰臆想出来的一个可怕的噩梦吗? 她那么悲伤,那么绝望,痛彻心扉到了几近毁灭的地步,他却告诉她,那只是一场梦? 宫玄月端着青瓷碗转身,见她呆坐着失神,走回来拍拍她的脑袋,“又在发什么呆?你一觉睡到了未时,不饿么?” 盛有清香莲粥的青花瓷勺喂到她唇边,她没张口,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淡笑的脸,“姐姐的意思是,在江城放水灯,在客栈被人劫持,在山洞里姐姐变成了冰雕,这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宫玄月微微挑眉诧异,“江城?我们什么时候去过江城?” “没有……吗……”她呆呆地问,仿佛灵魂正在慢慢抽离身体。 “只是一场梦而已。”宫玄月淡笑着吹凉勺中烫粥,重新递到她唇边。 宫千竹的目光落在粥上,香糯雪粥中漂浮着几片莲花碎瓣,粉粉嫩嫩的,令人垂涎欲滴。她垂下眼眸,看不清楚她的神情,若笑非笑,“可是姐姐,你的手为什么在抖?” 宫玄月一愣,唇边绝美淡笑慢慢褪去。 “被盘古斧碎片的力量击中的伤口,就算是姐姐也没办法很快愈合吧?”她惨然地笑笑,苍白如纸的脸上挂满了晶莹泪珠,她望着他凄烈而笑,“姐姐总是这样,出了什么事都要瞒着我,安慰我,把我当孩子一样哄。” 宫玄月眼中闪过一丝吃惊,他垂眸淡淡地笑,“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她望着他静静落泪,自身体到灵魂,从血肉到骨心,绝望慢慢将她焚毁啃噬完全,世界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海。 午后阳光倾洒进来,湖上带着莲花香气的清风吹进来,殿中素白纱帐层层翻飞,有若蝶飞花舞。 宫玄月放下碗,凝视着她静静开口,“因为半神之心,没办法一直维持神的身体。” “半神之心?”宫千竹蓦然明白了什么,惊恐地瞪大眼,恐惧蔓延成海将她吞没。 姐姐的身体里只有一半的神之心,那另一半呢?在她这里? 长久以来的疑惑不明终于得解,她听着他淡淡的语调追溯着过往一切,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原来纵然是女娲神石,也无法完美地承载容纳女娲神魂,所以其实她的身体里,除了女娲石,还有一半的伏羲心么? 一半的伏羲心再加上一块女娲石,形魂俱备,刚好可以重塑一个身体,当年也正是因为将一半神心分给了她,他体内仅存半神之心,无法承载足以毁天灭地的伏羲神力,他才选择摒弃了那个身体,抽离神魂,忘却前尘,转世化身为宫玄月,做她的姐姐。 “由于原来的神身一直存放在千岛湖的海底冰宫里,楚摧城又一心想让魔界君临六界,急于让我重生,强行使用禁术开启洪荒玄洞召集神魂,将魂魄从原来那个身体抽离了出来,这才是我重生的真正原因。” “所以,如今只剩一半的伏羲心,姐姐终究还会像以前那样,承受不住伏羲神力,最终晶化涅槃?”宫千竹浑身发冷,原来这才是她没了女娲石依旧不死的原因,这才是姐姐当年涅槃的真正原因,如今,也会成为姐姐生命的最大威胁么? 温暖的手覆到她头顶上,宫玄月微微倾身而笑,“没事的,就像以前一样,这个身体继续沉睡下去,姐姐会重归六界轮回,不论要过多少年,姐姐终究会回来的。” 她咬住唇拼命摇头,泪水疯狂涌出,她不要万世轮回,她只要今生今世,只要姐姐一直留在她身边,千年万年,一直守在她身边。 下巴忽然被他拿捏住,她不得已仰起挂满了泪珠的脸,惊痛地看向他,泪水更是流淌得汹涌,“姐姐……” 宫玄月微微一笑,孤城倾世,傲雪绝艳,美得惊心动魄。 “丫头,如果走过了天涯海角,还是不快乐,不如回到姐姐身边。”他静静凝视着她的双眼,“不做魔族公主,千竹,嫁给姐姐好不好?我们……成亲吧。” …… 静谧的午后时光,层层翻飞着的白色纱帐之中,他对她说,如果不快乐,不如他们成亲吧。 他设想过一万种她的反应,设想过一万种让他失望的回答。 他以为她会哭着问他,姐姐,我们不是兄妹吗? 却单单没有想到,她止住了眼泪,呆呆地看了他许久,最后一声水落,一朵惨白的花开在唇畔,说:“好。” 好,成亲,我们成亲。 ------------ 另寻他师 这是宫千竹自入住千岛湖王宫后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姐姐如今在六界的地位,仅仅三天时间,宫殿里人来人往,不断地有宫廷侍女端着金盘银盘送到宫殿里来,白芷欢喜地将里面盛着的珍宝拿给她看,她只是安静坐着,看着大大小小的礼物放了满殿。 这些都是六界各族的王送来的贺礼,自从三天前他们成亲的消息传了出去,就不断有礼物贡品陆陆续续地送来,宫玄月直接让人送到她宫里,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的让人拿走。 宫千竹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却也没说什么,看着巨大的珊瑚和夜明珠堆满了宫殿,殿内华光流淌,昼夜通明。 接着便有人来报,执扇夫人亦派人送了贺礼前来。 宫千竹有些诧异地看着月光琉璃盒中那块乳白光滑的石头,石头有普通鹅卵石那么大,通体润白如玉,隐约被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 见宫千竹面露不解之色,执扇夫人派来的宫娥解释道:“夫人说了,这块石头是能解公主心病的良药。” 宫千竹猛然抬眼看她,立即站起身来,“执扇夫人现在在哪?” 宫娥摇头,“夫人说从此永生闭关点苍山,再也不见任何人了,尤其是公主。” 宫千竹怔住,呆呆地看着宫娥毕恭毕敬地退出去,半晌才回过神来,忽略掉心中泛起的苦楚,拿起那块石头,和被石头压在盒底的一张薄薄的书信,快速将信中内容看了一遍。 “千竹,怎么了?”白芷见她脸色一变,问道。 她收起信,抬眼问她,“白芷姐姐,你知道什么是四象神石吗?” 白芷一怔,“听说过。所谓四象,也就是青龙、白虎、朱雀还有玄武,四象神石是自天地开创以来,集日月精华而形成的,相传四石在千万年前就已经于东南西北四地分别保管,至今没有人见过,也不知道四石合一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宫千竹拿着那块通体白润的石头,眼中闪着细碎的光,“这就是白虎神石。” 执扇夫人在信中告诉她,当年盘古用九璃盏再炼女娲心,也就是说,伏羲心亦可以重新炼造一个,若能求得四象神石合一,同样可以用九璃盏炼作伏羲心,代替宫玄月体内日渐衰竭的半神之心。 白芷听着也愣住了,半晌才长呼出一口气,“我知道青龙神石就被楚摧城封印在海底冰宫之下。” 宫千竹大喜过望,“此话当真?”如此一来,她这么轻易就能得到两块四象石了。 “那朱雀石在哪儿?被谁保管着?” 白芷似是迟疑了一下,这才告诉她,“古月仙。” 宫千竹愣住,自从上次紫微庭诛仙台一别之后,她便再没见过古月仙,前两日被绝梵掳去,也是在山洞深渊里被关着,连古月仙的一面都没见到。 然而当终于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桃花树下对月独酌,眉间堕仙魔印黑得要滴出墨来,魔魅眼波流转,勾人心魄,摄人心魂。 “小丫头,终于想起来看我了?”他因醉酒而迷离的目光终于准确落在她身上,嗤嗤地笑。 宫千竹垂下眼眸,自来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能拿到朱雀石,却不知古月仙想要的是什么,“只要前辈肯拿出朱雀石救我姐姐,不论前辈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做到的。” 古月仙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扑朔迷离,淡淡的酒香在风中飘散,他低眸看着手中倒映着皎白月光的杯盏,笑意漫不经心,语调也是淡淡的,“小丫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宫千竹怔住,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目光,下唇咬了又咬,努力想要切断眼前不断闪现的温暖画面,还有那抹遥远缥缈的淡蓝色,最终画面定格在那一天,漫天翻飞的桃花雨中,从来都清冷疏离的他在她面前蹲下,为她穿上一双绣花鞋。 眼中雾气翻涌,她心中一堵,用力闭了闭眼,直直地跪地一拜,“徒儿叩见师父。” 古月仙惊喜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跪下,清朗的笑声划破夜风,迷月醉花。 他连忙将她扶起,“乖徒儿,快快起来。” 透红血色的朱雀石从掌上小型星洞中倒出落于掌心,古月仙将它塞到宫千竹手中,明亮的眼睛盛满了笑意,“这块石头,就当是师父送给徒弟的第一件礼物了。” 她垂眸淡笑,“多谢师父。” 纤细手指握紧了掌中的朱雀神石,灼烫如火,她的手掌被灼痛,她却像是毫无自知,一边望着他浅笑,一边将滚烫的朱雀石越握越紧。 ------------ 全新神心 宫千竹带着朱雀石匆匆赶回千岛湖,白芷在殿中等候,一看到她立即迎上前来,“朱雀石拿回来了吗?” 她点头,将怀中朱雀石拿出来同青龙石、白虎石放在同一个盒子里,淡淡道:“我拜了古月仙为师。” 白芷伸手去拿盒子的手就这样僵硬了下来,她望着她半晌,不自然地笑了笑,“古月曾经也是与你姐姐平起平坐的上仙之一,这样挺好的。” “是啊,这样很好……”宫千竹像是轻叹了口气,古月前辈会是个好师父,对她也是呵护备至,一直想要收她为徒,她却倔着不肯答应,如今她和墨子离已经恩断义绝,可是拜古月仙为师,仍旧让她无法释怀。 她恨铁不成钢地暗骂自己,为何到现在还是念念不忘,古月仙能比他做得更好,更何况自己过两天便要和姐姐成亲了,怎么可以还是放不下? 是他毁了她。她不止一次这样提醒自己,努力使自己保持着清醒,他给她带来的伤痛,每一桩每一件,她都应该刻骨铭心地记住才对。 “你不开心吗?”白芷忽然开口问她,“拜古月仙为师,你不开心吗?” 宫千竹抿紧了唇,“没有,我很开心。” 能救姐姐,当然开心了。 白芷叹了口气,“千竹,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答应这桩婚事?” “……” “为什么不顾伦理,要嫁给自己的兄长?” 她低下眼眸,手中握紧了装着三块神石的月光琉璃盒,“我发过誓,再也不会忤逆姐姐。” 在那个血色山洞里面,她曾经哭着发誓,她以后会乖乖听姐姐的话,永远也不会忤逆姐姐,得幸上天垂怜,将姐姐还给她,她也会遵守自己的诺言。 她能抓住的东西太少,珍视的所有一点点流逝,她只剩下姐姐,只要姐姐一直留在她身边,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白芷静默不言,经受过太多的失去,她的执念太深,或许自己不应该想这么多,女娲伏羲早在千万年前便是夫妻,前尘往事灰飞烟灭,如今的他们也不过是重结连理,又有何不可? 宫千竹看看外面的天色,繁星璀璨,皓月当空,已经是夜深,她喃喃自语,“姐姐今天怕是不会来了……” 白芷闻言立即解释道:“这些日子仙魔大战在即,魔君陛下怕是事务繁忙,没有时间过来。” 宫千竹眼中闪了闪,只淡淡回了一个字,“哦。” 白芷惊讶地望着她,她是故意透露给她仙魔大战的消息的,本以为她会立即去找宫玄月制止这场大战,没想到竟会是如此淡漠的反应,她是当真,不愿再忤逆宫玄月了吗?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眼睁睁看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慢慢被逼成这副薄情无心的模样,如今她眼中只有宫玄月,时时刻刻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稍不留意便会崩断,甚至玉石俱焚的地步。 “已经有三块神石在你手上,如今只需寻得最后一块玄武石,即可再炼伏羲心。”白芷请命道,“我会立即去向楚殿求得手谕,号令千万魔众找寻玄武神石,纵然把六界翻个个儿,也会把石头送到你手上。” “不必了。”宫千竹抬起头来,“我已经知道玄武石在谁那里了。” 迎着白芷惊讶的目光,她只淡淡一笑。 不是她说的么,早在远古之时,四象神石就已经分散于大地的东南西北四处,白虎在北,即点苍山,青龙在南,即上原魔界,朱雀在东,即东泽仙界,最后一块玄武,自是在西方无妄了。 白芷听她一说才恍然大悟,随即又担忧地皱起眉毛,“可是来得及吗?别忘了两日之后便是大婚之日了。” “一定来得及。”她握紧手指,银紫色的双眼中迸射出令人心惊的坚定固执。 大婚当天,她要送给姐姐一个最大的惊喜,一颗全新的神心。 ------------ 命不久矣 无妄昆仑,漫天纷飞着洁白花羽,层层白云轻柔舒卷着,水面闪烁着七彩的光,一排悬空的玉阶蜿蜒入九重云霄之巅,空气中满是花的香气。 西王母在接到神女通禀之后匆匆赶来,待看到背对着她立于神树之下的素白身影也是怔住了,翠绿欲滴的长发慢慢变成墨绿色,一直闭着的双眼也睁开了,碧绿的眼珠怔怔地望着那树下的身影。 “女娲……” 宫千竹还未曾察觉她的到来,此刻正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透明花瓣,听到她的低唤,五指慢慢收拢将花瓣握于掌心,她回头朝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西瑶。” 西王母愣了片刻,千万年来再没有人直呼她的名字,麻木了太久,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她只失神了一瞬间,很快回过神来,唇角微扬,俯身一拜,声若天籁,“西瑶叩见上神。” 宫千竹呆了呆,“王母何必如此,女娲氏早就在千万年前涅槃,如今的我只一介凡人,不是女娲,而是千竹。” 西王母直起身子,墨绿长发重新变回透明的翠绿,“既然如此,如今六界都知道魔君大婚之日在即,姑娘不在魔界筹备婚事,来我西昆仑所为何事?” “我是特来向王母讨求玄武神石的。”宫千竹直言道,“你应该也知道的,如今伏羲只剩半颗神心,无法维持神身长久存在,为了再炼伏羲心,需要四象神石。” “……” 西王母沉默了一会儿,“四象神石确实可以再炼神心,这是执扇告诉姑娘的吧?” 她轻轻叹一口气,“然而正如姑娘所知,自伏羲重生以来,六界征战不断,灾祸连连,伏羲魔力难以控制四处作乱,引得六界生灵涂炭,这样的惨剧,姑娘真的想要让它继续吗?” 宫千竹愣住,她纵然知道这些事情,但也不可能看着姐姐再死一次,因为六界,千万年前她就已经放弃过姐姐一次了,如今怎么能狠得下心再弃他一次? “那是我的姐姐。”宫千竹闭眼,仰头长叹。 “为了一个人,姑娘宁愿牺牲全天下吗?”西王母望着她,慢慢后退了一步,“一直觉得女娲氏是被这个世界诅咒了的神,你是一切悲剧的源头,在你身边的人们都无法幸福……你创造了六界,六界却又因你而涂炭,那么试问所谓女娲,究竟是创世神,还是灭世之神呢?” 宫千竹犹被雷劈,她呆呆地看着她,眼中蓄出泪来,“也许你说得对,虽是我一手创造了六界,却也是我在一点点将它毁灭。” “万物皆有正反两面,姑娘是被选中的至善之人,但可曾想过,至善的相反面,即是绝情,知道你为什么被这个世界所摒弃吗?正是因为若是哪天你心念动摇,即刻便能灭世,无情无心的你,根本就不爱这个世界。” 宫千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恐慌地摇头,“我不是,你说谎!” 她爱这个世界,她比谁都爱这个世界,要不然也不会拿自己的心去补天,亦不会选择粉身碎骨去滋养这片大地。 “我是不是在说谎,你的心最明白不过了。”西王母逼近她,莹白如削葱的手指直戳她的心口,“曾经你拥有过的,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失去的东西,当初是觉得很伤心吧?现在呢?我为什么一点也感觉不到你的悲伤?” 宫千竹靠在树上,浑身瘫软了下来,满面凄然。 “因为你没有心,你根本就不爱什么,所以你不会痛。”西王母收回手,退了几步,“等到哪一天你学会了爱学会了痛,那个时候,你才能真正被称之为创世神。” 宫千竹闭上眼睛,过往悲剧一幕幕浮现,她浑身颤抖起来,若那些都不算痛的话,那她此生宁愿无情无心,也不要再经历一次那样撕心裂肺的痛。 西王母凝望着她苍白的面容,慢慢低垂下透绿的眼眸,“我知道姑娘现在很需要四象神石,不过你来晚了一步,玄武神石刚刚被我那徒儿借走,就在你来之前不久。” 宫千竹猛然睁开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玄武石被他借走了?他要玄武石做什么? 纵然很不愿面对这一点,但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借走玄武石,无非两种意图,一是让她去找他,二……即是真的要阻拦她炼造神心救姐姐。 其实他啊,一直都那么残忍呢。 宫千竹凄冷地笑,转身便要御风飞离西昆仑,被西王母唤住。 “比起伏羲,姑娘自己的身体恐怕更值得担心。”西王母的面容忽然有些模糊,漫天飞舞的洁白花羽之下,她的身体慢慢晶绿透明,“那副身体早已饱受折磨残败不堪,给姑娘一句忠告,好好把握最后的时间吧,你最多只剩半年的寿命了。” 最后一句话空灵如罄,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中传来,西王母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漫天花羽之中,徒留宫千竹一个人呆怔在原地,满眼都是纷飞飒沓的白花。 ------------ 天下所欺 九歌仙岛。 宫千竹回九歌一事很快人尽皆知,九阁门正司和八十一阁师尊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众弟子挡了下来,关在寝殿里,授课堂纷纷停课,往日繁华似锦的九歌仙岛今日寂静得有些诡异。 宫千竹站在偌大的山门前,望着眼前拦在她面前的二人,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见九歌掌门。” 元虚老脸一沉,冷笑甩袖道:“掌门岂是你这孽障说见便能见得的?当日万和会审,掌门可是当着全天下的面将你逐出师门,此生不得踏入九歌山门一步,你以为,这只是说说而已吗?” 琵琶仙在元虚身旁帮腔,“仙魔二界势不两立,如今形势紧张,我们可是不敢接待你,魔族公主。” 宫千竹的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拳握了又握,她岂会听不出他们语气中的讽刺,可如今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只希望墨子离能顾念他们之间那一丁点情分,让她拿玄武石去救姐姐。 纵然她知道,这是多么可笑又天真的妄想。 终于看见一身红裙的柳三娘从岛上快步跑下来,她的面容一下子舒展开来,推开他们上前两步问道:“怎么样?他肯见我吗?” 柳三娘为难了半天,温吞道:“掌门只托我告诉你,生死有命,各安天命,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莫要执着太多。” 宫千竹像是一下子坠入万丈深渊,她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瞪着她看了许久,身子透凉入骨,“我一定要见他。” 她就知道,墨子离还是那个墨子离,青芜比她重要,九歌比她重要,在他眼里,她是最微不足道的存在,谁都比她重要,因此也不需要施舍一分一毫的怜惜了。 柳三娘一惊,连忙想要拉住欲闯山门的宫千竹,无奈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被山门的蓝色结界弹开,重重跌在地上,咳了两口血出来。 柳三娘看得触目惊心,连忙上前去扶,“千竹,没事吧?你怎么这么傻,掌门不想见你,你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他的。” 她跌坐在地上呆了半晌,忽然紧紧抓住柳三娘的手,茫然无措地看着她,“那么你告诉我,他要怎样才肯见我?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放过我的姐姐?!” 最后一句话几乎都是压抑着极大的愤怒喊出来的,柳三娘惊愕地看着她不住呕血,手上沾满了斑斑血迹。 ……她这是怎么了? 纵然是气急攻心,也不会呕出这么多血来的,她如今苍白得犹若一缕孤魂的样子,丝毫不像在魔界王宫中养尊处优的公主,反而像是那久病不愈的重病之人,长年积病成疾的样子。 “千竹,千竹你等等,我马上去找掌门。”柳三娘怠慢不得,转身便进了山门。 元虚脸色一沉,指间一道金光弹出,柳三娘毫无防备,金光从她后脑直击而入,顿时便浑身瘫软倒了下去,被琵琶仙一把扶住。 元虚冷哼一声,“把她带回去,我们走。” 他看也不看倒在山门玉阶上呕血不止的宫千竹,径直入山门,长袖一甩,高大沉重的山门在她眼前重重关上,蓝色结界中一个金色咒印浮现出来。 宫千竹只在一片混沌模糊中听得沉重的关门声,心中悲怆不止,一口血呕出来,她呆呆地看着手掌中那滩已经开始泛紫的血迹,耳中又响起西王母那遥远如天籁的声音。 …… “好好珍惜最后的时间吧,你最多只剩半年的寿命了。” …… 手指慢慢收紧,她努力忽视掉心中的悲凄,抬头看着在自己面前紧闭着的山门,惨然地笑笑。 多可笑,原来这又是一场和当年医圣仙岛上一样的悲剧。 天空一道惊雷劈开,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山门前顿时电闪雷鸣,冰冷的瓢泼大雨直泻而下,地上积水成河,夹杂着丝丝血迹被大雨冲走,她倒在山门前,早已经无力起身,只是抬头看着大雨倾盆,流进眼睛里,滚落出来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老天,原来你也爱落井下石。”她刚一说完这句话,惨白的闪电劈开紫黑夜幕,闪电的碎片在她周身消散,直到她昏过去的那一刻,忽然好想要就这么死去,世人欺她,苍天弃她,试问,是不是真的要等到她死的那一天,才是一切悲剧停止的时候? ------------ 一月之约 好冷。 宫千竹从混沌昏沉中醒过来,身上已经落了厚厚的雪,手被厚雪覆盖住,早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 她望着满天风雪出神,不知是在这里求了多久了,天象一直就没有好转过,总是刚下完雨又接着飘雪,地上已经有一层厚厚的冰砖了,透明冰地里还夹杂着几缕触目血丝。 他还是不肯见她么。 这次因为有所变故要来九歌一趟,她特意去求姐姐将婚期宽限了几日,只说自己是想要一个人出来散散心,宫玄月当她心里乱,也没有多说什么,而如今宽限的日子也快到了,墨子离若执意不肯见她,那她又能奈怎样呢? 看见远处灵鸽们成群在山林间飞旋,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抽出冻僵的手指,尖锐口哨声响起,灵鸽们听到熟悉的哨声迅速地飞过来,看见是她,欢喜不止地围着她飞。 她抓住一只灵鸽,从它腿上的玉筒中取出一张小小的信笺,咬破食指,一滴血落在雪白的纸上,鲜艳如点墨梅花,触目尽心的红。 她看着灵鸽带着滴血信笺飞上山,面色苍白如纸,眼底却闪着碎光。 墨子离,你最大的优势是狠,最大的弱点,却是狠得不够彻底。 不出她所料,刚刚开始下第三场雪,她几乎又要冻昏过去的时候,高大的山门终于打开,落了厚厚的雪掉落下来,砸进雪地里。 墨子离见她浑身血迹斑斑,苍白着脸咬牙问:“你疯了吗?” 心中猛地一颤,她几乎就要崩溃地痛哭一场。 可她却没那么做,只是在眼前一片混沌朦胧中努力搜寻着他的身影,似笑非笑道:“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打算见我了。” 墨子离皱着眉将她拉起来,手指抹掉她唇边的血迹,“怎么会受伤?” 刚刚收到灵鸽带回来她的血书,当时以为她只是在威胁他,没想到远观于山门,竟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她冷得脸色惨白泛青,想要推开他自己站稳,身子却不听使唤地瘫软下去,仿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全身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双眼克制不住地慢慢合拢。 墨子离看着她晕过去,低低叹了一声,抱起她转身走进山门。 . 似乎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温暖,她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梦见全世界都是粉白色的桃花,她一直睡在树下,桃花瓣落了满身,仿佛自己被永恒埋葬在树下一般。 昏昏沉沉之中,她隐约能感觉到右手手心时不时会感觉到一丝清凉,很舒服,然后便能听见一个声音喃喃道:“小竹,如果无法原谅,那就刻骨铭心地恨我吧。” 她几乎就要让自己在这个梦中一直沉溺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可她还是醒了,睁眼的那一刻恍若隔世,绿色的窗帷高高卷起,青竹帘直垂下地,外面大片大片的全是桃花林,如云如霞。 她发了许久的呆,她离开了那么久的雅竹轩,竟然还和以前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动过,几案上仍旧放着那把她最爱的瑶琴,旁边的白玉瓶里还是插着一支刚折下来的琼花。 终于感受到一道目光,她怔怔地望过去,墨子离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门口注视着她,像是看了许久。 “你醒了。” 宫千竹有些慌乱起来,不知是该先起身还是先答话,正当无措之时,墨子离抬步走过来,紧握的右手伸出去,五指慢慢打开,一块通体莹紫透明的石头躺在手心里。 “玄武石?”她惊讶地坐直身子,却见他重新收拢五指,将玄武石握于掌心之中。 她看着他愣了片刻,忽然长呼一口气靠回去,“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这回不管是眼睛还是什么,都没有关系了,她都可以给。 墨子离直直盯着她,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所以,你也是这么对古月仙说的么?” 宫千竹一怔,“是。”他既然都知道了,何必来问她,他要提的条件,难不成还是重新做他的徒儿吗? 她不由觉得自己可笑,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他怎么会稀罕她,她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啊。 墨子离看着她略有自嘲的面色,眼神冷了冷。 “你生气了?”宫千竹忽然叫住欲走的他,语气淡淡的,声音却有些颤抖。 墨子离顿住脚步,转身定定地看着她,她像是在淡淡地笑,但细看又分明没有笑,长长低垂的白发如雪缎流泻到榻上,苍白得几近虚幻。 “一个月。”他终于退了一步,长叹道,“留在这里一个月,我把神石交给你。” ------------ 为今之计 月色如霜,殿内只剩下玉毫落在宣纸上的沙沙声音,墨子离借着夜明珠与月光,坐在案后执笔写些什么,写着写着忽然顿住,有些怅然地望向对面墙上挂着一幅“静”字,不知是忧虑还是什么,眉目间覆着一股郁气。 今天,已经是她离开九歌的第三天了,也是她对他承诺的最后期限,虽时刻提醒着自己静能生定,切不可先乱了心神,心却仍然无法平静下来,躁乱异常。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将她留下一个月的条件,仅仅是因为奉命行事,还是有别的什么私心,自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地变得不像自己,开始学会了随性而为,将自己应该做的抛在脑后。 她和宫玄月是兄妹,这于理不合,是不伦不类。他一直这么对自己说,告诉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为了大局考虑,亦是为了她好。 虽然这不是最为两全的办法,却是为今之时,他唯一能为仙界为六界做的了。 很快写完收笔,他在最后盖上掌门玉印,待墨迹风干后将信折好放入信封,用红漆封上口,走到门外召来灵鸽,为防被人中途拦下,还特意隐了灵鸽的踪迹,让人难以发现。 夜色萧肃,纵横交错的桃花林之间,慢慢走出一个人来,长发如雪,弱柳扶风,她仿佛时刻会消散在满是桃花香的夜风中,皓白月色照映下,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唇也失了些血色。 墨子离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很快便沉下去,他清冷如初,“你来了。” “我只是来兑现我的承诺。”宫千竹苍白着脸色回答,她知道自己又让姐姐为难了,婚期一拖再拖,纵然姐姐再宠着她由着她,毕竟这是婚姻大事,换了谁都无法接受。 她到现在还记得姐姐在跳动烛光下那复杂的双眼,唯一只对她温柔的眼眸终于开始冰封,他说:“千竹,如果不想嫁,姐姐不会逼你。” 她只能苍白着脸一遍一遍地对他发誓,只要一个月,她只要婚期再宽限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一切的悲剧都会谢幕,她会和他成亲,会一生一世陪着他,永远也不会离开。 姐姐没生她的气,她知道姐姐永远也不会生她的气,只是因为她的两度食言,又让姐姐难过了。 她那隐忍沉痛的眼神尽收入墨子离眼底,他侧开目光,“夜深了,回雅竹轩休息吧。” 她木然点头,转身要往雅竹轩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回头,“对了,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墨子离眼神微动,转身进殿去,只草草留下一句:“跟你没有关系。” 她垂眸,想着应该与她没有多大关系,便也不再多问,径直往雅竹轩去了。 墨子离遥望着雅竹轩的灯光亮起,淡淡温暖的烛火流光流泻出来,不知为何,一直躁动不安的内心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宫千竹以为这一个月会相安无事地度过,却没料到第二天便出了事。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满脸欢喜的青芜,实在摸不透墨子离在想什么,他明明知道她最不想看见的便是青芜,为何又要派她来照顾她,怕她恨么?可她已经不恨了,她说过,他们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的了。 青芜似乎一点也没看出来她的不快,一个劲地将食篮往她面前推,“小竹小竹,这是姐姐亲手给你做的,你就吃一点嘛,不要只啃桃子嘛!” 她有些招架不住青芜的过于殷勤,皱了皱眉,“不用了。”待会会有她真正想看见的人来送食物的。 青芜满是不解地放下篮子看着她,过了一会又扬起笑脸,“我听说你弹琴很好听,可不可以给我听听呢?” 宫千竹闭了闭眼,“对不起,我不想弹。”弹琴只为知音,她的知音已去,此生都不会弹琴了。 青芜顿时便不高兴了,围着她左转右转,失望地撅起嘴巴。 哎,这算哪门子的可爱小师妹呢?和姐姐还有其他弟子们口中那个超级可爱的小竹完全不一样嘛,难道换了身份,人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可是小竹,你在找什么呢?”她疑惑地看着她把一堆箱子搬出来东翻西找,开口问道。 宫千竹皱着眉头,“好像有些东西找不到了。” 青芜的脸顿时就涨红了,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我只是好奇,就来看过几次而已。”她太喜欢姐姐口中那个小竹了,却没有见过她,所以有时候会来雅竹轩翻翻有没有画像什么的,却一无所获。 宫千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那些东西你想要就送给你吧,不过那只镯子还给我。” 青芜惊讶,“什么镯子?”她只拿了一根白玉箫,也没见过什么镯子啊。 “比翼连凤镯,南域水族的通婚信物。”宫千竹解释道,朝她伸出手去,“那东西太重要,需要还给南域冷家,不能流落在外,还给我吧。” 青芜惊讶地睁大眼,“可是,我真的没有见过什么镯子。” “真的没有?”她皱紧了眉头,那会是被谁拿走了呢? 青芜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小竹,你怎么会有南域水族的通婚信物呢?” 宫千竹微微一颤,南域水族的比翼连凤镯,世上独有一只,不知是耗费了多少人工物力铸造而成的,以其精美灵性四海闻名,以前她纵然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镯子也是有所耳闻的,当年她初到九歌,他便送了这镯子给她,当时只想着自己初来乍到,不宜惹是生非便收下了,却也因此酿造了以后的悲剧。 现在想想,自己真的是自私得可以。 ------------ 执念至深 青芜见她似乎是并不想要提起这件事的样子,失望地离开雅竹轩,走出一片茂密桃林,隔着如霞桃色遥望着那座世外桃源,眉目间有些怅然,如云如霞的桃源仙境,却住着白发紫眸的魔族之女。 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在沉睡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瞒着她,但自从第一眼看见小竹时就很喜欢她,虽然她从没对她笑过,她却甘之若饴,以前的自己,何曾这样费尽心思去讨好一个人。 她拎着篮子慢慢走在石卵小路上,忽然四周风向一变,纷飞桃花瞬间定留在空中,被透明桃花隔绝了的时空中,她几乎只能看见万千晶莹桃花色中,那一抹清冷出尘的淡蓝。 迎着墨子离淡漠冷清的眼眸,她险些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师父。” 墨子离慢慢走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许靠近雅竹轩吗?” “师父。”青芜握紧了篮子,抬头死死盯住他,“为什么不让我见小竹,她是我的小师妹,我也很喜欢她,为什么却不让我靠近她?” “喜欢?”墨子离的眼神有些迷离,“区区一介魔族,有什么好喜欢的。” 说谎。青芜低着头腹诽着,明明自己也很在意小竹,却死咬着不肯承认,还要反过来教训她,真是口是心非。 墨子离一眼便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眉微微一皱,“以后不许再单独见她,我会在雅竹轩布下结界。” 青芜顿时就急了,“师父你不讲道理!”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蓝光弹出,她被牢牢定住,欲哭无泪地望着他离去,漫天定住的桃花瓣又开始徐徐落下,除了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青芜有些哀戚地想着,师父,到底在你眼中,究竟谁是比较重要的? 墨子离一路穿过枝条纵横的桃花林,远处那棵桃花树下,宫千竹背对着他半趴在石桌上,手边放了一个檀木食盒,她拿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桃花糕放在眼前看,怔怔出神。白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直垂下地,桃花瓣落了满身。 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她眸光闪动了下,直起身子转头问他,“雪华是怎么了?” “雪华?”他重复了一遍,在她对面坐下。 宫千竹顿了顿,“她刚刚来过,好像消瘦了不少,一直在咳嗽。” 她还记得刚刚的场景,青芜前脚刚走,雪华后脚便来了雅竹轩,手中拎着食盒,雪混着桃花在不停地下,她却穿得单薄,在风雪和漫天桃花色中显得有几分苍凉萧瑟。 她连忙拿狐皮围脖要给雪华围上,她却一边捂嘴咳嗽一边摇头拒绝,将手中食盒塞给她,淡淡低声说云罗还在思过崖面壁,不能亲自来看她,于是做了些点心让她带过来。 她接过食盒,虽然不能见到云罗有些失望,但心里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云罗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庆幸这个世界上,还有关于她的最干净美好的回忆。 雪华看着她,眉目间竟有一丝悲凉凄苦,寒风夹杂着雪花刺骨地吹,她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蓝色绢帕上留下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怔怔地看了那滩血迹半晌,接着便疯了一样地抓住雪华不停地问她怎么了,雪华苍白着脸后退,单薄的身子在风中似乎一吹便要折断。 她眼睁睁看着雪华略有踉跄的背影融入了满天桃雪之中,没有追上去,失魂落魄地出神,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绢帕上那如点点泼墨红梅的惊心血色。 “心病而已,不碍事。” 宫千竹将脸埋在手臂里,那一刻险些泣不成声。 她知道雪华喜欢浅江,浅江却因她而死。 她苍白着脸望向他,眼中空洞死寂一片,“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我留在九歌,为什么,要让我留在这里?” 这一生已经千疮百孔,她累了,生命最后的半年之中,她想要安安静静平平稳稳地度过,他却要把她留下一个月,她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平息的怒气,是不是在他眼里,她永远都可以轻易被他戏耍于股掌之间? 墨子离长身而起,“是你自己答应留下的。” 她低头苦笑,是啊,是自己答应留在这里的,他没逼她,如今,自己又是在埋怨什么呢? 指尖蓝光萦绕,一个小小的精致瓶子出现在手中,晶绿色的液体,澄澈透明得没有一丝杂垢,她看着那瓶药愣住,“什么东西?” 墨子离随意带过,“对你有好处的。” 她便不再多问,反正自己永远斗不过他,又何必苦作挣扎,接过那精致的绿色小瓶子,仰头一饮而尽。 意识在那一刻涣散开来,她有些吃惊又隐约觉得意料之中,手中瓶子落地,自己也倒在了石桌上。 墨子离哀哀低叹一声,将她抱进雅竹轩,二指点上她眉间,一个淡蓝色的星咒光圈点开,顿时轩室内狂风大作,青竹帘啷啷作响,她似是痛苦地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低低呜咽。 昏沉痛楚中,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却单单听清了那声哀叹,遥远而又沉痛,似是承载了常人所不能承载的东西。 她隐隐有些惊慌顿悟,冷漠如他,原来也是会痛的吗? 墨子离低眸看着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唇微微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千言万语隐没在唇齿间。 小竹,师父不会让你只有半年寿命的。 小竹,你一定要活得很久很久,千年万年,一直活下去。 小竹,…… ------------ 逆天改命 魔界,幽冥之境。 魔龙潭一片惊涛骇浪,千层巨浪卷起百丈,数十条魔龙张牙舞爪地缠扭在一起,巨大的影子遮天蔽日,一顶粉色莲榻悬在巨浪之巅,任凭潭中巨浪滔天而丝毫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之气。 抬轿子的四名宫娥十分默契地分别拿出七弦琴、琵琶、玉箫和丝竹四种掌乐仙器,合奏乐起,声波化作无数绣花针激射出去,魔龙受创后退数百尺,怒极仰天长啸,召起千万条水柱,掀起翻天巨浪。 莲榻在海浪之间摇摇欲坠,陀螺一样旋转,最终直压而下,莲粉色光波激荡开去,将翻滚起的滔天巨浪压了下去。 皑皑群山之间划过一条血红透明的蜿蜒花路,一直到魔龙潭壁陡峭的山石上现身,华丽红裙平整展开,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红月微光。 莲榻直飞而起,紧紧插进山石之间,与宫玄月平视而望。 宫玄月长袖一拂将数十条魔龙封入潭中,一向冰冷的眉目间如今竟带了微微笑意,“多年不见,仙子功力增进不少,我若再晚来一步,这魔龙潭怕是要被仙子毁了。” 莲榻中沉默半晌,终于传出一个微微叹息着的声音,“魔君陛下,见你一面不容易啊。” 千岛湖上一处花坞,大片大片开满了五颜六色斑斓的透明魔花,花间一棵古藤老树之下,石桌上布两盏清茶,半部残局还搁在桌上。 嫦娥坐在石桌旁,安静看宫玄月蹲在花丛间逗弄着玉兔,明明知道自己大劫将至,她不知道他如何还能如此淡定从容。 她忽然开口,“一个月后仙界出兵镇魔。” 宫玄月面不改色,手中拿着一块紫苏糕喂给玉兔,“我知道。” “这次仙界联合了人冥二界,还有各方散居仙灵一同出战。” “我知道。”他们要找死,他又何以不成全。 嫦娥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样子,微微皱起眉头,握紧手中冒着热气的茶盏,“宫妹现在九歌做人质。” 宫玄月手一顿,转头定定地看着她,“你是来向我通风报信的吗?” “我只是不想十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不想宫妹再失去你。”嫦娥站起身来,“你想要怎样,要娶她还是守着她,我都没有意见,只是希望你好好珍重自己,失去最重要的人,一次也就够了。” 虽然长年闭关广寒宫,外面的消息她还是一直关注着,眼睁睁看着曾经干净纯粹的宫妹一步步被逼成那副半人半魔的样子,她又何尝不痛心,如今的宫妹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若是再来一次,只怕逼得她走上玉石俱焚的绝路。 她走到宫玄月面前蹲下,语重心长地劝解道:“玄月,听我一次好吗?和仙界化干戈为玉帛,这样一切都可以结束,你和宫妹好好在一起,只要你愿意,幸福唾手可得。” 宫玄月看着她,眼中有着微微无奈,“嫦娥,你不懂。” 他说过,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他不会阻拦,于是便默许了她的两次延婚,他可以容忍她的一切,却单单不会原谅世人对她的所做所为。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是为了替他求玄武石才去九歌坐留一个月,知道她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包括和他成亲,他更知道,如今的她,仅仅只剩下半年的寿命。 他自然也想和她默然相守到永恒,可老天不答应,但他绝不会让她死,让她活下去的办法自然只有以杀止杀,只要六界死的人越多,他会把被强迫终结的寿命全都转移到她的寿魂上,她会活到很久,会过得很好,只要她好好的,六界怎样与他何干? 似乎感受到了强烈的戾气杀意,正在乖乖吃点心的玉兔受惊一般地跳进嫦娥怀里,两只耳朵警惕地竖起来。 嫦娥满眼惊痛地望着他,“玄月,你可知道,逆天改命之罪,就算是你也难逃天谴?” 他微微一笑,“那就赌一把吧。” 他此生征战无数,只输过一次,却是输在了仙界的不折手段之上,这次与天命相博,是输是赢,他不在乎,就算输得一败涂地,也没有什么能将他彻底毁灭,若要毁灭创世神,首先毁灭的会是这个世界。 ------------ 心意勘破 夜深雾重,天空墨黑如洗,雅竹轩里传出一声清脆的碎响,惊起一片鸟飞。 残灯如豆,一抹影子被烛光凄厉地映在墙上,宫千竹颓然于地,白发低垂,衣衫凌乱,身边是碎了一地的镜片。 “怎么会这样……”她似哭似笑地喃喃碎语,右手揪住左肩的衣料,“嘶啦”一声被撕开,凌乱白发遮挡下,隐约可见她左边锁骨下,赫然一块晶绿色的华丽纹路,那纹样像极了一朵开败了的蔷薇剪影。 她绝望地捂住脸低泣,到底还要怎样,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紫鳞和血咒才刚刚消失不久,为什么又会出现这样一个花纹印记? 自己真的,快要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了吗? 她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哭,外面忽而响起青竹帘的清脆碰撞声,她一惊,雅竹轩已经被施了结界,除了墨子离不会有人能进来,第一个反应便是躲到屏风后面,抱成一团不住颤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响起墨子离试探的声音,“小竹?” “别过来!”