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阿莫西林小甜饼》作者:大大青枣儿 关竞: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是我的错吗? 关竞:我能喜欢你一天,就能喜欢你一年,也一样能喜欢你一辈子! 关竞:你到底在怕什么! 付三生:我怕腰疼。 付三生:也怕嗓子疼。 付三生:还怕屁股疼。 关竞:…… 专打直球学生攻&甜品店老板受 年下,十岁年龄差预警 第一片阿莫西林 俞城的六月,正是雨水最多的时节。 雨是从昨晚十点多开始下的,起初下得很大,瓢泼似的,进了后半夜才逐渐小下来。到今天早上关竞拎着学校食堂买的煎饼过来上班的时候,雨虽然还没停,但雨滴细小又稀疏,基本上已经用不着打伞了。 平时中午下班这个点该是客人多的时候,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冷清,连提前打过电话说要来拿药的大叔也迟迟没有出现。店长出差还没回来,陈哥今天休息,肖姐去接女儿放学了,店里便只剩下了关竞自己。 他慢悠悠的把几盒头孢还有罗红霉素装进袋子里,等着一会客人来拿。看见货架上的吗丁啉只剩下一盒,就又填了张单子补上去一些。做完这些关竞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五十,再有十分钟他就能下班了。 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时关竞正在纠结要不要回学校食堂吃午饭,听见声音他忙在柜台后头站好了,“您好,需要点什么?” 推门进来的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大夏天里他穿了件黑色的长袖卫衣,还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半眯起来的眼睛,以及额头到眼睛下方那一小片苍白的皮肤。 他嗓子有点哑,低声说,“我想买一瓶安眠药。” 关竞本就觉得这人奇怪,听他说完要买什么更是吓了一跳,“这位大哥,我们这儿……不卖安眠药,整瓶的就更没有了。” 男人没回话,关竞就又说,“其实吧……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好吃好玩的这么多,你要是那什么了……多可惜啊。” 他不太擅长安慰人,这会一紧张更是想不起还能说什么来,脑子里全是刚才琢磨午饭时想到的凉皮盖饭油泼面,“就比如我们学校食堂的油泼面,虽然名不见经传的吧,但是特别正宗特别好吃,没事的话你可以跟我去尝尝……” 这话一出口关竞就后悔了,而且还很尴尬,对一个想用安眠药自杀的人说什么油泼面……我是脑子里进了油泼面吗? 他使劲思考着该怎么挽回一下,面前的男人却突然笑出了声,哑着嗓子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关竞摸摸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什么。 “给我拿一盒退烧药吧,”男人突然改了口,“谢谢你。” “……好的!”关竞听他不要安眠药了顿时精神起来,大踏步走到货架前头拿扑热息痛去了。 可没等他的手指碰到药盒,身后忽然传来了“砰”一声闷响。关竞忙转过头,就看见刚才还在跟他说话的男人倒在地上,口袋里的手机也摔了出来。 他几乎是两步就跨到了男人身边,把人扶起来的时候脑门上已经冒出了冷汗,慌的声音都要分叉,“喂!你醒醒!喂!” 男人的帽子早就滑了下去,关竞的手碰到他颈侧的皮肤,热度惊人。 这哪是吃退烧药能解决的? 他正想给肖敏打电话,门口就响起了电瓶车的动静。肖敏进门一眼就看出发生什么事了,忙上前帮着关竞把人背上,锁了门就往街对面的四院跑。 …… 俩人忙活半天,最后总算是给男人打上吊瓶安顿在了医院输液室。万幸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严重,只是普通的发烧,不过确实烧的很厉害,再加上低血糖,人才晕倒的。 “肖姐,你回店里去吧,我在这看着就成,”关竞跟肖敏说,“正好下午我休息,等完事我就直接回学校了。”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店里也不能没人,”肖敏把手机塞进包里,“要是再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好嘞,谢谢肖姐。” “没事,客气什么,”肖敏摆摆手,“你还是孩子呢。” 输液室里没有病床,都是一排排的长椅,椅背又不够高,靠着也不舒服。关竞想了想,还是把男人往身边一按,让他靠在了自己肩上。 “我宽阔的臂膀没有给萌妹子,居然给了个发烧烧晕的老爷们,”关竞暗自嘀咕,“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午水喝的太多,一瓶退烧药还没输到三分之二关竞已经憋的不行了。他又硬撑了几分钟,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只好拜托后排陪儿子输液的大哥帮忙看一会,又把人扶正了凑合着靠在椅背上,这才火急火燎的上厕所去了。 从厕所出来关竞又意识到了自己还没吃午饭这个问题,并且情不自禁的再次想起了食堂二楼的油泼面。他叹了口气,在医院外头的超市里随便买了点巧克力面包火腿之类的,一边拆了包装嚼着一边回了医院输液室。 没想到的是,男人已经醒了。 看到关竞进来男人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嗨,你回来了。” 这人先前在药店里晕倒时,虽然帽子滑掉了手机也摔出来了,口罩却还是结结实实的挂在脸上。后来看病的时候大夫倒是把他的口罩摘了下来,可当时关竞只顾着着急了,也没太注意他的脸。这会儿仔仔细细望过去,才发现他长得还挺好,丹凤眼高鼻梁的,皮肤也白。 当然了,皮肤白也可能是烧还没退利索没什么血色闹的。 “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关竞边问边走过去,跟后排的大哥打了个招呼,又给他儿子分了一块巧克力,这才在男人身边坐下,“头还晕吗?我买了巧克力,你先吃一块。” “好多了,谢谢你,”男人的声音还是有点沙哑,他把关竞剥开的巧克力接过去,咬了一口,“有水吗?” “哦对,这么半天你肯定渴了,”关竞从袋子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又把盖子拧开,“给,喝吧。” 男人盯着被递到眼前的水瓶看了两秒,不知怎么的又笑了起来,“你这人还真是……谢谢啊。” “其实你不用在这守着我,”他继续道,“就算没有护士,随便给我哪个朋友打个电话也行,省的耽误你时间。” “……你手机应该有密码吧,我也打不开啊,”关竞挠了挠后脖颈,“而且刚才一着急,就想不到这回事了。” “也对,”男人低下头,似乎是在看自己扎着针的手背,“你要是有事的话现在走就行,反正我已经醒了。” 关竞原本想说自己下午休息现在也没什么事,但后来一想,自己确实也没义务陪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打吊瓶,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宿舍打两把游戏。于是他说,“那我加你个微信?” 听见这句话男人立刻朝他看了过来,面上有些疑惑,“……加微信?” “对啊,你加我也行,”关竞没注意他的反应,三两下点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你医药费是我出的。” 男人先是一愣,接着就立马笑出了声,“哈哈哈……没错没错,我得把钱还你。” 他扫了关竞的二维码添加朋友,又问他,“一共多少?” 关竞从口袋里掏出挂号和拿药的单子递给他,同时同意了对方的好友请求,“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我……”男人顿了顿,“朋友都叫我老三,你也这么叫就行。” “不行不行,这不合适,”关竞说着刷刷改好备注,又把手机屏幕亮给男人看,“你年纪比我大,我叫你三哥呗?” “可以,叫三大爷也行,”男人玩笑道,“钱转给你了,收一下。” 关竞点开红包收了钱,随即比了个OK的手势,“那你输着,我就先走了?” 男人点头嗯了一声,关竞便站起身离开了输液室。 但没过几分钟,他又重新跑了回来。 “剩下的巧克力没给你,”关竞扯开手里的超市购物袋,把所有的巧克力一起抓出来放在男人手边,“幸好等公交的时候想起来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你可以自己吃。” “我不爱吃巧克力,”关竞回道,“再说你不是低血糖吗,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这瓶药马上就输完了,你自己看着点儿啊,”关竞看了眼吊瓶,又摆了摆手,“我走了。” “等等,”男人忽然开口叫住他,“忘了问你叫什么了,我也改个备注。” “哦,我叫关竞,”关竞笑着说,“关关雎鸠的关,物竞天择的竞。” 关竞。 好名字。 听上去就像个乐于助人细心体贴还有点愣头愣脑的小可爱呢。 越想越觉得有意思,男人关了手机,靠着有点硌人的椅背闭上了眼睛。 第二片阿莫西林 下午三点,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程慧给买泡芙的两个小姑娘装好袋子,说了声谢谢光临慢走,随后一抬头就发现了推门进来的付三生,“老板?你不是说今天不过来了吗?” “有个定制的单子,”付三生说,“不过也不算着急,我先去休息室躺会。” 程慧这才注意到他脸色有些难看,“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没事吧?” “没事,有点发烧,已经输完液了,”付三生回道,“两个小时以后我要是还没醒就叫我一声。” “好的,我定个闹钟免得忘了,”程慧答应着,“你快去睡吧。” 付三生进了休息室,正要关门的时候动作一顿,稍稍探出头问,“慧慧,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面馆吗?” “面馆啊……”程慧想了想,“咱们这条街上有个张先生牛肉面的连锁店还不错,右边安康路上的幸福人家拉面和忠华老碗面我也去过,都挺好的。” “行,我知道了,你忙吧。”付三生缩回脑袋,把休息室的门关上了。 …… 晚上十一点宿舍准时熄灯断电。佟哲上一秒还在骂队友游戏打的像屎,下一秒电脑屏幕猛的一黑,顿时又开始骂这个毫无人性的破学校。 “老四你给我闭嘴,”关竞在床上拿手机手电筒照他,“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去你想照瞎我啊!”佟哲遮着眼睛嚷嚷,“老大你又这么早睡?” “嗯,”关竞把手电筒关了,手机放在枕头边,“我明天还得去上班呢,不早点睡觉起不来。” “你还去兼职?”赵海鹏拿着牙刷杯子进来,顺手关上宿舍门,“下周可就开始期末考了,你差不多也该停了吧。” “我知道,明天最后一天了。” “你们看见群里发的通知了吗?今年暑假不允许留宿了,”于锋边爬上床边说,“老大你暑假还接着干吗?到时候住哪儿啊?” “不知道,”关竞盯着模糊不清的屋顶,“我也琢磨着呢。” “要不你住我们家去?”佟哲说。 “你家离药店这边儿太远了,”关竞朝他看过去,“再说这可不是住上一天两天的事,我也不好意思啊。” “你不能换个兼职吗?”赵海鹏问,“找个家附近的。” “我跟药店这儿说好了肯定把七月份干完,总不能出尔反尔吧,再说还扣着我半个月工资呢。” “我是真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拼,”于锋一翻身磕到了床栏,疼的嘶一声,“从大一开始你这兼职就没停过吧?你也不缺钱啊。” “你懂什么,”佟哲嘿嘿一笑,“老大这是具有艰苦奋斗的精神,还有自力更生的优良品质,尔等凡人是理解不了的。” “滚蛋,”关竞笑着骂了他一句,“睡觉睡觉,都别贫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得嘞。” …… 也不知道是不是发了回高烧太伤元气,平时从不睡午觉时不时还要熬夜的人也开始大白天就犯困。付三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但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再一看时间,晚上七点四十五。 他打了个呵欠,接通电话,“喂?” “这个点儿就困啦,”对面的声音温柔慈爱,带着点笑意,“最近店里挺忙的?” “也没有,还是老样子,”一听出对面是谁付三生就立刻坐直了身子,“芳姨你找我有事?” “下星期六就是明杰结婚的日子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许芳问,“问你好几次了也没个准话,明杰说给你发微信你也没回。” “我微信上人太多,可能把消息顶下去了我没看见,”付三生点开微信翻了翻,果然发现了付明杰发来的语音,“芳姨,我还是……不回去了吧。” “你弟弟结婚,你不参加像什么样子,”许芳不同意,“别管你爸那个死鸭子,我让你回来你就回来。” “也不光是我爸……”付三生皱了皱眉,“亲戚朋友那么多人,万一议论起来说点什么不好听的,太尴尬。” “再说还有新娘那边的亲戚呢,让人家知道了也不好,”付三生轻轻叹了口气,“等他们俩度完蜜月过来跟我一起吃个饭,我给他们包个大红包。” 许芳沉默了片刻,也跟着重重叹了口气。 “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这么能嚼舌根,”许芳说着就有点生气,又担心付三生心里不舒坦,忙转移了话题,“那我告诉明杰,让他过些日子带着小玉找你去,敲你个大红包。” 付三生便笑了笑,“没问题。” “小玉是个好姑娘,会过日子,你弟这边我总算能放心了,”许芳话头一转,“你那边呢?有对象了吗?”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样的不好找,”付三生说,“单着呢。” “不好找也得找啊,你再有两三个月就三十了吧?” “这跟岁数有什么关系……”付三生哭笑不得,“也不是我想找就能有个正合适的啪叽一下掉我店门口啊,得看缘分。” “唉,也对,”许芳有点失望,“你这样的特殊情况还不好相亲,我也不能看见个不错的小伙子就问人家喜不喜欢男的……” “您可别!”付三生都被她给逗乐了,“您就别替我操心了,等着抱您孙子我侄子就行。我呢保证抓紧时间找,一找着立马跟您汇报。” “你说的啊,这么大年纪了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您是觉得我有多老……”付三生无奈,“那芳姨我先挂了啊,我出去吃个饭。” “去吧去吧,以后早点吃这都几点了……” 手机屏幕还显示着微信消息的页面,付三生挂断电话后随手滑了两下,忽然就瞧见了关竞同学那个一窝狗崽子的头像。 他想起那天对方以为他要自杀于是磕磕绊绊讲出来的劝解他的话,又想起对方极力推荐的油泼面,肚子居然就十分应景的咕噜噜响了起来。 付三生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服,拿上钱包钥匙出了门。 按照程慧的推荐,付三生原本打算先去最近的张先生牛肉面看看,可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打开了地图。 离这儿最近的大学是俞城医学院。 关竞是在校学生,那为了来回方便肯定要找一个尽量离学校近的药店打工,而药店就在这附近,所以说……他多半就是医学院的学生吧? …… 药理学考完后关竞他们的第一个考试周就算结束了,几个人以放松为名屁颠屁颠跑去食堂二楼吃奢侈的小烧烤,一吃就吃到了八点多。 “我觉得我药理学要挂,”佟哲使劲嚼着板筋,腮帮子一鼓一鼓,“做到后面跟看天书似的。” “八月底补考呗,怕啥,”于锋把鸡翅骨头噗一声吐在桌上的纸巾里,笑嘻嘻道,“反正有老大陪你。” “又是英语?”赵海鹏看向正在啃烤辣椒的关竞,“你不是吧,连挂三学期?” “那可不,”佟哲还在添油加醋,“毕竟是考了三次四级都没过的人。” “你们仨是不是找抽?”关竞拿着根签子作势往佟哲身上捅,“尤其是你,三天不打你就要上房揭瓦啊!” “哎老大你别真扎着我!”佟哲嚎了一嗓子,歪着身子往于锋那边躲,“凭什么光欺负我啊明明他俩都有份儿!” “我想要点儿烤土豆片,”于锋一把推开佟哲的脑袋,“你们还有想吃的吗?” 赵海鹏立即跟着点单,“我要脆骨和鸡翅,谢谢。” “老大还是你去要呗,”于锋冲关竞扬扬下巴,“刷刷脸让阿姨赠送个豆腐啥的。” “得,被你们挤兑一顿还得给你们跑腿,”关竞掏出饭卡,“还有别的吗?一口气说全了,省的我再来一趟。” 刷卡的时候发现饭卡里的钱不够了,关竞用支付宝充了两百,然后就站在烧烤窗口前面等着到账,正无聊时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同时跳出了微信的新消息。 【三哥】:小关同学,你说的油泼面在几楼? 关竞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半晌才想起这个备注是三哥还用了个小蛋糕头像的人是谁。 他不问学校在哪儿,而是问在几楼,也就是说,他已经在我食堂了? 这么一想关竞瞬间就有点慌张,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他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上“二楼”两个字,正要点发送,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哈喽?”付三生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从关竞身后绕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太好了,没认错人。” 第三片阿莫西林 “老三老四你们快看,老大那是跟谁说话呢?” “应该不是咱们系的,没见过。” “而且感觉比咱们成熟点,不太像学生。” “我看见老大替他刷卡了,既然没有饭卡,估计就是老大在外面兼职认识的人吧。” “那怎么会在咱们学校?都这么晚了。” “你问我我问谁,一会直接……” “先别说了他俩过来了!”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关竞在桌边坐下,向付三生介绍道,“这几个是我好哥们,于锋,赵海鹏,佟哲,”说完他又转向三脸好奇的舍友,“这是……” “付三生,关竞的朋友,”付三生主动接上关竞的话头,朝坐在对面的三人笑了笑,“你们好。” “你这大名还挺文艺的,”关竞笑着把一次性筷子从包装袋里抽出来,戳进付三生面前的油泼面碗里,“让他们跟我一块喊你三哥就行吧?” 付三生点了点头。 “三哥好呀,”佟哲也不知道是兴奋个什么劲儿,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往付三生这边拖了拖,“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老大在外面的朋友呢,你们是在一块儿上班吗?” “没有,是我去关竞药店那儿买药,就认识了,”付三生挑了挑碗里的面条,又偏过头看关竞,“他们叫你老大?” “因为我最老,”关竞说,“他们仨都比我小几个月。” “在我面前就别说老了吧,”付三生咽下一口面条,“你们这么青春年少的,太刺激人了。” “刚才看你们在窗口那边说话我们还讨论呢,”于锋把手里光秃秃的竹签放下,“三哥看着就比我们成熟,是不是早就毕业啦?” “我没上过大学,”付三生说,“高中倒是毕业十多年了。” 于锋微微一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暗地里碰了碰关竞的胳膊,关竞便问,“三哥,你做什么工作的?” “我开了家甜品店,”付三生浑不在意地继续吃面,“离你们药店也挺近的,就隔着一条街。” 关竞眼睛一亮,“你的甜品店是不是叫三棵树?” 付三生抬起头,“你知道?” “我姐买过你们家的蛋糕,就那个红豆的方盒子的,”关竞比划了一个方形,“我要吃她还不分我,说太好吃了舍不得。” “是吗?”付三生有点意外,但自家的东西被赞美了还是挺高兴的,“那你告诉你姐姐,以后再到店里来就报你的名字,我给半价。” “哇,这么大面子,”关竞把一瓶饮料推到付三生手边,“谢谢三哥,喝水。” “刚阿姨好像喊咱们来着,是不是串烤好了?”赵海鹏问。 “我去端吧,”于锋站起身,又问,“还有别的想吃的吗?三哥呢?” “我就不用了,吃面就行,”付三生用筷子点了点碗里仍然热腾腾的面条,笑道,“本来就是为了油泼面来的。” “来都来了哪能就吃个面啊,再说了我们都吃烧烤就让你自己吃面,那多不好意思,”佟哲跟着凑热闹,“是吧老大?” “滚蛋,”关竞白他一眼,“我刚就点了三哥的份了,用得着你提醒。” 两个人又掐了几句,付三生打开饮料喝了两口,看着他们打闹的同时难得心生感慨:果然是年轻人啊…… …… 一顿饭愣是吃到差不多九点半。结束之后于锋他们三个拎着没喝完的可乐红茶回宿舍,关竞送付三生去坐车。快到公寓大门口的时候付三生说,“就送到这儿吧,这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关竞却问,“你打车走吗?” “不用,坐公交挺好的,”付三生指了指离门口也就十多米远的公交站,“夜3直达。” “自己等车多无聊,我跟你一块,”关竞率先朝公交站走了过去,“还能聊聊天。” 付三生跟上他的步子,“聊什么?” “你今天过来真就为了吃个油泼面?”关竞问。 “怎么,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了,”关竞在站牌旁边停下,回头看了付三生一眼,“谁会在大晚上的专门跑到学校食堂来吃一碗面啊。” “我会啊,”付三生挑了挑眉,“世界那么大,什么样的人没有。” “对了,今天的饭钱是多少?我转给你,”他说着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我也不知道你们食堂只能刷卡不收现金。” “一顿饭而已,我请你的,”关竞说,“你都来我学校了,我肯定得尽个地主之谊啊。” 付三生也没坚持,“说的也是,那就多谢款待了。” “客气什么,以后都是朋友,”关竞拍了拍付三生的肩膀,“我既然跟佟哲他们那么说了,就是真把你当朋友,没有虚的假的。” “那咱俩算得上半个忘年交了吧,”付三生笑了笑,“你大几了?今年多大?” “我二十,下半年上大三。” “跟我差十岁啊,”付三生说,“八月份生日一过我就三十了。” 关竞有点吃惊,“你比我大这么多?真看不出来。” 付三生摸摸下巴,“可能是我保养的好?” “也可能是你长相的问题,”关竞盯着他的脸,“长的好看就容易显年轻,你要是再胖一点脸再圆一点看着就更小了。” “想夸我就直接夸,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付三生冲他眨了下眼睛,“我向来勇于接受表扬。” 关竞瞬间笑出了声。 “夜3是不是挺少的,”笑完了关竞又想起了正事,“等半天了都。” “好像是二十分钟一趟,应该也快了,”付三生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你先回去吧,我自己……” “哎那个是不是!”关竞打断了他的话,朝左手边远远驶来的公交车指了指,“太远了有点看不清,是夜3吗?” 付三生打开公交出行的微信小程序,“是,这个点儿只有这趟车。” 公交车越来越近,在离站牌还有一段距离时开始减速,最后缓缓停了下来。关竞看着付三生上了车,“你到了跟我说一声啊。” “行,”付三生转过身冲他摆摆手,“赶紧回去吧关啰嗦同学。” 关竞也不反驳,又赶在车开走之前跟他挥了挥手,这才转身走了。 …… 第二个考试周结束之后已经是七月初,天气明显比前段时间热了不少。关竞回到宿舍的时候后背都快湿透了,便干脆把T恤脱下来扔到了椅背上,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水。正好在游戏里成了盒的佟哲抬头看他一眼,问,“这汗流浃背的,干什么苦力活去了?” “大一女生那边不是换宿舍吗,正好碰见两个以前在吉他社认识的,就帮着搬了两趟,”关竞说着从衣柜里拿出了件干净的衬衫,“你怎么还没回家?” “待会我高中同学过来,我跟他出去玩两天再回,”说到这个佟哲又想起来,“明天之后公寓这边就封楼了吧?老大你回家吗?要是不回你住哪儿啊?” “我打算找找附近有没有短租的房子,”关竞说,“学校周边的话应该不难找。” “有是肯定有,但要么贵,要么就是住宿条件差,”佟哲不太赞同,“你兼职本身也挣不了多少钱吧,光租房就得花好几百,还得吃饭,到时候也剩不下多少了。” 关竞也有点犯愁,抿了抿唇没说话。 “要不你还是住我们家吧,大不了早上起早点儿。”佟哲又说。 “我不怕远,但主要是你家又不光你自己,还有你爸你妈你妹妹呢,”关竞打开手机上的租房软件,还是打算再看看房子,“肯定不行,太不方便了。” “那还能咋办啊,我也没法子了,”同学发微信说到门口了,佟哲于是拎起书包准备出门,“我同学到了催我出去呢,老大你自己看着办吧。” 关竞一扬手,“快去快去,甭管我。” 租房信息挺多,但条件合适的却没几个。关竞看了半晌,好不容易见着个各方面都还过得去的,一打电话人家却说已经租出去了。 他有点烦躁,干脆退出租房软件刷起了朋友圈。这会儿朋友圈里的消息大多数都是他刚放假的同学们发的,处处充满了“哈哈哈放假了老子要开始嗨皮了”的气息。除此之外关竞还看到了关宁的一连三条晒娃视频,以及老妈不知道又从哪个三无网站上看来的养生小秘方。 没意思。 往下划了半天也没看见什么好玩的,关竞习惯性又划回开头刷新了下,一张图片立即蹦了出来。 图片里是一个方形的玻璃鱼缸,里面装着石头水草,还有两只伸着脖子呆头呆脑的巴西龟。图片上方的文字写着:花生,瓜子。 是付三生发的朋友圈。 关竞心思一动,点开对方的小蛋糕头像,快速的发了两条消息过去。 【关竞:三哥在吗?】 【关竞: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在租房子的?能租一两个月那种?】 对方倒是回的很快: 【三哥:你在学校住的好好的,租房子干嘛?】 【关竞:我们放暑假了三哥,学校不允许留宿,但是我还要兼职】 【关竞:找不着地方住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关竞: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三哥:还在那个药店兼职?】 【关竞:嗯】 【三哥:那就住我这儿来吧,正好也离的挺近】 一看见这句话关竞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直直盯着手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付三生的消息却继续跳了出来: 【三哥:春熙花园12号楼1单元602,你带两套换洗衣服就可以,别的我这都有】 【三哥:也不收你房租,走之前请我吃顿饭就行】 【三哥:不过肯定不能是油泼面这个级别啊,怎么也得下个馆子】 【三哥:怎么不说话?】 关竞如梦方醒,赶紧打字: 【关竞:好的好的,谢谢三哥,太感谢了。】 【关竞:给您比心.jpg】 第四片阿莫西林 虽然付三生说只带衣服就行,以防万一关竞还是稍微收拾了些洗漱用具一起塞进了包里。宿舍里的插头都拔了,窗户也关好了,关竞背上书包,关门落锁。 从学校到春熙花园坐公交车差不多十分钟,关竞八点半出的门,站在12号楼1单元602门口的时候也才八点四十七。他敲了敲门,又在微信上给付三生发了句【三哥我到了】。 他等了两分钟,并没有人来开门,微信也没有收到回复。关竞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敲一次,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不出意外地瞧见了拎着早餐的付三生和一个他不认识的阿姨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看着阿姨和付三生又说了两句话后进了隔壁601,关竞才有点不自在的上前打了个招呼,“……早啊三哥。” “早,我还以为你待会才能过来呢,”付三生掏出钥匙开门,“吃早饭了吗?” “嗯。” 付三生在玄关换了鞋,招招手示意关竞进来,关竞却站着没动,挠了挠后脑勺问,“我突然想起个事,三哥……你结婚了吗?” “……”付三生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我之前忘了跟你说吗?家里就我自己。” “别说是结婚了,但凡有个对象我都不会让你过来,”付三生笑了笑,颇有点自嘲的意思,“放心吧,这儿只有一个三十岁大龄单身男青年,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把早餐放在客厅里的小圆桌上,一抬胳膊指了指左手边的房间,“你就住这间,换完鞋自己进去收拾吧,我要吃饭了。” “……哦。”关竞乖乖答应着,把自己的鞋整齐的摆在鞋架一角,然后拽著书包进了客房。 房间不算大,不过很整洁。双人床上铺着深蓝色的格子床单,床头放着叠好的夏凉被和枕头,图案还是统一的小飞象。床边上有一个小小的写字台,大概是被当作床头柜用了,上面摆着台灯和一个玻璃水杯。离床尾还不到两步远的墙边上立着衣柜,柜门敞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最下面那层放了个盒子,盒子里是一把嫩粉色的吹风机。 “这么少女心……”关竞边嘀咕边把书包放在了盒子旁边,“个头也小……不会是哪个小姑娘送的吧?” “谁送礼物送吹风机啊,我自己买的,”付三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咬了半截的茶叶蛋,“别看小,吹起风来一样呼呼的。” 关竞腾的站起来,有点背后说人是非结果被发现了的窘迫,“三哥……” “房间怎么样?”付三生下巴一扬,“床单什么的都是我新换的,不过之后换洗你自己来。” “当然当然,肯定不会再麻烦你,”关竞急忙表态,“家务我都会做,你的床单我也可以一起洗……反正就……特别好,谢谢三哥。” 付三生正在嚼他剩下的半个鸡蛋,听见这话差点呛到,赶紧三两下咽下去,“我的就不用了,你收拾好自己的就行。” “给你的牙刷杯子都在卫生间,还没拆封呢,洗面奶之类你就凑合用我的,”付三生又说,“洗衣机在阳台,晾衣服也在那儿。” “好的好的,”关竞使劲儿点头,“其实我自己还带了一套过来,不用专门给我准备也没事。” “都随你,你喜欢用自己的也OK,”付三生说着回了客厅,把桌上的小半杯豆浆一口气喝干净,“今天你不用兼职对吧?那我把备用钥匙给你你自己安排吧,我一会就得去店里了。” 他抽了张纸巾擦手,然后回到主卧拿了串钥匙出来,递给关竞,“黑色的是外面防盗门钥匙,蓝色的是里面木头门,剩下那俩大的是你房间门,小的是……”他顿了顿,似乎才发现这个问题,“小的是我房间门,我忘摘了。” 关竞攥着钥匙看他,“那我摘下来?” “不用了,就这样吧,”付三生说,“反正你以后总要还我。” “也对,”关竞附和道,“我也住不了多久。” 可能是因为对陌生的地方没有归属感,付三生一走,关竞就立刻开始格外的不自在起来,再加上屋子里十分安静,让他总有种私闯了他人住宅的错觉。 于是关竞搜了搜附近的网吧。 电脑游戏关竞玩的不多,也就是地下城和LOL,并且一直是个菜鸡,所以他这次过来不是为了打游戏,而是为了把暑期实践报告给写了。按照常理大多数同学都是在暑假快结束时甚至是在开了学才写的,反正在上交之前写完就行,但一来关竞现在很闲,二来他早就开始在药店里兼职了,也不至于不知道写什么。 当然,来都来了,等写完还是要打几把游戏的。 这几把游戏关竞一直打到了下午五点,最后实在是肚子饿了,又不想吃网吧的泡面鸡爪火腿肠,这才去柜台结了账。 他在街边随便找了家煲仔饭解决了迟来的午餐和提前的晚餐。米饭有点硬,但腊肠很香,太阳蛋也是溏心的,能给八分。 吃完饭也还不到六点,关竞想着付三生应该不会这么早回家,就又去了离这里不远的东体育场,跟几个不认识的哥们搭伙打了会儿篮球。 “球打的不错啊你,”中场休息的时候,穿着红T恤头发特别短的一个男生主动过来跟关竞搭了话,“我们最近每天下午都在这儿,还一块玩呗。” 关竞擦了把汗,“行啊,我不上班就来。” “你工作了?”红T恤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也是学生。” “是学生,这不暑期实践吗。”关竞说。 “那你哪个学校的?”红T恤又问。 “医学院的,你呢?” “可惜了,不是一个学校,”红T恤耸了耸肩,“我师大的。” “那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打球?”关竞奇怪,“师大离这边还挺远的吧?” “确实,不过我住的近啊,就在泓泰家园,”红T恤又指了指自己的同伴,“他们几个都是我高中同学,在外面上大学呢,前两天刚放暑假回来。” 关竞笑了笑,“懂了。” “我加你个微信吧,以后一块打球啊,”红T恤掏出手机,“我叫李嘉城。” “……李嘉诚?” “虽然我的名字透露着一股首富的气息,但请相信我只是个穷光蛋,”李嘉城说着把二维码调了出来,“要知道此城非彼诚。” 关竞一通大笑,笑完了才加上他好友,“我叫关竞,太遗憾了我连首富的气息都没有。” 李嘉城立刻也哈哈笑了起来。 …… 回到春熙花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关竞打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付三生竟然还没回来。 他莫名的有点失落,开了灯换了鞋,回到房间放下钥匙和手机就去洗手间洗澡了。 付三生家的洗手间里不是没有热水器,但关竞懒得开,哗啦啦冲了个冷水澡,还觉得挺舒坦。 但是关竞很快就发现自己舒坦早了。 他没把换洗衣服拿过来。 洗手间离客房没几步远,可关竞也没有裸着回房间换衣服的勇气。 这要是正赶上付三生回来那得多尴尬?到时总不能说“嗨三哥你回来啦你看我身材怎么样”吧? 估计付三生能直接把他轰出去。 虽然这事概率挺小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吗。 关竞就这么在洗手间里待了长达十分钟。 直到他隐约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继而是付三生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关竞你在洗澡吗?”付三生在门外问道,“怎么没声啊,热水器不会用?” “……我已经洗完十多分钟了三哥,”关竞说的颇为艰难,“但我忘了拿衣服……你能帮我拿一下吗?哪件都行。” 关竞发誓,他听见了付三生的笑声。 付三生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片刻之后又再次回到了洗手间外面,他略微提高了嗓门说,“我把浴袍放门口了,你穿上自己去换衣服吧,我就不动你东西了。” 关竞很不好意思的道了谢,等付三生一走就飞快的打开门裹上浴袍冲回了房间。 换完衣服,关竞敲响了付三生的房门,“三哥,我能进来吗?” “进,门没锁。” “刚才又麻烦你了三哥……”关竞并没有真的进屋,只把门打开一条缝探进了头,“浴袍我放哪儿啊?” “你继续用吧,”付三生腿上摊着本书,应该是正在看,“我就穿过一回,基本上也算是新的。” “……哦,好。”关竞说。 他没再说话,脑袋却还卡在门缝里没动,付三生便问,“还有事?” “我……我就是,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关竞咽了下口水,似乎是在紧张,“虽然我们是朋友,但之前满打满算就见过两回,实话说……也没多少交情……” “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第五片阿莫西林 付三生沉默地看了关竞几秒,而关竞仍然保持着那个只有脑袋伸进房间的动作,目光灼灼的与他对视着。 “第一,对我来说,给你提供一个短期的住处完全是举手之劳,”付三生缓缓开口,“第二……你要不就进来要不就出去,卡那儿我看着难受。” “可以可以,”关竞赶忙把身子也挪了进来,还顺手把门关上了,“那第三呢?” “第……行吧第三就第三,”付三生无奈的笑了,随即叹了口气,“你长得有点像我以前的一个……一个朋友。” “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不是了?”关竞立即抓住了重点,“你俩闹掰了?” “算是吧,”付三生垂眼看向大腿上的书,“价值观不合。” 关竞不解,“那你不是应该看我不顺眼才对吗?这前后矛盾了啊。” “你像他还没跟我闹掰的时候,确切的说,差不多刚认识那会儿吧,”付三生说,“再者,分开以后我慢慢也能理解他的选择了,就像你喜欢萝卜我喜欢白菜,我再怎么跟你强调白菜的好处,你也还是不愿意吃一样,想法不同喜好不同都很正常,也很难改变。分开了是好事,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还斤斤计较的。” “嗯,有道理,”关竞表示赞同,“不过我不喜欢萝卜,比起来还是白菜好点。啊……我突然特别想吃白菜馅的饺子。” “你真是……”付三生哭笑不得,“小区门口就有饺子馆,明天吃去。” 关竞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然后就被付三生轰出了房间。 …… 关竞药店的兼职是早上八点上班,下午六点半下班,下班以后再吃个晚饭,回到春熙花园的时候也就七点多了。他在楼下超市里买了半个西瓜还有几串葡萄,西瓜直接切了,葡萄则是洗了一小半,剩下的放冰箱。然后他把两盘水果都摆在客厅桌子上,边吃边拿手机看电影。 等到付三生进门时关竞的电影已经播了四分之三,他按了暂停,抬起头跟付三生打了个招呼,“三哥,来吃西瓜。” “这一边吃一边玩的,你还挺安逸,”付三生把手里印着三棵Q版小树的袋子放在桌上,捏了颗葡萄吃了,“楼下买的?还挺甜。” “那是,关键看谁买的啊,”关竞得意的挑挑眉,“不过三哥,你一个当老板的怎么这么忙?天天回来的比我还晚。” “谁告诉你老板就清闲了,”付三生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块西瓜啃了口,“再说我算什么老板啊,我就是一个蛋糕师傅兼人事兼营销兼财务,我不忙谁忙。” 他说完把袋子打开,“今天店里主打红豆蛋糕,你之前提过的那个红豆盒子也有,我就带了点回来。尝尝?” 关竞刚把电影继续播放了,听见这话立马又点了暂停,伸出双手仿佛接过冠军奖杯一样的接过了付三生拿出来的蛋糕,“感谢三哥,感谢三棵树。” “感谢个屁,”付三生被他逗乐了,“还发表起获奖感言来了。” 关竞跟着嘿嘿笑了两声,“就是你去我学校吃饭那天我说过一回吧,没想到你还记得。” “肯定记得啊,这才多长时间,”付三生把葡萄皮吐了,“二十五年前被我姥姥家的鸡在腿上啄了个大包的事我都记得。” “那你记性是真好哈哈哈哈哈……”关竞笑的差点拿不住勺子,“鸡为什么要啄你?” “我跟我舅家的表哥玩弹弓,没有合适的靶子。”付三生说。 “没想到你小时候还挺皮,”关竞终于笑完了,“跟现在太不一样了。” “你这话说的,我现在都三十了,不能还跟三岁五岁一样吧。”付三生又吃了颗葡萄,然后站起身,“你自己吃吧,我洗澡去了。” 洗完澡出来客厅已经没人了,桌子上的果盘果皮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两把椅子也被推回了原位。付三生边擦头发边回到自己房间,一进门就发现床头柜上摆着只小玻璃碗,碗里是新洗好的葡萄。 他坐在床边,看着这只平常被他用来打鸡蛋的碗,不知怎么的就走了神。 直到床头的手机嗡嗡嗡连续震动了几下,付三生才回过神来。他拿过手机解了锁,看到是付明杰一连发了好几条语音消息,概括一下就是“哥我和我媳妇儿蜜月旅行结束了明天下午就能到你那儿咱们晚上一起在家吃火锅吧我带着酒过去你准备好红包啊”的意思。 付三生扬起唇角,回了个简洁的【OK】 第二天下午关竞还在药店整理快到期的药品时,收到了付三生的微信。 【三哥:下班以后别在外面吃饭,直接回家,我弟跟他老婆蜜月度完了过来收红包,咱们一块吃火锅】 【三哥:对了你把你手机号发我】 关竞一手把几盒头孢从架子上巴拉出来,一手迅速打字: 【关竞:135XXXXXXXX】 【关竞:你跟家里人吃饭,我还是别掺和了吧?】 【三哥:哪那么多事,人多点热闹】 【三哥:我记得药店那条街上有家日式炸鸡?你回来的时候带点,我想吃】 关竞立马被转移了重点。 【关竞:OK好的!】 【关竞:菜用不用我买?饮料呢?】 【三哥:那些都不用,我在楼下超市买齐了】 【三哥:带着炸鸡和你本人就可以了,懂?】 【关竞:好的好的,懂!】 虽然付三生说只买炸鸡就行,但关竞还是在下班后专门去了趟商场,买了套模样很精致的茶具。 送新婚夫妻的话,这个应该可以吧? …… 买礼物加上等炸鸡,关竞回到春熙花园时已经差不多七点半了。他打开门,还没看清屋里的人就仿佛壮胆一般喊了一声,“……三哥我回来了!” 客厅里正在摆碗筷的一对年轻男女同时回过头,朝傻站在玄关的关竞看了过来。 “……你们好,”关竞一瞬间紧张的不行,差点就要把手里的炸鸡塞进鞋柜,“我是,我是关竞……” “关竞?” 听见厨房里传来的这句呼唤时关竞几乎要流下感动的热泪,紧接着付三生从厨房走了出来,“换鞋进来帮忙,愣着干嘛呢。” “哦哦哦,”关竞就跟重新上好了发条的机器人似的,七手八脚的换了鞋进了屋,“我干点什么?” “这是关竞,医学院的学生,现在在我这儿住着,我刚才也跟你们说了,”付三生给付明杰做了介绍,又转向关竞说,“这是我弟弟付明杰,还有他爱人程玉。” “明杰哥好,嫂子好,”这么一介绍关竞立刻又紧张起来,甚至还弯腰鞠了个躬,“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他把装着茶具的礼盒举过去,“这是我送你们的礼物,时间太仓促了我也没太仔细挑……” “太客气了关竞,你跟我们一块吃饭我们就很高兴了,”程玉笑着把礼物接了过来,露出一个可爱的酒窝,“谢谢你啊。” “就是,你还是学生呢,花什么钱,”付明杰也说,“小关会喝酒吗?待会咱们好好喝一杯。” “喝酒我会,不过酒量一般,”关竞挠了挠后脑勺,“稍微喝点还是可以的。” “喝酒的事一会儿再说,你先跟小玉把锅底和小料都弄好,”付三生说,“关竞你去厨房,把我削好的土豆跟红薯都切了。” “没问题,切多厚?”关竞边往厨房走边回头看付三生,紧张过去了好像又冒出点兴奋来,“半厘米厚可以不?” 付三生很敷衍的答道,“都行都行,你快点就行。” 关竞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进了厨房。 付明杰看关竞走了,忙一把拽过付三生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问: “哥,你跟我说实话,这是不是你小男朋友?” 第六片阿莫西林 “你想太多了,”付三生否定的斩钉截铁,“他才二十岁,跟我也不是一路人。” “谈恋爱哪路人不行,”付明杰还不肯放弃,“这么多年我可是第一次看你把人带家里来了,就一点意思都没有?” “没有,”付三生再次否定,“是因为他之前帮过我,我才让他借住,顶多算礼尚往来。” 付明杰还想再说什么,被付三生眼疾嘴快的堵了回去,“行了别瞎猜了,还吃不吃饭要不要红包?快给你媳妇帮忙去。” “……行吧,你说不是就不是,”付明杰撇撇嘴,又转而自我安慰,“不是也好,年纪差那么多容易没有共同话题,处起来估计也难……” “明杰你跟大哥嘀咕什么呢?”程玉阻止了付明杰的喋喋不休,“去帮我拿两个勺子出来,再看看还有什么没弄的,别光让人关竞在厨房忙活啊。” “好嘞,”付明杰忙答应着,“我这就去。” 他前脚进了厨房,后脚关竞就端着满满一盘土豆片红薯片出来了,还邀功似的问付三生,“三哥,我刀工怎么样?” 正要去开冰箱拿啤酒的付三生脚步一顿,目光在那堆薄的几乎透明厚的完全能劈成俩的片片上扫过,非常言不由衷地夸赞道,“很好,技术一流,放桌上吧。” 关竞飞快地把盘子往桌上一搁,蹿到付三生跟前小声问,“对了三哥,你弟他们晚上住这儿吗?” “你觉得我这儿还有房间给他们?”付三生把几罐啤酒塞到关竞手里,“拿过去。” 关竞却没动弹,“让他俩住一个房间,然后咱俩再挤挤不就行了吗。” “或者我出去住一晚上也行。”他又补充道。 付三生转过头来看他,一时没答话。 “……怎么了?”关竞搂紧了怀里冰冰凉的啤酒,“我说错话了?” “没有,没事,”付三生说,“他们已经订好酒店了,不住这儿。” 关竞觉得付三生刚才的反应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只好点点头,“哦。” 快八点的时候四个人总算都落了座,酒量不太好的关竞喝啤酒,付氏兄弟喝白酒——据说是付明杰两口子旅行时买的特产,虽然关竞也分辨不出跟超市卖的有什么区别。 “明杰,小玉,恭喜你们结婚,”付三生端起酒杯,“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付明杰和程玉也端起酒杯,当然了程玉的杯子里是果粒橙,两人一齐道,“谢谢哥。” 他们三个在这里举杯,关竞就在旁边默默往锅里下生菜,结果被付三生一巴掌拍在后背上,“一会再吃,把你杯子举起来。” 关竞被他这一巴掌吓了一跳,差点把筷子掉了,“嗯?还有我的事?” “你当然得一起喝啊,这顿饭不就是庆祝我俩结婚的吗,谁也不能缺,”付明杰笑着说,“不过关竞,你的祝福语被我哥窃取了,再说点别的吧。” 关竞侧过头问付三生,“你刚说的什么?” 付明杰一个抢答,“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就你回来时候说的那句。” “啊,那我就再祝你们甜甜蜜蜜白头偕老生活美满早生贵子携手一生……”关竞停顿了大概两秒,“……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付明杰笑得酒都要洒出来了,主动跟关竞碰了碰杯,“我干了,你随意。” 关竞又偏头去看付三生,付三生就笑了笑说,“你意思意思就行,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喝点好。” 话是这么说,但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付三生和付明杰喝掉了整整两瓶白酒。 就说酒瓶不算大吧,加起来也有起码一斤多了,而且度数还挺高。 走的时候付明杰脚底下都在打飘,关竞想把他们送到酒店,被程玉拦下了,说酒店就在小区对面,这几步路拖也能把人拖过去。 关竞看程玉扶着付明杰的样子还算稳当,就没坚持,等他们转过楼梯拐角才回了屋关了门。 桌子上一片杯盘狼藉,付三生坐在桌边,目光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小半盘娃娃菜。 关竞凑到他跟前,轻声喊了一句,“三哥?” “他们走了?”付三生问。 “嗯,”关竞点头,“你也喝了不少,洗漱一下早点睡觉吧。” “我得去洗个澡,”付三生站起来朝洗手间走过去,“身上全是酒味儿。” 他语言流畅步伐平稳,看起来倒不像是喝多了的模样,关竞彻底放下心,开始收拾桌上的锅碗盘碟和没吃完的菜。 等他把桌子收拾好,戴上手套打开洗洁精准备洗碗的时候,洗手间里猛然响起了付三生把音量开到了最大的嗓音。 他在唱歌。 关竞听不出来他在唱什么,因为他已经走调走到南极去了。 这个点闹出这个动静简直是等着邻居来破口大骂,关竞顾不上碗了,匆忙脱下手套跑到洗手间门口,“三哥你别唱了!扰民了!” 里面的动静立刻停了下来,关竞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又听到了砰一声闷响。 似曾相识。 “三哥!你没事儿吧!”他慌慌张张的去拧门把手,没拧动,应该是付三生反锁了,“三哥?你说句话!” “我没事……”好在付三生很快就回应了他,“你走吧,不用……管我。” 还好还好,人还是醒着的,“你冲一下就赶快出来吧,我在外面等你。” 这次付三生没有回话,关竞把脸都贴到门边儿了,也只能听见淋浴喷头哗啦啦的水声。 他干脆整个人都靠在了门上,又喊了一声,“三哥?你还……” “好吗”两个字还没说完,里面的人就突然打开了门。毫无防备就失去了重心的关竞都没来得及扑腾两下,就啪叽摔在了地上。 半截身子进了洗手间,半截身子还在客厅,姿势十分尴尬。 而且……妈的好疼…… “我洗完了,”付三生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听起来平静镇定又淡然,“你……关竞?你趴着干什么?” 关竞抬眼,看到了一双湿漉漉的脚。 他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但这种预感没能阻止他抬起头的动作。 深夜十点半,洗手间门口,关竞梗着脖子,瞻仰了一个一丝不挂只挂着水珠的付三生。 第七片阿莫西林 关竞见过不少人喝醉的样子。比如他爸,喝多了特别爱聊天,唠唠叨叨一口气说上俩小时都不带停的。比如佟哲,喝多了就哭,而且是不出声光掉眼泪那种。再比如他吉他社的副社长,聚餐十次里起码喝醉八次,这八次里起码又会跳上八次半的脱衣舞。 但这些人里没有一个像付三生一样,会在喝醉了以后大声唱歌,并且跑调,然后衣服也不穿的站在别人眼前,一站就是半天。 不过他皮肤是真的好,脸上白,身上更白。 三十岁的人了这情况正常吗? 不对,关竞你在想什么呢?!这是重点吗?! 他强制关闭了自己的脑洞,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拉着貌似还在发呆的付三生的手把人拽回了房间。 一进屋付三生就像是重新开机了似的,先是挣开他的手,然后自动自发地打开衣柜,拿出一条黑色的平角内裤穿上了。 内裤很贴身,衬得弧度很明显。 ……嗯?哪里的弧度? 这个问题刚钻进关竞的脑袋里,付三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要睡觉了,可以帮我关灯吗?谢谢你。”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躺上了床,闭上了眼睛,还把双手合拢交叠在小腹上,姿势堪称端庄。 这波操作我是服气的,关竞想着,不过能老实睡觉总归是好事。 灯的开关就在门边的墙上,关竞往门口走了两步,又有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也多亏他这一眼,才避免了付三生今晚第二次与地面亲密接触。 明明上一秒还一动不动躺的像个死尸,怎么下一秒就要滚到床下来了?还能不能有点行为逻辑? 关竞抱住付三生的肩膀和腰,想要把人拖回床上,付三生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突然使劲挣扎起来,并且扯着嗓子喊道:“松手!放开我!回你大菠萝里去你这个混蛋……” 吓得关竞立马松了手。 手松开了人却没敢离开,谁知道付三生还会不会往下滚?关竞叹了口气,半坐在床边,假装自己是一堵墙。 付三生这会也不乱动了,他从平躺改为了侧躺,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背靠着关-此刻是墙-竞。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也越来越均匀绵长。 是睡着了吗? 关竞试探着动了动腿想换个姿势,还没挪动一厘米呢,旁边的付三生突然翻了个身,并一把拽住了关竞的T恤下摆。 关竞还没来得及震惊,付三生就像条大毛虫一样往他身边拱了拱,又把自己抓住的那截衣服贴到脸上蹭了蹭,然后迷迷糊糊地说,“……火锅……酒……” 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关竞却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他衣服上都是火锅和酒的味儿。他有点无奈,本来想收拾完了洗个澡再换的,现在好了,别说是去洗澡换衣服,他连动都不敢动。 付三生的手机就在床头柜上放着,关竞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来,显示时间是晚上十点五十九。 ……啊,现在蹦到十一点了。 关竞隐约感觉到了困意。 他今天上了一天班,晚上又喝了酒,还跟着付三生一通折腾,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疲惫。 但他不能扔下这个随时可能会再次摔下床的三哥独自去睡觉,他的良心不允许。 关竞思索了半晌,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迅速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付三生推进了床里,腾出地方后飞快地踢掉拖鞋躺上去,又赶在付三生惊醒前一把搂住了对方,还压上一条腿加以固定。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十秒,不,应该是五秒钟之内。 而或许正是因为动作快,付三生没有被彻底惊醒,也没怎么挣扎,只稍微动了动身子就又沉沉睡去了。 OK,很好,非常棒。 可以睡觉了。 ……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 手机铃声不知疲倦地响着,关竞烦躁地侧过身,抓起被子蒙在了脑袋上。 快点停快点停一大早的打什么电话…… 付三生听见动静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关竞蒙着头在床上滚开滚去。他按掉手机,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关竞,醒了就起来吧。” 关竞不满的哼哼了两声,又磨蹭了片刻才睡眼朦胧的坐了起来,“三哥,现在几点了?” “九点多,”来电没显示名字,付三生便也没理会,直接把手机揣进了兜里,“我刚做早饭了,你洗漱完过来吃。” “我直接洗个澡吧,昨晚上也没洗,”关竞撩起衣服闻了闻,“还是火锅和酒的味儿。” “啊,对了,”他又补充道,“我昨天没换衣服就在你床上睡了,要是换床单的话我来洗。” 付三生本来都要转身走了,听他这么说又转了回来,“没这么讲究,再说……都是我喝多了闹的,要洗也是我自己洗。” “你都记得?”关竞瞬间清醒了,“没断片儿?” “我不是说过我记性好吗,”付三生表面平静,耳根却隐隐泛起了红,“喝多了也一样。” “既然记得,那你以后可千万别再喝醉了。昨天晚上都要把我吓懵了,又是唱歌扰民又是洗完澡裸奔的……也不对,没奔出去,就我自己看见了,”他下意识回忆了一下,突然跑题道,“不过你身材真好啊,皮肤白,然后还腰细腿长的,这要是个妹子……” 他猛的顿住,随即不太自然地扯出一个笑来,“你要是个妹子我也不会在这儿了哈哈哈……”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尴尬,关竞有点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好好的提妹子干嘛呢,哪个老爷们愿意被人这么比较啊? 他正纠结着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付三生却先一步开口道,“行了,要洗澡就赶快去,厨房火还没关呢,我先去看看。” “哦,”关竞猛松了一口气,穿上拖鞋跟着对方走出了房间,又没话找话似的问,“你做的什么?” 付三生头也没回,“小米粥和荷包蛋。” 关竞想说他喜欢小米粥,也喜欢荷包蛋,但付三生已经走进了厨房,还顺手关上了门。 于是他哪一句都没说。 等到关竞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付三生已经坐在桌边喝粥了。他对面的位置上也摆着一碗粥,还有一个放着两只荷包蛋的盘子,显然都是给关竞的。 关竞拉开椅子坐下,夹起鸡蛋咬了一口。蛋白的边缘有点酥脆,蛋黄则又软又香,是他吃过最美味的煎蛋。 “好吃,”他满足的笑,“三哥厉害。” 付三生却没理他,仍旧低着头喝粥。 “三哥,你怎么不说话?”关竞问。 “食不言寝不语。” “可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不是还聊的很高兴吗,”关竞喝了口粥,忽然又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付三生终于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我就是酒劲儿还没过去,头疼。” “严重吗?我给你买点药去吧,”关竞说着就要站起来,“我知道什么药比较……” “不用,你快坐下,”付三生皱着眉,“我下午再睡一觉就好了。” “没事,我一会就回来了,”关竞还不肯放弃,“你等我。” 话音一落他就大步往门口走去,付三生无法,只好起身追过去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人拽回餐桌,“我说不用就不用!” 人一着急语气就显得冲,关竞被他按在椅子上,仰头看向他的目光不禁有些委屈,“三哥,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付三生被他弄的心里一软,放缓了声音道,“昨天就麻烦你一晚上了,现在还让你替我买药的话我过意不去。我不是跟你发脾气。” 关竞的表情立刻缓和了些,“真的?” “真的,”付三生耐心重复了一遍,“快吃饭吧,都凉了。” 关竞这才继续喝粥。 可没喝几口他又停了下来,盯着付三生说,“我今天休息……你待会还去店里吗?” “不去了,我也休息,”付三生看他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又补充道,“你老实吃饭,吃完了来帮我写作业。” 第八片阿莫西林 一个高中毕业十多年的三十岁甜品店老板,居然还要写作业。 世道已经艰难成这样了吗? 关竞把第二只鸡蛋三两口吞下肚,又呼噜噜喝光了碗里的粥,这才忍不住问,“三哥你要写什么作业?为什么要写作业?你要我帮什么忙?” 恰好付三生的小米粥也见了底,他把两人的碗碟摞在一起送进厨房,这才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关竞说,“你跟我来。” 他们进了付三生的卧室,关竞在床边坐下,看着付三生从床底拖出一个折叠小板凳,又从柜子最底层搬出一个箱子,里面是画架画板,厚厚的一本素描纸,还有大把的铅笔橡皮。 “我报了素描班,每周都得交一次作业,”付三生支起画板,将几支没用过的铅笔连带一把削笔刀递给关竞,“把这几根铅笔削了。” “……”关竞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东西,“我就帮忙干这个啊?” “嗯,”付三生把素描纸在画板上放好,自己在小板凳上坐下,“铅芯不用削的特别尖,别太短了就行。” “放心,”关竞一拍胸脯,“我肯定够长,” 付三生动作一顿,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关竞把刀片往前推了推,疑惑道,“……我又说错话了?” 付三生重新低下头,笔尖在画纸上轻快地滑出了第一根线条,“没有,没事。” 两人一时都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铅笔划在纸面上,小刀削下木屑,和木屑铅粉落进垃圾桶的轻响。 几分钟后付三生已经勾出了大致轮廓,他停下笔看向关竞,对方微微弓着背,正在认认真真地削第三支铅笔。 关竞其实挺帅的。 虽然是单眼皮,但眼眶深,有立体感,笑起来的时候还会有点弯弯的弧度。从耳根到下巴的线条也很漂亮,带点锐气又不过分夸张,充满了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奇妙荷尔蒙。 而他此刻偏着头,沉默又专注,这种感觉便愈发明显了。 “三哥,你是在画我吗?” 付三生猛的回过神,他匆忙收回自己的视线,这一瞬间竟破天荒的有些心虚,“你说什么?” 关竞探过头来看他的画纸,“不是我……是台灯吗?”他朝床头柜上瞄了下,“还挺像的。” “我现在还只能画这种简单的东西,台灯苹果水杯之类的,”付三生说,“要是哪天我能画人像了……” 他忽的停了下来,关竞却自发的将后半句补上了,“就画我?那太好了,还从来没有人给我画过像呢。” “……估计没有这个机会了吧,”付三生从关竞手里抽出一支HB型号,在画板边缘敲了敲,“暑假结束你不就走了吗。” “这话说的,我不住这儿咱俩就不是朋友了?”关竞对他的说法很不以为然,“我学校那么近,不说周末,就是晚上你想撸个串我都能出来作陪,怎么就没机会。” 付三生愣了愣,随即轻声笑起来,点头道,“也对。”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关竞看着付三生用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线条画出凸起的台灯灯罩和凹陷的花纹,画出光亮和阴影,他觉得很神奇,想要感叹几句,却又怕打扰了对方。 后来还是付三生主动开了口,“怎么不出声了?无聊的话你自己出去玩也行,不用在这儿……” “没有没有,不无聊,”关竞打断了他,“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而且你画的真好,简直像是用手机里的素描滤镜拍了个照片。” “这波闭眼吹,”付三生勾起唇角,“关同学,是什么蒙蔽了你年轻的双眼?” 关竞立刻笑出了声,“可能是昨晚上喝的啤酒吧哈哈哈……” 等到付三生差不多画完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了,他把除了这张画之外的东西都按原样收好,一转头就看见关竞手指飞快地敲着手机,应该是在打字。 “三哥,你会打篮球吗?”关竞突然停下动作,抬眼望了过来,“我下午去东体育场,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早上不是说了吗,下午得睡一觉。” “哦对,你还头疼呢,”关竞低头,又在手机上敲了什么,“那就算了。” …… 付三生把昨天晚上剩下的肉和菜从冰箱里拿出来炒了,两人简单吃了午饭,收拾完以后付三生回房间休息,关竞则直接出了门。其实跟李嘉城他们约好的时间没有那么早,但关竞不打算午睡,在屋里待着也无聊,再加上付三生拒绝了他的邀请让他有点失望…… 要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失望的,付三生都三十岁的人了,跟他们玩不到一起很正常,何况他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去不了,也不是真的不愿意。 再仔细想想,其实这个邀请本身就挺奇怪的。 至于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个念头……关竞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放弃了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打开朋友圈刷了一会。佟哲已经回家了,终于不再噼里啪啦的发他出去玩拍的照片,开始改发他们家猫猫狗狗的小视频。于锋发的最多的是游戏截图,其次就是各种吃吃喝喝。而作为宿舍里唯一一个现充的赵海鹏,除了秀恩爱,就是被迫秀恩爱。 听见公交报站的声音后关竞起身下了车,穿过马路走进了体育场侧面的小公园。这个时间人很少,他找了个树荫底下的长椅坐了,环顾四周也只看到斜对面隔了挺远的椅子上坐着俩男的。 他收回视线继续刷手机,但只刷了几秒钟就停下了,然后他侧过身,又一次朝那两个男的看了过去。 穿着红衣服的那个……似乎有点像李嘉城? 而就在关竞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想走近点确认一下的时候,红衣服那人忽然往他身边的男人怀里扑了过去,然后两人干|柴|烈|火地吻在了一起。 隔着这么远关竞也能判断出这必然是个法式热吻里的法式热吻。 这一刻关竞觉得非常尴尬,而且非常慌张,他想要立马转身离开,却鬼使神差的站着没动。 直到那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开,然后顺利发现了他。 这已经是起码三分钟后的事了。 关竞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向自己走了过来,然后红衣服的那个,是的也就是李嘉城,朝自己摆了摆手,“关竞,你这么早就来啦。” “啊……是啊,”关竞的脑子还没有分析出这一情景的应对方式,于是他此时看起来就像个二傻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不是吧?吓着了?”李嘉城走到他跟前,举起手来打了个响指,“吓着了还看那么半天。” 也许窘迫感是能提高大脑工作效率的,关竞总算缓过神来,却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就……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啊你不是,”李嘉城翻了个白眼,“反应这么夸张……怎么,歧视我们?” “不不不,没有,”关竞连忙反驳,“主要是头回见着活的……不是,我的意思是头回见到认识的,有点……震惊。” 李嘉城身边的男人和关竞差不多高,穿着笔挺的白衬衫黑西裤,听见他这么说就笑起来,主动朝关竞伸出了手,“你好,我叫冯毅,嘉城的男朋友。” “……你好,”关竞跟他握了手,“我是关竞。” “听嘉城提过你,球打的特别好。咱们找个地方聊会?”冯毅说着拉住了李嘉城的手腕,温声道,“刚不是说渴了吗,给你买饮料去。” “嘿嘿,我要喝可乐,”李嘉城笑眯眯地抬起胳膊,在冯毅牵着他的手背上亲了一口,“你请客呗。” “哪次不是我请。” 关竞:…… 关竞:聊会儿什么的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觉得自己太亮了。 第九片阿莫西林 关-灯泡-竞最后还是跟着李嘉城和冯毅这对小情侣去了体育场附近的一家快餐店。 他到现在还有点怪异的不真实感,目光时不时在对面两个人身上聚焦,片刻后又飞快移开。李嘉城被他看的发毛,干脆把手里的可乐杯子往桌上一磕,“你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光瞅能瞅出个屁来。” 关竞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实在憋不住,“那我就问了啊……你是一直喜欢……男的吗?” “对啊,”李嘉城回答的很淡定,“有问题?” “为什么?”关竞想不通,“男的怎么会喜欢男的呢?” “没有为什么,这就跟有人喜欢萝卜有人喜欢白菜是一样的,”冯毅主动接过了话头,“只不过是喜欢这样的多点,喜欢那样的少点而已。” “你也是一直喜欢萝……男的?”关竞又问。 冯毅笑笑,“我情况特殊一点,萝卜白菜都可以。” “是啊,所以我又得防姑娘又得防汉子,”李嘉城瞪了他一眼,“好惨一男的。” “别闹,”冯毅摸摸他的鼻子,“现在就喜欢你一个。” 关竞觉得有点牙酸,但为了满足好奇心只能又坚持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当时就知道对方喜欢男的吗?”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李嘉城立马来了精神,“去年放暑假的时候我去爬山,爬到半截爬不动了,就去坐缆车。本来那种缆车应该是坐六个人,但是碰巧那天人少,我上去的时候车上就他一个。” “刚开始我俩都没说话,毕竟也不认识。我当时就觉得这人挺奇怪的,出来玩还穿的特别正式,”他看了冯毅一眼,“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个人爱好。” 冯毅没说话,笑着拉过他的手捏了捏。 “缆车走了也就三五分钟吧,突然哐啷一声,就跟哪儿卡住了似的,晃了一下然后停了。我当时吓了一跳,直接就从座位上滑下去跪他脚边了,”说起这事来李嘉城又是后怕又是好笑,“那会儿我就想,我不会今天就死这儿了吧?死之前怎么还给人拜了个早年呢?” 关竞噗的笑出了声。 “我现在再想也觉得搞笑,但当时真的害怕,冷汗出了一身,”李嘉城端起可乐喝了两口,“而且我也挺生气的,就觉得我都跪下了这人都不扶我,也太没人情味了。” “后来我不是扶了吗,”冯毅搂住他肩膀,“结果你还打我。” “是,你是扶我了,那你还趁机亲我呢,”李嘉城翻了个白眼,“我没打死你都算好的。” 故事的发展太出人意料,震惊之下关竞呛了一口雪碧,咳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关竞你脑子里是不是有泡?”李嘉城坐直了身子,“我还能先跟人动手,动完了再说哎哥们,咱俩搞个对象?” 关竞讪讪的笑了笑,“也是。” “从缆车里出来之后我一分钟都没多待就回家了,然后连着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每次都梦见被人强吻又从高处摔下去,差点因为这个得了焦虑症。” “好在这种情况也没持续多久,快开学那会儿我就忘的差不多了,”李嘉城继续道,“谁知道国庆节的时候跟我同学出去吃饭,就一块打球那几个,你也见过,居然又遇见他了。” 他说着伸手捅了捅冯毅的腰,冯毅就攥住他的手不许他动,又在他腕上亲了下,“然后卑鄙无耻的我就以嘉城在缆车上给我拜早年的事作为要挟,换来了他的微信和手机号。” 李嘉城愤怒地推他,“你抢我词儿!” “他跟他爸妈还有他姐姐都是这么讲的,”冯毅笑着跟关竞说,“我都背下来了。” 不知道人是不是震惊到了极点反而会淡定下来,反正关竞听到这里时意外的很平静,他问,“所以你们已经见过家长了?他们也能接受?” “换了一般家庭肯定不行,但我们家不一样,我高二那年就出柜了,”李嘉城说,“你知道什么叫出柜吧?” 关竞点头,“大致明白什么意思。” “我那会儿可是没少挨揍,要不是我妈跟我姐死命拦着,我早就被我爸打死了,”李嘉城颇为感慨,“我也知道我挺对不起他们的,可我就是不喜欢女孩,能怎么办。”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冯毅说,“爸妈其实也不怪你,他们就是心疼,怕你受委屈。” 李嘉城没答话,抱住冯毅的胳膊蹭了蹭。 三个人聊了挺长时间,直到三点多李嘉城的几个朋友发微信说到体育场了,冯毅才离开,走之前两人还短暂的接了个吻。 “你们都挺勇敢的,”去体育场的路上关竞说,“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但像你们一样敢光明正大在一起的应该不多吧?被我看见的时候也特别坦然,一点都不藏着掖着。” “没那个必要。俩男的谈恋爱而已,又不是犯罪分子,干嘛藏着掖着。”李嘉城咧嘴一笑,“但我没想到你接受度挺高的,不光不排斥,还八卦我们半天。” “排斥我肯定没有,这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关竞说,“以前我也在网上看到过这方面的东西,就觉得挺难理解的,俩大老爷们怎么谈恋爱?” “不过今天见着你跟冯毅,我发现俩男的处起来也挺能虐狗的,”关竞冲他挑了挑眉,“主要是你俩一直明目张胆丧心病狂的秀恩爱,太可怕了。” “滚吧你!”李嘉城一脚踹过去,“不会说成语就别说!” …… 下午四点半,关竞坐在篮球场边的椅子上休息。 李嘉城把篮球往另一个朋友手里一扔,也跟着坐了过来,“你今天怎么回事?十投九不进,传球还差点砸到人。” “我老是想起你喜欢男的这事,”关竞也有点恼,“一想就走神,一走还特别远。” “不是吧你,至于吗?”李嘉城皱了皱眉,随即忽然想到什么,凑近了低声道,“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你真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人了你这个假首富,”关竞飞速往旁边挪了挪,“别说我不喜欢男的,就算是喜欢,那也得是……” 他猛的顿住,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僵,半晌才动了动嘴唇,含糊道,“没,我是说……” “关竞!” 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关竞差点就跳了起来,心跳在刹那间疯狂飙到一百八,直接就奔着猝死去了。 脖子像是生了锈,扭动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关竞足足耗费了数秒钟才终于转过头,朝篮球场北侧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付三生正从侧门走进来,他穿了件印着狗头的白T恤,下面是军绿色的短裤和运动鞋,看上去根本不像个三十岁的人。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腿已经先迈了出去,关竞噔噔噔跑到他面前,“三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睡觉了吗?头还疼吗?” “睡完了,不疼,”付三生笑着答了,又把手里装着饮料的袋子递给他,“给你朋友们分分吧,贿赂一下,待会打球的时候让让我。” 关竞忙伸手去接,不经意间碰到了付三生的手指,那手指明明带着点凉意,关竞却像被开水烫到似的,猛的缩回了手。 袋子啪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付三生有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端详自己的手,“……有静电?” “没有,不是,我……”关竞又是尴尬又是紧张,脸都要憋红了,“是我手上有汗……” 李嘉城过来的时候关竞正手忙脚乱的把袋子和滚出去的饮料捡起来,他还以为出了什么情况,就问关竞,“出什么事了?这谁啊?” “这是……我三哥,”关竞拿出一瓶脉动塞进他怀里,“就是我之前在微信上跟你说的那个……”他停顿了一下,“那个朋友。” 李嘉城恍然大悟,非常热情的跟付三生打了个招呼,还握了手。关竞在一旁看着,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点不爽的情绪来。 打招呼就打招呼,握什么手啊。 你不是喜欢男的吗?不知道男男授受不亲? 关竞拧开一瓶饮料,咕咚咕咚灌下小半瓶,然后用几乎整个球场都能听清的音量扬声喊道,“老李,1V1打不打?” 第十片阿莫西林 李嘉城觉得,关竞一定是疯了。 