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禅院与特殊的竞马技巧   作者: 机械松鼠   简介:   [接档文:科学咒具的正确用法,有兴趣可以康康]   为了对抗新生的六眼,传言能够看到未来的阿镜“被自愿”加入了禅院家,欠下债务立下束缚,还清之前都无法离开。   一眼望得到尽头的庭院,四叠半大小的和室以及一方棋盘,成为了新生活的全部。   几年后,家主:我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再这样下去这个家迟早要完。   “既然你的选择永远正确,行动也好,人生也好,以后就都由你来选吧。”   那个人说道,表情像是放弃了思考。   但很快,工具人就不再甘于只当一个工具人。   >>>   虽然挚友说要带他去见识一下“小时候认识的邻家大姐姐”,但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种面对危险的直觉,在站在门口的时候达到顶峰。   “——你们能不能别随便拜访别人的家?”   开门的人抱着手臂,表情像是很想把来串门的某不具名白毛和他的高专同学一起扔出去。   内容标签:综漫 少女漫 少年漫 咒回   搜索关键字:主角:镝木镜┃配角:爹咪┃其它:啾啾海鲜   一句话简介:这个家我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立意:认真工作,认真生活 作品简评 为了对抗新生的六眼,传言能够看到未来的阿镜“被自愿”加入了禅院家。一眼望得到尽头的庭院,四叠半大小的和室以及一方棋盘,成为了她新生活的全部。她的境遇并非最糟,在一个冷雨夜里,阿镜收留了投奔庭院的黑猫,也向站在身旁的另一个人伸出了手。命运就此开始划出新的轨迹,而他们的人生都才刚刚开始……爱是诅咒,也是新生。本文是一本情节流畅的正剧向小说,讲述了镝木镜摆脱桎梏、突破命运的故事,同样是甚尔被拯救、被信赖、被依靠的旅途。共同成长的行文主题温暖治愈。 第1章 1   “那么,仓田六段,按照约定,每次的教习费用会在授课结束之后打到您的银行卡上。”   “同时,在这间房子里发生的一切,都必须要严格保密。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务必请将一切秘密封闭在这里——否则的话,可能会产生一系列的不良后果。”   “棋谱会严格记录,还请您认真对待每一次授课。”   “……如果以上条目都没有问题的话,那么,您可以开始教导围棋了,仓田先生。”   …   带他走进禅院家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不对劲,很不对劲。仓田厚眨巴着眼睛打量四周,他一开始只是想接个教围棋的外快,毕竟对方的钱给得实在是太多了——但现在看来,踏进这个阴森院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四面八方窥探的目光,还有隐藏在房檐下的窃窃私语。   就好像一脚从平成年代踏进了平安,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令人不安的程度呈指数级别倍增。   他先是被带着吃了这里的本膳料理,材料新鲜口味绝佳;又签了一系列的保密协议和条款,复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当然知道京都这边和东京不同,不乏历史悠久的大家族,但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排场。   工资同样令人咋舌,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更加无法拒绝的是权势,在日本围棋协会找上门来委托他去指点一个小孩子下棋的时候,仓田厚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在做梦。多方势力反复暗示他“最好不要拒绝”,直到稀里糊涂地来到了禅院家门前,他都觉得这个展开很离奇。   ——因为需要指点的人只是个小学年龄的小姑娘,他看过照片,按照棋童的正常进度,应该才刚刚入门。   ……刚入门的小孩会请职业六段的人来教课?大家族可真是有派头。仓田厚如是想着,跟着引路的人走过长长的回廊,净水钵嘟地一声发出清越的竹音,他看着周围景色忍不住咋舌,要是独自一人的话,说不定真会在禅院复杂的建筑物当中迷失方向。   棋室里,等待授课的那个孩子早早正坐在了棋盘之前。   很让人在意的异色瞳,医学上讲应该叫虹膜异色症……但这不是重点。   “嗨……是阿镜(かがみ)妹妹是吗?我是这一次来讲课的老师。我叫……”   “仓田老师。”   对方打断他的话,行了坐礼:“还请不吝赐教。”   这孩子被裹在松鹤纹的浴衣里,在仓田打算问对方“围棋学到什么程度”之前就再度猜中了他的问话:“两个月之前刚刚开始入门,规则都已经了解,也和家里人下过一些棋。”   房间里还正坐着一位家仆模样的人,从甫一开始就默不作声,将存在感压缩得和家具无异。仓田厚对这种氛围很不适应,干咳了两声,“那……我先了解一下你的实力?我让你九个子,别有心理压力,输赢都不重要。”   阿镜,或者说禅院镜,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是这样,主要是为了训练,胜负本身不那么重要。”   ……少年老成的小姑娘。   仓田厚看着对方先摆了九个子,他再跟着下,觉得这份工作其实也还算惬意。他对大家族孩子最坏的预判是对方哭着喊着满地打滚也不肯学,现在学生听话工资又高,他已经非常满足。   结果下了几手以后,开始觉得不对劲。   小姑娘的思考时间很长,每个子都在两分钟以上,当然年纪小想得长也很正常,这局棋又不限时——诡谲的点在于对方的实力飘忽不定,而且不太沾棋谱,又像是新手,又好像久经沙场。   “哎?不粘吗?下这个位置?”   他忍不住问:“阿镜妹妹是怎么想的?”   “观测了一下,觉得这里合适。”   小姑娘没抬头,眼睛盯着棋盘:“不过围棋好复杂啊,每个子衍生出来的未来都多得数不清。”   “哈哈哈,那是当然的。”   仓田厚为这孩子气的发言忍不住笑,虽然对方绷着脸要用更“成年人”的方式发言,但说出来就令人忍俊不禁:“都说就连计算机都没办法模拟围棋的算法呢![1]”   镜对于老师的说法不置可否,她跟着下了好几子,逐渐开始皱眉吸气捂额头,不过仓田厚只觉得这是小孩子年纪小坐不住,告诉她如果不能保持正坐的话,随便什么坐姿都可以,初学者不吝这些。   结果这孩子脸颊越来越红,最后甚至开始有些呼吸不畅,等到鼻血啪嗒一声滴在榻榻米上的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房间一侧的家仆像是从家具状态突然“活”过来了一样,抄起一张什么符篆拍在她的脑门上,转头跟仓田厚致歉:“抱歉,今天的授课就到这里。”   “当然!还是孩子的健康要紧,赶快送医院吧。”   仓田厚匆忙站起来:“才进行了一个半小时……”   “是,学费还会照常打到您的卡上。”   “……我不是说这个,总之还是先去医院吧。”   他还想张口,结果还没来得及就被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人推挤着往大门的方向走,临出门前猛回头,发现不远处的树枝躺着一个人,在和他对上目光之后就“嘁”了一声,移开视线。   ……一整个下午,也没有救护车来到这附近。   *   持续的高烧。   退烧药,水桶,毛巾,还有用来物理降温的冰块。   发烧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以至于禅院家也总结出了一整套的应对流程。   对“未来视”的过度使用会对大脑带来负荷,就像是六眼对身体的负担一样。   五条家诞生了新的六眼,于是没几年,禅院家就使了些手段,从青森的镝木那边“要”来了一个拥有类似才能的孩子。   被八丁标和注连绳环绕着的,据说能看到未来的孩子。   ——居然还有那种术式吗?黑发少年跳下树梢,两三米的高度没有对身体造成丝毫影响。   绕过这个房间能抄近路翻墙,甚尔大踏步踩过广缘,比普通人类强太多的听力让他没错过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你可以进来。”   对方说。   “哈?”   他停下,没想过高烧中的保护动物会有心思来跟他聊天。   “如果你直接从墙上跳出去,外面有伏击的咒灵。”   “你怎么知……啧。”   “总之,先进来会安全一些。”   哗啦一声,门被拉开又关上了。   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态度恹恹精神不佳,之后的很多年甚尔都觉得他是被这个场面给骗了,其实这人鬼主意多得离谱。   “……你不是最好避免用那种能力吗?我听他们说过,说是未来视,又有人说是宿命通。”   “这个不太好控制,我也不是故意看的——有时候不想看也会被迫看见。”   “……啧。”   “冒犯你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又问:“——如果我从墙上跳出去,会被揍得很惨吗?”   阿镜努力皱眉,像是要去“看”更多内容,结果被半途截住:“……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自己被揍成什么样子。”   四禅八定,五眼六通,这种词汇在普通人口中绝对是要查辞典的,但作为咒术师家系的御三家,不过是常识性知识。   “你叫什么名字?”   躺着的人问。   “你不会自己看吗?”   房间里的男声奚落了一句:“他们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   “……也可以看,但是现在没办法……”   声音显得很无力:“会头痛。”   禅院甚尔瞪着她。   生而知之,窥探命运,这家伙来禅院家的时候说什么的都有,但现在看来也很好杀,他都用不着什么武器,只需要……   对方拱动了一下,藏起脖子,在被窝里缩成蝉蛹:“我不建议你那么做,那样我会很痛,而你会被揍得很惨。”   甚尔:“……”   不管是天眼通还是宿命通,总之这可真是讨厌的能力。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被子里探出半个头,以一个正在发烧的病人来说,实在有些活跃过头了。   “……甚尔。”   甚尔回答。 第2章 2   “啊,是甚一前辈的弟弟。”   对方躺着感叹。   从名字上就能显而易见地看出次序,这种简单推理随便谁都做得到。   “已经开始叫前辈了吗?”   窗外传来一片嘈杂的吵闹声,大概是咒灵没蹲到人,所以垃圾堆里的垃圾们找过来了:“看来你还挺适应……你以前的家不在这里吧?”   印象里这小姑娘有别的姓,只是因为“为了对付五条家新诞生的六眼”这种可笑的理由被想方设法地花了大价钱强买过来。   “镝木(かぶらぎ),这是本来的苗字。”   阿镜看了他一眼,大概是不指望对方帮忙,从被窝里挣扎着自己伸手去够水喝:“反正禅院家给了很多钱,而且就像今天的围棋老师一样,选择不来的话会有很多麻烦事的。”   “嗤,也对,你看得到未来。”   那就肯定会选择趋利避害,现在这幅顺从的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甚尔一撇嘴,开始觉得无趣。   对方咕嘟咕嘟地喝完一大杯,抹抹嘴:“免费的建议,你今天回去以后把扇前辈房间的窗户打开,然后晚饭吃乌冬面,这样的话今天跟在你后面的家伙就会遭报应。”   “哈?”   甚尔眼睛一转,迅速理解了这大概是对方的术式,“为什么你会突然帮我这个?”   “因为他们正好也得罪过我。”   阿镜说:“而且还是在刚来禅院家的第一个礼拜。”   那时候她没走两步,就被教训女性应该站在男性后两个身位的位置,出言不逊的人甚至还在挤眉弄眼,说什么“既然能看到未来就该提前明白这边的规矩”之类的蠢话。   术式这种东西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常开,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谁知道禅院家毛病这么多,走个路都要被说教。她恶狠狠地记住了对方的面孔和名字,决心有朝一日要复仇,等了几周终于让她逮住了好机会——比起自己,甚尔机动性强,活动范围广,而且还不容易被抓住,简直是实现目标的不二人选。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你想报复那个小子,所以让我帮你的忙。”   甚尔抱着手臂,完全理解了这一切:“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因为术式的缘故……我这边一举一动都会被过度解读,你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对方的理由很正当。   正当得让人心烦,甚尔想,又是一个身怀术式的天选之子。   但他也确实想找个办法教训那群人,于是甚尔皱了皱眉,“你怎么证明你的方法有效?”   对方眨巴着眼睛,抽出手臂,竖起三根手指:“我可以立一个咒缚。”   “……就为了这种事?”   “报仇是大事。”   “你的‘大事’就选择让我帮你做?”   “我可是等了两星期才等到你来这附近呢,虽然也有别的说服人的手段,但那个太麻烦了,你快答应吧。”   甚尔看着对方慢吞吞地结手印立咒缚,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好吧。”   他说:“我也很期待你的术式能做到什么程度。”   *   ……未来视的效果斐然。   当天晚上,禅院直彦满脸是包地回来,被马蜂蛰得惨不忍睹。对方骂骂咧咧地穿过前庭,甚尔坐在屋顶上旁观,难得在心里有些惊异,不知道这算是偶然为之,还是这孩子真能坐在房间里就干涉到他人的命运。   没有人猜到对方被马蜂蛰到和未来视有什么关系,甚尔好奇地询问,得到了一连串的巧合回答:“是直彦前辈通过窗户看到甚一前辈房间里的咒具,就想要拿走试试看;家里乌冬面没有剩下的,他想吃就只能出门外食,两个出门动机加在一起,直彦前辈就会想要出去找个饭店吃饭正好顺便试试刀。”   结果尺寸不合适的武器用得不顺手,祓除咒灵浪费了时间,对方一路追到小巷里,不过是个三级咒灵机动性却格外强劲,濒死之前撞碎了一个马蜂窝……   剩下的结果显而易见,那家伙脸肿得三天都消不下去。   “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以后报复你?”   甚尔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还捧着棋谱乐不可支,心情显得格外好。   “武器是他自己拿走的,咒灵也是他自己决定要杀,所有的判断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我既没怂恿又没逼迫,他要不是现在这个烂脾气就不会被马蜂蛰。”   禅院镜耸耸肩:“活该而已。”   “……嗤。”   *   凡觉醒术式的孩子,就都要开始进行严苛的针对性训练。   和咒灵作战往往是生死搏杀,这种训练开始得越早,就越能帮助一个人在战斗当中增加生存的机会。   ——再次强调,以上过程,仅仅针对身怀术式的孩子。   退烧之后的第二天,就起来练基本功。国文汉字,《万叶集》和《古今和歌集》,更靠近专业内容一些的还有《咒灵简抄》,总之都是些对小孩子而言佶屈聱牙的内容。剩下的时间是专项培训,每个人的情况各有不同,就她而言,目前是背棋谱,以及破一些适用于新人的残局。   她还能凭着未来视的天赋勉强抄作业,真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怎样捱下来的。   而代替体育课的内容是紧张刺激的自由搏击。   当然,她还在这附近的私立小学里挂着学籍,只是请假病休的时间多得像是校园里的怪谈……碍于术式的缘故,她本人和同学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而且一言不合流鼻血发烧听起来真的很吓人。   ——其实不上学也行,没人觉得这算什么大事,但保有小学和国中学籍是她来禅院家的时候明确提出的交换条件之一,因此,虽觉得“多此一举”,但禅院家也只当是件好办的小事轻描淡写地接受。   至于校方……某些大家族的小孩空挂学籍不来上学似乎是个历史悠久的“传统”,而且不止他们,御三家当中剩下的两家也一样。   毕竟咒术师这碗饭收入高风险大,只要有命活着就不怕失业,确实游离于正常的价值体系之外。   未来几天里,坪庭周围一片平静。四叠半的和室里装饰朴素到了近乎简陋的程度,为了避免复杂环境对眼睛产生不必要的负荷,房间的一切装潢都要遵循“不变”或者“规律”——比如时钟,庭院里的净水钵,还有广缘外一成不变枯山水的景色。   “要下雨了。”   阿镜突然看着窗外:“还要待在户外吗?”   树影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有人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这里所有人的所有动向你都能预测出来?”   甚尔奇道。   “……也没有那么夸张,但我周围的情况还是可以预判的。”   对方似乎有点无语:“想看更多人的话,理论上可以实现,但那么用能力会烧坏大脑。”   甚尔看了她一眼,想起禅院家过去好几次的高烧和抢救,不动声色地坐在窗户前面。窗外乌云攒动,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动摇,小姑娘还趴在桌子前和棋谱奋斗,背得念念有词。   “你不是用术式就能下棋吗?为什么还要背这个?”   “我只是能观测到未来发生的概率……但是围棋每动作一下,都会对对手的选择造成巨大扰动,一方棋盘上衍生出的可能性千千万万,纯靠咒力支撑的话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榨干。”   对方耸肩:“稍微学一点棋谱,也能对这种运用有帮助。”   “反正我是不理解你们那套啦。”   甚尔抄着手肘,窗外树影摇曳,京都夏天的雨来得极快,簌簌落下浑浊的雨点。咒力,术式,五眼六通,这些对他而言都算是毫无意义的知识。   不为禅院者,何以为咒术师;不为咒术师者,何以为人。幽深的庭院里不知日月,明明一墙之隔的外面就是现代化的京都,却好像生劈硬造的结界,把内部和外界区分开来。   甚尔没有询问对方为什么会把他留在这里,他猜测,大概率是因为这种一眼望得到尽头的院子显得很无聊。对方年龄还尚小,没到可以去参与试炼或者祓除咒灵的岁数,但或许是因为这份“生而知之”的能力,也没什么人真的把她当个小孩看待。   “你会下围棋吗?”   对方已经兴致勃勃地摆开了棋盘:“反正外面下雨,你也出不去,可以靠这个打发时间。”   其实淋雨也不会生病。   但也不至于要靠这种东西打发时间。   况且说不定这家伙会用咒力作弊。   甚尔显得很嫌弃:“不会,我对这种东西没兴趣。”   ——她果然就是嫌无聊而已。 第3章 3   镝木家的神稚子,在极端重男轻女又实力至上主义的禅院家,也不过就是个能力特殊一些的孩子。   同龄人会像是幼兽一样通过实力来确定自己在群体当中的地位,地位低下者任人欺凌,地位高者肆意妄为,在不弄出人命——指致人死亡或严重残疾——的情况下,基本上不会有人出来阻拦。   家族当中同样有内部的争斗——以直毗人为代表的一系,以及扇前辈,还有甚一,算是三个比较典型的势力方。   阿镜暂时不隶属于以上三方的任意一方,即便她的收养关系算是暂时寄放在直毗人当主的名下。   ——但也只是寄放,整个禅院家没人和她有口头上的父女联系。   生而知之的才能即便在镝木本家也让人敬畏,被赋予了宗教和咒术上的特殊意义,原本就父母缘浅;禅院家囿于势力的平衡,也没有过早地要求她提前倒向某一边。   ……听说那个六眼的待遇也不遑多让。   五条悟生于平成一年,大家都说六眼的诞生是一个时代的开端,于是就像一枚石子投进池塘里漾开波纹,她自己也成了被波及的一环。禅院家迫不及待地想要能够制衡的手段,有空就会在耳边叨念,六眼,六眼,如果可以的话,不择手段也要赢。   但让所有人讳莫如深的六眼还是个刚断奶没多久的幼儿,甚至还没到觉醒术式的年纪,她实在很难从情感上理解为什么自己就一定要跟一个陌不相识的人争得不死不休。   这大概就是代沟吧,生于平成和生于昭和还是不一样的。时代滚滚而来,银座永远闪耀,东京一派灯红酒绿,上野动物园有从海对岸搭乘专机而来的熊猫,人们说,大家凑凑钱可以买下整个美国的地皮,再把地租给美国人住。   说这话的人满身都是金钱带来的躁动,这种躁动波及到全社会,生出不少和欲望有关的咒灵。   ——但这一切和这个与世隔绝的院落没有多大关系。   阿镜挥着木刀,感受着手臂肌肉的牵痛,感到格外愤愤不平。   禅院家的秘传有不少都是刀术,想学习必须立下“从属于禅院且不能将秘法外传”的咒缚。咒术师以一个接一个的咒缚联系在一起,行成派阀和家系,是这个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誓约。   直毗人垂着头看她,两撇胡子朝上翘:“你要学吗?禅院家的秘术——在此立下咒缚,彻底成为禅院的咒术师,然后就可以开始家传秘法的修习。”   “落花之情?我不学。”   阿镜一撇嘴,显得很嫌弃:“对付领域的方法又不是只有这一种。”   “那你打算用镝木那边的技法?用弓箭?”   直毗人抬起眉毛。   ——其实根本不想当咒术师,也对祓除咒灵没什么兴趣,但这话肯定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阿镜想了想,有些神神叨叨地回答,我遵从命运的安排。   直毗人:“……”   他早就想说了,镝木家怕是有什么大病。   把这孩子带回,或者说买回本家花了一大笔钱,两方用咒缚的形式结下誓约,“钱货两清”再无瓜葛。镝木家的人很认真地询问了小姑娘自己的意见,对方很爽快地大手一挥,好像是晚饭从荞麦面改成乌冬面一样轻松。   ……让掏了钱的直毗人开始怀疑自己这笔生意做亏了。   镝木是隐居在青森之里的一支咒术师血脉[1],在当地被当作能够与神沟通的神官崇敬着,而作为回报,他们也世世代代祓除咒灵,庇护当地住民的安全。   未来视是家传血脉当中最神奇的一种,往往被视作是“神的代言人”而珍重地对待,一开始直毗人还以为会费点手段周折,没想到他才刚刚找到他们的住处,就有人告诉他,对方已经预知了他的到来。   而且一个一丁点大的小孩还很会讨价还价,给她自己家里争取了不少钱,这笔钱够把这一整片地区都重新投资改造一遍还有剩余,让本不缺钱的直毗人都有点肉痛。   “你现在可是欠了我一大笔钱。”   直毗人伸出食指敲着座椅:“在还清之前,都必须要为禅院家工作,理解了吗?”   这也是定下的咒缚之一,咒术师不论年龄,于是小小年纪就背上巨额债务听上去也很正常。镝木镜,或者说禅院镜很稳健地点点头,说放心吧,以后会还上的。   她全然不提这根本是强买强卖,当然也没提如果当时他们全力反对的话,禅院家会对这个隐居的咒术师家族做些什么——双方保持着明面上岌岌可危的体面,交流得谨慎而克制。   ……会还上欠款?   那可不尽然,直毗人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小孩子不懂利滚利的危害,当然也不懂以亿为单位的钱哪怕是利息都够榨干一个寻常咒术师的薪水。   不过毕竟年轻,这样想也很正常,至少如果要努力还钱就得先成为可靠的咒术师,而这也正令禅院家喜闻乐见。   即便头上背着巨额债务的压力,日子也照样要过。围棋课每周一两次,具体频率视仓田先生的个人时间和阿镜的身体状况来决定,剩下的时间可以自己去打谱,或者做做死活题,反正都是训练,下棋要比挥刀轻松很多。   ——哪怕仓田厚对禅院家的奇怪印象与日俱增。   他是个正直的人,几次三番暗示这个小姑娘,要是受到了家里人的虐待可以偷偷告诉他,如果不想学围棋千万不要勉强自己,遇到家庭暴力一定要及时向当地警方汇报,如果你自己不敢的话,老师也可以帮你报警。   阿镜眨眨眼睛,撸起袖子给他看自己的手臂:“放心吧,上面都没有伤口。”   “但你上课的身体情况……”   他想起对方好几次中途体力不支倒下的场景。   坐在和室里的女人终于抬起眼睛,戒备地看了一眼仓田厚,这个体型壮硕的围棋老师毫不犹豫地瞪了回去,像是在给阿镜撑腰。   “……咳。”   她要是不说点什么,这个老师是真会去报警的,对方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是普通人,对咒术师的世界一无所知。   “这其实是一种遗传病,家里花了很大力气治疗,但疗效也不是很好。”   阿镜手指握拳,在嘴唇边上轻轻咳嗽了一下:“慎重对待的话,不会太危及生命,但平时也不方便外出活动,所以才特意请了教师来家里授课。”   真的是这样吗?仓田厚眯起眼睛,想要从对方的脸上辨别真伪。阿镜的表情非常真诚,两根手指拈着一枚棋子,略微思考了一下,放在棋盘上:“您放心吧,下棋也是我的个人爱好。”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那就……   教师还是很狐疑地强调,甚至给对方的振袖里偷偷塞了一张带着电话号码的名片。禅院家的建筑群不知为何总透出一种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感觉,而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数人也都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这种判断毫无来由,他将其视作是优秀棋手的直觉。   阿镜顺着仓田老师的视线看过去:路线上有一只蹲在石灯笼旁边的咒灵。   为了锻炼小辈,或者说让新生的咒术师习惯这种环境,四级咒灵会像是路边的野狗一样随机出现在房间的任意位置,主要作用是用来练胆。阿镜最开始还被这种粗放的培养方式吓到过几次,但现在心态已经趋于平稳。   “老师,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她轻描淡写地问,视线从咒灵身上飘过去,看向不远处的浮桥。   “不……没什么。”   仓田六段用力揉了揉眼睛:“是我的错觉吧。”   一小时后,授课结束。阿镜用卫生纸堵住鼻血,仰着头有些狼狈地走出了棋室,不远处房檐下的阴影里传来嗤笑声:“……看不出来,你撒谎还挺熟练,跟那个看不见咒灵的猴子聊得很开心嘛。”   “不比您应对马蜂熟练,直彦前辈。”   阿镜回答:“看样子脸上已经消肿了,说话都流畅起来了呢。” 第4章 4   什么是恼羞成怒?这就是恼羞成怒。   禅院直彦当即就要动手,伸手拎着手腕想把对方提起来,结果阿镜连着躲过两招,哪怕动作踉跄,也足够将他刺激得更加恼火。   但立刻就有人跳出来要为直彦提鞋,一个躯俱留队的成员折着手腕走过来,三招两式就将她制服。   几息之后,阿镜被反剪着手臂按在了地上,脸颊贴平地面,脊背上压着一条膝盖,显得格外狼狈。   “外家来的小姑娘嘴巴很厉害嘛。”   直彦咬着牙说:“这里可没有马蜂让你来体验,作为替代,在你那张脸上划几刀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   禅院镜声音发闷,但却不愿意在这种时候退缩,“只要你不能当场把我杀了,未来就总有你倒霉的时候——这次是马蜂,以后还有别的,当咒术师的人生可是充满了意外。”   ——简单粗暴地承认了马蜂事件是她的推手。   直彦楞了一下,难以置信:“你居然威胁我?”   “人类总会被各种各样的选择向着未来推动,咒术师也不例外,实力只是降低了死亡概率,不代表你真的不会死。”   阿镜回答道,因为被剪着手臂而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出去吃面是你自己的选择,打算在那天祓除咒灵也一样,你怎么知道哪天自己的想法不会送你下地狱?”   禅院直彦拿刀的手微微停顿,但也并不觉得一个小学生年龄的姑娘能怎么威胁到他。未来视,他想起了对方刚刚被接来禅院家时听到的传闻,镝木家的神稚子有着卜断吉凶的才能,是当地乡土信仰的一部分……现在来看,应该就是这份力量在发挥作用吧。   那么只要在生活中尽量不被那家伙影响,保持警惕的话,就很难中未来视的诱导。   只有对咒术师一无所知的猴子才会对他们的话言听计从,本质上,这还是在靠着信息差愚弄别人罢了,直彦如此判断。   短暂的交锋似乎以平局告终,直彦放弃了再去挑衅对方扬长而去,而阿镜倒在地上,手肘蹭破了一块皮,鼻血和泥土混在一起,看上去也不算多从容。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活动看有些僵硬红肿的手腕,看着面前的一片空地,声音平静:“一直看到现在了?”   树林飒动,有风吹过庭院里的石灯笼,净手钵发出笃地一声。   甚尔从树梢上跳了下来,膝盖略微缓冲,像是猫科动物一样没有发出声音。   “我真是路过,你信吗?”   甚尔摊手:“只是刚到这里就看见你被人摁在地上。”   擦鼻血,掸干净身上的灰土,将凌乱不堪的头发用手指勉强划拉了几下,手臂上的擦伤藏在了宽大的振袖之下。   甚尔盯着她做完了上述一切操作,既没有开口要帮忙,也没有像是禅院家的大多数人一样,在这种场合出言讽刺。   这就是禅院家,他无声地在心里想,即便是在外家被奉若神祇,来到这里,也同样会遭到非难。   不过对方似乎不甚在意。   “像你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加入躯俱留队吗?”   阿镜直接跳过了之前的话题,毕竟这真的有点丢脸:“听说是练习刀术,咒具的使用之类……说起来,你接近战的水平应该很不错吧?”   肌肉分布看上去是被很充分地锤炼过,从这几次见面对方的动作来看,完全可以在房檐树梢之类的地方如履平地。   甚尔一愣,露出有些讶然的表情来:“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躯俱留队的训练内容,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如何把自己的咒力灌注到武器里面去。”   甚尔一摊手:“我哪来的那种东西。”   “啊,因为对刀剑类的咒具没什么兴趣,所以就完全没有关注……见笑。”   阿镜再次皱着眉头看自己的手肘,好好的和服全部都擦脏了,今晚洗衣服大概要洗好久。这个没有全自动洗衣机的地方真是让人受够了,要知道镝木家住在山里的房子都配置了该有的家用电器。   万幸这群人还不至于拒绝抽水马桶。   不远处有人在招呼她,于是小姑娘很快将这点插曲抛之脑后,提着袖子一溜小跑赶了过去。禅院家的生活总体而言非常社达,但要是身怀术式的话,也不至于太过拘束,毕竟这群人花了大价钱把她买进来,一定也需要这些钱提供该有的效果。   目前的需求,是偶尔需要帮忙“看东西”。   回房间换上干净的衣服,把头发梳理整齐,跟在引路的女性身后进入大广间,再在自己的位置正坐做好。   膝盖和小腿要贴平地面,脊背向上打直,不然的话时间稍一久就会腿痛难耐;而头要用合适的角度垂下,在不回答问题的时候,不应在议会过程中直视家主。   前者她很习惯——她在镝木家的时候也没少遇到需要正坐的场合,而后者很令人不适,因为未来视的应用主要就是靠视觉。   但如今的禅院家,没人会关注一个小孩子在这些规矩上引发的思考。   这种会议甚尔是不可能去的,大多数躯俱留队的成员也没有权限加人,直毗人坐在最高的位置,不远处是扇前辈和甚一先生,再向下排序是长寿郎和他的兄弟,之后的人阿镜就叫不出名字了。女眷都坐在更后方,摆出像是复制粘贴一样的恭顺姿态,双手益在膝盖上,像是这里无声的背景板。   总之,能够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硬性条件都是“身怀术式”。   冗长到让人打瞌睡的内容结束之后,直毗人终于点了她的名字:“这一次想要你看的是这个。”   “什么?”   困得直点头的小姑娘清醒过来。   禅院直毗人交给她一张照片,照片里是裹在和服当中的孩子,年龄看上去应该才刚刚踏进三五七节的那个“三”里,生着一头白色的头发和湛蓝色的眼睛。   “这就是五条悟。”   直毗人说。   哦……五条家的六眼,阿镜反应过来。   也难怪她反射弧长,要知道,一位数和两位数的年龄之间可是隔着天堑一样的距离,就算周围再怎么有人反复强调,阿镜也很难真的把一个说话都不利索的家伙视作是自己的头号劲敌。   “他现在已经到了那个年龄段。”   直毗人说:“我们需要知道,五条家的六眼在未来究竟会觉醒怎样的术式。”   那双异色瞳,鉴定未来之眼,不少人的视线自以为隐晦地投了过来。   阿镜没有理会周围的那些窥探的目光,她手里握着那张已经有些皱褶的彩色照片,低着头,无数情报铺天盖地汇入脑海当中。她沉默良久,又重新开口:“无下限。”   “——五条悟的术式,是无下限。”   啪嚓一声,是瓷杯打在地上摔碎的声音。禅院家和五条家的关系势同水火,大家都知道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确定?”   直毗人看着她:“我需要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   “攻击向那个人的武器会被奇怪的力量停在半空中。”   阿镜眨了眨眼睛:“那个应该就是……”   连使用方式都被说了出来,这就是绝对不会错了。   人群当中迸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直毗人咳嗽了一声,重重拍了桌子,大家才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如果只是六眼,或者六眼配合别的术式,那说不定还可以想方设法去抗衡,但倘若是无下限……难道在如今这个时代里,五条家要依靠着这个孩子走向巅峰吗?   直毗人嘴唇翕动,想问些别的问题,斟酌了一番又没有直说出口。坐在一旁的禅院扇看了他一眼,直接抢白:“既然你不愿意开口,那就由我来问:如果想要杀掉五条悟,需要什么样的办法?”   此言一出,转瞬之间,大广间寂静无声。   禅院直彦也跟着看了过去,心情颇觉复杂——这术式倒是有几分意思,难道她真能靠着预读未来去杀人?   但这一次,阿镜没能立刻给出回答。   “只靠这个,情报量是不够的。”   她把手里的照片推了出去:“事关生死的预判,必须要观测到本人才能进行,我得亲眼见到他,才能看更多的东西。” 第5章 5   禅院家就像是个庞大而不那么精密的机器,在指挥之下协同运作了起来。   阿镜有时候会觉得她生活在蚁群里,或者是裸鼹鼠之类生物的巢穴当中:这里大多数的人都被消磨了自由意志,只听从于上级目标的指示而行动。   筹备礼物,紧急培训拜谒的礼节,一周之后,她就被套上了漂亮的新和服,强行塞进前往五条家祝贺的队伍当中。   分派给她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亲眼看到五条悟,并且尽可能预读出那个人的未来”。因为这个缘故,她这一周的围棋课都暂时停上,以至于仓田老师非常狐疑地在电话里暗示她是否需要帮助。   “是要去这附近别的大家族拜访。”   阿镜耳朵贴着电话:“给他们家的嫡子过三五七提前准备礼物……嗯,鲤鱼旗之类的东西,所以要浪费掉一次授课的时间,仓田老师您不用担心啦。”   贵女也不好当呢,仓田厚听看电话如此想道,不知道该说不愧是京都人,还是该说大家族的繁文缛节真是让人惊掉下巴。   礼服的和服相当不好活动,作为咒术师的话,还是袴或者狩衣更好作战,而作为女性又失了后一种选择,因而阿镜大多数时候都是穿行灯袴出门。但前往五条家明显是特殊场合,她也没得挑选,还要在头发上扎琳琅满目的各种发饰,像是自己也成了被包装好的礼物的一部分。   帮忙准备这些的是扇前辈的妻子,对方沉默着给她扎上腰封,调整好和服背后的腰带结,再把头发编出妥帖的造型。   因为会议中的提案是扇前辈开口,因此这次前往五条家也是他负责领头。想见一见六眼的人有不少,但五条家据说把那孩子看管得严严实实,光结界就布下不知道多少重,举全家族之力构建的防御体系让暗杀和刺杀都没什么可能实施。   一件特级咒具,两件一级咒具,只为了“见一面”这个简单的目的,可谓是下了血本。   但他们在真正关键的时刻从来都不吝财物,这点阿镜早就心知肚明——连她自己都是用类似的途径来到了这里。   “必须要万无一失。”   不少人如此向她叮嘱。   仅靠照片其实读不出来什么,未来错动难测,每个选择都可能会带来无数的衍生结果,但五条悟会觉醒无下限咒术算是个必然事项,因此做出预判还算容易。   总体来说,这种能力有着诸多局限:既定的未来比悬而未决的未来容易预判,近的未来比远未来容易读取,信息量过载的话会对身体产生负荷,距离自己太远,完全没有接触的事情——比如某个遥远国家从未见过,未来也全无交集的某个人,则在未来视的视野当中无计可施。   当然,这也是正常的,不然以人类的大脑信息处理能力,早就会因为过热而丧失机能了。   这些能力上的说明,她向直毗人解释过很多次,因而在那次会议之后,想要想方设法找麻烦的人少了一个数量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小姑娘看着也是记性好的角色,谁知道得罪狠了什么时候会遭不测。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活一辈子,谁能没有倒霉的时候呢?   阿镜对这种结果感到很满意,或者说,这种结果本身就是她自己喜闻乐见去推动的。愉快的生活截止于前往五条家的那一天,她像是个刍人偶一样被盛装打扮,被迫旁听众人的互相吹捧推让。   禅院家甚至比五条家还早知道“五条悟会觉醒无下限”,因而贺礼也送得最快,这种笃定的预判某种意义上也是示威和展示肌肉的一部分,负责沟通的那位扯着嘴角露出笑容,指了指夹在队伍当中的小姑娘:“是那位预测出来的未来,非常准确,绝无错漏。”   五条家的人也跟着看过去:嗯,没错,就是挑衅,而且还带着对方挑衅到眼皮子底下了。   阿镜扫了他们几眼,没说话,简单粗浅的结论是,未来五条家的这几个人都会在带熊孩子的深渊中反复挣扎,更加复杂的内容她不想浪费咒力深究。   虽是挑衅,但对方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孩子,在这种场合倘若受到成年人的针对也太掉价了——于是她被很有礼貌地请到了隔间里自己玩,是变相的“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对此,她的态度很坦然,毕竟既然她到了这里,又花出去一个特级咒具的价钱,这群人无论如何都一定会让她见到五条悟。   于是她坐在房间的广缘上,手里捧着茶杯,一口一个地吃茶点。造型精致的练切被做成五瓣梅花的形态,里面里着甜糯的红豆蓉,虽然很多人会觉得味道过甜,但配茶吃口味恰到好处。   果然,在两盘点心下肚之后,回廊的尽头出现了小小的、白色的身影。   身后跟着一大串写作保镖,读作仆役的术师,看上去颇具气势。   对方看着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天蓝色的眼睛露出些迷惑。阿镜无法理解六眼读取信息的原理,但那大概是在观察她的咒力流向。据说六眼能够观测到精密的咒力操作,但那也只是传言,毕竟没有一个人能够对这种体验感同身受。   白色的睫毛,和据说能够看穿一切的蓝眼睛。   不过她也在做同样的事。异色瞳当中,属于未来的信息铺天盖地奔涌而来,寿命测定没有结果,她又开始观测这孩子更近一些的选择,但很快,五条悟的表情就变得古怪了起来——他很嫌弃地朝后退了半步,啧了一声。   啪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木制的地面上,落下一个接一个浑浊的圆。   阿镜猛然捂脸,她是真的没想到,只是这点程度就会信息过载到流鼻血的程度,而且对方还是个成年人大腿高的小鬼……真是太丢脸了。   而且根本解释不清,至少这些人看上去都不像是能好好听她说话的样子。   这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   “哎呀,可能是最近气候干燥呢。”   明明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已经有人开始手忙脚乱睁眼说瞎话地打圆场,在这群人眼里面子上是一定要过得去的:“愣着干什么?赶快去给镜小姐拿毛巾……”   五条悟又被簇拥着离去,只留下一个蓄着小胡子的中年人男人拿着白毛巾过来。阿镜接过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拿纸有些狼狈地堵住鼻孔。   ……总之,这地方不能待了。   “您看到了什么?”   就在阿镜打算道歉离开的时候,男人突然开口,对她这个小辈用了十成十的敬语。   “……哎?”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甚清楚,但我知道镝木家的家传术式,只是没想到他们能把你带到这里来……”   对方摇摇头,似是在感慨:“上次听说这种术式还是很久以前的事。”   阿镜沉默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组织语言。五条悟今后大概会遭到几次暗杀,但全部都有惊无险地失败了,再长大一点以后这孩子自己就会拥有能够干掉大多数人的自保能力,也不在需要家里人这样劳心劳力。   唯一需要提醒的大概就只有……   “六眼对大脑造成的负荷,在他自己习惯之前,平日里先用绘了符咒的御神纸遮住眼睛吧。反正遮蔽了物理视觉也不影响生活,这样的话,负担应该会轻一些。”   阿镜说道:“不然头会很痛的。”   对方一愣,随后笑了起来,说知道了,会认真考虑。末了,又补充了一句,难得来一趟,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要带走?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可以尽可能提需求。   “——为什么?”   她真心实意地感到疑惑。   “就当是感谢您对悟少爷没有恶意吧。”   他说道:“我感觉得出来——我的术式,能够感知周围人的攻击意图。”   更重要的是这小孩也不算禅院家的血脉,既然没有恶意,那未必不能结个善缘。   嗐,五眼六通的他心通[1]。   所以说五条悟的安保大队武装到了牙齿。阿镜的视线来回逡巡了一圈,糖馒头跟和果子禅院家也有同等品质的,御三家吃穿用度上都差不太多,她其实没什么需要的东西。   又看了几眼,视线停留在了挂在墙壁的字画上。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要那个好了。”   她指着其中一幅书道作品说道。   这倒确实令对方有些惊讶:“你看得懂?”   “以前的家里挂着这个。”   阿镜说:“所以也想挂在现在的住处。”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问“不行吗”。   当然是可以的,对方当即把墙上的挂字取了下来,连同画轴卷了卷,送给她。   纸上只有三个字,那是一句佛教术语,“不退转”。 第6章 6   千种万缤纷繁复的未来,在真正经历过之后,就会变成一条既定的过去。   就像是面前有无数的选择,而在直正做出抉择的那一刻,所有的退路,自己的来处,就全部都消失无踪。   略云不退,阿毗跋至,即为如此。   这确实是个和自己很相称的词。   *   这一次的拜访,让禅院家的不少人都心情不悦。   “暗杀是不会成功的。”   阿镜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结论:“以我目前的眼力,观测不到五条悟这个人的死亡。”   这种未来视的视觉究竟有多远,没有人发出提问。   气氛显得尤为沉闷,就在这时,直毗人突然问道:“顺带问一下……直哉会觉醒什么术式?”   那是他年龄最小的儿子,年龄比五条悟还要小一岁,老来子往往比较受宠,很容易理解。可惜他头顶上的几个哥哥都有点歪瓜裂枣,让人怀疑遗传基因的多样性。   “和您一样。”   少女眼皮不眨:“那个能让人类加速到亚音速的术式,我记得是叫投射咒法。”   哦。   扇前辈抬了抬眉毛,而直毗人显然已经把愉快的表情挂在了脸上。   这大概是今天唯一一点好消息。   第二天,禅院家少当主有了备选的消息不胫而走。   咒术师的家系生孩子往往给人一种赌石或者鸟类孵蛋的感觉,出生的时候就能确定对方是否可以“看见”,在三五七这段时间里觉醒术式,并藉由此断定之后的整段咒术师生涯,而现在阿镜的存在直接将这个过程提前了数年,就像是现代化的孵化场利用手电筒来确定鸡蛋内部是否存在合适的胚胎。   很难判断这种行为究竟是好是坏,但在这件事发展到有女眷挺着大肚子来找她“鉴定”未来孩子的术式的时候……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论是否觉醒术式,那都是自己的孩子吧?”   只有一点点高的小姑娘终于看不下去:“为什么要用这种心态来挑剔自己亲生的孩子啊。”   如果只是担心孩子健康问题的话,建议出门去找个医院做产检,而现在这群人的心态显然不止如此。   “是因为镜小姐您自己也身怀术式,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方也没有退让,甚至显得有些焦虑:“作为咒术师的人生,要是没有术式的话……”   哪怕是外室子,身怀术式也会受到和嫡子相同的对待,而作为嫡子如果不具备术式,则人生境遇则会瞬间反转。甚至这种影响也会波及到父母,如果诞下术式优秀的下一代,就连父母在家族当中的地位也会酌情擢升。   不为禅院者,何以为咒术师,不为咒术师者,何以为人。   “预先决定对方只能当上咒术师才是傲慢的想法吧。”   阿镜皱着眉头:“我觉得仓田老师不是咒术师也生活得很好。”   “您在说什么?那种连咒灵都看不到的家伙,过着和瞎子差不多的人生,也能算得上——”   谈话不欢而散。   阿镜最后以“过度观察前路会对身体产生负荷”为理由拒绝了这类请求,摆出围棋棋盘开始打谱,只下棋不说话,无声赶客。房间的墙壁上挂着那幅从五条家顺回来的“不退转”,是这个欠缺装潢的房间里难得的新景色。   *   又几天后,甚尔在一个阴雨天出现在屋檐下,一条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折断,上面打着石膏和手法粗糙的绷带。   那个时候,阿镜正打看伞蹲在墙角下面挖坑,旁边放着个红色塑料桶,手里拿着一把手臂长用来种花的园艺铲,让人根本没办法忽略。   “你在干什么?”   甚尔忍不住问。   “如你所见,在挖坑,打算把从这儿到墙外的通道挖开。”   阿镜头也不抬地回答:“这里正好是比较薄弱的位置,努努力应该没问题。”   所以说,挖坑是为了什么……   雨点打落下来,顺着湿透的头发流到鼻尖,又淌进脖颈,滴滴答答地落在那条受伤的手臂上。绷带里面透出血色又浸透了雨水,但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在意。   伤口或许会发炎,但他的白细胞可能都比普通人类要强健不少,弄死个把病原体不在话下。   雨水浸润土地,让这片地方不像是干燥的时候那么难挖掘,但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要多费些力气,工作进度肉眼可见地缓慢。   甚尔没打算帮忙,对方也并没有想要求助的意思,咒力灌注进手臂强化身体,过了一会儿,总算是挖出了一个仅仅能够塞进去一只手的通道。   完成这一系列工作以后,阿镜将雨伞支在洞口,撑出一小片空间。   “去侧缘那里避雨吧。”   庭院里的小水池被雨水打得沥沥作响,阿镜站起身来:“还是说你接下来有别的事要做?”   这句话完全是废话,他要是还有别的地方去,就不会在这里站半个小时看小孩玩泥巴浪费时间了。   于是阿镜自顾自地取来热水和纱布,分了甚尔一部分,又去翻箱倒柜地找软质的棉垫。后者默不作声地借用这些设施处理伤势,看着对方在原本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变魔术一样找出各种各样的奇怪道具。   普通人的行为逻辑往往基于过去的人生经验和当下的判断,而这个人的行事方式上还要加上对未未的观测和补正,很难用常理来解释。禅院家的大部分人如今也已经有些习惯她的行为古怪,对于一些逾矩的做法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又过了十几分钟,墙角下传来了衰弱的猫叫声,穿透雨声传进房间里。   来了!阿镜腾地从榻榻米上站起来,撸着袖子就要去庭院里抓猫。只可惜她准备充分但手法有限,禅院家也找不出合适的棉手套,一人一猫僵持不下,黑猫逃得飞快还大声哈气,以雨伞为圆心来回逃窜,露出刚生出来没几周的尖锐牙齿呜呜威慑。   “你就是为了这个?”   甚尔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对方在雨水中和猫左右互搏:“特意挖了个洞让猫可以跑进来?”   “现在这是我的猫了。”   “……它好像不这么觉得。”   “没关系,小猫咪不需要思考,我觉得是就行。”   阿镜很有自信,可惜猫也非常抗拒,斡旋几个回合之后,甚尔终于忍不住弯腰动手,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捏着猫后颈把它提了起来:“所以呢,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接下来?接下来应该关笼子带回房间喂牛奶,擦干身上的水再固定伤腿。看上去很凶的小猫很快就开始真香,吃得满头满脸都是白色的奶渍,尾巴高高地竖起来,但还是不肯让人碰。   “这种猫可未必会愿意让人养。”   甚尔看着笼子,“你打算养吗?它可不一定领情。”   “我看过好几种未来,这种年龄的小猫独自在野外的成活率几乎为零,留在这里是那些未来里最好的一种。”   阿镜不动声色地回答:“所以由我来做决定。”   绝大多数人类,只会对未来一无所知地向前走,就像是绝大多数人类都看不到咒灵一样。因此,能够“看见”的人就天然地承担了庇护“看不见”的人的责任。   小猫咪也一样,于是她挖开院子,留出只有猫能通过的甬道,等待对方主动选择钻进来的那一刻——命运展开了它的坦途,踏上去的那一刻,所有的备选项与过去一同消失殆尽。   不退转,没有后悔的机会,选定的道路不会再有第二条。   舔干净牛奶之后,猫在笼子里伸了个懒腰,开始有些焦虑地团团转。阿镜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猫额头的绒毛,微弱的咒力波动从指尖荡涤而出,轻而易举地杀死了猫身上的几只跳蚤。   热水和纱布都正好用光,房檐向下淅淅沥沥地滴水,明天是围棋课的日子,但仓田老师有升段赛请了假,如果顺利的话,再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已经会是仓田七段了。   作为必要的社交,阿镜已经提醒过禅院家负责相关杂事的人提前筹备升段的贺礼。   甚尔神色有些杂地看了她一眼:“你还真不像是个小学生。”   “很快就会是国中生啦,不过估计也没什么时间去学校。”   “……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你会代替猫来做决定,对人类也一样吗?”   “……?”   阿镜露出迷惑的表情,所以你们禅院家的想象力都在这种地方这么跃迁吗?   “……不,没什么。” 第7章 7   即便是放眼整个日本围棋界,仓田厚的实力和升段速度都可以称作是异军突起。   这一次的升段赛放了电视转播,解说员语气很激动地介绍,说他是日本年轻棋手里的第一人。   阿镜是从当地的报纸上看到的这个消息,报纸的内页里付了升段比赛时留下的棋谱。除了有关这位仓田老师的消息以外,剩下的部分被猫当成了玩具撕得粉碎,很蓬松地垫在了猫窝里。   磨合了几天的时间以后,小猫咪终于放弃了思考,算是勉强接纳了这个新家。禅院家的态度对此不置可否,只要阿镜仍旧作为咒术师为他们工作,养个小动物实在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倒是有人想要靠为难一只猫来上升到威胁猫的主人,但阿镜在他们尚未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提前预判,并且和这几个年龄虚长几岁的熊孩子进行了“亲切友善”的交流,不论过程如何,结局是这只猫终于获得了在禅院家大部分区域自由奔跑的权力。   她摸着那孩子的头发,声音温和地:“你快要加入躯俱留队了对吧?出任务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点,毕竟折断手脚还是蛮痛的,小小年纪留下后遗症以后下雨天腿可是要疼一辈子呢……啊,不过也要取决于这一辈子的时间总共有多长喔。”   硬生生吓得年龄比她还要大一些的男孩涕泗横流。   下一次授课的时候,升段成功的仓田老师带来了一个新的建议:“阿镜,你要不要去考院生?”   “院生?”   “算是职业棋手的预备役,很多志同道合的同龄人都会在这里交流学习,以成为职业棋手为目标共同努力。”   女性棋手在如今的围棋界本身就不占优势,按照日本传统收内弟子的教学模式,想要更进一步的话,最好能够增大自己的对局数量,一个人研究棋谱和死活题的进步非常有限,而禅院家也并不能找出更多擅长围棋的人来给这孩子喂招。   虽然直到现在,仓田厚都想不明白对方那诡谲的棋路到底师承何处,但毋庸置疑,他判断这个孩子一定是一块质量上乘的璞玉。   “我需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阿镜并没有立即就答应,“成为院生的话,是不是就要有一段时间住在外面?”   “你家这个情况……”   仓田厚有点无语地看着周围,禅院家的住宅范围偶尔就会让他产生于自己其实每周穿越时空一次的错觉:“确实比较罕见。”   院生的学习场所有好几处,但仓田厚个人还是推荐东京——除了他自己本人大多数时间里生活在东京之外,那边的棋手也相对更加活跃,对于围棋的学习更有利。   然而对方是否愿意走上专业之路,还值得商榷。这个大家族一直都给他很奇怪的观感,明明肯花费大力气要求他这样的专业棋手来做指点,某种意义上,却又像是鸟笼一样将人困在里面,显得束手束脚。   “总之,阿镜妹妹既然喜欢下棋,又这么有天赋,我当然很支持你去挑战一下。”   对方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愿意帮你去说说话,推荐你去东京学下棋。”   “……不,唯独这个还是算了。”   禅院家根本不把非术师当人看,请他过来也不过是保持着表面尊重,实际上这群人根本听不进别人说的话:“我会自己和他们商量。”   *   于是,直毗人摸着胡子,不算多意外地听到了阿镜每周天前往东京学围棋的请求。   “路费什么的倒是没问题。”   他说:“但是东京的诅咒相对要多很多吧?而且还有诅咒师,虽然没有五条悟那么多,但你身上其实也背着悬赏,要是还没开始给禅院家工作就提前被杀死,对我来说很亏。”   远望之镜,这是她在诅咒师业界当中的暗杀代号。   “靠眼力就可以避开大部分暗杀。”   对此,阿镜早有结论:“普通的任务也可以顺便交给我,反正东京的诅咒多,就当是出差。如果还嫌麻烦的话,可以从躯俱留队里随便抽个人过来帮忙一起祓除咒灵,任务量可以直接给两人份,我配合别的咒术师也没问题。”   倒不如说,相较于五条悟术式的攻击性,未来视才更适合作为辅助作战。   “你现在?去祓除咒灵?”   直毗人有些不相信:“你的接近战水平也并没有多突出吧?”   她的刀术和箭术都只能说不好不坏,和那些真正经验丰富的咒术师相比,勉强算是差强人意。直毗人本人也没有揠苗助长的打算,一般来说,国中年龄的小辈才会逐渐开始接触正式任务,虽是传统的咒术师家系,但祓除咒灵总归是直面生死的工作,他们也不至于随意在任务中折损新生血液。   而且躯俱留队和“炳”往往是集团行动,和单人面对咒灵的压力是天壤之别。   “也没说我一定要和咒灵去一对一,能利用的因素都会尽可能使用到,而且我的术式也方便提前早做准备。”   阿镜回答,她对于咒灵倒是没有多抗拒:“最可怕的东西是未知,如果能够提前知道的话,咒灵的恐怖程度其实也打了折扣。”   ……一副想要早早踏上工作岗位的模样。   不过一想到这样的做法是为了脱离禅院家的桎桔前往东京,直毗人就不得不警惕了一些。   “咳,正好,有件事情想要和你说明。”   直毗人干咳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那个被这个小丫头威胁过一次的儿子:“直彦给我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如果你想要获得在任务执行当中更高的自由度,那也没问题,但是需要你定下一个和禅院家有关的咒缚。”   “我没问题。”   对方毫不犹豫得答应。   “……我还没说具体是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问题。”   直毗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当面强调一遍其实是礼貌。”   “……哦,那您讲。”   咒缚的内容很简单,在面对禅院家成员提问的时候,她不能够说谎,但可以保持沉默。咒术界存在强制让他人吐出真话的刑讯用术式,但考虑到她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签下了包括偿还巨额债务和“不能与禅院为敌”之类的一系列协议,直毗人觉得将咒缚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足够。   理论而言,谎言同样可以配合未来视诱导他人,让人拐向不可知的某种未来,但阿镜目前为止还尚未有过这种想法,答应得毫不犹豫。   让直毗人再度在心里感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心机程度和成年人没法比。   总而言之,今天之后,她就能获准去东京学围棋,短暂地离开庭院里的四方天幕和禅院家实力至上主义的沉闷气氛。   这是一件好事,值得庆祝。   庆祝的方式,也不过是在当天的晚上多吃了两块水羊羹——未来视和六眼一样会带来脑部的负荷,除了注射葡萄糖以外,甜食也是常见的补益形式。   *   周末,和她一起前往东京的是个躯俱留队的年轻人,面貌陌生,神情拘谨。   对方应该年龄刚满二十——堪堪达到院生报名时“家长签字”的年龄限额——对于这个只有一丁点大,却能够“窥探命运”的孩子带着写在了脸上的敬畏表情。   禅院直彦可以对她出言不逊,甚至毫不犹豫大打出手,毕竟他是家主的儿子;但术式的有无却是区分咒术师的重要指标,对方是小有名气的“远望之镜”,即便还是个孩子,也天然地具备更有话语权的立场。   就像老鹰能捕猎蛇,而蛇吃老鼠,咒术师之中的等级关系也可以简单地总结为此。   于是,东京的棋院里就迎来了在不少人眼里觉得很离奇的一幕——小姑娘手持推荐信走在最前面,而看上去像是陪同前来的监护人倒是诺诺跟在身后,只负责签字,递水,买东西,活像是个跟在身后的人偶。   配合两个人身上的传统服饰,有种从电影片场直接走出来的错觉,是各种意义上会让人惊呼“好厉害——”的场面。   ……实际上社死极了。   下次应该提前提醒一起换常服。 第8章 8   院生报名需要提供三份最近的棋谱,缴纳报名费,并填写家长签名的报名表格,而最重要的就是要和这里的负责人对弈,让对方真正了解到自己的实力水平。   在有仓田老师推荐信的情况下,负责“测试水平”的人对她也态度颇佳。   “之前就听说过您的事了,镜小姐。”   面对这一身繁琐的正装,对方的态度也端正了不少,听说是京都有钱大家族的孩子……如今一看,果然是惊人的场面:“现在就可以开始吗?以征子的形式,你执黑。”   “我没有问题。”   她也正坐下来,两根手指提着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右上角的某个位置。   脊背挺直,小腿贴平地面,正襟危坐又四平八稳,看上去完全不符合年龄。   想起之前下棋的上一个孩子,他好意提醒:“如果坚持不了的话,不用一直维持正坐哦。”   “我没有问题。”   “呃……而且也不必一直想着赢我,只要下出自己的水平就可以了,不用有心理压力。”   “我没有疑问。”   像是镜子一样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脸,反而让人无端紧张:“那……那咱们继续吧。”   而负责护卫兼陪同兼“签字家长”的家伙此时正靠在建筑物外的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手机。   “未来两小时内无需警戒”,阿镜在去下棋之前丢下这句话,算是给他争取了两小时带薪休假的时间。   这双眼睛的决断就是既定事实,哪怕是在描述尚未到来的前路也一样。因此他决定先轻松地找家店去吃个饭,度过这两小时相对悠闲的时光,再打起精神去应对这位禅院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脾气。   ——没错,禅院。   明面上的身份,还有个人的一系列证明文件,都已经被效率很高地换成了“禅院镜”这个名字。   她顶着这个名字和一众负责的成年人对答如流。   “签字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亲戚。”   “为什么不让直系亲属来送你?”   “大家工作都很忙,没空处理这种小事。”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人很容易联想起有钱没时间的大家族上位者。   众人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那身价格不菲的衣服,又有点羡慕——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舍得掏钱买这么一套京都定制的正绢和服,还拿来当常服穿。   棋院的大厅里摆着横纵各五,一共二十五张棋盘和五十个座位,已经有不少年轻人在这里对弈。   负责的人给她介绍,说这里是B组,如果对局的净胜次数足够多,就可以晋升排名去A组。这是很容易理解的规则,阿镜点点头,对方又说,最近还有个新来的孩子,比你年龄小一两岁,同龄人说不定更有共同语言,可以试试和他开始下棋。   ……和同龄人是真没什么共同语言,阿镜原本是这么想,结果在和对方打了个照面之后,就迅速放弃了自己最初的念头。   理由很简单。   另一个小学生很有礼貌地冲着她鞠躬,明显因为她这身行头而有点局促,但嗓门很大:“你好,我是进藤光,也是最近才来这里下棋,请多指教!”   附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也跟着一起鞠躬,乌帽子随着身体动作弯下去,手持折扇,眉目陌生,完全是人类的俊秀相貌。   但那不是人类,从咒力传来的反馈上可以判断,内核应该是和过咒怨灵类似的东西。   左看右看,大家都在专心下棋,周围没人关注这边。   “你……们好,可以叫我镜。”   她谨慎地从袖管里掏出一把符篆:“限你三分钟解释清楚你身后的咒灵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会立刻把他祓除掉。”   “哗!是阴阳师!”   附在进藤光身后的藤原佐为立刻后撤一步,如临大敌:“小光,快跑!被她抓住的话我会消失的!”   “什么……什么阴阳师?”   进藤光满脑子问号,看了看镜手里的符篆,又看了看两方毫无疑问对上的视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能看见!”   “没错,而且是专门应对这种情况的专家,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身边的咒灵立刻就会消失。”   “……哇不要!我现在就说!”   进藤光惨叫一声,惹得周围不少人都看过来,又连忙压低了声音:“……我现在就说!”   这是个很简单的故事。   有一天,少年在自家仓库里翻出了一个染血的旧棋盘,从中召唤出了千年前的棋手藤原佐为,并且因为两者之间的咒缚——说到这里的时候进藤光恍然大悟那原来叫作咒缚——而带着佐为四处下棋。   他也籍由此诞生出了对于围棋的兴趣,阴差阳错地一路对弈,如今成为了这里的院生。佐为对他而言亦师亦友,总之是“非常重要的人”,还请“镜大人千万要手下留情,饶他一命”。   两个人,或者说一人一咒灵脸上都带着我好惨我好弱小啊的表情,让人真的很难下手。   阿镜:“……”   “虽然说过咒怨灵大部分都是由执念形成……”   她艰难道:“但没想到会构成这种特殊的情况呢。”   因为是对围棋的热爱和执念,而非更多的负面情感,所以不具备对他人的攻击性;又因为想要下棋必须保持相当程度的思考能力和智能,所以几乎在沟通上和常人无异。   咒缚仅针对进藤光成立,也不会波及到其他人,根据对方的说法,似乎是连自己的亲妈都不知道,自家儿子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未知的存在所诅咒了。   “……真是败给你了。”   她忍不住捂脸:“这难道就是无知者无畏吗。”   “总之就是,佐为他很无害啦!只是想下棋而已也从来没有伤过人!”   进藤光急道:“所以还请阴阳师姐姐你不要伤害他!”   “……首先,不是阴阳师,而是咒术师。”   阿镜叹了口气:“坐吧,正好咱们的位置比较偏僻,也没人注意这里——先下一盘,边下边说。”   两人对面而坐,阿镜执黑,进藤光刚想要伸手去取白棋子,就被中途拦住:“先说好,让他下。”   “……和佐为?”   “嗯。”   对方是能“看得见”的人,当然也可以分清楚自己和佐为,进藤光点了点头,转为由佐为来指挥,他来落子。一来一回之间,阿镜也低声交谈,和他科普着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常识。   *   “如今阴阳道凋敝,对付咒灵的仅剩下咒术师和除妖人,五条,禅院和加茂三家算是咒术师当中比较出名的家族。”   她介绍道:“其中,加茂(かも)音同贺茂(かも),继承了贺茂流阴阳术的传承。”   “我知道!”   佐为眼睛一亮:“加茂,是贺茂保宪大人的子孙对吧!那个安倍晴明大人的同门!”   虽然没听说过什么贺茂保宪,但安倍晴明的名声实在是如雷贯耳,但凡是个日本人不会不知道,于是进藤光长长地“哦——”了一声。   而京五条也是贵族姓,包括武家分流而出的“禅院”,都是藤原佐为耳熟能详的内容。只不过,他生前只是普通的棋手,不通阴阳术,对于这些内容也只是道听途说,其实并没有亲眼见过咒术师或者阴阳师的工作。   “检非违使大人们曾经说起过阴阳师们的事,不过没想到这个千年以后的世界里也有着咒术师的活跃啊!”   佐为感叹道:“终于有点熟悉的感觉了!”   “……而我却是觉得一步踏进漫画世界了哎。”   进藤光愤愤不平地落下一子:“明明是同龄人,却是咒术师,可恶,好帅!就像塔矢亮,明明是同龄人下棋却那么强……”   两个人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   “总之,咒术师虽然在人类中是很稀少的群体,但不代表不存在,就算我不动手,你也最好把他好好藏起来,防止别的咒术师不跟你们沟通就直接下手。”   阿镜竖起食指:“成年人咒术师可是很凶狠的,一点道理都不会讲,只要一瞬间咒灵就会消失了。”   “咿!”   两个人明显被唬住了,猛点头。   经过一通询问,阿镜发现,除了建立咒缚的佐为以外,进藤光完全就是个普通人,也根本看不到除他以外的咒灵,迄今为止的生活完全是小学生模式一样的平和安稳,真要说的话,在围棋领域有点漫画般的热血冲劲。   倒也不错……那就没必要给他说更多咒术师的事了。   阿镜点点头,对方又问:“那你呢?为什么要来当院生?”   “家里管得太严,随便找点业余爱好出来透透气。”   阿镜一摊手:“咒术师大家庭超无趣的,你看,时时刻刻都要正坐呢。”   进藤光看了看正坐的对方,又看了看盘腿坐的自己……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确实是很辛苦了。 第9章 9   对局的结果,是她被藤原佐为这个执念形成的鬼魂杀得大败。   未来视也不管用,就算她开挂,但对方的挂更强。说到底,下棋还是要看自己主观判断,就算能预测到未来的几步,但对方完全可以布局得更加深远,在反应过来之前留下天罗地网。   “我输了。”   她说:“承蒙指点。”   “……已经很不错了,能和佐为下到这个程度!”   进藤光感叹:“而且就连塔矢亮都输给佐为了,他从现身开始的战绩迄今为止一直是全胜呢!”   少女站起来,一摸鼻子,这次对咒力控制得很不错,没有鼻血。她满意地站起身活动手脚——试探深浅已经结束,下一场就不用术式了,自由地下棋也很不错。   交换了最大的秘密之后,进藤光自认为他们可以以朋友相称:“咒术师需要上学吗?你是读的哪所学校?我平时可以去找你玩吗?——我们班上有个女同学,最近也在学下围棋。”   “我住在京都,是坐新干线过来的。”   阿镜却泼冷水:“而且咒术师的生活又忙又危险,在你和佐为解咒之前,距离咒术师越远越好哦。”   “什么是解咒?”   “就是你和他之间的束缚解除了。”   “就是他自由了,不用只能待在我身边的意思?”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那不是很好吗!”   进藤光很快乐地:“这样的话,佐为就不会被拘在我身边,也可以自由自在地下棋了!”   “……”   ……不,解咒的方法除了自己得到解脱以外,更常用的手段是直接把被咒者身边的咒灵干掉,而且就算是你们之间的咒缚自然而然地解除……阿镜皱起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对方身边的藤原佐为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告诉他。   不要告诉小光更多关于我的事。   视线接触,阿镜看着对方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又一小时过去,她伸了个懒腰:“承让!”   “啊,果然没有佐为帮忙的话,就只能下到这个程度——”   “别这么说嘛,小光也已经进步很多了。”   “但和塔矢亮比起来还差很远呀!”   “围棋也是要慢慢来的……”   阿镜坐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个一言一语,棋面下得很胶着,两个人的水平不相上下,最后是她瞅准机会胜了几子。   “但是——镜小姐好像没有上一局棋那么厉害?是我的错觉吗?还是说你对着我留手了……”   阿镜摇摇头:“就像你有佐为帮忙一样,我在这方面也有别的手段……不过也算是自己能力的一部分?只不过没办法长时间使用。”   这让对面的两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你理解为我用了咒术好了。”   她说。   这下对面的两个人都理解了——围棋规则里确实没说不允许人施法,但是在这之前他们也并不知道咒术真的存在……进藤光抓耳挠腮,纠结半晌,又听见对方慢条斯理地说,放心吧,正式的比赛里不会这样的。   “也太厉害了。”   进藤光真心实意地感叹:“就像漫画一样。”   “……倒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她耸肩:“不过小光还是专注围棋吧,如果继续沿着这条路向前走,你会成为很强的棋手哦。”   对方并没有觉得这算是什么预言,只当是她的鼓励,很是自信地“噢”了一声。   下过棋之后,禅院家的“临时监护人”等在门口,见到院生们鱼贯而出以后,垂着头很守礼地站在阿镜身后。进藤光早早被打过招呼,等对方带着阿镜离开之后才小心出现,确保他没有看到佐为的身影。   之后的日程安排是,在东京找个地方吃饭,如果对方有兴致的话再去祓除几只等级不高的咒灵,最后搭乘新干线回京都。   活动经费给得很足,不过考虑到欠下禅院家的大笔费用,她并不打算在东京大肆开销。   东京街头,两人一前一后,身后的男人明显有点紧张,阿镜脚步一顿,强行和对方并排。   “镜小姐,您这是……”   “现在不在禅院家,这种规矩不用守了。”   她说:“随便去快餐店买点什么东西带走,效率高的话,应该能多干掉几只咒灵。”   快餐店?!他还以为要找个料亭预约那种昂贵的……   “对,快餐店,节省一点时间吧……哦!那边就有一家。”   阿镜伸手一指,店招牌醒目得全世界通行,一个巨大而金黄的M字。   对方:“……”   他艰难地:“您真打算吃这个?”   “当然。”   “那……”   *   十五分钟之后,阿镜坐在黑色加长轿车的后排,左手汉堡右手可乐,吃得不亦乐乎——如果你每天都在吃口味清淡白味增为基底的传统和食,那重油重糖的垃圾快餐就真的会带来快乐。   辅助监督对待姓“禅院”的人也很慎重,开车将他们拉到一处停工了的建筑工地:“这里是最近预计打算拆迁改建的地方,但有好几个工人在施工过程当中出了意外,后来经过‘窗’的判定,里面存在数只三级咒灵……”   边说边紧张:就算是三级,交给这个年龄的孩子也很危险吧?不愧是禅院家……   “嗯,情况已经大体上了解了。”   阿镜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符篆,“我和这位会负责把咒灵祓除掉,酬金的50%烦请打给禅院家,剩下的直接给我就好。”   ……原来是成年人带孩子吗?辅助监督想了想,决定不过问太多,伸出两根手指,放下了帐。   自黑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黑色从天而降,笼住视野。   那个躯俱留队的成员看着她:自己确实在衣服里藏了刀,但也只是不显眼的短胁差,现在具体应该怎样作战,在开始之前至少要过问一下未来视的意见——他倒是不指望对方能主动出手,如果在自己免费打工的过程中能指点一二,就已经算是不错的预期。   只有他腰那么高的孩子睁开了眼睛,瞳孔当中倒映的是绝非眼前景色的光彩。   “还请你在接下来的战斗当中尽可能服从指示。”   在他惊讶的目光当中,对方如此宣告:“不要有多余的动作,最好也别有多余的想法。”   虽然这么说很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夹着通讯耳机的男人很快就明白了镜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三楼西边最拐角处,你去把门踢开,里面会有一只咒灵藏在天花板的位置。”   “接近开门之前它会想要攻击,记得朝右后方规避,然后立刻撤离。”   “不要交战,向顶楼方向逃跑。保持速度不要被追丢。”   “它会意识到有陷阱,现在从窗台外侧的脚手架上绕过来,把我给你的符咒贴在窗户上,防止咒灵外逃。啊,那个时候咒灵会试图攻击你,第一时间下蹲,从下方的空隙处逃掉。”   “向楼下的方向跑……然后从北边窗户里跳出去。”   男人在迅速移动,一只手扶着耳机,却并不紧张——之前没有以前祓除咒灵时那么紧张。   他很敏捷地跳下窗,与站在旁边的阿镜擦肩而过。窗框的位置天罗地网般贴着符,咒灵紧跟着迅速涌来,七八只脚互相磕绊来不及刹车,直接撞进了符咒构成的巨网当中。   她竖起食指和中指,放在唇边。   “辺津の鉴、は!”   啪嚓一声,咒力裹挟着雷光掀起强风,将咒灵劈了个透彻。现场只剩下齑粉烟尘,和咒力造成的残秽。梳得整齐的长发也被向后吹散,最后因为咒力的平息而妥帖地垂落到肩上。   阿镜从窗户里探出头,给辅助监督打招呼:“第一匹已经收工了哦——”   “等等……请您小心!”   第二只咒灵寻着痕迹袭来,身上长了数十只眼睛,眼珠乱转气势汹汹,而阿镜似乎毫无察觉。   紧接着,她背对咒灵,轰地,又一声。第二圈的符篆兀自燃烧起来,上面的字符也伴随着咒力的释放而消失了。她仍旧趴在窗台上,因为身高不够,半截身子都在窗外晃荡着,显得从容肆意。   ——真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 第10章 10   “未来视”可以利用很多细节。   包括但不限于咒灵临时起意的改变路线,被爆炸掀起的随机落点,和偶然被风吹落却夹着符咒的叶片。   这次出勤之后,关于咒灵祓除的细节在禅院家不胫而走。   那次一并出门的“躯俱留队成员”是禅院家用作监视的“眼睛”,这点并不难猜测。几乎是一回到那间房间里,她参与祓除咒灵的全部信息就已经一层一层呈递上去,交到了直毗人的手中。   ……并非是在和别人平等地对抗咒灵,而像是在使用人形的咒具一样。   术式是符术吗?那倒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东西,果然重点在于眼睛啊——   要是真的听到这些留言,阿镜大概要翻个白眼,吐槽他们“想得太多”了。这种封建大家庭对女性的拘束体现在方方面面,指挥别人,窥探他人命运当然也是令人警惕的地方,但她的能力特性就在于此,对未来的判定可以说是铁口直断,又只能捏着鼻子承认。   显出一种“看不惯又干不掉”的僵持态度。   直毗人倒是这群人当中相对开明的一个,可惜他一个人就算当了家主也没法掰扯其他人的脑子,碍于某种奇怪的自尊心,总之愿意配合她去祓除咒灵的人根据流言的传播每日俱减——大家都不愿意被一个小姑娘当作是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一样指手画脚。   于是……   “这次是你?”   她终于露出有些惊讶的语气。   “这次是我。”   甚尔回答。   如果不是突然命令他来“带小孩”的话,他现在应该在杀人,或者在去杀人的路上。禅院家也有敌对的术师,尤其是些会添堵的诅咒师——他虽不能祓除咒灵,但这身一力降十会的天赋对付术师倒是很有效果。   不过左右都没什么区别,武器不挑地方。   他用那种近乎沉默的态度接受了新的指令,对于镜的术式也有所耳闻——不是他有意去听,而是这实在是最近的“热门话题”。   “事先说好,我没有咒力。”   甚尔摊开手:“不管你怎么制定计划,要预先考虑到这一点,咒具倒是能用,但那点微弱的咒力要是用在强力的咒灵上不太够看。”   “啊,那个又不重要。”   阿镜嘴里含着糖,手里捏着围棋子,对面坐着全神贯注甚至额头都有些冒汗的进藤光。   ——他铁了心想要挑战一下和“阴阳师”的对决,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和能够看穿未来的人对弈,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对方除了能够看穿他的棋路,还能够看穿他今后将发生的每一个失误,判断的错漏,以及思虑不周的地方——人类终归不是机器,只是优秀的棋手会尽可能减少犯错的机会罢了。   所以,要下快棋。进藤光下定决心,要比对方的反应速度还要敏锐,要靠天赋与直觉,以及大脑迅速的反应来取胜。   虽然不知道镜小姐的“魔法”究竟是什么来路,但要尽可能地压缩对方的施法时间。   坐在他们身后的藤原佐为露出欣慰的表情:小光已经逐渐学会克制不同类型棋手的办法了。   甚尔则是拢着手臂,站在更远处,时刻防备着不知道会来自什么方向的攻击。   他对围棋并无兴趣,黑白子的纠缠也看不出什么深意,能和一个非术师小孩玩得这么尽兴,果然是平日里嫌无聊才要出门吧。   “可恶,你之前就是看准了我在这个时候会犯错!”   半小时后,进藤光咚地一声向后倒去:“我就不该下那个位置!”   “为了防止你注意到那个地方,我可是之前一直在别的位置纠缠了好久。”   阿镜从容地站起来:“都说了我这样是在作弊,明明可以正常下棋,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提高难度?”   “……因为佐为可以赢这样的你吧。”   对方很不服气地鼓起脸:“那就是说,咒术也不是赢不了——我以后会赢的。下周的时候再来决一胜负啊!”   “好哦。”   她笑了一下,也不讨厌这样纯粹使用咒力的机会:“和小光下棋很开心,所以我会接下这些挑战啦。”   *   用一包薯片送走了对方,接下来就是作为咒术师的工作时间。   甚尔沉默地杵在对方身边,示意她随意发号施令,于是阿镜先是掏出一张符篆贴在了对方的手背上,又拿出一把匕首,在其中充入了咒力。   “这会让你的攻击附带上咒力的效果,虽然不算很强,但剩下的缺漏可以用纯粹的□□力量弥补。”   阿镜说道:“具体作战内容,我会在五到十秒之前发出指示,认真执行的话就不会太危险。”   甚尔稍微摆弄了一下匕首,像是习惯新武器的手感,在指尖转了两圈之后,就点头表示确认无误。咒灵只能用咒力杀死,他只是负责尽可能削弱咒灵的力量,并且把咒灵驱赶到指定位置——这是非常合理的战术,没有任何可以置喙的地方。   “那么合作愉快!”   负责发号施令的家伙神采奕奕:“早点结束的话还能赶上数码兽对战卡牌最新版本的发售!”   “……那是什么?”   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下棋的时候听别人说的,说是最近流行这个。”   阿镜显得很期待:“而且还有配套的漫画可以买。”   “……噢。”   甚尔觉得他们之间是真的有代沟。   祓除咒灵的过程倒是没有悬念,对方毕竟是小孩,又冠以禅院的名头,总监部也不会安排太离谱的工作,于是很快辅助监督就将“帐”升起来打扫战场,顺便当场就付了她一半的酬劳。   厚厚的钱被牛皮纸包着,让人看了就心情舒适。   “这是甚尔的部分。”   甚尔看着对方从一厚摞当中数出约摸一半的数额,交给他:“工作辛苦啦!”   “……为什么给我钱?”   “呃,因为你帮了忙?咒灵不是我一个人干掉的吧。”   “但是是用你的咒力杀死的。”   “具体劳动是你比较多,一半一半啦。”   看着对方心满意足的表情,甚尔还是将那句“每个和你配合的术师你都给了钱吗”的问话咽了回去。   ——总感觉不管是什么回答都不太想接受。   不在禅院家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谋求经济独立简直刻不容缓,阿镜在店里买下了大把的卡牌,还有游戏机跟光盘,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扑进这个现代化的社会。   她甚至还设想了未来的收入,罗列出一系列的购物计划——买电脑,并且最好能通网,等年龄再大一些就想办法搬出去住,在奈良或者东京找个地方租房,总归不能继续待在京都。   而这一切自由规划的前提是,偿还完欠下禅院家的巨额欠款。   在他眼里,这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甚一偶尔提到过这家伙的负债数额,是单计算利滚利产生的利息就会让中型企业破产的程度,显而易见,直毗人作为家主根本没考虑过对方脱离禅院家的可能,即便这个家族从他的手中更新换代,她也会兢兢业业地继续替下一代当主打工,最好再欠下些什么,让这个咒缚变得更加牢固,至死方休。   “还要买什么?”   甚尔跟在身后,手臂上挂着几个购物袋,抬头看了看商场当中的挂钟:“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不太想回去……甚尔没有想要买的东西吗?”   对方一听到时间就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唯有这一刻让甚尔觉得她露出了几分符合年龄的反应。   “没有。”   “酒也不需要吗?甚一前辈据说喝得很厉害。”   “虽然你可能根本不在意,不过还是需要强调一下我也没到喝酒的年龄。”   “……但你喝过的吧?”   咒术师还需要在乎这个?阿镜的眼神里明晃晃地显出这种态度:你看着就不像是个会老实遵守法律的人。   “我喝不醉。”   甚尔有些懊恼,他跟对方解释这个干什么:“所以真的喝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直毗人和甚一都是酒坛子,禅院家有不少人好杯中物,毕竟咒术师做的是刀山火海里的工作,用粗暴一些的手段舒缓神经实属正常,只是他的肝肾代谢功能明显和常人有异,直接饮用高浓度的酒精也不会带来什么影响。   后者打量了一下他和成人无异的身高,以及一看就很极道的那张脸,想了想:“那你帮我买吧,我感觉他们看脸的话应该会卖给你。”   其实年龄也没多大的甚尔:? 第11章 11   虽然看上去一副酒豪模样,但实际上,他还真对酒类没什么研究。   自从早些年试图痛饮医用酒精确认了这具身体真的不会醉之后,禅院甚尔就很少再去碰这些东西——酒类“最主要的作用”在他这里不起效果,而单纯作为饮料考虑,他对它们并无多少热衷。   但他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作为祓除咒灵的工具人也没有忤逆的打算,于是甚尔很顺从地转过身,依照对方的指示走进了商场地下的酒水专区。   ——和阿镜料想的一样,这里确实没人当他是未成年。   酒水区售卖各种各样的威士忌,啤酒,清酒,还有颜色丰富的水果酿酒……那家伙似乎并没有指明需要其中的哪一种。   他在酒架前面停顿了一下,刚刚露出思考的表情,周围的导购就殷勤地围了上来:“是要选酒吗?”   “嗯……”   “是要送人?”   “是。”   没等他反应,导购就已经自顾自地介绍起来:高浓度的烧酒不太适合在太郑重的场合赠送,如果是送朋友的话,这里有几款性价比比较高的清酒,您是想要送给什么人呢?   ——他的临时上司,而且还是明令禁止饮酒的未成年,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在这里直说。甚尔想了想,略过大量信息简明扼要地说道,是女性。   哦……对方露出秒懂的神色,引导他走向几款水果酒的货架上,月桂冠的苹果酒展现出姜黄色的质地,凑近看的话,狭长的瓶身上能够倒映出人的影子。   “年轻女性的话,很大概率会喜欢这些哦。”   他当然没在乎这些为了尽快卖出商品说出的诱导,只是——   只有一点点,像是那个人的眼睛。   虹膜异色的眼睛。   十分钟之后,他提着包装精致甚至还打好了丝带的苹果酒出现在了商场出口。阿镜早就已经等在了路边,见他甫一出现就用力挥了挥手,露出很期待很愉快的表情。   “喏,你没说具体要什么,所以就——”   “苹果酒是吧!”   对方已经很热切地响应,接过他的手提袋看了一眼:“谢谢!我会喜欢这个!”   “……”   甚尔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走向等在一边的黑色轿车:“你的预读没有限度吗?时时刻刻都在用?”   “也不是我主动去看的,偶尔就会有那种不受控制的情况,不过也不碍事。”   对方满不在乎地说道:“到现在为止还没问题,距离极限很远呢。”   “哈?这是什么,强者的从容吗?”   “不算是吧,甚尔明明也很强。”   嗤,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超越年龄的恭维话。这种像是“这把厨刀切鱼很锋利”一般的赞赏他很坦然地接下,至于厨师本人的厨艺如何,那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回事。窗外的景色飞速向后掠去,负责开车的陌生人语气恭谨地感叹道,这周又是顺利的一周啊,镜小姐。   “是呢,如果接下来也这么顺利就好了。”   阿镜坐在甚尔的旁边,脊背笔直,目视前方,哪怕她的正前方只有一个毫不起眼的汽车座椅靠背:“诸行无常啊。”   “真是不符合年龄的话。”   司机神色如常地拐了个弯:“您今天似乎采购了不少东西,那瓶酒是要回去送人吗?”   “啊……那个是我自己喝的,他们不会管这些。”   阿镜随口回答。   司机的视线透过中央后视镜和她短暂接触,又一触即离,甚尔则是撑着下巴看窗外,似乎对车内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能在这个时候购买容易摔碎的瓶装酒……这是何等的从容啊。”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安装在车下的炸|弹就发生了爆炸。阿镜怀里还死死抱着那瓶苹果酒,甚尔一只手拽着她,另一只手上还拎着几个购物袋,强行踹开车门侧翻出去,躲开了第一波攻击和烟尘。   然而下一枚子弹从斜方向狙|击而来,乒地一声撞在什么无声的屏障上,紧接着失去动力,掉落在地上。   “能用的符咒还有四张。”   阿镜保持着被对方扛在肩上的动作,提醒道:“杀手有三个人,都是诅咒师,开车的那个是最弱的一个。”   “术式呢?”   “一个是力量强化型,让自己变得像熊……还有能够让子弹拐弯的家伙,那个要先干掉。”   阿镜的语速很快,她的视野并没有聚焦在正前方,而是上下左右移动着:“最后一个是主谋,那个有点麻烦,必须要同时杀死才行。”   “方位……算了,已经看见了。”   甚尔顺着子弹的弹道方向抬头,斜踏着建筑物的外墙直接跑上去,在两只手都被占用的情况下全速直奔那个诅咒师,拉近距离后,用膝盖绞颈的标准动作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他把已经有点想吐的家伙从身上放下来,阿镜从袖管里掏出一枚符篆,贴在了死者的额头上。伴随着咒力的爆发,尸体迅速熊熊燃烧起来,很快就变成一滩看不出形状的焦炭。   “这样就能防止死掉的诅咒师变成咒物或者咒灵……剩下的就等负责善后的人来做吧。”   话音刚落,他们地下的建筑物就不住震颤起来,脚下的地板迅速向下塌陷。而甚尔早有准备,拎着对方避开了攻击,又很快俯冲向下,原样绞死了第二个,速度快得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   几声掌声之后,第三个人赤着上半身,从建筑物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千万级别的悬赏,确实不太好杀。”   那人是外国人长相,皮肤白得吓人,他看着面前的二人,短促地笑了一下:“不愧是日本的御三家。”   “友善的建议,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立刻离开,当作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阿镜将苹果酒的包装袋放在地上,伸手从腰间拔出匕首,在握把的位置上蒙上一张符咒:“这样的选择对你的人生更好喔。”   “哈?你这是在嘲讽我吗?”   男人露出尖锐的牙齿,嗤笑了一声,眼睁睁地从中间向两边裂开,变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他自己:“不过就是带了个保镖而已,那个词用日语是怎么说的来着?用心棒(ようじんぼう)……不过就是插在门闩上的木头[1]罢了。”   “所以才有随身携带的必要嘛。”   她伸出手,沾上自己的一只眼睛,从隐形眼镜片下露出堇青色的虹膜。   咒力填充四肢,强化肌肉和运动能力,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动作,甚尔那边势如破竹,而阿镜这边几乎都在招架。   提前预读对手的动作,并且在接近战的过程中预先做出回避,甚尔皱了皱眉,确保另一边短时间内死不掉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正中面门斜向上推掌,力道能将鼻梁内部的骨骼直接敲进大脑。   但几乎是必杀的一招却没有显现出其原本的效果,对手露出痛苦的神色倒在地上,但又再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必须要同时杀死”,一瞬间,他理解了阿镜最开始那句提醒的含义。但是敌人显然也很清楚自己术式的缺点,两边作战的距离拉得很远,即便是他也没办法轻松地同时干掉两个。   禅院甚尔有些烦躁地看过去,视线接触的一瞬间,阿镜早有预谋地朝着侧向一滚:“甚尔,随便扔点什么过来!”   这一刻,两个敌人同处于一条直线。甚尔立即响应,随手从身边的建筑垃圾上掰断一块带着水泥的钢筋猛掼过来,力道带着呼啸而至的破风声,将分成两半的敌人牢牢钉在了墙上。   下一秒,咒力爆发出来,匕首上光芒大盛,从后心的位置同时将两名敌人贯穿。   “如果今天不贪这点赏金的话,他还能多活好几十年。”   阿镜喘着气,咒力急速流过手臂和指尖的感觉带来运动过量一般的酸痛:“明明早就已经提醒过了。”   携带暗器是弱者的行为,背后抽冷刀子在禅院家更不算什么上台面的战斗方式,但贵在有效,出其不意。   不远处,苹果酒的包装袋还立在地面上,没有蒙上一丝尘土。   甚尔走过来,看了一眼已经明显失去生命力的尸体:“原本负责开车的那个人呢?”   “两小时前通知过他保留急救手段,现在大概已经在医院里躺着了。”   阿镜想了想,回答:“倒是也可以让他今天别上班,但是那样会提前打草惊蛇,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所以现在这样就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负责开车的人无法出勤,今天回去的时候得坐地铁了——甚尔听着对方念叨这些无足轻重的内容离开,忍不住问:“所以你特意让我去买酒,也是因为不易携带的东西会降低他们的戒备,促使他们在车上动手吗?”   “也有一点点啦,不过本质还是因为想喝喝看。”   阿镜回答:“因为未来的我很喜欢苹果酒哦。” 第12章 12   “明明已经知道苹果酒的味道,还这么期待吗?”   回程的新干线上,甚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家伙一直抱着购物袋,明明已经不会再有袭击,还一副非常珍视的样子——考虑到根本不能饮酒的年龄,实在是显得很奇怪。   他忍不住多看了那双眼睛。   ……藏在隐形眼镜下的异色瞳,能够看穿未来的眼睛。   禅院家有不少人对这种能力感到好奇,就像是有无数人好奇“六眼”的视野一样,但很可惜的是,五条悟的表达能力欠佳,而就像是明眼人无法向盲人去描述什么是“颜色”,这种好奇心仍旧停留在揣测的程度。   只知道他能够观测到精密的咒力,但这究竟是什么感受,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清楚。   “甚尔会记得过去发生的事吧?”   阿镜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回忆起某种自己喜欢的食物,会很想再吃一次吧?我的情况和这种心情差不多喔。”   理性上知道对方已经很努力地去比喻了,但实际还是格外不知所云。   “所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   “不能这样理解,只是能够看到未来所存在的可能性……但特别近的那种,比如说交战中想要预判对方下一刻的动作,就可以姑且理解为是既定的未来。”   阿镜想了想:“未来是无限的,但能够被大脑所读取的信息量有限,所以怎样在其中摘取关键的情报才是这种能力需要被训练的核心。”   他放弃了,根本听不明白。总而言之,这是一种让人“生而知之”并且“不像个小孩”的能力,如果在青森本地的话,大概会被当做和六眼类似的怪物供奉起来。   之后一路无话。   击杀了三名诅咒师的情报已经提前送达,阿镜一回去就需要做相关的汇报,外加撰写报告书。死人的事儿毕竟和祓除咒灵不同,要走另一套流程——上层的总监部也会介入审查,总之需要慎重对待。   这种时候,她就有点忍不住羡慕只有一面之缘的五条悟,对方今后的人生里大概都不需要担忧报告应该怎么写。   黑猫很快乐地从坪庭当中窜出来,用指甲哗啦啦地扒拉着榻榻米,高高竖起尾巴,又来蹭她的裤脚。一开始百般不情愿的态度如今已经一扫而空,这个四叠半的房间也终于被视作是新的住所。   “镜小姐。”   也有剃成青茬发型的躯俱留队成员很好奇:“没给这只猫起名字吗?”   “定下名字就意味着束缚,让它自己决定比较好喔。”   阿镜伸出手去挠猫的下巴,从手心传来一串呼噜噜的响声。她吹了吹自己面前的纸,钢笔墨迹尚未干透,里面标注着那几个诅咒师的术式信息。   清缴诅咒师团体,也是御三家所承担的责任之一。   相比于高专毕业的咒术师,尤其是非术师家族出身的那种,御三家的术师明显和现代社会距离更远,因而心理承受能力更强,动手杀人的负担更轻,作为工具更为“结实耐用”。   当然,工具人本人对此做何想法,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长寿郎前辈早年修葺了一片空地,用作躯俱留队的训练场所,主要练习太刀和胁差的使用技法,基本上无时无刻都有人在这里挥汗如雨。   阿镜的短刀也算是训练项目之一,只是没有太刀那么热门——胁差都被算作是“弱者的武器”,攻击距离更短的就只能算作三流。   但至少目前为止,没人能够在这里轻视她。身怀术式又有着特殊的眼力,在无术式的躯俱留队鄙视链当中,仍旧还处在更上游的位置。   “镜小姐!”   甫一踏进去就有人很热络地招呼她:“来训练吗?需要陪练吗?”   “就拜托您了。”   她深鞠一躬,从腰间拔出刀来。   她的刀术偏向于正握突刺,和传统的全秉拿刀法有细微区别。这种技法的关键在于预读对手的躲闪动作,讲究契机和一击即中,而阿镜目前的缺陷在于身体跟不上眼力,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循序渐进的练习,这些都不会成为问题。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晚饭之前,她从楼梯的拐角处摸出来了几个西瓜。放在训练室的东西默认算作所有人共享,于是大家爆发出一阵欢呼,迫不及待地用刀把西瓜切开,很快分食殆尽。   “是谁放在这里的西瓜?”   几个西瓜迅速变成西瓜皮之后,有人终于想起来提问。   好几个人的视线集中在阿镜的身上,等待她提前公布答案。   “抱歉……过去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我的观测范围里。”   她只能摇头,说是自己也只是知道那个位置有大家可以随便吃的西瓜,如果她不发现,过一会儿也会有别人发现。   “真是奇妙啊,这种预知能力。”   有个少年模样的术师大着胆子感叹:“还能预判些别的出来吗?”   “嗯……如果你今晚喝了放在冰箱里的过期牛奶,会腹泻到虚脱。”   “哈?我才不会!”   “……毕竟是那种提醒了也不会在意的性格呢。”   阿镜摊手,第二天,她看到对方的脸颊明显凹下去了一块。   说什么来着?就算是禅院家偶尔也会有这种性格——大概连放帐的咒语都要背几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苹果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瓶子里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棕色的玻璃瓶。她在瓶子里插了花,材料来自那些惯常沉默的女眷。   除了周末雷打不动的围棋对弈以外,阿镜作为新晋术师的生活其实相当规规律。偶有闲暇,趁着人少去道场躲懒看杂书,却撞见筋肉虬结的背影扛着两个西瓜从不远处走进来。   “……甚一前辈?”   这倒是真没想到。   “啊,是你。”   禅院甚一也很意外。   作为第二十四代家主的孩子,甚一本人也是禅院家下一任当主的有力候选人,当然也听说了这个预言过直毗人小儿子将会继承投射咒法的外家孩子:“你上次和甚尔一起杀了几个诅咒师?”   “本身他一个人也能杀掉,我没出什么力。”   “不用咒力杀死的话,术师的尸体可是很麻烦的。”   “那用咒具也一样,没什么区别。”   甚一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他知道这个人没办法对禅院家的人说谎,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的每句话都出自本心。   几分钟后,两人坐在侧缘上,中间放着半个边缘粗糙,明显是被硬掰开的西瓜。   “我偶尔会送点应季水果过来。”   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咳嗽了一声:“算是给大家辛苦训练的酬劳。”   大概是因为有一个年龄小半轮又没有咒力的血亲,他对于同在一处的后辈就也多了些看顾的同理心。   “正盛先生他们会很感激的。”   阿镜点头,“前些天还有人在猜测到底是谁送来的西瓜。”   “还是别告诉他们比较好,如果知道是我的话,会带来多余的心理压力。”   “……是呢,已经差不多能想象到这种场面了。”   甚至不需要用到未来视,只要稍微动动脑子。   禅院家毋庸置疑是个糟糕的地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糟糕的人,甚一前辈就是很好的例子。包括直毗人这个家主,抛去一开始那个用钱买人的不合理操作之外,私下里也是个喜欢酗酒性格糟糕但大开大合的中年人。   阿镜看着不远处的净手钵,房间里还放着当时没吃完的四分之一个西瓜。临走的时候,甚一前辈很认真地拜托她,说是如果提前看到了谁的死讯,还请提前做些提醒——能在这里训练的大都是些只管低着头祓除咒灵的普通术师,是禅院家的第一线战力,活着总归不易。   写作第一线战力,读作容易被牺牲的炮灰,她当然懂得。虽然总有一天要离开禅院家,但她还不至于连这些寻常术师都一并恨上——即便是当年六十六国分三十的伊势平家,也有平重盛这种在史书里都挑不出毛病的好人。   当然,也有平时忠发出过“非我平氏,皆非人类”的……即便如今听着也颇觉耳熟的豪言。   要知道,伊势平家的结局可是在坛之浦海战上被杀了个干净,活着的亲眷没剩多少,从此境遇陡转源氏掌权,轰轰烈烈地退出历史舞台——她偶尔也会觉得周围这群人读书太少,这么不吉利的话也拿来化用。   又或者,正是由于身为咒术师,才比普通人更不信鬼神。   而没人注意到的地方,甚尔已经从禅院里消失了一周之久。 第13章 13   地下黑拳的竞技赛场,甚尔没怎么费劲地就将对手撂翻在地,走下了镁光灯照射着的舞台。   他其实不太缺钱,至少没有缺得那么厉害——这一身力气虽然不能让人祓除咒灵,但赚钱的渠道倒是很多。咒术师自诩高出普通人一等,但这种地下无规则的竞技比赛也确实是非术师的观众居多,经济危机的泡沫虽然有刺破的征兆,却显然尚未波及到这些直正身处高位的家伙。   不过能赚钱就行——他在这附近认识了一个叫孔时雨的韩国人,那人能够看见咒灵但没有术式,会介绍给他这种能迅速来钱的活计,算是仅仅从经济角度上讲的互相帮助。   “稍微也考虑一下己花钱的方式吧?”   变得稍微熟稔一些之后,孔时雨偶尔也会大着胆子开他的玩笑:“就这么赌掉也太浪费了。”   倒不是说不建议赌博……相比而言把钱赌掉已经是不那么极道的开销了,但这人的运气实在是差,钱进了赌场之后仿佛流水一样一滴不剩,而且还是那种即便面对未成年也敢营业的黑心版本。   花钱如果会带来快乐的话,那花掉倒也还不至于那么心疼,可现在他单纯旁观就已经感觉到了肉痛——这人赌博的时候看上去也没有很快乐。   “那该用在什么地方?”   甚尔放下骰子,说实话,这种赌博手段和千年之前的双六比起来也太大变化。   “嗯……吃喝?不过你也不太喝酒。”   孔时雨想了想,左手握拳敲右手掌,一锤定音:“那就花在那里吧,反正你看上去也不太像是未成年。”   *   新宿,歌舞伎町樱花通,两人站在夜色下闪闪发亮的街道前面,陷入沉思。   相比之下,禅院甚尔看上去还像是更加从容的那一个,他表现得就像是这里的熟客,随手扔下钞票付钱入场,看着在明明暗暗的灯光下,有几个女演员在舞台上跳些令周围人血压上升的舞。孔时雨短促地笑了一下,附在他耳边说:“禅院君,如果给的钱够多的话,你能够让她们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喔。”   ……说真的,他也不是很想去指挥这几个现代白拍子[1]。   但来都来了,而且这些钱不花在这里也会被赌掉,于是舞蹈表演结束之后,他们很顺利地换了地方,周围坐着好几个画着浓妆,穿看暴露的舞女。   他不喝酒,但孔时雨会喝,对方坦然地任他请客,丝毫不觉得作为年长者会有什么愧疚。   不用他提,这些人就会围绕在身边说些宽心的好话,包括称赞他的长相,称赞他出手阔绰,如果他允许的话,这群人愿意剥好葡萄直接喂进嘴里。能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生活中有些压力,而纾解力本身就是她们的“职业范围”。   “禅院先生——”   “叫名字就可以。”   “那么甚尔君。”   她们放轻了声音,举着盛有深红色酒液的高脚杯:“有什么样的烦恼都可以跟我们说哦。”   这是个泛用说辞,是除了聊天气、酒和喜欢的歌舞以外打开话题的一个安全窍门,不管最后会不会聊到床上去,都是交谈的开端。   孔时雨显然深谙此道,而甚尔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发现他真的没什么好说。   禅院家的事情,尤其是天予咒缚的事情,当然不好拿出来和她们沟通——未必会被当成真的,极大概率会以为是轻小说里的内容。而除此之外,这群人拿钱办事,也不会对他的情况产生一丝一毫的帮助。   即便是他自己都根深蒂固地认为看不见咒灵的非术师低人一等,而从别人的口中听些好听的谎话实在是毫无必要。   他的视线瞥向高脚杯当中的红酒,这些人还没喝得太醉,孔时雨也只是脸颊上稍微带了些红色,脑袋还很清醒。留着络腮胡的年轻人冲他一抬眉毛,说放心吧,这里的人保密意识都很好,不管你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出了这扇门大家都会当作无事发生的。   于是他笑了一下,问,“如果不是以喝醉为前提的话,你们会喜欢喝苹果酒吗?”   …   “甚尔君明明很会说话嘛!”   半小时后,气氛重新热闹起来,桌上开着两瓶同款的苹果酒,带着微微发甜的口感。就连孔时雨都露出有些讶然的神色,感叹他在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如果在这附近上班说不定能从女人身上赚到不少钱。   说什么话会使人开心,怎样可以迅速融入环境,要是真的有心去试试看的话,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他倒出那些姜黄色的酒,给每个人斟上一杯,玻璃磕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再看着这些人喉咙耸动,吞咽下肚。   “怎样?很好喝吗?”   “明明甚尔君也喝了很多吧!”   根本不认识的人很熟络地往他的左右两侧肩膀上靠,拖长了音调调侃:“酒这种东西还是要和大家一起喝最好啦——”   甚尔一仰头,将杯子里剩下的那点金色的杯底倒进嘴里,甜味咂摸开来,混合着淡淡的酒精味,其实并不太合他的心意。   手机屏幕在不远处亮起来,他拨开人群,看到上面新收到的信息,发件人是甚一,粗略问了他这一周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以及与其无所事事四处游荡鬼混的话不如赶紧回来干活。   ——对方不会直白地说关心的话,就像是出现在训练室的西瓜一样,总会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草草回复,说是人在东京,还活着也很安全,之后干脆站起身走到窗台附近打电话:“怎么?还是帮忙照顾大小姐的任务吗?”   “……你们不是相处得还不错?”   甚一有点纳闷。   “那家伙和谁都不会起矛盾吧,毕竟是手里拿着答案的人——啊,直彦那种亲自来挑衅的不算。”   甚尔举着电话,哦哦嗯嗯了几声:“知道了,会回去的……不用叫本人来催。”   放下电话之后,那几个舞女和孔时雨都露出了有些好奇的表情,于是他很简短地介绍,说是周末要回家帮忙带小孩。   “是那个?”   孔时雨很隐晦地指了指桌面上摊开的梳妆镜:“记得应该是比你小六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能是什么样?还在收集卡牌游戏,每周会跑到东京去下围棋。”   “不是都说生而知之吗?总该和别的术师有点区别才对。”   “算是吧,总说些不明所以的话。”   甚尔并不打算给孔时雨详细介绍对方,他对于面前的这一切也很快失去兴趣,在附近的小饭馆草草吃了夜宵之后就转身离开。第二天一大早,他仍旧准点出现在庭院的侧缘上,等阿镜拉开门的时候,那只黑猫正在以对方的一根手指为目标反复尝试扑咬。   ……只是一直没成功,一人一猫速度都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嗯咳。”   阿镜干咳一声:“没休息吗?没睡好的话,是不是先……”   “一个两个晚上不睡觉也不会困。”   甚尔很敷衍地摆摆手:“和别的工作比起来,你这边算是轻松的。”   后者像是放空大脑一样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又回过神来:“啊,那你困的话之后在下棋的时候睡吧,今天不会有什么袭击,我自己小心一点就好。”   “……那你干什么还要我跟去?”   “因为你跟去是没有袭击的必要条件。”   言下之意,他只要人在场,哪怕打盹摸鱼都没问题。   人生处处是抉择,无论说是蝴蝶效应还是混沌理论,总之不同选择很有可能导向截然不同的结果。甚尔对于有答案抄的境况表示满意,略一点头,就跟着对方跨上了车。   这周是围棋幼狮战之前的最后一周,类似于考前临阵磨枪,要抉出十六名院生来和十六名正式棋手对决。在成为正式棋手之前,这就是能够和职业选手对弈的最佳机会,也是了解自身实力的关键赛事。   院生们早就已经摩拳擦掌地等待这一次比赛机会,阿镜显得很合群,也挤在一群非术师中间,说自己会全力以赴。   每年幼狮战的决赛都在盛夏,甚尔瞥了一眼棋室,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缩着一只蝇头。阿镜神色未变地和众人打着招呼,随手走到那个位置弯下腰,装作捡东西的样子贴了张符,那只蝇头就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惨叫当中消失殆尽。   她演得很到位,还伸手在裙子上掸了掸,拂去本不存在的尘土。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让她过去下棋,阿镜答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就好像真的是个非术师,就好像真的和这群人关系融洽。   甚尔站在不远处,突然无端觉得没有咒力的自己反而更像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 第14章 14   所有的院生当中,只能抉择出前十六名来参加幼狮赛,成绩由平日里的对局净胜数目和今天的对弈结果来决定,因此大多数人的表情上都带着些紧张。   能够在这里学围棋的学生多半都以职业棋手为目标努力,像是阿镜这种“只要不在禅院家待着干什么都好”的反而是个例外。紧张和焦虑的情绪容易滋生咒灵,而围棋对大脑演算能力的高要求同样会造成咒力的逸散,正值盛夏,她从入学开始到现在已经干掉了两只蝇头,以一般标准来讲,已经算是意外频发的场所。   好在,这种级别的咒灵只会导致感冒或者落枕,放着不管的话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威胁。   甚尔靠在墙外,周围是一圈紧张的家长,进藤光的母亲也在其列,焦虑得团团转,一着急就忍不住想要找周围的人说话。   “您是……”   “禅院甚尔。”   他没有和别人聊天的兴致,按照一开始约定好的计划,这段时间是他自由休息的时段。   “禅院,啊,是小光朋友的亲戚啊!”   进藤女士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是哥哥吗!”   “……算是吧。”   “小镜也想要做职业棋手啊!我一直都对这个行业不太了解,只是看着这孩子突然说要下围棋,作为家长也帮不上什么忙……哎,他既然这么努力的话,作为家长的我也只能支持他了。”   甚尔听得左耳进右耳出,他也看了一眼玻璃窗内的棋室,二十五个棋盘排列成方,每个坐在边上的人都眉头紧锁,室内格外安静,在他看来就是生成咒灵的最好环境。   但柜子后面旁人看不到的位置新贴着几张用咒力构筑的符咒,如果本人不在的话,面对低等级的咒灵也能够有效起到镇压作用。   有才能真好啊,下围棋也是,祓除咒灵也是。   幼师赛是所有人都可以免费参观的比赛,往年的学生家长当中还有带着一家老小举家过来应援加油的,进藤妈妈也说自己要做好便当来支援自己的儿子。甚尔想了想,比赛需要三天时间,算上来回准备,他大概又能有一周远离禅院家,不禁觉得这次的工作真是轻松。   当然,其间也会穿插一些祓除咒灵的工作,但他提前已经拿到了标准参考答案,单纯卖体力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几小时后,学生们鱼贯而出,阿镜在前十六名里拿了第十六,和排第十五的小光双双垫底。双方礼貌挥别,约定了下周见面的时间,而距离祓除咒灵的辅助监督赶来还早,于是阿镜熟门熟路地找了一家地下棋室,说是要先赚取今天的购物经费。   “……你打算干什么?”   甚尔抬起眉毛。   “看就知道了。”   后者很有自信地抬起头,付了入场费之后在一个棋盘前面坐下,很快就有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她的面前。   只要人类想要赌博,一切活动都可以成为赌博的温床,下棋当然也是历史悠久的一类。当然,这种业余的棋室不面向专业棋手开放,来的人实力良莠不齐,也有想要通过这种场合赚一笔钱的人存在。   “是院生,今年才第一次报名参加幼狮赛,报名表都还在这里呢。”   阿镜把有自己照片的简章向前推了推,在桌子一旁放下两张万元钞票,显得很人畜无害。   “你家里人允许你在这里这样玩?”   对方倒不是不信院生的资料,而是觉得这个年纪搀和赌棋有些奇怪。   “家里人才不管呢。”   她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旁边放空大脑的甚尔:“他就是喔。”   “……你们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吧。”   “苗字一样嘛,是吧甚尔!”   “……”   甚尔看了她一眼:“你还真是看得开。”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率先摆开了黑子。虽然在棋院下棋的时候一般不会使用咒力,但这种私下场合她可不会手下留情,很快,钞票就多了好几张,面前的男人被击败之后,周围的围观群众里立刻就又有人拿钱顶上。   围棋这个领域里不乏少年天才,塔矢亮就在业内很有名气。和专业的高段棋手对决本身就要付费,阿镜也赚钱赚得不亦乐乎,直到一点点鼻血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   “喂,差不多了。”   她当时的状态还很专注,是甚尔突然抬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   “啊……抱歉,一定是天气太热了,鼻粘膜有点出血。”   阿镜道歉:“这局算您赢好了。”   “什么啊,和局就好了,小镜妹妹不是一直在连胜嘛!”   对方也站起来:“身体不舒服的话记得要去医院哦。”   “嗯……我会的。”   她拿看钱站起身,“谢啦!”   *   彻底走在大街上以后,阿镜单边鼻子里塞着纸巾,满不在乎地在甜品店里点了个造型高耸入云的巧克力巴菲。甚尔皱了皱眉,还是强调,说如果真的缺钱的话多抓两只咒灵都比这个效果要好。   “是必要的练习啦,平日里上课的时候大家那么认真,不太好意思用到眼力。”   阿镜说:“姑且这个棋院里是存在竞争关系的,排位对大多数人而言很重要,就连小光都没有靠佐为……啊就是那个过咒怨灵在那里作弊。”   “和普通人竞争就把自己拉低到和普通人一个水平线上吗?”   “怎么会,就算我用全力,在围棋上也下不过仓田老师,更别说级别更高的棋手了。你该不会以为咒术上有天赋就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好吧。”   甚尔想反驳,但一时半会儿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说法,就在这时,甜品店的大门被很粗暴地推开,几个男人大踏步闯进店里,说这家店现在被包场了,希望店里的其它人能够尽快离开。   这个做法引起了不少食客的不满,但这几个人来者不善又给每个人都发了钱,看上去面值还不小,氪金确实能够改善游戏体验,之前骂骂咧咧的几个顾客也都小声站起来,惹不起躲不起地选择离开。   等他们走到阿镜这一桌的时候,甚尔小声问她:“这也是你的预判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大概看了一下今天不会被袭击而已,谁没事会看这种细节啊!”   后者立刻反驳。   但那几个人也认出了他们,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态度,更后面的位置,一个穿着橙色短袖的白发小男孩走了过来,湛蓝色的眼睛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吊着一张脸,显得表情很拽。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啊悟少爷!小心一点别走得太前面!是禅院家的家伙!”   甜品店的店员看他们一行人的表情既像是在找摄像机,又像是在看神经病。   ……想必今天的经历会成为未来很久的谈资。   “真的是意外,我之前没想要和你们碰上。”   阿镜举起双手:“我可以立咒缚来起誓。”   偌大的东京里,两个有特殊眼力的术师能够碰面,也确实概率很低。   但五条悟看上去并不在乎这些,他敲了敲桌面:“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吗?”   然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看了阿镜一眼;“啊,你就是那个……我会比较爱吃这里面的哪种?”   阿镜:“……”   她沉默了一下,看向同样沉默的五条家,做了个口型:要看吗?   对方也很无奈:那你看吧。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预判,也用不到多少咒力,几秒后,她就报出了一长串的注文,草莓巴菲东京铁塔限定款,覆盆子果酱换成蜂蜜再加双份炼乳,配料多放一点蜜红豆,加一对烤松饼。   几分钟后,复杂的水果巴菲和热腾腾的松饼端上桌,五条悟终于露出了舒展的表情。   他身后的一大群人也都舒了一口气。   据说是因为他家少爷心血来潮突然想去东京玩,他们防备暗杀和反诅咒的工作准备得焦头烂额,当事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是在动画片里见到了不少这边的景色,所以想亲自过来看看。   阿镜想了想,最近发生在东京并且最热播的应该是……   “数码宝贝大冒险?”   “嗯!就是那个!”   “果然吧,我之前还买了卡牌游戏的对战卡组。”   “那是什么?”   “是一种可以三四个人一起玩的卡牌游戏……”   五分钟后,五条悟宣布,他也要买这个,而且要全部的卡组。   包括本月最新出品的限定款。 第15章 15   于是五条家的咒术师们放下一半的心又都悬了起来。   原定已经扫清的路线又彻底作废,新的安排尚未进行,五条悟一副“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的表情,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算多。   阿镜托着下巴,很想说这样惯孩子是没有好下场的,但御三家的教育模式向来如此,仿佛一整支团队在供这孩子驱使。   “那个,镜小姐,大概还得麻烦你……”   他们面露难色。   “指路吗?上次是在秋叶原附近买的吧,不过这种东西到处都是,商店街一般都有卖。”   “不是……是还请您帮忙看一下,悟少爷今天之后的行动会不会遭到袭击。”   她指了指自己:“今天的咒力使用预算已经超支了哦。”   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还扔着沾了鼻血的纸巾,五条家的咒术师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但悟少爷他——”   “所以要加钱。”   阿镜说,她顶着甚尔的目光:“我要这个数。”   金钱开路就能解决的话,对五条家的咒术师来说也算好事。于是一行人重新上车,周围的咒术师们不仅关注着不知什么时候会袭来的袭击,还要提防着车里这两个姓禅院的家伙——哪怕一个本质是外家人,另一个对于杀死六眼也毫无兴趣。   两个未成年坐在后座上,五条悟看着窗外向后掠去的景色,揉了揉眼睛。   “如果觉得头痛的话就戴个墨镜吧。”   阿镜建议道:“屏蔽一点视觉信息对你来说会好一些。”   “你知道?”   “毕竟都是会对大脑产生负荷的眼睛,我比你多几年经验嘛。”   “……嘁。”   “当然,我没办法猜到六眼能看到什么啦。”   甚尔则在副驾驶的位置,同乘一辆车是底线要求之一,为了防止这家伙也被五条家提前弄死。一边开车,阿镜一边解释,会来的诅咒师一共有两个,从他们一抵达东京就在伺机计划,不管去哪里都会想要出手,所以干脆不变应万变,等看他们来。   “是两个年龄还蛮大的人,其中一个的术式是降灵术,还有一个是式神使。”   她流畅地报出了对手的术式,换来五条悟不屑的一哼。   “都是些不起眼的杂鱼。”   阿镜没理他:“可以观测到的未来里找不到会对他造成伤害的可能性,具体要警惕起来的时候,我会提前三分钟左右提醒你们做准备。这两个诅咒师好像都有完整的撤离手段,别抱着想要彻底杀死的念头比较好。”   “是真的吗?”   司机有些不相信。   “不相信的话,可以让甚尔原话再问我一遍,我有咒缚在,没办法对禅院家的人说谎啦。”   咒术师们将信将疑,而五条悟满脸的无所谓。他到现在已经被无数人尝试暗杀过,最成功的一次已经突进到了五条家的第二层结界,大雪天里尸体横在他的面前,被无下限的术式顺转绞得血肉模糊,弄脏了落雪后还没人踩上脚印的干净院子。   他对死人没什么观感,诅咒师的尸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然后从尸身上升腾起气势汹汹的咒灵,被他转瞬之间杀了第二次——这种情况发生得太多,实在让人难以提起什么兴致。   五条家的门禁很严格,一出门就兴师动众,漫画和电视节目倒是任由他去看,多半是《游戏王》和《七龙珠》之类,不过就作者目前的想象力,主人公还不如他能打[1]。   “如果是你的话,能提前知道下周的新剧情吧?”   “知道倒是可以知道……但你如果提前被剧透的话,下周看的时候不会觉得无聊吗?”   “总之先告诉我。”   “……那么下周后悔的时候别抱怨哦。”   剧情她原本就看过,现在说出来也不费力。阿镜干咳了一声,简明扼要地说,八神太一和石田大和会起些矛盾,不过过不了几周他们就会重新和好,继续在法路易岛开始新的冒险。   “毕竟是挚友嘛。”   她总结:“矛盾都会很快解决的。”   “挚友是什么?”   “是会一直相互帮助,相互信赖,比朋友还要亲近的人。”   朋友他是知道的,七龙珠的主角也有几个朋友,比如布尔玛和那头会说话的猪,虽然和主角相比弱得要死,但也不是不能一起相处。   对方像是早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不了解也没关系,悟以后也会遇到哦,值得信赖的挚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大多数人敷衍小孩子的万能金句“长大你就明白了”,但五条悟却绷圆了眼睛,他仔细观察着对方身上的咒力流动,像是天空一样的瞳孔里迅速流过无数信息。   默不作声地安静了几秒,五条悟突然又拔高声音,这次是对着副驾驶的甚尔:“你把刚刚的问题再问她一遍!”   “什么?”   甚尔不耐烦地回头,看着半边身子已经要扒拉上座椅靠背的六眼,还是依着他的要求重新提问。   “会遇到的。”   这一次,阿镜的态度变得更郑重了一些:“你以后会遇到的,能够互相托付信赖的挚友。”   这是一个预言,也是一个承诺。她无法对禅院家的人说谎,也就是说,这句话是被勘定的命运。   之后五条悟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他将商店里的卡牌扫荡一空,期间甚至试图要求阿镜告诉他这家店里有没有珍贵的限量款。然而后者一挑眉毛,说是未来视的使用限度已经超支,占卜业务下个月才恢复营业,付费服务,排号请早。   “你知不知道我是——”   “五条家的六眼,我知道哦,但未来面前人人平等啦。”   五条悟被噎住了,他哼了一声,还想要说点什么,但阿镜却收敛了表情,向着不远处伪装成顾客的咒术师们抬手示意。   ——三分钟。   就连一直保持着走神状态的甚尔也终于站直了身子,略微一侧脸:“要动手吗?”   “……不用,咱们这边战斗力有点富裕。”   *   富裕得过头了。   只消一瞬间,五条悟的六眼就已经捕获到了几百米开外的诅咒师,湛蓝色的眼睛直视过去,只是单纯“注视着”,就已经让对方能够感受到仿佛被热武器火力锁定一般的紧绷感。   “什么啊,垃圾。”   甚尔看了一眼五条悟的视线,似有所感,顺着对方的目光眺望过去,不似人类的视野也在远处的高楼顶上看见了漆黑的、隐约成人类轮廓的一小点。更旁边的是阿镜,这个视距她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但也凭着常人所不能知的视野锁定了远处。   三双眼睛目标一致,让亟待动手的诅咒师相当狼狈地提前溃逃,五条家暂且没有追击的打算,决定还是先以自家少当主的需求为先。   这场意外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   她收到了五条家一笔不菲的酬劳,而且不用像是祓除咒灵的薪水一样拆出一半充公,于是阿镜心情很好地在手机柜台里给自己挑了最新款,办理账号充值入网一气呵成。虽然她还想买台电脑,但“给禅院家通网”似乎是个相当艰巨的任务,四叠半的房间里也确实塞不下一台厚重的台式机,于是只能看着不远处的电子产品购物区望洋兴叹。   “之后还有办理银行卡,总是用现金真是相当不方便……”   可惜未成年干这些处处掣肘,非术师的世界可不会在意一个人的实力和心理年龄,连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渐晚。五条悟还想要打卡御台场的旋转餐厅,早早地就和他的家人一起消失,而甚尔秉持着打工的态度,对于她的一连串操作也不置一词。   街道被夕辉映照出柔软的橘黄色,他们站在东京街头,周围行人如织。这是全日本最大的城市,包容咒术师和非术师,无数地下宗教和大小团体,一个人淹没在城市中,不比一滴水融入大海更加突兀。   “我以后一定会离开禅院家。”   阿镜声音平静地宣布,她紧接着又问:“甚尔呢?今后打算怎么办?”   他没有咒力,无法单独杀死咒灵,在禅院家捱日子就连甚一的立场都会觉得难办。这大概是试探,毕竟他和那个家里大部分人都有不同,而且作为工具人到目前为止也很好用……甚尔想,他倒是不介意这种试探,反正情况已经不会更糟糕了。   “你来选吧。”   他说:“如果你永远都能选到最好的结果,那以后就都由你来选吧。”   黑猫从唯一被挖开的洞口逃进了院子,看上去像是自由意志,实际上命运早已既定——但这对它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未来,而且它现在过得还不错,早就接受了新的生活。   这样就很好,倒不如说,这个结局已经是最好了。 第16章 16   几天后,围棋幼狮赛正式开幕。   彼时,阿镜他们刚刚解决一只咒灵,搭辅助监督的便车匆匆忙忙赶往比赛现场。只要人还在东京,咒术界不会放弃压迫能用的劳动力,而每个任务结束之后都会被汇报给禅院家,以证明他们即便不在禅院家的眼皮底下也有老老实实地打工。   她在咒术师和棋手之间的身份切换非常快,就连在开车的辅助监督都感到惊讶不已——要知道,大多数术师和普通人之间都有着或多或少的隔阂,然而这家伙身为咒术师,甚至还交了不少非术师朋友,堵车的时候连接了两个电话,向她的小伙伴们保证一定能够按时赶到比赛现场。   “比赛都已经要开始了!”   进藤光的嗓门格外大:“你快一点啊!就不能骑着扫帚飞过来吗!”   “……咒术师和巫师之间差别很大的!”   她敢肯定对方绝对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漫画:“我当然飞不过来了!”   他们最后在比赛开始之前两分钟堪堪赶到,得益于甚尔直接把人捞起来夺路狂奔的最后一段,速度比“骑着扫帚飞过来”也慢不了多少。院生们大多数都已经坐在了棋盘前面,进藤光远远地冲着他挥手,伊角同学也跟着笑了一下,但大多数人的表情都不算轻松。   大家往往将这种比赛视作是成为正式棋手之前的前哨战,心理压力可见一斑。   “你是仓田七段的学生?”   坐在她对面的人笑了一下:“我听他说过你,说是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正式的棋手……很厉害啊,女孩子想要跻身围棋界可不容易。”   “别的工作也不轻松,不如挑个自己有兴趣的。   阿镜低着头,捻起一枚黑子:“请多指教,宫城前辈。”   “彼此彼此……”   对方也开始下棋,疑惑在脑内一闪而过:他有告诉过这孩子自己的名字吗?   比赛的结果是,她以两子之差输给对手,但全程的棋路都很稳定,显出了超越年龄的从容。围棋界一些旁观的前辈也礼貌地表示了期待,说了些“看来以后业界会增添不少新鲜血液”之类的鼓励话——但具体能否踏上职业道路,还要看今后的定段赛。   之后的生活一切如常,阿镜再也没有提过离开禅院家的计划,而对方不提,甚尔当然也不会问,保持缄默是在禅院家生存的良好品质,大多数人都遵循同样的定理。   ——现任家主的小儿子除外。   直毗人的孩子很多,性格差不多都一样烂,才能参差不齐,相较而言,排行最末的这个老来子反倒是最值得期待的那一个。   而就在最近,他已经觉醒了投射咒法的术式,印证了阿镜最开始的预言。   投射咒法是昭和时代伴随着电视转播技术发展而并行衍生出来的术式,其实并没有多少年的传承,然而这种传统单薄的术式在直毗人的手里被玩出了花,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击败一众竞争对手擢升成为如今第二十六代当主。   小孩的名字叫禅院直哉,起名字的思路和“甚一甚尔”这种一字传承如出一辙,不仅术式出色,在咒力的操作精度上同样不俗,担得一句“天才”的称呼。   连带直毗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好,据不可靠小道消息,这人最近喝酒的时候甚至能拍着桌面直接唱起来,一副人生圆满,未来有望的模样。   虽然没有正式见面交流过,但就连阿镜这个大多数人“无事不登门”的小房间里都流进来过禅院直哉的传闻:比如这孩子在锤炼术式的同时还学了钢琴,而且两边的功课成果竟然都很不错。传话的人是个没有术式的躯俱留队成员,言语之间带着羡慕的语气。   她最近确实会听到淙淙的琴声,想必就来自于那位年幼且天赋异禀的嫡子。   像是孔雀一类的动物会靠着鲜艳巨大的羽毛来增加求偶能力一样,这本质上是一种“从容的炫耀”。炫耀自己可以浪费如此之多的蛋白质,生长有如此冗长而影响行动的羽毛,却仍旧能够顺遂地在危机四伏的世界当中存活下来——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对咒术师而言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危机四伏”。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乐器和学习的成果似乎再次佐证了这孩子的天赋,而就在这时,有人在会议上建议道,不如让镜来看看这孩子的未来吧。   不是“明天怎样”,“一个月之后怎样”这种未来,而是从今往后(これから),极目远眺,看向更远更远(もっとさき)的可能性。   就连当初的五条悟都没有这种待遇——毕竟和年幼的六眼见面也只不过是惊鸿一瞥,无法观测到十年后二十年后那般遥远,而现在,这群人却要燃烧起护摩,举办盛大的仪式,来提前获悉禅院家最年幼的天才即将在将来摘取怎样的桂冠了。   而这让她显得有些为难。   “远未来可不是说看就看的事情,时间节点越是遥远,未来就越是不清晰,说到底,我只能够看到可能性最大的结论,而且那很有可能只是转瞬即逝的画面,或者意义不明的片段。”   她皱着眉头:“因为时间实在是太远了,就连解读起来都会变得语义暖昧……”   纵观整个世界的历史,也诞生过不少精准的大预言家,包括俄狄浦斯王杀父娶母的悲恸命运,包括一些出名的灵媒和占卜家,但他们的预言往往都以出其不意的形式实现,在最初叙述的时候,未必能讲明白前因后果和具体的个中逻辑。   “那就够了。”   禅院扇开口,神色中隐约带着不耐——他自己也想成为家主,只是竞争不过现任,又不甘对方生出了有才能的孩子:“不需要太详细,你尽力去看就好。”   *   所谓尽力,也要择良辰吉日,要做些讨彩头的仪式,更需要那种能够让他人咒力得到增幅的辅助型咒术师。于是禅院家像是巨大的机器一样运转起来,但这种运作尚未波及到位于台风眼的两个当事人。   直哉最近的新兴趣是那个甚一前辈的弟弟,大家都说这人一点咒力都没有,是整个家族里位置垫底的废弃物,但他却从一时好奇带来的惊鸿一瞥当中,理解到了这种天予咒缚所蕴藏着的威慑和高山仰止一样的情绪。   “……这就是你到处躲人最后翻进我这里的原因?”   阿镜实在憋不住笑,实际上,她现在也已经快要笑出声了:“这里就快是女子国中生的房间了,进来的时候至少要敲个门吧。”   “你提前就能知道,敲门有什么意义?”   甚尔瞥了她一眼,一条手臂上吊着绷带,不知道来源究竟是咒灵还是诅咒师:“赶快说点什么让那小鬼安静下来吧。”   “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镜垂下眼睛:“就算是那种大仪式,也未必就能有什么有用的结论。”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姑且我也是人类,别说得像是妖怪一样。”   “有些术师和妖怪也差不多了。不是还有那种从奈良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家伙吗?叫作围棋的什么来着……”   “天元,围棋棋盘上最中间的那个位置啦。”   她指了指放在不远处的棋盘:“虽然下棋的时候不建议先手下在那个位置,但却是很有可能会牵动整体布局的地方,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没什么攻击性但非常重要,天元大人目前的定位也确实如此。”   甚尔对于这种文绉绉的说法不置可否。诸行无常,未来永劫,他只是觉得人生都可以走捷径确实不错,偶尔去接“私活”结果折断了手臂这件事再度印证了这种想法。   *   对禅院直哉的预言选在了一个祝日的傍晚。白日与黑夜的交割时刻,逢魔时刻,象征着咒术师行走在此岸和彼岸的边界,从中斡旋求得平衡。直哉换了崭新的羽织,两侧绣着精致的吉祥纹,眼尾斜向上飞,带着有些好奇的表情。而阿镜则是正坐在一片注连绳当中,燃烧着的护摩火焰照亮脸庞,在夕辉之下显得表情明灭不定。   甚尔靠在更远的树梢上,没有咒力的人会被视作是预测时带来的不安定因素或是扰动,总归不吉,不允靠近。   他对那个麻烦小孩的未来没有兴趣,只是想看看仪式罢了;他对禅院家的将来也不抱期望,只是想知道那家伙会说些什么罢了。   层层叠叠的祝祷声当中,注连绳中心的少女睁开异色瞳的眼睛,咒力在他人辅助之下层层拔高,直到单只的眼睛和鼻孔都流出血液。   她蜷缩在一小片烛火围绕的蒲团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指捂着嘴,鼻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滴在地上,砸出一个接一个浑浊的圆。   “那个未来——你看到了什么?”   长寿郎率先开口问道。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而咳嗽声在这种寂静中显得更加突兀。   她终于把这口气喘匀,声音很轻,因为咒缚的重压而不得不开口。   “他会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被某个人用匕首刺向后背,就这样杀死。” 第17章 17   这场荒唐的预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立下“消息禁止外传”的咒缚而宣告结束。   当然,甚尔除外。   他没咒力也显然无法立下束缚,而且耳力远超常人,但当下的禅院家乱作一团,也没什么人有功夫来处理他这个例外。   阿镜被关进忌库严格审问了好几天,彻底失联让原本定点定时来上课的仓田七段险些报警。而审问的结果也很显然,她没有说谎,没有恶意诱导过对方的命运,更没有做出过违背禅院家利益的事,这一切确实就是既定的天命——如果直哉继续按照这条前路走下去的话,迎接他的将会是二十多年就夏然而止的人生。   直毗人脸色铁青,而房檐下是止不住的窃窃私语。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找到那个“刽子手”,并且在一切发生之前了结对方的生命,然而这个过程也很不顺利,简单来说,任谁都不可能提前找到一个说不定二十年后才会出现的凶手。   “是男性还是女性?”   “不知道,看不清楚,只知道武器是匕首。”   “凶手年龄要更年长还是年幼?发生在什么地方?”   “……只能知道地面上是有榻榻米,应该是室内。”   直毗人沉默了几秒钟,他看着正坐在面前的少女,突然觉得疲惫。当初大家决定让这孩子来到禅院家是为了对抗六眼,而现在却带来了恍若灾厄一样的宣判。   “你憎恨禅院家吗?”   他问。   按照和自己缔结的咒缚,她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然而阿镜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恨的,这也是一种未来。”   未来面前人人平等,无所谓术式,血缘,咒力和才能。只不过未来并非定论,一切在尚未发生之前都有一争的可能,因而这次的预言之后,直哉的训练量明显上了一个台阶。   投射咒法毕竟不是无下限,这种术式理论上能够让一个人的速度逐渐叠加,最后甚至达到类似亚音速的效果,但人类的身体总归无法免疫一切伤害,会因为暗枪冷刀子受伤在所难免。   从最值得期待的嫡子到有可能在未来殒命,说没有冲击自然是假的,没过几天,这孩子就跑到庭院里来叫嚣泄愤。   结果他第一脚踏进来,就踩中了埋在庭院薄土当中的符咒。   阿镜两边鼻子里都堵着纸,还处在一朝咒力耗空又连番审讯的后遗症中,精神恹恹地拉开门:“你是要来看看我的眼力和术式是否好用对吧?如你所见,符咒和眼睛都很正常……不过暂时没办法帮你做占卜哦,像是那种强度的预言,如果中途没有休息的话,多来几次我很快就要瞎了。”   直哉被符咒定在原地,显得愤愤不平:“不过就是最劣等的符术——”   “是啊,所以这是弱者的力量。”   阿镜指了指地面,尤其是他踩着的那只脚:“单论咒力量的话,你用不了几年就会超过我,所以我才会提前把咒力积蓄起来,在关键时刻以备不时之需。这就是弱者的战斗方式,如果对此缺少基础的敬畏,以后总有一天会吃大亏。”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的话,他大概会当作是虫豸悲鸣一般的耳旁风,但偏偏这个人的话说不定是有什么暗示或者深意,至少不能完全忽略。   但他又不愿意显得自己弱势,因而梗着脖子,被牢牢钉在院子里不吭声。   沉默着对峙了几分钟,阿镜率先败下阵来——这么小的年纪,一下子接受到太残酷的宣告,一时间接受不了很正常。   她打了个响指,从脚下加注的束缚立刻消失,直哉踉跄了一下,重新站稳身子,皱着眉头问她:“那我应该怎么办?”   “匕首是弱者的武器。”   阿镜想了想,从房间里伸手摸索着,把自己惯用的小刀带着刀鞘一起抛出来,正中对方的手心:“是防范他人,用于护身或者刺杀的道具。人是不可能没有任何松懈机会的,如果想要改变那种未来的话,首先从正视弱者的力量开始吧。”   “这个送你了——虽然早就已经澄清过,但是好像还有不少人猜测我是有意要害你,所以我立了束缚,今后的人生当中都不会再用匕首作战。”   阿镜很无所谓地说道:“虽然不是什么锋利的武器,但至少流通咒力还蛮方便的,希望在你那里用得上。”   金属刀身,梓木刀柄,拿在手里很有分量。直哉听说过梓木经常用于制作巫女的弓箭,这种能够具有特殊除魔效果的弓被称之为“梓弓”,广泛应用于神道仪式当中。   “你以前叫什么?”   他突然问:“来到禅院家之前,也总该有自己的名字吧?”   “镝木镜,咒术意义上,这个名字距离出生的时间更近一些。”   阿镜笑了一下:“镝(かぶら)是响箭的意思,本身就是在战争当中引导他人,指明方向的东西。”   *   虽然一开始产生了小范围的慌乱,但很快,禅院家就重归平静。二十年的时间跨度实在太久,嚼二十年后的舌根一时爽,被家主或者直哉本人惩罚却是立刻就会响应在当下的报应。更何况,这位嫡子天赋充沛,训练也足够用心,以一骑绝尘的势头甩开自己几个兄长同龄时期的表现,要是在关键的“那个时刻”得到提醒和预警,反杀凶手不成问题。   然而流言虽然平息了下来,当事人却显得耿耿于怀。   他开始几次三番地找甚尔帮忙进行训练,导致当事人显得苦不堪言又不好拒绝。不好拒绝的逃避结果是两个人先后往这个被大多数人避之不及的小院子里跑,阿镜用力摔上门,掏出作业本,让他们要打去别处,这里地方小实在施展不开,以及……   “国中作业很多的!你们这些不需要学习的人根本体会不到!”   这一年里,即便是能够预知未来、预判下一场考试题目的咒术师,也免不了学习的压力。她仍旧是那个“因为身体不佳而经常病休缺勤”的设定,也理所当然地因此而翘掉了所有的社团活动和校内运动,但在校外,她则需要面对围棋手和咒术师双份工作的阶段考核。   万幸的是,棋手的身份一定程度上可以抵掉校内活动,院生也不适合加入校内的围棋部,以至于她一直活得像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校园传说。   “不过现在也该作出决定了哦。”   仓田厚在授课结束后认真说道:“是否要以职业棋手为目标进发——说实话,这比普通的工作就职还要更难一些,而且压力很大,阿镜妹妹没问题吗?”   他总觉得这个家庭有点不正常,但他没有证据。   “放心吧。”   正坐在面前的,是已经换上了新水手服的国中少女:“这两年里承蒙您指点,仓田老师。”   黑猫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最后卧在她手边的位置发出愉快的咕噜声。更远的地方,甚尔并拢手指,将试图用术式偷袭的熊孩子敲翻在地,他当然没办法暴揍家主的幼子,因此将力道控制在了不至于留下伤痕但也确实很痛的程度:“你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   “用咒力强化身体,我也是可以跟上这种速度的!”   直哉不甘示弱:“就算现在的我不行,以后也一定可以!   甚尔没搭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一眼时间:“我该去工作了。”   “又是什么?咒灵吗?和那家伙一起去?”   “算是吧。”   “嘁,明明只是个女人。”   “……你先偷袭她成功一次再说这种话吧。”   要知道,上次他误触减量的雷符被烫出了爆炸头,还在禅院家小范围社死了一次。   “有那种眼睛的话,性别也基本上无所谓了。”   直哉很认可地点点头,将他吃亏视作是因为对手开挂,而不是输给了女的:“毕竟就连六眼都只能注视着当下呢。”   六眼,天眼通,漏尽通,天元大人不死的术式,咒术师里确实偶尔会出现这种“不太像人”的设定。   直哉在对方手里倒霉的次数太多,因而语气不善:“反正再过两年就可以把她嫁掉了,不过可惜,那种眼睛像是六眼一样,只要一个还活着,新的就不会再出生。”   甚尔停顿了一下,刚刚这句话好像没办法轻易当成是小孩在泄愤口嗨。   他问:“你从谁那里听说的?” 第18章 18   直哉双手垫在后脑勺,说了个很陌生的名字,又解释说,反正不过是某个侧室,那群人私下里交谈的时候被他听到。   说完他又将话题引向自己,有点小骄傲地表示,以他这个年龄就能学会用咒力强化听觉,以后才不会被莫名其妙的人背刺暗杀。   “……那家伙不是被作为对抗六眼的咒术师买过来的吗?”   甚尔问道。   “差不多吧,但是现在大概已经确定了一对一战斗她肯定赢不过六眼,但她毕竟是个女的,禅院家也不会亏。”   直哉的语气里带着那种小孩子所特有的、天真的残忍:“我听她们说,咒术界的上层对这种力量也很关注,如果送出去嫁给什么大人物的话,禅院家说不定能捞到一笔不错的好处。”   “当然啦,拿来和御三家联姻也不是不可能,禅院家和加茂关系还不错,和五条家关系虽然很差,但如果有心修复的话,也未必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她的符术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术式,但镝木家也是有些渊源的咒术师家系,说不定下一代能遗传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甚至还无法正确理解什么是“联姻”,只是单纯地拿着个刚听来的新鲜词汇来和甚尔炫耀,如果对方愿意听他讲这些的话,他不介意多讲一些,刷一刷在甚尔那里的印象分。   但甚尔却没有露出像是那些家眷聊八卦一样的表情,他皱着眉毛,像是在听一件离谱的新闻:“怎么还和五条家有关系?”   “毕竟五条家现在有了新的无下限六眼,也有议和派会觉得这样利益更大嘛。”   直哉回答:“不过这种事情还要看老爹的意思啦。”   甚尔直到走进那间院子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确实很难把镝木镜跟结婚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某种意义上这家伙像是个和人类有区别的什么东西,小的时候没有小孩子样,稍微长大了一些,也和他认知当中的女性有天差地别的距离。   阿镜早就已经整装待发,穿着深蓝色的水手服和短裙,从外表看上去和普通学生没什么差异:“走吧!今天的任务都在京都附近,不用跑远路,一天就能解决。”   甚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点了点头,任由对方在自己的手背上拍了一张符篆。一层薄薄的咒力笼罩在手臂上,足够让他在用物理攻击暴揍咒灵的时候带上法伤——这是她最近学会的新词汇,也不知道现在学校里究竟在流行什么东西。   “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清老爷子的欠款?”   “合适的时候。”   “……你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对你做什么吗?”   甚尔忍不住问。   “做什么?未来一段时间里我应该没什么生命威胁。”   阿镜眨了眨眼睛,没理解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直彦他们的挑衅也已经很久没发生过了,应该也已经早该吃过苦头了才对。”   “……”   甚尔沉默了一下,他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好解释,至少他没办法堂而皇之地质问她“你对自己即将被嫁人这件事究竟有什么看法”。   因为他发现以这家伙的价值观——以“权衡利弊之后,很从容地来到禅院家”的价值观,她未必会对这件事持以排斥态度。   而实际上,这是个很简单的误区。   未来视想要做出预判,必须要某件事情在未来“极大可能发生”:比如即将到来的暗杀、即将祓除的咒灵,以及注定会来临的期末考试——至于在家族当中四下散布的小道消息,在“未来的可能性”里根本排不上号。   而促成一桩婚事所需要的前期准备更为复杂,流程繁琐的禅院家自然不能免俗,再加上还有人指望着她“有朝一日嫁给自家人,正式纳入禅院家”,这种如同浮萍般没根据的流言极大概率不了了之。   在纷至沓来,山重水复的未来中,这种程度的揣测只能算得上是聒噪的杂音。   “甚尔?”   察觉到对方的沉默,阿镜又问:“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需要商量,可以尽管和我说——这点程度的咒力余量我是会留出来的。”   “……不,没什么。”   甚尔轻描淡写地回绝:“抓紧时间完成工作吧。”   也没必要太担心,甚尔试图说服自己:毕竟她会斡旋出最好的。   *   比起没来由的小道消息,阿镜最近的工作重点是成为正式的棋手和咒术师。   相比而言,前者很困难,后者不那么困难。   “要在预选赛上取得净胜三胜,然后再去参加正式的考试才行。”   阿镜给甚尔介绍围棋的通过准则:“是体力和精神力的大挑战啊。”   “……明明咒术师那边的定级比较麻烦吧。”   甚尔评价道:“毕竟那个要独立祓除咒灵,什么人都没法帮忙。”   她没有到能够入学咒术高专的年纪,也没有将来去那边上学的打算。一般来讲,御三家自己培养的术师会获取名为“特别级别咒术师”的认证,这意味着不完全隶属于咒术界,要请动来祓除咒灵的时候需要花费更多的佣金。   比如禅院甚一,他就极早地成为了特别一级咒术师,如今也在躯俱留队的上位机构,“炳”之队当中行动。   大多数的咒术师穷其一生大概就会停留在三级或者二级的水准,而四级术师一般都会划分到文职工作或者非战斗成员岗位,一级就已经是各种意义上的领导者。   “你打算申请哪种资格?”   甚尔问。   “特别二级咒术师,努力一下还是能办到的。”   “……你才多大一点啊。”   “未来的咒灵比现在要危险得多,这种等级就像是卡牌游戏里版本迭代的SR一样不够看啦。”   阿镜满不在乎地回答:“在斟酌是成为亚古兽还是暴龙兽的时候,红莲骑士兽用不了几年就会出现呢。”   “……能说点我能听懂的东西吗?”   “甚尔也多看一点漫画就好了。”   负责开车的辅助监督四十多岁,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俊不禁,握着方向盘加入了对话:“我家女儿也喜欢看这些,买了不少叫作手办的东西……啊,和镜小姐您年龄差不多大呢。   “她也是咒术师吗?”   阿镜问。   “不……我家其实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咒灵,我平时都是给家人说自己在做事务员,只能做些给大人物打下手的小事。”   对方露出有些赧然的笑容:“只是勉强能看见,又没有术式,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她们未必全然不知情哦。”   阿镜指了指车前挂着的十字架挂坠,还有对方车钥匙上悬着的、节分日祈福用的黄豆福包:“虽然从宗教角度上讲是乱信一气,但这都是普通人能想出来的祈求平安,邪魔退散的办法。”   甚尔略一偏头,也注意到了车里的这些小装饰。御三家出身的人往往欠缺信仰和敬畏,即便看上去和神佛习合搭边,那也不过是传统术式的泽及,真正的虔诚可以说一点边不沾。   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只能向虚构之神来寻求慰藉。   车里气氛一片大好,这家伙在有心经营人际关系的时候向来擅长说让人舒心的话,就好像在这方面有特殊的天赋……不过能看到未来的话,这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甚尔想。   他坐在对方身边,沉默地当一柄会喘气的咒具,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伸手绞着自己的长头发,鼓起脸来苦恼“要不要换个发型”。   “甚尔觉得怎么样呢?”   “……什么?”   “头发啦,留长发不是不太好活动吗?也有容易被咒灵抓到的风险……但是想剪短果然还是要下定决心才行啊。”   她看着像是真心实意地为这点事苦恼:“不然干脆染个色好了。”   “你自己做不出决定吗?”   “所以才想参考甚尔的意见嘛,想请你从男性的角度上帮忙参谋一下。”   阿镜捻着发梢:“甚尔是长发派?还是短发派?”   “……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人总归会有些偏好的吧。”   对方沉默着,等待着回应,就仿佛他的意见真的很重要。   他想起那些在房檐下窃窃私语,仿佛禅院家背景板一般的家眷,还有她们束在脑后的头发,开了口:“那就剪掉吧。”   “好哦。”   阿镜打了个响指,指挥司机变更路线:“去最近的理发店。” 第19章 19   也不至于效率这么高吧?甚尔想。   但对方明显不是拖沓的性格,于是黑色的轿车立刻当街转向,顺路送了他们一程。   临走的时候,阿镜还心情很好地指了一家商店,说是他女儿最近有了想要开始画漫画的打算,如果能够买一套画材来鼓励她,对方一定会很高兴。   “啊!我之前从来都没有留意过,那孩子竟然……非常感谢您,镜小姐。”   明明和自己的女儿年龄仿佛,辅助监督却摆出了恭谨尊敬的态度,像是在面对一位经验老辣的前辈。实际上大多数咒术师在面对她的时候都或多或少会有些拘谨,毕竟那是一双能够看穿命运的眼睛,铁口直断不容错漏。   不过这也很正常,五条悟在五条家说出来的话几乎等同于神谕,过于异常的力量往往会冲淡他作为“人类”的属性;而阿镜的情况也不遑多让,毕竟禅院直哉即便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如今也会皱起眉头,勉强让自己忍耐对方的说教。   *   但这种异常和特殊对待仅仅局限于咒术师所在的世界里,至少理发店当中,店员们对待她的态度和面对其他顾客别无二致。   他们很热络地拿出了各种各样的宣传册,询问她想要剪成怎样的发型,于是阿镜干脆把这本样板往甚尔的手里一塞,表情期待地看过去,无声催促对方赶快选出结果。   甚尔有些诧异:“这个也让我来选?”   “是甚尔决定要剪短发的吧。”   “……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随口一说!”   “是是,我道歉——”   身形高大的家伙拖长了音调敷衍,依着对方的要求翻看手里的那册发型参考,刚翻了两页,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一僵。   阿镜看了一眼这一页——好家伙,烫卷的头发向四面八方炸开,整个人头顶上像是顶了个小丑的帽子,这种过于先锋的发型她还真的有点驾驭不住:“……甚尔喜欢这种吗?”   “……咳。”   他咳嗽了一声,还在想着刚才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未来视”这种力量的距离感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大半。   敷衍、调侃、开玩笑、轻松地相处……这是只有面对朋友的时候才会做出来的行为,甚至就连和孔时雨相处的时候,他都没有显得如此放松。   明明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过得轻松一些而默许了和这家伙搭档进行祓除咒灵的工作,虽说他自己体能远超常人,迄今为止的合作也还算愉快,但本质上,他的定位仍旧和工具人差不了太多。   而且刨根究底来说,这一切只是因为这家伙的年龄尚小,不足以面对来袭的诅咒师和太过复杂的咒灵——就像是现在的五条悟也需要五条家的咒术师严密保护一样。国中年纪就瞄准了特别二级的位置,这种才能和天赋,只要稍稍成长起来,未来就不可估量。   到了那个时候,她未必会需要一个没有术式,甚至没有咒力的盟友。   大概是因为他思考的时间太长,皱着眉头的模样看上去又很像是默认,阿镜今天第一次露出“被震慑到了”的表情,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指着那个发型对理发师说到:“就这样,但省略掉烫头发的步骤。”   “……这位客人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我才不要用那个奇怪的大罩子扣在自己的脑袋上,有种会把大脑都一起蒸熟的感觉。”   明确了需求之后,理发师也只能抄起剪刀,漆黑的长发咔嚓咔嚓地掉在地上。原本留长发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在失去了重力的束缚之后,剩下的短发也开始显出原本不够规矩的模样,四面八方地翘了起来。   于是镜子里的模样变得看上去很前卫,很先锋,很中性,很现代。   ……这些都是造型师的官方说法,以甚尔一抬头的第一印象,他瞥了一眼这个“自由过度”的发型,又忍不住再联想到这家伙如同刀切般贫瘠的前胸,很公正地判断,她果然距离嫁人还早,毕竟现在连性别都看不太出来。   “……你那是什么恶心的表情。”   “?我甚至还什么都没说。”   />   “如果你打算说些什么的话,我一定会报复的!”   “……还没说出口的话都要算在我头上吗?”   “光是想想也不行!”   ……行吧,甚尔在心里叹气,至少现在,至少当下,他还是那个很好用的工具人。   不过新发型也并非全是坏处,阿镜觉得自己的头轻了很多,以后打理起来也更方便,或许禅院家的一群老顽固会觉得这样的形象不够“传统”——御三家大多如此,甚至加茂家的男人也有很多留着长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种小事上,她还是拥有着充分的自主选择权。   临走的时候,甚尔又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你之前刻意去观察过那个司机吗?我记得你的能力在对付自己没见过的人时,效果会打折扣……怎么会知道他女儿的事?”   “啊,那个。”   阿镜对于自己的新发型还有点不习惯,捋了一把垂下来的前发:“那不是用咒力观测出来的,其实是因为,他的女儿是我的同学。”   “……哈?”   “很意外吗,我其实是有在上学喔。”   *   她确实有在上学,需要写作业,应付考试,完成一系列学生都该做的工作。   只不过大多数咒术师都会习惯性地忽略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对于他们而言只是需要伪装的外壳,而和咒灵搏杀的那部分才是剥开外表之后所显现出来的真实。   如果不是“暴露咒灵的存在会造成大规模恐慌”,以他们将普通人视作下等生物的态度,估计连伪装都懒得装。   大多数同学眼里,阿镜的校园生活确实足够敷衍。她很少经营学生当中的人脉,不参与社团活动,也素来独来独往,抛去还算可圈可点的成绩以外,和班里同学的关系像是隔着一层玻璃,虽然也还算融洽,但极少交心。   “身体状态不佳”是个方便请假的理由,哪怕是当着教师和同学们的面,她也有过几次突然发烧或者流鼻血的经历,如今还能坚强地出现在每次的考试现场,已经算得上是“一心向学”的典范。   而更多的时候,她给大家留下的印象是放学时匆匆忙忙一路小跑离开的背影。   禅院家是个有钱大家族这点众所周知,放学的时候会有神秘的黑色豪车准时停在门口,带着她驶向远处。偶尔是阿镜一个人乘车,更多的时候,会有个看上去身形高大,不太好接近的男人等在旁边。   这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嘴角上还有伤,最开始甚至被学校门口的保安以为是社会上的不良,壮着胆子驱赶过一次,解释清楚花了不小的功夫。   “他是谁?”   最后一节体育课的时候,有学生在操场上小声提问:“是禅院同学的熟人吗?”   “那边的那位才是禅院哦。”   阿镜不动声色地:“是家人。”   “啊!可是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头发倒是有点像。”   “不如说是因为这个新发型有点奇怪……”   “啊!终于有人开口了吗,其实我也觉得新发型有点……我还以为是失恋了。”   “也没见镜同学特别中意过哪个人吧?”   女孩子们的话题越来越奇怪,阿镜终于忍不住出言阻止这群家伙的胡思乱想,甚尔靠着车窗坐在校门口,远超常人的听力让他将一切都尽收耳中。   ……真的是和非术师都能相处啊,不过在她看来,看不到未来的人类应该都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吧。   就像五条悟会平等地将比他弱的所有人视为弱者,这种眼力超群的家伙说不定都是类似的心态——就像是永远无法给盲人去描绘色彩,身体上的不同会理所当然地带来认知上的差别。   几个女孩子坐在树下,木漏留下斑驳的影子。她似乎是笑了一下,翘起来的头发都跟着晃动,弯着眼睛对大家解释什么,然后……   “——是家人。”   细碎的话语乘着风,被敏锐的听觉所捕获。 第20章 20   咒术师的特别等级测定和平日里合作祓除咒灵的任务不同,需要术师单独行动,独自处理。   躯俱留队倾向于集团活动,而阿镜的未来视也是在协同作战的时候更能够发挥效果,这种仅针对术师个体的测试方法,对她本人而言其实有些吃亏。   这一点不止甚尔,就连向来嘴上不积德的禅院直哉都这么认为。   “反正就算你定到三级,也不会影响具体任务中分给你的咒灵等级啊。”   他坐在阿镜房间的侧缘上,吃她的点心,喝她买的汽水:“大家基本上都知道这种眼睛的用法不局限于一对一吧。”   “……你这么闲怎么不去练钢琴?”   直哉一摊手:“术师的身体控制能力远超普通人,我学习进度很快啦。”   阿镜也喝了一口茶,里面掺着大量的蜂蜜:“如果作为咒术师的等级太低,对我来说会有麻烦,很多想做的事情都必须要够强才行。”   “留在这里给禅院家的其它人出谋划策不就行了,他们都说你能有效降低禅院家咒术师的受伤和死亡率,虽然那群没有术式的家伙本身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垃圾,但胜在数量比较多,多活下来一些总归能派上点用场。”   “就是因为不想变成这样才要赶紧获得更高等级呢。”   她表情很平稳地从药箱里掏出绷带和药粉,放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甚尔,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叫医生。”   “是会受伤的意思吗?”   “不很严重,是效率最高的策略。”   “明白了。”   甚尔并没有对这样的安排提出什么异议。在不和对方合作祓除咒灵的时候,他其实还有对付些诅咒师的工作在,和孔时雨也一直保持着联络。阿镜对他的这些“私活”没什么偏见,偶尔还会出言指点,让他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次意外。   在那个属于暗网悬赏和诅咒师搏杀的世界里,他有和“远望之镜”一样出名的称号,被叫作“术师杀手”。   *   这次“出差”要去四国岛,回来的时候就会变成特别二级咒术师,耗时三天,预判精准。而这三天里,孔时雨也瞅准了时机联系他,询问他有没有需求再接点简单的活计。   “不用被呼来喝去的机会可不多吧?”   留着胡茬的男人吐出一口烟圈:“不然结束之后,一起再去新宿找家居酒屋好好喝一杯好了。”   “都说了我不太喜欢喝酒。”   “是因为喝不醉吧,这次会拿来大象都能醉倒的烈性酒给你的。”   “建议你趁早放弃,百分之九十八的蒸馏酒精都没用。”   “……什么嘛,那就干脆找个小饭馆随便吃点东西好了。”   这位韩国人显得有些扫兴:“上次大家都向我打听你什么时候能再来呢。”   “‘大家’是什么人?”   “是上次一起喝酒的姑娘们啦。”   孔时雨用看人渣的表情看着他:“你究竟用了什么法术,只见了一次面,大家都对你念念不忘。”   “……我才是那个无论如何都用不出法术的人吧?而且我什么都没干。”   “所以才觉得很不公平啊!可恶,这就是池面的优势吗。”   在孔时雨的调侃下,气氛倒是没显得有多冷落,一整日的时间消磨结束后,很快就到了新宿热闹的夜晚。   他看了看手机,里面没有任何消息。那家伙现在应该就在四国岛寻找咒灵的过程中,对于未来视而言,这不过是按图索骥的事情,用不了多少工夫。   只说会受伤,也没有描述到底会伤到什么程度;说是时间要用三日,那就必然不会早一天或者晚一天。   预判分毫不差,精准得像是钟表;以受伤换取胜利,冷彻得又像是天平。   但他见过那个人更多的样子,在理发店里抱怨他糟糕的审美观,又还是剪了新发型的样子——就好像自己的意见真的能够改变什么东西。   孔时雨用手肘去撞他:“怎么?你是过了晚上十二点就必须要回家的灰姑娘吗?”   “……你那张嘴里是怎么找出来这么多恶心话的。”   “哈哈哈,因为想要分享给你一家好店嘛。”   孔时雨双手合十:“按照你的喜好,这家店每个人只许点三杯酒,是一家醉酒禁止的店哦。”   *   店面很小,站在门口的时候,甚尔并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   即便是他,这些年里也出入过不少价格昂贵的料亭,像是这种廉价居酒屋一样的小店,实在很难称得上“特殊”。   饭店里的小黑板上只写着“豚汁定食”,酒类也只有啤酒,清酒和烧酒三种,显得乏善可陈。   孔时雨明显是这里的熟客,他挑开帘子向甚尔介绍:“常见菜色的话,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只要能做出来,老板都会尽量去做。”   甚尔也跟着走进去,然而让他感到惊讶的不是这家店本身,而是店里的人:上次见到的那三位舞女居然都在,每个人面前摆着一份炸猪排,一边小声交谈一边大快朵颐。   她们一抬头,也很震惊,直接忽略了站在旁边的另一个人:“禅院君!   孔时雨:“……啧。”   甚尔正在走神,想着四国岛的事情,于是说话也没怎么过脑子:“啊,是那几个白拍子。”   “白拍子?那是……”   有人立刻反应了过来:“哈哈哈,甚尔君可真有趣,偶尔会说些仿佛镰仓时期的人才说出来的话呢。”   孔时雨很想保持沉默,有一张好脸的话不管说什么都会有人捧场,这家伙就是这种类型吧!   但甚尔似乎已经开启了“社交模式”,摆出了很熟络的表情和这些人交谈了起来。面对非术师的时候他倒是没了那些芥蒂,同龄人几倍厚的人生经历让他很快就成为了整家店的话题中心。   “赌马?之前倒是还没尝试过这个,不过最近也可以试试看了。”   他的年龄已经到了能够自由出入竞马场的时候:“干脆明天就去吧。”   想起这家伙糟糕赌运的孔时雨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但他压根拦不住:“总觉得你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会输得一枚硬币都不剩下。”   “在说什么呢,你又不会预知未来。”   “……这种事情压根不用劳烦那位开尊口也能猜到结果吧!”   “远望之镜”听起来像是个中二满满的都市传说,不过“术师杀手”同样也是,而且还是NC17的那种版本。甚尔拿起手机,屏幕上亮起一个信封图案,他点开邮件,里面是一张彩信和简单的附文。   “买了一些伴手礼,甚尔会想要哪种?”   照片里是一字排开的几样当地点心。   他回消息:“不是说会受伤吗?”   “受伤是明天的事。今天的工作还很顺利呢。”   “咒灵不止一只?”   “嗯,其中有一只有点麻烦,不过能解决。”   孔时雨也伸过头来看他的邮件,惊异地啧啧称奇:“很难想象是那位发的消息啊,还以为是只会发号施令的大小姐,你家里人也不全都那么糟糕嘛。”   “她又不是禅院家的人。”   “现在不就是吗?”   “说的是未来——不过不清楚是多久后的未来。”   *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甚尔总算明白了所谓的“受伤”是怎么回事。   忽略掉那点对咒术师而言聊胜于无的磕碰淤青,她其实没受什么皮外伤,但咒力的亏空相当严重,而且还发着烧,几乎是站着走进院子之后就栽倒在了地上。   “看来镝木一段之前,先是镝木二级哦。”   一番折腾后,她里在被子里笑了一声,“下次还是一起去吧,一个人祓除咒灵好麻烦。”   “……现在还不是镝木二级呢,烧糊涂了吗。”   甚尔在姓氏上加了重心,收拾好快递送来的几个小纸箱,注视着对方额头上放置着的冰袋。这种高烧并非是病毒诱发,所以抗生素也没什么作用,只能靠自己捱过去:“如果那是你希望的,我会听你的安排。”   这种感觉很奇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好像也是因为高烧而缩在被子里,只是体型要小一圈。   不过还有一点不对劲,很细微的一点:“你没有皮外伤为什么之前要提前准备纱布和绷带?”   “啊,那个不是给我准备的。”   阿镜眨了眨眼睛:“直哉君大概也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各种各样的噪音,嘈杂声、惊呼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虽然隔着好几条走廊,但仍旧声势浩大。   当天,他们就得知了传遍禅院家的新瓜,自家的嫡子,天才,投射咒法的继承人,被五条悟给揍了。 第21章 21   具体理由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流言传播了数个版本,从“五条悟不讲武德率先动手”到“小孩子不懂事打闹无度”,禅院家本身就压抑,一有瓜吃大家都难得有乐子,私下里嚼舌头嚼得津津有味。   综合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阿镜勉强总结出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在她“出差考试”的这三天里,五条家邀请了好几家咒术师家系的同龄小辈一起小聚,直哉应该是在这个活动当中和对方起了矛盾,惨遭殴打,受了点伤。   考虑到这家伙说话拉仇恨的程度,踢到铁板也很容易理解。   “不过五条家不是把他们家的六眼严防死守地看管起来的吗?”   也有人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还会突然叫别人来他们的家里,这可是暗杀的大好机会。”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五条悟已经没办法被轻而易举杀死了吧。”   大家又啧啧感叹着:“真是何等的傲慢啊。”   甚尔坐在房檐下,搅合着杯子里的蜂蜜。整杯的温水都被染成金黄色,看上去和他之前买回来的苹果酒格外相似:“会不会太甜了?”   “我也觉得太甜了,但是总比一直注射葡萄糖要好一些。”   阿镜大声抱怨:“这些消耗和对大脑的负担最后都会变成对摄入能量的需求。”   一部分多余的能耗变成热能排出,具体表现就是发烧;而输入则是比大多数人都多的糖分摄入,不吝注射还是饮食——这让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是一台生物计算机。   “五条悟总有一天也会面临这种问题的。”   阿镜闭上眼睛,黑猫趴在她的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不过五条家大概对付这种情况比较熟练……会有办法稍微过滤一下流进他眼睛的信息量。”   懂了,省电模式,甚尔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想出了一个粗糙的比喻。咒术师破格的力量往往也伴随着代价,像是天元不会死但只能像是植物一样待在自己的结界里,如今看来,六眼和未来视也不是完全没有缺陷。   “他封闭视觉也能看见东西吧。”   甚尔问:“你怎么办,蒙上眼睛吗?”   “虽然那样也有效果……不过暂时还不用做到那种程度,甚尔待在这里就好了。”   “……哈?”   “我以前没说过吗?甚尔没有咒力,所以我不会自动就开始分析你的情报,对现在的我来说会比面对其它人,尤其是咒术师要轻松一些。”   躺在床上的家伙仍旧阖着眼睛:“不止对我来说是这样啦,大部分以咒力追踪为基础的术师都没办法对应这种类型,像是巫毒人偶之类,作用在你身上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甚尔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这点他自己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有“术师杀手”的名号在。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声名,在传统到有些迂腐的禅院家,连咒术师都当不上的人会被理所当然地看不起。   不过至少,那些莫名其妙的优待,几次三番的合作,甚至共享的秘密,此时此刻都有了答案。天予咒缚对她来说形成的冗余信息量更少,相比于其他的咒术师而言,相处和使唤起来都更为轻松。   ——如果按照禅院家流传的那些小道消息,“将自己以外的人类都当做是工具来对待”,那他至少也算得上是个特级咒具。   *   四叠半的和室里,小方桌上放着写了一半的作业。抽屉里是成打的黄表纸,甚尔手里握着一把薄薄的裁纸刀,在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发号施令之下,将大片的纸张裁切成适合撰写符篆的小片。   ““未来”这个词,有很多种表达方式。”   生病都堵不住她的嘴,就着嚓嚓的裁纸声,阿镜闭着眼睛说道:“明日,后天,今后,将来,长远以来,遥远未来。”[1]   “是是,知道你能预知未来了巫女大人。”   甚尔剥了一点橘子,看着黑猫抖了抖鼻子退避三舍:“要吃吗?”   “要吃!”   对方立即响应,伸手去够橘子:“甚尔也变了呢,明明以前连杯水都不愿意给我。”   “……那个时候根本没想过能像现在这样交谈。”   “怎么会?我很擅长聊天啦。”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怎样?”   阿镜等待了几秒钟,没有等来回复,于是睁开眼睛,看向不远处,仍旧在进行着裁纸工作的禅院甚尔:“那是怎样?”   还能是怎样?甚尔对于这种无端质问有些烦躁,当然,这家伙未必是故意想要戳人软肋刨根究底,但造成的效果是一样的:“毕竟我不是咒术师。”   “甚尔愿意的话也可以是。”   “……你还没退烧脑袋坏掉了吗?”   “我很清醒啦,从广义上讲,能祓除咒灵的人就算是咒术师吧?这种工作甚尔明明一直也在做。”   没等对方反驳,她就紧接着说道:“姑且不说事先灌注好咒力的咒具可以杀死咒灵,如果只是想要咒力的话,我这边多多少少也是可以匀出一些的——反正符术的基础就是咒力的抽出和存储。”   “那是你的咒力,不一样的吧。”   “直哉喝我汽水的时候如果有你一半客气就好了。”   “咒力和汽水能是一样的东西吗?”   “甚尔愿意帮忙的话,符咒和汽水都可以自由取用喔。”   ——根本讲不通道理,或者说这个世界在她的眼里自成一派逻辑。甚尔放弃了反驳的打算,虽然他并没有真的完全听信,但至少心情变得轻松了不少。   *   禅院直哉手臂上吊着绷带,异常愤懑。   他结束包扎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这个小院里兴师问罪。   “你一定提前知道了!”   他的表情和当初的直彦有几分相似:“我去五条家之后会遭到攻击这件事——为了避开询问,竟然还以晋升咒术师等级为借口,提前躲出去了……”   他眼睛一转,语调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尔君!”   甚尔很怀疑这家伙就是瞅准了时间把自己推出来当挡箭牌。   “就算我当时告诉你不要去,你也不会听我说吧。”   阿镜摊手:“如果当时我表态说有危险不要过去,会有用吗?”   直哉一瘪嘴,他发现真的没什么用,但这不是原谅对方的理由:“至少你应该提前做出预警!”   “很遗憾,你家肯听预警的人不够多呢,如果我预判到说出来对我而言反而是麻烦的话,有脑子的人当然会选择闭嘴。”   就算有束缚在身,自保的优先级仍旧高于“为禅院家服务”,直哉知道这是钻了规则的空子,但他对此毫无办法。   怎么这样啊!他气得脸都鼓起来,明明是没什么大用的符术,还是个女的,还只是个二级咒术师,还受禅院家束缚的制约,却和家族里的女眷显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因为强大不是有唯一考核标准的。”   明显了解对方的阿镜说道:“比如单论作战能力的话,甚尔比咱们两个加起来都要强吧?”   “甚尔君的话……是这样。”   这没办法反驳,于是直哉安静下来。   “如果以围棋为标准,仓田老师一个人大概能单挑整个禅院家;以可丽饼如何做得更好吃为标准,东京有不少超过京都的名店。直哉君的钢琴没办法超过名满日本的非术师的阿字野壮介先生,也没办法画出哆啦A梦这样的漫画。”   “什么啊!那只是因为我没办法全力去练习这些而已,如果时间足够的话——”   “能打赢甚尔?”   阿镜问。   “喂,不要总是拿我来举例子。”   甚尔抗议道。   但直哉没有反驳,他只是瞪着眼睛,若有所思。   “这是阿字野壮介老师的钢琴曲。”   阿镜说道,从快递回来的一大堆包裹里面摸出一张包装好的光盘:“是这次出远门的伴手礼,收下听听看吧。如果自己也学过乐器的话,应该能听出来区别——非术师的声音,如今日本第一的钢琴声。”   没想过自己也有礼物,而且不是来自家族的供奉,直哉愣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等他离开之后,甚尔才问:“你从回来的时候就预知到现在的对话了?”   “是喔,甚尔有什么疑问吗?”   “没什么,只是——我稍微理解了一点,为什么一些人会觉得你可怕了。”   “……太过分了,你现在立刻就要给我道歉!”   “……我感到非常抱歉。”   他毫无歉意地说道。 第22章 22   即便风俗习惯上都尽可能地趋于传统,和镰仓时期的武家格外接近,经历了大正昭和这两个滚滚而去的时代之后,禅院家还是留下了些和过去不同的东西。   比如直哉如今在学习的钢琴,又比如能够放映黑胶唱片的留声机——当然,在这个电脑网络和电视动画正逐渐铺陈开来的世界里,留声机也已经成了“上个时代的产物”。   淙淙的琴声从远处传来,就连剑道室里都能听得见。   “拉赫曼尼诺特的D小调第三号钢琴协奏曲。”   阿镜辨认了一下,收回了握住刀柄的手:“阿字野壮介版本,是当初带回来的几张唱片之一。”   甚尔也停下动作,今天接近战的特训就到这里,他甚至都没怎么出汗。   “很厉害吗?”   “以全日本作为基准的话,是目前钢琴领域的最强。”   “这种最强,围棋领域也有吧。”   “嗯……塔矢行洋,名人、棋圣、十段、王座、天元,同时夺得了五个头衔的男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阿镜顿了顿,换了一种更方便理解的解释:“是小光那个一直想赢的竞争对手的爸爸。”   “啊,是那个身后跟着咒灵的小鬼……”   甚尔想起来了:“你真不打算处理掉吗?那毕竟是过咒怨灵,放着不管的话,很麻烦吧。”   “佐为如果只是想下棋的话是无害的,人类的执念和诅咒也各种各样嘛。”   阿镜如此回答。   *   时值年末,京都也开始下起了雪。冬日里的咒灵没有夏天那么猖獗,即便是全年无休的咒术师也能腾出些用于喘息的时间。   阿镜的这些时间被全部投放在了围棋和学业当中。她通过了职业考试预选赛,在正式比赛当中输给了越智,暂时折戟正式棋手的路途。   当事人没什么表态,反倒是进藤光私下里大呼小叫,说她“没有用上全力”。   “跟和佐为下棋的时候相比,实力完全不一样吧!”   少年很急切地说道:“你明明可以下得更好吧!”   “在正式比赛的时候用咒术,对小光和越智都不公平,你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让佐为替你代打吧?”   阿镜表情很从容:“而且你们私下里的时间几乎全部投入到了围棋里,我还要做咒术师,输给排名第一,十一连胜的越智不丢人啦。”   除了所有棋手一起竞争、每年只能抉出优胜前三的正式棋手选拔赛之外,还有额外的女性棋手选拔,关西棋手选拔赛,但无数棋手里能够通过成为正式棋手的每年也不过寥寥几人。同期院生们的担忧有理有据,然而阿镜很从容地摆手,说自己不吝这一两年的时间。   “不过还是要恭喜小光成为正式棋手。”   她笑起来:“加油啊,进藤一段。”   职业棋手的业务繁忙,而咒术师的工作也不遑多让,同时打两份工本身就困难,阿镜自己暂时也没有这个打算。她的当务之急是尽可能积蓄力量,想办法脱离受制于人的境况,而急中之急,是搞钱。   “甚尔。”   她表情很严肃地问:“你现在成年了对吧?”   “你打算干什么?”   对方眉头一皱,明显感觉到不对劲——这家伙算计别人的表情非常明显,只要相处够久,很容易就看得出来。   总而言之,第二天,祓除咒灵的工作结束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家竞马场。   甚尔:“……”   他看着对方指挥自己去下注,买相关的报纸,领取马券,最后手里捧着爆米花坐在看台上,仍旧觉得有些头脑发晕。   当然,这肯定是错觉,他的大脑自从出生开始到现在就没有过运转不良好的时候,头疼脑热感冒发烧都只有概念性的知识,从来没亲身体验过。   “你以前来过这种地方?”   这个熟练度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不正常。   “未来来过,也算是来过?这种感觉跟你们回忆过去差不多啦。”   阿镜抓着爆米花开始往嘴里填:“别买太多引人注目,稍微差不多一点慢慢存钱就好了——甚尔有银行账户吧?攒下来的钱就先存在你那里。”   “你不担心我提前花掉吗?”   “如果这么做了就再想别的办法,小光应该也有户头可以借用……”   “我开玩笑的,不会花掉。”   “那真是太好了。”   赛马场的弧形看台上坐满了人,大多数人的情绪都紧绷而热烈,这种场合非常容易生出咒灵,阿镜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篆,打算在比赛结束之后找个没人的机会偷偷贴上去——新生的咒灵往往最好解决,如果让它们在这个世界上游荡太久,就算是三四级的水准也会变得越来越狡猾。   “你买的哪匹马?”   “甚尔去下注的时候都没注意看吗?”   “只听你说要在哪个格子上打钩了。”   “真没办法……是第三赛道的那个。   于是甚尔也跟看对方去看第三赛道,那匹马打了个响鼻,正在有些不安地来回踱步。   以他的角度来看,显得很没前途。   但未来视的判断是绝对的,他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怀疑对方的实力。紧挨着他们两个的大叔瞥了一眼握在手中的马券,夸张地叹了口气,指点他们:“你们是第一次来吧?”   “啊……我不是,不过下注确实是第一次。”   甚尔回答。   “像这种只买独赢[1]可是风险很高的做法!嗐,年轻人。”   他大摇其头,“还带了小姑娘来,这个行当水很深的!可不是年轻人炫耀见识的地方。”   “被带来旁观的小姑娘”吸溜吸溜地喝汽水,手里捏着一张纸片在折千纸鹤,眼神缺乏焦点,至少绝不是在看比赛场地——在非术师眼里,这种态度显然是在走神。   早知道也叫上孔时雨过来了……甚尔想,这样的话至少还有个熟人消磨时间。当下能够聊天的对象只剩下左边的阿镜和右边的不知名大叔,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后者——那个人走神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在看向别的“前路”,最好不要打扰。   “你好像没有下注,是单纯看比赛的吗?”   “竞马可是很残酷的胜负。”   大叔介绍道:“赢了光环加身,输了马肉刺身,听说过这种说法吧?每年会出现七千匹左右的赛马,同时有大约五千匹左右的赛马退役[2]……在这些赛马当中,能够安稳度过余生的不足百分之一,毫无疑问,这可是拼上性命的决斗。”   “没用的家伙就被杀掉吗?”   “不好用也是一样的,如果受了被判定难以治疗的伤,也就是“予后不良”的话,立刻就会被处分掉。”   大叔摇摇头:“骨折并非不能医治,只不过没办法重返赛场拿名次而已……很遗憾吧?不过这种残酷也是竞马的一部分嘛。”   甚尔沉默了一下,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输了就会死,这种胜负对于咒术师而言同样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爆米花的奶油香味顺着空气飘过来,提醒着他也有人不怎么受这种“天经地义”的制约。   发令枪响,比赛场上如同流星赶月。   参赛选手们开始为了能活下去而不住奔跑。   被选中的三号马一直中规中矩地跑在中间稍后的位置,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在周围如同海啸一般的加油声中完成了赛程的大半。最后一个弯道的时刻,前两名发生了轻微的碰撞,因而引发了一系列的排位变动,瞅准这个机会,它在最后的长直道上完成了加速,冲刺的过程当中率先抵达终点。   这很热血,甚尔托着下巴,但这种热血感染不到他——千米配速一分半,这个速度如果他自己亲自下场跑,甚至都能在这群马里拿个好名次。   看台上掌声雷动,有不少人激动得站了起来,前排观众的背影挡住了视线,在面前投下一小片阴影。   少女“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赢了。”   “嗯,和你预料的一样。”   甚尔晃了晃手中的马券:“现在就走吗?”   “现在就走吧,正好出去吃个午饭。”   阿镜点点头。   围绕赛马场的基础设施很完善,银行和饭店都有不少。赌马带来的收益被存进银行户头,当事人并没有拿这笔钱出来大肆开销的打算,还是循规蹈矩地决心去花自己作为术师的薪水。   “要在那边吃吗?”   甚尔指了指路口处,店门口的招牌上写着硕大的“樱肉刺身”。   还真是堂堂营业,竟然就开在一条街上……   “算了,我讨厌吃生食。”   “……平时也没见你有多挑食?”   “只是在禅院家会很麻烦而已。”   “这样啊。” 第23章 23   虽然之前也曾经好奇过这家伙到底欠了直毗人多少钱,但甚尔还真没具体细问过,只听说是个不得了的天文数字——在一把咒具就上亿的禅院家都算得上大出血的价码。   “不过说起来,你和甚一前辈也是二十四代家主的孩子吧?那甚一前辈应该也有竞争当主的资格……不过年龄上不太占优势呢。”   学校附近的树下,阿镜运指如飞地发短信。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新消息很快发了回来。   “我是身体不良的学生,这种课程随便就可以请病假啦。”   阿镜满不在乎地写道:“总不能一整天的时间里只要醒着都在忙碌……甚尔在工作中吗?”   “算是吧。”   回应很潦草,看上去很敷衍,甚尔将一把匕首直接塞进诅咒师的太阳穴,站起身来,在手机里按下这几个字。据说这个已经面目模糊的人曾经换了好几重身份,是最近数起居民失踪案件的元凶,不过他也只是接到委托就去杀人,对这些事件背景没有太多了解。   最近刚下过雨,小巷的房檐上滴滴答答向下淌着水,敲击着地面形成的小水洼。他瞥了一眼自己在水洼当中的倒影,站在原地没有动:“谁?”   巷子的入口处,背光的角度里走进来了另一个人。   “我是来追查这起事件的术师……看样子当事人已经被干掉了。”   对方高大的身形身上披着传统的外袍,看上去确实是个咒术师。   “已经彻底死透了,如果想要尸体的话请自便,不过头还要留给我去交差领悬赏。”   甚尔表情很轻松地回答,身体倒是时刻处在随时都能迎战的角度。   在这时,来人看到了尸体头上贴着的符篆,犹豫了一下:“这是……?”   “防止尸体变成咒灵的手段,这种程度的措施你们这些咒术师应该很清楚才对吧。”   “不,我想知道谁给你的这个东西。”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略微有些蜷曲的长发,以及北方人特有的面部轮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阿依努咒术联盟的成员,镝木知盛。”   镝木,熟悉的苗字,应该是那家伙的本家……甚尔多看了对方两眼。   “北海道那群人也收外族成员吗?”   他扬了扬手里剩下的符篆:“至于这个,就是她交给我的。”   “是这样啊。”   对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既没有问阿镜在禅院家过得怎么样,也没有打探他身份的念头。两个人中间躺着一具尸体,怎么看都不像是适合聊天的氛围,于是甚尔耐不住沉默率先开口:“如果你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卷麻袋,原地抖开打算毁尸灭迹,就在这时,这具尸体除了头以外的所有地方迅速坍塌萎缩,成为了一地的碎石尘土。   “……”   甚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该说,多谢?”   “对死物才有用,你不用那么紧张。”   对方看着他明显绷紧的轮廓:“我不会忤逆镜大人的意愿。”   “明明毫无抵抗地将自家的咒术师拱手送给禅院家?”   “那也是她自己的决定。”   “你们对她的判断没有一点怀疑吗?”   “每一代拥有‘那种眼睛’的咒术师都是这样。”   甚尔陷入沉默,他意识到这和五条家对待五条悟的态度不遑多让。咒术师的家系大同小异,都喜欢把这些传承了特殊力量的术师当作受肉的神佛供在家里——而某种意义上,这种做法其实并无多少错处。   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确实和常人相去甚远。   镝木家的咒术师来得突兀,也走得果断,只稍微冲他一点头就转身离开,甚尔将剩下的那点诅咒师“残留物”扔进口袋,才在脑海当中检索出阿伊努咒术联盟的情报。   这是以北海道原本的阿伊努土著术师为创始所构建出来的咒术师集群,势力范围仅涵盖北海道和青森两县。   就像当地阿伊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蔑称为“虾夷”一般,这里的咒术师在京都人眼中也“不太上台面”,由于距离咒术界的核心实在太远,而祓除咒灵的需求却不会消失,经年累月不断形成了属于这片区域特有的联盟文化。   当然,倘若是遇到什么不得不联手的棘手案件,他们和咒术界也有着底线程度的互助协议,但这里毕竟是日本的边陲,苦寒又远离文化核心,久而久之,除了本土阿伊努民族以外,也有不少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咒术师派系成为联盟成员。   显然,镝木家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那家伙确实曾经提过,自己的本家在青森之里。   甚尔又看了一眼手机,这一次没有新的消息发过来。   是觉得自己被敷衍了吗?还是终于放弃了从他这里寻找乐子的打算……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禁萌生了再找点话题的想法,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迄今为止的人生经历在脑内示警,一把好刀绝不会忤逆持刀者的意志,而咒具倘若拥有了自己的主观臆断,对于咒术师而言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这样就好,现在这样就很好。   *   甚尔回京都的第一天,心情并没有以往那么糟糕,就好像禅院家连绵的院墙里,真的被人生劈硬造出一点喘息的余裕。   他斜靠在校门口的树下,盘算着接下来祓除咒灵的工作——多半是二级三级,最近他也摸索出来些窍门:纯粹的物理攻击虽然无法杀死咒灵,却可以在斡旋中消耗它们的咒力,如果只在致命一击的时候动用符篆,能节省出不少损耗。   但另一辆车也停在了校门口,引发了放学师生们的集体围观。阿镜被拦在路边,前来打招呼的咒术师欠了欠身,用礼貌又为难的表情表示,自家少当主邀请她来家里,“请您无论如何务必赏光”。   阿镜迅速左右看了一眼,已经有人开始在门口围观拍照。   ……这事最好立刻解决,再这样耗时间的话,她说不定会成为校园新传说的一部分。   “你家少当主……五条悟?”   “是悟大人没错。”   “那为什么……算了不用你解释了,我自己看。”   她捂住其中一只眼睛,沉默了几秒,然后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我今天本来还有祓除工作的。”   “我们这边可以派人帮忙解决。”   对方的回答滴水不漏。   那没事了,她偏过头,看向一直保持着沉默作壁上观的另一个人:“甚尔也一起吧。”   “……哈?”   “反正你又不想回去。”   “但也不代表我想去五条家,你没有安全问题的吧。”   “可是三缺一很麻烦啊。”   “……?”   等莫名其妙地上车,跟着他们来到五条家以后,甚尔才弄清楚了“三缺一”是什么意思——数码兽卡牌游戏有四人对战模式,相较于传统一对一的卡组对战,万代游戏公司新推出了2V2模组。   甚尔:“……”   等他看到那个六眼的小鬼摸出一摞卡牌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   一开始听说三缺一还以为是麻将……不过也差不了太多。五条悟一边分给他们一摞卡牌,一边抱怨,说之前叫来对战的家伙都不是对手,而且还很烦,总会说些让人讨厌的扫兴话。   “之前叫来的人是谁?”   阿镜问。   “是直哉君,镜小姐。”   坐在一旁的术师立刻代替五条悟回答。   于是阿镜也:“……”   破案了。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两个年龄只差一岁的小朋友为什么会闹起来。   五条悟整个人裹在白色蜻蛉纹的和服里,头发和睫毛也都是白色,看上去整个人白乎乎的一团。他将卡牌熟练地切分成四堆,叠放在所有人中间:“如果我赢了的话,我想问一些关于未来的问题。”   “什么啊,如果是下周的数码兽剧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当然不是问你这种小事!”   对方立刻反驳,鼓起脸来,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他表情很期待地问道:“你说过我以后会遇到自己的挚友对吧?”   “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能不能提前见面?”   五条悟抱怨道:“好无聊,我要等好久啊。” 第24章 24   ……当然不能提前告知。   “预读那么久的未来很折寿的!”   阿镜类比道:“分析这么大的情报量对大脑的负担很重,你也没办法持续运作十几个小时的无下限吧?”   “嘁,只是现在的我不行罢了,可是你比我大这么多岁啊。”   五条悟一脸不爽:“理论上能做到,只是因为自己太弱就没办法实现,这样好逊哎。”   ……这小孩嘴上也好不积德,阿镜想,而且和直哉是不同类型的坏脾气,咒术师家庭这么惯孩子真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五条悟明显有越发无法无天的趋势,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办法管教他——第一次被实力相当的人暴打还是上了高专以后的事情,距离现在还有很遥远的一段时间。   阿镜咬牙切齿:“总有一天你会被你的小伙伴揍出一双熊猫眼。”   “哈?我才不会输!”   五条悟很不高兴:“挚友不是我说什么话他都会听的吗!”   他旁边的术师干咳一声,装着没听见,打圆场劝着大家打牌,然而五条悟并不打算给他面子,他很响亮地哼了一声,宣泄自己的不满。   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发出的命令立刻就会有人响应,他的愿望大概从来都没有被拒绝过吧。甚尔坐在阿镜侧后方的位置冷眼旁观,装作自己是件会喘气的家具。   五条悟已经上升到开始质疑别人的专业能力:“你该不会是看错了吧,说到底,所谓“挚友”……你自己遇到过吗?”   “没有喔,过去也没有,可以观测到的未来里也没有,这一点上悟比我要幸运呢。”   阿镜倒不觉得这种回答有什么问题,她很坦然地承认:“但我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说谎,等到了那个时刻,你会自然而然地明白。”   是既定的命运,也是无数的巧合,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在名为“五条悟”的人类所延展开来的前路上存在感极强的另一个人。   这种说法大大取悦了对方,“当然啦,是我比较强嘛。”   *   初中生敷衍小学生,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阿镜没费多少功夫就将对方哄好,四个人相对而坐,每个人面前摆放一叠卡组。据说五条悟当日直接挥斥重金,将一模一样的卡牌直接买了四遍,以便凑出人来和他玩2V2,但临时叫来的小伙伴们并不算很配合,大家在玩闹过程中发生了争执,以至于禅院直哉不慎被打伤。   ——以上是五条家的官方说法。   “所以上次你就叫了其他咒术师家庭的孩子来和你一起玩这个啊。”   阿镜感叹道。   “嘁,他们都好弱。”   五条悟撇嘴:“玩起来好没意思。”   动漫里的卡牌游戏——参考《游戏王》——声势浩大,效果惊人,每张卡牌里都蕴藏着能够改变一切的力量;现实世界当中的卡牌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印刷产物,是玩具公司生产来盈利的商品,当然不会从纸面当中飞出怪物和魔法。   买家秀和卖家秀差别巨大,就像是方便面的宣传包装和方便面本身。五条悟从来没见过这种“虚假骗氪”,发现这些卡牌里放不出魔法,也没有数码兽藏在其中,本身就已经很不爽,再加上那些同龄的咒术师又不够配合,情绪叠加在一起,禅院直哉首当其冲,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   “连个咒灵都放不出来。”   他显得非常失望:“我还以为至少能像宝可梦那样发出十万伏特呢。”   “这种东西就是和朋友一起玩才有意思。”   阿镜已经开始检查自己手里的卡组:“输赢都不重要啦。”   ……   五分钟后。   甚尔看了她一眼。   输赢很重要,重要得要死,这个下围棋出身的家伙根本不愿意轻而易举地输给别人。明明是二对二的比赛,但他自己现在只负责摸牌,具体怎样出牌完全服从对方指令——这也挺好,毕竟他根本听不懂诸如“雪人亚古兽”、“高速组件W”、“防御组件B”以及“影分身”。   他现在十分怀疑这人上学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在学习,为什么玩起卡牌游戏来出招这么熟练。   五条悟那一边也不遑多让,用来凑数的那名咒术师已经彻底失去了作用,他一人兼顾两人份的卡牌毫不逊色,让自己的队友成为了一张背景板。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在游戏开始之前,要求阿镜“尽管放马过来”。   意思是包括“未来视”,包括作为咒术师的各类手段——有挑战才有游戏动力,倘若是像之前那样一路碾压,这种打牌游戏还不如在家里看漫画书。   对方既然这样说,这又不是什么非术师也参与的公平竞赛,那她当然不会手下留情。虽说本人表现得不甚在意,但“下等的符术比不过无下限”之类的说法她在禅院家没少听过,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她并不愿意在面对五条悟的时候放水,哪怕这种胜负心来得毫无必要。   ……哪怕只是打牌。   “高速组件H,给巴达兽附加闪避状态,然后□□。”   五条悟将效果卡牌叠放在数码兽卡牌上:“叠加技能,燃烧兽(Meramon),使用烈焰拳,回合结束。”   然后又占据了队友的卡牌:“道具卡,召唤一个战斗暴龙兽的勇者之盾,回合结束。”   这一组搭配能够对于对方全体卡牌进行攻击,而阿镜被打掉两张数码兽卡牌之后,能够反击的手段理当非常有限。   甚尔也伸着脖子凑过来,他一开始摆出了对这种“未成年游戏”毫无兴趣的态度,但没过多久就转化成了旁观赌马一般的心态,一边研读着卡牌上的技能说明一边围观。   阿镜不慌不忙地翻开原本倒扣在桌面上的卡牌:“影分身发动,这样一来,你刚刚的烈焰拳击中的应该就是□□,我的技能卡组还可以使用……”   她摸到下一张牌,叠放在数码兽卡牌上:“雪人亚古兽,给所有的攻击附带冰冻效果,羽翼风暴,回合结束。”   然后从甚尔的卡牌位置翻牌:“效果卡牌,增幅晶片,叠加了冰冻效果和羽翼风暴,技能提升为四级,转化为场景伤害,勇者之盾的防御效果里不包含这个。”   一套连招打下来丝血反杀,她轻轻移除五条悟面前的几张牌,丢进弃牌区:“我赢了。”   五条悟险些要掀桌:“这算什么嘛!区区暴风雪,根本没办法突破无下限!”   “但悟的无下限没办法施加给别人呢。”   “只是现在不可以,以后会学到。”   “那就期待以后的表现了——不过还是别用未来视了吧?能提前猜到你要出的牌,也能看到我即将抽到的牌,布置有针对性的战术很容易的。”   “才不用!再来一局!”   ……   这不完全就是小孩子嘛。   甚尔打了个呵欠,很难想象在场的这两个人悬赏金额加起来能够在东京买下一片高层建筑群。“放马过来”的结果是阿镜连赢好几局,大概是人生中难得几回失败,五条悟气得不像样,险些摆出了术式顺转的手势,等到房间里哗啦哗啦出现了一大群人之后才皱着眉头放下了手臂。   面前的少女仍旧正坐着,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多抬一下。   “原来外面还藏着这么多人吗?”   甚尔佯装惊讶,实际上他早就已经听到了房门外压抑着的呼吸声。   “放心吧,只是游戏而已。”   阿镜则是宽慰他们:“要是会受伤的话,我就根本不会答应你们来这里——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要是再发生一起流血事件,五条家要解决的问题可就多了啊!众人苦不堪言,却都低垂着头,不去直视五条悟的那双眼睛。   “所以还是不用术式比较好。”   等到这群人又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门外以后,阿镜才说道:“你不用六眼去记牌,我也不会去看前路,这样大家的负担都轻一些。”   五条悟沉默了一下,他向来不愿意低头,要这个年龄的小男孩承认别人是对的简直比登天还难,于是到最后,他也只是皱起眉头说他肚子饿了要吃东西,自顾自地消失在了房间当中。   ——属于六眼特有的“给台阶下”。   唯一的不定时炸弹消失,就连那位五条家负责充人头数的咒术师都明显舒了一口气,他笑了一下,看向一直保持着端正坐姿的阿镜:“镜小姐,冒昧的问一下,禅院家究竟用多少钱建立了咒缚?”   “……您这是什么意思?”   “五条家愿意出双倍。”   他说:“这是改变世界的两双眼睛,我们愿意出双倍的价码让你解咒成功,然后再和悟大人立下咒缚……比起不明白这种价值的禅院家,五条家对你来说要好得多。”   “我相信您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第25章 25   明智的选择当然是拒绝。   五条家有意留他们吃晚饭,但阿镜谢绝了他们的邀请,临走之前很委婉地表示,五条家仅依靠五条悟一个人就足够支撑,完全没必要去寻求“另一双眼睛”。   小姑娘的态度颇为真诚,让他们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他们只不过是想把隐藏着的风险提前攥在手掌心里。   ——虽然符术很好解决,但她仍旧是这世界上距离“杀死五条悟”这个目标最近的几个人之一。   晚饭在当地的一家拉面店里解决,周围到处都是呼噜呼噜吸面条的声音,很不安静,很不风雅,甚至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发明出“响亮地吃面条是对店家的赞赏”这种文化,不过是因为拉面最初是为那些囊中羞涩卖力气的人所做的食物。   阿镜和甚尔坐在角落里,面前是一大一小两只拉面碗,甚尔的那一碗里追加了一份叉烧肉。   “就这么拒绝他们没关系吗?”   他托着下巴:“五条家开的价码够高,而且你和那小鬼也不是合不来。”   “我讨厌咒术师大家庭。”   阿镜翻了个白眼,私下里的时候,她并不太注重自己的表情管理,尤其是面对甚尔,说话要自由很多:“五条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其期待五条悟在未来改变这个环境,不如一开始就离得远远的。”   “……你想要回镝木家?”   突然,甚尔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那一天里他偶遇的咒术师看上去应该也有些本事:“也对,北海道那边不太受咒术界的管辖……但以镝木家的规模,要是御三家真的有意刁难,会很难抵挡。”   “暂时没有这种想法呢。”   “……但他们好像很信赖你?”   “他们信赖的是前路,又不是我。”   “也没有多少区别吧。”   区别很大,有“六眼”和“五条悟”那么大。阿镜咀嚼着配菜的腌萝卜:“甚尔很在意这个?”   “就算是刀剑也会在意自己今后的工作环境喔。”   面前的家伙说道。   “吃住没有问题,酬劳我会尽可能保证,不会拜托你做太过危险或者麻烦的事,每年都有职场标准的假期,远离讨厌的那部分咒术师。”   是对方率先开始开玩笑,于是阿镜也跟着开口:“病休保障……这个就算了,你不会生病呢。”   “听上去前途无量啊。”   “……甚尔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没有各种各样糟糕的意外就很好了。”   “是嘛。”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扬脖子,喝干碗里的最后一口汤:“还想再吃点什么别的吗?”   “不用,多谢款待——作为员工餐还不错。”   甚尔说道:“你看,我很会给雇主省钱的。”   “没办法,是欠下巨额债务的雇主呢。”   “你那种赌马的办法不是要多少钱都能赚回来。”   “比起作弊的手段,还是更想堂堂正正地赚钱啦。”   “嗤,不愧是远望之镜大人。”   最后几个字是棒读,故意恶心人。   *   次年,五条家在五条悟的强烈要求下通了网。   主要原因是他要在网上打游戏,掌机宝可梦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御三家的剩余两家不愿落后,“勉为其难,纡尊降贵”地让非术师来装修,也接通了网线。   阿镜很愉快地用自己的薪水买了电脑,这一年里,她的赌资成功翻了几翻,到了让银行都会给甚尔打电话推销理财产品的程度,为了分散风险,他们再度将这笔钱拆分,留了一部分存进孔时雨的户头。   他算不上甚尔的朋友,本身就是揽活和接活的塑料关系,第一次听说那位“镜小姐”要找他帮忙,惊讶得仿佛太阳从西边出来。   “你就这么信任他?”   甚尔看上去很嫌弃:“别怪我没提前说,你努力赚来的钱很可能会被他花得一干二净。”   “在他决定这么做之前我会提前动手的。”   阿镜说道:“我总会快一步,别担心。”   “你们两个有没有人性啊!”   孔时雨大声为自己鸣不平:“我甚至都还没有答应你们!现在报警还来得及吗?”   阿镜弯起嘴角,甚尔则是毫不犹豫地嗤笑了一声:“直毗人的两个儿子一个被蜜蜂蛰过,另一个踩中了咒符,你有几条命和他们享受一样的待遇?”   “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你竟然不站在我这边吗?”   孔时雨挑着眉毛开玩笑。   “我当然站在‘正确’的那一边——只要她还永远正确,我就一直站在这边。”   甚尔环抱手臂,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一年里,阿镜通过了女棋手晋升规则,成为了新的一段。晋升过程一路顺利,对局胜负也毫无波折,但在登记个人信息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   “……镝木?”   填写信息的时候,相关的工作人员显得有些惊讶:“不是姓禅院吗?”   “我更早的个人信息是这一个,详细情况可以致电联络青森的镝木本家。”   阿镜说道:“这种事情还是用原本的苗字比较方便。”   对方将信将疑地抓了抓后脑勺,在电脑里检索了一下她的个人情况,确认无误之后就填了上去。偶尔确实会有这种因为各种各样的复杂家庭情况而改姓的孩子,伴随着平成时代不断走高的离婚率,这种现象每年都会出现那么几例。   “那么,恭喜你踏入职业棋手的第一步。”   忽略掉的这点不重要的杂音之后,负责登记信息的男人握住阿镜的手,上下晃了晃:“镝木一段。噢,这位是监护人……?不对,年龄上看也——”   “是甚尔。”   阿镜说:“禅院甚尔。”   好的,明白了,这大概是个属于长辈的复杂婚姻故事。对方一脸“我理解”的表情,瞬间脑补了双方家长各带一个孩子二婚的场面,甚至还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伴随着互联网行业的逐渐兴起,很多围棋棋手的活跃也开始从线下转到了线上,而在这个小众领域里,如今最为震撼的圈内消息,就是一名网名叫作“Sai”的网络选手。   “Sai”辗转数场对局,棋风从容老练,迄今为止,无论对手是谁都未尝一败。   不少业内人士都悄悄揣摩,甚至海内外都有知名棋手关注,但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没人能找到这个神秘的Sai背后的真实身份。   “——这是那个咒灵吧。”   甚尔弯下腰,看着屏幕。阿镜在第一百三十一手的时候点了投降,屏幕当中黑白子交错,对方给她发了个微笑的系统默认表情。   “藤原佐为,就是Sai嘛。”   这个时候大家起网名都还很朴素,充斥着互联网早期的淳朴风格,比如塔矢亮是Akira,塔矢行洋就是Toya Koyo,对于围棋界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通过网名就能够猜透屏幕另一边的究竟是谁。阿镜自己也不免俗,她用来下围棋的账号右上角赫然写着Kagami,获胜率同样居高不下。   ……谁能想到,再过十几年后,网上各种鬼模怪样的名字会变成主流呢。   “这么一看,就感觉有点像男性的名字了。”   甚尔摸着下巴,用手指在桌面上写了几个汉字:“加贺见(kagami),鉴,初次听说的话怎么想都不像是女性。”   “围棋领域,本身女棋手就很少。”   阿镜伸了个懒腰:“而且我不管是什么性别都会叫这个名字,没差啦。”   这是什么意思,父母在出生之前就想好了名字吗?确实会有这种情况……比如春日,凑,日本也有不少男女皆可的名字。   “我记得那个五条家的六眼也在网上打游戏?”   甚尔放过了这个话题:“你有在网上见过名字叫Satoru的人吗?”   “悟?倒是一起玩过几局……”   棘手的对手如果变成了队友之后,快乐就会变成两倍,数码兽网页卡牌游戏2V2组排记录里五条悟目前还保持着全胜。阿镜关掉围棋界面,熟练地点开另一个网址,加载结束之后,她打开自己的好友列表:“喏,就是这个。”   据说咒术师的名字是禁忌,不能轻易示人,因此五条悟的账号并不是“悟(Satoru)”,而是省去一个平假名直接叫作“Toru”[1]。   噗嗤一声,甚尔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身旁的家伙提前挪了位置,连一滴水都没有沾上。 第26章 26   国三刚开学的时候, 围棋业界发生了一场惊人的大地震。   知名棋手,天元头衔,名人头衔持有者, 塔矢行洋十段无故宣告退役。   报纸上和电视台都在转播相关的消息,阿镜曾经也在升段赛上和来旁观的那个男人搭上过几句话, 对方身体虽然不太康健,最近才刚刚出院,但还是当打之年,原本能在围棋界继续奋斗很久。   “就是说, 围棋的“最强”隐退了——是这个意思吧?”   甚尔嘴里叼着一根冰棍,一边用一只手招架从各种角度攻击过来的禅院直哉,一边和她闲聊:“那岂不是糟糕了嘛。”   “小光发短信说是因为网络对弈输给了Sai。”   阿镜抛出符篆,咒力化作无形的锁链, 加注在甚尔的身上, 后者轻轻啧了一声, 迎面而来的就是直哉加速过后的拳风。   以一敌二,他显得游刃有余。   当然, 直哉还只是个小学生,他和阿镜两个人满打满算只能说是“一点五打一”, 即便有投射咒法的加速, 造成的伤害也非常有限。   “输给咒灵?”   甚尔开始觉得网络有点意思了:“还能这样下棋啊。”   “那毕竟是指导了本因坊秀策的棋手。   阿镜感叹道:“迄今为止未尝一败, 这样的战绩应该会一直维持到最后吧。”   “大概吧。”   甚尔也停下动作, 点头表示认可。对方是执念形成的咒灵, 是所谓“过咒怨灵”的变种,本身咒力就不算强盛, 在如今这个时代里一路消耗, 没有补给, 很难长时间地存活在世上。   这个预言响应的时间没有很久。   很普通的一天,很普通的一局围棋,升入初中的进藤光在下棋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从窗外吹进房间里的暖风。   这一年的初夏,他在家里找了个遍,又去爷爷的仓库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再找到藤原佐为的身影。   那个被叫作“咒物”的棋盘上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到血迹,他很慌乱地去了本因坊秀策的故居,也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踪迹。   “小光!”   妈妈焦急的电话打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无法解释。   藤原佐为的存在,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解释的事情,是他最大的秘密。而现在他再也见不到对方,就好像之前的那些相处经历全部都不曾发生。   看不到佐为,和所有其它人一样,所有别的看不到咒灵的人……非术师。   几个词汇在脑海当中迅速滚过,他想起了最初进入棋院的时候,和自己对弈的女孩子。   “抱歉,妈妈,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现在就要去京都!”   他挂断电话,心跳如擂。之前怎么会没想到呢,说不定只是他自己失去了“看到佐为”的能力,就像是从小说中的巫师变成了麻瓜,而那些天生的巫师——或者咒术师,仍旧还能够清晰地观察这个世界,碰巧他遇到过其中之一,万幸他认识其中之一。   那位同学向来恪守秘密,本身就年长,又远比同龄人成熟,是个行走的谜团。大多数时候,他不介意和有秘密的人做朋友,据说咒术师的世界危机四伏,又对佐为充满恶意,那么他大可以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围棋手。   但现在他不得不去……他必须要去。   直到踏上前往新干线的列车时,进藤光都还没平复自己的心情。作为最受瞩目的几个新人围棋手之一,他的薪水不算太低,至少能够支持他阔绰地在京都住个几天。一下车,他就在游客地图上四处搜索关于“禅院”的情报,意料之中地一无所获。   京都知名旅游景点五条大桥或许和那个叫作“五条”的咒术师家族有些关联,进藤光很快就决定先抵达那附近的位置,再想办法打听禅院家的具体所在。   天空中暗云密布,很快就下起了雨。   少年在雨中奔跑,力竭之前,终于敲开了写着“禅院”铭牌的大门。   开门的人留着现代不常见的发型,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语气不善:“你找谁?”   “阿镜,禅院镜,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她商量!”   说完,顶着对方不太相信的眼神,强调道:“是藤原佐为的事情……过咒怨灵的事情!   藤原这个姓氏在日本的历史当中频繁出现,但面前的这孩子一看就是个非术师。就在门应有些犹豫的时刻,身后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他是我的客人,重衡前辈,虽然是非术师,但却是被咒者,因为诅咒的缘故曾经能够看到咒灵。”   阿镜打着一把伞,雨水从伞檐上淅淅沥沥地淌下来:“不是紧急事项,我一个人能够处理,但如果你想要通知直毗人先生或者甚一前辈,那也没关系。”   在家里的时候,她不会佩戴隐形眼镜,因而进藤光也能直视那双伞檐下面虹膜异色的眼睛。   但他现在根本没有关注这些的心情,少年的胸脯急剧上下起伏着,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已经被雨水浇透了。   雨伞倾斜在他的头顶,阿镜似乎是叹了口气:“先擦一下头发,再换身干净衣服吧。情况我大致了解,之后会慢慢告诉你。”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禅院家,中途路过了有咒灵存在的浮桥,阿镜面不改色地从咒灵旁边穿过,而紧跟在身后的进藤光被握住手腕,隐约感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悚然。   “刚刚。”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有,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去看。”   阿镜意有所指:“上一个在这里有所察觉的是仓田七段,普通人如果不和咒灵对上视线,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全的。咒术师是和死亡并肩的职业,虽然我能够预卜危险,但没办法去拯救每一个人。”   他们在房间里坐下。   阿镜拿来了毛巾,还有稍大一些的深灰色浴衣。作为浴衣的提供者,甚尔抄着手斜靠在墙角,看着面前湿漉漉的少年擦干头发,在灯光下打了个喷嚏。   ……提前让他去翻找出来自己小时候穿的衣服,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啊。   他忽然觉得有点不爽。   “——那之后,我无论去哪里都没有找到他。”   进藤光讲述着自己身上的遭遇,语气急切:“是因为我的眼睛变得不能看到咒灵了对吧?你的话,能帮我找找看佐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吗?听说……听说你什么都知道。”   “不是因为你突然看不到咒灵。”   对面正坐的少女却认真说道:“这是解咒成功,小光,你身上和佐为的束缚已经消失了。”   “解咒成功?那就是佐为自由了是吗?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不在任何地方,咒灵的身躯由咒力构成,如果没有了形成咒力的执念,那么咒灵本身也就要消失了。”   “什么?他明明在棋盘里等待了千年之久……”   阿镜这里是进藤光的最后一站,在这之前,他已经找过了棋院、本因坊秀策的坟墓和纪念馆,蓬勃的情绪被雨水浇得彻底,现在听到她一锤定音,几乎要当场哭出来。   在这件事上,阿镜没有能帮忙的地方,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写好的符篆,让他之后拿回家贴在家里的隐蔽之处,能起到张开结界,驱逐咒灵的效果。   “——那么,之后要怎么办呢。”   进藤光垂着头,在摇曳的灯光下表情茫然:“以前都是佐为在和我下棋……”   “那么以后继续下棋就好了。”   阿镜将棋盘搬到房间中央,不知何时,已经和进藤光对立而坐。   “这一次要以互先的形式,进藤一段。”   阿镜说:“我不会留手。”   “嗯……镝木一段。”   对弈开始了。   每边三十秒思考时间,阿镜执黑,贴五目半,完全是以职业比赛的要求为标准。进藤光下得很快,说实话,他还有点没搞清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下棋,心里也堵着一口气,每一枚祺子落在棋盘上都是响亮的一声。   但数十子之后,就开始觉得不对劲。   这不是平常的下法……进藤光猛然抬头,看向面前拈着棋子的少女,虹膜异色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最初她和佐为下棋时候的下棋,每一枚棋子都能看到很久以后的走势,就仿佛是在和非人的什么东西,更加精准的、冰冷的……和那样的某种东西在对弈。   少年停顿了一下,却对上仿佛无机质一般泛光的眼睛。   就像是背后被佐为轻轻推了一把,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啪地落下一子。   他要想得更久,更复杂,更缜密,布下比对方更广博的天罗地网——就像是佐为曾经所做的那样。   一个半小时之后,阿镜率先躬身,轻轻说道:“承蒙指点。”   *   等把进藤光送进附近的酒店,嘱咐他搭乘明天早上的新干线返回东京,再顺带祓除了一只酒店周围的蝇头以后,时间已经入夜。   月光在地面上投射出倒影,五条大桥附近空空荡荡,吹来夏日里有些潮湿的夜风。   雨刚停,地面上积累起一个又一个的水洼,阿镜伸出手,兀自握拳又张开,语气中满含欣慰:“这样下去,小光就会继续下棋了——他会成为优秀的棋手,总有一天会和塔矢行洋前辈一样。”   甚尔毫不怀疑这个说法,她不会对禅院家的人说谎,因此在束缚生效的时候,她理所当然地必须吐露真实。   此时此刻,他们并排走在街道上,身边的小姑娘心情不错,踢踢踏踏地踩着水,像是了却了一桩大事。甚尔有理由怀疑,她在遇到进藤光的第一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局,但这种事情对他而言问了也没多大意义。   他更想知道的是……   “今天对那个小子来说,是猫钻进庭院的那一天吗?”   甚尔问:“你用咒力下的那盘棋,就是他的院子吗?”   虽然这样说很莫名其妙,但阿镜还是了解了他想问的问题。   “不是啦,我不这么做的话,小光也会继续下围棋。就算今天他在禅院家门口吃了闭门羹,被重衡前辈直接赶出去,他还是会继续下围棋。”   阿镜说:“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一蹶不振。我肯帮忙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啦。”   “和那个非术师?”   “小光下棋很厉害,头脑也很好。”   “所以是因为,他未来有可能会变成围棋领域新的最强?”   “我其实没看那么远……但是,全心全意扑在围棋上的这份心意,很值得尊敬不是吗,虽然我也下棋,但是没办法做到那样。”   木屐踩进水洼里,泛起一小圈涟漪。甚尔斜瞥了一眼,从动摇的水面当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喜欢那种啊,年龄更小的类型。”   “哎?”   “看你和那个六眼相处也还不错,明明年龄差出六七岁。”   阿镜用有些苦恼的语气说道:“说真的,除了直毗人那几个儿子,大多数人都能相处得来——只要提前知道做什么会导致他们生气,然后提前避免这些行动就好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甚尔没有回答,他一脚踏碎水洼里的月亮。   她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她难道不应该什么都知道吗?远望之镜,青森之里镝木家的神稚子,时至如今都有着无条件号令全族权利的人,怎么能不是一个全知全能的完人。   所以答案很简单,她不会损耗多余的“算力”去关注没有必要的部分,世界送来的情报量浩如烟海,而从中甄别出关键的信息,是理所当然又与生俱来的能力。   “没什么,我是说,就像是留下院子里的那只猫一样。”   他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猫粮要不够了。”   “啊,对噢!我明天就去买!”   *   直到第二天,这个消息才传进禅院直毗人的耳朵里。那个时候进藤光早就已经搭乘着新干线离开,不过一个非术师的行动没人在意,直毗人关注的是其它问题:“你是说一个平安时代的咒灵,保持着理性,一直下了好几年的围棋?”   有理性的咒灵往往极为罕见,但凡能与人直接沟通,等级都会定到特级,让一个特级过咒怨灵这样肆无忌惮地到处闲游,实在是太过鲁莽的决定。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评估了对方的攻击性,基本上他所有的力量都用于维系理性,能够一直存活至今也只不过是因为下棋的执念,现在解咒成功,藤原佐为彻底消失,这起事件已经圆满结束了。”   阿镜垂着头,态度颇为恭谨:“今后进藤光也只会是普通的非术师棋手,对他造成的干涉到此为止。”   “你一见面就已经看到这一刻了吗?”   直毗人有些惊讶。   “……是这样,比起咒术师直接进行干涉,让他们自行解咒是最合适的办法。”   她很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先斩后奏,理论上这种咒灵应该直接上报总监部,但她不仅瞒了下来,还隐瞒了好几年——直到咒灵彻底消失的那一天。   出乎其他人意料的是,直毗人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为难她,而是很快转换了新的话题:“你和五条家的六眼有联系?”   “如果打游戏的联系也算联系的话。”   “五条家难道没有过邀请你的打算吗?”   “已经被我拒绝掉了。”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阿镜似乎早有准备,对答如流。自从预知到禅院直哉的死亡以后,禅院家勒令他去观测“前路”的行为就收敛了很多,直毗人似乎也显得有些疲倦,最近就连酗酒的频率都上升了不少。   ——最大的恐惧其实是未知,即便未来就摆在眼前,他也犹豫着要不要去问个清楚。   “……以你的角度来看,未来的禅院栋梁[1]交给谁来做才比较好?”   直毗人最终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问法:“扇他一直对这个位置野心勃勃,甚一虽然无意争取,但也很有人望,有一批他自己的支持者。”   禅院家并非铁板一块,从二十四代当主的甚一父亲到二十六代的他,其间经过的年头其实并不算特别长。咒术师危险工作带来的折损是一方面,人心浮动,想要攫取更大的利益是另一部分理由。   “说不定更合适的人还没有出现,您现在还是当打之年,大可不必现在这么着急。”   阿镜耸了耸肩,还是没忍住吐槽:“说真的,比起匆匆忙忙地去找继承人,不如考虑增强一下家庭教育……您那几个孩子真是各种意义上的歪瓜裂枣。”   直毗人哑然,大多数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最好的,但即便有作为亲生父亲的加成,他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夸赞自己的孩子们有多出色。唯一成气候的那一个被蒙上了“可能会被暗杀”的阴影,让他想要自夸都夸不出来。   “禅院家未来的敌人会是哪一个?五条吗?还是说别的什么咒术师家系?”   阿镜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或许比起一味追求未来,看看历史书带来的帮助会更大。思考一下平氏为什么会在平清盛死后就迅速衰败,又是为什么平家招惹了诸多憎恶烦扰——如今这个时代估计不会再有一场源平合战,产生裂隙的会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徒留直毗人一个人在房间里思考,她从容地走出房檐。今天是采购的日子,需要买猫粮,猫条,猫砂,罐头,还有去打疫苗。   在被装进猫包之前,黑猫略微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被不可抗力塞了进去。   甚尔照惯例跟着她一起出门,宠物医院里散发出一股嘈杂的、闹哄哄的氛围。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只猫和两只狗在这里就诊,猫主人的年龄和阿镜差不多大,穿着附近高中的校服。   “我们是来打猫三联的第二针。”   阿镜从包里掏出疫苗接种册:“麻烦你们了。”   这是种泛用疫苗,医生的接种非常熟练,他打开手册,看了一眼上次接种的时间,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没有填写名字吗?”   “嗯……这孩子暂时还没有名字。”   阿镜把猫放出来,几乎是一沾地面,黑猫就很自然地用身侧和脸颊磨蹭她的小腿,这是一种标记气味和表达信赖的手段。   一开始还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走呢,甚尔想,这不是已经完全被驯养了嘛。   “是从别人那里收养的猫?”   “不是,就是自己养的。”   “这样啊,那没起名字还真是意外。”   医生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叫号都不知道该怎么叫——干脆就叫镝木小姐您的名字好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阿镜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猫耳朵,手里的黑猫也很配合,发出一连串愉快的咕噜声。   “这样吧。”   她很快做出决定:“甚尔,来起个名字。”   “……我?”   甚尔明显愣住:“让我来起名字吗?为什么这种事情你不自己想?”   “我不擅长做这种事啦。”   阿镜回答:“赋予名字这个行为象征着建立关系和束缚,甚尔来起名字的话,对这孩子来说会更自由一些。”   这个思维逻辑很简单:他没有咒力,就不会因而形成束缚。传统的咒术师往往会在这种小事上太过计较,甚尔皱着眉头提前预警:“不会是什么好名字,说不定我会随便起类似大黑小黑之类听上去很敷衍的东西。”   “会是好名字,甚尔认真起来很可靠嘛。”   在他们闲聊的时候,猫很老实地被摁住打针,表情甚至没感觉到疼,医生一松手就很从容地抱回来,在阿镜的膝盖上揣成一团猫猫虫。   她是根据什么来判断自己会很“可靠”?显而易见,是根据过去的经验和对未来的观测——“看一眼”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想要抵达那个早就被猜到的结果,却不那么容易。   真作弊啊,一开始就手握标准答案的人。   “叫作‘响(ひびき)’吧,发出声音的意思,黑漆漆的一团,躲在暗处如果不出点声音的话根本就看不见。”   而且“响”这个字的音读和“镜”的音读相同,不过他耻于袒露这点毫无价值的联想。   “好喔。”   当事人没犹豫就答应了这个建议,认真在疫苗注射的卡片上填写了“响”这个有些复杂的汉字,欣喜地握住猫爪,和对方商量了几秒钟:“阿响,阿响——不过这好像是女孩子的名字[2]?”   毫无疑问,这是只公猫。   但还没等甚尔回话,她就自己说服了自己:“没关系,小猫咪不会计较。”   ……他倒是觉得这猫看上去颇为计较。   忽略掉医生“最好不要用手来逗猫”的友善提醒,他用一根手指头轻而易举地躲开了黑猫的全部攻击,拎着对方的后脖颈手法不那么精细地塞进猫包,站起身来:“之后是要做什么来着?买粮?”   “嗯,还有罐头和猫条,还有砂……之前的那款罐头好像不太喜欢,不过我倒是希望它能做更多尝试啦。”   阿镜说道:“总吃一个口味要是罐头厂改变配方了怎么办。”   “也太娇惯它了,不过就是只流浪猫。”   “现在已经是家猫了。”   “说到底,当时放着不管的话根本活不到现在吧。”   “毕竟建立了缘分,没办法嘛。”   放眼整段人生,禅院家只是生命当中一个不那么长久的落脚点,但即便如此,她也已经收获了需要庇护的东西。   医院里另一个带猫来的小姑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热情推荐了自制猫饭的教程,还用自己家养得皮毛顺滑的橘猫举例子,试图证明手制猫饭营养丰富适口性强,对宠物更有好处。阿镜听得很认真,伴随着对方的讲解不住点头,就差拿个笔记本现场记下来。   “别忘了,在禅院家可由不得你做这些。”   甚尔觉得他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说扫兴的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能让这猫活着,就已经算是他们的退让了。”   这是什么家庭啊?对面的小姑娘眉头一皱。寄人篱下确实不能挑剔太多,好在不需要忍耐太久——阿镜和甚尔一前一后离开宠物医院,甚尔迟疑了一下,以为自己戳到对方的痛处,在接下来的购物过程中,一直都沉默着主动帮忙拎东西。   临进门的时候,异色瞳的少女才主动开口:“猫饭的做法记住了吗?”   “……倒是随便听了一下。”   “那以后甚尔来做。”   “……哈?”   “不是指现在,是说等我离开了禅院家以后。”   “噢,那没问题。”   看样子是消气了……他用直觉来判断对方应该是有些不高兴,听到现在肯和自己重新搭话,甚尔也在心里轻微地舒了一口气。   舒完这口气之后,他紧接着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要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做猫饭,她又不是不会……好吧,这咒术师大小姐好像确实没做过饭,也不知道学校里到底有没有家政课,就算有,以这家伙这几年的旷课频率,说不定也早就已经逃掉了……但这不是重点,他为什么要答应这种事?   虽说他因为不待见禅院家,也顺势而为地成为了对方的工具人,但这也太工具了一点——保障本人的人身安全顺带兼职祓除咒灵也就算了,为什么连照顾猫这种工作也要算在职权范围之内?   在他的眼里,这猫明明已经足够幸运了:在一个大雨天里被捡到、被保护、被认养,吃饱穿暖不说,还有人考虑它的饮食喜好,关注着应该定时去打疫苗,猫三联之后是狂犬……幸运到足够让一个人类觉得有些嫉妒。   而现在还获得了一个名字,这意味着承诺和束缚。甚尔又看了一眼那个猫包,里面传来了细碎的叫声。   ……阿响,他在心里再度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   阿响。   *   禅院直哉的心情很不错。   他的桌上放着几张钢琴演奏会的入场券,日本钢琴业界如今公认的第一人,阿字野壮介将在京都举办钢琴演奏会,他早早托人买好了最佳的观赏位置,打算近距离去看一看这位出世的天才。   继阿镜的那张黑胶唱片之后,他又买了好几张阿字野壮介的钢琴作品,如今伴随着自己的琴龄渐长,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弹钢琴的非术师确实很强。   禅院家是传统的咒术师大家族,比起这种西洋乐器的演奏会,更倾向于传统的歌舞伎表演和能乐演出,对钢琴和西方交响乐的兴趣不大。然而他是家族嫡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是演奏会的门票,只要他有心,可以订到前三排最中间的位置。   具体和谁一起看,直哉还没有彻底决定,但甚尔君肯定要出席。孩子的价值观混沌懵懂,掺杂了禅院家如今的实力至上主义,甚尔够强,又必须服从家里人的命令,他从来没考虑过自己被拒绝的可能。   至于总是跟在甚尔身边的另一个人……好吧,姑且承认她也很强,是另一种不同的强法,直哉决定也给对方留下一张演唱会的门票,就当时那次任务伴手礼的回礼,他才不是一个不通礼尚往来的人。   甚尔收到入场券的时候显得有些惊讶,他自己向来听不懂这些牛嚼牡丹的精细玩意儿,但对方是出身显贵的嫡子,他于是接过来:“不过要看那天有没有工作要做。”   “和那家伙一起祓除咒灵?她现在也是二级了,自己稍微运动一下不成问题吧。”   直哉露出有些嫌弃的神色:“明明能够预读对手的攻击路线,并且提前做出规避动作,接近战的水平竟然还和直彦那个蠢货差不多。”   “……那是你哥。”   “他是我哥和他是个蠢货又不冲突。”   ……行吧,甚尔想,他也不是很在乎直毗人的几个孩子互相攻击。   “你也邀请她了?”   这才是需要关注的内容。   “不然?”   “我还以为你对女性,呃,都是那种态度。”   “她那双眼睛以后还用得上,稍微拉拢一下也是有必要的,和其他没用的人不能一概而论。”   “……是嘛。”   也对,那是五条家都想要拉拢的眼睛。   ——可惜演奏会却没能看成。   报纸上说,阿字野壮介在途中突发车祸,手部严重受损,或许一生都无法在保持过去那样的钢琴水准。   直哉发了很大的脾气,演奏会的入场券虽然原价退票,但他介意的当然不是那点钱。   小少爷的房间里一整天都是“闲人免进”的状态,直哉先是痛斥那个未曾谋面的钢琴家的愚蠢,为什么不肯坐新干线,非要乘车来;又厌弃这些非术师真是弱得要死,关键时刻没什么保命的手段,出车祸都能影响一辈子吃饭的手艺,真是可笑极了。   但不管他怎样发脾气,钢琴家受重伤的双手都不可能彻底痊愈,一周之后,业界就传来了阿字野壮介遗憾引退的消息——报纸头条上用巨大的字体写着“悲报”。   “这下子钢琴和围棋的最强都消失了。”   甚尔全程保持着吃瓜旁观的态度:“他们该怎么办?”   “都说了,围棋这边新人都很可靠啦。”   兹事体大,就连直哉都跑来听墙角。他虽然看不起非术师,但也很在乎自己能不能享受到这些人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尤其是他也学钢琴,就多问了几句:“阿字野今后再也无法举办演奏会了吗?”   “说不定等到直哉君成为出色的咒术师时,就会有同样天才的钢琴新人崭露头角了。”   阿镜如此回答:“阿字野虽然没办法继续弹琴,但总有一天他也会有学生啦。”   对于这个回答,直哉并不算很满意。他比较期待那种“现在立刻马上”就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案,最好是一个钢琴家倒下了,立刻就能有同水平甚至更高水平的钢琴家站起来,仿佛游戏里在刷新npc。   然而现实不是游戏,生活中充斥着各种意外,就连他也被预言过会让远弱于自己的人用匕首捅了后心。   心情明显不佳的小少爷在广缘上坐定。阿镜房间里人要少得多,也不会有随时送上点心来的仆役,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吃东西的心情:“虽然你说过要重视弱者的力量,但我还是讨厌这些明明没本事却硬要活着的人。”   “比如说?”   “直彦。”   “……那我大赞成。”   “喂,我还以为你会在这种时候说教。”   阿镜笑了一下:“人对世界的看法,往往取决于他们看到了什么样的东西。就像五条悟因为能看到更清晰的咒力,所以才能够进行更加缜密的咒力操作;我对一个人的评价不仅仅基于他的过去,还会参考这个人未来的所作所为……而在另一部分人看来,用“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去评价别人,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   直哉显得若有所思。   “直哉君曾经听过阿字野壮介的钢琴声,所以能够理解失去了这样一位钢琴家是怎样的损失,但对别的人而言,这说不定只是无数起车祸当中的一起,没有多少本质性的不同。”   “——就像你能理解甚尔有多强,但这栋建筑物里的其他人不能理解一样。”   “喂,都说了不要用我来打比方。”   甚尔抗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要尽可能去看更多东西。”   直哉虽然年纪小,但并不笨,不如说他其实比很多常人都要聪明:“而认知的变化会导致看法的变化。”   “就是这个意思,御三家出生的孩子大多数都接受家庭内部的教育,因为内部传承和典藏书籍就已经足够应付大多数祓除咒灵的作业,但这只是技巧和力量上的提升,跟眼界没什么关系。”   阿镜点点头:“所以……这是我的个人建议,在学习完了禅院家能够教给你的东西之后,我建议你去读高专。”   “高专?那不是培养平民咒术师的地方吗?”   直哉显得很嫌弃。   “国中时期足够你把家里的东西都学全,而且五条君说不定也要去高专。”   “哈?”   “当然,这只是个人建议,你不照做也没关系啦。”   “能够看到未来的人突然这样刻意强调,反而让人觉得有点恶心。”   …   等到直哉离开之后,甚尔才开口询问:“那你呢?你也差不多该到这个年龄了吧。”   “什么?”   “我是说咒术高专。”   “我去读这个又没有意义,知识性的东西都已经学过一遍,去给咒术界打工很没必要啦。”   “你刚刚不是还给那家伙说……”   “情报量不一样。直哉是不会主动去搜集信息的类型,如果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巩固原本的价值观。”   阿镜回答:“而且我是职业棋手,等国中毕业之后就可以继续下围棋了。”   听上去规划很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如果这家伙去下围棋的话,他作为保镖的工作就显得很没必要。甚尔不动声色地思考着自己是否有必要转岗,一边喝最近新买回来的柠檬茶,一边和孔时雨有一搭没一搭地发消息。   孔时雨:“老天!那位镜小姐简直是座敷童子!有她的情报指导,存在我那里的那笔收入已经翻了五十倍不止!”   而且这还是在有意收敛的情况之下:要不是为了防止赌场注意到,他需要经常辗转更换地方,一定会赚得只多不少。   甚尔:“……”   他觉得这很不对劲。   甚尔:“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私下里有联系的?” 第27章 27   实际上, 镝木镜社交范围远比他想象得要广泛。   孔时雨:这种事情我也没有办法啊!要是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头像要加你的line好友,说如果不通过的话会被诅咒, 那也只能照办了吧!我只是一个贫弱无力普普通通没有术式的外国人而已,被盯上也只能顺从对方的安排吧?   甚尔:我看你现在倒是显得很乐此不疲。   孔时雨:哦, 那是因为她承诺每一次帮她办事都会有千分之一的抽成。   甚尔:千分之一都能让你跑腿?……噢,她赚得确实比较多。   孔时雨:就是说嘛!既然这位大小姐没有敌意,只是想找个人来帮她打工,做安全的事情还有钱赚, 傻子才不去赚这个钱呢!现在这位大人就是我的临时限定座敷童子了!   甚尔:……什么乱七八糟的。   甚尔:你突然找我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   孔时雨:噢!不是,差点忘了正经事。   孔时雨:最近诅咒师群体在网上建立了一个论坛,用来发布悬赏和委托, 我看价格都很不错, 就提前帮你注册了一个账号。   甚尔:哈?为什么是注册结束以后才跟我说?   孔时雨:嘛, 别在意这种细节啦,总之, 今后是互联网的时代,很多业务也会移交到线上, 你最好先熟悉一下。对了, 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那位大小姐接不接类似的活计?油水充足的占卜委托也多得不像话喔。   甚尔:既然你有她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不自己问?   孔时雨:毕竟你们比较熟嘛!御三家的咒术师很难打交道的。   甚尔:快滚。   放下手机之后, 他转过头看着房间里正在看报纸的某人, 心情顿时格外复杂。从理性角度来讲,狡兔三窟并不是坏事, 她能找到他自己来当帮手, 当然也可以以类似的允诺去邀请其他人, 更何况镝木家有大把的咒术师愿意听她的差遣……但事实就是,即便是作为工具人,他也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她对于孔时雨自然不会诞生出什么友情,这家伙挑选朋友的思路很明确,是进藤光那类对咒术师的世界一无所知的傻小孩——而狡诈的成年人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分析的结果很明确,他和孔时雨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协作,那么为什么他会因为这种单纯的协作而心情不悦?   ……平心而论,孔时雨并不是自己的朋友,他们勉强只能称得上是熟人。哪怕是一个鱼塘里的臭鱼烂虾也会为了生存而选择互相合作,如果硬要用友谊来形容这段关系,简直会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将这种不悦归因于孔时雨没有提前和他商量——明明自己才是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而现在老板直接跨过乙方去联系丙方,让他这个中间商显得很尴尬。   甲方自然是不容置喙的,因此需要得到批评的显而易见是孔时雨。   “要吃仙贝吗?”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看到他一直都没有动作,主动开口询问道。   “……吃。”   *   以前也说过,禅院家并非铁板一块。   家主这个位置向来是有能者居之,虽然直毗人目前还算年龄正当——甚至赶在五十岁之前还得了个老来子——但已经有人暗搓搓地想要向当主这个位置悄悄发起挑战。   原本以直哉的天赋,下一任家主的位置理当稳如泰山,但自从他被预言了将在年轻时就惨遭暗杀,众人的心思就紧跟着活络了起来。   阿镜作为预言的提出者,她的看法是,“这只不过是未来的可能性,并非完全不可更改”,直毗人也希望她能够在关键的时刻帮上这么一把;同样地,也有人希望将这个未来彻底做实,让这位嫡子最好是以可耻的姿态死于非命。   有这种念头的人数量不少,甚至还包括禅院直哉自己的几个亲哥。   想想看吧,原本作为家主的孩子,随便混混日子就可以过得舒坦,如今却突然出现了天赋异禀的小弟,据说要在未来继承全部家业。那孩子倘若是性格宽厚的类型倒也罢了,可惜嘴上不积德,性格也睚眦必较,对他们这几位兄长全无一点尊重之情,这就很容易让人心生愤恨。   只不过这几位兄长也不是什么善茬,阿镜向来采取惹不起但躲得起的措施,平日里很难让他们抓到现行,更别说一起想方设法合作。   除了兄弟阋墙的一家人内斗以外,包括禅院扇在内,还有数个跃跃欲试的小团体,只不过他们成为家主的可能性更低,还需要各种各样的助力因素,因而赚钱采取了蛰伏的态度。   ——蛰伏不代表什么事情都不做。   距离钢琴家车祸事件三周之后,一次寻常的家族会议当中,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议案。   “依靠金钱立下的束缚实在是太不牢固了,五条家曾经就想要伸手,最好让这种风险隐患彻底消失。”   旁听的禅院甚一看了他一眼:还是有人有脑子的。   这种会议甚尔当然没有权利参加,直哉也因为年龄太小而被排除在外,阿镜正坐在女眷当中,低垂着头,尽可能压低自己的存在。   ……倒不是因为敬畏,她只觉得麻烦。   可惜麻烦并不会因为当事人保持缄默而不找上门,那人环视一周,满意地看到没有人反驳,又紧接着说道:“可以靠婚约来加强这种联系。”   甚一:……   直毗人:……   我看你是怕自己遭报应不够快。   然而当事人却并不觉得这个建议有多愚蠢,他振振有词地继续说道:“我认为直彦少爷就很合适。”   破案了,这人大概是禅院直彦的支持方,又或者是希望跳过这一代,直接从下一代当中遴选出禅院家的家主。   涉及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即便是不那么成器的儿子,直毗人也当然不能坐视对方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倒大霉,他率先提出异议:“这不太合适,直彦那孩子……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两个有过节。”   对方似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以退为进地一点头:“也对,和直彦少爷确实有些不妥当……但相较而言,信朗就很合适了。”   ——这谁啊?   直毗人第一反应甚至没有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经由旁边的人小声提醒才知道,他也差不多是国中年纪,没有术式,刀法在同龄人里学得算是不错,旁支亲戚是第二十五代的当主。   ……也是直接放弃这一代,将目光指向下一代的战术吗?直毗人突然觉得有些心累,要带着这一群人绝非易事,看来他还有必要在这个位置上坚守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行的话,做重衡君的侧室也好啊!那位的术式也出色,孩子肯定也——”   “这也太狡诈了!”   终于有人听不下去:“说来说去,好处都让你们那边得了!眼睛也好下一代也好,当其他人是瞎子吗?便宜这么好占!”   众人立刻吵了起来,直到会议结束都没有商量出一个合格的方案,而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想要去询问一下当事人本人的意见。   会后很快,就连禅院直哉都来分享八卦。他挑着眉毛,眼尾斜向上飞,一脸“听到有趣故事”的表情:“最后他们决定让你嫁给谁?”   “没商量出来,你家派系也太复杂了。”   阿镜一摊手:“开一场会才发现,想当家主的人竟然有这么多。”   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人菜还想争,甚至提前贷款尚未出生的下一代,可谓是吃相难看至极。   直哉赞同地点点头:“就是说嘛!还有人撺掇我娶你,说年龄大八岁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拒绝了?”   甚尔突然开口。   直哉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他很高兴甚尔君能够和他搭话:“当然!我才不要娶女猩猩。”   轰地一声,话音刚落,他脚踩着的地方爆发出一小片咒力,这孩子的头发根根倒竖发焦,像是动画片当中被皮卡丘电过的模样。   “这种话我可没办法当做没听说过哦。”   阿镜笑眯眯地:“其实给过你机会了,只要你不开口,这个符咒就不会发动——真是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好心。”   直哉暴跳而起,和阿镜从屋内打到屋外,最后被早就埋在院子里的符咒定在原地,场面似曾相识。他梗着脖子在院子里骂,阴险的家伙,从来不肯堂堂正正地打一场,有本事去训练场里拿刀,大家用术式真刀真枪地打。   “观察前路本身就是我的战斗方式,抱歉喔,这属于作战策略的环节。”   阿镜笑起来:“而且随便打小孩的话我会被直毗人前辈说教——都说了要警惕“弱者的力量”啦。”   甚尔目送着她把持续性放狠话的禅院直哉送走,这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从容,脸上的笑意没什么变化,就好像被众说纷纭的婚姻都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就像来到禅院家那样。   就这样居住在这一方四叠半大小的房间里,守着空荡荡的庭院和一只偷跑进来的黑猫。   这是斟酌过多种未来之后的不得已而为之吗?这是已经提前在命运的天平上反复遴选,所挑出的最好一个吗?   