她失声惊喊,几乎不敢想象,让他看见怪物一样的自己将会怎样…… 墨子离站住了,隔着一道墨画屏风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关切,只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发生了什么事,小竹?” 她紧紧咬着唇不让声音颤抖,“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明明只剩下几天时间了,明明很快就可以离开九歌永不再见,为什么在最后几天出现这种事情,她不想让他知道,不想…… 墨子离拧起眉,看着屏风后那团小小的影子瑟瑟发抖,快步上前,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看见她脸的那一瞬间也是愣了,“你……” 她哭着把他推开,捂着左脸上蔓延上来的晶绿色花纹,绝望地往角落里退。 墨子离只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便了然于心,拉着她不让她后退,“小竹,没事的,只是一块印记而已,不会有事的。”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她哭着朝他喊,胸中一口腥甜翻滚上来,险些喷出一口血,她尽全力才将将压下,却再不敢动气,躬起身子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臂,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明明只剩几天时间就可以回去了,明明马上就可以再见到姐姐了,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她隔着泪眼朦胧看着地上碎镜中倒映出来的自己丑陋的半边左脸,这样的自己,要怎么回去见姐姐? 墨子离愣愣地看着她,眸色一点点变冷,甚至竟有几分浅浅的怒火在里面燃烧,“所以,你是在为几日后的大婚而哭吗?” 宫千竹浑身一震,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茫然的眼神动了动,呆呆地问,“你在生气?” 墨子离一僵,“没有。” “你有,你在生气,在吃醋,对不对?”她恐惧地睁大眼,一个未知的世界正在慢慢打开,撕扯着要将她往里拖拽,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忽然伸手紧紧抓住他,死死地将他盯住,“你是不是……喜欢我?” 如同一道惊雷撕裂天空,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一般,案上烛火不安地跳动着,青竹帘被吹得啷啷作响,窗户被夜风“啪”地一声吹开,伴随着烛火跳动将二人的影子拉拽得撕心裂肺。 墨子离整个怔住了,定定地看着她绝望恐惧的双眼,忽然一把将她推开,言语中难掩怒气,“你疯了?!” 她望着他,泪水不断地落下,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慢慢后退,满头白发在夜晚寒风中狂乱舞动着。 “你真的喜欢我了?你怎么可以喜欢我?你怎么可以……喜欢上我?”她呆呆地流泪,疯了一般碎言碎语,他怎么可以喜欢上她,怎么会喜欢上她? 而她又怎么可以喜欢上,夺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星星的人? “不知廉耻!”墨子离怒极,重重一巴掌甩上她的脸,那声音极清脆,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在夜风呼啸中慢慢崩溃瓦解。 宫千竹愣住,左脸火辣辣地疼,她被他打醒,直直地望着他,泪水慢慢止住。 这是他有生以来给她的第二个巴掌,第一个是那日她受颜如玉蒙骗去金缕殿,他便给了她一巴掌,那痛她一直都记得,没想到还会有重新体会的一天,那痛仍不减当年,他下手还是没有丝毫怜惜心软。 错了吗?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本就不该喜欢上他,她只看见他的清高傲岸,却忘记了他从来都没有心的。 于是她只能苦苦地笑,看着他一步步后退,“我疯了……你也疯了。” 她看着他浑身一震,抬起手背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混合着那一巴掌的痛,她几乎快要痛到窒息,麻木着转身走出雅竹轩,外面夜空中无月无星,点点莹白从漆黑的空中密密麻麻落下来,竟然下雪了。 ------------ 怀璧其罪 她伸手接住一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苦苦一笑,收紧了五指。 该放手了吧,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他不要你,不喜欢你,纵然再怎么残忍,这就是事实。 她趴在桃花树下的石桌上痛哭,桃花和雪落了满身,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很想,像一直做的那个梦一样,被落花埋葬着死去,永远永远地沉睡,再也不要醒过来。 肩膀忽然被谁扣住,她被人拉拽着起来,下一秒,温温凉凉的柔软夹带着几分混乱覆上了她的唇。 整个世界天崩地陷。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脑海中炸开的一片片全是绚丽的焰火,满眼都是五颜六色的烟花,身子早已瘫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他,拼命告诉自己这只是在做梦。 不是不喜欢她吗?不是厌嫌到了要给她一巴掌的地步了吗?如今,他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疯了吗? 或许他们都疯了吧,她闭上双眼,泪水从睫毛下滚落,生涩地回应着他。 落花在空中静静绝舞。 雪一直不停在下。 正当宫千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死掉了,他忽然离开了她的唇,手却一直没松开,复杂的眼眸不知包含了什么东西,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 她终于得以呼吸,睁开双眼却没看他,垂眸看着二人之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 “第几次了?”他忽然开口问。 她惊愕地抬眼看他,触碰到那好似勘破一切的冷冽目光后慌忙低头,“什么……什么第几次?” 墨子离忽然扣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望向自己,“这不是你第一次,还和谁有过?” 宫千竹无言以对,原来什么都瞒不过他,她的初吻早在七年前那个星光焰火的晚上就给了长渊,而后还有过好几次,她给不了他最好的,却奢望他对她有所留恋。 墨子离看着她沉默,松开手冷笑连连,“我真是低估你了,小竹。” 可笑她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个单纯无知的孩子,更可笑刚才他竟闪过一个念头,想要带着她走,然后一起白头到老。 她颓然跌坐回石桌旁,无力地望着他,“不是的……” 她发誓不是他想的那样,她只给过长渊,再没有多的人,可那又能说明什么,给过就是给过,她早就不是他眼里的孩子了,干净的心早已经被浸染得面目全非,她无言以对。 墨子离后退了一步,唇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一阵麻痛,纵然知道这个吻只不过是另有所图,刚刚心中涌起的那一腔怒火又不知是因何而起。 他转身欲走,腰上忽然一紧,宫千竹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声音嘶哑得颤抖,“师父,我喜欢的是你……” 空气中什么东西冰封断裂,墨子离就这样站着,心中淡淡的,竟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吻了别人,又和宫玄月成亲,最后的最后,她对他说:师父,我喜欢的是你…… 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身子,他捧着她挂满了泪珠的脸,再一次俯身上去。 鹅毛大雪夹杂着桃花纷飞,宫千竹怔怔地看着他,胸中某样东西慢慢融化回温,化作翻天的海水将她慢慢吞噬淹没。 脑海中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那些她所记得的不记得的,被尘封遗忘在记忆深处的那些过往一幕幕浮现。 那年浅江来九歌提亲,她还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如今,终于明白了。 他爱她,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十二年前医圣仙岛初见到她的第一眼,也许刚好是在昨天,他终究是爱上了,命运兜转了那么多年,他们终于回到了原点。 原来他比她想象的还要残忍百倍,爱上了她,他竟然还可以对她那么残酷无情。 墨子离睁开眼睛看着她,眼中带着微微茫然,很快便被弥漫上来的震惊和恐惧所代替,如果说第一个吻是别有用心,那么这一个,又是因为什么呢? 宫千竹看着他眼中前所未有的惶然悔意,心狠狠地抽搐起来,再一次鲜血淋漓,最终冰封沉没入海。 她苦苦地笑,伸手将他推开,一字一顿地说:“墨子离,这是不对的。” 犹记得那次长渊吻她,她也是这样子将他推开,对他说:长渊,这是不对的。 那时她还能尚且说服自己,如今就连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要论错,她比他错的多了,爱错了人,弃错了人,信错了人。 错了,都错了! 墨子离几近仓皇地后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疯了么?对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他竟然有着那样的执念。 从一开始的刻意疏离,到后来的慢慢在意,执念随着岁月流逝慢慢刻骨铭心,直到再也无法割舍,她成了他生命中的全部光与热,却一点点走出他的世界,他再也抓不住她的手,就像天空留不住彩虹一样。 世界上最可悲的也不过如此,她来,他不曾察觉,她走,他未作挽留,待到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回了头,那人却早已越走越远,世界空寂一片。 宫千竹看着他步履踉跄地离去,苦笑着跪倒在雪地上,怔怔抚上自己残有余温的唇,好似放飞到天际的纸鸢蓦然断了线,画面定格在纸鸢飞逝的那一片黑白天空上。 (拈花笑.完) ------------ 凤临天 ------------ 后会无期 身上的晶绿色花纹日渐淡去,宫千竹数着日子,花纹印几乎完全淡化之日,正好是一月期满之时。她走的那一天,九歌一如既往地花雨纷飞,青芜紧跟着她一直走过比月湖,广场上挤满了人,原本一片嘈杂,却在看见她走过的那一刻默契地安静下来了。 眼前一道影子闪过,竟是私自闯下思过崖的云罗,她苍白着脸紧紧抓住她的袖子,“千竹,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宫千竹没想到会撞见云罗,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求助的眼光望向和云罗一起下思过崖的火枫。 火枫同样也怔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上前将云罗拉开,云罗哭着拼命挣扎,“千竹……” 宫千竹不忍再听,最后看了一眼二人,低声说了一句珍重,便快步踏出山门,外面一顶雪白的莲榻正在安静等候,莲榻旁恭敬守着十几名白衣女子,白芷站在莲榻前朝她倾身而笑,“白芷奉魔君陛下之令,特来迎接公主。” 宫千竹一愣,“是你告诉姐姐的?” 白芷手执雪羽纨扇遮脸,“魔君陛下无所不知,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他?” 宫千竹了然,一直跟着她的青芜忽然拉着她的袖子不放,红着眼眶问:“小竹,你还会回来吗?” 她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将袖子抽出来,“不会了。” 青芜一片悲怆。宫千竹伸手撩开层层白色纱幔,忽然感应到了一道视线,鬼使神差地回了头,果不其然,高高的居阳台上,墨子离站在那里安静地遥望着她,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神色。 宫千竹忽然笑了,对着他说了一句话,只动了口形并没有出声,可他却看懂了。 她说,后会无期。 墨子离紧握着拳,看着她坐进莲榻,层层纱幔闭合,十几名宫娥抬着莲榻踏花而去,消失在群山万壑之间,只留下一条白色透明的蜿蜒花路,转瞬间消散于风中。 宫千竹坐在莲榻里,紧紧握着手中温热的玄武石,咬着下唇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一滴泪从睫毛下滚落,不偏不倚敲在手背上,灼伤了皮肤。 爱恨皆弃,后会无期。 刚一回到千岛湖王宫,宫千竹便急着去找宫玄月,找了大半个岛湖都没看见人,问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她隐隐有些不安,当即便去找楚摧城。 “姐姐在哪里?”刚一找到他,她便开门见山地问。 楚摧城正坐在案后批着卷宗,听到她这话也只是微微顿了下笔锋,连眼皮都未曾抬过。 “魔君陛下近日在海底冰宫闭关,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来。公主若是没有要紧事,就先回宫歇着吧。” 宫千竹不明白为何仅仅过了一个月,楚摧城对她的态度便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却也无暇去管这些,着急道:“我当然是有要紧事,姐姐无缘无故为什么会闭关?” “自然是为了潜心练功,如今仙魔大战迫在眉睫,陛下身为一界之君,也不能天天只顾着公主。” 宫千竹被他一语双关的话刺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忿忿地咬紧下唇,转身欲去,却被楚摧城开口叫住。 她诧异地看着楚摧城从案后起身,抬手召来一名魔使,魔使奉上一柄玲珑剔透的纤细长剑,剑柄处刻着繁复古老的华丽暗纹,流光溢彩,五光十色。 楚摧城一把拿过莫邪剑,径直递给她,“这是塞壬妖在海底找到的,因为是公主佩剑所以不敢随意处置,不如交给公主来定夺。” 宫千竹看着那把莫邪剑,指甲嵌进掌心,疼得钻心,她却毫无所知一般。 终于,她冷冷侧过头去,“扔掉。” 既然他不要她,那她又何必稀罕他的东西。 楚摧城微微一愣,看着她快步地匆匆离去,将剑放回魔使手中后摒退左右,坐回几案后,却再也无心批阅卷宗,他犹然记得宫玄月闭关前看他的那种眼神,以及对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其实,你比我更适合魔君这个位置。 他听到这话后惊骇连连,连声道折煞,宫玄月只是微微叹气摇着头,说,楚摧城,你终有一天会明白你自身的价值。 手中玉毫硬生生被折成两截,楚摧城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明明是六界第一战神,明明有着那样毁天灭地的力量,为何会说出这般几近绝望的话来? ------------ 波涛汹涌 魔君大婚的喜帖已经送到了五湖四海,已经派人来送过贺礼的,不论贵重与否,一律被邀请前来,除了尚已闭关的嫦娥,古月仙、浮骨翁、东华君等人或仙或妖或冥,只要跟宫家有过交情的,几乎都请到了,就连那尚在西方极乐世界坐留的紫宸上仙都收到了帖子,这场婚宴,办得十分声势浩大。 宫千竹本以为以姐姐一向淡泊的性子,这场婚宴会办得简单低调,没想到竟然已经轰动了六界,她甚至都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婚期将近,姐姐却一直闭关海底冰宫,每每她想下海底找他,都被楚摧城给拦下了,道是魔君静修,不宜有人打扰。 她只能捧着那用四象神石炼化出来的神心发呆,有人进来给她量身裁衣,她也闷闷不乐的。 白芷进来见她满脸失落地趴在桌子上,有些担心问道:“大婚之日将近,公主怎么不开心?” 宫千竹叹了口气,“我害怕会出什么事,姐姐闭关这么久了,海面上已经出现了那么大一个祭坛,我不知道姐姐要做什么,楚殿也不告诉我——白芷,你说姐姐在海上炼祭坛做什么?” 白芷沉默,这个问题,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人修筑祭坛是为了祭神,那么神修祭坛,又是为了祭祀谁呢? “也许是仙魔大战在即,魔君陛下为了这场大战在做准备。”白芷揣测道,因为这场蓄势待发的旷古大战,仙界与魔界早已划分开了界限,这次大婚,没有邀请几个仙界之人,除了弃仙从魔的古月仙还有与宫家交情甚深又不问世事的紫宸,就再没有其他仙界之人了。 宫千竹点点头认可这个猜测,心里却仍旧放心不下即将到来的大战,如今这种形势,想要求和是不可能的了,但这场大战不止是仙魔二界的事情,人冥妖三界都牵扯进来了,若是真的打起仗来,只怕生灵涂炭。 刚一想到这里,她连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忘记在那个山洞里自己发的誓了吗?她说她只会在乎姐姐,绝不忤逆姐姐,其他任何人都与她没有关系,是生是死都没有关系。 已经是大婚前的最后一天了,宫玄月还未出海,倒是海上的祭坛渐渐炼成,在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海中数百条魔龙乱舞,雾瘴浓郁,那片海域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宫千竹站在崖上满脸焦急地望着那片海,忽然大地颤抖震动起来,地面上纵横裂开树杈状的巨大口子,滔天的海浪自远处滚滚而来,漆黑的夜空被凄厉的闪电撕裂开,震耳欲聋的雷声在耳边炸开,伏魔崖上一片混乱,甚至都能看见惨白的闪电碎片在崖头消散掉。 “海啸?”白芷大惊失色,当即便要去将站在崖头的宫千竹拉回来,脚下的地面裂开一个口子,她满面惊恐地坠了下去。 “白芷!”及时赶到的巫木元卜大惊,顾不得多想便随她一起跳了下去,一粒魔藤种子扔下去,巨大的魔藤自深渊下面疯狂地生长出来,卷着二人送了上去。 地面震动不止,宫千竹站立不稳几度要摔下崖,滚滚乌云间划过一道玄金魔光,楚摧城刚刚赶到便立即将宫千竹拉到自己身边,巨浪已经翻上了崖,他当即挥袖一甩布下结界,大堤一般将巨浪挡在结界之外。 “没事吧?”他低头随口问道。 宫千竹摇头,担心地望着远处的海域,地面仍在颤抖,但比起方才已经减轻了许多,她着急地望向楚摧城,“姐姐不会有事吧?他怎么还不出来?” 楚摧城皱着眉正要回答,翻滚着巨浪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一阵强烈红光,他大惊出声:“魔君!” 宫千竹连忙看去,只见那阵红光忽明闪烁不定,生怕姐姐会出什么事,挣开楚摧城的钳制扑到了崖头,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姐姐!” 如果……如果姐姐出事了,那么她该怎么办,如果在即将拥有的最后再一次失去,那么她又该怎么办…… 眼前扑朔闪过的是不计其数的残忍回忆,她恐惧到了极致,眼中一片血红,几欲癫狂入魔,五脏翻搅在一起,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呕出,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极其可怖刺目。 楚摧城见状大惊,立即要将她扶起来输内力疗伤,她一边呕血一边将他推开,已经痛到了极致,却再也没有眼泪,血如红河一般在地面流动着,渗入大地的裂缝之中。 她呆呆地看着手掌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只剩下四个月的寿命了,自己的身体随时会垮掉,也许就在今晚就会死去,可是她怎么能死,四象神心还没有亲手交给姐姐,她最后的心愿还没有达成,她怎么能死! 楚摧城看着她呕血不止的样子呆了片刻,怕她五脏碎裂,强行按住她的肩膀,大量内力贯入,暂且护住了她的心脉。 海面上红光愈盛,强大的魔力狂扫而开,海上巨浪被强行压制住,一道血光踏着蜿蜒花路划来,血红透明的魔花花瓣在风中消散成月辉。 宫玄月一掌击碎了楚摧城的结界,将已经昏迷的宫千竹拉过来,右手卷着汹涌澎湃的魔力输入她体内,她终于不再呕血,自昏死中转醒。 “姐姐……”她看着他又哭又笑,险些又要呕出血来。 宫玄月心头一绞,低声斥责道:“笨丫头,不要命了么?” 她忍着呕血的难受感,惨白而绝望地笑着,举起手中一直紧握着的东西,似哭似笑道:“姐姐你看,你的心……我找回来了。” 宫玄月看着她手中光芒四射的四象神心,心疼地将她抱紧,低骂了一句傻瓜,抱着她一路飞回了挽月宫。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半生浮华 挽月宫中红烛犹燃,貔貅香炉中徐徐吞吐着薄云香雾,宫玄月自池中浴水而出,长发如莲,他擦干指尖晶莹的水珠,拢上一件月白色的干净浴袍,没有穿鞋,赤足从屏风后走出来,安静凝望着她,影子斜长地拖在暗红绒毯上。 宫千竹正坐在床上看一本书,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微微一笑,“姐姐,你洗完了?” 宫玄月浅浅嗯了一声,微微倾身吹熄了烛火,就着从窗外流泻进来的皎洁月光,将书从她手中轻轻抽走放到一边,合衣躺下。 宫千竹只感觉床榻往下陷了一点,她背对着他问,“姐姐,我们明天真的要成亲了吗?” “你不想成亲?”宫玄月不愠不火地反问了一句,双手从背后环过她的腰,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连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啦……只是,觉得很不真实而已。” 她只是觉得很害怕而已,虽然可以感受到身后那颗心脏在沉稳地跳动着,可她还是在害怕,最最可悲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这样做真的对吗?她只剩四个月的时间,难道在撑过了四个月之后,让姐姐来承担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她愈加迷惘无措,谁能来告诉她,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怎样才不会错? 宫玄月只微微叹了一声,轻轻一翻便压在她身上,双眸散发着淡淡妖冶魅惑的血色光辉,“千竹,如果不确定,要不要为我生个孩子?” 脑中轰地空白,她整个呆住了,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移到她腰上,在解她的衣带,她耳中一片嗡鸣,血气上涌,来不及思考,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宫玄月就这样停下,血色的眼眸在黑夜中看不清神色。 “姐姐,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她反应过来,急着要解释,全身血液倒流。 话刚一出口便后悔了,她是马上要嫁给他的人,这个理由听起来未免也太像借口了,谁听了都不会信。 半天没听到他作出回应,她的心沉了下去,手慢慢松开,几近绝望地想要挽回什么,“对不起姐姐,现在……可以了。” 宫玄月似是在黑夜中轻轻叹息,伸出手指拭去她眼角不知不觉滑过的泪,“如果没有准备好,那就等成亲以后再说吧。” 宫千竹几乎又要落一次泪,看着他从她身上翻身下去,纤细五指紧紧揪住了被子。 “睡吧。”宫玄月话音刚落,一道透明红光从他指间弹出,她很快便熟睡了过去,他一点点擦掉她眼角残留的眼泪,微微顿了一下,咬破自己的食指,一滴血落在她额间,凝化成一枚血红花印,很快隐遁消失不见。 他将下巴轻轻放在她脑袋上,薄唇轻抿。 千竹,姐姐会替你把将要走的路全部铺好的。 . 翌日,魔界上空彩光交织,胭霞满天,手执请帖的各界之人自五湖四海赶来,千岛湖千百年来第一次大开魔龙潭口,人潮如流水一般陆续不绝地涌进匝口,由于人数太多,潭口并没有安排守卫检查,只要是带着请帖的来人,一律自动放行通过。 宫千竹坐在挽月宫中任由宫娥们梳理,凤冠上垂挂下来的金珠流苏晃花了她的眼睛,几乎快要认不出来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谁。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穿这么艳丽的衣服,从来没有尝试过在指甲上染上艳丽的丹蔻,更没有在身上涂过香粉,戴那么多沉重的饰品,镜中的自己看一眼便不想再看,那不是她,那只是一名即将嫁给魔界君王的女子,被那么多浮华的东西陪衬着。 偏偏还有宫娥在耳边羡慕地说:“公主真是太美了,早知道公主打扮起来会这么好看,以往何必要穿那么素净的衣裳?” 她皱了皱眉,不想多说什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头白发被挽起来,一根根发簪往上插,最后有宫娥还拿了一个薄薄的红色纸片过来,她险些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宫娥奇怪地偏了偏头,“这是胭脂啊,公主以前从来没有涂过胭脂吗?” 宫千竹便不再说话,轻轻抿上那张薄薄的红纸,双唇被染得艳红,她呆呆地看着镜子里抿了胭脂红的自己,那是她吗?那个艳丽奢华的女子,是她所熟知的自己吗? 她被宫娥打扮好扶着出了挽月宫,白芷守在宫外,看见她也是惊愕地瞪大了眼,满脸的震惊。 宫千竹走过她淡淡苦笑,“根本不像我是不是?” 白芷垂下眼眸,这样的她很美,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天地失色,美得简直可怕,可这完完全全只是魔族公主,只是要嫁给魔君的女子,却单单不是宫千竹。 ------------ 群贤毕至 玉熔湖上,滚沸岩浆不断冒着滚烫的气泡,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熔浆上错列空间悬浮着上万个石峰做成的宴座,每一个石峰四周都用如同泡沫一般的结界护着,里面甚至还安置了五颜六色漂浮着的珊瑚丛,艳丽红绸从这头一直拉到湖那头,两边垂挂着金色璎珞流苏,华丽又不失大气低调。 宫千竹跟随着数十个执灯引路的宫娥来到熔岩边上,她刚一出现在众人面前,整片湖上顿时鸦雀无声,她隔着明晃晃的金链流苏看这片火海,敷了胭脂的脸颊也掩不住惨白之色,那日身处火海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她几乎脚步不稳,险些后退几步。 忽然眼前一道影子闪过,古月仙直接从宾客座上瞬移到她面前,惊喜地将其抱起举在空中转了一圈。 “小丫头,今天可是真真的漂亮,怎么不叫师父?” 宫千竹面色发白地让他放下地,勉强地笑笑,“古月师父。” 古月仙爽朗地哈哈大笑,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往她手腕上一扣,“这摄魂铃,还是交给我的乖徒儿保管最放心。” 她低头看看,古月仙给她戴上的是有三个小铃铛的金属手镯,那三个小铃铛她认得,正是他曾经送给她的摄魂铃上的铃铛,他竟把它卸下来做成了手镯送给她。 “古月,百年不见,你这不羁的性子当是该改一改了。”宫玄月从峭崖上飞身下来,长袖一拂,艳丽红裙平整展开,华丽如凤凰尾翼。 古月仙大笑着摆手,让步道:“好好好,今天你最大,看在这小丫头的面子上,我古月也就不同你计较以前的恩怨了。” 宫玄月也像是在笑,目光落到了宫千竹身上,微微惊艳地一怔,很快回过神来,绕过古月仙走到她面前,“很漂亮。” 宫千竹终于感到稍稍的宽慰,朝他扬颜笑笑。打扮得如此浮华艳丽实属无奈,唯一让她安慰的,是姐姐很喜欢。 远处的巨钟被敲响,声声震耳欲聋,湖岸上地面颤动,大地缓缓分开一个口子,宫玄月见吉时已到,低头轻声道:“跟我来。” 面前滚滚熔浆分堤一般分开一条通道,一排玉廊接连浮现出来,蜿蜒九折,一直连到祭魔香坛底下,每一块玉阶光滑如镜,只有半张香案那么大,一个人走上去都有些困难。 宫千竹抓紧了宫玄月的袖子,她听宫娥说过魔界的规矩,大婚之时必须二人相伴走过这条火上玉廊,若是无法一起走到尽头,则意味着二人不能白头偕老,是不祥的征兆。 玉廊一共由三百块玉阶组成的,宫千竹小心翼翼地迈上第一步,宫玄月在后面半扶半抱着她,滚滚熔浆翻滚着气泡在脚边肆虐,火星几乎要溅到她身上,她刚刚走过几步,便已经面色惨白惊人,满头大汗,寸步难行。 她紧紧抓着宫玄月不敢放手,也不敢往下看,眼前闪过的全是翻天的火海将她吞噬,那痛她此生都不会忘记,自身体到灵魂,焚心噬骨的痛。 “别怕,姐姐在你身边。”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惶恐颤抖,宫玄月握紧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安慰道。 宫千竹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苍白着脸朝他笑笑,对啊,她怎么忘了,姐姐在她身边,那一天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一次,他会好好保护她的。 忽然在万千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中感受到一道熟悉的视线,犹若时空停顿,她的心陡然一凉,几近恐惧地回头望去,漫天悬浮着的泡沫石峰之间,她还是一眼便能在遍天红尘中,寻到那一抹干净遥远的淡蓝。 那一刻身坠冰渊,她整个呆怔住,眼前闪过的全是他不动声色饮酒的刹那,心念不定,忽然脚下一滑,眼看便要摔下玉廊,坠入那滚滚熔浆之中。 “当心。”宫玄月一把将她拉回来,饶是如此,宾客中仍是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她满眼惊煞地望着宫玄月,脸色白得吓人,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宫玄月皱了皱眉头,顾不得许多,将她拦腰抱起,踏着玉阶一路飞过了百步玉廊。 宫千竹呆呆地跟着宫玄月走上高坛,俯视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千万魔众参拜,脑中仍是空白一片。 他来了? 他怎么可以来?怎么会来?又是为什么而来?她不是说过了,拿了玄武石之后,他们就真的再无瓜葛,从此后会无期了吗?他为什么又要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仿佛可以从无数道目光辨认出哪一道是他的,宫千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任由着宫玄月使唤,看着他点燃三柱檀香,却没有拜天亦没有拜坛,直接挥掌将三柱香逼入魔坛之中,紫色烟雾从坛中袅袅升起。 ------------ 仙魔开战 墨子离坐在宾客之间,冷淡的眸子扫向高坛之上,看着宫千竹执香对天盟誓,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幻作金咒印入鬼火熊熊的魔坛之中,他不动声色地举起手中酒盏,倾杯饮尽。 照顾到宫千竹的身体,一切仪式从简,众宾饮酒作乐,觥筹交错,宫玄月在宫千竹身边坐下,关切问道:“还好吗?要不要先回房歇息?” 她勉强地笑笑,“我没事。” 只是……方才那条火廊有一大半是他抱着她飞过,也不算是二人一同走过,这……可是不吉利的啊。 宫玄月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还是让人先送你回房吧。” 他挥手召来宫娥,微微俯身撩开她面前金晃晃的珠链,唇畔若有若无地擦过了她的额角,轻声道:“先回房歇着,姐姐很快去陪你。” 宫千竹怔怔地伸手触摸被他吻过的额角,有些迟钝地点头,跟着引路的宫娥悄然退席。 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宫玄月眼中的温度慢慢褪去,转过身子,抬眼冷冷望向湖天间万人中淡然饮酒的墨子离。 墨子离只淡淡一笑,笑意未达眼底。 . 夜幕降临,天空中繁星璀璨,晶莹如海,巨大的皓月升上房顶飞檐,不时有夜乌成片惊起,扑扑地飞过巨月。 亭湖边上水光潋滟,波光粼粼,湖水中倒映着漫天星辉月光,空气中满是魔花清香,湖面上微湿的夜风吹过,透着夜晚的萧瑟凉意。 湖边立着一个身影,水波滟滟下,他淡蓝的衣角像是雾里看花一般若隐若现,墨子离负手立于岸边,遥望着隔了一大片湖的那座灯火通明的挽月宫,眉目竟淡得看不清神色。 “墨子离,你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魔花在夜风中扑朔摇晃,古月仙自石桥上踏湖而过,稳稳落于岸上,他长袖一拂,手中黑光乍现,一把透明的玄色长剑赫然出现在手中,剑光凛凛,寒意逼人。 墨子离淡淡扫过他一眼,“我没兴趣和你打。” 古月仙冷笑道:“宫玄月应该不会给你送请帖,是紫宸把他的帖子给你了罢?墨子离,你煞费苦心赶来参席,究竟意欲何为?” 墨子离神色不动,默然不语。 古月仙见他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便将玄剑插回剑鞘,看着他默然不语的样子,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莫不是,你今天是来抢人的?” 墨子离面色一肃,“自然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我听说仙界近来养兵蓄锐准备攻魔,你不在仙界看着,跑来千岛湖做什么?”古月仙忽然想起了什么,勾唇一笑,“人冥二界的人能成得了什么气候,我倒认为仙界与他们联手,反而还拖了自己后腿。” “跟你没有关系。”墨子离疲于同他争论,转身拂袖离去。古月仙还站在原地,虽有不解之事,仍是没有追上去问个清楚。 罢了罢了,那毕竟也是他的徒儿,来看一眼也未尝有何不可。 不知走了有多久,已经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个望月亭前面,墨子离停下脚步,望着那龙飞凤舞的匾额,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拿出那张原本应寄给紫宸的请帖,大红底色上那两个灿金的名字晃得刺眼,手指捏得用力,指节青白,竟直接将帖子用内力摧成了粉末。 夜色中传来灵鸽的咕鸣声,他拿出信看完,神色不变,只是手变得冰凉,他同样催碎了那信,仿佛就在瞬间苍老了十年一般,颓然闭上双眼。 他终究还是要再欠她一次。 仙魔二界,开战了。 ------------ 挽月离恨 夜色已深,千岛湖王宫喧闹过后只剩一片寂静,宾客接二连三地散去,夜风中带着微微寒意,红月妖冶,迷离的红色月光挥洒下来,像是给树叶花瓣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宫玄月回到挽月宫已是将近子时,宫中还燃着红烛,已经快要燃到了尽头,扑朔着摇摇欲灭。他挥退宫中掌灯的婢女,走进内卧,宫千竹还安静地坐守在床沿边上,珠帘半卷,红帐低垂。 “对不起,等久了吧?”他走到她面前,微微自责道。宾客实在太多,他答应过会很快回来陪她,却是失言了。 “没事的,一点也不晚。”宫千竹抬头望着他笑,从今往后,面前的这个人,就不再只是她的姐姐了,他是她的夫君,她得尽快习惯接受这件事情。 宫玄月也像是在笑,正想说什么,忽然房中一暗,龙凤喜烛灭掉了一根,宫千竹惊骇失神,喜烛在新婚之夜灭掉,是为大不祥。 宫玄月面色一冷,只见一道透明血光弹出,犹若时光倒流一般,红烛快速升高复原成新烛的模样,烛火“噗”地一声燃起来,房内又是一片温香暖色,烛光如同流水一般在红帐和地上缓缓流淌着。 宫千竹被他肃冷的面容吓得怔了一怔,姐姐他今日……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宫玄月稍稍缓和了面色,挑起她面前金晃晃的珠链,安静凝视着,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骨铭心地记住,把她今日的样子完完整整地留在记忆里。 她有些不自然地侧开目光,“姐姐,我们还没喝合卺酒。” “你身子不好,喝不得酒。” 她笑笑,“我身子没事,再怎么样,合卺酒一定要喝的,否则不吉利。” 她起身欲去拿桌上酒杯,手腕忽然宫玄月握住,陡然一惊重重坐回去,惊慌地抬眼看他,“姐姐你……” 怎么办……虽然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可她还没有这么快做好准备,她还没有完全接受他们现在的关系…… 宫玄月俯下身来,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抖,几乎不敢想他接下来要做什么,额间忽然温温凉凉的,宫玄月在她额间印上一吻便放开她,她惊愕地睁开眼,“姐姐?” 她不明白,为什么…… 宫玄月像以往那般对她微微一笑,足以倾倒万座城。 “千竹,乖乖等我回来。” “什么?”她惊恐地睁大眼,还未反应过来,挽月宫一阵颤动,半卷的珠帘垂落下来清脆作响,宫殿环绕四周的湖水卷起波浪,涨潮一般漫过了地面,一波接着一波漫入殿中,虽然只刚刚漫过地面,但仍是将挽月宫整个淹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宫玄月早已预料到的淡漠表情,“仙界一向清高做作,绝不会甘于屈居魔界之下,仙魔大战在所难免。” “仙魔大战?”宫千竹倒抽一口冷气,她知道大战迫在眉睫,只是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可是怎么会这么巧,不早不晚,刚刚就在他们大婚这一天? 心中恐惧蔓延得越来越大,她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害怕得拼命颤抖,“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我很害怕,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着我……” 宫玄月淡淡苦涩地笑,温凉指尖抚上她的脸颊,“等我。” 什么东西在心中轰然坍塌碎裂,她绝望地看着他转身离去,踏出门后长袖一甩,殿门“啪”的一声合上,一个血红星符咒圈在门上浮现出来,挽月宫的颤动终于停止,涌进来的湖水也慢慢退回去。 “姐姐!”她跌坐在地上绝望地哭喊,仍然换不来他的回眸一瞥,气急攻心,血如泼墨梅花般喷溅到巨大的红帐上,竟红得比红帐还要触目惊心。 等他回来? 如果她听他的话乖乖等他,他真的能回来吗?会不会像长渊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仙界怎么会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开战,若说巧合,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眼前忽然闪过玉熔湖上墨子离淡漠饮酒的刹那,她赫然惊悟,不由得紧紧握拳,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魔界,原来就等着仙魔开战,然后与仙界里应外合吗? 墨子离,你够狠! 以前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处处包庇她,现在明白了,他爱她,所以他下不了手杀她,如今他选在她大婚之日与魔界开战又是为的什么?想要杀了姐姐吗? 难不成他以为,只要杀了姐姐,就可以得到她吗? 她死死咬着下唇,眼中浮现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恨意,自从焚心噬骨,直到万劫不复。 ——墨子离,你若是伤姐姐一分一毫,我今生今世,绝不会原谅你。 ------------ 昔日故友 魔界入口刹罗关,仙魔对峙已久,崖谷底下巨浪滔天,惊涛怒吼,似乎都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肃杀气息。 仙界此次与人冥二界联手攻魔,已是做足了准备,蓬莱、昆仑、崂山、太白、蜀山还有九歌等各大仙派都已到齐,人界则是青城、太华、扶桑、茅山等各道修真派,冥界的主支还有太子族、东琦族都参与进来,这次的仙界,气势是前所未有的宏大。 刹罗关口黑压压一片望过去全是魔人,瘴气冲天,魔力汹涌,楚摧城的莲榻在万魔之首,以殷若歌为首的八位魔将列于莲榻旁,如同在仙魔之间筑立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护线。 双方不知对峙了多久,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终于莲榻中传来一点动静,楚摧城隔着纱幔冷冷嗤笑道:“今日是我魔君大喜之日,你们来闯刹罗关,当真是不要命了吗?” 手握龙头杖的元虚老脸一沉,横眉竖目道:“除魔卫道,自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殷若歌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看来如今仙界无人,墨子离不在,竟是由你这个年事已高的老头子来执掌大局吗?” 元虚长袖一甩,“笑话,难道两军交战,还要筛选岁数么?” 元虚身侧的东皇漠羽上仙冷色道:“楚摧城,你做不了主,让你们魔君出来说话。” 楚摧城冷笑,“魔君今日正值新婚大喜之日,怎么有空来理会你们这群渣宰?” “口出狂言!” 元虚一声怒喝,手中御仙令一指,仙魔开战,崖谷之间一片混乱,风雷席卷大地,惊涛骇浪,地动山摇。 殷若歌冷笑着挥动手中黑旗,万千魔人挥兵出战,无数魔界援兵自崖谷下的海中、地面上、空气中浮现出来,黑色斗篷射出幽幽绿光,看得人心惊肉跳,惊骇连连。刹罗关下巨浪席卷滔天,数千条巨大魔龙在海浪间翻卷缠绕,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龙王颜霄握紧双拳,冷喝道:“不自量力!” 他双手成龙爪状握起,夜空中肆虐着的雷电全被他吸入掌中,惊天一掌击出,滔天海浪被击得粉碎,魔龙血肉横飞,残肢断骸沉入海中,大片暗红色的血蔓延开去,将这片海域变成了一片血海。 “放肆!”墨凝气急败坏地怒吼道,一掌逼开惊慌拦她的紫凝,双掌吸起海水,一掌接着一掌朝颜霄打去,颜霄借着雷电不停移形换影,巨大的掌力落空击入海中,惊涛巨浪翻卷,整片海都在颤抖。 殷若歌见状大惊失色,心知再这样下去整片海都会被她毁了,立即点了墨凝的穴道,快速带回莲榻旁,二人在空气中留下一道虚无缥缈的影痕。 海水中的暗血又开始慢慢凝聚,粉碎的魔龙血肉一点点会聚在一起,不多时海上再次魔龙肆虐,怒吼着逼向颜霄。 颜霄大惊,魔龙的再生速度竟如此之快,几乎是他们仙界龙族的十倍有余,难怪千万年来坚守魔龙潭,未曾有人将它们击败过。 楚摧城的莲榻退居数千丈,冷静观测着战局,虽然魔界能者甚强,但毕竟仙界有人冥二界倾力相助,其威势也不容小觑,这场战役打下去,只怕两败俱伤。 虽说魔君还未出战,但仙界的墨子离不也同样没出来么,他想不透彻的也是这个,现如今天君失却人心,整个仙界都以墨子离马首是瞻,以九歌为第一战营,这场大战仙冥人三界虽联手,但毕竟人心涣散难一,唯有他出面才方能稳定人心,而直到现在他都未曾出面司战,这又是为何? 天海星云之间划来一条红光,千万片透明血红的花瓣沿成蜿蜒花路,宫玄月一身华丽红裙踏花而来,如同神祗临界,因血战而藏身于夜云后的月亮也慢慢现身,巨大的红月在他身后散发着妖冶的光辉,落雪飞花,步步生莲。 他冷眼瞥过这场混战,手指轻弹,一道红光射出,在崖谷之间立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透明结界,将正在混战的仙魔硬生生分了开来,众人见他赶到或惊或惧或喜,海上的魔龙也纷纷不敢再肆虐,安静地卧在海底,海上终于平静下来。 宫玄月看着魔界伤亡惨重,血眸冷凝如冰,冷冷看向仙界阵营,“在魔界的地盘还敢如此放肆,破我结界,伤我魔众,你们仙界真当魔界无人吗?” 