先是莫名其妙跟他打了一场1V1,让他输的很惨;随后3V3的时候又跟打了鸡血似的,跑的比之前快,躲的比之前灵活,运球比之前花哨,连投篮都要站在三分线外两米远,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偏还能投进。 他要是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吧,李嘉城也就当他是受了点刺激所以想找个途径发泄一下,可自从付三生上场,关竞立马摇身一变成了传球机,要么就是把球往付三生怀里怼,要么就是从别人那儿抢了球再往付三生怀里怼。 但是关竞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你三哥跟你不是一边儿的啊!你的钛合金狗眼是被我跟我男朋友秀恩爱闪瞎了吗! 付三生显然也觉得这样不太好,主动喊了暂停把关竞叫到一边说了什么,关竞就一边盯着他一边不好意思的笑,然后乖乖点了点头。 李嘉城眯了眯眼,总觉得关竞今天哪哪都不太对劲。 要说是对他喜欢男人这事的震惊劲儿还没过去,那也应该像刚开始一样心不在焉水平直线下降才对。怎么自从付三生来了,就先是像个拼命开屏卖弄风骚的雄孔雀,后又像个不知道怎么讨别人欢心只能盲目示好的傻子呢? 而且…… 关竞你盯着你三哥看的次数也太多了吧?他脸上是有花吗? 李嘉城喝了口水,忽然又想起付三生来之前关竞说的:别说我不喜欢男的,就算喜欢,那也得是…… 他当时没有说后半句,李嘉城也没多想,可看现在这个情况,关竞没说出来的内容也许并不是对他赞赏的男性的描述,而是……具体某个人? 哇哦,这是什么惊天大秘密。 …… 众人打到五点半多就准备散伙了,从体育场出来的时候李嘉城没有跟他那几个朋友一起走,反而是凑到了关竞和付三生身边,状似随意的问道,“对了三哥,你结婚了吗?” 关竞脚步一顿,没等付三生回答就抢先道,“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聊聊嘛,”李嘉城瞄了一眼关竞的表情,又看向付三生,“三哥比咱们大好几岁吧?结婚了不也很正常么。” “结婚不着急,”付三生对这个话题倒并不显得反感,“等我找到对象再考虑也不迟。” “你还单身?那我给你介绍一个呗,”李嘉城挤眉弄眼地说,“我光表姐就好几个呢,没准就有合适的。” 付三生正要婉言拒绝,关竞却突然拽住李嘉城的胳膊,把人拉到了路边的梧桐树底下,压着声音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李嘉城一脸无辜,“干嘛呀我怎么了?” “好好的你给人介绍什么对象,”关竞拧着眉,“他跟你又不熟。” “现在不熟又不代表以后也不熟,”李嘉城很不以为然,“再说了,我要给三哥找个女朋友,让他脱离单身享受甜蜜的爱情,你作为好哥们应该支持啊。” 关竞一时语塞,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那我也没有甜蜜的爱情啊,你怎么不给我介绍。” “谁说我不给你介绍,”李嘉城冲他挤眼睛,“我们学校本来就女多男少,单身妹子有一个加强连那么多。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类型,我给你加微信去?” “……我就那么一说,”关竞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推下去,“谁用你闲操心。” “我不操心也会有别人|操心,三哥岁数不小了吧?早晚都会结婚不是,”李嘉城又说,“你也一样,还能一直不找女朋友吗?” 关竞没吭声,眉头皱的更紧了。 李嘉城见好就收,又跟付三生说了一遍自己随时都能联系相亲,随即就奔回同学那边,一行人很快不见了踪影。 …… 回去的路上关竞有点闷闷不乐的,还走神了好几次。付三生若有所思的观察了他一会儿,才试探着问,“关竞,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我没不高兴,”关竞低声说,“我就是饿了。” “那咱们待会儿在光明桥下车,那儿有个菜市场,”付三生说,“你想吃什么菜就买什么,只要别太难的我应该都做的了。” “其实你中午把圆白菜和豆皮炒在一起就挺好吃的,多放点辣椒,”关竞想了想,“不过没有肉,再做个回锅肉行吗?” “行啊,这都小意思,”付三生看着他,眼底有明显的笑意,“你还挺好养活。” 关竞嘿嘿傻乐了两声,没接话。他盯着付三生眼角细细的笑纹,明明身边充满了杂音,却在这一刻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热烈,躁动,如同擂鼓。 从菜市场出来,付三生手里多了一袋计划外的红薯。 可能是因为经历了一天的挑挑拣拣,这些红薯的个头儿都比较小,还灰头土脸的,要不是付三生突然在摊子前站住了说要买,关竞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问付三生买红薯是不是为了煮稀饭,付三生摇了摇头,说是要烤着吃。 关竞的姥姥家有那种烧柴火的土灶,他小时候放寒假过去玩儿,见过姥姥把红薯埋进做完饭的余火里,烤出来皮都是黑漆漆的,但很好吃。后来见得多的则是冬天街上卖烤红薯的推车,上面架着铁桶一样的烤炉,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热腾腾的香气。 可付三生既没有柴火,也没有铁桶,难道要用天然气灶去烤吗? 当然不。 回到家之后付三生搬出了厨房柜子里的小烤箱,趁着预热的时间把红薯挨个洗净擦干,裹上锡纸摆在烤盘里。等到听见叮一声响,就把红薯放进烤箱,定好时间不再管了。 “这得多久能吃?”关竞问。 “四五十分钟吧,”付三生边说边把圆白菜最外层的叶子剥下来扔进了垃圾桶,“你别在那儿守着了,过来洗菜。” “哦,来了。” 付三生做了关竞点的圆白菜炒豆皮和回锅肉,又切了冰箱里的一根腊肠和芹菜炒了,最后煮了鸡蛋汤。关竞往饭桌上端菜的时候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的叫,忍不住就先夹了两口吃,正好被盛了汤出来的付三生看见,“干嘛呢?偷吃可还行。” 关竞接过他手里的汤碗放在桌上,笑了笑说,“什么叫偷啊,我是光明正大的吃。” 笑完了他突然又有点感慨,“会开店会做饭会打球会画画……三哥,你真厉害。” “那你这厉害的门槛挺低的啊,”付三生唇角上扬,显然心情很好,“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是你认识的太少。” “我认识你就行了,”关竞放下筷子,抬起头,朝付三生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他自己都不了解的热度,“不是都说人的运气总额是固定的吗,能碰见你我就够走运了,哪还有多余的给下一个。” 付三生愣了愣,捏着汤勺的手指下意识用力,骨节一阵发白。 片刻之后他有点慌张的低下头,避开了关竞的视线。 “吃饭吧,”他说,“少拍马屁。” 第十一片阿莫西林 俞城最近的天气就跟闹着玩似的,早上还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中午就毫无征兆的变了脸,从太阳隐去到阴云密布再到大雨倾盆,只用了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 回家的想法泡了汤,关竞只能跟陈硕一起留在药店里叫了外卖。陈硕推荐了一家烤肉饭,量挺足肉也挺多的,就是有点咸,关竞吃到半截就喝掉了一整杯水。 正要去饮水机那儿再接一杯的时候,付三生的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三哥:你在家吗?去帮我把屋里窗户关上,天气预报说有雨】 关竞把水杯随手放在一边,回复道: 【关竞:我还在药店,雨太大了我还没带伞】 【三哥:已经下起来了?】 【关竞:你别说你那儿没下啊,咱俩离着还没两公里】 【三哥:我出差了不在俞城】 【三哥:刚下高铁突然想起来,你没回去就算了】 【三哥: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说?】 你当然没跟我说啊!最近你天天早出晚归的都没怎么跟我聊过天,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要出差!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毛毛虫! 【关竞:你因为啥出差?去哪儿了?几天回来?】 【三哥:一个中式点心的培训,在上海,大概得四五天】 【关竞:哦】 【关竞:行吧】 【三哥:生气啦?我又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三哥:你不是一直想吃排骨吗,等我回去就给你做】 【三哥:我还可以跟你一块儿绝地求生】 关竞正想回复一句“这些糖衣炮弹是收买不了我的”,聊天页面上紧接着又弹出了一条: 【三哥:给您比心.jpg】 关竞打字的动作一顿,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 这个比心的表情包是他很久以前自己做的,用的是个动漫人物的Q版图,加了小红心和黑色的配字。 当初付三生提出让他借住的时候,他给对方发过这个表情包,但他没想到付三生会存下来,现在还拿出来用了。 这对别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事,但付三生不同,毕竟他是个从来不发表情包甚至连微信自带的小黄豆都不怎么用的奇怪青年。 这莫名其妙的戳到了关竞的点,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微笑。 【关竞:只有排骨和绝地求生是满足不了我的,我还要水煮鱼和王者农药】 【三哥:准了】 【关竞:我会想你的三哥】 【关竞:乖巧.jpg】 …… “付先生,这是您的身份证和房卡,请收好。” 酒店前台的小姐姐把两张卡片朝客人递过去,对方却没接,只定定地低着头看手机。她只好又叫了一声,“付先生?” 付三生这才回过神,抬起头冲她笑了笑,“不好意思。” “没关系,请收好您的卡,如果还需要什么的话可以随时打电话到前台。” “好的,谢谢。” 房间在八楼,付三生一边把身份证和房卡揣进兜里一边进了电梯,刚按下关门键就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道,“等一下!” 他抬手又把电梯按开了。 电梯门朝两侧缓缓退去,缝隙越来越大,付三生也终于看清了从酒店门口跑过来的男人的模样。 他微微一愣,随即皱了皱眉。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脚步一顿,停在了距离电梯门口两步远的地方。 四目相对了数秒,付三生说,“要是不用电梯的话,我就关门了。” “用!”男人赶紧走了进来,按下楼层键,而后转过身面向付三生,低声道,“……三生,好久不见……” 付三生低头看了看手机,聊天页面上关竞发来的简笔画小人端端正正地坐着,又傻又可爱。他心里一松,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是好久不见了,崇远。” 他的态度几乎算得上友好,以至于魏崇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三生,我……” “八楼马上就到了,”付三生瞥了一眼电梯里的楼层显示,“我把行李放好咱们再聊吧。” “好,好,”魏崇远连连点头,“那待会儿我在楼下的餐厅里等你,你……” 付三生打断了他,“我放了东西就下去。” …… 朋友圈里有人发了视频,俞城的雨下的特别大,小区花园里低洼的部分几乎成了池塘。上海却是晴朗的好天气,阳光从窗外洋洋洒洒的照进来,把桌边绿植的影子印在了卡座的沙发上。 餐厅里这个时间人不多,魏崇远给自己点了美式咖啡,又给付三生要了摩卡,“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喜欢这种,不知道……” “现在也喜欢,”付三生说,“谢谢。” “你……你变化挺大的,”魏崇远叹了口气,终于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以为你还会揍我呢。” “到现在都七八年了吧,再大的气也该消完了,”付三生把手指贴在咖啡杯上,也笑了笑,“何况你不是早就把钱还给我了么。” 提到这个魏崇远的表情立刻有些不自然,上扬的嘴角也跟着垮了下去,“对不起……” “其实当初我……我不是真的想骗你,”魏崇远声音有点哑了,“我一直都把你当成特别特别好的朋友,……” “那你为什么要接受我的表白呢?”付三生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方才温和的表情也冷硬下来,“而且,从你接受我到你说要结婚起码有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的任何一天你都有机会跟我说清楚,告诉我你不喜欢男的,也只能把我当朋友。” 魏崇远垂下眼,身侧的手掌渐渐握成了拳。 “我扪心自问了很多次,也还是认为我不会因为你拒绝我就不肯帮你,”付三生又说,“但可能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吧,被拒绝了就会恼羞成怒,然后躲你远远的……” “不是!我没有!”魏崇远猛的抬起头,“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也不是为了保证你帮我才一直不跟你说实话,我是以为……” “我以为我能喜欢你……”他重新低下头去,手指越握越紧,“那时候你对我太好了,我不想让你失望……” 付三生突然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声,半晌才道,“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他话里嘲讽的意味太明显,魏崇远原本还想再解释几句,但反复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再出声。 两人不欢而散。 …… 晚上洗完澡出来,付三生接到了关竞的电话。 平时有什么事都是在微信上说,乍一看见关竞的来电显示付三生还挺不适应。他放下手里的笔记本,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一滑,“喂?” “是我,三哥,”关竞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听上去有点沮丧,“我跟你说个事啊。” “我今天把小米粥煮糊了,锅底全是黑的,刷了半天,”他说,“我还炒鸡蛋了,结果手一哆嗦放了巨多盐,简直……哎你先别乐啊,有没有点同情心了?” 不笑是不可能的,最多我争取不出声。付三生这么想着,问他,“平时不都是在外面吃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自己做了?” “我本来是想在小区门口买份饺子吃,但是今天下大雨,好多店都提前关门了,”关竞说,“而且煮小米粥和炒鸡蛋看着都那么简单,傻子应该也会做吧?结果……三哥你是不是又在笑?” “我不是在笑你,”付三生躺倒在柔软的枕头上,将手机贴在耳边,“我是笑傻子。” “过分了啊,影射谁呢这是?”关竞说完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做饭真是不容易,三哥,我觉得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又高大了很多。” “是吗?两米八了?” “起码三米二。” “对了,刚才我把冰箱里那几个桃洗了,然后想都没想端着盆就去了你那屋,”关竞又说,“发现没开灯才反应过来你不在家。” 他说完了又有些懊恼地补充道,“这么一说显得我更像傻子了,唉,失策。” “挺好的,傻人有傻福,”付三生翻了个身,“俞城还在下雨吗?” “是啊,一直没停,”关竞回答道,“你屋里的窗户我关上了,阳台的衣服我也收起来了,现在都在你床上。” 付三生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家里特别安静,特别特别安静,”关竞突然换了个话题,“可能是我心理作用吧,好像少了你就一下少了好多动静。” “你是四天以后回来吗?用不用我去接你?” “那天不是我休息,不过我可以调休。” “……三哥?你怎么不说话?” “你说的这么起劲,我哪插的上嘴,”付三生把手按在胸前,像是要压住自己温热的心跳,“具体哪天结束还要听通知,等确定了我给你打电话。” “哦,”关竞有点失望,“好吧。”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片刻,然后付三生开口道,“关竞。” “嗯?” “我也会想你的。”他说。 第十二片阿莫西林 “首富,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李嘉城正捏着勺子喝拉面汤,他抬起头,目光在对面的关竞脸上扫视了一圈,“你说什么?” 关竞以为他没听清,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好往他那边探了探身子,“我是想问,你当初怎么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 “上高中那会儿我暗恋我们班班长,就发现了,”李嘉城皱了皱眉,“你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关竞敷衍地回了一句,又问,“那你暗恋他,有什么表现?” “表现?能有什么表现,就想跟他在一块儿呗,”李嘉城嗦了口面,口齿不清地说,“他当时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走,我这么爱睡懒觉的人,为了能跟他单独待一会也天天起早贪黑的,瘦了好几斤。” “这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啊,”关竞说,“我高中舍友为了追隔壁班班花也这么干过。” “为什么要不一样?”李嘉城抽了张纸巾,擦掉不小心滴在碗外头的汤,“暗恋女孩也是暗恋,暗恋男孩也是暗恋,跟谁搞对象都是搞对象,本来就没差别啊。” “既然没差别,你怎么不找女孩?怎么就确定自己非男的不可?” “啧,你这什么逻辑,”李嘉城翻了个白眼,“这么说吧,我想着我们班长能连撸三把,但一想到女孩,哪怕她长得跟天仙一样,也立马就软了,懂?” “呃……嗯,”关竞有点尴尬的应了一声,“懂了。” “不过我属于弯的比较彻底的那种,像冯毅他们的话就男女都行,”李嘉城补充道,“对了,班长这事别告诉冯毅啊,他知道了肯定弄死我。” 关竞配合的点了点头。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李嘉城眯了眯眼,“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事?” “我……”关竞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我最近有点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直的,想知道该怎么判断。” 李嘉城有点意外,他还以为关竞怎么也要编出个类似“我有个朋友对这方面的问题比较感兴趣”的理由,没想到他那么实诚,“你喜欢上男的了?” “可能是吧,”关竞说,“反正我特别想跟他在一起,不想和他分开。” “你想着他能硬吗?”李嘉城追问。 “……能,”关竞耳根都红了,却还是继续道,“之前他有一次喝醉了我们一起睡过,当时他没穿衣服,不是,是只穿着内裤……然后我昨天晚上梦见了,早上起来裤子就……” “卧槽,”李嘉城没忍住爆了粗口,“看不出来啊关竞,你还挺闷骚。” “但是我只能对他……那什么,换了别的男的我就挺受不了的,”关竞强调,“我这样也算弯的吗?” “要是我说不算,你就不喜欢他了?” 关竞立即反驳,“怎么可能!” “这不就得了,你又不是因为他是男的才喜欢他,而是你喜欢他,他又恰好是个男的,”李嘉城说,“所以你弯没弯根本就不重要,因为爱情里面本来就没有性别,明白吗?” 关竞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道,“老李,我觉得我重新认识了你。” 李嘉城挑了挑眉,“怎么样,对我李首富刮目相看了吧?”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关竞没理会他的得瑟,转而问,“你对你那个班长一直是暗恋?没有告白?” “没有,主要是他对我一直都挺冷淡的,”李嘉城又开始低头喝汤,“而且后来我听说他有喜欢的女孩,不过不在我们学校。” “那你出柜不是因为他?” “不全是,”李嘉城说,“其实我出柜的时机也挺偶然的,就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我哥跟我开玩笑,问我有没有在学校偷偷谈恋爱。我说没谈,但是我喜欢我们班长,想追他。” “我哥以为我们班长是女的呢,就问长得漂亮吗学习好不好啊?但我爸我妈都给我开过家长会,知道班长是男的,我妈吓得直接把碗给摔了。”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我又没做错什么,也没害谁,凭什么不能说。”李嘉城笑了笑,“要是早知道会挨那么狠一顿打,估计我就不敢说的那么干脆了吧。” 关竞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莫名的有点心酸,“你出柜这些事,班长都不知道是吗?” “本来也跟他没啥关系啊,”李嘉城放下勺子,拿纸巾擦了擦嘴,“而且就算没有他,我也早晚会出这个柜,早死早超生呗。” 关竞叹了口气,“也对。” “不说我了,不如我们聊聊你喜欢的这位先生?”李嘉城往他那边凑了凑,嘴角一勾,“我猜,他比你年纪大,会打篮球,还是个老板,对不对?” “……”关竞脸上写满了震惊,“你怎么知道是三哥?” “上次你带着他一块来打球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李嘉城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他站在旁边看着,你就一通炫技,他上场了,你就使劲往他怀里塞球,也不管是不是一队。” 关竞脸一红,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李嘉城又道,“但要说这是在朋友面前的炫耀心理和出于对朋友的照顾,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后来三哥把你叫到一边说话的时候,你又是眼珠子都不眨的盯着人家,又是笑得像个傻子,”李嘉城说,“要是你能对着真正的普通朋友做出那样的表情,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还有就是最后走之前,我说给三哥介绍对象,”李嘉城摸了摸下巴,“当时你是不是特别生气?反正拽我那个劲儿我都怀疑你是想把我胳膊扯下来。” “之后我就想,稳了,肯定没猜错。” 关竞哑口无言了长达两分钟,才有点难以置信的问,“……我那会儿就这么明显了?” “其实要换了别人可能也看不出来,不过我毕竟是过来人了,对这种事比较敏感也很正常。” “那你能看出来三哥喜不喜欢男的吗?”关竞急忙问,“我要是跟他表白他能不能接受我?” “这个嘛……我还真没法确定,毕竟我跟他接触的太少了。”李嘉城顿了顿,“但你可以适当的试探一下,尤其是肢体上的。如果对一些明显就比较亲密的动作他都没有排斥,反而会不好意思悄悄躲开的话,那就肯定有门。” “可是他喝醉那次都光着跟我抱一块了,也没见他不好意思啊,”关竞有点迟疑,“你说的真能管用?” “谁喝醉了耍酒疯还知道不好意思?你得看他清醒的时候啊,”李嘉城真是服了他,“把你的脑子从篮球场捡回来好吗关竞同学?” “别老是人身攻击行不行,我听你的不就完了。”关竞说。 “等他出差回来,我就试试。” 第十三片阿莫西林 关竞在下班之前反复思考了十几遍明早去车站接付三生的流程,以及扑上去拥抱他的动作要怎么做,才能显得足够自然。 要买一束花吗?不行,大庭广众之下这也太显眼了,而且三哥肯定会觉得很奇怪。 还是只抱一下吧。 能抱一下就挺好的。 …… 晚上回到家开门的时候,关竞发现门没锁,而且隐约能闻到带着点辛辣味儿的食物香气。 他停顿了大概三秒,然后猛的拽开门窜进了客厅,“三哥!” “退回去,换鞋,”付三生刚把碗放好,回头就看见关竞鞋都没换直接跑了进来,“我刚拖的地!” 关竞却像没听见似的,脚下不停地奔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对方抱过来的力道太大,付三生几乎被撞的踉跄了一下,又在失去重心前被紧紧搂住。他笑了笑说,“怎么这么激动,咱俩是十年没见了吗?”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关竞把脸埋在付三生颈侧,声音闷闷的,“我都计划好明天去接你了。” “培训提前结束了,我就改签了今天的车,”付三生说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而且一回来我就给你买排骨和鱼去了,又在厨房忙活半天,惊喜吧?” 关竞胡乱的点点头,头发在付三生脖子上蹭来蹭去,像只撒娇的大狗,“三哥,我特别想你。” 付三生心里一动,原本正要收回的手转而拍了拍他的脑袋,“行了,快洗手吃饭吧关崽崽。” “哪有我这么大个儿的崽崽,”关竞不撒手,“你比我矮半头呢,那你就是小崽崽。” “小崽崽就小崽崽吧,”付三生无奈地推推他,“什么崽也得吃饭啊,你的排骨跟水煮鱼可都等半天了。” 像是配合付三生一样,关竞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动静还挺大,他只得不好意思又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红烧排骨水煮鱼,番茄炒蛋地三鲜,加上一大碗冬瓜丸子汤,全都是关竞喜欢的。他一边吃一边感叹,“三哥你真是太厉害了……我现在觉得我自己做的那些就是屎。” “啧,”付三生咬排骨的动作一顿,“吃着饭呢能不能注意点。” “对不起对不起,”关竞嘿嘿笑了两声,“我不说了。” 他乖乖闭了嘴,付三生也没有再说话,饭桌上便立刻安静了下来。关竞本来想好了很多问题要问,此刻却觉得就这么相对而坐享受丰盛的晚餐也很美好。他时不时悄悄看一眼付三生,吃到嘴里的排骨就更加软嫩,水煮鱼也更加鲜美,就连汤里的冬瓜片也比平时香甜了许多。 一顿饭吃完关竞只觉得万分满足,他把付三生按在沙发上不许对方插手,自己三两下收拾了桌上的剩菜和碗筷碟子,端到厨房归置清洗的时候甚至哼起了歌。 付三生听了一会,发现关竞哼的是林俊杰的那首《豆浆油条》。 他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倚在门框上看他,“你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因为你回来了啊,高兴呗,”关竞说完,立马改口唱了句“今儿个老百姓啊真啊真高兴”,唱完了自己又大笑起来,“哎我去,我这是唱的啥啊哈哈哈……” 他戴着手套的手和碗碟一起泡在水槽的泡沫里,半侧着身子朝付三生看过来。他笑得夸张,带着点傻气,但眼睛却格外明亮,就像俞城大雨之后的夜里,苍穹深处最先出现的两颗星星。 胸腔里的心跳猛然开始失衡,让付三生有一瞬间久违的恐慌。 于是他随便应了句什么,就飞快地逃回了房间。 关竞整理好厨房出来就发现付三生不在客厅了,他想了想,拿着手机过去敲了敲付三生的房门,“三哥,来吃鸡啊?” 房间里响起一串很轻的脚步声,随即付三生打开门,冲关竞摆了摆手示意他进屋,“来。” 两人开了一把双排,关竞原本还想着谨慎点跳个农场矿场之类的,没曾想付三生直接标了个P城,降落后刚两分钟就开始了跟其他队伍的刚枪。 关竞根本来不及思考“三哥看着稳稳当当的怎么打起游戏来还挺狂躁”这个问题,他忙着给付三生打掩护,或是及时扔出个烟雾弹,好把被敌人放倒的付三生扶起来。 第一把他们被别的队伍团灭,第二把碰到天谴圈,死在了跑毒的路上,第三把终于顺利的吃了鸡。 关竞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一本正经的说,“我们的三哥高级技能小清单上除了开店做饭打篮球,现在又要加上打游戏了,”他竖起拇指,“非常生猛。” 付三生笑了笑,放下手机拿过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我就是耐性不好,狗不住。” “三哥,我也想喝水。”关竞突然说。 “喝呗,喝完回来再打,”付三生以为他是想出去又舍不得游戏,“说好跟你玩了,也不差这一两分钟。” “懒得回去拿杯子了,”关竞看着付三生的脸,“我能直接喝你的吗?” 付三生愣了愣,没有回话。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关竞忽然站起身,解释道,“三哥你比较介意这个吧?我开玩笑呢哈哈哈……” “没有,我不介意,”付三生打断他生硬的笑,把杯子递了过去,“你喝吧。” 关竞走到他跟前接过杯子,却并没有喝水,反而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三哥,我……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付三生回答。 对方越是表示相信自己,关竞就越是心虚。他把水杯放了回去,又拿起床上自己的手机,“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洗澡睡觉吧,改天我们再打。” “嗯,”付三生点头,“你也早点睡,明天不是还得去兼职么。” “我知道了,那我回屋了三哥。” 关竞转身往外走,一只脚刚踏出门,就听见付三生喊道,“关竞。” 他回过头,“嗯?” 付三生的唇角上扬,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我听见你在厨房唱豆浆油条了,一会儿我去泡点豆子,明天早上打豆浆喝吧。” 这明明只是句很平常的话,只是个极其普通的提议,关竞却觉得胸口仿佛被火苗舔过一般,滚烫的热意汹涌而出。 他猛的转回身,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三哥,我!我其实……” “怎么了?”付三生望着他。 “……”关竞深吸一口气,在付三生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拳,掌心被光秃秃的指甲扎的生疼。他重新走进房间,走到付三生面前,然后缓慢的,郑重的,一字一句的,将自己的感情摊开在亮白的灯光底下。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三哥。” 第十四片阿莫西林 “可能你根本就不喜欢男的,其实我也不喜欢……” “不是,我是不喜欢别的男的,我就喜欢你。” “要是我追你的话,你能……” “关竞,”付三生打断了仿佛一旦开口就无所畏惧的关竞,微微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你听我说。” “我不仅仅是个男人,我已经三十岁了。” “可你才二十岁,那么年轻,可以随心所欲不计后果的开始一段感情,哪怕以后无疾而终,也说得出一句至少曾经拥有。” “但我不能。” “你没问过我为什么都三十岁了还是单身,这是你尊重我的隐私,照顾我的心情。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之所以单身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因为我不想要什么曾经拥有,我想要的是一辈子。” “关竞,你跟我开诚布公,那我也不跟你弄虚作假。” “实话实说吧,我信不过你。” 关竞猛的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是想争辩两句,付三生却在他开口前便阻止了他,“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 “你知道喜欢男人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不管你喜不喜欢别的男的,只要你喜欢我,在别人看来,在你的家人看来,就都是一样的。既然你是个同性恋,那你就是离经叛道,不知羞耻,罪大恶极,就该被送进精神病院看管起来,免得出来害人害己。” 这和李嘉城说的根本就不一样……明明在他说来这只是件最多挨顿狠揍的事,为什么在付三生这里就变得这么严重了? 关竞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说?”付三生笑了笑,“因为当初我被迫出柜的时候,经历的就是这些。” 关竞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是说……你……” 他说的艰难,付三生便替他补上了后半句,“对,我就是同性恋。” “我可以扛得住曾经同学的议论,也可以扛得住后来同事的鄙视,哪怕因为这个被骗,被堵在小巷子里拳打脚踢,我也都能受得了。” “但是被我爸绑进精神病院的时候我真的崩溃了。” “我弟把我救出来以后我很长时间都要开着灯睡觉,对着墙自言自语,像个疯子。你不会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感觉的。”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人的出柜经历都那么惨,”付三生说,“但也只是惨的程度不同。” “这条路无论如何……都是很难走的。” “你不是绝对的同性恋,没有必要因为一时冲动而跳到泥坑里来,不值得。” “而且你喜欢我什么呢?” “要说打篮球,你的朋友里面起码得有九成都会打。要说做饭,找个温柔居家的姑娘,肯定能比我做的还好。要说长相……长的一模一样的是找不到了,但比我好看的一抓一大把,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我不是不高兴你喜欢我,”付三生扬起唇角,轻声说,“被人喜欢谁会不高兴呢?” “但我还是更希望你能找一个同样年轻,温柔,可爱,能不留余地全身心投入一段感情的人,去好好谈一场恋爱。” “而我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 这一通冗长的独白结束时付三生只觉得口干舌燥,他端起水杯,将里面的半杯水全都灌进肚子,这才抬起头来问关竞,“你觉得呢?” “你先把水杯放下。”关竞说。 “……嗯?”付三生有点搞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依言照做了,“我放下又……”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关竞突然毫无征兆地俯下|身抱了过来。 付三生的身体微微向后仰着,因为关竞搂的紧紧的手臂而不至于躺倒在床上。他们一个弓着腰,一个担着力,谁都不太舒坦。 可以说是相当费劲的拥抱姿势了。 就在付三生想要开口打破僵局的时候,关竞说话了,“三哥……” “如果我认识以前的你,我也一定会去救你的。” “我肯定不会让你被骗。” “我也绝对不让别人欺负你,谁欺负你我就打断他的腿让他跪下管你叫爷爷。” 付三生噗的笑了出来,“叫爷爷就算了吧,我还没那么老。” 关竞没搭他这个茬,只声音沙哑地又说了一句,“如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那时候你才十多岁,认识我也没什么用,”付三生笑了笑,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脊背,“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关竞,我现在很好。” 关竞不吭声,环着他的手臂仍旧用力到让付三生腰间发疼。 但他并没有阻止。 几分钟之后,关竞主动松开了手。 他后退两步,直视着付三生的眼睛,哑声道,“今天是我太冲动了。” “很多问题我以前根本就没有仔细想过,我也不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从今天开始我都会认真考虑。” “但我不会去找别人谈恋爱。” “是,我确实年纪小,但我也已经活了二十年了。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我也不觉得以后的一个月,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会出现第二个人让我控制不住自己。” “三哥,如果我的喜欢延续的足够久,是不是就能做你那一辈子的候选人了?” 方才付三生说那番话的时候,关竞一直都塌着肩,垂着头,他为自己仓促的告白感到懊恼,为付三生痛苦的经历感到心疼,也为无法得到对方的承认感到沮丧。 而此时此刻他却站的笔直,肩背都绷紧了,目光没有丝毫游移的落在付三生身上。 他还那么年轻,冲动又莽撞,可他也捧着一颗真挚滚烫的心脏,坦坦荡荡的敞开所有心意给你看,没有半点的掩藏和退缩。 付三生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在掌心的黑暗里沉默了几秒钟后才松开。 然后他说,“好。” “我答应你了。” ……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有点失眠,第二天关竞起来的时候付三生已经出门了,他在洗手间的门上留了字条,让关竞记得去厨房喝豆浆。 关竞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字条撕下来,先是攥在手心里,后又平平整整地折叠起来放进了口袋。 这之后他们心照不宣的减少了碰面,付三生没有再给关竞做饭,关竞也没有再给付三生洗水果削铅笔,一起打游戏的约定也无限延期。 日子好像变得很慢,又好像变得更快了,但无论如何也还是走到了七月的最后一天。 关竞拎着背包离开了春熙花园,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往回看了一眼。 小区门口好像晃过一片影子。 他的心脏猛的一跳,几乎抬脚就要往回跑。就在这个时候,一只黑色的小狗嗒嗒嗒的跑了出来,而后停在关竞面前,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 关竞与它四目相对,像是在告诉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七月结束了。” 第十五片阿莫西林 八月十二号是关宁儿子的两周岁生日,作为舅舅关竞给外甥买了辆非常酷炫的玩具小汽车,又和姐姐一家吃了顿饭。 小外甥意外的跟关竞很亲,在他怀里咿咿呀呀地说话,笑的很大声。关竞其实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却还是很配合地应着,“哦……这样啊……真厉害!” 姐夫一边剥毛豆一边看他们俩鸡同鸭讲,笑着说,“关竞你这么喜欢孩子,毕业了就赶紧结婚得了。” “那也得有人跟他结啊,”关宁毫不犹豫的拆台,“活了二十年还没谈过一次恋爱的母胎单身狗,希望万分渺茫。” “亲爱的姐姐,”关竞板起脸,“你这样说你亲爱的弟弟真的好吗?” “从来都没谈过吗?”姐夫还不太相信,“你这又高又帅的,还会打篮球,能没小姑娘喜欢?” “怎么可能,从上中学开始情书收了起码五六七八封了吧,”关宁撇了撇嘴,“奈何不开窍,跟谁也没成。” “我不是不开窍,”关竞说,“我是没碰见喜欢的。” “大学不正是谈恋爱的好时候吗,多出去玩玩,总会遇见合适的。”姐夫说着把一粒剥好的毛豆递给儿子,谁知道对方一扭头,扎在关竞颈窝里不出来了。 关竞被小外甥的一头短毛蹭的笑了起来,片刻之后说,“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过……他不喜欢我。” “真的假的?”关宁一脸的难以置信,“什么时候的事?是你班上的同学吗?” “这你就别管了,”关竞不肯再多说,捏了捏外甥软乎乎的小手,“等他答应我了我再跟你说。” “用不用我给你支两招?”姐夫笑着看了眼关宁,“我当初为了追你姐那可是费尽心思花样百出,积累了很多宝贵的经验。” “你的经验对我不适用,”关竞拒绝了他,又认真道,“而且这也不是什么经验不经验的事,是看我有没有真心实意。” 小外甥突然“啊”的大叫了一声,然后又乱七八糟嚷嚷了两句什么,似乎是在附和舅舅的话,紧接着关宁也一拍桌子,“说得对!要是真心喜欢人家,那肯定会挖空了心思让她高兴啊,有这个觉悟你肯定能追到你那小仙女,就当提前庆祝你脱单了,干杯!” 姐夫觉得好笑,但也跟着举起了杯子,“干杯。” 关竞和他们各自碰杯,仿佛表决心一样的,一口气干掉了整杯啤酒。 …… 临近打烊时间,店里却突然停电了。 总电闸在外面,付三生摘了围裙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跳闸了,便把开关重新推了上去。 然而窗户里仍然是漆黑一片,付三生一边思索着还能是哪里的问题一边回到了店里,推开门的时候他说,“可能是哪儿漏电了,待会给……”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程慧推着蛋糕,唱着生日歌缓缓从厨房走出来,身后跟着另外几个店里的员工。蛋糕上摆着很多支蜡烛,亮起一片温热朦胧的光。 “生日快乐三哥!” “三哥今年十八岁啦!恭喜三哥!” “老大生日快乐!今年多赚钱!” …… 付三生笑起来,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再扯着嗓子喊了,等众人差不多安静下来才说,“谢谢大家,我都忘了我今天生日了……待会儿请大家吃饭!” 几个人立马又是一阵欢呼,欢呼完了便催促付三生让他许愿。付三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句希望家人朋友都能身体健康,就睁开眼“呼”的吹灭了蜡烛。 晚饭是在附近一家海鲜城吃的,吃完了众人又去KTV续摊,鬼哭狼嚎了快俩小时。结束的时候就快十一点了,等到付三生把店里的小姑娘送回家再回到春熙花园,时间已经走过了十一点半。 他上了电梯,正从口袋里掏钥匙准备开门时,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关竞。 付三生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看了一会儿,直到电梯发出叮一声响,门缓缓打开,他才一边往外走一边接通了电话。 “喂?” 对面没有声音。 紧接着电话被挂断了。 付三生还来不及诧异这到底是什么骚操作,就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站在自己家门口的关竞。 “生日快乐三哥,”关竞冲他招了招手,唇角拼命上扬着,“幸好还没过十二点。” “……”付三生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低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七点多吧。”关竞说。 “那你就一直在这儿等着?”付三生皱起眉,“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想给你个惊喜,”关竞说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惊没有喜啊?” “……不是,”付三生说着打开了门,“先进来再说。” 两人在客厅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关竞的肚子就咕噜一声巨响。付三生听见这动静莫名的有点生气,“不给我打电话就算了,还不知道吃饭吗?你是不是傻?” 关竞见他脸色难看忙解释道,“我吃了!就在小区门口吃的灌汤包,不过到现在可能已经消化完了……”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问付三生,“三哥,你能给我煮碗面吗?” 付三生没理会他,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 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关竞没几分钟就吃完了,只觉得肚子里热热乎乎满满当当的,饱足又舒服。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推到付三生面前,“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三哥,生日快乐。” 付三生当着他的面把盒子拆了,发现里头是一本台历。 也不对,虽然是台历的样子,但是上面并不是日期,而是一排一排的方格子。线应当是关竞自己画的,有些地方的墨水大概是被他的手指蹭到了,便晕开了一点儿,显得很粗糙。 第一页的第一个格子里写着七月二十六号,下面贴着一张猫咪贴纸。第二个格子里写着八月二号,下面也贴着猫咪贴纸。第三个和第四个格子也一样,但从第五个格子开始就全部是空白的了。 付三生完全没看懂,抬头问他,“这什么东西?” 关竞把台历翻过来,露出底部空白处上写着的一行字: 我喜欢你,在很多很多个星期。 第十六片阿莫西林 “这个是……就是记录一下我喜欢了你多久,”关竞把台历翻回来,指着第一个格子,“七月二十六是我跟你告白的那天,之后是每过一个星期填一个格儿,这样你就能知道我已经坚持了多久了。” “本来我想一个月一格儿的,但那样的话这本台历上能画够好多年,”关竞抬头看付三生,“虽然我会等你,但我还是希望不要等那么久……” “……这是你自己做的?”付三生问。 “嗯,我拆了一个旧台历,然后在超市买的卡纸,画好了格儿打完了洞装上。不过我太手残了,没画好。” “那这个贴纸是怎么回事?” “哦,这是我小外甥送我的礼物,”关竞把盒子里的两大张贴纸拿出来给付三生看,“我觉得挺像你的,就贴上了。 付三生盯着贴纸上胖的几乎没脖子的猫咪看了半晌,才非常难以置信地问,“……你觉得我像橘猫?” “我是说你跟它一样可爱,不是说体型像!”关竞急忙解释,“要是你不喜欢就不贴了,打个勾也行……” “对了我还有一个礼物,”关竞从盒子里又掏出个藏蓝色的小盒子,“这个也是送给你的,三哥生日快乐。” “从我回来到现在三遍了,换句别的词怎么样?”付三生说着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手表?” 黑色的皮质表带,简洁风银色表盘,指针里只有秒针是鲜艳的红色,此时正在无声地跳动旋转。 “我想送一个你能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所以就买了手表,”关竞说,“但后来我又觉得,手表这东西我能送别人也能送,一点都不特别。” “然后你就搞了这个……这个台历?”付三生简直是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你是小学生吗?” “唉我知道有点太简陋了,你将就一下呗,”关竞讨好地笑笑,“反正寓意是好的。” 付三生定定的看着他,忽然道,“你在家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 “嗯?”关竞有点莫名,“没啥啊,不就是吃吃喝喝睡睡。干嘛这么问?” “就感觉你好像……突然想开了,”付三生犹豫了下,又说,“走之前你一直苦大仇深浑浑噩噩的,我还担心……不过现在看来,你恢复的比我想象的快得多。” “因为我想通了,”关竞拉过付三生的手,抠下一枚贴纸贴在他手背上,“我又不是要放弃,一走了之那不是太傻了吗?不在你身边多晃悠几圈刷足存在感,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我啊。” 付三生正要开口,关竞又说,“你不接受我是你的权力,但我追你也是我的权力。况且你答应过会给我机会,那我当然得好好表现了。” “以后我每个周末都来找你,然后你就可以在台历上填一个格儿。一张纸上八个,就是两个月,十二张加起来就是两年,正好差不多到我毕业的时候。” 他顿了顿,不知是在问付三生还是在问自己,“我毕业以前……你能答应我吗?” 付三生没有回答。 虽然是意料之中,关竞难免还是有点失望,但他很快就又调整好了心态,端着面碗站起来说,“太晚了,三哥你赶快睡觉吧,我去洗碗。” 此刻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厨房里的水声就显得格外清晰。付三生沉默的听了片刻,这才起身往洗手间洗漱去了。 …… 程慧去后厨端甜甜圈,忽然注意到了付三生腕上的手表。 “老板,”程慧凑过去,像对暗号一样压低了声音说,“你最近是不是发什么横财了呀?” “瞎说什么呢,”付三生忙着手里的活儿,头也没抬,“赶紧端了蛋糕出去。” “我哪儿瞎说了,你平时那么朴素一人,要不是发了横财会戴上千块的表?” 付三生的动作猛的一顿,“上千?你确定?” “我男朋友是个手表控,逼迫我跟他一块了解了很多手表的品牌和样式,”程慧的表情先是无奈,紧接着又变为了促狭,“既然你不知道价格,那就说明手表是别人送的喽?这么贵的礼物……老板你终于脱单啦?” “不是,没有,”付三生皱着眉,“你到底出不出去?扣你工资啊?” 程慧二话不说端着托盘就跑了。 付三生加快速度把手头的活做完,然后立刻给关竞拨了个电话。嘟嘟嘟的忙音之后对面响起了关竞语调轻快的声音,“三哥?你找我?” “手表是怎么回事!”付三生有点着急,“你一个学生,花这么多钱给我买生日礼物,你到底……让你家里人知道了怎么办!” “本来就知道啊,我买礼物的时候还征询过我姐的建议呢,”关竞说,“钱的话,我兼职挣了不少了,一千多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负担。” “这不是负担不负担的问题,是我……我不能收,”付三生语气缓和了些,但态度仍然坚决,“总之晚上下了班回去我就还你,你去把它退了。” “我不退,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还退了的,”关竞果断拒绝,又补充道,“再说你也没法给我,我现在在高铁上,再有一个小时都到家了。” 付三生猛的一愣,下意识问,“……你回家了?” “对啊,”关竞说,“我不是什么都没带吗。” “不过再过个四五天我就又回来了,”关竞继续道,“八月二十八我英语补考,得提前去学校临阵磨枪。” “那你回来以后过来把手表拿走吧,”付三生说,“辛辛苦苦兼职赚的钱,还是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比较……” “什么叫更有价值的地方?”关竞打断了他,“给你买礼物没有价值吗?” 付三生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哥,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不好意思,也觉得对我来说还有更有用的地方,”关竞深吸一口气,语调放缓了,“但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千金难买我乐意。不管这个钱还能干什么,反正我就是想给你买手表,你收了这块表,我就很高兴。” “如果你想让它更有价值,那就每天都戴着,然后……” “然后偶尔想起我一下就行了。” 胸口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意,付三生没出声,低头看了看手腕上跳跃着的红色指针。 “其实,我当初决定买这块手表的原因既不是牌子也不是价钱,是因为这个系列的主题,叫Give you all my time。” “虽然我英语不好,但这句我还是能翻译出来的。” 听筒里传来高铁在某站点停车的提示广播,于是关竞停顿了一会儿,等周围重新安静下来后才低声道: “把我的时间都给你,三哥,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话。” 第十七片阿莫西林 周日晚上九点,关竞带着一大兜烤串和蛋糕回到了宿舍。 “卧槽老大你简直是天使!” “给我吃!我要饿死了!” “你还好意思嚷嚷,都是你非要五点多就吃晚饭!” 赵海鹏贡献出了自己的折叠桌,关竞把吃的往桌上一放,几人立刻围了过去。佟哲一边咬着串串一边含糊不清地问,“老大你最近不都是周一早上才回来吗,这次怎么提前了?” “我夜观星象,算出你们正饥肠辘辘嗷嗷待哺,”关竞勾唇一笑,“所以我就回来投喂你们了呗。” “屁,那你前两周怎么没算出来?”于锋看了看装蛋糕的小袋子,“这是三哥那家蛋糕店的吧?你俩又一块吃饭了?” “今天他们店里搞活动我去帮忙了,结束以后所有人一块吃的烧烤,”关竞说,“然后三哥就说让我给你们带点,还又专门回店里打包的蛋糕。” “感谢三哥!”佟哲立刻捏着竹签摆了个双手合十的姿势,“老大,这样的朋友请务必多交!多多益善!” “所以最近你每周末都夜不归宿的,不是去兼职,是去给三哥帮忙了?”赵海鹏问。 “也不是,我这段时间不兼职是为了全心全力准备四级,”关竞弯腰把桌子底下的洗脚盆拿了出来,“我发誓,这次再不过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这个誓你起码发过三回了大哥,”于锋毫不犹豫的泼冷水,“事实证明没有一丁点儿用处。” “不是,这更说不通了啊,”赵海鹏疑惑道,“准备四级你不去图书馆自习室,去三哥那儿干嘛?” “只要真心想学,哪里都是自习室,”关竞挑了挑眉,“再说图书馆天天抢座抢破头,我懒得一大早就去排队跟他们挤。” “今年中秋又跟国庆节碰一块了,八月十五之后出去玩不?”佟哲换了个话题,“我表哥一朋友新开的农家乐,据说瓦罐鸡做的一绝。” “这个可以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赵海鹏把蛋糕纸扔进垃圾桶,“但要是特别贵我可接受不了啊,毕竟穷人。” 于锋举了下手,“加一。” “两天两夜,折扣价不超过三百,吃住玩都在里头了,”佟哲说,“老大你去不去?” “去,”关竞下意识点开了微信,犹豫了片刻才问,“……我多带个人行吗?” “三哥啊?带呗,”佟哲忽然想起宿舍里还有一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现充,又问赵海鹏,“老赵你要带你女朋友不?” “她国庆节要跟她爸妈出国走亲戚,先顾不上我了。” “难得啊,终于你也到了被抛弃的这一天,”于锋把竹签往袋子里一塞,冲赵海鹏龇牙一笑,“来过几天散发着清香的单身狗生活吧亲爱的鹏。” “我劝你慎言亲爱的锋,”赵海鹏反唇相讥,“不然我就会忘记去帮你要你女神的微信,还会非常不小心的把你黑历史告诉她。” “……OK,你够狠。” …… 洗漱完上了床之后关竞给付三生发微信,跟他说了国庆节出去玩的事。 【关竞:三哥我们中秋节之后去农家乐吃瓦罐鸡!我说带你一起去,你把店里的活儿安排一下哇】 付三生不知道在忙什么,隔了十多分钟才回复道: 【三哥:我跟你们去不太合适吧,一帮小年轻里混一大叔】 【关竞:谁说你是大叔!】 【关竞:你明明年轻又好看!】 【三哥:。。。】 【关竞:去吧三哥,求你了】 【关竞:而且我都跟他们说好了,你不去我多没面子啊】 【关竞:你不答应我要闹了】 【关竞:星星眼.jpg】 【关竞:嚎啕大哭.jpg】 【三哥:好了你快闭嘴吧】 【关竞:那你到底去不去?】 【三哥:去】 【关竞:嘿嘿嘿】 【关竞:那我没别的事了,三哥你早点睡吧,晚安】 【三哥:晚安】 …… 关竞是在中秋节当天回的家,一进门就被他爸勒住脖子在背上一通拍,“儿子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咳咳……爸你这个手劲儿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关竞飞快地转过身,死死抓住他爹仿佛要谋杀亲子的手,“我前两天称还胖了两斤,你是不是又戴错了眼镜……” “他爹!过来端面!” 听到关妈的召唤关爸忙甩开了儿子的手,一边答应着“来了来了”一边快步朝厨房走去。关竞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扯着嗓子喊道,“妈!咱们吃什么面啊?” “炸酱面!”关妈回喊。 “我想吃西红柿鸡蛋的!”关竞又喊。 “没有!”关妈果断拒绝,又补上一句,“洗个手过来端菜码,你好意思让你爹自己端啊!” “……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中午吃完饭关竞睡了个午觉,起来的时候都三点多了。关妈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他从房间里出来便冲他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过来儿子,妈跟你说个事。” 关竞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啥事?” “你还记得小时候老来咱们家玩的那个小姑娘吗?就跟咱一个小区,我和她妈妈挺熟的那个?” “有这么个人吗?”关竞非常茫然,“我怎么没印象?” “啧,你这个记性……就长得白白净净的,大眼睛,爱穿个画小鸭子的外套,好像叫嘉怡来着?” “小鸭子……小鸭子……啊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关竞搜索着脑海里模糊的记忆,“他们家后来是不是搬走了?” “对对对,”关妈连忙点头,“最近又搬回来了你知道吗?昨天我去买菜的时候正好碰见她妈妈,我俩聊了好半天。嘉怡现在长大了比以前更漂亮了,还特别有礼貌,一直要帮我提东西。” “哦,”关竞摸过遥控器调到体育频道,“然后呢?” “八月十五咱们家就仨人过节,他们家也是,我俩一商量,就打算今儿晚上一块去饭店吃饭,人多热闹。” “嗯……嗯?”关竞下意识应了一声,又猛的回过神,“妈你开玩笑呢吧?哪有团圆节跟外人一块儿过的?” 话音刚落他突然又冒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亲爱的母亲,你不会是想撮合我和那姑娘吧?” 关妈一拍大腿,“哎我儿子真聪明!” “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今年应该是二十岁,”关竞满脸的震惊,“都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呢,你就让我相亲?” “也不算是相亲,就是想让你俩聊聊,看看有没有发展空间嘛,”关妈拍拍他的胳膊,“又不是立刻就让你们结婚。” “那也……” “那也什么?人家妈妈也答应了,我总不能这时候反悔吧?”关妈打断了他,不让他再反驳,“况且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我也没逼着你非跟她在一块儿,你怎么就不能配合一下了?” “我就是觉得……不太好,”关竞低声说,“我对她没那意思,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怎么聊啊。” “你都没跟她聊呢,怎么就知道对她没那意思?”关妈叹了口气,“再说了,你这么些年对谁有过意思?我就没见你开过窍。”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了停,继而试探着问,“你那么不乐意……不会是已经碰见有那意思的女孩了吧?” 关竞眼前瞬间闪过付三生微笑的脸,他心脏猛的一跳,慌慌张张地反驳道,“没有,哪有什么女孩。” “那就听我的,先跟嘉怡好好聊聊,”关妈说,“成了那必然好,不成也还是老同学,没事。” 看她这样子是怎么都说不通了,关竞无法,只得点了点头。 第十八片阿莫西林 这一顿团圆饭关竞吃的尴尬无比。 他其实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唐嘉怡的父母也会同意这场披着叙旧皮的相亲,甚至先于他的父母提出了“时间还早你们俩要不要出去逛逛”的建议。 从饭店出来拐上步行街的时候,唐嘉怡忽然笑了起来,长舒一口气说,“总算可以不让他们盯着了,真是尴尬的要死。” “都一样,”关竞跟着笑了笑,“我尴尬的腿都要麻了。” “咱俩有……八年多没见过了吧,你变化挺大的,”唐嘉怡的目光在街边的店面上一一扫过,“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说话,还老剃光头。” “什么叫老剃光头,说的跟我有什么癖好一样,”关竞哭笑不得,“那是因为我骑车出去玩磕破了脑袋,我妈说剃一片也是剃全剃了也是剃,全剃了还省事,洗头特好洗,这才让我剃的光头。” “反正我就记得你脑袋上没头发,坐在座位上也不说话,跟个小和尚似的,”唐嘉怡又开始笑,“可能是我对这个印象太深了吧,所以就觉得你老是剃光头,不好意思啊。” “没事,”关竞摆摆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随后唐嘉怡指了指前面的一家奶茶店,“去坐会儿吧,正好渴了。” 她要了杯珍珠奶茶,关竞则是点了杯果汁。付过帐以后唐嘉怡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关竞坐在她对面,随口问道,“你现在在哪儿上学呢?” “俞城师范,”唐嘉怡说,“我知道你也在那边,医学院对吧?” 关竞有点儿意外,“这么巧?” “你以为我爸妈为什么要让我跟你相亲?”唐嘉怡的声音低了下去,“就是因为他们觉得你是知根知底的人,又和我年龄相当,还偏巧在同一个城市。” 她停顿了两秒,突然抬起头朝关竞看了过来,“哎,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关竞被她问的一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有。” “看样子他们的希望要落空了,”唐嘉怡重新勾起了唇角,“原本他们还指望着你来追我好让我改变主意,现在好了,没戏喽。” 关竞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你也有喜欢的人了?” “嗯,”唐嘉怡点了点头,“咱俩这叫什么啊?郎无情妾无意吗?” “哈哈哈确实,”关竞刚喝了口果汁,这一笑差点呛着,“按理说咱俩这情况还挺适合给对方当个挡箭牌的,不过……” “不过还是算了吧,”唐嘉怡抢先一步道,“你我都是实诚人,不说瞎话。” 关竞立刻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玩游戏吗你?王者农药?”唐嘉怡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加个好友吧,带你飞。” “什么段位啊这么狂,”关竞扫了她的二维码,发了好友申请,“钻石?王者?” 唐嘉怡点了下通过,仿佛隐世高人重出江湖一般微微一笑,“不才,昨日刚刚升到白银。” 关竞:“……” 打完两把匹配关竞去了趟洗手间,出来以后唐嘉怡跟他说,“刚才你三哥给你来电话了,你要不要给他打回去?” 听见这话关竞都顾不得擦手了,一把抓过手机开了锁,果然看到有一个付三生的未接。他正要往回拨,猛然想起唐嘉怡还在旁边,便在微信上飞快地给付三生发了两条消息,然后说,“小唐同学咱们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好啊。”唐嘉怡站起身,不经意地朝关竞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正看见他最后发的那个比心的表情包,“我还以为你们男生只会发那种【我是你爸爸】之类的表情呢,没想到也会这么肉麻啊。” “呃……就……反正闹着玩呗,碰见啥就发啥,”关竞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咱们快走吧,不然一会儿你爹妈我爹妈也要催了。” …… 从饭店离开回到家以后关竞趁着关妈去厨房烧水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房间,又把门咔哒一声反锁上,这才打开通话记录在付三生的名字上点了下回拨。 对面很快接通了电话,付三生似乎心情不错,语气轻快地问,“已经从饭店回来了是吗?团圆饭怎么样?” “唉,别提了,”关竞往床上啪叽一躺,手机贴在耳边,“我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今天居然安排我跟我一小学同学相亲,两家人直接就一块吃饭了……你说这都是什么骚操作?” “我同学她爸妈也挺奇葩的,感觉比我妈还急呢,非要让我们俩出去玩。最后我们就在奶茶店里打了半个多小时游戏。” 说到这里关竞顿了顿,付三生就问,“那你……跟你同学聊的怎么样?” “也没聊几句,后来不是就打游戏了吗,”关竞翻了个身,压着声音道,“不过我告诉她我有喜欢的人了,她说她也有,我估计是她爸妈不同意才让她来相亲的。” “……哦,这样啊,”付三生的手指下意识在床单上敲打着,“那还挺不巧的。” “啧,三哥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太愉快了啊,”关竞不满道,“就跟你盼着我们看对眼似的。” “真要看对眼了……也不是什么坏事,”付三生低声道,“我不是说过……” “没说过!不许说!再说我要哭了啊!”关竞恶狠狠地打断了他,继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家这边阴天看不见月亮,三哥你那边儿能看见吗?吃月饼了吗?” 付三生半晌没有回答,就在关竞忍不住又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对不起,关竞,我没有要把你往外推的意思。” “……我知道,”关竞从床上坐起来,语气也和缓了,“你不用跟我道歉,三哥。” “明天……你是明天下午过来吗?”付三生问,“快到的时候给我发微信,我好去买菜。” “我要吃地三鲜!还有梅菜扣肉!”提到吃关竞立马先把别的放在了一边,跟报菜名一样念了一大串,“三哥你别自己去买菜了,我到了跟你一块儿去。” “嗯,好,”付三生轻声地笑了笑,“那我等你回来。” 也许是这句话多少带着点暧昧的歧义,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但谁也没有要挂断的意思。 足足三分钟之后关竞终于耐不住这种微妙的气氛了,他把手机凑到嘴边,抽风一样的来了句,“三哥,mua!” 付三生整个人都愣住了。 随即他偏过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拿出和先前一样平静的声音说,“早点休息吧,我先挂了。” 然后关竞立刻就听到了嘟嘟嘟的忙音。 “挂的这么快,”关竞盯着已经黑屏了的手机,“……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微信,开始给付三生发消息: 【关竞:三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关竞: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关竞:我的嘴有时候不受大脑控制,它有它自己的想法】 【关竞:别生气啊三哥】 【关竞:送你花.jpg】 【三哥:我没生气,你想多了】 【三哥:快去睡觉吧,晚安】 【关竞:好的三哥我马上去!晚安!mua!】 mua!mua!mua! 付三生的脑子里瞬间被这个词刷了屏。 他不知不觉的红了耳根,像是不想再看到消息页面似的,胡乱将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 一夜好眠。 第十九片阿莫西林 回俞城的车上,关竞忽然收到了唐嘉怡的微信。 【唐嘉怡:关竞我听说你明天要去农家乐玩?】 【关竞:你听谁说的?你妈?还是我妈?】 【唐嘉怡:就说是不是吧?】 【关竞:是又怎么了?】 【唐嘉怡:带我一个】 【唐嘉怡:我妈又开始念叨了,我得跑】 【关竞:跑就跑呗干嘛非跟我一块】 【关竞:而且我们这波都是男的,加你一个女生也不合适】 【唐嘉怡:我这不是临时起意没想到什么好去处嘛】 【唐嘉怡:我带个小伙伴一起,一个女生不行就俩呗,俩还不够我就再找一个】 【关竞:……】 【唐嘉怡:你再不同意我就跟我妈说我看上你了啊】 【关竞:???】 【唐嘉怡:怎么样,到底带不带?】 【关竞:行吧】 【关竞:但我不提供陪玩服务,去了之后你们自己安排】 【唐嘉怡:OK】 …… 于是第二天一早在车站集合的时候,原定的五个人变成了七个。关竞提前和佟哲他们说了这事,这会儿见了面大家相互打了招呼,看起来倒是还挺和谐。 唐嘉怡大概也是觉得突然加进来不太好意思,就带了不少零食过来分给关竞他们。这一举动立刻博得了农家乐活动发起人佟哲同学的好感,拍着胸脯保证道,“你们跟着一起来就对了!等到了地方我带你们玩儿,保证有意思!” 于锋悄悄把关竞拉到一边,小声问,“老大,你这同学有男朋友吗?” 关竞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老四对她有意思?” “感觉像,你没见他一直盯着人看吗。” “那你一会儿单独告诉他,”关竞抬手挡在嘴边,“唐嘉怡跟我说过她有喜欢的人。” 于锋点点头,“成,我知道了。” 上车没一会儿付三生就开始埋头发微信,关竞凑过去瞄了瞄聊天界面,发现他是在跟三棵树的另一个甜点师傅说话,“是店里有事吗三哥?” “有个定制,老林跟我商量怎么做呢,”付三生没抬头,“你玩你的不用管我。” 前面坐着的几个人正在商量待会到了以后都要干嘛,聊的很热闹。关竞只跟着掺和了两句就转回了头,专心盯着付三生的侧脸看。 “三哥,你睫毛好长。”他突然说。 付三生发了两张图片出去,这才抬眼瞧了瞧关竞,语气深沉道,“其实我睫毛特别短,这是戴了个假的。” 关竞睁大了眼睛,连忙往他面前凑了凑,“真的?我看看。” 对方靠的太近,呼吸几乎都落在了付三生脸上,有点痒。付三生顿时有些后悔自己随口开了这个玩笑,伸手将人往回推了推,“说什么你都信,你是傻吗?” 关竞也不反驳,只是笑,紧接着他动了动胳膊,握住了付三生的手,把几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挨个捏了捏。 付三生想把手抽回去,可关竞握的紧紧的,不肯松。他往前面众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继而压低声音警告说,“关竞你给我收敛点儿,松手!” “不,”关竞果断拒绝,“他们不会往后看的,我就握一小会儿。” 他说着冲付三生眨了眨眼,“别这么小气嘛三哥。” 付三生偏过头,露出隐隐泛红的耳根,“……我可还没答应你呢。” “就当我提前预支的呗,”关竞勾起唇角,“等以后咱们在一起了我保证把这几分钟还你。” “你这个逻辑也是……”付三生无奈地笑了笑,索性往椅背上一靠不再管他了,“算了,随便你。” 关竞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 大约九点半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农家乐门口。佟哲带着他们在前台登了记拿了钥匙,接着就是各自回房间放东西。房间都是两张单人床的标间,唐嘉怡她们两个女孩儿一间,佟哲赵海鹏一间,关竞于锋一间,付三生则是自己住一间。 关竞本想和付三生一起住,但一来付三生应该不同意,二来突然抛下舍友和别人去住也明显有点可疑,关竞便只好老老实实和于锋一起去了。 收拾好东西也差不多十点了,众人相互征询了一下意见,一致同意上午不再安排别的活动,就在附近溜达溜达,然后早点吃午饭休息,下午再出去玩。 服务员告诉他们可以自己去外面的菜园子里摘菜,后山散养的鸡也可以抓来吃,不过每个人每天都有一定的数量限制,超过了要再加钱。 “这样,我们三个去抓鸡,”佟哲指了指自己和于锋赵海鹏,“老大你跟三哥去摘菜,多弄几种。至于你们两个女孩子嘛……”佟哲笑嘻嘻地看向唐嘉怡,“你们什么也不用管,自由活动。” “别别别,我们也去摘菜吧,”唐嘉怡忙道,“哪有不干活白吃饭的。” 要是唐嘉怡真去自由活动了倒还好,现在她也要帮忙,却选了关竞的摘菜那边,佟哲立刻就有点失望。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于锋一把勒住了脖子,“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各自出发吧。老四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抓鸡组拉拉扯扯的走了,摘菜组便也出门展开了行动。菜园子的面积比想象中要大,菜也挺多,露天的大棚的都有。四个人口头商量了一下菜单,然后就兵分两路开始了对茄子辣椒西红柿韭菜油菜空心菜的扫荡。 种韭菜的这一小块地不知道为什么单独浇了水,而且还蔓延到了外面。唐嘉怡经过的时候差点滑倒,好在小伙伴及时拉了她一把,只是一场虚惊。 看见这一幕的关竞突发奇想,觉得来一出英雄救美也不错,就故意绕到刚才唐嘉怡踩到的地方后面,然后招呼付三生道,“三哥你来帮我割点韭菜吧,我想吃韭菜炒鸡蛋。” 唐嘉怡还以为关竞不知道自己已经割过韭菜了,正要开口告诉他,就看见付三生好巧不巧踩在了她刚踩过的湿泥上,脚下一滑,猛的栽倒了下去。 关竞眼睛一亮,赶忙伸手去接他,但也许是对付三生的体重估计错误,关竞没能和预想的一样帅气的接住对方,反而是在付三生压过来时瞬间失去了重心,两人一起砰的摔在了地上。 唐嘉怡看的目瞪口呆。 还是小伙伴先反应过来,一边扬声喊了句“没事吧”一边拽着她跑了过去。关竞和付三生同时答了句“没事”,然后七手八脚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愣住了。 关竞:“……你嘴上怎么有血?” 付三生:“……因为我把你下巴磕破了。” 唐嘉怡:“……就摘个菜而已,这么血腥的吗?” 第二十片阿莫西林 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众人再次在农家乐门口汇合,佟哲原本被于锋告诉他的“佳人已有意中人”这一事实弄得闷闷不乐的,但一看见关竞下巴上的大号创可贴他瞬间就转移了注意力,“老大你下巴怎么了?你又刮胡子了?” “你是抓了个鸡顺便把脑子给抓没了是吗?”关竞挥开佟哲试图摸过来的手,“滚滚滚离我远点。” 