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红楼]林氏第一神医》   作者:顾四木   文案:   姜欢带着神医系统来到了红楼世界,成为了林氏旁支的姑娘。   起初的起初,她跟着黛玉来到贾府。   贾家一众:不过是林氏旁支儿的女儿,就当打秋风的穷亲戚吧。   后来的后来。   皇城上下:神医,请上座!   注&排雷:轻松不虐,女主和黛玉各有良缘;女主有大大的系统金手指;对四大家族不喜,有私设。   内容标签: 红楼梦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古典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欢(林姜) ┃ 配角:红楼中人 ┃ 其它:红楼梦   一句话简介:天下第一神医之路   立意:面对挑战,要坚持坚持再坚持   作品简评:带着神医系统穿越到红楼世界后,姜欢成为了林氏旁系姑娘林姜。三年后,她陪着黛玉去往京城荣国府,开启了新的旅程。因需要大量声望值来晋级神医系统,林姜走入了大周的朝廷,一路做太医、封院正、立书局出医书、开医馆、教女医。最终,她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天下第一神医之路。   本文语言诙谐,读来轻松愉快,结构紧凑,故事生动活泼。女主身带神医系统,致力于钻研医道悬壶济世,尤其是发展古代薄弱的女医,是一篇颇具光明感,读来温馨救赎的文。文中其余除了红楼原着人物,更有个性鲜明的原创人物,使得故事更加丰富多彩。 第1卷 第1章   夏日炎炎,酷日将荣禧堂正屋外头的青石甬道晒的滚烫,几乎无法立足。   下人们都各自躲在廊檐下避日头。   两个负责看门的小丫鬟,躲在正门下的阴凉处昏昏欲睡,几次三番差点栽倒。   其中一个本在睡眼惺忪,却突然瞥见廊下闪出一片明丽眩目的衣角,唬的立刻就醒了,连忙推另外一个:“快醒醒,琏二奶奶来了!”   琏二奶奶这四个字,在荣国府下人里,威慑力如同狼来了。   果然,听此四字,另一个打瞌睡的小丫鬟‘嗖’就竖了起来,两个人忙迎上前去请安。   只见琏二奶奶眼角也没赏给她们一个,径直往东边的耳房去。   那里是王夫人的起居之处,门口金钏儿已经撩起了帘子,堆着笑候在那里。   直到帘子落下,琏二奶奶的背影也看不见一点儿后,两个小丫鬟才敢抬头,彼此露出了一个心有余悸的微笑,然后凑在一起小声道:“这样热的天,琏二奶奶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王熙凤也想问。   听到王夫人叫她立刻往荣禧堂去的时候,王熙凤有些诧异:这样热的日头,姑妈叫她现在就过去?   她冥思苦想:近来自己做错什么事儿了吗?   用这种让人零碎受罪的法子来弹压提点,正是王夫人生气时常做的事。   进门后,王熙凤乖巧唤了一声姑妈,然后安静杵在一旁,等王夫人开口。   “凤哥儿,你姑太太家中的林妹妹要入京了,这消息你可知道?”   王熙凤立刻就明白,王夫人是为何不高兴了。   原来是为了林姑娘进京之事。   且说这林姑娘林黛玉,正是荣国府史太君唯一嫡女贾敏所生的女儿,是贾母的嫡亲外孙女。   三年前,姑太太过世时,贾母就想立刻将这外孙女接来京中教养,原本林姑老爷也应了。谁知后来姑苏那边却又传来消息,说姑老爷想留姑娘在身边,守孝三年后再入京。   贾母固然不乐意,但林姑老爷才是亲爹,贾母只得应了。   如今三年孝期已过,这不,贾母立刻又使人前去姑苏接林姑娘,还亲自给林姑老爷写了信:只道黛玉年纪渐长,如今已然十一岁,过几年自然要说亲事。簪缨世家说亲可是忌讳‘丧母长女’,恐无母亲教养,来日新妇不能持家。   贾母作为外祖母,正可行此教养之责。林如海这个父亲再好,也是男人。   如此合情合理,林姑老爷这回果然同意了。回信道近来会派家中老仆送女儿入京,请岳母教养。   贾母得了此信,自然是欢喜期盼的。昨日就把王熙凤叫过去,商议些林姑娘来之后的居所之事。   王熙凤为了讨贾母喜欢,自然挖空心思,出了不少主意。   她昨日哄得贾母欢喜,还正得意呢。今日被王夫人叫过来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这是顺了哥情失嫂意啊!自己昨儿出的主意,王夫人必然是不乐意了,这不,大中午把自己叫过来晒太阳!   于是王熙凤陪着小心道:“姑妈,昨儿老太太提起林姑娘来,当真是涕泪俱下十分想念。所以我才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说,将林姑娘安置在老太太屋内碧纱橱里。姑妈放心,等老太太过了这阵子热乎劲,自然要将林姑娘挪出来的。”   王夫人端着茶盏,略微一笑:“原来是这样的缘故,我还道你昏了头——宝玉可还住在老太太院中。虽说宝玉十岁后,已挪出了老太太屋里,但到底还在荣庆堂内,表兄妹自然要隔开些好。”   王熙凤现在后悔不迭。   昨日嘴快,在老太太跟前只顾顺从,怎么就忘了,王夫人对姑太太,对林家,那可是有数十年的心结。   如今这林姑娘要来荣国府,正是人在屋檐下,王夫人只怕还等着这位晚辈不得不低头呢,自己是鬼摸了头,才奉承着贾母捧着林姑娘入住荣庆堂。   王熙凤甚至有点牙疼起来。   屋内有片刻的寂静,静的王熙凤有些心慌。   忽然她想起一事,连忙道:“姑妈,这事儿虽是我一时糊涂办岔了,倒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王夫人用鼻子发出了一声疑问。   王熙凤忙道:“昨日老太太叫宝玉念林姑父的信,我在旁边听着呢。说是这回来咱们府上的不仅一个姑娘。”   王夫人这次是真的疑惑了:“不止一个姑娘?没听说姑太太还有别的女儿啊。”   林如海官位亨通,自然是个聪明人,不至于办出连庶女都送进贾府来的蠢事吧。   王熙凤解释道:“并不是姑老爷的女儿,而是林家旁支的一位姑娘。姑妈也知道,林家是五代列侯,长房这些年是一脉单传,但最初封侯的时候,林老侯爷还是有两个兄弟的。如今血脉是远了些。”   “只是林家不比咱们贾家王家家族繁茂,自然是旁系也当个正经亲戚一样走动。那一位林姑娘的父亲是南边有名的巨贾皇商,拿了官中的出海签子,常年奔走于海外经商,家中夫人早亡,就这一个女儿照应不来,就托情将送到了林姑老爷家。”   王熙凤压低了声音道:“听林姑老爷信里的意思,这位姑娘幼时得神僧点化,医术天授,医道极佳,在姑苏也有些名气。林妹妹的身子弱些,林姑老爷便想让两位姑娘一起进京,也算彼此有个照应。”   王夫人嗤笑一声:“一个小姑娘家家,哪里来的医道极佳?也是了,南边虽然富裕些,却不比京城天子脚下,见不得御医,不知道有好大夫。”   说完又蹙眉:“林姑老爷倒是不见外,把咱们荣国府当善堂吗?连旁系的女孩都要送过来。”   王熙凤静等王夫人发完牢骚。   王夫人见她不说了,反问道:“便是多一个姑娘来,又如何?”   王熙凤笑道:“姑妈细想,林妹妹跟宝玉是姑表骨肉,若一起住在荣庆堂也说的过去。可那位旁支儿的林姑娘可是跟咱们家毫无干系的,自然不能住在荣庆堂,跟宝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而林妹妹听说身子娇弱,这一路坐船风尘仆仆过来,自然劳累,须得调养,跟大夫一起住才好。”王熙凤见王夫人眉目渐渐舒展,就上前替王夫人按了按肩膀:“到时候,也就搬出荣庆堂了。”   “姑妈放心,我在荣庆堂外收拾几间屋舍,到时候请那位林姑娘住了。老太太跟前我去说,保管老太太留不了林妹妹两日,就把她从荣庆堂送出来。”   王夫人颔首微笑:“也是,想来她那份娇弱,自然是随了她亲娘,远道而来水土不服,这身子骨怎么会一点问题都没有呢。”   王熙凤手微微一顿,低下头去,没再敢接话。 第1卷 第2章   夏日虽炎,在河上却别有一番清凉。   自前朝开辟运河以来,京中与江南来往便多靠水路了。这运河之上,每日都有无数船只来往,除了运送货物的庞大官船,还有许多官宦人家的私船,专门负责护送女眷亲属。   常在运河上跑的船夫们,也就知道,那些精致小巧的楼船才是最不能招惹的。   此时,一艘楼船之上,‘笃笃’叩门声响起。   雪雁打开门,笑容满面道:“大姑娘来了,我们姑娘等着呢。”   林姜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笑道:“雪雁,妹妹今日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楼船房内精致不下于府中绣房,黛玉放下手中的书:“姜姐姐放心,除了刚上船那两日有些晕船,这几日没什么不舒服。”   边说着,还是习惯性将手腕伸出,搁在桌上的脉枕上:“有姐姐跟我一起进京,我心里十分安定。”   黛玉看着面前女子的脸庞,想起初见林姜姐姐时的情景。   那时候,母亲刚过世不足两月。父亲悲伤过度几度吐血,只道自己天不假年,恰逢京中荣国府中的外祖母又想把自己接走教养,父亲是动了送走自己的心思。   可对黛玉来说,母亲离世,父亲抱病,她如何舍得离开。她也不想孤身一人寄人篱下。   就在父亲下定决心要送走自己的时候,旁系的一位素未谋面的林伯父带着林姜姐姐出现了。   起初林姜姐姐说自己擅医术的时候,父亲并没如何在意。   毕竟林家长房世代官宦,他又身居巡盐御史之职,在江南位高权重,当年妻子重病,林如海什么样的大夫没有请过,多么贵重的珍稀药材没有买过。   可仍旧留不住妻子的命,连着唯一的女儿身子也日益孱弱,林如海对求医问药都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起初听说林姜要为他施针治病,林如海不过一哂,后来在林姜多次要求下他倒也应了,想的却不过是安慰小女孩的一片热心肠罢了。横竖施针又不比吃药,也毒不死人。施针顶多是无用罢了。   可谁料,林如海的身体竟真的好了起来。   自母亲死后,黛玉经常伤心落泪。但唯有那一回,黛玉记得清楚,自己是喜极而泣。   看到父亲康健的气色,听到家中常走动的大夫感慨父亲吉人天相身子痊愈,黛玉终于放下了心。   只要父亲还在,自己就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林姜姐姐就住在了巡盐御史府,两个人朝夕相处。这两年多,林姜姐姐也多次为她施针调养,颇见成效。   江南不比京城,勋贵高官少,有点子新鲜事儿就传开了——林姜的医术也是如此。   难得她又是女孩子,在内帷之中诊脉看病比男大夫方便许多,因此受到了江南几省命妇们的热烈欢迎追捧。   这回听说她要上京,还有许多贵夫人们花容失色恋恋不舍。   黛玉想到此处就笑道:“听说姜姐姐要跟我上京,好多夫人都催着家中老爷去父亲跟前说话呢,想要将姐姐留在江南。为着我一个人,倒是耽误了姐姐行医。”   林姜笑道:“治病救人,在哪里都一样。”   何况,江南对她来说,更像是新手村。如今火候到了,也该离开新手村,开发新地图了。   京城,我来了。   ————   且说林姜,她本不姓林,她姓姜,名姜欢,人如其名是个快乐的姑娘。   然而在她快乐到二十岁的时候,飞来横祸。   那日她正如常走在路上,却巧遇一疯狂的男人持刀要划分手的女友的脸。见有几个正义路人在拦着疯狗伤人,姜欢就忙打电话报警。   谁料那疯狂前男友,不敢对几个拦着他的男人们做什么,倒是忽然暴起,捅了正在报警的姜欢一刀,大概是觉得,小姑娘好欺负。   姜欢就这么被糊里糊涂地一刀送到了地府。   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倒不是什么孟婆端着汤,而是一个西装笔挺面目儒雅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地府枉死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姜欢对地府的与时俱进表示叹为观止,瞧瞧这客服的素质。   西装客服男开口了:“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人口的不断增多……”   姜欢听着这标准的英语四六级作文模板的开头,有些风中凌乱。   好在她很快搞明白了地府枉死系统是什么。   原来,她是个不该死的人。   按地府客服的话来说,现在阳间实在人口爆炸,生死簿严重超负荷工作。于是这几十年来,就常出现些阳寿未尽就忽然枉死的倒霉蛋。   比如姜欢。   但阴阳用隔,死去的人永远不能活过来。所以地府不能将她送回原本的阳间。故而地府的善后工作,就是将这些人送去一个新的世界,给他们一次重活的机会。同时,为表补偿,地府还会随机赠送给枉死者一个系统。   系统各有妙用,但凡不是自己太笨或是故意作死,应当能过不错的一生。   这就相当于,既然上辈子操作失误不小心收走了你的命,这辈子就补偿你一个金手指。   而姜欢得到的系统,就是神医系统。   她来到的世界,则是红楼的世界。   三年前,她刚到这个世界,跟随她而来的神医系统就告诉她:“我可以存在于你的脑海里一直暗中陪着你,也可以化作一个实体跟随你保护你,甚至你如果觉得孤单,可以把我变成一只猫猫。”   姜欢想了想,没有把系统变成一只猫,而是把系统变成了一只爹。   没错,所谓的林氏旁系,忽然出现在林如海府中的江南皇商林长洲,正是系统本统。   虽说地府客服承诺会给她找一户合适人家,让她融入这个世界链,但姜欢不想要个便宜爹。免得在这样父母之命大过天的古代,要受人掣肘被人安排婚丧嫁娶。   于是,她就给自己找了个系统爸爸。   系统当过猫,当过狗,当过保镖,当过花瓶摆设,更多的则是在人的脑海里当一个虚构之物。   倒是第一次给人当爹。   不过,地府出品,必是精品。既然要做爹,那就做起了绝世好爹。在依着‘女儿’的要求,把她送到林家之后,系统还按着自己的人设继续做起了商人,成为了一名兢兢业业的打工爹,给宿主兼女儿挣起了银子。   而姜欢,穿越过来的身份既然是林家旁支,她就保留了自己的姓作为名,给自己起名为林姜。   此时,林姜正看着眼前的林妹妹,研究着她的身体状况。只是,她靠的并不是那装模做样的把脉。   在林姜眼里,看人除了正常的人体外,还有许多光点,散布于周身各处,如同微弱星光。   林黛玉身上的光点,现在绝大部分呈现一种柔和的珠光白色,这代表着,她身子虽弱些,但并无大症候。唯有肺部,几个光点散发一种微弱的红色,可见仍是有些小毛病在。   而能看到代表人身体状态的光点,还不是她神医系统的真正本事。 第1卷 第3章   林姜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展开来,里面放着七根细巧精锐的银针。   黛玉早已见熟了此物,却还是道:“我从小会吃饭就会吃药,见大夫比见师傅还勤,自然也见多了医家的银针,可姐姐的针,与旁人都不同。”   林姜笑眯眯:“所以才是独门秘技。”   黛玉饶有兴致地看着七根银针:按照《灵枢》中所讲的针灸之法,针有许多种,粗细不同,形状不同,对应着不同的穴位和疾病。可姜姐姐的针,全都是一模一样的细针,很多老大夫第一次见到这种针,都投来怀疑甚至不屑的目光。   就这绣花针似的银针想治病?就这?   可偏偏,这七根银针就是有用!或许,还真是因为医道天授吧。毕竟姜姐姐的医术,不是旁人口传,而是黛玉亲自见到的,看着她治好了一位又一位夫人。   这七枚银针,才是林姜的金手指。   身负神医系统,林姜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将七枚银针,对着她看到的红色光点针下去,病人的症候就会减轻缓解。   不是治愈,而是减轻缓解,所以需要反复施针。   见林姜取出了银针,雪雁忙去熟门熟路关上门,请王嬷嬷在门外守着。她则伺候姑娘宽衣,只留着贴身的小衣,好方便林姜施针。   雪雁再看姑娘气色润泽,比之前两年不知好多少,也在心里第无数次阿弥陀佛:感谢林大姑娘是个女子,才能贴身为姑娘施针,否则自家姑娘怎么好的起来。   而哪怕体会了无数次,黛玉也仍觉神奇:姜姐姐的针扎在身上一点都不疼不说,还会让自己立时感觉轻松许多,这几日少许咳嗽肺热之感,经此一针也都顿时消了。   黛玉笑道:“父亲说,苏州巡抚吴大人听说姐姐要进京,索性也让老夫人带着几个少爷小姐一起进京,估计也就比咱们晚到几日。毕竟老夫人这十多年来都为了风湿闭症所苦,还是自姐姐开始施针后,才舒坦了两年。”   所以巡抚大人一听小林大夫要走,老娘恐怕要凉,愁的皱纹都多了。这不,最后还是一咬牙,大夫留不住,那就让老娘跟着大夫走吧!   林姜收起银针摇头笑道:“妹妹是知道的,我也只能治治小症候,生死大病是治不了的。”   这三年下来,她从系统里学到的,都还是最基础的医理,算是夯实了从医的基础。哪怕如今用银针治病十分好用,她也一日未曾放松,盼着将来这银针不是她的唯一法宝,而是如虎添翼。   听她这么说,黛玉忽然肃然起来,还借着倒茶将雪雁也支走,才郑重开口:“姜姐姐放心,这点我一直记得。父亲也嘱咐过,京城有无数贵人,更有皇家。不能让外人知道姐姐有天赐的灵药可医治生死大症,否则对姐姐来说,仿如小儿怀重金过市,极不安全。”   林姜倒是愣了一下:“没事,我就那么一说。我自然知道,你跟林叔父都不会害我的。”   ——   她身负神医系统,之所以从林氏起步,不正是因为她信得过林家人品吗?书中所提到的人家,能让她愿意展露一点底牌的,也就是林家了。   如果说七枚可以反复利用的银针,是林姜的金手指,那么还有七枚金色的消耗性金针,才是林姜真正的底牌。   她的七根银针,可以治疗如同风寒之类的小病小痛,而对于大的疾病,却只能缓解症状。   甚至如果林姜眼中看到的光点不再是红色,而是浓郁的紫色后,则说明病人病入膏肓,这银针连缓解症状都做不到了。   但只是如此功效,怎么能叫神医系统?所以林姜手里捏着的真正底牌,不是银针,而是七根金针。   这七根金针,每用一次,都有起死回生之效。   但与银针不同,金针是消耗品,用一根少一根。   而林姜曾经在林如海身上用掉了一根。   她到林家的时候,林如海已经开始吐血了,她定睛一看,就知道要完,林如海肺部已然是紫红一片。   略微犹豫后,她最终用掉了一根金针。   只是她不愿被任何人发现她金针银针的秘密,就算对着林家父女,也只说当年神僧路过,赠与她的除了一套医书银针外,还有三副秘药,神僧告知:“每用掉一副秘药,配以施针便可救人性命,但药只有三幅,切记谨慎使用。”   在她调配的汤药遮掩下,谁也没有看到,那根从林如海胸前取下的针,其实消失了。   而她,果然没有看错林氏父女。   按理说,这样惊人神奇的秘药和大夫,正是一道晋升天梯。林如海只要把她献入宫中,一定会获得隆恩嘉奖。可林如海在惊觉自己真的痊愈后,第一件事却是替她掩盖。   同时郑重其事告诉林姜,不能露出一点自己有如此珍贵秘药之事。   林如海为官多年,太明白那些真正的贵人们,只把自己的命当命,别人的命都是草芥。   如果知道有这种药的存在,为了延续自己的性命,他们会不择手段。林家虽有些势力,但怎么比得过皇权压人!要是为了给自己治病,倒是连累了这个姑娘的性命,林如海这样的心性,只怕比死了还难受。   所以林如海虽然一朝病愈,但还是做出慢慢康复的样子。同时他也深知欲盖弥彰倒是引人注意,于是便刻意引导人去传言,林家这位姑娘医道得神僧天授,极擅长内帷之症和调养施针,虽治不了大症候,但于小病小痛很是擅长。   潜移默化的让人觉得,这位林姑娘,只是精于调养,并不是什么真的名医。   于是在江南,林姜也就只成了贵妇人们的座上宾。   因她是个未出阁的十二岁小姑娘,那些官场上的男人,自然不方便见人家闺阁小姐,不曾亲历她的医术。于是很多官员不以为然,只觉得家里女人事多身体弱,许多病男大夫看不方便,所以才显出这个姑娘家的医术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姜想起此事,还有些哭笑不得。   林如海父女的心意,她也很感动。但这一番好意,却也有些耽误了她的进程,把她在新手村拖了三年。   且说她的神医系统,是有系统商店的。其中无数珍稀药草、失传医书都可以买到。据说随着系统商店更高层数的开启,她的银针也可以进化,金针也能买到,当然那就要天价的系统货币了。   而这系统所需要的货币,只有一个来源。   那就是声望值。   其实神医系统,并不是这个系统的全名,它的全称是:【天下第一神医系统。】   而要做天下第一神医,就要有天下第一的名望!   多少名望值,就有多少的系统货币,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而林如海的细心保护,虽然让林姜很感动,也让她度过了安全的三年。但却也把她的名望值压制在了一个固定范围内,无法再进。   这三年,江南命妇们总共给她提供了一千六百七十四的名望值。   甚至这半年来,林姜的名望值涨幅还不超过一百,可见是江南内帷的名望值已经饱和。所以这次陪黛玉上京,她是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新地图,等我! 第1卷 第4章   林姜见黛玉此番郑重提起秘药之事,就安慰道:“没关系的。”   黛玉妙目间转过担忧愁绪:“姜姐姐,我总是担心你。若你只为父亲看过病也就罢了,父亲和我绝不会告诉一个人去,可偏偏三个月前,你还给……”   林姜微笑摇了摇头:“放心。我既然出手治他,心里自然有数。”她边说边伸手轻轻弹了一下黛玉的眉心:“忘了本大夫叮嘱你什么了吗?不要皱眉,不要心思沉重。不然可要多挨几针啦!”   黛玉见她明亮笑脸,也忍不住笑出来。   姜姐姐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是神采飞扬,快快乐乐的。看着这样的大夫,病人都觉得精神气好多了。   只是黛玉心思细敏,这两年多来又将林姜当成了亲姐姐一般,自然要替她多想,要替她担心。   三个月前,当今皇上的亲叔叔,绍王爷奉圣旨往江南几省巡查,整个江南官场风声鹤唳。而作为巡盐御史的林如海,自然要负责接待这位绍王爷。   谁知这位绍王爷居然在林家突发急症。症候之急,别说林家的大夫束手无策,连绍王爷随身带着的一个老大夫都吓得上吊了。   是真上吊了,那老大夫迎风飘扬还吓傻了两个林家的小厮。   可见绍王爷病的多么凶险,大夫都干脆就先死为敬。   而绍王爷作为太上皇亲弟,皇上亲叔,深得两位皇上的信重。要是真暴毙在林家,林如海的官别说到头了,估计林家上下都得填进去给绍王爷当陪葬品。   毕竟绍王爷可是在江南查了点事情出来,准备回京禀报圣上的。   虽说其中没有林如海的过失,但要是绍王爷死在林如海家里,皇上可就未必信林如海没有过失了,只怕还怀疑他为掩罪证丧心病狂谋害王爷呢。   于是,林姜在绍王爷身上用掉了第二根金针。   绍王爷不是傻子,他自己的身体怎么样他是有数的,能脱险不说还身子康复如初,那是何等医术?!于是立刻召见了给他治病的林姜。   林姜便将神僧所赠三幅秘药的故事,再次说了一遍。   绍王爷当时就沉吟良久,然后嘱咐林家断不许传出此事,连他生病的消息都命人掩住了。   最后离开的时候还意味深长道:“姑娘来日必有机会往京城一游,本王到时再命王妃相邀,重谢今日救命之情。”   他是个王爷,除了皇上,没有人对他能有恩,于是只说救命之情。   所以此次林姜跟着黛玉进京,林如海虽然百般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   绍王爷这话摆在这里,将来林姜早晚是要进京的,躲是躲不过去的。   黛玉自然也知道此事,于是这两三个月很为之发愁,日夜不宁想着怎么帮林姜。以至于胸口又有些不舒服,发作起幼时虚症来——原本她身子已然好的差不多,这半年都不太挨针扎了的。   对此,林姜也无计可施。相处了两年下来她也知道,林妹妹啊,最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她对谁好,就把谁全心放在心坎上。叫林妹妹不担心,她也做不到啊。   罢了,只能等进京,了结了这些事,林妹妹才会放心。   其实,对于绍王爷,姜欢那是欢欣鼓舞地迎接了他的病倒。   绍王这位位高权重的王爷,一个人几乎就顶江南贵妇团全团!通过绍王,她的名望值积分终于从一千七百突破到了两千五,开启了第三层商店。   前三层商店的开启,需要的积分分别是五百、一千、两千五。随着第三层商店的开启,商城里的东西,终于不再是什么风寒散,解暑药、辟毒丹(基础款)之类的小玩意儿了。   第三层商店已经开始出现,林姜也想花积分买的好东西。   因此她非常期待到五千分后,第四层商店能开出什么,能不能给她把银针升升级。   绍王爷在她看来,就是一只活生生闪亮亮的财神爷!   雪雁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   而林姜和黛玉也说完了要紧事,便仍旧叫雪雁进来,三人打叶子牌玩。   雪雁年纪小些,进门就欢快道:“姑娘,我刚刚又看到一艘大船,比咱们的船大许多呢,上头还载着许多马匹。”   而跟进门来回禀路程的船娘听到后,也赔笑凑趣了两句,然后才道:“回两位姑娘,若是天气晴好一路顺利,后日咱们便可到京城码头了。”   林姜数着手里的牌,唇边带笑:要到了吗?荣国府,真是久仰大名了。   ——   荣国府内,此时也是一派热闹景象。   宝玉今日又‘身子不爽’没去念书,正在贾母跟前说笑,跟王熙凤一起把贾母哄得眉开眼笑。   再有三春姐妹坐在下面,探春时不时也跟着说两句,气氛更是融洽。贾母就觉家中人丁兴旺,子孙和睦真是一派欣欣向荣。   “就是不知,我那玉儿的船行到了何处。”   王夫人一听这话,对着凤姐使了个眼色。王熙凤打叠精神刚要说话,旁边宝玉却抢先开口了:“老祖宗,我也盼着林家妹妹来呢!原本听说三年前妹妹就要来,偏生没来成,我就好生遗憾。”   王熙凤噎了一口,顺了顺气才接着宝玉的话道:“宝玉,不光林姑妈家的妹妹要来,还有一位姓林的姑娘也要一起来,你高不高兴?”   宝玉何止高兴,简直喜上眉梢。   倒是贾母,听王熙凤这么说,露出了几分犹豫之色。凤姐儿不由纳罕。   贾母想了一会才开口道:“原本你林姑父说还要送个林氏女孩子过来,我想着不过一小姑娘,看在林家的份上养着就是,也没怎么在意。谁知今儿一早,收到两份帖子,居然都提到那个林氏旁系的小丫头。”   凤姐奇道:“提到她?”   贾母略微闭上眼,支着头道:“是啊,一份是苏州巡抚吴老夫人的拜帖,说是不日便也要上京,以后要常请那位林姑娘去诊脉,万望咱们府上行个方便。”   王夫人和凤姐都有些诧异,怎么听这话的意思,那吴老夫人,倒像是跟着这林姑娘上京看病来的?   贾母叹了一声:“要只是苏州巡抚也无妨。更要紧的是,还有一份绍王府的帖子。”   这下王夫人和凤姐就不是诧异,而是惊动了。   虽说他们四王八公是老亲,贾家也常跟南安王府,北静王府来往,但那几家到底是异姓王府,且传到现在,也只有北静王还袭王爵了,并不如何尊贵。   可绍王却不同,他是皇室正统血脉,正经姓周的王爷,当今皇上的嫡亲叔叔。   一个略懂医术的姑娘而已,如何能惊动绍王府?   王熙凤不敢出什么主意了,只是不说话。贾母自己便道:“那小丫头既然有这样的人脉,想来有几分真本事。况且玉儿又是我多年挂心的亲外孙女,待她们二人到府的时候,凤哥儿亲往二门去迎一迎吧。”   凤姐儿刚要应下,却听王夫人开口了:“老太太,那小林大夫,听说出身是林家旁支,父亲还是商人家。且从医到底不是什么清贵之道,咱们家太医都见过多少,何曾要太太奶奶们亲自去接的?”   “至于姑太太的女儿,那是晚辈,自该来拜见老太太这个外祖母。凤哥儿是嫂子,若是让她去接,叫外人知道,不说咱们家体恤孩子,倒说林姑娘轻狂呢。”   贾母想了片刻:“你说的有理,既如此,就叫探春她们姊妹那日别上学,早早在这里一并等着见客,也就尽礼了。”   说到底,他们贾家才是国公之家,富贵鼎盛,实在不必对一个林家旁支小姑娘太客气在意,倒是失了自身气度。 第1卷 第5章   林姜原本以为,初入贾府,自己应该见不到传说中的贾宝玉。   不比黛玉,跟贾宝玉是真正的姑表兄妹,还算是实在亲戚。自己可是实打实的外人。按照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贾宝玉跟自己很是不必相见。   然而在林姜踏入荣庆堂正屋,看着大红包一样戳在那里的贾宝玉后,就悟了:果然是主角的主场地,怎么会不出现。   林姜是悟了,而贾宝玉是呆了。   在他眼里,家里的几个姐妹就是难得的了,可没想到,今日竟然还来了两个神仙似的姐妹!   一个宛如西子,弱柳扶风清雅至极,一个却宛如朝阳,明媚如霞光破晓。其中更以林姑妈家的妹妹,让他怅然若失,明明是初见的惊艳,却仿佛亦是似曾相识的故人。   他刚想迈出步子,却又硬生生停下。   在某种程度上,贾宝玉是个混世魔王,而在某些时候,他又可以是个乖宝宝。   比如刚被他老爹贾政训斥过的时候。   绍王府送过来的帖子,贾母自然给贾赦贾政两兄弟看过了。两人虽是国公爷之后,却没有什么出息,不在朝堂为实权官员,听着绍王爷的大名就胆战心惊,生怕得罪了这位皇上的亲叔叔。   贾赦胆颤完,回去跟小老婆喝酒压惊了。   而贾政,却把贾宝玉叫了过去,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不务正业后,又郑重警告他:“明日到的两位姑娘,一位是你姑母的女儿你要好生照顾自不必说,还有一位是绍王府特意下帖子将来要请的客,你整日厮混于内帷也就罢了,明日可不许做些乖张之态唐突了姊妹知道吗!”   至于为什么不把贾宝玉干脆从内帷拎走,贾政心中也是一腔痛苦:谁让贾母溺爱宝玉,总是不许他管呢。所以只能隔三差五敲打一下。   因昨日严父的话还在耳边,今日贾宝玉虽然心神震动,恨不得上来跟林妹妹久别重逢,但还是勉强忍住了。   尤其是此时也没有他挤上来的空间:贾母一见到黛玉,见到那与女儿肖似的面容,就不由老泪纵横。   三年了,原以为时间能抹掉的丧女之痛,在见到外孙女后,还是重新刺痛了贾母。   于是她顾不得别的,先把黛玉抱在怀里哭起了贾敏。   还是王熙凤上前招待了林姜,请她先坐,一会儿再给贾母请安拜见。而邢夫人和王夫人则履行为人舅母的职责,围着贾母一起呜咽起来。   因此,贾宝玉根本挤不到黛玉跟前。   于是他满腔感慨无处抒发,便对旁边的探春道:“想不到世上竟然真有林妹妹这样神仙似的人物!我今日才算见到了!”   探春一向知道宝玉的脾气,于是悄声道:“如今这里可有两位林家姑娘,你说的是哪一位?”说完不等宝玉回答,就笑道:“以后多了两位姊妹,可就热闹了。”   宝玉闻言大为陶醉,刚想跟探春再继续探讨一下两位林姑娘的不同,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跑动声。   只见一个人影闪过,荣国府的大管家赖大“噗通”跪在了门口。   这一声跪的清脆又实在,别说旁人了,连正沉浸式哭泣的贾母都惊动了,抹了把眼泪急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赖大不同于别的小厮,他是贾府的大管家,寻常旁支爷们见了他都得先恭敬叫声赖爷爷。   能让他这样气喘吁吁亲自跑进内院来报信的,必不是小事。   果然,赖大叩头道:“回老太太,绍王府派了两位长史官来,说是绍王妃突发症候,正巧听闻今日林大姑娘的船到了京中。王爷便命长史官即刻来请,说知道林大姑娘车马劳顿方到京中原不该今日就打扰,但王妃症候起得急,还请林大姑娘拨冗即刻过去。”   赖大最后磕了个头做了结尾句:“如今,绍王府的马车,就在门外候着呢。”   这一番话下来,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而林姜,顿时收到了无数惊奇的目光。林姜大约总结了一下这目光的含义:原来你真是个大夫?原来你还真能治病?   想来也是,她那一点声望值,都是在江南贵妇圈子里,江南官宦大臣们都半信不信,何况京城中人。   想来贾府也没拿她那所谓的‘精通医术’当回事。   所以这会子绍王府来请,才将贾家人震撼的七荤八素。   贾母到底是经历事情多,此时立刻点头道:“王爷的吩咐,岂能不从。”然后又对着林姜这位从未见过的晚辈,笑语慈和如亲身祖母一般道:“林大姑娘,真是劳累辛苦了。”   林姜笑容愈胜:“无妨。”   不辛苦不辛苦,来活了来活了!   见林姜没有任何的推辞矫情,立刻转身,显然是肯走这一趟,贾母脸色更是放松许多,忙吩咐身边人:“快,派两个得力的嬷嬷跟着林大姑娘去伺候。”又转向凤姐儿:“琏儿在家吧,快让他随行,就跟在王府的车马后头,到时候将你这位妹妹再好生接回来。”   显然,贾母震惊过后,一位老封君的精明就回来了:这是多好的机会,跟绍王府拉关系的机会啊!   绍王是太上皇亲弟,皇上亲叔,那向来是眼高于顶,从来用鼻子看人的。他身份已然这般高贵,自然也懒得与旁人虚与委蛇,极少有官宦人家能跟绍王府搭上实在关系。   这会子居然有这样好的机会,贾母可不会放过。   “姜姐姐。”在贾家一片慌乱热闹中,林姜听到了黛玉的声音,看到了黛玉的眼睛。   这荣庆堂里所有人,都在称量她的斤两,琢磨她的用处。   唯有黛玉,真心实意的为她担忧着,眼里含着两滴泪。   黛玉原本以为,外祖母家是国公家,或许能有点庇护之用。可谁知才一进京,绍王就片刻不肯等,直接来要人。而外祖家却是不问缘由,不问是否有难处,就恨不得立刻把姜姐姐打包送去绍王府论斤卖了。   黛玉如何能不担心!   林姜看着黛玉的泪眼,笑容依旧明媚轻松:“妹妹,没事的。”   ——   与一刻钟前,林姜和黛玉两人孤孤单单乘坐小轿子从角门进府不同,这会子林姜出府,却是浩浩荡荡,身后跟了好一批太太奶奶小姐们。   众人一路送到二门处,果然绍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那里。   贾赦正在亲自应付两位长史官,看起来愁的要挠头:这两位怎么连进屋坐一坐喝茶都不肯?竟然就在这里戳着等那位什么林家旁氏姑娘。害得他也只能在这太阳下头晒着。   林姜与绍王身边一位长史官曾经见过,此时这位张长史,见了她立刻一个箭步上前,躬身道:“劳动姑娘走这一遭了。”   被撇在原地的贾赦:……我这个一品将军还在呢!   林姜笑着打招呼:“张长史好。”而马车旁站着的两位宫装婢女忙过来扶她上马车。   林姜坐上马车,从帘子里看到,荣国府的嬷嬷也好,琏二爷要准备的马车也好,统统被张长史拦了下来。   张长史很好的展示了绍王府的对外态度,用鼻子看人,直截了当道:“绍王府到时自然会将人送回,不必荣国府费心。”   林姜放下了帘子:果然,他们不肯让一个人跟着。   那么,自己将要面对的病人,就绝对不是绍王妃了。 第1卷 第6章   马车辚辚声,在林姜耳边响成一种规律的白噪音。   这样的声音,比起绝对的安静,反而更能帮助她思考。   其实从绍王身上用了一根金针后,林姜就知道,她很快就会到京城,也很快就会再接触一位比绍王更尊贵的病人。   因为她那一针扎下去,金针在消融前给了她反馈:绍王的病,是一种家族遗传性的脑血管病。   林姜当时拔针的手都哆嗦了——家族性遗传病不少见,但重点是在什么家族里!绍王的家族,可是当今的皇族周氏。   在绍王那番意味深长的‘早晚京城再见’发言后,这三个月,林姜一直在小心打听周氏皇族的事儿。   什么地方八卦最多?那当然是贵妇圈子。   而江南的贵夫人圈的八卦,绝对比京城的更加火爆——反正山高皇帝远,说几句话也不会被人立刻打小报告到宫里贵人跟前去。   所以江南的命妇们更敢说些。   林姜从八卦中得到了许多线索:大周开国到现在崩了的四任皇帝,三任都是突然暴毙,没有久病缠绵的过程;剩下的那一位,也不是寿终就寝,而是因为皇权争斗,被兄弟薅下了皇位处死的;到现在为止,大周的四位皇帝,没有长寿过七十之人。   而现如今,宫里有两位主子,其中太上皇是五年前忽然退位的,当时群臣震惊。毕竟太上皇老人家看起来精神饱满,似乎还能再工作二十年,怎么就突发奇想退位了呢。   林姜把所有的八卦,连成了一条隐晦的线,以她的金针为确凿证据,找出了周氏皇族的真相。   这是个上天眷顾的家族,否则不可能让他们家得了这锦绣天下,又连着出了好几代厉害的皇帝,将这中原之地治理的越发繁华强大。   可这也是个上天诅咒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家族遗传脑有隐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发夺走他们的性命。   按照皇帝们的寿命来看,似乎是年纪越大,发病率越高。以至于周氏男人都不能长寿。   比如绍王爷,去年刚过五十大寿,今年要不是正好去了江南遇到林姜,估计今年就是他的五十一冥寿。   而太上皇五年前的骤然退位,朝中大臣不明白,林姜却是明白。   绍王的病,是因为当时查处江南官场,颇为劳累引起的——而从医书来看,这种脑血管病本来也就忌讳多劳动怒。   太上皇六十岁整就忍痛退位,估计也是在皇位和寿命之前权衡了好一番,才最终决定,放弃部分权利,先保一下珍贵的生命。   放松心神,颐养天年,自然要比天天上朝忙于政事风险小得多。   而接手皇位的当今皇上,今年却也有四十三岁了。按照年龄以及皇上的操劳程度来算,他可能也出现初步的脑血管症状了。   ——   “林姑娘,请您喝茶。”   婢女递上一盏温度适宜清香扑鼻的茶,林姜接过来抿了一口。   她已经在林家住了三年,见过了许多大户人家下人的体统做派。可如今再看马车上这两个宫装婢女,却又是另一种不同。   这是一种被尺子量出来的规矩。一坐一动皆是范本。   林姜才刚放低一点手,旁边的婢女就立刻接过了杯子,整个过程丝滑的让人无比舒服。   哪怕在宫里,这也不是寻常宫女吧,能使唤这样的宫女,又能差使的绍王团团转,连自己的王妃都可以诅咒得了重病……   林姜两个手指支着下颌:也就是说,自己将要面对的这位病人,不是太上皇,就是皇上。   只是……林姜看着马车纱窗上的日影浮动,心中不由感兴趣:绍王爷知道的是自己手里有三份秘药,如今已然用了两份,只剩下最宝贵的一份。   他是太上皇的亲弟,也是皇上的亲叔叔,面对两位至亲,不知道绍王爷会把这份秘药留给谁,又会欺骗隐瞒谁。   她将要见到的,是哪位天下至尊呢?   林姜踩着矮凳,走下了马车。   ——   她进入正堂后,看到了绍王爷‘为妻焦虑’的状态。   正堂分为内外两间,此时绍王爷正在外间咆哮:“王妃病的起不来,你们诊脉却什么都诊不出来,一群废物,给本王滚!”   地上跪着三四个太医,都趴地看不见脸。   林姜诧异:咦,绍王爷要加入演员这个很有潜力的行业了吗?   轰走了跪着的太医,又踢走了两个府里的大夫,绍王爷略微整理了下衣服,走到林姜面前,将一个因发妻病重而痛苦的男人演的淋漓尽致,阴着一张脸道:“太医们是男人不方便,所以只好急着请小林大夫过来,近身看看王妃。”   见绍王爷如此敬业,林姜也立刻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演技,义不容辞道:“既如此,请王爷尽快带民女见一见王妃金面。”   内室的门打开来。   绍王看着戳在外室门口的几个下人,继续咆哮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本王赏你们吗?还不滚远点!”   下人们作鸟兽散。   林姜踏进了内室。   门扉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   而绍王爷那张沉痛暴躁的面容,也在瞬间消失不见。他声音沉的像是水银一般:“小林大夫,本王今日请你过来,是要你诊一位特殊的病人。”   绍王不演了,林姜却深陷演员的敬业中无法自拔,继续迷茫道:“王爷,您不是叫我为王妃请脉吗?”   床上厚厚的帷帐后,传来一声低笑:“王叔,这个小丫头,就是你说的可以给朕治病的人?”   大周的现任皇帝,坐在帷帐后面,有些啼笑皆非。   他们周家人,已经都被这种病折磨透了,折磨疯了。   以至于绍王叔居然口口声声说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真的把他的病根治了,而自己,居然也疯到费尽无数心思瞒着太上皇,出宫走这一趟,甚至躲在绍王妃的帷帐内,就为了那小的可怜的治愈机会!   皇上撩开了帘子,虽然脸上在笑,但眼中是无尽的阴郁。   怎么看,这都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姑娘罢了,除了生的漂亮明媚些,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凭她,怎么可能有什么神仙赐药,能解决困扰他们家族数代的顽疾? 第1卷 第7章   绍王对着正在‘迷茫’中的林姜喝了一声:“小林大夫,还不快见过陛下。”   倒是屈膝坐在床上的皇上摆手道:“不必了,她若能治好朕,从此后朕就准她在御前不行礼。若是治不好朕,也就不必再计较行不行礼了。”   这听着像是两句相似的话,但细究起来,意思却完全不同。   林姜心道:这古代医生的地位果然堪忧啊,这医闹搞得,没治病前就威胁大夫治不好就别活了。   绍王自然也听出了皇上的意思,不由看了林姜一眼:“小林大夫,本王记得你说过,你的秘药和银针都是随身携带的。”   林姜点头,似乎一个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般,开口道:“若要用药……请王爷为我准备一碗水。”   仍是不等绍王开口吩咐,皇上已经一挥手。   林姜这才看到,床侧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冷漠的老太监。他对着皇上躬身,然后向林姜走过来。   老太监的声音并不尖细,反而有些嘶哑。   他轻声道:“小林大夫,听王爷说您化药所需之水,需得是纯净山泉水,因此早就备下了。若是再有别的吩咐,您只管告诉老奴。”   林姜点头:“多谢公公。”   随着林姜手一动,皇上、绍王和老太监的眼睛一起落在林姜的腰上,看她解下了两个锦囊。   这两个锦囊,一个看起来显然是经常使用,锦缎的边缘都有些细碎的线头。而另外一只,则是显而易见很少打开,看起来年代久远,上好的锦缎都有些微微发暗。   林姜拆开了装有‘秘药’的那一只。   “先拿来给朕瞧瞧。”   站在林姜跟前的老太监,立刻伸出了双手。林姜也无所谓,直接将那一包药递了过去。   皇上将药拿在手里时,绍王也走过去看。   当时他虽然服用了此仙药(绍王坚信不疑是仙药),但那时候他正是重病昏迷,没见到这仙药未拆包的样子。   此刻有机会再见,绍王立刻凑了过来。   看完不说,还从皇上手里摸了摸,然后感慨道:“陛下您瞧,果然是神仙之药,这样的药包我从未见过!”   宫中的药粉多半是装在瓷瓶或者是纸包里,若是经年累月不用,自然会失了药性。   可这神仙所赠之药果然与众不同,看上去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纸包,但摸起来却不是纸,材料浑然无缝格外柔韧,并无纸张的薄脆之感。   皇上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唇边多了一丝笑意:“人道天衣无缝大抵如是。”   再多耳闻也不如眼见。   皇上听绍王信誓旦旦讲了好多次自己服用了仙药,但还是觉得王叔大概是发病后遗症得了癔症。可如今自己上手摸到这与众不同从未见过的包装,皇上不由便信了几分。   只见皇上郑重再将药包递给老太监,老太监这回也更诚惶诚恐捧回来,递给林姜。   林姜伸手拿回了自己这一包板蓝根冲剂。   没错,她拿出来的‘秘药’只是板蓝根冲剂,那所谓的天衣无缝的神仙包装,就是银色塑料袋。   而这包板蓝根,还是她之前花了一点声望值买的。   说是花一点声望值也不准确。准确的说,是板蓝根冲剂包含在一点声望值里面。   【家中常备医药箱(基础版)】:止血绷带*2卷;止痛退烧药*1瓶(50片);板蓝根冲剂*1盒(10包);酒精*1瓶(500ml),碘伏*1瓶(100ml)   整个医药箱,总共只贩卖一点声望值。   可见系统商店物超所值。   当然,这个医药箱极为基础,在现代卖的话也不超过一百块。不过这些东西在古代,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而且系统非常人性化服务,还可以存货,随用随取。   林姜随身携带的,也只有三包被安排成为‘仙药’的板蓝根冲剂,其余的都仍旧存在系统商店的柜台里。   老太监再次小心翼翼递上一把剪子。   林姜微笑:“多谢这位……不知公公怎么称呼?”   老太监:??   皇上正在盯着你调制秘药,等着你给龙体治病呢,你居然在这里拉起了家常问起了咱家的姓名?   以至于老太监本人都一时有点蒙没回答,反而是皇上开口道:“画眉。是朕明正宫的掌事太监。”   林姜有些刮目相看:这老公公看起来冷漠阴沉,名字倒是很娟秀可爱嘛。   她接过小银剪,剪开塑料包,将板蓝根颗粒倒在水里,然后递给了老太监:“画公公请您帮着搅一搅,将药化开。”   画眉公公一脸如临大敌,不知道该不该接。   林姜转头看着皇上:“民女需要先给皇上请脉,这药……”   皇上对着画眉公公点了点头,他才连忙接过去,用一种捧着圣水的虔诚小心地搅着,一滴也不敢溅出来。   林姜将两根手指搭在皇上的脉搏上。   皇上仍旧是那样曲着一条腿在床上坐着,伸出右手搁在脉枕上。就算这样随意的姿势,坐的又是王妃的绣床,但他身上仍旧是气势惊人。   把绣床愣是坐出了龙椅的感觉。   林姜摸了片刻,然后抬头对皇上道:“皇上的病比王爷轻许多,只是病出一脉,将来总要发作的。”   皇上‘唔’了一声,双眼看着林姜道:“小林大夫诊的可不太准啊。你说朕病的轻,但实则朕发作的次数比绍王叔多许多次。小林大夫莫不是觉得朕年纪轻些,就断言朕病情轻吧?”说到后来,语气已经沉了下去。   林姜闻言,有些惊讶的看了看皇上:这皇上怎么还炸胡。人都说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皇上怎么能故意诓人呢?   绍王爷的脑袋当时是什么颜色,那当真是红的发紫,可见是病入膏肓。   而皇上的尊头上,虽然也是紫气东来,却只是朦胧紫色,病情显然比着绍王轻不少。   于是林姜只摇头道:“民女未曾见过皇上发作,不知皇上素日感觉如何,但论病症,皇上确实较绍王爷轻许多。”   她指下的手腕微微一动。   只听皇上的话音儿里,终于带上了笑意。他看着绍王爷道:“果然还是正经大夫说话可靠些。不比宫里的太医们,只会听着朕的口风当墙头草!朕说近来不舒服,他们就多加些药,朕说近来好过些,他们就减药,全是些样子货,竟还不如民间的姑娘家会诊脉!”   林姜忍不住替太医们感到冤枉。   望闻问切,这问诊多重要啊,谁能想到病人不好好回答故意蒙大夫呢?那御医可不是要根据皇上的话来加减药量吗。   御医又不是她,眼中看到的是明确的颜色深浅,谁也别想糊弄她。   不过才见面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林姜就充分意识到,这位皇上,是位很不好伺候的皇上。 第1卷 第8章   针落在皇上皮肤上的时候,整个室内安静的连呼吸声都不闻。   绍王爷甚至在最后一刻,错开了目光。   皇上则是从始至终闭着眼睛,看上去平静极了。林姜点头:怪不得绍王是王爷,人家皇上是皇上呢,看这沉住气的程度,就完全不一样。   画眉公公看着桌上燃着的一支梦甜香,只觉得这时间似乎停顿了一样,慢的让人心里如炙炭火。   “小林大夫,香燃尽了。”   画眉公公嘶哑的嗓音里,带着几丝颤抖。   林姜伸手取下了针,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一根针尖散发金光的针如同冰消雪融一般,消失在锦囊中。   皇上睁开眼。   绍王忍不住上前一步:“陛下!”   ——   皇上静静体会着头脑清明心旷神怡的感觉。   这是他们周家几代人的噩梦了。   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父皇最不肯听孩子们说‘头疼’两个字,几乎闻之变色。   后来,他长大成人,切身体会到了那种恐惧。   这种病最初的时候,只是让人觉得头颅发胀,间歇性的会头疼,揉一揉薄荷膏就会好。可慢慢的,这种酸胀就会变成常态,进而开始时不时的发作剧痛。那种痛,像是有人在脑子里点燃了无数火药,疼的下一秒头就要炸开一般。   皇上今年四十三岁,这样的大发作只有四次,可这四次,已经足够让他痛苦到后怕。   那每一秒每一瞬,他都觉得自己的头像只熟透的西瓜一样将要爆裂开来,到了后来,他甚至盼着头干脆炸开算了,一了百了!   明正宫内常备的止痛汤药丸药无数,只是杯水车薪。   这样的痛苦,让他这个九五之尊与在泥地里打滚求生的可怜乞儿无异。   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一日,像他的祖先们一样,忽然倒在龙椅之上。   可现在……皇上体会着那种脑袋轻松,再无酸胀的清明之感,只觉得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样快活。   “好,好,好!”   见皇上发呆片刻后,终于龙颜喜动,连说三声好字,绍王心底的大石终于落地。同时眼底还有些发酸:只有他们周家人才知道这种病的痛苦,才知道摆脱这种噩梦的畅快!   林姜站在一旁,紧张了起来。   方才给皇上看病她不紧张,但现在皇上病愈,她却立刻紧张起来:皇上的命保住了,但接下来她的命能不能保住,可就不一定了。   古往今来,死在皇家的大夫不计其数。但其中很多不是因为医术不好治不好病死的,而是因为医术太好,治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病才死的!   俗语说得好,飞鸟尽良弓藏。   如今在皇上看来,自己只是一个秘药用尽的小大夫,还是一个知道皇室密辛,知道他们周家全家脑袋有病的小大夫。   这种时候,不杀人灭口,更待何时?   自从踏进这扇门,林姜一直很紧绷,只是这份紧绷从来不在治病救人上,而在保护自己上。   绍王跟皇上两两相望了片刻,周家人的心酸苦辣在心头滚过一遍后,皇上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林姜。   皇上似乎是闲聊一般问道:“林家也是世代读书人家,你父亲虽是旁支,但也是富庶之户不愁吃穿,怎么倒跑去做了商人?若是好生读书,将来捐个官,不也算个前程?”   士农工商,再富甲天下的商人,地位到底还是低些。   林姜一听这话,心道:完球,居然开始问我爹的事情了。这不就是‘你好好去吧,你的家人我会照顾好’的节奏吗?   想到接下来每句话,都可能关系到自己的小命,林姜定了定神才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   “回陛下,民女的父亲从前也是立志读书出仕的,在民女出生前,父亲还考了秀才。”   她低下头,露出伤感之色:“只是民女的母亲,在我一出生便过世了,自此父亲便有些颓丧。直到我四岁的时候,遇到了云游的神僧,他说我是医道有缘人,留下了一本医书和一套银针给我,随后便神踪无影了。”   “神僧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父亲却是找到了寄托。”林姜用很轻的声音,说着最重要的话:“父亲不是想投身商贾之道,他只是想通过做商人,领到朝廷出海的公文签子,可以时常去到南边海外寻找神仙之踪。”   她说完后,便见皇上坐直了,问道:“你父亲如何笃定,寻仙要去南海?”   “回皇上,当日神僧身上除了一袭白衣外,只挂着一串佛珠,佛珠结扣处用的是南海海外特产的砗磲和珍珠。”   皇上陷入了沉思。   其实方才他真的有几分动了杀心,为的是怕此事被太上皇知道。   太上皇虽然退位,但他们家族这种病,不发作的时候,除了有点头沉,别的器官都跟好人一样。所以太上皇从未真正放手皇权,皇上处理政事的时候,总是要顾忌自己头顶上压制的那尊大佛。   以至于皇上像被压住的孙悟空一样不能动弹。   而这回,仅剩的一副仙药,被皇上私下用在了自己身上,没有献给太上皇。   这件事要是被太上皇知道,他跟绍王爷就可以立刻打包,一起进坟等死了。所以哪怕他看重这个小林大夫的医术,心里也有些惋惜不忍。但一个皇上的理智告诉他,最好还是杀人灭口吧。   死人最可靠,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接下来,他会厚待这个小林大夫的家人,也算是补偿。   皇上原本心中都拟定了章程,却在听了林姜的话后犹豫起来。   飞鸟尽才能良弓藏。但现在,飞鸟显然还很多,他还有为数不少的儿子呢!   如果眼前这位姑娘真是神仙医术的有缘人,如果她的父亲真的寻到了海外真仙。那么自己今日为了一点泄密的风险就杀人,是不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来日会不会后悔?   以皇上的决断,都难得有些举棋不定。   而林姜则趁热打铁继续道:“陛下,民女觉得父亲的寻找是放不开的执念。在民女看来,仙道渺茫,哪怕有仙缘也要看自己的努力。当年神僧留下的医书,民女苦读八年,所学会的也不过十之一二,以后民女必将继续日夜钻研,磨练医术,好为陛下分忧。”   一语点醒梦中人。   皇上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是啊,自己现在的病是好了,可不代表自己以后不会复发,不会得别的病!有这样一位医道天授的大夫,一个才十二岁诊脉水平就堪比京中太医(其实是误会)天资纵横的大夫!   自己要将她留在身边继续为自己服务才是啊!   太上皇的威胁能有几年呢?   绍王比太上皇年轻十几岁,发起病来就已经凶险致命。太上皇纵然勤加保养又能撑多久?   到那时这个秘密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而自己,只要好生安排栽培,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得到一个忠心耿耿医术天授的名医。 第1卷 第9章   绍王府的下人,看着和颜悦色亲自送那位小林大夫出来的王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绍王一贯是不理会别人目光的。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方才本王嘱咐的话,小林大夫可都得记得。”   林姜笑眯眯:“别说民女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药了,便是有,也从来不会到处说的。从今后,自然就当从没有过。”   绍王看着小姑娘明快的笑容,心中感慨:唉,虽然医道天授,但到底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她笑得这样无忧无虑,哪里知道她方才从鬼门关门口走了一圈呢?   皇上的心思,绍王是猜得到的。   其实,在下令带林姜过来的时候,他心里很是难过。   绍王之所以是绍王而不是皇上,除了他眼高于顶性子急躁傲慢以外,更重要的缘故是他有良心又心软。   这小姑娘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可他却要坑掉人家最后一副秘药不说,还要坑她去死。   绍王心里是极其难受的。   这个小姑娘啊,也不过是他孙女那般的年纪,就要这样没了吗?   当时绍王已经决定,不管皇上怎么做,自己以后也要多照应这小林大夫的家人。   而如今峰回路转,这小姑娘不用死了,绍王真是打心底里高兴起来,连眉目都透着一股子安心。   于是嘱咐了林姜好几遍这件事要至死不提,不光是为了皇上,更为了曾经这小姑娘的救命之情。   林姜体会到了绍王爷这种心情,还有点诧异:这皇室里还有这种老实人呢?   其实她知道风险,仍旧是这么踏进来了——否则她买个假死药,金蝉脱壳遁地而去,根本连京城都不用进。   可她还是来了,为的是自己,富贵险中求嘛。   所以绍王爷这种显而易见的对她的歉疚,在她看来,真是皇室难得的实在人了。   于是她的目光就上下打量了一下绍王爷,然后问道:“看王爷脸色和唇色,近来是不是有些焦心之事?这几日胃是不是不太舒服?”   绍王一怔,点点头:“是,这些日子有些反酸烧心,夜里尤其厉害。”说完眼里露出几分诧异:“小林大夫也没给本王诊脉啊。”   林姜笑了笑:“这种小病看面色也可以知道。”   绍王的胃部有一点橘红色的光芒。   “王爷还是要好生保养才是,若是再不舒服,改日我给王爷扎一针。”她还笑着问了一句:“真不知道,都到王爷这个地位了,还要焦心什么呀?”   这给绍王噎的:我焦心啥?还不是焦心你给皇上看病的事儿?你以为太上皇是那么好瞒的?   这傻孩子,还没心没肺连自己差点没命都不知道呢。   绍王无奈摇了摇头,看林姜就全然是看心疼的晚辈的神情,亲口吩咐道:“派最稳妥的人,将小林大夫好生送回去。”   然后又对林姜道:“今日小林大夫刚到京城,却为了王妃又奔波劳碌到现在,待明日,本王叫长史官送一份厚礼过去。”   ——   绍王折回去的时候,皇上仍旧坐在床上,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真正轻松。   绍王非常能理解皇上。其实他也听说过,朝臣们私下难免议论,说他们周家的皇帝,有着能成雄图霸业的本事没错,但这脾气也实在太差了。   怎么能不差呢?头顶随时悬着一把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刀砍下来。被死亡日夜威胁,有时候比直接去死难受多了。   如今这把利剑终于摘掉了,皇上心中的轻松不能为外人道也。   所以皇上没急着走,他要等这样压不住的轻松欢喜淡一些,才能回宫去面对太上皇,继续装作原本的皇上。   见绍王回来,皇上不免说了一句:“朕容她这样走出去,到底是有些冒险了。”   绍王倒怕皇上反悔,再把那小姑娘拎回来杀掉,就劝道:“皇上此举是天子肚量,眼光深远。毕竟这小林大夫的医术,若是只能用一回,着实可惜。”说着将方才林姜只看他面色,就知道他最近胃不好的事儿说了一遍。   皇上颔首:“朕也是这样想着,小小年纪有此奇才,未来不可限量。朕便是为此不惜冒些风险罢了。”说完看着绍王:“此事的善后,还需王叔与朕同心协力。以后还请王叔的病时不时‘发作’几次才好。”   绍王应下:“臣明白。”   “至于这个小林大夫……” 皇上再次沉吟片刻,终于道:“朕倒觉得大隐隐于朝更妥当些。她原本在江南就有些医名,一直压着她不露面说不得反引起父皇的注意。况且,朕用起来也不方便。”   在让林姜来给他诊治前,皇上自然把她所有的底细摸了个透。   绍王虽然年纪大,但在这些事情的心思上,比皇上还是差远了,于是只道:“陛下天资纵横,自然有万全之策,臣就只听命就是了。”   皇上难得露出明显的笑容,甚至还带着几分慵懒惬意:“罢了,朕心中最大的桎梏已去,别的都是小事了。”   ——   时隔两个时辰,林姜再入荣国府,受到了夹道欢迎的待遇。   当然荣国府的人主要不是欢迎她,而是她身后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两位女官。   这回送她回荣国府,绍王心有弥补之意,就出动了大阵仗。不但命方才来请人的两位长史官随行,还从王妃处要了两个女官,方便将林姜送入内院。   两位长史官在前头由贾赦贾政招待,这两位女官则跟着她进了二门。   王熙凤亲自将女官们迎入荣庆堂。   两位女官拜见了贾母后,便夸起了林姜,将王妃晨起如何骤然晕厥,太医们如何束手无策,小林大夫进去后如何神针一针见效说的那是活灵活现。   听得林姜自己几乎都要相信,今日诊治的是忽然晕厥的绍王妃了。   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女官做了总结汇报:“史太君,这位小林大夫与我们绍王府当真是有缘分,当日王爷往江南去,有些水土不服,偏生随身跟着的老大夫还突病过世了,那会子就托赖了小林大夫的医术。”   “今日王妃病的急,太医们不方便近身诊治,又多亏了小林大夫。王爷说,明日必备重礼相谢的,只怕来日还有不少要劳动小林大夫的时候呢。”   林姜就见贾母笑得慈爱,拉着自己手对女官笑道:“这孩子是我外孙女的堂姐,既然来了京城住在我们府上,便跟我们家的孩子一样。王爷王妃放心吧,我们必然好生待她,来日王府若有召见,必要遵从的。”   待女官离去后,林姜看着围上来的贾家众人,头大地退了半步道:“史太君,我这一身奔波烟尘的,实在失礼。”   贾母点头道:“正是,今日小林大夫真是劳累了。方才玉儿还一直等着你,我看她的神色也不太好,便叫她先回兰芝院歇着了。你也快回去歇歇吧,等晚间再来一起用晚膳,好生说说话。”   兰芝院?   看来黛玉并没有住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 第1卷 第10章   林姜踏进兰芝院的时候,险些跟黛玉撞上。   “我刚听雪雁说,姐姐回府了。”黛玉刚带上雪雁准备往荣庆堂赶去,就迎面碰上了林姜。   她原有很多话想问,看到旁边的凤姐儿,又暂且咽下。   王熙凤是奉贾母命送林姜过来的,此时笑道:“老太太当日一收到信儿,就让我好生准备安顿两位妹妹。这不,我赶着叫他们把兰芝院收拾了出来,这里离老太太荣庆堂近,却又是个独门独户的清净院落。”   以凤姐儿的脾气,来都来了,当然也要顺便表白一下自己的功劳,点出这兰芝院是她准备的。   她也最会体贴人的心思,很快笑眉笑眼道:“小林大夫快进去歇歇吧,我就不进去添乱了。要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就是了。”   林姜与黛玉一起进屋。   这兰芝院不大,只是个一进的小院,有正屋五间。   林姜打量了一下,嗯,这就相当于一厅四室,她跟黛玉一起用一个厅,然后左右两侧的各两间房,则是她们两人分开起坐之处。   地方不说多大,但是收拾的很别致精巧。   黛玉所住的一侧已经收拾了一些,两人就先坐到那边去说话。雪雁带着荣国府拨过来的小丫鬟们忙上忙下。   黛玉关切道:“姐姐没事吧?”   林姜笑着摇头:“不但这回没事,以后也都没事了。”她顿了顿,告诉黛玉她能知道的:“为了绍王妃,我把最后的药也用了——你想,所有药都用在绍王府,王爷岂不是比我还想保守秘密不外传?”   黛玉是七窍玲珑的心思,立刻就明白了:这种灵药被绍王一家子用完了,他当然怕传出去让皇上、太上皇恼怒,当然会比任何人都要死守秘密。而且药已然用完,从此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姜姐姐有灵药,也不会有人惦记着了。   “太好了。”黛玉长舒一口气,觉得这三个月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说完自己的事儿,林姜倒是特别感兴趣,黛玉怎么没住在碧纱橱里,而贾宝玉见了黛玉,有没有再摔摔玉发发疯,表演一下行为艺术。   她问起来的时候,雪雁正好进门,闻言就抢着说:“大姑娘不知道,那个贾家二爷见了我们姑娘,说了一车的话!然后又问我们姑娘有没有玉,当时姑娘惦记着您呢,实在没有心思多敷衍他,就只说没有。”   “谁知那宝二爷忽然恼了,居然就摘下他脖子上的玉摔在地上说不要了。后来……”雪雁说到这儿,捂着嘴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巧了,正好二老爷进门了。”   林姜一听:哦,那我知道他的下场了。   且说今日实在是巧,贾政有事出府去了,所以第一回 绍王府长史官到来,只有贾赦出来迎接。绍王府人风风火火接走林姜后,贾政才回府。听说绍王府居然派来了两位长史官,吓了一跳,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一贯跟贾赦不太和睦,也不愿去问贾赦缘由,便来到了荣庆堂,准备问一问贾母。   结果一进门,正好赶上贾宝玉眼泪长流,把玉摔在地上嘶声道:“……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玉不是个好东西!”   当时贾政就热血上头了:这玉是不是什么好东西且不说,他这儿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就生了这样的孽障呢?!   夏日炎炎,贾政随身带着折扇,正好了,武器都趁手,于是冲进门就先给了贾宝玉两扇子。   而后贾政的暴行当然被贾母喝止,但已经抽下去的,也就白抽了。   贾宝玉见到贾政,自己都魂不附体,自然什么姐姐妹妹都抛到脑后去了,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连那块玉都是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偷偷摸摸回来捡的。   只因贾政还骂道:“既不想要这玉,就不用要了,直接扔出去了事!再有下次,不必你砸,我就替你砸碎了这劳什子!”   也正是为这突发事件,贾母才没留黛玉在荣庆堂,唯恐贾政更加生气。只让她拜见过舅舅后,就先回兰芝院了。   雪雁看过热闹之后,又不免担心道:“我瞧着那位宝二爷的亲娘二太太,脸色可难看的紧。我还见她盯我们姑娘来着。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为此事给咱们脸色瞧?”   黛玉将茶推给林姜,对雪雁道:“都无妨。这里只是亲戚家。咱们顶多住上两年,算是我替母亲尽孝,之后仍旧要回姑苏去的。”   然后又嘱咐雪雁:“我们这回带上京的,除了你跟王嬷嬷,还有两个做活的媳妇,两个小丫鬟。在这府里咱们是客人,他们家的丫鬟能用也罢,要是不肯听使唤也不必跟她们多说,凡事自己来就是了。”   这三年孝期黛玉不是白过的。   母亲不在了,家中一应事务黛玉只能学着自己上手,从最初的稚嫩到如今已然颇有条理。   如今到了陌生的亲戚家里,身边又有林姜一起,她倒也没觉得多么孤单不安。   甚至还安排起林姜来:“我看姐姐虽然平安回来,但还有些深思不属,想来是累着了,还是先梳洗了歇歇吧。”   ——   林姜的心思不定,不是累了,而是眼巴巴在盯着自己的系统。   她好想知道,给皇上这一针扎完,到底能得到多少声望值。   但偏生,这一回系统没有直接告诉她,反而暂停营业了,只挂出:“声望值结算,系统升级中。”这样一行字。   搞得她心里五脊六兽的,根本没法放松下来。   林姜还在心里求神拜佛,跟系统碎碎念:“这回我可是冒着生命风险去夺声望值的,系统你不得给我点鼓励分啊!”   只是她也知道,这碎碎念是白念:因为她的系统此刻正当着爹,在海外漂泊,根本听不见她说话。   这世上的事儿没有所有便宜都能占的:她既然让系统有了实体,且离开她身边去做别的事情,那就不能时时跟系统交流沟通。而系统化作的实体离开后,她脑海中的系统就只剩下系统商店这种买卖功能。   要是她真有急事想要联系系统,还得付出价值高昂,足足五点的声望值。   林姜深觉这是万万挥霍不起的,于是全当系统这个爹是个飞了的风筝,根本不跟他联系。   所以这会子,她无人可问,只能自己焦心地等着系统升级完毕。   “叮咚”的声音响起,在她耳边宛如天籁。   【系统升级完毕】   【第四层系统商店开启】   【限时优惠:二十四小时内消费满一千,系统大放血,倾情奉送九九折优惠,心动不如行动!】   林姜:……奸商! 第1卷 第11章   看清声望结算值后,林姜两眼放出金光。   三千多声望值!   皇上果然是皇上!给他一个人扎一针,就顶江南贵妇天团的两倍。   三千多声望值,在系统商店里,全部转化为闪着淡淡金光的宝石,然后这些散如晨星的宝石汇聚在一起,化作了金色的最终数值:6069。   这是林姜三年来勤勤恳恳挣下的全部家当。   她当时也没想到,冒险走这一趟,不但达到了开启第四层商店的五千声望值,甚至还多出来一千。   林姜现在的心情跟大病初愈的皇上一样晴朗。   刚解封的第四层商店里,足有上千种商品,林姜先熟门熟路搜索了一下‘银针’‘金针’这两个关键词——之后不免有些失望,两者都没有。   失望之余,林姜却也振奋。当时她抽中七根银针作为本命医术的时候,系统就说过,她运气很好,告知她这七根银针是很高级的医道装备。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都开启到第四层商店了,却还没有能升级银针的商品。   林姜放下一点遗憾一点庆幸,开始逛起了商店。   这一逛,却拔不下眼来了。   ——   且说林姜的性子,是个标准的囤囤鼠。   从前玩各种电子游戏的时候,她就格外舍不得花游戏里的钻石或是金币。   也不为了什么,就看着那些成千上百的宝石数目,就心里很安心,觉得自己是地主大户,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属于那种捏着钱不花,总觉得接下来会出现更好东西的囤囤鼠。   生死上走了一圈,性格却还是没变。   她这三年认认真真攒声望值,攒了好几千,花出去的却不超过五点。对她来说,每晚睡觉前,必须看看系统商店里自己的身家,才能安心睡着:嗯,今天又是没花宝石的一天,完美!   可现在,她遇到了自己囤囤鼠生涯中,不可抑制的第一次心动。   四级商品【主任的眼镜】。备注:有经验的老主任,总是能一眼看出病症的根本!   其实林姜第一眼并没留意这副看似普通的眼镜,吸引她注意的,是这副眼镜高昂的价格:足足一千二声望值!   哪怕在第四层商店,这也是排名前三的贵重物品了。   林姜了解系统,除了不打折这一点有些奸商作风外,其实是个很良心的商店,商品绝对都物超所值,不会以次充好。   这副眼镜既然要一千二声望值,就一定有一千二的价值。   林姜认真研究眼镜后,实在忍不住心动了。   只要带上这副【主任的眼镜】,她眼里能看到的,就不只是代表着疾病的异色光点,而能看到人身上到底是什么疾病。   其实这三年来,林姜一直有这样的苦恼:她能看到对方有没有病,也能通过光点的深浅判断病的轻重,但有时候通过她自己扶脉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病。   这对她难免造成困扰。比如她看到一个人肺部有红点,但通过现在的扶脉,还拿不准对方到底是普通的风寒还是肺癌早期,这两种病后果截然不同,但在初期的表现,在她眼里都是一样淡红色的点罢了。   除非她能像跟黛玉在一起一样,朝夕相处,不断观察光点颜色与脉象变动,否则她很难在第一时间判断对方疾病的最终走向。   可如果她拥有这副【主任的眼镜】,那就不同了。   主任的眼镜会如实反映给她病人的疾病,还会贴心的附赠【主任亲手开出的药方】,同时帮她分析疾病的医理与症状,让她对疾病的脉象了解的更为透彻!   相当于随身带了一个医术精道的老师,在名师的指点下,她的医术想必能进步飞速。   也可以说是随身老爷爷眼镜版。   不过【主任的眼镜】有这样好用的功效,也有一个很大的副作用。   “多年的从医生涯辛苦劳累,除了让你得到丰富的经验外,还让你得了严重的老花眼!”   “从佩戴【主任的眼镜】那一刻起,你会暂时性失去优良的视力。只有带上眼镜才能看清世界,一旦摘掉眼镜,眼前就是一片朦胧。”   林姜为难的开始揪头发。   虽说她前世就带惯了眼镜,那时候对她来说,除了睡觉,别的时候眼镜跟五官一样,是她脸上的必备品。可这世再次有了明亮的视力,她还是很想珍惜留住的。   要不是系统有‘暂时’两个字,她会更加犹豫为难。只是,这主任的眼镜,已经是第四层商店对她助益最大的商品了。   在距离第五层商店的开启遥遥无期的现在,她必得拿下这件。   林姜几乎能听到大量宝石流走的声音,简直就是她自己心碎的声音。   【限时优惠:二十四小时内消费满一千,系统大放血,倾情奉送九九折优惠,心动不如行动!】   系统的声音在她耳畔反复响起,如同过年时候,超市会播放的《好日子》这首歌一样,非常洗脑。   林姜眼中含泪心中滴血算了算账:要是今天买,怎么着也能省下十几点声望值呢。蚊子肉也是肉啊!   她最终一咬牙一闭眼:买了!   ——   虽然皇上没有要她的命,但花出去这笔巨款,让林姜颇为体会到了要命的心痛。   大把宝石砸下去后,她的手上出现了一只黑色的丝绒眼镜盒。   果然是【主任的眼镜】,看起来风格非常稳重老成。而眼镜本体也不是流行的样式,只是最基本的金丝边眼镜。   林姜拿在手里,并没有第一时间戴上。   既然以后这就是她的半个本体,总要给这副眼镜寻个清白的来历,过了明路再戴上。   明路也很好找,这不,明天绍王府就要送礼过来了。   “大姑娘,老太太那边请您跟我们姑娘去用晚膳呢。”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雪雁的声音传进来。   那么今晚,就用自己这最后一次清楚的视力,好好看一看荣国府中人。   ——   今日的晚饭,贾宝玉就没有出席了。   据说他被贾政叫到了前头去,要教他些人情世故的学问。对贾宝玉来说,跟贾政在一起很痛苦,学人情世故更痛苦,现在应该正在经历痛苦的平方。   而林姜今日来去匆匆,就把王熙凤看了个清楚,其余的三春都只是朦胧看了一眼。现在饭前彼此自我介绍,终于面对面认全了。果然迎春柔和秀美,探春顾盼神飞,惜春虽然年纪小但眉目间已现冷色。   见几个姑娘家说话,贾母就笑道:“我向来喜欢女孩们,如今你们在一处彼此伴着,就更好了。”   贾母话刚说完,王夫人便接着开口道:“是啊,只是她们姊妹们多是只会读书做针线,不比小林大夫有本事,还懂医道。”   林姜:嗯?这是讽刺我不是出身读书人家,不懂文雅高贵的读书之道,反而走医道?   王夫人看起来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此时对着林姜露出笑容,亲切道:“小林大夫住长了就知道了,我们府上不比林氏清净,有许多门子亲戚故交,彼此来往热闹着呢。”   顿了顿,王夫人终于说出了关键的结束语:“既然都是亲眷,以后难免有多劳动小林大夫的时候了。”   林姜:哦,原来不是嘲讽我,原来是想拿我当免费的劳动力! 第1卷 第12章   一语惊梦。   王夫人表露出‘让她义务劳动’的企图,令林姜惊动起来。   从前她没有这个顾虑:林如海的官位在江南首屈一指,况且巡盐御史上达天听,便是有官位比他高的地方要员,对林如海也要客客气气的。同时林如海也是真心爱护林姜这个救过他的晚辈,与待自己女儿仿佛。   两相叠加,江南的贵妇们对林姜都颇为友善客气,若不是男大夫不方便看的症候,轻易也不会上林家的门来请。   便是来请,也都是带着厚礼与诚意来的。甚至都不用林姜离开林府,夫人小姐们能走动的,都自己上门来。   可方才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让林姜忽然醒悟过来。这里已经不是江南林府了,这里是京城荣国府!   在姑苏,比林氏强的没有几家,可在这偌大京城,比荣国府强的人家,可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而荣国府待她,也绝没有林如海的关怀。只看今日,他们恨不得把自己装到礼盒里送给绍王府就可知了。   听王夫人这意思,以后还要让她打白工,拿她送人情呢。   林姜的思绪转了一轮,面上却也没露出什么不满,仍旧是明快地笑着:“夫人说的哪里话。”   笑完就继续跟迎春说话去了。   倒是把王夫人搞得一愣: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本来想着,她一个年幼女孩子,出身又不高,客居在这高门显贵国公府邸,那还不得诚惶诚恐,自己说什么就赶紧答应下来。   只要林姜自己松口一答应,这事儿就好办了,以后多得是用她的医术去给荣国府挣人情的地方。   可方才这小姑娘,只笑眯眯回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倒不知道什么意思。   王夫人刚要再说两句,却正好是王熙凤李纨来回内厅里已经摆下饭了,贾母便带着姑娘们一并入席。   王夫人便暂且按下不提,心道:也不着急,林姜既然在荣国府住着,哪里有她推辞的余地。   林姜自然也看得出王夫人的心思。   实在是这位的心思,也没想着藏。   今天刚刚破财的林姜,看着王夫人就生气:还想白/嫖我的劳动力,你知道我为了进修医术破费了多少吗?你知道我的出场费有多贵吗?   ——   王夫人很快就知道了林姜的出场费有多贵。   第二日清晨,绍王府的长史官再次递了名帖上门来了。   这回是来送礼的。   绍王府的礼单,是女官直接进内院给了林姜本人,荣国府诸人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礼。但他们也亲眼见到了十分可观的礼品数量,甚至还有几个大活人。   林姜还真没想到,绍王爷居然给她送了整整一房下人:其中那个丫鬟显然是重点,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稳重而训练有素。   要说绍王爷若是只给她送一个丫鬟来,林姜还要想一下,绍王爷是不是准备派个人来监视她。但绍王爷这一送,就送了人家一家子及全家人的卖身契,就可知是真心实意要送人给她使唤的。   卖身契和家人都在林姜手里,人想不忠心都不行。   林姜将礼单放在一旁,对绍王府的女官道谢。   在将女官送出去的过程中,林姜轻声道:“我有一事有些为难,想请大人代为转告王爷王妃。”   女官点头道:“小林大夫只管说。今日下官来之前,王妃还道,今日准备的礼是一般姑娘家喜欢的物件,只是未必合您的心思。吩咐下官问一问您有什么想要的医具或是药材——我们王府的东西自然比外头齐全些。”   可见绍王妃想的也周到,想着林姜一个小姑娘,便是医术天授,可那些奇珍药材天上可不掉,便大方的准备开自家王府库房供其使用。   林姜摇摇头,她不需要研究什么药方。毕竟她不是实践派大夫,而是空手套白狼派。   “多谢王妃的心意,只是我为难的事儿,不是缺少药材医具,而是这京中贵人太多。”   听林姜说完,女官微微一怔。   林姜露出了苦笑:“京中贵人多,我却是客居荣国府的平民百姓,只怕日后没有一日清闲呢。”   那女官服侍在绍王妃跟前多年,自然是极为聪敏的,刚才一时想不到,也是因为绍王府站的太高了,没受过什么憋屈才一下子没转过弯来。现在林姜说到这份上,女官很快就明白了。   她立刻道:“小林大夫放心,我们绍王府都要厚礼相待的大夫,谁家敢随便差使。您只放宽心在京中住着便是!”   这就是绍王府的地位和霸道了。   林姜将女官送到二门,福了福:“既如此,就拜托王爷与王妃了。”   ——   京城中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有什么热闹,不出三五天,各府邸就都传遍了。   要是不能掌握京城第一手八卦,那就说明你家堕落了,没人愿意跟你分享最新消息了。   而这几日,京中传得最火的八卦来自于绍王府。   众所周知,绍王是个霸道的性情。当然,他老人家也有霸道的资本。   他比太上皇小十多岁,在太上皇眼里是当年没跟他抢皇位的好弟弟,在皇上眼里,是个肯给他办实事的好叔叔。   作为两位陛下都看重的皇亲国戚,他要霸道些,旁人也没法子。   而最近,绍王爷又有新的霸道事迹流传开来。   此事起源于绍王妃的一次骤然晕倒。   据说王妃病的突然且严重,绍王爷亲自去宫里扯了好几个太医来,然而太医们却都诊不出王妃脉象异常,又因尊卑男女之别,不好检查王妃身子,因而一筹莫展。   绍王爷急了,便直接命人上荣国府去请了一位刚从江南到京中,听闻极通晓医道的姑娘家来近身为王妃诊治。   还真把王妃治好了。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都是京中豪门喜闻乐见的:谁家没有些老太太、太太奶奶小姐们的,都是养尊处优三病两痛的,要京中真来了一位医术本事出众的女大夫,大家都得益不是?   至于那位大夫所在的荣国府,还真不放在许多京城豪贵眼中。   好几家都蠢蠢欲动准备上门去‘请’人了。   然而绍王爷不愿意了,他表示,你们知道本王请大夫给了多少诊金吗?那可是现封了三千两银子的厚礼又送了一整房下人!   本王要大夫看病都得给这么多,你们还想动动嘴巴就请大夫去看病?那岂不是显得本王还没有你们有面子?!   绍王爷霸总式发言:你们要请那位小林大夫也可以,但给的诊金不能比本王少,否则就是看不起我绍王府,觉得你们比本王还能耐。   此话一出,险些把大伙噎死。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嘛!你绍王府给出这么丰厚的礼金,是因为王妃当日病的要紧,绍王府又不按礼数直接把人截了去,自然要给的丰厚些;可我们不过是想请这位大夫看看小病小痛的,咋的还得每回三千两?!又不是金子做的大夫!这世上没有这个道理吧?   然而,绍王爷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京中豪贵们也极少有敢去给他讲道理的,只能憋个内伤,各自安慰自家道:听说那位小林大夫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姑娘家,能有什么医术,大概只是碰巧治好了王妃,不请也罢了。   而王夫人也立刻偃旗息鼓:她原本是想让林姜去给她王家人都诊诊脉调理一二的,现在却是不敢了——她王家再怎么也不敢说比绍王爷还有面子,能让林姜免费去给他们家看一轮病。 第1卷 第13章   这几日,林姜过得很快乐。   绍王爷,是个厚道人啊。   他的霸总发言,不但免了林姜的义务劳动,还给她凭空增加了许多声望值:这几日她都没工作,声望值却还是哗啦啦陆续增加了五百,正是绍王爷给她带来的争议名声。   真是一位慷慨的财神爷。   “姑娘,您要起来用膳吗?大厨房来问了两三回了。”林姜闻言撩开帘子,揉了揉眼睛。   眼前一片朦胧,只能勉强看清楚女性的轮廓。   直到她摸了枕头边上的眼镜戴上,视线才终于清楚了起来。   说话的是绍王送来的侍女。这位虽然才来了三天,但凭着过硬的专业素质,已经成为了林姜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人。   其实初到荣国府,林姜难免陌生,感觉行动都受限制,处处都是对自己怀着探究目光的陌生人,吃穿坐卧都别扭的很。   可人家这位专业人士就不同了,来了火速上岗,三天内把贾家各处下人都摸了个熟,同时按照林姜的生活习惯,迅速打造出了一个人脉圈,保证林姜五点想要热水,绝对不用等到五点零五分。   委实是个人才。   而且这位人才一来,就明确表态不管以前服侍的是谁,如今家人和自己的卖身契都在林姜手上,就只认一个主子,请姑娘放心用她,再给她改个新名字,以示新生。   林姜认真琢磨了半日,最终给她选了宝石这个名字——代表声望值的宝石,可是她的心头最爱。   宝石本人也很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年代玻璃琉璃翡翠都是稀罕物,叫这种名字的,不是心腹大丫鬟还不行呢。   此时宝石就正在兢兢业业叫姑娘起床。   在她看来,自家姑娘的作息不太正常,很有些昼伏夜出的意思。晚上就点灯看书,早上就沉睡不醒。不过年纪轻轻就医术过人,姑娘大概本就不是个寻常人。   宝石心道:好在姑娘这会子是客居贾府,不需要给长辈晨昏定省。而且姑娘说一句晚上熬夜看医书,贾府只会送更多上好灯烛来,根本不会计较姑娘早上起得晚不晚。   就是有点发愁,将来姑娘出嫁后,这样的作息,只怕婆婆不喜欢。   林姜不知道,宝石已经替她愁到了出嫁以后。她坐起身来道:“昨晚看书看的晚了些,早上实在起不来。”然后对宝石笑:“多亏有你,跟荣国府大厨房的人也熟,无论我几点起来,都有热乎乎的早点吃。”   不管是从书里,还是从现实接触来看,这荣国府的下人们,当真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那是非常看人下菜碟的。   林姜都不是他家正经的姑娘,能过上这样随心的日子,宝石功不可没。   听她这么说,宝石连忙道:“姑娘夸错我了。我没什么本事,都是仗着姑娘的势——绍王府对姑娘这般看重,又赠了厚礼,这府上从老太太起对姑娘都那么和气,下人们又怎么敢怠慢。何况……”   她抿嘴一笑,温柔如同一朵睡莲:“何况姑娘家底实在丰厚,银子到位了,什么没有呢?大厨房的人来问两三回,就会得两三回的赏赐,自然是要将姑娘的早点一直煨着不敢稍凉,才能挣这份钱。”   林姜确实很有钱,她也从不介意在贾家表现的很有钱。   她的系统爸爸漂洋过海,每年给她挣下巨额财产不说,光她自己这三年在江南收到的各府诊金,对一个不需要操心生计的姑娘来说,就极其不菲。   临入京前,她就盘算过一番。   林如海是巡盐御史,甭管林家家底多厚,黛玉都不可能表现出来富贵逼人,否则传出去,一个巡盐御史富得流油可绝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黛玉到荣国府,只需要表现出她朝廷大员嫡女的气度就可以。   而林姜,则负责本色出演,表现出有钱,反正她是江南巨贾的女儿,有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们俩一个父亲官高,一个家中巨富,财与权的结合基本无敌。   贾家再是个深似海的公门,她们也不会吃苦。   况且贾家现在到底不比当年了,用冷子兴的话说“架子虽然没倒,但内囊也都进上来了。”能捞到钱的下人们也是凤毛麟角。   没见连王熙凤都开始放印子钱差东墙补西墙,贾琏也借着给府里做事到处找钱花。   也是荣国府主子们的月例,实在是有点低,姑娘们只有二两,王熙凤这种少奶奶也只有五两。实在是通货膨胀不够花的。   下人们就更是两眼只寻富贵去。   ——   “林妹妹回来了吗?”   林姜不必去贾母跟前晨昏定省,只按照客人礼数隔几天去拜见一下就算完了,但黛玉不一样,她是外孙女,母亲又不在了,天天去给外祖母请安也是尽孝。   贾母每日也都会多留黛玉一会儿,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会命人送过来,府里人人都道贾母待林姑娘比对府里的姑娘们还要好。   可林姜瞧着,黛玉也并不是很愿意在荣庆堂逗留。   这不,林姜刚问完,就听卧房门外有动静,宝石走出去一看笑道:“是林姑娘回来了。”   黛玉带着雪雁进门来,看林姜还披着头发坐在床沿上就笑道:“姜姐姐起得一天比一天晚啊。”   林姜拿起床头怀表看了看,倔强道:“不,是你们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早。”   旁边的雪雁努努嘴:“留在那做什么呢?我们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那是替我们夫人尽孝心,遇着宝二爷也在,怎么能不说两句家常话?结果二太太倒好,千叮咛万嘱咐的,说宝二爷性子娇惯,难免有时候要冲撞姊妹,让姑娘不要理他离他远些才好。”   旁边正在给林姜递水的宝石闻言“咦”了一声:“这是哪里的话?那位宝二爷今年也十二岁了吧,正该天天上学才是,这个时辰还有空在祖母跟前腻歪吗?”   林姜拢了拢头发起身去妆镜前:“敝帚自珍的人哪里都有,林妹妹别往心里去就是。”   黛玉摇摇头,捡了个座椅坐下:“正好,我这也可以早回来了。不用在那里看西洋景。”   雪雁忍不住笑了:“姑娘说的是,真是西洋景。”   且说黛玉这几天住下来,很是了解了贾家的人际关系。   每日在贾母处,王夫人跟邢夫人总会彼此阴阳几句,然后邢夫人怼不过王夫人的时候就想拿捏下凤姐儿这个儿媳妇,然而凤姐儿也不是吃素的,往往三言两语连消带打就把贾母的注意力引过来,使得邢夫人被贾母再刺儿两句。   荣国府的日常,简直就跟个食物链一样,周而复始。   黛玉的性情喜散不喜聚,如今每日都要被迫围观这条食物链,有时候还会被牵扯进去,搞得她不胜其烦,恨不得早早解散。   雪雁虽抱怨了几句,却也知道自家姑娘心细敏感,怕她多想,就积极扯开话题,对林姜道:“说起西洋景,今儿在荣庆堂,还听她们提起姑娘来呢,说小林大夫这眼镜新奇,果然是王府才能有的西洋货。”   没错,荣国府的人惊奇的发现,这位最近在京城权贵之家极其出名的小林大夫,居然带上了一副眼镜。   眼镜可是稀罕之物,府里也就贾母有一副,还是上了年纪后才戴的,怎么这小林大夫才十来岁倒是时常带着眼镜呢?   对此,林姜统一解释:没办法,从小彻夜苦读医书,以至于累的眼镜看不清了。   闻者都是一脸佩服:啊,果然是年纪轻轻就医术高超的小林大夫! 第1卷 第14章   宝石给林姜梳头发的时候,雪雁就在一旁眼巴巴看着,手上还比划着学。   宝石一看就笑了:“雪雁妹妹,我们姑娘跟林姑娘的脸容和气度都不同,我今日梳的发样适合我们姑娘,又简洁又鲜亮还不挡着姑娘的眼镜,倒是不适合林姑娘。”   “况且你想学梳头发,也不能凭空比划。等晌午后闲了,咱们把那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叫进来,我教你几个别的花样,你用她们的头发上手梳两回,就都会了。”   雪雁连忙应下:“多谢姐姐愿意教我。”又道:“说来,现在只有咱们兰芝院里才姑娘长姑娘短的,外头的人,都随着绍王府的叫法,称一声小林大夫。”   如今在荣国府内,说林姑娘,那肯定是姑太太的女儿林黛玉,说小林大夫才是林姜。   林姜推了推眼镜:“挺好的,我本就是个大夫。”唉,要是他们无师自通,懂事的尊称自己一声‘林主任’,就更好了。   对林姜来说,巴不得人人都叫自己大夫而不是姑娘,好潜移默化在世人眼中淡去她闺阁女儿的身份,活动也会更自由些。   毕竟她现在的清闲,是托赖绍王爷这个宣传大使,她才能躺着美美把钱挣了,把声望值升了。   可这终究是空中楼阁,要是她一直不外出行医,那么在偌大京城,新鲜事频出,她这点子名声很快就会烟消云散。说不得到时候还得倒扣声望值,那真是割她的心头肉了。   宝石出去唤小丫鬟往大厨房去提膳,这边林姜就拉着黛玉坐下:“林妹妹,今日咱们终于闲下来了,你帮我一起想想,将来在这贵人众多的京城,我要怎么给人看病才好呢?”   黛玉是土生土长的本地闺秀,而且心思玲珑巧妙,林姜准备拉着学霸一起做一下职业规划,搞一下年度工作计划书。   “这件事我在上京前就问过姐姐。”黛玉幽幽盯着她:“那时候姐姐说什么来着?哦,那时候姐姐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守着金刚钻还能没有瓷器活,让我不必担心。”   林姜尴尬一笑:哎呀,当时不是把京城想的简单了吗。   而且那时候她主要的精力都在打听‘整个皇室脑袋有那种大病’这件事上,对自己有没有未来都拿不准,就没有提早规划京城行医生涯。   要不是王夫人弄巧成拙,一下子惊醒了她,没准她这会子正疲于奔命地打零工白干活呢。   黛玉嗔了一句后,也就正色道:“我这些日子心里也替姐姐也筹划了些。只是,还有一句话想问问姐姐。”   “你说就是。”   黛玉顿了顿,还没有开口便付之一笑:“其实不问,我也是知道姐姐的心意——想来,姐姐不会愿意就此销声匿迹,不做大夫,做个寻常闺阁姑娘家。”   林姜拍了拍手:“知我者林妹妹是也!其实在江南的时候,我就知道,林叔父想着给我安排一条相夫教子岁月静好的路。”   去岁在江南过年,林如海就逮住了她隔一年才会出现一下的系统爹,一顿强力嘴炮输出,表示会安排林姜的终身,要给她寻一个人品厚道的读书人。   林如海苦口婆心劝‘林长洲’道:“兄长家中就这么一个独女,将来家财若是都留给一个女孩子却不为她安排好,便是害了她!唯有寻一个人品端方厚道的后生女婿,令小夫妻好生经营才是长久之道。将来她跟玉儿各自出嫁后也可相互扶助,不至于咱们两个一闭眼,这留下的偌大家财反引来些豺狼虎豹害了她们。那时候咱们岂不是到天上都不能安心?”   只是林如海口才再好,也不可能说服一个系统。   系统爹‘林长洲’只留下一句:“看她自己心意吧,我都行。”然后再次飘然不见出海挣钱去了,还惹得林如海生了两日气,觉得这位堂兄太过分了,把女儿一扔就不管了。   通过系统的转述,林姜也知道了林如海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她领这份爱护之情,然而这注定不是她的路,她要走的,是一条披荆斩棘奔赴第一神医的路。   林姜见今日黛玉主动提起此事,便认真诚恳道:“林叔父想要给我安排的一辈子或许也很好,但我真的过不惯。”   黛玉与她朝夕相处了三年,更了解她的脾气性情,故而比父亲更明白,林姜想要的是什么。   虽有一问,心中却也早有答案。   “我心里也知道,姐姐看起来爽朗随和,实则却是选定一路,一意孤行的决绝之人。既然姐姐决心要走这条女子行医之路,那我也替姐姐想过打算过。”黛玉十指芊芊,此时因在思考下意识摸着手里的青瓷茶盏,青瓷的润与玉手的白相间,仿佛一张画一般。   “绍王府传出这样的话来,对姐姐来说有利却也有弊端。此举固然帮姐姐省了许多搅扰麻烦,可也难免让人心中生怨——世人大抵这般,他们不敢怪绍王府,心中不快却可能怪到姐姐身上。”   林姜点头赞同:这是没法子的事儿,人性本就是欺软怕硬。   京中权贵们不敢骂绍王府霸道,难道还不敢议论她这种没甚背景的姑娘家吗?现在就已经有人(比如王夫人)颇有微词,说什么家姑娘抛头露面各处坐诊到底不妥,还有‘医术不知如何架子倒是很大,哄得绍王府给她做保’此类话语。   占不到便宜就觉得吃亏。就要抱怨,世上这样的人很是不少。   而类似的话将来在京城要是泛滥开来,对林姜的声望值可是大打击。   林姜拿起桌上扇子,捧场道:“听林妹妹这么说,是已经替我想好主意了?来来,热不热,我给妹妹扇扇风。”   黛玉接过林姜手里的扇子,抵在自己下颌,笑道:“姐姐忘了,吴老夫人也上京了。苏州巡抚吴大人与我父亲在江南交好多年,与林伯父也曾有过往来,咱们作为晚辈,在京城安顿下来以后,怎可不去吴老夫人处问安呢?”   林姜先是一怔,然后就发出了一声喵叫:“妙啊!”   且说绍王府强势撑腰,除了是极大的靠山外,也是极大的桎梏。一时间别说没人敢来寻林姜看病,她想主动给旁人看病也不行。否则就是不给绍王府面子:人家刚替你作保免了你被各路求医之人骚扰,你却自己再主动给人看病,岂不是糟蹋了绍王好意?   但若是一直不出诊,又会淡了甚至坏了名声。   对林姜来说,实在是有些两难。黛玉却从这两难之中,择出了一条正大光明的路。   林姜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道:“是我一叶障目了!”   因她想走神医之路,就只顾着淡化她的闺阁身份。   让人叫她大夫,是为着将来能走出去,不要被困在后宅之中。所以忘记了,此时,比她大夫身份更好用的,便是姑娘的闺阁身份。   我不是作为大夫去看病的,我只是个晚辈姑娘家,去拜访林氏亲友长辈。   以吴老夫人这种最熟悉的老人家为起始,将来再去跟林如海交情颇深的几户人家拜访一二。   拜访期间,她哪怕不出手诊治,只看破些症候,便足够让人心中念个好了。   既有和林家的旧情分,又得了她医术的助益,这些人家必然会在将来替她说好话。不至于她自己枯坐荣国府内,被人在外面说了坏话也无计可施。   这就叫走群众路线,刷群众口碑!   林姜佩服,心道:林妹妹,来做我的经纪人吧! 第1卷 第15章   被黛玉和林姜提到的吴老夫人,此刻心情正非常之愁苦。   她容易吗她!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儿子孙子满眼,当大官的也不少,正该享福的年纪,偏生得了个折磨人的风湿之病。   好容易在几年前遇见个好大夫,还是个姑娘家,能够近身给她诊治,免了她三年痛苦,过了些好日子。   可偏偏,这位姑娘又不得不上京去。   这也罢了,老太太想着宿疾苦痛难捱,索性也一咬牙上船一路飘到京城中。   谁料下了船,晕船的恶心感还没去,就突逢噩耗:绍王府把小林大夫截了去治了一回病,之后居然放出话来,说没有超过他绍王府的礼金不许找小林大夫看病。   老太太差点当场厥过去!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哟!   作为锦绣江南之地的巡抚,吴家颇有家财,三千两银子并不是拿不出来,但现在实在不敢拿出来啊。此事风头正盛,人人都盯着这位小林大夫,结果他们吴家‘哐当’拿出一大笔钱来,把人请走,岂不是跟绍王爷打擂台?   以绍王的脾气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来呢。   要是一状告到皇上跟前,吴巡抚就要变成无巡抚了。   吴老夫人虽然难忍病痛折磨,却更不肯坑儿子。   这日吴家女眷正在一起愁眉苦脸。   吴老夫人上京除了带了儿媳妇和几个女孩子,还带了亲生女儿。说来吴老夫人女儿也命苦,定了亲事后夫君却忽然病故,夫家也离了京城,因此只好在娘家守望门寡,服侍在母亲身边。   因此母女情分最重,看着母亲这两日发作旧病,晚间都疼的哼哼,吴姑太太真是咬绍王爷的心都有。   “这也太霸道了!咱们在江南这些年,小林大夫往各家去,可是一点小姐架子都没有,偏生入了京城,反而叫个霸王约束的不能给人看病。前儿还有人说糊涂话,说小林大夫没本事架子却大,瞎猫撞上死耗子才治好了绍王妃。真是气得我要命!”   旁边吴三太太都想要上来捂嘴了:“好姑太太,这是京城,不是江南,不能乱说话的,绍王府的长短是非可不是咱们能说的!”   吴姑太太急眼了谁都怼:“平日里三嫂倒是孝顺母亲,这会子出了事才看出来,竟是被绍王府一吓就动也不敢动。母亲疼的那个样,咱们怕什么绍王府?去请小林大夫就是了!”   把个吴三太太气的:这炮火怎么冲着我来了呢!明明是老太太第一个坚持不肯惹绍王府的。   而老太太本病歪歪靠在床上就难受,见下头女儿居然还跟儿媳妇拌起嘴来,心情简直是雪上加霜:“够了!再如此多嘴多舌,就都回南边去!在京城也是惹祸生事!”   吴姑太太住嘴,吴三太太委屈:为什么我一起被骂了?   正吵嚷着,却见有丫鬟奔进来:“老太太,二门递上拜帖来,说是林姑娘和小林大夫来拜见老太太,替林大人给老太太请安呢!”   吴老夫人一听这话,简直是天降惊喜,立刻道:“快,快请进来。”   吴姑太太也立刻起身:“客人来了,我去迎一迎!”居然不顾长辈身份,亲自往外走去。   吴老夫人叹了口气:终究是女儿最心疼自己。   林姜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吴家老夫人,太太奶奶们闪亮亮的眼神。林姜心道:我当年看绍王爷是不是也是这种看财神驾到的眼神?   黛玉与林姜入内拜见了老夫人。   吴老夫人掌家多年,心思极为明白,震惊之后立刻就知道,这两位姑娘借拜访之名前来,必是不能得罪绍王却又惦记自己的病情,因此更加感动,只道:“林大人不在京中,难为你们两个小姑娘,行事还如此仔细妥帖。”   而这边,吴三太太也很机灵,借着要请黛玉指点女儿的功课,请黛玉往后面正屋去了。   林姜也没耽误,立刻取针为吴老夫人行针。   姑太太陪在一旁,看着母亲脸上终于露出轻快之色,不由落泪道:“小林大夫真是医者仁心,我们家不敢相请,更不曾想过小林大夫居然敢顶着绍王府的……”   林姜笑着打断道:“姑太太,我来只是一个晚辈姑娘探望老太太的。”   吴姑太太擦去了眼泪:“小林大夫放心,我们家人还不至于连这点成算都没有,再不会给小林大夫惹麻烦的。”   林姜收起了针,起身道:“还麻烦姑太太命人给我准备笔墨,我给老夫人留个方子,调配成药膏,日后每天上药。”   吴姑太太一惊:“小林大夫从前只施针,不曾开过方子,难道是母亲的病有什么不好?”   林姜也不能说以前没有眼镜看不了方子,就只道:“姑太太既然体谅我的为难,自然知道我不能跟原来一样常来府中给老夫人施针。既如此,调配些药膏用着,也抵得过了。”   吴姑太太连连点头:“小林大夫说的是!”   林姜推了推眼镜,对着视野里出现的方子,一一誊抄在纸上。吴老夫人久病成医,也有许多大夫给她开过药方,就拿过来瞧了瞧。见其中有些药材,有的大夫也是开过的,只是用量和配药有出入。   吴老夫人经过这几年,自然是更相信林姜的,于是对吴姑太太道:“既如此,就停了李太医的药方,换成小林大夫的。”   吴姑太太应下来,小心收起了药方。   然后看着林姜,忽然‘噗嗤’一笑。   林姜疑惑:“姑太太笑什么?”   吴姑太太有些不好意思道:“小林大夫见笑了,我只是见你年轻姑娘家,倒带着跟母亲一样的眼睛,一时有些失态。”   林姜叹息一声:“没法子,这些年我夜里读医书的时候多,施针又费眼睛,难免熬坏了。”   吴老夫人闻言心疼起来:“你才十二岁,就落下这个病候,以后可怎么好?你自己还是大夫呢,难道不晓得保养自身?我们府上虽没有什么奇珍异宝,但各色补品还是有的,今日叫芩娘多给你备些带回去。”   吴姑太太,闺名吴芩娘,此时听母亲这么说,连声附和,随即就出去了。   吴老夫人叹息:“芩娘这个急脾气啊……”   林姜笑道:“姑太太是个直心肠,正因心里不存事,身体一向极好。老夫人也该像姑太太一样。”   吴老夫人转向她:“你的心思阔朗性子也好。只是在京城不比在江南,要处处留心在意才是。绍王爷此举,不单会引的京中权贵之家注意你,只怕宫里也要对你起好奇之意。皇宫可不似旁的所在,是世间最尊贵却也是最险要之处。来日自己多当心!”   林姜点头:“多谢老夫人关心。”   老夫人摆摆手:“我瞧你不是个仔细脾气。倒是黛玉那孩子,心细如发又聪慧机敏,遇事你们姐妹们要多商议才是。至于你住在荣国府……”老夫人微不可见撇撇嘴:“这些年已经没有什么撑得起架子的人了,来日只怕不能护你。”   林姜心道:我也不指望荣国府护我,别扯我后腿都谢天谢地了。   一时黛玉回来,两人又请教吴老夫人关于‘拜见’林家故旧,走群众路线发扬群众口碑的事儿。   老夫人一听便点头:“你们想的很好,只管去就是。就连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多出去走动走动跟旧人们说说话呢。姻亲故旧本就该相互扶持,小林大夫这样的人才品性,也不能叫人随意诋毁了不是?” 第1卷 第16章   帝都地广瓜多,以至于京城人见识广博,吃起瓜来格外喜新厌旧。   可这回不同,已经过去了十日,京城中居然还在吃‘小林大夫’的瓜。   对此,林姜跟黛玉说道:“有争议就是红了,没事。”   黛玉问道:“这是哪里的道理?”   林姜也不能跟黛玉说这是娱乐圈的道理,只能哈哈了两声。   说来,她在京城的争议越演越烈,也是机缘巧合。原本,在绍王爷的霸道宣言过去三四日后,她的名声就有些渐渐淡了。   说酸话歪话的人也冒了出来,且越来越多。   比如‘瞎猫撞上死耗子论’,就非常深入人心:难道这京城的太医都是吃干饭的?就她一个小姑娘妙手回春能解奇病?肯定是瞎碰的!   说这话的贵妇们,无非是觉得这小林大夫出身极平常,荣国府也不算什么硬腰杆子,所以说起来无所顾忌,酣畅淋漓的骂了一会儿瞎猫。没想到居然遭到了反驳,居然有好几位贵妇人不给面子,当场为了这非富非贵的小姑娘辩驳。   其中以吴家老夫人为先锋队。   只见老夫人老当益壮单骑突入重围冷道:“这话说的可笑,小林大夫是瞎猫,那绍王妃是什么?难为众位夫人都是诗书礼仪之家出身,却不知眼见为实的道理,竟只背后臆测。”   如此一来,两方各执一词,不免争论纷纷。   且说这满京城的贵妇,有亲的自然多,但彼此之间有仇有嫌隙的也不少!   还有许多因着老公在朝廷是政敌,私底下只得王不见王,见面就掐的如火如荼的夫人们——大家平时没个由头,顾忌着身份也不能直接撕扯起来,现在遇到这件事,可算是个导、火、索了,当即开战。   以‘传说中的小林大夫’为起点,京城多位夫人加入了团战圈子,借此机会拉偏架的,下黑手的,彼此讽刺挖苦的,简直是热闹的要命。   甚至最后还发展成了京派夫人与南派夫人的对立:自幼长在京城的贵妇人们,跟南边来的夫人奶奶们,从根上就有些疙瘩在。   京城诰命自为高人一等,你们都是乡下人。   而江南贵妇们却觉得我们堂堂大江南,不比你京城有钱有品?而且朝廷也是这五十年才迁都到北方来的,从前我们南边才是京城,你们才是乡下人!   按理说在京城地界,京派夫人本该稳压南派才是,无奈京派里出现了一个重量级倒戈者:绍王妃。   这位王妃可是坚决不肯做‘死耗子’的,撸袖子就参战了,口口声声表示小林大夫医术精妙,绝不是瞎猫,自己更不是死耗子,反而是你们这些没见识过神医的人有眼无珠。   一时这场夫人混战闹得沸沸扬扬,京中官员们每日回府都要听自家夫人叨叨半日,头疼不已,深觉女人们麻烦至极。   这一热闹,就热闹了十多日。   以至于荣国府的人都目瞪口呆,没想到一个来府中暂居的林氏旁系姑娘,居然成了京城人议论的焦点。   王夫人私下跟王熙凤抱怨道:“这样一来,咱们府上岂不是要得罪人?唉,林家真是的,干嘛送这种惹祸精到咱们府上来,叫她在江南惹是生非还不够?”   王夫人的抱怨还没有传到林姜耳朵里,林姜此人此事,却已经传进了宫里。   太后皇后两位大佛,均表示想要见见真人,太后娘娘更到太上皇跟前说道:“此事从绍王起,外头吵的热闹。我倒想着有什么可吵的,只把那小姑娘叫进来,让太医院正考较一番,是真有本事还是徒有虚表不就分明了吗?”   太后不过这样一念叨,太上皇却上了心。   论理,他老人家这些年专心休养,除了国家大事绝不多操心,对这些妇人口舌本不会在意的。可她们这口舌牵扯的却是一位大夫,听着还是一位医道天授,绍王倍加推崇的大夫,这就由不得太上皇不上心了。   ——   绍王奉旨到太上皇大正宫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太上皇召他何事。   果然,他一进门就发现不止太上皇,皇上和太医院秦院正也都在殿内。   皇上与他眼神一触,两人彼此心知肚明。   就是这回——只要过了明路,以后那位小林大夫出入宫闱诊病,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事关自己多年病症,太上皇开门见山:“五弟,那小大夫是怎么回事?”   绍王早有准备,开口道:“皇兄是知道的,臣弟几个月前奉旨往江南去,就住在那林如海府上。”   太上皇点头:林如海还是他在位时点的探花郎,很是得他的重用。绍王往江南去住在他那里也是应有之礼。   “皇兄也知道臣弟性子急,在江南见了几个官员贪赃枉法的事就动了怒,以至于病候发作了起来。”说到这绍王冷笑一声:“我府上那个老大夫,真不是个东西,见我这回疼的厉害,还以为我要挺不过去,居然怕事到自己吊死了,皇兄您说晦气不?”   太上皇打断:“捡重点说!”   绍王就跳过这个吊死鬼,继续道:“重点?重点就是林如海见臣弟疼的厉害,随行大夫还死了,无计可施,就让家中侄女,就是那个小林大夫冒险治一治,谁料真的减轻了好些疼痛,臣弟才忍过了那一阵发作。”   他以春秋笔法,将自己差点死在江南的大发作,描成了寻常发作。   “再后来的事儿,满京城就都知道了:小林大夫到京当日,王妃忽然难受晕倒,太医们却各个都说脉象无事,这给臣弟气的,只得命人即刻请了小林大夫过来,果然王妃才转醒。”   太上皇沉吟起来,然后看向了秦院正:“你怎么看?”   秦院正是太医院之首,也是医道世家出身,是这宫里极少数知道皇族真实病情的人,自然有自己的傲气在。   方才他听绍王极力推崇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心里就不太信服:要是一个小姑娘,一针能减轻绍王爷的痛苦,那自己这些年在太医院研究病案,岂不是白瞎?   但绍王爷的脾气他也知道,于是秦院正就斟酌道:“回太上皇,世上有医缘这回事,大概这位小林大夫与绍王府格外有医缘吧。”   他话刚说完,绍王就瞪眼睛:“老秦,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太医退了一步,不敢再说。   太上皇蹙眉道:“瞧瞧你那霸王性子!在朕跟前要打人不成?不说他了,连朕都不能信,什么医道天授能让一个小姑娘有此医术。”   皇上本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便开口道:“父皇切勿动怒,保重龙体要紧。”   太上皇才把眉头展开。   皇上继续道:“王叔与秦院正的话都有道理,只是朕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这小林大夫真有几分本事,能为父皇减轻哪怕一分的病候,也是她的大造化了。朕倒觉得,不如将她叫进宫来瞧一瞧本事。”   太上皇仍有些犹豫:他病了太多年也失望了太多年,心里早就不愿再承受希望燃起又破灭的痛苦了。何况他性本多疑,也不愿让陌生大夫诊脉,万一没效果,还让这外人诊出他们周家的宿疾怎么是好。   皇上起身道:“父皇的病痛就是儿子日夜担忧之事。何况……”皇上露出一丝苦笑:“何况父皇也知道,我也有此发作之症。我愿替父皇亲口尝药亲自试针,让那小林大夫有什么手腕都先用在我身上,若真的有效,再请父皇用!”   此话一说,太上皇不免动容。   这可不是普通儿子,他已经是皇上了。九五至尊的身份,却还愿意为自己试药,果然是纯孝至极。   太上皇终是颔首:“既如此,就先叫她入宫来,朕亲自瞧瞧。” 第1卷 第17章   这一日,京城中安静了。京派与南派夫人同时偃旗息鼓:因宫中已传出旨意,明日太后娘娘要召见那位小林大夫。   许多吃瓜上头掺和进团战的夫人们,如同被冷水泼了一样清醒过来,此事怎么还惊动了宫里?   不过这位小林大夫进宫,只有两个结局:一则得到皇家认证,坐实医道天授的传说,要不就是名不副实,被太医们戳穿虚假名声扫地。   无论哪一个结局,明日都会尘埃落定。   那大家现在还争个什么劲?排排坐歇歇嗓子,等明日瓜出来再战呗。   吴家。   吴老夫人不是爱礼佛之人,却都在听了这个消息后,赶紧去佛前点了一炷香。   吴姑太太无语道:“母亲,临时抱佛脚只怕没用。”   吴老夫人道:“你懂什么,我平时就在心中礼佛的。”   吴姑太太担忧道:“母亲,咱们是信得过小林大夫的医术,但也知道,她一直只擅长针灸,并不长于看脉案开方子,更不会跟太医一样长篇大论背医书论病候。若是明日太医院以此考较,为难小林大夫可怎么好?”   吴老夫人闻言无话可回答女儿,只能又点了一炷香。   吴姑太太:……   ——   “姜姐姐有把握吗?”   兰芝院中,黛玉和林姜好容易送走了来关心此事的贾家众人,能够单独说说话。   说起林姜的医术,除了林姜自己,没有人比黛玉更清楚。   黛玉能察觉出来,很多时候姜姐姐不是清楚的了解症候,她只是下意识就会扎针治病,仿佛一种天赋。所以黛玉比别人都相信林姜是医道天授。   可问题是,宫里太上皇皇上他们能不能信啊!黛玉担忧的是,若明日太医院真的弄个脉案来考开药方,姜姐姐答不出,一个弄虚作假的名声传出来,她的一生行医之志岂不是完了?   林姜推了推眼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林妹妹也别用老眼光看我啊。”   黛玉幽幽道:“咱们也没别过三日,如何刮目?”   林姜笑容明亮:“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的从宫里出来。”   黛玉见她真的很是自信,不由心中一动。   是了,近来姜姐姐开始给自己开药喝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从到了贾家?是,但好像又不是。   黛玉看向了林姜,她有个古怪的感觉,似乎有了这副眼镜后,姜姐姐给人看病时候更自信了。   随即她又放下了这个奇异的念头:要是一副眼镜可以治病,太医院早就疯狂进购眼镜了。况且姜姐姐这副眼镜,黛玉为了好玩也戴过试试,除了觉得眼前花的恶心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林姜不知道黛玉一瞬间的灵感,几乎猜透了她的底牌。   她只是再次认真逛起了商店:林姜是个守财奴囤囤鼠,但不代表她不爱看好东西。   这些日子,她早把系统开启的四层商店逛得熟了,也看好了几样珍贵的商品,预备着明日进宫随机应变。此时再次背了一遍货物编号和搜索关键词,便于需要时迅速下单。   之后她就沉下心来,等明日的入宫。   次日是个晴朗的天气。   林姜坐着宫里派出来的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口,便由坐马车换了步行,往太后慈安宫去。   来引领她的太监很是客气,林姜准备的见面财他都不肯收,把手摆的团团转:“小林大夫折煞奴才了,要收了您这钱,师父一定会骂我的。”   林姜疑惑:“不知这位公公的师父是哪位?”   小太监堆笑道:“小的师父正是明正宫总管。”   林姜恍然大悟:“原来是画眉公公的徒弟。”看来这趟进宫,也在皇上安排之下。   慈安宫中,树木婆娑,阴凉委地,丝毫不觉夏日的炎热。处处都是精雕细琢的精心,可见太后娘娘在宫中过得舒服。   果然林姜一见,正是位养尊处优保养极好的老太太。算年龄已近六十,但看着跟四十多岁的女人一样,虽眉眼处有些皱纹,却没有老迈衰败之态。   太后娘娘并非当今皇上生母,皇上生母是早就没了的,太后只是教养过皇上两年的嫡母。   当年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只有两个女儿,既知没有儿子能继承皇位,太后娘娘对皇子们倒也一视同仁的宽厚。   故而后来皇上登基,待这位嫡母也很是敬重。太上皇对这陪伴自己四十余年的发妻,也是情义颇深。太上皇这些年因病痛困扰,性情早已扭曲,简直是鬼神莫近的难伺候,也就是太后还敢主动来找太上皇说两句话。   此时太后高坐凤位,看着在下头请安的林姜,带着兴致盎然地笑容:“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自有嬷嬷引着林姜上前。   太后上下打量了下林姜,乐道:“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会瞧病?若是真的倒真是稀奇人物了。”   说着指了她旁边一位打扮与别个不同的老嬷嬷道:“这是本宫当年从母家带进宫的侍女,服侍了本宫五十年了,只是操劳多年平素多有病痛,这几日更是不舒服的紧。你既通医术,便给她瞧瞧。”   林姜有点讶然:这太后娘娘好生直接,竟然一点弯子不绕,直接就开始考较自己的医术?   不过随即也释然了。也是,这位可是太后,天下女人只有看她脸色的,没有给她脸色瞧的。她何必绕弯子,自然有一说一。   林姜也就不多说,直接道:“民女遵旨。”然后转向那位嬷嬷道:“还请您老安坐,调一调气息,方好诊脉。”   那嬷嬷一声也不言语,看起来极为内敛稳重,只是略颔首,走到下首的小桌前坐了,将手腕搁在早就准备好的脉枕上。   ——   林姜拜见太后,是在慈安宫的偏殿正堂。而重重正红色帷帐后的内室,太上皇、皇上、绍王正坐在里面喝茶,太医院秦院正则站在帷帐旁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太后身边常嬷嬷的病症,是他亲自诊过的,是什么病,该用什么药他心里有数的很。   要是外面这位小林大夫,连常嬷嬷也的毛病也诊不出,便实在不必耽误太上皇的时间了。   而皇上和绍王,也对外间之事很感兴趣。   他们虽然已经亲历过病愈的奇迹,但在他们心里,那终究是靠着仙家秘药的功效。而这位年纪轻轻的小林大夫自己到底有多少本事尚不可知。   今日没了秘药的她能展示出多少的能力,多少可用之处,皇上也极感兴趣。   为君最重便是看人用人。若真是有本事的人,哪怕只是个闺阁姑娘,用她会让世人咋舌,他也绝对有魄力重用!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小林大夫当不当得起帝王的青眼了。 第1卷 第18章   林姜推了推眼镜。   眼前这位常嬷嬷身上,还真是到处都是病:她就像一台磨损日久的机器一样,虽然还没出大故障没报废,但显然各处零件已经陆续出现问题了。   看年龄,常嬷嬷也只是六十出头,比贾母还要年轻些,但这身体比贾母可差远了。   想来是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小林大夫,老身到底是什么症候?”常嬷嬷见林姜不但把脉,还凝神看了半晌面色,便开口问询。   说来,常嬷嬷在宫中这么多年,人人都夸她眼睛毒辣,看人就像看玻璃人一样通透。可今日她看着这小林大夫的眼睛,不知怎的,倒觉得自己被她看清了一般。   但明明,眼前只是个十二岁的姑娘家。   甚至脸上还带着稚气未脱的笑容,开口声音也是甜脆:“嬷嬷的病候实在不少,我都不知从何说起了。”   常嬷嬷唇微微一抿:“那就劳烦小林大夫一一说起吧。”   林姜点头:“好,那我们就从头开始说。嬷嬷平日只怕有起身就晕眩的毛病,而脖子也常常僵硬酸胀……”   常嬷嬷目瞪口呆,看着这位小林大夫的‘从头说起’,居然真是从自己的脑袋开始说,一路从头顶说到脚底板,自己所有的症候都被她一一道出,甚至有的连她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今日听大夫说起,才恍然大悟,还真是常有不适!   林姜把常嬷嬷从头论到脚后,又倒回来:“那现在再来说说,嬷嬷这几日突发的症候,想来嬷嬷近来会腹泻呕吐,还时有发热头疼,精神不振是不是?”   常嬷嬷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这些症候,应该是她告诉大夫,然后大夫再结合脉象为她诊治,可她还没说呢,这位小林大夫居然自己全摸出来了!   不过林姜此举不是为了炫耀。而是纯粹被皇上坑过的后遗症:这些宫里的病人啊,你问也未必说实话,与其让对方动脑筋捉弄自己,不如直接说出正解让对方不必开口。   林姜收回手,对常嬷嬷笑道:“这病症如何起的,嬷嬷想来也知道。估计是您素来畏暑热,前些日子有些微微中暑,偏又不自知病了,反而贪吃了些冰凉之物,这才起了病。”   “这腹泻发热,若是不管,十天半月也就养好了。只是嬷嬷也没必要忍着遭罪,还是喝两幅药吧,我再给嬷嬷针一针,最晚后日就好了。至于别的病症,却不是一日两日的急症,须得以后慢慢调养。”   常嬷嬷已经无言默默了:还说啥,这位小林大夫已经把话都说尽了!   她在公侯府邸十多年,进宫四十年,见识过的各色人物,只怕比别人吃的米还多。可她还真没见过这种大夫。   这种没有一句虚文,自信到令人发指的大夫。   从头到尾,她似乎没有问询病人症候,征求病人意见的意思,她只是把脉看诊,然后自然而然说出了病症和诊治的法子。   这位小林大夫根本就是认定了自己不会错,她相信自己医术至此!   难道真是传言中,她的医道天授,所以这般神妙?   常嬷嬷心中一悸:虽然周氏皇族的宿疾是极大的秘密。但她是太后的贴身人,多少还是朦胧知道一些的,这是宫里最深沉最黑暗的秘密。可如今出现了这样的大夫,这样的变数,将来这宫里又会是怎样一番情状呢?   以她多年阅历居然微微有战栗悚然之感。   震惊的远不止常嬷嬷和太后,帷帐后的太上皇、皇上和绍王也不免惊讶,一起看着秦太医。   秦院正原本因年老有些耷拉的眼皮已经睁的老大。   绍王性子最急,直接问道:“老秦啊,小林大夫说的对吗?”   秦太医点头:“并无错漏!难得她只是诊脉都不曾问询,就将常嬷嬷的病症都说的一清二楚!回太上皇皇上,臣想看看这小林大夫拟方子的水准如何。”   皇上略一颔首,画眉公公便走了出去,悄无声息站到太后身后,低声说了一句。   “小林大夫。”