有风吹进庭院,吹动那个人的刘海,和被剪得有些纷乱的头发。这段时间里,她的头发又稍微长长了一点,总算没有当初刚刚走出理发店时那样“效果惊人”。   她会嫁人,和某个咒术师;然后有孩子,这也很正常,毕竟就算是神也分男女,伊邪那美也能生下惠比寿和加具土命。   然后,再然后——   之前那个胸平如纸的外壳已经变出了有些明确的性别特征。   他嘴唇翕动着,想问些什么,又觉得不合适。未来会平稳地到来,提前知道又能有什么意义呢?他不需要为将来做什么准备,就和孔时雨一样,像那个叫作进藤光的非术师,像被赋予“阿响”这个名字的黑猫……她本性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稍有结缘,就愿意在人生的关键节点上推那么一把。   或许就连当事人本人都不曾知晓的,坚定、温和、从容的那一推,让对方走向更好的选择。   “甚尔。”   在他思考的时候,对方反而率先开口,带着些羞赧的表情:“那个……之前一直都没有商量过,离开禅院家以后的事情。”   “怎么?”   “其实……嗯,是说,之前依靠赌马来赚钱,只不过是紧急情况下的权益之策。”   阿镜有些为难地开口:“所以,可能没办法付给你想象中那么高的薪水……”   ……还以为要说什么,原来只是这种事吗?   “我没说过要要求多高的收入。”   “呼……不过也会尽力下围棋和祓除咒灵赚钱的。”   “比起这个,没办法赌马是怎么回事?咒力消耗太大吗?”   这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预判——   “这是束缚。”   阿镜却回答:“咒术师如果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可以和自己立下束缚,这种程度的知识甚尔是知道的吧?”   甚尔点点头,表情不明所以。虽然他自己没有咒力,和这些事情也搭不上,那作为御三家的成员,这确实是底线程度耳濡目染的知识。   如果限制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能使用十二小时的咒力,那么那“十二个小时的咒力”就会得到惊人的突破,许多咒术师都会以和自己立下束缚的形式来强化力量,来提高自己面对咒灵时的生存概率。   “我也一样,历代镝木家能看到前路的咒术师,都会选择和自己立下这样的束缚——“不用这份力量来做操奇逐赢之事”,依靠这种束缚来堪破更为清晰的未来。”   那么赌马的收入……甚尔刚想提问,又恍然反应过来,她好像确实从来没有动过这笔钱,就连出去吃饭也用的是自己祓除咒灵的薪水,两边分账相当清楚。   那是“用于获取自由”的价格,和纯粹的敛财享乐不同。   ……不过也没有必要看太多吧,倘若是只顾着自己的话,维持着基础的个人安全,一定可以度过相当从容顺遂的人生。这个念头从甚尔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随后迅速消失殆尽,毕竟他自己没有咒力,所站的高度不一致,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她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就像没有人可以理解“六眼”眼中的世界。   他无从想象高处难胜的风雪,但至少悬崖之下的深渊里,这里什么也没有。 第28章 28   虽然会上没有争论出一个具体的结果, 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思考阿镜的婚事。   能绑死在禅院家当然好,今后要是有了孩子,做了母亲的人当然要为孩子着想, 就自然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桀骜不驯。御三家早早定下婚约实属正常,十六岁就是法定结婚年龄的下限, 到时候一切听安排,就像平清盛嫁女,平德子不得不从。   ——但具体的人选迟迟没有敲定。   因为多方利益的博弈,便宜总不能让某人独占, 但可惜的是人却只有一个,没办法劈开共享。   于是她的院子里意外地热闹了起来。先是之前颐指气使的禅院直彦和他的大哥差人送来了昂贵的钗环和宝石戒指,再是禅院信朗哼哧着在这里刷存在感,说是要指点她刀法和简易领域。   就像是在竞拍一件物品一般价高者得。   甚尔觉得, 这种思路也不是不能理解。硬性的争抢要靠家里的动态博弈, 而软性的那部分——谁都看出来她愿意给关系亲近的人带来好处, 哪怕是嘴里不饶人的直哉,前些日子也一反常态地对直毗人要求说他长大要去读高专, 也不知道那家伙是看见了什么。   说点好话,稍微退让就能得到实打实的甜头, 这种买卖不做才是傻子, 连他都能想到的事情, 这些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肯定也都想得到。   你会怎么选?   甚尔想, 哪个选择才是最好的?   当事人态度若无其事地荡开了那些来打探消息的人, 礼物被好好收纳在了抽屉里,压根没有拿出来佩戴的打算, 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念头也无。可惜了这笔钱, 阿镜感叹, 拿出去卖二手珠宝价格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一点也不走心,甚尔看着那个箱子:她这么短的头发哪儿有地方去戴那么厚重的发饰。   虽然她表现得一切如常,一如既往八方不动,但甚尔还是观察出了一点点的不一样。围棋一段新人的循环赛上,这人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平日里根本不会有这种多余的思考动作;就连吃午饭的时候也在走神,随便选择了辣椒最重的激辣咖喱。   “这个我吃吧。”   甚尔把自己的盒饭拿出来:“这个是放了苹果的甜咖喱。”   “哎?可是我已经吃了几口——”   “无所谓。”   “……那多谢啦。”   她讷讷接过另一份还没拆封的咖喱饭,显得若有所思。   甚至不止他自己,就连同样在比赛的进藤光都看出了异常,早早获胜的他和他的小伙伴跑过来看棋面,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少年当即就低声惊呼起来:“呀!这局棋……”   塔矢亮也摸着下巴:“这局棋……”   “下得可真不怎么样!”   “不太认真啊。”   两人一齐发表评论。   年轻人的评价往往是最辛辣无遮拦的,甚尔也跟着看了一眼棋局——意料之中什么都没看懂。阿镜有些赧然地笑起来,说最近遇到了需要仔细斟酌的事情,“稍微有点紧张”。   “开玩笑吧!我都没见过你有别的表情!”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以为咒术师都这样,他对着塔矢亮感叹:“我跟你说过吧,她这个人啊,都从来没有生过气!”   “到底是什么事情在紧张?”   “嗯……不太好说,总之是因为将来可能会发生的某件事,我对这件事不讨厌,但还是会有些拘谨。”   “……好复杂。”   “打个比方,如果马上就要有期末考试,虽然自己复习过,也知道一定会参加,但考试之前还是会紧张的吧?就是那种感觉。”   阿镜说道。   “那就复习得更充分一点。”   好学生塔矢亮如此建议。   “也对,会认真准备的。”   阿镜点点头,但神色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被开解。   两个少年都有些担忧,但临走的时候,阿镜很肯定地表态,说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被解决。进藤光显然相信她“一个字一个钉”的程度,只以为是咒术师那边的工作,也不方便说什么,只叮嘱她一切小心。   甚尔抄着手,在他们讨论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干掉了一个来暗杀的诅咒师。这几年已经很少有人试图豁出命来以身犯险,如今陆陆续续又有人来送死,说不定是那个诅咒师论坛里为了悬赏不要命的愚蠢新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听到了禅院家的风声,想在最后的“那个时刻”之前搏一搏。   那个时刻——他手法利落地拧掉了对方的脑袋,连枪都没用上。符篆贴在尸体的额头上,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很快就把尸体烧得面目模糊。   善后处理结束之后,阿镜安静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辛苦你啦,添了这么多麻烦。”   “毕竟是工作,算不了什么麻烦。”   “需要慰问品吗?我们可以去买通圆茶铺的抹茶大福。”   “我无所谓,你要是想吃的话,可以给自己买一点……”   甚尔迟疑了一下,他看着阿镜身后的方向,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身后的那东西……是一只咒灵?”   那确实是一只咒灵,只不过非常孱弱,算在三级当中都非常勉强,只比蝇头略好那么一点点。这种程度的咒灵或许会使普通人得一场感冒,或者导致肩膀酸痛,长此以往,说不定会引发腰椎间盘突出之类的疾病……但对于咒术师而言,不会有任何危害。   “是在来找你的路上抓到的。”   阿镜转过身去,把这只毛毛虫一样的咒灵抓起来:“这个可以带回去。”   “……哈?”   甚尔的第一反应是,禅院家给她下达了什么搜集咒灵的任务——御三家当中大都收藏着各种各样的咒灵,用于训练自己的下一代,或者对部分犯错的成员实施惩罚。常年都能看到咒灵的环境,是对于咒术师的“脱敏疗法”。   但这只咒灵实在是太弱,单论攻击力还不如一只大型犬,即便是拿来吓唬小孩子也有些不够看。   “稍微训练一下的话,这只咒灵的特性能帮得上忙。”   阿镜解释道:“它的内部几乎能吃下无限多的东西,训练得体的话,可以起到游戏里类似次元背包一般的效果。”   “你的意思是想要像训狗一样训练它?”   “嗯,希望它能和阿响相处融洽。”   “……首先,那只猫应该看不见它吧。”   甚尔觉得自己想要吐槽的地方格外多:“而且咒灵能够服从训练吗?”   “努力一下的话,应该没问题。”   “……”   他屈服了。   与其说是屈服,不如说是选择相信这个人的判断,即便这个判断在他看来非常离谱。咒灵来自于人类的负面情绪,它们无法被驯养——但真的如此吗?那个名字叫藤原佐为的咒灵不仅和进藤光相处融洽,甚至还能和别的人类一起下围棋。   他伸出手,把这只咒灵主动抓起来,手感上几乎没什么重量。咒灵生着一张愁苦到令人一言难尽的脸,甚尔倒是不担心它会突然攻击自己——越弱的生物往往求生本能越强烈——他看着这东西在手里扭动了几下,从嘴里嘟囔着吐出一个词。   “——妈妈。”   ……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   *   回到禅院家之后,他们对这只咒灵进行了一系列的测试。   “虽然在观察前路的时候看到过类似的情况,但没想到它真能吞下一整张桌子……”   阿镜忍不住咋舌:“已经完全和体型不符合了,它的内部是一个精灵球吗?”   “麻烦你用点别人能听得懂的比喻。”   甚尔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薙刀,掰开咒灵的嘴往里塞:“原来吃咒具也没有关系啊。”   “这刀砍东西特别锋利来着……居然不会被划伤。”   阿镜也有些惊异:“看来是从内部很难破坏的类型。”   “不如你塞张会爆炸的符咒进去?”   “……这已经是违背野生动物保护法了吧。”   “首先要有执法者能看见它才行。”   “也是,毕竟咒灵是法律保护不到的东西呢。”   她从袖管当中抽出一张符篆,只在咒灵的面前晃了晃,对方的大眼睛里就不住淌出簌簌的泪水。   “……感觉像是我在欺负别人一样。”   “实际上就是在欺负吧——不过因为对手是咒灵,所以没关系啦。”   最终那张会爆炸的符咒还是没有塞进咒灵的嘴里,它像是很会看人眼色的路边野狗一样畏惧于咒术师的强权,看样子训练起来并不算太难。几天之后就已经学会了起立,趴下——在没有四肢的情况下,只能说是将身体举高或者压低一些——估计再过不久就能学会原地翻滚三周半。   “这样搬家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   阿镜显得很满意:“一只咒灵就能全部都装完了。”   “搬家?”   “当然是离开禅院家的时候。”   “你还真是准备充分。”   “总不能让你自己扛着新买的电脑离开——那么大的显示屏和主机箱呢。”   真要他扛东西的话,也不是不能做到。甚尔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随后意识到自己似乎刻意忽略掉了之前在意的那个问题——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要结婚了。   禅院家会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让一个人服从命令,比如束缚,比如一些能够混淆认知的药物,她现在身上还负担着“不能够主动伤害禅院家的成员”这一咒缚,即便是还清了钱也无法解开……也就是说,哪怕在那个时刻之前和直毗人解咒,命运的重压仍旧会沉甸甸地附着在身上。   当然,自己不应该担心,所有的崎岖与坦途都展露在那双眼睛里,工具人不需要有多余的情绪。   “甚尔想离开禅院家吧?”   “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   “……最后确认一下啦,因为要得罪很多人。”   “做梦都想,不过我不怎么会做梦就是了。”   其实无所谓,在禅院家或者离开都无所谓,活着和死了也没太大区别,但如果她这么说的话,那大概活着离开的好处要更多一些。   “那就拜托甚尔啦。”   她眼睛笑得弯起来,一改平日里放松的动作,居然真的正儿八经行了一礼。这种态度搞得他也跟着有点紧张,但尽量做出无所谓的态度:“随你指挥,该做的工作我都会做。”   *   法律意义上的十六岁生日在国中毕业后的暑假里。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居然还忙里偷闲地去参加了学校的毕业典礼。进路调查的报告书上,阿镜理所当然地填写了“去下围棋”,而她也确实已经是职业棋手,因此老师同学都只当她要在围棋领域发光发热,终止升学理所当然。   “本来的生日比填在证件上的要大几天,这是为了避开诅咒所做的必要手段。”   阿镜解释道:“不过现在也不用太担心这个了。”   她的手里握着一连串的银行卡,密码全部都用贴纸贴在卡面上,像是数码兽对战卡牌一样积攒了一小把。   “把这些交给直毗人就行吧?”   甚尔也看着那些银行卡,这个赚钱速度如果可以随便乱花的话也太BUG了。   “噢,这是要做的事情之一。”   阿镜点点头,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以及一根黑色中性笔:“还有就是签一下这个。”   甚尔接过来,他本来打算闭着眼睛填名字,但题头巨大的“婚姻届”三个字让他停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为什么我非得跟你结婚不可啊。”   “解释起来好复杂,我们不能直抵答案吗?反正你之后会签的,那为什么不快一点……”   婚姻届的另一个当事人半边脸贴在桌子上,在桌面上趴下:“是双赢啦,双赢,甚尔不会亏的。”   她不会和一个禅院家的成员撒谎,哪怕他几乎算得上是个透明人,这个束缚也会平等稳定地生效。直到跟着对方来到登记窗口,甚尔还觉得有些恍惚:“我记得你这个年龄想要登记结婚需要父母承认才可以。”   说完他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披羽织的男人,冲着他们两个严肃地点点头,男人的旁边是孔时雨,他看上去又尴尬又想笑,接触到甚尔的视线之后,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啊兄弟,虽然知道你约姑娘的本事出色,但从来没想过会到这种地步,简直是登峰造极——甚尔明晃晃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这种消息。   他决定这事儿结束以后就先揍一顿对方,就打个半死吧。   “啊,介绍一下,他是我法律生物意义上的父亲,因为婚姻登记必须要有两个旁观者见证,公平起见也叫了孔时雨过来。”   阿镜说:“这么晚劳烦你来京都真抱歉。”   “不麻烦不麻烦。”   孔时雨苍蝇搓手:“大小姐给这么多跑腿费我怎么会嫌麻烦。”   甚尔:“…………”   该吐槽的地方更多了,他捡着重点问:“什么是法律生物意义上的父亲?”   “像这种眼睛诞生的话,无论是由谁生出来,都会算作这一代家主的孩子。”   她指了指自己的异色瞳:“所以在登记的时候,这代的镝木家当主会充当父亲的角色。”   至于真正的父母,由于未来视和六眼一样,在一个时代当中只能存在一例,他们往往视作这是同一双眼睛“借腹出生”,从一开始就根绝了父母缘分。   “你就由着那家伙乱来吗?”   登记信息的时候,甚尔小声跟那名咒术师沟通:“这个再怎么想也……”   “切勿怀疑镜大人的决断。”   对方瞪了他一眼,又很严肃地走开了。   有病,甚尔想,咒术师家族都他妈的有病,禅院家也是,五条家也是,目前看来,镝木家也病得不轻。 第29章 29   直到现在, 甚尔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去登记结婚。   居然真的在晚上九点的时候还在接受业务啊……他们两个甚至还领到了一个小仙人掌盆栽,象征着京都府对于新婚夫妇的祝愿, 他现在捧着这个有些半死不活的仙人掌,算上那只不需要吃喝的咒灵,仔细想想要养的东西已经增加到三只之多。   孔时雨已经嚷嚷着忙完之后要不要出去喝一杯——这一点也不符合广义上普通人对于婚姻的预期。那个镝木家的咒术师也来得快去得快,比工具人还显得更加工具人, 完成任务之后立刻消失,丝毫没怀疑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那么,祝你们幸福——”   大概这群人因为日本的少子化开始发疯了吧,甚尔想,他板着脸被送出了登记所, 孔时雨甚至还涎着脸问“镜小姐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   这家伙之后绝对少不了一顿打——但不是现在,当着那个人的面擅自动手揍人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和结婚这个词的距离,和与咒术师的距离大概一样遥远,但现在他已经是法律上的已婚身份, 而咒术师……或许他们的脑子里多多少少沾点让人理解不了的疯劲儿, 总之,咒术师也安静地站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确实需要帮一点忙。”   阿镜看着孔时雨:“如果能帮忙租一辆车,等会儿送我们去东京就好了。我不太方便搭乘夜间巴士,这个时间里新干线就更别提……车程挺远,辛苦你啦。”   “不辛苦不辛苦。”   孔时雨当然不吝啬在这个时候多赚一笔人脉:“说真的,我和甚尔关系也不错, 就当帮他的忙也没问题。”   甚尔瞥了他一眼, 决定还是不当场戳穿。   “那么。”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明显要小一号, 带着略低一些的温度:“接下来回禅院家, 战斗准备,要从诸多一级咒术师手里全身而退。”   “你认真的?”   “不能更认真了。”   她伸出手,把一只耳麦夹在了他的耳朵上:“战斗指示我会提前大概五秒钟发出,就和以前祓除咒灵的时候一样。”   他们已经配合过无数次,绝不会在这种时刻掉链子。虽然今天一整天的经历仿佛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但唯独和咒术师战斗是仿佛刻进基因里的技巧,甚尔决定有疑问还是过后再说,今晚先听从对方的安排想办法跑路。   “姑且先问一句,你之后也有安排计划吧?”   “唔……算有吧。”   “?”   “我活到现在都没被同一个人质疑过这么多次,快反省一下!”   “……噢。”   他口头反省得不痛不痒,于是手臂被轻轻拍了两下,甚尔一低头,前臂的位置被拍上一张咒符。   “祝你武运昌隆。”   *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即便是把禅院家整个杀穿也无所谓。   当然,这点想法像是海浪的白沫一样迅速消失,他们两个人在夜色中跳进庭院,之后分头行动,甚尔注视着阿镜独自走进禅院直毗人的房间,而他自己则是垂着头,开始拎起那只咒灵收拾东西。   卷包袱跑路是不可能的,这咒灵容纳的空间仿佛是无底洞。   仔细分辨的话,属于她的东西并不很多。甚尔先是从墙上取下来那副挂字,然后是这些年里留下的棋谱和书籍,在整理到存储的咒符和黄表纸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用塑料保鲜膜粗暴地里了里,一并塞进咒灵的嘴里。   之后他观察了几秒,确保这东西并没有显出消化不良的迹象。   衣服除了已经毕业的校服以外全是禅院家制式的产物,暂且忽略跳过;显示屏鼠标键盘主机外加电源线,依次拆分之后塞进咒灵的嘴里,提前要用胶带贴上容易进水的部分。   />   还有那一小摞数码兽对战卡牌,甚尔嫌弃地连着包装盒一起扔进咒灵嘴里,思考了一下,放过了那些订阅的围棋报纸。   然后,他看了看手机里的时间,从墙角的位置上摸出一把胁差。   另一边,直毗人正在灯光下喝酒。他旁边是几名作陪的术师,其中一个就是之前提到的禅院重衡。不少人都喝得脸颊酡红,阿镜拉开门的时候,夜风灌进房间里,也没让他们从酒精当中彻底清醒过来。   “……镜?”   直毗人抬起头,微微屈起手指。   “现在就是这个时刻了,直毗人前辈。”   她略微一欠身,留下那几张银行卡:“密码都贴在上面,之前从禅院家欠下的债务如今连本带利悉数归还,和您定下的束缚也已经被取消。”   直毗人轻轻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酒杯,这个动作似乎是一个征兆,房间里剩下的人也都和他一样,或放下杯盏,或按着武器,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现在,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还能站着从这间房间里走出去。”   有人率先开口:“不然的话结果就未必了。”   “而且你之前已经立下了束缚!”   另一个人说道:“你根本没办法和禅院家为敌——”   阿镜忍住了想要叹气的冲动,虽然这个场面早就已经在心里预演过很多次,但真发生的那一刻,她还是觉得格外遗憾:“前辈,在我待在禅院家的这几年里,如果您愿意了解我哪怕一丁点,就很容易知道,除非有万全把握,否则我绝对不会亲自去以身涉险。”   话音刚落,伴随着巨大的破风声,整张和纸门粗暴地被掀翻,刀光里挟着咒力构筑的流电,将这间位处禅院家深处的房间硬生生撕开了一个缺口。   甚尔一只手拎着猫包,另一只手提着胁差,脖子上挂着那只咒灵,在拼命挣扎的猫叫声当中踹开了房门。   这个造型或多或少会让人想要吐槽。   阿镜回头:“甚尔!……噗嗤。”   “我还以为你让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一刻了。”   甚尔面无表情地把猫连同猫包一起塞进她的怀里,那只猫几乎一换人就恢复了安静,乖巧听话得让人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被针对了。下一秒,阿镜略微偏头,一柄小刀擦着她的鬓角飞了出去,被甚尔“叮”地一声斩落在地。   “你刚刚没有提醒。”   “那个对你来说速度慢得要命吧。”   相较于他们二人的从容,直毗人这一方则要震怒得多。禅院重衡惊疑不定:“甚尔!你这是要背叛禅院家吗!”   “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他声音懒散地回答,甚至还夸张得打了个呵欠:“被你们扔进咒灵堆里的事情我可还一直记得呢,不然今天就干脆砍掉你的一两根指头吧?该不会还真想着增加一个妾室——”   “闭嘴!这里没有你这种猴子说话的地方!”   对方怒而反驳:“镝木镜!在这种时候忤逆禅院家,咒缚的反噬会让你很快就遭报应的!”   “……所以我才说,你们没有认清现实。”   阿镜稍微往后退了退,房门外已经传来了轻微的骚动,还有燃起灯火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忤逆禅院家——咒术意义上,我是在帮助自己建立了婚姻关系的丈夫,现在这种场面只能算是你们禅院家的内斗。”   她只是帮助了“应该帮助的那一边”。   同为“禅院”的、“禅院甚尔”所站的那一边。   只要他还流着同样的血,哪怕是非术师,哪怕是一丝一毫咒力都没有的天予咒缚,都可以暂时性地破除这种“无法发起攻击”的诅咒。   众人脸色微变,他们显然也已经弄清楚了这个逻辑。   她是什么时候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来到禅院家的第一天吗?还是说,从青森之里答应直毗人的那一刻?那时候她才几岁?很多事情不容细想,一丝“早被算计”的恐惧从心底攀升,几个人立即摆出了迎战的姿态,甚至还有人在惊慌中踢翻了酒瓶。   ……不过是个二级咒术师!   甚尔几乎是同一时间动作起来,他用一把寻常的胁差拦住了劈头盖脸而来的咒具,阿镜则是一猫腰,调转方位面向庭院之外,一把符咒撒向侵袭而来的众人。   前来围追堵截的人里有不少熟面孔,曾有躯俱留队当中一起训练的同僚,也有在她头上插下簪花的女眷。她和其中的一部分人相处还算不错,挥洒汗水的训练之余,还一起分享过几牙西瓜。   他们因为家主房间里所发生的巨响而来,一张张面孔惊怒交加,带着愤懑和犹疑。甚尔很快突破了房间内的防线,从一片废墟当中高高跃起,又轻轻落在她的身边。   在这群人当中,甚至还有披着一件浴衣就急匆匆赶来的禅院甚一。   “那家伙只不过是在利用你而已!”   终于有人意识到了甚尔的战斗力,开始在人群当中向他喊话,只要能够说服他,这件事情说不定还可以安稳落幕:“在不需要你的时候,立刻就会被扔掉的!她在踏进禅院家的时候,就已经在计划着这一天了!”   黑暗当中,良好的动态视力照亮一张又一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庞。   “左上方三个,身后一个。”   耳麦当中自动传来声音,这应该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录音。甚尔毫不犹豫地做出反应,避开了第一轮攻击之后,反手斩断身后那个偷袭者的手腕。鲜血在地面上溅射出弧圈,在接踵而至的提醒当中,他一臂捞起身边的阿镜,一边单手迎战,一边杀出重围。   “正下方,跳起来。”   男人高高跃起,长寿郎的术式紧随而至,土地隆起形成巨大的双手,却在合拢之前被符咒炸成两截。   “——很遗憾,虽然不算很多,但我们这边也有一人份的咒力。”   阿镜摇晃着表面已经蒙上一层焦黑的符咒,轻轻将已经毫无用途的纸屑从空中抛下来:“都说了我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情。”   耳机当中传来清晰的指令,提醒着攻击的方向和先后顺序,他的身体变得极轻,一层咒力附着在体表,像是流动的水膜削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   “你这叛徒!禅院家养了你这么多年——”   甚尔迅速向前突进,透明的刀锋几乎擦着那个人的前额划过,另一边,甚一的拳风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留下一个深深的掌痕,像极了岩手县由来的传说。   相传,恶鬼向人类立下誓约,承诺永不在这片土地上伤人,并且在岩石上按下手印。如今已经格外稀薄的记忆里,甚尔还能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时的表情,年龄更大的兄长用这个民俗典故来诠释自己的术式,说“这就是用来庇护他人的承诺”。   而他不会拥有术式,只要他还待在这片屋檐下,稀薄的氧气总会一天又一天耗尽自己的生命。   “没错,我被利用,被算计,或许从一开始就无知无觉地钻进了那个院子。”   甚尔说,他裂开嘴角露出微笑,连嘴唇上的伤疤都紧跟着扬起弧度:“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这份利用让你们第一次正眼和我说话。”   他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冲破了这片包围网,符咒荡开身后侵袭而来的攻击,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禅院甚一缩回了手,他的攻击轻飘飘地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这就是我的决定。   不会再后悔了吗?   ——谁知道呢,去他的吧!   这一定是最正确的决策,甚尔想,新的生活甚至还没有显露出一角,他只是在一片兵荒马乱当中离开了禅院家,就已经提前体会到了久违的快乐。   不远处,孔时雨将车停在路边,打开了双闪。 第30章 30   “你们闹得挺大啊, 我隔着这么远都听到了动静。”   孔时雨果断地发动汽车,朝着大路上驶去:“女士们先生们,京都到东京特快专车,各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 祝你们旅途愉快。”   甚尔几乎是撞进车厢里, 战斗分泌的肾上腺激素还没有彻底从身体当中消褪, 阿镜将猫包放在自己的腿上,拉开拉链,那只黑猫终于能从狭窄的空间当中被释放出来, 就着夜色打了个呵欠。   如擂的心跳渐渐平复,甚尔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 老老实实系着安全带的家伙,终于没忍住, 问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   “去东京。”   “我当然知道, 是说更具体的那部分。”   “阿伊努咒术联盟在东京也有些房产, 基本上都是在房价大跳水的时候低价收购的——叫什么来着?泡沫经济……后来这些地方就变成了咒术师在东京活动的根据地,我委托那边的术师帮忙申请了其中一间, 暂时就先在那里落脚。”   孔时雨握着方向盘,唯恐天下不乱:“大小姐不需要来一场新婚旅行吗?”   甚尔踢了一脚他面前的驾驶靠背椅, 车内发出明显的咣当一声。   “等到被反应过来的禅院家追杀的时候会补上这个流程的。”   “哈, 您可这是从容。”   “毕竟是这种眼睛,也没办法吧。”   阿镜笑了一下, 一整日的精神紧绷之后,她开始有点困了。   划分了一下车内的空间,她毫不犹豫地原地躺倒, 侧脸枕着甚尔的一条腿, 调整出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黑猫揣着手被搂在怀里, 比人类稍热的体温之下,能感受到不断搏动着的心跳。   “喂——!”   “安静,现在不会有袭击,到了东京之后再叫醒我。”   当事人丢下这句话后,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孔时雨看着中央后视镜:“……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对付女人真的很有办法。”   甚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他第一反应是想要再踹一脚驾驶座椅,然后又想起来现在不能随便乱动,只能压低了嗓音:“你明知道不是那回事。   他比谁都清楚,相处的这些年里,他大概是整个禅院家最熟悉未来视运作方式的几个人之一。   “无法伤害禅院家的成员”这个束缚看似天衣无缝,甚至这个束缚的权限高于因为欠款而构筑起的誓约关系,但只要他还永远都流着这个家族的血,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这个束缚的漏洞。   禅院家没有人会去看一个透明人,这意味著作为那个透明人,想要发起奇袭会非常容易。   他垂下头,看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另一个人——永远精准,缜密,从容,算无遗策,到现在为止,甚尔终于有点理解镝木家那群人将这家伙奉若神祗的理由。只要彻底放弃动脑子,一切全由对方来遴选的话,说不定确实可以用最轻松的方式来抵达安全平稳的将来。   但是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性,甚尔不抱希望地想,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让这个勿忙而仓促的婚姻届还有利用之外的其它理由。   他直到现在都没有自己突然已婚的实感。虽然孔时雨的玩笑话和调侃平均半小时一个,另一位当事人也从容甚至挺开心地接下了话茬,但这更像是结束了一场大战之后的放松,而非别的什么。   就像是一开始在诸多选择当中来到禅院家一样,或许是为了避免青森的那一小片居所被咒术师所破坏,或许是为了保护更多人不被牵连其中,而现在的这一纸婚姻届也是类似的东西,是权衡利弊之下的产物,是无数前路当中的最优选。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这已经够好了,是以前从未想过的命运的馈赠。   *   这种平稳的心情很快被打破,他发现睡着的那位体温有点不正常。   “喂,稍微醒一醒。”   甚尔轻轻拍了拍她的侧脸:“你在发烧。”   “要去医院吗?”   孔时雨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眼力的副作用:“可以在附近的高速出口下车。”   “医院治不了这个。”   甚尔敷衍道,他坚持将对方叫醒:“你在发烧,想想处理方法。”   阿镜还迷糊看睡眼,现在她确实感觉到有点头痛:“没关系,是之前的用眼过度,下一个休息区帮我出去买个冰淇淋吧。”   孔时雨比了个OK的手势,小姑娘继续阖上眼睛,这一次她改为握住了甚尔的一只手,黑猫动了动趴得有些僵硬的身躯,也在甚尔的腿上找了个新的位置,甚至开始一下一下肆无忌惮地踩他的腿。   算上一直挂在脖子上仿佛一个靠枕的咒灵,他想,现在他“新家”里的全部活物都贴在自己身上了。   那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似乎真的增加了一点点。   *   两小时后,这种咒力运用过度的发热就已经彻底消褪。阿镜在车上吃了一个冰淇淋用来物理降温,顺便还买了一瓶冰水贴在额头。   甚尔和孔时雨出现在店里的时候看上去活像两个抢劫犯,值夜班的店员吓得整个人悚然一惊,不知道是先报警还是先举手投降。万幸的是,这两名客人只是在冰淇淋柜里仔细挑选了一番,甚至还低声讨论了几句买草莓味还是香草味。   抵达东京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   “我肚子好饿。”   她坐在车里宣布。   剩下的两个人也都表示赞成,晚上六七点吃过晚饭之后一直没睡觉支撑到现在,其中的补充只有一人一个草莓冰淇淋,再怎么说对于成年男性也不够看。   “不先安顿一下猫吗?”   孔时雨问:“这家伙好像也一晚上没睡觉。”   “阿响经常这样,他白天会自己补瞌睡,不过如果有能让它待一段时间的地方就更好了。”   情报贩子摸着下巴:“能放下一只猫的地方?有倒是有……”   阿镜和甚尔一起看着他。   “就是……镜小姐你应该不太习惯。”   十几分钟后,他们在一家热闹的酒吧里停下,酒吧老板似乎是孔时雨的熟人,很爽快地接下了照顾这只猫一小时的嘱托。周围灯红酒绿,各色招牌的霓虹灯散发出亮闪闪的光芒,孔时雨在甚尔复杂的目光当中开口:“第一次来吧?欢迎来到新宿歌舞伎町!”   甚尔顿觉麻木,虽然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但按照二十四小时为一天来算的话,这或许是他结婚的第一天。   ……算了,现在大概已经没人在意结婚这件事了。   “你最近伤到脑子了吗?”   “以咱们的交情说出这种话也太无情了吧!”   孔时雨说:“你这个人真的很容易没朋友!”   甚尔对这个评价无动于衷,好在孔时雨之后解释,他只是带大家去找个吃饭的地方——“你也去过的,就是上次那家”。   小得找不到招牌的小饭店,唯一的特色是深夜十二点开始营业,顾客范围辐射到新宿的一大片区域,包括孔时雨这样工作时间成谜的外国人。作为经常接黑活的情报贩子兼外包中介,他算是这里的熟客,很自然地挑开帘子,和老板打招呼。   “有三名?哎——今晚的客人挺多嘛,而且甚尔先生竟然也一起来了!之前那几名女士,爱子小姐她们还讨论过你下次来店里是什么时候呢,真受欢迎呀……”   ……这简直是社死发言。   甚尔瞥了一眼表情毫无变化的阿镜,一种可能是这家伙无所不知早就清楚但无动于衷,另一种可能是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私下里的社交,两种听上去都不怎么样。   三人一字排开坐下,甚尔坐在最中间。孔时雨很熟练地点了辣白菜炒年糕,据说是他的家乡菜,而阿镜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咒术师大家族里不太吃得着的奶油炖菜。   “我也一样。”   甚尔很简短地说。   一个浑身肌肉,脸上有疤的壮汉吃奶油炖菜显得格外画风迥异,不过这家店里似乎是因为极道人士吃油炸章鱼香肠的前例,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很快,伴随着热腾腾的奶香味儿,店主的奶油炖菜很快出炉,一锅煮出来的白汤菜被分成两份,填进面前的两只碗里。   店铺氛围不错,很快就有老顾客前来搭话:“这位小姐也是京都人吗?甚尔先生之前来过店里,带着点京都口音……你们两个是一起的吧?”   “我是青森人,在京都住了几年。”   阿镜脊背挺直,放下勺子之后才回答问题:“是一起,昨晚才刚刚结婚。”   “哎?!是、是和那个甚尔先生吗——”   众人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逡巡,实在很难找到什么共同点:“好年轻!还是高中生吧……”   “是职业棋手喔,靠下围棋赚钱的那种。”   “下围棋的”似乎是这家店之前没解锁过的顾客新职业,大家啧啧称奇了一番,“在京都的时候和甚尔先生认识的吗?”   “嗯,认识很多年了,甚尔帮了我很多忙呢,一直以来都承蒙照顾。”   “哎——深夜爱情故事啊,不过和围棋手应该很难有什么交集吧。”   “遭到袭击的时候被搭救了,这种情况发生过几次,之后就越来越熟悉。”   “嚯!这不是少女漫画的剧情嘛!”   “就是说啊……”   大家自然而然地将“被袭击”理解为了深夜的醉汉或者拦路抢劫的劫匪,迅速而完整地脑补出来了一个英雄救美后坠入爱河的故事。阿镜也愉快地填补了不少细节,包括“围棋比赛结束之后会在东京找地方一起吃饭”,“甜品店里偶遇了京都的同行”,殊不知此同行非彼同行,而来到东京下围棋是一方面,祓除咒灵则是更重要的另一方面。   获得了一个好故事,店主也心情愉快地在他们的桌上放下了一小碟西瓜。   “送你们的。”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高高扬起嘴角:“新婚快乐,镜小姐,甚尔先生。”   甚尔朝着旁边瞥了一眼,身边的家伙堂堂正正地接受了来自大家的祝贺,眉眼之间都带着笑意,他怀疑那里面百分之九十来自脱离了禅院家之后对自由的向往。   分食了店主的西瓜,又一起去将阿响取了回来,等拿到公寓楼门口信箱下的钥匙,彻底踏进房间之后,天已经大亮。   屋内只有最基础的家具,开了一晚上的车,孔时雨早就已经回去补瞌睡,甚尔站在空旷的客厅里,觉得待在什么地方都不太合适。在禅院家的传统和式建筑里住久了之后,赤脚踩在瓷砖地板上都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   阿镜把咒灵取下来,拍拍它的脑门,紧接着,咒灵yue地一声,把他们的全部家当都一股脑呕吐出来。   满地口水,口水黏连着杂物,连显示器上都挂着口水,在客厅里堆成了一座湿漉漉的小山。   甚尔:……   他的复杂情绪立刻消失了。 第31章 31   ……这呕吐物一样的人生。   甚尔看着客厅中央一大堆堆砌在一起的行李, 打从心底里感叹,幸好给一部分东西包上了防水塑料膜。   阿响凑过去嗅了嗅自己已经沾满了咒灵口水的猫砂盆,在旁边做出埋屎的动作。   “……”   这猫还挺挑剔。   “甚尔挑个喜欢的房间吧, 把你那部分东西先捡出来。”   阿镜撸起袖子, 就算是行李山也得一点一点折分:“然后再分拣我的部分。”   “我没有行李。”   “哎?”   “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掌, 这些都是你的东西。”   “明明连挂字都带走了……甚尔这些年没买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钱差不多都赌掉了, 别的也没什么特别想买的。”   手机倒是随身携带,别的好像也没多重要。   “至少拿一套换洗的衣服啊……”   阿镜忍不住叹气。   应该料想到的, 总之先粗略收拾一下。这里是普通的三居室, 说是公寓楼, 其实左邻右舍都是空置状态, 偶尔会有来东京出差的咒术师临时居住。阿伊努咒术联盟的大本营在北海道,活跃在东京的咒术师人数不多, 还有些挂靠的自由术师, 能够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在这边租房。   粗略地把行李都塞进该去的地方,电脑没接线先堆在桌子上以后,阿镜伸了个懒腰, 积蓄的疲劳终于反扑上来。   “总之,先睡到中午再说吧。”   她打了个呵欠:“甚尔决定好住哪个房间了吗?”   公寓只有简单的装修,瓷砖地面和白墙的程度, 客厅里甚至没电视,他稍微看了看,根据房间的空间大小里挑出客卧的位置。   “你又困了?不是才睡了一路。”   “车里没法好好休息嘛。”   “拿你没办法……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休息,你差不多二十四小时没睡觉了吧。”   “其实一点也不困。”   “不愧是天予咒缚, 不过我好困, 晚安。”   明明是白天, 却是晚安。   对方说完就立刻钻进房间, 甚尔站在客厅里,就连颠簸了一晚上的猫,在吃完盆里的粮之后也找了个地方团起来打盹。   也太随便了,这就是这家伙的本性吗,在禅院家谨慎从容的样子其实是装出来的吗。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来,确认第一眼就能观察到各个房间动向之后,也合上了眼睛。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花板上还是一样的白炽灯。   ……啊,不是做梦啊。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也揉着眼睛走出来,指挥着他一起分工整理房间。墙角和玄关的位置都被贴上了大量的符咒,门口地毯下面也一样,甚至还设置了一个简易的结界,第一时将把这间公寓武装到了牙齿。甚尔则是负责些擦玻璃之类的活计,一通忙碌之后,这个看上去格外萧瑟的公寓终于变得有些人气。   桌面的台历上被画了几个圈,是作为围棋手需要比赛的日子,除此之外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用于练习或者做些咒术师的工作。   仓促地乔迁新居,还有很多的事情亟待张罗——比如给苍田厚老师打个电话,解释自己已经搬离了京都,之后的围棋课暂时停上;又比如,阿镜打开电脑,熟门熟路地登录了那个用来悬赏接单子的网址,创建了一个新的账号。   Toji&Kagami,仍旧秉持着那种朴素的起名风格,这个行业圈子极小,情报稍微活络一点的人,很容易就能够看出来账号的主人究竟是谁。   “你要在这上面赚钱?”   甚尔站在身后围观了一会儿,好奇道:“从正儿八经的咒术师堕落到和诅咒师抢饭碗,掉价太多了吧。”   他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名字和对方的名字连在一起,这样看上去反而有点像是私立工作室,或者一些承接业务的组合——很多实力有限的诅咒是经常会这样干,集合成不成气候的小团体,可惜动作稍大一些就会被御三家给端掉,他自己就为禅院家做过不少类似的活计。   “这里面也不只是那些会用术式来伤人的家伙,还有不愿意归顺咒术界的自由术师,以及一些业余的除灵师和占卜师,网站还附带论坛,可以用来交换情报。”   阿镜解释道:“甚尔一直是站在乙方的角度看待这个网站吧?其实这里也可以发布悬赏,委托别人来工作。”   “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了的?”   “嗯……甚尔会编程吗?”   “哈?”   “就是这种事情啦。”   顶着对方有些惊讶的眼神,阿镜耸了耸肩:“和咒术界将御三家当作好用的工具不一样,阿依努咒术联盟是几个咒术师派系的联合体,即便是和咒术师无关的新生事物,只要真的高效好用,就有可能被投入到使用当中……在这方面,诅咒师可比咒术师阵营要先进多了。”   用网站的形式进行资料整合,以论坛为载体去交流情报,可以进行一对一、一对多地发布委托,秩序就这样诞生在了一片混乱无序的基础之上。   很快,用户Toji&Kagami在悬赏页面里发出了第一个委托,诚招一名程序员或程序员外包团队,建立一个和这个论坛差不多的网站,委托费用两百万日元,如有需要,可以提供合同一式两份,以分三次付款的结款形式完成汇款。   特别提醒,请勿在委托执行过程中做出任何违反法律规则或公序良俗的行为,否则委托人会酌情把你揍到半身不遂。   落款,术师杀手,远望之镜。   这个委托看上去可谓相当嚣张了。   甚尔终于没忍住笑:“两百万日元?这倒不是很多……但以你下围棋赚钱的速度,一时半刻还凑不出这些吧。”   “不就是赌场一个下午的事。”   “……我记得你说过不能靠这个来生活?”   “只是不能用这种方式来利己而已,为了别人来使用力量是没问题。”   阿镜胸有成竹:“我觉得诅咒师们的这种结构形势很好,北海道最好也有一个,这种模式说不定十几年后还会发展到咒术界,现在就当在那边做试点好了。”   他无法理解对方做这件事的动机,本以为逃离禅院家就是大部分活动的结束,如今看来,这一切可能才刚刚开始。   “不过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收到回应,现在先出门吧。”   “去做什么?”   “购物,谁让某个人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   “……这次带上咒灵吗?”   甚尔问,两个人不禁都沉默了一下,一齐想起满地口水的行李山。   “除了咒具以外,不太想把别的东西放在里面呢。”   “……是啊。”   *   超市里顾客如织。   他们两个人迅速地淹没在了其他的客人当中,和成群的非术师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旁边的家伙神态自若地遴选着蔬菜和点心,连带着一台双开门的冰箱一起叫了车送回住所。   睡眼惺忪的孔时雨作为一个情报贩子,刚一睁开眼睛就被大量信息疯狂轰炸,他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甚尔:“你们两个究竟想要干什么?在这种地方招聘?小圈子里都已经炸开了,好几个人联系我问我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现在在购物?!”   “她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明明是新婚夫妻——”   孔时雨对着听筒喊话几句,很快就惨遭挂机。阿镜举着几件短袖在对方身上比划来比划去,陷入思索:“甚尔自己比较喜欢哪一件?”   “感觉都没有多少区别。”   “……至少稍微挑选一下吧。”   “那就你现在手里这一件。”   导购立刻就业务熟练地过来夸赞,说他穿什么都合适,简直比店里的塑胶模特看上去体型还要出挑。甚尔本人很没所谓,另一个家伙倒是与有荣焉一般大点其头,让他很难不揣测这种夸赞像是“赞赏一把不错的兵器”,像是在聚光灯下称赞三日月宗近上新月一般的刀痕。   “有种换装游戏的感觉,小时候看别人家的孩子玩过。”   果然,她如此说道。   “小时候?是在青森之里的那个小时候吗?”   “嗯,因为每天都有不少工作要做,所以也没怎么尽情去玩过。”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和六眼小鬼一个待遇呢。”   “尊敬程度上其实差不多啦。”   甚尔拎着几乎爆满的购物袋,在离开超市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也不算了解对方。当然,对于术式和眼睛的用法他无比清楚,但过去她曾经在做些什么,将来又有何打算,这些内容则一概不知。   “你家在什么地方?之后还打算回去吗?”   于是他问道。   根据阿镜的解答,镝木本家在一片以销售苹果为主要产业的小地方。当地的咒术师祓除咒灵的同时,也接受一般民众的供奉,在过去的年月里有着类似巫医一样的超然地位。虽然并没有真的公开过咒灵的存在,但类似“除灵师”之类的幌子倒是不少,倘若是医院查不出缘由的病痛,大家也愿意去登门找他们来想想办法。   是些类似本地神官一样的角色。   “甚尔感兴趣的话可以让他们寄苹果和苹果汁过来。”   “倒也没有那么感兴趣。”   “苹果汁很好喝喔。”   “说得像是乡下老家亲戚一样。”   实际上就是乡下老家的亲戚,阿镜笑得眼睛弯了起来,绕着他原地转了一圈:“青森冬天下雪的时候很好看,以后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去那边旅游。”   冬天可以在大雪当中泡温泉,还有特产的苹果酒。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有一半都在禅院家度过,但万幸的是,另一半也同样弥足珍贵。   “所以你果然在很小的时候就喝过酒。”   “诶嘿……毕竟是咒术师嘛,用咒力强化肝脏代谢能力就好。”   *   诅咒师网站当中的悬赏引发了轩然大波。   御三家的名头在普通术师当中显得颇有威慑力,出身于禅院家,又早早凶名在外的禅院甚尔能够和一个背负着高额悬赏的咒术师合作,很容易就会给不少人带来心理压力。   “预知未来”加“近乎无敌的身体性能”,凑在一起仿佛一座难以攻破的移动要塞。   同样地,也由于未来视这种能力,她的每一个行动都会被难以避免地过多解读。   甚尔看着电脑屏幕,嗤笑了一声:“这群家伙以为你要靠技术手段获取诅咒师的身份地址,想方设法把他们一网打尽呢。”   [那家伙是为咒术界干活的吧?可恶,这两个人竟然联手。]   [禅院甚尔不是没有咒力吗?为什么突然要和咒术师合作……]   [千万别去掺和这个悬赏!说不定是想要通过这种办法来套取我们的信息,这很可能是御三家肮脏的新手段,要把诅咒师一网打尽。]   [可是我这里有靠谱的小道消息,那位咒术师也已经脱离了御三家……]   [你的消息来源是谁?]   [一个韩国来的情报贩子,路子很广,情报应该保真。]   看到这里,阿镜不禁感叹:“看来孔时雨真的被骚扰得很厉害啊。”   “哈?他都是付费咨询的。”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最好别对那家伙报以多余的信赖,甚尔抱着手臂:“这行当的水可深着呢。 ”   为了钱什么事情都能做,靠咒术来蒙骗他人,甚至单纯以□□别人来享乐,肆无忌惮地在这个世界上行使力量……说到这里,甚尔却突然刹了车。   这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他有些懊恼地想,为什么我会想要提醒一个无所不知的人注意安全啊。 第32章 32   传得最快的往往是那些小道消息, 而在他们之后,御三家的剩余两家也先后获悉了大致的情报。   ——五条家的咒术师简直要把鼻子都笑歪。   哈!说到底,外家来的力量果然不靠谱, 早些年的禅院家有多嚣张, 如今就有多丢脸, 想要靠咒缚来约束出一个能够看穿未来的人,心比天高也要知点分寸。   脱离了家族的桎梏之后,原本微妙的敌对关系也彻底消失, 甚至已经有心思活络的人开始提前揣摩着是否可以和对方建立合作关系——预知未来就意味着规避风险,祓除咒灵本身就是高危业务, 谁都不会嫌弃自家咒术师活得太久。   更有甚者,还有人不禁思考, 和禅院家的束缚彻底作废, 那是否意味着……   “啊,她结婚了哦。”   五条悟敲了一下鼠标,对自己身后的咒术师说道。   “悟大人您怎么知道?!”   “她自己说的啊。”   白发的孩子将面前的电脑屏幕让开, 在充斥着卡通图案的数码兽卡牌对战游戏中打开好友聊天界面,账号名为Kagami的用户发来消息, 简短介绍了自己已经结婚, 并且暂居东京的消息。   “……您还在和她玩这个啊。”   “毕竟别的同龄人都太弱了嘛。”   “不,我是说,那毕竟是……”   “什么?”   “不,没什么。”   您开心就好。   而另一边,甚尔看着那个叫Toru的网友,也有些惊诧:“……五条家的六眼?”   “是他, 还没放弃想要从我这里打听到他未来的消息呢, 不过估计再过一段时间耐心就要耗尽了。”   阿镜回答:“时间自由安排, 明明耐心等一下就会遇到,大概是因为五条家的生活对他来说实在太无聊了吧。”   虽然对结婚这件过于遥远的事情并不很在意,但无拘无束的生活确实令人向往,以至于五条悟在听说她离开了禅院家,直接搬家移居东京以后,字里行间都充满了羡慕。   “我以后也要住在东京。”   五条悟信誓旦旦地说:“京都我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你还要在这里待好几年。”   阿镜毫不犹豫地击碎对方的幻想:“学会忍耐是人生当中的第一课喔。”   *   甚尔的新安排是学车。   虽然以东京日常的交通拥堵情况,他自己跑步说不定都比开车要快,但总会有需要机动车辆的时候,不能老是让孔时雨来代驾。   “你自己下场去跑两千四百米也能比马跑得快,但也不能让你和赛马去同台竞技……差不多类似的道理啦。”   阿镜是如此解释的。   按照日本现行的法律,十六岁虽然可以结婚,但并不能获取驾照,因此唯一一个在各种意义上都已经成年的成年人就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这份工作。   按部就班地在东京的一家警视厅指定驾校报名之后,他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之内就投入学习,而是眼睁睁地看着阿镜订了两张前往北海道的机票。   “你要去咒术联盟?”   甚尔猜测道。   “嗯,确实要见一些人,所以记得穿之前买好的正装。”   “那个不好战斗吧,肩膀的位置很窄。”   甚尔想起了购买的那身西装:“武器的收纳问题倒是提前解决了。”   甚至连机场安检都可以顺利通过。   “临时采购就是会有这种问题,以后再订做新的好了。”   阿镜挥挥手:“如果甚尔更喜欢传统服装的话,也可以多做一些羽织之类。”   “都说了我对服装没有偏好——”   这句话说出一半,迎着对方的目光,甚尔最终还是临时拐弯,改变了自己的说法:“按照你的喜好就没问题。”   即便是难得体验到的换装游戏也没关系,即便是为一把好刀配上刀鞘也没关系,他心甘情愿跳进那间院子,从此走向既定而平稳的命运。   阿响在临行之前被托付给了进藤光,小光的妈妈打了包票,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肯定能健健康康,阿镜提着猫包深深鞠躬,说等回来之后会给大家带当地的土产。   第一次坐飞机,阿镜整张脸都贴在舷窗上,显得兴奋莫名。她看着扰流板逐渐升起,机翼拨开重云,巡弋在一片云海之上。   “你应该已经提前预知过这种场面了吧?现在再看还会觉得兴奋吗?”   甚尔拖着下巴坐在她的旁边,觉得很不能理解:“如果只是想看这个的话,以后还可以再坐很多次飞机。”   “对前路的观察不是像电影一样直接看到画面啦!”   阿镜下意识地反驳对方:“那个是一瞬间接收到的情报,就像是……呃,就像是……”   她绞尽脑汁地搜索着可以用来比喻的词句,这有点像是电脑在一瞬间接收到了大量的加密信息,而唯独自己是拥有那个破译密码的人;又似乎是某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奇妙通感,将现在与无数个可能会发生的未来连接在一起。   甚尔放下手里的航空杂志,敷衍道:“没关系,我也不是特别好奇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   “……给我道歉,然后好奇起来。”   “我感到很抱歉。”   他从善如流地说道。   杂志正好停留在介绍美食的那一页,讲述的是一种名叫濑尿虾(シャコ)的食材,这种生物据说能够识别出远超人类的光线波长。   人类的眼睛具有三种视锥细胞,让人能够识别红绿蓝三种颜色的光,而光的三原色交叉组合,就构成了所谓的可见光光谱。红光之外被称之为红外线,紫光之外被称之为紫外线,但实际上动物界当中不乏有能够看到更多种人类肉眼不可见光的生物。   咒术师的眼睛能够看到咒灵,五条悟的六眼能够看到更为清晰的咒力,而她——甚尔又多看了对方一眼,能够看穿时间的眼睛,没有人能够猜到世界在她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下飞机之后想吃什么?可以请你喝苹果汁哦。”   “虾蛄。”   “……甚尔突然开始喜欢海产品了吗?明明以前还嫌弃剥壳很麻烦。”   “就是突然想到。”   “那就吃海鲜锅好了!天气冷起来最好吃点热乎乎的东西。”   阿镜心满意足地做了决定,周到妥帖地兼顾了两个人的需求。京都还是被红叶所包裹的深秋,而北海道早就已经下过一场薄雪,他们两人走出航站楼之后,立刻就看到了前来接站的咒术师。   那人甚尔也有一面之缘,叫作镝木知盛,具备将死物化作泥土的术式。此时此刻,对方却仿佛第一次和他见面一般点了点头,冲着阿镜微微颔首:“久疏问候,镜小姐,有很多人想要见您一面,这一次要先回趟本家吗?”   “……按照原定计划先去见该见的人,之后应该会有时间待在本家。”   她犹豫了一下,露出那种在甚尔眼里像是“工作好多什么时候可以提前退休”的神色——虽然在大多数人眼里,她的表情管理向来相当到位,但在相处的这些年里,他也略微摸到了一点点窍门。   “是要帮忙祓除什么咒灵吗?”   于是他凑过去,压低了嗓音小声问道。   “如果单纯只是这样就好了。”   阿镜态度恹恹地回答:“全部都是交涉的工作才麻烦,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麻烦又不会凭空减少。”   “那现在就买机票坐飞机回去。”   甚尔立刻就想要转身。   “哎?”   “不是嫌麻烦吗。”   “确实是很麻烦……”   “都已经离开禅院家。我还以为那之后你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能拒绝一切自己不想做的事。”   甚尔皱着眉头抱起手臂:“又没什么人威胁你——真有人这么干的话,我会尽可能试着做掉他。”   听到了他彻头彻尾的反派发言,站在旁边的镝木知盛终于皱起了眉头,重新打量了他一眼,表情仿佛他是“带坏好学生”的罪魁祸首。甚尔在禅院家待了这么多年,精神抗性可谓叠满,这点抵触态度根本影响不了他分毫。   甚尔不仅不以为意,还挑着眉毛对着对方做口型:我们结婚了。   理所当然地,那人的脸色黑了下来。   但阿镜却显得很高兴,比在飞机上看到了天空和连绵的层云还要高兴,她握住甚尔的一只手,就连语气都显得活泛了起来:“一想到工作结束以后就能一起去吃海鲜锅,就觉得也没有那么麻烦。”   “甚尔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   本以为会见到些身居高位的咒术师,实际上,来接洽的都是些同样穿着黑西装的工作人员。   他们被引领到札幌市役所不远处的一间看似低调的神社,隔着一层冲立 [1]正坐下来,和另一侧的人展开对话。   什么啊,这种时候还不肯露出脸来。   甚尔对此显得很不爽——虽然他自己并没有亲自见到过,但据说咒术界的高层就总是如此,用一层单薄的障子来掩饰面容。   “这上面施加了咒力,让我没办法透过冲立来看穿对面人的将来。”   阿镜主动解释道。   “哈哈哈,因为镜小姐眼力可是相当出色呢。”   对面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恼火,反而很宽厚地笑了笑:“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对未来还是保持着一定的无知和敬畏比较好。”   对方自我介绍,说他是北海道现任知事,一直以来都在和咒术联盟互相接洽,当地的部分工作人员也一定程度上支持着咒术联盟的任务。   “有时候也会觉得好奇。”   他停顿了一下:“世界在你们这些咒术师的眼里,应该是截然不同的样子吧。”   这些交谈并没有避让甚尔,于是他旁听了对于“将部分咒术师工作移交线上网络”的未来大计,以及一些接纳非术师家庭出身咒术师的粗略方案。   “要是像东京高专和京都高专那样在高中才将这些人纳入术式的体系,那么这些孩子将度过非常彷徨无助的童年和青少年阶段。”   阿镜说道:“周围没有人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甚至会被误解为是撒谎或者精神疾病,但实际上,咒灵带来的危险对年幼的咒术师而言,甚至比彻底看不见咒灵的非术师还要严峻。”   非术师意味着“不会对上视线”,也就一定程度上回避了被低等级咒灵主动攻击的可能,但小孩子在未被教导这些的情况下很容易一步踏错,导致不可挽回的悲惨后果。   也就是说,要更早。最好是能在觉醒术式的时候就想方设法将这些孩子保护起来。   北海道不同于本州,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和相对寒冷的自然气候,能令大多数咒术师得到休息的冬天反而是雪女蓑白山姥的高发期。这边的咒术师发展本身就弱于被天元结界所覆盖着的咒术界[2],紧急情况处理不过来的时候,往往还需要向东京或者京都求援。   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每一位咒术师都是极为宝贵的资源,包括新生的、尚未长成的、非术师家庭出身,没有根基的孩子。   艰苦的环境才能促成合作,咒术联盟从而建立,人类历史上的很多合作都起源于共同对敌,而这里也不例外。继承自一千多年前的海上冒险和开拓民精神让人不得不和素不相识的人握起了手,而直到现在,也在寻求着更高效的合作手段。   “——至少别总是年年冬天去找东京求援吧。”   男人干咳了一声,显得有些窘迫:“聘请本州的咒术师来这边帮忙可是要花好大一笔钱。”   “包机票的话冬天可以来出差。”   阿镜笑了一下:“我们超强的。”   “我们”这个毫不犹豫的词汇,让甚尔又多看了她一眼。对方仍旧坐得笔直,一点不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什么不妥,又开始讨论对伤患咒术师的处理预案——他们这儿什么都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优秀的反转术师,伤患后勤还是得靠普通人,医院和医生尤为重要。   “我听说你家在青森投资了一间医院。”   对方说道。   “嗯,还是禅院家出的钱,不过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阿镜回答:“这次来得紧急,还没去看医院变得怎么样。”   说来也可笑,买一个人的价码,稍微变个用法就可以拯救很多人。这不是什么大医院,优势诊疗范围只局限于外伤烧伤医治、骨科、神经外科等明显有针对性的领域,以及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幼儿异常幻觉诊断与治疗”。   “其实仔细想想,这是很简单的事情——至少迈出第一步并没有多难。”   对面的人似乎是叹了口气:“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人这么做呢。” 第33章 33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这么做呢。   理由其实很简单, 对方重提起来,也只是抒发无奈,并非寻求答案。   咒术界向来看不起非术师, 当然也不愿意低头求援, 合作卡在最低限度上,辅助监督和当地役所最多的合作就是让他们负责找人拉警戒线, 找借口驱离普通人。   他们本质上也不太在乎咒灵导致的非术师大量死亡,哪怕没有根基的咒术师,在斗争倾轧的过程中, 若必要的话,也不是不能把命填进去。   北海道有特殊张开的结界, 堪堪覆盖一整座岛,青森倒确实在天元结界之内,但也因为地处边陲而泽及不丰。   “总之, 我会慎重考虑在小学生色盲筛查和视力检测的环节增加能否看到咒灵的测试。”   谈话的最后,对方如此说道:“感谢你对于可以遇见的未来所提供的参考建议。”   至于用什么办法可以不惊动普通人, 怎样可以更精确地把咒术师的苗子保护起来,他们也有一支团队可以为这件事用心, 总不至于事事都要指着一个连饮酒年龄都没到的小姑娘。   “晚上要在我们这边吃顿便饭吗?就当感谢来提供支持,当然还包括未来的援助。”   她现在勉强还算是京都的特别二级咒术师, 只要禅院家还没迅速翻脸——不过想来距离翻脸的日子也不会太远。   阿镜打量了一下这位戴眼镜的公务员, 摇摇头:“不用, 我们自己找地方吃, 倒是您……”   “我怎么?”   那人悚然紧张起来, 心跳如擂, 仿佛即将听到自己未来的死期, 额头倏地沁出冷汗。   “回家路上买个验孕棒和叶酸吧, 你老婆孕早期了。”   她说:“恭喜啊。”   男人肩膀垮塌下去,先是放松于自己没有被指出什么糟糕的未来,紧接着又猛然意识到对方究竟说了什么,差点原地跳起来,声音都发颤:“您说真的?我得立刻就回家……不对现在还没下班,不然我先请个假——”   又反应过来道知事就在不远处:“哎,您瞧我这,听到什么消息就开始沉不住气。”   送走了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公务员,阿镜和甚尔一前一后走出神社。神社附近有个小公园,路边的小摊正在叫卖章鱼丸子和黄油土豆。   “甚尔要吃吗?”   “等一下就要吃晚饭了吧。”   “零食有另一个胃嘛。”   “……再怎么说你也是人类,长出两个胃也太夸张了。”   这人真的是一点也不懂玩梗啊!阿镜愤愤不平地去买了一个黄油土豆,一分为二地递过去:“未来视的能量消耗可完全是在靠食物摄取维持的,我又不是机器人可以靠充电,今天的这场谈话绝对足够一个黄油土豆了吧!”   ……又没有不让你吃。   甚尔伸手接过来,黄油在滚烫的土豆上被逐渐融化,散发出浓郁的奶香。这个比喻其实相当精准,就像是超级计算机在进行大功率演算的情况下非常耗费电力一样,想要拨云见日地窥见多变的未来,对于能量的消耗相当严峻。   这家伙的饭量自从进入青春期开始就和同龄人拉开了距离,相较于小时候还要偶尔依赖葡萄糖注射液的情况,年龄稍长一些撑开了胃口以后,状态反而好了不少。   也没见胖,这些吃下去的食物消耗得相当扎实。   *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当中,禅院甚尔所认识的女性大抵可以分为两类。   其中一类是咒术师大家族当中的女眷,看似千篇一律地保持着缄默恭谨,作为咒术师尽可能让自己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实则心思九曲十八弯,没人能够猜到她们究竟在想什么;而另一类则更为直白,那些歌舞伎厅当中遇到的女性往往很好对付,会画些讨巧的妆容,在异性面前表现出自己饭量很大是绝对的禁忌。   ……哪边都不太像啊,他看着又买了一盒章鱼丸子并且一口一个的家伙,一边观察一边由衷感叹道。   “……总觉得甚尔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没有喔。”   “真的?”   “怎么会对你失礼呢。”   阿镜将纸盒里的最后两颗章鱼丸子连着竹签一起递给他,小声抱怨:“也太熟练了吧,这不是对答如流嘛。”   晚上的吃饭和住宿都在青森县解决,镝木家派人的效率很高,没过多久,他们就住进了干净的和室。房间中央的桌上放着一个便携的卡式炉,炉火上架着一口锅,锅中正咕嘟咕嘟地向外冒着热气。   “说好了今晚吃海鲜锅。”   阿镜显得很满意:“甚尔想吃的食材也有放。”   甚尔的观察重点则是放在了这附近的建筑物上。   咒术师大家族都各有各的传统,镝木家也不例外。高高的院墙隔绝了外部窥探的视线,不过这里的氛围相较于禅院家到确实是轻松一些——他们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附近的居民来送苹果,说是帮忙找到了某家人走丢了的小儿子,送些自己种的水果聊表感谢。   至少御三家才不会轻而易举地和非术师沟通。   成箱的苹果在家门口堆了一小堆,很快就被闻讯而出的咒术师们搬进了院里。看到甚尔的表情略带疑惑,立刻就有人向他低声解释,说是这家人的孩子丢了几天,“连警察都出动了也没下落,实际上是咒灵导致的神隐,幸好找得及时”。   没有人质疑他的身份,也没有人去询问为什么他一丝一毫的咒力都没有,大多数人对于他的到来都显得理所当然,就好像他们两个理应站在一起。   那些“白拍子”曾经以过来人的语气说过,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现在,他明明还活着,却仿佛被钉进了棺材里,棺材是窗明几净的宽敞房间,壁橱当中放着松软的被褥,而房间的最中央是存在感强到难以忽略、冒着热气的海鲜锅。   拥有十七种视锥细胞的虾蛄在锅里上下沉浮。   “怎么了?不吃吗?明明是甚尔说自己想吃这个。”   “啊……抱歉,我有点走神。”   “在想事情?”   “也不算是……”   总不能说他是在思考这场荒唐的婚姻究竟能持续多久吧,这听上去也太逊了,而且一点也不符合自己的人设。   但对方显然不满足于他的敷衍。   “这太不公平了。”   她说:“只有我没办法和你说谎。”   “有时候实话可能会很丢脸哦。”   “好意外,甚尔是会在意这个的性格?”   “很遗憾是这样。”   海鲜锅冒出诱人的白汽,碗里米饭上叠着亮红色的鱼子,高高冒出一个小尖。新鲜剖开的虾肉蜷缩在餐碟上,带着晶莹透亮的色泽。   面前的人并没有追问下去,转而低着头去对付自己面前的“痛风套餐”。甚尔很难分析自己究竟是希望她追问,还是期待这个话题就这样被放过。   第一个发现是,这里的咒术师相较于咒术界,眼界要开阔许多。   诚然,御三家积累了更多的钱财和力量,但从晚饭后开始,阿镜发出的建议囊括了投资方向、股票运作、和当地普通非术师的合作……包罗万象,五花八门。   除了服务于咒术师的医院以外,镝木家甚至还合作投资了一家酒厂,配合当地的苹果产业进行销售,争取在祓除咒灵的业务之外打出一套“组合拳”。   “家里诞生的非术师就会被安排从事相关的工作,当然,如果有自己的想法那也都欢迎提出来。”   阿镜介绍:“如果有一天彻底脱离和咒术师相关的世界,也不至于没有地方可去。”   “这些也是你谋划去做的吗?”   “我只是提供了一点捷径,但大家原本就会往这个方向去努力。”   “就像那个下围棋的小鬼一样?”   “嗯,就像小光一样。”   夜风很冷,这片地区到了晚上就会变得很安静,一点也不似东京或者京都的那般热闹。然而这种寒冷在天予咒缚蛮横的身体素质面前大打折扣,他的呼吸呵出热气,月光照在落下一层薄雪的地面上,倒映出一片皎白。   “给,苹果。”   “谢啦。”   甚尔把苹果轻轻掰开,打算给对方丢回去一半。就在这时,一条毛毯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膀上,身后的人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成果:“一个人站在雪里干什么?再这样下去身上都要结霜了。”   雪夜,热乎乎的毛毯,还有夜里如豆的灯光。   “……”   一瞬间,他感觉仿佛自己的体内生出了什么全新的东西,像是幼鸟换掉绒毛生出翎羽,像是断尾的壁虎长出了新的尾巴。但他又明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空气沉默静谧,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咒力残留。   那个人他非常熟悉。   镜,镝木镜,远望之镜,那双虹膜异色的眼睛。   如果是小说家,或者那些歌舞伎町里的白拍子,或许会将这种情绪归结于爱情。然而甚尔对此嗤之以鼻,他宁可这是某种不知名又难以言喻的情绪,又或者他可能遭到了什么离奇的诅咒。   爱是单薄的词汇,而禅院家连这点单薄都没有。   人类无法向他人提供自己不曾见过的东西。   咒术师之间的关系大多逃不过束缚和诅咒,欠下的巨额债务无法束缚她,禅院家的威慑无法束缚她,四叠半的和室无法束缚她。   ——那什么可以?   这个念头诞生的时候,甚尔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将其归咎于禅院家实在是烂到了骨子里,人都想走捷径,看过了镝木家和阿伊努咒术联盟的结构和运作方式以后,很难不对这种“天天有作业抄”的状态感到心动。   一定是这样,不能不是这样。   他心情复杂,忍不住伸手去捂住眼睛,而发出诅咒的当事人却仍旧无知无觉,咔嚓咔嚓地啃苹果,用果糖填补着不断消耗的能量。   这家伙是个好人。得出这个结论几乎不需要思考,不然她大可以放着北海道这一揽子活计不管,任那个非术师小鬼因为咒灵的消失去哭去闹,毕竟事情总会曲折向好,而倘若不是怀着一片柔软的好心,“曲折”的过程完全能够视而不见,只着着那个“向好”的结果。   这世道好人未必有好报,然而这位好人还很强,就显得尤为得天独厚。   他很乖觉地走回房间里,正坐在对方的身边,两相对比之下,自己的体型明显要大出一整圈。   阿镜大概是难得看见这家伙如此老实规矩的动作,也惊讶了一下:“甚尔在想什么事情吗?”   “在想直毗人那家伙应该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甚尔随便找了个话题。   他现在发现了,只有“将要发生的动作”才会被预读取,未来视毕竟不是他心通,看似无所不知的范畴之下,其实也有不少可以转圜的余地。   “喔,那个啊,他们应该已经吃过闭门羹了吧。”   阿镜随口回答。   “……哈?”   “临走的时候在家里留了字条,也在门口贴了告示,想来那群人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   告示留得很不客气,大概意思是惹不起躲得起,再添麻烦的话不介意把来挑事的人揍个半身不遂,反正是禅院内斗根本不受束缚影响。   气得禅院信朗七窍生烟——未竟的婚事突然被搅黄还让那个甚尔得了便宜,最可恨的是他们还都打不过他。   而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纸条则更甚,言简意赅:你下个月会遇到倒霉事。   不说什么内容,不说具体什么时候,仅仅一句话就形成了威慑效果。   甚尔听得好奇:“你连这个都预言到了?”   “怎么会,只是随便乱写的罢了,谁能在一个月里都遭遇不到一丁点的倒霉事呢。”   阿镜满不在乎:“提心吊胆一整个月够他受的,运气说不定会因为这种紧绷的神经而变得更坏。”   “……嗤,他们活该。”   “就是说嘛,早点放弃多余的野心就好了,从图谋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那一刻开始,命运的代价就已经等在了前路上。”   这句话甚尔并没有立刻响应——以前吐槽禅院家的时候他肯定是乐见其成的那一个——他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一眼,直看到阿镜有些莫名心里发毛。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有时候会觉得……”   甚尔慢吞吞地回答:“你是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话音刚出就有声音在心里回响,这个人唯独不会对自己说谎,只要真的问清楚,就会立刻马上得到精确的否定结论。   可他宁愿是。 第34章 34   第二天仍旧在镝木家活动, 一大早就有人早起练箭,甚尔被弓箭命中靶子的声音吵醒,坐起身之后一偏头, 就看见旁边另一套被褥里蒙着的半个脑袋。阿镜明显还没睡醒,因为他的响动而皱起眉头, 但很快就重新舒展起来。   两床被子离得很近, 得益于比常人敏锐的嗅觉, 他觉得空气当中都是对方洗发香波的味道。   纠结了一下,甚尔还是蹑手蹑脚地提前爬了起来,尽可能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等到阿镜推开障子, 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探出头时, 就已经看到自己法律意义上的另一半完成了过程相当壮观的晨练。   ——他已经顺利地把前来“讨教”的咒术师揍了个遍。   这些人相信阿镜, 愿意无条件服从对方的指示, 但显然不那么信任他——即便待客的态度规规矩矩,挑不出一丝毛病。这个认知理所当然, 却也显然令人不快, 他们或许将他视作为一种权衡利弊之后的抉择,又或者不得已而为之的斡旋,就像是当初离开这里前往禅院家一样。   也因此, 当庭院里的年轻人试图跟他“过两招”的时候, 甚尔并没有拒绝。   他在二十秒之内就将对方掀翻在了地上。   那人擦着面颊爬了起来, 并没有因此而恼火, 咬着牙在他手下又走了几招, 之后沉默着让开, 换了第二个人上场。   第二个人倒在地上的速度更快。   甚尔怀疑这是一种丛林法则当中用于确认对方实力的方法, 他在短短的四十分钟之内见识到了好几种术式, 有从土壤当中迅速生长钻出来的藤蔓, 也有能够将树干都齐齐劈开的镰鼬。   他和咒术师的战斗经验相当丰富,这些人大都是二级三级的水准,最强的那一个称得上一级,但也和禅院甚一、直毗人之流有着明显差距。车轮战让他额头上终于出了些汗,等回到庭院里的时候,正好听见开门的声音。   不远处跟着灰头土脸的若干青年。   “你们刚刚晨练回来?”   阿镜观察着甚尔的表情,目光在他们几个之间来回逡巡:“看样子过程还挺激烈?”   “……咳。”   甚尔突然有点心虚:“我留手了,他们都没怎么受伤。”   “……他确实很强。”   大家虽然显得有些郁闷,但也都纷纷承认。   料想当中的矛盾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在这场较量之后,众人终于认可了他的实力——哪怕这根本不是咒术师的力量。   “我们这边和御三家不一样。”   吃早饭的时候,阿镜一边喝着味增汤,一边解释:“北边的咒术师人手很缺,冬天苦寒,附近又地广人稀,自古以来就是必须要互相协作才能活下去。不仅仅是咒术师和咒术师之间,咒术师与非术师之间也建立了亲厚的联系。”   再往前数个几百年,农忙的时候还要互相串门帮忙呢。农忙期的咒术师也不过是力气大一些的普通人,既作为神职人员被敬重,又作为可靠的伙伴被信赖,就这样互相支撑着形成了以北海道为核心的特殊结构。   “很不错吧?”   “唔……听起来是很好。”   甚尔有些食不知味——这种看上去很好的结构其实并不那么牢靠稳固,在他的印象里,这边的咒术师折损率和东京京都几乎持平,工作压力也同样很大,唯有一点区别在于,这种压力分配得相对更为均匀,而不像咒术界那样过于压迫辅助监督和新生血液。   只要咒灵存在,压力和死亡的威胁就永远如影随形。   当然,他本人并不具备这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觉悟,但倘若这些压力也要分担一部分放在那个人的肩膀上,那种不管不顾想要向整个世界摆烂的心态就彻底消失了。   “你接下来打算做点什么?继续留在青森吗?”   “嗯,把这边的工作稍微处理一点……不过也待不了太久,新初段联赛的时候必须要赶回东京。”   阿镜点点头:“甚尔有想去的地方吗?如果有的话,我可以委托别人开车送你去。”   “……看来学车确实很有必要。”   “是呢——真想赶快到二十岁。”   “二十岁也未必会有好事发生哦。”   “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地喝酒了嘛。”   甚尔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就好像你现在喝酒不够自由自在一样……只要稍微用点咒力,咒术师的肝肾代谢功能就会远超常人,不过量酗酒的话,酒精对身体的摧折极为有限。也正因如此,大多术师都不太会在这种方面拘束小辈,禅院直毗人本人更是上梁不正,素来酗酒成性,并且酒品出了名的糟糕。   没过多久,她就被一大群前来“咨询”的咒术师团团围住,从人群层层包裹的外圈只能依稀看到一点点翘起来的头发。甚尔在不远处等了一会儿,确信半天之内她不可能“成功突围”后,决定按照对方的建议,随处转转消磨时间。   *   负责开车的那个人是今天早上被他揍过的术师之一。   “这周围有可以采摘的苹果园,如果想要去市里的话,据说有美术大学在搞学期末的作品展览……”   司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不拿武器的话看上去甚至有股书卷气,比起咒术师,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在大学里读书,或者某家公司当中的新职员。   “有竞马场吗?”   甚尔打断了对方的介绍。   “啊……?”   “竞马场,就是那种比赛的地方——”   甚尔说道:“也可以买马券,有很多观众在观赛的那种……”   “……不用描述得这么详细,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倘若是在北海道的话,大大小小的马场倒是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常见,而青森在这方面的氛围就要弱很多。显而易见,他并不是对这个领域有多热爱,只不过将其作为一种赌|博的方式——和双六、掷骰子、游戏厅里的钢珠游戏没有多少区别。   车停在了路边,甚尔刚刚拉开车门,将他带到这里来的咒术师就用有些不悦的语气说道:“说真的,虽然你很强……我不明白为什么最后镜大人会选择你。”   “哈,你们不是说从来不会质疑她的决定吗?”   “我当然不会!”   对方抢白道:“我相信镜大人的力量永远指向正确的方向!但——”   天地良心,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位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咒术师只是想谴责一下甚尔直奔赌场的行为有些不太妥当,看赛马说不定是个风雅的爱好然而赌钱则必须要另当别论。   但对方接收到的信息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在禅院家的生活经历让他迅速把这些内容以自己最常见的形式曲解起来。   “哈?”   甚尔笑了一下,这笑容并未及眼底:“只要你们稍微去了解一点点她在禅院家的境况,就会知道为什么会选择我……很简单,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他前踏一步,身高优势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睛正对着那人的头顶,继续开口。   “只要你们肯稍微多了解一点,就会知道那家伙被迫立下了无法伤害禅院家成员的束缚,要靠委托别人去赌钱才能赚够你们拿去盖医院的那笔钱;你们只知道按照她的做法一定会万事向好,但把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送到京都去待六年,第一天就遭到刁难,这就是你们信赖的做法吗?”   ……啊,全说出来了。   他现在看上去一定挺吓人,因为对面那个咒术师完全说不出话,脸上的血色先是一下子消褪下去,紧接着脸颊又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涨红。   甚尔在一通发火之后才觉得懊恼,说不定那个人根本不介意这点人生挫折,又或者会觉得作为咒术师被别人信赖依仗也很不错。说到底,他根本够不到去担忧别人生活的分量,大家都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罢了。   *   竞马场里人声鼎沸。   甚尔捏着一杯可乐,周围都是热闹的人群。这种地方比赛其实远不如日本德比、天皇赏和菊花赏之类大型赛事那么兴师动众,观众也只有些当地人,马券赌金更是很低。只不过低配的比赛并不会消泯观众的热情,大家仍旧在简陋的观众席上看得热火朝天。   他尝试着去买了几注,和过去一样,无论买独赢还是连赢都没有一次押中。   所以命运一刻都不会投下眷顾吗……甚尔百无聊赖地想,他摸了摸口袋,不知不觉间,之前带来的钱已经彻底赌光了。   哈,按照天予咒缚的说法,世界不是早就已经降下诅咒了吗?   ……   就在这时,更后排的位置有人伸出手,在他的马券上放下了一枚一百日元的硬币。   “买这个。”   那个声音说道。   他惊愕地回头:“你不是说今天下去有事要忙——”   “因为某个人说了很奇怪的话,导致回来的术师看上去表情超级不好意思,追问之后就加速忙完所有的工作赶过来了。”   阿镜回答,头发在夕阳下一晃一晃,用那双很难忽略的异色瞳打量着他。   “抱歉,说了多余的话,你想笑就笑吧。”   他等待对方的回答,如果知道了自己被那样看待,会觉得被冒犯吧?说不定会发火……不过也确实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发脾气就是了。   他等待着,就好像人头攒动的竞马场都跟着一起安静下来,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来自自己面前的声音。   “——我很高兴喔。”   对方却说。   “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说这些话,忍不住会觉得,即便将来还要面对很多糟糕的麻烦事,有甚尔帮忙的话,就还能更努力一点。”   那双眼睛近乎闪闪发亮,态度诚恳得不像是个咒术师。   “……哎?”   就好像转瞬之间,寂静的周遭又突然沸腾起来,观众们在他的周围举起双手高声欢呼,而自己站在欢呼声的海啸中央,也从心底里无端生出了想要混入其中的冲动。   “所以说,买这一匹。”   阿镜看到对方仍没反应,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那枚放在马券上面的硬币:“今天就赢到把刚刚输掉的钱全部赚回来好了,这点程度还是束缚允许的范围。”   他有些呆愣地从对方手中接过那枚硬币,圆形的棱角硌在手掌心,握住的力度像是要把这枚硬币都生生掰断。果不其然,这一次押中了头名,紧接着就像是滚雪球一样,没过多久,一整天里赌输的钱财迅速失而复得。   ——不被上天眷顾也没有关系,被世界所诅咒也无所谓,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热腾腾的血液灌进四肢百骸。   那是在前方指引着的,他的天命。   回去的路上,阿镜坐在汽车后排玩手机。之前论坛里的那个帖子如今已经有了回应,有两个应答者表示他们能够包圆网站的前后端设计,所需要的工期也在接受范围之内,但要求是不能见面,所有工作均交与线上完成。   “……如果您真是“那一位”的话,应该能了解到我们的诚意。”   接下悬赏的人给她如此留言。   阿镜捂住一只眼睛,略微“看”了几秒,回应了对方发来的联系方式,私信沟通:“你们是不愿意接触咒术师吗?”   “——就是为了逃避那种生活,才随便在网上接活的。”   那人秒回。   “是因为不想服从于咒术界?”   “像我们这种没有家底的人在他们眼里,顶多算是随时都可以丢弃的消耗品——如果是您的话,或许理解不了吧。”   “……我完全能理解,不过如果有薪水公道的新去处,而且不受咒术界的管辖,你们愿不愿意来?毕竟如果做诅咒师的话被咒术界干掉的概率还蛮高的,如果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的话,我可以帮忙介绍可靠的工作岗位。”   屏幕中一片沉默。   阿镜并没有急切地等待对方回答,她身形舒展地在车上伸了个懒腰,像是刚刚撒下鱼饵的钓者,等待愿者上钩。甚尔瞥了一眼她的手机,优与常人的视力让他一眼就抓住重点。他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攫住了自己的气管:“你对谁都是这样吗?”   “什么?”   “你刚刚的邀请,如果他们答应了的话,会彻底改变这两个家伙的人生吧。”   甚尔说:“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比如建议禅院直哉去高专读书,比如和道知事的沟通,又比如曾经那个冷雨夜里,冒冒失失闯进庭院的黑猫。   “甚尔会觉得这很傲慢吗?”   “……不是这回事。”   “那是?”   “突然的好奇心罢了,没什么。”   他撇过头,注视着车窗外飞速向后掠去的风景。 第35章 35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 阿镜再也没有提及过介绍工作的事情,而是公事公办地把网站的架构需求和北海道这边进行对接,后续流程仅靠阿依努咒术联盟就能够走完, 她也只不过是负责提些使用方法上的建议。   保密当然还是第一要务,整个网站都采用邀请制度,只有被咒术联盟所承认的咒术师才能够登录, 基础功能是用于监控咒灵、发布任务、及时接受委托, 以及发送地址一键求助。   当然,以上功能都需要进行复杂的测试,还有一部分要有硬件层面上的设备进行配合, 实际推行起来的进程相当缓慢。好在这个招标工作也被北海道的道知事知悉, 在有了官方力量和阿依努咒术联盟进行配合的情况下, 总算是磕磕绊绊地向前运转了起来。   在line上你来我往地交换了好几次的更改需求之后, 对面的那两位咒术师终于招架不下,抱怨道:“您一开始就已经猜到会是这种情况了吧。”   “在说什么呢。”   阿镜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过去,在电脑屏幕前打字:“我可是非常守规矩的,第一笔20%的预付款已经提前打到你们的账户上了。”   ……但是谁能想到工作包一个接一个,根本就是个需要长期维护的工作呢?某处的出租屋里, 有两人在屏幕前抓耳挠腮,深觉自己被对方套路:“就知道这钱不好赚,早知道不应该趟这趟浑水。”   “……但是不去做这些的话难道要像别的诅咒师一样抢劫杀人吗?”   “这样很快就会被咒术师干掉的吧,别人或许不清楚, 你我难道还没见识过那些再也不会登陆的账号吗?”   “可她应该也是站在咒术师的那一边……”   “总归有些不一样吧,毕竟他肯和那个禅院甚尔去合作。”   两人压低了嗓音, 窃窃私语。   而这些纠结并没有影响阿镜和甚尔的行程。他们二人在结束了青森之旅以后, 又重新搭乘了回到东京的航班, 职业棋手的新段位循环赛即将开始, 她“表面上的工作”也将进入全新阶段。   “稍微吃点东西吧。”   甚尔把一块从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放在了电脑桌前,阿镜应了一声,囫囵撕开包装,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正式的比赛之前,她偶尔也会和同期的棋手在网上相约下棋,这种无需线下见面的方式大大提升了棋手的下棋效率,虽然很多业内前辈都认为,无法亲自坐在棋盘跟前接触棋子会让人难以维持下棋的状态和境界,但对于她们这代年轻人而言,在电脑上下棋、交流和复盘则会方便很多。   “……你还真是喜欢下棋啊。”   甚尔抱着手臂,他曾经也一度产生过“要不要稍微了解一下这个领域”的念头,但在粗略了解过围棋应该如何提子、数清楚几枚棋子一共有几口气这点程度之后就宣告放弃,天予咒缚似乎只强化了他的□□性能,在思维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远超常人的地方。   而且他也根本体会不到这究竟有什么乐趣。   “至少反射神经是大脑在管理吧。”   “谁知道,现在的国中生物会学到这些吗?”   “……有粗略讲过人体的八大系统,更详细的内容就没有了。”   “是嘛。”   硬论学历的话,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低,知识储备不相上下。   围棋棋局如果场面胶着的话,一场棋下五个小时可谓是家常便饭,这也就意味着,在没有额外袭击的情况下,甚尔突然拥有了大段大段的空闲时间。   孔时雨也曾经暗示过他是否需要“重操旧业”,倘若术师杀手愿意满负荷工作,他这个中间商也能够从中赚取不菲的佣金。可惜他的摇钱树最近工作热情并不很高,语焉不详地敷衍了对方几句之后,甚尔坐在沙发上挂断了电话。   他看向书房的房间门,在没有了禅院家的强制要求以后,房间的主人仍旧以高度的自律继续着围棋方面的练习,俨然一副要把这件事当做自己终生事业的态度。   ……这不是看起来就像个非术师一样嘛。   闲暇下来的他决定出门去练车,等到驾照考下来之后,买车也将提上日程。前往驾校的那段路距离这里不算很远,步行或者跑步过去很快就能抵达,没想到还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穿着小熊围裙、面容凶恶的男人骑着一辆女式自行车全速冲着他的方向行驶过来。   “让开——”   声音由远及近,甚尔猛然收住脚,侧过身子和那辆自行车擦肩而过,可惜车主人的运气似乎不是很好,没骑几步路就碰上在过马路的小学生群,紧急捏闸甩尾刹车,用夸张的姿势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   甚尔:“……”   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刚打算若无其事地绕开这里,那个男人就冲着他的方向伸出手:“等等!”   “……”   行吧,反正他现在很闲。   经过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甚尔得知这个男人名叫阿龙,是一名全职主夫,他的妻子是一家公司职员,早上出门忘了带便当,而现在,他就正在给对方送便当的路途当中。   “可恶,如果不是那几位警察突然盘问,我不至于追丢的。”   他懊恼地感叹道。   而现在,这辆自行车的前轮子都已经被摔了出去,彻底没法用,想要靠它前往公司实在是无济于事。   “……所以你是希望我帮忙想想办法。”   甚尔看了看对方手里的那个手提箱,说真的,这完全不是用来装便当的箱子,这种外包装的形式,就算里面放着一把手|枪都显得很合理:“把这东西送给你的妻子?”   对方点头。   这种特殊的家庭结构和夫妻分工让他有些好奇,甚尔思考了一下,从对方的手中接过这个手提箱:“地址呢?”   “……你打算怎么过去?不开车吗?”   “我还没考到驾照。”   甚尔说:“就这么跑过去。”   “美久的公司距离这里还有九公里的路程!”   “那有什么问题?我每公里的配速能轻松跑进一分半。”   ……就算是马跑出这个速度也很难的吧!阿龙在心里疯狂吐槽,但甚尔已经微微屈起膝盖冲着他露出后背:“愣着干什么?快上来。”   “……哈?你在看不起我吗?”   就算现在的职责是主夫,他也曾经是不死之龙——   结果下一秒,他就被对方强行拽到了后背上,面前的景色在转瞬之间变化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阿龙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佩戴一个摩托车用安全头盔,这家伙确实如同自己所吹嘘的那样跑得比马都快,强风扑打在脸上,让人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九公里的路途迅速消失,这还是甚尔顾及着路人的眼光,没有跑得太快。他们两人在一栋八层楼的建筑物前停下,阿龙被放下来的时候忍不住晃了晃脑袋,以平复他自己正在眩晕状态的耳蜗前庭神经。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自己身旁这个大气不喘的男人,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过去作为黑|道的生涯是否有些不对劲。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甚尔看着对方掏出手机打了电话,没几分钟,就从楼里跑出来了一位留着短发,脚踩高跟鞋的职业女性。   “美久!”   他摇晃着手里的提箱,将便当取出来。能藏下一把刀的手提箱里是成堆的防撞海绵和保温袋,小猫咪式样的饭盒就挤在这堆保温袋的中间,拿出来的时候竟然还热气腾腾。   美久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出门时忘了带东西,夫妻双方交换了一个拥抱,紧接着是双手合十的致歉,再之后,这位职业OL才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甚尔。   “抱歉,这位是……?”   “我才该说道歉,路上不小心摔坏了自行车,是这位先生带我赶过来的,他是——”   阿龙恍然反应过来,他甚至没来得及询问对方的名字。   “甚尔。”   甚尔看着他们两个:“禅院甚尔。”   “甚尔先生!看来我丈夫承蒙您照顾了。”   工作时间不方便长时间离岗,美久冲着甚尔鞠了个躬简单致谢,留下一句“之后有空请您来家里吃饭”就匆匆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剩下的两个男人互相打量了一眼,一个嘴唇上有疤,另一个疤痕横亘左眼,两个人表露出的气质竟然有种莫名的近似。   “嗯……接下来甚尔先生有什么安排吗?”   阿龙抓了抓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现在按理说应该请你去喝一杯,但我之后还要给阿银买猫粮。”   这句话似乎是拉近距离的开始。   “你家里也养猫?”   “……难道说你家里也?”   “是只叫阿响的黑猫,不过不是我要养。”   “理解理解,我家阿银也是美久缠着一定要养猫……”   对方拿出手机,屏幕里有各种角度的照片,这是一只黄白混合花纹的猫,正团成一团趴在高脚凳上打盹,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那我也去买一点好了。”   甚尔回答,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虽说原本计划今天去学车,但公寓里似乎确实没剩下多少猫粮,猫砂也要跟着更新……这样一想,以前都是那家伙在照料这只猫,他还真没考虑过家里倘若要养这种小动物需要耗费多少精力。   “那好,正好带你去个有料的地方!”   阿龙说话的时候带着很重的帮派腔调,显而易见,这个人之前的职业不那么友善。然而甚尔对于这点程度视而无睹,他紧跟着对方的脚步走进一家超市,一人推了一架超市的购物推车。   “猫粮每隔一段时间最好换一个牌子,主食罐头也可以买一些,零食根据家里的收入量力而行,也可以辅助一些化毛膏之类的产品。”   虽然是自己的妻子提出要养猫,但阿龙显然已经对这些条条款款如数家珍:“还有猫砂!豆腐砂和膨润土各有各的好处,吸味珠最好也家中常备,家里的空气一定要时刻保持新鲜。”   ……好专业。   而且,在介绍这些的时候,这个人看起来认真极了。   甚尔有样学样地跟着他购物,每样商品都跟着拿一份,对于这种没事出门逛逛都有作业抄的状态感到很满意。等到两人的购物推车渐满,他已经大致了解了对方的家庭结构——结了婚,但还没要孩子,养了一只猫,妻子……也就是美久工作很忙,而这位名叫阿龙的主夫前一份工作是混黑|道。   原来非术师也会有这种情况啊……甚尔含含混混地说,他的情况也差不多。   “刚结婚,妻子是正式的围棋手,我以前……算是类似的工作吧,是京都人。”   他们从京都离开,连夜在东京住下,之后又因为工作缘故辗转北海道,最近才彻底安顿下来。阿龙一副很了解的表情,觉得对方这条路他自己也曾经走过,这个人虽然有着每公里能跑进一分半的惊人速度以及一身可怕的怪力,但那种仿佛从灵魂当中散发出来的破碎感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这种近乎于同类的感受,让他忍不住多说了一些。   “没关系,之后就是全新的人生了。”   阿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美久就是这么说的。”   他在被人打破头,最糟糕的情况下与美久相识,然后恋爱,再之后是结婚,建立起了这个在传统日本人眼中显得不那么大众化的婚姻关系,直到现在。   甚尔默然,从非术师的角度上去看,这个人确实相当幸运。买过了猫粮和猫砂之后,两个人手里都拎着好几只购物袋,临走之前,阿龙向他发出邀请,说是本周末的时候他家决定邀请附近的邻居一起开烧烤会,“如果有空的话,你和你的妻子也可以一起来。”   “我不确定她是否愿意参加。”   甚尔给出了很保守的答案:“但我会告知你的邀请。”   他们很相似,各种方面都很类似,然而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非术师,对咒术师和咒灵一无所知。这就是最大的区别了,甚尔想,他可以轻易被那个叫美久的人群救赎,尽管只有短短的一面之缘,但很容易看出,那两个人之间拥有货真价实的婚姻和感情。   而他不是这样。   甚尔想,他们之间是更复杂的关系,是咒缚与未来斡旋得出的权益之举,是相互选择的合作关系,就连一纸临时签署婚姻届都充斥着仓促。   ……但至少可以坐在一张桌前吃东西,而且那个人其实很好说话,应该也会接受邀请。   他拎着大包小包的猫粮猫砂猫罐头,推开了房间门。 第36章 36   等甚尔回来的时候, 阿镜正坐在电脑桌前伸懒腰。   长期伏案工作对脊椎不好,每隔一段时间就最好起来动一动,一局围棋下完之后还要和对手复盘,时间消耗得很快。虽然仓田老师的授课已经结束, 但对方也偶尔会愿意看一看她的棋谱——总而言之, 在成为了职业棋手之后, 这些都是工作相关的范畴。   除了参与正式的围棋比赛以外, 围棋手还需要做些帮忙记棋谱、点目之类的工作, 也算是在业内多认人,疏通关系。   这几天阿镜的安排就是如此, 闲暇的时候还要兼顾协调阿依努咒术联盟的网址建设, 工作量相当饱满, 可以说电话不断。   好在,最大的好消息是,更详细的对接工作将由当地的咒术师来负责接手,不至于让她一天到晚连轴转,后续的委托与网站维护的相关费用也由咒术联盟包圆,她在其中只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甚尔敲了敲门。   “直接进来就可以……哎?”   阿镜看着他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 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种目光看得他有些不自在:“出门的时候顺便去了趟超市。”   他一样一样地把购物袋当中的东西拿出来,放进橱柜里,最后开了一个猫罐头摆放在阿响的面前。黑猫这一次非常给面子,一改往日里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埋头苦吃, 发出愉快的咕噜声。   “正好家里现在缺这些东西。”   阿镜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黑猫的脊背:“原本还打算抽出一个周末的时间出门大采购呢。”   “说起来, 你什么都能预知到吗?”   “具体的能力范围甚尔很清楚吧, 会优先判断来自各方面的危险, 剩下的就看心情以及是否会接到委托。”   “比如下周即将播出的动漫剧情?”   “不会去看那个啦, 生活还是要有一点期待感,而且我的咒力不支持那样浪费。”   ……是嘛,甚尔想,这家伙似乎确实曾经说过自己的咒力储量不算很多。趁着一人一猫的心情都很不错,甚尔瞅准这个机会开口,转述了来自阿龙的周末烧烤会邀请。   阿镜表情很期待地答应下来,又有些疑惑:“甚尔的社交能力有这么强吗?刚刚搬来东京,立刻就交到了朋友……”   “不是朋友,只是路上偶然遇到。”   他立刻撇清。   “路人才不会随便去拉别人参加烧烤会。”   “只是稍微帮了他点忙。”   “总之我很期待啦,要提前带食材过去吗?”   “……我也不知道,明天出门的时候帮你问问好了。”   普通人家庭的社交同时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知识盲区,迄今为止的人生当中,阿镜不是被作为神稚子态度庄重地供奉起来,就是在禅院家这种传统咒术师大家庭当中生活,可供娱乐的项目乏善可陈,和邻居一起吃烧烤这种行为更是前所未有。   甚尔的情况也不遑多让,烤肉店他倒是去过好几回,甚至还和孔时雨一起请不少姑娘们吃过饭,但很明显,阿龙的邀请并不是这种轻浮性质的聚餐,而是以家庭为单位的集体活动。   家庭,他重新咂摸了一遍这个词,忍不住去看向阿镜,碰巧对方也在看向他,在接触到视线以后,那只浅葱色的眼睛躲闪了一下,立刻就看向了别处。   ……是在读未来吧,这家伙。甚尔尽可能让自己摆出宽容的表情,宽慰对方完全不必因为这种事而觉得冒犯——某种意义上讲,这算是窥探他人隐私,有些小姑娘确实会在这种细节上计较,但他无所谓,因为他没什么隐私。   他的过去对方几乎全然知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将以合作关系绑定在一起,面对自己的雇主、合作伙伴、老板和道标,根本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东西。   但对方却皱起眉头,耳廓泛红,明显有些懊恼:“我没在看未来!我是——”   “是什么?”   “……没什么!”   她丢下这句话,猛地一关门回了房间,而甚尔站在客厅里,身边只有不明所以的咒灵,以及一只对周围环境毫无所觉的黑猫。   ……好在咒灵不用喂养,不然又是一笔额外的支出。   *   第二天,阿龙照惯例出门采购,在道路的拐角处看到了早早等在这里的甚尔。对方解释说,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参与过类似的活动,作为自由职业者最近也正好没有安排工作,因此想要来跟他商量一下。   “自由职业者?”   阿龙皱了皱眉头,伸出一只手,摆出手刀的姿势,在脖子上轻轻划拉了一下:“是这种……”   “是和镜一起,类似于二人工作室。”   甚尔解释道:“全日本到处出差,围棋手在不比赛的时候也有空闲,就这样见缝插针地工作。”   “这样……”   实际上,别说自由职业,就连围棋手在阿龙眼里也算是冷门而小众的领域,他点点头,没做追问,而是走进了一条商店街:“今天主要是采购食材,补充一点家里缺的生活用品,你要一起去吗?”   甚尔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跟在对方身后。商店街并不像超市那样繁华,那些藏在深处的店铺甚至显出了几分萧瑟,甚尔保持警惕竖起耳朵,尽可能地让自己忽略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嘈杂声。   ……是咒灵,但阿镜不在这里。   他身上倒是有随身携带对方的符咒,这可以让他的攻击附带上一层薄薄的咒力,但倘若真在这种地方打起来,会牵连普通人不说,他连最简单的“帐”都放不下。   “最近这几年经济可不景气。”   阿龙倒是对于咒灵无知无觉,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家没什么人光顾的店铺上:“美久跟我说过,前些年她找工作的时候好多大企业都在裁员,万幸她就职的是一家大公司,在泡沫被戳破之后坚持了下来。”   甚尔心不在焉地点头,没错,泡沫经济的破裂,他也听说过这样的说法,这对于咒术师而言最明显的影响就是咒灵变多了。   自杀的人,倒闭的企业,因为经济下行而横行的各类宗教,两年前的东京地铁□□毒|气事件……世界仿佛被裹挟着走向更糟糕的方向,而这些都将转化为咒术师肩膀上的压力。   倘若要具体落实到某个人的话,或许将会成为五条悟即将承担的压力。毕竟人们都说是由于六眼的诞生打破了平衡,这导致了咒灵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由此而诞生的诅咒理当由那个当事人来承担。   ……不过那个无法无天的六眼小鬼说不定根本不在乎这些。   阿镜曾经说过,一大群成年人将自己的无能推脱给孩子是个很不要脸的行为,可惜根本没什么人把五条悟当成是个小孩。那时他们还在禅院家耐着性子忍耐,甚尔当时一边看她下棋一边在心里笑,想着你不是也没满十六岁。   观测咒力的眼睛,堪定未来的眼睛,谁能想到这样的两个人最多的沟通是在游戏里进行数码兽卡牌对战2V2组排呢。   “……禅院先生。”   是阿龙在叫他,而且应该已经叫了好几声:“生奶油买一升包装的价格比较合算,不过这种东西一旦开封,一口气用不完的话很容易坏。我打算在家里做个奶油蛋糕,如果不嫌弃的话,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做一个带走?”   他顿了顿:“不知道你妻子是否喜欢吃这些——”   “直接称呼名字就可以,我讨厌这个姓。”   甚尔回忆了一下那个人的饮食喜好,得出的结论是她确实不太挑食:“应该没问题,而且她的工作很需要糖分摄入。”   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阿龙取下货架上的大份生奶油,甚尔则是接过了对方的购物袋。这两个人站在店里的气势简直震慑八方,别的客人就连购物都要绕开他们的区域,结账的时候甚至让原本昏昏欲睡的收银员都吓了一跳。   甚尔盯着收银员的肩膀,表情确实称得上凶恶。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视野里,一只蝇头盘踞在对方的肩上——这是很常见的情况,频繁出现于那些工资低工作辛苦的行业里,由于这些年的经济下行,蝇头的数量简直多得数不清。   他不是咒术师,也不具备祓除咒灵的力量。虽说在面对咒灵的时候可以凭借身体力量尽量斡旋逃脱,但纯粹的物理攻击并不能杀死这些东西。   能够消灭诅咒的唯有诅咒,按照阿镜的说法,那叫“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她有时候确实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甚尔忍不住想笑,不知道是把哪个时代的东西混作了自己当下的知识。   就在甚尔陷入沉思的时候,收银员额头开始猛淌冷汗,紧急思考如果自己遇到抢劫的话老实蹲下是否能捡条命,早知道就买个有一键报警功能的手机了……他僵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的黑发男人冲着自己肩膀的位置伸出手,曲起拇指和中指,在他的肩上稍微弹了一下。   藏在袖子下面的符咒迸发出咒力。   砰地一声,仿佛压缩空气从指尖迸发出来一般的气音,蝇头在转瞬之间消失殆尽。甚尔翻转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刚刚在你肩上发现了一只虫子。”   “啊!原来是这样吗!我还以为……”   “什么?”   “咿!没什么!”   还以为自己在生死线上打了个来回!   而且说来也怪,收银员动了动肩膀,好像现在身体比刚刚轻松了不少——是突然猛遭惊吓所以分泌了大量肾上腺素缘故吗?他有些迷惑地眨眼,但面前那两个不断制造压力的家伙已经拎着结过账的购物袋转身离开了。   *   阿龙的家是在日本非常常见的一户建。   这儿和东京市区有些距离,需要搭车才能抵达附近街区,房子打理得非常干净温馨,室内装潢偏向传统,地板上铺了榻榻米,但相较于禅院家又足够现代。   名为阿银的猫看了看他们两个,对于家里来客人毫不意外,拱起身子打了个呵欠。   窗框上放着结婚照,甚尔一瞥卧室,床上是两个紧挨着的枕头。   他很少有去别人家做客的经历,踩在地面上都觉得不踏实,而且这个房子里无处不透出两个人共同生活留下来的陌生氛围,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帐”笼罩着整个屋子。   就像是有什么粘稠的、不同于咒力的东西流淌在这栋房子里,而房子里的主人将它们当作氧气一样赖以生存。   “呃……欢迎来我家?”   阿龙撸起袖子,已经取了两个打蛋盆:“要来试试看吗,基础的戚风蛋糕很简单的,虽然一人做两个很轻松,但自己上手试试看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我需要做什么?从洗草莓开始吗?”   甚尔想了想自己曾经在店里着到的那些蛋糕模样。   他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才会跑去非术师的家里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工作。   “从分离鸡蛋清和鸡蛋黄开始,分蛋器可以借你用,我用勺子就可以。”   “……好专业,连电子秤都有啊。”   “之后是搅拌这些东西,糖分按喜好去加……喂你倒这么多干什么!”   “如果是做给那家伙吃的话,放双倍会比较好。”   直接摄入糖分比注射葡萄糖要好,至少他不太想再看见满是针孔的手臂。两个成年男人挤在这个不大的厨房里其实显得有些拥挤,甚尔之前从来没做过这些轻飘飘的工作,但天赋的身体控制能力让他很轻松地就能跟上对方。   “啊,糟糕,打蛋器坏掉了。”   “……总之就是要迅速搅拌这些东西?”   “大概算是,但是靠人力去打发鸡蛋清相当困难——等等可以了不用再打了已经硬性发泡了!”   这人是怪物吗!阿龙瞠目结舌,开始怀疑他是否曾经在京都混过□□,从块头和身体性能上来看绝对是番长级别的角色……算了,他决定还是不去过问别人的过去。   “那么最后,就是在裱花的外形上倾注爱意——”   对方已经先一步动作起来,裱花嘴用得格外熟练,甚尔抱着手臂站在他的身后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在这团奶油上倾注点什么东西。   爱意是什么呢,是牛郎店里随口就能说出来的廉价东西,是酒吧里为了开一支昂贵的酒就可以轻易吐出的词汇。   所以都不可以用在那个人的身上。   至于该用的那个词是什么,人永远不能向别人提供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也不至于困扰成这样。”   看他半天没动作,对着刮平的抹面陷入沉思,阿龙主动建议:“就从最简单的裱花做起吧。”   半小时后,提着一盒奶油蛋糕走在路上,甚尔陷入沉思;他这一个下午究竟浪费时间干了些什么。   是被那两个非术师房子里奇怪的空气所诅咒了吧。 第37章 37   等到甚尔拎着蛋糕回到住所的时候, 发现屋子里充斥着水汽。   他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看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一边用吹风机吹头发, 一边握着手机打电话:“你们可以直接坐飞机去青森县,我之前说过那个地址,已经联系好了,直接去找镝木家的当主就好。”   一通电话打完之后,她才转过头来:“甚尔?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他这话说得格外不顺溜:“带了蛋糕回来。”   “哇!”   对方立刻去拆包装盒,然而盒子上却没有打着任何一家店的logo,打开之后也只是非常简单的装饰, 奶油花甚至都挤得大大小小。   “这是……”   “咳。”   甚尔偏过头去:“去别人家帮忙,试着做了一下。”   ……会是什么反应呢。   看上去很意外的样子……就算能看见未来,也没有去预知过这种小事吗?   房间里接连响起了咔嚓咔嚓的手机拍照声。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个!”   她激动得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红:“我要拍照片在论坛里炫耀!”   “……那个诅咒师论坛?”   “对呀!”   甚尔:“……”   算了,你高兴就好。   他找来一把餐刀将蛋糕切成几块, 过甜的口感让人吃了几口就觉得发腻,而对方却是一点都不嫌弃的样子, 兴致勃勃地向着体内填充进大量的糖分。   阿镜边吃边按手机, 顺带还要见缝插针地开口聊天,三线操作互不干扰:“是甚尔认识的新朋友吗?”   “都说了不是朋友……算了, 你刚刚是在和谁打电话?”   “那两个程序员,终于决定要现身去和阿伊努咒术联盟打交道了。”   她回答:“能走出这一步不容易呢。”   “干什么要为别人这么费心。”   “能多一点可以帮忙的人才也好——虽然在战斗上派不上用场, 据说是因为相当惧怕咒灵所以甚至连门都不太出的类型……也有这种咒术师啊。”   即便能够看到咒灵, 拥有咒力, 咒术师仍旧是高危职业, 在生死面前和普通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没过多久,这个画风阴森, 按照法律可以把大多数人关进局子的论坛里就多出了新的帖子:收到了旦那さん手制的蛋糕![图片][图片]   Toji&Kagami这个账号某种意义上在小圈子里很出名, 毕竟前者收割了大量的赏金, 而后者本人的悬赏也一直居高不下,于是很快,帖子里就新增了无数的问号。   #?你们两个真结婚了啊!   #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但这个组合怎么都不像是夫妻……   #那个人是会做这种事情的类型吗,以前的印象已经裂开了。   #其实除了杀人很利索以外,我对这家伙以前也没什么印象。   阿镜摇晃着凳子,从手机换到电脑屏幕,打字回复:“真失礼啊!当然是真的结婚了,要我发婚姻届的照片出来吗?”   一一这就不用了。   甚尔站在她背后看屏幕里的对线结果,突然有点捉摸不透在这个人眼里的婚姻关系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们像是能够共同租房的室友一样住在这间公寓里,平日关系不错没有矛盾,最近他甚至被拉着一起打了几局游戏……婚姻届货真价实具有法律效力,但毫无疑问,这和阿龙与美久的那个家有着某种本质上的区别。   某种他无法言明的区别。   *   一周的学车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周末。   按照事先和阿龙的约定,他们带了一些便于烧烤的玉米和香肠,还有不容易出错的水果饮料。两个人都穿着便装,一高一矮并排走在路上,虽然看上去画风迥异,竟也意外地合拍。   阿龙早就已经在河堤的草地上架起了烧烤架,这次活动还邀请了他家附近的一家三口,小孩子和他家的阿银互相玩闹,远远地就能够听到笑声。   美久也换下了那身职业OL的打扮,看到来人之后就眼前一亮:“甚尔先生!还有这位就是……”   她脸色一变:“这是犯罪吧!”   甚尔:“…………”   这锅就来得很过分,他明明什么都没干,所有行动都是服从安排,但面前这个女的就已经开始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过来了。   阿镜笑了一下,很从容地解释,甚尔瞥了她一眼,有理由怀疑这个过程她肯定用未来视预演了好几遍。   “年龄好小!”   在误会解除之后,美久也在按着她的肩膀感叹:“职业是下围棋吗,好厉害!”   而且人生经历真是相当坎坷……美久听说了那个“家里缺钱被送到别人家寄人篱下地养大最后因为围棋才能成为职业选手,和甚尔一起离开了禅院家辗转到东京租房住”这个连环故事以后,表情非常感动:“对不起,刚刚竟然误会你了!”   甚尔:“……”   说真的,他开始觉得是不是因为在禅院家没办法撒谎憋坏了,现在出了门以后使劲编故事,发挥起来根本收不住。   “难怪你说过讨厌自己的姓氏……”   阿龙也摆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以家族为单位的□□帮派。   “不过没关系!以后有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们帮忙喔!”   美久往阿镜的手里塞切好的水果:“下棋也要加油!虽然不太懂这个,但比赛的时候我会为你声援喔!”   “谢谢!”   阿镜很听话地点头:“美久姐工作也要加油!”   甚尔:“……”   他就知道,这人在有意社交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冷场。   六七岁的年龄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甚尔一边把玉米串在铁签子上一边竖起耳朵旁听她们的交谈,那个人的声音很平稳,左右不过是“在禅院家的时候甚尔帮了很多忙”,“自己本家的家里人都知情而且同意”,“现在除了下棋以外还接些私活”……都是些听上去很正常,但实际上因为咒术师的身份而严重扭曲过的内容。   哎,真年轻啊,国中的时候还会因为收到男生的第二颗纽扣而激动得睡不着觉呢。刚刚一直在旁听的远山太太一脸怀念地缅怀青春,而阿镜则很好奇:“第二颗纽扣?”   “你们现在不流行这个吗?第二颗纽扣是最接近心脏的位置,一般会送给喜欢的女孩子……我们当初上学的时候是有这种说法的。”   “噢,是这样吗!”   “怎么?”   甚尔分了她一支烤玉米。   “印象里当时好像确实收到过扣子,还以为是什么民间仪式,害怕交给别人会生出咒灵所以就暂时先收下了。”   阿镜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关于咒灵的后半句她特意压低了声音,和甚尔走远了两步来交谈。   对方眉毛一抬:“最后生成咒灵了吗?”   “没有,虽然当时能感觉到很稀薄的咒力,但保险起见已经提前祓除过。”   “那就没用了,扔掉吧。”   甚尔说。   “现在在阿响的窝里,你自己去和它商量哦。”   “……啧。”   周围的气氛很好,阿龙正在小声和美久交谈,隔壁的一家三口也笑闹成一团,甚尔在烤肉上撒了一把调料粉,看着别人家的猫卧在她的膝头,浅葱色的右眼里倒影出不远处的水色天光。   这样看的话,不太像是咒术师。   但也不太像是普通人——普通人很少有异色的眼睛,更不会对一切前路都料事如神。   他知道一些咒术师家族会将七岁以前的孩子视作是神的孩子,渡过了三五七节,觉醒术式之后才会重新变回“人的孩子”。平安时期存在“七岁以前无论犯下怎样的罪责都不予追究”的法律,也是基于类似的理由。   那只眼睛仿佛也带着神性,但只是转过头来笑了一下,就重新变回了人类。   “来合个影吧。”   美久推着阿龙的后背,把几个人凑在一起:“难得一起出来吃东西。”   “我带了照相机!”   远山太太也积极响应:“照片立刻就能洗出来。”   那是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就能显影的相机,几个人催促着他们赶快聚拢找个位置站好,甚尔站在阿镜的身边,手臂紧贴着手臂,突然觉得有些难得的拘谨。   什么啊,明明之前和那么多人一起喝酒的时候都一点感觉也没有……   下一秒,从紧绷的触觉当中,他意识到身旁的这个人也在紧张。   但美久并没有立刻就放过他们,在拍过了合影之后,又撺掇着阿镜和甚尔两个人再单独合照。   甚尔:“喂,这个就算——”   “好喔。”   阿镜却是一口答应下来,立刻调整位置,甚至还很配合地揽住他的一条手臂。   心脏在胸腔下搏动,明明在紧张但还要拍照吗,这算什么……为了演得更像吗,还是说这是要维持必要的社交关系?其实也没必要一定得骗过这些非术师吧,   ……糟糕,这一定是未来视的阴谋。   虽然是阴谋,但好可爱。   相机吐出一张照片,在阳光照射下很快显影。照片里的两个人显得格外亲近,阿镜半边身子向他靠拢,脸上带着很自然的笑意,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简直就像是普通已婚关系”的错觉。   甚尔将照片塞进裤兜,看着阿镜向他们道谢,顺带还答应了这群人夏天一起去海边旅行的邀请,她甚至反客为主地介绍自己的老家,说是冬天的时候可以去青森泡温泉,也会寄送老家的苹果酒过来,摆出一副推销当地农产品的表情。   “是农家的孩子啊……”   美久感叹。   “哈哈,算是吧。”   “所以当时家里确实是很缺钱吧。”   “那笔钱应了很大的急,所以也没办法呢。”   每句话里都夹杂着谎言,甚尔面无表情地想。不过说到底,他自己也不遑多让,这群人想破头也不可能了解到咒术师和咒术界,更罔论负责杀死其他诅咒师这种高危工种。   但阿镜已经在草坪上坐下,成功搀和进了与美久小姐的聊天。   “说起来,阿龙之前的绰号超级有趣喔?听说是叫不死之龙——听到过好几次,不过没什么实感觉呢,噗哈。”   美久在喝了些清酒之后明显开始眉飞色舞:“以前凶恶的表情还吓哭过小孩子。”   “我这边情况差不多啦。”   