于锋把手里拎着的一只膘肥体壮挣扎不休的公鸡塞给赵海鹏,走近了问道,“到底是怎么弄的?严重吗?” “他们俩踩到泥摔了一跤,然后关竞的下巴就被磕破了,”唐嘉怡大致描述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应该是正好磕到了付大哥的牙。” “合着你俩摔一块儿了?”赵海鹏下意识的想象了一下两人的姿势,“还是面对面摔的?” “那你应该庆幸啊老大,”佟哲哈哈大笑,“这要是跟电视剧演的一样,啪叽,亲一块儿了,你和三哥还不郁闷死。” 我郁闷个屁!我巴不得! 佟哲不说关竞还不觉得,一说他还真觉着特别可惜,这要是三哥摔的再近点儿,或者自己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稍微往下出溜一点儿,不就能亲上了吗! 三哥的嘴唇……看着就挺软和的。 一旁的付三生并不知道关竞在想什么,只看见他的表情变来变去,从一开始的郁闷懊恼到后来的若有所思,再到现在盯着他的意犹未尽跃跃欲试…… 还舔了下嘴唇? 付三生本来就因为意外磕破了他的下巴而有点不自在,这会又忽然冒出点儿莫名的危机感来,干脆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 午饭时于锋他们抓来的鸡都做了农家乐的招牌瓦罐鸡,被关竞拿来当借口的韭菜炒鸡蛋也做了满满的一大盘。关竞无奈埋头苦吃,一碗饭快见底的时候赵海鹏突然来了句,“老大啊,你知道韭菜有什么功效吗?” 众人齐齐抬头。 唐嘉怡吐出一小块鸡骨头,赶在赵海鹏自己公布答案前开口道,“这个我在网上看过,韭菜是壮阳的。”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了顿,继而一边往关竞这边看过来一边压低了声音,“那什么,关竞啊,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需……” “我没有!”关竞连忙打断了她,“平时谁还没吃过韭菜,难道都是为了壮……那啥吗?” 他不自觉地抬头去看付三生,郑重其事的又补上两句,“年轻力壮风华正茂血气方刚说的就是我,我身体好的很。” 付三生被他看的不自在,索性也不管他又嘀咕了什么,低下头专心吃饭去了。 “我开玩笑的,别那么认真嘛。”唐嘉怡捏着筷子跟关竞解释,目光却在付三生身上一连扫了好几圈。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再联想到上午那莫名其妙的一摔,就更不对劲了。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吃完午饭,众人约好下午两点半在前台大厅集合,然后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于锋是个沾枕头就着的主,躺下还没三分钟就打起了呼噜,关竞却睡不着,倚着床头开了一把游戏。 刚匹配完成进入场景,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三哥:睡了吗?】 关竞立刻把游戏扔到了一边,点进微信回复道: 【关竞:没,三哥你也没睡啊?打游戏不?】 【三哥:不打】 【三哥:我刚才跟服务员要了点儿药给你涂下巴,你现在过来吧】 关竞腾的坐直了身子,盯着屏幕上的这行字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看错才飞快地跳下床蹿出了房间。 付三生来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刚打开的一包棉签,他看了眼关竞的下巴,抬手把创可贴撕了下来,“老是捂着反而不好,一会儿涂完药就这样就行。” 他说着把棉签塞进关竞手里,又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两个药瓶,“药在那儿呢,你去涂吧。” 关竞捧着棉签愣了两秒,“……不是你给我涂吗?” “我为什么要给你涂?”付三生反问,“你又没伤着手。” “可这是你……”磕破的啊。 这话关竞没能说完,他突然有点心虚,毕竟付三生是因为被他忽悠才摔倒的,自己被磕破了下巴也只能说是……活该。 以后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 他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正要自己拿药来涂的时候,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抢先一步把药瓶拿了过去。 接着棉签也被拿走了。 “让你自己涂就这么不高兴?”付三生拧开双氧水的盖子,示意他坐到床边,“坐好了,抬头。” 关竞还没来得及说话,付三生已经把蘸满药水的棉签贴了过来,他忙抬起头闭上嘴,目光凝聚在对方神情专注的脸上。 付三生垂眼看着关竞的伤口,是个不算大也不算深的小口子,这会早就已经不出血了,还有些发白。 药水涂在伤口上有一点疼,关竞不自觉的“嘶”了一声。 “很疼?”付三生抬眼看了看他,随即把棉签扔进垃圾桶,又换了一支新的去蘸碘伏,“不会吧,这么小的口子。” “不疼,”关竞说,“谢谢三哥。” “不用谢,”付三生把棉签往伤口上轻轻一按,“反正本来也是我给你磕破的。” 关竞立刻不说话了。 上完了药,付三生把两个药瓶的盖子都拧好,棉签袋子也重新密封了,一回头就发现关竞还在床上坐着没动,“这样就可以了,回去睡觉吧。” “我……我在你这儿睡吧,”关竞下巴上涂着黄棕色的药水,显得有点滑稽,“我现在回去没准就把于锋吵醒了。” 没等付三生说话他又忙不迭的补充道,“反正房间都是一样的,你这儿也是两张床,这张空着也是空着……” “行啊,你想睡就睡这儿吧。”付三生说。 哎?这就同意了? 关竞瞬间就有点兴奋,看到付三生脱下拖鞋上了另一张床,以和自己面对面的姿势侧躺着时就更兴奋了,没话找话地说了句,“三哥,你嘴唇肯定特别软吧。” 付三生给手机解锁的动作一顿,随即朝关竞这边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卧槽我刚才说啥呢这是我特么是不是疯了好好的提什么嘴唇谁嘴唇不是软的不是软的还能是硬的吗还能是石头做的不成…… 关竞脑子里一阵弹幕刷屏,半晌才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说,三哥你唇形特别好……看……” 我去这不还是在说嘴唇吗今天怎么就跟嘴唇过不去了…… 关竞恨不得马上拍自己一巴掌醒醒神,正后悔的不行,忽然听到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接着他就看见付三生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随即又听见对方温声道,“行了,快睡觉吧关崽崽。” 第二十一片阿莫西林 说是两点半集合,一行人磨磨蹭蹭从房里里出来时已经差不多三点了。于锋打着呵欠挂在佟哲身上,含含糊糊地问,“是要上山了吗?” “下午时间太短,这边又不提供帐篷在外边过夜,咱们明天再上山,”佟哲说,“我觉得可以去钓鱼,也可以去划船,这附近有个湖。” “这儿也不是什么景点,划船估计没啥好看的,”唐嘉怡挽着小伙伴的胳膊,“去钓鱼吧,我俩都没钓过呢。” “我都行,”关竞转头问付三生,“三哥你呢?” 付三生正低着头发消息,闻言抬起头来笑了笑,“我也都行。” “呦西,那就全票通过了,”佟哲一把推开没骨头的于锋,“站好站好,跟我租鱼竿去。” 七个人浩浩荡荡的到了湖边,然后就是一阵手忙脚乱地扯鱼线调鱼漂挂鱼饵,唐嘉怡甚至还不小心把钓钩甩到了小伙伴衣服上,被对方一顿猛锤。 等到几个人终于各自找好地方下了钩,赵海鹏忽然道,“咱们加个彩头怎么样?第一个钓到鱼的人让最后一个钓到的玩大冒险呗?” “我同意!”佟哲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立刻投了赞成票,“不过要是有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钓到,怎么算?” “那就两个一起罚呗,”于锋也跟着凑热闹,“让第一个和第二个钓到鱼的人来出题就行了。” “我已经想好大冒险题目了,”关竞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鱼漂,“谁输了谁就拍一个跳草裙舞的视频发朋友圈,怎么样?” 唐嘉怡一脸震惊,“我去,你们玩儿这么大的?” “我就不参加了吧,”付三生觉得位置不太对,抬起鱼竿重新抛了一次,“岁数大了,跳不动。” 关竞正要反驳,那边唐嘉怡的小伙伴突然猛的提起了钓竿,紧接着一条比手指长不了多少的小鲫鱼破水而出,“啊啊啊嘉怡我钓到鱼啦!我居然是第一个!” “快快快把它拉上来别掉了!”唐嘉怡连忙扔了自己的竿跑过去,帮小伙伴把鱼从鱼钩上摘下来放进身后装好了水的塑料桶里,“看样子这儿鱼还挺多的嘛,晚上的鱼汤有着落了。” 她说完又看向关竞,笑眯眯道,“哎关竞,真正的大冒险出题人已经诞生了,你的草裙舞泡汤了呦。” “这可不好说,”关竞仍旧目不斜视地望着鱼漂,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唐嘉怡影响,“不是第一个还可以是第二个,万一有俩人没钓上来呢。”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赵海鹏哗啦一抬竿,露出了鱼钩上挂着的一条巴掌大的鲫鱼。 唐嘉怡嘴角一弯,“哇哦……” “对不住了老大,”赵海鹏一边把鱼扔进桶里一边笑着说,“我实在是对草裙舞不感兴趣。” 关竞:“……” 也许是这个不友好的开头破坏了他的运气,从三点多一直到六点多,整整三个小时,关竞愣是一条鱼都没钓到。 反观其他人,最厉害的赵海鹏有七八条,付三生和唐嘉怡她们都是五六条,于锋三条,佟哲最少,只有一条。 偏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地凑到关竞身边,装模作样的安慰道,“没事儿老大,谁还没个倒霉的时候,你看我不是也就钓了一条吗?虽然我不用接受什么大冒险惩罚吧哈哈哈……” “老四,你要记住……”关竞缓缓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然后狠狠扣紧,“祸从口出!” 佟哲被他勒的喘不过气,立马扯着他胳膊认怂,“我错了……老大……快……松手……” “还跟我嘚瑟吗?” “不了不了……老大我错了老大……” ……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众人收拾好东西回到了农家乐,把鱼交给后厨做汤,又点了些别的菜,这才进饭厅找了张桌子坐下。 佟哲好了伤疤忘了疼,躲到于锋身后就开始搞事,“快快快大冒险该兑现了啊,坚决不能蒙混过关。” 关竞没理他,目光在一直歪着头跟小伙伴窃窃私语的唐嘉怡身上扫过,语气深沉地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咱俩好歹也有那么几年的同学情谊,坑我你心里过得去吗?”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宽,没什么过不去的,”唐嘉怡拍了拍小伙伴的手,“亲爱的,赶快告诉关同学他的大冒险是什么吧。” “现在,就在这儿,给你喜欢的人打个电话,”小伙伴说,“告诉她你很想她。” “卧槽漂亮!” “一针见血见血封喉啊哈哈哈……” 关竞的舍友三人组噼里啪啦的开始敲桌子,数秒钟之后于锋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老大有喜欢的人吗?” 赵海鹏和佟哲也跟着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好像……没有?” 说完他们又齐齐望向一脸懵逼的关竞,关竞被他们这么一看瞬间回过神,下意识的往付三生那边看了一眼。 付三生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出声。 关竞倒是一下子反应过来,匆忙转回头,急道,“这种大冒险多没意思,换一个换一个。” “怎么就没意思了,我觉得很有意思啊,”唐嘉怡收回自己落在付三生身上的视线,冲关竞挑了挑眉,“前两天可是你亲口跟我说的你有喜欢的人了,怎么,连给他打电话都不敢呀?” “咱们玩咱们的,扯上别人干什么,”关竞端起桌上的杯子,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凉白开,“别的都好说,总之这个不行。” “好吧,那就算了,”唐嘉怡松了口,明明是让了一步,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起来,“那你就在除了我和我小伙伴之外,在座的人里挑一个,对着他说五句土味情话。” 关竞还没反应过来,三个舍友已经开始了飞快的摇头摆手。 于锋:“别别别我一会儿还得吃饭……” 佟哲:“别别别我怕我晚上做噩梦……” 赵海鹏:“别别别我毕竟是有个家室的人……” 关竞:“……你们闭嘴。”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坐到了付三生面前,“三哥你……配合一下我?” 付三生唇角一勾,“可以。” “不过我也不会说什么土味情话啊,”关竞又转过头看唐嘉怡,“我现在拿手机搜?” “不用不用,我给你准备好了,”唐嘉怡立刻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五张图,你一张一张念就行,不过得看着付大哥的脸啊,不然不算数。” 关竞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把手机接了过来。他先是扫了眼屏幕上的那句话,然后抬起头看向付三生,认认真真道: “不要抱怨,抱我。” 舍友三人组顿时噗嗤笑出了声。 但付三生没笑。 关竞翻到下一张图,继续说: “我是九你是三,除了你还是你。” 付三生依旧不言不语的,只有唇角微微上扬,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 关竞又道: “最近有谣言说……我喜欢你,我要澄清一下,那不是谣言。” 他脸上发热,耳根也红了一片,却还在坚持往下说: “你知道我的缺点是什么吗?” 付三生果然很配合,“什么?” “缺点你。” 舍友三人组又是一阵吱哇乱叫。 关竞也不管他们,径自翻开最后一张图,然后猛的愣住了。 紧接着他耳根处的那片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蔓延,最后成功覆盖了他的整张脸。 于锋三人见他迟迟不说,拍着桌子起哄催他,唐嘉怡也挑衅似的冲他敲了敲筷子。付三生则是对他突然停下了感到奇怪,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关竞咽了下口水,又停顿了半晌,这才破釜沉舟一般哑声道: “……段位和你,我都……想上。” 第二十二片阿莫西林 关竞的最后一句土味情话说完,饭桌上诡异的沉默了下来。 然而这种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取而代之的是又一阵爆发式的拍桌喊叫。 “卧槽精彩精彩精彩!” “哈哈哈哈老大你怎么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得亏这是三哥,老大你要是真跟你喜欢的人这么说估计她得打掉你的狗头!” “赶快向三哥道歉吧老大!你看他多尴尬啊哈哈哈……” “还好还好,这种程度的杀伤力我还扛得住,”付三生也跟着他们笑,除了耳后一点隐藏的红以外看不出任何异常,“毕竟年纪大了,什么风浪没见过。” 付三生淡定的反应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关竞混合着尴尬羞耻甚至还有点小兴奋的心情。他把椅子往付三生的反方向挪了挪,觉得挪了太远又往回拽了一把,这才一边坐下一边把手机扔给唐嘉怡,“什么土味情话,你这挑的根本就是耍流氓情话!” “耍流氓也是恋爱的必要组成部分嘛,”唐嘉怡笑眯眯地收起了手机,“你既然有喜欢的人,难道没想过这些?” ……想过什么? 关竞情不自禁的又去瞄付三生,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的回放对方喝醉后一丝不挂地站在自己眼前,还有只穿着条内裤拱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衣摆往脸上蹭的模样。 那时候他对付三生还没有别的心思,就只是单纯觉得三哥腰真细腿真长皮肤真白。现在心思有了,再想起这些画面时立刻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再加上中午那盘被他一个人吃掉了差不多一半的韭菜炒鸡蛋…… 关竞瞬间感觉脸上发热身上也发热,他不敢再看付三生,抓起桌上装凉开水的水壶一通猛灌。 “不过,老大你真有喜欢的人了?”佟哲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重点,“怎么也没跟我们说过啊,太不够意思了吧。” “就是,我暗恋我女神的事可是跟你们说了,老赵和他女朋友的情感历程他也跟咱们讲过,怎么就你藏的严严实实的,”于锋也说,“你看上这人我们见过吗?哪个系的?” “他……他不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关竞抱着水壶没撒手,好像随时都会再灌上几口,“别的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 几个人正要抗议,服务员就救场一般的端着两盘菜过来了,关竞忙趁机转移话题,“谁点的鱼啊这是,咱们不是自己钓了鱼吗。” “咱们钓上来的鱼太小,只够炖个汤的,要吃肉还是得大鱼,”唐嘉怡像是良心发现了要帮他找台阶下似的,顺着他的话茬接了下去,“关竞你说是吧?” “……确实,”关竞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的,“这是什么鱼?” “是草鱼吗?”付三生也跟了一句。 “不是草鱼,是花鲢,”佟哲成功的被他们带跑偏了,“这道口水鱼也是这儿的招牌菜,我哥之前还告诉我来了一定要尝尝呢。” 正讨论着,服务员又端来了他们点的另外几道菜,众人顺理成章的开始吃饭,总算是把“关竞喜欢的人到底是谁”这篇给翻了过去。 …… 晚饭之后农家乐前面的空地上有一个小型的K歌比赛,但几个人都没什么兴趣参加,在大厅开黑打了会儿游戏之后就各自回了房间。 “对了三哥,我下巴是不是还得再涂一次药啊?”快到门口的时候关竞忽然停了下来,问付三生,“药还在你房间吗?” “嗯,”付三生答应着,“那你过来吧,涂完了再回去。” 关竞连忙跟他进了屋。 “不回你自己房间,是怕于锋继续八卦吗?”付三生换了鞋,在床边坐下,“去洗洗吧,然后把药涂上。” “这个不着急,”关竞坐在付三生对面,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躲老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想……问你点儿事。” 关竞少有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付三生有点好奇,“什么事?” “你以前……就是还没认识我的时候,交过……男朋友吗?”关竞抬了抬眼,但依然只盯着付三生的下巴,“交过几个?” “两个,”付三生说,“第一个是我高中同学,后来我因为出柜没有参加高考,也没有上大学,就分手了。至于第二个……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们有没有……”关竞有点着急,却又有点难以启齿,“有没有上……上过……” “没有,没上过床。”付三生说。 关竞猛的松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他又问,“……亲过吗?” “这个要是没有,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吧,”付三生笑了笑,“我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初吻要是还在也未免太惨了点儿。” 话音未落关竞就皱起了眉,付三生见他这样不禁心头一软,低声道,“接吻这种事没有你想的……” 他的话被关竞猛然站起身的动作给打断了。 付三生有点茫然地抬眼看过去,正要问关竞怎么了,对方已经大步走到他面前,按着他的肩膀俯身压了下来。 就在这个来势汹汹的吻即将落在他嘴唇上时,付三生终于回过神,继而一把将人推了出去。 “关竞你干什么!” “我……我不是……我是……”关竞仿佛也被自己吓到了,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对,对不起三哥,我……我就是听你说跟别人……我有点嫉妒才……” “你不要这么冲动,”付三生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你这样让我……” “我刚才确实是有点冲动,但我不是因为冲动才想亲你的!”关竞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急忙解释道,“我是……我是一直都很想亲你……” “三哥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懊恼地垂下了头,后悔自己怎么突然就失去了控制,却不知道此时的付三生心脏剧烈跳动着,两只柔软的耳垂都红了个透。 房间里静默了半晌,然后付三生说,“你去洗脸刷牙,然后涂了药赶紧回去睡觉。” 关竞如蒙大赦,飞快地蹿进了洗手间。 等到他洗漱完出来的时候,付三生已经打开药瓶和棉签袋子等着了。他赶忙坐到床边,仰起脸往对方面前凑了凑,“可以涂了三哥。” 伤口已经开始了明显的愈合,估计有个三五天就能好的差不多。付三生刚把棉签轻轻按在伤口上,就听见关竞小声问,“三哥,你不生气了吧?” “我本来也没生气,”付三生一面回答,一面快速的换了另一支,“就是被你吓了一跳。” 关竞放下心,闭了嘴,付三生便也没再说话。他把碘伏涂完了,正打算把第二根棉签也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关竞突然抬起胳膊,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对不起。”关竞沉声道。 “你不用道歉,”付三生说,“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关竞低下头,“我不是为了刚才的事道歉。” 说完,他凑到付三生被他握住的手边,在对方问出一句“那你是为了什么”之前,将自己温热的嘴唇与付三生微微蜷起的小指缓缓相碰。 一个很轻很轻的,小心翼翼的吻。 第二十三片阿莫西林 关竞后来是被难得凶巴巴的付三生给轰出去的。 于锋早就洗漱完上床了,见关竞傻笑着推门进来有点奇怪,“上个药怎么还这么高兴?” “跟上药没关系,”关竞纵身一跃,整个人啪叽一下砸到了床上,“你不懂。” 一想起付三生推他出门时明显红了的脸关竞就心里痒痒的,他一翻身将被子夹在两个膝盖中间,摸出手机给付三生发了一溜【抱抱.jpg】【比心.jpg】【送你花.jpg】表情包。 对方言简意赅的回复了一句【滚蛋】。 关竞抱着手机又开始傻乐,压着声音嘀嘀咕咕的念叨,“三哥一定是恼羞成怒了嘿嘿嘿……可爱……” 本来没打算继续八卦的于锋实在忍不住,坐起身靠着床头问,“老大,你跟你那暗恋对象聊天呢?” “不是暗恋,”关竞收住笑,转过头和于锋对视了一眼,“我已经表白过了。” “我去,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于锋瞪大了眼睛,“她答应你了吗?” “……没答应,”提到这个关竞顿时有点沮丧,但很快又精神起来,“不过我觉得他也不是对我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只要我坚持喜欢他一百年不动摇,他肯定会接受我的。” “屁的一百年,哪儿到哪儿啊你就把一辈子打算上了,”于锋嘴角抽了抽,重新躺了下去,“你说你喜欢这人不是咱们学校的,那她是哪个学校的?还是她已经工作了,你兼职……” “别问,问就是无可奉告,”关竞打断了他,枕着右手望向屋顶雪白的天花板,“以后如果有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们的,但是现在不行。” 于锋“切”了一声,没有再回话。按理说关竞看上谁了谈恋爱了都挺正常的,但他总感觉这事有点奇怪。宿舍里这四个人认识两年多,也算是朝夕相处无话不谈了,平时聊起追女孩儿搞对象这事儿来关竞也跟着掺和,但基本上从不主动挑起相关话题,怎么今天突然就有了个喜欢的不行还已经告过白的姑娘呢? 最近没听说他跟哪个妹子走得近啊,也没见他出去浪,倒是每周末都往三哥那儿跑,比之前做兼职的时候还勤快,偶尔去人店里义务帮忙都特别高兴。要不是因为三哥是个大老爷们,于锋百分之百相信关竞使劲儿藏着掖着的那姑娘就是…… 想到这里于锋猛的顿住了。 他偏过头看向抱着手机嘴角翘的老高的某人,脑袋里忽的冒出个连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的想法来。 …… 早上六点半,一行人聚在饭厅里吃早餐。 唐嘉怡昨天晚上看小说看到凌晨快三点,这会儿困的眼都要睁不开了,就没注意粥的温度,一口下去烫的嗷一嗓子。 “嘉怡你没事吧!”小伙伴赶紧给她倒了杯凉水,“让你早点睡你不听,现在知道困了?一会儿还要进山呢,你这迷迷糊糊的,掉到坑里去我可不管你啊。” “我刚才问过待会要带咱们进山的陈叔了,肯定是走最好走的那条路,掉坑里的可能性不大,”于锋说,“但万一磕着碰着了也不好,还是尽量打起精神来吧。” 唐嘉怡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已经烫醒了……放心吧我不会拖后腿的。” “要不你俩去划个船啥的,别进山了,”关竞提议道,“反正本来就说好了到这儿以后你们自己安排。” “划船有什么意思,还是上山好玩儿,”唐嘉怡不高兴地瞪了关竞一眼,“咱俩好歹也是做过几年同学相过一场亲的,现在你居然想轰我走?你也太狠心了吧。” “咳咳咳……”佟哲吃惊之下猛的呛了一口粥,连忙喝了点水顺顺气,“我刚没听错吧?你俩相亲?” “好好的你提这个干什么!”关竞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坐在旁边的付三生的表情,见他只是略带疑问的朝自己看过来,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我妈他们乱安排的,不算数,而且我们俩也都有喜欢的人,纯粹吃了个饭而已。” 于锋看着一边解释一边不断偷瞄付三生的关竞,心情有些复杂。 眼看着佟哲还要再追问细节,于锋赶紧把自己剥好的水煮蛋往他嘴里一塞,“别说话了快吃饭,一会儿陈叔该等急了。” …… 吃完早饭几个人一起去了大厅和陈叔汇合,然后便出发前往后山。陈叔带着他们走上一条铺着灰扑扑的石头的小路,介绍说,“进山的路线有三条,这条是最好走的,不过稍微有点儿远。咱们现在是往山里去,中午在补给站那儿吃饭休息,下午再从南边绕回来。” 越往里走山石树木就越多,空气里充满了新鲜又略有些苦涩的草木枝叶的气味儿。除此之外就是越来越热闹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哇……好多鸟儿……”一拐弯进了林子,唐嘉怡就忍不住发出了惊叹,“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陈叔,这是什么鸟啊?” “我也不知道,咱们这儿都管它叫灰脖子,”陈叔正说着,一只胆大的鸟儿扑棱棱飞过了他的头顶,“要是再早一点,或者是傍晚六点来钟的时候进山,就能看到一大片的鸟哗啦啦全飞起来,那才壮观呢。” 众人都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又看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原本走在前面的关竞偷偷摸摸往后退了几步,凑到付三生身边,小声说,“三哥,你把你拍的照片发我一份呗。” “等我回去给你发,这儿信号不好,”付三生也压低了声音,“你刚才没拍?” “……拍了,但是我手机拍照不太行,看不清楚,”关竞默默将自己4800W像素的手机揣进口袋,转而说起了别的,“那个……唐嘉怡的事我之前没跟你细说,我妈跟她妈挺熟的,认识好多年了,最近他们家刚从外地搬回来,前两天就一起吃了个饭。” “我妈是看我一直单身瞎着急,唐嘉怡她妈应该是看不上她喜欢的那个人,所以俩人才一拍即合,想把我们俩凑一对。” “不过我保证我和唐嘉怡什么事都没有,我只喜欢你,”关竞抬头瞧了瞧前面东张西望的几个人,见没有注意他们这边的,就一把握住了付三生的手,“你可别误会啊三哥。” “嗯,我知道,”付三生勾了勾唇,“其实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们俩谁也没有那个意思。” 关竞嘿嘿笑了两声,拉着付三生就要往前走,付三生愣了愣,随即连忙将手往外抽,“快松手,一会儿让他们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呗,”关竞攥着他的手指不肯松,“就说我摔了一跤把脚崴了,只能让你牵着走。” 付三生哭笑不得,“别闹,你是三岁小孩吗?” “他们忙着看树看石头看鸟,根本就不会注意我们,”关竞目光灼灼地盯着付三生的眼睛,语气又低又沉,“再牵一小会儿吧,求你了三哥……” 明明是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这会儿却为了拉拉他的手一本正经的撒起娇来。 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开始砰砰乱跳,付三生垂下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片阿莫西林 到达补给站的时候,唐嘉怡已经累的一动都不想动了。 “我还以为路都是石头铺好的,没想到后面根本就不是,”她掏出水瓶喝了口水,然后把背包往地上一扔,“我感觉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腿了……大家帮我寻找一下我的腿好吗?谢谢大家……” 陈叔被这姑娘给逗乐了,笑着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们就是平时的运动量太小喽。” 补给站上有做饭的工具,但是没有食材,所以众人都是背着面条或者鸡蛋或者青菜或者用来烧烤的肉等等走了三四个小时,并且中间只休息了两次。别说是唐嘉怡她们两个姑娘,就是关竞他们这些大小伙子也都已经累的不想说话了。 几个人齐刷刷的瘫在地上不动弹,只有付三生在跟着陈叔搬东西支烤架安置简易灶。关竞见状忙一骨碌爬起来跑过去帮忙,又跟付三生说,“我帮陈叔弄就行,你去歇会儿。” “没事,我还行,”付三生把自己背包里那盒腌好的鸡翅拿了出来,“早点弄完早点吃饭。” “你饿了?我这儿有吃的你先垫垫吧,”关竞在自己的包里一顿乱掏,掏出三包挂面几颗西红柿还有一罐胡椒粉,最后才是两个被压扁了的大利园软面包,“给你。” 付三生接过面包,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然后含糊不清的道了声谢。 关竞便心满意足地笑笑,继续干活儿去了。 休息了一小会儿的另外五人看着他们三个忙忙碌碌的有点不好意思,很快也起来参与进了午饭的准备活动中。陈叔把任务分了分,让佟哲带着唐嘉怡和她的小伙伴去附近的小溪里洗菜,于锋和关竞留下来一起做串串开始烧烤,付三生和赵海鹏去捡柴,待会儿好煮个西红柿鸡蛋面作主食。 “我和老赵留下做烤串吧,”于锋说,“让老大跟三哥捡柴火去。” “都行,”陈叔并不在意这个,反正留谁都一样,“捡柴的话别走太远,注意安全。” 关竞本来就想跟付三生一块儿,于锋这么一提刚好合了他的心意,他一时高兴,拍了拍于锋的肩膀说,“够意思。” 于锋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复杂,“什么够意思?” 关竞顿时卡住了,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道,“……你不是猜到我没那个耐性弄烤串才主动要干的吗,这还不够意思?” “确实,”于锋笑了笑,转身往烤架那边去了,“没想到我猜的还挺准。” …… 说是不往远处走,但近处捡到的太少,根本不够煮出八个人的面来,再加上两人一直在聊天,不知不觉还是走进了林子深处。 “我怎么觉得这儿好像被人清理过了,”关竞弯腰捡起一根干枯的树枝,“就算这个季节树还没怎么掉叶子,也不该这么干净吧。” “可能是上山来玩儿的人多,把附近的柴火都捡完了?”付三生说,但马上他又反驳了自己,“也不对,这个农家乐不是还没开多长时间吗。” “估计还是有人给收拾了吧,”关竞把手遮在眼睛上方,做了个极目远眺的姿势,“能干这事也是够闲得慌……” “你还真说对了,”付三生突然笑了笑,指指右前方的一堆树枝树叶,“看那个。” “哎呦,瞌睡碰到枕头了,”关竞快步走过去,边走边说,“三哥我多搬点儿,你少弄点儿就行,这也挺……”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脚底一空,整个人直直的坠了下去! “关竞!” 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冲向对方身边,想要把他拉回来。然而也正因为这一没过脑子的举动,付三生不仅没有把人拉住,自己还顺着他的力道一起掉了下去。 两人叠在一起摔进了这个足有一人深的陷阱里,砸在了堆的厚厚实实的枯枝败叶烂杂草上面。 脚踝好像被树枝刮破了,挺疼的,付三生却已经顾不上了。他急急忙忙从关竞身上爬起来,又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扶他,“关竞你没事吧?你能起来吗?” “我……我没事,”关竞直勾勾地盯着一脸焦急的付三生,没有顺着他的动作坐起来,而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三哥,你刚才……是不是亲我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这个!你……”付三生真想给他一巴掌,“你给我起来!” “我起我起,你别生气三哥,”关竞连忙坐起身,讪讪的笑了下,“这叶子什么的挺厚的,我一点事都没有,真的。倒是你,你没……三哥你的脚!” 刚才被压在底下看不见,这会儿一坐起来关竞立刻发现了付三生受伤的脚踝,“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三哥你怎么样?疼吗?头晕不晕?”他猛的站了起来,“我现在马上爬上去去找人,你别……不对,我还是先帮你……” “你冷静点!坐下,”付三生在他小腿上拍了一把,又扯扯他的裤脚,“没那么严重,就是个小口子,血蹭开了才显得多。你身上不是有创可贴吗?拿出来。” “哦哦对,我有我有,”关竞急忙掏出兜里的东西,创可贴钥匙还有一大把零钱哗啦啦洒了出来,“三哥你把脚给我,我给你贴。” 付三生正要拒绝,关竞已经一伸胳膊把他的腿捞了过去,又撩起T恤用里面干净的地方把伤口附近的血擦干净,“直接贴能行吗?也没洗洗消消毒啥的……” “没事,这么小的伤口就算不管也……关竞!” 付三生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把脚抽回去,但因为姿势的原因有点使不上劲,只能眼睁睁看着关竞在他的伤口上嘬了一口,又舔了一圈。 被终于贴好了创可贴的关竞松开时,付三生随手抓起一把烂树叶啪的扔到了他身上,“关竞你是不是神经病!” “这不是给你消毒吗……”关竞掸掉身上的枝叶,有点委屈地撇撇嘴,“刚还亲我呢,现在又说我神经病……” “谁亲你了!”付三生涨红了一张脸,又是窘迫又是气愤,“那是我摔下来的姿势不对嘴才碰到了你的脸,亲什么亲!亲个屁!” 关竞不说话了,嘴撅的能挂油瓶。 “你还撅嘴!”付三生立马又抓了一把枯树叶扔过去,“幼稚!” “你拿树叶扔我你不幼稚!”关竞喊的很大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三哥你变坏了!” “我……”付三生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条件反射的又要去抓树枝砸他,但手指刚碰到一片干叶子的边儿,关竞就猛的扑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你不承认亲我了对吧?好,那我亲你!” 不给对方任何逃走的机会,关竞一面按着付三生抓树叶的手,一面用力搂过他的腰,然后吧唧一口,狠狠亲在了他红透的右脸上。 第二十五片阿莫西林 万幸的是补给站除了厨具之外还有不少其他装备,陈叔找了绳子和背带出来,带着于锋他们几个把关竞和付三生给拽了上来。 “这片儿原来确实是打猎的地儿,不过这几年应该已经没有了啊,”陈叔串也不烤了,皱着眉坐在付三生边上看他的伤,“伤的不严重吧?要不现在我就带你下山?” “就破了点儿皮,不严重,”付三生笑了笑,“您还是接着烤串吧,伤没事,饿了倒是真的。” “小关同学呢?”陈叔又去看关竞,“你伤着哪儿了?厉害吗?” “我也没事儿,”关竞说着偷偷瞄了眼付三生,“就是垫在底下硌着了,可能胳膊后背上要青几块。” “老大,你跟三哥回去以后找个寺庙啥的烧烧香吧,”佟哲挤眉弄眼地说,“这一个磕破了下巴一个划破了脚的,也太倒霉了点儿。” “确实,倒霉到一块儿去了,”关竞说着站起身,挪到付三生旁边坐下,“三哥,我家那边儿还真有个挺大的庙,哪天我带你去看看呗。” 付三生没理他,自顾自地玩手机。 “你还生气呢?”关竞用手肘蹭了下他的胳膊,压低声音说,“我跟你道歉,不应该未经允许就亲……” “说什么呢你!”付三生连忙捂住他的嘴,“你想让他们都听见?” “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没事就过来帮忙,”赵海鹏举着串鸡翅冲他们喊,“别以为你俩掉坑里了就可以不干活儿白吃饭啊。” 关竞闻言,迅速撅起嘴巴在付三生手心上碰了碰,然后在对方恼羞成怒之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走吧三哥,咱们快去帮忙。” 付三生被他拽着去了烤架那边,见他兴致勃勃的开始串香菇还说要烤给自己吃,顿时又气不起来了。 “嘉怡啊,你觉不觉得关竞和付大哥之间有点怪怪的?”唐嘉怡的小伙伴一边打鸡蛋一边问她,“他们俩年纪不是差挺多的吗,认识的时间好像也不长,怎么看起来特别……就是……特别亲密?” “这有什么,投缘呗,”唐嘉怡抬头看了一眼肩挨着肩站在一起的关竞和付三生,笑得眉眼弯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的。” “你这话一说我更觉得奇怪了,”小伙伴撇了撇嘴,把鸡蛋壳摞在一起扔进塑料袋里,“不过算了,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水开了吗?开了就下面条吧。” …… 补给站的小铁皮屋子里有几张小木板床,吃完午饭收拾好锅灶,众人便两人躺一张床的凑合着歇了一会儿。 唐嘉怡和她的小伙伴自然是一起的,赵海鹏跟陈叔一块儿,佟哲本来想去找关竞,安慰一下掉进陷阱的老大顺便开开嘲讽,结果还没张嘴就被于锋不由分说的给拉走了。 付三生躺在床里侧,面向着墙壁闭目养神。关竞背对着他躺在外头,半晌依旧毫无睡意,便翻过身轻轻戳了戳付三生的后腰,“三哥……你睡了吗?” 尽管关竞用的是气音,但在此时安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声的屋子里还是异常明显。付三生无奈,只得掏出手机给关竞发微信: 【三哥:你不睡觉又干什么?】 【三哥:手机静音】 【关竞:好的!】 【关竞:三哥我睡不着,而且后背有点疼】 付三生抿了抿唇,继而翻了个身朝向关竞,与他对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打字: 【三哥:你背过去,我给你看看】 关竞立即乖乖转过身,主动伸手把衣服往上撩了撩。 【三哥:肩胛骨那儿青了,回去贴个膏药吧】 【关竞:行,你帮我贴吗?】 付三生顿了顿,片刻之后才回道: 【三哥:可以】 关竞眼睛一亮,刷的翻回身来。 【关竞:三哥,咱俩这是第一次睡一张床】 【关竞:我下次去春熙花园可以也跟你一起睡吗?】 【关竞:苍蝇搓手.jpg】 【三哥:你想都别想】 【三哥:信不信我以后不允许你留宿了啊关同学?】 【关竞:别别别,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关竞:三哥你这两天怎么那么容易生气】 【三哥:我不是生气,我就是觉得你最近有点】 【三哥:有点着急了】 【关竞:我没着急啊,到现在我也只亲过你的脸】 【关竞:对着喜欢的人忍不住想亲近不是很正常吗,我已经很克制了】 【关竞:委屈.jpg】 【三哥:……】 【三哥:委屈个屁,我还没答应你呢】 【关竞:那你什么时候才能答应我啊?】 【关竞:啊三哥我不是在催你,我就是随口一说】 【关竞:但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改的】 付三生盯着手机屏幕,忽然叹了口气。 【三哥:你没有什么做的不好,你已经很好了】 【关竞:真的?】 【三哥:嗯】 【关竞:那我可以握一会儿你的手吗?】 付三生还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事上头,关竞已经伸出手,不容拒绝地攥住了他的手指。 他抬眼望过去,就看见关竞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眉梢眼角全是小孩子得到了糖果一般的心满意足的笑。 见付三生看过来,关竞张了张嘴,用口型说了句,“三哥,你的手好软……” 心跳瞬间如同擂鼓,付三生匆忙垂下头,假装自己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关竞倒也不在意,捏了捏掌心里白皙的手指,唇角上扬着闭上了眼睛。 …… 返程时倒是很顺利,再没有出现任何突发状况,只是一行人都累的够呛,回到农家乐之后瘫在饭厅就不动了,饭菜端上来都没有人伸筷子。 “咱们为什么要玩这个项目……”佟哲有气无力地说,“花钱买罪受啊这是……” 赵海鹏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说,这项目不是你定的吗?” “最惨的应该是我们吧,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唐嘉怡靠在椅背上,目光呆滞地盯着桌上的一盘辣椒炒肉,“我觉得我已经彻底废了,咸鱼都比现在的我有活力……” 几个人拉着长声抱怨了一顿,却没注意角落里的付三生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三哥?三哥?”关竞轻声叫他,见他没反应,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哥你醒醒,吃完饭回屋再睡。” 付三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一桌人都在看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中午没睡着,这会儿就困了。怎么都不吃饭啊?” “累的,连吃饭的劲儿都没了,”于锋说着率先夹了口菜,“不过还是得吃,要不晚上一准饿醒。” 于锋这个动作就像是打开了众人的开关似的,大家陆陆续续都动起了筷子。吃完饭也没人像平时一样约游戏或者出去逛了,全都一头扎进房间冲向了诱人的柔软床铺。 付三生洗了个战斗澡,换好衣服,随后几乎是在躺上床的一瞬间,就失去意识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而他的手机仍处于中午设置的静音状态,于是电话连续响了七八声,也没有被接通。 第二十六片阿莫西林 因为一整天的徒步活动而累得半死的众人基本上都睡过了八点,聚在饭厅吃早饭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 “咱们得稍微快点儿,十点多的车,时间可不多了,”于锋端着一屉包子过来,看了看桌边坐着的几个人,“老大和三哥呢?” “三哥一直没出来,老大就去找他了,”佟哲说着夹了块蛋饼,“咱们先吃吧。” 他说完没两分钟,关竞就一路小跑着从走廊出来了,离饭桌这边儿还有好几步远就扯着嗓子问,“三哥一直没过来是吗?” “是啊,他没在房间里?”赵海鹏也问。 “屋里没人,而且电话也打不通,”关竞皱着眉,莫名的有点心慌,“我再去前台问问,你们吃吧别管我了。” 所幸前台小姑娘给了他一个确切的消息,“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位付先生今天早上五点钟就走了,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们也不方便问的。” 关竞按着柜台边缘的手不自觉用力,“那他有没有留个字条,或者让你转告我什么话?” “没有,”小姑娘摇了摇头,“他那时候很着急,脸色也不好,除了告诉我退房之外别的一句话都没说。” “我知道了,”关竞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谢谢啊。” 得知付三生确实是不见了之后众人都有些担心,但看着关竞愁眉不展的模样大家也不好说什么,闷不做声地吃完了早饭就迅速往车站去了。 进站取票安检候车,几个人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关竞更是死死盯着手机一声不吭。上车之后于锋给所有人都买了饮料,又挑出一瓶红茶递给关竞,“老大你也别太担心,可能就是店里着急让三哥回去,他手机又没电了……总之肯定不会出事的。” “嗯,”关竞应了一声,拧开饮料喝了一口,“到站之后你们就先走吧,我去三哥家里和店里看看,要是没找到……”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了微信消息的“叮咚”一声响。 【三哥:刚发现手机没电了,家里出了点事,我之后联系你。还有替我跟大家道个歉,没打招呼就走了】 “是三哥吗!”佟哲立刻凑了过来,“他说什么了?” “他说家里有事,手机也没电了,”关竞长舒一口气,盯着聊天页面看了许久,“还说让我替他跟你们道歉,走之前也没打声招呼。”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不是有急事嘛,”唐嘉怡说,“能联系到人了就行,别的问题都好说。” 关竞沉默地点了点头。 国庆假期还有两天才结束,但不管是舍友三人组还是唐嘉怡和她的小伙伴都没打算再回家,于是几个人在到达俞城以后就分道扬镳,关竞去了春熙花园,其他人则各自回了学校。 付三生家里没人,关竞便又跑到三棵树去问,结果程慧很惊讶地说,“三哥今天没来过店里啊,也没联系过我,他出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关竞犹豫了片刻,转而问道,“小慧姐,你知道三哥老家的地址吗?” …… 天色阴沉沉的,云层厚重又灰暗,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付三生和付明杰坐在医院对面的小餐馆里,面前的菜已经凉了,两人却都没有动筷子。 “……手术定在什么时候?”付三生问,“风险大吗?” “张主任说安排在后天,”付明杰长长叹了口气,“说不好有多大的把握,这个手术本身就不好做,并发症又多……” 他抽出根烟来点上,狠抽了一口,“哥,刚才在医院……你怎么不进去看看爸?” “我去看他,不是给他添堵吗,”付三生低声道,“他大概也不想见我。” “他要是不想见你,就不会那么着急的让我给你打电话了,”付明杰说,“以前的事……爸其实已经后悔了,只不过他嘴硬,不肯告诉你。” 付三生没说话,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而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叮咚叮咚响起来的。 【关竞:三哥你是回老家了吗?事情严不严重?】 【关竞:我找小慧姐要了你家的地址,买了票想去找你,可后来想了想还是又把票退了】 【关竞:你肯定不愿意让我现在就出现在你家人面前,所以我还是在俞城等你吧】 【关竞:但是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二十四小时待命!】 【关竞:店里挺好的,不过小慧姐她们很担心你,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跟他们报个平安吧】 【关竞:那啥……我也很担心你,如果可以的话打个电话给我行吗?】 【关竞:不打也没关系,不过你记得把脚踝上的伤口再处理一下,别老贴着创可贴】 【关竞:啊这个应该不用我说了,之前还是你告诉我的】 【关竞:虽然我也没什么大用处,但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做】 【关竞:真的】 【关竞:对了你吃饭了吗?】 【关竞: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饭一定要吃啊】 【关竞:还有记着给手机充电!千万千万别关机!】 “哥,这是谁给你发消息呢?”付明杰被这一连串的提示音给惊到了,“怎么发了这么多。” “他一直这么啰嗦,”付三生唇边扬起浅浅的笑,转瞬又消失不见了。他收起手机,夹了块茄子放进碗里,“吃饭吧,吃完了……我就去看爸。” 兄弟俩凑合着吃完了午饭,然后付明杰回家去拿换洗衣服之类的,付三生则独自回到了医院病房。 他推开门,病床上的付崇德同时闻声转过了头。 父子俩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出声。 恰好出去倒热水的许芳回来了,看见付三生站在门口就问,“三生你怎么不进去啊?你爸醒了吗?” “醒了,”付三生答道,“芳姨你进来跟他说话吧,我先走了。” 他转身就要往外走,付崇德见状终于忍不住怒道,“回来!谁让你走的!”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这么没规矩!”付崇德费力的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许芳忙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摆手给推开了,“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 “我还以为你已经病的说不出话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中气十足,”付三生扯了扯嘴角,“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许芳被他这调调吓了一跳,“三生!怎么说话呢!” “你让他说!”付崇德靠着床头,气息略有些急促,“让我听听我的好儿子究竟还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太多了,一时半会可说不完,”付三生在空着的那张病床上坐下,看着付崇德因为生气而终于有了点血色的脸,“等你手术结束了再谈吧。” 付崇德刚要开口斥责他,付三生又补充道: “就凭这个,手术也一定会成功的……爸。” 第二十七片阿莫西林 付崇德一时怔住,他愣愣的望着付三生,许久都没有说话。 “你刚才……你刚才叫我什么?” 自从他当年把付三生送进精神病院,对方就再也没有叫过他爸爸,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 “明杰跟我说,是你让他给我打电话叫我回来的,”付三生的手伸进口袋握住手机,轻轻摩挲了两下,“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愿意接受你儿子是个同性恋了?” “我可没说!”付崇德的表情瞬间又冷硬起来,“也没人求着你回来,不想留在这儿就滚蛋,我也不缺你这一个……” “老付!”许芳急忙打断了他,把水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之前你都是怎么说的!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能跟三生心平气和的谈谈吗!” “……”付崇德沉默了片刻,而后梗着脖子偏过了头,“我叫他回来不过就是想在临死之前看他一眼,免得到了底下被他妈问起来都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别的……别的有什么好谈的。” “反正他都恨了我这么多年了,也不差再多这两天。” “付崇德!”许芳听他这么一说更生气了,眼圈也立刻红了起来,“手术还没做呢,你说的什么丧气话!” 许芳的话音一落,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但很快又响起了付三生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他说,“你觉得我恨你?” 付崇德闻言缓缓转回头,但仍旧没有答话。 “你错了,爸,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付三生闭了闭眼睛,“我就是很绝望……特别绝望。” “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我也害怕过,但我一直以为,就算有一天我爸知道了,他也一定不会像别人一样,认为我是个可耻的异类,鄙视我,辱骂我,憎恶我,害怕我,觉得我恶心。” “但我没想到,在我心里本应该最能理解我包容我保护我的人,我的父亲,他觉得我让他丢了脸,让他被人说三道四。他觉得我辜负了他和我妈的期待,不知羞耻,自甘堕落。甚至他觉得我一定是得了病,不管我怎么挣扎怎么解释,都一定要把我推到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哪怕后来我的精神状态恢复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还是经常做噩梦,有时候吓醒了,就整夜整夜的哭。” “你知道我为什么哭吗?” 病床边的许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始终都没有说出来。付崇德则是侧过头避开了付三生的视线,右手紧紧攥着床单,手背上青筋凸起。 付三生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似的,尽管眼眶通红,却还是径自说了下去。 “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后悔,也不是因为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明明还在……但我无家可归。” 墙上的挂钟有气无力的嘀嗒嘀嗒响着,更显得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直到有护士进来给付崇德做日常检查,结束后又推着治疗车出去,付三生才站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吐出,仿佛将刚才的情绪也同时甩掉了一般,语气轻快了不少,“等你手术完身体恢复了,我就带我男朋友来见你。他今年二十岁,是个大学生,个子高长得也帅,你肯定会满意的。” 许芳抹了抹眼泪,迅速跟着转移了话题,“真的?三生你总算是开窍了,那孩子叫什么名啊?在哪个学校上学?” “……这么年轻,心性还没定呢,”付崇德吭哧半晌才不太自然的开了口,“找对象不能只看皮囊,得是他真心对你好才……” “行了行了,人都还没见呢你就又开始挑毛病,”许芳不许他再说,倒了杯水递过去,“待会再吃点东西,中午都没吃几口……” …… 关竞晚上就住在了春熙花园,吃过晚饭之后他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汗出了一身。等到洗完澡出来拿起手机想看看几点了的时候,关竞才发现有一个付三生的未接。 他心脏一阵猛跳,将擦头发的毛巾随意往沙发上一扔,手忙脚乱的把电话拨了回去。 “刚才干什么呢?”付三生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听起来状态还不错,“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我刚才去洗澡了没听见手机响,”关竞急忙道,“三哥,你现在在哪儿呢?” “你不是知道么,在老家,”付三生说,“我爸住院了,要做手术,我可能一时半会先回不去了。” “三哥你别担心,手术一定会成功的,我保证!” 付三生轻声笑起来,“你又不是医生,你保证了有什么用。” “心诚则灵嘛,而且我预感一直都挺准的,”关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忽然想到之前付三生说的话,犹豫着问,“……不过三哥,你之前跟你爸……就是,他不是接受不了你喜欢……” “现在他接受了,”付三生打断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接不接受也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是手术绝对不能有任何意外。” 关竞点了点头,虽然付三生也看不见,“嗯,没错。” “小时候……我爸一直特别疼我,”付三生在枕头上蹭了蹭,低声说,“我妈走的早,他一个人拉扯了我好几年,什么都要给我最好的。后来他跟芳姨结了婚,怕我心里过不去,更是把我当成眼珠子一样疼。我上高中那会儿是第一次住校,送我到学校的第二天他就又去了,给我买了好多吃的。我当时还奇怪,问他原因他也不说,还是放假之后芳姨告诉我,因为我第一次离开家,他一晚上没睡着。” “可能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吧,所以知道我是同性恋的时候他才那么生气,而且他多半是觉得自己没把我教育好,对不住我妈,才越来越极端的。” “我原本在想,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手术有生命危险,他还会原谅我吗?还会让我来看他吗?可后来我又觉得,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何况早一点晚一点,区别又有多大呢。” 两人一时间都安静下来,而后关竞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觉得……他应该早就原谅你了,”他靠在沙发上,把手机往耳边贴了贴,“既然你爸这么疼你,那在你被他逼走以后,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去了解关于同性恋的事情,也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者心理疾病。”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跟你说,可能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又拉不下脸来主动开口吧。” 付三生沉默半晌,才勾了勾唇角道,“说得对,很有可能。” “不过我要纠正你一个地方,”关竞话锋一转,“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又没做错什么,只是他自己接受不接受的问题而已。再说他当初把你弄进精神病院实在太过分了,你也不要那么容易就跟他讲和。拿这事吊着他,让他有更强烈的求生欲,对手术应该也有好处……吧……” “……三哥你怎么不说话?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付三生翻了个身,指尖在枕头边上点了点,“我突然发现,你是个很神奇的人。” 关竞愕然,“……神奇?哪儿神奇?” “哪儿都神奇,”付三生笑着说,“你有时候说的话很神奇,有时候做的事也很神奇,最神奇的是……你居然喜欢我。” 对面突然传来砰一声响,大概是关竞碰倒了什么东西,付三生没管他,放轻了声音道,“谢谢你,关竞。” “能被一个像你这么神奇的人喜欢,那我的运气……应该还不错吧。” 第二十八片阿莫西林 早上七点左右,护士进来把付崇德叫醒,术前最后一次测量了心率和血压。 付崇德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嘴唇干的起了皮,许芳想用棉签沾了水给他润一润,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随后他把付明杰夫妻俩叫过去,哑着嗓子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话,许芳坐在旁边看着,强忍着没哭。 付三生沉默地站在床尾,他的目光从付崇德,付明杰,还有芳姨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窗外晃动的树梢上。 担忧是有的,悲伤也是有的,但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蒙在了雾里,不够清晰,也不够厚重。他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恍惚,胸腔里仿佛积聚着温水,不疼,却让他难以呼吸。 他和付崇德之间隔着长达十年的距离,即使当初的心结已经解开,他们也还是无法像寻常父子那样,推心置腹,细细叮嘱。 就在付三生怔怔出神的时候,付崇德突然朝他看了过来,低声唤他,“……三生,你过来。” 付明杰闻言退到旁边,付三生随即走过去,站在了付崇德面前。 “你那个男朋友……你真会带他来见我?” 付三生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嗯,不过你要是跟那时候一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我们就再也不来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动什么手!”付崇德瞪着眼睛,倒是显得精神了些,“再说无缘无故的,我动的哪门子手!” 接着不等付三生回话他又问,“你是不是还记恨我当年打你的事呢?” 付三生笑了笑,轻声说,“没有,都十多年了,就算记恨也早记恨完了。” 付崇德盯着他看了片刻,继而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是我去了下边,估计你妈要替你打回来了。” “她肯定要怨我没当好这个爸,让儿子一个人在外头吃苦,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也肯定要骂我老糊涂,老顽固,非要等到现在了才愿意跟你把话说开。” “……妈不会的,”付三生垂下眼,眼尾终于难以避免地染上了浅浅的红,“她那么好脾气那么温柔的人,什么时候跟你红过脸?” 付崇德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又密又深,“也是,你妈就算生气了也不会跟我动手的。” “不过你还是别去气她了,”付三生说,“她清静日子过的好好的,肯定不想这么快就又见着你。” “而且你还没看见我对象呢,妈要是问起来,你怎么回答?” 他话音刚落,就有护士进来提醒,说手术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再有十分钟就会来接病人去手术室了。 这之后的事情付三生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付崇德久违地握住他的手,跟他说,“三生,你好好的……” 然后就是手术室亮起的灯。 鲜红,又刺眼。 …… 这场手术起码要做四五个小时,付三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无意识地将手机转来转去。 直到叮叮当当的铃声突然响起来,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来电显示是关竞。 付三生终于回过神,他接通了电话,起身走到走廊的拐角,“喂?” “是我,三哥……手术开始了没有?”关竞的气息有些不稳,似乎是跑完步刚停下,“你在手术室外面吗?” “嗯,”付三生应道,“怎么了?” “我现在……在医院门口,”关竞磕磕绊绊地说,“我知道我过来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来看看……不过我不敢进去,要不你……” “你待在那儿别动,”付三生打断了他,“我这就出去。” 等到付三生从一楼大厅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关竞抱着一大束康乃馨靠在大门左侧的柱子上,正伸长了脖子朝他望过来。 “你今天不是该开学了吗?”付三生走上前,眉头微皱,“怎么到这儿来了?” “……今天就两节理论课,我自己看看书也一样,”关竞顿了顿,把手里的花往付三生怀里一塞,“这是给付叔叔的,你拿进去吧。” 付三生无奈,“探病送花也得等手术之后啊,你来的也太早了。” “送花是顺带的,我主要是来……”关竞摸了摸后脖颈,有点不好意思,“来陪你。” “……我这么大人了,用得着你陪吗,”付三生低头看一眼怀里的花,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以后别随随便便逃课。” 关竞忙点头,盯着付三生的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三哥,你黑眼圈特别严重……是不是昨晚上没睡好?” “何止是没睡好,”付三生轻轻叹了口气,“就睡了俩钟头,一直做乱七八糟的梦。” 关竞刚想安慰他两句,忽然听见了咕噜噜一声响。 “早上坐的几点的车?”付三生问。 “呃……四点四十,”关竞摸了摸肚子,“一着急就忘了吃饭了……”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付三生说,“我把花放下就带你去吃东西。”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吃就行,”关竞忙道,“你去守着叔叔吧,别管我了。” “我守不守都一样,反正手术也不是我做,”付三生扯了扯嘴角,“而且我也没吃早饭呢,干脆跟你去吃两口。” 回到手术室外面,付三生把花拿给了靠着椅背出神的许芳,“芳姨,我有个朋友来看我爸,花您先给收着,我带他去吃个饭。” “你朋友?怎么没进来啊?”许芳把花接过去,紧接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你对象过来了吗?” “不是,就是个朋友,”付三生摇头,“之前我是故意跟我爸那么说的,我没有男朋友。” 许芳有点失望,但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便也没有再追问。付三生又跟付明杰说了几句,让他一有什么情况马上给自己打电话,这才转身离开了医院。 …… 说是一起吃饭,但实际上只有关竞在吃,付三生根本就没怎么动筷子。 他像是不知道热一样,两手全都握在咖啡杯上,盯着桌面一言不发。 关竞犹豫了片刻,还是伸长胳膊把他的手从咖啡杯上拉开,握在了自己手心里。 “咖啡很烫。”他说。 “……还好,”付三生朝他笑了笑,“这杯子挺隔热的。” “三哥,不想笑就别笑了,”关竞把他的手指抓紧了,声音很轻,“手术不会有事的,我不是跟你保证了么,你信我。” “其实我……我也没有特别难受,”付三生任由他握着,难得没有躲开的意思,“当初发生了那么多事,后来我又走了那么多年,要说现在有多么多么伤心欲绝……也不太可信。” “但我还是……有点过不去这个坎,”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毕竟是我爸。” “刚才我突然想起来,上初一那年我跟同学跑去水库游泳,结果差点淹死……那次我爸特别狠的打了我一顿,我当时还在想,没被淹死反而要被打死了,我真惨啊……” “现在想想,那是我出柜之前他唯一一次实打实的跟我动手。” 说到这里付三生停了下来,然后他轻笑一声,抬起头看了看关竞,“我跟你说这些干什……” 他的话没说完,声音就戛然而止。 因为关竞忽然站起身,隔着桌子搂住了他的肩膀。 对方温热的气息陌生又熟悉,不留缝隙的围绕在他身边,让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三哥,别怕。”关竞说。 “我在这里。” 第二十九片阿莫西林 从进入十一月开始,天气就明显冷的厉害了。 这种时候再下起雨来就跟下冰水一样,关竞没带伞,从图书馆一路淋回宿舍之后感觉自己都被冻透了。 舍友三人组正坐在一起开黑打游戏,开三把输三把,简直倒霉透顶。佟哲嚷嚷着不玩了,起身去上厕所,一开门正好撞上浑身湿漉漉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的关竞。 “外面下雨了?”佟哲厕所也不上了,跟着关竞进了屋,“老大你怎么不叫我们给你送个伞啊,感冒了怎么办。” 关竞扯下衣架上的毛巾擦了擦脸,“没事,身强体壮的哪那么容易生病。” “我这儿应该有感冒灵,你待会冲一袋喝,”于锋打开抽屉翻了翻,找出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药盒,“你以为自己铁打的呢,这么冷的天。” 关竞笑了笑,正要把于锋拿给他的药接过来,就听见手机响了。 “你手机放哪了?”赵海鹏问他,“不会是跟你一块淋雨回来的吧?” “没有,我跟图书馆门口的阿姨要了个袋子,”关竞把兜里裹着塑料袋的手机掏出来,这才看见来电显示是付三生,他赶忙接通了电话,“喂?三哥?” “是我,”付三生身边有点吵,像是在饭馆之类的地方,“你现在在学校吗?吃晚饭没有?” “我在宿舍,还没吃呢,”关竞把要换的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搭在椅子上,“三哥你找我有事?叔叔怎么样了?” “他很好,昨天出院了,”付三生说,“我刚回到俞城,你要不要来跟我吃个饭?” “要!”关竞想都没想就喊了一嗓子,喊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忙压低了声音,“你在哪儿啊三哥?我马上去找你……” “我在等烧烤呢,一会儿带回去吃,”付三生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你直接到家里去吧,顺便烧壶开水。” 关竞使劲点点头,应了声好。 “今天挺冷的,穿厚点儿,”付三生又嘱咐了一句,“还有外面下雨了,别忘了带伞。” 挂了电话,关竞三下五除二就把湿衣服换了下来,随后迅速把手机充电器往外套口袋里一塞,跟舍友三人组说了声“我今晚上不回来了”,就拿了伞急匆匆蹿出了宿舍。 佟哲看的目瞪口呆,“吃个饭而已,老大怎么这么着急?跟饿了八百年一样。” “三哥之前不是回老家照顾他爸去了吗,”赵海鹏说,“他俩应该挺长时间没见了,有点激动也很正常。” 正常?正常个屁。 于锋看着对事实真相一无所知的两个舍友,忽然就有了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他什么话也没说,戴上耳机继续打游戏去了。 …… 付三生从厨房拿了两个大盘子出来放烤串,看见关竞把冰箱里的几罐啤酒都拿到了桌上,皱了皱眉,“我下去买点儿常温的回来,别喝冰的。” “没事,冷藏室里放着的,不是特别凉,”关竞啪啪开了两罐,“咱们要好好庆祝一下,付叔叔好了,你也回来了,嘿嘿……” 看他那么高兴,付三生便没再说什么,笑着和他碰了个杯。 “我有……四十几天没看见你了,三哥,”关竞手里捏着串牛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付三生,“我……我特别想你。” 付三生握着啤酒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硬撑着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不是经常打电话发微信吗,怎么还说的这么可怜。” “可我见不着你啊,”关竞抿了抿唇,举起啤酒罐喝了一大口,“而且微信你有时候都不回……” 他这么说付三生可是有话反驳了,“你动不动就发过来一串表情包,还跟我描述你们那个讲有机化学的老师的秃头,你让我回什么?” “你回个哈哈哈也可以啊,本来就是想让你看了能轻松一下的,”关竞咬了口鸡翅,没嚼两下就囫囵咽了下去,“我还以为你不愿意理我呢,原来你都看了……” “我什么时候不愿意理你了,”付三生用自己的一串豆皮戳了戳关竞的烤翅,“别老是自己胡思乱想。” 他主动跟关竞碰了个杯,“来,敬你一杯,感谢你的表情包和冷笑话。” 关竞忍不住笑起来,仰头把剩下的酒都干了。 吃烧烤倒是好收拾,一大把竹签套着袋子往垃圾桶一扔,再把两个盘子刷刷洗干净也就没事了。收拾完付三生想要回房间画画,关竞则拉着他不放说要一起打游戏,最后两人各让一步,把付三生的平板往茶几上一支,窝在沙发里一起看了个电影。 电影是部比较早期的喜剧片,够搞笑也够感人,付三生之前看了半截,这次刚好补上。 关竞见他看的认真,悄悄往他身边蹭了蹭,付三生没躲开,也没阻止,任由他的肩膀贴过来,和自己的靠在了一起。 片刻之后,关竞的手又得寸进尺的伸了过来。 也许是酒壮怂人胆,放在平时关竞肯定只敢握握付三生的手指,这会儿却胆大包天的从他背后绕过去,试探着搂住了他的腰。 这一次付三生果断攥住了抚在自己腰间的手,偏过头看了关竞一眼。 关竞顿时有点心虚,正要把胳膊收回来,付三生却突然道,“你手怎么这么热?” “嗯?”话题转移的太快,关竞差点没反应过来,“有吗?可能是屋里温度高吧。” 