仙界还未做出回应,众仙之中便传出一个幽幽叹息的声音。 “宫将,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宫玄月暗红瞳孔紧缩,看着那人从众仙之中走出,紫衣如雾,仙风道骨,赫然便是那刚从西方极乐世界坐留回来的紫宸上仙,此刻正一脸无奈地看着宫玄月。 宫玄月低垂下眼眸,似笑非笑,“紫宸,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紫宸叹息着摇头,眼中承载的满满的全是悲悯,“玄月,错就是错,错了就要受到惩罚。” 宫玄月眼中毫无波澜,不悲不怒,对着他拔出轩辕剑,血红剑光照亮了他孤冷绝美的脸,“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再是故友,而是敌人了。” ------------ 大难临头 紫宸叹着气微微摇头,“玄月,我并无意与你为敌,只是不希望六界因你而生灵涂炭,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若是开了杀戒,最痛苦的不是你也不是别人,而是千竹。” 宫玄月默然不语,当日嫦娥也这么劝过他,可这又岂能是他所控制得了的,他无心作战,是世人所逼,是天下所逼。 众仙屏住呼吸看着空中一红一紫两道强光大放异彩,天地失色,光芒愈来愈盛,几乎没有人能看见强光之中的二人,更无法观测战局,只能焦心等待着结果。 若说墨子离是整个仙界最高不可侵的存在,那紫宸则是最神秘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一位上仙了,他很少亲自出战与人为敌,更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实力,只知他精通迷幻术,只消弹出一点烟雾,便足以将人弄得神志不清,至于他的战力有多强,倒无人知晓。 忽然两道强光撞击迸射,崖谷海天承受不住强大的力量,瞬间山崩地裂,海枯石烂,所有人被逼得连连后退,狂风碎石迷了眼睛,待再睁开眼睛后,无不大惊失色。 二人的身影恍若定格在风中,宫玄月险险立于海峰上,狂风吹动着衣袂翻飞,紫宸停留在半空中,手中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碧血仙剑,剑锋刺入宫玄月胸口处约两寸余深,血慢慢渗了出来,宫玄月却一脸淡漠平静,仿佛被刺中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倒是紫宸脸色骤然刷白,惊怔地看着刺入他胸口的剑锋,身子险些不稳摔下半空,他定定地看着宫玄月,“为什么不躲?”凭他的能力,要躲开这一剑何其容易,何苦生生受他一剑? 宫玄月淡然勾唇,将碧血剑拔了出来,“当年我中毒之后,多亏有你照顾千竹,这一剑,算是还你的人情了。” 紫宸略有失神地望着从剑锋处滚落下来的连串血珠,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无力地仰头闭眼,狂风吹散了长发,在风中纷舞飒沓。 . 宫千竹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试着打开门了,无奈宫门紧闭严实,任她使出全身的力气也动不了分毫,每次都还把自己弄伤。 她无力地坐在地上,忽然心口一阵绞痛,活像是被利刃狠狠刺入一般,她捂住心口疼得浑身抽搐,心知宫玄月出事,忍痛朝殿门击出一掌,门上红光乍现,竟将她的掌力生生吸入星洞漩涡之间。 她闭上双眼,心中一片凄苦怆然,姐姐,你当真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吗? “千竹!” 门外传来白芷焦急的声音,她伸手去推门,被门上的结界打得连连后退,掌心被灼伤红肿。 宫千竹听到她的声音,又惊又喜地扑到门上,“白芷姐姐?” “千竹你等着,我马上救你出来。”白芷看了看门上的结界,狠心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用血隔空涂写着繁复难懂的符咒,咒文在空气中撕裂出耀眼白光,最后她用尽全力的一掌击出,结界四散破碎,殿门被猛地震开,红光四扫而开。 宫千竹跑出去,见她施法过度面色惨白站立不稳,连忙扶住她,“白芷姐姐,你怎么样?” 白芷摇摇头,吃力地从头上拔下一根白羽发簪塞入她手中,“快去刹罗关,仙界与人冥二界联手攻魔,魔界四面受敌危在旦夕,你姐姐也可能……” 话还未说完,她便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宫千竹连忙将她扶进挽月宫,拿着她给她的仙鹤白羽往空中扔去,刺眼白光闪过,她乘着巨大的羽毛飞入天际,向魔界刹罗关赶去。 她紧紧握着双手,满面焦急地望着刹罗关的方向,心道,姐姐,你千万不能有事。 巨大的羽毛遁入云海之间,她身边的层层云雾快速掠过,烈风如刀般割着脸颊,痛得锥心刺骨,满眼的白色中隐约出现一抹遥远熟悉的淡蓝,她一怔,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身边云雾快速散去,仙羽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阻力一般生生停下,她踉跄了两步险险站稳,呆怔地看着前方,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九天之上,云峰之巅,墨子离负手而立,长发不舞,衣袍不动,身处风中整个人却自岿然不动,他脸上淡到看不清神色,一双冷清的眸子正远远望着她。 宫千竹陡然一惊,全身被瞬间抽空力气,险些无力地跪了下去。 ------------ 一念正邪 墨子离远远遥望着云雾缥缈间那一抹艳丽的红,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空空落落的找不到归处,这也许是她一生中美到极致的时刻,他却极其厌憎她现在的模样。 宫千竹的手握了又握,极力压下心底的颤抖恐慌,强撑道:“让开。” “你要去哪里?”墨子离明知故问道。 “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宫千竹别过脸去,“给我让开。” 墨子离面色一肃,骤然冷凝起来,他飞身落到白鹤仙羽上,缓步逼近她,“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宫千竹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随即便后悔了,憎恼自己的怯懦,一股无名业火涌上心头,他凭什么到现在还能这么高高在上,她已经不是他的徒弟了,凭什么要这么畏惧于他? 想通这一点,当即卷起徐徐掌风,出掌直逼他面首,掌风利落决绝,在空气中划出破空之声。 墨子离似是没想到她会对他出手,微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挡下她的掌力,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隐有薄怒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宫千竹手腕生疼几欲碎骨,她却只是死死瞪住他,眼中微红,“你是不是要杀了姐姐?” 墨子离微微失神,手上力道也松了几分,他盯着她陌生的似神非人的银紫色眼瞳,“如果我杀了宫玄月,你会怎样?会杀了我吗?” “会。”她握紧双手,看着他骤然愣住,“如果你杀了姐姐,我会杀了你。” 空气中某样东西冻结崩断,墨子离低眸淡漠地看不清神情,当日,她纵然痛到贯彻心扉,仍然笑着说师父和姐姐同样重要,如今,她只是陌生地盯着他说,若是他杀了姐姐,她会杀了他。 或是哀莫大于心死,她失去太多,恐惧让她变成了一根时刻会崩断的弦,正邪一念之间,若是一念偏差,即刻便可癫狂入魔。 宫千竹死死咬住下唇,看着墨子离封住了自己的穴道,一道淡蓝光痕掠过,转眼间消失在滚滚云海之间。 刹罗关下海浪翻滚,大雨倾盆,风雨之中一片混战淋漓,海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数百条魔龙在席卷起的飓风间猖狂肆虐,卷起一片腥风血雨。 一身红裙的宫玄月长身立于巨浪之巅,如高高在上的神袛般冷漠傲视着千万人惨烈赴死,血红透明的双眸竟有一丝带着隐隐魔性的淋漓快意,手中握着直连海底的八条锁链,用力一拉扯,便掀起巨浪滔天,海上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九歌一贯处变不惊的无痕长老面上也带了忧色,对着紫宸上仙道:“宫玄月如今已彻底遁入魔道,上仙莫非眼睁睁看着他倾覆六界而袖手旁观吗?” 紫宸无奈地叹气,拂袖背过身去,“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况且六界覆灭若真是天意的话,我们又怎能逆天而行?” 他已经伤了他一次,如何能下得了手再伤一次。 无痕紧紧握着拳,看来紫宸是下定决心不肯再与宫玄月为敌了,如今墨子离不知所踪,更无人能与宫玄月匹敌,曾是仙界第一天将,亦是天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他熟知仙界的部署,与这样一个人为敌,纵然联合三界的力量,赢的几率也并非很高。 宫玄月用力拉拽着贯连八方的八条魔锁,弄得海上天翻地覆,大片大片的魔人从海浪中浮出,手中举着黑色大旗,魔金幻锁抽出,在海面上编织交缠,很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罗地网,将无数仙界之人网罩在内。 似是感觉到空气中的气息变了变,宫玄月冷冷抬眼,望向那崖上从夜空中凭空飞落下来的二人。 “姐姐?”宫千竹刚被墨子离带到了刹罗崖上,看到一片血战心被猛地揪了起来,无奈被点了穴动弹不得,眼中一片痛心,姐姐,怎么会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 那一片鲜红的血海,怎么能是姐姐做得出来的事? ------------ 魔欲本性 宫千竹眼见下面宫玄月同千军万马抗衡,掀起翻天巨浪,当即便慌了神,纵然姐姐是再世伏羲,也敌不过这千军万马啊。 海面上风波四起,宫玄月一手紧紧拉拽着八条魔链,长身立于万魔之首,众仙集三界之力汇成强大的力量击出,他只用空出的一只手便抵挡住,海上两道强光相抵撞,巨大的能量震慑开来,海水似被生生撕裂开一个口子,翻天巨浪滚滚而来。 宫玄月用力一拉,八条巨大的魔链直接将整片海翻了个个儿,海上众人困于风浪之中,头顶上空是魔金幻锁编织成的巨大网罩,三界之人均被困在里面。 宫千竹心中着急,着实害怕宫玄月会取这么多人的性命,拼命想要去他身边,无奈肩膀被墨子离单手扣得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 宫玄月只是冷冷扫过崖上墨子离一眼,拽着八条魔链用力一甩,海水嗡嗡振鸣起来,一座巨大的祭坛从海中平地而起,他手一松,八条魔链汇集祭坛正上方,莲花般朝八方而去,将整座祭坛罩得如牢笼一般,紫色迷雾从坛中徐徐吞吐出来。 墨子离脸色微微一变,他想他大概明白宫玄月想做什么了,面色刷白了下,想要带着宫千竹飞离刹罗崖,忽然面前玄金暗光直逼过来,他被逼得后退了两步,一看果然是楚摧城带着八位魔将拦在他面前,生生堵了去路。 墨子离看着楼兰杀手中挟持之人,眸色冷了冷,“放了胥宁儿。” 楚摧城玄金的眼眸中一片冷寂肃杀,“放了君后。” 墨子离不语,只是扣着宫千竹肩膀的手更紧了紧。被楼兰杀挟持的胥宁儿脸色有些惨白,她面上的烧伤想必是痊愈了不少,纱帽取了下来,只是仍然蒙着紫纱,此刻一双明净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宫千竹,眼中有惊诧,更多的是冰冷寒意。 见墨子离迟迟不动,楼兰杀不耐烦地动了动手中利刃,锋利的剑刃顿时割破了胥宁儿脖间的皮肤,血涌了出来,她咬紧了下唇,脸色惨白得几近透明。 “不要!”墨子离指间刚凝起一道蓝光,宫千竹已经失声制止,脸色比胥宁儿还苍白,“放了她!” “君后?”楼兰杀大为惊疑,不解地看她。 “放她走!放她……走。”迎着胥宁儿陌生冰冷的目光,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胥宁儿仍在恨她,颜如玉的死虽不是她所为,却毕竟和她脱不了干系。 “咣当”一声清脆响声,楼兰杀忿忿不甘地扔掉了手中长剑,一掌将胥宁儿逼开数丈远。 楚摧城趁墨子离略有分神之际,二指之间抽出玄金光带缠住宫千竹的腰,同时另一掌击出万骨寒,排山倒海般的掌力直逼他面首,连空气都被割裂出白色的缝隙。 墨子离用力扣紧宫千竹,反手相抵,竟将那一掌万骨寒打了回去,楚摧城被自己的掌力生生击中,连连后退数百丈,一口玄金色的血喷了出来,内力大打折损。 “楚殿!”八魔无不大惊失色,顾不得应付墨子离,争相去察看楚摧城的伤势。 宫千竹惊愕不已地望着墨子离,他的修为功力何时增长了那么多,上次他和楚摧城还是不分上下旗鼓相当的对手,而如今这么快,竟能如此轻易地重伤楚摧城。 楚摧城也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掌中玄金色的血,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争相扶他的众魔,喝斥道:“还不快把君后带走!” 八魔领命,回头却看见墨子离带着宫千竹消失在星阵之中,顿时惊慌地飞扑过去阻拦,却连星阵中的影子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幻作点点光斑消失掉。 楚摧城玄金的眼眸转暗,怒不可遏地挥掌击出,海崖上碎石横飞,山石俱碎。 墨子离将宫千竹直接带到海上云巅,头顶上空风雷一片,电闪雷鸣,下面仙魔混战血流成海,沉入海中的血犹若有生命一般朝那座巨大的祭坛汇聚而去,所有人都陷入浴血厮杀中,没有人发现这一异常。 宫千竹惊骇地看着宫玄月一贯淡漠疏离的面容上竟带了一丝笑意,黑夜中的血眸比往常还要红得妖冶鬼魅,惊心动魄,那分明就是入魔的征兆。 “姐姐!” 她不想,不想看着姐姐走上那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那声音犹若穿破了九重云霄直直撞破宫玄月的耳膜,他抬眼看着站在风雷之下,云巅之上的宫千竹,竟是在勾唇而笑,鲜血的芬芳在风中快速蔓延,挑动着他心中嗜血的魔欲本性。 艳丽红光踏着纷飞魔花飞上云巅,宫玄月长袖一挥散去血光,远远地看着宫千竹,“千竹,过来。” ------------ 生死相依 “姐姐……”宫千竹满脸悲伤地看着他,几近哀求地劝道,“不要再杀人了……” “千竹,你说什么?”宫玄月像是没有听清楚一般地反问,眸中血光不减反盛,在黑夜中愈发显得迷离可怖,他逼近一步,“你忘记自己所承诺的吗?在那个山洞里,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 墨子离感觉宫千竹猛然一震,不由得将她扣得更紧,只是眸色暗沉了下,承诺?原来就算是他们之间,也是存在承诺的吗? “我……记得。”宫千竹颓然垂下手,看着他略微松动的脸色,淡淡苦笑地对墨子离道,“墨子离,放开我吧,我要去姐姐身边。” 墨子离眼神复杂莫名地看她,并没松开手,“小竹,如今六界大乱,生灵涂炭,你当真要助纣为虐吗?” “放开她。”宫玄月莫名地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五指一张,掌中血光闪烁,轩辕剑飒然而现,夜空中血红闪电劈开,倾盆大雨而下。 墨子离神色一凝,碧绿圣光乍闪,一把剑身镌刻着古老纹样的上古神剑出现在他手中,剑光灼灼生辉,在大雨中华光依旧,半点雨水都未曾打在上面。 宫玄月未动声色,宫千竹已然大惊,瑶光剑?墨子离怎么会有瑶光? 眼前掠过一道华丽的晶绿色,她忽然想起墨子离与无妄神界那位的关系,赫然大悟,难怪墨子离功力大增修为飙升,竟然是西王母在暗中相助吗? 她不由得握紧了拳,西瑶,你到底想干吗? 崖下众人屏紧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云霄之巅二人斗法,灼目光芒万丈,几欲要照亮整片天,不时有剑光火花落下来,落于海上依然不灭,像是碰到了酒精一般快速在海面上蔓延起来。 海上顿时火光冲天,四界之人大乱,纷纷避让神火,古逍遥等人被逼得连连后退,楚摧城一把扯下紫凝脖子上挂的玉哨,哨起麒麟至,神蹄一蹬整个身子变得巨大,如同海上升起的一座岛,麒麟巨口大张咆哮,众人连忙封紧了自己的听觉,巨大的声波能量震射扫荡出去,平巨浪息飓风,海上到处落的神火被吞进麒麟腹中,这才免消海上一场大难。 “……”麒麟一圈圈变成猫一般大小,软趴趴地靠在紫凝怀中,紫凝抱着它心疼得不得了,红着兔子眼望向楚摧城,“楚哥哥,小阿麒腹中积了太多神火,会不会出问题?” 楚摧城看了一眼未曾理会,若是吞了这么些神火就出问题,麒麟就不叫上古神兽了。 宫千竹焦急地看着风雨中两道强光争斗不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连忙移形换影插足他们中间,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墨子离已然刺出的那一剑难以收回,眼看就要伤了她,连忙将剑锋险险偏离,剑气仍是伤了她三分,血渗了出来。 宫千竹只是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未放在心上,已经不在乎墨子离脸上的神情是什么了,她伸手握上瑶光剑锋,说不清眼中是什么神色,“不要伤害姐姐。” “你是在命令我吗?”墨子离看着她指缝间渗出触目的鲜血,忽然涌起一腔怒火,却又不敢乱动瑶光剑怕再伤了她,在心里隐隐嘲笑自己的可笑可悲。 宫千竹忽然笑了,风雨之中嫁衣翻飞如蝶舞,满头苍丝白发在风中散开,美得惊心动魄,如同夜风中的鬼魅。 墨子离直盯着她,那样妖冶瑰丽的笑容,很美,却不是应该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 “墨子离,今天是我大婚之日,你却与我姐……与我夫君大打出手——这就是你送我的新婚大礼吗?” 宫千竹只觉得手中钻心一痛,她紧紧握住的瑶光剑被墨子离狠狠抽了出来,血流了满手,她低眼看看已经变得空落落且伤痕累累的手掌,心中竟然已经没有了恐惧。 她看着墨子离淡淡凉薄地笑,“你要杀姐姐,不如先杀了我。” 墨子离面色一肃,沾满了她的血的瑶光剑直指向她,“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宫千竹看着他隐含怒气的眉目,在心里淡淡地笑,她竟也能挑起他的怒火了。 ------------ 千万血祭 墨子离看着她唇边凉薄的笑意浑身发冷,竟隐隐有些慌乱起来。 她不在乎了吗?不在乎死在他的剑下?还是吃准了他不会伤她分毫? 剑锋被人挑开,宫玄月上前一步护在她身旁,血红透明的轩辕剑直指他面首,“墨子离,你以为有我在,还会让你伤她分毫吗?” 墨子离不说话,只是直直瞪着他身边的宫千竹,忽然掌中汇起大量内力,一掌逼开宫玄月,来不及让她反应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下一刻拉着她一同消失在风雨之中。 宫玄月一惊,没想到一贯镇静的墨子离会做出如此冲动的行为,正想追上去,海上在此时出现异动,他看了一眼知是祭坛的封印已经解开,如此紧要的关头,他抽身不得。 墨子离应该不会伤害她,宫玄月犹豫了一下飞身下去,一道血红光柱自海面上拔地而起,直入滚滚乌云之间又反射回来,径直注入那偌大的海上祭坛,将祭坛罩护在内的八条魔链根根崩断,碎金乱飞,被卷入海上重新刮起的紫色飓风之中。 崖下风云再起,海水向天倒流,连得水天一线,滚滚巨浪自远方席卷而来,惊涛怒吼,紫色飓风狂乱肆虐,海中的鲜血会聚在一起有生命一般向祭坛奔腾而去,千万血祭在那一刻血光大作,祭坛顿时增大了几倍,犹若海上一座巨岛。 “那是……”殷若歌大惊失色,被注入祭坛中的鲜血仿佛连接了本体,海上仙人冥三界大军跪倒了大半,被自己的血束缚在祭坛之上,痛苦地捂住左手手腕,那里血流不止,像是被祭坛疯狂吸食着养分滋补。 纵使殷若歌也未曾见过这般的修罗炼狱,脸色苍白如纸,望向身边的楚摧城,“楚殿,魔君要在这里取他们所有人性命吗?” 楚摧城冷冷瞥她一眼,“魔君杀的都是该杀之人,那些人死不足惜。” 殷若歌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魔君!冷血无情残忍强大的魔君,他们苦苦等候了那么多年的君王,果然不负他们所望即将一统六界,只是强大无情至此的宫玄月,为何却让她感觉如此可怖? 将千万人的血肉踩踏在脚底,视生命如草芥,傲然屹立于云端睥睨着蝼蚁一般的芸芸众生,这样的魔君,不会冷血到让人心寒吗? 元虚又气又恼地看着海上伤亡惨重,又见宫玄月脸上那抹嗜血的笑意,顿时脸色气得煞白,怒喝一声:“孽障!” 混乱不堪的海天之间忽然电闪雷鸣,龙头杖高高举起,龙眼顿时金光大作,劈开了整片混沌,滚滚乌云中无数道闪电会集,海上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宫玄月淡漠一笑,单手抵住元虚的龙头杖击来的金色闪电,血光一路吞噬掉闪电直逼元虚右掌,无痕见状连忙召水抵挡,同时一把将元虚拉开,却仍是慢了半步,元虚的右手,已被他生生废了。 宫玄月长身立于祭坛之上,倨傲如降世神袛,唇边笑意如鬼魅修罗,巨大空灵的声音在海天之间回响,听得人震骇不止,“既然敢来闯我魔界千岛湖,不留下一条命怎么行。” 话音落间,已经倒下了无数具干尸,海上一片混乱,巨大的祭坛源源不断地自海水中汲取鲜血,从高坛之上飘散出血色星点,无数个血灵光球从中飘出来,纷纷扬扬飞了满天。 “血灵禁术?”无痕大惊失色,他终于明白宫玄月想干什么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祭品,他要用所有人的命,去换宫千竹的永生吗? 心下一阵战栗,所以宫玄月从一开始修筑祭坛,其实就是等着三界自投罗网吗?宁愿倾尽天下,也要换得宫千竹的永生守候? 海崖上两道身影并立,看着海上那凄惨的景象,宫千竹终于装不下去冷情,无力地跪了下去,仰天闭眼落泪。 姐姐为了她,竟然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吗?祭千万之血肉,覆三界之安宁,竟是为了护她一生安好? 墨子离冷眼看着她绝望落泪,俯下身子紧扼住她的脖子,使她不得不睁眼看着自己,“看到了吗?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六界因你生灵涂炭,九州因你而天翻地覆,事到如今,你还敢说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宫千竹直愣愣地看着他,眼底一片凄凉悲哀,“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赐我一死了断所有,如此一来,那些你想守护的和我想守护的,都可以得到救赎。” 墨子离眸色冰寒惊心,手指一点点用力收紧,“我是想杀你……早就想杀你了。” 宫千竹苦苦一笑,闭上了双眼,并不打算做丝毫挣扎。 ------------ 创世女娲 手指一点点收紧,似乎都能感受到她生命正在他指缝间流逝,墨子离看着她难受地仰起头,一张脸苍白得吓人,终是狠不下心再掐紧一点,低吼一声甩开她。 宫千竹抚着脖子大口喘气,眼睛却直直盯着墨子离,“为什么不杀我?” 墨子离不予作答,眼见海上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知是再迟缓不得,虽然很不想用到最后这个办法,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无可退之路了。 指尖闪耀着一道强烈蓝光,宫千竹惊骇地看着那道蓝光直射入自己的左边锁骨,霎时间晶绿色的花纹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爬满皮肤,她痛得失声惨嚎,触目惊心的鲜血从花纹间渗出来,滴落到地上。 眼前一片雾蒙蒙的迷离景色,已经痛得无力承担了,她只能在眼前的一片混沌中努力寻找着墨子离的身影,“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想要做什么?” 忽然就想起了在九歌坐留一个月的最后几天中,她身上也出现过一模一样的晶绿色花纹,原来那竟是他做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墨子离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放软了声音道:“小竹,我保证这一次说的是真的,宫玄月能保护你的,我同样能护你安好。” 她摇着头拼命往后退,“不要!我不要你,我要姐姐,我只要姐姐……”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在夺走了她的星星之后,还要毁灭她的月亮? 墨子离,你怎么能够这么狠心? 墨子离看着她唇角流出潺潺鲜血,手握了又握,终是硬下心肠飞身下崖,衣袖一甩在悬崖边缘设下结界,她惊喊着扑上去要拉住他,被结界硬生生拦了下来。 天空电闪雷鸣,海上波涛汹涌,宫玄月立于高坛之上,红裙飒沓纷飞,在海风中狂乱舞动着。 他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右手,那只手从指尖开始晶化,一点点蔓延成星空般的湛蓝,白皙皮肤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晶绿色的华丽花纹,一寸寸被晶化吞噬掉。 他脸上依旧淡漠到看不清表情,仿佛快变成一尊晶石的不是他一般,他抬眼看着一道冰蓝净光从崖上飞下来,手握瑶光剑齐聚万千雷电,挥剑斩断直连祭坛的千万血线,血线根根崩断缩回本体,海面上顿时瘫倒了百万之众。 宫玄月冷眼看着他毁掉自己这些天来的全部心血,用尚未被晶化的左手握住轩辕剑,红衣翻飞如蝶,两剑相击,地动山摇。 墨子离手执瑶光相抵,皱眉道:“收手吧,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宫玄月冷淡一笑,“我戎马一生征战沙场,却只输过两个人,一个是你的天君父亲,另一个是你,果然不愧是父子,一样的老谋深算。” “你只不过输给了自己的心,输给了对小竹的执念。”墨子离冷颜道,若不是他执念太深堕入魔道,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被他通过小竹控制住,“其实你什么都没错,唯一做错的,就是怀有那样错误的感情,兄妹相恋,是为不伦。” “是么。”宫玄月脸上的笑变得诡秘莫名,鬼魅一般几欲蛊惑人心,“所谓的纲常伦理不都是世人捏造出来束缚自己的么?早在你还未出生的时候,你父亲还未出生的时候,我和她就已是夫妻。” “什么?”墨子离猛然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什么意思,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小竹和他就是夫妻,他是说,小竹…… “墨子离,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宫玄月的面容开始模糊,整个身子像是在风中诡异地撕裂扭曲着,巨大空灵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达来,狠狠撞击着他的耳膜久鸣不止。 “仙妖人冥四界皆由她所创,四海女娲石是用她的血肉所铸,墨子离,她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涅槃千万年的创世神女娲啊!” 天空劈开一道惊雷,墨子离的脸被闪电照得惨白惊心,眼中满满的全是不可置信,看着宫玄月诡异绝美的笑,几欲站立不稳,险些从空中摔了下去。 她是女娲,他一直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是转世的女娲? 他不信,怎么也不能信…… 空中雷电接二连三地劈开,墨子离脑中疼痛一波胜过一波,过往在九歌上,她的哭她的笑,她弹琴她抚箫,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中,几欲要将他整个撕裂毁灭掉,脑中某根弦狠狠地崩断,墨子离痛苦至极,仰头发出惊天怒吼,高高举起圣光不减的瑶光剑,双目赤红地朝宫玄月刺了过去。 ------------ 天若有情 “魔君!”楚摧城失声惊喊,几欲冲上去挡在宫玄月面前,忽然眼前十一道彩光乍闪,在他面前伫立起一道坚固的屏障,仙界十一位上仙将他与八魔拦下,丝毫靠近不了云巅之上的二人。 “墨子离!”眼看寒光凛凛的剑锋已经到了宫玄月面前,宫千竹气急攻心,竟硬生生震碎了崖上的结界,几乎是瞬移到了他面前,墨子离来不及收手,瑶光剑从她腹部贯入,鲜血如雨喷洒。 墨子离呆呆地看着三尺长剑没入她体内,血比嫁衣还红得惊心,曼珠沙华一般大朵大朵在胸口绽放开来。 他不明白,明明最想保护的就是她,可为什么偏偏每次都会伤到她? 宫千竹握紧从腹部贯入的瑶光剑,血从指缝间滴了下来,她却早已经痛得麻木,一双银紫色的眼睛满是冰冷陌生地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墨子离,你若伤姐姐一分一毫,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宫玄月听着她坚定决绝的声音,唇边勾起一抹淡漠绝美的笑容,也许,输的人不只是他。 “你以为是我要杀他?”墨子离满眼惊痛地瞪着她,双眼布满了血丝,将剑狠狠拔出来,低声惊吼道,“你苦苦为他求的四象神心他不用,非要留着原来那半颗神心,是他自己要找死!我又何以不成全?” 宫千竹大骇,顾不得腹部的伤,转身抓住宫玄月尚未被晶化的左手,不可置信地质问道:“姐姐,你没用那颗四象神心吗?你为什么不用?半神之心根本支撑不了这个身体,你明明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为什么……” 宫玄月淡淡地笑,眼神却冰冷透骨地看着墨子离,“我为什么不用那颗心,你墨子离难道不知道吗?你今天不如当着天下人的面告诉她,你给的那块石头,当真是四象玄武吗?” 红袖用力一挥,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他绝美的容颜,同时也照亮了宫千竹那惨无血色的脸。 “……假的?”墨子离喃喃低语,握着瑶光的手冷得刺骨,血珠从剑锋滴下。 忽然迎接到了宫千竹眼中那抹几近疯狂的尖锐恨意,墨子离犹坠冰窟,瑶光剑险些从手上滑下去。 她恨他,纵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他仍清楚地看明白了,她恨他。 是那种焚心噬骨的痛,是毁天灭地的恨。 “小竹……”墨子离低低地唤,想让她相信他,可信了又怎样?她早就恨透了他。 不痛到摧心化骨,怎么叫做万劫不复。 宫玄月看着自己大半个身子已经变成湛蓝晶石,散发着海色微光,澄澈如浩瀚星海,唇边勾起一抹微微苦涩的笑,伸手拉住宫千竹,看着她惊骇不止的双眼,用力一推将她推下高坛,在那一刻身后万山沉陷,天崩地裂,海浪成沙。 他红衣纷飞的身子快速后退,影过无痕,海浪翻卷成滔天的冰沙巨浪,冰沙随着宫玄月一起后退,在海面上快速升起一座巨大的冰山,山石崩裂,被宫玄月同化成海色晶石一同汇聚成冰山。 宫千竹坠下高坛,惊恐地看着他的身影被漫天冰沙晶石吞没掉,巨大空灵的声音自九重霄传来,似是在说着临终遗言。 “千竹,我们来生再见。” “姐姐——”她撕心裂肺地哭喊,拼命想要追随他一起去,人却被殷若歌和发红颜紧紧拉拽住挣扎不开,新伤旧伤一并催发出来,银紫色的双眼瞬间红得惊心,触目惊心的血泪落下,灼伤了大片皮肤。 墨子离大骇,宫玄月竟宁愿自殁也不愿死在仙界之人的手上,来不及多想,手中瑶光剑扔出,直逼漫天巨石冰沙而去,晶绿色的光波震荡开,瑶光剑同宫玄月一起被封印入冰山之中。 海上所有魔人见魔君被封印,顿时斗志尽失,绝望地松开手中黑色魔旗,颓然跪倒在海面上,被仙界包围住。 魔界大势已去,楚摧城用力拉住宫千竹才没让她自断经脉寻死,玄金的眼眸直盯着那座海上冰山,刚刚宫玄月被封印之前密音交代他好好照顾宫千竹,他听到了。 不由得心下一阵哀戚,魔君,我会完成你最后的遗愿的。 ------------ 千古余恨 海上众人见宫玄月被封印,还未松下一口气,千岛湖再一次地动山摇,整个天地几乎都快要被摧毁掉一般。 众仙大惊失色地看着跪倒在沙滩上悲天而哭的宫千竹,脸上全是狰狞可怖的斑斑血泪,海天在她的悲号中震动不止,天空下起血雨,似乎整个世界都哭了。 一无所有,她真的一无所有了。 那些她爱过的痛过的,她想守护的想守护她的,如同流星一般寂灭,她连脚步都追不上,世界空寂一片,从今以后,她就只是孤家寡人了,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啊…… 没有了星星和月亮的太阳,不是太可悲了吗? 她跪倒在黑暗中撕心裂肺地哭着,惨烈的,毁灭的,绝望的,怨恨的,天地陪着她一起悲哭,倾盆血雨打在每个人的身上,流进眼睛里,竟痛得窒息,硫酸一般大片大片腐蚀开来。 灰暗天空中忽然闪耀出一丝银紫圣光,众人大惊失色地看着天空中乌云转瞬散开,夜幕中九颗银星连成一线,天空都在颤抖,琉璃一般出现碎裂的痕迹。 九星连珠? 众人惊骇,怎么这么快又是一次九星连珠,上一次是魔君降世,这一次六界又要经历怎样的浩劫?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沙滩上惨烈哭笑着的宫千竹,她眉间出现一枚银紫色的奇怪印记,闪烁着足以劈开整片黑夜的强烈圣光,双眼血泪不止,怨恨至极,竟出现癫狂入魔的征兆。 “小竹!”墨子离飞落到沙滩上,看着宫千竹的样子大惊失色,一掌直拍她的天灵盖,汹涌内力直压而下,她一口血喷了出去,浑身气穴接连爆破开来,眉间印记闪了又闪,最终黯淡下去,毫无光彩。 天地间终于平静下来,云层再次聚拢将九星连珠的异象遮挡住,倾盆血雨也停了,海水静静拍打着沙滩,遥远的海平线出现一道金光,将黑夜一点点驱逐出这片大地。 宫千竹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哭喊,银紫色的双眼带着焚心噬骨的疯狂恨意瞪视着他,似笑非笑地问:“满意么?” 最后的最后,她问他,满意么? ——满意么?将她一步步逼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亲手摧毁掉她的整个世界,他满意了吗? 墨子离无言以对,再无勇气去看她的眼睛,是他亲手将她推入万丈深渊,摧毁了她的星辰皓月,抹煞了过往的一切美好。 宫千竹看着他沉默,一道灼热金光照射在身上,她望着从海平线冉冉升起的东方巨日,胸中的某样东西,在金光普照大地的那一刻,骤然死去。 魔君涅槃,太阳……也出来了。 . “白雪姑娘!” 海天间仙魔混战,混沌天地间划破一道红光,在那一刻,宫千竹险些以为是姐姐回来了,红光散去后,才知是本应尚在点苍山上闭关的秉烛,她脸色隐隐有些苍白,衬着一身火红羽衣有几分病弱的美感。 秉烛看见宫千竹的那一刻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扑上去,狂喜而绝望地扑入她怀中,“姑娘,我终于又看见你以前的样子了……” 宫千竹任由喜极而泣的秉烛抱着,心已经死了,如今不论是谁出现在她面前,也不会再重新跳动起来。 “……姑娘?”秉烛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连忙松开她,“姑娘你怎么了?” 她一句话也不说,秉烛当即便用凤凰目察看刚才刹罗关发生的一切,慢慢地,双眼惊恐地睁大,浑身冰凉得颤抖,“魔君……魔君他……” 宫千竹一动不动地跪坐在沙滩上,犹若失了魂魄。秉烛愤恨地握紧双拳,猛地站起身瞪向墨子离,火红羽衣无风自舞,双手呈爪状汇起惊天动地的力量,一掌接着一掌打过去,海浪滔天,飞沙走石。 墨子离似是在分神,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掌击中,他被打得连连后退数十步,捂着伤处淡漠抬眼,“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实力,秉烛。” 秉烛怒极而笑,“笑话,千万年前我在九歌仙山上浴火重生的时候,怕是连你的先祖都还未曾出世吧?” “原来是凤凰神鸟。”墨子离了然,九歌仙山本就是千万年前世间第一只凤凰鸟浴火重生之地,也是因为如此,九歌长年四季如春,花开不败。 墨子离被秉烛招招致命的掌力逼到海上,实力悬殊,即使墨子离没受伤也未必能是敌手,更何况他还受了伤,更是被秉烛逼得节节败退,招架不住,唇角流出血来。 “师父!”刚刚从九歌赶来魔界的青芜见状大惊失色,满脸惊惶地看着海上战局,青玖却皱紧了眉看着那火红衣裙的女子,“那是……秉烛?!” ------------ 肝肠寸断 秉烛双目赤红,遍布血丝极其狰狞地仰天怒啸,全身燃烧着熊熊烈火,双手聚起两团凤凰火,狠绝地朝墨子离打去,气急攻心,唇角竟渐渐流出血来。 墨子离手执流痕剑,剑尖勾起一道海水凝结成冰,天罗地网一般在他面前伫立起,冰蓝泛碧的强光乍现,竟挡下了那来势汹汹的凤凰神火。 秉烛被神火反噬的力量逼退了两步,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抬眼瞪他,“无妄之力?神族有何人助你?” 墨子离缄口不言,眸子冷淡,西王母知道仙魔大战在即,特意在大战前夕亲自驾临九歌月华殿,连夜渡给了他大半神力,否则单凭仙界之力,又怎能与身为神的宫玄月而战? 西王母想做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明白同为神的她,为何要助仙界诛杀再世伏羲,但那些都不重要,他需要无妄神力对抗宫玄月,这才是重点。 “西王母……”秉烛忽然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地低念着那个名字,抬手狠狠擦去唇边血迹,身上血光乍现,竟有两处大穴爆破开,她痛苦地后退了几步,清秀的脸上竟隐隐浮现出火红华贵的凤凰鸟羽。 “你?”墨子离大为惊疑,他只守不攻,根本还未伤到秉烛分毫,她又为何一副如此虚弱的模样? “……” 宫千竹怔怔地望着空中的他们,双眼大睁空洞得可怕,秉烛口中喷出鲜红的血,点点朵朵如泼墨红梅,染红了她的眼睛,一些被遗忘的东西正慢慢忆起。 …… 秉烛是凤凰神鸟,凤凰鸟百年浴火重生一次,每次涅槃需时三年之久,秉烛在她离开九歌后不久方才闭关,到现在顶多一年之余,所以……秉烛根本就是在涅槃之期强行出关? 怎么会…… 她忽然想笑,笑得泪迹斑斑,笑得猖狂狠艳,笑得万山分崩,海浪翻天,天空被乌云遮挡,邪月妖星遍布夜空,魑魅魍魉自分崩的大地山石间尽数出来作乱,刹罗关更是混乱不堪。 “小竹!”墨子离不可置信地看着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魑魅魍魉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争先恐后地穿过刹罗关分散六界而逃,如今怕是厉鬼无数,六界大乱。 ……疯了么? 或许大家都疯了吧,她仰头望着天一边哭一边笑,天空划过无数道血红弧线,万千妖星陨落,宇宙遍布流星雨,她匍匐在沙滩上哭得肝肠寸断,满头苍丝白发潮水一般快速生长,天地几乎快要被毁灭了一般。 她隔着满眼泪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海水因为混战已经变得血红惊心,浓重的血腥气在刹罗关铺天盖地地蔓延着难以散去,泪水一滴滴落在掌心灼痛着伤口,所有的东西在空气中崩溃瓦解掉。 “够了……”真的够了,爱过的恨过的,痛过的伤过的,都够了。 她忽然抬头望着风中的墨子离,双手一寸寸握紧,沙子嵌入伤口,疼得锥心刺骨,万劫不复的恨意在血红的双眼中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 …… 世人欺我,你也欺我…… …… 墨子离看着她充斥着疯狂恨意的目光,浑身一阵阵发冷,就在这一刻分神,秉烛忽然握住了他手中的流痕剑,那一刻天地飞沙走石,没有谁看清风沙里面的二人,秉烛用力一拉,流痕剑狠狠贯入身体,鲜血如花如雨喷洒。 墨子离大骇,震惊到只来得及看见秉烛唇边勾起那一抹几近残忍的笑。 风沙散去,墨子离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宫千竹瞪大的双眼,心中苦苦一笑,再也不想去辩解什么,松开握着剑柄的手,绝望立于风中。 “墨子离!”几近疯狂的恨意,黑夜中血光乍现劈开长空,宫千竹手一扬,轩辕剑握于手中,直逼着墨子离而去。 墨子离不躲不闪,看着她早已恨透了他的双眼,竟有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宫千竹瞪着他淡漠如斯的面容,长风刺痛了脸颊,轩辕剑即将刺入他胸口的那一刻,剑锋忽然一转,直逼向站在海上一脸惨白的青芜。 “小竹!”墨子离大惊,眼前一阵阵发黑,那一刻原来的挫败感,竟然转变成了满满的绝望。 冰冷的风呼啸着刮过脸颊,宫千竹早已赤红了眼,她所受的所有磨难苦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死死盯着青芜那双星辰般透亮的眼睛,那是属于她的眼睛,是他亲手剜下来的那双眼睛。 ——失去最重要的人的痛苦,我要你墨子离也感同身受一次。 疯狂堕魔的念头狠狠刺痛着她的神经,她满脑子都是杀了青芜的绝望愤怒,以至于忽略了自身后而来的长剑破空之声。 冰冷剑刃直直从身后贯入,她呆怔住停留在空中,慢慢地低头看着那把水灵通透的碧水剑,那一刻居然忘了疼痛。 ------------ 此恨绵绵 “千竹!” 青玖也呆了,右手还保持着扔出碧水剑的动作,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几乎无力地浑身瘫软下去。 宫千竹似是被这一剑给彻底刺醒,赤红双眼终于变回本色,她垂下手淡淡苦涩地笑,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虚无缥缈得有些可怖,“记得上次你对我说过,千竹和芜儿同样重要……” 青玖满眼无力地看着她转身,面容苍白得如同鬼魅。 “师姐,原来你也骗我。” 泪水一滴滴划下脸颊,被刺中的伤口很痛,胸口的某样东西,更是痛得无以复加。她忘了,和青芜比,她永远都是输的那一个。 可是不甘心啊,她怎么能甘心…… “千竹,师姐对不起你啊……”青玖泪流满面地想过去抱住她如风中树叶颤抖着的身子,这个孩子已经遍体鳞伤,怎么还受得了一次打击。 刚刚那一剑,她怎么下得了手? 宫千竹的身子晃了晃,再也无力停留在空中,透红如血的轩辕剑从手中滑落,她整个人也跟着坠了下去。 “君后!” 楚摧城再也克制不住,狠绝一掌逼开挡在他面前的所有人,玄金魔光划过,将从空中坠落的宫千竹一把接住落到沙滩上,咬着牙将碧水剑拔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仙界!竟然把一个姑娘逼到这种地步,如此令人发指的手段,连他们魔界都不屑于做,仙界又如何能狠得下心! 好好照顾宫千竹……这是魔君临终的遗嘱,他却没能做到。 感觉到宫千竹的身子一寸寸冰冷下去,楚摧城有生以来第一次乱了分寸,怒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毒医,快去把毒医给我找来!” 没人见过楚摧城愤怒至此的模样,所有魔人呆怔住,八位魔将面面相觑,竟无人敢动。 “楚殿……”殷若歌难受地低了声音,“伤成这样,已经没救了……” 宫千竹已是凡人之躯,能苦撑到现在已是奇迹,如今接连受了两剑,只怕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墨子离犹若晴天霹雳,从空中落下来,一掌推开楚摧城,浑身抑不住颤抖地抱住她,第一次那么小心翼翼,像是抱着已经被摔碎了无数次的玻璃娃娃。 宫千竹看着他满脸苍白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血从唇角潺潺地涌出。 墨子离用力擦着她唇边的血,身子比她还要冷得吓人。 “小竹,小竹你等一等好不好,师父带你回九歌,让五药仙给你疗伤好吗?五药仙治不好咱们就去找医圣——我不就是在那里遇见小竹的吗?”墨子离喃喃碎语,眼神迷离几近癫狂,忽然想起来什么又笑了,“不对,小竹不喜欢那个地方,那小竹想去哪里,师父都陪你去好不好?” 何曾有人见过这样的墨子离,茫然绝望地像个无措的孩子,他抱着血流不止的宫千竹不住地颤抖,泪水不知不觉流了满面。 宫千竹静静地看着他泪流满面,那一刻很想问他,痛吗? 那不如再痛一点吧,唯有痛到撕心裂肺,你才会刻骨铭心地记住,曾经给我带来的所有伤痛。 