阿镜则是正坐在旁边,碍于非术师眼里二十岁以下严格禁酒的规定而捧着橘子汁:“甚尔以前被叫作术师杀手呢。”   “美久你在说什么啊!”   “喂——你稍微收敛一点!”   两个被点名吐槽的家伙立刻出言阻止,甚至还很微妙地互相看了一眼。   ……果然以前是同行啊,阿龙想,京都那边的人还挺厉害。   甚尔则是在心里纳闷,明明以前被这么叫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被这么说出来之后突然就觉得有点丢脸……这一定是错觉。   不过这种感觉不让人讨厌,而且至少到明年夏天的时候,他们还能一起这样去海滩。这个人虽然有着编奇怪故事的爱好,但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的承诺。   “去冲绳好了。”   美久已经兴致勃勃地建议:“接下来就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工作!”   “嗯,那是个好地方。”   阿镜点头同意:“一定会过得很开心。”   堪定未来,铁口直断,一锤定音。   回去之后,他们顺路买了个相框,将这张合影装进去,放在了窗台上。   “甚尔突然想买这个?”   “他们的家里,我看到窗台放着合影。”   “这样啊。”   “……觉得不合适吗?”   “很合适喔。”   阳光照射在相框上,让空气中浮动起某种难以言明的东西,这一刻,那笼罩在住所当中的无形之“帐”,似乎真的萌生出了一点点。 第38章 38   之后的一年里, 阿伊努咒术联盟的通讯网络与移动网址顺利建立。   而围棋的世界中,在塔矢行洋退役之后,又出现了数名打算冲击名人头衔的新人。进藤光和塔矢亮成功入选参与中日韩三国青少年围棋手锦标赛, 正式比赛就在一周之后。   “这一周都不要给我讲比赛的事!”   已经升入国二的进藤光个子窜了一大截, 但仍旧还带着小时候冒冒失失的影子:“也别提前告诉我比赛的结果!”   “想什么呢, 找我测算未来是要收费的,把你一年的收入捐给我大概能凑够一次的费用。”   阿镜一弹对方的脑门。   虽然藤原佐为已经消失, 但因为他而诞生的联系却一直维系了下来。   “不过还真是难以想象啊,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眼睛看不到的怪物……现在这里就有咒灵吗?”   “没有,其实也没那么常见。”   “是人类的负面情绪形成的东西吧。”   “紧张, 绝望, 爱而不得,考试不好……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有可能啦。”   一次循环赛结束之后, 进藤光和阿镜靠着墙聊天。   甚尔从楼梯拐角处走出来,附在她耳边压低嗓音:“两个二级,解决掉了。”   他的身上还有未散尽的残秽,如渊如河地缠绕在手腕和肩膀,就和大多数刚刚结束战斗的咒术师一样。   “辛苦啦, 晚上吃咖喱吗?”   “我记得还有剩下的炖菜。”   “再做可丽饼好了,小光要一起来吃晚饭吗?”   “我?哎——我去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进藤光立刻摸手机, 走开几步拨通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   *   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包括但不限于, 她作为自由术师重新建立起了和咒术界的联系,愿意在偶尔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祓除咒灵;又比如禅院家不死心地二次围堵,被甚尔毫不留情地把来犯者打断了腿。   大多数咒灵他们两个都能无伤解决, 除了下棋的收入以外, 算是一笔喜人的外快。   ——外快拿来买了车。   甚尔坐进驾驶位置, 系上安全带:“要顺路买别的东西吗?”   “BD光盘!”   阿镜热切响应:“宝可梦的最新剧场版。”   “……你还在看那个啊。”   “明明很受欢迎。”   “家里已经放了三只宝可梦抱枕了。”   “因为很可爱嘛。”   甚尔默不作声地踩油门,心里想着那位美久女士好像也喜欢什么双子女警的动漫,家里收藏了一大堆的周边。   进藤光在下车之后,从车门把手里抽出来一张硬塞进去的宣传海报:“……这是什么?盘星教?现在的独立宗教都好奇怪喔。”   还有个特别丑的LOGO,一看就没有找广告公司进行过艺术设计。   阿镜也凑过来看,不动声色地:“经济下行嘛,总有人要找点精神寄托。”   除了世界上那几个最广为人知的宗教,以及在日本国民心中占据顶尖地位的国家神道,日本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新兴宗教。建立宗教的方式并不复杂,甚至可以通过正常的流程获取政府颁发的宗教法人资格,但吸纳信众的手段就显得各凭本事,这其中不乏宗教得到了诅咒师的推波助澜。   “镜小姐也相信这些吗?”   进藤光显得很好奇。   “咒术师基本上都是实用主义啦,能够干掉咒灵的方法无论是什么都会尝试一下,不过这种宗教还是算了。”   阿镜耸肩:“要是疯狂地信仰某种虚无飘渺的东西,说不定会因此形成诅咒呢——比如产土神之类的东西,要干掉很麻烦的。”   “这样啊……”   进藤光挠了挠后脑勺:“还是觉得像漫画一样。”   “因为人类的精神本身就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阿镜摊手:“尤其是经历了泡沫破裂,阪神大地震,东京地铁事件……走投无路之后觉得迷茫,渴望得到什么东西的指引,实在是太正常了。”   两个人很快就将这个话题抛之脑后,买好BD光盘之后走进公寓,甚至在临开饭之前还一边搅合着锅里的炖菜一边讨论完了今天的围棋复盘。甚尔给阿响的碗里倒满了猫粮,也坐下来,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我今天见到了甚一。”   “哎?”   阿镜对禅院甚一的印象不错,他是在禅院家这种糟糕地方还难能可贵愿意帮别人忙的术师之一:“兄弟谈话吗?”   “没那回事,只是碰巧。”   甚尔以一口一个的速度吞咽着可乐饼:“大概问了一下近况。”   实际上甚一的问话要更多一些。   这段时间里,他们抢险式地救下了几个原本会当场死亡的辅助监督和年轻术师,在这个行业的末梢当中积累下了不错的印象,又因为两人祓除咒灵的效率极高,禅院家其实有不少人都觉得后悔,明里暗里试探过几次,被直毗人彻底按下不表。   “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你们不是……咳,不是那种关系?”   甚尔抱着手臂,沉默地看着他。   于是还是对方先败下阵来,甚一咳嗽了一声:“行吧,我也不打听太多,但北海道那边的事情就连我都听说了,如果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来改变整个咒术界,单靠你们两个是行不通的。”   “我只是听她的指挥而已,对改变世界之类的事情一点想法都没有。”   甚尔耸肩:“你们咒术师自己的事情别来问我。”   甚一犹豫道:“虽然我大概了解你的心意,但对方未必会和你报以同样的心情……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就连猴子也会选择让自己生活得更舒服的森林,这点让你们感到很惊讶吗?”   甚尔笑了笑:“她无论是什么态度,都比原本我见过的那些人要好得多——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没有比这个更值钱的赌注了。”   *   青少年围棋锦标赛以进藤光输棋,日本队失利告终。虽是输给了大洋彼岸,但小光的下法突破很大,和另外两个国家的棋手也建立了不错的关系。阿镜在这一年里擢升为镝木二段,同年,五条悟以压倒性的实力通过勘定,成为了特别一级咒术师。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咒术界,当前的特级只有一个从来不干活的九十九由基,五条悟的这个一级就是实至名归的实力天花板,更何况他还如此年轻,未来不可估量。   当事人特意打了个电话过来炫耀,很孩子气地表示自己这局赢得更早,天下第一武道大会的冠军指日可待。阿镜敷衍地把耳朵贴在听筒上,装作听不懂对方的暗示“说好的挚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好无聊,周围的人都是些只会讲正论大道理的无趣老家伙,而且游戏也都玩腻了,一下子就通关了真没办法真不愧是我……而且六眼也有麻烦的地方啊,干脆去你家里度假好了,反正你们婚后一直都还没孩子。   甚尔听力很好,饶是如此,他心里也是瞬间警惕,脚步一顿,装着什么都没听见。   “眼睛还会痛吗?让你家里人做个不透光的墨镜好了——是前辈的经验啦,会很有用的。”   阿镜继续敷衍他:“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我已经开始同情旗木卡卡西有关不上的写轮眼了。”   五条悟态度恹恹地说道:“而且这种天才角色不是主角就算了最后还要去当老师,好逊。”   阿镜噗哈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紧接着五条悟被不知道什么人叫走,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虚假的婚姻继续持续了下去,并没有很多人料想得那样迅速崩塌。当然,也没有像是美久和阿龙他们脑补的那样是困境中结成伴侣的真爱,反倒是五条悟的态度更接近真相——他真情实感地建议,我觉得你们还需要一个孩子,正好我可以去你家,这样就能合理远离五条家的烂橘子,而且他们也打不过你们俩。   阿镜十动然拒。   “这种未来太糟糕了我都不敢细看。”   她说:“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而且这家伙也就比自己小七岁吧,五条家曾经还动过攫取未来视的念头呢,要是真听说自家少当主已经开始筹谋通过成为别人家的孩子来战术换家,估计要举家去咒术界抗议闹事。   但所有人的大腿都坳不过五条悟的两条胳膊,在一次北海道出差结束之后,下飞机从机场一路赶回公寓,刚一进门就发现家里传来游戏机的电子音。   甚尔:“……”   他深吸一口气:“你之前没有预料到这个吗?”   “死心吧,所有的可能性基本上都被堵死了,不过他待几天就会被家里人接回去。”   阿镜摊手:“我总觉得咱们家的家门钥匙就像是不存在一样,随时随地都有被入侵的风险。”   也难怪咒术师家庭大都层层布防,这群人根本没有擅闯别人家很失礼的概念——或者可能有,但五条悟本人根本不在乎。   白发蓝眼的小孩坐在客厅的沙发垫上:“你们回来啦?我想吃可丽饼,快买给我。”   甚尔:“……你别以为我现在不敢打你。”   “又不是没有付钱,五条家有给你们付房租,这是三日份哦。”   他指了指放在墙角的一个金属箱子,里面层层叠叠的全是万元钞票——和之前财大气粗的路数一模一样:“而且一家三口不是听起来挺不错的嘛。”   “哈?那你是打算姓禅院还是姓镝木?”   甚尔抬起眉毛。   “当然是姓五条——会纠结这种事情好无趣啊,大叔。”   甚尔:“……”   他看出来了,这小孩在五条家肯定没被揍过。   在他们回来之前,五条悟已经将整个房间逡巡了一遍,一边感叹着“好普通”——普通是个用于称赞的词汇,他对地面是瓷砖而非榻榻米尤为满意——一边熟门熟路地去给自己取零食。   高糖分的点心很对他的胃口,虽然更小的时候有些抵触,但这些年在甜食里面浸泡下来,人会不由自主地变成甜党,在这一点上两双眼睛的副作用尤为类似。   阿镜侧着耳朵听电话,五条家的千叮咛万嘱咐持续了十几分钟,除了宝可梦和数码兽以外,他们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共同语言。   “你现在还没学会反转术式吗?”   五条悟显得格外嫌弃:“时间没剩多少了吧,等我到这个年龄的时候肯定没问题。”   “六眼在这方面很作弊啦,观察咒力之类的。”   阿镜有些懊恼地反驳:“而且这种事情需要契机,唯独这个对我来说很麻烦。”   能够窥见未来的代价就是,人生当中罕有意外,大多数的事情都可预料。也因此,包括黑闪在内,很多需要灵感迸发或者千钧一发才能够达成的突破在她这里就变得难能可贵,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还要更困难一些。   术师之间的交流,尤其是涉及到特殊视觉对于自身的影响,这种神仙打架一般的话题甚尔向来不愿意搀和。他往桌子上放了两杯热可可,在里面撒上棉花糖,心想阿龙在帮忙照顾邻居家小孩的时候说不定也是类似的复杂心情。   “领域啊……我还蛮期待自己的领域。”   五条悟喝了一大口,突然道:“对了,我住哪个房间?”   场面瞬间陷入沉默。   过了几秒,甚尔:“你给我去睡沙发。”   五条悟从沙发上蹦起来:“凭什么啊!我付了房租的!”   甚尔顿觉头痛,他试图动手把对方从窗户里扔出去,但是手指停在了距离五条悟头顶半寸的位置,不动了。   这就是无下限,五条家代代传承的最强术式……他有些出神,原来是这种感觉。   “事先说好,我不要和这家伙住一间房间。”   五条悟指着甚尔:“有种反派改造人的感觉。”   ……那点出神和感叹瞬间消失,他现在只想代替五条家的其他人进行家暴。   可惜手边没有趁手的咒具,茶几上还摆放着新买的花瓶。阿龙说得果然没错,家里如果放满了重要的东西,就再也没办法和以前一样大开大合地战斗了。   就在这时,阿镜推开房间门,手里还抱着一个新枕头:“你去睡客卧,事先说好,只能住三天——你家里人紧张得就差让我当场立咒缚了。”   “嘁,什么嘛。”   对于五条家的人平时都是什么德行,五条悟显然有所了解。他走进客卧四下张望,虽然嫌弃地皱起眉头,但也勉强接受了这个房间。   而另一边,刚刚痛失自己的床,甚尔眼睁睁地看着阿镜把第二个枕头摆放在了自己原本那个枕头的旁边。   ……现在问题很大,非常大,比睡沙发的性质要严重多了。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没错吧。 第39章 39   对方用实际行动表明, 就是这个意思。   床边放着三只宝可梦公仔,皮卡丘杰尼龟和胖丁,色彩鲜艳一字排开, 有着疏松柔软的手感。阿镜把这三只公仔挪开位置, 将被占据得满满当当的床腾出了另一半。   “其实也没有必要演得那么像,那个六眼小鬼应该不会到处乱说话。”   甚尔觉得他还是需要先礼貌地推让一番, “以前确实没有来过客人, 但也……”   “演什么?”   阿镜眨了眨眼睛,表现得像是没有理解对方所说的话:“甚尔偶尔也会说奇怪的话啊。”   “……”   他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   所以这家伙一直以来都是认真的吗?   婚姻届在她看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难道说之前给阿龙和美久的解释也, 不对,这个肯定是假的吧。   说不定又是把未来发生的事情和当前的认知混淆了, 就像是幻想小说当中发生的场景, 嗯, 一定是这样。   未来的他自己到底……   大量的信息一瞬间闪过脑海,但执行起来其实相当容易。这些年来“服从这个人的安排”这点意识已经大半形成了本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就已经老老实实地靠坐在枕头上, 手里还握着一个游戏手柄。   “以前就想联机玩这个了。”   阿镜显得兴致勃勃:“正好明天没有比赛……自由职业的优势就在这里啊,美久姐每天早上都要赶公交车去上班呢。”   而他们可以想熬夜就熬夜, 咒术师的身体素质完全扛得住。   甚尔:“……”   他看着屏幕里端着一把冲|锋|枪的游戏角色,陷入沉思。   本以为这个晚上他会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但天予咒缚的身体素质一如既往地良好,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已然天光乍破。   醒来的那一刻, 甚尔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怔住了几秒钟。   啊, 通宵打游戏打到了两三点,然后很困地睡着了……身旁的那个人半截后脑勺陷在枕头里,闭着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   五条悟在这边根本没有住满三天,他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被迫不及待的五条家成员带了回去。   当事人一脸愤愤不平,态度非常不满,临走之前还伸长了脖子要求他们两个考虑考虑是否需要增加一个孩子,五条家的咒术师们闻言脸色都要绿了,万幸阿镜拒绝的态度相当坚决,笑眯眯地摔上了房间门。   “带孩子太麻烦了。”   她摊在沙发上:“感觉像是同时在和四个人下四面围棋。   “进藤光不是玩过这个?”   甚尔问。   “小光头脑比较好嘛……”   对方游魂一样发出感叹。   谁也没提“那么他今晚住哪个房间”,阿镜是因为天性使然随着感觉和未来的指引生活,而甚尔完全是因为那点私心。   他看了看自己手机里存下来的日程表:“今天我要出门,你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吗?”   “我今天也有安排,要去棋院帮忙记谱——说是现在的九段要和外国棋手比赛。”   阿镜想了想:“晚饭的时候甚尔能赶回来的话,就在家里煮寿喜锅好了。”   这没问题,甚尔一点头,家里的酱料包还剩下不少,牛肉和蔬菜也有富余,随便切着煮来吃就不会难吃。   ——然后旋即一愣,自己竟然也已经开始把这个临时住所开始称之为“家”。   *   孔时雨约见的地点仍旧在新宿,甚尔有时候会怀疑他在歌舞伎町的旅馆里订了包年的房间,不然为什么一直在这种地方频繁出没。大清早的酒吧根本不营业,他们把睡眼惺忪的店主薅起来开门,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坐下。   不过这一次,对方没有了那种带他去看跳舞的促狭,而是表情有些严肃:“这是之前在镝木大小姐那边赚过不少钱的友情情报……有人在暗网上悬赏她,要求是尸体完整,没有明显的肢体缺损。”   “悬赏?”   甚尔皱起眉头:“谁?”   他们两个都太出名,一个堪称算无遗策,一个肉搏未尝一败,凑在一起是无死角的强强联合,就连禅院家都无济于事,某种意义上堪比无下限。这些年里确实也有铤而走险的诅咒师想要搏一搏高额悬赏,但伴随着她年龄渐长,这种无意义的试探早就已经销声匿迹。   “不知道,雇主的身份完全匿名,反向追查也无济于事。”   孔时雨摇了摇头:“而且直接指明是要尸体,所以不会再有那种为了抓活的而束手束脚的行为,你们两个最好私下里商量一下——不过如果是那位的话,只要把话带到让她关注到这件事就好了吧。”   “我去让那两个程序员想想办法。”   甚尔说,他也有那两名前诅咒师的联系方式,即便是变成了阿伊努咒术联盟的“官方”运维,他们之间还是保留了通信渠道和联系方式:“保险起见,我之后会尽量待在她身边。”   “哈,你这个用心棒可真是称职,有花不完的赌马钱连悬赏都不接了吧。”   孔时雨促狭道。   “……胡说什么。”   甚尔不轻不重地在对方的后脊背上拍了一下,拍得孔时雨一个趔趄:“你是要杀了我吗!”   “我又没用力。”   “普通人类被狗熊轻轻抚摸一下也是会重伤的好吧!”   “……”   *   玩笑话归玩笑话,在办正经事,尤其是作为保镖的本职工作时,甚尔可谓是相当称职。   不管基于什么立场,她都不能轻易死掉——除了自己之外,北海道那边也一定这么想。有了能够向将来寻求经验提前作弊的手段,这个糟糕的人生模拟OL游戏也总归稍微耐玩了一点,而倘若有什么东西想要收回这点甜头,那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   绪方精次的比赛现场座无虚席。   两名棋手在棋室里对局,有摄像头将下棋的镜头实况转播出来,氛围压抑凝重,显然正战至焦灼之处。   小房间里剩下的人都屏息凝视,尽可能压低自己的存在感,防止给两位棋手造成干扰;而外场等待的记者、观众、一些有资格进入转播现场的棋迷则三三两两激烈讨论着如今的对局情况。甚尔以家属身份轻易混了进来,环顾四周,看谁都像是潜伏在这里的杀手。   咒灵缠绕在他的脖子上,里面装着太|刀胁差,一柄匕|首和一把枪。   太|刀是今年的日本德比赛马上狠狠赌了一笔之后买到的咒具,特意请了奈良代代相传的名刀匠打造,除了钱之外还要耗人情,三条小锻冶宗近当代家主亲自动手,价格高得惊人。   甚尔稍微比了个手势,这几个月训练下来,咒灵已经可以精准地取出他想要的咒具,而不是像最初那样yue地一下一股脑倒垃圾一般将所有东西全都呕出来。   有人和他对上视线,眼神躲闪了一下,又撇开了脸。甚尔皱起眉头,那人明显是个非术师,身上毫无锻炼过的痕迹,但背着一个巨大的挎包,看上去里面能塞下一把砍|刀。   于是他走过去,垂着头低声威胁:“你包里装着什么?”   “……咿!是、是备用摄像头和采访稿!我是个记者!”   甚尔强拆开检查,确实是记者常用的设备,对方的眼神更加惊恐,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围棋的比赛现场会放进来一个黑|道。   甚尔恼火地将查验过的包放回凳子上,转头的一瞬间,扫见了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那张脸。他精神紧绷的时候表情本来就严肃,连带着嘴角上的疤痕一起,在普通人眼中似乎确实是个颇具威慑力的长相——也就是说这个非术师记者只是单纯地觉得害怕,就和便利店和超市的收银员会对阿龙提高警惕一样。   人太多太杂,而且还夹杂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在,他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咒术师,虽说因为特殊的天予咒缚可以看见咒灵,但更进一步的观察残秽和咒力流动就无济于事,根本没办法从这群人当中分辨出谁才是有歹意的诅咒师。   五条家的他心通可以察觉恶意,将袭击扼杀在萌芽之前,而他同样做不到这些。   杀死某个人只需要伺机而动抓住机会,但没想到,原来想要保护一个人,是这么辛苦、这么麻烦的事情。   以前总是能提前拿到剧本,连对手会从什么角度跳出来都可以提前预判,顶多就是找到准确的目标把对方揍一顿而已,现在却要提防着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的袭击,造成的精神压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捱了四个小时,终于等到了这场比赛的结束,甚尔根本没在乎输赢,而是直接拨开人群,找到了那个正在收拾整理棋谱,脸上一副无忧无虑的咒术师。   “现在就离开这里。”   他压低了嗓音,站在对方身边,明显是保护的动作。   阿镜一愣,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只露出浅葱色的瞳孔:“咒灵?还是突然袭击?”   “不知道,孔时雨说你突然被悬赏。”   记者们还在采访,闪光灯和拍照的声音此起彼伏;啪嚓一声,有人把什么东西不小心碰到在地;还有人伸出手摸口袋,掏了半天,结果摸出来一支烟——他转身朝着吸烟区的方向去了。   平日里再正常不过的场面在此时此刻显得危机四伏,他着哪个人都像是前来刺杀的凶手,可能被诅咒师控制,可能无知无觉地携带了能够诅咒他人的咒具,普通人理解不了的杀人手段有千千万万,重赏之下根本不知道哪种有可能会奏效。   但工作并不能立刻脱离,绪方九段走过来:“镝木,关于棋谱的事情——”   也有记者要来:“我们也想听听别的专业人士对于这场比赛的看法……”   甚尔烦躁地看了他们一眼,非术师的世界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挤占在狭窄的角落,敌暗我明,而攻击不知道将会在哪个时刻,哪个地址不期而至。   “抱歉,稍等一下,想要先跟家里人商量几句话。”   阿镜微微鞠躬,一溜小跑地跑过来,附耳在他的耳边:“放心吧,未来的三个小时都是安全的。”   她的表情亲近又放松,脸上带着笑意,在别人眼中就像是爱人的低语。紧绷的肌肉猛然松弛下来,他看着对方转身离开,世界似乎一瞬间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记者们举着摄像机,更远处的吸烟区有人在吞云吐雾,好几个人围在一起讨论棋局,场面祥和又安稳。   回去的车上,甚尔解释了今天从孔时雨那边得到的消息。阿镜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在听说“尽可能保持完整的尸体”这个要求之后微微怔住。   两人都是咒术师大家族出身,一瞬间就能够联想到十几种不同的理由。   “我记得有能够操纵尸体来行动的咒术。”   阿镜摸着下巴推断:“不过我的术式本身并不特殊,关键的眼睛如果在受控状态下根本没办法进行精密的观测,价值基本上折了大半,应该不是这种原因。”   “有没有可能是想要移植眼睛?”   甚尔问。   “没办法,观测前路的媒介是眼睛,但关键在于对于读取到的未来进行解析——不然历代的六眼绝对会死得更快,没有能够匹配的身体,单靠眼睛的话根本没用。”   虽然情况不容乐观,但两个人还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咒术师尸体的各种用法”,一点都没有避讳不吉的意思。   说到底,虽然情况不妙,但冷静下来之后,两人也根本不觉得自己会被随便干掉——以前又不是没经历过暗杀,有钱赚也要有命花,真要碰上那种亡命徒,按照他们这种过于充沛的战力完全可以做到来一个送走一个。   而且她还有作弊的逃课手段,甚尔从汽车的中央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异色的眼睛和他接触上视线,很明显地笑了一下:“那之后就又要拜托甚尔啦。”   “嗯。”   他很理所当然地应声:“会保护好你的。”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像是早知道术式杀手的本事,在这之后的一个月里,一切如常平稳安静,甚至他们两个还一并清理了两只棘手的一极咒灵,救下来了一个还在上高专的年轻咒术师——对方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出来一起揽活赚钱的夫妻组合,大呼小叫地感叹了好几句“好厉害”,不顾脑袋上新鲜摔出来的肿包,眼神闪闪发亮。   “非术师家庭出身的小鬼。”   甚尔评价道:“还没遇到过生死关头,对祓除咒灵的工作报以盲目的乐观。”   “要是就死在这里的话,也太可惜了。”   阿镜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些话避开了那个没比她小几岁的少年,并未打算告知对方他的人生有很大概率会在刚刚的那个帐里戛然而止。   “那个术师也不会因此感谢你——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要死。”   “我又不是为了要被感谢才这么做的,而且甚尔知道就好了嘛。”   “但浪费了很多咒力。”   甚尔现在完全将对方的咒力视作水桶里的水,每天蓄水量有限用一点少一点,本来做符咒就要费功夫,还要额外消耗眼力。   “所以回去以后吃点甜东西吧,上周收到了寄来的蜜瓜,可以一起切开吃。”   甚尔其实对饮食没有偏好,不挑食什么都吃,但因为阿镜偏甜口,家里的食物中水果点心的出现比例就大了不少。他很熟练地打转向变道超车,开上高速,开始在心里思考今晚的主菜吃什么。   然而,就在悬赏发出的第一个月末,一个所有人都沉睡着的后半夜,暗中的敌人终于开始了动作。 第40章 40   对方并没有正面袭击, 而是在深夜里差使式神偷偷拧开了厨房的燃气阀,正好房间里门窗紧闭,形成了绝佳的密闭空间。   结果不受影响甚至不需要呼吸的咒灵半夜很努力地撞破玻璃窗, 冷风灌进来冻醒了房间里的所有活物, 并且成功让大家发现了厨房里的燃气泄漏。   “这种方法……”   甚尔表情很不爽地关掉了开关:“下作手段。”   阿镜则是有些遗憾地看了看玻璃:“得请人来修啊,房间变得好冷。”   她里在厚厚的珊瑚绒睡衣里,打了个呵欠:“等天亮之后去给维修公司打电话吧。”   现在天半亮不亮,窗外一片昏沉, 睡回笼觉又冷,虽然杀伤力不强,但造成的麻烦却成吨,还有一地的碎玻璃要扫。   甚尔从她手里把扫帚拿走:“之前没看到这个吗?”   “只是粗略地确认了一下自己不会受伤也不会死,没想到这个结果是用这种形式达成的。”   阿镜看着窗外:“而且也没有造成大面积的破坏,所以就连对周围环境的观测也没有注意到。”   虽说未来视并不是单纯地“看”,传递而来的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视觉信息, 但燃气泄漏这种过于细节的事情还是容易发生疏漏。   “要是六眼的话就能发现啊——”   她托着下巴,整个人瘫在了桌面上:“侧重方向不一样也没办法呢,人总有不擅长的事。”   直到这个时候, 他们都没人认为暗杀会有可能成功。未来视确实存在盲点, 但在保护当事人的安全上几乎万无一失,或许过程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巧合和意外, 但仍旧可以通过“确认一段时间之后自己的存活及受伤情况”来灵活调整对于未来的观测精度。   只不过这确实很影响心情。   甚至,现行的法律都没有办法起到帮助——普通人看不到咒灵, 同样也看不到部分式神,诅咒师与咒术师之间的互相搏杀完全是灯下黑, 可以创造出各种各样的意外死亡事件而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不然想办法买点什么防御用的咒具吧。”   甚尔建议道:“也不能一直就这样耽搁下去。”   “符术本身就是攻防皆备, 真想要在这方面更为精进的话, 也可以去请教拥有‘符与弓’美名的的场家……但就算如此,也很难一劳永逸地防住所有来自诅咒师的攻击。”   最大的问题,在于敌暗我明。   敌人可以在任何自己喜欢的时间地点发动袭击,而他们却是需要睡觉的人类,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保证精神紧绷。式神,咒灵,枪械,还有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手段,在下围棋的会馆被安装上了炸弹并且引来一大堆警察之后,阿镜终于忍无可忍地决定反向去追查杀手的个人信息。   相较于一无所知并且惊慌失措的大多数人,进藤光是掌握情报量相对更多一些的那一个。他看着警察们打电话联系排爆工作组,一边小声问道:“是冲你来的?”   “嗯,最近三个月以来的第六起。”   阿镜语气不善:“燃气泄露,高空坠物,放置咒物吸引咒灵……这次是安置炸弹,还牵连进来这么多普通人。”   才在上初三的少年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为什么这样!”   又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坏人:“我是说,抱歉,在这种事情上帮不上什么忙……”   “这个没什么,除了制造麻烦以外不会对我本人造成什么伤害……不过小光最近还是不要私下见面了,下棋都移到线上比较好。”   毕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受到牵连。   而就在停车场的汽车前引擎盖里被塞了一堆引火材料以后,这件事被推向了不得不解决的程度——诅咒师倒是没有成功引燃整辆汽车,毕竟未来视还在正常运作,但之后的清洗过程简直天怒人怨,4S店的店员都很震撼地询问他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阿镜:“……”   回家之后,她就把自己关起来,开始写符咒。   未来视没有办法追溯已经发生的过去,但倘若拔高对于前路的观测精度,就很容易找到犯事的凶手——毕竟“和自己的生活直接相关”其实是最好窥探的一种,只要认真去对付,绝对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于是一个下着雨的晚上,甚尔拎着咒具破窗而入,术师杀手重操旧业,甚至还顺手领了对方一笔不多的悬赏。   他在天亮之前赶回了家,雨水清理了一切不该被留下的痕迹,房间里的另一个人醒得很早,正在厨房里煮味增汤,白味增暖呼呼的味道搀和着热气从厨房当中飘出来:“要喝吗?”   当然要,他坐在对方的身边,因为刚刚运动过而不断搏动着的心跳也逐渐平缓下来。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是因为等甚尔回来才这么早,我等一下要去睡回笼觉。”   “……这样作息不太规律吧。”   “你有什么意见吗?”   “完全没有。”   甚尔举手投降:“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但这并不是结束,这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接下来的两个月当中,甚尔又干掉了两名诅咒师,其中一人在拷问之下忍不住吐露情报,说是“只要按照对方的要求行骚扰,不管成功与否都有钱拿,死了之后也会有抚恤金”。   那人临死之前的表情甚至格外从容,说是自己还有需要照料的孩子,干完这一票之后,那笔钱会供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安稳度过许多年。   甚尔跨坐在诅咒师的身上,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啊,是这样,你有孩子。所以就去杀死别人的妻子来养自己的孩子是吗?真是伟大的父爱。”   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在这个时候说起“妻子”这个词,竟已经格外地熟练。   对方因为被扼住脖子而有些室息,却还是挣扎着在地面上弹动着,像是一条出水后濒死的鱼。   他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甚尔的那张脸:“那根本不是人类!就算杀了……就算杀了,也很快就会诞生出新的眼睛,镝木家的镜本身就是隔几代人就会诞生出一个的东西,反正都要死,死在我的手里又能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甚尔放开手里的这具尸体,像是放开一袋人形垃圾。只要用咒力去杀死咒术师就不会形成咒灵,这也是他携带符篆的缘故——手臂上的符纸微微发热,上面的字迹迅速变淡消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又一个,他现在没有任何感觉,即便是被孔时雨吐槽重操旧业,也只是像切开卷心菜一样切开别人的喉管。   只要那个人还需要。   只要她还需要,杀更多的人也没问题,更何况是防守反击,他不会有一点点迷惘。   回去的路上顺路买了一提酸奶,又拐弯到熟食店补充了早餐用的香肠,等打开房门的时候,他看上去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无异。   被子鼓起一大团,被诅咒师虎视眈眈的家伙正在补觉。甚尔有时候会感叹,五条家遭到暗杀最密集的那段时间也不过如此,然而他们人多,庇护神稚子可以用人海战术,再加之五条家千年传承代代加固的结界,想要从外部攻破简直难上加难。   不然去北海道那边住一段时间吧,虽是在天元的结界之外,但总归受阿伊努咒术联盟的庇护,能多点可以帮忙的人手。甚尔如此想着,伸手去晃了晃那团被子:“喂,醒醒……至少起来吃点东西。”   阿镜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按住太阳穴:“啊,大概是睡太多了,有点头痛。”   “都说了这样作息不健康。”   “咒术师基本上都不健康。”   “但围棋手还是要保持健康作息的。”   “……下次再说这些吧,我头好痛喔。”   好吧,他宣告放弃,简单汇报了一下自己又干掉一个,阿镜态度恹恹地鼓励他,恭喜术师杀手再上一分,再这样下去我们的业绩要比咒术界还要高效了。   “……别用这个称呼开玩笑了吧。”   尤其是和不死之龙放在一起,每次都会让美久笑出鹅叫,嘲讽程度加倍。   “啊对了,今天要来客人。”   阿镜停顿了一下,这种停顿最近很常见,像是计算机在运算中处理信息:“记得多准备一个人的饭。”   甚尔没问是谁要来,介于互联网行业的飞速发展,这人足不出户交游广泛,偶尔确实会有需要寻求帮助的术师登门拜访。   他按照寻常的待客礼节多准备了一个人的饭,以为只是一个来寻求帮助的寻常术师,和之前无数次来寻求帮助的人一样。   但等门铃响起拉开房门之后,甚尔几乎转瞬间就从咒灵嘴里拔出咒具,摆出了迎敌的态度。   对手很强,甫一见面就能感受到的那种强,仿佛脑海当中有警报在不听的响——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倘若掉以轻心,一定会在转瞬之间就被击杀。   “哎呀,禅院君,对待客人的态度就是这样吗?”   对面的长发女人佯装惊讶地笑了一下:“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敌意,当然也没有攻击你们的打算——”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九十九由基。”   这个名字确实可以证明一切。   论坛里对于咒术师的战斗力天花板争得不可开交,但倘若要问谁才是如今官方肯定的当世第一,那么面前的这个女人绝对够坐头把交椅。   虽说甚尔不觉得自己和镜加在一起会输给这个人,但如果规规矩矩地按照咒术师的实力来进行一对一的对抗,九十九由基确实有资格称自己是最强术师——至少在五条悟还没彻底成长起来的时候,这个位置尚无别人可以撼动。   反客为主的家伙主动找了个椅子坐下,毫无惧色地迎着甚尔警惕的目光:“我不为任何人工作,也没有攻击你们的打算……实际上,你可以称呼我为路过的美少女,或者兴趣使然的研究者,我都没问题。”   阿镜端了两杯茶和一杯热可可,自己取走甜口的那一个,在沙发边上坐下。   九十九由基很感兴趣地坐过去:“哦哦……这个就是,只有单只眼睛具备未来视觉,和情报上的没差,原来如此,你是北海道那边最近发展不错的依仗啊。”   甚尔站在一步开外的位置,手指虚握,只要有必要,一瞬间就能现场拔刀把来袭的任何东西切成几片。   但对方不愧是特级咒术师,完全没有被这点杀气所威胁到,反而转过脸来,用欣喜的表情继续感叹:   “哎呀哎呀,真是特别的组合——一点咒力都没有呢,估计即便是请五条君来看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吧,难为你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一直都做出精准预判啊,镜妹妹。”   她的语气里倒是没有什么鄙夷嫌弃的成分,但确实也很拱火。   至少甚尔觉得,这是过去一整年的客人里他最不待见的一个。   可惜当事人并没有一点点自己被嫌弃了的自觉,她饶有兴趣地开口,介绍说自己一直以来都在研究咒灵,致力于从根源角度寻找能够改善咒术师当前困境的方法。   甚尔敷衍道:“研究的结果呢?”   “很遗憾还没有任何结果。”   “……那还不就是在偷懒。”   “哈哈哈,毕竟是千年来的人类都没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议题嘛。”   九十九由基似乎并不会因为这些显而易见的讽刺动怒,她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转头看向阿镜:“禅院君可以借我一下吗?有点事情想弄清楚……毕竟能把咒力彻底消除的案例全世界也只有这一个。”   阿镜稍微停顿了一下,在确认了甚尔的个人安全在几小时内不成问题后,做出请便的手势。   他们两人走开几步,在书房里坐下。立式书柜里放着不少棋谱和书籍,几乎都是阿镜的东西。   甚尔对于这些书本并无多少兴趣,这个书房里都是那个人的痕迹,他也只是定期负责打扫清理。他冲着九十九由基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现在不用再继续卖关子,可以直接表明来意。   “我想你一定也知道这一点——咒灵的诞生,本质上的原因,是因为人类咒力不受控制地逸散。”   九十九由基开口:“这也是我想研究你的原因。没有咒力意味着不会产生多余的诅咒,也就不会诞生咒灵。如果更多的人类,或者说……全部的人类,拥有和你一样的性质,那么咒术师的生存环境将大为改善。”   哦,是嘛,甚尔想,那又能怎样呢。   “不过在此之前,果然还是有一个最想提问的问题。”   她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甚尔:……? 第41章 41   离谱。   这就是特级咒术师吗。   这个人真的是有大病。   甚尔呆愣了一秒, 迅速反应过来:“这和你接下来要问的东西有关系吗?”   “一个人的性癖能极大程度上诠释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九十九由基扬起眉毛,显然她不是第一次问出这种问题了:“这可是很重要的参考因素。”   “……”   但是他现在就已经想要夺门而出了,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在这里去接受一个莫名其妙特级咒术师的提问, 理由还是为了找到让人类的咒力都消失的办法……让所有人都变成天与咒缚对这个世界会有什么好处吗?   “在担心那位镜小姐的看法吗?没关系没关系,她是确认了你不会因为这个对话而受伤才放任你走进房间里的。”   九十九由基说道:“典型的未来视咒术师思维, 因为以前特别研究过这个,我很懂啦。”   “——这是什么意思?”   “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就会告诉你。”   甚尔沉默了一下,他确实很少思考自己的喜好,毕竟现在的人生里有人比他自己还了解他究竟需要什么。   “这样……我可以给你一点启发。”   九十九由基说:“现在开始快速问答,十秒钟之内给我答案就好。”   “长发短发?”   “短发。”   “直发还是卷发?”   “直发。”   “高个子还是矮个子?”   “……适中就好。”   “咒术师还是非术师?”   “无所谓。”   “□□还是贫乳?”   “……”   甚尔迟疑了一下, 露出有些懊恼的神色。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出现在脑海当中的是, 那个人的珊瑚绒睡衣, 还有——   “这不是已经有自己的理想型了嘛。”   九十九由基笑了起来:“真意外, 我还以为,哈……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是那种单纯的合作呢。”   每个咒术师都这么想吗?所以事到如今,他们只能骗骗非术师, 比如那个进藤光、美久夫妇,还有远山一家?   “这不重要。”   甚尔强调道:“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 接下来该你说——你口中对于未来视的研究。”   镝木家是蛰居于青森之里的咒术师家族, 就像一些不和咒术界挂钩的咒言师世家一样, 外界的情报相对较少。相比而言, 六眼和无下限则是强得众所周知,几乎是个有些底蕴的咒术师都会知晓一二。   但大多数人也只是了解到五条悟能够观测到精密的咒力流动, 视野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 哪怕是遮住了眼睛也能够看到东西——这点皮毛程度他也清楚, 包括未来视的作用形式,使用方法,观测精度……相处了这么多年,甚至同在一间屋檐下,他不需要别人来重新指点这些“常识”。   “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禅院先生毕竟不是咒术师,所以可能体会不到一些咒术师所特有的特征。”   九十九由基说:“你知道的,很多咒术师的价值观,在普通人眼里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   “有点‘疯’,我知道,还有直接称呼名字就行,不用一口一个禅院君。”   甚尔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题,他又不是什么咒术师研究人员:“毕竟都是生死边缘的工作,如果精神耐受度和普通人一样的话很快就会死,那么活下来的人肯定正常不到哪里去。”   “我当然不是要说这些众所周知的事情。”   九十九由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注视着那些一字排开,整理整齐的棋谱:“我要说的是一个这个世界上尚未被证实的猜想……要知道,咒术师当中愿意也有闲心去搞研究的人真的不多,大家都在咒灵的压力之下疲于奔命。”   而她够强,也正好能够扛住来自咒术界的压力。   “咒术师的术式获取于三岁到七岁之间,也就是日本传统的‘三五七节’中间。这正是一个人构筑世界观,建立思维模式的关键时期,根据对很多咒术师的观察,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术式本身极大程度地影响了他们的思考方式。”   以五条悟来举例子,无下限对他来说,意味着“只要自己不愿意,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干扰到他”,也因此,这会导致他的距离感缺失以及低同理心。九十九由基眨眨眼睛:“虽然我没有真的见过他,但我想这些特征会有一定程度上表露出来。”   “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五条家带孩子的方式有问题。”   甚尔嗤笑了一声:“你怎么能确定真相就是你推断的那样?”   “京都高专的校长乐岩寺嘉伸,现在是咒术界保守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但据说在他的那几个乐团朋友相继去世之前,是个思想颇为先锋的家伙——与四五十年代的音乐风格相关的术式,在当时的咒术界看来可是相当异端的类型。”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提前预判到咒灵的危险程度,她就永远不会遇到这种友人突然死亡的场面。”   “正因如此。”   九十九由基拖慢了语调:“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对于死亡的恐惧,那么她的精神会是什么样子?”   甚尔一愣。   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对他来说,人生能有作业抄确实很好,但……   对于大多数人类而言,过去历历在目,将来不可预知,至于死亡,那是一个永恒的谜团,是一个注定相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真正抵达的终点。   “她会失去对将来的期待,以及对于某个注定来临的时期的恐惧。”   九十九由基说道:“曾经也有类似的例子——五条家的家传术式佛教六通里,其中一种被命名为‘漏尽通’。这种术式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但是可以让咒术师提前预判到他人的死期。”   具体的运作方式已经暂不可考,毕竟上一个漏尽通的持有者还是在很久以前,但唯独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咒术师本人从容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因为从未来寻求答案也是我曾经考虑过的方案之一,因此,之前我也曾经去过青森县,对于镝木家的家传术式进行过调查。”   九十九由基看着甚尔的眼睛:“一个很惊人的结论是,镝木镜并不是一个名字——至少不是一个属于单一咒术师个体的名字。”   “个人建议,你最好去更多地搜集一些关于镝木这个咒术师家系的资料,我保证结果一定会很惊人。提前告诉你一点点内容……”   “——他们把所有带着这种眼睛降生的咒术师称之为‘镜’。”   *   甚尔不知道自己是怎眼结束的这一通对话。   这女人早就有备而来,抽取了一管他的血液说是要做研究,理论上讲,但凡沾了咒术师这一行,血液头发乃至指甲最好都不要让别的术师获取——这都是重要的诅咒渠道,但九十九由基用咒缚保证自己不会用这些东西去做坏事,而阿镜也反复用未来视确认过甚尔不会因为这个选项分支而发生意外,因此他们以“对方会帮忙处理来犯的诅咒师”为交换条件,获取了这些生物信息。   “原本我还想获取一些别的□□但……”   她促狭地笑了一下:“这似乎有些违反公序良俗。”   阿镜将马克杯里的热可可喝干净,浅葱色的眼睛扫视过来,甚尔几步跨上前,伸手去捂她的耳朵——谁知道这人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虎狼之词。   “那么下次见,镜小姐,虽然我拒绝为咒术界工作,但作为我们之间的交换,如果有需要我出手帮忙的地方,尽可以来联络我。”   “我会的。”   阿镜点点头,用那种一贯笃定的语气说道:“为了方便你调整个人安排,我会尽量在十二小时之前发出指示。”   对方离开了。   房间里再度只剩下两个人,阿响最近的作息有些奇怪,早上吃完了粮之后就开始睡觉,此时此刻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寂静得有些尴尬。甚尔抓了抓后脑勺,尝试着问道:“你不好奇她和我说了什么吗?”   “不好奇……不过如果甚尔想说的话,我也愿意听。”   “……算了,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怎样消除咒力,出生的时候有没有异常情况发生之类的无聊事。”   甚尔偏过头去:“你明天有比赛是吧?我和你一起去。”   “但是明天应该不会有什么袭击……”   “没关系,我只是偶尔也想看看围棋比赛。”   “甚尔根本看不懂吧。”   “提子规则和数目数还是会的。”   “哎……”   对方先是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紧接着又显得很愉快:“那就一起去吧,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烧肉店,比赛结束之后想和甚尔一起去吃。”   甚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翘曲的头发,又开心又有些遗憾,心里五味杂陈。   他确实被信赖,甚至某种程度上被依赖,哪怕并非出于个人保护的目的,她也愿意和自己待在一起。然而这份信赖和依赖并非基于传统意义上的情感,至少和阿龙与美久之间的羁绊有着明显区别。   九十九由基那个女人确实没说谎,临行之前,她附在自己的耳边开口,说她愿意打个赌,阿镜绝对不会对他们现在的对话产生好奇——只要这个对话不会在未来让谁产生明显的□□上的伤害,就会被未来视视作是无效的杂音过滤掉。   “未来造成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太难处理——这造成的结果就是,她在认知上会有些混淆时间。”   纷至沓来又山重水复的前路,会不可避免的让人过度重视结果而忽略过程。   比如“缔结婚姻关系是最好的选择”,那么就毫不犹豫地签下婚姻届;比如来到禅院家会影响今后的一系列决断,那么为青森当地白赚一家医院也成了可以接受的条件;预先知道了他们关系会变得很好,就也能提前交付信赖,哪怕这份信赖在最初的甚尔看来有些来由莫名。   她影响别人,也被自己所观测到的未来影响,这种机制本身在镝木家看来,就是为了抵达更好的将来而提前设置好的稳固装置。   “甚尔?”   片刻的沉默让她觉得有些意外:“哪里不舒服吗?”   “我又不会生病。”   “那是……”   “没什么——让只是在想,人类的咒力都消失,真的会有这种未来吗?”   甚尔随便打了个岔,对方果然也被带歪思路:“至少能够轻松观测到的范围内不存在这种可能性,想要提高精度的话,就需要像是上次观察直哉那样的大仪式……对我个人来说能避免就避免比较好呢。”   “是嘛。”   甚尔低头看向自己交叠着的双手,他们两个人坐得很近,只有十几厘米的间距。按照那些白拍子们的说法,这是拉近关系时最佳的社交距离,既不会让别人觉得冒犯,又能显出亲近来。   “不过甚尔君很擅长这个吧?在这方面超有天赋——”   她们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哪有,他想,他甚至连自己法律意义上的妻子都搞不定。   循规蹈矩地服从命令确实很好,但他现在却开始贪婪地想要攫取更多。这绝对是所有的咒术师都没敢想过的壮举,除了信赖和长久的合作伙伴关系,他还想要从这个人那里讨要“别的什么”。   无关于过去和将来,是某些他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的东西。   “镜。”   甚尔咳嗽了一声,难得有些紧张:“明天比赛结束之后,要不要去秋叶原的电器街看看?据说最近有新的手办发售,阿龙发消息过来说他买到了不错的商品。”   他把对方口中的“硬货”翻译成常人能接受的版本:“而且还有新的主题咖啡厅。”   手办!阿镜眼睛一亮:“如果是限购的扭蛋,和甚尔一起去的话就多一次抽奖的机会了!”   “咳。”   他突然萌生出仿佛在诱骗无辜咒术师的负罪感:“那么,这算是……一次约会?”   “哎?”   “算是吧?”   “应、应该……但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签婚姻届的时候就该想到现在两个人行动不管干什么都会像是约会了吧。”   反将一军,他注视着对方耳廓发红,然后鼓起脸来。未来视,远望之镜,生而知之的完人,在抛去了这些先天属性再去看这个人……该死,也太可爱了。明明是咒术师,却让人想要僭越地亲吻那只浅葱色的眼睛。   “嚣张什么啊!”   她说:“不过就是约会而已!” 第42章 42   提问:两个人从同一间房子里出发, 还顺手完成工作的约会到底是不是约会。   至少甚尔觉得不能完全算是。孔时雨嬉皮笑脸地在line上给他发消息,参考服装加规划路线,还带了一大帮来路不明的狐朋狗友来围观——都是非术师, 来找乐子看。   他们把混迹在电器街的四级咒灵无声无息地宰掉,等着辅助监督姗姗来迟,又千恩万谢地鞠躬。对方身边跟着的还是个高专生,佩戴着漩涡模样的校服扣子,看到自己的工作被别人截胡, 显得表情还挺高兴。   “啊!我知道你们!你们就是传说中的——”   对方想了想:“传说中的……”   “喂,咱们什么时候有的传说?”   甚尔转过头去问她。   “……我不知道,我自己平时也不太关注这些。”   阿镜也有些迷惑,但她的迷惑消退得很快,因为年轻的咒术师自作主张地请她喝了一杯草莓牛奶。接下来, 在简短的交流当中大家又发现了共通的爱好, 组团去排队摇数码兽限定扭蛋, 之后又决定转战购买EVA模型, 零号机初号机和二号机,正好可以摆在家里的窗台上。   约会生生变成了聚众出游,甚尔一只手一个购物袋帮忙排队, 还要旁听诸如“秋叶原太棒了”、“我永远喜欢绫波丽和明日香”之类的发言, 不由得陷入沉思。   似乎哪个步骤发生了问题,他睨了一眼来搅局的咒术师小鬼, 还有因公翘班的辅助监督:“你们接下来就没有别的活要干了吗?”   “哈……实际上就是因为工作实在太多, 才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偷个懒……”   同样年轻的辅助监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打扰到你们了吗?抱歉,我们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也不算特别打扰。”   甚尔看了一眼因为偶遇同好而明显格外高兴的阿镜:“之后还想买什么?你们也一起来吧。”   于是他们在这个二次元浓度过高的地方消磨了一整个下午, 等到晚饭的时候总算只剩下了两个人, 阿镜揉着眼睛, 表情像是有些困倦。   “你最近睡眠不足吗?”   甚尔有些疑惑,他们现在吃住都在一起,对方的日程安排他简直倒背如流。   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犯困——一个咒术师当然不会因为逛街多走了几步路而觉得疲惫,虽然和他的天予咒缚相比,对方的身体素质要差出不少,但也维持着合格的二级咒术师水准,而阿镜最近的睡眠时间每天都比他要长出两个小时。   “……”   对方沉默了一下:“是因为眼睛的缘故,我本身就需要比别人更长的休息时间。”   所以那个六眼小鬼也需要睡很多觉吗?这是甚尔最先萌生出来的念头——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和她一起进行同类类比,五条悟就是最接近的那个……而阿镜又因为束缚的缘故无法对自己说谎,因此他全然相信了对方的说法。   “这种事情要早点告诉我。”   甚尔于是说:“以后我早上会晚一点把你叫起来。”   “……也没到需要特殊照顾的程度。”   “只是多睡点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甚尔说:“对了,还需要买个电动牙刷——你那个摄入甜食的频率需要预防龋齿。”   最终,甚尔背着对方离开了秋叶原,阿镜趴在他的后背上打瞌睡,呼吸声擦着耳畔,让人很难不心猿意马。   她都没有对正常异性的戒备心理吗?真困成了这个样子?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在外经常被当做是极道人士戒备的甚尔耸了耸肩,于是那颗剪着短发的脑袋也跟着上下晃了晃。   ——但没醒,看来是真的很困。   这个瞌睡劲儿一直持续到了踏进家门以后,好在以他的体力多背一个人根本不成问题,在接触到对方有些羞赧的视线,还能很从容地表示“你轻得很,不用想太多”。   说真的,甚尔还蛮理解这种年轻女性的担忧——之前在“结束工作”以后,他偶尔会和孔时雨一起去那家开在新宿的夜间饭店吃饭,遇到过好几个对于自身体重报以不乐观看法的食客,这个时代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为了自己的外形而有些焦虑。   但在他眼里这只会凭空生出给别人添麻烦的咒灵,因为外貌焦虑而诞生的咒灵虽然不很强,但都市常见,并不算稀有品种。   “虽然作为知识补充进去了这些内容。”   甚尔当时是这么说的:“但我确实无法感同身受。”   “你要是能感同身受我才会觉得奇怪!”   孔时雨一肘敲向他的后脑勺:“你这个混蛋池面!”   话说回来,大多数人在意自己的外形和体重,但考虑到这家伙的能量消耗和代谢速率远超常人,他觉得这根本不成问题。到了晚上是例行的打游戏时间,他们两人一人一个手柄坐在沙发上,新买的EVA模型拆了一半,还没有彻底完成拼装。   甚尔注意到身边的家伙打游戏的时候有些走神,按照他这些天的观察,这人说不定是保持着一只眼睛用于应付日常生活,而另一只眼睛正在高效率工作的平衡模式——就像电脑的某种设置一样。于是他干脆利落地给游戏按了暂停:“你在看什么?”   “未来几天的暗杀情况。”   阿镜回答:“打算之后给由基前辈发消息。”   “嗤,已经开始叫她前辈了?”   “在咒术师层面上确实是前辈呢。”   就是这种一板一眼的地方容易让人觉得不爽,甚尔想,虽说之前就有束缚在,但一想到要依赖那个奇怪的特级就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不让我去做吗?反暗杀之类的工作,我比那个女人更合适吧。”   “……但是工作之余也需要休息?”   阿镜眨眼:“我以为甚尔会讨厌连轴转。”   “是帮你的忙就没关系。”   “……这样啊。”   “就是这样。”   又过了几秒种,在身旁的咒术师因为体温升高而变得蔫搭搭之前,她终于完成了观测,编辑出一条长长的短信。甚尔偏过头去看,消息里涉及到了包括在公共场合安置炸弹,让式神以不计代价的形式执行暗杀之类几种明显会有违社会常理的手段,深深皱起眉头。   这太过了,就好像“直接击杀镝木镜”根本不是他们的第一目标,这样做的目的是……甚尔觉得自己无限接近于某个真相,与此同时,九十九由基的短信回复也发了过来。   “Got it.”   她回答:“情报量足够清晰,我明天立刻就去提前解决他。”   紧接着,又是一条新短信发了过来:“不过这种强度的预判,你能撑多久?”   甚尔看着那则消息,觉得扎眼极了。他现在应该提出质问,不管是质问这个特级还是质问阿镜,但他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不需要他再多费口舌。   这是消耗战,对手根本不是这几个诅咒师,他们也压根不会相信单凭这几个人就能够彻底杀死她。就像是过去游牧民族熬鹰的手段一样,他们可以藉由反复不规则发动袭击的手段来逼迫她频繁观测未来,而这毫无疑问会对身体造成负担,虽说小时候他也见过对方发烧流鼻血的场面,但显而易见,这“负担”恐怕比他料想的要严重。   他怎么没能想到这个,甚尔懊恼地想,蚂蚁想要咬死大象靠的也是不间断地骚扰,要是条件具备的话,他甚至可以靠着这种办法击杀五条悟。   混蛋世界,他大概天生就注定是要选择困难模式。   因为约会和每天共事而破冰的那一点点旖旎关系似乎又转瞬之间就收了回去,他确信阿镜发现自己察觉到了什么,但当事人装聋作哑,他也不好提问,哪怕因为禅院家的束缚,对方必须保证态度足够诚实,选择坦然回应或是维持沉默。   他只是更长时间地待在对方身边——不分昼夜,变本加厉,直到阿龙都想方设法暗示他男人这么粘老婆不是什么好事,有的时候,她们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社交圈。   甚尔无动于衷。   她的社交圈一大部分和自己重叠,指咒术师的那部分;而围棋手的那部分,进藤光在升入国三之后仿佛突然开窍一般成长起来,甚至开始拉着他的小伙伴一起给他们两个打掩护,很快他就和围棋会所的那群人混熟,如入无人之境。   即便是他们这几个未成年外行,都看得出在比赛的时候阿镜有些萎靡不振。   男人斜靠在窗台边上,看着窗外的行人,每个都像杀人犯。他吐了一口烟气,把最后一点烟蒂扔进垃圾篓,然后亡羊补牢地嚼了两片口香糖——抽烟是最近才养成的习惯,阿镜虽然对此没有什么看法,但将心比心地考虑,那人应该不会喜欢这种焦油味儿。   工业甜味草莓香精的口感在嘴里炸开。   倘若是一对一的正面作战,他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和咒灵之间的战斗虽然很麻烦,但配合对方的符咒也能取胜,但如今他们的敌人来自未知,行方不明,并且明显有钱又有耐心。   就好像是他在得到了游戏作弊器之后,世界猛抽了一耳光,并且更新版本把这个bug重新迭代,仍旧回到了困难模式。这世上多的是一身力气解决不了的事情,比如独自一人祓除咒灵,又比如得到普通而安稳的生活。   一盘终了,数目数的人将棋子分黑白收拢在一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今天赛后的流程走完,她就能擢升成为镝木二段。   赢了棋自然要好好庆祝,阿镜理所当然地指使甚尔出去买酒,进藤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憋了半天也没把那句“未满二十岁禁止饮酒”说出口。   于是他寄希望于明显有些过度保护的另一个人:“甚尔先生!”   “哈?”   刚刚走出半截的家伙回过头:“这种事情我可没办法,她想做什么事我可拦不住。”   不仅不打算拦住,甚至还想更过火一点。当事人兴高采烈地央着他要一起去一趟酒吧,尝尝那些“大城市里的调酒师”才能勾兑出来的好玩意儿。甚尔完全招架不住——被那种眼神盯着看谁能坚持住——他皱着眉头给孔时雨打电话,咨询究竟什么地方可以正大光明地把未满二十岁的家伙偷|渡进去,还要能堂而皇之地喝上酒。   “你没别的朋友了吗?”   孔时雨第一句话就问。   “别的朋友都不会允许二十岁以下饮酒。”   ……好吧,无懈可击的理由。   从对方手里赚来过大笔抽成,面对这位座敷童子,孔时雨的营业态度非常到位,甚至还拉来几个见人说人话的朋友作陪。禅院甚尔并不是他唯一的合作伙伴,作为一个外国二道贩子,能够在日本业界长期站稳脚跟,他的门路也不算少。   等到阿镜和甚尔赶到的时候,场面在热闹当中掺杂着一丝诡异的紧张。   基于最近一些飞速流传的小道消息,甚尔实在是有些凶名赫赫;而相较于这些闲散咒术师或者诅咒师,面对另一位同样需要足够的抗压能力。   “嘛……我不喝。”   这个黑发男人一坐下就直接说道:“她的酒都记在我头上。”   而年轻的咒术师兼围棋手却很正经地欠身行礼,说着些“请多关照”之类的场面话,脸上带着点期待的表情:是甚尔的朋友吗?   其实不算关系有多亲近,诅咒师情报贩子狐朋狗友三教九流,和传统意义上的朋友有很大区别。甚尔一拍她的肩膀:“不是来庆祝升段顺利的吗?别在意这种小事。”   剩下的人都可以被称作是酒局气氛组,看到他们露出不太熟悉的样子,立刻就围上来介绍各种各样的类型。阿镜兴致勃勃地先点了两个shot杯的龙舌兰,紧接着又追加了诸如蜜瓜沙冰和蛋糕之类的甜食,这个仿佛HelloKitty穿旗袍一般的举动让孔时雨发出了一声闷笑。   甚尔立刻看了他一眼,于是这声笑被压在了指缝中间,“你喜欢喝甜东西吧?也有加了很多糖浆的酒可以试试看。”   阿镜欣然应允,异色的眼睛在对方脸上扫了一圈:“免费的占卜,要吗?”   “哎——?”   “之前不是很犹豫要不要去做宗教方面的中介吗?”   “确实是这样……那边钱倒是给得爽快,但不知底细总让人觉得会有麻烦。”   而且宗教,说真的,他也勉强算是个能够看得见咒灵的人,但凡了解了这个世界糟糕的真相,就很难再愿意去和宗教打交道。   “试试看吧,虽然不是什么好生意。”   孔时雨噎了一下:“不是好生意还要推荐给我?”   “人生总有意外嘛。”   对方理所当然地:“试试看也不亏啦。”   别人说这个,可以理解为宽慰或者开玩笑,而倘若一个能看见未来的人这么说,那就是切切实实地惊悚片场了。孔时雨于是低头看手机,打算想个措辞去回应他们——盘星教表面上是个获得了日本宗教法人许可的新兴教派,实际上据说有千年以上的传承,从奈良时代就一直延续至今。   这一届的盘星教宗教法人代表……孔时雨扫了一眼,是个没有印象的名字,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咒术师。根据目前可以检索到的情报,这个宗教崇拜“天元”,倘若不是围棋中间下棋的那个位置,而是真正张开结界的那一位,这宗教的问题应该只大不小。   还是保持安全距离去接触试试看吧,他很快下定决心。 第43章 43   根据四年最新修订的《宗教法人法》, 通过了政府认证并登记宗教法人的宗教可以享受法律规定的权利乃至相关优惠政策[1]。宗教团体倘若以法人的方式运作,甚至可以假借宗教名义进行一系列的金融活动, 形成同时汇聚了信众和财物的财团。   而这种宗教的申请过程也相当宽松,只要按照规则进行登记并向主管官厅申报,就可以获得符合法律条件的认定证书。根据现行要求,每个通过申请的宗教必须要存在三人及以上的责任人[2],其中一人为法人代表。   “虽说是千年以前的宗教,在这方面的准备倒是蛮充分……”   孔时雨检查着手中的资料:“积累了相当多的财富嘛,盘星教。”   即便是东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盘星教仍旧买下了相当大的一片土地, 纵使这份土地来自旧时代传承又几经波折, 依然是他们财力强横的证明。   “这种宗教团体最麻烦了,信众多多少少脑袋都有点问题。”   孔时雨翻了个白眼:“竟然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这种东西上。”   “毕竟普通人看不到咒灵,总要给自己找点理由嘛。”   一起来喝酒的另一个人说道:“要不然的话, 公司倒闭、房价暴跌、企业裁员、泡沫破碎, 人生当中净是这些倒霉事情一眼望不到尽头,总要给这些糟糕的东西一个解释——要是只归结于自己生不逢时, 多得是人想不开。”   这一点咒术师也一样。他们会将这些人生不如意导致的咒灵增加归结于一个五条家诞生的孩子, 也会将利益牢牢攫取在少数集团的手中,无外如此。   “难得来喝酒就不要讨论工作了吧, 明明是为了庆祝升段才来这里。”   甚尔帮忙把蛋糕切开, “难道还要聊最近的这一个礼拜里大家都弄死了几个人吗?”   “……”   正在喝酒的所有人都不禁陷入沉默,统一看向他,甚至还有人激烈地咳嗽了两声。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你一个人的工作会如此凶残吧!   孔时雨干咳了一声:“你心情不好吗?”   “都说了是庆祝围棋升段才来喝酒, 结果只聊些无聊话题。”   “……但盘星教的事情是她开的头??”   孔时雨开始觉得对方不可理喻:“这也要怪我吗?”   不然呢?甚尔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如果不是你未来有可能要掺和这种无聊工作, 她才不会额外说这些。   孔时雨大为震撼,他捂住脸,从手指缝里漏出声音,你脑子一定坏掉了,这么久不动脑所以机能退化了吧。   很少会有人敢于这样调侃禅院甚尔,孔时雨绝对算得上是个中勇者。经过这一来一回的抬杠,氛围总算又重新热闹起来,阿镜喝光了加有浓厚焦糖浆的鸡尾酒,虽然作为咒术师的酒量不错,但脸颊和耳廓上总归还沾了点绯红色。   “甚尔!”   她眼睛发亮,眼眶泛红,在桌子下面握住甚尔的手。他怀疑这是酒精的某种作用,对方手指的温度惊人,轻易就能感受到一层单薄皮肤之下的掌骨。   “怎么,还想喝别的吗?”   “那样有可能会醉。”   “连这个都能预测啊。”   “……不自夸地说,我还蛮擅长这方面喔。”   禅院直毗人的酒品很烂,甚尔见过不少浸泡在酒精当中难以自拔的咒术师,但对方完全不是这样,即便在这个时刻,她仍旧保持着难能可贵的从容和克制。   “那边好像有人在分发免费的柠檬糖,也帮我拿一些吧。”   阿镜指了指不远处热闹的人群:“而且甚尔刚刚都没怎么挑选自己想吃的东西。”   “……我倒是无所谓。”   他站起身,冲着人群的方向走过去,孔时雨适时地看过来,抬了抬眉毛:“特意支开的?一开始我以为你们是临时的合作关系,后来觉得是没有秘密的夫妻……永远出乎意料啊,镜小姐。”   “孔先生才让我觉得惊讶,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   阿镜回答。   “有钱赚为什么不?只不过是帮忙在我这里开个账号存钱罢了,以前还在禅院家的时候不就干过这些事……只没想到你们在婚后竟然也有这种情况,怎么说,这是私房钱吗?”   他促狭地笑了一下:“只不过是帮忙跑腿就有抽成,这种生意我巴不得多来一些。”   “如您所知,由于束缚的缘故,我没有办法自由使用这笔通过未来视攫取到的金钱。”   阿镜说道:“因此,也不需要您利用这笔钱做些什么——只是暂时先存放在你那里。”   “存放在我这里?”   “是的。”   “然后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   “……”   孔时雨沉默了一下,能够混迹在这个行业里到处捞钱,他也比普通人要聪明得多。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这笔因为束缚而无法自由取用的财产“活”起来呢?那当然是在束缚消失了之后。而自己立给自己的咒缚会在怎样的情况下解除,这就见仁见智,不便多说。   这个话题很容易把天聊死,于是兜兜转转,大家又来讨论盘星教。由于前些年奥|姆真|理教导致的毒气事件,民众对于这种小众宗教的态度都不怎么样,在这种大环境下,盘星教能够异军突起,执掌者确实有几分手腕。   “而且信仰的是天元,这点也很可疑啊。”   众人摸着下巴,纷纷揣测:“一股咒术师的气息。”   “咱们这些人管这个干什么?”   又有人说道:“安安稳稳拿悬赏不就对了。”   ……实际上这种生活也和安稳二字毫不沾边,阿镜刚想吐槽,就看着甚尔拿着一把糖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的金属托盘里洒下一片亮晶晶的金黄色。柠檬糖被切割成类似宝石的形状,口味也相当还原,最外面包裹着薄薄的一层有强烈酸味的糖壳,内里才是普通水果糖该有的味道。   阿镜吃了一颗就不得不放弃——在刚刚吃过甜东西以后,这种柠檬糖的酸味变得更加刺激强烈。甚尔倒是面不改色,在众人的起哄之下就好像自己的味觉彻底消失一般平静。平日他在这种场合里他算得上左右逢源,可这一次跟着那个人一起,又总是显得比往日沉默。   大概是酒精的后劲终于上来,阿镜打了个呵欠,靠在身旁人的肩膀上。她依旧松松垮垮地握住对方的四根手指,微合着眼睛。   “现在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直毗人前辈他们如此喜爱酒精了。”   她表情很满足地感叹道:“偶尔也会有这种连前路都看不清楚的时候。”   甚尔则显得很警觉,因为童年时期的一些糟糕回忆,他对酒精向来报以复杂的观感:“就算你是咒术师,也不能总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对方顺势揽住了自己的一条手臂,动作仿佛树懒抱在树干上。平日里这人绝对不会表露出如此示弱的态度,即便是朝夕相处,在非任务状态下也都保持着从容的模样,至少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半边的重量都吊在自己身上。   也不能总是……算了,酒精的效果好像也不错,他迅速妥协。   “只是偶尔而已,偶尔也会想要任性一下——”   对方拖长了音调,之后的半句含混地在喉咙中咕噜过去,不仔细辨认的话,根本听不清楚究竟说了些什么。甚尔任由她将自己当做一根可靠的树干,之后连拖带拽地把醉酒的家伙塞进车里,又一路背到公寓楼上,最后眼睁睁地看着阿响跳进了怀中,一人一猫亲亲热热地贴在一起。   ……算了,反正时间还有很长。   时间还——   他眼睁睁地着着阿镜拽住他的衣服,将整个人拉得弯下腰。当然,这点力道可以轻而易举地摆脱,但这些年的条件反射让他习惯性地顺从了对方的动作。   紧接着是带有酒精与柠檬糖味道的亲吻。   甚尔:“——!”   他有无数的理由可以逃掉,毕竟这人喝醉了,未必意识清醒,但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被当事人非常不爽地摁住了后脑勺。   甚尔:“……”   真是低估最后的那几杯酒了。   “喂,稍微清醒一点,我可不想第二天还要被你抱怨。”   他稍微离远了一点,伸手呼噜了一下面前四处乱翘的头发,“我去给你找点能醒酒的东西,先在这里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虽然这样会轻松一些,但没办法直接看到甚尔的未来,还是会觉得好麻烦。”   她抱怨着说道。   甚尔哑然,谁料到这家伙会在这个时候抱怨这些,那刚刚的这个亲吻算什么呢,对未来造成干涉的测试吗?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这双眼睛里是特殊的。五条悟曾经也用半开玩笑半抱怨的形式说过在六眼当中对他的观感——没有任何咒力的人很难被咒力观察的形式进行精准的定位,用抽象一点的描述,倘若将五条悟观察世界的过程看作是在看一张二维彩色照片,那么他就是这张照片当中唯一的纯黑轮廓。   一个视野当中空洞的影子。   未来视也是类似的逻辑,迄今为止阿镜对他的预判来自于他对周围世界产生的扰动,而不是观察他自己本身。   毕竟,即便是纯黑的影子,也会在不断活动的过程中形成遮挡,造成影响。   ……那现在呢,她看到了什么影响?   当事人并不打算解答,不仅不,甚至还从沙发上站起来,眨着那双漂亮的异色眼睛去掀他的上衣。这也太过了,他按住对方的肩膀,试图让这个被酒精泡透了脑袋的咒术师冷静下来,但处处掣肘又不敢真的用上力气,甚至被不耐烦的阿镜拍了一张定身符咒。   甚尔:“……”   他深吸一口气:“你明天就会后悔得想要杀人。”   “我从来没为自己的任何选择后悔过,这是所有能生成咒灵的负面感情中距离我最远的那个。”   阿镜振振有词地反驳:“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我会后悔。”   ——那是因为之前也没人会让你在没满二十岁的时候随便饮酒!甚尔愤愤不平地想,全世界都知道这个人是永远精准不会出错的咒术师……而他也确实,期望着对方不只是那个精准的咒术师。   他当然期待着那双眼睛注视自己,而且最好是只注视着自己握住那只手,就像是握住远天高悬的月亮。   就算第二天真后悔得要杀人,左右也不过是杀人未遂——他总不至于被轻而易举地干掉。甚尔“啧”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去亲吻那只浅葱色的眼睛。   九十九由基曾经说过,咒术师的术式和特性会影响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因此身怀术式的咒术师在比普通人更“疯”的同时,还会拥有着和其它所有人都有细微偏差的价值观。他完全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差别才会导致这个人毫不犹豫地递出婚姻届,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明天被你报复的时候请别直接下杀手。”   “……好喔。”   “喂,真打算报复的吗?”   “也没有啦。”   *   ——第二天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阿镜的脸上写满了迷茫。   千禧年交替之前,她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睛,震撼地发现酒精有的时候真的有点误事。   厨房乒乓作响,甚尔手一抖,把阿响装猫饭的不锈钢盆摔到了地上,紧接着是一声猫叫,再之后是小动物在房间里跑动发出的声响。   ……还挺热闹。   甚尔在猫碗里重新填上粮,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自己:他手腕上都还留着一个牙印儿……   几分钟后,强装镇定的家伙斜靠在房间门上:“所以终于想起来后悔了?”   阿镜很诚恳地:“有点。”   甚尔:“……”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做出无谓的表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啊,是我这边的问题。”   她一下子就理解了对方在误解什么:“我超喜欢甚尔啦。”   “你那个不对禅院家的人说谎的束缚还在是吗?”   “是喔。”   “……”   冷静,甚尔想,冷静。明明每天都见面,而且认识已经快八年了,八年的时间连猫都长大了好几圈,他们现在一起祓除咒灵的眼神交流都比语言要多。   等了几秒,还没等来对方的反应,于是阿镜直接问道:“甚尔怎么想呢?”   他还能怎么想?甚尔僵硬着走过去,几乎要同手同脚,随后弯下腰,给了对方一个久违的拥抱。   “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第44章 44   虽然顺理成章地在婚后才建立了恋爱关系, 但甚尔发现,他根本找不到人去炫耀。   所有人都是一副“你们两个结婚那么久了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的表情。   ——当然,他本人也不是个喜爱炫耀的性格, 可突然到来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喜讯确实会让人忍不住思考更多。   比如……   “为什么是我?”   “甚尔有很多优点吧。”   “稍微举个例子出来?”   “脸。”   “……”   他顿时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   当然, 对方又立即补充了“很强”, “做猫饭很棒”,“认识很多年配合也默契”之类的条目,但怎么听怎么像是在亡羊补牢。她无法对禅院家的咒术师撒谎, 但这也未必就是全部的真相——谁会因为一个人猫饭做得好吃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他?至少应该上升到给人做的饭好吃才行吧?   但总之, 跨过各种各样可疑的部分, 他们现在已经踏上了正常的婚姻关系。   ——的第一步, 大概。   正常的恋爱和婚姻生活应该保持怎样的标准, 他这里倒是有些可参照先例——在学车的过程中,他被动认识了一些当地非术师居民, 跟阿龙和美久夫妇也一直保持着时有时无的联络。   “什么啊,婚姻咨询?”   阿龙显得很诧异:“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你们之前关系不是就很好吗?难道是婚姻危机?”   “……不。”   甚尔觉得自己很难和对方解释:“就是觉得关系变好所以才——”   总不能说昨天之前的婚姻届都只是为了合作而选择的权宜之策吧,毕竟之前装得那么像, 也不好让这个伪装出来的关系彻底破功。   “婚后焦虑吗?原来如此。”   阿龙一副自己很懂的表情大点其头:“为婚姻创造新鲜感确实也是很重要的一点,你们可以去安排一场旅行, 或者做点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事……”   甚尔:算了……他就不应该去问这个自说自话的非术师。   而且根据对方的建议, 旅行他们倒是经常出远门,如果祓除咒灵也算在内的话, 可以说是频繁乘飞机往返东京北海道;至于相处模式, 虽然一开始有些多余的紧张感, 但等现在冷静下来以后, 他就会发现相处几乎没有变化。   这也很正常, 毕竟认识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他忍不住去看另一个当事人,对方手里握着一根逗猫棒,阿响象征性地扑了两下,营业态度非常之敷衍,作为八岁的成年猫坚决不肯像只一岁小猫一样上蹿下跳。   不过……不为了工作而出门,说不定也不错。   *   “你最近有安排吗?”   “指什么?如果是比赛的话,暂时没有喔。”   “嗯……帮咒术联盟那边祓除咒灵也算。”   “可有可无的工作,不是我做也有别人可以接。”   也就是说,可以旅行。   他们两个并不缺钱,虽说无法利用未来视靠赌马来攫取收益,但踏踏实实祓除咒灵的酬劳也不算少。阿伊努咒术联盟连年人手紧缺,有人愿意帮忙自然举双手欢迎,当然不会介意前来支援的那个人究竟算不算得上是真正的咒术师。   “京都那边就是麻烦,拿腔拿调,而且还流程繁琐。”   当时负责引路的那个辅助监督曾经撇着嘴如此抱怨道:“现在早都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   不是什么时代呢?   任务报告一定要手写,和无数卷宗一起装订成册;咒灵出现的位置没有办法在电脑当中查询,术式不够传统都要遭到嫌弃;发出指令的甚至很有可能是一群连手机都不会用的家伙。   即将和千禧年一起到来的是互联网的时代。这一点阿镜断言得非常具体,网络的蓬勃发展和电子设备的进步让整个世界变得日新月异,咒灵的种类也将更多更复杂,而跟不上时代的那些人,总有一日会被时代所抛下。   甚尔在这边的工作可以称得上是如鱼得水,说到底,在摒除了那些本不该存在的偏见以后,天赋的身体极大程度地拔高了他的作战效率,配合能够击杀咒灵的符咒,祓除咒灵的速度甚至比不少咒术师还要更快。   然而,虽然出差的次数不少,纯粹为了享乐而出游确实是第一次。   两个人对着一张旅游地图陷入沉思。   阿镜下意识地就想要用眼睛去“看”,但甚尔阻止了她滥用咒力的想法,伸手捂住那双眼睛——“确认最基础的安全问题就好,剩下的可以去查旅游攻略。”   “总觉得甚尔开始变嚣张了。”   “……哈?”   “以前根本不会在意用不用咒力这种小事。”   “你比较希望我保持之前的状态吗?”   “也没有,甚尔现在这样就很好。”   阿镜即答。   最终,他们两个决定前往北海道的温泉旅馆,补上这个最开始就推荐过的著名旅游项目。   札幌市去过太多次,由于咒术联盟的大本营就在这儿,每次来这里感觉都像在加班,故不做考虑。在咨询过当地的咒术师之后,他们两个被推荐了一家位置偏僻的小店,当事人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不虚此行。   旅馆坐落在山脚下,盘山公路漫长蜿蜒,需要飞机降落之后再租汽车。店铺的氛围也很老派,在网上甚至找不到他们的宣传主页,只有一个从推荐人口中听来的电话号码用于提前预约。   “好麻烦。”   阿镜抱怨道。   “这还蛮正常的吧。”   放下电话之后,出身于咒术师大家族的甚尔说道:“京都那边的老牌旅店也都是这幅样子。”   “总觉得旅游筹备工作应该能在网上完成全部流程……”   “这是什么时代的判断?”   “就现在?或者几年以后……不记得具体应该算是多少年以后了。”   “那还真让人期待。”   她很坦然地提及将来,据说未来的手机屏幕会变得大出不少,互联网行业覆盖生活的方方面面,泡沫经济的重压仍旧存在,但人们总归跌跌撞撞地迎接了新世纪的到来。   全部的旅行家当都被装在了咒灵的肚子里,他们二人一身轻松,除了自己的一身衣服之外就只剩下口袋里的钱包。这种过于轻便的旅行装扮在如今这个时代确实罕见,甚至在开车进山之前还被警察拦下来好意盘问,害怕他们两个是要进山携手自|杀——经济下行的大基调之下,这已经成为了让警方无法忽视的出警因素之一。   “怎么会呢,是新婚旅行哦。”   阿镜信誓旦旦地:“我们关系很好啦。”   甚尔则是被反复查验自己的驾照和身份信息,警察踟蹰了几秒:“但你们应该已经结婚了好几年……这个时候补上新婚旅行吗?”   “当时工作都太忙,我又刚刚成为职业棋手,各种方面压力都很大,所以最近才补上。”   阿镜的职业是正儿八经的围棋手,这些信息都很容易被查到:“总之,不会出现你们设想的那种意外啦。”   “唔……抱歉,看来是我们欠考虑。”   对方冲着他们二人的车子微微欠身:“祝你们旅途愉快!”   等到驱车驶远之后,甚尔才握住方向盘,若有所思地问道:“非术师的世界如今已经这么糟糕了吗?”   他们两个无论怎么看都是在普通出游吧……   “普通人的世界各有难处,房价和收入都大跳水,不少企业也在裁员,但房贷却是实打实要还完的……经济上的问题最终还是要落在每一个普通人的肩膀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的住时代的重压。”   她声音平稳:“而因为这些原因所诞生出来的咒灵,又会转而变成咒术师的压力——如果咒术界不跟着做出改变的话,这种痛苦和负担也只会转移到普通的术师身上。”   得出这个结论,其实并不太难。   不乏有经济学家对于如今的经济危机和房市破灭作出定性分析,从九十年代初期绵延至今的泡沫破裂来势汹汹,全世界经济学领域的目光都会盯住这里,其中能人甚众,多得是办法可以将这件事解释得浅显易懂。   而整个大环境的萎靡不振所导致的咒灵增多,是“只要有脑子就能联想得到”程度的思考。   然而,咒术界的应对态度是……没有应对。   甚尔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嗤,那群家伙。”   山河斗转时间更迭,从平安到平成,上层的利益始终如一。只要能够继续维系这一个小圈子的安稳,他们根本不在乎工蜂一样的下层咒术师会折损多少。   “——不过我会保护甚尔的。”   她这样说道。   负责开车的家伙在拐弯的时候甚至忘掉了要打转向灯,他咳嗽了一声:“这种话应该我来说吧?”   />   “那就承蒙照顾了。”   她笑了一下:“过去也好,将来也好,都请多指教。”   *   旅馆确实是一家好旅馆,在接到电话之后,老板已经提前一天把房间收拾干净,营业态度无可挑剔。店附近有一小片菜地,看样子应该也是店主亲自打理,植物长势茂盛,一片郁郁葱葱。   只不过也太偏僻了些。   甚尔在开车的过程中越开越怀疑,这已经完全是一条进山的路,虽说一开始就已经打过心理预防针,但他们都没有想到旅店竟然藏得这么深——确实会有些久居城市的客人愿意来体验一下乡野气氛,可从生意人的角度上考虑,这完完全全是赶客行为。   “你们是正臣介绍来的吧。”   店主笑了笑,只一挥手,两只巴掌大小的小纸人就从地面上走了过来,一起托着一卷湿毛巾:“小店偏僻,难为你们来这么远的地方……店里的东西自由取用就好,还有什么想吩咐的可以直接跟它们说,和跟我说效果一样。”   两人闻言都睁大了眼睛。   ——显而易见,这家店是咒术师开的。   甚尔的反应很快,他迅速前踏一步站在了阿镜的身前,一只手虚握成拳,另一只手搭在咒灵的嘴边,时刻准备从中拔出武器。后者也摆出了凛然的态度,虹膜异色的眼睛盯住了店主的脸。   “不用这么紧张——我知道你们二位,在留联系方式的时候我就查了你们两个的资料。”   店主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柜台后面有一台厚重的显示器:“其实你们还蛮出名的。”   在简单确认过未来之后,阿镜也放松下来,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在房间当中忙碌的小纸人:“如果是咒术师的话,您应该有无数种赚钱的方法,为什么会生活在这里?”   这家旅馆虽然装潢不错,但很显然客人不多,就目前的经营方略来看,也不像是在主动招揽顾客的样子。所有的工作都由店主一个人完成,大到洒扫迎客,细到整理烹饪,倘若没了这么多式神小纸人的话,想要运作起这一整家旅馆来确实不容易。   “要怎样赚钱?”   店主抄起手臂,反问她:“我的术式你已经看见了,这些家伙没有什么攻击能力,一定程度上可以共享我的听觉和视觉,但效果和数量也相当有限……”   言下之意,既没有办法祓除咒灵,又无法作为诅咒师杀人。当然,成为诅咒师是一个冷门选项,大多数拥有术式的人还保留着基础而朴素的道德观。   “至少还可以当辅助监督,有术式的人比起那些单纯只能看到的人要方便不少,更何况你这种术式的效率还要更高。”   甚尔说道。   这些年来,他对于北海道的咒术联盟运作也有不少了解,只要是可堪使用的战力去投奔,咒术联盟可以做到不吝出身,要是只找个就业机会的话,一定能比在深山老林当中开旅馆要赚得更多。   可惜对方却并不买账,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强岔开这个话题:“开车来这里,一路上已经很辛苦了吧?舟车劳顿,温泉已经准备好了,吃过晚饭之后就请二位尽情享受。”   当事人不愿意详谈,甚尔当然也不会继续追问。一开始他还怀疑过咒术师开的旅店是否能够保证足够的水准,等到晚饭被小纸人们端上桌之后,这点担忧就彻底消失。天妇罗的面衣炸得酥脆,蜂斗菜汤散发出阵阵热气,刚做好的烤鱼和仙贝也恰到好处,显然,这些小家伙虽然“不善战斗”,但做起家务来却效果拔群。   这样的一家店,就算不在普通人面前展露出咒术师的力量,开在旅游景点附近也能够大赚特赚。   咒术师多多少少沾点不正常,甚尔放弃了细究的念头,虽然平时也不怎么工作,但他还是决定好好享受这个假期。传统的石砌温泉中腾出热气,但他只朝前踏了一步就浑身僵住。   这也太超过了吧,他看着面前唯一的温泉池想,这就是如今的漫画里最流行的桥段吗?那他现在算是什么?辛苦了前半生之后,终于得到了系统隐藏奖励的主人公?没有任何技能的主人公,这部作品听上去应该不太叫座……大脑内飞速飘过各种各样的吐槽,甚尔忍不住捂脸,这些年里他居然也跟着林林总总看过这么多的漫画。   ……不对,他们现在好像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已婚关系,这是正常操作。   冷静,普通夫妻都不会在这种时候陷入混乱,总不能在那个人的面前丢脸。甚尔做了个深呼吸,将咒灵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挂在旁边的晾衣杆上,又将手机放在更衣室备好的竹筐里。   真难想象未来的手机屏幕会做到和手掌一样大……他看着竹筐里的平板手机想道。   屏幕都那么大,还要保证便携,按键的键盘该装到哪里啊。 第45章 45   调节心情只用了几秒钟, 再次出现在阿镜面前的时候,甚尔就已经换成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感谢这些年在歌舞伎厅的经验,感谢孔时雨的那些狐朋狗友, 但不感谢孔时雨本人。   真要拿出社交时的营业笑容, 还是没问题的嘛。   阿镜倒是很从容地围着浴巾走了进来, 手里还抱着一个小木盆,盆里装了一瓶酒, 付送两个小酒杯,据说是温泉旅店里的标配服务。   显然,在确定她是个咒术师之后, 店主的法律意识骤然下降, 彻底忽略掉了距离二十岁那剩余一年时间。   “甚尔要喝吗?”   她问:“虽然知道你喝不醉,但单纯当作饮料来试试看也好。”   “我还是算了。”   他将其中一个小酒杯取了出去:“就当是我有点挑食。”   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敷衍, 可阿镜却理所当然地接受,她伸手一推,将装着酒瓶子的小木盆放进了温泉当中。紧接着, 两个人先后泡进热水里,在轻微的硫磺味当中舒展开来。   甚尔注意到, 在对方手肘的位置,有一小片不起眼的疤痕。   “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皱起眉头。   “哎?”   “那里。”   “胳膊上?那个很早以前了。”   “我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是很早以前了。”   看样子是个无法敷衍的问题, 阿镜于是回答:“是成为二级咒术师的时候, 四国岛那边的咒灵又多又麻烦,处理的时候稍微费了点力气……你知道的,我其实很少受伤。”   当然, 这句话特指那些能够留下疤痕的重伤, 那些普通的磕磕碰碰在咒术师的眼中形同家常便饭。   “之后祓除咒灵的时候, 我都和你一起去。”   甚尔却觉得这点伤疤痕很碍眼:“你在一边指挥就好。”   “什么嘛, 明明甚尔身上伤疤更多。”   她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甚尔的脊背,那上面确实有着纵横交错的浅色痕迹。他们两个都不是容易留下疤痕的体质,能够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意味着过去的某个时刻,他曾经受过相当可怕的重伤。   “是在认识你之前受的伤。”   甚尔说:“毕竟那个时候……没什么办法解决咒灵。”   “那时候你才几岁?”   “比你大六岁,简单的数学。”   “……那也太过分了。”   “那群家伙对待你的态度不也完全一样。”   就连甚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脸上带着全然维护的表情。两人在水蒸气当中对视了几秒钟,阿镜终于“噗哈”一声笑出声来。   “偶尔就会感叹,甚尔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啊。”   她现在还会记得刚刚来到禅院家时的场面,面前这个人带着观察的态度和聊胜于无的好奇心,从树梢上投以居高临下的视线。不会主动插手帮忙,也不愿发表自己的意见,仿佛是披着人类皮囊的“别的什么”。   ——现在不是已经完全变成人类了嘛。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手机的来电提示铃声。他们二人的手机铃声设置不同,如今时值深秋,温泉之外的温度让人想要爬出去非得鼓起一番勇气不可,于是阿镜毫不犹豫地指使抗寒能力更强的那个人出去接电话。   甚尔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以前也有过对方洗澡的时候帮忙接电话的经验,要么是围棋领域的熟人,要么是有需要帮忙的咒术师,两个人的社交圈子重叠度很高,他基本都可以应付。   手机铃声固执地响了许久,他接通起来,意外地发现打来电话的人是五条悟。   对方应该是正在变声期,嗓音透出些让人想笑的古怪:“你学会反转术式了吗?”   他们两个偶尔会进行咒术师的技术交流吗?原来不只是一起打游戏啊……甚尔纳闷地想:“她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等一会儿给你回过去。”   “嘁,是你啊。”   五条悟一副很不爽的态度。   “是我接电话还真是抱歉。”   甚尔毫无歉意地说道:“有什么需要转达的吗?”   “她……我是说镜,学会反转术式了吗?”   “没有吧,那种东西不是没几个咒术师会吗?”   甚尔纳闷,就算是他也知道反转术式的罕见,相比于纯粹由咒力构成身体的咒灵,人类想要运作反转术式何其困难:“都说那个是就算是特级也未必学得会的东西。”   “是这样。”   五条悟沉吟了一下:“但她不学会不行……我和她都是,不学会这个不行。如果希望这家伙活得久一点的话,就多督促一下吧。”   五条悟说得格外轻巧,但在甚尔的耳中却如遭锤击,就连那变声当中的噪音听上去也不再让人想笑。   “这是什么意思?”   “哎——你不知道的吗?”   五条悟闻言也犹豫起来,他耳朵贴在电话的听筒上,迟疑了一下:“这样算不算提前说出六眼的弱点啊。”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问她,别浪费时间。”   甚尔粗暴地打断他的说法。   也对,五条悟转念一想,这两个人是夫妻来着,谁知道为什么这种消息没有信息互通。于是他挥开了站在不远处等他打完电话的家仆,清了清喉咙,重新说道:“六眼和她的眼睛一样,会对使用者的身体带来大量消耗,这点你知道吧?”   甚尔“嗯”了一声。   这很正常,他这些年看下来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发烧,流鼻血,严重的情况下甚至可能会导致头痛或者昏迷,咒术师的术式或多或少会带来一些负荷,获取力量就要付出代价,这点他完全能够领会。   然而五条悟接下来却说:“这种对于身体,尤其是大脑的影响如果没有尽早用反转术式进行修补,很快就会导致术者的短命。她比我年龄要大,剩下的时间本身就不算多,如果你不信这个的话,可以去调查一下五条家历代六眼和镝木家历代镜的寿命,之后应该就能明白我说的都是真话了。”   甚尔:“……”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解决的方法?”   “彻底封锁咒力破坏视觉的话可以,但她肯定没办法这么做吧。”   五条悟立即回答道:“按照她现在的情况,没这双眼睛的话很快就会死——当然我也一样啦。”   年幼的六眼毫无芥蒂地谈及生死,而他却没办法像对方那样坦然应对。   甚尔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放下手机。   他带着有些恍惚的神色走回温泉池,在热水当中重新坐下,感受着带有硫磺味儿的温度包裹住自己的全身。阿镜连着叫了他两声,甚尔才重新回魂,他死死盯住对方那双虹膜异色的眼睛,直看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甚尔?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的事。”   他抑制住了想要询问对方的想法,重新找回了自己原本平静的声音。   虽然不愿相信,但那个六眼小鬼说的一定是真话。   他对于咒术师的训练窍门一无所知,但作为咒术师大家族出身的成员,也明白反转术式在人类这边的修炼难度难如登天。即便是五条悟这样众所周知的天才,也未必能够顺利地学会——这些东西相较于努力和日复一日的练习,更主要的其实是天赋与偶尔迸发出的灵感。   术式顺转,术式反转,领域展开。其中每一项都需要术者经年累月的积累和磨砺,以及千载难逢的灵光乍现。   就连温泉都无法带来慰藉了,甚尔转过头,对方甚至还在无知无觉地玩水,把装着酒盏的小木桶推过来,状似很嚣张地命令道:“甚尔,来倒酒!”   “……”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提前动起来了。   透明的清酒装了小小一杯,在水汽当中氤氲起浓郁的米香味,阿镜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还在唠唠叨叨地抱怨:“这种时候竟然没办法和甚尔一起喝啊——”   “……抱歉。”   “也不是要你道歉,不喜欢喝酒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只是因为永远都喝不醉,挤在一群喝酒的人当中会显得特别扫兴。”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甚尔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后来就不怎么喝了。”   他曾经认为世界待自己格外严苛,连一丝一毫酒醉逃避的余裕都不肯赋予,直到眼前这个人突兀地出现,在一个高烧的日子里招呼他待在房檐之下,躲避了来自庭院之外的袭击。   “但是偶尔有这种假期也不错。”   阿镜感叹道:“是难得的休息啊。”   店里的客房收拾得格外整齐,榻榻米上铺着两个连在一起的枕头,短发的咒术师将提前放在房间里的牛奶一饮而尽,有些遗憾地感叹:“可惜没有装电视——今晚还有数码兽的放映。”   “已经拜托孔时雨录下来了。”   “哎——?明明没有委托过这个。”   “每周六晚上播放,你一直都看的吧。”   甚尔说道:“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唯一的电子设备是店主的那台电脑。”   而且晶体管显示器看上去也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看上去一点都没有畏惧,对于前路和所有人都无法窥见的将来有种超脱于其它人类的从容。甚尔坐在方桌前,一个一个地剥栗子,很快,剥好的板栗就堆砌起了棕色的一小堆。   “你的眼睛,可以主动选择看向多远的未来是吧?”   甚尔把栗子推到对方的面前,状若无异地问道。   “唔……大概算是?平日里的话是能够默认观察到几小时或者一天之后,如果主动使用的话,像是针对直哉的那种程度,可以主动观测到数年乃至数十年不等。”   彻底关闭倒是没可能,像是五条悟的六眼一样,只要醒着就会不断运作,只能人为地用符咒或者不透光墨镜强行压制到“省电模式”。   问题在于,五条悟戴墨镜还能靠咒力成像来视物,而她这么干,山重水复的未来叠在一起,基本上就等于半瞎了。   “以前也没见你有过这种好奇心,要说对于眼睛产生兴趣的话,这种问话应该在好几年前提出来吧……”   正当阿镜顺口抱怨着,就看到面前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带着认真而郑重的神色送上一个亲吻。   一天也好,不然的话半天也好,三分之一天……一个晚上都可以。   那个人垂着头,眼里闪烁着让人不明的情绪。   未来视可以直达结果,所以往往忽略过程,命运的操盘手和普通人类有天堑一样的距离。他无法确认对方对自己所报以的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但只要还注视着自己,只注视着自己,那就——   “我把我的整段人生献给你。”   他说:“作为交换,哪怕多一刻也好——”   他闭上眼睛,额头贴紧对方的额头。   再分给我一些你的时间吧。 第46章 46   他们在这座山中的旅店里住了一周时间。   一周, 作为工作繁忙的咒术师兼职围棋手,已经算是忙里偷闲当中偷出来的时间——自由职业者并不会让职业生涯变得松松垮垮,以未来视的知名度, 就算不主动去找工作, 工作也会殷勤地找过来。   说的就是你,北海道的道知事。   还有阿伊努咒术联盟的那群人。   电话已经打进了山中,甚尔直接将她的手机关机,只恨未来视的运作没办法像是电灯开关一样自由开闭。   反转术式基本上无从可想,这东西完全靠运气、悟性和缘分, 要是那么好掌握的话,咒术界的折损率也不至于居高不下。   这期间, 他们吃着旅店附近菜园里产出的蔬菜, 还有山中采集来的坚果,甚至店主还宰杀了一头猎来的鹿——平日里在东京可找不到这样鲜活的食材。   菅田店主亲自将锅端到卡式炉上:“今天是你们假期的最后一天?”   “嗯, 下周有围棋比赛, 至少要提前两三天恢复状态。”   阿镜回答:“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下棋。”   “也是奇了……您明明是咒术师, 还一定要搀和这些非术师的工作。”   店主感叹道。   “一开始是为了锤炼视觉才去下棋,后来也觉得有意思。”   阿镜反问道:“菅田先生不也是在做非术师的活计吗?开店招揽客人之类……要是不暴露这些的话, 比我还像是非术师。”   “这些”指的是那些满地乱跑的小纸人。   “……我这样只是在逃避罢了。”   沉默片刻之后,店主如此说道:“山里离城市遥远, 人也少,人少咒灵就少……我讨厌非术师。”   之前一直安静吃菜的甚尔筷子一顿。   不是所有能看见咒灵的人都能够摆脱对咒灵的恐惧,即便是御三家这种从小练胆长大的氛围里,也不乏因为当不下咒术师转而去作辅助监督的类型。   “我……一直很害怕, 但总也逃不掉, 最后就想办法在远离多数人的地方开了一家温泉旅馆, 接纳像你们这样的客人——偶尔也有非术师。少量的客人就算生成咒灵也不会成气候, 我一个人就能对付。”   店主年龄已近五十,两边算角都有了白发,这样一个中年人在年轻一辈面前承认自己的恐惧,很难不让阿镜和甚尔露出复杂的表情。   “我始终无法接纳非术师,又没办法真的做些什么,所以就躲到了这里。”   对方叹了口气:“必要的食物我都可以用术式想办法获取,这点微薄营收已经足够支付电费之类的开销。”   北海道物价本身就远低于东京,想要普通地生存下去其实并不算太难。   只是这意味着无边无际的孤独,还有经年累月的忍耐。   “像您这样的人,一定无法理解吧。”   他叹了口气:“毕竟人类最恐惧的,就是不定的前路啊。”   对于这个问句,阿镜只是短促地笑了一下。   “虽然确实没有诞生过这种情绪——但已经看见过无数次的东西,我还不至于毫无感觉啦。”   *   店主愿意在两个后辈面前倒这么一大通苦水,主要原因是他还有个叫菅田真奈美的后辈。   对方能看见咒灵,却没有术式,家里没有传承,和他算是表亲关系——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这个家里实在没有第二个能看见咒灵的人,人在恐惧当中总会学会抱团。   “现在应该是诅咒师,不过也没干过什么太坏的坏事,只是没胆量一直祓除咒灵,又不想给咒术界打工罢了。”   对方是这么介绍的:“如果你们二位有缘见到——”   “不会对她动手。”   “会帮忙看一下。”   两个人给出了完全南辕北辙的答案。   但这点承诺已经足够,对方原本就没指望从他们这里获得什么庇护,如今七天招待也只是让他顺口一提,出世的人毫无入世的心思。倒是阿镜坐在房间里若有所思,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甚尔,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后者对她“滥用咒力”的行径显然有过量的担忧,但又不好直接阻止,只能曲线救国地:“你在看什么?这次是多久以后?”   阿镜放下手,眨巴着那只浅葱色的眼睛:“稍微看了一下……大概半年后吧,你那是什么表情,观察自己的身体状态只是正常的咒力操作。”   哦……甚尔刚刚放下心,就听到对方用慢吞吞的语气说:“如果眼睛没出错的话,我怀孕了,甚尔。”   “……”   “…………”   啪嗒一声,他把正在用来充当行李箱的咒灵从手里扔下来,后者在地上很无辜地打了个滚。   他张了张嘴,又觉得没话可说,最后把阿镜手里的那几个栗子掌走:“我剥给你吃。”   “甚尔都没有别的感想吗?”   “其实脑子已经都不太会动了。”   “……这种时候还是动起来比较好。”   “会保护你的。”   于是甚尔说:“不用看未来也没问题的那种。”   回去的时候,他开车都比平日里慢了不少。车在盘山公路上龟速前进,直到阿镜实在看不下去,反复干扰驾驶催促他踩油门。   “之后咒术师的工作都请假好了。”   “什么啊,还有好几个月可以自由活动呢。”   “不然围棋手的工作也停一段时间。”   甚尔全然不顾对方的吐槽。   “?不参加比赛的话会发不出薪水给你喔。”   “孔时雨那边有不少酬劳不错的悬赏——”   “都说了,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阿镜大声叹气。   “——当然有必要!”   这次不只是甚尔,包括美久和阿龙在内,三个人一齐说道。   美久觉得自己才应该叹气,相比于她作为OL对生育报以的谨慎态度,这两个人简直是自由散漫得过了头——居然连医院的例行检查都没去。   “很多需要在这个时期补充的微量元素,对身体有好处的食物,合理的运动方式,还有必须要做的检查——”   阿龙则是往他们两个面前扔了厚厚一摞书:“都给我认真读完!”   被针对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咒术师大家族出身的家伙们被强行科普了一系列普通人所必需的知识。   最需要补充的东西……咒力。   合理的运动方式,指在公寓天台上互相近身肉搏,在甚尔留手疯狂放水的情况下打得有来有回。   医院的检测,显然没有未来视的视觉好用。   看来完成度最高的那一条居然是食物,甚尔把冰淇淋从她的面前挪开:“暂时不能吃这个。”   阿镜:“……!!”   她抗议道:“咒术师没必要按照非术师的规矩来把?”   “那家伙说要我把这一摞书全部都读完。”   甚尔指了指还站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阿龙:“过段时间听说还要检查。”   阿镜:“……”   她真心实意地感叹:“甚尔,我有时候确实会觉得你的社交范围有点怪。”   不管怎么说,时间都推挤着二人不停息地向前走去。他们按部就班地在医院里做完了检查,填写了一系列复杂的表格,领取了几份和阿龙所提供的大同小异的教育手册,就和东京所有准备要孩子的夫妻一样。   直到从医院离开的时候,甚尔的表情都还有些恍惚。   “你之前从来没跟我说过。”   他说:“你打算……”   “对夫妻来说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吗?”   “说实话,还是蛮有冲击的。”   “排队的时候不是都已经看过十对来检查的夫妇了吗?”   “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不习惯啦。”   在所有流程都已经走完之后,甚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给禅院甚一发了条短信通知情况。对方很迅速地回复了一屏幕的问号,立即打电话过来,语气显得格外不可思议:“孩子?你们两个?你和那个镝木镜?”   ——这家伙已经有了成为一名父亲的觉悟了吗?   甚尔靠着窗户,把小拇指塞进耳朵里:“啊,完全没有呢。”   “……”   电话沉默了一下:“她到底看中你哪一点啊。”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哦,说不定是脸吧。”   甚尔回答:“那家伙比我认识的大多数人都有主见,听她的安排就没错。”   这通电话非常简短,禅院甚一是他在世界上目前为止唯一的血亲,他并不需要对方提供什么帮助,只是觉得有必要告知一下。甚一在最初的震撼之后就重新恢复了平静,甚至还主动和他分享了一些禅院家近来的新闻——扇和他的妻子也已经有了孩子,是双胞胎,其中一个没有咒力。   在咒术师这个行当里,生出双胞胎可不是什么好事。   “和你的情况差不多,是天予咒缚。”   具体来说,是身体强化类型的天予咒缚。禅院扇试图凭孩子上位很久了,也一直羡慕直哉能继承直毗人的投射咒法,如今野望濒临粉碎,还生下了不吉的双生子,成为了禅院家如今广为流传的新瓜。   “那真是太遗憾了。”   “是啊,太遗憾了。”   两人在电话当中说道。   相较于自己的弟弟光速结婚离开本家,甚一则相对更为循规蹈矩地待在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在他的描述中,禅院真希的情况比甚尔当初还要更糟一些,她保持着比非术师稍弱一些的咒力,同时又看不见咒灵,就算说是天予咒缚也没那么彻底,想要看到咒灵甚至还需要佩戴特殊的咒具眼镜。   “也不知道扇先生打算怎么办,好像还在今后多生些孩子或者把现在这两个送出去联姻中摇摆……啊,还有人建议他去委托镜小姐看一看这两个孩子的前路。”   ——甚尔闻言立刻笑出了声。   她确实偶尔还接接委托,甚至就在暗网上,Toji&Kagami这个账号的承接业务当中也包含占卜条目,但这不代表她还要继续去为那些禅院家的老匹夫卖命,这群人到最后大概都学不会尊重两个字该怎么写。   “最近占卜业务不营业。”   他说:“一直到她的身体彻底恢复为止,在那之前都不营业。”   *   养育一个新的人类,是比养一只猫或者一只咒灵更加复杂而精细的工作。   甚尔觉得这完全是在胡扯,他自己随便放着不管就长大了,幼年时期的记忆不甚清晰,童年也乏善可陈,人类是比芦苇还要坚韧的生物,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之下都会硬着头皮成长。   以上这些内容,来自于他对被迫提前阅读大量育儿书本的无声抗议。   当然……甚尔忍不住看向正在剥橘子时的另一个人,如果有那样一双会消耗身体的眼睛,确实需要更加郑重而认真地对待。   阿镜最近偶尔也会试着带上眼罩,为了避人耳目,她买的还是那种保护眼框的自发热蒸汽眼罩,盒装成打购买,据说能够有效缓解视觉疲劳,对眼睛有一定的保健作用。   在听说对方的眼睛“有些问题”之后,阿龙夫妇的强烈推荐就是这个——“经常敲电脑的上班族和用眼过度群体的福音”,“特别加入了汉方药材的熏蒸手段”,“内含活性炭等材料”……总而言之,广告看上去相当有诱惑力。   “记得要合理用眼,不要通宵打游戏哦。”   美久叮嘱她:“如果近视了的话,就早早去配眼镜。”   “……也不至于到近视的程度啦。”   阿镜露出略微羞赧的表情:“没必要这样担心。”   “眼睛可是很重要的!要是视力受到影响的话,镜小姐的工作——”   “我可以下盲棋,其实最近就已经在练习了。”   “……也不必未雨绸缪得这么夸张。”   “哈哈,是在开玩笑啦,只不过是兴趣使然而已。”   美久是善良的非术师,就算对于这双眼睛的秘密一无所知,也尽她可能地提供了帮助。阿镜闭上眼睛,面前是摆放至一半的棋盘,黑白纵横的局势已经被牢牢记在了心里,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即便是正式的比赛,也可以勉强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之下进行。   而另一边,甚尔站起身,一振刀身,新鲜的血迹洒落在地上。诅咒师的骚扰仍旧时断时续地到来,有时候是咒灵,有时候是面目模糊的式神,也有时候会像现在这样,由某个名不见经传的杂鱼前来探路——频率很低,一个月顶多一两次的程度,却始终缀着不放,像是苍蝇一样让人无法彻底放松下来。   ……他知道这是在做什么,那个神秘人还没有放弃熬鹰的打算,但至少目前为止,即便这双手饱蘸鲜血也没关系。   和其他一切相比,和无法窥见的将来相比,杀死别的咒术师,恰恰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当中最擅长的事情。 第47章 47   孩子的名字也由甚尔决定。   甚尔在这件事上并无意外, 那个人在这些事情上有种执拗的传统,由不会诅咒别人的自己来赋予名字是最稳妥的方案。   名字是最短的咒,而哪怕是这点细枝末节上, 也想要赋予这孩子最大限度的自由。   但人类毕竟不是一只猫,他想出那个三音节词汇之前, 还是花了蛮长的一段时间。   家里需要照顾的活物越来越多, 甚尔有些不爽地想。   然而阿响并不能理解这种不爽, 它脚上踩着遥控器试图指挥甚尔开空调, 冬天的东京倘若开窗通风多一会儿就会让它猫毛倒竖,现在因为家里增添了新的幼崽, 被勒令猫与咒灵都不能待在床上。   “惠(めぐみ)。”   甚尔没怎么费劲就决定了新的名字。小孩软绵绵的一团, 眼睛追着咒灵转,抓握反射的时候看见什么都想rua, 胳膊也朝着咒灵的方向挥, 明显具有咒术师的特质。   甚尔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什么啊, 甚尔太紧张了。是普通人也没关系。”   “毕竟这个世界对普通人来说也太危险了一点。”   “好意外,甚尔会说出这种话——我觉得阿龙和美久姐他们的生活也很不错?”   “其实你偷偷在他们家的房子周围贴过符咒吧。”   是咒术师总归要更好一些,至少人生会从困难模式变成普通模式, 根据术式抽奖的结果, 能够决定这个“普通模式”是否会变成简单。   岌岌可危的父爱让甚尔戳了戳那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很快他就宣告放弃, 决定训练咒灵来带孩子。好在这方面的进展喜人,阿镜在沉默了一下之后,也默许了这种想法。   可惜猫的智商实在有限, 甚尔非常遗憾, 不然也能多派上点用场。   阿响:……?   这个家暂时就在各种各样不做人的做法想法之下向前运作下去, 宰掉来寻死的诅咒师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凡, 甚尔甚至有过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和人交战的经历——让对手感到了比锤在脸上的重拳还要强烈的屈辱。好在阿惠是个性格过于平稳的小孩,被固定在仿佛过山车安全支架的手臂上也毫无抱怨,甚至还会对着倒在地上的诅咒师吐口水。   阿镜在听说了这个之后笑了一下,紧接着就弓起脊背咳嗽起来,手指捂在鼻子下面,空气中流露出一点点的血腥味儿。   甚尔:“都说了别再看……我一个人解决得了。”   “也不是说不看就能不看的,像六眼一样关不上嘛。而且人类想要去看东西是本能行为啦。”   “你还真是蛮会找借口……”   “抱歉,添麻烦啦。”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而且你其实一点歉意都没有吧。”   “诶嘿。”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在给青森那边打过电话之后,镝木家派来了一个年轻的咒术师送东西。对方穿着绘有镝木家纹的羽织,圆环里交叉的两支箭,将一个包里严实的咒具放在了玄关的位置。   “这是什么?”   甚尔问。   “十种瑞宝之一的边津镜[1],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个传说,其实本体就存放在镝木家。”   阿镜把包装拆开,里面是一面二十厘米见方的镜子:“能够记录一个术式造成的攻击效果进去,在注入咒力之后反射出来……喏,就是这样。”   她手握住镜子的左右两面,灌注咒力对准桌面,三道锐利的风刃弹射而出,将桌子上被喝空了的汽水罐切成均匀的四片。   十种瑞宝的概念甚尔非常熟悉,冲津镜和边津镜,足反玉和道反玉,林林总总共计十件咒具,只没想到会有机会看见真的。   这东西类似于一个充放电的电池,或者一个记录器,把别人的术式刻录下来,再充入咒力进行释放。甚尔掌过来摆弄了两下,毫不意外这面镜子在自己手里无动于衷,他拿来照了照自己又觉得无聊,重新放回对方手中:“这里面记录的是谁的术式?”   “历史上的某代家主,肆星前辈,咒力要是灌得够多应该什么都能劈开。”   阿镜将咒具在自己手里垫了垫:“要是我能发挥出二成的实力都够用了。”   这种咒具就像是堆栈一样,要是记录新的内容,旧有信息就会自动出栈,因此这些年来一直都没人敢动过,恭恭敬敬地当作家传神器供奉起来。类似的咒具禅院家也有,租借的价格就贵得惊人,相较于物资匮乏的北方诸县,京都的咒术师本家总归要家底雄厚而阔绰。   “确实是很方便的咒具。”   甚尔评价道:“短时间内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而且够方便,一次性记录咒力运作形式,不用花精力进行精密的咒力操作,孔时雨拿来用跟我用几乎能达到完全一致的效果——简直就是咒具界的来|复|枪嘛。”   更重要的是记录的术式足够便利。要是投射咒法之类非咒力放出类作用于自身的术式,就算是边津镜也记录不下来,而九十九由基那种用骨龙进行作战的形式虽然很强,但同样没办法在这里发挥出足够的力量。   同理还包括式神使和符术,破魔箭……这样想一想,能够采纳的范围已经到了非常狭窄的范畴,也难怪最近几百年里存储的术式都没换过。   “无下限也有攻击类的形式吧。”   阿镜畅想着:“不过距离小悟运用熟练大概还需要很久……暂且也指望不上。”   她倒是没在意五条家的其它人怎么想——他们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五条悟自从成为特别一级之后就可以在五条家横着走,按照这个趋势,等他众望所归突破特级门槛之后就会彻底接管五条家的一切大小事宜。   想到那个六眼小鬼,甚尔很难不紧跟着联想到那通电话。他沉默了一下:“五条家没给他规划之后的学习进展吗?”   “术式顺转,术式反转,术式的二次开发,之后大概是反转术式和领域展开……总归都要一个一个攻克过去吧。”   阿镜想了想,将一枚符咒折成纸鹤,放在小惠的手里:“他那边一整个家族都代代传承着研究无下限的用法,研发团队不一样,没办法复刻这种方法啦。”   千纸鹤不知道为什么多折了两条腿,在小惠的手里奋力挣扎,脱手之后从被子上一路狂奔到桌面,踉跄着跑到水杯的位置以后咒力耗尽,啪叽一声彻底倒下,不动了。   甚尔:“……”   他见过不少咒术师,但把咒力用得如此有想象力的想法确实很罕见。   在积累的时间当中,他知道对方的很多小事。比如会用咒力去折能跑来跑去的纸鹤,比如喜欢喝甜味的酒,比如下棋的胜负心其实很强,却坚决不在与非术师下棋的时候动用咒力,自有一套价值观和原则。   行走在所有人时间更前方的这个人,有一双异色的、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眼睛。   他从身后抱住对方,侧脸贴在她的脸上,沉默了片刻:“你永远都会做正确的判断吗?”   “怎么,害怕啦?”   “说实话有一点。”   “真意外,从认识你开始就没见过你有怕什么东西。”   “其实还是蛮多的。”   真是太奇怪了,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在混杂着恶意的成长过程当中,唯独畏惧他格外欠缺。被扔进咒灵堆里将死的时候也只是凭着本能挣扎,干掉一个接一个诅咒师的时候情绪更加平静,可是在如今这个安静的时刻,他却在因为另一颗心脏能否持续安稳跳动而感到惴惴难安。   失去咒力,就获得身体上的力量;失去了诸多的苦难,就重新获得了本不存在的恐惧感,这个世界向来公平,只是从不给人斡旋和转圜的余地。   *   带孩子是个麻烦事。   尤其是只有两个人,还有可能随机遭到袭击的情况下。   在这个时候,阿龙作为一个自家没孩子的主夫居然表现出了惊人的熟练——他说就当成是他和美久两个人要孩子之前的预演——在小惠身上帮了不少的忙。   “一开始看到那个粉红色小熊围裙还以为不太可靠。”   阿镜小声说:“结果好厉害啊。”   “那个不是专业的象征吗,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专业的什么?厨师吗?”   “专业的主夫。”   “……这样啊。”   阿镜用惊叹的目光看了过去。   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一对可以上综艺节目的夫妻。   小惠对阿龙那张眼睛上有疤的极道面孔接受度良好,毕竟自己的亲爹看上去也不遑多让,充斥着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提刀砍人的那种亲切友善。美久夫妇最近经常打着做客的名义来帮忙,甚至还不愿意收酬劳,于是阿镜忍不住笑,说等到你家女儿出生的时候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也尽管提。   “……倒是很感谢,但阿镜怎么知道是女儿?”   “我直觉很准啦。”   “是女儿吗?我和小姑娘相处有点……”   阿龙显得有些拘束。   “会相处很好的。”   她又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有时候,会觉得阿镜像是故事里的人一样。”   美久笑了笑,反客为主地给桌上的每个人倒果汁:“每次抽奖限定的手办都能拿到想要的角色,还帮我们买了《魔法双子警察》的盲盒,周边扭蛋也是一发抽到限定……像是被世界眷顾的人一样。”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阿镜也跟着笑,表情格外从容,他们在讨论过几年要不要搬家:他们现在所处的公寓楼位置有些偏僻,如果搬到琦玉县更容易买到一户建,小孩子长大上学都更方便,再之后话题又聊到东京的公司和学校。   甚尔对这些话题不置可否,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行凶的路上,只要那个人还在这里,住所什么样都无所谓。   