付三生没理他,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没感觉吗?” “没……没有啊,”关竞茫然地看着他,“就……有点渴?” “我去拿体温计,你等我一下,”付三生起身回房间拿了体温计出来,甩了甩递给关竞,“夹胳肢窝里,别掉了。” 见关竞乖乖夹上了体温计,付三生就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又翻出医药箱来找退烧药,结果翻了半天也没找着。 “到时间了,把体温计拿出来吧,”付三生起身穿上了外套,“看看多少度?” “三十八度三。”关竞说。 “我出去给你买药,你在家等着,”付三生把钥匙揣进口袋,又拿了伞,转身往门口走去,“把水喝了别乱动啊。” “三哥你等等!”关竞急忙道,“这么晚了药店肯定关门了,而且还下着雨……我不吃药也没事,睡一觉就……” “哎,我想起来了!”付三生忽然想到什么,扔下钥匙跑回房间,把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拖了出来,“怪不得药箱里没有……上次出差的时候把药放这儿了,后来也没拿出来。” 他抠出一片布洛芬来放进关竞手里,“赶紧把药吃了,然后回屋睡觉去。” 关竞举着这粒布洛芬,目光紧紧粘在付三生的身上,半晌,就在付三生觉出奇怪要问他怎么还不吃的时候,关竞哑声道,“三哥,我今天……能跟你一起睡吗?” 第三十片阿莫西林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关竞手里还攥着那片布洛芬,目光恳切内心忐忑地望着付三生。这和在农家乐的时候不同,不管是主卧还是客卧都只有一张床,如果付三生答应和他一起睡了,那就是真正的同床共枕。 他知道自己趁着生病提出这样的要求有点过分,但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 “也对,要是你夜里烧的厉害我也能及时发现,”付三生的表情很淡定,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捏扁了药盒,“……那你去我房间吧,我再给你找床被子。” 关竞只觉得胸膛里仿佛瞬间炸开了一大片五彩斑斓的烟花,震的他心率失衡,心慌意乱。 从客厅到卧室短短的几步路里关竞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个念头,全都是关于要跟三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还有要不要借此机会占点便宜……不是,是进一步拉近一下距离的。 可惜他所有的想法都没能付诸实践。发烧引起的困倦姗姗来迟但来势汹汹,再加上退烧药的副作用也开始生效,关竞躺下还没两分钟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付三生给他掖紧了被子,又去洗了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怕他夜里醒来口渴,便将晾到温热适口的白开水倒满保温杯,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床头柜上。 能做的都做完了,付三生洗了个澡换好衣服,这才躺到关竞身边,靠着床头继续看那部他仍然没看完的电影。 故事逐渐发展到了高潮,误会冲突和真情流露撞在一起,配上恰到好处的背景音乐,让人啼笑皆非又潸然泪下。付三生看的颇为感慨,正想着以后如果没片子可看就考虑二刷时,忽然感觉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后腰。 是关竞的头。 房间里本来就暖和,付三生给他找的被子又很厚,关竞显然是觉得热了,所以整个人都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可不知为什么他把全身都晾在了外面,偏偏把脑袋拱进了付三生的被子,迷迷糊糊的一通乱蹭。 付三生被他蹭的痒痒,连忙放下手机翻过身,费劲巴拉的将关竞塞回了他的被窝,又把边边角角都裹严实了。关竞在睡梦中不满的耸了耸鼻子,甚至嘟囔了好几句梦话,付三生凑到他面前,几乎都要碰到他的脸了,这才零星听见了几个像是“三哥”“排骨”“喜欢”之类的字眼。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说喜欢三哥,还是想说喜欢排骨。 付三生直起身,看着关竞因为发热而有些红了的脸,和额前鬓角被汗水洇湿的头发,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就软了下来。 他缓缓低下头,在关竞潮乎乎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 厨房里付三生把粥加热到第三遍的时候,关竞终于起床了。 他循着声音走过来,倚在门框上打了个哈欠,“你起这么早啊三哥……” “都快九点了还早,”付三生一边从橱柜里拿碗一边问他,“感觉怎么样?再测一回体温去,我把粥盛出来咱们就吃饭。” “哦。” 关竞乖乖答应一声,晃悠回房间拿了装体温计的小盒子出来,正要打开,视线却被到床上并排的两个枕头和挨在一块儿的两坨被子给吸引住了。 一想到昨晚两人就是这么睡在一起的关竞就有点激动,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放下盒子猛的扑上床去滚了两圈。 心满意足地滚完了,关竞抬起头,就发现付三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此刻正抱臂站在门口看他,眉眼间带着点柔软的笑意,“让你测个体温,你这是干嘛呢?” “……没干嘛,”关竞被抓包了也不觉得尴尬,嘿嘿笑了两声,“三哥,咱们早上就喝粥吗?我想吃肉。” “发烧的人不能吃肉,”付三生一口回绝了他,“快起来测体温,别磨蹭了。” 关竞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才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接过体温计夹进了胳肢窝。 吃饭的时候看着桌上寡淡的小米粥和清炒的小油菜关竞是真苦了脸,“生病也太惨了……三哥我想吃排骨,我昨晚上还梦见了。” “我知道,你说梦话说的都是排骨,”付三生唇角勾了勾,“不过谁让你自己不注意身体呢,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吃吧。” “我也没想到淋了个雨就发烧了啊,”关竞委屈巴巴,“我体格明明挺好的。” “你以为现在是几月?”付三生啪的放下筷子,“你是把脑子留在已经逝去的暑假了吗?十一月了还敢淋雨,没烧死你都算好的。” 关竞见他生气了果然不敢再说话,低下头开始呼噜噜地喝粥。 喝了几口之后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三哥,我昨天晚上真的说梦话了?” 付三生重新拿起筷子,低低应了声,“嗯。” “我就说了排骨,没说别的吗?”关竞又问,“比如……三哥我好喜欢你……之类的?” “……”付三生动作一顿,手指随即不自觉地在碗沿上来回滑了两下,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道,“我没听清,可能……有吧。” 他耳根上不知不觉泛起了红,不等关竞再说出什么让他难以回答的话来,端着起码还剩下一半小米粥的碗躲进了厨房。 第三十一片阿莫西林 十二月一号于锋生日,恰好还是周五,宿舍几个人就约好下课以后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里吃饭,给他简单的庆个生。 按照计划,庆生的流程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于锋切蛋糕许愿;第二部分是由佟哲带头关竞赵海鹏做辅助,三人共同献唱一首五音不全版的生日歌;第三部分……好吧没有第三部分了,第三部分就是吃火锅。 于锋倒也不嫌这个计划敷衍,听完生日歌后一声令下,四双筷子就争先恐后地奔向了沸腾翻滚着的九宫格。 等到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关竞忽然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系着深蓝色蝴蝶结的礼盒。 “哎呦,老大你还给包装了一下,”佟哲笑着比了个大拇指,“好看。” “老于好容易过一回生日,怎么也得正式点儿啊,”关竞把盒子往于锋怀里一塞,“这是我们仨一块送你的,拆开看看呗。” 于锋打开礼盒,发现里面是一副Beets的耳机。 他愣了愣,紧接着就听见赵海鹏说,“没买错吧,是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那个和什么动漫的联名款来着?” “……是,没买错,”于锋把耳机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不过这个耳机不是已经买不到了吗?当时预售的时候没一分钟就抢空了……” “确实买不到了,所以这个是二手的,”佟哲说,“本来我们都打算好给你买另一款了,谁知道恰好在网上看到有人出这个耳机。反正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和新的也没什么区别,我们就把它买下来了。” “……怎么办呢,我太感动了,”于锋抱着耳机,喝酒喝的脸有些红,玩笑道,“要不我给你们哭一个吧。” “哭个屁啊,”关竞把盘子里最后的几片娃娃菜倒进锅里,“多大点事。” “别呀老大,”佟哲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给老于这个表达感激之情的机会,老赵你说是吧?” “确实,”赵海鹏点点头,“来,哭吧,别客气。” 于锋挑了挑眉,随即把耳机放回盒子里,然后双手握拳往眼睛前头一挡:“嘤嘤嘤!” 关竞&赵海鹏&佟哲:“呕……” …… 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关竞意外的接到了李嘉城的电话。 “我在你们学校附近呢,你方便出来么?”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愁苦又沮丧,“我这儿喝酒找不着人呢。” “大晚上的你跑那么老远过来喝酒?”关竞皱了皱眉,“又抽的什么风?” “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先过来吧,”李嘉城说,“我在学苑路的那家渔人馆,二楼6包厢。” 学苑路渔人馆……不就在他们刚才去的火锅店旁边? 关竞跟舍友三人组说了一声,随后便原路返回,进了渔人馆上了楼。李嘉城在他推开包厢门时立刻抬头看了过来,筷子上夹着的一块烤鱼啪嗒掉在了盘子里,“呦,来啦。” “我还以为你碰上什么事了,突然叫我出来喝酒,”关竞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这不是挺好的吗。” 李嘉城没理他这个茬,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冯毅跟我说,他家里人让他要个孩子,不然就不同意他跟我结婚。” “咳咳咳!!”关竞正喝水呢,闻言瞬间被呛的一阵猛咳,半晌才顺过气来,“……孩子?结婚?你俩不都是男的吗?怎……怎么结婚?” “就出国办个婚礼,证肯定是拿不了的,”李嘉城把纸巾盒往关竞这边推了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孩子!冯毅答应要孩子了!” “啊……”关竞灵光一闪,“他出轨了?” “谁出轨了,”李嘉城顿时不高兴了,“怎么说话呢你。” 关竞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是你自己说冯毅答应要孩……” “不是他亲生的,是过继,”李嘉城打断了他,“好像是他堂哥还是表哥的孩子。” “那你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关竞说,“又没出轨,又可以结婚,哪儿不好了?” “哪儿好了?我才二十一,我自己都还没长大呢,怎么养孩子?”李嘉城夹起几根垫在烤鱼底下的豆芽,咔嚓咔嚓嚼了,“而且他凭什么不跟我商量就直接答应?这又不是他自己的事,我难道没有决定权吗?” 可能是火锅的后劲儿上来了,关竞觉得嗓子有些难受,便又喝了口水,“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那就去问他呗,在这儿喝酒也没用啊。”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关竞正要反驳,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付三生,可关竞接通电话后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您好,请问是付三生先生的朋友吗?” “对,我是,”关竞应道,“你是哪位?三哥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儿?” “这里是俞城师范大学附属医院,付先生刚才发生了车祸,您现在能马上到医院来吗?” 关竞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即他腾的站了起来,连右脚被椅子狠狠磕了一下也顾不上了,一边慌慌张张地询问着付三生的情况一边飞快地跑出房间奔下了楼。 …… “三哥!” 关竞从电梯跑进病房的时候付三生已经醒了,见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忙扯了扯嘴角,安抚道,“我没事,就一点儿小伤……” “我快吓死了……”关竞猛的扑到他病床边上,腿一软扑腾跪了下来,“幸好你没事……都伤哪儿了?” “就胳膊上磕破了点儿皮,然后撞了一下脑袋,”付三生低声道,“刚才做了个检查,估计会有点脑震荡吧。” “那……那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关竞握着他的手,想要摸摸他的脑袋,又不敢,“头晕吗?想不想吐?” “还好,稍微有点儿晕,”付三生动了动被他紧紧攥着的手指,“松一松,你劲儿怎么这么大。” “哦……对,对不起,”关竞慌忙松开手,像是再晚一秒就会把他捏碎似的,“三哥你别说话了,你要不要睡一会?” “我不困,”付三生说,“待会再睡吧。” 他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医院的住院单,“付先生,我刚才去办理了一下……”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关竞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朝来人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傻眼了。 “……关竞?” “……冯毅?” 第三十二片阿莫西林 付三生的目光在面面相觑的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问,“……你们认识?” “嗯,他是……”关竞顿了顿,“他是李嘉城的朋友,我们之前见过。” “对,”冯毅跟着点了点头,又看向付三生,“付先生,住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医药费我也会全部负责,现在有关竞在这儿也不用怕找不着我……” “合着你是肇事司机?”关竞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顿时就有点难看,“到底怎么回事?” “实在对不住,是我太心急了想超车所以才……” 冯毅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紧接着一脸焦急的李嘉城出现在了门口,“冯毅!你……关竞?三哥?” 他呆滞了大概两秒,随即大步流星地走进病房,扯过冯毅一顿拳脚相加,“大晚上的你往这儿跑什么!还超速!还撞人!还撞的三哥!给我发什么短信谁他妈要管你了!赶紧滚蛋跟你儿子过去吧你!……” 冯毅也不躲,任由他揍了一会儿后突然伸手把人搂进了怀里,嘴里哄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冷静点儿嘉城……” “冷静个屁!”李嘉城挣扎了几下没挣开,气闷之下又是一拳砸在他肩膀上,“松手!” 付三生捂着还有点发晕的脑袋,拍拍关竞的胳膊,“……你确定他俩是朋友?” 关竞叹了口气,拉过付三生的手遮在自己脸上,“我本来想着这事涉及他俩的隐私,还是先别告诉你了,结果……唉,没眼看没眼看。”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病房满打满算就那么点儿地方,冯毅和李嘉城不可能听不见。两人终于结束了拉拉扯扯争执不休的状态,一块儿给付三生道了个歉。 “三哥,你也别因为咱们认识就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你所有的损失我都会让冯毅补偿你的,”李嘉城心里清楚冯毅是因为自己不接他电话不回他微信才这么着急赶过来的,也因此更觉得愧疚,“我再给你请个护工……” “这个真不用,检查结果出来要是没事我明天就出院了,”付三生说,“别想的那么严重。” “我去看看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冯毅说着朝门口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转回身来,“嘉城,你……” “我不走,”李嘉城抢先一步回答了他,“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冯毅松了口气,这才离开了病房。 屋里剩下的三个人谁都没说话,片刻之后付三生忽然笑了笑,问道,“你们俩吵架了?” “嗯?”李嘉城愣了愣,而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啊,真是对不住你三哥,要不是因为我跟他闹矛盾他也不会突然跑过来,更不会撞到你……” “别这么想,一场意外而已,不是你的错,”付三生说,“况且我也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什么叫没有大事啊?你是觉得缺胳膊断腿才叫严重吗?”关竞又心疼又生气,作势在付三生手掌边上咬了一口,“我都吓得半死了你还这么不当回事。” “你是属狗的吗?还咬人,”付三生话虽这么说,唇角却勾了起来,“松口,要不以后不给你吃肉了。” 关竞忙撒了嘴,还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付三生手上的口水印,“我错了三哥,我想吃你之前做的那个蒜香的烤鸡翅……” 站在病床两步之外的李嘉城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两人周围好像竖起了某种结界,把他完全隔离在了外头。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拍了拍关竞的肩膀,“能跟我出来一下不?我和你说几句话。” 关竞闻言下意识的就去看付三生,付三生心领神会,温声道,“你去吧,我睡一会儿,有事肯定会叫你的。” “行,”关竞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又把被角掖了掖,“我也不走远,就在外面走廊。” …… 走廊尽头有扇小窗户,靠近了就能感觉到漏进来的冷风。李嘉城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水果糖来,一块扔进嘴里嚼了,一块递给关竞,“吃不吃?”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玩意,”关竞把糖接过去看了一眼,荔枝口味的,“说吧,找我什么事?” 李嘉城眯了眯眼,不答反问,“你跟三哥……你们在一起了?” 关竞撕糖纸的动作一顿,“……没有。” 就你俩这稍微分开一会儿就依依不舍仿佛生离死别一样的状态,居然还没修成正果? “不过应该用不了多久了,”关竞把荔枝糖吃了,糖纸塞进外套兜里,“我有这种感觉。” “切,”李嘉城非常不给面子的嗤笑一声,“光感觉有个屁用,你就是太没胆子,换我早扑上去强吻直接上本垒了。” “瞎说什么呢,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随便?”关竞咔嚓咔嚓咬碎了嘴里的糖,“以后离三哥远点,少污染他的耳朵。” “行,是我污,你们都是纯情小白兔,”李嘉城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替你俩这进度着急吗。” “着急个毛啊,又不是打游戏放大招,速度越快越好,”关竞身子一歪倚到墙上,轻轻舒了口气,“顺其自然就行了,只要三哥能答应我,多晚都不晚。” “你拉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关竞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可不想跟你在这儿吹冷风,赶紧说重点。” “……三哥比冯毅还要大两岁,他有没有提过孩子的事?”李嘉城放低了声音,“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想要孩子了,你怎么办?” “那我就跟他一起养呗,”关竞不假思索的说,“到时候让孩子叫我爸爸,叫三哥妈妈,嘿嘿嘿……” “我去,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啊,”李嘉城挑了挑眉,“是你飘了还是三哥提不动刀了?小心他削你。” 关竞没答话,顾自笑了半天。 “但是我不喜欢孩子,我觉得挺烦的,”李嘉城继续说着,“而且两个男人怎么养孩子?连妈妈是什么都解释不清,要是他问我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我总不能说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最关键的是……冯毅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仗着他岁数大一点经验多一点,就总是自己做决定。可要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提前跟我商量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难道没有自己的想法吗?还是说孩子抱回来我可以不管,让他自己养?” 关竞往李嘉城身后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问他,“所以问题其实不是孩子,是你觉得冯哥不尊重你的意见,不跟你沟通,对吗?” “……差不多吧,不过我也确实不太喜欢小孩儿,”李嘉城撇了撇嘴,“我也讨厌冯毅总把我当孩子。” “那你就跟他说啊,他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你怎么想?没准还觉得是为你好呢,”关竞笑了笑,“只要你说了他肯定会听的,是不是啊冯哥?” 李嘉城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飞快的转头朝身后看了过去,只见冯毅站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手里拿着几页报告单,正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对不起嘉城,是我不好,”冯毅走过来,把报告单塞给关竞,然后拉过李嘉城的手,“咱们谈谈吧。” 关竞目送两人离开了医院走廊,又拦住一个小护士让她给自己讲了讲报告单上的检查结果,这才放心地回了病房。 付三生还在睡,他的脸上有些浅浅的红晕,下巴埋进了被子里,头发也蹭乱了,和平时总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模样比较起来,有种类似反差萌的可爱。关竞把椅子搬到床边坐下,专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实在耐不住心里那股痒劲儿的关同学悄咪咪凑过去,在付三生脸上蜻蜓点水般的轻轻吻了吻,继而压低声音道,“三哥,以后我们也要个孩子吧,我觉得挺好的……” “要是他能长得像你的话,那就更好了。” 第三十三片阿莫西林 付三生端着水壶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拧动门锁的声音。 他有点意外,把水壶放到茶几上再转过身时就看见关竞从门口进来了,一边在玄关换鞋一边冲他笑了笑,“三哥你还没睡啊?” “刚九点多,不困,”付三生在沙发上坐下,倒了杯水出来晾着,“今天不是星期一吗?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给你送东西啊,”关竞说着把身后的一箱牛奶和一盒燕窝提到了付三生面前,“你不是失眠吗,他们说牛奶和燕窝都是有助睡眠的,我就买了点过来。” “……我这个失眠是因为脑震荡,过些日子自然而然就会好了,没必要吃这玩意,”付三生敲了敲燕窝盒子,“牛奶留下,这个明天赶快给我退了。” “退了干嘛,我就是买来给你吃的,”关竞不同意,“就算失眠好了不是也能用来补身体吗。” “我就这么点儿小伤,又不是女人怀孕坐月子,用不着吃燕窝补身体,”付三生皱起眉,“再说……这次你又花了多少钱?” 关竞目光躲闪了一下,“好像是六百多吧……” “……关竞,你现在还只是个学生,又没有收入来源,能不能别老是这么给我花钱了?”付三生叹了口气,“就算你兼职赚了钱,老老实实拿去交学费或者当生活费不好吗?人都说无功不受禄,你这样让我……挺为难的。” “可是我……我没想那么多,”关竞低着头看他,表情有点委屈,“我就是觉得这个对你身体有好处才……” “我知道,但是我并不需要不是吗?”付三生说,“我明白你是想……对我好,但我不希望你在你能力范围之外对我好,也不希望你浪费你父母的钱或是你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那些工资。” 关竞张了张嘴,“给你怎么能算……” “你先坐下行吗,”付三生拍了拍沙发,“我这么仰着头看你脖子疼。” “哦哦……你没事吧?头疼不疼?”关竞赶忙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想去摸摸他的额头,“晚上吃药了吗?” 付三生条件反射地拦住了关竞的手,但很快又松开,任由对方的掌心贴上了自己额角,“等水凉了我就吃,你什么时候走?” “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关竞收回手,看了一眼茶几上还冒着热气的水杯,“如果你吃了药也还是睡不着,我就给你念我们的课本吧,催眠效果一流,谁用谁说好。” “你留下来可以,但是得答应我明天去把燕窝退了,”付三生笑着说,“怎么样?” “……我知道了,肯定退,”关竞乖乖点头,“那你最近都想吃什么啊?我不自作主张了,你告诉我我再去买。” “买点苹果吧,我今天下午还想去超市呢,但是脑袋发晕,就懒得动了。” “还是晕的那么厉害?怎么药吃了好几天了也不管用啊,”关竞把桌上的两个药盒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要不我们再去医院看看,万一有什么没检查出来的问题……” “没有,你别瞎琢磨,”付三生打断了他,“轻微脑震荡也是脑震荡,你还想三两天就好啊?头晕失眠都算是正常情况,而且也不是特别严重,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关竞把药放回到茶几上,仍有些不放心,“三哥,你好利索之前……我每天都过来行吗?我不放心你。” 他似乎是怕付三生拒绝这个提议,没等对方回答又急忙补充道,“早上回学校的第一趟19路是六点四十,八点才开始上课,时间其实很富裕……晚上的话,夜3一直到十点半都有车,我下了晚自习也来得及。” 付三生没说话,端起水杯来抿了一小口热水,结果差点烫到舌头。 他立即把杯子放下了,又吸了吸气,这才低声说,“好啊,那就辛苦你来回跑了。” 吃了药洗漱完之后,付三生早早的被关竞催回了房间,并且在对方的强烈要求下听他念了半个多小时的《临床医学概论》。 “困了吗?”关竞读完了这页的最后一段,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向他侧躺着的付三生,“我接着读?” 付三生的反应是直接打了个哈欠,眼尾处也染上了浅浅的水光,“……不读了,我困了。” “嘿嘿,我就说肯定管用,”关竞美滋滋地合上书,“那你赶紧睡吧,趁着这个困劲儿。” “嗯,你还不走?”见他坐在椅子上不动地方,付三生有点奇怪,“我马上睡了,你也回屋吧。” “我等你睡着了再走。”关竞说。 “我睡觉必须得关灯……”付三生想象了一下黑暗中他一睁眼就看到关竞坐在自己面前的场景,瞬间睡意全无,“你不觉得大晚上的你坐这儿盯着我会很惊悚吗?” “呃……”关竞挠了挠头,“好像确实有点儿……” “你要是……实在不想走……”付三生垂眼看向床单上的鲸鱼图案,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就把柜子里那床被子搬出来,然后就……在这屋睡吧。” 他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说完了又立刻觉得万分后悔。没有答应和关竞在一起的是他,现在邀请关竞跟自己睡一张床的也是他,这完全是…… “别别别,一起睡还是算了,”关竞果断的拒绝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我现在就回房间去,你睡吧,我给你关灯。” 他说着站了起来,把椅子挪回了房间角落的柜子边上,这才转身往门口走。电灯开关就在门左侧的墙上,关竞抬起手想要把它按下去,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突然停住,转头朝付三生看了过来。 “三哥,你别对我太没戒心啊……”他说,“上次我是因为发烧了,后来又睡的跟昏迷一样,所以什么都没发生。但我现在身体健康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反正各方面都特别容易激动,要是再跟你一起睡,没准就会趁虚而入占你……占你便宜了。” “虽然我确实很想占你便宜……不是,说错了,是想和你亲近……但是在你正式答应我之前,我还是会尽量忍住的。” “……就这样吧,我不打扰你了,晚安三哥!” 话音一落,关竞就啪嗒一声按灭了灯,然后他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付三生的房间,匆忙中竟也没忘了回手替对方带上门。 视线里骤然一片黑暗,片刻之后房间里各种东西的轮廓才又逐渐显现出来。付三生收回自己停留在门口的目光,呆呆地盯着上方模糊的天花板看了半晌,才像终于回过味儿一般,猛的拽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他只觉得头晕的厉害,心脏也胡乱扑腾着不肯消停,哪还有半点睡意。 已经回到房间的关竞不知道,就因为他突然向付三生坦白了几句自己的心声,那半个钟头的《临床医学概论》就白读了。 他也不知道,此时缩在被窝里的付先生心上长出了一群鹿,它们东撞西撞,撞得付三生呼吸急促,胸口发热,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颈。 第三十四片阿莫西林 关竞来回跑了一个星期就被付三生轰回了学校,他知道关竞还有不到两周就该考四级了,结课比较早的几门课也开始交期末作业和论文,就不许他再每天跑来跑去的浪费时间。 谁知道就在关竞没过去的第一天晚上,他正跟舍友三人组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付三生忽然打来了电话。 “关竞你现在在学校吗?你待会去一趟春熙花园,我出来的太着急了,忘了有没有锁门,如果没锁你就锁上。” “你去哪儿了?”关竞瞬间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我爸进医院了,肺里头感染了,呼吸困难,可能……”付三生没再说下去,“我也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到了再联系你。” 他很快挂了电话,关竞却还怔怔的回不过神来,直到旁边的佟哲问了句“老大你怎么了”,关竞才张了张嘴,轻声道,“术后感染……会死吗?” “这要看是哪个部位的手术还有病人的身体情况吧,”赵海鹏说,“之前上课的时候不是讲过吗,颅内感染一般都比较严重,还有像肺部感染肺不张什么的,一旦呼吸衰竭就很容易……” 于锋突然拍了赵海鹏一巴掌,没让他把话说完,“老大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刚才的电话……” “没事,你们吃,我出去一趟,”关竞把还剩下一半的蛋炒饭放下,手机塞进兜里,“给我留个门,我没带钥匙。” “行,”于锋点头,“你去吧。” 关竞去了春熙花园,发现门关着,也确实没锁。他进了屋,默默把付三生厨房里切了一半的西红柿吃了,又将菜板菜刀和盘子洗干净放回原位,这才锁上门回了宿舍。 佟哲和赵海鹏都已经躺到床上去了,只有于锋还在底下坐着,听见关竞进门的动静就抬起头,略带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关竞也没出声,脱了外套扔在椅子上就拿着牙杯洗面奶去了洗手间。 他心不在焉的刷着牙,一个没注意就用牙刷头狠磕了一下牙龈,疼的他直咧嘴。于锋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他这个模样,却也没像平时一样趁机笑他两句,只问他,“老大,是三哥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关竞动作一顿,随即快速地漱了口,低声道,“三哥他爸又住院了,是肺部术后感染。” “……”于锋愣了愣,“可手术不是都做完好长时间了吗?” “嗯。”关竞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他打开水龙头,接了捧水哗啦扑在了脸上。 “你要不要去找他?”于锋问。 关竞把水龙头拧上,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先等等三哥的消息吧,要是……”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打断了关竞的话。 他顾不得脸上的水珠还在嘀嗒嘀嗒往下掉,飞快的把手机掏了出来,同时也看清了黑漆漆的锁屏页面上亮的扎眼的微信消息。 【三哥:他去世了】 …… 关竞没有去找付三生。 那之后他们通过一次电话,付三生说他办完了付崇德的葬礼之后就会回来,让关竞好好准备论文和考试,不许去他老家,也不许再往春熙花园跑。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温和又冷静,完全不像是刚刚得知了亲人离世消息的样子。 关竞很担心,非常非常担心,可又不敢说不敢问,只能满口答应他自己会好好看书,等他回来。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三哥希望他听话,那他就乖乖的。 关竞等了四天,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即将上完的时候,付三生的微信消息嗡一声跳了出来。 【三哥:晚上过来吧,吃火锅】 关竞直接早退了。 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关竞的手都有些发抖,他心里很慌,不知道付三生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笨嘴拙舌的能不能安慰到对方。他在玄关换了鞋,随即拎着路上买的苹果去了厨房,对着里头弯腰切豆皮的付三生道,“三哥,我来帮忙了。” 付三生偏过头冲他笑了笑,“你把我切好的菜端出去吧,”他见关竞提着袋子,又随口问道,“买的什么?” “买了点儿苹果,你上次不是说好吃吗,”关竞看着付三生微笑的脸,将提前准备好的一箩筐安慰的话悄悄咽了下去,“我本来还担心卖完了,好在去了以后……三哥!” 明明还跟自己说着话,怎么就好像突然走神了一样把刀切到手指上去了! 关竞冲过去一把抢过了仍然没被付三生松开的菜刀,心有余悸的将它扔到一边,就赶忙拽着付三生的手把他拉回了卧室。 消毒上药缠纱布,全部处理好之后关竞脑门上都冒了汗。所幸伤口不算深,要不然他都不敢自己解决,得直接去医院了。 看着快被纱布裹成球的手指关竞又心疼又有些生气,他仰起脸,正要跟付三生说点什么,就发现对方不知怎么的突然红了眼圈,紧接着,一颗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这滴眼泪就像是打开了付三生的泪腺,关不住的泪水争先恐后汹涌而出,啪嗒啪嗒落在付三生的膝盖上,只片刻的功夫,那里便已经湿透了。 关竞彻底慌了神,一面握住付三生的手一面笨手笨脚地去抹他的眼泪,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三哥你……你别哭啊……你……我是不是把纱布绑的太紧了?你很疼吗三哥?三哥……” 付三生吸了吸鼻子,反握住关竞的手,哑声道,“我没事,没有很疼……” “就是……就是忽然有点难受,”他使劲儿攥着关竞的手指,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我本来以为他会好的,结果……其实……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特别舍不得他,但是……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因为出柜的事而离开家的最初那段时间里,独自漂泊在外看不见希望的付三生曾经想过这样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明明还在,但我无家可归。 后来他也把这句话告诉过付崇德。 他还记得付崇德当时的表情,悲伤,痛苦,还有强烈的懊悔。 付三生想,付崇德一定是很希望能弥补他,也一定是希望能把他的家还回来的。 但是再也没机会了。 像是被猛然惊醒了一样,付三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现在……他才是真正的无家可归。 第三十五片阿莫西林 关竞对这样的付三生束手无策。 安慰的话被他慌乱之中忘了个一干二净,而且他隐约觉得,付三生此刻并不需要什么无足轻重的安慰,他只是需要发泄,需要把压抑了好几天的情绪爆发出来。 所以犹豫了片刻之后,关竞伸手,揽着付三生的肩膀把人按进了怀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不断地拍着付三生的后背,任由对方将脸捂在他肩头,湿润感缓缓晕染开来。 “三哥,你哭吧,没事,”关竞贴着他的耳朵,声音又低又温柔,“哭出来就好了,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关竞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合适的能缓解他情绪的话,就觉得肩上一轻,紧接着人也被付三生推开了。 他的泪水都蹭在了关竞的肩膀上,可眼眶依然很红,关竞嘴唇动了动,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哥,你好了吗?” “嗯,”付三生的回答带着点鼻音,“我没事了,做饭去吧。” “你手都这样了,就别管了,”关竞按住他,“反正都是洗洗切切的事儿,我自己来就行。” 放在平时付三生肯定不会同意,关竞笨手笨脚的,动作慢不说,还总是会把厨房弄的乱七八糟。但也许是因为刚刚被对方见到了自己最软弱的样子,付三生没什么底气拒绝,况且火锅的准备工作也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所以他点点头,默认了关竞的提议。 这是两人吃的最安静的一顿饭,关竞一直想找个有意思的话题出来,可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像是没话找话,于是干脆也不开口了,只不停的把涮好的牛肉毛肚丸子生菜木耳豆皮往付三生碗里夹,恨不得给他堆出一座小山来。 付三生一开始还由着他,后来实在看不过去了,伸手把关竞又要夹给他的一筷子宽粉挡了回去,“你吃你的,别老是给我夹了。” “……哦。”关竞讪讪缩回手,把宽粉放进自己碗里,默默吃了。 见他这样子付三生心里一软,给他夹了两块肉过去,“我是真没事了,你跟平时一样就行,想说什么就说。” 关竞瞬间恢复了精神,脑袋上几乎要支楞起两只小狗耳朵来,“三哥,咱们明天去欢乐谷玩儿吧。” “嗯?”付三生微微一愣,继而难以置信道,“你和我?一个二十的一个三十的,俩男的,去欢乐谷?” “也没人规定欢乐谷只能小孩儿或者女孩儿去啊,”关竞从锅里捞了颗章鱼丸出来,吭哧咬上一口,“大龄男青年就不能拥有去欢乐谷的资格了?” “你不是马上要考试了吗,怎么还想着出去玩,”付三生说,“抓紧复习吧,考不过又得重考。” “学习也要劳逸结合啊三哥,”关竞苦着脸,“每天对着那些书和卷子我头都大了。” “而且……你也应该出去散散心放松一下,”关竞又道,“我们把过山车海盗船跳楼机大摆锤通通玩一遍,到时候你把所有的烦恼啊难过啊还有压力全都喊出来,肯定会……” “我恐高。” 关竞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才十分尴尬地笑了笑,“……那就算了吧,我没想到你恐高……对不起啊三哥。”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付三生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我恐高又不是你的错。” 关竞嗯了一声,却还是闷闷不乐的,显然是在懊恼自己没了解清楚情况就提出了这个计划。付三生无奈,端起自己的牛奶杯碰了碰关竞的可乐罐,“来,干一杯。” 关竞立即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举起可乐一饮而尽,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嗝。 付三生就笑起来,一边把盘子里剩下的几片豆腐下进锅里一边说,“明天去看电影吧,找个喜剧片,不是也能放松吗。” 原本垂头丧气的关竞顿时眼睛一亮,“好的!我请客!” …… 第二天关竞起的特别早,他下楼买了早点回来跟付三生一起吃了,然后就说要回学校一趟。 “回学校?”付三生不解地看着他,“电影不看了?” “当然看,昨天我不就把电影票买了吗,”关竞忙道,“我就是……去拿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了。” 付三生还是有些疑惑,但也没再多问,只告诉他注意时间,别错过进场。 前段时间积攒下来的脏衣服因为付崇德的意外到现在还堆在脏衣篓里,付三生趁着出门前的这段时间把它们通通洗了,又一件一件甩干,晾到阳台。 他做的专心,都没听见关竞打开门的声响,直到从阳台上出来进到客厅,他才终于看见了正站在玄关玩手机的关竞。 关竞穿了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质地柔软图案简单,看着很舒服。外面是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差不多到膝盖的那种,和同样是黑色的笔挺休闲裤以及英伦风短靴搭配在一起,堪称精致。 “三哥你忙完了?咱们走吧,”关竞抬起头看见他,立刻抛弃酷帅青年人设,有点傻乎乎地笑起来,“我刚发现咱们买的票还带一个大份的爆米花,真好。” 付三生本想问他,只是出去看个电影而已,怎么就值得这么大阵仗,还要专门跑一趟回去换衣服。可再一想,又觉得自己这都是明知故问。 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还是不要再问了吧。 他们要看的电影是一部刚上映了三天的喜剧,讲述的是男女主角意外互换灵魂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虽然是很早以前就有的设定了,但是故事情节设计的好,演员们的演技也都在线,所以上座率非常高。 关竞和付三生检完票的时候荧幕上已经在播放电影之前的广告了,影厅里很黑,好在他俩的位置就在边上,一进去就能坐下。 电影正式开场,一上来就是男女主角的激烈冲突,紧接着两人就稀里糊涂的互换了灵魂。他们尝试了种种办法想要换回去,却都没能成功,还闹出了一出又一出笑话。 影厅里此起彼伏的笑声就没断过,付三生也在笑,偶尔停下来时就把手伸进他和关竞座位之间的爆米花桶里,一颗一颗地捏着吃。 等到两个主角终于解除了对彼此的误会,开始成为朋友,互相帮助,电影也从纯粹的搞笑部分进入搞笑和煽情相结合的阶段。众人的笑声少了些,却都看的愈发专注,猜想着故事的后续发展。 付三生之前看过影评,大概知道后面的情节,但也还是很期待。他一面回想着影评里提到的内容一面又去拿爆米花,手指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他转过头,就看见关竞也把手伸进了桶里,像是同样要拿爆米花结果不小心捏到了他手指的样子。 他动了动手腕,提醒关竞那是自己的食指不是爆米花,关竞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没有半点儿松开的意思。 此时电影里的男主角终于对女主角表露了心声,猝不及防地告诉她: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而一直没有动静的关竞则忽然侧过头,极小声地问,“……三哥,你喜欢上我了吗?” 第三十六片阿莫西林 在关竞问出这句话之后的几秒钟里,付三生像是整个人陷入了真空,他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呼吸不畅,心跳失衡。 “我……” 他费力地张了张嘴,喉咙里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关竞却在此时忽然松开了他的手,低声说,“我开玩笑呢三哥,这不是……电影正好演到这儿了吗,你别当真啊。” “最近出了挺多事的,你先不用考虑这个,”他凑到付三生耳边,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来日方长,我会一直等你的。” 影厅里太黑,付三生看不清关竞脸上的表情,所以他无法判断关竞是真的在跟他开玩笑,还是因为害怕得到否定的回答,所以假装开玩笑。 电影的最后,男女主角在彼此的帮助下实现了自己的心愿,也终于换回了灵魂,成为了恋人。他们在最初相遇的地方拥抱,各自吐槽着第一次见面时的对方有多么糟糕,却又同时笑眯了眼睛,将彼此抱的更紧。 就在他们身后,另一对争执不休吵的鸡飞狗跳的男女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池。而这个水池,正是电影开头男女主角一起摔了进去,出来后就交换了灵魂的那个。 故事到这里就正式结束了,荧幕一黑,紧接着便响起了节奏欢快的片尾曲。 影厅里的众人纷纷站起身往外走,关竞抱着差不多空了的爆米花桶跟在付三生身后,嘴里念叨着,“感觉最后这个镜头还挺好玩的,就像一个圈一样,这一对结束那一对又开始了,还能再拍个续集啥的……” 付三生却没理会他,只径自埋头往前走。 等电梯的时候关竞终于发现了不对,他往付三生身边凑了凑,小声问,“三哥你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付三生说着抬手敲了敲关竞怀里的爆米花桶,“你要把这个桶带回去做纪念?” “嗯?”关竞先是一愣,接着就傻笑起来,“哈哈我居然没扔……刚出来的时候我还想着顺手扔垃圾桶里,怎么给忘了。” 他把爆米花桶捏扁了,折叠成一团抓在手里,又抬起头冲付三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付三生看着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起方才看电影时关竞问自己的那个问题来。 他有点迟来的心疼,又久违的有些怨愤。 怨这个世道不公平,男女之间恋爱结婚是理所当然喜闻乐见,两个男人在一就是违背伦常道德败坏。还怨自己胆怯,即使知道关竞什么都不怕坚持要陪他走这条不归路,也仍旧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停车场在地下,灯光又很暗,关竞眯缝着眼睛四处张望了一圈,没找到付三生的车。他回过头问,“三哥你车停哪儿了?” 付三生掏出车钥匙按下按钮,前面不远停着的一辆大众便响了一声,同时亮起了灯。 关竞看清了车的位置,正要往那边走时,付三生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不是那辆吗?”关竞还以为付三生是在提醒他认错了车,“我看车灯亮了啊。” “我想跟你说两句话。”付三生说。 “在这儿?”关竞一头雾水,“好啊……你说吧,我听着呢。” 付三生停顿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继续道,“……刚才在电影院,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那我现在告诉你……是。”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 种种情绪几乎要冲昏关竞的头脑,他傻愣愣的站着,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似的,半晌没有出声。 足足过了一分钟,或许更久,他才压抑住自己想要将对方狠狠抱住的冲动,万分小心的确认道,“是……是的意思就是……” “就是我喜欢你,”付三生轻声说,“我喜欢你,关竞。” 竞字将将落地,面前的人已经难以自抑地猛扑过来,给了他一个仿佛要勒碎他骨头的拥抱。 “三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关竞贴在他颈侧一遍遍说着,“我喜欢你三哥……三哥……我喜欢你……” “好了好了,别说了,”付三生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唇角微微上扬,“我都快不认识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了。” “太突然了三哥……我本来以为还要等很久呢……”关竞蹭蹭他的脸,又委屈又开心,“真想哭啊……三哥你别笑话我……” “放心,我不笑话你,”付三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过差不多就松手吧,一会儿该有人围观咱们了。” “……哦。”关竞答应着,又磨蹭了几秒才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 …… 车子缓缓开出停车场,第一个红灯的时候付三生偏过头来看了关竞一眼,犹豫着道,“关于在一起这件事……关竞,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嗯?”关竞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便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为什么?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不是已经两情相悦了吗?” “喜欢和在一起是两回事,”付三生说,“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我还不能答应你其他的……” “你不敢对吗?”关竞打断了他,“……三哥,你是不是害怕?” 付三生没答话,猛的一拐弯将车停在了路边的一条小巷子里,“……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大概能猜出来你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关竞看着他的眼睛,“因为你怕我出柜,你怕我也会像你当初一样,被他们骂啊,打啊,或者关起来什么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想太多?也太软弱?”付三生垂下眼,手指不自觉得攥紧了方向盘,“对不起关竞,我……” “别道歉,三哥,你不是想太多,也不是太软弱,是因为经历了那些事,也是因为担心我,所以你才会这么犹豫的,”关竞笑了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我能理解,而且说实在的……”他挠了挠头发,“我确实也还没考虑好要怎么出柜。” “不过出还是要出的,在那之前,我先想想怎么给他们铺垫一下。” “你说你喜欢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关竞握紧了付三生的手腕,放缓语调,“虽然我也希望你现在就答应我在一起,但是晚一点也没关系,真的。” 付三生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又听见关竞说,“还是那句话,来日方长,我多久都会等的。” 第三十七片阿莫西林 考完四级之后紧接着就是圣诞节了。 关竞原本是从来不过这种节日的,但自从上次看完电影之后付三生就不许他再往春熙花园跑了,说是让他专心复习准备迎战考试周,关竞为了跟他三哥见个面,也只能把圣诞节抬出来当借口。 付三生正在店里忙圣诞节促销活动,今年又是打折又是满减又是送礼品的,客人多到爆棚。他从早上七点来钟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多,这才终于有空去吃一顿迟到了许久的午餐。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付三生的照烧鸡腿才刚咬了两口,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见是关竞便立刻停下筷子接通了,“喂?” “是付老板吗?”对面的声音又粗又哑,语调也很奇怪,“你的关崽崽现在在我们手里,晚上七点之前带着红豆蛋糕到俞城医学院东门来赎他,你一个人来!要准时!不然我们就撕票了!” 付三生使劲儿忍着才没笑场,清了清嗓子故作怀疑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除非你们让关崽崽和我说句话。” 对面立刻换成了关竞正常的嗓音,“三哥快来救我!我是你的关崽崽呀嘤嘤嘤!” “嘤你大爷,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宝宝啊,”付三生彻底笑出声来,也不跟他继续玩绑架游戏了,“好好说话,到底什么事?” “那啥……今天不是圣诞节吗,咱们一块儿吃个饭呗,”关竞说,“我待会去店里找你?” “你别往这儿跑了,店里搞活动呢挺乱的,我下午忙完了过去接你,”付三生夹了颗配饭的榨菜丁,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嚼着,“明天有考试吗?没有的话晚上就不送你回学校了。” 同意跟他一起吃饭了!还要亲自来接他!还邀请他晚上一起住! “明天是周六,周末学校不安排考试,”关竞嘿嘿地笑,嘴角恨不得一直咧到耳根去,“三哥,我……我晚上睡你那屋行吗?” “不行,”付三生果断回绝,“万一你兽|性大发对我伸出魔爪怎么办?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对你有戒心吗。” “……”关竞后悔,关竞委屈,关竞不乐意,但是关竞无法反驳,“……行吧,那我睡客房……不过睡觉之前去你那儿打会游戏总可以吧?” “嗯,”付三生答应着,突然听见门响,抬头就看见程慧端着碗拉面进来了。他没再多说,补了句“下午好好看书,我去的时候给你发消息”,就挂了电话。 程慧把拉面放在桌子上,冲他促狭地眨了眨眼睛,“跟谁聊天呢老大?神神秘秘的。” 付三生把手机放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跟关竞。” “嘁……”程慧失望的撇了撇嘴,“原来是小关啊,我还以为你终于有情况了呢。” 她挑了一筷子面起来,呼噜噜的吃了,又口齿不清地问,“话说,小关挺长时间没到店里来了吧?” “考试呢,复习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功夫往这儿跑。”付三生说。 “哦对,他们应该又快放寒假了,”程慧十分羡慕地感叹道,“大学生真好啊,有那么多的假期……” 说到这个她又突然想起来,“对了老大,我下周要回老家相亲,得请假,你给圆圆多排两天班呗。” “行,”付三生点头,随即疑惑道,“你不是有男朋友吗?怎么突然又要相亲去了?” 程慧叹了口气,“分了,就刚过完国庆节那会儿。” 付三生随口追问道,“好好的怎么分手了?” “我之前跟他提过好几次结婚的事,他都说让我再等等,”程慧说,“我马上就二十七了,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啊?” “一会儿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是还想再攒攒钱,一会儿又说现在工作太忙顾不了家,等换了工作再考虑……” “可能也是我傻吧,直接奔着结婚跟他谈的,这一年半多我光给他买衣服都花了好几千了,”程慧舀了勺面汤喝,觉得有点咸,就又倒了杯水,“结果他呢?就这么拖着我,既不给我名分,又要我死心塌地跟他在一起,凭什么?” “可能他也不是故意要骗我占我便宜什么的,就是想的多,总觉得准备周全了才能做决定,”程慧苦笑,“没准还以为这是为我好呢。” “但我真是等不了了,倒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主要是太耗心力,”程慧低声道,“以前再喜欢现在也磨的差不多了,当断则断吧,谁也别耽误谁。” …… 接到唐嘉怡的电话时关竞正在宿舍里翻药物分析的讲义,从农家乐那次之后两人就没怎么联系过,顶多是朋友圈点个赞之类的,所以看到来电显示关竞还挺意外,“哈喽?” “是我,”唐嘉怡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感冒了,“你在学校吗?方便出来一趟不?” 关竞顿了顿,问她,“什么事啊?电话里不能说?” “今天不是圣诞节吗,我想买个礼物去告白,”唐嘉怡说,“男人的心思男人才懂,你来帮我参谋参谋呗。” “参谋什么啊,那人我又不认识,”关竞下意识的就想拒绝,“你自己看着来吧,心意到了不就行吗。” “那也太敷衍了,而且万一我买的他不喜欢怎么办?”唐嘉怡不肯松口,“你就帮个忙吧,同学一场也稍微给点面子嘛。” “……成吧,那我就跟你去一趟,”关竞看了看时间,不到四点,离付三生来接他怎么也还有两个钟头,“不过你动作快点啊,我晚上还有事呢。” “放心吧,肯定不耽误你约会,”唐嘉怡笑了笑,“我打算先去逛逛荣安商厦,咱们就在一楼周生生那儿见吧。” 挂了电话,关竞穿上外套拿好手机和钥匙,又跟唯一还留在宿舍的于锋打了个招呼,这才急匆匆的出了门。 荣安商厦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坐公交车二十多分钟。关竞到的时候唐嘉怡已经在周生生店门口等着了,看见他进来立刻招了招手,扬声道,“关竞!这儿!” 她嗓门有些大,一句话喊出来惹得好几个经过的人往这边看,关竞瞬间头都大了,赶忙拉着她去坐电梯,“……说吧,到底买什么?” “我要是知道还找你来干嘛,”唐嘉怡翻了个白眼,“本来我是想买条围巾或者领带来着,但是我小伙伴说太俗气了,让我换点新鲜的。” 关竞一脸茫然,“新鲜的?” 唐嘉怡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凑近点儿,关竞便往她那边靠了靠,稍稍低下了头。 然后他就听见唐嘉怡说,“你觉得,我给他买几条内裤怎么样?” 关竞:“……” 第三十八片阿莫西林 送内裤的提议被否决之后唐嘉怡彻底没了主意,从电梯里出来时她问关竞,“如果是你的话,圣诞节会想收到什么礼物?” 我不想收到什么礼物,我就想跟三哥睡一张床,最好他还能让我亲两口。 然而这样的想法是万万不能告诉唐嘉怡的,关竞轻咳一声,把方才的念头全都塞回脑子里,“其实吧……与其问我,你还不如想想你这个暗恋对象现在缺什么。” “比如说他正需要个水杯吧,那你就送他一个,这样他肯定会觉得你特别贴心,”关竞说,“而且以后每次用这个水杯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你来,多好啊。” “嗯……你说的有道理,”唐嘉怡点点头,“不过这一时半会的,我还真想不起来他缺啥……” 关竞眼睛一亮,“那你慢慢想,我就先……” “先逛逛再说!没错,等看见合适的东西我肯定就知道了,”唐嘉怡激动的一巴掌拍在关竞后背上,“老同学你很棒棒嘛!果然叫你出来是对的,走走走,先去看看男装然后……”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直奔前方的某个品牌专柜,关竞叹了口气,无奈地抬脚跟了上去。 一圈男装店逛下来,唐嘉怡没找到什么,关竞倒是买了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 “你脖子上这不是挂着围巾了吗,怎么又买?”唐嘉怡说,“而且这个颜色好像也不是很适合你吧。” 关竞把小票从装围巾的纸袋子里拿出来,左右看看没找到垃圾桶,就塞进了口袋里,“不是我自己戴,送人的。” “哦……送人的啊,”唐嘉怡笑嘻嘻地凑到他旁边,戳了戳他的胳膊,“送谁?付大哥吗?” “嗯。” 关竞答应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唐嘉怡收回自己的目光,一瞬间竟有点羡慕起那个她都快忘了长什么模样的付三生来。 只要想到你就会情不自禁唇角上扬什么的,可真美好啊。 买完围巾没一会儿两人就逛到了CK的品牌店,唐嘉怡显然是还没彻底放弃送内裤的想法,进了门直奔内衣区。 跟着一个女孩儿来看男士内裤这事实在有些尴尬,关竞稍稍往外挪了两步,默不作声的和唐嘉怡拉开了距离。 “……关竞?” 嗯?谁在叫他? 关竞迅速转过头,就看见冯毅和李嘉城一前一后的进来了,他笑了笑说,“这么巧,你们也在这儿。” “我就说是你吧,冯毅还不信,”李嘉城得意地看了冯毅一眼,又问关竞,“你自己来买衣服?” “没有,我是跟……” “关竞!”女孩子清脆的嗓音打断了关竞的话,唐嘉怡拎着两条内裤走过来,也没注意旁边站着的另外两个人,“你觉得黑色好还是灰色好?” 李嘉城愣了愣,看看关竞,又看看唐嘉怡,表情顿时复杂起来,“你们俩……” “啊……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小学同学,唐嘉怡,”关竞听出李嘉城的言外之意,忙把关系撇清了,“我这是临时被她抓壮丁来给她暗恋对象买礼物呢,哈哈。” 唐嘉怡脸色一红,恨不得踢他一脚,“你这人!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关竞却顾不得她高兴不高兴了,只怕李嘉城误会了再一状告到付三生那儿去,“这是我朋友李嘉城,你俩还是校友呢,他也是师范的。” 李嘉城笑着说了声你好,唐嘉怡这才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也回了句你好。 几人又不尴不尬地聊了几句,冯毅说要去买衬衫,便拉着李嘉城和关竞他们道了别。 “关竞跟那姑娘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从店里出来,李嘉城跟冯毅讨论道,“他看着倒不像是在说谎,但是圣诞节不去找三哥,陪女孩子出来买东西算怎么回事啊?” “你别想太多了,不管有没有问题那都是他们俩的事,”冯毅说,“咱们都是外人,别跟着瞎搅和。” “那不行,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对这种情况坐视不理,”李嘉城说着拿出手机,点开付三生的微信,“我得给三哥发个消息。” “嘉城,”冯毅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打字,“别闹了。” “啧,我闹什么了,”李嘉城把他的手扒拉开,“这个消息我必须得发。要是关竞真有外心了,那我就是给三哥提个醒,省的他被蒙在鼓里。要是关竞没有嘛……” 他眨了眨眼,笑道,“小醋怡情,这可是最好的催化剂。” …… 也许是受到程慧那番话的影响,付三生提前下了班。 开车去医学院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如果他一直不肯松口,不肯把他和关竞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那么是不是有一天,关竞对他的喜欢也会被消磨殆尽呢? 他害怕关竞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因为选择了这样一条路而受到伤害,也害怕如果将来关竞后悔了,好不容易再次投入感情的自己会受到伤害,所以他徘徊不定思前想后,始终犹豫不决。 可即使是没有做出对等的回应,他也依然占着关竞的喜欢,任由对方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一心一意的为他等下去。 路口的交通灯由绿转红,付三生用力踩下刹车,身体因为惯性猛的往前一晃。 他握紧了方向盘,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并不公平。 喜欢也好,等待也罢,都是很费力气的事情,只靠关竞一个人,他能支撑多久呢? 他又凭什么要一直支撑下去呢? 副驾驶座上突然传来叮咚一声响,付三生回过神,拿过手机用指纹解了锁,然后点进了微信。 【李嘉城:三哥,刚才我在荣安商厦看到关竞和一个女孩儿一起买衣服呢,什么情况?】 是误会,关竞那么喜欢自己,怎么可能跟别人暧昧不清。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关竞哪天真的不再喜欢自己了,凭他的性格,也会直接跟自己坦白了再离开。 付三生很清楚这一点。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心口骤然一紧,短暂的几秒钟里呼吸都有些滞涩。 而黄灯终于闪到了最后一下,付三生扔掉手机,一脚狠狠地踩下了油门。 第三十九片阿莫西林 付三生在荣安商厦外面的小广场上待了差不多十分钟,这才掏出手机拨了关竞的号码。 电话接通前的几秒钟里付三生脑中闪过了好几个念头,比如要不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告诉关竞自己马上就到学校门口了,看他有没有惊讶和慌张。再比如撒个谎,说店里实在太忙了自己走不开,没法和他一起吃饭了,他又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失望,会不会委屈巴巴地央求自己改变主意。 “喂?三哥?”关竞的声音及时响了起来,“你先等一下,我换个安静点的地方。” 他不知是躲到了哪个角落里,四周的杂音明显小了许多,“三哥你能听清吗?我在荣安商厦里面呢,到处都是人,太吵了。” 付三生沉默了片刻,然后顺口问了句,“你去那儿干什么?” “我也不想来啊,但是唐嘉怡……就我那小学同学,上回跟咱们一块去农家乐的那个,你还记得吧?”关竞说,“今天不是圣诞节吗,她想买个礼物跟她暗恋对象告白去,非让我来给她当参谋……唉,我哪知道送什么好。” “不过我倒是给你买了个礼物,嘿嘿,”关竞小声地笑了笑,“一会儿咱俩见了面我就给你,你戴上肯定好看。” 付三生没说话,他突然觉得好笑,为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生出的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 这些毫无意义的试探,他大概永远都不需要用在关竞身上吧,而因为一件显然不值得怀疑的事就自乱阵脚的自己,也真是……挺傻的。 “你怎么不出声啊?”对面太过安静,关竞都怀疑电话是不是已经挂断了,“喂喂?三哥你还在听吗?” “听着呢,”付三生笑了笑,“我现在就在荣安商厦外面呢,挨着最边上的小石狮子,你待会出来了找我的车就行。” 关竞正要答应,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于锋告诉你的?”他以为付三生已经去过学校了,结果白跑一趟,顿时有点自责,“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能下班,要不然刚才就给你打电话了。” “不是于锋,是李嘉城给我发的微信,说看见你跟一个女孩儿在这儿买衣服,”付三生说,“我就直接过来了。” “卧槽,李嘉城这个孙子!”关竞一听这话立刻就急了,生怕付三生多想,“三哥你可别听他瞎说啊,唐嘉怡你也见过,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同学关系,别的什么也没有!而且跟她出来买东西这事我本来就想晚上吃饭的时候跟你说,用得着他给我打小报告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轨了……” 付三生没忍住笑出了声,正要告诉他自己没多想,就听见关竞又补充道,“我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三哥,我只喜欢你,绝对不喜欢别人。” “……嗯,”付三生放松身体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贴着手机的右耳隐隐有些发烫,“我知道。” 付三生都已经来了,关竞哪还有心思和无关人等漫无目的地闲逛。他一溜小跑蹿回唐嘉怡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嗨哥们,你继续逛吧,我可先走了啊。” “现在?”唐嘉怡转过头来,手里还拿着条色彩鲜艳的领带,“才五点多,你们这么早吃晚饭啊?” “对啊,我都提前订好位子了,”关竞睁着眼说瞎话,“那啥,祝你告白成功啊,我撤了。” 他转身就要走,唐嘉怡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哎,你是不是要跟付大哥一起去吃饭?” 关竞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对。” “那你等等,”唐嘉怡说着,飞快地挑了两条款式相似的领带结了账,塞到关竞手里,笑眯眯地说,“这是送给你们俩的,圣诞快乐,加油。” …… 付三生一把游戏刚开局,关竞就在外面敲车窗了。 他也不管坑不坑队友,放下手机就给关竞开了车门,“还挺快,你同学呢?” “她还逛着呢,给她暗恋对象的礼物还没买好,”关竞上了车,把那个装着领带的小袋子拿给付三生看,“倒是买了送给咱们俩的礼物,一人一条领带。” “让她花钱干什么,她一个学生,又是小姑娘,”付三生说,“而且送你就算了,怎么还有我的份?” “呃……可能她觉得都是认识的人,只送给我说不过去?”关竞挠了挠头发,“我没仔细想……不过这也不重要,改天我再送回去就得了。” “哦对了,她刚才还说祝咱们圣诞快乐,加油,”关竞又补充道,“圣诞快乐我懂,加油是什么意思?咱俩一块吃个饭怎么还要加油呢?为了多吃点?” 付三生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突然回忆起去农家乐那次他们一起玩大冒险,惩罚关竞说土味情话的主意好像就是唐嘉怡提供的。 他看了看袋子里的两条黑底白条纹领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的礼物呢?不是说见面了就给我吗。” “哦哦,在这儿,”关竞忙把另一个大一些的牛皮纸袋放到付三生怀里,“是围巾,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哪有送礼物直接告诉对方自己送了什么的?还能不能有点惊喜和神秘感了? 付三生有点无奈,却还是勾起了唇角。 围巾是非常简单的样式,干干净净的米白色,只在一端的边角上印着个不规则的几何图案。付三生把它对折了一下绕到脖颈上,又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很暖和,也很舒服。 关竞就在旁边傻笑着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问,“……这个礼物还可以吧三哥?” 付三生垂眼望向围巾上细小的绒毛,低声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不用谢不用谢,你喜欢就行。”关竞心满意足地咧嘴笑起来,而后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咔嚓一声,拍了一张付三生的侧面照。 照片里的人皮肤很白,睫毛是微微翘起来的,很可爱。他穿着深灰色的大衣,稍稍低着头,下巴埋在毛茸茸的围巾里,看起来又温暖又柔软。 “你刚才是在拍照?”听见动静的付三生偏过头来问他,“给我看看。” 关竞乖乖把手机递过去,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我拿这张照片当手机壁纸……行吗?” “……行吧,”付三生轻咳一声,“不熟悉我的人应该看不太出来。” “看出来也没事,”关竞说,“谁看出来了我就告诉他,这是我……” 他顿了顿,思索了片刻,才继续道,“这是我未来的另一半。” 