她总是输在他手上,所以,让她赢一次也好…… 可她已经再也无力开口了,只能看着墨子离流着泪将她抱紧,天空劈开惊雷,竟然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其实小竹穿嫁衣很好看,没有谁再能比小竹好看了,是师父对不起你,一直没能保护好你……”感觉到她的呼吸慢慢减弱,他咬着牙用内力勉强撑住她最后一丝心脉,大雨浇在身上流下面颊,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对了,其实我这次来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师父找到救你的办法了,我的小竹,可以活得很久很久了……” 宫千竹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笑,温热的液体混合着雨水流下,早已经痛得贯彻心扉,再痛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墨子离抱着她绝望地流泪,想要赶在她最后的时间里说尽所有的话。 再不说,只怕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 他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放开她的手呢? 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她至深呢? 人海茫茫,千年一瞬,此生能觅一心人,已是上天眷顾,他怎么会亲手毁灭这一切呢? …… “忘了告诉小竹,其实宫玄月没有死,你的姐姐没有死……” 宫千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想要抓住他询问却已无力气,只能动动唇形,“什么……” 墨子离隔着浩瀚雨帘看着她,手紧紧握住她的。 当时宫玄月自摄神魂,他在最后关头抛出瑶光剑保住了他的一条命,所以宫玄月只是再度被封印陷入沉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依旧可以再世重生。 宫千竹震惊不已,过了半晌低低一笑。 姐姐没有死,多好…… 只可惜,她等不到了…… 沙滩上的血混合着雨水流入海中,她在墨子离怀中慢慢流失着生命,手垂了下去。 ------------ 还君明珠 怀中之人的头慢慢垂下去,墨子离抱着已然冰冷的她绝望地仰天大笑,满脸都是雨和泪,身上强光忽明忽暗,几处要穴接连爆破,血如红浆般喷洒出来,功力修为泄了大半。 如果没有了她,如果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小竹…… 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似乎天都哭了。 “君后!”楚摧城又惊又怒,更多的是悲痛懊然,掌中汇起强大魔力,招招紧逼墨子离,欲夺他怀中死去的宫千竹。 墨子离赤红着眼狠狠抬头,一手抱着宫千竹,另一手集天地雷电,为了一个死去的宫千竹,仙魔竟再度开战,刹罗关混乱不堪。 “我魔界的君后,死了也交不到你的手上!”楚摧城玄金的眼眸已经出现了嗜血杀意,却又不敢贸然出掌怕伤了他怀中宫千竹的遗体,只能捏紧双拳,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墨子离亦是红了眼,几乎癫狂入魔,宫千竹的死对他打击太大,执念至深,眉间黑光闪现,竟出现一枚黑得发紫的堕仙印记,比起白芷额上的更黑得可怖。 被众魔围攻处于一片混战的众仙大惊失色,为了封印宫玄月,仙界已是伤亡惨重,如今若是连墨子离都堕仙入魔,六界怕又要历经一场浩劫。 “孽障,孽障啊!”元虚痛心疾首地敲着龙头杖,那是什么样的一个祸水,活着生灵涂炭,死了竟也有人为她争到至死方休。 无痕扶着元虚摇摇欲坠的身子,一直平静如水的眸子也闪着复杂的光,望向墨子离怀中的宫千竹。 遗修,你一直放不下的那个人,已经去找你了,你看见了吗? 青玖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身子一晃无力地跪下去,仰天凄苦而笑,满脸都是凄惨泪水,青芜连忙扶着她。 她抓着青芜似是迷乱地又哭又笑道:“是我杀了千竹,我怎么会杀了千竹呢?明明最喜欢那个孩子,明明最疼最爱的就是她,我怎么会……” 青芜呆呆地望着她忽然间陌生起来的姐姐,眼中满是凄苦悲伤。 姐姐,你最喜欢的孩子,难道不是芜儿吗? “对了,芜儿你还不知道吧?”青玖似是被自己逼疯了,紧紧抓着青芜空洞诡异地笑,“你那双眼睛是千竹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千竹,就算知道了我们一直在骗她,她也没有恨呢,可是怎么会,我怎么会把这么温柔的千竹逼成那个样子……” 犹如晴天霹雳,青芜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怔怔地后退了一步,颓然跪倒在风中,呆呆抚上自己的双眼,泪水从指间滑落,疯狂到淹没了整个脸颊。 ——师父,原来这就是芜儿欠了小竹的东西。 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绝望,她慢慢仰起头望着天空,心中所信仰的某样东西,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 “楚殿!” 白芷带着九璃盏刚刚赶到刹罗关,便见漫天仙魔混战,血流成海,尸横遍野,崖上那一蓝一金两道强光尤为刺目,然而那被他们争夺的宫千竹已然没了生气,白芷当即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刷地惨白惊心。 “住手!” 似是没有人听见她的怒喝,二人两掌相击,山崩石裂,两人均被对方的掌力逼退数步,墨子离早已功力大泄,唇角流出黑血来。 白芷趁他们暂时收掌,连忙横入二人之间,夺过墨子离怀中的宫千竹,将她平放在沙滩上,看着她身上两道极深的剑伤,更是心痛到难以复加,这样的痛,她怎么承受得住。 她满脸挂着泪水,颤抖着从怀中捧出那颗九璃盏,双手高高举起祭天。 九璃盏,你若还有灵性,便救救你的主人吧……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九璃盏在她高举的双手中发出强烈紫光,几乎都能听见琉璃碎裂的声音,在黑夜风雨之中几乎要灼伤所有人的眼。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风雨之中九璃盏芳华依旧,在空中变成了宫灯的形态缓缓旋转,宫千竹沐浴在九璃光华之中,温暖光华仿佛齐聚了太阳光一般尽数挥洒在她身上,底部的琉璃莲花一瓣瓣地打开。 “……” 墨子离怔怔地望着空中缓慢旋转着的九璃神盏,空洞可怖的眼中终于又出现一丝光亮。 他发誓,若这次能得上天垂怜还他沧海明珠,他愿倾一生之力,护她一世安好。 温暖光华慢慢减弱,宫千竹从半空中缓缓被送下去,墨子离将她接住,看着她睁开了无神采的双眼,那一刻险些泪水决堤。 宫千竹一片死寂的眼珠动了动,却并没看他,只是漠然地望着他身后那一片直冲她而来的惨烈火光,连冷笑也疲于了。 既然还是要置她于死地,又何苦让她醒过来再痛一次。 ------------ 女娲重生 墨子离大悲大喜过后心力交瘁,浑然不觉那一掌已到了身后,元虚的浮骨煞,伤人伤妖伤魔伤神,却单单不伤仙。 “姑娘!”秉烛身上不断浮现的火羽瞬间消失,脸上全无血色,吃力击出一掌却被元虚飞来的龙头杖挡开,脸上的表情像是琉璃摔碎了一般。 宫千竹甚至来不及失声惊喊,火红的身影已经冲进了那一团烈火之中,刹那间血光冲天,巨大的轰鸣爆破声炸开,照亮了整个刹罗关。 “秉烛——!!” 墨子离只听见她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然后胸口便是一阵剧痛,她拼尽全力逼开墨子离,冲进了那一片冲天火光之中,整个过程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墨子离大骇,伸出的手连她翻飞的衣角都抓不住。 “小竹!”眼睁睁看着她在大雨中冲进了那片火光之中,墨子离气急攻心,一口黑血喷了出去,全身气穴接连爆破。 空中的九璃盏重新变回夜明珠,啪地一声摔在沙滩上。 “君后!”众魔无不大惊失色,白芷满眼痛心,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她怎么还是放不下。 又是一次焚心噬骨的痛,熊熊烈火之中,宫千竹浑身被烈火啃噬,痛得连呼喊也不能,匍匐在地上吃力地朝火光更深处伸出手,指尖很快被灼烧糜烂,她仍是拼了命地往里面爬,一直在喊那个名字。 “秉烛……” 她终于碰到了那片红艳胜火的衣角,已经被焚烧得露骨的手指紧紧抓住不肯放手,滚烫的泪水顺着灼烂全非的脸颊流下,痛得撕心裂肺。 秉烛似是在笑,衣裙在烈火中翻飞,身子一点点透明虚幻,她紧紧抓着她的手贴在脸上,凤凰血泪落下,“姑娘,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了……” “不要……不要啊……”她绝望地拉扯着她的衣角,拼命地想要靠近她,哭声凄厉似鬼泣。 “……可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傻?”秉烛哭着抚上她被烈火烧得糜烂露骨的脸,从指尖到发梢,一寸寸消散成碎沫星光。 宫千竹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身子陡然发出强烈光芒,巨大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劈开层层乌云,九星连珠的异象再度显现出来,比任何一次都要耀眼灼目,几乎撕裂了整片夜空。 众仙大惊失色地看着那片火光中冲天而起的银紫色光柱,墨子离无力地从半空中落下,眼睁睁看着事态朝着无可挽回的地步发展,走到没有退路的绝境,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去阻拦了。 楚摧城也大为惊骇,六界崩塌天地失色,唯有那道光柱直冲天外天而去,惨白的闪电在翻滚海浪中消散成紫色碎片,这股力量到底是…… 白芷一下子跪倒在沙滩上,绝望而无力地看着成千上万道紫色光带从四海八荒齐聚而来,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了吗? 山河俱碎,女娲重生。 千万年前融入了天地滋养万物的女娲碎石从六界中分离出来,从五湖四海朝魔界刹罗关那一点直冲而去,紫色光带漫天交织,犹若流星雨布满宇宙,失去了女娲石的大地刹那间满目疮痍赤地千里,那些温暖的美丽的瞬间枯萎凋零,六界再度变回千万年前的荒凉贫瘠。 就连天空都剧烈震动摇晃起来,所有人惊恐不已地看着女娲神心从苍穹中分离出来,天顿时破了个巨大的口子,日月星辰全都往倾塌的西北一角滑去,地面上也裂开了纵一道、横一道的深沟。 千万年前共工撞倒不周山的浩劫再度降临,成千上万的女娲碎石汇聚入光柱之中合而为一,神魂重归身体,毁天灭地的力量在光柱中疯狂暴涨,天地沉陷,海水席卷着向天倒流,天空变成凤凰血色,妖艳诡异得可怖。 不知过了多久,直破云霄的银紫色光柱又快速地冲回来,强烈白光震开,整个魔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翻滚的海浪也在那一刻瞬间冰冻成无比壮丽的冰雕,透明冰块折射出七彩阳光,灼灼生辉,晶莹透亮。 天亮了,太阳……也出来了。 ------------ 君已陌路 无妄昆仑。 层层白云犹若海浪一般翻滚,白色花羽一如既往地漫天纷飞,碧绿珠帘垂挂,水珠七彩透明。 西王母站在那株通天神木之下,微抿着晶绿薄唇像是在眺望远方,双眼却仍是闭着的,晶绿色的华丽长发如莲花般盛开。 一白色花羽衣裙的神女问道:“王母在看什么?” 西王母微微扬起薄唇,脸色却是透明的,“没什么,那边的天亮了。” 神女不解地随着她眺望的方向望去,叹笑着摇了摇头,“王母说笑了,现在下界尚是夜晚,且那边是南方魔界,太阳怎么会从那边升起呢?” 西王母似是在喃喃低语,晶绿欲滴的长发慢慢变成墨绿色,身后仿佛升起了灼痛的阳光,她淡笑着低语,似是箴言。 “世界上的另一个太阳……回来了。” . 刹罗关。 魔界已是一片冰雪世界,所有人震惊不已地看着宫千竹怀抱着红衣如火的秉烛慢慢从那一片白光中走出来,那一抹缥缈遥远的身影屹立于风雪之中,华丽雪白的长裙如海浪一般向外翻滚盛开。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圣洁美丽,雪银透亮的长发一直拖到冰地上,银辉闪闪的纤长睫毛微卷低垂,一双银紫色的眼睛淡到看不清神色,如同画中之仙,尊贵无比,华丽异常, 墨子离绝望地看着宫千竹抱着昏死过去的秉烛从耀眼白光中走出来,眉间一枚淡如月光的华丽银印,还有眼中那一片绝然的死寂,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或许他的小竹,再也回不来了。 “君后?……”楚摧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抱着秉烛走过透明的冰地,银亮透明的花瓣纷飞飒沓,一步步逼向那面色惨白的元虚。 银紫色的眸子冷情到没有波澜,她淡紫的薄唇轻轻开合着,巨大空灵的声音自九重云霄传来,宛若神谕。 “元虚,天行有道,血债血偿,我赐你一死可好?” 残忍可怖的话语自口中说出,她冷漠依旧,只是指间凝起一道强烈银紫光,眼看就要弹出去,青芜惊慌地护在元虚身前,“小竹,不要!” 她伸手去抓宫千竹的衣袖,被她冷冷拂开,泪流了下来,“小竹,父亲诚然有错,我愿代他受过,只求你放他一马,欠了你的所有东西,我都可以还。” “芜儿!”元虚听出她话外之意,当即便急了,一掌将她逼开定在空中,威严如故地瞪着宫千竹,“你想怎样冲着我来,芜儿没有欠你什么。” 银紫色的眼波流转,她似是在讥笑,手指轻弹,银紫光凝成的冰芒从指间刺出,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之下,狠狠钉穿了元虚的肩膀,单是冰芒贯穿锁骨的声音就听得人心惊胆寒。 元虚惨白了脸,却没叫一声,用力握紧龙头杖,血从肩膀潺潺地流了出来。 众人大惊失色,墨子离更是惊怒异常,怒斥道:“小竹!” 她知道,她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难道变成了女娲,心也成石头了吗? 宫千竹看着元虚肩头涌出的鲜血,冷若寒玉的脸上竟然出现一抹几近残忍的笑容。 无数根冰芒利刺密密麻麻地升起,尖利如刃,雨点般直冲着元虚刺去。 眼前蓝衣飞扬,刀光剑影,墨子离瞬移到元虚身前,手执流痕剑将无数冰芒尽数挡了下来。 他恼怒地看着宫千竹冷漠残忍的笑,紧紧握住手中剑柄,“小竹,你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银紫色的双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淡紫薄唇微启,“报仇。” 杀父杀夫杀兄杀友,这一桩桩血海深仇,不过没关系,她一笔笔地算,一件件地报。 墨子离呆怔住,报仇二字沉重如山,她竟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手中剑柄紧握,寒光凛凛的剑锋直指向她,墨子离冷声道:“你若在这里开杀戒,我会第一个清理门户。” 宫千竹冷冷看着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银紫双眸闪出尖锐嘲讽的恨意,“墨子离何必惺惺作态,忘了刚才的切肤之痛了吗?就算我现在杀了在场所有人,你能下得了手杀我吗?” 墨子离的目光骤然冷冽,宫千竹只是淡淡空洞地笑,她始终想不明白,明明那么爱她,为何狠得下心一次次与她为敌,一次次伤她至深? 难道只要她不死,怎样伤害她都没关系吗?包括,毁灭她的星星、月亮,还有一切的一切? 难以平息的愤怒涌上心头,她长袖用力一挥,天地骤然溃裂,漫天冰沙席卷成浪,天空中陨落的流星呼啸而来,万箭齐发一般,海上仙人冥三界无一人幸免,星箭狠狠从身后贯入,刹那间血流成海,血色天光。 ------------ 前尘尽忘 “小竹!”墨子离痛心地瞪大眼,用星箭贯彻入骨却不伤人性命,让他们在清醒中感受活着的极度痛苦,她何时学会了如此残忍的做法? 宫千竹手一张,数百块冰棱凝成的长鞭出现在手中,用力一甩伸长至数百丈,牢牢缠住远处崖头,狠狠一拽,万山崩塌,漫天飞沙碎石炸开,海上又是一片冰沙滔天,山河沉陷,手中紧紧握着长鞭,银紫色的双眼竟隐隐出现疯狂堕魔的恨意。 ——我恨你,恨你们,你们全都逼我,逼我! “君后!”连楚摧城都忍不住出声制止,再这么下去,莫说刹罗关,只怕整个魔界都会毁在她手中。 宫千竹早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一心只想为秉烛报仇,手指被冰棱勒出斑斑血迹却毫不自知,一条冰鞭在她手中很快变成了四条、八条、十六条,直至无数条幻锁遍布整片大海,无数座巨岛缓缓沉陷下去,天地瞬间黑白双色。 白芷大惊失色地看着脚下冰岛出现巨大裂缝,浸润着冰沙的海水漫了上来,再看空中宫千竹已经丧失了理性,渐渐被魔念所控制,怕她失控遭魔念反噬,握紧手中的九璃盏,大片暗血沉入里面,九璃盏瞬间光芒大作,蓦然腾空而起,直逼宫千竹而去,将她狠狠撞下了半空。 十六条幻锁瞬间崩断,整片大海都翻了一番,海上巨岛险险浮在海面上,却仍有一半沉入海中。 “千竹!”白芷克制不住地冲上前去,长袖一甩打落九璃盏,惊慌伸手要去扶她。 宫千竹呆怔了半晌,抚上痛得麻木的左肩,放到眼前一看,手指上沾满了紫色的血。 “对不起,对不起,千竹……”白芷手足无措地去拉她,泪流了满面。 宫千竹愣了愣,垂下了手,情绪终于平静下来,赤红可怖的双眼恢复原样,眼中一片旷冷死寂。 “多谢。” 白芷整个愣住了,惊异地看着她淡漠如斯的面容,右手一挥,掉落沙滩上的九璃盏直直飞入袖中,收了起来。 宫千竹似是极度疲倦,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人,雪银长发低垂,抱着秉烛转身一步步往回走,倨傲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楚摧城担心着她,顾不得海上伤亡惨重的众人,携领八魔追随而去,三月艳阳普照在冰天雪地之上,竟无端让人感到心酸悲凉。 三界之人不知该悲该喜,伏羲涅槃,竟换回了女娲重生,这样的结果,是巧合还是天意? 青芜只觉得一阵头疼欲裂,痛苦地跪倒在沙滩上,双手捂住眼睛,斑斑血泪从指缝间流淌出来,可怖又惊心。 “姐姐,我究竟怎么了?”她绝望地问惊慌扶她的青玖,满是血泪的脸上,竟镶嵌着一双与宫千竹一模一样的银紫色眼瞳。 墨子离只消一眼便明白了,随着女娲重生,女娲石也同被神化,只是她收回了所有遗落四海八荒的女娲石,却唯独没有拿走青芜身上的那一块,是无法舍弃盘古斧碎片,还是给他和青芜一个成全?他不明白。 青玖悲哀地擦掉青芜脸上的血泪,心疼地拥她入怀,“芜儿没事,千竹原谅你了,这双眼睛,是千竹送给芜儿最好的礼物……你知道吗?” 忆起方才宫千竹落到她身上的悲伤目光,她知道她已经原谅芜儿了,但却恨了她,恨了师父,恨了天下。 不由得心中一片怆然,千竹,此生世人负你太多,而你,要到何时才肯原谅或遗忘? · 三月的魔界一片冰天雪地,空旷冰原上只看得见晶莹剔透的冰花冰树,还有冰菇和冰蕊等等,寒雾缥缈中,银雪身影若隐若现,冰花一路开到巨大冰树之下,绣着暗纹的华丽雪袍和长长银发顺着冰树蜿蜒而下,宛若玉雕。 宫千竹坐在冰树巨大的枝桠中,怀中静静沉睡着的宛然是一身红衣的秉烛,睡颜安详,脸上却毫无血色。 晶莹玉润的手指抚过她的容颜,宫千竹安静眺望着远方,眼中却又空无一物。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想等,等秉烛醒过来,千年万年,一直等下去。 自从将半神之心渡给秉烛之后,她就一直在这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一天,一年,还是一百年?她不知道,也不在乎。 抬眼见细雪从空中徐徐飘下,她似是看得出了神,以至于怀中的秉烛睁开了双眼,她都毫无所觉。 秉烛刚一睁开眼,便看见那凄冷的美景,风雪连天之中,银发紫眸的女子安静地眺望远方,眼中空寂一片。 她动了动,宫千竹终于回过神来,一如既往地温柔问道:“醒了么?” 秉烛伸出苍白冰冷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她想笑得温柔粲然,心却因秉烛眼中陌生的迷茫再一次沉陷下去。 ——我的名字叫秉烛,你……是谁? ——你叫我白雪吧。 她低下头对她笑,笑容灿若春辰。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她会代替她刻骨铭心地记住。 ------------ 命悬一线 九歌仙岛,漫天飘雪。 这里已经下了许多天的雪了,明明是阳春五月,却一直风雪不断,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冰雪,贪玩的小树精们也不出来玩了,躲在树洞里瑟瑟发抖。 月华殿的门被打开,墨子离脸色苍白地从里面走出来,长发不束,随意垂散在身前身后,身上披了一件暖裘,却是一副久病不愈的模样。 安司仪刚刚上月华殿便看见他扶着门框咳血,暗自握紧了双手,西王母的神力虽能与魔君抗衡,但他仅凭上仙之身如何承受得住那强大的神力,最终必将是两败俱伤的地步。 墨子离看见他微微吃惊了下,努力忍住想要咳血的冲动,面不改色地拭去唇角血迹,直起身子,“有事?” 安司仪举起手中金光闪闪的帖子,“三日后众仙齐聚昆仑山,共商屠魔大计,帖子已差人送了来。” 墨子离转开目光,“让他们先行商议,直接告诉我结果即可。” 安司仪默然,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必然引起轩然大波,那时只怕人心不稳,先起内讧。 墨子离转身欲进殿,又顿了脚步,有些迟疑道:“魔界那边怎么样了?” 安司仪明白他心思,知他想问什么,面色凝重起来,“宫千竹,登基了。” 墨子离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瞪向他,“你说什么?” “虽然没有正式称帝,但宫千竹已经以魔族君后的名义,登上了魔君之位。”安司仪叹了一口气,直直盯着他,“现在的宫千竹,已经不是你座下的那个小徒儿了。” 墨子离沉默不语,脸色一阵阵发白。 安司仪将帖子翻过来,背面赫然是惊心血书,“那个丫头狠起来可一点不逊色于你,昨日登基,今日便向仙界下了战书,天君这才坐不住,召集群仙共议除魔大计。” 墨子离接过战书,淋漓血字烙印在上面,触目惊心,字字狠绝。他叹了口气,小竹终究还是恨了他,恨了天下。 风雪之中划过一道透明水光,无痕轻声落地,长袖一拂,“刚刚传来的消息,太白满门被擒。” 墨子离震惊不止地看着他,刚刚还抱有一丝幻想,现在…… 安司仪上前两步问道:“被屠满门?” 无痕摇头,“太白山上没见到尸首,应该是被擒回了魔界。” 安司仪握紧双拳,仙界刚刚收到战书,太白立即满门被擒,前后不过四个时辰的间隔,这是何等的速度? 墨子离震惊过后恢复冷静,“我要亲自去一趟魔界。” 小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在逼他,逼他去见她,逼他为亏欠了她的所有,付出代价。 徒弟做错了事,师父理应承担责任。 他刚往前走了两步,胸口猛地一股腥甜翻涌上来,他眼前一黑,一口黑血猛地喷了出来,在安司仪和无痕的惊慌失措下失去知觉。 “师兄!”安司仪惊慌地扑了上来,手掌上不停涌动着从他口中流出的黑血,一片粘稠浓腻。 无痕连忙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急着将他扶进殿中,忽然一声清脆的碎响,从远处直直撞进耳膜。 安司仪惊慌地回头望去,漫天风雪之中,青芜呆呆地站在远处望着他们,她端上月华殿的药碗已经碎了,空气中掺杂了一股浓郁的药香。 眼底迅速涌上潮水,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脸颊,青芜呆呆地后退了两步,绝望地转身跑掉。 “芜儿!”安司仪立即将墨子离交给无痕,满心焦急地追了上去。 冰凉刺骨的风刃割过脸颊,安司仪终于追上了青芜,手刚刚握住她的胳膊,她忽然停住脚步,恨恨地转身,反手就是一耳光甩上他的脸。 清脆的巴掌声在风雪中格外刺耳,安司仪呆住了,五个红指印在脸上清晰显现出来。 青芜满脸是泪地朝他喊,“你满意了是不是?把师父逼得垂死,把小竹逼上绝路,你满意了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你满意了是不是!” 安司仪默然无言,满眼痛心地看着她那双浸满了泪的银紫色眼瞳。 “当年是我自己选择自殁,和师父没有关系,和小竹没有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迁怒到他们身上,如果你真的能保护我的话,怎么会看着我被关入天牢,若真要论起来,当年害死了我的,明明就只有你不是吗?!” 安司仪震惊地瞪大眼,看着她慢慢后退了一步。 “你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只会在伤心后悔的时候把责任过错推给别人,安司仪,如果我的重生要用如今的一切悲剧来交换的话,我宁愿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青芜歇斯底里地朝他嘶喊,漫天狂风暴雪之中,纤薄的身影仿佛快要被生生撕裂一般。 ------------ 曾几何时 魔界。 暗红魔魅的华丽宫殿,空气中暗香浮动魅惑入骨,徐徐紫雾缥缈朦胧,将高坛上层层闭合的纱帐和珠帘后遮掩得更加朦胧,殿中楚摧城与白芷沉默而立,似乎在安静等待着什么。 终于,殿内妖风大作,暗红纱帐层层纷飞,珠帘发出清脆撞击声,帐中一直凝滞不动的人影终于有了动静,从玉塌上起身走出红帐,华丽雪白的裙裾如海浪一般从玉阶上翻滚展开,雪银长发随意披散低垂,眉目淡如墨画,淡紫色的薄唇略失了血色,整个人像是从画中走出一般。 她看见白芷垂手立于殿中,似乎微微吃了一惊,“怎么了,秉烛没送回去吗?” 白芷微微颔首,恭敬道:“已经送回去了,不过君后当真舍得吗?” 宫千竹摇头,“点苍山是她最安全的地方,执扇夫人也会好好保护她。” 舍不舍得是其次,她只是担心秉烛的安全,仙界知道她对她的重要,保不准不会挟持秉烛威胁魔界,她如今大业未成,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沉静眼波流转,目光落在楚摧城身上,她皱眉,“太白门人怎么样了?” “已按君后的吩咐尽数押入鬼狱,现在也有些时辰了。” “有麻烦的人吗?” “没有。” 宫千竹又拧了眉头,“那你……” “属下来只是为了禀告君后,九歌座下弟子青芜擅闯魔龙潭,扬言要见君后,现已被御龙使墨凝魔将擒获,如何处置请君后示下。” 宫千竹沉默不语,只觉得可笑,她已经放过她了,她又何必来苦作纠缠,到头来还不是自取其辱。 “一并押入鬼狱。”她挥挥衣袖,既然青芜要来找死,她又何以不成全。 楚摧城抬头,玄金的眼眸复杂地望着高坛上那抹雪白身影,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魔界有一个强大的新主本是他一直期盼的事,可如今魔界当真要君临六界,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此生为了魔界,他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从未有过迷惑,仿佛自己生来就应该做这些,如今他却动摇了,可悲的是,他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动摇。 是对世事感到疲倦了,还是不愿看着一个干净到不染纤尘的孩子,一步步被逼成这副无情无心的模样? 记得当日秉烛苏醒,她终于肯从凝苏园中走出来,见到他说的第一个字便是:“杀。” 诛遍玄寂绝情仙,杀尽天下负心人。 自此,一座暗红的宫殿,一位堕魔的神,她未曾踏出宫殿半步,甚至没有走下高坛过,六界早已是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他便趁势拥她即位,登基之前她对他说,表情似哭似笑:“自此,宫千竹已死,这不过是一具名为魔族君后的行尸走肉罢了。” 那一刻所有的坚持尽数崩溃,他几乎就要把她从通向高坛的玉阶上拉下来,她却安静地抽出衣袖,一步一步走上高坛,只是空灵的声音在他耳边振鸣不止,“天若弃我,我宁成魔。” 他惊慌不已地抬头,只看见她走上高坛转身面对万魔参拜,以那样冰冷的面容,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芸芸众生,那个在她身体里存在了那么多年的小小太阳,仿佛就在那一刻,骤然失色。 楚摧城握紧了拳,似是不甘心道:“听那小丫头的言辞,却像是为了墨子离而来。” 宫千竹转身欲进帐的脚步顿了顿,一直平静冷情的语气终于多了一分冷笑,“墨子离?” 殿内银紫强光乍现,狂风大作,珠帘根根崩断,无数颗透明珠子从玉阶上滚跳下来,楚摧城和白芷下意识地挥袖挡住四射的紫光,待妖风停止后才放下手,空气里暗香依旧,高坛上的宫千竹却早已不知去向。 楚摧城在心中叹了口气,对墨子离的极度恨意,也许是让她重新活过来的唯一办法。 ------------ 再次相见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九歌仙岛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住,俨然成了一座雪山,夜空中无月无星,唯有那从月华殿中流泻出来的橘黄烛光,映衬着雪色格外温暖。 一抹身影自夜空中无声无息地落到厚厚的雪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伴随着狂风肆虐的暴风雪似乎收敛了点,雪花在空中静静地飞,雪地上那人站立的地方一寸寸冰封蔓延开,在地上开出一朵巨大的平面冰棱花。 宫千竹慢慢环视着漫山风雪,眼中无澜无波,自从女娲重生以来,六界一直风雪不断,人间灾祸连连颗粒无收,其他五界也或多或少受了牵连,只是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宫殿中不愿踏出一步,到现在都未曾亲眼目睹众生疾苦。 而此次若不是从青芜口中得知墨子离修为大减命在旦夕,她是断然不会到九歌来的。 墨子离的那条命,是属于她的,她不让他活,他一定得死,然而她还没有想让他死,他就得活着,活着,痛着。 她这么想着,朝那扇虚掩着的殿门走去,雪银长发拖过冰地,步步生莲。 走进久违熟悉的月华殿,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药香和寒气,案上烛火在寒气下扑朔着摇摇欲灭,她走进内卧,一眼便看见了榻上昏睡不醒的墨子离,嘴唇紫得发黑,脸色却又苍白得透明。 宫千竹只消一眼便明白了,原是这满室的寒气都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西王母给他的无妄之力纵然强大,但毕竟不是仙人之躯所承受得起的,他既然要靠无妄之力对抗宫玄月,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已经很久没这样近地打量他了,她几近睥睨地冷冷俯视着榻上这个男人,没有实行出手相救的初衷,她想看他痛,想看他在为了天下对她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之后,又是怎样凄惨地被天下所弃。 黑得发紫的嘴唇轻轻翕动,他似是在不安中喃喃梦呓,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看见那微微开合的唇形。 小……竹…… 银辉闪闪的纤长睫毛微颤,她像是在隐隐低笑,自床沿上落座,手指一寸寸抚过他的眉眼,一直游走到他紫黑的唇上,眼波低魅流转,似是讥笑,更像是唇边泛起一丝几近残忍的笑容。 殿内在那一刻狂风大作,层层纱帐飞扬,迷离凄冷的黑夜中,一道强烈的银紫色光线四射,在冰冷的空气中劈开绝望而毁灭的光芒。 晨色初现,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歇。 墨子离睁开眼睛便见那盏九璃宫灯横放在自己床头,脸色骤然刷白了起来,环视殿内,寻到那抹立于窗前的白色身影,她迎着晨光而立,初升的太阳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洋洋洒洒的散金,整个人看上去虚幻到不真实。 似乎是察觉到墨子离的醒来,她转过身,神色不悲不喜,“你醒了。” 墨子离几乎就要下榻抓住她看是真是假,无奈身子尚虚动弹不得,只能靠着床栏脸色苍白,“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 他似是自嘲地笑,“你不是最恨我了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她安静凝视着他,她当然恨他,可她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地解脱,欠了她的所有,她要一件一件讨回来。 他不动声色,依旧带着淡淡苍白的笑,她是来看他笑话的么?也许此生他的确欠了她太多,可他不会后悔,求仁得仁,没什么后悔的。 唯一遗憾的只有,当初温暖如夏日那个孩子,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 “你把太白门人怎么样了?”看着她将九璃盏收入袖中,墨子离忽然想起了什么,握紧了她的手腕道,“小竹,其实……” 宫千竹眼色一沉,用力甩开他,“我可不是你的什么小竹。” 那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梦醒了,一切回到最初。 墨子离默然,“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肯放过他们?” 宫千竹淡淡地笑,“那么,太白一门三千条人命,换你一块石头,你肯吗?” 墨子离一怔,“玄武石?” 她移开目光,不置可否地淡笑迷离,“如果没有玄武石,那就拿女娲石来换吧。” 墨子离震惊地看着她淡漠无心的侧脸,不可置信地问:“你连芜儿也不肯放过?” 她明明知道,芜儿的命是用女娲石唤醒的,她要女娲石,岂不是要芜儿的命?她何时学会心狠到这种地步? 宫千竹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对了,忘了告诉你,你那徒儿现在正在我魔界做客,女娲石你怕是拿不到了。” 墨子离的脸色骤然刷白,看着她淡淡浅笑的容颜,心蓦然沉了下去。 ------------ 体无完肤 “你把芜儿怎么样了?”见她沉默不语,他强撑着下榻,心急如焚地拉住她,“你何必迁怒他人,是我对不起你,把你一步步逼成这样,是我负了你,可是这些都与芜儿无关,她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宫千竹无名升起一股业火,咬着牙回头瞪他,“因为她我失了一双眼睛,因为她你把我逼到绝路,让我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你说与她无关?” 墨子离紧紧扣住她的手腕,眼中多了一分严厉,“小竹,单纯的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万劫不复,无妄上神以慈悲为怀济世为任,身为女娲的你更是如此,你死守着仇恨不肯放过,就不怕到头来负了天下?” 宫千竹在心里冷冷地笑,夺走了她的星星和月亮,将她的世界摧毁成一片黑暗,到最后居然要她放手,她怎么可能放手? 她狠狠挣开他的手,快速向前走了两步后转身,长袖一甩怒喝道:“是你不肯放过我!你和天下,你们在逼我!墨子离,我给过你机会在一切尚能回头的时候杀了我,是你下不了手!是你负了天下,负了我!” 犹若天空劈开一道惊雷,墨子离震骇不止,定定地看着她,心沉了下去,“小竹,你变了。” 她苦苦地笑,像是在反问他一般,“天空没有了星星和月亮,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吗?” 没有了长渊和姐姐,千竹还是那个千竹吗? 墨子离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伸手拉住她不让她后退,沉痛低吼道:“小竹,收手吧,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女娲了!” 宫千竹冷冷望着他,只觉得荒谬到可笑至极。 不需要创世神的世界…… 她冰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既然全世界都不要我,那么,我也不要全世界。” 唯一的区别在于,她可以毁灭世界,世界却无法毁灭创世神。 狂风吹开窗户,窗外的风雪吹了进来,墨子离怔怔看着她后退了一步,身子一寸寸冰冷下去。 宫千竹低低地笑,忽然凑到他面前,笑得媚惑入骨,“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去了那里,他才会清醒一点。 华丽雪袍一挥,万千花瓣纷飞飒沓,二人自花雨中凭空消失,再次从空中飞落下来,四周已是一片熔浆火海。 墨子离惊骇地看着溶洞中密密麻麻吊在半空的太白门人,手腕被烧红了的铁圈禁锢住,下面是沸腾着的滚滚熔浆,熊熊烈火一直蹿上了崖头,每一次鬼火旺盛的时候,火焰中那被扭曲了的黑影都会发出一阵如同鬼哭一般的惨烈悲鸣。 十八层炼狱! 他眼前一阵阵晕眩,俯下身子扶住旁边滚烫的岩石,几欲作呕,气急攻心,胸口一股腥甜翻滚上来,一口触目惊心的黑血咳了出来。 宫千竹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他。 墨子离几近厌恶地避开,直起身子,眼中只剩一片冰寒,终究是克制不住,一巴掌甩了上去,她没躲,硬生生地受了。 “宫千竹,我没想到你竟变得如此歹毒,登上了那个位置,就可以把人命视如草芥了吗?” 她抚上痛得发麻的脸颊,眼中刚显露出来的一丝不忍又变回一片冷寂,她面色淡淡地望着那片鬼狱,眼底倒映出一片火海,她淡淡地笑,“那一天,我也是这么被烈火焚身,你为什么没这样来救我?” 墨子离愣住,呆呆地看着她淡笑如故的侧脸,方才打了她一耳光的右手痛得麻木,他竟又伤了她一次。 宫千竹转过身子看着他,像是在笑,却又不像在笑的样子。 “诛仙台下的刀气剔骨,我受过;锁妖塔中的两重冰火,我受过;剜眼之痛,焚身之苦,杀父之仇,弑兄之恨,这些痛我都受过,还有你赐我的三个耳光,我也受过。”她笑得美丽而又恣意,火光照映在她脸上几乎看不清神情,“所以,比起我受过的煎熬折磨,这些人所承受的痛苦,是不是很微乎其微呢?” 墨子离闭上双眼,抑不住颤抖地掩住眼底的悔痛。 “那个时候,你怎么就没有现在的慈悲心肠?”宫千竹抓紧他的衣袖,抬头空洞地望着他,忽然又诡异地笑起来,“还是说,在墨子离眼里,天下人伤我理所应当,我却不能动天下人一分一毫?” 墨子离无力地摇头,岂会是这种原因,正是因为她对他来说太重要,他才不想看着她双手沾染鲜血,一步步走上那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 重造天地 宫千竹摸了摸脸上仍有些痛的掌印,淡漠地勾起了唇角,整个人都开始虚幻透明起来,如同发光的星沙一般飞散消逝,整个溶洞随着她的消失一并瓦解,化作点点光斑光球,在夜空中飞了满天。 “小竹?”墨子离顿悟,随即心里又有些恼火,她竟然骗他? 环视四周,正处于一座山巅之上,远处悬浮于海面上散发着琉璃微光的巨岛,俨然便是千岛湖王宫了,四周星罗棋布着一些海岛。 他飞落到了巨岛之上,不管怎么样,他也得找到宫千竹,把太白门人和青芜的下落问个清楚。 千岛湖王宫竟然没有一个魔人把守,却是一片灯火阑珊,隐隐能听到什么地方传出了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欢笑笙歌一般。 墨子离皱着眉走过一路灯火阑珊,王宫内到处都是冰花芙蓉灯,映衬着满天的星光璀璨,透明发光的灵蝶和荧绿色的噬星妖闪烁着纷扬了漫天,夜晚的王宫,繁华中寂静得可怕,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像是有谁在刻意指引着他的去路,冰花芙蓉灯一路穿过了长长的露天走廊,再是湖上石桥,一直蜿蜒到瀑布下的溪流之上,幽紫的灯光把溪水都照耀得妖冶诡异。 墨子离站在溪水边停住了脚步,周身流光荧绿的噬星妖漫天璀璨,他脸上被照映得神色莫名,从瀑布后传出来的欢声笑语,清越空灵的欢笑声混合着叮叮泉水,竟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声音。 心中恐惧的黑洞越来越大,他来不及多想,直直从瀑布飞了进去,竟像是穿透空气一般,整个人消失在瀑布旋转成的紫色星洞中。 光。 他只觉得瀑布后的世界满是光亮,有些不适应地抬手挡住了双眼,待眼睛适应了这样的光亮之后,才慢慢放下来,脸上一片震惊。 神界吗?不,这里比神界还美。 绿草如茵的山谷里,到处都飞舞着彩色的蝴蝶,五彩透明的山泉水叮叮咚咚地响,天空中胭霞满天,五光十色,再一看又变成了澄澈透明的湖水般的蓝色,漫天飘落下来的透明碎晶,在接触到大地的那一瞬间散作白净的星星点点。 ……是雪吗? 雪怎么可能会是透明细长的?他呆呆地伸出手,那些酷似冰晶的东西落在了掌心,竟然不会融化。 耳边依旧充斥着嬉笑声,他收紧五指,慢慢看向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生物。 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背后长着蜻蜓一样透明的翅膀,长长如流水般的华丽头发,形状怪异的耳朵和犄角,晶莹剔透的鳞片,还有那轻盈如雾的身体,无一不美丽到令人叹服,犹如创世神精心打造的作品。 创世神打造的作品…… 墨子离心里陡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生物,天上飞的不是鸟,是脑袋酷似蘑菇的鱼;水里游的不是鱼,是长着鳍的蛟蛇;地上跑的,土里长的,天上飘的,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拥有创物力量的人,世界上就只有她了不是吗? 全身陡然一软,他几乎快要站不住,根本不敢想她到底要做什么,可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她要重塑六界,用这些奇形怪状的美丽生物,代替六界所有的灵魂。 可这怎么可以?这怎么行?! 忽然就觉得这样的力量未免太过可怕,她愿意,六界横空出世,她若不愿意,天地顷刻间毁灭,这六合九州四海八荒,难道就敌不过她的一念之间吗? 脑海里一阵阵晕眩,他仍死死扣住身旁金色透明的巨石,那些美丽怪物似乎并没发现他这个外来世界的侵入者,依旧嬉笑着四处追逐打闹,空气中留下无数道他们划过的光痕,空灵的笑声不断,听起来竟有些诡异空洞。 墨子离隐隐有些明白,想必这些东西还未彻底打造完成,它们尚未有自己的意识,只是形体被打造出来罢了。 只是,若是再不加以阻止,这些东西恐怕很快就会取代所有人了。 世界只有一个,若要重造天地,前提必然是毁灭。 她想毁灭这个六界吗?然后再用她的力量重造一个? 她已经准备好了,亲手葬送掉这个她创造出来的世界吗? 眼前猛地一黑,他再拖延不得,转身飞出了瀑布,化作一道蓝光,眨眼间消失在星海夜云之间。 ------------ 一夜落红 墨子离是在挽月湖上的亭子里找到宫千竹的。 因为拜入九歌门下时发过不沾酒色的誓言,这些年来她鲜少喝酒,但今夜月色迷离,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放了好些个酒壶,薄纱在夜晚湖风中轻盈摇曳飞舞,天空不停地在下雪,挽月湖早已凝结成一片冰湖,湖色冰光在漆黑的夜空下显得格外美丽。 墨子离隔着一片冰湖遥望着湖中那座微光粼粼的亭子,轻盈薄纱被湖风吹起,他便能清楚地看到宫千竹斜坐在栏杆上,手中拿着玉壶倾壶而饮,雪银长发从栏杆直垂到冰湖面上,像一条洒满了皎洁月光的华丽溪流。 他心里微微有些惊讶,本以为只有仙妖人冥四界近来风雪不断大雪封天,没想到连魔界也是如此,这果然不是她有意为之的吗? 宫千竹早已醉眼迷离,曾经尚是真仙的时候千杯不倒,没想到变成女娲了反而容易醉。她朦胧着双眼望向无月无星的漆黑夜空,痴痴地笑,手指轻弹,一轮红月从乌云中显现出来。 她愣了愣,眼中忽然出现一抹癫狂绝望,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亭子,险些踉跄地跪倒在湖面上。她望着天空似哭似笑,喃喃迷离地碎语,“不对啊……星星呢?我的星星……为什么没有回来?” 