最近他开始有意和诅咒师群体接触,除了暴打对方以外,也会偶尔打听这些人的术式。除此之外,他还暗中委托过孔时雨寻找过能够拥有治疗能力的术师,对方报以讶异的目光,询问是不是那一位出了什么问题。   “我这里也都是些野路子,咒术师资源最多的地方……你知道的吧。”   孔时雨暗示他:“京都不行的话就去北海道,你在那边的人脉比我广,可以找那些咒术师想办法。”   那没有意义。   五条悟说得很直白:要是有办法的话五条家也不至于在历史上早早折损那么多的六眼,镝木家是有根基的咒术师家系,但凡有可想的手段,他们绝对会绞尽一切脑汁。   然而他还是决定去一趟北海道,就算是没办法可想,也要碰碰运气。咒术师的方法不行就去试试非术师,咒力层面上解决不了问题就去尝试科学,在所有的办法都想尽之前,还远远没到放弃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为出行找理由并不容易,甚尔不打算欺骗对方,但也不想说出不吉利的话,于是只是简单地说,自己想要从诅咒师那边找找门路,看看能不能反向追查出那个发布悬赏的人究竟是谁。   “总之,这些天我要出远门。”   甚尔说:“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不是一个人,会叫九十九前辈来,所以没关系。”   “你使唤得动她?”   “是合作关系啦,她说以后可能也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看着对方一脸从容的模样,甚尔觉得心情格外复杂。他当然希望对方能永远保持安全,但一想到就连保镖工作都能随时随地找到替代品,而且还是咒术界唯一的特级,就会觉得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会等你回来。”   阿镜笑了一下:“不管打算做些什么,我会一直相信你喔。”   在那一瞬间,甚尔感到自己仿佛连同灵魂一起被看透,有如实质的目光浸透四肢百骸,仿佛能够击穿时间与空间。当初在禅院家的时候,有不少人因为这样的感受而觉得畏惧,但直视着那双异色的眼睛,他却觉得难能可贵地踏实。   “很快就回来。”   甚尔想了想,突然问道:“突然有点好奇,你为什么没打算过搬到北海道?是因为作为围棋手的工作都在东京吗?”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阿镜说:“但又觉得如果就这么留在北海道的话,那不就和过去所有的“镜”一样了嘛。”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让“六眼”和“五条悟”成为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就像总有什么镶嵌在命运中,能够区分出远望之镜和她自己。   “——遇到甚尔对我来说也是和奇迹一样的经历喔。” 第48章 48   甚尔走在札幌的街道上。   附近的小学正在对学生进行视力检测, 他看到一名身披白大褂装扮成医生的咒术师拎着装在笼子里的蝇头走进教室,之后传来老师点名的声音。   街头银幕上循环播放着新的医疗广告——“如果您发现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切勿轻信他人误导, 这种新型神经系统疾病请于xxxx医院就诊,诊疗费用全免……”   那个人正在改变世界。   他非常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咒术师越早从人群当中被筛选出来,就能够越早地得到保护。必要的知识不再局限于一小部分人的手中, 而是慷慨地授予了所有有必要攫取它们的人。   在迟到了三年之后,本州岛这边也终于有人意识到了网络的好处, 咒术师的论坛由此开始蓬勃发展。论坛的总服务器就置于北海道的札幌市, 最初的那两个诅咒师如今已经发展为了一个五人小团体,除了维护阿伊努咒术联盟的日常网上运作之外, 还在闲暇之余做些关于泛咒术领域论坛的尝试。   包括但不限于咒具交换交易,咒灵发现示警,术式与咒力操作的经验交流等。   正值BBS论坛蓬勃发展的年代,他们踏上了第一班信息时代高速发展的新干线。   甚至甚尔自己也被提前注册了账号, 算是建站元老之一——只不过他不太上网,那个拥有管理员权限的账号并没有真的被启用过。   “而且我又不是咒术师。”   甚尔当时如此说道。   “能看见咒灵都算在内。”   维护论坛的工作人员们反驳:“就算看不到,能祓除咒灵的也算,哪儿来的这么多破规矩。”   他从“破规矩”最多的地方诞生, 前半截的人生都浸泡在这种价值观里, 在整个北海道加足马力轰轰烈烈向新时代奔驰而去的时候反而像是个有些跟不上进度的人。只不过平日里总有人负责发号施令,而且还铁口直断说一不二, 将这点认知上的差别彻底遮掩得干干净净。   这次的目的地是一栋事务所的三楼,里面放着好几台正亮着的电脑, 甚尔敲了敲门, 里面寂静无声, 等了好久才从贴满了符咒的门缝里深处个脑袋打量他。   “您是……噢!甚尔先生!来带镜小姐的口信是吗?”   对方认出了他, 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上次说要让咒灵祓除记录同步上网的需求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要让辅助监督熟悉系统配合录入工作……这次还要有新的改动?”   “这次是私事。”   甚尔走进去,抬腿跨过了布在地面上的密密麻麻的地脚线:“想让你们靠现在搜集到的情报来找几个人。”   “是为了暗……暗杀?”   大家表情变得严峻,术师杀手凶名赫赫,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杀诅咒师,不会影响到他们这些正常工作的人,但对方真的这样登门,随便说点什么就会带来莫大压力。   “是为了避免被暗杀。”   甚尔简单将近年来的遭遇讲给他们听,其实阿镜自己身体的负荷才是主要原因,袭击不过是雪上加霜,除了试图查出凶手以外,主要还是要寻找会用反转术式的咒术师。   咒术师、诅咒师、超能力、医学专家,怎样都好,无论是什么办法他都打算试一试。在听说了他的需求之后,这些工作人员们也很乐意帮忙,甚至还以阿依努咒术联盟的官方名义发布了委托,说是一有结果就立刻联系他。   结果刚刚走出去没多远,他就在小巷子里被一个面貌陌生的人拦住。   对方留着白色的短发,上面有一点点红色挑染,身披袈裟,冲着甚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找我干什么?有话快说,我有急事。”   甚尔从咒灵的口中抽出太刀,握在手中严阵以待。他和不少咒术师打过交道,直觉表明面前的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那人笑了一下,开门见山:“我听说你在寻找能够使用反转术式的术师,禅院先生。”   “你是?”   “我是。”   “那展示一下?”   对方没有回话,只从口袋里掏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刀。血液顺着手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没过几秒,那道裂痕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当场消失。   如假包换,这确实是作用于自身的反转术式。   “那么——”   “别着急,我大概知道你的来意。”   那人笑了一下:“你们两个很出名,而且我也知道历代的镝木镜都活不太长。帮你的忙没有问题,但有条件,而且我的条件未必那么容易达成。”   甚尔皱起眉头,等着对方继续开口。   “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称呼我里梅。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我希望你能帮忙杀一些咒术师——全部成功得手的话,我就去用反转术式治疗那个未来视。”   “一些?”   甚尔抓住了关键词:“不是某一个?”   “这可不是杀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价码,我们可以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你为我劳动,我就可以定期去治疗你家那位术师,未来视对于大脑的负荷会长期存在,只要不直接摘除眼球,一次两次的治疗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人生在世,总会有那么一部分人让人讨厌。”   对方一摊手,说道:“我的立场不方便出手,如果有把好用的刀就再合适不过了……怎么样?”   表情令人恶心。   声音也令人恶心。   还说着非常恶心的话。   明明迄今为止的人生当中已经非常习惯这种事,如今再次听到类似的命令,却只觉得一阵反胃。甚尔将太刀握在手中,刀尖一点寒芒斜指对方:“如果你逃得够快,说不定能留你一命。”   “哎呀,怎么这样心急?或许我出现的时机不太对,应该再等上一两年……总有一天你会想要联系我的,到了那个时候也不迟。”   那人却一点也没有恐惧,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当中消失,仿佛雪女融化在富士山终年不散的积雪之上。   甚尔停留在原地,还刀入鞘,将自己的太刀重新装入咒灵的口中。他之前从未见过拥有类似术式的咒术师,对方的目的绝对不正常,包含着显然易见的恶意,要是十几岁的自己说不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而现在,不经选择地杀死咒术师一定会让阿镜失望。   这些年来他宰掉的诅咒师人数也有不少,但多多少少都做过背调——靠诅咒师行当度日的人死在术师杀手的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   *   北海道一行毫无结果,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接到了来自禅院家的联络。   ——具体来说,是禅院直哉的联络。   地址选在京都,对他而言是充斥着糟糕回忆的地方,却显然是直哉的首选。对方特意包下了一间茶铺,出手阔绰又从容,一扫“被五条悟揍得满头包”的旧形象。   当初那个会踩中陷阱的小鬼已经大变样,留着挑染成金色的头发,看上去活像是个国中不良——不过甚尔当然不会将这点想法说出来,他在约定的地点靠墙站立:“大少爷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甚尔君!”   能见到对方,直哉显出了很高兴的神色:“离开这么多年居然都没联络过。”   “……”   他为什么要去联系禅院家的嫡子:“有话快说。”   “抑制咒力的药,还有促进身体恢复的药。”   直哉一摊手,掌心里有几枚小药丸:“你们如果能继续为禅院家工作的话,我可以提供这些。”   他表情很期待:“不错吧?这样的话安全也有保证,那家伙身体上的问题也能得到缓解,就只是回到过去的状态而已,反正你们都已经结婚了,孩子也会成为咒术师吧?你们提前看过了吗,有没有术式?”   “……”   甚尔看着他:“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自己想到的!”   直哉觉得自己值得一个夸奖:“这样就是多赢的局面了吧?我也想问问她那个钢琴家的弟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你觉得回到禅院家对我来说是个好选择?”   “那群态度无理的人直接揍他们就好吧。”   直哉觉得难以理解:“那种理解不来甚尔君的人,用实力让他们闭嘴不就行了。”   “……不是这么回事。”   甚尔觉得他很难解释禅院家糟糕的价值观,而更糟糕的是,竟然连离开了那里的自己都隐隐认可咒术师优于非术师,有术式的人优于没有术式这种丛林法则一样的逻辑。   不过短时间内竟然已经有两方势力试图拉拢他们,甚尔在心里冷笑几声,离开禅院家之前,他还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这样“受欢迎”。   他拒绝了直哉的提议,对方鼓起脸来显得很不服气,反复强调活着总归比就这么死掉要好,以前也没见她如此不识时务,家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自己——能偷跑出来还费了一番力气。   于是甚尔也只能表示,这种事情他做决定也不管用,要听对方的安排和意见。   “什么啊,明明只是个女人。”   “是是,所以快放弃吧。”   “但是对甚尔君很重要吧?所以还是活着比较好。”   这就让甚尔有些惊讶了:“没想到能从你嘴里说出这种话。”   “阿字野壮介的音乐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对不喜欢钢琴曲的人来说只是无数背景音之一,不会有任何不同。”   直哉想了想:“一样的道理,那个人对甚尔君来说,价值不止于预知未来的能力吧。”   甚尔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虽说已经做好了回绝对方的打算,但他真的没想到,禅院直哉会有一天意识到换位思考的重要性——以这位嫡子一贯的风评,不啻于太阳从西边出来。   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被改变了,虽然以自己的眼力无法判断出“原本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面前的少年将会迎来怎样的末路,但确实有什么微弱的变化正在发生,就像是荒原当中生出的新芽。   最后,他还是收下了那盒药——价格高昂令人咋舌,但以直哉的性格来说,这已经算是史无前例的大让步,完全是看在甚尔的面子上。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客厅亮起一小点灯光,拉开房门之后,暖风立刻拂去了身上的夜露。   “回来啦?”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去休息。”   黑猫从他的脚背上踩过去,满脸都写着故意。甚尔把咒灵从脖子上取下来,挂在玄关的晾衣架上,随即凑到另一个人的身边:“我带了药回来。”   阿镜没有问究竟是什么药,也没问从哪里取得——她向来如此,缺乏对生活细节的好奇心,同时也保持着惊人的从容。   “辛苦了。”   “也没有很辛苦,不是说了别看太多吗?”   “生物本能一样的事情也没办法啦……”   “?生物根本没有这种本能。”   小惠心情很好地冲他伸出双手,身边堆满了跑来跑去的纸鹤。   “要抱抱看吗?”   “也太小了吧。”   “小孩子都会长大的。”   “重量像是半个西瓜。”   ——甚尔的奇妙比喻。   被比作西瓜的孩子没有任何不满,阿镜带着有些惆怅的表情感叹,小惠一切都好,就是不太像同龄孩子啊……   “也不喜欢玩具,不过他好像愿意和阿响待在一起,亲近小动物是好事。”   “啊?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   “……据说儿童性格的构建还蛮重要的,至少阿龙送过来的那堆书里是这样说的。”   “你居然真的都看了啊。”   甚尔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还以为你在这些事情上都会凭借未来视的能力以及经验呢。”   “科学也是很重要的嘛——咒术师也要讲科学。”   这两个人的童年都无法作为参考案例,其中一个被大多数人视作是“生而知之”,童年时期就观测过过数倍于自己年龄的时间,因而在一开始就显得少年老成;另一个则是充斥着血腥暴力的马赛克,就算制作成游戏估计都要被打上R16的标签。   “对了,今天我见到了直哉。”   甚尔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吐露自己一部分的经历:“虽然还是那副糟糕的态度……但好像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直哉君?”   “嗯。”   “很久没看过关于他的事了。”   “已经成为了特别二级咒术师,染发又打耳钉,样子变了很多。”   ——而且还洋洋得意地炫耀说比她早好几年获得特别二级头衔。   这点甚尔决定暂时隐瞒,他打了个呵欠:“那种性格出去上学会被人打吧。”   “……都不用看就能猜到了。”   阿镜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49章 49   直哉决定去高专这点, 没有人反对。   然而五条悟的反对者甚众。   原因很简单,他在高专既学不到东西,又需要参与普通咒术师的定级,御三家想学什么都可以在家里学, 实在没必要和平民出身的咒术师挤在一起掉身价。   但五条悟非常坚持——如果就这样留在五条家的话, 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人生将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而他渴望变化。   两所学校的选择也已经早早决定好, 他要距离京都越远越好,因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东京高专。伴随着自身的实力越来越强, 五条家对于他的影响力也日渐式微。   生活太无聊了……   “不然我还是去当别人家的孩子吧。”   “……悟大人, 如果你是说镜小姐的话,她家已经有亲生的儿子了。”   “多一个抱养的也不错嘛。”   “她应该是不会同意的。”   万幸他只是随口一说,转眼就将这个提议忘在了脑后。五条家的咒术师们勉强将心放下来,而现在距离他达到高专的入学年龄还有一年。   少年心事当拿云,崭新的未来正在眼前铺陈开来。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架圆框墨镜,镜片完全漆黑不透明, 是专门为了出行准备的定制款。   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六眼对于身体的负荷也开始逐渐显现。   电视转播当中, 镝木镜四段对阵本田敏则三段,棋局正至中盘。短发的女棋手眼睛上蒙着绷带,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低声交谈, 清晰地报出了每一枚棋子的位置。   盲棋。在正式比赛当中采用这种形式往往会被误以为是轻视对手, 但本田敏则却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色, 反而显得有些担心——两人前后脚同出棋院, 年龄又相仿,同年晋升正式棋手, 镝木镜患眼疾的消息他们这批人几乎是最早听说的。   进藤光明显知道的更多一些, 但他却态度含糊, 不肯清晰地说出疾病的原因和类型。于是剩下的人也只能瞎担心,看着对方用熟练的动作摸索棋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练就了盲棋的技巧。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又不是彻底看不见。”   阿镜显得很从容:“只是对于用眼时间有严格限制而已,一天之中不能消耗太久……你看,眼睛本身没什么明显损伤。”   她在房间里解开绷带,露在众人面前的确实还是完好无损的一双异色瞳孔。浅葱色的虹膜本身就罕见,据她说这是先天的虹膜异色症,不影响视力,和如今的眼疾也没多少关系。大家都是围棋手,对医学方面的事情不甚了解,竟然真被她诓了过去。   但年轻的围棋天才显得忧心忡忡,他压低了嗓音:“这是不是咒灵的影响——”   “是我自己的问题。咒术师的能力也会反作用于身体,甚至有一些人会因为获取咒力而半身瘫痪,虽然听上去吓人,但我这种情况在业界反而是很正常。”   阿镜宽慰他:“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吹自擂,但我和甚尔其实还蛮强的喔。”   于是看不见咒灵的非术师天才围棋手也只能暂且放过了这个话题。甚尔手里提着孩子站在不远处,对于这些诸多猜测全程保持了沉默。这群围棋手到最后都没有弄清楚他的职业,毕竟这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无业游民——但态度过于理所当然,又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真打探起来的话……   “是ヒモ[1]哦,或者理解成主夫也行。”   甚尔坦荡回答。   在他面前的几名围棋手露出全然不相信的表情。   “什么啊,我在你们的眼里是那种会认真工作的类型吗?”   “倒也不太像……我们只是相信镜小姐的眼光啦。”   “那家伙的眼光就只有看脸而已。”   “实在无法反驳……唯独在看脸这个参考维度上可以拿满分呢。”   大家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心里装着事反倒干扰下棋,终盘数目之后,本田敏则以三子之差落败。   盲棋还能取胜在业内形成了新的噱头,再加上是罕见的女棋手,有不少记者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来采访。阿镜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勉强回答几个问题之后冲着甚尔的方向挥手,后者很熟练的拉住她的手几步走远,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敷衍着镜头,说着些“她眼睛不太好不方便采访很抱歉给大家的工作添了麻烦”之类的场面话。   “今天回去吃什么?”   “生姜烧肉和关东煮,你对姜没问题吧?”   “很期待喔,家里好久没煮过关东煮了。”   “因为买到了新牌子的白味增嘛。”   他们闲聊着朝门外走去,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顶着进藤光和不少围棋手担忧的目光,显得镇定而从容。未来的风雨尚未彻底吹打到身上,就好像在四叠半的房间里仍旧显得游刃有余一样,她的状态仍旧以不可逆转的速度衰落下去,让大多数的知情者都忍不住心生隐忧。   “要是真的被干掉了该怎么办?”   甚尔用那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立刻处理尸体,彻底火化然后扬进海里,一点灰尘都不要给他们留下来。”   “……意思是要规避偷窃尸体的手段或者降灵术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倒不如说,这种可能性反而会更大一些。”   小惠压根没有注意到两人究竟在谈论怎样沉重的话题,看着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招牌,兀自挥舞起了双手。   东京繁华的商业区里行人川流不息,不远处有美术学院的学生正在写生,支起高高低低的画架。一名留着短卷发的男同学冲着他们三个挥了挥手,露出有些歉意的神色:“你们刚刚站着的位置很适合取景,能不能多留几分钟?我本周的大作业想要画这里的景色,如果你们一家三口愿意出镜的话就太好了!”   “喂……八虎!”   旁边的同学拉住他:“也太失礼了!人家要是有事要忙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两个都是自由职业者,接下来都很有空喔。”   阿镜倒是很好脾气地站好:“需要摆个POSE吗?”   “不用不用,自然一点就好了!”   被称作是八虎的少年举起一根笔,冲着他们两个人伸出去,像是要确定图幅比例:“一家三口都很上相喔!等我交过作业之后就把完成后的作品送给你们!”   “都说了别给别人添麻烦!不过是美术大学生的作品而已——”   旁边的同学显得像是要揪他的耳朵。   “我会很感激地收下的。”   阿镜笑起来:“考上美大对我来说就已经超厉害了,要加油啊。”   于是几名学生纷纷拿起画笔。她结婚很早,和这群大学生其实算是同龄人,只不过不同的成长经历还是刻下了深深的辙痕,咒术师和非术师之间的差距也让二者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印象气质。   他们足够年轻,又笑又闹,充满着学生式的激情。这些热情和热忱汇聚在一起浇筑在面前的画板上,仿佛能令人够渡过苦厄。   死之流泉,使生之止水跳跃。   他们和这些学生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好等到两周之后,作业审核完毕就将绘画作品送到他们的家里。阿镜还热情地邀请他们来做客,说是可以带一些家里的苹果酒和点心回去,全当是收下这幅画的回礼。   “这家伙稍微鼓励一下就会得意忘形的!”   八虎的同学猛地一拍他的后脑勺:“别给他太多甜头啦!”   “喂!也不至于在别人面前把我形容得这么糟糕吧!”   “哈哈哈哈……”   *   “也太过分了。”   告别这些学生后又走了一点路,甚尔突然开口。   “哎?”   “对陌生人都做那么多考虑,从来没想过那之后我该怎么办吗?”   “……会给甚尔留下够花的钱啦。禅院家也不会再束缚你,今后,都会是自由的人生了。”   “我可从来没说过想要那种自由。”   “那之后”究竟是什么之后,两人都没有明说。交握在一起的手突然僵硬了一下,甚尔继续说道:“而且你也太小看我了,不管留下多少钱花都会很迅速地赌掉,赌马也好,双六也好,所以你得一直留下来,赚更多的钱才行。”   “……这种话怎么能用骄傲的语气说出来啊。小惠要是学你这点不就糟糕了。”   “那就成为一个好的榜样,让他学点正常东西。”   “这样想的话,我也很难成为什么好榜样啊……”   “你一定没问题。”   甚尔停顿了一下,握住对方的那只手都用上了点力气:“你一定没问题。”   “……好痛喔。”   “啊,抱歉。”   “也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道歉啦。”   *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未来永劫。   按照阿龙的说法,这小孩真的很不像是个小孩。   比同龄孩子都安静;比同龄孩子说话都更少,表情也不够丰富,但并不影响做简单沟通和逐渐形成的儿童逻辑……一开始甚至让美久很担忧地觉得是不是应该去做一下阿斯伯格综合征筛查。   “没关系啦,我们两个小时候也……不那么活泼。”   阿镜在自己的词库里搜索了一圈,勉强挑选出来了,这个听上去比较中性的形容。   “说不定是“闭口禅”之类术式的早期征兆呢。”   甚尔倒是显得很乐观,倒不如说他简直太乐观了:“又没有生病,干什么要在意这种小事。”   他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又没有咒灵来威胁生死存亡,也不用担心是否会遭人欺凌,屋檐下遮风避雨一日三餐不愁,在这种“优厚”的环境下,小孩子只要没有缺胳膊少腿,在他看来都算不得事。   但阿龙和美久显然不这么想,他们立刻进行了一通补充教育,就连孩子上幼稚园应该去哪里择校都已经提前规划了一通。甚尔听到了那么多的备选项顿觉头大,在他的印象里,儿童早期教育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勇于直面“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对人类充满恶意的咒灵”这个事实。   “……”   非术师的生活竟然有这么多麻烦吗,甚尔左耳进右耳出地想,难怪会因为思考太多而生出咒灵来。   可是他无法表现得彻底不在乎,因为阿镜也在跟着那两个人的说法而大点其头。   “你打算按照非术师的方法去——”   甚尔瞥了一眼自己和阿响玩得很开心的便宜儿子:“教育?”   “咒术师的那部分等上了高专学校会教吧。”   “还以为你是那种会提前教育的类型。”   “也没必要一定要把咒术师当作主业?你看,我现在就在下围棋。”   “至少要保持那种面对咒灵别死得太快的实力。”   说到底,就像是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根据术式的不同,也会衍生出无数种祓除咒灵的方法。并不是所有能当好咒术师的人就能当好教师,阿镜自认为自己在教学表达上不够专业,决定还是不要擅自挑战陌生的教育领域。   “说起来,甚尔不好奇这孩子未来的术式吗?我记得当初有好多人在怀孕的时候就忍不住挺着肚子来找我看了。”   “不好奇。”   “……不愧是甚尔。”   “我对这种事情没有期待。”   “是你自己的孩子吧,给我至少稍微期待一下。”   “……抱歉。”   在反复确认过这不会对对方造成太大的负荷之后,甚尔终于“勉为其难”地表示,他也不是不能听一听。于是阿镜凑过来附在他的耳边,说话声音吹起空气让人觉得耳朵发痒。   “术式是——”   “……”   “!!!”   黑发的男人伸手捂住眼睛,刘海低垂下来,就这样笑出了声。 第50章 50   对于“自己的孩子是个天才”这一点, 甚尔一直都没什么实感。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馈赠都必须要有所偿还,在弄清楚这种才能究竟要以什么代价作为交换之前,他很难保持那种高枕无忧的心态。   阿镜说得很粗略, 原话是“能够召唤出青蛙小狗小兔子的术式”, 听上去像是个很适合幼稚园宠物饲养员一样的类型, 但甚尔则对于禅院家的家传术式了解更多——毋庸置疑, 这是“十种影法术”,式神使当中最强的几种术式之一。   “至少发出点感想吧。”   阿镜拍了拍他的脊背:“已经走神到现在了。”   “有种生出了黄金船的感觉。”   “……那是什么?”   “你不是还买过它的独赢吗。”   “完全不记得了, 但听你的说法,那好像是匹马……”   “没错。”   “不要用马和自己的儿子来做比喻啊。”   阿镜也有点想捂脸了。   这个家里正常人类的数量严重不足。   她一边思考一边咳嗽起来,头上四处乱翘的短发也跟着咳得发颤,这看上去是有些类似于结核病人的症状,实际上医生却难以做出任何的有效诊断。   甚尔很熟练地倒了杯水。   “多喝热水。”   他说。   阿镜:“……”   按照女性杂志上的说法, 这可是最容易被吐槽的发言之一。她看了一眼甚尔,对方一脸“现在该干点什么,你要是说的话, 我立刻就会执行”的表情, 于是那点想要吐槽的心情就又重新被压抑了下来。   真的没办法对这种直男发言要求太多。   据说小孩子使用学步车会不方便走路, 于是甚尔颇具创意地使用咒灵代劳, 原本用来当做低配版哆啦a梦次元口袋的咒灵此时此刻又有了新的工作,在发现了这种生物可以像是野生动物一样进行训话之后, 甚尔甚至还想抓几只新的来尝试一下——但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放弃了。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咒灵总归会导致人类身体不适乃至生病,即便这个家庭里的咒术师浓度高达三分之二,也不排除有过度消耗精力的可能。   唯一久经训练的咒灵就肩负起了重要的责任。   阿镜看着自家小孩骑着咒灵从房间的地板上匍匐而过:“……”   呵, 男人带孩子。   然而带孩子很弃疗的甚尔却总能带回来能够缓解病情的药物。   他现在已经很少解释这些药物究竟是从何而来, 更不愿意说自己究竟支付了怎样的代价, 反正无法作为咒术师存在的他自己同样也没有办法和别人立下束缚,都是些当场买卖和口头誓约。   ——再分给我一些你的时间吧。   深夜里,他无数次这样亲吻对方的眼睛。   *   这一年当中,咒术界最引人瞩目的新闻就是五条悟的入学。   作为御三家中五条家的嫡子,他有无数种办法在学校之外获取作为咒术师的知识,然而他还是力排众议前往高专,在小范围内引发了轩然大波。   而咒术界之外,人们则在谈论着JR宝冢线列车脱轨[1]的新闻。   一辆混编电车意外脱轨,撞击了路旁的公寓大厦,这起恶□□件,直接导致了107人的死亡,562人受伤。消息震惊海内外,发酵成为了震惊全社会的重大问题。   原因尚在排查当中,铁道事故调查委员会迟迟不肯出具调查结果,JR西日本公司的负责人在电视转播当中深深鞠躬,然而这远远不能弥补乘客们和周围住民所蒙受的损失。   没有什么事情比死亡更容易滋生咒灵,尤其是包含着恐惧的死亡,更是咒灵诞生的温床。   近七百人被卷入的事件不仅对普通人造成了巨量影响,在咒术师眼里同样是沉重而危险的工作。在两名辅助监督重伤,一名一级咒术师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为代价之后,咒术界决定将这个棘手的工作交给全新入学的五条悟来完成——反正他距离特级也只剩下临门一脚,除去多年以来不干活的九十九由基以外,他竟然已经成为了可堪使用的战斗力当中最为稳妥的那一个。   咒术高专的一年级新生临危受命倾巢而动,另一名从偏远地区赶来东京的同学也和他一道,加上作为临时救助人员的家入硝子,竟然也组成了一个不够默契但可靠的队伍。   新同学有很好的脾气和很怪的刘海。   五条悟觉得这一切很无趣。他在废墟当中轻轻松松地解决了来犯的咒灵,现在的工作和他过去几年当中所面对的工作别无二致,被他人所依赖着一次又一次地祓除,不过是从京都的老家里换了个地方,来到了动画片当中主人公常住的东京。   把一件事情重复一辈子,人们就会称呼那个人为“某某之神”,比如说“寿司之神”,“天妇罗之神”,“友禅染之神”……但实际上,人类就是人类,和神明的权柄还有遥远的距离。那么等他活到了七八十岁的时候,会不会有人称呼他为咒术师之神?五条悟这样畅想着,噗哈一声笑出声。   咒术师这个群体虽然死抱着传统不放,但他们是距离神明和信仰最远的一群人——超脱凡人的力量会让人失去敬畏,却又将远强于自己的人畏之如虎狼。   新同学还蹲在角落里,安慰着一个不住哭泣的孩子。   “差不多可以了吧?刘海怪。”   五条悟走过去,表情很不耐烦:“一直哭真是吵死人了,给他的脑袋后面来一下,把他安全地扔出去就行了吧。”   小孩听了以后,哭得更大声了。   夏油杰转过头去,皱了皱眉:“关于称呼的问题,我之后再和你讨论……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的父母安全地带出来。”   最后那句话又是对着那个孩子,声音温和笃定:“我很强,所以一定没问题。”   小孩哭得鼻涕眼泪糊满脸,抽噎带哭腔,反复不住地向他确认,而夏油杰一次又一次地保证,最后干脆把这孩子抱起来,轻轻拍着后背耐心哄诱:“这只是一个噩梦罢了——一觉醒来之后,父母都会回到你的身边。”   五条悟最见不得这种态度,等到另一位女同学把这孩子带出去之后,他便阴阳怪气地开口:“现在还不知道那两个人究竟是死是活呢,要是他父母已经死在咒灵的嘴里,你要怎么去变一对活人出来?”   “……现在是在任务执行中,我不想和你打架,五条同学。”   夏油杰沉默了一下,率先朝着生得领域的更深处走去。   这次任务很难,危险系数也很高,但在他们两个的手中却显得轻而易举。这个新同学在一开始被定为了二级咒术师的水准,五条悟认为这个二级的定位明显有低估,说不定是那群老东西对于非术师家庭出身的咒术师有歧视。   咒灵操术作为宝可梦大师本身就是一种上限极高的式神使类术式,拥有无上限咒灵储量的咒灵操术师更为罕见,难得的是,这名新同学的接近战水平也很不错,和大多数躲在后排作战的式神使不同,他在体术领域上也没有短板。   不如说还很优秀。   在不使用无下限术式的情况下,单比较肉搏战的水准,夏油杰甚至还在他之上。   要知道,五条悟从小接受传统咒术师的精英教育,从古流武术到无刀取的技法都很扎实,但他的新同学更为刻苦,据说是把能够报名的搏击类兴趣班全部都报了个遍,跆拳道柔道散打林林总总,并且有着充足的实践经验——实践在了咒灵和一些品行不佳的同学身上。   高专的结界内部对于咒力波动非常敏感,学生们私底下的争斗约定俗成地不用咒力,于是五条悟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被同龄人一顿暴打——真正意义上的暴打,这位怪刘海新同学根本没有留手,因为他一开始揍向对方的拳头也同样用力。   什么嘛。   咒灵操术,怪刘海,明明是个式神使,接近战竟然这么强。   五条悟被按住手臂反剪在地上,紧接着又发动术式原地脱逃,他睁着湛蓝色的眼睛,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咒术师:很怪的刘海,小眼睛,还是高中生就打耳洞,而且还留长发……虽然是个思想很传统且满嘴正论的人,但浑身上下的小细节里都有着属于年轻人的乖张。   夏油(Geto)杰(Suguru),还有五条(Gojo)悟(Satoru)。   他在心里咂摸了一遍这两个名字,突然左手握拳敲右手掌,福至心灵地想起了某个多年以前的预言。   等见到的那一刻你就明白了。   注定相遇的,会影响一生的,你的挚友。   “原来就是你啊!”   他一改之前嫌弃的表情,情绪转换之剧烈,让夏油杰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出现得好晚!都怪杰!我之前的那些年都过得好无趣啊!”   “…………?”   夏油杰保持着出着尚未收回手的动作,脸上写满了问号:“五条同学,我们很熟吗?”   怎么突然就快进到了直接称呼名字的关系……这就是来自京都的大少爷吗,他大为震撼,半天之前这人还是一副生人免近的模样,现在却性格反转得仿佛有多重人格。   但五条悟根本不管这些,他快快乐乐地走过去,仿佛已经和对方认识多年:“既然是挚友的话,所有事情都应该听我的吧?我现在想吃草莓大福,快给我买。”   夏油杰:“……”   我看刚刚还是打你打得不够狠。   几周之后,他才终于对方嘴里翘出来了这种异常的相处模式究竟是怎么回事。六眼本身就已经是足够稀奇的能力,但咒术界当中竟然还有人能够窥探未来,这个故事听上去有点像是幻想小说的开头……但咒术师的存在本身就超脱常理,夏油杰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那位镜前辈也在咒术界工作?”   “叫镜前辈听起来好怪,我都是直接称呼名字的啊……她很早就为阿依努咒术联盟那边打工了,说起来,离你家反而比较近。”   夏油杰来自岩手县[2],老家和青森县接邻,都是日本本州岛的北部地区,相较于和东京的距离,在空间距离上反倒和北海道更为接近。   没有人不会对命运感到好奇,夏油杰也不例外:“五条同学和那位前辈很熟吗?”   “都说了可以直接叫名字啦……也老老实实地给我称呼“悟”啊。”   五条悟纠正道:“之前应该是差点结婚的关系,再后来是差点成为她家的孩子吧……可恶,如果不是家里的烂橘子阻拦的话就成功了的。”   夏油杰:?   他在了解到咒术界之前,就已经提前被迫了解到了咒术界大家族究竟有多混乱。   说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   从普通的世界里被拉入咒术界就够紧张刺激了,但五条悟还在喋喋不休地给他灌输令人窒息的新情报:“——然后啊,她就带着禅院家的那个天予咒缚一起逃掉了!离家出走好棒吧?我有一天也想这样干。”   夏油杰:……   还没见过面,他对于这位前辈就已经充满了离谱的先决印象。   但是在提起对方近况的时候,五条悟却罕见地安静了几秒钟,说是她生了病,情况不太好,应该没办法随便占卜——那种眼睛就像是卡卡西的写轮眼一样关不上,就连见到咒术师都会造成微弱的负荷,所以现在基本上都很少出门。   “这是咒术师的常识吧。”   他总结:“获得力量就会付出代价,不论是微观领域还是宏观领域都是这样。对于身体的锤炼和修行某种意义上可以平衡代价的支付,但本质还是不会变的。”   夏油杰想了想自己的术式,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虽然恶心的口感并不会带来什么物理上的摧残,但每次吃咒灵的时候都要做好大一番心理建设。   五条悟对于自己新晋挚友的这点小细节浑然不觉,只当他是个宝可梦大师,满脑子充斥着见到新小伙伴的快乐。高专生活比他自己预期得还要有趣,果然之前的等待都有价值,夏油杰在混熟了以后绝对是个满分的朋友,除了偶尔会唠叨正论这点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之外,会帮他带点心,一起打游戏,相互切磋也胜负参半,全部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们被称为是生源质量最高的一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二年级交流会之后就双双擢升特级。五条悟对此充满信心,虽然特级本身算不了什么,但根据他和五条家现任当主的束缚,等他成为了特级之后对方就会老老实实地退位。   他对这样的“前路”充满了期待。 第51章 51   在五条悟感到很快乐的同时, 这个人只要活着,就会源源不断地给他周围的人造成精神压力。   包括但不限于禅院家如今的家主,他们这一届的高专教师, 远在京都高专的乐岩寺校长, 还有配合他们两个一起出任务的辅助监督。   “他们两个”, 指那两名如今已经形影不离的高专一年级新生。   人们赋予了六眼各种各样的期望,同样也带来了诸多压力,然而五条悟既不理会这些期望,也不觉得压力有多么难以承担——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咒术师都是先听闻“六眼”才知道“五条悟”,而偏偏自己的这位同学截然相反,他先了解到的是那个名为“五条悟”的人类个体, 再之后才逐渐从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口中听闻六眼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这种被当做同伴正视乃至珍视的感觉,很难不让人上瘾。   数码兽系列已经出到了第三部 , 这部作品一反前两部的设计思路,将现实生活中玩具公司的卡牌游戏引入了动漫当中, 这种抽卡作战的战斗方式, 让五条悟觉得格外中意。   作为小镇长大的少年, 这同样也是夏油杰的爱好,两人在这种方面不谋而合,甚至经常会趁着任务的间隙一起出去买漫画。《魔法少女奈叶》发表了第二部 ,《猎人》的剧场版也已经上映,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作者太鸽。   “真是的, 不会让我在十年之后还要等这部漫画的更新吧?”   五条悟倒在夏油杰的宿舍里,大声抱怨:“倒是给我有一点职业精神啊富坚义博!”   “唔, 听说当地政府为了方便作者交稿, 专门给《龙珠》的作者修了一条路呢。”   夏油杰也乐得分享这些八卦情报, 由于能够看见咒灵的关系, 他在国中时期可以交心的朋友并不算多:“也不知道之后的剧情将会怎样展开。”   但重点不是这个。   “——为什么你一定要躺在我的床上?”   “杰的房间住起来比较舒服嘛。”   夏油杰想起五条悟的那个宿舍,已经被昂贵的游戏机和电子设备塞满,一入学就重新进行了装修,床和房间里的家具都贵得不像话,实在很难想象为什么自己的房间反而更受青睐。   “因为很普通啦,普通。”   “……悟,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说话有点欠揍。”   “什么嘛?我这明明是在夸你。”   “说得好,以后不用再说了。”   高专历史上很少会遇到这种豪华的配置,夏油杰在了解了咒术师的等级划分之后,也决定在高二伊始就去冲击特级的位阶。他很强,而且还很年轻,未来不可估量,人生一片坦途。   就像是被选召的孩子总有一天要拯救世界,他们这些“拥有力量”的人也同样将为了世界上的更多人来行使自己的才能。夏油杰对于这个崭新的领域充满期待,中二一点考虑,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假面骑士——或者那些动画片当中的魔法师主角,将和自己的小伙伴一起展开新奇的大冒险。   对于他的这点期待,三名学生当中的第三人并没有当场挑破。   家入硝子看着他们两个,吐了口烟圈,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你们两个要闹的话别来我附近,我这边工作很忙。”   “什么嘛?硝子真是一点也不合群!”   “家入同学,我们也不介意带你一起玩哦。”   两人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   但当事人并不打算参与笨蛋高中生的娱乐活动,她沉默地看着在操场上挥洒汗水的二人,只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泼冷水,告诉他们咒术师的人员折损率和伤病情况。   很罕见地,五条悟和夏油杰并没有多少对于咒灵的恐惧。   祓除咒灵在他们的眼中算是个辛苦又麻烦的工作,长时间运行无下限术式会感到疲惫,吃下去咒灵玉会让人觉得恶心,但这都算不得什么事关生死的大问题。   这份工作虽然很不爽,但还是能够咬着牙继续坚持下去——为了能够保护弱者,为了能够看到下个星期堂堂连载的漫画,为了常去的便利店里还能买到好吃的东西……总而言之,都是些轻飘飘的,非常符合高中生想象的理由。   以反转术式见长,经常接触伤员的硝子比自己的两名同学更早地了解到了这个行业的残酷。   咒术师会受伤,会满含痛苦地死去,据说咒术师不存在毫无遗憾的死亡——虽然如今这个年龄的他尚且无法完全理解这句话,但已经微微感受到了这句话当中生冷的意味。   *   在小惠的记忆当中,家里大多数时候都弥漫着汉方药物的味道。   他比同龄小孩显得早慧,插班上学居然也毫无违和感,在父母都不太管孩子的散漫教育下,经常长时间地待在幼稚园里。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猫,咒灵,咒术师和非术师。能够看到咒灵的人会划分到咒术师的范畴当中,而更多的人——比如幼稚园当中的老师和同学,则对于这些东西视而不见。   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就算说出来,也只会被当做是小孩子的妄想。   “说谎要吞千根针喔。”   幼稚园老师只会温柔地这么说:“要做诚实的孩子啦。”   于是他只能选择闭嘴。   闭嘴不代表视而不见。   在大家一起用蜡笔绘画的时候,他偶尔会画一些超出常人想象力的东西。   紫红色的蜡笔绘出长条形的毛毛虫模样,还长着一张让人厌倦的愁苦脸庞,在幼儿园的老师看来,就算是孩子的“幻想朋友”,这种长相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一点。   “小惠画的是什么东西呢?”   “是爸爸养的工具。”   “哎……禅院先生有饲养昆虫的爱好吗?”   “这个不是昆虫啦。”   在老师试图继续追问的情况下,黑色头发的小孩给了对方一个“说了你也听不懂”的表情。   可恶,一点也不可爱。   但这种小大人的模样又好可爱。   当事人并没有在意老师的这点纠结,他的目光瞥向教室的东北角,那里悬停着一只长着人脸的蜘蛛,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教室。   足足有脸盆大小,在咒灵当中算是不那么强的类型,但对于一个还在上幼稚园的小孩子来说,这绝对足够称得上是威胁。   他尽可能保持着平静——外面的咒灵比自家的那只要凶悍百倍,没有对抗能力的小孩子最好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然而真实存在的东西很难当做看不到,小惠犹豫了一下,在“立即给家里打电话”和“偷偷把这东西提前处理掉”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连环画当中夹着几张符纸,是从家里的抽屉当中取出来的。这种符咒在家里是类似于金钱的一般等价物,根据所篆刻的内容不同,能够区分为雷、火和普通结界的张开三种。当然,还可以普通地填充咒力进去,但那种符咒除了甚尔以外没有人会使用。   他知道怎么发动这个——母亲的术式很简单,咒力就像是钥匙,只要输入对应的钥匙就能够触发应有的结果。   只是……   这不是杀死昆虫或者切开洋葱那种级别的事情。祓除咒灵是一件更需要觉悟的、能够划分“寻常不懂事的小孩子”和“可靠的战力”这二者差距的事情。   “对你这种小鬼来说太早了,式神使就等能够召唤出式神来再说。”   甚尔是这么评价的:“至少先过完了三五七再讨论咒灵的事。”   他现在才刚刚够到“三五七”的那个“三”,距离能够使用术式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相较于传统的肉搏战,式神使是一个下限高上限也高的分类。远近兼修,战斗力又丰沛,除却操纵的式神以外,咒术师本人也可以配合作战,算是入门最为简单的类型。   ——可惜在觉醒术式之前,这一切都还只是空谈。   时值午休时段,不管爱不爱睡觉,一个班的小孩子都被老老实实地摁到床上休息。禅院惠决定就在这个时候行动,他趁着旁人不注意从床上翻下去,袖子里藏着三张符纸,悄悄接近教室边缘的那一处阴影——然后因为不小心发出响声被老师逮了回来。   “不好好午休可长不高哦。”   “现在有比午休还要更重要的事。”   “是什么事呢?”   他回答不出来了。   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全班同学而去打怪兽,这种说法除了自己的爸妈以外根本不会有人信。禅院惠犹豫了一下,在几个选项当中反复斟酌,说自己肚子痛睡不着,想要跑出来上厕所。   “之后要好好回来睡觉喔。”   “会的。”   老师总会用那种哄诱的语气说话,最开始适应的时候还费了不少力气——在家里就不会有人这样,甚尔压根没觉得作为小孩子需要什么优待,好在他自己也不挑食,葱姜蒜照吃不误。   咒灵还吸附在墙角上,发出一声连着一声悠长的叹息。那个位置很高,小孩子的身高明显够不着,于是他拖着板凳垒放在桌子上,又在凳子上叠了两个坐垫,总算垫高到了合适的高度。   可惜咒灵被手中的符篆所警醒,原本还老老实实地吸附在角落,接触到视线的那一瞬间,却大张开嘴,发出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听到的尖锐啸鸣。   有着人脸的蜘蛛口腔向四面八方鳄裂开来,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几层牙齿,他站在椅子上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摔倒之前只来得及将自己手中的几张符篆全部都抛出——随后是一阵在耳边噼啪炸响的雷鸣声。   这同样也是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   这个世界是不平等的。有些人拥有才能,有些人没有;有些人能够看见咒灵,而另一部分人不能……他曾经很认真地询问过有没有什么“所有人都在同一基准线上”的事,甚尔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脸上似乎写着“为什么这种年龄的小鬼就已经会胡思乱想”。   “除了死亡以外,大概就只有命运了吧。”   最终他敷衍道:“未来,人类对于前路的未知,除了她以外,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   “这就是你磕到后脑勺的理由?”   甚尔坐在教师办公室里,和这个房间粉粉嫩嫩的墙壁以及到处张贴着的卡通画面很不搭边。   他的亲生儿子如今头上缠着绷带,老老实实地坐在靠背椅上,等待着家长与老师之间的谈话。   显而易见,这个房间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很紧张。   幼稚园的老师在心里后悔万分,她打电话的时候还没觉察出会有什么问题,除了接电话的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过于平稳以外……早知道应该提前问问对方的职业,这个人看上去完全就像是□□在刚刚杀过人之后顺路来一趟幼稚园!   “原本说是午休的时候肚子痛,结果自己偷偷跑出去……”   老师定了定神,觉得还是应该先说孩子的问题:“也是我们的失误,应该多看顾一下,给您造成了困扰,真是非常抱歉。”   “啊,没关系,小孩子摔摔打打很正常。”   甚尔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听你们电话里语气那么紧张,我还以为是脑浆都要被摔出来了。”   ……?   这是亲生父亲会说的话吗?   就连小惠本人也震惊了一下——这个屑的程度突破过去水平了,他怀疑对方是在工作中突然被叫了过来,或者是赌马输了钱,不然没理由心情这么差。   “因为是在幼稚园里发生的意外,所以之后的治疗费用回由我们承担……但是说真的,作为父亲,也请您更关心一点自己的孩子。”   老师壮着胆子说道:“小孩子都是很需要家长关爱的。”   “啊,这样吗。”   “是的……?”   “总之不用你们担心啦,是这家伙擅作主张导致的问题。”   甚尔伸出手,在自己儿子的头顶上rua了一把。虽然咒灵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他的眼力不如咒术师,没办法看出咒力的残秽,但根据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道,很容易就能够推断出这间教室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和阿镜的童年都没有办法作为标准来参考,儿童究竟需要何种程度的关爱,两名家长都有些把握不好标准。   不过……   “试图去祓除咒灵了吧?”   “……嗯。”   “都说了那种东西很危险,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装着看不见就好了。”   “但也不能放着不管吧。”   小惠的态度很坚决,这小孩也不知道遗传谁,明明只有一点点大,却有着多余的责任心。   “如果不尽快处理掉的话,班里的其他人会生病吧。”   他自己是咒术师还好说,天生就有着对咒灵的抗性,但剩下的同学都是抵抗力一般的非术师,在儿童的年龄段里,哪怕是和咒灵同处一室,都有可能会导致头疼脑热之类的问题。   镝木,响箭的意思,是用于指引方向的信标。   甚尔沉默了一下,他并不是很想说“那就交给我来”这种话,不赚钱的买卖没人做,没有酬劳的话,他才不愿意去给咒术师擦屁股。   而且他想要祓除咒灵还要利用别人的咒力,无端的咒力消耗行为是比出门不关水龙头还要可耻的浪费。   “这样吧,回家之后我在网上给你注册一个账号。”   甚尔说:“发现了咒灵以后可以在上面公开地址,摇几个好心的陌生人来帮忙。”   惠:……?   “噢,想起来了,你还不认识太多字。”   甚尔很无所谓地说:“那就发语音求助好了,也没差。” 第52章 52   太屑了。   怎么会有这么屑的父亲。   小惠觉得很难理解, 但当事人表现得非常坦荡,没有丝毫的愧疚感。   甚尔所说的网址,就是那个只欢迎咒术师登陆和注册的论坛。以阿伊努咒术联盟为发祥地, 很快辐射到全日本范围, 在咒术师口中口口相传,最后传播开来的私密网站。   这个论坛有非常严格的准入机制,每个账户在身份认证以后的邀请名额都有限额, 但这种限制并不包括他自己——他和阿镜作为建站元老的特殊优待之一就是能够无限制地邀请新的用户加入。   论坛刚建立起来的时候,阿镜快快乐乐地拉了不少人, 但甚尔对于这个活动却没多少兴趣。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咒术师, 只不过碰巧能看见咒灵,咒术师的一切工作事务也对他毫无吸引力。   新建账号,填写性别年龄等个人资料, 填写邀请码, 咒术师等级暂无, 视作自由术师……术式暂无。   账号@Megumi,创建完成。   “不会拼汉字的话就用平假名吧。”   甚尔说:“或者直接发语音也行, 我记得这个网址支持一键求助功能。”   小惠:“……”   他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撼。   但甚尔已经转头打算去忙别的事情了。   医生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一段时间内不能碰水, 洗头发的时候更要慎重,甚尔左耳进右耳出地点头,在医生不赞同的目光当中带着儿子走出了医院。咒术师向来比非术师要结实, 他双手插兜地指点道:“把咒力集中在伤患的地方去止血,然后想想办法让伤口尽快愈合……我记得就是这个流程?总之你试试看吧。”   “很难办啊, 就不能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我就只能解释到这种程度了, 没办法演示给你。”   “但是总说咒力操作什么的……”   “这种事情去问你妈。”   甚尔一句话结束了讨论。   家里的另一名咒术师态度要合理得多, 至少听上去更做人了一些,但也很坚决地表示咒灵的祓除是年长者的工作,国中毕业之前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个。   一字开头的年纪里,十五六岁的年龄听上去仿佛是下辈子那么遥远。   “但是也不能放着不管吧。”   “专门有人会负责汇报发现的咒灵喔。”   “有这种职业吗?”   “这种职人叫作“窗(まど)”。”   咒灵确实不能放着不管,于是阿镜想了想,给了他一个手机号:“这是负责埼玉县附近片区辅助监督的联系方式,他一个人对接了十名左右的窗……有咒灵发现的话就给他打电话吧,之后咒术界会派人来处理的——记得之后找他要酬劳,兼职当窗也有钱赚,就当是自己白捡的零用钱好了。”   惠:“……”   只是把甚尔直白的敷衍变成了认真的敷衍而已,本质根本没变。   这两个人不愧是夫妻,没救了。   *   几周后,辅助监督们业内的新话题,变成了“偶尔会收到小孩子打来的电话。”   “说是在御台场的自来水净化中心发现的……那地方有地下十几米吧。”   居酒屋里,一位辅助监督感叹道:“四级咒灵的咒力本身就微弱,怎么会感知到那种地方啊,平日里地面上根本观察不到地下太深处的咒力。”   “附近的幼稚园和小学会组织小孩子定期去参观[1],据说是为了了解日本的水净化系统。”   另一个人说道:“就是在那种时候吧,参观的时候看到的。”   “那么小的孩子来给辅助监督汇报?!”   “父母怎么想的,能联系到辅助监督的话,应该也是咒术师吧……”   “据说是因为父母义务除灵的话不给钱。”   “?这是什么离谱理由。”   人活得久了真是什么奇闻都看得到。   好在四级咒灵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虽然“小孩子打电话报警”这种场面比较稀奇,咒灵还是被有惊无险地成功祓除。   当事人从卫生间拐角处走出来,一溜小跑跟上队伍,临走之前隐晦地看了一眼那个趴着咒灵的角落。幼稚园的老师主动过来牵他的手,她早就观察到这孩子有些不合群,即便是上次联系了家长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改变,如今看起来家庭环境应该也有些复杂。   虽然说别人坏话不太好,但这位父亲看上去长得格外极道,母亲则是从来没有来过学校,据说是工作繁忙的围棋手,只在电话当中听过声音……某种意义上讲,明明父母双全,双亲在儿童成长和性格引导的方面都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当然,也有那种信奉自然教育的家长……老师如此想道,但小孩子还是要合群一些更好。   “小惠不和同学们一起走吗?”   “还是算了。”   “但是大家很期待和你一起玩哎?”   “……”   在面对这个问句的时候,禅院惠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老师到最后都没有从他的嘴里撬出来“更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有些孩子在童年时期会有那种看不见的“幻想朋友”,这种年龄的孩子经常会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据说座敷童子的传说里就有类似的因素在。   可是人还是要有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朋友,而且这孩子独自相处的时候表情也没有特别放松,反倒是时常绷着一张很不符合年龄的严肃表情,仿佛生活当中的每一天都在丛林中冒险。   幼稚园的亲子活动父亲也没有参加。   这小孩表情从容地拿了第一名。   ——因此而大受欢迎。   “介绍自己家庭”的会话练习上,在老师的额外关注下,小惠同学的情况就显得更加瞩目。据他所说,家里一共有五名成员,父亲、母亲和阿响——并非是姐姐或者妹妹,而是一只已经年龄很大的黑猫。至于第五名成员则没有名字,他举起那张长相令人一言难尽的手绘草图,说是它总和爸爸待在一起。   老师:……   说真的,小孩子的魔性画风确实让人有点难以理解,她们倾向于这是家中的某种毛绒玩具,或者禅院甚尔先生有着养昆虫的爱好。   “这是什么?”   “爸爸养起来的。”   “没有名字吗?”   “因为起名字会结下缘分,所以没有。”   “好古典的说法……不愧是有围棋手的家庭呢。”   虽然母亲是正式的围棋手,但小惠本人却没有对这种传统的竞技项目产生多少兴趣,据他说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常年小病不断,而父亲为了治病也经常忙碌,所以留在幼稚园的时间理所当然地比别的孩子要更长。   偶尔举报咒灵的行为,成了他生活中不时发生的大冒险。   *   有小孩子会给辅助监督打电话的事情,也很快传到了禅院家人的耳中。御三家在咒术界根基雄厚,只要稍加打听,就能够了解到有必要的情报。   这一天,甚尔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幼稚园的门口。他和周围所有接孩子的家长有着明显的不同,站在人群里高出一大截,待在门口没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有人在偷偷打听他是不是健身教练。小惠看见他的时候表情也明显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背着挎包走到对方身边,显得有些局促。   “放学的路上会有危险吗?”   “不危险,只是有点麻烦。”   “是我一个人会遇到的麻烦吗?”   “嗯,为了让麻烦消失,所以我跟你一起回去。”   反常行为只有一种可以解释的理由,那就是预知未来所形成的示警。因为从小耳濡目染,他并不觉得“能够看到未来”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能力,这种才能要在围棋的竞技比赛当中严令禁止,就像是幼稚园的运动会上禁止使用咒力来强化身体一样。   “这样对其他努力参加比赛的同学们不公平。”   母亲当时这样说。   回去的路上,他们确实遇到了拦在路上的陌生人。禅院直毗人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甚尔身边的小孩,表情若有所思。   这么多年过去,他自己的小儿子也即将就读高专,恰巧是五条悟之后的那一届。他们同样面临东京高专和京都高专的摇摆,直哉早就已经是特别二级咒术师,去哪边都会是抢手的天才学生,他在想或许这一次可以咨询到他的儿子踏上哪条前路对未来会更好。   十年过去,这位家主明显比当初更为衰老,却仍旧精神矍铄,应该还能在这个位置上支撑很久。虎视眈眈着家族位置的那些人也不得不暂时蛰伏,包括但不限于想要靠生孩子来逆天改命的禅院扇。   “这就是你儿子?”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吧。”   直毗人看着这一大一小如出一辙的两张脸,很明显地噎了一下。   “术式是什么?你肯定已经提前知道了。”   “了不起的式神使。”   “……我猜想的那样?”   “你猜想的那样。”   之后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在这片沉默当中,直毗人审视的目光毫无保留地刺过来,让小惠忍不住往甚尔的身后迈了一步。他们在交流些他自己尚且无法理解的话题,比如“禅院家对于咒术师的训练更加系统”、“拥有家传术式的孩子一定会得到重视”、“你自己也是二十四代家主的孩子,往上算一算的话,这孩子也能算作嫡亲”……以及。   “——她应该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这句话成功让原本只是显得有些严肃的陌生男人立刻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甚尔也是完全同样的反应,他拉起自家儿子的手就要转身离开,直毗人的声音直追在身后:“你总要为自己的孩子多考虑一点吧?”   “小孩子不用去管自己就会长大。”   “他是个天生的咒术师!就算你想要往非术师的方向上去引导,人是没有办法对眼中的咒灵视而不见的!”   看得见的东西,哪怕装作视而不见也会存在,会带来压力,对上视线之后就会发动攻击,很多非术师家庭出生的孩子,最后走上咒术师这条路最初也是因为单纯的自保。   “是咒术师不代表要回到那种地方去。”   甚尔无动于衷。   “家传的术式,我不能允许就这样流到外界。”   直毗人表情凝重:“我可以和你立下咒缚,或者给钱也行——这是最大的让步,任性的话到此为止。你知道咒术师的死亡率有多吓人,怎样选才是对这孩子来说更好的选择……仔细想想吧。”   “……”   小惠沉默了一下,自己老爹的表情像是欠了几个亿之后打算谋杀债主沉塘东京湾,而债主浑然不觉,还在继续喋喋不休。   之后的谈论他没有详细旁听,而是打了个呵欠,显得有些困倦。自从见到那个陌生人以后,甚尔的心情就一直很坏,他一路沉默地回了家,径直走进了主卧室。   ……父母贴贴场面,小惠面无表情地想,他去给阿响的碗里添了一勺猫粮。   而一门之隔的房间内,甚尔握住阿镜的手,坚持了一整天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我拒绝了。”   “直毗人的事情?”   “嗯。”   “那也很好。”   “听上去完全像是个蠢货做出的决定。”   “怎么会呢,我相信你啦。”   对方笑了一下,亲了亲他的侧脸。即便是未来视对身体造成了大量的负荷,在大多数时候,这个人仍旧保持着仿佛病痛不存在一般的温和。   “未来视的作用原理,其实和人工智能下围棋差不多。”   阿镜突然说道:“根据观测到的大量可能性去筛选最优规划,然后顺着那条路继续走下去,一边走一边不断计算……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这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但是这样精密运作的系统,其实也有bug在里面。”   看着对方愕然的表情,阿镜露出有点得意的样子:“是甚尔喔,对于整个恒常稳定运作的系统,对甚尔的观测就没办法维持很高的精度,也就是说,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那个未知的人,都是闯入棋盘当中最混乱的那一枚棋子。”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   “再这样说我会生气的。”   “……抱歉。”   “总之,先不要跑题。”   天予咒缚向来都是规则之外的产物,无法被未来式精准地预判,但在对手眼里同样也是极具影响力的干扰选项,在棋局下至中盘,己方严重劣势的情况下,很需要这样一个负责掀桌子的人。   “我需要做什么?”   “我不能说。从现在开始的一切行动都要甚尔自己去想才可以。”   “你没办法给出预测吗?”   “这种事情就像生日吹蛋糕时许的愿一样,说出来就不灵验啦。”   很久违地,甚尔陷入了迷茫。迄今为止的人生当中他都遵循着对方的指示而行动,这种指引也不愧于远望之镜的名号,有着出乎预料的精准。而这一次,阿镜却毫不犹豫地表示,从现在开始的选择全部都要自己来决定。   他知道历代镝木镜的寿命,能够窥探命运的人大多五弊三缺,区别只在于究竟缺在哪一块。拥有类似术式的人在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都有着接近的结局,而倘若想要突破这样的结局,就一定会需要规则之外的某种东西。   不是咒术师也没关系。   没办法祓除咒灵也没关系。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注定自己要去做,而且也只有自己能去做的事情。   “不会害怕吗?”   他问。   “对我来说,观察未来和你们回忆过去是一样的,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没有遇到任何让我觉得遗憾的事情,能遇到甚尔是我觉得最幸运的一件事。”   阿镜停顿了一下:“如果真的……是那种比较糟糕的结果,小惠就拜托你了。”   “现在就别说这种丧气话了。”   “我的意思是说,不管是怎样的结局都没关系。”   “要是我搞砸了怎么办?”   “哈,那个时候我会帮你的忙啦。”   皮肤之下的,是尚且还生机勃勃奔涌着的脉搏与血流。他们如今已经认识了十年以上的时间,站迄今为止生命的一半,甚尔注视着那双异色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很乱来的。”   “哎?”   “说不定会做很出格的事,得罪不少人。”   “没办法……到时候一起陪你去道歉好了。”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了两下。   头发朝向四面八方的小号海胆头闭着眼睛探进来:“你们不打算吃晚饭吗?现在是我能睁开眼睛的场合吗?”   甚尔:………啧。   他很敷衍地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走出房间门。 第53章 53   夏油杰坐在漂浮着的咒灵身上向下俯瞰。五条悟还在帐里, 他这一次的分工是负责查漏补缺,负责清理漏跑出来的咒灵。   说真的,这个分工就很没必要——悟的实力绝对不会失手, 而且今天晴空万里烈日高悬,在天上飘着还穿黑衣服只会更晒。   他一贯心思重, 待机的时候也忍不住思考, 等会儿任务结束要给悟去买点心, 还有后辈的伴手礼……一想到这里,原本就晒的天气仿佛又热了几度。   新一年级的学生里有个让他格外头痛的家伙。   禅院直哉,禅院家的嫡子,投射咒法的咒术师。   听说新同学是御三家的咒术师时, 他一开始以为不过是遇到了第二个五条悟——他能对付一个就能对付第二个,但这名后辈的烦人程度简直是超弩级的拔群, 很快就上升到了让同期的七海想要申请退学的程度。   后来被悟给揍了一顿,再之后是他,喜迎二年级前辈混合双打之后的直哉老实了不少,但仍旧会频繁地对自己的同期同学寻衅滋事:他们这一届的剩下两个人都是循规蹈矩的好脾气, 一副看上去就好欺负的模样。   ……但是只“忘掉”一个人的伴手礼很像是校园霸凌啊。   ——要是五条悟在场, 一定会嘲笑他端着架子, 他向来爱憎分明,倘若不喜欢某个人, 隔着十米开外都能感受到他的“不喜欢”。他的欣赏也一样, 六眼的咒术师向来不演示自己和挚友的形影不离,全咒术界但凡和他们两个合作过的辅助监督都知道只要找到其中一个人就能联系到另一个。   夏油杰并不打算为此辩驳,他确实更守规矩, 表面上也是这群学生中最稳重可靠的那一个——被人依赖也会获得满足感, 这是强者的从容。   两名二年级的学生过得快乐而肆意, 至于一年级的禅院直哉就不那么轻松了。   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鬼迷心窍地选择来到东京高专:宿舍的大小和他的房间根本不能比;学校里教授的也都是些从小到大就耳濡目染的东西;两名同学都是非术师家庭出身的咒术师,其中一个甚至还没有术式,倘若是在禅院家的话,塞进躯俱留队里都争不到好位置,一副漫画当中的龙套脸。   这种水准的家伙一眼就知道会成为咒术界的牺牲品,每天还一脸无忧无虑的笑容,以这种心态,能不能活到三十岁都是未知数。   他在刚开学的时候出言劝退对方明显是合理分析考虑之后所得出的结论,没有术式又缺乏祓除咒灵的经验,空有一腔热血绝对是嫌命长,明明这都是实话,却让两名新同学变了脸色,甚至还挨了夏油杰那个平民咒术师的一顿打。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他恨恨地说,等有一天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的时候,那就晚了!   极致嘴臭的结果就是,明明只有三人的学生硬是分化成了两个小团体。   除了他以外,另外两名学弟的关系倒是相当不错,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两个人都是近身作战类型,使用刀具类武器,差别只在于其中一个人拥有能够创造弱点的十划咒法。这也让他们二人的训练内容空前一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会形成稳定的作战组合。   这也挺好,直哉当时如此评价:两个人一起出任务存活率能高一些,死的时候也能死在一块,上路不至于太寂寞。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刺耳,但凡是个血气方刚的高中生都很难受得了,向来好脾气的七海建人都没忍住和他吵了一架,最后以担当教师前来劝架,五条悟突然空降武力镇压了所有人告终。   于是禅院直哉的处境就更加孤僻,好在他自己本来就是特别二级咒术师,拥有独自一人出任务的权限,因此早早就踏上了祓除咒灵的道路,和那两名同窗也没什么话说。   他的宿舍里放着一台价格昂贵的唱片机,据说是从京都的本家一并带到高专来的,偶尔会放些钢琴曲,按照五条悟的说法就是“嘴巴那么不干净的一个人,喜好倒是还不错”。   这一年,曾经的知名钢琴家阿字野壮介仍旧消失在钢琴领域,仿佛转瞬即逝的流星藏匿在夜空。车祸对他所造成的毁灭性打击并无一丝恢复的可能,就连网络媒体上也渐渐搜集不到这个人的行踪,最后的小道消息是他带着自己的钢琴去了乡下,但全日本有无数个“乡下”,谁也不知道究竟具体是在哪里。   高专的同学只当他对音乐有些偏好。   没有人听得出来这曾经是日本第一的琴声。   钢琴领域的最强对于这些人毫无意义。   就像没有人承认甚尔君的力量一样。   时至今日,他总算有些理解镝木镜最初所说的话,但非术师仍旧会死,在面对咒灵的时候,无论是钢琴还是围棋的最强都会有生死之忧,这两名新同学也一样,无论他们今后将在什么样的领域里崭露头角,只要死在咒灵的手里,那么就将立刻失去未来的无限可能。   在这种环境当中,禅院直哉开始了自己的高专生活。   *   另一边,名为里梅的人再一次找上了甚尔。   这一次对方有着十足的把握他能够答应自己的要求——镝木镜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而但凡对咒术界了解多一些的人就会知道他们这对夫妻的感情不错,为了让那个人活下去,他别无选择。   “我把条件放宽了一些。”   里梅笑了一下:“不需要你帮我杀太多人,只要有一个就好。只要解决掉那一个,暗网当中就会撤销对于镝木镜的通缉,并且也能够提供足够延续生命的方法……以上的这一切,我愿意立下咒缚来证明。”   天底下当然没有免费的午餐,把目标压缩到一人就意味着那一个人很难杀死。甚尔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所以你希望我杀谁?”   对方给了他一个不让人意外的答案:“五条悟。”   “哈?”   “别人我不敢保证,是你的话,绝对有能杀死五条悟的可能性。”   “你也太高看我了。”   对方笑了一下,明示道:“解决这种眼睛的方法,不是在这些年里都已经告诉你了吗?”   “…………”   甚尔看着他。   要思考。   在没有未来作为指引的情况下,仅剩自己一个人也要用力地思考。   镝木镜曾经在很早以前就观测过五条悟的未来,虽然当时她的年龄还太小,但甚尔知道那个结果……她说,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没有观测到五条悟的死亡。   这句话有好几种解读方式。   第一种,五条悟会活的比她久,未来是无法看到自己死去之后的画面,不过这种可能性基本上已经被驳回,因为阿镜曾经看过禅院直哉二十多岁时的场景。   第二种,五条悟突破了肉眼对于身体的负荷,只不过不知道那个关键的时间节点是在什么时候。   第三种,五条悟会死于命运之外的人手中,也就是死在自己的手上。   根据里梅的说法分析,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针对他而布下的天罗地网,网中还包罗万象地囊括了不少人……比如五条悟,比如阿镜,他很难猜透对方究竟是想要抵达怎样的结果。   未来视并不是他们的唯一选择,因为对五条悟的击杀条件也有“尸体完整”这一条。   只是为了收集强大的咒术师吗?甚尔如此想道,但表面上还在讨价还价:“单靠我一个人不可能实现,而且她和五条悟交情不错,不可能为了自己就做这种事。”   “当然……嗯,当然。”   里梅点头:“让六眼拆分精力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   这一年的夏天里,天元与星浆体即将换代。   接到孔时雨的电话时,甚尔难得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想的。”   他苦着一张脸:“但这个委托只有你能接……成功就立赚三千万,你要不要试试?不过对方有高专的咒术师保护,很难成功下手。”   他当然要试试,倒不是冲着这三千万——好吧,三千万确实也很诱人,但根据现有的情报所推断,这次的事件就是那个人所递来的橄榄枝。   盘星教的背后有咒术师插手,得出这个结论并不算难。   甚尔于是连夜恶补盘星教的相关资料。一开始没想到孔时雨会和这个宗教接上线,现在想想,他很难不怀疑自家妻子在好几年前就埋下了一颗好钉。   跨越时间与空间,这点多年以前所做出的细微努力,让如今的他也勉强感到了一丝踏实。   盘星教,据说建立于奈良时代,一直横亘至今的宗教,以对于天元的崇拜为核心,具体的教义和宗旨林林总总罗列出了好几条,甚尔草草将它们一一扫过,作为一个宗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   不过能够积攒出三千万的现金流,并且随时进行兑现,保持着这种程度的经济实力本身就已经不容小觑。   除了盘星教以外,想要击杀星浆体的还有一个诅咒师团伙,不过甚尔对他们并不抱希望:他自己当年作为术师杀手端平过的诅咒师团体就有好几个,这种小团体更新换代的速度极快,很少能有支撑五年以上的,想要以此来对付五条悟和他的特级同学简直是在开玩笑。   至少作为干扰选项,希望他们能够尽量发挥一点作用。   “你还真打算去啊?”   孔时雨一边抽烟一边看着他。   “不是你推荐给我这份工作的吗?”   “我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来着。”   “既然觉得我会拒绝就不要推荐啊。”   “只是帮忙举荐也有中介费嘛——甚尔的任务成功率很高,名声也很响,能够和你搭上线也是我的业绩哦。”   甚尔嗤了一声:他的交友范围确实多多少少沾点问题。   不过孔时雨这个“混账朋友”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他要求通过对方来和盘星教的现任宗教法人联系,想要弄清楚对方的具体诉求究竟是杀死星浆体,还是阻止天元大人的同化。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星浆体还是个小姑娘吧?如果那家伙不想死的话就干脆给她换个身份送出国。”   “咒术界不会同意的吧。”   “先干完这一票再说,谁管之后的洪水滔天。”   这些年来他也摸清楚了一些阿镜的原则,杀死无恶不作的诅咒师在对方看来算作是挣外快,但倘若对普通的非术师出手,则是决不允许的原则性问题,二者之间界限清晰,仿佛一道划分此岸和彼岸的境界线。   几分钟后,孔时雨放下了电话。   “说是尽量做到击杀,如果没办法的话,让对方再也踏不上日本的土地也可以。”   他说:“说真的,杀掉反而更容易,想要从五条悟和那个咒灵操术师的手里把人活着抢过来,要比直接杀死的难度高得多。”   活捉永远都是比当场击毙难度更高的可选项,而且要和那个五条悟对上,本身就要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   “也不是没有突破点。”   甚尔说:“有那种眼睛的家伙弱点都很相似。”   “……”   孔时雨顿时大吃一惊:“镜小姐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专心考虑盘星教的事,不要随便乱打听。”   甚尔敷衍道。   他们迅速敲定好了分工,虚□□明和前往韩国的飞机由孔时雨来解决,而如何搞定五条悟就成为了甚尔当仁不让的任务。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咒灵,心想,整个咒术界大概都不会再有这么大的生意了——敢于向五条悟发起挑战的人说不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必须要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虽然概率不大,但还有自己失手以后的准备。   “在这种事情上,你们夫妻两个真是有默契。”   孔时雨满脸一言难尽,他想起了如今还放在自己那里的一大笔存款。   “毕竟是围棋手,考虑到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是本能行为嘛。”   甚尔回答。   他还需要尽量将更多方的势力拖下水,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谋得结果。这样想着,甚尔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原本从未打算拨通的电话。   “直毗人?”   他说:“上次你建议我去考虑的事情我考虑好了,我这里还有一些附加条件,需要立下束缚当面谈妥。”   “没错,我需要禅院家忌库里的咒具,把最好用的那个给我拿出来。” 第54章 54   禅院直毗人的心情很复杂。   他对于镝木镜, 某种意义上算是心有愧疚。   如果不是禅院家当初的做法,她应该会平稳地在青森之里度过作为神使的一生,为整个家族指引方向, 并在所有人的敬重当中死去。   而以家族的利益为导向去行动,在这种咒术师大家族的眼中是无可辩驳的常识, 为此侵害任何外人的利益都是正常现象。   ……这大概就是个人意志和家族意志之间所发生的碰撞吧。   甚尔到得很早,等直毗人到场之后,他已经看完了一整页的围棋报纸。进藤光和塔矢亮在这个领域内势如破竹, 隐隐约约有成为新任最强组合的架势,他虽然不懂围棋, 但能够看得懂排名和段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绩,前途不可限量。   未来视并非不可战胜, 而六眼也如此。   在越来越了解围棋之后, 他开始用下棋的逻辑来解释很多事。就像是曾经的藤原佐为战胜阿镜一样, 他需要为各种各样可能发生的选项做出预案,并且为每一条道路选择出合适的结果。   要思考。   她说,他是命运唯一的突破口。   “我接下了一个杀死五条悟的委托。”   甚尔说道:“我知道这对于禅院家来说也有好处,所以想找你来借咒具。”   !!   直毗人没想到对方一开始就说出了这么惊人的内容:“你是认真的?”   “她的情况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了。我和某个术师立下了束缚, 我尽全力去刺杀五条悟,而对方会提供能够进行反转术式的药物。”   甚尔言简意赅:“今天我来找你谈论的是那之后的事情。”   “那之后?”   “成功之后,或者失败之后。”   直毗人陷入沉默。   说实话, 禅院家也不是没动过想要对五条悟下手的心思, 只不过是碍于实力不济,估计如果不能一击必杀的话, 五条家怪罪下来, 之后会损害更多的家族利益罢了。   虽然对于五条悟本人并没有多少恶感, 但这个建议他很难不心动。   甚尔向他分享了盘星教教三千万日元的预转账金额,直毗人当即表示,如果五条悟真能在这起刺杀当中被做掉的话,他愿意在那三千万的基础上再给对方十个亿。   “哈!十亿现金就算了,不是有一把能破除一切诅咒的咒具吗?我想要那个。”   甚尔回答:“还有游云也拿出来,那可是五条悟,如果不用最好的道具很难得手。”   “这倒是没问题……”   在他眼里这不算狮子大开口,直毗人犹豫了一下:“作为交换,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甚尔的回答也很简单。   首先,如果他成功了,五条悟确认死亡,镝木镜身体状态恢复,那么他需要对方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并且提供十亿的现金——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他失败了,和他立下束缚的里梅也将想办法治愈阿镜的身体状况,那个时候,禅院家需要为这两个人提供必要的保护,由她来做接下来的一切选择。   如果他失败了,里梅也失败了,或者对方蒙骗了他——那么禅院家需要举家族之力维系她的生命,之后的事也由她来自己决定。   如果他失败了,阿镜也没有活下来,那么他们的儿子可以加入禅院家,暂时就先寄放在甚一那里——说到这里的时候,甚尔笑了一下:“那可是十种影法术,只要有脑子,你们知道应该怎样对待他。”   最后是可能性最低的情况,如果他们全部离世,而五条悟倘若有朝一日死亡或者失去个人意识,那么小惠要下一任当主的继承权。   “……”   直毗人深深叹了口气:“?慊拐媸撬慵频们宄!?br />   “那当然,虽然不会下围棋,但我可是已经看了无数场比赛了。”   束缚就此建立。   *   送走直毗人以后,甚尔成功取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咒具。   一把不到自己手臂长的匕首,花纹复杂,长相奇特,这些年来一直都死死锁在禅院家忌库的最底层。   原因很简单。   禅院直哉被预言将会由一把匕首杀死,自那之后匕首在禅院家就变成了一种地位特殊的武器。即便是特级咒具也逃不脱匕首的本质,再加之它所附带的效果,没有人愿意顶着被怀疑的风险拿这种东西去触霉头。   因此,虽然是特级咒具,但这些年来竟然从未见天日。   好在他有一只什么都能塞进去的咒灵,目前已经被训练到了“看眼神行事”就能够精准取出想要东西的程度。一把当代三条小锻冶宗近所打造的太刀,来自禅院家的游云和天逆鉾,最后还有一面方镜,就完成了他全部的准备。   本来还想带把热武器,但枪对五条悟没有用,他的那个高专同学想必也有对付枪械的手段,如果运气够好,整个任务流程当中都没有需要开枪的机会,因此暂且作罢。   说到底,他也并没有打算真的将五条悟彻底击杀,之前那一大串“如果确认五条悟的死亡”,只不过是为了成功从直毗人手中弄到咒具的托词。   天予咒缚的好处之一是,他无法确切地和别人立下束缚,即便是面对那位咒术师里梅,也只是立下了当面口头的约定,想要反悔简直易如反掌。   这就是计划的第二步,五条悟是众望所归的天才,如果连他都学不会反转术式,那么别人就更难学会。边津镜能够记录一次咒术师所使用的术式,迄今为止数百年来都没有得到变更。它的本质是记录下来当前咒术师的咒力运作方法,也就是说,如果使用者能够进行反转术式的运用,说不定这个咒具也能将其成功地刻录下来。   倘若能在极限状态下记录下来五条悟对于大脑治疗的反转术式咒力波动,最好的情况是,接下来的一切计划都可以不用实施。   这是从藤原佐为与阿镜下棋时所得到的经验——尽己所能永远多想一步,为所有的可能性提供后续方案,这样一来无论境况跳转到哪一步,都能有相应的解决措施。   这一天天气不错,正是咒灵多发的夏日,虽然在心里有点对不起那个六眼,但他还是决定将计划继续下去。   联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甚而有那么一两秒钟的自我唾弃:虽然无比厌恶禅院家的行事风格,但他体内果然还流淌着禅院的血脉,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去伤害与之无关的其他人——哪怕他曾经见过那个白发小鬼很多次,勉强称得上是一起玩过游戏纸牌的关系。   如果到时候能空出余裕的话,还是把他打个半死好了——甚尔编辑了一条延时发送的短信,决定在关键时刻提前通知五条家,那群人想必会有足够多的办法去吊住个住这个小鬼的命。   最糟糕的情况应该怎么办呢?甚尔冷漠地想,他活着,五条悟也活着,没有人能够从中学会反转术式……那就想办法说服这小鬼先假死一段时间好了,反正他自己没有咒力,更没有立下束缚,总之忽悠着那个偏门咒术师把阿镜先治好再说。   他本身就不那么擅长思考和规划,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   冲绳。   夏油杰坐在沙滩上,不远处他的小伙伴正快乐地在海水里扑腾,海浪扑打到他的身上,被一层透明的无形薄膜所隔开,数只咒灵分布在以自己为中心半径一点五公里的范围内,随时监视着周围的异动。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这两名后辈还在机场,禅院直哉则是因为有别的任务而被临时调动开。说实话,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七海还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和那个人相来相处不怎么样,但凡是个脑子聪明一点的人就很难长时间地面对来自对方的鄙夷。   但他的心里还是有着隐隐约约的担忧。   任务即将结束,他们的工作有惊无险,可是仍旧有什么不妙的预感沉甸甸地坠在心上。   这种预感在踏进天元结界的时候达到巅峰。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被一刀捅穿后心,紧接着是前额叶的位置——流了很多血,几乎是一击倒地,随后是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个人当场击溃。   五条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是你?”   他很难想象自己会遭到熟人的袭击,但甚尔的攻击实在太快,意识迅速模糊,白发的少年凝固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栽在地。   甚尔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行啊,这不就是最糟糕的结果了吗?又不能真的把这两个小鬼给弄死……五条家的咒术师应该很快就到了,他看着惊恐到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天内理子,摊手:“还想活着吗?我接到了阻止你和天元融合的工作,还想活的话,会有人给你换个身份送出国。”   黑井同样被敲了后颈拍昏在地,小姑娘警惕地看了一眼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众人,意识到他并不是真的打算杀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天元大人的存在对咒术界的意义吧。”   “咒术界?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甚尔嗤笑一声:“如果你硬要去这下面送死的话,那我只能提前送你一程。”   他用匕首割下了天内理子的两根辫子作为交差的信物,还划破对方的手指接了一管的血,有这两样东西在就足够证明当事人的身份,再之后,孔时雨早早就等在了高专附近,一路快车就可以送她们两个去机场。   在看见甚尔和理子一行人的时候,他甚至还心情很好地鸣了笛。   他们两个看上去都很像是抢劫犯……理子带着有些忧虑的心情上了车——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两个高专的特级揍到重伤,新来的这个男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无论基于什么理由,在这种时候反抗都不是聪明的选择。   黑井还在车后排沉沉地睡着,甚尔打算先去盘星教交差,车上此时只有孔时雨一个人,于是天内壮着胆子问:“你们是哪一方势力?为什么突然要送我离开?”   “哪一方?啊,我就是个情报贩子,接了盘星教那个“阻止你和天元同化”的任务,想送你去韩国也只是因为碰巧我是韩国人……我要是马来西亚人就会送你去马来西亚了。”   孔时雨看着后视镜,笑了一下:“如果你是想问甚尔那家伙的话,他也不是来自某个势力方,他只听自己妻子的话喔。”   ……?   原本以为会听到某些惊心动魄的经历,没想到竟然是纯爱,年龄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时之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七年前吧,我也像现在这样接过人,那家伙的妻子比现在的你大不了多少岁……想听故事吗?反正从这里到羽田国际机场还有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   孔时雨说道:“是你这种年龄的小姑娘会喜欢的爱情故事啦。”   *   而另一边,盘星教的回款相当迅速。   等到孔时雨带着更改了身份的理子踏上飞机,甚尔的手机里就已经收到了汇款账单。他留下的血液和头发还需要进一步进行检定,不过基本上已经十拿九稳,但他的脸上仍旧没有多少喜悦——这笔钱只是个数字,就算拿去赌马也会很快赌掉,而关键的反转术式如今仍旧没有头绪。   倒是从那个咒灵操术的小鬼手里听到了消息,他们同期的同学似乎有个人能够治疗别人……也不知道委托那个小姑娘进行治疗能不能拖延一下病症。   可能性也不太大,人脑是非常精密的器官,是现代医学都无法完全涉足的特殊领域,那两个人的大脑结构又区别于普通人,除了五条悟以外,很难能找到可以对照的参考。他就这样想着,刚刚走出盘星教的大门,就看到额头上有一小片伤口的五条悟站在不远处,瞪着一双眼睛,浑身斑驳的血迹。   “你刚刚打得我好痛啊。”   他挑着眉,脸上没有仇恨,也不包含痛苦,反而带着某种异样的亢奋:“小理子在什么地方?不说的话,三秒钟内就在你的脑袋上开个洞。”   ……他成功了。   那一瞬间,甚尔的心脏急剧地鼓动起来。   虽然这个计划非常离谱,让阿镜听说了估计得要土下座地道歉,但这家伙现在看上去非常健康——除了精神上多多少少带点问题。   那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甚尔脸上也露出笑容,两个人的表情在此时此刻居然有几分相似,他从咒灵的口中掏出一面方镜,现在只需要在五条悟的脑袋上再开一刀,然后记录下来他对大脑的治疗过程就好。   术式顺转,然后是术式反转。   吸引之力和排斥之力,能够将整座房子轰成废墟的力量打在他的身上竟然只是手臂隐隐有些发痛,天赋的□□加上咒具的二次拔高,两人交战起来引发的声光效果格外惊人。   啪嚓一声,是手臂上的桡骨和尺骨轻微碎裂的声音。甚尔将天逆鉾从右手换到左手,再次向五条悟逼近,特级咒具边津镜的记录内容已经被重置完成,距离最后的胜利只剩下一步之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掺和进这件事里。”   五条悟想了想,伸展开手臂:“但好像也不重要。”   天内理子是否还活着并不重要。   盘星教将会如何处置这件事同样不重要。   海量的信息在脑海当中爆鸣开来,在有反转术式加持的情况下,他可以进行比过去还要更加缜密的咒力演算。咒术师和非术师,保护理子的任务……他全神灌注在高精度的咒力操作中,这些东西此时此刻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六眼格外清晰,咒力异常通畅,仿佛天与地都汇聚在自己的手指尖,很多人都曾说过,他将会成为咒术界的巅峰,但却没有任何一刻让他如此笃定,只要愿意,他可以随时随地站在世界的顶端。   两人此时此刻都仿佛行走在刀尖上。   紧接着,五条悟明亮的咒力倾泻而出。   “……”   受伤的情况比料想当中还要严重一些。   现在说“请让我给你的脑袋来一刀”大概有些太迟了吧,不过万幸,这个结局也不算太坏。他给那个人的未来留下了好几种选择,不过一定会被她狠狠责备吧。   ……但她是很坚强的人,所以一定没问题。   想再见一面。   想再见到那个人。   冷雨夜,四叠半大小的庭院里,发着烧的小孩子对他发出邀请。   “——结婚吧。”   一眼横亘的整段人生当中,会看见如今的这一幕吗?   “……”   巨大的骨龙从天而降,九十九由基的咒力覆盖住整片区域,戴着防风镜的女人率先从骨龙上下来,紧接着伸出手,把另一个人也接了下来。   “甚尔!”   早就已经模糊了的视野,和几乎破音的尖叫声。   甚尔突然有些赧然,如果有得选,他其实也不是很想被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场面……就算不是咒术师也会有面子问题啦。   ……过去千百年间的无数个镝木镜,无法为了自己而领悟反转术式这门技巧。   五条悟停在原地,表情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六眼能够看清楚面前这个人身体的衰败,五条家曾经有不少人担心过自己也将步其后尘。他们关系不错,偶尔也有联系,但两人都对不久之后的死亡态度坦然。   接着,冰面一样的表情上终于微微的动容。   阿镜身上和自己相比格外微薄的咒力,终于磕磕绊绊地以某种特殊的形式运作起来。   类似的咒力流动,他只在硝子身上看到过。 第55章 55   混蛋。   太过分了。   让人生气, 之后要狠狠让他去跪搓衣板,榴莲和键盘。   咒术师的突破不是循序渐进的,那往往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意外,一点突如其来的灵感,还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   作为能够窥见未来的人,镝木镜从来缺乏这些东西。她的人生当中没有例外, 过去与未来都一样清晰地呈现在眼中, 看不到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而已经看到的也可以早早做好准备,死亡平等地在每个人生命的终点处等待着,她对于这个结果并无多少恐惧。   徒留的只是对于亲人的担忧。   重申一遍,她可以平稳地面对自己的死亡。   甚尔很强, 虽然他自己经常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强;小惠也很聪明而坚韧, 这两个人的话,虽然将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挑战和困难, 但最后一定会没问题。她早就给阿依努咒术联盟打过招呼, 不愿意为咒术界服务的话, 北海道那边也会让他们生活得很好。   但不代表她能够接受这个人的死亡。   反转术式的运作,比预想当中还要容易——真正拥有了这个“契机”之后, 接下来的只是自然而然的事。   “什么啊, 这不是能做到嘛。”   “我现在心情很坏,不想和你说话。”   “……我错了。”   “……”   “喂喂, 看在这么努力的份上, 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至少二十四个小时之内是无法原谅的。虽然反转术式运转顺利, 但阿镜的咒力量仍旧有限, 只是勉强修复了五条悟造成的致命伤。这两个人绝对是在战斗当中打飞了脑子, 如今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五条悟也才反应过来——他该先提前弄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来发疯。   又过了半小时,夏油杰被硝子治疗后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他也带着一身的伤,从盘星教错综复杂的建筑物当中一间接一间地排查过去,这里到处都是沉迷宗教的神经病,大家欢庆着天元大人成功保持了纯粹,让他以为理子妹妹已经彻底身亡。   最后找到现场之后,发现自己是到场的最后一个特级咒术师。   五条悟的脑袋上还留着浅淡的瘢痕,不远处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长发女人,从咒力量上来看也实力很强,再旁边的则是那个把他们两个人打得半死的罪魁祸首,衣服破了一大块,如今正在用非常滑稽的动作正坐在地上道歉。   “我真错了,不然你揍我一顿也行……别不理我啊。”   就好像攻击他们的时候那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样子是他的错觉。   他现在连愤怒的情绪都生不出来了——至少五条悟还活着,而且看上去比自己料想的状态好好不少——除此之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问号。   “哎呀,现在特级咒术师已经凑齐了。”   九十九由基很愉快地说道:“那边的两位加在一起能算是一个——阿依努咒术联盟给他们两个定了等同特级的实力定位,可真有意思。”   之后禅院甚尔被旁边的女性咒术师揪着手腕撤离,能掰开钢管的力道在如今仿佛当场消失一样,被拽得一路踉跄,演技一流。九十九由基则被留下来解释现状,天内理子早就已经踏上航班,说不定现在都已经降落开始新生活了。   “所以那家伙不是为了杀小理子来的啊。”   五条悟若有所思。   “嗯,他就是为了给你的脑袋上开个洞。”   九十九由基很想笑:“结果歪打正着,你们两个在同一天学会了反转术式。”   这点情报量已经能够让五条悟理解到对方的行为逻辑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夏油杰只觉得自己脑袋上的问号变得更多了。总而言之,任务在他处在昏迷状态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地拐到了奇怪的方向,但结果似乎还不错——小理子活着,黑井据说也活着,悟同样也还清醒,只是浑身上下带着些“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的气息。   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挚友有些陌生。   但五条悟立刻就恢复了原状。   “杰,现在怎么办?”   他问:“任务肯定是失败了,这些人要杀了吗?我现在应该不会有任何感觉。”   “还是算了……”   没死人的时候总归别背上多余的人命,他想,面对甚尔的时候那种蜉蝣撼树一样的实力差距造成了急剧震慑,特级或许是咒术师的顶点,但绝对不是战斗力的天花板。   他们很强,但似乎又没这么强,至少没有到为所欲为的程度——如果对方稍微狠下心,改变一下任务的完成形式,那么天内理子的死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从生死线上打了个来回所带来的冲击,比过去一切冲击都要清晰炽烈。   *   这个夏天里,五条悟学会了反转术式,并且以此继承了五条家当主的位置。夏油杰一开始还有点没搞清楚为什么还在二年级的时候就要匆匆忙忙地回家继位,反倒是一年级的禅院直哉撇着嘴向他们科普:那是因为现在的五条悟终于不再是“六眼”,而正式成为了五条悟这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   灰原雄眨巴着眼睛:“可是五条前辈就是五条前辈啊。”   “六眼会对他的大脑造成负担。”   直哉一副“你们这群人好没见识”的表情解释道:“而且六眼对世界的观察是无法终止的,只要还活着,这双眼睛对身体的负荷就会一直叠加,如果他学不会反转术式的话,再过个十几年,六眼本身对身体的伤害就已经足够杀死他了。”   七海和灰原都露出了惊悚的神色。   夏油杰则若有所思。   “悟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他说:“虽然之前总见他缠着硝子问反转术式的窍门,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因为悟君来说,学会反转术式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直哉回答:“而且时间对他来说还很充裕,所以没什么着急的……不提这个,你们在任务当中遇到了甚尔君是吧!该死,我也该跟着一起去的——再多给我讲讲甚尔君的事情!”   夏油杰:“……”   他除了被暴打一顿直接击昏之外真没什么好讲的,对着这个嘴巴不积德的学弟也没什么好神气:“你们两个也认识?”   “以前出自禅院本家嘛,他叫禅院甚尔,我们当然认识。”   直哉莫名其妙:“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禅院家了,怎么?”   “没什么……”   获取力量就要支付代价,五条悟的代价是“倘若不突破就会死”;而他的术式也一样,想要获得更强的力量,就要付出经年累月的忍耐。   ……这种忍耐是为了什么而进行的?   而另一边,阿镜正在测试自己新的反转术式。她用切鱼的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比了一下,换来了身边那个人不赞同的眼神——只是不赞同,并没有开口说话。   大脑的问题被解决之后,未来视的广度得到了长足进展,再也不至于像是以前一样使用眼力还要处处掣肘。这件事不得不说是个意外——她向来看不到甚尔的未来,但那一天里,却始终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劲,之后给孔时雨打电话,威逼利诱之下终于逼着对方说出了甚尔的计划,紧急联系九十九由基之后才勉强赶上。   ……幸好甚尔的术师朋友没有太多,排除法一瞬间就能排查出结果。   孔时雨:阿嚏!   最后反转术式的测试决定用新买回来的鱼来进行,鲜鱼在案板上很有活力地来回扑腾,被切了几刀之后,伴随着咒力的作用,原本的刀口缓缓弥合,最后只留下一道鳞上的浅痕。咒力运作流畅顺遂,过去无数个“镝木镜”所无法解决的难题,在她的身上迎刃而解。   未来视的眼里没有意外,无法施展出黑闪,也很难实现自我突破。   而他是意外。   走向生命终点的从容被打破,在命运之外被赋予意义,就像是六眼终于成为了五条悟一样,镝木镜也不再是家谱上传承千年的同一个名字。   锁链被斩断,生命的尺度被重新定义,未来向前方伸展绵延开来,浮现出本该不存在的无限可能。   她从未来视的载体变成了与那个人息息相关的、命运的连星。   ——但奇迹的出现不代表她愿意接受对方豁出命去的做法。   “我很生气喔,甚尔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不是你说让我尽量去做选择的吗?而且现在的结果也还不错——”   他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从善如流地道歉:“我错了,没有下次了。”   “你们两个吵架了吗?”   小惠刚刚放学,对于没人来接他回家的场面习以为常,他推开厨房门就看到父母在对付一条还活蹦乱跳着的鱼:“是甚尔的错就赶快道歉啦。”   甚尔:?   这熊孩子真是他亲生的。   他把对方从门口拎出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本来没打算插嘴……”   他原本也不想听夫妻吵架啦……小惠坚持着说道:“但是从影子里有狗冒出来。”   哈?   这次阿镜也跟着回头:“狗?”   “你们看,就像这样——”   他伸出手,比出一张嘴和两只耳朵的手影。一黑一白两只玉犬从瓷砖地面的阴影里钻出来,冲着一家三口哈哧哈哧地吐舌头。狗脑袋上一边一只描着足反玉和道反玉的图案,是十种瑞宝当中的两种。   甚尔:……??   甚尔:!   他看着那两只玉犬:这值十个亿!   剩下的两个人:?   甚尔后知后觉,除了自家儿子那十亿的价钱之外,自己手里还多了盘星教三千万的外快。他自己赚钱没有阿镜那种“无法拿来利己享乐”的限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虽然过程非常凶险,但一想到结果,这钱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白捡的一样。   “搬家吧。”   他思考了一下,建议道:“阿龙和美久的家在埼玉县,咱们也可以搬到那边去。”   东京的咒灵太多,通勤压力也很大,而且总不能一直住在阿伊努咒术联盟所提供的公寓当中。他们两个人都没什么理财的头脑,虽说也可以把钱放在股市里,但泡沫破裂之后的日本股市给这一代人留下了长足的心理阴影,反倒不如早买早放心地把这笔钱花掉。   阿镜也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买在什么地方?让我来稍微看一下户型——”   甚尔悄悄舒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大成功。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然,还有各种各样隐藏的问题——比如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里梅背后究竟还有没有别的势力,又比如为什么会有人需要完整的咒术师尸体,但这些问题都不再紧迫,如果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一天会将所有的疑难杂症逐一解决。   *   新的房子毫无疑问是一户建,面对“为什么突然决定要搬家”的询问,甚尔的回答非常统一:因为运气好中了彩票,而且要庆祝一下阿镜成功痊愈。   简直是双喜临门,他一下子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而对情况了解更多一些的人——比如进藤光,则是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人没事就好。”   他感叹道:“这样一来就能够重新恢复比赛了吧。”   “嗯,很健康喔。”   阿镜笑了笑:“欢迎你以后来新家里玩。”   东京的市区通勤压力很大,有不少住在埼玉县内的上班族都要在早高峰时期往返埼玉和东京,美久就是其中之一。在经济下行的大环境之下,作为女性的职业OL本身就相对弱势,想要在职场当众拼杀出成果,所付出的辛苦显然比别人还要多一些。   像这种家庭结构,确实需要阿龙这样的全职主夫进行全力支持。   “像镜这样就很好啊——”   时值周日,一周六天上班的美久难得休息,摸着小惠的头发感叹:“不过围棋手压力也很大吧,要准备升段赛之类的。我听说日本围棋界最近最出名的天才年龄比你们还要小呢。”   “是小光?我们正好是棋院的同期生。”   阿镜也接过话茬:“还有越智……当时的同期生确实都很出色。”   围棋如逆水行舟,不练就退步。之前身体状态不佳的时候阿镜错过了好几场比赛,现在正赶上紧锣密鼓的恢复期,一天当中的大多数时间都拿来呼朋引伴地在网上下棋。正式棋手的比赛哪怕是网络约战都很有人气,围棋网页最近新增了直播间的功能,围观者甚众。   “镝木四段最近终于决定复出了吗?”   有人在留言板上问道。   “最近终于痊愈了!也会和以前一样去参加比赛!”   阿镜立即回答道,操纵鼠标在棋面边角处落下一子。   可惜小惠对围棋毫无兴趣,在个人爱好者方面说不定遗传父亲更多。这个家里的小动物数量在两只玉犬出现以后更进一步增加,如果不当咒术师的话,她非常怀疑小惠以后会不会在动物园里找工作——那听上去似乎也不错。   房屋改造的事情全权交给甚尔来考虑。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张开能够驱散咒灵的结界,虽然不是咒术师,但从小耳濡目染的教育让他懂得如何排布符咒和咒具,盘星教给的那笔钱一分不剩,甚至还从家里的存款当中贴出去一部分。   “要买房间这么多的房子吗?”   阿龙站在旁边感叹:“打理起来很不方便吧。”   “没有那么多通勤压力就还好。”   反正他们两个都没什么需要按时打卡上班的工作……   “但也太未雨绸缪了一点。”   阿龙说:“你们打算要很多孩子吗?”   噗呃一声,甚尔把刚喝进嘴里的乌龙茶全部都喷了出来。 第56章 56   他是真没想过这个——这种级别的人生规划问题一般都要靠另一个人来负责。   只是习惯性地觉得咒术师的房子最好买得大一些, 方便藏匿咒具之类的东西,会客,训练, 外加至少要放得下一头大象活动——他知道十种影法术练习到后期会是怎样一种闹哄哄又乱七八糟的场面。   虽然是天才,但这种术式很不省心啊……他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正在和一黑一白两只狗玩握手手的游戏。   似乎也不错。   自从阿镜痊愈之后,那些密不透风的暗杀似乎又倏尔销声匿迹, 似乎是知道了没办法击溃全盛时期的镝木镜, 终于决定藏匿爪牙,再寻办法。   这段时间里阿镜偶尔也会写些资料,大概是咒力的流动方式和运作技巧,作为手稿打算择日送回镝木家——甚尔不经意地问过内容,得到回答曰是对反转术式的一些心得经验, 等到他们都百年以后, 说不定会对未来的那些“镜”产生些有用的影响。   “我是平安时代以来的第一个喔。”   她看了看甚尔:“所以留下手稿是很有必要的。”   “咒术师的事情我是不太懂啦。”   甚尔在桌子旁边放下一盆橘子:“不过惠以后要去北海道那边生活吗?”   相较于东京和京都这两个咒术师活动的大本营,阿伊努咒术联盟的氛围能够稍微轻松一些, 不过工作压力倒是一样的大:那边的咒术师实力比起咒术界有一个台阶程度的下滑。   “至少学生时代还是待在东京吧, 这边的教育资源要好一些。”   阿镜想了想, 至少学校的质量要更高,而且可以自由选择升学型还是就业型的国中……札幌作为培养咒术师的土壤确实有点贫瘠, 虽然这座城市近些年来也发展得有模有样。   甚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她总是对的。   这一年里,因为伤病而隐退多年的前知名钢琴家阿字野壮介再度出现在新闻的边角当中, 据说他在乡下的小学里收了一名小男孩当作自己的学生。学生的名字叫一之濑海, 小学五年级, 打算参加今年的全日本学生钢琴大赛。   禅院直哉一直有意打听这个人, 自然有人愿意趁着瞌睡递枕头, 情报很快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什么穷乡僻壤。”   直哉脸上的嫌弃显而易见:“这种地方咒灵都生不出几个像样的。”   “据说阿字野壮介车祸受伤之后就一直在当地的小学教音乐,说不定是发现了钢琴天才之后才打算带学生。”   电话里的声音说道:“您打算去看看吗?”   “十一岁的非术师有什么看头,学琴说不定才一年。”   直哉撇嘴:“我当年都学得更早。”   而且他自己在钢琴上的才能也很不错,被当时的老师称赞过是有天赋的类型,只不过作为禅院家的嫡子肯定要优先继承家业成为咒术师,音乐道路上无从可想罢了。   “那就不管了?”   “不……还是告诉我比赛时间和地址好了,那天我打算请假。”   *   禅院直哉突然请假,让他的两名同期都有些惊讶。   这人脾气虽然又臭又硬,但作为咒术师的工作绝对够尽心,任务的成功率也更高,是这一期的新生之中才能最为出众的那一个。当然,就算才能出众也没办法掩盖这个人很屑的本质,七海建人基本上一见到他就绕着走,除了必要的授课坚决不肯待在同一间屋檐下,躲避的态度比躲避五条悟还要警惕。   印象当中,他的脾气相当恶劣,有着咒术师大家庭的一系列封建观念,是断然不会和非术师扯上什么关系的。   “没想到禅院同学会关注小学生的钢琴比赛!”   灰原左手握拳敲右手手掌,感叹道:“嘴巴这么糟糕的人也有一副童心吗……”   五条悟闻言做出呕吐的表情:我求你别继续说了。   夏油杰也显得一言难尽,他觉得这位学弟真是乐观过头。   七海拒绝和这群人待得太近,在有五条悟出现的场合,他宁可和所有人保持二十米左右的安全距离,现在正在树下看书。灰原闲聊了一会儿之后,也对小孩子的钢琴比赛很感兴趣,干脆打了个电话给辅助监督,询问那附近有没有合适的任务可以去处理——他和七海两个人凑在一起被允许祓除二级及以下的咒灵,乡下咒灵一般都不强,也很适合新人练手。   “正好……确实有一个!三级咒灵,还没有决定好要派谁去,既然灰原同学感兴趣的话,干脆就请你和七海同学一起——”   辅助监督的反馈也很快。   七海:我不想去,别叫我,你们离我远点。   他怀着十足的抗拒被塞进了汽车里。   直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给自己的两名同学留下一个无情的后脑勺。他是真觉得这两个人多管闲事,而且涉及自己的一些个人爱好,让人有种隐私被冒犯的感觉。   “任务我是不会帮忙的。”   他一再声称:“今天我休假,只是跟你们这群庶民咒术师同乘一辆车而已。”   “嗯!我知道!咒灵我和七海会自己解决的!”   灰原毫不犹豫地回答。   七海在车里保持着沉默,眼神死:我求你别插手,宁愿去面对咒灵也不想和自己的屑同学打交道。   说真的,他想退学。   直哉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他毫不犹豫地下车离开,在比赛现场买票入内。只不过是地区预选赛而非打进全日本的总决赛,因此观众大多数都是当地人,他这个身穿马乘袴传统咒术师打扮还染发的人在现场显得格外显眼,但说不定搞艺术的人都行事夸张,居然没人对他表示出什么异议。   参赛的孩子非常多,都是些小学生,还有人因为初次参加钢琴比赛的压力而在角落里压低了嗓音一直哭,让直哉的心情更不好了。   他到底是为什么一时鬼迷心窍要去听这群小学生的钢琴表演。   一之濑海的出场顺序在很后面,在那之前,他被迫听了好几组不同风格的钢琴选曲。可以看出这些小孩为了参加比赛都下过苦功夫,不管天赋如何,时间所锤炼出来的作品总不至于太不堪入耳——尽管他们在后台里紧张得瑟瑟发抖,情绪焦虑得仿佛有咒灵从体内生出来。   阿字野壮介坐在不远处。   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个人——曾经日本第一的钢琴家,身边坐着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非术师女人。咒术师远超常人的听力让他很快弄明白了这几个人的身份,那个女人是参赛选手一之濑海的母亲,这次同期参加比赛的还有一个他的小伙伴,钢琴家出身的家庭,类比的话,可以理解为钢琴领域的咒术师大家族。   每首曲子三到五分钟,满满好几页的参赛者每个人准备两首曲目将比赛的时间拉得极长,甚至还分了上下半场。中场休息的时候现场提供付费购买的便当盒饭,直哉随便挑了个最贵的,一边吃一边观察阿字野壮介的情况。有好几个记者在围着他采访,他着重看了看对方的左手,上面瘢痕遍布,已经显然不能再继续弹琴了。   之后有个头发乱遭的小孩跑过来,远远给了自己母亲一个熊抱,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穿着最廉价的跨栏背心,让直哉更想皱眉:这就是最强所收下的弟子?   ……就这?就这?   但作为咒术师的素质让他还没发作,比赛进行到下半场的时候,好不容易精心挑选远离人群的空位旁边一左一右地坐下了两个熟人。   “我们任务提前完成了!”   灰原神采奕奕地:“听辅助监督说你在这里!没想到真来听小朋友的钢琴表演啊,禅院同学!”   直哉:……   他真的懒得和这两个庶民咒术师解释,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他转过头去看七海建人,眼神责怪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小伙伴拴好。   七海表情狰狞地回应:你以为我想来?   钢琴很美好,可惜欣赏钢琴声的家伙是个屑。   直哉对他同期生的怨念浑然不在意,他伸出两只手,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这时场馆突然暗了下去,新的表演要开始了。   周围的人有不少都屏息凝神,三个咒术师的观察力非同寻常,灰原眨着眼睛,很好奇地压低嗓音:“禅院同学就是为了听这个孩子的钢琴曲吗?”   登台的雨宫修平很沉稳地向所有人鞠躬,他是钢琴家雨宫洋一郎的孩子,对这种小比赛已经很熟练,一点也不怯场。   “不是他。”   直哉敷衍道。   但这孩子表现得很不错,颗粒度极高,轮指颤音颇具技巧,声音脆生生地透出从容。他从头到尾曲子的情感处理都非常到位,挑不出任何错处,理所当然地迎来了满堂的掌声。   灰原雄也跟着鼓掌,以外行听热闹的角度他也能听出来这孩子的水准明显高于之前的几名小选手。七海建人仍旧默不作声地坐在观众席上,但他脸上的表情也比刚开始柔和了一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雨宫同学就是这一次的第一名了。”   一曲终了,观众席上也有人窃窃私语。   “可恶,为什么他不去参加东京赛区的比赛,而是来到这种地方来抢占我们的名额——”   也有人不满于名门琴童突然来进行降维打击。   但不管大家怎么说,雨宫修平的成绩都是无懈可击的出色,以第一名的水准出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之后又有几个孩子上前表演,似乎是因为已经有人珠玉在前而带来了更大的心理压力,甚至还有一个孩子因此而过度紧张地弹错了音。   “我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灰原雄说:“感觉就像是小学时候的校园运动会,七海也有过这种经历吧?”   “……我还好,因为运动会经常拿第一名,所以很少紧张。”   七海建人说道。   唯一一个接受家庭私塾教育的人没有说话,禅院直哉看着开阔的舞台,一之濑海就在他的目光下走向灯光中。他并没有像是之前的那些孩子一样循规蹈矩地站在钢琴前冲着观众们行礼,而是中途停下,看向钢琴的眼神仿佛是有什么糟糕的东西正等在那里。   ——咒灵吗?七海建人皱了皱眉头,他将咒力凝聚在眼眶当中,可现场干干净净,连一点残秽都没有留下,硕果仅存的咒力反应就是观众席上的他们三个。   但很快他就调整心情重新坐在了钢琴凳前。一之濑海的比赛曲目选曲是莫扎特第二钢琴奏鸣曲K.280第一乐章,演奏刚一开始观众们就目露愕然,有很多懂行的人已经听出了这就是阿字野壮介的弹法。   禅院直哉收藏的黑胶唱片里也有这首曲子,灰原和七海都曾经听到过,他们此时不禁转过头来,似乎是第一次触及到了这位性格乖戾的同期生不愿意与他人分享的内里。   但就在这时,演奏却戛然而止。   少年在钢琴之前久久静默,紧接着一把扯掉胸前的领带,两脚甩飞自己的鞋子,就这样站在钢琴面前,赤着脚踩上踏板,重新开始了自己的演奏。   森林般清澈的声音流淌在演奏大厅当中。   *   禅院直哉并没有在意一之濑海的名次,在钢琴声响彻大厅的那一刹那开始,比赛的结果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这个孩子,毫无疑问,是个冉冉升起的天才。   很多年前,他曾经因为听不到一场钢琴演奏而大发脾气,那个时候他获悉了一个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实现的未来,而现在,聚光灯下的十一岁少年终于让他依稀看到了某个未来的影子。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阿字野壮介,但会有一个全新的一之濑海。   “就从正视弱者的力量开始吧。”   彼时,那个人曾经在房檐之下如此说道。   他当时并没有完全理会这句话的用意,人类在面对咒灵的时候,是生是死往往只有一线之隔,非术师就算再强也无法抗衡咒灵与车祸……而现在,他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从观众席上站起来,向着聚光灯下报以喝彩。   阿字野壮介没有被打倒。   他带着新的学生重新回到了这里。   “禅院同学一定是因为想要听他表演才来现场的吧!”   灰原露出小动物一样的眼神:“一之濑君真的好厉害!”   “……”   直哉没有回答,他还停留在五年级非术师小学生所带来的震撼当中,那个小孩眼里有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却让人隐约想到家中那个被人称之为垃圾、不详双生子的堂妹。   “走吧,之后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打了个呵欠,率先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第57章 57   新家装修是个大工程。   