第四十片阿莫西林 付三生店里的一位老顾客新开了家西餐厅,前些日子来买蛋糕的时候特意送了他两张优惠券,让他有时间就过去捧捧场。本来付三生都已经忘了这事,偏巧关竞说要吃牛排,他就又想起来了。 也许是圣诞节的原因,还不到六点西餐厅里就坐满了人,而且放眼望去十桌里有九桌都是小情侣。像付三生和关竞这样俩大老爷们来吃西餐的,简直算得上特立独行。 两人分别点了肋眼牛排和海鲜通心粉,又要了蔬菜水果沙拉,培根鸡肉卷和番茄浓汤。本来还应该点个红酒的,但是付三生要开车不能喝酒,关竞自己喝也没意思,于是特别随意地要了瓶可乐。 等服务员拿着点好的单走了,关竞立刻往前一探身子,小声说,“三哥你看看旁边,全是一对一对的……” “很正常啊,”付三生也跟着往他这边凑了凑,“这不是圣诞节了嘛。” “我第一次同时见到这么多搞对象的,有点尴尬……”关竞说,“刚才我都想说要不咱俩出去找个必胜客算了。” “你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看搞对象的,”付三生被他给逗笑了,“再说他们这些被看的都没尴尬,你尴尬个什么劲。” 他刚说完,服务员就端着沙拉和可乐过来了,关竞等人把菜放下转身走了才又继续道,“主要是……咱们不是情况比较特殊吗。” “两个都是男的就不说了,关键还不是一对,”关竞把可乐倒进高脚杯里,然后往付三生面前一推,“不光尴尬,还挺酸的。” 付三生端起可乐喝了一口,目光在右前方说说笑笑的一男一女身上扫过,又落回关竞身上,“酸着吧,没有酸哪有甜呢。” 关竞隐约觉得对方这句话里似乎有点别的意思,可还没等他想清楚,就又听到付三生问,“你们下周考完试就放假了?” “嗯,从腊月初十放到正月初八,”关竞说,“三哥你店里什么时候开始放年假啊?” “去年是腊月二十六,今年应该也差不多。” “那……”关竞犹豫了一下才问,“你过年回老家吗?” “芳姨倒是想让我回去,不过……”付三生顿了顿,“还是算了吧,明杰想把程玉的爸妈接过来一起过年,我掺和进去不合适。而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的,突然回去跟他们一起的话估计也不自在。” 关竞沉默了半晌,一直等到所有的菜都上齐,付三生也吃了好几叉子通心粉了,他才张了张嘴,试探着说,“三哥,要不你跟我……” “我可能会出去旅个游,”付三生打断他,从沙拉里挑出块小番茄吃了,“难得放假,找个暖和的地方爬爬山玩玩水也挺好的。” “……嗯,也对,”关竞叹了口气,切下一块牛排放到付三生的盘子里,“那我考完试跟你待几天再走。” …… 关竞说到做到,期末考之后直接拎着背包去了春熙花园,一待就是一个星期。年底了付三生忙的厉害,店里的账务要核算,员工的奖金和福利也要准备,还得在年前搞一波活动,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个三个用。关竞倒也不嫌弃付三生没时间陪自己,本着“山不就我我去就山”的想法,每天不是去店里义务干活儿,就是四处去搜罗好吃的往他嘴边送。哪怕是在付三生算账时蹲在旁边帮忙按按计算器,关竞都觉得挺有意思的。 “有个屁的意思,”付三生把计算器从他手里拽出来,往沙发上一扔,“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现在火车票都买不着了吧?” “一个星期之前也一样买不着,”关竞说,“我打算坐客车回去,这边去我家的客车挺多的,票也好买,你不用担心。” 付三生的语气缓和了些,但态度依然很坚决,“反正你别再拖了,三天之内收拾东西回家。” “……哦,”关竞蔫蔫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见他这样付三生果然又心软起来,先是剥了个橘子递到他手里,然后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我也不是要赶你走,但你爸妈肯定盼着你呢,你老在我这儿待着也不是个事啊。” “而且你天天给我当免费劳动力,我挺过意不去的,”付三生又说,“给你工资你也不要……你最近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我给你买了吧。” “我没什么想买的,”关竞把四瓣橘子一口气塞进嘴里,几乎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不然这样吧三哥,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那就晚上让我睡你那屋?钱债肉|偿哈哈哈……哎三哥你别走啊!我开玩笑呢!账本,你账本没拿!” …… 说是那么说,可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关竞还是抱着被子来敲付三生的门了。 等到他把被子铺好,人也钻进去了,付三生才笑着问他,“这次不是开玩笑?决定好让我用肉|体还债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睡不着,来找你聊聊天,”关竞嘿嘿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道,“我昨天刚……那啥过,现在还比较冷静,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同为男人,付三生秒懂了关竞的意思,他眼疾手快地关了灯,没让对方看见自己瞬间红起来的耳根。 两人杂七杂八地聊了一会儿,付三生平躺了半天有点累了,便翻了个身改成侧躺,背对着关竞问,“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实习?” “大四,我可能会先去医院吧,”关竞回答着,悄悄往他身后蹭了过去,“以后我想考个执业药师,然后自己开个药店什么的。” 付三生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挺好的,有目标就行。”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背后贴上了一块大膏药。关竞几乎要把他挤到床沿上去了,温热的呼吸徐徐落在他后颈上,带来一阵又一阵轻微的痒。 “关崽崽,你是要把我挤下去吗,”付三生说,“再这样你就回去睡啊。” 关竞没吱声,默默往后挪了大概巴掌宽的地方,然后低声道,“三哥,我……我能不能……亲一下你的脖子?” “……不行,”付三生一口回绝了他,“不想聊了就快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好吧,”关竞有点失望,却没敢反驳,“那我睡了,晚安三哥。” 见他没坚持,付三生暗暗松了口气,方才紧绷起来的身体也重新舒展开来,轻声回了句,“晚安。” 白日里忙了一天,安静下来后付三生很快便感觉到了强烈的睡意。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他忽然又听到身后的关竞非常小声地喊道,“……三哥?你睡着了吗?” 他想回答,可疲惫和困倦影响了他的反应能力,让他迟迟没能开口。 关竞便以为他睡着了,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凑了凑,而后伸出胳膊试探着环住了他的腰,同时低下头,将柔软干燥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脖颈。 彻底陷入沉睡的前一秒,付三生迷迷糊糊地想着,以后不能叫他关崽崽了,崽崽可不会这样占别人便宜。 ……关小流氓。 第四十一片阿莫西林 关竞回到家的时候,最先跑过来迎接他的不是关爸也不是关妈,而是穿着红色毛衣红色裤子连小皮鞋都是红色的小外甥。 “舅!”小家伙一把抱住他的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舅抱!” 关竞把背包往鞋柜边上一扔,弯下腰把外甥抱了起来,“我们大宝贝怎么来了啊?想舅舅了没有?嘿嘿嘿……” “他耳朵还挺灵,我都没听见你开门的动静,”关宁擦着手从厨房跟出来,就看到这一大一小正抱团傻乐,“这回放到初几?” “初八,”关竞跟小外甥蹭了蹭鼻子,轻声哄他,“先让你妈妈抱一会儿,舅舅换个鞋。” 小家伙哼哼唧唧的不乐意,搂着关竞的脖子不肯撒手。关宁见状便跟儿子打商量,“昊昊乖啊,舅舅坐了好长时间的车,肚子都饿了,咱们去把姥姥炸的小丸子拿出来给舅舅吃好不好?” 关竞立刻配合的摸了摸肚子,可怜兮兮地说,“没错没错,舅舅好饿呀,如果没有小丸子我就只能吃昊昊了哈哈哈……”他边说边挠了挠小外甥的痒痒肉,对方立即笑得前仰后合,跟个小傻子似的。 笑完以后小家伙倒是同意跟着关宁去厨房了,关竞趁着这段时间换了鞋,又把背包拎回房间,然后掏出手机给付三生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已经到家了。 付三生没回复,应该是还在忙。 等他从房间里出来,关妈和关宁已经开始从厨房往外端菜了。关竞连忙跑过去帮忙,放下盘子又笑嘻嘻地搂了搂老妈,“一回来就给炸小丸子,我太感动了母亲大人。” “去去去,少来这套,”关妈拍了他一把,故意开玩笑说,“今天这丸子是给昊昊炸的,没你的份啊。” 关竞还没抗议,那边小家伙已经嗒嗒嗒跑了过来,仰着头跟姥姥喊,“昊昊不吃多!舅吃!” “好好好,给你舅吃,”关妈摸了摸外孙的小脑袋,感叹道,“也不知道你舅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这么向着他。” “是啊,我也一直纳闷呢,”关宁深以为然,“要不是亲眼看着他从肚子里出来,我都怀疑他是关竞生的了。” “这话可别乱说啊,我哪有那功能,”关竞抱着小外甥在桌边坐了,两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吃小丸子,“爸呢?中午不回来了?” “单位有饭局,又出去喝酒了,”关妈提起这个就不太高兴,“一到年底就这样,三天两头出去喝酒,回来就耍酒疯。” “爸这方面还好吧,喝多了也就是拉着你回忆回忆当年的苦日子,”关宁笑着说,“顶多情绪上来了再哭两嗓子掉掉眼泪。” 关妈被她这么一说也忍不住笑起来,“你爸啊,表面上看着是个只留血不流泪的硬汉,其实没出息着呢,提到以前的事就要哭。” “哎,怎么就没出息了,”关竞及时给老爹说了句公道话,“爸那是念旧,又长情。这么好的男人一辈子对你一心一意的,妈你运气多好啊。” 关妈被他给逗乐了,夹了块鸡翅放到他碗里,“行行行,就你会说话。” 吃完午饭小昊昊怎么都不肯睡午觉,非要看动画片。关宁被他闹得头疼,只得拿出平板来给他放小小智慧树,还得配合他一会儿唱个歌,一会儿跳个舞。 “这时候你怎么不找你舅了,”关宁怨念地看着沙发那头玩手机的关竞,一时气不过踢了他一脚,“跟谁聊天呢聊的这么嗨?手指头都快敲出残影来了。” 关竞头也不抬地说,“没谁,就一个不错的朋友,瞎聊呗。”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关妈在阳台喊道,“关竞!你过来把这摞凳子搬你那屋去!” “来了!”关竞答应一声,放下手机就起身去干活了。 原本专心看智慧树的小昊昊不知怎么的,突然注意到了关竞留在桌上的手机。他毫不犹豫地丢开平板,小跑过去把手机抓起来塞到了关宁怀里,“妈妈!舅舅机!” “对,你舅舅的手机,”关宁说着随手按了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来,露出一张陌生男人的照片,“嗯?这谁啊?” 小昊昊扒着她的胳膊,也盯着屏幕上的人看,“舅!” “这不是你舅,”关宁又看了两眼,确定是自己没见过的人,“侧脸还挺好看的,难道是哪个小明星?” “星!舅舅星!” “你舅这个傻子,不会是学那些小姑娘们追星了吧?”关宁把手机放回桌上,捏了捏儿子白嫩的小脸蛋,“追星就算了还追个男的……宝宝你可别跟他学。” …… 晚上一家人终于能一起吃个饭了,关爸中午的酒劲儿还没下去,非要跟儿子喝两盅,结果被关妈武力镇压,老老实实吃完饭就去睡觉了。 关竞陪着老妈看了会电视,又跟小外甥一起读了会故事书,一直等到快十点了才被放回自己房间。他迅速洗漱完躺上床,忍不住又给付三生发微信: 【关竞:三哥你睡了吗?】 付三生这次回复的很快: 【三哥:还没有,怎么了?】 【关竞:没事,就是想你】 【三哥:……】 【三哥:从早上到现在也就十几个小时没见,至于这么肉麻?】 【关竞:我没肉麻啊,我都是实话实说】 【关竞:其实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之前只有周末才去你那儿的时候也没这么明显,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才刚分开就特别想你】 【关竞:特别特别想】 对面迟迟没有发来新的消息,关竞便又接着打字道: 【关竞:对了三哥,听我妈说我姐夫出国跟项目去了,大年三十也回不来,所以我姐应该会和我们一块过年】 【关竞:还有我外甥】 【关竞:三哥你喜欢孩子吗?两岁半特别乖的那种?】 【关竞:我明天拍个我外甥的视频给你看吧,他说话可有意思了,傻乎乎的】 【三哥:……你怎么这么啰嗦】 【关竞:三哥你居然嫌弃我!嘤嘤嘤】 【三哥:……我睡了】 【关竞:别别别我错了!再聊五分钟!就五分钟!】 【三哥:我给你寄了个顺峰快递,最晚后天到,你记着收】 【关竞:寄什么快递?我落下东西了?】 【三哥:不是,是新年礼物】 【关竞:!!!!】 【关竞:是什么?快告诉我!!】 【三哥:等到了你自己看】 【关竞:三哥你这样我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关竞:委屈.jpg】 【关竞:稍微透露一点也行啊】 【关竞:卑微.jpg】 消息页面上许久没有反应,半晌,付三生才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关竞赶忙点开了,听见他说: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自己做的。算是……说话算话吧。】 第四十二片阿莫西林 关竞一整天都在想快递的事。 付三生会送什么礼物给他呢?红豆蛋糕?排骨?回锅肉?烤红薯? 啊……他好像是饿了。 使劲闻了闻厨房里传来的香气,关竞瘫在沙发上喊,“妈!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小外甥原本正挨着他看画册,见他这样立马也学着往沙发靠背上一躺,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妈妈!吃么!” “宝贝你咋这么可爱,”关竞乐不可支,搂过小家伙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一会儿你妈要出来抽咱俩了。” “不用一会儿,我现在就来抽你们了,”关宁举着铲子从厨房出来,抄起茶几上的小玩偶砸到关竞身上,“俩干等着吃的还敢在这儿嚎……赶紧起来穿衣服,下楼给我买瓶醋去。” “得令!”关竞从沙发上蹦起来,穿上外套拿上手机,又把小外甥裹成小毛球扛在肩上,两人嘻嘻哈哈地出了门。 刚从楼梯口出来,他的手机就响了。 关竞把小家伙放下来,拉好他的手才接通了电话,“喂?” “哎您好,是关竞先生吗?您有个顺峰快递到了,现在方便……” “方便方便!”关竞没忍住打断了他,“我刚好下楼了,现在就在楼门口。” “好的,麻烦您稍等,我再有两分钟就到了。” 挂了电话关竞兴奋地抱起小外甥来转了两圈,“三哥的礼物到了哈哈哈!” 小家伙并不太清楚礼物是什么意思,但反正舅舅高兴他就高兴,而且转圈圈也很有意思,便也跟着傻呵呵地笑起来。 回到家把醋送进厨房,关竞把快递放在茶几上,盯着上面寄件人的名字看了半晌。 小昊昊看看这个黑乎乎的袋子,又看看咧着嘴的关竞,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舅?” “舅舅好紧张啊……”关竞把外甥搂进怀里,也不知道是在跟他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三哥第一次送我礼物……” 小家伙伸出小手拍了拍快递一角,莫名的很开心,“哥!” “你可不能叫哥,你得叫……”关竞顿了顿,然后嘴角忽然上扬,压低了声音道,“你得叫舅妈,嘿嘿嘿……” 磨蹭了半天关竞终于决定把快递拆开了。他不敢硬扯,拿指甲刀剪了几下才沿着边缘一点点撕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个格子图案的文件袋。 “这是……”关竞把文件袋取出来,拉开拉链抽出里面的那张纸,“……画?” “画!”小昊昊平时也画画,还拥有好几盒彩笔和一个小画板,所以他立刻就听懂了,“昊昊画!” 关竞这次却没有及时回应他,视线定在眼前的素描纸上,很久都没有挪开。 小家伙倒也不在意关竞不吭声,他瞅瞅舅舅,又瞅瞅画上的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啪的拍了一把关竞的胳膊,“舅舅!画!” 关竞回过神来,笑着摸了摸小外甥的头,“是啊,画的是舅舅。” “你俩看什么呢看的这么认真?”关妈抱着从阳台上收来的毯子经过,走上前来瞄了一眼,“呦,这是画的你吧儿子?还挺像。” “那是,”关竞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嘴角,让它别翘的太高,“这是我朋友专门给我画的,厉害吧?” 关妈白了他一眼,“厉害那也是人家的,你得瑟个什么劲。” 为什么不能得瑟,反正人早晚都是我的。 关竞暗戳戳想着,手脚利落的把画装起来,起身拿回房间去了。 晚上照常给付三生发微信,关竞一上来就连续发了好几条: 【关竞:三哥!画我收到了!】 【关竞:超赞!!】 【关竞:我都忘了当初说的给我画像的事了,没想到你还记着】 【关竞:我太感动了三哥】 【关竞:要不我给你哭一个吧】 【关竞:喜极而泣.jpg】 【关竞:痛哭流涕.jpg】 【三哥:……】 【三哥:关竞我有时候真想把你脑袋掰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关竞:我脑袋里是你啊】 【关竞:给您比心.jpg】 【三哥:快收了神通吧关大圣】 【三哥:我晚饭要吐出来了】 【关竞:哈哈哈哈哈哈】 【关竞:说正经的,谢谢三哥,这个礼物我特别喜欢】 【三哥:嗯】 【关竞:三哥,一过完年我就回俞城找你吧】 【三哥:我不用你找我,你老老实实陪你爸妈就行】 【关竞:……行吧,听你的】 【关竞:不过我特别想见你,总感觉好像已经跟你分开很长时间了】 屏幕上一时没有动静,片刻之后才又跳出了新的消息: 【三哥:那……开个视频?】 看见这句话关竞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差点把放在枕头边上的画给碰掉。 【关竞:开!】 视频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付三生似乎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有点不自在的跟关竞打了个招呼,“嗯……嗨?” 他的浴袍领口松松散散的,露出脖颈下方一片白皙的皮肤,还有线条清晰的锁骨。关竞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了视线,一动都不敢动,“三哥,你……” 付三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怎么了?” 犯规!这绝对是犯规! 好好的眨什么眼睛! 你刚洗完澡还没换衣服呢为什么要眨眼睛! 关竞悄悄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把自己腰部以下的地方严严实实遮起来,确认一点都看不出来了才放下心,“……三哥,你能给我念会儿书吗?” “念书?”付三生对他突然的要求有点意外,但也没多问,“行倒是行,念哪个?” “都可以,”关竞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盯着镜头里付三生的脸,“你旁边有什么就念什么吧。” 付三生歪着身子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了两下,掏出一本《小王子》来,他把书拿到镜头前晃了晃,“这个?” 关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移向对方扯得更开的领口,等到付三生清了清嗓子开始读书了,他又下意识地瞄向了对方红润的嘴唇。 苍天啊大地啊,我有罪,我要玷|污这个纯洁的小王子的故事了。 关竞这么想着,默不作声的将右手伸进了被子里。 第四十三片阿莫西林 从腊月二十八开始陆陆续续下了两天的雪,最低气温也跟着降到了零下十几度。付三生懒得裹上里三层外三层出去转悠,便老老实实待在酒店刷完了三部电影两本小说和全四季的神探夏洛克。 大年三十这天付三生一觉睡到了九点多,如果不是手机一直叮咚叮咚地响,他大概能直接睡到中午。 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点开微信,付三生眯了眯眼睛,看到了关竞发过来的好几条消息。 【关竞:三哥除夕快乐!】 【关竞:恭喜发财.jpg】 【关竞:大吉大利.jpg】 【关竞:发射爱心.jpg】 【关竞:今天终于不下雪了,我现在要带着我外甥出去放放风】 【关竞:刚才看了一下你那边的天气,二十八度……羡慕了】 【关竞:我家这边晴天了也还是挺冷的,白天估计都是零下】 付三生坐起身来靠在床头,正要回复一句“冷就多穿点”时,屏幕上突然又蹦出了一条新消息。 是关竞发了张照片过来。 照片拍的是一小片干净的雪地,雪地上有一颗用红色糖果摆出来的心形,里面圈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三哥v关崽” 【关竞:我想写三哥和关崽崽但是心不够大哈哈哈只能少写一个崽了】 【关竞:刚才被我外甥揍了一顿,因为我用了他一整包软糖摆爱心,还偷着吃了两块】 【关竞:这个见糖忘舅的臭小子】 付三生勾着唇角把这溜消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半晌才动了动手指,回复道: 【三哥:除夕快乐关崽崽】 之后关竞又罗里吧嗦发来了什么付三生没有再看,他起床去浴室洗了脸刷了牙,然后换上厚厚的羽绒服和靴子,离开酒店去了附近最大的商场。 …… 老关家一直以来的规矩,年三十这天所有人都要参与到包饺子活动中来,即使不会包也必须要动动手意思一下。关竞抱着小外甥让他擀了个歪歪扭扭的皮,自己再放上点儿肉馅凑合包上,两人就算是干完了活儿,坐到旁边吃零食看电视去了。 “哎,关竞,”关妈包着饺子抬头看了儿子一眼,“你最近和唐嘉怡联系过吗?” “没有,上回见面还是我放假之前呢,”关竞一边回答一边把剥好的几瓣柑橘放到小外甥手心里,又指指关妈的方向,“去,给姥姥吃。” 小昊昊听话的点点头,啪嗒啪嗒跑到关妈身边,举起小手把橘子瓣给她看,“姥姥吃!” “哎呀我们宝贝怎么这么好呀,”关妈赶紧弯下腰去跟小外孙说话,还笑眯眯地刮了下他的小鼻子,“谢谢昊昊,姥姥包饺子呢吃不了,昊昊自己吃吧。” “关竞这是让昊昊转移你注意力呢,”关爸笑着把一摞擀好的皮放到关妈手边,又跟关竞说,“别那么紧张,一问你对象的事你这反应就跟我们要吃了你似的。” “你们给关竞相亲了?怎么没跟我说啊?”中秋那会儿关宁他们一家三口出去玩儿了,所以并不了解情况,“关竞还没毕业呢,也不是卖相太差会砸手里那种,用不着现在就着急这个吧。” “相不相亲的,聊聊又没坏处,”关妈说,“再说那不是文丽主动提起来了吗,关竞又正好是光棍一条,我哪好意思拒绝。” “你不好意思拒绝,那万一唐嘉怡真看上你儿子了怎么办?”关宁皱了皱眉,“关竞都有喜欢的人了,肯定不会答应她啊,这不是白耽误人家姑娘的时间和感情嘛。” 她这句话一说完,客厅里瞬间安静了。 关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关竞还没跟你们说过这事呢?”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小子,”关爸笑了笑,冲关竞挤了挤眼睛,“捂的还挺严实。” “妈妈妈,擀面杖先放下,咱们家可不允许家暴啊……”关竞一个箭步蹿到沙发上,抱起小外甥当盾牌,“我知道你是怕唐嘉怡妈妈问起来你没法回,不过你放心,她肯定不会问的。唐嘉怡圣诞节那会儿就跟我说要去告白,要是顺利的话,没准她男朋友现在都跟回来过年了。” “那你这边什么情况?”关妈瞪了他一眼,把擀面杖还给关爸,又问,“什么时候能把人带回家啊?” “快了快了,我正在努力,”关竞说完忽然顿了顿,继而试探道,“不过……如果他不是你们喜欢的类型,你们还会欢迎他来吗?” “还没见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喜欢?”关爸说,“我跟你妈又不是过去那种封建大家长,要求这要求那的,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愿意跟你好好处,你俩也合得来能聊到一块去,我们就没意见。” “好嘞,”关竞咧嘴笑了,“那等以后时机到了,我一定带他来见你们。” “什么时机不时机的,不就是还没追到手,”关宁翻了个白眼,“加油吧弟,母胎单身二十年了你也稍微有点紧迫感好吗。” 谁说我没有紧迫感!我巴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跟三哥终成眷属!省的我还要对着视频和照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根本就不懂你弟弟的苦!还是不是亲姐姐了! 关竞没回关宁的话,反而是掏出手机来,给付三生发了个【我太难了.jpg】 …… 晚上一家人看着春晚吃了顿丰盛的年夜饭。小昊昊白天跟着关竞东跑西跑的,吃完饭早早的就困了,靠在沙发上一晃一晃。关宁见状便抱他回了房间,留下另外三个人在客厅看电视。 春晚是越来越没意思了,但作为过年保留节目也还是要看。关爸和关妈都爱看相声小品之类的,其他表演的时间就一个刷新闻头条一个刷电视剧。关竞则不然,所有的节目对他来说都不怎么具有吸引力,他的视线十分钟里有九分钟都在手机上。 下午包饺子之前付三生给他发了两张篮球的图片,问他哪个更好,得到回答后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这事挺不正常的。 难道是因为我猜出篮球是送我的礼物,所以三哥不好意思了? 应该不会,三哥没这么矫情。 那是因为忙着呢没时间理我?可现在都夜里十点多了,不管出去干什么也早该回来了吧?就算是只报个平安也行啊…… 关竞越想越焦躁,正要躲回房间给付三生打个电话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三哥:现在下楼】 【三哥:来领你的篮球吧关崽崽】 第四十四片阿莫西林(已修) 从站起身离开沙发到拽下衣架上的大衣套上再到鞋也没换就冲出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关竞大脑一片空白。 他甚至等不及去按电梯,直接推开楼梯间的门就冲了下去。 单元门外面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但借着星星点点从附近邻居的窗口漏出的灯光,在尚未被清理干净的积雪反射之下,关竞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几步之外站着的那个人。 那人穿着厚实到有些笨重的羽绒服,围巾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了鼻梁以上的半张脸。听见脚步声他立即把屏幕还亮着的手机揣进了兜里,抬起头朝关竞看了过来。 “关竞,除夕……” 快乐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关竞就已经风一样地冲到了他跟前,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飞扑而来的拥抱。 “三哥!三哥三哥三哥!”关竞一边喊着一边把付三生狠狠抱紧了,声音里几乎带了点哽咽,“我真想你啊三哥……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感动归感动,哭就算了,”付三生拍了拍他的背,尽管被箍的发疼却也没有叫他松开,“大过年的不许这样啊。” “我没哭,这是冻的……”关竞吸了吸鼻子,在付三生耳边轻轻蹭了蹭,“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三哥?你不是去旅游了吗?” “我来你们这儿旅游啊,”付三生说,“下雪之前我还去看了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庙,确实挺有历史感的。” “我上次去应该还是上初中的时候,”关竞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上初二那年吧,我不知道怎么的病了一场,烧一直不退。我妈听邻居老太太出的主意,去庙里添了香油钱,又念经又许愿的,嘿你别说,没过两天我还真好了。后来等我出院了她就带着我又去了一趟,磕头还愿,而且还得一口气磕九个,说是这样才够虔诚。” “原来还有这么个故事,”付三生笑了笑说,“看来这个庙还真挺灵的,早知道我也该许个愿再走。” “嗯?你有什么愿望吗三哥?”关竞好奇地偏了偏头,蹭的付三生耳朵发痒,“其实这个庙也不算特别特别灵……你不如先告诉我吧,没准我就能帮你实现了呢?” “我的愿望啊,我的愿望就是……”付三生顿了顿,随即轻声笑起来,“希望你四级能过,期末考试不挂科。” 关竞:“……” “这倒还真是我能给你实现的……不过你这是在嘲笑我吧三哥?”关竞忿忿的在付三生后背上胡乱摸了两把,“说真的,三哥你到底有什么愿望?” 付三生沉默了片刻,而后低声道,“真要说愿望……那就希望能身体健康吧,活得久一点儿。” “那我的愿望就是跟你活的一样久,”关竞说,“最后让孩子把咱俩的灰放在一个罐子里,再埋到同一个地方……” “你……大过年的胡说八道什么,”付三生嘴上这么说着,却没忍住反手抱紧了他,“而且咱俩哪来的孩子……” “收养一个呗,”关竞想了想,又觉出问题来,“啊不对,咱们这种情况好像不满足收养条件哈?那算了,让我外甥干这活儿吧,反正他跟我比跟他爹妈还亲,肯定乐意帮忙。” 付三生听的哭笑不得,“关崽崽,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哪句?” “我真想把你脑袋掰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付三生说,“你等着吧,哪天实在忍不住了我绝对会付诸实践的。” 关竞先是愣了愣,紧接着就是一通大笑,肩膀几乎抖出了花。 付三生像是被他感染了似的,也控制不住笑出了声。他低下头把脸按在关竞肩膀上,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正要再说点别的正经话题时,余光突然扫到了关竞的脚。 也许是因为急着下楼来找他,关竞居然只穿了双室内的棉拖,一截脚|踝就这么赤|裸|裸的露在外头,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冻透了。 他忙拍拍关竞的肩,示意对方把自己松开,“你怎么没换鞋啊,这么冷的天……” 关竞乖乖松了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然后迅速把裤子往下扯了扯,“没事没事,我用裤腿盖住就行了,不冷。” “不冷个屁,”付三生说着弯下腰,把放在旁边地上的两个礼盒提起来塞给对方,“小盒子里是你的篮球,大盒子里是坚果和点心,谁吃都行。礼物拿到了就快上楼吧,我也回酒店了。” 关竞瞬间苦了脸,仿佛脚下生根了一样不肯挪动地方,“再等一会儿吧三哥,五分钟也行啊……我才刚见着你……” “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不差这一会,再等等你脚踝都要冻坏了,”付三生说,“快回去吧,待会微信联系。” “可是……三哥我,”关竞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我舍不得你……” 付三生心里一动,抬手揉了揉关竞的脑袋,又难得主动伸手抱了抱对方,“我知道,但是让你挨冻我也……”他停顿片刻,声音下意识地放轻了,“我也舍不得啊。” 关竞没答话,使劲儿把他搂紧了。 “行了,别磨蹭了,”由着他抱了一小会儿,付三生又催促道,“快回去吧,听话。” “……嗯,”关竞松开手,依依不舍地倒退着往楼门那边走了两步,“那我一会儿给你打电话三哥,还有你记得把酒店地址发给我,我明天去找你。” 付三生摆了摆手,“知道了。” 关竞又盯着他看了两眼,这才终于转过身去,磨磨蹭蹭地进了楼门。 付三生看着关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他抿了抿唇,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往他停车的小花坛后面去了。 可还没等他走出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比先前更为急促的脚步声。 他猛的回过头,视线还没来得及聚焦,就已经被狂奔而来的关竞一把拉住了手腕。 “不行……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关竞死死抓着他的手,气还有些喘不匀,“你不来就算了……既然来了,怎么能让你自己孤零零的回酒店过年……你跟我回家!” “……”付三生愣了足足三秒钟才反应过来,随即皱了皱眉,“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大过年的把我带回去,你是想给你爸妈送一份大礼吗?” “我又不是要出柜,”关竞可不管他说什么,硬是拉着人往楼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就说你是我朋友,一个人过年太无聊了所以来找我玩……这个你不用管,我自己跟他们说。” “哪个朋友会赶在大年三十跑来找你唠嗑啊,你也稍微动动脑子行不行?”付三生今天才发现关竞力气居然这么大,他想把手抽回来但没能成功,鞋底又不防滑,所以几乎就是在被对方拖着走。这让他破天荒的有点恼怒起来,“关竞你给我松手,不然你就别想再……” “关竞?你这是干什么呢?” 付三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停下试图挣脱的动作,直起身,越过关竞的肩膀看到了一个同样穿着棉拖鞋露着脚脖子的中年男人。 然后他就听见关竞有些意外地喊道,“爸?你怎么也下来了?” 第四十五片阿莫西林 “这不是你妈看你突然蹿出去还半天不回来,就让我下来找你么,”关爸一边回答一边急匆匆走上前,见关竞还拽着付三生的手腕,立即板着脸斥责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快松开!” 关竞被他吓了一跳,正想解释两句,关爸却已经像川剧变脸似的变回了平时的和蔼可亲,同付三生温声道,“小伙子,你也是不愿意看春晚出来透气的吧?我不知道你俩是怎么闹起来的,不过我儿子我清楚,年纪小脾气冲,没准就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大过年的还是以和为贵嘛,”他说着往关竞后背上啪的一拍,“说了让你松手怎么还不松!” “松松松!我这不是松了吗!”关竞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挨打的肩胛骨,同时和付三生悄悄对视了一眼。他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哭笑不得,“爸,你误会了,我俩没打起来。” “给你介绍一下啊,这是我朋友付三生,平时我都叫他三哥。之前我暑假兼职没地方住就是三哥接济的我,我俩关系特别特别铁,”关竞说完又转向付三生,画风一转,“三哥,这是我爹,一位已经隐退多年练过盗版咏春拳所以手劲非常大的前江湖侠客。” 付三生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了起来,十分配合的朝关爸拱了拱手,“久仰大名,关前辈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关爸笑眯了眼睛,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付少侠,老夫早已退出江湖,以后莫要再提此事了。” 关竞没成想自己随口一说俩人还都演起来了,顿时乐不可支,“哈哈哈……我得去催催奥斯卡了,欠你俩的小金人啥时候发啊哈哈哈……” “这不是你开的头吗臭小子,”关爸笑着说,随即又有些疑惑,“不过你俩既然这么熟,也没打架,那刚才生拉硬拽的是干什么呢?” 付三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关竞就已经把关爸拉到了一旁,凑到他耳边小声道,“爸,是这样,三哥他……家庭情况比较特殊,爸妈都已经不在了,所以过年他也不回家,就当个假期出来玩玩。我知道他到咱们这儿来了,就让他过来一块儿吃个饺子,也算是过个年。谁知道都到门口了他突然反悔,说不好意思打扰我们,非要回酒店,那我当然不同意啊,这不就拉扯起来了吗。” “原来是这样,”关爸轻轻叹了口气,又低声问关竞,“你也是,怎么不早点把人带过来,让他跟咱们一起吃年夜饭多好。” “我跟他提过,可他哪儿同意啊,”关竞信口胡诌,“喊他来吃饺子都费这么大劲儿呢。” 关爸点点头,“也能理解,毕竟是别人家。” …… 付三生听不见关竞和他爸谈话的内容,但是猜也能大致猜出来。关爸怎么说都是长辈,如果跟关竞统一了口风也让他去一起跨年的话,那他肯定是不好再拒绝了。可不拒绝就意味着,他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在关竞的家里,和所有关竞的家人见面。 这事想想就让人有点……方。 “小付啊,”关爸的声音让纠结着的付三生瞬间回了神,他抬起头,下意识的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就听见关爸说,“你来都来了,就一块儿吃个饺子吧,也不用不好意思,过年嘛,本来不就是人多热闹才好。” 付三生正要开口,关爸又道,“你是关竞的朋友,那咱们就都不是外人,而且你看关竞就知道了,咱们家这几个人都挺随和的,好相处,所以你也不用不自在,平时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当自己家就行。” 关爸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关竞却又紧接着补充道,“三哥,我刚跟我爸说好了,你要是还想回酒店也没事,但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拿点饺子跟你一块儿走。” 付三生微微一愣,一时没能出声。 “关竞这小子,看着人高马大硬邦邦的,其实心里特别软和,”关爸见他不言语,便笑着说,“可是呢,脾气又挺倔。他打定主意不让你自己孤零零的过年了,谁说也没用。”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付三生怎么可能还不答应。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立即一阵冰凉,“这大过年的,怎么能让关竞跟我去酒店呢。” 他顿了顿,低声说,“那我今天就打扰了,谢谢关……呃……关前辈。” “叫什么关前辈,叫叔,”关爸被这个称呼逗笑了,一边招呼着两人上楼一边说,“儿子,没想到你三哥还是个武侠迷。” 关竞只顾着高兴了,挠了挠头发没说话,倒是付三生被关爸这么一调侃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那什么,我比关竞大挺多的,叫您叔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我过年都五十一了,你再大也大不过三十吧?”关爸说,“而且关竞不是喊你三哥吗,你要是管我叫大哥大爷的那也差辈了啊。” 三人说着话拐进了楼道里头打算去坐电梯,关爸突然想起个事来,“对了,刚才我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俩礼盒,包装还挺……哎,就那俩,你们看见没有?” “……那是我刚放那儿的,”关竞大步走过去把两个礼盒提了起来,回过头讪讪地笑了笑,“我急着出去拦三哥,就把东西扔这儿了……幸好没丢。” 付三生哭笑不得,却也庆幸自己挑了半天的篮球没有被人拿走。他跟着关爸和关竞进了电梯,刚站到边上,就感觉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一把。 关竞抱着装篮球的盒子冲他傻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三哥……新年快乐……” 除夕还没过呢,怎么突然说起新年快乐来了。 而且这又不是什么敏感话题,干嘛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如果自己没看出来,那他不是白说了吗? 也太傻了。 付三生这么想着,不知怎么的却也笑起来,甚至动了动嘴唇,同样用口型回了句,“新年快乐……关崽崽。” 第四十六片阿莫西林 说起来有点丢脸,从电梯停在八楼开始,付三生的心跳频率就逐渐脱离了控制。 紧张,而且尴尬,而且紧张。 所以关爸提出要喝点酒时,他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 桌上原本就放着盛满了花生瓜子的果盘,这会儿正好凑合着当下酒菜。关爸剥出两颗花生豆吃了,刚要跟付三生碰个杯,就看见他一仰头,把整杯白酒一口气灌进了喉咙里。 “这酒度数可不低啊,”关爸说,“你喝这么快容易上头。” 辛辣的热意从嗓子眼一直蔓延到了胃里,让付三生浑身上下都松快了点儿,他笑了笑说,“没事,我酒量还可以。” “酒量再好也都给我少喝,”关妈恰好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盘重新炸过的丸子,“小付啊,跟你关叔聊聊天就得了,别学他这喝酒没够的臭毛病。” 她说着把酒瓶拿到了自己手里,又把筷子塞给付三生,“尝尝阿姨这炸丸子,关竞从小吃到大都没吃腻,你肯定也喜欢。” 付三生赶紧道了谢,尝过一个丸子后立刻真心实意地竖起了大拇指,“外酥里嫩,香而不腻,绝了。怪不得关竞在俞城的时候老念叨呢。”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关竞就端着切好的苹果进来了,“怎么样三哥,我没糊弄你吧?我妈这丸子那可是全宇宙独一份,出了这个门哪儿都吃不着。” “就你嘴贫,”关妈笑着拍了下他的胳膊,“跟你爸和小付聊会儿吧,我给你们下饺子去。” “我去帮忙吧妈?”关竞问。 “不用,下饺子哪用得着你,”关妈摆摆手,又笑眯眯地跟付三生说,“小付待会儿多吃点啊,你关叔别的不行,就饺子馅儿拌的还不错。” “这话说的,”关爸一本正经的反驳,“我西红柿炒鸡蛋不也做的挺好的吗。” 关妈白了他一眼,“你那是西红柿炒鸡蛋啊?都快成西红柿鸡蛋汤了。” “那也差不多嘛,”关爸笑道,“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趁着爸妈拌嘴,关竞悄悄戳了戳付三生,小声问道,“三哥,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紧张吗?” “……好多了,毕竟喝了点酒,”付三生压低了声音回答道,“而且你爸妈人都挺好的,说话也有意思。”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就跟关叔说的一样,看你我就该猜到了,你们家人的性格和家庭氛围一定都特别好。” “那确实,”关竞笑起来,“我爸就不用说了,我这性格主要就是随的我爸。我妈呢,虽然有时候也爱唠叨爱八卦,但人其实巨好,也挺容易心软的。刚才我在厨房跟她说了几句你的事,她挺心疼你的,还埋怨我怎么不早点叫你过来。”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付三生微微勾起唇角,“老话说的没错。” …… 饺子端上桌的时候,客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关宁打着呵欠走出来,“我哄着昊昊睡觉结果自个儿也睡过去了,你们怎么……” 她声音忽的停住,目光落在关竞身边的付三生身上,“这是……” “这是你弟的朋友,叫付三生,”关爸给关宁介绍了一句,又转头和付三生说,“小付啊,这是关竞他姐姐,关宁。” 付三生站起身来笑着同关宁打了个招呼,关宁忙冲他摆摆手,“快别这么客气,坐坐坐,吃饺子。” 她说着自己也在桌边坐下了,刚要伸手去拿醋瓶子,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抬起头又往付三生那边看了一眼。 “付先生,我看你还挺面熟的,”关宁没忍住开了口,“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可能是在我店里?就是叫三棵树的那家甜品店,”付三生放下筷子朝她看过来,“关竞之前跟我说你来买过蛋糕,没准正好赶上了我在前面的时候。” “……对,我还记得你这个店名呢,”关宁顺势道,“待会我加你个微信吧付老板,以后再去买蛋糕就提前找你要优惠。” 付三生觉得关宁这么突然要微信的行为多少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爽快道,“这个没问题,优惠绝对要几折有几折。” 关宁笑着点了点头,默默吃了个饺子,忽然灵光一闪,偏过头看向了客厅墙角的衣架。 那上面挂着件她没见过的厚实的羽绒服,想来应该就是付三生的外套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 她皱了皱眉,暗自瞄了一眼关竞碗边上的手机,随后便重新低下头拿起筷子,再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 …… 关竞家里没有守岁的习惯,吃完饺子基本上就可以各回各屋各睡各觉了。收拾好饭桌以后关妈跟关竞说,“你给你三哥找套睡衣出来,待会好穿,我再去搬床被子,”说完她又问付三生,“小付啊,客房让关竞他姐姐和我外孙给占了,你就跟关竞挤挤吧,反正是冬天,挤着睡还暖和。” 关竞对这个安排相当满意,飞快的答应一声就蹦进了房间。付三生却感觉有些头皮发麻,不太自在地说,“我……我还是回酒店吧,别影响了关竞休息。” “这眼看着就要十二点了,你回哪门子酒店,”关妈显然并不赞同他的说法,“再说就关竞那睡眠质量,你在他旁边翻跟头他都醒不了,能受什么影响。” “天这么冷,又这么晚了,你现在回去也确实不方便,”关爸也跟着帮腔,“就在这留一晚上吧,明天早上吃了饭再走。” 付三生又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行,那我就再多打扰一阵。” “你这孩子,”关妈不满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又不是外人,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床新被子来,抱进关竞的房间给付三生铺好了,又跟两个人道了晚安后就回了自己屋,临走还很贴心的替他们带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气氛也莫名变得微妙起来。以前也不是没和关竞睡过一张床,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看着挨在一起的两床被子,付三生抱着睡衣,迟迟没能挪动自己的脚。 关竞却已经三下五除二的换好衣服钻进了被窝,此时正目光热切地盯着他,脸上半点困意都没有。 “来睡觉啊三哥,”关竞摸着付三生枕头的一角,嘿嘿笑了两声,“放心吧,这是在我家,我肯定什么也不会干的。” 付三生:“……” 你还不如不说呢,有前科的关小流氓。 信你我管你叫三哥。 第四十七片阿莫西林 从卫生间洗完脸出来的时候付三生想,待会关竞可能会挤到他身边来,挨着他的肩膀啰嗦点什么;也可能会在被子底下握住他的手,捏他的指节和掌心;甚至可能会像上次一样,在他昏昏欲睡时搂住他的腰,偷偷亲吻他的后颈。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关了灯爬上床,后脚关竞就明目张胆地掀开他的被子,整个人钻进了他的被窝。 然后像只八爪鱼一样贴在他身上,手脚并用的把他缠紧了。 整个过程关竞只用了不到三秒的时间,要不是四肢都被箍紧了动弹不得,付三生简直想给他竖个大拇指。 但这个姿势实在是不太舒服,付三生无奈地笑了笑说,“关竞,你小……” 他想说你小点劲儿就行,我又不是不让你抱,可话还没说到一半,关竞忽然低头凑过来,在他右边脸上“啵”的亲了一口。 动静还挺大。 “……你亲就亲,”沉默了半晌付三生才说,“亲完把口水给我擦了行吗?” “哈哈哈……”关竞顿时笑出了声,他抬手在付三生脸上轻轻搓了两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三哥,我没忍住。” “没忍住就没忍住吧,”付三生偏过头,看向黑暗中关竞模糊不清的脸,“大过年的,打你一顿也不合适。” 关竞又是一通笑,笑完了突然想起来,“现在是不是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嗯。”付三生应道。 “新年快乐,三哥,”关竞的脑袋又往付三生这边挤了挤,强行霸占了他的小半截枕头,“祝三哥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滚滚,然后……开心,每天都开心。” 付三生勾起唇角,伸出手去揉了揉关竞脑后柔软的头发,轻声说,“谢谢你关竞,新年快乐。” “光新年快乐啊?”关竞对他如此简略的祝福不太满意,“三哥你也太敷衍了,好歹再多说两个词吧……” “也成,那就再加两个。”付三生说。 他思索了片刻,不知怎么的突然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才缓缓开口道: “祝关崽崽……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 初一早上吃完早饭付三生就提出了告辞。关竞虽然不想跟他分开,可毕竟还要去拜年,要招待来家里拜年的亲戚,所以也只能委屈巴巴的和他道了别。 回到酒店之后付三生换了衣服洗了澡,从浴室里出来正要吹头发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随即接通了电话,笑着说,“芳姨新年好,给您拜年了。” “听起来心情不错啊,”许芳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怎么样,出去玩的好吗?” “挺好的,”付三生说,“就是稍微有点儿冷。” “冷?你没去南方?”许芳有些意外,“我之前怎么听明杰说你要去海南那边啊?” “本来是要去海南的,不过……”付三生顿了顿,“我有个朋友在这边,就顺便来找他了。” 许芳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试探着问,“这个朋友……跟你爸做手术那会儿来找你那个,是同一个吗?” “您到底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的,”付三生哭笑不得,紧接着却又叹了口气,认认真真道,“是,是同一个。” 他本以为许芳还会继续追问,对方却忽然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他打算初几回俞城的事。 只是挂断电话之后没几分钟,付明杰就在微信上给付三生发来了消息。 【明杰:哥,妈说你交男朋友了,真的假的?】 付三生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最后干脆回了个【你猜?】,便放下手机吹头发去了。 …… 停雾山是一片平均海拔大约在两千米左右的山脉,传说有仙人流连于山中美景,经常停歇在这里,所以主峰才会终年云雾缭绕,也因此得名。 而这里正是关竞和付三生此行的目的地。 虽然他们并不是为了看山,看云,看雾,看雪,而是为了去看山顶上的深夜星空。 “停雾山最好的地方就是有一条直通山顶的公路,”关竞说,“不用爬,直接开车上去就可以了。” “你确定景区没封山?”付三生一边听着导航一边和关竞再次确认,“一般不是都得到四月份以后才开放吗。” “应该是只封了一部分,咱们去的这个山头冬天里有冰瀑之类的景点,所以照常开。” 付三生点了点头,专心开车没再说话。 到达山顶的时候是下午两点一刻,淡季里山上的客栈大部分都已经关了,只剩下两家还在营业。关竞在看着条件相对好一些的这家客栈里订了个双人间,两人把东西放好又休息了片刻才出了门。 “你不是说要看星星吗?”付三生问,“现在出来是要去哪儿啊?” “去许愿,”关竞转过头来看他,唇角有明显的上扬,“这附近有个许愿林。” 说是许愿林,其实总共也就那么十来棵树,零零散散地长在一个坡度平缓的斜坡上。离着老远两人就看见了树上挂满的红绳和小木牌,层层叠叠的,不知道已经积累了多久了。 “我可没有许愿用的东西,”付三生仰起头,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块木牌上写着“希望明年可以结婚”,顿时有点想笑,“我要对着这几棵树意念许愿吗?” “东西我带了,”关竞说着,像变魔术一样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两根红绳和两块小木板,“来来来,三哥你先挑。” “……我真是服了你了关竞,”付三生说,“你怎么什么都能搞到。” “这个红绳呢,是我妈亲情提供的。至于这俩木板……”关竞嘿嘿一笑,“我爸前两年特别爱听相声,后来就去花鸟市场上买了副快板,好像是十五块钱吧,还受到了我妈严厉的批评。”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听了,”关竞又道,“所以我拆了他的板应该也没事……吧。” “没事,问题不大,”付三生拿起一块木板敲了敲,“顶多就是用咏春拳打你几巴掌。” “我去,那就够惨的了,”关竞苦着脸说,“我爸是真练过拳,虽然不是咏春吧,但练了十多年呢。他要是再年轻点儿,一个打咱俩绝对跟玩一样。” “打我就算了吧,我只是个从犯,”付三生说,“而且事先还不知情。” 关竞立刻撇起嘴,一脸哀怨地看着他,还使劲“哼”了一声。 再逗下去关崽崽估计真要闹了,付三生赶紧转移了话题,“笔呢?你应该也带了吧?” “那当然,”关竞从另一个兜里掏出马克笔,还有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和几块橘子味的水果糖,“应有尽有。” 付三生已经不想吐槽他为什么会带着刀和糖了,见他拧开笔盖开始在木板上写字,就随口问了句,“你要许什么愿?” “就许你说的那个,我觉得特别好,”关竞头也没抬,兀自写得认真,“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付三生愣了愣,回过神来就听见关竞反问他,“三哥你要许什么愿?” 他定定地看着手里的这根红绳,许久才回答说,“……勇敢吧。” 而后像是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一般,付三生低声重复道,“嗯,勇敢。” 第四十八片阿莫西林 关竞学过车,也拿了本,但真要出门上高速多少还是有点问题,所以来停雾山的这一路都是付三生自己开的车。从许愿林回到客栈之后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了房间,付三生脱下外套上了床,大概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没开灯,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付三生摸索着按下床头的开关,在灯光亮起时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线这才逐渐清晰起来。 对面的床是空的,关竞不在。 卫生间里也没人,付三生皱了皱眉,洗了把脸出来就给关竞打了个电话。 对面接通的倒是很快,关竞似乎是在外面,听筒里传来一阵一阵的杂音,“三哥?你醒啦?” “嗯,”付三生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你去哪儿了?” “我去……我去买了点东西,”关竞说,“最多十分钟我就回来了,三哥你先去餐厅要晚饭吧,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 付三生的目光在关竞被褥整齐的床上扫过,虽然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也没再多问,只低声回了句,“行,知道了。” …… 关竞说到做到,时间刚过去五六分钟,连付三生的热水都还没降到能入口的温度,他就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了。 付三生在他坐下时瞄了一眼他鼓鼓囊囊的外套口袋,状似随意地问他,“你是下山了吗?买的什么?” “糖,”关竞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大把包装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来,草莓芒果西瓜水蜜桃什么口味都有,拿出去都能摆摊了,“晚上看星星不是冷吗,吃点糖可以补充热量。” “……”这个解释付三生是服气的,他无奈地笑笑,挑了两块草莓的和两块芒果的塞进了兜里。 客栈前台的小姐姐告诉他们,这边晚上八点多星星基本上就都出来了,用不着等到半夜。两人便也没磨蹭,吃完饭回房间收拾好之后就出了门。 这个时节停雾山峰顶的夜间温度已经低到了零下二十度,关竞和付三生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裹着围巾,却依然觉得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但冷归冷,风景是真的好。 落差足有数十米的冰瀑就在他们眼前,悬挂在山崖峭壁之间,冷硬,尖锐,沉默,又壮观。站在山顶俯瞰下去,近处是云遮雾绕深不见底如同黑洞一般的山谷,远处则是散布着无数灯火的,宁静又喧闹的人间。 而深蓝的广阔夜空里,是半月高悬,是繁星密布。即使是最黯淡的六等星此时看来也分外清晰了,不计其数的明暗光点纵横交错,从苍穹的一端满满铺到另一端,最后才逐渐消失在了染着微红的遥远的地平线里。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星星,”关竞感叹道,“还挺震撼的。” 付三生正要开口,关竞又吸了吸鼻子,补充说,“不过也太冷了……三哥你有卫生纸吗?” 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赞叹立马又被他咽了下去,付三生哭笑不得,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关竞,“你不是应有尽有吗?怎么没纸?” “这不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关竞笑笑,抽出张纸来擦了擦鼻子,“主要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冷,直接把我鼻涕给冻出来了。” “那我怎么没事?”付三生说,“待会儿回去了冲个999喝吧,你可能多少有点感冒。” “成,听你的。”关竞乖乖点头,剥了块橘子糖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嚼碎了。 付三生学着他的样子嚼了颗草莓糖,口腔里顿时充满了甜味,“我还没问你,怎么突然想起看星星来了?这不像你风格啊。” “不是突然想起来的,是我在宿舍群里问他们,带喜欢的人出去玩儿可以去哪儿,”关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们宿舍里不是就老赵脱单了吗,他给我推荐了这儿,说他之前带女朋友来过,感觉还挺好的。” 付三生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你舍友跟他女朋友……也是冬天来的?” 关竞当即卡了壳,半晌才回答道,“应该不是……天这么冷,带小姑娘来也不合适啊……” 说到这儿他忽然有些懊悔,垂着头道,“对不起啊三哥,我也没细想……大冬天的跑来看星星是不是挺奇怪的?” “没有,一点也不奇怪,”付三生说,“天冷有天冷的好处,没有人山人海吵吵闹闹的,只有你和我,清静。” “只有你和我……”关竞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嘿嘿笑了两声,“这么一说,好像还挺浪漫的?” “浪漫不浪漫的先别管,你先把你鼻涕擦了行吗,”付三生看着他手忙脚乱抽纸巾擦鼻涕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请你讲究卫生啊关崽崽,不然我肯定会嫌弃你的。” “人家控制不住嘛,”关竞用纸巾堵着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便干脆胡闹起来,“不要嫌弃人家啦,嘤嘤嘤。” “嘤你大爷,”付三生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笑道,“叫你一句关崽崽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崽崽了,再嘤我就送你跟星星肩并肩去!” 关竞哈哈大笑,拽着付三生的胳膊要把鼻涕蹭在他衣服上,被付三生勒住脖子狠狠拍了两把。 两人跟三岁小孩似的拉扯了半天,关竞才使劲止住笑,清了清嗓子说,“不闹了三哥,我……我跟你说个事。” 付三生挑了挑眉,语气轻快道,“说呗。” “其实……下午出去那一趟,除了糖我还买了别的,”关竞认真地说,“就是……补给你的新年礼物。” 他从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色的小方盒子,接着道,“烧银条,拧成环,还有刻字都是我做的,但是后面的焊接和抛光是师傅弄的,我时间来不及了,没法全都自己动手……” 付三生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是……给我做了个手工戒指吧?” “嗯。”关竞应了一声,打开盒子,又用手机上的手电筒把光照上去,付三生这才看清了里面的那枚银白色指环。它通身都没有什么花纹,简单的莫比乌斯环形两端各自刻着小小的字母,一个是F,一个是G。 “新年礼物……为什么要送戒指?”付三生抿了抿唇,喉咙发紧,“又不是求婚……” “当然不是求婚,求婚我肯定会准备更好的戒指!”关竞忙道,“原本我是想给你买一条项链,或者别的,反正只要是贴身戴着的什么都行……不过去了许愿林之后我就改主意了了。” “三哥,你给我的愿望是得偿所愿,心想事成,给你自己的是勇敢,”关竞说,“我非常大胆的揣测了一下这两者之间的联系,然后我就想,你的意思是不是……” 他咽了下口水,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尾音颤的厉害,“你是不是……要答应我了呢?” “所以我……我打算再试一次。” 他捧着手里这只重若千钧的盒子,深吸一口气,沉声说: “三哥,我喜欢你。” “……这次你可以跟我在一起了吗?” “……” 山顶上安静极了,付三生没有说话,关竞便像是个正在等待宣判的罪犯一般,战战兢兢,又充满希冀。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关竞感觉鼻腔里的液体缓缓涌出,直奔他嘴唇而来,这才终于打破了此时微妙的气氛,慌慌张张的喊道,“三哥你快把戒指接过去吧!我我我我要擦鼻涕!” “噗!哈哈哈……关竞你哈哈哈……” 付三生笑的一发不可收拾,原本有些发酸的眼眶里这次直接笑出了眼泪,“哈哈哈……这是我见过的……最搞笑的告白了哈哈哈哈……” 他使劲做了个深呼吸,勉强忍住笑,伸出双手把戒指盒接了过来,“快擦,真要是流到嘴里我可就抽你了。” 关竞飞快的拿出纸来把鼻子擦干净,见付三生捧着戒指盒笑眯眯地看他,胸口一热,小心翼翼地确认道,“三哥,你……你是不是……” “是,没错,”付三生打断了他,与他目光相对,声音温柔又坚定,“我答应了,关竞,我们在一起吧。” 关竞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猛的扑上去抱住了他,抱的紧紧的,一丝缝隙也不留,“三哥!三哥!我……我……” 激动的情绪直接影响了大脑的运转,关竞想说的话也许有一万句那么多,张口结舌半晌之后却只说出一句: “三哥……我……我想亲你……” 付三生的唇角不禁上扬起来,他拍拍关竞的肩膀,轻声回应道: “来吧,关崽崽。” …… 于是他们在海拔两千多米的山顶上,在寒冷冬日的夜空下,在漫天星辰的背景里,唇舌纠缠,相濡以沫。 一个热切的,草莓橘子味儿的吻。 第四十九片阿莫西林 在关竞的强烈要求之下,双人间换成了大床房。 付三生靠在床头看小说,刚翻了两页关竞就顶着湿漉漉的脑袋从浴室里出来了,他也不管自己的头发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滴水,饿虎扑食一样地猛扑上床,按着付三生的肩膀劈头盖脸一通亲。 冰凉的水珠被关竞一股脑蹭到了脸上,身上,付三生有点无奈,却还是好脾气地搂住了关竞的脖子,认认真真地回吻过去。 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直到关竞控制不住的开始啃咬他的脖子和锁骨,手也顺着他睡衣的下摆钻进去,在他腰背间反复摩挲,付三生才终于气息不稳地叫了停,“行了关崽崽……你还真想着今天就一步到位啊。” 关竞闻言稍稍抬起身来,盯着付三生的脸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在他下巴上吧唧亲了一口,“我没打算现在就……那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呢,这地方也不太合适……” “我就是特别想亲你,嗯……还想摸你,”关竞补充道,“可能是因为好不容易名正言顺了,我有点兴奋……而且接吻这事是不是会上瘾啊?我觉得我可以一晚上不睡觉一直亲……” “你快闭嘴吧你,”付三生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把后面的虎狼之词说出来,“拿吹风机去,本来就有点感冒还不擦头发。” 关竞答了句“好的”,却因为被付三生捂住了嘴而只发出了模糊不清的两个音节。他灵机一动,撅起嘴巴在付三生手心里用力嘬了一下,还带着响。 付三生愣了愣,原本就泛红的耳根这次彻底红了个透。他赶忙松开手,清了清嗓子说,“……不是没谈过恋爱吗,怎么还挺会撩?” “嘿嘿嘿……”关竞笑着跳下床,把吹风机拿过来塞到了付三生怀里,“对着你就无师自通了呗。帮我吹头发?” “嗯,”付三生点头,把吹风机的插头插好了,又在床边拍了拍,“过来坐好。” “对了三哥,来的路上你是不是说过明天要回老家?”吹风机嗡嗡嗡的声音响起来,关竞便提高了音量,“还是直接回俞城?” “回老家,”付三生揉着关竞的脑袋,手掌被他偏硬的发梢蹭的发痒,“虽然没什么亲戚可走,但总要去看看我爸妈。”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关竞说,“趁着刚过完年,我也见见你的家长?” 付三生动作一顿,随即勾起唇角,在他头顶轻轻敲了两下,“等清明节再说吧,你寒假还没结束呢,在家好好陪你爸妈就行了。” “哦,”关竞乖乖应了一声,转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三哥,开学以后我想搬到你那儿去住。” 关竞的头发短,说话的功夫就干的差不多了。付三生关掉吹风机,拔了插头放回柜子上,然后说,“我倒是不反对你搬过来,不过还是等天暖和一点再说吧,现在这么冷,你每天一早一晚的来回跑也……” “没事,我不怕冷!”关竞打断他,见他重新坐回了床上就凑过去搂住了他的腰,理直气壮地说,“咱俩这也算终成眷属正式进入热恋期了吧?你忍心跟我异地吗?” “从你学校到春熙花园,坐公交车连一刻钟都用不了,”付三生哭笑不得,“你对异地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啊关崽崽?” “我不管,反正我得跟你一起住,”关竞收紧了胳膊,把付三生牢牢抱在怀里,语气凶巴巴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亲你了啊。” 付三生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又莫名的有点发软,他偏过头在关竞脸颊上吻了吻,低声说,“成吧,搬就搬,到时候我去接你。” 幸福来的太突然,不但能和男朋友一起住了,还得到了对方一个主动的亲亲。关竞有点激动,急吼吼的把付三生压倒在床上胡乱亲吻舔|咬起来,还趁机摸了两把人家的屁股。 都是男人,这么又亲又摸蹭来蹭去的换谁谁都受不了。关竞精神头十足的东西在付三生大腿根顶来顶去,发现对方产生了同样的反应后更是愈发不可收拾。乱了节奏的喘气声越来越急促,纠缠的唇齿间也隐约冒出了铁锈味,让人抑制不住的意乱神迷。 最后关竞实在忍不了了,他一把拉过付三生的手,挺着腰凑了上去。 “三哥……你帮我……” 灯早就关了,付三生的脸在黑暗里明目张胆地发着烫。他握住关竞,也顺势接受了对方及时送来的掌心,开口时尾音颤抖的厉害: “就一次……弄完了就……唔……睡觉……” 关竞没答话,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他的后背,愈加凶狠地朝他脖颈间吻了过去。 …… 从停雾山回来之后,付三生又陪着自己的小男朋友吃了顿午餐,这才出发回了老家。关竞怕打扰他开车,也不敢一直给他发微信,只能靠大把大把的剥瓜子发泄情绪。 关宁没有半点要询问弟弟为什么不高兴的意思,就坐在旁边悠哉悠哉地捏瓜子仁吃,一边吃一边上网刷论坛。 好在没过多久付三生就到了第一个高速服务站,关竞一接到他的电话立马满血复活,连跑带蹦的躲回了自己房间。 关宁抬眼望了望关竞的房门,又收回目光看向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帖子,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吃完饭把儿子哄睡之后,关宁敲响了关竞的门。 “姐?”关竞开了门,见是关宁还有些意外,“你不是哄昊昊睡觉去了吗?怎么,找我有事?” “吾弟,汝开学在即,此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关宁的视线在房间里打了个转,不经意间瞄到了关竞放在写字台上的篮球,她眯了眯眼睛,微笑道,“临行前,不若效仿儿时,与姐姐促膝长谈一番?” 关竞:…… 虽然不知道自家老姐这是抽的什么风,关竞却还是配合道,“吾姐稍候,且容兄弟端盘瓜子水果来。” 关宁拽了把椅子坐下,满意地冲关竞摆了摆手,“甚好,赶紧的吧。” 第五十片阿莫西林 关宁慢条斯理地吃了个橘子,又勒令弟弟给自己剥了一把瓜子,这才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之前说有喜欢的人了,正在追,现在追的怎么样了?” 关竞剥瓜子的动作一顿,回答的略微有那么点心虚,“就……还行,算是有进展吧……主要是这事也不能着急,慢慢来呗。” 装,接着装。 就你那每天抱着手机不撒手动不动就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吃饭都能吃到鼻子眼里去的模样,要是信你还没追到手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关宁这么想着,却也没急着戳穿他,转而道,“其实我还挺纳闷的,你喜欢这人到底是哪儿好啊?怎么就让你这块石头开窍了呢?” “你不知道,嘿嘿,”关竞嘴角上扬起来,把几颗白净的瓜子仁往关宁面前一推,“他哪儿都好,特别特别好。” 关宁翻了个白眼,“得,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就不该问你。” 被她这么一说关竞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发,又清了清嗓子,“咳……那什么,我也是实话实说。” 说到对方有多好的时候,他仿佛与有荣焉一般,眉梢眼角全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关宁看着他,忍不住想,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吧,所以才会一提起对方来,眼睛里就闪闪发亮。 这一刻关宁忽然有些迟疑,但思索片刻之后她还是继续道,“关竞,你喜欢他,自然就觉得他千般好万般好,可其他人却未必。如果……咱爸咱妈,或者我,觉得他不好,也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关竞愣了愣,一时没有出声。 他抬起头来望向关宁,暗暗平复了一下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半晌才试探着问,“……你还没见过他,怎么就知道他不好?” 关宁眨了眨眼睛,不答反问,“你确定我没见过?” 她话音一落,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手边的瓜子壳被她碰掉了,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这声音传到关竞耳朵里,便像是被无限放大了一般,震的他脑袋发晕。 