她颤抖地对着夜空伸出苍白的手,汹涌澎湃的神力从掌心涌贯而出直冲天空,喷薄出一片璀璨星海,从湖面直连夜空,一整条深邃幽蓝的银河横空出世。 墨子离握紧拳,冲上去将跪倒在冰面上的宫千竹扶起来,她似是醉酒入魔,抓着他的衣袖癫狂迷离地笑,“你看,我的星星……回来了。” 墨子离皱眉,不明白她在胡言乱语什么,只道是酗酒过多,封住了她身上几处穴道,再用内力一催,将残留在体内的酒劲散去,任由着她靠在自己肩上慢慢恢复理智。 宫千竹终于清醒过来,不再依靠他自己站起来,冷冷淡淡地问,“你还没走?” 墨子离的眼神也冷了冷,“太白门人在哪?” “你不是见过了?” “你是在故意气我吗?”墨子离升起几分薄怒,一把握住她手腕,“我问你,那个瀑布后面的东西,是你弄出来的吗?” 宫千竹眼尾微微弯起,像是在笑,“怎么样?很美对不对?这次我没有用泥土,那太肮脏了,所以创造出来的东西也很肮脏。于是我这次用了其他东西,泉水、美玉、花草,是不是比黄泥要干净美丽得多呢?” “你!”墨子离不可置信地瞪她,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所以你早就有了重塑六界的想法是不是?那么,就算把玄武石交给你,你也一样不会放过太白放过天下对不对?” 宫千竹看着他淡淡地笑,一直看到他的心慢慢冷了下去。 “不对,不一样。”她纤手一指,冰湖面顿时裂开,从里面接连钻出绽放成百上千朵华丽冰莲,将他们二人包围在内,“就像这样,用冰将一切覆盖封结起来,这样,死得会比较美丽一点吧?” 这是她能给他们的,最后的仁慈了。 墨子离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悲悯,“小竹,你做不到。” 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墨子离脸上看不清表情,“你如果真的有说的那样残忍绝情的话,你就不会哭了。” 宫千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淡漠拭去她脸上的冰冷液体,最后听他说,“小竹,你只是在报复我而已。” 华丽雪袖一挥,她飞快地后退两步,一把打开他的手,“我是在报复你!墨子离,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恨你啊,我恨得都快爱上你了!” 墨子离惊骇,看着她又逼近两步,狠狠一指戳上他的心口,表情哭笑难辨,说的话却字字狠绝,“我想过杀了你,也想过将你千刀万剐,可这些都不够,那些我痛过的恨过的,我要你全都尝受一遍。我蠢了一辈子,傻了一辈子,可终于让我找到了惩罚你最好的方式,只要我痛,你比我更痛。” 夜风萧瑟,冷得透彻人心。墨子离挫败地闭上双眼,她没说错,被她戳中的那个地方,针扎般细密地痛成一片,直到血流成河。 ------------ 舟过群山 六月的人界,漫天飘雪。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了,除了凌乱的野兽脚印再没有其他痕迹。这样一座坐落在雪山脚下的偏远客栈,已经很久无人问津了。 然而,当小二拖沓着鞋子打着哈欠正要关门打烊时,远处风雪中缓缓现出一个人影。 小二连忙上前招呼,“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那披着雪白斗笠的姑娘压了压帽沿,只露出精致小巧的下巴,淡淡道:“随便上些菜。” “好嘞,姑娘里边请。”小二一边道,一边退下了。 宫千竹随便寻了个桌子坐下,这里想必是很久没人光顾过了,桌椅显然都有些破旧,上面还落了些灰。 似乎感应到某道视线的来源,她抬头,看向那缩在门口的孩子,瘦瘦小小的,脸上有极不正常的红晕,正一脸小心胆怯地看着自己。 小二这时正好来上菜,“姑娘您慢用。” “请等一等。”宫千竹忽然开口,小二诧异地回头,“我想打听一下,那座雪山上,是不是有一个灵潭?” 小二疑惑地偏了偏头,“这倒是没听说过,不过那座山上,自从几个月前下大雪开始,就不断有野兽出没,姑娘若是要上山的话,还是要小心为上。” “多谢。” 小二退下之后,她便再无留下的意思,安静地坐了一会后,将银子放在桌子上,即要起身。 刚才那一直蹲在门口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拉住她的袖子,“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姐姐。” 宫千竹默然,实在不知道自己裹成这个样子,他是哪里看出她很漂亮的。 “那个……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吃一点呢?” 她微微一愣,随即便想起来,自从女娲出世以来,人间颗粒无收,不少人死于饥荒,这桌上的东西不是野菜就是雪菇,她看了都没有胃口,不过对于饥荒中的人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随便你。”她淡淡道,压了压斗笠,踏出客栈,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小孩拿起一颗雪豆扔进口中,唇边勾起一道诡异的弧度。 · 雪山,灵蛇潭。 宫千竹抬头看着面前那条巨大的妖蛇,蛇口大张,鲜红的信子吐了出来,紫黑色的蛇身庞大无比,每一片鳞片都足有碗口大,坚硬如钢铁。 惊天动地一声咆哮,巨蛇怒吼着袭来,宫千竹不动声色,直到巨大的蛇尾卷住了身子也未曾出手。 巨蛇血盆大口一张,蛇尾卷着她送入口中,铺天盖地的全是猩红的血色。 吞下了宫千竹的巨蛇很快开始痛苦地在潭中四蹿打滚,巨大的蛇尾四处狂扫,潭水被拍打得波涛汹涌。 巨蛇大口一张,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奇怪的嘶吼声,无可奈何地倒在了潭中,潭水四溅。 蛇身从里面被人撕开,万千雪白花瓣纷飞出来,宫千竹飞身而出,立于雪山峭崖之上,身上白衣如故,一滴血都没有溅上去。 她右手一翻,手中宛然一颗鲜红的心脏,还在鲜活地跳动着,鲜血从指缝间流淌而下。 她只看了一眼潭中那两段妖蛇的尸首,眼中未有波澜,将手中那颗心收了起来。 刚一落地,便发觉四周的气息变了一变,漫天风雪的山林间,忽然出现了无数只幽绿的眼睛。 呵,都来了吗? 雪山上忽然一阵剧烈晃动,随即便是雪崩,宫千竹刚好将一条巨蛇狠狠甩出去,雪山上忽然喧闹起来,出现一条举着火把的长长队伍,原是山下的村民们听见响动,上山来视察了。 巨蛇抓准了她略微分神的机会,扑上来一口咬住她的肩膀,她有些茫然地动了动眼珠,这才反应过来,右手一挥,巨蛇狠狠地摔出去,血肉横飞。 无数条巨蟒快速遁入雪地中分散四处逃走,灵蛇潭附近很快平静下来。 村民们很快循到了这里来,无数支火把照耀出来的光将她团团围住,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看不清楚。 “是一个姑娘?”人群中传出诧异的声音,“阿木哥,这有个姑娘受伤了!” 那被称作阿木哥的人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想必是突遭野兽袭击,姑娘你受伤不轻,随我们回村请大夫医治吧。” 宫千竹低着头,脸被斗笠遮挡住看不清楚神情,右手按住受伤的左肩,紫色的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火光跳动下,看不清血的颜色。 ------------ 刹那红颜 他们的村子就在雪山下不远处,宫千竹在一条火把长龙的带领下进了村,村里的大夫替她清理了伤口上了药,为了避免麻烦,她只随便施了点小法术,没人发现她血的不同,还有异色的眼瞳和头发。 所幸村民们都很友善,她理所应当地在阿木的安排下住了下来。 清冷的月光透过轻薄窗纱照在床上,她拿出那颗鲜红的心脏举在月光下看,眼中麻木到已经挤不出一丝痛色。 记得那一夜,她站在开满了冰莲的冰湖上问他,“让我放过所有人可以,可如果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他回答她的只有两个字,“我给。” 忽然觉得荒谬到可笑,她忘了,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天下还重要的了,至于他的命,简直是微不足道…… 此行来人界,她只告诉了楚摧城和白芷,墨子离不肯给她玄武石,她拿他没有办法,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法子,女娲伏羲本是蛇神,那么用灵蛇之心应该也可以炼造出神心,虽然不知道需要多少,但没关系,就算把所有人的心都挖出来献给姐姐,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反正已经万劫不复,她不在乎再多一条罪名。 她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故人。 白得晃眼的雪地上,翠绿罗裳的女子坐在石头上,身边围了好几个孩子,孩子们围着她不放,缠着要听故事。 “女娲娘娘是不是很漂亮?” “世界上真的有女娲娘娘吗?可我们从来都没见过她。” “如果我们真的是女娲娘娘的孩子的话,她为什么不来帮我们?娘亲说,这场雪灾再不结束的话,我们都会没有东西吃,会饿死的对吗?” “……” 雪华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从怀中摸出那块浅江送给她的玉佩,“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吧,女娲娘娘就像这块暖玉一样,你们看,如果一点点的雪花落在上面,会怎么样?” 一个孩子抢着回答,“雪会被融化。” “那如果是一场暴风雪呢?玉还能将它融化吗?”见孩子们面面相觑,雪华又笑了,“不会,对不对?相反,连暖玉自身也会变冷,对吗?”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雪华有些怅然地抬起头,暖玉尚且还能回温,而心已经彻底冷却的千竹,还会回到以前吗? 没想到她这一抬头,便撞见了远处风雪中的那一抹雪白。 “千竹……”她喃喃地念。 宫千竹犹豫了下,转过身子消失在风雪之中。 雪华满面怆然,今日一别,怕是从此以后只能相望于天涯了。 风雪依旧,她慢慢地站起身,一步步迈向远处的客栈。 客栈二楼,红衣少年靠窗而立,身边女子头戴黑色纱帽,从帽檐垂下的黑纱完全遮住了她的脸,透过黑纱,望着那座远处的村落。 火枫淡淡苦涩地笑,“都让你在九歌好好休养,还像以前那么任性,非要来人界一趟,如今你看到她了,也该放心了吧,云罗。” 纱帽被摘下,露出女子低垂着眼眸的脸,那昔日清秀明媚的面容,竟已经遍布苍老皱纹,只有那声音未曾变过。 “我只是……想来看看她而已。”云罗低眉淡淡苦笑,满头白发垂落下来,“可如今我这幅样子,怎么能见她……她变得那么好看了啊……比以前还要好看……” 火枫眼底满是心疼,昔日狂妄的少年也不再狂妄,岁月教会了他们稳重与隐忍,却让他们丢掉了最初的纯真。 他只能紧紧拉着云罗满是皱纹的手,险些落下泪来,“云罗,回家,我带你回家。” 云罗被这一句话刺激得溃不成军,靠着他的肩头哭得惨烈又决绝,似乎要把这么久的委屈和难过全都释放出来。 待她终于哭够了,火枫拉着她要走,却因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人而生生停了脚步。 银色的长发,银紫色的眼睛,宫千竹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们,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 ------------ 倾世竹爱 云罗的脸色顿时就白了,下意识地要挡住自己的脸。宫千竹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险些摔倒,苍白的手指紧紧扶住桌子,眼前一阵阵发晕,几乎快要倒下去。 “千竹……”火枫怕她受不住,难过地唤了声。 宫千竹浑身一阵阵发冷,努力闭眼使自己清醒,她几乎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若无闻地问:“……怎么会这样?” 火枫痛苦地闭上眼,沉默不语。 宫千竹快步往前走,脚下一绊,重重摔入云罗怀里,她抓着云罗迷乱喃喃着,“云罗,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千竹,我只是……”云罗的声音哽了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只是变老了一点而已,连火枫都没有嫌弃我呢,难不成你还要嫌弃我?” 她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云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云罗还试图强笑着圆过去,“千竹……” “告诉我!” 几近歇斯底里的一声怒吼,窗外轰然劈开雪天惊雷,云罗被吓得言语不能,呆呆地看着她空洞可怖的脸,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委屈蔓延上来,她慢慢屈起身子,声音带着哽咽的哭腔,“为什么连你都要凶我,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我都还没哭呢,你怎么还要吼我,千竹,你真是坏透了……” 宫千竹怔怔地站着,积压了许久的愤怒和恐惧爆发出来过后却只剩下一片空虚,她空洞的目光转向了默不作声扶着云罗的火枫,一字一顿地说:“火枫,你不可以也骗我。” 火枫嘶哑着声音道:“自从女娲石从天地间分离出来后,大地疮痍,寸草不生,所有依靠木系法术维持着真身的仙人几乎都变成了这样,云罗……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宫千竹愣住了,看着无能为力地闭上双眼的云罗,孩子学语一般呆呆地念,“……是我吗?” “又……是我吗?”她忽然很想笑,这到底算什么,她想保护的想守护的,她爱着的爱着她的,为什么偏偏都会有如此惨烈悲剧的下场呢? 云罗想说些什么,张了口也只能闭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说什么能挽回一切呢。 客栈里似乎比外面还要冷,冷风如刀刃一般割着他们的皮肤,宫千竹怔怔地后退了一步,长发白衣在寒风中狂乱地舞动着,脸色却愈加苍白透明,整个人虚幻到几乎不存在在这个世上。 “那你告诉我……” “千竹……”云罗难受地唤她。 “怎样才可以……”她几乎快要倒下去,风中柳叶一般摇摇欲坠,也许是因为极度的怨恨,声音有些嘶哑的破音,“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肯好好地活下去啊!” 最后一句话声嘶力竭到几近嘶吼,她歇斯底里地喊出来,再没有眼泪可以流了,心却早已痛得血流成河。 只要他们可以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她发誓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可命不答应,老天不答应!她到底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连老天也容不下她啊…… 火枫云罗惊痛地看着她转身扶着门栏跑了出去,心底一片怆然,他们甚至连追出去拉住她的勇气都没有。云罗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硬在半空中,最终只能淡淡苦笑着收回来,耳边不断回响着宫千竹刚刚歇斯底里的大喊。 …… “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肯好好地活下去啊!” …… 不由得苦笑连连,她不该来的,不该让她看见她这幅模样,不该再在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再狠狠地捅上一刀。 宫千竹跑出客栈,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铺天盖地地全是黑暗与寒冷,风雪打在脸上,刺骨地疼。 到底还要她做到什么地步,才可以结束这一切的悲剧啊…… 是不是只有像千万年前那样粉身碎骨,才是对所有人对这个世界最好的成全?只有她死,才能结束对不对? 她重重地跪倒在雪地里,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惨烈呜咽出声,却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大地忽然一阵颤动,接着便是地面崩裂的声音,雪块巨石从山上滚落下来,砸在雪地上冰雾四起,人们吓得从房子里跑出来,村子里一片混乱逃窜之声,到处都是女人的尖叫和小孩的哭声,地面缓缓沉陷,数十座房屋开始倒塌,地崩山摧,山河变色。 她只是麻木地抱着自己,身边到处是慌乱逃命的村民,平静的村子一下子就混乱起来。 “千竹姑娘!千竹姑娘!”一片混乱声中,她隐隐听见有人在着急喊自己的名字。将她从雪山上带下来的阿木在逃亡的人流中艰难逆行,满面焦急地寻找着她。 宫千竹安静看着他在人群中不断探头寻找,心中暗骂,傻子,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不要命了么? 阿木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颓然蹲在地上的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拨开面前的人群跑到她面前,就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 “千竹姑娘,这里恐怕要山崩了,逃亡的人太多,我直到现在才找到你。”阿木着急地解释清楚,朝她伸出手去,眼底满是焦急的期盼,“跟我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为什么要来找我?”她喃喃地问,像一个迷失在森林里的孩子,急需有人为她指点迷津。 “若不是我将姑娘带进了村子里,姑娘也不会遭此一劫。”阿木有些自责地苦笑,“人啊,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起责任的。” 责任?宫千竹有些呆愣,眼前掠过一抹缥缈遥远的淡蓝色,墨子离放不下身上的担子,才逼得师徒二人走到了反目的绝路,即使这样,也还是不肯放下吗? ------------ 重头再来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二人推倒在地,巨大的影子笼罩大地,遮天蔽日,宫千竹几乎是立马警觉地抬头,前些日子刚从她手中逃脱的雪山巨蟒,竟然又找了回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众人何曾见过这般庞大的怪物,顿时都被吓呆了,连逃跑也忘记。 七八条巨蟒将整座村庄围住,巨大的尾巴交缠在一起围成一个圆圈,将惊慌失措的村民们圈围在内,巨大鲜红的信子“嘶嘶”地吐着,粘稠浓腻的血水从血盆大口中流了出来。 “蛇精?妖怪?”阿木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要去拉宫千竹,却见那七八双幽幽绿眸正阴森森地瞪着她,当即便急了,“千竹姑娘,这些怪物是冲着你来的吗?” “它们不是怪物,是妖兽。”宫千竹摇头更正,她当然知道雪山巨蟒是何其团结的妖兽,只要招惹了其中一条,几乎就是与所有的雪山巨蟒为敌,更何况上次她掏了一条雪蟒的心肺,还重伤了好几条巨蟒,早该想到它们会来寻仇的。 血口一张发出惊天怒吼,巨大的蛇尾高高举起,她以为巨蟒会扫过来正要挥袖挡开,忽然巨尾在空中划了一个圈,竟快速伸向那些早已吓得腿软的村民们之中去,顿时吓得所有人四散而逃,再一次混乱不堪。 “小吉!我的孩子!”眼见一个刚总角的孩童被蛇尾卷起整个吞入腹中,妇人哭喊着两眼一翻白,晕死过去。 村民们大惊失色,顿时吓怔在原地不敢动弹。 宫千竹皱了眉头,也顾不得会暴露身份了,指间汇起一道强烈银紫圣光弹出去,就在那一刻仿佛遭到了巨大的阻力一般,她几乎可以看见空气中有隐约淡淡的晶绿色水波伫立在她面前,硬生生地将她弹出去的紫光给缓冲了下来。 她顿了一顿,心头竟有淡淡的怒火浮现,西昆仑,她终是要再去一趟,不找西瑶当面对质一番,如何解得开心中的那一个结,上次西瑶自作主张渡神力给墨子离对抗姐姐,才害得姐姐被再次封印,事到如今竟连这种小事都要出手与她为敌,她倒是很想要知道,她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妄昆仑,西王母靠着神女的搀扶才没倒下去,轻轻闭着的双眼下竟被逼出两行血泪,唇角也渗出了血丝,竟有一种鬼魅般惨烈的美。 白羽花裙的神女微微蹙了眉头,“王母何苦这样逼自己,与那一位作对,王母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西王母淡淡地笑了,双目流血却一点痛苦的神色也没有,她只是说:“这万年不变的无妄神界,不是太单调了吗?” 神女诧异抬头,却见她不动声色地拭去脸上血迹,唇边的浅浅淡笑,寂寞,倾城。 “千竹!” 云罗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看到村庄上方巨大的雪蟒也吓了一跳,当即头脑一空便要冲上去,还好火枫雪华及时赶到将她拉住。 “云罗,不要冲动,你忘了你现在没有法力了吗?这样去分明就是找死!”雪华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让她乱来,急言相劝。 火枫也劝道:“雪华说得对,况且云罗你忘了千竹是什么人了吗?这样几条蟒蛇,她自己能摆平的。” “可是……”云罗总是觉得心里不安,一个劲地伸长脖子将目光越过他们,“千竹,小心哪!” 宫千竹只在一片混乱声中听见了云罗担忧的呼唤,身子微微僵了下,仍是决然召出轩辕剑,白衣翩飞,血光乍现,轩辕剑没入蛇身七寸处,很有技巧地直划而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剖开了蛇腹,将刚刚被雪蟒吞下去的那个孩子抱了出来,长剑一拔,鲜血如雨般四处喷洒,巨大的雪蟒轰然倒了下去。 其他雪蟒见状,愤怒咆哮起来,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撕咬过去,看着它们狰狞的样子,她竟微微感到有些冷,六月的天气,果然是不适合下雪的。 巨蟒们缠咬之中,蓦然劈开几道血红光芒,只是在刹那间,七八条雪山巨蟒竟然就这样被她斩成了几段,碎尸从空中接连砸了下来,雪地上早就流成一片血海。 众人大喜过望,宫千竹的神情却是淡淡的,轩辕剑见血封喉,但只有姐姐才能发挥出它的真正实力,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就算不能发挥出轩辕剑的全部实力,用来对付这些上等灵兽,却也是绰绰有余的。 她从空中落到那一大片腥臭的碎尸堆里蹲下来,手直直穿透了厚实的皮肉筋骨,从里面将蛇心掏出来后又接着找,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竟被她生生掏出了八颗心脏。 阿木惊骇不已,更多却是因为宫千竹只手挖心的残忍举措,呆立在远处半晌,才干哑着嗓子问:“……千竹姑娘,你收集这么多蛇心做什么?” “炼药。”她头也不抬地从衣摆处撕下一大片布料,将所有收集来的心脏包住,这才站起身来。 “炼药?”阿木莫名松了口气,这样眼也不眨地掏心着实残忍,但如果是为了方便入药的话,倒也是情有可原。 因为这一次事件,宫千竹顺理成章就成了整座村子的贵客,她的确需要一个地方长住下去,也就接受了村民们的好意。 宫千竹站在白得刺目的雪地里,看着村民们叮叮当当地修补被损坏了的房子,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云罗,句句清晰地说:“云罗,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一切回到以前。” 云罗只是满目沧桑地望着她,慢慢摇着头,“可是千竹,你已经变了。” 以前的千竹,不会连挖了别人的心都可以这么云淡风轻,纵然那是妖兽。 宫千竹沉默,眼睁睁看着云罗低着头一步步离开的颓然背影,手指紧紧握起。 云罗,我能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就是让错落的一切重新开始,即使,新的故事里,没有千竹。 (凤临天·完) ------------ 千古恨 ------------ 心如死水 萧瑟九月,明明是秋天的季节,这里却仍是一片银装素裹,风雪比之前平和了许多,也不再整日下雪,但由于长达半年的风雪连天,整座村子,几乎已成了一座冰雪之城。 村民们显然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条件,而宫千竹的到来,显然又为这座村子带去另一个福音,由于她身上的灵力不经意外泄,这块土地开始慢慢生长一些雪菜、雪草、冰菇和野菜之类可以果腹的东西,虽然仍不是很富裕,但比起其他地方来,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宫千竹已经习惯了清晨闻鸡起床,然后就开始全新一天的生活。袅袅炊烟从各家烟囱里飘散到云间,一到黄昏落日,每家每户又飘出饭菜的香味,她完全可以不用吃东西,但几乎每一天都有人“恰巧”多做了一份膳食,然后送到阿木家里。 她这几个月来暂居在阿木家,他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哑巴姐姐,她闲着没事帮着喂药喂饭,再不就扶着她出去走走,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村里的孩子们不知为什么很喜欢她,每天一起床就不约而同围到阿木家门口等着她出来陪他们玩,她有时候会变一些糖果出来分给孩子们吃,有时候会把小法术当成戏法变给孩子们看,记得有次不过变了一朵在指尖绽放开的冰棱花,纯属观赏类的小法术,却能让孩子们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很喜欢这些孩子,他们干净又纯粹,笑容没有任何杂垢污染,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千竹姐姐?千竹姐姐!”见她出神许久不说话,阿心疑惑地眨眨眼睛,一个劲地晃她的手,“千竹姐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宫千竹反应过来,有些歉疚地笑笑,“对不起,刚刚发呆发久了,阿心说了什么吗?” 阿林抢着回答,“阿心说,阿木哥哥送给了她一支毛笔,可是她不会写字,想让千竹姐姐教她!” 宫千竹明了,低下头朝阿心笑,“阿心想学写字啊?” 阿心有些害羞地低头,“全村也只有阿木哥哥和千竹姐姐会写字了,娘亲说,我们这里地方偏僻,没有先生来这里教学,连私塾也办不了。” 宫千竹愣了愣,私塾……她最近也在听阿木说这件事情,孩子们要上学堂,先生却是不好请。 “没关系,姐姐教你。”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木枝,在雪地上一笔一画地划出痕迹,“阿心,你的名字就是这么写的,看见了吗?” 阿心连连点头,孩子们都吵着要她教他们写名字,她耐心地一个个教,不一会儿,雪地上已经写了一片的字了。 趁着孩子们争相写字的空当,宫千竹有些怅然地环绕四周,思绪又一次出神。 其实,本来早就已经应该离开了,她在这里等了好几个月都再没见到过一条雪蟒,她没事还瞒着村民们上山寻找,仍是没有找到一条雪蟒的影子,想必这雪山上已经没有雪蟒了,但不知为何她仍不想离开,这里的生活清贫却美好,可笑自己竟希翼这样平静的生活多一秒,再多一秒。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老天连这样虚假的平静也不肯给她。 “咦?那个哥哥从来没有见过呢!”孩子们的心很难定下,很快就开始四处张望,阿林张着嘴,一脸惊讶地指着远处叫道。这个村子偏僻得紧,很少有外人进来。 孩子们闻言纷纷望去,阿心也吃惊地瞪大眼睛,“真的呢!哥哥长得好好看,比阿木哥哥还要好看!” 宫千竹无奈叹笑,在孩子们眼里,会识字念书、谦和有礼的阿木就是全村里最优秀的男子,时常挂在嘴边,每看见一个男子,不论认不认识,几乎都要拿来比较一番。 然而,当她顺着孩子们的目光望过去的那一刻,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发如墨染,眉目若画,她此生最不愿看见的人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站在雪地里远远望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更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她和孩子们的笑语盈盈。 “咦,千竹姐姐,你很冷吗?你的手在发抖!”阿心惊讶地喊起来,天真地抓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呼呼,想让她暖和起来。 宫千竹收回目光,回眸朝她一笑,将手抽了出来,“阿心,姐姐不冷。” 她俯下身子轻声哄着孩子们,“你们去阿库大叔那里去拿纸鸢来放好吗?姐姐昨天特意拜托阿库大叔帮你们做的。” 孩子们纷纷雀跃欢呼,飞奔着跑去找阿库大叔了,空旷的雪地上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宫千竹直起身子,眼中已不复方才的笑意盈盈,只剩下一片空寂漠然。 ------------ 新任夫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宫千竹看着他走近,不愠不恼,只是淡淡地问。 墨子离淡淡一笑,“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其实,这里是再适合她不过的地方了,宁静美好,与世隔绝,时间的缓慢流逝,还有孩子们单纯的欢声笑语,是治疗她伤痛的最佳良药。 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本以为此生都再没有机会看到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没想到得幸于那群孩子,她对他们笑得那么温柔美丽,如同很早很早以前的小竹一样。 于是他便不想去打扰,却也舍不得离开,只在那里站着,她也一直没发现他,于是她的那个笑容,持续了很久很久。 只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刹那冰冷。 宫千竹沉默很久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又移向了取回纸鸢正在嬉闹的孩子们,一直静若止水的眼眸中,不经意间闪烁出了温柔细碎的璀璨星光。 墨子离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直直地看着她,“喜欢孩子吗?” 宫千竹愣了愣,冷了脸收回目光,“不喜欢。” 他轻轻一叹。 纸鸢很快就掉了下来,孩子们慌慌张张地去捡,没想到线缠成一团解不开,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拉扯了半天,只能委屈着小脸求助宫千竹,“千竹姐姐……” 宫千竹连忙起身小跑过去,蹲下身子从孩子们手里拿过纸鸢,解了半天就是解不开,孩子们急得满头大汗,她的眉头也紧紧蹙着。 “我来。” 手中的纸鸢被人轻轻拿走,宫千竹愣了一愣,看着墨子离近在咫尺的侧脸,专注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手指指骨分明,在纠缠在一起的线团之间灵活穿梭着,不一会儿,紧缠的线团便被解开了。 孩子们一片惊呼,阿心开心地跳起来,“哥哥好厉害!” 墨子离淡笑,宫千竹拉住阿心,一手指着他,面无表情道:“他是叔叔。” “……”墨子离无语。 阿心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二人之间打转,有些犹豫地咬了咬小嘴,忽然下定决心似地大声道:“明明就是哥哥,才不是叔叔呢!阿心就要叫哥哥!” 喊完,不顾宫千竹难看的脸色,阿心一脸期待地看向墨子离,墨子离被她水汪汪的眼睛看得有些尴尬,勉强微微一笑,摸摸她的脑袋,“乖。” “哦也!”阿心一声欢呼,雀跃地跑去和其他孩子们一起放纸鸢了。 宫千竹的脸色绚丽如天边的彩霞,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小鬼,竟然,竟然见色忘义! 她忿忿地转头瞪着浅浅笑得貌似纯良的某人,下唇咬了又咬,终于恼羞成怒地皱眉:“阁下堂堂一介九歌掌门,想必事务繁忙,寒地贫瘠,怕是招待不住阁下。” 墨子离有些诧异地微微挑眉,宫千竹紧咬下唇别过脸去,说她放肆也好无礼也罢,她不想看见他,不想看见一个亲手把自己逼上绝路的人成天在自己面前晃悠,更讨厌他那人畜无害的淡笑。 “阁下?”殊不料,墨子离淡淡反问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宫千竹转头瞪着他,“这村子自古与世隔绝,从不接纳外人,你还是离开的好。” “外人?”墨子离重复了一句,微微扬起唇角,“我应该不能算是外人吧,来这座村子,我可是有很正当的理由。” 宫千竹皱眉盯着他唇边绽放开的笑意,才四个月不见,他何时变得这么爱笑了。 “千竹姑娘!”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阿木的声音,他一路小跑着过来,有些惊讶地打量着他俩,“千竹姑娘,你们已经认识了?” “他是?”宫千竹看着阿木的表情,心里陡然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上来。 阿木拍拍自己的脑袋,有些自责道:“忘了告诉你了,这位是我们村子里刚请来的教书先生,姓墨,你叫他墨夫子就好。” 夫子? 犹若当头棒喝,宫千竹被彻底打醒,不可置信地瞪向墨子离,“你要来这里当夫子?” 她记起来了,阿木前些日子是和她说过请先生的事情,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人了,更没想到要来当夫子的竟然是他,墨子离! “不可以吗?”看清她眼底一掠而过的排斥与抗拒,墨子离淡了眸色,脸上的神情不知有没有在笑。 “当然……”她正想一句反驳回去,忽然见阿木在旁边惊异地看着他们两个,连忙缓和了语气,却还不忘再瞪墨子离一眼,“我没意见。” 阿木松了口气,他差点以为他们关系处得不好呢,现在看来是他多心,随即笑容也出来了,“既然已经说定了,明天就可以开课。” “等……等一等……”宫千竹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连忙拉住阿木,“既然要办学的话,学堂在哪里?总不能没有学堂吧?” 可惜阿木并没有看到她期盼的目光,扬颜微微一笑,“这个不用担心,我家后面还有一处空屋未用,刚好可以用来做学堂。” 宫千竹一下子觉得浑身无力,松开了手,阿木便跑开去找阿库大叔了。 ------------ 再度相离 墨子离浅笑,还未开口说一句话,宫千竹便冷着脸朝阿木家走去,他微微愣了愣,笑容也变得有些苦涩下垂,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想了想,也跟着上去了。 宫千竹不想跟他争论跟不跟上来的问题,她兀自进屋,阿木的哑巴姐姐见她异于平常的脸色,有些无措地比划双手打着一般人看不懂的哑语,问刚刚进来的墨子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墨子离淡淡苦涩地笑,不知如何回答,便不予作答。 宫千竹进去内屋没一会就出来了,手里提了个布包,墨子离见状脸色微微一变,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你做什么?” “离开这里。”宫千竹皱着眉瞪他,她已经决定要和他划清界限,她听他的话放了太白门人和青芜,可他又何苦前来纠缠,既然他执意要留在这里,那她走好了。 “离开?”阿木姐姐闻言也慌了,着急地想开口又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一个劲地用手比划,“为什么要离开?阿木欺负你了吗?姐姐帮你教训他。” “阿木没欺负我。”她摇头,欺负她的是面前这个人,她不想再看见他。 墨子离眼神暗沉了下,忽然拉住她的手往内屋走去,宫千竹皱着眉用力挣扎,手中紫光乍闪,墨子离吃痛皱眉,却并没松开手,一路将她拉进了内屋。 宫千竹终于浮起一丝怒气,怎么会有这种人,吃痛也不肯放手。 阿木姐姐看着内屋的门“砰”一声关上,疑惑地望天无言。 “你放手!”进屋后,宫千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退到紧闭的房门后,低头揉着自己被抓痛的手腕,沉默不言。 “你要去哪里?”墨子离眼神暗沉,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一如既往的冷凝。 她淡淡抬眼,“与你何干?” 墨子离收紧手指,她放肆的话语和表情都在激怒他,偏偏他还只能忍,他不能再伤她什么了。 可她知不知道他找了她多久,自从上次魔界过后她就突然消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施了什么法让人用追踪术也找不到她。火枫云罗明明在人界见到了她却也瞒着他,害得他四处乱找,连冥界都寻了一圈。此次若不是雪华醉酒后说漏了嘴,还不知他要找到什么时候,竟然躲在这个连鬼都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却连一句话也不肯听他说,再一次想要消失无踪。 宫千竹低头等了许久,没听到他开口,幽幽叹了口气,抬头漠然道:“墨子离,已经够了,受过这么多的伤,我不想再受伤了,我已经听你的话放了太白门人和青芜,拜托你也放过我。如果你只是因为在瀑布后面看到的而来接近我的话,那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不逼我,我不会走到那一步。” 心下一阵悲凉,她也只能用这个来要挟他了。 她对墨子离伸出手去,“把包袱给我吧,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相逢再无期。” 只要他适可而止,她保证不会对他最看重的六界下手。 墨子离抿唇不语,她以为他默许了,伸手去拿包袱,他忽然按住她的手腕,拧眉道:“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呢?为什么不肯睁开你的眼睛再好好看看,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无可救药,看清楚了再做决定,如此一来,纵然你的选择还是如此,也不会后悔不是吗?” 宫千竹低着头,她只是在想,如果她告诉他,要改变如今六界大雪不断灾祸连连的状况,除非女娲石重归六界,也就是让她再死一次,他还会说出这番话吗? “把包袱给我吧。”良久,她如是说。 墨子离紧拧着眉,“你还是要走?”难道他说了这么多,她还是听不进去吗? “给我吧,我不走。”她只是想拿回包袱里的东西罢了。 墨子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认没有说谎的痕迹后,这才将那个包袱还给她,却终究是好奇,“里面是什么?” 什么东西能让她这么宝贝? “没什么,一些药材。”她漫不经心地答,抱着包袱走到柜子前,将包袱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墨子离虽心有不解,见她并不想提起,便也不再多问。 他以为他说的话她能真的听进去,他以为她真的不会走。 结果她还是走了。 确切说是,在试图与墨子离和睦相处未果N天后,宫千竹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样奇怪的关系和微妙的感觉,毅然留下一封书信,拿着她的包袱,走得悄无声息。 于是,当墨子离看到她留下来的那封所谓留书,脸色再一次青了。 ------------ 山寨雪蟒 试问,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独自行走在深山雪林里,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她被绑架了。 好吧,是自愿的。 宫千竹以为自己只是背着包袱在大晚上走上了山,本以为运气好能碰上几条雪蟒让她抓,没想到雪蟒没碰上,倒是从林子深处突然蹿出十几个黑衣蒙面跨刀人,呃,是山贼。 她就这样看着一伙山贼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拿着绳子把她绑成粽子,扔上马车,直奔山寨而去。 她没有出手的原因很简单,现在深更半夜,自己要找个住处也不容易,正巧有人请她回家做客,虽然请的方式有些粗鲁,但比起晚上露居深山她还是可以接受的。 已是深夜了,偌大的山寨仍是四处燃着火盆,山贼们将她搬下了马车,在紧闭的寨门前扣了三下,偌大的寨门缓缓打开,山贼们押着她进了寨,左边领头的那个独眼还在拿着她的包袱一甩一甩。 宫千竹只是看着,想象着已经干枯了的心脏若是从里面滚出来,会把在场众人吓成什么样的场景。 只是没想到,在这看似寻常的山寨中,竟然还藏有秘密。 她知道自己不够灵光不够聪明,却没想到竟然迟钝到这个地步,如此浓烈的妖气都没有察觉出来,便跟着人家进了山寨,一直到看见高榻上那个妖邪之气浓重的红衣男子才蓦然惊觉过来。 入狼窝了。 她在心里叹一口气,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干一票黑吃黑,不顺利的话大不了她抢了包袱跑路,左右不是赔本生意。 拿着她包袱的那个独眼颠颠凑上前,谄媚道:“爷,小的带人出寨溜达一圈,正巧撞见这小妞在山上乱走,仔细瞅瞅可称得上绝色,就特意拿来孝敬爷了。” 红衣男子斜撑着脖颈半躺在高榻上,双眼半眯,左半边脸印着妖冶花纹,他上下打量了一圈宫千竹,红唇一掀,“叫什么名字?” 宫千竹不动声色,自从见过了男身的姐姐以后,任何一个男子都称不上妖冶了,那叫庸俗;也没有一个男子穿红色能称得上高贵,那叫阴阳人。 “花笑。”不知怎么的,脑袋里冒出这两个字,她就这样脱口而出。 “胡说!”谁料,一听这话,红衣男子立马就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连话都说不齐全了,“你你你你……花笑明明是本大爷的名字,你这等庸脂俗粉也配同名?!” “……”宫千竹无语,不知怎的,她今天特别想翻白眼。 见宫千竹不说话,红衣男子又躺了回去,脸上扯出一抹妖魅的笑容,“算了,既然如此,为了避免误会,你从今以后就改名花哭吧。” 听出红衣男子语气中的强烈讽刺,她终于忍不住,一个大大的白眼翻了出去,你才叫花哭,你们全家都叫花哭! 邪魅眼波中闪耀出一丝奇异的光芒,花笑半起身子挥袖命人退下,偌大的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他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掏耳朵,慵懒地问:“说罢,到底叫什么名字?” “殷若歌。”她随便一想,把殷若歌的名号搬来借用了。 谁知,花笑一听殷若歌的名号,当即就从高榻上翻了下来,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道:“可可可……可是魔界那位八魔岭主阁下?” 宫千竹又想翻白眼了,“正是在下。” 花笑有些狐疑地瞅着她,“可是……阁下怎么会……” 就她被一群凡人山贼给制住还给绑回了寨里,堂堂八魔岭主怎么会如此废柴,花笑想着更是怀疑了。 宫千竹看他明显不相信的眼神,想了想从腰间摸出一把银质小刀,上次殷若歌为了赔罪献给她的,她觉着好看也就带上了,没想到今天还会派上点用场。 看到那银质小刀,花笑脸色都变了,连忙从榻上滚了下来,扯出一脸谄媚的笑帮她松绑,“原来是八魔岭主阁下,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宫千竹继续翻白眼。 