林姜听到太后的声音,便起身垂手等着太后发话,这一撇却看到了熟悉的画眉公公。   哦,原来皇上也在,就是不知太上皇老人家此刻在不在。   太后看林姜的眼神,多了更多的兴致:“既如此,你就给阿常拟个方子,她这个年纪上吐下泻的哪里折腾的起。”   说着自有女官送上笔墨来。   林姜领命,然后刷刷刷写了三张方子,递给常嬷嬷:“这第一张方子是治嬷嬷如今腹泻的,喝上两日即可。待停了这方子七日后,再用第二道方子,这是补益气血专治嬷嬷素日虚寒之症的。”   常嬷嬷双手接过来,不由问道:“那还有一张不知是何用处?”   林姜道:“第三张方子就制成绿豆大小的丸药,请嬷嬷一定要随身带着。嬷嬷心脉不足,若是一时血气难供,只怕有生命之险,若是心脏绞痛之时,嬷嬷一定要取出来赶紧服用一颗。”   常嬷嬷闻言手不由都收紧了:这是救命的东西啊!   不过片刻后她清醒过来,连忙把方子递给画眉公公,由画眉公公捧到后头去了。   秦院正就在帘子后面眼巴巴等着,画眉公公双手向前捧着,手刚进帘子,药方就被焦急的秦院正拿走了。   秦院正如饥似渴地看着这三张方子,显然是入了迷。连太上皇和皇上也没管,自己嘟囔道:“怎么,怎么会用这一味药呢,为何不用葛藤……啊,是了,常嬷嬷年纪已大,用不得……”   就这样,秦院正边自言自语边看药方。   绍王想开口问话都被太上皇一摆手制止了。   太上皇知道,这位太医是个医痴,对医道那是真正的痴迷,若是看到古方医书那简直是可以不吃不喝。   也是因为他这份对医道的赤诚,让太上皇信任。   秦院正也是至今为止,唯一对周氏病症有些办法的太医。   只是今日过后,或许还有人能对他的病症有所助益……太上皇压住自己燃起的希望与激动。   秦院正终于从钻研方子里醒过神来,然后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太上皇:“陛下陛下!老臣请求与这位林大夫面谈,探讨医道!”   皇上再次点头,画眉公公便仍旧出来。   太后见画眉公公二次出现,也就知道,眼前这位小姑娘,竟然真是医术惊人,开的药方已然过了秦院正那一关。   对太后来说,此间的事儿已完。   她站起身道:“小林大夫,跟着这位画眉公公去见见两位陛下吧,太医院正也在,正可一起研讨医道。”太后直截了当说完,还笑了笑:“小林大夫只管跟刚才一样,有什么说什么,不必藏拙。”   林姜恭送太后,心中道:不会藏拙的,我本就是来一鸣惊人的。   随后抚了抚心口。   常嬷嬷只道是小姑娘要面圣,所以心中害怕,便安慰道:“太上皇和皇上都是宽厚君主,小林大夫别怕。”   林姜:常嬷嬷你看你,我刚给您看了病,您就把我当傻子忽悠。   太上皇且不论,皇上当时还惦记着砍了我呢,说是英明圣主她信,但宽厚君王那可就是忽悠她了。   何况方才林姜摸着心口,并不是害怕,而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就在刚刚,系统叮当响成一片,每一声都是声望值哗啦啦进账的声音。 第1卷 第19章   画眉公公一板一眼引着林姜进去,一副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厚重的朱红色帷帐被宫婢卷起,林姜看到内室正坐着的两位帝王。   太上皇坐在最上头,皇上略低些坐着,而绍王爷则坐在更靠下的位置上,正在对她笑。   这三位的目光各有不同意义,但最吸引林姜的还是帷帐旁站的一位穿着医官服制的老人,因为他看自己的目光热切到令人发指。   而这目光也有点熟悉,林姜想了想:啊,这不正是自己看声望值的眼神嘛!   秦院正亲眼看到了这个小姑娘,却不可置信。他不信这样老辣的药方,居然真是一个豆蔻年岁的小女孩开出来的,这样针对病人体质和症候随机应变准确调整药材,明明该是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大夫!   画眉公公引着林姜往前走:“小林大夫,快叩见太上皇与皇上。”   林姜有点委屈:皇上您之前咋说来着,我要治好了你以后都不必行礼,现在我这不还要哐啷跪下磕头。   但这话只能心里过一过,身体还是老老实实跪了。   “平身吧。”浑厚苍老的声音响起,太上皇言简意赅直奔主题:“过来,给朕搭脉。”   林姜领命走过去,在距离太上皇只有两步的时候,整个人就震惊住了。   且说,林姜并不是隔着多远都能看到人身上的光点和疾病,若是这样,她的眼睛和精神也太累了,世界都会变成一片光点。   她要想看清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必须要在两步也就是一米之内。   所以直到走近了,她才看清太上皇的病症——如果说绍王爷是红的发紫,皇上是轻微淡紫,那么太上皇……他根本就是龙袍领子上坐了个圆润的紫茄子!   林姜从未见过这样标准的深紫头颅,一时呆住了。   这样的颜色,太上皇能活着就是奇迹,居然还能如常行走坐卧?   不,太上皇病到这等地步,绝不会毫无感觉如常行动。甚至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头痛酸胀,他每时每刻应该都在承受一种针扎似的剧烈痛苦!而他之所以能如常坐在这里,一定是靠着药物和自己的意志力在压制着痛苦!   林姜这一怔,就与太上皇四目相对了。   就这一眼,林姜就觉得遍体生寒,一种她从没体会过的畏惧瞬间攥住了她的心脏。   这真的是人类的眼睛吗?太上皇的眼神之冰冷淡漠,像是某种冷血动物。   林姜觉得对太上皇来说,她这条活生生的小命,根本就是一粒尘土。   如果说皇上只是帝王心性,冷酷无情,但那到底是一个人的冷酷。而太上皇,简直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在一瞬之中福灵心至,明白了为什么作为太上皇的同胞亲弟,绍王在得知有秘药的时候,却选择了救治皇上。   她原以为绍王是在下注,是觉得皇上年轻有未来,铤而走险为的是将来。   可在看清太上皇的那一刻,林姜忽然明白了,绍王这样人情味浓厚的‘人’,是会害怕太上皇的!   想来是日日夜夜的痛苦与对死亡的畏惧,让太上皇性情冷漠扭曲到几乎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一个人,他像是被人皮裹住的魔,让人望而生畏打心底里害怕。   林姜在太上皇面前再次行了礼,才慢慢将手搭在太上皇的脉上。   而目光所及之处,她看到了【主任的眼镜】对太上皇的结论:“下病危通知,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对病人进行临终关怀。”   林姜:……   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脑海里想着怎么组织语言。   ————   在她组织好语言前,太上皇先说话了。   病人没有耐性很好的,尤其是太上皇这种病人。他直接道:“你既然为绍王诊过脉施过针,想必也知道朕是什么病。”   太上皇虽年老却仍目光如电,摄人心魄:“照实说。”   林姜简直想伸手摘掉眼镜。   这是她戴上【主任的眼镜】后头一回遇到病入膏肓的病人。也是第一次知道,眼镜里的字迹不仅仅有正常的黑色,还有代表病危的刺目红光。这红字还像救护车顶灯一样,不停的闪烁。提醒她下病危通知。   林姜忍不住闭眼:这病危通知能下吗?下了之后太上皇是病危,我就直接病逝好不好。   大约是见她闭眼,皇上以为她吓坏了,便出言缓和了一句:“父皇,这小林大夫虽有几分医术,到底只是小姑娘家,只怕难承天威,不如叫她缓缓再说。”   然而太上皇一眼看过去后,皇上也立刻闭口不言了。   涉及到太上皇的龙体,涉及到这种折磨人的病症,太上皇就不再是那个他幼时记忆里慈爱的父皇,而像一只欲择人而噬的野兽。皇上毫不怀疑,若是杀儿孙做药引能治病,太上皇绝对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恐惧和疾病,早就将那个曾经的慈父和英明皇帝折磨没了。   皇上闭口不言,给了林姜一个‘自求多福’的一瞥。   林姜终于勉强习惯了眼镜中剧烈红色闪光,索性就这么半闭着眼,收回诊脉的手,俯身磕头道:“回太上皇,您的龙体病症与绍王爷确实如出一辙,只是病根更深,与绍王爷一样难以拔除,只能缓解和压制。”   太上皇对于自己的病去不了根是早就认了的,一点不失望。但只听这小大夫居然说能缓解压制痛苦,就足够太上皇呼吸一窒心中滚烫激动了。   “你能做到缓解朕的头痛?!”   林姜对着太上皇重重点头:“请太上皇准民女一试。”   太上皇摆手如挥刀般,带着杀伐之气:“来试!若有效验,朕即刻封你从五品医官!”   林姜惊了,不由看了一眼皇上。   陛下啊,您爹比你大方多了啊。您当时就许我一个见驾不跪,还没做到。这会子太上皇一出手,可就是从五品医官!要知道,太医院只有秦院正本人是正五品,两位副院都是从五品。   相当于太上皇这一挥手,就让林姜直接跳过了主任,直升副院长啊。   林姜取出了自己的七根银针。   旁边秦院正一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是啥,这是绣花针吗?就这?你要用这给太上皇施针?   要不是方才看到林姜开出的药方认同了她的医术,秦院正现在就要冲上来护驾了!这不是瞎胡闹吗?!   秦院正被常识冲击着,脸都扭曲了,内心非常挣扎的看着这位小林大夫当真将七根银针扎在太上皇的头部。   ---   林姜的额间也见了细汗。   这几年,她给人施针从来都是对着颜色最重的几个点扎下去,一般用不足七根银针,就能压住红紫之色,再不济也能暂时把紫色逼退至深红。   唯有太上皇这一回,七根银针都用下去,紫色不但不退,反而像凶徒被激怒一样,似有反扑倒打之意。   林姜忍不住心惊: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翻船吧?要是今天治病无效不说反而把太上皇激的发了病,那她可就完蛋大吉了! 第1卷 第20章   林姜后来在想,这三年来她跟黛玉的互相陪伴,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对方的行事作风。   黛玉变得没有那么多愁善感,而自己,也被带着凡事会多想一想,留一步后路。   比如这次入宫前,她就提前盘算好了自己可能会用到的各种商品,其中就包括一件昂贵的一次性用品。不过准确来说,那都不能算是物品。   【医神的灵感】:前进吧少年,先辈的荣光会照耀你的前路(或者坟头)。注:这是医术通神者的一道灵光,生效时间10秒,具体效果未知,上限未知,下限未知。   是一个三不知产品。   然而就这样一个三不知产品,还只有短短的十秒的时限,系统居然标价三百声望值。   算起总价它不是最贵的,但要按使用时长的均价来算,【医神的灵感】可谓是寸秒寸金,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此时,林姜毫不犹豫兑换出来。   她是个爱收集财富的囤鼠没错,但同时,她也是个干脆的赌徒。   太上皇的病症超过了她的预期和现有的水平,那她就准备放手一搏。   【医神的灵感】兑换出来的瞬间,林姜陷入了一种玄奥的境界。   她骤然明白她错了,从前这些年都是错的!   她之前看到人身上各处代表健康状况的散在光点,便以为是全貌,实则却是盲人摸象,只看到了部分。   在【医神的灵感】加持下,她才看到真相。   原来人体上散发的光芒并不只是散在的点,而是所有的光点彼此都有连接,形成了一张网。甚至这张网都不是静止的,而是不断变幻着,像是人体内无数从粗大到细密的血管,血液在其中不断流动着。   而太上皇头上颜色最重的几个深紫色光点也是如此,它们在不停变动位置,在躲避银针的追捕。   要是刚才的林姜,根本察觉不到。可现在的林姜看的清清楚楚,这些病灶是在逃跑,可它们不是乱跑,它们必须按着固定的血液路线游动。   林姜所要做的,就是在路上截住它们!   ———   秦院正险些一头栽倒。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这位小林大夫忽然抽出了四根银针,然后不停变换位置,在太上皇头脸上扎来扎去,甚至有一针就戳在太上皇上唇人中处。   他当真要晕过去了:这,这是太上皇啊,这不是你买来练习扎针姿势的猪肉皮好不好!你这个扎法,只怕一会儿太上皇喝水都漏水!   旁边皇上和绍王虽不通医道,却也看呆了。   皇上甚至在一瞬间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小林大夫不会是自知治不好父皇的头痛要送命,所以索性要扎死父皇,拉个垫背的吧!   要真是这样……倒也行,他就直接圆满了。   皇上心道要你真这么干了,就安心的去吧,朕以后逢年过节会让画眉给你多烧两张纸的。   十秒的时间转瞬即逝,林姜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里醒了过来。   但林姜仍旧能看到太上皇身上奔涌如河流的光线,从此后,她眼中看到的就不只是分散的光点了。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这迸发的灵感,给她的医道水准带来了质的飞越!   当然,也要感激太上皇这个典型病例,若非他病入膏肓浓墨重彩,哪怕用了这【医神的灵感】,林姜可能也看不破这光点的真相。   此刻,随着林姜用银针一路穷追猛打,围追堵截,最深的几个紫色光点终于变成了愁城自困的手下败将,委委屈屈缩在太上皇头顶不动弹了。   而太上皇整个头颅的颜色,也从紫茄子变成了红富士。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林姜看着【主任的眼镜】里反应出来的病情,太上皇依旧是病入膏肓状态。可见方才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只是临终关怀的一部分。太上皇只是不那么痛苦了而已。   但哪怕只有减轻痛苦,对太上皇来说,都是这些年梦中都不敢奢求的美事。   以至于太上皇在睁开眼后两眼发直,久久不动。慌得秦院正磕磕绊绊奔过来诊脉问候,以为林姜一通乱扎把太上皇扎傻了!   太上皇这才被秦院正惊醒,然后大笑道:“赏!重赏!”   已经很多年,皇上没见过太上皇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样子了。为了保命,为了减少头痛发作,太上皇逼着自己七情六欲断绝,不光不劳累不动怒,连喜这种情绪波动也都省却了。   主要是病成这样子,人生也没什么可喜的。   可今日,太上皇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感到那种附骨之疽一般的疼痛消减了大半,对他来说,剩下的那点疼痛已经是他完全可以忍受,甚至忽略不计的了。   多少年他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林姜和秦院正几乎是异口同声:“请太上皇按捺心情,不要大悲大喜。”尤其是林姜,生怕太上皇又把自己笑紫了。   太上皇勉力收起了自己的狂喜之心。再看林姜,那眼神当真比看自己亲孙子还要珍惜些。   毕竟亲孙子有的是,能让他明显减轻痛苦的大夫,可只此一个。   太上皇立刻对皇上吩咐道:“务必将这位小林大夫留在太医院当差!一应官职俸禄,皆按太医院副之例。另外,从朕的私库账上,再走同样的一份俸禄,朕赏她食双俸!”   皇上起身应了,又恭敬道:“小林大夫能为父皇排忧解难,这俸禄自然该儿子的私库出,也算儿子的一点孝心,请父皇允准。”   太上皇心中正欢喜,看皇上孝顺,还难得关心起皇上来:“你有此心,很好。待朕这里完了事,叫这小林大夫也去给你诊一诊。”   林姜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必须得找机会去跟皇上表白一二啊,否则万一皇上以为她非要逆天而行治好太上皇,跟皇上做对,那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既然太上皇自己提了此事,她忙就道:“回太上皇,您此番受针也是消耗极大,民女给您开一个方子,即刻命人熬了药,您喝了足足地睡上五六个时辰才好。”   太上皇看着她,微笑道:“如今还自称民女吗?”   林姜后退半步,仿着秦院正的姿势行礼道:“臣领旨谢恩。”   ---   皇上按着太上皇的吩咐,把林姜带回了明正宫‘诊脉’。一进门屏退众人,就直奔主题:“太上皇的病到底如何?”   林姜只得再次跪了:“请皇上恕罪。臣实在无能,太上皇……已然病入膏肓。臣竭尽所能也不过为太上皇减轻些痛苦,别说做不到为太上皇根治宿疾,连缓解病情绵延寿数都做不到,是臣无能!”   人是要体面的。   哪怕在座皇上、绍王、画眉公公乃至林姜都心知肚明,皇上那是盼着太上皇好吗?那根本是心中有鬼盼着太上皇赶紧病发登仙而去。   只是话不能这么说。   林姜也不能一进来就拍胸脯表示:皇上放心,你爹肯定如你所愿这两年就死。   那简直是打皇上的脸,估计她得先死一死。   所以林姜认真跪了,悲痛地请罪。   皇上闻言继续追问道:“当真?那据林卿家看来,太上皇寿数几何?”   林姜脸上悲痛之色愈胜:“以臣之见,太上皇的病情至多也拖不过三年。而且这三年内也如箭在弦上,说不定哪一日一病就……”她继续发挥演员的演技,叩头请罪道:“请皇上恕罪,臣实在无能。”   而皇上也在静默片刻后,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父皇天纵英明,却如此重病难起,真是叫朕心中悲痛欲绝!”   林姜忍不住抬眼瞄了一下,看到皇上眼角居然真有水痕。   啊,皇上,您这是忍不住喜极而泣了吗。 第1卷 第21章   林姜进宫这一日,荣国府上下也是极为不安。   邢王二位夫人、王熙凤、李纨三春都在贾母处陪坐,倒是黛玉依旧呆在兰芝院,说有些不舒服不能来陪着。   对王夫人来说,黛玉不来正好。当着黛玉,有些话她还不好直说。   如今这里只有贾家的人,王夫人就直接开口:“老太太,论理咱们家也不是容不下亲戚的人,何况又是个女孩子,当姑娘们养着就是了,不过每个月费几两银子。可也总得是个安安分分的亲戚吧。”   “若是寻常事无妨,可老太太瞧小林大夫,来的第一天就跟绍王府扯上了关系,这些日子为她的事儿闹得京中多少太太奶奶们吵吵嚷嚷的。明明是个姑娘家,倒这么能生是非!今日更好,直接闹到宫里去了。”   其实王夫人本不是什么爱说话的人设,有王熙凤在前热闹着,王夫人乐得做人人眼中的‘安静菩萨’。此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口干,喝了口茶才继续说下去。   “宫里是什么地方?贵人遍地,若是她一个不防头走错一步便是滔天大罪。若是连累了咱们家可怎么是好!”王夫人最后捏着帕子总结道:“不是我说,林姑老爷把旁系姑娘也塞来咱们府上,实在欠妥。”   邢夫人跟王夫人不对付,想要跟她打擂台,但想想事涉天家,邢夫人又不敢开口了。   贾母脸色淡淡,对王夫人道:“姑老爷哪里能预料到绍王这些事?”见王夫人还要再说,贾母也心中担忧,便道:“好了,说这些话没的叫人心焦,又全无用处。叫你们来,原本就是想说说家常话排解排解。”   王夫人只得放下这个话题。   王熙凤原在旁不敢说话的,但现在贾母要听家常话排解烦恼,那可是到了她的强项,于是忙站出来,特意挑了些有趣的管家事说给贾母听。   果然哄得贾母脸色好了些。   见贾母缓和了,王夫人便也提起另外一桩家常闲话来。   “老太太,还有一事要回您。”王夫人把薛家要上京的事儿一一说了,当然,王夫人不会说薛蟠是打死了人,嗷嗷叫着躲到京城来避祸。她只挑好事说:“一来他们母子三人要上京来照管生意,二来,女儿宝钗也大了正可出息,宫里又有恩典,来年选公主郡主的陪侍。这不就举家上京来了。”   贾母没什么表示,只点点头算听见了。   旁边邢夫人却忽然道:“薛家要上京之事,我们老爷也知道。只是我听老爷说起的缘故可不是弟妹说的这样啊。”邢夫人挑了挑眉:“听说薛家大公子是跟人争风吃醋,打死了人避祸来了!”   薛蟠打死人的事儿不是隐秘,王夫人也早料到邢夫人发难,便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小孩子没轻重,何况他一个公子哥哪里会亲自动手,不过是下人失手罢了。因此事不难料理,我便没有说出来聒噪老太太,只请娘家兄长料理了就是了。”   这话气人。   不但暗指邢夫人‘聒噪’老太太,还把自己显赫娘家王家拎出来溜了一圈,对比邢夫人的败落邢家,自然是比的邢夫人面上无光灰头土脸。   邢夫人一点便宜没讨到,饮恨闭嘴。   然而王夫人却接着她的话继续道:“说来,那小林大夫的父亲虽也是皇商,但跟薛家是不能比的。这天下能得皇商之名,领内宫生意的商户多了,但能得太/祖爷封紫薇舍人,抬了官身的皇商却只薛家一户。”   王夫人把剩下半截子话隐下去没说:要不是这紫薇舍人,薛家怎么能与贾家等并称四大家族,而他们王家,又怎么会把薛姨妈这种嫡出女儿嫁给寻常皇商家。   只是王夫人也算知道贾母的脾气,当着贾母的面便不敢炫耀王家多煊赫。   邢夫人被一串子官啊商的堵得说不出话。实在是她娘家已经一败涂地,就剩了个喜欢赌钱吃酒的哥哥,别说没有官的权,连皇商的富也无,可以说是两不靠,让她拿什么说嘴。   于是只好自己生闷气。   且说邢夫人正煎熬坐着,却听外面纷乱脚步声传来,是赖大再次亲自跑进内院,噗通跪了:“回老太太,大喜啊。方才奴才在宫门口候着,却见明正宫的公公亲自走出来说,小林大夫医术精妙,太上皇和皇上都十分看中,竟直接破例给小林大夫册了从五品的医官,一应俸禄均按院副大人的例行!”   赖大倒了口气:“如今小林大夫从太后娘娘慈安宫中告退,又往明正宫见圣驾去了,奴才恐老太太着急,便让旁人留下候着,先回来禀明老太太放心!”   这种报喜抢功的事情,赖大才不会交给别人做,自己颠颠儿跑回来了。   随着他汇报完毕,堂内顿时一片欢声笑语。方才看气氛压抑不怎么敢说话的李纨三春,此时也都上来与贾母道:“老太太可以放心了。”   一时唯有王夫人,呆在了当地。   她刚长篇大论发表完小林大夫出身问题,一捧一踩,借薛家出过紫薇舍人之官来讽刺林姜出身纯商户。结果说完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林姜居然自己就被册了从五品官!   “嘿嘿。”王夫人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冷笑。   一转头对上了邢夫人的大脸:姑娘们都围到贾母跟前去凑趣了,邢夫人不得脸也不愿意上凑,就来到了王夫人身边,在她耳畔嘿嘿冷笑。   王夫人给她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邢夫人嘿嘿几声后,又道:“弟妹啊,说来薛公的紫薇舍人,也是老黄历了。咱们自家人跟前,你说个一两回显摆下就罢了。等下小林大夫,不,是小林太医回府,你可别再说了。”   见贾母的目光也落到这边,邢夫人就提高了音量:“她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家,若不是医术极高明,怎么会得了陛下青眼,还破例得了官职。如今看来她住在咱们家,倒是咱们家的福气,弟妹这些排揎人家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毕竟那小林太医可是御前走动的人呢。”   王夫人刚要解释,贾母却已经为邢夫人点赞了:“大太太说的极是,方才那些话,谁都不许漏出去一字半句的!明明都是实在亲戚,你这些有口无心的话倒像是容不下自家人一般。”   王夫人只得脸色涨红咬牙称是。   凤姐儿见此,眼珠转了转,给身后的平儿一个眼色,平儿悄悄退了下去。   来之前她们主仆两个就商议定了:那小林大夫进宫若是无事,就早去告诉黛玉,挣一份人情。   毕竟这会子荣庆堂众人都在自己欢喜,自家客居的亲戚居然得了圣人青眼,一时间谁还记得去告诉最担心林姜的黛玉。   王熙凤在人情上那真是细致的不得了,让平儿赶紧去替自己走这一趟。   然后又怕旁人发现平儿,抢了自己的机会,王熙凤就笑着挤到最前面,对贾母道:“老太太,咱们是不是现赶着张罗一顿家宴,等小林太医从宫中出来,好给她接风洗尘!可怜见的,医术再高也是个小姑娘家,进宫一趟必是受了些天家威严震吓,老太太可要好生安慰安慰。”   贾母连声称是,拉着王熙凤商议起了晚宴之事。   凤姐儿就心满意足地看着平儿顺利溜走。 第1卷 第22章   林姜是由画眉公公亲自送出宫门的。   从明正宫出来,林姜看着清蓝无比的天空,只觉心胸都跟着开阔起来,正如她将来的人生,必不是圈在后宅内的方寸之地,而是一望无际的天下。   画眉公公与她走在一处,交代道:“小林太医且回荣国府暂候,明日官服便会送去。”   现在与林姜说起话来,画眉公公就不再是那种淡漠的霜冻神情,眉眼间带了些随意:毕竟都是给皇上打工的心腹同僚,既然是自己人,画眉公公态度当然要好些。   何况,谁会对一个医术精妙的大夫态度差呢?人生一世,三灾八难在所难免,总要生病的。   林姜自然也不会开罪这位皇上身边最信重的公公,只看皇上蒙骗太上皇私下治病之事,都让画眉公公随行,就可知这位公公的地位。   于是林姜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一下:“公公跟着皇上这些年,虽是劳苦功高,想来也受了许多辛劳。您这膝盖,阴天下雨是不是酸疼难耐?”   画眉公公转头看着林姜,罕见给一个笑脸,让后面随行的小太监们,险些吓个大马趴。   他们虽听不见前面两人说什么,却能看见两人神情,所以害怕不已——画眉公公啥时候笑过啊!   “小林太医的医术真是没的说,老奴在宫里也算有些见识,可确实未曾见此奇事,可见天授医术不凡。”   在宫里当奴才的,膝盖就没几个好的。尤其是他这种主子的贴身奴才,比旁的小太监其实更要累数十倍。皇上坐着批一日折子,他就要站着陪一日,还必须时刻警醒听着吩咐。   旁的太监能轮班,但他这位首领太监却是可以轮也不敢轮,生怕被别人踩下去,抢了他在皇上跟前的地位。   固然有着大臣乃至皇子皇孙们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风光,可辛劳压力也远非旁人能比。   林姜笑道:“公公别夸我了,今日匆忙,没法定下神来给公公好好诊脉开方,反正来日见面的时候多,到时候我给公公好好瞧病。”   画眉公公十分心动却还要假意推辞:“老奴只是宫里伺候的太监,哪里能劳动从五品的太医看诊,依着规矩,只好叫个八品太医院副使给两副要吃吃就罢了。否则叫皇上知道,必要骂我轻狂。”   林姜对他眨了眨眼睛笑道:“那我偷偷给公公扎一针,保管谁都不知道。”   画眉公公就觉得:这位小林大夫太可爱了。   说来,他也有些看不透,这小姑娘到底是格外聪明还是只运气深厚。出乎意料的,她跟皇上和太上皇说话,就没说错过!但要说她聪慧过人,当日她那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不像知道皇上起过杀心。   画眉公公收起探寻之意:总之,两人都是铁板钉钉皇上的人,她既然先展露了善意,那自己就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衬一把也算礼尚往来。   林姜正好也有事想问画眉公公,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道:“公公,我听太上皇的话音,有让我常在宫中随侍的意思。可我到底不是男太医,能日夜在太医院轮班当值,这可怎么好?”   她是真不想住在宫里。   若是陷入深深宫苑,岂不就像困在一个更大更黑的后宅中一样吗?而且这对她名望值的提升一点好处没有,还会从此后甚少能见到黛玉。   想想她就很抗拒。   画眉公公此时便投桃报李道:“小林太医多虑了,皇上还要重用您呢。”   他这话似乎没有回答林姜的问题,但林姜略一思索也就释然了:皇上以后既然要用她,要让她做个心腹太医,那必然不会放心把她扔在宫闱内,让她跟宫中各方势力接触过密。   这宫里,太上皇一辈儿的妃嫔是一拨人,皇上的妃嫔又是一拨人,再加上龙子凤孙们,当真是水浑且深。   皇上不会让她去趟浑水,免得叫人诓了去危害龙体。   很快,画眉公公就送她到了官员进出的北面宫门。   他作为内监自然不能出宫,便止步道:“皇上看重小林太医,特命龙禁尉副统领卫大人亲自送小林太医回荣国府。”然后又好心提点了一句:“这位卫大人虽年轻,却深得皇上信任,身担护卫圣驾之职。以后小林太医在宫中常来常往,少不得也要跟他打交道。”   林姜表示重点情报已接收:这又是一位皇上心腹,大家是自己人。   不过皇上的心腹只能做龙禁尉副统领,也让林姜明白,哪怕贵为天子,皇上如今在这宫中,在这天下,也还是一人之下的副手。   很快,林姜就见到了这位新同僚,在走近他的时候却险些被闪瞎眼!   且说林姜阅人颇多,也见过身体倍儿棒的人,他们的光点会呈现一种明亮的纯白色。   可眼前这位卫副统领,身上的光点却是一种带着微闪的金光,连带着他身上的光脉,也是一条条细长的金色河流一般,在他身上流转不息。   她从未见过如此金光闪闪之人!   旁边的画眉公公见她有些发呆,还以为她是被卫副统领身上的煞气惊着了,就道:“小林太医别怕,卫大人武艺高强,从前上过几次战场,自然有些血煞之气,可人是极好的。”   林姜一笑:“多谢公公告知。”   这不是畏惧,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啊!看到这位卫副统领,就好似看到她心爱的宝石们化了人形一样,闪烁着让她欢喜的金光。   卫副统领身着龙禁尉甲胄,威风凛凛,看上去就是人狠话不多。对着林姜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林姜踩着矮凳踏上马车,回头对画眉公公挥手:“回见了,画公公。”   画眉公公看她已经进了马车,来不及纠正,只能无奈心道:我虽然叫画眉,可我姓白啊!宫里人都尊称我一声白公公好不好。上次在皇上跟前,他听了这声画公公就想纠正来着,只是没来得及。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以后他们见面的日子还很多。   ——   荣国府的人惊觉,自打这小林大夫到京,这送她回府的人,级别居然一次比一次高。   上一回还是绍王府的长史官,这一回居然直接换了宫中龙禁尉副统领。   论官职,龙禁尉副统领为从三品,在荣国府中,只有贾赦这个世袭一等将军官位在他之上,贾政见了他都得先执下峰礼数问好。   而论起手握的权势和在帝王跟前的体面,把贾家所有男人捏巴成一个,也及不上这位卫副统领。   所以在贾家守在宫门口的下人先行回来禀报,卫副统领要送小林太医回府之事后,贾家男人那是紧急集合,连着宁国府的贾珍贾蓉都叫了过来,一并等着接待这位卫大人。   只是这位卫大人,人如其名。   他名为卫刃,人也就冷利刚硬的像是刀锋一样,对贾家人不假辞色,不肯收贾家人的红封不说,甚至连一杯茶都不肯喝,只道:“奉圣命送小林太医归府,公事已完。告辞。”   随即转身而去,只留给贾家男人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他走的太干脆,以至于直到他上马消失,贾赦才反应过来:“这,这就走了?”   贾珍等人就打圆场:“这位卫大人官位要紧,自然不能长留,他执意要走也算不得咱们失礼。”顺便还奉承了一下贾赦:“说来还是西府有福气,来了个姑老爷的亲戚姑娘,却是这般人才,侄儿给两位叔父道喜了!”   贾赦贾政摸摸胡子,也各自笑了。 第1卷 第23章   林姜入京才十来天,今日却是三进荣国府了。   受到的欢迎,也是一次比一次热烈。   这次更是王熙凤李纨亲自迎出来把她接进去的,荣庆堂内的太太奶奶们到的十分齐全,连宁国府的尤氏和秦可卿都到了。   林姜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传说中‘兼黛玉宝钗双美’的秦可卿,便被贾母一把拉住手,对她慈爱如同对心肝宝玉一般,嘘寒问暖,又连声让人端早备好的新鲜点心来。   还让着林姜:“听玉儿说,你喜欢吃咸口的点心,快尝尝府上自己做的椒盐酥。”   林姜笑的很坦然,话也说的很直接:“史太君,我进宫一趟颇为劳累,现在只想回去跟林妹妹两个人安安静静说说话。”   贾母微微一怔,有一瞬目光骤然犀利,似是重新认识般打量了她几眼。   随后才继续慈爱笑道:“是了,是了,你们姊妹感情好,玉儿也担心了一日。你先回去歇歇,若是歇好了,晚上再来用顿好酒菜解解乏。”   林姜带着一如既往的明快笑容:反正是贾母自己说的,若是歇好了再来,那到时候歇不好就是了。   其实从进京前,她就没想过要怎么在贾家立足,怎么跟贾家人你来我往争上风——她只需要往前走,往上走,贾家人自然就会见风使舵来示好。   正如刚到贾家的时候,绍王府来要人,贾家丝毫不问她的意见,毫无尊重之意,把她当成个包袱一样直接就打包送出去。可现在,只要她不想敷衍贾家人,就能直接正大光明提出来,贾母也只会含笑答应,为了维持那份亲近,哪怕只是面上的亲近。   这就是贾家的家风了。   跟贾家绝大部分人,讲什么是非感情是没用的,只有势才管用。   待林姜与黛玉离开后,王夫人倒很想挤兑一句:这小林太医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摆起了好大的架子。   但想想今天说话的反效果,王夫人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而贾母显然也没有心情跟她多说,挥手让旁人都走,只留了王熙凤。   对着王熙凤,贾母收了慈祥的笑容,叹了口气:“也是咱们起初没料到,这小林大夫……”摇头:“如今是正经的林太医了,竟然有这样的好本事,之前咱们家到底是怠慢了人家。”   贾母是个聪明人,也不会把别人当傻子看。   这位小林太医医术精妙不说,最难的是孤身进宫一趟还得了个官出来,那人多聪明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个糊涂的!贾家当日,急不可待要奉承绍王府,直接把她推出去的行为,吃相可实在不好看。   她心中便是没有记仇芥蒂,肯定也不会亲近贾家:方才就看出来了,人家直接表示不想留下跟贾家女眷说话。   若真只是个江湖郎中也就罢了,可现在这小大夫明显得宫里陛下青眼,将来若是真有造化做天子近臣,那贾家与她生疏,可真是失了大助益了,远了不说,只说元春可还在宫里!   贾母如何不忧虑。   凤姐儿立在一旁,想了想道:“老太太,这小林太医跟林妹妹关系甚好。林妹妹可是您嫡亲的外孙女,这是至亲。小林太医只看林妹妹的份上,起码就不会做出什么对咱们府上不利的事儿来。”   “至于这不甚亲近……”王熙凤道:“小林太医到底还小呢,是个姑娘家,可怜见的又没有母亲。咱们从现在起好生待她,细细体贴了去,天长日久也就亲近起来了。何况,咱们府上姑娘都是很好的,多结交些就是了。”   贾母默然片刻,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怕只怕,宫里会叫她入宫去住。”   王熙凤吓了一跳:“不会吧,从未听过太医长住在宫里的。便是院正与两位院副,也只是在宫城边上分了房舍,每日进宫当差罢了,只有轮值才睡在太医院班房内。小林太医到底是个闺阁姑娘家,也不会去轮值睡班房。”   贾母看了她一眼道:“正因为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又没有生母。皇上大可以让她入宫住在太后或是皇后宫中,就与宫中女官仿佛,看病岂不更便宜。”   王熙凤愣了愣:还真是这个道理。   不过,宫里要真这样想,她们也毫无办法。难道她们还能左右两位陛下的心思不成?   于是一筹莫展起来。   ——   贾母想的没错,太上皇的意思,确实想让林姜直接入宫,就住在太后宫里,离他的大正宫近,能够随时为他施针。   等人熬药的功夫,太上皇就命人传话给皇上,叫皇上下旨派人,明日就接林姜入宫。   然而片刻后,皇上却亲自到了大正宫。   太上皇如今头也不疼了,喘气也顺当了,正是心情好的时候,看皇上也顺眼:“你怎么还又亲来一趟?那小太医给你诊脉结果如何?”   皇上敷衍了两句自己也是病号之类的话后就劝太上皇道:“父皇,儿子倒觉得,那小林大夫入宫住不妥当。父皇且想想,她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医术可以天授,但人情世故想必是疏荒。”   “若是让她久居宫中,说不得哪日就糊涂了,让旁人笼络住,更或者被人拿了把柄逼她做事——她可是给父皇施针的大夫,一点子行差踏错就可能铸成大罪。”   太上皇神色严肃起来。   皇上平和道:“倒不如让她依旧住在荣国府,隔日进宫来点个卯,为父皇请个平安脉就罢了,免了各宫要用她笼络她。若真有事儿要急召她入宫——荣国府离皇城很近,与秦院正的住处也相差不多,倒也不会耽误。”   太上皇沉吟片刻,终是点头:“也有理。她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又才进京城,莫要一时被人哄骗了去。便先叫她住在荣国府吧。”   他老人家对荣国府观感不错,贾代善是他的老部下了,忠心耿耿没的说。便是他子孙都不太成器,没有得用的人才,但不妨碍太上皇觉得他们家可亲忠诚。   “朕会再让太后嘱咐荣国府诰命,好生照看,万不能有走失。”这药方跑了可不行。   此时秦太医亲自看着熬好了药,给太上皇端上来。太上皇不免再问:“你是最了解朕身子的,这药方你看了如何?”   秦院正赞道:“回陛下,这药方用的恰当。因陛下为此病所扰,素日用了许多止痛的药物,其实一般安神药量已然大大不够,要重用药物才起效。臣一直伺候陛下,知道药量增添也就罢了,难为这小林太医才诊了一次脉,居然就在方子上加重了恰当的药量。”   他一脸期待:“不知小林太医什么时候上任?臣已经等不及要与她研讨医道了。”   皇上有些无语,还好秦院正已经是花甲之年,一脸褶子。要是寻常年轻太医,心心念念挂着人家小姑娘,这医术岂不研讨的八卦满天飞?   太上皇素知秦院正痴性,也不理会,只是一笑,摆手让皇上告退,他准备喝药睡一觉。   满怀期待地要迎接好多年未曾体会过的,不会被剧痛所扰的一次睡眠。   反而皇上看到秦院正时又想起一事:“父皇,太医院素来有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有头有脸的皇亲国戚和勋贵世家,拿着拜帖都能请到太医院的太医去府上看诊。那这小林太医是否依从此例,许她给外臣看病?”   皇上静等着太上皇的吩咐。 第1卷 第24章   太上皇接过药:“不必特意拘着她不许去别的府上诊脉,否则倒像是有什么隐情一般。老秦偶尔还要往几个王府公主府去走一趟呢,就按此例来就是。”   横竖宫里对这位小林太医的看重,有眼的人家都看的出来。   京中有权有势的人家都眼明心亮,不会蠢到动辄就敢来请皇上身边的太医,免得落下一个僭越的名声。必然是真有需求别无办法,才会壮着胆子忖度着自家的体面来请。   秦院正作为太医院镇山之宝,随侍太上皇的太医,被臣子之家请去的次数就远远少于别的太医。   太上皇这话,就是把林姜提到了跟秦太医一样的例上。   皇上低头:“儿子谨遵父皇吩咐。”   太上皇见皇上这样恭敬,就道:“你是个孝顺细心的,行了忙你的去吧,有事再来回朕。”   从大正宫出来后,皇上面色如常,可画眉公公就觉得皇上心情不好,一声儿不敢吱。   也是,明明已经是九五至尊,却还是被太上皇用教导皇子的语气安排着一切要事,还要比别的兄弟们承受更多太上皇的怀疑和考验。   ---   荣国府兰芝院内,黛玉把一朵瓶内开的正好的芍药花,给林姜在发上一别:“男人们高中三元,都会乌纱簪花跨马游街,姐姐今日入宫也算是金殿策论高中,这才得了陛下的青眼封了官儿,正该也戴一朵花。”   林姜笑眯眯:“怎么还叫姐姐呢,快点,叫我一声林大人听听。”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子,黛玉在替她高兴后又替她担忧起来:“姜姐姐,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可帝王家着实不是安稳去处。”   这就是林妹妹了,走一步要忧到三步以外。   林姜已经很会应对林妹妹为将来发愁的问题——那就是让她愁现在,没空愁未来:“宫里说明日就给我送来官服,只怕很快就要走马上任了。林妹妹先别管以后,先帮我想想,我初到太医院,该怎么跟同僚相处才好。”   “我虽是太上皇钦点的太医,却是个姑娘,一下子还得了从五品的官儿例从院副,不知道多少同僚心中有刺儿。”   有秦院正这种医痴上司,对她毫无敌意,就已经是林姜的意外之喜了。总不能指望太医院人人跟秦院正似的,高高兴兴迎接她。   “是要走孤臣流独来独往?还是明日多带些见面礼,给同僚们分一分主动示好?毕竟我年纪最小,论资历最浅,那都算是我的前辈们。”   黛玉果然把心思转了回来,先替林姜打算入太医院会见同僚之事。   林姜是真心想让黛玉帮她出主意。   在现代社会,她就不是个交际性人才,属于能打电话绝不见面,能发信息就不愿打电话的懒怠交际型人格。   而古代人对人际关系,各种礼仪的看重,又绝非现代人能比。   她在江南的时候,还听林如海教导她们二人一事:南边一官员入京考核的时候,衣锦还乡得意忘形,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正在生病的老座师,反而先与来邀约的亲朋好友吃了两顿大酒,立刻就被御史抓住‘不尊师重道德行有亏’这个点,好一顿批判,还被皇上当成了反面典型当朝斥责了一回。   从此后那官路叫一个坎坷不顺,搞得那位官员疑似抑郁症,辞官云游去了,据说最后还在哪个观里出了家。   可见礼仪之重与人言可畏。   而林姜虽然有神医系统,可从来没有敢小瞧过古代太医院。这些太医放到现代,哪个不是名声大躁的专家教授。要是能跟太医们学些真东西,不用只靠着系统,岂不是更好?   技多不压身,自己的真本事多了,总不会是坏事。   黛玉先问了林姜唯一见过的同僚兼上司的秦院正为人,然后开始替林姜细细思量。   林姜坐在旁边喝了一杯茶后,忽然反应过来,问雪雁道:“你宝石姐姐呢?我从回来就没见她。”   雪雁哦哦两声,回答道:“方才大姑娘进门前,司棋姐姐神神秘秘过来,说有话跟宝石姐姐单独说,把她拉出去了。”   又怕林姜不记得司棋,还解释了一句:“司棋是这府里二姑娘的大丫鬟。”   林姜点头表示记得,迎春的丫鬟啊,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见黛玉走到桌前,林姜也就跟过去给黛玉磨墨去了:两人相处久了,看黛玉神情她就知道,必是已经有了些思路。   黛玉记性很好,哪怕只是很早以前偶尔听林如海提过一回,至今也都记得太医院的建制。   本朝太医院医官分为五等:正五品院正一位;从五品院副两位;正六品太医正使二十五位;正八品副使数目不定,还有最末一等就是从九品管勾,不过管勾都不能算正经大夫,一般只在药局、医具局做些管理仓库的工作。   算来,太医院也是有二三百人的大部门了。   不过该部门是个金字塔结构,六品以上的官员稀少,只有二十来位。   而林姜的交际重点,自然也是这二十多人——剩下的副使本身就是辅助人员,在宫中都不能单独给嫔位以上的贵人们看病,只能跟着各位正使太医去打下手,所以对空降下来一个从五品估计没啥意见:给谁当副手不是当呢。   林姜边磨墨边看黛玉写字,只见她写的是礼单,而且还俱是些绫罗绸缎、串珠如意等礼,一看就是给女眷备下的。   “这是?”   黛玉心算能力很好,林家上京带了多少备礼的存货,她心里都有数。   林如海这回送女儿上京,并不是把她当成个年幼懵懂的小女孩送给荣国府照顾,而是把她当做一个林家嫡长女送来京中。哪怕林如海本人不在,黛玉在京中代表的也是巡盐御史府。   故而随船而来的还有许多南边时新之物,正是为了三节林家故旧们来往送节礼,让黛玉筹备。   林家京中的老宅库房里,本也堆着许多应付红白大礼的通用货。   黛玉进京后已经查看过林家老宅的库房单子,此时一应的数量价值都在她心中,根本不必再去现查。   很快,她就拟好了三种礼单,分别对应秦院正,两位院副和二十五个医使。礼单分量不同,但类别相似,明显都不是给男人用的。   “这是……夫人外交?”   黛玉搁笔:“我了解姐姐,你以行医为己任,入太医院是为了能施展,而不是为了争权夺利。那就用这份礼单提醒太医院诸位,你是姑娘家,要走的路与他们这些一辈子待在太医院熬官位的人不一样,没必要对你虎视眈眈。”   “而姐姐又是晚辈,明儿这份礼一送,便是咱们的礼数到了。如此一来,那些明白人自然就明白,不会主动与姐姐为难。要还有心眼小心思歪的人故意要刁难姐姐,咱们也不是无亲无故任人欺负的。”   黛玉点了点桌子:“而且今日这份礼单也算是先礼后兵了,不至于叫人议论姐姐一入太医院就不尊敬前辈——咱们可是都先按着礼数敬过他们的。”   林姜听她说的条理分明,还把之后的各种情况也都虑到了,心道:林妹妹,来给我当经纪人吧!我的俸禄分你一半!   两人正在看礼单,宝石从外头走进来,对林姜道:“姑娘,方才司棋过来,悄悄跟我说了些今日二太太背后议论姑娘的话。”   林姜和黛玉一起抬起头来。 第1卷 第25章   说起司棋,林姜有印象。   明明书中迎春是个温柔到懦弱的性格,偏生她的丫头却是大闹过厨房的司棋,这主仆性格正好反着。   说起荣国府的三个姑娘,当年林姜看原着的时候,看了好半天才弄明白,她们并不是亲姐妹,而是三个异父异母的堂姐妹。   迎春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的庶女,生母不详,探春是二老爷贾政之妾赵姨娘的女儿,至于最小的惜春,根本就不是荣国府的人,而是宁国府贾敬的嫡出小女儿,只是没了娘就被老太太接来一起养了。   这样不同的出身,也注定了三春虽打小彼此相伴,但并不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个人都有个人的为难和打算。   比如迎春,天然就是荣国府大房的人,她的所有下人也都是贾赦邢夫人这边拨给的,就像是这个刚刚来告状的司棋。   司棋的外婆仿佛就是邢夫人的陪房——林姜也记不太清了,反正只需要知道,司棋是代表大房过来的就是了。   那依着荣国府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司棋巴巴跑来说的,必不是什么好话。   林姜也很想知道王夫人在背后叽咕她什么,就饶有兴致道:“快,说来听听。”   宝石却略微犹豫,不由自主看了黛玉一眼:王夫人的话着实不好听,宝石听司棋转述都腹内生气,可王夫人到底是林姑娘的亲舅母。   娘舅亲娘舅亲,舅舅可不是一般的亲戚。   林姜见此倒是一乐:“没事,你直接说。是非黑白的,咱们又不赖她,让妹妹一起听听评评理。”   实则她还真想黛玉早早看清王夫人脾性,从而按照现在的样子继续疏远贾宝玉。   王夫人此类婆母,贾家这等婆家,在林姜看来,皆非黛玉的好归宿。   宝石低头,将今日王夫人的话一一道来。从王夫人质疑林姜在京城惹麻烦,到故意贬低林姜家世来捧着薛家,甚至还叨叨林如海行事不当等话都不增不减地说了一遍。   林姜尚能忍耐,黛玉却是气的脸色发红。   “二太太这话当真是!”黛玉秀眉紧蹙:“有好处就巴巴凑上来想要占便宜,眼见姐姐似有险处就连忙跳出去站干岸看热闹,还要落井下石说风凉话。”   黛玉的脾气是一旦与人真心相交,看此人就比看自己还重,王夫人说林如海和林姜,比说她更让她气恼。   此时连二舅母都不叫了,直接称一声二太太,可见心寒生疏至极。   只是黛玉想着,荣国府到底是自己母舅家,对姜姐姐这样背后言三语四,除了气恼还有些不好意思,还想转头跟林姜道个歉,叫她别恼。   谁知转过头去,却见林姜一点儿不生气,只是若有所思绕着发梢:“哦哦,最近自己的事儿太多了,我都忘了薛家了。太好了,他们终于要上京了。”   黛玉疑惑。   林姜看屋里都是自己人,就笑嘻嘻道:“妹妹不知道,我爹惦记薛皇商手里的朝廷生意好久了。只是南边金陵是四大家族的祖地,亲戚太多,薛家八房也不都是无用之人,并不好下手。”   “现在这薛家长房抛离故地上京,据说还是犯了事来避祸来了,多好的事儿啊。”   系统是个敬业的系统,他既然当了‘爹’,还做了皇商,那就兢兢业业干起活来,是个很有事业心的系统。   几年下来,南边跟海运有关的生意都被林长洲包揽的差不多了,唯有薛家手里还有一些朝廷的出海签子。   毕竟当年王家当过镇海使,负责各国朝贡之事,所有洋船货物都要从王家手底下走。当然会把好处分给同为四大家族的薛家,两家愉快合作,吃起了海运这块丰厚的蛋糕。   只是十多年过去了,王家早已不管海运之事,王子腾调回京城高升了,薛家就没了靠山。善于经营的薛蟠父亲又过世了,薛家便没有那么大能耐继续吃死海运这块大蛋糕。   南边好多皇商觊觎这块肥肉,不过是碍着四大家族里其余三家,公府侯府的听着实在唬人。   从来富不与官斗,商人天生怕做官的——哪怕千万家私呢,万一得罪了实权官员,很可能瞬间家破人亡。   薛家就这样狐假虎威了十多年,勉强维持着从前的生意不散。   旁人害怕四大家族,林姜却是不害怕的。她与四大家族,一个走的是上坡路,一个走的却是下坡路,还是那种不带刹车,直接滚下坡的路。   此时林姜期盼薛家的心情,简直跟王夫人不谋而合,一样一样的:快来快来,快来给我送钱呀。   其实从薛蟠之事便可见薛家寥落力不同心,若是当年紫薇舍人薛公还在,家里便是出了人命官司,也不至于举家逃命似的来到京城投奔亲戚。这所谓的四大家族,从最弱的薛家开始凋亡,最终都要走向没落的。   黛玉见林姜没有生气难过,心下也好过了一点。   不过听了王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话,林姜倒是改了主意,准备上往荣庆堂去‘赴宴’,试一试王夫人。   谁知一进门贾宝玉就凑了上来。   贾宝玉在某些方面是个天然呆,一看到黛玉和林姜来了,就兴高采烈窜上来,用探春的话说就是‘二哥哥离了老爷,就像是开了锁的猴子’。   他先有些不情愿地对林姜作揖道:“恭喜姜妹妹。”其神色一看就是长辈逼来道贺的。   贾宝玉此人,跟别人脑回路都不一样。   在他看来,女儿家最是“清净洁白”,最好一世都不嫁人,只在闺阁里诗词歌赋不染尘世。往日湘云等人劝他一句人情世故经济学问,他都觉得愤愤不平,好好的女儿家沾上了俗气。   这会子林姜虽没有劝他走仕途,可她本人就走仕途去了!   贾宝玉痛心疾首:我想做女儿家一辈子清净都不能够,而林姜妹妹这好生生的姑娘,却偏生跟男人一样,非要进太医院做什么官,简直是,简直是自甘堕落嘛!   所以这上来恭喜就心不甘情不愿的。   林姜饶有兴致看着贾宝玉:要说他是厌恶官场,听不得人说仕途之事的真性情吧,但他的‘真性情’却只敢对姐妹丫头们发作。贾政便是拎着他的耳朵骂他读书上进,他也不敢吭声。   于是林姜都懒得理贾宝玉,对着他“呵呵”了两声就走开了。   而贾宝玉则转头兴奋地拉住了林黛玉袖子:“林妹妹,你可知道,薛姨妈要上京了,听说薛家那宝姐姐跟咱们年纪差不多,以后又多了一位姐妹陪伴了!”   黛玉原本心中就带着不快来的,叫宝玉这么一拉扯,便恼了。   与丧母后即投奔贾家寄人篱下不同,这三年守孝,黛玉却是在林如海膝下守着。   林如海只此一女,当真是爱如性命,对黛玉也很是纵容,凡林府事都由着黛玉做主,便是有什么错漏,林如海也会替她弥补,根本不忍拘束她。   黛玉性情自然也有所不同。   此时黛玉甩开宝玉的手,冷笑道:“二哥哥,当着长辈的面,如何这样拉拉扯扯?便是一家子姐妹,也都是斯文和气,未见有此之事。怪道当日我拜见二舅母,舅母只说二哥哥是混世魔王,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以后千万别理睬你,确有道理。”   之后又对着闻声看过来的王夫人福身道谢:“二舅母所说表兄有时疯疯傻傻我当时还不信,今日却明白了舅母苦心,从此后果然要按着舅母嘱咐绝不沾惹才好。”   厅内所有眼睛齐刷刷看向了王夫人。 第1卷 第26章   黛玉的话说完,荣庆堂众人都看向王夫人,眼神各异。   宝玉很有些震惊加委屈:娘,您是我亲娘,就跟林妹妹这么说我?怪不得林妹妹一直对我冷淡不理睬!   而邢夫人则惊讶不已:哎呀这个王氏,居然对自己儿子认识很到位?我原以为她把自己儿子当成了全世界最好的宝,原来还是清醒的,我倒是错认了她。   探春等人看了一眼王夫人就赶紧低头装没看过: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其实二太太总结的很好,二哥哥在姐妹们前面确实有些痴性,有时候也很混世。   唯有贾母,眼中带了厉色。   王氏这话,哪里是真心贬低她的唯一爱子宝玉,根本是对着黛玉去的,满篇话里都是要让黛玉远着贾宝玉的意思。   贾母心内便着实动怒:她有让两个玉儿结亲的意思,她不信王夫人不知道。可现在王夫人却在背后闷不吭声使劲强拆她的台子,背地里对黛玉言三语四。   这是触及了贾母在府中的权威。   对贾母来说,宝玉是她从小养大的,难道宝玉的婚事她还不能做主?   王夫人面对众目睽睽,实在是有苦难诉。这些话她是说过,但,但没想到黛玉会当公布出来啊!   她尴尬之余不由衔恨:这样口舌伶俐,言谈举止目下无人,果然是贾敏的女儿,果然要让她远着宝玉!   荣庆堂内的尴尬氛围里,林姜拿起了一块山楂糕吃起来:酸甜开胃,跟眼前王氏的窘境一样,非常适合餐前享用。   论起言语的锋利,黛玉那是什么战斗力啊,她不认真的时候都能随手干掉三个贾宝玉,她要恼起来火力全开,那在座诸人,除开王熙凤还有一战之力(薛宝钗人还没到暂不计入战斗序列),其余的人,黛玉简直可以一刀一个小朋友,单人刷通整个荣庆堂副本。   尤其是她还态度有礼,并没有露出对长辈的不敬,相反,还是对王夫人这位舅母的‘谆谆教诲’表示领受加感谢,举止合宜,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玉儿,快过来坐。”   姜还是老的辣,一片尴尬寂静中,贾母就像是没看到方才的事端一样,只笑着对黛玉招手,说起了别的:“下晌二门上值守的人来回话,说是你命林家老宅里的管事紧着送了许多东西过来,是在这里吃穿用度有什么不称心的?”   说着又对凤姐儿道:“凤丫头,要让我知道,你这两个妹妹的住处短了什么,可要找你算账的。”   王熙凤也连忙尽职职责担当气氛组,哎哟哟道:“老祖宗可冤枉死我了,好妹妹快帮我说说话。”   黛玉便也一笑:“没有的事,凤姐姐很周到。”   林姜这时候才吃完两块山楂糕,适时接话道:“老太太,妹妹让人从老宅里运来的东西,是为我准备的。为着预备我要入太医院应酬,那里头诸位都是我的前辈,自然要备些见面礼。”   一批批东西从角门运进来,林姜也没想瞒着荣国府的人。   果然贾母听了也不意外,只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也见外,你们家中又无人在京,何苦要自己张罗这些事情,岂不辛苦?你既住在这里,叫你凤姐姐帮着料理就是了。”   林姜笑眯眯:“老太太客气了,我们家原也不缺这些。”土豪人设不能倒。   论起钱财,现在只剩空架子的荣国府,在巡盐御史府和江南皇商巨贾跟前,底气还真是不足。   贾母依旧笑得慈爱,对林姜道:“我知道,你们家在江南也是出了名的富足之家,缺是不缺的,但现置办岂不是麻烦,府里有好些例礼白搁着呢。”   林姜的笑容总是很明快,明亮的让绍王爷和画眉公公都觉得她没心没肺的。   此时她仍旧是这样笑着,对贾母道:“老太太谬赞了,我们家不过是寻常的皇商之家,不比府上的姻亲薛家是紫薇舍人之后,是官宦出身。”官宦两个字,她还格外咬重了。   说完后笑眯眯看着贾母。   此话一出,荣庆堂又是骤然一静。   这种自谦自家,抬高旁人家,在寒暄的时候是常有的事儿。比如贾母,甭管心里多骄傲四大家族的尊贵体面,但跟旁人说起来都会谦道‘我们不过是中等人家’。   按理说,林姜说的只是寻常客套话,可贾家人心里有鬼啊——王夫人今日刚发表了一通相同的言论,说的就是这小林太医家不如薛家是官宦之后!用词用句都跟林姜说的差不多!   以至于连贾母和王熙凤脸上笑容都是微微一凝,不知道林姜只是随口谦虚还是有人告诉了她什么。   要是她真知道王氏背后的言语,岂不是让她跟荣国府淡薄的关系更雪上加霜?   贾母到底是老辣之人,不过一瞬就转圜了过来,拉着林姜道:“你这孩子是个谦逊的脾气,不肯张扬。可也要知道,在这京城多的是拜高踩低的人,你这般自谦,旁人说不得就当了真。”   “你如今自己就是从五品的官身,你们家比谁家都不差!以后这些自贬的话可不要说了。不单你自己不要说,以后我们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在外头,但凡听见敢议论你的,定然要为你分辨。”   果然是贾母,她这一番话,就是不管林姜知不知道王氏今天的拉踩发言,直接示好:以后荣国府在舆论上会站在林姜这边。   说完后贾母心中都不免要叹气:真是时移世易,曾经荣国府有贾代善这种帝王近臣在,何曾怕过谁,何况是这样一个做太医的小姑娘了。   如今啊,贾家子弟都不成器,只得送了元春这样的姑娘进宫,无非是想要一个能在皇上面前帮贾家说上话的人而已。   可元春至今也根本没混出头来,离皇上不说十万八千里吧,也有个千里之外。   以至于荣国府对着这样一个得皇上青眼的太医,都得小心笼络起来。   贾母心中生出悲凉之感。   荣庆堂的这一顿膳,许多人用的食不知味。贾母心中五味杂陈,王夫人气恼万分,王熙凤两相顾忌,总之人人一肚皮官司。   倒是林姜挺快乐的,那句前世流行的很欠打的话是什么来着?对了,我就是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从她准备上京起,就不是准备来看荣国府脸色的。   ——   次日清晨,内廷监送来了官服,还带来了让她今日就入宫办理入职太医院手续的旨意。   本朝官服制从前朝,都是朱紫为贵,再往下颜色就素下来。   林姜收到的从五品官服,就是青色衣袍,玄色腰带。   不过朝上五品官服绣的是白鹇,唯有太医院特殊,五品官服上纹着的是代表长寿的仙鹤。在皇城内,只凭衣服上的花纹,便能将太医院人员跟其余部门的官员区分开来。   同时太医院的官服,不似寻常官员袖子宽大,简直可以藏上十来个折子当廷掏出来朗读。   太医院的官服,格外收了袖口,显得利落许多,正是为了请脉,施针,熬药的时候便宜干净些。否则大袖子扫来扫去,贵人们的药都要扫没了。   林姜很喜欢这套官服,穿上后对着落地镜转着看。   黛玉在旁笑道:“姜姐姐原来竟这样适合男子打扮!”   她明媚鲜妍的面容,配上青色官袍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头发束起,更显出一种朗然俊秀来,就黛玉看来,穿裙装的姜姐姐是漂亮的小姑娘,可官服束带打扮的林姜,却是画龙点睛,整个人精神气都不一样了,像是真正的鲜活了起来。   林姜踏出兰芝院的门。   虽说京城这张新地图还有许多没探索的地方。但现在,太医院这个新副本,我来了! 第1卷 第27章   太医院是个特殊的部门。   它不是中枢要部,论起地理位置却比朝廷运转离不开的六部还好,更接近皇宫大内。   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之中,太医院豪气地占据了不小的地盘,比执掌整个天下人事调度、被称为‘天部’的吏部占地面积还大。   秦太医作为顶头上司,一点儿架子没有,乐呵呵亲自带着林姜游览太医院。   他是年过花甲的人了,一生行医如痴,对太上皇忠心耿耿,深怕自己老迈后太上皇无人可用,所以素日对太医院的青年才俊从来都是提拔帮助,从无打压之事。   有林姜这种横空出世对太上皇病候有益处的大夫,他就更欣慰了。   “咱们太医院共三进,来,跟我一起进去。”   林姜跟在秦院正身后入了正门,只见第一进是一处大堂,高大宽阔,这便是太医院的门脸了。   秦太医介绍道:“凡有各宫妃嫔、皇子们派人来请太医,便都是在这大堂里接应往来。”   太医们有严格的值班制度。   每日轮班坐在大堂的太医正使加副使共十二人,专门为了应候宫闱之内。   轮值到‘大堂坐班’的太医们是决计不能乱走的,也不可以接外头官宦之家的帖子去挣外快,就算宫里没人生病大伙儿也要枯坐一天。   而剩下的太医也不是就能放假大吉不上班了——他们在第二进院子中候着做替补太医,整理自己值班时的脉案和方子。当然,如果有皇亲国戚勋贵大臣们的帖子到了,他们就可以美滋滋跑路挣钱去也。   林姜跟着秦院正穿过大堂往后走去。   第二进院子并不是一间大屋,而是分为了十多个小屋子,最让她惊奇的是,居然是按科室分的!   只见打头的几间屋子,挂着大方脉(内科)小方脉(儿科)、千金方(妇科)的匾额,屋里面至少都坐着五六位太医,见了两人俱起身打招呼寒暄。再往后走,屋子小了,大夫也少了,甚至‘口齿’‘痘疹’都只有一两位太医,看起来有点寥落。   他们见了秦院正也就更热情些,可见小科大夫在宫里不太吃香。   林姜在其中甚至看到了现代医院的雏形。   她不由问秦太医道:“我以为太医们都像院正您一样,自己便是全挂子的武艺,可以照料陛下周全。”   太上皇只肯信秦太医,可他老人家也不只有家族遗传病。太上皇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肯定也少不了发个热,长个皮肤病,牙疼眼疼鼻子疼的。   可听皇上说起,太上皇除了秦太医一个太医也不用的。可见秦太医对所有疾病全都一把抓,属于全能人物。   秦院正笑道:“太医们虽然都会把脉施针,简单的病候都能看,但再往深里说,可就是各有所长了。比如,我是大方脉出身的,说起接骨正骨这些外科,虽也勉强能做,但到底不精。”   正如江湖上武林高手们,南拳北腿都略知一二,但真正的看家本事,必各不相同。有人擅剑,有人用刀,有人就靠一双拳头走天下,各有专精。   不过既然是服务于宫廷,内科妇科儿科才是占大头,其余的科室大夫自然稀少。   秦太医老当益壮,看着胡子花白,皱纹满脸,实则比林姜走的还快都不带大喘气的。   很快又过了一扇门,到了第三进院落。   第三进幽静许多,是夜里留值的太医们居住之所,俱是小小的隔断房间,共二十余间。   平时想歇个午觉也可以,一个屋里足有三张床,正好一个医使搭配两个副使。   院落东侧还有几间上了锁,一看就与众不同的屋子。   秦院正笑呵呵指了头三间道:“这是我与两位院副的屋子,因只有我们独自住,所以都各自落了锁。你的俸例同院副们一样,房舍自然也是。昨日早有内监来给你打扫了一间出来,等改日你自己配一把精锁进来。”   林姜看到这值班的屋子,不由道:“我夜里也要轮值吗?”   秦院正看着这比自家孙女还小的姑娘,摇头而笑:“你是个小女孩子,怎么能跟我们一般,夜里当值?”   “太上皇和皇上也格外有恩典,你不但不必夜里当值,甚至都不必每日来太医院坐班。你只需隔日进宫一趟,替两位陛下把一把平安脉,整一整方子,呆到正午便可以出宫。其余时候,便依旧做你的闺阁姑娘就是了。”   秦院正还像个祖父似的嘱咐她:“你针灸这样好,女工想来也不会差的。太上皇说了,总得叫你在家里多做些女子之事,否则将来怎么出嫁?”   林姜闻言简直是喜出望外:有什么比上一天班歇一天班更快乐的?那就是只上一半班却拿两份钱!   这是何等惊喜的待遇哦!   且说太医院的两位院副听闻了林姜的待遇立刻就是一把辛酸泪:因为秦太医算是太上皇的私人御医,而且年龄超额,所以是不轮值的。而剩下的二十五位太医正使轮流值夜,基本上也一个月才轮到一次夜班,至于副使和管勾因为人多,轮班更是宽松。   唯有两位院副,作为太医院二把手,要负领导责任,必须保证有一个时常在宫里!   也就是说,两人轮着上夜班,总有一个要睡在宫里,大年初一都不例外,每年总有一个倒霉蛋要在工作岗位上过大年。   甚至因大年初一朝中大宴,后宫家宴俱全,皇亲国戚云集,总有那么几个体弱畏寒的犯了病,太医院工作比平时还忙。   以往最惨的两年,是这两位院副统统加班,一起工作了整个跨年夜,当真是劳累不堪。大年初一看到皇上的赏赐都感觉银子的不香了。   那日子过得,都不是996,根本是007。   如今来了个位同院副的新同事,居然不用值夜班,两位院副当真要哭晕过去了。   又想着这样空降来的同僚,还有两位陛下保驾护航,必是骄纵傲人,他们以后怕不是都要忍气吞声,只觉得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   林姜被秦院正亲自带着,一一见过各位前辈,尤其是两位院副。   太医院不是清水衙门,在宫里请太医要给额外的红封,那是必须的潜规则。而太医们还可以接宫外的私活,那更是一笔肥肥的收入。   果然如黛玉所料,他们看重的就不是钱,而是林姜的态度和心意。   以女子之身,十二岁的年纪,医术却能被秦院正称道,被陛下认可——不只两位院副,整个太医院对迎接此人空降都很有紧张感。   都说恃才傲物,他们很怕这位小林太医眼里不容人,仗着陛下的看重搅风搅雨,毁了这太医院的安稳太平,也坏了大家的财路和官路。   可如今听说这小林太医基本跟秦太医一样,是专属大夫,只负责皇上太上皇,众人就放了一半心。   再看她笑容明亮,说话爽快,对他们挨个问好执晚辈礼不说,居然还给大家都备了见面礼,备的还都是京中世家女子常用之物,心中便更放心了:是啊,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据说还是家里极富的巨贾之家,那以后自然是要寻个贵婿,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这太医院对她来说,想必不是什么终身事业,她更像是个客卿一般。   于是太医们对林姜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唯有两位院副对她不用值班表达了羡慕之情。不过这小林太医性子和气,为人知礼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两位院副看她没有抢风头的意思,俱是松了口气,笑呵呵起来。 第1卷 第28章   秦院正带着林姜见过诸位同僚后,太上皇和皇上两处又各自召见了她一次。   经过林姜上回的施针加用药,太上皇难得睡了个好觉,只觉心旷神怡的很。   听说林姜正式入宫上岗了,就特意叫她再过来给自己复诊脉象。   待林姜穿官服第一次给他行礼请安后,太上皇直接就赏了她一把桌上放着的玉如意,只道是她初日当差的彩头,叫她以后勤勉钻研,不要辜负圣恩。   能在太上皇案上摆着的玉如意,那得是什么级别的玉如意?   林姜接了大赏赐,再次上前为太上皇把脉,又细细打量了下太上皇尊贵的龙头,确保了一下太上皇仍旧是红富士,没有变回大茄子,便连针都没施,只是跟秦院正商量着调了调保养的药。   太上皇见她开方用药都带着一种舍我其谁般的自信,倒比寻常太医小心斟酌更令他老人家放心。   看着顺眼,太上皇就难得多嘱咐了她两句:“你跟其余太医不同,在这宫廷之中,若有人召你看诊,必是朕的大正宫与皇上明正宫的太监。你先要认一认脸。可别迷糊大意的,哪个脸生儿的小太监叫你,便跟着去了。”   他加重了一点语气:“这宫里,每年稀里糊涂不见了连尸首也找不着的人,总得有十个八个。”   见林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太上皇笑了:“朕是叫你小心些。朕知道你是家中独女,后来去了林如海家——他家也是千顷地一根苗,没有乱事儿。故而你是那没经过大事的小孩子家,人际上头想必也不通,朕自然要吓吓你!”   大正宫服侍的下人们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太上皇多久没有这样愉悦平和的跟人说话了,居然还有点开玩笑的意思。   待林姜出来后,大正宫里还有两个老太监赶出来给她磕头:从前太上皇一发作,大正宫总要死上几个‘不会服侍’的太监,若是小林太医真能让太上皇少些痛苦,便是救了他们好些人命!   等到了皇上宫里,皇上已然知道林姜得了重赏,就玩笑道:“父皇赏了你上好的玉如意,朕这里都没有更好的了,那不如你自己说说,你想要什么?”   林姜拍龙臀:“臣只想要陛下长命百岁永无病痛。”   皇上忍不住朗声大笑:“真是好口舌。”   之后又似不经意道:“林如海是个正臣,这些年对父皇忠心不二的。你在他府上教养了几年,怎么倒没学会他的风骨,学了些油嘴滑舌。”   林姜一听就听出内情来了:皇上这是在酸林如海没有改换门庭,立在他这位皇帝门下。   不过也难怪皇上多疑:林如海是当年被太上皇亲自点中探花,封了巡盐御史外派出京的人。何况还娶了太上皇心腹重臣贾代善的唯一嫡女,在皇上看来,自然不是自己的心腹。   皇上此话,便是有意点了点林姜。   林姜不敢乱替林如海表态站队,只好装听不懂顺着皇上道:“臣多谢皇上夸奖,叔父确实是一心忠于朝廷为国做事。”顺便表白下林如海只是忠于国家而非个人。   皇上也没多说,便让她回太医院去了。   ——   这样的日子很快过了十来天,林姜已经适应了隔一日须得痛苦地早起去宫里点卯之事。   横竖中午也就回来了。   这日林姜回府,只见黛玉依旧没有自己先吃,还在等她用午饭。   谁知道两人刚坐下,还没有动筷子,外面鸳鸯忽然到访,说是薛家已经到荣庆堂了,老太太来请问两位林姑娘要不要去见见。   因老太太嘱咐过一定要客气的请,别让小林太医觉得强迫她去见贾家的客人,鸳鸯还赶紧解释道:“薛姨太太以后也要常住府中,所以老太太才想着劳动两位姑娘过去见一见算是认脸儿,免得将来亲戚们走个对面还不认识。”   又格外加了一句:“除了东府小蓉大奶奶病的厉害,府里其余的太太奶奶姑娘们都已经到了。”以表示对两位林姑娘的重视:别人都到了才请你们。   而林姜则是听到了另外一个信息:秦可卿病了?   不由扶额:好嘛,所有事儿都赶在一起了。   不过,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从容提筷:“我刚从宫里回来还饿着肚子呢,薛家太太我们就不去见了,以后总会见到的。”   鸳鸯也不多说,立刻退了出去。   回去也如实回禀老太太,小林太医刚从宫里出来,兰芝院也才摆上饭。林太医入宫的日子,两位姑娘用膳总要比府里晚上半个多时辰,也是一直如此的事情。   贾母对薛家也就那样,不过是面子上敷衍才叫鸳鸯去问一声,黛玉和林姜来不来,贾母都不在意,甚至还叫人多送两道菜去兰芝院。   贾母不在意,但王夫人在意啊!   这给王夫人气的:两个林丫头哪里是借住的亲戚,这简直是老祖宗,架子怎么这么大!薛家是她的近亲,她们姓林的不来见,简直是不给她这个当家太太面子!   于是与薛姨妈叙旧的时候,不免抱怨了好一通话,又总结道:“自从家里来了这两个姑娘,真是一日不得安生。”   说着说着忽然灵机一动:薛家上京来正好了。最好想个法子让薛家夺了林长洲的出海签子,顺便再夺了他最挣钱的海外生意,将这大笔的钱财拢到自家手里来!   薛姨妈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回头与女儿商议。薛宝钗听了倒是不赞同更多些:“咱们都是生意人,何苦为了姨妈置闲气就得罪林家?”   生意人最要紧的不就是把生意做好吗?若是争了一口气,反而赔了买卖,又有何益处。   对于王夫人表露的对林黛玉和林太医的不满,宝钗很持保留态度,劝母亲别只跟着姨妈走了,她是荣国府二太太,林太医烦了她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可自家不一样,大家都是皇商之家,林太医之父林长洲本就是锐意进取之人,这些年也吞并了南边好几家败落的皇商,可见不好相与。   如今他女儿却比他还厉害,平步青云,直接到皇上跟前当官露脸去了。   这会子薛家正该跟林家搞好关系,保住手里的生意不丢才好,何苦被人当成枪用,去跟林长洲做对?   何况……宝钗委婉道:“哥哥在母亲跟前,尚且要翻了天,若是放他出海去,岂不是再没人能辖制了?何况现在的生意都有些捉襟见肘,许多老伙计都走了,哪怕添了生意也顾不过来。”不是宝钗贬低自家兄长,而是薛蟠确实连现有的生意还做不好呢。   薛姨妈也就准备听女儿的。   可王夫人显然不听薛姨妈的。   她回头就把这个主意告诉哥哥王子腾去了。   同为荣国府姻亲,王家和林家关系却不好,除了王夫人在其中是一个原因外,更大的原因是文臣武将之分。   林如海是正经探花出身,王子腾却是走的武将路线。   固然他俩同为二品,但朝中官员却默认文臣高半阶,何况林如海还是巡盐御史。王子腾也曾奉命到南边去过,总觉得江南官员对林如海比对自己恭敬客气许多。   王子腾是个傲气的人物,林如海跟他也不甚投机,来往较少。王子腾不免觉得林如海看不上他,就暗自存了争锋之意。   他总觉得现在的自己比林如海强:这些年林如海外放出京,不比自己常面见太上皇天颜,见面三分情,太上皇这些年对王家可更好了,对林家倒未见多余恩旨。   所以王子腾也想借林长洲之事,遥遥跟林如海过过招掰掰手腕。 第1卷 第29章   在王子腾眼里,林长洲作为林氏旁系,能在江南做成皇商巨贾,当然是受林如海庇护。   要是自己能替薛家从林长洲手里夺来洋船出海的生意,那便是他压过林如海的地方。   何况这生意一旦夺了来,薛家岂能不孝敬他王子腾,钱财自然也大把大把的有,谁也不会吃亏。   王子腾什么都想到了,就是忘了一点:薛蟠这个外甥,可不是他预想的那块料子。   对王子腾来说,公侯人家的公子哥儿,闲来无事打打人甚至杀人越货都无所谓——你可以是个惹祸精,但你不能是个废物。   所以王子腾在见过薛蟠之后,倒是有点打起了退堂鼓:自己要把这烂泥扶上墙?不能够吧。虽然我对自己很自信,但,这仿佛也不能够吧。   他有点想撤退。   只是王夫人三番五次来劝说:虽然薛蟠不中用,但宝钗很聪慧以后嫁了人可以帮衬薛家。再者薛家根基又比林长洲深厚,海运生意重在出海的公文签子,但凡出海一趟,弄来东西是一定会挣大钱的,也不要薛蟠多能干。   而且王夫人还跟兄长推心置腹,只道薛蟠不能干也好,大哥手下能人异士多,挑出两个老成的人去做这件事,让蟠儿跟着就是了。   示意王子腾可以架空薛蟠,让薛家当表面上的人,实则弄来的银子都归到王家。   在王夫人多次鼓动下,王子腾终于下定决心要办这件事。只是在他看来,之前谋划的时候,觉得薛家有本事,还能从他手里吃点肉,但现在看了薛蟠,王子腾直接就准备让他靠边站,有剩汤再给他两口。   ---   一眨眼,薛家上京也有半月了。   这日林姜和黛玉正在对著书摆围棋,宝石就走进来道:“薛大姑娘来了。”   兰芝院不比贾家旁的姑娘住处,由着人走动。   林姜看红楼的次数不算多,但也还记得些情节:比如黛玉和宝玉在说话,忽然宝钗就走进来插言,之前也没个人通报。再或者黛玉湘云直接就去怡红院,正好撞上宝钗给宝玉绣肚兜之类的事儿,也是没人接待——荣国府姑娘们丫鬟们简直是在内宅各处随便进出,逛街似的方便。   贾府别的地方,林姜管不着也懒得管,但兰芝院她要是规规矩矩的,不能谁都跑过来溜达一圈,更甚者有人悄悄躲在旁边偷听偷看都不知道。   “这位宝姑娘,真喜欢串门子。”   薛家搬进荣国府来不过半个月,宝钗都来了七八回了。听说不光她们兰芝院,宝钗每日还都要去贾母、王夫人处请安陪坐半晌,然后再去宝玉三春处走一走,基本上白日就消磨在串门上了。   林姜笑了笑,因想着宝钗要进来了,就挨着黛玉小声道:“这才是好生意人。”   正所谓跑生意跑生意,生意绝大部分都是社交出来的。   宝钗这点上,绝对是合格的皇商之后,比她哥哥薛蟠强出去十八里铺。   只是这会子,林姜还不知道,薛家的主意都动到她系统爸爸身上去了。   宝钗一进来,就看到林姜正伏在黛玉耳边说话,两个人显然亲密友爱。   心中不由泛起一丝羡慕:她们两个年龄相仿,出身一族又各有千秋,一个父亲为高官,一个自己通医术,彼此扶助陪伴,也不寂寞。怪不得这府里人都说,两位林姑娘都不爱交际,不爱出门子,便是府里有事也是老太太相请才去。   不过她的羡慕也只是一瞬。   宝钗脑中思路明确,在她看来女人的一世,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很短,这种闺阁无忧无虑享福的日子就更短了。   人要看的是以后,是长远。   从长远看,两人都没有亲兄弟扶持,林系一脉人烟稀少,并非幸事。   薛蟠再不济,也是男人可以当家立户。且薛蟠这个哥哥又爱护自己,将来自己出嫁了,要是说一个不字,哥哥肯定会来维护自己,为自己撑腰。想到这里,薛宝钗的羡慕也就没了。   其实薛宝钗过来,也不是有什么正经事,而是她习惯了每日在贾府各处走动,从老太太这个头等尊贵人起,到各房的小丫鬟,都说说话联络下感情。   毕竟她深觉用人这件事,不能到跟前才突兀的让人为你所用,得提早铺设,做下感情基础才是。   于是她只借口来看看黛玉新做的香袋儿,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指点了下黛玉的针线,并拿出自己的帕子来给黛玉林姜看,解说着新鲜的针法。   从公而论,薛宝钗的女红确实比黛玉强,毕竟她年纪还大两岁,女红的练习时间也长两年,这会子说起来头头是道。   只是把林姜听得想打哈欠。   而薛宝钗与黛玉说了半晌话,见黛玉只是淡淡的,就转向了林姜:“林妹妹的针线这几日我也我见了些,倒是小林太医的针线从未见过,可否让我也开开眼?”   林姜一笑:“我唯一会用的针,就是针灸的银针。”   她是当真半点女红不会——也怪不得她,她不是土生土长的胎穿,她才来了三年呢!连之前的人生履历都是系统大神给补足的。   能学好她的银针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功夫练习绣花针。   宝钗原想说一说女子之道应该重视针黹,但一想林姜不是寻常姑娘,都进宫当官穿朝服去了,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只说:“小林太医自然与我们不同了。”叙了一会儿家常话,便提到了林长洲:“从前在金陵,就听母亲和族中老人提过林伯父经商奇才,可惜伯父常年于海外奔波缘悭一面。今年妹妹在京中,不知林伯父年下是否也会入京?”   宝钗的笑容跟坐姿一样端庄:“说来,咱们都是皇商之家,又彼此有亲。若是林伯父来京,母亲说必要叫哥哥备礼去请安的。”   林姜端着茶笑道:“谁知道呢,父亲一向是难以揣测。”   其实系统爹还真联系过她,表示通过定位知道她在京城,那么今年过年就来京城找她。   不过这是单方面的联系,林姜因为比较节约声望值,根本没有花五点声望回复一下系统爸爸的意思。   宝钗这里在林姜处打一点伏笔,也不忘黛玉,又转回来:“不知林姑父年下要不要上京面圣?”   林如海这等官职,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他要是回京必得有敕命召他进京述职才行。   黛玉也只道:“父亲远在江南,到底今年圣命如何,我也不能知道。”   宝钗就道:“也是呢,只怕要年前的家书送来,妹妹才能晓得。”   说完后也一时没有别的话说,林姜和黛玉两双眼睛就看着她:看她还有啥新话头,反正她们是想不出话题的。   宝钗是个很稳得住的人,林姜虽然一直喝茶,而黛玉也一直淡淡,但宝钗还是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起身,最后还道:“两位妹妹的父亲都不在京中,若是一时闲了无聊了,只管去梨香院寻我,姊妹们一起玩。”   雪雁出去送完了宝钗,又嘱咐门口的小丫鬟看好门,这才重新进来,问道:“宝姑娘每日都来坐一坐,可也没什么事儿啊。”   林姜也表示赞叹:“可每日还能不重复地聊新家常,这本事我跟林妹妹就都没有。” 第1卷 第30章   待王子腾一开始运作,海运之事很快就呈到了皇上案头,变成了待审批公文。   皇上一看就把林姜叫了来,故意道:“你这官做了也没用啊,旁人还打你家的主意。”   见林姜满脸问号,显然不知此事,皇上就心情愉悦的把王薛两家势要夺林长洲海外生意之事告诉她。   按说皇商之事,寻常是递不到皇上案上的,户部尚书就可以批了。只是当今户部尚书跟林如海是同科进士交情不错,林如海在江南管着盐政,两人干系颇深——盐政出了事,户部上下都要倒霉,大家是协同互助的好伙伴。   所以户部尚书收到王子腾的人情招呼,没有立刻应下:如今捏着南边绝大部分出海签子的,似乎就是林如海的远亲林氏族人,要是旁的商户也罢了,可那是林家的人,他不愿意为了王子腾这样的武将得罪同为文臣要员的林如海。   他再细查了查林长洲的履历,发现乖乖,这人还有个女儿刚得了宫里青眼直接封了从五品太医。   于是户部尚书连忙扔下这个烫手山芋,直接以‘海运要紧,臣不敢擅专’为由,递了折子给皇上。   林姜一听就无语了:自己之前还跟黛玉说起,林长洲有夺薛家生意的心,可谁知道王薛两家还先下手为强了啊!   不过皇上既然叫她过来,就说明了心中偏向她,于是林姜只道:“我的官儿是陛下给的,谁知他们居然看不上陛下亲封的从五品。”   皇上失笑:“你倒是把这件事扔给朕了?”   林姜想了想:“其实他们薛家‘能者多劳’也好。陛下也知道,臣家里就父女两个,要多少银子花呢?无非是父亲自己求仙心痴,才求了朝廷海运文书执着出海去。若是一道圣旨下去没了出海签子,绝了父亲的寻仙心思,让我们父女相聚也好。”   这话一说皇上就不愿意了,朕还等着再得些仙缘呢!   于是皇上敲了敲桌子:“你父亲也才四十多岁,正当壮年很该给朕做点实事,就让他继续到海外寻仙去,别想回京城偷懒。”   之后皇上去见了太上皇。   太上皇对王子腾确实信重,对薛家也比对什么林长洲有印象,要直接让他老人家来选,王子腾估计就得逞了。可皇上将林长洲去海外寻仙一事一长一短说了:“朕想着小林太医的医术确实来源奇妙,似乎天授。”   “咱们家的病,人力已无可挽回,但神仙法力无穷。只看那神僧只随手留下一套银针和医书,小林太医就能缓解此症,他家若真有仙缘,能够寻到真仙,来日替父皇彻底解了此病岂不好?”   太上皇立刻把什么王子腾什么薛家都扔到了爪哇国,对皇上道:“这话有理。”言谈间恨不得林长洲在海外漂泊途中,立刻抓来个神仙给他治病。   皇上甚至顺着此事就给了林长洲一个官职:巡海游弈使,从六品的官儿,名义上替皇上巡视南海之地,勘察有无水贼动乱、走私船只等事。   但实际上,是奉旨寻仙。   干的正是始皇帝当年派徐福干的活,皇上还预备拨给他五百士兵。   林姜很高兴:从此系统爸爸不需要交巨额的出海手续费不说,海外采买甚至还能报销!   她是很高兴,而王夫人简直要郁闷死。   此事一出,别说薛家没夺到林长洲手里的海运份额,甚至以后,薛家想要出南海,还得先去林长洲那报备申请海运文书。   真是……   “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林姜手里拿着一本三国演义在看,然后笑着问黛玉:“这句话现在用真是最合适不过了,对不对?”   ——   展眼两个月过去了,林姜进京的时候,还是颇为炎热的夏日,如今却已经要穿深秋的官服了。   这段时日,她在宫里的日子,其实过得相当平顺。   宫里的嫔妃皇子都是人精子,闻弦歌而知雅意。都不需要皇上明旨,只看这位小林太医的上班时长和工作地点,就知道,想必这又是位太上皇皇上的御用太医。   倒也不是说,林姜不能给旁人看病。若是真有男太医不方便看诊的症候,向两位陛下报备过,自然还是能请林姜去看诊的。   只是这样一来惊动就大了,寻常嫔妃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去惹麻烦。在宫里,还是躲是非更要紧些。   因此更没有什么妃嫔小主,蠢到来个以势压人,逼林姜去看病。   至于皇子公主们,更是避嫌不及,生怕多见了小林太医一面,就让父皇疑心自己想要探听龙体安危,犯了大忌,以至于还没来得及参与夺嫡之战,就被踢出候选人序列。   于是林姜的日常工作非常平静祥和:隔两日上班点卯,在太上皇皇上处转过一圈后,就回到自己屋内翻医书,看病案,努力吸收太医院跟系统不同的医疗体系知识。   中午到点就打卡下班(在宫门口签字出宫),这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不说,第二天还歇班!   林姜:哎呀,高手的世界真是寂寞如雪。   且说她进宫的日子多半是枯燥的研究学习工作,为数不多的乐趣却来源于画眉公公。   谁能想到这位外表极其冷漠甚至阴鸷的公公,其实是个八卦小能手。他又是皇上心腹,这帝都里头的隐秘他知道的不要太多,偏生从前只能憋着无人可说。   如今林姜来了。   在画眉公公看来,两人是保守着同一个大秘密的同事,都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很多八卦新闻跟这位小林太医说是没关系的。   何况有的消息,京中人早晚都会知道,自己早告诉小林太医,也是卖个好,还了小林太医给自己治膝盖的恩情。   没错,在画眉公公看来,林姜给他治病是恩情。   他虽然是明正宫掌事首领太监,哪怕皇子见了他也要客气两句,可画眉公公明白,他们怕的是帝王心腹这个位置,对他本人,这种太监阉人,打根儿上是瞧不起的。   可林姜对他的态度,跟对秦太医等人无异,给他看诊施针,还都亲力亲为,免了他多年的痛苦。画眉公公是个极为记仇也极为记恩的人,所以常来跟林姜通报些新鲜八卦,素日也悄悄告诉她,皇上的一些脾气习惯。   朝堂隐秘当然不能说,但他会提点林姜,皇上什么时候就是动气了,千万不要这时候叭叭叭,什么时候又是高兴了,可以讨价还价。   林姜很欢迎画眉公公的到来。   画眉公公手里常年把着拂尘,到太医院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冷漠如铁,直接甩着拂尘高贵冷艳地越过太医院前两进,到了后头林姜的屋门口。   一路上遇到的太医们俱是按着品级给画眉公公见礼。作为明正宫掌事太监,画眉公公足有正三品,虽说内监的品级与臣子不同,但三品就是三品,太医院的人,也都会先跟画眉公公打招呼。   见这位公公冷着脸往后头去,就寻思,这位来找小林太医,必然是皇上有什么话吩咐吧——他们也不敢说,他们也不敢问,全当看不见。   谁能想到,这位冷着脸的画眉公公是来畅聊八卦的!   林姜因是不在宫里值夜班的,所以属于她的屋子直接被她改成了办公室,连床都让人抬走了,只留下桌椅,显得阔朗许多。   画眉公公能来的机会也不是很多,这次是借着皇上让他给贵妃送赏赐的功夫,才绕过来到太医院,跟林姜交流下宫中最新的八卦消息。   “公公快坐下喝茶。”林姜刚弄了一壶功夫茶,见画眉公公来了,眼睛都亮了——她正无聊呢,看了一上午书看的眼睛疼,正在边喝茶边靠下班点。   画眉公公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明正宫小太监见到都能吓死的笑容。   上回画眉公公从明正宫往外送请过脉的林姜,笑了一下,后面的小太监就瞠目结舌,以为师傅突发恶疾。   不过画眉公公今日过来倒不只是为了八卦,还有正事要提醒她。 第1卷 第31章   画眉公公坐下来,捧着热茶露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惬意。   深冬时节,方才他一路顶着风去贵妃处送赏赐吹得头皮都凉透了。虽说收获了贵妃大方发送的金叶子两枚,令画眉公公稍感安慰,但说到底还是这一杯滚滚的香茶更令他放松愉悦。   轻轻吹了吹喝了两口茶,画眉公公才迈入正题。   “小林太医想必也听说了,今年腊月二十二是太后娘娘六十岁整生日。”   林姜当然听说过这件堪称年末大庆的事件:她之前还算过呢,太上皇今年六十有五,太后作为结缡发妻却才将将六十岁,夫妻二人差着近六岁的年纪。   宫中都道太后娘娘的母家五十年前煊赫鼎盛堪为大周第一世家,从这夫妻俩的年龄差就可见一斑,哪怕她年纪小,当年的太子妃之位还是虚位以待。   画眉公公抛出她不知道的庆典细节:“这样的整寿,宫里是要大办的:慈安宫足足要摆三日的戏酒,第一日单请皇室宗亲们,第二日则跟往年一样轮到诰命夫人们入宫给太后娘娘磕头拜寿。”   “不同的是这第三日,是由皇后娘娘凤旨挑选京中世家闺秀中出色者进宫为太后祝寿,再由太后娘娘赏赐桂花饼为诸贵女添福,也算是福泽万家的意思。”   太上皇六十大寿也搞过这一套,不过他是男人不用避讳外人,就挑选了各郡县有德行有德名的上百个老百姓来给他磕头,再领赏而去。   林姜连瓜子都拿出来了,还是椒盐味道的。   此时点头热切回应:“我知道,我知道!而且我还听说,这最后一日请京中闺秀入宫不光为了祝寿,据说还是为了太后娘娘挑外孙子媳妇呢。”   太医院内部其实也挺八卦的,而太医,绝对也是能拿到第一手八卦资料的群体。   太后娘娘没儿子,就俩亲闺女,其中大女儿齐阳长公主年近四十,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因为长公主眼界高,宫里太后又溺爱外孙,以至于那位公子拖到十七岁了还没订婚,简直是太后老人家的一块心病。   只是京中贵女们也不是大白菜,能天天排着队报道再由着太后和长公主挑挑拣拣。只能趁着年节下看上那一两眼,其实也瞧不出姑娘们的品性来。   “嘿,要只是这样,算是新鲜事儿吗?”画眉公公笑道:“太后娘娘六十大寿可是难逢的盛事。这回要请进宫的姑娘们,并不是只为了齐阳长公主的公子,更为了宫里的皇子们备选皇子妃。”   林姜嗑瓜子:哦哦。   纯粹把这当成皇室八卦听:管他什么皇子皇孙的,反正与她跟林妹妹无关——过了年,黛玉才十二岁,年龄都不够正经选秀的。而她自己,只她手握皇族脑子有病这个秘密,就绝对不可能跟皇室中人扯上关系,也不必担心皇上把她指点给哪位儿子做小妾。   她正在悠闲听八卦喝茶呢,就听画眉公公道:“这回的名单上,可也有林大人的女儿,咱家知道,小林太医跟林姑娘如同亲姊妹一般,这不特意来说一声……”   话音未落,就见林姜呛了一口茶:“什么?”   画眉公公迅速一个闪现,躲开了一口茶水。   林姜擦了擦唇,连忙追问道:“公公跟我开玩笑呢吧。我妹妹过了明年二月才十二岁,若是年节下拜见太后,可才十一岁,这,这是怎么回事?”   本朝姑娘并不流行早嫁。哪怕官宦人家议亲谨慎,提前两三年就开始为儿女选亲,也得十三四岁上才开始讨论商议。一般都是到姑娘十五岁及笄后方才正式下定,然后再走走复杂流程,十六岁出嫁都是小的,一般都十七八岁了。   所以林如海才舍得现在放黛玉过来,就是让她年纪小的时候在贾母跟前呆两年全了孝道,等十三四岁必然要把她接走,亲自为黛玉选夫婿,不肯假手于人。   皇室也是此例,公主们十七八岁才嫁人,皇子们更晚,有的拖到二十岁才娶媳妇。   所以林姜才有此一惊:怎么这回太后的宴席,能把黛玉给选上呢?   画眉公公点头:“怪不得皇上说,小林太医虽然聪明,但许多事都不细想,天天……”   画眉公公把剩下半句咽了回去,皇上的原话是:“你说她一个小太医,天天瞎乐呵啥呢,什么时候见都高高兴兴的,瞧着这日子过得比朕还有滋味。”   画眉公公跳过皇上的点评,开始点拨林姜:“小林太医倒细想想,寻常百姓家的亲事都要仔细看上两年,何况龙子凤孙的婚事?总不能就每回选秀的时候看那几日,皇上就随手指了婚吧。那都是之前不知私下看察过多少年的了。”   “这回太后要召见的姑娘,还有比林大人的女儿还小的呢!入宫的闺秀们年纪从虚岁十岁到十六岁不等。反而再大的姑娘家倒没了,正是为了提前选看皇子妃的人选。宫里年纪差不多的皇子,可有五六个还多。”   林姜:……   见林姜呆滞,画眉公公就知道她一直被消息震住了,还在反应,就起身道:“咱家得回去了,忙里偷闲也不好过分久留。小林太医回去且将此事私下跟林大人通通风声。”   林姜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送行,也知道画眉公公这是给她送人情来了,道谢道:“公公提早告知此事,当真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   还好画眉公公剧透,不然要真到眼前,才叫一个火烧眉毛。起码现在距离年节下还有一个多月,足够跟林如海商议此事了。   到时候黛玉究竟要不要入宫——不过中宫皇后下召除了装病也没法拒绝,林姜直觉黛玉不去的可能性极小;若是不得不入宫给太后拜寿,又要如何表现,要藏拙还是行止如常,都得林如海来拿主意。   就林姜来说,第一反应是黛玉做个皇子妃也担得起,但仔细想想还是觉得风险太大。   万一被指给个脑子不成运气不成还非要夺嫡的皇子,可就是跟着他一路向下直通地府了。   林姜算是了解皇上的脾气,那根本就不是个脾气,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聪明帝王。   事关黛玉的终身与整个林氏的将来,绝不是她,甚至不是黛玉自己就能拿主意的,必须要通知到林如海。   至于荣国府,林姜完全不指望。他们家是恨不得跟皇家捆在一起的,女儿哪怕做不成嫔妃,只做女官都要进宫,何况是皇子妃了。若听说这件事,怕不得跟把她打包送向绍王府一样,把黛玉也打包送到宫里去。   画眉公公特意帮她打了这么一个时间差,提早剧透,让她们有准备的余地,可以说是个极大的人情了。   林姜十分感谢地送走了画眉公公,回来也不急着下班了,转头就去研究皇子们。   林姜之前未曾在意过宫中皇子的具体情况,不是她大条,而是因为皇子实在太多!   其实大周朝前几代皇上,子嗣数目都平平,基本儿子也就五六个,可到了皇上这一代,似乎是血脉爆发了。   皇上如今才四十三岁,就已经有十四个儿子,六个女儿了!   皇子的年纪从零岁到二十五岁不等,数目最多的就是十来岁的皇子。所以不是林姜对宫里事儿不上心,而是因为皇上实在太能生。   这简直就向着著名的康熙爷子嗣数目奔去了。   甚至有一点比康熙爷还强:皇上的儿子可没那么多夭折的,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皇子两个公主没了,其余的孩子都在宫里好好成长着。   而皇子们年岁渐长,更是摩拳擦掌准备将来竞争上岗。   要说旁的部门,了解皇子只能通过人脉去打听,去道听途说。   可林姜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有哪个部门比太医院的人口册子更全呢?   是个人就难免要生病,而宫中凡有名有姓的贵人,可都是要建立脉案的!通过脉案,她不光能弄清每个皇子的年龄和出身,还能知晓,这位皇子身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隐疾。   当然,皇子公主们的脉案不是谁都能翻阅的。太医院那些副使与管勾们就不行,历来记录在脉案上的资料必得是太医正使以上的级别,才能签字阅览。   但林姜位同太医院副,要去查看脉案是没问题的。   何况皇上还特意吩咐过,皇子们的脉案,以至于从前封存的那些先帝们的脉案,林姜都可以查阅——他自己是病好了,但他仍旧担心他们家这世代疾病对子子孙孙的影响。   若是能从根儿上解决掉这个病,皇上才算真的放心。所以对林姜在太医院一切研究病症的工作,皇上都表示大力支持,财政拨款到位,科研资料俱全,让她尽情使用。   林姜非常顺利地查看了各位皇子的脉案,将消息都记在心中。   以至于这日下班都迟了。 第1卷 第32章   林姜弯腰看黛玉刺绣。   一针一线, 细密平稳,看得她有点呆了。   黛玉正坐在绣架子前头,一抬头见林姜这样发呆, 就道:“要不姐姐读书给我听吧, 我边绣边听着。”   林姜也就随便拿起案上一本书拣了一页读起来。   其实黛玉本性喜读书喜诗文,对做针线不太热衷。况且黛玉眼光高,对自己要求也高, 做的针线活有一点儿不好就要拆了重来,所以素日也只做些香袋扇套——比较好拆。   而且香袋香囊好出数量, 本朝的规矩,长辈的生辰,女孩家一般都得送上两色自做的针线,平日不免就要做点攒下。   但这几日黛玉却罕见地支起了绣架, 绣起了大幅的山水。   林姜看得出, 黛玉心里还是不安的。为的自然是年节下太后娘娘寿宴,要入宫拜寿之事。   偏生这又是个秘密,不能早早叫荣国府的人知道了去, 于是平日两人也就干脆不谈起此事。   毕竟现在书信刚刚命人带下江南, 哪怕是走最快的水路, 估计林如海这会子也还收不到。   父亲那边的消息不来, 黛玉始终不能安心,又不能宣之于口,只好自己想法排解。   绣山水也算是静心的一种方式。   只是黛玉的高标准严要求没变, 四五天过去了,才堪堪绣了一个角。让林姜来看, 这幅山水的完工期限, 大概跟愚公移山的时间差不多。   林姜干巴巴念了一会儿书, 倒是把自己念困了,于是连忙扔下书本子,转了转头,奇道:“哎?宝石呢?又出去搞人事关系社交去了?”   黛玉当年第一回 听说‘社交’这个词,就是林姜说的。   林姜告诉她此乃海外流行语,是父亲出海回来后教给她的,现在黛玉也听习惯了,还抿嘴笑:“宝石姐姐在社交方面当真是人才。这贾家上下媳妇丫头们没有个不说她好的。”   “我每日去外祖母处请安,但凡说起宝石姐姐,她们都是又亲近又敬重。明明宝石姐姐才来两个多月,听她们的口气,倒像是提起鸳鸯姐姐、平儿姐姐这些一直在府里的大丫鬟一般。”   可见宝石真是很快跟贾府的人民群众打成了一片。   正说着,就听见大门口有动静,林姜巴着窗子看了看:“说曹操,曹操回来啦。”   果然是宝石从外头进来。   林姜看宝石脸跟手都有些发红,还劝她:“这天儿开始冷起来了,你也该在屋里歇歇,也不必对这里太上心了。横竖咱们又不在荣国府住一辈子。”   黛玉忙让雪雁倒了一杯热茶给宝石。   “多谢林姑娘赏茶。”   兰芝院不比贾府别的地方,大丫鬟们作威作福,比如宝玉屋里更是丫鬟名正言顺就用宝玉的东西,拿他的月钱去顽。   宝石是王府选中又培训过的人才,十分守着礼节规矩,哪怕林姜和黛玉都不是在意这些锁事儿的人,她也从不乱动姑娘们的东西。就连一杯茶,哪怕她渴极了,也要走回去喝她自己的份例,姑娘不发话,绝对不擅自用任何一点儿主子的物件。   此时黛玉发话,雪雁递上茶,宝石也先谢过林姑娘,才双手捧着接过来,喝了两小口,然后就放下茶回话。   “姑娘,今日不是我主动出门,而是琏二奶奶处的平儿姑娘寻我,特意说了半日话,这才耽误了时候。”   “咦?琏二奶奶有事?”   林姜自打到了贾府,王熙凤就一直是周到的,起码这兰芝院从没缺过什么。只是她毕竟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也不可能明面上对林姜和黛玉多亲热。   所以这会子忽然打发最心腹的平儿来找宝石,林姜不免奇怪。   “平儿姐姐拉着我抱怨了一程子薛家。”宝石想了想道:“说了一箩筐薛家大爷纨绔胡闹之事,又说,薛家好好的生意让薛家大爷很是败了不少,进京后还拉着琏二爷越发爱往外头胡闹,从不做好事。”   林姜点头:“哦,知道了,这是琏二奶奶来撇清干系了。”   王薛两家想夺林长洲出海生意一事未成,落了个灰头土脸白得罪人。王熙凤肯定不愿意在中间凭空吃挂落。但她毕竟也是王家女儿,是薛家亲戚,来故意表白一下,贬一下薛蟠是顺便,申明自己与此事无关是真的。   林姜想:甭管凤姐儿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现在跑来撇清,可见跟王夫人也不是稳稳的一条心。   或许将来可以跟凤姐儿接触一二,试试看能不能挖王夫人的墙角,让王熙凤夺王夫人的权势——总不能只许王夫人想挖她家墙角,不许她挖回去吧。   其实凤姐儿还真是跟此事无关。她最近忙的不可开交,没功夫掺和这事。   平儿回来的时候,就见凤姐的额角上还贴着膏药治头疼呢。看见平儿进门,凤姐儿才抬了抬眼眉问道:“可都把话跟宝石说明白了?”   “都说清楚了,宝石妹妹虽比我小两岁,但处事比我还老道,果然是绍王府出来的人。”平儿跟着王熙凤,已经比寻常姑娘们的丫鬟强多了,见过了许多大世面,也很会料理家事。   可跟宝石接触过后,还是赞不绝口。   凤姐儿听了也只点点头,冷笑道:“解释清楚就与咱们无干了,咱们没想吃螃蟹,就更不能去白沾上一手腥,没得晦气。”   她那姑妈,当时办这事儿根本没跟她透一点风儿,可见是不准备分她一杯羹的。   平儿见凤姐声气儿不好,也不敢多说:近来府里事多,东府小蓉大奶奶又病的厉害,请了大夫都说难办,可能今冬都熬不过去,甚至还有直接叫预备后事的。而自家二奶奶又一贯跟小蓉大奶奶关系好,怪不得心情极差。   想到这里,平儿不由道:“虽说小林太医现在是陛下跟前有名有姓的人,但到底住在咱们府上有亲戚情分,怎么不能请她给小蓉大奶奶看看呢?小林太医也常去拜访林家故旧夫人们,想必举手之劳的看诊也就做了。”   凤姐儿看了平儿一眼,只道:“这话别去外头说。东府的事儿多少有些古怪。”她沉思了一会儿到底跟平儿交了底:“我冷眼看着,别瞧着珍大哥哥珍大嫂子到处请医问药的,但未必是盼着蓉儿媳妇真的好起来。”   平儿听得心里都犯突突。   荣国府许多事都是瞒上不瞒下的,下人们嘴里什么都敢嚼说。比如关于宁国府混乱的男女关系,平儿就听过很多闲话。   东府里大老爷贾敬在道里‘修仙’,府里说了算的就是贾珍。珍大爷算起来其实跟宝玉是一辈,辈分不高只是年岁长。   上头既然没有亲爹管着,那真是无所不为。   而珍大爷的儿子贾蓉小爷,几年前娶了秦氏为妻,那小蓉大奶奶生的着实貌美。   也就是因为这貌美,生出许多闲话来。东府许多人背地里都说,珍大爷跟儿媳妇不清不楚,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平儿乃是荣国府的人,素日都有所耳闻,何况东府里头,估计更是传得人人都知道。   这回小蓉大奶奶病的蹊跷,宁国府请大夫的架势倒是很足,可偏生隔壁荣国府住着的女神医就不请,只说不敢打扰御用太医。而小蓉大奶奶也越病越厉害,如今只说起不来身,都不许人去探视了。   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说来,林姜也知道秦可卿病重之事,还搞得她很好奇。   虽然她不是痴迷红楼的人,但好歹也看过些红学家解析讨论,关于秦可卿的出身和死亡,一直是个谜团。还有人说她是什么废太子之女,所以死后才有隆重的大丧之礼,甚至还有人猜测连元春封妃都跟秦可卿之死有关。   简直像是里头藏了个惊天大阴谋。   林姜不知道原书真相到底为何。但就她此世看到的现状,觉得这个说法不靠谱:废太子,哪里来的废太子呢?   太上皇他老人家没有嫡子,更是从来没有立过太子,只给诸子都封了王爷,直到五年前皇上登基为帝,其余人也都是老老实实的王爷。   至于书中提过的那个坏了事的义忠亲王则是太上皇一辈儿的兄弟,只是削爵,全家性命也保全了正在关禁闭。实在找不出一个能给秦可卿当爹的夺嫡失败者。   那秦可卿的病是为什么这么来势汹汹又遮遮掩掩呢?林姜很好奇,是单纯的家庭丑闻儿媳公公的私通闹出来了?   ——   林姜没想到的是,待她明日入宫上班的时候,皇上居然也问起了这件事。   那时她刚把完脉,表达了皇上一切都好,连补药都不用多喝的意思后,皇上就把袖子放下,忽然问了一句:“你就住在荣国府,可知道宁国府的宗妇病重之事?”   林姜当场就惊了:啥啥啥,难道还真有什么惊天大案隐藏其中?不然怎么连皇上都特意过问宁国府一个少奶奶的事儿。   皇上见她惊讶,便只摆摆手:“朕不过随便一问。”   这给林姜急的,恨不得大逆不道摇晃皇帝陛下:说话就说完啊,到底咋了,你别说一半啊!可她实在没这个胆子,只好自己憋着疑惑。   其实皇帝也只是想八卦一下。   荣宁二府是他父皇的旧日爱臣,如今忽然听说宁国府公公媳妇扒灰的大丑闻,皇上看的还挺乐。现在秦可卿‘病重’,显然是贾家要把这不守妇德的妇人处置了。   皇上还特意让人去留意搜寻些证据,若是将来他们有不敬之心,清算之日,也是宁国府一桩罪名。   只是皇上这乐子也没人可说,见了林姜忽然想起她的住处,就问了一句。   问完见林姜一脸惊讶,皇上又连忙止住:这小林太医性格颇为活泼,又穿着朝服,以至于方才差点忘了,这不是个男人,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自己一个做皇帝的,怎么能跟她讨论这种腌臜事呢!估计她就算住在贾家,也是毫不知情的。   于是皇上见林姜写完今日的脉案,就让林姜告退了。正巧画眉公公进来回禀:“回陛下,卫副统领在外头候着见驾。”   皇上点头:“宣他进来吧,朕这里已然诊过脉了。”   林姜出得门来,便与一身戎装甲胄的卫刃擦肩而过,两个人彼此打了声招呼。   毕竟都是皇上心腹,在宫里当差,难免要遇到,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说来,她很喜欢遇见卫刃,因为卫刃金光闪闪,如同人形大宝石一样,让她想起她的声望值。只是这一个月,听说卫刃奉命出京去了,两人就总没碰见了。这回遇见心情也不错。   可就在擦肩而过,离得最近的时候,林姜忽然瞥见,卫刃的左手上,有一块红色的光斑。   光斑颜色也不深面积也不大,但确实是存在。只是两人擦肩的太快,【主任的眼镜】还没来得及凝视出到底什么病症。   “小林太医?”   画眉公公见她忽然不走了,而是凝视着卫刃的背影,不由唤了一声。   林姜回神,想了想就对画眉公公道:“公公觉不觉得,卫副统领的左手,似乎有些僵硬。”   画眉公公倒是不觉得,但他素来很信任林姜的医术,便道:“说来卫副统领上个月确实奉命去河南查办安抚流民之事了,不知是否在外受了伤。”   林姜便道:“那有空再问问卫副统领吧,我先回去了。”   画眉公公点头,将林姜送下了台阶,又转身回了殿内。一回去就听见皇上在说:“你知不知道宁国府的事儿?”   画眉公公:我的陛下啊,您真是好生八卦。逮着小林太医没说成,又抓住卫副统领交流。   可见主仆一脉,皇上喜欢看热闹八卦的心,也不比画眉公公少。   卫刃是刚刚回京,还真不知道此事,于是皇上终于捉住了一个可以分享八卦的对象,很是说了一通,又鄙夷了一番这些老牌世家的男人尸位素餐,家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卫刃听得直皱眉,觉得此事肮脏龌龊,简直不堪入耳。   皇上一吐为快后,一转头却见画眉上下打量卫刃,不由道:“怎么,你不认得他了?”   画眉公公忙道:“回皇上,方才奴才送小林太医出去,她与卫副统领打了个照面后,跟奴才提了一句,看着卫副统领的左手有些异样。奴才这不才多瞧了两眼。”   皇上“咦”了一声,问卫刃道:“你这回去河南,受伤了不曾?”   语气里全然是关切子侄的意味。   说来,这卫刃跟他的子侄也差不多了。卫刃并不是朝中任何官宦世家出身,他是皇上捡来的孩子。   那时候皇上刚二十七岁,奉命去江西赈灾,路过一个村子只见白骨森森人烟灭绝,十分叹惋,刚要率亲随离开却听见小儿啼哭。那孩子就是当时还不足岁的卫刃。   谁也不知道,满村子大人都饿死了,一个襁褓婴儿是怎么活下来的。   皇上心中不忍,当时就把这孩子带走了。本想着到时交给善婴堂抚养便罢了,可后来皇上回京后因赈灾有功被封了亲王,又有府里精通算数的谋士说,这小孩子大难不死有些福气,皇上也就把他搁在王府教养了。   后来卫刃长大,学了武艺,就加入了王府的护卫队。   五年前,皇上登基,卫刃也跟着水涨船高,从王府亲卫变成了皇上御前龙禁尉,经过五年,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就超擢升了副统领,深得皇上信重。   比如那些有家有业的世家子弟,卫刃这种独自一人还是皇上救过性命,算是亲自教养的孩子,更让皇上安心重用。   卫刃听画眉公公这样一说,方才还在蹙眉的脸上不由露出些讶然:“这位小林太医当真看的出来?回皇上,臣是在河南受人暗算,左手被小羽箭射中一回。不过都是皮外伤,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   皇上一笑:“别说,那小林太医的医术,当真有些神奇之处。”   言语里还很有些自己慧眼识珠的骄傲。   说完后又叫画眉公公:“把她再叫回来,给卫刃好生诊诊,说是皮外伤,但说不得那箭上就有些毒啊药的,外头流民叛贼多的是些下作手段,不可不防。”   画眉公公就连忙叫了个跑得快的小徒弟去叫。   而快要走回太医院的林姜:……这不是溜我吗?   倒也因此知道了这位卫副统领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听说他病了,居然直接叫自己回御前诊脉,想来是很看重的心腹了。   林姜再次回到明正宫时,皇上却没有第一时间就让林姜诊脉,反而指了卫刃道:“这是朕亲封的龙禁尉副统领,你仔细认一认脸面。”   “在这宫里,朕若召你,必是让画眉和他四个小徒弟去,绝不会叫个脸生的小太监就去太医院寻你。”   “而你若在宫外,朕有急事要召见,必是卫刃去荣国府——可别稀里糊涂,随便上了自称是宫中的马车,叫人把你拉去卖了都不晓得。”   林姜:您跟太上皇真是亲父子,吓唬人的话都一样。   听完皇上的话,她走到卫刃跟前,行了个同僚官礼,也算是两个人作为皇上心腹,官方正式会面。   卫刃还了一礼,然后解了甲胄的两枚锁扣,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块玉佩。   林姜:?刚见面就要送大礼啊,这不太好吧。   卫刃当然不是要送礼,他只是拿出这块玉佩给林姜看:“林太医,这是我珍藏的贴身之物,极少有人见过。请您仔细瞧瞧,若有朝一日,我不能亲自去接您,必会让人带着这信物去。”   他没有明说,在场中人也明白:若有极端情况,比如突发宫变之大事,卫刃必然是要护卫在皇上身侧不离的。到时他一旦脱不开身,却又需要林姜到场的时候,只能靠信物了。   就如同兵符一般。   这是要紧事,林姜也就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接过卫刃手里的玉佩,仔细辨认着。   卫刃的珍惜之物,并不是什么上好的美玉,反而是一块杂质斑驳的玉牌,上面雕的图案线条也粗糙,像是外行所为,甚至边缘还缺了一个小口。林姜也听说过卫刃的身世——想必这是他从前至亲留下的物件吧。   她细细看过将玉佩特征记在心里,才还回去。   这样近距离接送东西,她倒是把卫刃的伤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的左手是箭伤遗留问题,估计是当日没有好好包扎用药,那一箭又正在射在筋骨处,才留了些隐患。若是不趁现在治好,留了沉珂宿疾,早晚会受罪的。   于是她交还玉佩就提出:“卫副统领能否让我看看伤口?”   卫刃有些犹豫,还忍不住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倒是好笑:“医者之心等同视之。况且只让你露出手臂,人家姑娘家都没有什么,你倒是扭捏上了?”   卫刃是久在军营之人,夏日时打赤膊的时候都有,并不是自己害羞,只是还把林姜当成闺阁姑娘,觉得不好解衣服。听皇上这么一说,也就爽快的开始拆臂铠上的紧扣。   而他一撩起衣袖露出皮肤,身上的金光在林姜眼里更闪耀了。   林姜:我的宝石们要是有朝一日能堆成这么大一堆就好了!   她将手指搭在卫刃的脉搏上——其实她从未停止过学习,有了【主任的眼镜】和【医神的灵感】进阶后,她并没有躺在自己的能力上一直吃老本。这两个月在太医院,她也在努力吸收这个时代的医学知识。   比如真正的把脉和脉象。   再比如根据【主任的眼镜】开出的药方,她就倒回去了解各类药材的药性,不同病症所需的药物与药量区别。   这会子一搭脉,就发觉果然如自己眼中所见,这位卫副统领的身体,好的没话说,体内气机之强健,简直顶的上好几个皇上。   估计是修行武艺的缘故。   林姜沉思着,时间就不免长了点。   皇上在旁还关心道:“怎么,还真有大不妥?”这可是他看好的心腹,将来是要负责他人身和这皇宫禁内安全的,万一出了事,叫他一时上哪里去找这样从小养大的心腹?   林姜摇头笑了笑:“陛下,卫副统领的伤没有大碍,只是我第一回 为身负武艺的人把脉,只觉这脉象与常人不同,所以才摸的久了些。”   她收回手来,取下自己腰上锦囊:“至于卫副统领左臂上的旧伤,只是伤的不是地方,正好落在筋与骨的连接之处,当时处理的又粗糙,才有些不妥,我扎两针就好了。”   皇上闻言蹙眉道:“随你去河南的太医院医使是哪一位?”   林姜一听就知道卫刃这一趟出京估计不简单,皇上连太医都让他带上了,可见风险颇大。   卫刃摇摇头:“回陛下,当时事态紧急,臣只是自己随手包扎了一下,回去又把此事忘了,并没有召太医看。”   皇上闻言无奈,只得罢了。   两人说话对答的功夫,林姜的针已经落在了卫刃的胳膊上。卫刃竟然丝毫不觉疼痛,不由看向正在给她施针的林姜。   太医院青色的官服,与勒在下颌处玄色的束带,越发显出眼前的姑娘如玉像一般的容颜,她低着头的神色又专注又自信,在她明媚娇丽的容颜上更添了一种别样的神采。   卫刃先是一怔,然后连忙转开脸。   但他跟个拨浪鼓似的头转过来又转过去,早落在了皇上眼里。皇上看着正坐在一处的医患两人,忽然心中一动。   ——   林姜很快施针完毕,收了自己的银针笑道:“卫副统领身体果然极好,这两针下去便够了,连药也不用再吃。”   卫刃起身一礼:“多谢林太医。”   皇上在旁忽然开口道:“卫刃,这是替你解决了一辈子左手的病候,一声谢就完了?来日可要备点礼送到太医院去。”   卫刃领命。   倒是林姜觉得,皇上这人,心思也太细致了,啥都要出言管一管,刚才还问自己宁国府的事儿呢,真是个爱操心的帝王。   待林姜和卫刃都告退后,画眉公公给皇上换了新茶。见皇上拿起了折子,他便准备悄默声退下去看大门。   谁料皇上又放下了折子,对他招手,然后用一种隐秘的语气道:“你看这两人如何?”   以画眉公公多年揣测帝心的本事,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皇上在说什么,只道:“这两位大人虽然都年轻,却各有本事,对皇上也忠心耿耿。”说点好话总没错吧。   皇上发出了一声让画眉公公都觉得奇怪的笑声:“呵呵呵,正是如此,所以朕觉得,他们两个很是般配!”   画眉公公要是晚生几百年,应该就能分辨出来,皇上这种奇怪的笑声,就是传说中拉郎磕cp的笑。   而此时画眉公公只是大为震撼,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可卫统领比小林太医大好几岁呢!”这一惊,连副统领都忘了说,直接给卫刃升了官。   皇上不以为然:“大几岁怕什么,别说男子比女子大,便是反过来也无妨。”皇上自己后宫里那什么年龄的没有,差上二十岁的都有,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他细数道:“卫刃的出身孤苦,至今连个至亲都没有,以当日朕捡到他的村落来看,估计是亲人都不在了。”   “朕当年将他带回王府,教养了这些年,以后要用他,当然也要安排他的终身。只是这满京城里,谁家择婿不是挑三拣四的,那些有体统的世家眼高于顶,对卫刃的出身不明和亲眷全无,不肯容受。”   “而那些巴不得舍出女儿来拉拢卫刃的人家,哼,朕又看他们心怀鬼胎,只怕将来卫刃真叫妻族糊弄了去。”   皇上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倒是小林太医,是家中独女,又是朕看重的心腹太医。虽有个父亲,却又常在海外寻仙,碍不着什么。”皇上顿了顿:“便是林氏一族,林如海也只一个女儿罢了,他也无甚可争,从来避着京中皇子,也算识趣。”   画眉公公在旁听着,心道:皇上您打算的都挺好,可那都是为您自个儿打算的啊,好吧,还有为卫副统领打算的,唯独没想想小林太医的心思。   在卫刃和林姜之间,皇上自然偏心卫刃这个从小带大的孩子,但对画眉公公来说,替他治病免痛还能一起畅谈八卦的小林太医才更好,卫副统领啥的就是塑料同事情!   在画眉公公看来,小林太医这些年呆在巡盐御史府,如今也是正经官宦家小姐不说,连自己也是从五品官儿了。以林家在江南之势,哪里寻不来一个好夫婿呢。   这时候画眉公公的脑回路跟林如海奇异重合了:到时候嫁一个敦厚的读书人,由林大人扶持着走官场,再加上小林太医在宫里的体面,将来她不做太医,做个文官家的诰命夫人不香吗?   卫副统领虽得皇上重用,但皇上自己也说了,他不是世人眼里的好女婿。再加上他常要替皇上做些危险要紧之事,这万一哪天……小林太医好好的女孩子,难道还得守寡不成?   所以画眉公公并没有很接话附和皇上,面对皇上的追问:“如何?朕想的这桩亲事是不是极好?”他只是忠厚为难状:“陛下,您这话问奴才,奴才实在是不知如何回答。奴才听小林太医说过,年节下林游弈使就会进京,皇上正该问着小林太医的父亲才是。”   皇上一琢磨,是这么个道理。   而且他到底还没亲眼见过林长洲,很该再考察一下人品,别是那种会惹是生非给他女婿拖后腿的人。   再者林姜年纪确实小一些,这亲事可以慢慢商议去。   ——   林姜并不知道,自己进明正宫一回,连终身大事都被人安排了。   她此时确实担心终身大事,只是担心的却是黛玉的。   这些日子她在宫里,把皇子们的脉案翻了个遍,十分头疼——实在是这些皇子看起来没有一个良配。   且说当今皇上生儿子有个很神奇的规律:嫔妃位份越低越容易生。   这宫里皇子的生母,多半是些贵人答应之流,罕有的三个嫔位还都是皇子长大后,皇上一层层为其生母提上来的。   这给皇上愁的。   他难道不想要个嫡子吗?虽然他不甚喜欢皇后,但按着宫规,逢旬日都会去皇后的凤霖宫,就当政务一般认真对待耕耘嫡子之事。可这些年辛勤劳作下来,愣是颗粒无收。   可惜皇后娘娘连好消息都从来没有过。   而正二品妃位上,宁妃、哲妃这些家世不俗的嫔妃,生的都是公主。反而宫女出身的各位答应、常在,倒是常常一次就有了,一生就给他生个儿子。   想起此事,皇上就有些糟心,唯有贵妃还能给他些安慰,算是硕果仅存的拥有儿子的高位嫔妃。   让林姜来说,皇上的皇子们也是倒霉,很有些爹不疼娘不爱的意思:太上皇他老人家这几年被病折磨的儿子都不管何况孙子,一年到头也懒得看一眼。又是乌泱泱一群更不显得珍贵,每年拜寿磕头,太上皇连人都分不清。   而皇上就更忙了,一边要担心自己的病一边要治理国家琐事,更要紧的是还要应付太上皇这尊头顶大佛,对儿子们也就是大撒手不管。   以至于前四位皇子都成年娶亲了,也没有个正经亲王郡王爵位,还全在宫里挤着住。   皇上不提,太上皇不问,朝中便是有人敢说话,提过后见两位陛下都没动静,也就不敢再说了。   而这些皇子们,除了贵妃所出的十皇子,生母位份还都颇低,母家也指望不上。   贵妃的十皇子出身倒是够了,皇上贵妃也很看重疼爱,可无奈十皇子才六岁,而且特别体弱多病。   他这短短六年的脉案,就能碾压他大哥二十五年的脉案史,可见一斑。   林姜看来看去,总觉得这宫里将来水要浑的不能见人啊!这太上皇一旦去了,皇上的儿子们开始夺嫡起来,估计得是一团乱象。   所以这种皇子妃的荣耀真是不要也罢!这才是凤姐儿常抱怨的:外头体面体面苦。   黛玉自己的心思也是这样,用她的话说:贾家才多少人,不过两房主子便日日乌眼鸡似的,看的好不心烦。那宫里自然只有事儿更多的,她是很不喜欢常日与人陪坐敷衍更甚至要勾心斗角的日子。   她可以怼人,但她从来不是那种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斗战胜佛脾气,实则很不愿沾染这些。   林姜和黛玉就此事已经悄悄商议过,只是林如海对黛玉来说是可依赖的生父,是定海神针,他的信一日不到,她们也就总是记挂着。   “小林太医又研究了这么久的脉案,真是刻苦啊。”   