关竞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低声道,“……姐,你是不是……看出来了?” “你觉得呢?”关宁说,“你觉得我看出什么来了?” 关竞并不清楚关宁这么问是不是给他留出了解释和反驳的余地,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几句掩饰和辩白的话以避开这个话题。他攥着手里的瓜子,犹豫了大概两三分钟的时间,最后还是决定放弃挣扎开诚布公,“……反正也是早晚的事,姐,我就跟你直说了吧。” “我喜欢的人……是三哥,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关宁却仍是不由自主的心里一沉,她抿了抿唇,继而缓缓地叹了口气。 “亲爱的弟啊,”她伸手摸了摸关竞的头,心情还是略微有些复杂,“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关宁问,“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关竞摇了摇头。 “实际上也是碰巧,年前有一次昊昊拿了你的手机玩,我顺手点开锁屏看了一眼,就瞧见你手机壁纸了。”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那是付三生,就以为你是一时心血来潮,学那些小姑娘们追什么十八线小明星呢,可谁知道三十那天晚上我从屋里一出来,就看见这明星坐我跟前了。” “你从小人缘就不错,朋友也确实挺多的,可哪个会在除夕夜里跑来给你送礼物?你又什么时候留过别人在家里过年了?” “更别说你一拜完年走完亲戚就忙不迭的带人去停雾山这事。如果是去爬山,那叫个普通朋友肯定没问题,可偏偏你们是去看星星……你姐夫都没带我去看过星星好吗?再说了,又不是天文爱好者,这么冷的天跑山顶上挨冻去,一般人谁会跟你抽这个疯?换了我我早让你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要说你俩一点猫腻都没有谁信啊?反正我不信。” 先前吃了不少瓜子,这会儿又说了这么多话,关宁有点口渴了,可又懒得出去倒水,便剥开一个橘子往嘴里塞了两瓣。 直到她把整个橘子吃完,关竞才开口道,“姐,你以后别叫关宁了,叫关尔摩斯吧。” “……关竞同学,现在是你喜欢男人被你姐姐发现了你明不明白?有点紧张感行吗?”关宁非常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还有心情开玩笑。” “姐,”关竞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问她,“你会帮我吧?” 关宁捏着手里的橘子皮,放缓了语气道,“弟啊,你有没有想过和……男人在一起,以后会有多难?别人会怎么议论你?” “何况你还这么年轻,大学都还没毕业,以后有太多太多的未知数了,又怎么能确定你就是想和他柴米油盐过一辈子呢?” “虽然你以前没和女孩谈过恋爱,可我也没见过你和哪个男孩太亲密啊,怎么突然就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了?” “我不是对付三生有意见,也不是恐同,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还这么草率地走上这条路。” 她说到这里,一直一声不吭的关竞突然道,“我没有。” 关宁微微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没有?” “我没有别的选择,”关竞说,“姐,在我这儿,只有通向三哥的一条路。” “我不太敢用爱这个字,总觉得还有些承担不起,”关键垂眼看向地上散落的几片瓜子壳,沉声道,“但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三哥。” “这世上如果没有付三生,那我可能会有千千万万种选择,可谁让他出现了呢?” “有些话说起来挺酸的,可我真的觉得,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只要一想到能和他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打游戏,睡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我做梦都能笑醒。” 关宁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以后会怎么样我不是没想过,我也不是没担心过旁人会怎么说,但是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如果每件事都要考虑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看法,那多没意思。” “而且我没杀人没放火,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我就是想跟我喜欢的人过日子而已,凭什么他们要议论我?我又凭什么要在乎他们议不议论我?” 关竞抬起头,唇角也跟着上扬起来,“我觉得吧,有些事其实不用想那么多那么长远。我没毕业也好,毕业了也好,哪怕我已经三十岁四十岁了,未来不是也一样说不准吗?那干嘛要现在就开始发愁开始害怕呢?” “当然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怕,”关竞笑着抓了抓后脑勺,“起码想到要跟爸妈出柜我就挺怕的。” “所以你要帮我啊姐,”他撅起嘴,像个巨型宝宝一样朝关宁卖萌,“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了,你不帮我谁帮我?难道你不希望你亲爱的弟弟早日获得幸福吗?嘤嘤嘤。” “滚滚滚,又来这套,”关宁差点笑出声来,揪起一块橘子皮砸到关竞身上,“马上就二十一的人了装什么嫩。” “我本来就很嫩,”关竞极其浮夸地歪了歪头,戳戳自己的小脸蛋,“三哥还管我叫关崽崽呢。” “呕……”关宁立马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肉麻。” 关竞哈哈哈地笑了一通,然后抓起一把瓜子来,又开始任劳任怨地剥瓜子仁。 关宁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在关竞剥到第十七个瓜子的时候终于开了口,拍拍他的肩膀说,“爸妈那边……你别急着坦白,我先想办法给你铺铺路。” 关竞猛的扬起头,就听见关宁又补充道,“既然说了要幸福就给我老老实实做到,懂吗?要是让我干了白工,你看我抽不抽你。” 心头豁然一松,关竞笑眯了眼睛,用力点点头,“嗯!” 第五十一片阿莫西林 火车是十一点零五分到的俞城,关竞没回宿舍,从车站出来后直接拎着行李去了春熙花园。 付三生不在,估计是店里刚恢复营业事情比较多,中午就没回来。关竞打开鼓鼓囊囊的背包,把衣服拿出来挂进主卧的衣柜,又把宝贝篮球也摆在下层,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兼职小姑娘今天请假了没来,程慧忙的几乎脚不沾地,见关竞进来了也没说什么,指了指身后示意他付三生在后厨,然后就继续飞快地打包蛋糕收拾餐具去了。 “三哥!我回来啦!” 听到关竞的声音时付三生正在往烤盘里的蛋糕胚上抖可可粉,他手里的动作不停,也没抬头往关竞那边看,唇角却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刚到?” “嗯,”关竞应了一声,忍住自己想要扑上去把人抱住的冲动,乖乖站在一旁看他摆弄手里的面粉筛,“下午我回学校收拾东西,顺便跟宿舍里那几只吃个饭,你跟我一块去呗?” 付三生没答话,加快速度把最后这道铺可可粉的工序完成,又将烤盘放进预热好的烤箱,这才开口道,“这算是你们宿舍内部聚餐吧?我就不去了,而且今天后厨就我自己,也确实走不开。” 关竞见他手头的活儿终于做完了,忙见缝插针地凑过来,拉下他的口罩在他嘴边亲了一口,笑着说,“是内部聚餐没错,可你又不是外人,家属不也是内部人员吗。” “至于时间,你什么时候忙完了什么时候去找我们就行,大不了我跟他们说说晚点吃饭,”关竞帮付三生把几摞蛋壳扔进垃圾桶,又把牛奶递给他,“反正是我请客,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付三生打开自动打蛋机,在嗡嗡嗡的背景音里点了点头,“行,那就听你的。”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来,“对了,之前忘了问你,你突然要搬出来住他们肯定很奇怪,怎么解释你想好了吗?” “本来我是想说方便出去兼职,但这种理由糊弄糊弄佟哲还行,老于跟老赵估计都不信……”关竞说,“所以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要不然就……说实话吧。” 付三生拆奶油盒子的动作一顿,偏过头看了关竞一眼,“你要跟他们出柜?” “我以前说过,到了合适的时机就坦白,”关竞把他手里的奶油盒子拿过来,三两下拆了,“都是兄弟,这事我没想一直瞒着。” “要是有人接受不了怎么办?”付三生把称好的砂糖倒进蛋液里,跟关竞说,“虽然不住校了,但你以后还得和他们一起上课,到时候会不会很尴尬?” “应该不会接受不了吧,都是拥有先进思想的年轻人,”关竞回答道,“尴尬就更不至于了,总不能因为我喜欢男的就做不成哥们了吧?男男授受不亲?” 付三生哭笑不得,“我是这个意思吗……” “哎不管了,我懒得再编个理由出来忽悠他们,”关竞盯着付三生的侧脸,略微压低了声音,“再说……我好不容易追到我喜欢的人,还不许炫耀了啊。” “有什么好炫耀的,”付三生笑了笑,抬手把指尖上粘着的一点奶油蹭在关竞脸上,“脱单的又不止你一个。” 关竞反应迅速地攥住了他的手指,在对方微微凸起的指节上轻轻吻了吻,“那就更得炫耀了,以前只有老赵有对象,我们仨作为苦逼单身狗被虐了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现在终于有机会虐回去了,凭什么不干?” “没看出来啊,报复心还挺强,”付三生笑着把手指抽了出来,没再阻拦他,“干就干吧,晚上我争取早点过去。” 关竞眉开眼笑地点了点头,“那我出去跟小慧姐忙一会儿,等没什么人了就回学校。” “知道了,去吧。”付三生说。 关竞转身朝门口走去,可刚迈出两步便又忽的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又回到付三生身边,在对方疑惑的目光里小声说道,“三哥……出去之前,我能再亲你一下吗?” 付三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继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将嘴唇送了上去。 对方的舌尖探过来时关竞几乎生出了受宠若惊的情绪,他一面急切地啃咬着那两片红润的柔软唇瓣,一面用自己的舌头将对方牢牢缠住,亲密无间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厨房里的糕点香甜气和急促的呼吸混杂在一起,心跳开始失控,胸膛里难耐的火热跃跃欲试,仿佛下一刻就要奔涌而出。 好在付三生及时按下了暂停。 关竞却还舍不得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也仍然收的紧紧的,声音低沉又暗哑,“三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付三生在他背上轻轻抚摸了两下,耳根隐隐发红,“因为你今天要回来,从早上开始心情就特别好。” 他难得说出这样直白的情话来,关竞本来就想跟他多腻歪一会儿,现在更是不愿意撒手了,抱着人在他颈窝里一通乱蹭。 “好了关崽崽,我还得做蛋糕呢,”付三生看了一眼烤箱上的时间,拍拍关竞的胳膊,“该加果仁了。” 关竞又磨蹭了几秒钟,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对了三哥,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呢?我帮你叫个外卖?” “叫个花甲粉吧,突然有点想吃了,”付三生道,“顺便问问你小慧姐要不要。” 关竞嗯了一声,这回没再拖延时间,乖乖离开了后厨。 然而就在付三生以为他真的走了的时候,对方的脑袋突然又从门口冒了出来。 “三哥!”关竞喊了一嗓子,举起食指和拇指交叠比出的小心心给付三生看,“爱你呦!” 心口的蜜糖罐子瞬间被打翻了,流出温热浓烈的甜意来。明明觉得这举动有点幼稚,付三生却还是学着对方的样子,同样用手指比了个小心心。 “我也爱你呦,关崽崽。” …… 眼看着就要五点了,老大居然还没回来。 “不是说上午的车吗?再晚也该到了吧,”佟哲盯着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手机屏幕,不满道,“发微信也不回,这是浪哪儿去了。” “甭着急,”于锋一边刷微博一边说,“他不是要搬东西吗,迟早都得回来。” “哎,你们说,老大为什么突然要退宿啊?”赵海鹏从床上爬下来,皱了皱眉,“咱们又没闹啥矛盾,非搬出去干嘛?” 佟哲撇了撇嘴,“谁知道呢,问他也不说,神神秘秘的。” “晚上老大不是要请咱们吃饭吗,到时候肯定就说了,”于锋看了下微信钱包里的余额,“你们微信里都有钱吗?” “有吧,不过我也没注意还有多少,”赵海鹏听他这么问便也打开微信瞧了瞧,“还六百多,老于你要借?” “我不借,”于锋说,“这不是晚上出去吃饭吗,总得带钱啊。” 佟哲给关竞发了个表情包,随口道,“老大请客呢,带什么钱。” “万一有别的用处呢,”于锋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该表示的总得表示,要不然多没有仪式感。” “……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啊?”赵海鹏拖着椅子往他这边凑了凑,“啥意思?” “没懂加一,”佟哲也一头雾水地朝于锋看了过来,“什么表示?什么仪式感?” “佛曰,不可说,”于锋卖了个关子,挑了挑眉道,“等着吧,到了晚上你们自然就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第五十二片阿莫西林 关竞话不说清楚也就罢了,毕竟人不在这儿,也不能怎么着他,可于锋…… 赵海鹏和佟哲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伸出魔爪按住故作神秘的于姓舍友,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外加独门秘技挠痒痒全都招呼过去,“说!你这儿到底有什么内幕消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我说哈哈哈哈……”于锋笑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只得屈辱投降,“别挠了哈哈哈哈你们这俩孙子还有没有人性了哈哈哈……” 三人正闹成一团,宿舍门突然咔嗒一声被人打开了。 关竞提着兜花生酥站在门口往里看,见于锋被赵海鹏和佟哲压在椅子上不断挣扎着,立刻故作严肃道,“我早该想到你俩对老于怀恨在心,意图报复……是我来晚了,于锋同志。” “老大你快走,别管我了……”于锋反应迅速地将赵海鹏的胳膊拽过来搁在脖子上,假装自己被勒的喘不过气,“为了……革命的成功……我死而无憾……” “闭嘴!不许说话!”赵海鹏顺势勒紧了他的脖子,语气凶狠地朝关竞喊道,“把你手里的证据交出来!不然我就撕票了!” 关竞往前走了一步,将花生酥放在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东西就在这儿,你们尽管拿走吧!马上放了于锋同志!” “哼,光交出东西怎么够,”佟哲快步走过去把袋子拎了过来,然后一把捂住了试图说话的于锋的嘴,“你还得告诉我们,今晚小绵羊火锅店的鸿门宴到底是为了协商什么?” “……”关竞顿了顿,犹豫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道,“今晚要协商的,是我的婚姻大事。” “哈?真的假的?”赵海鹏一脸吃惊地松开了于锋的脖子,率先结束了这段即兴表演,“你是不是开玩笑呢老大?” “不是,你连女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婚姻大事?”话一出口佟哲忽的反应过来,瞬间瞪大了眼睛,“等等……老大你不会是脱单了吧?你去相亲了?” “相屁亲,我们这可是自由恋爱,”关竞打开柜子,把里面挂着的衣服一股脑拖了出来,“之前去农家乐的时候你们不就知道我有目标了吗,还不许我把人追到手了啊。” “玩个真心话大冒险而已,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佟哲说,“而且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跟哪个妹子走得近,你这追女朋友追的也忒隐蔽了点儿吧?” “就是,也不给我们透透口风,”赵海鹏说着把佟哲怀里的袋子抢了过来,掏出一块花生酥啃了两口,“漂亮吗?哪个学校的?啥类型?你这回突然要搬出去住就是想跟她同居吧?节奏不会太快了吗?” “哎,老赵你就别瞎猜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于锋老神在在地站起身来,一边从赵海鹏那儿拿花生酥一边问,“老大,你家那位今晚上是跟咱们一块儿吃饭对吧?” “对,”关竞点点头,把卷成一团的毛衣胡乱塞进行李箱里,“不过他得晚点儿才能到,一会儿我收拾完了咱们先去就行。” …… 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好装满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关竞把箱子的拉杆抽出来,又看了一眼时间,还差五分钟就六点了。 “走吧,”他朝舍友三人组摆了摆手,“吃饭去。” 小绵羊火锅店离学校并不远,四人打了个车,也就十多分钟的功夫就到了。关竞提前订好了包厢,服务员领着他们上了楼,又跟他们说明了一下在微信公众号上点菜的流程,这才微笑着退了出去。 关竞招呼着他们点菜,佟哲却说,“老大,咱们要不还是等大嫂来了再点吧,也不差这一会儿。” “我也觉得,”赵海鹏道,“头一回见面,让大嫂觉得我们不礼貌那可就罪过了。” 于锋不知想到了什么,憋着笑说,“……我没意见,等会就等会吧。” “那我问问他过来了没有,”关竞掏出手机来发了个微信,继而清了清嗓子道,“咳……还有啊,大嫂以后还是别叫了,这称呼他估计不太习惯……” 佟哲想反驳一句“不叫大嫂叫什么,还能是姐夫吗”,可话还没说出口,包厢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晚上好,”付三生站在门口,笑着同屋里的人打了个招呼,“我没迟到吧?” “三哥!”关竞眼睛一亮,迅速起身迎了过去,“我刚还给你发消息呢,店里忙完了?” “嗯,着急来吃火锅,干脆提前打烊了,”付三生说,见桌上空空荡荡的又问,“怎么还没点菜?” “这不是在等老大他对象嘛,”佟哲说,“三哥你也是为这个来的吧?” “……是啊,”付三生微微勾起唇角,面上不动声色,“我确实也是为这个来的。” 关竞被他们俩这对话给逗乐了,他拉着付三生坐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上,笑了笑说,“人都齐了,点菜吧。” “点什么菜啊,你女朋友不是还没来吗?”赵海鹏皱了皱眉,“三哥一来你就说人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你……” 他猛的顿住,目光在关竞和付三生身上来来回回扫视了好几圈,这才张了张嘴,艰难道,“你俩……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佟哲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了句,“……怎么个意思啊这是?什么情况?” 关竞轻咳一声,随即拉着付三生的手站了起来,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 “给你们重新介绍一下,他叫付三生,是我喜欢的人,我男朋友。” 他的声音一停,包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佟哲才磕磕绊绊地开口道,“今儿……今儿不是……愚人节吧……” “……愚人节也不能开这种玩笑啊,”赵海鹏也回过神来,满脸的难以置信,“这特么……这也太突然了吧……老大你玩真的?” “我以前说过到了合适的时机会告诉你们,今天就挺合适的,”关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然咱们都是兄弟,我就没打算跟你们藏着掖着。我和三哥在一起了,真心的,想过一辈子那种。我肯定是希望你们都能接受,但如果真的接受不了那也没关系,反正我也要搬出去了,就当眼不见为净吧,以后还是哥们。” 他话音落下,房间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但很快于锋站起身,笑着朝付三生伸出了手,“我也重新介绍一下吧,我叫于锋,关竞的兄弟。三哥,今后就麻烦你多照顾我们老大了。” 第五十三片阿莫西林 于锋的动作让桌上的其他几人都愣了一下,还是付三生先反应过来,伸出手同他握了握,笑着回答说,“我会的。” 向舍友三人组出柜的时候关竞非常坦然,可并不是一点都不紧张。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着如果他们都无法接受自己和三哥在一起,那这顿饭基本上也就是散伙饭了。 但幸运的是,于锋站了起来。 更幸运的是,赵海鹏和佟哲在非常短暂的犹豫过后,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我真是特别……特别震惊,这事太出乎我意料了,”赵海鹏说,“不过怎么也不能让老于落下啊,显得我思想多落后似的。” “我也重新介绍一下吧,我叫赵海鹏,也是关竞的兄弟,”他笑着朝付三生伸出手去,“三哥,恭喜你和老大终成眷属,喜结良缘。” “虽然我不太能理解老大为什么突然开始喜欢男的了……但缘分不就是这样的吗,真要来了谁也挡不住,”佟哲挠了挠头发,“管他呢,在一起高兴就对了。” “他俩都重新介绍了那我也来吧,我叫佟哲,我也是老大的兄弟,”佟哲说着,也迅速把手伸到了付三生面前,“三哥,祝你和老大甜甜蜜蜜,和和美美。” 付三生觉得他俩这仿佛婚宴祝词一般的发言有点好笑,却又不可否认的,隐约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关竞没有因为和他在一起而失去重要的朋友,而他也终于在出柜了十多年以后的今天,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得到了祝福。 他轻轻舒了口气,唇角上扬起来,在握手的同时低声说了句,“……谢谢你们。” “没什么好谢的,三哥,这不都是我们应该的吗,”于锋笑了笑,又冲关竞挑了挑眉,“是吧老大?” 关竞没答话,他啪的一声开了一罐啤酒,然后往舍友三人组面前举了举,沉声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啥也不说了,我先干为敬。” 他咕咚咕咚干掉了整罐啤酒,接着把空罐子一扔,招呼大家赶紧点菜,“今儿要什么锅底?老于你刚来的时候是不是说想吃番茄锅来着?” “吃什么番茄锅啊,没劲,”佟哲捏着菜单嚷嚷,“要麻辣的。” “我都行,你们点啥我吃啥。”赵海鹏说。 “鸳鸯锅吧,一半麻辣一半番茄,”付三生偏过头看了看正胡乱勾选各种肉类的关竞,温声道,“正好你可以跟着于锋吃番茄锅,不是说这两天上火吗,少吃点辣。” “行,那就鸳鸯锅,”关竞抬起头来和付三生对视了一眼,嘴角翘的老高,“正好鸳鸯这个寓意也很合适咱们,嘿嘿嘿……” “我天,这狗粮撒的,”赵海鹏搓了搓胳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得了吧,我跟老于都还没张嘴呢,你个现充好意思说?”佟哲白了他一眼,又转向关竞道,“老大你也是,吃饭就吃饭,秀恩爱可就过分了啊,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们苦逼单身狗的心情?” “就是,”于锋也跟着起哄,“趁我还没口出恶言,你俩最好赶快收敛。” “哈哈哈哈哈老于你居然还押韵了……”关竞闻言一通笑,笑完了又非常得瑟地拉住付三生的手晃了晃,贱兮兮道,“要不是为了秀恩爱我干嘛要请你们吃这顿饭?心里没点儿数吗?” “哎呦我这小暴脾气,”佟哲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即抄起笔来在菜单上刷刷刷勾了一大片,“今儿就吃垮你!” 几个人吵吵嚷嚷的总算是把单点完了,服务员很快把食物送了上来,连肉带菜摆了满满一桌。番茄锅的酸甜气和川味锅的麻辣香气混在一起,勾的人食指大动。在座的都是肉食性动物,关竞便也没询问,锅里一沸腾起来他就立刻把手边的两大盘牛肉一股脑倒了进去。 “趁着肉还没熟,咱们喝一杯吧,”放下盘子,关竞又举起了新的啤酒罐,“玩笑归玩笑,其实我特别感动,真的,谢谢你们能支持我和三哥。” 付三生要开车不能喝酒,但也微笑着把自己的柠檬水端了起来。 于锋将自己的啤酒罐和关竞付三生的碰了碰,笑眯眯道,“爱情本来就没有性别,只要是真心在一起的就值得支持,祝久久。” “加一。”赵海鹏跟了一句。 “加10086!”佟哲笑着喊。 众人一起干了杯。 “……话说,你俩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猫腻的啊?”赵海鹏一边往碗里夹肉一边好奇的问,“刚过完年那两天老大在群里问能带喜欢的人去哪儿玩儿,那时候你们在一起了吗?” “差不多吧,”关竞说,“真要说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去年暑假了,”他说着看向付三生,“三哥,我七月份第一次跟你表白的,对吧?” “……嗯,”付三生脸上平静无波,耳后却微微有些泛红,“七月底。” “你真狗啊老大,竟然藏了这么长时间,”佟哲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咽了下去,又问付三生,“三哥,老大第一次表白你拒绝了是吗?为啥啊?” “那时候我和关竞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付三生说,“我怕他是一时冲动,将来会后悔……再加上我那会儿也还没这么……喜欢他,就没答应。” 佟哲夸张地“哇哦”一声,语气促狭地问,“意思就是你现在非常喜欢老大呗?” 关竞眼睛一亮,悄悄给佟哲比了个大拇指。 “是啊,”付三生虽然略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扭捏,大大方方道,“要不是真的喜欢,我怎么也不可能答应跟他在一起的。一个二十岁的小朋友……” “我马上就二十一岁了三哥,”关竞打断了他,凑上前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不许说我是小朋友。” “啊我的天呐……”赵海鹏捂住脸,指缝却比眼眶还宽,“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是从农家乐那次感觉出你俩不对劲的,没想到还是不够早。”于锋叹了口气,夹起一大筷子牛肚放进番茄锅里,然后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快速地点了几下。 桌上的其他几个人同时听到了叮咚一声响,打开手机一看,发现于锋拉起了一个名为“原来我们老大喜欢男的他还有男朋友了”的微信群。 而刚才的提示音,正是因为于锋在群里发了个红包,还把红包上“恭喜发财大吉大利”的字给改了。 【于锋:怪我没有一双慧眼,早早发现这对相爱的男男!(微信红包)】 红包上只能显示十个字,关竞还是点开以后才把这句话看全了。他没忍住笑出了声,“199?份子钱?” 于锋点了点头,“一辈子长长久久,这含义不错吧?” 关竞把红包打开的页面截图保存了,正要回答,群里又叮咚叮咚弹出了两条消息。 【赵海鹏:让秀恩爱来的更猛烈些吧,我是现充我不怕!(微信红包)】 【佟哲:三哥,我叫你一声大嫂你敢答应吗!(微信红包)】 第五十四片阿莫西林 一顿饭吃到九点多,关竞被舍友三人组灌了不少酒,晃晃悠悠从火锅店出来时一不小心在路边的石阶上绊了一跤,差点摔个狗啃泥。 付三生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见他重新站稳了,正想松手,关竞却突然像只巨型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 “三哥……三哥……”他把付三生整个搂住,搂得紧紧的,脑袋扎在对方颈窝里一通乱蹭,“男朋友……我的!嘿嘿嘿……” “太傻了我的天,”于锋说着掏出手机来,给变身狗皮膏药的关竞拍了段视频,准备改天拿出来嘲笑他一番,“万万没想到老大喝多了居然是这样的……怪不得以前喝酒的时候都使劲收着。” 付三生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挡住关竞试图亲过来的嘟嘟嘴,低声道,“关竞,别闹了。” 关竞哪儿听得进去,他只知道男朋友不给自己亲,心里委屈的不行,连眼圈都有点红了,“三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呜呜呜我的心好疼……”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哼哼唧唧地说着,还把付三生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让对方摸他的“心”,似乎是想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付三生哭笑不得,可或许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又觉得这样耍赖撒娇的关崽崽也挺可爱。于是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付三生还是微微抬起头,在关竞嘴角轻快地印下一个吻。 得到亲亲的关竞立刻就乖了,也不再叨叨那些有的没的,只抱着付三生一个劲儿傻乐。 佟哲原本还抱着看好戏的态度从旁围观,此刻却一脸生无可恋地移开了视线,“……咱们叫的车怎么还没来?这俩男的我是一眼也不想看了,我认为他们严重损害了我这条单身狗的身心健康……” 赵海鹏同情地拍了拍佟哲的肩膀,又瞧了瞧手机上打车软件里的距离显示,“还有三百米,坚持一下,很快你就能获救了。” “三哥,你先带老大回去吧,他今天喝了那么多酒,让他早点睡,”于锋说,“不用跟我们在这儿干等着,反正车也马上就要来了。” 佟哲和赵海鹏听他这么说立即表示了赞同,“老于说得对,早点回去休息吧三哥。” “行,那我们就先走了,”付三生也没推脱,答应完了又道,“你们到宿舍以后别忘了在群里发个消息。” 三人组齐齐点了点头。 付三生前脚带着关竞离开,后脚赵海鹏叫的出租车就到了。于锋没抢上后座,只好坐进了副驾驶,刚关上车门就听见佟哲低声说了句,“唉,前面吃饭那会儿还不觉得,现在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种微妙的惆怅感……” “我懂你,”赵海鹏把佟哲的头按到自己肩上,语重心长饱含沧桑地说,“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家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放心吧,三哥会对他好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相依相偎”的两个男同学,又快速地瞄了瞄旁边的于锋,不知自行脑补了什么,神情十分复杂。 于锋清了清嗓子,想说“师傅您别误会后边那俩虽然此刻看起来gaygay的但其实都很笔直”,或是“我这两位朋友其实都是兼职的群众演员这会儿是在对戏呢演的还不错吧”,可他最终也没开口,只是默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对不起,您所呼叫的于锋不在服务区,请稍后通过微信红包或者支付宝转账联系。 …… 回到春熙花园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五了。 付三生把关竞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温声道,“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把热水器打开,待会儿咱们好洗澡。” “一块儿洗吗?”关竞拉着付三生的手不放,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三哥,我想……我想跟你一块儿洗澡。” 他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喝酒的后遗症,面上一片明显的红。付三生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可以啊,那就一起洗。” 关竞闻言瞬间笑眯了眼睛,低下头在付三生手背上吧唧亲了一口,“三哥你真好,嘿嘿嘿……” 开完热水器付三生去厨房泡了蜂蜜水给关竞喝,又把对方的行李拎进卧室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衣柜这回是彻底被填满了,衣架有点不够用,改天还得再买一把。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关竞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头,像是害怕丢了主人的傻乎乎的小奶狗,又像是刚破壳不久瞪着小黑眼珠紧贴在母鸡身边的毛绒绒小鸡仔。 “关崽崽,以后叫你关小鸡算了。”付三生揉了揉关竞的头发,突然莫名地生出点罪恶感来,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拐走了懵懂少年的怪大叔。 然而懵懂少年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不再收拾了就急忙贴上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要去洗澡了吗?” “……”付三生顿了顿,暗想着方才瞎琢磨的自己一定是被关竞的傻气给传染了。他勾起唇角,反手攥住关竞握过来的手指,轻声说,“嗯,去洗澡吧。” 热恋期的两个人,单独待在一个温暖又潮湿的密闭空间,不擦枪走火那是不可能的。可能是因为酒劲儿还没下去,关竞的动作有些没轻没重,付三生被他压到浴室墙上的时候撞到了肩膀,疼得龇了龇牙,好在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关竞就飞快地吻了过来。 这个澡洗完付三生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是疼的。嘴唇和舌尖都被关竞咬出了小口子,到现在还尝得到血腥味,脖子上和胸前的牙印清晰无比,再稍稍用点力估计就破皮了。更不用说两侧都被掐出了指痕的腰,还有因为过度摩擦而颜色深红,碰一下就疼一下的大腿根。 上了床没过多久关竞就睡着了,甚至还美美地打起了小呼噜。付三生背对着他,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没去掀他的被子把他抽醒,只轻轻推了他一把,让他调整一下睡姿,别再扰人清梦。 关竞的身子动了动,呼噜声果然消失了。他无意识地往付三生这边拱了拱,直到贴上对方的脊背才停下,然后伸出手臂,心满意足地环住了三哥的腰。 付三生听到关竞模模糊糊地说了两句梦话,他只能分辨的出开头那两个字是“三哥”,后面的就完全听不清了。 将自己的手扣在关竞的手腕上,付三生开始思考以后要怎么解决恋人间必要的亲密行为所带来的身体上的不适,但还没等这个问题在脑海里多转两圈,他就昏昏沉沉地陷入了酣然梦乡。 算了,改天再想吧,总归来日方长。 第五十五片阿莫西林 二月的最后一天,是一个四级成绩终于可以查询了的好日子。 “三哥!你猜我考了多少分!” 关竞兴冲冲地跑进屋时付三生正把烤盘里的鸡翅拨进盘子里,他回头看了一眼满脸都写着“我这次考过了而且考得还很不错”的关同学,挑了挑眉问,“多少?” “四百八十八!”关竞兴奋道,“比上次多考了七十六分!老于他们都怀疑我是不是作弊了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饭桌旁的椅子上,伸手就要去捏盘子里烤的油滋滋香喷喷的鸡翅,付三生见状立刻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洗手去。” “哦,好的好的,”关竞听他这么说连忙站起身来,又讨好地笑了笑,“一时激动就给忘了,我马上去洗。” 吃完饭关竞很自觉的去厨房刷盘子洗碗,付三生倚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明天上午你别睡到太晚,我带你去买两件衣服。下午我们可以去看个电影或者话剧,晚上吃什么我还没想好,要吃日料吗?” 关竞愣了愣,随即把手里冲洗干净的盘子放到了沥水架上,疑惑道,“……这周六怎么这么多活动?庆祝我四级过了?” “你现在脑子里只有那四百八十八了是吗?”付三生哭笑不得,“明天三月一号了,你过生日啊。” “啊……”关竞恍然大悟,挠了挠脑袋笑着说,“我都忘了……哎我平时都不怎么过生日来着,顶多我妈我姐给我发个红包。 说完他擦了擦手,走上前来抱住付三生,在对方柔软的嘴唇上啄了一口,“谢谢三哥给我做生日计划,你真好。” “也不算什么计划吧,大家不是都这么过吗,”付三生稍稍抬了抬头,在关竞下巴上轻轻吻了吻,“不过我倒是能自己给你做个蛋糕,用你最喜欢的红豆和芒果。” “其实我最喜欢的不是红豆,也不是芒果,”关竞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 付三生勾起唇角,轻声说,“知道,你最喜欢我。” “啧,三哥你怎么都不配合啊,你不能自己说出来,”关竞不满道,“快快快再来一次,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 付三生忍着笑,改口说,“不知道,你最喜欢什么?” “我最喜欢我男朋友,他叫付三生,”关竞一本正经地说,“他长得特别好看,身材也特别棒,做饭还特别好吃。他会画画,会打球,会赚钱,会开车,会玩游戏,最重要的是他还非常喜欢我……羡慕吧?” “你是每天都需要达成一个彩虹屁成就吗关崽崽,”付三生觉得自己这小男朋友幼稚的很,可又怎么都止不住嘴角的上扬,他在关竞后颈上摩挲了两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按说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偏偏还吃你这套……” 关竞闻言得意地笑起来,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三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说。” “你看,明天我就满二十一岁了,这标志着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各方面都发育……不是,是发展成熟了的男人,”关竞认真道,“所以我在某些方面的需求就变得比较迫切……” 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又似乎是不太习惯这样拐着弯的说话,片刻之后还是坦言道,“就是,我就是想……三哥,咱俩能……做到最后了吗?” 话音一落,关竞的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付三生也像是被他传染了一样,耳根一阵发烫,心跳的频率猛然飙升。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足足数十秒之后付三生才轻声道,“……这段时间你一直都是让我用手或者用腿……我还以为你暂时先接受不了做到……” “我没有!我怎么会接受不了!”关竞急道,“我每天看着你都恨不得……” 他及时停了下来,没有说出那些可能需要被打上马赛克的话,“但我怕自己太心急了会伤到你,也怕你觉得我跟你在一起就是想跟你上床……” “那倒没有,”听到这儿付三生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背,“我没这么想过,也知道你不是。” “嗯,”关竞紧紧搂住恋人的腰,沉声道,“那就好。” “其实……你要是想的话,今天也可以,”付三生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就当是……提前送你个生日礼物。” “……真的?”关竞猛的抬起头来,目光热切地盯着付三生的眼睛,“可……可以吗?你确定吗三哥?” 付三生被他看的不自在,忍不住垂眼避开了他过分直白的视线,但还是态度明确地点了点头。 关竞咽了下口水,二话不说松开了环在付三生腰间的手臂,然后在对方略感疑惑地看过来时一把将人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了卧室。 “三哥,新手上路,技术大概不会太好……不过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你别害怕,要是疼了就咬我,或者……” “闭嘴,少说话多干活,懂?” 三哥的话关竞自然是要乖乖听着的,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接吻之外他再也没张嘴,闷不吭声身体力行地向付三生证明了,他到底有多懂。 …… 说身体像被卡车碾过那实在太夸张了,但确实是腰酸,腿软,屁股疼。 付三生睁开眼的时候关竞正好推门进来,见他醒了忙一个箭步蹿到床边,俯下|身在他嘴角亲了亲,“早上好三哥!” “早上好,”付三生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戳了戳恋人的脸,微笑道,“生日快乐关崽崽。” “嘿嘿,谢谢三哥,”关竞抓住他的手,在他白皙的手指上轻轻咬了一口,低声说,“生日礼物简直一级棒,三哥辛苦了……” “少贫,去把我大衣口袋里的东西拿过来,”付三生说,“就是昨天我穿的那件。” 关竞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了房间,又在几秒钟后飞快地跑了回来,手里攥着个小小的酒红色方形礼盒。 在看到这个盒子的第一眼他就猜到里面是什么了,但他忍着没打开,老老实实把东西递给了已经坐起身靠在床头的付三生。 付三生既然直接让关竞去拿,自然也没打算卖关子,接过盒子之后马上就打开了,露出里面的一枚闪闪发亮的钻戒。钻戒的指环是最简单的样式,没有任何装饰和花纹,只在顶端有一个方形的切面,用来镶嵌钻石。切面两侧则像关竞亲手做的那枚一样,分别刻了字母G和F。 “这才是真正的生日礼物,”付三生把戒指取了出来,笑着跟关竞说,“伸手吧,男朋友。” 关竞抿了抿唇,忙不迭地把手送到付三生跟前,任由对方将戒指套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好了,”付三生捏捏他的指尖,语气轻快道,“挺适合你的,好看。” “三哥选的嘛,肯定好看,”关竞说,“不过这个很贵吧?多少钱?” “也还好吧,三万多,”付三生看了看关竞的表情,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你可别心里不平衡啊,这个戒指在我看来跟你送我那个价值是一样的,和价钱没关系。” “我知道,”关竞笑笑,倾身向前给了付三生一个吻,“我才没那么矫情,收到精心准备的礼物还要考虑是不是欠了对方……我只知道你送我戒指和我送你戒指的心情是一样的,是因为喜欢,因为爱。” “而且我也不能跟你比啊,我现在还是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小可怜,”关竞撅起嘴巴卖了个萌,“等我以后赚了钱,当然就会给三哥更好的,最好的。” 付三生在这一刻莫名的有点欣慰,心里还又软又甜,于是他果断搂住关竞的脖子,给了对方一个暖呼呼的回吻。 “说话可要算数啊关崽崽,我等着。” 第五十六片阿莫西林 周三下午关竞只有一节课,他本想结束之后早点去付三生店里帮忙,顺便跟对方腻歪一会儿,可谁知道系里突然通知让每班出至少五个人去参加某某教授的讲座,关竞又好巧不巧的被班长抽签抽中了,便也只能闷闷不乐地跟着其他人去了报告厅。 付三生正在休息室里看这两天的进货单,刚看完第一页就听见了手机叮咚叮咚的一阵响。 【关竞:三哥我今天晚点过去,学校安排听讲座】 【关竞:真特么烦啊我根本就不想听】 【关竞:超级想你】 【关竞:给您比个大心.jpg】 【关竞:这讲座好像是要讲精神疾病?研究人为什么会疯?】 【关竞: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教授居然是个光头!】 【关竞:三哥你看他脑袋是不是在发亮?】 【关竞:图片.jpg】 付三生不用点开大图都能看清那颗锃光瓦亮的脑袋,他又好笑又无奈,想了想还是回了句【哈哈哈哈哈】过去。 关竞可能是改变主意想认真听听讲座了,没有再回复新的消息,付三生乐得如此,放下手机继续整理起进货单来。 但他还没看几分钟,休息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紧接着就听程慧扯着嗓子在外头喊道,“老板!有人找!” 付三生皱了皱眉,把核对完的一沓收据放好,然后起身开了门。 程慧见他出来,忙扯了扯他的胳膊小声八卦说,“是个美女哎老大,我以为买蛋糕的呢,结果说是专门来找你的,啥情况?” 付三生没有回答程慧的问题,径直朝角落里唯一有人的那桌走了过去。桌边坐着的女人穿了件浅粉色的呢子大衣,化着得体的淡妆,微卷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正是关竞的姐姐,关宁。 关宁站起身,在付三生走到她面前时微笑着开口道,“付先生,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咱们找个地方谈谈你和我弟弟的事吧。” 付三生在见到关宁的一瞬间就多少猜出了对方此次专程过来找他的意图,但真正听到关宁把话说出口他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好。” 两人在附近一家咖啡厅的小隔间里坐下,关宁要了杯拿铁,付三生则点了杯美式。咖啡上的很快,服务员端着空托盘离开之后关宁才低声说,“关竞这小子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有时候惹恼了别人都不知道。我虽然自认为比他好一点,但我们毕竟是亲姐弟,该像的地方还是像的。所以付先生,接下来不管我说了什么,都请你相信,我只是考虑不周,绝不是有意针对或者冒犯你。” “我明白,”付三生抬眼看了看关宁,缓缓道,“只要不是让我和关竞分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如果刚巧,我就是想让你和关竞分手呢?”关宁说,“以我为首的关竞的家人,如果都不希望你们在一起,你要怎么办?” 不等付三生回答,关宁又问,“付先生,冒昧问一句,你的父母知道你喜欢男人这件事吗?” 付三生不自觉的将指腹在咖啡杯上摩挲了两下,随即轻声说,“……知道。” “他们支持你吗?还是反对你?”关宁盯着他的脸,声音里几乎没有任何温度,“或者我应该问,他们是怎么反对你的?打你?骂你?还是觉得你有病,把你送去进行所谓的治疗?” 攥着咖啡杯的手指渐渐感觉到了灼人的热度,付三生却没松手,也没有说话。 关宁瞄了一眼他骨节发白的手指,继续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关竞和你在一起,很有可能也要面对这些?甚至更严重?” “关竞跟你说过吧,我爸以前练了很多年的拳,”关宁低头抿了一口咖啡,“他脾气好归好,可关竞真犯错误的时候他下手一点也不轻。要知道,打个半死这种说法在我们家可从来不是夸张。” “我知道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只在你身上找原因。可是关竞以前从来没对男生感兴趣过,怎么偏偏在碰到你之后就成了同性恋了?” “当然了,我并不歧视你们这个群体,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弟弟也走上这条不归路,”关宁说,“这条路有多艰难多可怕你是最清楚的了,付先生,你就真舍得让他去受那些罪?让他众叛亲离?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吗?” “关竞太犟,跟他说也说不通,而且他向来知错也不改的,所以只能靠你来解决这个问题了,”关宁笑了笑,“只要你主动提出来,他一定会愿意分手的。” 桌子下的左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指甲不知不觉扎进掌心,疼得厉害。付三生深吸一口气,声音发哑地问关宁,“……说完了?” “差不多吧,”关宁回答道,“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不用考虑,”付三生说,“我不会和关竞分手的,你们想都别想。” 关宁闻言立刻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出言反驳。 “你说我自私,难道你们不自私吗?”付三生放下咖啡杯,一字一句地说,“凭什么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就是错的?谁给你们的权利来判断每个人的对错?而且即使我们真的错了,那又怎么样?谁规定了只能对不能错?” “只不过是因为你们自己习惯了所谓的对,所以就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对,对的永远是好的。” “你今天单独来找我,而不是去找关竞,就是因为你知道关竞想要的是什么,他不可能答应你和我分开。所以你要打着一个为他好的旗号,让我来做这个恶人,违背自己的意愿也不顾关竞的想法,逼着他回到你们说的那条正确的路上去……” “凭什么?” “既然你们都说我自私了,那我凭什么要白白毁了关竞和我自己的幸福?” 说到这里付三生忽然停了下来,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大口,而后做了个深呼吸,语气稍稍和缓了一些,“你问我舍不舍得关竞受罪……我当然不舍得。” “我在这条路上摔得有多惨吃了多少苦头我自己最清楚,所以我才会犹豫,从关竞第一次跟我表白开始,我有无数次想要接受他,想要跟他在一起,但是我都没有。” “我有太多的担心太多的顾虑,我害怕关竞和我当初一样痛苦,我也害怕他有一天突然后悔了会恨我……” “但是后来我想通了。” “我喜欢关竞,我非常,非常喜欢他,所以我觉得我不能让他受到伤害,我想保护他……但是就在我以为我为他好的同时,在我一次次逃避他拒绝他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伤害他了。” “我回了他的微信,我对他笑了,我让他抱了一下,我给他做了排骨吃,就是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每一件都能让他高兴很久。” “我是舍不得让他难过啊,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干脆答应他,让他高兴呢?” “从我决定要和关竞在一起开始,我就没打算撒手。” “我舍不得他因为喜欢我,因为和你们出柜,而受到那些可能会影响他一辈子的伤害。但我更舍不得,在他明知道这一切痛苦的可怕的后果,却仍然愿意为了我硬撑着去面对的情况下,以这个为他好的可笑名头扔下他一个人。” “你刚才也说了,关竞太犟,认定的事他会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所以他不会答应跟我分手的,无论发生什么,他也绝对不会放弃我。” “我又怎么能拖他的后腿呢。” “其他所有的问题我们都会想办法解决,我们会向你们证明两个男人在一起也能过得很好,甚至我也考虑过我们将来可以试着领养一个孩子……” “我什么都能做,只有分手不行,分手这件事,我不想做,也做不了。” 话音落下,隔间里陷入了长达数分钟的沉默。 付三生的心情有点复杂,他在想,他今天到底是怎么突然冒出了这样强烈的冲动来,居然不计后果地一股脑说出了这么多。 但要说后悔,也算不上。 可能是因为憋了太久了吧,这种畅所欲言的感觉便显得尤其爽。 不过……自己应该是给关竞的出柜之路开了个糟糕无比的头?也不知道关崽崽会不会怪他。 就在付三生难得这样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时,他突然听到了关宁的笑声。 “我把你说的话都录下来了,”关宁笑着朝他举了举手机,跟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判若两人,“三哥,说得好,请一定一定,保持这样的想法别动摇。” 第五十七片阿莫西林 光头教授的讲座堪比高中时期絮絮叨叨的语文老师的古文课,关竞听的昏昏欲睡,眼皮打架了不下八百回。在教授不知第几次拿起桌边的农夫山泉补充自己消耗殆尽的口水时,关竞终于忍无可忍地从报告厅后门溜了出去。 到达三棵树的时候刚好是五点整,店里人不多,只在靠窗的那边坐着两桌边吃蛋糕边小声聊天的小姑娘。关竞熟门熟路地去了里面的休息室,正要敲门时,身后忽然传来了程慧的声音: “是小关吗?不用敲了,三哥没在店里。” 关竞回过头,见程慧端了好多布丁出来忙上前帮了把手,同时疑惑道,“三哥去哪儿了?他没跟我说要出去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程慧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语气促狭道,“下午有个大美女过来找他,他忙不迭的就跟着人走了……哎三哥这也算是铁树开花了吧,不容易不容易……” “……” 就算他铁树开花了那也是给我开的,跟美女有个毛关系?和他性别不同的生物他根本就不感兴趣好吗? 还有,我最近来店里的频率那么高,回回都恨不得直接拉着三哥在你眼皮子底下秀恩爱了,就这样你居然还看不出我是三哥的官配? 下次直接亲给你看算了。 “你好像不太高兴啊小关?”程慧本以为关竞会兴致勃勃的跟她一起八卦呢,结果对方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走了神,表情还莫名的有些不爽,“怎么,看见朋友脱单觉得酸啦?那你也赶快谈个恋爱嘛。” 关竞没接她的话茬,只闷闷道,“我先走了小慧姐,你忙吧。” 程慧还来不及跟他说一句“你找三哥到底什么事啊需要我转告吗”,关竞就已经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甜品店。 他一边往公交站走一边给付三生拨了个电话,但嘟嘟嘟的忙音响了好几声也没有人接,直到关竞等不及了想要挂断电话改发微信时,对面终于有了动静。 “你好,”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找谁呀?” 关竞愣了愣,沉默了足足十几秒后才极其缓慢的试探着开口道,“……姐?” “我去,你怎么听出来的?”关宁松开捏在鼻子上的手,声音立刻恢复了正常,“我觉得我伪装的很完美,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啊?” “我认识你二十多年了亲爱的姐姐,你不出声没准我都听得出来,”关竞说,“不过三哥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儿?你来俞城了?你找三哥干嘛?” “看你这紧张劲儿的,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都是一家人还不能联络联络感情啦,”关宁翻了个白眼,“你现在还在学校呢?今天还有课吗?” “我在三哥店门口的公交站这儿呢,课早就上完了,”关竞回答道,“小慧姐跟我说三哥被一个大美女给叫走了,吓我一跳,原来是你啊。” “哎呦,这小姑娘眼光不错嘛,”关宁笑眯眯地说,“我和你三哥就在甜品店出门右拐不到两百米的那家咖啡厅里呢,你过来吧,正好我也有事跟你俩说。” “行,”关竞点头,“我马上到。” 咖啡厅里很安静,关宁和付三生坐的那个小隔间在最里面,除了挡板还围着几盆绿植,隐蔽的很,关竞左右张望了好几圈才找到。他走过去的时候付三生刚好抬眼看过来,见他步履匆匆表情严肃,像是要参加什么国际会谈似的,便忍不住笑起来,低声问他,“讲座这么快就结束了?” “没有,我偷着跑出来的,”关竞坐到他旁边,又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我算是知道教授为什么光头了,因为他讲课的状态和念经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唐僧的翻版。与其挤在报告厅那小破椅子上睡觉,还不如早点来找你。” 付三生反手攥住他的手指,正想说点什么,忽然注意到了他外套里面的蓝格子衬衫领,顿时皱了皱眉,“你里面就穿了件衬衫?这两天倒春寒呢,我不是说让你穿毛衣吗?” “还好吧,也没多冷,”关竞拉起付三生的手,在他手背凸起的骨节上亲了亲,“早上我找了半天毛衣也没找见,本来想叫你起来帮我的,但是看你睡得那么香,我又舍不得吵你,后来时间来不及了我就干脆拽了件衬衫出来。” “……我说,你俩还有完没完了?这种小情侣秀恩爱日常给我回家去玩儿OK?就算我是已婚人士也不想坐这儿看你们撒狗粮好吗?” 关宁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又重重叹了口气,不爽道,“果然嫁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水,眼里只有男朋友了,我这么大个姐姐都看不见。” “我哪是看不见你啊姐,”关竞连忙讨好地笑了笑,“是你今天太漂亮了,简直光彩照人,我根本就不敢直视了嘿。” “滚蛋吧你,从小到大就会这一招。”关宁撇撇嘴,却还是从包里掏出一个系着金色蝴蝶结的盒子来,往关竞面前一推,“今年不小心把我宝贝弟弟的生日给忘了,说正事之前先把礼物给你补上,打开看看吧?” 关宁向来怕麻烦,几乎每年都是直接给现金或者发红包,这次突然改成买礼物了关竞还真有点不适应。他三两下把蝴蝶结拆了,又掀开礼盒的盖子,两条用别针固定在植绒布上的铂金项链露了出来。 “买项链干嘛?我又没有戴这个的习惯,”关竞疑惑道,“而且怎么还买了两条一模……”他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三哥也有份?” “我猜到你俩会给对方送戒指,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关宁扫了一眼关竞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钻戒,微笑道,“虽然我能理解你们想要昭告天下的心情,但大环境毕竟还没有那么宽容,所以还是收敛一点的好。项链没有坠子,就是给你们挂戒指用的,也算是我恭喜你俩修成正果的礼物吧。” “……姐,谢谢你,”关竞冲关宁眨了眨眼睛,诚心诚意地赞美道,“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彩虹屁就甭吹了,吹来吹去就这两句。”关宁白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付三生,沉声道,“三哥,我之所以那么容易就能接受关竞和你的事,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我想让他高兴。我从来不觉得我弟弟一定要成为一个多么有钱有势有名望有贡献的人,我俗气的很也自私的很,我只希望他能做他想做的事,一辈子开开心心。所以请你千万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好好跟他在一起,永远都别退缩,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嗯,我知道,”付三生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郑重道,“关竞在我这里并不比在你那儿分量轻,我和你一样,都认为他是最好最值得珍惜的人,所以我敢保证,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关宁唇角一勾,“那就最好了。” “虽然听得很感动……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关竞瞄了瞄关宁,又看了看付三生,“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这你就别管了,以后有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的,”关宁不想再跟他纠结这个,迅速转移了话题,“好了,闲话说完了就开始说正事吧。从关竞开学到现在我一直在想办法给你俩出柜的事做铺垫,影视剧我看的时候咱爸妈都瞧见了,我就顺便做了科普,之后又陆陆续续给他们看了一些现实生活里的例子,比如国外为了伴侣促成了同性婚姻合法的某某首相还有一些公开出柜的明星,再就是我通过一些朋友了解到的普通人。到目前为止,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听哪一个?” 关竞偏过头和付三生对视了一眼,随即开口道,“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他俩都不恐同,接受度都还可以,”关宁说,“咱妈觉得这是个人选择,没有对错,只要和她没关系那就都无所谓。咱爸觉得存在即是合理,同性恋也没什么不正常的,而且承认自己不喜欢异性总比骗人形婚坑对方一辈子强,不过一旦承认了日子肯定就会比较难过,所以这个群体其实挺不容易的。” 付三生稍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握紧了关竞的手,关竞捏捏他的指尖,又问关宁,“那坏消息呢?” 关宁沉默了片刻,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说,“坏消息是……咱爸好像猜到你和三哥在一起的事了。” 第五十八片阿莫西林 “咱爸问你了?”关竞瞬间紧张起来,身体前倾往关宁那边凑了凑,“你怎么说的?” “他没问我,”关宁道,“是我猜的,我猜他猜出来了。” “这么严肃正经的事就别说绕口令了啊,”关竞焦躁地抓了抓头发,“既然咱爸没问你,你怎么知道他猜出来了?” 关宁不答反问,“你还记得咱爸戒烟多长时间了吗?” 关竞愣了愣,回想了片刻后才道,“……十来年?具体多久我也忘了,我就记得那年咱妈支气管炎特别严重,一咳嗽就停不下来,晚上连觉都睡不着。爸不敢让她再闻到烟味,也觉得妈是因为总被迫吸二手烟才生的病,所以就把烟戒了。” 他说完又觉得疑惑,“不是,咱爸戒烟跟我这事有啥关系啊?” “爸这个人吧,看着挺粗枝大叶不拘小节的,但其实是典型的粗中有细,”关宁说,“我能发现的东西他一样也能发现,只不过是没联系在一起,没多想罢了。” “可谁让我开始给你们出柜的事探路了呢?这等于给了他一条线,让他把所有的细节都串起来了。”关宁无奈地笑了笑,“可能也是我有点着急了吧,以这么高的频率提起同性恋这个话题,不管怎么说都很突兀,也很可疑。” “前天晚上昊昊有点不舒服,半夜两点多突然醒过来闹了一会儿,让我哄了半天。好不容易他睡着了,我又觉得口渴,就想去厨房倒点水喝,谁知道一开门就看见阳台上亮着灯,爸自个儿站那儿抽烟呢。” “我当时其实有点犹豫,不过最后还是过去了,”关宁垂眼看了看面前乳白色的咖啡杯,低声道,“我问他为什么突然又开始抽烟了,他说,有件事他没想通。” 关竞抿了抿嘴唇,下意识道,“没想通我为什么会喜欢男的,是吗?” “不知道,他没说,”关宁摇摇头,“他只告诉我不是什么大事,让我赶紧回屋睡觉。” 她略微停顿了片刻,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但要真不是什么大事,花盆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烟头了。” 小隔间里因为关宁的这番话而彻底安静了下来,付三生的手指被关竞攥的紧紧的,甚至隐约感觉到了疼。 但他半点也没挣扎,只安抚地拍了拍关竞的手臂,然后问关宁,“除此之外,关叔还说过别的话吗?” “嗯,”关宁抬眼看向对面肩挨着肩的两个人,心里莫名的有点发软,“爸知道我今天要来俞城,他让我告诉关竞,这周末务必回家一趟。” “所以我这次来找你们,除了想跟三哥聊聊天以外,就是想让关竞做好心理准备,”她偏过头,望着关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弟,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不摊牌,爸也要推着你摊牌了。” 关竞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忽然微笑起来,声音轻快道,“能摊牌了也是好事,反正早晚都得说,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吧。” “其实……如果你还没准备好,也不一定现在就要把话说开,”关宁难得有些犹豫,“爸目前也只是猜测,如果想暂时敷衍过去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用了,”关竞说,“谎话都是很难圆的,再说这次骗过去了,下次坦白的时候不是会很尴尬吗?”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付三生却忽然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指,轻声道,“关竞,你别这么冲动,现在就出柜对你来说还太早了,起码等你毕业了工作稳定以后再……” “三哥,”关竞打断了他,见他无意识地皱起了眉,便抬手在他眉心按了两下,“你听我说。” “出柜这件事和别的不一样,不会因为我年纪更大他们就更容易接受。我现在说,和一年以后说,十年以后说,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关竞拍拍恋人的手背,语气也放缓了,“但是不用害怕,真的。” “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免不了,那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关竞勾了勾唇角,“何况只要挨过这一刀,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带你回家,告诉他们你有多好,过年的时候也不用再打着朋友的名义,靠着卖惨才能把你留下来。” “这么想的话,能早点坦白真挺好的。” 付三生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再劝他两句,关竞却在他开口前又补充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他们,但谁让他们是我爸妈呢,他们爱我,心疼我,就总会原谅我的。” “在那之前无论他们对我进行什么样的处理我都没意见,骂我也行,打我也行,就算是要把我关到精神病院去……”他顿了顿,继而捏了捏付三生的手腕,笑着说,“那也没关系,你去救我就行了。” “三哥,跟我一块儿豁出去,你敢不敢?” 付三生的鼻子隐隐有些发酸,他深吸一口气,最后郑重地,缓缓地点了头。 “我敢。” …… 晚上洗完澡上了床,付三生侧躺着用手机看综艺节目,关竞贴在他背后抱着他,在广告跳出来时小声问了句,“三哥,今天我姐刚提起出柜这事的时候你不同意,除了害怕我吃到苦头以外,还有别的原因吧?” 付三生正想点出去买个会员呢,闻言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关竞在他后颈上亲了亲,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还是不相信我能一直喜欢你?怕我后悔,所以才不想让我这么早跟家里摊牌?” 付三生放下手机转过身来,定定地瞧着关竞的眼睛,许久之后才轻声说,“可能是……多少有一点吧。” “我毕竟比你大十岁呢关崽崽……”他微微低下头,不让关竞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先不说你以前不喜欢男人,就算是,比我更好的更合适的也……” “我的天,你居然会这么想,”关竞没让他再说下去,搂着他的腰把人扯进怀里,“三哥,我问你,别人再年轻再漂亮再可爱,就算他是明星或者天上下来的仙子,他叫付三生么?他是你么?” “如果不是的话,我凭什么要喜欢?” 付三生愣了半天,足足十几秒后才红着耳根道,“你的土味情话怎么又上线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好吗,”关竞不满的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还说对自己没信心……明明就是不相信我,我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那种人吗?是的话还会母胎solo二十年?” 付三生被他最后这句给逗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但还是得罚你,”关竞眯了眯眼睛,“你这个‘和关竞先生共度一生’的思想显然不够坚定啊。” 付三生轻笑一声,“好吧,罚什么?” 关竞得逞地翘起了嘴角,一边凑上来吻他,一边含含糊糊地笑道,“就罚一夜七次吧嘿嘿嘿……” 付三生哭笑不得,胸腔里却是温温热热软软甜甜的一片。他认真回吻过去,同时口齿不清地回答说,“……来吧关崽崽,你三哥认罚。” 第五十九片阿莫西林 既然已经决定要快刀斩乱麻早死早超生了,关竞便也没再等到周六,周五下午的课一结束就直奔车站坐上了回家的客车。 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出头,天色刚开始暗下来。关竞家所在的单元楼大门还开着,但楼道里空无一人,漆黑一片。关竞使劲咳嗽了一声,头顶的声控灯才刷的亮了起来。 他没有直接上楼,站在电梯外面给付三生打了个电话。 对面接通的很快,关竞把手机往耳边贴了贴,听见的先是蔬菜落入油锅里的滋啦一声响,继而才是付三生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到家了?” “在我们家楼下呢,还没上去,”关竞应道,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有点……有点紧张。” 付三生将锅里已经开始发软的豆芽翻炒了两下,随即轻轻叹了口气,“紧张是正常的,我也紧张。” “还好我没让你跟我一起回来,”关竞闻言笑了笑,侧过身靠在了电梯旁边的墙上,“要不然现在就是俩大老爷们儿缩在这儿不敢上去了。” “……”付三生哭笑不得,可无意间紧绷起的神经却还是因此重新放松了下来。他想了想道,“跟你爸谈的时候冷静点,别冲动。” “我知道,”关竞满口答应,“主要是对方武力值太高了,身份又在这儿摆着,真要打起来我肯定要吃大亏……所以我打算采取不卑不亢据理力争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直接撒腿就跑的政策。” “你这都是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付三生没忍住笑出了声,手腕也跟着一抖,顿时多撒了半勺盐下去,“不过还是那句话,别冲动,别跟你爸硬刚,先听听他的想法再说。” “嗯,都听你的,”关竞说完站直了身子,抬手按了电梯,而后勾了勾唇角道,“三哥,你勇敢的骑士这就要为你而战了,等着他的好消息吧。” 付三生隐约听见了和对方这句话同时响起的,电梯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他关了火,在厨房温暖的油烟气里微笑起来,温声说,“好,我等着你凯旋归来,关骑士。” …… 晚饭是关妈拿手的炸酱面,往常关竞一顿能吃三大碗,今天大概是因为心里装了事,吃到第二碗时就撂了筷子。 关妈眼睛看得清楚,却也没在饭桌上多说什么,吃过饭收拾完以后才把关爸拉到一边问他,“你跟儿子怎么回事?” 关爸一脸茫然,“什么怎么回事?” “你别跟我在这儿揣着明白当糊涂啊,”关妈瞪了他一眼,“儿子今晚上两碗面条都没吃完,还偷偷摸摸看你好几回,他上次这样还是高一那年学校让请家长呢……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他跟你说了对不对?” “没有没有,没闯祸,你别想的那么严重,”关爸见她真有点着急了,赶紧解释道,“只不过是他有件不想让人知道的事被我发现了,吃不下饭去那是心虚呢,没大毛病。” “他不是有啥事都不用别人问自己就吐噜出来了吗?”关妈疑惑道,“还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什么事啊?” “这可就不能告诉你了,”关爸笑着说,“这是我们男人之间要谈的问题,不方便跟你讨论。” 关妈切了一声,倒也没再追问,确认儿子没什么特殊情况后就安下心来回房间追剧去了。 