不过,殷若歌的名号还真是好用,花笑不仅把包袱还给了她,还当着她的面把绑架她的山贼给挨个骂了个遍,最后还给她安排了一间上房,她泡了个澡洗去一身风尘,很快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夜半梦醒,忽然一阵妖风扑面而来,宫千竹刚一睁开眼,只听“嘶啦”衣料破碎声,背上忽然一凉,四周鬼火突燃,幽幽蓝光之中,破碎的衣服碎片在她面前落下。 花笑邪魅地看着只剩下一件白色亵衣的宫千竹,“听闻八魔岭主殷若歌多年前被罚在散魂坛上受四十九道蚀骨鞭,你身上怎么会没有伤疤?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宫千竹只回头淡淡看了一眼自己光洁无暇的脊背,从容下榻,顺手在衣架上取了一件薄衫披上,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手抚上他印了半边花纹的脸,“修炼成人的雪蟒吗?可真是少见呢。” “你……”花笑皱了眉头,“你怎么会知道?” 宫千竹只是淡笑着,面容迷离朦胧,如同再世修罗。 ------------ 心如蛇蝎 深夜的山寨里,巨大的轰鸣爆破声炸响,一道雄壮耀眼的银紫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几欲照亮了整片天,山中所有的鸟兽虫灵都被赶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往外逃,整座山顿时妖气弥漫,瘴气遍天。 感应到了强大的神力正在某个地方暴涨,正在四处找她的墨子离以最快的速度御剑赶到了那里,看到这满山紫色瘴气愣了愣,冲进去却看见难以置信的一幕。 “住手!”他又惊又怒地出声制止。 宫千竹愣了愣,绽放着银紫圣光的眼睛茫然地看了他一会,继续朝筋脉尽断的花笑走去。 “等等……不要……”本来处于半昏死状态的花笑忽然努力撑开了眼皮,拖着半废的身子朝墨子离爬去,“救我……救……” 墨子离见状更是怒不可遏,上前一步挡在花笑前面,“不许杀他!” 宫千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发着银紫光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可怖惊心,紫色薄唇轻启,“不杀他……我的姐姐怎么办呢?” 墨子离愣住,她在花笑面前蹲下身子,待他反应过来试图阻止的时候已经慢了一步,她的手已经直直穿透花笑的胸膛,硬生生将心给挖了出来,鲜血一下子从里面喷涌出来。 “花笑……是个好名字。”她喃喃低声道,合上了花笑大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站起身来。 墨子离怒视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后悔当初收我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做徒弟了?”宫千竹淡漠一笑,右手一扬,轩辕剑自血光乍闪中出现在她手上,她淡笑着将剑塞入他手中,“你想救我?那不如杀了我容易。” 墨子离握紧冰冷的剑柄,“咣当”一声,被他用力扔在地上。 她明明知道……他下不了手,又何苦逼他? 宫千竹顿了顿,依旧淡漠地挂着笑,将已经流干了血的心放进皮囊里,扎紧封口,转身去找水洗净染血的手。 山寨里突然一片混乱嘈杂,接着火光由远及近,原是山贼们听到了动静,全部赶来察看了,四面八方全是跨刀包抄而来的人马,宫千竹皱了皱眉,走过去拾起轩辕剑。 “小竹。”他面色凝肃地走到她身后,手扣紧了她的肩,“听我一句话,适可而止吧,不要再杀人了!” 宫千竹不动声色地避开,“下不了手杀我,就不要来跟我讲什么大义。” 事到如今他还不明白,他的小竹已经死了,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他握住她拿着剑的手,“我再说一次,不许再杀人了!” 她抬眼看他,很认真地说,“可是,我不杀他们,他们会杀了我的。” 墨子离一愣,这才发现她只披了一件薄衫,里面只有一件不堪蔽体的亵衣,顿时隐约明白了什么,眼底浮现出不易察觉的怒火,很快便隐没了下去。他低头为她系好衣带,淡淡地问:“一定要杀了他们吗?” “他们必须死。” “好。”他放开她。 宫千竹一愣,咬紧下唇,其实他们并不是非死不可,除了绑架了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她这么说不过是想看他被激怒的样子,没想到他竟会答应,她是骑虎难下了。 她握住剑柄,正要迎上那帮朝他们迎面冲来的山贼,忽然无数道蓝色光芒从背后被人打过去,顿时喧嚣声骤停,犹如时空停止一般,叫嚣的山贼忽然都停顿住了,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心口那支蓝色光箭,瞪大着眼睛全部倒了下夜风萧瑟,宫千竹震惊地看着数百人在她眼前接连倒下,连血都没有溅出来一滴。 “你!”她猛地回头,咬牙瞪住他。 墨子离淡淡地笑,“你不是想让他们死吗?我不过遂你的愿。” 宫千竹握紧手指,这些人的灵魂根本没有脱离身体,他们根本就没有死,她只是不知道墨子离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保护那些人,还是为了保护她,不想让她再痛苦下去了? 墨子离当然知道这瞒不过她,却就着这个谎言道:“你想杀谁,我替你杀。” 他只是,不想看着她的手再染上鲜血了…… 宫千竹低下头揪紧了衣襟,唇被她咬得快要出血,她终于抬起头,眼底恢复清明沉静,“好。” 雪光月色下,两个本应形同陌路的人,一个心照不宣的谎言,从此被缔结成诺言。 ------------ 爱恨茫茫 天还未亮,他们便趁着那些人还未醒过来下了山,山下小镇破落又荒芜,事实上,在女娲出世以前,这里还如同京都那般繁荣昌盛,只不过接连半年的雪灾,再加上内忧外患的战争,连这里都荒芜萧条了不少,街上不少店铺关了门,其中大多是客栈,仅有的几家客栈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地里颗粒无收,仅靠着存粮维持生计,不少人连饭都吃不上了。 除了粮食,其他东西更是物价飞涨,破败的酒馆门前,残破酒旗在夕阳中摇摇欲坠。 天色渐晚,街上随处可见乞丐流民,厚厚的雪地上到处都是用草席草草裹了的尸体,常常有小孩和妇人伏在尸体上痛哭,还有零稀几人啃食着从雪地下挖出来的草皮树根。 宫千竹只微微顿了脚步,便继续往前走,天色已晚,她得找个落脚之处,将刚刚取出来的蛇心用九璃盏精粹炼化才行。 终于在天黑之前寻到了一处破庙,她不管墨子离跟没跟上来,兀自走了进去,将残破不堪的门板掩上,过了一会儿,破庙内紫光大作,九璃光华满室流动。 墨子离在门外等了一会,见紫光弱了下去,却半天没听见动静,心里一紧,顾不得许多推开虚掩的破门,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 满室紫色微光流动之下,巨大的九璃宫灯悬于空中,底部琉璃莲花缓慢旋转着,沐浴在九璃光华之中的是那颗刚挖出来不久的蛇心,一条巨大的银紫长蛇沿着九璃光华盘旋而上,每一片紫鳞都晶莹剔透如水晶,在满室光华之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蛇身优美修长,头部长着两边透明骨翼,轻薄纱幔一般的东西连接冰骨,位置有点类似于耳朵。 墨子离惊异之下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就是她最初的模样吗? 见她有些虚弱地要倒下去,墨子离脱口而出,“小竹!” 强烈紫光狂扫而过,宫千竹在空中变回人形,浑身虚脱地掉了下去,被墨子离稳稳接住。 见她面色苍白地闭着眼睛,想必是用法过度晕了过去,不知道刚刚是有多拼命,才会连女娲神力都承受不住,墨子离怅然而叹,小竹,在你的心里,宫玄月就那么重要吗? 九璃盏变回原来的大小,缓缓在光华中送了下来,墨子离单手接住灯柄,琉璃般半透明的宫灯里,一颗神心宛然已经炼成了大半,他敛起复杂的情绪,将九璃宫灯放在供香的案上。 还记得多少年以前,小竹还是那个小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手执宫灯在黑夜中前行,那时候灯不离手,他在听风台上远远地看着,只要她在,夜晚的九歌里,总有一处地方亮着幽紫的光,于是他便知道,她就在那里。 墨子离不是天,不是神。这是多年前某个挚友对自己说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神,他也以为自己是神,无情无心,无痴无妄,可不知在何时他明白了,连真正的神都尚且不能绝情弃爱,他又如何能做到呢。 回想看看,他们之间的回忆真的少之又少,刚把她接回来的时候,基本上没有去注意过她,后来他真的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真正的徒儿去看待时,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很多很多知心的朋友。 低下头仔细端详她安静沉睡的容颜,虚幻到几乎不属于这个世界,曾经以为西王母是这个世上最为尊贵不可亵渎的存在,可其实还存在另外一种人,遥远又缥缈,像是倾城日光一般,看着会受伤,可若是没有,却又会冷。 天生温暖的一个孩子,本来就不该是现在这般薄情寡心的模样。 第一抹晨曦透过残破的门窗照射在宫千竹的脸上,她揉着仍有些痛的脑袋起身,身上盖着的东西滑了下来,她抓起来一看,是墨子离的外衣,愣了愣,顿时清醒过来环视四周,宫灯形态的九璃盏还安静地放在香案上,破庙里除了她已经没有了别人。 他走了吗? 心中平静无波,竟然没有一丝情绪。她起身扔开他的外套,开始收拾东西。 将九璃盏幻为夜明珠的形态收入袖中,她打开门,外面阳光照耀着白晃晃的雪地,她有些不适应地躲了躲目光,待再看时,难免有些不可置信。 白得刺目的雪地里,一群刚刚总角的孩子围绕着中间的蓝衣男子欢喜地转圈,墨子离看着那群还不及自己腰高的孩子一脸无奈,衣袖被一个小女孩紧紧抓住不撒手,孩子们笑闹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显得有些空灵。 忽然听见不远处轻微的开门声,墨子离抬眼望去,宫千竹刚刚打开门走出来,素净的白衣纤尘未染,满头银发随意垂在身前身后,一双银紫色的眼睛正发愣地看着他,似是有些诧异。 ------------ 那年桃花 “咦,银色头发的姐姐!”孩子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刚从破庙里走出来的宫千竹,顿时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想跑过去看看,却又舍不得放开蓝衣哥哥,呜……好难选。 还不等他们做出选择,宫千竹已经走了过来,看那样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忘记施法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掩盖过去,见她走近,孩子们惊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争先恐后地跑了过去,围着她抢着要看银色的头发。 她的头发被孩子们抓得有点疼,不得不蹲下身子,孩子们更为惊奇了,一个小女孩将小手摸上她的眼睛,呆呆地念,“好漂亮的眼睛……” 她看着小女孩干净无暇的小脸,眼底带了浅淡的笑意,“喜欢吗?” 小女孩用力点头,“喜欢!好漂亮的颜色!” 她微微一笑,手指轻弹,银紫色的温暖光芒覆上了小女孩的眼睛,她变出一面镜子拿到她面前看,“看看,是不是一样了?” 小女孩惊喜地张大嘴巴,拿着镜子左看右看,孩子们惊呼,又围着她唧唧喳喳。 宫千竹的头发终于得以解脱,她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墨子离走了过来,“这样好吗?她会被人当妖怪的。” 她不以为意,“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罢了。” 墨子离笑而带过,换了个话题道:“该回渔雪村了吧,孩子们都很想你,成天都被他们吵得头疼。” 宫千竹轻轻点头,离开这么多天,她也很想念那群孩子,还有阿木的哑巴姐姐,她不在,想必又没人带她出去透气了。 渔雪村……是该回去一趟了。 他们再次回到渔雪村,毫无意外地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墨子离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那群孩子们哄了回去,来阿木家探望的村民却仍是络绎不绝。 “千竹姑娘啊,你这几天不见可把我们阿木吓坏了,生怕你出什么事,山上山下到处找,连海边都去了几趟。呵呵,这么优秀又痴心的小伙子你可不能轻易放过啊。” 宫千竹刚刚收下阿梅婶送来的一条鱼,听她这话本就浅淡的笑意也僵硬了下,抬起眼皮生硬地笑了笑。 倒是阿木红了脸,局促地将阿梅婶往外推,“阿……阿梅婶,你别乱说了,快回去吧,不然你家小阿灵又该哭闹了。” 阿梅婶呵呵笑着出去了,宫千竹似是没看见阿木欲言又止的模样,拎着系鱼的草绳走进屋里,将鱼放在灶台旁的水缸里,转身去抱柴生火。 一双手忽然伸了过来,兀自将一堆柴抱起,只是不咸不淡地随口问,“阿木?” 宫千竹一愣,抬头只看见墨子离转身走到灶台后的背影,安静地打石生火。她只是没想到,堂堂九歌掌门,做起这些事情来却一点也不慌乱,反倒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和谐感,跳跃的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却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想,或许放下过往的所有恩怨,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便被她给彻底扼杀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不是睚眦之怨,而是血海深仇,长渊和姐姐的事情,她想忘记,可如果真的忘了的话,她也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况且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做完,也不会在这个村子多做停留,纵使她很喜欢这里,很喜欢这里的每一个孩子。 想好了以后,她转身去拿鱼,没想到在水里那么安分的鱼被她拎起来就一个劲地开始扑腾,甩了她一脸水,宫千竹用力将它按在灶台上去取刀,曾经在九歌的时候经常会有晚宴,她也应此从长渊那里学得了一手烤鱼的好手艺,她不信她还治不了它。 虽是这么想着,实践起来仍比想象的难得多,折腾了好一会儿,非但没把那条鱼制服,她手上反而还多了几道口子,血顺着锋利的刀刃滴落在地上,开出一连串的冰花。 伤口还未愈合,刀便被人拿了去,她皱着眉抬头要瞪墨子离,他却先她一步开口,“炖鱼和烤鱼是不一样的。” 她便闭了嘴,退到一边看他将那条鱼顺利降服,然后去鳞去须,剖腹去鳔,然后放进锅里,撒上早已准备好了的香料,最后合上锅盖,让鱼在锅里慢慢焖。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是多余,除了添柴生火貌似也帮不上什么忙,她便安静地蹲在了灶台后,不时往灶里面添点柴火,还不忘嘱咐墨子离,“记得弄清淡一点,阿蕊姐的嗓子受不得刺激。” 阿蕊便是阿木的姐姐,听阿木说也不是天生哑巴,而是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病过以后就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墨子离似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你明明可以轻易让她康复,为什么不愿出手相助?” 宫千竹不说话,闷头往灶里面添柴,火舌从灶口窜出来,将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吃饭的时候,宫千竹始终抱着碗咬着一粒米饭,眼神飘忽迷离,像是在出神想什么一样。 阿木和阿蕊面面相觑,有些担心地问:“千竹姑娘,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宫千竹这才回过神来,掩饰般地朝他笑笑,“没有啦,我只是想事情出神了。” 阿蕊放下筷子用双手比划着,“你在想什么呢?那位墨公子也是奇怪,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宫千竹看着阿蕊温柔的眼睛,忽然问道:“阿蕊姐,你想要开口说话吗?” 见她的神情露出了些疑惑不解,宫千竹自知失言,连忙笑着掩饰,“没有啦,我只是随便问问……那个,你们慢慢吃,我要去找阿心,我答应去教她识字的。” 阿蕊更奇怪了,“不是有墨公子在教吗?” “他……他今天有事。”宫千竹怕再说下去会露馅,急急忙忙地放下碗筷往外走。 阿木还没反应过来,见她已经走到了门口,连忙将她叫住,“千竹姑娘!” 宫千竹诧异回头,阿木朝她温柔一笑,“记得早点回来,今天是村子里一年一度的渔歌节,晚上会有宴会。” 她点头答应着,脚步有些仓促地走了出去。 望着外面微微刺目的空旷雪地,她有些晕眩,手背搭上额头,身子瘫软地靠上了墙。 阿蕊,你如果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我明明有能力却不肯救你,你会怨我的自私残忍,怨我的薄情寡义吗? ------------ 草编蚂蚱 晚上,烤架篝火,雪光月夜,村民们围绕着火堆笙歌燕舞,笑闹声一直盘旋在村子上空。 宫千竹坐在远离火堆的海边礁石上,远远望着欢笑歌舞的人们,明明是在这么艰苦困难的时候,她不明白他们为何还能如此置身事外地歌舞升平。 她伸手接住夜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五指收紧将它握在掌心,慢慢环视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的海面,海面上还有很多个为了打渔而凿出来的洞,偶尔有小海鱼从水里跳出来,在月光下整个身子几乎都是半透明的。 身后响起平稳的脚步声,她知道是墨子离,却并没回头,“难得那群孩子没缠着你,你也是来这里求个耳根清净的吧。”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墨子离顿了一顿,“三日后众仙齐聚攻魔界刹罗关,欲诛宫玄月。” 宫千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你以为我会信你?仙界会在这个时候攻魔?疯了还是傻了,不要命了么?” 自从上次刹罗关一战后,姐姐虽然被封印起来,但仙人冥三界所受重创绝对不亚于魔界,如今还未恢复过来,更何况魔界还有她在,仙界怎么可能来自取灭亡。 墨子离面色一肃,拂袖转身,“我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随你。” 宫千竹站起身,“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不是一切都以仙界大局为重吗?为何这一次,冒着葬送整个仙界的险来告诉她,他就不怕,变成仙界乃至天下的千古罪人吗? 信他……她也想信他,可当初就是因为太过于相信他,才让她付出了生不如死的代价。 因为不想再让她失去什么了。几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能转化为自嘲的笑。 带着淡淡异香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墨子离有些惊异地看着她从礁石上起身,慢慢走到他身侧,却并没看他,墨黑的眼瞳淡到没有一丝感情波澜,“这是最后一次,墨子离,我希望你没再骗我。” 这次……一定没有…… 她听不见他心中的低语,径直与他错身而过,天空在那一刻爆破开巨大的烟花,照映着二人的脸格外悲伤。 “千竹姑娘!”找了她很久的阿木终于看到了黑夜中在海边的两个人,快步跑了过来,“千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不过去?马上要一起跳舞了,那个……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 “对不起,我想我应该会离开一段时间。” 她的声音淡到空灵,阿木愣了愣,本来通红的脸一下子惨白了下,“为……为什么?不是才刚刚回来吗?” 她不予作答,右手背在身后轻轻一抓,便从空气里抓出一个精致的透明小瓶子,递给他的时候还有些仙气余绕,“这个是治哑病的灵药,让阿蕊姐服下,很快她就可以说话了。” 阿木惊讶不已地接过来,抬头看着她,“可是千竹姑娘,你怎么会……” “对不起,现在才把它拿出来。”她淡淡苦涩地笑,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姑娘,她希望在离开的时候,能送她一份最神奇的礼物。 仙风大作,白衣纷飞,她最后看了一眼站在礁石上迎风而立的墨子离,如果他所言是真,她会感激他告诉了她,可如果他再一次骗她,她绝不会再选择容忍。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子不知从何处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的腿不让她走,接着便是哇啦啦的大哭,“千竹姐姐,你不要离开阿心……” 她刚刚都偷听到了,千竹姐姐要离开这里,不要啊,她最喜欢千竹姐姐了,一定不能让她走啊! 宫千竹愣了愣,蹲下身子看哭得稀里哗啦的阿心,“阿心乖,姐姐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以后还会回来找阿心的。” “真的?”阿心抹抹还残留在小脸上的泪水,红着一双兔子眼看她。 她微笑着点头,伸出小手指与她拉钩,“骗人的是小狗。” 两根小指温柔地拉在一起,夜空中又是一朵巨大的蓝色麦穗炸开,散落在她眼底满是温柔璀璨。 透明银紫光芒划过夜空,万千雪白花瓣纷飞蜿蜒成花路,阿木惊讶不已地瞪大了双眼,呆呆地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在触到掌心的那一刹那化作透明冰晶消散在空气中。 “千竹姑娘……原来是仙子……” 穿梭在凄冷的夜风中,她的发丝都凝结了一连串小小的透明霜花,拂过脸颊冰冷如刃,她的眸色暗了暗,已经快要结束了吧,她人生这场美丽又凄惨的梦。 云罗,我会还你一个最美好的回忆的,我保证那里只有九歌仙山上如云如霞的桃花树,没有悲伤,没有离别,没有心痛,没有千竹…… 她抬起右手,手中静静放着一只已经干枯泛黄的草蚂蚱,这是刚刚她走的时候阿心送给她的,她说:“最喜欢的草蚂蚱,想要送给最喜欢的千竹姐姐。” 五指轻轻收拢将草蚂蚱护在掌中,她垂下眼眸,敛住了眼底细碎的光芒。 阿心,其实千竹姐姐也很喜欢你。 ------------ 夜色未央 远远地都能看见水雾氤氲的巨大魔龙潭,她踏着蜿蜒花路飞落到山石上,魔龙潭水席卷而起,数十条魔龙张着血盆大口咆哮,她只挥挥衣袖,魔龙尽数潜入潭底,潭水也平静下来。 楚摧城很快便收到了她回来的消息,魔龙潭上空又接着划过一道玄金魔光。 他落地现身,来不及行礼便凝眉质问道:“君后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属下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走的时候不是告诉楚殿了么。”宫千竹也皱了眉头,她只跟他说要离开魔界一段时间,却没告诉他去哪里,更何况为了避免麻烦,她在身上下了躲避追踪术的结界,所以才让他四处找不到人。 她顿了顿,“魔界这段时间可安好?” “回君后,一切尚好。” “辛苦你了。” 楚摧城诧异抬头,只见她长袖一挥化作银紫圣光往刹罗关赶去,知道她是要去看宫玄月,便化作一道玄光追随白光而去。 与幽冥之境的魔龙潭不一样,刹罗关到处是一片冰海雪原,这里早已不复大战当日的尸横遍野,整片沙滩与大海都被一层厚厚的冰面封住,金色的沙子在冰下闪烁着细碎的夜色荧光,海上翻涌而起的海浪冰雕也壮丽无比,在黑夜中显得更为神秘。 宫千竹站在沙滩上遥望着海上那座巨大巍峨的冰山,那是一座切切实实的冰山,完全用寒冰所筑,偌大透明的冰山之中,黑夜中都能赫然折射出一抹艳丽鬼魅的血红。 她飞过被冰封的海面,晶莹剔透的冰棱花开了一路,像是穿透空气一般直直飞进冰山之中,连行走都自如,她一路走到冰山最深处,那里封存着一位绝世的美人,胸口插着一把圣光依旧的透绿神剑被钉在冰中,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仿佛只是在静静沉睡一般。 宫千竹一直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出现一丝隐忍的痛色,胸口慢慢地被窒息住,她几乎快要痛得不能呼吸。 姐姐,在你沉睡的期间,我保证会守护好你的一切,以魔族君后的名义…… 姐姐,仙界三日后会来杀你,虽然这个消息是墨子离告诉我的,可我还想信他最后一次…… 眼中已经痛到无以复加,却迟迟没有泪水,眼睛甚至干涩得让她心堵。她握住插在姐姐心口那把透绿的瑶光剑,想要把它拔出来,却迟迟下不了手,还是再等一等吧,不然姐姐会很痛的。 她伸手抱住宫玄月的身子,浑身颤抖得几乎让她以为快要落下泪来,漫天星海月光透过厚厚的冰层照射在她身上,折射出几近毁灭的沉痛光芒。 宫千竹从冰山中走出来,眼中已经没了痛色,又恢复成一片死水。 夜色的沙滩上,两道强光相撞相击,巨大的爆鸣声在夜色中炸响,剑光火花碰撞四处飞溅,争斗得难分难舍。 宫千竹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指间凝起一道银紫色圣光,将相斗的二人硬生生分开来。 一玄一金双双后退数步,古月仙还没来得及调息运气,便一眼看见了海边的宫千竹,顿时又惊又喜,快步冲上前将其一把抱住,忍不住责怪道:“死丫头,你这些日子到哪去了,快急死我了你知道吗?” 她心头一颤,久违地眼中酸涩,“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古月仙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对不起,那个时候不在你身边。” 他怎么也想不到,仙界会在宫玄月大婚之夜攻魔,只可惜那个时候他已回了绝情谷,外界的消息一点传不进去,若不是绝梵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宫玄月被封印之事。 一想到这里便满心懊悔,若那时他在,说不定还能挽回一些什么。 宫千竹的眼色黯了黯,很快掩饰下去,“没关系,你们刚刚在打什么?” 楚摧城已经调整好了内息,看了一眼古月仙,“古月仙欲闯魔君静息圣地,属下正在拦他。” 宫千竹了然,想想觉得应该把仙界攻魔的事情和他商量一番,开口道:“我听人说,仙界这两天……” 楚摧城打断她的话接下去说,“仙界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是和人界起了内讧,不久之前还派出了兵马,君后在人界没有碰上他们吗?” 宫千竹有些诧异,“你说仙界派兵去了人界?” 楚摧城沉吟了下,“是派了兵,不过数量甚少,至多不过上百人,不像是去打仗的。” 宫千竹的脸色刷地就白了,愣愣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步履踉跄险些摔倒。 “小丫头?”古月仙大惊,连忙去扶她。 宫千竹咬着牙将他挥开,不顾他的阻拦,长袖一挥化作紫光,转眼间消失在海天之际。 墨子离,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 缘分转身 体会过什么叫做屈辱的愤怒吗? 宫千竹此生都没有感受过这般强烈的愤怒,远远就看见这边的冲天火光,夜色大雪中,火势大得已经将所有的房屋吞噬掉,火舌还在狰狞地往上蹿,那整片天都是耀眼火光,房屋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很多都已经被完全烧焦成一片废墟,火势却一点没弱下来。 阿心…… 她五指收拢,手中的草蚂蚱被她紧紧握住,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进去的,又是如何疯了一样地开始四处乱找,置古月仙的阻拦于不顾,在火势尚未减弱的废墟中将烧焦的房梁扒开,手被火烫得钻心地疼,红肿的伤痕却很快愈合。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发疯一般拼命地找,大雪落在身上,冷得刺骨,烈火焚烧着指尖,又烫得钻心,双眼越来越可怖空洞,几乎要将一切全部摧毁掉的绝望愤恨。 小阿心……她不久之前还在对她笑,哭着求她不要走,还将最喜欢的草蚂蚱送给了她,那么可爱的小阿心,怎么可以在这场大火里被活活烧死?! 那一定很疼很疼,她经历过两次焚心化骨的痛,每一次都痛得撕心裂肺,可是阿心她还那么小,怎么承受得住那样的痛…… 墨子离!墨子离! 她恨恨地咬着这个名字,若是他现在在她面前,只怕她会克制不住自己,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骗她就那么好玩吗?是不是不把她骗得一败涂地就不肯罢手?他想怎样冲着她来都没有关系,可为什么要牵扯上无辜的阿心,她还那么小,还那么小…… 古月仙蹲下来用力握紧她的双肩,不让她继续找下去,低吼道:“丫头,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她麻木地摇头,挣开他的钳制,跌跌撞撞地跪倒在火墟前,木然将还燃着火的梁木抽出来,用力扔到一边。 双手早已经伤痕累累,纵然愈合能力十分迅速也抵不过这般摧残,她已经找了不知多久了,雪越下越大,火越烧越旺,她没找到阿心,倒是从废墟中拖出了十几具被烧焦了的尸体,其中有一个还能依稀认出来模样,是那天来给她送鱼的阿梅婶,她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孙女阿灵,竟然就这样撒手走了。 听到不远处的房屋后面有轻微的响动,她双眼猛然亮起来,在心里祈祷着是阿心,循着声音飞奔着过去。 看到那个人,她既失望又有些庆幸,虽然不是阿心,但找到了阿木的姐姐阿蕊,她清秀的脸蛋上赫然被烧伤了一大片,红肿的伤口看上去格外可怖。 “千竹……姑娘……” 宫千竹一愣,喝下了她给的灵药,阿蕊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可以说话了,连忙蹲下来握紧她的肩膀,几近失控不停地问:“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突然起火?有谁要害你们?小阿心在哪里?!” 阿蕊显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浑身轻微地颤抖抽搐着,她张着嘴却又不熟练说话,半天没能说出一句来,急得在喉咙里低低呜咽,伸出满是红肿烧伤的双手,开始比划着告诉她,“千竹姑娘,渔歌晚会还没结束,村子就被一群人给包围住了,他们说是来抓你的,我们说你已经离开了这里,然后他们就放火把这里全烧光了……” 宫千竹的手一紧,眼底闪过一丝血光,那些想必就是仙界派出的人了,没想到行事竟如此残忍,没找到她,竟连一群平民百姓也不肯放过。 “那些人看上去好可怕,我想逃,却不知为什么完全动不了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村子和所有人都被烧光……”阿蕊没力气再比划双手了,抓紧她的衣袖嘶哑吃力地开口,“千竹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他们真……真的好可怕,幸好你先走……一步,不然……被他们抓住还不知会……会出什么事……” 宫千竹眼底满载着沉痛悲伤,“你错了……如果我没有走的话,一定可以保护好你们……” “不……不是的……”阿蕊浑身都在痛得抽搐,却还吃力地露出一个笑容,“在死之前还……能开口说一次话,我……我已经很满足。千竹……姑娘,谢谢你……” 雪越来越大,飘落在阿蕊慢慢冰冷下去的身子上,仿佛在一点点将她掩埋,火光烛天中,大雪纷飞下,一个宁静的灵魂正在悄然逝去。 ------------ 天地不仁 宫千竹闭上双眼,将她平放在雪地上,任由风雪将她埋没,她没救她,纵然有这个能力,纵然心也在痛,她仍是眼睁睁看着她死去,除了心在隐隐作痛,竟连眼泪也没有落下一滴。 她已经彻底,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了吗? 早已经忘了当初是怎么处置阿蕊的遗体的了,她只记得她在漫天大雪中找到了浑身僵硬地躺在地上的小阿心,双眼还死死地大睁着,身上没有烧伤,倒有不少灰烟。 ……是被熏死的吗? 宫千竹呆呆地将她抱起来,原本小小软软的身子已经完全僵硬冰冷,右手握得紧紧的不放手,她扳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只已经被捏扁了的草蚂蚱,和她那只一模一样,干枯泛黄,像是很早以前编的了。 …… “最喜欢的草蚂蚱,想要送给最喜欢的千竹姐姐。” …… 那一刻再也克制不住,她死死抱住小阿心冰冷的身子,悲恸凄惨的哭声在雪中贯彻云霄。 仙界恨她,想杀她,都可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孩子啊…… 火势已经渐渐变小,在吞噬了整个村庄以后,开始慢慢走向灭亡。 一件外衣带着淡淡体温披上她的肩,她双眼空洞地抬头望着古月仙,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感觉到一双温厚的手抚上她的脸,心疼的声音轻轻柔柔,像细密的针扎在心上,微微刺痛的疼。 “不要,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的声音快要被一片悲伤的海水淹没,“丫头,记住,就算全世界都遗弃了你,至少我还在身边。” 她呆呆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靠在他肩上沉睡下去,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也好,她好累,真的好累。 似是听见了一片苍凉雪地里的轻微踏雪声,宫千竹猛然转过头,双目憎恨地瞪着步雪而来的墨子离。 “为什么?”满世界的雪落声,他只听见她干哑着声音问,眼中充满了恨意。 “什么为什么?” 宫千竹只恨自己不能将他剥皮拆骨,“为什么要告诉仙界我的下落,为什么要杀死这么无辜的孩子?!” 来这里当夫子是假的吗?陪她一起找雪蟒也是假的吗?只是为了监视她的行踪,然后向仙界通风报信,这些天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我说不是我,你会信吗?”墨子离的脸色淡淡地苍白。 宫千竹只是在冷笑,“你说我会信吗?” 他便不再想要解释,看着她恨彻入骨的目光,“你恨我?” 手一抬,蓝光乍现,流痕剑现于手中,他将剑扔在她面前,“那就杀了我吧。” 话音刚落,眼前白影一闪,冰冷剑刃直直贯入心口,他身子一晃,硬撑着没后退,宫千竹双手紧握着剑柄,眼底是几近焚心蚀骨的疯狂恨意,血从二人之间滴落了下来,慢慢地染红了一片雪地。 古月仙惊愕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把贯穿墨子离胸口的剑,再看她那恨彻入骨的双眼,浑身开始发冷。 早该发现的,曾经温柔善良的那个孩子,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再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墨子离闭上双眼,虽然知道这回她下得了手,可剑刃当真生生刺进胸口的那一瞬,仍是痛得无以复加。 “墨子离,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她满目都是铺天盖地的仇恨,握紧剑柄往前狠狠一送,利刃更深入了一分,血流得更快,她冷冷看着他痛得脸色愈加惨白,将剑拔出来重重扔在地上,他已经不是铁石心肠了,铁石心肠的人至少还有一颗心,而他,连心都没有了。 “墨子离,这是你逼我的!” 惊天泣神的一声怒吼,雪白长袖用力一甩,紫色飓风席卷狂扫而过,墨子离惊骇不已地抬头,宫千竹和古月仙早已不见踪影,雪地上只剩下一把沾满了血的流痕剑。 墨子离捂着受伤的心口,血潺潺地从指缝中渗出来,他慢慢走到躺在地上的阿心身边,将她大睁着的双眼慢慢合上,轻轻抱起来,麻木地转身,一步步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 大战前际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恨要到什么地步,才会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惩罚那个人? 多年前在扬州城的短暂记忆,终于在被尘封淡忘了这么久以后,伴着无尽苦楚和伤怀慢慢侵蚀她的心房,那年扬州紫月恨了顾临岸,选择用自己的命去换回宁珊的命这种残忍极端的方式,惩罚了顾临岸一生一世。 她那时还不太明白紫月的做法,不明白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绝望又无助的感情,直至如今再次回顾,那时紫月出嫁之前,她将她拦住,问,会不会后悔? 记得那个时候紫月是这样回答她的,“纵然后悔,我也绝不会是第一个后悔的人。” 她终于大彻大悟,有时候,恨会是爱的另一种,甚至更加刻骨铭心。 所以,恨一个人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连恨都没有勇气去恨,或许,是不知该如何去恨。 宫千竹抱着自己沉在幽蓝湖水下想了很久很久,鱼儿游过的影子映衬着水光潋滟照耀在她脸上,粼粼水光刺痛了双眼,巨大的九璃宫灯在头顶的湖水中,破碎光影流泻,像在唱一首悲伤的歌。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燃着鬼火的幽蓝湖水中出来,华丽雪白的裙裾还浸在水中,雪银透亮的长发在鬼火照映下闪着粼粼微湿的光,她素手轻扬,纤指一弹,四周夜色顿时变成一幅青天白日的模样。 绿草如茵的山谷,五颜六色的美丽蝴蝶在草地上翩翩起舞,山谷间飞舞着的长着透明翅膀的美丽生物围绕着站在水中的她飞,发出轻细空灵的笑声,在空气中消散成漫天细碎美丽的星沙。 宫千竹的目光慢慢扫过它们,淡紫薄唇微启,“想出去吗?” 那些美丽生物并没回答,只是轻轻拍打着透明轻薄的翅膀围着她飞,笑声依旧空灵如天籁,围绕着耳膜久鸣不绝,竟有种诡异的气氛。 她眼中平静无波,仿佛万物都不入她的眼,只是淡淡地说:“好,我带你们出去。” 雪白长袖一挥,整片山谷连同那些美丽生物全都席卷成星洞漩涡慢慢变小,被她尽数封进九璃盏中,九璃盏不断扩大,又一圈圈开始变小,最后变成一颗幽紫的夜明珠,被她收进袖中。 她从瀑布后走出来,身上立即又被淋湿了一大片,她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忘了,如今六界的天象都随她的心境而变,只是没想到这场雨下得这么大,她只不过在瀑布后的山谷里待了一个时辰,竟几乎将这半年来的冰雪完全冲化掉。 正想着,头顶的雨水忽然被什么挡住了,一把朱红色的二十四骨纸伞撑在她头顶,画着梅花点墨,将大雨阻隔在外,她抬头,古月仙关切的面容映入眼底。 “你在等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已经在瀑布外面等了很久了。 他笑着点头,将她的手轻轻包在掌心,“小丫头,如果没办法让你回头,至少让我陪你一起走下去。” 她也笑,却淡到看不清神情,“古月师父是把我当成长乐仙的替身了吗?” 古月仙看着她淡笑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长乐,但能得到长乐拥有的一切。” 她便不再言语,任由古月仙拉着她的手,一路飞过湖上石桥、露天走廊,直直朝千岛湖外的那片海飞去,在大雨滂沱中留下一玄一银两道光痕。 宫千竹只是挂着淡淡的笑,脸颊两侧的耳廓开始出现形变,淡淡银紫圣光笼罩之下,宛然一对透明冰骨连接的耳翼,薄如蝉翼,透如紫纱。银发也凝结出少许小小冰棱花,被一支掌心大的透明冰莲尽数挽起,冰莲盛开在发间,洁净无暇。 这一次,她不会退缩,也不会逃避。 下一个黎明将晓之前,她和六界的命运都会明朗,她会给他,给天下人,也给自己,一个最好的成全。 ------------ 风雨欲来 风起云涌,日月隐没,海浪掀天,倾盆大雨。 魔界边缘的魔龙潭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巨龙在海天之间翻缠席卷,饶是如此,千军万马仍是潮水般从匝口鱼贯而入,海上已经出现了一大片的魔人,仙魔大战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白芷有些担忧地站在悬浮在海面的海崖上,看这形势,一场浴血大战在所难免,只是魔界接连数次的大战,早已是伤亡惨重,如果不是有宫千竹在,只怕魔界早已被仙界攻下。 眼看那海上众仙与大片魔人开始刀枪相对,面上难免有些忌惮,白芷知道,他们并不忌惮这些魔人,只是忌惮女娲而已。 她伸出手,雨水很快在掌中汇聚,从指缝间流下,冰凉得刺骨。 天空在下雨,是她的心在哭吗? 明明世人欠她这么多,明明弹指即可灭世,她又何苦放不下。 她沉思入神,海崖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她险些摔下悬崖,一道墨绿魔光穿过万千剑光血影而来,直直将她拉住带回了楚摧城的莲榻旁边,幻浮生护在莲榻外。 白芷顾不得和巫木元卜多说什么,径直走进莲榻,楚摧城见她进来,微微凝了眉,“仙界这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何以胆敢前来攻魔?” 白芷的面色也微微凝重起来,思索半晌后答,“想必是有人在背后相助,还是他们想耍什么花样?” 楚摧城不语,透过莲榻的层层纱帐透视外况,仙界此番攻魔必是有什么阴谋,只是墨子离到现在都还未曾出现,这未免也太异乎寻常了。 这场仙魔较量不用说都是空前绝后的大战,墨子离没理由不出来,若他现在还未出现,只可能是…… 白芷也瞬间想通了这一点,脸色唰地就白了,猛然抬起头,“楚殿的意思……莫不是墨子离已经到了刹罗关?” 一定是这样了,不然如此一场大战,墨子离怎么可能会缺席呢? 楚摧城脸色难看至极,掌中汇起强大澎湃的玄金魔光,莲榻内妖风大作,纱帐层层飞扬,整个莲榻化作一团光球,径直赶往刹罗关。 “楚殿!”见楚摧城撤离,巫木元卜不明所以,长袖一挥化作绿光追随那团玄金光球而去。 幻浮生立于风雨之中诧异地望着他们离去,又见魔龙潭中墨凝明显有些招架不住落于下风,当即玉箫在指间转了两圈,箫声起召出梦宠,巨大的梦宠在魔龙潭中俨然一株参天巨树,一个又一个的水晶泡重叠起来,在魔龙潭上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 殷若歌见千军万马暂时被挡在外面,立即将万千魔刃收入袖中,皱眉盯着他,“你怎么来了,楚殿呢?” “楚殿和白芷去了刹罗关,巫木也跟去了。” “刹罗关?”殷若歌看着那道防线很快在众仙协力下开始出现裂缝,眉头皱得更紧,“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楚摧城刚到刹罗关,扑面而来一阵强大的内力,险些将整个莲榻击退,偌大的海上,回荡着巨大空灵的古琴声,声声急促,弦弦摧心,楚摧城和巫木元卜强撑着才没倒下,白芷却已经重重地跪倒在地,眼睛和耳朵流出血来。 巫木元卜连忙将她护在魔藤中,层层缠绕的魔藤消弭掉了那古琴声,白芷吃力站起身来,挥袖抹去脸上的血泪,循声望去,却是大惊失色。 刹罗关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仙界大军,用晶绿色的结界护着,将古琴音波拦截在外,墨子离负手立于众仙之首,对面与之抗衡的是古月仙的千军万马,两军对峙,唯有刹罗崖上的铮铮古琴声不绝于耳。 风雷之下,刹罗崖上,宫千竹抱着一架古琴就风而坐,风雨中银发不乱,衣袂纷飞,巨大的音波不断从她指间震荡开,每拨弄一根弦,都有银紫色的透明光波荡开,整个刹罗关风云四起,海浪喧天。 楚摧城暗自咬牙,墨子离已经带着这么多兵马潜入刹罗关,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就连古月仙何时召集兵马前来助阵,他也浑然不觉。