太医院的所有脉案记录都封存在太医院大堂东侧的静室内,除了陛下可以取走,旁人都是不能带出门的,林姜也只能搬着小板凳来此处坐着看。   等她看完出门,在大堂里值班的太医们就都会跟她寒暄几句。   他们也是真觉得这小林大夫难得——进了太医院,也就是当世医者所能走的最亨通的官路了。许多人进来后,也就懈怠了,只看自己最熟的那部分病候。   毕竟在这宫里,多做还可能多错,还不如只干熟练工求个稳当。   乡野之间哪怕有神医,太医院的大夫也不去比较,横竖他们已经进了官衙门,有了终身保障。   但看这小林太医进了太医院后,还日日夜夜不放下对脉案医书的研究,甚至年纪轻轻就因为看书看坏了眼睛,戴上了眼镜,不由让这些图安逸的太医们感慨:这简直又是一个医痴秦院正啊!   林姜看了一眼怀表,已然到了下班的时辰,便与同事们告辞,准备出宫去。   荣国府在这件事上积极的不得了,给她备下马车和车夫,专管隔一日送她出入宫。   她心里想着事,从宫道上往北门外走——横竖中午这时辰,也没有外臣出入,她就慢慢溜达着走,神游天外。   “林太医。”   忽然一声从她身后响起,把她吓了一跳,一转过身又险些亮瞎了眼——正是卫刃站在她身后两步开外。   林姜忍不住摸着心口:“卫大人啊,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卫刃也想不到这在御前看起来都颇为自然随意的太医,居然被自己一声呼唤吓得像只猫一样,险些跳起来,忙道:“对不住,我是瞧着太阳正烈,林太医却不走宫墙下阴凉处,只一路晒着自己,这才过来问候一声。”   林姜抬头,果然正午时分,日头颇大。怪不得刚才看卫刃,比在屋里看还要闪光。   林姜收了心神笑道:“卫大人是习武之人,寒暑不侵。我倒觉得这初冬天气颇冷,还是晒晒太阳的好。”   卫刃点头,又看了一眼林姜:“官服薄了些,林太医应当多穿些。”说到这儿又止住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说来他自己就粗枝大叶的,受了伤都随便裹一裹,平时当然也不关注旁人穿什么戴什么的。可方才,见这林太医在太阳下面晒着,青色官服玄色束腰,越发衬的她有些纤细,像是一株可怜的小柳树一般蔫哒哒垂着头,他不自觉就上来打招呼了。   林姜见卫刃边说话,边与她一道往宫门处走,不由奇怪:“卫大人不当值了?”   卫刃点头:“今日向陛下面呈了河南流民之事,陛下许我半日假。”   林姜心道皇上可有点周扒皮的意思啊,听画眉公公的话音,卫刃这一去可是一个多月,还受了工伤,居然就给人家放半天假。   于是她真心实意道:“卫大人辛苦了。”   这句话卫刃听过许多次,只是像林太医这样语气真挚,似乎真的替他感到辛苦委屈的语气极少,心里顿时有种被关怀惦记的暖和。   林姜则是做惯了大夫,继续嘱咐下去:“还有,卫大人也不要艺高人胆大,受了伤也不当一回事。殊不知许多小病不管不顾,一味逞强就成了大病。而且人这一生长着呢,年轻时候亏欠身体,老了以后,身体可要找你要债的。”   卫刃生无亲眷,性子又冷,兼之是皇上心腹,整日不是镇守御前就是外出办差——生杀战场对他来说很习惯,但这样的午后,晒着太阳与人闲庭信步,边走边说家常话,实在是个新奇的体验。   以至于他一时都不舍得说话,只是像休憩的豹子一样,对着太阳眯了眯眼睛,难得露出一种安闲的姿态。   眼见宫门在眼前,他甚至想这条路可以再长些。   只是天不遂人愿,走向宫门的路没有变长不说,横空还跳出来两只拦路虎。   “卫刃!卫刃!我在这儿呢!”   林姜有些诧异:这宫墙之内,还有这样大呼小叫的人? 第1卷 第33章   林姜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宫城夹道朱门处拐出来两个锦服少年郎,看着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其中一个正在冲着这边挥手, 叫着卫刃的名字。   之后两人还并肩快步往这走过来。   锦袍玉带的打扮, 这样挥洒的作风,这是两个皇子吗?林姜颇为感兴趣,对诸位龙子她都是只见过脉案, 还没见过真人。   等两个锦服少年走近,林姜又是一惊。   这次的惊, 是惊艳的惊,只见方才挥手叫住卫刃的那个少年郎,生的格外俊秀——林姜来到这里世界近四年了,王孙公子们见过的也不少了, 可还真没有一个生的这么好看的。跟他比起来, 贾宝玉虽也是好相貌,但却显得过于粉面了些,不够天然秀美。   这少年郎才真可称得上丰神如玉。   林姜还准备细看看, 就觉得眼前一片阴影落下, 原来是卫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前面去了。   林姜颇为怨念:怎么不让我多看看美少年, 难道你的背影有美人好看吗?   卫刃上前先行执礼道:“五殿下, 世子爷。”   林姜有些惭愧,哦,自己错过这位卫副统领了, 估计他是料定自己不认识这两位,所以先走上去行礼给自己做示范。   于是她也随着卫刃行了官礼。   那被卫刃称为世子爷的美少年绕过卫刃, 来到林姜跟前, 笑道:“小林太医, 久仰大名了!托赖你的医术,我母亲才大好,偏生我那几日往京郊拜见外祖父去了,回来才知晓此事,竟不得亲谢。今日既见了,自然要谢!”   说着还揖了一揖。   林姜边还礼口称这是医者职责所在,边无助地看了唯一算是熟人的卫刃一眼:求解释,这是谁啊,京中亲王郡王府不少,这是哪位世子爷啊!   卫刃收到她求助的目光,脸上不自知的就微微一笑,上前道:“林太医,这是绍王府世子爷。”   美少年世子这才发现,自己没做自我介绍,又笑道:“是我忘了。”   而林姜一听绍王府的人,那是顿生亲切之感,绍王爷是个好人啊!而且这世子看样子也不明白,当日他可不是‘碰巧’去城外拜见外祖父,估计是绍王爷给他特意支走的。   显见这是个有些天真烂漫的公子,还真以为母亲曾得了急病重症,太医都医不好,心有余悸,故而这会子对林姜是格外真挚地道谢。   别的不说,绍王爷的厚道,这位美少年显然是继承到了,只是——林姜看着他的面容,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那位只闻其人其实从未有缘见过的绍王妃,到底得生的多美啊!   绍王爷的长相吧,绝不能说丑却也只是寻常男人面相,能生出这种美少年世子来,肯定是王妃的功劳。   绍王世子一转头,也看到了宫门口的马车,便道:“小林太医要回去吗?正好我也要出宫,我送小林太医回府吧!”   林姜心道: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一个光辉耀目的绍王世子要是跟在荣国府马车旁边,一路送她回去,明天京城又有热闹新闻了。   只是面对一脸诚恳的世子爷,她一时竟无言以对。   还在想推辞之言,就听卫刃道:“不必劳烦世子了,陛下命我送林太医回去。”   世子爷显然是个心思单纯之人,听了这话也就信以为真,笑道:“既然是陛下的吩咐,那还是卫刃你去送吧。”   倒是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五皇子,了然一笑,然后轻声对世子道:“堂叔,绍王爷不是还等着你回府背书吗?你岂能东游西逛,还是赶紧回王府吧。”   一听这话,美少年的情绪显然就低落下来了,显然是畏父如虎。   而这边,卫刃与林姜便赶紧告辞,一同签字出宫。卫刃上马,林姜上车,待出了最外一道宫门,林姜就挽起帘子道:“多谢卫大人方才给我解围,只是你难得休沐半日,还是回去歇着吧。”   卫刃挽着缰绳坐于马上的时候,那种散步时的安闲之感顿去,立时便有了一种锋芒冷锐之气。   他摇了摇头:“今日林太医替我治病,这也是我该做的。”   林姜也就不客气了,反而跟他问起了八卦:“说来,绍王爷也过了知天命之年,怎么世子爷看起来才十五六岁?”   卫刃也就于马背上略微弯腰,靠近马车车厢与林姜分说了下绍王府的情况。   林姜一听:这绍王府的情形倒有些像荣国府。   绍王爷与王妃原本有一个嫡长子,可惜长到十八岁就一病去了,而且当时虽说下了亲事,妻子却还未过门,以至于连子嗣也没留下一个。   好在绍王妃还有一个幼子。   因嫡子年幼,上头又有几个庶出兄长,绍王爷为了宽慰王妃之心,嫡子才过了十岁,就上书请封立了世子。   至于这美少年世子的活泼单纯性格,林姜也就明白了,想来是中年得子,长子又病逝,只这一个独苗,王妃就不忍拘束。   吃过了绍王府的瓜,林姜再想想方才与世子一并过来的五皇子,不由感慨:差不多的年纪,明明一个是正经皇子,一个是王府世子,但看上去,身份还更高些的五皇子却要沉默谦和许多,显然人情世故也很熟谙。   这生长环境真是很重要啊,皇子们不得不心思深重些。   真不想让黛玉也入宫,加入这个混乱的大家庭,只是不知道事情能不能尽如人意。   想到这里,林姜不由叹了一口气。   卫刃武艺娴熟,耳聪目明,哪怕隔着马车,也很清楚地听见了林姜的叹气声。再想想方才林姜走在宫道上,似乎也在出神,连日头也忘了躲——是什么事让她这么烦恼忧愁?   他不知林姜烦恼什么,但想想林姜的处境:一个姑娘家只因着医道天授,医术出众便进了这宫墙内,陷入了皇家权利争斗之中,肯定是难的。   这样想着,卫刃心中就升起陌生的情绪来。似乎心上被人戳了一下似的,有些酸楚之感。   他一时不及分辨这是什么情绪,就见林姜再次撩开了帘子,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有件事还请卫大人为我解疑,大人的脉象与旁人不同,似乎体内另有气息流转——难道世上真有内力真气这一说?”   说起武道之事,就戳中了卫刃的隐藏点。他这一开口解释,就一路说了下去,再没给林姜问别的事儿的机会。   在一路玄之又玄的武道解说后,林姜带着两只略微茫然的蚊香眼到了荣国府门口——她只搞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卫刃周身流淌着她喜欢的宝石光芒,确实是因为内力的关系。   卫刃见到荣国府的匾额才意犹未尽住了口。   他也干脆利落,根本不等贾家门子通报,就直接跟林姜道了个别,打马离去了。   贾府的门子尔康手挽留不及,只好悻悻然放弃。   只是门子也没看到,卫刃拐过宁荣二府所在的这条街尾后,勒马停住,在拐角处看着林姜的马车从西侧门进了府。   他不由想起今日皇上跟他说的宁国府的烂糟事,什么公公跟儿媳妇,儿子跟继母的姨娘——他也听人说过俗话,宁国府门口只有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   卫刃想到林姜在马车上的一声叹息,再想想她明媚的笑容,心想:她在贾家这种地方想必过得不快活吧,不知道要承受什么风霜刀剑。   他兀自看了一会儿才纵马离去。   ——   林姜此时还不知道,有人已经把黛玉曾经‘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待遇扣到了自己头上。   她只是轻巧地跳下马车。   早有荣国府的管家媳妇林之孝家的候在二门处,立刻指挥人给她换上了粗壮婆子们抬的轿子,林之孝家的还特别殷勤递上一个早就备好的热手炉。   “小林太医快暖暖手,今日怎么回来的晚些,老太太、太太、琏二奶奶都打发人问候大人来着,若您再不回来,就要让赖管家亲自去宫门口候着了。”   这轿子一路抬到兰芝院门口,林姜刚下轿,顶头就看到鸳鸯和平儿也在门口。原来是贾母命鸳鸯送了两道菜过来,而平儿则是按凤姐儿的吩咐送了几张新得的皮子给黛玉和林姜做手筒。   宝石正在门口应酬呢。   见林姜下轿,鸳鸯平儿都各自来问好,林姜分别向她们谢过贾母和凤姐儿,这才终于摆脱了荣国府的热情迎接,独自进了兰芝院的门。   以上,就是林姜现在日常在荣国府的待遇。   可惜卫刃见不到,他只是觉得小林太医可怜的紧——现在他已经分辨出那种陌生的情绪是什么了,那是一种怜惜,在他心上揪着,说不上多疼,却又分明的梗在那里。   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京城最热闹的街坊,准备遵圣旨选点礼物送去太医院表达对林太医的谢意。   --   “姑娘回来了,今日有姑娘喜欢的黄鱼呢。”能在冬日里,吃到新鲜的黄鱼,荣国府的人脉,在挥霍财物,享受奢靡这一块还是靠谱的。   宝石迎上来替她解帽子换衣裳,不由心疼道:“姑娘的皮肤嫩,这管帽的绦子系在下颌处,每回都给姑娘勒出一道红痕呢。”   林姜不甚在意:当官还怕帽子重?越大的官配饰越多帽子越重,人人都盼着头更沉些呢。   她只是摸了摸下颌,然后就问道:“林妹妹呢?”原本这时候,黛玉总是在她屋里边看书边等她,然后两人一起用膳。午膳后的下午,林姜就会为这早起的一日,好生补觉,一路睡到晚膳前。   宝石连忙道:“是我糊涂了忘了告诉姑娘,姑苏那边来人了。”   林姜惊喜:“这么快?”看来林如海对此事也很重视,送了快信进京。   很快她就知道,林如海送的不是快信,而是一个活人,所以才格外快。她去到黛玉屋里后,看到屋里站了个熟悉的嬷嬷。   林姜惊了:“夏嬷嬷,您怎么亲自进京了?!”   这位夏嬷嬷是林如海当年的大丫鬟,年纪比林如海还大八九岁,十分忠心妥帖。   后来林如海开始考秀才的时候,她就嫁了林府的管事做起了嬷嬷。虽是女人,但在林府下人里的地位却举足轻重,因她忠心又仔细,手里管着不少林府的田庄铺子。   夏嬷嬷见了林姜也高兴:这位姑娘的医术,可是治好了老爷又治好了小姐,她作为林家的忠仆,那真是日夜替主子烧香的时候都得带上林姜。   立刻福身道:“老奴给林太医道喜了。真真是姑娘的人品本事好,福气又大,才有此得圣上青眼的运道。”   然后又解释道:“姑娘们上京,老爷原本心里就记挂着不能放心。从姑娘们一上船,老爷就让我收拢手里的田庄铺面交转给我那几个小子。原本想着年后再上来,但收到姑娘们的要紧书信,老爷便叫我立刻赶上京了。”   黛玉和林姜都笑:“嬷嬷来了,我们都觉得安心了。”   林姜将身后跟着的宝石推出来:“嬷嬷快看,我现在得了个特别好的帮手。”   宝石听了这话,脸都羞红了,为了姑娘这句帮手而不是丫鬟。   夏嬷嬷也带笑拉过宝石的手笑道:“方才都听我们姑娘说了,王府的人当然是好的。”   观黛玉神色和已经被搬到一边去的绣花架子,林姜就知道:夏嬷嬷一定带来了林如海的意见,还是个能让黛玉安心的意见。   “姑娘们先吃饭吧,什么事儿都不如自个儿身子要紧。”夏嬷嬷紧着安排小丫鬟们摆饭安筷。   直到用过膳后,才把林如海的交代一一转述。   “老爷让姑娘安心,姑娘年纪还小呢,便是宫中为皇子们相看未来的王妃,今年姑娘也不会是宫里首要相看的人——上头且还有些京城官员府上、年纪又长两岁的闺秀呢。”   “再者,老爷说了,他是再不舍得为了博什么荣华富贵,将来的从龙之功委屈姑娘到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去,也深知姑娘的性情不喜也不惯宫廷生活。”   “老爷官居巡盐御史,至少也要三年一进京面见陛下回禀江南诸事。去岁老爷没入京,那么要不今年,最迟明年老爷必然要进京面圣,到时候会与陛下陈情,只说家中无子,独有一女可慰。陛下自然也就明白府上没有争耀王妃之荣的心思。”   这些话,夏嬷嬷方才一到就先大略跟黛玉说了,安了她的心。这会子才细细复述给林姜和黛玉听。   林姜边听边吃山楂丸,然后问道:“但这回林妹妹估计是要入宫的。”当着夏嬷嬷宝石雪雁,这都是心腹人,她就直说了:“宫里那位透信儿的公公说只怕一进腊月,这入宫给太后拜寿的闺秀名单就要定了,林妹妹现在还在其中,接下来不到半个月,估计也不会变动了。”   以后的事儿林叔父都安排好了,但这眼前这回……   夏嬷嬷笑了:“老爷说,让姑娘此番入宫后不必拘束,只按自己往日性情来就是。若是太后娘娘要让诸位姑娘作诗写文的,姑娘也不必藏拙,只管展露才华。”   林姜磕山楂丸的手不由停了一下。   倒是黛玉也两靥生笑:“父亲想的跟我一样。”   林姜转头:“啊?”   夏嬷嬷替两人都续上茶水,才对林姜道:“陛下儿子多,宫里的妃嫔娘娘也多,各有心思。可有一点儿是定数,这回可不是挑太子妃,要个格外出众的。老爷说了,现如今各位娘娘们给儿子挑正妻,必是宁可要不出挑的,也得求个稳。”   “那种稳稳当当的姑娘,才是宫里贵人们的首选呢。”   林姜拨云见雾:也是,她看林妹妹自然是千好万好,才貌双全。   可落在宫里各位皇子的生母眼里,在如今这种需要苟住不露头的时候,还是盼着儿媳妇是个四平八稳的姑娘,不好不坏不出挑又不落后的最好。   这样看来,黛玉可不是她们心中上佳的儿媳妇人选。   还有一点,夏嬷嬷没有说,免得黛玉伤感:林家实在是子嗣不丰,长房一脉单传也罢了,可旁支也稀稀落落,宫中可是最讲究开枝散叶的地方。哪怕皇上现在儿子都两位数了,还是觉得不够,仍旧要隔几年就选秀充实后宫,想多子多福呢。   既有这样的讲究,林家这子嗣不旺对宫里贵人来说便是一道坎。   想来这回黛玉在入宫名单上有名,也是为着林如海的官位高,黛玉又正好在京中荣国府内——荣国府虽是国公府,本身这一代却没有适龄的嫡出姑娘了。   就林如海理智分析看来,黛玉这次入宫风险性不大。   只是再怎么理智,那也是做官员的林如海。而做父亲的林如海,非常不理智的把得用的夏嬷嬷卸了差事,紧急派到了京城守在女儿身边。   林姜喝完了茶,忽然又想起来:“可是嬷嬷,林叔父考虑的固然有理,也不能排除意外情况——万一就有贵人一眼看中林妹妹的品貌,再或者有人就惦记着林叔父没有儿子,以后好专心扶持她们的儿子可怎么好?”   夏嬷嬷乐了:“果然是入宫当官儿的人了,姑娘现在想的比从前多好些。”   “老爷也说过,若真有这样存心谋划的人,那便是针对林氏而来的,这样的事儿靠着躲是躲不开的,那就只好当面锣对面鼓地碰一碰试试!老爷说只有姑娘这一个女儿,哪怕为了姑娘豁出去不做官也是肯的,可宫里的贵人,只怕就不敢了。”   现如今宫里的皇子,全都是风中柳絮,是没出宫没建府,无任何根基的小可怜。   他们还真不敢就跟一个地方要员撕破脸,何况本来结亲就是为了多助益,要是眼见反而要结仇,这些皇子们估计就会聪明地退缩了。   一句话,只要林如海这个做父亲的有态度,绝不肯舍出女儿去谋将来泼天富贵,那就没问题。   柔有柔的法子,刚有刚的做法!   而黛玉,在知道父亲有这样保护自己的坚定后,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安心,最后只化作一句话:“嬷嬷,我想父亲了,我想回家去。”   这一句话把夏嬷嬷眼泪都要说下来了,连声道:“我可怜的姑娘,在旁人家住到底是受委屈了。姑娘再等等,咱们住个一年半载就回家去!”   安慰完黛玉,夏嬷嬷又恐招惹的林姜伤心:林姜可是一直住在旁人家。荣国府不是她家,林家到底也不是。   想到这儿,夏嬷嬷不由跟林如海一样,也对那位林长洲老爷腹内有些埋怨:这么好的女儿,他竟然抛下不管,一味出海去做生意。如今都靠着女儿得了官位了,还不回来,对比起自家老爷,为了小姐什么都舍得,那可真是个不称职的爹!   于是夏嬷嬷又安慰林姜:“三老爷年节下想必也要回来的,到时就可跟姑娘父女团聚了。听说三老爷还得了官职,当真是大喜事。”按照林家大族排法,林长洲是三房的子嗣,夏嬷嬷就称他一声三老爷。   夏嬷嬷的潜台词是,既然得了游弈使的官儿,是不是就不必自己跑出海做生意了,可以在京中立业置办房产,让林太医也有个自己的家可回。   谁知林姜只笑嘻嘻道:“回来回来,领了官再走。以后父亲可是奉旨出海了,估计出海的次数就更多了,也更便宜了。”带回来的钱肯定也更多,想起来林姜就很快乐。   而夏嬷嬷看到只能暗中叹息:还好这位姑娘是个乐天派,不然摊上这么个不着家的爹可咋整啊! 第1卷 第34章   夏嬷嬷一到, 林姜心中就去了很大一块包袱,继续恢复了每日学习医术,心无挂累的天然快乐。   唯一称得上烦恼的就是天越来越冷, 她这个起床困难户早起越发难了。   偏生她上班的地方是皇宫, 又不能迟到,只好每个工作日痛苦地爬起来,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儿欲哭无泪。   好在有宝石。   逢上班日, 林姜在困倦中坐着发呆的时候,宝石就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 以及早起第一盏的清澈味淡的莲子汤——林姜早上不爱喝粥,总觉得喝了黏糊糊的,所以宝石总能从大厨房给她提前要来清汤煨着。   见姑娘洗漱过后喝完了汤,宝石再忙上给她梳头发换官服, 忙的一阵风似的, 麻麻利利把林姜打扮妥当送上门口的轿子。还不忘给她带上烧的正热的手炉,给她披上在熏炉上烘热过的大毛衣裳。   林姜从前在林家其实是自由惯了的,根本不喜欢贴身丫鬟, 顶多只有小丫鬟帮她取个饭菜, 送点热水之类的。   可现在, 她非常庆幸, 还好有宝石。否则她估计要跟高中赶早自习似的,在床上坚持躺到最后一秒,然后饭都顾不上吃就慌着赶路。   林姜困得眼里含泪上了轿子, 在二门处换过马车一路出宁荣二府大街。   直到见到宫门口,再哈欠连连不合适, 林姜就从荷包里拿出两粒薄荷糖吃, 顿时透心凉心飞扬清醒起来。   这薄荷糖还是她从太医院薅羊毛找到的古方。这原是唐代公主们用于膳后清口的, 林姜去掉了里面寒性大的冰片成分,略微改了改配方,变成前世的薄荷糖零食,吃多了也不怕,正好用来止困。   此薄荷糖在太医院广受好评。   太医们要面见贵人说话,自然怕有什么味道,但人在宫中值班又不能不吃饭。而宫里叫太医一般都叫的急,各宫太监亲自来请,眼巴巴在门口等着,也容不得太医们先洗漱一遍再去。   故而这种可以随身携带的薄荷糖,便大受太医们的好评。连秦太医都随身装着一袋,研究医书脉案研究的脑袋沉了,就倒出来两粒嚼吧嚼吧。   薄荷糖在太医院才流行起来都没几天,宫里就已经有贵人打发人来太医院,也想取些薄荷糖。   林姜怕麻烦,就把直接配方直接送到了皇上那里,由皇上分派去了——反正这薄荷糖有了配方做起来很简单,各宫各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很不用来为难太医院,免得给这个多了给那个少了的,惹得嫔妃们不快。   其实太医院绝不缺少这样的医书和技术,只是太医们古板谨慎惯了,没有想过能把药丸做成日常吃的糖,就算偶有人想过,也碍于太医院建制的等级分明,不敢迈过上司们出风头免得惹祸。   也只有林姜这样身份特殊的太医,方便用太医院的医书搞搞日常研究。   经此看似不大的一事,林姜却有种终于融入了太医院的感觉。   原本同事们对她虽然客气,但到底是那种对外人的客气。如今吃了她的糖,就自然而然渐渐熟稔起来。还有太医受此启发,研究古籍,做出些各种花香味道的糖丸来,还拿来与她分享探讨。   估计很快,太医院就能做到人人口吐芬芳,如同花仙子降世。   ---   林姜从宫门口一路走到太医院门口,便是穿的厚实又抱着手炉,也仍旧有些寒凉之感。   路过大堂的时候,当值的陆太医就热情招呼:“小林太医来了?快来,我今儿到的最早,已经让他们熬好了姜茶汤,你快趁滚烫喝一碗驱驱寒气。”   林姜道谢,接过旁边副使殷殷勤勤奉上的茶碗,又舀了半勺雪花洋糖进去。   陆太医笑道:“前头大堂到底冷些,小林太医还是去后头看书吧,临近腊月事多,陛下就算下了朝,一时也未必有空,不知要几时才让白公公来相召。”   两个人说闲话的功夫,陆续到了几个踩点上班的同事,又彼此寒暄一会儿,林姜才穿过两层院子,到了后头自己的屋里。   太医院内也配备许多干杂事的小太监小宫女,横竖林姜的屋子夜里也不住,没什么贵重之物,就不上锁,给了小宫女些银子,让她们早起打扫庭院时,给自己把炭盆薰笼都先点上。   等林姜来上班,就正好是热乎的。   林姜进门,从袖中荷包里取出两块梅花饼子放入香炉。这是黛玉亲手合的香,非常清淡怡人的幽甜,在冬日里点着,仿佛置身于梅林之中。   她坐到桌前,开始今日的自习时间。   手边的医书共五本:哪怕以林姜在太医院的特殊身份,每次也只能从书库里拿走五本医书,看完了还要回去盖官印还掉才能再借。   她并不着急贪看,而是每一本都细细地翻阅,手边还有随手做记录的纸。   自从用过【医神的灵感】,林姜看医书的时候,就不再觉得古医书晦涩难懂,似乎开窍了一般。   “真是系统出品,物超所值啊。”   一百声望值买十秒钟,当时看来血贵的买卖,今日却还在受益。   说来,当日她得太上皇青眼,得封太医官之时,声望值倒是暴涨了不少。但是她并未真正治愈太上皇,所以涨幅并不如治疗皇上时多。   之后声望值就一直是缓步增长,以至于这近三个月过去了,仍然在八千冒头的数值上乌龟爬。   距离能开启第五层商店的一万声望值显然还有不小的距离。   林姜短时间内,也不准备再冒险激进了。太上皇、皇上与绍王,当朝最有权势的人声望值都被她收割过了,其余的人照这几位,必然是要大大逊色的。   还不如先慢下来,在太医院好生进修医术,经营一二——架子已经搭了起来,该搞搞基建了。   所以声望值涨的慢了些,林姜也没有着急。   她抽出书签,继前日的记录,开始啃大部头书。   “小林太医,外头来了位大人,说是给您送礼来了。”门口忽然传来怯生生地声音。   只见一个才留头的十岁左右小宫女,正冻得措手搓脚站在门口,却一步也不敢迈进来。   按理说,她们这些粗使的宫女太监不必也不配管传话的事儿,可小林太医素来待她们很好,所以小宫女方才听到有人在大堂找林太医,就趁旁的太医们跟那位大人寒暄的空档,特意飞快跑来告诉小林太医一声。   林姜招手叫她:“是小雀儿吗?快来吃点心。今日御膳房送来的是霜豆酥,你肯定喜欢吃。”   御膳房专门有几间大厨房,给皇城中各个部门提供点心。   送到太医院的一般都很不错,甚至比六部官员们都强点——毕竟御膳房的大厨们,此生大约没机会能见到外头六部重臣,自然也求不到人家跟前。可太医院就不同了,谁不生病啊!   这霜豆酥,就是用白糖撒过的红豆绿豆酥,远远看上去像是白霜一样。   林姜其实吃不下这点心,因为太甜,就是一层糖霜配红豆糕。可这宫里的宫女太监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这些最低等的小宫女们,肚子里都没有油水。   见小雀儿还是不敢进来,林姜就拿了两块递给她,把剩下的找了张油纸包起来:“拿去吧,别自己都吃了,要先给你的管事嬷嬷。”   宫里的嬷嬷管教小宫女从来都靠打,甚至闲了无聊也要打三打,这是宫规,是旧例,林姜一点儿帮不上。不然这些嬷嬷就会赖她教坏宫女,违背宫规。   只能这些小丫头自己机灵一些,得了赏赐奉给嬷嬷,能换嬷嬷宽和些。   小雀儿低着头接过来:她不是为了要点心来的,她真的只想告诉林太医有人寻她,她想为林太医做点什么。于是这会子接了点心很是不好意思,行了个礼扭头就跑了。   林姜见此无奈摇头,想起小雀儿的话来。   有人寻她?给她送礼?   那应当是卫刃了。这位卫副统领一板一眼的,当时她诊脉的时候,皇上随口说了一句要他送礼到太医院,估计他真的就来了。   然而当人迈进院子的时候,林姜不由呆住了。   “小林太医好!”   面容如玉,神姿俊秀,不是美人世子爷又是哪位?   美人如花隔云端,林姜也算是被美色熏陶过的人了——黛玉就是标准的气质如仙的美人儿,可再看这位世子爷还是有惊艳之感。   绍王府世子周黎蘅走进来,再次招呼了一声:“小林太医。”   美色扑面而来,林姜退后了半步,行了官礼:“见过世子爷。”   周黎蘅摆手:“小林太医可别多礼,我今儿是来给你送礼的。小林太医医治过家母,我该当面好生道谢。”   林姜请他坐下:“世子爷言重了,绍王府已然送了极厚的礼物,我也多承绍王妃的关照。实当不起世子爷再亲自来道谢。”彼时京城中贵妇借着她的传言吵架的时候,绍王妃可是明公正道的站了她这边。   要不是有这尊大神力保,当时京城中关于她的闲话,估计会难听很多。   周黎蘅摇头:“不一样的。绍王府送来的是诊金,可我为人子,此次前来代表的是我自己的心意。”他目光清澈诚挚。   林姜心道:这位世子爷确实是单纯孝顺之人,有绍王爷的厚道不说,性情还很温和。   从世子爷落座,林姜就开始备茶,备的是一壶驱寒活血的药茶。   她观这位世子爷虽身体无恙,但也不是那种强健之人,想来是绍王妃中年得子,又娇生惯养的缘故。   周黎蘅喝了两口,就将他带来的礼取了出来。   因是入宫,他身边也没带小厮,就自己这么拎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昨儿我问了母亲备礼的事儿,母亲说小林太医虽是官身,却也是女儿家,所以不能乱送东西。”世子爷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前两日要送小林太医回府之事也不妥,五殿下和母亲都说过我了。”   世子爷打开礼盒:“这里面都是些精致的摆件玩意儿,就给小林太医摆在这太医院使用赏玩,既不带进闺阁中,又摆在这人人能看到的地方,便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林姜打眼一看,果然世子爷备的是一套极精致的八珍盒和两架书本大小的名家桌屏,都是京中最流行的摆件样式。   比如这八珍盒,就是红木漆盒里头有八样精巧玩物,各个巴掌大小,譬如山水笔架,玉器纸压,紫檀坐雕等等,可以单个摆出来,也可以一套放在博古架上。   两架桌屏小小巧巧的,皆出自名家之手,角落上绣着特殊的纹样。   这两件礼物个头不大,但价值不菲,且一看就是用心准备的。林姜也用心道谢:“多谢世子爷。”   周黎蘅笑呵呵起身:“礼既然送到,我就不便多打扰了。”然后又拱拱手:“家父家母都日益上了年纪,以后若有要劳动小林太医的时候,万望尽心。”   林姜回礼:“自当尽心竭力。”   心中感慨:这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   然而就在林姜送周黎蘅往外走的时候,迎面从庭院影壁后头转出来一个人,手里也提着一个礼匣,正是御前龙禁尉副统领,卫刃。   三个人在庭院里碰了面,都停住了步伐,彼此愣了一下。   还是周黎蘅先开口:“卫刃,你来干嘛?”   卫刃提了提手上的匣子,言简意赅:“送礼。”然后又看周黎蘅,目光严峻:“那世子爷呢?”   他知道这位世子爷是个单纯的好人,但问题是好心人也可能办坏事。卫刃想着:他一个世子,怎么单独来太医院见人家姑娘。   这就是州官放火还盯着别人点灯了。   世子爷笑道:“好巧,我也是来送礼。”然后还反客为主招呼卫刃:“我送完了,你快进去送吧。”又对林姜道:“小林太医不用送我了。”   不知怎的,听绍王世子这种‘咱们不是外人’的语气,卫刃心里就不太舒服。   在自己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口中已经蹦出来一句:“天寒地冻,林太医确实不好在外头久站送客,你进去吧,我来送世子爷。”   周黎蘅茫然:“啊?你不才来吗?”   林姜也无语:这两个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自来熟,不把自己当外人,在太医院安排起自己来了!   但随着一阵冷风刮过,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便不敢再傻站在庭院风口,索性顺着卫刃的话与世子爷道了别,赶紧回到了屋中炭盆旁。   按理说林姜有她的七根银针,有医术,为什么还这么怕冷,每日精心保养自己,正是因为这医术也是有限制的。   神医系统最大的限制,也是第一条准则,便是:医者不自医!   如果她自己生病了,她的七根银针对自己是不起作用的。不但如此,连世间寻常药物都会减去大半疗效,普通人喝两天药能好,她就要喝足二十天,不然就只能靠抵抗力硬抗。   关于此事,林姜也问过系统:为什么一个神医,反而治不了自己的病。   系统对她的回答就是,神医的职责不只是治疗世间疾病,更重要的是,要世人珍惜生命,知道健康的价值和珍贵。作为医者自己,要是仗着医术方便就随意霍霍自己的身体,那就违背了神医系统的根本立意。   确实,因为有这样的限制,林姜一直很注重自己的养生,避免自己生病。她所谓的熬夜看书,也只是古代人认为的熄灯后时间,其实换算到现代,她都是十点半睡觉,□□点起床。   毕竟小风寒感冒也就扛过去了,她要是病的厉害了,就要花费昂贵的声望值,从系统里兑换特效药物治疗自己,那简直就是割她的肉啊。   而卫刃见到林姜顺着自己的话进屋去了,让他去送世子爷,心情忽然非常明朗。   于是他尽职尽责一路把周黎蘅送出了太医院,周黎蘅还有点懵:这是怎么个情况?为啥我离开太医院,是龙禁尉统领来送我?我跟他也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了,为啥卫刃他从前也不送送我啊!   美人世子迷惑地走开了。   ---   卫刃二进太医院,就没再遇到特殊情况,一路走到了林姜的门前。只是站在屋前,却有些犹豫。   他眼力很好,看到刚才林太医是冷的打了个寒颤,才赶紧进了屋子,想来她是极怕冷的。   可自己从外头寒地里来不说,还身着甲胄,更增添三分寒意。一时他都有些后悔没换了正经官服来,而是穿着当值的冰冷铠甲。   “卫大人,快进来吧。”   林姜见他站在门口不动,连忙招呼他进来:“热茶我都备好了。”在她看来,卫刃不是世子爷这种须得小心应酬的皇亲国戚,这位可是她一条船上的好同事,大家都是皇上的心腹,一条藤上的葫芦娃,态度当然要比对世子爷不同。   卫刃见她说话随意,并没有送周黎蘅时候的仪态官方,心中有些甜恰,举步进了屋子。   他进门后,就看到了世子周黎蘅送的礼物,林姜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搁在了书桌上,红木漆盒泛着柔和的光泽。   卫刃忽然觉得,比起这些精巧之物,自己的礼物有点轻,更有些不讨女孩子喜欢。   林姜只需要看着卫刃,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啊,这令人心动的宝石光芒。   而卫刃看她对着自己笑眯眯,不知怎的就紧张起来,更不好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来了。   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茶都喝了两盅,卫刃还拎着礼匣。   林姜看见了,也觉得奇怪,心道:我也不好开口问啊,否则跟追着人家要礼物似的。   好在三杯茶下去,卫刃终于交出了自己的礼匣。   因常年在外风吹日晒,他的肤色比世子爷要深三个色号,是标准的小麦色,能够遮掩住微微的脸红。   “我的礼简薄了些。”卫刃抿了抿唇,还是解释道:“我熟识的都是军伍之人,并不知如何给姑娘挑选合宜的谢礼。”   “又想着林太医也不是一般的闺阁姑娘,便去了几个外头的医馆,询问了几位老大夫,选了这份礼。”   他说的过程简单,实则他是昨日跑遍了京城最出名的五大医馆,花银子买了老大夫们最贵最靠前的诊脉号,然后人家给他把脉,他就问人家从医以来收到最喜欢的病人谢礼是什么。   好几个伸手给他摸脉的老大夫都被他整无语了:怪不得这脉象摸着特别强健,好的令人发指。这没病还来医馆,原来是脑子有问题啊。   但看卫刃气势,又显然是名官员武将,不敢得罪。想着反正他也交了挂号费,说几句话也不耽误旁人看病。老大夫们索性就跟他唠了一盏茶时间的磕,回忆了下毕生收到的病人谢礼。   最后,他赶去定制了一件礼物,今晨入宫前才取回,便趁空来到太医院了。   林姜取出匣子中的礼物,一时间有些懵了,不知自己现在是处在什么年代。   只见匣子中是一块底色赤红的上好绸缎,宛如一团被捧在手上的火焰一般。这绸缎展开来如同人展开双臂那般长,最要紧的是上面绣着笔力遒劲的八个大字:“医者仁心妙手回春。”   “这是……一面锦旗?”   卫刃奇道:“锦旗是何物?”   林姜更奇:“那你这是何物啊?”   卫刃解释道:“几位老大夫都说,到了一定的年纪,回首一生收到的金银财帛,倒是淡忘了,但收到病人病愈后,满怀感谢之情送来的匾额,反而记得清楚。”   “我观京中几大医馆,凡是出名些的大夫,坐诊堂内都会有病人送去的匾额、字画、亲笔写的红榜谢函等物。”而且越是老资格的名气大的大夫,背后墙上挂的就越多。   就卫刃看来:这就类似于军功后朝廷给发的金印,是一种肯定和荣光。   卫刃虽然不知道马斯洛提出的人类五种需求,其中最高的正是‘自我实现的需求’,但是理解这种感觉的。毕竟他也是衣食无缺,年少官运亨通,那需求的就不再是物质方面的了。   卫刃看着‘锦旗’有些歉疚道:“其实原本我看了上好的紫檀木,想为林太医的屋子做个外头挂着的匾额,只是宫中匾额都有定规,我不好逾越太医院的匾额。何况……”   林姜秒懂,接口道:“何况那样大张旗鼓的抬匾额进来,也实在是太招摇了。”她只有私底下才是皇上的心腹,明面上还只是一个正经太医,甚至是主治太上皇头疼的太医。   卫刃这种标准帝王心腹,给她搬着大匾额来是怎么回事。   卫刃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冷峻的面容上也露出几分笑意:“所以我就去了绣庄,让人按照这个字绣了,来日若要装裱,也可以再做上屏风框。”   林姜好奇道:“这字是卫统领自己写的?”   见卫刃颔首,林姜不由赞叹了两句:反正以她的水准来看,这字实在是很好看。可见皇上养孩子,是照着文武双全标准运作的。   卫刃虽是走的武将之路,文的也不差。   林姜刚要道谢,脑海中忽然出现久违的系统商店电子音:“恭喜宿主解锁隐藏成就——患者真心实意的锦旗!”   林姜整个人如遭雷击,当场就呆住了。   成就?!居然是解锁了成就!   且说她的神医系统,除了可以靠声望值的积累不断开启系统商店,兑换商品和升级医具外,还有一种方式能够实现飞跃式进步,那便是解锁成就。   可解锁成就实在是太难了,林姜目前处于只能远观的程度。   毕竟神医系统的最终任务,也只是一个【天下第一神医】的成就。   所以系统在这条神医之路上立下的其余的成就也都难如登天,难到这几年林姜根本没想过要靠解锁成就来进步。   比如【读书破万卷】,花了三年才啃了几百本医书的林姜,看到‘万’这个数字都要猫猫头落泪了。   再比如【从医五十载,方窥半分天机】成就,林姜只能六七十岁时再解锁,获得稳稳的幸福。   再比如【消费大户】这种需要在系统消费超过十万声望值才能解锁的成就,林姜深觉,以自己的囤囤鼠性格,一辈子也解锁不了这个成就!   总之系统列出的成就,全都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系列。   其中距离林姜最近的一个就是【冠盖满京华(三级)】这个声望值成就,还需要五万声望值才能解锁,林姜正在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慢慢解锁中。   因此,在系统忽然说出,她解锁了隐藏成就后,林姜整个人都惊呆了。 第1卷 第35章   有关隐藏成就, 哪怕系统爹不在身边,系统商店内的电子客服,也可以给林姜做这种基础知识的讲解。   “神医系统适用于古今中外宿主。但因宿主所在的时代不同, 有些成就注定是无法解锁或者很难解锁的, 便会成为隐藏成就。”   “在达成隐藏成就前宿主看不到具体要求,但请宿主放心,一旦机缘巧合, 有符合成就达成的条件,系统就会尽职尽责提示宿主成就完成, 并给予相应成就奖励。”   林姜再次看了一遍系统中闪着大呲花一样光芒的播报:恭喜宿主解锁隐藏成就【患者真心实意的锦旗】。   她忍不住发问:“时代不同成就不同我理解,但现代的成就解锁这么简单,我就不理解了!为啥我们古代组就是‘从医五十年’‘读书破万卷’,而现代只需要一个锦旗就能解锁成就??”   “我提出申请, 我要加入现代组!”顺便还能实现自己当院长的愿望。   系统的电子音并没有起伏, 平静对林姜解释道:“成就的达成都是很难的。宿主请注意,这项成就并不是收到锦旗,而是收到“真心实意”的锦旗。需要被你治好的患者, 全心全意的感谢你, 穷尽心思想要报答你的这份心意。”   心意两个字被系统标出了加粗加叹。   在现代, 淘宝上订做一个锦旗, 只是几十块钱的事儿。甚至很多私立医院月子中心,会主动要求患者出院的时候给一个锦旗添添人气,哪怕给报销都行。以至于在现代, 绝大部分医院和科室里,都会挂上为数不少的锦旗。   正因为锦旗的泛滥, 真心实意的锦旗反而极少。   系统继续道:“同时, 考虑到在古代组达成这项成就的难度, 我们将这项成就由现代的‘三级成就’,升级为了‘二级成就’。请宿主在准备好后,领取二级成就奖励。”   “恭喜宿主解锁第一项成就。”   “成就附赠声望值五百。”   当然最后商店客服还不忘给自己做做广告:“宿主解锁成就,二十四小时内消费超过一千声望值,九九折大优惠!欢迎选购!”   最后一句话就被林姜忽略过去了,不买!攒钱!   --   卫刃不明所以。   在他送出这份礼后,只见面前的林太医忽然就呆住了,似乎是陷入了一种沉思怔忪。   这一呆还呆了颇久,久到卫刃都有些坐立难安。   就在他准备轻声唤一声时,却见林太医忽然回过神来,两眼亮晶晶如同星星一样看着他:“谢谢你!卫大人!真的太感谢你了!这件礼物对我来说太珍贵了!谢谢,谢谢!”   卫刃难得懵了。   他半晌才说道:“我……这,这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话,对面人斩钉截铁道:“不,这是最珍贵的东西了。别说千金,万金也不换。卫大人,以后您但凡有事,只管来寻我。”帮她解锁了第一个成就的卫刃,现在在林姜眼里,根本就不是闪着宝石光泽的人,而就是宝石本身。   卫刃看着眼前少女眼里盛不下的欢喜明亮,只觉得心口突突直跳。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如他所说,这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难得的无非是一个心意罢了。   林姜这样高兴,只有一个解释——她喜欢的是自己的心意!   换一种说法,她在乎的不是这块绣了字的锦缎,而是送锦缎的人。   卫刃看着她的面容:是啊,正如我走遍京城医馆,为的也是人,不只是她治好我的医术。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奉圣旨必须送礼,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到处去问,绞尽脑汁琢磨要怎么送这份礼。   可直到现在,这一瞬间,他才明白了满京城医馆挂号的自己。   原来他那时候想要的,就是眼前姑娘,这样欢喜的笑容。   卫刃告辞离去时,已然跟来的时候态度不一样了,很自然地关怀道:“外头冷,你别起来了,否则一冷一热的对身子不好。”   林姜表示我得起来送送你:毕竟卫刃给了她这么一份大礼,她还能不亲自恭送人家?   卫刃摇头:“今日外头要变天,眼见得阴沉沉要下雪了。你不要出门去。”   林姜想想刚才自己解锁成就,欢喜的心神动摇,正有些体热的时候,要是出去叫冷风一吹,还真容易伤风,也就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且说自从夏嬷嬷来了,兰芝院的门户就更严了。   从前宝石虽然能干,但她只是丫鬟,辈分比这府里许多下人都低,只能走亲和路线,跟各处搞好关系,方便姑娘们日常生活不耽搁。   夏嬷嬷不同,她从前既然是伺候过林如海的人,在这府里,能赶得上她辈分与身份的也就有限的几个老嬷嬷。   她做事自然就不用留情,把兰芝院的下人整的更肃正了,荣国府的小丫头们都摸不到正屋的门,一应用的都是林家自己人。   贾母看在眼里,心有叹然。   这日王熙凤正在贾母跟前说话,商议腊月里准备过年等事,忽然王夫人走了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道:“老太太,元春传出信儿来了。”   方才有小太监上门,周瑞家的接应了来自然直送王夫人处。只是王夫人见这封信是封着口的,就不敢越过贾母拆,只能心急火燎的带了来等贾母先拆。   一路上心里就在求神拜佛盼着是女儿的好消息,比如终于被皇上慧眼识珠挑中去做宠妃之类的大好事。   而一听元春传出信来,贾母也坐起来,不似方才闭目养神歪着听王熙凤说话。   王熙凤也顿时歇了家常凑趣,在一旁等着贾母看信。   贾母是识字的,此刻也不要人念,直接自己带上老花镜开始看信,王熙凤站在一旁——她的视力很好站的角度也很好,能看清信上的字,但偏偏她许多文绉绉的字不认识,只能干瞪眼。   王夫人在旁等了片刻,忍不住问:“老太太,是元春有什么事儿吗?”   贾母神色有些复杂,放下了信函,摇头道:“不是元春,而是玉儿。”   玉儿?哪个玉儿?   王夫人一时有点懵,倒是王熙凤先反应过来:“林妹妹?宫里怎么会有林妹妹的事儿?”   贾母搁下信,为两人解释了下太后六十圣寿,皇后娘娘拟了闺秀入宫拜寿的名单,其中就有黛玉。   而这场拜寿背后意义为何,京中世家豪门都门儿清,人人都盯着宫里的名单公布呢。   荣国府也隐约听说了些,只是算算这一代没有适龄的嫡出姑娘,而且已经有个元春在宫里做女官,估计宫里也不会选荣国府的姑娘,便没有在意,谁知道林黛玉居然被选入宫去拜寿。   元春是皇后宫中有品级的女官,想来是见到了拜寿闺秀的单子,才费心传信儿出来,告诉家中。   王夫人又是失望又是气恼。   这姓林的人简直专门跟她做对啊。上次薛家谋夺出海生意不成,反而吃亏的事儿,王夫人至今心中耿耿,连王子腾也觉得没意思,不太高兴。   而这回女儿好容易从宫里传出话来,居然不是她的好事,反而又是林家!   王熙凤的感情就没这么复杂了,她笑道:“真是一桩喜事。不管终身如何,只要能入宫这一趟,也是林妹妹得了宫里娘娘们看重的体面。”   贾母也展颜,是了。   元春进宫多年,没有喜讯在贾母这里看来也是常态。反倒黛玉这件事是意外之喜。   贾母方才的复杂,只是想起了女儿贾敏。当年荣国公还在,凡是宫中召见闺秀,哪回落得下贾敏?   然而不过只差一代人,元春得到的体面就大大不如了。   如今却是黛玉能够入宫拜寿,这靠的自然是林家了。贾母万千感慨:终究,还是要朝中有人正当权才是硬牌子,所谓的遗泽情分,终究是靠不住的。   感慨过后,贾母也高兴起来,忙着跟凤姐儿商议张罗衣裳首饰等事。   王夫人在旁边看的心里咕嘟嘟冒酸水。冒了一会儿忽然道:“老太太,按说那小林太医在宫中,不是很吃得开吗?这事儿她不应该更早知道吗?”   贾母微微一怔。   王夫人越想越是这样:“我还奇道,怎么林姑老爷忽然从江南又送了个嬷嬷过来。如此看来,只怕她们姐妹俩早就知道这个信儿,甚至都送回江南去了。”   王夫人用帕子按了按唇,意有所指:“老太太是亲外祖母,有什么不能跟老太太商议的呢?”   “偏生不商议不说,还一点儿口风都不漏。这真是生疏了。”   凤姐儿在旁垂着手躲了躲不说话。   而贾母忽然神色一变,直接问王夫人道:“是,便是玉儿和林太医与我们府上生分了,那到底是为何生分的你打量我不知道?还不是你与你那位兄长的好算计?净想着帮你妹妹家里揽生意,竟不为咱们府上想一想!”   “玉儿是我的亲外孙女,林家才是咱们贾家的正经亲戚,薛家只是你王家的好亲戚罢了!你不肯帮着林家也罢,可你却为了薛家想要谋夺林家的生意,如今还在我跟前下舌头,说玉儿与我生分?要我说,也该生分了!”   王夫人有些震惊,这事儿老太太怎么知道的?   贾母见她神色,更加恼火了:“这些年我是不太管事,只养着宝玉,可你也不要当我是聋子瞎子!”   王夫人没料到挑拨贾母寒心黛玉不成,反而让自己被贾母急赤白脸地训斥了一顿,脸上不由涨红。   其实随着她年纪渐长,贾母对她早就不是婆婆对年轻媳妇那种训斥了,往往婆媳两个都是客客气气的,有什么不满,也都隐晦表达。   今日贾母居然当着王熙凤这个晚辈,就疾言厉色的说了个透,可见是动了真火。   王夫人只得起身认错,保证再也不犯后才告退。   临走前,还看了一眼王熙凤。莫不是凤姐儿告了密?说来,这件事自己没告诉凤姐儿,只怕她心里不忿,就存了摇摆之意。   而凤姐儿被王夫人看了这一眼,心中也暗暗叫苦:王夫人的脾气,那是面慈心苦,受了这么大一顿气,肯定要找人出火气。不用说,自己大约就是那个苦命的沙包。   想到这儿,凤姐儿也来气:你说你们干的那些事,我一点没插手却还有嫌疑,只得赶紧去给小林太医解释一下;而老太太今日当着我就直接训斥二太太,只怕也有怀疑我掺和此事敲打我的意思。   偏生今日王夫人挨骂,肯定还要怀疑她走漏风声,凤姐儿好一个大无语——我是倒了哪辈子的霉,这猪八戒照双面镜,何止里外不是人,简直是三面都不是人啊! 第1卷 第36章   遭受多方怀疑的王熙凤越想心越不平。   直到贾母开口, 才把她的神思唤回来,连忙应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贾母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你二太太了,只怕这会子心里还不服气。从前在她就在背后对玉儿和小林太医言三语四的, 这会子的事儿更是要坏人生意, 叫人捏住了事儿柄。”   “你道我如何知晓此事?正是你林姑父派上京城来的夏嬷嬷带了信儿给我!请我看在林家和敏儿的面子上,照拂玉儿和小林太医,也体谅小林太医父亲的难处。”贾母蹙眉愈深:“这话简直是说了臊我的!”   所以贾母一开始, 并没把夏嬷嬷入京这件事,跟黛玉要入宫联系起来。   只以为林如海是对薛家夺生意之事不满, 送人进京给贾家表态度呢。   凤姐儿无话可说,这事儿办的本来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是自己先主动赔夫人。   贾母长叹一声:“玉儿是敏儿的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还好。可叹小林太医与咱们家关系本就不近, 这一回下来, 只怕心中更要冷了。你跟她们年纪差的不多,又是当家的嫂子,平素多照应她们, 先让她们淡了心中这些事儿才好。”   王熙凤应下来。   贾母也没心情跟凤姐儿讨论过年了, 只摆摆手让王熙凤也走。   而王熙凤刚走出荣庆堂的穿堂, 就见金钏儿在那里眼巴巴等着她, 见了她忙道:“二奶奶,太太在荣禧堂等着您呢。”   又悄悄道:“瞧着太太可有些生气的样子,二奶奶着紧小心些。”   王熙凤愁苦:就还照应两位林家姑娘呢, 我倒盼着来个人照应照应我!   让凤姐儿没想到的是,‘照应’自己的人, 很快就到了。   这日晚间, 她独自灯下吃饭, 才吃了一口就对平儿道:“横竖你二爷不回来,你坐下一起用吧。”   说着再叹气:这府里银钱逐渐不凑手,可偏生当爷的男人们都不会挣——不会挣也罢了,还特别会变着法的花。   且不是正当的花销,那银子都拿出去花天酒地了。   独留下她个当家媳妇,在这里想办法省钱,想办法整治下人,盘算着日后日子的长短。   而她这劳心劳力的,还得时不时挨王夫人一顿敲打。今日更为了林家的事儿,成了出气筒,在王夫人那站了半下午,说起来真是一肚子的委屈。   见平儿在旁边伺候她用饭,只有主仆二人相对,凤姐儿这样刚强热闹的性子都难得凄凉,便招呼平儿一起吃。   平儿也知道奶奶心里的苦,也不假意推辞,当真坐下来,跟凤姐儿脸对脸,给她夹了些新鲜的菜蔬吃。   两人正默默用饭,丰儿忽然走进来道:“奶奶,小林太医来了。”   凤姐儿一惊:小林太医?这位都不是稀客,而是根本没来过的客人啊!于是她连忙擦擦嘴,亲自起来迎接。   林姜披着斗篷,捧着手炉走进来,一眼看到桌上的饭菜,不由一怔:这个时辰,荣国府主子应该用过饭了啊,她都吃完一刻钟了。只是怕晚上太冷才现在走了来,怎么凤姐儿才吃饭呢?   于是便道:“是我来的不巧了,二奶奶先用饭吧,我且回去。”   凤姐儿连忙拉住她:“早就吃完了,这是留给丫头吃的,平儿才从外头回来不曾用饭。”   然后又问着:“小林太医可有什么事儿?是哪个丫头婆子不好了?还是兰芝院短了什么?你只管打发人告诉我就是了,这外头冷着怎么还亲自走一趟。”   说着让平儿上茶,丰儿去准备点心。   林姜笑道:“我是为了薛家之事,更是为了二奶奶上回让平儿姑娘说的那些话来的。”   凤姐儿扶额: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怎么所有人都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起来?   这不符合大家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规矩啊。   但林姜都说到这份上了,凤姐儿当然要撇清自己,只得苦笑道:“按说我也是王家的女儿,此事我说事先不知道,小林太医也未必肯信的。只是,唉,长辈的事儿实轮不到我管!”锅倒是我跟着背。   平儿上了茶来,她是凤姐儿心腹,此时就帮着分说:“小林太医别怪我多话,我们奶奶着实是委屈的。旁的不说,今日奶奶还为这件事吃了太太好大的挂落。”   林姜点头:“我听说了,二奶奶一下午都在荣禧堂没得出来。”   凤姐儿见此,索性也不遮掩了,直接卖惨:“小林太医既知道,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这饭菜也是——这个点府里还没吃上饭的主子奶奶,也就我一个了。”   林姜笑眯眯:“府上是常看戏的。二奶奶看没看过西游记?”   王熙凤点头:那种文绉绉的戏她不喜欢,但西游记这些热闹戏文她可熟悉,   林姜:“那孙大圣再神通广大,无奈头顶上有个紧箍咒,就只好任由唐僧糊里糊涂冤枉了去,动不动念紧箍咒就得白白受苦。”   王熙凤看着林姜。   林姜还是那样明快的笑容:“二奶奶想不想去了这个紧箍咒?自己做主?”   -   话说林姜虽有挖王夫人墙角一报还一报的打算。但本没想这么着急就行动。   直到今日回府。   今天对林姜来说是惊喜的一天——忽然天降福气,喜提锦旗,解锁了一项隐藏成就,简直是提前过大年的欢喜。   只是太医院人多眼杂,荣国府也不都是可信的人,林姜只好压制着这份狂喜,准备等夜深人静的时候,虔诚领取自己的成就奖励。   因心有期待,只觉得这时间过得特别特别慢。   黛玉还问她来着:“姐姐怎么了?看着又欢喜又紧张似的,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林姜就与她分享喜悦,将卫刃送的‘锦旗’拿出来给黛玉看:“说来诊金我收的多了,但这样的礼,才是真真送到我心里去了!”   黛玉也感叹:“一看就是用心了。”   林姜准备找宝石让她将此物好好收着,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就裱起来做纪念——纪念她解锁的第一个成就。   然而宝石又不见了,林姜估计她又是去做外交工作了。   果然一时宝石回来,带来了新消息:“两位姑娘,我觉得,这府上可能知道林姑娘要入宫给太后拜寿之事了。”   林姜和黛玉都是一怔:“怎么说?”   宝石便道:“咱们兰芝院地方不大,不好存炭火,是隔两日就要去库房现拿的。今日我过去,只见那边忙乱乱的,说老太太吩咐要找最好的最时新的缎子出来,给林姑娘裁衣裳。”   “这府里规矩,每季的衣裳是有定数的,冬日里的也早就裁过送来了。这会子忽然忙着单给林姑娘做新衣裳,还又要最好的,我就留了心。这府里下人的嘴也好打听,我就听说了,今儿有宫里的小太监上门,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接着的,据说是这府上在宫里当女官的那位大小姐送出来了一封信。”   两下一拼凑,宝石也就猜了个差不多。   黛玉想了想:“无妨,知道便知道吧。横竖过了腊月,大约也有明白的旨意。”   宝石跟主子们汇报完正事,就开始讲八卦了:“姑娘们不知道,二太太今儿好像磋磨琏二奶奶啦。”   林姜也对荣国府八卦很感兴趣,正好听了来消磨时间。   宝石就道:“我是听太太屋里的洗衣婆子说的。这婆子不知是不是被琏二奶奶罚过,心里记恨,就跟旁人眉飞色舞说起来琏二奶奶被二太太叫过去站了一下午规矩,一歇都不让歇,连茶也没有给一碗的事儿。”   林姜无语:贾家这八卦传播速度,府里还有什么秘密和隐私啊。   就这,贾珍居然还敢跟儿媳妇偷情,这简直就跟在大街上偷情没区别啊。   宝石说完这段,皱了皱眉:“还有一事叫人生气。听说下午库房里没给林姑娘找全缎子。正是因为二太太现叫了几个管事的媳妇去吩咐,让预备这个准备那个的过腊八。还说让他们先把没要紧的事儿放下——虽说姑娘不等他们家几匹缎子使,但这话听着叫人生气,怎么姑娘的事儿就是没要紧的事儿了?”   林姜呵呵一笑:这也是王夫人惯用的伎俩了,在这种小话上膈应人一下。   正如当日黛玉入府,王夫人说的什么“随手找两匹缎子出来,给你这妹妹做衣裳。”   说的仿佛人人是图他贾家富贵,来贪两件子衣裳似的。   择日不如撞日,林姜就选了今日,来拜访王熙凤,准备探一探她的口风。   林姜走后,平儿咋舌道:“这位小林太医当真敢说话,她就不怕奶奶告诉太太去?”   凤姐儿冷笑:“她怕什么?她怕我那好姑妈做什么?”   “我那好姑妈又能做什么?难道能把她从府里挤出去?没准人家还就不想在咱们家呢!而且这小林太医隔两日就会入宫一趟,一月面见圣上的机会,比咱们家两位老爷一年还多。”   “要真把她一个孤零零的姑娘挤出荣国府,宫里陛下怎么想?难道不怪着咱们家不容人?倒霉的还是府里!所以她是不怕的。”   凤姐儿脸上的笑容有些快意:“不知道我那位好姑妈,当年算计人家生意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会子。”   王夫人背靠四大家族惯了,也是荣国府最煊赫的时候嫁过来的儿媳妇,所以她眼高于顶,看谁都是求着她的穷亲戚。   从前只把小林太医看做林氏旁系的姑娘——王夫人连林氏都看不上,觉得不如她王家,何况林氏旁系,便肆意想要掠夺别人家的生意。   不知她想没想过,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不说林家,只说小林太医这个小姑娘,就已经对她并无任何畏惧,被她设计了,就立刻反过头来反击,毫无顾忌地也准备挖王夫人的墙角。   “二奶奶,这件事……”平儿在旁看着凤姐儿脸上的冷笑,对主子的选择,也有些了然了。   果然凤姐儿直接道:“干啊,为什么不干。便是没有小林太医这根枝子递过来,这口气我都受够了。”   平儿倒吸了一口冷气。   以前王夫人也会因不满凤姐儿的行事,几次三番敲打她,可凤姐儿都是忍了。这次想必是真的寒心。   王夫人设计林家之时,根本没通知王熙凤,那所作所为当真是:有好处绝不分给你,有坏处还得拉你背锅。   果然给王熙凤逼急眼了。   -   夜深人静,整个荣国府都过了吹灯的时辰,除了各处上夜的小屋子,其余各房都黑沉了下来。   连兰芝院今日都熄灯熄的早。   上夜的婆子和负责巡查的管家林之孝,路过兰芝院的时候不由奇道:“咦?今日林太医歇下的倒早。”   旁边有婆子便道:“是呢,这位林太医几乎夜夜点灯,据说看医书要看到半夜。怪道人家小小年纪就得陛下的青眼!”   其实林姜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荣国府的下人里,有一种特别的威望。   这威望不是钱或是权,而是神话色彩。   越是愚男愚女,越是封建迷信。林姜这医道天授的名声,在皇上太上皇看来是锦上添花,甭管是不是天授,最要紧的是医术管用才行。可这些不读书明理的下人们不觉得,他们只听说神仙传授这件事,就唬的不得了了。   更何况这神仙传授医术,还是宫里天子亲自认证过,破例给封了官的。   所以荣国府上下都对兰芝院又敬畏又艳羡。   扫地的婆子扫到这里都格外认真,盼着能叫神仙看见自己的虔诚。   此时婆子们继续讨论着小林太医,渐渐走远了。   而黑沉沉的兰芝院中,林姜并没有入睡。   她今夜也不要宝石守夜,只是自己关在屋中,坐在月光下冥想了一会儿,安定了下心神,这才长吸一口气,在脑海内对系统说:“我准备好了,申请领取二级成就奖励。”   系统商店的商品页面忽然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宝光灿烂的硕大转盘。   声音响起。   二级成就奖励:【医神的正面增益(buff)】一个,终身有效,请宿主通过转盘抽取。   哪怕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要冷静,林姜现在还是忍不住狂喜。   居然是正面增益,还是永久性的!   此时转盘上已经出现了一些buff的闪烁标记,比如‘解除疼痛’、‘退热’‘消炎’‘心理疏导’‘快速愈合’‘回光返照(60分钟)’……   每一个都是弥足珍贵的永久性技能。   林姜最眼馋的就是光芒最亮的几个buff,比如‘消炎’,在没有伟大的发明青霉素之前,每年有无数人不明不白死于各种感染,‘退热’也是同样的道理,发烧烧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都是buff,什么‘心理疏导’‘回光返照’就差一些。   不过虽然略逊一筹,但作为成就的奖励,也绝对没有废物。比如这个回光返照,它可以让任何濒死之人,延长六十分钟的寿命,在紧要关头,六十分钟绝对能改变很多事情。   再比如心理疏导,她要是抽到这个,就可以掌握最强嘴炮技能,万一哪天太上皇想杀她,她就能‘疏导’掉这份杀意。   总之,林姜两眼闪光看着系统转盘,无论抽到哪一个都是盆满钵满的收获!   林姜并没有信仰,但还是双手合十拜了拜天空,然后点了抽取。   转盘金色的指针转了片刻,最终停在了一个光环之上。林姜连忙定睛去看,只见光环上只有两个字:祛疤。   林姜:???   ——   次日清晨,黛玉仍旧是按着时辰起床洗漱完毕,准备往荣庆堂去请安。   不管心里与荣国府远近,她都没有错了正经礼数,更是在心里为母亲尽孝。而夏嬷嬷如今都要亲自跟着自家姑娘,出了这兰芝院就寸步不离。   于是夏嬷嬷已然荣升为宝玉最讨厌的嬷嬷,没有之一——荣国府的嬷嬷在宝玉看来虽然可厌,但不敢惹他。夏嬷嬷不同,只要宝玉对黛玉稍有逾越之处,比如想拉着林妹妹去玩,夏嬷嬷就会制止他。   当然,宝玉不知道的是,他也荣升成了夏嬷嬷在荣国府最讨厌的人之一。排在他前头的,还有王氏。   黛玉正在梳妆,林姜便进门来,黛玉不免有些吃惊:“今儿姐姐也不进宫,怎么起的这样早?”   “有些睡不着,昨日刚研究成了一个新方子!”   黛玉将珠花带在头上:“新药方吗?恭喜姐姐,一定是很好的。”她看得出林姜的欢喜。   其实刚抽出‘祛疤’这个buff的时候,林姜是懵的。   直到看了buff的详细介绍,她才再次感叹,系统盛名之下无虚技能。   【正面增益·祛疤】:该正面增益对宿主进行全覆盖,生效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宿主使用的医具、亲手调制的药物等。   功效:肌肤复原如初,包括但不限于外伤、烫伤、皮疹、痘疮等疾病所留下的疤痕。   限制:创伤面积不超过人体表面积的百分之九十。   看到这个限制的时候,林姜就乐了:这就相当于没有限制啊,不管是外伤还是烫伤,等超过皮肤百分之九十,那也不用纠结在祛疤上了,估计人都凉了,碑都刻好了。   【祛疤】这个buff并不是治疗体系里最强的buff系列,但它非常适合林姜。   因为性别的缘故,她要面临的主要患者群体,就是京中贵妇宫廷嫔妃为首的无数女性。   她也很坚定的走这条路:在这个世上,女人实在太难了。得了隐疾,因为男女之别不能请大夫近身看病,因而活活耽搁病情枉死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个。   她们的可怜程度,正如当年走过路过想做点好事,被一刀捅死的姜欢。   从穿过了得到神医系统的那刻起,林姜就是这样想的:她要做天下第一神医,而且是会为万千女人治病的神医。   如今的服务于宫廷,是她获得声望值的手段,但绝对不是她的最终目标。   她想要的是从这天下至高的权利中心,得到自己的地位和名声。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有一个女子行医的成功案例,以后太医院也好,乡野间也好,都会不断出现女医者。   林姜想做这件事情的推动者。   只是现在她还处于艰难的创业期,别说培养女大夫了,连她自己这个女医者,碍于现在宫中情势复杂,嫔妃们都不敢直接找她看病,京中的命妇们也得偷偷摸摸借她上门的功夫请她诊脉。   林姜原本想等着,等到太上皇老人家去了,皇上的泰山压顶没了,她就可以更自由的行医。   但现在看来,不需要等那么久了。   起码在为女子祛疤这方面,她不需要亲自去施针看病了,只需经她的手调制出来的药膏,就可以得到这个增益的加持。   而无论是宫中嫔妃还是京中诰命贵女们,谁不是至为爱惜容颜肌肤,有这项增益在手,她的声望值必然能再大涨一波。 第1卷 第37章   林姜在旁欣赏了一会儿美人儿梳妆, 亲手将最后一支钗递到黛玉手里:“妹妹早些回来啊,我有事想要跟你商量。”   黛玉心思锐敏通达,听林姜这么说, 心神一动便问道:“可是为了姐姐新研究出的方子?这一大早姐姐连觉都不睡了就过来寻我,想来是绝妙好方。莫不是方子太好, 姐姐反而不知该如何拿出来妥当?”   林姜忍不住击掌:“我以后管你叫诸葛妹妹吧。”   黛玉失笑,起身道:“那我先去给外祖母请安,姐姐等我回来, 咱们再细说。”   -   昨夜因精神亢奋没睡好的人,不止林姜一个,还有王熙凤。   她虽然咬牙定了主意, 准备夺王夫人手里的权力,但到底是被王夫人降服了多年的, 心里仍旧有些打怵。   这荣国府里她倒不怕什么,经过这几件事, 贾母对王夫人显而易见有些失望,自己借机上位,只要不闹得过分, 贾母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熙凤要考虑的反而是母家。   王家如今的家主王子腾, 可不是她亲爹,而是她叔叔。一个十几岁就嫁出去的本家侄女跟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胞妹妹, 王子腾比较亲近谁根本不用猜。   王熙凤临嫁过来前,王家人可都是嘱咐她,入了荣国府后要一应听姑妈的吩咐。   这些年她也是这么遵守家里的话,可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   今日贾母有话单独跟黛玉说, 就把其余人都打发了, 只留下黛玉。凤姐儿正好回来歇歇。   她带着平儿刚回到居住的抱厦, 就见宝石正站在门口跟丰儿说话。   凤姐儿脸上带笑:“宝石姑娘来了,怎么不进去说话?丰儿也是,不接进去倒好茶来。”   昨日林姜走后,凤姐儿就翻来覆去琢磨起来:小林太医跟她们家这些姑娘不同,她说要助自己,还真能帮上大忙。   只常常能面圣这一点,她就占据了最大的优势:荣国府是远离朝堂和帝王的,如今的荣光真是祖宗的遗泽加上太上皇念着的旧恩,眼见得只会一日不如一日。否则府上也不会把一个嫡出大姑娘元春,送进宫去,哪怕是女官也要搏一搏。   男人不成器,只能靠着女人在内帷使劲。   可这位小林太医另辟蹊径,虽然是女儿身,却靠着真本事在太上皇与皇上跟前得用。   如今她在这荣国府是深居简出不说话,可只要她肯开口,她肯表态出跟王熙凤亲近,与王夫人的不合芥蒂,再借着宫里的势一压,连贾母也得让她几分。   到时候自己上位肯定要顺利些。   总比自己直接头铁,千里走单骑孤身跟王夫人对着干的强。   宝石回头先对凤姐儿福身,恭敬有礼:“二奶奶,我们姑娘打发我来,是急着想要几味药材。”   凤姐儿连要什么都没问,直接道:“有的是!叫平儿拿了钥匙跟你开了库房找去,便是那些人参肉桂的,要是没有小林太医看得上的,就打发妥帖人出去现买!”   宝石忙笑道:“二奶奶,从前绍王府送来过不少贵重草药,还有之前吴老夫人赠给两位姑娘的补品,倒是不缺这些贵价的药,只是些寻常草药,我们姑娘手边上一时没有。”说着取出一份单子。   平儿接过单子忙去了。   凤姐儿则拉着宝石笑道:“想是小林大夫又研究新方了,真是个神仙人物。”   宝石也陪着笑:“姑娘说,这回她要制的是美容养颜的药物呢,到时候制好了,也给二奶奶送来一份。”   “那敢情好,我可就等着了!”   -   这日林姜上班的日子,正是腊月前的一天,宫中已经提前开始准备腊八粥等物。   太医院距离御膳房不远,甚至能闻到熬煮蜜豆和糖莲子的甜香。   林姜本来不喜欢吃甜食的,但在这样的冬天里,闻着甜香,也觉得温馨。   与大堂里值班的太医打过招呼,林姜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直接回到自己‘办公室’坐着看书。而是拿上自己的官印就往药库去了。   药库门口的管勾见了她,连忙起来行礼,热情招呼。   林姜在他案上的记录名单上按了自己的官印,问道:“我需要些药草并药钵药锤等医具若干,总量不超过五百两,用我自己的印就行了是吧?”   这是她第一次来取用药品医具,所以多问了一句。   太医院的几个库房:药库、医具库、上珍库(贵重药品)都是有严格取用流程的。否则太医院加起来上下也有好几百人,每人每天搬一点儿,都能把这儿搬空了。   许多千年灵芝百年人参之类的珍贵药材,更是用一株少一株,都没处买去。   所以太医院足有一多半人员都是负责管理库房,保养药物的学徒,等有了资历才能做库房管勾。   按前朝规定,太医不给贵人们治病时,自己是不能取用皇宫药库中存货的。   只是周氏皇族久为家族病所困扰,对太医院就加大了投资,很是鼓励太医们钻研医术。特旨允准太医们取用药材做药方实验。   当然是有限额的,副使之类的就别想白拿了,只有太医院正使级别,一月才有一百两银子的限额。   再往上,太医院副院是五百两的额度。   若还有多余的需求,就得找秦院正按印审批,要是超过一千两,秦院正的官印也不好使了,只能把预算和企划书报送陛下跟前。   皇上要是觉得医学研究有前途呢,就会批准一下方案,要是觉得研究没前途,就会很批一下该太医本人。   林姜刚听说这个流程的时候,就觉得熟悉。仔细回想过后,哦,这不就是申请课题的流程吗!   她当年念书的时候,也给导师写过标书,从大学里申请过课题。   原本林姜是靠她的银针来治病的,所以从未来取用过太医院药材。   现在不一样了,【祛疤】增益笼罩在她身上,她可以开始批量制作药膏了。   她取用的药物一点都不贵,全都是最基础的养颜活血的草药,还有做药膏必用的大量琼脂膏底。哪怕她各领用十斤,也不会超过五百两,所以她带着自己的印就来了。   “是的是的!大人的印就足够了。”   管勾连忙在林姜的官印盖章后面用毛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又叫来两个副管勾一起算过林姜递给他的单子数额,两位副管勾也都签上字,算是三人负责制。   然后其中一位副管勾拿了单子进入药库,带着两个小学徒,将林姜所需之物一一备好。   而在外头的刘管勾,就忙招待林姜:“小林大人,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茶,大人勉强用点暖暖身子。”   太医院还有一位姓林的老太医,所以整个太医院叫林姜,还都唤一声小林太医。   林姜笑道:“刘管勾客气了。”   刘管勾看着林姜身上代表五品的青色官服,再看看自己九品的暗沉灰色官服,不由有些艳羡之意:他在太医院混了十多年,才从小学徒混成管理药库的正管勾,可看人家小林太医,一步直接从五品,在这太医院也只比院正大人差一丝丝。   林姜走过来有点寒意,就喝了一口茶。   这一喝不免一怔:她自打穿越过来,还真没喝过这么差的茶。   其实她不是格外懂茶之人,说不上什么水配什么茶的,但好坏却是品的出来。想她这一路走来,无论是林家还是荣国府,都是在吃穿上极讲究的人家。她所到之处,也都是各官宦人家甚至是御前,哪里会有差的东西。   可就在她一墙之隔,这些兢兢业业每日盘点库房的管勾们,日子就过得贫寒多了。   太医们俸禄不低,又有各官宦人家的私活,所以都不差钱,颇为富裕。   可管库房的这些人并没有外快可赚。   虽然难喝,林姜还是喝了两口才放下茶杯。刘管勾见她肯用茶,说话也和气,脸上笑容越发盛了。   林姜所需要的草药都常见,药库很快便备好了。连着药钵等寻常医具,药库也都尽有,不必单独上医具库去领取,一应给林姜打包的整整齐齐。   刘管勾道:“这些东西有些重,叫两个小学徒给大人拎回去。”   林姜起身告辞:“那多谢了。”   待到了她的办公室,两个小学徒显然有些束手束脚,还有些畏惧:他们都听说过,小林太医屋里好几件御赐之物呢。   听说太上皇曾经亲赐她一柄玉如意,大概就是摆在多宝阁最高处的那一柄吧。他们可不敢乱动,万一损毁了御赐之物,可是大罪。   林姜招呼他们:“搁在地上就行,过会儿我自己收拾。”   然后又打开柜子拎出两吊钱来:“辛苦你们替我送这一趟了。”   两个小学徒眼神飘忽,涨红了脸直摆手。林姜只看他们的穿着,就知道他们不富足,便是那点俸禄,只怕还要挤出来孝敬上头管勾师傅们。现在摆手,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拿罢了。   林姜笑道:“你们拿着吧。我还有东西让你们带了去给刘管勾他们。”   说着寻出几盒参茶、红茶来,叫学徒转交:“这会子是冬天,今年的绿茶也旧了,好的总得明年春天才下来。倒是这参茶适合冬日喝,拿回去请刘管勾喝茶,以后我还多得是要给他们添麻烦的时候呢。”   小学徒看师傅们有更好的东西,这才敢收了两吊钱,道谢后离去。   而刘管勾收到茶也是一惊。旁边两个副管勾就道:“这参茶可是今年秋分的时候东北将军贡上来的,也就分了各宫的主子吧。”   虽然他们是管药库的,但大家都是同行,跟宫里官各处库房的管事太监也比较熟悉。   刘管勾点头:“必然是两位陛下赏的,小林太医每回去给太上皇老人家诊脉,大正宫里公公们都是接菩萨似的——她一去诊脉或是施针,太上皇心情就不错,大正宫已经一个多月没打死人了。”   两位副管勾发出羡慕的‘啧啧’声。   倒是刘管勾看着茶叶出了一回神,然后道:“想必是方才喝了咱们这里的茶觉得不能入口,小林大人才送过来的。”   说完自嘲一笑:“咱们这里来往的太医多了,谁拿咱们当回事?咱们的茶不好,他们顶多嫌弃不喝,谁会记得用自己的好东西补贴咱们?倒是这位小林太医,心细又心善。若是来日她能做太医院院正……”   两个副管勾一怔:“不能吧,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刘管勾反驳道:“在她之前,你们谁能想到一个姑娘在太医院做到副院之位?何况她行走于太医院与宫闱之内,谁不敬佩她医术,谁敢因她是姑娘就小瞧她?”   他深吸一口气:“是,秦院正人不错,从不刻薄咱们。可他老人家的心思也从来不在管着这太医院上头!他老人家当了二十年院正,深得太上皇信重,可从来没想过给太医院大伙儿谋谋福利——至今这俸禄还是二十年前的旧例!这一月四两银子够谁使得?”   “太医们无妨,他们有的是外头的钱可挣,一月二十两的俸禄都不在他们眼里。可咱们不一样,守着个库房挣个死月银。再这样下去几年就没法过日子了。”   他这么一说,两个副管勾也心有戚戚焉:“可不是吗,要是咱们的活轻省也罢了,可药材是最珍贵的,但凡阴天下雨咱们就风里来雨里去的挨个看门窗,还要忙着给许多药粉封口。遇着天气好,还得按着太医们的吩咐,把好些药搬出来晾晒。就这,还不能有什么耗损,不然还得自掏腰包补上,日子实在难过。”   刘管勾拿起手里的玻璃瓶,这装参茶的玻璃瓶,就抵得过他们的月例了。   而这样的好茶,小林太医就能送了来给他们,可见心性体贴大方。   他意有所指道:“秦院正再不会管咱们的事儿,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也实在没必要为了咱们折腾。其余两位院副也是如此,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脾气。可小林太医不一样,她又年轻又有本事,来日说不得太医院在她手里,会有不一样的气象!咱们也有好日子过!”   两位副管勾对视一眼,都点点头。   刘管勾指着桌上的好茶笑道:“咱们药库得了好东西,也不能藏私,等下晌不忙的时候,叫医具库和上珍库的兄弟们都来品品茶。”也透一透他的想法。   两位副管勾一齐点头:“正该如此。”   这太医院内,他们这些管勾学徒占了大部分的数量,可没有人拿他们当回事,也没有人肯听一听他们的声音。但现在,这股单个看起来很微弱的力量,将要为了自己的前程,凝聚在一起。   -   “咦?今儿也没看什么新病人啊。”到了晚间林姜习惯性查看声望值数据的时候,看到忽然增长了近一百点声望值,不由稀奇起来。   难道是她的名声传到新的一户人家去了?   就算这样也不至于增加一百多吧。林姜现在已经摸清了声望值的增长规律,要是名声到新的一处公侯人家,一家子几房主子加起来,也就能给她添个二十点声望值。除非她亲自出手医治,用事实震惊过对方,声望值才能翻个番,增加个五六十点。   今日这一百点声望值,来的还真是莫名其妙啊。   不过有就比没有强,林姜带着收获意外之财的欢喜,来到了黛玉的屋子。   黛玉正在灯下,对着琴谱随手拨弄着琴弦,见林姜过来就笑道:“姜姐姐的方子终于完善好了?”   这两日,她知道林姜一直在琢磨她的新方,从凤姐儿那要了一批药材后,终究不够圆满,今天还去太医院搜刮了一批。   原本每日进宫的下午,姜姐姐都要补觉的,今日回来后却连饭都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继续研究药方去了。   夏嬷嬷看着心疼还想劝阻,黛玉反而拦下:“嬷嬷让姐姐尽快完了此心事,才好吃饭呢,否则勉强吃下去也积在心里不受用。”   甚至黛玉下午还在她屋里帮着磨了一会儿药草。   只是黛玉身子娇弱力气小,磨了一会儿后,夏嬷嬷和林姜异口同声:“要不姑娘(妹妹)算了吧。”   黛玉只得遗憾退场,放弃了从事体力工作,由宝石接任。   这会子看林姜拿了个小瓷钵过来,黛玉就知道她是完工了,很是感兴趣,起身接过林姜手里的药膏。打开来一闻,只觉格外清新的草药香气扑面而来,一点儿也不药气熏人不说,反而有种让人顿感清爽的气息。   “姐姐的药膏当真好闻。”   “那可不,我花了大精神呢。”林姜这两日完善配方,完善的就是这膏体细腻度使用感以及香气。毕竟药效根本不是这些寻常养颜药物发挥的,而是她身上的增益buff,只要是她亲手调制膏体,就有【祛疤】功效。   她拿来让黛玉验收:黛玉的品味极高,她能赞一声好,这京中诰命与小姐们自然也都会喜欢。   林姜将屋内众人看了一圈儿,然后有些遗憾道:“真是巧了,怎么今儿大家都没长个痘呢。不然就拿这药膏试一试,保管痘立停。”   旁边的雪雁忽然道:“大姑娘,我昨儿拿薰笼罩子的时候,叫蹦出来的火星子溅了一下,现在还有个小水泡呢,要不大姑娘拿我试试?”   说着撩起了袖子。   林姜看过伤口,点头道:“没问题,保管涂上后,一盏茶的时间就好了。”   【祛疤】增益,根据伤口的损伤程度,需要耗费的时间不同。如雪雁这样的小烫伤,基本五到十分钟就能消除。而最严重的大面积烧伤,可能就需要涂上药膏将人裹起来三日才能痊愈。   至于什么青春痘之类的肌肤浅表的小炎症,就像林姜说的,那真是痘立停。   她用干净的银簪子挑出一点药膏来,抹在雪雁的手腕上。之后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着。   一盏茶喝尽,雪雁便用准备好的清水,慢慢洗掉了手上的白色药膏。   “大姑娘!”雪雁发出了一声类似尖叫鸡的声音:“真的一点儿痕迹也没了!大姑娘,太神奇了!”   黛玉和宝石都围上来看,哪怕是夏嬷嬷也忍不住关注。   女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是看重脸面和肌肤的。况且这古代的贵妇小姐们,并不是林姜从前想象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天到晚躺着,吃饭都有人喂。   相反,为了做到贤良淑德,她们有许多任务。   比如针线活,女红的水平可是衡量姑娘家的重要标准之一,而只要动针线,谁没被针扎过剪子伤到过?   再比如洗手作羹汤侍奉夫君公婆,便是不要贵妇们自己生火搬锅做粗活,可也要站在厨下亲自劳动一二以表贤惠,那就难免有烫伤的风险。   偏生贵族们又是最重肌肤无暇的。本朝选秀的时候就规定,身体上不能有疤痕。   若有这样神奇的药膏……夏嬷嬷是管理过林家商铺的,也经营过药铺,心里一阵激动:若是这样的药膏,那真是千金难买!   这世上有钱有权的人多了,深知什么是最珍贵的,便是花再多银钱,他们也不会犹豫,必然要给家中备上这么一盒!   毕竟除了女眷,男人也是看中脸面的——本朝科举也有规定,脸上有疤的也不能参加金殿策论,直接没了竞争状元榜眼探花的资格,以后哪怕能踏上仕途,也会因为面容有碍观瞻有损国威,许多体面官职都当不得。   要有这样的药,他们岂不倾家荡产也要买?   夏嬷嬷还在盘算的时候,宝石已经先去将门关上了。   黛玉抬头赞许道:“宝石真是仔细,这药的事儿只有咱们屋里几个人知道便罢了,出去一个字不要说,免得给姜姐姐招祸事。”   虽是自己外祖家,黛玉不好直说长短,但她心里明亮如镜:以荣国府中人的势利眼,以及这府里管束下人的杂乱程度,林姜做出这等惊人之药的消息一旦传出兰芝院,必会被荣国府的主子们惦记上要好处,也必然会被荣国府的下人们传得人尽皆知。   宝石雪雁都连忙点头应下,宝石更说:“姑娘们放心,便是我去琏二奶奶那边要药材,也只说姑娘调制养颜的方子玩呢。”   这药太好,若是直接拿出来怕有风险,怎么让它妥帖的出现在世人跟前,黛玉这两日已经细细替林姜打算过了。   “总要过了陛下的眼前,姜姐姐才好光明正大拿出来,也算有了护身符。”   林姜点头:“这点咱们想到一块去了。从前那薄荷糖就是这样,后宫娘娘们喜欢,又不好直接来找我,就各种派下人一日三趟来太医院晃悠,颇为麻烦。我就把方子给了皇上,由着皇上赏人。”   她把玩着手里的药钵:“只是这回,我可不能把方子也给皇上,倒是有些为难,只怕皇上见了喜欢管我要。”要她也拿不出来的。   黛玉想了想:“若是旁的救命药,皇上想必会在意方子,但这药膏,是于性命无碍的药,且还是女人家更在意些。姐姐为皇上分忧颇多,这次不献上方子,皇上也未必会生气。何况姐姐也不会去跟皇上直说:方子珍贵不愿献出,就只说这药配起来极为复杂,须得你亲自动手就是了。”   林姜点头:“妹妹这话说的没错,这药还真的我亲自来。”   黛玉再次沉思片刻,然后开口:“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但我却觉得,是贵重之物需得稀少才好。否则这家也来托人情,那户也来要的,姐姐劳累不说,若是一个应酬不好,反倒结仇了。”   她看着林姜道:“姐姐觉得,你一年最多只能做出三十盒如何?”   林姜想明白后立刻道好:“是了!我只放出话来,这药膏所需的药材珍贵制作复杂,便是累死我一年也只能产出三十盒来。而这第一年做出来,自然是太后、皇后娘娘等人先得了,其余人便是想要,也不敢来开口,否则岂不是僭越。”   黛玉莞尔一笑:“只是这三十盒的数目也不必定死了,否则姐姐要是突然要用这药,又用光了三十盒子的份额,岂不是尴尬?反倒拘束了手脚。”   黛玉托着下颌,眼睛清澈如水:“咱们就说,这药膏不但制作繁琐,最要紧的一味药引子是海外来的,是三伯父寻来的!”   两人呆久了,心有灵犀,此时林姜立刻明白过来,不由拍案叫绝:“对,正是如此!药引子是父亲从海外寻的,那每年可就没有定数了,今年可能多些,明年可能少些。只看我想做多少罢了,外人也没话说——比如今年就做了二十盒子,那些皇亲国戚,再想要新药膏,难道敢逼着我从太医院出海去找不成?”那太上皇第一个要砍人。   “而我们若是一时有急用,就说是父亲捎回来了新药引就成了。”林姜忍不住拉着黛玉起来转了个圈:“多谢妹妹替我想的这些好主意!”   黛玉被她拉着转了两圈,钗环都有点歪了,连忙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姐姐是穿惯了官服,头上也习惯了不带首饰,可今日你穿的不是官服呢,看看,那朵宝石花都要掉了!”   说着拉林姜坐下:“况且,这药怎么过御前,在皇上跟前儿怎么说,我还要跟姐姐再细细斟酌,姐姐先别高兴。”   林姜连忙亲手给黛玉倒茶:“对,妹妹再跟我演习演习后日入宫面圣的情景。多模拟几种皇上的态度,也叫我都有些准备。” 第1卷 第38章   腊月二日, 宫里已然开始挂各色彩灯彩缎。   这不是林姜穿越过来后过的第一个年。但却是第一个在京城,能够围观古代宫廷过年的年份。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灯影璀璨。   路过的宫女太监,见她太医院的服制, 又见她这样年轻娇丽的女子面容,立刻就知道她是谁, 纷纷请安行礼。   林姜就这样一路散步到了太医院。   一进大堂,就见昨晚值夜班的刘院副正在吩咐两个副使:“前几日都阴着,今儿好容易晴朗了, 叫药库的人把这八张单子上的药都搬出来晾晒,叫他们务必仔细着!上个月报的日常耗损,零零散散居然有三斤之多, 当真是惫懒!”   林姜听了有些无奈:数千斤的各色药材,有新鲜的有晒干的, 一月耗损几斤,真的不算多了。   只是刘院副也是职责所在, 太医院药材损耗多了,他们这些领导要负责任的。   各有为难罢了。   见林姜进来,准备下夜班的刘院副与她打了个招呼, 又笑道:“昨儿小林太医命人送到我们家去的蜜饯果子当真好味道, 我们家几个孩子都没经过见过的,都欢天喜地的。”   林姜展颜一笑, 心里很温暖:她最近忙着做药,哪有功夫料理这些事,肯定是黛玉替她想着的。   黛玉曾经与她说过:秦院正这个年纪和地位,不会与林姜争驰什么。倒是两个院副, 都才是四五十岁的年纪, 在太医院至少还要待二十年。林姜这一空降下来, 官位跟他们一样,干的活却少很多,只怕是心里最有意见的人。   因此黛玉总记得代林姜与这两户人家来往,昨日是进入腊月的正日子,黛玉就再次命婆子出府给两家人送了些礼物,都是不甚贵重却可两家之意的礼。   两位太医家里挺富足,但到底不是高门显贵,有些东西是拿着钱都没处买去,或者说有钱也不会浪费在这上头。比如极精致的吃食点心并家常少用的稀罕绫罗绸缎。   黛玉在这上面替林姜用心颇多。   而两位太医吃人的嘴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看着这些东西,就觉得跟林家阶级不同,再记起林家如今的家主林如海是正二品大员,就多了些敬畏之意,倒真是没找过林姜的麻烦。   林姜与他寒暄了两句,目送了刘院副下了夜班,才往自己办公室去。   路上还遇到了扫地的小雀,林姜笑道:“来,小雀儿,帮我去御膳房传个话,把这些钱给御膳房的大师傅。”   方才她听了刘院副的话,知道今日药库又要忙乱劳累,这样冷的天也是辛苦,就让小雀儿拿着钱去御膳房定上两大锅甜汤和几匣子点心送到药库去。   御膳房也常接这种外快,并不算违矩。   小雀儿高高兴兴去了:每回给小林太医传话,御膳房负责太医院点心的大师傅,也会塞给她几块好点心吃呢。   药库的刘管勾在收到今日份的补贴点心后,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他不管这位小林太医是真的有钱心善,还是在笼络人心,但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她能看到,肯看到,会体谅他们的难处也是真的。就凭这些,他们就愿意跟着这样的上司!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心里的好上司,已经出发往明正宫去,准备忽悠皇上了。   -   林姜并没有直接去面圣。   她先在明正宫院内,找到了正佩刀守卫的卫刃。   卫刃起初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西侧宫门外头,忽然闪过一个他时不时会想起的身影,还冲他招手呢?   直到再定睛一看,发现不是幻觉,还真是真人。   这个时辰,皇上还没有召见,林太医怎么自己来了?卫刃心里不由一急:莫不是她有什么着急为难事吧!   于是他快步走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有烦难?”   林姜摇头而笑:“没有麻烦,我是来给你还礼的。”说着取出一匣子药膏递给他。   这药膏卫刃是该有一份的,没有他真心实意的锦旗,根本就不会有这些药膏。   “卫大人手上的伤,还没有超过一月吧。”   卫刃略微一盘算:“算来也就十来日。”   林姜看他手臂上的臂甲很严实,就把药直接给他:“这是我新做出来的药膏,你敷上一夜,第二日那伤疤保管就好了。”   卫刃觉得手里被塞了一个微凉的瓷质小扁盒。   林姜竖起食指在唇前:“卫大人千万别把这药给别人用,也别告诉旁人,我怕人人都来要呢。”   卫刃捏着瓷盒,郑重道:“我明白,你放心就是。”   他手上的箭伤是不规则的菱形伤口,当时自己随便一包,过后太医看了都只摇头,说这种碎口子没法缝针,只好让它自己好。卫刃手臂上便渐渐结痂,留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明显伤疤。   这样的伤疤他是没想过能好的,可林太医居然说,这新制的药膏涂上一夜就能好。   卫刃不怀疑林姜的医术,正因为相信才替她担忧:这样好的祛疤药膏,宫里的娘娘们谁不想备下一个啊!   看林姜这样悄悄来给自己送药,想必是这药珍贵难制,她不能告诉旁人,免得人人都来索要。   所以卫刃立刻自己收好。   却不防,他们在院子角落说话,被屋里的皇上看了个正着。   皇上正批折子批的乏味,站起来活动筋骨呢。他踱步走到窗前,还没来得及赏玩新挂上的宫灯,倒是一眼看到了卫刃和林姜在私下说话。   立刻对外头唤了一声:“画眉!”   画眉公公原本在明黄帘子外头候着,听见这一声,连忙小碎步跑进来:皇上这么急叫自己干什么?   赶进来后却见皇上对他招手,脸上还带着含义不明的笑容:“快,快过来看!”   画眉公公不明所以走到窗前,就看到了卫刃和林姜在角落站着,正好小林太医还飞快地塞了一件东西给卫副统领。   画眉公公要是晚生几百年,就知道皇上脸上的笑容是什么,那是‘磕到了’的笑容。   皇上眼中兴味十足,一脸‘我拉的cp发糖了’的满足。   还隔窗点评道:“看来不用朕指婚了,这两个人自己就好的不得了。这小姑娘入宫几个月,除非朕跟父皇的宣召,不是一向呆在太医院不出门吗,今日却主动来寻卫刃!”说完还啧啧了两声。   皇上饶有兴致看了全程,直到见林姜似乎要走,就对画眉公公道:“快出去拦着她叫她进来,朕要问问,在这皇宫里,她送的什么东西是朕不能知道的。”   画眉公公无奈领命而出。   外头林姜刚要告辞,就被画眉公公叫住,不免愕然。   画眉公公一向是林姜的毒唯,只觉得此事都怪卫副统领,你咋不去外头跟小林太医说话呢,害的被皇上看到了!   于是画眉公公就提点了林姜一句:“皇上方才碰巧看到小林太医,就让奴才来请,问问小林太医给卫大人的是什么东西。”直接剧透给林姜,一会儿别抵赖说没传递东西,皇上是看见了的。   林姜倒是无所谓:今日她原本就要告诉皇上药膏之事,皇上自己看到了也好,还给她一个说话的由头。   可卫刃就替她紧张起来。   林姜见画眉公公也满脸严肃,就解释道:“公公,我并没有违背宫规传递什么违禁品。这不过是一盒去除疤痕的药——卫大人曾给我送过医治他伤处的谢礼,那我自然要将他手上的伤全都治好才行。”   毒唯画眉公公痛心疾首:皇上啊,您怎么没听见小林太医这种义正言辞的话呢?这多明显,两个人根本就是大夫跟病患,没有一点儿关系!根本不是您说的私相授受!   画眉公公便叫林姜:“还请小林太医进去跟陛下说明吧。”然后看了一眼卫刃:“卫副统领要不要进去做个见证。”   卫刃点头:“自当如此!”   林姜一进门,就见皇上笑容诡异看着她,给林姜险些吓得绊倒:皇上这是什么表情啊。   她险些踉跄,卫刃眼疾手快,想要伸手搀扶,看林姜无事才连忙收手。   虽然卫刃很快就收回了手,但皇上还是看到了这一幕,笑容更诡异了,而毒唯画眉公公也更心塞了:这明正宫小林太医走的熟极了,难道还会摔倒不成?要你伸手?你这就是蹭热度!   皇上顶着一种八卦脸八卦语气问道:“刚才传递了什么东西给卫刃?”   林姜便将与黛玉排练过的话,一一回了皇上。   听闻是正经事,皇上也就暂且收了八卦心思,赞扬道:“难为你,才入宫当值三个月,竟研究出这样有效验的祛疤药来。”   林姜立刻捧龙场:“都是皇上英明大方,准许太医借阅院内珍贵的医书古籍,还许臣等取用宫中药草自行研制,臣才能制作出此方药膏。”   皇上也有种知人善任,对面是千里马难得,但自己是伯乐更难得的自豪感。   林姜小心解释:“只是臣到底本事有限,三个月才制了几盒出来。”然后又将其中一味药引子须得父亲从海外带回之事说了。   之后更乖巧道:“臣原想着将方子献给陛下,只是这药膏里,药材都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最要紧难得的就是这味叫‘骐零木’的药引子,再有就是制药的手法。”她露出笑容:“不是臣说大话,只怕太医院除了臣,连秦院正也做不出这药膏来——院正大人医术没的说,但他老人家到底年纪大了,眼神和精力要弱些,只怕撑不住。”   果然皇上也道:“不必麻烦秦院正了,他且要伺候父皇呢。”   跟黛玉预料的一模一样回答。   皇上思考了一下:这药膏虽然神奇,却也不是什么治病救人的神药,不过是用于容颜不损罢了。这小林太医到底是姑娘家,爱重容颜,进了太医院就先研究这种方子。   既然不是救命药,皇上也就不准备让她将药方充公了——万一她心里觉得委屈,以后不肯上心研究其余的新药可怎么好?   想要用人,必须给人甜头的道理皇上还是懂的。   这种美容保养的方子,就留给她自己又何妨。横竖听她所说,一年所产也不过几十盒。   于是皇上大方道:“虽说太医院的医官,凡研制出新的药方,都要编入太医院的医书。但你到底跟他们不同,朕是许过你见朕不跪的,今日朕再许你一个恩典,这药方你自己留着吧。”   见林姜谢恩,皇上一笑:果然是个小孩子家,欢喜就摆在脸上。   之后开口道:“你这药且给朕留下两盒备用,等明年春日,朕要带着皇子们去行宫内打猎,说不得就用得上。”   林姜忙道:“臣一共做出来四盒,如今还有三盒,一会儿就都送来奉给陛下。”   皇上又恢复了促狭的八卦笑容:“哦,做出来四盒啊,那怎么少了一盒啊。”说着看向卫刃:“你倒是还占了朕的先呢。”   这样明嗔暗乐的语气,让画眉公公在旁听得生无可恋。   而林姜倒是放心了:她先送祛疤药给卫刃这件事,皇上并没有在意,可见皇上心里对卫刃实在是看重。   林姜告退回太医院拿药的功夫里,皇上就戏谑看着卫刃道:“卫刃啊,一晃你也跟着朕十多年了,朕一直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你说,朕给你指一门婚事如何?”   卫刃下意识就拒绝:“臣以护卫皇上为己任!成家之事并不急,况且臣家中素无亲眷,一个人过惯了,也不懂京中官宦人家的那些规矩,还请陛下明鉴。”   画眉公公:哎?好事发生了!卫副统领不愿意娶亲!他要自己过一辈子!   皇上听了这话,不禁微微皱眉:“这是什么话,你难道还能自己过一辈子不成?朕当年把还是婴孩的你从空无一人的村子里救出来,可不是要你一辈子孤独终老的。”   画眉公公心中祈祷:别拦他,陛下您要尊重爱臣的个人意愿啊!   卫刃低头不语,但看起来很是倔强,并不向皇上妥协认罪。   皇上有种cp不保的烦躁,看着卫刃道:“你看你这冷淡性子,当真是让朕给纵容坏了,不该由着你七八岁上就去军队里混!果然混不出好混来!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自己住惯了没人管束野马似的,也怕以后娶了妻室拘束你,所以才不肯,真是混账想法!”   卫刃仍旧不吭声,一副你骂吧我听着,但我不听从的态度。   皇上拍了拍桌子:“你说,那位小林太医哪里不好,她的本事、家私、容貌哪一点配不上你!”   他刚说完,就见卫刃忽然抬头,目光炯炯:“陛下说的是林太医?”   皇上还没来及点头,就听卫刃道:“那臣愿意!”   旁边画眉公公目瞪口呆:不是啊,不是这样的,方才你不是这么说的。   皇上一怔后细想不由笑了:“原来如此,合着你以为朕要棒打鸳鸯啊。”   画眉公公在腹内疯狂吐槽:不是鸳鸯啊皇上,方才人家小林太医在外头那是义正言辞一点儿私情没有啊陛下!!   卫刃低头道:“正如陛下所说,无论是什么,林太医没有配不上臣的,只有臣配不上她的。所以,还请陛下不要谕旨赐婚逼迫她,总要她本人愿意才好。她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呆在深闺中不得见人,只能由着长辈做主。”   皇上磕cp成真,正在高兴的时候,便点头道:“还用你说!现在就算你想求着朕赐婚,朕还不能够。”   一来,正如卫刃所说,林姜不是普通姑娘,而是个小神医,她要是极不愿意的婚事,被皇上强硬指婚毁了一生,那将来给皇上治病的时候,都不必使坏,只需要拖延一下,就是皇上不能承受之痛。   二来,太上皇老人家还在呢!皇上现在就把林姜跟自己的心腹绑在一起,太上皇会怎么想,太上皇会亲自来抽他一顿的。   两相叠加,皇上直接道:“便是朕有牵红钱的意思,你且还有的等。”   卫刃低头行礼:“臣愿意等。”   皇上看着眼前少年:这个自己善心一动救了一命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说来,因卫刃负责统领龙禁尉,自己见他的时候,比见亲儿子们都要多得多。   想到这里,皇上语气也软和了些:“你既然有意,素日便多用心吧。横竖你们同在宫中为官,见面机会也多。”   “再者,今年过年,她父亲林游弈使应当也会进京。”给了卫刃一个眼神,想要讨好岳父,你提前准备下。   卫刃表示一定好好准备,到时候亲去拜见。   这日林姜回府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雪。   她从兰芝院门口下了轿,就见黛玉站在廊下等着她,雪雁在后面举着伞,宛若画中人。   林姜心里一暖:林妹妹这是实在惦记她,算着时辰在这里等她,想看到她平安回来。   看到她,黛玉眼睛一亮:“一切顺利吗?”   林姜从雪地里走过:“多亏了妹妹,一切都很顺利!”   -   且说在深宫之中若有些新鲜事,传播的便格外快。   如今腊月里,各宫各院都忙着到处领东西过年,这消息传得就更快了。   其中一件新闻便是,太医院那独一份的女太医,研制出一种叫玉容膏的药,当真是消去伤痕的灵药。   起因还是贵妃娘娘带着儿子在御花园玩,小皇子六岁,正是调皮的年纪,甩脱了奶娘就去爬山石头去了,好在没摔下来出大事儿,只是小孩子皮肤嫩,把手磨破了一块。   贵妃娘娘疼的掉眼泪,还在宫里打了下人。   倒是皇上听闻,带了小林太医新制的药膏去,给十皇子涂了涂,很快就好了,手上一丝伤痕没留下。   贵妃娘娘当时就向皇上请求,想要一盒膏药备用。   皇上虽很是宠爱贵妃娘娘,这次却没给,只道这药极稀少,小林太医花了三个月做出来三盒子,且以后有没有药引子还不一定,很是难得。皇上是给太上皇和太后各自献了一盒,剩下的一盒自己留下了,皇后处都没有,实在不好越过中宫直接给贵妃。   但皇上还是承诺道:“等明年小林太医做了新的药,朕做主叫她给你留一盒子。”   贵妃求而不得念念不忘,跟皇上报备过之后,就先命人送了五十两黄金去太医院,算是定金,万望小林太医明年做了新药膏,一定给她留下一盒。   经此一事,这玉容膏在宫里一下子就出名了。   这日林姜正在太医院啃书,向着遥遥无期的【读书破万卷】成就努力的时候,太上皇宫里的太监忽然来请。   林姜奇道:“一个时辰前我刚从大正宫回来,太上皇脉象也安稳,怎么忽然又宣召。”   大正宫的宫人,都对林太医非常有感恩之情——自从她来了,太上皇也不再痛的发疯杀人了,故而能透露的消息,都会告知。   那公公便悄悄道:“不是太上皇,是齐阳长公主有请。”   林姜听这公公说了一路,才弄明白原委。太后娘娘的嫡长女齐阳长公主,就是那个膝下唯有一子,爱如珍宝拖来拖去还没定亲的长公主入宫来了。   为的是自己制作的玉容膏。   齐阳长公主的儿子高齐宇,是个喜欢放鹰斗马的少年郎,那日跟人出去斗新熬好的鹰,结果就让那海东青一爪子糊在脸上了,留下了三道猫须似的血痕。这都好几天不敢外出见人了。   齐阳长公主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更害怕儿子年纪轻轻脸上落疤——这还没对象呢!   便是家里不指望他考状元,可也不能一辈子脸上带着三道抓痕,这像什么样子。   正巧听闻了宫里贵妃求药之事,长公主就立刻带上儿子,一路跑到父皇母后跟前求药来了。   太上皇对儿子们一般般,对两个嫡女倒是不错,何况其中一个还远嫁到广州去了,只剩下这一个在眼前当然更心疼些。爱屋及乌,对嫡亲外孙子也关照。   何况还有太后娘娘这个亲外祖母,一听说宝贝外孙叫鹰给扇了一巴掌,那心疼的太后连声哎呦,拉着外孙子好一通关怀,还叫人拿那鹰来打死。   事关外孙,太后娘娘不但慷慨给出自己的那盒玉容膏,还特意求了太上皇:“叫小林太医来给宇儿瞧瞧吧,这伤口可就在脸上,还是只扁毛畜生抓的,万不能叫孩子留下伤疤!”   太上皇也就点头允了,把林姜再次召到大正宫来。   那位小林太医这几个月在京中风头不减,名声颇大,齐阳长公主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她是宫里出身的公主,有些晓得自家的病候与宫中情势的复杂,所以也从未主动接触过林姜,今日才第一次见面。   这一见,不由心中先赞叹了下其品貌。   难得她一个女儿家,生的明亮大方,举止有度不见丝毫扭捏之态。   齐阳长公主给过了见面礼,也就赶紧把儿子拉出来让林姜看。   高齐宇是长公主爱子,明阳伯的嫡子,十分傲气,又是少年人最要面子的年纪。   本来想躲着不出门,偏生又被亲娘拖进了宫里,展览给了太上皇和太后不说,这会子还叫了个小姑娘太医来给自己看病,高齐宇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左摇右摆就是不想给人看。   还是被齐阳长公主一巴掌拍在背上,他才忍了。   林姜也就看清了高公子的伤势,随即笑道:“回太上皇、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这伤势无妨的。”   长公主眼睛一亮:“当真?”   林姜点头:“瞧着伤口已然敷过上好药膏,长好了许多。现今只需再用玉容膏涂上过一夜,保管明儿就只剩三道浅浅红痕,之后便连药都不用上,后日也就好了。只是这几日需要忌忌口,别吃辛辣荤腥就罢了。”   齐阳长公主惊喜莫名:“我也请了好些大夫看了,问着他们留不留疤,他们只管支吾,说什么不能确定,看个人体质,只叫我心焦的不得了。到底是小林太医给了我准话!”   不但给了准信不留疤,还连痊愈的时间都给了,真是让长公主顿时有了大大的安心。也就明白了,为什么父皇跟皇兄,破例要启用一个女孩子做太医。   林姜从来不说别的大夫的长短,贬低旁人的医术,毕竟她自己是个开挂的,要是还指责旁人多不好。   见长公主有怪罪旁的太医大夫的意思,忙道:“回长公主,您府上的大夫说的也在理。这留不留疤其实主要看个人体质,有的人稍微碰一下就要留下个痕儿。要不是正好有这玉容膏,我也不敢说贵公子的伤口一定能好,只怕也是一样的答案呢。”   长公主听闻儿子能不留疤,心情就跟着好,听什么都对,认同了林姜的话又对太后道:“可见宇儿还是个有福的,正巧小林太医研制出了新药,又正好母后这里还没用尽。”   而高齐宇原本还在紧张地听着——他虽是男人但也很爱惜脸面的好不好,何况这种抓痕,很容易被人误解成被女人抓的,他不敢出门也是怕那些玩伴笑话他。   这会子听说能好,也高兴起来……然后掩面而去,不肯坐在这里被亲娘展览被人围观了。   长公主也不再管他,只对太上皇和太后夸了半晌林姜。   林姜都听得不好意思了,连忙告退。太上皇准了,还给她布置了作业:“这玉容膏虽好,但你也要在旁的正经药方上头多上心用用功夫。”   对太上皇来说,这祛疤的药膏,就是小玩意儿,做出特效止疼药来,他老人家才满意。   林姜领作业而去。   而太上皇也自回寝宫——他一向专注保养延寿,要不是亲闺女哭着进来求情,他都懒得管这些事。这会子见无事了,便仍旧回去歇着。   而太后则带着长公主往慈安宫去。   长公主路上还在说:“母后替我想想,该送这小林太医些什么。我可是听说过,绍王叔当年送了她不下三千两的礼和一整房下人呢。”   太后却摇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绍王可大张旗鼓地送,你却送不得了。”   长公主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是啊,那时候林姜还没进宫做太医,就是普通闺阁姑娘给绍王妃治病,绍王可以送礼结交。可现在,她是宫里炙手可热的太医,太上皇皇上都用她,自己这个长公主便不好与其亲近了。   想着不由扼腕:“可惜了,这样好的大夫。听她说话瞧病,真让人心里安稳,要是能常请她去府里坐坐多好。”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糊涂了不成?外头的事儿哀家都比你知道。”   “这小林太医就住在京中荣国府内。她是林系旁支的姑娘,自打上了京,哪怕被陛下重用,也都按着林家晚辈的身份,上许多家林氏故旧那里去拜访,太上皇皇上也是默许的。”   “等再过十来天,我这慈安宫中要摆寿宴,那盐课上的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也要入宫拜寿。她跟小林太医出自一族,听说还是一起长大的,姐妹俩关系亲厚。你到时候只管将她们当成晚辈姑娘来看就是了。”   太后看着女儿摇摇头:“你不能请她这位太医去看病,还不能借着摆宴之类,请两位喜欢的京中闺秀上门做客玩玩嘛?”   说到底,太上皇跟皇上忌讳的是宫里各方势力,尤其是皇子,或是有皇子的嫔妃跟这位小林太医接近。   对于宫外世家,这位小林太医的闺阁身份去走动,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长公主如梦方醒,挽着太后道:“还好有母后!”   太后一笑:这孩子们啊,只要有亲娘护着,就总也长不大。   长公主从太后这里得了主意,完了正事,就说起了八卦——可见确实是皇上的亲兄妹。   “母后可听说了宁国府那些事儿?”   太后略微点头,并不在意:“他们家自乱他们的,怎么,还碍着你什么了?”   长公主皱皱鼻子:“他们自然不敢来妨碍我,我原也只听个闲话听完就过去了。现在是想起来,那小林太医不就住在隔壁荣国府吗?”   “其实母后也知道,凡是深宅大院,几代富贵传承下去,难免有不成器的子孙只知作践祖宗功绩,自甘堕落。这京城啊,看着一个个锦绣门户,其实里面藏污纳垢也不少,不独他宁国府一家!”   长公主说这话很有感慨,她嫁入的明阳伯府也是七八房人挤在一起,也不是啥风光霁月的人家。只是家主老伯爷管得严,又有她这位长公主震着,所以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肮脏事,但彼此之间的小算计也很够人喝一壶的了。   她嗤笑了一声继续道:“可无论大家子里头再怎么乱,都得要外头的脸面啊。不像宁国府,人人都知道他们家那点破事了——公公跟儿媳妇有私情不说,还叫家里下人撞破了,闹得人尽皆知,却还拖拖拉拉解决不了。”   长公主冷笑道:“听说宁国府的老爷是个道爷,叫什么贾敬,人如其名很恭敬的在道观里住着。直到儿子闹出了这种丑闻,才不得不踏足红尘,命令那与公公有私情的孙媳妇自裁。按理说,这样快刀斩乱麻的,事儿过去也就算了。”   “可偏生宁国府又拖拖拉拉,据说是那公公舍不得儿媳妇呢。所以现在还僵持着,只对外称病。现在京里人人等着看笑话,看宁国府到底能拖到哪一天?难道还敢让这儿媳妇痊愈了出来见客不成?”   要是林姜在这儿,就会大呼原来如此。   怪不得东府传说秦可卿病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也一直不见什么结果。   眼见慈安宫就在门口,长公主就收了八卦,总结道:“荣国府那位史太君虽然是长辈,但到底是分了房的,不好管,也在装聋作哑的。曾经那样煊赫的一门双公人家,竟没有一个拿得了主意镇得住家宅的人!也就要败尽了!”   母女两个挽臂进了慈安宫,常嬷嬷上来送茶。   长公主亲自起身接,亲热道:“常姑姑怎么还给我倒茶?养了那么些新的小宫女做什么用的?姑姑快别劳动了只养着吧。”   常嬷嬷笑道:“多谢公主挂念。”她看着齐阳长公主长大,至今还常叫成公主。   “老奴这把老骨头讨了个巧宗,曾让那位小林太医把过脉施过针,又得了三道方子,按着调养了一段时日,现在硬朗了许多,且还能动几年呢。”   现在常嬷嬷想起,觉得自己好生幸运。   当时她七病八痛的,被当做考题来考验那位小林太医,居然还得了这样的益处——现在宫里的娘娘还没有看上这位太医,自己倒是沾了好大的光。   齐阳长公主一听,越发觉得,不行,小林太医一定要好好处,笼络的亲近些才好!   于是跟太后道:“母后,女儿想着,小林太医到底姓林,住在荣国府里是客居,说不得就受些委屈呢。不如我回去拟一个帖子给荣国府史太君送过去,吩咐她们家上下好生招待小林太医,若有所需,尽管可以往长公主府和明阳伯府去取!”   这明着是跟贾家来往,但小林太医必然会知道她这番好意,也算是还过今日医治之情,为来日交情打下些基础。   太后点头应了,齐阳长公主就告退。走之前发现儿子没了,她也不在意:“估计是找那些皇子们玩去了,让他疯去吧,反正脸上已经有了三道,再多些也不愁了。到时候让他自己出宫,我这就回府叫个清客拟帖子。”   “公主的脾气,还是这么风风火火。”常嬷嬷忍不住笑道。   太后也笑:“本宫护的好,她就没长大似的。唉,要是宁阳也在我身边,估计也是这样的性情。”   常嬷嬷陪太后怀念了一回,又见太后冷笑道:“方才齐阳提起荣国府,我才觉得好笑。京中人如今还给荣国府几分颜面,为的不是贾家现在这些男人,为的是太上皇曾经的心腹爱将荣国公。”   “他们总觉得太上皇对荣国府有旧情。”太后声音愈加冷:“可别说贾代善这种死了十多年的臣子了,便是他的亲儿子亲闺女,太上皇也都全不在乎了。”   一个人被病痛和死亡的恐惧,折磨成了全然无情的样子。可笑外头的人还都揣测他对这个有旧情,对那个有隆恩的。   殊不知,全都是笑话。连她这个发妻,也只是面上的事儿罢了——没见太上皇都不曾主动提出让林姜来给她这个太后诊脉吗,他根本是只在乎自己的。   荣国府自以为的底气,其实早就不存在了。   “那小林太医,现在在太上皇眼里,就是一味珍贵的药。荣国府识趣给他供着药也罢了,若是不识趣,他们全家死在太上皇跟前,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就像太上皇曾经冷漠地处置过争皇位的儿子,似乎那处死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常嬷嬷不敢说话。   只在心里想:其实这宫里盼着太上皇长命百岁的人真的寥寥无几。   偏生小林太医出现了,若是她真有造化治好太上皇,让太上皇再熬上二十年,那皇上想必要恨死她,将来她这个大夫的下场怎么会好?   她禁不住替这小姑娘担心起来。   -   常嬷嬷的担心,林姜全不担心,她正沉浸在喜悦里,美美数着新入账的声望值。   谢谢贵妃,谢谢齐阳长公主,谢谢被鹰甩了一耳光的高少爷,谢谢每一个传播玉容膏的人民群众——托赖他们的帮助,林姜的声望值终于突破了九千,逐渐向着一万迈进。   果然人不能一直吃老本,还是要不断推出代表作才行啊! 第1卷 第39章   林姜算了算自己的声望值, 就在心里祈祷,声望值到达一万的时候,开启的第五层商店能有更惊艳的商品。   【主任的眼镜】和【医神的灵感】, 她至今还在使用着,但作为第四层商店的商品, 都有明显的短板。曾经听系统爸爸提起过,第五层商店才是神医系统一道真正的分水岭。   林姜十分期待。   一般她从宫里回来,下午就会补觉。可今日声望值破了九千, 她心情有些兴奋就没睡着,既然睡不着,索性继续爬起来啃医书。   系统是不会跟她打马虎眼的。   【读书破万卷】成就, 可不是哗啦啦翻过一万本书就算,而是要认真研读过的书, 才会被算作数量。   林姜也不知道终她一生,这个成就能不能完成, 但她仍旧不会停下。   这种不断充实自己,提高自己行医水平的工作,本来就是她作为医者应该做的。她现在看的脉案看的药方, 说不定在将来就能帮上哪个病人呢。   见姑娘没有补觉而是在看书, 宝石就在外间用紫铜小锅煮枸杞酒酿蛋,是姑娘昨儿说起想吃的汤点。   兰芝院正一片岁月静好, 忽听见院子外面传来寒暄说话的人声。林姜看书也看累了,就推开窗子往外看。   只见是贾母房里的鸳鸯,从门口进来,刚跟小丫鬟们说过话。   宝石也看见了, 连忙迎接出去。   鸳鸯虽然是这府里的丫鬟, 但她是贾母的贴身大丫鬟, 别说姑娘小姐们了,就是几位老爷也得让她敬她几分。   鸳鸯进门,给林姜福了福道:“小林太医,齐阳长公主府派人送谢礼来了。您可要出去见一见?”   方才齐阳长公主府女官上门的时候,还把贾家上下惊了一回。毕竟这位长公主在京里的名声,很有些女版绍王爷的意思,因是嫡出之女,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连皇上都很让着这个妹妹,京中诰命们更是不敢惹她。   见长公主府打发人上门,贾家生怕是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   听说又是为着小林太医,贾母才连忙命鸳鸯亲自来请人。   林姜起身:“我知道为了何事了,长公主实在客气。”   她到了荣庆堂后,只见长公主府的女官已然在正厅候着了。她们得了长公主的吩咐,客气恭敬,口口声声只称林姜大人,以下官自称。   在送过礼后,女官又当着林姜给贾母送上一封书信:“老太君,这是我们长公主亲笔的信函。今日我们少爷多亏了林太医调制的玉容膏,长公主心里记着这份情。只是宫墙内外有别,长公主不能时时照拂,便请老太君替长公主多照看林太医吧。”   贾母亲自起身接过长公主的信函,笑道:“还请长公主放心,这孩子在我们府上住着,就同我们府上的姑娘小姐是一样的待。我们府上虽不是公主这样的尊贵,却也知道京中宫里的规矩——女儿在家时要尊贵着养,万不能委屈了。”   旁边的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派附和之声。   其中年长的一位女官临行前还又给林姜格外行了个福身礼:“下官惶恐,少爷身边服侍的小子正是我的那不成器的犬子,没服侍好主子有大罪,小林大夫的药治了少爷,便是救了我们一家子!”   林姜抬手搀扶:“您这话就严重了,都是我为太医的职责所在,自然尽心尽力。”   公主府的女官一走,贾母转过头来,刚想跟林姜说点什么,林姜就已经露出困倦之色:“一早入宫又出宫,实在是累了。老太太,我就先告辞了。”并没有应酬贾家人的意思。   贾母张了一半的口,也只转了话音道:“我正是这个意思,快回去歇着吧。”   林姜转身就走,倒是走到门口,忽然转头跟王熙凤道:“琏二奶奶,多谢你上回帮我寻的那两味药材。我调制玉容膏之余,也按着古籍做了几盒面脂,明儿不入宫有些空闲,到时候给二奶奶拿两盒去用。”   凤姐儿先是一怔,然后脸上就都是笑:这小林大夫是借着长公主这事,给自己立体面威风啊。   这就是当众告诉荣国府主子们:我对你们别的人都没什么情分,也不想多说,别靠近我咱们不熟!   倒是跟琏二奶奶,我还觉得投缘些。   果然,林姜说这话时,贾母等人看凤姐儿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姜妹妹客气了!妹妹住在我们家,正该我送好吃的好玩的去给妹妹解闷呢。”王熙凤多么精明的一个人,立刻连称呼都改了,仿着黛玉的叫法,直接叫了一声‘姜妹妹’。   之后更亲热道:“不过我这人,就喜欢好东西,姜妹妹调制的面脂必是上好的。既然肯想着我,我可舍不得推出去!”   林姜笑眯眯:“那说好了,明儿我跟林妹妹去找凤姐姐玩。”   她实在不介意给王熙凤搭新桥,把王夫人从旧桥上挤下去掉到河里。   王熙凤也就从王夫人背后闪身出来,还亲手打了下帘子送林姜出去,看起来倒真像颇为投缘的姐妹俩似的。   “好,那我明儿一定准备上好的茶点,等着两位妹妹来玩。”   然后又转头紧着跟贾母请示:“还请老太太放我半日的假,让我也沾沾两位妹妹的仙气儿。”   贾母此时已经换了慈祥笑脸,连连点头:“好,很好,就给你半日假,你可得替我好好陪陪你两个好妹妹。”   一时屋内其乐融融。   唯有王夫人在旁看的咬牙。这回不是生林姜的气,而是生凤姐儿的气:凤姐儿明知道她讨厌林家这姐妹俩,却私底下跟她们走的这么近,姐姐妹妹起来了!   真是眼里没有她,难道翅膀硬了,在贾家当了几年家,还真以为自己是当家奶奶了?   王夫人腹内酝酿着要敲打教训凤姐儿一回。   偏生这边送走了林姜,贾母就拉着王熙凤说话,交代明日怎么招待林姜和黛玉,怎么建立情分的事儿,把王夫人在一旁撇的没上没下,憋得要命。   邢夫人看王夫人想说话,反而故意道:“老太太,您跟凤哥儿有话商议,我跟弟妹就走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贾母挥手:“很是,你们去吧。”   王夫人:气死!   -   第二日,黛玉与林姜也并没有安安生生在凤姐儿屋里待多久。   倒不是有人作妖,而是宫里的内监上门来了。   内监送来的是一张请帖似的大红纸,上头是用金粉写成的字,封面写的正是林如海的官职名。   虽长得像请帖,但皇家威仪,中宫皇后是不会下请字的,故而这是一张召帖。   里面写了些褒扬之词:诸如林氏长女出身名门,才德兼备,性情恭谦等话。   当然,这些都是模板不是关键,着紧的是后面的话,擢林氏女代京中千万闺阁琼秀入宫给太后拜寿,领受太后慈恩赐福。   这是一份光荣的派选代表的任命书。   此事尘埃落定,贾母极是高兴,给了两位传旨太监各一个硕大的红封。那小太监自然也愿意多说几句:“史太君,这宫中召请的姑娘共有大几十位呢,但这第一日收到召帖的却只有十五家姑娘,其中就有府上林姑娘。”   贾母闻言笑得更欢喜了:“天家的隆恩,府上感恩戴德!”   贾赦贾政也在旁边等着,听闻亲外甥女有此荣耀,也觉得光辉。贾赦就摆手让贾琏去送两位公公,宫里的人嘛,哪怕只是个传旨太监,也不要得罪了去。   贾赦这么一摆手叫贾琏去应酬人情往来,贾政就不免想起自己儿子,回头去找,却发现根本没有宝玉人影,腹内不免就开始运气。   待众人轮番恭喜过黛玉,一起起散去后,贾政就问着一同出门的王夫人:“这样天家传旨的大事,宝玉如何不见?”   王夫人知道内情,也不敢说实话,只道:“宝玉身子不爽快,老太太叫他歇着养病呢。”   贾政跟王夫人虽然感情一般,但到底也是多年的夫妻了,王夫人那瞬间的停顿犹豫立刻被他捕捉到了。只是贾政也不吱声不言语,只是在跟王夫人分开后,又绕回荣庆堂,往宝玉的住处去了。   宝玉十岁前,是睡在贾母内室的碧纱橱里,十岁后,就搬到荣庆堂后单独的房舍中,不必从贾母屋子里穿过,可以走旁边穿堂。   这会子贾政转回来,没有惊动贾母,只扑宝玉后房而去。   门口有坐着缠线团的小丫鬟,被他一个眼神严厉止住通报,只好跪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贾政走进门去。   冬日里炭气重,故而宝玉屋里的门并没有彻底关上,只是虚掩着留着缝儿通气,横竖屋里面有厚帘子也不会灌冷风。   可这会子,这条缝儿就把宝玉的话一句句吹出来了。   “有什么可贺喜的?这事儿老太太前几日就告诉我了,那时候我便不高兴!”   “宫里是什么好地方?大姐姐去了就再也没出来过,苦苦煎熬着。这会子难道林妹妹也要进去?”   袭人晴雯麝月等人纷纷上来劝宝玉,只说这是极体面的大好事,且林姑娘去去就回来的。   宝玉却是个越劝越上头的性子,开始还只是自己摔摔打打,后来见人都劝他说这是林姑娘的造化好事,直接给他劝疯了:“什么好事!女儿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能是好事?这是混账事!”   贾政在外:这个混账!   而宝玉方才嚷嚷的话,也说中了他的心病。   当年父亲贾代善是太上皇心腹重臣,贾家荣耀无比。可轮到他们这一辈,大哥贾赦他是一点儿也看不上的,读书习武都不行酒色财气之人。他自己本是立志读书出仕的,偏生吧,怎么考怎么不过,还是父亲临死前上了一本给他要了个官。   元春入宫,就是宝玉说的,为什么要送女儿家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耽误一世?   贾政的愤怒里,还夹着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羞恼。   他掀开帘子大步冲了进去。   -   荣庆堂内,贾母打发了众人,正在拉着黛玉细细嘱咐。   贾家曾经送过女儿入宫竞选,这事儿还真有经验。所以贾母说的头头是道:到时怎么穿衣打扮才能不张扬又显得不落俗套,怎么答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话才恭敬有礼。   正在交代着,外面忽然喧闹了起来。   贾母皱眉:“鸳鸯出去看看,大好的日子,是谁在生事狼嚎鬼叫的!”   鸳鸯出去一看,吓了一跳:生事的是二老爷,鬼叫的是宝二爷。   于是连忙回来回禀:“老太太,二老爷不知怎的折回来去了宝二爷房里,还生了大气,在拿着夹炭火的铁夹子打宝二爷呢!”   贾母立刻起身,失色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拿那要命的东西打我的宝玉,岂不是要打坏了。”   说着由鸳鸯琥珀扶着起身,柱上拐就一阵风似的去了。   而黛玉孤零零被留在了原坐。   她看着旁边贾母坐过的锦垫——外祖母对她总是比对别的姑娘亲热,会叫她上来跟自己坐在一处榻上,三春反而没有这样的待遇。   正如刚才外祖母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入宫是天大的事儿,她会为自己筹谋。   可遇到家里宝玉的事儿,还不是立刻忘记了自己,抬腿就走了?   就像一月前,王夫人身边的陪房周瑞家的各处送宫花,说是薛家太太得了上好的宫花,让分给各位姑娘,到自己的时候却只有两支花孤零零躺在一个大盒子里,甚至没有姜姐姐的。   周瑞家的只道:小林太医是穿官服的人,太太想着她必然不爱簪花,这两支是送给姑娘带的。   而剩下的两枝花,显然也是别处先拿完,最后剩下的两支。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黛玉心里知道,这是二舅母不喜欢自己,在这种旁人不会发现的细节之处让自己难堪,给自己脸色看。而她若是计较起来,来日就会传出一个小气刻薄的名声。   她当时是寒心,是生气,但是,她不会伤心。   这荣国府的人,连着亲外祖母在内,都给她挑剩下的感情又怎么样,这原本也不是她的家!   在她的家里,有着凡事以她为重的父亲和姐姐。   再想想,她要入宫的消息传给父亲,父亲表达的可是宁可不做这正二品大官,也不让女儿进宫受委屈的决心,对比荣国府把元春送进宫去做女官熬日子,真是天壤之别。   可见荣国府的感情,至亲骨肉的深情也不过这样,何况那些剩下来的,又有多少?不过是浅薄的一层罢了。   黛玉从没有一刻看的这么分明过。   她思绪转的很快,这些想法不过是瞬息之间。   此时贾母房内的大丫鬟鹦鹉也已经上来描补道:“姑娘不知道,二老爷打宝二爷可厉害了,有一回差点打坏了宝二爷。老太太这才着急去拦着,并不是忘了姑娘呢。”   又殷勤道:“我给姑娘换盏新茶吧。”   黛玉回神,只是一笑:“不必了。外祖母回来,你只管回明我与姜姐姐商议此事便罢了。”   鹦鹉一路跟着送出来,小心翼翼道:“姑娘慢走。”再转回屋内后,另一个正在收拾茶盏的大丫鬟就问道:“你看着林姑娘没生气吧。”   鹦鹉摇摇头:“林姑娘是什么身份,是宫里都要选了去给太后娘娘拜寿的大家闺秀,哪里就为这事儿生气了?”   也是黛玉入荣国府几月来,除了晨起给贾母请安,晚上再问个好外,极少外出,所以贾家下人们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只知道林姑娘生的极美又有气度,最要紧的兰芝院可是给赏钱最痛快的去处,当然口中只有好话。   两人边收拾东西边议论道:“说来,咱们府上姑娘最多——自家的几位姑娘先不提,只说这几位常来往的亲戚家姑娘。”琉璃把茶盏收完交出去给小丫鬟去洗,自己就拿帕子擦了擦手,开始数手指。   “其中小林太医没的说,都不能拿姑娘的例子来比她,人家自己就是个五品官儿!其余的,便是林姑娘、宝姑娘和史大姑娘了。”   鹦鹉想着贾母一时半刻也不会回来,就跟琉璃凑在一起聊起了悄悄话。   “正是呢,这里头,林姑娘出身最好,打赏下人也最大方,且听说兰芝院从来不打骂丫头的。最难的是,不打不骂还能安安稳稳管教的从不出事。”鹦鹉表示钦佩,她们都是贾母房里的大丫鬟,许多时候小丫鬟不懂事各种拌嘴手欠,她们都要去打两下威吓住。   琉璃极为赞同:“只是林姑娘性子又安静又淡,除了给老太太请安,都极少出门,只是在房内看书。到底是林姑老爷的女儿,咱们姑老爷当年可是探花郎呢。”   鹦鹉接话:“论起脾气亲和来,谁又能比过宝姑娘呢?”她说这话却带着点特殊意味。   她们荣庆堂的丫鬟因为跟着贾母,难免就自视甚高,看姑娘们也有些点评的意思。   那位薛家的宝姑娘,不是她们说,简直是林姑娘的反面,也太爱串门了些!每日都要把荣国府各处主子奶奶姑娘们走一圈,至傍晚才回自家。   连贾母都曾私下说过:这宝姑娘年纪也不大,倒有这样的耐性应酬敷衍,各处与人结交为善乐于经营,真是稀奇。   这话可算不上什么赞扬褒义。   “至于史大姑娘,那是咱们老太太的娘家人。她性子倒是豪爽,可怜现在史家穷起来了,她不免跟着受磋磨。老太太屋里的人,自然不会小瞧她拿不出赏钱,可家里别的婆子丫鬟就不一样了,背地里不少笑话史大姑娘的呢。”   鹦鹉听琉璃这么说,倒想起一事,连忙道:“说起这个,上个月史大姑娘不是来住了几天吗,宝姑娘跟她却是极为亲密的,史大姑娘还去梨香院住了几晚上。”   两个人正讨论着,忽然听见外面贾母的声音,可见是带着宝玉回来了,就连忙止住话,出去迎接倒霉的宝二爷。   宝玉被打一事,喜闻乐见地在贾府传开了。   当然喜闻乐见这个词是林姜加上的。雪雁陪着黛玉回兰芝院后,就气鼓鼓将方才贾母抛下黛玉就走的事儿吧啦吧啦说了,顺便还把林姜等人不知道的宫花事件也翻出来叨唠了一遍。   夏嬷嬷气的脸上皱纹都多了两条。   在他们林家,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由着姑娘选,哪怕一草一苗一碟果子,老爷都会吩咐,最好的先送给姑娘们吃去。   可到了荣国府,居然连什么簪花都送完了别人,剩下两支给姑娘。   夏嬷嬷看起来,很有准备冲出去打周瑞家一顿的架势。   直到宝玉挨打的消息传了过来,夏嬷嬷的铁面才放松了些。而贾母,也是直到晚间忙完了安置宝玉,教训贾政等事后,才叫鸳鸯来安慰黛玉,说是明日再教她入宫之事。   鸳鸯说话,黛玉也只是听着,听完后关门送客。   鸳鸯能混成贾母身边第一人,就不是鹦鹉能比的。她察觉出了林姑娘的冷淡,只是她唯有苦笑。在老太太心里,当然谁也比不上宝二爷,林姑娘虽是嫡亲外孙女,可才来了几个月,感情就差些。   而老太太方才情急之下表现出来的亲疏,也实在有些伤人心。   鸳鸯只好走了,回去后也是报喜不报忧,只说林姑娘正在拟年节下的礼单子,是要给林家在京城的故旧安排年礼。   贾母也就点头:“玉儿是个极聪慧的孩子,正如当年的敏儿。”然后又烦忧:“要是有个敏儿那般的儿媳妇做臂膀,我也就不愁了。如今你看看府里这两位好太太!一个着三不着两,专会怕老爷和扣银子,一个看起来吃斋念佛不管事,其实心里把着这管家权不放,还不如真撒手不管,倒少替府里得罪些人!”   鸳鸯就劝道:“老太太别忧心,还有琏二奶奶呢。”   贾母点头:“看今日小林太医行事,想必凤丫头没掺和进祸害人家生意的事儿里头去。否则都是王家的出身,小林太医绝不会对凤哥儿那么客气。”   贾母摇头一笑:“那小林太医对凤哥儿和气,大半也是做给咱们看的,叫咱们别会错了主意,当她是糊涂年轻女孩子糊弄——到底是谁想算计她家里,她心里门清!”   鸳鸯见老太太苦思冥想的忧虑,心里对两位太太不免都有不满: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得给家里操心不说,还要为二太太收拾得罪人的后果,真是……   方才两位老爷也是,林姑娘要入宫的消息一出,两位老爷就巴巴站在这儿异口同声:请母亲拿主意。   明明都是四五十岁的老爷了,遇到正事还是没有主意,纳小老婆的主意倒来的很快。   -   腊八这日,宫里各处都分送腊八粥。   除了太医院的腊八粥有林姜的,太上皇、皇上处又单独给她赐了一碗,甚至连太后娘娘都命女官额外送了一份。   谁知太后送过后,后宫诸嫔妃也跟着动起来:反正有大佬在上面顶着,两位陛下要怪她们拉拢太医也得从太后开始怪,所以各宫各院都打发太监给小林太医送了腊八粥过来。   送粥是小事,主要是让宫人打听打听:小林太医您开始做玉容膏了吗?过年可不是休息的理由啊,赶紧工作起来。   林姜都是打太极:父亲还没回京,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子都没有,实在做不出来。   倒是皇上听闻此事后,还特意去了一趟凤霖宫中寻皇后:“你是六宫之主,管束好嫔妃。今年母后赏腊八粥,为的是齐阳妹妹得了小林太医的药,给外甥治脸面,那是父皇跟前过了明路的,母后才破例赏了一碗腊八粥。”   “她们那起子人跟着瞎起什么哄?竟都忙着派人去太医院,把这好好的太医院当成集市逛了。还去预定什么玉容膏,简直胡闹!父皇嘱咐过小林太医,让她不要在这些不要紧的养颜方子上费工夫,她们倒是轮番去搅和,这是大过年的招不痛快呢?”   皇后连忙答应下来,将后宫嫔妃敲打了好一阵子,林姜这里才算清净了。   否则开了先例,这回送腊八粥,下次送过年酒的,她这里永无宁日不说,来往多了总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不过后宫娘娘们送来的腊八粥,都是格外精细的粥点,还另配了许多点心,反正比御膳房送来的大锅粥好许多。   眼见十来碗粥和数十道点心,她也吃不了,就叫了小太监帮她一起拎到前头大堂去,准备请今日当值的太医一起吃。   今日当值的也有一位院副,名马宝仁,性格比刘院副开朗些。   见林姜想跟他们分享粥点,就先单独叫住她笑道:“小林太医,你还是年轻不知道宫里头的事儿,这粥点再好咱们也不能吃。”   林姜听出他言外之意,不由有些诧异:“怎么?各宫娘娘与我都不曾见过面,难道还会下毒?”这犯不上啊。   马院副揣着手笑道:“她们本身是没道理给你下毒的,但搁不住这粥点一路送过来,说不定就叫旁人动了什么手脚——万一你吃了哪一宫的粥点出了事,以小林太医你现在的地位,那位娘娘肯定是要倒霉的。”   “这借刀杀人,在后宫可是常事。”马院副笑道:“虽说可能性很小,但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太医院也有过太医突发恶疾没了的先例,所以这些年,除了两位陛下宫里的赏赐,别的吃食一概都不用的。”   其实他不敢明说的是,就连御赐的食物,他们也都是供着,一般不入口。   林姜还真不想宫里到了这等地步,没入后宫,还会被后宫的刀剑伤到。不由问道:“那咱们每日总要吃喝,御膳房也每日会送茶点来,这些……”   马院副笑道:“御膳房专给太医院做吃食的三间屋子和几位大厨,都是太医院盘熟了的,且这种负责供应外臣的大厨房,跟宫妃们的根本不在一处,各宫也伸不进手去。”   见林姜对宫里事儿还是知道的少,趁着今日腊八,太医院工作清闲(一般不是重病大家都不会节假日宣太医免得不吉利),马院副索性就跟林姜掰扯清楚:“不光外臣的大厨房是另做的,连太上皇、皇上这两位陛下的御厨房,也不跟后宫掺和着,都有人紧盯着。”   “这历代宫廷啊,丧心病狂的人和事儿多着呢,说不定就有什么迷了心窍的宫女太监要害主子,陛下们哪里能冒这种风险?当然是要另做饮食的,而且同一道菜品要好几个御厨房都做了送上去,谁也不知道,陛下们吃的到底是哪一道!”   这才是下药都没处下去。   林姜听马院副讲了许多宫闱密事,受益匪浅,起身行礼道谢。   要说从前他与两位院副只是井水不犯河水,面上的和气,那现在肯将这些经验教训隐秘宫事分享给她的马院副,才算是把她当成了同僚,还是那种关系不错的同僚。   这里面,便有黛玉这几个月替她做下来的水磨工夫。   也因为林姜入宫缘故特殊,外头官宦人家也不敢请她,就不会跟太医们抢外快。   故而,马院副在留心观察了几个月林姜的为人行事后,终于抛出了橄榄枝。   小林太医还是起步期,这会子雪中送炭一下绝对没坏处。   他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平白上去跟小林太医扒拉后宫的阴暗没道理,正好今天娘娘们的腊八粥,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看小林太医对他认真道谢,就知道她承了这份情。   马院副摸着胡子,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林姜却有些心疼:“唉,可惜了这么多粮食。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毕竟这些连赏给小宫女们吃都不能,万一真有点什么事儿,给人吃出毛病来她如何过意的去。   马院副在宫中多年,见惯了贵人们的靡费铺张,眉毛都不动一下,让两个负责拎进来的小太监,再原样拎出去,等晚上再悄悄倒了去。   看小太监们咽口水,马院副就道:“你们知道太医院的规矩,要拿去分着吃了也行,但若吃出了事可没人管你们。”   小太监们千恩万谢磕头去了。   林姜就知道他们应当还是会吃:冬日天寒,这些小太监们饮食又没有肉和油水,各个瘦瘦小小。有这样美味的食物,别说很大可能没问题,就算告诉他们有毒,他们说不定也会壮着胆子吃了的。   饮鸩止渴无外如是,横竖他们命比草还贱,吃了不死赚了,要是吃死了就去投胎过下辈子,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想到这些,林姜情绪略微有些低落,同时在脑海中打开系统商店,准备搜寻点验毒辟毒的宝物。   马院副也不再劝她:刚进宫的年轻人啊,总是这样的,以后看不惯的阴私诡谲事儿多了也就惯了。   林姜正在云逛街,只见眼前闪过一片宝石般的金光。   她抬头,果然是卫刃站在她面前,手里还拎了一个黑漆木的食盒。卫刃一进大堂见她就坐在堂内,不由走过来问:“天气寒凉,林太医怎么坐在这旷处?”   太医院大堂占地面积广,地方一大自然就空旷阴冷些,点再多火盆子也不如小屋子暖和。   所以这宫里贵人的居所,没有很大的,都是小巧精致为上,为的就是夏日放冰凉气不散,冬日炭火暖气不跑,并不是谁住大平层谁就有钱。   旁边马院副腹诽:这话说得,我在这儿旷处坐着就不冷啦?   只是他知道卫副统领是皇上的心腹,只以为皇上另有赏赐吩咐,于是连忙见过官礼就往边上闪去。   林姜也以为皇上有事,就让着卫刃向后走,准备去办公室说。   才到办公室门口,林姜就看到小雀儿正蹲在里面给她拨火炉:“大人,我怕这炭灭了,您回来冻着。”   林姜笑眯眯:“那多谢小雀儿啦。”   小雀儿见还有位穿甲胄的大人跟着进来,就连忙告退跑了出去。   林姜让着卫刃坐,接过他手里的食盒,见是一碗腊八粥,不由笑道:“陛下怎么还赏两回?”   就听卫刃道:“这不是陛下赏的,是我送你的。”   林姜一怔。   卫刃低头看着茶杯解释道:“京中旧俗,腊八粥要分送亲友。可我家中没有任何亲眷,要论友也极少。这粥……我就想着给林太医送一份来。”   林姜理解,作为皇上心腹,还是负责安全工作的心腹,实在也不能有什么朋友。估计绍王世子跟他关系不错,也是经过了皇上的首肯。   那怪不得他没有人可送腊八粥呢,实在是无亲无友。倒是自己医治过他,两人熟悉些。   于是林姜便点头道谢:“多谢卫大人的腊八粥。”见旁边就有勺子,林姜就直接尝了一口。   尝过后不由手一顿,努力措辞勉强赞道:“卫大人家的大厨这手艺,嗯,很有人间烟火气。”   也太烟火气了,这粥底糊了啊大哥!   卫刃还以为是夸奖,立刻表现道:“这并不是厨子做的,而是我熬的。陛下登基后赏了我宅子和家仆,只是我自己惯了,凡事都亲力亲为,家中也没有侍女。”   林姜搁下勺子,语重心长地劝道:“卫大人常日在宫中当值,回府住的日子不多,侍女没有就算了,但这厨子,还是聘一个吧。”   见卫刃不解,林姜就找出御赐粥配的勺子来给他:“卫大人早起忙着入宫,还没尝过自己亲手熬的腊八粥吧。”   这话没错,卫刃一早就忙着盛粥,还仔细的斟酌挑选。给林姜的这小小一份粥里,都是他用勺子在锅里挑来挑去,选出来好看的果仁。   这一折腾,自己就连早饭都没吃,直接入宫来了。   卫刃此刻尝了第一口自己熬的腊八粥,脸上立时就五颜六色起来:“抱歉,这腊八粥我是第一年做,多放了些果米,跟平时的清粥不同,就……”就没把握好熬糊了。   林姜见他难得窘迫,忽然生了恶作剧之心,故意一本正经道:“卫大人,没关系的,我倒觉得这粥比御膳房的好,宫里的腊八粥纯是糖的味道,都没有果仁的清香了。不像卫大人的粥,果子有种炒货的特殊香气呢。”   卫刃闻言更坐不下去了,很快起身告辞,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刚回到明正宫,就见冷着脸的画眉公公来叫他:“卫大人,皇上宣你进去。”   画眉公公一贯是板着脸的,但卫刃总觉得,近来画眉公公对着他似乎更冷了些。   而他进门后,皇上就兴致勃勃问道:“朕知道你拎着食盒殷勤去了,如何?”   卫刃:……不想说话。 第1卷 第40章   腊八过后, 宫中便为了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忙了起来。加上年关将近,真是各宫各院热火朝天,林姜甚至觉得宫人们都跟开了倍速, 每个人动作都快了不少。   太医院也比平日要忙:年底下要归拢之前的脉案,等着大年初一就彻底封前一年的脉案于库内;同时还要在年前清算各个库房药材与医具的存货账目, 抽查有无出入疏漏。   最要紧的是,还要考核太医们的工作量。   林姜惊讶的发现,太医院也是有KPI(绩效指标)的, 年底的时候,要核算太医正使一年看诊的数量,诊治的有效率以及宫中贵人们的满意度, 年底会按照详细标准考评,将太医们这一年的工作, 分为上中下三等。   要是这一年干的很差,工作量少不说宫中贵人们还不怎么满意, 常派宫人来投诉要求换太医,那就惨了,起码年终赏赐是别想了。要是连着三年下品, 还得被降职成为副使。   而副使虽说不能自行给嫔位以上的主子看病, 却可以给贵人常在及各宫的女官大太监之类的看诊,若是有出类拔萃的, 也有机会被超擢为正式太医。   所以到了年底,这太医院内的氛围也紧紧张张的。   “让我也跟着去考评?”林姜看着秦院正摇头:“不要吧院正大人,我一个才入太医院半年不到的新人,如何能去考评各位前辈?”   再者说, 论起工作量来, 她才是太医院最后一名好不好, 连上班时长都不够。   秦院正笑呵呵道:“原想着你是从五品,跟院副是一样的官例,这样的事儿不好不叫你。只是你说的也有道理,你尚年轻资历又浅,去坐着也不压人还白得罪人。那今年就不叫你了。”   林姜应了一声。   其实这太医院,还是秦院正最对她脾气,他老人家真是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除了对医术痴迷外并没有别的心肠。   既然不用加班给人核算业绩,林姜就照样中午出宫去。   回了兰芝院,她由官服换过了家常衣裳,就往黛玉屋里去:若没什么特殊事,两人都是一起用饭的。   雪雁见林姜到了,就边摆筷子边说:“大姑娘不知道,这一上午咱们兰芝院可接够了来贺的客了。”   “先是二太太来了,想让我们姑娘进宫给太后拜寿之时,给这府上的元春大小姐传话。只是我们姑娘说了,宫里不敢私自走动,更不敢私下传递话语东西,二太太才好没意思的走了。”   “不多会儿,大太太又来了,才贺了两句姑娘就开始探问二太太刚才来干嘛。”雪雁说到这也忍不住笑了。   林姜也笑:邢夫人盯王夫人还挺紧,可见贾赦夫妻虽然被分出去住在东边大院子里,不得住荣禧堂,但心和眼恨不得时时蹲在荣禧堂。   才摆好饭菜,林姜和黛玉刚要上桌,只听外面又有人来。   林姜烦了:“这都是谁啊,全赶着饭点来呀?还让不让人吃口安生饭了?”   宝石忙接出去,回来的时候却很欢喜:“姑娘姑娘,是平儿来了,说门房上收到了信,是咱们老爷寄回来的!”   林姜一怔:系统爸爸寄来的?   接过来一看,果然信封上的字是标准电脑体行书——除了系统爸爸本朝本代再没人写的出来了。   林姜打开一目十行看完,然后对黛玉欢喜道:“是父亲从海外回来了!这封信是他刚登上广州的港口,就写了派人送进京城的。同时他自个儿也带着许多货物从广州启程赴京,算时间,应该也就比这封信晚到个三四天!”   黛玉也笑:“真是好事,再过几日就能见到伯父了。”又不免遗憾:“可惜过了腊八,京中还没有旨意召父亲入京述职,今年只怕是见不到父亲了。”   夏嬷嬷在旁安慰道:“姑娘放心,老爷今年不入京也好,等明年老爷进京述职,算来姑娘也就在这府里住满一年多了,正可名正言顺把姑娘带回去,再没人说闲话了。”   林如海之所以舍得黛玉来荣国府客居,正是贾母那句‘丧母长女为五不娶之首’戳中了他的心。   这世上的人多是道听途说的多,要是将来有好姻缘,却因为此事搅了去,林如海便觉得愧对女儿。   不如送女儿上京,住上一两年,得了‘国公夫人外祖母’的教养,平了这点缺憾,同时还能让黛玉替早逝的母亲尽孝心,陪一陪外祖母,也算是全了孝道。   所以夏嬷嬷才有此言,觉得林如海明年才能到京城也不错,要是今年就来了,姑娘才住了几个月,别说贾母不放人,这时间也太短不够所谓的‘教养长大’。   还是明年上来,顺势就把姑娘带走的好,夏嬷嬷看着这荣国府可不是好地方!   -   腊月十九,是太后六十大寿的正日子。   不过黛玉倒不用这正日子就进宫——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宫里安排的很盛大,第一天寿诞是皇亲国戚们拜寿,以皇上为首,带着太后的儿子孙子们一家子过生辰。   第二天则是轮到京中诰命们入宫磕头。至于中宫择选的闺秀们甭管亲爹官位多大,本人却是未出嫁都没有品级的,只好排到第三天再入宫了。   而贾母就是第二梯队入宫的人。   于是腊月十八日的时候,贾母就将黛玉叫了来,安慰嘱咐道:“玉儿别怕,后日我先入宫去,瞧瞧今年宫里的规矩体统并各位娘娘的位份变化,回来再跟你细说。”   黛玉轻声道:“多谢外祖母,只是姜姐姐也会在太后的慈安宫候着,我见了熟悉的亲人倒也就不紧张了。”   贾母点头:“小林太医真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只是可怜见得,你们两个都没个亲兄弟扶持,以后出了嫁可怎么好。”贾母心中早有让两个玉儿联姻的意思,本想着今年林如海上京就提出来,谁知皇上又未宣召,林如海便来不了。   贾母就打算转变策略,先从孩子入手,给黛玉心里种下点想法种子——林如海疼爱女儿贾母看的真切,要是女儿心中有意,林如海估计怎么都能应允。   于是她把黛玉揽在怀里亲近道:“好孩子,你还小,不知道女子一辈子长着呢,做姑娘家靠父母的日子只有短短几年,要想一辈子舒心如意,最要紧的就是嫁得一户好人家。”   黛玉忙道:“外祖母,我还小。”因为不想听下去,就用帕子遮脸做羞涩状:“外祖母快别说了,我根本不想这些,就想一辈子陪在父亲身边,孝顺父亲!”   贾母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最知礼的孩子,大家子姑娘出身,自然不会跟那些小门小户的人一样,只想着钻营终身,连提起这事儿来都这般自重躲避。”   黛玉:?感觉外祖母在内涵人啊。   果然贾母内涵过一句薛家之后,又转回来跟黛玉说:“但这里没有外人,只有咱们祖孙,我才跟你说些悄悄话。这话你父亲是男人,不好向你说的,而你母亲……”贾母老泪纵横:“你母亲要在,何用我替你愁这些。”   说起母亲,黛玉心中一软,就由着贾母说下去了。   外祖母的心思黛玉能猜到些,心里虽不喜欢,但她老人家要说就由着她吧,横竖自己听着也不应就是了。   贾母开始‘循循善诱’:“玉儿,你长在林家,家中亲眷单薄稀少,不知道那些大家子藏着掖着的事儿多着呢,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有的是!要是一朝定亲错了,那一辈子也就完了。”   黛玉低头转手帕,不抬头不接话。   不过女孩子说到这些事接话才奇怪,贾母只觉得果然我外孙女好教养,不似薛家到处跟人显摆金玉良缘,直奔宝二奶奶的位置而来,简直称得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贾母做了这么多年国公夫人,能让一个商家拿捏了?   哪怕本来还想考虑一二,叫薛家这么釜底抽薪的自作主张,也给她搞逆反了:但凡我活着一天,你这金玉良缘还想进门?做梦!   贾母就继续道:“唉,你入宫之事,我虽也觉得面上有光,但心里着实担忧。只看你元春姐姐就知道,宫里可不是这么好呆的。你的性情又不是那些善钻谋权变的,便是有了那皇子妃的体面,殊不知也是外头光鲜里头苦哩。”   这话说的倒是跟林如海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过林如海是为了黛玉本身的幸福,贾母却是多半为了宝玉   黛玉自然分的出来,谁是全心意为了自个儿。   贾母第一回 跟黛玉提此事,自然不会点破,否则叫黛玉害羞生气了反而不好,所以只点到为止,以“女孩子,还是要寻个知根知底靠谱的人家才好”为结束语。   说完,不由感慨自己今天的教导很是完美,估计已经在黛玉心里种下了一枚‘亲眷之家才好结亲,以后才不会受委屈’的种子。   因为觉得自己目标达成,待到夏嬷嬷来回话,说是林姜请黛玉回兰芝院的时候,贾母很是痛快地放人了。   “好玉儿,快回去跟你姐姐用饭吧。她在太医院呆了几个月,必是宫规娴熟的。明后两日还要在太后宫中随侍,既如此,有什么忌讳让她多与你说说。”   说起林姜要在太后宫中值班两天的事儿,是有缘故的。   且说诰命入宫磕头这件事,看起来是极大的荣耀,其实于诰命们来说,也是极大的辛苦。   她们平时在家都是养尊处优的太太奶奶们,行走坐卧都有一群人跟着伺候,恨不得连穿衣服抬手都不用自己抬。   可进了宫却没人惯着她们。   觉得累不想走路想要坐轿子?那不能够。   太上皇皇上倒是体贴老年人,宫规规定,凡年满八十的诰命,便可以上轿。至于其余人,就老老实实走着吧。   想要早些完事回家?那更不能够。   比如过年时候,诰命们都是天不亮就得起床按品上妆着服制,绝早进宫门后就在外头立着等。   太后皇后可是祭天之后才会姗姗来迟,每回诰命们都至少等一个时辰以上。   好容易等来了正主,还得顶着一身沉重诰命装备,跪下三叩九拜。   这寒冬腊月的,每年进宫磕头请安可都是受罪。今年比较惨,大家不得不受二茬罪:太后大办寿宴,诰命们腊月二十得进宫排队磕一回,不出十天过年又得磕一回!   这样的辛苦,很多娇弱的诰命们是受不住的。   于是太医院每年都有人在太后的慈安宫和皇后的凤霖宫值班,为的就是及时治疗那些撑不住倒下去的诰命们。   每年还真都有那么好几个。   前几天太医院马院副找到了林姜:“小林太医不知愿不愿意操劳一二,在慈安宫候两日诊?”   见林姜似乎并不知道这个旧例,马院副就解释了一二:“倒不是我给小林太医找麻烦,而是我们这些人,往年给诰命夫人们诊诊脉也无妨。但今年太后圣寿还有一日是各府姑娘小姐们入宫,我们这些男人实在不便宜。”   本朝出了嫁的女人们,见见亲友男子其实是无妨的,比如王熙凤管家,贾家宗族里的男人自然都要见的。   可闺阁姑娘就不一样了,那太医要是去各府给小姐们诊脉,都是一圈婆子围着不说,还经常得隔着帘子干巴巴诊脉,连想看看面色舌苔都不行。   听说这回太后宫里要聚集几十位闺秀,还都是家里父亲兄长最有权势的那一批娇小姐。   这些太医们自然有些打怵,这要是唐突了一二个,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众人推马院副出来,想让她游说林姜:毕竟现在太医院可是有一位女太医的,自己还就是闺阁小姐,看起病来多么方便,还不会有忌讳。   马院副就苦笑道:“我也知道小林太医的身份不同,原是不用一整天都当值的。可这件事,着实想请小林太医帮个忙。我们这群老的太医也罢了,可跟着的副使们,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要是后日在慈安宫中,但凡有个走动冲撞,可就连命都没了!”   林姜倒是很想接这个工作。要在她在现场,不但能陪陪黛玉,还能更近距离观察下这后宫嫔妃。   只是……她对马院副道:“马大人,我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陛下的意思许不许。”   马院副脸上一松:“小林太医肯应承此事,我们就承情了!这事儿自然会上报给秦院正来批,他老人家定然会去问太上皇的意思。”   而太上皇那边,很快就给了放行的批复。   对他来说,只要林姜别跟那些后宫嫔妃皇子们结交起来,旁的都无所谓。这种热闹的大场合,反而是最不可能私下发展什么私交的,所有人眼睛都看着呢。   于是林姜非常欢快地于腊月十八日到慈安宫报到去了。   自打她治过了齐阳长公主的儿子,太后对她的态度,一直就很友善。   还特意将林姜召了来,提前给她预备了一间‘诊室’。之后又带她去内殿说话:“不错,本宫本就想着这样妥帖,只是不好跟陛下开口要人,太医院这回行事倒是机灵。”   林姜一直有个疑问,今日趁着就问了:“太后娘娘,臣见宫里也养着好多位接生的嬷嬷,那为何不重设女医馆?这样各宫娘娘岂不是更方便些?”   太后手里抱了一只雪白的手筒,看着特别像只肥猫卧在膝盖上,她摇头笑了笑:“这皇宫里啊,曾经确实有女医馆。而且并不设在太医院,就设立在这后宫之中,专为嫔妃所用,那时候确实是瞧病方便许多。”   “只是成帝年间,有一位妃嫔勾结女医馆的女医,害了成帝一位心爱的妃子和皇子,成帝爷大怒,不但处置了害人的妃子,更连女医馆也取缔了。”   “听说当年成帝还想将女医馆所有女医都入罪流放的,后来经皇后劝说,才只逐出了宫闱。”   “成帝爷这般忌讳,经他一朝三十多年,便再没有出过一个医女了。”   太后看着她:“太上皇便是成帝嫡长子。此番若非你医术天授,又于龙体有益,陛下也不会破例封你个女孩子做太医的。但你看,太上皇也只会给你太医之位,让你个未出阁的姑娘也去太医院同男人们一处当值坐诊,却根本不提复立女医馆之事。”   林姜本来就站起身来听着,一听到这儿,就心中一动,连忙谢恩道:“臣冒昧了,这话好在是于娘娘跟前提起,太后娘娘宽容慈爱,才没有怪罪还将旧事点拨我。从此后臣再不会提这话了。”   涉及旧朝嫔妃戕害皇子的丑闻阴私,怪不得连马院副也只知道女医馆取缔了几十年了,却不知真正缘故。   太后这才笑了:“这话有理。小林太医,你是医道天授年少成名,两位陛下如今又青眼重用,仕途坦荡。但在这皇宫里头做事,是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的。”   林姜再次谢恩受教,才从慈安宫告退。   只是这样一来,她心中打算就有些破产。她是想着以自己为开端,让太医院多些女大夫,从官方发展到民间,让更多女子受益的。   可这开端,就受挫了。   太上皇破例用她,可不会再建女医馆,估计也就不会容许更多女医在太医院出现。   于是这日下班回家,林姜就有些情绪低落。   而黛玉也正好刚从贾母处听了一耳朵‘婚事教育’,正是不自在的时候,两个人一对脸不由同时问对方:“妹妹(姐姐)怎么不高兴?”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彼此的烦难事。   林姜听了贾母的话,就安慰黛玉,横竖贾母不敢跟黛玉说破,而只要林如海还在,贾母就做不了主,得去跟林如海对线。   父母之命可是绕不过去的。   而黛玉听了林姜的烦恼,就把自己的私人之事先抛下,先替林姜考虑这件事。   她是知道林姜心意的,并不是那种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就此安心的人。有的人做官,是真的想为百姓做点什么。   比如父亲林如海。   黛玉就听父亲说起过,虽则官越来越大,但他倒颇为怀念最开始考取了探花郎,刚出翰林去地方做父母官县令的日子。   那时候他的每一个举措,都是实实在在为百姓谋福利。   破除一条陈规烂矩,减轻一年徭赋,整个县城的百姓立刻就会受益,看着他们日子越来越红火,林如海就很有成就感。   当然,如今他管着盐政,手握是天下财权的主脉之一,更是关乎着无数人的生计,也是半点不能含糊。只是不如当年,那么真切地亲眼见到百姓受益而已。   当年林姜展露医术后,林如海就曾单独教导林姜读千遍《大医精诚论》,尤其是其中“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的名句。   林如海更曾亲手书写此恒言,赠与林姜,望她时时自省。   为医者,术业本领固然重要,但那一点慈心,才是万万不可少的!   林姜也一直将林如海所赠的手书带着,现在就挂在她屋里,连卫刃给她的‘锦旗’都要靠边些。   黛玉想了片刻,忽然道:“姐姐,既然女医馆不可立,那么你可不可以写医书呢?”   林姜略微一怔,她还真没想过这件事。   倒是黛玉灵光一闪后,心思立刻越发转动起来:“姐姐想想,这世上的事儿多半如此: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勤奋学子常有,设立讲坛的名师大儒不常有;自然,这世上也是受病痛折磨的病人常有,名医不常有了!”   “我知道姐姐的想法,入宫廷得名声,是为了从皇城中立榜样,使得世间出现更多的女医者,不然靠着姐姐一个人,就算天天出去扶脉不眠不休,又能治几个病人呢?总是杯水车薪。”   “可现在既然暂时不能设立女医馆,不能有更多的女医,那能不能让病者学着自明呢?”   黛玉攥着帕子转身,目光中似洒落星辰一般明亮。   “姐姐可还记得,咱们读到的《先妣事略》?”   林姜心中一动:“归有光悼念母亲的文章?”   黛玉点头:“《先妣事略》里就写过,其母因多番产育落了病,便不想再要孩子受生子之苦。此时家里一位老仆就端了田螺汤来,说只要喝了这汤就不会再怀孕。结果其母喝了之后,就把嗓子药哑了,甚至很快就过世身亡了。”   “当时姐姐就骂这老仆来着,说是蠢人犯蠢,比坏人故意害人还要厉害。刚产育完身子不好的女人,偏要喂什么偏方里的生冷田螺汤,还不知加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生生把一条人命害死了!”   林姜记得,当时她看着实在气坏了。   而且归有光家里也不是啥贫下中农,他母亲还有个孺人的诰命呢,尚且被这些所谓的民间土方害死了去。那真正的乡野村妇,不知道有多少性命折在无知愚蠢的传言偏方上。   林姜霎时通明起来:“是了,要是民间女子都能有些千金科的医道常识学问,只怕要少无数人受苦殒命!”   “林妹妹,多谢你提醒我,我竟没有想到这些!”林姜之所以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是因为她的医道是天授,是系统给的。   所以她不觉得她有什么资本,能够在十几岁就写书做着,指导别的大夫行医。   可黛玉的话点醒了她,这条路她走窄了!   她不需要写多么专业的医书,来指导太医院的名医们,她要写的是无数的常识,是哪怕她没有系统,在现代也人尽皆知的常识!   让这些最基础的道理和知识,去救千千万万最普通的女子。   林姜不由激动地站起来,边走便说:“太医院有许多医书,虽说专门给女子所作的极少,但自古疾病相通,多少都有用处。我会把里头跟女子相关的病候、方子都单独摘录下来。”   “只是太医院的书浩如烟海,我每日勤奋通读,至今所读也不过万一……”林姜为难的是,要是再专门摘录整理,就更耽误时间了。   “我来。”黛玉看定林姜:“姐姐只管随手摘录。你的字你的行文我最了解,我来替姐姐润色文字,整理成册。再者,我并非懂医道之人,医书上的话许多深奥晦涩,只有我这等不懂医道的人能看懂,世人才能看懂。”   林姜连连点头:“正是。”   就像前世,专业论文多了,但除了专家们,普通老百姓也看不懂啊。所以很多人不舒服就去百度查,查的似是而非病症多样把自己吓个半死。   林姜继续道:“对,所以咱们也不要那些深奥怪癖的病,正经的大病仍旧得叫她们找正经大夫看。咱们所录的不过是些纠正愚传,家常百病的学问。”   黛玉都不等她说完,就明白过来:“正该如此,否则书本误人也是常有的事儿。只看那赵括纸上谈兵就只能打败仗,而多少男人读圣贤书也没学会治国辅民就可知了。”   “这医书自然更是如此,指望人对著书本子就会看病是不能的,姐姐写的医书,只为着人人多知道些正经医道,别被坑了命去就是功德了。”   林姜再次忍不住拉着黛玉转圈圈:“太好了,林妹妹,多谢你,这一回真是醍醐灌顶!”   黛玉也觉得心中很欢喜,甚至带了几分激昂之情。   她是林如海充作男儿教养的,读书作诗方方面面不比男人差!   在看到林姜能够走出后宅时,黛玉心中就有些羡慕:她所有的才学知识,难道一生只能用在后宅管家上不成?   若是将来她帮忙整理的医书能救助世人,便是此生大有作为,再无明珠暗投遗憾了。 第1卷 第41章   宝石一进门, 就看到两个姑娘在拉着手转圈圈,不由纳罕道:“姑娘们,仔细一会儿转晕了头。”   林姜和黛玉这才停下, 又面对面一笑,眉眼间全然是初发的意气风华。   黛玉在某种程度上跟林姜一般是个急性子, 于是只催宝石她们赶紧摆饭,准备下午就开工,将医书整理起来。   “我看着姐姐书房内现也有不少医书, 且将家里的书籍挑出能用的来,等姐姐隔日去太医院再专门抄录太医院的藏书。”   林姜这些医书,有的是林如海给她置办的, 还有许多是系统爹游历各处给她买的,更有一批‘孤本’是她从系统内兑换的【医用教材大礼包】, 系统还替她贴心的改成了古书版本。   单这些书,就累累的积攒了整整一大柜子。   林姜和黛玉上京的时候是坐着自家的船, 也不怕装不下,就全都带进京里。   宝石被黛玉催了摆饭,就忙出来找雪雁。   雪雁正在廊下喂鹦鹉, 见了宝石就笑道:“我瞧着今日两位姑娘都不太喜欢, 我也就先出来了。只怕姑娘们一时也不想用膳,反正心里不痛快吃了也不受用, 就再等等。”   宝石笑道:“等什么?刚刚林姑娘还催我赶紧摆膳。我瞅着两个姑娘倒是又兴起了主意,要做什么大事,正高兴呢,我进去时两人还转圈圈。”   一听这话, 雪雁连忙把手里的米都扔到了鹦鹉的食盒内, 高兴地鹦鹉扑棱了两下。   林姜和黛玉心里都有事, 只匆匆忙忙吃了几口饭菜,就又跑到黛玉这边的卧房书桌前去商议医书之事。   夏嬷嬷在后面跟着劝也白搭,只好无奈道:“两位姑娘怎么越大越成了孩子,竟像前两年过灯节,老爷说了一句要带两位姑娘上街看灯,姑娘们就兴奋的睡不着吃不下的,如今都大了怎么还是这样孩子气呢。”   夏嬷嬷并不知道,她所以为的两个孩子,两个饭都顾不上吃要出去玩的孩子在做什么。   她只是摇头笑了笑,嘱咐宝石再去拿点心来备着。   -   王熙凤到兰芝院拜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姜和黛玉并头而坐,奋笔疾书的样子。   林姜负责翻阅医书挑拣有用条目,黛玉在一旁替她分条整理润色言辞,两个人看上去都无比专注,屋内竟有一种让人不敢打破的氛围。   以至于王熙凤这个不读书的人,都不好意思打扰了。甚至还在心内想:要是贾家的男人有这么个爱读书的劲头就好了。宝玉都算好的,起码读些诗词歌赋的,可贾琏贾珍贾蓉之流,除了对不健康书籍分外热切外,这些年真是半点书不读,纯靠祖宗余荫做官。   于是凤姐儿也不出声,就站在那等着,顺便心里唾骂了一会儿贾家的男人,还是林姜一抬头先看到她,招呼道:“琏二奶奶来了,怎么不叫我们?”   王熙凤这才带着平儿走进来笑道:“看两位妹妹用功呢不敢打扰。”   黛玉就起来让座:“二嫂子请坐。”   凤姐儿拉着她的手:“先不忙坐,平儿,快带着进宫穿的新衣裳去里头服侍林妹妹试了,若有不合身赶着再改。”   黛玉奇道:“进宫穿的衣裳?前几日外祖母那里陆陆续续已经送来好几套了,怎么今儿还有。”   她就一个人,一个身子,入宫一日,哪里穿的了这许多套衣裳。   王熙凤笑起来非常有感染力,一个人能笑闹出七八个人的效果,可谓是一个女人一台戏:“嗐,林妹妹不知道,最初老太太定的就是这件衣裳。只是日子紧那几位绣娘不敢担保能做出来,又不好催着她们赶工免得衣裳粗糙,这才给妹妹做了几身备用的。谁料今儿她们终于赶在好日子跟前做出了衣裳,这不我立刻亲自给妹妹送了来。若是不合适,那绣娘还没走,正好现改了去。”   黛玉只好带着平儿进屋试衣服,不然王熙凤回去也没法给贾母交差。   而这里,王熙凤又对林姜道:“多谢小林太医前些日子送给我的几盒子面脂,果真好用的不得了!原本我白日事多,夜里觉少,每天早起时对着那镜子,总看着脸色发黄发暗的,谁知把你送去的好面脂用了几日,气色就好多了。”   到底是年轻女子,本身又生的美,王熙凤说起美容之道也是眉飞色舞的,提起自己气色改善来更是喜笑颜开的。   然后坐的近了些继续道:“于是我借花献佛,回娘家送给了我婶娘两盒,果然她也夸得不得了。这不前儿还跟我抱怨叔叔来着,只道叔叔从前被二太太挑拨着就来得罪林太医家里,实在是叫亲妹妹误了。”   凤姐儿还特意起身:“婶娘在家里抱怨天抱怨地的,连连嘱咐我,一定跟小林太医赔不是呢。”   林姜乐了:凤姐儿真是行动派。   她才给了凤姐儿几盒面脂的功夫,凤姐儿就借力打力直接把王子腾夫人给策反了。想想也是,姑嫂是天敌,王夫人不喜欢贾敏这个小姑子,人家王子腾媳妇估计也不怎么喜欢王夫人这种小姑子。   这会子凤姐儿来,便是有跟林姜表现之意:看我王熙凤,那不是没本事的人,现在王家已经开始埋怨王夫人乱出主意乱拱火了。   林姜也就笑道:“薛家那事儿啊,看琏二奶奶面子我也就过去了。”   然后又加了一句:“但再有下回,可看谁的面子也不能够了。便是我不当回事,琏二奶奶是没见过我父亲,他可不是叔父那等读书斯文人,他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   这话不是吓唬谁,主要是系统爸爸脾气确实不好。   它穿过多少朝代见过多少事情了,被放出来做商人做爹是头一回,他作为高端系统自有骄傲,做就要做的极好。   有人要上来抢他的生意,这可是不能够的事儿。   王熙凤连连笑道:“我们家要再有下回,我都不敢再来见妹妹,这张脸往哪儿搁呀。”说完话一转:“何况也不能够。我叔叔婶子还有事儿想托付妹妹呢。”   林姜疑问脸:王子腾有什么事儿能托到她这里?   王熙凤低声道:“我有个未出阁的堂妹,今年十四岁,小名叫青鸾。承蒙宫里娘娘们看得上,也点了入宫给太后娘娘拜寿。她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既要入宫拜见,我叔婶就担心的不得了。”   “这不打听着了,这几日都是小林太医在太后娘娘宫中相陪,就托我千万请小林太医照顾着些儿。”   “毕竟我叔父做官多年也不知得罪了哪些人,若是遇上糊涂的姑娘,在太后娘娘寿宴上为难我堂妹——其实我堂妹受委屈倒不要紧,最怕的是搅了太后娘娘的寿宴,那可就是大罪了。所以万望那日小林太医看顾着些,若有事能帮的帮衬一把。”   林姜听明白了。   十四岁未出阁的姑娘,进宫可能会被人针对——这说明,王家这姑娘跟黛玉不同,那就是奔着皇子妃之位去的!   而且贾家这边经常有亲戚女孩子来往小住,可王家这位青鸾姑娘却从未来过。   明明王夫人凤姐儿都是极亲的亲戚,王家姑娘却不来,想必是从小教养不同,是金贵藏着养着当皇子妃预备役的,那自然要少往别处走动,不跟亲戚家男子来往。   何况贾家贾宝玉还常在内宅乱跑。   林姜想明白这一点,也就点头:不错啊,越多人冲着皇子妃去,黛玉不就越安全嘛。   王熙凤见她居然没有计较旧事,反而点头应下,登时大喜过望,握着她的手道:“小林太医不愧是神仙也看中的人,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王熙凤都开始蹦诗词了,可见高兴。   有林姜这一个点头,她回娘家就更有底气了。   原本王子腾夫人在家就抓住王子腾抱怨:“叫你得罪人家林氏,现在好了,现成的女儿落在人家手里!”   “那位小林太医这回居然要去慈安宫当值,必是在太后娘娘跟前也说得上话的。她若对咱们家存了不满,只消在诸位娘娘跟前儿隐晦提上一句鸾姐身子骨不太好,鸾姐儿还有什么前程!”   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多少都有点弱症,还不能说人家林太医乱说。这给王子腾夫人急的,每天照着一日三餐的频率埋怨丈夫王子腾和王夫人兄妹俩。   给王子腾叨叨的头都大了,也有些后悔。   正好凤姐儿上门,表现出跟那位小林太医关系不错,夫妻二人就走了走凤姐儿这条路。   其实哪里是要林姜帮王青鸾,根本是要个态度:别计较旧怨,格外阴她,就是天大的人情了!   凤姐儿说完这件大事后,黛玉也从里间出来了:“衣裳很合身,还请琏二嫂子替我谢过外祖母。”   王熙凤答应下来,志得意满带着平儿就走了,准备下午就找个借口再备车回趟娘家。   -   腊月二十一日,天瑞雪。   太后娘娘生辰正日子那一天,是个大晴天,人人称颂太后娘娘有福,六十大寿连老天爷都赏脸放晴。   今天下了鹅毛大雪,人人再称颂太后娘娘有福:大雪下的好啊,瑞雪兆丰年!   可见宫里人多会说话。   贾母昨儿从宫里回来,晚上都没睡好一直睁着眼,凌晨三点就起来看着天上飘雪,愁的不得了:“下着雪,玉儿入宫可要遭罪了,冷不冷先不说,万一叫雪水滑了脚,在慈安宫丢了脸可是大事!”   鸳鸯安慰了好久,又搬出林姜来说:“再没别的小姐跟咱们林姑娘似的,在太后娘娘宫里还等着个姐姐护着,老太太就别担心了。”   贾母这才好些。   然后又感慨:“昨日我入宫去拜寿,赶上锦乡侯老夫人晕过去了,正是小林大夫救治的。说来她虽然住在咱们家,可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她给人瞧病,当真是一针下去,锦乡侯老夫人就醒了,脸色也好了,再没见过这样利落的太医。”   闻名再多也不如眼见。   贾母也是积年的老人了,哪里能不怕死?这会子就感叹:“偏生咱们家里住了神医,却没笼络住!昨儿不知多少人跟我搭话,问的就是这位小林太医的事儿,明里暗里要和她拉关系,叫我从中牵线搭桥,当真是叫我难受。”   贾母能说什么?能说自家儿媳妇算计过小林太医的生父?能说小林太医与她们家很生分根本说不上话?真传出去能让人笑死。   说起此事,鸳鸯也无奈了。   人都没有前后眼,要早知道这是个得陛下们看重的神医,那她当日入荣国府,敲锣打鼓把她接进来也值得。   鸳鸯一贯跟凤姐儿关系好,又想安慰贾母,就道:“老太太别灰心。林姑老爷今年过年不上京,这两位林姑娘就还要在咱们家住久了呢。而且琏二奶奶跟兰芝院关系好,那小林太医还往琏二奶奶屋里去玩过,听说还格外送了几盒她自己做的面脂。”   有本事的人就是有底气,小林太医送东西就捡着她喜欢的人去送,才不管这荣国府的上下尊卑。而这府里上下更没人敢说什么,只以能收到东西为荣。   贾母听了鸳鸯这话,又是点头又是冷笑:“同一个家出来的,这做姑妈的竟然还不如侄女会办事围人。也就是年节下头事儿太多我没理论,等过了年,就叫凤丫头多管些事儿,让二太太好好歇歇!”也清醒一下。   主仆两人聊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黛玉须得起床梳妆的点儿了。   贾母又忙的叫鸳鸯亲自去唤黛玉,再叫琥珀准备干点心,又盯着人弄黛玉的手炉子。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儿等也早早来站岗帮忙,整个荣庆堂和贾家后宅都忙了起来,直到黛玉上了轿子一路出了二门,贾母才坐下喘了口气。   偏生王夫人不知道贾母昨天在宫里很受了刺激,还在说风凉话,只道:“老太太是年节下常入宫行礼的,年年如此也没有什么大事。而且我娘家姑娘青鸾也入宫,想来也有个照应。”   贾母听完,不但不宽心,反而更堵了,只道:“你也是做了多年的官夫人,难道不知道宫里的厉害?罢了,你说的也有理,你身子既然不好,凡事就不要着急,只管保养自己才是。这家里的大事儿小情儿的,就交给凤哥儿去做!”   王夫人:我说的话里哪有这个意思?这个理儿?老太太您这是凭空捏造!   凤姐儿:哎呀,新年礼物从天而降!这日子,咋这么红火呢!   -   黛玉虽在京中住了一段时日,这却是第一次见到大周朝的宫墙。   且说这大周朝皇宫的景致,与林姜记忆中的故宫截然不同,没有殷殷红墙青瓷琉璃瓦的色彩灼然富贵风流,相反,这大周皇宫中尽是一片肃穆的玄色,极尽庄严高远之感。   行走在其中,只让人觉得压抑与自身的渺小。   与其说是皇宫,不如说这里像是一处极大的庙宇,很难想象住在这样的宫中能顺性而为,欢歌笑语。   这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倒像是贡奉神佛的地方。   是真正彰显了‘天家威严’四个字。   黛玉与许多姑娘由十几位嬷嬷引着,走在宫道上,飘落的晶莹雪花也并未柔化这座肃穆宫城分毫,反而因寒霜雪色显得宫墙各处更加冷钝起来。   黛玉心里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   她想要生活的地方,会有翠竹森森,会有藤萝缠绕,会有在廊下念诗的鹦鹉……绝不是这种没有人气儿只有威严的地方。   今日鹅毛大雪,闺秀们步行入宫心里各个暗暗叫苦,太后娘娘却是挺高兴的,实在是赏心悦目啊。   因下着雪,闺秀们就都穿着大斗篷,那叫一个幻彩辉煌,珠翠闪烁。这些姑娘家都是拿得出来的有钱有势人家,况且再没钱,入宫给太后拜寿也得精致鲜亮起来,否则老太太过大寿,看见乌沉沉的颜色,肯定不高兴。   所以这几十个闺秀,简直如同一群彩凤凰飞进了慈安宫一般。   这给林姜闪的眼都花了,顿时觉得太医院的青色官服,配的褐色大氅实在是朴素到了极点。   好在这是寿宴第三日,太后也没有什么官方活动要参加了,只在慈安宫等着姑娘们来磕头,所以这些姑娘运气比诰命们还好些,不用站在大雪里头苦等,直接就能进去磕头。   慈安宫正殿高深远阔,别说六七十个小姑娘,就是再多一倍,也不占多少地方。   嬷嬷们引着姑娘们磕头,太后娘娘就笑对旁边的齐阳长公主道:“看看这些孩子好不好?冬日里没有花,这些女孩子却比花还好看!”   齐阳长公主还惦记着自己没有着落的儿媳妇,所以这一日早早就赶进宫来,陪亲娘坐着,想要借此机会给自己也搜寻个佳妇。   而林姜就站在齐阳长公主身后,因齐阳长公主本就侧位就坐,而她又侧身站在一旁,便也不算受了这些姑娘的礼,不算逾越。   其实前两日,林姜是守在慈安宫院中一座单独的小房间内,等着病人的。   太医院还给她配了两个罕见的年纪大的副使。那两位皱纹满面,头发稀少,是绝对安全的长相,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会闹出任何花边新闻。   不过这把年纪还是副使,一辈子混不成正经太医,自然医术极其一般,来了也是充门面,只负责在这里看着些姜汤药汤,随时准备给晕过去的贵夫人们用。   林姜也着实出手,扎醒了好几位累倒的诰命。   而今日,齐阳长公主却一早就去了她的屋子,把她带出来跟太后说:“昨儿都是老夫人太太们入宫,小林大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去殿里,叫人眉毛眼睛的打量。”   “今日却都是同辈年轻姑娘,既如此,就让她入大殿候着吧,若真有女孩子身体不好,也省了叫太监们现抬过去。”   太后都被人拜了两日,也端坐了两日了,其实也累的够呛。   然而对她来说,前两日是礼节,今日才是重头戏:自家外孙子要上好的姑娘做媳妇,皇上也来拜托她,请嫡母给长眼挑孙媳妇。   偏偏这几十个姑娘,平均每个人也说不了几句话,要慧眼识珠看出优劣来,哪怕是太后这种久经选秀沙场的人,也是要费大精神的。   齐阳长公主一说,太后也觉得,弄个太医站在旁边也不错,省的我累坏了。   林姜很领长公主的情。   一想到黛玉在这里被太后皇后等人选看,她在小屋子里怎么坐的住!兼之宫里拜见贵人,都得低眉顺眼的,黛玉定然也知道这个规矩不会抬头打量。   但人不能抬头,就会错过很多重要信息。   现在林姜能在旁边站着,就好帮黛玉分析这些妃嫔们神态,免得哪个真动了心非要定下黛玉做儿媳妇,哄得皇上圣旨一下,那可是回天乏术。   不过现在看着下面姑娘们的样子,林姜又放心了些。   那有心做皇子妃的姑娘,眉眼间是看得出来跃跃欲试想要表现的,这样的姑娘要占到大多数。   毕竟下面这些闺秀,一块转头砸下去,爹全在三品以上。要是不趁现在家里红火向着皇子妃的位置搏一搏,以后后悔就晚了。   而她们年纪也大多在十三四岁,最前头站着的还有几个十五岁的——太后吩咐了,今日入宫拜寿的闺秀按长幼排序而不按家中官位,免得文臣武将又打撕扯,我觉得我官位高,你觉得你位置重。   而黛玉的年纪还小,就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本身又是娇小的一张脸,可巧她左右两边又都是面如银盆型闺秀,越发衬得她弱柳扶风一般。   这样被后宫娘娘们看中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而黛玉叩拜起身后,虽眉目低垂不敢乱看,但眼角也看到大殿侧面一个与众不同的青色太医官服身影。   姜姐姐居然就在殿内,想到这里,她就更安心许多。   几十位闺秀插烛一样拜下去,再站起来,还是很壮观的。太后娘娘叫了起后,又点了两个郡主之女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笑呵呵转头问常嬷嬷:“阿常,围苑那里都备好了吗?”   常嬷嬷应了是。   太后便对着诸位闺秀道:“你们是年轻姑娘,本宫也不打算拘着你们在这儿僵着立规矩。一会儿本宫带你们到围苑看戏去,待中午用过了午膳再各自家去。”太后一开口,殿内就雅雀不闻。故而虽然屋宇宽广,太后也没有高声,还是人人听得清楚。   说完今日日程,太后却又话锋一转笑道:“只是前几日本宫才说了围苑要安排戏,从皇后起,那起子嫔妃就也闹着本宫要沾光看戏。”   “只是那围苑地方不大,本宫想着嫔妃们若再各自带上三五宫人,就要挤得你们没处落脚了。既如此,本宫就叫她们别带宫人,倒是你们这起子孩子年轻,就多辛苦劳动些。”   此话一出,不光诸位闺秀微现错愕,连林姜也不由感慨:真是太后娘娘的作风,我就光明正大,哎,我就跟你摊牌打直球!   且说本朝的风俗,姑娘们在家是娇客,那是不动手服侍人的。动手服侍的是进了门的年轻媳妇!正如贾家,黛玉三春等人都可以坐着吃饭,凤姐儿和李纨就要忙着摆饭安箸,伺候一下长辈和小姑子们,最后得了允许才能坐下用饭。   而太后这会子居然直言让众位闺秀去‘劳动’一二,嫔妃们都不带服侍的人,可不是就拿着这些姑娘比刚入门的小媳妇规矩吗。   这让林姜想起,当日太后奉太上皇之命,召自己进宫,也是这么直接把常嬷嬷推出来:给阿常看病,看你到底行不行。   今日作风也是如此:皇家就是挑媳妇,别搞那些胡里花哨的言语试探,就先看看各人做事与举止吧。   想必今日到场的诸位嫔妃,也都是宫里混出头的娘娘们,考较这群小姑娘们自是绰绰有余的。   让诸闺秀分散在各嫔妃之间,有没有随机应答的能为也就一并考着了。   太后娘娘说完,也不等旁人的反应,就自行起身:“你们先去吧,本宫更衣后就去。”   诸位闺秀略微错愕后,也就纷纷想明白了太后的意思,顿时紧张起来,被慈安宫里的嬷嬷再次引着退了出去,往慈安宫后面的戏园子围苑去。   而林姜则跟着齐阳长公主在原地,等太后娘娘出来。   林姜跟齐阳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有过一面之缘,就是那个她儿子跟着高齐宇去放鹰,自己脸蛋光滑回来了,主子被鹰扇了耳光的那位女官。   林姜悄悄问她:“不知今日绍王妃到不到。”   她实在想见传说中的绍王妃,想看看人要多美才能生出美少年世子爷来。   那女官见她发问也不奇怪:谁不知道小林太医初次入京,慧眼识珠的就是绍王府呢,她跟绍王妃自然是有渊源的。   于是女官就道:“这种场合,绍王妃是再不会来的。”   林姜纳闷:美人世子爷看起来也有十四五岁了,都是做母亲的,齐阳长公主这边急的不行了,怎么绍王妃却是女官口中的‘再不会来’呢?   齐阳长公主也听见两人说话,扭头道:“有个缘故,你这样刚入京城的小姑娘不能知道。”   “绍王叔没了长子,只这一个嫡子,当然看重婚姻传承。黎蘅十二三岁时,父皇就替绍王府看好了一户人家想指婚,还道女孩大两岁,正好可以照顾小世子。谁知父皇一提这事,黎蘅就大病了一场,父皇只以为两人命格犯冲就再不提了。”   齐阳长公主抱着手炉继续道:“过了一年后,皇兄又替绍王叔打算起此事来,谁知皇兄一提,黎蘅又病了一场,这就是邪了门了。”   后来绍王夫妇觉得是圣命太大,世子年幼压不住,就叫了官媒婆来,好嘛,官媒婆上门半个时辰,周黎蘅又骤然病了。   从此后,再没人敢跟绍王府提亲事了,哪怕是给那两三个庶出少爷说亲,也不让官媒登门,都得出去说去。   齐阳长公主一看也是八卦爱好者,说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头头是道。   “算起来,绍王叔的儿子,是我的小堂弟,这满家子亲戚谁不替他着急呢,只是不敢再说亲事二字——若黎蘅有个万一,绍王妃就这么一点命根子,可要跟我们拼了命。”   林姜听了这八卦,心道:这京中真是什么奇人奇事都有啊。   齐阳长公主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姜;“不过现在你上京了,小堂弟倒不是不能议亲了。”   说完后又觉得这话有歧义,便打补丁解释:“你与绍王府有渊源,下回他再犯了提亲事就病倒的怪事,你就好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病症了。”   林姜还真想去看看:她已经脑补出美人世子爷心有所属,只是父母不同意,所以每回家里议亲,他就顶风冒雪洗冷水澡弄病自己抵抗世俗婚约的故事了。 第1卷 第42章   围苑并不是太后口中的‘地方有限’, 那是宫里少有的大戏台,非场面上的大戏都撑不起那么大的台子。   戏台子对面还打造了一个扇形的观楼,能够容纳满宫妃嫔一起看戏。   林姜跟着太后与齐阳长公主到的时候, 妃嫔和闺秀们已然分了两侧迎候着。   林姜一打眼就见到了十来个妃嫔,打扮都颇为华贵,均是嫔位以上的服制——在太医院当差,见什么衣服识得内宫嫔妃品级那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打头来迎太后娘娘的便是当今皇后,她是皇上结缡发妻,与皇上同岁, 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周朝风水有问题, 皇族血脉带病就不说了, 正宫皇后还多半无嫡子, 太后是这样,当今皇后又是这样。   既然没有嫡子,皇后显然是以太后娘娘为榜样的, 对各位皇子都尽到嫡母的责任,不偏不倚,不管以后谁做太子做新帝, 她都可以混成一个被人敬重的嫡母太后。   而紧跟在皇后身后的女子,是这一水儿来的妃嫔里最年轻貌美的一个。   当朝贵妃娘娘吴氏,膝下有十皇子, 是宫里育有皇子位分最高者, 也是皇上最心爱的妃嫔。   她儿子年纪太小只有六岁多, 起码这一批姑娘里头不会有她的儿媳妇,所以吴贵妃这回跟着来是看热闹的, 顺便也盯盯可能成为皇子妃的姑娘们。   虽然没有自家儿媳妇, 这些人里头, 肯定有她儿子皇位竞争对手的媳妇儿。   林姜看着都觉得头疼了:这宫里两位皇帝,两重后宫,十几个皇子——别说亲自加入这个‘大家庭’了,就算要缕清楚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就够头疼的了。   太后娘娘显然是见惯了皇上的妃嫔们,很随意道:“都别站着了,按你们往日的座儿坐下看戏就是。”然后还乐道:“今日可是白便宜了你们去,这么多好姑娘陪着你们呢。”   太后、皇后自然坐了扇形看戏台的最中央上座,贵妃和齐阳长公主则分别坐在两人侧后方。剩下的嫔妃也就再往外按着位份依次扇形排开,很快按等次入座。   林姜和齐阳长公主的女官俱站到了观戏台最边上,边看戏边看姑娘们。   妃嫔们各有座次,倒是撇下一众闺秀们有些为难,不由踟蹰不前,不知该如何落座:因妃嫔们身后设有两排座位,同样呈扇形分布开。既是大扇形,自然有的座位极为接近太后与妃嫔,地处中枢,有的座儿就偏到姥姥家去了。   一时众闺秀都不敢妄动。   还是太后回头和蔼道:“快坐吧。本宫知道,你们这些孩子有爱戏的,又爱静的,还有些沾亲带故的要挨着坐才亲热,也就不命人定座次拘束你们了,只捡你们喜欢的位置坐就罢了。”   林姜心道:太后娘娘您也太坏了,这是要让姑娘们自由发挥抢座啊。   果然只见几个年龄大些的闺秀,听闻此言不再踟蹰,轻移莲步,姿态优美但动作迅速地往太后、皇后娘娘身后的中枢座位进发。   还有些目标明确的,向着固定的几位嫔妃后面走去——估计这就是膝下有适婚年龄皇子的嫔妃们了。   林姜认不过这么多嫔妃的脸来,但想必有备而来的姑娘们,肯定认得出各位妃嫔。毕竟这里头除了黛玉这等极个别的,绝大部分都是长在京城的大家子闺秀,入宫并不是头一回。   但问题是……林姜看向黛玉:林妹妹是第一回 入宫,她并不认识妃嫔啊。   贾母倒是人人都认识,但她也不会画画,这时候也没个照片啥的,根本没法给黛玉转达谁是谁,无非只能教黛玉认了贵妃、妃位、嫔位、贵人的服制和首饰区别。   但林姜很快发现,林妹妹并没有彷徨失措,反而也目标明确,走向了一处。   林姜连忙定睛去看,之后忍不住笑了:林妹妹走向的是一位从中间往西边数,排序第三名的嫔妃——按今日座次来算,这位属于在场所有妃嫔内的中位数,看服制是个嫔位。   果然,林妹妹还是林妹妹,思路明晰的很。她心里再不喜欢入宫这件事,也不会像受了惊的小狍子一样得空就往最偏僻的位置躲。   毕竟皇家有皇家的威严与不讲理之处:我大周皇族可以不选你入皇室,你甚至也可以心里不愿意,但你面上绝不能露出嫌弃做皇家媳妇的意思!难道我们大周家是不要脸面的吗?   有几个姑娘显然也是心里极不愿意入宫的,太后娘娘发完话命自行择座,她们就如蒙大赦,移步到扇形最边上清净处坐着去了。   这特意往最边上跑,看着实在显眼。   林姜就听旁边齐阳长公主的女官低声道:“真是叫家里宠坏了的娇小姐。愿不愿意的,该有的场面不能倒架子!这样一躲竟成了嫌弃宫里一般,到时候嫔妃们把话往外一传,哪家高门大户愿意要这样的媳妇儿。”   你在宫里表现出嫌弃宫廷,这不是不慕富贵,这是不知者不畏啊!   今日在宫里就能干出这种事,来日代表家族在外头应酬心里不大喜欢的亲戚又会干出什么来?替夫君应酬官场上的夫人奶奶们又能做出什么合适的举措来?   这样的眼界和举止,世家们选媳妇绝不会选,生怕有这样的主母把一家子都带到沟里去。   齐阳长公主是苦苦看了好几年儿媳妇的了,以至于身边女官说起簪缨世家的择媳标准都头头是道。   林姜心中安慰:相较之下,同样是绝不愿入宫的心意,黛玉选的就很合适,她走向了一位在宫里地位不高不低的嫔妃,而最妙的是,该嫔妃看起来总有三十五往上的年纪了。   考虑到宫里女人面相一般比真实年龄小,那这位年龄在四十岁以上都有可能。   林姜当时翻阅诸位皇子脉案时,也了解了他们母妃的出身。   大皇子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是皇上十六岁上就得了的庶长子,他的生母是服侍皇上(当时还是皇子)的宫女,比皇上还大两岁。   果然,女官顺着林姜的目光看了过去就道:“那是大皇子的生母刘嫔娘娘。”   大皇子可是成婚好几年了,当真是儿女双全,妻妾成群。除非他一朝飞龙在天当了皇上,否则,以在座这些姑娘的身份之尊贵,是绝没有一个可能屈尊降贵去给他当妾室的。   黛玉坐在刘嫔身后算是极为安全妥当的了。   刘嫔娘娘背后的位置也不抢手,因黛玉思维敏捷,动作比较快地选中了目标,这种中等偏下的座位就还是疏疏落落的,并不用与人争驰,不像太后身后的那两三个宝座,几位走过去的姑娘望着彼此,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笑,眼里却都冒火星子,要不是在宫里,估计能当场呛起来。   王子腾的女儿王青鸾大概是武将出身的缘故,走的也比旁人快,勇夺皇后身后的正位,坐的笔直端正,仪态风发。   至此,大半闺秀都已经入座,只还有一波姑娘看着是没了主意的仍在犹豫。想来进宫前家里人只教她们恭敬小心,一切听从宫里贵人们的安排等话。以至于一自由选座,她们根本就脑袋空空彻底慌了。   只等其余人都坐的差不多了,这几位踌躇型选手才赶紧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林姜看完了整场选座,不由觉得太后娘娘的手段直白而有用。   方才在慈安宫中拜寿,诸位闺秀按着礼数给太后磕头的时候,大家像是整整齐齐一把水葱,动作都做的标准完美极了。除了容貌上头各有千秋外,看不出任何差距。   可现在,不过一个简单的选座,各位姑娘的资质和心性,就露了出来。   想必这戏台子里处处都是太后的眼睛,已经筛掉了一批闺秀。   林姜站在观戏台侧面,就见台下的戏,比台上的可精彩。   皇后和贵妃先起了头,各自召了自家亲戚的女孩子到跟前来,再次给太后娘娘单独磕头请安,算是开出了一份私人介绍信。   贵妃更是叫她母家信阳侯的姑娘,给太后、皇后都斟了一遍茶水,得了太后赏赐的一碟子果子才算完。   可见贵妃自己的儿子虽然还小娶不得媳妇,但很乐意家里再出一位皇子妃,将来也是一个臂膀。   有皇后贵妃起头,各位嫔妃也就都叫着相熟的姑娘说起话来。   一时观戏台上姑娘们衣影晃动,来往请安各处服侍妃嫔用茶,真是比戏台上孤零零正在唱文戏的生旦热闹多了。   期间皇后居然还叫了黛玉去说了两句话。   因贾元春就在皇后宫中当女官,这些年贾母进宫没少奉承皇后。今次皇后见史太君外孙女进了宫,又是巡盐御史的女儿,父亲当着要职,就特意将黛玉叫过去关怀了两句。   林姜恨不得长出顺风耳去听,只可惜现场太乱,她没听清皇后问了什么,也听不到黛玉的回答。   倒是看见旁边的贵妃也转过头来,趁势跟黛玉说了两句话。   好在不过片刻,两位大佬又放过黛玉,去寻觅下一位闺秀了。   而黛玉回到原位后,目光向林姜这边看来,露出个笑容,显然是无事的样子。   林姜也回了她一个笑容。   偏巧此时坐在前头的刘嫔娘娘回了下头,看看黛玉再看看林姜,露出了个平和温柔的笑容,然后跟黛玉说了几句话,目光还时不时落在林姜身上,显然是在问两人的关系。   除了这两段小插曲外,黛玉就如愿以偿安安静静地坐完了整个上午的戏文。   林姜也度过了一个格外宁静的上午:没有一个姑娘晕过去!   比起昨日那些诰命夫人来,这些看起来娇弱的闺阁小姐,反倒每一个都挺住了,带着大毅力坚决不肯倒在宫里。   待最后一折戏文唱完,太后由常嬷嬷扶着起身:“本宫倒是有些累了,你们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各自回去吧。”   这话是冲着众位嫔妃说的,皇后率众应是。   太后又对闺秀们道:“这慈安宫前后共三个小花园,你们且自行逛逛去,过半个时辰再去偏殿里用了午膳就各自回去吧,难为这寒冬腊月的,你们进宫给本宫磕头。”   众人一片恭维之音:给太后拜寿是我等的福气。   这才恭送了太后。   林姜心道:看来测验完了诸闺秀在宫里贵人长辈跟前儿的表现,又要看看姑娘们私底下彼此相处的样子。   一会儿逛起园子来,要是有那种两面三刀在旁人面前装乖的姑娘,以为太后、娘娘们都走了就露出原型来,估计也会被报到宫里主子们跟前。   这一轮轮的,跟过五关斩六将似的。   “在这儿立一上午规矩,也够累的吧。”齐阳长公主没随着太后走,反而叫着林姜:“我在慈安宫里,还有一处休息的小院儿呢,走,我带着你们姊妹俩喝体己茶去。”   说着她一扬下巴,身边的女官就闪身上前去请黛玉过来。   齐阳长公主慧眼如炬,自然也看得出黛玉无意出头表现,想来林家一根独苗姑娘也不舍得让她入宫。索性就卖个人情,准备带林姜黛玉姐妹俩去躲个清净,跳过下一轮花园测试。   齐阳长公主在宫里的身份和地位尊贵,此时又是在亲娘太后的眼皮底下,行事无所顾忌。此番寿宴,皇后都不敢做出带走一两个闺秀的举动,她却就敢,还做的底气十足。   长公主的小院在慈安宫东南角,门外遍植红梅,映着今日的白雪分外好看。可见太后疼爱女儿,特意在自己宫里建了一座又荫蔽幽静又景致极佳的小院儿,让出阁的女儿可以回娘家歇歇。   “这院子好吧,平时除了洒扫的宫人再不许人随意来的。”说完又指着慈安宫的宫墙道:“这东南角最幽静,外面也只是御花园的僻静一角,并不接着哪处宫宇,所以素日清静的很。”   见黛玉眼中都是对梅花的喜意,长公主很大方的一挥手:“有喜欢的花枝子只管折了,你们带不出宫去,我叫女官到时候送到荣国府去。”   林姜和黛玉俱是道谢。   一时却见太后宫里的宫女来请长公主过去一同用膳。   齐阳长公主便留了个姓秦的女官给两人:“你们只管在这里玩就是了,侧殿的午膳也不必去领,我与母后说一声就完了。否则到了那里,遍地宫女内监盯着吃饭,谁吃的下去。”   看来最后一关就是用膳的仪态了——这反倒是最不要紧的一关,闺秀们谁也不会在宫里用膳时分仪态失矩。   横竖太监们也认不全小姐们的脸,黛玉不去也无妨,反正还有齐阳长公主背书。   -   “方才皇后和贵妃娘娘问妹妹什么了?”林姜还是惦记。   秦女官进院子打发小丫鬟给她们备热茶水,林姜和黛玉就在外头的数十株红梅之间赏玩。   黛玉抿嘴一笑:“问我上没上过学,读了什么书。”   林姜也笑:好像所有人初见问的都是这个问题。进了贾家也是,贾母问一遍,三春问一遍,宝玉问一遍,连自己都不读书不认字的凤姐儿都要问一遍。   这大概就是本朝的“吃了吗?天气怎么样?”   “妹妹想必照实说了。”   黛玉点头:“对,四书五经既然都通读了,怎么好欺瞒娘娘们。”估计后宫娘娘们一听这话,就觉得这姑娘未免读书太多了些,竟跟男人们一样读科举之书,而这样直接说出来,又不够敦厚藏拙。   两个人笑了一阵子,只是看了白雪红梅,到底是惜花人没有攀折,然后便进院子去。   只见院落墙角处,有一架精美的秋千。   太上皇才退位五年,也就是说太后也才当了五年太后,这慈安宫也才住了五年的功夫——那时候齐阳长公主早就出嫁十余载了。   可太后在给女儿准备的院子里,居然还搭了一架秋千。   架子之上另有顶棚罩着秋千,雨雪不侵,棚顶上还攀着些藤萝,看起来是架十分可人的秋千。   黛玉忍不住走过去,摸着打磨的极为光滑的秋千木架道:“可见无论女儿多大,在母亲眼里,都是孩子。哪怕长公主都做了多年母亲了,太后娘娘却还记得给长公主搭年少时喜欢的秋千架子。”   说着不免伤感起来。   若是母亲还在,是不是也有人记得自己的喜好,哪怕将来出了嫁有了儿孙,只要回到母亲膝下,就仍是喜欢打秋千的小姑娘,可以任意纵情做事撒娇。   林姜让她坐在秋千上:“妹妹坐稳了,我推你玩一会儿秋千吧。”   黛玉点头:是啊,这是宫里,不是什么能伤感的地方。林姜哄着她要玩秋千,也是想让她高兴。   谁知黛玉刚坐上秋千,两人忽然听到墙外面传来男子的声音。   声音还特别响亮:“怕什么,齐阳姑姑这院子多少年都没人住,我就要从这儿翻墙进去!”   黛玉吓了一跳,林姜立刻拉着她的手下了秋千,两人就想去屋里找秦女官。   正巧秦女官也听见了这响亮的宣言,连忙走出来,脸都气白了,只摆手用气声道:“两位姑娘别怕,往我后头站站,我倒要看看是谁把我们殿下不放在眼里!”   能叫齐阳长公主姑姑的男人,肯定是宫里的皇子。   但秦女官丝毫无惧:物以稀为贵,这宫里也是如此,皇子多了就不稀罕。皇上自个儿都拿着儿子都当草根子扔着不管不封王,旁人当然就不会有多敬重。   起码论起尊贵来,齐阳长公主又是长辈又是超品公主,比这些没爵位的皇子强多了。   不过那声音并没有得偿所愿翻过来,倒是被另一道声音制止了:“八殿下,你要做什么?今日慈安宫中都是各家闺阁姑娘,你怎么能翻墙过去行唐突之事!”   林姜神色一动:这个声音他认识,这是美人世子爷的声音!   只听那位八皇子的语气流里流气,丝毫不当回事,嗤嗤笑道:“我道是谁啊,原来是我们小堂叔来管闲事。”   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轻蔑和狎昵之意:“小堂叔不知道,今儿这些人全都是奔着我们这些皇子来的,巴高望上想做皇家的女人呢!既然本来就是挑了送给我们的,我提前见见怎么了?”   “呵,这些名门闺秀最是古板没意思,还个个眼高于顶瞧不起人,只知道自诩书香门第高门世家的。可如今还不是进宫给人挑拣,说不定见了我这个皇子,还有投怀送抱的呢。”   “你这是什么话!”美人世子爷显然不会拌嘴,索性不跟他争论这些歪理,只警告他:“只要我在这里,就不许你做这样坏人名声的恶事!”   八皇子的声音转为了愤恨:“莫不是这里面有你的相好,你才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周黎蘅听起来要气吐血了,原本温润清泉似的声音都变了:“你含血喷人!”   林姜在里面听得简直是不堪入耳,不由对秦女官用口型问道:“这也是个皇子?”简直是个无耻加无赖之徒啊。   只见秦女官的唇角几乎要撇出脸去,手指比了个八:“龙生九子,总有异类。”   这会子不是说遗传变异的时候,只听外面吵得越发白热化,当然主要是八皇子攻击世子爷:“也就你把那些丫头片子当回事,听说你还亲自跑去给那太医院的女太医道谢去了?真是给咱们姓周的丢脸!”   墙内林姜:怎么忽然到了我身上?   就听八皇子用一种鄙夷不屑的语气道:“母鸡打鸣公鸡下蛋,这宫里居然还冒出个女人当官来,这世道也算是完了。”   林姜蠢蠢欲动:别拦着我,我真的想要扎哑了这个人,不,这个东西。   温文尔雅美人世子爷终于火大了:“林太医曾救治过我母妃,我再不能容你这样随意诋毁,我这就往明正宫去禀告陛下。”   八皇子继续发出一种嗤嗤地笑声:“你敢去吗?你为了一个女太医跑到明正宫去告我的状,我固然是要挨打的,可父皇打我的次数多了,也不能真的打死我。但你要是为了个女人去告御状,那我明儿就满京城说你们有私情去。”   周黎蘅气的话都不会说了。   八皇子显然也是畏惧皇上的,就道:“这样吧,横竖有你在这儿管闲事,今日我也翻不过去了。那咱们就都算了,你别去父皇跟前告我,就当没看见我,我也不去传你的闲话如何。”   很快,墙外面的声音就散了。   林姜转头,就看到秦女官和黛玉两张写满了厌恶的脸:这世上竟然有这样又坏又毒的人!   他的言辞、语气、举止全然是那种坏透了的无赖,显然是自己过得赖叽,只想着把别人也都拉到跟他一样的泥坑里去脏了才好。   这样的人,林姜在现代其实见过不少,就算自己没遇见过,网上也见多了那种恶毒龌龊,以践踏女人为乐趣,洋洋得意的普信男键盘侠。   但黛玉却是真没怎么见过了——其实贾家很多下人就这么恶毒而阴坏,只是黛玉从未直面过他们,所以现在气的嘴唇都在发抖。   秦女官把脸色稍微收了收,先对林姜道歉:怎么说齐阳长公主也代表着皇家,这八皇子也是长公主亲侄子。   “小林太医放心,我回头就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禀告我们殿下。绝不让宫里传出一点儿有碍小林太医闺名的话。”   “这八皇子在宫里一点靠山根基都没有,他说的话也无人去理会。便是他真要使坏,我们长公主府跟绍王府也不是白站着的。小林太医只管安心当值就是了。”   秦女官又满面歉意请她们进去喝茶歇歇。   林姜在黛玉旁边低声道:“万幸造化,咱们听了个正着,知道宫里还有这么一位皇子,他的年纪可正好十二三岁。”   皇上的脾气,林姜也算摸着些,他是个标准的帝王,某些方面就有帝王的冷酷无情。   对这些儿女,皇上看重些的也不过多问两句,不看重就扔在一旁,但为了皇家体面他也会给儿子们都插秧似的配上正经皇子妃。   就算平时再嫌弃八皇子,到时候也会找个不相干的女孩子来倒霉,做八皇子妃。   算年纪,黛玉可是倒霉预备役的一员!   要真是不幸被皇上想起,指给这位,那真是还不如嫁给薛蟠呢,起码呆霸王还有一二厚道之心。   既然知道有这么个皇子,那就不是最好不进宫为皇子妃,而是绝对不能进宫当皇子妃!   这其中的含义是不一样的,而林家要为此付出的努力也不一样。   想着是在宫里,黛玉好歹暂且收了怒色,进屋喝了一杯热茶。   而林姜更是已经换了笑脸,只当路上遇到了野狗狂吠,把此事暂且抛下,开始问秦女官八皇子的事儿。   秦女官见左右无人,又想着这林太医今日受了这样大的言语委屈,要是自己不说倒叫她心里芥蒂,长公主请二位姑娘来的示好之意反而白费了。   于是也就把八皇子的底细说了些。   “小林太医别生气。这八皇子,他生母是个宫女,生下他就没了连个位份也没有追封。”   “陛下既不看重他,他自己又不肯上进,只是往下流走。如今陛下已经懒得再见他,除了过年皇子们一齐出现,平时从不让他在眼前。若有师傅们来告状,陛下就传板子打他。但就是方才他自己那话了,陛下总不能打死他!宫里人多嫌着他,也只好躲着他。”   林姜心道:皇上怎么生了这么块滚刀肉啊。   待秦女官出去训斥周遭守门的太监时,黛玉还在为此事生气,忍不住对林姜道:“世上竟有这样的无赖?说来那绍王世子爷心地倒好,只可惜嘴拙,我听着好生替他着急,真恨不得他下去我来替他驳。”   林姜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确实,世子爷是个温柔敦厚的好人没错,但跟人吵起架来实在令人着急。 第1卷 第43章   太后寿宴最后一日过去, 林姜的三日值班也算圆满结束。   午后她就跟着黛玉一起出宫去了。   原本这次入宫,一应事宜都与她们预估的差不多,也没有遇到什么故意要为难人的嫔妃或是闺秀, 算是一件喜事。   只是叫八皇子这一出现一搅和,就有些膈应起来。   偏生从宫里回来后,贾母又把黛玉叫过去,嘘寒问暖的许多话,王夫人还在一旁追问黛玉有无见到元春等事。   黛玉也只好一一作答,好容易才从荣庆堂脱身, 只觉疲倦。   于是这一日, 黛玉难得跟林姜一样, 下午都补了个午觉, 只睡到天色暗沉,雪都彻底停了,才醒过来。   林姜坐在床上抱着软枕, 对着外头皑皑白雪:这样的天好想吃火锅或者烤肉啊。   原本在姑苏林家的时候,她偶尔动了念头想吃什么新鲜玩意儿的念头,只要不是伤身子诸如魔鬼辣之类的吃食, 林如海都不管她们的。   甚至觉得将来女孩们出阁就要立规矩,那在家就要怎么高兴怎么来,还帮她们一起张罗。   可惜现在于荣国府内, 是没有这么自在了。让荣国府大厨房单给她做不是不行, 只是想到这事儿转眼就要在荣国府传开, 会被人颠来倒去放在嘴里议论,林姜就腻歪了。   于是宝石来问姑娘们想吃什么不曾, 林姜只道:“就看看大厨房有什么清淡的热汤, 新鲜的小菜就这样吧。”然后又悄悄跟宝石说:“之前咱们从姑苏带来的好酒, 晚上烫一壶,我跟妹妹一起喝。”   总算入宫这个波澜算是暂且过去了,林姜觉得很该喝点酒放松一下。   是夜,林姜还又得了一个好消息。   林家老宅的管家媳妇上门来求见黛玉,说是三老爷(林长洲)的先头船已经到了京城,只是三老爷本人坐的船,只怕要到后半夜才能到京城了。   黛玉和林姜听了俱是高兴,黛玉又问着,之前就让人给林长洲收拾的院落,都齐备了不曾。   管家媳妇忙道:“都妥妥帖帖的,姑娘放心就是。”   又道:“三老爷命人捎了信儿,说他明天就来荣国府看两位姑娘。正好也要递折子进宫谢恩,须得跟大姑娘见了面才好叫人去写这谢恩折子。”   毕竟林长洲是还在海外飘着,就平白得了个游弈使的六品官,还是林姜代谢恩旨的。   这回他自身回到了京城,必是要再次递谢恩折子的。   林姜这一晚罕见没有睡好,如同明天要见领导述职一样,盘算自己这一年的进步。   声望值突破,开启第四层商店;解锁了一个【隐藏成就】,获得了一个二级正面增益;还有了新的人生目标(写书传世),林姜数着手指,觉得自己这一年的业绩很是过得去,也很想跟系统交流一下,听听他的专业意见。   其实这一晚,没睡好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绍王府。   周黎蘅回家的时候很不快活。他是个天然直朴性情,不高兴很难遮掩住,起码在自己亲妈前面遮不住。   绍王妃护犊子成性,连忙问:“这是怎么了,难道在宫里还遇到你父亲了不成?”   说来周黎蘅天天进宫去,其实就为了躲着绍王爷,他们家是标准的严父慈母,他很怕爹爹抓着他考背书考问,再拎着他训斥。   其实他学习很用功,功课也很不错,但就是天然怕爹,一见绍王,背好的书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绍王可不听这种‘吓忘了’的解释,只说他是没背好,不然见了鬼也能倒背如流。   闲话扯远,绍王妃见了儿子郁郁寡欢就只道:“今日你不是躲到宫里去了吗?太后娘娘寿诞这几日,皇子们学堂里也放假,你正好跟他们玩去,怎么还拉着脸回来了?”   起初周黎蘅不想说,但搁不住母亲太会问,就一问一答的全说了。   绍王妃听得面如寒霜。   正待说话,忽然听见外面绍王一声咆哮:“你怎么不打那个混账小兔崽子!”   -   而这一夜,卫刃也没睡好,只因周黎蘅在回府前,还去找卫刃说起此事来。   一来,周黎蘅作为绍王世子,很明白的跟诸位皇子只做亲戚,而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宫里就只有卫刃这个亲近些的朋友,且卫刃的脾气是人狠话不多,从来不会乱传话,跟他说什么事儿,周黎蘅也放心。   二来,卫刃正好负责守卫皇城,宫中所有事儿也难瞒过他的眼睛。周黎蘅并不知道林姜和黛玉隔着墙听到了此事,只以为八皇子的恶意不为人知,于是特意托付卫刃,请他帮忙盯着八皇子,护着些小林太医,别叫八皇子私下害了人去。   卫刃一听就心头火气:还有这事?   心里也着实担忧,这一夜自然难以好睡。   倒是齐阳长公主睡的不错,因她回府后没有生闷气,而是直截了当对着夫君明阳伯就是一顿大不敬的输出:“我那皇兄管生不管养,一个个孩子跟跑野马似的,什么混账话都说,瞧着连外头大户人家的小厮都不如!如今他只不理会,难道等来日诸皇子们闹出残杀手足杀父弑君的大乱子他才管吗?”   明阳伯娶到这种老婆,也是又荣耀又心累,连忙上来又哄又劝:“夫人夫人!这话在自家也不能说啊,陛下天纵英明,圣明烛照……”   被齐阳长公主当场怼回去:“呸,你们男人就是糊涂!难道做皇帝治国家英明就处处英明不成?譬如那朝上会做官的臣子,多少私德不修内帷混乱的?只叫人没眼看!你们男人还觉得娇妻美妾挺美呢!”   明阳伯只有‘是是是’三字可说了。   齐阳长公主还不解气,只道:“明儿我就进宫去问问皇兄,他这儿子管还是不管?若是他只不管,我去请父皇母后来管!”   明阳伯也不敢拦着,只在旁边撸猫似的,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以图让她消火,然后在心里祈祷夫人过了一夜后火气小些,明儿在御前可要软和些。   -   且说次日晨起,算着皇上下了朝的时间,齐阳长公主就点车马如点兵一般,立时奔入宫中。   正好皇上下了朝在看到林长洲的谢恩书,还在畅想来日这位游弈使能寻到真正仙缘之类的好事,就听说齐阳长公主特来求见。   皇上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允了,片刻后,就见妹妹怒气冲冲进来了。   见齐阳长公主显然粉面含怒进来,皇上先就头皮有点发麻。   说来他心里真有点对这位妹妹打怵:小时候他是庶出的皇子,齐阳是嫡出的公主,身份嫡庶有别。而且太上皇女儿少,嫡女更少,且女儿不会争权夺利,危机皇位,太上皇当然更看重女儿些。凡是兄弟姊妹口角,一定大骂皇子,这简直是幼年埋下的畏惧。   皇上不由抬头揉了揉太阳穴。   其实自打疾病全消后,皇上已经不再头疼了,这只是个习惯性动作。   皇上见齐阳长公主虽则面上含怒,但对自己还是规规矩矩行礼请安,也就安心:没事儿,那得罪齐阳的就不是自个儿。   齐阳长公主带着怒气将八皇子的话都回了一遍,但隐去了黛玉林姜都听见的事儿,只说:“哼,还好是我手下女官听到了,又有蘅儿是个好孩子拦住了,否则真叫他从我院子里翻过去搅和了母后的生辰,才叫人看了咱们皇室的大热闹呢!”   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这才是皇上的脾气。   皇子们再不好,也是丢人丢在自家人眼前为好,要是让外头官宦之家的小姑娘们知道了,皇上估计会不高兴,所以齐阳长公主索性替林姜与黛玉瞒下此事。   皇上一听又是八皇子犯错,根本不当一回事,只笑劝长公主道:“那小畜生原就极不成器,朕从来都不理他的,妹妹别生气了。要不你在这儿喝会茶,朕这就叫他过来打一顿给你出出气罢了。”   齐阳长公主听皇上这毫不在意的儿子的态度,真是发火都不知如何发了。   而皇上正在劝齐阳长公主的时候,就见画眉忽然溜边蹭进来,在一旁候着。   皇上就先问他:“有事吗?”   方才长公主一脸不高兴地进来——画眉公公多机灵啊,早带着其余宫人们躲门外去了,生恐兄妹俩争执起来,下人们听见什么不该听的,皇上没有面子。   故而这会子,他小心翼翼蹭进来显然有事要回禀。   画眉公公脸还是冷脸,但很有些一言难尽的感觉:“陛下,绍王爷也急着求见。”   皇上不由头大,看来绍王叔也是为这事儿来的,皇上一面命请,一面随口道:“朕看黎蘅那孩子,倒不是个爱告状的,怎么连绍王叔也就知道了?”   旁边齐阳长公主冷笑道:“皇兄这话的意思,是说臣妹是那专爱告状的呗?”   皇上失笑:“罢了,你们今日都气儿不顺,朕也难说话。”   果然绍王爷进来,也是一脸怒色。见到齐阳长公主也在先是一愣,长公主先起身行礼道:“王叔,我也是为八皇子那事来的——当时院中有我一位女官恰好听着这没王法的话,回禀了我。 ”   绍王爷点头:“那更好了,省了我再说一遍。”   别看绍王爷平时对着儿子严厉,但其实就这么一个嫡子,要是不心疼不看重,也不会早早就为他请封了世子。   对周黎蘅严厉,也是盼着他性子强硬起来,哪怕像自己似的,人人背后抱怨是个阎王也不要紧,总好过心意太善被别人拿捏。   起码昨日要换了绍王,哪怕混账如八皇子也绝不敢在他跟前那么说话,更别提还威胁他。   所以绍王昨儿一听此事就气的七窍生烟,先把儿子很批了一顿,嫌他不支棱不强硬不当场就把八皇子打的爹都不认识,然后今日就进宫来给儿子找场子了。   皇上看着这两位大佛坐在自己这里,就扶着额笑道:“眼见要过年了,王叔和妹妹何苦这样气性大,为了个不中用的东西气坏了自己怎么好?”然后叫画眉:“去,把那不长进的叫过来,再命人罚教他的师傅二十板子。”   皇子们除了每日上学去共听大儒讲课,私下里也都有一位师傅教导,算是皇上给每个儿子安排的‘私人家教’。   画眉公公应了前半句,对于后半句却只能道:“回陛下,八殿下的师傅早于三个月前就告了老辞了官。”当然那位师傅并不老,只是扛不住这位徒弟,国子监的官也不要了,直接辞官跑路。   准备在家里蛰伏休养几年,再寻亲告友弄个地方官当当,再不去趟京城宫里的浑水。   皇上素来对八皇子一点不在意,当时听了此事也只随口应了,只想着闲了再给他找个师傅。   可皇上日理万机的,又不在乎八皇子,转眼就给忘了,以至于八皇子现在也没师傅管。   皇上听了这话就蹙眉:“怪道这么野马似的,下回朕也不给他从国子监派师傅了,直接从刑部拨一个刑官看着他,治治他那歪心邪意的毛病!”   画眉公公等了片刻,见皇上没有别的旨意,就出门叫小徒弟去宣八皇子。   以八皇子的地位,根本不够他这个掌事公公亲自跑一趟。   齐阳长公主是女人心细些,就对皇上和绍王道:“陛下出面管教,八皇子自然不敢怨怼君父,我与绍王叔又是他的两重长辈,也不怕他个孩子。但小林太医却是个常在宫里走动的太医,又是个姑娘家,万一叫个皇子衔恨,将来若有个闪失,岂不是我们害了人家好好的女孩子?”   她强调了好几遍女孩子,再联系八皇子想要翻墙过去窥探闺秀之事,便是隐晦点给皇上,你这儿子,不但无赖混账还有些淫贼潜质呢,这会子不管管,将来有皇兄你丢大脸的时候。   皇上命宫人给两人上茶,只道:“妹妹放心,从今日起,朕凡在宫里召见小林太医,就不让画眉去了,只让卫刃去。而那混账东西手下一个人没有,统共两个老太监,老的路都走不动,宫外头他也伸不出手去。”   绍王点头:“这样安排很是,小卫武艺好,派他去接送也放得下心。”   齐阳长公主却觉得皇上脸上的笑有点古怪,似乎另有他意。   她是不知,这是皇上又开始磕cp的笑容。   而刚刚进门的画眉公公心塞:皇上居然剥夺了他跟小林太医相处的时间,以后都让卫刃去宣人!都怪八皇子!   片刻后,还在宫中书堂里的八皇子就被宣到了明正宫。   他进门磕头,一看到齐阳长公主和绍王,就知道昨日事情被父皇知道了,心里先把周黎蘅咒了个死去活来。   “儿子给父皇请安。”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辩解,就听皇上冷漠道:“你很不用请安,朕若没有你这么个混账,便大安多了。”   说完一字不听他的,只砸了一本《孝经》过来:“你皇祖母的六十大寿,你意图生事原就该死,更不提还歪心邪意连你姑姑和叔祖都不放在眼里。横竖你就是这般没出息的货色,朕也懒得再教导你悔改。”   “去外头廊下跪着,把这《孝经》背上百遍,便滚回去吧。朕只当没你这个儿子,今年过年你也不必入宴,不必过来给朕磕头。”转头对画眉道:“记下,今年宫宴少安排个位置。”   八皇子大惊,连忙跪下磕头认罪,皇上的语气却毫无波动,淡漠一片:“还不滚出去跪着背书,在这儿屋里真是站脏了朕的明正宫!”   八皇子只好捡起书,往外头跪着去了。   眼底阴霾一片。   又是这样!只是这样责骂他!   父皇从来不管自己的死活,小时候他就没了娘,在王府里被伺候的下人轻视,父皇也从来没有看过他一眼。还是他自己挣扎着,躲避着人一路跑到书房前头把头撞破了,才叫父皇知道他受了委屈。   可之后,父皇也只是轻描淡写让人给他换两个乳母,就仍旧不理睬。父皇不曾用心养他教他,但又厌恶他不成器不出色,凡有兄弟或者大臣在父皇跟前告状,父皇就不问青红皂白宣板子打他。   只不过因为他是君父!就能这样随心所欲地践踏自己。   八皇子出身确实有些苦处,但说实在的,皇上自己也差不多是这么个出身。   所以对于八皇子这种自己不争强好胜反而往下流走的皇子,从来没想过拉他一把,只觉得朕不差这一个儿子,你不肯做龙子凤孙,要去泥巴里做癞猪土狗,随便。   以至于八皇子攒了许多怨愤,越发偏激阴坏,在宫里,对弱者能欺负绝对不放过,对比他强的人,能使坏也一定使坏——哪怕没成也给人添堵。   以至于宫里长辈们都不喜他,平辈们都憎恶他,又生怕沾上他被缠住倒霉,就像面对瘟疫似的躲着他走。这厌恶里就多了点惧怕,怕被沾上的那种惧怕。   八皇子反倒从这些人的畏惧躲闪里,得了乐趣,更要凡事去坏一坏,彰显下自己的存在。   此刻他跪在廊下,不但恨着里面的几位长辈,更恨着周黎蘅,恨着那位小林太医,还有此刻正在明正宫前甲胄持刀而立,面若寒霜的卫刃。   明明是个捡来的野孩子,父皇对他倒是更上心些,让他心中嫉妒难平。   卫刃一直在观察八皇子,见他满脸阴狠之色,目光在自己身上梭巡过不算,还对着太医院的方向也看了一会儿,心中就替林姜小心忌惮起来。哪怕现在皇上还没吩咐,他都准备以后多让人看顾太医院的安保问题。   且不说八皇子在门外跪着背书之事。   只说皇上、绍王与齐阳长公主难得一同会面,处置过了八皇子,便坐着聊家常。   聊得正是昨日太后娘娘宫里的闺秀团。   皇上先问齐阳长公主:“妹妹可有看中的儿媳妇?”齐阳挑了这三四年,再看不中,太后都跟着上火,皇后也跟着挨唠叨,皇上也就挂心。   齐阳长公主点头:“皇兄别说,我昨儿还真看好一个孩子!”   皇上跟绍王一齐看她。   谁不知道,京中贵公子有两位老大难:一个是绍王世子爷,一说亲就病倒;另一个就是明阳伯府长公主独子高齐宇,母子俩都眼高于顶,一点儿不肯将就。   所以此时,一听齐阳长公主满意了,皇上跟绍王集体行注目礼,绍王还很是羡慕:人家府上虽然挑剔大过天,但总能挑着,我这连挑都不能挑,苦处向谁说去?   皇上来了兴致:“哦?是哪家闺秀。”   齐阳长公主却悻悻然:“罢了,说了也无用!那是个文臣家的标致孩子,我昨儿细细留意了很是喜欢,但又恐宇儿作怪,将来说了亲若是他犯了牛劲不肯反而白糟蹋了人家孩子,就先回去问他:我今日见到一个极标致极灵透的姑娘,相貌口齿再没说的,你可愿意?”   “结果宇儿只问是不是文臣之家的,一听说是就断然不肯。说他只喜欢斗鹰走马,四处游荡,只怕将来妻子要行劝谏之事。又听我说那姑娘学问甚好,更不依了,说读书多的他说不过,正妻又非妾室丫头之流可以不理会,到头来闹个家宅不宁就不好了。还不如不要。”   长公主提起来一脸糟心。   皇上失笑:“都是一样的心思,朕年轻时候想想要娶王妃,也不乐意,总觉得拘束了似的。”妻子地位不同,凡有劝谏丈夫必得尊重的。除非是那些糊涂的男人,宠妻灭妾搞得内帷一团乱麻。   “妹妹且说说,哪家姑娘让你喜欢,朕听了也好记下——与外甥脾气不合,未必跟朕的儿子们不合啊。”   皇上还有一堆儿子嗷嗷待哺等着批发呢。   齐阳长公主原不想说的,免得误了姑娘家名声,但见皇上直接问出来也只好道:“是巡盐御史林如海家里的嫡女。”   皇上记性极好:“哦?是小林太医的同族妹妹?荣国府史太君的外孙女?”   齐阳长公主点头,既然说了她就索性不遮掩了直接赞道:“皇兄不知道,那姑娘当真生的极好,我这些年给宇儿挑媳妇,什么闺秀没见过,但才貌比得上这位林家姑娘的着实没有,我就瞧中了她的样子!”   皇上失笑:“妹妹这话差了,娶妻娶贤,怎么好瞧着姑娘样貌才情好就这般盛赞,想要了做儿媳妇?”   齐阳长公主看了一眼皇上,又看了一眼绍王,最终还是实话实说:“皇兄,不是我说,咱们周家固然是有泼天的福气和富贵,才能得了这锦绣河山。可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咱们家人相貌实在平平。”   “如今我也年纪大了,也不怕臊,只告诉皇兄王叔,当年父皇母后为我选驸马,我悄悄告诉母后,驸马家官位爵位的不论,只要人品厚道相貌英伟的俊美男子,我才肯嫁。”   皇上:……   绍王却立刻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当年我跟你家宇儿一样,不愿正经娶亲,唯恐有了正妻拘束我,直到我家王妃入宫,拜见皇兄皇嫂时与我走了个对面,我才立刻改了主意,发誓必要娶这样的绝色女子。”   齐阳长公主也跟着热火朝天回忆当年:“可不是!王妃婶婶是出了名的绝色,三十年前一进宫门,当真是华耀满宫城。”齐阳长公主遥想当年绍王妃风姿,摇头笑道:“王叔不知道,当年你成婚的时候,我才十一二岁,正是姑娘家要美的时候,见到王妃盛装容貌后,哭着回宫去寻母后,问她为什么要把我生的这样平庸!”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俱是颜控的感慨。   皇上在一边很是无语:朕觉得朕挺英俊潇洒好不好,你们可以只说自己,别拉踩咱周家所有人。   不过就算以皇上的自信,也说不出自己英俊过人这种话,可见大周皇室容貌着实平平,都靠气势死撑。   齐阳长公主感叹道:“好在母后给我寻了个好驸马,这才有了宇儿,他虽说不上极俊朗,但总算是有些风仪。所以我只想再寻个容貌极佳的儿媳妇,将来也好得个珠玉一样的孙子孙女,就像王叔家里的世子爷一样。”   周黎蘅绝对是姓周的异类。他生的像极了绍王妃,宛如一只凤凰一般,把府里其余兄弟,甚至宫里的皇子们都比成了锦毛鸡。   绍王一听这话,心动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好容易蘅儿生的像王妃,可一定得找个容貌过人的姑娘,孩子别再回到咱们周家血脉上才好。”   皇上:……朕这个周家血脉的正统帝王就坐在这儿呢!   绍王跟齐阳长公主说的上了头,根本没人看皇上。绍王追着齐阳长公主问道:“你一眼看中了那林家小姑娘,难道她竟有我家王妃当年容貌不成?”   齐阳长公主想了想:“王妃婶婶当年是惊艳绝伦,人人观之惊叹的人物。那林家姑娘或许容貌不这般明艳过人,但自有一种诗书之气,倒是气度之清美更胜容貌。况且她如今年纪还小,才十二岁,尚未到当年婶婶十六七岁时的盛景,将来如何还未可知。”   绍王一拍桌子:“哎呀,那这不现成是我们家儿媳妇嘛!”   齐阳长公主:???王叔你快闭嘴吧,万一再给你家世子念叨病了。   绍王已经在算了:“十二三岁的年纪,正好蘅儿也才十五岁,男儿家没什么本事前也不好说亲,正该再等两年。最要紧的便是齐阳说的这相貌,对了,方才你还说那姑娘学问佳,那更好了,带一带我们家的呆头鹅才是。蘅儿就是过于单纯厚道了,那嘴笨的,叫人欺负了也不会辩驳。”   见他说的开心,皇上和齐阳长公主一起来劝:“王叔可别论亲事。大过年的,万一再把蘅儿说病了。”   绍王闭了两秒钟的嘴,忽然再拍大腿:“怕什么,现在有个神医在京中啊!要是蘅儿再莫名其妙病了,正好让小林太医去看看——是病就治,若是小林太医都瞧不出的病,那就是有什么邪祟,好叫人去做法镇压,也不能一辈子就当和尚吧。”   齐阳长公主接口:“也有理,蘅儿的样貌,当和尚出家可惜了。要不是辈分不对,要不是我没有女儿,单看蘅儿的容貌,就必然要了做女婿。”   皇上:你们俩就绕不开脸了是吧,真是两个大俗人。   但看绍王兴奋,皇上就道:“王叔这话要是早说几天就好了,朕今年还想过,要不要叫林如海进京述职。只是想着,王叔刚从南边回来半年,他也正跟朕派去的钦差一起整治弊政,就没宣召他入京。”   绍王更兴奋了:“不用叫他,陛下忘了,我还在他家住过,早就见过他了。唉呀,可惜当时没见到他家女儿,不过看林如海的长相,若是生女随父,女儿也不会差的。”   齐阳长公主对官员了解不多,本来只知道林如海是巡盐御史,此时听绍王说起长相,才反应过来:“林大人生得好?难道是那年父皇亲自点中的探花郎?还金口玉言说这一科的探花郎才貌可压上下两代科举?是不是他?”   绍王点头:“是啊是啊!他是皇兄亲道‘文雅俊秀,莫可比拟’的——当年你咋不嫁他哩?”   齐阳长公主给气的恨不得翻白眼,这话也能随便说?何况听说林探花现在还不幸是个鳏夫,绍王这话说出去,京城人得吃瓜吃疯了。   皇上见话题越跑越远,只得打住:“当时妹妹都嫁人了,夫妻和美的很,如何会在意旁人。好了王叔,朕知道你的意思了。”您快打住吧,别招惹齐阳了。   然后又劝绍王爷:“只是这样的大事,王叔很该跟王妃商议一二,总得王妃见一见才好。”   绍王立刻起身:“那臣告退!”皇上刚一点头,他很快就消失了。   皇上:……都不跟朕多寒暄几句的吗?   齐阳长公主见此也起身告退:“那臣妹也就先回去了。说来多亏父皇和皇兄的隆恩,昨日见得闺秀比以往宴席上多许多,除了林姑娘,臣妹心底还有几个也算合心意的。正准备去跟母后商议一二,若是能有缘分,还请皇兄下旨赐婚,也让我家宇儿光辉一二。”   皇上点头应下,终于送走了这两位让他头疼的皇亲。   待两人走后,皇上站在窗前,看了片刻八皇子。   画眉公公想从皇上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然而皇上脸色一片平静,似乎这廊下雪中跪着一个儿子在嘶声背书,对他来说,景致与往日并没有不同。   神色间既没有怒其不争,也没有痛心疾首,只是毫不在意。 第1卷 第44章   林姜是直到次日再入宫当值, 看到卫刃就等着宫门口候着,一路送她到太医院,才知道八皇子翻墙事件这么快就闹了出来。   卫刃倒也不知林姜和黛玉是听了现场的, 不愿把那些难听话告诉她烦心,就只是提及了八皇子为人阴狠,叫她以后在宫中走动行事,务必小心再小心。   林姜玩笑道:“不然就给我们太医院门口配两个侍卫做保全岂不好?”   在她印象里,医院门口似乎都有保安人,防着医闹, 能随时带着电棍上前。   卫刃倒是没想过这点, 听了点头认真道:“我回去会禀明皇上。”   在送林姜到太医院的途中, 卫刃就连忙问起正经事:“听说令尊大人入京了。”   林姜点头:“父亲前日深夜才到了京中在府上安顿下来。这不昨日刚赶着写了谢恩的折子呈给陛下。”   年前是皇上正忙的时候, 各地入京的封疆大吏见还见不完,于是也没有召林长洲去见驾。   这朝廷也有年假,皇上年后也可以放假歇歇的。   皇上是想趁着年后闲了, 将他叫进宫里来,细细地问一下海外见闻,尤其是有关寻仙之事的进展。   他很乐意跟求仙的人说说话。   卫刃闻言, 就问道:“伯父入京,我很该亲自上门去拜见。”   林姜看了他一眼,也没说应也没说不应:“父亲是无心在京中的, 只怕过完年就会上书请奏陛下, 再次出海去。况且, 你不知道他的脾气,与世人都是不同的。”   卫刃郑重其事, 再次坚持道:“正因伯父入京机会少, 我才应该好生去拜见一番。”   林姜对他笑了笑:“好。”   得了这一句允许, 卫刃就放心,还想再细说些,却见太医院大堂已经到了,只好遗憾止步。   -   这一日,林姜从宫里下班后,就直接回了林家老宅,黛玉更是一早就被接过来这府里来。   毕竟林长洲是同族伯父,贾母也不好拦着黛玉回来拜见。   林姜回府后,就张罗着吃火锅:从贾家吃不得,难道系统爸爸都回来了,在林家宅子里还不能吃?   不但吃,她还各种口味都要吃,除了麻辣和番茄,还专门给黛玉做了滋补的花胶鸡汤的锅底。更以林长洲从海外带回来的特殊香料为借口,连冬阴功汤的锅底都拿了出来。   比起专门滋补的花胶鸡汤底,黛玉倒是更喜欢酸爽可口的冬阴功味道,觉得甚是开胃,还是夏嬷嬷在旁劝着,到底是酸辣的用多了伤胃,要少吃些才好,黛玉才没有只专注于冬阴功汤底。   不但有火锅,还有林长洲带回来的葡萄酒。   黛玉见了晶莹剔透光泽诱人的葡萄酒,还特意让人找出了库房里收着的一套琉璃盏相配,取“葡萄美酒夜光杯”之意。   直到用过晚膳,上了酸梅饮来,林姜才满足喟叹:“这样吃饭才快活。唉,父亲都回京过年了,要是我们也能回这府里过年就好了。”   林长洲点头:“想回来,就回来。”   林姜就看黛玉,黛玉轻叹:“伯父,姐姐要回来自然是可以的,没有拦着她不与生父一同过年的道理,只是我这里怕不成。外祖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回来拜见过伯父就回去。”   到底两家只是同宗同脉,林长洲不是黛玉的亲伯父。   要是真论起来,自然是荣国府这等亲外祖母处,与黛玉血脉更近,留她过年更理直气壮。   林长洲所占的只有‘林’一个姓氏罢了。   他这边要留黛玉,现成就有一个问题,贾母只要逮住一点:贵府上又没有夫人长辈这等女眷,独一个男人,怎么照应姑娘们?   林长洲就不好回答。   林姜就安慰黛玉:“没事,我也不回来过年,陪你在贾家过就是了。”总不能新年的时候,让黛玉孤零零自己一个在贾家席上坐着。   林长洲搁下茶:“不必这样委屈,此事也不难办。”   林姜笑道:“父亲不知道,那府上史太君可不是能说通的人。”   林长洲淡然道:“说不通的人,就拿钱砸通。”他看着林姜:“你忘了为父是为什么要去做生意的吗?”   他作为系统,在无数世界历经千帆,发现世事复杂人心难全,但唯有利益永恒不变。   金钱在很多时候能够买来时间和便利。   或许这世上有许多金钱砸不弯的骨头,但贾家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家。   果然次日清晨,荣国府就派人来接黛玉,也是知道人家亲爹在,接小林太医回去没有由头,所以更要黛玉回荣国府——反正两位姑娘关系好,只要黛玉在,林姜也不会长久不回去。   林长洲只对黛玉道:“放心,不出三天就将你接回来过年。”   林姜则先留下来,跟系统爸爸说点正经话题,将这一年的工作报告朗读了一番,得到一句“不错,很有长进”的点评后,林姜就觉得这整年的辛苦被肯定了。   说到底,世人不解她所求,见她以女子之身,得两宫陛下信重身居官位,就觉得她必是年少得意。然而真正懂她刚刚起步,前路漫长的只有系统。   林长洲也不想她能这么快解锁隐藏成就,得到一个正面增益,这还真算是意外之喜,谁能想到在这个时代,真有人阴差阳错给她送了面锦旗。   林姜就道:“嗯……那个意外之喜,还要来拜见您。”林长洲听她这么说,洞若观火似的看了她一眼,倒把林姜看的有点脸红。   说完正事和卫刃,林姜又问起林长洲要‘拿钱砸通荣国府’之事。   她哼哼了两声:“要不是为了林妹妹,谁拿银子白送给荣国府去。”   林长洲摇头:“不是白送荣国府,俗话说千金买马骨,荣国府只是马的枯骨不重要,重要的是名声。”   林姜一点及透:“是为了游弈使这个官职?”   林长洲笑了笑:“没想到你自己弄了官,还给我也弄来一个。”然后手指敲着桌面道:“历来海运都是暴富的买卖。若是等我接了这官职以后才在京城露出豪富来,肯定是有人要背后议论我从中贪墨的。反而是这第一回 进京,还没接游弈使的官印,就明白告诉世人,咱们家本就是巨富,才能省好些口舌。”   林姜虽替父接旨,但林长洲本人不回来,那游弈使的官印和皇上特批的五百兵丁,就一直暂且压在吏部和兵部没动,只等过完年,林长洲再出海的时候,才算正式上任。   林姜闻言笑嘻嘻道:“呀,咱们家都是巨富啦,那父亲快跟我说说,今年又添了多少银子?”   林长洲点头:“总短不了你的。”然后又问:“我回来看了一眼账目,你自打入了京城后,就没有用钱,是怎么回事?”   且说林姜在荣国府各种撒钱图方便,平日也毫不吝啬于享受,但这些在林长洲眼里根本叫没花钱。   那叫日常开销,不叫用钱。   林姜也无奈:“原本上京前是想盘下几个药铺,开几家医馆的,可入了太医院后,就不好私下开药铺医馆,非得皇上批准了条陈才行。偏生宫里如今又不是皇上自个儿做主,想想竟不要多事为好,何况本来就忙不开了。”她还在忙着跟黛玉一起编书呢。   “至于房舍宅院和田地,也没有空多去现场看看,就也没有置办。”   说来时光真是匆匆。   她入京半年了,每日也没闲着,却还有好多事堆在那里来不及做,只能明日复明日。   “这大概就是人生吧!”林姜最后还总结感慨了一下。   林长洲听得啼笑皆非:你一个两世加起来才活了三十多年的小姑娘,懂什么人生。   于是只道:“我回来这段时日,就给你置办些。既然宫中局势复杂,先不必开起医馆药铺来,但地段好的铺子房舍先买下总没有买错的,并京郊好的田地庄子,也是可遇不可求。”   林姜闻言立刻桃花眼:“谢谢金主爸爸!”   林长洲拍了拍她的头:“好孩子”。   林姜顿时觉得,自己好似一只受到夸奖的大型犬。   -   林长洲所说的拿钱砸通贾母,也不是真拿着大把的银子去买贾母一个点头。他虽然有钱,又不是冤大头!   要花最少的银子,谋最大的利益,才是合格的商人。   何况把银子给贾家,就如林姜所说,是扔到水里去。   扔到水里不是重点,要看到巨大的水花,听到巨大的响动,才是重点。   林长洲先去见的是贾家的男人们。   贾母虽然是老封君,但如她自己所说:“亲戚们来了,我都不会,不过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顽笑一回就完了。”   她自觉到了该享乐的年纪,将孙女们养在身边,也是解闷多于教养,更何况外头的男人,更是懒得管。   贾母觉得贾政方正守礼,由他去管着贾家男人就够了。   哪怕闹出了宁国府贾珍跟儿媳妇的事儿来,贾母依旧闭上眼睛不去理会,只当自己的老祖宗,准备安养天年,觉得有祖宗余荫子孙总有个官做,富裕日子总是有的。   殊不知,这贾家的男人,能作到何等地步。   听说系统爸爸要去先刷通贾家男人们,林姜不免打趣;“父亲,您可要坚守本心,别被他们带坏了啊。”   林长洲摆手:“在这世上,只有我带坏别人的份。”   林姜后来才知道,这不是玩笑话。   -   事情还要从贾赦开始说起。   早在林长洲进京的第二日,就已经给宁荣二府几位爷们送了些见面礼,名目便是荣国府照应了自家的女儿。   贾赦从那一日起,就欢喜的连小老婆也不要了,居然在书房独宿了一夜,而且通夜点着灯。   邢夫人觉得异常,就过去瞧了一眼,只见贾赦在灯下对着几把扇子嘿嘿嘿直笑。   这大冬天的,外头冷风阵阵,屋内灯烛昏昏,配上贾赦的嘿嘿嘿,给邢夫人当场吓了个好歹,赶紧扭头走了,回去还喝了碗安神药才睡着。   次日见贾赦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子,邢夫人不免要问。   贾赦难得对着邢夫人露出灿烂如夏花的笑脸:“我昨儿欢喜的一夜没睡好,现在腹中饿得很,快叫人给我上粥点吃。”   邢夫人一边吩咐丫鬟,一边打听贾赦为何欢喜。   贾赦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一把玉竹骨的扇子,邢夫人刚想伸手摸摸他就瞪眼,只让邢夫人远观:“我也是收集了不少古扇,见过些好东西的了,可昨儿林家三老爷送来的几把扇子才是上好的,皆是古人的写画真迹!叫他的一比,我收的那些都不成气候了!”   邢夫人不懂扇子的好处,但她懂古董字画的贵重啊,于是立刻问道:“那这些是不是极金贵?”   贾赦直哼:“你个妇人懂什么?这便是一千两银子一把还没处买去呢。”   听得邢夫人两眼放光:“人都说小林太医出身巨贾皇商之家,我观她素日行事就是极大方的,果不其然家里富贵的很。”   贾赦觉得跟她很没个共同语言,就仍旧自己欣赏宝贝扇子去了。   其实贾赦这几把扇子,还真是林长洲准备的最不费劲的东西,他走过各个朝代,便是不刻意去收集,也有不少珍宝攒下,而这几把古扇,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古董,只是曾经用过,然后随手搁下的东西。   但这可正对了贾赦的心头最爱。   于是待下人来报,说是林长洲林老爷到访时,贾赦‘蹭’就站起来了,眼睛比邢夫人听着银子还要亮:“林世弟如今在哪儿呢,我这就过去。”立刻就称兄道弟起来。   小厮们吓了一跳,连忙说:“林老爷在荣庆堂。”   贾赦的喜色这才淡了些,又想起贾政住正屋荣庆堂的毕生大痛来。   于是鼻子里很是哼了几声,才叫人备车往外荣庆堂去。   进入荣庆堂正院,贾赦第一眼就看到了林长洲。   这位林老爷跟自家女儿长得不太像。   贾赦也见过这小林大夫一面,端的是生的面如桃花,明艳照人。   可作为生父,这林三老爷的面容是个寻常中年男子,鼻如悬胆,嘴唇偏薄,是个一眼看上去没什么特点,甚至让人记不住的人。   就是说来也奇,虽是寻常面相,但身上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总是让人一眼就先看到他。   贾赦将此归结于,林长洲眼睛生得好的缘故。   那确实是一双看上去就如寒星一般的眼睛,让人觉得敬重畏惧。   当年林姜还就此事问过:“无数皮肤里,您不说选个貌比潘安颜如宋玉的吧,怎么选了个最基础的普通皮肤。”   系统当时就回答道:“气质够就行。”   把林姜堵得是无话可说,您是大佬您说了算。   见贾赦进来,林长洲和贾政都要起身,林长洲先拱手:“赦老爷。”   贾政就见自家大哥脸上骤然开花一样,上前携了林长洲的手另外坐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讨论起古扇来。   林长洲的见识远非贾家男人能比,贾赦既然要盘古籍书画,他就也说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让贾赦贾政俱为感慨:这真是个博学多识的风流人物啊!   贾政还拿出亲戚款儿来痛心疾首一二:“世兄既然有如此才情,何必入了商贾之道,想来若是读书科举,在朝廷上必有一席之地。”   作为不读书科举的典范,贾赦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怼贾政道:“咱们这等人家,哪里就跑了世袭的官位?这不世弟现成就有了官职,将来飞黄腾达的时候在后面呢。”   其实贾赦在某些方面比贾政还是要清醒的。   他见过家里真正光鲜的时候,就觉得现在已经坐吃山空,有些后手不及。当然也是邢夫人管不上家,天天在他耳朵边上念叨穷了的缘故。   不比贾政,因王夫人掌管内务多年,怎么会缺了贾政的。   所以贾政这番‘从商不够清高,真是可惜’的话,被贾赦当成了傻子的梦话:等以后咱们家入不敷出精穷了,你再看人家林家,就知道好歹了。   如此,待林长洲告辞的时候,贾赦贾政俱依依不舍,都相约道:“明儿我们府上要预备祭祖不得闲,等后日就开始筹备年酒了——如今且先定下,后日我们两府男丁专门置办酒席请世兄(世弟),可一定要赏光。”   林长洲微微一笑应了:我当然会来,后日我会来带着两个姓林的姑娘一起回家。   而贾赦这边如遇知己,意犹未尽回了东大院后,一进门却被珠光宝气闪了一下,不由错愕。   只见正屋的大圆桌上摆着两盆半人高的珊瑚,色泽鲜红明丽,显然是极品成色——这样好的珊瑚,一般都做了珊瑚珠子为首饰,这么大株完整的摆件,实在是罕见难得。   这是什么?是哪个王府送来的年礼吗?   不,就算是四王八公那些老亲们送来的年礼,这样的珍贵之物,也轮不到放到他东大院,都是入了贾母的私库,或是直接摆到荣庆堂去,好招待外客的时候显得好看。   此时正屋里除了守在门口的小丫头也没有别人,邢夫人和随身的大丫鬟侍妾都不知哪里去了。   贾赦问都无人可问,只好纳闷地背着手,继续看桌上的好东西。   除了两株大珊瑚外,桌上还摆着一只光彩璀璨的锦盒,贾赦打开一眼,更是老眼一眯:闪的他不要不要的。   原来这里头装的是一匣子十八颗大珍珠,下头垫着大红羽缎,珍珠颗颗圆润耀目。   贾赦关上锦盒,又看旁边的几匣子螺钿盒,打开了两个,发现里面俱是异香扑鼻,显然是极为贵重的香料。   贾赦彻底懵了。   正巧此时邢夫人从后头回来了,贾赦抬头看她,又吓了一跳:在他心里,这位夫人要不是板着脸要不是苦着脸,抱怨家里开销大抱怨自己丫头多,倒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大的笑脸!   见邢夫人笑成这般模样,贾赦就问:“你方才上哪儿去了?这屋里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邢夫人笑容满面:“老爷,我方才就是从小林太医去了!这些东西都是小林太医着人抬了过来的,说是林老爷从海外带回来的‘土仪’!”   原本丫头们刚来报,小林太医送了些土特产的时候,邢夫人还没啥兴致,只以为是些海外的新鲜吃食。在这荣国府她不缺吃不缺喝,就是缺钱!   以至于看到这些‘土仪’的时候,邢夫人直接一个心跳加速,看林姜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也就是她没有亲女儿,要是有,估计感情也就差不多这样了。   一听是林长洲带回来送的,贾赦继续摸胡子:“那可真是位有本事的!”   邢夫人笑得更欢畅了:“老爷不知道,更妙的是,这些土仪可是只送了咱们,没送二房!”   贾赦立刻支棱起了耳朵,问道:“你怎么知道?难道那小林太医会照实告诉你不成?”   邢夫人点头:“对啊,那小林太医着实是个爽快人。她直接道:‘二太太有薛家王家这样的好亲戚,这些海外土仪他们若要,自然有的是,不必我去送’。”   这话说的痛快,又直接说到邢夫人的心坎上,让邢夫人心花怒放。   贾赦让她先别顾着笑,去打听打听,林家的这份重礼还送了谁。   事关钱财,邢夫人早打听过了,如数家珍:“小林太医说老爷是袭爵的大老爷,自然是最多的,其余人那里便只有两盆珊瑚,四盒贵重香料,都比咱们这里少些。至于这珍珠,只有咱们才有,小林太医说,她入府这半年多亏了凤姐儿照应,她是大房的儿媳妇,自然也是大房对她的照顾。”   以至于邢夫人难得夸起了王熙凤。   原来,她总觉得王熙凤只跟着王夫人,眼里没她。也就这半年,那姑侄俩似乎闹翻了,王熙凤就多来往大房来疏通下正经婆婆,邢夫人看她才顺眼了些。   今日听着因王熙凤的缘故,自己得了十八颗大珍珠,立刻看王熙凤是个标致的好儿媳妇了,还在一旁念叨:“琏儿这个不成器的,若是再偷狗戏鸡的辜负凤姐儿,老爷就要打他一顿才好。”   贾赦暂且顾不上打贾琏,他背着手走了一会儿,就道:“去,叫咱们这边丫头婆子们,满府里说说这礼去,也好叫府里人知道,世上还是有明白人的,知道我才是那袭爵的大老爷!”   说来这些年,贾赦也是被折腾的没脾气了:贾家日益颓败,来往的不过四王八公以及一些老亲,那些人家都习惯了跟贾母来往,也顺着贾母的意思跟住在荣庆堂的贾政一房往来送礼。   他这个荣国府大老爷,就是个荣誉摆件,还被移除了正屋荣庆堂,被送到了花园子边边上去住。   可现在,看着有人重视他,拿他当个一家之主来敬重,贾赦就有一股气要发作。   尤其非要此事传到贾母和贾政的耳朵里,让他们难堪,自己才算出了口气。   荣国府的下人本来就爱传话,何况是这种重金大热闹。   以至于林姜刚刚送完土仪,前脚回到兰芝院,后脚这个消息就传了过来。   黛玉听了这消息倒是有些不愿意:“何苦要伯父这样大费周章的破费。姐姐也知道,这府里是不会……”   连夏嬷嬷都道:“姑娘有我守着,在这府里过年也不会吃亏了去。”   荣国府现在不是那等有来有往的人家,他们看到这等重礼,不会想到还相应的礼,只会想着怎么能有更多。   林姜笑道:“不算破费。”指了指黛玉的衣裳:“也就值妹妹的一身衣裳吧。”   黛玉和夏嬷嬷俱是一脸疑惑。   林姜就笑着与她讲为什么送荣国府的礼都是珊瑚和香料。   “父亲的船寻到好几处偏僻的海岛之国,在那里,这些都是极寻常的东西。”   许多珊瑚珠贝,乃至本朝稀有的香料,在海外小国都很便宜:这不就是家里娃儿去海边玩,去树林子里野就能捡到的东西吗,有什么值钱的?   他们甚至愿意用一车品相珍贵的大珊瑚换一匹亮闪闪的绸缎。   可怜当地居民没见过成色上佳的缎子,只以为神仙才能织就的天衣无缝,十分珍惜。连那些小国的国君,都只舍得做一身衣服,其余的都分成一尺一尺的赏给得宠的大臣和嫔妃,当成珍贵的头饰来带。   这种手工品才是他们最需要的,天然之物对他们来说都不稀罕,什么好珊瑚珍珠的,哪个渔民家里不摆着几株,又不能换粮食又不能换衣服的。   送给贾家的就是这些东西。   林姜对黛玉笑道:“等后日你回府去过年,我带你去看父亲带回来的好东西。”真正的宝贝还没拿出来见人呢。 第1卷 第45章   要说荣誉家主, 贾政其实跟贾赦也差不了多少。   比如王夫人拉着王子腾薛家一起要夺林长洲生意之事,贾政不知根底,也就知道个大概, 还被王夫人以“两家都是皇商难免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撞上,并不是大事”糊弄了过去。   连林如海表达对此事的不满,都没找贾政,直接找上了贾母。   可见贾政基本也是个坐在荣庆堂的摆设。   