关爸没跟她一起进屋,留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然而一则法制新闻还没看完,关竞就衣着整齐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挺直背脊站到了他面前,“……爸,咱爷俩出去聊吧。” “……成,那就出去聊,”对于关竞主动来找他的行为关爸并不怎么意外,他起身穿上外套拿了钥匙,然后冲关竞摆了摆手,“走吧。” 两人不紧不慢地溜达到了小区里的花坛边上。三月份的天气还没能暖和起来,花坛里也仍旧是干巴巴的枯枝败叶,在夜里看来就更有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意思。附近没什么灯,只有从邻居家窗户里透出的零零星星的昏黄的光,虽然照不亮多大的地方,但也聊胜于无,不至于一眼望去半点东西都瞧不见。 天冷,晚饭之后也没几个人会出来遛弯,除了不知谁家电视机音量调的太大而漏出的只言片语,以及少数加班到现在才回来的住户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 花坛边的小水泥台子并不干净,关爸却也没在意,甚至都没用手掸一掸就坐了下去。关竞有样学样地在他旁边坐下,搓了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的手指,一言不发地等着对方开始这场谈话。 “刚才你妈妈忽然跟我提起来,你高一那年被学校叫家长的事,”关爸终于开了口,“你还记得吗?” 关竞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说,“记得,因为跟高年级的打架。” “那你还记得是为了什么打架吗?” “这事您不是都知道吗?”关竞有点奇怪,“当时跟我一块儿在学校广播站干活儿的一个姑娘,圣诞节的时候……不对,好像是元旦?唉不重要,反正就是她想送我个礼物,还有一封信,我没收,”关竞一边回想着一边皱了皱眉,“她有个高二的哥哥,听说我拒绝了他妹妹,就带着俩朋友来找我麻烦,还嚷嚷的一层楼里八个班的同学都知道了,简直神经病……我实在是压不住脾气,就跟他们打起来了,还……砸了椅子。” “后来想想其实挺搞笑的,这种沙雕情节都能写进小说里去了吧,”关竞扯了扯嘴角,“后来我还琢磨呢,叫家长到底是因为打架啊,还是因为破坏公物?” “破坏公物吧,”关爸一本正经道,“我赔了两百块钱呢。” “卧槽,两百?”关竞瞪大了眼睛,“就那破椅子还值两百呢?他们也太黑了吧?” 关爸没理他这茬儿,转而问,“那小姑娘的长相你还有印象吗?” “都过去好几年了,哪还有什么印象,”关竞说,“而且别说现在了,当时我都不太清楚她到底长什么样。又不是同班的,满打满算就在广播站见过那么两回,我能记得她个儿不高就不错了。” “后来呢?知道她对你有意思之后,你没下意识地多注意她一下吗?” “没有,”关竞想都没想就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她对我有意思是她的事,我对她可没有。再说出了那事以后我就被广播站踢出来了,之后应该就再也没见过了吧。” “那什么……爸,”关竞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他抬头朝关爸看过去,疑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今天不是要跟我谈……别的吗?” “我不是说了吗,你妈提起来的,我就顺便跟你聊几句,”关爸说,“但是刚才我忽然有了个想法。” 他缓缓舒了口气,目光从黑暗里关竞模糊不清的脸上挪到自己的脚边,“我在想,可能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在给出……你并不喜欢女孩的信号了。” “可惜,不管是我,还是你自己,我们都没接收到这个信号。” 关竞心里猛的一跳,意识到关爸终于开始说到了重点。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我确实是……没喜欢过女孩。不过我也没喜欢过男孩,而且当初宿舍里那帮人看片儿的时候我也跟着一起看了,也没觉得反感……所以我自己也有点拿不准,我到底是不是只能……喜欢男的。” “至于我和……三哥,”关竞缩在外套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几乎等不及关爸将话题转到付三生身上了,“三哥他不一样,我跟他……” “等会儿,”关爸忽然打断了他,“我还有个问题没问。” 关竞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卡的他有些难受,但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头说,“什么问题?” 关爸拍了拍自己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半晌才不紧不慢道,“我的快板是不是被你拿走了?你干什么用了?” 关竞:“……” what?? 第六十片阿莫西林 也许是关竞脸上的惊讶表现的太明显,关爸觉得好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怎么,吓着了?” “……没有,不是,”关竞讪讪道,“我就是没反应过来。”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解释说,“那什么,快板儿……被我拆了当许愿牌了。刚过完年那会儿我和三哥不是去停雾山看星星了吗,那儿有个许愿林……” “所以你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拆了你爸的快板,然后把它随便挂在一棵树上不管了,”关爸严肃道,“是这样吗?” “……嗯。”关竞无从反驳,只好略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你就没有其他要说的?”关爸又问。 关竞不太能猜的出这句“其他要说的”指的是什么,他认真地想了想,许久之后才试探着道,“……别打脸?” 关爸微微一愣,然后彻底绷不住笑出了声。 “我以前跟你妈说咱爷俩能搞个组合说相声,你妈还不信,”他笑着说,“看你这包袱甩的多好。” “包袱?”关竞眨了眨眼睛,“……我不是甩包袱,我是以为……” “以为我要揍你?”关爸打断了他,“你怎么不想想,我要是因为这种小事就跟你动手,你还能活到现在?” 听他这么说关竞不禁扯了扯嘴角,低声附和道,“倒也是。”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随即依然是关爸先开了口,“当时许愿的时候,许的什么?” 今晚的话题总是转的太快,关竞几乎有点跟不上节奏,他慢了足足两拍才回答道,“……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我以为你要直接许愿让付三生答应跟你在一块儿呢,”关爸说,“没成想用词还比较含蓄。” 关竞的心脏因为付三生这个名字的出现而剧烈跳动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问道,“爸,我和三哥的事……你不反对吗?” 关爸使劲把手往兜里揣了揣,这才抬眼朝他看过去,“我反对了,你俩就会分手?”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关竞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出声。 “不会对吧?那我还反对个屁,”关爸轻笑一声,笑过之后又缓缓叹了口气,“既然不管怎么折腾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何必白费这个力气。”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堵住了,关竞使劲儿做了个深呼吸,又清了清嗓子,半晌才郑重道,“爸……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关爸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人都往北走,偏偏你要往南,你就错了吗?就要道歉吗?” “当然不。” “而且关竞你要明白,即使我真的发火了,甚至跟你动手,大吼大叫地反对你们,是因为你们做错了事吗?是因为我瞧不上付三生这个人,也对你这个儿子失望了吗?” 关竞摇了摇头,鼻子隐隐有些发酸,“……不是。” “没错,”关爸微笑道,“不管是我,还是你妈你姐姐,我们就算反对,也只是因为担心你,是怕你会遭人议论受人白眼,怕你这条和别人不一样的路会走的太艰难。” “这一点付三生其实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所以他才没在一开始就答应你,是不是?” “……对,”关竞抿了抿唇,“他出柜以后经历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怕我也会和他一样,所以才一直不肯松口。” “不过他后来还是答应我了,大概是看我坚持了那么长时间,心软了吧,”关竞想起他和付三生的停雾山一行,想起许愿林,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快板,便补了一句,“……也要感谢爸的快板为我们的爱情所做出的贡献。” 刚有些沉重的气氛瞬间又轻松起来,关爸也被他给逗笑了,“关竞你真是……你不愧是我儿子。” 关竞嘿嘿傻乐了两声,又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那啥,这茬儿过去了,您接着说。” “这茬儿过去了就没别的了,”关爸说,“我主要就是想问问我那副快板。” 关竞:“……” 关竞:“真的?” “真的,其他都是顺带,”关爸站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土,“回去吧,坐这儿还挺凉的。” 关竞跟着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犹豫着问,“……这就谈完了?爸你确定?” “不然呢?”关爸头也没回,“难道你还想跟我讨论一下俩大老爷们儿谈恋爱的具体细节和心得体会?” “我跟您说那个干嘛啊……”关竞哭笑不得,“我就是……还是有点回不过味儿来,”他挠了挠头发,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原本我都做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 关爸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朝关竞望了过来,黑暗里关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 “像是你当年跟别人打架,还砸了学校东西那样的情况,我打你骂你都是应该的,因为你做错了。” “但是这回,且不说动手有用没用,只说你喜欢付三生这事,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的,我凭什么揍你?凭你拆了你爸的快板吗?” “当然了,抛开对错不说,没有任何一个当爸当妈的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同性恋。毕竟你们得不到法律的保护,生活上会遭遇各种困难,也没有孩子防老,”关爸继续道,“可话又说回来,现在这个社会离婚率那么高,丁克家庭也不稀奇,所以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罢,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更何况……儿子,我不想用所谓的‘为你好’来绑架你,”关爸说,“你真正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幸不幸福,我说了不算,别人说了也不算,只有你自己才最清楚。” “没有人能替你过这一辈子,更没有人能替你选择怎么过这一辈子。” 说到这里关爸停了下来,半晌没再出声。而就在关竞以为他已经说完了,该轮到自己表态了的时候,关爸忽然挽了两下袖子道,“不过你要是不挨顿打就不踏实的话,我倒是也可以满足你这个小小的要求……” “不不不,爸,算了算了,”关竞连忙按住他的手,又三两下把他的袖子撸了下来,“要切磋咱改天的,今儿就到此为止吧,我明白您意思了。” 关爸轻笑一声,抬起手来毫不留情地给了儿子一个脑瓜崩,“怂蛋。” “怂蛋就怂蛋呗,”关竞坦然笑道,“能不流血不流泪地让您答应我和三哥的事,当什么蛋也都值了。” 谈话总算告一段落,父子俩便又开始一前一后往回家的方向走。快到楼门口的时候关爸突然想起来,又嘱咐关竞说,“你妈那边……还是先别急着告诉她,明天我把你姐叫过来,咱们商量商量再说。” “嗯,”关竞点头,“我知道。” …… 一回到家关竞就飞快地蹿进房间,迫不及待的给付三生打了个电话,对方大概也是正在等他的消息,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就接通了电话,“喂?” “是我,三哥,”关竞把手机往耳边贴了贴,语气轻快道,“我跟我爸谈完了,他不反对我们,他还说……” 关竞啰哩啰嗦的把关爸跟他说的话向付三生大致转述了一遍,付三生安安静静地听着,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直到关竞察觉到他异常的沉默,问他怎么了,他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我就是……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又有点羡慕你。” “羡慕我?”关竞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羡慕我有这样的家人吗?” “是啊,”付三生靠在床头,把枕头团了团垫在背后,“你姐姐和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你爸跟你说的这些,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你的运气比我好的多,关竞,”他轻声道,“太好了。” “我的运气不就是你的运气吗三哥,咱俩是一体的,”关竞说,“而且你根本就不用羡慕啊,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我爸就是你爸,我妈就是你妈,我姐就是你姐,我就是……”他忽的灵光一闪,咽了下口水才大着胆子道,“……我就是你老公。” 听见最后这句付三生下意识地挑了挑眉,语调微微上扬,“你说什么?” 关竞秒怂,连忙清了清嗓子改口道,“咳,我是说……我就是你命中注定要陪你走完这一生的另一半,嘿嘿……” 很好,求生欲很强。 第六十一片阿莫西林 和付三生黏黏糊糊的聊到半夜才睡,又没有定闹钟,关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关爸正在客厅里剥蒜,白嫩嫩的蒜瓣在玻璃碗里堆的冒尖。听见开门的动静他抬起头来,朝搓着脸从房间里出来的关竞看了一眼,“起了?” “爸你怎么剥这么多蒜?”关竞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走到关爸旁边坐下,“我妈呢?” “你妈去菜市场了,”关爸说,“你姐前些日子不是弄了个烤箱过来吗,她就说给你做个蒜蓉烤茄子吃。” 提到姐姐关竞立刻醒了神,他一边把茶几上散落的蒜皮扫进垃圾桶,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爸,我姐什么时候过来?” “她早上就过来了,刚跟你妈一块儿去的菜市场,”关爸说,“你妈做早饭的时候我跟你姐聊了一会儿你的事,还产生了一点分歧,”关爸将最后一瓣剥好的蒜放进碗里,然后端着碗站起身,“不过后来我还是被她给说服了。” “啥分歧?”关竞一脸茫然,“你俩说啥了到底?” “等你姐回来让她跟你说吧,”关爸笑了笑,“先洗脸刷牙去。厨房里有早上刚买的面包和牛奶,要是饿了就吃两口垫垫。” 关竞嗯了一声,起身往洗手间去了。 …… 因为下午关竞就要回学校,关妈便把午餐准备的十分丰盛。蒜蓉烤茄子,青椒牛柳,西红柿炒鸡蛋,红烧鲤鱼,还有整整一瓷盆的冬瓜丸子汤,摆在桌上满满当当的。 “咱闺女跟咱儿子呢?”关妈把碗筷放好,问正在盛汤的关爸,“怎么还不来吃饭?” “在关竞那屋说话呢,”关爸回答道,“别管他俩了,咱们先吃。” 关妈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叫他们,“烤茄子凉了就不好吃了,有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聊啊。” 她说着就抬脚往关竞房间走,然而还没迈出两步,关爸就急忙拉住了她的胳膊,神情略有些复杂地说,“……那什么,你坐着,我去叫。” 心头的违和感愈发强烈,关妈反手扯住关爸的袖子,抬起头道,“你们一个个的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你跟关竞从昨天开始就不对劲儿了,今天关宁也是,在厨房跟我做饭的时候都没怎么说话,问她出什么事了也不说,究竟是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啊?” 关爸张了张嘴,似乎是在犹豫该怎么跟她说,关妈却已经没耐心等他了,一把甩开他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关竞的房间门口。 她本想立刻按下门把手开门,可就在听见姐弟二人谈话内容的一瞬间,她的动作猛的停了下来。 关宁因为情绪激动而怎么都压不住音量的质问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男的,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付三生,但我告诉你关竞,跟他在一起这事你想都别想。” “你考虑过爸妈的想法吗?跟他在一起你高兴了,你幸福了,爸妈怎么办?他们一直盼着你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现在你却要告诉他们你想跟一个男人过一辈子,他们会有多难受你想过吗?” “而且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议论?他们会戳着爸妈的脊梁骨说你看,他们家怎么教的孩子啊,居然成了同性恋,真让人恶心。” “爸妈辛辛苦苦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他们的?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何况人家付三生根本就瞧不上你,你固执下去又有什么用?他当初因为出柜和家里闹翻,背井离乡十多年,这些都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以为他会跟着你把这些苦再吃一遍么?” “再说了,人付三生有房有车有店,你有什么?一张年轻的脸?一本还没拿到手的大学毕业证?” “你在他眼里,完全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还愿意跟你做朋友,没有直接把话说死,只不过是碍于面子,也不想让你这个小朋友太受挫而已。” “清醒一点吧关竞,他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趁着妈还没发现,你再好好想想吧。无论多喜欢,都给我老老实实憋回去。” 关宁的声音在这句话之后暂时停了下来,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关竞哑着嗓子,缓缓开了口。 “对不起……姐,是我错了。” “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是我太不自量力,是我太自私。”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姐,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为什么我不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让我憋回去,但我憋不回去怎么办?就像我肚子饿了,你把一整块蛋糕摆在我面前,我怎么会不想吃呢?我明明……就是很想吃啊……” 他的尾音隐约有些发颤,听起来格外可怜,但即使是这样,关宁也没有安慰他,只重重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而房间外面的人用力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忍不住按下了眼前的金属把手,咔哒一声打开了门。 眼圈发红的关竞和面色沉重的关宁同时转过头,朝门口站着的人看了过来。 关妈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指甲扎在掌心,疼得她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关竞,你真……你真喜欢男的?” 关竞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微微垂下头,一声不吭。 这样既像是默认又像是逃避的态度进一步恶化了关妈原本就糟糕的情绪,她呼吸有些急促,大步走上前在关竞胸口狠狠推了一把,“说话!没听见我问你吗!” 毫无防备的关竞被她推的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他吸了吸鼻子,半晌才挺直了背脊道,“……是,我喜欢男的,我喜欢付三生,我想跟他过一辈子……” 他话音未落,关妈的眼泪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掉下来了。 站在一旁的关宁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搂住了关妈的肩膀,“妈您别着急,我跟爸都教训过他了,肯定不会让他……” “你闭嘴,”关妈打断了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关爸,“你也是,现在想起来张嘴了,早干嘛去了?瞒着我这事待会儿我再跟你们算账。” 关妈抹了把脸,然后回过头,目光重新落在红着眼眶嘴唇紧抿的关竞身上,“关竞,你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 关竞嘴唇动了动,声音又低又哑,“从……认识三哥开始。” 关妈闻言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关竞看着她的表情,看着她脸上残存的水迹,忽然眼底一酸,继而扑腾一声跪了下去。 “对不起,妈,我错了。” “我以前总觉得我喜欢男人并没有错,也没有伤害任何人,但现在我知道了,我唯一伤害的,也是伤的最严重的,就是你们。” “让你们丢脸了,对不起……” “这是丢不丢脸的问题吗?关竞,这是丢不丢脸的问题吗?”关妈想把关竞拽起来,但没拽动,“起来!你跪着有什么用!” 关竞缓缓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关妈继续道: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丢个脸吗?还怕被人议论两句吗?但是儿子,你才几岁啊?你知道你这样以后日子会有多难过吗?你的同事朋友如果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你?人言可畏啊你明不明白?而且你不能结婚,没有孩子,老了以后又怎么办?” “儿子,你没错,你也没有伤害我们,你伤害的是你自己。” “你舍得把自己往最难走的路上推,可爸妈不舍得啊。” “更别说付三生还不喜欢你,”关妈哑声道,“难道你还能单相思一辈子吗?” “我不知道,妈,我也不知道我会坚持多久,”关竞低声说,“我只知道我现在没办法放弃他。” “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他垂下眼,看向地板上模糊不清的暗色花纹,“因为我对除了三哥以外的男人根本就不感兴趣,从来都没有。” “我只喜欢他,从以前到现在,只有他一个。”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眶里的湿润便被悉数抹去,只留下一丁点让人难以察觉的水痕。 关妈看着他的脸,许久之后才轻声道,“付三生……他也喜欢男的?你追他,他没答应?” 关竞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关妈问。 “也许就像我姐说的一样,他害怕,也不信我,”关竞说,“他以前因为出柜跟家里闹翻了,之后一直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又运气很差碰到了骗子,吃了很多苦……所以可能……不太想再谈恋爱了吧。” “而我又太年轻,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没法保证,他信不过我也很正常……” 关妈静静地看着他,看他懊悔,看他失望,看他沮丧,原本应该趁势继续劝说他的话,此时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是儿子第一次喜欢的人啊,是他宁肯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跟家里人下跪道歉,也还是控制不住要喜欢的人啊。 房间里一时安静的可怕,足足一分钟以后,关竞才率先打破了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爸,妈,姐,我想回学校了。” “和三哥的事我会再想想,”他说,“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没准我过段时间就能死心了。” 他拿过床脚的外套穿上,把手机塞进兜里,背上背包,而后轻轻抱了抱未发一言的关妈,“我走了,妈,别担心,我会努力想通的。” 眼看着关竞进了客厅又走向玄关,关宁下意识的想要跟上去,却被关妈拦了下来,“让他走吧。” 事情的发展似乎稍稍有些偏离了轨道,关宁思索片刻,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但紧接着她就听见关妈沉声道,“关宁,还有他爸,你俩都过来。” “我有事问你们。” 第六十二片阿莫西林 “所以你姐姐的意思是,不但要告诉你妈妈你喜欢男的,更要强调你是爱而不得,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对,差不多,”关竞把付三生拉到身边,低下头在他颈窝里胡乱蹭了蹭,“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妈这人心特别软。出柜这事原本她肯定会很生气,可一旦她知道了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因为得不到回应而特别难受特别痛苦,她就又要心疼我了。” “而且这么说也算是把你摘出去了,”关竞补充道,“家长嘛,都偏心自己孩子,如果跟他们说了实话,没准他们就会把大部分的责任怪在你身上,觉得是你带坏了我把我领到弯路上的。” “你妈妈不会这么想的,”付三生揉了揉他的脑袋,微笑道,“你们家没有那种无理取闹只会推卸责任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嘿嘿……”关竞跟着笑起来,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两人腻腻歪歪地亲了一会儿,然后付三生突然想到,“不过,要是以后你妈妈知道你们骗了她,不会很生气吗?” “应该不会吧?在那之前她肯定已经接受咱俩了,”关竞说,“我们家人喜好都挺一致的。你这么好,只要有机会多相处一下我妈绝对会喜欢你,到时候就算她发现自己当初被忽悠了,应该也不会再舍得棒打咱们这对鸳鸯了吧。” “只要她不反对我和你在一起,别的惩罚都是小意思,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怎么能让她消气怎么来。” 付三生点了点头,“都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这样了。” “至于我妈接受我们之前的这段时间,我必须得坚持住我求而不得的苦情人设,”关竞叹了口气,“我姐说了,这事没别的办法,只能等着我妈自己松口让步。” “她会的,”付三生握了握他的手,温声道,“她是你妈妈啊。” 这句话不知怎么的戳到了关竞心里最柔软的点,他一把抱住付三生,语气低沉地说,“三哥,我跟我妈坦白的时候,其实心里挺难受的。” 付三生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问他,“是觉得愧疚吗?” “嗯,”关竞应了一声,缓缓道,“和我妈说的那些话,有假的,也有真的。我觉得对不起他们是真的,我觉得自己没有伤害任何人,但唯独伤害了他们也是真的。说实话,当时看见我妈掉眼泪,我特想跟她一块儿哭……” “我明白,”付三生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如果……如果换了我跟我妈出柜的话,我大概也会忍不住和她一起哭吧。” 关竞难得听见付三生提起他妈妈,便顺势问了句,“……三哥,你妈妈……不知道你喜欢男的是吗?” “我妈过世的时候我才上初中,”付三生说,“那会儿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性向和别人不一样呢。” “她心脏不好,受不得刺激,不知道我是个同性恋对她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机会让她见见你,”付三生轻笑一声,“这么可爱的关崽崽,要是能介绍给她就好了。” 关竞心里一动,下意识的收紧了环在付三生腰间的手臂,“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是清明节了……三哥,清明节我们去看看她吧。” 付三生嘴角微微上扬起来,他偏过头吻了吻关竞的下巴,低声说,“好。” 气氛太好,不管是关竞还是付三生都有点舍不得松手。若不是关竞的肚子忽然叫起来,提醒两人该做晚饭了,他们大概会一直抱下去。 “走吧,去超市,”把恋人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付三生拿了钥匙准备出门,“不是没吃上烤茄子吗,晚饭给你补上。” …… 清明节的前一天,关竞接到了关宁的电话,姐弟二人絮絮叨叨地聊了很久。 那天关竞离开家之后,关妈把关宁和关爸叫过去,事无巨细严肃认真地审问了一遍。关宁表现的十分配合,把关竞怎么认识了付三生,怎么获得了他的帮助和照顾,怎么喜欢上他,怎么费尽心思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地追他,一股脑全部讲了出来。 然后就被关妈给轰走了。 据关爸暗地里传来的消息,这些日子关妈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异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去老年大学画水粉就画水粉。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就是开始用电脑上网了。 “咱爸说,妈这几天在网上查了很多有关同性恋的内容,”关宁顿了顿,然后道,“她愿意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也算是好事,可网上的东西太乱了,她看见的到底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也实在说不准。” “对了,”关宁又问,“妈最近联系过你吗?” “基本没有,”关竞皱了皱眉,“除了大前天晚上给我发了个微信公众号的链接,我点开看了一眼,全是有关感情问题的心灵鸡汤,比如【恋爱心理学:为什么我爱的人不爱我?】之类的。” “……”关宁哭笑不得,“咱妈也是一片苦心。” 两人又杂七杂八地聊了几句,直到睡醒了的昊昊喊着要妈妈,关宁这才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三哥,路漫漫其修远兮啊,”关竞把手机放到一边,然后把窝在沙发一角回微信的付三生拽进怀里,略有些沮丧道,“我妈这关好像确实有点难过。” “慢慢来吧,以后总会好的,”付三生在他嘴唇上安慰地亲了亲,“明天你这个丑媳妇就要见公婆了,不如先想想到时候跟他们说什么?” “嗯?公婆?”关竞抬眼看他,原本落在付三生背后的手迅速下滑,在那团软乎乎上不轻不重地抓了两把,“三哥你这个定位有点问题吧?” “还不许我占占嘴上便宜了,”付三生挑了挑眉,报复一样的在关竞身前某部位上捏了捏,“小气鬼。” 被恋人叫成小气鬼可还行? 关崽崽不开心了,关崽崽生气了,关崽崽决定给三哥一点苦头,让他哭,让他腰酸腿软,还要让他吃掉比平时更多的爱的小种子。 两人从沙发滚到卧室,从九点滚到凌晨,最后付三生实在撑不住了,在关竞又一次贴上来时万分坚决地推开了他,“收了神通吧关崽崽,明天还早不早起了?” 关竞也不回答,只嘿嘿嘿地笑,笑完了又把被他欺负的软塌塌的三哥紧紧抱住,埋头在人脖颈上连舔带啃的一通亲。 等他终于老实下来,付三生才声音发哑地问,“清明节不回家的事你跟关叔说过了吗?他怎么说?” “他说没事,晚一天回去或者七月半的时候补上都行,”关竞回答道,“别担心,我们家不是特别讲究这个。” 付三生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眨眼的功夫就睡实了。 “晚安三哥,”关竞的声音放的很轻,他低下头,在熟睡的付三生唇角小心翼翼地落下一个吻,“崽崽爱你哦。” 第六十三片阿莫西林 车停在墓园外面的时候,恰好是上午十点整。 关竞抱着花下了车,一言不发地跟在付三生身后往墓园里走,大概半分钟之后,他见到了写着付妈妈名字的墓碑。 照片里的女人留着长长的头发,笑起来很美,也很温柔。 付三生安安静静的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将墓碑上沾着的灰尘细细擦干净,“妈,好久没来看你了。” “我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是不是很吃惊?”他微笑着摸了摸墓碑一角,然后转过头,看向拘谨地站在两步之外的关竞,“过来,跟我妈打个招呼。” 关竞走路的姿势稍稍有些不自然,明知道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还是忍不住紧张的手心里都冒了汗。他把怀里的花束放到墓碑前面,然后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跪下,给付妈妈磕了个头。 “三哥说……不用我磕头,鞠躬就行,可我觉得……必须得给您磕一个,”关竞抬头看向照片上的人,语气有着百分之百的诚恳,“没有您就没有三哥,那我……那我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我这会儿特别紧张,说话可能有点颠三倒四的,您千万别介意……”关竞偏过头看了一眼付三生,问他,“三哥,我直接叫妈行吗?” “嗯,”付三生点了点头,心里莫名的有点发软,“应该的。” 关竞冲他笑了笑,然后转回头重新望向付妈妈的照片,“那什么……妈,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啊。” “我叫关竞,今年二十一,是医学院大三的学生。我……我的爱好非常广泛,喜欢打篮球,玩游戏,做兼职,还有看三哥做饭,看三哥画画,看三哥算账……” 站在一旁的付三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小学生写作文吗关竞?看我算账也是你的爱好?” “我喜欢帮你按计算器不行啊,”关竞一本正经地说,“三哥你听着就行了,不要打乱我的思路。” 付三生哭笑不得,可又觉得他故作严肃的模样有点可爱,便配合地比了个“OK”,表示自己不会再打断他了。 关竞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妈,三哥跟我说过,您是个特别特别温柔的人,所以我就想,如果当初三哥出柜的时候您还在,您一定不会让他受那么多苦。” “不过也没关系,都过去了,”关竞说,“现在三哥过得很好,他开了自己的店,也买了房子和车。虽然房子还有贷款要还,但是对三哥来说完全没问题,而且等我开始工作赚钱了,我也会跟他一起还的。” “您可能会觉得我太年轻,不够可靠,只有话说的好听。我……我也确实没有什么证明我真的可靠的办法,不过以后每年我都会和三哥来看您的,时间久了,您就会信我了。” “还有就是,我已经跟我家里人说过要和三哥一块儿过日子的事了。我爸,我妈,我姐姐,当然还有我,我们都会成为三哥新的家人。虽然我和三哥不能结婚,但是我和我爸商量过了,年底的时候会请亲戚朋友们吃个饭,他和我妈正式认三哥当干儿子,三哥改口,他们给红包,就像婚礼一样。” “三哥,你觉得呢?”关竞说完,忽然转向了此时微微有些怔愣的付三生,嘴角高高翘起,“这个主意不错吧?” 付三生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什么时候和关叔商量的?” “就前两天,”关竞说,“本来想晚点儿再告诉你的,但这不是见着咱妈了么……我想多表示表示,就提前讲出来了。” “……谢谢,”付三生低声道,“我很高兴。” “嘿嘿嘿,”关竞得意地笑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觉得更爱我了吧?” “是啊,”付三生由着他嘚瑟,甚至还眉眼弯弯地补了句,“每一天都比以前更爱你。” 关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直球打的有点懵,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凑到墓碑跟前,对着付妈妈的照片认认真真道,“妈,那啥,我想亲亲三哥,您看着的话我会有点不好意思,所以麻烦您闭一下眼睛行吗?谢谢妈。” 付三生看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感叹关竞神奇的脑回路,对方就已经一个猛扑用力抱了过来,紧接着便在他左脸右脸和嘴唇上吧唧吧唧吧唧亲了三口。 带着响不说,还糊了他一脸口水。 付三生抬手擦了擦脸,又扯过关竞的大衣袖子擦了擦手,颇为无奈地笑道,“这个亲法怎么就是改不了了……你是狗吗你?” 关竞哈哈哈地笑了一通,付三生看着他,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 告别了付妈妈,两人沿着墓园中间石子铺的小道一路往南,走到头就看见了付崇德的墓。 大概是芳姨带着付明杰他们来过,付崇德的墓碑很干净,碑前还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付三生做了个深呼吸,随即轻声道,“爸,说话算话,我把我男朋友带来了。” 关竞深深的鞠了个躬,而后直起身,开口时声音又低又沉,“付叔叔好,我和三哥来看您了。” “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您可能不太乐意听,”关竞道,“但我还是要说。” “我暂时还不想叫您爸爸,也不打算给您磕头,因为我一想到当初您让三哥那么痛苦,就会很生气。” 付三生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关竞一眼,关竞注意到了,便立刻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当然了,我知道您后悔了,也知道您最后把三哥叫过去,就是想跟他和好,”关竞补充道,“您能主动解开三哥的这个心结,我非常感谢您。” “另外,请您不要怪三哥没能见您最后一面,”关竞握紧了付三生的手,目光却仍旧停留在墓碑上,“他很难过,非常非常难过,不但做饭的时候心不在焉差点切到了手,还第一次在我面前哭的那么厉害,吓了我一大跳。” “付叔叔,我就不再做一遍自我介绍了,您如果见到了三哥的妈妈,她肯定会告诉您的。我想跟您说的是,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三哥受委屈,我会给他好多好多的爱,让他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再实际点的话,以后我们家的钱都归三哥管,我的工资卡也给他,存私房钱绝对不超过一百块……” 结尾这句话瞬间就把感动的情绪破坏了,付三生眼底的酸涩还没来得及涌起,就被止不住的笑意驱散的干干净净。 关竞偏还要问他,“三哥,一百块不多吧?保证不乱花,也就是跟他们出去喝个啤酒吃个烤串。” “还行,不算多,”付三生捏了捏他的手指,笑着说,“准了。” 关竞心满意足地笑笑,把三哥的手举到面前亲了亲。然后他再次看向付崇德的墓碑,表情重新严肃起来: “付叔叔,总而言之,您没能弥补给三哥的那些东西,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都给他,所以……别担心,三哥一定会幸福的。” 话音落下,关竞松开付三生的手,转而伸展双臂做了个等待拥抱的姿势,“亲爱的三哥,现在有这么大一只帅气又可爱的关崽崽想让你幸福,你信不信他?” 付三生的心脏在这一刻猛烈跳动起来,跳得胸腔里又甜又酸。他用力抱住关竞,在对方紧紧回抱过来时郑重地回答道: “我信。” 第六十四片阿莫西林 清明节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六,俞城下了新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但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早上众人出门上班时刚开始下,临近中午便云收雨歇,太阳再次高高的挂了起来。 关竞学校里有个实践活动,要晚上才能回来,付三生懒得自己一个人回家做饭,就留在店里和程慧他们一起订了黄焖鸡的外卖。 饭吃到一半,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程慧在门外高声喊道,“老大!有人找!” 付三生夹菜的动作一顿,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难道是关宁又来了? 他放下筷子起身开了门,程慧见他出来,忙伸长了胳膊朝离门口最近的那桌指了指,“这次是个阿姨,老大你认识吗?” “……认识,”付三生抿了抿唇,见桌边的人抬头往这边看过来,忙冲她点头笑笑,然后低声跟程慧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程慧答应着回了柜台,付三生则快步走到门口,和已经站起身的关妈打了个招呼,“阿姨您怎么来了?吃过饭了吗?” “俞城这两天办画展呢,我跟老年大学的几个朋友过来看,就顺便来找你聊聊天,”关妈笑了笑说,“饭我吃过了,你吃了吗?我没耽误你吧?” “没有,我也刚吃完饭,”付三生想了想,提议道,“之前听关竞提过您喜欢喝花茶,要不咱们去茶馆坐坐?” 关妈眼睛一亮,似乎很高兴付三生知道这件事,“好啊,小付你也喝茶?” “嗯,偶尔喝点绿茶,龙井毛尖之类的,”付三生说,“阿姨您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去把车开过来。” …… 一壶茉莉花茶,一壶西湖龙井,茶馆的服务员端着两壶茶一进来,茶室里立刻飘满了馥郁的茶香。 和服务员说了不需要茶艺表演之后,对方很快便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付三生给关妈倒了杯茶,微笑道,“我其实也是第一次过来,不知道这儿的茶到底怎么样,您尝尝?” 关妈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点点头,“茶很好,很香。” “小付啊,阿姨这次来找你,其实是有件事想跟你谈谈,”她放下茶杯,微微皱了皱眉,“可能你会有点为难,但阿姨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 付三生握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了,声音听起来却依然平静,“您说。”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同时付三生已经强行做好了心理准备,大脑也跟着飞速运转起来,思索着如果对方下一句是“希望你能离关竞远一点儿”的话自己该怎么回答。然而还没等他想出哪怕一个点子,关妈的声音就再一次响了起来。 她说:“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和关竞在一起这件事。” ……??? ……!!! 付三生差点就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又是惊讶又是怀疑,犹豫了十几秒才确认道,“您刚才说……让我和关竞在一起?” “很奇怪是吧?”关妈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随即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有点离谱,但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就只能来拜托你了。” “关竞有多喜欢你你是清楚的,他这个孩子特别固执,只要是认准了就一定会一条道走到黑,”关妈说,“你还没答应他,他就已经跟家里人出柜了。可能是怕我受不了,他先告诉了他爸爸和他姐姐,结果被教训了不说,还被我给发现了。” “同性恋这个群体我多少也了解了一些,知道其中的大多数都过得很不容易,包括你,”关妈抬眼望向付三生,放缓了语气道,“说起来你别生气,我从关宁那儿问了很多你的情况。你以前因为出柜和家里人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只能离开老家一个人来俞城生活,还有碰到骗子的事,我都听她说了。”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不想再谈恋爱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出柜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不管怎么说,你未来还有好几十年要过,难道要一直孤零零的吗?” “我也不是要强迫你马上答应关竞的追求,我只是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跟他相处一下试试,万一真的合适呢?” 说到这里关妈停顿了片刻,继而话头一转,“不是阿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而是关竞确实是个好孩子。他虽然年纪小,有时候看着傻乎乎的,但其实特别懂事,特别踏实,对待感情也是绝对的一心一意。你要是跟他在一起,永远都不用担心他会骗你,或者在外面胡来,因为他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呢,对你好还来不及。” “他现在确实还什么都没有,可是换了你在他这个年纪,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有房有车的吧?他还年轻,年轻就是本钱,以后只要努力工作,该有的总会有。” “至于出柜……关竞自己就已经出完了啊,我现在坐在这儿不就是他出柜成功的结果吗?”关妈认真地说,“他爸和他姐姐那边你也不用有什么顾虑,他们都不是思想落后的老顽固,只不过是担心关竞,一时没想通。等我回去劝劝他们,就肯定没问题了。” “所以小付你想想,关竞对你来说,其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啊。” “而且既然你能让他住在你那儿,也愿意和他一块出去玩儿,甚至连他说过我喜欢花茶这种小事都能记得,就说明你还是挺在意关竞的,那就干脆更进一步试试呗?总不会吃亏。” 这么一大堆话说完,关妈只觉得嗓子都要冒烟了。她把杯子里的茶一口气喝光,又重新倒满一杯喝了两口,这才感觉稍微好了些。 付三生的茶已经有些凉了,他却顾不上喝,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哑声问,“您为什么……会接受关竞喜欢男人呢?这不是很……离经叛道的事吗?” “一开始我也不愿意接受,”关妈低声说,“就像你说的一样,这在很多人眼里是违背伦常,是离经叛道。” “但是这段时间我琢磨了很多,越琢磨越觉得心疼。” “旁人都不会理解他,支持他,只会议论他,嘲笑他,甚至以此为借口伤害他。承受这些已经很辛苦了,要是连我这个当妈的都不能站在他这边的话,他该多难过啊。” “可是您不怕他们把矛头转到您和关叔身上吗?”付三生又问,“也许他们会把话说的很难听,还会到处去宣扬这件事……” 关妈端着茶杯笑了下,坦然道,“被人议论几句是难免的,但要是为了这点闲言碎语就毁掉孩子的爱情,甚至是整个人生,那还算什么父母?再说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说过去就过去了,总惦记着在别人嘴里是个什么模样,不嫌累吗?” “他们爱说,他们爱传,随他们去。咱们自己过的好就行了。” 付三生垂眼看向桌上的紫砂茶壶,半晌才抬起头,沉声道,“……是啊,您说得对。” “那你能答应阿姨和关竞试试吗?”见他同意自己的话,关妈忙不迭的又把话题扯了回去,“看在我说了这么多的份上,你就给我个准话?” 这个准话自然是要给的。迎着关妈充满期待的目光,付三生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您。” 关妈闻言欣慰地笑了起来,最后又叮嘱他说,“我来找你这件事你别告诉关竞,就让他以为是自己的坚持打动了你,免得伤了他自尊心。” “我知道,”付三生唇角微微上扬,认真回答道,“我会保密的。” 第六十五片阿莫西林(正文完) 晚上六点半,正是小区里处处飘荡着食物香气的晚饭时间。 关竞吸了吸鼻子,努力分辨着自己嗅到的到底是红烧肉的味儿还是粉蒸肉的味儿,肚子也跟着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他加快速度上了楼,开门换了鞋,然后一边嚷嚷着一边目标明确地径直奔向了厨房,“三哥我回来了!晚上吃什么?” 付三生正把锅里的糖醋藕丁往碟子里盛,听见动静便抬起头往外看了一眼,随口答道,“吃藕。” “丑?谁丑?”关竞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颜值突然下降了?不可能啊我今儿出门抹了两倍的宝宝霜呢。” 付三生被他这个反应弄的哭笑不得,恰好菜也盛完了,便端起手里的盘子走到关竞面前,稍稍举高了给他看,“吃,藕,莲藕的藕,懂?” “懂懂懂哈哈哈哈哈……”关竞乐不可支,一边笑一边把盘子接了过来,捏起一块藕丁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嚼了,“我的耳朵欺骗了我哈哈哈……哎这个藕还挺脆的嘿,我喜欢。” 见他直接上手,付三生立刻皱了皱眉,“啧,洗手了吗就吃?” 关竞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说,“没事,老话不是说了吗,不脏不净吃了没病。” 付三生懒得理他,转身去看此时正噗噗作响的煮粥的小锅,关竞见状忙又凑过来,在恋人脸上小鸡啄米一样的亲了两下,“我先把菜端出去啦三哥,马上就回来。” “你在客厅待着吧,我从大兵烧烤那儿要了点串儿,这会儿也差不多该送来了,”付三生说,“这里用不着你帮忙,我把粥弄好咱们就……” 吃饭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门铃就叮咚叮咚的响了起来。 关竞眼睛刷的就亮了,也不用付三生吩咐,动作飞快地蹿出了厨房。 等到付三生关了火,端着盛好的粥走进客厅的时候,烤串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在了他提前放在桌上的烤盘里。混合着孜然和辣椒味儿的肉香诱人无比,关竞却像是闻不到似的,只顾着低头看手机,整个人都有些发愣。 “……关竞?”付三生放下碗,略有些疑惑的问他,“你怎么了?” 关竞没答话,默不作声地抬起头朝付三生望了过来,付三生这才发现,他眼眶居然是红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关竞缓缓开了口,同时把手机递到了付三生面前,“三哥……你看。” 手机屏幕上是关竞和关妈的微信聊天页面,对话窗口里是满满当当的一大串消息: 【母后:(文章链接)恋爱达人:如何在三十天内攻略暗恋对象】 【母后:(文章链接)情感殿堂:年龄差在爱情里的奇妙作用】 【母后:(文章链接)时尚:能让恋人眼前一亮的春季搭配】 【母后:(文章链接)美食集结号:花式早餐进阶版,教你抓住他的胃】 【母后:傻儿子,吃饭了吗?】 【母后:上面这些文章我觉得都挺有用的,你好好看看,争取早日把你三哥拿下】 【母后:家里你别担心,我已经跟你爸还有你姐进行了亲切友好的沟通,他们都愿意和我一起站在你这边】 【母后:妈想过了,与其让你过得不开心,让你违背自己的心意跟女孩儿结婚坑害人家姑娘,我宁可你找个好男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母后:小付是个好的,妈知足】 【母后:追男朋友和追女朋友一样,不能只靠嘴巴说,得真诚,得实实在在的让人家看见你的心意。妈觉得小付对你应该还是有点好感的,你再努把力,就离修成正果不远了】 【母后:等他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你就带他回家来,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母后:就这样吧,我锅里还熬着汤呢,先不跟你说了。你加油吧儿子!】 【母后:奋斗.jpg】 关妈发来的这些内容付三生看了足足五分钟,直到关竞起身抱过来,他的目光才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挪开,重新落在了关竞身上。 白日里关妈刚来找他聊过,所以此时关竞收到这样的消息其实是在付三生意料之中的。但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一句一句细细看过这些消息之后,他还是一面想笑,一面又觉得鼻子隐隐有些发酸。 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竞更是没有出声,只用力收紧了手臂,将他牢牢抱在了怀里。 半晌,就在付三生抬起手准备拍拍恋人的背帮他缓解一下情绪时,关竞终于开口了: “三哥,我们的串儿是不是凉了?” 付三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戏要演全套,虽然关妈已经接受了他和付三生的事,关竞却也不能立刻就把人给带回去,反而要循序渐进,隔三岔五的给关妈打电话,汇报自己“追求”三哥的新进展。 这样的汇报工作持续了大概两个月。六月八号是关爸的农历生日,关竞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在七号中午和关妈通电话时报喜说,他会和付三生一起回家给关爸过生日。 “好好好,能一起回来就太好了,”关妈笑眯了眼睛,想了想又叮嘱关竞说,“告诉小付别乱花钱,他能来我们就很高兴了。” 关竞满口答应着,转头就被付三生拉进了商场。 “关叔爱喝酒,给他买点酒吧,再给阿姨买两盒花茶,”付三生认真道,“你姐姐他们是不是也过来?那就再给你外甥买点玩具和零食?” “买玩具吧,零食就算了,我姐平时也不让他吃,”关竞说完忽然笑了起来,拉住正往电梯方向走,打算去楼上儿童用品层的付三生的胳膊,“三哥,你是不是紧张了啊?” “我不紧张才奇怪吧,”付三生坦然道,“就算以前都见过,身份不一样了感觉自然也会不一样。而且见男朋友家长这种事……”他压低了声音,冲关竞眨了眨眼睛,“总归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关竞嘿嘿嘿一通笑,也不管旁边经过的人投来的或好奇或冷漠或鄙夷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握住了付三生的手。 第二天就是六月八号,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关竞和付三生一早就出发了,到达老关家住的小区门口时,正好是上午十点整。 付三生拎着给关爸关妈的酒和花茶,关竞抱着给小昊昊的玩具,两人下了车进了小区大门。经过现在已经开满了花的小花坛时,关竞不知怎么的突然停下了脚步,拉着付三生在旁边仍旧不怎么干净的水泥台子上坐了下来。 “我跟我爸就是在这儿谈的,”关竞说,“咱俩在一起的事。” “那天晚上特别冷,我们当时就坐在这个水泥台子上,屁股都冻的冰凉。” “不过后来想想,出柜能出的这么容易,冻个屁股也很值了。” 付三生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继而忽然想到了什么,“关崽崽,咱俩好像少买了一样东西。” “啥啊?”关竞问。 “快板。”付三生回答。 “……” “……” 两人对视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以后日子长着呢,快板随时都能补上,”关竞说,“别说是一副了,一箱也没问题。” 付三生笑着点了点头,“嗯,说得对。” “走吧,家里估计要开始做饭了,”关竞站起身,朝付三生这边伸出手来,“怎么样,三哥,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付三生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见家长?” “不是,”关竞转过头,眉眼间带着笑,“我的意思是,你准备好迎接有爸有妈,有姐有姐夫,还有个小外甥,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唇角的弧度愈发大了起来,“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只超级无敌帅气可爱的关崽崽。你准备好迎接有这些人存在的新生活了吗,三哥?” 关竞站的笔直,他身后是六月初不算热烈却足够灿烂的阳光,还有花坛里满满一大片盛开着的,绯红的繁星花。 付三生攥紧了关竞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 他说,“当然。” - 正文完。 番外 关少爷的童养媳(一) 一、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礼部尚书关大人家的小少爷关竞从小体弱多病,一场风寒几乎就能要了命去。关夫人四处求医问药烧香拜佛,银两大把大把的花,却都无甚用处。直到关竞四岁时,一位云游道人告诉关夫人,若想关小少爷日后康健,需得为他寻得一八字特殊的少年。有此少年为妻,则关小少爷必将长命百岁。 道人此番言论关尚书和关夫人起初是不信的,再者,大俞朝虽男风盛行,勋贵世家里却极少有人会娶男子为正妻,关夫人自然也不愿儿子异于常人。可眼看着关竞的身体每况愈下,夫妻二人实在无法,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一番寻找之后将付三生接进了府。 这一年,付三生十四岁。 - 二、 付家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靠着一家传承了几十年的点心铺子,倒也算得上一方富贾。可谁知造化弄人,付夫人因病去世尚不足半年,付老爷便在外出谈生意时被山贼所害。府中管事见付三生年纪小,便勾结店铺掌柜骗走了他手里的点心配方,又派人偷了付家的房契地契,最后一不做二不休,两人干脆打晕了付三生,将他卖给了即将前往京城的人牙子以绝后患。 - 三、 付三生身无分文,一路颠簸之下又生了病,所以并没有反抗人牙子对他的安排,乖乖进了京入了尚书府。而在发现关大人和关夫人皆是明理之人后,付三生便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们,不求拿回卖身契,只求关大人能放他出府,让他夺回属于付家的一切。 “三生你且放心,你父亲的死和你家中产业被霸占一事我必会派人严查严惩,绝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但若要放你离开,恐怕……” “不行!我不要三哥哥走呜呜呜……”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关小少爷哭着跑出来,死死抱住了付三生的大腿,“娘说了你是我媳妇!你不许走呜呜呜呜呜……” 他风寒还没好利索,面色本就有些苍白,此刻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看起来甚是可怜。 付三生一时心软,忙俯下|身将他抱起来,温声安慰道,“别哭了,一会儿哥哥给你做红豆糕吃好不好?” 关竞抽抽噎噎地盯着他,嘴里反复念叨着,“要红豆糕……不要你走……” 一旁的关大人见此情景颇感心酸,忍不住劝道,“三生,你看这样如何?关府名下也有几间铺子,地段都是好的,我将其中一间赠于你,让你在京城继续传扬你付家的手艺。” “关竞长到四岁,今日是第一次吃下一整碗粥,他母亲和他姐姐皆为此大哭了一场……”提起此事关大人眼圈也略微红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你就当是可怜我夫人拳拳爱子之心,离府一事,可否暂等几年?” - 四、 说来也奇怪,付三生来到关府的第一天,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的关竞就突然退了热,晚饭时更是胃口大开,吃了满满当当的一碗燕窝粥。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也怪不得关夫人和关小姐喜极而泣,关大人不肯放他走了。 他又怎么能走呢。 付三生抱着哭完便委委屈屈睡着了的关小少爷,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朝关大人点了点头。 “大人救了草民的命,还要替草民申冤,惩治恶人。大恩大德,草民无以为报。” “草民愿意留在府中照顾小少爷,至于铺子……草民斗胆,就当是借了大人的,等来日赚够了银两,草民定当双手奉上,堂堂正正将铺子买下来。” - 五、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自从百味阁的付掌柜住进尚书府,关小少爷的身体就彻底好了起来。 甚至他总要比同龄的孩子高上半头,又因为随父亲学了些拳脚功夫,堪称打遍学堂无敌手。一众被教训过的官家公子们稍加合计,竟纷纷认了关小少爷做大哥,每日下了学,不是跟着他学打拳,就是跟着他去百味阁学打杂。 小公子们学到了多少东西尚且不论,百味阁的生意倒确实越来越好了。 - 六、 关竞十岁的时候,付三生及冠了。 行冠礼的那天晚上,关竞避开院子里的丫鬟小厮,抱着个雕花精致的小箱子钻进了付三生的房间。 付三生刚沐浴完,身上只穿着件柔软轻薄的里衣,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见关竞抱着箱子偷偷摸摸地进门他不禁笑起来,好奇道,“怎么这个点儿来寻我?这是什么?” 关竞的目光在他脖颈上扫过,耳根立刻就红了。他把箱子往付三生怀里一塞,清了清嗓子道,“娘说,及冠之后便可谈婚论嫁,我……我自是想娶你的,但我年纪尚小,恐怕还要叫你再等几年……” 付三生愣了愣,一时竟有些失神。关竞却没注意到他神情有异,径自打开了他怀中的箱子,腼腆笑道,“这顶青玉头冠是我用这两年攒下的月银买的,今日|你及冠,我便将它送你,也算是……定情信物……” 少年不过十岁,堪堪长到自己胸口,娶亲意味着什么,定情信物意味着什么,或许他根本就不明白。 头冠也好,这番话也罢,无非是一个孩子对自己单纯诚挚的喜爱之情,他受之有愧,却又难以拒绝。 付三生沉默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直到关竞面有疑色的朝他看过来时,他才暗暗叹了口气,抬手摸上关竞头顶。 “礼物我暂且收下,待你长些年岁,若想清了后悔了,记得来将它拿回去。” “……我等着那一天。” - 七、 一晃就是四年。 付三生没等到关竞反悔,倒是等来了找上门的媒婆。 “付公子,咱们于小姐说了,她知道付公子是因为关少爷的病才留在尚书府的,并非真心实意要做关少爷的童养媳,也从未与之行过夫妻之礼,”媒婆翘着兰花指,说话时口沫横飞,“现如今关少爷身体康健,公子自然不必再委屈自己,早该离开关府自立门户,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于小姐十分欣赏公子的品貌性情,不介意公子出身,愿助公子脱离尚书府,以结秦晋之好。” - 八、 关竞的小厮跑来告诉他这件事时,兵部侍郎家的二少爷于锋正在他面前啃鸡腿。没有外人在场,于锋便也没了规矩,吃的满嘴油。 而那位触了关竞霉头的于小姐,好巧不巧,正是于二少爷的亲姐姐。 关竞拳头攥的吱嘎响,阴沉着脸将于锋从桌边拽了起来。 “走,去练武场。” - 九、 于锋:“……哈??” 于锋:“我饭还没吃完呢大哥??” - 十、 付三生好言拒绝了于小姐派来的人,又将分铺掌柜送来的两本账册细细看完,回到尚书府的时候,已经是戌时过半了。 他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关竞的小厮就气喘吁吁神色慌乱地跑了进来,还一脚绊在门槛上,险些摔在付三生面前,“付公子,您快去前厅看看吧!老爷他……他要把少爷送到襄城去!” - 十一、 关夫人娘家姓徐,祖籍便在襄城。关竞的外公原是当朝丞相,几年前告老还乡之后便回到襄城办起了书院,如今也称得上一方大儒。 关尚书要将关竞送到襄城,应当就是要把他送到徐丞相手底下的书院去。 这其实不算是件坏事,只是太过突然。付三生跟在小厮后头急匆匆往前厅赶,思绪混乱间,竟也没能想通其中因由。 前厅里鸦雀无声,丫鬟侍从早就退了出去,只留下坐在太师椅上的关尚书,还有跪在下首嘴角青紫的关竞。 付三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询问,与他隔着一步之遥的关竞已经率先转过头来,哑着嗓子道,“……三哥,父亲方才告诉我,童养媳一事根本是子虚乌有,你也从未想过要嫁我为妻,当初愿意留在府中,不过是可怜我病重……” 他眼眶发红,用力咬着牙才没落下泪来,“他还说,你已在城西买了宅子,下月便要离开尚书府……” “……这是不是真的?” - 十二、 关竞不打女人,自然不能对于小姐做什么,但他实在气不过,便把于小姐的弟弟于锋狠狠揍了一顿。 被打成了猪头的于二少爷是哭着回的府,于侍郎见了虽心疼,但他素来与关尚书交好,又听身边侍从说了女儿私下里做的好事,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请大夫来给儿子看了伤便罢。可于侍郎忍得于夫人却忍不得,她不顾相公阻拦,硬是带着人直接找上了尚书府。 这也正是关竞此刻跪在堂下的原因。 他不怕挨打挨骂,不怕罚跪抄书,也不怕扎马步饿肚子关禁闭,但他怕父亲强行将他送到离付三生千里之遥的襄城去,更怕父亲所言不虚,自己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只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而已。 ……但怎么可能呢? 这么多年的悉心照顾,不管铺子里多忙都会按时回府亲自下厨做给他的点心,每年生辰时花足了心思的生辰礼,还有平日里不论何时只要唤他名字便会出现在唇边的温温软软的笑…… 如果不喜欢他的话,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多? - 十三、 然而关竞满心期盼着的这句“不是”,付三生迟迟没有说出口。 - 十四、 厅中一片死寂,关竞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当初付三生及冠时,自己支开下人独自送去的那顶青玉头冠来。 他也终于意识到,那顶被他视作定情信物的头冠,付三生从未戴过。 - 十五、 关竞在这一刻隐隐有了逃跑的念头,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在逃什么,又能逃到哪儿去。 可付三生显然并不想给关竞逃走的机会,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 “关竞,我……” “……我只当你是个孩子。” - 十六、 啪嗒一声。 水珠从眼眶中跌落,狠狠摔在了关竞脚边青色砖石的一角。 四分五裂。 - 十七、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关尚书的小儿子关竞在十四岁那年离京,远赴襄城书院进学。同年,一直客居在尚书府的百味阁老板付三生也离开了关家,独自一人搬进了城西永宁巷。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怪事。 百味阁的招牌点心之一,以红豆为主料的长寿酥,自关少爷离京之后,便再也没人买得到了。 有好事者前来询问百味阁掌柜,对方拨着算盘,漫不经心地应道,“许是因为没人要吃吧,便不做了。” “此言岂非荒谬?这长寿酥向来卖的好,如何会没人吃?” “这我就不清楚了,”掌柜笑道,“付老板说没有……那便是没有吧。” - TBC. 十八、 丙寅年八月初一,乃是尚书府关老夫人的六十大寿。 掌柜将关府下人送来的请柬拿给付三生时,他正聚精会神地看新分铺的账本,许是发现了哪里不对,眉头便不自觉皱起来。掌柜径自在他身侧的方凳上坐了,又将请柬往他手里的账册上一压,似笑非笑道,“三日之后关老夫人寿宴,你去不去?” 付三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而后放下账本,拈起那描着烫金寿字的请柬端详了片刻,“我与关老夫人非亲非故,若真是去了反而不妥。” “但关府既然遣人来送了请柬,便是看得起我付三生,且关大人于我有恩,寿礼自然还是要送的,”付三生略想了想,放下请柬道,“关老夫人喜爱珊瑚,明日|你带人去一趟珍宝轩,寻个合适的摆件,寿宴那日送去即可。” 掌柜点头应了声是,却并未起身离开,他敛了笑容,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既是关老夫人六十大寿,那关少爷定是要回京的,你就……不想见见他?” 付三生端起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似是不明白掌柜的意思,“……为何要见他?” “你问我为何要见他,不如先告诉我,为何不许百味阁卖长寿酥?” “而且还有一事我一直想不通,”不等付三生回答,掌柜又追问道,“说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酥皮红豆糕,如何能担得起长寿二字?难不成是这糕点有奇效,吃了便能让病弱之人变得康健,从此长命百岁不成?” - 十九、 关竞自小就对红豆这一食材尤为热衷。 付三生住进关府之后他便甚少生病了,食量也逐渐恢复了正常,而且因着他个子长得快,吃得便愈发多,常常等不到用膳的点儿就嚷嚷肚饿。付三生向来宠他,便在自己院子的小厨房里变着花样的给他开小灶,今日煮些红豆羹,明日做两碟红豆糕,后日又滚上一碗红豆汤圆,关小少爷吃得高兴,肚皮总是鼓鼓的。 他这般捧场,倒害的付三生时常忧心,怕他点心吃得太多,久而久之会长成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好在关竞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且他向来勤勉,每日里既要念书又要练武,还要带着一众跟班去百味阁帮忙,于是倒也如付三生所愿,长成了修长挺拔的少年。 如果付三生没记错,他第一次做长寿酥应当是关竞刚过完十一岁生辰的时候。 那日京城下了很大的雨,关竞又赶在管事派人接他之前就从学堂出来了,回府时自然是被淋成了落汤鸡。付三生唯恐他生病,便将他整个儿裹进厚棉被里,又煮了满满一大碗姜汤给他喝。 关竞乖乖缩在被子里喝姜汤,但没喝几口就停了下来,苦着脸道,“好辣啊……三哥我想吃红豆糕。” “一会儿给你做,”付三生说,“你先把姜汤喝完。” 见他紧盯着自己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关竞只得不情不愿的又喝了两口,然后哼哼唧唧道,“唔……三哥,我想吃不那么软的红豆糕。” “若不软,如何还能叫红豆糕?” 关竞被他问住了,便闷不吭声地思索了片刻,而后忽的灵光一闪道,“能否在红豆糕外面加个酥皮?外酥内软,不是也很好吗?” 付三生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可行,我试试看。” - 二十、 红豆糕软糯香甜,再加上缀了芝麻粒的薄脆酥皮,口感竟意外的好。