堂堂魔将首领,竟后知后觉至此,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将将压下心头的不甘愤懑之气,正欲化光飞身上刹罗崖,却被强大音波给拦了下来,寸步也前进不得。 于是楚摧城便明白,与墨子离之间的恩怨情仇,她要用自己的双手,彻底结束这一切。 ------------ 倾覆天下 墨子离隔着一大片海域,远远遥望着刹罗崖上抚琴的那人,衣袂纷扬,长发不乱,即使在倾盆大雨之中,她从容依旧,绾发的那支冰莲晶莹剔透,华光熠熠,耳侧骨翼剔透如冰,紫膜轻薄如纱。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墨子离低低叹一口气,她一点点变得陌生起来,不止外貌,连心也是如此。 古月仙五指一张,一把玄色光剑出现在手中,他举剑直指墨子离,冷笑连连,“墨子离,你可真谓是九天玄寂上最为绝情的仙了,伤这丫头毫无忌惮,你真当她无人庇佑吗?” 长袖用力一挥,海水波涛四起,强烈黑光在兼天巨浪中与蓝光剧烈碰撞,仙光剑影看得人眼花缭乱,风雨之中张开一个巨大的透明结界,将倾盆雨水挡在外面,雨水顺着结界壁流下,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战况。 古月仙与墨子离执剑相击,剑刃碰撞出电光火花,巨大的剑气震开,古月仙强撑着没被震退,咬牙切齿道:“墨子离,但凡有心之人都不会狠绝至此,事到如今,你还是要置她于死地吗?!” “不。”墨子离抬起头来,唇色有些苍白得泛紫,眼中却淡漠无波,“我只想要回原来的那个小竹,只要她愿意,我保证一切回到最初。” 古月仙只想冷笑,“愿意?愿意怎样?” 墨子离抬眼,一字一句淡漠无情,“交出女娲神力。” 古月仙惊骇,险些分神被流痕剑震开,他怒极反笑,“所以你此行就是为了逼她交出女娲神力?如今仙界视她为眼中钉,恨不能除之后快,若是没了神力,仙界岂会轻易放过她,你难道会不清楚?” “只要她肯交出神力,我保证她一生安好。”墨子离隐没去眼底的怆然,垂眸看着下空海面上双方混战,明明同是仙界之人,却要自相残杀,何其不是一场笑话。 如今仙魔矛盾尖锐,僵持下去必定两败俱伤,甚至可能走上玉石俱焚的绝路,唯一能化解矛盾的办法,只有她交出神力,一切尚能回头。 他这一次,就是把全部押在了她肯听他规劝上,即使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不是当真无路可走,他不想看着她和六界反目成仇。 只是……若她不肯,他便只能陪她一起走到那一步了吗? “你休想!墨子离,若你胆敢动她一分一毫,我古月就算穷尽此生,也必定让整个仙界为她陪葬!” 古月仙双目狠戾,魔气在体内流窜,全身开始黑化,邪目魅惑眼波流转,薄唇黑得发紫,他双手汇起真气,无数把长剑密密麻麻地升起,雨点般朝墨子离刺了过去。 墨子离双手结印,巨大的六芒星挡在他身前,将无数把幻剑全部拦了下来,饶是如此,他仍是被古月仙的那句话刺激得站立不稳。 纵然倾覆天下,也要护她安好,古月能做到,他却不行。 小竹,这就是你想要的师父吗? 或许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是一个称职的掌门上仙,却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她和天下,他总是选择牺牲她。 宫千竹坐在崖头,纤细的指尖放在琴弦上久久未动,或许其他人听不见结界内二人的对话,她却能听见,自然也听见了古月仙的那句信誓旦旦。 那段时间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静地坐着,银紫色的眼底倒映着海面上的混战厮杀,脑海中却闪过曾经的一幕幕,常翌、遗修、长渊、浅江,还有姐姐,他们都肯为她死,都真的为她而死。 她何德何能,能让这么多人为她去死,如今,也轮到古月仙了吗? 她抱琴站起身来,她说过浅江死后此生都不再碰琴,却是失言了。 指间凝起一道银紫圣光弹出去,偌大的结界顿时破碎,一玄一蓝两道强光被硬生生分开,长剑双双落海,大雨倾盆而下。 墨子离后退了两步,竟没有负伤半点,目光直直看着步风而来的宫千竹,风雨丝毫未打在她身上,仙踪无痕,步步生莲。 他看着她在不远处停下,伸手将负伤的古月仙扶住,掌中席卷着大量神力贯入他体内,却自始至终都与墨子离对视,眼底却又没有他的身影,空洞得有些可怕。 墨子离收敛了视线,侧过脸去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她似笑非笑,“墨子离,这次你倒是没再骗我。” ------------ 重塑九天 她想过了,墨子离肯告诉她仙界攻魔的消息,最大的可能性是因为他知道仙界会在人界提前向她发难,怕她与仙界再起争执,才将她支开的吧。 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怕她狂性大发开杀戒,但什么理由已经不重要了,小阿心死了,因他而死,这是事实,没人能抹煞掉。 古月仙长袖一揽将她护在身后,“小丫头,你退下,待我先诛墨子离,再灭玄寂,必让天下人还你一个公道!” “公道?”宫千竹笑,笑意魅惑得扑朔迷离,细看又有些悲哀无奈,“什么是公道?在墨子离眼里,仙界就是公道。” 墨子离不愠不恼,望着下面海上的腥风血雨,手在宽大袖袍中不知不觉中握起,抬眼隔着浩瀚雨帘看她,“小竹,够了,你恨的是我,也只有我,何必将其他人牵连进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宫千竹不语,慢慢环视过海上的众仙,她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或陌生的面孔,皆是满目杀意地望着她,她连心寒都疲于了,只在心中暗自嘲讽自己,姐姐的挚友嫦娥和紫宸自始至终都相信着他,而她对天下人掏心掏肺,竟落得个世人不容的下场,若她不死,终究就没有结束吗? 恨吗?她怎能不恨。甘心吗?她怎么会甘心! 心中愤恨难抑,她一掌将墨子离逼退数步,下一瞬长袖用力一挥,无数条锁链从她掌心下出现,朝四面八方直贯而去,平行于海面纵横交错,形成无数个错综的空间。天地间红光乍现,海面上竟被分离出无数个空间结界,用红色透明的屏障隔开,在海面上空自由漂浮。 众仙大骇不止,有人试探地伸手去碰,墨子离想阻止已经晚了,已经有几十个人被吸了进去,众仙大惊失色,连忙退到海滩上远离那些红色屏障,海面上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墨子离望着那些被吸入结界中永睡不醒的人,大雨滂沱中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放了他们。”不是请求,只是淡漠的命令。 宫千竹侧过脸去,面色冰寒,“想救他们,看你自己的本事。” 墨子离终于被她勾起了一丝怒气,眼中闪过冷冽的冰绿色,“这个世界上,不是只剩下你一个神。” 宫千竹冷笑,“我也很好奇,堂堂上神西王母,竟然不敢与我正面相见,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墨子离眼底神色骤然冰寒,身上交替乍闪出蓝光和绿光,最终分离开成为两个人,衣袍纷扬,长发飒沓。 宫千竹冷冷地看着与墨子离一分为二的西王母,她圣洁依旧,大雨滂沱中尊贵之气不减分毫,晶绿透明的长发蜿蜒而下如银河落九天,华丽的孔雀长裙直垂海面,双目轻闭,神色自若。 楚摧城大惊,难怪仙界胆敢前来攻魔,竟然是西王母在相助,如今魔有宫千竹,仙有西王母,二神争锋,正如千万年前共工祝融大战撞倒不周山,六界必定又将迎来一场浩劫。 只是西王母在无妄神界待了上万年,从不插手世事,如今怎么会亲自出面攻魔,难道为了宫千竹而来? 白芷的面色变了变,知是不能再这样观战下去,咬破食指,在空气中一寸寸涂写紫灵血咒,每一个血字都发出耀眼红光,将大雨隔绝在外。 西王母素手轻扬,晶绿圣光从指间弹出,海面上的红色屏障纷纷碎裂,最后一声爆鸣,几十道仙光从里面解脱出来,海上风起云涌,海浪掀天。 无数条锁链自四面八方又重新收回来,宫千竹手一挥将其收入袖中,目光扫过墨子离,心竟然已经不再会痛了。 她应该多谢他的绝情,让她学会彻底死心。 墨子离只觉得眼前白影一晃,天地间骤然被分离开,海水席卷成漩涡,空间割裂的缝隙中,她手中多了一盏宫灯,紫光幽幽,芳华如初。 “九璃盏?”墨子离一惊,又惊又疑看她。 宫千竹低眸而笑,她想,一切皆由九璃盏而起,也应由它做个了断。 她将九璃盏扔出,宫灯在空中变得巨大,底部琉璃莲花一瓣瓣打开,风雨之中九璃芳华不减,宫千竹指间一道银紫光弹出,九璃盏通体骤亮,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再一看无不大惊失色。 磅礴汹涌的紫光从九璃盏中涌出,无数星魂伴随紫光一同被喷薄出来,星魂化作一个个美丽怪物分散四海八荒而逃,遍布疮痍的大地一寸寸复苏,重生的大地上,无数的美丽怪物正将其恣意占领。 ------------ 留取丹心 天地间出现无数漂浮着的星魂,那些被怪物占领大地的人都被驱逐出来,化作漫天飞舞的光魂,璀璨的星星点点飞了满天。 墨子离大骇,西王母的脸色也变了变。 “小竹!”他转头瞪住她,她竟然敢,真的敢将这些东西放出来! 她迎着他带着怒意的目光,淡漠地笑了笑,长袖一挥飞身到九璃盏上,俯视着芸芸众生,俯视着他。 “我不想恨任何人,不想恨仙界,不想恨世人,可是,你却逼着我恨了你。”空灵如天籁般的声音响彻整个刹罗关,风雨之中听不出凄然还是决绝,她看着他,长发衣袂在风中狂乱纷飞,“墨子离,事到如今,我们两个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我若不死,六界必灭。” 墨子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眼前忽然掠过一道华丽的晶绿色,西王母手中出现一柄墨绿色的神剑,一直闭着的双目轻轻睁开,墨绿色的双眸直直望着她,“你若执意不肯放下屠刀,我便只能以杀止杀。” 宫千竹不语,看着西王母在风雨中留下一道影痕,长剑直逼自己面首,手中抱着的长琴向前一挡,巨大的红色光波震开,二人未伤分毫,倒是海上众人被波及,不少人被震碎了内丹,内力倾泻血流不止。 墨子离脸色一变,一神即可灭世,更何况是二神争锋,正要上前去阻止二人相斗,忽然被一道玄光击中,他始料不及地被逼退了数步,抬眼冷冷望向挡在面前的古月仙。 古月仙紧握手中长剑,招招狠绝地将他逼到刹罗崖下,墨子离一心想去阻止那两人,对付古月仙竟有些力不从心,身上受了几剑,血水顺着袖袍流下,混合着胸口被宫千竹刺的那一剑,痛得撕心裂肺。 “墨子离,我绝不会再让你伤那丫头一分一毫,纵然毁天灭地,我也不会让当年的悲剧重演一次!”古月仙双目黑得几欲要滴出墨来,全身魔化得愈加厉害,眉间的堕魔印记乍然闪现,整个人看上去活脱脱就是妖魔。 墨子离连退数步,皱眉看他入魔,“古月,你只是把她当做长乐仙的替身而已。” 古月仙狠绝而笑,替身也好,悔恨也罢,他会用力抓紧身边重要的每一个人,不会再放开任何一个,不会让自己再感受一次那样的痛,那样遗恨终生的痛。 只要那丫头好好的,她要报仇,要灭世,他都随她,六界千万苍生,抵不上身边一人。 墨子离怅然长叹,他可知他是何其羡慕他,他若有他那般放得下,宁肯自始至终守护一人的勇气和执念,也许就不会把小竹逼上这条绝路了。 海滩上众仙无心应战,心惊胆战地看着两道强光一路打到九重云霄上,二人已经褪去神身幻为原形,底下众仙只看得到一只玉凰孔雀和一条紫鳞巨蟒在空中相斗。天已经破了无数个洞,万千星子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落入海中,海上顿时便起了大火,连大雨也浇不灭,反而愈来愈大,几乎要将整个刹罗关焚毁的趋势。 楚摧城见状大惊失色,宫千竹只打算重塑仙妖人冥四界,可二人若再这么打下去,只怕连魔界也会被毁掉。 白芷终于将最后一个血咒涂写完毕,随即便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了过去,巫木元卜连忙将她扶住,大量内力涌入她体内。 结界刚裂开一个口子,楚摧城便用力击出一掌,结界骤然碎裂消散,此刻远方也有无数道彩光赶来刹罗关,楚摧城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下来了,看着七道魔光从万千条彩带中分离出来,七魔一落地便随殷若歌跪了下去,“楚殿,我们拦不住仙界。” 楚摧城这次倒是没大动肝火,此番仙界有西王母的无妄之力相助,殷若歌等人自是敌不过他们。 见楚摧城领八魔而来,众仙乱成一团,不再置身事外地观测战局,重新分成敌对双方开战,海滩上再次一片混乱厮杀,海上火光照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混合着雨水的冰凉,打在身上竟有些被腐蚀般的灼痛。 空中巨大的九璃盏仍在不断地涌出那些美丽怪物,墨子离心急如焚,早已是方寸大乱,更无余力去应付古月仙,分心之际,古月仙赤红着双目,举起手中长剑,狠狠朝他刺了过去。 墨子离只看见剑锋到了眼前,要躲避已是来不及,未料一道身影以常人所不能及的速度,直接瞬移到他面前,下一刻剑刃狠狠贯入那人的身体,血如花如雨地喷洒出来。 古月仙呆了,墨子离也呆了,怔怔地抬手去触脸上被溅到的温血,触手一片粘稠血腥,他从未想过,原来就算是她的血,也是有温度的。 ------------ 溅血成花 墨子离呆呆地看着眼前人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圣洁尊贵。古月仙的剑贯入她身体的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脑子是空白的。 然后便是无数的回忆潮水一般涌入脑海中,在魔界千岛湖她替他挡下楚摧城的一剑,在天宫他断她筋脉的那几剑,魔君出世时她自己刺的那一剑,仙界诛杀宫玄月时他误伤她的那两剑,她因他而伤、被他所伤的每一剑,他都记得刻骨铭心,不论他伤她多少次,伤她有多重,她都未曾恨过怨过,所以他想,她是真的很爱自己。 于是,基于她对他的爱,他以为她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还是原来那个爱他爱得无怨无悔的小竹,她只是走丢了,迷路了,只要他用心找,是可以把小竹找回来的。 所以,当看到那道身影毅然挡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在心里跟自己说了上万遍那是小竹,并非他想让她受伤,他只是想再看一眼原来的那个小竹。肯为他挡下一剑的,不是女娲,而是小竹,他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 可那人偏偏不是她,他眼睁睁看着晶绿透明的血顺着西王母的裙裾流了下来,那一刻心中除了悲怆,竟然还有淡淡的失望。 宫千竹仍屹立在高高的九重云霄之上,指间本已凝起的紫光就这样停滞住,半晌后,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就算变成了女娲,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愚钝,她不明白西王母为何要自己上去挡剑,纵然墨子离是她徒儿,可她要救他何其容易,何苦自己生生受上一剑,就算不会死,可也是会痛的啊。 古月仙震惊了片刻,墨子离一掌将他逼开,将剑拔了出来,伤口的愈合速度却比他想象的慢了不少,他一愣,怔怔地看着西王母身上大片大片渲染开的晶绿血迹。 接着便是愤怒,他抬头瞪住宫千竹,他何曾想过她真的对西王母下得了手,不提她曾还算是她的师祖,就算是同为神族之情,也不应下如此狠手。 仿佛时空都停止了一般,宫千竹迎着墨子离的目光,竟从心底深处升起悲凉寒意,她低眸若笑非笑,“在墨子离眼里,宫千竹只有任由他人伤害而不予反抗,这才是对吗?” 墨子离不语,只是眼底的冰寒怒意减了不少,她没说错,蝼蚁尚且求生之意,她又怎能任人宰割。 他只能满眼无奈地看着她,“小竹,我们回不去了吗?” 她静静凝视着他,“你想回到哪里去?” 墨子离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是你为了救青芜而欺我的那十年,还是你逐我出九歌的时候?是你将我压下锁妖塔的那一天,还是你逼死长渊和姐姐的那一刻?”宫千竹冷冷看着他,眼底浮现一丝悲怆凄然,“墨子离,从开始到最后,你从来就没有给过我一刻值得留恋的过去。” 墨子离无言以对,看着天地间仙魔混战的腥风血雨,沉默不语。 “我从未想过要打动你的心,也不曾奢求你的爱,只想要一生安宁,可你连让我懦弱的机会都不给,亲手葬送我生命的所在。” 似乎回忆起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画面,她双目狠绝地用力将手中抱着的琴扔下烈火熊熊的海面,长琴在坠落中竟快速生长出巨大的藤蔓枝条,一棵通天神木就这样在火海中拔地而起。 西王母终于再也从容不下去,晶绿薄唇隐隐颤抖苍白,墨绿色的双眸又惊又怒地瞪着站在通天神木上的宫千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何曾有人见过这般毁灭的壮景,众仙大惊失色地看着无数光魂从四海八荒汇聚而来,大地一阵剧烈颤动,竟从那株神木开始,一寸寸崩塌溃裂开来。日月星辰从乌云后一并显现出来,往当年不周山塌的西北一角尽数划去,六界坍塌,天地混沌,江海枯竭,万山沉陷。 “住手!”墨子离惊怒地出声制止,她仿佛根本听不见他的怒喝,银紫双眸绽放出在黑夜中可怖惊心的光,混杂在漫天光魂中的竟还有上百条发光的巨蟒,正在九璃光华中被缓慢地吞噬进去。 墨子离隐隐顿悟,在摧毁一切的同时,她还要将那颗尚未完成的神心炼化完整,换来宫玄月再世吗? 忽然忆起了不久前她对他说的话,“既然全世界都不要我,那么,我也不要全世界。” 他心头一绞,几乎痛到了窒息的地步。 小竹,就算师父用一切来弥补,你也不会再原谅了吗? ------------ 罪业倾城 宫千竹站在巨大的神木枝桠上看着六界沉陷崩塌,掌中喷薄出澎湃神力贯入九璃盏中,九璃盏变得更为巨大,在神力催化下慢慢旋转扭曲成一个巨大的时空黑洞,天地万物几乎都快被它吸取进去。 长渊临死前对她说过,如果不喜欢这个世界,那就重造一个好了。 她想,既然是她千万年前一手铸下的错,就应该由她亲手来终结。 海上混战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厮杀,拼尽全力稳住身子不被吸进黑洞里去,饶是如此,脚步仍是虚晃,不由自主地便黑洞靠近。 西王母挥袖挡住九璃黑洞的吸力,却亦是吃力,虽然曾经持有过九璃盏一段时间,但连她也不知道九璃盏竟会有这样的力量,再加上又增添了女娲神力,更是足以毁天灭地。 心里不由得一阵怅然,不是她的东西自始至终都不是她的,九璃盏不是,这个世界也不是,纵然她守护了这个世界一生一世,也无法改变她不是创世神的事实。 九璃盏亦是女娲神物,她以为她同样可以发挥出它全部的力量,如今一见,才知自己的狂妄自大,那是她的东西,只有她才能发挥出它的全力。 可她爱这个世界,她甚至比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还要爱这个世界,千年孤独,万年寂寞,她守护得无怨无悔,如今,怎能因那人的一念偏差,而摧毁了她守护千万年的执着?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彻底摧毁创世神,她也不能,但是有人可以摧毁宫千竹,那却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离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墨子离惊慌回头,却连她纷飞的衣角都抓不住,眼睁睁地看着那华丽尊贵的晶绿色直直飞入了九璃黑洞中,很快被吞噬湮没掉,耳边只回响着她的声音,“打碎九璃盏,诛杀女娲氏。” “师尊!”墨子离来不及多想,当即飞身进去黑洞中,满眼狂乱的紫色风刃中,黑洞中心宛然幽紫圣光灼目,一道银紫光随他一同飞入风口被黑洞吞噬,赶在他欲毁九璃珠的时候硬生生夺了过来。 宫千竹死死瞪着墨子离,手中紧紧握着那颗九璃珠,眼中满满的全是淋漓尽致的恨意,这颗珠子是九璃盏的命脉,若不是她及时赶到抢过了九璃珠,他是不是真的就下得了手? “给我。”墨子离看着被她夺过去紧抓不放的九璃珠,冷颜道。 “你是不是要杀了我?”她死死瞪着他,银紫色的双眼中恨意愈盛,隐隐带着伤痛。 墨子离心中一绞,他以为自己快要落下泪来,“小竹,师父会陪你一起死的。” 她忽然很想笑,泪水却如珠滚落,她知道他爱她,最后他终于肯承认对她的爱,他肯陪她一起死,却连这也要排在天下苍生后面。 她不甘心,既然他肯为了苍生杀她,为何不肯为了她舍弃天下一次? 黑暗中忽然劈开一道碧绿强光,碧霜剑自强光乍现中出现在二人之中,墨子离一愣,知是西王母所为,咬着牙握上剑柄。 宫千竹的表情在那一刻溃然碎裂,她怎么忘了,在他面前,她从来都不是被保护的那一个,青芜是这样,天下也是这样。 墨子离,你从来就不会为我心疼一次吗? 仰头发出惊天怒吼,她赤红着双目一掌逼着一掌朝他打去,墨子离只守不攻,被逼得连连后退。 “为什么永远都舍得扔下我,不是你说过的要护我一生安好吗?你就不怕,就不怕哪一天我真的不在了吗?!”她满脸泪水地朝他嘶喊,每一掌出势狠绝,却每每在快要打中他的时候险险偏离,“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不出手?来啊,来杀了我啊!” 墨子离紧紧握住剑柄,拼命克制着它刺向她的力量,双手被逼得颤抖不止,连连后退,衣袍纷扬。 “别逼我!”他摇头后退,他不想杀她,不要一直在他耳边提那个字,他怕自己被逼疯,做出什么遗恨终生的错事。 宫千竹双目赤红,几近歇斯底里地嘶喊,“我叫你杀了我啊!” 紧绷的神经在那一刻终于溃裂,墨子离举起碧霜剑的那一刻,天地间一道惨烈的闪电劈开,将他眼中的癫狂迷乱照得一清二楚。 巨大清脆的碎裂声在耳中不断回响,宫千竹只觉得心口狠狠贯入一个冰冷的东西,接着便是胜过万箭穿心数倍的疼痛,她呆呆地低头看着那把剑,满眼都是迷离紫色。 ------------ 九璃迷梦 墨子离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从她胸口渲染开大片大片的血色,碧霜剑摔在地上,血珠溅了一地,泼墨梅花般妖冶惊心。 宫千竹低头看看胸口的剑伤,再抬头看看他,唇边似笑非笑。 血的气息在空气中妖异地快速蔓延开来,单薄的身子在狂风中摇摇欲坠,他惊骇不已地飞扑过去,托住她瘫软下去的身子,黑洞从最深处一点点开始崩溃坍塌。 他用力擦拭着她脸上的血和泪,声音终于抑制不住颤抖,“小竹别哭,师父会陪着你的,从今往后,不管你去哪我都陪着你,别怕……” 她静静地看着他,温热的液体滑下他的下巴,一滴滴打在她脸上,开口道:“你不配。” 亲手杀死她的人,不配陪她一起死。 墨子离整个愣住了,满脸是泪地看着她,从她口中涌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流到他掌心一片粘稠血腥,她吃力地抬手扯住他的衣襟,满目恨意,一字一句地说:“墨子离,我宫千竹此生最后悔的,便是让我遇见了你。” 他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接着便是大片绽放在眼前的血色,他眼睁睁看着怀中的人全身出现琉璃般的裂痕,玻璃一寸寸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他拼命地想要抓紧怀中的温暖,却终究看着她全身光芒盛到极致,最终一声玉碎,散作漫天璀璨的星星点点飘落。 “不要——” 他眼前猛地一黑,五脏翻搅,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拉着他往下拽,大口大口的血呕了出来,他跪倒在大雨滂沱的璀璨,惨烈地悲天而哭,痛到了几近毁灭的地步,仿佛天地都在寂灭一般。 …… 巨大的掌力席卷着狂风直逼他面首,他怔怔地看着面前她愤怒到扭曲的面孔,那一刻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还好,只是臆想,那不是真的。 得幸上天垂怜,他还没有被逼得迷失自我,还没有做出那样让他的整个世界塌陷崩坏的错事。 见他忽然站住不再往后退躲避她的攻击,宫千竹一惊,已经挥出的那一掌再难收回,她连忙将掌势转移,掌风险险擦过他脸颊。 她煞白了脸,愤怒地朝他喊,“为什么不躲?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 墨子离静静地看着她惊魂未定的面容,他怎么会以为小竹变了呢?不论经历多少事,不论过了多少年,小竹还是那个小竹,恨他恨得撕心裂肺却仍狠不下心伤他分毫的人,这世上唯有他的小竹罢了。 宫千竹看着他避如蛇蝎地扔掉手中的碧霜剑,上前两步将她抱住,脑中轰地一响,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墨子离抱着她浑身压抑地颤抖,他该怎么告诉她,他做了一个多可怕的梦,相较于万劫不复要可怕千万倍的噩梦。 宫千竹任由他抱着,满腔怒火已经被浇灭,只剩下淡淡凄凉的悲伤,她狠不下心推开他,他的脆弱让她于心不忍。 不知被他这样抱了多久,墨子离终于冷静下来,慢慢松开她。 触及到他眼中的沉痛,她心中一绞,几乎就要开口去问他怎么了,却在下一刻看见他缓缓举起右手,手中幽幽紫光流泻,那一刻又惊又怒,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这颗九璃珠,还是让我替你保管比较好。” “你!”宫千竹怒视着他,却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子微微颤抖。她没想到他又骗她,可笑她刚刚竟有过一丝动摇,闪过一个念头,想要放过他,放过天下。 终究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他只是为了从她手中拿过九璃珠,为了重塑六界,她将全部神力注入到九璃盏中,要想诛杀她,必先焚灭九璃盏。 忍不住心中一阵愤怒悲凉,墨子离,你当真想要置我于死地吗? 墨子离却并没有要摧毁九璃珠的意思,只是望着她,“小竹,跟我走。” 不做女娲,不做魔后,做回他的小竹跟他走,走到天涯海角,他会陪着她的。 只要彻底封印九璃盏,她注入其中的神力同时也会被封印,她虽会失去所有力量,但至少还活着,亦不会将她和六界逼到玉石俱焚的地步,于她于天下,都是最好的收场。 ------------ 惨烈战局 宫千竹沉默不语,世间安得两全法,既然无论如何都想保护天下人,何不干脆杀了她,难不成他还会心疼她吗? “离儿,你太叫我失望了。” 天籁般巨大空灵的声音从黑洞四面八方遥遥传来,黑暗中强烈绿光乍闪,墨子离只觉得手中一痛,九璃珠被绿光席卷着被人夺去,前方紫色刀刃狂乱的风眼口,西王母宛然而立,手中举着那颗九璃珠。 “师尊!”墨子离低喝,小竹并非无可救药,她何必定要赶尽杀绝? 西王母碧绿透明的眼珠静静看着墨子离,晶绿薄唇轻启,“离儿,你最大的弱点便是心太软,妇人之仁,终会误了你的前途大业。” 宫千竹皱起眉,“西瑶,你想干什么?” 西王母淡漠一笑,华丽长袖一挥,整个人化作一道晶绿光飞出飓风眼口,宫千竹握紧双手,化光追随她飞出狂乱风刃,一碧一紫华光追逐,生生将一道飓风劈成两道,在海上猖狂肆虐。 宫千竹汇起大量神力一掌击出,西王母纵然避开,仍是被伤了三分,二人一路逐到九重天上,西王母这才转身直面宫千竹,唇角因为那一掌缓缓流出一丝晶绿色的血。 惨烈的闪电在四周劈开,互相对峙的二人面容被照得鬼魅般惨白,宫千竹满目怒意,西王母从容自如。 “把九璃珠还我,我可以既往不咎。”宫千竹先打破僵局,伸出手去,眼底冰寒入骨。 西王母像是在淡淡迷离地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能再回头吗?” 一道惨白的闪电炸开,将整个暗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天崩地裂的雷声在耳边炸响,几欲要撕裂整片天空。 宫千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西瑶,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不愿守护这个世界的神,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 西王母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宫千竹,她双目乍闪出嗜血红光,长袖用力一挥,无数道惊雷炸响,她集天地雷电于手中,如长蛇般朝西王母破空直击而去,闪电过处无不天崩石裂,冲天都是雷光电火。 宫千竹满目都是血光,不曾守护?她怎知她不曾守护?她对天下人仁慈,天下人却选择对她残忍,难道一定要像当年那般粉身碎骨,才是她口中的守护吗? 西王母一边护着九璃珠,一边躲避着她击来的天地雷电,强大雷力劈下长空,大地崩裂,海浪逐天,无数的紫色飓风从海上席卷而来,腥风血雨,仙魔混战。 墨子离站在海崖上看着海天间昏天暗地的厮杀,满目都是凄烈惨景。 “墨子离!”强烈玄光劈开夜空,古月仙长袖一挥,焚光剑现于他手,长剑破空,剑气逼人。 墨子离召出流痕剑,两剑相击,地动山摇,大雨下得更加猖獗恣意,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彻底淹没。 “主子!”绝梵一边同无痕双掌对击,还要时刻分神关注古月仙那边的状况,他如今痴念甚深,再这样下去只怕心念动摇,即刻便能入魔。 果不其然,古月仙的眼睛已经隐隐出现狂嗜血色,双唇黑得发紫,整个人看上去似魔非人,一念分差,邪念堕魔。 墨子离也拧了眉,没想到古月仙如此在意小竹,看他的样子已经快要彻底入魔了,长乐仙之死对他已是一场摧毁性的打击,若再来一次,逼得他癫狂入魔。只怕六界再无安宁。 “师父!” 漫天混乱的厮杀声,清越的呼喊声仍是穿透了层层阻隔,直直撞入他耳中,隐隐带着空灵破音。 墨子离又惊又恼地看着御剑而来的一行人,因为上两次仙魔大战,他担心芜儿再出什么事,此番特意交代青玖和安司仪留在九歌看护她,没想到他们还是捱不过青芜的纠缠,竟带她来了这里。 古月仙双目赤红地瞪着那个子小小的青衣女孩,本来刺向墨子离的剑锋忽然一转,直逼向站在剑上的青芜。 “芜儿!”安司仪大惊,折扇扔出仍是慢了一步,古月仙已经携着青芜飞身远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血色浓雾中。 墨子离欲追,忽然面前玄金魔光劈开,逼得他后退几步,下一刻来人现身,竟是楚摧城和三位魔将,挡在他面前,堵了他的去路。 ------------ 堕入魔道 古月仙挟持青芜打出重重包围,一路飞入海崖上悬着的楚摧城的莲榻中,漆黑的双眼死死瞪着她那双银紫色的眼睛,满目都是嗜血杀意。 青芜惊惶无措地望着他,身子已经退到了冰冷的几案边,尖锐的案角硌得她生疼。 古月仙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青芜无助地攀着他的手臂,看着他冰冷的手指压上眼皮,无底的恐惧在心中蔓延,泪水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不要……” 古月仙被激怒,掐着她的脖子怒吼道:“不要?这不是你的东西!你自己没了命,凭什么要让别人付出代价?你已经霸占这双眼睛这么久了,难道还想霸占一辈子?!” 青芜满眼痛色地望着他,几近绝望地放下手,泪水汹涌到淹没了整个面颊。 姐姐以前就常告诉她,欠了别人的东西,是一定要还的。 如果知道她的重生要用这种代价换来,当年她就应该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了断,死得干净利落,至少不会在今后的岁月中,让小竹替她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 罢了罢了,把欠了小竹的东西还给她,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欠别人什么了。 忽然一声惊天巨响,莲榻被人一掌打得粉身碎骨,古月仙猝不及防,被硬生生震碎了脾肺,当即呕血不止,全身大穴接连爆破来,血浆如雨喷洒出来,功力泄了大半。 “芜儿!” 青玖喜极而泣地冲过去抱住她,脸色都有些后怕的苍白,身子微微颤抖。 青芜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那个人身上,晶绿色的长发蜿蜒垂落下来,华丽长裙如孔雀尾翼一般拖在身后,唇色有些惨白,似乎受了不轻的伤,纵然如此,那人仍然尊贵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在记忆中找寻着这个人,终于寻到一抹缥缈的影子,喃喃地念,“师祖……” 话音未落,大地又是一阵颤抖,青玖连忙带着青芜后退,漫天雪白花瓣纷飞飒沓,宫千竹长身而立,雪白裙裾华丽展开。 见古月仙身受重伤,她的脸色也变了变,将他虚晃的身子扶住,指间一道银紫光弹出护住他的心脉,“没事吧?” “还好。”古月仙用力拭去唇角的血迹,见她脸色有些惨白,他一惊,连忙抓住她问,“你受伤了?” 她不予作答,只是直直望着西王母,“九璃珠在她手上。” “什么?”古月仙大惊失色,见西王母手中的九璃珠果然有了几道裂痕,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小丫头,你先退下疗伤,九璃珠交给我。” “没用的,你打不过她,”宫千竹面色苍白地摇头,明明她敌得过她,偏偏九璃珠在她手上,让她不能轻举妄动。 早就知道这场大战她是输的那一个,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输法。 西王母看着被奇怪生物占领了大半的下界,高高举起手中的九璃珠,九璃珠顿时大放异彩,集天地万千雷电,再次劈开一个巨大的九璃黑洞,无数光魂被吸回来,被奇怪植物覆盖的大地开始迅速退化,重新变回之前的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宫千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周身的结界,身子一下子瘫软下去,倾盆大雨浇在身上,冷得刺骨冰凉。 “小丫头!”古月仙大惊,连忙将她扶住,见她身上隐约有闪电流窜,顿时明白了什么,转头死死瞪着用九璃珠召集千万雷电的西王母,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果然不愧是墨子离的师父,一样的老谋深算,在回收光魂的同时,竟还想着一箭双雕除掉宫千竹。 他双目赤红,眉间堕仙印记黑得几欲要滴出墨来,长袖一挥,焚光剑现于手中,劈开迷离夜雾和浩瀚雨帘,直逼着西王母而去。 “师祖!”青玖惊喊。 古月仙已经彻底入了魔道,长发开始疯狂生长,指甲黑如墨染,露在外面的皮肤可以清楚看见黑色的魅惑花纹快速蔓延开来,焚光剑劈开长空,竟有着前所未有的强大魔力。 西王母看着他的剑到了眼前,她全部的力量都在用以滋补九璃珠,再无余力去击退他,这一剑躲不过去了。 忽然眼前白影一闪,他来不及收剑,只能眼睁睁看着焚光剑没入她体内,血溅在他脸上。 古月仙愣住了,西王母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空气仿佛都静止了一般。 ------------ 过往云烟 宫千竹满眼痛色地看了他一眼,狠狠一掌拍在他天灵盖上,他浑身气穴接二连三地爆破,内力伴随着血浆喷洒出来,体内暴涨的魔力也泄了个一干二净,他浑身瘫软地倒了下去,脸上仍是呆怔的不解。 “为什么……”他怔怔地问,她的血溅入他眼睛里,满眼都是妖异紫色,带着微微刺痛的冰冷。 为什么,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到最后她竟然…… 宫千竹抱着他落到海上,大雨打在两人身上,痛得撕心裂肺。 他闭上双眼,似是再也不想看见她。 “古月师父以前对我说过,那是一条不能回头,充满了泪水与痛苦的道路……”她喃喃地说,雨水顺着她的脸流下,像极了泪水,他愣住,睁开眼睛惊痛地看着她,“不要为了我,走上那条不能回头的路……” 他眼底一痛,伸出手几乎想要拭去在她脸上肆虐的雨水,却仍是停住了。 如果她当初肯听他的规劝,也许就不会走上这条路,可他知道,若再来一次,她仍是肯为了宫玄月选择这条通往灭亡的路。 既然如此,她有什么资格阻拦他的选择?值不值得,是他说了算不是吗? 宫千竹看着他收回了手,胸口一窒,痛得撕心裂肺。 他还是恨了她,不会再原谅她了。 古月仙内力俱丧,身体承受不住地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靠在她怀里昏死了过去。 “主子!” “君后!” 天边胭霞漫天彩带交织,几乎所有人都赶了过来,绝梵看着昏死在她怀中的古月仙愣了愣,连忙冲上去将他抢过来疗伤。 楚摧城见宫千竹受伤,当即倒抽了口冷气,上前要去扶她,被她摇头拒绝。 古月仙这一剑用尽了全力,就算是她要恢复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墨子离见她身上沾满了紫色的血,当即要去给她输送内力,被一道晶绿光拦了下来。 西王母隔着浩瀚雨帘俯视着站在海上的宫千竹,眼中无波无澜,“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伏羲必须死。” 那样一个诛天魔神,留着终究是六界的祸患。 “你敢!”楚摧城大怒,厉色呵斥。 宫千竹也皱了眉头,眼底冰寒入骨地瞪视着她。 她忘了,仙界此番来攻魔正是冲着姐姐,西王母抢走了九璃盏,她几乎都以为他们是来杀她的。 她若敢动姐姐分毫,她保证让天下人陪葬。 似是从她冰冷的眼中读出了这句话,西王母皱了皱眉,但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即便抿着唇淡漠一笑,素手轻扬,九璃珠被她直直扔进了那正在炼化伏羲心的巨大宫灯中,宫灯立即扭曲旋转成黑洞,与九璃黑洞合二为一,一处处坍塌爆破开来。 “姐姐!”宫千竹来不及诛杀西王母,迅速跟随九璃珠飞入黑洞中,无数道银紫色光带从她身后飞出,伸进黑洞更深处,将九璃珠牢牢包裹缠住,西王母随之而至,手执碧霜剑,手起剑落,光带被齐齐斩断。 海上众魔顿时躁动起来,因这一变故再次动乱不止,风云再起,仙魔开战,天地间都在颤抖,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墨子离心急如焚,她刚刚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没了九璃珠,怎么还敢闯进黑洞里去。 宫千竹赤红着双眼,一掌接着一掌打在西王母身上,晶绿色的血从她眼中、口中被逼了出来,血如雨雪喷洒,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唯一能看见的便是那铺天盖地蔓延开的血色浓雾,还有那掺在血中的异香,迷离又妖冶,刺激得她入魔更深。 西王母只觉得眼前大片大片绽放开的全是晶绿色的花,千万年的记忆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那一年,西昆仑大雪封山,偌大的山门前跪了三个孩子,她问他们,为何来拜师学艺? 唯有那个孩子说,救苍生于疾苦,护六界至长宁。 于是她便知道,这个孩子,命中注定会是她的徒弟。 或许是千万年的岁月过得太寂寞了,她发现这个孩子和她实在太像,眼中和她一样承载着寂寞与责任,二者之间,他同她一样选择了责任。 于是她看着他寂寞了千年,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却从来都没有过一丝动摇。 她以为他会就这样守护到永恒。 直到她的出现。 墨子离不再是墨子离,他会笑,会生气,会吃醋,会嫉妒,会心疼,会迷茫,会流泪,会绝望,会悔,会恨,会痛,会伤,这一切一切的改变,却只是因为两个字,小竹。 ------------ 生死抉择 大地一阵剧烈颤抖,伴随着闪电和凄厉雷鸣,九璃黑洞出现坍塌的征兆,天火碎石从洞中倾泻出来,如同天降陨石,下界一片火光冲天,那株神木疯狂地滋长,根根枝蔓崩断,红色的汁液血一般喷洒出来。 九璃洞出事了? 众人大惊失色地望着那诡异扭曲撕裂的风眼洞口,被吸过去的海水巨石在狂乱风刃中绞得粉身碎骨,天空压抑成妖异血色,海水兼天涌,无数道壮观的海水飓风卷起,如同滚滚海水天上来,海天之间都被翻了个个儿。 “君后!”楚摧城第一个反应便是飞进洞中将宫千竹带出来,殷若歌和幻浮生拼死阻拦。 殷若歌满脸惊惶,“楚殿,现在九璃洞力量不稳,你进去只能是送死啊!” “滚开!”楚摧城玄金双目遍布杀意,一掌逼开二人,朝那力量暴走的九璃洞直直飞去,却在半路中被一道紫光从身后偷袭,顿时倒了下去。 紫凝从后面抱住昏过去的他,难过地红了兔子眼,“对不起,楚哥哥,小紫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比起君后,还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楚哥哥比较重要。 见楚摧城晕过去,幻浮生连忙将他关在梦牢中,虽然知道他醒过来后会杀了自己,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青芜被安司仪和青玖护在结界中,站在崖上着急地看着海上仙魔混战,忽然脚下地面裂开深浅不一的口子,她一惊,还未等喊出声来,眼前蓝影闪过,墨子离从海上及时赶了过来,拉着她飞上绝顶峰。 青芜惊魂未定,未等到站稳便抓住他的袖子,着急道:“师父,小竹还在九璃洞里面,她会不会出什么事?她会不会出事?” 墨子离低头看了她一眼,“她不会有事的。” 青芜愣住,看着他御剑朝九璃洞飞去的背影,刚刚,他眼中露出来的……是绝望吗? 就连师父……也绝望了吗? 墨子离顺着风势飞入了九璃洞中,刚一进去险些被漫天瘴气所吞噬,他连忙在身边布下结界,执剑劈开紫雾瘴气,九璃洞一阵嗡鸣振动,无数巨石砸下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九璃洞快塌了。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宫千竹和西王母还在里面,来不及多想便冲进浓郁瘴气中,越往里走便越觉得难受窒息,他停了下来,伸手点了自己身上几处大穴封住了气息,继续朝里面走。 黑洞中心的漩涡处,赫然一颗鲜红心脏正在跳动,正是它散出的瘴气遍布了整个黑洞,整个黑洞以它为中心席卷成巨大的漩涡,一碧一紫两道强光在漩涡中不断闪现,剑光火星飞溅出来,宫千竹每每想去夺那颗心,都被西王母拦了下来。 伏羲心炼成了? 墨子离心中微惊,连忙抬头望向打得激烈的二人,九璃洞遍布瘴气已经快要坍塌,如今怎么又承受得住这两人在里面大战。 宫千竹欲取神心数次被拦,终于彻底暴走,狠绝一掌击中西王母的胸口,逼得她后退数步,唇边流出血来。 “小竹,住手!”看着她高高举起手中血光乍闪的轩辕剑,墨子离惊怒不已,出声喝止道。 西王母看着她双目变得暗红,在黑暗中愈发可怖惊心,忽然转头看向墨子离,眼中的神情被瘴雾遮挡看不清楚。 “离儿,毁了那颗心。” 墨子离惊愕地看着她,手中绿光乍闪,碧霜剑竟出现在他手中,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师尊?” 西王母面色一凝,“离儿,你若还没忘记当年拜入我门下时发过的誓,就照我说的做。” 墨子离静默半晌,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长剑,冰冷剑柄刺痛了掌心。 “墨子离!”见他似乎是当真动了杀心,宫千竹心中又惊又怒,收回即将刺出的那一剑,几近瞬移到他面前。 那一刻她身后绿火冲天,西王母在她身后用尽全力击出一掌,火光从她掌中一路烧到宫千竹身后,待她反应过来回头时,火光已经到了眼前,躲不过去了。 “小竹!” 她只听见一声惊痛的呼喊,手腕被人用力扣住,紧接着世界天旋地转了一番,惊天掌力硬生生打在那人背上,整个过程只有一眨眼的功夫,消散的火光伴随漫天血色在破碎的空气中分离瓦解,满世界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色,像是大片大片绽放的曼珠沙华。 ------------ 绝念爱殇 “为什么……”她脸上手上全是他的血,眼前全是升腾爆破的烟花,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亲手剜了她的眼睛,杀了长渊,封印了姐姐,一次次将她伤得体无完肤,最后的最后,他替她挡下这致命的一掌。 不是一直想杀她吗?不是肯为了天下伤她再深也不在乎吗?如今替她挡下这一掌,就不怕负了天下? 和天下比起来,还是她比较重要吗? 