但摆设也是会生气的。现在贾政就很生气。   他并不傻,转回头来就质问王夫人:“从前薛家那事,你是不是从中作梗, 以至于大大得罪了林家?否则以林世兄的为人, 绝不会这样下我的面子。”   没错, 才见了一面, 林长洲就用人格魅力征服了贾政,让他直接把林家不给他送礼之事归结到了王夫人惹事上。   心中也就平衡了:怪道方才林长洲对贾赦的态度还更好些,原来都是这妇人生事。   王夫人刚想辩解, 贾政却觉得她不会说实情,就往赵姨娘房里去了。   而赵姨娘正好也有一箩筐的话等着给贾政告状。   原本王夫人、薛家林家生意这件事,是在贾家上层群体里小范围流传的真相。赵姨娘身份低, 没人告诉她,当然不清楚。   奈何叫林姜的礼物一送,贾赦这一宣传, 满府里就都知道了。   赵姨娘专好打听这些事, 在短短半个时辰就掌握了第一手的八卦资料。   这会子再添上些自己的想象, 全都一股脑说给贾政听:“老爷,小林太医和林姑娘在咱们家住久了, 谁都知道那是两位极大方守礼的姑娘——要不然宫里也不能这么喜欢, 叫小林太医当官, 叫林姑娘入宫给太后拜寿。”   铺垫完毕的赵姨娘真奔主题:“偏生太太从前不喜欢敏姑太太,连带着就刻薄林姑娘。直到她自己的亲妹子薛家姨太太上京来了,太太看着海运生意眼热,就回娘家拉扯着一伙子夺人家林家的生意。要不,小林太医家哪回与咱们二房这么生疏!”   贾政当即就信了八成:主要是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觉得不会有人喜欢大哥贾赦而不喜欢自己。那么林长洲此举,肯定是王夫人做的太过分连累了自己。   但口中还要斥责赵姨娘:“不许议论太太!何况当年妹妹在家里做女孩的时候,哪里跟她有什么龃龉?”   赵姨娘立刻道:“老爷是宽宏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些家常小事。”立刻把周瑞家的送宫花之事拿出来说了一通,又赶着贾政问道:“老爷说,两位林姑娘是客居的姑娘,什么不该先紧着客人挑?没得倒是刻薄了客人去。”   主要是当年王夫人薛姨妈谁也没想过给赵姨娘两只宫花,她就一直记到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贾政一听这事儿就恼了:他自诩礼仪诗书之人,常常说宁国府和东大院没有规矩的,谁成想自家也有没规矩的事儿打脸。   “当真?当真就剩了最后两枝花才给外甥女送去?当真小林太医处都直接没送?”   贾政都有些不能信!王夫人也是大家子出身,怎么能不懂客人为先的道理?若真做出这样没理的事儿,可不就是专为了刻薄外甥女的。   赵姨娘简直要发誓:“老爷明见,难道我就敢编排太太?此事知道的人原多,或是老爷把周瑞家的叫来一问便知。想来也就是两位姑娘不计较,尤其是林姑娘又体谅老爷是亲舅舅不好说话的,才都咽了委屈。”   “如今人家小林太医的亲爹回京来了,知道了这些事,还能有个了局?”   给贾政蹿腾出十分的火气来。   赵姨娘心中也着实心疼:听说大房那里从林家得了好些宝贝,要是二房也有,多少总能从贾政处要些好处来给贾环留着,现在倒好,鸡飞蛋打啥也没有。   贾政回头便往王夫人处发了一通脾气,只道:“那是我亲妹子的嫡亲女儿!你做舅母的不心疼,我这个舅舅是疼的!”   给王夫人的气的不得了,心道:你心疼的鬼!那林丫头上京来半年,也没见你叫人多照顾她,见了一面就过去了,哪里有亲舅舅的样子!这会子被人家落了面子,倒会来说我。   偏生她也不敢顶撞贾政,生怕贾宝玉跟着倒霉挨打,只好自己生气。   -   甭管贾家二房内部怎么闹,林长洲这边,千金买马骨的效果却是就达到了。   有贾赦做免费的宣传,接着便有人找上门来,史家就是第一个:他们想从林长洲手里定几株成色上好的大珊瑚,用于过年的时候送要紧的上峰,走走关系。   史家正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中的一个。贾母就是出自史家的女儿,后嫁给了荣国公。   当年贾家一门双公,史家自然不如,但现在的史家算是比贾家有出息,现成有着两位侯爷:保龄侯史鼐与忠靖侯史鼎。   不过,史家情况特殊些,虽说瞧着爵位倒是不错,官位也有,可史家人口实在太多,俗称“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这日子却是比贾家还更早的后手不接,越过越穷。   到了这一代史家更是不得不蠲了许多旧日排场,连史湘云这等大小姐,都需要打点针线自己做,可见家中连雇这些做活婆子媳妇们的闲钱都没了。   这会子史家格外找上门,林长洲就明白史家隐晦的意思:我们家吧比较困难,想借点人情光,用最少的钱弄到最好的东西。   毕竟过年的时候,正是拉拢关系的时候,没有银子也要硬挤出些好东西来,不然要是去上司家里只带上二两香油,那明年估计连官职都没了。   林长洲非常大方挥手:“族弟林如海与荣国府是亲家,史家两位侯爷也就都是亲眷,不过是些海外土仪,顺手捎回来的,哪里就谈得上买。”   然后直接带着两位史家侯爷往后头新整理的几间库房去,指着一屋子堆得满满的珊瑚大盆景道:“两位侯爷看着挑吧。”   又指着其中最大的两株,足有一人高的玉盆珊瑚道:“就只这两株,是小女定了年节下要献给太上皇和皇上的,其余的,两位有喜欢的,只管让小厮抬走就是。若是这点东西就谈钱,倒是太客气了些。”   这阵仗直接给史家两位侯爷闪花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浮现出一种荒谬的念头:“身上这俩爵位当了,不知有多少钱,能不能体验一把银子如流水,宝贝如沙土的快乐。”   史家跟贾家不同,是真的困难了,对钱财之事不免愈加看重。   且史家兄弟还是比贾家明白的人,故而收了林长洲赠的珊瑚,心里是非常感念的。   既然拿不出银子来交换,就拿自己有的东西好了。   于是在听林长洲感慨‘原想让女儿陪着过个年,偏生史太君不舍得外孙女,不肯放黛玉回府,以至于女儿也要留在荣国府’的遗憾后,史家两位侯爷拍着胸脯表示:此事你不必操心,让我们家那口子,去劝史太君!   不但揽下这件事,史家两位侯爷还在勋贵里头,很给林长洲宣传了一波生意,只道他从海外带回来的异域货物宝贝品相好不说,价格也公道(当然不说自己是白搬),比京中几家贩卖西洋货的商铺强远了。   其实京中原就有不少家族想要结交这位新鲜出炉的林游弈使——倒不是跟四大家族一样为了钱,而是为了他有个能治病救命的好女儿。   对权势都有了的人来说,活的长久,享受更多的权势就是最重要的。笼络好的大夫是必不可少的功课。   因此每年过年,太医院作为一个最高领导才正五品的‘小’部门,收礼却总是收的盆满钵满,富得流油。   只是京中世家都叹惋那小林太医是姑娘,深居简出,又是专给宫中两位陛下看病的,不好直接打交道,那从家人入手也是一条路了。   史家的宣传,正好给京中诸官宦人家,递上了一个完美的台阶。   我们不是去结交御用太医的父亲,我们只是拿银子去订年货!   以至于年前,林长洲就收到了许多笔订单。   很多人家都态度客气的惊人,非常大方的表示:今年府上带回来的货物暂且订光了也没关系,我们先交定金预定下明年的,也好明年继续走动加深感情。   当然也有真想订货的,尤其以绍王府最为大手笔,绍王要定五百颗大小不等的上好的珍珠,预备给王妃做一件珍珠衫穿。   齐阳长公主则定了不少异域香料,她素来是喜欢合香的。再有就是替儿子高齐宇预定些异域飞禽走兽,只道:“游弈使瞧着有什么本朝没见过的,稀罕的鸟雀小兽,就带回来几只。”   有四大家族的宣传,有王府长公主府的面子,林长洲原本只是在江南几省名声颇大的商贾,却在短短几日,就在京城打开了局面。   甚至名声跟珊瑚一起,都传到了宫里。   皇上最会做‘大孝子’,将林家奉给自己的大珊瑚也抬到太上皇宫中,只说孝敬父皇。   太上皇见了颜色喜庆之物,也觉不错,背着手看了一会儿,又嘱咐皇上道:“只盼明年那游弈使带回来的不只有这些玩器,更有些神仙灵迹才好。”   这就开始分派工作了。   皇上替林长洲应下:“父皇放心,等年后闲了,朕将林游弈使宣进宫,好生嘱咐一番。父皇说的很是,这些玩物再好都是小巧,还是要在紧要事儿上上心。”皇上在太上皇跟前,一贯是高举‘父皇万岁,父皇英明,父皇说的一切都对’的大旗。   太上皇满意颔首:“朕知道你年前忙,去吧,只是也要记得保养自个儿的身子。”   这对太上皇来说,就已经是难得的温情关照话语了。   皇上从容告退。   -   贾母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   今年,她原是铁了心留黛玉在荣国府过年的:虽说黛玉在这府上住了半年,然黛玉与宝玉接触并不多,夏嬷嬷来了后,两人更是连碰面都稀少了,以至于兄妹俩情分不深。   宝玉倒是日日盼着见林妹妹,可黛玉见了宝玉就只是淡淡的。   跟贾母期盼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全然不同——她还指望着两个孩子情分到了,自动解锁林如海的同意呢。   见这情形如何不心焦。   只是黛玉就愿意呆在兰芝院看书,写字,贾母说了许多次她也不出来,贾母也无法。   可过年的时候就不同了,到时候一家子都坐在一处席上,正是说说笑笑吃酒行令增进感情的好机会!   所以贾母心中主意,是断不放黛玉去的,她都盘算好了,要是林长洲父女做此请求,自己该用什么话驳回去。   可谁料一两日之内,林长洲父女没来,倒是另外有无数人前仆后继来为黛玉回林家去过年说话!   先是史家两位侯夫人,带着今年省了大钱的快乐和以后想要继续省钱的动力,很快登门,拿出十八般武艺力劝了贾母一番,只道同姓才是一族,哪有不让林家一家子过年的道理。   直到把贾母劝的脸色都不好看了,两位侯夫人作为晚辈才只得退场,铩羽而归。   之后却连王子腾夫人上门来拜年,都受凤姐儿所托说起此事:“两位林姑娘关系极好,留下一个另一个也要挂心,还不如让她们一并回家去呢。什么?老太太说那边没有夫人操持过年事务?”   王子腾夫人可不是史家人,钱财上头还指望着贾家,她说话可直接多了:“哎哟哟,这两位姑娘都十三四岁的年纪了,又这样有本事,难道在自己家里还能委屈了不成?老太太也太多虑了些。”   “况且您教养了外孙女大半年,正该让林姑娘回去操持一番过年事宜,才好叫京中人都看着林姑娘的本事,小小年纪就能张罗年节之事了,这才是老太太教养的好啊。”   王子腾夫人的话,让贾母都没法回答。   这还不算,四王八公凡来到的夫人奶奶,居然都劝起了贾母,把个史太君劝的年都不想过了!   除了外人不算,贾母没想到连着自家人也出了叛徒:邢夫人看着闪闪发光的珍珠珊瑚,想着以后的好处,都忘记了对婆母的畏惧,硬着头皮壮着胆子也就上来了。   “虽说我这做舅母的疼爱姑娘,可也知道,在外祖家哪有自家顺心呢,老太太觉得呢?”   老太太觉得,想让这儿媳妇闭嘴!   贾母觉得累极了,她第一次有种众叛亲离,在这府里说了居然不算的无力感。   原来这世上威望是压不过利益的,林长洲父女两个不用来她这里恳求说服,只是用银子和医术挣下的名声,就砸出了一条她不得不低头的路。   人家根本就不上门跟她掰扯!   贾母不想答应,可她再不答应,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她都能想象到,若是再一意孤行硬留下黛玉,那些亲戚们私下就会议论她不通人情,不知还要编排荣国府些什么。要是只为留黛玉过个年,就伤了荣国府和自己的名声,也是得不偿失。   贾母最后的努力是叫来了黛玉,想要从黛玉本人这里说服,只要她愿意留下,别人也就好闭嘴了。   她拉着黛玉的手:“玉儿,你可愿意留在府里过年?”   黛玉是不会这时候倒架子的,只对贾母道:“外祖母疼我,我心里都明白。只是外祖母且想,伯父常年漂泊海外,今年好容易回京来了,若只一人在家里过年岂不凄凉?而若只有姜姐姐回去,我们两个又彼此难过——这些年,我们都是一起守岁的,谁也不曾抛下谁。”   贾母长叹一声,开始落泪,想用哀情打动黛玉:“你说的固然是,可当年你娘在的时候,都是陪在我身边过年的,如今我看着你……”   黛玉不想此时贾母提起母亲,倒让她没有伤心只有寒心。   于是罕见打断贾母的话:“外祖母别伤感,元宵我就回来,替母亲陪着外祖母。”   当然要回来,林长洲计划着过了初七就正式上班继续出海去,那时候林宅无人,她们回来就是了。   果然这话一说,就是压倒贾母最后一根稻草,想着既然黛玉肯元宵节就回来,那也罢了。   别强留的孩子们心里都有芥蒂,于是无奈放手。   至此,林长洲顺利自荣国府从从容容接走了两个姑娘。   -   黛玉回到林家宅院后,林姜就拉着她去看林长洲带回来的,真正的好东西。   其实珊瑚、珍珠之流,荣国府、史家这等渐渐没落的家族才格外喜欢。   毕竟他们逐渐穷了起来,荣国府是当家的凤姐儿开始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俭省,史家更是太太奶奶们都自己做针线,省嚼用,见到这些硬通货,自然是高兴的——缺钱的时候,把这些往外头当铺里一压,或是直接卖了折变,都能大量兑现,可以填补家里的用度。   但大周富足辽阔,对于皇室和那些顶尖贵族来说,再好的珊瑚珠贝也只是大一些的摆设罢了,摆两天新鲜劲儿过去就算了。   比如绍王府,库房里就不知有多少摆不下的各色盆景屏风,这些东西多了对他来说就都是一样的。   故而林长洲送给荣国府的物件,都只是送礼的时候极为体面,真正让官宦人家爱不释手,争相追风家常使用的,却是另一类西洋货物。   物以稀为贵,大周跟西方各国官方来往不多,所以诸如各种做工精美的玻璃制品,手把镜,西洋机关盒,西洋酒令牌、香水,眼镜等物,都是这十几年才刚刚进入大周的‘洋人玩意儿’,十分新鲜,是达官贵人们现下最喜欢收集了彰显身份的货物。   比如贾宝玉就把一个西洋来的自行船摆件当成珍贵之物,荣国府内也只有他这儿才有一架,还是王家当年管海运时得了的贡奉,特意送到了贾家给贾母,贾母又专门留给了宝玉。   而在大周顶尖豪门之家正新鲜流行的这些西洋玩意,林长洲拉回来一整船,光京中诰命们喜欢拿在手里玩的西洋手把镜他就收了四百个回来!   他见多识广,审美还好,挑的都是华丽炫彩却不浮夸流俗的样式,这样的高端异域风情,正是京中贵妇们最看重的。   为此他还在老宅里收拾出几间房舍来,专门做了大锁,弄成了几处固若金汤的小库房。   就看储存架势,跟随便摆的满地都是的珊瑚等物,就不是同一种规格。   林姜当时过去一见都呆了:“您真是我亲爹,给我进了这么多货。”   林长洲背着手点头:“我想着你到了京中半年,也有些人情要走,就给你备了点礼。”   林姜深深点头。   其实她自打到京城,受过许多人家的帮助,尤其是京中夫人团战的时候,站出来力挺她的吴老夫人一家,还有在她还没有入宫获得太上皇官方认证,舆论上最艰难的时候,那些帮她说话的林氏亲友故旧们。   林姜一直在心里记得这些人的雪中送炭。   由此也可见,林姜能跟黛玉能处得来,也是因为两人脾气相同,都很记得别人对她们的好。   可能对吴老夫人来说,林姜肯给她看病,免了她的病痛就足够了。   可林姜总觉得,她给旁人看了病,这些夫人们也给了非常丰厚的诊金,也算是看病挂号交付诊金两清。   之后再帮她说话,主要是还力扛京派夫人的压力帮她说话,就是雪中送炭的人情了。于是也总想以自己的名义,单独给这些夫人送些礼物,表达感谢。   只是帮她说话的夫人们,均是家世显赫,尤其是绍王妃这等人物,估计什么也不缺,林姜久愁着送点什么才能以表诚意。   谁料系统爸爸回来,立刻就给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黛玉见了林伯父这样大手笔的批发性进货,也被惊了一下。   林姜让黛玉先选:“妹妹先挑喜欢的玩意儿,留下自己玩。其余的……”   林姜叹了口气,发出了凡尔赛的叹息:这钱多了也发愁啊,该怎么分配,实在要花一番精力。   于是整个下午,林姜和黛玉都只好暂停了整理医书,按着林长洲带回来的登记货物的名录,开始分门别类整理东西,想着哪些是这个年节下要送人的,哪些可以先留一留以后也有用。   一直忙到晚上用膳的时候。   黛玉就请夏嬷嬷去前院问问,林长洲晚上在不在府里用膳。   夏嬷嬷很快就回来了笑道:“老爷有应酬早出门去了,只让姑娘们在府里好好用饭,想吃什么都行。”   林姜拍手:“正好,将父亲从海外带回来的烤肉炉子支起来,咱们就烤肉吃吧。” 第1卷 第46章   展眼到了腊月二十九, 各府要正经祭祀过年的日子。   林家家主乃林如海一脉,他自在姑苏设带领林家宗族旁系祭祀,于是在这京城老宅中,林长洲就只命人换过了门神、春联、桃符等物, 并不设族祭。   黛玉看着府里过年的热闹氛围, 极为思念父亲,于窗前看着冬景长立:“咱们家本来人少, 过年就不如旁人府上热闹。今年咱们还都不在姑苏, 父亲自己操持祭祀之事劳累不说, 等除夕夜里守岁,当真是要孤单的很了。”   林姜想劝她,但想想林如海自己在姑苏,估计是挺凄凉的,也没什么话能开解, 就拉着黛玉出门:“咱们去看看绍王府送来的小鹿吧。”   黛玉就跟着林姜出来。   且说林姜往绍王府送了些西洋玩物后,绍王府的还礼也很别致, 全都是活蹦乱跳的小动物。   送来的有两只梅花鹿,两只羽毛鲜亮的锦鸡,雪白一团的西洋鸭两只, 白鹤两只, 另有几对小白兔小黑兔。   其中尤以两只小鹿最为活泼可爱。   下人们在院子里特意给它们围了一块地, 让小鹿自由的蹦来蹦去。   这两只小鹿也很亲人, 见到黛玉和林姜过来, 哪怕她们手里不拿苹果萝卜,也会蹦跶过来, 用它们湿漉漉的小鼻子, 软软的小耳朵蹭两人的手。   看着它们黑亮单纯的眼睛, 林姜这种动物控就觉得什么烦恼都没了。   黛玉也很喜欢这两只小鹿。   虽说荣国府花园子里也散养着些仙鹤鸳鸯以及小鹿等物,但鹿跟鹿的颜值也是有差距的,这两只鹿真是顶顶漂亮的鹿。   绍王府来送东西的长史官还说呢,这是王爷和世子爷从庄子供上来的上百头鹿里,千挑百选了最好看的两只,送了来给两位林姑娘玩。   而能到绍王府的小鹿,本就是好看(或是肥美)的出色鹿了,更何况经过选秀,再次以颜值脱颖而出的两只,真是从绒毛到蹄子都是完美的。   看着高颜值的小鹿,林姜就想起美人世子爷来。不在贾家她说话都随便多了,就跟黛玉道:“妹妹不知道,我自打入宫后,见过的王孙公子真不算少了,可论起相貌来,没有一个比得上绍王府的世子。”   指着鹿:“他就像这头小鹿一样,是鹿中绝色。”   黛玉也从来不是古板的女夫子,听人说起外男来就板着脸肃然道不能议论。她在自家家中闲适的很,只是接口笑道:“当真?可那日隔着墙我听他说话,倒叫人着急呢。”   林姜感慨:“唉,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美人,长着他那一张脸,不够锦心绣口也是应有之意。”   黛玉听林姜这样盛赞,还真是起了好奇之心。   说来她自己就是容貌极佳之人,荣国府中女子又各有千秋皆是出色相貌,而若论男子,父亲林如海虽过了不惑之年,仍旧还是姑苏出了名的探花郎美男子——姜姐姐可是在她们家长大的,怎么见了绍王世子,还这般赞不绝口?   这是有多好看?   林姜是真的非常吃周黎蘅的颜值,此时认真点头:“真的好看,是那种一眼惊艳耀目的好看!”   黛玉听了倒不禁遗憾起来:男女有别,日后在京中宴席上或许有机会见到绍王妃,但若无意外,今生她是无缘见到姜姐姐口中盛赞的这位绍王世子了。   -   这一日,贾家也在祭祀宗祠。   宁荣二府以宁国府为长房,祭祀是在东府这边进行的。其实自打贾珍与秦可卿事件后,宁荣二府来往就少多了。这回祭祀也是,完事后贾母都不肯留下吃饭,只道乏了就执意回荣国府去。   因贾母是贾家现存辈分最高,也是身份最高者,从贾敬起,贾家所有男人只得又通通转移向荣国府,等着给贾母磕头。到了除夕夜里,女眷们也齐齐会于荣禧堂,在贾母这里伺候着守岁。   且说如今的贾府,虽开始捉襟见肘,但因没有元春封妃省亲那一笔天大的花销,所以还不至于山穷水尽。   过年的时候,依旧是一派富丽热闹的景象。   贾母展眼一看,厅内富贵鼎盛,儿孙子女遍地,黛玉不能留在身边的郁闷就下去了一点。谁知一转头却就看见宝玉正跟宝钗说话,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热情,贾母的郁闷指数就又直线上升。   薛家真是的,她们母子三人在京中也是有宅子的,怎么不回自己家过年!   这想留的没留下,不想留的在眼前晃,贾母别提多糟心了。   偏生薛姨妈是最好‘涵养’的人,非常坐的住,丝毫没有在外人家过年的窘迫之情,还在与贾母讨论今年府上戏子请的好。   贾母心内气儿不顺,索性就摆在脸上,只道:“我年纪大了,姨太太恕我没精神,只好歪着相陪了。”   薛姨妈脸上微微一僵,但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歪着像什么样子,你给我坐起来!’   什么年纪大了精神不好,她不信贾母应酬什么南安王妃,北静王妃的时候,会精神不足歪着相陪。   说到底,还是她们薛家不值得罢了。   王夫人最近跟贾政闹得不痛快,见贾母这样怠慢薛家,就更不高兴了。于是扬声叫宝玉:“宝玉,怎么没眼色,还不快过来,给你姨妈斟酒。”   贾宝玉只要不读书,干别的都是兴兴头头的,立刻捧着酒壶过来给薛姨妈倒酒,转头还给薛宝钗也斟满,见薛宝钗丰美动人,就一意劝薛宝钗饮酒说笑,把贾母气的,躺的更平了。   不比贾宝玉没心计的快乐,在场其余的姑娘们,却都感受到了一种别扭的氛围。   宝钗略微低头。   要不是为了那个缘故,她们母女何苦来贾家蹭着过年,受这个气?   且说林长洲回京城后,由荣国府这个‘马骨’起头,与京中世家打的很是火热。   但唯独有两家,他一点儿也没有敷衍,并不与其进行任何往来:那就是王家和薛家。   王家还好些,王子腾受太上皇信任,做着京营节度使算是位高权重,现在也没有什么求到林长洲脸前的事儿。何况王子腾夫人已经率先倒戈,在收到凤姐儿送的厚礼后,已经开始帮着黛玉说话了,可以说王家跟林家,从夫人外交这方面有破冰的迹象。   唯有薛家最惨,与林家的关系一直处于冰点。   说来当时他们还是被王夫人半胁迫半裹挟地去夺林长洲的海运生意,结果事儿不成,他们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最麻烦的是,没面子也就算了,他们还有正经事得求林长洲呢。   作为六品游弈使,林长洲接管了皇商之家出海所需的文书审批工作。薛家要想维持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几桩海外生意,就得从林长洲手里求到海运签子!   所以薛姨妈近来往贾家跑的很勤,尤其是凤姐儿处——毕竟凤姐儿是与那位小林太医关系最好的贾家女眷。   想想自家明明是被贾家坑了一把,偏生还要来奉承贾家,以图跟林长洲搭上线。   这滋味真是跟吞了黄连一样苦。   -   荣国府的男人们,再给贾母磕过头后,就聚集高乐去了。   席间自然少不了谈论起林长洲来。   这回连着贾政也不发表什么‘不读书科举就可惜’了的理论了。实在是林长洲入京不到十天,就在京城混了个风生水起,让贾家男人们叹为观止。   而薛蟠也正在席上,只是他非常迅速地把自己喝大了,只顾着抱着唱曲的伎子,忘记了母亲和妹妹千叮咛万嘱咐的,拜托贾赦贾政跟林长洲说情的事儿。   直到次日,被薛姨妈拎着耳朵叫起来,薛蟠才记起正事没办。   还满不在乎道:“咱们家可是紫薇舍人之后,多少年的皇商了,自打朝廷开海运那一天起,就有咱们家的一股子生意!谁还敢夺了去不成?”   薛蟠不愿意起床,更不愿意大过年的去奉承别人。   这么多年他早就被薛姨妈惯坏了,只有别人来讨好他的,再没有他弯腰去奉承别人的。所以面对母亲和妹妹的催促,只是推着不肯去。   最后还发了脾气:“等过了初五,咱们家就按照往年的例,去户部要那出海的签子!我就不信了,那什么林三老爷这才做了几年的皇家生意,哪怕当了个官,难道就敢把咱们家挤下去?”   林长洲:我当然敢。   户部尚书本来就跟林如海关系好,曾经还在海运生意上头暗中帮了林家一把,故而林长洲回京后,自然投桃报李,给这位尚书大人大手笔送了年礼。   且说论起富裕,京官还真赶不上外头地方要员。毕竟天子脚下御史众多,尤其是户部这种本就管钱的部门,反而要丁是丁卯是卯的,旁人都敢收的孝敬,户部也要掂量一二忍痛割舍些。   此番收到林长洲送的‘海外土特产’,户部尚书心中不免喜悦:果然是林如海的族兄,这般会做人,送礼又送的实惠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兼之户部尚书耳聪目明,知道皇上年后还要召见林长洲,可见是看重的。所以赶着年前,就非常迅速的把海运相关的审批工作,移交给了林长洲,展露了自己的善意。   于是初五这日,薛家管事与其余皇商家主照着旧例往户部去提交今年的出海申请,户部值班官员就回答道:“诸位且先回去,等后日再来听信儿。待林游弈使核准过单子,自然会有批复的条文下来。”   诸皇商们当时就惊了,连忙给这位户部值班的小同志狂塞过年红包:“虽年前就听说今年海运生意不是尚书大人亲自批了,移交给了新任游弈使——原以为是谣传,竟是真的不成?”   那官员将所有红封收下捏了捏厚度满意,这才公事公办点头,对着天空拱手:“这是陛下的意思。”   皇商们对视一眼,各自散去,然而又发现,很快大家就在林宅门口再次相遇——都赶着来给新上司送礼来了!   原本拿不定消息不敢送,怕得罪了户部尚书,现在既然户部都有了准信儿,还不赶紧上门刷脸?   以至于初五迎财神这一日,林家迎来了京中数十家皇商。   对守门的小厮们来说,这一日是真的接到了财神!各个小厮都被塞了许多红封,这一天就赚足了好几年的月钱。   林长洲并非大周朝官员,看不起商户。   他对能靠自己本事挣下偌大家业的人,都很有好感认为值得尊重。于是将这些皇商家主都请到了书房里,与他们畅谈了一日,就‘建立京中皇商新秩序,着重发展海外经济’的主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皇商们都是千里马遇伯乐一样欢喜。   之前户部管着海运之事,那些科举出仕的官老爷们,对商户们不怎么看得上,对海运的了解也基本只限于‘来钱多是个肥差’。才不会想着怎么发展海上生意,怎么以商富带动经济。   对他们来说,海外的世界,就像夫人们喜欢的新奇西洋镜,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   但在林长洲眼里,海运绝不止于此。   这一日晚间,每一个从林家离开的皇商家主,都是一脸抑制不住的激动:有这样的上峰,有这样负责管理海运的游弈使大人,他们的生意定然能更上一层楼!   当然,这些来报道刷脸的皇商里面是没有薛家现任家主薛蟠的。   -   林姜非常殷勤捧着一盏燕窝粥来看林长洲:“听说父亲在书房与人谈了一日的事儿,午饭都是随便用的,这不,我特意给您留了燕窝粥。”   林长洲颔首:“不错,很懂事。”   林姜笑道:“我以为父亲会将海运生意都拿下呢。”   毕竟从前林长洲就透露过这个意思。   此时林长洲边喝燕窝粥边摇头:“不必了,为商户做海外生意和为官调度海运是不一样的。”   “独木不成林,有好大家分。”林长洲指了指桌面上的舆图:“这个世界的海域极大,许多国家都是海上孤岛之国,其上各有特产。指着我自己一个人,以这个朝代的船力,只怕三五十年也走不完一圈。”   “而这些皇商人家,原本都只是守着祖宗留下来的一两条海路,去固定的一两个国家,一年到头白浪费不少人力船力。现在由我调度,每家多去开发一条,就是十几条新路。”   林长洲看了林姜一眼:“这个父亲,这个官位,我不做也罢,做就会给你做好。”   林姜要走的是一条【天下第一神医之路】,要的是普世的名声。   将来她要做的事儿也不会只限于宫廷之内。   那无论是开设医馆、药铺,还是如她所想刊印医书,做全民性医学知识的科普,都是极其耗费金钱的营生。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要是没钱,再好的设想都是空中楼阁。   有他在,这后勤保障工作,就不需要林姜再操心了。   林姜再次星星眼,双手合十:“谢谢金主爸爸!”   -   初七这一日,户部明文签发的海运文书下发各皇商,薛家遭受晴天霹雳。   朝廷每年共五十张出海的签子,以往薛家总能获得五到十张,也就是一年能组织船队来往出海个五到十次,可今年户部居然一张也没批给薛家!   林长洲毫不客气,也毫不避嫌的,把薛家的海运签子都划拉给了自己。   正好他可以多上岸补给几次,顺便多运点大周朝的丝绸锦缎等精妙手工特产出海。   林姜:嗯,我就喜欢系统爸爸这种好东西就是要归自己的霸道总裁气质。   薛家懵了。   他们是真的没想到林长洲做的这么绝。   薛蟠直接在家里狂怒。连薛姨妈和薛宝钗也惊骇不已:原本以为,看在贾家的面子上,看在薛家这么多年的经营资历上,林长洲便是想卡他们家想要报复,也顶多减少他们家一半签子。   没想到一份也不给,居然就把薛家踢出了海运生意的行列!   薛蟠这几天一直在各处喝酒作乐,此时酒都没彻底醒,听了这个消息上头起来,拿起门栓:“我这就要去林家问个究竟!”   薛姨妈和宝钗只得先拉住他:“你又要作死了!”   给薛蟠灌了醒酒汤后,他倒是醒过来了,放下门栓只是郁闷。   薛宝钗作为薛家的主心骨,提议道:“总归还在年节里,或许哥哥去舅舅处求求情,看能不能挽回一二。”   她也算了解薛蟠的脾气,让她去求陌生的林家,那是不现实的,以薛蟠的性格可能把人家得罪的更狠。   于是薛宝钗只让薛蟠去找王子腾。   在荣国府过了个年,她算是看明白了,别管她素日在荣国府怎么四处串门,各处和气攒情分,也比不过林长洲父女几天内大手笔的银子砸下去。现在贾赦贾珍等人都是明显偏向林长洲的,根本不会管薛家。   贾政还为此事跟王夫人闹了不愉快,薛家更不敢去触霉头。   算来算去,竟只好去找王子腾寻主意。   王子腾一听此事,心里确实有些不高兴,觉得林长洲对薛家这样不留情面,实则就是打他的脸。   但他的夫人收了凤姐儿送来的东西,又厌着王夫人这个小姑子,就倒戈劝说了一番,还将旧事拎出来反复鞭打道:“原是薛家先哄着老爷去夺人林家的产业,难道还不许林家生气几年?要是今年就允了薛家出海,以后谁不欺负他好说话?”   意思是先撩者贱,这没撩成就得认栽,起码认栽两年吧。   之后王子腾夫人又提着女儿的事儿:“何况老爷没忘了青鸾入宫的事吧。上一次咱们开罪了人家,是凤哥儿在其中转圜的,才叫那位小林太医点了头,没在宫里说咱们女儿一句长短。难道老爷还要再惹御前的太医第二回 ?”   王子腾夫人叫了女儿过来:“青鸾,你来再跟你父亲说说,当时长公主对小林太医和林姑娘多好?”然后拉着女儿的手作势要落泪:“可怜你父亲心里只有两个出了嫁的妹妹,根本没有你这个女儿,也不替你想想。”   万一王青鸾将来真的指给哪位皇子为妃,那要跟林姜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   王子腾夫人为了女儿,才不肯夫君替王夫人和薛姨妈出头,白得罪小林太医。   果然王子腾的怒火,叫妻子这样一嗔一愁给浇灭了,只当薛家没来过。   而很快,王子腾就庆幸自己没有出手管这件闲事。   正月初八,明正宫召游弈使觐见。   俱可靠官方人士(画眉公公)称,陛下与林游弈使相谈甚久,颇为欣赏。   这不只是画眉公公爱屋及乌,给小林太医的父亲抬轿子,而是整个明正宫都见到的实情。   连门口戍卫的卫刃,都听到两回皇上的笑声。   皇上的确很高兴,作为一个被‘仙药’治好的帝王,他对神仙的信任级别提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   而特意挑了个最闲的日子挑林长洲入宫,就是为了跟他好好说说话。   想要从他口中听到更多神迹,以告慰自己的帝王之心,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的天子,有神佛庇佑。   要说神迹,林长洲能给他皇上说起的也太多了,毕竟他自己,就是神迹。   而皇上虽是帝王,却是自小被困在京城的王孙公子,除了年少时奉命赈灾的那两回,其余时候再没离开过京畿地区。前半生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得到父皇信重,这五年想着怎么巩固自己的帝位,对于海外风物,实在是陌生,听林长洲说起来,分外新鲜。   林长洲随便选了几处‘神迹’说给皇上听,譬如极北之地偶有霞光万丈,比如海上常见的海市蜃楼如仙山楼阁,再比如航行途中偶然听到的人鱼歌声,后来林长洲讲的串了场,还给皇上讲了个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   皇上颔首:“所以朕给你拨了五百兵丁,以后出海就带着,不但能防宵小作乱,也扬我大周国威!”   林长洲这才就此打住,不再给皇上讲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皇上感慨道:“太上皇年事已高,难免有些病痛,他老人家是极盼着神迹的。”皇上意味深长:“不是这些口中所述的见闻风物,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能安他的心,你明白吗?”   林长洲表示秒懂。   不就是太上皇病入膏肓,皇上怕他病急了眼搞无差别破坏吗?所以要些‘神迹’来安定太上皇那颗破碎疯狂的小心灵。   所以他直接回应皇上:“臣记得海外有一处孤岛上,曾见过神兽如古书中麒麟,半年内,臣必给皇上送回来一只。”   他准备效仿下郑和同志,抓一只野生长颈鹿回来,给太上皇安神。   而林长洲秒懂他的智谋,让皇上很是愉悦,深觉这一对父女真是他慧眼识珠的奖励。   -   林长洲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得了御赐的迎仙香十盒,照神镜一面,还有犀牛角做的玩器数件,皇上的赏赐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带着这些据说有仙缘之物去寻仙。   林姜觉得,这些咋这么像盗墓里招鬼的玩意儿呢。   总之经此入宫一行,林长洲在京中更是炙手可热。自打他真人出现在京城,就再没人提起他是靠一个有医术的好女儿上位得官。   人人都道:只看这位游弈使会做人的大方,那早晚都能给自己挣一条仕途来,这不陛下召见后,也十分欣赏大加赏赐吗。   林长洲在京城只呆了不足二十日,就向京城世家展露了金钱开路的魅力。   也是从这一年过年后,众人才有了印象,原来小林大夫不光是医道天授的姑娘,她还是个实实在在的顶尖富婆!!   她的身上除了神话色彩还笼罩了一层金光。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不会是林长洲父女俩拿钱把仙人砸出来传授医术的吧。   王夫人在府里生气,对周瑞家的吐槽:“富贵的这样火烧火燎的样子,也不怕烤焦了自己!”   但林家并没有烤焦自己,倒是王夫人嫉妒的心焦,年后还受了风寒病了一场。   -   且说林长洲见过当今后,察觉到皇上并非那种闭关锁国的皇帝,于是反手给皇上送了一份重礼,给皇上展露了下发展海外生意的必要性。   这份重礼便是他给国家捐了五十万两银子——不过,他口中说是捐给国家,但林长洲并没上折子,而是私下说给皇上,那这五十万两进的当然就是皇上的私库。   皇上越发觉得林长洲真是好官啊!当年徐福为始皇帝寻仙,要钱要物要童男童女,最后还卷款跑路了。   看人家林游弈使寻仙,啥也不要不说,还给朕补贴私房钱!果然跟他女儿一样,都是心里有朕的好臣子啊。   既然看好林长洲,皇上不免想到他同族的林如海。   虽说林如海是太上皇选出来的探花郎,钦点的巡盐御史,但他这些年兢兢业业管理盐政,调节着江南的经济,也算是有苦劳。   将来若是林如海不糊涂,肯认准自己这个帝王,也是可以重用的人才。   从林长洲父女,想到林如海父女,皇上一时不免盘算——那位被齐阳妹妹盛赞的林姑娘想必也是个难得的大家闺秀。   绍王府虽有看好之意,但那亲事却未必成,周黎蘅那孩子实在古怪,只要说亲必生病的,绍王府至今也不敢明面上论起亲事,怕儿子又病倒。   只看绍王府这个情况,哪怕他们再相中了林氏女做儿媳妇,也未必中用,命格对不上还是白瞎。   要真是这样,皇上就等在后面接着——朕儿子太多了,搜寻好的儿媳妇很头疼啊。   绍王府若不成,那林家姑娘,很可以入宫做个皇子妃嘛! 第1卷 第47章   且说皇上到底没有亲眼见过当日往慈安宫拜寿的诸位闺秀, 如今年下头也不用上朝坐班,就往贵妃宫中去了。   听过太后及皇后对闺秀们的评点,皇上也很愿意听听自家贵妃的话。毕竟贵妃自家就有儿子,看姑娘们是另一种目光和思路。   又格外问起贵妃, 林氏姑娘如何。   贵妃能在宫中脱颖而出得宠, 大智慧上不说有没有,但在忖度皇上心思上头, 是很精准的。   但以贵妃来说, 当然不愿高门官宦的女子做其余皇子的正妃, 她恨不得除了她儿子外,别人都娶个平民百姓呢。   于是贵妃细想了想如何回答,然后先给自己铺垫下不得罪人的话:“陛下既问起,臣妾就斗胆说上一说。只是到底只有一面之缘,看不了多真切, 说岔了也是有的。”   之后又赞道:“那林家姑娘……要是臣妾没记错的话,便是这过了年也才十三岁吧。只是她年纪虽小, 却是才气纵横。”   皇上端着一盏参汤笑道:“这样说,你也看她甚好?”还玩笑了一句:“可惜咱们的十皇子年纪小,不然你这样夸她, 留给你做儿媳妇倒也好。”   贵妃心中叹息:要是这林家姑娘再小几岁, 留给自己那感情好!林家之前是五代列侯, 清贵是有的, 最难得是现在还有实权, 林如海掌的还是财权。且听说他就这个一个独女,没有个儿子, 那到时候肯定尽心扶持独女婿。   林家姑娘要是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儿媳那是再好不过, 可给别的皇子做媳妇那就是大大不妥!   于是贵妃话锋一转, 对皇上道:“那林姑娘有才是无妨,可臣妾看来,她却是才情气魄有些逼人,过犹不及了。”   贵妃是宫里有名的识文断字的人,还能跟皇上风花雪月地和诗一首,在女子中已是难得。   听她都这么说,皇上虽未曾见,但也可想到那林如海的女儿,估计真是个才女。大概是林如海没儿子只能抓着女儿教养的缘故吧。   想到这儿为儿子多而头疼的皇上,都恨不得分给他两个孩子帮着教导去。   贵妃见皇上面色有些不愉(被儿子愁的),就连忙小心翼翼找补道:“陛下心知,臣妾不是外头那些村妇俗人,觉得女人读书识字就要翻了天,是不安分。毕竟这宫里逢年过节的祭祀或是节礼哪里不是学问,大字不识如何料理?”   “可当时皇后娘娘问那林姑娘读什么书,她竟是四书五经都通读过的,简直是个女状元。”   “宫里的皇子们都是龙子凤孙,自是骄傲脾气,以臣妾的愚见,皇子妃还是要稳重谦和些的好,锋芒太过反而不好了。”   贵妃的儿子还没长大,她可不想弄进来些冰雪聪明的姑娘做皇子妃。   王子腾林如海这种家里孩子极少,当爹的都专心为女儿筹谋的姑娘家,她就更要拦着不能让进宫门了。   皇上闻言不免感叹:难道真是姻缘天定?绍王叔的脾气皇上可知道,他们家就想要个出类拔萃木秀于林的,况且以周黎蘅的温柔醇厚,世子妃才学过人,有些脾气才好呢。   贵妃也不知道皇上在这儿叹息什么,心里很是七上八下,难道皇上就这么看好林家姑娘。   于是索性把心一横,说出了最后一句定乾坤的暴击:“陛下,臣妾之所以觉得林家姑娘不宜入宫,其实是为了陛下。”贵妃语气里全是担忧:“宫里小林太医与林家姑娘是同族姐妹且关系亲近。若是林家姑娘做了皇子妃,那小林太医心中会不会偏向妹夫……”   一语惊醒梦中人。   皇上心道:自己真是被齐阳妹妹和绍王叔搅晕了。见两家都在考虑这位林姑娘,他也就觉得好,跟着凑个热闹。   一时竟然忘了,那林姑娘不只是林如海的独女,更是跟林姜一起长大的妹妹,那可是自己要用的太医!   贵妃观皇上神色变动,终于放心:至此,皇上是绝不会让那位林家姑娘入宫为皇子妃了。   然后还在心里看起了热闹:不知道后宫这些嫔妃,有没有替儿子盯上这位林姑娘的,要是有,那往皇上跟前一求,可就要倒大霉了!   皇上肯定会疑心他们要拉拢御前太医,窥探圣躬安康。   却不想后宫里还真有一个人,盯上了黛玉。   就是曾经跟黛玉说过话的大皇子生母刘嫔。   这事儿还是画眉公公告诉林姜的。   自打皇上命卫刃负责宣召护送林姜后,画眉公公见林姜的次数就少了许多。   只能趁着皇上命他外出办差的时候,顺路绕来太医院,畅谈下八卦。   而林姜通过这次过年,也终于发现了太医院工作有一点不好处,那就是没有长假。   六部能从除夕歇到正月十五,每天就排一两个人在部里值班预备着国有大事,其余的人都可以安心放假,横竖连皇上都不上朝。   可太医院不行,林姜依旧是隔两日入宫一次,连新年都没歇着,照样进来给两尊陛下请脉。   这日是正月十二,林姜自大正宫回来后,就依旧留在自己办公室,奋笔疾书抄写太医院的库存。   却听见门口一声轻咳:“小林太医。”   她一抬头就高兴起来:“真是稀客,最近少见公公了!”   画眉公公坐下来感叹:“咱家也是服侍陛下分身乏术啊。”因也没有多少时间,所以直奔主题:“只是咱家前儿听了一事,与林家大大的有关,还是得来告诉小林太医知道才行。”   林姜极少见他这样郑重,连忙道:“公公请说。”   画眉公公并没有提起齐阳长公主与绍王,都有意选林姑娘为儿媳这件事——毕竟长公主府已然不能够,而绍王府自家还在努力克服天命,正趁着过年不断寻人为世子卜卦中。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两家都是京城中顶顶好的姻缘,属于得了是喜事,不得就是遗憾,还不如不知道心里不会懊恼,所以画眉公公就没多嘴。   可另有一桩婚事,那万一得了,可绝对是倒霉催的事儿。   画眉公公不得不来提醒一声,不然就太不够意思了。   他先问着林姜:“小林太医自打入宫来,可曾见过大皇子妃?有没有亲自为大皇子妃请过脉?”   林姜摇头:“并不曾。公公是知道的,皇子们是这宫里我最需要避讳的人,除非陛下恩典,否则绝不为其诊脉。至今我连皇子们各自住在什么宫苑还都分不清——公公怎么有此一问呢?”   画眉公公两条眉毛一耷拉:“那你看过大皇子妃的脉案吗?”   林姜拼命回想:她当时的确翻阅过诸位皇子的脉案,不过主要集中在年轻未婚的皇子们身上,前三位已婚皇子,她就大约看了一下。   印象里大皇子是个挺健康的二十多岁青年,生孩子的能力也不差,很是继承了他亲爹的本事,成婚七八年,现在就有两子三女了。   至于大皇子妃,似乎也有一本脉案,林姜只是看了一眼,这位皇子妃还健在,占着正妻的位份就搁下了。   只是画眉公公这样问,必然是有缘故的,林姜就着残破的回忆回答道:“大皇子妃……似乎生了两个女儿,脉案也有些厚,想来是身体不太强健?不过也不一定。”   毕竟后宫的妃嫔们,脉案都不薄。甚至位份越高,脉案就越厚。她们除了定期的平安脉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要请太医。   所以太医们除了正常工作外,有很多都是多余繁琐的文书工作:毕竟被请一次,回来就要认真总结手写三份脉案(还要写成人挑不出错的脉案),用来存档。   画眉公公就点头道:“小林太医也知道,大皇子二皇子都是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就给儿子定了媳妇了。所以这两位皇子妃,虽是嫂子,但论出身却比三皇子妃差不少。”   “可巧皇上登基那年,大皇子妃的父亲还以为水涨船高,自个儿成了天子的亲家,就收受了好一笔银钱,还到处与人说,女婿成了皇子,想要什么官只要给银子就能有什么官。”   “这事儿闹出来后,给陛下气的不轻,当时就给大皇子妃的父亲扔到刑部大牢去要砍头。大皇子从头到尾都没给岳父求一句情,还是皇后娘娘劝了皇上一句,到底是长媳的亲爹,又是皇上登基的好年份,不好生出生杀之事,这才判了个流放。”   “为了这件事,大皇子妃在宫里的地位就更尴尬了,也深居简出的。”画眉公公想了想道:“不过大皇子妃人很好,对我们这些奴才从来都很和气,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不贤之事,大皇子宫里七八个小妾她都好好待着,这不也蹦出两个庶子来了。”   林姜越听越觉得奇怪,画眉公公明明不闲,却还跑到这里扯一通大皇子的旧事为了什么?还说跟林家有关。   难道大皇子还想纳她为妾不成?那都不用她焦虑,皇上肯定要拍他个七荤八素不知东西南北的。   这会子林姜都没想过大皇子母子竟然盯上黛玉,毕竟除非大皇子做了太子,否则他怎么配二品大员的姑娘做妾室?再者说了,大皇子妃这个正妻身份都这么低,做皇室长媳妇颇为尴尬,妾室就更不会给出身高的姑娘。   画眉公公见她不解,就叹息:小林太医还是不知道宫里人心的狠绝。   于是直接道:“前儿大皇子的生母刘嫔娘娘去求见皇上,说自打入了冬,大皇子妃竟然日益病的重起来,只怕再不能好了,说可怜大皇子,成婚七八年了还没个嫡子,又说明明是长子,可怜妻室竟是兄弟里头最差的。”   略微迟疑了一下,到底好人做到底,把刘嫔御前的话全透露了出来:“还说,那日太后寿宴,她看着旁的嫔妃跟前都有闺阁姑娘们奉承着就心酸。”   “只向皇上哭诉那些姑娘都盼着做皇子妃,自然都冲着儿子没成婚的妃嫔们卖好,把她个大皇子的生母不理不睬。倒是只有林姑娘,不是那等拜高踩低的姑娘,与她说话也恭恭敬敬的,人品相貌都好,与她很有缘分。”   林姜立刻脸都青了。   原来刘嫔打的是这个主意,想让黛玉去给她儿子当续弦,她真敢想!   画眉公公把最后一句也说完:“刘嫔娘娘还向皇上哀求,她已是半百的人了,身体又不好,不一定哪天就死了。要是死前能看到儿子得个真正的佳妇,她就死而无憾了。”   要不是当着画眉公公,林姜都要即刻道:既然说不定哪天要死,那就现在死了吧,免得活著作恶到处算计别人。   她把画眉公公方才的话又想了一遍,忽然悚然而惊:“公公先与我说了许多旧事,而不是直接告知我刘嫔娘娘的话——是不是公公觉得,大皇子妃身体并没有那么差,而是……”   而是刘嫔跟大皇子利欲熏心,想换个更有助益的儿媳(媳妇),所以要大皇子妃不得不死!   画眉公公轻轻咳嗽一声打断林姜的话:“小林太医,我记得之前你跟我聊天,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好:看破不说破。这宫里的事儿,你自己能悟过来是最好,可不要说出来。”   然后又道:“咱家到底不是太医,大皇子妃又确实有些旧毛病,不敢肯定到底如何。”   “只是咱家还记得太后娘娘六十寿宴第一日,是皇上带着所有儿孙们给太后娘娘磕头,大皇子妃作为皇长媳自然要忙前忙后。奴才看她那日还好,各处操持不见病态,倒不知是怎么过了个年就病的不行了。”   说完起身告退:“小林太医,咱家在宫里多年,承你看得起,诊脉医病一应尽心,从不曾因我是个太监而怠慢看轻分毫。今日这话原不该从我这儿传出来,还望小林太医万万保密。”   林姜起身福身,行的是女子礼,而非官礼:“此事阴毒,若真叫他们母子得逞则害了我妹妹终身。多谢公公伸手相助,我这做姐姐的实在感激,再不会露出去一星半点,叫公公有透露御前之事的过失。若有违背,就让此事报应在我自己身上!”   画眉公公见她这样诚恳,忽的却生了感慨:“咱们在宫里,是陛下身边走动的人,旁人总要给三分脸面。但也只是三分虚面而已,若哪一日真触怒了陛下惹了祸事谁会为咱们去给陛下求情?唯有彼此照应些了。”   说完又自嘲一笑:“不过小林太医也好,卫大人也好,都是靠自己本事在皇上跟前得脸,跟我这做太监的奴才不同。”   林姜摇头:“公公这是妄自菲薄了,在皇上心里,多得是我与卫大人不能知道的事儿,但您却是时时跟在陛下身边的人。”   画眉公公走之后,林姜在橱柜里头翻了半日,翻出几个原来就在这屋里的旧瓷碗,‘哐啷啷’往地上砸了,然后又拿着一个旧了不要的药锤,把瓷碗碎片砸成粉,这才略微解了一点气。   便砸东西还边小声自言自语:“天下还有这样狠毒的男人,怎么出门不叫车撞死呢。”   八皇子是明面上不上进,人人都厌恶躲着,大皇子风评却是一直不错,谁知是面上君子心里小人。觉得妻子不能有所助益,而且只生了女儿,就想着让结缡发妻病死算了好续弦,真连个人也不是了。   林姜忍不住吐槽:这大周家的男人不光脑子里有宿疾,这心眼怎么还都不咋好!是不是没有正常皇子了?   想成功竞争当一国之君,就算不是堂皇正大的君子,但也不能是这样恶毒残忍的小人吧。   皇上怎么还不管管?再不管,这朝廷岂不是要完蛋。   其实在林姜看不见的地方,皇上已经忙了个人仰马翻——他正忙着应付自己的亲爹太上皇呢,哪有空来管理儿子们。   毕竟上头的爹能要他的命和皇位,儿子们却不能。   --   这日林姜下班,不免带着一股子气发不出来。   卫刃见了她满脸不痛快,不免问道:“是令尊大人又要出海的缘故,你心里不高兴?”   林姜摇头,因不能透露画眉公公的事儿,就不好突然问卫刃大皇子的家事,就只能闷闷往外走。   回了府里,她并没有将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告诉黛玉,反而告诉了夏嬷嬷。   夏嬷嬷不由着慌。   她作为官员的家奴,一听皇家自然是畏惧的不得了,在她眼里,皇家跟天人也差不多了。只觉得一封圣旨下来,林家是完全反抗不得的。   偏生那皇子和娘娘又是这样的人品和算计,自家姑娘岂不是要跳火坑去了。   夏嬷嬷急的团团转,问林姜道:“大姑娘说这可怎么是好?要不大姑娘去求求皇上。”说完却又自己拍了自己一巴掌:“是我老糊涂了,这既然是一位公公冒着风险将御前的话递了出来,那姑娘必不能害了人家去,不可去御前露出知道此事的意思。”   林姜对夏嬷嬷道:“还是得叫叔父知道这件事。否则万一刘嫔娘娘家跟着荣国府里的人勾结上,还真不好说做出什么来。”   那要让王氏知道,估计会立刻称心遂意,给黛玉踢到火坑里去,顺便再从中取利。   “只是这件事跟当时太后寿宴的事儿还不同。那时候宫里知道闺秀入宫的人多了,我们只选了个人捎信给叔父,露出点消息也无妨。可这次的事儿隐秘,要不等运河上雪化一化,嬷嬷亲自回去一趟。”   夏嬷嬷哪里还等得及:“北边的水路虽没开,我也可先坐马车走驿站到南边,到了运河水开之处换船就是了,这哪里还等得?早让老爷知道,就早好筹谋一日!”   林姜不免问:“可这事儿我倒不想妹妹知道,怕她郁在心里,愁出个好歹来,要不嬷嬷想个说法,先瞒着妹妹,想个别的理由回去?”   夏嬷嬷点头:“自然这样,姑娘心细,是不能听这些乌七八糟的话。”   她话音还没落,就听帘子外面的声音道:“姐姐和嬷嬷不用瞒着,我已然知道了。”黛玉掀开帘子进来,旁边宝石连忙跪下。   黛玉伸手去扶宝石:“姐姐也不用怪宝石,我非不肯让她出声。”   林姜苦笑:“这时候还怪谁去呢。我们瞒着你也怕你多想愁苦而已。”   夏嬷嬷一见黛玉,心疼的简直要立刻就要掉眼泪,又迁怒荣国府:“这真不是个好地方,从姑娘们住进来就没有一日安生,都是叫这府里给克的。”   黛玉脸色有些发白,想来刚才的话也带给了她很大冲击——想想也是,要是林姜骤然得知,自己可能被指婚给这样一条毒蛇,那兑换一枚假死药当场死遁的心都有。   啥也不要了,从头再来也比嫁给这种玩意儿强!   但黛玉是竹子一样的性情,平时看着微风拂过,竹叶就簌簌作响,随风而晃,似乎是脆弱之物,但实则傲骨不折,迎霜傲雪。   此时她走进来,先对夏嬷嬷道:“嬷嬷年纪大了,很不必先走陆路再折水路这样奔波。”然后又看林姜:“姐姐,三伯父不是过两日就要南下出海去了吗?这一路南下,稍作转折就可到姑苏去,将此事告诉父亲。”   林姜跟夏嬷嬷都是一个无语:好嘛,急的连这个都忘了。谁能比林长洲亲自去说更快更妥当呢。   黛玉坐下来,凝神看着火炉:“我虽只去过一回宫里,但只眼见耳闻,就知道这宫里面妃嫔无数,皇子众多,是极浑的水。”   “所以我在想,这件事姐姐能知道是宫里那位白公公为人仗义,又承过姐姐的情才冒险告知。”   “可是白公公能看出来大皇子妃的病来的蹊跷,那与刘嫔和大皇子不对付的其他人会不会也能察觉——就像这府里,二太太有什么动静,大太太总是第一个打听,第一个知道的。”   这就是宿敌对信息的敏感度。   在宫里对大皇子对在意的,绝不是白公公,而是其他皇子们!   大皇子想让自己正妃死的无声无息,自己再顺顺当当娶个家里可添大助益的王妃,保送他坐上太子之位。   这天下的美事儿还都让他一个人算尽了?   宫里他那些个兄弟就是吃白饭的?都傻白甜给大皇子鼓掌,等着吃大皇子妃的席?只怕不能吧。   黛玉手里的帕子团成一团,可见心里并不平静。但还是努力稳着声音道:“况且别说宫里,就算普通人家,妻子死了,丈夫还有一年杖期不好娶亲。天家自诩最讲究礼仪典范,那身为皇子,当然不能原配正妻刚过世,就张罗着新人。”   林姜忽然醒悟过来:“所以刘嫔才挑妹妹。其实我也想过,那日闺秀里面固然你坐在她身后离得最近,可她这种人只会奔着利益去,又不是谁坐得近谁倒霉,就算坐得近倒霉她周围也好几个姑娘呢,怎么偏跟皇上说起妹妹。想必正是因为你年纪小!”   正因为黛玉还小,才能等得了他们母子筹划害死原配皇子妃,才能等得了一年的杖期,才能等得了他们的筹划。   不然的话,以这两位利欲熏心的人来说,那些手握军权或是本人就在京中的尚书之女岂不比黛玉更好?   比如王子腾的女儿王青鸾:王子腾人就在京里,还是四大家族的武将出身,任京营节度使管着京中的兵权。这样的人家,应该更符合大皇子的夺嫡之路。   可王青鸾已经十四岁了,估计王家想的也是,这次入宫被‘相看’后,宫里若无旨意,就赶紧给女儿搜寻好人家。   谁等大皇子做鳏夫满年去!   所以刘嫔母子就盯着黛玉,想必就是看中了她年龄小。   黛玉蹙眉道:“也是我误了,进宫时觉得我年纪还小,又看刘嫔年纪大,想着坐到那边去免了麻烦的,结果倒惹了这样的事儿出来。”   林姜忙安慰道:“她有这样的坏心思,你就算坐到天边上也要倒霉的。妹妹想想,当日年纪小的姑娘本就不多,加上你又是里面最出挑的,能不被她盯上吗?”   不是她看黛玉有多余的滤镜,而是在姑娘中,黛玉论个人素质和家庭背景,委实都是最出色的那一批。   当日她还按着林如海准备的路子,一点儿不遮掩锋芒,谈吐有度才气外露。要不是如此,当日齐阳长公主也不会特意把两个人请了自己院中去款待,言谈里也是甚夸黛玉品貌。   林姜把黛玉手里揉成了一团的手帕拿出来,劝道:“正所谓否极泰来,经过这一件事,以后妹妹保管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而且我还有一法子,下回入宫我要一试:只要陛下同意我去给大皇子妃看一次病,我保管她药到病除。”别说大皇子妃可能是假病重,就是真病,她也要给她治好了!   黛玉反而劝她:“姐姐不要冲动,可别让皇上疑惑你掺和皇子们之间夺嫡的事情,更不能把好心的白公公连累了。”   林姜点头:“放心,我会格外小心的。”   -   正月十四,林姜再次入宫。   在她给皇上诊脉的时候,画眉公公非常‘恰巧’走来回话,说是大皇子妃越发不好了,大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过来磕头,说大殿下极为想给皇上磕头,只是宫中有病人有病气,不敢来给父皇请安。   那叫一个小心勤谨孝比尧舜。   皇上也不说话,只是懒懒抬了抬下颌,画眉公公只看这一个抬头就明白皇上的意思,就出去告诉大皇子的内监,皇上正忙着,在门外叩头就罢了。   林姜全程一言不发,只是认真扶脉,好似对这事儿全不在意。   画眉公公在旁看着很欣慰:果然自己没看错人,小林太医不光是个好人,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聪明人。   这时候她要有什么异常,或是沉不住气露出知道大皇子之意的马脚来,两个人可都要倒霉。   有时候,不聪明的好人,比坏人害人还甚。   待林姜扶完脉,在旁边调新的方子时,皇上才接过画眉公公呈递过来的大皇子请安折,那折子的厚度颇为厚实,显然是大皇子有许多话要对君父倾诉。   皇上随手翻了两下,然后忽然嗤笑出声,念着上头大皇子禀报的妻子病症:“……已人事难知,昨日一日只强行进了些粥米——朕这位大儿媳病的倒还真急。”   林姜忽然顿悟:等下,画眉公公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皇上不知道?   皇上是什么人,要是大皇子玩的这点子伎俩都能瞒过他去,只怕也轮不到他登基了。   他可是能瞒着太上皇给自己治病的人,要论起蒙骗亲爹,皇上才是专家,大皇子那都是班门弄斧。   林姜抬了抬头,似乎是一个大夫听到重病人的天然疑惑,然后才低下头继续写方子。   皇上看她这抬头低头,就笑了:“你在太医院,听没听说过大皇子妃自打年前服侍太后过寿,劳累成疾,渐渐不起之事?”   林姜听皇上垂问,就搁下笔起身回答:“臣蒙陛下恩典,从不轮太医院大堂的班值,所以各宫各院都没去过。也就太后娘娘的慈安宫熟悉一下,旁的宫门都数不清。”   然后给自己之前在太医院各种翻脉案描补了一句:“就算是为陛下研究皇族之症,也都只会翻阅皇子们脉案,这皇子妃们是嫁进来的异姓人,臣也不用研究她们的症候。”   皇上随意点头,语气散漫如同说起旁人家的事儿一般:“唔,不知道也罢了,朕估计要少一个儿媳妇了。”   林姜这心情跟过山车似的:开始以为皇上被大皇子蒙蔽,所以不知此事她着急;刚刚看皇上神色明明是发觉了此事的蹊跷,林姜颇为激动还以为皇上要正义铁拳出击,制裁大皇子,心里不由燃起希望;结果现在皇上居然把此事又扔下了,知道儿子要害死儿媳妇却毫不在意。   林姜简直要吐血:好嘛,这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只有我自己在这里希望复失望的。   她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皇上见此不免问道:“怎么,你倒替她叹气,难道认识大皇子妃不成?”   林姜心里觉得寒气阵阵:是一个人要死了啊,韶华年纪重病难起,陌生人听着感伤两句不是很正常吗?可偏偏在这宫里,要是为没交情的人叹息,才值得诧异。   稳了稳情绪,林姜摇头:“臣不认识,只是年前太后娘娘寿宴,臣奉旨去太后宫中当值,曾见过大殿下的两位嫡女,大的不过五六岁,小的还是乳娘抱着磕头的婴孩呢。”她神色有些伤感:“臣只是想起了自己,早早就没了母亲。”   皇上神色微微一动:他也是幼年丧母的人啊。   他看了片刻林姜,最终道:“若你不怕砸了你行医的招牌,就让画眉带你去一趟……”皇上顿了一下,忘记了自己大儿子住在啥宫了,就跳过去:“去老大处看看他媳妇可救不可救。”   林姜行礼:“臣做大夫的,治病救人就是己任,如何能怕病人重病难医,砸了自家招牌就不肯去瞧病呢。”   皇上摇头含笑:“你到底不明白其中事。罢了,你去一回也好,说不得还能长些见识,以后在宫里当差长个心眼,别看个人病的可怜就发大夫善心。”   看林姜穿着青色官服,衬的面如白玉,眉眼却还是带着少女的稚气,就点拨她道:“这宫里多得是治的了病,治不了命的人。你如今还不够明白。”   随后皇上拿起案上大皇子的请安奏折,随手批了个阅,还添了句:“好生保养,切勿过度伤怀伤身,令朕担忧”,这才递给画眉。   天家之事,天家之情,皇上早就琢磨明白了。   正如这件事,他看得出大皇子无情狠辣,为了权柄对发妻都毫不顾惜,皇上心里对这个儿子已然心寒防备——今日能杀妻,明日就能弑君杀父!   可皇室颜面重要,皇上不会直接点破庶长子的罪行,污及皇室名声。他只会当看不见,还会在折子上批复安慰大皇子的话,在史书工笔上留下父子情深的嘉话。   要不是方才林姜的话触动了皇上那一点点幼年丧母的酸楚,他都懒得让林姜走这一趟,免得把他看重的太医扯进此事中,他只准备由着大皇子自己作死,还自己得意以为骗过了君父。   甚至皇上心里还有更深一层的思量:刘嫔和大皇子母子不是千挑百选,选中了林家做外援吗。那皇上倒要看看,林如海会不会糊涂了想要这个从龙之功。   毕竟无嫡立长,皇上目前对任何皇子也没有表现出来偏爱,综合来说,皇长子还是希望最大的那一根苗。   而皇长子又没有嫡子,若他许以正妃之位和将来继任皇子妃的孩子为继承人,可是一张巨大的甜饼。   只要功成,都不是简单的从龙之功,根本就是升级为太子乃至下一任皇帝的岳父大人。不知会不会有那利欲熏心的大臣投奔了他。   所以皇上并没有斥责刘嫔,告诉她死了心吧,朕不会让林氏姑娘嫁给皇子,反而只是安慰。   安慰到大皇子母子,以为这等痴心妄想能够达成。   借着大皇子试试林如海也好。要是林如海真有此私心,那就不能再替朝廷镇压江南经济监管盐政,若是没有私心,才是值得重用之人。   况且在皇上看来,就算林如海不受此诱惑动心,估计这世上也有人愿意博一搏,皇上就准备在旁边拿着小本子记录下,这朝中到底有谁按捺不住,朕还壮年,现在就开始押宝皇子了!   自从得知太上皇活不过三载,除了敷衍好太上皇是第一要务,对皇上来说,还有一件要紧事,就是侦查朝中大臣。好生观察下等他独自掌权的时候,要用谁,要弃谁,以及要搞死谁。   -   而此时,皇上看着眼前‘一心都在给人看病’的小太医,不由摇头:“让卫刃先送你回太医院去准备些医药,朕过会儿再让画眉带你去大皇子处。”   林姜行礼告退:“臣这就回去好好准备。”然后又问皇上:“皇上,那臣要不要请千金科的方老太医一并去诊治啊?”   皇上嗤笑出声:“真是糊涂孩子话。罢了,你且自己去看看,只怕就明白了。”   林姜非常敬业地演戏,带着‘陛下你今日颇为莫名其妙’的小表情下去了。   皇上这里就对画眉道:“你闲了也常去跟她讲讲宫中秘闻。朕听说她天天就在太医院闷头看医书抄录研习医道,才进宫几个月,借阅医书的数量都快赶上那些进宫七八年的太医了。”   “可也不能只在这医道上头精通。她是朕御前的太医,要是叫人三言两语就骗了去,朕只怕要头疼。”   画眉公公连忙恭敬应下来:太好了,以后可以奉旨去跟小林太医说八卦啦。   然后又问皇上:“陛下,小林太医是个不会掩饰的真性情,若一会儿瞧出来大皇子妃的病症有蹊跷……”   皇上指着他:“朕叫你去是干什么的?拦着她别当众说出来就是了。”   说着又将那大皇子的折子直接撇在地上:“拿回去给那个畜生!这一回朕看在孙女们的面子上,已经额外给了他一次机会了。若他这回见了朕亲自点了去的太医,知道惧怕,让发妻好了从此老老实实做人就罢了,若是还执迷不悟,那以后也别怪朕无情。”   画眉公公低头应了,然后连忙自己去捡地上哗啦啦散开的折子。他入宫多年,也颇认识几个字了。   一打眼就看到了皇上的批复。   心道:只看这批复,皇上对大皇子多么疼爱眷顾,生怕他为了妻子病重而忧伤焦虑,可实际上,皇上估计抽他两个耳光的心思都有。   又不由感慨:从大皇子这次出手开始,这宫里诸皇子终于正式步入争夺太子之位的时代了。 第1卷 第48章   因有了皇上谕旨命她去给大皇子妃看病, 回太医院的路上,林姜就向卫刃问起了大皇子此人。   卫刃先是不解,不免劝她不要打听皇子诸事,免得皇上生气。   林姜就把皇上让她给大皇子妃诊脉的事儿说了, 卫刃当即就停下脚步:“皇上让你去瀚辰宫?”   林姜:总算知道大皇子住哪儿了, 方才皇上都记不起来。   卫刃见左右无人,不免蹙眉道:“已然不少太医去过了, 陛下怎么会叫你再去?大皇子妃突发重病不起, 这事儿只怕并非天灾, 而是人祸,宫里有此怀疑的人不少,你去岂不是自己招祸?”   林姜也吃惊:怎么大皇子这要害妻之事,听起来卫刃好像都知道啊。   而且还宫里怀疑的人不少——合着是人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大皇子这咋混的啊,还以为自己堪比诸葛智计惊天, 实则叫好些人都看破了。   卫刃见她吃惊,还以为她全然不知道内情, 怕她过去被刘嫔和大皇子坑了,就直言道:“大皇子妃病的不对劲。”   “我与几位皇子虽不熟络但总算都认识,三殿下是皇上登基后才给选的皇子妃, 自然出身高些。当时三殿下大婚, 大殿下就喝醉了, 曾经私下说过, 要不是休妻不好听, 只凭大皇子妃母家犯罪,本人又无嫡子, 他就要休妻。”   “又说大皇子妃身体不好, 哪怕自己留着不休, 只怕她也撑不过几年。”   “这回大皇子妃骤然生病不起,宫里几位皇子多半都认定,大殿下是不愿意等了。”   林姜站住问他:“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看着大殿下这样……?”故意逼死人命,却不发一言?哪怕在这宫里要明哲保身,不能为了正义发言,但就算为了扳倒大皇子,坐上皇位,大家也积极点爆爆料岂不好?   卫刃语调低沉:“这种事在宫里是民不告官不究。大皇子妃这一回又不是忽然病逝,没机会开口——从她开始生病,其余两位皇子妃,皇室宗亲里的夫人们都是去探望过的。她要是真想告发大殿下害她性命,有的是能开口的时候。”   他不拿林姜当外人,也不比画眉公公是御前伺候的太监,有许多顾忌。卫刃索性与林姜说透:“你道那两位皇子叫妻子去看大皇子妃是为了什么?就是想从她口中得到能扳倒大皇子的罪证。最好她出面首告大皇子要害死她这位发妻。”   “可大皇子妃没有,她反而帮着大皇子遮掩,跟妯娌与宗亲命妇们都说她自己命薄,这次病的厉害肯定是好不了了。”   林姜心里一阵阵的发冷:要被杀死的受害人,反而帮着凶手说话,大皇子妃在其中的痛苦挣扎,难为人道哉。   至于为什么,林姜也能理解:她还有两个亲生的女儿要顾忌。   她要是告发丈夫,大皇子倒霉了,将来两个女儿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甚至于她要是不老老实实配合去死,两个女儿只怕也难有好日子。   想必是刘嫔也‘劝’了她,或者答应了她什么,她才会这么心甘情愿配合去死,还在死前帮大皇子‘澄清真相’:是她自己命薄病死的,跟大皇子可没关系。   没准林姜要是去了,大皇子妃还恨她从中作梗呢。   卫刃看她想明白了,就道:“神仙难救该死的鬼,陛下让你去看,大约是敲山震虎的意思,想让大皇子悬崖勒马……再不然就是让你去看看真相,虽说大皇子妃的病症九成九有蹊跷,但万一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她是真病,那倒是冤枉了皇长子。”   林姜点头,带了点苦笑:“估计陛下还有一层意思。”   卫刃:“嗯?”   林姜指着自己:“陛下说我糊涂,让我自己去看一趟,才能明白。”   卫刃这才放心一笑:太好了,他原以为是林姜被卷进了大皇子事件,万一召了皇上的疑心就不好了。既然是皇上这么说了,那估计就是以此事给她当个典范材料,让她以后在这京城中行医更小心的意思吧。   那也是好事。   说明皇上对她看重,才会从长远考虑,培养她的心性。   -   林姜回到太医院之后,就去大堂旁边的脉案室调阅大皇子妃的脉案,要先看看别的太医怎么写的。   正巧马院副正在那儿哼着曲儿无聊地坐班呢,看到她去翻脉案,就也凑过来:“小林太医找谁的脉案,我帮你一起找。”   在太医院找脉案不是件轻松活:这个朝代又没有一键搜索,只能按着日期去翻当日的匣子,一份份拿出来看。   一听林姜要找大皇子妃的,马院副跟方才卫刃一样,都是一惊:“啊?你怎么摊上了这个差事。”   林姜无奈:“陛下的吩咐,我也没法子。”   马院副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神秘道:“我劝你照着我们从前的脉案写吧——大皇子妃病后,大皇子好一副着急的样子,从咱们太医院请过七八个太医了,所有千金科的太医都跑不了走一趟,就差把专管齿科、跌打的那几个太医都弄了去。”   “我也去看过一回。”   林姜也是相信马院副医术的,连忙问:“那您诊着觉得如何?”   马院副哎哟连天:“我跟老郑几个根本都没见着皇子妃金面。虽说尊卑男女有别,往常隔着帘子诊脉是应当的事儿。可大皇子妃听说都病的不起,到了要命的时候,那我们当然得望面色观唇舌不是?”   “可大皇子妃愣是不肯让我们一见金面,只骂我们不中用,说她病的要死了,太医院却都开不出好方子来,白拿着朝廷的俸禄,是群废物点心。”   马院副又愤怒又愁眉苦脸:“说句咱们太医院自己的私密话,我们几个把脉,可没诊出什么这位皇子妃有什么大症候来,不过是觉得脉象虚弱单薄些,真不至于一病不起——要真是那么严重,哪还能高声骂大夫啊。”   马院副作为太医院二把手,送走过皇族宗室和京中世家豪门的不少贵人,人濒死的时候,那种渴望生的样子,那种拉着大夫如扯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执着才是正常。   谁跟大皇子妃似的,生怕太医多看她一眼。只是太医院默契的不惹事,病人不让看就算了,全都一言不发。   林姜边听边翻,已经找到了脉案,大约一看不由又问:“您刚刚说没诊出什么大病来,可写的倒是挺严重的啊。”   马院副略微有些尴尬:“这个,那个,唉没办法啊。大皇子妃只说胸口疼头疼哪里都痛,说自己活不了了。我们要是按照真正脉象来写,她要是忽然没了,我们岂不都成了庸医?”   “只好按着弱症写的严重些,没有的病咱们做太医的不能捏造,但这弱症要是发作起来,也不是不能死人。”   总之就是万金油的一个脉案,死也行活也行,贵人您随便。   也可见太医院人人都对大皇子妃病的蹊跷,心知肚明。   林姜表示受教:“多谢马院副。”   马院副替她发愁:“唉,怎么陛下还叫你去呢。我们这些男人去,大皇子妃可以推脱不让我们见面,你带着圣命亲自到了,又是个姑娘家,大皇子那边自然没了借口,你若是看出来什么,岂不是给自己招祸?”   林姜垂眸:“院副放心,画眉公公跟着我一起去。”   马院副这才长舒一口气,然后又叹气:“唉所以这宫里难待,小林太医经过这次也就知道了。不是咱们没有医者仁心,只想着置身事外,而是医者也是人啊,也要自己的脑袋才能喘气不是?”   他还想再絮叨一会儿,看到画眉公公出现在门口后,打了声招呼,就赶忙闭嘴溜走了。   -   再见刘嫔,林姜感觉完全不同了。   上回太后寿宴一见,只觉得是个普通温和的中年女人,这回一见,却像是看见豺狼虎豹一样,打心底里生腻,想要远离。   刘嫔倒是面无异色,看起来还很是亲热,招呼人给林姜和画眉公公上茶,又客气道:“我这里没什么好茶,委屈小林太医和白公公了。”   画眉公公一出明正宫就摆着一张木雕一样的脸,然后声调也非常平整,只说不敢。   林姜也学着他的样子,淡然客气道:“娘娘这里的茶必是好的。”   刘嫔却笑道:“小林太医不必替我打圆场了。我知道你出身豪富,家里的钱财比寻常人家的米还多,今年年节下你父亲入京,听说带了好些珍贵之物,把金银珠宝都比的俗气了。”   她语气里流露出一点不可自抑的羡慕之意。想来也是她宫女出身,母家也极为普通,在宫里也不得宠,吃住都是嫔位的干巴巴份例,又想帮衬儿子夺嫡,对钱财自然渴求。   林姜忽然一个激灵:莫不是林长洲这回回京炫富,也是刘嫔和大皇子瞄上黛玉的原因吧。   想想也是,得一个黛玉,在朝上可得林如海这位要员,在宫里可得林姜这位位同院副的太医,而在民间还能得一个巨富的皇商!   这简直买一送三啊!   想到这儿,林姜实在不愿跟刘嫔敷衍了,就看了一眼画眉公公。   画眉公公收到信号,摆出公事公办脸:“皇长子妃病重,皇上挂念,小林太医便是奉陛下之命为皇子妃诊脉。”   林姜留神观察刘嫔的神色。   却见刘嫔一点儿也不慌,也不拦着,直接起身道:“是了,她这一病我们母子都焦心坏了。好在陛下疼爱看顾,小林太医快往后头去吧。”   刘嫔拿帕子擦着眼泪,似乎真是为儿媳的病哭泣难过:“只是她病重之人,有时候说话不好听,小林太医一定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别怪罪。”   林姜心内疯狂刷弹幕:你们有什么面子?毒蛇的面子嘛?   不过看刘嫔这种神态,就知道卫刃猜的估计没错,他们母子早搞定了大皇子妃,让她心甘情愿去死,所以一点儿不怕太医。你诊吧,你诊出没病,转头大皇子妃‘嘎嘣’死了,你自己才是百口莫辩的那个好不好。   多少太医来了都是一样的脉案和结果,难道你个十三岁的姑娘就敢写出不一样的来?   刘嫔甚至自己都没跟着往后头去,可见对此事把握十足。   -   林姜随着宫女的引导,走进了大皇子妃的内室。   隐约能见到床上帘子后卧着一个女子。   身为皇子妃,旁边却只有一个宫女服侍着。这屋里倒是不冷,但热的憋闷难受,空气中有些浑浊之感。   其实要逼死一个人,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人的生命力有时候是很顽强的,像是一株蓬勃的野草,不是说有点风寒,扛着不治疗就会死。   人有时候是能自愈的。   所以林姜想过,大皇子究竟要怎么逼死大皇子妃,直到看了脉案也就基本能确定了——那就是饿着。   生生的饿着,人如同失去水的鱼,总会死的。   林姜走上前去,稳稳当当地请安。画眉公公在旁说明来意,然后就命令宫女掀开帘子。   谁知那宫女却不动,哪怕瑟瑟发抖也坚持拦在床前,显然是皇子妃的心腹,没有她的吩咐就不掀开帘子。   画眉公公蹙眉:这宫里还有敢不听他这位总管太监的宫人?   他当时就要恼,只是惦记着大皇子妃从前做人和善,对他们这些奴才也都没有打骂刻薄之事,才没有发作。   “让小林太医为我诊脉吧。”帘帐后面忽然传来虚弱的女子声音。那宫女先是错愕,再次确认主子的意思后,这才拉开帘子。   林姜就看到,锦绣丛中,躺着一个极为消瘦的女人,脸色枯黄似一把蓬草。   画眉公公看了一眼后就低下头去:大皇子实在是够狠心,这样的面容体态他见多了,那时候他也只是刚入宫的小孩子,作为宫里最低等的小太监们,饿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皮包骨头,脸色蜡黄。   那时候他们都觉得,只要分到一个好主子那里就能此生不愁吃饱穿暖了。   谁能想到,这皇宫里数得着的主子,皇长子的正妃,竟然也会是饿死的下场。   连画眉公公这等见过皇位更迭残酷血腥的人,都有些恻然。   林姜走上前坐在宫女搬来的绣凳上,伸出了手,同时细细打量大皇子妃。   然而这一看,她整个人都错愕了。   继太上皇之后,她看到了第二个精纯的紫色病人,一团浓紫之气如同一盏巨大的紫色蘑菇盘旋在大皇子妃的腹部!也就是说,这位大皇子妃不是饿的体虚要死,而是真的得了绝症!   【病人身患子宫颈癌,晚期,不治;严重营养不良;下病危通知书,做好临终关怀。】   林姜惊呆了:难道他们都错怪了大皇子?   她再将手指搭在大皇子妃脉上,不由更是震惊:这脉象也跟马院副等人所写的截然不同,分明不是什么弱症,而是标准的不治之脉。   那之前太医院的七八位太医,诊出来的弱症,到底是谁?!   “白公公,我能不能单独跟小林太医说几句话?”大皇子妃白眼珠都有些发黄,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林姜的脸色。   画眉公公纹丝不动:“奴才奉圣命而来,不可稍离。”   大皇子妃转向林姜,她努力抬手握住林姜摸脉的手指,冰冷干枯的手指没有力气,却尽力在收拢:“小林太医,拜托你。”   林姜这才从震惊中回神,深觉此事还另有隐情。她定了定神跟画眉公公道:“公公,皇子妃有些女子症候,您在这儿她不好意思说的。”   画眉公公见林姜这么说,略一犹豫才选择相信队友实力,按着林姜的话退了出去,还只说:“咱家就在门口候着。”   画眉公公退下去后,大皇子妃看着林姜笑了笑:“从前无缘得见,只听人说起小林太医医术精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必你是看出了我的病症。”   她咳嗽了两声,补充道:“但求小林太医不要告诉别人,只按照太医院其余大人们的脉案来写,那便是我的再生父母了。”   电光火石间,林姜忽然明白过来:“所以不是大皇子,是皇子妃布置的这一切?”   大皇子妃笑了,她说起话来气很短,却还是挣扎着一字一句道:“对,是我。”   “半年前,我就发现自己病了,那次葵水后我一直在流血,我的腹部和腰部痛的不得了。”   她看起来没有丝毫畏惧死亡,而是坦然道:“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明白我要死了。”   “可我不甘心。这座宫殿里都是我的仇人,刻薄狠毒的婆母,无情无义的夫君,害我辱我的妾室们。我若要死了,也得带着他们下到阴曹地府里去!”   她虽然说得艰难,但神色又似乎很高兴,高兴终于有人能听她说这些话。   “所以我不再看太医了,我只是在他们母子跟前故意说着挑动心思的话,说三弟妹出身多好,中秋重阳的家里又送来了多少银钱给三皇子,诰命们入宫都对她多恭敬之类的话。”   “果然他们母子越发嫌弃我。大概是天助我也,年前太后举办了寿宴,召了许多高门显贵的姑娘入宫。我想那一天,我那满眼都是好处的婆母,定然看中了好的不得了的姑娘。”   “之后刘嫔找到我,明里暗里示意,只道我多病多痛,这样拖着残喘不如少受罪。我假装犹豫了几日,就说愿意给大皇子让路,只盼着将来他们好生对我的女儿。果然他们母子立刻答应下来,还夸赞了我懂事。”   大皇子妃冷笑道:“这就是他们母子的为人了,一切都跟我想象的一样。”   “之后我跟每一个来探望我妯娌和宗亲,都故意撇清大皇子的干系,都说我命薄该死。可在那之前的太后寿宴,我还特意喝了药提着精神,强撑着无事各处走动给她们看。”   “果然,皇子们都在疑惑我病的蹊跷,要寻证据。”   大皇子妃笑得越发开心了:“之后太医们来了,我故意高声骂他们,还不许他们看唇舌面色,然后只让小蟾带着我的指甲套子,把手伸过去让他们把脉。”   “太医摸不出疾病,只好写作旧病弱症。”   “这脉案,宫里皇上、太后都能调阅,他们见此脉案焉能不起疑心?而太医院的太医,自然也有些相熟的人家,焉能不私下透漏此等蹊跷之事,让亲近之人防着大皇子?”   她眼睛甚至都亮了些:“在听说皇上派小林太医来时,我又是担心此事泄露,又是欢喜:皇上既然亲自派了林太医过来,可见是对大皇子生疑了!只要君父怀疑他的居心不良,他日后必没有好下场。我在鬼门关里头,也要欢欢喜喜看着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姜默默听着,终于把所有事情都理清了。   原来不是大皇子那么蠢,要害死发妻还害的人尽皆知,根本是大皇子妃一手策划好的。   可笑刚才刘嫔还那么心安理得理直气壮,想必就是觉得大皇子妃绝不会反水,所以林姜来诊脉也是白搭。   是,大皇子妃当然不会反口,这一切都是她所求所谋!   林姜想,这宫里的人从未认识过这个女人。   现今所有人只把她当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八卦,却没想到,她有这样的魄力和心肠!   她不由道:“大皇妃,您嫁给大皇子这样的人,真是可惜了。”若换一个人,她未必没有花好月圆的一世。   大皇子妃微微一怔,忽然眼角落泪,她伸手胡乱擦掉了泪:“我嫁入皇室这么多年,旁人都看低我,只说我母家作乱,自己又不曾生育嫡子,是不配嫁给皇长子占着皇长媳位置的。只有小林大夫你,倒说他配不上我,我可惜了。”   她看着林姜:“多谢你,只为这句话我就要多谢你。”   然后她恳切道:“所以求小林太医,别告知旁人我真的病了可好?就让所有人都以为,是他们害死了我。”她喃喃自语:“其实他们早晚也会弄死我,我知道的。”   林姜无言,终是点了点头。   大皇子妃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虚弱了,似乎虽是就会一口气喘不上来死掉。   林姜立刻给她解开衣服行针几次,见她眼神焦急,就口中安慰:“你放心,如今靠施针是不能让你痊愈的,只是让你不那么痛苦,你别担心。”   说完又心酸:告诉病人她一定会死,反而成为一种安慰,可见大皇子妃这一生的凄苦。最后唯有拼上自己一死,才能报的几分仇恨。   大皇子妃身上痛苦减轻,气息匀停了些,再次对林姜道谢。   林姜忽然想起不由问道:“那您的两个女儿……”   大皇子妃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有那样的父亲,我这样短命的娘,是她们命苦再挣不得了。”   “小林太医不明白,但凡刘嫔和大皇子有一个可以托付女儿,我都不会如此行事。可我深知他们为人:便是有朝一日他痴心妄想成了,自己做了太子,我女儿也不会有好下场,估计会被他卖去拉拢臣子。”   “而他若败了倒好,本朝夺嫡失败的皇子们不少,多半是一家子囚禁终生的命。但其中男孩是绝不会放出来的,反而女儿家到了年纪,会随便封个郡君之类的名儿嫁出去,以彰显皇家天德。”   大皇子妃唇边笑容极冷:“他们便是鸡犬升天我女儿也没好处。还不如他们一家子去倒霉,我女儿是其中倒霉最轻的那两个!”   说完复又落泪:“何况女儿这日后也是我妄想,只怕我死后不久,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就会被他那些妾室折磨死。”   “也好,便是死了做鬼,她们也是有娘护着的鬼,好过在这孤零零的世上活着,反而叫人欺负!”   她连这样偏激的话都说出来,可见主意定死再不回转。   大皇子妃话已说尽,看向林姜:“再不想死前还能痛痛快快说了这番话,小林太医只管放心,我早已绝食了几日,死期估计只在这两天,到时候人死如灯灭,脉案自然盖棺定论,绝不会连累小林太医。”   林姜看着她几乎不成人形的消瘦面庞,轻声似自言自语:“很痛苦吧。”   大皇子妃没听懂:“什么?”   “饥饿的感觉,像是有刀子在胃里搅动一样,还有身上一直在流血的病症,这些是不是特别痛苦?”林姜抬手擦掉了眼角忍不住的泪水,然后递上一颗丸药。   “这是我之前对着医书研制的药丸,可以解诸般病痛,但一旦服用,却只有十二个时辰的寿命了,便是神仙来了也再不能救。”   这是她刚从系统兑换的【临终关怀·一日光阴】,花了五十点声望值。   她觉得很值得,大皇子妃值得没有痛苦的一日光阴。   想必,她也想尽早的解脱了吧。   果然大皇子妃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立刻接过去吞下。片刻后气息渐渐稳定下来,身上剧痛消失不见,连眼里都多了些神采,她看着林姜:“今日之恩,来生结草衔环再报吧。”   林姜摇头,起身行臣子礼:“臣已诊脉完毕,这就告退了。”   “林太医。”大皇子妃忽然叫住她:“我有最后一件事恳求林太医。”   林姜想:她大约是想让自己尽可能照料下她的女儿吧。   谁料大皇子妃看定她:“我这一生行事无愧于人,倒只有一事心里不安——我这一死不知哪位可怜的姑娘将来要嫁到这豺狼窝里来。我实在无能为力,只好在阴司地府里祈祷,他们母子在祸害旁人前就有了报应。”   “若真是如此,还请小林太医将此事烧给我。毕竟这宫里,只有你明白我的心意了。”   林姜点头:“你放心。”   他还想祸害到林妹妹,下辈子也不可能!   “小林太医,我再多嘴嘱咐一句:你是御前的人,千万莫要理会皇子们的事儿。你也不必可怜我的女儿们,我既然走了这一步,就终归替她们打算过。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调理了几个忠心的丫头护着她们。”   “所以你只管走出去,千万千万不要再回头,不要沾惹这瀚辰宫里一点儿事。”   “小林太医,只盼着下辈子,我们还有缘分再见。”   大皇子妃身上没了剧痛,虽然虚弱,但还是强撑着站起身来,扶着床柱对她福身行了个女子礼,枯黄的脸上露出了分明笑意,甚至带着几分单纯:“真的,多谢你。”   林姜走出门,画眉公公刚想问个究竟,忽然见到眼前的小林太医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画眉公公吓了一跳:咋了,大皇子妃打人了不成?   其实林姜刚走出来的时候,是做好了心里调节的勉强能忍住,但现在却真是忍不住眼泪了——因为系统忽然蹦出来一道提示:三级成就【重于千金的感恩】达成。   【恭喜宿主,经你手医治的患者,产生了‘恩重如山此生难报,来世愿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报答’的真情。】   【恭喜宿主一年内解锁两项成就,奖励一千声望值。】   【请宿主于24h内前往幸运转盘抽取成就奖励。】   林姜用帕子捂住脸:这条成就她根本没有想过能够达成,都不在她的计划范围内。   医者治病在绝大多数病人眼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治好了我,我给你诊金就两清了。   更甚至还有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你治好了我,我反要咬你一口。   所谓重于千金的感恩之心,林姜是真的没有奢望过。   譬如林如海人品端正,心思厚道,得了她医治后从此后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来照顾关爱,这就已经是人品够好的极限了。   所以这条成就,被林姜放到了‘不可完成’的计划表里吃灰。   谁能想到,这居然是她解锁的第一项非隐藏成就!   而这个病人,却是她没有治好,只不过给了一点临终关怀的可怜人。   林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多亏门口只有画眉公公一个人,林姜失态落泪也无妨。她哭了几秒钟,就强迫自己收了眼泪,将脸上泪痕拭净。好在她入宫的时候基本不施粉黛,不会抹个大花脸出来。   “公公,走吧,咱们去回皇上的话。”   踏出瀚辰宫的时候,林姜驻足回望片刻: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回答皇上。你也放心,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这宫里的人都以为你软弱糊涂,被逼迫而死,是个可怜可笑的人,可我永远知道,是你给自己报了仇。   来日大皇子的结局,我一定去你陵寝前头一字一字说给你听!   —   大概是为了避嫌,在林姜诊过脉后,刘嫔和大皇子都没有亲自出现,而是命贴身的宫人来送了送,还包了两个沉的坠手的红封。   刘嫔身边的宫女堆笑把红封塞到林姜手里:“娘娘说知道小林太医出身富贵人家,不看重这些,但这是我们娘娘的心意,您千万别嫌少才是。”   另一边大皇子的亲信太监,也正在给画眉公公狂塞钱。   林姜看着这瀚辰宫里如血的红封就想吐,恨不得立刻甩开,然后给手消毒一百遍。   等到转过回廊的弯儿,林姜就立刻把这沉重的红封给了身后两个太医院副使:“辛苦二位跟我走一趟了。”   除了两位陛下召见,其余各宫请太医,都得跟着两个副使,一面是为了干杂活,一面也是起个三人同在场的彼此监督作用,防止太医与后宫勾结。   但这回情况特殊,皇子妃不肯让男大夫看诊是出了名的,两位副使也没进去找骂,直接在宫门口墙根下头站着了。   大皇子母子都是眼睛只看权势的人,哪里会理这两个从八品的副使,于是连茶也没让下人上一杯。   两个人在这冬天寒风里,就尴尬地站了小半个时辰。   他们倒也习惯了不敢抱怨:到哪里他们都是被忽视的二等公民。在这宫里也只比普通太监们强一些而已。虽有个一官半职,体面却连那些主子跟前的红宫人都比不上。   这会子见林姜将沉甸甸的红封都给了他们,那叫一个感动:怪道药库的人说这小林太医心肠极好,会为别人思量,竟真是如此。可惜她一般只为太上皇皇上宣召,我们不得常跟着她出入,否则只怕日子也好过些。   两人先道谢接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二十两金灿灿的黄金,登时又吓了一跳,连忙还回来。   这可太多了。   要知道他们八品的俸禄一月只有四十两银子和40斛禄米。   且太医院拿的是死工资,不比外面的地方官,有所谓的养廉银子,比这俸禄高十倍。   所以这二十两金子,顶他们小半年工资呢。   见他们又要还回来,林姜袖起手来,死活不肯再碰一下这瀚辰宫里的东西,只非常诚恳的让两人收下。   两位副使见她态度都不免恍惚,明明是自己收钱,怎么好像自己给小林太医帮忙呢?   不过这两位也是缺钱的人,最终就喜滋滋收了,心里已经在盘算,家中的儿子少一支好笔,家中的女儿少一件好的袄裙——开始想着置办东西了。   之后对视一眼,又彼此点头:药库的管勾说的当真没错,这小林太医是个厚道人啊!   待出了皇子们所居的皇宫东侧建筑群,两位副使就自行回太医院去,而林姜跟着画眉公公来明正宫面见皇上。   明正宫,皇上搁下手里折子,抬眼细细看了看眼前的林姜,然后露出笑容:“唉?怎么给人瞧病回来就蔫了,可是砸了你的招牌了?”   林姜心道:皇上真是个喜欢看别人笑话的人!   我还没看您笑话呢:陛下您看看您生的都是些啥玩意,以后老了愁不愁啊,还有精神笑话我啊?   但面上只无精打采:“臣现在才听懂了皇上的教诲,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病人的命数是一定的。从此后臣再也不管这宫里别的人,只听陛下的话,旁人的事儿一点不听一点不问!”   皇上点头:不错,达到了朕想要的效果。   如今他的儿子们渐渐成长起来,大皇子的不安分只会是个开头,以后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皇子搞小动作,皇上还真怕自己身边太医出了问题,给自己来个釜底抽薪。   叫林姜去看看这一场,是让她知道,这宫里人争斗起来多狠——连自己发妻一狠心都能搞死,何况你不过一太医尔,还指望他们真心保你吗?希望就此吓住她,让她以后不要沾染这些争斗,专心效忠自己这位皇上就行了。   见林姜情绪极其不高涨,皇上情绪倒是很高涨:这就叫调、教要趁早啊。   当年他也是这样整理卫刃的:花了十几年把卫刃养成了一个冷厉孤僻的性子,明明跟皇子们一起在王府长大,却跟哪位都不亲近,只觉得皇室争斗麻烦,眼里心里都只认他一个。   林姜跟卫刃还不同,卫刃是被他扔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知道人心如战场,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自然会狠心冷意起来。   可林姜是个出身锦绣富贵之家的大夫,又是姑娘家,皇上听说她还会在宫里喂野猫,以至于太医院聚集了一批流浪猫,可见心软。   所以皇上对她就更担心些,怕她被别人一个卖惨就给忽悠了。如今让她见识了皇室黑暗面,果然把她给震住了,只怕从此后再不敢乱听乱走。   皇上见自己的调度颇有成效,心中高兴之余还有心情磕磕CP:“朕刚才遣人问过父皇了,他今日在钓鱼养性,不召见你了。朕早放你几个时辰的假,回家歇歇去吧——叫卫刃送你回去,你往大皇子处走这一趟,说不得一路出宫还有别人要啰嗦你,想打你这探听些什么。”   林姜依旧蔫了的白菜似的:“臣告退。”顿了顿又说:“皇上放心,臣从今天起除了在陛下面前,就是个哑巴,随便他们问吧,臣只当舌头没了!”   皇上哈哈大笑,召卫刃进来吩咐了两句:“送她出去,这些日子但凡她入宫你就跟着她,看看朕有哪些好儿子,要探头探脑的打听事儿。”   卫刃奉旨跟着林姜,心里高兴,立刻就应了。   画眉公公在后面悄悄翻了个白眼。   待卫刃林姜出去了,皇上脸色淡下来,开始问糟心的事儿:“你去亲眼瞧见大皇子妃了,如何?”   画眉公公不愧是皇上第一心腹,了解皇上的心思,这会子说起话来非常直接,一点不给大皇子打圆场:“回陛下,奴才观大皇子妃面黄肌瘦,似生生饿至如此。”   皇上冷笑:“混账东西。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今日能这样对发妻,来日就能这样对君父。”   皇上又问:“那她诊脉诊出什么来了?”   画眉公公低低头,按照路上林姜说的话回道:“小林太医诊的也是如此,大皇子妃是极度瘦弱,其余症候她诊不出。可大皇子妃只坚持道她是多年病候,又说小林太医跟太医院其余太医一样,都是庸医,要不是奴才还在,她就要撵人了。”   “那畜生在旁边不曾?”   画眉公公摇头:“不但大殿下不在,连刘嫔娘娘也没去跟前儿,只跟小林太医说了两句话。”   皇上:“哦?说了什么话。”   画眉公公一字不差复述了一遍。果然林姜能想到的,皇上的思维也能发散到,再次发出冷笑:“朕说呢,他们母子这样的好算计,下了人命血本,怎么不挑个京城内的臣子拉拢现成好用——原来还打着一箭数雕的主意,人、财都要弄了来。”   “罢了,朕就看着那畜生还要作甚。”皇上本就是个疑罪从无的心性,林姜没去前,他就认定了大皇子有蹊跷,这回更是证据确凿。于是在心里把这个儿子画了个大叉号,然后就扔到心灵垃圾场里去了。 第1卷 第49章   这一日, 在卫刃送林姜出宫的一路上,至少看到了三四个来自不同皇子宫里的小太监冒出了头,目光梭巡到林姜的时候,显然是想露面的,   然而在看到身着甲胄的卫副统领时, 又各自慌忙装作了路过。   卫刃在御前龙禁尉里已然呆了五年,对各宫人口很是熟悉, 当时就记下了这几个太监都是来自哪个皇子宫中, 预备着皇上问询。   之后还不免再嘱咐林姜:“就算出入宫门的路上, 我一直陪着,各宫娘娘殿下们明着不好寻你,只怕私下也会借着相熟的太医问你此事……”   林姜接口道:“你放心,我只让他们去瞧脉案,不会多说一个字。”   卫刃点头:“好。”然后又留心看林姜神色, 露出担忧之色。   林姜的蔫吧也不只是装给皇上看的,绝大部分是真的, 大皇子妃带给她的遗憾伤感鲜明而深刻。   说来她身负神医系统,在这种时候却也是无能无力,甚至只能给病人递上一颗结束生命的丸药, 随了她们的心愿。   卫刃性子冷清, 不会说什么好话, 想了半晌, 从怀中掏出一小包准备好的酥糖:“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糖, 但听你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该吃些甜食。”   林姜转头看着卫刃。   他在自己眼里, 仍旧是一片金光。但这样金闪闪的光芒也不能掩盖他眼里的真诚和关切。   她又不是这个朝代土生土长十多年没见过外姓男人的闺阁姑娘, 她经历过自由的时代, 也认得出人眼里喜欢和倾慕的光彩。   而且也不只是眼神,这两三个月来卫刃在宫里各种护送她,过年的时候还提着礼物往林宅跑了好几趟,去拜见林长洲——又不是亲戚晚辈,他一个从三品做什么总去拜见如今才正六品的系统爸爸。   虽说也有一品世袭官员冲着钱财多次去邀约林长洲(贾赦:你干脆念我的身份证),但卫刃在上林家们的客人里,属于格外特殊的那一种。   林长洲想着他送锦旗帮林姜解锁成就之事,想要送点厚礼给他,卫刃就像林家的钱财会少烧手一样,除了初见时长辈赠与晚辈的寻常表礼,别的财物他一概坚决不要,转头还往林家搬了不少东西。   还都是些南边不多见,京中流行且需要提前预定的年货以及席面,可见是早就用心准备过的。   他的心思,林姜就猜了个差不多。   倒过来再看皇上的行为举止,林姜也就了然:皇上这是在扯红线做月老啊,怪不得那时候笑得这么奇怪。   林姜接过卫刃手里的糖,侧头看着他:“多谢卫大人,自打出了八皇子的事儿就一直陪送着我,看顾我的安全。尤其是今日又将陛下和宫里皇子们的心思告知,毫不藏私……”她单刀直入问道:“卫大人为何对我如此关照?”   卫刃闻言,也转头看着林姜,很快也很坚定答道:“因为在我心里,林太医不是外人。”   言尽于此,两人都是聪明人,也都不必再说。   林姜一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片刻后又感慨没出息:自己一个三观先进的现代人,怎么会叫一个古代人打直球打的害羞呢。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待两人到宫门口时,荣国府的马车还在角落里跟各官员的车马一起候着。   见林姜今日出宫的时辰比之前早不少,跟车的婆子连忙催着马车夫到门前来,然后又赶忙跳下车辕子,将车里收着的方凳拿下来,方便小林太医踩着上马车。   只是今日马车是刚刚赶过来的,不似平常算着时间早就候在这里稳当,这马儿还在踢踢踏踏,马车夫一时也没法把车停的极稳。   那婆子刚想伸手搀扶,只见一段戴着臂铠的手臂已经伸到了小林太医跟前。   “马车未稳,小心些。”卫刃平伸着手臂,方便林姜借力,手握成拳小臂平举看起来很镇定很稳当。   但落在林姜眼里,他整个人金光更盛,显然是他周身血液和气息的流动速度变快了,所以带着金色光芒就更闪耀。   可见他心情没有伸出的手这么稳,他很是紧张。   卫刃确实很紧张,方才那句话说完,林姜就不开口了。以至于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会子伸手也是想看下,林姜是生气了拒绝了要疏远他,还是……   林姜忍不住一笑,然后手搭在他胳膊上,借了一下力,上了马车。   看她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卫刃还有些心里空空荡荡的。忽然又见马车窗处出现一张明亮娇艳的面容:“卫大人,这糖,多谢了。”同样出现在窗框里的还有两只雪白的手指,捏着一块金黄色的酥糖晃了晃。   卫刃的笑意也从眼底浮上来,出现在他一贯冰冷的面容上。   他这样一笑,倒是如同冰山消融,与冰冷甲胄寒光佩刀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萌。   马车动起来,林姜放下帘子,把糖放入口中。   是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该吃点甜的。   -   这日回到府里后,林姜心里沉甸甸的,晚膳时也只喝了一碗清粥,跟黛玉说了会儿话,回到自己屋中,说要睡觉。   宝石细心周到,见姑娘着实有心事,就重新检查过炭盆和薰笼,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只道自己就在门口,请姑娘有吩咐只管叫人。   林姜见她将门关上,这才努力沉了沉心思,进入了系统。   她之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领丰厚诱人的成就奖励之时,也会这般心情郁沉,而不是欢天喜地。   熟悉的转盘轮廓出现在面前。   上一次的【真心实意的锦旗】成就,可供抽取的奖励是永久性buff,不过那是个隐藏成就,系统经过考量升了等,变成了二级成就。   这一回【重于千金的感恩】是三级成就,林姜就见到buff打了折扣。   当时她抽到的【祛疤】,是该正面增益对宿主进行全覆盖,生效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宿主使用的医具、亲手调制的药物等。   这次就不行了,系统特意提示,这回的增益奖励只能选择一种方式:要不附加在她亲手制作的药物上,要不就附加于医具(七根银针)。   林姜闭上眼睛:“抽取吧。”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她的情绪,系统这次并没有放什么‘好日子’‘好运来’这种欢快的歌曲,所以转盘上指针走动的声音就格外清楚,是一种悦耳的机械声。   “已抽取完毕,请宿主领取奖励。”   林姜看到转盘上一团光环逐渐放大。   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没想到这次抽取的居然是她上一回想要的增益之一。   【正面增益·镇痛(三级)】:该正面增益对宿主进行部分覆盖,生效范围待宿主选择,根据宿主个人情况,系统建议选择医具‘七根银针’进行正面增益。   功效:解除痛苦,包括但不限于外伤致痛、疾病致痛。注明:心伤等非客观理智型疼痛无法解除(标红),提前告知宿主,请勿投诉!谢谢!   林姜看到这忍不住想:看来有人投诉过系统啊。   然后林姜又重点去看限制,比起二级增益来,这次的限制明显多得多:   (一)需得宿主亲自行针方能起到镇痛效果,其余人持此针无效;   (二)系统判定为病入膏肓的病患镇痛疗效减轻50%(同时拥有【临终关怀专家】增益的宿主不受此限制);   (三)该增益一次性时效为三日,三日内重复施针,增益时长不叠加。   哪怕有几条限制,这也绝对是珍贵而物超所值的一项成就奖励。   尤其这镇痛疗效,在面对太上皇这种一痛苦就发疯的病人时,可以算是一张王牌。   “百分之五十的疗效吗?”林姜想了想:“倒也够了。”   要真是立竿见影解除太上皇所有痛苦,让他生龙活虎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姜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在医具上添加增益。   她本来以为是七根银针从此后都有了镇痛的疗效,等buff叠加上了,才发现不是——七根银针里只有一根变成了只有她自己能够看到的淡淡绿色。   那是一种生机勃勃的淡绿色,观之心旷神怡。   不过很快,林姜就看到系统弹出一条友情提示:该增益在一定程度上会加速医具的损耗程度,请宿主自行前往商店购买清涤剂。   林姜一看清涤剂不由腹诽系统又开始间歇性奸商了:10ml的清涤剂就要50声望值。   而且这次还一点儿折不打。   林姜表示先不买,什么时候需要(系统打折)什么时候买。   “姜姐姐。”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姜闻声披衣服起身开门,见黛玉自个儿提着一个玻璃绣球灯站在外头,林姜忙让她进来,又试了试她手的温度:“天儿还冷呢,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让着她直接去床上坐,又给黛玉倒了杯热茶,顺脚把小炭盆往床边踢了踢。   黛玉把自己包在被子里,接过林姜递上来的茶:“我不放心。今天姐姐回来,虽说看着与往常举动差不多,但我总觉得姐姐似乎很是伤心,也很是自恼。”   林姜看着黛玉的面庞,忽然想起了瘦的不成人形的大皇子妃,眼睛又是一湿。   她吹熄了灯,也到床上坐着,另拉了一床被子来裹着。两个人就像两只大面包圈一样坐在床上,看着清微的月光从茜纱窗中透过来。   哪怕月光微弱,黛玉也看到林姜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妹妹,我今天去看大皇子妃了。”开了这个头,她就把今日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黛玉也感大皇子妃的魄力和凄凉,半晌无言。   林姜侧头道:“我救不了她,明日……她估计便要走了。”   黛玉声音清冷如碎冰:“求仁得仁也是一种解脱。若我有这样一日,也必了断的干干净净,不肯苟活。”   “不,你不会有这样一天的。”林姜转头:“我保证。”   经过这半年多的接触,她还是相信皇上的智慧的。   当今皇上最大的短板大概就在于儿子太多,他又无甚精力管教上头,其余的事儿,他俱算得上精睿英明。   假如皇上真哪天脑子不清醒了,在明知大皇子妃的实情下,还非要赐婚霍霍黛玉,林姜就准备掀摊子不干了!   当年她为着声望值的飙升,冒着生命危险掺和进了皇家事,后来获得的声望值和官位暂时证明这个冒险是值得的。   但是可忍孰不可忍,真要到了那时候,还给他们家当太医?   这一晚,两个人说着说着话靠在一起,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   大皇子妃的死,在宫中没有惹起一点波澜。   就像是已经播放了好多天要下雨的天气预报,当雨水落下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京中跟宫里走的近知道些内情的人家,也只是眉来眼去闭口不言,毕竟皇上很是安慰了一番大皇子。罕见的表露出了对儿子的温情,让人不由感慨:到底是长子啊,皇上就是看重。   据说丧妻的大皇子跑到明正宫皇上跟前痛哭流涕,只说自己命苦,哭的几乎要抽搐过去,还是兄弟们搀扶着才能站起身走路。   皇上见此大为痛惜,赏赐了大皇子不少补品,甚至还格外赏赐了刘嫔一番。   以至于那些猜测大皇子妃死有内情的皇子都是含恨:父皇啊父皇,您咋被这种人蒙蔽了呢?发妻明明是他自己搞死的,却还在这里装悲痛装深情。   而父皇您居然还真就可怜他!   诸位皇子们不由人心浮动起来。   要由着老大这样装腔作势哄得父皇心疼,过上一两年再得一房有助益的新王妃,加上他又是长子,岂不是踩着他们奔着太子位就去了?   果然也有不忿的皇子,不但私下里想从太医院挖消息,甚至还买通了人在皇上跟前说闲话——效果还是有的,那就是他们费劲巴力从太医院和明正宫埋下的一两颗小钉子立刻暴露了,被皇上轻轻松松拔除。   “陛下简直是钓鱼执法第一人。”   “什么是钓鱼执法?”卫刃坐在林姜对面喝茶。   现在他但凡送林姜回太医院,都会留下喝一杯茶坐一会儿再走,形成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林姜晃着茶杯:“嗯,就是把大皇子当成诱饵钓鱼。”   她这么说卫刃就明白了:“是,陛下这一‘关怀看重’大皇子,不知道朝上有多少官员,这宫里又有多少皇子会看不清陛下的心思,着急乱动起来。”   浑水里正好摸鱼,皇上准备把自己池子里那些乱搅和的鱼钓出来扔去喂猫。   林姜倒也有点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只冷笑:“反正我叔父是不会为此动心的!”   她相信林如海的为人,大皇子这种人品,便是真的当了太子甚至皇上许以后位,林如海也不会把黛玉许给这等人!   说起来,比起刘嫔母子,那王夫人都成了厚道人了。   近来她就私下拜托了卫刃,帮她留意下大皇子宫里的事情。   诸皇子都没有开府,手下是没有任何官员谋士府士的。他们要想跟外头联络,只能通过太监。而这宫里的太监出入宫廷去向何处,只要卫刃这个龙禁尉副统领想查,都能查的出来。   卫刃接了这个‘任务’,跟接了皇上的旨意一样,兢兢业业开始盯大皇子的瀚辰宫。   有空的时候就开解林姜:“陛下面上看重,实则心里对大殿下是失望透顶,不会把重臣良将的女儿给他,多半是要看看,哪家动了投奔皇子夺嫡的心思,就把女儿抵给大殿下。”到时候一家子一块去死。   “只要林大人没有此心,林姑娘理应无事,你不要太担心了。”卫刃知道林姜是跟着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女儿一起长大的,情如亲姐妹一般,亲眼见了大皇子的作为,有些害怕自家妹妹要被许给这位杀妻证道的大皇子。   林姜是个守信的人,对着卫刃也绝不会说画眉公公之事,故而不能直言刘嫔那根本是盯上了黛玉。   只好对卫刃说:“我可不是杞人忧天,当日我妹妹不知道刘嫔为人,看她年纪大就坐到她后头去,正是为了不入宫,可谁知做到了毒蛇旁边——刘嫔当时还拉着她说了不少话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卫刃跟着皇上长大,在宫里也历练了五年,听了这话也就道:“你说的也有理,防小人不防君子,原该更仔细的。”   然后再四保证:“你放心吧,我一定盯死了瀚辰宫出入之人。”   -   林姜回荣国府的路,要经过一段紧挨着宁国府的夹道。   这日她坐在马车里刚上夹道,就听到宁国府震天的哭嚎之声。荣国府来接应的婆子忙道:“小林太医受惊扰了,您别怕,这是我们东府小蓉大奶奶今晨忽的过世了。”   林姜:原来是秦可卿也去了。   大概贾珍实在是顶不住压力了:他已经把此事拖得过了年,过了十五,贾家的长辈是再不容许秦可卿好起来的。   这不,正好宫里也给大皇子妃发丧,各世家忙着吊唁,没什么人关注贾家,宁国府也就趁着这时候,送走了秦可卿。   林姜到这红楼世界里来,只见过这位十二钗之一的秦氏可卿一面,说不上多难过,顶多是一份感慨:犯了通奸之罪,男人就可以置身之外,依旧坐着一族之主,莺莺燕燕无数,而女人就只能一死。   不过,这到底是贾家的肮脏事,跟她们姓林的无关。   果然,兰芝院内一切如常,贾母还特意打发鸳鸯来说过:年轻姑娘家不好往灵堂里去的,况且又不是长辈,更不是什么至亲,让她们只管在家里歇着,不必过去,免得冲撞了身子。   黛玉也只是翻了林家的旧例,按着亲戚之家冢妇之丧的规格给了白事之礼。   这份礼并不轻,毕竟宁国府才是长房,贾敬一脉才是贾家的家主,秦可卿作为长孙媳妇,就是冢妇,白事之礼自然是厚于寻常年轻媳妇过世。   只是黛玉也没想到,这秦可卿的丧礼办的这么盛大。   宝石是个多面手,此时小触角已经从荣国府伸到了宁国府,回来就跟两人描述了秦可卿送殡的盛况,还跟两位姑娘播报了贾珍的‘警世恒言’。   旁人问他秦可卿死了怎么料理,贾珍哭唧唧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黛玉一听就惊了:死了儿媳妇就尽你所有,那来日生父死了又要怎么办?贾敬他老人家还活着呢!   夏嬷嬷在旁听得只皱眉:“原以为这边就够乱了,谁成想这边倒是规矩的!罢了,横竖宁国府那头跟咱们更不挨着,姑娘们只别听别理会就是了。”   林姜想的却是,从前书里秦可卿去世的时候,黛玉并不在贾家。因为那时候林如海已然病重不起,她回姑苏林家去见父亲,之后林如海便病逝了。   不知现在林如海的身体怎么样?   而算日子,系统爸爸应该也到姑苏了。   -   而此时江南的巡盐御史府。   林如海正气的浑身打哆嗦:“我便是立时辞了官,带着玉儿归隐山林,也再不能叫她嫁入当今皇室!”   林长洲坐在交椅上,劝道:“消消气,消消气。”   此时还未出正月,林长洲是正月十五前就离开了京城,这几天他花了大价钱,从马车转船赶回了姑苏。   林如海刚见到林长洲的时候,不明就里很是高兴,立刻道:“听闻三哥得了陛下亲封的游弈使,当真是恭喜了。原以为今年三哥在京中过年后就会直接出海,我还道无法当面道贺了颇有憾处。”   林长洲却没怎么寒暄,立刻将京里的事情告知。   果然给林如海气个好歹,他就剩这个女儿,要是给大皇子这种人算计了去,那他也是白活了!   而在林如海考虑完整件事情如何行动后,就准备再抓住林长洲谈谈林姜的未来,打叠了精神苦口婆心要劝这位族兄让女儿从宫中是非里脱身的时候,才发现林长洲已经再次飘然不见出海去了。   林如海:……果然是我速度太慢了吗。   出了正月后,林姜和黛玉就收到了林如海的信儿——此次来的也不是书信,依旧是一个人。   这回来的是林家的二管家。   而这位叫范小青的二管家,今年才二十七岁,是林家的家生子。他在十二三岁上就因为行事伶俐跟了林如海做小厮,这才十来年已经混到这个位置上,就知道是个很聪明办事很靠谱的人。   他之所以是二管家,还是因为大管家已经六十岁,是黛玉爷爷时候就得用的人,在林家老仆里的地位是不能动的。   只是大管家已然老去,名为二管家的范小青其实才是林如海现在用的最顺手的一个人。   林姜听说他到了京城还忍不住道:“唉,叔父要是自己也能上京就好了,不然就这么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个人送过来,叔父都要没人用了。”   见黛玉迷惑脸,林姜就绘声绘色给她讲了葫芦娃救爷爷的故事。   黛玉听了这个故事很是耳目一新,还就着这灵感给林姜做了个葫芦形的锦囊,用来替换用旧了的针囊。   且说林如海派范小青上京有两重缘故,一是此事干系重大,寻常人传话林如海不能放心,特命范小青这样心腹上京来安慰两个孩子之心。在林如海看来,女儿和侄女儿真是可怜死了,如两根小嫩苗在京中的风雨里独自支撑。   二来,夏嬷嬷到底是女人,在内宅可以护着黛玉,但在外行走就很难了。而林姜现在却又常要入宫,只让荣国府的人跟着林如海并不放心。所以派范小青到京城,一则可以跟着林姜行守卫之事,二则,让他去查查京中大皇子的母家!   先前林如海是纯纯的纯臣,太上皇点他做了探花郎,命他做巡盐御史镇守江南经济,他就一直忠心为国踏踏实实做事。连皇上登基了,他还都没有多么紧着去巴结谄媚,何况是皇上膝下的那呜呜泱泱小二十个皇子,林如海当然就更不在意了。   从前他就知道有大皇子这个人,对这位皇子的具体详情都不了解,也没想着去探知。   可现在大皇子都要算计到他们父女骨头缝里了,林如海自然要看看其母家有没有什么违法乱纪的把柄。若真有此等事,那作为朝廷忠心耿耿的官员,他一定得举报一下!   范小青不愧是林如海看重的人,才到京城两天,就已经把大皇子母家摸了个底儿掉。   待求见两位姑娘的时候,范小青不但禀明了林如海的话,还将大皇子母家诸事一一汇报上来。   且说范小青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本是不能直接面见姑娘们的,只是此事要紧,夏嬷嬷便许他破了个例。   但见范小青当然不能在荣国府内,否则荣国府这些下人的嘴叽叽歪歪,还不知要说些什么。   于是这日,林姜和黛玉两个就借着年后开春前要去看一眼老宅,吩咐下人们开春后的修缮之事,从荣国府出来回到了林家老宅。   虽说两人在这里过了一个年节,但当时林长洲住在前院西园,宾客纷纷,林姜也就只在后宅里跟黛玉呆着,没有到过前头。   这回见范小青是定在前头书房,黛玉便带着林姜先游览了一二林家老宅的正屋。   林家曾是五代列侯,后来到了林如海这一代爵位到了头。   但林如海又凭自己考中了探花,得了高位,所以太上皇特恩批准过,林家除了祖上承袭侯爵时的典仪之物收归国有不能用外,宅子就不必推倒重修,仍旧保留了当年的侯府宅院的底子。   比起荣国府的国公府邸,林家显得清幽古朴许多。   范小青隔着帘子给两位姑娘请了安,然后规规矩矩垂首肃立着,将老爷吩咐的话一一说了。   黛玉听到父亲气的恨不得‘立刻辞官也断不许女儿入豺狼之口’,便忙关心道:“我与姐姐都不在府中,父亲一个人,身子可好?”   范小青回道:“姑娘放心,老爷身体一应康健,听闻这等事更道要好生保养,将来才好护着姑娘们。”   他垂首道:“老爷还说,请姑娘们只管放心。今年老爷入京诸事必尘埃落地,再不让姑娘们受委屈!”   这话说的霸气又有决断。   林姜心中一动,林叔父可能是动真格要行动起来了。他不再只想屈居江南,做一个游离于京中权力中心之外,只在地方上逍遥自在些的外地官员了。   说来,林姜这回让系统爸爸带回去的话,除了大皇子之事,还有当日在皇上跟前,皇上点过的一句‘林如海的忠心只怕都是对着父皇去的’这等略显不满之语。   另外,还有一句话要紧到简直可以杀头的话,那就是‘太上皇寿数不过两三年间’。   这话也只有林长洲去说林姜才放心,换了夏嬷嬷她都不敢直接说。   她把这些事告诉林如海,也是想让他有个准备,早做打算。   太上皇那就是即将融化的冰山。   而当今皇帝陛下,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不过智慧跟心胸的关系可不大。   皇上将来要是翻翻小旧账,清算下太上皇的嫡系,那林如海很有可能被扫了台风尾,那可是要吃大亏。   林如海从来不是迂腐之人,会高喊着什么‘太上皇点我做探花,我就要忠心太上皇一辈子,皇上靠边站’。他忠心的与其说是太上皇,不如说是林家世代为官的风骨和本心。   他也清楚该用手腕的时候用手腕,毕竟江南氏族无数,五十年前还是国都,无数达官显贵的祖籍就在那里,大家都是有后台有背景的。   林如海要真是一根筋没手腕,也做不稳这许多年的巡盐御史了。   此时他能让范小青捎来这句话,可见是要雄起了。   原本林如海的意思是,家中唯有女儿,那拼了命去争名逐利作甚?还不如留在江南做个办事的官员,然后把女儿侄女也嫁在这里,一家子天伦之乐的,谁管京中皇位更迭,谁死谁活。   将来皇上让他当官就做,不让的话,他就正好退隐做个富贵安逸人。   可现今局势逼迫,林如海也发现,自己想做闲人,却终究有人要扯着自己的胳膊腿儿往是非里拽。   这会子不争,将来倒可能害了女儿。   范小青禀清老爷的话后,又开始汇报他挖掘到的大皇子母家违法犯罪之事。   “这么快你就挖了出来?”林姜都惊讶了,你这是FBI出身啊。   范小青在帘外不好意思的一笑,不是他有本事,而是大皇子母家刘家不成样子,换个大户人家,他肯定没有这么快攻破。   且说刘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大户富贵人家,也不能让长女进宫去当普通宫女啊。   说来刘家倒是跟传说中的刘姥姥家很是相似,不过是反着:刘姥姥家是祖上曾做过小小的京官,后来子孙无官无职败落了,仍旧搬到京外原乡中去住。   而大皇子母家,是本来是普普通通乡里人,只是因为女儿进宫做宫女,又恰巧给皇子做了妾,后来皇上登基更是一步登天,从丫头变成了主子,他们家也就趁势搬到了京城中住。   只是有句话说得好,京城居大不易,京城里头可不是容易住下的。   而刘家老太爷(刘嫔的生父)又十分糊涂,让人好话一捧就不知天南地北了。   人家捧他:你家出了个娘娘和皇子外孙,就是一座金山银山啊,宫里娘娘有什么好的不给你?   他就忘乎所以了,故意要打肿脸充胖子,到处跟人喝酒赌钱还替人买单。   可惜这事儿还真不是这样:刘嫔和大皇子都是手里没钱的!   宫里走一步都需要给赏钱,刘嫔又不得宠,大皇子又没爵位,两个人都过得紧巴巴的呢,恨不得宫外有财路给他们捞钱,哪里有闲钱匀给母家。当时刘家入京,刘嫔曾私下给过自家几百两银子,那就是她大半积蓄了。   谁知道刘家老太爷和老爷(刘嫔之弟)两个,大手大脚就都花了,居然还想找她要赏赐。   刘嫔气的,将家里的娘亲嫂子都说了一通,然后说你们再要银子就当大皇子没有这门亲。   吓得刘家也不敢要银子,又因为在京城中住不下去,所以重新又搬回京外乡下去了。   不过好歹宫里有人,搬到乡下去不必再做普通农民,借着卖了京中房产的余财以及宫里皇子外孙的名声,刘家在乡下做起了乡绅,甚至勾结着当地的小吏一起强买强卖土地,故意拿边角料的废田去‘换’旁人的好田地。   足足给自家搞了几百亩的良田,还逼死了两户人家。   可怜在乡间,百姓淳朴被小吏压迫不说,一听什么皇子娘娘的就吓死了,宁可自己去上吊也不敢去告官。   林姜冷笑一声:“一家子逼死人命的缺德东西!”真不愧是大皇子的外家,行事作风都一样一样的。   范小青又道:“这事儿已经过去两年了,在乡间虽传言多,但只怕切实证据不好找。”   民间认字的百姓就不多,地契啥的被人忽悠着改了都不知道,那两户人家更是死绝了,手印对不对也无从得知去,现在情况被伪装成他们两家过不下去,自愿把土地卖给了刘家。   “姑娘们放心,凡做过必有痕迹,且有那么些人证在。何况刘家尝到甜头也未必肯收手的。我必将此事查的明白,交给老爷。”   范小青告退后,黛玉与林姜在宅子里转了转,黛玉还特意带她去看了当年林如海点中探花郎时穿的红袍。   进了朝廷的人,官服要按照品级来穿,朱紫之色不是顺便穿的。但也有个例外,就是高中三元,作为状元榜眼探花的荣耀,朝廷许穿一日大红色官袍,骑高头大马在街上游荡一圈,也让世人知道读书的荣耀。   林姜边参观边道:“说来殿试三年一回,今年春闱也要出新的探花郎了吧。不知又要被谁家抢了去。”   榜下捉婿是旧例了,两榜进士都炙手可热会被人哄抢,何况这三元了。   “到时候状元探花跨马游街,咱们也找个隐蔽的茶楼顶上坐了,去看个热闹如何?”   黛玉想了想摇头:“姐姐要出门容易,我要出门就难了,只怕不能。”   林姜笑道:“现在范管家也来了,在外面安排方便许多,再有……”再有卫刃也可以帮着安排。   两个人也只玩了一会儿,就依旧回荣国府去——她们还有著书大业未完。   回去的路上,黛玉提起来:“这些时日咱们也整理了有一卷书的量了。虽不甚多,但也可印,倒不必非得攒到大部头才算完。”   林姜点头:“正是,只是我想着,咱们现在整理的书册,是常见症候和女子病症掺杂的。”林姜沉吟片刻:“要不还是分成两本书——否则一本医书里多了妇女之事,估计很多男人连看都不肯看,倒白费了咱们整理的那些常见病。”   