关小少爷心里得意,一面吃得高兴一面问付三生,“付老板,这点心若是拿到百味阁去卖,想必能赚不少钱吧?” 付三生笑道,“这是自然。不过这点心的做法毕竟是你的主意,没有你的允许,百味阁绝不会私自做来卖的。” “……为何要这么说?”关竞吃点心的动作一顿,抿了抿唇道,“且不说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如何做出点心来我全然不知,都靠你自己琢磨。何况就算是我做的,你我本就是一体,我的便是你的,百味阁要不要做来卖全看你的心意,哪里用得着我允许?” “再退一万步讲,我怎么会不允许呢?”关竞放下碟子,拉过付三生的手紧紧攥住,“你生意做得好,我总是跟你一起高兴的。” 付三生一时愣住,任由关竞一根根捏过他的手指,半晌才回过神,低声道,“那……你来给这点心取个名字如何?” 关竞眼睛一亮,略想了想便说,“就叫长寿酥吧,你觉得呢三哥?” “这点心的用料无非就是些寻常的面粉芝麻红豆,为何要叫长寿酥?” “我随意想的,”关竞说,“图个吉利罢了。” 付三生沉默片刻,随即笑了笑道,“若这点心真能叫人长寿便好了,”他伸手抹掉关竞嘴边残留的点心渣,温声道,“你吃了这么多,想来必定能长命百岁。” “我没想活到一百岁,”关竞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我就想……你活到什么时候,我就活到什么时候,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付三生闻言当即笑出了声,可心里又莫名的有些酸涩,“咱俩又不是拜了把子,求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再说了,我比你足足年长十岁,若真要同日死,你不是吃了大亏?” “不吃亏,”关竞捧着他的手,在自己左半边脸上使劲儿蹭了蹭,而后傻乎乎笑道,“只要能娶你,能跟你过一辈子,怎么都不吃亏。” - 二十一、 “寿宴你不去就算了,”掌柜见付三生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叹了口气道,“但明年便是丁卯年,关竞定是要回京参加乡试的,到时他若自己来寻你,你又要躲到何处去?” “……他不会的,”付三生将自己纷乱的思绪拉扯回来,重新翻开了账本,“若没别的事,就早些回铺子里去吧。” 连逐客令都下了,那便是摆明了不愿再谈,掌柜无法,也只得行礼告辞。 但就在他走到院中栽着荷花的水缸旁边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推门的声响,还有付三生略显匆忙的一句“等等”。 掌柜颇感意外,转过身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付三生并未回答,只快步走到他近前,将怀里雕花精致的小木箱送进他手中,沉声道,“既然要去关府送寿礼,便有劳你替我将此物一并交给关府的侍从。那人若问起箱中是何物,谁人所赠,你只说……这并非贺礼,乃是关少爷遗落在外的一件旧物,如今物归原主,他一看便知。” 小木箱的边角已光滑圆润了许多,雕花却无一丝破损,想来是主人常常把玩,又十分珍惜,从未将其磕了碰了。掌柜隐约猜到了这木箱以及箱中之物的意义,顿时觉得仿佛托着千斤重,他深深吸了口气,试探道,“……确定要还?” 付三生偏过头,目光落在探出水缸边缘的一支荷叶上,许久才低低应了声,“……嗯。” - 二十二、 转眼就到了八月初一。 付三生在新分铺里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入了亥时才回到永宁巷。厨娘将一直温在灶上的晚膳端上桌,又同付三生道,“早些时候铺子里的程掌柜来过一趟,见你不在就托我告诉你,东西他已经顺利送到关府了,你放心便是。” 许是煮了太久的缘故,口中的莲子粥味道有些发苦。付三生将其胡乱咽下,而后抬起头,朝等在桌旁的厨娘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碗筷待会儿让平安收拾就行。” “哎,那我就先下去了,”厨娘答应着,正要往外走时忽又想起来,“对了老爷,我看今日天色不好,夜里恐怕要起风下雨,您就别再开着窗睡了,免得着凉。” “好,”付三生放下筷子,点头应道,“我记着了。” - 二十三、 子时未过,付三生便被窗框撞在墙上的“咣啷”一声响给惊醒了。 他没料到风会这样大,竟能将他关紧的窗扇都顶开。细密的雨丝被夜风吹得倾斜,从窗口落下,打湿了墙边梨木桌上的一叠奉城宣纸。 付三生披衣下床,将窗户重新关好,又把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收拾到角落的柜子里,只留下那几张湿了的宣纸,被铺开展平了晾着。 这一番折腾过后付三生彻底没了睡意,他望了望桌边立着的油纸伞,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院子里走走时,忽然听到了门外传来的“砰”一声闷响。 付三生心口猛的一跳,也顾不得拿伞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开了门。门外并没有人,只有湿漉漉的天与地,屋与墙,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的夜色,还有一只被雨水淋湿了的,看起来略有些陈旧的木箱。 - 二十四、 付三生在门口站了很久。 直到前襟湿透,凉意从领口一路蔓延至胸膛,他才终于俯下|身将箱子抱起,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 二十五、 意料之中的,箱子里放着那个付三生熟悉到能凭空描绘出每一条纹路的雕花精致的小木箱,里面装着一顶被柔软绸缎包裹起来的,通透润泽的青玉头冠。 而意料之外的,是箱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食盒。 食盒是圆的,红棕色,只有一层。付三生将它从箱子里取出来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掀去油纸,露出一块块因为制作者手法生疏而有些变形了的点心。 红豆作主料,内里香软,外皮酥脆,黑白芝麻零零散散地缀在上头,像无数悬在天边的,温柔寂静的星辰。 - 二十六、 点心尚有余温,正是付三生自搬出尚书府就再没做过的……长寿酥。 - TBC. 番外 关少爷的童养媳(三) 二十七、 八月十五中秋节,城隍庙附近的灯市又热闹起来了。 申时刚过,百味阁里的团圆饼就卖了个精光。后厨本要赶着再做两屉,谁知付三生突然传了话来,说是今日提前两个时辰打烊,让众人都早些回家吃团圆饭去。 两个伙计又惊又喜,忙跟前来传话的平安道了谢,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让他转告给付三生。平安一一应下,正要离开铺子时,里间的掌柜突然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平安啊,”掌柜慢悠悠道,“你家老爷今日去不去看花灯?” “这……”平安挠了挠头,“小人不知。” “待会儿你回去了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掌柜掸了掸袖子上莫须有的灰尘,眯着眼睛笑道,“像八月十五这样的好日子,若还要孤身一人枯坐在府中未免太过凄凉,倒不如去灯市上走走,或许还能遇上一段好姻缘。” 寻常男子二十八岁早该娶妻生子了,自家主子却还孑然一身。平安虽只是个小厮,却也暗暗替付三生着急,于是连忙拱了拱手道,“掌柜所言极是,待平安回府,定当好好劝劝老爷。” - 二十八、 城隍庙前头早几日便建起了灯楼,灯市以此为中心往南北方向绵延,南至望江亭,北至仙子湖。各家的夫人小姐每逢灯市总要放上两盏河灯以许愿祈福,地点便是在这仙子湖畔。 卖河灯的摊子支了许多,付三生寻了角落里人少的一家,也不挑拣,随意买了盏巴掌大的莲花灯。 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伯,见付三生放下铜板便走,忙阻拦道,“公子且慢行!这祈愿纸……” “祈愿纸就不必了,”付三生打断他,笑了笑道,“我无甚心愿,放这河灯……不过是应景。” “哎,此言差矣,”老伯仍旧将纸笔递给他,而后抬手捋了捋胡子,“谁说这心愿必定是你的?父母兄弟,亲朋好友,替他们许愿祈福又有何不可?纵使公子不信神佛,能以此略表心意也是好的。” 付三生并未作答,只点头笑笑,将老伯递来的纸笔接了过去。他思索良久,这才犹豫着提笔,在朱砂色的祈愿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老伯一面整理着摊子上的各式河灯一面瞧着付三生的动作,见他写完,先是暗暗感叹了一番这后生的一手好字,而后才反应过来,付三生笔下这显然是为旁人所求的愿望,竟是“金榜题名”。 - 二十九、 灯市上并非只有数不尽的花灯。孩子们喜欢的零嘴小玩意儿,姑娘们喜欢的胭脂绢花儿,还有不论男女老少皆可瞧一瞧看一看的套圈投壶耍杂耍,一应俱全。 付三生在灯楼附近的一个摊子上买了壶桃花酒,正要品尝时,忽然被身侧疾行而过的人狠狠撞到了肩膀。他手上一松,酒壶顿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香醇的桃花酿一滴不剩,全都孝敬了土地公。 虽只是两钱银子的一壶酒,但这般白白浪费了总叫人心中不悦。付三生皱了皱眉,也不知哪来的这股子冲动,竟直接追上去,一把拽住了撞他那男子的衣领。 对方被他扯的猛一踉跄,腰间的玉佩许是系得松,晃荡两下便扯开了,好巧不巧的,啪嗒一声落在了付三生脚边。 那玉佩是块罕见的赤玉,通身雕满了繁复的云纹,从玉料到雕工,无不昭示着其价值连城。 但这并非付三生心头巨震的缘由。 他俯下|身将玉佩捡起,深深吸了口气,继而一字一句道,“恕在下冒昧……不知阁下这玉佩……是从何而来?” 又为何……会与五年前他送给关竞的那块一模一样? - 三十、 男子颇有些孩童心性,手里捏着葱油饼,脸上还戴着面老虎模样的面具,想来都是在灯市上买的。 他稳住步子转过身来,见拉扯他的人是付三生,忙摘下面具咧嘴笑道,“哎呦,这不是付老板吗?也来逛灯市了?” 付三生认出他是时常来百味阁买点心给胞妹的程府少爷,却也顾不得像往常那般寒暄客套,径自追问道,“程公子,我看这玉佩……式样甚是少见,不知是哪家玉器行的珍品?” “哪家的也不是,是我自个儿寻了师傅雕的,”程公子接过玉佩重新挂好,解释道,“前些时日偶然见着朋友戴了这么一块,我又恰好得了赤玉的料子,就一时兴起仿着做了个一样的。” 付三生闻言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说起来,我那朋友可也是付老板的旧识呢,”程公子又道,“就是礼部尚书关大人的小儿子,关竞。” “你们也许久未曾见过了吧?” “今日是乡试最后一场,京中学子们但凡是参加了考试的,这会儿都聚在前头听风楼里办诗会呢,想必热闹得很。这灯市逛久了也是无趣,若付老板有意,不如随在下一同前往听风楼,也好与关竞叙叙旧。” 付三生微微一怔,随即婉言回绝道,“多谢程公子好意,但付某并非读书人,亦品评不出诗词歌赋之精妙,这诗会……便不去了罢。” “至于叙旧……”他抿了抿唇,开口时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喉咙里又干又哑,“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若有心要见……或早或晚,总会见到的。” - 三十一、 亥时已过半,灯市上汹涌的人潮开始散去,就连最热闹的仙子湖畔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徐老伯的花灯摊子虽偏了些,但架不住来逛灯市的人多,这一晚上倒也着实赚了些铜板,足够他明儿一早给小孙子买条肥鲤鱼炖了吃。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也没人再来买灯,徐老伯便捶了捶腿站起身来,准备收摊回家。谁知刚收拾好几盏没卖完的玉兔灯,摊子前头就站了一个人。 这人身量挺高,穿了件靛蓝色的绸缎长衫,手里提着两壶桃花酒,看年纪,大约还未及弱冠。 徐老伯将那几盏兔子灯放回去,笑着问他,“公子可是要买灯?” “嗯,我想买盏河灯,”关竞的目光在摊子上扫了两圈,而后提起了一盏巴掌大的莲花灯,“就这个吧,多少钱?” “公子给老朽五文钱便是。” 关竞付了钱,接过老伯递来的纸笔,怕写字不方便,又将酒壶放在了摊子一角。他提起笔,只稍稍思索了片刻,便将“金榜题名”四个字清清楚楚地写在了祈愿纸上。 “真是巧了,今日还有一位公子也买了莲花灯,写了金榜题名,”徐老伯见关竞抬头看他,便又添了两句,“那公子生的俊秀,写心愿时也是这样不避旁人,老朽便记住了。” “京中学子颇多,又有不少是刚从乡试场子里出来的,自然都想着求个好气运,”关竞将叠好的祈愿纸塞进莲花灯的底座,笑了笑道,“那位公子想来也是罢。” “非也非也,”徐老伯忙摆了摆手,“那公子原是不要祈愿纸的,说他无甚心愿,放河灯只是为了应景。后来老朽同他说,为父母亲朋许愿祈福也可,他这才改了主意,写了张金榜题名。” “听旁的客人说,那公子应当是城中一家十分厉害的点心铺子的老板,许是……姓付?哎,老朽也记不清了。” 见关竞神情恍惚一言不发,徐老伯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嘴,试探道,“公子?公子?可是这莲花灯有何不妥?” “……没有,这河灯好得很,”关竞猛的回过神来,唇角仍含着笑,眼眶却隐隐泛红。他轻声道,“老伯口中的这位付老板,应当……是我的旧识。” 徐老伯万分意外,正要感叹如此巧合,忽而又听关竞堪称急切的改口道: “不对,不只是旧识……” “……他是我心上人。” - TBC. 番外 关少爷的童养媳(四) 三十二、 九月,乡试放榜。 礼部尚书关鸿奕之子关竞高中解元,次日,随众举子同赴鹿鸣宴。 - 三十三、 软软嫩嫩的白糖糕,点上新鲜的桂花蜜,再配上一壶香醇米酒,十足回味悠长。 平安还要做事,便没有饮酒,只一口气塞下了好几块糕点,然后鼓着腮帮子问,“老爷,您可知今年这乡试桂榜上,得中头名的是谁?” 付三生取桂花蜜的动作一顿,随即笑了笑道,“京里消息向来传得快,我又怎会不知?” “那倒也是,”平安点点头,又道,“我听闻,关少爷从小习武,镇远将军还曾与当今陛下称赞过他,直言他是个当武将的好苗子。却没想到,他念起书来也这样厉害。” “他未去襄城时,在读书一道上其实并不出挑,”付三生盖上手里陶罐的盖子,食指无意识的在上头轻轻敲了两下,“想来是这几年着实下了功夫吧。” “老爷,我跟着您也三年多了,怎么从没见着您和关府来往过?”平安试探着问,“您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搬出了尚书府啊?” “我应当同你讲过,当年我住进关府照顾关少爷,是为了报恩,”付三生道,“后来关少爷身子康健了,我的恩便报完了,自然也不必再待下去。何况尚书府虽好,总归是旁人家,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又如何能年复一年的寄人篱下?” 平安闻言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 “别可是了,”付三生不许他再问,敲了敲他的脑袋道,“快些吃,吃完了去铺子里瞧瞧,若是今日还有外面庄子里的人来送桂花,就取些回来。” “还做桂花蜜吗?”平安问。 付三生摇头,端起酒杯道,“做桂花糕,若有余裕,就再酿点儿桂花酒。” - 三十四、 因着午后稍稍眯了一会儿,夜里便有些难以入眠。躺了半晌依旧毫无睡意,付三生干脆披上外衫下床点灯,坐到书桌前头继续看起白日里没看完的那本游记来。 刚翻了两页,窗外忽然响起了一串沉重又凌乱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付三生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便已经赶到了近前。 紧接着,窗户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哐啷”一声破开了。 - 三十五、 付三生心里明白,他是不可能躲关竞一辈子的。 事实上他设想过无数次与关竞重逢的情景,甚至连见面之后该如何寒暄,要问些什么答些什么,都早已反反复复的演练过。 然而无论他做了多少准备,此时此刻的这番状况也实在…… 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 - 三十六、 几近子时,连犬吠声都早已沉寂下来的静悄悄的永宁巷里,一名胆大妄为的不速之客先翻墙后破窗,竟直接闯进了百味阁老板付三生的卧房。 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礼部尚书之子,鹿鸣宴上深受众大人赏识的乡试解元,关竞。 - 三十七、 关竞不知是喝了多少酒,周身俱是浓烈的酒气,面上也红的厉害。他怀里抱着个偌大的土陶花盆,越过窗框翻进房间时竟也没摔了,只可惜盆中开得繁茂的红牡丹被挤压磕碰了两下,窸窸窣窣地落了不少花瓣下来。 付三生愣愣地看着他,脑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庆幸自己将原本摆在窗下的书桌挪了位置。如若不然,关竞翻窗而入时,怕是要一脚踩进这磨满了墨汁的砚台里。 关竞自然不会知道付三生在想什么,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桌边上,将那盆牡丹花往桌上重重一放,而后哑着嗓子道,“这花……送给你。” 他的声音比年少时低沉了许多,目光却热切诚挚一如从前。他盯着付三生的脸,眼眶发红,眼尾几乎沁出泪来。 他道,“……三哥,我回来了。” - 三十八、 付三生沉默着,一时间只感觉心里五味杂陈。 府中仆从唤他老爷,铺中伙计唤他东家,旁人则唤他付公子,付老板,唯独“三哥”这个称呼,他当真睽违已久。 太久了,久到此时听来,竟让他莫名的鼻子一酸。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将情绪平复下来,随即勾起唇角,认认真真道,“……关竞,恭喜你中了解元。” “嘿嘿嘿……”关竞咧着嘴傻笑,而后蹲下|身靠在付三生膝头,仰着脸问他,“三哥,中秋那日灯市上……你替我许愿了,是不是?” 付三生微微一怔,下意识道,“此事……你如何得知?” 关竞并未回答,眼眶里的深红方才散去些许,此刻却又猛烈地翻涌升腾起来。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因为就在付三生还半点没反应过来时,关竞突然扯着他的衣袖将他手臂抱进怀里,继而扑簌簌的掉起了眼泪。 付三生被他唬了一跳,慌乱间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便伸出另一只手去摸摸他的头顶,权作安慰。 谁知关竞丝毫不为所动,只抱紧了付三生的胳膊,愈发哭出了声。 他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嚎啕大哭,一如当年那个被迫离京远赴襄城,满腹委屈与不甘的孩子。 - 三十九、 “如果不是……卖河灯的老伯同我多说了两句,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你为我许了愿……” “我甚至以为……你根本不想我回京,也一点都不在乎我考得如何……” “我好怕你忘了我……三哥……” “在襄城的时候我总是……总是担心,若是你娶妻生子了……我该怎么办呢……” “因着我总想回来,外祖就……派人盯着我……他们几个功夫太好了,我根本打不过……尽是挨打……” “好不容易等到祖母过寿……我高兴的夜里都睡不……睡不着……就算是困极了睡下,梦里也……也全是你……” “但我没想到……你接了帖子竟也没来,还把我……把我送你的头冠还回来了……” “我……我心里又难过又生气,想干脆将它扔了,可又舍不得……” “那日夜里我就……就蹲在你屋顶上,见你把箱子取回去了,我才走……” “我连你的脸都没看清,但又不敢跳下来,怕你……怕你赶我……” “其实我知道外公说得对,我须得证明……证明自己是个即使没有家族荫庇也能撑起门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样你才能……不再把我当成个孩子……” “而且他答应……每个月让京里的人传一封信到襄城,把你的近况告知于我……” “可那写信之人也太过敷衍了事,每次都只写一句……他不曾娶亲……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三哥,我就是……就是靠着这几个字……在书院里撑下来的……” “每日……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吃不饱……你不知道书院的饭菜有多难吃……也没有点心,一块……半块都没有……”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嗝……” - 四十、 关竞在付三生脚边缩成一大团,就这么一面哭,一面胡乱嚷嚷着他这几年的遭遇。他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时不时还要打个酒嗝,看起来脏兮兮的,又格外可怜。 不知为何,付三生忽然又忆起了他十四岁那年刚到尚书府时,那个怕他离开于是抱着他大腿放声大哭的,年仅四岁的关小少爷。 而如今,曾经的关小少爷长大了,成了文武双全足以光耀门楣的翩翩公子,便只有借着醉酒,才能像当年那般,将满腹委屈毫无顾忌地哭诉出来。 关竞讲得磕磕绊绊含糊不清,甚至颠三倒四,付三生却仍旧听得认真。听见关竞孩子气的抱怨时,他分明想笑,可眼底却抑制不住的,涌起一阵又一阵强烈的酸意来。 心头亦软成一片,仿佛只要轻轻一撞,就能化作一团温热的水。 等到关竞终于啰啰嗦嗦的讲完了,付三生便扯着自己柔软的内衫袖子给他擦了擦脸,轻声问道,“关竞,我今日做了许多桂花糕,你吃不吃?” 关竞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抽噎两下,又埋头在付三生袖口使劲蹭了蹭,这才闷声答道: “……吃。” - TBC. 番外 关少爷的童养媳(五) 四十一、 付三生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醉醺醺的关竞,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厨房。 笼屉里的桂花糕虽已凉透了,但仍旧软糯香甜,关竞三两口吃下一块,不禁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 付三生见他吃得着急,心下奇怪,“你今日……难不成没用晚膳?” “于锋那厮在望春楼摆了宴,说是庆贺我得了榜首,还把小时候一同混在练武场的那几个都叫去了,”关竞将嘴里的糕点囫囵咽下,皱了皱眉道,“我被他们合起伙来灌了一晚上酒,哪儿还顾得上吃饭。” “原来如此,”付三生道,“那你等等,我去给你煮碗面。”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关竞一把拽住,“不用,我不吃面,三哥你别走。” 付三生看了看自己被他攥的紧紧的手腕,无奈笑道,“我能走到哪儿去啊,灶台离你不过五六步远。” “……我不管,”关竞咬着桂花糕,目光却始终牢牢地黏在付三生身上,“反正你不许走。” 付三生无法,只得坐回桌边道,“罢了,这会儿少吃些倒也不是坏事,省得积了食,夜里睡不好。” 关竞耳尖地听到了“睡”字,顿时惊喜道,“三哥,你……你愿意我留下来过夜吗?” 付三生愣了愣,随即偏过头,避开了关竞满含期待的视线,“我府中客房空置已久,平日亦不曾打理,想来早已住不得人……且若你夜不归宿,关大人和关夫人不知缘由,定是要担心的。” “为何要收拾客房?我同你一起睡便好,”关竞道,“方才我见你屋里有张竹榻,虽略窄了些,倒也能将就睡下。” “至于我爹娘,他们早就知道我今晚要宿在外头。我不是女子,亦非垂髫小儿,无甚可担心的。” 付三生顿了顿,干脆挑明道,“关竞,你难道听不出……我的意思是让你回府吗?” “自然听得出,”关竞把最后半块点心塞进嘴里,细细嚼碎了咽下,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但我想着,反正我喝醉了,就算装作听不出你的言外之意,应当也不会露馅儿吧。” 付三生没答话,他便又道,“你若是执意要赶我走,我就只能再哭一场了,哭到你心软为止。” 分明是强词夺理的一番话,偏被他说得理直气壮,愣是叫人无从反驳。付三生颇为无奈,笑了笑道,“好歹也是个解元,怎么连面子都不要?” “换了旁人我当然要面子,可你又不是旁人……”关竞抿了抿唇,按在桌上的手指愈发用力,“三哥,你……你到底让不让我留下?”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付三生,喉结上下滚动着,显然是在紧张。付三生心里清楚,他虽说了那样看似强硬的一番话,但若是自己坚持要他回去,他会走的。 ……可真要赶他走吗? 付三生沉默良久,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那竹榻又窄又短,你如今身量这样高,躺上去想必难受得很,明早醒来恐怕也要浑身酸疼……” “无妨!”关竞霍然起身,急道,“在外公府上受罚时我立在墙边亦可入睡……如今有张竹榻已经足够了,真的!” 付三生听得好笑,仔细想来却又觉得心酸。他轻轻叹了口气,端起空了的笼屉道,“既如此,那便留下来罢。” - 四十二、 竹榻确实是短了些,关竞又不愿双脚悬空,便尽力蜷缩起身子,将自己整个儿裹进了付三生从厢房给他搬来的这床新棉被里。 酒意未褪,睡意上涌。关竞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却仍硬撑着不肯去会周公,为了能清醒几分,甚至还力道颇重地在大腿上掐了一把。 付三生的架子床离他并不远,可房间里黑漆漆的,即使关竞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瞧见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他犹豫了片刻,而后低声唤道,“三哥?你睡着了吗?” “还不曾,”付三生应道,“怎么了?” “你同我说说话可好?我……我睡不着。” 付三生翻了个身,往关竞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疑惑道,“都这么晚了,你还喝了酒,竟不困么?” 关竞顿时有些心虚,不敢多言,只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嗯”。好在付三生也并不深究,转而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确实有一事不明。” “先前你放在屋中梨木桌上,说要送我的那盆牡丹……是怎么回事?” 似是没料到付三生会问起此事,关竞微微一怔,略思索了片刻才道,“……于锋他们都说,若想讨得心悦之人的欢心,就必须投其所好。我深以为然,可……说来惭愧,就算我挖空了脑袋,也还是想不出你究竟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 “但空着手来见你总归不妥,所以我才同望春楼的管事买了这盆牡丹。” “我想着,若万幸你能喜欢,便将这花摆在院中时时瞧上一眼。若你不喜欢,摘了它的花瓣做成牡丹糕……也是好的。” 付三生闻言不禁轻声笑起来,“你倒是想的周全。” 关竞颇有些不好意思,随他一同笑了两声,继而试探道,“……三哥,我这次回京之后便不会再去襄城了。国子监每十日旬休一次,若我常来寻你,你会……觉得为难吗?” 他生怕付三生说出个“会”字来,心中惴惴不安,眼睛亦不自觉地盯紧了那张架子床。付三生越是一言不发,他便越是忐忑,再加上棉被捂得严实,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所幸,在他忍不住要一把将被子扯开时,静默良久的付三生终于开了口。 “……你若将吃点心的银两给足了,我便不为难。” - 四十三、 明知付三生是在说笑,可关竞还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喉咙里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 事实上他很想告诉付三生,别说只是区区银两,只要三哥想要,只要关竞我有,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而他此刻不敢言明,无非是怕自己太过心急。若甫一重逢便步步紧逼,付三生不堪重负,多半又会同当年一样,将自己推得远远的。 关竞不是傻子,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他深吸一口气,稍稍挪动了下被竹榻边缘硌疼的小腿,随即笑了笑道,“这是自然,三哥亲手做的点心,给十倍百倍也是应当的。” - 四十四、 次日一早,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关竞便被付三生叫醒了。 他蜷缩着手脚在竹榻上窝了一整晚,夜里又因为翻身摔下去两回,是以刚一起身,从肩颈到腰背乃至四肢的骨头就都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 “三哥,你怎么起得这样早,”关竞拧着脖子揉了揉肩膀,打着呵欠道,“天还没亮呢。” 付三生将他随手扔在角柜上的外衫递过去,温声道,“虽说你我皆是男子,纵使秉烛夜谈也不算什么,可你毕竟是读书人,夜半登门……总归不合规矩。” “再有半柱香的功夫外面院子里的人就都要起来了,你赶在那之前离开,免得让他们瞧见,徒生议论。” 见关竞抬起胳膊穿衣时无意识地皱了皱眉,付三生心头一动,复又叮嘱道,“回府之后泡个热水澡,添些活络筋骨的药材,午后亦可小睡一会儿解解乏。晚上……早些歇息。” 关竞听出他言语之下的关切,忙点了点头,笑着应道,“我记下了,多谢三哥。” “去吧,”付三生指了指门口,“我便不送你了。” 此言一出,关竞立时敛了笑。即便明知往后能与付三生相处的时日还多得很,此刻却还是抑制不住的,生出千般万般的不舍来。 他并不十分情愿地应了声“好”,而后转过身,似是唯恐自己会反悔一般,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奔出了门。 - 四十五、 虽然天还没亮,但既然起来了,断没有再躺回去的道理。付三生无事可做,便从书柜里抽出一本放了许久的棋谱,靠在窗边细细看了起来。 书翻到第二页,外头忽然响起了一串急切的敲门声。 付三生不做他想,只以为平安今日起得早,随手将棋谱放下便前去开门。谁知门一打开,外面那人竟不管不顾地直接扑上来,将怔愣的付三生狠狠抱进了怀里。 “……关竞?”付三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他的去而复返,不由诧异道,“你为何又回来了?是……” “你先听我说,”关竞打断了他,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愈收愈紧,“我本不想现在就同你说这些话的,但是……从离开这间屋子到巷口这一路上我都在想,越想越不甘心……” “三哥,我想告诉你,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全部的心愿。” “没有人可以让我放弃这个心愿,包括你。” “你曾经说过,你只当我是个孩子。可……可我已经长大了,三哥,我不是什么孩子,我是个无论如何都想向你证明我足够坚定足够可靠的男人,我想让你认真地看看我,我想成为你的心上人,我想……我想……” “我想娶你……” 许是因为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付三生久久回不神来,所以才始终一言未发。关竞却顾不得这许多,他强迫自己将怀里的付三生松开,而后盯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堪称凶狠地一字一句道: “我早已发过誓,若能金榜题名,我定会在金銮殿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同陛下求一道赐婚圣旨……” “付三生,你等着嫁我吧。” - TBC. 番外 关少爷的童养媳(六) 四十六、 京中接连两日阴雨绵绵,午后又起了风,是以添上一层单衣也仍旧觉得冷了。 掌柜拢了拢外衫,这才将手里提着的两个酒坛放在石桌上,径自坐了下来,“听平安说你近来总睡不好,白日里也时常出神,险些弄错了账目……我便来看看你。” “平安向来是能把五分说成十分的,你倒也信他,”付三生抬手在黑褐色的酒坛上敲了敲,“什么酒?” “梅子酒,”掌柜回道,“自家酿的,外头买不着呢。” “之前同你要了那么多次你都不肯给,”付三生玩笑道,“这次怎么舍得了?” “既不是来谈公事的,总不好空手上门,”掌柜捧起一坛酒去了泥封,又取了桌上的两只茶杯,满满当当斟上,“尝尝?” 梅子酒的香醇之气氤氲而起,只闻着便叫人微醺。付三生一言未发,接过酒来浅浅啜了一口。 “合顺街的张媒婆昨日又来找我了,让我再劝劝你,”掌柜捏着杯子笑道,“就因为你之前救了她的小儿子,她如今真是铁了心要给你说一门亲了。” “再有下次你直接回了便是,”付三生无奈道,“我早已同她说过我并无娶亲之意,只是不知为何她总不肯信……” “依我看,你倒不如干脆应了张媒婆,”掌柜仰头干了杯中酒,咂咂嘴道,“为了还你这救命之恩,她定会为你寻一位品貌俱佳的好姑娘,你又何乐而不为?” “再说,旁人到了你这般年纪,哪个不是早就有了娇妻美眷儿女双全?偏你无论如何不肯成亲,”他继续道,“前几日去广源楼赴宴,席间有人谈起此事,竟明里暗里的说你有隐疾呢。” “……这倒是个好法子,”付三生放下酒杯,笑了笑道,“若是张媒婆有所耳闻,想来便不会再与我白费功夫了。” 掌柜喉中一哽,随即叹了口气,沉声道,“你这又是何必……”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了从身后院门方向传来的一连串的脚步声。 付三生亦听的真切,抬起头来与掌柜一同望向敞开的院门,只见关竞脚下生风似的一路飞跑进来,手里捧着两条金灿灿的小鱼,后头追着一个又急又气的平安。 “快快快三哥快弄点水来这金鲫鱼要死了!” “老爷您快躲开我马上就把这贼人轰出去!” - 四十七、 屋中有个空食盒,付三生快步将其取了出来,又从院中养荷的缸里舀了水倒进去,两条奄奄一息的金鲫鱼这才有了暂时的住处。 付三生的目光在几近透明的鱼尾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向关竞道,“你来便来,为何还要徒手带两条鱼?” “也不算徒手,原本还有个琉璃缸的,”关竞讪讪道,“但我来得太匆忙,结果不小心在巷口撞了人……便把缸摔碎了。” “所以你才这么着急的跑进来?还被平安当成了歹人?”付三生哭笑不得,想了想又将平安叫过来叮嘱道,“平安,这位是礼部尚书府上的关少爷,以后无论何时见着他上门,都只迎进来便是。” “是,老爷,平安明白,”想起自己追着人家喊捉贼的情形平安亦懊悔的厉害,忙朝关竞深深拜了一拜道,“关少爷,方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心急才对您不敬,还望……” “是我莽莽撞撞闯进来的,哪里怪的着你呢,”关竞打断了他,笑道,“你没做错事,职责所在罢了,应该的。” 平安大大松了口气,躬身同关竞道了谢,随后便借着煮茶的由头退了出去。 余下三人重新在石桌边落了座,掌柜给关竞倒了杯酒,颇为感慨道,“仔细算来,我与关少爷应当有五年不曾见过了吧?” “正是,五年有余了,”关竞接过酒来,主动与他碰了杯,“这杯算我敬掌柜的,不论是对三哥多年以来的帮扶,还是自我离京之后每月送信到襄城……关竞感激不尽。” 掌柜瞧了一眼略有些惊讶的付三生,随即勾起唇角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 四十八、 还没等付三生询问送信一事的前因后果,关竞便站起身,说要回府了。 付三生愣了愣,下意识道,“今日不是旬休吗?怎么……” “是旬休不错,但我姨母带着众表弟妹前来省亲了,府中如今事多得的很,自然不好叫我出门,”关竞无奈道,“趁着祖母叫他们去说话的功夫我才溜出来给你送鱼的,若是被我娘发现了,恐怕又要训斥我一番。” 知道关竞今日要来,付三生一早便进了厨房,按着对方的喜好做了好几样点心。现下关竞急着走,自然无法坐下来细细品尝,付三生只得匆匆将点心悉数装进食盒里,叫他带回府去。 关竞虽从不下厨,却也知道做这些糕点大约要耗费多少功夫。想到付三生为他忙了一上午关竞忍不住咧嘴笑起来,抱紧了食盒道,“……多谢三哥。” 他五官生的硬朗,身量又高,总让人忘了他如今还不足弱冠。只有高兴的时候才露出些未尽的少年气来,眼中隐隐发亮,像是含着细碎星辰。 付三生不动声色地移开落在关竞身上的目光,低声道,“走吧,我送你。” - 四十九、 从内院到付宅大门口并没有多远,关竞心中百般不舍,正琢磨着还能在这几步路里同付三生说些什么,忽而听见对方笑道,“上次你送了盆牡丹,这次又送了两条鱼……满京城里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送东西的人了。” “我想着……有礼物可收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我又想不出你还缺哪些物件,”关竞不好意思道,“那两条金鲫鱼是我见过颜色最正最好瞧的,想来也算得上稀罕,而且它们吃得不多也不吵闹,你……你便养着玩儿罢。” “取个年年有余的意头倒也不错,”付三生道,“待会我就让平安去一趟万宝阁,买只新的琉璃缸回来。只是……这金鲫鱼吃些什么?又如何喂养最为得当?” “我府中就有卖鱼人配好的饵料,可惜忘了带来,”关竞道,“回府之后我马上叫人送来给你,一日喂上一两次便可。” 付三生点了点头,温声应了句,“好。” 几句话的功夫二人便到了门口。付三生摆摆手让门房退下,正要亲自将门打开,却被关竞一把扯住了袖口。 他今日所穿的外衫是件窄袖,关竞扯着他的袖口,便几乎与握着他的手腕无异。 “三哥,若我说……要与那两条金鲫鱼取个名字,可有不妥?” 付三生不明白关竞为何会有此疑问问,却还是认真答道,“自然不会。你既如此问我,想必是已经有了主意,直说便是。” 关竞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略大些的那条,不如就叫红豆?” “略小些的呢?”付三生笑起来,“叫芝麻?” 关竞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叫芝麻,叫南国。”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付三生的心脏仿佛猝然停滞了片刻,但紧接着,又无比急促地,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怔愣许久,半晌才哑声道,“……好名字。” - 五十、 付三生回到院中时,掌柜还没走,开了封的酒坛被他摆在自己面前,已然空了大半。 “分明是送出去的酒,你倒喝得痛快,”付三生伸手将酒坛拎到一边,皱了皱眉道,“时候不早了,若没旁的事便回去吧。” “不过是喝了你两杯酒,如何就要赶人了,”掌柜眯着眼睛看他,慢条斯理道,“付老板,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替关少爷送信么?” “……不必了,”付三生道,“你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帮他传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也不足为奇。” “无关紧要?”掌柜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你若当真这样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语毕,他果断站起身来,也不同付三生道别,大步流星地往院门口去了。可没走几步他又忽的转过头来,状似不经意道,“说来奇怪,此时并非年节,关府上下亦无人过寿,关少爷的姨母怎就突然想起入京省亲了呢?” 付三生呼吸一滞,隐约猜到了掌柜的言外之意,对方却不愿点到即止,挑了挑眉继续道,“关少爷年近弱冠,其表妹定然也正值妙龄,若能亲上加亲……想来也是一桩喜事。” 掌柜话音落下,院中便骤然沉寂下来。付三生一言不发,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杯子,几根修长的手指用力到僵硬,失了血色,泛起异样的白。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关竞的姨夫乃是淮南之地的一方大员,他早晚要入仕,臂膀人脉自然越多越好。” “如此看来……的确是一门好亲事。” - TBC. 番外 关少爷的童养媳(七) 五十一、 关竞第二次旬休时,带了满满一筐黄澄澄的柿子来。 “这柿子是庄子上的人昨晚刚送来的,我尝过了,很甜,”他说,“吃不完的还可以做点心,或者晒成柿饼。” “我本来还想让平安去买的,现下倒省了这笔银子,”付三生笑了笑,见关竞怀里还抱著书,便问他,“今日还要读书?不休息么?” “先生留了两篇策论,我却一篇都未曾写完,哪里敢休息,”关竞叹了口气道,“本就没什么头绪,我那小表弟偏又一大早的就开始吵闹,着实让人头疼。” 付三生正在翻看筐里的柿子,闻言动作一顿,犹豫着开口道,“……你姨母他们,如今还在府上?” “是啊,”关竞答道,“上次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同你细说。我姨母这次过来是为了寻太医给我表妹看病的,听说最开始只是着凉,可后来整日咳嗽不止,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人都瘦的皮包骨了。我姨夫给陛下写了折子,获准之后就派人护送着他们进了京。所幸几位太医都说并不是肺痨,这阵子又是喝药又是扎针的,倒总算好了些,也不枉他们大老远的颠簸这一遭。” “原来如此,”付三生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又颇为唏嘘,“万幸不是肺痨,慢慢来总能治好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 关竞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姨母因为表妹的病时常以泪洗面,我见了便想,当年我动不动就高热不止,数次险些夭折,我娘他们,恐怕更加悲痛欲绝吧。” “都过去了,”付三生手里捧着柿子,虽没有看他,声音却愈发和软,“如今你身体康健,又学有所成,关夫人定然是很欣慰的。” “三哥,虽然道谢无甚用处,可还是……多谢你,”关竞低声道,“如果不是你出现了,我也不会好起来。” “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付三生偏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关竞皱了皱眉,正想反驳时,付三生忽然提着那筐柿子站了起来。 “还有不足半年你就要参加会试了,这段时间辛苦些也是应当的,”他道,“房中的笔墨纸砚你尽管挑合手的用,我去做点吃的来,顺便告诉他们别随意到院子里来扰你。” - 五十二、 熟透的柿子去皮捣碎,加上糯米粉和少许糖搅拌成湿软的面团,再用模具或是干脆徒手将面团分成一个个扁扁的小圆饼,丢进油锅小火炸透,最简单的柿子糕便做好了。 付三生端着一碟热乎乎的柿子糕回到院中时,关竞正皱着眉将宣纸上的几行字胡乱划掉,显然是思路还未捋清。付三生将盘子放到他带来的几册书旁边,温声道,“柿子糕要热着才好吃,不若待会儿再写?” 关竞应了声好,果断放下纸笔,拉着人一同坐下吃点心。付三生才从厨房出来,又不曾换过衣裳,身上便难免沾染了些带着油烟气的香甜味儿。关竞悄悄耸着鼻子嗅了嗅,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付三生也才十几岁,白日里忙着铺子的事,晚上回了府还要去小厨房给他做加餐。关竞向来是不肯在房里乖乖待着的,可又帮不上什么忙,便只能搬个小板凳在厨房等着,边等边眼巴巴地盯着付三生,还有蒸笼中的点心或是砂锅里的甜汤。付三生见他铁了心要守着也无法,干脆寻了张小木桌来,两人省了回房的功夫,就在弥漫着香甜气的厨房里围着小桌吃夜宵,倒也自在。 只可惜,关竞渐渐长大了,关父关母自然不会允许他继续这样不守规矩。再到后来,他离京去往襄城,那样的场景便更不可能再出现了。 一晃眼,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关竞咽下口中的糕饼,抬眼望向书桌对面垂首磨墨的付三生,忍不住低声道,“三哥,说来你或许会觉得奇怪,但不知为何……明明你就在我面前,我却突然……” “……很想你。” 付三生闻言不禁一怔,墨锭从指尖滑落,砸在深青色的砚台上,发出一声轻响。点点墨汁飞溅而起,落在他由于挽起袖口而露出的那截白皙手腕上,眨眼便晕开了黑色的花纹。 这个小小的变故像是将付三生心中的慌乱破开了一个口子,他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取出了书桌抽屉里的巾帕,在沾了墨汁的手腕上胡乱擦拭了一番。 墨迹堪堪去了一半,腕上的皮肤便被磨的通红。 关竞见状不由得抿了抿唇,随即一把夺过付三生手中的巾帕,在外间的黄铜盆子里打湿了,这才拉过对方的手,放轻了力道将残余的墨迹细细抹去。 他兀自擦的认真,却忽而听见付三生道,“关竞,你以后……” “……别再来了罢。” - 五十三、 关竞握着帕子,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抬起头看向付三生,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既然你旬休时仍旧要读书,又何必非要到我这儿来呢,”付三生道,“若嫌府中吵闹,那便去找你的同窗,或是寻一处书斋……” 他用力将自己被关竞握住的右手抽了出来,偏过头,目光落在桌角那碟犹有余温的柿子糕上,“若是想吃点心,尽可以遣人去铺子里采买,大可不必你亲自过来。” “我何时说过来寻你是为了念书?为了点心?”关竞霍然起身,攥着帕子的手指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起,“今日这策论我即便是不写又如何?这盘子点心你即便是不做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只是想同你……” “我只是想同你待在一处罢了。” “三哥,你答应过我可以常来寻你的,”关竞眼中隐隐泛红,哑着嗓子道,“如今却要反悔了吗?” 眼底骤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意,心脏也仿佛被长满尖刺的荆棘捆住,付三生狠狠咬了咬牙,用尽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 他缓缓道,“……是啊,我反悔了。” “不要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关竞,不值得。” “回府去吧,我还有账册要看……便不送你了。” - 五十四、 厨娘端着醒酒汤进来时,付三生已经睡着了。 平安给他掖了掖被角,压低了声音同厨娘道,“醒酒汤拿回灶上温着吧,等老爷醒了再喝。” “老爷今日是怎么了?”厨娘悄声问,“怎会喝了这么多酒?” “我也不知,”平安摇了摇头,“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喝了一坛了,拦也拦不住,又什么也不肯说。” 厨娘略一思索,试探着问,“会不会……是和关少爷有关?” “关少爷?他今日来过府上?” “是啊,”厨娘应道,“巳时那会儿老爷还去厨房安置了关少爷带来的柿子,做了些糕饼,可没过多久,关少爷便匆匆走了。说来也巧,我去院子里提水时刚好碰见,瞧着他……脸色很是难看。” 平安沉吟片刻,而后轻叹了口气道,“咱们在这儿猜来猜去的也无用,等老爷醒来我再问罢。” - 五十五、 付三生记得,他是要去赵家送糕点的。 却不知为何,恍恍惚惚的随着人群来到了关府门口。 他听到了接连不断的鞭炮声,听到了唢呐吹奏的喜乐,也听到了身边众人闹哄哄的议论。 “你听说了吗?这关府少爷今天要娶的可是个男子!” “世家子弟里好男风的不在少数,可这么大张旗鼓地娶男妻,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男子与男子结合本就违背伦常天理不容,亏他还是个读书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关老爷和关夫人何其可怜!造孽呦……” “这关少爷也是糊涂,放着那么多世家好女不娶,偏要娶这么个无权无势的男人。” “听闻当今圣上也一直十分厌恶断袖分桃之事,这关少爷的仕途……恐怕是难走喽。” …… 付三生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攥紧了手指,用力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周遭的一切全部消失。 …… 再睁开眼时,他坐在一张陌生的拔步床上,红色的锦缎挡住了他的视线,眼前一片漆黑。 但紧接着,一根喜秤挑开了遮在他面前的布帛。 关竞握着喜秤站在他跟前,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像是在笑,“三哥,我们成亲了,你高兴吗?” 付三生心底陡然一惊,他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往门口的方向退了两步,而后费力地张了张嘴道,“……关竞,我不能……与你成亲。” “为什么?”关竞愤怒地摔了喜秤,大步走上前来拽住了他的胳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和我在一起?” “因为我……我只当你是弟弟,是朋友,”付三生甩开了关竞的手,忍不住又后退了两步,“我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 “那你为什么不许他们再卖长寿酥?”关竞扬声质问,“为什么要留着我送你的头冠?为什么要替我放河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娶妻?” “我替那两条金鲫鱼取名叫红豆和南国,你还说好名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三哥,你扪心自问,是否当真对我毫无男女之情?” 付三生想要反驳,可喉咙里像是被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堵住了,越是试图开口,便越是疼得厉害。 他只得继续慌慌张张的向后退去,直到撞开了房门,在台阶处一脚踏空…… …… 付三生猛的醒了过来。 - 五十六、 在外间守着的平安听到动静,忙端着水跑了进来,又将屋子里的几支蜡烛一一点上了。 “老爷,先喝点水吧,”平安道,“我这就叫刘婶端醒酒汤来。” “……不必了,”付三生缓缓道,“去歇着吧。” 平安却没有依言离开,他将付三生喝尽了茶水的茶杯放回桌上,这才轻声道,“老爷,您别怪平安多事,可我……从没见过您这样喝酒。” “若是……若果真是因为和关少爷起了争执,何不登门解释一番?或者等关少爷下次来时……” 付三生打断了平安的话,尽管喝了茶水,声音却依旧沙哑,“他不会再来了。” “我与他并无争执,也无需解释。” “如今这样,不过是我……求仁得仁。” - TBC. 番外 关少爷的童养媳(八) 五十七、 关竞当真没有再来过。 京城说小也小,可说大也大,只要不去刻意探听,便仿佛……再没了那人的音讯。 - 五十八、 小年这天付三生本想提前一两个时辰关店,也叫伙计们早些回家团圆。谁知清查库房里的食材时发现了几袋子以次充好的红豆和米面,一盘问才知道是老伙计偷了懒,新伙计又不知如何验货,竟是粮店怎么送来的便怎么入了库。 付三生免不得冷了脸,按着规矩处罚了那几个伙计,又亲自往粮行跑了一趟,等把这些事折腾完,也早过了平日里打烊的时辰。 回到府中时天已经黑透了,平安正脚下生风地往门口这边跑,黑暗里看不清人,几乎与付三生迎头撞了个满怀。 付三生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随即皱了皱眉道,“何事如此惊慌?” “是金鲫鱼……”平安喘了口气,苦着脸道,“有条金鲫鱼死了……” - 五十九、 平安口中死了的那条金鲫鱼,是个头略小些的南国。付三生提着灯笼急匆匆奔进房间时,正看到它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无论眼睛还是尾巴,皆一动不动。 “缸中的水是今早新换的,饵料也如常添过,”平安道,“午间我来看时它还游得好好的,这会儿却不知怎么了……” 付三生一言不发地放下灯笼,抬手在琉璃缸上离南国最近的地方摸了摸。这几日本就格外冷,因着他不在屋中又没点炭盆,是以比起往日来,琉璃的触感更加冰凉了几分。 “……南国,”他望着缸中的金鲫鱼,低声道,“别闹了。” 平安愣了愣,只觉付三生不像是在看一条鱼,倒更像是在看一个太过顽皮而闯了祸的孩童。他愈发惴惴不安起来,正犹豫着该不该出言安慰时,原本毫无动静的金鲫鱼忽然晃了晃尾巴尖,随即缓缓翻过身子,不紧不慢地游到了琉璃缸底下,和略大些的红豆蹭在了一起。 “这……这……”平安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诧异道,“这金鲫鱼莫不是成精了?方才明明还同死了一般,眨眼的功夫竟……” 付三生始终没有答话,平安心下奇怪,这才移开落在琉璃缸中的视线,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付三生。房间里蜡烛点的不多,光线颇有些昏暗,平安看不清付三生的表情,却瞧见了他眼角隐隐发亮,似有水光。 平安心中一动,不知为何竟觉出些许酸涩之意来,他轻声唤了句,“……老爷?” 付三生倏然回神,扯了扯嘴角道,“或许罢。若当真修成了精怪,脱离这俗世束缚,自此逍遥于天地间……也是一桩好事。” - 六十、 过了年关,一晃便到了正月十五。 城隍庙前头又一次搭起了灯楼,仙子湖畔也照旧摆起了卖河灯的摊子,围满了前来许愿的夫人小姐们。 京中方落过一场小雪,这两日正冷得厉害。付三生紧了紧衣领,并不曾与往来行人一般细细逛过灯市,只径自寻了角落里少有人问津的花灯摊子,买了盏巴掌大的莲花灯。 摊主老伯收了钱,将朱红的祈愿纸递到他手里,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试探道,“敢问公子……可是百味阁的付老板?” 付三生笔下一顿,抬起头道,“正是,老人家识得我?” 老伯笑起来,许是为了没认错人而感到高兴,“去年中秋时公子也是在我这摊子上买的莲花灯,老朽记着……你在祈愿纸上写了金榜题名,是也不是?” 付三生点了点头,微笑道,“老人家好记性。” “那日|你走之后,有个年轻后生也来买了莲花灯,许了金榜题名的愿,”老伯又道,“我随口与他提起你来,他竟同我说,你是他心上人。” 捏着河灯的手指骤然收紧,被灯座上凸起的棱角硌得生疼。付三生怔愣良久,半晌才勉力笑了笑道,“……许是认错了人罢。” “老朽也这么想,”老伯捋着胡子道,“身为读书人,岂能和那些世家纨绔一般,与男子纠缠不清?且他身上沾了酒气,手中又提着酒壶,想来多半是喝醉了胡言……公子?公子!你这祈愿纸不要了么?” “这付老板当真是奇怪,怎么话也不说便走了……” - 六十一、 付三生弓着腰,盯着黑漆漆的湖面,和湖面上挨挨挤挤的无数河灯,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狠狠咬了咬牙,止住了眼底翻涌的热意,却止不住胸中仿佛要喷薄而出的愤懑。 他怨这世道不公,男子与男子相恋在世人眼中是邪门歪道,是天理不容,应当为读书人所不耻,为天下人所唾弃。他又怨自己思虑过甚,懦弱胆怯,明知道关竞宁肯背负这苦痛也要与他一起,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付三生突然觉得好笑,于关竞而言,自己与那老伯,与万千世人,又有何区别? 他垂眼望了望手中的莲花灯,只觉这盏灯也好,他心底那些许不为人知的念想也罢,此时看来,实在毫无意义。 ……不过是笑话一场。 - 六十二、 二月初九,会试如期举行。 三月,会试放榜,礼部尚书关鸿奕之子关竞位列第五,称贡士。 同年三月十五,明德帝主持殿试,次日放榜,关竞位列一甲第三,称探花郎。 - 六十三、 “关少爷刚及冠便中了探花,定是前途无量之人,且他年轻英俊,又家世显赫,游街时不知被砸了多少鲜花香囊。” “随后在琼林宴上,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九公主偶然见着了关少爷,竟直接追到了殿中,央着陛下给她和关少爷赐婚。” “陛下也不恼,还当真问起关少爷:若是朕将九公主许配给你,探花郎意下如何?” “关少爷直道惶恐,又说自己早有心仪之人,努力读书考取功名未尝不是为了娶那人为妻,断是不会违背心意的。而公主国色天香,金枝玉叶,若非全心全意对待公主之人,如何当得驸马之位?” “九公主是明事理之人,又心地善良,闻言不仅没有再执着于驸马一事,还对关少爷的痴心深表感动,立时改了口,求圣上给关少爷与其心悦之人赐婚。” “旁人都以为关少爷会顺水推舟,谁知他仍旧婉言谢绝了。” “关少爷说,感情一事不能强求,他不愿以权势相逼,只愿有朝一日,能与那人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此事也不知是怎么传了出来,如今坊间都在议论,不知这年纪轻轻的探花郎,心仪已久之人会是哪家的姑娘。” “虽也有人说,关少爷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如此看重儿女私情。可哪家没有女眷呢?若自家女儿或是姊妹能觅得关少爷这等良人,岂不幸甚至哉?” …… “今日我去福满楼送点心,因着没到饭点儿,那小二哥闲来无事,硬是拉着我胡侃了半晌,”平安替付三生摆了碗筷,口中犹不停歇,“要我说,关少爷这番话恐怕只是为了回绝公主,并不可尽信。他年仅弱冠,若真有个痴恋多年之人,那岂不是十多岁时便起了心思?更何况,关少爷乃英年才俊,关府论门第论家私也是京中数得着的,如何会一直求而不得?” 付三生舀起一块冬瓜放入碗中,却迟迟没有入口。平安以为今日的冬瓜排骨汤不合他口味,正想将汤盅挪走时,忽而听见付三生道,“坊间猜测多有谬误,但关竞……并不曾说谎。” “竟真有关少爷求而不得之人?”平安诧异道,“既如此,那为何九公主求陛下帮他赐婚时,关少爷要拒绝呢?” 付三生放下筷子,面上神色晦暗不明,他缓缓道,“或许真如他所言,他仍盼着……两情相悦,不愿以权势相逼。” “又或许……” “是他终于改了主意罢。” - TBC. 架空番外完结 六十四、 四月初九,太平粮行的郑老板喜得贵子,设宴于云来酒楼。 与粮行常有生意往来的俱坐在一处,推杯换盏间,忽有人谈及关府,言辞颇为唏嘘,“你们可听说了关尚书寻人给关少爷冲喜一事?要说这关少爷,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琼林宴上当今圣上还曾有意将其招为驸马,那是何等的风光?怎料他命途多舛,这翰林院没待几天,竟就一病不起了。” “冲喜?冲喜几时真正管用了?太医都看不好的病,娶个新嫁娘来就能除了不成?”另一人道,“再说,关少爷如今这副样子,哪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跳这个火坑?” “唉,若不是当真无法,关大人又何至于出此下策。” “不过数日前,京中女子还都将关少爷视为良配,谁知现在……如此说来,关少爷那心仪之人莫不是知道他命不久矣,所以才始终不肯……” “休得胡言!你怎知关少爷命不久矣?小心祸从口出。” “诸位,我忽然忆起,关少爷幼时似乎本就体弱多病,磕磕绊绊长到四五岁上才忽然好了起来。那时……好像正是付老板客居尚书府的……” “诶?付老板去哪儿了?方才不是还在?” …… 众人议论的兴起,竟没人发现,付三生早已离席。 他座下散落着几块青瓷碎片,想是走得太过匆忙,无意间打翻了酒杯。椅背上搭着件被遗落的褐色衣裳,正是付三生来时披着的大氅。 如此种种,足见慌乱。 - 六十五、 当年付三生离开关府时,关尚书曾亲手交给他一枚玉牌。以此为信物,付三生便可随时出入尚书府。 时隔六年,这枚玉牌终于派上了用场。 - 六十六、 管家带着付三生进了平日里待客用的花厅,随后便匆匆退了出去。厅中灯火通明,关尚书站在雕花屏风前头,面上并无太多哀戚之色,但大约是许久不曾好好休息过的缘故,看起来甚是疲惫。 付三生却也顾不得出言劝慰,他径直走上前来,跪地叩首,行了个完完整整的大礼。 关尚书蹙眉,伸手要扶他起来,付三生却不肯,仍垂首道,“关大人,三生斗胆……求您让关少爷与我成亲。” “关夫人曾经同我说过,当年有位云游道人告诉她,若想让关竞日后康健,须得让他娶一八字特殊的男子为妻。关夫人本是不信的,可自从我来到府中,关竞当真好了……” “我知道,我身为男子,又家世低微,本是绝无可能嫁予关少爷为妻的。可若那道人确实所言非虚呢?关大人,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至少让我试上一试……” “若万幸将关少爷从鬼门关拉回来,我付三生发誓,绝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和离也好休书也罢,断然不会耽误关少爷重新娶妻生子……” 关尚书长长叹了口气,沉声道,“三生,并非是我不愿答应你,其实早在数日之前,我便亲口同关竞提过,要让你与他成亲。” “但关竞他……并不同意。” 付三生猛然抬起头来,“……为何?” “不知,”关尚书摇头,“他宁肯摔了药碗,也不肯与我说明缘由。” 心中陡然一沉,付三生沉默良久,半晌才张了张嘴,哑声道,“……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 六十七、 房间里燃了安神香,略略遮掩了些浓重的药味。关竞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面容苍白,唇上亦毫无血色。 他瘦了不少,两颊也凹陷下去,没了半点年轻人的鲜活气。 付三生试探着抬手贴在关竞额头,滚烫的热度瞬间从掌心烧到胸口,烧得他呼吸滞涩,眼眶通红。 许是睡得极不安稳,尽管付三生的动作很轻,关竞还是被惊醒了。他怔怔地望着伏在床边的人,许久才反应过来,低声唤了句,“……三哥?” “是我,关竞,我……”付三生深吸一口气,止住胸口剧烈的起伏,“我嫁给你,好不好?” 关竞眼中陡然浮起一丝光亮,却又在付三生来不及看清时便迅速消失殆尽。他偏过头避开付三生的视线,哑着嗓子道,“三哥,我知你是好心,但……大可不必如此。” “为什么?”付三生急道,“你不是……一直都想与我成亲么?” “你同我说过,你对我……并无男女之情,”关竞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琼林宴上我不曾让陛下赐婚,今日也不会……拿我的性命要挟你。” “回去罢,不必担心我。” 心口骤然涌起一阵酸疼,付三生闭了闭眼,此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我是……我是骗你的,”他攥紧了关竞身上锦被的一角,一字一句道,“关竞,我对你……从来都不是毫无男女之情,一直以来我都在骗你……” 关竞眼底微微泛起了红,他道,“我自问始终待你一片赤诚……付三生,你为何要骗我?” 话音落下,房间里蓦然安静了下来。 许久,就在关竞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付三生终于开口道,“……因为我害怕。” “你越是坚定不移,越是不顾一切,我便越害怕……” “我怕你遭世人耻笑,怕你终生膝下无人,也怕你因我失了人脉和机会,甚至断了仕途……” “关竞,你是大俞近百年来最年轻的探花郎,是天之骄子,本应前途无量一世顺遂……如何能为了我,走上条世所不容的不归路?” “我付三生……何德何能……” 他攥紧的手指僵硬苍白,气息凌乱,眼中亦涌起了水光。关竞心中愈发酸涩,强忍了起身的冲动问他,“那如今呢?如今……你就不怕了么?” 付三生沉默了片刻,待到情绪稍平时才郑重答道,“不怕了。” “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我便什么都不怕。” 关竞闭上眼睛,心中绷紧的那根弦终于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 他用力握住付三生的手,唇角上扬,轻声道,“……那好,我们成亲。” - 六十八、 因着关竞的病情耽误不得,婚事自然是越快越好。最近的黄道吉日就在三天后,关府众人日夜不休,忙得人仰马翻,才总算是勉强全了三书六礼。 付三生是男子,并不需要同女子一般盖盖头,但他作为出嫁之人,仍旧不能与关竞一同敬酒,是以拜了堂之后便由关竞的贴身小厮送进了新房。 房中贴着喜字,点着喜烛,从窗帘到床帐再到被褥,俱是鲜艳的正红色。桌上并没有寓意着早生贵子的花生栗子红枣,只摆着一壶合卺酒,两只白玉酒杯,并几碟荤素点心。 付三生几乎一整日粒米未进,却也不曾觉得饿,只隐约有些疲倦,还有些……难以抑制的紧张。 许是因为关竞生着病,走路时仍需下人搀扶的缘故,敬酒之事只是做了个样子。付三生听见推门的动静时,也不过刚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小厮扶着关竞到门口之后便退下了。关竞进到房中,回手关了门,扣上门栓,这才转身望向喜床上的付三生,缓缓露出个满足的笑来。 付三生顾不得思索他笑中的含义,匆匆起身过来扶他,又问,“今日感觉如何?可还在发热?” 关竞并不答话,拉着付三生走到桌前,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 “合卺酒还没喝,”他将其中一杯推给付三生,低声道,“有什么话……我们喝完再说。” 付三生自无不可,认认真真的与他喝了合卺酒,又小心翼翼将人扶到了床边。关竞在床头的角柜里寻了剪刀出来,付三生便依他所言,剪了二人各自一缕头发,用红绳紧紧系在一起。 关竞瞧着他的动作,不知怎的,忽然笑出了声来。 “三哥,”他笑道,“其实我没病。” - 六十九、 付三生手中还攥着那束头发,闻言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面色确实红润了些许,也没有发热……”他笑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应当是真的要好了。” 关竞哭笑不得,拉过他的手来,在他白皙的指尖上轻轻吻了吻,而后沉声道,“我是说,我从来都没有生病,会发热是因为吃了从于锋那儿讨来的药,会消瘦是因为接连数日都没有好好用膳。病入膏肓也好,寻人冲喜也罢,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不过你不许生气,虽然我骗了你,但你先前也骗了我,咱们扯平了。” 付三生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关竞开始孩童游戏一般在他手指上捏来捏去,付三生才像是终于回过神似的,动了动嘴唇道,“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会与我成亲吗?”关竞道,“也许终有一天你会答应,但我还要等多久呢?一年?两年?十年?” “三哥,我并不是……不会失望的。” “我知道,世家子弟中从未有人娶过男子为妻,世人也大多视断袖为耻,但那又如何?即使我是个断袖,我也依然是新科探花郎,论文论武,我关竞自认不输他们任何人,与我妻子是男是女姓甚名谁有何干系?大俞律法尚不曾禁止男子与男子成婚,他们又凭什么说三道四?我又凭什么要在乎旁人说三道四?” “退一步讲,只要能与我心爱之人终成眷属,被他们背地里议论几句又何妨?他们见三哥与我好了,免不了要嫉妒,发泄一番也无不可。” “至于子嗣……三哥,当年我爹娘都以为我会早早夭折,万幸你来了,我才不再日日卧病在床,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于我爹娘来说,只要我能身体康健,平安喜乐,那便足够了。” “何况,我虽没有亲兄弟,堂兄堂弟却不知凡几。若真想要子嗣,寻个合适的孩子过继来便是。” “我外祖是一方大儒,在学子之中颇有声望,我父亲官居尚书之位,与朝中诸多官员交好,我姐姐又嫁给了手握兵权的镇北将军……我若是再娶一个权势之家的高门贵女,那才是真的断了仕途。” “当今圣上不喜分桃断袖之事是真,可我断袖一事,他乐见其成。” “三哥,我不怕遭人耻笑,也未必没有子嗣,更不会因你葬送仕途。” “哪里还需要害怕呢?” “我们两情相悦,想要拜堂成亲,名正言顺地厮守终生,仅此而已。” “所以……这次别再甩开我的手了,好不好?” - 七十、 与关竞成亲的这一日,付三生毕生难忘。 他第一次穿大红衣裳,第一次光明正大戴上关竞送他的头冠,第一次无论怎样咬紧牙关,都抑制不住地泣不成声。 他有千千万万句话想要同关竞说,他想要告诉关竞过往数年里他千千万万次的挣扎和不舍,但他愈是想要开口,喉咙里便愈是堵的严实,让他即使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能说出这短短一字。 他说,“……好。” - 七十一、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礼部尚书关鸿奕之子,明德二十二年的探花郎,如今的大理寺卿关竞,娶了个男子为妻。 断案时不苟言笑乃至凶神恶煞的小关大人,却会在下了朝之后,去夫人新开的百味阁分号里帮忙。 虽说……总是会被嫌弃。 “三哥,这间铺子里怎么有好些点心我不曾吃过?” “分明都是你尝过以后我才拿到铺子里卖的,少在这里胡说。” “是吗?那大约是我记错了,嘿嘿。” “睿儿最近总念叨着要跟你学拳脚,我看他年纪倒也不算小了,明日|你休沐,不如就带他去练武场瞧瞧。” “好啊,于锋家那个小崽子也要开始学了,他俩正好做个伴。” “睿儿要年长些,也生的高大,平日里你多嘱咐他几句,省得他欺负了旁人家的小少爷。” “就像我当年揍于锋他们一样吗?哈哈哈哈……” …… 草长莺飞,春意盎然,黄昏时愈发温柔的天光,拉长了有情人彼此相融的影子。 如此看来,确是人间好时节。 - END. 七夕番外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 七夕前一天傍晚,关竞在珠宝专柜买了新的戒指,亮晶晶的铂金钻戒,花掉了他足足四个月的工资。 关竞请了假,付三生把店扔给了慧慧,两人去住民宿,吃烤鱼,看盛开的满天星花田。 黄昏的时候,他们坐着小船,在一汪不知名的湖水上悠闲地游荡。 天气晴好,温度也很舒服。夕阳橘色的光芒温温柔柔地洒在树梢,洒在水面,洒在船头,也洒在关竞和付三生的身上。 关竞清了清嗓子,从口袋里掏出个深红的小礼盒,捧到付三生面前,“三哥,今天是七夕,我想……” 他话没说完,船身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关竞毫无防备,手里的盒子瞬间就被甩了出去,“噗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关竞目瞪口呆,随即扑在船沿上撕心裂肺地大喊,“卧槽!我的戒指!!!” 付三生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 “三哥你还笑!”关竞瞪着眼睛,像只炸毛的大狗,“我在柜台挑了俩钟头呢!就为了给你……”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付三生忽的倾身向前,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浅尝辄止的吻。 关竞意犹未尽,正要回吻过去,付三生便退开了身子。 “关崽崽,七夕快乐,”他低声说,“我爱你。” 心跳骤然停滞,随即热烈地,疯狂地跳动起来。 关竞满心的惊喜和感动,他张了张嘴想回应些什么,付三生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然后拉着他的手摸向了自己衬衫的领口。 付三生的脖子上戴着条项链,就是当初关宁送给他和关竞的那条。项链的坠子原本只有关竞亲手做的那枚银戒指,此刻却多出了另一个同样圆溜溜的指环。 关竞动了动手指,把付三生的项链从领口里挑了出来。不知何时挂上去的钻戒暴露在温暖的阳光下,和另一枚手工银戒指紧挨着,一同闪闪发亮。 “来坐船之前我从你包里拿出来的,”付三生说,“就是怕出什么意外。” “我们关崽崽攒了好久的钱呢,要是真丢了得多难过啊,”他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语气略带调侃,“我可舍不得。” “嘿嘿嘿……”关竞闻言不禁傻笑,笑完了又说,“姜还是老的辣,防患于未然这方面三哥你真是拿捏得死死的……” 付三生眯了眯眼,缓缓道,“……你说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关竞猛然意识到自己又把那个他向来敏感的字眼吐噜出来了。 “我是说……七夕快乐,三哥。”关竞咧着嘴笑,而后拉过付三生的手,在他手背上吧唧亲了一口。 “还有……我也爱你。” “比你爱我更爱你,比世界上所有人更爱你,每一天都比过去一天更爱你,每一秒都比过去一秒更爱你。” “土味情话小王子又复出了是吗?”付三生笑着问。 “是啊,”关竞也笑着回答,“说得还行吗?够不够格要求一个三哥的亲亲作为奖励呢?” 付三生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他没有应声,只在恋人吻上来时主动地迎了过去,手臂用力地搂住了对方的肩膀。 可怜船头默不作声专注摇桨的大爷,头一回碰见俩男的腻腻歪歪,又好奇又不敢回头,憋得够呛。 算啦,年轻人嘛,彼此相爱高高兴兴的就得了,是男是女有啥重要的。 就是忒让人牙酸……回家亲去不行么……啧啧啧……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