就算甚尔一个人的工作效率可以以一当十, 购置家具、讨价还价、贴壁纸和为庭院张开简易结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请来的装修工一脸震撼地看着他一个人单臂扛起整个立柜,表情仿佛物质世界正在他的面前崩塌。   “小惠想要哪个房间?”   新家的房间终于可以自由选择,阿镜指着平面图给他看:“用红笔标注的这几间都可以挑。”   但当事人并不太想做选择, 表示随便哪个都可以你们自己决定, 阿镜愣了一下,看向甚尔:遗传你啊, 这点上。   “反正做决定的只有一个人的话效率更高了不是吗?”   甚尔不置可否:“北海道那边的人说给你发了邮件, 电脑上接收一下。”   她那个在小学里进行视力检测的普筛法居然真的抓出来几个藏得很深的咒术师, 但是想要说服他们的家长让孩子提前进行咒术师教育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东京和京都的高专之所以是高专就是因为国中毕业以后可以自由选择升学或者就业, 但小学和国中属于义务教育, 任谁也没办法把义务教育当中的小孩拉出去学魔法。   ——尤其还是那种风险极大,九死一生的版本。   这方面的问题就不是她能处理的了,这封邮件也只是通知一下那边的进度, 说是以后等有了几版备选方案想让她帮忙挑一下哪个更好,阿镜欣然同意,敲打键盘回复了这封邮件。   几个月后的某日,下午放学的时候小惠没有一个人回家, 而是领回来了另一个黑色头发的小姑娘。对方露出有些怯生生的表情, 而小惠握了握她的手, 很认真地解释,说虽然自己的老爹很屑,但也会好好招待客人,所以不用担心。   对方缓缓地:……?   什么家庭的小孩会这样从容地说自己的父亲很屑?   但小惠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打扰了——”   “哎呀, 带了幼稚园的朋友一起来玩吗?”   阿镜笑起来。   “非术师小姑娘啊。”   甚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难怪你说今晚要多准备一个人的晚饭。”   他那个有点极道的形象成功震慑了津美纪, 在自家儿子的简短解说当中, 甚尔粗略了解了对方的情况。津美纪的现状可以简单易懂地概括为:单亲母亲不管孩子直接跑路, 家里就一个小姑娘冰锅冷灶, 所以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算带对方来自己的家里蹭饭。   “还有阿响也在。”   小惠举起已经年迈并且懒得理人的老猫来营业。   其实家庭成员还有一只咒灵,但津美纪走过晾衣架的时候目不斜视,于是小惠很快就明白,对方是属于“看不见”的那部分人。   人类有很多种分类法。   男性和女性,能够看见咒灵的人和看不见咒灵的人,咒术师和非术师,戴眼镜和不戴眼镜。   不过这也没有特别重要。   “津美纪能吃生姜吗?”   阿镜笑眯眯地:“网上很多人说炖土豆里出现生姜像是行走在大路上突然发现埋着的地雷。”   “我不挑食的。”   津美纪立刻回答。   不过这个年龄的小孩根本没有多少自理能力,父母失踪是需要报警的大事。阿镜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然而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反倒是甚尔在听说“伏黑”这个姓氏的时候显得若有所思:“那个不是——”   “你认识?”   “前段时间从孔时雨那里揽活,晚上出去吃宵夜碰到过,不过只知道姓伏黑,没记得具体叫什么名字。”   “非术师吗?”   甚尔这种“兼职”能够碰到就很细思恐极……和诅咒师沾边的话很危险吧。   “那家店你不是也去过?大部分的顾客都是非术师啦,而且老板本人也辨认不出来诅咒师,他都当作是普通顾客招待的。”   甚尔回答。   结果还是毫无头绪,阿镜在饭桌上眼神示意,另一名家长接到暗示之后点了点头。   晚饭之后,甚尔开车去把津美纪送回她家,顺带临走之前拐去了一趟新宿歌舞伎町。已婚还有孩子并且身份职业成谜的禅院君突然再度来到深夜食堂成为了今晚的新话题,甚尔点了一杯乌龙茶,打包了明天的早饭,“顺势”问起半年前曾经在这家店里出没过的伏黑女士究竟还有没有出现过。   “那位?好久不见了吧,上次见她来店里是什么时候的事……”   店主抄着手臂,陷入思考。   “确实很久没见到了。”   “也没说过是不是要搬家。”   众人跟着一起纷纷讨论起来。   “有人失踪”这件事,在咒术师和非术师的眼中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样。在非术师眼里,现代社会的失踪往往象征着御宅族、逃避城市、信仰了某些奇怪宗教或者一声不响出了国,而咒术师眼里的失踪则直白得多——大多数时候,这个结局指向死亡。   要是被咒灵干掉的话,那就一点痕迹都不会有了。   不过追踪咒灵痕迹并不是他的强项,即便是被天赐强化过的眼睛也只是能够看到咒灵本身,对于残秽追踪实在无从可考,而多跑了一趟回家之后,另一名咒术师也没办法预判到那位伏黑女士究竟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和我的联系太单薄了。”   她说:“名字都只知道前半截,普通的检索根本没用,要是尽全力搜索的话……”   “别找了。”   甚尔果断说道:“会造成负荷。”   “反转术式有在运作啦。”   “脑损伤又不是什么可以轻松放过去的事情。”   “幸好大脑没有痛觉呢。”   阿镜一脸心有余悸地感叹。   但小孩子总不能放着不管,第二天,甚尔掏出了两人份的便当放在玄关的位置。   晚上津美纪过来蹭饭。   第三天也是这样,第四天也是这样。   一周之后,他厌倦了大晚上开车送小孩回家:“房间很多,晚上就先在这边住下吧。”   “哎?会不会太打扰了——”   “没关系,他们两个反正都不太上班。”   小惠说:“围棋手在非比赛的时段修炼可以在家里完成。”   至于甚尔,他属于阿伊努咒术联盟的编外救火队员,而且比起对付咒灵更擅长处理诅咒师相关的问题,一般只有那边实在没办法才会给他打电话,平日里的工作压力也不算太大。   “那就承蒙大家照顾了。”   津美纪很早熟地说道。   *   这个家庭,不对劲。   小惠同学在幼稚园里就属于很不合群的类型,早年老师还试图掰扯他的性格,尝试未果之后彻底宣告放弃,当初有好几个同学谣传他父亲是□□番长,会把不听话的手下沉塘东京湾,但实际上亲自接触却发现完全不是这回事。   甚尔先生虽然总是态度敷衍,但却不会让她一个人在晚上走夜路回家。   所以杀过人什么的,一定也是谎言——   饭桌上这么说的时候,这个家剩下的三个人用一言难尽的表情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不会吧……   在津美纪露出警惕的表情之前,甚尔伸手探向自己脖子的位置,从空气中缓缓地抽出了……一根贴着奇怪符咒的金属棒球棍。   棒球棍明显被使用了很多次,上面有个明显的凹痕,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打棒球留下的。   津美纪瞠目结舌。   “我们是想着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了……”   阿镜想了想,用小孩子能理解的语气说道:“这个家里的其它人其实都是魔法师喔。”   甚尔闻言咳嗽了一声,小惠撇了撇嘴,忍住了自己想要吐槽的念头。   阿镜忍不住捂脸,继续维持住自己临时想出的设定:“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的怪物,也有和怪物搏斗保护世界的假面骑士,你看,就像这样——”   她把餐巾纸团成一团,顺手塞进了咒灵的嘴里:“总之,我们从事的是类似的工作。”   津美纪小心询问小惠:“你爸爸妈妈是在扮演情景喜剧吗?”   对方回答:“咒灵是真的存在的。”   他比了个手势,两只玉犬从影子当中被释放出来,一左一右环绕在津美纪的身边。普通人的眼睛虽然看不到咒灵,但是能够感受到玉犬毛绒绒的手感,空气当中确实存在某种东西,无法辨认又完全透明,但很显然房间里剩下的三个人全部都能清晰看见。   “这个是式神。”   小惠解释道:“就当是阴阳师一类的职业吧。”   这个晚上,她的世界观彻底碎裂又重塑。阿镜怀疑对方的母亲因此而失踪,但当下又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证明这一点,最后她用未来式进行了检索,那位未曾谋面的女士应该在未来十年之内都不会出现,而按照日本如今的现行法律,一个人失踪十年基本上可以等同于被视作死亡。   “但你也不能提前告诉警察十年以后发生的事情吧?根本不会有人信的。”   甚尔说。   “总之就先住在家里好了,也没办法让年龄这么小的孩子独居放着不管。”   阿镜皱了皱眉头:“反正也不是没有多余的房间……”   “但是告诉她咒术师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好?”   “这种事情又没办法一直隐瞒下去。”   “看不见的话,其实也没有特别难隐瞒。”   “咱们两个倒还好说,小惠的术式很麻烦吧。”   总而言之,虽然津美纪没有办法亲自看见,但在抚摸过两只透明玉犬之后,她勉强还是接受了一家魔法师的设定——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世界观本身就不太稳固,连圣诞老人存不存在都存疑,在证据的面前动摇起世界观并不算难。   “那么看不到咒灵的人应该怎么办呢?”   她很苦恼地产生了新的疑惑:“就没办法成为假面骑士帮上大家的忙了吧。”   “看不到咒灵的人,应该保持心情愉快。”   阿镜拍拍她的肩膀:“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阻止校园霸凌,职场倾轧,尽己所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这就是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帮助。”   *   东京都立咒术高专,夏油杰在完成任务之后,拆开了一瓶汽水。   明明是全世界大多数人都喜闻乐见的肥宅快乐水,二氧化碳在口腔中炸开的感觉却并不那么令人愉悦。   ——他的味觉出现了问题。   硝子的诊断确认了这一点。他的同期生嘴里叼着一根烟,在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之后才发问:“五条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在六眼当中我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异常。”   夏油杰迟疑了一下:“这应该是咒灵操术的副作用,你开的这些药有用吗?”   “多多少少能起点效果吧。”   硝子回答:“我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医生……不过这种事情医院应该也没用。”   大脑生成咒力,身体承载术式,二者在现代医学研究领域的进展几乎为零,就算真的去医院治疗,也只能得到南辕北辙的诊疗结果。   而且最近的任务格外多,所有的学生都在连轴转,夏天是咒术师的“农忙时节”,就算自己的身体不舒服,也最好等到这段时间忙过去了再说。   在这个夏天里,五条悟成为了最强。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相较于他们的惊讶,禅院直哉却显得很平静,他甚至对于这种惊讶本身而感到诧异:六眼一定会抵达那个其它所有人都去不到的领域,强者的领域,就像甚尔君一样……而下一个能够前往那里的人一定是自己。   夏油杰对于后半段不置可否。   无下限术式,六眼,反转术式,这三者被以极高的效率组合到了一起,所形成的效果近乎无懈可击,这世上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击溃五条悟的防御。同时,作为咒术界的两名特级之一,他们更多地被分开执行任务,平日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很难见上一面。   他仍旧对盘星教和天内理子的事情耿耿于怀。   要不是当初的那个人酌情留手,他们三个人估计都得死在现场——而那些教徒对于这件事并无一丝愧疚,即便盘星教的建筑物被五条悟破坏了大半,事件以瓦斯泄露的名义上了新闻,这个偏门宗教仍旧继续运转了下去,和过去并无多少不同。   虽然年仅十六岁,但他并不是没杀过人。他和悟曾经一起了结过恶贯满盈的诅咒师,虽说下手之前有些犹豫,但本着正义战胜邪恶的朴素思想,这不是什么难以做出的决定。可盘星教的那群教徒只是普通人,他们甚至不觉得自己在作恶,一举一动都带着无知的残忍。   “……猿め。”   “——杰!”   五条悟的声音从窗外传过来,夏油杰表情一怔,生怕他发现自己神态不对劲,就在这时,对方已经敲了敲窗户:“怎么回事?你瘦了啊……凉面吃多了吗?”   “苦夏吧,本身这个季节体重就会轻一些。”   “啊这样……不说这个了!今天晚上通宵打游戏吧!我这边正好能腾出空来!”   “抱歉,但我还有任务要去盛冈。”   “嘁……”   “叫灰原和你一起玩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今晚之前就能回来。”   什么嘛,五条悟鼓起嘴。   这一年的一年级新生只有一个一点也不好玩的伊地知,性格胆怯又谨小慎微,迫害起来都没多少乐子;而三个二年级的学生又跑到了楢山这种手机信号都不通的地方,以至于他难得有点闲暇却谁也联系不上。   但他一直等到天色渐晚都没听到有人回来的消息,直到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来电人是个让人很想直接挂断的名字。   ——禅院直哉,正在拨号中。   “喂,十秒钟之内,如果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我就要揍你——”   五条悟的态度很坏。   “那个女人……不,你能联系到家入吗?”   对方咳嗽了一声,状态也很不好:“我们遇到了能够张开生得领域的一级咒灵,如果没有反转术式的接应,灰原估计就要支撑不住了。”   他看不起自己的这两名同学。   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这种看不起。   没有力量的人在咒术师的世界里本身就举步维艰,更何况还没有术式。   赢家通吃的时代中,弱者的选择本身就很少。   ……但他也从来没想过会看着对方逐渐衰弱下去。   弱者就应该夹起尾巴谨慎地活着,这个世界只给予强者飞扬跋扈的权利。   他不是没见过咒术师的死亡,相反,出身于御三家就早见惯了这个,连五条悟都不会对这种事情产生多少动容。   然而,然而。 第58章 58   对于七海建人来说, 这是一生都不想回忆第二次的场面。   他和灰原两个人被指定前往一个偏僻的小村庄祓除咒灵,本身这只是无数次任务之中的一部分,就像是运动员每天完成自律训练, 上班族每天在办公室里忙碌一样, 像是这样凭两个人夹击干掉二级咒灵是很常见的工作。   但这一次失手了——情报工作有误,一级的产土神事件已经上升到了他们完全无法处理的程度,人们愚昧的信仰将它喂养得肥大壮硕, 甚至已经萌生出了简单的生得领域,咒灵又擅长远程攻击, 他们这两个接近战类型的咒术师完全无法近身,几乎是被笼在生得领域当中凭空消耗咒力。   死亡离得很近,前所未有的近,那一瞬间七海觉得有些后悔,他就不应该答应来到咒术高专的邀请,这个地方除了危险的咒灵以外就是很屑的同学,而天赋决定了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五条悟那样的轻松从容。   眼眶因为躲避不及被割开一道长痕,他说不定会因此而瞎掉, 不过那也无所谓, 再也看不见咒灵也不错。血液流进眼睛里,视野变得一片深红,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当场去世,灰原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而就在这时, 劈头盖脸而来的攻击突然变成了一张相片。   紧接着,他的第二位同期一拳击穿了这张相片。   ——投射咒法, 二十四分之一秒的关键帧。   咒灵因为冲击力飞出去老远, 但很快就继续斗志昂扬地扑了过来。   “……禅院?”   他讷讷出声, 还没从惊愕当中缓过神来:“你不是在独自处理别的任务吗?”   “很快就解决了,当时正好在这个村子附近,辅助监督硬要让我等你们两个坐一辆车回家。”   直哉没好气地说道,调动起咒力:“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拖到了这么晚。”   “……我以为你长着眼睛能看到这是一级咒灵。”   “那又怎么了,我也祓除过一级。”   “这本来应该是二级事件——”   “不管是几级,咒术师的人生里可没有让你后悔的机会,门外汉。”   咒灵是不会讲规则的。等救援赶到的时候,支持着打电话的禅院直哉也因为失血而脸色有些发白。另外两名同学一个坐在树下闭着眼睛,另一个早就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当中,家入硝子一边止血一边听直哉汇报任务的具体情况,咒灵本身附带生得领域,这几个人全部都是接近战的类型,因此打得格外艰辛。   “也不知道为什么,禅院同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这边的任务出了问题……”   辅助监督一脸的心有余悸,他一开始还以为七海和灰原偷偷跑去买零食了——五条悟和夏油杰出任务的时候经常会这样拖时间摸鱼。   “这是经验。”   他没好气地说:“我的经验比你们所有人的职业生涯都要长,十岁的时候就干掉过咒灵了。”   一群外行,他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心情不爽,窗的观察失误,情报误传,还有两个同学也只知道拖后腿,一大群的业余咒术师淤积在这个行业里才把情况弄得这么狼狈。   咒术师付诸生命去做危险的工作,同时得到他人的敬仰和尊崇,这是一直以来的价值观,而现在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松动崩塌。   “我不想再当咒术师了。”   七海闭着眼睛在车里说道。   “说得好,快滚。”   “……你都不挽留一下吗。”   “你们两个早点滚我早点清净,伴手礼都只知道带些不讨人喜欢的东西。”   直哉毫不留情地讽刺。   七海:……   他就不该期待从这个人的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夏油杰匆匆忙忙地来看了他们几个一眼,虽然灰原几次陷入危险,但最终还是被硝子的反转术式吊住了命。剩下的两个人坐在房间的侧缘上,七海的眼睛上缠着绷带,面前一片漆黑,直哉断了一条胳膊和两根肋骨,外加腿骨也有轻微骨裂,在拒绝了拐杖之后也被勒令限制活动。   “——是不是只有从小到大一直接触咒灵的人,才能当好咒术师?”   七海突然问。   “也不全是吧,夏油杰那个庶民咒术师就很强。”   “嗯……夏油前辈确实很出色。”   “想逃跑的话最好趁早。”   直哉说:“没有不断面对这种问题的觉悟,就趁早快滚。”   “……你真的不打算改改自己的说话方式吗?”   “哈?我的说话方式一点问题都没有。”   七海陷入沉默。   倒不是因为禅院直哉那张嘴——他作为同班同学听了两年之后多多少少也已经有了点抗性——而是对方所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咒术师就会不断面对死亡,这是平安时代以来就存在的铁则。咒术师不存在毫无遗憾的死亡,如果没有一个一定要从事这一行业的理由,那么在为“成为咒术师”本身而感到迷茫的那一刻,就已经是退出这个圈子的最好时机。   而另一边,五条悟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能和他一起打游戏的人选。   白发的年轻特级握着一根笔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脸上写满了无聊,他大半夜钻进挚友的宿舍,蓝色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吓了夏油杰一跳。   “……悟?”   他最近睡眠严重不足,又没有反转术式来补充精力,只能提前警告对方:“明天还有工作,我是不会起来通宵的。”   “嘁,好无聊,不是来叫你打游戏啦。”   五条悟说:“明天干脆翘课吧,反正现在上学也只是在祓除咒灵而已。”   夏油杰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他:“悟,但是作为咒术师,尤其是特级,我们需要——”   “正论禁止!”   对方立刻交叉手臂摆出一个拒绝的姿势:“翘课嘛!偶尔任性一下也好啦!好久都没有出去玩了!杰,杰——拜托啦!”   夏油杰没办法了。   一般普通男子高中生长到十六七岁的时候是断然不会这样放下面子去撒娇的,但五条悟这个人他根本就没什么羞耻心,而且完全是实用至上主义,在发现这招对他有用之后隐隐约约有着变本加厉的态度。   “好吧,那要去一天之内就能来回的地方。”   夏油杰无奈道:“不然的话夜蛾老师要气得不像样了。”   “谁管他啊。”   五条悟一撇嘴:“宝贵的一天哎!漫画店不想去了,秋叶原最近也没有出新的手办,电影虽然没有大屏幕但是在高专的时候也能看,毕竟我现在一天比杰多出了好几个小时嘛。”   反转术式连必要的睡眠都取代了,一天四小时,这人就能保持神采奕奕地到处活动。   夏油杰一直都没能理解咒力这种能量究竟是怎么运作的,但是在五条悟的身上,它确实隐隐约约有第一类永动机的趋势——咒力对身体的补完可以压缩休息时间,而大脑又会源源不断地继续产生咒力,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所以悟想去什么地方?像上次一样用咒灵伪装成成年人去游戏厅?”   “那个也没什么兴趣,赢小钢珠而已……对了!去拜访小时候的邻家大姐姐好了!她家里有全套的数码兽即时对战卡组,限量版的也都收集全了!正好可以和你一起玩二对二!”   夏油杰:……   大家一起桌游倒确实是不错啦,但一想到五条家的占地面积,很难想象他会有什么邻居。夏油杰在心里疯狂吐槽,奈何他根本拦不住明显已经亢奋起来了的挚友。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有一个“童年时期认识的邻家大姐姐”,而不是由于动画片看多了在脑子当中产生的幻想,五条悟还被迫描述了一些对方的个人特征。   “小时候来过五条家几次。”   “很聪明,打游戏很强,比我和杰大六七岁。”   “结婚很早,在我小学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搬出去住了。”   “所以要去京都吗?”   坐新干线的话一天就能来回……   “不用!她家就在埼玉县啦!现在孩子大概都两三岁了吧。”   五条悟大手一挥:“上次输得太多了,这次和杰一起的话绝对能赢回来!”   夏油杰噗嗤一笑,虽然很困,但他也被提起了一点兴趣:“悟也有会输的时候啊。”   “没办法嘛——所以说杰这次要加油啊!要赢回来!”   *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夏油杰就后悔了,他开始觉得自己昨天晚上鬼迷心窍地答应一定是因为太困了而缺乏理性的判断能力。   悟能够拜访并且关系不错的人家……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突然造访别人的家至少应该先打个电话吧。”   他的常识正在心里不断报警:“像悟这样根本不通知就去打扰别人的家很失礼的!”   “不用不用!”   五条悟却显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去她家不用提前通知啦!”   “……”   夏油杰若有所思,但他又觉得不能对悟的社交常识盲目自信:“你们关系很熟吗?经常联系?”   “也没有很熟吧,上次去她家还是我小时候的事了,而且最近搬家换了新地址,其实新家我还没有去过。”   五条悟回答。   ——这不是完全不熟吗!!   夏油杰顿时露出挣扎的表情,他已经开始思考等一会儿贸然闯入别人家的时候应该怎样道歉才显得得体。可惜自己的小伙伴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纠结,还很快乐地表示如果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也可以咨询对方,一定能够得到满意的答复。   “…………”   结过婚,而且已经有孩子,听起来是很沉稳的性格,这种人格画像在大脑当中建立起来以后他脑内的警报就变得更响,而且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危险预警。   但预警根本没用,他被五条悟连拖带拽地来到了一栋一户建的门口,白发的咒术师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地址,很快乐地一点头:“没问题,就是这里!”   ——和印象当中的那些京都家庭有明显的画风区别。   五条悟非常自然地按门铃,然后敲门,等了几秒钟之后,门被刷地一下拉开,开门的人有着一张夏油杰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的脸。   脸的主人表情也很烦,满脸都写着“怎么是你”。   夏油杰倒退一步,立刻摆出迎击的姿态,但表情还是难以置信:“……悟,你说的邻居家的大姐姐,就是他?”   这人前一阵才把他们两个揍得半死吧?而且性别上怎么说都……   “哈?”   “怎么会,杰,你的想法好变态啊。”   两个人一起出声。   夏油杰:“……”   甚尔看着他们两个,整个人把房间门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一个字地:“我记得,社会常识里包含不要随便擅闯别人的家这条吧?”   “但是我没有擅闯啊,而且她的话,不打招呼也会提前知道吧。用带口水的咒具随便捅别人脑子的人没资格在这里抱怨啦。”   五条悟回答,猛然拔高音量,冲着门背后高声叫嚷,试图往房间里挤:“阿镜,阿镜姐,我带同学来玩——”   “……现在立刻。”   甚尔一只脚抵着门框:“就从这里出去。”   紧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门缝里探出了一个和甚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脑袋。五条悟弯下腰和小惠当面对视,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露出了格外嫌弃的表情:遗传基因的力量真是让人讨厌。   阿镜的声音追在更后面,因此甚尔虽然满脸的不爽,最后还是把他们两个放了进来。   “不许乱动,什么都不能乱摸,尤其是你……把我刚收拾好的漫画放回去!”   和行动自如仿佛回到自己家的五条悟不同,夏油杰在走进房间之后从头到脚都透出拘谨和警惕,这个男人很强,非常强,曾经把他们两个人揍得半死不活,虽然悟很快就走出了心理阴影甚至更有突破,也不代表他能够轻松释怀——即便这个家的装潢看上去和大多数家庭都很类似。   小惠已经很习惯家里来客人,津美纪也只是偷偷看了一眼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反倒是阿镜在拿着水果过来之后,看到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夏油杰,表情一愣。   对方同样目露惊讶,他和这个咒术师有着一面之缘,只不过当时情况太过混乱,根本没来得及打听她的具体身份。   “打扰了,我——”   话还没说完,面前人手中的果盘就摔到了地上,她一只手捂住鼻子,指缝中透出微弱的血腥气。   甚尔立刻去想要捂住她的眼睛,但手腕却被坚定地握住:“等等。”   “——这是必须要看的东西,夏油君是吧?”   虹膜异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虽然对你来说是初次见面,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第59章 59   夏油杰先是一愣, 随后,他被自己的挚友科普到了一些关于未来视的常识。   时间对她来说并不是一根一往无前的直线,而是无数的纺锤丝, 山重水复的可能性编篡成既定的当下与过去。这种描述相当写意,其实很少有人能理解她究竟看到的是什么。   甚尔在开门之前原本正在给蛋糕挤花, 五条悟看见甜食两眼发亮又被很不爽地拦下来, 此时正在据理力争地和对方争夺蛋糕的所有权。夏油杰顿觉头痛,这人去别人家仿佛回自己家的习惯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养成的,二年级的时候带他去过一次自己的岩手县老家, 也没见如此自然地在别人家里到处乱吃东西。   家里有两个小孩, 都是幼稚园年龄,其中一个是咒术师, 正召唤出一黑一白的两只狗在玩抛接球;另一个坐在靠背椅上看书, 对于眼中在空气里飘来飘去的橡胶球视而不见。晾衣架上挂着一只咒灵, 就是上次见到的那个,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咒灵的嘴里掏出一把刀来, 将他最硬的特级咒灵收藏切成一地碎屑。   ……悟究竟是什么样的神经才能在这样一个充斥着怪力乱神要素的家里大呼小叫地让别人给他倒蜂蜜水啊。   他不理解, 但大为震撼。   咒术界是个小圈子, 夏油杰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某一天把你暴打到半死的人可能是你学弟的亲戚, 挚友熟人的丈夫, 而挚友的熟人就是那个之前早早闻名的“远望之镜”,只不过之前一直听说过名声却从来没关联过本人。   当初他一年级的时候听说了这个人, 满心只是想着“有机会见一面的话可以问问看未来的自己究竟有多强”, 而如今两年过去, 心境却已经和当初截然不同。   阿镜很熟练地用纸巾擦干净鼻子, 夏油杰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有些局促地坐在了沙发上。   “该怎么展开话题呢。”   她手里握着一杯茶, 露出略微苦恼的表情:“我就直说吧,夏油君——再这样放自己向那个方向走下去的话,你剩余的寿命可能会连十年都不到喔。”   五条悟和甚尔的听力都很好,此时此刻一起停了下来。   白发的咒术师震惊道:“被谁?我现在就要去做掉他!”   甚尔皱眉:“都说了别人的事情不用管太多,一次看十年的份额大脑充血会头疼的——”   夏油杰的表情却似乎并不意外,他只是愣了一下,就露出腼腆得体的笑容:“没想到和前辈您第一次交谈会是这种展开。”   他偶然间见过一次那位特级咒术师九十九由基,对方只留下只言片语就骑车离开,言下说是在做咒术师咒力转移的相关试验,正打算磨着禅院家再提供两个小孩子来配合她。夏油杰对于她的研究内容不置可否,但对方那个“从源头解决问题”的思路却在他的脑内衍生出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这点念头他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悟都完全不知情,在面前这个人浅葱色的眼睛里却好像完全无所遁形。   那确实是自己的某种可能性,并且在那双眼睛里,他说不定都已经尝到了这些做法所结出的苦果。   孤注一掷的选择并不会让人后悔。   但倘若知道自己的选择注定失败,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了。   “对前辈来说,我是坏人吧。”   他双手交叠,但肌肉却紧绷。   “我以前也会有因为别人未来所做的事情来评判一个人的习惯,但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阿镜笑了一下:“——说到底,夏油君才十六岁吧?这个年龄就思考太多以后容易早衰喔。”   夏油杰:……   “您还是别开玩笑了。”   他苦着脸:“究竟是看到了怎样的未来,请直接摊开来把话题说清楚。”   于是蛋糕最终还是被切成了好几份,两个年龄过小的孩子被赶进房间里去看漫画,剩下的四个人则是围坐在客厅当中,正好是一局数码兽卡牌游戏的位置。可惜现在的话题却和这些轻松愉快的卡牌游戏毫无瓜葛,五条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难得带挚友出来摸鱼,却摸出这么一个惊人的结果。   一想到禅院直哉也被预测过二十多岁的时候就会死,他就很容易产生一些糟糕的预想:是突然有怪兽要入侵地球吗?富士山突然爆发了吗?不对,就算富士山真的爆发,杰应该也不至于会被卷进去……   “这已经上升到诅咒级别了吧,悟。”   夏油杰无奈地开口:“镝木前辈,接下来能不能私下里交谈?我……有些事不是很希望别人知道。”   五条悟绷圆了眼睛,仿佛人生当中第一次被划清界限明显地拒绝,他们向来不分彼此,共享游戏进度,宿舍里的东西也混着用,可现在对方却吐字清晰地表示,想要将自己排除在外。   “我才不离开!”   他大声嚷嚷:“我也要听!”   “悟——”   “我才不管!杰太过分了!都怪杰!”   他说:“如果今天不说明白的话我就住在这里不回去了!让夜蛾正道亲自来把我抓回去!”   夏油杰:……   他眼睁睁地看着甚尔的表情立刻黑了下来,露出“到底把这家伙切成几截比较好”的神色。   五条悟简直要在别人的家里当场满地打滚,不远处的小房间门开了一道缝,小惠和津美纪两双眼睛一上一下从门缝里露出来,在看到他的表现之后都有些瞳孔地震。   是客人吗?   是客人吧。   可是别的客人都是安静的围棋手啊?   ……不知道呢。   “……小悟想要留下来听也可以。”   她已经完全切换成了对三四岁孩子说话的语气:“反正这一次要讲的内容会很长……甚尔也来一起听吧,碰巧和咱们两个也有些渊源。”   她叙述了一个时间跨度相当漫长的故事。   *   很久很久以前,禅院家因为六眼的诞生而“突发恶疾”,决定从青森县镝木家拐走如今这一代的镝木镜。之后的事情暂且不表,总之,在她终于破除束缚离开了禅院家后,没过几年就遭到了连续不断的、“要求尸体完整”的暗杀。   对方的骚扰手段非常有针对性,而且时间以数年计,五条悟之后所遇到的版本已经算是高度精简版,只不过对“尸体完整”的需求没有变化。   这引发了甚尔的一连串极限操作,结局就如同两名学生所看到的那样,而委托方暂时销声匿迹,到现在都尚未出现。   “什么啊,原来你们是为了反转术式。”   五条悟抓了抓头发:“硝子不是会吗?为什么不去找她看病啊。”   “……你没发现家入小姐也没办法帮你治脑子吗?”   阿镜说道:“六眼带来的头痛没办法用那个缓解吧。”   大脑总归是精密的器官,反转术式治疗自己和治疗别人是完全不同的难度,更何况他们脑结构本身有异,要是指着别人来做维护,也太为难家入同学了一点。   夏油杰皱起眉头:一开始他只把这次事件归因于了有人图钱来暗杀,术师杀手的名声很响,很容易让人觉得他们两个就是对方菜单上无数任务目标当中的一个。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五条悟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被暗杀的次数太多,整个人都显得很麻木。   “反正之后再也没办法了。”   他说:“无下限一天二十四小时运作,除非有人能在二十四小时当中硬塞进去第二十五——目前应该没有这种术式吧?除非这样,否则没人有可能成功得手。”   “对你当然不可能。”   阿镜看了他一眼:“但是对夏油君就未必了。”   五条悟一下子从摊在沙发上喝果汁的状态下支楞起来:“我早说了吧!要提前把那个人干掉!究竟是谁啊?”   “要是能轻松干掉的话我和甚尔的效率更高吧。”   阿镜摇头:“迄今为止出现过的人应该都是对方的部下,五条家要是有能读取思维的咒术师说不定能帮上忙。”   五条悟摇头,几百年前好像有,但是这一代肯定是没有的。   对方对未来视很熟悉,对于六眼也很熟悉,至少明显知道怎样组织出手段来让人溃败,只不过五条悟的天赋确实出色,在关键时刻领悟反转术式逆风翻盘。阿镜有理由推断,那个人,或者某方势力一定是掌握了一些御三家秘而不传的情报,因为哪怕是阿伊努咒术联盟的人都很难猜到强大如六眼会有这样的盲点。   而能够将情报钻研至如此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的诅咒师。   “所以怎么办?提前出手把那个人揪出来吗?现在前辈也能用反转术式,未来视的检索范围会更大吧。”   夏油杰试图把话题拉回来,一个能够利用咒术师尸体的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去,相比而言,他自己的那点情绪上的问题反而显得不重要了:“然后让我和悟去把对方击杀,一劳永逸。”   “成功率是零喔。”   阿镜摇摇手指:“围棋的规则可不是这么运作的。”   夏油杰一愣,反应过来对方其实还是个围棋手。咒术师大多和普通人有认知上的隔阂,像是她这样在非术师扎堆的环境下生活的确实是少数。   “总之,想办法先改善一下现状吧。”   阿镜左手敲右手掌:“如果不知道自己未来某一天会死的话,夏油君打算做什么?”   接管盘星教,建立能够保护术师的团体,更远的目标是希望世界上所有的非术师都消失。   但当着五条悟的面,这个在心里已经滚过好几个日夜的念头,竟然没办法真的说出口。   不过阿镜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为难他。   “今天就当作是从来没见过我们两个吧。”   阿镜说:“反正夏油君你应该也没怎么信任我一一就当做是打个赌,未来用不了多久就会遇到让你不得不下定决定的事,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想要做出什么选择,都请先至少和我们商量一下。”   夏油杰自诩自己是个足够冷静的人,和五条悟相处的时候也往往扮演那个更年长的角色,哪怕他自己比五条悟其实还要小两个月:“您的意思是……?”   “动手之前想一想,究竟是谁会比较期待你这么做。”   阿镜简单明了地说道:“你的决定未必就是最优选择,甚至有可能很糟,等到你真的想要寻求捷径的那天再来联络我吧。”   夏油杰皱起眉头,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他看向对方,得到毫无畏惧的回应。   单只的、浅葱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视线跨越时间,最后停留在他的额头上。   隐隐约约又有想要流鼻血的冲动,她吸了吸鼻子,从甚尔的手里接过纸巾。   “咒术界是不会乐意见得两位特级私交甚笃的。”   她叹了口气:“悟作为五条家的当主,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都会代表御三家当中的五条势力。你觉得你们两个人加在一起,和直哉作为对比能够平衡吗?如果你觉得不能,那么你们周围的所有人,咒术界的所有人都得出一样的结论。”   “那有什么问题?反正我们都很强。”   五条悟脱口而出。   “如果只是够强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们早就可以搬家进御苑了。”   阿镜说道:“但凡甚尔当初真的听信了对方的说法,又聪明一点懂得在咒具上涂抹烈性毒药,咱们现在就没办法安静地在这里聊天。”   如今难能可贵的日常,实际上走在无数的悬崖边缘。她很少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向别人展示,而只一点点,就足够让夏油杰露出惊骇的表情。   他很聪明。   只是也还很年轻。   年轻意味着经验不足和容易犯错,而过早获得的特级位置又意味着无论什么错误都会因为实力的强横而被无限放大。   两名高转生谢绝了留饭,一起离开了他们的家,刚走没几分钟,阿镜的手机上就收到了一笔汇款通知短信。   “什么啊,是委托吗。”   甚尔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难怪一见面的时候就把咒力调整到那种程度。”   “悟说想让我帮忙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有空能一起玩……说是想要在未来的某天里挑个大家都可以放松下来的日子,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阿镜耸耸肩:“毕竟是挚友,他应该也隐隐约约有所感觉吧。”   一个月后,东京暴雨。   暗淡的天色当中翻滚着雷云。   夏油杰穿着衬衫,整个人被淋得湿透,敲响了这栋建筑物的房间门。 第60章 60   阿镜打开了门, 看着对方在玄关处留下了一小串水渍。   夏油杰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尾巴”:小姑娘们紧握着双手,向周围的一切抱以警惕的目光。三个人穿得都很单薄,在骤雨里一吹就透, 阿镜把他们放进屋子,先是拿毛巾擦干头发, 紧接着又去找换洗的衣服——因为有津美纪在的缘故,翻遍整个家总算找出来几件凑合能穿的女装。   甚尔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少年绷着整张脸, 表情看上去阴云密布。他带着两个孩子从岩手县偏僻的山区一路直接飞到了东京, 就算是民航飞机飞出这个距离都要加油, 现在体内的咒力被榨得干干净净。   迎面而来的风雨里, 身体和心都显得摇摇欲坠。   在窥见了枷场村的秘密之后,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把所有人都直接杀光——实际上他也确实已经放出了咒灵,但让咒灵的爪子楔进身体的那一刻, 他却恍然反应过来一个月之前的叮嘱。   “动手之前再想一想, 谁会比较期待你这么做。”   夏油杰无法理解。   他已经是咒术界中实力最逼近天花板的那一个——毕竟天花板是悟——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能够让他做出不是自己决定的决定。   最终他决定抛下辅助监督直接离开, 咒力的残秽留得满地都是, 如果迄今为止忍耐痛苦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人,那么这种痛苦就显得毫无必要且异常讽刺。   “总之, 先洗个澡吧。”   阿镜做出决定。   家里正好留了热水,剩下的房间也足够他们三个人打地铺……两个小姑娘一刻都不打算离开夏油杰,即便是在换衣服的时候——洗澡之前的劝说让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最终说服这两个人的是甚尔的一句话:现在这里是我比较强,那个家伙如果敢丢下你们两个提前跑路的话我就打断他的腿。   夏油杰:哈?   为了让刚刚才拯救了自己的夏油大人不至于被敲断腿, 之后的时间里, 这两个小孩都保持着乖觉的态度。   应该是双胞胎, 名字分别是菜菜子和美美子,津美纪很大度地贡献出了自己的房间,小惠跟在后面,略微思考了一下,分享了自己上星期才新买的彩色蜡笔。   两个小姑娘对蜡笔无动于衷,于是他抓了抓头发,又召唤出了两只玉犬。   没人能拒绝小猫小狗——而两个年幼的咒术师也确实面色动摇,这间屋檐下的大多数人都有着特殊的力量,相比而言,她们两个显得不再突兀。   总算把小孩子都塞进浴室之后,夏油杰擦着头发,也换了睡衣。衣服明显比他自己原本的尺码还要大一号,提供睡衣的人和穿睡衣的人都显得很不爽。   “差一点就动手了。”   他说:“后来才想到,你们说过如果那么做的话,只会有注定失败的结果。”   不管怎么说,他讨厌非术师。   如果没有非术师,就不会有溢出的咒力,更不会产生出咒灵,逻辑闭环严丝合缝。   七海会选择离开咒术师这个行业,但他没办法这么选——如果连身为特级的自己都想要逃走,那么每一秒都会不断有咒术师被迫走上尸山血海的未来。   这次没有五条悟在场,于是夏油杰很爽快地说完了自己打算接管盘星教成为诅咒师的一系列做法,他的脑子里其实只有一个开头,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总归他很强,碰碰运气说不定也能保护一些人。   甚尔对这个决定无动于衷,在他眼里这算是咒术师神仙打架,只要战火别烧到自己家他就完全无所谓,咒术界很烂这点他前半段人生里已经感受得够彻底了,实在不行等小惠长大以后就直接送到北海道,隔着一道轻津海峡远离咒术界那群老东西的影响。   但阿镜左手握拳敲右手掌:这不是挺好嘛。   甚尔:?   夏油杰:?   她说:不过最大的问题就是夏油君你还没成年,宗教法人需要三个及以上的完全民事行为人人来才能合法,不然的话只要咱们三个人就能凑齐盘星教大换血的全部要素。   夏油杰当然没有听说过什么《宗教法人法》,更不可能知道想要运营一个宗教究竟需要哪些步骤。在他的设想里,最好是一开始就 先当场干掉几个非术师,随后威胁盘星教的上层乖乖把位置让开,剩下的内容之后再慢慢来。   “能用合理的手段掌握一个有影响力的宗教当然更方便啦。”   阿镜笑了一下:“反正夏油君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护咒术师,这一点上还是有很多人保有着和你一样的目的。”   但是想要对津美纪出手就不行。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这个家里也有非术师存在,甚尔的情况暂且不论,毕竟他自己不会产生出诅咒也很难轻易被干掉,但想要随便对无辜的非术师出手的话,我们两个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后者沉默了一下,选择妥协:那么前辈是想说些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啦,为了方便理解,我可以先讲个故事。”   阿镜很从容地笑了起来,让夏油杰深刻怀疑,今晚的对话是不是对方早就已经打好了腹稿。   有部分国家和地区的现行法律,不允许女性自由堕胎。这种法律的来源依托于很多很多复杂的诱因,比如宗教,比如当地的文化习俗,但不论如何,这样的规则往往给人带来了大量的痛苦。   因此,撒旦教[1]以“宗教仪式”的名义提供符合宗教教义的堕胎行为,并且以教义和宗教信仰自由理由行使《宗教自由法》,帮助了不少在痛苦挣扎的人。   夏油杰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日本也一样。”   她说:“宗教法人的身份可以让教主在建立医院和学校的时候不用纳税,因此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去引导那些年幼的咒术师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同样也会有地方来收治一些伤病当中的人。”   唯一的区别在于,在阿依努咒术联盟,这种培养和治疗是有当地道知事背书的半官方行为,而现在想要以盘星教为根基行使这种手段,则成为了全权的宗教行径。   “最重要的是,叛逃的特级咒术师夏油杰和还在高专的特级咒术师五条悟就不算是同在五条势力的范围之内了,这样的话,上面的那群人估计也会很满意。”   阿镜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的方向:“明面上还会对你进行通缉,不过只要不是悟本人出手的话,对你来说基本上都可以无视吧。”   从头到尾安排得明明白白,“成年人的狡猾”可见一斑。夏油杰一点头,“那么菜菜子和美美子呢?她们两个总要得到安置,是也一并带到盘星教去,还是……”   “户籍的问题北海道那边会搞定啦,我的本籍地在青森县,随便说是哪个因公殉职咒术师的孩子并且走正常收养流程就好了。那边对咒术师的管理在这方面有优待,父母殉职的年幼术师还有抚恤金可以领。”   夏油杰瞠目结舌。   没想到在天元大人的结界之外,世界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   比起十六岁的男妈妈,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户籍还是暂时落在了阿镜的家里。甚尔对于需要管饭吃的小孩数量急剧增加毫无反应:赶一只羊也是赶,赶一群羊也是赶,反正又不缺钱,顶多是做饭的时候换个大号的炒锅。   至于儿童的心理建设,那是什么东西?他们没病没灾有地方睡觉不用担心会被咒灵弄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小孩子还是需要多点关爱的吧。”   阿镜猛翻书,还是当初阿龙留下的那一大摞幼儿早教注意事项:“比如多进行亲子活动什么的……幼稚园运动会今年参加了吗?”   “下次千万别再让他去了。”   小惠捂住脸:“两人三足的时候他直接把我从地上拔起来狂奔到终点……”   他倒是确实拿了第一,但是社死程度让他宁愿根本没有参加过这个项目。   一想到小学的时候还有无数次老师联系家长的机会,就让人觉得未来无望。   总而言之,家里的人数再次增加,阿镜在网上订购了木制的双层床,正好两个小姑娘也不介意同处一个房间。比起法律意义上的联系,她们两个明显更粘夏油杰,像是有了印随记忆的小动物一样缀在身后,让阿镜忍不住开玩笑,说干脆填身份的时候随你一起姓夏油。   她是真的不介意这些,咒术师的姓氏比起归属,更多的还是束缚。   但夏油杰十动 然拒,虽然一开始有着“干脆带这两个孩子走”的一腔冲动,也愿意一直照顾她们,但这不代表他能平稳地挤进一大群非术师当中,出现在“幼稚园运动会”的比赛现场。   夏油杰一连失踪了三天,高专的辅助监督找不到人只能自行回去。他在枷场村打伤了不少普通人,表现出来的暴戾足够让村民心生畏惧,而将年幼的咒术师锁起来的行为很快随着残秽鉴定科的介入而曝光,可谓一地鸡毛。   他的手机连续三天都是关机,最后只用网吧的临时网络电话给夜蛾正道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要离开东京高专。   “咒术师也好,诅咒师也好,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又两天后,咒术界更新了通知,由于在非术师面前暴露咒灵和咒力的存在,以咒术师管理保密条例第三至九条判定,咒术师夏油杰确认叛逃。   具体处罚标准尚未确定,上层也吵得很厉害,但最重要的是根本没人能去执行这个抓捕的任务——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关系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现在就怕对方把这个五条家的六眼也跟着一并拐走。   “……夏油前辈?”   听到这个消息的七海和灰原也很震惊。七海的震惊在于,他至少还打算完成高专教育并且去读个大学……没想到对方居然跑得这么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五条悟则是很生气,非常生气,生气的点在于,自己的小伙伴即将跑路,而他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任务耽搁了一些时间,等他回到高专之后,夏油杰叛逃的消息就已经传得连禅院直哉都在吃瓜了。   “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五条悟信誓旦旦。   夜蛾正道欲言又止:“虽说发布了抓捕命令,但是也没说一定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就去……”   他也很担心自己的另一个学生被拐走啊!这两个人平时搞事的时候都是形影不离的!   但五条悟嗖地一声瞬间移动从高专直接消失,临走之前只丢下一句话,说他至少要见到杰一面。具体应该去什么地方他心里门清,直奔埼玉县某个咒术师大家庭的窗户,手法熟练地绕开一连串的防御符咒破窗而入,吓得正在房间里摆死活题的伏黑津美纪一声尖叫。   甚尔一脚踹开房门,看到来人是五条悟之后,严肃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嫌弃。   “什么啊,居然是你。”   “是我不行吗?你这是什么态度!”   五条悟显得很不爽:“杰在哪里你们应该知道的吧!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他不是就在隔壁——”   甚尔让开身子,很嫌弃地看着对方没换鞋就直接踩在瓷砖上,于是五条悟保持着漂浮的状态一路脚不沾地地飘进客厅。   夏油杰正在试衣服。   晾衣架上挂着传教士的长袍,还有一个十字架项链,而现在穿在他身上的则是五条袈裟,阿镜托着下巴用参考的目光看过去,建议他可以尝试把头发稍微放下来一点。   “不然也可以试试看神道教的神官衣服,镝木老家还有几件不错的狩衣,祝祷仪式用的正装也可以让他们寄过来试试看——不过未必能合适你的身高……”   夏油杰:……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在于他现在就要去扮演那个假和尚了。   视情况不同,也可能是假神父,假神官或者假道士,他们的服装道具买得很全面。   “没办法嘛,我是注册的围棋手,虽然这方面工作比你熟练,但是围棋手是会上电视的啊,天然地会减少别人的信赖程度吧。”   阿镜摊手:“甚尔来演这个又根本不像。”   总有一种南无加|特|林菩萨,一息三千六百转的感觉,相比于能够招揽信众的角色,更像是武僧引导的暴力团伙……   夏油杰也跟着幻想了一下那种场面,表情复杂地捂住了脸。   “杰!”   就在这时候,五条悟一脸震惊地闯了进来,打量着身穿袈裟的夏油杰,外加床上柜子上晾衣架上挂着的各种各样的“道具服装”。   他笑得格外大声。 第61章 61   什么啊, 五条悟在空中笑得要流眼泪:这副假和尚的衣服也太逊了吧!   夏油杰被指责得也有些恼火,但这毕竟是在别人家,他没办法直接动手打人。两个小姑娘从厨房里跑出来探着头, 每个人手里还抓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   五条悟环顾周围,发现这个家里的孩子数量有些超标:“你们两个不是只生了一个小孩吗?”   “嗯……总之有很多很多原因啦。”   阿镜说, “悟也先坐下来说话吧,本来是打算等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再通知你的——夏油君说你演技不太行, 害怕到时候穿帮所以就先没告诉你。”   “哈?我要是去拍电影能立刻成为大明星——”   “虽然有这个可能性,但那完全是因为脸而不是演技的原因吧。”   “你这是对我的演技有歧视!”   “是是,总之先坐下来再说……”   于是阿镜简单向对方介绍了一下如今的境况:正在走收养这两个小姑娘的流程,因为常住地不是北海道, 所以还要在手续上拐几道弯;夏油杰还在为了正式接管盘星教而做准备, 为了演得更像一点,他最好彻底脱离咒术界,防止没有根基的年轻学生成为上层博弈的牺牲品。   咒术界最根本的利益是维护上层统治的平稳,而非保障底层咒术师的安危,因此“成为咒术师”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们决定另辟蹊径去完成。   “就算悟自己没有那个意思, 但是在别人的眼里,你已经天然地代表了五条派的立场, 一举一动都会被很多人过度解读。”   夏油杰干咳了一声:“总之……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悟是有原因的。”   “什么啊,你们这些坏人!”   五条悟完全没觉得这样的判断很合理:“都要给我道歉!”   “哈?”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能不带上我,比起杰, 我更适合当那个教主啦——而且还有以前作为五条家神子参与祭拜活动的经验!”   阿镜捂脸:“这种经验我也有啊!不是都说了悟留在咒术界更合适一些……”   “但是没有杰在的高专生活会很无聊嘛!”   五条悟鼓着一张脸,试图像是以前一样靠卖个萌来解决问题。然而这一次夏油杰的意见很坚定, 他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很耐心地反复拒绝, 最后还是阿镜一锤定音, 说是咒术界那边也需要一个足够强的人留守,从外界施加的力量与从内部改变的力量同等重要,并且缺一不可。   “就像是八神太一和石田大和一样!”   五条悟突然福至心灵般明白:“原来是这样!我完全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夏油杰看着他:大多数时候他把五条悟当个小孩,虽然也是挚友而且还比自己大几个月,但对悟的心理年龄最好不要抱期待比较好。   五条悟眨巴着眼睛:就像是光明骑士和黑暗骑士一样!我完全懂了!   夏油杰保持着笑容,脑袋上冒出问号:……?   五条悟:都怪杰理解能力太弱了啊!我是说,等我毕业以后要成为高专的教师!之后干脆把夜蛾老师踢掉去当校长好了,那样就可以每天打电话去恶心京都高专的乐岩寺。   前半段听上去很有热血,后面就越来越不对劲。   “悟想要当老师吗?”   阿镜笑眯眯地:“那小惠以后就拜托你啦,我之前一直都在担心北海道那边教育资源不太好呢。”   突然发现话题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小惠看了一眼五条悟,面露惊恐地倒退了一步。   踌躇满志的五条悟:嗯,包在我身上!   夏油杰:我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决定……   “总不能让甚尔去教吧,近身搏击倒是没问题,但偏科也太严重了。”   “式神使的话最合适的教师不应该是那个眯眯眼小鬼吗?”   “哈?在瞧不起我?”   五条悟干脆把试图逃走的小孩子抓起来:“不就是影法师的咒术嘛!这有什么难的——”   他们的计划开始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向前推进。   *   首先,五条悟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坚持到高专毕业。   留校当老师这个念头在五条家当中引发了轩然大波,然而这也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自从他学会反转术式开始,五条家就已经隐隐约约朝着“五条悟一言堂”的方向转变。倒是二年级的禅院直哉对于这个选择非常不解,但那毕竟是“强者的决定”,因此他在吐槽上也难得积德。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二年级生过不了多久就会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七海和灰原雄都隐隐约约有退学的打算。   虽然一开始总是毫不留情地希望自己的两个庶民同期赶快滚蛋,但是真到了“要滚蛋”的时候,从心底里浮上来的情绪当中,快慰的占比却并不算多。   “但是之后说不定就剩下禅院同学一个人了啊!”   灰原心情很惆怅,他把自己宿舍里的零食全部都搬运到了同期那里,哪怕对方烂着一张脸,看上去像是要揍他们两个:“一个人执行任务很危险吧!”   “危险什么?弱者才会这样叽叽歪歪,五条悟可是一直都在一个人执行任务的!”   直哉反唇相讥:“别以为我会像是你们两个那样黏黏糊糊地出任务,两个人还险些弄得自己要被切成两半。”   灰原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腰,当时他连内脏都淌出来一小片,虽然自己其实觉得能被治好就还好,但七海很显然在那次的任务当中留下了巨量的心理阴影,而咒术师的心理问题又没办法去找地方纾解,毕竟要是真的深刻理解到他们的生活状态,心理医生说不定会是先疯了的那一个。   “诶嘿……因为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像是五条前辈还有禅院君这么强的咒术师在祓除咒灵,就不那么担心我妹妹了。”   他挠了挠头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即便是我也会有点自私……明明在依靠着别人来完成任务,可是等到自己的妹妹想要来高专的时候,却一点也不想让她踏足这个领域,这样想的话是不是太狡猾了一点。”   七海建人正打算敲门进来,听到他这么说,犹豫了一下:“你其实还想继续当咒术师的吧。”   “但是在才能上,实在是有点……”   灰原雄有些为难:“尽自己努力保护别人的感觉是很不错啦,但如果竭尽全力努力过之后还是在给别人拖后腿,那说不定还是退出更好一点……当时的生得领域,如果不是救援及时,就连七海都会受到波及吧。”   三个人挤在他的宿舍,让直哉显得很烦。   做事犹犹豫豫不爽快,让人更烦。   原本他根本懒得给这群人建议,弱者的死活和烦恼根本不是他应该在意的问题,可是被迫相处的两年时间,或许真的改变了什么。   直哉说:“总之,你的问题就在于缺乏对付领域的办法,是这样吧?”   灰原雄一愣:“呃……虽然这么说总感觉有点问题,但基本就是这样?”   “那就很简单了,只要你立下束缚永不外传,咒术界家传的对付领域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看着两名同学呆愣的表情,直哉皱着眉头解释:对付领域的方法未必只有领域,从平安时代开始,为了应对咒灵展开领域的这种特征,普通人寻求自保的手段之一就是倚靠小型结界术的原理展开简易领域。最常见的方法之一就传承自江户时代的名剑士柳生但马守宗矩:“新阴流·简易领域”能够配合刀术施展,一些没有术式的咒术师就会学习这种方法用于自保。   “还有以突刺速攻形式在领域当中寻求突破口的打法,天然理心流就是这样,总之刀术传承有很多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对付咒灵的窍门。”   直哉一挑眉毛:“禅院家当然也一样。”   “但、但是,像是我这样的纯外行,想要学习那种秘传的刀法……”   “咒术界的运作形式是,利用束缚建立联系,而这种联系构成家系。本家和外家,嫡子和庶子,以此划分开境界线,并且保证秘传的正统。”   直哉看着他们:“京都高专那边应该有毕业生会用新阴流的简易领域,他们那派擅长居合拔刀术,据说是只要双脚立在地面上,攻击范围内有咒灵出现的话身体就能够自动迎敌的术法。”   认真土下座去求他们个几星期,并且承诺帮忙处理咒灵问题的话,大概会愿意传授给你一鳞半爪——直哉拖长了语调,在整句话说完之后停顿了几秒,才话锋一转:“当然,如果你立下束缚永远不攻击禅院家的咒术师,并且不将这个技法外传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教你‘落花之情’。”   “……哎?”   这一次,七海和灰原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他们当然不会对这个同期报以太高的期望,两年的相处足够让一开学刚见面时对同学的那点期待反复鞭尸。   对方从刚上学开始就挑明了自己走的是精英路线,很不客气地表示,就算不去写高专的作业听学校的授课内容也对咒灵耳熟能详,御三家的积累更是能够让他在任务当中遥遥领先。   七海心里一直都有点烦这人,毕竟对方看不起一切的那种态度从来没有遮掩,但没想到能从这种家伙手里榨出点真才实学……他们顿时都有点肉包子打狗两年居然真的有回馈的错觉。   就像脱落的狗毛扎出了狗毛毡,他面无表情地想。   “这是弱者的战斗方式。”   禅院直哉表示:“我总有一天会学会领域展开的方法,但在那之前,因为某个人的建议,我也学习过这些技巧。”   他有可能会被一把匕首从后心杀死。   如今近十年的时间过去,禅院家已经很少再有人去讨论这个多年以前的预言。直毗人的小儿子实力出众,术式又优秀,毫无疑问是继承禅院家的有力选手,谁愿意在这样的种子选手面前触霉头呢?   “秘术·落花之情。如果不打算直接从这个行业里滚出去的话——我就教你这招。”   *   而另一边,阿镜和甚尔他们很迅速地接管了盘星教。   主要是因为夏油杰的演技真的很出众,而且也很唬人。他天生一对福耳,小时候为了彰显个性还特意打了耳廓,如今和袈裟诡异地相配,除了一句经文也不会念以外,看上去居然真有那么几分教主的面貌。   表面上的宗教法人都是一群非术师,有着对于天元蒙昧扭曲的狂信盲从,至于背地里是否有咒术师的暗箱操作,夏油杰没有去看也没打算想——这个世界上能明面上给他造成伤害的人实在不多,几个人一路堂堂正正地打进去,有眼力见的人都该老老实实地作鸟兽散。   成年人才能作为宗教法人,在他二十岁之前,法人的三个位置正好由阿镜、甚尔和孔时雨凑齐,并且提前签订协议,甚尔的那份位置将在夏油杰年满二十岁之后自动转交:他就是个来凑人头的吃瓜群众。   更正一下,现在是吃瓜教众。盘星教因为之前的“大地震”跑了不少人,他们现在至少要凑齐一百个成年人来应付审查。   甚尔显得很不爽:为什么我要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改变自己的宗教信仰。   阿镜和孔时雨震惊:你原来有宗教信仰的吗?虽说大多数日本人都信神道教,但咒术师家庭出身的人可大多数是一点虔诚不沾。   “我信你啊。”   他笑了一下,凑过去在对方的侧脸上亲了一下:“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旁观的夏油杰:啧。   孔时雨:可恶,给他成功秀到了。   和女性相处那份游刃有余的功力似乎终于在认识这么多年后的如今开始发挥效果,甚尔抬起眼睛看了看一脸眼神死的两名围观者,默不作声地把话题又推了回去:之后要打算怎么办?真让这小鬼去传教?什么样的人才会相信十六岁小鬼领导的宗教啊。   孔时雨慢吞吞地:“其实还挺多的,儿童信仰在世界各地都有发生……但其实十六岁也有点超龄了。”   “临时让他恶补了一些,不过建立威信还需要比较久的时间……在那之前先用这个。”   阿镜掏出一个微型耳麦交给夏油杰:“在面见信众的时候如果能够准确说出对方的将来,会比较容易得到信赖吧?反正短时段的未来预测对现在的我来说还蛮容易的,就当做是反转术式的练习好了。”   夏油杰接过去,认真地道了谢。   他其实还挺会演,想说自己一个人应该也能处理得不错,但也不会拒绝来自别人的善意和帮助。   于是三个业余成年人外加一个业余未成年所接管的宗教就这样像是一辆无处不在作响的破车一样暂时运转了起来。   因为这几个人都过于“不宗教”,除了营业状态下的夏油杰以外,盘星教居然被运营得有点像是一家创业公司。   阿镜在论坛上发帖,那个已经歇业很久的账号Toji&Kagami再次启用,说是她们招揽大量无处可去的咒术师和诅咒师,被环境排挤没地方呆的人都可以来面试,提供简单的一日三餐和住宿,一周五天工作节假日正常放假,但除非生命受到威胁,不允许做出违背教义和社会公序良俗的行为。   来应聘的术师自动算作是盘星教的教徒,接受《宗教法》和内部教义的一切管辖。   小字备注:需要立下束缚。   论坛里:?   大家纷纷跟帖询问:是新的诅咒师组织吗?这种都活不过几年,很快就会被干掉的——   阿镜回复:但我们比较强。   她在屏幕里打字:我们的教主是特级诅咒师。   大家:??? 第62章 62   夏油杰刷着手机, 有些惊讶:啊,居然还有这种网址……   “好学生以前从来都不随便上网的吧?”   孔时雨揽住他的脖子:“咒术界到现在还要手写任务报告并且保留纸质存档呢,其实北海道那边早就已经在大力推进无纸化办公了。”   当然, 报告书也会定期用纸打印出来封印保存,但总不至于反复抄送和提交,在过程当中徒增麻烦。   夏油杰这个特级咒术师的招牌不得不说非常好用,在注册并认证账号@Suguru之后, 评论区的问号不减反增。   当然,也有人质疑他的身份,还有人觉得“诅咒师团体到最后都会被咒术界干掉”,于是夏油杰干脆录了一段语音:咒术界能和我们交战的战力也就只有悟一个人, 如果对手只有悟的话, 我们三个人和他打成平手其实也不成问题啦。   三个人,指他自己, 镝木镜, 还有禅院甚尔。   评论区的众人沉默了一下, 确实这点挑不出毛病——甚尔刺杀五条悟把对方打了个半死致使星浆体任务失败的消息其实在业内还挺出名, 如果是这三个人联手的话, 刺客符术师加式神使, 确实是相当无敌而且大有可为的组合。   只不过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高专的特级突然叛逃,并且还如此大模大样地去运营宗教,吸纳诅咒师:无论是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学生还是特级咒术师的立场, 这都显得很怪。   更重要的是,另外来凑热闹的那两个人……不是都隐退很多年了吗?最近一次听到他们的消息还是和两名特级对上,谁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又达成了合作关系。   被强行牵扯进来的孔时雨又接到了无数个试图求证的电话, 付费咨询的业务再度火爆起来, 他一只手握着手机, 肩膀上还夹着另一个一心二用:是是是,对对对,都是本人没错,“我现在还在接盘星教的委托啦,反正东家换了又不影响我来干活,换个人说不定还没我业务熟练呢。”   赚谁的钱不是赚?他瞥了一眼正在和夏油杰讲话的阿镜:而且摇钱树还在这里。   *   一个之前被攮得半死不活的宗教,各种意义上都算是百废待兴。   百废待兴意味着哪里都要花钱,夏油杰虽然空有一张骗人的脸,但也要有第一桶金来让他骗才行——作为教主依靠信众收集咒灵的模式听上去很美好,但实际上执行的时候问题多得数不胜数。   盘星教的账面上倒确实是有些钱,但之后要养活一大群无处可去的咒术师诅咒师,就必须要找到新的创收途径。发展信众还需要大力宣传,阿镜的打算是至少先建个网站主页引入会员制度,找程序员又是一笔开销——哪怕北海道的工程师们表示这么多年的友情价可以给折扣。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焦头烂额的一件事……”   夏油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一时意气之下还跟着这么多麻烦啊。”   “已经很不错了,夏油教主。”   孔时雨调侃他:“怎么样,十六岁就带孩子很难的吧?”   他拒绝回答。   从岩手县离开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咒灵不可逆地消除了父母对自己的一切记忆。这条路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走下去的坦途,而是崎岖蜿蜒千难万险,必须要断绝一切后路才行。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夏油君就先表演好教主的工作好了——有空的话上网多看看和尚讲经的视频,学得专业一点,至少要骗过大多数人。”   阿镜说:“在咒术界彻底发生改变,旧有体系被打破之前,我的预期里这个宗教要运行很多年呢。”   好几年前,她在孔时雨那里留下了一大笔存款以备不时之需,而今正好是拿出来用的时候。盘星教被五条悟和甚尔打坏的地方一直都没来得及修缮,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把周围的地皮也买下来一些,再正式招标请建筑工人来扩建,等这一套流程走完之后,装潢最好也搞得能唬到人——面子工作到位是宗教场所的重点之一。   夏油杰显得格外震惊:啊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就算现在我不做这一步,如果夏油君一个人支持盘星教的话,过不了多久也会想到这里的。”   阿镜说:“人的潜力稍微压榨一下就会显出惊人的效果喔。”   招标的标书、走发标流程外加对接投标建筑商的过程仍旧是由孔时雨来对接,对方一边拿自己的工资抽成一边怨声载道:他本身只是个情报贩子,做些工作转接的活计,商务上的事情一窍不通,现在已经要被锤炼成创业公司的财务总监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有钱赚没时间花的痛苦——镜小姐开工资相当公道,但让他干活的时候也是死死压在能够接受的底线上,而且委托种类五花八门,每次都是人生的新挑战。   “放心啦,等之后多找点人来就把你换下去。”   她说:“实在不行等夏油君那个学弟毕业之后叫他过来打工。干脆大学让他去学财务相关的专业好了,毕业之后直接入职——你不是说有个想退学的咒术师学弟吗?”   最后半句话是询问的语气,态度却很笃定。   夏油杰:?   夏油杰露出微妙的表情:我记得咱们这样算是邪|教……   这样是不是有点坑到七海的意思。   阿镜科普他:这完全是合法机构,宗教法人变更申请下个星期都要过审了,盘星教现在完全就是合法宗教,背地里是披着宗教皮的咒术师救助机构,作为不想被咒术界压榨的术师,在这里上班有什么不对?   夏油杰:……好像也是。   他看向甚尔:你们夫妻两个平日里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其中一个人只需要动腿就行,脑子的工作完全有一个外接大脑来负责搞定……   甚尔很嫌弃地看着他:我不会像你这样问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多余问题来浪费她的时间。   夏油杰:……   没救了!这个连思考都懒得思考的人,甚至还很骄傲!   总之,他还是给七海编辑了一条短信,简单介绍了盘星教目前的情况——反正已经在论坛里彻底公开,他诅咒师的身份也不怕别人发现,摆烂得明明白白。等对方毕业之后,他们这里的工作应该也能走上正轨,如果那个时候还找不到合适的去除,这边总归能留一个合适的工作岗位。   七海先是回了一个问号,之后又简单地表示,知道了,他会妥善考虑。   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招揽来的学弟之前,先一步来到盘星教的,又是一个熟人。   ——勉强算是和阿镜跟甚尔有些渊源。   几年前在北海道度假的时候,温泉旅馆的菅田店主说自己有个同姓的亲戚,而今来投奔的是对方。菅田真奈美,留着金色大卷发,一副职场OL打扮,说是自己作为术师的实力不济,但除此之外干什么都行。之前一直在各种地方讨生活,可是能看见咒灵的这种能力让她在职场里也显得很不合群,本身女性就职就不容易,又碰上经济下行的裁员潮,上次入职工作还是几年前的事情。   来这里的理由也很简单,有一个特级诅咒师坐镇,术式杀手作为补充武力支援的地方总不至于像是其他诅咒师团体那样被迅速打崩。   夏油杰咳嗽了一声,顿时有点尴尬:最近一个诅咒师团体“Q”正是被他和悟解决的,两个人如入无人之境势如破竹,半小时之内就让一个存在了几年的组织彻底变成一地废墟。   他提起一口气,摆出那种“夏油教主”的面孔:很高兴你能来,那么从此之后,我们就是新的家人——   甚尔突然开口:只有你们是家人,别把我们两个算在里面。   他不需要再继续莫名其妙地增加家庭成员了。   菅田真奈美:?   她一脸迷茫:盘星教内部还有势力划分?   夏油杰很尴尬地:不,那两个是投资人,股东,以及忙不过来时候的外援。   她的到来成功缓解了盘星教急缺会计的压力,也把恨不得将自己劈成几块用的孔时雨暂时解放了出来。这样突担大任,真奈美显得非常震惊:“就直接让我来负责对接报价和财务方面吗?不是应该先立下束缚?你们的教义就是组织规则吧?”   “暂时先别考虑那些了。”   夏油杰焦头烂额:“原本盘星教的教义都已经全扔了,新的我们还没来得及编。”   真奈美:……   没来得及编,说得可太坦白了。   这个偏门宗教主旨是从充斥着非术师和咒灵的世界里保护那些势单力薄的咒术师,但这种目的肯定不能直接写在教义里,宗教需要的是更唬人一些的东西,最好对于非术师也能起到作用,于是大家在简单碰头一商量之后,得出的第一条教义是:保持心情愉快。   就像是阿镜对津美纪所说的那样。   “尽量不要积蓄心理压力喔。”   夏油杰在面见教众的时候装得很像那么回事:“如果有感苦恼的事情,倾诉出来会比较好。遇到令人感到糟糕的另一半就趁早分手,如果遭遇家暴之类的事件,盘星教这边也会帮忙联络警察或者提供基础程度的人身保护——会给你足够的机会和那个人进行坦率充分的意见交换。”   “叫她下午五点四十五的时候提前报警,理由就先说家里的东西被人动过感到不安。”   阿镜在耳麦里指点江山:“等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正好能把那个男人逮个正着!”   另一个来面谈的是个形貌萧索的中年男人,他刚刚被裁员,又没有觉悟去申请公司的劳动仲裁。盘星教当然没办法提供法律援助,夏油杰笑眯眯地听完了对方的抱怨,伸手拂过男人的肩膀,咒灵在他的手中凝结成一个常人看不到的小球:“有没有觉得稍微轻松一点?”   “哎?啊……好像是真的!”   那个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除了每天营业式会面,盘星教会为生活有困难的信众提供免费的廉价便当:两个饭团黏着梅子外加红姜丝,营养成分只有基础的碳水。彻底找不到工作的人也可以留下来负责捏饭团,这份工作咒术师和非术师都可以担任,并不牵连盘星教本身的核心运作。   这些都是向外撒钱的行为,夏油杰本身就对普通人印象极差,营业模式一关闭就立即皱起眉头表示反对:凭什么要为那群……非术师,做这种无聊事?   言下之意,管他们去死。   “有前期投入才有后期收益,把经营宗教当作是下围棋或者开公司好了。”   阿镜耸肩:“这跟你的个人喜好没有关系。”   除了“让非术师不要产生咒灵”的一系列教义,阿镜还做了另外一件事。她去在北海道的咒具拍卖交易平台上购买了一根细长的烟杆,快递到货之后挥笔写下符咒,又撕碎成纸屑填进去,交给夏油杰:喏,这个送给你用。   “这是……?”   对方有些不解。   他确实抽烟,但也只是跟着硝子抽过那种便利店能买到的品种,对这种传统的玩意儿没多少兴趣。   “配合符术,能形成消除味觉的咒具。”   阿镜言简意赅地解释:“停止使用一个月以后作用消失,对普通人有点副作用,但你是咒术师。”   实际上这种东西原本就有提升咒力效果的作用,造成味觉功能失调是副作用——在阿镜提出了改良需求之后,原本的“主要作用”被压缩到近乎于无的程度,而“副作用”则也很好的控制在了让人味觉消失的限制之内。   对于咒灵操术而言,实在是太适合不过的救急手段。   “……我从来没有给别人说过这个。”   他捧着手里的细长烟杆,表情有些发懵,一时之间甚至没有绷住那个“夏油教主”的形象:“连悟都没有告诉。”   “是吗?真是这样的话,五条悟知道以后一定会生气的,说是什么“第一个竟然没有告诉他”之类。”   “哈哈,确实会呢。”   很快,这个宗教就在诅咒师当中有了名气,虽然不少人心有意动,但又碍于加入盘星教就必须得遵守这里的规矩,暂时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而夏油杰则是以教主的名义在网上公开表态:如果有医院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可以来他这里免费看一看,父母如果发现自己家的孩子宣称“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可以送来盘星教先聊一聊,这是一种精神紧张所导致的幻视现象,他们这里也有相对先进的治疗经验。   ——说得就仿佛盘星教是一家私立医院。   这当然会引发众人讨论,然而他宣称所有的过程都全部免费,甚至欢迎录像,这种坦坦荡荡的态度终于打消了一小部分人的警惕心理,本着“毕竟全程透明随意监察而且还不要钱”的态度,盘星教终于迎来了第一批想要来碰碰运气的客人。   他们是“患者”,并非信众。   而就在这一批患者当中,竟然真的让夏油杰找到了几名咒灵缠身的人。虽说都是些聊胜于无的底层咒灵,对他而言只有数量毫无质量,但这“当场看病当场痊愈甚至不用吃药”经历显然唬住了那些非术师,让他们成功吸纳了第一批“虔诚的信徒”。   这拔群的效果令众人始料未及,虽说供奉要量力而为,他们还是捐助了一笔相较于工资而言不菲的奉纳。   孔时雨称赞他“说不定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而甚尔则是很不屑地嗤了一声,说是“看就知道,长着一张骗人的脸”。   夏油杰:。   他早些年其实更想成为假面骑士,谁知道阴差阳错变成了这样。 第63章 63   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年龄正好在小学一年级, 如今正面临择校、学籍注册等一系列问题。   这两个孩子如今有着严重的创伤应激,本身就对非术师有着强烈的抵触心理,平日里又只认夏油杰一个人, 两个人紧紧握着双手,大多数时候都和他形影不离。   “但小孩子还是要上学的吧。”   阿镜显得有些犹豫。   “津美纪也在上学,和她一个班不行吗?”   甚尔问:“相处这么多天也该熟悉了吧。”   夏油杰参考了一下自己小时候的成长经历,他当时把跆拳道柔道散打的兴趣班报了一圈, 很早就领悟到了对付咒灵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的结论,但这两个孩子是小女孩,他又不愿意像是自己那么粗糙地散养长大。   对她们来说,相较于咒灵, 同是人类的非术师说不定造成的压力还要更大一些。   “那就晚一年入学跟小惠一届?”   阿镜建议:“可以先在家里修养一下, 或者待在盘星教也行。”   儿童的心理问题需要非常专业的疏导,咒术师当中在这方面有专长的人实在不多, 阿镜给北海道的咒术师医院打了电话, 意外地发现居然真的有这个治疗项目, 咨询的医生表示,可以随时方便预约带孩子过来做心理干预。   “这能行吗?”   她很怀疑,“我记得这边最擅长的是外伤收治以及烧伤处理了吧。”   “是最近几年新开设的科室,来坐诊的医生基本上都签过保密协议,还有一些是家里有亲戚是咒术师。”   难得能把这些人都找出来……不错啊,道知事。   于是阿镜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我们预约去北海道看病。”   小惠和津美纪对于在家里看家这点毫无反应, 反正在这之前他们也经常自己一个人, 家里实在缺大人的话还可以去阿龙那儿蹭饭。然而两名成年人却没能走成, 因为刚刚打包好行李, 五条悟就堂而皇之一路平推地打进了盘星教的大门。   夏油杰一脸头痛地去见他:“之前不是让你老老实实地在高专里待着吗?”   “因为那些老橘子很烦嘛, 一定要我来和你打一架。”   五条悟笑了一下:“正好我也很想来看看!就领了委托直接过来啦。”   这算什么?夏油杰一时半会没有弄清楚他到底是要打假赛还是真刀真枪地来一回,毕竟动真格的话,就算算上镝木镜和那个甚尔,说不定也会有人要没命——这是“我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程度的战斗。   而且说真的,修缮建筑物的钱才刚刚花出去,这钱虽然不是他自己赚的而是别人的友情拨款,浪费起来也实在让人有点心痛。   谁料五条悟一挑眉:“谁说要在这里打啦,直接去咒本界在东京的据点啊。”   不是让他出手吗?那就在他们的大本营,家门口,真刀真枪地打上那么一回。他现在搞事的心态十分明显,正好自己的挚友跳反去当表面反派,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演戏的台本简直是现成的,不去演才有病。   这时候阿镜正好和甚尔一起赶到,前者明显也已经理解了五条悟的意图:“那就这样,夏油君装作逃窜战力不支的样子带着我们两个一起跑,然后再一起交战——甚尔手里的特级咒具还没还回去吧?都拿出来用。”   甚尔当然不会拒绝,能给咒术界上眼药的机会再多也不嫌多:“态度这么糟糕,小心被揍得头破血流。”   五条悟露出快乐的表情,他连“帐”都没有放,态度舒畅地轰掉了半边大楼。三个人打得声光效果惊人,普通等级的咒术师根本不敢接近,等到咒术界反应过来联合下帐,对外声称是瓦斯爆炸的时候,阿镜已经很愉快地用边津镜记录下了五条悟新学会的大招。   她甚至在配合甚尔和夏油杰的状态下用五条悟的术式打出了一发虚式对轰,直到夏油杰看了看已经破败不堪的地基,见好就收地带着大家一起提桶跑路。   ……   丢人,太丢人了。   咒术界的上层据说是勃然大怒,然而这种无能狂怒并没有什么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他们能指责五条悟不够尽心尽力吗?对手是自己的挚友,连虚式都用了出来,可以说是毫不犹豫地下死手了,然而一打三对方还带了特级咒具,预测未来加咒灵操术以及天予咒缚的配制堪称无敌,而且对方绝对是有准备而来,刻意地在将战场往不妙的地方引导。   五条悟甚至为了增强演技,特意穿着那身被切得破烂的校服去开会,连额角上那点淤青都没用反转术式,以示自己已经尽力,放他们跑掉完全是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下场,而你们这群人实在太菜帮不上一点忙。   气吗?气就对了,拱火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这种结果嘛。   于是对于夏油杰的通缉虽然还高高悬着,但却再也没人去注意这个名存实亡的委托。咒术界之后开始将炮火对准御三家,说是混在其中的禅院甚尔是禅院家出身,结果直毗人迅速撇清,说是对方早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从禅院家跑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联络,而且这人本身在禅院家就不招人待见,这些年来咒术师和诅咒师都有交游,从一开始就没服从过管理。   只要我没有素质,就不会被道德绑架;只要一开始就没服从过咒术界的管理,那这种管理就毫无意义。   直到现在他们才意识到情况似乎变得有些糟糕——但也没有太糟糕,毕竟夏油杰叛逃也只不过是经营了一个宗教团体,并未分割咒术界本身的权柄——但承认一个组织有他们处理不了的力量,本身就是动摇的开始。   滴水穿石的那一刻远未到来,而第一滴水,是确确实实地滴在了石头上。   *   另起炉灶是份漫长的工作,但所幸,这几个人远扬的名声和未来视手握参考答案一般的手段将这份“漫长”向前推进了不少。   盘星教的教义仍旧乱七八糟,大多数复制粘贴自世界上的各种宗教,主旨大概都是不要互相欺瞒,不要欺凌弱小,不要积蓄心理压力,有需要求助的时刻尽可能用合理形式进行求助,以及尽量保持心情愉快。   四舍五入就是,普通人不要没事干产生那么多的咒灵。   当然,这点宗教上的慰藉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夏油杰本身也没对这个报以太多期待,非术师在他的眼里只有用来敛财和收集咒灵两种用途,而盘星教最重要的作用仍旧是对于落单的咒术师提供保护。   立下束缚愿意加入盘星教的咒术师至少可以保证最基础的温饱和住宿问题,想要贡献力量的话,也会视这个人本身的视力情况去安排各种各样的工作。   甚至,夏油杰还亲自带回来了一个刚刚国中年龄的男孩——对方也是一身伤痕,对整个世界都报以彻头彻尾的不信赖。   “祢木利久。”   他做自我介绍,胳膊腿都瘦得惊人,有着一眼可见的营养不良。   “眼睛上有旧伤啊……”   阿镜的反转术式用在别人身上的手法格外粗糙,毕竟当时领悟的时候也只是情况突然,自己的治疗能力和甚尔的求生欲各自掺半,也只能做粗糙处理:“都已经结疤很久了,我这边没办法下手……不如去问问你同学?”   “硝子说已经自愈的伤口她也没办法。”   夏油杰很无奈地:“看来要永远影响一只眼睛的视力了。”   祢木利久本人倒是没有对此表示出什么态度,他很平稳地戴上了单只的眼罩,接受了这个结果。除了夏油杰以外,没人知道他那只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被人所伤还是咒灵,又或者什么糟糕的意外。   没有人去主动提问,沦落至此的咒术师大多都有些特殊的过去。   在吸纳的成员逐渐增多之后,盘星教也会举行一些仅仅针对术师的团建。   每周都会有定期开展的对战训练,作为咒术界目前最年轻的特级,他会教导来投奔他的术师们对付咒灵的办法,咒灵操术就是最好的假想敌。相比于五条悟当老师当得很烂,夏油杰明显是个更靠谱的前辈,至少以小惠的视角,硬要他从这两个人当中选择一个做自己教师的话,他怎么也不可能去选五条悟。   但有些时候,这个世界并不会让他想选什么就选什么。   刚刚放学,小惠一拉开家门,就看到白发的咒术师躺在他们家沙发上旁若无人地吃零食,在看到他之后还很自如地伸手“嗨”了一声,就好像他出现在家里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一定是开门的方式有问题。   他面无表情地摔上了房间门,再不死心地打开了第二次,但五条悟仍旧存在,一点都没有消失的迹象。   “你来干什么?”   “来逃学,杰又不许我去他那里串门,说是什么去得多了会被怀疑到——”   五条悟拖长了音调,半截身子趿拉在沙发的外面,两条长腿也蹬出去,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你和你姐姐住一间房间也可以吧?也买个双层床嘛,这样就能腾出一个房间给我啦。”   “……”   他是说不过对方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方法。小惠掏出手机,一键拨号给甚尔:“喂,五条悟又擅自跑过来了——”   搜地一声,他的手机突然脱手,迅速挂机,并且被握在了对方的手里。   “那两个人出去比赛了喔,说是要和计算机比赛下棋——叫作什么‘蒙特卡洛树算法’之类的东西。”   五条悟得意洋洋地捏出他的脸往四面八方的方向扯:“所以他们有拜托我好好照看你呢!今晚就跟我一起去高专住宿舍喔!”   “不能把津美纪留在家里……”   小惠还想挣扎,试图奋力逃脱,但被毫不留情地镇压:“津美纪和那两个双胞胎都去盘星教吃晚饭,杰照顾小女孩可擅长了,我才不会在这一点上输给他!”   “……”   他觉得自己能在这一句话当中找到好几个槽点,但面对五条悟,他又不那么想吐槽。   一分钟后,禅院惠放弃了挣扎。   而另一边,让四个子的围棋比赛才刚刚开始。   这场比赛只有一名参赛选手,工作人员会将计算机演算出来的结果摆放在棋盘上,再代为输入阿镜的落子,这样一来一回相互博弈。人们都说围棋领域是人类面对计算机时的最后阵地,无法被攻陷的堡垒,就算浮点演算次数再怎样频繁,电脑也无法战胜一流的围棋手。   实际上,就在两三年前,计算机对弈的胜率还只维持在业余优秀选手的水准上,面对专业的围棋手简直堪称是一败涂地,而哪怕如今可以和正式棋手一较高下,也是建立在让出三四个子的情况里,倘若以互先的形式下棋,结果将会是人类棋手的一面倒。   “我很意外,您会答应参加这种比赛。”   分出胜负之后的记者会上,有人这样提问:“很多传统的棋手都不太看好计算机围棋的发展。”   “怎么会呢?说不定下一次再下棋的时候,我就会输给电脑了。”   阿镜在面对镜头的时候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她的态度相当真诚,这确实是心里话:“围棋的未来就在这里,说不定有一天,计算机会战胜人类当中最强的棋手。”   但大多数人似乎都认为,这是面对人工智能研发团队时必要的礼貌。毕竟这场比赛的结果显而易见,她难得下出了雷厉风行的气势,在让子的情况下也顺利战胜了对手,但在和制作团队握手的时候,阿镜却重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或许未必是由你们做出来……但未来,人工智能下围棋会战胜所有的人类。”   “我不明白。”   对面的工程师推了推眼镜:“这对我们来说,当然是不懈奋斗的职业目标,但——镝木前辈是围棋手吧?作为围棋手,不应该追求绝对的胜利,赢过面前的一切阻碍,无论是人类还是计算机吗?”   怎么会说这样的丧气话……虽然对他们来说算是鼓励啦。   而且电脑战胜了人类,难道不会产生一种人类一败涂地的错觉吗……   “因为不管怎样,围棋都还是围棋啊。”   阿镜笑了一下:“时代向前推进,新生事物不断涌现,我喜欢下围棋,这就足够了。”   时代滚滚而来,日新月异,总会有新的改进和发展。   围棋是这样,咒术师也是这样。   两年后,五条悟成功成为教师,七海建人从高专毕业,谢绝了夏油杰的拉拢转而投身职场。 第64章 64   盘星教的宗旨之一, 就是“如果发现有小孩子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一定要带来给教主看一看”。虽说信众们对此颇为费解,但夏油教主迄今为止的表现远超众人期待, 是个佛祖一样可亲又值得信赖的人物, 于是大家也都纷纷听从了这个安排。   推广起来甚至比北海道那边的儿童视力检测方法要更有效率一些——宗教意味着不需要解释太多,最终解释权归盘星教所有, 而且他又不是硬要让这些孩子失学, 只不过兴办一些类似于课外辅导班的机构罢了。   而且因为最新修订的《宗教法人法》, 宗教组织建立学校和医院甚至不需要缴税,如果免费办学不收钱的话,没有任何可能被查处的风险。   没有这一层税务关系, 就少了很多来自其它势力方的监督。   而明面上, 夏油杰的说法是这样的孩子“更容易邪魔入体”, 从科学角度解释则是一种特殊而无伤大雅的疾病——此处还援引了北海道医院的诊断视频证据——他这边有些偏方能够让这些孩子成长过程更加顺遂平安。   夏油杰向来有传奇的治疗手段, 只要招招手或者在别人的肩膀上稍微拂过,那些医院都治不好的顽疾沉疴就彻底烟消云散, 大家只以为这是类似的办法。宗教加科学, 一连串的组合拳打下去根本没人不信, 盘星教甚至在小范围内显得有些出名。   小惠、菜菜子和美美子都勉强算作是这种“被挑选出来”的范例, 放学之后会顺带去盘星教接受“二次教育”,主要是一些对咒灵的训练。   咒灵操术在教学领域的效果可见一斑。   夏油杰的教育宗旨不像五条悟那么斯巴达, 他面对的也大都是些对咒灵毫无概念甚至心怀恐惧的小孩子, 所教授的内容多半是“看见咒灵之后不要紧张,尽可能远离,有需要的话可以在网上摇人或者在论坛公布地址, 咒术界会有人专门盯着这里来处理”之类的内容。   并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作为咒术师面对咒灵鼓起勇气, 最先学会的应该是——在认识到这个世界如此危机四伏的前提之下, 尽可能地、竭尽全力地活下去。   以及……   “你们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这是最重要的、必须告知的一点。   “你们并不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怪人。”   夏油杰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能看见咒灵的人,虽然有些人很难相处,还有些人性格恶劣,但总归还有很多和你们一样的人在和咒灵战斗着。”   这是折中的办法。虽然他自己仍旧厌恶着非术师,但真奈美却不建议在如此年幼的时候就在孩子们的心里种下仇恨——幼时的经验会对整段人生留下辙痕,不管今后的生活顺遂还是逆境,这份教育都会成为泽及一生的力量。   “这一定是我们能做的最正确的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很温和,一点都不像是最初来到盘星教那个满眼警惕的诅咒师。   她和祢木利久一样,也成为了这位年轻教主新的家人。   *   这一年,四级咒术师伊地知洁高临近毕业。   他四年的高专生涯相较于几位前辈而言显得过于朴素,乏善可陈。毕业照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没什么,毕竟这一届本身也只有他自己一名学生,从一年级活到四年级健健康康没有缺胳膊少腿,已经完成了他对自己高专生活的全部期待。   虽然一开始也有成为什么厉害角色拯救别人的想法啦……但很快就因为一大群过于凶残的前辈而认清现实宣告放弃,选择以辅助监督为目标实现自己的职业规划。简单的自保能力也还算有,身体素质和耐力大概能赶得上那些在高中时练过田径的体育生,但这点程度在面对咒灵的时候明显不够看,被前辈反复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讽刺过。   讽刺者,禅院直哉。   相较于一开始还会看不下去动手打人的夏油杰,以及惹不起但躲得起的七海建人,一拳出去仿佛让人打在棉花上的灰原雄……伊地知的态度很躺平,不当咒术师就不当,辅助监督也是工作,这个世界上总需要连接的桥梁,他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座。   好脾气是他的优点,精神坚韧同样也是。   比起咒力操作,他更擅长的反倒是PPT和EXCEL之类的办公技巧。   说来也巧,东京高专的近三届学生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被禅院直哉骂破防——要么直接动手要么当场无视,大家听听反而就习惯了,在发现自己的言语再也没有原有的作用之后,直哉自己都因为嫌无聊而嘴上收敛了不少。   作为普通家庭出身且没有术式的咒术师,伊地知洁高的心情平静来自于:他会上网。   互联网早就已经进入了千家万户,但很多传统的咒术师说不定连手机都不会用。而比起会从网上听歌看视频这种基础的程度,伊地知很早就摸到了咒术师的论坛,在国中的时候就隐约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分布在日本的各个地区,和自己是同类。   也顺带知道,没有家族根基又没有术式的自己,在咒术界算是鄙视链的末端。   他一开始也有些沮丧,但心理调整得很快——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平稳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今天也一样。   论坛里也有些咒术师会分享咒灵出现的位置,他们并非受咒术界的管辖,但也算是完成了“窗”的工作。四年级的伊地知有意加入辅助监督队伍,已经在多多少少接手相关业务,在看到了新消息之后,也打算在确认之后上报给咒术界,走完“给咒灵定级并分派人手”的工作。   那个分享咒灵的人是论坛的活跃用户,偶尔还会回答一些关于咒力操作上的个人见解,资料很简单,只说自己是式神使,根据经常求助而不是顺手把咒灵干掉这一点来判断,应该是那种实力不济的自由术师。   为了方便联络,他们两个人甚至添加了line的好友,对方似乎知道他是个“很热心”、“愿意为祓除咒灵的工作出力”的好心人,最近甚至开始直接私聊他有咒灵出没的地址。   @Megumi:[地址]这次是这里,还是拜托您帮忙看顾一下,拜托啦。   @Kiyotaka:了解,我去现场看一下,之后就提交上去。   @Megumi:……要去现场?   @Kiyotaka:至少要先确定咒灵的等级,这是必须要走的流程之一。   从手机里来看,这里应该是条有些萧瑟的电器街。   伴随着时代变化、新世纪的到来、泡沫破裂之后的恢复期、生活节奏的加快等一系列原因,很多商店街开始被大型购物商场所取代。   晶体管和显像管开始逐渐向液晶显示与背投显示所进化,而剩下的那部分,就好像是被时代所抛弃的残美冷炙。   人类或许会忘记这里,但咒灵不会,非人的那部分东西开始填充这一部分萧瑟的空白。   伊地知洁高提着自己的手提包,有些警惕地走到了电器街的入口。这里明显阴风阵阵,是那种恐怖片拍摄现场最喜爱的布景,枯黄的叶子和灰尘被风卷着吹过自己的鞋面,野草在风中簌簌动摇。   少年深提一口气,食指和中指竖在胸前。   “自黑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拱形的帐从天而降,覆盖住了一整条街区,他的咒力不算丰沛,设置帐的要求也很简单:阻隔视觉,并尽可能隔绝非术师的进入。   总之,靠得近一些,稍微确认好咒灵的等级之后就撤离。伊地知洁高打定主意,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咒灵一般都不会离开自己的诞生地,这是在高专期间所学到的知识,因此只要逃得够快,寻常的二级三级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灰原雄的那次事件之后,他自认为作为辅助人员,对于咒灵的发现和上报一定要更加尽心——不然的话,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第二个“灰原雄”在任务当中陷入危机。   冷静,慎重地将情报准确回传,这就是他的工作,辅助监督的无数工作之一。   空气当中的咒力躁动不安,在帐放下之后,咒灵明显比之前还要更加不安分。伊地知溜看墙根谨慎地朝前走,突然听到身后一连串的脚步声。   他猛然回头,随时准备逃跑,却看到跑过来的是个头发向四面八方生长的小男孩。对方身后还跟着一个留长发的小姑娘,两个人紧紧握着手,表情都有些警惕。   “……”   伊地知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两个人到底是人类还是长着人类相貌的座敷童子,蹲下身保持着平视的角度,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说话:“你们是被帐卷进来的吗?别担心,我这就带你们两个离开——”   “你是收到消息之后赶过来的咒术师吗?”   没想到对方居然掏出一只手机,屏幕精准地停在聊天记录上。   最新款的智能手机,这小孩真有钱……不对!伊地知猛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你是……Megumi?本人?是你之前叫我来的?”   小孩点了点头,表情有点沉重:“失策了,里面的咒灵大概有三级,我一个人没办法解决……前辈应该是非战斗人员吧。我妈说过负责统计汇报的那部分人几乎都是不能战斗的文职岗位,而且津美纪也看不见咒灵,还是先撤出去比较好。”   什么啊,现在的小学生都是《名侦探柯南》的水准吗!伊地知洁高在心里默默腹诽,他是第一次见到年龄这么小的咒术师。   是和夏油前辈一样的类型吧……他忍不住偷偷打量对方的穿看,小学生的校服短裤,身边的小女孩也是同款校服裙,黄色的帽子被抓在另一只手里,每个人背后都背着一个书包,看上去是刚刚放学没多久。   咒术师大家族的孩子往往都穿那种传统的行灯袴,遇到危险也会优先寻求家族的帮助而不是像对方这样熟练使用手机在网上摇人。这样认直读小学的术师让伊地知第一个就联想到夏油杰——小小年纪就习惯了这个世界上存在咒灵,并且尽己所能地予以对方一通暴打。   互联网直是改变世界的产物啊……他忍不住感叹。   但就在这时,地面突然一阵震颤,几个人脚下的水泥地面突然腭裂开来,形成了巨大的深坑。突然失重栽下去让伊地知整个人都精神紧绷起来,他竭尽全力用咒力覆盖身体——这是七海传授过的接近战诀窍,紧接着,在下坠的过程当中,他看到身边的小孩交叠双手,结出了一个特殊的手印。   从影子中涌现出来的□□张开嘴,用舌头将他们几个卷在一起,狠狠甩上了地面。离心力和加速度让人头晕脑胀,旁边小女孩的状态显然也不太好,但她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   “咒灵吗?”   津美纪问。   “嗯,有点棘手。”   “先离开这里吧,我去给甚尔先生打电话。”   “我打过,那混蛋关机了——”   小惠咬牙切齿:“现在叫救援也来不及,先争取从这里逃跑。”   两个人明显不是第一次面对咒灵。   但伊地知仍旧没有放松下来,三级咒灵是不可能做到这种水准的实力的,就算从外部咒力浓度判定大概是三级,这也实在是太超过了。   津美纪不死心地又给阿镜打了一次电话,对方倒是没有关机,但一直都没有接通。这也很正常,围棋手在比赛的时候向来全神贯注,两耳不闻窗外事,手机调整成静音模式只是无数正常操作当中的其中一项。   她看不见咒灵,但一只玉犬从墙壁的影子当中钻出来,毛茸茸的身子贴着她的小腿,源源不断地带来安全感。   小惠拉住她的手,从影子里又抽出一把看上去就饱经风霜的金属棒球棍递给有些手足无措的伊地知,几个人冲着帐的边缘迅速抛去。   可咒灵的动作更快。   畸形的身躯像是鲸鱼一样游动在地面上,动作灵巧毫无阻滞,偶尔会探出半个头来,露出长长的两根前须。小惠边跑边回头,刚刚那个险些将他们几个陷入地缝当中的深坑已然消失无踪。津美纪的身体素质不及咒术师,跑步的过程踉跄了一下,下一秒就被伊地知捞起来抱着一起逃跑。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绕了一大圈,才在一处废弃的自贩机旁边停下,咒灵仍旧游动在不远处,尚未放弃虎视眈眈。   “可能是地震鲶。”   伊地知回忆着自己学校里的知识:“能够短暂地创造那种虚构的陷阱。”   糟糕的是,咒灵的活动范围明显比预想的要大,如果放它跑到闹市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一开始的咒力预判应该没问题,那么最糟糕的可能性有几种:它一直以来都隐藏了自己的实力,聪明到了能有这种程度的思维;又或者曾经停留在原地的那个只不过是咒胎,一直都没有得到完全的发育,而他的帐刺激到了对方,让咒灵趋于成熟。   伊地知想到了这一点,不禁沉默下来。   “Kiyotaka先生,你带着津美纪先离开吧。”   小惠停顿了一下:“我是式神使,能多支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赶快叫支援过来。”   “那怎么行!”   伊地知毫不犹豫地否决:“怎么能让小学生拦在我的前面!”   式神使确实很适合诱敌工作啦……但他的良心是真的会痛的!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还是壮着胆子,举起了那根棒球棍:拼死努力的话我也是能干掉三级的!你们两个赶快逃跑!   下一秒,地面轰然震颤,咒灵发现了他们的所在之处。 第65章 65   三个人不得不再次紧急转移。   禅院惠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思考, 在心里抱怨那两个不靠谱的成年人——他们没有紧急赶来帮忙,意味着没有预测到自己死在这里的可能,那就一定会有破局的办法。   未来视不好的那一点也可见一斑:只看到结局就忽略过程, 说不定那两个家伙只知道自己家的小孩今天也会健健康康地回家,至于回家的过程中有怎样紧张刺激的经历, 那不重要,是可以被忽略掉的冗余信息。   可恶, 他根本没体验过正常的“父母会担心孩子”的感觉。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把咒灵解决掉。小惠猛地刹住车, 从影子当中摸出来几枚符咒, 命令□□卷在舌头当中抛撒过去, 紧接着立即引爆咒力, 一道雷光闪过,咒灵猛挨了一击似乎被霹得愣住, 停在原地呆愣了几秒, 又吃痛地躁动起来。   “符术?”   伊地知愣了一下:“你不是式神使吗?”   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同时拥有两种术式, 这可不像是电脑里装两套操作系统那样简单,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孩子还认识别的咒术师, 并且和对方关系匪浅。   “我妈是咒术师。”   看到伊地知一脸愕然的表情,小惠只能边跑边解释,并且不断让两只玉犬去骚扰咒灵:“只是现在联系不上,她在上班的时候手机打不通电话。”   伊地知:“……”   怎么说呢, 这实在是个太微妙的理由。   但现在的情况也由不得他想太多, 伊地知边跑边回头看咒灵, 那只巨大的鲶鱼还是一副精力旺盛, 游弋在水泥地当中的样子, 一点也没有因为长距离的奔跑而感到疲惫。这样下去先败下阵来的一定会是体力更加糟糕的人类,尤其是他们两个还要带着一位看不见咒灵的非术师。   津美纪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很听话地跟着小惠和伊地知的步伐,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但那种弥散在空气当中的危机感已经很清晰地告诉了她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盘星教关于咒灵的“科普课程”她也有跟着一起上,虽然完全看不见夏油杰手中放出来的那些咒灵,但她能够观察到周围那几个孩子被惊吓到的面庞,以及追着咒灵的位置不断移动的目光。   夏油杰,也就是那位“夏油教主”对于非术师还要坚持来听他的课程态度不置可否,既不会考核她体能锻炼程度如何,也不会要求她和别的孩子一样尝试着动手对付那些据称为“蝇头”的东西,但那些咒灵的基础概念和理论,却像是小学生课文以及必要的数学|运算法则一样被刻进了大脑当中。   “咒灵的咒力反应大约是三级的水准。”   她伏在伊地知的背上,两根辫子伴随着跑步一起一伏的动作在风中簌簌动摇:“但是却能够形成大范围的致幻效果,构建出真实的深坑,同时将咱们三个人一起拉了进去。”   那就意味着,这只咒灵的大多数力量都被特化到了攻击特性之中——能够在水泥地面当中自由移动也是证据之一,夏油杰曾经说过,大多数的咒灵都不能穿墙或者跨越物理的隔绝,往往会选择绕行或者将阻碍直接打破,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咒灵,实力……往往非常弱。   咒灵当中也有弱者,要么成群结队数量惊人,要么体型异常虚张声势,在这里他还举了个河豚的例子——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不断地吸气将自己膨胀变大,倚靠这种方法来吓退猎食者,但实际上却一触即溃,只要一把厨刀就能轻松解决。   小惠也跟着津美纪的提示想到了这一点,他猛然刹住脚步,两只玉犬也跟随主人的意志而临时转向,从不同方向冲着咒灵骚扰而去。伊地知背后挂着个小姑娘,迎战不急被扫了个趔趄,于是津美纪也顺势从他的脊背上溜了下来,被□□一口卷进嘴里。   从咒灵和伊地知的视角里,小姑娘已经从头到脚被那个□□式神彻底包圆,下一步就是将非战斗人员带离现场;而在津美纪的眼里,她的周围仍旧一片透明——手指能够感受到略有些潮湿的触感,周围的温度也有变化,但视野范围内仍旧一片空洞。   非术师看不到咒灵,据说这是大脑结构上存在的本质差别,距离理由尚未有人探明,但——夏油杰说得很明白,普通人很少有机会能够看到这些,而且最好想都不要想:唯一能够突破那道境界线的时刻也往往是在临死之前灵觉爆发的时候。   两只玉犬仍旧在和咒灵对峙着,小惠手里还拿着一把符咒,能够随时放出可以焚烧咒灵的火焰;伊地知摆出剑道的姿势举起那根金属棒球棍,徒劳地在地面上敲了好几下,在他们两人摆出迎战姿态之后,咒灵确实也畏缩了起来,盘桓在面前不远处的位置,半边身子虚浮在水泥地面之下不肯上前。   下一秒,咒灵故技重施,两人脚下的土地再次变成了一片深坑,只不过这次二人都早有准备,一个向周围提前跳跃,另一个被两只玉犬撞飞了陷阱范围。伊地知落地之后顺势打滚,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但咒灵摆脱了他的反击,再度潜入地下,只留下了一小片在地面之上的背鳍。   “只有在攻击的时候,它的大半身子才会露出地面。”   伊地知推了推自己的眼镜:“Megumi君,我们最好位置分散一些,下一次它攻击我的时候不要用你的式神来救我,直接抓住机会去攻击咒灵本体——就算是小学生,有那样厉害的式神,对付这种咒灵也一定没问题。”   说完,他咳嗽了一声:“……说起来,为什么要起这样的网名?”   虽然在网上假装自己是女性的情况也不罕见……   小惠脸黑了:“我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伊地知尴尬地摸了摸鼻梁。   但气氛却并没有因为他这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变得缓和,年轻的咒术师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让这孩子去全力操纵式神对付咒灵就意味着自己承担了遭到攻击的风险。   诚然,他是年长者,当然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他又看了一眼小惠:对方也确实更有天赋,身怀术式,早就已经做好了严阵以待的准备。   但……   心脏在胸腔当中急剧鼓动着。   他不会死,极大概率不会死,毕竟像是灰原前辈那样的重伤深度昏迷都已经被家入前辈给捞回了命,他只要多忍耐一下,等到咒灵被祓除之后一定能被妥善治疗。   所以不过是疼痛而已。   咒术师最应该习惯的感受就是疼痛。   他和七海训练的时候没少被那把铊刀抽飞过,被绷带缠住显得圆钝的刀口深深楔进腹部,让人一瞬间就能怀疑入学的决定。   所以疼痛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死亡也……毕竟有更年轻的术师在场嘛,而且一眼就是前途无量的样子,如果是为了保护对方的话,也算得上是有价值。   但还是有着难以克服的恐惧。   对痛苦和死亡的恐惧,对咒灵的恐惧。   没办法克服这些的人,就永远无法成为咒术师。   他就是因此决定作为辅助监督活下去的。   伊地知刚刚咬紧牙关,脚下的水泥地面就骤然消失,他挣扎着调整自己滞空的姿态,即将面对接下来的坠落——一般来讲这种深坑都会附带陷阱——但他的手腕突然一沉,被另一只更小的手紧紧握住。   就算是咒术师,把全身的咒力都用来强化手臂的肌肉,小学生承担一个成年人的体重还是让人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惠くん!”   伊地知惊叫了一声,看着对方两只手并用地握着他的手腕,一只玉犬在猛拽小孩的裤管,而另一只则在低吼着不断骚扰咒灵向这个方向靠拢。   “这一定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他说,脸上因为吃着力气而被憋得通红:“如果为了我们两个人安全回家而让别的术师在这里牺牲的话,我母亲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伊地知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但这一刻,他确实很庆幸这孩子没有松手。   白色的玉犬此时正站在巨大鲶鱼的脊背上向下奋力撕咬,而咒灵想要趁机偷袭,却因为玉犬的吃痛干扰而无法立刻行动。伊地知一寸一寸被拽上去,小惠先是抓着他的手腕,再变成手臂,眼见快要成功把他拉起来的时刻,意外再次发生。   咒灵凌空跃起,整个身子暴露在半空,张开巨大的嘴巴冲着他们二人攻击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白色塑料购物袋用很轻的力道飘飘悠悠地砸向了咒灵。   那力道实在是太轻,攻击效果可以忽略,并且不包含任何咒力在其中,因此,咒灵也根本没将这点干扰当回事,仍旧专心致志地对付着在场的两名咒术师。   紧接着,砰地一声,在购物袋接触到咒灵而改变运动轨迹的同一时间,一枚包含咒力的子弹将其彻底击穿。小惠和伊地知都惊愕地转过头来,只看到津美纪从□□的口中探出头,双手颤抖地握着一把小手|枪,枪口还能传来微弱的、硝火与硫磺的味道。   鲶鱼咒灵吃痛,立刻奋力挣扎起来,但津美纪并没有给对方反击的机会,立刻忍着后坐力的痛苦又补上了几枪,虽然子|弹都有些弹道偏颇而没有击中弱点,但在将六枚子|弹都悉数打光之后,咒灵几乎已经奄奄一息。   一黑一白两只玉犬也同时发起了攻击,果然,在抛去了能够制造陷阱的能力之外,这只咒灵并不很强,很快就被祓除殆尽,伊地知心有余悸地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转头看向津美纪,没想到这个小学生年龄的小姑娘会是扭转境况的关键。   她仍旧微微发着抖,两只手的虎口都因为手|枪的后坐力而隐隐作痛,橙黄色的书包在咒灵嘴里翻开,很显然,这把枪之前都一直装在她的书包里。   虽然确实是得救了,但……   “为什么会有小学生随便持枪啊。”   伊地知表情迷茫地喃喃感叹。   津美纪表情有些羞赧地挠了挠自己的侧脸:“是甚尔先生让我上学的时候带上这个。”   她表情乖巧地把手|枪交给伊地知检查,弹匣如今已经被打空了,只能观察到环绕着这把手|枪的淡淡咒力。很明显,这把枪是由咒术师所制作出来的咒具,原理和将咒力灌注在刀剑当中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热武器。   “什么啊……那家伙。”   小惠听上去像是接受了这种说法,表情很不爽地撇了撇嘴。   但伊地知却无法将“小学生的书包里放着热武器”这种现实轻而易举地接受,他略微思考了一下,解除了帐,主动开口:“你们两个接下来要去哪里?我开车过来的,可以送你们一程。”   “大哥哥你应该没满二十岁吧……”   小惠表情当中写满了怀疑,这个年龄当然是无法获取驾照的。   伊地知忍不住捂脸,这真的是个悲伤的故事,长得比同龄人看上去沧桑又不是他的错,而且几名前辈在学生时代早已违反了各种各样的未成年禁令,硝子抽烟喝酒样样不落,因而他作为新晋的辅助监督被要求学会开车时候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反正被警察抓到的时候会有人负责沟通的,他自暴自弃地想,而且距离二十岁也不算远,过不了多久就能合法驾驶了。   简单解释之后,小惠和津美纪跟着伊地知上了车,在后排系好安全带,报出了地址:“盘星教知道吗?送我们去那边就可以。”   伊地知握住方向盘的手一顿。别人不了解盘星教教主的底细,但他入学的时候就听说过“两位最强”的名声,而且没少在五条悟口中听过他的那位挚友。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中央后视境:“——你们是盘星教的信徒?”   “不算吧,但那里会给咒术师提供免费的晚饭。”   小惠说:“我不想再拿着零用钱出去吃拉面了,所以准备去那边蹭饭吃。”   伊地知:“……”   想要吐槽的地方变得更多了。   那可是盘星教。   听着就像什么公共食堂。   但他还是打开了车载导航,边开车一边腹诽,咒术师的圈子真是太小,随随便便就能碰到和盘星教有关联的人。   咒术界视盘星教为“棘手的诅咒师团体”,但又确实没办法彻底把他们除掉,于是只能够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因此,虽然伊地知已经在这个行业内混迹几年,还是第一次踏进这片被修葺堂皇的建筑群。   两个小孩子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在谢过了伊地知之后就熟门熟路地往更深处走,年轻的辅助监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能跟进去——他决定以后有机会也来一趟这个据说诅咒师甚众的宗教团体,看在他们还招待小孩子的份上,应该不至于对他态度太坏。   *   今天不是教主召开集会的日子,阿镜正在和夏油杰下棋。   小小的围棋盘中,黑棋被杀得一面倒。   专业打业余就是这样,即便开始之前让了几个子,才学会围棋规则没多久的人想要战胜职业棋手也是无稽之谈。   阿镜伸了伸懒腰,从软垫上站起来,不远处,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子正好推开房间门。   夏油杰笑眯眯地小惠打了个招呼,不动声色地忽略掉了津美纪。   相处这么久谁都知道教主的偏心眼,津美纪脚步不停地直奔阿镜那里,脸上仍旧难掩兴奋:“我们今天干掉了一只三级咒灵!”   夏油杰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对方脸上并没有佩戴那种能够让非术师看见咒灵的咒具。   小惠跟着点头:“嗯,主要都是津美纪的功劳。”   “哎呀。”   阿镜笑了一下:“是值得庆祝的好事,今晚可以吃水炊锅喔。” 第66章 66   当然, 非术师主动去攻击咒灵是危险而无谋的行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取,今天的事情虽然值得夸奖, 但不能提倡。   甚尔来接他们回家的时候也听到了津美纪的“壮举”,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大半的细节:“用那把枪?”   “嗯。”   津美纪点头:“塑料袋挂在了咒灵的身上,小惠他们的表现又好像咒灵的体积有很大,所以就朝那个方向开枪试了试。”   从攻击时的契机把控到对咒灵实力的预判, 她对咒灵的分析和对局势的判断都已经是这个年龄小孩所能做到的最好, 夏油杰听过了之后也挑不出毛病——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之前讲过的课真被这孩子听了进去,哪怕面对的是一团空荡荡却危机四伏的空气。   十种影法术的式神能够听懂简单的人类指令,她藏在□□的嘴里,虽然看不见身边的式神, 但也可以命令对方用长舌头和塑料袋标记住咒灵的所在方位。手|枪后坐力不小, 她的手指虎口还在隐隐作痛,被阿镜翻出了创可贴贴在上面, 回家之后最好再上点药。   夏油杰为这对神经病夫妻的举措所震惊:“你们为什么要让小学生上学带着枪啊。”   “本来我有一把,但是最近发现冷兵器咒具更好用,枪就淘汰下来了,正好拿给她玩。”   甚尔很无所谓地说:“小孩子多锻炼锻炼身体有好处。”   ——这是锻炼身体的问题吗?来端茶的津奈美也露出被震撼到的表情,一想到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户籍也落在这两个人的名下, 她就对这个家庭的教育模式感到格外忧虑。   简直是身体力行地贯彻了“活着就行,粗暴放养”。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能够理解。镝木镜从来没在普通的家庭里生活过,那种破格的眼力让人根本没办法把她当做是个寻常小孩对待;甚尔的情况则是反向上分,没咒力的人在禅院家顶多算是个人形动物,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养孩子, 不带偏反而是罕见现象。   除了放飞自我的儿童教育之外, 他们倒是不吝于小孩的开销,每个孩子发一部新出的智能手机,和新宿街头大屏幕上宣传的广告同款。咒术师教育则完全白嫖盘星教的“课外辅导”和偶尔去串门的五条悟,也不在乎这种教学方法是否正统。   ……现在甚至已经发展到小孩开始自觉来盘星教蹭饭,仿佛这里是第二个家。   负责财务管理工作同时兼任会计和出纳[1]的津奈美恍然:这两个人在养孩子方面简直懒到家了!而且那个小姑娘不是非术师嘛!盘星教的支出里不包含照顾非术师小孩的!   夏油杰斜靠着墙,看着他们四个人一起离开,也笑了一下:“毕竟那两个人为盘星教也赚了不少钱,由他们去吧。”   有些东西在慢慢改变,仿佛中了箭伤的动物终于长出了新的皮毛,覆盖住皮下可怖的血肉和瘢痕。   当事人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   自从他成年之后,阿镜和甚尔就直接将盘星教的宗教法人身份移交给他和津奈美,从此不再干涉这个机构的后续运转。当然,预知未来的业务还在继续承接,夏油杰也确实从他们这里收集了不少情报,以便于从那些有钱但不干人事的企业家手中榨取奉纳。   “立咒缚。”   她并没有从他这里收取占卜费用,而是提出了一个承诺:“别杀人。”   “我以为您知道我对非术师的看法,镝木前辈。”   夏油杰站在原地。一点也没有平日里那副带着蛊惑笑容的教主模样。   说真的,他不太能理解,只不过遵从面前这个人的话能够获得更多的好处,因此才收敛起那些对于非术师的厌倦和反感。但“普通人身上会诞生出咒灵”这个特性只要存在一天,他就无法用同等的标准去面对他们。   “要做新规则的建立者还是干脆去做那个破罐子破摔掀桌子的人,两边的选择会导向全然不同的未来。”   阿镜说:“总不能让悟一个人努力,那样他真的只能后半辈子都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了。”   夏油杰报以沉默。   他知道悟很强,会越来越强,大家都会发自内心地依赖强者,但又确实做不到那么没良心地让自己的挚友全年无休地加班。   “也稍微依赖一下别人吧。”   阿镜看着对方的样子,忍不住叹气:“比自己年长的人,比如我们,比自己年幼的人,比如小惠——稍微依赖一点别人的力量吧。”   这人的性格问题很明显,那就是因为自己够强,就一定要背上所有人的责任。某种意义上五条悟也是如此,但他天生脱线,根本不把别人的期待当回事。   送走了他们四个之后,菜菜子和美美子还留在盘星教不愿意离开,她们手里拿着新买的填色画册,正在完成今天小学布置的家庭作业。夏油杰虽然自己不愿多接触非术师,但不会强求别人也和他一样,眼见这两个孩子逐渐接受了新的学校生活,他并未对其多做干涉。   又过了几天,到了盘星教接纳新信众的日子。每周抽一天时间见新教众是夏油杰的工作底线,毕竟他剩下的时间要负责安排盘星教的咒术师工作,教育在这边学习的未成年,想方设法搞钱,以及传教和收集咒灵。   ……教主的时间安排居然比996的社畜还要紧张。   夏油杰披着袈裟,调整好表情,在见到这一次的新信众之后发现,这群人还真的都是一群996的社畜。   