两人就此事又商量起来。   最终决定,一本叫做《千金闺阁录》,为著名字起得秀气隐晦一点,单独供应女子。   另一本却是林姜起得名字,就叫《长命百岁方》,黛玉立刻被这个通俗易懂的标题惊着了。   谁知林姜还用手比划着:“再用别的颜色的纸做个显眼的腰封捆在书外头,上面就写‘笔者在太医院工作的那些年!’‘太医院三十位资深太医联名推荐的年度好书!’”   黛玉:……??   林姜道:“通俗易懂的标题和有噱头的腰封才能吸引眼球呢!”   要不是怕皇上不愿意,她还准备再写几条吸引眼球的腰封。   “皇上御用太医历经数年(其实是月)亲笔力作!”   “太医院百年珍藏医书的浓缩精华!”   “皇上用了都说好的一百道家常方子!”   她肚子里广告词不少,可惜大不敬的也多,只好选最普通的了。   就这,黛玉都觉得匪夷所思。问林姜道:“可以这样写吗?宫里不会怪罪?”   林姜道;“我去请皇上的旨意,估计是行得通的,皇上从不是陈腐性情,况且这是医书,又不是什么大不敬的诗文,有什么不行?”   “皇上上回还提起,说是太医院这些年很有些固化,这几十年来进的新大夫,绝大部分都是太医院老臣的子孙和弟子,虽说家传绝学,可是传来传去就这些——有的学艺还不精,一点家传精髓没传到。”   “陛下是有意让天下在野的能人医者入太医院为官的,上回还让吏部就此事拟折子来看。”   皇上甚至还命吏部写个宣传材料,发往各省,表明太医院的优厚待遇,以及破格录入人才(典型案例就是林姜同学本人)的开明之举,希望吸引更多好大夫入宫。   故而林姜觉得出书带上太医院大名这件事,皇上是会同意的。   黛玉见她很有信心,就只嘱咐一句:“那姐姐可定要取得陛下的认可,咱们再去寻书行印这些书。”   林姜手一挥:“妹妹,咱们何苦去寻什么书行,在京中盘一家下来不就完了?咱们又不指着挣钱,自己弄一家是为了安心,别叫这些原稿书籍流落了出去。”   “原本我还头疼没人去管书行,现在范管家上京了,正好去做这件事!”   黛玉一想也笑了:“是啊,我竟忘了。这样的事儿付给旁人并不安心。那我回去就继续整理书稿,将现有的一本书拆分开——只是分作两本不免有些单薄了,还得姐姐继续补充丰厚才是。”   两个人在马车上说的兴致勃勃,恨不得这就回府继续大展宏图,一头扎进书房不完本不出来。   然而刚到荣国府门口,就看到有数名太监在门口等着。   甚至连卫刃都在。   见到马车进入宁荣二府的大街,卫刃立刻纵马过来,当着几名太监的面,不好直言,就故作公事公办态度:“林太医,宫中急召,请即刻随我入宫一趟。”   林姜听他语气,就猜到多半是宫里太上皇犯了病。 第1卷 第50章   宫里急召, 好几位面生的太监都伸着脖子在荣国府门口等着,林姜也就没空回去换上太医院官服,只好穿着家常衣裳就准备入宫。   她隔着窗子与卫刃道:“那我上宫里准备的马车, 叫这荣国府的车, 带着我妹妹先进去。”   卫刃点头, 招手让宫里准备的迅捷小型马车过来, 然后自己转过头去,免得掀帘子的时候,冲撞了里头另一位林姑娘。   林姜迅速换乘了马车,只来得及跟黛玉说一声别担心。   宫里特制的马车比荣国府的马车要轻敏快捷许多, 卫刃依旧骑马在车旁跟着,也不怕在马上喝风一直在跟她说话:“这是专门用来接太医的马车, 秦太医就曾被这等马车接过好几回, 只是快则快已,坐在上头很有些不舒服, 我只来得及多备了两个软垫进去。”   林姜摇头:“这有什么。”想前世回乡下老家玩的时候, 坐拖拉机她都坐的挺美的。   说到底她不是那种一颠簸就骨头疼的娇小姐,她实则是个很皮实可以拉出去跑八百米的现代人。   卫刃见马车奔驰起来,将几位随行的太监甩开了些距离,才切入正题:“今日绍王爷入宫给太上皇请安, 谁知两人下着棋的功夫, 太上皇大约是用心思过甚,忽的头疼起来。秦太医照例用了丸药, 太上皇却仍旧觉得不大好,便立命接你入宫。”   林姜心道:绍王爷您也是, 跟太上皇下棋那么用心干啥, 给太上皇累出个好歹来, 您不得背锅啊。   “这回入宫不比以往,你……要小心。”卫刃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焦虑忐忑。   也由不得他不焦虑。   自打皇上五年前登基,他就一直在宫里做侍卫,去年更升了副统领,知道的宫中隐秘事更多了——太上皇每回发病,大正宫里总得抬出去几具尸体,有的是太上皇病中看不顺眼随口下令拖出去打死的,有的干脆就是被剧痛折磨中的太上皇亲自抽刀砍成了个血葫芦。   痛苦让人疯魔,有时候看到别人的血,太上皇心里才会好一些:凭什么朕这种天子要经历这般痛苦,你们这些低等下贱的奴才倒是活蹦乱跳,朕砍死你们解解气。   从前林姜入宫,面对的都是正常版本太上皇,可这回,林姜要面对一个发病的太上皇,卫刃如何不担心。   他恨不得跟进去挡着,以免太上皇忽然暴起砍人。   林姜捏着手里的针囊,扯着上面的穗子:这镇痛的增益,来的真是时候。   -   大正宫内都不能说是安静,根本是一片死寂。   林姜都不知道,人活着居然还能这么安静,不发出一丝声音,明明宫里站着不少服侍的人,却连喘气儿声都没有。   唯一的声音,就是秦太医出来的靴履摩擦声,以及略带沙哑的嗓音:“小林太医你来了!快进来吧。”   大冬天的,他老人家额头上却见了豆大的汗珠子,他甚至都没看见卫刃还跟在后头,直接拉着林姜絮絮道:“太上皇的脉象瞧着病候竟比从前重。你且来诊一诊,到底是直接行针灸之法还是先调一味重药服用,咱们商议着来。”   林姜倒是心里有数,上回她用【医神的灵感】加持,那一阵银针挥舞,终于把太上皇病根儿赶到了一个角落。   但那几个倔强的深紫色光点根本没有消失,只只委委屈屈暂时屈服,随着太上皇身体的衰老,总有一天他们会吹响冲锋反攻的号角。而病根儿一旦跑出来,自然要大肆溜达践踏,这不把太上皇折腾的受不住。   哪怕林姜有了心理预期,但对着太上皇的神情眼眉还是吓得从头哆嗦到尾巴根。   还好她今日穿的不是官服,而是繁复厚重的官宦小姐冬衣,没人看得出来她颤抖了一下。   那双眼睛,分明就是恶魔和野兽的混合体,让人看了就畏惧胆寒。   林姜迅速做了番心理建设,才走上前将手搭在太上皇脉搏上,眼睛则看向太上皇头颅。   这一看不由心道凉凉:太上皇再次变成紫茄子在她的预料之中,但她没想到太上皇的情况还能变得更坏。   只见太上皇头颅中几个深紫色的光点中,竟然有一个变成了黑色!   且说自打上回病危通知的红灯差点闪瞎了林姜的眼后,她痛心疾首花费了五点声望值,开启了【屏蔽死亡报警信号】的功能。   这会子眼镜中字体倒是没有闪烁红光,但格外加粗了“病危通知*3,请医生及家属做好临终关怀。”这句话来提醒她。   只看这句提示,林姜就不由感慨秦太医果然是当世医者大能,调配的药方,居然能让现在的太上皇还保持清醒,能说话认人,没有彻底发作的疯癫失智。   林姜放轻了声音:“回陛下,臣要立刻为陛下施针了。”   太上皇点头:“快!”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乱蹦,看起来随时要崩溃一般。   这病还痛苦在一点:晕不过去。因为这痛是在脑血管里,只会把人折腾的越来越清醒,哪怕被人强行打晕过去,很快脑子血脉活跃也就把人闹醒了,就是让人睁着眼清醒受罪的。   林姜先取出另外六根银针,按着上次的规律,把几个紫色的光点赶到角落之处,然后才用唯一一根附加了【镇痛增益】的银针,扎在了太上皇头颅上的黑点处。   这一枚黑点已经不动了,无论林姜怎么扎它,都纹丝不动,大有反客为主地盘踞之态。   如果说之前太上皇的紫色是病入膏肓的表现,那么这个黑点,就像是一个水果熟透到极致,开始腐烂的第一个霉点。   这是无可挽回之症候。   林姜记得,她的七根救命金针唯有一个限制,就是黑斑过拳头大小者,不可治——这样的人,都不是阎王爷预定下的,这根本是阎王爷已经亲自来站在床头收货了。   非人力能抢救回来,与其说是一块病变,不如说这种黑色的光点,代表了一种尸变。   林姜拔出了银针。   【镇痛】增益哪怕在太上皇身上只能起50%的效验,也足够立竿见影了。   太上皇的剧痛减轻许多,疯狂之色也就褪去些,却一把拉住林姜:“你,不许走,今夜就住在宫里!”   林姜:……还好您老人家奔七十了,否则你一个皇上,拉着我这么个姑娘说这话,多叫人误会啊!   她不敢挣扎,只能道:“陛下,臣并不出宫去,只是请容臣先与秦太医商量个新药方出来。”   太上皇这才放手。   因他病重,旁边皇上、绍王、太后都是站在一旁候着的。   见太上皇这么说,太后忙安排道:“回陛下,就让小林太医去臣妾宫里住吧,到底是姑娘家。臣妾宫里也有轿子,若陛下有宣召,一炷香的时间用不了就到了。”   太上皇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只是点头。   而皇上见此情形,虽有很多要紧疑惑,比如‘太上皇到底怎么样啊’‘他老人家死之前不会真的发疯吧,那万一砍了朕咋办’‘能不能让父皇别折腾三年早点上路啊’等心里话想问林姜,但到底忍住了。   太上皇这边刚发病一回,他作为儿子立刻叫走太医去问,那就是扯太上皇的老虎尾巴啊。   于是他只是乖巧告退,继续当乖宝宝好儿子去了。   卫刃能进大正宫,还是因护送林姜的缘故。这会子皇上已然告退,他便有千般不放心,也只好跟着皇上走了。   倒是绍王,心中有些愧疚要留下再待一会儿,说是等太上皇睡着再走。   皇上出了大正宫,转头看卫刃脸上难得有心有余悸的沉重,不由调笑了一句:“方才父皇扯住小林的时候,朕瞧你差点冲上去了。”   卫刃无言以对。   他当时真怕太上皇是要杀人。   皇上转身过来,却加重了几分语气:“还好你没有妄动!否则朕就要给你收尸了!朕教养你这些年,不是叫你这么冲动的,回去朕就要罚你抄书。”   卫刃打小就喜武不喜文,犯了错的时候,皇上体罚什么的都没效果,后来就罚他抄大部头书。   这回更是多罚了两本,让他静心。   又道:“朕有意给你们指婚,是看你们都忠心得用,若是你为此反倒冲动不明起来,朕明儿就将她指给旁人,你自己思量去吧!”   卫刃立刻认错,也决定回去好好抄书磨练自己。   从前他遇到什么事都很是镇定,看着皇上罚这个皇子,打那个儿子的眉毛都不动,让皇上觉得他很稳重可靠。   那是因为他都不在意,他没有什么在乎的人或事,自然冷静的不得了。   可方才,他是真的打心底畏惧起来,他怕林姜会死,会死在他眼前。   但是畏惧不是冲动的理由,他与林姜,都是天子近臣,做对一百件事也抵不过做错一件。这样的冲动,不光会害了自己,更会害了她。   当时卫刃想的是,太上皇要杀她,我们就死在一处。   可现在被皇上一训斥,他立时反应了过来:我们不要死在一处,我们要一起好好活着,风光的活着!   大正宫内,林姜和秦院正并头说话写方子,这时候根本就顾忌不上什么男女大妨了,两个人彼此低声交换着一手信息,然后达成了共识:太上皇病情恶化惊人,什么三年之期,已然是做梦了,就现在来看,他老人家一年内必要登仙的。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那还得太上皇前世积了大德,这一年啥事不干啥事没有,不再有类似今日的大发作。   方才林姜施针过后,秦院正也又把过脉了,此时不由问林姜:“上回你施针过后,我是觉得太上皇大好了些,很有些病情回转的意思。可这回……”   林姜苦笑:“秦大人,恕我无能。上回能减轻陛下的症候,这一回却只是减轻了陛下的痛觉。”病还是那么重,只是让他没有感觉罢了。   秦院正闻言,老眼泛起泪光。   林姜连忙劝道:“大人万不要如此,让太上皇见了,岂不是心中生疑悲痛,那病更不得了了。”更主要的是,太上皇可能会生气的砍了他俩啊。   秦院正是无所谓,他忠心耿耿,觉得治不好太上皇,他去陪葬也没啥,可林姜一点儿也不想陪太上皇去死。   所以只好从为太上皇的角度来想,劝秦太医千万别露出无能为力的悲痛。   果然这话劝服了秦院正,他立刻收了眼泪:“是,是,只要陛下心里不知道,有能治好病的心思的盼头,咱们用药就事半功倍。”   偏巧此时,绍王过来问起太上皇的病情,说:“皇兄不让我留在宫里了,打发我回去,可我若不问问清楚,走的也不安稳。”   林姜与秦院正刚达成共识,此时只异口同声:“太上皇就是发作了一回,施针用药便压住了,王爷不必担心。”   之后,林姜往外送绍王爷到寝殿门口时,才声音很了一句:“拖不过三年,一年便是上限了。”   这样没头没尾的话,绍王却立刻听明白了,心中五味杂陈。   他出宫前往皇上明正宫去了一趟,传达了这句话。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皇上听了这句话心中那叫一个大石落地,又觉得林姜着实忠心不二,这种时候还想着禀明自己真相,让自己放心。   果然是自己选中的好太医啊!   再算着距离自己真正为帝的时间,缩短了两年,差点又当场喜极而泣。   绍王心里复杂了一阵子后又把自己说服了:“有时候我瞧皇兄这样子,倒是去了还少受些折磨,这样翻来覆去叫人不落忍。”   皇上大力点头:“朕看着也不忍心的。”   绍王就告退出宫,又道:“那一会儿我出宫,就让王妃打发人去趟荣国府告诉林姑娘一声,小林太医在宫中无碍。”   皇上听闻不由道:“王叔对那林氏女倒是上心,这种安慰心情之事都想着。只是怎么不见你们府上有什么动作?”   就算不敢轻易提起议婚之事,王妃也可借着各种年节宴饮之事见见这位姑娘吧。   要走的绍王又转回来:“陛下不知道,我们家里小心着呢。”   且说绍王自打生了要黛玉为儿媳妇的心思,回家去却也不敢直说。   先是在房内转了几个圈才跟王妃含糊道:“今日在御前,齐阳提起一个绝佳的女孩子。”   然后立刻闭嘴。   王妃也心领神会,夫妻二人不再说此事,然后严密观察了周黎蘅两天,发现他活蹦乱跳,没有生病的迹象。   绍王就接着上回书又挤了两句出来:“是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齐阳夸得什么似的,相貌不用说,更难得是好学识,只是她家的宇儿死活不肯与文臣之女结亲,说是拘束。我想着咱们家儿子倒正……”   说到这儿又给了王妃一个眼神,夫妻俩又不说了,继续静候两天。   至此见周黎蘅一直没发病,绍王爷王妃两个才做贼一样,说了一刻钟林氏女的事儿。   这就过了年去。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王妃见儿子一直没有发病,振奋了起来,这几日正在家中筹划宴席,准备请那位林姑娘来玩一玩,亲眼相一相,若是果然极好,就再试探着提起亲事。   说来绍王除了下江南的时候住在巡盐御史府外,从前两家在京中并没有什么私交。   绍王妃也只好效仿太后寿宴之举,准备多请几家闺秀,连襄王府的郡主都请来做客,加上小林太医与他们王府的旧日交情,到时候再给黛玉下个帖子,也就不突出显眼了。   故而筹划到今日才有了些眉目。   正准备借着出正月后二月十五的好日子,请姑娘们来玩。   皇上听完绍王府的计划,就随口说了一句:“说来惦记那林氏小姑娘的还挺多。”   绍王立刻又开始瞪眼:“有谁?还有谁要跟我们家抢?”   皇上无语,又不好说自己儿子在犯蠢,只好道:“王叔这是作甚,你们两家八字还没有一撇,如何谈得上抢?”   见绍王眼睛像铜铃,皇上就换了个角度开解:“黎蘅的缘故在那里,你们轻易也不敢说亲,不是还有老道士卜算过,说黎蘅十五岁零六个月前不能提说亲这件事吗?你们至少还有半年不能提这事儿呢,王叔急什么。”   绍王这才哼哼了两声:“反正那林家姑娘年纪也小,林如海也要今年年底才上京来。”   但到底还是宣告道:“何况就算有人要跟我府上争,我也不怕旁人!”   说完才告退走了。   皇上只好摇头:绍王叔既如此看好林家小姑娘,那他就给儿子开点方便之门,让他提前去试一试林如海吧。   若林如海能经住这番考验,提拔回京不在话下,跟绍王结亲也就是一件他喜闻乐见的事情了。   皇上伸手拿过一本密折:上面写的是金陵一府尹草菅人命吞并土地之事。   府尹也是正三品京外要员,掌管一州之地百姓民生。   故而皇上不准备让江南本地官员料理此事,恐有官官相护包庇之举。皇上准备直接派京中刑部侍郎去调查此事。   既如此,就让大皇子跟着同去吧,也给他一个和林如海‘联络有亲’的机会。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况且,大皇子作为第一个领了出京任务的皇子,那看上去在皇上诸子中可谓脱颖而出,在臣子们眼里估计是威望大增,属于备受皇上重用的热门皇子,最主要的是还是皇长子!   只这一个任命,估计就会有不少人把大皇子当成太子预备役。   皇上倒要看看,一个‘受重用的皇长子’能钓出多少心怀不轨的官员来!   -   刚出了正月,朝上就发生了件不小的事儿。   有金陵及邻近州县的数十名士绅上京,敲京兆府的鼓鸣冤,联名状告金陵府尹宋舟生性贪婪酷厉,冒朝廷之名多番征收苛捐杂税。   此外,更有抢占旁人田地祖宅为己用,甚至为了自家造个避暑的园子,就赶走了园子周围上百家百姓,逼的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以至于丧命的恶行。   皇上在朝上勃然大怒,先发旨意暂且停了宋舟的官职,待刑部审清此案再处置:若宋舟有冤屈就官复原职再许他镇压诬告的刁民;但若是真有此事,皇上的意思,那是要杀一儆百,告诫天下官员,别以为不在京城中就是土皇帝了,都给朕提着脑袋好生当差!   原本这不是什么大事,大就大在,皇上除了派刑部二把手,刑部左侍郎亲自往金陵去查处此事外,还派了大皇子为‘监察使’随行。   这事儿可比什么贪官污吏给京城官场震动大。毕竟贪官多了,这皇子出京监察官员的可少之又少!   皇上这是何意,难道开始重用长子了吗?不然大皇子妃丧礼还没出五七,怎么会派大皇子出远门。   大皇子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第一次感慨发妻不该死,起码不该死的这么不巧。   他刚塑造了爱妻重情人设,现在接了这个差事明明欢天喜地想要下江南联络官员,却不得不哭着去皇上跟前请辞:毕竟妻子刚死,他不能没事儿人一样就出京去,否则人设就要崩塌了。   唉,这个蠢女人,怎么不能早死点呢。   这就是大皇子的心声了。   于是哪怕再不情愿,大皇子也只好怀着忐忑跑去父皇跟前请辞。   他伏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非常害怕父皇一个‘体恤’就剥夺了他的差事,转手给了老二老三他们,那他肯定会气的撞墙。   好在皇上并没行此事,反而安慰鼓励他:“朕正是看你妻子早逝,在宫中呆着触景伤情太过伤心,才想着叫你出去疏散一二。江南景致好你去走走,正好也可以为朕分忧。”   还意味深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底,你是朕的长子啊。”   大皇子激动地浑身打哆嗦,出了明正宫,恨不得翻着跟头回自己瀚辰宫去。   父皇特意提起自己是长子,要为父分忧,这是有立自己为储君的意思吗?大皇子哪怕拼命控制自己也忍不住往这上面想。   说来,今年真是他的吉祥年,先是拖后腿的发妻自觉自愿地死了,接着就是父皇重用,派给自己要紧差事。最顺心的是这个差事居然还是往江南去——他跟母妃可是想跟巡盐御史林如海结个亲,正愁着无法联络上林家,这可不巧了?   真是事事顺心如意,新年新气象!   以至于大皇子看谁都是眉清目秀的,更何况眼前这位本来就生的美,有京城第一美公子之称的绍王世子。   大皇子回宫后,就听下人报绍王世子来探望,就忙亲自迎出去,脸上带着含蓄微笑道:“世子爷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绍王地位高,辈分更高,对皇子们都是不假以辞色,基本无视。这位绍王世子也被亲爹耳提面命,虽然也常在上书房读书,在宫里行走,但对皇子们都不太亲近,稍微走的近点儿的也只有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两三个。   这会子居然特意到自己瀚辰宫来拜访,大皇子不得不想:难道绍王爷也要支持我当太子不成?那简直是美的发飘啊。   周黎蘅道:“有件事想拜托大殿下。”   大皇子颔首:“咱们都是一家人,提什么拜托,世子只管说就是了。”   周黎蘅温声道:“我母亲幼年曾在江南待过几年,颇喜当地风土人情,大殿下不日就要下江南,能否带些当地的土仪给我,也好孝顺母亲。”   大皇子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周黎蘅又看着这满宫挂白,安慰大皇子丧妻之痛。大皇子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深深悲痛’中,连忙挂上眼泪。   周黎蘅见他这样,才开口说出今日来的真实目的:“皇子妃仙逝,膝下两个嫡女可怎么办呢?交给庶妃们似乎不够妥当。万一有个闪失,皇子妃地下也要不安的。倒辜负了大殿下对发妻的一片深情。”   大皇子想了想——他几乎已经不记得两个不在乎的嫡女的长相了。   原本两个丫头罢了,他是想着扔给自己爱妾就拉倒的,不过周黎蘅说的也有道理,到底是嫡出,总要拿她们做个筏子显得自己重视嫡出又对亡妻情深义重才好。   再说两个女儿养大了也可以用来联姻,不如交给自己的亲娘刘嫔去养着,学学规矩。   于是便滴泪道:“她们是我的心肝,如何舍得交给寻常妾室,自然要好生爱护。”   寒暄了一阵子,才送走了周黎蘅。   周黎蘅出了瀚辰宫就直接去找卫刃:“你叫我说的话我说完了,只是不知到底结局怎样。”之后又摇摇头:“我可不爱跟大皇子说话,觉得腻味。”   卫刃点头:“多谢。”又嘱咐他别告诉旁人。   周黎蘅答应:“放心就是了,咱们是好友,有烦难事自然彼此帮衬。我知你做事自有缘故,我也不问原委,更不告诉旁人去。”   而卫刃又转头去了太医院把此事告诉了林姜。   说来卫刃同样不知道林姜为何对大皇子妃颇为在意,甚至托他帮着在大皇子跟前说话,想要保全大皇子妃的两个女儿。   但他只相信林姜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卫刃自己不好接触大皇子,就让周黎蘅去说了这么几句。   林姜心里稍安:她能做的暂时只有这些了。   她不是没想过帮这两个可怜的女孩子说话,要是太后或者皇后愿意接手最好。可她很快放弃了这个幻想。   宫里没有菩萨,这两位大佬知道大皇子的为人后,如何肯接手他宫里的大麻烦。那是生怕跟瀚辰宫沾上一点关系,将来溅上血的。   何况大皇子妃在旁人眼里还是自己懦弱死的,太后皇后更懒得理会了。   林姜所能做的唯有让大皇子稍加重视两个女儿,最好别让她们落在妾室手里不明不白就死了。   刘嫔再丧心病狂,可以弄死自己儿媳妇,但没有危害的情况下,也不会弄死自己亲孙女。   让她照看总比在那群妾室手里强。   林姜只能盼着大皇子妃这样的狠人,在阴间也能做个狠鬼,保佑一下两个女儿。   她回过神来,发现卫刃还没走,一直在看她,不由把脸一侧:“你看什么?”   卫刃认真道:“你近来瘦了些。自打前几日太上皇发作了病候,你在宫里住了两日一夜后,精神就一直不大好。”   林姜当着别人不能诉苦,当着他到可以说两句。   于是她抱着手炉,摆着小苦瓜脸道:“可不是吗,太上皇如今比我年前进宫可难伺候多了。”   “从前都是耳闻大正宫的宫人可怜,这回才是我是亲眼瞧见了。”   “不过是给秦院正和我递茶水的小太监滑了一下,也并没有摔了茶盅子,想是从外头来,靴底上沾了了一点没擦干净的雪水——太上皇原本在那里闭目养神,不知怎么偏偏就一睁眼看见了,就命拖出去打死。”   当时林姜都惊了,下意识给小太监求了句情,太上皇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既然你求情,那就拖出去打五十棍子,看他自己造化,有没有一口气撑完。”然后又对林姜厉声道:“你倒是会发善心,还不做你该做的事儿!”   那眼神之凶狠血腥,又给林姜吓得从头发开始过电门似的颤抖了一下。   秦太医倒是无所谓,他也是个奇人,眼睛里只有医道和太上皇,哪怕是宫里其余的主子们他也不在乎,更何况什么太监宫女,死上一百个他也不动神的,还连忙拉林姜继续对着脉案指指点点,然后一起翻医书。   经此一事,林姜一万个理解了绍王爷。   不发病的太上皇还赏过她玉如意,跟她开过玩笑,可发病的太上皇完全就变了个人,感觉随时会赏她去死。   林姜一点儿也不想伺候这么个病号。   都是痛苦,有的人能够在血泊里开出鲜花来,想着造福世人,让旁人不要遭受跟他一样的苦楚。   可太上皇的痛苦只让他变得暴戾,没有给他一点仁慈之心,让他成为了一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只会拿别人的命来填补自己的遗憾和痛苦。   见林姜脸都皱起来,像一只白生生的小包子,卫刃觉得十分心疼,一时也没有话回答。   林姜跟他抱怨两句,原就是为了解压,也不为了听他回答,说完就轻松多了:“跟你说说就好了,这些话我不敢回府去说,妹妹若是知道了,估计每回我入宫,她都要在家里提心吊胆等着。”   所以回府里去,她跟黛玉说的都是无事不用担心。   卫刃不一样,他本身也是饱受压力之人。   太上皇的脾气不好,也不单对着林姜他们,皇上也跟着受了老鼻子气了,最近常常被无故辱骂,颇为狼狈。   林姜和秦太医每逢此时,都躲出去八丈远,可总有一两回躲避不及,就听了一句半句的,还听见过堂堂天子低声下气俯首认错。   甚至皇上都被逼的装着头痛发作了一回,太上皇心里气儿才顺了。   林姜深觉皇上十万分的难做人。   而卫刃作为皇上心腹,和画眉公公一起,又会承受来自皇上的压力——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林姜吐过苦水,就换了个话题:“大皇子是不是明儿就要出京了?”   卫刃点头:“他这回南下,想必要去拜访林大人的。”想去提前拉拢一下‘未来岳父’。   林姜冷笑:“他还做梦呢,他只管去!”   -   林如海接到大皇子要南下的邸报时,也是同样的冷笑:你只管来。   只是林如海在还没见到大皇子真人前,倒是先收到了贾家和王家的来信——那金陵府尹宋舟跟这两府走的很近,常有孝敬,这回眼见要倒霉,就赶紧命下人上京求这两门。   而他们远水解不得近火,又写信给了林如海要求他帮衬。   林如海更是冷笑连连:想来也是,四大家族起自金陵,这金陵城内的父母官怎么可能跟他们没有关系?金陵据说还有一道护官符,说的就是这四大家族,说他们的庇护比朝廷任命还管用。   这回皇上显见动了怒,他们居然还想死保自己门人,真是仗着太上皇的恩宠,把自己不当外人了。   从前王子腾借着皇商之事,要跟自己别苗头也就罢了,这回他别苗头的对象可是皇上!王子腾他到底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林如海想了半日也没想明白,王子腾是真糊涂还是真虎,索性不管了,管他干啥,除了拐着弯子的姻亲,两人也没啥关系了。   倒是想想怎么应付大皇子来的实在。   林如海是叫大皇子恶心坏了,他这回非要给大皇子展露一下他在江南的地位,林家的财力等等,准备让大皇子垂涎之际再狠狠去皇上跟前撇清一下,让大皇子梦碎江南。   林如海出身列侯世家,年轻的时候当然也很有些脾气,只是随着官位越来越高,年纪越来越长就养气功夫十足,不露峥嵘了。这回实在是事涉黛玉,给林如海激起了二十来岁那种火气。   原以后自己老了已经没了心气儿的林如海发现,只要世上蠢货坏人够多,自己就能永远保持热血,保持青春。   而正在南下的大皇子哪里知道林如海的心思,在他心里,他一个备受皇上看中的皇长子哎,以正妻之位许之,那林家还不得受宠若惊?要知道,自己可是给了他们林家未来成为皇后母家的机会。   要不是他那些弟弟们太可恶,长大的也太快,留给大皇子的时间不多了,他还未必肯把这么好的机会给林家,他且得满天下挑起来。 第1卷 第51章   此时先将膨胀放飞自我的大皇子放下不说, 先说京中绍王府。   到了二月初,绍王妃果然将家中酒戏都安排妥了,也寻出了摆宴的理由。   这缘故也非常庄严郑重, 原是绍王妃二十年前往泰山求愿, 现今二十载过去要在府中请僧道讲演经文注解, 同时布施做善事, 请京中相熟人家的姑娘一并来添加些光彩。   这并不是临时瞎编的,绍王妃二十年前确实跟着绍王去过鲁地,拜过泰山奶奶,当时她膝下只有一个长子, 想再求一个儿子或者女儿,两人好扶持作伴, 不至于孤单力薄。   后来王妃也确实得了周黎蘅这第二个儿子, 只是造化弄人,长子却青年早逝。   且说本朝有一传言风俗, 凡是从泰山奶奶处求来的孩子, 此生是不能登泰山的,免得被泰山奶奶见了喜欢,觉得这孩子不错,再给收回去!   绍王与王妃只这一个嫡子了, 所有传言都是宁可信其有, 所以连王妃还愿,都只在府里对着泰山石拜礼, 不敢带着儿子上鲁地去。   王府设宴,请帖送往各府。   各府也都很痛快地应了下来。   毕竟要是旁的府上有适龄男儿郎, 请京中姑娘们去做客, 许多世家还要顾忌避讳是不是要相看女孩, 但放在绍王府身上,大家全无疑虑,拍拍裙子就准备让自家姑娘去吃还愿饭——京中人人都知道,绍王世子爷是经不起谈婚论嫁的。   宫里正经的太后皇后相看闺秀们,绍王妃都是避而不出席的。   所以大家就是清清白白去吃席。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况且绍王府地位不同,绍王妃在京中也交游广阔,要是哪家女孩子得了她的青眼,有她在京中世家圈子里说两句好话,那更是天下掉下来的大好事,说不得亲事都能跟着水涨船高。   故而得了绍王府帖子们的高门世家,都回复应答的很快。   荣国府自然也是这样想的,觉得姑娘们能去绍王府露个脸是意外之喜,属于天降喜事。   这回绍王妃还特意请了贾家的三位姑娘,明面上只说,小林太医和林姑娘到底来京城的时间短,熟悉的京中闺秀还是少些,便请外祖母家的姊妹们一起来玩玩方不寂寞孤单。   实则绍王妃想看看黛玉与亲戚家的姐妹们如何相处。   俱绍王妃打听所知,贾家这三位姑娘出身各有不同:其中两个分别是荣国府两房的庶出女儿,剩下一个最小的反而是宁国府的嫡出,暂时养在荣国府的。   绍王妃觉得是个好机会,可以看看黛玉如何面对出身不同的亲戚姑娘,会不会因嫡出傲人。   虽说他们这等人家,嫡庶是要分明,但要是露在明面上就看不起庶出姊妹,更甚至故意排挤,那就落了下乘,不是冢妇和未来王妃的气度。起码绍王妃对府里的庶子庶女,是让旁人挑不出错儿的程度。   荣国府哪里想这么多。   只以为绍王是太上皇胞弟,对荣国府这种太上皇心腹旧臣有香火情,以往王妃少办宴会也就罢了,这一办既然请了两位林家姑娘,当然也就没忘了荣国府。   贾母就把邢夫人王夫人叫来吩咐道:“绍王府与旁的异姓王府不同,那是皇上的亲叔叔,在宫里面子也非南安北静王府可比。咱们家的女孩子们难得出门,这一去可万不能丢脸的。只传我的话,再给她们备些簪环之物,不要家常那样素简着就出去了。”   贾母说完又叹惋道:“可惜绍王府一直少与京中权贵结亲,两个庶出的少爷都娶了外地官员的姑娘,那位世子爷更是连婚事都不能提,否则若是跟他们家有姻亲,只怕不比跟宫里皇子们差。”   邢夫人在旁安慰道:“老太太别可惜绍王府联不上姻,反正咱们家这几个姑娘都是庶出也不配。”直言是本来没影儿的事儿可惜啥呢。   贾母让她安慰的想吐血,立刻将她们打发走了,然后让鸳鸯去请黛玉。   王夫人邢夫人由各自的丫鬟扶着,走的慢些,于是还没走到门口就看着鸳鸯从贾母房里出来往兰芝院方向去了。   王夫人就冷笑道:“咱们府上的正经姑娘,老太太只交给你我去办,并不上心,倒是对林姑娘上心。这会子鸳鸯亲自去请,必是老太太又有体己好东西拿出来了。”   她原是想拉着邢夫人同仇敌忾的,毕竟邢夫人吝啬如铁公鸡,看钱财甚重,知道老太太的体己流落出去还不心痛?   谁知邢夫人却是过年时叫林长洲一份重礼闪花了眼的,那珊瑚,那珍珠,那珍贵香料——只有金钱的力量才能让邢夫人唱就‘这样被你征服’。   是,贾母肯定也有无比丰厚的体己,但那跟她有关系吗?甚至跟大房有关系吗?连王熙凤都明白,当着人就敢跟贾母玩笑:“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于他。”   邢夫人这点也是看的明白的。   于是自打林长洲送了大房份重礼后,从此对邢夫人来说,荣国府的人,包括贾琏迎春这种名义上的孩子都要往后排,她第一要务就是跟两位林姑娘打好交道,确保每年林长洲上京(她们都以为黛玉会常住几年),都能收到这样一份厚礼。   所以听王夫人这么说,邢夫人立刻拿出了大嫂的款:“弟妹不能这么说话!咱们是做嫡母的,按着老太太的吩咐,走公中的钱给女孩们置办首饰不是应该的吗?只可怜林姑娘,姑太太是没了的,唯有老太太一个外祖母,还不正该多心疼些?弟妹心里难道不疼外甥女?”   王夫人疼,她被邢夫人气的心口疼!   她是吃错了哪壶药,居然帮林家说起话来了?   王夫人倒是也不傻,稍一转念就想到了林长洲在荣国府泼金洒银的那几日,不由咬牙暗骂邢夫人蠢,几个钱财就把你收买了!   然后再不跟邢夫人说了,甩手走了。   只是王夫人对探春也不过是个面子情,不愿因为她操心,原想跟原来一样吩咐王熙凤去干这个活,忽然想起因为秦可卿的丧事,王熙凤又出了一回头,现在贾母竟基本上只让凤姐儿独立管家,让自己歇着。   王夫人原以为贾母气消了,看着宝玉的面子上,就会将管家权还给自己,谁料现在凤姐儿管家,居然成了常态化事件,连府里下人都逐渐真的投诚靠拢了过去。   王夫人便没有叫凤姐,只叫周瑞家的去安排。反正花府里的钱,又不是她私房钱,王夫人只有一个态度:不必将探春打扮的太好出风头,只要别比邢夫人那边搞得差就行了!   而这边,黛玉被贾母叫了来,听说又要参加宴会后,兴致就十分缺缺。   上回入宫一趟,后头牵出了八皇子和大皇子两桩事儿,都给她烦的不要不要的。现在一听类似的事情就想点拒绝。   还是听贾母说起是绍王府,黛玉不免想着绍王府是姜姐姐入京后一直表露善意的人家,不好驳回。   又念着上回在宫闱内,绍王世子还为着维护闺秀们的名声跟八皇子吵了一架,黛玉觉得他虽然嘴拙但为人正直。   就为着这两件事,对绍王府就不好推辞冷淡。   再加上黛玉想起林姜回来跟她说过,绍王世子那是个亲事困难户,一说结亲就当即躺倒病下,这才应了去。   -   林姜接到绍王府请帖,是在宫里太医院当值的时候。   送请帖的还是世子爷本人。   美人出没,方知蓬荜生辉这个词不是客套,而是所言不虚。周黎蘅一走进来,成立近百年,已然有些露出陈旧灰暗的太医院建筑,都显得明亮了几分。   周黎蘅继承了绍王的人好的本质,脾气却比绍王好上不知道多少倍,让林姜来形容,他就像一只极美丽的独角兽,心地纯善光彩耀目,唯一的一只利角也是好看为上,不怎么会顶人。   林姜都替他庆幸他命好,生在护短的绍王府做嫡子,要是生在野菜地一般的皇上儿子群体中,周围都是些虎狼似的兄弟,他这样的独角兽岂不是很快就要凉凉。   他亲自来送帖子,也是为了传达绍王妃的话:“母亲说当日初见,小林太医穿的还是姑娘家的服饰,之后听闻小林太医做了官,却一直缘悭一面未见官体。故而此次宴席,母亲想请小林太医穿官服前往。”   林姜心道:王妃真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谁能想到我们一面都没见过呢。   不过林姜倒是很想见见绍王妃,一则感谢去年京中夫人团战,绍王妃坚定不移维护自己的情分,二来就是想看看,到底什么样的惊世美人,才能跟容貌平平绍王爷生出来这般美人世子爷啊!   “承蒙王妃青眼,请世子爷代我上复王妃,到时候我一定穿官服前往。”   见世子爷亲自送帖子,林姜便请他坐下喝茶,又将桌上摆着的牛乳酥请周黎蘅吃。   这牛乳酥还是卫刃早起送过来的,说是京中最有名的点心铺子做的。因牛乳易坏难存,所以他们家只在冬天才做牛乳酥,而且每天只做一百份,新鲜牛乳用完就不再做了,所以要早起排队去抢。   卫刃起得倒是很早,但他不能耽误了入宫当差,所以前两日排了两回,都是没买到就得撤退上班。还是今早才摸到规律,成为了最早一个到场,开门就买到头份牛乳酥的人,然后给林姜送了来。   周黎蘅显然也是识货的,大眼睛中流光溢彩:“这是青方斋的牛乳酥吗,配的是暹罗国进贡的红茶?小林太医真是会吃的人。”   然后品了一口茶,赞道:“其实我素日更爱白茶绿茶的味道,但配这牛乳酥,倒是红茶更醇厚些。”   林姜见美人吃东西也觉得赏心悦目,深觉秀色可餐四字不虚,也就笑道:“劳动世子爷亲自来送帖子,真是不好意思。”   周黎蘅咽下点心才开口:“母亲的吩咐自然要做到,而且小林太医既然救治过家母,我亲自来送帖子才是尊重。”   林姜当真有种看着独角兽的治愈感觉——望着这样目光澄澈纯净的少年郎,只觉得宫里的阴谋诡计丝毫都沾染不到他,让人能松一口气,与他放心说说话。   况且周黎蘅并不是不通世事的傻白甜,他每次来,都会走太医院大堂,把自己来的目的说的清楚,再劳烦太医院的人帮着去后面告知林姜一声。之后才正大光明过来,任谁也挑不出一点流言蜚语的不是。   卫刃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周黎蘅坐在他往日坐的座位上,喝着他素日喜欢的红茶,还吃着他排队买来的点心,笑得像一朵喇叭花。   卫刃的脸色宛如秋风扫落叶的秋风一样寒冷。   周黎蘅看到他,倒是无知无觉,依旧是见了好友的快乐单纯笑容:“卫刃你来啦,是不是陛下宣召小林太医?那我就告辞了。”   最后半句是对着林姜说的,然后从容告辞,只留下卫刃一个人憋屈。   林姜忍不住笑了:“请坐。”   卫刃看着半盏残茶不肯坐。   看着他这样,林姜忽然想起从前看书,黛玉说过的话:“这花儿是单给我一个,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呢?”   换到现在,估计卫刃的心理就是:“这茶是单给我一个,还是别人都有呢。”   林姜更是忍不住要笑。   她伸手拿走了茶杯,然后另拿出多宝阁上一套,展示给卫刃看:“这才是你素日喝茶用的。”   卫刃这才坐了,然后接过林姜手里的茶壶来:“我来吧,别烫到你的手。”   然后又死盯着桌上的牛乳酥。   林姜轻咳了一声道:“多谢你今早特意送了这盒子点心来,我觉得味道很好才在外头摆着好随时吃,绍王世子来了,总不好不给他用。”   卫刃心道:也可以别给他吃。   林姜这才转身,从内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食盒:“我也给你带了点心,只是你早上来去匆匆,又要当差不好拎着个食盒去,我就先收着了。   “正好你现在来了,先吃两块,等下了值中午再拿了去吃。”   卫刃的脸色立刻就雨过天晴起来。   林姜特意让荣国府大厨房做了几味点心——她发现卫刃虽然是个冷面从武之人,但却很喜欢吃各种奶味的点心,而且跟她一样不爱吃太甜的。   她就把点心要求交给了万能的宝石,果然宝石给她妥妥帖帖准备了一大食盒各类牛乳点心。   也是林姜现在入宫入习惯了,门口的守卫们好说话,否则这么多吃的她还带不进来。   卫刃揭开樱桃木的食盒盖子,就闻到扑鼻而来的奶香气,再看都是自己喜欢吃的牛乳类点心,再冷的脸也变得春风拂面起来。   他每样只珍惜地尝了一个,就盖上盖子让林姜帮他收起来:“带回去就被他们抢光了,就放在这里吃。”   林姜扶额:“这么一大盒,搁两天都不新鲜了。”   卫刃这才痛下决心,决定中午来送林姜出宫的时候拎走,然后光速拎回自己在宫里值班的小屋去藏起来。   其实作为一个孤儿,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东西一定是他的,他所有都是皇上赏赐的。   大到屋子,小到一草一苗,皆是御赐。   可这盒点心,完完全全是送给他的,是林姜惦记着他的喜好给他的。   卫刃不知道的是,等他回到明正宫后,身后路过的两位下属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一个道:“咱们大人今天看起来是不是有点怪怪的?怎么感觉嘴巴有点歪呢?”   另一个无语:“这是笑好不好,什么叫嘴巴歪!”   那一个才恍然大悟:“主要是没见过大人笑啊。”   ——   惊为天人。   林姜见到绍王妃的时候,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不是没见过美人的,第一次见黛玉的惊艳之感还在眼前,而宝钗三春论相貌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可黛玉的美更多是湛然若仙的一种气质,不比绍王妃的美,惊艳无匹,如同破空而来的雪亮电光,让人目眩神驰。   远看根本瞧不出王妃已经是近五十的人,只觉粉光脂艳,不可方物。唯有走近细看,才能发现岁月的公平,在这样的美人身上也留下了痕迹。   明明是初见,偏生林姜还不能露出惊讶之色来,还得强忍着惊艳上前装熟:“臣给王妃请安。”   王妃比她演技可高多了,只笑点了她熟稔道:“给陛下当了官确实气度不同,跟初见时的腼腆小姐比又是另一种风光了。”   转头跟旁边一位夫人道:“嫂子也知道,当日我晕的人事不知,醒过来后看到眼前站了个标致小姑娘,还疑惑这是哪家亲戚知道我不行了,来看我了。后来才知道这竟然就是治好我的大夫,可把我吓了一跳。”   绍王妃的风趣逗得那位夫人笑个不住。   今日绍王府的还愿之宴,不光有十来位晚辈姑娘,还有两位陪客,一位是王妃的娘家嫂子,当朝礼部尚书魏老的夫人,一位则是林姜和黛玉的熟人,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跟绍王府没有直接的姻亲,但跟绍王妃母家魏家是亲家,魏家有女许给了吴老夫人的娘家——京中许多世家豪门攀着数着就总有亲戚。   这位老夫人见了林姜和黛玉就眉开眼笑的,只等她们拜见完王妃和魏夫人,就要叫她们到跟前来叙话。   在场的姑娘们,也只有黛玉、林姜和荣国府的三春没有见过绍王妃,所以单独上前来请安。   绍王妃一一见过,目光尤其落在黛玉身上,细看了片刻,唇边便带笑:“好,真是好孩子。”   因怕露了行迹,只好放开黛玉,又夸了三春姐妹:“都是灵秀的姑娘。”就命人一一送上表礼。   绍王妃说起话来很爽快敞亮,没有丝毫古板之意。她大大方方道:“今日府里为了还愿,请了十几位大师来诵经,又请了七八个道长来说因果,估计他们又要长篇大论个不住——只怕你们年轻女孩子也不爱听这些,我也不忍拘束你们在这里从神似的站桩。”   “我们王府后花园极清净的,你们姑娘家只管去逛逛,过一个时辰再来,我安排了好玩的带着你们玩呢。”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旁人还未说话,魏夫人先开口了:“王妃的脾性竟还是如同在家一般呢。当年在家时,就是最爱张罗新鲜玩意,带着亲戚们的姊妹和晚辈们玩。”   林姜不由想起:日子过得好,就容易保留年少性情,大约绍王妃一生没受什么磋磨,以至于性情不变吧。   吴老夫人抓紧功夫逮住林姜和黛玉:“自打过年去我那玩了一会子,可也有日子没去了。”   林姜和黛玉不好说自己沉迷于写书,没事儿都不出院子,只好笑道年节下要忙的事情多。   吴老夫人就心疼她们亲人不在身边,叫两个女孩子独立支撑着应酬。   林姜又问吴老夫人近来可好些。老夫人只道:“你放心,自打你年前去针了一次又留了药方药膏的,我这头一回年节下都没发作疼起来。”   说来吴老夫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林姜穿官服,不由道:“穿上官家衣裳气度真是不同,你这一入太医院医术更好了。”   林姜就笑:“您都把我夸的不好意思了。您但凡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叫人送帖子到太医院或荣国府就是了。”   吴老夫人再问着黛玉年下可有操劳着,说了好几句,直到魏夫人身边的丫鬟都来催她去听讲经,吴老夫人才放开两人去了,走之前还嘟囔道:“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用听他们讲因果?我经过的他们都没见过呢。”这才有些不情愿地走了。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o m--   等长辈们都走了,剩下的姑娘们忽然将林姜围了起来。   林姜吓了一跳。   主要她们不光围起来,眼神还很热烈,搞得林姜觉得自己像羊误入狼窝一样。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作为姑娘参加闺秀们的宴席——从前在太后宫里,她是带着任务的公务员,与姑娘们都没有说过话。   “小林太医,久闻大名,可算见着真人了!”说话的姑娘看起来跟她们一样十三四岁年纪,只是看打扮,却是个郡主服制。   林姜还不及发问,她就自我介绍道:“我是襄王府的长女周念汝。”   襄王林姜还是知道的,是皇上的兄弟之一,只看这个封号是‘襄助’的意思,就知道这位王爷早早被太上皇踢出皇位候选人的序列,让他老实去当襄助之王去。   而这位王爷也很风花雪月,襄都不襄了,直接躺平开始享受人生。   听说襄王儿女一大堆,庶子庶女的数量俱是赶超皇上,目前还有队伍越发庞大的趋势。还好王妃硬气,效仿着绍王府的规矩,给嫡长子请了世子,嫡长女请了郡主,绝了妾室们最大的歪心思。   这位周念汝就是襄王嫡长女,听她开口就知道不是什么腼腆温柔的小姑娘——也非得如此有些男儿气的豪爽直断,才压得住府里那些稀奇古怪各有心思的妾室和庶妹们。   林姜行了个官礼:“见过郡主。”因这位郡主还没出嫁,暂时也就没有封号,外人只称呼一声襄王府郡主。   周郡主显然是这次姑娘里地位最高的,所以被众位姑娘拱了来出头问道:“小林太医,你的玉容膏还做吗?”   林姜:??   接下来,她在一群姑娘们叽叽喳喳你说我补充的话语中,弄明白了真相:原来,大家都是奔着玉容膏围上了她。   在如今的京城中,玉容膏已经成为了闺阁传说。   齐阳长公主之子脸上伤痕深可见骨(谣言总是夸张的)用过玉容膏后就复原如初,至今仍在京城内斗鹰走犬,呼啸来去——他的脸就是最好的广告。再加上贵妃的求之不得,提前预定,更让玉容膏在诰命与小姐们心中更上一个台阶。   到了她们这个地位,吃穿用度这种生活琐事早就不发愁了,愁的是什么呢,就是自己的面子。   京中盛会无数,今日这个阁老过生辰,明日那个王妃过寿诞的,于是京中女人们,上到八十,下到八岁,都不免要外出应酬,各家各府的去露脸。 --竒@ 書#網¥q Ι & &δ u& # ω ā Ν g &. ℃ ǒ M--   京中贵妇们的眼睛多尖,八卦传得多快啊。谁要丢了个丑,那真是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   而年轻姑娘们心气儿则更高了,面子也更嫩:她们谁都有几个手帕交,也谁都有几个别苗头的‘塑料姐妹花’,为了在公众场合压过对手的风头那真是什么心思都能挖空。   谁都想完美无瑕的出现。   衣裳首饰可以尽情雕琢:衣料选最新的,裁剪选最好的绣娘,首饰选最亮的珠子宝石,可是有一桩事是不由人的,那就是个人的肌肤状态。   谁没有出现过穿上新衣服带上新首饰准备艳压众人的时候,发现额头上冒出一颗大红痘的尴尬?谁没有经历过衣饰完美,结果被人指出脸上肌肤干燥,香粉胭脂卡出了纹的窘迫?   动不动跳出来的肌肤问题,这简直就是闺阁姑娘的一大恨。   林姜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她忽略了很大一个市场啊。   当时她抽到祛疤的时候,只想着药用给伤患用,倒是忘记了普罗大众。   而姑娘们这样激烈的情绪她也能理解。想当年她的舍友为了同学聚会完美无缺的去见前男友,可是出去做头发化妆折腾了三个小时,要是脸上忽然长了个大痘估计得气哭过去。   要不前男友面膜怎么会这么流行呢。   前男友面膜?!林姜忽然觉得自己被闪电劈中。   是啊玉容膏这种一盒子的东西,她是说准了一年不能做多的,但如果是那种药力微弱,只用来美容养颜的护肤品呢?   她脑海中迅速转着这个思路,以至于没有回答眼前叽叽喳喳的姑娘们。   还是襄阳王郡主一挥手:“你们先别说了,我瞧着小林太医都被你们念叨晕过去了。”   她是个自来熟的脾气,在府里又是独一份的郡主,天生就会管理姊妹们,她这么一开口,诸位姑娘都不说话了,继续眼巴巴盯林姜。   黛玉方才一个不慎,跟林姜一起陷入了包围圈,这会子就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襄阳王郡主的大眼睛就望了过来,然后眨啊眨:“果然是姐妹俩,看看你们俩都是跟玉娃娃似的脸,真令人羡慕。”然后又看林姜:“小林太医你说句话啊,玉容膏当真只有那点子不成?你放心,我们绝不白求你的!”   林姜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对众位姑娘们拱拱手做戏文里求饶状:“诸位姑娘且住住,听我一言。”   “各位想必也知道,我那玉容膏做起来分外麻烦,一年也做不出几盒子来,且先要供应宫里陛下与娘娘们。只怕一年到头多出一两盒,便是拆成一滴一滴的也不够分。”   见诸位闺秀们难掩失望,林姜又话锋一转:“只是那玉容膏本就是为了祛除要紧伤痕而做,姑娘们所要的不过是平复些脸容上的小症候,根本用不到玉容膏的药力,就像是小病小痛的用多了药效强劲的人参肉桂,反而不好。”   “等我回头调制些专用于养颜的面脂,必然第一时间分给今日在场的姑娘们如何?”   在场姑娘一片热闹欢呼声。   襄阳王郡主还追着问:“那小林太医什么时候做出来啊。”   林姜苦笑道:“原本年前是有些主意的,只是姑娘们也晓得,冬日天寒,宫里贵人难免有些不适,故而近来是没空了,总得天气暖和起来我才得闲。”   听了这话,有的姑娘难掩失望,有的却立刻闭口不言了——那立刻不催促的都是聪明人。   林姜说宫里贵人不适她忙碌,可谁不知道她只供应宫里两位贵人,就是皇上和太上皇!   那两位若有不适,她可不是要忙的焦头烂额嘛,怎么会有空制作这些女儿家美容用品。   林姜也怕有的姑娘体会不到,就继续诉苦道:“况且那玉容膏,咱们女孩子看着是千好万好的宝贝,可宫里……”林姜压低声音:“就咱们知道的悄悄话啊,宫里陛下还提点过我一句呢,叫我别玩物丧志。既如此,哪里敢就在太医院捣鼓这些东西。”   大家这才都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然后又以襄阳王郡主胆子最大,哼唧了一声,嘟囔道:“他们男人只觉得天下是大事,哪里知道咱们女孩的心思。”对她皇伯父暴殄天物,竟然不许小林太医研究美容面脂表示恨恨。   言尽于此,众位姑娘总算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年轻女孩们熟悉起来也快,这么热闹一阵子,很快就熟络的一起约着往后头花园子玩去了,还挑着面生的姑娘做着自我介绍。   走向园子的一路,大家就彼此通晓了名姓,嘻嘻哈哈起来。   绍王妃派了个看重的杨女官负责跟着,名义上是照看姑娘们,实则只细细观察黛玉。   在没有长辈的情况下,姑娘们自然放松些。那女官就趁此看林姑娘行止。   只见小林太医被众人包围成为焦点时,林姑娘也只是含笑帮着解围丝毫无嫉妒之意;而诸位姑娘彼此相识说话时,她也是礼数分毫不错。   今日到的姑娘们自然有身份高低,然而一路走来,不见林姑娘对出身高者谄媚,更不见其对出身低者轻视,俱是一般看待,只是投缘的就多说两句。   并且对荣国府两个庶出姑娘,林姑娘也没有丝毫介意轻视,姊妹之间举止和气,在杨女官眼里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装的而是平时就没有芥蒂。   杨女官还留意到,林姑娘时不时会回头寻找年纪最小的贾家姑娘,看她有没有被拉下。   就杨女官一路看下来,这林姑娘虽不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物,但却是个心正眼清的姑娘,不是那等看人下菜碟的轻薄人。   杨女官跟着绍王妃久了,看周黎蘅也跟看自己孩子一样,也为他的婚事愁的掉头发。   如今见这位林姑娘举止合宜,尤其是样貌还这样出挑,再想想自家世子爷的容貌,当真是世上少有的一对璧人,女官欣慰得都激动起来——以至于下一秒就一脚踩空。   林姜回头的时候,就见一女官坐在地上。   众位姑娘:……这是怎么了?我们这些不熟悉路的外人还没摔个大马趴呢,咋绍王府自家的女官坐下了呢?   杨女官:完球,从此后我没脸见人了。   林姜再没想到,今日她居然还有机会现场给这群贵女们表演个医术。   说来,扭伤正骨这一块,还是她入了太医院后才真正掌握的技术。   毕竟银针针灸也好,把脉开方也好,都属于大方脉即内科的治疗措施。外伤缝合、正骨等外科手段,林姜从前所学不深,进了太医院这半年来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尤其是正骨——毕竟骨头错位了针灸,这不符合常理,还是得先复位骨头才行。   好在冬衣厚实,杨女官也没有摔个骨折错位啥的,只是扭了一下,林姜摸了摸确认骨头无事,就摘下自己的针囊取出银针,给女官针了两下——一下针走淤血,两下针走疼痛。   杨女官压力也山大:坐在就近的凉亭里,被一众贵女围着,被太医院从五品太医亲手治着,她觉得屁股底下都仿佛是钉子。   于是小林太医诊完后,她立刻起身:“真是折煞下官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哎,居然真的立竿见影一点儿也不疼了,走路也不受丝毫影响。杨女官忙再次行官礼:“真是神乎其技!下官多谢小林太医。”   林姜笑道:“举手之劳,无妨的。”   而旁边的姑娘们已经睁着亮闪闪的眼睛,开始发出可爱的‘哇哦’声了。   “之前我跟着哥哥去骑马,下马时扭了一下子,歇了足足一个月呢。”襄阳王郡主羡慕道:“要是当时遇到小林太医就好了。”   她是金贵郡主,本朝又看重女儿的足部,视为要紧处不能示人。她伤了也没法请男太医给摸足正骨,只好让家里略通按摩的嬷嬷给按了按,剩下的只好养着。   好在她没有真的骨折,否则这般消极治理很可能就落下个跛足残疾。   林姜听她这么说忽然心中一动,似不经意道:“是啊,咱们姑娘家瞧病就是事儿多。我观医书中有许多小巧的方子,便是不通医道的人,也可对着去做,能省好多罪呢。”说着压低了声音:“你们月事的时候可都疼不疼呢。”   这样的话题一说,小姑娘们路都不走了,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说的俱是平时羞于告人的女儿家症候。   那有亲娘的还好跟母亲说,可怜有的姑娘也是母亲没了在继母膝下生活的,一提此事更是满腹委屈心酸。   黛玉跟林姜只需对视一眼,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黛玉就莞尔道:“姜姐姐书房里医书无数,我有时翻阅一二也觉收获颇多。于是姐姐就将许多女儿家用的着的方子摘录下来单给我看。趁着过年这阵子我就从头整理了一遍,发现竟也可成一册书了。”   襄阳王郡主立刻就拍手道:“好妹妹,你整的那册子借我抄一份可好?”   她一起头,众人都要。   黛玉只笑推:“我这整理出来也到底是外行纂的,还得等这内行人看过没有错漏才行,医书又不比别的,可别误了人去。”   其余姑娘就一齐道:“那小林太医看过无错后,可就说好了也得借给我们瞧瞧抄上一份。”   林姜摆手:“都有,都有,我家也有书铺生意,干脆拿去叫自家的婆子印上几十本,咱们人手一本岂不好?只要你们不嫌弃医书不是四书五经清贵正经书,把它撇出去就好。”   众人都道:“怎么会,一定珍藏起来。”   襄王郡主气大财粗,更是直接解了个身上的环佩下来:“我先就下了定了,这书必得有我一本的。两位妹妹再不能推了去。”   她这话一说,一片叮咚作响,姑娘们摘簪子的,撸镯子的都有——都是拿的出的。   毕竟她们这个年纪,家里放她们出来交际,并不是憨吃憨玩的。   她们随着襄王郡主做出这样的举动,固然是方才看了林姜行医现场感兴趣,确实想要本医书看,还有个更重要的缘故,那就是搞好关系。   有这样一位女太医,你代表家族跟她搞好关系,来日若有大病大事须求到她,就多一层人情和把握,岂不是有益于家族?   林姜也清楚,这些姑娘表露出来的重视,不单纯是为着她的医书,很多只是借此拉关系显亲近,但她也不介意。   她跟黛玉总要走出第一步。   将书从千金小姐们的闺阁里推行开来就是第一步,等她们切实觉得有用了,自然就会口耳相传,又有旁人来求书,慢慢的,知名度也就打开了。 第1卷 第52章   吴老夫人落后的时间里, 绍王妃拉着娘家嫂子说悄悄话:“嫂子觉得我与王爷看好的姑娘怎么样?”   魏夫人虽比绍王妃大不许多,但鬓边银丝参半,乍然一看与绍王妃倒像是两代人。   魏夫人看这位脾性与世人不同的小姑子, 从年轻时就是待孩子似的纵容, 此时也只是含笑:“王妃都这么问了, 我就看得出您满意的很。”   绍王妃眉眼明艳, 喜色显然:“瞧瞧那张小脸儿,放到外头,不说是我的儿媳,说是我的女儿也有人信不是?”   又说起儿子:“黎蘅那孩子虽是幼子, 打小被我当成眼珠子似的养大,却不曾被我娇惯坏——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黎蘅他着实是个人品厚道心性纯孝的好孩子, 最难得是脾气又好的不像话,将来对妻子必然极好。正因如此, 我也得给他寻个好姑娘才能放心。”   “但嫂子也知道我终身之憾——王爷处处都好, 待我也没说的,偏生这容貌上差一截……”   魏夫人都想捂嘴:“我的姑奶奶啊,您嫁了王爷都要三十年了,夫妻过得跟蜜似的, 怎么还惦记这一茬呢?况且王爷可是皇亲, 这容貌是不好说嘴的。”说绍王爷就是说当今皇室啊,您敢说我们不敢听啊!   王妃飒然而笑:“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他自己都整日翻来覆去念叨呢。嫂子也见过,我去了的均儿相貌便随了父亲。”   如今说起年少而亡的长子, 王妃虽然黯然但已走了出来:“当日均儿日渐长成, 跟他像的脱了影儿似的, 王爷就捶胸顿足的懊恼。好在蘅儿随了我,这妻室我自然不愿意马虎。”   魏夫人无奈,人家父母都是拿定了主意容貌为先的,她这个当大舅母的哪有什么可说的。   何况想想也有道理哎:以绍王府的地位,择世子妃固然要名门世家之女,但要完全门当户对的也没有啊,着重挑品貌也是应当的。   绍王妃语气饱含期待:“我已经叫杨奇儿去跟着那些姑娘们了——容貌我已是极满意了,只要再看看是个心诚温厚的孩子就好。”反正他们绍王府又不需要什么八面玲珑社交式人物。   只要心好,只要能够对周黎蘅好,王妃就心安。   周黎蘅的秉性,绍王时时都要拿来敲打一二,正是爱重嫡子之下的恨铁不成钢:这样的好心肠岂不是任人欺负?   以绍王的脾气,只要想一想儿子被人欺负就要当场爆炸。   所以夫妻俩早达成共识,世子妃得是个好人啊,否则自己儿子可能叫人家囫囵着吃了。   绍王妃和魏夫人说着闲话到了斋房,早有几位僧道候在了那里。   且说本朝僧道并没有林姜印象里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当日秦可卿丧仪上,据说就有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气氛还挺友好和谐。   可见本朝风俗,富贵人家都是僧道并重,一会儿给佛祖烧烧香,一会儿给道祖捐捐钱。重大场合就两边都请着,道佛同尊。   一家子里的太太奶奶们信的神灵不同很是常见,也不会因此而吵嚷起来。   比如贾府就是贾母跟着夫君荣国公更信道,寻替身出家也是入了道门。而王夫人等则是更信佛,按月往水月庵舍钱贡奉佛灯。   这大概也跟本朝太、祖爷的治国理念有关,不愿意道佛两家哪一门独大了去,赚去太多众生信仰。倒是这么混搭着两边都可用,但两边都不出头才叫他老人家更放心。   果然如他所愿,佛门道门都没有成为大周朝的专业信仰,甚至还逐渐沦为了达官显贵用来安心的工具,遇事还得搭伙儿一同上阵干活。   可以说如今京中的道观佛门,已经没有什么高僧高道的风骨了,全都是搂钱的好手,还互通有无,给道友(佛友)介绍豪门富户的生意。   而绍王妃显然对两门都不甚信任。   任由高僧、高道们讲佛法的讲佛法,念道经的念道经,她只是走过去给供在案上的泰山石虔诚上了香。   不为过去,而为将来。   逝者已矣,她不得不坚强起来,保护另一个孩子。只盼泰山奶奶保佑,让黎蘅一切顺遂。   如今她看中的儿媳妇也出现了,只盼儿子能够消除那无缘无故的病候,顺利说亲。   待还愿仪式完成后,绍王妃轻轻一摆手,就有下人送上两盘金银,僧道各一盘,然后将他们从角门引出去。   一转头,只见吴老夫人坐在交椅上已经要盹过去了,可见兴致缺缺。   还是魏夫人走上前去,轻轻推了推吴老夫人:“走吧,咱们去瞧瞧姑娘们玩什么呢。”   吴老夫人才从瞌睡中惊醒,下意识点头:“嗯嗯,这段佛经讲得好。”   -   且说绍王妃设宴并不与宫里太后的寿宴相同,把姑娘们都白扔进花园中。   她早让人预备下了屋内屋外的热茶炉,准备了各色女孩喜欢闺阁游戏,琴台棋局不必说,更有双陆投壶等玩意儿。   再有给贞静不合群的姑娘另外准备了些诸如插花,描红,逗鸟之类的消遣,为此还特意命人搬进去十几盆暖房的花卉和耸肩美人瓶,再有好几架子画眉鹦鹉,甚至还安排了一池子刚放进去的鱼和钓竿等物,可以说准备的色色齐全。   保管无论是开朗大方的姑娘还是内向腼腆的闺秀,合群不合群的,总有玩的去处,不至于尴尬。   谁知等她们到的时候,却见姑娘们正围在一起,周围的玩意儿一点都没动。   绍王妃不由纳罕:“咱们别出声,过去看看她们说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的。”   走近了一听,原来是那位小林太医正在讲解,平时上了年纪的长辈们哪里容易疼。   她先拿出来说的就是五十肩:这是种极普遍的老龄化疾病,许多四五十岁的人都会得这种肩部疾病,有的甚至都抬不起手来。倒是过上几年,这病慢慢就减轻起来,到了六十多岁的肩膀比五十岁还更好些。   此时林姜让黛玉坐在梅花乌木细牙凳上,指出相应的肩部,然后轻轻按揉着。   这是她从马院副那里学来的一套号称是他家‘家传秘方’的按摩手法。马院副如此标榜,林姜也就领他这个传授‘家传秘方’的情。   事关保养按摩之法,是太医院许多太医的立足根本,他们中不少人最擅长的不是治病,而是疗养。   而林姜学起来也是事半功倍:她能看到人体血脉经络,若有阻塞按摩起来当然更有效果。   这些姑娘们虽然看不到,但只学些手法回去孝敬爹娘也是好的。   这些姑娘们出自名门,却也各有各的为难,谁家里没有些庶出的兄弟姊妹,一家子争着父亲的喜欢,嫡出有嫡出的骄傲和尊重,有时候不好那样讨好争宠,但也是真心孝敬。   绍王妃过来笑道:“你们倒都是些有孝心的孩子。”然后又叹口气:“可怜我没个女儿,享不了这个福咯。”   她这话一说,旁人都没法接口——换个夫人奶奶说,魏夫人吴老夫人当然要安慰道:“没事你有儿子将来想儿媳妇的福。”   可偏生绍王世子是个一听论婚事就倒地不起的奇才,她们谁敢说这句话,万一给人家孩子搞病了岂不是罪过。就连魏夫人这等知道绍王妃相看儿媳妇心思的人,也不敢明着说这句话。   所以吴老夫人生硬转了个弯,招手叫她孙女过来:“你可学成了?回家给我和你母亲都按按。”   吴六小姐笑起来甜甜的有两个小酒窝:“祖母放心,孙女学的可认真啦。”   绍王妃也就着这个台阶下来,招呼诸位姑娘:“我带你们玩好玩的去。”   还是襄王郡主最兴奋,一马当先跟着:“叔祖母这里好玩的最多,我第一回 学斗蟋蟀就是跟叔祖母学的,今儿又玩什么好的?”   姑娘们也就嘻嘻笑笑跟在绍王妃身后,她们背后又跟了各自带的丫鬟婆子,乌鸦鸦一大群。   然而绍王妃却带着她们一路穿过仪门,眼见得居然要出了后宅范围到前院去了。   不少姑娘就畏惧止步:她们都是世家女子,从小就知道父亲兄弟等男人们都是在前院别门另户住着,她们是不可以过去的。因为前头不光有亲戚男子,还有些清客门客相公之流的彻头彻尾的外男,撞上可是大大不好。   绍王妃也就站住笑道:“你们放心,今日我早与王爷说了,把他那三间从未用过的外书房腾出来给咱们玩,而前院从兰香储隔断,再不许外人过来的。况且王爷今日也不在家,带了府里清客们出去射猎去了,一个闲人也没有的。”尤其是两个庶子,绍王妃让绍王把人带走了。   自从听黎蘅说起过八皇子翻墙未遂事件后,绍王妃对此很有防范之意。既然要带着姑娘们玩,索性把男人都打发了。   襄王郡主不由问道:“要做什么偏要去前院?”   绍王妃就指了林姜:“你们看她穿官服好不好?”   众姑娘先是一愣,然后再看林姜,不由都点头。心里也有藏不住的羡慕,羡慕她能走出去,能够跟男人们一较高下甚至压过他们,羡慕她这一身青色干练的官服。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绍王妃笑道:“我年少时候,在江南待过几年,偶尔便会摘了耳环,换上男装跟兄长出去玩。”   襄王郡主高兴地忍不住打断了长辈:“叔祖母要带我们出去上街玩吗?”   绍王妃含笑看了她一眼:“你们这么一群孩子,我可不敢带你们上街去。况且这到底是京城,不是江南小城。”   郡主不好意思:“是我多话了。”   绍王妃不甚在意,只笑道:“今日我命人备了许多少年郎的衣裳,你们也换上,咱们就在外书房像他们男人似的,写诗作文品画论时事如何?”   众位姑娘都高兴起来。   说实话,除了襄王郡主这样身份高贵性子跳脱的姑娘,别的女孩本身就不敢出门的,就算元宵灯节朝廷允许甚至鼓励姑娘们上街,但大家闺秀仍旧会选择呆在家里保险。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万一闹出什么事故,第二日保管整个京城就传遍了。   但听说是在府里扮少爷玩,姑娘们就纷纷起了兴致。   她们在府里,成日只看着兄弟们在前院上课,到了年纪还可以科举出仕,出门去结交应酬,而自己却只能日复一日锁在二门以内做做针线,有时是有些心痒的,也想做男儿玩玩试试——这些是娇生惯养的姑娘。   还有些心中抑郁愤懑的姑娘,比如探春,就更是眼睛一亮:她们在家里受了些说不出的委屈烦难,总想着自己要是男人,就可以读书出仕,走出去立一番事业,不必在后宅里头困着!   所以哪怕能做一日男儿,甚至只是假扮的玩意儿,对她们来说也是一种慰藉。   似乎是暗沉沉的生命里,撬开了一道缝儿,让她们可以喘息一二。   林姜在旁边都听愣了:没想到绍王妃,是当世cos第一人。   绍王妃带着姑娘们过了月洞门,又转头看林姜,笑道:“先说好,我可不能给你们准备官服穿,也只好穿家常袍子了,一会儿见了可别失望。”   众姑娘都道:“自然,自然。”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只有朝廷才有任命官员的权利,绍王府要是自己准备上几十套官服,这也不能够。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   这三间外书房,处于前院东北角,颇为僻静。   林姜一进去,便见里头全都是顶着房顶的柜子,里头藏书累累,显然年代不一,倒是桌椅摆设都是格外新的,没有丝毫使用的痕迹。果然是绍王妃说的,是间没用过的干净书房。   想来是绍王府占地面积大,主子又不多,这就是处闲置的外书房。   果然王妃道:“放心,一应物件都是崭新的,再没外人碰过。这里也算是我们王府平日专用来搁置藏书的去处,平时并没人来的。”   然后指着内间笑道:“里头有几十个衣裳架子,你们都进去挑就是了。”   这外书房的三间是打通的,只有半扇多宝阁隔着,显得很阔朗,姑娘们也一眼就看到内间的衣裳架子。   仍旧由襄王郡主起头,姑娘们都往里走去。   林姜也拉着黛玉的手往里走。   一见不由感慨:绍王妃不但玩的新颖,还玩的精致!   总共十几个姑娘,她却准备了不下五十套的男装,从寻常书生袍子到贵族官宦家的公子哥锦袍,甚至外出射猎的锦帽貂裘都准备了不少,完全是任君挑选!   林姜忽然找到了前世逛商场的感觉。她拉出一件衣服看了看,就更觉得绍王妃细心。   这些男袍显然都是外衣,且故意做的宽大了些。姑娘们多身量纤细,完全可以套着穿,不必更换衣服,避免了不便和着凉。   而衣裳架子旁边还候着七八个嬷嬷,面前摆着七八张小桌和铜镜,显然是要伺候着姑娘们改换男儿的头发。   林姜问黛玉:“妹妹想穿哪一件?”   黛玉眼中也是新鲜:“姜姐姐看这件好不好?”   林姜一看就忍不住笑:果然在每个女孩子眼里,父亲就是第一崇拜的偶像。   黛玉一眼看中的衣服是件月白色的长袍,衣料甚佳但纹饰不多,颇有一种低调的华贵——特别像林如海素日在家中的穿着的打扮。   黛玉果然一见就喜欢。   林姜见黛玉选中了,又回头去看贾家三个姑娘。   探春选了一件玄色英气的衣袍,裁剪利落,看起来文能挥笔作诗,武能提剑上马,而迎春则一贯的柔和谦让,一直在犹豫,似乎是等着别人都挑完她才敢拿一件剩下的。   而惜春则目标很明确,冲着一件缁衣就去了,林姜心道:绍王妃准备的也忒全了,连和尚道士的衣服都有,也难为惜春眼尖,一眼就看见了。   黛玉也回头,见惜春居然选了佛家缁衣,微微一怔。   林姜就笑道:“没事儿的,你看襄王郡主还拿着道袍比划呢。”   果然,襄王郡主拿着一件道袍和拂尘,然后认真跟旁边小姐妹说:“这位道友,一会儿记得叫我仙长。”   旁边的姑娘:……郡主你入戏好快好深。   绍王妃在旁笑吟吟看着,眼中流光溢彩,似是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光。   旁边的魏夫人眼中也露出怀念,对绍王妃道:“我刚入魏家门时,王妃来见我这个嫂嫂,就是扮做了男儿。当时可把我唬了一跳——怎么小叔子这样唐突,竟然上前来挽我的手。”   当时就给新媳妇大家闺秀的魏夫人都整不会了:这小叔子咋回事啊!我到底要不要甩开啊。   绍王妃嫣然一笑。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这头发梳不梳随你们,别拘束了去,这不过是玩儿。”自然有些姑娘腼腆或是家里有为难事,不好在外头玩的放肆。   襄王郡主又是一马当先,找了个嬷嬷跟前坐下:“快,给我梳一个油光水滑的道士头。”   嬷嬷都被郡主的形容词震惊了。   既有她做榜样,大部分姑娘还是连发饰一并换过了——横竖绍王府的嬷嬷很有自信,说到时候能给姑娘们分毫不差梳回原样。   --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绍王妃摆摆手,就有丫鬟们捧着韵牌匣子过来。   既然扮作了男人,自然不玩女儿家素日的玩意儿。   绍王妃在书房主座上坐了,也不用人服侍,自己铺开纸墨:“原想着像他们男人科举似的从四书里抽一句,按着八股破题来写。又想着姑娘们到底读四书的少些,那就还是作诗吧。”   见襄王郡主要开口,绍王妃就笑:“会的就做,不会的就评。”   襄王郡主安心闭嘴。   且说任何一个朝代,开国时必是以武立国,可随着四海安定,能够治国富民的文臣们地位就上来了。   皇家也不可避免越来越重视文化教育。   于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哪怕是古板到认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也不会让女儿大字不识做睁眼瞎,总是会请女先生教导识字,读读女则之类的贤书。   于是在场的姑娘们有不会作诗的,倒没有不识字不会看诗的。   襄王郡主此时就笑道:“正是呢,我们这等不会做的,还是会点评好坏的——毕竟没吃过肥猪肉,也见过肥猪跑啊。”   将要作诗却被比喻成肥猪跑的姑娘们:……   与绍王在京中的霸王名声不同,这位绍王妃在京中名声很好,名望十足,这些姑娘们正可以放心展才。   只看去年由林姜初入京城之事,扯出了京派与南派的夫人大战,而她只一人反水站到南派夫人那边,就能够压着京派夫人们,就可知她说话的分量。   姑娘们也很愿意在绍王妃跟前留个好名声。   这年头又不搞什么相亲,也没有什么自我展示。   贵族之家联姻除了亲戚间可以彼此了解外,多半就是靠口耳相传的名声,姑娘们名声好了,才能一家有女百家求。   于是这十多位姑娘,甭管水平如何还是去作诗的多,总要表现一二。走到评诗这边的唯有襄王郡主、迎春和林姜。   迎春当场就懵了:她原是想不出头躲着的,没想到现在评诗的人这么少,她到这边倒显眼了。   以她的脾气,想到一会儿要让她把这些贵女们的诗作分个高下点评,迎春就瑟瑟发抖,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她宁愿去作诗那边垫底!   迎春的手足无措和窘迫被黛玉看了出来,黛玉就温声问道:“二姐姐要不要也来下场试试?”   迎春如蒙大赦,刚想动步,又不由有些羞涩胆怯地看了一眼绍王妃。   绍王妃含笑:“技痒就下场,这有什么。”然后目光从黛玉身上掠过。   这是个能体谅别人难堪的孩子。   虽说她派来的杨女官还没来得及跟她细细汇报这位林姑娘的举止,但绍王妃只从这短暂的接触中,就觉得这孩子,聪慧过人心思澄澈。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只盼着她的蘅儿能消了那种怪病才好。   襄王郡主见迎春跑路,不由撅了噘嘴,看向林姜:“小林太医,这可只剩咱们俩了。”   林姜笑道:“郡主,这不还有王妃和两位夫人吗?”   绍王妃这个脾性显然是从小被家里看重当男儿教养的,文化水平绝不差。而魏夫人和吴老夫人又都是出自书香门第,活了这么大岁数,便是不会作诗,于眼界上点评小姑娘们的诗词,也绝对够了。   她跟襄王郡主,才是在摸鱼的两个人呢。   好诗不需要穿凿文字,只看诗仙诗圣们的诗词,哪个不是脍炙人口流传千古,并不是用典越多,用字越佶屈聱牙才是好的。   有多年义务教育打底,她哪怕不会作诗,但也能看出好歹。   王妃做了韵官儿,亲手从匣子里拈了韵出来,然后指了座钟道:“作诗得有兴致,也不着急赶时间,就等钟表指到六上头再回来写诗吧,你们愿意在这屋里看看书也好,愿意在院子内外逛逛也好。”   虽王妃如此说,但姑娘们多半也是在屋里冥思苦想,守着笔墨,随时涂抹。   另有现去翻诗书韵律的,或是问着旁边好友一二记不清的典故。   倒是黛玉,走到院中,轻抚梧桐,又看冬景。   绍王妃看着她走动举止,越发满意——人有没有灵气,实是时刻看得出来的。   正好趁这个机会,将杨奇儿叫到身边来,主仆俩咬起了耳朵,说的也是黛玉。   杨女官刚才因为欢喜还摔了一跤,经此一事,倒是更看清了黛玉的处事,此时一一跟王妃细说,主仆两人都面露微笑。   坐的近的魏夫人能听着,也跟着颔首而笑:这周黎蘅的婚事,何止是绍王府的老大难,连魏家都跟着担忧的不得了。   此时魏夫人跟绍王妃心情是一样一样的:好姑娘都挑中了,只盼着周黎蘅千万别犯病!   而吴老夫人坐的远些,正在跟林姜聊家常和医理,老人家久病成医,就许多保养秘诀都上心,林姜也就顺道先给老夫人推荐了下她跟黛玉要编纂而成的医书。   吴老夫人笑眯眯:“那我可得定下几本。”   林姜与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目光一晃,就见黛玉的身影在屋外梧桐树下立着。看着这梧桐,她忽然就想起了潇湘馆。   不知这一回她还能不能见到美轮美奂的大观园。   说来从她进宫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却是一面贾元春都没见过。据贾家人说,贾元春是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差。   俱林姜看来,皇后娘娘正是这宫里最沉得住气的一位,当时太后和贵妃给林姜赏赐腊八粥,多少妃嫔跟着一起送被皇上斥责裹乱,而这地位最正最崇的皇后娘娘岿然不动,四平八稳。   而这位皇后娘娘除了没孩子,似乎身体也很好,除了固定去给她请平安脉外,凤霖宫极少传太医。   更不曾跟林姜打过一点交道。   以至于林姜对那位传说中的贤德妃贾元春虽然感兴趣,却从未见过一面——这也加深了王夫人对她的怨言不满。   贾家自然是拜托过林姜,想请她在宫里帮衬元春一把的,可林姜每回都实话实说,皇后宫里没去过,根本没见过贾女官。   王夫人心里根本不信这话,只觉得林姜是推诿之词。   有这样一位皇后,贾元春是怎么忽然连跳数级,从女官做了贤德妃的呢?林姜有点想不明白。   主要是皇上一看就不是那种会老房子着火为情所困的男人。   他估计只会为皇位一件事内心如火如荼。   就在林姜想着贤德妃、大观园这些事儿的时候,就见黛玉往院外走去。   此时距离绍王妃限韵已然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已然有姑娘打好了腹稿,于是也不在桌前冥思苦想了,也走到院中去边观景边润色腹内诗词。   院中逐渐热闹起来,不再只有黛玉一人。   而黛玉看起来似乎有些陷入沉思。   林姜了解她,这是她专注出神的表现,大概是现在正纠结着一句诗词,需要静下心来细细斟酌——故而黛玉离了逐渐热闹起来的庭院,信步往外走去。   虽说绍王妃打过包票,但林姜还是不放心,就想着起身跟出去。   “奇儿,你去瞧瞧林姑娘,不必扰了她的诗性,只在后头看着便罢了。”绍王妃倒是先她一步开口了。   林姜就见方才立在绍王妃身边的杨女官应了声是。   她再次感慨:绍王妃真是个细心人啊。   ---   周黎蘅从侧门回府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心虚,不知道会不会撞上父亲,今日可是父亲休沐的日子呢。   且说绍王爷的工作不仅仅是在京中做一霸,他还有一份很正当很尊贵的工作:那就是大周的宗人令,专门负责管理皇室内部事务,手握大周皇室的玉牒族谱。   各宗亲添了新丁,总要上他这里来报备才算真正有了身份。同时还要负责审判一下皇室宗亲违法乱纪的行为。   作为太上皇亲弟弟,皇上的叔父,他有足够的辈分和地位担任宗令,也有足够的魄力,把犯了事儿落在他手里的皇族捆起来打。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而且宗令不是虚职虚位,是有一处很高大上的宗人府衙门供绍王爷办公。   故而绍王爷也是会出门去打卡上班的。   只是他休沐时间比较多,基本上隔三日就要歇上一天。而畏惧亲爹的周黎蘅,把绍王的值班表背的滚瓜烂熟,凡是父亲休班,他就往宫里跑——横竖太上皇是许他在上书房读书的。   今日就是绍王休沐的日子,可周黎蘅还是冒着风险从宫里出来,回到了府里。   他是为了朋友回来的。   周黎蘅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因而对宫里的有些皇子的为人,很敬谢不敏。他便是进宫在上书房读书,说得上话来的也只有几个人。   其中就包括五皇子。   五皇子的生母亦是宫婢出身,至今还是个贵人,在宫里默默无闻到跟没有这个人似的。虽然都是宫婢,刘嫔生的到底是长子,所以得了个嫔位,而五皇子年纪不上不下,生母却只好止步贵人了。   五皇子是个静默谦和的脾气,兼之年纪相仿,周黎蘅跟他的关系就不错,算是皇子里最亲近的。   然而皇上这些个皇子,全都是物竞天择长大的,没人教也把丛林法则那一套学会了,天生就会跟兄弟们争夺,夺取父皇那微不足道的宠爱和看重。   像是一群饥饿的小兽争抢美味的鲜肉一样。   五皇子出身在皇子里也算中等偏下的,但他为人聪颖功课颇为不错,尤其是一笔字写的绝佳,皇上对这个儿子还算是比较有印象,逢年过节还会把他宣了去当代笔,写点福啊寿的,分赏皇亲国戚和功勋大臣。   就这样一点点的另眼相看,加上绍王世子与他关系不错,就造就了五皇子被兄弟们敌视孤立的状况。   事情还要从一本书说起。   除夕那日,皇上给超过十二岁的儿子们每人发了一部新书,名为《周氏文赋》。   该书的作者们来头极大,就是大周开国太、祖至太上皇这五位帝王——皇上赶在年前命史官将先祖们的诗文搜集了一遍,命宫中书局刊印出来,当做新年红包发给了儿子们。   这份新年礼还附带了作业:皇上命儿子们通读先祖诗文,并将祖辈们用过的典故都在书中批注出来,待二月中旬祭天大典后,皇上要亲自检查的。不但要检查书籍还要口头考试——防止皇子们找老师们做枪手代笔。   所以这个年,皇上过得挺好,皇子们却都过得不甚好,每日沉浸在对考试的紧张惶恐中。   皇上大撒手惯了,对儿子们的功课一般不理会,只是谁的老师来告状就打谁,这回忽然布置了功课,皇子们当然都牟足了劲儿要表现一二。   五皇子也不例外,这一个多月,他认认真真的翻阅了无数的书籍,认真抠每一个典故,把先祖的诗集们都要盘出浆来了。   他下了大心血和功夫,也渐渐自信起来,到了父皇考问那日,就算不是榜首,也绝不会拉胯。   然而就在皇上要查功课的前一天,他发现父皇赏给他,他也认真批注了一月有余的《周氏文赋》不见了。   当时五皇子整个人都仿佛冻住了一般绝望。   他不是没想过兄弟们可能会阻挠使坏,所以他连自己贴身太监都没告诉,只把自己屋里设了八九个上锁的柜子,每天要离开屋子出门时,都随机选一个柜子把书锁进去,钥匙自己拿着。   可今天,他不过去给母妃请了个安,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回来就发现他藏书的柜子被人撬开了,里头的《周氏文赋》已经不翼而飞。   他觉得身上的血都凉透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明天父皇会怎么斥责他:哪怕偷书的贼人必然有罪,但丢了书就是他自己无能。连一本书都保不住的人,父皇来日怎么会相信他能守住江山?   父皇得知此事,多半会问:那来日你把我大周的玉玺也丢了怎么办?   而今日上书房早课完毕,周黎蘅都未见五皇子,就特意来寝宫寻他,怕他是病了。   谁知一进门就看到眼睛通红坐在地上的五皇子。   周黎蘅在弄清事情原委后,就知道五皇子为何这样绝望了。   御赐的书不比外面市卖的书,买一本补上就行。宫里书局刊印的都是特制的绢和纸张。   皇上年前这批《周氏文赋》印了一百本,除了二十本是罕有的白玉纸,其余八十本用的都是普通的韧竹纸,大臣们都未得到白玉纸,六部尚书也只收到了竹纸版本。   故而此时五皇子想淘换一本皇子的白玉纸版本,都没处弄去。   周黎蘅对皇室的斗争又是觉得心寒又是无奈,忽然想起一事,就安慰五皇子:“我家里倒是有一本白玉纸的《周氏文赋》。”   那二十本白玉纸书,除了皇子有资格得到外,绍王爷当然也有资格荣获一本。   而且绍王爷还不用被皇上考试。他本人也不爱看先祖的诗,所以直接就扔到作为藏书之地的外书房去了。   五皇子简直是绝望中抓住了一根希望的稻草,在问清楚绍王收了御赐的书,连个署名也没写的时候,他心中终于又燃气一丝希望的光:只要有书,只要有书他就能通宵默写出所有的批注。   那些典故在这一月内已经被他背熟了,通宵写一遍就是。   周黎蘅顾不得对父亲的畏惧,立刻出宫回府,准备给五皇子拿书回来救急。   希望不要碰到父亲吧,他在心里祈祷,毕竟那连名字都没有的匾额都没挂的外书房,平时从来没人,父亲想来也不会过去。   为了不发出动静,周黎蘅连小厮都没带,孤身一人就往闲置外书房走去。   ——   两人照面的时候彼此都愣住了。   于周黎蘅是再没想到这外书房居然有人,于黛玉是没想到有姑娘跟自己一样也晃悠到外头来了——也不怪黛玉错认,今日姑娘们都换了男装,她又想诗想的入神,猛地与一个锦袍少年打上照面,也只当有别的姑娘也走出了庭院。   而接下来再看清对方面容的时候,两人又俱是一怔。   黛玉纳罕心道:今日来绍王府的姑娘,她虽还未一一说上话,有的人面容记不太清,但这样一个璀璨如明珠的出挑之人,她没有道理会不记得啊。倒是再一细瞧,发现眼前人有六七分绍王妃的模样,一看便是至亲,黛玉心下就解了疑惑,想来是王妃的娘家姑娘刚过来吧。   而周黎蘅也发怔:人人都说他是京城第一美少年,可俱他看,自己只不过随了母亲的好容颜,倒是眼前这位少年,虽看着纤弱些有女儿之态,但气质之出尘,为他见过的人物之首!自家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少年?又能随意出现在外书房,难道是家里世交之子?   因两人都是聪慧之人,一怔之后,都非常迅速的把自己脑洞圆上了。   只是这圆的差大了!   倒是比黛玉慢半拍出门的杨女官惊呆了: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难道是自己今日幻想世子爷世子妃的将来太多,所以出现了幻觉?不然本该在宫里待着的世子爷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她心目中的世子妃对面!   她脑子运转不能,只知道万不能出声惊动了人,就把自己往山石后面一塞。   而脑子运转良好(虽然方向错了)的黛玉和周黎蘅,则是各退了一步。   然后两人同时开口了。   周黎蘅自觉作为主人家,并不自恃世子身份,主动起手行礼问好:“这位世弟……”   黛玉则觉得作为客人,对绍王妃的亲眷自要客气些,便也开口:“这位姐姐……”   一声称呼过后,两人俱是傻在了当地。   周黎蘅震惊:这是位姑娘!!   黛玉更震惊:这是个男人!!! 第1卷 第53章   就在周黎蘅和黛玉陷入心灵风暴时, 杨女官陷入了头脑风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解围才好?   黛玉被男子的声音惊到诧异后,不由再退了一步,她这一动周黎蘅才惊醒过来, 看起来不好意思至极, 带着五分窘迫五分无助。   杨女官终于急中生智, 想了法子出来。   她在假山后由轻到重跺了几下脚, 故意做出脚步由远而来的情状,然后抬高了些声音:“林姑娘,您在这边吗?”   黛玉不由面上带了焦急之色。   偏她独身一人往外走,偏她自己遇到了外男!这要是让杨女官看了去, 这话怎么说的清楚。   或许对男人来说,这种庭院偶遇算是一种能增添光彩的花边新闻, 但对闺阁姑娘来说, 真是要了命了!   周黎蘅见她神色,一瞬间福灵心至, 先是迅速作揖到底, 轻声道:“我唐突了姑娘,来日必负荆请罪。”   然后一个转身,借着院中矮石景致纵身上了旁边的银杏树,锦袍翩然宛如一只彩凤, 将身影藏在细密的枝叶里。   黛玉微怔过后, 这才应了杨女官一声。   杨女官带着笑走出来,对黛玉道:“王妃见姑娘没穿外头大袍子, 就命我来寻姑娘,您没冻着吧?到底天儿还是冷了些。”   黛玉摇头, 平了平心境, 只道是起风了, 然后便同着杨女官往回走。   而杨女官在把黛玉送回院中后,立刻悄默声的再次转出来,来到银杏树下:“您下来吧。”   周黎蘅一声不吭,当自己是一根树枝。   杨女官无奈点名:“世子爷,您下来吧,下官已经看到了。”   周黎蘅这才跳下树来——他在宫里跟卫刃关系很好,也跟皇子们一起学些骑射之术,身手还算凑活,起码上下树没问题。   他一贯是个温和脾气,可这回望着杨女官眼中尽是严肃,还带了气恼:“前院中有旁府的姑娘小姐,怎么没有人告诉我!这般冲撞了如何是好!”   杨女官被他罕见的怒气吓了一跳,连忙请罪,却又无话可说。   绍王妃请客这件事,周黎蘅是知道,还亲自去给林姜送过帖子。可其中具体细节却没人告诉他一星半点——绍王夫妇还是心虚,怕这次名为还愿实为看儿媳的宴会,再闹得儿子大病一场。   所以半个字也没多说,绍王妃只告诉他这一日自己在后宅还愿宴请,又吓唬他‘你父亲可是休沐就在前院招待清客相公们’,让周黎蘅老老实实进宫去念书。   故而没人想到周黎蘅会突然回府,回府也罢了,还偏就冲着这经年不到的闲置外书房来了。   “这就是缘分吧。”杨女官脑海中闪过几个闪亮亮大字。   到底是母亲身边的女官,周黎蘅哪怕动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劳烦杨女官悄悄帮我取一本书来。”   御赐的书都有专门的匣子单独装着,周黎蘅一描述杨女官也就知道,点头应下回去取书。   而周黎蘅则望着外书房的围墙,出了一回神。   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一面之缘的姑娘……林姑娘,是小林太医的同族姐妹,那位林姑娘吗?   ——   林姜直觉方才从门外进来的黛玉有点异样,于是便与吴老夫人完了话题,去寻在案前铺纸要落笔的黛玉。   替黛玉放镇纸的时候,林姜碰到她的手,只觉如触冰一般。不由一惊。   黛玉的身体如今调理的没有什么不妥,冬日更是着意进补,已然没了往年一到冬天就手足冰凉的虚寒之症。而这会子手这样凉,加上方才进门时微有异样的神态,倒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似的。   黛玉看向林姜微微摇头,林姜就了然先不问,只在旁边看她写诗。   一时指针到了时辰,绍王妃身边另一位女官,将所有姑娘的诗稿都收了来。   绍王妃一一翻阅细读了一遍,又格外把黛玉的留下细看了会儿,魏夫人接过去后,自然也是着重看了黛玉的诗。   姑嫂两个对视一眼,俱是一笑,然后让着年纪最长的吴老夫人看:“还请老夫人这位长辈一锤定音,选个魁首出来。”   吴老夫人也戴上老花镜,将姑娘们的诗拿过来看,不过片刻后,就看了黛玉这边一眼,然后笑道:“我心里倒是选出了魁首,只可惜我说出来,又怕人觉得我是私情私意上偏心,还是叫王妃来定吧。”   林氏跟她们家亲厚,京中知道的人家原也多,吴老夫人心中取定黛玉的诗,倒不好直说了。   偏生黛玉旁边还站着吴家姑娘,此时娇憨可爱直接发问:“祖母,圣贤书上有句话说得好呢,举贤不避亲,您老人家若是看着孙女我做的最好,直说便是,旁的姐妹们必没有闲言的。”   给吴老夫人整的好大一个无语。   在座众人都是哄然一笑。有跟吴姑娘好的就来拉她:“你素日的学问心里还不知道?如何能夺魁,老夫人说的是林姑娘。”   姑娘们不是真的金殿策论严格各答各的,方才凡有人落笔,都有几个欢欢喜喜凑过去看现场热闹的。尤其是襄王郡主,自己又不写,就拎着她的拂尘,甩着她道袍的大袖子,各处去提前看诗。   黛玉的诗也有几个姑娘看了,当时就赞不绝口。   吴六姑娘闹了个乌龙,本来就红润润的苹果脸就更红了。但她性子直率,也没当回事,也跟着众人笑起来。   绍王妃又转头问站在她身旁,方才一并看诗的襄王郡主和林姜:“两位监场官儿以为如何?”   襄王郡主甩了甩拂尘:“很是,很是。”   林姜倒是跟吴老夫人一样要避嫌,就只是笑了笑。   王妃见此,就含笑盖章:“好歹自有公论,俱我们看来,还是林姑娘的诗新巧别致,堪为魁首。”   然后取了旁边早就备好的一方古砚作为彩头,要赠与黛玉。   黛玉自然要上前接过王妃之赐,而绍王妃也就势扶起她的手,就近再次端详了一二,然后才不动声色放开,说了句:“好孩子,果然好诗好句好心胸。”   之后王妃又选了几首诗点评了一二,俱是一眼挑出其中亮点,把在座姑娘们都说的心服口服。   过后王妃也没有把收上来的诸诗稿,再让姑娘们传阅点评,只是搁在了自己手旁。   迎春很是松了口气,觉得不用接受公开处刑,让别人议论自己硬着头皮编出来的诗——要是一一传开让这些闺秀们边看边评议,迎春都想钻地缝子了。   还有几个跟她想法一致的姑娘,也都是心里大石落地。   林姜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周黎蘅的温柔体贴,或许是随了绍王妃。虽然王妃看起来性情爽利与儿子的淳厚温和不同,但这种愿意体贴旁人,替人免了尴尬为难境地的温柔,确实与周黎蘅的善良同出一源。   身处高位,本就容易浮云蔽目,只看高远。而绍王妃母子,却都是能弯腰怜悯地上柔弱花朵的人。   -   “回王妃,炉子都备好了。”   绍王妃又带着众位姑娘转换场地,回到了后院二门内的一处园子中。只见院中设有四边敞开的两处亭台相对,宛如日月之形。围亭而建的是一片白梅林,此时已过了二月上旬,梅花基本都落了,只剩下零星数点晚梅。   与腊月里,林姜与黛玉看到的齐阳长公主院前的梅花之茂,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这片梅林另有一番味道,显然经人精心修建过,并不显得寥落,这星点梅花反而显得干练疏利,有种少而精的景致。   数个婆子在亭子中围着炭炉正在烧火。   魏夫人一见就笑了:“王妃今儿是要带着姑娘们吃烤肉?”   绍王妃点头:“既然都做男儿装扮,索性就学着他们男人去围猎时吃烤肉罢了。况且今日天冷,单在外头赏梅倒是白冻着,就着火炉吃肉赏梅,眼睛也饱了,肚子也饱了岂不好?”   饶是黛玉有心事,都忍不住一笑。   绍王妃真是有趣。瞧王妃方才点评诗句一语中的,就知是个诗书皆通的风雅人,但却又不是那等过分追求风雅气度的拘泥文人,竟然会想着边赏梅花边吃烤肉,倒是潇洒之意多些。   亭台周围站了许多婢女婆子,都十分能干仔细,看着姑娘们兴致勃勃的选了肉与菜,就忙上前帮着烤,还时不时调整炉子的炭火,免得火星子大了崩出来烧了姑娘们的衣裳。   林姜跟黛玉坐在一处,三春自然也跟她俩一起。林姜倒一时不好问方才黛玉是怎么了,于是只说闲话:“这京中也只有绍王妃敢这样请客了。”   这一堆官宦小姐上门,寻常人家都是要求仔细不出错为上,吃吃点心看看文雅戏曲是最保险的。   这种带着她们又换男儿装,又生炉子架铁丝网吃烤肉的,有麻烦又担着风险。   也只有绍王妃这样的脾气,这样的地位,才无所顾忌拘束的请姑娘们来敞开了玩。   林姜只见,连平时见人眼神总是躲闪有些木讷的迎春,和神情冷淡不爱与人相处的惜春,才来了不到半日,笑容都多了起来。   探春更是神采飞扬,方才她的诗可是得了王妃的夸奖呢。   说来她在家中时,偶然也做了些诗词,只苦闷无人可分享。   贾母对孙女们的功课不上心,只说不是睁眼瞎就算了。而从大嫂子到迎春惜春,又都是各有愁苦之处,对诗文不甚感兴趣的。   宝玉倒是喜欢诗词歌赋,对自己这个妹妹也不差。可惜宝玉嘴没有门儿,见了探春的诗就嚷嚷着,三妹妹好才学,做的诗比我强多了!以至于这话传到王夫人耳朵里,害的探春被王夫人冷脸冷待了好几天。   自此后,探春也不太敢拿给宝玉看了。   于是许多时候她对景起了诗性,最终都只是兴致勃勃写了,然后默默然烧了。   可今日,却得了王妃与两位夫人的夸赞,让探春心里如何不高兴。   这会子探春就将一对金镯子摘下来搁在案上,自己接过一个婢女手里的铜夹子:“这位姐姐,让我来烤两片儿试试。”   人聪明就一通百通,她试探着烤了两片肉,都很是成功。探春立刻就觉得自己行了,连声问道:“你们想吃什么,我来烤!”   黛玉也暂时抛了心事,指着茄子道:“三妹妹,我想吃点烤茄子。”这里的烤茄子不是切成片的,而是对剖了一分为二的茄子,提前用调好的酱汁腌制过了,搁在铁丝网上,稍一烤就汁水饱满。这样的新鲜菜蔬,在冬日里比肉还贵。   倒是林姜看着茄子容易想起太上皇,不肯吃,就换了一样:“我想吃点辣的,烤点青椒吃吧。”   探春觉得没难度:“你们怎么倒像两只鹿?只吃些素菜。二姐姐,你要不要吃块好羊肉?”   迎春含羞点点头:“我,我想多放点粗盐,方才那块有点淡了。”于是连惜春也跟着要吃的。   探春一一接单,忙的风生水起。   绍王妃自然跟魏夫人和吴老夫人一桌,此时魏夫人正巧看着这边,探春的顾盼神飞就落在了她的眼里。   又想着方才探春所做之诗词,也算是出类拔萃的,竟比许多书香门第出身的姑娘还要强——没错,在魏夫人眼里,贾家只是武将世家,可不算什么书香门第。   魏夫人就出言道:“这贾三姑娘也是个出挑的。”   绍王妃也看了一眼,然后略微一垂眸:“是好姑娘,只是有些可惜。”   魏夫人有点诧异:“旁人论嫡庶也罢了,可王妃在家时,对几个庶出的姊妹,从来是不问出身只看脾气是否合得来,怎么今日倒感叹起贾三姑娘可惜来了?”   王妃看了嫂子一眼:“我是不论,所以照样点她的诗有魄力,有骨气。可世人皆论嫡庶,所以我才觉得她这个姑娘可惜。”   因姑嫂关系亲近,绍王妃也不避讳,直接问道:“方才嫂子赞她好,必是想着家里的几个年龄相当儿郎的婚姻之事。可嫂子可曾想过与嫡出的子孙作配?”   魏夫人语塞,然后摇头:“还是王妃看的透彻。”   方才她想的是将探春配给她养大的一个十来岁的庶子,那孩子早没了亲娘,跟着她长大,比别的庶子都亲近,所以总不想委屈了他,看着个好姑娘就惦记一二。   叫绍王妃这样一说,魏夫人也就察觉,她膝下不但有庶子,还有嫡出的孙辈,也有到了娶亲年纪的,可她确实没考虑探春。   为的,也就是庶出二字罢了。   绍王妃看探春烤肉有趣,也去了自己腕上的一对白玉镯,亲自拿起了紫铜的钳子,然后对魏夫人道:“观文观字可见其人,这贾三姑娘,是个有主心骨的,将来必能掌家,要是嫂子看中了也很好。”   她是知道魏夫人膝下那个庶子的:魏夫人自己的两个嫡子都年纪大了早做官娶妻各有前程去了。于是魏夫人养了这个姨娘早没的庶子倒也很是真心,那孩子学问人品也都过得去,将来有嫡母嫡兄的帮扶,这孩子或许也能有出息。   绍王妃想着,若是魏夫人看中探春,也好。据她所知,荣国府嫡出的女儿都送到宫里当女官,估计也不能给庶女找到什么好婚事的。   倒是魏夫人想了一会儿,却又只是一笑:“罢了,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儿,结亲是结两家之好,我看重人家姑娘的人品只怕也不中用。”   她已经记起,长子跟她说起过宁荣二府,言辞间并无多少褒义。   绍王妃再是幽幽一叹。   方才她的可惜二字,又何止说的嫡庶!   据她看,贾家这几个姑娘都不错,可惜家族日益衰落。荣国府名声还凑活,偏生两个姑娘是庶出,宁国府那个倒是嫡出了,可京中有头有脸正火热的人家谁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谁愿意跟这样的人家做亲家。   就连她自己设宴,请帖也只肯下到荣国府去。   吴老夫人年老,耳朵也有些背,况且王妃魏夫人姑嫂自然有私房话,所以她只是坐在对首,让丫鬟给她烤点好克化的东西吃,并不掺和两人的低声交谈。   还不时让丫鬟把烤好的兔肉送给自家孙女那一桌并林姜那一桌吃去。   林姜忍不住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偏这话又让襄王郡主那桌听去了,郡主第一个起立:“叔祖母,有没有好酒?”   绍王妃失笑:“你看看你的打扮,世外高人似的,怎么还要酒吃,难道不怕道尊怪罪?”   襄王郡主笑嘻嘻指了惜春道:“她穿缁衣还吃肉呢。”   惹得众人又是一场笑。   绍王妃命人上了酒,却只搁在了长辈们桌上,给姑娘们上的都是果子露。   “你们年纪还小,今日想在这里放开喝酒是不能够了。”绍王妃笑道:“待五年十年过去,你们在座的都出了阁,我再请你们来喝酒赏梅如何?”   一提出阁之事,姑娘们当然都不好意思,也就没人再闹着喝酒了。   其实京中闺阁姑娘们,都有些怕出阁。   因为她们亲眼看着嫂子们婶子们在家里立规矩,看着她们为了妾室烦恼,为了家计烦忧,为了家长里短怄气,有时候她们觉得嫂子们简直跟嬷嬷们一样啰嗦事多。嫩荷花一样的少女,是害怕自己变成这样的。   就像宝玉说的,女人出了嫁变成鱼眼珠、但不是因为女人自愿,而是珍珠脆弱,光华没有人呵护难免就褪去。   可看着绍王妃,她们忽然觉得出了阁也可以过得很精彩,过得很快意,甚至还少了闺阁里头的腼腆规矩,可以自己当家作主。   -   回府的时候,林姜跟黛玉坐一辆车,三春姐妹一辆车,俱是朱轮华盖车。   探春依着靠枕,心中还是难平激动,绍王妃过得,是她从未想过的,还能这样快活的人生。   连迎春惜春都被激发了一点点活力,这就是绍王妃的魅力。   三春的马车上谈论的都是绍王妃,而林姜问黛玉的则是今日出了什么意外。   在听说黛玉居然撞上了美人世子爷后,林姜十分诧异,然后又安慰黛玉道:“这必然是个意外,绍王妃连宫中太后寿宴都避嫌,生怕惹得她家世子发病,更不会在自家安排此事。”   黛玉颔首:“我知王妃必不是这样的人。而我瞧世子本人也并非故意,当时连他也惊住了,还把我认成了……”想起那句世弟,黛玉倒是撑不住笑了。   林姜想象一下世子爷当时的情态也觉好玩,然后点头认同黛玉的观点:“世子是个好人,必不是故意唐突妹妹的。估计他现在心里只想着怎么跟妹妹道歉呢。”   估计接下来的日子,她在太医院又会多见几次送道歉礼的世子爷了。   君子慎独,唯有私下里还是君子的人,才当真品性端正。   而黛玉和林姜,碰巧就见过周黎蘅私下的举止——便是没有任何好处,顶着跟皇子撕破脸的风险,也要行心中正道,做正确的事情,维护不相干的人的名誉和利益。   这样的品性,足以让人信任。   所以黛玉今日虽然吓了一跳,但却并没有生气。她一眼看出,周黎蘅绝不是知道这外书房有许多姑娘而故意闯了来的。   从前隔着墙就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如今一面之缘后,黛玉更是笃定,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林姜总说绍王世子是个纯善之人。   他的眼睛又美丽又温柔,带着冬日阳光一样的暖意,湛然如洗坦荡如斯,无一点不可对人言说的阴暗。   黛玉骤然发现自己居然出了一回儿神,不由面上飞红。   还好天色渐晚,车里也不甚亮,想来姜姐姐应该没有看到吧。   其实林姜看到了,只是装作托腮出神没看到,心里却十分惋惜:今日往绍王府这么一走,她深觉绍王妃为人绝妙,又听黛玉说起居然天缘凑巧就遇上了周黎蘅——这让她陡然发现,美人世子爷跟林妹妹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偏生周黎蘅有病,还是一种京城公认的不能说亲的怪病。   林姜想想都着急:他到底啥病啊,什么时候再发作一下,我好去亲眼看着,争取给他去了这个病根。   ——   此时不光林姜在着急,绍王府一样急。   绍王妃在宴席散场后,才听杨女官说周黎蘅居然跟黛玉偶然碰了一面,惊诧的不得了。   “这是怎么说?遇上了?怎么会遇上?哪里来的这样凑巧的天缘?”绍王妃惊得连发四问。   杨女官也磕糖磕的神志不清,只道:“王妃没亲眼见着,两人这样脸儿对脸儿一站,那真是连廊下的花草都没了颜色了。”   绍王妃露出羡慕之意:羡慕杨女官在第一现场。   然后又担忧道:“你看蘅儿没有发病的意思吧。”   杨女官摇头:“想来是宫里有要紧事,世子爷拿了御赐的书就匆匆又走了。”   绍王妃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孩子,想必又在宫里动了善心,估计是皇子们之间又有了龃龉。”   纤细的长眉蹙起:“宫里也真是够乱的。其实打过年出了大皇子妃的事儿,我就不想再叫蘅儿入宫去读书了。偏生王爷不肯,只说正该趁现在的夺嫡乱局初露的时候叫蘅儿去历练一二。唉,真让人担心。”   杨女官无话可劝,其实也不必劝。   她知道,其实王妃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呢,世子爷将来既然要做正经亲王,接过绍王府的荣光,那就要走这条路,就要学会辨别宫内是非却又能独善其身。   正如农户要会种田,铁匠要会打铁,世上从来没有人能安享富贵而不付出一点劳动的。这明辨宫廷情势就是皇室宗亲,尤其是想要体面想混的好的皇亲国戚们,必备的技能。   王妃再疼爱世子爷,也不能拦着他去学习这等要紧保命的本事。   若真因为现在的溺爱,导致世子爷不能善断世情和宫廷局势,将来真正接过王位,却被人引到夺嫡的浑水沟里去,那才是万劫不复。   起码现在绍王爷康健,世子爷年纪又还小,便是被皇子们坑了一两回,做错点什么事儿,绍王都能替他抗住,保住绍王府的爵位和地位不失。   这就是王爷所说的,栽跟头要趁年轻,老了可就容易摔倒爬不起来了。   这一日,直到夜里,周黎蘅才从宫里回府。   回府的第一件事,却是去求见他平时最害怕的父亲。   他不是个脑子一热心里一软就糊涂的人,这件事并不小,他须得跟父亲说明。   绍王府御赐的书,被他给了五皇子,绍王对这件事不能一无所知,免得将来祸起萧墙。   所以周黎蘅也没有逃避,鼓足勇气去前院书房求见。   谁知王府的长史官笑眯眯出来:“王爷去后院了,世子爷您去王妃去处寻吧。”   绍王跟绍王妃正在讨论儿子的婚姻大事——明明是在家里,明明是这家中最大的主子,两个人却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做贼一样。   “什么?今日都碰上面了?那蘅儿若是不犯病,大约就成了!”绍王激动的脸色通红。   王妃点头,也悄声道:“等他回来,你不许骂他罚他,免得罚病了他。等我私下里问问他的意思。”   绍王爷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杨女官就报:“世子爷到了。”绍王立刻端起了黑脸——这是已经习惯了做一个虎爹。   周黎蘅进门也就直接跪了认错,将今日事发突然,五皇子陷入困境,他决意帮忙都说了一遍。   绍王盘膝坐在茶桌旁的矮榻上,脸沉如墨:“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周黎蘅低头:“儿子不应该先斩后奏,先应下将府里的书送给五殿下解围,然后再回来禀报父母。”   他犹豫了一下,在母亲关怀鼓励的眼神中,还是对父亲道:“父亲,这事要是发生在其余皇子身上,儿子是不会莽撞伸手就管的。”   周黎蘅是性情单纯善良,但不是个傻白甜。   皇子们之间的龃龉龌龊他都看的出来,而且也心有防范。若是换了个大皇子、八皇子之类的来求他,他都要怀疑一下,对方是不是故意藏起自己的书,要借着他的手闹大此事坑害兄弟。   可五皇子的困境他看的真切,而五皇子的为人,他也信得过自己这些年的判断。   毕竟这是与他最熟的一位皇子,要是还看不清被人背后捅了刀子,那也该他吃这个大亏长记性了。   绍王冷哼一声:“还算你知道轻重,没想着把此事瞒过你老子我。”   周黎蘅摇头:“儿子不敢。御赐的《周氏文赋》,府里也只有那一套白玉纸版。若是将来此事在陛下那里闹出来,儿子不能让父亲什么都不知道,就去御前答话。”   见绍王面色松动,绍王妃就道:“起来坐着说话吧。”   然后又问周黎蘅:“五殿下现在可弄明白了,是谁偷了他的书吗?”   周黎蘅摇头:“他说左不过是自家兄弟们。方才五殿下也与我商议了,这偷走书的人,必不是一偷就算了,也许还有后招。”   绍王来了兴致:“哦?我倒要听听,你们两个商议了些什么出来?觉得那些贼有什么后招害人?”   周黎蘅:“若明日五殿下拿着咱们府上的书上交给陛下,说不得就有人举发‘捡到了五皇子的《周氏文赋》’,那陛下必然要问五殿下既然丢了自己的书,那这本又是从哪儿来的,估计都有人都要给他扣上欺君的帽子。”   绍王一笑:“不错嘛,你们两个孩子能想到这儿,也不算笨蛋了。”   绍王妃抬手拧了绍王一下,嫌他夸儿子都不会好好夸。   今日五皇子还不等周黎蘅从宫外回来,就命打小跟着他的贴身公公,把他宫里昨日今日两天负责洒扫的小太监们都捆了先关着。   等周黎蘅回来,两个人商议了一会儿,五皇子就道:“你是好心帮我弥补这个错漏,我总不能连累了你和绍王府。明日一早,我先就去求见父皇,只盼着父皇肯见我,我好将此事一一回明认错。”   到底还是年轻,一发现书没了就慌张失措,害怕本来就稀薄的父皇的目光化为乌有,所以才赶紧想着描补。   可冷静下来就不免觉得,说不定他这样的焦头烂额,急于隐瞒错漏才会跳入别人的陷阱中。   皇子们都知道,绍王世子不太跟皇子们来往,也就是因为书法的关系,跟他走的近一点。   而绍王府有一套跟皇子一样的《周氏文赋》也是人所皆知,可能这个局就是奔着他跟绍王世子的关系来的——周黎蘅若是不肯借给他,不为他解燃眉之急,或许两人关系就此掰了。而周黎蘅若是肯给他拿书弥补,瞒天过海,正好被一起参‘欺君之罪’。   是两面都能成的算计。   于是五皇子跟周黎蘅商议了一二,还是要釜底抽薪,先将此事禀明皇上,拿出认错的态度来。   至于这本《周氏文赋》也是不可或缺:皇上知道真相,不代表皇上愿意揭露真相,愿意看儿子们在眼前跟乌眼鸡似的对啄,甚至皇子里还出了个贼。   皇上可是最要面子的,尤其是在太上皇还在的时候,皇上更要保证自己一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免得给太上皇机会,敲打他的皇位。   五皇子能够体谅父皇的难处,只要皇祖父还在,父皇就要太平,哪怕是粉饰的太平!   五皇子私下里跟父皇认了错,面上仍旧拿着这《周氏文赋》跟兄弟们一起交作业去,不闹出事来大家面上光滑平顺过去最好。   “要是非有人不长眼要闹。”五皇子想起这群兄弟也不由冷笑:“那便是他们自己跳出来要叫父皇烦恼了。”   谁愿意刚过完二月龙抬头,祭祀完天地,回来就看到儿子们斗的你死我活的,连欺君的帽子都往手足身上扣?   皇上肯定要烦了那构陷兄弟挑唆祸事的人。   只是五皇子也算倒霉,平白被偷了书,总得先去求见皇上认罪。   周黎蘅将此事都一一说了,绍王见他们见事还明白,就不骂自己儿子,改骂别人儿子了:“皇上生的这群不省心的小畜……”   绍王妃再次伸手,拍了绍王爷一下:“既然没有要紧事,你就出去吧。”   可别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了,皇子们再不好,那也是皇上的儿子们,轮不到别人说。   绍王爷被媳妇拍了撵人,只好挥挥袖袍出去了。   心道这话也不是他说的,还是皇上年后跟他喝酒,多喝了两杯后自己骂道:“王叔瞧瞧朕生的这一个两个的小畜生,也不知朕是犯了哪一门子的晦气!”   绍王当时也无语了,他也不太管庶子们,但他觉得自家庶子们不至于是一群畜生。   皇上还发狠呢:“等朕清闲了,再挨个剥他们的皮!”   这话说的都鬼气森森起来,绍王爷当时酒都醒了:“倒也不必剥皮抽筋的吧……”   皇上这才:“哦哦,朕是说挨个揭他们的皮。”也就是打一顿的意思。之后却又冷笑:“还有那等无人心肝肠的人,真剥了他们的皮,倒白脏了朕的名声。”   也就是皇上这番话,让绍王意识到了大皇子妃过世的疑言,只怕不是旁的皇子构陷流言要害大皇子,而是他真的生了禽兽之心治死发妻。   至于皇上说的闲了,必然是太上皇仙去之后,他才能腾出手来,一边抓朝政一边抓儿子们。   绍王离去后,剩下了绍王妃母子。   杨女官上了王妃临睡前要喝的养颜汤,也便悄悄退下去了。周黎蘅见杨女官不在跟前,就按着绍王妃往日的习惯,先再碗中加了一勺蜂蜜,一勺玫瑰花露,搅拌均匀,才请母亲喝。   绍王妃见这体贴孝顺的儿子,眉眼都是笑意。   她也不跟儿子绕弯子,直奔主题:“听说你今儿回府来,在院外竟碰上了林姑娘?”   绍王妃提林姑娘三个字,周黎蘅脸红的像是烧开了水一般,绍王妃都怕儿子着了冒起烟来,大冬天忍不住伸手给他扇一扇。   “蘅儿,你有什么不舒服吗?”绍王妃担忧的不得了,难道我们好好的儿子,竟是个不得婚配的孤老命格不成?这才提一句林姑娘,他看起来就要病了。   周黎蘅忙摇头,然后又道:“母亲,我,我今日唐突了林姑娘,又不知怎么道歉……”   绍王妃不由含笑:这就是缘法了。   周黎蘅的温厚性情,是对男对女如出一辙。在他院里服侍的丫鬟和素日跟他上学的小厮们,在他眼里似乎没什么分别。   绍王妃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见识又不同于俗人,在家中也没有给儿子塞小妾通房的习惯。   不过她不塞,不代表丫鬟们没有主观能动性。   周黎蘅十岁得封世子,在这王府里的少爷中,地位无疑是超然的,容貌更是出色。服侍他的丫鬟,难免有的就动了想攀高枝以后做侧妃的心思。   随着周黎蘅年岁渐长,丫鬟们的心思,有的就大胆付诸了实践。   而绍王妃在听说儿子屋里的丫鬟有错了主意,半夜三更总去世子爷跟前守夜端茶的,总想着亲近的时候,就找了一日给他换了一批服侍的丫鬟。   全都是相貌平平,沉默寡言的。   原以为儿子失了那些灵巧乖觉的丫鬟,会不愿意,谁知周黎蘅回来,根本都没当回事。   还是绍王妃主动问起换了丫鬟可有不妥,他才含笑道:“从前她们几个服侍倒是尽心,就是有时候话多了些吵嚷,母亲为我换几个安静的也好。”   绍王妃还有点无语,只当儿子还小,对男女关系没开窍。   且他不但对丫鬟们如此,对亲眷家的姑娘,也都是温和大方的,视姊妹兄弟如一般相待。   甚至远了不说,只说最近的小林太医,那也是个容貌出色年岁相当的闺阁姑娘,周黎蘅几次送礼送帖与她,说起来都是大大方方的,简直跟说起卫刃这种男人来没差别。   谁料今日一提起黛玉来,就见周黎蘅整个人像是一只火焰鸟似的,红的如火如荼,说话都打结。   绍王妃心里乐得前仰后合。   只是念着儿子之前的病,也不敢多说,只安慰他:“是我没有提前说要用前院,事发突然怪不得你。杨女官又在场,没有旁人看到更不会传出去误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又打趣道:“只是日后若有机缘,你确实要当面好好赔不是才行。”   周黎蘅忙着脸红,都没听出母亲话里的机锋,就告退了。   周黎蘅走了没多久,绍王又特意转回来了,一进门就问:“如何?”   绍王妃边慢悠悠喝汤,边睇了绍王一眼:“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再别说蘅儿不像你。”   这打趣的就是当年绍王霸王似豪爽的一个人,却在当日一见绍王妃就失魂落魄的样子。   绍王根本不拿媳妇儿打趣自己当回事,笑了一会儿,然后双手一合道:“只看林如海了,只要今年他能上京再把官位往上动上一动,咱们两家就好试着说起婚事,只盼蘅儿别再病了。”   想起林姜又道:“要真再有什么不妥,就请小林太医来瞧瞧。”   他说完就准备就寝了,倒是绍王妃扯了他的袖子道:“这话怎么说?咱们家还苛求什么亲家非得一品大员不成?什么叫林大人的官位要动一动才能谈亲事?”   绍王一拍腰带:“哟,瞧我,这件大事没告诉你不成?”   也是,夫妻俩说起儿子的婚事就像是做了贼,隔两日交流五分钟,自然有拉下的要紧事。   绍王就坐回去道:“皇上前几日,隐约给我透了个信儿,说大皇子有要拉拢朝中大员为自己助力的心思。这回皇上派他下江南,这一路远离京城,他能老实了去?”   “江南官员不少,可放到京里也管用的就那几个,里头就有管着盐政的林如海。皇上的意思是,若林如海心思不纯,能叫皇子拉拢了去,就叫咱们家令选名门淑女吧。”   皇上十分要脸面,就没把大儿子还觊觎人家女儿的事儿告诉绍王。   绍王妃闻言秀眉微蹙:“真是的,这朝堂男人的站队,又要牵三挂四的连累妻女。”她今日一见,心里已经先取中了黛玉,方才见儿子情状,更是满意。   谁知道横刺里又有这等朝堂夺嫡的破事出来。   绍王摊手:“夫人,这话说的没道理了。那林姑娘若不是有个好父亲,起先也入不得宫门,入不得夫人的耳朵不是?总不能占便宜的时候说爹好,等到倒霉的时候又不认了吧。”   绍王妃难得说不过绍王爷,埋怨道:“就你能言善辩?还不快歇了,明儿说不准皇上就要问你五皇子的事儿,你到御前再辩去。” 第1卷 第54章   这一日, 两辆朱轮华盖车进了荣国府二门后,林姜黛玉与同样从车上下来的三春彼此一笑。   经过这一日绍王府一游,时间虽短, 倒是觉得关系近了许多。   探春仍旧是代表三春出来说话的, 她上前笑道:“我过年的时候打了好多条络子, 正可用用来系各色压裙的玉佩, 等回头我给两位姐姐送去几根戴着玩。”   林姜和黛玉都笑着说:“那多谢三妹妹了。”   三春这才结伴回各自院中去,准备换了外头见客的大衣裳,就去给贾母请安:从外头回来去给老祖宗请安是应有的流程,何况他们从绍王府回来,贾母必然挂心着,怕她们捅了什么篓子给家里惹祸,必等着她们去细问的。   路上惜春却忽然问道:“那今日王妃娘娘赠的那些表礼和花露, 可也要拿了去给老太太瞧。”   探春点头:“王妃的赏赐, 自然要长辈过目的。”   旁边的迎春就不由低了低头。   惜春天生倒有种孤僻孤介的脾气,有什么话也不怕得罪人,直接就冷笑道:“等过了府里众人的眼, 也不知还有没有咱们的份了。我跟三姐姐也罢了,二姐姐那里, 奶娘连二姐姐的过节戴着头面金钗都摸了去,何况是这王府赏的花露了, 估计二姐姐都喝不到口里去。”   迎春还是只低头不说话, 探春闻言, 倒是有心打抱不平, 可看迎春的懦弱, 再想想她自个儿的处境, 也只化作一声叹息。   探春只道:“咱们府里这些奶娘真是够受的了。别说咱们屋里, 就连二哥哥屋里,得了老祖宗送去的糖蒸酥酪和胭脂米粥,李嬷嬷也问都不问,就直接拿去吃了。”   她说的二哥哥,也就是宝玉屋里了。   连少爷都如此,何况腼腆小姐们。俱探春看来,贾府奴仆骄大欺主已经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故而哪怕下人们人人都说凤姐儿刻薄狠辣,可俱探春看来,凤姐儿有时候还不算厉害的呢!那些个下人再不制约一二,就真的要翻了天去了。   探春苦闷:可惜自己在这家里做不得主,否则必要治一治这些刁奴。   -   且不说三春姐妹从绍王府回来,仍旧要面对贾家繁杂恼人的现实。只说林姜,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开始翻医书,寻美容养颜的方子。   这回她要寻一个实惠用料简答的方子,争取靠她自己可以批量生产。   很快,她与黛玉就翻到了《太平圣惠方》里的桃花祛斑美容膏。   方子简单到令人发指:就是桃花瓣一升,杏花瓣一升,包在绢带里头放在流动的春水里浸泡七日,取出花泥就可以用了。   林姜反复看了几遍这条简短的美容方,深觉诧异:就用流动的春水泡?这不微生物严重超标啊。   而且这方子看起来也太简单粗暴了,就桃花一升杏花一升的,对比人家薛宝钗的冷香丸,都算得上简陋了。   林姜表示:我再研究一二吧,起码不能花泥就出去了,跟在姑娘们脸上盖章似的。   【祛疤】的增益疗效,是按照所制作药物的重量来稀释的。   林姜亲手制作一小盒玉容膏,效验就十分精纯,可以达到立竿见影的抚平疤痕作用。   这回她准备按升来制作美容膏,【祛疤】的增益就能够稀释到普通美容级别——之前她送给王熙凤的几盒面脂,就是她以此为根据做出来的美容产品。   只是这回要批量生产,对外供销,还是要多试验几次。   毕竟作为基建大国兔国的子民,林姜对于标准化生产这件事情,还是很有心得的。她还有一个小癖好,就是守在电视跟前,看那种明亮宽敞的机器流水线作业,尤其是做小面包之类的零食,她能看上一两个小时。   于是她今日根本无心用晚饭,先就要试试制作低配畅销版玉容膏。   “姐姐的玉容膏之前也太出名了,总得换个名字。”   林姜正在拿纸笔算数配药,听黛玉这么说就笑道:“好啊,反正里头桃花为主,那就叫桃花膏如何?”   黛玉:怎么说呢,很为以后姐姐的孩子起名而担忧呢。   到了时辰,宝石和雪雁就都来问晚点取来了,姑娘们要在哪里用。   林姜和黛玉同时摇头:中午吃的烤肉还在呢。其实平时从没吃那么多过,今日虽是做客,却是人多了吃饭热闹也香甜,不知不觉就会多吃一点。   林姜看黛玉也不想吃饭,还有些懒懒的,就道:“妹妹脾胃还是弱些,今日吃了烤肉不说还吃了糯米藕糖果子,都是不大好消化的,你等等,我现去配一幅消食解滞的来,让雪雁煮了给妹妹喝。”   她入职太医院后,研究方子的时候多了,打发人从凤姐儿那里要过一些药材,也曾让林家下人替她从外头生药铺子买过一些药材——当然绝大部分是系统爸爸回京那段时间,给她批量采购了成堆的草药。   以至于如今兰芝院已经攒了不少的药材,可以开一间小型药铺了。   横竖她跟黛玉住在一间正屋,下人们也不多,索性就把南边一间小屋当做了存药库,方便她在荣国府也时常调配药方,有了灵感能够当场试验一二。   此时她就走到南屋去,现抓了两幅消食汤的量,称了拿出来给雪雁,她觉得自己也很该喝一碗。   待雪雁接了去熬药的功夫,林姜就继续坐在桌前算数学题。   