她浑身颤抖着去碰他的伤口,泪水大颗大颗地敲在苍白的指尖上,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明明知道她只是在闹脾气,却还要这么吓她,他明明知道她已经一无所有,却还要在她的心上再捅一刀。 “离儿……”西王母怔怔地看着他,碧绿眼珠满满全是前所未有的茫然绝望,踉跄往前走了两步跪倒在地,全身气穴爆破,晶绿色的眼泪大颗大颗流下面颊。 她是不是……做了一件很可怕的错事…… “够了,小竹……都够了……”他抱着浑身冰冷颤抖的她,泪水惨烈落下,“不要再那么辛苦了,你付出的一切,已经够了。” 女娲不是为了粉身碎骨才创造这个世界的,没有了世界太阳依旧灼热,而没有了太阳,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创造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一步步将她逼往灭亡之路。 这件事情,他居然直到现在才明白…… 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发光,她呆呆地看着他全身出现玻璃一样的碎痕,昔日长渊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拉扯着她拖入万丈深渊,摧心化骨,万劫不复。 他怎么可以这样…… 好恨,她好恨。 宫千竹忽然不哭了,她死死瞪着他,眼中空洞得只剩下了毁天灭地的恨,艳绝凄冷地笑了起来。 银紫色的强光撕裂开整片黑暗,黑洞中狂风大作,无数碎沫自风中升起,散发着湛蓝星空般的海色微光,包围着二人飞舞,风眼洞口振鸣不止地打开,从里面涌出无数荧光星魂,磅礴圣光从里面喷薄出来,九璃黑洞从里面开始坍塌,结界震动摇晃不止,紫色飓风开始崩溃瓦解,被卷起的海水落回海中激起大片海浪。 仿佛天都在颤抖一般,天空缓缓向不周山塌的西北一角倾斜,日月星辰尽数滑过去,万千破碎的星子伴随着大雨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流入海中,整片大海都成了璀璨星海,无数破碎星子从海水中升起,海色星光在夜色中迷离,正处于混战中的仙魔大军也停止了厮杀,惊愕不已地望着那一片星海。 “千竹……”白芷脸色瞬间惨白,她身子一晃,险些倒下去,满脸都是凄惶。 那人从未在意过她的悲哀,她又何苦爱得至死不渝。 站在莲榻前的紫凝亦是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小小的身子在风中颤抖,紫色双眼满是绝望地看着那坍塌的九璃黑洞,心中一片悲怆。 她做错事了,楚哥哥醒过来以后,不会再原谅她了。 九璃洞中被银紫圣光照得亮如白昼,女娲神心从她身体里分离出来,银紫光华充斥着整个九璃黑洞,流水一般缓慢流淌着,潋滟水光晃痛了眼。 宫千竹看着怀中墨子离身上的碎痕一点点消失,惨然地笑笑。 当年医圣仙岛之上,他赐她一次重生,如今,她自当以命相还。 也是在那一天,她埋下了今生的劫,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一生无忧的,遇见他,那是她命中的劫数。 墨子离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几乎被流淌整个黑洞的温暖光华刺痛了眼,宫千竹安静地看着他,仿佛回到了哪一年,她的星星月亮还在的时候。 那年扬州城,空旷的土地上静静飞舞着晶莹细碎的紫色小花,他自远方的太阳光线中朝她走来,步步生莲,一笑倾城。 ——竹子,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长渊,我跟你回家。 记忆中那棵梨花树下,黑暗中弥漫着血雾,漫天飞舞着染血的洁白梨花,那是她的梦魇,也是无法摆脱的诅咒。 世界上满是红白花瓣的梦,那是他们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的羁绊。 ——千竹,我们来生再见。 ——嗯,姐姐,我们来生再见。 ------------ 遗恨千古 “墨子离,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巨大空灵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传来,墨子离惊骇不止地瞪大眼,却只来得及看见她唇边那一抹几近残忍的笑容。 黑洞剧烈颤抖起来,银紫强光暴涨,海上众仙大惊失色,来不及护住双目,被强光灼伤了三分,天空被照得惊心明亮,日月星辰倾泻而下,大地振鸣不止,惨白的闪电乘风破浪,卷起海浪滔天。 色泽妖异的天空开始异变,巨大的黑影掩盖大地,遮天蔽日,大地被黑暗一寸寸吞噬,世界都在颤抖一般。 日全食? 海上众仙魔惊惶不已,怎么会突现日全食这一灾象,莫不是又有大难浩劫降临? “小竹!” 墨子离惊恐地看着她唇边嗜血的残忍笑意,脑中一片嗡鸣,下一刻她用力一推,他只觉得自己被推下黑洞,眼睁睁看着那一片素白衣袂被狂风吞噬,气急攻心,右眼乍现惊心银光,鲜血从他口中大片地涌了出来。 仿佛再现宇宙大爆炸的惨烈壮景,暗红血色的天空中太阳一寸寸消失,九璃黑洞盛到极致,然后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爆炸,世界有一刹那的失声,天地间飞沙走石,紧接着便是巨大的轰鸣爆破声,九璃神力尽数倾泻,暗无天日,万千陨石坠落,在天地间席卷起的紫色飓风中被粉身碎骨,六界崩塌,天地溃裂。 何曾有人见过那样惨烈的毁灭壮景,只是在九璃黑洞爆炸的那一刹那,苍穹崩裂,大地沉陷,海水枯竭,天地间全是纷纷扬扬的光魂,祭奠着一首凄美壮烈的哀歌。 又是一场千年浩劫的大风暴,众魔绝望而无力地看着九璃洞焚灭爆炸,银紫强光自某一个点分裂成千万块女娲石,重归六合九州四海八荒而去,数以万计的银紫色光带遍布宇宙,转瞬间化为流星殒逝。 “不要……” 墨子离落到海崖上,绝望地看着无数条银紫色光带分散五湖四海而去,右眼闪现着强烈银光,眼底出现一枚同她眉间一样的银色印记,斑斑血泪自右眼中惨烈落下,空洞双眼死寂一片,隔着满眼血色,他几乎还能看见她凄冷惨烈地笑,带着无尽恨意的残忍。 你明白了吗? 我恨你。 恨你对天下人仁慈,却单单对我残忍,恨你永远都舍得扔下我,恨你的绝情你的狠心,我恨你,所以我要离开你。 我要你记住对我做过的一切,生生世世、刻骨铭心地记住。 他颤抖绝望地伸出手,血大口大口地呕出来,触手她的幻影化作漫天破碎的透明星子在天地间坠落。 女娲石重归六界,从魔界刹罗关开始,那自女娲重生以来变得满目疮痍的大地,在女娲石回归以后,开始快速复苏起来,崩裂的地面又振鸣不止地合上,坍塌的六界再次归位,天地间乱窜的千万光魂重回世人体内,如同千万年前的诅咒延续一般,女娲涅槃,万物重生,大地春暖花开。 在场众仙来不及为六界重生欢庆,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身体,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纷纷痛不欲生地抱着头从空中落下去,海面上、沙滩上顿时黑压压的一片倒满了成千上万的仙魔,何其凄惨的景象。 墨子离双眼空洞得可怕地看着重生的大地,忽然猖狂狠绝地笑起来,斑斑血泪惨烈落下,滂沱雨水打在身上,浩瀚雨帘中,仿佛还能看见她曾经悲伤无助的脸。 ——你说我负天下人,可天下人又何曾对我仁慈。 小竹,你终究还是学会了怎样对我残忍。 他忽然好恨,恨她为什么连让他挽回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恨她宁愿将自己的心给他也不要他死,恨她的决绝她的残忍,她宁愿折磨他一生一世,也不愿让他死。 她都死了,那些人为什么还活着,连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都死了,这个世界为什么还活着?! 他到底是……为了谁而舍弃了谁啊…… “离儿!” 晶绿光带落到海崖上现身,西王母大惊失色地看着他有癫狂入魔的征兆,掌中汇起汹涌神力,一掌将他击晕过去,全身暴涨的内力顿时泄个干净。 她将手指抚上他的右眼,满眼都是痛色。 明明可以冷眼旁观,她却选择为了他再一次粉身碎骨。 他许她不过一次恩华,她便愿为他放过天下。 不由得心中一片悲怆,女娲,这就是你惩罚他惩罚天下的方式吗? ------------ 永生守候 好安静。 满天纷飞着雪白的梨花,像一片片安静的落雪,这次的梨花是真的纯白,没有血色,也没有躺在树下将死的姐姐。 听说人死了以后,灵魂会回归到生前最留恋的地方。 果然还是骗人的吗?她怎么会留恋这里,她曾在这里哭得肝肠寸断,也是在这里开始了她悲惨的人生。 她不恨他,在他替她挡下那一掌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恨他了。 只是她已经习惯了痛,所以那样粉身碎骨的痛,还是让她一个人承受就好,孤单她不怕,她只怕他会后悔为了她放弃天下。所以,与其那样,她宁愿将一切停留在温暖的时刻,至少给了她自欺欺人的理由。 她曾经迷惘过,她以为就算哪一天她不在了,那人也不会有半分难过。 可他怎么不会难过,她明明都亲眼看到了,他抱着她痛到窒息,他那么爱她,肯陪她跳下诛仙台,因为他爱她,处处护短包庇她,因为他爱她,到了最后他肯陪她一起死,也是因为他爱她。 就是因为太过沉重的爱,他才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那条灭亡之路。 其实这些,她一直都知道。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要逼他做出那样的选择,她的爱已经卑微到了自贱的地步,她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爱得死心塌地,所以就算死,她也要让他彻底明白,到底在他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女娲不是为了粉身碎骨才创造这个世界的,那么墨子离,也不是为了陪她一起死才爱上她的。 所以墨子离,就算她不在了,也要记得好好地活着,记得她,不要忘记她。在今后的人生里,若是碰到一位名为宫千竹的女子,记得躲得远远的,那是他一生的劫,会颠覆摧毁他的整个人生。 温暖的清风带着花的香气拂过脸颊,仿佛有谁在她脸上温柔地落下一吻,漫天纷飞的洁白梨花下,一道的身影从远方迷雾中缓缓走来,青衣素裹,如梦似幻。怀中抱着安静沉睡着的白衣女子,轻柔的脚步踏过满地梨花,那人的容颜仿佛被刺眼的太阳光线所模糊,只能隐约看清他唇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 他将她放在树下,温润如玉的手指一寸寸抚过她的眉她的眼,一切都熟悉得让他窒息。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她第一次为了六界粉身碎骨的时候,他收回最后一块女娲石替她重塑身体,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把她抱到这里来沉睡的,她睡了那么久,他便等了那么久。 还记得千万年前,沉睡之际她对他说,“等我。” 他点头,“我等你。” 千年万年,他等,海枯石烂,他等。 …… “你会等我多久呢?” “永远。” “永远有多远?” “纵然我已化骨成灰,纵然世事沧海桑田,我都会一直等着你。” “……如果就算那样,也一直等不到我回来呢?” “那我就去把你找回来,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找到你。” “好。” 她说,好。 竹子,此生你过得太苦了,于是我想,没了心的竹子,或许会开始懂得学会一点自私。 竹子,好好睡一觉吧,待你梦醒之后,一切美好如初。 竹子,不用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沉睡在梨花树下,像一直做的那个梦一样,洁白的梨花落了满身,这一觉她会睡得很久很久,久到落下的梨花足以将她整个埋葬。 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空旷苍凉的土地上,一个熟悉到让她落泪的身影从远方刺眼的太阳光线走来,笑着朝她伸出手。 ——竹子,我们回家吧。 那笑容温暖倾城,如同星星一般,干净又纯粹的光芒。 ------------ 半世不朽 丝竹悠悠,鸳鸯戏水,瑶池琼筵,歌舞升平。 天宫百年一度的蟠桃盛宴,四海八荒的众仙齐聚,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歌舞仙姬翩翩而旋,素手纨扇摇曳,瑶池中玉龙喷水,水光倒影辉映潋滟。四海八荒的众仙齐聚,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只是众人的眼光不知有意无意,不时朝同一个方向瞟去。 听闻这次蟠桃宴那远在极北冰原的九歌上仙也会出席,各位仙家早已按耐不住,四殿下从未参加过这种群仙聚会,这次却破例接了帖子,想必这次蟠桃宴,相较以前要热闹许多。 有仙家座下童子好奇问道:“那九歌上仙是何人物?何以让各位仙家如此等候?” 此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众仙极鄙视地白了那童子一眼,连九歌上仙都没听说过,亏得占有一个仙籍,倒还是有仙家耐不住八卦,不惜自降身份为那童子耐心讲解。 早就听说这些年来九歌上仙行为失常状似疯癫,却没几个人亲眼目睹过,甚至鲜少有人见过他,这次他亲自出席,传言真假自能分辨。 五十年前那场诛神大战,没有人记得,女娲还是那个女娲,众生膜拜高高在上的那位洪荒上神,她留给世人的东西,便只剩下大大小小的女娲庙,还有数不尽的传说。 只是六界的人都传得沸沸扬扬,那位清冷绝尘无可亵渎的九歌上仙,在一场大梦三生之后,痴恋上了那位远古时代的创世女神。 传言他曾经疯过一阵子,时疯时癫忽忽如狂,满天下去找一个名为小竹的女子,可是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因为没人知道他口中的小竹是谁。 没人记得宫千竹,也没人记得九璃盏,甚至没有人记得当年在天宫叱咤风云的宫家。 记得那段时间,全天下名字里带有一个竹字的女子几乎都被天君带到他面前过,惊得六界女子纷纷改名换姓,这场闹剧还持续了好长一阵子。 再后来,便很少有人见过他了,有传言说九歌上仙已看破红尘,隐世到下界去游历了,这一消失便是几十年,九歌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人,却迟迟没有音信。 没想到前一阵子听说九歌上仙突然回了九歌,还接了这次蟠桃宴的帖子,在仙界掀起一阵不小的八卦热潮。 那仙家前两日到九歌拜访,倒还真见到了上仙,林中桃花如霞,树下白衣绝世独立,那场景才真真称得上是桃中仙境。 近年来仙界风平浪静,众仙已经闲了几十年未碰到什么值得嚼舌头的八卦,此番难得一个好机会,他们又岂可放过。 八卦完后,那仙家讲得畅快,童子听得也畅快,两人心满意足地各归各位。 忽然一阵暖风吹起,卷起地上厚厚一层粉白桃花瓣,醉人桃花香扑面而来,风浪如海,花落无痕。 席间难免一阵躁动,众仙莫不是伸长了脖子引颈相望,在场女仙更是激动得红了脸,前来瑶池的路被她们挤得水泄不通,人满为患。 忽然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珠儿!” 众人只觉得眼前桃花暖风拂过,满眼都是妖冶桃花,再一看水泄不通的人群已经闪开一条光明大道,那头一女仙在摔倒之际被人险险扶起,面色有些惨白,待看清那人是谁时,忽然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白衣胜雪,发如墨染,额间一枚洁净透亮的冰晶,闪着细碎透明的圣光,眼下一颗小小的痣,极黑,几欲要滴出墨来。十指温润修长如玉,正扶着那女子,白衣纤尘不染,那人不过低眸淡淡一笑,便惊得天地刹那失色,风过无声,仙落凡尘。 仿佛世界都安静了一般,时间缓慢到凝滞,漫天桃花几乎静止在空中,他低头朝那女子淡笑,声音愀然空灵,“你叫竹儿?” 众女仙传出一片哗然,心碎声满地。 那女子点点头,然后又摇头,满脸通红,闺心羞涩道:“我叫珠儿。” 他眼中微微一黯,但还是谦和地保持着淡笑,松开扶着她的手,静止在时空中的万千桃花又开始缓缓在风中纷飞。 珠儿眼冒桃心地看着那一尘不染的白色身影到一株桃树下落席而坐,终于眼一翻,喷了两注鼻血出来,满脸花痴状晕倒…… 众仙看着墨子离落座,顿时开始议论纷纷起来,都说九歌上仙不近人情,现在看来传言有假。 一段小小的插曲过后,丝竹琵琶声依旧,歌舞精彩绝伦,仙姬婀娜身姿摇曳,空气中暗香浮动,醉得人眼前满是微微桃色。 玉盏中琼浆清澈,倒映出一张笑脸,那笑干净又纯粹,泪落无声,日光倾城。 ------------ 月光记忆 这夜九歌又是滂沱大雨,大雨几乎要淹了整座仙岛,万千桃花瓣被雨水打落到地上冲走,弟子们安睡不得,只好出来疏通引水,无人不是全身湿透。 柳三娘有些焦虑地望着漆黑一片的月华殿,雨下得这么大,掌门怎么还没有回来,不是听人说他蟠桃宴开了不到一半就离席了吗?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墨子离浑身湿透地打开殿门,雨水顺着发梢衣角滴落,闪电将整个月华殿照得通亮,对面的墙上,赫然挂着一幅女子画像,漫天桃色下大片白衣,灼灼桃花,仙落凡尘。 殿门被狂风吹得吱呀作响,惨白雷电划破长空,女子仿佛化作一缕青烟从画中走下来,莲步轻移到他面前,淡笑迷离,如梦似幻。 墨子离看着她从画中走下来,冷冷地笑,“满意了吗?” 她只是清冷而凄美地笑,望着他默然不语。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双目狂怒赤红地瞪着她,右眼又闪现出那枚奇怪的银色印记,在黑暗中显得可怖惊心,“你满意了吗?看到我被你折磨成这样,你满意了是不是?!” 几近咆哮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惊雷在耳边炸得震耳欲聋,风雨透过门窗打了进来,银色的眼睛全是惊心动魄的惨烈绝望。 …… 你满意了吗? 我爱你。 纵然再痛恨不齿自己对你怀有这样的感情,却仍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可明明爱你爱得死心塌地,却伤得你那么彻底。 所以,你恨了我是不是? 你让所有人忘记,单单让我记起,你原谅了天下人,却唯独不肯原谅我。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那个九天之上不容亵渎的九歌上仙,在一场大梦三生之后,爱上了创世的女娲氏,满天下地去找一颗谁也没听说过的珠子,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 她只是淡淡凄美地笑,“你若真想解脱,何必将我的画像挂在这里日夜思念,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凭什么要推到我的身上。” “可我找不到你……”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绝望惨淡地笑起来,“我找遍了全世界,却找不到你。” 世界上叫小竹的女子有那么多,却偏偏不是他心中的那一个。 小竹离开的第一个十年,他试图一切回到她尚未出现过的曾经,整日整夜地埋头在如山堆的卷宗里,甚至不让自己有片刻的空闲松懈,怕再忆起她的一颦一笑。 小竹离开的第二个十年,世界空虚到让他发疯,单调得只剩下黑白双色,耳边不时响起的空灵琴声和青竹帘的啷啷作响逼得他退无可退。没有了她,普天同庆也只是寂寞。 小竹离开的第三个十年,他疯了一般地去找能证明她存在过的所有证据,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宫家,没有九璃盏,没有雅竹轩,除了他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还有她留给他单边银眸的诅咒,再没有什么能证明她的存在,连他都开始害怕哪一天自己也会怀疑她是否存在过。 小竹离开的第四个十年,他满天下乱转,寻遍九州,踏过六合,找寻一盏发着紫色幽光的琉璃宫灯,找寻一个叫做小竹的女子。 小竹离开的最后一个十年,他带着她的画像,踏上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走过她曾经路过的每一座城池,断桥西风,残阳落雪,他带着她留给他的这颗心踏遍万水千山,陪着她走过她喜欢的每一个地方。 五十年,有多漫长,她能想象吗? 这次若不是天后派人寻到他,说是找到了他要找的那名为九璃盏的宫灯,他又怎会再回仙界,可那不是九璃盏,那些女子也不是他的小竹,他的小竹已经不在五十年,五十年了! 他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想看她笑,想听她弹琴,想教她练剑,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想和她一起做,她却走得毫不留恋,独留他一人在这世上疯了一般地想念她。 她留下她的心给他,让他连狠下心杀掉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她对天下人都仁慈呢,偏偏对他残忍。 小竹,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中,我终究还是伤得你太彻底,所以,你不肯再原谅了是不是? 如果伤害自己便能暂时忘掉他曾经带给她的所有伤痛,那他宁愿永生永世痛下去,也不要再想起那些让他生不如死的回忆。 ----------------------------------------------------------- 第二部结局倒计时中。。。最后一章会奉上亲们最喜欢的经典语录总集,记得多多留言哦亲们╭(╯ε╰)╮ ps:关于第三部的问题,欢迎大家共同参与讨论,《九璃盏》qq讨论群号:232074489 ------------ 世界尽头 “墨子离,你这是不是就叫做自作自受?” 淡漠无情的声音响起,带着隐约空灵回响,随着声波荡开,殿内地毯、书案、纱帐全被那人同化成暗红血色,殿内妖风大作,纱帐被吹得纷纷扬扬地飞,如同鬼魅蝶舞,微光粼粼,水波潋滟。 墨子离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人,浑身血液倒流,若不是痛到窒息,他几乎快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外面一道血色闪电横空劈开,照得宫玄月那张绝美的脸更加惊心动魄,血色红裙华丽展开,长长流苏低垂,美得圣洁又妖冶,美得天地失色。 他活过来了?就连宫玄月也活过来了? 他怎么会活过来,那颗九璃神心,不是随着九璃洞一起爆炸了吗?他怎会在销声匿迹五十年后,再一次重归六界? 墨子离只觉得眼前血雾弥漫,一阵阵晕眩,他忽然好想抓住他问,如果连他都醒过来了,那么,小竹是不是也有可能活过来? 宫玄月清冷迷离地笑,眼眸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妖冶的血色光辉,眼波流转间,停留在了墙上的那幅画上。 “墨子离,我们来个十年之约吧。” . 人界与冥界交接处的幽冥风谷,那里是被称为世界尽头的地方。 空气中飘着迷离的花香,不知名的紫色花瓣永不间断地在微冷的风中纷飞绝舞,狂风在空气中摩擦出淡紫色的痕迹,像是劈开了另一个空间,雪白的浪花静静地拍打海岸礁石,恍若有人在唱一首静谧凄美的歌谣。 白衣拂却仙落凡尘,那人从风中落到地上的一瞬间,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地上厚厚的一层紫色花瓣如海浪般翻滚散开,连风都静止了一般,纷舞在空气中的花瓣徐徐落下,像是下了一场轰烈的花雨泪。 墨子离走过一场花雨飒沓,妖风狂乱衣袍却纹丝不动,连发丝都未曾乱过一分,那眼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在他眼底。 他还记得那时候宫玄月转身,看着窗外一夜暴雨过后即将升起的东方旭日,声音如同神谕一般空灵淡漠。 …… “太阳快要出来了,你要找的人,就在世界的尽头。” ……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没有狂喜,没有绝望,只有淡淡蔓延成海的微伤,针扎般细密地痛成一片,自从她不在了以后五十年间,总有一个地方像这样隐隐作痛着,淋漓鲜血慢慢渗出来,痛得他遍体鳞伤,直到血流成河。 他以为过了五十年后,再次见到她,他会痛。 可原来不单单只是会痛,待看到世界尽头的那一边,那棵梨花树下的熟悉身影,五十年来所有的情感全部涌上来,悲伤、内疚、痛苦、绝望、愤恨、心疼,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全部化作一种痛到彻骨的感情,在悲伤中逆流成河,几欲要将他整个淹没。 他就这样远远地望着她,素白的人儿就那样沉睡在树下,洁白花瓣落了满身,她似乎睡了很久很久,洁白如雪的花瓣不断地从树上落下,又被风吹起,在空气中凄冷惨烈地飞舞,美得惊心动魄。 他找了她整整五十年,她竟然就在这世界尽头的梨花树下睡了五十年。 他忽然好想用力将她摇醒,狠狠责问她为什么要骗他,如果只是累了,想找个地方安静地睡一觉,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让他以为她死了,为什么宁愿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待那么久也不愿意让他陪着,为什么舍得……抛下他整整五十年…… 如果恨他,打他气他报复他都没有关系,可她连恨都不愿意恨了,来到这个谁也找不到的世界尽头,一睡就是这么多年。 可早已经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痛到他连呼吸的勇气都没有,她睡得安静到让他心疼,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可爱,可笑曾经的他,竟然把这份难能可贵的干净纯粹,随随便便地践踏…… 忽然脸上一片冰凉,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从漆黑的天空中打了下来,飞舞在空中的梨花瓣被打落下来,落到睡在树下的人身上,像极了花的葬礼。 似是被冰凉的雨水惊扰到梦境,她呢喃着从沉睡中醒来,慢慢支起身子,干净如墨玉般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远处看着她的那人。 仅那一眼,便是穷尽一生也无法忘记。 夜色细雨之中,白衣胜雪的男子撑着一把白玉柄纸伞朝她走来,清冷绝尘,步步生莲。 “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他将伞打在她头顶替她挡住雨,微微俯身淡笑,朝她伸出手去。 她愣了愣,看着那只温润如玉指节修长的手,再低头看看自己小小软软的手掌,似懂非懂地放进他手心。 他胸口一窒,心痛到难以复加,久违地眼眶酸涩湿热,望着她的视线被温暖的液体遮挡住,流下脸颊,敲打在二人相握的手背上。 一只小手忽然伸出来摸上他的脸,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居然能够用很不熟练的声音说出两个字,“不、哭。” 他一愣,连忙抹掉满脸的泪水。 好,不哭了。 他握紧她小到让他心疼的手,只愿此生都不再放开,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小竹,师父带你回家。” ------------ 终章 待续 雪山之巅,极地冰原。 茫茫冰雾风雪之间,寒风夹杂着雪花狂乱地吹,满眼都是白色的烈风,嶙峋陡峭的山石被冰雪覆盖住,晶莹剔透的冰花冰树错落生长在悬崖边上,天空徐徐飘着细雪,落在手心里融化成温暖细流。 陡峭悬崖下,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站在一望无际的冰湖边上,白衣纷飞,几乎要融进满眼的白色烈风中。 她小小软软的手心里紧紧握着一棵碧绿的灵芝仙草,望着如天空般透明的冰湖一脸无力,她来的时候湖面还结着厚厚的冰,怎么这么快就融化了? 这下子,她要怎么过湖? 正苦恼着,忽然冰湖上缥缈弥漫的茫茫冰雾中,一叶小舟缓缓驶了出来,撑船人立于船头,手中拿着划桨,青衣素裹,氤氲冰雾笼罩下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隐约看见他唇边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淡笑,如梦似幻,仙踪难寻。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忍不住看呆了眼,多好看的一个人,纵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伴随着小舟的缓缓驶近,好像天上的星星都亮了,银河璀璨,星海浩瀚,闪亮如海色宝石。 那人划着小舟到她面前,摘下斗笠,扬颜微微一笑,惊为天人。 “姑娘,坐船吗?” 眼前的人青衣素裹,貌如温玉,带着胜过所有的星星之光来到她的世界。 她顿时被迷得七荤八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点头,看他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那个,把我送到对岸就好了。”她微微红了小脸,将仙草揣进怀中,急急地跳上小船。 撑船人一边划着桨,一边看她趴在船舷上玩水,眉梢都沾染了几近宠溺的温柔,“在下司马长渊,敢问姑娘芳名?” 她不玩水了,偏着脑袋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理解过来他在问她的名字,“师父叫我小竹。” “那么……我叫你竹子好不好?” 她一愣,不明白左边胸口那空洞的地方,究竟为什么在隐隐作痛。 到了对岸,她先跳下船,转身一个劲地朝他挥手告别,司马长渊温柔地笑了笑,重新戴上斗笠,划船隐没在湖上的茫茫冰雾中。 她转身,便见那辽阔冰原上,远处的漫天风雪中,缓缓现出一个人影来,发如墨染,眉目若画,白衣胜雪,步似生莲。 她骤然欢喜,跑过去扑到那人怀里,“师父,我把仙草带回来了。” “我们走吧。”他伸手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淡笑如故。 他转身欲拉着她走,却被她拽住衣袖,怎么也走不动了,“怎么了?” 她抽抽鼻子,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撒泼打滚道:“不管不管,人家走不动了嘛。” 无耻的人又开始当场耍横了。 墨子离满头黑线,看着她耍赖的样子好气又好笑,无奈地背对着她蹲下身子,“上来吧。” 她得了逞,顿时笑逐颜开,心满意足地趴在他背上,忽然想起了刚才遇到的那个人,忍不住告诉他,“师父,我刚刚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呢。” “是吗?他长什么样子?” 她想起那人的笑容,忍不住微微红了脸,“星星一样好看呢。” “是么。” “师父,我们现在去哪里?” “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在哪里?” 他不回答,背着她一步步消失在漫天风雪中,直到她趴在他背上睡着了,才回头看着她白净可爱的小脸,淡笑温柔,万千话语隐没在唇边。 ——只要有你在,到哪里都会是天涯海角。 .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九璃盏之摧心化骨》完,请关注《九璃盏之再续前缘》! 关于第三部的问题,欢迎大家共同参与讨论,《九璃盏》qq讨论群号:232074489。 ps:下一章会奉上亲们最喜欢的前两部经典语录总集。(^_^) ------------ 经典语录 【宫千竹】 她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亦是六界趋之若鹜的至善之人,为救身中剧毒的姐姐拜身为九歌掌门的墨子离为师,相守十年,情深至毒,罪爱绝伦,孽缘难解,她看见他的清高傲岸,却忘了他的冷漠绝情,一念成痴,万世牵绊,他终是成了她一生的劫。 【经典语录】 1.弟**千竹,此生永不堕邪道,永不心存恶念,大爱天下,大爱世人,绝不负师父所望。 2.师父,小竹此生要怎么做,才够资格站在你身边? 3.长渊,我是不是快要变成妖怪了? 4.如果所谓的仙界是这样背信弃义的话,那我宁入魔道,也不要和仙界同流合污。 5.唯愿上天垂怜,此生宁成魔,不为仙。 6.墨子离,事到如今,你还在乎我的死活吗? 7.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你这里,欠了我的什么。 8.对不起,因为姐姐和师父同样重要,若真要逼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只能对自己残忍。 9.没了眼睛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等你来看我,可你再没来过,一次也没有,那个时候,你说过会好好照顾我的,你又失言了。 10.我这满头苍丝白发,加上一双眼睛,还有长渊的命,用以偿还你这么多年的恩情,我想应该已经够了,如今唯一还欠你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把莫邪剑了。从今往后,你我之间的恩怨全都一笔勾销,你就只当从未收过我这个徒弟,青玖和青芜两个,已经够了。 11.满意么? 12.世人欺我,你也欺我。 13.诛遍玄寂绝情仙,杀尽天下负心人。 14.天若弃我,我宁成魔。 15.天空没有了星星和月亮,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吗? 16.我恨你啊,我恨得都快爱上你了! 17.我想过杀了你,也想过将你千刀万剐,可这些都不够,那些我痛过的恨过的,我要你全都尝受一遍。我蠢了一辈子,傻了一辈子,可终于让我找到了惩罚你最好的方式,只要我痛,你比我更痛。 18.墨子离,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19.我不想恨任何人,不想恨仙界,不想恨世人,可是,你却逼着我恨了你。墨子离,事到如今,我们两个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我若不死,六界必灭。 20.墨子离,从开始到最后,你从来就没有给过我一刻值得留恋的过去。 21.我从未想过要打动你的心,也不曾奢求你的爱,只想要一生安宁,可你连让我懦弱的机会都不给,亲手葬送我生命的所在。 22.你说我负天下人,可天下人又何曾对我仁慈。 23.墨子离,我宫千竹此生最后悔的,便是让我遇见了你。 24.你明白了吗? 我恨你。 恨你对天下人仁慈,却单单对我残忍,恨你永远都舍得扔下我,恨你的狠心你的绝情,我恨你,所以我要离开你。 不会让你痛快地死,也不会让你简单地活。 我要让你在开满了曼珠沙华的地狱尽头,永远怀念我。 25.你若真想解脱,何必将我的画像挂在这里日夜思念,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凭什么要推到我的身上。 26.墨子离,我们重新开始。 · 【墨子离】 他是九天之上俯视众生的仙,漫天如云如霞的桃花纷飞之下,那抹清冷绝尘的蓝色身影,清濯如莲,远离红尘纷扰,纵然踏过万水千山,也无人能追寻上他的脚步,直到那人的出现。 墨子离不再是墨子离,他会笑,会生气,会吃醋,会嫉妒,会心疼,会迷茫,会流泪,会绝望,会悔,会恨,会痛,会伤,这一切一切的改变,却只是因为那两个字,小竹。 他说会陪她一起死,却连那也要排在天下苍生后面。 【经典语录】 1.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2.小竹,记住你今日对为师发的誓,永不堕邪,永不残忍。 3.小竹,最后一次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4.小竹,你若还当自己是仙界之人是我的徒儿,就该分清孰是孰非,拿起我赐你的莫邪剑,杀了你身边的那个男人。 5.小竹,如果无法原谅,那就刻骨铭心地恨我吧。 6.你死守着仇恨不肯放过,就不怕到头来负了天下? 7.你想杀谁,我替你杀。 8.小竹,师父会陪你一起死的。 9.小竹,你终究还是学会了怎样对我残忍。 10.你让所有人忘记,却单单让我记起,你原谅了天下人,却唯独不肯原谅我。 11.你满意了吗? 我爱你。 纵然再痛恨再不齿自己对你怀有这样的感情,却不得不承认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可明明爱你爱得死心塌地,却伤得你那么彻底。 你宁肯让我生生世世记住你,却不肯让我陪你一起死。 11.五十年,好漫长啊,小竹。 12.小竹,师父带你回家。 13.只要有你在,到哪里都会是天涯海角。 · 【司马长渊】 他是守护她的星星,带着万年的记忆转世,轮回至比翼族,化身司马长渊,苦等万年终换伊回眸,爱情至死方休,三重封印,一吻倾城。 【经典语录】 1.我叫你竹子好不好? 2.竹子,漫长的轮回,灵魂的重生,你终究还是认不出我了吗? 3.竹子,不用再等了,你的星星……回来了。 4.竹子,纵然万劫不复,或是摧心化骨,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5.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6.竹子,我们回家吧。 7.竹子,你知道吗,我们总要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回到自己应该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出路。 竹子,等你真正苏醒过来的那一天,再让我们继续做梦吧。 做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梦。 太阳。月亮。星星。 8.竹子,那盏九璃宫灯,救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姐姐! 9.如果我出事,纵然只有你一个人,也要到魔界救回你姐姐。 10.竹子,我可以摧毁整个世界,却终究无法对你残忍。 11.竹子,如果不喜欢这个世界,那就用你的力量重造一个好了。 12.在下司马长渊,敢问姑娘芳名? 13.竹子,我回来了。 · 【宫玄月】 他是照亮她生命的月亮,为助她再世轮回,摒弃神身,抽离神魂,忘却前尘,得以化身为宫玄月。 那是叱咤天宫数百年的神话,他金戈铁马、沙场点兵,他一将功成、以杀止杀,世人忌他为杀神,殊不知踏过万水千山,只为守护那一朵濯涟而出的清莲。千年孤独,万世轮回,他仍守在她身边,倾尽半壁江山,只换红颜一展。 【经典语录】 1.千竹,有的时候姐姐真的想带你逃离这里,再也不与这些笑里藏刀之人多做牵扯,不想保护他们,只想保护你。 2.千竹,我们每个人都会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有些东西值得用生命去守护,有些信仰会一直伴随终生,而你只用做自己的千竹就好,不必为任何人活着,包括……我。 3.我的名字叫做宫玄月,整个上原魔界,将由我来统治。 4.我沉睡之前,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为什么交到你手中,却让我看到千疮百孔的她? 5.千竹,去,杀了墨子离,你一切的悲哀与无助,都会结束。 6.丫头,如果走过了天涯海角,还是不快乐,不如回到姐姐身边。 7.千竹,姐姐想过了,六界早已残破不堪,与其守着这个伤痕累累的世界,不如再重造一个。 8.千竹,乖乖等我回来。 9.仙妖人冥四界皆由她所创,四海女娲石是用她的血肉所铸,墨子离,她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涅槃千万年的创世神女娲啊! 10.我戎马一生征战沙场,却只输过两个人,一个是你的天君父亲,另一个是你。 11.千竹,我们来生再见。 12.墨子离,我们来个十年之约吧。 13.太阳快要出来了,你要找的人,就在世界的尽头。 · 《九璃盏之师徒禁恋》 【水妖卷】 1.宁愿负了天下人,也不愿负了你。(水月) 2.天行有道,因果轮回,欠了别人的债总是要还的。 3.陈姑娘,其实你一开始就错了,谁都没有欠了谁,谁都没有恨了谁。(宫千竹) · 【扬州月】 1.这花开得甚好,姑娘何必将它折了下来?这样开着不是挺好的? 2.千竹,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3.纵然后悔,我也绝不会是第一个后悔的人。(紫月) 4.紫月,你这些年都过得太苦了,入宫也许是你最好的结局。 紫月,我已在宫中打过招呼,他们会照顾你的。 紫月,记得一定要过得很好。 紫月,再见。 5.嫁给我,月儿,我来……保护你。(顾临岸) 6.不记得了么?十二年前……那朵埋在泥里的紫藤花…… 7.紫月,告诉我,你这里,可曾有过我的半分位置?(顾凌川) 8.秉烛,漫长的岁月,万年的守候,你也该回去了。 9.你去吧,秉烛。如同千万年前一般,回去你应该回去的地方,守护你应该守护的人吧!(执扇夫人) 10.紫月姑娘跳下断肠崖后本来已经死了,但她同冥界孤魂做了交易,拿以后的永生永世,换她今生再世为人。(宫千竹) 11.当初我以为抢了紫月的东西可以一直拥有,可后来才发现,原来欠了别人的东西,终归是要还的。(宁珊) 12.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恨要到了什么地步,才会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惩罚那个人? 13.紫月,一路走好。 · 【菱花泪】 1.我昭和虽沦落至此,但毕竟曾得一心人,此生也算无憾了,你却只能独守着这红叶岭,眼睁睁看着世事沧海桑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可怜的不是我,是你,逆煞…… 2.小煞,你知道吗,王姐三百岁的生辰过后,便要嫁给那北方的王了。 3.小煞,王姐是魑魅的公主,要嫁的必定是一族的王。(昭和) 4.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呢?(宫千竹) 5.你只有杀了我,你才能走。 6.如果你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7.小煞喜欢王姐,长大后自是要娶王姐为妻。 8.王姐,我爱你。 9.王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10.昭和,你要自由,我给你自由,只愿此生不再相见,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成全了…… 11.从今往后,你便是孤的奴隶了。(逆煞) · 《九璃盏之摧心化骨》 1.千竹姑娘,同样是很重要的人。 2. 我发誓……不论千竹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浅江) 3. 那是一条不能回头,充满了泪水与痛苦的道路,一旦踏上,就真的再没有任何退路可走了……小丫头,你能明白这句话吗? 4.小丫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5.丫头,记住,就算全世界都遗弃了你,至少我还在身边。 6.如果没办法让你回头,至少让我陪你一起走下去。(古月仙) 7.千竹,记得一定要过很好。(常翌) 8.逆煞他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有些事情你不说,他永远也不会懂。 9.不是我毁了你,是你自己毁了自己,我原谅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却唯独不会原谅你害死了遗修。(宫千竹) 10.我的名字叫白芷,白露为霜的白,岸芷汀兰的芷,白芷。(白芷) 11.你肯对她笑,却从不曾对我施舍一点温柔。(颜如玉) 12.我的名字叫秉烛,你……是谁?(秉烛) 13.最喜欢的草蚂蚱,想要送给最喜欢的千竹姐姐。(阿心)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