他们西装革履,身上多多少少都沾了点蝇头一类的东西,虽然咒力低微,但也聊胜于无:他的术式可以把这种廉价咒灵搓成一个集合体当弹药用,能多一个算一个。   于是夏油杰笑眯眯地摆出营业模式:“你们是要加入盘星教的新信众吗?”   “嗯……其实是同事推荐我们来这里的。”   大家纷纷说道。   夏油杰对于非术师的同事没有兴趣,只当是哪个自愿传教的信徒,盘星教这种信徒人数还挺多,他当然乐见其成。但这些人报出了一个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名字:“七海先生……是他推荐我们来到这里的。”   夏油杰:?!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种蝇头七海建人一个人就能搞定……下一秒才意识到,他和这位态度严谨的后辈在叛逃高专之后就早已没了联系。   怎么会指使自己的同事来他这里信教?这完全不是七海一贯的行事习惯。   但这群人根本没给他询问的机会,吐出了一连串的恭维话,被夏油杰“治疗”得恢复健康之后,更是盛赞这位年轻教主的神奇。   “我这腰椎间盘的老毛病都好几年了!坐班用电脑的时候一直疼,去看过医生也瞧不出问题,没想到一瞬间就能治好!夏油教主真是太厉害了!”   夏油杰:“……”   一想到推荐人是七海,他就觉得莫名有种公开处刑一般的羞耻。   仔细询问了几句才知道,他们是金融行业的从业者。干这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职业病,再加上工作压力很大,难以找到排解的场所。这个时候,新入职的同事七海推荐他们来盘星教,说是哪怕不信也无所谓,在这边多待一待,压力会得到缓解的。   保持着营业笑容送别了那群人之后,夏油杰微微怔住,过了好久都没能开口。   祢木利久端着几盆需要照看的植物路过:“发生了什么事吗?夏油先生。”   “……不,没什么。”   夏油杰明显有点走神,迟疑了一下之后才给出回应。   他的手机屏幕停在短信的发送界面上,此时此刻才恍然想起,当初为了招揽更多信众,确实是为盘星教规定了一系列“起码装得像个宗教”的教义。说实话,他这个便宜教主都不太在乎这些,反倒是教徒一个个信以为真。   以盘星教如今的现金流,提供些免费的食物和帮助已经不算困难,这些事情早就不再需要他自己亲力亲为,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在寻求宗教解脱的过程中得到了安慰。   不管他本人是否愿意,如今的盘星教已然成为了披着宗教皮的公益组织、咒术师救助机构、年幼咒术师的培训学校,外加清理咒灵的场所。   @Suguru:把自己的同事推荐来我这里没关系吗?这又不是正经宗教。   @Nanami:不管怎样,我相信前辈。   他看着手机屏幕,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弯起嘴角。   津奈美发现,夏油大人今天的心情莫名很好。   *   禅院直哉在四年级的时候就凭借投射咒法的二阶应用成为了一级咒术师。他的每秒帧率比直毗人还要高,依靠咒力的加速效果可以让人达到亚音速的程度,理论上将会取得比现任当主还要强的成绩。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毕业之后却没有直接回到禅院家,而是选择了成为高专派的咒术师。   “因为我还想要看到更多东西。”   当事人给出的是一个穆棱两可的答案,至少禅院家的大多数人搞不明白。   他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呢?禅院家就可以给出最好的资料和训练条件,就算现在距离下一任当主的位置还有些差距,但他回家以后就能成为躯俱留队上层机构——也就是“炳”之队的统帅。   亲爹是当主,儿子作为后继栋梁继承禅院家最强的武装机构,简直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坦荡。   所有人都对此感到费解,唯独捡漏成为炳之队首领的禅院扇独自暗爽:虽然两个女儿费拉不堪,但看来老爹还是有这个运气的。   就连灰原雄都对自己同期的选择感到有些疑惑,但他不打算提问,四年相处时间积累下来的经验证明,在这种时候打听消息除了被骂一顿以外不会获取到任何有效信息。   实际上,就连直哉自己都无法清楚地表达出那种内心深处的想法。他去过积雪皑皑的富士山,解决山中出现的雪女和蓑草鞋;也去过南方的四国岛,带着满脸嫌弃的表情跟随当地的渔民出海。   当时跟他一起的辅助监督大概是第一次陪同“禅院家的嫡子”这般重量级的角色,全程都小心翼翼陪着笑脸,但等任务结束一起吃上海鲜饭,两瓶清酒下肚之后,就已经开始大着舌头唠唠叨叨自己成为辅助监督的理由。   说真的,直哉一点也不想听。   他对庶民社畜的日常生活毫无兴趣,但对方还是唠唠叨叨自说自话地讲了起来。据说他有个正在读大学的妹妹,在东京一间很不错的学校学习脑科学,私立大学的学费都极贵,恰巧他能看见咒灵,这份辅助监督的工作足够让一家人在还完了贷款之后还能过上足够宽裕的生活。   活到现在从来没穷过的直哉完全无法感同身受,他成为咒术师也不过是“生来如此”,可是那个人却在全心全意地为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脑科学”而感到自豪,头一歪,咕咚一声碰到了酒杯。   边陲小镇的劣等酒,唯有新鲜度值得夸赞的菜色,醉鬼辅助监督,一切的一切都糟糕透了,但在他张口想要骂人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没能骂出口。   ……毕竟对着一个听不懂人话的醉鬼输出实在是毫无杀伤力,甚至显得有些行为艺术。   他完全不懂脑科学。   也不知道这在对方口中究竟有什么意义。   但她说不定又是某个陌生领域的强者。   就像镝木镜曾经说过的一样。   镜。   直哉咂摸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他对于对方的印象还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大家还都在禅院家,住在或宽敞或狭隘的院子里。远望之镜是个虽然稀奇,但又没那么稀奇的名号——毕竟当时的所有人都认为她将受制于禅院家,为他们效忠终生。   ……竟然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突然萌生了想要再见一面的想法,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可以去拜访一下甚尔君。如今的自己也已经步入了二字开头的年龄,成年意味着可以自由饮酒,获得驾驶执照,具备投票和选举的权利,出入柏青哥店铺和赌场。   但这些都毫无吸引力,法律对于咒术师的限制实在太过单薄,游走在生死边缘的职业对于这点浅薄的刺激也提不起多大兴趣。   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那个已经尘封多年的预言,被禅院家所有人讳莫如深的命运。   当然,也不是有多担心自己会死,咒术师的死亡都是概率问题,说不定哪天就会遇到危险的咒灵而一命呜呼。他只是想获得一个证明——自己的这些年确实发生了变化,比“一直留在禅院家”的那个选择有所寸进。   ……结果任务完成后匆匆忙忙赶到东京,就看到这两个人在家里互相给对方剪头发,显得格外居家。   甚尔的脖子上系着一整块大浴巾,背后用夹子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对着落地镜任由另一个人在他的头上上下其手。阿镜的头发比在禅院家的时候留得稍微长了一点,估计等一会儿也会轮换过来被剪掉,还维持着那种当初在禅院家时的那种粗糙造型。   “要换个新发型吗?可以把耳朵后面再剪掉一点。”   “随你。”   “我记得之前美久的杂志上有讲最近流行什么……”   “看你自己的喜好就好啦。”   直哉染着金发,两侧耳朵都打了耳钉,因为要来见甚尔还特地穿着崭新的羽织和马乘袴,和这个家的整体氛围差距极为明显。   小惠从房间里探出头,露出几乎和甚尔一模一样的那张缩小过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眼直哉:“……今天家里来客人吗?”   “勉强算是亲戚。”   “你无视掉就好。”   两个人说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第67章 67   麻烦的事情又来了。   按照禅院惠迄今为止的人生经验, 当父母发出这种南辕北辙的指令时,往往意味着即将面对某个难应付的对象:上一个让他有这种强烈直觉的人叫五条悟。   尤其是这个来到家里的陌生人也姓“禅院”,按照相由心生的逻辑,生着飞扬跋扈的一张脸。   但这个人却显得颇为客气。   小惠做好了对方会像是五条悟一样自来熟地占据沙发、仿佛自己家一样到处翻找零食、宛如狂风过境一般席卷漫画和玩具的准备, 但那个看上去格外离经叛道的人却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茶几前面, 脊背挺得笔直,甚至还有一丝不容易被察觉的紧张。   啊, 是来委托占卜的吗?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偶尔家里也会接待这种客人, 大都会有着类似的表情。   实际上, 直哉确实觉得有些拘谨。   虽然自己一直都自诩有朝一日会踏进更强的领域,那个只有五条悟和甚尔所在的“强者的世界”,但至少目前为止他还只是个一级咒术师, 距离特级还有很明显的一段距离。   甚尔倒是有些惊讶:“这不是完全变样了嘛。”   直哉打量着这间屋子,客厅最醒目的位置挂着一副油画, 是阿镜跟甚尔两个人站在街头的剪影。当初那个名为八虎的学生很是信守承诺,在半年后真的将作品送了过来,阿镜也招待他和他的同学一起在家里吃了顿晚饭,甚至让几名大学生大包小包地带着水果回去, 算得上宾主尽欢。   “我是来委托占卜的。”   他说,眼睛两侧的眼尾斜飞上去,整张脸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有些类似于某种猫科动物:“还是过去的那个未来, 请再看一次吧。”   “什么啊,那种委托不会再接了。”   甚尔当场回绝,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为了窥探二十多年后的生死而让阿镜疲倦不堪的场面:“这种你自己在背后挂个钢板就能解决的问题干什么要来占卜。”   直哉:?   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阿镜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直哉君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是否还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吧。”   直哉点了点头,浅葱色的眼睛注视过来, 带着点摄人心魄的意味。他暂时放弃了统帅炳之队的权利, 囿于御三家的势力范围只会和童年时期一样步入狭隘的逻辑怪圈, 但踏出禅院家之外的广阔天地里,该向什么方向进发又还尚不可知。   阿镜笑了一下,摸出手机,上面是一个line的好友申请界面。   “就先自由地选择吧。”   她说:“真到了不得已的那一刻,再来联系我们。”   事关命运的话题阿镜口风很紧,一点都不愿意提前透露,甚尔在场的情况下直哉当然没机会继续逼问,但又不愿意就这么离开,硬是顶着对方无时无刻试图赶客的明示继续唠唠叨叨。   据说,扇前辈的那两个孩子最近也在上小学,天予咒缚的才能看上去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和甚尔当初完全没法比。   又据说,真希连咒灵都看不见,和甚尔的那种彻底根绝咒力的天予咒缚有着质的区别。   “上次任务结束路过京都的时候顺带回了趟家,明明就只有一点点大,还非要跟着躯惧留队一起训练。”   直哉很不屑地哼了一声:“虽说禅院家所有没术式的人都要去那边啦。”   “不可以欺负小孩子喔。”   “哈?我才没那么干,是那家伙追在我后面说以后一定会成为禅院家的家主。”   “看来是新的竞争对手。后来怎么样了?”   “让她连偷袭的本事都算上,先想办法打赢我一次再说。”   说到这里,阿镜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视线先是停留在了直哉的眼睛上,确认对方说得确实是实话之后又看了看他的侧脸,干咳了一声。   “算上扇前辈在内,竞争者还蛮多的吧。”   “那混蛋根本不用考虑在其中啦,等我什么时候回去接管躯惧留队,他就什么时候退休。”   直哉对于这点很有自信。   不过说到竞争对手的候选人……   他眯起眼睛,看着试图装作自己不存在的小惠,将对方从头打量到脚:“十种影法术?”   “嗯。”   小惠很谨慎地点了点头,听到对方继续质问:“那么未来那个当主的位置,你和我就是——”   “我才不要,我以后要去当动物园园长。”   “……啊?”   “今天学校里刚刚讲完将来的梦想。”   阿镜解释道:“他最近负责喂他们学校养的小兔子。”   直哉:“……”   那种一拳打空的感觉又来了,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还是上次。   参考去金融业当基金经理沉迷搞钱的七海建人,只能说他的社交范围里志向奇怪的人变多了。虽然他和七海没什么私交,但对方倒是并不至于直接把他拉黑,line的社交圈子里经常分享些金融领域的生僻术语,已经完全不像是个咒术师。   这样一想真希想要竞争家主的位置甚至还显得有点上进。   家里那只直哉还有印象的黑猫窝在沙发靠背上,胡子凌乱眼神浑浊,安安静静地打了个呵欠。   “居然还活着的吗?”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啊,也对,你能精准地判定这个。”   “大概还有两周的时间吧。”   甚尔把猫抓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这么多年的相处磨合之后,阿响也早就已经接受了对方作为自己的家人,微微眯起眼睛,很顺从地靠上他的手臂。多年以前那个雨夜当中的小院里,一只幼猫在慌乱当中所做出的判断,就这样敲定了今后的一生。   黑猫身体勉强还算健康,有着些反转术式都无济于事的老年病,它轻轻舔了舔甚尔的手腕,再次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我去过一趟北海道。”   直哉突然说:“是总监部直属下达的委托,要我去解决一个诅咒师。诅咒师本身的术式并没有很难对付,但逃得飞快——最后我从岩手县一路向北追,到了北海道栗山町东部的一片山区。”   让被誉为“最速”术师的禅院直哉都感到棘手的对手,阿镜和甚尔也都多提起了几分兴趣:“然后呢?”   “——然后我碰到了一些当地的咒术师。”   直哉回答。   他因为追击速度够快而被分派到这个棘手的任务,如果继续放任诅咒师向北逃离,甚至会存在让对方引渡前往俄罗斯的风险。一旦踏出国门就彻底无济于事,因此在北海道成功阻击就显得很有必要——这种情况下,直哉对于来打扰他工作的术师基本上都没什么好脸色。   栗山町这种小山村也没什么像样的经济产业,夕张川附近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地,在稻米还没成熟的季节里,直哉甚至分不清水稻苗和韭菜。   他被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慌慌张张地拦住,对方先是毕恭毕敬地递上来一张名片,说自己是阿依努咒术联盟的某某,然后又看着他,说您一定是南边来的咒术师吧。   “是又怎么样?”   “还请您知悉,北海道这边的咒灵会尽量由我们咒术联盟的本土术师来解决……”   哦,直哉心下了然,是责权分割的问题。   北海道在历史上就一直不太服管,这包含了开拓民本身的性格问题,还有阿依努民族和大和民族的历史遗留矛盾,不过上层的博弈和他无关,这些咒术师也是按照规则办事。   于是直哉皱着眉头:“咒灵当然是归你们,我是追着诅咒师过来的。”   对方一惊,问了他的个人身份和咒术师等级,在意识到是御三家的嫡子亲自追过来之后表情更为严峻,掏出手机在某个APP上划拉了半响。   “能告诉我们一些诅咒师的现有信息吗?如果能有对方的头发或者衣物之类的东西更好。”   “这是我的任务,关你们什么事?”   “有诅咒师踏进北海道的结界范围内就是我们的工作,并不会影响您的任务交付与汇报,还请您千万谅解……”   又是一套推脱敷衍的官腔。   直哉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对方的敷衍和刁难,在强压下心中的不耐烦,按照对方的要求提供了诅咒师的情报之后,就打算甩开对方独自行动。   紧接着他看到那名咒术师将“一名诅咒师的追捕击杀任务”提交到了服务器,在迅速通过审核后,强制推送给了以他为圆心,半径几十公里内所有登录在册的咒术师。   软件的界面看上去像是地震报警,用醒目的字体群发了目标人物的姓名、术式和个人特质,同时提示着“此为一级咒术师限定的工作”,对自己实力没那么有自信的咒术师请在发现行踪之后切勿纠缠,只要发布更新地址就好。   “什么啊,这是。”   “这是我们这边的咒术师发布和接取任务的平台。”   对方把手机拿过来给他看:“代替了你们那边咒术界一部分[窗]和[辅助监督]的职能。非战斗人员发现咒灵可以在这里上传地址;数据处理中心也会根据咒灵的等级和附近咒术师的状态来动态分配工作。后台还包含有咒具的交易和协同委托之类的功能,不过像您现在所遇到的这种算是特殊情况。”   至于发现咒灵之后相关非术师的人员疏散,事后的报告网上提交,和公务人员乃至警方的配合交接……这些集成功能自不必说,有着北海道官方的积极配合和推手。   那个人笑了一下:“毕竟是一级事件,又是诅咒师,不知道会在北海道做些什么,还是尽快解决比较好——我们这里等级最高的咒术师说不定也很难和您一较高下呢。”   最后的那点恭维正好骚到痒处,直哉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称赞,事件最后倒是毫无悬念。一级事件是北海道当地能够在正常流程内解决的最高等级,一经有咒术师发现诅咒师行踪,就会像新的地震波一样,在原地重新向周边辐射范围的所有术师同步更新情报和委托,这种大浪淘沙一般的方法迅速将目标成功定位,没费多少波折就让赶过来的禅院直哉成功击杀。   “不愧是御三家,这种效率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在场的只有一名二级和一名三级,真打起来的时候根本插不上手,禅院直哉迅速完成了任务,将尸体扔进预先准备好的行李箱。他从小到大都很习惯别人佩服的称赞和仰望的目光,但这一次,却迟疑了一下:“你们平时都是这样工作的吗?”   “怎样?”   大家乍一听,显得摸不着头脑。   “……不,没什么。”   直哉沉默了一下,打电话通知配合他的辅助监督,转身离开。   *   “事情就是这样。”   他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对着阿镜和甚尔说道:“我记得你们很久以前去过北海道,那边的规矩是你定下来的吧?”   “当初我们也只是给了一个初步的建议,剩下的工作和后续的发展都是北海道的咒术联盟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阿镜说:“我上学也只念到国中毕业而已,那方面的东西其实不太懂啦。”   当初那个小小的程序员团队早就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的扩张,如今已经形成了一支颇为专业的队伍,他们目前正在向大数据和智能算法方面发展,试图更加高效率的像咒术师们颁发工作。   时代的机遇和千年传承的工作,在此时此刻以特殊的形式糅杂在了一起。   但京都这边还和过去一样,维持着千百年来铁桶一般的统治。这种方法效率低下、人员折损率高、没有家族根基的咒术师几无出头之日,混得最好的不过是高专校长之类的职务,但他们仍旧是咒术界上层手中的刀刃。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   御三家是下赐的荣誉,当主的位置承担着整个家族的兴旺或衰败,他一直都非常清楚。   禅院家的很多人都向往着那个位置,他自己曾经也不例外。   真希想要成为家主是为了证明自己,扇叔或许是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   ——咒术界并不是一个为了让咒术师生活得更好而存在的组织。   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仿佛有一把凿子猛然楔开自己的大脑,有光照进来,有冷风吹进来,空洞的灵魂就在这风与光当中颤栗。   这个时候再去思考“平民家庭出身的特级咒术师夏油杰叛逃高专另立门户”、“五条家的现任家主在高专当老师”、“同期的七海建人彻底放弃了咒术师的身份去当基金经理”、“灰原在任务中险些当场殒命,却没有得到任何合理的补偿”……   尖锐的答案扑面而来。   每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现在似乎已经轮到了他自己。   “不是还想要变得更强吗?”   阿镜说:“推动变化也会需要力量,先从成为可以支持和保护别人的人开始吧。”   直哉临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两瓶米酒,据说是当地北海道栗山町的特产。这人向来同理心欠缺,嘴上又不饶人,但在灰原雄高专四年的磋磨之下,总算也学会了些“普通人行走社会所必须具备的常识”。   “你一开始建议他去读高专的时候,有想过现在这样吗?”   甚尔打量了一下这两瓶酒的包装,将其中一瓶放在橱柜里:“那家伙如果一直待在禅院家的话,会变成非常招人烦的性格吧。”   ……其实现在看上去也挺烦,小惠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未来山重水复,我也是人类啊,怎么会提前知道这么多。”   阿镜笑了一下:“是他自己的选择啦。” 第68章 68   这一年的冬天里, 埼玉县内举办了全民都可以自由参与的马拉松竞赛。   据说是为了宣传来年三月的专业的马拉松赛事,提升全民与马拉松运动了解之类的理由——在2007年首届东京马拉松比赛比赛之后,这种运动就越来越受欢迎。   除了琵琶湖、埼玉县、福冈等地方性的马拉松比赛以外, 新年的时候还有全民直播、热度堪比红白歌会的箱根驿传, 说这是日本的全□□动也不为过。   盘星教今年不知道走动了怎样的关系,竟然成为了这次马拉松比赛的赞助方之一, 因此信众参与比赛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为了做好宣传, 阿镜和甚尔也被抓过来参赛充人头。   “他连这种事情都会去做吗?”   甚尔一脸震惊地看着挤在一大群运动功能饮料中间的盘星教招牌:“也太夸张了吧。”   “作为收集咒灵和招揽咒术师的手段之一, 还挺正常的。”   阿镜耸肩:“之前就说了, 他有做这方面工作的才能啦。”   什么才能,当和尚吗?甚尔不置可否, 不过反正他们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固定工作, 在夏油杰愿意帮忙义务看孩子的情况下, 他也不是不能来这里跑个步。   这场赛事也是入围箱根驿传大学的前哨战, 大学生们按照学校划分站成好几堆, 穿着统一的运动员服装,甚至有些学校还统一了发型, 表情严峻,整装待发。   周围有不少售卖章鱼丸子和炒面面包的店铺,甚至还有比赛御守之类的纪念产品。盘星教同样在比赛开始的地点附近支了个小摊,卖金属铃铛和祈愿比赛顺利的幸运符——阿镜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代工厂加工而成,售价和制作成本相比完全就是在宰客。菅田真奈美坐正在摊位上,看到他们两人的目光之后,还表情很愉快地挥了挥手。   甚尔:“……”   说真的, 他已经快弄不懂这个世界了。   “为什么会有人花钱买这种东西啊?”   “这听上去可不是一个信徒该说的话。”   “都说了不是信徒, 是被你们雇来打工的。”   “差不多都一样啦, 在别人的眼里,甚尔先生就是信徒嘛。”   夏油杰的营业积极性很低,原本这些幸运符至少应该让他这个教主来提字“开个光”,但阿镜发现这完全是刻章盖上去的量产产品,上面连一点咒力都没有,比寺庙里在新年兜售的廉价破魔箭还敷衍。   “……”   摆烂摆得也太明显了。   这个四面漏风的营业宗教居然能够一直披皮运营到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有责任。   附近还有不少记者在场外拍照采访。包括东京体育大学在内,其所在运动领域明显有特长的学校是采访中的大热门,甚尔穿着盘星教统一发配的运动背心,也象征性抵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和肌肉。   “稳妥起见,就跟着那群体育学校的学生跑好了。”   阿镜说:“一不小心打破世界纪录的话很难收场的。”   “随便啦,那小子不是说想要噱头吗?我一开始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要穿成那样。”   甚尔一指旁边,有个戴着米■鼠发饰并且身穿红色背带裤的运动员:“我看像这种穿奇怪衣服来比赛的人还挺多。”   “……那样看起来比较容易收到迪■尼的律师函啊。”   “咳,好像也对。”   “那边好像还有穿成忍者打扮来参赛的。”   “听说是当地的公务员,每年都参加,也是一年一度的地方新闻呢。”   十一月的天气还不至于结冰,但也带着冬日的料峭,阿镜作为咒术师并没有被这种环境所影响,手里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吃得很痛快。没想到,这个“在比赛开始之前吃东西”的业余行为竟然也吸引来了记者,将她们两个当做是对马拉松了解不深的热心市民,想要来采访一些比赛的花絮。   “经验?之前没有过啦,我们两个也是临时起意想要来参加比赛。”   “嗯,是夫妇喔,孩子说不定也会在电视机前看到呢。”   “对名次的期望……能够顺利完成比赛就好。”   “跑不完怎么办?没关系啊,甚尔就算用背的也会把我背到终点。”   她的表情很是轻松从容,镜头切换到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对方一脸极道人士的长相,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就好像跑二十一公里还能背着另一个人是件天底下最寻常的事。   怪人夫妻……等到比赛快结束的时候再来拍一点这两个人的跑步录像好了,记者们想。   这一天天气很好,市民们的比赛热情也很高,现场有不少来参赛的外国人,各种肤色语言都混杂其中。这场半程马拉松是男女混合赛,理论上讲,用不了多久,男性参赛选手就会和女选手拉开距离,但阿镜和甚尔属于娱乐玩家,作为咒术师也并没打算和普通人混在一起拿名次,打定了主意跑完全程就算胜利。   要不是参赛选手必须有十九岁以上的年龄限额,阿镜甚至打算把小惠也拉上来一起跑,就当是用咒力来强化身体的临时训练。   她在原地做着高抬腿和弓步压腿一类的准备动作,不远处的几名大学生正把手叠在一起喊口号,显得格外热血。   “箱根之山,天下之险[1]!”   这明显是要冲刺箱根驿传的比赛口号,甚尔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群学生里还夹着一个非洲人,应该也是附近某大学的学生。   “真青春啊。”   阿镜看着他们感叹。   “你的年龄也没有多大。”   甚尔猜测这是否是女性群体当中的死亡话题。   “不是说这个啦,有种看着当初小光他们一起下棋的感觉。”   “在意的话,新年的时候会有电视转播,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应该就能在电视里看到。”   “阿杰说盘星教那边也会一起做年菜,可以提前多准备一些,给他们送一点。”   “新年啊,家里可以自己做年越荞麦……啊。”   阿镜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睛:“今年过年的时候会下雪啊。”   *   等到站在起跑线的上的时候,甚尔还在想着今年新年的时候要不要多准备一些雪见团子。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明显有些瘦削的大学生,正是之前一起喊口号的那几个人之一。两个人的体格差距极为明显,硬要对比的话,甚尔的外轮廓几乎能把对方整个囫囵装进去。   “什么啊,连极道人士也会来参加马拉松的吗?”   对方很小声地念叨。   “喂,我听见了。”   “……!真是非常抱歉!”   “没什么,反正这种误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甚尔看向不远处,阿镜也在起跑线上做好了准备。她其实没什么长距离奔跑的经验,作为咒术师的大多数训练也只是进行短途追击和近身搏击,二十一公里的长度对她而言同样也是种挑战。   等一下要一起跑哦,注意到甚尔的视线,阿镜冲他做了个口型。她的外侧是个留短头发的学生,此时紧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发令枪响,他保持着和周围人接近的配速,跟阿镜并排跑在一起。几名大学生迅速划分出先头部队,远远地在前方领跑,表情从容得甚至还能边跑边聊天。   “咒术师参加这种比赛很少的吧。”   甚尔看了看人群。   “毕竟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一直和非术师混在一起。”   “其实也一直搞不懂你这点。”   “偶尔参加一下这种比赛也挺有乐趣的嘛。”   而另一边,夏油杰在接见完一名富商之后,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他打算最近抽空去一趟国外,据说非洲的某个地方出现了罕见的咒灵,正好可以以宗教交流的目的去现场考察一番。   祢木利久很好奇的凑过来看手机内容,在看清楚屏幕之中的现场转播以后,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吐槽:“那两个人完全没有认真参赛……”   ——甚至就连盘星教里的非术师信徒都比他们跑得更努力!   夏油杰不禁失笑,他这边在敷衍信众,那边的两个人在敷衍比赛,只能说是互相敷衍,谁认真谁就输了。   如今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再次回想起自己十六岁时的那个夏天,满腔的愤懑和怒火也已经被这一身袈裟给打磨得圆钝。那些对于世界的不满仍旧存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鲜明,如今的蛰伏和忍耐皆有意义,无论是他还是悟,都一定还在改变这个世界的路上向前走着。   “毕竟是两位前辈,就由他们去吧。”   *   比赛结束之后,所有人在上尾的体育场馆暂时休息。阿镜手里握着一瓶运动饮料,咕嘟咕嘟地灌了半瓶。甚尔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但和周围满地筋疲力尽的参赛选手相比,明显还显得游刃有余。   那些准备参加箱根驿传的大学生是最早跑完全程的群体,如今已经连后续采访都结束,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已经打算坐车返校。   阿镜和甚尔的比赛过程中规中矩:周围有摄像机,有跟着的补给车,还有骑着摩托车拍摄采访的记者,层层社死之下,她最终还是没打算让对方背她到终点。   “怎么了?”   甚尔走过来挡住她的视线,语气有些微妙:“你往那个方向看了好几眼。”   “……哎,果然,还是夏油君比较擅长这个啊。”   阿镜叹了口气,眼见那几个学生已经要收拾行李离开,连忙从自己的行囊当中抽出一张符篆,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幅笑脸:“同学们,要不要了解一下盘星教?”   “……?”   甚尔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营业。   “抱歉,我们还有事,要赶时间。”   带头的清濑灰二立刻摆手,打算礼貌地带着自己的几个同学离开,但阿镜却直接把那张符咒塞在了其中一个同学的手里:“至少拿着这个吧——我们教主和你是岩手县的同乡,预祝你们箱根驿传一路顺利。”   “哎——?”   被猛然塞了“见面礼”的杉山满脸懵逼,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鬼画符,上面没有一个自己能看懂的字:“谢、谢谢……?但是抱歉,我对宗教还是有点——”   “啊,不信也没关系,只不过盘星教的教义之一是锻炼身体罢了。”   阿镜很不在意地摆摆手:“新年的时候全家都会看比赛吧?到时候要加油啊。”   她的营业模式来得快也去得快,和甚尔一起迅速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范围当中,徒留几名学生带着迷茫的表情议论纷纷。   “喂,神童,你认识她吗?”   “完全没见过……”   “那为什么她会知道你的老家在哪里啊。”   “不知道,一开始还以为是同乡,但看上去又不像……”   大学三年级的商学生看着手中那张单薄的纸片,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团了团,塞进自己的口袋当中。   就当是来自陌生人的祝福吧,他想。   “那个小鬼身上会出什么事吗?”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很了解对方的甚尔立刻就明白了阿镜的理由。   “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普通的非术师来说,沾上这个发一场烧或者突然肚子痛在所难免。”   两周之后就是箱根驿传,就当个路过的好心人好了。   “这样啊。”   “毕竟他们看上去已经准备很久了。”   “你还真是谁的忙都会帮。”   “但会依赖的只有甚尔哦。”   “……咳。”   新年的时候,果然如同阿镜预测的那样,下起了一场薄薄的雪。盘星教的咒术师们凑在一起,也算是度过了一年当中难得休息放松的时段。夏油杰张罗好了这一大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忍不住伸手捶了捶发酸的肩膀,刚刚放松下来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破窗而入,来人有着一双闪闪发亮又独一无二的蓝眼睛。   “——悟?”   他惊讶道:“悟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留在京都吗?”   “我想留在哪里就可以留在哪里。”   五条悟满不在乎地说道:“那边好无聊,还不如留在这里和杰一起玩。”   最强咒术师和最强诅咒师私交甚笃,这在如今的咒术界当中算得上是公开的秘密。可惜盘兴教已经发展壮大,羽翼渐丰,而五条悟又实在太强,这种看不惯又干不掉的状态说出来只会徒增尴尬。   夏油杰不动声色地把桌子上的酒杯都收了起来,反手从柜子里取出信徒们供奉的和三盆糖。   而琦玉县的某间屋子里,全家人围坐在壁炉边上剥桔子吃,也一起度过了平稳的新年第一天。 第69章 69   新一年的人生规划, 从辞职开始。   七海建人递交辞呈,离开办公室之后,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在这个行业里满打满算也没干几年, 一开始只是想找个来钱迅速的行当,入门之后才发现赚钱快的手段基本上都已经写在了刑法里。   成为基金经理算是合法途径当中收入比较高的那一种, 但伴随着高收入而来的也是极大的职场压力和加班时长, 踏进办公室的第一天就看到同事的身上缓缓冒出一只咒灵,这带给他的冲击不啻于初次看到五条悟在学校里当众女装。   也不是不能做。   咬咬牙还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咒术师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 他又一直保持着锻炼,职业病距离他很远,自己又完全能够承受这种对寻常人来说格外严苛的加班强度。   但在上班的每一天里,都会觉得自己像是个格格不入的逃兵。   换了新手机, 换了新的工作地点,换了对于咒术师而言格外陌生的新行业,七海建人仍旧保留着自己那些旧识们的联系方式。   五条悟经常发照片,拍摄角度各不相同,他从对方的账号状态当中被迫得知了一系列咒术师的消息,不管想不想知道,情报量一股脑地轰入他的time line,和那个人素来不讲道理的术式如出一辙。   带了新学生, 学生好弱,怎么办呢,没办法,谁让我是Good Looking Guy五条老师。这家伙最近换了新发型,剃掉了后脑勺的一点头发, 转而用绷带将眼睛缠起来, 看上去像是个白色的洋葱。   毕竟是老师, 学生相关的内容占据了五条悟社交网络的半壁江山。可惜这些内容只证明了他是个不做人的教师——配图多半是一群学生灰头土脸乃至浑身伤痕,成为照片当中惨痛的背景板;而他自己一尘不染地拿着手机自拍,偶尔还会举着一个冰淇淋或者可丽饼,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生气。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这些学生的心情,七海建人就忍不住在心中为他们点蜡。   制定了一系列的教学计划,这一次一定能成功,至少一起解决个一级咒灵试试看吧……最后的结局是学生放弃了成为咒术师,转而从高专退学,离开了这个充斥着心理阴影的鬼地方。   作为从来没有失败过的天才,他的教学生涯并非一帆风顺。   倒不如说正因为自己是天才,才很难体会弱者的心情。一开始五条悟在成为教师的时候和学生们磨合得格外艰辛,三天两头就要和夏油杰在手机里抱怨,这份工作真是又麻烦又辛苦,干脆他自己动手去解决咒灵还要效率更高。但这又是必要的忍耐,因为他们对未来的设想里,不可能由自己一个人来解决全世界所有的咒灵。   五条家的六眼想吃糖果就可以立刻吃到糖果,无论想买什么东西半天之内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人从小就不知道延迟满足为何物,却要在漫长的的教师生涯当中学会栽培新人的经验和窍门。   好在他很聪明,也学习得很快,就像是拿到了一款难以通关的游戏,在反复尝试着攻略了几次之后,也总算找到了容易上手的窍门。   而另一边,盘星教的事业——或者说生意反倒蒸蒸日上。   夏油杰传教的态度格外佛系,全然一副“爱信不信”的态度,但随着被“治疗痊愈”的信徒人数逐渐增多,他们的好口碑也逐渐传播开来。   偶尔会有人花钱来雇他咒杀别人——大多数是些对于圈内情报不了解的有钱外行,夏油杰保持着那种骗人的笑容将奉纳一并收下,手下有一大堆的咒术师可以帮忙完成背调。如果是陷害无辜者就拿钱不干活,倘若是黑吃黑,他甚至还能两头赚钱,收入快乐翻倍。   现有的法律并不能管到咒术师,咒灵操术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而《宗教法人法》又给予了他们自由举行宗教仪式的权利。   等到那些人开始觉得后悔、被骗或不满的时候,就会满脸惊恐地发现,哪怕是雇凶杀人,他都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够威胁到夏油杰的存在。   ……总不能去委托五条悟,这两个人沆瀣一气姑且不论,那位也向来不缺钱,而五条悟之外,整个咒术界竟然翻不出第二个能成功报复到他的人。   ——最恶的诅咒师在这一刻实至名归。   *   说真的,如果有得选,夏油杰更愿意自己表现得像个好人。   毕竟众所周知,盘星教还负责照顾小孩。   教主免费开办教学,小孩子放学之后就可以来他这里课外补课,费用全免不留作业,要是家长忙于工作没时间看孩子的话,他这里还有一些更核心的教众可以帮忙带班。   只不过这些免费的服务仅限于那些“和教主有缘”的孩子,筛选原理尚且不明,但大多数时候,只要他当面去看一看,就能够判断清楚到底是谁适合来他这里学习。   很多信众在一开始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他们最初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看病,对于宗教本身其实不太感兴趣,要是小孩子从小接受宗教教育的话,做家长的当然也会有些担心孩子未来的成长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可尝试了一段时间以后才发现,教主似乎并没有培养自己后继者的打算,而是很普通地教些锻炼身体、跆拳道散打之类的兴趣课,除了自家小孩子的体育课成绩一路拔高以外,生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甚至一些原本性格有些怯懦的孩子变得自信了起来。   这样一想,大家原本将信将疑的信仰态度就变得更加虔诚程了一点。虽然夏油教主说明了不收钱,但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也不吝啬送来一些奉纳,毕竟这些年里盘星教的支出都用在了什么地方,信徒们都有目共睹。   会定期在街心公园之类的地方分发免费咖喱,给流浪汉和实在没钱吃饭的人提供一顿虽不丰盛,但勉强能够果腹的食物;   投资了一家外科小诊所,诊疗费用相当公道,据说是一直要向里面贴钱;   主动参加了不少公益活动,当然,这有为自己打广告意图打响知名度的嫌疑,但这些活动也都是真金白银地撒了出去……   甚至会给调查过后发现家庭太过困难的信众提供大米和鸡蛋。   偶尔也会有来闹事的人,比如那些贪图慰问品的街头不良,甚至还有些品行败坏的流窜犯,但不知为何,这里就像是被佛祖庇佑过一样,所有的危机都雷声大雨点小地消失了。   “这是为什么呢?”   在面对一些信徒提问的时候,夏油杰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大概是因为我们平时好事做得多,被神所庇佑了吧。”   众人连连点头,一定是这样。   跑来写作业的禅院惠和津美纪在不远处翻了个白眼。   菜菜子和美美子对夏油杰的滤镜大得离谱,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而他们两个则很清楚盘星教的底细和本质,那个人和自家老爹一样,绝对算不得善茬。   就算不上升到法外狂徒的地步,被称作是佛祖一样的就太过了。   夏油杰不用回头就能知道这两个孩子到底在想什么:“都已经挺晚了……用我送你们回去吗?”   他所说的“送回去”并不是指亲自开车送对方回家,而是提供一只可以飞行的咒灵把他们两个驮回去。津美纪一开始还有点恐高,但夏油杰压根没有照顾小朋友心情的意思,而她自己也总是不肯示弱咬着牙坚持,如今竟然真的把这点畏高克服了大半。   “我们今天晚上想在这边住。”   小惠说:“那两个人去赌场通宵了。”   夏油杰:“……”   不管从什么角度去考虑,这对父母都显得很失格。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未来视的天性导致——确认不会有危险之后就彻底放心,表现出来的教育结果就很放羊。   夏油杰叹了口气,只能让这两个孩子先待在他这边,他这操心的性格几年来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严重,只能被两个很屑的熟人拿捏得明明白白。   能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是前辈,而且又帮了那么多忙……算啦算啦。   但仍旧有一点点让人弄不明白的事:“她不是不能随便乱花自己赌博赚来的钱吗?”   “嗯……那两个人,并不是为了赚钱。”   小惠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说那是成年人的生活乐趣,可恶。”   夏油杰:。   这孩子到现在还没有长歪,一定得得益于基因突变。   *   说是赌博,其实并不像大多数人所理解的那样是去某个地方下注,并且获取赚得金钱的快感。恰恰相反,在有未来视这种术式所辅助的情况下,赚不到钱才是小概率事件。   然而这两个人的操作就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们会先赚取大笔的筹码,随后再由甚尔毫不犹豫地将它们输回去,这个过程当中除了缴税以外,他们所获取的财物基本为零。   “可恶,我明明也已经认真选了。”   甚尔皱着眉头:“如此真剑胜负竟然也从来没赚到过。”   “……”   阿镜一脸的一言难尽:“有时候我会觉得甚尔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因果律方面的加护……”   为了保证游戏体验,她不会提前帮忙作弊,结果就是眼睁睁的看着甚尔成功避开了一切正确选项,无论是三选一还是五选一,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一次。   单纯从概率的角度来考虑的话,这已经是令数学家都会感到惊诧的程度。天予咒缚是否会影响一个人的运势和因果律,这说不定是一个会让九十九由基感到有兴趣的新议题。   “嘛……也没什么。”   甚尔把手中最后的筹码也交了出去:“反正最重要的赌博,已经赌赢了。”   “哎?”   “说起来,最近要不要抽空去旅游?夏油那家伙还打算去一趟非洲。”   “好像也不错……回家也参考一下小惠他们的意见好了。”   “啊?还要带孩子的吗?”   “……不然呢?”   “啧。”   ——堂堂发出了令大部分老师家长听到都会眉头紧皱的发言。   *   两个月后,夏油杰从非洲回来,除了某种特殊的咒具以外,还带回来了一个体型壮硕的咒术师。   对方名叫米格尔,据说来自非洲某个特殊的部族,战斗能力相当强劲,即便是在一级咒术师当中,也称得上是佼佼者的水准。   在有了阿镜这种能力做提醒的情况下,盘星教早早就已经得知了消息。   “那么现在我们就有三个外国人了。”   菅田真奈美抱着手臂:“感觉一点也不像是个奈良时代延续到现在的本土宗教。”   “第三个外国人”皱了皱眉头:都说了我只是有丹麦血统。   而且他也根本不是信徒。   然而现场根本就没有人听他的,七海建人觉得咒术师的脑袋多多少少都沾点问题。   “七海!”   夏油杰这一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七海建人并没有提前向他说明,而是走了盘星教正式对外发布的招聘流程,甚至一路通过了面试环节,他回到这里之前,对方已经向周围的所有人发了一圈名片。   “如果提前就暴露和前辈的关系,对于应聘的结果会产生额外的导向。”   金发的咒术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我不是很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不愧是七海。”   夏油杰感叹:“这些年来变了好多。”   对方身上已经褪去了那种作为年轻咒术师的不成熟,带了一些在社会当中被磋磨而成的粗粝,夏油杰也断断续续地得知过他的消息:虽然脱离了咒术界,但没有中断过作为咒术师的自律训练;和伊地知这个去当辅助监督的学弟一直有联络,在对方“痛哭流涕,请求帮助”的情况下也不吝啬偶尔出手。   而就在今年,七海建人突然一转所有人的预料通过了一级咒术师的审定,后又几经辗转,选择来到盘星教任职。   他应聘的方向是投资管理,由于有当基金经理的经验做背书,又是难得的咒术师,基本上没怎么被刁难就成功通过了入职面试。伴随着夏油杰这些年来的努力搞钱,盘星教如今的储蓄也逐渐丰厚起来,确实已经需要一个人或者一个团队来对这些资本进行运作。   但他又不愿意让非术师来插手,于是之前一直都只能依靠孔时雨和津奈美这两个外行来破罐子破摔。   “不过话说回来,从二级到一级,七海最近是得到了什么突破吗?”   夏油杰随口问道。   “我习得了十划咒法的扩张术式。”   七海回答:“不是什么好体验,但胜在有用,这就够了。” 第70章 70   扩张咒法是术式的另一进阶应用, 属于七海建人在学生时代一直都没能掌握的高端技法。从高专毕业以后,他鲜少再有独立付出咒灵的机会,从事的也是和咒术师完全不搭边的职业, 但却在工作当中,鬼使神差地领悟到了术式的特殊开发方式。   “十划咒法·瓦落瓦落。”   七海冲着众人挥舞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铊刀:“是能够对范围内多个目标强制创造出弱点的手段。”   以他目前的咒力储量, 其实没有办法自如地施展这样的术式,但七海建人对自己本人立下了束缚, 以压抑工作时段的咒力量为代价, 换取了非工作时段120%的咒力出量。   “——反正工作时间我都在办公室里上班, 本身也没什么需要用到咒力的必要。”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倒不如把这段时间省出来, 在工作之外发挥作用。”   “瓦落”是股票崩盘时候所使用的特殊术语,一般用于形容股灾。夏油杰对于这方面完全是外行,于是两人私下里相处的时候,这位在金融业里泡过一段时间的学弟用平稳的声音解释道:“人们购买基金虽然相较于直接炒股而言更加安全, 但本质上就是把自己的钱托付给另一群从未曾谋面并且声称自己很专业的人去管理。”   “……就像我现在一样?”   夏油杰不禁失笑。   “咳, 那不一样,毕竟我和前辈算是认识。”   七海建人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股票的崩盘也会导致基金的亏损, 我当时的公司也承接了一部分金融投资咨询的业务,因为种种原因,这种业务导致了一部分人赔得血本无归。”   毕竟推荐普通人掏钱去投资也是业务量的一环, 在这个环节的流水线上待久了以后,根本就不会在意自己的做法是否摧毁了别的某个陌生人的人生。   “我从这种不断崩坏的连锁当中获取了灵感,尽可能将咒力延展开来, 习得了能够进行大范围攻击的扩张术式。”   他坐在长条凳上交叠着双手,表情看上去并没有多高兴:“辞职的原因有两个, 其中一个是, 我听说有位客户跳楼了。”   那个人应该是在投资的过程中借了杠杆, 股价直线下挫之后无法弥补上亏空,就在这样一涨一落的数字当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韭菜年年有,今年的数量也很平均,至少相比于九十年代初泡沫破裂时的盛况空前,如今已经算得上“还好”。公司的老前辈们以过来人的角度讲着十几年前的经历,那时候就连地铁卧|轨都称得上是家常便饭。   “很麻烦啊,会导致没办法准时到岗。”   那些人说:“迟到了之后又会扣全勤奖,不过后来地铁公司出了新规定,这种因为意外导致地铁晚点的时候出站会发一份纸质通告,可以拿着这个向公司证明自己没有主观迟到,哈哈。”   这个人的死没有引发任何影响。七海自己并没有亲临现场,仅仅只是从同事的口中得知了这样的一个消息,大家长吁短叹地唏嘘了几秒钟,又重新埋首于电脑前面,专注地盯着一个又一个红色绿色的数字。   夏油杰对于非术师把自己蠢死并没有太多感悟,但他是个懂得读空气的人,并不会在后辈心情糟糕的时候戳别人的软肋:“另一个原因呢?”   ——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在公司附近的面包店老板身上见到了蝇头。   “那是一家我经常去的面包店。”   七海说:“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给无数人带来快乐和宽慰的店主要蒙受咒灵的负担,而仅仅因为数字变化和金融运作就剥夺了某个陌生人的生命,如果世界运作的方式就是这样,那它一定有哪里需要被修正。”   他的想法很单薄,不过就是年轻人从自己第一份工作当中所得到的直观感受,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即便是咒术师,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底拯救所有人。   “我没有那种想要成为英雄的想法,前辈。”   七海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些不易被察觉的疲倦:“从认识你们两个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不是成为英雄的那块料。”   “但至少我不想再做让自己觉得后悔的事。”   他吸了一口气:“我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来到这里的。”   相较于拯救世界,毁灭世界听上去反而还更容易一些——当然,这也很难,夏油杰自己就从阿镜的口中听到了他的翻车案例——但这也不至于完全无从可想,毕竟要是悟愿意,杀光全日本所有的非术师也用不了太久。   但想要从废墟之上建立新的东西,这是比将一切都毁掉还要困难千倍万倍的事情。   *   一户人家的四个小孩均匀分散在同一所小学的三个不同班级,并不是一件常见的事。   而这三个不同班级的孩子姓氏又都完全不一样,就更令人忍不住去揣摩家庭构成之复杂。   禅院惠对此表示不置可否,咒术师本身就和普通人不同,现在的他已经开始学着接受这点微妙的区别,并且尽可能在自己的生活当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境界线。   简单来说就是,他和他的同学相处并不热情。   这也和学习压力有关——放学之后的大多数时间要去盘星教接受夏油杰的“特别指导”,毕竟把这位奇怪教主和五条悟来互相对比的话,硬要挑一个,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在课余时间经常被占据的情况下,他很难再和同学一起打游戏打棒球抓独角仙来消磨时间。   相较而言,他有多么不合群,津美纪就有多合群。她早早参加了学校的围棋部,偶尔还会代表学校以三人团体赛的形式和外校进行较量。   虽然自己家里就有职业的围棋手,但这完全是小惠所无法涉足的陌生领域。   “不是这块料啊。”   甚尔摸着他的头发感叹,浑然不觉自己手底下的小孩脑门上已经冒出了好几个井字:“要聪明人才能干这行的。”   “……”   他简直想把自己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拍在这个人的脸上。   场面一度十分父慈子孝,好在甚尔很快放弃了在家里拱火,打算出门去接阿镜回家——今天是比赛的日子,她并非是参赛选手,而是作为业内的解说随行前往。   等到甚尔出门了以后,菜菜子和美美子才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但是这件事该说出来吧?”   “毕竟隐瞒也没用。”   “老师会给家里打电话。”   “就算甚尔尔先生现在不知情——”   “——这个家里没有可以隐瞒的事。”   两人一唱一和,说话一句接着一句,仿佛在挑衅他的神经。   不太擅长和女孩子相处啊……小惠想叹气,尤其是这两个人。上次他被拉出家门大半夜待在郊区看星星,让津美纪强行科普了一大堆的星座知识,也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意思,晚上又冷,而且还没有宵夜,甚至让人感觉有点饿。   但津美纪很开心,所以出门这一趟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   大多数时候,那两位成年人对于家里的小孩子都实行放养教育,关于学习成绩的好坏和偏差值的多少也并不在意,但这一次,他确实有必须得坦白的事。   ——因为身为小学生的自己,揍了一个初中生。   起因也很简单,他在学校附近看到了对方勒索年龄更小的学生,因此毫不犹豫的撸起袖子扔下书包,当场把那几个比他高一头的学生揍得满头包。如果只截止在这里的话,这说不定只是一个简简单单反对校园霸凌的故事——这在日本的学校实在太常见,学生们像是幼兽一样分出高下层次,一起构筑成了独属于未成年的小丛林。   但问题在于,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在学校里看到了那名被欺凌的学生。   禅院惠很出名——那四个姓氏不一样但同在一家的学生每个都很出挑——于是对方没怎么打听就找到了他的班级,这个年龄比他还大两岁的小学生磕磕绊绊低垂着头,终于说出了令他感到无比震惊的话。   “你不要管我了。”   他说:“原本只要把零用钱交给他们就没事,都是你的错,说不定我要被他们打。”   “你说什么?”   小惠皱起眉头,第一反应甚至难以置信:“如果那群人还找你麻烦的话,我可以再打他们一次——”   “都说了不用了!”   对方拔高了音量,猛然地喊了出来,让小惠绷圆了眼睛:“你这样自以为是地帮我的忙,只会那让那群人变本加厉而已!”   说完,对方就扭过头跑出了教室。   这一通爆发让他怔在原地很难接受。周围的同班同学们面面相觑,接触到视线之后都纷纷撇过脸去,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眉头:虽然他的身高不是班里最高的那一个,但整个班都找不出第二个更能打的学生了。   闹到最后,这件事变成了“擅自在校外打架”,虽说知道是和几名不良动了手,但老师还是态度很严肃地表示,打架是不对的。   “就像夏油大人说的那样,你管他们去死。”   菜菜子说:“要是非术师都能像津美纪一样就好了。”   “那种人没必要去拯救啦。”   美美子也说:“既不愿意反抗,又不愿意自救,放着不管只会徒增咒灵,还不如直接杀掉效率高一些。”   打人是不对的,杀人当然更不对。小惠知道这两位是在说气话调侃他,但现在他自己心里也很堵,完全提不起回应这俩人调侃的心思。   等到阿镜和甚尔两个人回来之后,这件事毫无悬念地当场败露。   “和别人打架了?”   “嗯。”   “赢了吗?”   “赢了。”   那不就得了,甚尔觉得大惊小怪,是揍了别人又不是被别人给揍了,有什么值得回家郑重其事地特别提一句的。   身上也不痛不痒没有受伤,咒术师打非术师要是还受伤的话,他能把这件事当个段子笑上三天。   但他没能成功将这件事敷衍过去,因为儿子说,老师还要叫家长。   甚尔:啧。   他很想问,那没有家长的小孩是不是就从此立于不败之地,但由于阿镜已经看了过来,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不去能行吗?”   “这种事不能不去的吧……”   “就给老师说工作很忙。”   “你哪里有什么工作啊。”   小惠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全职主妇夫和职业围棋手的组合是会让班里所有第一次听说的同学“哇哦”一声的类型,托着两个人的福,无论是幼稚园还是小学,在班级活动进行到“介绍一下自己家庭”这个环节时,他的用时总要比别人要长几分钟。   “你要感到庆幸,你妈妈至少还有个围棋手的工作。”   甚尔说:“总不能和班里的同学说她是咒术师吧。”   他又转头看向菜菜子和美美子:“你们两个倒是可以说自己的家人是邪|教头子。”   两名双胞胎异口同声地反驳:“夏油大人才不是!”   津美纪干咳了一声,在心中暗自感叹,她当初到底有多大的滤镜才会觉得这个家庭温馨而平稳。   总而言之,虽然人生处处是敷衍,但这件事情很显然敷衍不过去。于是甚尔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学校,听了老师一通关于自家孩子的教育——主要集中在不能打架,有话好好说,注意遵守校规这些方面。   “那遇到这种情况的话,应该怎么办?”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显得很纳闷:“我大概从那小子口中了解了一点点……遇到这种情况,如果不打他们的话,应该怎么做才是合理的办法?”   “当然应该向教师寻求帮助了!”   老师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几个初中生是附近学校的学生,经常在这附近游荡,是能进少年院的那种类型,就算告诉老师,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那孩子不被欺负。”   甚尔摊手:“这种事情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有人试图通过向担当教师汇报的形式解决过这个问题吗?”   “这——”   “反正都是些未成年小鬼,那几个家伙就算杀了人,法律上也很大概率不会判他们死刑,不如干脆想办法用未成年打败未成年,正好我儿子在这方面很拿手。”   甚尔双手枕在脑后:“以后这种小事就不要叫我来了,成年人工作很忙的。”   老师明显被噎住,无数想说的话哽在喉咙,但最想吐槽的是——你家儿子明明说你无职啊? 第71章 71   如果幼儿园和小学的老师能够对学生家长的背景做联动调查的话, 他们大概会更早发现,禅院同学的父母不是省油的灯。   当然,即便最初没有发现, 在叫过一次家长之后,就很难不对这位禅院甚尔先生留下深刻的印象。   直白来说,他对自己的孩子并没有多少期待——指,那种通常意义上的期待:比如成绩优秀, 擅长社交;又比如乐观开朗, 勤勉踏实。这位家长在这些方面都全然没有要求, 就仿佛学校是一家公司,而自己的儿子正在这里上班, 要不是父与子的长相实在太相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简直会让人怀疑小孩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   “但是打架总归不对……”   “能赢不就好了。”   “哎?”   “要是他某一天输了之后再来联系我吧。”   甚尔伸出一根小拇指塞进耳朵里,摆出了很不耐烦的神色:“小鬼之间的事情, 让他们自己解决不好吗?”   ——小惠推开教职员办公室的门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虽然他打架、和同学们相处不够融洽、不算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 但也不至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爹在学校里摆烂。已经比生理年龄显得更加成熟的少年走到老师面前, 很认真地垂着头:“我下次会注意的。”   甚尔还在拱火:“注意什么?不被这些人发现吗?”   “……你少说两句吧!”   再次进入父慈子孝的场面。   总之,虽然这一对父子都不太配合, 但他们还是接受了一通的批评教育, 小惠被勒令不能随便在校外打架, 成为了老师的重点监督对象。   但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件事很不对头:霸凌别人的学生没有得到惩罚,被勒索钱财的那个学生在整起事件当中恍若透明人, 唯独主动插手的小惠得到了批评, 虽然这种批评也显得不痛不痒。   回家的路上, 就连那颗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的海胆头都显出了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   甚尔走在一旁, 显得很不在意。   小孩子偶尔心情不好很正常。   他自己小时候的境遇比这小子要糟糕多了。   吃饱穿暖不就得了,管别人的闲事本身就显得很不必要。   ……但这种“多管闲事”的性格,说不定也是遗传那个人吧。   “你是在什么地方和他们打架的?”   甚尔脚步没停,却突然开口。   “附近的桥洞下面。”   小惠虽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据说他们经常在那边勒索沿途放学的学生。”   甚尔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桥下面确实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空间,以他的角度来判断,很适合流浪汉居住、滋生咒灵,当然——也适合不良学生勒索钱财。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他自信满满地说道。   小惠显得将信将疑,根据迄今为止的人生经验,他对一切需要甚尔自己动脑子的事情都持怀疑态度,但他们两个人也都觉得不应该再将这件事情继续发酵下去,最好就封闭在父子二人之间——基于某种隐秘的理由,他不太希望这件事被母亲知道。   虽然,如果把这件事情告知阿镜的话,对方肯定会很有把握地提出来一个相对合理的解决方案——迄今为止的大多数家庭议题都是如此,大到如何给津美纪变更户口信息,小到购买哪里的蔬菜水果物美价廉,她都可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但他还是不太想说。   至少要先自己努力一下。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是件需要自己去寻找正确方法的事。   “就我的个人判断——”   甚尔拖长了语调,伸手在他的头上摸了摸:“打得好。”   “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动手的时候自己没有后悔,那就很好。”   *   虽然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夸下了海口,但实际执行起来,还是多多少少会有些麻烦。   在桥洞附近蹲点的第一天,甚尔就有点后悔了。   ——浪费掉的时间足够在家里煮个水炊锅了,早知道就根本不管那小子,反正咒术师长大了以后也会自然而然地打更多架,这点家常便饭根本不算什么。   但一想到放学那天这小鬼有些失望的表情,甚尔又还是臭着一张脸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号码——他的社交范围里确实有一个人很擅长解决这种问题。   接电话的人是阿龙。   这几年间,他和美久终于也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和阿镜一开始预测的一样,是个很可爱的女儿。   “喂……甚尔?好难得啊,你会有事情想要让我帮忙。”   “哈?有人在这附近闹事?”   “抢劫小学生?真是无法无天——”   “你说得对!确实是要给他们一些教训了!”   阿龙放下了电话。   美久正在自家的被炉里用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些工作上的杂事,听到阿龙的电话声——对方打电话的态度肉眼可见地从心情愉快到满嘴弹舌——忍不住抬起头询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甚尔的儿子被学校附近的小混混勒索了。”   阿龙说:“他拜托我去跟学校附近的不良讲讲道理。”   其实甚尔的原话是“附近有不良在勒索小学生,自己的儿子因为这件事被叫了家长”,但在阿龙的脑海里自动补完后,他已经很迅速地脑补了一个倒霉孩子被抢走零花钱的全过程。   他们自己也有女儿,如今正在上幼稚园,每天也会给孩子一点点零花钱去购买波子汽水和想吃的糖果,为人父母思路都很接近,一旦想到自己家孩子也有被抢劫的风险,没有人能保持平稳的心情。   “噢……那确实不应该。”   美久也想起了阿镜家里的那个小男孩,对方体格算不上壮实,性格安静懂礼貌,实在是让人很讨喜的类型。   ——换句话说,也是很容易被霸凌的类型。   “在适度范围内给他们点教训尝尝吧!”   于是美久毫不犹豫地建议道:“让他们最好再也不敢来欺负小孩子!”   “噢!让我去把阿雅也叫上!”   阿龙说:“还有珍藏的剔骨刀——”   “噢,那个就算了。”   美久捂脸:“只是国中生不良而已,不要太过头了。”   “……噢,好的。”   *   这一天里,埼玉县浦见东中学的不良团体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原本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工作日,放学的最后一堂课是什么不知道,毕竟这是照惯例的逃课环节——然后,就在他们打算向某个小学生讨要零用钱的时候,被几位明显来者不善的成年人堵在了桥洞下面。   其中一个眼睑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贯穿了大半张脸;另一个的伤痕则是在嘴角上,浑身都是写满了不友善的肌肉。这两个人甚至还带了个小弟,一副有备而来的模样。   “什么啊!你们这几个大叔不要来碍我们的事好不好?”   有人率先开口,但语气当中已经有了犹豫:“和你们没关系吧!”   “这是什么态度!”   阿雅立即抢白,大哥在场总不能让阿龙来做这种杂事:“头抬得太高了!这就是你们和不死之龙说话的态度吗?”   “和我确实没关系。”   阿龙凑过去,掸了掸自己手中的香烟,一只手指着甚尔:“但是你们惹到过这家伙的儿子吧?非常不巧我们是朋友,所以他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于是这几个人才开始重新打量甚尔那张脸:其实根本不用怎么打量就能发现,他和那天暴打过自己的小学生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喂喂,原来是那小子的父亲吗……”   “快看手指!我记得黑|道都是要切一根手指的!”   “那都是什么时代的老黄历了!说到底,当初谁知道那个小鬼有个混黑|道的爹——”   “从那小鬼的身手上看就已经很不正常了吧!据说上学的时候还带着奇怪的辟邪符呢!说不定是信过什么奇怪的邪|教!”   正在某处参与宗教座谈活动的夏油杰猛地打了个喷嚏。   负责录像的记者立刻紧张道:夏油先生是不是有些身体不适——   “不,没关系,我很健康的,刚刚这种情况算是意外。”   他笑眯眯地:“继续录节目吧。”   而这一边,甚尔和阿龙没怎么费力气就把这几名不良全部都绑在了电线杆上。阿龙甚至还一边动手一边威慑:给比自己年龄小的人添麻烦是很有趣的事情吗?那家伙的儿子就因为你们这群垃圾还额外去写了检讨!到底谁才应该为这种事情而反省啊!   可是明明当初被打的就是我们,现在还被打了第二顿!这几名不良宽面条泪,谁会想到那个平日里看上去不声不响的男孩子会有一个混黑|道的爹呢。   这么一想,就连逻辑都通顺了——不然怎么可能会有小学生突然来挑衅他们!   所以说,果然是踢到了铁板上吗……   翌日,关于“禅院同学是黑|道世家的少当主”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小惠踏进校门的时候就感到氛围有些不对劲,但生活当中有很多不值得去计较的事,在校园生活勉强称得上平稳的情况下,他并不打算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然而就连同班同学看向自己的眼神都躲闪起来。   体育课之后,那个之前勒令他“少管闲事”的男同学如今磕磕绊绊地前来道歉。   再之后,几个高年级平日里不太学习的学生拦在他们班的教室门口向他鞠躬。   小惠:?   说不定是今天上学的方式有些问题。   但这群人的身上也没有咒灵。   他的眼力很好,别说咒灵,就连咒力的残秽都没有。   午饭的时候,没有人敢于和他分享同一张长条椅。   今天一整天的不对劲达到顶峰,他拿着自己的饭盒去高年级找津美纪,沿途收获了无数压抑着嗓音的惊呼。   ……是甚尔干的吧,那混蛋,就不该相信他能去解决这种问题。   津美纪正在和周围的同学解释什么:“啊真的不是这样,我们是普通家庭啦,母亲是围棋手,你们如果订阅围棋报纸的话应该还能看到相关的消息……哎,小惠?”   “津美纪……发生什么了?”   自家年龄最小的孩子捧着饭盒,满脸迷茫。   津美纪:。   她大概能猜到剧情的全过程了。   但光靠自己很明显是解释不清的。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拿着同款不同颜色的饭盒一通互相交流。   几分钟之后,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这种事情他们都会信啊。”   “毕竟比起咒术师,黑|道听上去都更有几分信服力了……”   津美纪叹气。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会在荒唐当中落幕,被同班同学吃一圈瓜之后谣言不攻自破,最后成为学生时代“我还经历过这种事情哦”之类的谈资。但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周当中,他先后收到了附近好几家中学不良的挑战,放学时被人堵到墙角,即便更换了回家路线也未能幸免——这几天为止打过的架已经超过了迄今为止学生生涯的总和。   “……都说了你们这样很烦。”   戴着黄色帽子的小学生坐在一大群初中生的身上:“我放学以后还有事要做。”   这些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挣扎着发出悲鸣。   “都说了我很讨厌打架……你们知道吗?所谓社会规则,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约定俗成的束缚所连接在一起的——最简单的一条就是,我不会杀你,所以也请你不要杀死我。”   他说:“这种事情也一样啦,你们没有从中学到什么吗?”   “我们,呃,非常抱歉……”   他又叹了口气。   甚尔弄出来的烂摊子,真不应该相信他能把这件事处理好。   “而且分批来很麻烦,真要打的话,不如把周围所有学校的你们的伙伴召集在一起一天来吧。”   小惠说:“就你们这种水平的话,一打五十也没什么问题。”   甚至都不如津美纪——她上学的书包里一直都装着一把能够发射出咒力子弹的枪,真论威胁程度的话,比这群连棒球棍都用不顺手的人要大得多。   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地目送着这位仿佛身上飘荡着杀气的小学生离开。一打五十?这是什么新的挑衅宣言吗?但他们也不敢确定这句话的真假,毕竟要是真的召集了五十人以上的团伙,说不定这家伙挥挥手就能让他的老爹带着一面包车的人过来收拾他们。   两个月后,他的名声响彻了周围所有的中学,再也没有人胆敢前来挑衅。   自此,被叫家长的打架事件落下帷幕。 第72章 72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一个月之内摇身变成这附近所有不良的大哥, 小惠整个人都显得很猝不及防。   而且他问题学生的名头也逐渐坐实——不管当事人怎么想,教师们觉得他的问题委实很大。   五条悟听到了这个消息还特地在百忙之中赶来嘲笑,什么啊, 极道小学生吗,现在都已经不流行这个漫画题材了吧!   “……”   不是错觉。这人最近真是猖狂过头了。   阿镜摸了摸他的头发:“稍微忍耐一下吧,他估计也就炫耀这一段时间——学会领域展开是很值得夸赞啦。”   五条悟终于在这一年里完成了咒术师的最高突破,习得了名为领域展开的技法。明明是整个五条家应该烧高香来庆祝的事,他却没有回京都本家,而是选择了在东京的阿镜家里来开party。   “说真的, 你一点都没有去别人家里的拘束感吗?”   甚尔觉得自己额头青筋乱跳。   “这里就是我家啊。”   五条悟眨眨眼睛,露出挑衅的笑容:“要我也叫你一声爸爸吗?”   甚尔:“……”   他发现自己确实恶心不过这个人。   当一个人主动选择不要脸的时候,你确实没有办法用任何手段让他要脸。   他没有多少朋友, 夏油杰是唯一的挚友,硝子是唯一的女同学,除此之外,就连京都高专的咒术师同期都和他相处不好。站在山顶俯瞰世界意味着距离这个世界的其他人都很遥远,然而五条悟在那个位置站得从容又习惯,直到——直到遇到夏油杰的那一天。   或许要更早, 或许要追溯到某个预言。   当然这不重要, 现在大家能在一起庆祝他突破了作为咒术师的最后一道难关, 已经足够让人期待。   ——顺带一提,挂在房间里的横幅是五条悟逼迫着伊地知去找人定做的:恭贺领域展开突破, 很醒目地挂在客厅里,仿佛在举行什么奇怪的宗教仪式。   考虑到夏油杰现在还穿着袈裟站在房间里,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更加突兀。   但只要五条悟自己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   在场的人一大半都是咒术师, 因此话题总会自然而然地拐到关于术式的技术探索上。   七海建人死活不肯过来一起庆祝, 说是还要盯着股票以及盘星教最近的对外投资,工作繁忙不便前往,拒绝的态度非常坚定——“不,夏油前辈,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给我放假,也别告诉五条前辈……算我求你了。”   夏油杰笑了一下,并没有勉强。   “所谓领域,咒灵的生得领域大家多多少少都已经见过,人类的领域也是类似的概念,将自己的心像风景彻底外放,以咒力干涉世界的形式形成一个具有特殊效果的假想空间。”   五条悟如今教师当得久了,在介绍和科普的时候居然真的有了那么几分教师的模样:“领域当中的攻击一定能够命中,因此会有不少咒术师选择在构建领域的时候赋予斩杀效果——当然,这也很容易理解啦,要消耗大量的咒力来构建领域空间,如果不能在领域当中将对手击杀的话,反而会对自己不利。”   但问题在于,就像电子游戏一样,越强的技能所消耗的点数或者费用就越高,将领域构建得太过精致,就意味着这会成为精湛复杂的技巧,门槛奇高,大多数人都无法踏进。   “所以在某一天吃蜜瓜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干脆放弃复杂的必杀机制,直接把六眼所观测到的信息量强制投射出来。”   五条悟整个人跨坐在沙发上,两条腿趿拉下来,显得洋洋得意:“反正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够承受六眼的信息量,这样能够让敌人的大脑短暂宕机,至于领域内的攻击手段,用原本的无下限就足够了。”   精湛又简单,复杂又协调,不得不说,这个人确实是天才咒术师。   “简化必杀效果,来降低领域展开的释放难度吗……”   阿镜托着自己的下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思路。”   “但是镜前辈的术式本身就不是攻击性很强的那种,如果领域也不强化攻击特性的话,战斗起来会很辛苦吧?”   夏油杰帮忙分析道。   “而且最重要的是咒力量。”   五条悟试图举着叉子叉蛋糕最中间的草莓,被甚尔眼疾手快地拦住,一把小刀和叉子在无限之中来回博弈:“她的咒力量顶多支持一天使用一次领域吧,如果在领域展开的过程中没办法把敌人干掉的话,接下来遭殃的反倒是自己。”   说到底,五条悟和夏油杰本身术式的强横让他们有足够的试错成本去开发领域的各种用法,而无下限本身也得以让他免受大部分的攻击,但大多数的咒术师并不具备这样充足的条件。   领域展开并非是特级的特权,但原本就出色的战斗能力确实能够将领域的水准再度拔高。   “像是七海那样也是折衷的办法吧。”   夏油杰想了想:“以限制自身为代价,同时增加了咒力储量和伤害效果。”   阿镜原本就在这两点上是弱项,倘若能用束缚的方法补益,说不定也是可行之道。   但当事人摇了摇头,予以否决。   “未来视本身就有这样的束缚哦,没办法随便花赚来的钱之类。”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种眼睛的效果是无法被终止的,所以我没办法像是七海那样自由地中断自己一段时间内的咒力运作。”   一时半会讨论不出什么最佳解决方案,阿镜也并不在意,今天本身就是为了庆祝五条悟习得领域,这些探索也不过是茶余闲谈。   “说起来,你们那边最近招揽了一个大明星?”   五条悟双手垫在后脑上,在房间里飘来飘去:“超有名的吧。”   “名取先生确实还有演艺方面的工作。”   夏油杰笑了笑:“对方找到我头上也并不是因为想要信教——他是冲着咒灵操术来的。”   “哎——?”   “名取家本身也是术师家系嘛,只不过前几代已经放弃了祖业,被名取周一又捡回来了而已。”   “偶尔也有这种情况啊。”   “嗯,因为他身上缠着诅咒,我姑且算是这方面的专家,被委托来帮他看看情况。”   认识名取周一的过程纯属意外。   这几个小孩子的兴趣爱好各有不同,小惠的业余时间经常会去学校照顾兔子,津美纪在围棋社团活跃,而菜菜子和美美子目前开始接触追星,央着夏油杰带她们去听演唱会。   说实话,挤在一群非术师中间绝对不是他的本意,原本他打算把这件事情全权委托给阿镜,但对方正好最近有比赛——他又不可能去拜托那个禅院甚尔,于是只能久违地换了便装,套上了高领毛衣去陪这两个孩子过周末。   反正非术师追星的情绪应该也能够生成咒灵,爱而不得和强烈的情感是诞生出咒灵最常见的温床之一,希望这次见到的明星足够给力,让他不要白跑这一趟。   众所周知,夏油杰这个人有着轻微的强迫症,其特点在于,就算自己不那么愿意去做的事情,要是答应了别人也会尽可能做到挑不出毛病。因此这一周的周末,他不仅购买了演唱会的前排门票,还连应援牌子以及周边商品都一并购齐,坐在菜菜子和美美子的中间,看上去真像是个资深粉丝了。   脱去那一身的唬人袈裟后,夏油教主的整体氛围迅速现代化起来,耳朵里还塞着耳塞,防止演唱会现场粉丝们的尖叫吵到他。   虽然来听演唱会的人很多,但并没有咒灵在这里出没。   这对夏油杰来说是最糟糕的运气——白跑一趟空手而归不说,还要忍耐满场非术师的喧嚣。   但万事逃不过“来都来了”这句话,他虽然对音乐并无多少鉴赏能力,但在全场安静下来之后,也只能放松心情跟着听歌。   名取周一作为三栖巨腕确实有其实力在,作为外行也能听得出来好听,夏油杰伸手召唤出雪女漂浮在半空中,给菜菜子和美美子手中的可乐加冰块。其实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冷饮,但既然都已经来了演唱会,那就让她们开心得再彻底一些——不知不觉间,他的底线一退再退,和当初在高专对付五条悟的时候如出一辙。   成年人一旦有了孩子就有了软肋——他学生时代的时候对这句话毫无感受,后来身边被迫多了两个小姑娘,现在他恨不得给自己的飞行咒灵身上全部都加装儿童安全座椅。   他们这边听演唱会听得很开心,而舞台中央的名取周一光是保持笑容和演唱状态就已经费尽了心力。他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巡回演唱会——和过去参与的无数场一样——但为什么唱着唱着,观众席上就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一级咒灵!   虽然咒灵一直都压抑着自己的咒力,但那种阴森的气息让人不容错认,这绝对是一级,或者一级以上,总之一不小心估计就能杀死在场所有的观众。   现场有一大群的观众,就连“帐”都来不及放下,倘若真的出现了大规模恶□□件,单凭他自己很难阻止。聚光灯下,名取周一的表情没有一丝瑕疵,但他的两只式神已经漂浮在半空,远远地盯着夏油杰所在的方向。   “最恶的诅咒师”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反应过来,露出有些抱歉的笑容,只挥了挥手,那只看上去格外凶险的雪女就消散在了空气当中。   “抱歉,我没想到这里有别的术师。”   他做了个口型,举起手中的可乐:“给你们添麻烦啦。”   咒术师是个小圈子,而作为全日本人口密度最高的东京,出行时碰到“圈内人”似乎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不过他完全没想到,“圈内人”社会化程度竟然这么高,除了术师之外,本职工作竟然是当明星。   于是这一天里,菜菜子和美美子能够在演唱会现场追星,还和那位大明星近距离见了个面。   演唱会结束之后,名取周一就以私人原因为理由从镜头当中消失,那两位用御神纸蒙着面孔的式神对着夏油杰比了个手势,几人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原地起飞,最后在一家隐秘的咖啡馆当中和姗姗来迟的大明星汇合在一起。   “没想到会在演唱会现场看到大名鼎鼎的特级诅咒师啊。”   他笑了一下,脖子一侧似乎有什么东西迅速爬过:“还以为像你这样……宗教感很重的人不会对流行音乐感兴趣呢。”   这话说得拐弯抹角,本质就是“原来和尚也会追星”。   夏油杰一挑眉毛,明显秒懂对方的言下之意,笑眯眯地:“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而且我是陪她们两个来的。”   简而言之,追星的不是他,他只是个平平无奇来带孩子的家长。   简单的沟通之后,他得知名取周一是一名式神使,主要工作是当明星,同时也接些除灵的活计,类似于自由咒术师,不受咒术界的管辖。   明星当到他这个程度自然也不缺钱,看对方一副对祓除咒灵没有特别感兴趣的样子,夏油杰有些纳闷:“既然没有性命之虞,家族又早就已经放弃干这行,为什么现在还突然要回到这个危险的行当里?”   “这就是想要拜托你的事了。”   名取周一说,他稍微向下拉了一点自己的风衣领子,只见一只游走在皮肤当中的壁虎就这样顺着脖子爬上脸颊,在脸上兜了一圈之后又重新隐没在了衣服当中。   两名原本只是打算近距离追星的小姑娘顿时捂住嘴,发出压抑的惊呼。   “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没有人能够看到我身上的这个东西,自己感觉不到痛痒,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克服对未知的恐惧,结果就顺势而然地成为了术师。”   他说:“毕竟比起呆在‘看不见’的那群人里,还是和‘看得见’的人相处比较让人安心。”   夏油杰很理解地点了点头,他自己小时候也有类似的经历,仅仅只是“能够看到咒灵”就已经挺恐怖的了,要是“有来路不明的东西沾在了自己身上”,那对小孩子造成的心理阴影简直要呈几何倍数增加。   “所以既然是咒灵操术的专家,我想请你来帮忙看一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名取周一态度非常诚恳:“作为代价,加入你们的那个宗教或者付钱都可以。”   “哎,不用一开始就说得这么严肃,毕竟是菜菜子和美美子喜欢的明星,而且又是咒术师,我肯定是愿意帮忙的。”   夏油杰笑眯眯地:“能让我试试看吗?”   “请。”   对方立即答道。   于是夏油杰冲著名取周一的方向伸出手,他尝试着运作术式,这应该不是什么咒力强横存在,仅仅凭借着特级对于低等级咒灵的压制就能够完成抽取……但他的手指停在了半空,转化为咒灵玉的过程并没有完成。   “这是怎么回事?”   名取周一也发觉了不对劲。   面前这个人是世界上最强的几人之一,对咒灵的专家,如果就连他都无法解决。那他的希望又将渺茫不少。   “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已经和你连在一起了。我没有办法压制那种已经建立过束缚关系或者主从关系的咒灵——以前也有过这种例子,我还在对方身上吃了大亏。”   夏油杰说:“不过我倒是有个眼睛很好的朋友,可以帮你看一下。”   名取周一并没有失望,实际上在寻求答案未果的次数太多以后,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永远在路上”的感觉,闻言之后也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盘星教本质是帮助咒术师的机构,夏油杰虽然致力于搞钱大业,但总不至于对咒术师同行下黑手。他并没有收取太多酬劳,本着多个人脉多条路的心态向他介绍了五条悟,既然咒灵操术没有办法对这种情况进行干涉,悟的六眼说不定能够看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是由于双方的工作都实在太过繁忙,五条悟作为唯一在干活的特级咒术师分身乏术,大明星的日程也紧锣密鼓,这两个人到现在都只是知道对方的名字,没有真正在现实生活当中见过面。   “明星啊……”   阿镜感叹:“我记得美久也追星吧?下次见面的时候能帮我要签名吗?正好作为伴手礼送给她。”   夏油杰仍旧对非术师提不起兴趣,但明星似乎也是能够减少普通人精神压力的职业,于是他略一思索就答应了下来:“没问题,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拜托他的。” 第73章 73   “啊, 好厉害,这个真的好厉害。”   五条悟瞪大了眼睛凑在名取周一的面前:“这不是已经完全连在一起了嘛。”   “你好……悟先生?”   明明他的年龄还要稍长一些, 但几乎所有人在面对五条悟的时候都会产生无形的压力:“能看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五条家的典籍里也没有记载过类似的情况。多多少少可以理解为这是种咒缚,但具体原理、成因和效果尚不明确。”   五条悟摇摇头:“不过可以判断出来你的身体状况还挺好,迄今为止,这东西并没有对你造成什么肉|体上的的伤害。”   同为术师,用词都尽可能精准而保守。“现在还没有造成什么伤害”意味着迄今为止他都还很安全,但不代表将来也一样——说不定这东西就是某种延时炸弹, 他在高专时期就干掉过那种“诅咒周期越长, 最后爆发出来的咒杀效果就越强”的诅咒师。   同样原理的还有闭口禅,不说话的时间越久,突然开口所牵连的因果和咒言效果就越强烈——总而言之,咒术师这种生物本不能用常理来形容,即便六眼也不能给出完全精准的判断。   就连最强的咒术师和咒灵方面的专家都无法给出精准的判断,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名取周一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失望。只不过他踏上术式这条路的本源理由就在于此,如今远没有抵达这条路的终点,因此也只是调整了表情, 向面前的二人道谢。   “之前在网上听到了传闻,说你们两个人关系不错, 当时还以为是假消息,没想到真的如此啊。”   他感叹了一下:“明明夏油先生明面上的身份是诅咒师吧。”   “是挚友哦。”   五条悟率先回答, 他侧过脸, 任由夏油杰将绷带重新系在眼睛上:“是一生当中唯一的挚友。”   “把话说到这种程度, 已经算得上是种诅咒了吧……”   夏油杰很无奈地笑:“到时候要是真的生出了咒灵我可不管。”   “没关系啦, 因为杰很强嘛,就当做是白送你的咒灵好了,伴手礼什么的。”   “谁会送这种伴手礼啊。”   “Good Looking Guy五条老师啰!”   “……突然就有点心疼你的学生了,真倒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挤兑,开过了玩笑之后才一起看向名取周一:“如果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内无法判断它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还有一个人可以推荐给你,至少可以确认一下未来一段时间内的个人安全。”   就算是最坏的结果,是个延时起爆的定时炸弹,也能多多少少弄明白被引爆的那一天究竟是什么时候。   “明明自己也是圈内人,突然觉得你们的人脉都好广……”   名取周一不禁感叹:“是我之前承接委托的方式不太对劲吗。”   “因为是小时候就认识的邻家大姐姐啦。”   五条悟说着令人误解的话:“那两个人平时不太作为咒术师工作的,所以圈内人了解不多也很正常哦。”   其实主要还是圈子问题,夏油杰想,要是对诅咒师这个群体了解多一些,就会知道远望之镜加术士杀手这对离谱夫妻组合究竟多有威慑力:这种仿佛死神来敲门的配置一度比他作为“最恶的诅咒师”还让人胆战心惊。   这位名取先生一看就是平日里遵纪守法的类型,主要收入靠明星的营业额,大概是从来没用咒力做过什么坏事吧。   于是又两周之后,裹得严严实实的三栖巨腕名取周一来到了盘星教。在家里举行复杂的咒术仪式总归不太方便,于是夏油杰主动做东提供场地,把场馆换到了盘星教的禅房。   ——说是禅房,实际上还兼任年幼咒术师的培训教室,腾干净杂物之后是一片实木地板很开阔的大空间。墙壁上挂着遒劲有力的书法,是夏油杰之前去参与宗教交流会的时候,从某个还蛮出名的和尚那里得来的,“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挂在墙上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本来还想加上落地镜的,但是那样看起来就太像舞蹈教室了。”   菅田真奈美笑道:“那样给人的感觉有点奇怪,所以最后就没采纳那个提案。   毕竟是宗教场所,大多数时候还要保持着唬人的功能,夏油杰这些年来嘴皮子也越发精湛,就算是和真正的和尚辩经一两句也能勉强做到不落错处。   “好难想象只有二十多岁啊。”   阿镜压低了嗓音在甚尔的耳边吐槽:“果然有了孩子以后就会让人变得成熟吗?”   甚尔瞥了一眼猛翻白眼的自家孩子:“啊是这样吗?那大概吧。”   他们全家都收到了来自名取周一的新电影首映影票,据说是个警察侦探破案的故事,卖点在于主角不仅有颜有梗,打戏还特别精湛,而且从来不需要武术指导和替身。甚尔对此不置可否,术师多多少少在这方面都优于普通人,只是之前从没想过会有人靠这方面去拍电影。   “观测了大概十年份的时间,你的身体都不会因为这东西而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阿镜用金属勺子遮住自己的一只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在医院里测视力:“更远的未来对我来说会有点负担,我本人倒是无所谓,但甚尔会不高兴啦。”   名取周一了然地笑了笑,和阿镜一起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对方抱着手臂,表面上对他们这边“咒术师们的工作”毫不在意,但实际上每隔几秒就会悄悄打量一番这里的动向。   “不过也只是暂时如此,未来如果能够学会扩张术式的话,我可以再帮你看一看。”   阿镜说道:“顺带一提,你的新电影会大卖哦。”   “哈哈,就算您不说,这方面我也是有自信啦。”   *   伴随着五条悟习得领域展开,咒术界某些不安分的人又开始在他的身上打主意。   “既然实力都已经变得更强,那么对于盘星教的讨伐也该提上日程了。”   沙哑的声音躲在屏风后面,让人听着就心生厌恶:“那个人毕竟是诅咒师,就这样放着不管也不像话,他们那个诅咒是团体已经有点影响咒术界的工作了。”   说是影响,其实也未必完全负面——夏油杰自己也带学生,他手底下的术师之前甚至还救过几个辅助监督,只不过这样的做法不啻于当众骑脸,有另一个不官方的术师组织对于咒术界而言无异于撼动权利,要不是天元大人的结界覆盖不到北海道,咒术联盟的存在就已经足够让人糟心了。   他们可不愿意允许在东京出现第二个野生的咒术师联盟。   “好喔,可以,没问题,但让我去冒着生命危险做这种事,你们至少也该有些表态吧?”   五条悟很不耐烦:“这可是一对三哎,就算是我也不能轻轻松松解决的。”   你们知道我有多努力吗?预知的未来很难对付的好嘛!这群人每次都会提前布陷阱!就算是五条老师我也会很辛苦啦!   “你需要什么交换条件?”   他们沉默了一下,觉得短暂的退让如果能够换取对方毫不留情手刃昔日同窗,那对他们来说也有得赚:“如果不太过分的话,我们会同意的。”   “我的交换条件是,学生。”   五条悟沉下声,语气当中有了几分严肃,“我知道你们在安排任务的时候会倾向于给我的学生多分一些危险的工作——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吧?交换条件很简单,立下束缚让这种现象消失,在他们成为独当一面的咒术师之前,别再有想要提前摧折的念头,年轻人的青春可是很宝贵的。”   “五条家只要有我一个人就是五条家,剩下的人无论多少都只是背景板和添头——你们难道不是一直都这样想吗?既然如此的话,就别想着对这些人下手,虽然在战力上讲对我来说和路边上的野猫没什么区别,但如果真的想要伤害这些珍贵的学生,我也是会很难过的。”   最后那句“难过”他特地用了阴阳怪气的语调,言下之意,我会给你们找很多麻烦。   又是一阵沉默,屏风之后的老人们互相交换了眼神,最终达成了意见的同意。   “就这样罢。”   他说:“你不可再留手,我们也姑且给那些孩子让出些位置来。”   *   “于是,就是这样啦——”   五条悟躺在沙发上,超级大声地叫嚷:“虽然一开始放狠话是很爽,但现在要怎么办嘛!我又不能真的把大家都给杀了,但束缚是相互的,只有我这边在遵守咒缚的情况下,才能勉强让那群老橘子听我的话。”   传统咒术师的等级关系和凭依途径往往基于束缚,下层服从上级,顶层权力机构几乎不会向外吸纳新的血液。御三家往往也会采用类似的结构,说到底,这个千百年来传承至今的体系之所以完善而稳固,就是因为人类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违背自己所立下的束缚。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代价和报应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好在他还有一些准备时间,咒术界也没有疯狂到让他现在立刻马上就去讨伐盘星教——于是五条悟就直截了当地来了阿镜的家里,开始一场紧急会议。   “这件事情就不能封锁在你们两个的内部解决吗?尽全力互相咒杀不就行了。”   甚尔一副很想赶人的样子,自从认识五条悟开始这个人的存在感就一直都居高不下,而且看上去能活很久,最糟糕的可能是他的整段余生都要被这个混蛋咒术师给打扰。   “就是因为不能这样才来找你们的嘛。”   五条悟漂浮在半空当中,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一小片的阴影:“说到底都是你们的错,要是咱们几个人还能打成平手的话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甚尔:?   他的表情像是现在就想要给对方的脑子上来一刀。   这人确实是很适合拱火没错了。   但情况陷入僵局,如今获得了领域展开的五条悟几乎已经不存在能够抗衡的敌人,名为无量空处的生得领域在出力够大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让被牵扯在其中的目标个体陷入脑死亡。   就在阿镜和甚尔思路集中在如何对付领域展开的时候,夏油杰提出了完全不同的建议:“所以就是说,让悟没办法全力来对付盘星教不就行了?”   剩下的三个人一起看手机:盘星教业务繁忙,夏油教主是通过视频会议的形式参加的这次的讨论。   “只要袭击盘星教的代价大于成本,就算是咒术界的上层,也不得不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吧?”   夏油杰停顿了一下,露出了迄今为止最像是反派的笑容:“就这样告诉他们吧,悟。如果咒术界让你做出了什么不妙的决定,那就是大家一起撕破脸的时候。”   他宣布:“我会在你动手的时候展开无差别袭击,释放体内现存的全部咒灵。东京也好,京都也好,之前的小打小闹暂且不谈,如果这边率先动了真格,那我敢保证会将这些地方变成人间炼狱。”   一阵沉默。   五条悟显得若有所思,甚尔则是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你该不会真以为那群老家伙会在意这个吧?底层能够用来使唤的咒术师死多少都无所谓,反正会像是学校里的兔子一样不断的繁衍出下一代,闸刀不落在他们的头上,这群人一点感觉都不会有的。”   还是年轻啊。   “他们具体怎样想其实无所谓,只要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有动摇,我就已经达到了自己目的。”   夏油杰声音平稳地说道:“就算再怎么被视作工具,普通的咒术师也都还是人类。是人类就代表着会恐惧、会失望、会遗憾,会挣扎。盘星教招收一切无处可去的术师,寻常的咒术师不会和上层立下太过严苛的束缚,是被轻易地当做炮灰杀死还是选一条相对轻松的活路,我只需要给出这个选择的权利就好了。”   至于据说永不会背叛的总监部,米格尔他们的全部实力应该足够和这群人打个平手,虽说不愿意让自己的家人以身涉险,但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敢于鱼死网破地赌一把”也是必要的选择之一。   简而言之,重点不在于他自己敢不敢这么做,而在于咒术界是否会相信他敢于这么做。   武力威慑这件事虽然过时,但胜在永远有效。   “哇哦。”   五条悟感叹了一声:“这可真是太……”   太怎么样?视人命如草芥吗?夏油杰笑眯眯地等着他回答,事到如今,他早就不再认为自己还是那个道德观清晰的善人。   “——太厉害了!早就知道杰一定能想出办法!这下那群混蛋绝对要说不出话来了!”   五条悟露出很快活的表情:“只要坚持到这一批学生成长起来就好,年轻人要是不去刻意打压的话,就像菜地里的杂草一样长得很快,也不需要等太久啦。”   ……这是什么奇妙比喻。   所以说咒术师的脑袋多多少少都沾点问题的,甚尔想,不过我老婆除外。   他打了个呵欠,决定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先把五条悟赶出去,小孩子暂且不说,他家里不欢迎莫名其妙的绷带咒术师——况且都已经是高专教师了,宿舍或者东京的豪华公寓,这家伙又不缺去处。   这个计划明显有些粗糙,实施起来也多多少少带着容易出意外的地方,但至少如今这个时刻已经没有人可以否认,盘星教正在逐渐成为一个能够影响到咒术师的新生力量。   次年,菜菜子、美美子和津美纪升入国中,而远在京都的禅院真希力排众议,选择加入了躯俱留队。 第74章 74   择校这件事, 曾经一度让大家都有些困扰。   如果在高中时期选择咒术高专的话,国中就是一个咒术师学生时代里最后一段能够和非术师一起上学的时候。升学类学校和以就业为导向的学校教学风格截然不同。   夏油杰自己原本是在升学类学校里和同学猛卷偏差值,大概是自己早年的学习压力有点大, 现在对后辈的心态变成了“反正学那么多东西最后还是要靠咒术师的本事来吃饭”, 不如去个轻松休闲一点的地方;而阿镜自己的学生时代颇为敷衍,根本没办法用作正常参考。   但这样就会产生矛盾——津美纪是非术师,她的前路没办法像是咒术师一样考虑。   “干脆直接挑个离家近的学校不就好了?”   小惠说:“正好也都可以走路通勤,不用坐车。”   “但是东京的中学教育质量会不会好一点?”   阿镜在网上比对好几个学校的招生简章:“你看这个, 学校里有棒球场, 据说名门学校的棒球队可以在高中以后打进甲子园。”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   反正家里又没有小孩在打棒球, 说到底,就算排除掉津美纪, 咒术师去打棒球也太欺负人了,一点都没有体育精神:“那两个人应该也没有这方面的志愿。”   菜菜子和美美子全权听从夏油杰的安排, 而他本人是个相对文系的学生,如果没有被招揽进咒术高专的话, 大概会在某个升学类高中学校里选择文科, 大学去读民俗学或者日本史。   “能够看见咒灵”这种特质也对他自己的未来选择产生过一定的偏向,但本质还是由于自身性格所致。   投身于宗教相关的工作远超一开始对自己人生规划的预期, 但如今啃起那些诘屈聱牙的宗教典籍来, 竟然还真的多多少少捡起了一些自己早些年来看书时的心境。   对此, 甚尔的评价是:你看吧?他就是适合当和尚。   最终, 众人还是一致决定就地读书, 放弃了东京市内的学校,选择埼玉县的本地中学。说实话, 如果不考虑家里的其他人, 小惠自己倒是想去个远一点、最好能住校的学校, 理由很简单,他实在是想去个大家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   在临近升学的小学最后一年里,他已经被附近所有国中的不良视为了即将到来的威胁。甚尔当初造成的影响余威尚在,那之后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遭到过度解读,最后逐渐演化成了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样子。   “……”   哪怕他本人并不想成为这个威胁。   如果可以的话,他非常想要换个身份重新生活,或者试图寻求什么能够广泛让周围的人失忆的办法。   *   时隔数年,再次回到禅院家以后,看着那些经久未变的建筑和复杂繁琐的结界,禅院直哉难得生出了些试图感慨的情绪。   禅院扇以为他是要回来夺取炳之队的位置,而躯惧留队的现任执掌禅院信郎又担心他是回来挑毛病,上上下下的心情都有些警觉和复杂。   那几个哥哥还和印象当中一样,迄今为止的工作没有让他们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发展出更多令人可喜的进步,看见他的表情里眼含着畏惧和反感,还要尽可能地绷着架子不表现出来,以他的视角来看就显得尤为可笑。   “来看我什么时候死是吗?”   他说,嘴角扬起夸张的弧度:“直到今天也很健康地活着。”   他可以这么说,但那些兄长当然不能如此承认,听到这样的说法也只能尴尬地摇头赔笑,表示自己当然不可能有这个念头。   直哉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显得不置可否。这么多年过去,他的那几位兄长也都纷纷结婚,显而易见的是,婚姻并没有改变大脑结构的功能,他们仍旧和过去一样有着不上不下的水准和难称造就的思维。   直毗人反倒是变化更大的那一个,他比过去上了年纪,两侧鬓角已经飞白,但至少精神仍旧矍铄,据说酗酒的性子一点未改,每周总有那么一两天的时候放任酒精在体内肆意狂奔。   一般来讲,在现任家主还活着,并且尚能一战的情况下,御三家不会这么早发生权利的更迭——像五条家那种前任当主被匆匆忙忙夹着尾巴赶下去的情况实属罕见。于是这一次,直哉也并没有对那个位置表现出过多的向往,他只是态度很平静地表示,在外工作许久,正好碰上休假的机会就回来看一看。   谁信?   禅院扇和信朗当然都是不信的,但这种不信却不能明面上表现出来,只能捏着鼻子风凉两句,说他在外面东跑西逛这么多年总算知道着家。   “是嘛,毕竟我带了不少伴手礼回来,不过放心吧,都没有两位的份哦。”   直哉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出远门回来要给别人带东西”这件事也是他在高专时被迫养成的习惯,自己的两位同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件事,直到后来七海建人彻底不当咒术师为止。   因此这一次他也照惯例提了酒,还有新干线车站之前敷衍地买来的土产,但除了给直毗人那个人形酒坛子老爹带上一点之外,偌大的禅院家确实找不到一个能够让他这些伴手礼送出去的人。   喂,不是吧不是吧,这也太无趣了吧。   放了东西以后,回房间躺下。他的房间还和以前一样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具体是谁在打理这里,他不想知道也懒得知道。十几年过去,禅院家就好像被时间所遗忘,宽阔的屋檐之下没有任何改变。   手机从翻盖变成了智能机,WIFI也终于连进了家里。金发的一级咒术师点亮屏幕,手机停留在line的聊天界面上,灰原雄连发三个聊天文字泡,最后一个是一张图片,上面写着国际肖邦钢琴比赛的选手名单,其中有两个名字让他们都有印象。   Kai Iose,以及Syuuhei Amamia。   一之濑海。多年以前,他们曾经一起在某个偏僻地区的钢琴全国大赛预选赛上听到过这个孩子的演奏,他是退役钢琴家阿字野壮介的学生,在那次比赛之后就一直跟随对方学习。   直哉对于等待并不擅长,术式决定了他的性格向来是偏好于“现在立刻马上就要有反馈”,因此在那次比赛之后,他也只不过是感叹于阿字野终于有了学生,今后的钢琴业界将出现一个新的天才,并没有真正在一直关注这个孩子的后续进展。   反倒是灰原比他更上心一些。   “你不是一直很在意这孩子吗?”   见他没有回复,灰原雄又很热切地一连发来数个表情包:“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冲击肖邦钢琴比赛的程度!我刚刚谷歌过才知道这个比赛有多厉害!”   那当然很厉害,如果在这场比赛当中有了不俗的成绩就称得上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钢琴家了,而一之濑海又还这么年轻,甚至还没有到可以饮酒的年龄,他的未来拥有着无限的可能。   直哉躺着回复:“知道了。”   灰原秒回了一连串的内容:“你要去看吗?比赛应该是在波兰——那里好远啊!出国应该好麻烦的吧!我还从来没有出过国呢!不过禅院君应该也没出去过?要先准备护照吧!”   “既然那个人要参赛,那我肯定会去看。”   直哉回答:“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等待这一刻了。”   很久很久,比一之濑海参加那场少年钢琴比赛还要更久,比他开始在森林当中弹钢琴还要更久,要追溯到自己童年的某一天里,他买好了最前排的演奏会门票,却得知因为钢琴家出了车祸,演奏会不得不终止,之后又等来了阿字野隐退的消息。   那之后,他得到了一个预言。   如今想来,他们从镝木镜的口中得到过许许多多的预言。他自己还没有觉醒术式的时候就被提前告知会拥有投射咒法,从此光环与关注自然而然地照耀到身上;再之后又被预知到了二十多年后的死亡,那死亡的一刻虽然尚未到来,却一直都蒙着玄之又玄的阴影。   当初那年幼的、浅葱色的眼睛里,看过了多少人无限可能的一生呢?   他刷着手机,搜集了更多关于肖邦钢琴大赛的资料,波兰是肯定要去一趟的,他打算今天就找人定下头等舱直飞华沙的机票,但就在其身叫人的时候,禅院直哉还是犹豫了一下,在手机里敲下一行字,询问自己的这位同期要不要也去听听看。   “还有另一个。”   他说:“你也帮我问问看吧。”   “……哇。”   灰原雄真心实意地感叹:“要是七海知道你邀请他,一定会非常高兴!……至少会非常惊讶。”   *   实际上,七海建人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盘星教这个地方确实有毒,风水多多少少沾点问题的。   不然的话,为什么灰原会突然邀请他一起去波兰听钢琴演奏会。   “反正那不是七海你的老家嘛!就当是顺路回趟本籍地好了。”   “……我记得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是日本人了,而且丹麦和波兰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不是都在欧洲吗?”   “……你硬要这么说的话,也确实。”   他已经放弃给大家科普了。   去当基金经理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所有的同事都认为他的英语一定很好,顶头上司也会分配给他更多关于海外合作的业务。   而且对于从来没有出过国的人来说,丹麦和波兰不过是两个看上去没有多大差别的片假名。   “……也别这么说嘛,我刚刚还是谷歌过波兰国旗长什么样的。”   灰原在电话里嘿嘿笑:“而且工作好忙,也想要趁着机会给自己放个假。”   那也不是不行……七海建人想起咒术师的工作压力有多大:“就和你一起去?”   “啊,还有禅院君。”   灰原说。   “……”   七海立刻变卦:“我拒绝。”   禅院这个姓氏意味着麻烦。   禅院直哉更是麻烦当中的麻烦。   他已经差不多要摆脱这个阴影了。   为什么硬要在这种时候想起来。   他抗拒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不远处另一个姓禅院的家伙看了他一眼:“还继续吗?看你差不多该休息好了吧。”   禅院甚尔偶尔也会受邀过来帮忙给这些咒术师喂招,算是互相锻炼,夏油杰给他发一份当教师的工资。这人的实力如今一直保持着平稳的高水准,针对他这种以接近战见长的咒术师更是属性完克。   学生时代倒是偶尔从直哉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一开始只是本能觉得能被那家伙夸奖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如今看来哪里是人的范畴,简直活像是披在人皮里面的某种异常生物。   再次强调,咒术师是个小圈子。   在决心离开金融业之后,他的生活中就又重新充斥着昔日学校里的前辈、老同学、老同学的亲戚等一系列麻烦社交。   “可是他说包食宿哎,还订了华沙的五星级的豪华酒店,你不是一直都想找个地方度假的吗?”   灰原说。   “……”   有一个土豪同学确实是很容易令人动摇的,在砸钱的效果下,没有什么坚持可以坚持太久:“他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安排一下我这边的工作。”   “好耶!”   灰原快快乐乐地关闭了聊天窗。   于是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等待——正好踩在他的忍耐底线上——禅院直哉得到了自己两名同学都将一起前往波兰的消息。   灰原很懂自己这两个小伙伴的性格特点:七海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会跟着去,禅院君总是骂骂咧咧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但要是真被拒绝,这种表面不高兴才会演变成真心实意的不爽。   当然他一直是个人间之屑……如果不当咒术师的话大概会被套麻袋暴打,但这几年大概是被毒打的次数太多了,总算在二字开头的年纪迟来地生出了些不怎么靠谱的处世哲学。   真是的,都已经是成年人了。   他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都不是很容易沟通的性格啊。   旁边负责记录任务的辅助监督一脸眼神死:谁?你说谁?和禅院直哉搭班的辅助监督想要离职的概率仅次于五条悟了好吗,不太懂你们这些同期同学眼中的滤镜。   商量到最后,准备前往华沙的人从三个人增加到四个——灰原还打算带上他的妹妹。他老家也在乡下小镇上,当咒术师的这份高薪水是自己最初来到高专的动力之一,既然能有出国听钢琴演奏会的机会,只自己一个人去怎么想都有点不好意思。   直哉对此无动于衷,不过是三张票变成了四张票,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区别。   他待在房间里,看着沉默的房檐和广缘,还有庭院当中多少年如一日不断作响的净手钵,无数低垂着眼睛千人一面的同姓咒术师,突然觉得这一切本不该如此。   但具体应该变成什么样子,从来没有人给出过清晰的建议或者指示。   房子的天花板上是一轮圆灯,上面连着一根小吊绳——二十年前的拉线款,如今自己的臂长只要躺着伸手就能够到。直哉看着那盏灯,突然感到有些烦躁,他从榻榻米上鲤鱼打挺地站起来,朝着某个偏僻的小院走去。   那里如今已经显得格外荒凉,野草丛生,房间也已经有些年久失修。这是如今禅院家众人讳莫如深的一片“禁地”,当初强留那个镝木镜在这里的念头如今看来早成了笑话,因着这层忌讳,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来。   庭院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不断练习挥刀。 第75章 75   又一段时间不见, 这小孩看着比上一次长高了一点。   手里拿着木刀,鼻梁上架着个圆圆的平光镜,应该是刚刚开始长个子, 正处在从彻头彻尾的儿童向青少年阶段过渡的那个年龄。   显而易见,那个眼镜是咒具,作用就是让非术师也能够看见咒灵。   听到院墙外有动静,真希很警惕地一回头, 见到来人是直哉之后惊讶了一下,紧紧绷住嘴唇, 没有放下手中的木刀。   按理按规矩这个时候她都应该低头行礼, 但小姑娘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她抬着头, 从身体到步法都还维持着迎战的姿态。   如果想要成为禅院家的家主, 就必须要赢过眼前的这个人。   就算现在尚做不到,未来也必将有一日面临这个目标。   所有人都说,禅院直哉在未来会成为这个家的继承人。他的投射咒法比现任当主直毗人还要更快,唯一的差别只在于经验和资历,咒术师大家族同样也相信年功序列,作为现任最小也是最具天赋的儿子,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唾手可得。   这是所有的假想敌当中,最强大的那一个;也是所有的竞争者之中, 前路最为开阔的那一位。   更小的时候, 她见过对方被一大群人恭维簇拥着离家,之后几年一直都没有消息, 如今突然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炳”之队——自家老爹一整天都心情不好, 看谁都不顺眼, 原因显而易见。   她没有术式,也没生出能“看见”的眼睛;真依是女孩子,不然应该是她取代自己来到躯俱留队祓除咒灵。   这个世界很糟糕,非常糟糕,人群中潜伏着普通人看不到的阴影。她比大多数人要幸运一些,因为诞生在能够祓除咒灵的家庭里,早早就觉察到了世界的真相;又比他们要不幸,因为明知危险,却无法生出能够对抗咒灵的咒力。   同卵双生的真依并不是那么坚强的类型,即便是生在咒术师家庭里,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要作为术师活着。辅助监督或者“窗”的工作同样需要人去做,再不济,在这方屋檐下做个沉默的背景乃至杂役,同样可以被家族庇护者过完不那么平稳但至少安全的一生。   全日本每年都有不少人在无知无觉当中死去,相比于这些被咒灵杀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可怜人,低下头去老老实实接受家族的庇护似乎还要更好一些。   因为咒灵很可怕。   每年都有数不尽的普通人死去。   也有大量的咒术师去把自己的生命填进去。   只要待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哪怕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别人来磋磨。   ——但她不想这样。   人生在世,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人很少很少。学着祓除咒灵才能够获得一息安稳,接下来的目标是要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咒术师,再之后,她的理想是接管禅院家,为所有像是真依那样的人构建出一片可以轻松呼吸的地方。   但哪怕仅仅只是第一步,就已经足够让人竭尽全力。   在这个行业当中,天赋往往决定了一个人能够走得多远。   “嘁,看什么看。”   她有些恼怒又局促,有种被撞破了秘密的尴尬:“还以为不会有人找到这里呢。”   直哉看着房梁下的一小片空地,他曾经有一次在愤怒当中冲进这个小院子,紧接着就踩中了那个人埋下的符咒,之后的结果惨痛得让人不愿意回忆。这是第一次,天赋的力量没有发挥出它原本应有的效果,阿镜虽然还在流鼻血,但还是强打精神露出从容的笑容,说“你要学会正视弱者的力量”。   当初的自己比面前这个小丫头还要年轻好几岁,只因为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克制住而感到不爽,如今几乎整整二十年的时间过去,对方的那个眼神却诡异地重新浮现出来。   真希在这里训练已经有些时日。   这里没有人,更方便自己加练,如果是在躯俱留队的训练场上指不定会遭到多少的白眼和针对。禅院家“没有术式的男性成员”必须要加入躯俱留队,本身这里就是收容没多少才能的人的地方,但在有了更下一级可以欺压和嘲讽的对象之后,这些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发泄自己心中的压抑。   是女孩子,还看不见咒灵。   她不知道这个庭院究竟怎样犯了忌讳,但从出生开始,这里就从没有人愿意来。咒术师双生子本身就不吉,真希干脆破罐子破摔,选择了这个除了自己以外没别人的地方当作秘密基地。   房屋枯败,一地扬尘,她忍着咳嗽打扫了两天,总算把这里收拾出了勉强能下脚的样子。原本住在这里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房间的主人似乎走得匆匆忙忙,房门大敞着,虽然柜子里的东西被一扫而空,但方桌和抽屉厚厚的一层灰土下面,还勉强保留着一点点使用过的痕迹。   她踏开弓步,摆出剑道的居合姿态。   不争就永远什么都得不到,不争就只能在一眼望得到尽头的庭院当中苦苦捱过一生。   “上次你说,无论用什么办法,偷袭也好,道具也好,至少要打中你一次。”   真希握紧了手中的木刀,话音未落就刀尖斜指冲了上去:“我想先堂堂正正地试试看。”   直哉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这一轮攻击,战斗的本能反应让他毫不犹豫地冲着她的下腹部出拳,又在中途紧急化拳为掌,手刀狠狠敲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真希的手指一颤,整个身体的动作都跟着歪斜,在原地踉跄了一下之后,勉强重新调整好动作。但她还没来得及发起第二轮攻击,一枚小竹片就擦着她的侧脸飞过,“笃”地钉在不远处的房板上,她的脸颊立刻就渗出了一小片的血珠。   很危险,非常危险,这就是禅院家最年轻的天才。就算看不到咒力,只是这样站在原地,就能够感受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   ——但不能移开视线,要更专注地观察对方的动作,如果像这个家里其他的所有人那样垂着头,就永远不可能有战胜他的那一天。   “天予咒缚的话,这种程度的小伤对你来说只有半个小时就能恢复吧?”   直哉耸肩,“个人建议,理性地挑选你的挑战对手,不然下一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真希报以沉默,她的手背上青了一块,却仍旧紧紧握着木刀,自始至终都没有将它松开。   “眼神不错。”   直哉评价道,他冲着真希竖起大拇指,又狠狠地翻下去:“除了眼神以外的其它所有东西都不行。”   “要有更好的动态视力,更精准地观察对手的动作;要有足够快的速度,就算跟不上投射咒法,也要能够对大多数攻击做出及时的回应。”   “要适应各种各样的武器,□□协差,薙刀铊刀,蛇腹剑和三节棍,说不定还有符咒和棒球棍——自己连咒具都做不出来的蠢货就必须得学会有什么东西用什么,最好是捡到一块砖头贴上符都能杀咒灵。”   “别想着说什么“我已经很努力了”或者“我要加倍努力”之类的蠢话,对于咒术师而言努力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四十六亿年的地球里每一个生命都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努力,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有什么可以夸耀自满的,做不到这点的废物早都死光了。”   “没有才能的人想要跟上天才,就至少要先拿出来点足够突破生死的东西——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是曾经见到过因此而很强的家伙罢了。”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带着审视和忖度。   “你要先从学会正视弱者的力量开始。”   仿佛跨越时空,二十多年前的镝木镜正坐在如今已经荒败了的侧缘上,透过漫长的时间在和他对话。净手钵已经破败,庭院里长满荒草,浅葱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来,露出有些得意又有些了然的笑容。   那些话一定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而说出口,阿字野壮介那个穿着跨栏背心光着脚的学生如今已经走向了波兰的肖邦钢琴大赛,而现在这个时刻,一定是需要他自己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那些从二十多年前传递到现在的话一定有其意义。   “——去咒术高专吧。”   直哉说。   *   “哇!所以我们要有个学妹?”   灰原在飞机上惊叹。   “但是会碰上五条悟吧。”   