说来数学这种东西,学起来不见得轻松,忘记倒是无与伦比的快。林姜的数学知识基本都还给了老师,只剩下算鸡数同笼这种基本方程式的能力了。这时候算起配药来,在进位的时候还很是涂抹了几次。   算了半晌不头疼,就想找点开心的事情来做——从前林姜喜欢看银行卡余额,看看自己攒的人民币,到了这里后,能够给她慰藉的就是声望值那种宝石的光泽了。   她每晚必看的。   昨晚她看的时候,声望值还差四百就突破一万大关了。故而林姜这几日也很是摩拳擦掌的激动,等着第五层商店的开启。   然而就在她准备凝神去脑海内查看声望值的一瞬间,悦耳动听的电子音响彻神海。   【系统升级完毕】   【第五层系统商店开启】   【限时优惠:24h内消费满一千,系统大放血,倾情奉送九九折优惠,心动不如行动!】   林姜的惊喜里,都惊压过喜了,还带上了十万分疑惑:这次系统商店怎么没有暂停营业,挂出:“声望值结算,系统升级中。”就升级了呢?   系统商店第一次于林长洲不在,且在非购买商品的情况下,主动回答了林姜心底旁的疑问。   原来经过今天跟各位姑娘们的社交,她们大概回家也各自孝敬父母去了,难免提起林姜。   以至于林姜近日来一直每天缓慢增长二三十的声望值,终于在今天量变引起质变,突涨五百,到达了一万声望值的门槛。   包括此次没有停止营业,系统商店客服也做出了解释:这样声望值稳健增长,并非当年宿主为太上皇治病后声望值爆发的突变,系统已然于近期做好了升级的准备。   林姜敏锐察觉到,随着第五层商店的开启,系统的商店客服,似乎智能了许多。   果然,电子音立刻回答道:“开启第五层系统商店的宿主,都是潜在的vip客户,系统竭诚为您服务,配备高级导购人员。”   林姜:明白了,第五层商店估计血贵,能开到这一层商店的人,但凡消费,那都是大生意。   系统也就舍的本钱,给她配了高级的人工智能客服,有问必答,争取从她这里做成大生意。   林姜:行吧,原来是从前的我不配。   上回林长洲回来,她就问过系统爸爸:“第五次商店会不会有能让我银针升级的机缘?”   林长洲的回答似是而非,只道:“有大约是有的,开启到第五层商店,多少总有些超凡脱俗的好东西。只是不知你能不能有机会得到了。”   他很少这样含糊隐晦地回答林姜,当时林姜就摸不着头脑,可惜再问林长洲却就不肯说了。   林姜也就明白,这涉及了系统的核心规则,是作为系统代表的林长洲,也不可以违背核心原则透露给她的。   当时她百爪挠心的冥思苦想,为什么自己可能得不到?难道是系统爸爸看准她不肯花钱,或是升级银针所消耗的声望值巨大,她一时攒不到才这样说?   虽说她是囤囤鼠性格,但是非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其余的商品都是其次,唯有这银针,是如同系统一般,跟她性命绑定的物件,是她的本命医具。   她平时就随意一个针囊拴在腰上,根本不怕丢。这七根针旁人拿去,也只是七根绣花针,她随时可以再找七根银针来,只有她用才是货真价实的治病救命之物。   所以她自问很拎得清,等第五层商店开启,花费再贵心再痛,她也是要咬牙升级本命医具的。   可直到她亲眼看到第五层商店,才真正明白了系统爸爸临走的话。   她确实暂时拿不到升级的机缘。   虽然第五层的商店开启,但宣传页面却宛如一张放大的马赛克。   从前系统商店的货物页面,是十个商品为一页,就如同网页购物一样,每一件物品都配备一张大的宣传图,下方标注著名称。林姜还随时可以点开某一个货物图标,看到更详细的介绍和使用说明。   可现在的第五层商店,只能看到一个个商品名称,其余的都是马赛克。连详细介绍都点不开,更不用提购买了。   VIP专享人工智能客服,立刻用甜美的电子音(没错VIP服务连声音都变甜了)解释道:“神医系统开启至第五层商店,对宿主出售的商品已经不再局限作用于单个人体的医药器物。其中数件高级商品若使用不当,即有为祸世间,造成大规模的死伤,甚至瘟疫横行的严重后果。”   “如利器名刀当归于名将,若配于小儿之手,不但不能威慑四海,反会伤及自身与他人。”   “为此,系统将对宿主进行严格的中期考核,待宿主顺利通过考核,便可获得全部商品购买权。”   “请宿主加油!”   林姜看着近在咫尺的【本命医具的盲盒升级】与【本命医具的定点升级】两个梦寐以求的商品名,也只得先望洋兴叹,按下激动的心,转过头来问系统怎么考试。   ——   “姜姐姐?”黛玉看着满面沮丧来找她的林姜,不由奇怪:“我才喝一碗汤药的功夫,姐姐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明明从绍王府回来的时候,林姜是挺高兴的,方才去试配美容方的时候,也是兴致勃勃。   林姜非常忧愁地问了一个问题:“妹妹,你是打小就过目不忘吗?”   黛玉莞尔一笑:“姐姐是不是又看书看得头痛了?”   她安慰林姜道:“我也算不得真过目不忘,不过是记性稍好些。读一遍生书并不能每个字都记在心里,不过记个七八成,若是长久不看,过段时日也就忘了。”   林姜:好一个凡尔赛发言。   黛玉这记性,倒让她想起了金庸笔下的黄蓉之母:她认真念上三遍九阴真经,就可以短暂记住默写出来。   虽说不能理解,天长地久也就忘了,不能永恒记着。但就这份记性也足以让人羡慕不已了。   黛玉见林姜问起这事儿来,不由道:“姐姐怎么忽然问这话?”   林姜想要落泪:她也不想问这话的,只是形势所迫。   --   时间倒转一刻钟。   林姜对系统客服道:“这中期考核,考核什么呢?”   得到了热情回应:“本商店倾情奉送【考试宝典(试用版)】,请宿主查收。”   说着商店商品目录隐去,换成了一个放大的程序图标,林姜在意识里点开,程序第一时间出现的是一道选择题。   {以下关于阴阳五行的说法,哪一项是错误的?}后面跟着五个选项,还标注着单选题。   林姜一看就点头:嗯这程序她很熟悉啊,当年她考驾照,就是在手机上用这样的题库刷科目一的。   然后再看题库下方标注这【1/3000】,林姜很是松了一口气:才三千道题,那用心几日肯定能刷完的。   阴阳五行学说是中医体系的基础,林姜现在自然是了然于胸的,很快选完了这道题。   然而下一道题题型就变了{解析题:请分析该患者以下的症状,并开出药方。}   林姜先没有作答,而是问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都是第二道题目了,为什么标注还是【1/3000】?”   系统发出了温柔的笑声。   林姜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系统解释道:“因为试用版能够加载的题目,只有三千道,并不是中期考核题库的总数目只有三千道,所以该标注不变。”   林姜抱着一丝希望道:“那总数目……”   系统声音轻柔:“共六万三千道考试题。”   林姜整个人已经麻了,一时连悲痛情绪都提不起来,只是木木吐槽:“那设置这个【1/3000】标注的意义在哪里?”   系统客服秉承微笑服务的原则,回答林姜的问题:“该设置在于帮助宿主发现问题,进行提问。”然后热情百倍:“果然宿主就发现了真相呢!给您加油点赞!”   林姜:“谢谢你哦。”   她就这样饱受打击地刷了五道题,然后发现不能做了。林姜:???   系统乖巧:“试用版只提供五道免费题,向宿主展示五种题型。”然后再次加大音量:“系统精诚出品【考试宝典(金典版)】,包含六万三千道考核真题,历代名医详细解析,模拟考试推陈出新。”   “只要九九八,【考试宝典(金典版)】带回家!”   林姜: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系统爸爸这么会挣钱了。   她心服口服的点了购买,‘哗啦啦’地声音响起,正如声望值化作宝石进账一样,同样的宝石消失在林姜眼前。   林姜准备点开正式版开始漫长的刷题生涯——在她看来,这六万多道题,哪怕有一半是选择题,也得刷到几个月后去了。谁知她刚开始,就听见系统商店饱含感情地朗诵起来。   “你是否饱受学业的困扰?”   “你是否困扰于眼睛的酸涩?”   “你是否感觉到知识的海洋无边无际?”   “你是否……见过凌晨四点的京城?”   “系统在此为您推荐五层商店镇店之宝【学霸的凝视】!这也是唯一一件提前开放给宿主购买的商品,是大大大大的福利!”   一阵敲锣打鼓的音效响过。林姜面前出现了一件放大版的商品。   【学霸的凝视】:过目不忘慧心通明之境。还有一个调皮的备注:走到了第五层商店,你的目光应该转向星辰大海,至于背书这件小事,就交给我们专业的系统吧!   林姜紧张的手都有点抖,去看该商品所需的声望值。   看到“3200”这个数值时,物理性的感受到了心如刀割。   3200,她兢兢业业奋斗了四年的,‘跨擦’就要给她搂走三分之一!可她心里也明白,若是想尽快通过考核,只能购买【学霸的凝视】。   甚至就算不为了必须通过的考核,【学霸的凝视】也无疑是镇店之宝,必买之品。   她原来还在疑惑,成就【读书破万卷】怎么能够达到?   现在也有了答案:只有开启第五层商店,得到系统的认可,才有机会获得过目不忘的机缘,才可能达成【读书破万卷】这个成就。   为了她终身事业的发展,【学霸的凝视】是一定要买的。   只是想到3200声望值,林姜点“购买”的虚拟意识凝成的手都在发抖。   谁知这“购买”还点不了,林姜诧异,系统连忙道:“宿主当前不符合购买条件,需满足从前四层商店至少购买一件商品,才能选购该镇店之宝。”   林姜十分不满:“你们怎么还捆绑销售?”   系统新客服也有点尴尬:谁能想到您四年了,居然就买了这么少的东西哩?   说着列出了林姜的购物清单。   “第一层商店:家中常备医药箱(基础版)。医用百科全书(基础版),暖宝宝大礼包。”   “第四层商店:【主任的眼镜】【医神的灵感】。”   购买记录确实是少的可怜。   林姜无奈:她之前不买也不只因为囤囤鼠,而是前三层商店都是普通的药品跟医具。当年她在江南,施针就足以应对绝大部分小的症候,几乎不怎么用药物。   而她自己也身体素质很好,总共得过两回感冒,还没有从系统兑换药物,就靠着抵抗力痊愈了。   况且在系统爸爸给她挣大钱以来,她所有的草药都走现实购买渠道,没浪费声望值从系统里购买。   第四层商店开启后,对比的前三层商店货品更是没用,林姜也不会倒回去购买。   现如今,也只好挑选一二了。   很快,她从第二层商店购买了一套医学教材(中级版),然后又从第三层商店买了一只鸡血玉镯。   这镯子的用处是增加阳气和辟邪,在如今的林姜看来略显鸡肋。   毕竟中邪也是一种病症,林姜自己就可以用银针把人扎正回来。不过现在既然非要从第三层商店买一件货物,林姜就选了这个镯子。   红楼梦不是个纯古代世界,它还带点神神鬼鬼,比如通灵宝玉下凡可除邪祟,比如马道婆能靠纸人做咒语,真的咒到王熙凤和贾宝玉。   林姜准备把这个镯子给黛玉,从前在林家干干净净的无事,如今到了荣国府,她又不能时刻跟黛玉在一起,那这镯子也算加了一重防范。   至此,林姜又搭上六十声望点,才终于获得了【学霸的凝视】,加上考试宝典,林姜今天挥泪花了数千声望值,堪称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   也正是为了这大笔的声望值,林姜才带着心痛来见黛玉,对她的天生记性表示了羡慕。   要是她是学霸本人,可不就省下买【学霸的凝视】了吗。   黛玉见林姜难得的丧丧的,就劝她早歇着:“今日玩的也累了,况且明儿姐姐又要早起入宫,还是早睡吧。”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林姜摇头:“睡不成了。”   就算有【学霸的凝视】加持,林姜也还有货真价实的六万多道题要刷。   她想尽快通过中期考核,然后升级银针。人自己的本事大一点,底气就会足一点。   她总有种预感,太上皇的病情继续恶化下去,靠她现在的水平是压不住的。   而一个疯狂的天下之主能做出什么来实在难说。   要是不把他老人家好生送走,就怕他死前忽然一个不爽快,把自己和秦太医划拉下去陪葬。   其实皇上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希望林姜早送亲爹上路。   在林姜在亲眼看到太上皇的残暴虐杀宫人后,她也站到了皇上相同的立场上。   虽然她是个大夫,应该拯救而不是去危害生命,可问题是,拯救太上皇一条命(还只是延长),就会造成其余很多无辜人的死亡。   这还是她尽全力让太上皇免遭苦痛的后果,不然大正宫宫人的死亡率更要直线上升。   如今大正宫里服侍的人还都很知足来感谢她:自她来了这大半年,大正宫才折损了不到两位数的太监,比往年强多了!   林姜面对这种感谢,十分心酸甚至内疚。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觉得送太上皇早日登仙解脱,并不违背神医系统的救人原则。   可现实存在的问题是秦太医的医术太好,对太上皇的身体又太了解。   太上皇对他的信任也远超林姜,两人虽然一同给皇上诊脉研究方子,但凡事还是秦太医最终做主的,一应药物也都是秦太医亲手准备。   以她现在的医术,想要无声无息绕过秦太医,天衣无缝送走太上皇,实在是很难。   不过,大幅度提升医术的机缘,就在眼前了。   林姜起身,准备跟黛玉告辞回去继续疯狂刷题。   至于那鸡血玉镯子,她准备明儿从宫里出来后再给黛玉,就推说给宫里赏的。   -   此时,远在海外的林长洲扶船栏而立,面露微笑。   她开启了第五层商店。   那个孩子,做的很不错。   林姜是第一回 做宿主没有对比,但林长洲作为带过许多任宿主的系统,他是清楚的,能在四年内突破到第五层,林姜是少有的那一拨优秀宿主。   古代的声望值攻略不比现代,有网络信息化存在,甚至一夜红遍全球都可以。   在这个朝代,有系统加持医术超越时代可以脱颖而出的利处,就有信息闭塞声望难升的弊端。   林姜能走的这么快,跟她当时把脑袋拎在手里,冒着生命危险去给皇上治病是分不开的。   这个总是笑容明快的姑娘,其实很有一种闯劲和拼搏精神。   最让林长洲欣慰的,不是她这么快就开启了第五层商店,而是系统给出的考核【中期考核】。   是中期考核,而不是终期考核。   对绝大部分宿主来说,第五层商店开启时,他们面对的是终期考核。   系统已然断定,第五层商店对那些宿主来说就是极限,他们没有潜力和资格再去开启下一层商店,所以是终期考核。   而能得到“中期考核”的宿主,才是系统判定有可能完成最后一步成就的宿主。   这是连林长洲都没法左右的,系统商店通过庞大的数据和观察给出的综合判断。   林长洲想,这固然跟林姜速度颇快地突破到第五层商店有关,更要紧的大概是林姜自己的本心吧,她起家自朝堂之上,尝到了治疗帝王将相的声望值暴涨的甜头,可并没有只准备做帝王家臣。   她想的,也是天下。   林姜与黛玉两个正在做的事情,也是在将来会福泽万人,真正称得上悬壶济世的举动。   林长洲取出银质酒壶来喝了两口酒,遥做庆祝。   怎么说呢,这第一回 给人当爹,捡了个女儿的感觉还不错。 第1卷 第55章   这一晚, 荣国府有许多人没睡好。   林姜是为了备战考试,睡了两个多时辰后,就顶着京城四点的黑夜起来熬夜刷题;黛玉则是夜深人静之时, 难免又想起今日撞上周黎蘅的意外, 不知怎的就翻来覆去睡不着。   贾母却是人老觉少, 兼之想起黛玉与宝玉那没有着落的婚事, 很是惆怅,一晚上也没怎么入睡。   而住在荣国府梨香院的宝钗,却是旧病复发了,吃了冷香丸还是夜里咳嗽,心口有些烧灼感。   这病的起因还是她知道荣国府的姑娘都去了绍王府赴宴,这事儿让她难免伤神:哪怕她平日看着比荣国府这几个姑娘还得下人心,过得还好, 甚至更得王夫人等太太们的看重。   但到底薛家是投奔了来的, 不是一家子。到了正事上,以王府之尊,只会请国公家里的小姐, 不会请她薛家的小姐。   伤神之事还不只一件。   原本薛姨妈母女就为了三春去王府赴宴,独撇下宝钗在家而不太自在, 偏生薛蟠到了傍晚还醉熏熏的回来了,张口没有给薛姨妈请安问好, 而是跟薛姨妈吵嚷了几句, 质问母亲为何拦着他从账上支银子。   当时薛姨妈就气哭了:“你父亲一世能干精明, 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冤大头?你道那些狐朋狗友是跟你好?不过是图你的银子吃喝便宜罢了。”   当着女儿, 薛姨妈就把‘嫖、赌’两个字咽了下去。   薛宝钗只好一边劝慰母亲, 一边说几句硬话弹压哥哥。薛蟠平时是很疼爱她这个妹妹的, 甚至到了有些怕她的程度, 只是吃了酒就是另一副样子了。   听薛宝钗也教训她,薛蟠就对母女两个薛蟠瞪眼睛说:“当日没入京前,你们两个只是拉着我叮嘱,到了京城要跟贾家的爷们好生相处——我这不就是相处去了吗?你去外头问,我今日吃酒的人是谁?那是宁国府的珍大爷和这荣国府的琏二爷!怎么你们反倒骂我?”   又觑着薛姨妈道:“我知道,母亲费尽心思要给妹妹寻门好亲事,配做什么金玉良缘。我这不就是陪大舅子们喝花酒去了吗!”   一句话把薛姨妈和薛宝钗都噎个半死。   气的薛姨妈发怔半晌后,只得叫香菱来把薛蟠好歹弄走了。   当时宝钗只能先撑着安慰母亲,如今到了夜里,自己却为此事烦恼。   不过她的烦恼并非什么感情上的烦恼,而是对自己前程和人生规划蒙上的阴影而烦恼。   她一向是个能看到能抓住最大利益的人,冷静的像个政客而非闺阁姑娘,时值夜深人静,她把入京后的经历都分析了一遍:原本薛家上京还有一事,就是听说宫里给公主选伴读,薛家觉得是个送宝钗入宫的好机会,谁知她们到了京城宫里又长久地没了动静。   而在荣国府住了一段时日,知晓了元春入宫多年依旧在做女官的困境后,薛宝钗不免横向对比了下元春和自己的出身家世,清醒认识到入宫也并非一条坦途——宫里水深,不是说有才貌就能出头的。   那么入宫出人头地的希望既然稀薄,贾宝玉这个金玉良缘就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了。   贾宝玉这个人性情如何,是不是良配,宝钗都能先放到一边去,只看宝二奶奶的位置是不是合适她。   毕竟对她来说,丈夫是可以调教的,正如让世人感慨停机德的乐羊子之妻一般。乐羊子懒怠读书想家跑回来,其妻子就能一剪子剪断蚕丝,给丈夫展示一下半途而废的下场,用一个难忘的警醒送他回去上学。   乐羊子之妻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而宝钗也不在乎丈夫是不是会如同乐羊子一样,一去七年奋发读书再不回家——只要奋发读书能考取功名让她有封诰那就是好样的,回不回家的不重要!   女人在世没法自己考取功名,夫君便是跳板。   宝钗这一夜没睡着,冷静地思考了下薛家的现状,以及她可选择的最好的归宿。   她曾经也是父亲当男儿教养的,故而对家中故旧都很熟悉,反正比她那哥哥薛蟠还熟悉。她犁地一样犁了一遍,发现她的最优选择确实是贾家贾宝玉。   甭管现在的贾家是不是大不如前,外强中干,但对薛家来说,始终是高攀的国公之门。   而其余四王八公之家,哪怕现在都有些衰落之相,也不会与薛家结亲。   贾宝玉又是二房嫡子,贾母的心尖子,将来家私是绝不会少的。   至于贾宝玉本人,宝钗倒是担忧的最少:虽说贾宝玉性情些古怪,然宝钗冷眼旁观,觉得他底子不错,是个聪明俊秀的,将来自己一调理,也就出息了。   宝钗从没想过自己会调教不了贾宝玉。   对她来说,贾宝玉这样软的脾气,连房里的丫鬟都是辖制他,自己整理出一个一心求学的贾宝玉,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她只需要成为宝二奶奶。   --   于是次日晨起,宝钗就仍旧往贾母王夫人处请安陪坐去了。   昨晚没睡也不妨碍她:要是连这点毅力都没有,怎么能成事呢。   而同样是一晚上没怎么睡,连做梦都在刷题的林姜,第二日也得精神抖擞起来,去给太上皇诊脉。   且说自从上次大发病后,太上皇的不安全感重了许多。   去年林姜刚进宫的时候,每隔一日就往大正宫去请脉。当时扶过脉若觉得太上皇病情稳定,她就也不施针也不改方子只是请太上皇静养。   太上皇也就不吵不闹,听着这话安心养着。   可现在不一样了,太上皇简直变成了个医闹:林姜和秦太医要是扶脉后不给他认真讲一遍今日病情,不给他改改方子施施针,他就要横眉冷对,问着两人是不是不肯尽心医治,是何居心。   林姜被太上皇问的都无话可说:咋说呢,她确实也不是什么好居心,正在消极怠工,只回回对着太上皇脑中的黑点用【镇痛】增益扎上一扎,对病情是毫无作用的。   但秦太医不一样,他是忠心耿耿的。   见太上皇每天都要求他们修改方子,给秦太医急的上火,来找林姜商量:“陛下这样多心动怒,不是保养之法。世上的药方又不是神药,不会一副下去就立竿见影,要持续每日服药安心养着才可。”   甚至急的胡子都发抖:“这,这方子怎么能每天都变上一变呢?岂不把咱们做大夫的都给绕晕了?于陛下更没有好处,咱们该好好去劝着陛下才是!”   林姜一脸无辜表示:这话我是不敢去劝的,我怂我不行,您老想劝可以上。   秦太医还真是个医痴,面对现在的炸、药包太上皇还是没啥提防也不畏惧。   他只觉问心无愧,于是在下一回太上皇要求他们改方子的时候,就耿直提出建议:陛下啊,您这样不行,你这是在搅扰我们开方,对您的龙体是没有好处的。   秦太医话说完,林姜当场都想给他跪下了:你这也太直白了啊院正大人!   果然他刚一说完,太上皇脸上就变色,接着把秦太医喷了个狗血淋头。   “尔等太医食皇家俸禄,竟如此尸位素餐,治不好朕的病原就该死,还是朕宽宏才恕了你们罪!现如今居然连调个方子也做不到,那朕要你们何用!朕从前看你还好,谁知竟也老眼昏花心思昏聩起来。若不是看你服侍朕许多年,这会子就拉出去打死!”   林姜心道:你可不是看秦太医服侍多年才手下留情,而是这世上除了我们两个,旁人对你的病症更是束手无策,你才只好留着我们。   果然太上皇再发怒,也不会真的在现在处置了他们两个,只是把秦太医训得头面紫涨,很是下不来台。   林姜在旁边听着那些难听的话,都替秦太医心寒。   秦太医更是被骂懵了,退下去的时候老眼中都含了泪水。再双手捧着凝聚自己数十年医道心血的方子时,不免簌簌落泪:“这,这如何能改得啊,这原就是我能开出的最好方子了,对陛下最有益的……”   林姜见他这样凄凉,险些也哭出来,连忙忍住然后从旁边拿了一张素绢递给秦太医,悄声道:“可不能在大正宫哭,您快擦擦!”   太上皇现在忌讳深着呢,在大正宫的宫人都要保持一种面上自然欢喜的情态,谁要是苦着脸,太上皇都怀疑这一脸丧气是要咒他,何况秦太医在这大正宫落泪,更是大忌讳!   秦太医还是小心的先放下他珍惜的方子,才接过素绢默默擦了眼泪。   林姜就劝秦太医:“院正大人,太上皇如今身子不舒坦,难免心绪不佳。其实这药方,略微增减些也无妨。细微毫差的那些配药变动,也不会误了太上皇的龙体。咱们就每回商议着变上一点儿,也好安陛下的心。”   秦院正长吁短叹:“也只好如此了。”其实他也知道,林姜这话就是在安慰他。   他们都是大夫,怎么不懂,有时候哪怕不是主药,只是配药变上一点儿,于药效上都可能就要打个折扣。   可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太上皇已经听不进去他们的话了。   秦太医此人,对医术好的晚辈实则非常提携宽容,他止住林姜要改方子的手:“这些都是要记档的。还是由我来改吧,这样日后若有罪过,就是我一个人的。我老了,你还年轻,你的前程在后头呢。”   将来太上皇殡天,这些方子必然要全部交到太医院去记档封存。   而太医每天都改动方子,还改的不如原版,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到时候若有太医院的太医想揪着这个错处说话,太上皇也已经殡天,没法作证是他老人家逼着改的,说不得就是一项罪名。   哪里都不乏争斗。秦院正从来不掺和太医院的内斗,也不掺和宫中势力的斗争,但不代表他一点儿感觉不到。   林姜是他看好的大夫,她还这么年轻,未来的医术和前程必不限于此,秦太医不愿意她折在宫廷争斗中。若是有错处,还不如自己来。   秦院正从此再不让林姜下手改方子,只有他每日按照太上皇的意思,亲手写方子,然后盖上自己的官印。   俱林姜看来,秦院正每次修改方子,都是一脸如丧考妣,而他对太上皇,终于也打心底畏惧了起来,再不敢劝。   秦院正这种铁杆心腹的遭遇尚且如此,遑论旁人。   就在前几天,画眉公公还特意悄悄来提点过一回林姜:皇上这两日因回了‘镇国公牛家子弟逼死人命,刑部报上来处流放刑罚’之事,就被太上皇大大斥责了,还说皇上不去做正事,倒盯着这些老臣之家严刑苛政起来,只为了立威风。   太上皇还阴阳怪气了皇上一番:“朕还在呢,皇上就要流放了镇国公一家子,呵,若朕不在了他们只怕都立时要跟着去地下服侍朕去了吧?也是,你现是皇上是天子,少了朕给你挑的朝臣们怕什么。自然有别的好臣子可以使唤。”   给皇上惊得如惊弓之鸟,连连认错,当日就命刑部把流放改成了监禁,还是那种拿银子可以免掉坐牢年限的监禁。   画眉公公告诉林姜这事儿,倒不是八卦和泄露机密,而是提醒林姜最近要低眉顺眼做人,别惹着生闷气的皇上。   果然林姜那日一摸脉,就觉得皇上肝气颇郁,显然是憋出了内伤。   她还久违地给皇上开了幅药喝。   皇上当时就再次暗示她:“上回你说,父皇一年之期……”朕不会真的还要熬一年吧!   林姜恭敬回答:“臣所说一年,乃是邀天之幸。若是太上皇再这般多疑动怒,臣实在担忧,只怕难保太上皇寿数。”然后又惯例给皇上请罪:“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皇上这才点点头放了她走。   故而现在入宫,并不是林姜大半年前刚入太医院那样轻松愉快了。   不过,有太上皇这样尊贵却苛刻异常脑有贵恙(并非骂人是实情)的病人,她的医术以及应对病人的话术,都在飞速进步着。   林姜也从太上皇的脉象上,真切地学到了一个危重患者的脉象变化。   看着太上皇头颅中那个霉点一样的黑点越来越大,林姜就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想要赶快刷完考试宝典,通过系统的中期考核,获得给银针升级的资格,以应对一个越来越魔化的太上皇。   有这样的念头催促着,这一日连卫刃日常前来报道,林姜都没给他备茶,只道:“早起的茶你自己倒一杯吧,我今儿太累了。”   卫刃顾不上喝茶,先问道:“你怎么瞧着这么疲倦?难道昨儿去绍王府有事故?”   林姜摇头:“怎么会,绍王府比荣国府还太平呢。”   卫刃又问:“那就是荣国府有人为难你了?”   林姜揉着额头:“你别担心,并没有这样的事儿,我只是昨儿看书看得晚了些。你也知道,太上皇的症候……”   她换了话题:“你帮我在香炉里头再添点薄荷香吧。”   卫刃见她疲倦,眼前又全是都是医书本子,也就不打扰她,连茶都没喝就回去了。   林姜继续投入到题海中去。   倒是皇上,日常在窗口那站着休息眼睛的时候,一眼看到卫刃回来,就隔着窗子叫他:“进来,朕有话问你。”   卫刃进门,皇上就打趣道:“你领着朕的俸禄,做着朕封的官儿,倒是会偷懒,方才不在明正宫当差,又去哪儿了?”   卫刃认真回道:“臣替陛下去探望林太医了。”   皇上失笑:“哦,你日日往那儿跑,原来是替朕探望啊!”   卫刃正色道:“臣近日见林太医为太上皇诊脉,用心过甚,实在辛苦。”   又说起林姜今日看起来劳累更甚于往日,可见年后以来,为太上皇病体操心甚多,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憔悴起来。   卫刃说起林姜的状态疲倦,是满心的担忧,可在皇上听来倒是挺开心。   哎呀,林姜越焦虑疲惫,说明啥,说明他爹距离西天越近啊。   不是皇上不爱惜自家臣子,而是太上皇近来脾气变得太古怪,给皇上这种讨好太上皇的熟练工都整的不会了,时时碰壁,屡屡犯错,很有点满头包的感觉。   心里着实盼望赶紧解脱。   听卫刃说林姜累的不太好,皇上心里就好过多了。   皇上自己高兴了一会儿,又觉得林姜着实可怜惨淡。   毕竟他隔几日才需要去面对一回亲爹,回禀一下政事,就被怼的痛不欲生憋出内伤,何况林姜这种隔两天,甚至最近是每天都得去给亲爹看病的大夫。   皇上心道:真是好可怜哦。   想到这里,便转向画眉公公:“暹罗国进贡了许多香露是不是?库房里现在还有吗?”   皇上自己不怎么爱甜食,依稀记得内库房来回过,说年下暹罗国进贡了四百瓶香露。皇上只叫他们按着份例给太上皇、太后送去最好的,剩下的分了二百瓶送给皇后,让其在后宫内按位份赏下去。   事关皇上的事儿,画眉公公大小都记得,此时也不用查账立刻回道:“库里还有五十瓶。”   皇上又问:“太后皇后处都各留了几瓶?”   画眉公公略一思索:“太后娘娘处送了三十六瓶,皇后娘娘处留了一半十八瓶。”   卫刃在旁边听着,都觉得画眉公公业务能力超强,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皇上点头:“既如此,你拿十瓶去太医院赏了她。”   依着皇上来说,他又不吃这些东西,都给了林姜也无所谓,但总不能给林姜的份额越过后宫之主,才有此一问。   画眉公公领命。   皇上吩咐完此事,又叫画眉公公去通知各位皇子,下午带着《周氏文赋》过来考试,之后就摆手。   画眉公公和卫刃就知道皇上要继续办公,也就都告退出来了。   一出门,卫刃就对画眉公公道:“还请公公送香露的时候,稍稍遮掩,免得叫人说三道四。”   到底这香露刚分赏了后宫娘娘们,皇上却又接着赏林姜,他们知道是为了什么,可外人不知道,要生了别的闲话就不好了。   毒唯画眉公公:哼,难道我还不明白这种赏赐要替小林太医打掩护?还要你来说。   于是冷着一张脸道:“咱家知道。”然后就高贵冷艳地走开了。   林姜正在奋笔疾书,边在纸上划拉边在脑中刷题的时候,画眉公公就到了,送了用匣子装着的十瓶子香露。   他见林姜确实脸色有点不好看,就关怀了两句没多说话也走了。   回头就再次跟皇上描绘了一番小林太医的勤谨,皇上很是感慨了一回:“朕当日到底留了个好大夫啊。”   ——   “姐姐今日进宫,可有什么事吗?”且说黛玉见今日林姜从宫里回来,又给自己分香露,又给自己送手镯的,不免奇怪。   她先将这些身外之物都抛开,只关心林姜:生怕是今日宫里又有贵人突发疾病,姜姐姐是去排忧解难了,才得了这些东西。   依着黛玉来看,她宁愿没这些东西呢,大家都太太平平的。   虽说林姜回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但当时林姜在荣国府门口就被御前龙禁尉和宫里太监接走,黛玉也可知宫里太上皇是不大好。   心中也总是替林姜记挂着。   林姜不由分说给黛玉把鸡血玉镯子套上:“宫里没什么大事儿,只是过了春祭祭祀天地的大典,皇上心情好。”   然后又道:“这镯子说是开过光的,可以辟邪,你带着吧,这府里僧僧道道的来回走,还有那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马道婆来回蹿腾,你带着这辟邪的镯子我也放心些。”   黛玉也见过那宝玉认了做干娘的马道婆,心里很是不喜欢。   她从小也体弱,林如海也没说从外头找个歪门邪道的婆子来,给她当什么干娘。   那人生的面目邪性,黛玉观之不喜。   那是年节下,这马道婆来荣国府拜见,她最爱钻营,听说了兰芝院住着两位林姑娘都是非富即贵,当时又赶上林长洲带了许多东西来,在用金银财宝帮林姜砸通整个贾家。   那马道婆听了当然就要上赶着来要好处。   林姜黛玉虽然都不喜欢她,夏嬷嬷却说小鬼难缠,这种邪路上的小人不要得罪了去,就给了她些银两,让她走了。   黛玉想起那马道婆,就拢了拢手上的镯子:“姐姐说的也是,这镯子我带着就是。”   然后林姜又把皇上赏的香露拿出来给黛玉看。   黛玉笑道:“昨儿从绍王府走,王妃给每位姑娘也分了两瓶玫瑰清露,看着倒跟这个不一样。”   林姜点头:“都是暹罗国上贡的,到皇上跟前的自然是最好的。”绍王府未必没有这种宫里的专供香露,只是拿出来送人的,就是标准官用品,不会给外人留什么话柄。   两人正说着话,雪雁进来道:“三姑娘来了。”   黛玉与三春常在贾母处相见,本就颇为熟悉,而林姜经过昨日去绍王府一趟,也跟三春熟络了不少。尤其是探春,性情爽快分明,林姜还是很喜欢的。   听说探春来了,两人都以为是探春找她们玩呢,忙命请。   谁知探春进来了,却是粉面含怒。   正好见了黛玉林姜在看香露,越发勾起了她的委屈:“实在是我没处去了,借两位姐姐的地方避一避。”   黛玉拉着她坐了,不免道:“这是怎么了?”   探春冷笑道:“说了不怕姐姐们笑话,还不是这玫瑰露闹出来的把柄。”她口角很干脆,直接将事儿说了出来。   且说大家子的规矩,晚辈们去外头做客凡得了赏,都要先问过长辈才能接下的。这回三春去了绍王府,各领了表礼和两瓶香露,晚间给贾母请安的时候,自然也都禀明了。   贾母只是笑让她们姊妹自己收着用。   而今早探春去迎春那里准备会了她去给贾母请安,就听说迎春那里吵嚷了起来,刚拿回来的玫瑰露竟然就少了一瓶。司棋说是迎春的奶娘偷拿了回家给孙子喝去了,奶娘自然不肯认反咬一口。   探春到的时候正吵得热闹呢。探春刚想帮着料理两句,迎春却一捂耳朵:“罢了罢了,你们别叫嚷最要紧,不管谁拿了去的,我也不要了。”   刚想说话的探春:……   谁料到她在迎春那里生了闷气后,转头又轮到了自己身上。赵姨娘直接来找她:“姑娘攀上了高枝儿去了,怎么也不惦记着你亲兄弟?”   原来王夫人昨日见到探春等人得了香露,那自然要把自己从王家得了的给宝玉送去,在她心里,探春一个庶女都有的,宝玉可不能没有。   赵姨娘一贯最会打听事儿的,宝玉屋里的丫鬟又多,嘴又敞,很快赵姨娘就知道,宝玉得了什么玫瑰露,就以为是探春不给亲兄弟贾环,反而送了去讨好宝玉和王夫人。   所以赶着过来就把探春抱怨了一通。   探春一早上,玫瑰露没吃上一口反倒受了两场憋屈,在屋里根本坐不住,出来逛着逛着,就到兰芝院来了。   她只是想有个清静地方,让自己待一会儿。   黛玉和林姜听了都安慰她,又觉得她确实不容易。   探春把帕子揉搓成一团,眼中似是有泪却又似是有火,对黛玉道:“昨日咱们都做了男儿打扮,我心中真是高兴。但凡我真是个男人,也有个前程可奔!”   不至于被锁在这后宅里头,每日为了一点子蝇头小利,就要吵吵嚷嚷地受气,甚至对着王夫人跟前的下人,她都要陪个笑。   真是越想越伤心。   林姜在旁开口:“走吧,我带你去一处,保管解了你的气如何?”   探春不期小林太医会说这话,不由一怔。   其实她心里明白,两位林家姐姐都是外人,都自己有家有业有父亲护着,不过住一两年就走了。她来这里不为了求人给她出头,只是想清净一二,有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黛玉跟林姜心思很通,听她这么说,就问道:“去凤姐姐处?”   林姜点头。   然后又让宝石把宫里赏的花露包了两瓶,跟黛玉探春一并往凤姐儿屋里去了。   且说论起工作时长来,凤姐儿跟两位太医院副却很有共同语言的。   大家都是九九六,有了大事还要加个班通个宵。   这会子是下午两点多的功夫,寻常人正是吃了午饭困倦的时候,要不是今儿探春过来,林姜可能也去补觉了。   但凤姐儿这里,还是人影幢幢,不少丫鬟婆子等着回话。   这些媳妇婆子们也不敢堵着正门,都害怕二奶奶的脾气,所以都在廊下排队,由平儿和丰儿出来挨个叫人。   这会子平儿出门,正好打头看见三位姑娘来了,她原以为是三春,可定睛一看,居然是林姑娘、小林太医和三姑娘这个少见的组合,就忙迎上来,把那些下人先都抛在一旁不理,把三人送进去。 第1卷 第56章   平儿带着几位姑娘进去的时候, 凤姐儿还在对丰儿骂人:“这一天天的,账算不对,嚼舌根倒是快。”   她这是才方扔出去一本算错的账目, 两弯柳叶眉还带着几分怒气威严地吊着, 准备等下一个婆子进来回话呢。   谁知一抬头见平儿请了三个姑娘来, 凤姐儿的颜色立马就换了, 笑如春风从大交椅上起身迎上来:“你们这三位稀客怎么碰到一起,又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快坐下,丰儿上新的热茶来,给姑娘们暖暖身子。”   之后又格外周到地问三人可带了手炉子,让丫鬟们上脚炉,只道虽入了早春,但就是这倒春寒的冷才更容易受不住呢。   一阵寒暄忙碌后, 凤姐儿倒没有如往常一般热闹地说下去, 而是捧着手炉看着三人:这几位姑娘结伴而来,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其实在往凤姐儿这边来之前,林姜就问了探春:“三姑娘可愿意去找琏二奶奶说说委屈?若是愿意, 我们就陪你同去,若是不想生事, 倒也罢了。”   探春是个聪敏之人,一想就明白了林姜这话的意思, 甚至立马在脑海里将府里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儿都串了起来。   她听赵姨娘叽咕过很多遍了:过年的时候, 小林太医家只给大房送了重礼, 丝毫没有理会二房, 连跟草都没送来。赵姨娘为此心口疼了一整个正月, 抓住探春就要念叨。   还催她:“姑娘有空也去兰芝院转转, 弄些脸面。不要像咱们那位‘贤明’的好太太似的, 只顾着自己娘家妹子薛姨太太,就把个大财神得罪了,害的咱们连根毛都摸不着。”   从赵姨娘各种琐碎唠叨中,探春也就明白了薛家想要夺小林太医家的生意,只怕从中有王夫人牵线。   以至于小林太医对贾政一家子态度极其冷淡,而贾母对此也只是采取了默认,从没当众为此事替二房说过话,显然是二房自己理亏在先。   但探春也发现,同为王氏女,小林太医却对凤姐姐很是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凤姐儿是她在荣国府内关系最好的人。   而这两三个月,老太太显然也冷淡怪罪二太太,只让凤姐儿管家。   一系列事一联系,探春就门儿清了:估计对林家出手的事儿与凤姐儿无关。小林太医的不高兴也只对着王夫人去,所以倒肯与凤姐儿和气,甚至帮着她在贾家做面子。所以凤姐姐才逐渐拿实在了管家权。   这会子自己要去跟凤姐儿说委屈,那必然就是选择从此不站在王夫人那边。   林姜见探春一时游移不语,也只道:“三姑娘有自己的为难,二太太到底是你的嫡母。”   虽说就林姜看来,跟着王夫人没什么好处,但探春的顾虑必然很多,跟她干脆利落的想不给二房颜面就不给,是决然不同的。   探春在兰芝院坐了半晌,默默凝神喝了一盏茶后,最终还是决定去寻凤姐儿。   王夫人的为人她看的很透了,外宽内忌,就算她再怎么做个好女儿,只凭赵姨娘隔三差五惹事,又非要捧着贾环在贾政跟前争光,王夫人就不可能真心给探春寻一个好归宿——万一探春将来帮着贾环跟宝玉争二房的家产可怎么好?   哪怕探春从未有过这个念头,也不是这样的为人,但王夫人是不会信的。   王夫人从来不信别人人品,只信自己手腕。   对她来说,与其相信探春人品,相信探春嫁了好人家得了势不会做这种事,不如直接不给探春这个高嫁过得好的机会。   将探春塞到一户败落的世家去,王夫人自己的名声也好听——外人听起来到底是给庶女找了户簪缨世家,而同时也可以将探春绊住,让探春过自己的日子都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管赵姨娘母子。   这对王夫人来说,才是利益最大化。   一直以来,探春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这些年她顺着王夫人,其实更多的是为了在贾母跟前表现,做一个孝顺嫡母的好孙女,让贾母喜欢。只盼着将来贾母这个在后宅说了算的老封君能为她做主。   探春不敢求什么好人家,只求不要是乱糟糟的人家,平白给宝玉或是王家做了垫脚石就行。   如今林姜给她提供的就是另外一条路。   凤姐儿!   固然下人里有很多说凤姐儿刻毒,说她两面三刀的,但以探春素日看来,凤姐儿对她们这些妹妹都很好,甚至比李纨还要好些。   李纨虽是二房贾珠的遗孀,是探春真正的亲嫂子,也按着贾母的吩咐带着她们念书做针线,但李纨的钱是不会给她们花一点的,都是留给亲儿子贾兰的。   倒是王熙凤管家,还处处想着别委屈了这些姑娘们。   探春想着,凤姐儿跟自己从来没什么冲突,这会子凤姐儿还是初初独立掌家的时候,只怕有些左支右绌为难,自己要是现在就去帮衬一二,来日凤姐儿念着这份情,在老太太跟前帮她说话争取,或许要比乖乖听王夫人一人的话更靠谱些。   所以探春就来了。   此时来都来了,探春再不犹豫,直接拉着凤姐儿的手道:“我今儿受了些闲气委屈,方才去跟林姐姐们说话来着,这不又来寻凤姐姐抱怨抱怨。”   凤姐儿笑得花团锦簇,极为热情地接过探春的手:“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是丫头们不好了,还是婆子们又犯懒了,你是未出阁的姑娘自尊自重不肯动怒的,叫我去打她们!”   此时平儿丰儿已经上了茶,林姜端着茶听凤姐儿说话:别的不说,人家王熙凤一说话就是让人心里舒服。   探春就把今早玫瑰露的事儿说了,王熙凤陪着她骂了一会儿迎春的奶娘,然后不好骂赵姨娘,就只骂下人们乱嚼舌头:“不是我说,方才妹妹们进来前,我还在骂那些婆子,你们也是听见的,实在是就欠一顿好打!”   “赶明儿我收拾她们。三妹妹快不要怄气,老太太在这些孙女里,说属你是个尖儿,很是喜欢你。昨儿王府给的玫瑰露也是过了老太太眼前的,你只自己留着吃,或者喜欢哪个兄弟姊妹就跟哪个一起用——老太太看你,跟宝玉是一样的。”   林姜就知道凤姐儿领会了探春的意思,所以只提老太太疼爱,只字不提嫡母王夫人。   因为还赶着回去刷题,林姜就送上两瓶花露,准备起身告辞。   凤姐儿是见多识广的,见两个玻璃小瓶,上头还有鹅黄签子,跟她素日用的官用花露不同,就知道是宫里的贡品。   就笑道:“那我就偏了小林太医的好东西了。”   林姜又对探春道:“这花露容易惹闲气,我就不给你们送了,若是闲了就来兰芝院玩,到时候再调了喝就是了。”   凤姐儿苦留黛玉一起玩:“知道小林太医有要紧事做,那林妹妹留下玩一会儿再去吧。”   林姜笑道:“妹妹要不在这儿玩吧,这几日我倒也没空整咱们的书。”她这几天且要忙着备考。   黛玉也挺喜欢凤姐儿和探春的——大家都是能言善辩者,凑在一起每句话都风趣的紧,一点不寂寞,也就留了下来。   林姜带着宝石回兰芝院的时候,倒是看到了宝钗的背影,看方向……她看不出方向,毕竟对荣国府不太熟。   但宝石对荣国府内宅可熟,大路小路都认识,顺着姑娘的目光看过去,就直接道:“是单往宝二爷屋子去的路。”   宝玉住在贾母的荣庆堂后头院里,可以打后门绕进去,不经过贾母的正房。   林姜就问宝石:“对了,金玉良缘你听说过吗?”   宝石立刻点头:当然听说过,这在荣国府可是很时兴的八卦,许多下人夸宝姑娘的时候都会拿出来说一遍,坚定的替宝钗摇旗助威,说这是天赐良缘。   还有些下人就拍着胸脯道,宝姑娘若是做了宝二奶奶,必然要比凤姐儿这琏二奶奶有涵养心底宽大好说话。   到时候要是宝二奶奶管家就好了!只把宝钗当成了宝青天,只等她嫁过来把王熙凤撅走。   荣国府下人们,还天真的以为现在做姑娘的宝钗,就会是永恒的宝钗。   林姜见一路空旷,也没什么人,就低声问了一句:“这府上没有传过什么贾宝玉与妹妹的闲话吧。”   宝石一惊,连忙道:“姑娘这话从哪里听来的?是我漏听了不曾?这府里下人们只说宝姑娘是二太太看中的儿媳妇,又是亲上做亲的,必是能成的。且宝姑娘也每日往这府里长辈平辈们跟前去寒暄,比在自家梨香院的时候都多。”   她还把周瑞家的话拿出来说:“二太太逢年过节,让人往梨香院送的东西都跟这府里三位姑娘的一样,可见把宝姑娘当自家人。而且,宝姑娘也拿这府里小姐们一样的二两银子月钱——咱们那兰芝院可没拿过。”   当时林姜和黛玉初到的时候,凤姐儿也按着这例送来的,直接就让林姜送了回去。   林姜看宝石这么紧张,也就一笑:“没事儿,我不过这么一问。是想着这府上史太君对妹妹很是看重,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怪不得贾母对王夫人越来越恼火,原来这几个月王夫人被夺了管家权后也没闲着,一直在搞金玉良缘的舆论战。   力图将金玉良缘的名声,传播到贾府每一处角落。   而贾母在她心心念念的‘两个玉儿’上却是顾虑重重举步维艰。   林如海还健在,由不得她这个外祖母主管黛玉的婚事,故而她是打不了薛家这种舆论战的,估计只要她对外放出一点儿风声,涉及到黛玉的闺名,林家就要翻脸——上回林长洲事件,林如海特意写信给贾母又派了夏嬷嬷来坐镇,就可见已生嫌隙。   贾母只能看着王夫人跟薛姨妈姐妹俩联手,占领舆论高地。贾母只好从管家的权柄上压制王夫人。   “这就是意识形态作战和经济压力制裁啊。”林姜随口感慨了一句,换来了宝石迷惑的眼神。   “没事儿,那你再跟我说说这府里关于金玉良缘的话。”   林姜就听着金玉良缘的闲话,一路晃悠回了兰芝院,然后继续投入到六万三千道题目的题海中。   ——   这一下午,林姜投入到无尽地刷题中,而皇子们则都心情忐忑地聚集在明正宫,精神紧绷地面临着父皇的考试。   皇上是久经考场的人,当然,是他坐在上头考别人。   皇上登基五年来已经举行过两次春闱,两次官员大考(全国官员包括县令都要隔三年上京上报政绩兼参加吏部考核)。面对儿子们,皇上考起来自然也就轻驾熟。   这次皇子们大考,截止到年纪为八岁的九皇子为止。   再往下的十皇子只有六岁不说,还是贵妃的心肝宝贝,素来体弱多病,上书房才去了半年,念书也不多,皇上也不好逼迫这个风吹草动就要生病的小儿子。   画眉公公奉命将皇子们做过批注的《周氏文赋》都收上来,路过五皇子的时候,画眉公公仍然是目不斜视,接过五皇子呈上的书。   但心里却不免想起晨起五皇子来求见皇上认错之事。   五皇子当时叩首不起,将自己如何锁书,又是如何被人撬了锁丢了书,如何严查宫人之事都一一说出。经过严查,他发现宫里有一个负责养花的小太监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大周的皇宫以墨色为主,而黑色正主水,故而宫里水源极多,导致了大周失踪的宫人也多。这小太监也不知是在哪口井里还是在哪个池中,但人没了是基本可以确定的。   之后五皇子又将周黎蘅如何撞见他丢了书的窘迫,应下从绍王府借书给他等事儿都说了出来,然后恭请父皇惩处。   皇上当时也只是言辞淡漠:“你人缘倒是不错,黎蘅都愿意背着个大错从府里拿书给你。”这掉包御赐之书可不是什么小罪过。   五皇子依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道:“世子乃淳善之人,便是换了旁的兄弟,世子见了想必也是愿意帮扶的。儿子心感世子好意,还是与世子商议过,才来向父皇请罪的。”   五皇子赶紧解释清楚,怕父皇觉得他是个背信弃义,绍王世子帮了他,他却来出卖人家的小人。   这时候就看出人品过硬的好处来了,皇上想想让绍王叔气的跳脚的周黎蘅那出了名的善良,也就根本没有什么怪罪之意,只觉周黎蘅是又动了善心了。   于是只对五皇子道:“你倒实诚,直接来回朕认罪了。”   五皇子:“儿子不敢有瞒圣听。”见皇上没有动怒,他就斟酌着说:“且儿子恐事情闹出来伤了皇室体面,故而早早向父皇陈情,静听父皇圣命。”   皇上语气里反而带了淡淡的笑意:“也是,刚过了龙抬头的好日子没几天,昨日朕才祭拜了天地祖宗,今日儿子里面要出一个欺君瞒上的,倒成了笑话了。”   五皇子又心惊又心凉。   心惊在于父皇一眼看穿自己的想法,知道他赶来请罪是逼不得已,是生怕今日有人拿出他亲笔原书,状告他欺君。   而心凉在于,父皇看起来丝毫不动怒,还带着饶有兴致的笑意——父皇把他们当回事吗?真的疼爱他们这些儿子吗?   五皇子不敢深想,见父皇无话,也没有责备,就叩首告退。   其实也是五皇子不了解皇上的缘故,他看父皇在笑,画眉公公却看出了皇上的怒。   果然五皇子一走,皇上就冷道:“瞧瞧,朕的儿子们,有荒唐无赖要爬墙唐突闺秀的,有无情无义为着权势逼死发妻的,现在更好,在宫里就出了贼头了,直接对着兄弟宫中就出手偷了起来,来日朕这明正宫,他们是不是也要来偷个玉玺偷道圣旨?”   主要皇上本来以为,他的儿子数量众多,是块产量丰富的大菜地,哪怕出了两根坏菜(大皇子和八皇子)也是偶然事件。   可这回五皇子来回禀的事儿,让皇上郁闷地发现,居然还有坏菜:因大皇子已出京,连今日的考试都不必来,此事估计与他无关,而八皇子那是人嫌狗憎的人缘,要是能干成这种事,也不必亲自无赖爬墙了。   说明这做贼的另有其人,说不定还不止一人。   皇上如何不恼火。   画眉公公不敢说话。   皇上骂完儿子群体后,又叫卫刃来现吩咐了,定要守好明正宫的门户,一只苍蝇也不能乱进,一只蚊子也不能乱出。   前情叙完,只说现在,皇上若无其事翻阅着皇子们交上来的功课,只当不知道这回事儿。   而五皇子则比旁人还要紧绷数倍,虽低着头,却是用眼角不断观察着他这些兄弟们,他倒要看看是谁偷了他的书——要是没有后招,只想让他出丑的偷书人,看到五皇子的书居然还在,估计会很震惊吧。   可惜这些兄弟们全都是同样的紧张表情,没有哪个格外震惊。   五皇子就知道,这偷书的人想必是算到了绍王世子会借书给他,等着挖个大坑给他跳,那就不只是心血来潮的坏,而是心思极深非要坑死他。   -   而此时,戍守在门外的卫刃有些无语。   他已经看到周黎蘅三探头了:他要不是绍王世子,卫刃早就命人将他拿下了。   当周黎蘅第三回 露面,卫刃终于忍不了了,走过去道:“你这样大的活人,当我看不到吗?”   周黎蘅在皇子们眼中是颇为受嫉妒的存在——皇上似乎有个更喜欢别人家孩子的癖好。   别看对自己儿子三月不管两月不见的,但对周黎蘅、卫刃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却都挺好(当然,别人家的孩子不抢皇位)。尤其是周黎蘅,绍王的情分在那里不说,只周黎蘅的相貌,皇上就愿意多看他。   说到底,大周朝虽然没有美人基因,但他们家有强大的喜欢美人的基因。   所以周黎蘅凡来请见,皇上但凡没要紧事都会见这位小堂弟,周黎蘅几天不来请安,皇上还会把他叫来,聊聊家常放松一二。   毕竟周黎蘅不但生的好看,还是那种令人舒服的温厚性情,正如林姜形容的,是那种治愈系独角兽系美人。   皇上也觉得,看着这位小堂弟,就心旷神怡,颇感人性本善。   要不是为这个,就周黎蘅在明正宫外一探头二探脑的,换个臣子早就给拎起来了。   卫刃是知道今晨五皇子之事的,所以走过来后也压低了声音劝周黎蘅道:“里头的事儿跟你也有关,万一陛下龙颜不悦,你还在这里晃悠,叫陛下看见怕要倒霉。”劝他赶紧出宫躲回绍王府去。   周黎蘅对卫刃道:“我是来找你的。”   卫刃一脑门问号:“你找我作甚?”然后又反应过来:“所以你刚才探头是给我使眼色,不是看明正宫里头?”   周黎蘅摇头:五皇子之事他以尽人事问心无愧,接下来的应对之事是五皇子的,不是他的。周黎蘅是个善良的人,但不是个滥好人。   卫刃无奈:“你找我事吗?”   周黎蘅点头:“有一件事,我心里乱的很,想找人出出主意。但此事不光是我一人之事,还牵扯……”他脸色发红,犹豫了下才道:“牵扯到旁的姑娘家,若是传出去于她名声有碍,唯有跟你说我才能放心。”   卫刃:好的,我知道了,因为我六亲断绝,而且还没有朋友。   虽然他内心这样吐槽自己,但实则明白周黎蘅的意思:卫刃身在御前无亲无友才是皇上喜欢的最佳状态,而且卫刃的性情,本身也不愿意跟外人多打交道。   两人也算是幼年之交,比起诸皇子还要关系更好些。   周黎蘅有些话对父母都不能说,却能跟他私下说一说。而卫刃也是如此,他不能自己去大皇子宫里,却可以托付周黎蘅去打交道。   听周黎蘅说‘姑娘’二字,卫刃难得起了八卦之心——到底是皇上养出来的孩子,好奇心还是有的。   卫刃也知道周黎蘅为什么心乱了:他那个不能说亲的独夫命格摆在那儿呢!他若是真有什么心仪的女子,估计也不敢跟家里说,以他会为旁人着想的性格,更不会跟别人吐露,只能跟自己说了排解一二了。   卫刃算了算自己的班值,与周黎蘅约了时间:“到时候玉华台见吧。”玉华台的风干鹅最适合下酒。卫刃想着到时候再给林姜打包两只,横竖风干的也不会坏,留着给她慢慢吃。   外面两人约烤鹅约的畅快,里头的皇子们却深觉自己就是铁锅炖大鹅里的鹅。   皇上一早叫五皇子的话搅了心情,看一群儿子站在这儿就像看一群贼,简直把考试变成了拷问。   皇上的文化水平没的说,何况《周氏文赋》又是他挂名的主编,亲自审核过的稿子,对里头的先祖诗文也所知甚熟,这会子面试起来,考的典故都又边角又刁钻,将儿子们烤的外焦里嫩。   不到半个时辰,皇上已经撇了三本书下去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这三个年长的皇子,作为兄长身先士卒,当着弟弟们被亲爹训了个灰头土脸,还得弯腰捡书。   之后,皇上拿起了五皇子通宵补成的《周氏文赋》。   打开一看便觉赏心悦目。旁的不说,五皇子的字实在是一绝。哪怕是彻夜通宵赶着补写出来的,也工整的很,不见丝毫仓促潦草之迹。   若是五皇子不自己来承认,皇上一眼还真看不出来他是顶着绝大的压力,一晚上补出来的功课。   因而皇上对五皇子弄丢自己书本的不满也消了些。   见字如见人,这孩子有这样稳定的心性也算是难得。再看注解内容,显然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皇上挑了几个典故问了,五皇子答得也娴熟。   皇上便没扔他的书,说了句:“你的功课倒罢了,以后再多用心。”   当朝流行严父,明面上的夸‘你真棒’那是没有的事儿,像这种“倒也罢了,以后再多用功”之类的话,就已经算是很明显的夸赞了。   诸位皇子看五皇子的眼神不免热辣辣起来。   要是原来,五皇子还有些忐忑兄弟们嫉妒,今天却是在这里等着:我倒要看看谁跳出来害我。   谁知左等右等,等皇上都考到最后一个九皇子了,还是没人对五皇子的书提出一句异议。   皇上在挨个骂完儿子后,又集体骂了一顿‘不长进的东西们,祖宗的圣言也背的丢三落四,改日朕闲了才仔细打你们呢!’之后便命散了:“还戳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都回去好生用功!”   诸位皇子这才劫后余生惊弓之鸟一般散了。   五皇子等来等去,居然没等到人跳出来,也只好纳闷的走了。   倒是临近晚膳时分,卫刃按着时辰下班,正在交接时,忽然见一小太监捧着一本书过来了,脸上带着怯意:“奴……奴才捡到一本书,瞧着纸张只怕是主子们的,只得来求见,求见陛下。”   目光躲闪畏惧,捧着的正是一本里面批注满满地《周氏文赋》。   卫刃收了佩刀:嗯,这不就来了吗?   卫刃不免可惜与周黎蘅约的玉华台大概是吃不成了,事关皇室名声,皇上必要他去亲审这小太监的。   今儿又是加班的一天。   带着要加班的不美好心情,卫刃直接挥手:“拿下。仔细看着些,别让他自尽。”   那太监一脸惊慌失措,连忙道:“卫大人,奴才只是捡了本书,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求求卫大人放了奴才……”   卫刃一脸惨不忍睹:这是谁搞的事啊,虎头蛇尾的,居然派了这么个慌脚鸡就来了。   要真是个寻常小太监,无人指使,捡了本书敢直接往明正宫皇上跟前跑?   卫刃懒得理会被捆起来的小太监,直接拿了书进去呈给皇上,皇上就命他带着内廷司专门审讯宫人的宦官去审,卫刃加班一个时辰,就跟着弄明白了陷害五皇子的是谁。   真是一事不烦二主,竟然还是出了宫的大皇子。   且说皇上的功课是过年时候布置的,当时大皇子也不知道自己能领个出京的差事,故而当时就锁定了五皇子和绍王府要陷害上那么一下。   结果临时接到圣命要出京,大皇子想了想,没舍得放弃已布置好的人脉,就仍叫安排好的钉子去办这事儿,又觉得自己出京去了正好免了嫌疑,心里还挺美。   谁料五皇子直接去皇上跟前请罪,而他收买的小太监也不够忠心,几鞭子下去就什么都招了。   皇上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欣慰:生气的是,大皇子短短一两个月,把杀妻和陷害手足的恶事都干完了,欣慰的是,还好坏的是这一根菜,反正烂到根儿了就可着一个坏吧。   于是皇上对卫刃下了死命令:“给朕盯好了刘嫔和那个畜生这两处,朕倒要看看他还能干出什么来。”   卫刃领命,自此帮着林姜盯大皇子倒是过了明路。   而此时,大皇子还不知道京中安排的诸事已经败露,他正美滋滋地到达了江南。   且说这一路南下,大皇子终于体会到了天威的痛快。   他长在京城,皇上未登基前他只是寻常王府庶长子,地位在宗亲中都算不上高的,皇上登基后他虽然跟着水涨船高,但这船出不了皇宫的大门,仍是孤船一只。   直到这一次下江南,沿途官员对他这位皇子的毕恭毕敬,奉承有加才让他第一次体会到权利的快感,站在高处的风光多么醉人。   他不能失去这些,甚至还渴望着更多!   而江南,或许就有人能帮他走的更高,让他也尝尝屹立于整个国家之巅的滋味。   大皇子:江南官场,我来了。   林如海:你来吧,我等你很久了!(我等着送你一程等了很久了) 第1卷 第57章   林姜并没有把六万三千道题刷完才申请考试。   在题海中废寝忘食扑腾了大半个月后, 她已经对中期考核的试题难度有了把握。   都不用她问起,客服就主动告诉她:“中期考核是可以补考的,宿主要不要先考一次试试?”   林姜托腮诧异:“能补考?”   系统发出了憨厚的笑声:“只需宿主缴纳一千声望值的补考费。”   林姜:……系统这是想赚补考费, 干这种没有本金的买卖啊。   不过, 林姜还真准备考一次试试, 当然是基于自信, 而不是为了给系统送补考费。   在此之前,她还要确认一件事:“考试宝典是不会消失的吧。”   系统把并不存在的胸脯拍的十分响亮:“宿主放心,我们系统商店商品质量过硬,不存在过期现象。这本考试宝典,宿主可以随时翻阅。”   林姜确认了考试宝典可以留着慢慢学习后,就准备试一试考试,早拿到升级权限。   入乡随俗, 林姜特意翻了一本历书, 寻了三月初一个宜求医、祈福、开光、诸事咸宜的好日子,准备参加中期考核。   这一日从宫里出来,林姜先来抱了抱黛玉这个学霸, 然后就关起了门,严肃认真地嘱咐宝石, 除非着了大火让她跑路,其余的再不许打扰她。   调整了下心态, 她点击进入了系统【中期考核】界面。   ——   哪怕已经高考完了好几年, 甚至又在古代呆了好几年, 林姜在焦虑的时候, 还是会做关于高考的噩梦。   她不止一次的梦到过, 自己坐在考场上, 边上同学们都在奋笔疾书, 唯有她面对一张特别难的卷子发呆,被一种什么都不会的恐惧和焦虑所笼罩——这张卷子往往就是数学卷子。   林姜原以为,系统的考试,会像她刷题的App一样,一道道题目呈现在界面上。   谁知在她点了【确认参加中期考核】【确认宿主处于独立安全环境】两条后,她的意识忽然出现在一间教室里。   系统模拟出来的教室很真实,横平竖直的共四十张桌子,教室最前面有讲台和黑板,黑板上用粉笔写着考试的科目和时长。   甚至还有窗户,窗外似乎是炎炎夏日,斑点阳光洒在翠绿的阔叶树上,散发出一种盛夏草木辛辣的味道。   头顶清脆的考试铃声和广播响起,有那么一瞬间,林姜几乎以为所有一切都是南柯一梦。   她只是因为太累了就枕在手臂上睡着,此刻忽然被惊醒的高三学生。   不过很快,系统客服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憧憧。   “宿主进入考场专区。”   “宿主购买过的所有商品进入禁用区。”   林姜试了试,发现【考试宝典】确实变成了一个灰色的无法点开的方块。跟普通考试不同的是,系统没有宣布什么禁止作弊的规则,估计也没必要。   整个教室就她一个考生,教材还直接被屏蔽了,从根儿上就杜绝了作弊的可能性。   又是一遍铃声响起,系统客服再次提醒她做好准备。   随着最后一道铃声,三张纸质卷子出现在她的眼前,系统的声音响起:“下面进行第一门考试:基础知识测试。考试时间,四十分钟。”   林姜的意识,拿起了桌上的黑色签字笔:真是久违了的熟悉感觉,她差点就要把笔竖起来写字了。   好在最前面的题目都是选择题,给了林姜重新适应中性笔的时间。   教室里除了林姜坐的那一张,都是空的,但林姜却在一进来,系统发卷前,就发现自己前面的桌子上,有被笔划过的印记,而身后的桌子却是崭新的。   而教室最前面黑板上写着【第十二考场】。   看来自己不是系统要考核的第一个宿主,也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收起了所有的其余想法,开始凝神答题。   -   大周的南边海域,一处人迹罕至的孤岛。   虽然按大周的岁历来说,这会子才三月初,才是乍暖还寒之时,但这地处海上的小岛,却已经是气候炎热,简直像是夏天一样。   几十个正在轮值的大周兵丁,全部都打着赤膊。   虽说是轮值,但因这岛上根本没其余活人,所以他们都很是放松,全都在树荫下坐成一圈,边乘凉边聊天,顺便值班看着一个硕大的笼子。   对这个木笼子,他们是半点不敢疏忽的。   这可是他们跟着林大人好不容易围住的圣兽!   几个人看着‘圣兽’长长的脖子,不免又想起上回见到惊心动魄的圣兽之战。   “那一抡起码要有千斤重,真是地动山摇……”   没错,这正是林长洲带领的五百大周兵丁,往海外经商来了。这几日,正巧是到了这热带岛屿上,林长洲记得这上面有丰富的热带水果物产以及长颈鹿,就命士兵在此留驻几日。   终于引诱了两只长颈鹿进了笼子。   这两只贪吃鹿,总是吃不够,以至于被大周军队采来最鲜美的枝叶给吸引了。   至于兵丁们一传十十传百,早就夸张的不得了的‘圣兽之战’,根本就是两只长颈鹿为了吃的吵吵起来,最后互相甩去了脖子,你甩我,我甩你的斗了一会儿。   林长洲心道:等它们到了大周皇城,必然会被皇室供起来,到时候想吃什么枝叶都有,吃一根扔一根都没人管。   几个兵丁重新渲染了下他们其实没来得及亲眼看到的‘圣兽之战’,然后又一起憧憬道:“等圣兽归朝,陛下必会有大赏赐的。”然后遐想道:“会不会给咱们这些人也赏些百户千户的官做做,就都成了官老爷了!”   另一个就道:“陛下们赏赐,脸面上是光辉。但要叫我去什么西北、东北那边地上去做个百户——我倒更情愿一直当普通兵丁就跟着林大人呢,远了不说,这才出海俩月,得了多少银钱了?给个百户也不换!”   这话引起了一众人的认同。   他们原都是大周普通的兵丁,是按着大周百姓服兵役徭役的例,从各村中征集出来的。   因这些年大周没有什么大的对外作战,连武举出来的武将都很难出头,在朝上占一席之地越来越难,何况是普通的士兵了。   若没有军功,就只能吃军饷,到了年限再拿一笔银子就回乡去了。   故绝大多数没什么抱负,只想过小日子的人来说,与其升个官儿做个穷苦之地的百户,还不如跟着林大人这样出海见识,还腰包里银子鼓鼓的,到时候还乡做个富家翁。   林长洲在撒钱这方面,连贾家都能撒晕,何况是普通农户出身的兵丁了。   提起他来,这五百人都是敬仰崇拜得不得了,大人知识渊博见识广大,最重要的是,还给他们这么多钱!当时被调到这什么游弈使旗下,他们还觉得自己是没背景被排挤了,颇为丧气,现在只觉得自己是被财神爷眷顾了!   他们多出身农户,十分淳朴,拿了林长洲的好处,对他也很关心。   这会子就议论起来:“大人原本说今日就离岛启程回朝的,昨儿连船都备好了,怎么忽然又停了下来。”   “听说是大人身体忽然不太舒服,今日要静养,一个人都不见的。”   就有人骂:“都怪这儿天儿古怪,这才三月初,就热的这个鬼样子!大人为了替陛下们捕捉神兽劳心费神,这可不就病了。”   众人就都露出焦虑之色。   他们非常实在:跟着这样的大人有肉吃,要是大人病倒了,换上来个勒掯人的可怎么好。   而被众人忧心的林长洲,只是在屋内安静坐着。   今天是林姜参加中期考核的日子。   林姜连这样的大事,都不舍得花五个声望值跟他沟通一下,还是他今日一早,收到系统的通知,说是宿主林姜于今日参加【中期考核】,他才知道。   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他就停了今日准备好的航行之路,只安静等着林姜的考试结果。   而窗外,正是一片骄阳似火,斑点阳光洒在翠绿的阔叶树上,散发出一种盛夏草木辛辣的味道——林姜所看到的考场的窗外,实则是林长洲身处之地的投射。   林长洲带过许多宿主了,自己也见过不知多少场中期/终期考核了。   考试共分为三科:【基础知识】,【专业实践能力】和【医德医风】。每一场考试都有包括单选、多选、名词解释、简答、论述共五种题型。   林长洲不自知的已经喝了三杯茶。   他倒是不担心林姜的前两门考试:【基础知识】是纯纯的知识点,对于拥有了【学霸的凝视】,而且这些年一直未放松学习的林姜的来说,算是稳过的一门。   而【专业实践能力】,则是系统给出许多随机病例,让林姜进行判断和治疗。   这一门林长洲也相信林姜。   正是因为这一门的存在,林姜才没有刷完所有的六万多道题就申请了考试:六万多道题里,有不少是雷同的病例,万变不离其宗,林姜刷完了基础知识后,并没有打算考死记硬背记住所有病例。   她还是相信自己这几年来不断诊脉治病的经验,尤其是近一年来在太医院不断的学习和吸收。   倒是这第三门……林姜是不紧张的,因为她是无知者无畏。   她还以为【医德医风】考试是最简单的:因为医德医风里很多题目没有标准答案,尤其是论述题,考试宝典里往往只有一句话‘符合逻辑,言之有理即可。’   林姜觉得自己从来很有理。   而林长洲却知道,这场考试并非那么简单。   医德医风是不难通过,但医者在其中展现出来的三观,会直接影响到开开放的第五层商店商品究竟是什么系列。   第五层商店的商品实则浩如烟海,但最终每个宿主能看到的只有其中一部分。   而系统就根据这第三场【医德医风】考试,来抽取供给该宿主的商品类型。   曾经林长洲带过的一个宿主,行事有些偏激,很有些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心态,偏巧考核中的论述题给出的事例,就戳中了他恨之欲其死的那个点。   于是他挥着中性笔就来了个口诛笔伐,第五层商店开启后,就有不少毁灭性商品。以至于最后,他第一神医成就没解锁,倒是阴差阳错解锁了一个‘让世人颤抖的毒王药师’成就。   怎么说呢,林长洲固然替他遗憾没有达成终极成就,但那位宿主自己挺高兴,觉得是快意恩仇很满意的一辈子……   而让林长洲有些担心的正是此事:林姜是宫闱太医出身,耳濡目染历经了不少宫廷黑暗,现如今还守在最大的一个宫廷黑暗势力(太上皇)身边。   她见过无辜者的鲜血,见过上位者的残忍,甚至亲自经历过皇室的杀意。   那么,她的【医德医风】会是什么?她将要解锁的第五层商店又会展示出什么?   她最终能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   林姜下意识转了两下笔。   这是她从前在思考重要问题时下意识的动作。后来换了朝代,用了毛笔,一转甩自己一身墨点子才给她改了这个习惯——她原以为这个习惯已经改了,可直到拿到熟悉的中性笔,下意识转起了圈。   其实有些东西早就深刻在骨髓里,根本没法改变。   林姜的医德医风考试,最后一道论述题是这样的:【作为医者,当送到你手下的是一个已然泯灭人性的杀人犯,你是否还会竭尽全力的履行医者的职责救他?】   她转着笔,心道:我合理怀疑系统在观察我的日常行为。   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系统显然意有所指,太上皇和大皇子都算是符合这个标准。   但作为一个医生,是不是应该放下其余所有的偏见,只去拯救作为‘生物意义’上的一个人呢?   虽然没有提前跟系统爸爸打听过这医德医风的考试,当然,就算她问,这也是林长洲不能透露的秘密之一。   但林姜在看到这道题的时候,立刻意识到,或许她一直没怎么看重的医德医风考试,才是最要紧的那一门。   当时刷题库,各色道德伦理的题目掺杂,她没感觉到,可当她在考试现场,看到这最后一道题的时候,忽然就有了电光火石间的明悟:这不是随机的一道题。   这或许是最关键的一道题。   其实按照她内心第一反应,她又不是佛学研究院的,还讲究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对她来说,手握屠刀沾满无辜者鲜血的人,就该血债血偿。   她寻思见了大皇子这种人,我没直接毒死他为民除害,都是拼命克制了。要是有朝一日他得了病,到了我跟前,还指望我拼命救他?想都不要想!说不定还真会为了大皇子妃出手延长他的生命,让他也体会一下躺在那里等死的折磨痛苦。   这才算是一报还一报。   只是……林姜面对卷子,陷入了回忆。   在她刷题的过程中,【医德医风】的论述题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但矛盾的是选择题是有答案的。   林姜记得自己刷到过类似的选择题,答案是很明确的:医生不是法官,要遵循医学誓言,全力救治面前每一个受疾病困扰的生物学人类。   换句话说,审判是法律的事,大夫只负责救人就好了。   林姜停住了手里转动的笔,抬头看了一下表,还有十分钟要交卷,这道题她还一个字都没答。   如果按照标准答案来写,她就将那道选择题背上去就可以了。   可她不愿意。   她低下头,再次检查了一遍前面答过的题,然后专心落笔,答起了最后一道题。   “在有公正法律制裁的年代,我坚守医生治病救人的职业准则,将一切审判交给神圣的法律。”   “然而身处于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我固然有自知之明不能代替法律,来审判每一个人的罪行。但面对题干中,‘泯灭人性的杀人犯’,是律法没法审判的皇权贵族时,我拒绝做助纣为虐助其延长生命的傀儡。成为他能够杀害更多‘奴仆’的帮凶。”   “人命从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通礼大义!”   林姜放下笔,没有再犹豫,直接道:“申请交卷。”   她怕再晚一步她会后悔:这道题她没有按照考试宝典的标准答案来写,她不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判卷标准都在系统手里,如果它就此判定自己考试不合格,想想补考费的一千声望值,林姜能立刻哭出来。   面前的卷子化作一道白光不见了。   系统客服的声音甜美:“宿主已交卷,可以退出考场了,请于明日凌晨五点后,登录系统商店查询成绩。”   林姜举起手里的中性笔:“我能把它留着做个纪念吗?”   系统略一停顿才回答道:“考场纪念笔,只需十点声望值,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林姜把笔放下:告辞!   -   小岛之上,正在轮值看守‘神兽’的兵丁,被跑过来的十夫长招呼:“快,咱们准备把神兽装船了,可得小心些。”   轮班士兵茫然:“咋,不是说明天才走吗?”   那十夫长笑道:“明儿走,今日也得把神兽安顿好了啊,这可是大人亲口吩咐的。”   树下坐着的士兵们都连忙起身,活动着手脚,准备搬笼子:再看硕大的木笼子里,‘神兽’正伸着无与伦比的长脖子在悠闲嚼着树叶,不由都感慨道:神兽就是神兽,真是处事不惊啊。   边抬笼子边有人问:“大人亲口吩咐的?大人病好了?”   “好啦,大人吉人自有天相,睡了一下午,刚刚就起身了。这不吩咐咱们抓紧安排船,明儿一早就启程准备回朝,早日将神兽送入京城。”   众人都是一片欢呼声。   而再装好船去向林长洲汇报后,他们又得到了一笔极其丰厚的‘劳苦费’,只见那位素来面色平静的林大人,似乎露出了些罕见的明朗喜色:“辛苦你们了。”   士兵们哪怕是见惯了林长洲的大方,骤然得了这样一笔的‘劳苦费’,也是惊喜莫名,纷纷谢恩,连连道能够接触神兽是福分,不辛苦。   林长洲敲着桌子笑道:“这银子是慰劳你们接下来的辛苦,恐怕从明日起,咱们要紧着些赶路了,尽快将神兽送入京城才好。”   兵丁们都连连点头:“正是,这神兽是这岛上土生土长的,万一离了乡土就水土不服可不好,咱们早早送进京城……”剩下半句话大家都没说:总不能让神兽病倒在路上,那可是大不敬。   他们自以为领悟了林长洲的意思:要抢时间,趁着神兽还活蹦乱跳就献给陛下。   其实林长洲的意思是:要抢时间,趁着太上皇还活蹦乱跳就送给他。   兵丁们散去时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容:有这样一笔银钱,别说接下来闷头闷脑坐船赶路了,就算下去拖船他们都愿意啊。   “今儿大人看起来心情很好。”   “是啊是啊。”众人都想起林长洲罕见的笑容,纷纷表示赞同。   林长洲确实心情很好,他第一时间看到了林姜的所有答卷,并且用光速判出了她的分数。   心中颇为欣慰:从此后,她又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了。   不过让他脸上带笑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林姜退出考场后的焦虑,让他觉得啼笑皆非:这孩子,终于也有热锅上蚂蚁似的顶不住的时候。   她居然从系统第四层商店,购买了一瓶【定时安眠药】。   其实当时在考场,林姜在听到明天凌晨五点查询成绩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掀桌子:就我一个考生,你们加加班,今晚给我出个成绩不行吗?非要折磨我一晚上,这一晚怎么睡啊。   林姜退出考场后,在屋里溜达了两圈,发现自己特别精神亢奋,根本睡不着。   她又去跟黛玉用了个晚饭,但也是食不知味心思不定。   想着回来后借着食困能够睡个好觉,谁知道还是精神百倍,根本没有半分睡意。   连宝石都在旁边发愁劝她:“姑娘,这些日子您点灯熬蜡的,瞧着气色都不好了。您早些歇着吧。”   林姜其实也很想好好歇一歇,这近一个月,她睡眠确实严重不足,日常把浓茶当成了水喝,体验了一把传说中肝帝雍正爷的生活——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她揉了揉额头,最终从系统第四层商店兑换了一瓶【定时安眠药】。   “你体验过黑夜里睁着眼睛无法入睡的痛苦吗?你是否担心过普通安眠药不好控制药量,耽误了第二日的工作?【定时安眠药】,系统第四层商店的优秀产品!系统重磅推出倾情推荐!”   “服用后没有普通安眠药导致的头疼头晕的副作用,没有倦怠不起耽误正事的副作用,只要在服用前调整定时按钮,您就能获得一次质量绝佳定时定点的睡眠!”   林姜发现,换了vip客服是不一样,推荐起东西来一套一套的。   在确认了不能只买一片,必须一次性要买一板十片后,林姜只好边买边唠叨系统:这样卖安眠药可是违法的,捆绑销售要不得。   【定时安眠药】有一种奶片的味道。   林姜含着药,将时间调整到次日凌晨五点:这样就不用焦虑了,一睁眼就可以查询成绩,知道自己通没通过了。   她陷入了黑沉睡眠。   而远在海洋小岛之上的林长洲露出了笑容:其实呢,作为系统,我是可以提前告诉你考试通过了的,但谁让你吃了安眠药睡着了,这就沟通不能了。   -   夏嬷嬷替黛玉掌着灯,两个人悄悄来到林姜屋里。   宝石正坐在门口守夜:林姜喜欢屋里只有一个人,宝石就在门外榻上守着过夜。   见黛玉和夏嬷嬷来了,宝石忙起来:“姑娘。”   黛玉摇摇头,轻声道:“姜姐姐睡着了。”   宝石脸上浮现出心疼:“是,姑娘总算睡着了,这些日子姑娘的神色真是让人心里难受。”   到了初春,兰芝院已经换掉了厚重的大毛镶边的锦帘,换了轻薄些的门帘,黛玉伸手掀开,也不走进去,就这样远远看了一眼林姜的睡颜。   林姜睡过去的太快,没有放床帐。   宝石在旁边道:“这一个月来,姑娘睡眠极浅,一有动静就醒了。我方才看姑娘睡着了,就不敢过去放帐子,生恐把姑娘再惊醒了。”   说到这儿,宝石眼里都隐隐有泪:“姑娘有时候夜里,嚷嚷着我不会,我不会就突然惊醒了坐起来发呆。”   其实那是林姜做噩梦被抓去考数学高考的时候。   可宝石不明白,只觉得姑娘是在宫里受了逼迫和委屈。   一句话说的黛玉和夏嬷嬷俱是心疼无比。   黛玉放下门帘,忍不住抬手拭去眼中泪水:“姐姐回来什么都不说,只是报喜不报忧,可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沉甸甸压着一件大事。估计是事关宫里,我又不能问。”   夏嬷嬷忙安慰道:“姑娘放心,都会好起来的。大姑娘医术这样好,心地也好,便是一时的波折也必会遇难成祥。”   -   林姜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寂静。外头倒是隐约可以听见丫鬟们说话走动的声音。   这个时辰,也是往日她起床,准备收拾着入宫的时间的。   她深吸一口气,进入系统。   系统商店页面换成了几个大字:“中期考核成绩查询。”   事到眼前,林姜反而不紧张了,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点开了自己的成绩单。   【基础知识】:通过。   【专业实践能力】:通过   【医德医风】:通过(注:宿主解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人物称号)   【综合判定】:通过中期考核,恭喜宿主成功解锁第五层商店(个人版)!请再接再厉,为达成第一神医成就而努力吧! 第1卷 第58章   “喝酒?”黛玉再次跟宝石确认一遍:“姐姐出门前让咱们今日给她备酒?”   林姜去宫里的日子, 总是起得很早,有时候跟黛玉也打不上照面,还要宝石居中传达一二。   但今儿黛玉听了宝石的话不免有些诧异。   宝石点头, 又回道:“我昨儿夜里, 悄悄起来看了姑娘好几次,见姑娘难得睡的很好一夜没醒的。早上就想都准备妥当了再叫姑娘起来,让她多睡一会儿。”   “谁知姑娘今儿自己醒了,而且精神好的不得了, 竟像是有什么大喜事一样。这不换上官服就入宫了,比原先走的时辰还早呢。”宝石眼中难得带上了几分茫然:“姑娘是都走出院子又特意折回来的, 说是今儿让备酒, 回来要好好喝一杯。”   宝石是经过绍王府培训多年的侍女,当年负责教导她的嬷嬷教给她,做一个好的侍女除了要忠诚勤谨外,最要紧的就是要能察言观色,第一时间领悟到主子的喜怒哀乐。   宝石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姑娘不但对她很好, 还是个喜怒随心的人,并不是那种难揣摩的人。   而今天早上, 林姜脸上明明白白的欢喜, 就让宝石十分迷惑。   不过是一晚上而已, 姑娘怎么高兴地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是我的业务能力退化了吗?   -   林姜走在宫道上,这是她这一年来, 走熟了的一条路。   可今日因心情不同,就觉得一切景致又分外有异了。连大周皇宫那种堪称压抑的黑色肃穆建筑, 都让她看出了一种别样的美感来。   在路过一处宫门时, 林姜停了下来。   春日已到, 万物复苏,有带着嫩芽的树枝从墙后悄悄探出头来,开出了白色的花苞。林姜仰头看着这星点分明春意。   “林太医。”卫刃一拐过弯来,就看到林姜的身影。   他本是要按着时辰到宫门口等林姜,要送她去太医院的。谁知今日林姜进宫早了些,以至于卫刃在半路上就看到了她。   卫刃还记得她被自己吓了一跳的事情,所以隔着几步,就先唤了她一声。   林姜闻声转过头来,对他一笑:“卫大人,早上好啊。”   这一笑就被卫刃给笑怔住了。她从来是个明媚快乐的人,只是自打太上皇年后发作过,林姜压力山大,带上了憔悴之色不说,连笑容也少了不少。   而且卫刃总觉得她在承受着一种不足为人道哉的压力,不只是来自太上皇,更像是来自她本身。   仿佛有什么一直在催促着她继续走下去,而且要抓紧时间赶路一样走下去。   可方才这回眸一笑,林姜却似乎身上桎梏忧愁尽去,是纯粹的快乐,又是鲜明的意气风发。似乎千山阅尽,万路有踪,她不会再为什么困扰迷惑了。   看着她这样一笑,卫刃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前,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恭喜。”   林姜倒是被他再次吓了一跳:“恭喜?你恭喜我什么?”这人,怎么会突然蹦出一句恭喜啊。   卫刃也不明白,而他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也只好跟着笑笑。   林姜见他这样,就努力收了自己的喜色。   太上皇还病着呢,她这样满面春风的叫卫刃看见也就算了,要是进了大正宫还这样,就是戳太上皇心窝子了——太上皇现在非常挑剔,既不让人哭丧着脸也不许人喜气洋洋,需要保持一种很微妙的平衡。   卫刃将她送到太医院门口,然后驻足等着:现在林姜不等大正宫宣召了,每回进宫都是直接带上小药箱(她在太医院有一个与其余太医相似的药箱,显得专业一些)然后直奔太上皇大正宫。   给太上皇完成诊脉、施针后,还要与秦太医一同商议药方,改到太上皇满意才能走。   于是卫刃也就养成了习惯,天天在这儿等着林姜出来,再送她去大正宫。   结果林姜一出来,又给他整懵了。   只见方才明媚似朝霞的少女,再次变成了颇为憔悴的面容,细看过去,眼周有些青色,似乎是严重睡眠不足,任谁一看她的神态,都要先生出一种感慨忧虑来:这小林太医看上去真是很疲倦啊。   林姜笑道:“怎么,难道我能像刚才那样去见太上皇?唉,你进来没见秦院正吧,他老人家累的头顶都鬼剃头了一块,那才叫一个憔悴支离呢。”没错,秦院正已经焦虑出了一块斑秃,她若是唇红齿白光彩照人的就去了,就会跟秦院正形成鲜明对比。   卫刃再次忍不住笑了,路上就问她:“之前你也是画出来的吗?”   林姜歪头想了想:其实有段时间,是真的累的顾不上美容养颜了,但从今日起,以她心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快乐,估计每天都要画憔悴妆来上班才行。   -   卫刃只能送她到大正宫前,然后目送她进门。   大正宫一如既往的安静且压抑。   领她进门的太监脸上带着一种面具似的微微笑容,正是太上皇能看的过眼的‘既不丧气也不欢喜’的标准脸。   而进入殿内,放眼望去,所有内监都是一般的装束,宛如插了一地的纸人,同时对她行礼,然后同时抬起头来露出雷同的笑容。。   林姜心道:还好每回来的时候都是白天,要是夜里进大正宫,那真是怪瘆人的。   这宫里的太监与宫女地位还不同,宫女多是平民百姓之家送进宫来被选拔的,到了三十岁是可以放出宫去的。   而太监,则多为赤贫走投无路的人家卖了儿子到宫里,亦或是全家抄没的犯民之后,直接把相关人员罚做太监——这是一辈子出不去,要老死宫中的。   太上皇本人也有些歧视太监,他身边,虽也有用惯的太监,但并没有像皇上看重画眉公公那样的心腹。   而他平时砍人也好,发落人也好,都是对着太监去的。   当然也是因为他这个病要清心寡欲,所以他身边宫女很少。   秦太医已经到了,正在侧殿坐了喝茶,他一见林姜就招手:“快过来,先坐一会儿。”   “陛下这些日子睡的极差。方才守夜的公公刚告诉我,太上皇折腾到四更天才睡了小半个时辰,醒来后叫人按摩了半晌还是睡不着,这不,刚刚才迷糊过去。咱们就先在外头等着吧。”   林姜拿起手里的茶杯,问秦太医道:“院正大人,您想过给陛下用西洋药吗?”   其实大周的西洋药虽不占主流,但用的人也不少。比如王熙凤,因为管家太累,觉得西洋药管用,就常绞两块西洋止头痛的膏药贴着太阳穴上。   这话之前林姜隐约跟秦太医暗示过一回,但秦太医是标准的中医推崇者,他年纪又大,大周朝还没见过西洋药的时候,他就是太医院首屈一指的太医了。   故而他对西药的态度一贯是比较拒绝的。官宦之家许多都用西洋的膏药、鼻烟,但太医院是半点也见不着这些东西的。   这回林姜挑明了问他,秦院正皱了片刻眉,没有直接拒绝。这还是因林姜是他考较过医术,打心底里信任的太医,他才肯与她讨论:“那些西洋药膏子,直接就是黑乎乎的一块,或是用玻璃瓶装着的一瓶,我闻过也挑出来看过,竟分辨不出用的是什么药材,不好用在陛下身上的。”   言下之意,连个药方都没有的东西,怎么能给太上皇用呢。   林姜无奈笑道:“院正大人,您这些日子睡的好嘛?”   秦院正指着自己的一块圆形斑秃,再指着自己快掉到脸颊上的眼袋,幽幽问林姜:“小林太医,你也是个望面色观疾病的行家,你瞧我睡的好嘛?”   别说,秦院正这人还真没什么领导架子,许多时候还跟林姜开个玩笑。   林姜也就长叹一声,她的余光看着旁边侍奉的两个太监。   她发现自秦太医劝谏过太上皇,被喷了个狗血淋头那一天起,他们身边就总是会多两个太监伺候。   连他们说话讨论药方的时候,也一动不动,好似两尊雕像,明明白白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林姜想,秦太医一定也是发现了的,所以从那以后,老太医没再落泪过,每日改方子都是按着太上皇的吩咐来,再没有据理力争过。而跟林姜,也默契的只讨论药方病情,绝口不提别的。   据林姜所知,太上皇跟皇上这个岁数的时候,就开始独用秦太医一个了。这几十年,无论秦太医有什么奇思妙想,忽然想出什么法子来,比如汤泉药浴的,为太上皇治病,太上皇都是百分百信任的。   想必,在秦太医眼里,他们不止是君臣,还是难得的大夫与病患,难得的千里马与伯乐。   故而现在,太上皇连他都要监视这件事,一定也令秦太医很伤心。   但对林姜来说,这两个监视的太监,却是一个绝佳的传话筒和舞台。   林姜这些日子本就为了备考劳累,那在这两位太监跟前更是发挥了影后的演技,露出了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怕我才十几岁我也要为太上皇奋斗燃烧,累死也无所谓的大无畏精神。   而大正宫的太监,又都对这位出手给赏钱极为大方,还曾替太监们求情,反被太上皇责怪的小林太医观感极佳。   当然,相反的,秦太医这几十年来只对太上皇用心,但对太监们的遭遇视而不见,就让他们心里不满。   于是,这两个太监就原封不动,甚至添油加醋对太上皇转述了小林太医是如何殚精竭虑,而秦太医是如何故步自封,甚至每天把持着改药方的笔,从来不让小林太医沾手等事都告诉了太上皇。   滴水穿石。   这些日子以来,太上皇似乎对林姜多了些期待,也明里暗里说了好几回秦太医暮色沉沉,想不出新的有用的药方来。   林姜希望太上皇对她的信任能短暂超过秦院正,一应药物能让她来经手。   正如秦院正握着那支笔,不肯让林姜参与改药方的事情,是一种保护。而林姜现在想要将秦院正从太上皇信任大夫的第一顺位上替代下来,也是一种无言的保护。   正因有秦院正在,她没法完全接手太上皇。   皇上就此屡屡对秦院正表达过不满,在现在太上皇越发不可捉摸,局势越发危急的情况下,要是把皇上逼急了眼,觉得秦院正是块大绊脚石,给秦院正来一个‘意外身亡’‘水中消失’,也不是没可能。   可在林姜看来,秦院正真是个一心只有医术,一生只为一人的赤诚之人。   她不忍心他晚年还要落个不得好死。   而现在,开启了第五层商店后,林姜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有了底气,能够获得太上皇的完全信任。   也是时候了。   所有的考量思绪,不过是瞬间。在外人看来,秦院是蹙眉斥责了小林太医提出的一种新的治疗方案,而小林太医似乎有些难过地低了低头。   旁边的太监,迅速将此事记录到心灵小本本上。   然后对秦太医越发不满:哼,小林太医这好像是有法子让太上皇睡好啊,偏生你这老太医不愿意!西洋药咋了,只有太上皇睡得好头不疼,我们这些人的命才稳当好不好!   而林姜再抬头,则是第一次对秦院正露出完全不赞同的严肃反对神情。   “院正大人,医道本就要博览众长。我父亲在海外多年,身边并没有大周朝的大夫,几次遭遇高热、外伤、甚至是被咱们大周没有过的蚊虫咬伤,可都是靠西洋药治好的。”   “远了不说,只说治疗头痛的膏药,荣国府内就有几位奶奶太太们在用,也觉得比咱们开的汤药,配的丸药有效验。”   “各地风物不同,西洋药物里自然有许多咱们大周朝没有的物产,可咱们现有的药方与药材,能用的不都快要用尽了吗?难道这会子还不该试试新的?”   林姜看着秦院正震惊的沧桑面容,心里也很难受,几乎就要忍不住停下。   但她不能停,于是只是略微错开目光,仍旧掷地有声说出了最后最要紧的话:“院正大人为陛下担忧的心思,臣亦如此。所以臣已经在自己身上试用过西洋的安神药了。”   秦院正在震惊中抖着胡子道:“小林太医……你这是……”   林姜不等他发问,直接起身给秦院正行礼:“臣一时情急,言语不够恭敬,冲撞了院正大人,请大人恕罪。”   这给秦院正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姜都觉得自己绿茶到惨不忍睹。   角落里站着的太监,悄悄退出去一个。   -   这一日,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有历史转折性的一日。   这一日,秦院正与林姜入内给太上皇请脉后,太上皇颔首道:“将新贡上来的春茶,沏了来给小林和老秦用吧。”   这是他第一回 ,将林姜放在秦院正前头来说。   等二人谢过赐茶,太上皇单刀直入问林姜道:“朕听说你想用西洋药给朕治治病?”   林姜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然后再次开摆绿茶范,一副小可怜状:“回陛下,臣年轻鲁莽,不懂轻重,院正大人已经教训过臣了,请太上皇恕罪,臣再不敢提此事。”   太上皇露出一丝笑容:“你为朕着想,日夜研读医书,想要研制新的方子,何罪之有?”顿了顿:“更何况,朕还听说你不顾安危,亲口为朕试药来着?其实何至于此,万一那药有什么不妥,朕可失不得你这样的大夫。”   “以后不必如此,随意寻几个太监试药就是。”   旁边的太监们:……意料之中的扎心呢。   林姜露出一点臣为君死死得其所的神情:“陛下夜不能寐,臣亦如此。既然得了这西洋药,自然要臣亲尝,亲自体悟药效,才最准确,才敢提起陛下用药之事。”   太上皇笑意更加两分:“哦,既如此说,你倒是推崇那西洋药了?”   林姜点头:“西洋的安神药,确有效验,大约是用了大周朝没有的草药。”   太上皇只沉吟了片刻,就道:“既如此,今日朕就用用试试。”   两人这一问一答,把秦太医撇在了旁边。   太上皇饶有兴致问道:“那西洋药你可有带在身上?”   林姜点头,拿出自己的【定时安眠药】——用在宿主本人身上,她可以自动定时,但这安眠药用在别人身上,就是固定的半个小时安眠效果。   “回陛下,臣试过了,这样规格的一小片药,能保臣一个时辰的安眠,俱臣把脉来看,在陛下身上,应当也能有半个时辰之效。”有太监结果她手里的小纸包,太上皇亲自打开,看到里面扁扁的小白药片,有点稀罕地翻来覆去看了几回。   太上皇略一犹豫,秦院正在旁就想开口劝道:“陛下……”   谁知倒是让太上皇坚定了主意,直接一挥袖子:“你不必再说,朕用了你几十年的药,也不过如此,现如今,倒是换条路罢了。”   秦院正黯然退下。   系统出品,必是精品。   太上皇服用了安眠药不过片刻,就开始眼皮打架,顺着自己的困意往枕上一躺,很快就发出了沉睡的微酣声。   旁边标准公式化笑容的太监们,险些做不好表情管理,露出惊喜来。   太上皇竟然真的睡着了!天知道,太上皇每回睡不着,让人来给他捶腿按摩的时候,这些太监们都是报着必死的信念来服侍的,谁知道哪一下给太上皇捶烦了,他们自己就要被拖出去锤死。   可如今,这小林太医提出的西洋药,竟然真的让太上皇安然睡了过去。   太监们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要给她立生祠,看秦太医的眼神,就不太和善了。   而秦太医在旁呆立了一会儿,就叫林姜:“小林太医,你跟我出来!”   秦太医直接带她站在宽阔庭院正中,搞得那两个负责‘暗中’监视的太监根本过不来,只好站在廊下观察二人举动,没法就近听两人说什么。   林姜垂首:她不能跟秦太医解释她的所作所为,如果这位老院正要怨她,也只好如此了。   谁知秦太医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又老泪纵横:“你这是做什么?你何必非要现在出头啊?我不叫你改方子,就是为了保着你,以后好把太医院交给你。”   林姜心里一酸,这回换她说不出话了:“院正大人……”   秦太医举起袖子擦了擦眼睛,一声长叹,低声说了一句:“你的将来该在明正宫,而不是大正宫。这样太医院才能有更好的来日。”   这话就是纯然的爱护之意了。林姜也是这会子才感觉到,他们都以为秦院正是个绝对的医痴,只在乎医道不太在乎太医院这个部门,实则他老人家是很把太医院放在心上的。   林姜退后一步,对秦太医躬身行礼:“您的教诲,晚辈都记在心上了。只是也请您放心,晚辈既然出这个头,就有一定的把握。”   秦院正一脸受到打击地颓丧,只道:“你们年轻人总有自己的道理,我也管不了了。这西洋药我也不懂,太上皇若允准,以后就由着你吧。”   林姜再次行礼谢过。   秦院正要是钻牛角尖要‘保’她,要继续坚持独自为太上皇治病,与她在太上皇跟前争执起来,可是麻烦。这会子秦院正愿意退步袖手不管,就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而在廊下伸着脖子看这边的太监,虽然听不见,却睁着眼睛看着。   半个时辰后,太上皇果然醒了过来,觉得这样安稳的一觉,真是难得,连骨头都似乎睡酥了一样。   旁边的太监看太上皇难得心情好,就连忙上来伺候。   太上皇就问道:“方才朕睡的沉,没什么事吧。”他问的就是两位太医,有没有就此发生什么争执。   太监就连忙将他们看到的景象都说出来:秦院正特意把小林太医叫到院子里,对着小林太医很严肃的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小林太医行了两次大官礼,对着秦院正弯腰作揖的,秦院正才走了。   之后两人回到屋里,到现在为止也一句话都没说。   这也不是瞎扯,全是他们眼见,还不止一两个太监看见了。   太上皇支着下颌:“老秦啊,是真的老了。也是朕这些年,对他太多信任放纵,让他以为朕唯他一个太医不可。”   “召他们进来。”   -   明正宫。   皇上听说太上皇以后要用林姜提出的西洋药治疗方法后,惊地差点摔了笔。   “什么?”皇上生怕自己是幻听,再问画眉公公:“父皇暂弃了秦太医不用,倒是开始信任小林,用西洋药了?”   画眉公公给了皇上一个肯定的点头。   皇上立刻就露出了一个花朵一样灿烂的笑容。   “好!”他扔下手里的笔,在殿内踱了两步,然后吩咐画眉公公:“从今日起,明正宫少召她,只几日来请个平安脉就是。”   太上皇要用的太医,皇上就不等吩咐,就自觉做出远离的态度来。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皇上在太上皇心里是个最合格儿子和皇上的缘故。   画眉公公连忙应下。   见皇上这般高兴,画眉公公在高兴之余,却不免担忧:小林太医得了太上皇的信任,固然是极好的事情,可也是危险的事儿。她一个小姑娘,真是为难了。   -   与此同时,在这场看不见的风暴中心的林姜,倒是沉浸到另一件事里去了。   说来她今早五点刚收到【通过中期考核】的通知,开启了商店都没来得及看多少,就一路进宫,开始应付大正宫太上皇之事。   堪称马不停蹄,心神片刻没有放松。   直到现在回了太医院,才有功夫真正静下心来,准备仔细浏览下第五层商店。   然而在商品之外,却还有更吸引她眼球的事情出现。   她发现系统出现了两间从未出现过的模拟室,上面分别挂着【模拟诊室】和【模拟手术室】的牌子。   好奇进入后,她发现自己再次置身于考场一样的真实环境。   模拟诊室不用说,是给她提供虚拟病人让她练习把脉和针灸,而手术室则是提供当前时代的医疗器具供宿主练习各种外科手术。   在练习室里,她没有【主任的眼镜】也没有【七根银针】,只有系统提供的跟这个时代所有太医一样的药物和医具。   练的就是她的真实医术。   这两间模拟室极其逼真,不但有视觉和触觉,甚至保留了林姜其余的感知能力,她一进手术室,血腥气就扑面而来,就仿佛她面临的是一个真正的需要缝合伤口血肉模糊的病人。   两间模拟诊室里甚至还有典型病例可以选,林姜第一回 进手术室,就特意去体验了一下华佗给关羽进行的著名‘刮骨疗伤’。   最令林姜振奋的是,每次使用模拟诊室,不但不收费,做得好还有一定的奖励:比如她诊脉诊的对,药方开的合适,手术做的漂亮,达到了模拟室规定的S级别,就会获得十点声望值的奖励。   林姜振奋到撸袖子:来吧,让我来把系统薅秃,把我的几千多声望值挣回来!   也就是通过了中期考核后,林姜才有一种,系统是真的要培养她成为一代神医的感觉。   之前她总觉得系统就是个冷冰冰的商店,你需要什么就要付出声望值去买,没有赚到声望值一切白搭,更别提还奖励点什么了。   可现在,只要她勤奋学习,钻研医术,系统就会为她开放更多的福利。   哪怕林长洲碍于系统规则,不能明白告诉林姜,【中期考核】与【终期考核】的区别,不能明白说出【中期考核】就是系统对她的看重。   可林姜还是从这些福利上发现了蛛丝马迹,隐约摸到了些真相:从第五层商店开启为始,系统就由一个商人向一个老师转变。   几年过去了,她终于有被系统当成自己人的感觉了。 第1卷 第59章   林姜是到了出宫的时辰, 才从模拟手术室里脱出身来。   算起来,她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   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拍一拍官服的袖子, 准备出宫去。   她的办公室是在太医院第三进, 要离开需要穿过最前头的大堂,跟今日轮值到大堂坐诊的太医打声招呼就可以走了。   然而今天,她刚到大堂,却见太医们都挤在那里, 一见到她出来,就齐刷刷拱手道贺。   “恭喜小林太医。”   林姜有那么一瞬间都忍不住冒出一个荒唐想法:怎么人人都恭喜我, 难道他们都知道我通过中期考核了。   当然不是。   太医们的恭喜, 来源于大正宫的一道圣旨。   太上皇这些年只用秦太医,往太医院发圣旨本就是罕见之事,而圣旨的内容则更是让太医院变了天。   这道大正宫圣旨是命太医院诸人,都要将协助林姜研究和试用西洋药作为第一要务,又特意点名, 一切以林姜的主意为主。   这简直惊掉了太医院众人的下巴。   太上皇这是什么意思?难得秦太医失了大正宫的信重恩典?   这不, 纷纷来恭喜是假,赶紧来探探消息是真的。   林姜很是替秦太医难过, 太上皇这样的明旨, 简直是在整个太医院面前打秦院正的脸面。   可就算太上皇如此不给秦院正面子, 秦院正还是对太上皇的病体鞠躬尽瘁,每天兢兢业业把脉熬药, 丝毫没有懈怠。   连林姜的西洋药他也要了两片去研究。   林姜看秦太医与太上皇,就像是看诸葛亮和刘禅似的惋惜。   不过她那【安眠药】秦太医随便看, 她也不心虚——她又不是准备直接毒死太上皇, 反正以太上皇的身体, 根本撑不了一年半载的,她要做的只是让太上皇安安静静的走,这个过程别再作孽,别捎带旁人了。   为此,她在系统商店里发现了一个简直是为太上皇量身定做的产品。   【地府一游返魂丹(西游记唐太宗版本)】:服用此丹,即□□获魂魄地府一夜游,提前与死在手下的孤魂冤鬼相见,提前交流感情。(包来回车票,包管有去有回)。   林姜记得《西游记》里这个故事。   唐太宗的魂魄去地府游览了一圈,在枉死城被无数鬼魅拖住,还是崔判官叫他舍些银钱盘缠,又许了做水陆大会超度孤魂,唐太宗才得以顺利返回阳间。后来玄奘西去取经也是由此而起。   林姜:不错,唐太宗用了都说好,太上皇您就别挑剔了。   那些被你杀掉的兄弟,被你处死的儿子与后妃们,尤其是那些被你随手一指就没了命的可怜宫人,还有被你亲手砍得血肉模糊的枉死太监们,您准备好与他们面对面交流了吗?   人死如灯灭,与其两眼一闭人事不知就算了,不如活着的时候,就面对面与‘故人们’相见比较好。   林姜本就觉得,太上皇的暴戾实则来源于对死亡的畏惧。   既然如此,作为‘忠心耿耿’的太医,自然要帮太上皇提前体验一下。   林姜只用了三日,就让太上皇爱上了效果出众的安眠药,屡屡表示,这比太医院配的安神草药强多了。   为此,太上皇甚至招来皇上,开始跟儿子商量:“那西洋诸国,小国寡民的,不如叫他们归顺了我大周如何。”   连皇上都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哎呀亲爹啊,你这是为了嗑药,要攻打人家国家啊?这毫无根由的打仗,还隔山跨海的,简直是穷兵黩武啊。   皇上斟酌着道:“父皇说的有理。”   无论太上皇说什么,皇上全都是先说这一句表达百分百拥护。   然后才话锋一转:“儿子这就命兵部尚书过来见父皇?只是有一事……只怕战乱一起,民不聊生的,那些个大夫和药铺都断了生意,反而供应不上了。”   太上皇颔首:“罢了,既如此,待今年林游弈使归京述职,就让他多往出产这等西洋药的地儿去,那些个珍珠珊瑚的,不买也罢。”   皇上自然口口声声应下。   而到了服用安眠药的第四日,太上皇提出了新的要求。   “这药是不错,但每回服药也只好睡上两个多时辰,仍旧是不够。”太上皇支着头:“朕说多用两片,你又说不能多,否则易勾起头痛发作。”   他盯着林姜:“可朕还觉得不够。”   这种平静的黑沉睡眠,对他来说,是多少年没有经历过的了。他贪婪的想要更多,像是面对蜂蜜的黑熊一样,怎么都不够。   要不是顾忌着可能勾起头痛发作来,太上皇真想把林姜留给他的一瓶药都吃了。   这不太上皇都怕自己控制不住吃药,索性就不自己留着药瓶,只让林姜拿着,每晚给他发一片。   第五层商店的寻常药品,都量大实惠,这种【安眠药(四小时强力版)】,一瓶(五十片)只需要十点声望值,都不够她跟系统爸爸发三条微信的。   所以她很大方的给太上皇开了两整瓶出来。   听太上皇说起,仍觉得不够,林姜就再次茶艺表演了一番欲言又止。   太上皇换了个手按揉额头,见此不满道:“怎么?有什么话还不能直接跟朕说?难道朕是那种不听劝谏一意孤行的皇帝吗?”   林姜:哇,太上皇您太是了,这句话简直就是您的自我介绍好不好。   心声如此,口中却只能口是心非痛苦三连否认:“陛下都破例用臣这种姑娘为官,可见心胸宽大。”忍着夸完太上皇两句,林姜进入了正题。   “父亲曾经带回来一种安眠丹,据说能保人睡足六个时辰,只是……服用这安眠丹的人,据说容易做噩梦。”   太上皇好奇道:“你自己用过吗?”   林姜点头:“臣用过一粒,做了些稀奇古怪的梦。但据说每个人用了做梦都不同——总共不过几粒安眠丹,说是他们国家女王都在用的御用药品。父亲也是花了大价钱才弄来的,臣就没敢再多试药了。”表示再试就没了。   太上皇见林姜吃了除了做梦没异常,就点头:“既如此,给朕拿一丸用。朕乃天子,岂能畏惧区区梦境?”   林姜点头:好的,fg立下了,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见她仍是犹豫不绝,太上皇反而不耐烦了:“给朕就是了,难道朕还做不得主了?”   林姜‘无奈’‘被迫’同意了。   -   太上皇见到“安眠丸”的时候,顿时产生了信赖感。   【地府一游返魂丹(西游记唐太宗版本)】的包装非常具有富贵奢靡气息——镂空纯金金丝做成的核桃大小的金球,腰部嵌着黄豆大小的红宝石机扩,一按下去,金球即刻弹开,露出被红色大红丝绒托着的一颗琥珀色的药丸。   太上皇一见就点头:嗯,这种一看就金贵的药,才是一国之主用的。   再看金盒的内面,居然还绘着栩栩如生的玄奘等取经众人,太上皇不免奇道:“难道他们海外之国也看西游记不成?”   林姜一时竟无言以对:我说这其实就是西游记世界的产物,您会相信吗?   太上皇倒没有让她回答,在他看来,林姜也是没出过海的小孩子,怎么知道外头的事儿。想来是中华大地教化之所,各种文化远播海外的缘故。   于是只是收下丸药:“朕今晚就服用一次试试。若是好,即刻再派官船以大周的名义往海外去采买。”   林姜还有点恋恋不舍:这么漂亮的纯金丝小盒子,也拿不回来了。   -   自从替换了秦太医在太上皇跟前的‘主治地位’,林姜也没什么隔日再来上班的清闲,每天早上都要去大正宫报道。   第二日清晨,她按着原时辰入宫。   才进宫门,就见卫刃已经等在那里了,神色颇为严肃:“大正宫出事了。”   林姜眨眨眼:“哦?那怎么没有人夜里去接我?”   卫刃与她一同往里走,边跟她解释:“是大正宫出事了,不是太上皇的病症发作了。”   “今日一早,太上皇起身后,忽然下了命令,他夜得神仙传授机宜,要行善简朴,病候方能痊愈。就即刻命人将大正宫伺候的太监都放出去,以后大正大正宫里只要留两个近身伺候的宫女和外头粗使的几个宫人。”   这消息一出来,整个皇城震惊不已,皇上那边更是迷惑极了:行善?简朴?这两个字都跟太上皇不搭边啊。   偏生太上皇那边闭门谢客,皇上想去请安顺便研究下发生了什么,也吃了闭门羹。   皇上:好一个无语,这又是闹什么幺蛾子。   卫刃得了这个消息,就连忙早早来见林姜,也是怕太上皇这新鲜的一出,危及到林姜。   林姜笑眯眯:“我会小心的。”   -   太上皇简直无法描述,在他梦里被许多太监样的鬼魂扯了腿脚扒了四肢后,好容易摆脱了噩梦一睁眼,看到是殿笑容雷同宛如纸人的太监们,是多么心惊胆战。   有那么一段时间,太上皇几乎以为自己心跳停止了。   原来死后的世界,朕要与他们所有人再见吗?   也就是从这日起,太上皇不再用太监不说,连饮食都换了素食,每日除了被诊脉看病,就是宣各种高僧名道进宫给他讲生死,讲报应。又命皇上举行法师,对宫中这些年枉死的宫人进行超度。   当然太上皇还是要脸的,对谁都不说是被噩梦吓得,只对皇上语重心长:“朕想着咱们大周皇宫内水域极多,每年都有几个淹死的宫人,时日久了怨气不散,只怕对你不好。”   皇上心内道:确实,怨气最大的就是您的大正宫。   不过,太上皇沉迷于念佛超度,总比沉迷于给他找事强。   林姜也是如此想的。   太上皇经此一睡,立刻踏实了不要什么强效安眠药了,每天从她手里接过一片白药片,决口不提什么女王御用安眠丹的事儿。   而林姜,也在太上皇难得的安稳中,开始升级她的银针。   她没有省声望值去开什么盲盒,她直接选择了更贵的【定点升级】,将七根银针全面升级了一下:原本她施针只能缓解症状,但现在却可以消除朱紫色及以下的病症。像红色光点代表的诸如发热风寒,胃炎扭伤等都可以治愈。   升级过后,她将极大的经历,投入到了研究个人版第五层商店中。   林姜发现,第五层的商品,已经不再局限于治愈药物和医具了,其中多了不少近乎神鬼的物品,就比如她用在太上皇身上的返魂丹。   第五层甚至还出现了一类标注着【危险品】的商品,后面备注着“仅供医者进行科学研究,一旦因操作不当引起商品反噬,系统概不接受投诉”的鲜红色示警。   【危险品】中,蛊虫、毒物、病原体之类的都有。怪不得系统要人通过考核才能开启第五层商店,还是根据个人的答题量身定做的第五层商店。   但毫无疑问,第五层商店的开启,带给林姜是一种质的飞跃。   如果说之前,她是一株脆弱的灵芝,可以救人,却很难在真正的刀剑强权下保住自己。   那么开启了第五层商店的现在,她已经足以在世间任何地方自保,可以从容的全身而退。   --   在太上皇‘潜心礼佛’和林姜适应着最新的系统中,时间不知不觉溜去,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已经到了三月底的时节。   而太上皇脑中的病变黑点,已经从一粒黑豆扩展成了一颗圆葡萄。   虽然葡萄也不大,但想想人的头颅本也没有多大。   林姜想,这要是拉去做脑补的磁共振,大概就是太上皇脑子里有这么大一团病变的活跃肿瘤吧。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脑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轰然爆炸。   其实让林姜来说,这正经还不如炸、药呢,那个一炸而散就完了,太上皇这个,却是在彻底炸没前,要经历反复引、爆的过程。   说来,林姜当时给太上皇西游记版返魂丹,并不是单纯为了吓唬太上皇。   【返魂丹】可是药物的一种:当年太宗皇帝魂魄入地府一游,虽说被迫围观了十八层地狱的酷烈,还惨遭小鬼摸脚,但并不是没有收获。   太宗拿着魏征丞相的手书,从崔判官那里获得了二十年的阳寿!   所以林姜给太上皇吃的【返魂丹】除了吓唬他,也是有好处的,能保住他二十日不发作。   让宫里人过至少二十天的清净日子。   林姜算过,返魂丹药效,加上安眠药每日能保证太上皇四个小时的睡眠,只要太上皇自己老实一点,继续‘潜心礼佛’,那到他登仙之前,应当都能安安稳稳的。   谁知,这世上的事儿,是怕什么来什么。四月初清明节后,太上皇居然又发作起来。   这病的时间也着实阴间。   太上皇虽要休养兼念佛不怎么管朝政,却也不是彻底撒手,遇上清明这种祭祀先祖的大节,他还是要管的。   何况开春暖和加念佛超度以来,太上皇自觉病情稳定了好些,这一个月疼的也差多了——他老人家不知道这是地府一游保命二十天的缘故,还以为是春天到了自己又行了。   故而难免就在清明祭祖时多管了些事儿,还亲自去上了两次朝,把皇上赶到下座去,彰显了下自己的存在感,昭示他仍然是国家最高主人。   然而乐极生悲,过了清明,他再次发作起来。   这回是夜里发作的,荣国府半夜被龙禁尉叫门的时候,从前院老爷到后宅太太奶奶们都吓了个半死,直到卫刃亲自露面说要接走林姜后,荣国府人才放了一半心——另一半心仍是悬着,担心林姜治不好宫里的太上皇,祸及荣国府。   不过这回,太上皇还真怪不到林姜和西洋药身上。   林姜是大力劝过太上皇别去上朝操劳的——也是应了皇上的嘱托去劝的。   皇上登基这都第六年了,还被亲爹赶下唯一龙椅,只能坐在侧面当摆设,哪个皇帝受得了。   所以连忙让林姜去劝太上皇,无奈太上皇固执不听,这不就发作了。   林姜深夜入大正宫,祭出自己升级过的银针,配上她早就为这种时候准备好的五层商店药物【麻沸散(顶配限量版)】才把太上皇的痛苦暂时压了回去。   不过林姜很明显的看到,太上皇脑子里那块黑斑,似乎很不满意,瞬间膨胀成了进口车厘子那么大。   【主任的眼镜】都放弃给太上皇下病危通知了,直接建议联系殡仪馆,很是黑色幽默了一把。   太上皇终于睡下后,林姜和秦太医送走了站岗的皇上和太后,这才走到外间,一人一杯浓茶。   现在监视的太监们也没了,大正宫空空荡荡,倒是方便两人说话。   这一月来,秦太医已然达成了‘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成就,那头发掉的惊人。   今天太上皇这一发作,他本就稀疏的白发,更是又见了几块头皮。   林姜捧着茶,想着怎么说服秦太医用点自己的生发丹:他这个状态,太上皇睁眼一看就觉得自己要死好不好。   结果她没开口,秦太医倒是先说话了,他虽然看不见太上皇的病灶膨胀,但他是一代名医,诊脉是没问题的,他低声道:“以咱们的医术,只怕太上皇两三个月也挨不过。”   然后老人家涕泪横流。   林姜能理解他:秦太医一生事业都在太上皇身上,如今要宣告彻底破产,他的精神当然也要崩溃了。   不想深入交流后,发现不是这回事。   秦太医对太上皇这个终身事业要‘破产’早就有了预感,难过是难过的,但不至于现在头发大把大把的没。真正让他担心的,却是家人。   他擦着泪道:“太上皇将安危托付于我,我治不好龙体到时候死了都是该的。可我家里还有四五个儿子,上个月还有个刚出生的小孙孙,又白又胖,我生怕太上皇也放不过他们去。”   林姜心道:人啊,还是要做人留一线的。太上皇这些年的举动,尤其是这一个月来的冷漠,居然让忠心愿意为他去死的秦太医,都开始心生旁念担心家人起来。谁又会真心盼着他好呢?   秦太医又看林姜:“何况你还这么年轻,我真不忍心你也陪葬的。”   这给林姜说的头皮一阵发凉:也?这个也字很神奇啊。您先等下,我是没准备去陪葬的,别捎带上我啊。   而秦太医不这样想,自从林姜用西洋药出头以来,他就把林姜看做了到时候一同陪葬上路的伙伴,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亲近。   林姜头疼劝秦太医:“院正大人,咱们为医自然要竭尽全力为病人看诊,只是也没有个病人不治咱们就得跟着去死的道理。太上皇能撑到六十六岁高龄,已然是您多年来的功劳了。”   秦太医仍旧在淌眼抹泪。   林姜只好耐心道:“院正大人,您这样颓然,太上皇见了只怕心里更难受,身体也自然不会好的。”   “您伺候了太上皇几十年,知道陛下为这等病候困扰,是何等痛苦。这最后几个月,咱们正该耗尽心血本事,让太上皇能安安稳稳的不受罪就是最好。”   “若能做到这一步,太上皇仁慈之心。”林姜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点难以启齿,只好硬着头皮夸太上皇:“怎么会要了咱们的命呢。”   好说歹说,把秦院正忽悠住了,不能让他跑去太上皇跟前说:臣无能,陛下只有三个月活头了。   那不光他们两个太医,只怕有许多无辜的人都要给太上皇陪葬了。   绝望的太上皇会拖着所有人去死,而有希望的太上皇,则不会干出什么同归于尽的事情来。   安抚住了秦院正,给他老人家奉送了一颗乌发丹后,林姜将秦院正对太上皇病情的判断告诉了皇上。   一听三个月,皇上心里也立刻紧绷了起来,跟林姜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能让太上皇知道此事!   “朕将太上皇龙体交给你了,务必让父皇走的稳妥!”   这算是皇上对她说的最直白的一次吩咐。   “到了万不得已,你送信给卫刃。”这是连兵力都准备好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秦太医终于跟林姜站到了一起,开始一起安慰太上皇“陛下放心,情况控制的住。您看,现在疼的都比前两年差了不是?可见您礼佛感动了上苍。”   而关键时刻,系统爸爸是十分及时,率士兵送回来一只海外瑞兽麒麟——也就是长颈鹿同学。   果然太上皇龙颜大悦,觉得是寻仙嘉兆。   让林长洲继续出海寻仙去。   -   打四月初,太上皇发作过一回起,林姜就再没了上半天班歇一天半的清闲。她是整日在宫里呆着,若这一日太上皇不安全感发作了,甚至还要留她在宫里过夜。   太后处习惯了,给她单独准备了一间屋子。   齐阳长公主进宫探望父皇的时候还说起:“我那院子白空着也不住,叫小林大夫进去住就是了。”   林姜谢过长公主的心意,却知道不好去住,仍旧去太后安排的小屋暂居。   就是当日太后圣寿,她作为预备太医呆的那一间。   这时候,林姜就感慨,多亏兑换了那鸡血玉的镯子给黛玉,否则常日见不到黛玉,她独自一个在荣国府里,林姜还有点担心。   想着有一枚辟邪的镯子在黛玉身上,她就安心些。   在宫里的日子,林姜也住不太踏实,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刷题和练习模拟手术。   她将之前没做完的考试宝典,翻出来一道道慢慢做,还会对着题目去找相应的古书和方子,整日浸在太医院内,到处翻看医书脉案,还常请教秦太医。   以至于太上皇还背后对着秦院正夸奖过:“你原来只说,这太医院里医术好的大夫不少,但愿意继续精心钻研医术的太少。许多人只是故步自封,但求无错。可朕瞧着,这小林太医倒是有你几分心志了。”   秦太医彻底加入了林姜这边,又因她调制的乌发丹,长回了不少头发,听太上皇这么说就连声附和:“臣在十几岁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心志。若说从前臣以为,小林太医是有福气,才有神仙赐医术,可现在看来,或许正是她这份聪慧加心志,让神仙看重也未可知呢。”   看林姜每日殚精竭虑地去翻古书,中西并用的给自己诊脉施针治病,太上皇倒是难得唏嘘了一二,觉得她虽是女子不读圣贤书,却知道‘天地君亲师’的道理,待天子忠心耿耿,忠义过人。   从此后太上皇倒是格外听林姜的话,她不让做什么就不做,连皇上都跟着很松了口气。   =   且说林姜打四月初被留在宫中后,黛玉在荣国府自是免不了要担忧。   好在最多三日,林姜总是会出宫一趟。而且黛玉观她神色虽然倦怠些,但并无仓皇恐惧之色,瞧着倒是比荣国府的人还镇定。   林姜知道黛玉容易多想,就拜托过凤姐儿探春闲了就去找黛玉说说话,也算打发时间。   都不用她说,凤姐儿就先做到前头去了。   自打探春在她跟前诉过苦,凤姐儿也就接收到了探春也想从王夫人阵营跑路的意思。   凤姐儿正好自愁没有臂膀,每日家务繁多有些不胜其扰。而且她是嫁进门的媳妇,要节省钱财,就不好从贾家的公子小姐处下手,免得有人说她不体恤姊妹兄弟。   这两方面探春都能帮上她:探春读书识字,虽看起来不如凤姐儿为人厉害,但她那种精明是厉害在心里头的,下人们别想糊弄她。同时作为家里的姑娘娇小姐,她提出些要俭省自己,那真是以身作则,别人都没话可说。   故而凤姐儿这一两个月试着把探春带到贾母跟前,只说有些小事想让探春帮着料理料理。   贾母在众孙女里也最看重探春。   只是贾赦一房总有怨言说自己偏心二房贾政家,若是无人提起,贾母也不好再抬举探春。现在凤姐儿主动提出来,贾母倒是乐见其成。   还让凤姐儿带着迎春也学学:“惜春还小,倒是她们姊妹也都十三四岁的年纪了,过两年也要说亲事出阁,趁现在跟你这当家的嫂子学点正事也好。”   凤姐儿喜笑颜开的奉承话跟春节的祝福一样层出不穷:“老祖宗什么想不到呢,又疼爱孙女们,自然比我更想在前头了。”   于是从二月底,奉贾母之命,凤姐儿手下就多了两个迎春探春这两个哼哈二将。   不过迎春虽然到了,但却只是占个人头,遇事不言,除非凤姐儿问到她脸上,否则她是一上午一声不吭的。   探春倒是跟着凤姐儿逐渐历练起来,现在在府里颇有几分威仪了。   上回林姜从宫里回来,去凤姐儿去找黛玉,正好看到了探春发放对牌,那眉眼一立,吓得好几个婆子鸦雀无声。   凤姐儿就跟林姜笑道:“有三妹妹在,我真是省了不少心。”   林姜点头:现在的荣国府内宅,相当于是凤姐儿做董事长,探春做执行经理啊。   凤姐儿之前喜欢揽权卖弄才干,是因为被王夫人死死压着,她什么事儿都不能真正做主,所以越发要在下人们跟前立威,要多揽事儿办。   可现在王夫人被贾母彻底罢免,成为了前任董事长,变成了跟邢夫人一样的摆设太太。   凤姐儿当权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反而没那么死抓管家权不放了,情愿探春帮帮她的忙。   王夫人对此状况,当然是一百个不乐意。   但今时不同往日,不,是今时不同书中日。   书中王夫人在贾家独揽大权,贾母都不能完全压住,并不是靠着受宠的贾宝玉,她靠的是宫里的贤德妃女儿。   如今没有贤德妃,王夫人的气势根本就不能跟贾母相提并论,被罢免了也只好自己去一旁扯手绢骂凤姐儿是白眼狼,没什么办法反击不说,还不敢反击——生怕她真的惹火了贾母,连累宝玉也不受宠了。   只好束手无策,看着凤姐儿夺权,连探春都敢跑路攀了高枝儿去!   她待要行嫡母特权整整探春,偏生赵姨娘是个不吃亏的。王夫人但凡当众给探春一句气受,或是背地里叫探春过去抄经书做针线,赵姨娘当夜就两眼哭成桃子,一头哭倒在贾政跟前,求贾政去‘劝劝’太太,要立规矩就让她去干活,别误了三姑娘的前程。   赵姨娘都哭出了经验,直接学王夫人,也搬出贾母来:“三姑娘去学些管家事,可是老太太吩咐的,我虽糊涂不懂事,也知道女孩儿该学些道理好嫁人的。