七海冷静吐槽:“未必是好事。”   “哎,五条前辈的话,能不能教好啊……”   虽然灰原对自己的前辈们都很尊敬,而且五条悟是这期的咒术师当中尤为强大的那一个,但……就算是如此,他也实在是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五条悟的好话。   尤其是在教学方面。   因为五条悟并没有拉黑他们几个,而且刷屏还很频繁,所以基本上只要打开手机就能在Time line里看到五条悟磋磨自己学生的一二三四起事件。   一想到五条悟在当老师时的不做人程度,就连禅院直哉都沉默了——他们这几个人真是运气好,碰上的老师都比较负责,如果当初入学时候担当教师是五条悟这样的家伙,说不定七海选择退学的时间还要再早一年。   坐在最靠窗位置的是个黑发的小姑娘,高中年龄,据说明年打算冲击练马大学。在场的几个人除了七海以外学历都只停留在了高专,对于考大学都全无概念,灰原也只是知道私立学校学费不低,高三上辅导班也需要不少钱,因而试图从经济层面上给予自己的妹妹一些支持。   七海倒是不止于高专,他在入职之后还读了在职函授,正儿八经的金融类专业——可惜和练大方向相去甚远,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   “其实我也想过来咒术高专的。”   她说:“但家里没一个人同意。”   “不是很喜欢读书吗?还是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比较好。”   灰原生怕她在这个时候又萌生起当咒术师的念头,立刻试图劝退:“咒术师很辛苦的。”   七海紧跟着点头,紧跟着眼神示意直哉,后者倒是完全没有读空气的态度,但他很平静地说:“禅院家的咒术师,躯惧留队的成员,平均每年都要死那么一两个。”   “……”   倒也没打算让你说得那么吓人,七海和灰原用谴责的目光看过来。   “不过说起来,我也有个打算当咒术师的堂妹。”   直哉说:“不过才能完全不行呢,比你哥哥还要烂一点,要是能保证四肢健全没有缺胳膊少腿地活过高专就万幸啦。”   灰原:“……”   七海:“……”   虽然在上飞机之前自家的兄长已经打过好几次预防针,但灰原的妹妹还是决定,她今后再也不要和这个人说话了。   *   咒术师工作繁忙,当然不是想请假就能请假。   比如五条悟,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每天的睡眠时间都被压缩到四小时,休息时间几乎都岌岌可危地停留在那些由辅助监督走流程的时刻。   但直哉灰原和七海三个人一起跑路,却显得格外顺理成章。他们在华沙的酒店里放下行李,此时肖赛的第一轮比赛已经结束,两名日本选手一之濑海和雨宫修平双双晋级,进入了四十五人的角逐赛当中。   这些选手之后还会进行两次筛选,赛程持续几天,观众可以视自己的喜好和比赛的赛程安排选择不同的观赛场次。   “禅院家的那群老东西巴不得我早点走。”   直哉说:“要是待在国外不回来最好,可惜我不可能如他们的愿。”   至于灰原——他是个二级咒术师,寻常术师大都会停留在二级三级的水准,就算一个人缺位也很容易找来替补,更何况他对于往上爬全无兴趣,一心只想普通地祓除咒灵搞钱,等攒够一笔钱实现财务自由之后就请七海来帮他理财,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靠这些钱安享晚年。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只要无心成为咒术界的刀子随时都做好提桶跑路的准备,那这个业界就不可能职场push到他。   “所以说,夏油前辈就是责任心过度。”   聊到这个,七海感觉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抱怨:“这周我们几个强迫他去看了医生,味觉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镜前辈的反转术式都用途不大。”   “噢,那个,咒灵操术的副作用。”   他们这一届的三个学生里也有个小群,更何况对方是特级,直哉对强者的情报都很上心:“但也没必要拼命成那样吧。”   “就是嘛……”   灰原叹气。   这个世界就是对责任心强的人过于苛待,要是大家一起摆烂独善其身的话反倒轻松,庇护他人如逆水行舟,这些道理那个人早就非常清楚。   夏油杰坐在方桌前,很头痛地叹气,他的身边坐着一位虎视眈眈的白发咒术师,这人气场实在太强,导致盘星教剩下的人都不敢露头。   ——这一次又是五条悟最后一个知道,等他赶过来的时候就连医院汉方的药都已经开完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强闯进来,对自己这位同期有话不肯好好说的习惯大加诟病,也不管这样行动会不会被咒术界之后反复弹劾。   “悟也该多多少少像个成年人的样子——”   “成年人才不会随随便便隐瞒大事!”   “也没有很严重,这是术式本身的问题。”   “……”   “悟再摆出这副样子会吓到别人的。”   “我才不管他们会不会被吓到。”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说清楚了自己的来意:“杰,我觉得咒术界里有诅咒师的内鬼。” 第76章 76   夏油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很出戏——悟向来不在乎细节, 对于上层往往又极尽嘲讽之能事,而今居然开始学会从行动反推目的,分析咒术界上层的立场, 这让他有种“养大了半个孩子”的感慨。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盘星教如今也在兼职带小孩,作为当世最具规模的诅咒师结社,他们的内部氛围其实格外……像是个可以带孩子来上班的民办企业。   “因为杰这边诅咒师的情报比较丰富嘛。”   五条悟说:“我那边不方便直接下手去调查, 交给杰的话就没问题,诅咒师不管做什么都很正常。”   五条悟清理诅咒师团体的效率极高,他们两个在高专时期, 就能在几小时之内团灭诅咒师团体“Q”,如今双双成为特级之后更是势如破竹, 因此,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待的盘星教就成为了唯一的合理去处。   而夏油杰这边的管理又很严格, 宗教教义在这些年来也不断得到订正和补充,比起一开始的破车破开,如今已经显得规矩了不少。   菜菜子和美美子已经决定,就算未来去读了高专,毕业之后也打算回来盘星教工作——监督夏油大人不听劝地过量吃咒灵是其一, 其二是阿镜建议过, 要强行增加盘星教和咒术界的联系密度:她们可以既当咒术界的术师,又接受盘星教的支援。   “就像是御三家一样。”   她说:“提供咒术层面上的知识和庇护, 倒逼咒术界承认盘星教是合理的新生力量。”   说到底, 咒术高专本身也是明面上作为宗教学校存在,盘星教同样披着宗教的外皮, 显然可以使用类似的方法实现常规化与合理化。   这需要很多年的时间, 而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推翻旧有的东西很容易, 而建立新的秩序和规则很难。   “我会培养出又强又聪明的伙伴。”   五条悟用绷带遮住眼睛,交叉着两只手:“到时候杰也要负责保护他们哦,就像是假面骑士一样。”   “哈,就像是假面骑士一样。”   夏油杰也跟着笑了一下。   *   这一年,就连对围棋毫无兴趣的外行也都听说了那个震惊世界的新消息。   由谷歌旗下某技术团队所创造的人工智能,战胜了韩国国手高永夏[1]。   他并没有出错,整个下棋的过程都很精湛准确,保持了自己一如既往的风格,只不过人工智能的水准更强,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对于如今的围棋业界而言不啻于八级地震,不少选手都纷纷发表感言,而阿镜却显得格外平静。   “本来就会是这样。”   她说:“计算机战胜人类,本来也不是特别值得稀奇的事。”   “原理是什么来着?”   甚尔在她的电脑桌前面放下一杯咖啡:“我记得你几年前不是赢得很轻松。”   还让了对方好几子,甚尔虽然不懂围棋,但可以将其理解为在战斗的时候让对方先出三招。   “深度学习,更加专业的说法我也不太懂,是和生物神经大脑类似的原理。”   阿镜回答。   “总而言之,就是用PC做出一个性能超强的脑子出来?”   甚尔简单粗暴地总结:“那不是和你很像嘛。”   “哈,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啦。”   就像是一颗石子投进水中,高永夏的战败代表了计算机围棋向人类高歌猛进的第一步。   这段时间里所有业内同行的话题都围绕着人工智能展开,进藤光和塔矢亮也不例外,他们两个都曾和高永夏交过手,十分清楚对方的水准,也正因为清楚,才对比赛的结果感到格外震撼。   “听说之后一段时间,他们的团队还会不断让人工智能和人类下棋。”   他们同期棋手之间也有一个小群,小光在群里打字:“真期待啊,我也想和它较量一下。”   “之后计算机会变得越来越强,现在和人类不断对决也不过是在收集和完善自己的系统。”   阿镜回答:“想赢是很困难的。”   “就算这样我也想挑战试试看。”   “我也是。”   “如果能有这样的机会就好了。”   “在网上能和它约战吗?”   众人纷纷如此回答。   相较于年轻人的斗志昂扬,也有不少人很悲观地认为这将带来围棋行业的没落。一直以来,围棋都被视作是“人类能够战胜计算机”的至高领域,而如今这个领域也已经开始失守,现代的号角一路高歌猛进,没有行业能够逃得开。   “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阿镜说,她正致力于将苹果削成小兔子的模样:“以前就说过,围棋本身还是围棋,只要仍旧还在追逐胜利的路上,那就没关系。”   在这群人当中,进藤光和塔矢亮这种早早就已经达到高段位的类型当然是更容易能够和人工智能约战的人类棋手。虽然研发团队官方表示近期不会再展开公开竞技,但过一段时间之后还会在网上和人类高段位棋手对决,既是搜集数据,又是自我提升。   “那不是很好嘛!咱们都有在网上下棋的账号!”   小光说:“下次见到的时候,人工智能一定会变得更强,想想就让人期待!”   “没有账号的现在可要赶紧注册了。”   伊角说道,和他们这些年轻人不一样,很多自持身份的老棋手并没有在网上下棋的习惯:“说不定就像当初的Sai一样,神神秘秘地出现在网上,又突然就消失了。”   “Sai……”   塔矢亮不禁沉默。当初藤原佐为和自己父亲的巅峰一战震惊整个业界,而自那之后,sai这个账号就再也没有被启用过。   在大多数人眼中,他就像是一个漂浮在围棋领域之中的幽灵,而身处其中的自己则知道得更多,这个切实存在的影子横亘在他的整段童年。   “要是佐为在的话,一定会很高兴遇到了新的敌人吧。”   小光也如此感慨道。   不过如今不会再是佐为,而是他,以及以他为代表的一系列新一代围棋手,大家将共同迎接来自新时代的挑战。   “既然如此,来特训吧!”   他说:“为了之后即将到来的胜负!”   他的话很快得到了众人的响应,但仔细一想,和人类对决的经验大家都非常丰富,和高水平的计算机下棋却是一筹莫展。网上确实能找到几款围棋游戏,但倘若用这种程度的AI来当做对手,随随便便来个专业棋手都能将它打败。   “计算机,AI,深度学习,每下一枚棋子都能演算出胜率……”   小光摸着下巴思考,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一个人,而几乎是同一时刻,line里收到了新的私聊:“如果只是小范围的训练,我大概可以帮忙。”   他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自己的小伙伴,于是当天下午他们就在阿镜的家里集合,开始进行为了和人工智能交手而准备的车轮战特训。   说是“车轮战”,其实来的棋手只有他们两个,而剩下的人则是在网上实时观赛。两名年轻棋手一人背了个笔记本电脑过来,干脆决定在网上开个直播间下棋,正好方便大家一起观摩学习和讨论。   “说是想要挑战类似的下法,却是和镝木六段来下棋……”   塔矢亮有些猜想,但还没能坐实:“她情况和你当初一样是吗?”   “呃,不,确实是她自己在下棋。”   小光抓了抓后脑勺,觉得有点难以解释:“但她能看见一段时间之后的未来,并且提前预判对手会怎样应对,只不过平时和别人下棋的时候不会随便使用这种能力……”   ……?   自己所处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玄幻模式,饶是塔矢亮也是一愣,不过他早先就接受过小光那种令人迷惑的特殊情况,如今也只是短暂的惊讶了一下就接受良好:“那就劳烦请多指教了。”   于是,简单的寒暄之后,三个人一起……打开了电脑。   毕竟是即将和计算机进行对决,用电脑的话反而更有现场感一点。   两台笔记本,还有一台台式机,阿镜新创建了一个账号叫作“Kyou”,区别于她自己平时在网上下棋所使用的“Kagami”——公平起见,她不打算像大多数人展示自己属于咒术师的力量。   “能行吗?这两个家伙都蛮厉害的吧。”   就算不懂围棋,甚尔也能很明白地看明白像是咒术师等级一样的围棋段位:“一直那样下棋负担很重的吧。”   “有反转术式的情况下,只要糖分的摄入量充足就没问题……”   阿镜看了一眼堆放在身边小山一样颜色各异的马卡龙:“啊,这个,数量有点多了。”   “是三个人一起吃的分量。”   甚尔表情平静地:“谁知道来的这两个人里会不会有哪一个是五条悟一样的好胃口。”   此般阴阳怪气,让还在工作当中的白发咒术师猛打一个喷嚏。   同样作为能使用反转术式的咒术师,五条悟自从上了高专以后就基本没怎么生过病,此时此刻托着下巴做出判断:一定是有人在说他的坏话。   但嫌疑犯……他在脑子当中翻过一个又一个人名单,不得不承认,有嫌疑的人数实在太多,根本没办法敲定目标。   毕竟要是这种诅咒有效的话,歌姬愿意一天上闹钟提醒自己说五十遍五条悟的坏话,而像她一样的人只多不少。   另一边,进藤光和塔矢亮紧紧盯着屏幕,对于直播间里新增的一个又一个观众置若罔闻。   他们两个人在围棋业界都颇负盛名,迅速吸引来了全世界各地的围棋手观战,但对手却是一个新创立的账号,完全陌生的名字让人很难不浮想联翩。   有熟人在评论区发言:他们是在做应对人工智能的特训。   这样一来,那个神秘的“Kyou”就更加身份成谜,大多数人猜测,这可能是某个团队所请来的人工智能。对方的实力显然不俗,竟能和如今公认最强的年轻一代杀得有来有回,不少人已经在默默录屏或者记棋谱,他们的每一子都很值得分析推敲。   就在塔矢亮正下棋的时候,小光就已经接到了电话,沟口九段来意很明显:“是谁在和塔矢九段下棋?你现在就在现场观赛吧?那个Kyou到底是谁?”   日语的Kyou这个发音可以对应很多汉字,镜,京,响,经,业内的高段位中又没有哪个棋手叫这个名字,因而很难确定到某个具体的人。   “抱歉,当事者让我千万保密。”   小光握着手机:“我实在不能说。”   “所以是人类吗?!是人还是电脑?”   “……抱歉!这个也不能说!”   他最后干脆关了手机,安心注视着棋局。阿镜也很专注,只是一只手在握着鼠标,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不断摸东西吃。甚尔坐在她旁边不发一言,像是填鸭游戏一样又在逐渐消耗的马卡龙山旁边续上松饼——从食物的消耗速度上来判断,比赛是真的很焦灼,就连未来视也要全力以赴。   中央是天元,四方为九星,黑白二子之间能衍生出计算机都难以企及的千变万化,将这小小的一方棋盘视作领域也不为过。   ……领域。   在围棋的一方棋盘上,所有人都完全平等。   咒术师和非术师,成年人和儿童,无论性别,年龄,国家,哪怕是人类和咒灵。   阿镜自觉自己距离突破只剩下临门一脚,许多年前她就依靠着和别人下棋来锻炼自己作为未来视的能力,而今棋力见长,对手又换成了年少成名的两位天才,面临的难度当然远超禅院家时那方小小的房间。   虽然有着种种不妙的回忆,但那也确实是她的原点——从那一方小房间开始,她遇见了甚尔,从此制定一系列计划,也亲手选择了自己的人生。   一日将尽,和两人轮流下棋,结果有胜有负。   塔矢亮有些惊讶地擦汗:之前都没想过,镝木さん是这种棋力……啊,这么说好像有点失礼,抱歉。   “没什么,原本确实是塔矢九段下得更好。”   阿镜笑了一下:“今天的事情还请二位代我保密,不然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了。”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甚尔和阿镜干脆留他们两个在家里一起吃寿喜锅,菜准备得很足,再多几个小孩子也完全绰绰有余。今天原本就是周末,菜菜子和美美子在盘星教过夜,津美纪学校社团有活动,而小惠……在被五条悟拉去当壮丁。   式神使是个下限高而上限不明的术师门类,由于在萌新时期不用自己亲自上阵而是可以召唤式神代劳,因而在年龄很小的时候就可以进行低等级咒灵的祓除作业。再加上阿镜的未来视每天出门之前都会确认一下自家几个孩子的安危,五条悟用起年轻劳动力来毫无愧疚可言。   于是在到家的时候,唯一的男孩子有点鼻青脸肿——五条悟大手一挥,反正你家有人会反转术式,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都没差啦。   一看到家里还有客人,小惠的表情显得更烂了。   “噗哈……”   亲妈甚至还没憋住笑,看着自家满脸黑气的小孩介绍:“这两个是一起下棋的同行,进藤九段和塔矢九段。”   “这……”   两位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的棋手对这副“尊容”震撼不已。   “他是附近所有国中和高中不良团体的老大。”   甚尔紧跟着吐槽,表情非常快乐:“选了个我们俩都出乎意料的职业嘛。”   小惠:“……”   要不是家里现在有客人他现在就想要放狗咬人。   虽然玉犬也咬不死这个屑人,但至少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就很想离家出走。   第二天,夏油杰看到背著书包打算来他这里过暑假的小惠,表情一点也不惊讶。   他只觉得能在悟手底下坚持两个星期,确实已经很极限了。 第77章 77   围棋要完了。   无数人都这么说, 就好像高永夏的落败成为了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一个“计算机可以轻易战胜人类”的开端。   在高永夏输给人工智能,计算机围棋击溃一连串职业棋手的一年后,津美纪决定加入东京棋院。   小惠也成功入学同一所国中, 目前是初一在读, 没有加入任何社团, 却总是显得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让周围同学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他根本不想解释——曾经的经验告诉他谣言只会越解释越多,而兼任窗的工作,巡逻和祓除咒灵的真相又没办法讲。   十种影法术所能够使用的式神必须要经过自己亲自调伏,这一年里, 他绞尽脑汁,配合两只玉犬和蛤蟆,终于成功调伏了第三种飞行类式神:鵺。   这也意味着,除了五条悟牌特快航班, 夏油杰的飞行咒灵以外,他也总算有了短途飞行的机动力和侦查能力。   这对于式神使而言,绝对称得上是令人惊喜的突破。   当天晚上他们全家甚至还出去吃饭以示庆祝, 而饭桌上, 阿镜建议他暂时先暂停调伏更多式神,而是考虑现有式神的更多用法。   “现在咒力有限, 调伏目前的这三种就已经有点勉强了,不如去考虑一下扩张术式——这方面七海应该能给你一点灵感。”   阿镜一脸理所当然地把孩子往外丢:“而且还能防止式神被彻底破坏。”   虽说十种影法术这种术式当中某个式神被破坏力量则会由其他式神所继承, 但这也意味著作为式神使的多样性受到影响, 因此在形成自己明确的战斗风格之前,最好还是保证每个式神都能被合理使用。   御台场高层建筑当中的旋转餐厅, 即便是他们家不太缺钱也不可能常来, 小惠和津美纪都在全力以赴地对付面前的煎肉, 顺带一心二用地听着两人的建议——津美纪今年初二,明年就要填写进路调查,需要决定是去继续读高中还是选择什么别的就业途径。   “不然还是读一下高中吧,如果全家人的学历都局限于国中毕业那也太……”   阿镜忍不住捂脸。   甚尔这家伙甚至没怎么上过学。   咒术高专虽然是宗教类学校,但也就只有毕业之后当咒术师这一条路可走,但凡不去做咒术师,这份学历有和没有一个样。   “我也打算继续去读高中,不过究竟是升学类高中还是其它特殊类别,暂时还没有下定决心。”   其实她围棋水平也还不错,在业余选手当中算是很有天赋的类型,但倘若是想专业的那碗饭,所面临的压力就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了。   阿镜并不打算刻意引导对方来学围棋——这种事情还是少个人兴趣,而且围棋本质是一个很卷的细分领域,既吃天赋又拼努力,而有时候竭尽全力了,还未必能落得好的结果。   这个家里剩下的人大都是咒术师,甚尔就算没有咒力本质也算是在吃着这碗饭,围棋手就已经算得上是社会化水平最高的类别,确实也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   “不然去咨询一下美久さん吧。”   甚尔突然想到:“那位不是在职场上很出色吗?最近听说已经到部门领导的位置了。”   升职的时候他还送过贺礼。   “从现代社会的压力角度考虑,还是升学历高中比较好?毕竟对学历要求越来越高了……”   “那就又要涉及文科理科,要不要读大学,读什么专业之类的问题了。”   甚尔扫了一眼手机:“社交范围里一个能参考的人都没有。”   “……”   小惠终于忍不住叹气:“暂时还不用考虑那么远吧?而且你们对非术师的认知真是——”   现在也才刚刚国中二年级而已吧?就居然一下子讨论到好几年以后了。   “不过不管将来有怎样的打算,我们都会支持哦。”   *   同学之间,偶尔也会聊起将来的打算。   “你家里人就是职业围棋手吧?”   有同学也很好奇地想要打听小道消息:“他们怎么说?这个行业没什么未来了吧。”   “计算机确实可能会超过人类。”   津美纪笑了一下:“但即便如此,人类还是人类,围棋还是围棋呀。”   这一天里,他们的社团活动并不是下棋,而是打算去附近举行试胆大会。津美纪原本没打算参加——在了解到这个世界上存在咒术师和咒灵以后,就很容易想到这种活动是彻头彻尾的作死行为,但捱不住几名同学的央求,又实在担心这些人的安全,她最终还是决定一起跟上。   地点是埼玉县的鲤之口峡谷八十八桥,就在学校的附近,属于大家举行试胆大会时的入门级场所,只要从桥上成功蹦极就算考验成功。   桥下水流不丰,如今又是枯水季节,靠近河岸的地方甚至已经显出了裸露的岩石,如果一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就会被摔伤。不从神鬼志怪方面着手,仅从安全的角度上考虑,在这里进行试胆大会确实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危险。   “没关系啦,绳子很结实,我爸是登山俱乐部的成员,这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安全绳。”   一名男同学从书包当中掏出绳子:“绝对没问题的。”   “如果真掉下去的话,底下还有河水可以缓冲,咱们就在水位最深的地方蹦极——在场的人里没有不会游泳的吧?”   藤沼也看了看四周:“要是不会游泳的话,现在退出也可以哦。”   说是这么说,但是合群几乎刻在了每一个学生的骨子里,更何况体育课大家都一起上,要是在这种时候突然退缩,难免会显得很逊。   于是没有一个人举手。   按照原定计划,大家会在这附近的便利店里先草草吃过晚饭便当,之后再在夜里进行试胆大会的活动。虽说原定计划打算是在午夜,但一大群初中生在校外通宵显然不符合大多数家长的门禁规则,于是大家退而求其次,打算调整到深夜九点左右——反正这时候天也已经黑透了。   现在太阳才刚刚落下,天边还带着一点点的暮色,咒术领域来说,这个时段,是普通非术师能够最大概率看到咒灵的时间——此岸与彼岸的交界处,逢魔时刻,是一整日之中最为暧昧不清的时段。   津美纪伸长了脖子朝着桥下看,桥洞下面投射出一大片阴影,从她的角度根本看不见桥下究竟有什么。她如今倒是被夏油杰锤炼得不恐高,在安全绳没问题的情况下,大概会是这群学生当中心态最好的那一个,但保险起见,她还是给小惠发了条短信——这附近正好是他的巡逻片区。   “八十八桥?那边什么也没有吧……我上周刚来这里看过,一点残秽都没有,基本上是可以确定不存在咒灵。”   对方很快就回了消息:“你今天不是在下棋吗?”   “社团活动啦,今天大概会晚一点回家。”   津美纪回答道:“没有咒灵就好,这边人还蛮多的,有点担心大家出意外。”   要是小惠确认过没有咒灵的话,那就只不过是普通的试胆大会而已。她眼看着班上的男同学在桥栏杆上打下了一个绳结,绑着自己的书包向下用力一摔,绳子悬在了半空来回晃荡,装满书的书包距离水面还剩下两米左右的距离,如果代换上人类的身高,作为蹦极的高度正合适。   “大成功!”   他和旁边的学生一击掌:“测试结果完全没问题!接下来就放人去试试看!”   说放人就放人,这个年纪正是胆子最大的时候。其中一个男同学跃跃欲试地打算当第一个,大家一起帮忙把绳子缠在他的脚踝上,就在一起欢声笑语地把这个人扔下去之前,一辆车停在了他们的旁边。   “什么?”   “谁啊。”   “我不认识,你认识吗?”   几名学生互相交换着眼色。   从车里走出来的是个短发女人,耳边两侧的头发齐齐垂落在肩上,最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位置是额头,那上面有明显被手术缝合过的痕迹。   “你们在干什么?”   她问,一脸关切的表情:“桥上很危险,还是别做什么冒险的事要好。”   难得的乐子突然被扫兴,大家都只想把这个人赶紧敷衍走:“没什么啦,社团活动而已,我们很快就离开。”   怎么会有这么多管闲事的人啊?对方并没有识相地离开,反而越走越近,眯起眼睛挨个打量他们这群人,视线落在津美纪头上的时候略微一停顿,这让小姑娘在心里倏地警觉了起来——她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的眼神。   “试胆大会?哎——现在的年轻人。”   对方像是要伸手摸一摸津美纪的头,被小姑娘大退一步躲开,她的动作实在有些夸张,表情又警惕,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自己身侧的背包。   ——她想起来这究竟是怎样的眼神了。在盘星教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看到过类似的目光,夏油教主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信徒,向着面前的空气伸出一只手,只消一瞬间,盘踞在信众身上的咒灵就会化作一枚咒灵玉,停留在他的手中。   即便这一切在她的眼里都只不过是空气,向着空气伸手,握住空气,最后又将一团空气吞下去,偶尔会带来一串痛苦的干呕和咳嗽,但在小惠的口中,这是格外诡谲乃至有些惊悚的画面。   面前这个女人所露出的,就是这样的表情。   ——她是咒术师。   又或者,诅咒师。   普通人面对咒术师的时候几无胜算,即便自己还带了一把枪也一样。津美纪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她这是什么意思?自己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吗?早晨出家门的时候她身上肯定是没有咒灵的,不然的话,全家剩下的所有人都能看见咒灵,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那么是在来这里的路上沾染到的吗?也很难说,学校附近是小惠巡逻最勤快的地方,就算他在上课,新收服的式神也会像盘旋的老鹰一样在天空当中巡航,在这一点上她还是决定相信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足够保证浦见东中学及其周边地区的“干净”。   夏油杰说过,有很多术式是依靠皮肤接触触发的,不能让对方碰到自己。   无数的思绪迸发在电光火石之间,津美纪伸手摸进挎包,轻微的咔哒一声,她的食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   “别过来。”   她压低了嗓音警告:“如果您打算擅自做些什么的话,我的家人绝对不会放过你。”   “家人?”   对方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看了一眼她伸进包里的手,又仔细看了看这小姑娘的面庞,视线最后停留在了她的额头上:“在说什么呢,我只是担心你们这些学生大晚上在这里出意外罢了。”   她的担忧显得真心实意,脸上挂着适度的表情,但额头上的缝合线却显得突兀极了——身边有同学用胳膊肘撞了撞津美纪的手臂,试图提醒她这样盯着别人手术过的痕迹看很失礼。   普通人无法看见咒灵。   她无法推断自己的身边是否已经暗藏了危险,但包里的手机有一键求助功能,只要打开某个APP进行求援,自己家里的那几个人会最优先收到弹出的地址。   但很奇怪,相较于周围的这些同学,这个女人明显更针对自己。   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全家都能看见咒灵,咒术师多有血脉传承,相较而言,她则和大多数普通人没有区别。   那么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是……威胁。   她吞了一口口水,主动压低嗓音:“如果认为这样可以威胁到镜さん,那就大错特错了。她二人的实力可以赢过当世特级,就算真在这里对我怎么样,也不会让她们动摇的。”   这句话似乎真的说对了密码,面前的那个人明显愣了一下,又仔细打量她一番:“镝木镜?你是镝木家的非术师?不——咒术师家族出身的非术师也不会像是你这样。”   “不过我对你感兴趣是有别的理由。既然已经提前知晓了那个世界,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让自己也拥有类似的力量吗?咒术师的力量,能够看清世界真相的力量……诸如此类,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原本是什么样子,就没有办法蒙着眼睛去度过浑浑噩噩的一生了吧?”   有风从桥上吹过,这一瞬间,津美纪惊愕地发现,周围的同学们竟然浑然不觉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远天当中的最后一丝余辉已经彻底消散,太阳沉入地平线的另一端,颜色浅淡的月亮和几点疏星开始攀上天空。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她干脆利落地把枪从包里掏了出来,熟练地握在手里:“如果只是想要表达对我没有敌意的话,您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啊,被警惕看来也没什么办法。”   女人笑了一下:“看来那些人真的把你教得很好。作为非术师,能够有这样的反应已经非常出色了。”   “但有一件事我需要提前告知——你并不是全然没有咒术师的才能。大脑产生咒力,身体承载术式,这两者并不是完全统一的。如果只满足前者,会成为没有术式但却能看见咒灵的人,如果只满足后者,你猜会发生什么?”   “感谢那位远望之镜吧,至少现在,我还不想出现在她的视野当中。”   对方并没有公开答案,只是重新上车,行使远去。   “津美纪……津美纪?”   突然有同学在身边叫她的名字,她恍然回头,周围根本没有什么车,自己的挎包还好好放在身边,她伸手探进去摸索,竟然连保险都没有打开。   但刚刚那意味深长的对话,和额头上的缝合线,又绝非是自己的错觉。 第78章 78   之后一切如常。   津美纪一直维持着有些精神恍惚的表情, 即便是从桥上跳下去的蹦极活动也显得心不在焉:自由落体又不是没体验过,夏油杰的咒灵什么样的恶作剧都会有,简直能把人吓出心脏病——相比于什么都看不见在空中自由落体, 脚踝上拴着根绳子简直安全感拉满。   她被悬在安全绳上,又一点一点让同学们拉了上去,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真要说的话,一些同学的比蹦极这件事本身来得惊吓。   “也太强了吧, 津美纪,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嘛。”   同学在一旁感叹:“不愧是极道家庭出身啊。”   ……?   对方似乎误解了什么。   但这种程度的误解似乎也无所谓。   “稍微装得害怕一点, 会让自己更有吸引力哦。”   也有女同学会悄悄分享一些“撩汉技巧”, 津美纪对此不置可否, 仍旧看上去有些走神——之前那件事对她冲击实在太大,实在是让人没办法继续合群。   刚刚那是什么?幻觉吗?她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拉进幻觉当中了?   那个人并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但或许只是表面上这样——说不定等离开人群之后,咒灵或者某种诅咒就会突然爆发。术式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言灵甚至有可能会给人植入潜意识,所谓墨菲定理即是如此。   就这样,大家匆匆忙忙地结束了适胆大会的活动, 等津美纪回到家的时候, 时间已近晚上十点。她是最后一个到家的, 菜菜子和美美子今天在这边住,两个人正凑在电脑边上看YouTube的视频, 有着可爱外形的手机正连在充电线上充电。   ——这对双胞胎当中, 其中一人的术式是“用手机拍摄并记录照片中人的当前物理状态”, 完成记录后,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当中, 哪怕遇到致命攻击都可以被还原为照片里的模样。   这听上去一点也不科学,说到底,咒术师这种存在本身就已经够不科学了……毕竟现有的技术根本无法解释人类究竟要怎样才能够成功预知未来。   她不是这个家里唯一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这对父母对于收养关系看得很开,与其说是对所有小孩都一视同仁,倒不如说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一样敷衍。   但她又确实是更特殊的一个:是整间屋檐之下,唯一看不到咒灵的那一个。   这意味着很多问题,比如危险,又比如高中要读哪一所,应不应该念大学,专业的选择和就职的方向,还有各种各样千万通人都面对着的“成长的烦恼”,咒术师的人生相对简单粗暴,反而没了那么多迷惑性选项。   “要注意!”   遥记得外语老师敲着黑板:“这些选项看似正确,实际上是出现来迷惑你们的喔——人生也一样啦,哈哈。”   没人在乎老师的这点冷笑话,她洗完澡之后游魂般地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小惠正在往自己的影子里塞东西:一根新买的金属棒球棍(没有棒球),一把开刃匕首,几张符咒,然后是一罐橘子汽水,袋装猫粮,家兔饲料,一把某牌子的火腿肠。   津美纪:……   不知道咒术师的眼里这究竟是怎样的景象,但至少在她眼中,物理法则已经被摧毁得不剩下什么了。   奇妙的、据说传承了几千年的术式,十种影法术。她无法看见式神的变化多样,但如今已经见得影子的海纳百川。   “津美纪?”   察觉到视线之后,小惠停顿了一下,很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试胆大会上发生了什么吗?”   “其实我也不清楚算不算发生了什么……总之,有种怪怪的感觉。”   津美纪开口说道:“我们在路边上遇到了一个人,但是试胆大会结束之后,除我以外的其他人对于那个人的记忆全部消失了。”   *   几分钟后,召开家庭会议。   津美纪将今晚的遭遇又重新叙述了一遍,两个成年人均是拖着下巴皱起眉头,露出若有所思的事情。   她结仇不多——理论上应该是压根没有,但咒术师这个圈子错综复杂,谁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挡了别人的路。   就像是五条悟早些年很少切实地得罪谁到非死不可的程度,却仍旧有一大群人想要暗杀他一样。   “相较于针对你,那家伙对津美纪的兴趣反而更大吧。”   甚尔提出异议:“在她的口中,你应该只是个比较麻烦的角色——对方是为了防止被你预知到,才放弃在津美纪身上动手脚的。”   未来视存在盲点。   这件事是这个家里公开的秘密,只要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就不会被未来视作捕捉,一个庞大的计划只要一直都没有开始实行,又或者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实施,就很难被这双眼睛所捕获。   比如外国的某场局部战争,又比如冲绳某个普通人突然生了一场急病,这件事情和她的生活相距离越远所形成的信息权重就越低,而等到一切被推至眼前的时候,说不定场面已经糟糕到积重难返。   而同在一间屋檐下的津美纪很显然是个信息密度极高的角色,她的身上倘若发生了什么意外在第一时间就会被阿镜察觉,也正因如此,对方在听说了她和“镝木镜”认识之后,很快就放弃了自己的行动。   人类的大脑终究不是超级计算机,所能处理的信息量相当有限,即便通过束缚来强化,也不可能做到“对世界进行详细的观察”。   “说到底,要是能做到那一步的话,估计连人格都会直接消失了吧。”   甚尔强调:“世界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哦,优先级最高的应该是保证自己的健康——别做太冒险的事喔。”   他还很不放心地多看了对方几眼——这人骨子里其实多多少少沾点倨傲,只不过平日里很少表现出来,未来视观测森罗万象的副作用就是很容易过度自信,五条悟那混蛋也有点这种倾向,最后反倒在他的手里吃了亏。   “不会太冒险啦。”   阿镜说:“我打算先通知那几个特级。”   第一个需要告知的并非五条悟或者夏油杰,而是多年以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九十九由基。对方在这些年里完成了环球旅行,可以说对世界各地的咒灵和术师分布都有了解,比如美洲当地的萨满,欧洲的德鲁伊和巫师,其实都以类似的形式存在。   “打算针对普通人下手?这我还真的没有听过消息……这样吧,我也找人帮你打听一下,算是帮忙扩充未来视的视野范围。”   九十九由基很快就回了电话:“夏油君那边不是诅咒师的情报比较多吗?你也可以问问他——不过要注意不要太大张旗鼓,谨防打草惊蛇。”   甚尔其实还有一些怀疑,这个世界上能够对远望之镜能力范围把控如此精准的人实属不多,上次给他留下最大的心理阴影面积的那件事还是针对五条悟的暗杀——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两件事之间存在关联,但隐约有直觉在大脑当中高声叫喊,声音尖锐地发出预警。   夏油杰这边听到消息之后同样感觉有些惊讶。   但凡加入盘星教,无论是咒术师还是诅咒师都必须要立下束缚,他自己作为教主拥有极高的管理权限,况且还是特级,除了五条悟和禅院甚尔以外,几乎不会有什么人对他造成值得称道的伤害。   “我这边很难出什么大问题。”   毕竟是个新兴的组织,而且在创立之初就被他们彻头彻尾地大换血,“真要说的话,反而比较担心悟那边——他之前不是说过怀疑咒术界上层有内鬼吗?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吧。”   于是大家又连夜打电话给五条悟。   相比于常年驻扎在盘星教的夏油杰,只要关注围棋比赛赛程就能见到的镝木镜,五条悟则完全称得上“贵人多事”。他最近正在濑户内海附近出差,接起电话的时候才刚刚到酒店,自己的学生被扔进了隔壁房间,和辅助监督住在一起。   “什么啊,是寂寞了想要来和我一起打游戏吗?嘁,原来不是啊——”   他先是用隔壁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张旗鼓地开了几句玩笑,随后语气才低了下去,越听越严肃。   “唔……我这边完全没听说过有这回事呢,对非术师下手?那下次我回去的时候,可以帮忙去看一看津美纪身上有没有附带诅咒——不过别对我抱太大期望哦,要是阿镜她自己都没有看出来的话,用六眼去看很大概率也是一样的结果啦。”   毕竟那个人实在是狡猾,既然已经顾及到阿镜而不去留下痕迹,那么比对方名头更盛的五条悟肯定是重点防范对象。   “不过说起来,我觉得这有点像是之前玩过的一款游戏。”   他突然左手握拳敲右手手掌,一副突然来了灵感的模样。   “悟,现在是很严肃的讨论,你不要在这时候打岔。”   夏油杰表情很无奈地提醒他。   “我是在认真和你们讨论啦!”   五条悟抓了个抱枕揽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握着手机:“你们有玩过《生化危机》吗?或者《□□》也行,总之类似题材的游戏。”   “还在高专的时候不是和你一起玩过……”   夏油杰没懂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镜前辈应该也玩过的吧,我记得那两个人家里也买了游戏机。”   “这只不过是一个设想,假如,我是说假如啊。”   五条悟说:“有那么一个人,或者某个东西,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投下了病毒。”   这个思路和《□□》的游戏攻略很像,早期点出扩散和传染,尽可能压低症状,最好是让医生们和防疫体系都别察觉到存在。   “病毒”早期并不容易被发现,不像是咒灵那样危险,也不像是真正的瘟疫那样容易引起恐慌,就像是把一粒石子投入进湖水中,扑通一声之后,只能看到一小片的涟漪。   它有意隐藏自己的行迹,刻意压缩自己的体量,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强又聪明的咒术师,随便哪个人出来就可以将其置于死地。   但就像蟑螂无法被轻易杀光一样,“病毒”一点又一点地积累着自己的力量,直到某一天——   ——直到某一天。   “砰”地一声,五条悟凑近手机的扬声器,用术式顺转随手压缩空气发出了一小声的爆鸣,当做这通电话的背景配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太有趣了。”   *   一周之后,大家对津美纪做了全面的检查。   检查结果是,没有任何异常。   无论未来视还是夏油杰的咒灵,乃至被临时叫来帮忙的硝子,都没办法判断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就连一点点的残秽都没有留下。   五条悟倒是托着下巴,绕着她转了几圈:“有种似有还无的感觉……但是这种微弱的咒力随便都有可能会沾到,尤其你们家大多数人都是咒术师,带着这种程度的痕迹太正常了。”   总而言之,他这边六眼的排查也没什么问题。   到最后就连津美纪自己都有点怀疑自身,当时的情况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许是胆大会这种活动本身就有点刺激,正好又时逢傍晚时分,否则为什么会只有自己记得当时出现过来路不明的怪人。   “我倒不这么认为。”   夏油杰虽然对非术师颇有微词,但津美纪这些年来在他这里也努力刷出了不少的好感度,总算是从黄名变成了绿名:“我会最近抽空亲自去八十八桥附近看一看,如果像是悟说的那样,是《□□》这种游戏模式,想要逃过前辈的眼睛,需要相当缜密的筹谋。”   “但是这也太夸张了吧?虽说未来视是有漏洞啦,但那也只是超级难以察觉的一点点,想要在她的视野之外躲起来,就意味着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了吧。”   反倒是提出这个想法的五条悟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他对自己有多自信,就对于阿镜的那双眼睛有着同等的自信:“之前不是也有人想杀她但是没有成功嘛。”   最终他们得出结论,就算真的有什么糟糕的计划,应该也会搁置很长一段时间才真正实施——未来视的能力特性之一就是,距离当下这个时间点越近,所观测到的内容就越为精准,“视野范围”也越是宽广——反之亦然。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甚尔放下电话——自家那位咒术师早早就已经退出了讨论,此时似乎在忙什么工作方面的问题,电脑前面摆着围棋软件的操作界面,还有聊天软件的聊天窗口。   “在干什么?”   他凑过来,聊天窗口里是一连串让人看不懂的英文,其中还夹杂着几个表情包。   “之前就拜托过塔矢九段还有高永夏,最近还拐弯抹角地联系了那几个之前和我用电脑一起下过棋的工程师,拖了这么多层关系终于联系到了之前那个开发人工智能的外国团队。”   阿镜回答:“和小光他们用Kyou这个新的网名下棋也是为了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联系到当世第一的人工智能围棋开发团体——为了这个还给他们投资了一大笔钱。”   “……找到他们是想要做什么?”   甚尔隐隐约约能够猜到答案,但还是想亲口确认。   “依靠围棋的千变万化来锤炼眼力,这是过去千年来无数的“镜”所总结出来的方法。日本的人类棋手极限不过是塔矢行洋前辈和已经消失的佐为,所以我想试试看,这双眼睛是否还能看到更远的东西。”   “非公开场合更好,我请求他们用这台人工智能来和我下棋。” 第79章 79   其实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和心境, 已经不太再需要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地去提升自己的实力。   孩子都已经要上高中,虽然性格各异,但也都不太需要家长去操心;实力虽不至顶端,却也没什么咒术师或者诅咒师能够对他们产生明显的伤害;事业马马虎虎, 围棋领域人才济济, 自己勉强够得到其中之一;北海道的咒术联盟环境稳中向好, 他们早些年卖过大面子, 每年就算去旅游都会得到很好的接待, 正是摘果子的好时候。   顺风顺水,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之上的, 你想要看见什么?”   甚尔把蛋黄糊倒进烤盘,在案板上摔摔打打地震了震, 用筷子尖扎破了几个冒出来的小气泡, 最后扔进烤箱,关门开火一气呵成:“获取任何力量都会相应地支付代价, 现在这样不好吗?”   “是很好啦……”   阿镜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解释:“可能是直觉, 也有可能是因为习惯性地担心过度, 偶尔就会觉得, 只不过是想要守住现在这样平稳的生活都必须竭尽全力才行。”   同为咒术师的七海建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停下来过自己的自律训练,他在盘星教的职位类似于投资管理,实际上并不涉及那些和咒灵有关的业务,但咒术师的修炼也是场场不落,甚至偶尔会作为自由术式出去接单祓除咒灵——就当是帮自己另外两名同期的忙。   也是最近, 他在一次清理复数只一级咒灵的任务当中触发了黑闪的多次连击, 咒力在远处爆炸开来, 在扩张术式的作用下, 咒灵连同周边的建筑被彻底摧毁。他整个人站在废墟里大喘气, 等到辅助监督一溜小跑地过来拍他的脊背才猛然回神,看着自己伸开在眼前的手,语气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是这种手感啊。”   他说:“连发的黑闪——终于也有一天迈进这个领域当中了。”   “什么叫“迈入这个领域”,七海先生,您打破了咒术师迄今为止的黑闪记录啊!”   辅助监督大呼小叫,而七海建人在这样的背景音当中微微弯起嘴角。   如果以五条悟或者夏油杰这种级别的咒术师为目标,那他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但至少如今,在这个不断祓除咒灵的当下,他也确实在脚踏实地向前进步着。   阿镜在得知消息之后显得很羡慕。   理由很简单,这个家伙很少会经历这种因为意外而得到突破的场面。   “意外还是越少越好。”   甚尔将胁差从咒灵的嘴里□□,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看向一地已经被揍得各种姿态倒在地上的咒术师:“还有谁要继续?夏油给我开的工资是周末上午下午各四个小时。”   ——连续挨揍四个小时是会出人命的好吗?   大家龇牙咧嘴,表情狰狞,这种训练可以自由选择冷兵器,但所有人的刀枪斧钺都没能伤到面前的这个男人一点半点。   就很离谱,他能和夏油教主打得有来有回。   要知道夏油杰这些年也一直在进步,牺牲味觉吃下去的咒灵源源不断地填补自身,将大量咒灵捏成一个集合体可以释放出类似五条悟虚式一样效果的炮击式攻击,不出意外的话,等这种手法稳定下来就会成为他的极之番。   相比之下,符术真是上限低的术式……   “就连小惠努努力都能干掉二级咒灵了。”   “没必要突然在这种事情上产生胜负心吧?”   “因为咒灵在变得越来越强嘛,咒术师也不能退环境,不然不就像是早期版本推出的卡牌一样,现在已经不好用了。”   “……你这都是什么奇怪比喻啊。”   虽然是在吐槽,但看到对方一副真的将这些话当回事的态度,甚尔于是凑过去亲吻她的侧脸:“只要是你希望的,什么事情我都会去做,所以在考虑祓除咒灵性能的时候,把我也一并考虑在里面吧。”   “……”   阿镜沉默了一下,在这短暂的沉默当中,刚刚放学回家的小惠手脚迅速地换了身适合运动的衣服,将校服挂在门口,拎着棒球棍重新出了门。   他似乎是瞥了一眼房间,很习而面无表情地忽略了他们两个,毫不犹豫地关门出去“上班”。   甚尔:啧。   果然还是让这群小鬼赶紧去上高专吧,只要还在喘气就显得有点多余。   *   围棋比赛定在了日本的深夜。   正好是美国的中午。   双方都对这个时间感到满意,一边不用额外找时间上班,另一边,夜晚正是咒术师是活动的好时机。   ——干这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昼夜颠倒,休息时间不规范。   阿镜为了这场围棋还专门去了家东京的小诊所,诊所由盘星教注资,在这里工作的医生也是夏油杰的信徒。她搬来笔记本电脑,一只手上吊着吊瓶,久违地注射葡萄糖,这种感觉居然让人有些怀念——自从学会了反转术式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窘迫的时候了。   具体的计算由人工智能的研发团队在当地完成,她这边只会收到演算过后的落子结果——对方还不清楚如今所面对的究竟是人类棋手还是日本这边的人工智能,塔矢一家在围棋界实在德高望重,能够被这样举荐,那一边也是留了想要竞技的心思。   高永夏一战之后至今已经一年多,人工智能的性能更有提升,原本就算没有人来挑战,他们也决定去逐一击破如今在世界围棋排行榜上的出色棋手。   阿镜面对着屏幕,眨了眨眼睛。   以人类的身躯去挑战人工智能,这个跨时代的场面其实并没有多少围观群众。医生倒是做好了治病的准备,虽然有点疑惑,但既然这是教主的命令,那他当然会全力执行;甚尔坐在不远处,而几个孩子都被赶回去睡觉,相较于他们两个是自由职业者,这群小孩每一个都还在上学。   没有“第一手天元”的极限操作,她很稳妥地在棋盘边角的位置落下一子。对面的人工智能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粘”在了她的旁边,考虑到电脑演算性能的限制,每一子间隔时间极限为三分钟,倒计时在围棋软件当中直接设定好,不需要像是面对面比赛那样手动去按计时钟。   每一落子都经过复杂而缜密的计算,浅葱色的瞳孔当中泛起异样的色彩,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电脑风扇运转发出的微微声响。   甚尔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就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时候他对“人生”和“将来”都毫无期待,活着只不过是维持最基础的生理机能,待在禅院家那种恍若垃圾堆一般的地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也将会和其它被视作垃圾的人一起死去。   感情、期待、将来、家庭……孩子。   这都是自己被面前这个人所教给的东西。   他被慷慨地赋予了整段人生。   三个小时的时间转眼过去,一瓶葡萄糖之后,阿镜还接连吃了好几块巧克力,到最后就连甚尔都能感觉到对方体温的异常,但他又不好打断,关键时刻哪怕自己发出多余的声音都有可能会打扰对方。这是类似于“入定”的修行——早些年来旁观一些人练习简易领域的时候时有看到,就像是不能轻易把梦游当中的人叫醒,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去准备冰块、换洗的毛巾和用来缓解疲劳的蒸汽眼罩。   前路山重水复,前路又或许是千难万险,虽然心底里认定了“保持现状就很好”,但如果继续走向更远的地方是她的愿望,那他也绝不会成为这条路上的阻碍。   反转术式一刻也不停地运作着,在高效率耗能的情况下还在源源不断地填补针着新鲜的大脑供应。损耗和供给在此时此刻达成了精妙的平衡,食物和注射进来的葡萄糖被迅速分解为能量,随后化作咒力,最后又变成这种未来观测的燃料。   人工智能团队的后台这边也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不是和高永夏下棋时候的感觉……怎么说呢,感觉像是和另一台性能不那么成熟的人工智能在进行相互学习。”   他们决心记录并保存这一次的实验,说不定还能对后续的系统更新和优化产生帮助。而另一边,阿镜对于研发团队的想法尚且浑然不觉,她还沉浸在黑白交错的领域当中,庞大却纯粹的数据量流淌进大脑,是浮点运算,是神经网络,是深度学习,她想要前往的是迄今为止所有的“镜”都没能抵达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某一刻。   甚尔猛然从凳子上站起来,手臂和脊背的肌肉紧绷,两步赶到电脑跟前。电脑屏幕的冷光倒映出阿镜的眼睛,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另一只眼睛也泛起了未来视的那种恍若在瞳孔当中流动的浅葱色。   那点亮光只一瞬间就消失了,阿镜闭上眼睛,似乎有些头痛,大脑当中血液流速过快引发了一系列的并发症,她还下意识地握着鼠标,屏幕当中黑白交错,甚尔看都没看一眼,只想把她拖离凳子。   “是和棋。”   阿镜坚持说:“下出了和棋,这次谁也没有赢。”   “那种结果怎么样都好,你现在没问题吧?头在痛吗?我该叫医生来吗?刚刚眼睛是怎么一回事?”   甚尔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糖还有剩下,是咒力的供应不够吗?”   “……甚尔好紧张啊,其实没什么大事。”   阿镜闭上眼睛,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握住对方的几根手指:“待在这里就好了。”   “什么都不需要做吗?”   “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做。”   “虽然知道你能看见未来,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担心,但——”   “哎?”   “这种事情也不是能随便控制的,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局限性吧。”   人的一生当中,无法掌控的事情其实有很多。比如先天就不具备的咒力,比如降生在禅院家这个地方,比如无法克制的情绪,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危险。   他握手比自己小一号的那只手,就像拉住了自己和整个世界之间的联系。   *   下棋的结果不好不坏,有那么一瞬间,阿镜是真的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迈进了那个门槛,但门槛同样也仅仅只存在一瞬间,这种仿佛灵感迸发一般的时刻转瞬即逝,甚至还没怎么仔细张望就在目光当中消失了。   “总不能再来一次吧?听说当时情况还有点危险……差点连夜把硝子喊来加班。”   夏油杰说,他听到的版本相当凶险,据说是下完围棋之后突然就在医院里躺下失去了意识,过了好久才悠悠转醒。   倒是五条悟一副很了解的样子,说是他早些年如果强迫自己长时间使用六也会有类似的情况,只不过如今已经习得反转术式,他自己也已经很少再出意外。   他今年带了两个很有意思的学生,其中一个是个女装大佬,乍一看根本分不清性别的那种,另一个精神上多多少少有点异常——不是咒术师的那种异常,而是需要接受戒赌再教育。   “差不多也快到了可以把麻烦随便甩给后辈的时候了吧?到那个时候,不管什么糟糕的未来,都交给他们去处理就好了。”   五条悟显得很乐观:“等到前面那几届差不多长成,咱们就可以快乐退休。”   “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你们添堵的程度更高一些。”   阿镜面无表情地回答:“完全没能支撑起前辈的期待呢,五条君。”   五条悟立刻开始抱怨,他这边也很难,没办法嘛,谁让他是咒术界的最强,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就连自己的学生也一样捱针对。聚光灯下的结果就是无论做什么都不太好施展,好在他是天才教师,这一切都是小意思啦。   盘星教倒是有望从御三家升级成为御四家,夏油杰要是再努努力,体量估计就会逐渐庞大到咒术界无法忽略的程度。这段时间他也在恶补管理学方面的知识,就像七海在恶补投资技巧一样——二十多岁的年龄就担当大任,在日本如今这个年功序列当道的社会当中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这辆从头到尾都很狼狈的破车,居然真被他们开上了高速公路:盘星教在非术师口中有着不错的口碑,经营收支也已经进入了良性循环,要是能够进一步扩大影响力,这里将会成年轻术师的又一可靠保护伞。   “不过接下来,盘星教和咒术界的矛盾会越来越尖锐,等到那个时候大家都一定要做好准备。”   阿镜笑了笑:“就先看看对方要怎样出牌吧。”   “像是数码兽对战游戏一样!”   五条悟很快乐地插嘴:“我玩这个卡牌游戏也超强的!”   原本大家的预判是,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入学将会成为直面盘星教与咒术界矛盾的导火索——这两个姑娘张口闭口夏油大人,相较于那个已经听说过无数负面消息的咒术界,明显是把她们从村子里带出来的夏油杰来得更有亲切感。但没想到的是,意外永远比计划更早到来。   一个今年正在上国三的男孩子从仙台一路乘新干线来到了东京,带着满脸的怯意和踌躇,以及一张盘星教的宣传海报。   “我听说如果周围发生了奇怪的事,或者能看见奇怪的东西,就可以来到这里寻求帮助。”   男孩小声说道:“所以就找过来了……只买了单程的车票,抱歉。”   国中生的年龄,即便是想要打工攒钱,赚够从仙台到这里的车票都很不容易。   夏油杰露出营业笑容,随手召唤出一只蝇头,满意地看到对方的瞳孔颤动了一下:“请问你的名字是?”   “忧太。”   他说:“我叫乙骨忧太。” 第80章 80   乙骨忧太并不是咒术师。   在来到盘星教之前, 他对于咒术师的存在毫无认知,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里香以外的咒灵。   理由也很简单,任何怀着恶意接近他的生物——无论是人类还是咒灵, 都会提前被过咒怨灵祈本里香清理干净。   “……过咒怨灵。”   少年神色怔忪地念出了这个陌生的词汇:“您是说, 里香?”   “嗯, 咒灵的种类有很多,不过常见类别大体上可以分为过咒怨灵和假想怨灵两类。”   夏油杰耸耸肩, 面前的这孩子能够看见咒灵,那他就没必要再佯装出一副教主的模样:“很强的咒力量,根据我的经验, 你这个绝对能被划分为特级的范畴。”   少年皱了皱眉头,那是里香, 他不太喜欢对方直接用“这个”、“咒灵”之类的词汇来称呼。   但他有着面对前辈的良好态度, 和对“能够解决自己困境之人”必要的尊敬。   “能够看见咒灵的人,被称之为术师;而术师当中的一部分,拥有名为‘术式’的东西。”   一只鳐鱼环绕着夏油杰飞了一圈,最后又在空气当中烟消云散:“你看,就像这样, 我的术式效果就是能够控制这些咒灵, 被称之为''咒灵操术''。”   这一天里, 乙骨忧太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这个新世界的大门目前看来并不能帮助他什么——咒灵操术只针对无主咒灵有用,而过咒怨灵祈本里香很显然是和自己绑定在一起的, 夏油杰虽然是咒灵方面无可挑剔的大师,但即便是他,也没办法强行将自己和里香互相分开。   “真遗憾, 这个咒力量还蛮让人心动的。”   夏油杰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向往:“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强的咒灵了。”   “不可以向未成年出手哦!我已经预定他明年会成为我的学生了!”   五条悟在屏幕里打视频电话——他最近新买了一个PAD来打游戏, 视频通话也是新乐趣:“虽然也可以直接考虑把里香破坏掉, 但这样就本末倒置了吧,忧太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你看,已经很亲切地直接称呼名字了。   没想到盘星教的本质竟然是这样,乙骨忧太没怎么犹豫就成为了这个宗教的新教徒,只不过他现在还处在世界观重塑的迷茫期,对于将来的人生尚无打算。   “我当然也不希望让里香受到伤害……”   少年犹豫了一下,主要是最近的这几天里,他亲眼见识到了盘星教的这群人有多么的怪力乱神,是真的相信这群人有可能会对里香造成致命打击:“但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除束缚,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们别使用这些太暴力的手段。”   “我知道这样的请求有些过分……因为里香迄今为止也确实给不少人添过麻烦,但是,我果然还是——”   “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对吧?”   夏油杰笑眯眯地。   “……嗯。”   少年愣愣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具体发生在我身上,但我们这边也有过特级过咒怨灵的成功解咒案例。”   他说:“不过那个人在摆脱诅咒之后就再也看不见咒灵了——情况和你有些区别,让镜前辈去安排你们两个见一面吧。”   不要的咒灵可以拿来找夏油教主换不锈钢盆,但显然里香不算在其中——虽然他也很向往特级过咒怨灵,但总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欺负小孩子。   于是,乙骨忧太见到的第一个和自己情况有些类似的人并非是咒术师,而是……一个围棋手。   一个声名显赫,经常上电视报纸的围棋手。   “……进藤九段。”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说了对方的一点传奇经历,少年成名又天赋异禀,和业界诸多前辈都有不错的关系,成长过程甚至带着一点点奇幻色彩。而阿镜在车上又帮他补完了剩下的一部分——对方曾经也和某个过咒怨灵结下缘分,那个人是平安时代的知名棋手,甚至指导过本因坊秀策这样的历史名人。   在和藤原佐为密不可分的这段时间当中,小光也成功对围棋提起了兴趣,两人亦师亦友,一路前进,直到咒灵突然消失的那一天。   “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我没有亲眼看到具体解咒的场面,但我想他对这件事应该更有感悟。”   阿镜下了车,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进藤君不是咒术师,大概从他的立场反而更容易理解你这边的情况吧。”   来访者算上开车的甚尔一共三个人。   进藤光的妈妈很早就认识了阿镜和甚尔,对这两个人最后能结婚也不意外,这次也以为他们只是过来聊围棋,放下水果之后就悄悄带上了门。   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年龄,进藤光当然不可能再像是当年那个孩子一样大呼小叫,他只是很好奇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注视着房间里的空气:“所以说,今天来到我家的除了你们以外,还有一位客人?”   甚尔:“……”   一想到这人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咒灵真正可怖的模样,他就不太愿意把祈本里香表现出来的姿态告诉给他。   就当是个美丽的误会吧,普通人不需要知道这些。   “嗯,里香是在我小学的时候出的车祸。”   少年低着头,眼底有着很明显的疲倦:“自那之后,她就一直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这样一想,我当时也是在类似的年龄里认识佐为的呢。”   进藤光露出怀念的表情,“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如今想来,藤原佐为消失的征兆,大概是在他和塔矢行洋下过那一局世纪之棋以后。咒灵的执念消散之后束缚自然解除,他和佐为的缘分戛然而止。   “毕竟佐为他的执念也只是想要继续下棋而已,你们两个是不同的情况吧?我对咒术没有什么了解,认识的咒术师也只有镜,但仅仅考虑我的个人观点,关键在于……实现她的愿望?”   听上去很有那么点道理,而且符合日本传统神鬼志怪小说的逻辑。   但问题就来了,里香的愿望是……   众目睽睽之下,乙骨忧太显得非常不好意思,他伸手拽出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那上面挂着一枚造型很朴素的银戒指:“结、结婚……大概。”   哇哦。   甚尔吹了声口哨。   进藤光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现在的小孩恋爱可真早,他像对方这么大的时候还满脑子想着下棋呢。   死亡之前所说的话会形成诅咒,对于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而言,这大概是一生一次形成束缚的机会。深刻的爱意和憎恨会成为咒灵的温床,只要情感足够强烈,以生死为代价,足够形成最为牢固的诅咒。   “等到长大以后,忧太和里香要结婚。”   一语成谶,就连死亡都跨越了的诅咒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以扭曲的形式将这个愿望实现了一半。   从这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简单分析一下,这句话当中有三个要素。忧太和里香,结婚,还有长大——前两者很容易实现,最后一种则很难。   举办一场婚礼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是和一个法律意义上已经身死的人——大不了去北海道结婚,可以找咒术联盟联系役所开绿灯,无论是婚姻届还是事实的婚礼都很容易筹备——但“长大”却已经是几乎无法实现的梦想。   祈本里香的时间,永久地定格在了小学。   而根据社会常识和公序良俗,和一个小学生举行婚礼显然不符合里香本人的期待。   “其实我倒是有点能理解。”   私下里,甚尔看着以诅咒的形态环绕在忧太身边的里香:“如果那个时候你真的死了——”   这样的假设连想一想都会让人觉得痛苦。   他当时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自己的生命、力量、所有的价值,能用上的东西都可以放在天平的筹码上。   但如果一切的一切都失败了,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那么以诅咒的形式联系在一起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只不过世界上不存在这种可能,天予咒缚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咒力,当然也不可能诞生出诅咒,因此留给他的向来都只剩下了乾坤一掷,万幸他在这一生一次的赌博当中有了前所未有的好运。   “总之也不是不能举办一次婚礼来试试看……哎?”   阿镜突然停顿了一下,感受到身边那个人握住她的手指,还有越来越用力的趋势。   “没关系啦。”   她放轻了声音:“我向你保证,从现在开始没有什么能够再斩断这份联系。”   生与死不可以,咒术师和非术师不可以,山重水复的未来不可以。   “不过……”   她眨眨眼睛,笑了一下:“我们也去挑个戒指吧?”   *   结婚这么多年,一直都错过了关键步骤。   阿龙大声吐槽这两个人简直是缺乏常识。   “没办法嘛,当时实在是走得太匆忙,而且突然就掏出一份婚姻届来让人签字,根本想不到这些——”   甚尔抓了抓头发:“之后又一直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是最近几年才闲下来。”   实际上,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有很多年都压根没觉得他们是“和其它人一样的已婚状态”,之后好不容易调整心态又匆匆忙忙有了孩子,回过神来以后,就已经迅速进入了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状态。   “什么啊,好逊。”   双胞胎当中比较活泼的那个忍不住评价。   “甚尔先生也确实——”   津美纪欲言又止。   “啧。”   小惠很直白地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一开始是津美纪比较怯生地叫他“甚尔先生”,毕竟没什么血缘关系而他确实有点面相有点吓人,最后连带着家里剩下的几个孩子都是直呼其名地叫,包括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甚尔本人对此显得很不在意——从小的生活环境培育出强健的心脏,这个世界上能被他介意的事情实在不多,现在他正凑在阿镜身边,两个人一起在电脑屏幕前面刷新购物网站的网址。   “要买那种好评最多的款式吗?”   “以方便活动为主吧,下围棋的话,经常会被镜头拍到手。”   “现在这种网上的评论是不是有好多都是假的啊……嘁。”   “也是现代社会的困扰之一呢。”   他们最后甚至叫来小惠参考,即将被五条悟抓去出差的少年急匆匆地收拾行李,换洗衣服牙刷漱口杯一样接一样往自己的影子里扔:“这种事情你们自己''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挑选的过程也是乐趣之一嘛——”   阿镜拖长了语调,甚尔在旁边点头。   小惠:“……”   他突然就觉得这次出差很有必要。   看着对方称得上是夺门而出的背影,阿镜忍不住感叹:“反抗期啊,这个时候。”   “会有这种时候吗?”   “一般都会有的吧,说是十三岁到十七岁之间。”   “……有点不太能想象呢。”   “啊,这点上我也是。”   ——很明显,这是两个成长经历各种意义上都无法用常理来描述的家伙。   之后要准备的事就是实现祈本里香的愿望,乙骨距离法定婚姻年龄还有一岁,虽然阿依努咒术联盟同意帮忙疏通关系,但具体的程序走下来也至少要等到他年满十六岁,因此现在能做的也只不过是提前准备婚礼。   考虑到社会影响和各类要素,地点在盘星教举行。   这个宗教继咒术师保护机构、自由搏击免费培训学校、合法敛财场所、投资型财团、咒术界冉冉升起的“第四家”之外,甚至增添了证婚的功能。   一个合格的婚礼需要不少观礼群众,阿镜一家全部都被拉来充人头,甚至还有几个北海道过来出差的咒术师——他们在APP上发了个价钱不高的悬赏,随时欢迎来路过的术师。   除了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的过程看起来有点像恐怖片以外,整个婚礼的过程还算顺利。   小惠坐在一大群身穿奇装异服来自五湖四海的的术师中间,神色镇定地吃东西——他坐小孩那一桌,周围都是未成年,包括五条悟一个来蹭饭的学生。   但从结果上来看,祈本里香并没有因为这个仪式而消失。他们之间的束缚仍旧牢固,咒力源源不断地联系在二人之间,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让夏油杰非常羡慕。   “那就是说,这并不是里香的愿望。”   乙骨将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表情有些惆怅又有些迷茫:“接下来该做点什么呢?”   “既然还不知道该怎样分开,那就先适应着一起生活吧!”   五条悟建议道:“这种才能放着不用也是浪费,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和自己的学弟一起打工——小惠你带带他,正好两个人可以一起出门。”   正在往嘴里塞东西的小惠突然很明显地哽住了。 第81章 81   理论上, 还在国中时期的咒术师算童工。   而雇佣童工无论在什么国家都算是违法行为。   只不过咒术师这种生物经常在法律的底线上反复横跳,五条悟其人尤甚,总是唠叨着“反正你们两个未来也会进入高专, 不如提前接受一点爱的教育”。   他叹了口气, 看向坐在自己旁边表情惴惴不安的乙骨忧太,立刻就想叹第二口气。   让特级被咒者去坐新干线,要是咒术界发现的话,估计整条线路都将被封锁吧。   “这不是还没发现嘛。”   五条悟弯起嘴角:“像是乙骨君这种体量的咒术师,没有多少时间能让你用来进步哦?在发现你是个威胁之后,‘他们’很快就会想方设法地要将你排除掉。”   说到“他们”的时候,白发的咒术师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指了指天空的方向:“所以你现在时间很紧迫, 必须要在那些人发现你之前拼命成长。”   “你要变得更强,到所有人都无法轻易伤害你为止。”   “再在这个基础上变得更强, 直到能够保护自己重要的人为止。”   在查阅了不少资料之后发现,乙骨忧太是五条家的远房亲戚,和学问之神菅原道真也有着血脉上的联系,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得多, 五条悟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纳入五条家的庇护范围, 提供必要的指导和帮助。   而这种“指导”目前则显得非常粗犷,十分放任自留。   “安心吧, 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小惠宽慰对方:“我妈一般会默认观察认识的人在未来十天之内的生命状态,她要是没发出预警, 就意味着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会一直活着。”   乙骨:?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会死——这种担心从里香去世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存在了,他比较担心的是这一车很无辜的乘客, 以及咒术师的要求居然如此之极限, 不死就可以放心出门。   “预知未来……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啊。”   他也有些感慨:“我之前都从来没敢想过未来的事。”   “反正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 未来也会按部就班地到来。”   他们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在盛冈,并不需要直接面对咒灵,只进行当地某些镇物的回收和更换就好。这种跑腿的工作组合在一起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工作包,被上层拆分给御三家和很多实力一般的咒术师,而属于“五条家”的那部分则会被五条悟进一步分包,挑选出一部分来让他们这些未成年练手,提前感受咒术界的工作流程。   “如果周围有容易对付的咒灵就顺便清理掉,发现高等级就走正式的上报流程。”   小惠边走边介绍咒术师的工作内容:“对式神使来说是这样,你要是没经验的话,尽量保证里香别干扰到镇物就好。”   “禅院君为什么会成为咒术师呢?”   “因为碰巧能看见吧,而且家里的其他人都在从事这个。”   “家里人?是指镜前辈和甚尔先生?”   乙骨忧太想到那个一面之缘开车送他去进藤家的男人,确实是个只要看着就能感受到对方杀气的角色,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他在开车的全过程当中都一直没有放松警惕。   “啊……分开的话只不过是二级咒术师和一个人间之屑而已。”   小惠抓了抓头发,毫不掩饰对自己亲爹的嫌弃:“但合在一起的话会比特级还要强,他们就是这样的类型。”   ……也有这种组合啊,乙骨感叹。   总是夫妻一起行动的话,听上去似乎也让人有点羡慕。   用来替换的咒物被直接存放在了影子里,乙骨忧太震惊地看到身边还小自己一岁的小伙伴在列车上取出n菜一汤的豪华便当,和自己分食完之后又将空盒塞进影子,在下车之后又从影子里抽出一根金属棒球棍递给自己:“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影法术——我的术式是这种类型,和那几个家伙相比已经很朴素了。”   乙骨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对比对象如果是咒灵操术、无下限以及预知未来这种离谱的技巧,式神术都显得正常了起来。   他们顺着手机里的谷歌地图找到了一家医院,随后又按图索骥来到医院附近的一条小巷,太平间的出口处有个废弃的电话亭,门口上着生锈的大锁。   乙骨看着对方抽出一张符咒贴在电话亭上,随着符咒上字迹逐渐消失,巨大的锁也咔哒一声自行打开。他从影子里取出了一个装着畸形胎儿的钢化玻璃罐放进电话亭的方形神龛当中,又从那里面取出了另一个玻璃罐子,罐中漂浮着一个还黏连着一点点神经的眼球。   “呃……”   这场面实在是有点掉san,不过由于已经提前经历过更刺激的画面,乙骨忧太还是坚持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咒术界收藏的咒具,不过都在封印状态,只能起到威慑咒灵的用途。”   小惠回答:“这个电话亭就是封印场所,周围设置有简易的‘帐’,让普通人不至于注意到这里,只有咒术师才能看见并接近。”   这种级别的“帐”不需要消耗太多咒力就能立下,范围也极小,只有半径一米,作为结界术可以存在很长时间。   一切结束,东西收拾妥当之后,小惠又恢复了那个结界,掏出手机看地图:“接下来我要去买这附近的一家特产仙贝,可能要排一段时间的队,如果你不愿意等的话也可以在这附近散步休息,到时候电话联络。”   他家里一直都有出远门要带伴手礼的传统,而乙骨则是全部的社交关系都连在身上——物理意义上,里香和他形影不离——因此也没什么购物的必要。   于是两人暂时分别,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确保两小时后在附近的公园入口处汇合。被替换的咒具存放在影子当中,这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失窃。   看着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年轻咒术师直奔仙贝店而去,乙骨沉默了一下,决定找个人少的地方待着,尽可能防止周围的人群刺激到里香。   百无聊赖地刷了十几分钟手机之后,他的身边突然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一个垂着头发的女性突然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是咒术师?很远就已经能看到你的咒力了——就像是黑夜里的火炬一样显眼。”   那人笑了一下,说道:“还这么年轻,真厉害啊。”   “不,我不是,呃……”   乙骨慌乱地否认起来,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确实即将踏入这个领域的大门:“还早呢,现在还暂时跟着别人在学习。”   “是嘛,但依我看,你有着非常出色的才能。”   女人声音平稳,但却似乎让里香有些不适,她的咒力躁动不安,在耳边发出呢喃:“忧太……忧太。”   “稍微等一下好吗,里香?”   少年声音温和地安抚,又转头看向对方致歉:“抱歉,我的情况有些特殊,和普通的咒术师不太一样。”   “确实不一样。”   对方点点头:“非常出色而紧密的联系,几百年来都未尝能够见到一例。”   乙骨忧太本能地觉得这个对话有点不对劲,但他还尚且无法分辨这究竟是“咒术师或多或少都带有的精神异常”还是“自己时灵时不灵的预判”,但他还没继续开口询问,面前的那个女人就继续说了下去。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简直源源不断的咒力储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孩子?”   对方声音很轻,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够随风而去:“过去几个世纪以来,人类一直没有停止对于永动机的追逐,直到这位科学证实为不可能实现的野望。”   而咒力是最接近的替代形式,是制造变节的起爆剂,是掀翻如今这个世界规则的导火索。   人是奇迹,是这源源不断向前运转却又循规蹈矩的世界之中唯一的例外。   “你会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对方在他的耳边轻轻丢下这句话,紧接着未等他反应就转身离开。她消失得那样从容而迅速,以至于等到乙骨忧太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就已经只剩下了因为恼怒而有些情绪不稳的里香。   她留下的印象也格外单薄,只记得那张侧脸上,掩藏在刘海之下淡淡的瘢痕。   不过咒术师身上有伤实属常见,甚尔先生的嘴角和灰原前辈的腰腹都有明显疤痕,他很快就将这个问题忽略过去——因为里香的存在感明显更强。   “忧太!忧太……忧太!那个女人,距离忧太好近!”   她的声音嘈嘈切切,仿佛绞成一团的录音带,“好嫉妒,忧太!我觉得好难过。”   大颗大颗透明的水珠从咒灵的身上流淌出来,最后又消失在空气当中,化作四处逸散的咒力。小惠从不远处走过来,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正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塞进影子里,远远地就看到乙骨这边咒力不对劲:“发生什么了?”   “呃,不,没什么……”   乙骨忧太有点尴尬,他总不能说里香是在吃某个陌生人的醋,于是只能在这个话题上搪塞过去:“只是我对咒力的控制还不太在行,而且里香也在,经常就会不那么稳定。”   “残秽留得到处都是,我去给这附近的辅助监督说一声吧,不然要是被以为是陌生的特级咒灵就糟糕了。”   小惠四下里看了看,只觉得这是里香不那么受控制所导致的结果,过于澎湃的咒力覆盖住了周围的一切,至于那个来得快消失得更快的陌生女人,她的咒力也早就被掩盖在了祈本里香所形成的压力之下。   他们就这样匆匆忙忙地乘车回了东京。   *   连带着修行和任务,还要维持不上不下的学业,最后还有扩张术式这一个艰难的课题,小惠的这一年里时间表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情况也不遑多让——她们两个如今正在对东京高专和京都高专做抉择,留在东京固然好,但京都作为诅咒和术师都源远流长的地方,有着更加丰厚的历史积累。   最重要的是,两边学校的学生一般来讲都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自从“将五条悟和夏油杰放在了同一所学校”这个先例之后,他们就决心再也不犯“让年轻人成为新威胁”的错。   而时代的潮水滚滚而来,并非这些就能阻挡。   乙骨提前和五条悟的那两名学生见了面,毫无意外地错认了绮罗罗的性别,并且被耳提面命自己也将会是咒术高专新一年的学生。他们这一期的生源结构颇为复杂,但除了乙骨以外,几乎都是以推荐制的形式提前联络了高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来自意外招揽。   “所以我早就说了,现在的推荐招揽制度有问题,而且效率还极为低下。”   五条悟漂浮在空中大声抱怨,随后又“噗哈”一声笑了起来:“这一次那两个双胞胎的推荐方写的可是盘星教呢,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究竟愿意接受来自盘星教的推荐还是五条家。”   要么是捏着鼻子承认盘星教已经有了推荐年轻咒术师的资格,要么是五条势力再度喜 2,无论哪一边都够上眼药。   最终虽然几经波折,但大家都还是决定好了要来东京高专入学。一切稳中向好,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津美纪高中择校去哪里读书。阿镜在池袋的来良高中和埼玉县本地学校之间来回斟酌,似乎是各有各的优缺点——要念大学的话,学校还是得挑个升学类。   后来津美纪回忆,这实在是太寻常的一天。   围棋有比赛——正好赶上今年的女流本因坊战,冠军五百八十万日元奖金,争取名次也各有收入,是女棋手一年当中最重要的几场比赛之一。   正好是周末不用上学,小惠和乙骨照惯例出远门,这一次是冲绳,据说是个咒术师等级最高不过二级的小地方。   甚尔理所当然地和阿镜待在一起,他们向来如此,每场比赛都形影不离。菜菜子和美美子在盘星教接受课外指导,顺便帮忙出去摆摊——最近有个宗教宣讲活动,正好邀请了夏油杰去参加。   就好像每个人都有些或多或少要去忙但也不算特别紧迫的小事,五条悟这一天也被拉去开些无伤大雅的会,他在黑暗的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手机,对于那些无聊的勾心斗角左耳进右耳出。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人闯入会议室,声音态度都露出惊恐来。   “冲绳出事了!”   那人大声喊道。 第82章 82   时间回退到十二小时之前。   先坐新干线, 再坐地铁,最后步行,来到冲绳的八幡宫。   据说这里供奉的是弓箭之神, 有着驱除灾厄,庇护生产之类的神职。   “像是这种地方,一般来讲都存放有咒术界的镇物。”   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像这样出远门, 其中一个很熟练地做介绍:“平日里接待游客,像今天这种特殊时段,就以内部检修为借口请人来进行镇物的更替或者结界的重新维护。”   “结界的维护?”   乙骨忧太有些惊讶:“咱们还能做这些事吗?”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对方会用结界术……   “替换的东西已经提前拿到了,这方面专门有别的咒术师在负责。”   小惠从影子里摸出一节御币,还有一个刻着同心圆图案的金属圆盘:“有一些三级咒术师不负责正面和咒灵进行对抗,专长学习结界的布置和维护更新, 有些大家族也会培养一些才能一般的成员负责这种方面。”   说到底, 并非所有的咒术师都拥有能够直面咒灵的勇气,因为恐惧而中途退缩的也有很大一部分,甚至包括五条悟早期遇到的一些学生。合理的教学方法是一回事, 根植于内心深处适度的“疯狂”也同样需要兼备, 否则的话总有一天要被咒术师这种过于沉重的负担给压垮。   “禅院君不害怕吗?”   乙骨忧太问。   “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吧。”   他停顿了一下:“毕竟也不至于没脑筋到对于咒灵都毫无感觉……但至少目前为止还做得下去。”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见过咒灵而冲淡了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 又或许是因为周围都是咒术师, 就顺势而然地接受了这份工作——说实话,他很少去细究这个理由。   神宫之内很安静, 只有一位神官和留守神宫内的巫女接待他们两个, 剩下的人都视作是冗余人员暂时撤离。乙骨忧太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旁边,小惠的表情未变,于是他放下心来, 认为这是正常的更替流程。   ——但从一开始就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发自内心的烦躁。   “我们是东京来的咒术师, 帮忙更换这里的镇物和符咒, 麻烦你们二位指点一下方位。”   对方略一点头,很配合地带着他们两个朝内部走去,巫女的额头上系着一根白色的绑带,手持御币节,看上去似乎是当地特色改良的服装。   镇物在层层的注连绳包裹之内,竟然也是一罐眼睛。乙骨忧太有些意外,下意识地问道:“这种东西很常见吗?我们上一次在盛冈也见过很相似的咒物……这是用什么动物制作而成的吗?”   “是人。”   那位巫女很平静地回答,“一些咒术师在死亡之后会形成咒物,比如得道高僧焚烧尸体之后剩下来的舍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你手上拿着的那个也是用类似的方法制作而成的。”   ……但是很渗人啊,乙骨想,这可是人类的眼睛,而且看上去一副还被保鲜了的样子,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是死后焚烧尸体得到的。   自从一只脚踏入咒术界以后,令人细思恐极的事情反而变多了。   更换镇物的过程很快,维护结界却需要一段时间,那位神官在接过了他们送来的东西之后就开始一处一处重新布置,小惠因为家学缘故也对符咒和结界术有些兴趣,跟在一旁观摩学习,顺便也帮点小忙。   而巫女则是跟在乙骨忧太身边,表情轻松地在闲聊。   “你知道把一个人藏起来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吗?”   她问。   他以为这是某种具有咒术意义的考校,因而迟疑着没有回答,但对方也并不在乎他是否能够说出正确答案,直接自顾自地说起来:“是藏在人群里,就像将一条鱼藏进大海。”   “但现在海里有嗅觉敏锐的鲨鱼,只要留下一丝血迹就会被察觉,所以最好的方法变成了暂时先藏到鲨鱼找不到的地方。”   就像是埋下一枚长长的引线,等火焰烧到烟花的尾端时,早就已经不再能被阻止;又像是在围棋的棋盘上布下四方杀阵,就等着对手落入万重深渊。   白色的绸带散落,露出带着缝合线的前额。   “我一直在下一局棋,这局棋下了几千年,对手几经轮换,坐在棋盘一边的人却一直都是我自己。”   她声音很温和地说道:“作为这样的棋手,突然看到对手想要掀桌子,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生气的吧?”   六眼,无下限,咒灵操术,天予咒缚,远望之镜。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人工智能开始战胜人类,越来越危险的咒灵层出不穷,未来山重水复,却被笼罩在了另一个人的引导之下。   在这样诡谲的笑容当中,面前的巫女突然像是烟雾一样消散在他的面前,紧接着,乙骨忧太手中的那个玻璃罐子突然颤抖起来,眼球在瓶内的液体当中四处游弋,通体化作漆黑,仿佛淤泥一样浸透了整个罐身,最后直接无视这层玻璃,从本不存在的缝隙当中一点一点点涌了出去。   “等等……这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淤泥也一并涌到了他的手上,从指缝当中一点一滴地漏到地上,渗进土壤和神宫里的石砖,最后从四面八方升起拱形的黑色穹顶。   “是结界术。”   已经消失了的那个人留下微弱的声响:“笼罩整个神宫的结界术,尽情享受这份送给世界的礼物吧,乙骨君。”   大地一片震动,乙骨忧太惊恐地抛掉那个被握在手中的罐子——它现在已经彻底空了,里面的内容物越过玻璃悉数流淌向地面,化作笼罩天地密不透风的帐。更远的位置,原本正在布置结界的那名神官突然从内部被向外撕裂开来,巨大的蜈蚣咒灵从内部向外喷涌而出,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年轻的咒术师在慌乱当中召唤出了鵺,握着它的脚爪飞至半空,而伴随着蜈蚣的横空出世,整个地面都开始紧随着震颤起来。   未登录的特级咒灵。   竟然,现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恰恰是偏僻的冲绳。   “忧太,忧太,忧太……!”   里香的声音在耳畔呢喃,随后身形猛然暴涨,从他的背影当中伸展开来,只一瞬间身长就超过了八幡宫高耸的屋檐。   两只玉犬在小惠的脚边打转,同样发出不安的犬吠,一点点涎水从呲互的獠牙当中流淌出来,在地面上落下一小片的水渍。   “式神的状态也不太对,这里的空气当中可能有让咒灵躁动不安的东西。”   小惠落在乙骨的身边,皱了皱鼻子,但帐内的空气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似乎有无形的诅咒正蔓延在四面八方。   ……那颗眼珠!乙骨忧太看向被自己扔掉的罐子,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有这种作用……现在他们两个面临着一只特级咒灵的威胁,式神使的式神又状态不佳,乙骨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求援,但点亮屏幕之后才发现早已提示“信号圈外”。   “是专门在针对咱们两个,而且特意挑了这个时间。”   特级咒灵舒展着身躯,瞬间向他们二人袭来,又一击打空——里香尖锐的爪子挡住了咒灵的攻击,金属交鸣的声音之中,鵺带着二人再次躲开了冲击带来的震荡。   女流本因坊比赛是任何一个女性职业棋手都不可能错过的、一年一度最大的几场赛事之一,而基于比赛公平的原则,阿镜会尽可能不在赛场上使用未来视的能力;而他们两个去偏远的地方出差又恰好是因为一个看似毫无威胁的任务,轻松到五条悟能够不怎么思索就交给两名国中生来完成。   他有理由怀疑,对方可能还准备了虚假的身份来迷惑视听,包括但不限于用假身份借着自己的口吻给家里邮寄伴手礼,做出他们两人还活着,并且正在公款旅游的假象。   ——可恶,被摆了一道。   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不会在冲绳彻底丧命,却会因此而引发一系列的恶劣影响——未来视在基础状态下只会判定全家人是否都还活着,而作为咒术师,大部分受伤都可以被反转术式有惊无险地救回。   经验主义,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还有对他们全家人的了解……小惠皱起眉头,这世界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属实不多。   此时此刻,网上已经实时传来新闻:冲绳,5.1级地震。   祈本里香和咒灵缠斗在一起,巨大的蜈蚣身躯拍打在地面上,引发的震颤地动山摇。他的两只玉犬焦躁不安,甚至好几次试图攻击除了主人以外周遭的一切,为了防止乙骨忧太因此而受伤,他只能暂时解除了自己的式神召唤。   这片地方多岛链,也向来地震频繁,一次5级出头的地震并没有引发周围居民太过强烈的恐慌,但正当他们匆匆忙忙地跑到空旷开阔的地方,脚下的土地就又一次震动起来。   远天当中,传来隐约的滚滚暗雷声。   冲绳,6.0级地震。   此时镇守在当地的咒术师终于有所察觉,但那巨大的“账”无法被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所突破,里面巨大而磅礴的咒力量更是让人无法接近。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诞生过一级咒灵,特级更是只在课本当中见到过,所能做出的判断只剩下向咒术界报告。   失控的特级假想咒灵,暂定为“蜈蚣”,大概是源自神弓手俵藤太的传说;以及失控的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   其已经导致一名镇守的二级咒术师死亡,一名术师失踪——报告一路传递至东京,破门而入的人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帐快要破了!再这样下去,咒灵会突破并影响到冲绳市区的!”   众人议论纷纷,而五条悟猛地站了起来。   ——他刚刚接到指示,要去讨伐青森县突然出现的一只特级假想怨灵,“长蛇”。   几乎是日本的最北和最南,饶是他能够进行长距离的瞬间移动,也无法完成如此精细的演算。   *   毫无疑问,这是被一开始就精算好的阳谋。   无法在第一时间内祓除上层指定的任务咒灵,五条悟作为五条家的家主就会面临风评被害的风险,哪怕他可以随手就把这些评价他的人全杀光了也一样——而与此同时,冲绳那边就只能让别的术师去处理,那几乎意味着放任祈本里香去四处破坏。   夏油杰还被聚光灯和采访笼罩着,就算接了他的紧急求助电话,也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摆脱这群记者和“共同探讨佛法”的真和尚,而阿镜这边刚刚比赛至中途,说不定手机都没开机。   更糟糕的是……   “特级被咒者?以前听说过这个人吗?”   “盘星教的信徒,后来好像是被五条认作学生的吧,明年年初就要加入咒术高专的。”   “开什么玩笑,那别家推荐来的学生不就危险了?加茂家的嫡子现在也在上学的吧!”   “嘘,那位在京都吧,不过也难保以后交流会会不会失手杀人,谁知道呢。”   嘈嘈切切的低语声中,无数人交换着眼神和暗示。   五条悟夺门而出。   这是针对盘星教,针对乙骨忧太,乃至针对阿镜和甚尔的无差别打击——在场的人里包括那两个人的儿子,他们不可能不去现场。他一边连番发动瞬间移动一边往青森的方向赶,同时还在好几个电话去催夏油杰,采访的镜头当中,向来笑容可掬的教主突然掏出手机,随后很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说自己要先暂时离开一下。   如果这个时候让里香暴走伤害太多人,那他们就真的很难再将这孩子保下来……而更重要的是,距离最近的咒术师,会成为首当其冲的第一波祭品。   “悟?”   夏油杰在盥洗室问:“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五条悟用很快的语速将情况向他叙述了一遍,东京距离冲绳有大约一千八百公里的距离,飞机直飞需要近三个小时的时间,他们谁也没办法立刻赶往那里。   夏油杰暂时沉默,皱起眉头,五条悟又问:“你最快的咒灵赶到那边需要多久?”   “一个多小时,但现在就算是我——”   他倒是有那个自信能干掉祈本里香,但想要同时还保下那两个初中生就很难了,而且盘星教的教主要是突然从镜头当中失踪,最后再被锤上和冲绳的地震有关联,那么肉眼可见的结果就是,他们过去数年来小心翼翼堆砌而成的堡垒彻底溃散。   “那就让我们过去。”   他的手机里弹出了新的提示,阿镜在赛场上干脆利落地认了输,“用最快的咒灵,把我们两个送过去。” 第83章 83   “不然就一直这样躲到支援赶过来?”   破碎的屋檐支撑出一块勉强称得上牢靠的三角结构, 乙骨忧太抱着膝盖蹲在房檐下面,旁边的影子里……是个头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的海胆头。   小惠大半边的身子都藏在影子当中,在地面以上的范围只露了个脑袋, 若有所思:“那个人是不是就希望我们这样做?”   他的影法术能够存储的质量和体积都有限,可用空间大概就是一个自己那么多,想要把整个身子塞进影子里就需要抛弃大多数的内容物——两个人的不远处还扔了几个速食杯面和宠物香肠。   伴随着在帐里的时间越来越久,祈本里香的精神状态明显也越来越槽糕, 基本上已经完全变成了除却忧太以外无差别攻击周围一切的模样。小惠曾经释放出自己的式神做了测试,同样只需要在这片被污染的土地上多暴露一段时间, 就会失去主观上的自控力, 哪怕是站在身边的乙骨忧太也会被波及到。   “这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圈套。”   他再次重申。   要思考。   就算是直接释放出最强的“那个式神”进入调伏模式, 顶多也只是在特级的大混战当中再添一笔, 而不会让现状得到任何的改善。   破除结界的方法他还没有学到,这种技术和式神使的属性本身也不太相符,而乙骨更是对咒术师的工作了解不足,连咒具都还没开始使用, 这段时间跟着他到处跑只能算得上是在提前熟悉工作。   他倒是可以就这么躲着, 最后凭借影子逃掉,而倘若将乙骨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话,等里香的精神彻底崩溃,就将会变成足够覆盖到整个冲绳的大灾难。   此时此刻, 冲绳,7.1级地震。   人们终于开始恐慌起来,这种煎演煎烈的境况仿佛灾厄即将到来的征兆, 而恐慌的情绪又将诞生出新的咒灵, 咒灵反过来刺激里香, 用不了多久就将形成糟糕的链式反应。   “至少要先把咒灵都拦在这里!”   他当机立断:“那个咒物浸透的帐在污染这片土地, 所以至少要先把咒灵都关在这里不能放出去,不然的话整个冲绳都会有危险——可恶,五条老师这个时候为什么不过来!”   乙骨忧太也觉得奇怪,五条悟绝对不是会对这种情况坐视不理的类型,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连他都被某些事情给绊住了。   “但是要怎么办?只要一出去就会被里香发现,我倒是不会有什么大危险,但是禅院君会受伤的吧!”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小惠沉默了一下,虽然这种沉思在大半身子都藏进影子里的模样之下显得难免有点滑稽:“在不死在这里的基础上,一定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几分钟后,乙骨满脸警惕地猫着腰行走在瓦砾碎石之中,他的脚下跟着一小片影子,正在以不那么规则的形式变动着自己的外轮廓。   将整个身子藏进影子当中,以乙骨忧太的咒力为指引,他决定先一个一个重置这里的环绕结界,想办法试试看能不能解决咒物所造成的污染。   “可恶,早知道就应该多学一点这方面的知识了。”   影子当中冒出半截身子,咬着牙去别人那些贴在断壁残垣上的符篆:“能看懂的部分连一半都不到……”   “手头也没有辞典,用的汉字也太复杂了吧!”   乙骨忧太也在干着急,和这个如今片假名当道,苹果不写成林檎而是リンゴ的时代,咒术界仍旧秉持着很多相当考验人记忆力的传统。   他们两个像是紧急抢险的消防员一样尝试着用咒力隔断符咒的效果,然而这种久经考验的结界术根本不是两个国中生咒术师能够撼动的——这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和研习,而大多数的术师在他们这个年龄所学到的唯一知识就是如何在面对咒灵的时候竭尽所能地保命。   地面一直在小幅度地震颤着,战斗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祈本里香更占上风一些,那只蜈蚣形态的特级咒灵越发露出疲态,却仍旧在这片被诅咒的区域当当中一次接一次地爆发出强弩之末的攻击。   额角渗出汗水。   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就能够意识到现在绝对是人生当中的大危机——疾风怒涛一样的咒力像是汹涌而来的海啸,被压迫在神宫的这一片弹丸之地当中,随时都有可能破壳而出,给整个城市带来灾厄。   咒灵伸展开几层楼高的身躯,发出的声响足够让人耳朵嗡嗡地产生蜂鸣。乙骨忧太从瓦砾下面钻出来,带着一身的尘土和满脸狼狈的淤青,试图拦住自己童年时期就结下的缘分:里香!稍微冷静一下!里香……里香!”   遥远的、从地面到六层楼顶的距离之间,自己的声音还能传达得到吗?他抓住咒灵的一节小腿——实际上已经显现不出来多少腿骨结构——用咒力强化身体和四肢,打算一路攀爬至对方的耳边,强迫里香听见自己的声音。   只要能传达到的话,就一定还会有办法——爱是诅咒,也是羁绊和联系,五条悟是这么说的。   银色的戒指套在无名指上,而里香似乎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挥开面前的砾碎屑,正在紧锣密鼓试图对结界符咒下手的小惠正好暴露在里香的视野当中。   “禅院同学!”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还蹲在地上的另一个人猛一转身,就看到体型庞大的咒灵正在对自己伸出手臂。   ——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天空裂开了一道缝隙。   具体来说,是那道漆黑的、拱形的帐——被特殊的咒物所支撑着,被整座神宫的阵法所包裹着,从某一点开始向外裂开小小的缝隙。   紧接着,缝隙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形成一个人能够通过的甬道,甚尔手里握着天逆鉾从那道裂口当中跳了进来。   “禅院先生!”   眼尖的乙骨忧太立刻发现了来人是谁,最先涌上心头的是“总算有个成年人来帮忙”的喜悦,紧随其后的则是担心——对方并不像是五条悟那样拥有出众的咒术师才能,他以身体性能见长,接近战的实力尤甚,但在面对的对手是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的情况下,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蒙上一层危险。   “这片地方被咒物给污染了!”   乙骨急道:“是个额头上有缝合线的巫女……镇守在这里的神官先生也被害死了!”   “我知道,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提前听过一遍你们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甚尔摆摆手:“在大致了解了方向之后用再眼力去看,她的精度能达到非常高的水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连污染的解决方案都能够想出来。”   精度?乙骨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这应该是那位镜前辈的术式,或者特殊能力……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喊道,被里香一甩身子从高处摔了下来,紧接着特级咒灵又因为他的意外跌落而慌乱起来,制造了更多的地震波。   “拖时间。”   甚尔说。   “……哈?”   乙骨傻眼,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拖时间才是最糟糕的选择吧?毕竟那个不知名的敌人一定就是希望事态像现在这样继续糟糕下去。   “嗯,就是拖时间。”   甚尔理所当然地说道:“要给她争取时间。”   他伸手探向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咒灵,从中缓缓抽出一根深红色的三节棍,又将那只咒灵从身上抓下来,连同着天逆鉾一起掷向了不远处的角落。   小惠抬起手,将直冲自己面门上飞过来的武器拦截在手中,额角上浮现出一个井字:“小心一点啊!都说了不要随便把刀子直接冲着别人的脑袋丢的吧!”   “这么慢的速度连狗都接得住。”   对玉犬各种作战性能有着充分了解的甚尔说道:“那种东西想要解除掉需要费很大力气,但破坏只要一秒钟就够了,现在开始拿着这个去毁掉肉眼可见范围内的所有阵法结界,一个都别留下,抓紧时间。”   亲生儿子扭头就走。   虽然有着无数想要吐槽的内容,但现在最好遵循最可靠的那个指示。   而另一边,甚尔手里握着游云,毫不犹豫地和体型庞大的咒灵缠斗在一起。二者之间的体积差距实在太过明显,他的全身身长大概只到祈本里香的一只手掌,但即便如此,他也发挥出了超越常人的力量和机动性,在特级咒具的加持下,一时之间不落下风。   没有咒力的人无法杀死咒灵。   这是最简单的一条铁律,就像是一加一等于二,就像是人需要吃饭喝水,地球具有引力,非术师会生成咒灵。   因此禅院甚尔无法杀死祈本里香。   但乙骨忧太站在地面上,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二者的攻击都实在是太过地动山摇,哪一边都很担心,既怕甚尔先生失败,又怕他实在是太成功。   ——理论上,作为人类,他无论如何都没有立场去心疼特级过咒怨灵,但那是里香,因此人人都有的偏心只能让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他确实想要找出解除诅咒的办法,希望这能够让他和里香彻底解放,但倘若这种方法要以对方的痛苦为代价,那他宁可保持着现在的状态纠缠不休。   战斗掀起强风,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种纯粹消耗体力的作战方式其实没有多少意义,虽然能够对咒灵造成物理上的伤害,但很快就会被咒力重新填补,尤其是祈本里香这种咒力源源不绝的类型,这点消耗根本不值一提。   但对人类来说却不一样。   人类会流血,会受伤,拥有痛觉,即便再精力旺盛的人在连番的战斗之后也会觉得疲惫。   就像他嘴上那道疤痕的来由一样。   但其实也不太一样。   这场漫长的厮杀总有尽头。   他看向天空,被撕开的裂隙当中,有另一个人跳了进来。   *   再次重申,咒术师的世界里,所有的选择都有其代价。   想要获取比平日里更多的咒力,需要立下在工作时段压抑实力的束缚;若是拥有超越常人性能的身体能力,天定的束缚就将掳夺一切作为咒术师的力量。   领域也一样。   “必中”和“必杀”很难同时实现,如果一定要强求二者,那么领域展开就只能是极少部分人所使用的技巧。在这个基础上,如果想要再一步降低领域展开的难度,那么可行的办法就是“自己和对手共同享有领域展开的负面效果”。   就像是七海建人为了成功施展扩张术式所做的妥协,也像是为了强化未来视的效果而建立的“不用这双眼睛操奇逐赢”的束缚。   而倘若将这个规则再进一步强化,设置成“对自己和对敌人都有着同等程度的不利”,那么领域展开的难度就会再次降低,低到——以阿镜目前的咒力储备量也能够成功施展的程度。   这是“二级咒术师也能够顺利展开的领域”。   范围设定是一整座神宫,没有问题。   目标包括地上和地下,被污染的土地同样需要包裹在内,具体来说是以地平线作为中央面,生成足够覆盖全部范围的球状空间。   就像是在和一个从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下一局棋,自己和那个人一样,都将走向遥远的时间。生命有其界限,但属于未来的眼睛永远能够看到更远,她轻轻叠放食指和中指,仿佛要用这两根手指夹住一枚本不存在的棋子。   “领域展开,明镜止水。”   宁静而辽阔的水面从脚下延展开来,倒映着天空的颜色,领域展开所生成的景象很快覆盖了整座神宫的坍塌建筑一切人文景观和碎石瓦砾都彻底消失,视野格外空旷,不存在任何障碍物,只剩下脚下如镜的水面。   甚尔原本正在一片废墟当中和祈本里香互相绕柱,依靠着各种各样的掩体来拖时间,一下子手上突然失去了支撑,从半空当中落到地面。而小惠本身正有一半藏在影子里,用天逆鉾一点一点地敲结界,此时突然像萝卜一样从影子里被拔|出来,跌坐在一片水中,同样露出惊愕的神色。   “这就是……领域展开。”   紧接着,他突然察觉到不对劲,交叠起两只手摆出玉犬的手势,可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那两只式神从自己的影子里钻出来。   乙骨忧太站在他的不远处,在所有的遮挡都一并消失以后,他们几个都能互相看到对方脸上惊愕的表情。   ——他们的咒力全部都消失了。 第84章 84   对于咒术师而言,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奇怪——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咒力的与生俱来。术式镌刻在身体当中,基本上也不怎么需要学习就会用,就好像人类天生会使用自己的手脚, 虽然弹钢琴织围巾起之类的技巧需要后天训练,但人人都会跑步和爬行。   甚尔则是站在这一大片空地当中,四下看了看——他没感觉到任何变化, 除了敌人和周围的建筑突然消失以外, 这个领域实在是太过温和了。   禅院家的典籍里记载了不少凶险的领域,多数都一踏进就是刀山火海,力图在第一时间将对手绞杀于其中。就连五条悟的领域都相当不友善,除了和他有直接皮肤接触的人以外,其它被卷进领域当中的人都将直接承受来自六眼的精神污染。   但这里空气很好, 没有敌人, 就连他手中握着的游云都已经被降格为一根普通的三节棍,失去了强化使用者力量的作用。   “为了让这里的效果稳固下来,还是做一下术式开示吧。”   阿镜站在领域的正中央:“领域展开的效果是, 包括我自己在内, 除掉维持领域存在所必需的那部分力量以外, 被拖入其中的所有生物和咒具全部剥夺咒力效果。”   ——原来还有这种领域啊。   这是在那一瞬间, 乙骨忧太脑内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他就明显意识到了这个领域存在的问题:“但是这样的话, 要是和别的咒术师或者咒灵交手, 对于镜前辈来说很吃亏吧?”   这并非是歧视, 但在抛去了咒力对于身体性能的补正以后, 女性的战斗水准确实更容易拉开差距, 尤其是在对手还携带着热武器的情况下, 同时剥夺敌我双方的咒力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没关系喔, 毕竟在所有人都没有咒力的世界里,甚尔就是毫无疑问的最强了。”   阿镜笑起来。   话音刚落,领域的空间一片震颤,将半个神宫结界的范围也一并容纳在了其中。就像是从水面之下涨出建筑物,小惠握住手中的天逆鉾,立刻就弄明白了自己需要做什么——如今这里一击即溃,结界在领域的作用下几乎失去了自我更新和维护的功能,即便是他也可以轻松破除留在这片土地上的诅咒。   特指,物理破除。   那些水浇不透火烧不烂的咒物,如今在领域当中也成了一触即溃的“废品”。   在手撕刀砍地破坏了这片土地的污染源以后,接下来需要面对的则是里香。   水面一阵波动,原本排斥一切咒灵的领域再次发生了变化,将巨大的特级过周怨灵笼罩在其中。二人之间没有用言语沟通,但甚尔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目的,拎着那一把已经失去咒力作用的特级咒具直冲上去,第一轮攻击就楔开了里香的一条手臂。   “甚尔先生——!!”   乙骨忧太更紧张了。   大家都知道在如今这个领域当中,禅院甚尔就是唯一的“最强”,在确定了己方绝对能够胜利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开始偏心,自然不希望里香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被损伤撕开的那条手臂没有恢复,咒灵的反转术式同样也无法作用。   咒灵发出了一声悲鸣,紧接着,那厚重的、咒力构筑的外壳被悉数破开,露出只剩下灵魂的纯粹内里。   大概十岁出头的长发少女穿着带花纹的连衣裙,先是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色,紧接着,在反应过来周围发生了什么以后,立刻冲着乙骨的方向跑了过来,飞扑着给予了对方一个拥抱。   “忧太!”   “……里香!”   等放开对方之后,乙骨忧太才察觉出不对劲:“镜前辈的领域是剥夺一切咒力效果才对,那里香为什么会变回来?难道说这种咒力剥夺,对于咒灵来说会产生特殊的效果——”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戛然而止。   ——其实理由很简单,以自己迄今为止的咒术师常识也完全能够理解。   几个月之前,他们曾经一起造访了一位知名围棋手的家,也从对方口中得知了缠在进藤光身上的特级过咒怨灵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形态。为了能够继续下棋,藤原佐为一直保持着生前的知性,并且在和塔矢行洋下出那“神之一手”之后就开始了不可逆的咒力消散过程。   即便是跨越了千年的执念也有消散的那一天,而佐为平日里的咒力消耗已经相当微薄,因此才支撑起了他从平安时代直到如今的两度苏醒。而迄今为止,祈本里香所陪伴着他的时间跨度已经和当初作为的现界时长几乎相同,并且在此期间发生过数次暴走现象,但咒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缺损。   这就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咒力源泉,夏油杰曾经无比羡慕地表示,倘若能够通过某种渠道获取像是里香一样强大的特级咒灵,说不定他能够顺势拥有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里香的咒力量显然超过了野生的特级咒灵,那只蜈蚣虽然垂死挣扎过,但最终还是没能逃离她的制裁,这种程度的磅礴诅咒很难想象是一个小学生小女孩能够带来的,更可能的答案是,这份咒力的来源来自于他本身。   “不是里香诅咒了我。”   乙骨忧太喃喃说道:“反而是我诅咒了里香……也说不定。”   “那么我们要永远、永远、永远——一直在一起喔!”   命运以扭曲的形式实现了他的愿望。   *   在这片领域当中,所有的咒力效果都消泯于无形,他自己也当然无法依靠束缚来为祈本里香补充咒力。   因此磅礴的诅咒外壳被抽丝剥茧,被甚尔一通刀劈斧砍,露出了最为本质的内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几乎要流下眼泪,他的两侧肩膀都在剧烈颤抖,看着对方仍旧和那一天保持一致的面容,愧疚感和痛苦几乎要瞬间将他淹没。   那一年夏天时穿着的裙子,还有嘴唇下方一点生动的小痣,和记忆当中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   “没关系喔。”   里香看上去倒像是不很介意的样子:“能够被忧太留下来,这段时间里,我过得非常、非常幸福。”   “领域要结束了,我的咒力支撑不了太久。”   不远处,阿镜开口提醒他们:“污染的破除工作完成了吗?”   “喔!我这边没有问题!”   小惠从地上站了起来,手掌当中还留有不少建筑垃圾的残渣:“在去除了咒力的保护之后都不过是些废品而已。”   “砍成那种样子之后应该不用继续动手了。”   甚尔看着抱在一起的里香和忧太:“啧。”   这一轮的攻防在阿镜紧急学会了领域展开之后以己方的胜利而告终,但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的仍旧还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比如如何去解释隐瞒了祈本里香这个特辑过咒怨灵的事实,又比如因为咒灵之间的战斗在冲绳引发地震这件事应该如何收场。   上层之间的博弈不会轻而易举地结束,不过他只是稍微想了想,就决定将这个包袱抛给五条悟——把麻烦推给靠谱的年轻人才是正确的处世之道。   “镜前辈!”   乙骨终于意识到接下来整个领域都将坍塌:“那么里香,接下来、她会……”   “会被你的咒力重新包裹住。”   阿镜声音平静:“这份诅咒最后应该如何解除,还是要你自己亲自去做出决定。”   话音刚落,这一片一望无际的宁静空间就彻底崩塌,真实的世界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因为结界已经被破除,小惠尝试着召唤出了玉犬,自己的式神已经不再有那种不受控制的焦躁感。   而这一次,乙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咒力不受控制地流向里香,化作了重重负荷,变成困锁住身体的磅礴枷锁。微笑着的面容被扭曲的盔甲所掩盖,原本清晰的声音变得嘈杂模糊,巨大的阴影紧密而不可分割地联系在自己的身边。   “……”   他沉默着,沉默着站在原地,直到身后的咒灵一如既往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像是昔日的恋人一样发出呢喃爱语。   “具体应该怎样解除诅咒,只有乙骨君自己才能想出答案。”   阿镜说:“直到那个该拿出勇气做出觉悟的时刻……在那之前,就先和里香好好相处吧。”   “……”   少年沉默了一下:“镜前辈所看到的未来里,已经提前知道了我要怎样和里香分开是吗?”   “怎么会呢,这是秘密。”   短发的女性咒术师笑了一下,巨大的鹈鹕从空中降落,停在了她的背后:“我不会干扰年轻人必要的成长喔。”   *   之后的博弈就不是他们这群未成年能够接触的了。   据说五条悟这一次的态度尤为强硬,而五条家也不愿意舍弃一个拥有特级咒术师才能的年轻人,双方态度难得一致,硬生生地抗住了总监部的施压。   盘星教也紧跟着被大加诟病,可惜这边骂得义愤填膺,夏油杰那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该组织宗教活动组织宗教活动,该上电视照样还上电视。他甚至还接了一两个综艺活动,坦然以教主的身份出席,在网上有了信徒以外的后援。   顺带一提,牵线搭桥的那个人大家也都非常熟悉,是名为名取周一的三栖大明星。   “这不就是,那什么,偶像嘛!”   五条悟,左手握拳敲右手手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杰也太狡猾了!居然来这一出!”   “这不还是为了工作……”   夏油杰叹气,他也不想待在到处都是非术师的地方,可惜工作需要,情非得已。   成年社畜总有要妥协的地方,为了从非术师当中找出数量岌岌可危的咒术师,他可以忍耐这个——成为教主也是工作,这份临时决定的工作被坚持了十年,如今也已经显得格外得心应手。   十年前的痛苦仍旧存在,但仿佛被岁月磨钝了棱角,在这个勉强能够看得清楚方向的道路上,一定也存在着属于自己的未来。   还不能停下,还要保护更多的人。   镜头当中,有着怪刘海的教主大人露出了一个曾经对着镜子拗过很多次的、看上去相当值得信服的笑容。   冬去春来,第二年四月,乙骨忧太成功入学。他的同期同学人数有不少,除了那两名早就已经见过面的双胞胎以外,还有另一位“禅院同学”,无法说出普通词汇的咒言师,外加一只熊猫。   在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奇怪的咒术师行列里,作为特级被咒者的自己甚至显得格外正常。   新的道路在脚下延展开来,引向未知的方向。五条悟在开学第一天迟到了半个小时,众目睽睽之下咣当一声踢开大门闯进教室,揽住所有人的脖子笑嘻嘻地举起手机,说是要和大家一起拍张合影。   “……为什么咱们的老师会是这样一个家伙啊。”   “啊哈哈……五条老师本身就是这样啦。”   “绷带混蛋,啧。”   “鲑鱼。”   另一边,甚尔放下手中的花洒,给房间里的多肉每一盆都浇透了水。阿镜在客厅里摆了棋盘,有一搭没一搭地教附近居民家里的小孩子下围棋——她很快把对方杀得大败,于是小孩撅着嘴,一副将哭未哭的样子,却还是坚持着要再来一局。   晚上烤一点蛋糕卷好了,他想。   至于那个和世界下棋的棋手位置,谁愿意去就去,四方的房间仿佛拼凑成世界上最坚固的结界,就好像只要待在这里,就重新拥有了和整个世界的联系。   蛋糕卷用的抹茶粉放在哪里了来着?   ——fin——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