太太若有吩咐抄经做针线,就让我去吧!我便是做到五更天也不敢抱怨的!”   倒是让贾政说了王夫人几回。   气的王夫人从头痛到肺。   -   这日黛玉又应凤姐儿所邀,到她屋里玩。   用凤姐儿的话说:“这京城啊不比你们江南,这好季节有限。冬天干冷的要命,夏天又热坏个人。唯有这会子春日风光不冷不热的,好出来逛逛。小林太医在宫里当差,林妹妹天天自个儿在屋里有什么意思。”   黛玉也想着林姜叫她多走动一下,不要总闷在屋里看书,也就跟着传话的平儿出来了。   到了凤姐儿屋中,看今日外头罕见没有等着问话请示的媳妇婆子,就笑道:“难为你们今日不忙。”   探春和迎春正对坐在一张圆桌前写字,闻言探春抬起头来:“哪里是没人,是我们将人都打发了——眼见就要五月端午了,这是大节日,要预备不知多少家的礼。所以今儿没要紧事的,都叫她们散了,只先拟礼单子。”   然后又搁下笔,过来拉着黛玉的手:“林姐姐快来帮我看看。”   黛玉含笑:“哦,我说呢非要我来,竟不是要我散心的,是要我给你们干活儿的。”   凤姐儿闻言笑得不住,一连声叫平儿:“快上好茶来,把林姑娘留下给咱们当监管御史,正好承了姑老爷的官职了。”   然后又问黛玉,林家可准备好了在京的端午节礼。   本朝的三节是端午、中秋、除夕,跟其余的节日都不同,是要正经备礼的大节。故而凤姐儿有此一问。   黛玉点头:林家在京中故旧不是很多,而且现在外有范小青,内有夏嬷嬷两个得力之人,备端午节礼是小菜一碟,她都只最后看了看,没怎么费心。   倒是荣国府这里,四王八公老亲众多,且几代下来,繁衍茂盛,每年都有添出新的一支亲戚,没了旧的几个故友,若是错送了、漏送了节礼,一定会叫人笑话。   而今年有了探春迎春,凤姐儿就省心多了。   迎春虽不吱声言语,但算账做事都很细致,能做许多文书工作。   黛玉也坐下帮她们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转头问凤姐儿:“怎么这么急呢,还有十来天才端午呢。”   凤姐儿站在她背后,边用手玩着黛玉的发梢,边道:“唉你是不知道,四月二十六是宝玉的生日,老太太说要好好给宝兄弟热闹一日,这还不算,又让五月初一端午前就去清虚观打醮两日——这不就都没了时间了。”   黛玉闻言,也并不把这当大事:表兄弟的生日,她只需按着礼数送一份礼即可。   凤姐儿探春等自然也是如此想,宝玉的生日不是大事,她们只是觉得耽误时间罢了。   然而四月二十六日,宝玉自己却把生日闹成了件大事。   此事还要从贾政说起。   其实荣国府内,贾政过得是最纠结痛苦的。   贾赦怨怼贾母偏心,本性也喜色好玩,在贾政入住荣禧堂后,贾赦就索性自己躺平了:这官我就不好生做了,哎,就是玩,我就在家快乐的跟小老婆喝酒。   所以除了日常抱怨贾母偏心,日常想要新的小老婆和好扇子外,贾赦没有什么大烦恼——府都不归他管,他烦恼个什么劲头?   而贾政就不同了: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没能力,而是没能力偏生有抱负。   贾政从小就立志读书科举高中,可他不是林如海那样的人才,并没有出现什么得中三元圣上亲封官职的奇迹,他的官位,是荣国公贾代善临死前上了一本‘长子袭爵担心幼子无依无靠’,当时还是皇上的太上皇,就破例给了贾政一个官。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身为护官符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中,王子腾身居高位,而贾王两家甚至能把平平无奇贾雨村安排成一地知府,贾政自己的官位却愣是多年上不去,可见这当官水平如何了。   贾政对此虽说不上无能狂怒,但多少是不快的。   所以越发要督促儿子们用功念书,立志要他二房一脉出一个真正的科举人才,弥补他的遗憾。   原本长子贾珠让他看到了几分希望,可惜随着贾珠的青年早逝,断了贾政的指托。   之后贾宝玉……贾政真是想想就心塞,不说也罢。   因此贾政的内心其实是很纠结苦闷的,近来苦恼尤甚——京中人不知道周氏皇族的真正病因,但宫里太上皇今年身子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贾政愁闷的就是这个:太上皇对他们荣国府有旧情会格外恩典,可当今皇上并没有。   可叹府里至今也没出什么能做顶梁柱的人才,元春送进宫里后也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若是太上皇真不好了,以后他们荣国府岂不是更要落寞了?不能振兴家业,岂不是白辜负了母亲执意让他入住荣禧堂的慈心?   在贾政看来,他肯定得比荒唐的兄长贾赦做得好才行。   于是这些日子他思来想去:贾琏是贾赦的儿子不算数,贾兰还小看不出什么将来,贾环倒是够大能看出将来——一眼就看出人物猥琐毫无前程。   算来算去竟只有一个宝玉还可以指望一二。   且师傅们也说,宝玉是聪明的,作诗也有几分灵气,只是不务正业不肯读正经科举书。   这日四月二十六,正是宝玉的生日,贾政白日受了宝玉的磕头,又见他在自己跟前俯首帖耳,乖觉伶俐,竟似比小时候出息了些。   贾政就有些心软,也有些期盼。   到了这一日夜里,贾政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就披衣起来,准备就着月色往宝玉院中走一趟,父子俩长谈一番,他好将贾家列祖列宗的成就说与宝玉做激励。   因怕贾母在中间拦着,贾政就一个人没带,直接绕过贾母正房往宝玉屋里去了。   说来他是父亲,从来只有传唤宝玉的,这会子屈尊降贵亲自到儿子屋里来,语重心长谆谆教诲,贾政都能想到宝玉的感激涕零大为动容,从此后正该发愤图强才是!   宝玉确实没睡。   今日袭人为了哄他,告诉他偷偷让厨下备了一坛子绍兴酒,准备了些精致小菜准备夜里乐一乐。   她们早打听过了,这些日子二老爷公务忙碌,常一人在书房待到半夜,想来最近不会有功夫拎宝玉问书,正好趁着生日好生乐一乐。   袭人等轮流敬宝玉酒,宝玉在所有丫鬟手里各吃了一口,快乐似神仙。   之后又说想要行酒令,可叹人少,宝玉掰着手指道:“要不请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林妹妹都过来玩如何?倒是宝姐姐在梨香院远了些,不请也罢了。”   宝玉对宝钗经常来串门,并劝他读书的行为,有些厌烦,这种玩乐的时候就下意识不想叫宝钗,免得看她那张语重心长的“宝兄弟,你要勤奋读书”脸。   袭人见宝玉高兴,就叫秋纹、麝月等人都过来:“宝玉,你再说请谁,我们这就悄悄请去——若不是我们这些大丫鬟亲自去请姑娘们只怕不肯来。”   顿了顿袭人又给黛玉下了句小话:“林姑娘性子冷清孤僻,定是不会出来的,何况她那里还有一位极厉害的老嬷嬷,你要不怕闹得满家都知道,传到老爷耳朵里,我们就去请。”   果然宝玉被吓住了,只嘟囔道:“那就不请林妹妹了。”   袭人又趁机劝他请宝钗:“宝姑娘心底宽大有涵养,前日她劝你读书那些好话,你甩脸子走了她都不计较,你今日正好请她来好和睦些。”   宝玉想想宝钗美貌很动心,再想想宝钗劝导又腻烦,心里很是摇摆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觉得灯下看美人必是好的,就点头应了请宝钗也过来。   且说宝玉这里正在跟袭人盘算,请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不是还漏了人没请?”   宝玉下意识顺着这声音道:“还漏了谁?”   贾政冷着脸从门口进来:“是不是忘了你爹我?!” 第1卷 第60章   这一晚荣国府后宅骤然而起的灯火通明, 险些吓着黛玉,还以为贾母出了什么大事——因闹闹纷纷哭喊吵嚷声都是荣庆堂那边传过来的。   夏嬷嬷先揽着黛玉安慰,宝石连忙出去打听了消息。   虽说夏嬷嬷口中在安慰黛玉, 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 老太太身体康健之类的,但心中想着:说来史太君也是高龄了,万一,这万一……   夏嬷嬷已经给雪雁使了个眼色, 让她去拿屉子里头,林姜之前留下的一瓶保心丹, 生怕史太君出了事, 黛玉伤心过甚。   心中又不免焦虑:偏是今晚林姜不在家,偏是今晚出事。   夏嬷嬷已经想到抢救贾母上头去了。   -   宝石也是这般想的,于是连头发都没梳好,挽了个发髻就连忙出去探听消息了。心里却只觉得不好:荣国府好歹是个公侯府邸,还是有规矩在的, 长辈身份最重, 这半夜三更的,若是史太君本人无事, 怎么能在荣庆堂就闹起来!   然而宝石紧张地去了, 又无语地回来了。   她先说重点, 直接跟黛玉汇报史太君身体一点事儿也没有,甚至还拄着龙头拐杖立在当地, 气势十足的骂人。   “请姑娘放心,我是亲眼见着的。”   等兰芝院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才不免疑惑道:“那是怎么了竟夜里明火执仗闹起来?”   宝石这才把贾宝玉借着生辰, 夜里跟丫头们喝酒行酒令取乐, 甚至还想要请姊妹们一起玩闹却被二老爷贾政当场逮住,然后暴揍一顿的过程娓娓道来。   宝石没有亲眼见着贾宝玉的惨状,然而赶到的平儿跟她咬耳朵转播了一下:“我刚才跟着二奶奶进去瞧了一眼——二老爷真是下了狠手了,宝二爷屋子里的鸡毛掸子被二老爷给抽断了!别说宝二爷身上怎么样,就我看着那小脸儿上都被抽的全是印子。”   平儿觉得贾政狠起来,倒真不像个斯文读书人,跟赦大老爷和宁国府珍大爷一样,打儿子打出了审贼的气势。   宝石总结了一下,就是贾政用鸡毛掸子把贾宝玉从一张白板,抽成了八条,身上都是杠。   宝石还没说完,就想起旧事,忍不住促狭道:“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姑娘还记得吗?上次宝二爷不也有那么一回挨打,只是当时是冬天,政老爷用的是火钳子,这回好多了,只是根鸡毛掸子!”   不过上次是白天,贾宝玉很快就被贾母解救了,这次可是深更半夜,贾母早睡下了,贾政把鸡毛掸子都抽断了贾母才刚从睡梦中起身,披衣赶过来。   折算起来,虽然武器差一个档次,还是这次吃亏更大些。   夏嬷嬷一听这事儿都不困了,一边顺着自己方才没来得及整理的头发,一边说道:“那宝二爷也该好生管管了,没见十四五岁的爷们还成日在后宅里头玩的。”   然后又对黛玉道:“与咱们不相干的。只是姑娘且先别躺下,住住再睡,我叫雪雁冲一盏蜂蜜茯苓霜来给姑娘喝,那是宁神的。”   夏嬷嬷心里埋怨:这大半夜的,被外头鬼哭狼嚎冲了一下子,可别把她们姑娘吓坏了。   -   林姜是第二日晌午,给太上皇再次诊脉施针后,才回到了荣国府。   春日不比雨雪冬天行走容易风寒,凡入了春惠风和畅之际,林姜就不坐轿子一路颠回兰芝院。   她都是从二门下了马车,走路溜达回去,也算是今日运动量的一种。   然而今天她一下马车,就见凤姐儿和鸳鸯齐齐站在那里,跟望夫石似的看着她。   林姜接着就被凤姐儿和鸳鸯簇拥着往里走。   路上凤姐儿大略给她说了宝玉挨打之事。   因当着鸳鸯,凤姐儿自然要露出格外心疼的姿态来,拿着帕子擦眼角:“可怜的兄弟,脸上红肿了好几道,最要紧的是还有破皮的,这可是脸容啊,万一留下点伤痕怎么好。”   之后又特别挽了林姜道:“还请小林太医看在我的份上,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屈尊去给宝兄弟瞧一瞧病。”   给凤姐儿做面子,林姜一贯是很愿意去的,而且她对被抽成麻将的贾宝玉,也很感兴趣。   林姜一路听一路想象一路乐,到了荣庆堂贾母的屋子——贾母再疼爱宝玉,现在也不敢要求林姜去少爷屋里诊治,生怕林姜恼了,直接不肯治了。   如今荣国府已然不敢想象强逼林姜治病这件事了,只好自己提前规矩起来,再打人情牌,赶紧把这位出宫的小林太医请来。   好在这回贾政没有趁手的兵器,用的是随手拿的鸡毛掸子,而不是大厚板子。   故而贾宝玉走路行动还是没问题的,能够走到贾母屋里来,坐等林姜诊治。   一见贾宝玉,林姜要低低头才能忍住笑意。贾宝玉原本就是个圆润白皙面如满月雪白的脸,现在被抽的满脸红杠杠,实在是喜感十足。   旁边王夫人正拿在淌眼抹泪的哭,一边心疼宝玉,一边埋怨宝玉不争气。   此时见了林姜进来,王夫人也顾不得之前的各种气恼暗恨了,只哭道:“还请小林太医看在亲戚情分上,万将那玉容膏调制出来一点子,治一治宝玉。”   贾母横了她一眼,十分不满。   凤姐儿忙道:“二太太您是伤心糊涂了!去岁小林太医的玉容膏也只得了三盒,都进奉给了宫里。今年宫里贵人事多,小林太医时常都回不得府,自然没空再做那玉容膏。您这不是难为人吗?”   王夫人瞪她一眼:“凤哥儿,你这做嫂子的,难道不盼着宝玉好?难不成宝玉伤了脸考不了功名,琏儿就得了益处?”   论起阴阳怪气,王熙凤还怕王夫人,立刻笑道:“二太太这就是多心了。琏二爷不喜读书谁不知道,哪怕全天下人都是举人秀才,也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他能有什么益处?倒是宝兄弟,有二老爷的管教以后定然能成大器的,太太只管宽心吧!”   刚被贾政死死管教过得贾宝玉,几乎要被凤姐儿的话吓得呜咽出声。   “够了!小林太医宫里这般忙碌,好容易请了来,难道是听你们废话的不成?”还是贾母出声打断了两人。   林姜此时已经细看过贾宝玉伤口,听这话不过一笑:“史太君,宝二爷这伤势用不到玉容膏,我开两个方子,内服外用齐下就够了。只要这半月伤口不沾水,不沾灰尘脏物,不吃发物不饮酒,必然不留伤痕的。”   又对王熙凤道:“我之前送给凤姐姐两盒敷面的桃花膏,等宝二爷的伤口都褪了痂,给他涂上两日就是了。”   王夫人居然还不想用凤姐儿的,还问林姜:“小林太医那里可有新药?”   林姜对她一贯是懒得应付,直接道:“没有。宫里太忙,没空做这些小玩意儿了。若是凤姐姐那里的用完了,我也无法。”   当日从绍王府回来,她是试着做出来了不少桃花膏,但还没来得及继续扩大产量,就收到系统通知,开启了第五层商店。   之后的日子到现在,她都在忙活中期考核和太上皇。   只用了一点空履行诺言,把当日做出来的桃花膏细细筛了一遍,就让宝石帮着分装到近百个白玉小盒里,分送了当日在绍王府的各位闺秀,以及凤姐儿和三春。   这会子说没有,除了懒得理会王夫人,直接不给面子外,也是真没空做桃花膏。   连襄王郡主写信追了来要,她都只能拖后。   王夫人被她这丝毫不客气的语气,憋得脸色都发青。   凤姐儿在旁忍笑,然后对贾母卖好:“老太太放心,我那里还仔细收着一盒小林太医送的桃花膏,到时候给宝兄弟使。”   其实就林姜看来,贾宝玉这被鸡毛掸子抽破的伤口并不深,根本没必要吃好几日药,只是不开两剂药给贾宝玉灌下去,贾家人恐怕还不放心。   贾母连声应下,又拉着林姜道谢,细致地问起许多保养伤口之事。   林姜好容易从宫里脱身,是想回去跟黛玉见面,两人继续商议着出书之事的,哪有功夫听贾家人絮叨,于是说了几句后,只推劳碌,就留下方子走人了。   王夫人将她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做派,立刻把对林家的不满又想起来了,只低声道:“真是好大的架子,住在咱们府上,却连给宝玉看个病都不情不愿的。”   “住口!”贾母这是真火了,当着宝玉就对王夫人斥责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小林太医不情不愿?要不是咱们府上跟林家是亲家,她年纪又还小,京中举目无亲的,你以为咱们家能有幸留的住她?这京中有的是人家巴不得请她去住着呢!连长公主府和绍王府都三番五次打发人请,你倒还抱怨。”   凤姐儿在旁边贡献出两个“就是就是”,顺便添把火:“太太难道不知道?小林太医已然在宫里待了两日一夜了,这才回府连换个衣裳的功夫都没有,就被我硬拉着请了过来,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二太太这样说,我都替她委屈呢。”   顺便也为自己打抱不平:“唉,可见太太是厌了我,我这般上心为宝玉豁出面子求人,太太还只疑惑我盼着宝玉不好!我倒不知还要怎么做,才是盼着宝兄弟好了。”说着连眼圈都红了。   王夫人被凤姐儿噎的一愣一愣的,只好抢在凤姐儿之前拿着帕子捂脸而哭,对着贾母服软道:“媳妇也只是担心宝玉。”然后又拉着宝玉的手:“我的儿,你还疼不疼?”   盼着以宝玉勾起贾母的疼惜。   谁料宝玉是个最记吃不记打的,虽然林姜跟他无甚来往,又做了他最不喜欢的出仕之事。但宝玉素爱美色,只看林姜一张美人面容,宝玉就什么都能原谅,都能忘记。   况且方才林姜给他开药写方的姿仪又让他倾羡,觉得跟林妹妹似的,这也是个神仙人物。   心道:有这样的本事,给我看病真是委屈她了。   别的不说,在姑娘女孩上头,宝玉向来能把自己看低,很愿意低声下气。   于是这会子宝玉反而对王夫人认真道:“我不疼了,老祖宗和凤姐姐说的是,小林太医真是辛苦,难为她肯来治我这须眉浊物。”然后跟王夫人道:“您可别再说她了,原是我不配的。”   被儿子拆了大台的王夫人:气死我算完吧!   --   林姜回到兰芝院后,夏嬷嬷正在黛玉跟前说话,一见林姜就笑道:“大姑娘回来了!正好,今儿一早,范管家从外头递进来老爷从江南传来的信儿。姑娘说,等您回来了一起拆着看。”   自打有了模拟手术室后,林姜倒是在里面培养出了一个习惯:接触病人前后一定要洗两遍手,还得把衣服都换一遍才算完。   这会子就叫停:“嬷嬷且等等我再说,我从宫里太医院出来,又走了一趟荣庆堂——我先回去将这身衣服全换过再过来。”   片刻后,林姜换了一身家常玉色长裙,轻轻盈盈过来:“叔父捎了什么信儿过来?”   夏嬷嬷立在原地看着林姜走进来,眼里全是怜爱:“大姑娘近来可瘦了不少。”林姜只笑:“不是瘦了是抽条呢,我跟妹妹都是。”   夏嬷嬷看着两个姑娘,心里都是满足:她从小服侍林如海,看他从一个小小少年成为光耀满门的探花郎,再见他子嗣不顺中年丧气意气颓唐,现如今终于峰回路转,父女平安,她真是要天天念佛了。   因珍惜林家父女现在的平安顺意,夏嬷嬷提起想要破坏和平美满的大皇子来就越发咬牙切齿:“老爷说,大殿下一路南下,这三个多月来多番结交当地官宦士族,气焰高涨。甚至连本地士绅商户这等人家都不放过,叫麾下的随从前去结交——说是结交,其实就是图人家的钱,想要人家贡出来让他用。”   大皇子想的很美,做的也很绝:他叫随从自当地富足士绅商户之家敲竹杠弄钱财,然后再用这笔钱来笼络官高位重的官员和随行臣子。   可以说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己空手套白狼。   林姜冷笑:“是他的作风。”   夏嬷嬷看兰芝院的门户看的极严实,外头小丫鬟都不敢进屋前。   此时她就跟着啐了两口皇子:“老爷说了,若大皇子真的是外做贤良之臣,内里狠毒贪婪才难办,如今他这样旗帜鲜明的拉拢臣子敲诈百姓倒好办了——皇上正当壮年,如何容得下这样僭越的长子。”   皇上只要防着皇长子,就不会许他跟朝中重臣结亲。   想到还在江南上蹿下跳的大皇子,林姜也烦的不得了,听过后就扔到一旁,把这个人从脑海中清掉,与黛玉一起核对书稿。   她们优先核对的是《千金闺阁录》。   从绍王府赴宴回来,这两个多月来,有好几家闺秀都给荣国府里送信,问着林姜说起的千金方医书什么时候出,不光她们盼着,跟家里的长辈们说了,也都盼着呢。   林姜就准备先出这一本,毕竟是第一次出书,是摸着石头过河。   那还是先小范围出版一批,让京中文化水平最高的贵妇小姐们先看,也观察下反应如何,还有晦涩深奥,连她们都难读懂之处,就好再改。   否则齑盐布帛百姓之门中的女子们,就更难读懂了。就算买回去,可能也是束之高阁,没有用处。   为此,林姜还请了三春也过来,一起看了下初版书稿。   毕竟黛玉跟她在一起呆了多年,又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耳濡目染其实对医道是颇有理解的。她能看明白的医书,其余寻常官宦小姐却未必能明白。   林姜想写的,从来不是晦涩难懂的专业书籍,而是能让大部分人能看懂(哪怕不认字,听了也能够理解)的实用性工具书。   是那种,可以让无数人粗通道理,别犯常识性错误以至于误了性命的常识性科普医书。   于是在初稿完成后,她特意把没接触过医道的三春请了来。   三春很快应邀而来。   迎春读完只说好——林姜也没指望迎春的脾气会指出人的不足之处,于是只看探春和惜春。   果然两人各自提出好几处不甚明白的医理,惜春年纪小懂得更少些,就问:“姐姐们能不能加个批注,将这个病症的来龙去脉都写上。”   林姜有些犹豫:“原本也想过,将各种名词加上注解的。”   就像从前语文课本一样,下面都有疑难词句的注解。可这样一来,医书就要大大加厚了,不符合她原本设想的轻便——要是变成大部头书,有耐心看完的又有几个呢?   探春倒是出了个主意:“医道本就深奥难懂,要是每一页都有许多标注解释只怕也不合适,要不两位姐姐就辛苦一二,在每一种病症旁标注上出自哪本先朝名书,感兴趣的自然会自己去找。”   林姜觉得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愿意囫囵吞枣了解个大概的,就只需要看自己这本书。而愿意穷根溯源疾病的仔细人,就可以对着索引去找原本的大部头医书来看。   只是……她苦笑道:“这上头的病症来自许多本医书,很多都是我单摘下来的女子病症。这会子对着一个个去找,可要花大时间了。”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除了在宫里为太上皇诊治,还要忙着继续学习考试宝典,参加模拟诊室与手术室挣声望值,实在是忙的不可开交。   黛玉就道:“姐姐当时摘抄的原稿都还在吗?”   林姜点头:这些她手书的东西她从来都不扔的,都交给宝石按时间好好收起来了。   黛玉颔首:“姐姐放心忙你的去吧,这些标注之事就交给我慢慢整理吧。”探春惜春也都说自己可以帮忙,连迎春也难得主动开口,说是自己虽不通,但也可以做些校对文字的活。   林姜看着眼前的姑娘们各个鲜活可爱,心内只觉得:可惜贾家的姑娘们都是很好的,将来她们都不要是书中那般凄凉才是。   -   且说三春近来都在黛玉处帮忙,倒是让宝钗很纳闷:每日来串门的时候,怎么各屋里都没人啊?   而三春也没有把她们在干什么告诉宝钗,这还是探春特别嘱咐的:“咱们既然给两位林姐姐帮忙,就不要帮倒忙才是。林姐姐要出这医书,自然要在京中弄自己的书铺子或是药铺。”   “从前那事你们也听说了,薛家想着夺林家的出海生意,以至于生了龃龉,林太医至今对薛家都不喜欢,对二太太也极淡。薛家在京里也有自己的书铺,若从咱们姐妹口中知道了林太医要出医书,生了旁的想法阻挠,倒成了咱们的罪过了。”   迎春是怕事,惜春是性冷,就都点头应了。   薛家会不会从旁人处知道这些事,她们管不着,可不能从她们嘴里说出来。   既然要保守同一个秘密,立时间,宝钗就觉得跟三春骤然疏远了似的,天天连人影儿也见不着,说话也总像隔着一层似的。   于是宝钗只好多往王夫人那里去。   而王夫人最近正按着贾政的吩咐,干清理大师的工作,收拾贾宝玉房里的丫鬟。   贾政可没有忘记,当日他夜闯宝玉住处,听见了好几个丫鬟哄着他喝酒行令的事儿。依着贾政,应该把丫鬟们都撵了,让贾宝玉搬出来,只给两个小厮伺候就算了。   可他这个意思刚跟王夫人透露,就叫宝玉知道了。   宝玉登时去贾母跟前寻死觅活,只道要是把屋里的丫鬟都弄走,他也不想活了。贾母就把贾政骂了一顿,贾政只好妥协到:把当日犯事的丫鬟都撵了就罢了。   待宝玉脸上的伤口好了些,王夫人就开始着手处置宝玉房里的丫鬟。   宝钗就是这时候来的。   王夫人这会子对袭人还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她是宝玉房里的大丫鬟,那宝玉这么胡闹少不了她的过失,于是第一个就想撵袭人。   宝钗却劝了下来。   袭人是宝玉房里与她最好的丫鬟,两个人颇有共同语言:袭人觉得宝钗会是个极好相处的宝二奶奶,而宝钗觉得袭人是会劝谏宝玉读书的姨娘范儿,两人有一种别样的默契。   就宝钗所知,袭人常在宝玉跟前说她的好话,这样一个丫鬟被撵,倒是可惜了。   于是宝钗只劝道:“姨妈细想,宝兄弟的脾气,并不是一个丫鬟能劝住的。若只为了袭人素日勤谨服侍是个管事的大丫鬟,这会子就撵了她倒是有些仓促。不如姨妈将宝兄弟屋里的丫鬟都叫了来瞧瞧,看看品格儿再打发。”   王夫人想想也是,就把宝玉房里的二十几个丫鬟,无论大小都叫了来。   果然如宝钗所料,袭人麝月这种一看就老实贤惠的长相,很入王夫人的眼。倒是晴雯、小红这种一看就口齿伶俐灵动过人的丫鬟,让王夫人厌恶,指着她们几个骂了一通,接着就去回贾母,要把晴雯小红撵出去。   贾母一听就皱眉:“晴雯我看她不错,为人伶俐针线好长得更好,这才给了宝玉,怎么你偏要撵她?”   王夫人本来还不是非要,现在一听这话倒是非撵走晴雯不可:贾母已经夺了她的管家权,这她没有法子。可她到底是宝玉的生母,是二房的正经太太,难道要撵个儿子的丫鬟还不行吗?   于是咬定晴雯带坏了宝玉,只引着他玩乐才害的宝玉被打。   于贾母来说,王夫人作为生母要管撵儿子的丫鬟固然是天经地义,但她一个老封君,给孙子赏的丫鬟叫人退了货也脸上无光,忍不住要火。   碰巧王熙凤在一旁,连忙道:“老太太,要不让晴雯小红都跟我去,宝玉正是好好读书的时候,二太太要挑老实丫鬟陪着也是有理。反正琏二爷不读书,我们家要人。”   见有人给她台阶下,贾母也就下来了——毕竟也不好连着几天跟王夫人翻脸,只笑着指了凤姐儿:“你倒是贤惠,给琏儿要起人来了。既如此,你就带走吧,看看若是好的,给琏儿开脸放在屋里。”   凤姐儿心道:呸,贤惠?那不存在的。贾琏连晴雯的头发也别想见到一根!   她是素来发愁身边只有平儿一个心腹忙不过来,看着宝玉屋里晴雯爽快针线极佳,又看小红机灵会说话早就想要了来,正好王夫人给了她这个机会,她自然赶紧把人划拉过来给自己办差事。   经此一事,晴雯和小红倒是都从宝玉屋里出来,跟了凤姐儿。   林姜不知道晴雯自己愿不愿意离开宝玉,但对晴雯来说,这定然是比之后病中还被王夫人从榻上拖下来撵走丧了性命的好。   不过林姜是多虑了,晴雯在凤姐儿这里是如鱼得水。   原本她就是个暴炭性子,府里这些婆子背后都说她:“也忒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了!一句话不投机,就立起两个眼睛来骂人。”   这样的做派在公子哥房里,便是恃宠而骄的不成体统,但在凤姐儿这个当家奶奶手下,那简直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充分发挥了她的特长。   这正好专业对了口了!   荣国府这起子下人,打着骂着才能少动歪主意,从前凤姐儿是自己骂人罚人打人,平儿是个颇为温和的脾气,不喜欢发火,还喜欢做好人给人求情。   可晴雯不一样,一点过不去的事儿,都不用凤姐儿起身,晴雯就先站起来骂上了。   凤姐儿觉得:好用,真好用!   不但如此,晴雯还立身极正。   贾琏在听说府里出了名漂亮的丫鬟晴雯被凤姐儿要了来后,那真是高兴的不得了,偷空就忙来用言语撩拨,谁知叫晴雯当场怼了回去,只把琏二爷怼懵了:一个丫鬟而已,怎么瞧着比凤姐儿还泼辣厉害。   琏二爷的取向是温柔风情型的,对晴雯这种丝毫不接他调戏的丫鬟兴趣大减,转头还跟凤姐儿告了一状,说晴雯顶撞他眼里没有主子。   凤姐儿哪里不明白贾琏的鬼心思,回头就赏了晴雯一副头面,奖励她:“好丫头你有志气,来日我放你出去跟人做正头夫妻去!”   晴雯领了赏赐,继续兢兢业业在凤姐儿处骂人,倒觉得自己过得比在贾宝玉处有滋味多了:她本就不喜欢袭人碧痕等人私下偷偷摸摸跟贾宝玉做事,面上却又装作没事人似的虚伪。   倒是在琏二奶奶这里过得更畅快些,让她有种一展所长的快活。   至此,只有贾宝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   且说在清明太上皇发作过,病灶变成了进口大车厘子后,林姜做了许多准备,预备太上皇下一次,基本能确定是最后一次大发作使用。   当然不是为治好太上皇做准备,毕竟太上皇已经药石无医,她是为了自己做足了准备。   以免被濒死的太上皇拖去殉葬。   随着五月端午的到来,林姜在吃过粽子看过龙舟后,忽然发现,太上皇的病灶又大了一块,已经变成了一颗黑色的李子。   林姜:……   以这个速度下去,太上皇危。   于是林姜每天扒拉一下第五层商店,将几种可能用得上的商品号和关键词背的滚瓜烂熟。   第五层商店商品【拈花一笑】:佛祖端坐莲台,拈花一笑看破苍生疾苦。(用之于偏执症、暴力狂患者,可唤醒人性中真善美。)   第五层商店商品【镇定剂(金典至尊版)】:用于躁狂症、羊癫疯、走火入魔(武侠世界限定疾病)患者,可令患者立刻入睡,气息平稳。   第五层商店商品【圣母的光环】:圣母怎么能杀生呢?世上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我,代表圣母一族,宽恕你的罪行!(备注:需要患者主动带上这顶金色的帽子)   这些商品功能各异,但无疑都能压住太上皇那濒死的疯狂杀意,根本不给他开口拖人陪葬的机会。   倒是之前给大皇子妃用过的【一日光阴】,是需要要告知病患,病人同意后才能使用,却是不适合太上皇。   另外,林姜还已经买了一些第四层商店的高级镇定药物,日常用在太上皇的药方里,保持太上皇临终前这段时间心情愉悦,不要忽然发狂。   她紧张的等待着太上皇下一次大发作时,宫中却传出消息,太上皇崩逝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六月初早上。   太上皇自打患了病之后,不喜冷也不喜热,对气候的挑剔,跟从前对太监们脸上表情的挑剔一样。   然而京城的六月初却已经颇为炎热了。   故而太上皇宫中摆满了冰盆,甚至夜里入睡的时候太上皇也没有放下纱帐,说是憋得慌。   如今大正宫里只有几个老成的宫女伺候,一点儿也不敢违逆太上皇,万事都由着他。   然而第二日清晨,在床脚守夜的宫女准备叫太上皇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太上皇七窍中都有血液涌出,双目圆睁,似乎是受到了什么绝大的惊吓——整个人已经僵硬凉透了。   这场面吓得宫女当场吓得晕了过去。   谁曾想太上皇一生发作起来都痛不欲生,作天作地,最后却死的无声无息。   林姜奉命赶到大正宫的时候,秦太医已经完成了此生替太上皇最后一次的诊脉。   不,也不算是诊脉,只是检查尸体而已。   秦太医满脸是泪与汗,对皇上磕头道:“回陛下,太上皇当是子时忽然龙驭宾天的,想来是发作的突然,太上皇连声音都,都未及发出就过身了。臣,臣万死难辞其咎!求陛下降罪!”   与林姜是姑娘家要避嫌不同,自打清明后,秦院正可是就住在了太上皇大正宫里,随时预备着太上皇发作后,进行抢救工作。   可太上皇却这样猝不及防七窍流血凄凄惨惨地走了——昨夜秦太医还一夜好梦啥也不知道呢。   皇上要是追究起来,这就是妥妥的渎职之罪。   林姜赶到的时候,就见内殿中只有太后上座了,正在掩面而泣,皇后在旁边伺候安慰。余者老亲王们、宗亲们都恭恭敬敬满面泪水悲怆地在外殿排队站着。   而太上皇龙体,不,遗体跟前,只有涕泪横流的秦太医,以及悲痛欲绝的皇上。   悲痛欲绝这四个字绝不夸张,皇上一身素服,龙冠全无,发丝披散,双目红丝遍布,容颜憔悴至极,看上去形销骨立。   皇上甚至还伤痛至无法站立,拄着一根拐杖才能勉强撑住身子不倒,手里还握着一张帕子不时撕心裂肺地深咳几声,旁边画眉公公就带着哭腔跪了道:“陛下,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您方才又吐血了!”   听到画眉公公宛如杜鹃啼血的声音,内殿的太后忙站起身走进来,几位周氏皇族中辈分高的老王爷也跟着绍王爷冲进来——这会子谁管太上皇这个死了的皇帝啊,都是先劝活着的皇上,不要悲痛过甚,陛下您保重龙体才是国家之幸。   林姜:除了佩服,我别无感想!   见林姜终于到了,皇上一摆手:“你快去瞧瞧,父皇究竟是怎么忽然……”皇上伤痛地说不下去了。   说来,这是林姜第一次见到尸体。   她看到代表腐败的黑色在太上皇身上蔓延开来,他的头颅处如同绽放了一片纯黑色的花朵,撒下了无数黑色的斑点。   林姜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但却知道这不是该有任何感慨的时候。   她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在众人瞩目下检查过太上皇,然后转身跪在秦院正身旁,说出了与秦院正一样的判断:太上皇这是骤然而逝,前后只怕都没有几秒钟人就走了,并没有来得及呼救。   看太上皇那双目圆睁的表情,林姜忍不住想,太上皇临死前,是不是又见到了等候他多时的阴魂们。   是不是终于能明白,面对死亡的时候,无论是他这样的天下至尊还是普通的小太监,都是一样的恐惧和绝望。   皇上听林姜说完,忽然俯身,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林姜当场是目瞪口呆:这眼泪能挤出来,这血是怎么说吐就吐的啊。她实在忍不住,起身上前担忧道:“臣恳请陛下保重龙体!请陛下准许臣为您把脉!”   皇上这一吐血惊得可不只是林姜。   太后可是知道,周氏皇族是素来有病的,别刚倒下一个太上皇,皇上又病了!   于是也顾不得捂着脸哭死去的夫君了,太后立刻挥着擦眼泪的手帕:“快,小林太医,你快给皇上看看!”   林姜走近皇上两步以内后,【主任的眼镜】已经做出了诊断:该患者咬伤了舌头,敷以云南白药即可。   林姜持续震惊:……皇上您太拼了,为了展示孝顺悲痛吐血居然咬伤了舌头,也不怕万一咬重了以后说不出话啊。   皇上不肯伸手让林姜把脉,只扶着拐落泪,含糊说道:“朕恨不得以身替父皇而去,还看什么病!”   几位老亲王、郡王像是下饺子一样,在绍王的带领下跪了,纷纷以头碰地求皇上看病,大有种‘陛下不肯瞧病,我等就立刻撞死在您跟前’的悲壮气氛。   见众人都恳求,皇上这才勉为其难坐下,将手伸了出来让林姜把脉——他都不用给林姜使什么眼色,他相信这位下属,不会令他失望。   果然这小林太医没有辜负他的隆恩,皇上只看她郑重其事给自己诊过脉,然后随老王爷们一起跪了:“皇上您悲痛逾甚,伤及了五脏以至于咯血呕血,若不好生休养,必要大病一场。臣恳请皇上进药休养!”   此话一出,太后款款起身,开始主持大局,连自称都变成了哀家:“皇上!哀家知道你是最孝顺的,可国家与子民都仰赖着你,你要撑住才是!”   然后又拭泪,为此事一锤定音:“太上皇没有受什么病痛折磨,于睡梦中溘然长逝,寿命亦是不逊于历代帝王,可见是英明通达感动了上天,故而脱去凡俗桎梏登仙而去。”   众人都俯首称是。   太上皇多年来的病痛疯魔,被太后一句话盖住。   有她一言公诸于众,从此后在天下臣民眼中,太上皇就只是六年前因年老退位安养,今朝睡梦中含笑而去的寻常帝王而已。   大周皇室的疾病,不会让外头臣民知道。   太后这一句话,也给皇上省去了无数的麻烦。   不但如此,太后还当着众位亲王宗室耆老的面对皇上嘱咐道:“历代天子守孝,皆以日代月!皇上万不可违背了祖制!”   她身为太上皇元后,皇上的嫡母太后,坚决不许皇上守足二十七个月,就是给了皇上名正言顺不必浪费太多时间在丧仪上的理由。   此举让皇上深深感动,觉得不是亲生的嫡母都比亲爹通情达理一百倍,很为他着想,一点儿不给他使绊子。   皇上想到这里,真是感动落泪,然后扶着太后的手继续演道:“虽母后如此说,可朕为人子,父皇仙去,自然是要守足二十七个月的!”   太后闻言痛哭出声:“皇上这般置天下不顾,叫太上皇如何心安呢?皇上若坚持守足二十七个月,不理朝政,不听哀家的劝说,那哀家便无颜呆在慈安宫为太后,只随了先帝去吧!”   还对旁边常嬷嬷立刻吩咐道:“从此后告诉御膳房,哀家这里不必再送膳了!”   见嫡母当场‘绝食’,皇上这才吓了一跳,为了孝顺嫡母,令太后不随先帝而去,皇上勉为其难表示自己遵从母后吩咐,就守二十七天孝期,绝不耽误朝政大事,请太后放心。   这母子俩一答一对,看的林姜心服口服:什么是做人的标杆,太后这就是!   她给了皇上一条光明正大的路,给了所有人一颗定心丸,让这皇室的权利交接,变得无比丝滑。   估计经此一事,皇上原本对嫡母的敬重,又会增厚几倍。哪怕皇上不是亲子,太后一生也必无虞矣。 第1卷 第61章   林姜是奉太后懿旨随皇上回到明正宫的。   太后娘娘做主, 逝者已登仙境,皇上应擅加珍重,方为万民福祉。即坚持命林姜先跟了皇上回宫去, 诊脉用药调养身体。   这一路走回去, 林姜只闻宫里哀哭声四起,目之所及都是跪地而哭的宫人。   不过就她看来,许多人,尤其是在太上皇宫里死里逃生那些内监, 哭起来很有几分喜极而泣如释重负,拨云见雾的痛快感。   这整座皇城已经处处挂了白, 成为白茫茫一片。   一进书房, 皇上就吩咐林姜道:“你先紧着给朕配上几副护养心脉,支撑精神的药来。接下来这一两个月,朕怕是一日也不得歇了。”又要守孝又要忙活接手全盘朝局,估计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林姜领命。   而此时卫刃也跟在画眉公公身后进来了。他一身玄色依旧如往常,眉目肃然, 看上去十分可靠, 让人一看就安心。   皇上也不避讳林姜,直接就当着他吩咐卫刃道:“你即刻出宫去给朕办几件要事。”   “第一件, 立刻带人去简王府、肃王府、晋王府传旨, 将他们的私兵给朕裁减为百人, 兵甲兵器尽数缴了!”   这三位王爷是皇上的异母弟弟,当年没因争夺皇位被太上皇无情咔嚓掉。也不像襄王一样, 早早躺平放弃争斗思想,乖乖跟着皇上当小弟。   这三位王爷还是很有点小心思和不服气在的。   俱他们看来, 皇上出身低微, 生母不过一早逝的宫婢尔, 比起他们这些正经妃子生的皇子本是差上一截的,不过是会讨父皇的巧,且出身差没母家好摆弄,才被太上皇选中当这个傀儡皇帝。   他都能当皇上,他们凭啥不可以?   在这三位王爷看来,皇上的龙椅并不稳当,只要他犯了大忌讳被太上皇厌恶,自然就会变成个废帝,他们就可以重新竞争上岗了。   所以这五年来,他们三个没少在底下嘁嘁欻欻搞小动作,也常在太上皇耳朵边上念叨一下皇上的小话。   而选中皇上登基后,太上皇不知是出于制衡,还是出于对这几个儿子的补偿,竟然还格外许了这三个儿子数倍于其余王府的私兵,以至于这三府各有近千人的府邸武装。   皇上这几年来受够了他们背后捅刀子,早看这几个兄弟如眼中钉一般,此时太上皇骤然驾崩,皇上都封锁消息,没通知他们入宫,只请了绍王爷并几位老亲王入宫,他所有的兄弟们还都在府里不知所以然呢。   此刻,皇上先就要解除了他们府上的私人武装,免得他们趁机作乱。   “第二件,朝中百官凡有父母大丧之事,还要立刻丁忧,去官守孝,何况皇家——叫简王立刻交出京兆尹的差事,带着子孙入宫守孝!若迟一步,便是他不孝父皇,自己找死!”   简王是最会讨好太上皇的王爷,还得了监管着京中治安的权,连京兆尹这种京城‘警长’都得听他的。皇上当然不能忍耐,立刻免了这个常日长窜下跳的弟弟兼职,让他一家子进宫来。   “第三件。”皇上略微沉吟一下才道:“你去一趟齐阳长公主府寻明阳伯,让他暂领京营节度使。”   “至于王子腾,他是父皇看重的爱将,任京营节度使多年,如今父皇去了,朕也有意抬举他,升他为九省统制,待太上皇五七后命他出京寻边。”   京营节度使掌管京畿内外常驻兵马,麾下足有四个大营近两万人,这样的兵力皇上绝不会再留给王子腾。只是一时也没有能让他百分百安心的将领担当此重任。   肯暂时交给明阳伯这个妹夫,估计也有今日太后给他铺路的缘故。   至于王子腾,皇上准备给他个高升虚位,以示恩赏先帝老臣,顺便踢出京城去。   林姜在旁听着皇上一一吩咐这些话,心道:虽说朝中文臣地位高于武将,但关键时候,皇上还是要先抓兵权的。   这才是抓不好就要命的事儿。   她一心二用,边听皇上说话,边写好了药方,起身告退:“陛下,那臣回太医院为您配药。”   皇上点头,林姜刚走到一半,皇上忽然又道:“你替朕看着秦太医,别叫他突然死了。”   林姜一惊回头。   皇上却已经在继续吩咐卫刃‘清理安顿几个亲王府’的细节了。   倒是画眉公公悄悄蹭出来,借着送她的功夫,跟她说:“皇上对秦院正没有什么杀心,反倒是不愿意他现在死了——太上皇到底崩逝的仓促,要是跟随太上皇多年的老太医再忽然急病死了,那几位王爷难免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林姜这才放心。   待她回到太医院的时候,就见两位院副抖得像是冬日里的炸毛猫似的带着太医院众人围上来:“小林太医,皇上没有迁怒咱们太医院吧。”   宫里但凡死个贵人,太医院相关人员就要提心吊胆半天。这回死的更是太上皇,谁知道太医院会经历什么样的风波?   林姜安慰众人:“放心吧,陛下与太后娘娘宽仁,连大正宫的宫女们都没有降罪,何况是咱们太医院。”   她一回来,太医院上下就像有了主心骨,又听她自信从容的说出这句话,所有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放松。   要不是满院子的白色提醒他们这是国丧期,他们简直就要笑出来了。   马院副自忖跟林姜关系比较好,就凑上来低声道:“方才秦院正回来了,瞧着失魂落魄的不大好,只将自己关在了屋里。我们不敢去打扰,小林太医要不要去看看?”   他们不敢打扰,是因不曾给太上皇贴身看过病,不好去接近秦院正,不然万一听到不该听的,白白没命。   林姜不同,这几个月,她跟秦院正就是全权负责太上皇的太医,彼此也好说话些。   “我去劝院正大人。”林姜举步向内走去。   身后马院副和刘院副看着她的背影,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刘院副为人耿直些,不比马院副圆滑,就直接叹息出声:“一年前,咱们哪里能想到,这辈子可能要在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手下当差了。”   太医院风云突变,将来他们上头,可就要换天咯。   马院副摸着胡子:秦院正本就年纪大了,此次太上皇骤然驾崩,他老人家显然是备受打击,整个人都颓丧了起来,这院正之位估计也做不久了。   太上皇崩逝,秦院正没有去明正宫伺候,反而这小林太医跟着皇上去了,可见谁是当今皇上的心腹。   所以她说一句皇上不会迁怒太医院,上下人口就都安心起来。   马院副想了一轮后,只笑呵呵不说话:反正他跟林姜关系还不错。   且有这样一位出类拔萃却年轻的上司也有好处——她有锐意进取之心,太医院整体发展起来,他们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总比大家一起磨洋工的强。   林姜来到秦院正的屋门口,一推门就开了,秦院正坐在桌前,双手捂着脸看上去格外苍老脆弱。   听到声音,他抬头看了看林姜,然后茫茫然道:“你说前日那个方子,我是不是弄过了量,上个月我做的丸药,是不是该改用三分麻黄……还有,我要是早早同意你用西洋药,或许……”   林姜打断他:“不怪您,秦老,您已经做了太多了。”   她这话没有一点昧心安慰之意,是打心底说出来的。   从她第一眼看清太上皇的病时,就已经在诧异,太上皇怎么还能如常人一般活着。   答案就是秦院正数十年的心血花下去,保着太上皇撑到了历代先皇都撑不到的年纪。而六十六岁,无论是在哪朝哪代,都绝不算是短命的皇帝。   论起医术,在这个世上,秦院正是当之无愧的名医,是太医院之首。   秦太医依旧沉浸在痛苦之中。   林姜换了一个思路劝告生无可恋的秦太医:“院正大人,太上皇崩逝为天下大丧,从明日起整个皇城都要为太上皇守孝,宫中贵人体弱者甚多,眼见又是炎夏,这般大丧之礼估计很多人受不住。接下来正是太医院肩负重责百上加斤的时候,您总要振奋精神,带着太医院走过这艰难时刻才好。”   秦院正的眼中这才多了些神采。   太医院很多人背后都吐槽秦院正只专注于自己的医术,于院正这个行政职位上无甚建树,只是看着太医院不出大错而已。   却不想,对秦院正这种医痴来说,愿意花费时间看着太医院,保证太医院完善运转下去,才说明了他对太医院是有颇深感情的。   林姜没有忘记她第一日入职太医院的时候,秦院正亲自带着她各处走了一遍,那时候他看太医院的眼神,就如同看自己的家一般,他说起太医院各位大夫及擅长的医术,也是如数家珍。   这些年来,秦院正也总惦记着,太医院有些故步自封,焦虑于有些太医只图安逸不肯精益求精。   他或许不擅长带领太医院,但他心里,着实是有太医院的。   正如林姜所说,接下来太医院将要面临重大挑战——太上皇的守孝天团。   要是丧仪在冬天也罢了,冷的话还能多穿点,而且守孝人多挤着暖和。可夏天的酷热却是没法脱衣服的,依旧要穿着不透气的孝服,而且大周守孝按古礼,需睡草席吃纯素,走的就是辛苦流,绝不可能搬上豪华冰山过去纳凉。   故而可以想见,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宫里将要有无数贵人倒下。更别提还有宫外的皇亲国戚们,勋贵世家们,于夏日也常多请太医。   太医院总共这二十五名太医正使,估计到时候一个劈成三个都不够用的。   这样的大事,唯有秦院正站出来压场,用他多年的资历和经验带着太医院众人度过去。   秦院正终于勉强振作起来:太上皇是他一世的主子与伯乐,纵然最后两人无法彼此信任,终是产生了隔阂,纵然他自恨医术有限没能让太上皇长命百岁,但人死如灯灭,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这太上皇最后的一程,他还是要尽一份自己最后的力。   之后,之后……他看着林姜年轻的面容,好在,这太医院后继有人。   --   荣国府阴霾一片。   太上皇的死讯,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贾代善是太上皇肱股之臣,跟皇上可没有任何情分:当年贾代善正当盛时,皇上还只是寻常皇子,看不出任何龙气。等皇上潜龙出渊登基的时候,贾代善坟头草都长起来了。   太上皇崩逝的消息,是接近午时才从宫里正出来的,同时还有京城戒严的封锁令,直接白日行宵禁之例。   贾赦贾政等也就没法出门往亲戚们家里去,心里也发慌,索性就都聚集在贾母的荣庆堂。   王夫人又有话说了:“唉,前两年起,这宫里宫外就一直传着太上皇身子不大好。”   官宦之家虽然不知大周皇室的疾病,但一直都猜着太上皇身体不是很好——身体倍儿棒的话,谁闲着没事退位啊?古往今来,但凡身体好的皇上都想再干五百年好不好。   “偏生那小林太医进了京城,自为有几分本事,就钻营到宫里去了。我本就觉得,这宫里多少好大夫,怎么就叫她一个小姑娘出了头?说不得旁人就是为了避这等大祸不出声,只有她强行出头。”   “这会子可又怎么好呢?太上皇崩逝,她这不是现成的祸事?只盼着别带累咱们家才是。”   她自己说的过瘾,没见到三春都神色有异,低着头不说话:她们这些日子帮着黛玉一起校对医书,也看了林姜的许多手稿。   更是那本专门为女性而整理的医书的第一批读者,她们在里面能看到小林太医一颗赤诚的医者之心。   那本医书也分外实用,她们看了都觉得受益匪浅。平素无甚事儿的惜春,都开始主动找林姜和黛玉借别的医书看起来了。   她们认识的小林太医,绝不是王夫人口中这个为了冒尖儿抢着出头的人。   想想说话的是自己的嫡母,探春更觉心冷:从公而论,人人都知道,小林太医住到荣国府来,是给贾家带来不少好处的。   这点管家后的探春更是清楚:从前的来往名单上,哪有绍王府齐阳长公主府这样的人家。   他们冲的还不是林太医?   哪怕这些官面上的好处不论,只说林太医也是曾经为贾宝玉看过病的!   然而王夫人此刻还是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全是看人倒霉幸灾乐祸的心肠,竟对帮过自己的人没有半分的感激之情。   这样的人,是她嫡母,探春怎么能不心冷害怕。   就这,她能指望王夫人对她这个庶女慈爱关照?   凤姐儿听得很不入耳,刚想反驳一二,却见邢夫人先开口回怼了:“弟妹这话错大了,你懂什么医术呢?那小林太医医术好不好,自绍王爷起,到宫里的陛下都是认可的,这会子你又懂了?那怎么不见太医院请你去当院正?”   王夫人和凤姐儿十分诧异:邢夫人可不像仗义执言的人啊。   其实邢夫人也不是仗义,她只是听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跟小林太医撇清干系,那邢夫人当时就急了:万一小林太医搬出去住了,再过年林长洲回来,自己还能收到那一堆闪花人眼的宝贝吗?   她的心态类似于:太上皇可以死,我的财神不能走。甚至别说太上皇了,就算了林姜把贾赦治死了,邢夫人都无所谓。   贾母反而十分沉默不说话了:一来她目光长远些,太上皇崩逝的打击,对她来说更重些,只觉得府里前途无亮实在是心灰懒得说话。   二来,她对王夫人实在是失望够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担心自家前程还不够,团结一切亲友共度难关才是要紧事!王夫人竟还看不清形势只顾说旁人风凉话。   那小林太医是御前行走的人,怎么不比她强啊,还用她在这里事后诸葛。   --   且说太上皇是一早被宫人发现崩逝的,皇上当机立断就封锁了消息,等绍王爷入宫,太后也出面一切尘埃落定后,才按部就班地开始公布这个消息。   待到简王等各王府接到消息的时候,卫刃都已经上门堵着裁减兵丁了。   贾家之流知道的就更晚了,快到正午才得了这个惊天之讯。   以至于王夫人刚在荣庆堂说了一会儿风凉话,林姜就已经让人带出话来了,说她在宫中一切无事,让黛玉放心。   无独有偶,同样入宫陪同太后的绍王妃,也派女官来荣国府说了一声,小林太医不但无事,皇上还有重用之意。   绍王妃是贴心安慰黛玉,在她看来,黛玉就是她未来儿媳妇了——绍王已经派人去江南打听过了,林如海丝毫没有攀附大皇子的意思,甚至公事公办铁面无私还惹到了大皇子。   按说林如海为官多年,位高权重,不是这种不会圆滑转圜的人,此次在江南硬刚大皇子,估计是摆明车马不肯与皇子们为伍了。   所以太上皇骤然驾崩,林姜被困在宫里,绍王妃想着黛玉必是焦急,就体贴派人去送了个信。   别说黛玉,有绍王府一句话,荣国府上下也都安心念佛了。   唯有王夫人,再次反奶了林姜一口后,憋闷的够呛。   倒是邢夫人,上次让司棋告状后得到了甜头——她一直以为林长洲父女过年那会给她送重礼,是因为她让司棋去传过王氏的小话,告诉了林姜王氏背后议论她之事。   所以这回她准备再来一遍,万事俱备就等林姜从宫里出来了。   可以说,在这个家里,除了兰芝院黛玉等人盼林姜出宫外,就是邢夫人最热切等她出宫了。   -   与太上皇活着的时候令人闻风丧胆兼提心吊胆不同,他的死亡流程顺利安稳的不可思议。   在皇上迅捷打断几个兄弟的小反骨后,京中一片祥和——毕竟皇上已经登基六年了,除了几个抱有幻想的亲王外,朝臣们早已认了这个主子。   如今皇上唯一的顶头上司太上皇也没了,谁会这个时候蠢到跳出来跟着那几个没了后台的王爷,去撩拨皇上这只终于出了笼子的老虎,飞出深渊的巨龙。   而皇上也就忍着手痒心痒,没有一巴掌把那几个兄弟的头拍下来,先按捺着给太上皇办理丧事。   他已经忍了六年之久,何况这几十天呢?他总要求个善始善终,让天下人称颂他的孝顺才是。   于大正宫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由皇上亲自率诸亲王送殡,将灵柩奉于梓宫。   至此,这场国丧也就算是完了。   宫里各处都撤了白色,恢复了日常的生活,唯一的忌讳就是一年内不许歌舞宴饮,妃嫔不许浓艳妆饰。   对皇上来说,便是终于腾出了手来,准备按着自己这些年来规划的江山之图,一笔笔落画。   不能做主,只能围观打杂的帝王生涯,反而磨砺出了他的一双眼睛。   他既是执掌者,又是旁观者,因不能一言九鼎,反而看清了这朝上许多弊端,也锻造出了他十足的耐性。   他清楚的知道朝堂上的事儿是急不来的,须得急事缓办。   况且从前太上皇还在,皇上也没能热切拢住多少重臣心腹,故而许多他想要改变的朝政皆不能一撮而就,人才也要慢慢培养历练去。   --   不过,朝政虽然不能大刀阔斧地整改,有的地方,皇上却可以随心所欲做主。   比如现在的后宫。   为太上皇送殡后,皇上转头就着手安置太上皇的后宫。   除了太后独尊外,旁的太妃们都被皇上归拢到太上皇之前住过的大正宫去住集体宿舍了,美其名曰太妃们主动去为太上皇祈福,实则就是软禁。   他准备扣着这些太妃一年半载的,直到简王这几个心内不太老实的兄弟彻底服软服从了,再把各自的母亲放出去。   皇上才不准备白替他们养老。   另外便是削减后宫用度开支。太上皇晚年因病痛折磨,旁的方面就越发不肯亏待了自己,说一句穷奢极欲是不为过的。   年轻的时候,太上皇还曾两次御驾亲征,而这打仗正是最烧银子的。   因此待到皇上接手的时候,不管是国库还是宫里私库,都不甚富余。这几年来,皇上碍于太上皇的威势,不敢动兵权吏治,就狠抓了一把经济,如今国库才宽裕了些。   但国库宽裕,不代表宫中私库宽裕。   在太上皇殡天后,皇上去清点了下亲爹的遗产,心疼的简直要再哭一回。   可见太上皇是重病缠身,过了今天没明日的,他老人家把宫中私库花了个七七八八。   皇上起初还不能相信,叫人把大正宫曾经的管事太监们都压过来审问,质问银钱没了也罢,那些贵重瓷器珍奇摆件都没了是怎么回事?太上皇赏人的可没有这么多,莫不是他们贪墨了去。   太监们只哭诉喊冤,道太上皇头疼的时候,就爱砸个清脆的物件听响声,跟砍人一样,是他老人家病发时的两大爱好。   皇上听得十分上头:无语!天下怎么有这么败家的爹啊!   单子上耗损的好些瓷器摆件,都是他这个当皇帝的还没摆上的好东西,现在就成了渣渣了。   皇上就是带着这种心疼之情,开始缩减后宫用度的。   第一件事就是把宫里宫女裁掉三分之一,他亲自去跟皇后说:“宫里人浮于事,朕看着十个人倒有五个是闲着生事的。你带着贵妃理一理章程,将那些年纪大些的宫女都放出去,也算是国丧中的仁政。”   皇后很能体察皇上的心意:“陛下放心,臣妾的凤霖宫必为六宫表率,裁人就从臣妾这起吧。况且臣妾一直觉得,皇后配八位女官,十六位一等大宫女实在是奢靡过分了些,不如将这项例蠲了,各减去一半。”   皇上欣慰颔首:“皇后贤德。”   皇后又略微试探道:“至于要放出去的女官,旁人倒罢了,只有一位是荣国府的大姑娘,皇上曾问过她的出身,不知可有什么额外的吩咐?”   依着皇后来说,是不愿意贾元春出头的。   皇后没有儿子,也没有皇上的宠爱,有的只是地位和皇上对发妻的敬重。若是自己宫里出去一个女官做了妃嫔,得宠荣耀与她无关,若是犯了什么宫规错误,可就是自己没调、教好了。   皇后是想走太后娘娘路子,做个不出错的嫡母,将来做名正言顺太后的,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上摆手:“放她出去就是了,这是国孝期间,朕能有什么吩咐?”   要说从前纳了贾元春,还能在太上皇跟前替他做个挡箭牌,显示下他厚待太上皇的心腹之家,但现在太上皇都没了,他还做这些白工做甚。   皇后领旨安心,皇上一离开就即刻传旨六宫。   六宫妃嫔们也很高兴:皇上既然能有这么多儿子,可见不是个专情的皇帝。哪怕得宠如贵妃都担心帝王恩宠的匆匆流逝。   这会子有机会放人,众妃嫔都是踊跃报名,立志要将将宫里平头正脸的宫女都打扫出去。   以至于皇上后来惊觉,整个后宫颜值大幅度下降,这才有些后悔。毕竟他是周家人,本质上还是个颜控的风流天子。   这后宫颜值雪崩式下降,很令他觉得痛苦。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只说皇上要立时处置的第二件事,那就是太医院。   大周的皇帝有着宿疾心结,历来都是极重太医院,且院正必须是自己的心腹。   也只有历代院正才能知道周氏皇族的隐情。   在皇上看来,太上皇的心腹秦院正再做下去,他是不能放心的。   而秦院正在撑过太上皇丧仪后,整个人也已经被抽去了精气神。   倒是他先求见了皇上,请求退休于京城养老。   不是他不想还乡,而是他很有觉悟,知道了周氏皇族的病症,这一生就要被困在京城,呆在皇室眼皮底下了。   皇上都没有假意挽留,直接就批准了:“秦院正劳苦功高,实在该歇歇。从前父皇赐给你的宅子你依旧住着,朕会额外再赐你一座供子孙居住。”   只是皇上仍旧要两个秦家人质进宫:“朕听说你的孙子们也都是家学渊源,打小学医的,既如此挑两个好的入太医院,不必从学徒做起,直接就升八品副使吧。”   这事儿也在秦院正预料之中,颤颤巍巍谢恩道:“臣多谢陛下恩典赐官。”   皇上见他还没有告退,不免道:“还有何事?”   秦院正再次叩首道:“陛下,虽说小林太医年轻又是姑娘,但臣恳请皇上破格提用人才,让她接任院正一职。”   皇上挑眉:“哦?”   他是有这个意思,但没想到会从秦院正口中听到这种举荐。   秦院正了解太上皇,但不了解皇上,此时颇为惶恐,以为他擅自举荐人接任,皇上生气了,于是连忙叩首道:“请陛下恕罪,臣只是觉得小林太医的医术可当大任。”   “陛下若是觉得她年轻资历浅,可先让她由代院正做起,臣相信她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皇上语气似漫不经心:“既然秦院正如此力保,那就回去写个奏折给朕呈上来吧。”   秦院正的折子,在太医院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不过众人惊动过后,又觉得虽是意料之外,可又是情理之中。   连马院副刘院副两个都没话说:太上皇刚崩逝的时候,他们还有过一二幻想,觉得林姜年轻,还是个姑娘家,皇上应当不会让她明面上执掌太医院吧。   可随着这几十天丧仪下来,看明正宫对林姜的倚重程度,几乎就是当年太上皇对秦院正的倚重——竟是除她外不看旁的太医。   两位院副也就就此歇了心思。   谁能料到,连秦太医在卸任前,也直接写折子力荐她接任太医院院正。   两人彻底放弃了幻想,认清了现实。   马院副还比较庆幸,他做人比较活泛儿,提前给林姜卖了两次人情,跟新上司的情分总比刘院副强些。   林姜被宣到明正宫的时候,卫刃也在。   这倒是难得——太上皇驾崩后,最忙的就是他了,替皇上连缴三个王府的械,一下子就出了大名。   他立在宫门前,如同风霜不能侵染的出鞘宝剑一般锋锐凌然。   然而看着林姜的面容上,却是分明关切温暖地笑意。   卫刃先起手行同僚之礼:“恭喜!”   林姜笑容依旧明亮,抬手回礼:“同喜。”   不只是她要升官,卫刃的升迁圣命还更在她前头。如今他已经是龙禁尉统领了,去了那个‘副’字,未及弱冠,已经坐上了正三品的官位。   出来迎林姜的画眉公公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   嗯,现在看到了已经不那么心塞了呢。   画眉公公跟在皇上身边,体察人心自然是第一等的本事,从两人现在的眼神中都能看出,这是两人彼此都心中有意。   行吧。   画眉公公心道:怪不得陛下是陛下呢,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月老的红线。   -   林姜原以为,皇上要按着秦院正上奏的折子,先给她代理院正的职位。   毕竟满打满算她到太医院都不到两年,而她最大的贡献是治好了皇上的遗传病,却又是一项密不外传的功劳。   在旁人眼里,她的资历和性别都是不够执掌太医院的,先代掌几年,攒攒经验值比较合适。   谁料皇上宣她,就是要给她正式官职,连官印都准备好了。   面对林姜掩饰不住的错愕,皇上一笑:“朕说过,只要你有本事,朕就敢破格重用你。女子如何?年轻又如何?只要你有用,朕就敢用,朕只不要尸位素餐的废物。”   能够直接转正,林姜自然是高兴的,即领印谢恩。   皇上抬手:“从此朕就将太医院交给你了,务必继续精研医术,要替朕的子子孙孙都解除了病症才好。”   林姜郑重应下。   皇上难得见她脸绷的紧紧的,严肃认真的不像话,不免觉得可乐。很快摆摆手:“好了,这些都是后话,你慢慢去做。倒是这回,朕还要赏你呢。”   之前太上皇在,林姜哪怕给他彻底治好了病,是件天大的功劳,皇上也没法名正言顺地赏赐。   而经过这一年来,皇上眼见太上皇发作的痛苦煎熬,以及死的时候无声无息七窍流血的惨状,皇上很有几分后怕,更珍惜自己恢复的健康。   太上皇一走,他就重新惦记起要重重赏赐林姜些什么。   若不是她贡献出最后一副仙药,二十年后自己估计就是父皇的翻版。   只是皇上想想林姜的家庭财富状况,再记起自家私库还是人家父亲过年入京的时候给补充了一波,一时竟不知道该赏林姜些什么。   要不是太上皇的死期过去没多久,宫中不宜有喜事,皇上倒是想赐个婚——这赏赐最好,还能让自己高兴磕糖。   皇上想不到就不想了,索性两指点了点桌面让林姜自己说:“你说说,有什么想要的吗?”   林姜悄悄抬眼看了画眉公公一眼。   见画眉公公为不可见地点头,就知道皇上这是真的心情好,让她自己挑赏赐。   林姜想:那可太多了,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想了片刻,就先捡着重要的说:“请皇上准许臣开个书局。”   “书局?”这要求十分出乎皇上意料之外,不由身子略微前倾疑惑道:“你一个姑娘家开书局作甚?莫不是听了些新奇戏文,看了些市井杂书,准备自己也开书局印起来?朕可告诉你,许多杂书不经朝廷的监审,自己私自印了可是有罪过的。”   林姜:……皇上这是把她当成要印小黄书的地下书局了吗!   这得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第一时间想到这种事情啊?皇上你说,你是不是自己私藏了许多不健康文学,所以以己度人?!   林姜完败在皇上神奇的脑回路下,连忙拨乱反正,将她想出版科普类医书的事儿细细跟皇上解释了,然后又禀明皇上,自己并没有把太医院那些宫中典藏的药方泄露出去,所摘录的也只是寻常医理。   不过是不放心外头书局刊印,所以想着自家弄一个,专门出版医书。   皇上听了倒是耳目一新:“难为你一个大夫,倒是想着著书教化民众之事。”   林姜垂首:“陛下谬赞了,臣这点小打小闹怎么敢说‘教化’二字。无非是日常在京中世家行走,眼见哪怕是簪缨贵族之家,都有许多误了的医理,许多时候耽搁了病情,只叫人心中遗憾。”   “更何况民间无数百姓,只怕不知多少可怜人因谣传的风俗陋习,害人偏方赔上了性命。”   比如吃什么穿山甲甲片可以通乳,那真是对人无益处,还可能得到野生动物的传染病,而对穿山甲来说也是没顶之灾。   要是能从根源认识上纠正这些误区就好了。   皇上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由点头:“这是件于天下百姓有益的好事,你只管去做,朕也可以给你的书局入一股。”   林姜立刻竖起耳朵:“陛下准备入多少?”   皇上伸出一只手:“五百两。”   林姜:……这可真是荣誉入股,就入五百两啊。   但面上还要立刻表示感谢,口称:皇上您出五百文也比别人五万两强!   眼见皇上心情好,林姜索性把另一件事也提了出来:“陛下,臣从前听人说起,宫规祖制是不许再有女医馆的,臣不敢破例。只是想求陛下恩典,允臣收几个女学生,将医术传授些,允她们开医馆行医,为世间女子治病。”   这话说完,皇上没有立刻答允。   自来太医院内,别说院正,就连太医正使,也是不允许自行在外经营医馆的,必须要全心全意为帝王家服务。   林姜这个说法,让徒弟出去开医馆,很有些打擦边球的意思了。   本朝师生关系是要紧的,天地君亲师,师父与弟子可不是寻常关系。林姜的徒弟在外经营医馆,跟她本人也差不了太多。   见皇上似有不赞同之意,林姜就低头做怀念状,拿出自己最大的杀手锏:神仙。   “陛下,臣家中并不缺银子使用,开医馆也不是为了谋财。只是当年神僧传授医术时曾说过,盼臣一朝学成,能够悬壶济世福泽万民。”   “臣当年入宫廷为陛下诊脉,也是秉承神僧的教诲:陛下是天子,是万民之父,您龙体安康自然就是万民安了。”   “只是陛下如今龙体康泰,臣在宫中身受隆恩,并无多余建树,只是享福。有时夜里想起神僧嘱托,实在难安。”   神仙一出场,皇上当场倒戈:“这话也有理。”   只是林姜已然得知周氏隐秘,又做了太医院正,是不可能自己出去开医馆或是全国各地周游去为人看诊的。   既如此,倒是让她收几个徒弟,惠泽百姓完了神仙的嘱托才好。   若是神仙满意,说不得会再次现身,免了周氏皇族多年的桎梏病痛。   毕竟大周开国时以武立国不说,还曾做过不少屠城镇压前朝反抗之事。故而大周皇室发现皇族有此等顽疾后,也曾怀疑过是不是祖宗们杀戮过甚的报应。这些年来也为此做了不少佛事祭礼,只是都不奏效。   皇上心中也存有一样的疑影,怀疑是祖宗开国时过分血腥之举,影响了子孙后代的康健,也或许是前朝皇族全族死绝前发下的诅咒。   此时皇上不免想着,既然悬壶济世,救济万民既然是神仙嘱托,那便去做!   毕竟这天下是他的天下,子民也都是他的子民啊。   无论男女,都该得到更好的医治环境。子民康健,他的天下才会更有生机活力。   林姜见两项心愿都达成,再忍不住欢喜之情,这次给皇上行礼是最真切最心甘情愿的一回:“臣谢陛下隆恩!” 第1卷 第62章   这日林姜回荣国府, 马车后还跟着一个坐小轿的明正宫太监,捧着崭新的官服和官印,一路给她送了回来。   很快, 齐阳长公主府与绍王府这两门消息灵通之地, 就各自派了长史官来道贺。   林姜很早就发现了住在荣国府,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凡有宫里的太监或是各王府的长史官来到,都有荣国府的爷们代为打点。不然宝石是个姑娘家不说,身份也不够, 还真不好去应酬长史官。   荣国府的公子哥儿就很派上了用场。   比如现在,琏二爷本在家闲着睡午觉, 就被凤姐儿‘请’了出去应酬宫里太监和两府的长史官了。   贾琏虽然读书不怎么样, 但论起人情往来和世俗经济,那真是顶的上一百个贾宝玉,连忙换了衣裳就出去了。不过时,就妥妥帖帖把人都送走了回来见凤姐儿。   一见面就摇头感叹道:“真是了不得,瞧瞧这阵仗, 可见是宫里的红人。”   凤姐儿就对他道:“所以我跟二爷说呢, 等今年林姑父上京,二爷可得去拜会拜会, 也找些正经营生做。”   贾琏笑嘻嘻:“你说了许多次了, 我都记着了。”   --   不多时, 整个荣国府就传开了林姜荣升为太医院院正的消息。   原本林姜的官职是从五品,跟贾政同阶, 现在再升半级,倒是比贾政还高了些。   荣国府内主子们都贺喜过后, 下人们又纷纷来兰芝院门前磕头道喜。   雪雁看外头乌泱泱的人, 蹦出了大实话:“除了那些不差钱的管家媳妇们是奔着露脸来的, 其余的,还不都盯着大姑娘的钱,都趁着这好事来要赏的。”   林姜也只是飒然一笑:“今儿高兴,多扔些钱就当听个响声也无妨!”然后推了推雪雁:“去吧,跟着你宝石姐姐散银子去,散一回你就知道做散财童子有多高兴了。”   自打范小青上京来,不但替她们打听着京中的事儿,把林家老宅管的井井有条,还很周到的替两位姑娘准备各种节礼赏银。   单用红线穿着的一吊一吊的银钱,他就送进来两大箱子,还有剪成不同大小的散碎银子,银花生之类的,可以满足姑娘们赏赐各等下人。   可见他在江南得林如海重用是有缘故的,是个格外细心周到的人。   雪雁出去跟着宝石分了一回银钱,回来果然笑得不住:“她们说好话的声音比银子掉地上还响呢——就是叫串钱磨得手疼。”   黛玉见林姜今日高兴殊异,不由道:“姐姐这样高兴,不只是升了官的缘故吧。”   林姜先卖个关子:“且等等探春她们都到了,我再说。”   果然不多时,三春姊妹就结伴到了。方才在荣庆堂,她们跟着贾母王夫人等长辈集体贺过一回林姜,那是礼数,这回她们再亲自走来一趟,才见真情实意。   林姜就把皇上准许了她开立书局,刊印医书之事与姐妹们分享了。   一听圣上恩准不说,甚至还亲自入股(为了皇上的颜面,林姜也没有透露堂堂天子入股堪堪五百两的事实),黛玉与三春都十分欢喜。   不过林姜也很领皇上的情,多少银子无所谓,只要皇上肯出就好,哪怕他就拿出一两银子来呢,也是天子金字招牌!   有了他作保,就是一座金山也不换。   任谁拦着她,阻碍她抑或指责她女子出书,或是太医院正开书局医馆有违法理,都要先顾忌她的生意,是皇上也加盟投资了的。   这五百两就如同定海神针。   三春也是在医书上帮过忙出力下过功夫的,今闻听此书能面世,还是光明正大经过天子准许的面世,对她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鼓舞。   似乎自己也跟着这书自由地走出去了一般。   林姜就对三春道:“你们好歹想个别号来,到时候书上好印。”又对黛玉笑道:“我问了妹妹几次,你也只说没想好,且不急。如今可要急了。”   她这话叫一向最机敏的探春都愣住了,只问着:“怎么,我们的名儿难道还能出现在书上?”   林姜更奇:“我跟林妹妹算是主编,你们怎么也算个责任编撰了,既出了力,怎么能不留名呢?只是你们跟我不同,不准备露面走行医这条路,当然不能用真实闺名记在书上,只好用别号了。”   三春俱是十分惊喜,都顾不上回去,当场就讨论起自己的别号来,只是热热闹闹说了半日,总拿不定主意。   还是黛玉道:“咱们把素日喜欢的词牌名都写了,各自拈一个,就以此做别号如何?”   探春立刻响应:“果然是林姐姐,想的主意就是清雅又有趣。”   然后立刻去案前提笔写了些熟悉的词牌名出来,黛玉又在旁边帮她补充了不少。   共写的几十个词牌名后,探春就停笔,让雪雁和宝石一起,帮她把这些洒金纸裁减开来,叠成一朵朵简单的小花,然后让着黛玉先抽。   黛玉还想请迎春这位年纪最大二姐姐的先来。   谁知迎春这回难得主意很定,腼腆却坚决地笑道:“这本书,是林院正摘录,妹妹整理的,我们不过帮着校对标注了一二,自然该林妹妹先抽别号。”   探春惜春都跟着点头:“林姐姐快别谦让了,你不拈我们如何拈呢?”   黛玉这才伸手,从几十朵小花中拈了一枚,打开一看,是‘临江仙’之词牌。   林姜在旁边看着:“这别号好。”   三春也觉得有趣,分别上前拈了一个,只见探春得了‘南柯子’,迎春则是‘西江月’,唯有惜春不喜欢自己抽到的‘蝶恋花’,就非要扔了另外抽了一张,乃‘虚花悟’。   惜春就高兴了:“我就喜欢这个悟字。”   至此,各人选定别号才告辞而去。   而兰芝院内,黛玉却对林姜说:“我知道姜姐姐的意思,觉得我辛苦,想把我的别号跟你的写在一处。只是世家官宦里知道咱们姐妹同住的人极多,若是把我的别号写在你旁边,这别号起了也都白起了,谁不知道是我呢。”   黛玉指着三春拈出来的词牌名:“就把我跟二姐姐三妹妹她们都写在编纂处就够了。”   林姜很是不愿意:黛玉对这本书的贡献,其实不比她小多少。   她忙的目不暇接恨不得三头六臂的那段时间,这本书,几乎都是黛玉一点点对着医书整理出来的——那时候黛玉很体谅她,有问题都不去寻她,先是自己辛苦翻书,没法子了才会去找林姜。   但黛玉这话倒是提醒了林姜:这世上自己不干实事,但专长了一条舌头到处说人是非的人可不少。   要是只有黛玉等几个姑娘家的别号孤零零写在书上,只怕不妥——京中都知道林姜住在荣国府,到时候对着几个别号数目去扒拉后头藏着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想到,黛玉三春这些辛苦帮她整理医书的女孩子,将来可能要被人议论,说长道短,林姜就坚决拒绝。   很快,她就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只有几个闺阁姑娘是不行的,她准备寻几位大佬一起背书。   -   且说林姜既然荣升了太医院正,又得了齐阳长公主府与绍王府的贺礼,少不得要亲自去上门还礼拜见。   林姜不是空着手去的,她带了这本《千金闺阁录》的初稿。   齐阳长公主正在太后宫中陪伴安慰母后,正巧也知道皇上的恩典,见了林姜都不等她先开口,齐阳长公主就先问起来:“听说你自己编了本千金方的医书,还要开书局刊印,连皇兄都入了一股?这样的事儿怎么不寻我来?”   林姜心道:长公主,您那皇兄有没有告诉您他堂堂天子,入股了多少钱?   皇上显然没说,因为长公主随口就是:“我不比皇兄是富甲天下的。但多了没有,一万八千的银子我还是拿的出来的。”   林姜:皇上,您看看作为兄妹俩,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腹诽了一下皇上后,林姜取出自己的书稿:“臣当真有事要求长公主,只是不是银子的事儿,长公主若是肯应允,一万两金子也不换。”   她也不弯弯绕,直接就将想要长公主名望撑腰之事明说了:“臣是才上任的院正,又是皇上破格提用的,素无资历威望,家中姊妹又俱是闺阁姑娘,只怕这书将来被有心人诋毁,倒是心血全费,更牵连姊妹名声。”   长公主没有敷衍,也没有为了给林姜送人情,就一口答应。   她先是接过林姜递上来的初稿,认真翻了一遍,不由意外道:“这书倒是浅显,叫人一看就明白。”她还以为林姜会写些玄奥医道学问呢。   很快长公主就明白了林姜的心思,叹道:“难为你了,正如那御厨做菜一般,越是看着简单的菜,要做的精到才越花心思。想来你将繁复医理化成如今这样通俗易懂的话,也是花了好一番心思的吧。”   林姜见齐阳长公主是真心的夸赞,又把黛玉以及三春姐妹怎么帮她说了出来。   齐阳长公主听说她们用的都是词牌名,也觉得新奇有趣。   于是招手对身后女官道:“你去屋中拿一本词来给我。我也给自己选个别号。”   长公主拿来随手一翻,却正是一首‘高阳台’,她不免一笑:“倒是巧了,可见天意如此。”   她这随手翻出来的别号,竟然跟她的封号还重叠一字,可见有缘。   齐阳长公主把书一抛豪爽道:“既如此,这就是我的别号了。只一件事你得应了——我素来是占先惯了的人,林院正既找了我,可就得把我放在别号的头一个。”   林姜心中感喟:这不只是长公主从不屈居人下的骄傲,更是一种难得的呵护。   头一个别号,自然是会被外头议论更多的那个。她这般强硬要打头阵,就是护着其余的姑娘们之意了。   林姜认真行官礼道谢:“臣多谢长公主。”   齐阳长公主扶着她的手,定定看了她半晌,然后叹道:“我贵为大周嫡出公主,自幼得父皇母后疼爱庇护,数十年来顺心随意毫无屈从,自问已是女子难得快活自在的一世了,却不想,你走的路还截然不同。”   她目光中含着难以道明的情绪,对林姜点头:“既如此,就走下去。我也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   与齐阳长公主一样,绍王妃也不是寻常女子,听闻此事一口应下愿意做名誉编纂。   她都不必翻书,自己就起了别号‘水调歌’。还对林姜提建议道:“既然都是别号,就设几个虚的词牌名混在里头,数目一多,那想编排闲话的人,自己就糊涂起来,就连累不着那些小姑娘们。”   自此,除了林姜名姓录于主编之处,其下编纂便皆是别号,更以长公主和绍王妃的‘高阳台’和‘水调歌’为头两名。   书籍初稿诸事已定,书局更是运行的极顺畅。   范小青在姑苏能帮林如海把巡盐御史府上下都料理明白,何况盘一家小小的书局。   唯一有点麻烦的却是选极可靠的伙计。   好在林姜第一回 出书,又是第一版,要求的量很少,只先要二百本,准备在京城勋贵世家中搞一下预售和饥饿营销。   说起各类现代营销手段来,林姜真是颇为想念系统爸爸,那才是专业大佬。   而此书一印,就可知林姜的的未雨绸缪没做错。   果然京中世家里就冒出许多不和谐的声音,尤其以去岁在关于她的吵架中落了下风的‘京派夫人’们为首,传出些‘牝鸡司晨’‘女子不安于室’‘有违女德女范’的闲话歪话来。   这还是有皇上金字招牌摆在那里,朝上暂且没有弹劾她的官员,也没有敢明目张胆为难她及书局的势力。   但这些贵妇人们背后的言语八卦,确实连皇上也管不着的。   而很快,这些背后议论的闲话也传到齐阳长公主处了,别的不说,她的妯娌之一,明阳伯府的四太太就是传播难听话的始作俑者之一。   齐阳长公主当时就把这位妯娌‘请’了长公主府来,和颜悦色问她对这本医书有什么意见。   那四太太不明所以,还想拉着长公主一并谴责一二,于是只道:“这样抛头露面写书的事儿,岂不成了个男人?女人家还是要贞静为主,否则便是乱了规矩。长公主且看,她们只用些别号,正是自己也知道羞愧,不敢以真名字示人呢。”   长公主拿过书,翻开第二页,指着写在编纂第一名的‘高阳台’:“这个别号看到了吗?”   四太太懵懵点头。   长公主森然一笑:“这是我。”   四太太唇齿发抖:告辞!   类似的情况在绍王府也发生过一回后,京派夫人们再次迅速败落。她们也不敢去八卦那剩下的七八个别号,分别是哪家的姑娘小姐了:这钓鱼先就钓出两只大鲸鱼来,谁受得了!   至此,京中再没人对这本颇为奇异的女子出的医书说三道四。   更有之前与林姜约定过的姑娘们,都从她这得了一本,再有吴夫人等本就护卫她,着意为她开路说好话,一时京中倒是很有些洛阳纸贵的意思。   朝上那些顶冠束带的男人们,固然也觉得此事不合规矩,但想着是陛下许可的,又只是本女子医书,只在闺阁间传一传倒也罢了,他们是大男人不好说话的,也就都沉默下来。   林姜要的就是这个温水煮青蛙的效果:这回千金方的医书你们都没说话反对,那就是默认了。既然默认了这回,下次再想反对,可就是出尔反尔没道理了。   朝上官员们只是没反对,太医院上下却是旗帜鲜明支持态度:这可是我们新上司的新书啊!我们表现得时候到啦!冲啊!   况且这书出版前,太医院专看千金科的几位太医那里,林姜都送了样书过去,请他们帮着指点有无错处。   太医们:太好了,找到一条跟上司套近乎的路线。   马院副这等活泛人已经开始机灵地预约下一本了:“我非千金科出身,这回帮不上忙,要是院正大人再刊印旁的医书,只管吩咐我!”   林姜含笑:“以后定然要请马院副帮忙的。”   最让林姜高兴的奖励,还是在《千金闺阁录》再版,刊印超过一千本的时候,系统忽然蹦出来的消息。   【恭喜宿主解锁隐藏成就:作为第一主编出版畅销医书】   这次不只是惊喜,而是林姜特意奔着解锁这个隐藏成就去的——在【真心实意的锦旗】成就后,林姜就在猜测,其余的隐藏成就是什么?有什么是现代医生经常做,而古代医生很难做到,足以达成隐藏成就的。   这出版医书和发表论文就在她的锁定范围内。   起初《千金闺阁录》刚出版的时候,系统毫无反应,林姜还有些失望。没想到原来是数量不够,需要一定数目才能达成。   林姜摩拳擦掌准备进系统领奖励,通过转盘抽新buff了。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项隐藏成就的buff是固定的。而且极为特殊,不再是加持在医具上或是药物而,反而是直接加持在她本人身上。   【正面增益·知识的星火】   “执笔者如星辰,于暗夜闪耀,为师者如火苗,于冬夜温暖。”   “该正面增益为光环类,凡立志走上医道之人,会将你视作启明星。只要你不倒下,只要你永远站在前方,他们就有星火的力量。鼓舞他们吧,星火终可燎原。”   林姜错愕:这项buff是不是给的有点沉重和宏大。   俱系统解释,这其实是极为罕见的隐形双重buff。   林姜不止是作为主编出版了一本医书,还是作为太医院院正,这个朝代里‘官方大夫’中的身份职位最高者太医院首出版了医学刊物。   系统将官职的隐形影响力加了进去,才给出了光环类buff。   只有站的够高,发出的声音才有更多人能听见,愿意听见。强大很多时候就是最好的注脚,此乃自古通礼。   --   自太上皇驾崩后,世事变更甚多,林姜都不免与黛玉感慨:谁能想到咱们入京才一年多,就沧海桑田了呢。   说起沧海桑田,觉得世事变幻太快的不光他们,还有大皇子。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在江南耀武扬威,结交臣子,备受奉承,几乎就把自己当成了皇帝,连父皇交代的差事都差点忘了,整日沉浸在自己的威风八面中,真是乐不思蜀。   谁知忽然京中来了急报,说是皇祖父没了,大皇子立刻从美梦中惊醒。   只得连忙星夜赶路,用了几日就狂奔回京,特意做出胡子拉碴的憔悴去父皇跟前表白自己的孝心去了。   一路上,大皇子都在埋怨自己皇祖父死的不是时候。   而他这样日夜兼程回京,却没得到皇上一句夸赞和笑脸。皇上只是冷声质问他,这下江南几月,可有查清金陵府尹宋舟侵吞土地一案?怎么一直不见折子回禀?还没查清,那你是去干什么的?!   被父皇三连问暴击的大皇子:……他光忙着去结交官员拉帮结派了。   且说犯了罪的金陵府尹宋舟是地头蛇四大家族捧起来的人,当地官员有碍于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威望来求情的,也有怕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自己而求情保宋舟的。   故而为此案求见大皇子的官员可不少。   大皇子怎么会愿意得罪了人去?他还真想着卖面子放宋舟一马。   要不是同去的刑部侍郎,咬死了不肯,认认真真调查此案,大皇子早就上折子跟父皇替宋舟开脱了。   原本他想着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刑部侍郎再较真死板,还真敢跟他这个皇长子对着干?到头来总要由他上折子的。到时候一放宋舟,这江南不知有多少官员要承自己这份大人情!   大皇子计划的很完美,可谁知太上皇忽然就死了,大皇子毫无准备就被皇上问到了脸上,噎的没有话说。   大夏天的,他跪在明正宫冷汗蹭蹭冒,只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回话。   太上皇殡天,皇上已然腾出手来要管儿子了,也懒得再看大皇子装模作样。要不是孝期内不好出什么处置皇子的新闻,他真想直接圈了大皇子拉倒。   便是不能圈,皇上也懒得理他,直接骂他是个废物,叫他先滚去守孝,出了丧期再好好修理他。   吓得大皇子失魂落魄,一下子从被人捧成‘准太子’的美梦中惊醒了,战战兢兢跟兄弟们一起去跪灵。   而听说这位大哥无功而返还被父皇痛骂后,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纷纷上前‘表示深情关切’。那笑里藏刀的,险些给大皇子捅的吐血。   只是大皇子拎不清皇上的心思,仍旧自为是长子,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他自然为首。   而且丧仪上也有大臣举哀,他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拉拢大臣,同时在父皇面前表现自己孝顺能担事的好机会。   无奈让大皇子分外焦躁的是,自打回京以来,父皇对他就很冷淡,再不复之前大皇子妃刚去时候的关心慰问不说,甚至还有冰冻三尺之感。   而京中官员也正因帝权更迭忙的团团转,谁有空去理会大皇子。   皇室宗亲里头,老一辈的亲王没必要站队,跟皇上同辈的亲王,自身都难保,被皇上拍了个七荤八素,正在勉强从坑里爬起来,根本无暇顾及旁的。   至于当着宗人令,大权在握的绍王,见了大皇子则是当空气不理不睬。   让大皇子想凑上去套近乎都张不开嘴。   大皇子不由就怀念起江南时的威风八面来,深觉沧海桑田,这世界变得也太快了。   这日他又被绍王无视后,就忍不住发怒。   因不敢在兄弟们面前露出行迹来,就借着往刘嫔处请安的功夫,在亲娘处很是发了顿邪火。   刘嫔有什么法子呢?她固然有几分心机也够心狠,但说到底也是没怎么读过书的宫女出身。   母家也半点帮不上忙,于是只好劝儿子道:“你是长子,太上皇的丧事都是你领头。你的前程在后头,何苦跟绍王这种老亲王置气。”   又安慰儿子:“母妃听说,你往江南去,倒是结交了不少愿意帮衬你的大臣。”   说起这事,大皇子得意之余,不免跟刘嫔抱怨林如海不识抬举,从不跟旁人一样奉承他不说,反而处处帮着刑部侍郎,与他做对。   大皇子还赌气道:“这样的人,也能做我岳父?倒不如换一家。”   大皇子走了一趟自为开了眼界:比林如海识趣的官员多了。远了不说,王子腾就不错嘛。   自己在金陵卖了四大家族的面子(虽说还没卖好就被迫回京了),但彼此意思都到了。这回回京,王子腾对大皇子可是客气许多。   大皇子不知道王子腾是因为自己地位的变动,变得小心了起来,对每位皇子都很和气,只以为王子腾是独独对他客气。   倒是刘嫔想了想,还是劝儿子:“你自己是一年丧妻的守礼,现在太上皇还没了,你是太上皇长孙,只怕要守足二十七个月不能议亲。那林姑娘正好年纪小呢,可以等个两三年,王家姑娘可不行。”   “何况,你不是不知道,她那堂妹如今可是做了太医院院正,很是得你父皇的看重——京中世家闺秀是多,但那些人家儿子也多未必看重女儿,你上哪儿再去找林家这样只有女儿的人家去?”   大皇子听母亲说的,也觉有道理。   旁的不说,他去江南这一趟,可是听闻林家的家产颇丰——林如海一点也没掩饰林家在江南的祖产以及名声的丰厚,就明白给大皇子看。   大皇子很是垂涎,觉得林家是有一桩好处:反正只有一个女儿,这偌大的家产以后就可以进他的腰包。   同时又想,若是得父皇赐婚,娶了林氏女,能逼林如海前倨后恭也很是解气。   所以勉强还是决定,留下林氏女作为他正妻的排行榜第一位候选人。   他们母子关起门来,算盘打得震天响,恨不得天下人都被他们算计完了,却不知皇上看他这个儿子,已经当成报废品来看了。   大皇子一路南下之事,皇上尽有所知——不光林如海一个厌烦大皇子,还有不少直性子的文臣武将烦他烦的要死。   其中便以苏州总兵脾气最暴躁,因大皇子临走前还阴阳怪气给了他些脸色瞧,于是这位总兵算着日子就开始找幕僚写参奏折子,争取京城太上皇的灵柩一出宫,丧事一完,他这一本弹章就递到皇上案头。   同在江南为官,那总兵脾气虽暴,但也不是纯莽夫,还来问过林如海的意思。   也是因文臣武将不是一脉,这位三品总兵虽然愤怒上头,但想想到底参的是一位皇子,还是皇上第一位派出巡视办差的皇子,有些没底——他来寻林如海也是想探探,在一些文臣眼里,这位大皇子风评如何。   怎么说呢,大皇子的风评,甭管文臣还是武将,只要在正常官员眼里,就觉得他不行。   还是那句话,你可以拉帮结派,可以谋图太子之位,但,但你不能蠢啊。   你手下啥也没有,就在江南大肆公开拉人,是当你京城的皇帝爹是个摆设啊。   简而言之,君主的个人素质是很重要的,英明神武如唐太宗,直接提剑杀到玄武门也多的是人愿意拥护跟随,但蹦蹦跳跳宛如疯兔的大皇子,心里有成算目光深远的官员都恨不得远离他:唉,到时候皇上收拾他可别溅到我身上血。   因苏州总兵与林如海私交不错,人品也过硬,曾经还冒着被罢官的风险,事从权宜,直接出兵帮林如海镇压过一场因走私贩卖私盐而起得□□。   对这种实在人,林如海也不藏着掖着。   林如海表示你只管参,我这边参奏大皇子的草稿都写好了,还在润色阶段。   那总兵废话不多说,拱拱手就回去向京城发快递了。   就算没有林如海、苏州总兵陆续上的折子,大皇子一路南下的随从里,也就有皇上派的人。   于是大皇子还在京里扮演孝子贤孙为太上皇崩逝伤痛的时候,皇上这边已经把他南下诸事掌握了个明明白白。   皇上不免对着绍王抱怨:“王叔你说说,朕是怎么生下来这样毫无心肝又蠢笨的畜生呢?”   这话问的刁钻,以至于绍王也没法回答。   他倒是有答案不好直说:在绍王看来,自家王府也是有两个庶子的,不过都是当年王妃有了嫡长子后,庶子才出生,嫡子是长子,这就避免了绝大部分麻烦。   且绍王只把庶子让王妃管教,生母也都未封侧妃,仍旧是普通侍妾。   而从小教育庶子们,也是忠厚老实为上,只要你别歪了心思,以绍王府的地位,将来就跑不了你一个官,一份富足的家业。但要是想同室操戈,争什么世子,那就是自找没趣且自找苦吃。   绍王的态度摆在这里,绍王府内从妾室到庶子,也就都物理层面上的老实安分,从来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单挑一下王妃和世子。   可皇上不然,他素来管生不管养,放着儿子们自己找生路去。皇上总觉得,自己当年能够从生母卑微的阴影里,一路杀出重围,学的文治武功精通,最后登基为帝,儿子们就算不比自己强,也不能差太多。   谁还是生来就顺顺当当,天上掉下来的皇位不成?   连太上皇这个当年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都是很经过一番血斗,才坐稳了皇储之位的。   现实摆在这里,绍王也不好说皇上的错:毕竟绍王府只是个王位,他爱重王妃喜欢嫡子,就能拍板让周黎蘅继位。   可这国家不同,皇上不可能因为偏宠哪个皇子,就定下来让他继位,打压其余儿子,皇上这番放养,也是要看看哪个儿子能出色争出来的意思。   也正因如此,皇子们才心思浮动,都对大位有了觊觎之心。   那走歪了路入了歧途的,估计也不只大皇子一个人。只是大皇子蠢而毒的格外有特色而已。   皇上恨的也是这一点:你但凡是个枭雄人物呢,朕也不会这么生气。   结果长子只是个掰棒子,还掰一个扔一个的笨狗熊,而掰的那一个也掰不明白,可给皇上气坏了。   朕可以生枭雄,但朕真的不想生狗熊儿子啊!   皇上恼了一会儿,看着绍王忽然想起一事:“林如海既不曾跟这畜生搅在一起胡闹,可见还是个明白人。王叔还想着与他家结亲不曾?”   绍王赶紧点头:这可是正事。   皇上端着茶想了一回:“算起来林如海今年也该入京面圣了。只是他一离了江南,朕一时也难找新的巡盐御史顶上。”   事关盐政,绍王也不便多说,只道:“巡盐御史位置要紧,一般做个七八年也就到头了。”   要是让一官员长久在同一个高位上,难免各处关卡都打通,只手遮天起来。   故而本朝做官的规矩,文臣武将虽不跨行,但文臣班子里头,却是各部来回调换官员,跨度极大。   比如做了两年户部侍郎,一转头调去礼部做尚书,又或者刚从工部管完治水的官员,转眼又去了大理寺审案子都是寻常事。   这也是帝王御人之术,从太、祖爷起就传下来的制衡道理。   林如海能在盐政上做上几年,已经是比较长久特殊的个例了,就在他做巡盐御史的年份里,户部尚书都换过仨了。   皇上听了绍王这话,心里也就暂有了主意:确实该先把林如海调回京城来,叫个与他素无瓜葛的官员去接任,查一查历年盐政的账目再说。 第1卷 第63章   绍王爷在听皇上说起有意将林如海调回京后, 觉得自家儿子婚事可期,待要告退,忽然想起另外一事来。   他还受人所托, 要来向皇上议另一桩婚事呢。   皇上见绍王爷这待走不走的,不由奇怪:“王叔还有事?”   绍王指着窗外:“陛下, 对卫统领的婚事可有打算?”   皇上一挑眉,也不答这话, 只问道:“怎么?是有人托到王叔跟前去了吗?”   绍王爷实诚点头。   自打太上皇驾崩以来,卫刃很是给皇上当了些要紧差事。尤其是他率兵封锁简王等三王府邸后, 京中世家们眼明心亮的,立刻就看准了:这卫统领虽没有家族可依仗,但本人定是皇上的信重心腹。   又是少年重臣, 将来不可限量。   于是不少人家起了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的意思。   尤其是那些女儿多的人家, 更觉得舍出一个女儿, 虽不能结一门家世相等的姻亲, 但能得这样一个帝王心腹的女婿, 当真是很划算啊。   偏生卫刃无父无母, 无人可张罗亲事,他本人又常日在御前待着——不在御前的时候, 多半就是去干抄家平乱等要紧事去了, 诸世家老爷们也不可能那会子追着他说亲事。   几个心里有意的世家, 思来想去多方打听, 就打听出了卫刃跟绍王府世子爷关系不错, 不免把主意打到了绍王府, 想从绍王这里入手, 与这御前龙禁尉统领结亲。   绍王还真想管这件事:他是个颇有人情味的直性情, 卫刃虽不曾怎么奉承于他, 但武艺出众一心为公,倒是对了绍王的脾气,更兼卫刃跟自家儿子关系也好,周黎蘅常日会说起他,可见亲厚,绍王也就把他当半个子侄看。   绍王妃听闻此事,也赞成绍王去说和一二,成人之美:“可怜那小卫统领,是没有父母亲族的。陛下固然照顾些,可天子何其忙碌,皇子们都有顾不到的。若是再拖下去,拖得年纪大了,更不好说亲事了。”   京中不光女子有花期,男人也是有的。   比如一男子拖到二十五还不成婚,未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啥隐疾。绍王妃这话倒是纯替卫刃着想:本来他就没有家族,京中世家就觉得他命格太孤,若是再拖得年纪大了,可更难说亲了。   别说卫刃了,连齐阳长公主的儿子高齐宇都不敢拖着,长公主给儿子下了最后通牒,今年必要给他选一门婚事的。   故而绍王还真有做卫刃的长辈,替其说亲的意思。   只是想想卫刃是皇上当年捡回来的孩子,总要跟皇上通个气才是。   于是此刻皇上问起,他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跟皇上说了自己的保媒之意:“找上臣的,有几家确实是贪慕权势富贵,估计是看着卫刃炙手可热就想舍女儿套女婿,直接就叫我打了回去。但我与王妃留心了一二,倒也有几家子不错的姑娘,他们家中也不与皇子相关的……”   皇上啼笑皆非,直接打断:“王叔不必操心了,那孩子的婚事朕已经有了主意,不必再寻了。”   绍王疑惑:“是哪家闺秀?”定了?那怎么没听黎蘅说过。   皇上略一犹豫,到底没忍住跟王叔分享自家cp,就道:“朕还未下旨,但已经看准了。这朕看好的姑娘王叔比朕遇上的还早,素日也常见着。”   绍王起先摸不着头脑,后来灵光乍现:“陛下说的是小林太医。”   皇上纠正:“现在可是朕亲自封的院正了。”   绍王心神受到了震动,以至于在明正宫就原地踱步起来,开始思量两人的相配程度,踱了一会儿才大笑道:“真是一段好姻缘,难为陛下如何想来。”   皇上立刻道:“是吧,是吧?朕就说是很好的。”总算有人跟他一起欣赏,一起磕cp了。   绍王扭头兴致勃勃问道:“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卫刃这边皇上就是长辈兼大媒人了,不知林院正那边,其父林游弈使可同意了这桩婚事?”   皇上的笑容忽然一顿:朕觉得忘了些什么呢!啊,原来是忘了告诉她爹。   绍王看皇上神色,不由幽幽追问道:“皇上不会还未曾跟人家父亲商议,就自行定了这桩婚事吧。”   就是宫里选秀,也不是从大街上随便拉个姑娘就过来选,也都是经过家里长辈同意送进来的秀女好不好。   皇上咳嗽两声,掩住自己的尴尬,只道:“林游弈使常年孤悬海外,不知几时回京,朕也难寻他。”   绍王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道:“那林游弈使确实常年在外,据说在江南时,就只把女儿留在巡盐御史府上不管。陛下若是一时见不到他的人影,也该跟林如海说一声才是。”   皇上回过味来了:“王叔莫不是要朕出头,召林如海来论姻亲之事。也将黎蘅的事儿一并说了吧。”   绍王脸上露出了笑容:“嘿嘿,陛下既然应了替臣出面,臣就放心了。”绍王当年南下,是住过巡盐御史府,跟林如海打过不少公务上的交道。   据绍王看来,林如海不是什么爱慕王府富贵虚荣,一听绍王府就会兴高采烈同意婚事把女儿嫁过来的人。所以绍王生恐自己的面子都不够,要请皇上直接出面。   “而且,臣还盼着蘅儿这回年纪大些,再借着皇上的龙气压一压试试,最好顺顺当当的议成亲。” 在绍王看来,现在上头也没了太上皇压着,皇上的龙气那是正当鼎盛兴旺之最,说不得周黎蘅那古古怪怪的病就能被压住。   他们周家人,因为这病的缘故,多少有点神神道道的。   被套路了的皇上也只是一笑:无他,皇上深觉这事儿没难度。   绍王府世子爷,京里少有的金龟婿,容貌又是一等一的,是他周氏难得的随了母系的美男子。林如海心气再高,也挑不出再好的婚事来了吧。   只是……皇上问绍王爷:“蘅儿那病可好了?”别这边朕替你们做媒做了一半,那边周黎蘅又病倒了,让他这做皇上的不得不放臣子的鸽子,这多没面子啊。   皇上可是个爱面子的人。   绍王爷听皇上问这件事就也正了神色:“这半年来,臣跟王妃在家中也已多次私下谈论起蘅儿的婚事,天幸那孩子一切康健,并未再犯旧病。说不得这就是天赐良缘,遇到了正缘,就一切好了起来。”   皇上颔首:“也或许是观星阁说的准了,凡勋贵子弟年幼时命火尚弱,常有促狭鬼怪在旁作乱,过了十五岁骨骼长成,命火旺盛自然也就好了。”   观星阁是大周第二任皇帝设立的专门观察天时星历的机构。   原本前朝是有太常寺来做这项工作的,而且观星不是单独的工作,只是推算时令天象时候附带的项目。   然而大周皇室的病症初露狰狞后,皇室为此不仅穷尽天下医理,更投身于封建迷信工作,单独把观星之职摘出来,建立了观星阁。   凡是皇室子弟出生,都会让观星阁瞧瞧当日的命格星象。   皇上还挺信观星阁的,当日他肯跟着绍王出宫,去试一试那荒唐的‘姑娘治病’,也是提前召了观星阁司星史测算了一下,观得了“柳暗花明紫微星大盛”的吉利天象,才坚定了皇上走这一趟的心。   其最终结果就令皇上更相信观星阁的准确程度了。   周黎蘅这病的奇怪,绍王当然也请观星阁给儿子看过。   观星阁就给了个‘拖’字诀,说到十五岁以后‘说不定’就自己好了。   此时听皇上提起,绍王就点头:“如皇上金口玉言,就最好不过了。再拖下去,我与王妃这嫡孙不得七老八十才盼得到?”   -   八月里,皇上明旨召现任巡盐御史林如海入京述职,另派户部尚书张锡昌接任巡盐御史。   此事是明旨,并非隐秘,故而画眉公公前脚传旨,后脚就去太医院告诉林姜这个好消息。   以至于等到卫刃去说的时候,都已经迟了,只看到一个画眉公公在门口与林姜道别的画面。   卫刃走上前,林姜先看到了他,对他挥了挥手。画眉公公则是小拂尘一甩,下巴一抬:“嗯,卫大人来了,那咱家就先走了。”   让你诸事缠身走得慢,这会子迟到了吧,没有第一时间来贡献好消息吧。   卫刃进屋后,问林姜道:“你有没有觉得,白公公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林姜给他倒茶:“怎么会呢,白公公行事很有分寸,大约是你们都会奉皇命去面对外头的朝臣,他反而不好与你走的太近吧。”   卫刃放下这件事:“你知道林大人要奉召回京的消息了?”   林姜哪怕是第二次听这个消息,仍是忍不住笑生两靥:“是呀,真是好事。叔父总算能够入京与妹妹团聚了。”   又自言自语了一句:“这荣国府我也住够了,叔父若是领了在京中的官职,我们就好搬出去,回林家老宅去了。”   去岁上京之时,黛玉不得不住荣国府,而她作为年轻未出阁的姑娘,不好独居也放心不下黛玉,自然也要附住荣国府。   况且当时她对荣国府内红楼众人也是很感兴趣的,很想亲眼一见。   可这一年多过去了,除了寥寥几人让她觉得可以相处外,她对荣国府其余的人和事儿已经腻歪了。   好多人真是此生不必再见。   而翻过一年去,黛玉也勉强算是刷够了‘外祖母教养’的时长,如今林如海入京,正是绝佳的搬出去的机会。   卫刃点头赞同,皇上对他说过宁国府公公与媳妇的八卦,故而他对宁荣二府都没什么好印象,早就觉得林姜住着委屈。又不由惋惜:“可惜你是姑娘家,便是得了官宅,也不好独居。”   林姜接任太医院院正之时,皇上按着以往的例,赏了她一套宅子。   这种紧贴着皇城根的住宅,都是不对外销售,专门留给皇上赏人的特产。   林姜得了一套标准一环房子,还是很珍惜的。   太医院正素来要住的离皇城近,方便及时进宫行抢救之事。而卫刃这种御前龙禁尉统领就更不用说,于是皇上直接就在卫刃屋宅旁,择了最近的一处空宅赏了林姜。   卫刃可盼着林姜住到隔壁去了。   林姜手里握着扇子扇风:“那宅子等我去住怕是要久了——你可给我看好了啊。”   说完了正事,卫刃还一时舍不得走。难得今日没有什么要紧差事,可以多坐一会。   久坐总要找些话题来说,卫刃想了想就告诉她:“明日遣散的女官们就要出宫了,荣国府的那位自然也要回去。”   果然林姜感兴趣:贾元春要出宫了。   她依稀记得看书的时候,元春省亲前,家里下人欢欣鼓舞道:“要准备迎咱们大小姐了。”   嗯,怎么说呢,现在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要迎接他们大小姐了。   还是不用再分别的那种。   且说皇上虽月余前就嘱咐了皇后,遣散宫里多余的宫人,但此事不是今天一拍板,明儿就能让宫女们排队出宫的事儿。   皇后是个极其负责仔细的人,各宫报上来的宫女名单,她都一一去核实,免得有人借机生事,倒把皇上的‘德政’变成了意外。   宫女的名单她都这般谨慎,何况是女官。   于是凤霖宫中的懿旨,放宫人是按着等儿来的:先放粗使宫女,再放三等二等一等宫女,而女官放到最后出宫,还要给相应的赏赐,才算是皇上隆恩德政。   故而哪怕皇后早早定下荣国府贾元春是要出宫的,也没露出什么口风来。   终于这一个多月来,宫女都陆陆续续放完了,明儿就轮到太后与皇后宫中的女官了,贾元春才得到这个晴天霹雳的噩耗,自己居然要被放出宫去!   原本皇后是绝不敢动太后宫里的人,还是太后坚持,只道自己是守寡妇人,根本不用这么多人伺候,放出去几个心里才能安稳,皇后才小心翼翼应了。   卫刃作为龙禁尉统领,每日放出宫的人员名单,自然都要交到他这里一份。   而出宫的宫女都会有内廷的太监和龙禁尉两方机构,共同审核过是本人无误,且并没有从宫中夹带出什么禁忌物件,才会放行。   林姜托着腮问他:“想必现在荣国府也收到信儿了吧。”   卫刃点头:“明日出宫的女官,今日已有太监去往各家各户送赏赐了。”   宫中女官与寻常宫女不同,都是京畿人口,父母兄弟多少还都带点小官位,所以才能一入宫就做上有品级的女官,掌宫廷内册文书。不过贾元春的母家荣国府,在女官出身里面也是鹤立鸡群的。   荣国府的心思也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一个国公府都要嫡长女去做女官,必不是为了踏踏实实整理文书去的。   终于连荣国府的闲话也聊完了,卫刃只得起身告辞。   到了门口,林姜忽然叫住他。   卫刃闻言转身过来,他这一转身,林姜倒是不得不眯了眯眼睛。   他身着甲胄,背对门外的阳光,落在她眼里,就如同金光闪闪的武神下凡,当真是行走的人形宝石。   林姜走到他跟前。   门外有负责到处洒井水蕴凉的小太监。   但卫刃的身形正好把她挡的严严实实,林姜忽然就有种从前躲在讲台下,传递小纸条的兴奋之感。   她伸手将一包早就准备好的糖果挂在卫刃腰间佩刀上。   “这是芒果糖。”   “芒果?”   “这是福建那边的特产水果,京中不产的。前几日父亲应当是回港口岸上补给,顺便命人送了两箱子新鲜芒果入京。只是再怎么保存,一路上京来,那些芒果也都熟透了,不能再转送你。否则挑拣着另装篓子皮必然要破,更搁不住马车颠簸。”   “我就把它们做了芒果味道的糖,给你尝尝。”   林姜仰头看着他:“要是以后有机会,咱们能自己出海去看看就好了。”   亲眼看看这个时代的‘西洋’与她记忆里有什么不同。   卫刃简直更舍不得走了。   -   这一日,收到爱心糖果的卫刃心情极佳,而得知林如海要入京的林姜也心情飞扬,连超越卫刃提前告知林姜消息的画眉公公,都很是愉悦。   于是,只有荣国府受伤的世界再次达成。   今日一早,荣国府内贾母和王夫人听闻有宫里太监出来送信,起初还不当一回事——自打林姜住到这荣国府来,宫里太监来的次数比往年多许多,都见怪不怪了。   然而当太监传完‘皇恩浩荡,女官归家骨肉团聚,皇后恩赐白银百两,锦缎十匹’的旨意后,荣国府上下如遭雷击。   是,随着元春入宫年数的不断增加,荣国府觉得希望渺茫,可希望渺茫,跟这样完全断了希望还是不同的。   贾母脸色也很差,只是她有了些心理准备,还能稳得住,只是沉重。   王夫人却很有些受不住。   主要是她这一年来在荣国府的势力也节节败退,基本上就只能管管自己荣禧堂院里了。就连荣禧堂里,赵姨娘仗着贾政,还要时不时给她添点堵。   从前她靠着娘家给她撑腰,可惜娘家现在居然怪罪她之前出主意得罪林家之事,已然开始偏向了凤姐儿!   娘家靠不住,她就迫切地想让儿女争气,给她带来荣耀和底气。   这时候忽然给她打下一道雷,说是元春被从宫里放了出来,彻底失去了做娘娘的机会,她怎么受得了。   太监传完话领完赏赐,刚离了这屋里,王夫人就迫不及待跟了出去。   片刻后,又转回贾母的荣庆堂,一进门也顾不得鸳鸯还琥珀还在收拾茶盏,直接就开口道:“老太太,这必是有人要害元春。”   贾母低声呵斥了王夫人一句:“你糊涂了,宫里的事儿你如何得知?怎么敢乱说!”念在王夫人是关心则乱,备受打击的份上,贾母才没有疾言厉色训斥,只说王夫人累了,让她回去歇着。   王夫人不肯走:“老太太,方才我叫周瑞家的打听过了,皇后娘娘宫中八个女官,放出了的四个,除了元春外,其余三个女官都是二十八九岁了,便是这回不放,等明后年满了三十岁自然也要出宫的,如此放人才算是恩典。”   “唯有咱们元春,年纪轻轻就放了出来。一定是有人妒忌暗害!”   元春倒也不算年纪轻轻。   她第一回 待选秀女的时候是十四岁,入宫当女官乃十五岁,如今九年过去了,正是二十四岁的年纪。   这个年纪有些尴尬,距离出宫吧还有几年,但要说做皇妃,又略有些大了。毕竟每年新入宫的都是十几岁的年轻秀女。   贾母一声长叹:便是有人看元春不顺眼,故意使了计策要元春出宫那又如何。   最后的结局就是皇后懿旨已下,元春出宫。   成王败寇就得认。   贾母每年过年都要入宫给太后皇后请安磕头,对当今皇后还算是了解:当年皇上还是寻常皇子的时候,她就被指给了皇上,家世并不算显赫。而这些年她又无子无女,所以最是谨慎老成的一个人了。   她要放女官,绝对是经过皇上首肯的,不可能是自己看不惯身边女官颜色好,就醋意大发要撵人。   这绝非皇后的作风。   王夫人见贾母意兴阑珊,竟是不肯入宫为元春一争,直接认了这件事一般,心里就含怨愤。   只是不敢明着说,她怔怔坐了半晌,理了理心乱如麻的情绪这才起身道:“还请老太太准许我回趟王家,将此事与兄长嫂子商议一二。”   贾母都懒得多说,直接挥手:要去就去。   王氏总觉得母家是极大的靠山,那就让她去试试,王子腾有没有本事说服当今皇上回心转意。要他真有这个本事,她这个国公夫人倒过来去给王子腾行礼都行!   王夫人并没有见到兄长王子腾,接待她的是嫂子韩氏。   韩夫人把客套话拿出来安慰了她两句,又说:“你哥哥升了九省检点,下月就要出京去,如今手里多少公务交接不完,哪有在家的功夫,有时候直接就睡在了营房里头——你若寻他,只怕等到半夜也不中用。”   见王夫人还坐着不肯走,想让王子腾相助元春,韩氏就心里不满:这不是胡闹吗?哪有个臣子管到皇上后宫里去的道理!且你荣国府的姑娘,要去求情自家怎么不去,倒来我们王家坐着。   于是就准备拿话戳走这个不懂事只会惹祸的小姑子。   韩氏只想了一想,就想到了话题:“你可听说你家林姑老爷要回京的事儿?”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王氏惊呆了,半晌才道:“没听人说起。”   皇上发了明旨,命官方驿站一路传旨去江南,朝中官员基本都知晓此事。但荣国府也没有男人在朝上做正经官,所以消息就慢了些。   韩氏心道:没听说?那可太好了,让我来说吧。   于是带着真诚笑容:“真是恭喜了,府上姑老爷身担巡盐御史重任多年,族中又接连出人才,甚至连姑娘家都做了太医院正。这会子皇上召他入京述职,必然是要再升一升了。”   论起来韩氏其实也不太懂朝上的事儿,林如海升啊降的她说不清。   但她懂王夫人的心啊,于是照着王夫人的死穴就开始戳:“哎呀,说来府上姑老爷已然是二品大员了,这一回来,岂不是要在进一步到六部尚书之位了?这可也是你们府上的喜事,竟还没传过去?那你快回去说了,也好叫你们老太太高兴高兴。”   王夫人几要吐血。   为什么在自家女儿倒霉的时候,偏生又是林家有好事?!   果然叫韩氏左一句恭喜,又一句道贺的,逼的王氏再也坐不住,立刻起身走了。   其实她也心里也是明白的,元春出宫的旨意已经是板上钉钉,谁也不能挽回。   她走一趟,除了是报着极微弱的希望外,再就是盼着哥哥念在兄妹之情,看在她可怜,看在元春是亲外甥女,将元春放在心上,给出宫的元春选一门好亲事才好。   这会子亲哥哥没见到,倒是听了满耳朵林如海回京的事儿,王夫人带着一肚子委屈来,又带着两肚子气恼愤懑走了。   王夫人走后,韩氏却去内间见了正在闭目养神的王子腾。   原是他一直在家,只是料定王夫人的来意,觉得头疼,所以不愿意见这妹子罢了。   见到韩氏,王子腾还感慨了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我想着跟林如海争个高低上下,现在想来也没意思。”   “这不太上皇老人家一去,我也做不成京营节度使,他也做不成巡盐御史了。”   韩氏就劝道:“可老爷是升了官的,九省提督是正经从一品的官职呢,且代京中出巡各地,必是受人捧着敬着的。不似在这京城里做官,到处都是皇亲国戚的,处事轻不得重不得,难以做人。没了京城这么多烦恼糟心事儿,老爷只当去散心也好。”   王子腾自嘲一笑:“只好这么安慰自己了。好在皇上还是看得见我的辛苦,给了我脸面,升了个从一品。”   虽说明升暗降吧,但起码明升了,兵权虽没了,但面子上是过得去的。   不要觉得面子不值钱,只看荣国府就知道了,皇上连面子不肯给呢。不然以皇上三宫六院的庞大数量,以及这些年召幸宫女的次数,便是纳了贾元春也没什么,给个位份就是了,也算是安抚老臣之家。   难道皇上不明白荣国府非要送女入宫的意思,但还是刚出了太上皇孝期就把荣国府的姑娘发还回家,当真是一点面子情儿不给。   可见自己和林如海还有让皇上给面子的余地和价值,荣国府却连这点分量都没了。   王子腾这会子确实把林如海当成了同病相怜的‘太上皇旧臣’,只以为皇上召林如海回来,是要免了他手里的实权差事,不许他继续把持盐政,还难得替林如海也感叹了一下。   发表了一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叹息后,王子腾就准备等林如海回来,两人冰释一下前嫌,好好坐着喝一杯,商讨下未来四大家族和林家如何在这位皇帝手里谋求发展。   韩氏不懂这些,她只是借着贾府的事儿安慰王子腾道:“老爷说的有理,皇上还是看重老爷多年劳苦功高,给了体面的。”   人嘛,有比较才有幸福感。   这不,人有了垫底的对比,就很容易获得安慰。   看到荣国府毫不被皇上在意,直接发还女儿的下场,王子腾和韩氏心里都好过了许多,觉得明升暗降很可以接受了。   --   且说王家是有了惨淡参照物作为安慰,可作为惨淡参照物本身,荣国府实在是很难过了。   林姜这日下班回家,就察觉出荣国府的愁云惨淡。下人们都像是一日之内修成了猫妖,全都走路不出声,安静的吓人,生怕惹出什么动静来让主子们不高兴。   连日常来给林姜抬轿子的四个粗使婆子,走路都特别小心谨慎,搞得林姜回兰芝院比往常慢了许多。   待下了轿,林姜看她们满头满脸的汗,也觉得可怜,这大夏天提心吊胆,干重活不敢出声也太难了,就各自给了两枚银花生,只说让她们去厨下要碗绿豆汤解解暑。   几个婆子收了一两银子的赏赐,高兴的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千恩万谢后又悄悄走了。   林姜看的甚是无语。   只看下人们的样子,也就知道了元春无功而返出宫这件事,对荣国府主子们是多大的打击。   好在兰芝院里没有这样的情形,仍旧是如常生活。林姜进门的时候,只见小丫鬟们正在石子路上泼水降温。   两只白鹤躲在阴凉地里站着睡觉。   而雪雁宝石都跟在黛玉后头,在廊下站着听黛玉教鹦鹉念诗呢。   好一派悠闲自得的画卷。   黛玉念一句,那鹦鹉立刻跟一句。   雪雁不由羡慕道:“这鹦鹉学的比我还快,姑娘念得那些诗词文章的,我只觉拗口,听过就忘,怎么它听一遍反而就记住了?”   被一只鸟碾压的雪雁,很有些接受不能。   而这只翠毛鹦鹉不但会念诗,眼睛还好使。她最先看到从门口站着的林姜,开始叫唤:“雪雁掀帘子,雪雁掀帘子,院正大人回来了。”   众人都笑。   这句院正大人,还是当日林姜升官后,整个兰芝院由黛玉起,都这样叫了一日为贺。   谁知道连鹦鹉都记住了。   林姜走上台阶,从宝石手里接过鹦鹉最爱的果子零食,扔给它两枚:“真是一只好鸟啊,太医院里很该挂两只,专门替我报信。”   鹦鹉好似听懂了一般,吃了果仁,扑着翅膀:“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夏嬷嬷在屋里听见动静,满面春风地走出来,欢喜道:“大姑娘回来了。”   林姜见她这么高兴,不由道:“难道你们已经知道了那好消息?”   夏嬷嬷奇道:“什么好消息?”   林姜疑惑:“那嬷嬷这么高兴是为什么?”   宝石在旁边笑,告诉林姜:“嬷嬷见这府里人人愁的都要鬼剃头了,就高兴起来。”简而言之,只要荣国府不高兴,夏嬷嬷就高兴了。   黛玉听出话音,就问林姜:“姐姐有什么好消息?”   林姜拉着她进屋:“圣旨明发,叔父要上京述职,算不算好消息。”   这话一出,黛玉夏嬷嬷俱是欢喜无尽。   一墙之隔,兰芝院的喜气与外头的丧气简直是形成了天壤之别。 第1卷 第64章   可惜的是, 次日元春回府,林姜并不在。   自从升了太医院院正后,她再也没了刚入职时, 可以隔日来上班的福利。她如今是同原先的秦院正一样,每日去宫里报道, 隔十日才有一天休沐。   林姜深觉升了一级增长的工资,完全不能弥补她每天早起入宫的痛苦。   不过在其位谋其政, 皇上顶着舆论压力,给了她正经的院正官职, 她也就要兢兢业业当值,不落人话柄,不能辜负皇上的破格录用, 更不辜负系统和自己一路走来的冒险辛苦。   故而这第二日, 贾元春奉旨出宫, 她就无缘亲见。   只好下班回来再听夏嬷嬷倾情转述:府里自贾母起所有人都哭成了一团。偏生这哭的真正缘故还不能明说, 只好边哭边感激皇恩浩荡, 让她们骨肉团聚, 这才忍不住惊喜落泪。   倒是邢夫人,在荣庆堂陪哭过后, 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马不停蹄来到兰芝院给黛玉道喜, 打听姑老爷林如海回京的具体时间。   夏嬷嬷指着林姜身下的座位:“大太太坐在这儿谈笑风生了半个时辰才走。”   林姜听得乐不可支。   邢夫人也真是个神人了, 总是与贾家其余人格格不入。   倒是她忘了, 这府里也不是人人都会为了元春愁云惨淡——比如大房贾赦邢夫人夫妇, 就是喜欢比较多:二房本来就住了荣禧堂, 替大房当家作主, 这要再出个皇妃, 有生之年,他们还会把荣禧堂让出来吗?   还不如元春没了指望,哪怕一家子少些依仗光辉,也好过二房一直鸠占鹊巢。   大房还是盼着贾琏稳稳的幸福,入住荣禧堂那一日。   -   八月金桂飘香时节,林如海奉旨进京,于正午后,在官码头下了船。   距离他上一次进京,已有三年之期。   再见京城繁华盛况,更胜从前,林如海一颗爱国爱民的心,就觉得安慰。   三年前他是孤身回京的,当然也少不了上荣国府去拜见岳母。彼时还未出贾敏三年丧期,黛玉尚且年幼,林如海又得林姜医治,身体康复如初能够自行照料女儿,是不肯送黛玉上京的,那一回可叫贾母念叨了好歹。   他入京拜见一次,离京辞别一次,贾母都是当着他落泪不止,只口口声声要见‘她可怜的外孙女黛玉’。   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如海是个后爹。   而这回再来,林如海倒不知贾母还要跟他说什么了:据他从夏嬷嬷和范小青两人口中所知,女儿在荣国府过得可并不怎么称心如意。   巡盐御史一职已然交了出去,林如海心中盘算,无论皇上给他一个什么职位,是留京还是外派,他总要从荣国府带走女儿的。   唯一让林如海十分担忧的是,林姜肯定是离不开京城的。   一想到要把她独个抛在京中,还是留在深深皇城内,让她一个姑娘家坐镇太医院,林如海就睡不着觉。这一路上京思来想去,甚至动了入京后去找老座师、故旧亲友走动一二,找找关系留在京城当官护着侄女的心思。   不过这些走亲访友的事儿都是后话,作为前任巡盐御史上京述职,林如海入京的第一件事就是递折子入宫请见。   在见到皇上之前,他当要避嫌不见任何京城官员。   以他的官位和述职的重要性,只要皇上这日没有大事,定然会召见。故而林如海连官袍都是在船上换好了的。   果然皇上直接允了他的请安求见折子,召他立时入宫在明正宫陛见。   林如海刚踏入宫门,就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说熟悉是因林姜在他府里呆了三年之久,在林如海心里也是另一个女儿了,哪怕逾年未见,记忆中容貌也未淡去分毫,遥遥一望就认了出来。   可这乍一见,也是陌生的:只见林姜身穿青色官袍,腰间一枚玄色嵌玉扣束带,笑容明亮,神情疏阔,竟真有了些为官执掌一部的英气,再不似当年姑娘家形容。   “叔父!”   林如海禁不住眉眼都是笑,却又关心道:“这个时辰,你怎么来宫门处等我?陛下隆恩,许你太医院正一职,你该尽心值守才是,万不可骄傲起来……”   林姜眼前开始转圈圈:林如海是最标准的心怀大志的儒家官员,学问又好讲起大道理来是一套接着一套,可以说到明天早上。   比起来,系统爸爸在这方面就堪称野兔式管理,见了她只会直接撒钱,不在乎她具体干了些什么——只要系统声望值在涨,系统就是和颜悦色的满意父亲,觉得女儿真棒。   林如海却是奉行言传身教,要从点滴抓起,让孩子从细节处感受到父爱如山。   两人完全相反。   于是林姜连忙求饶打住:“叔父别念了。我来接您是陛下恩准的。”   林如海这才罢了。   且说林姜过来,确实是皇上允许的——皇上心里有事儿呢,要从人家林家定走两个女儿,当然要对家主林如海更和气些,提前要给人家点糖吃,于是特意让林姜去接一接叔父,体现一下他这个皇帝的重视和宽厚。   林如海仍旧是体恤林姜新官上任,不肯让她一直陪着自己耽误公务,只道:“陛下恩典深重,许你先来见我。只是见一面也罢了,你且回去好生当值吧。”   他堪称苦口婆心:“你新做了院正,自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你,万事要仔细。”   林如海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自从收到上京述职的召命后,林如海就更着意收集了些京中这几年的官场新局势。   这里头还有跟林姜有关系的。   一年前,皇上破格录用一位年轻姑娘做太医也罢了,谁知如今居然升了院正,许女子掌太医院!有御史就坐不住了,深觉要是不弹劾就对不起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   很是上书论了论女子当贞静贤德的道理,再有提了些太医院女医被取缔等前朝旧事。   只是这御史被皇上直接否了折子,又被绍王爷当庭怼了两句,旁人也就看清了陛下的心思,暂时没有再敢唧唧歪歪的。   但林如海得知此事,还是不免嘱咐林姜,要她谨言慎行,越是皇上重用维护,就越是不能自己行差踏错,免得打了皇上的脸面。   林姜近距离看过林如海,见他周身白光明亮,显见的身体无恙,也就不坚持跟随。   况且也禁不住林如海的教诲,连忙表示‘别念了,师傅别念了’,自己这就回太医院勤恳上班,头悬梁锥刺股报效祖国,请叔父放一万个心。   林如海这才满意。   之后他便跟着小太监一路往明正宫去。   林如海在入明正宫前,倒是先遇上了身着龙禁尉服制,身佩腰刀的一位青年。   观其正三品武官服制,思其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林如海就知这位应当就是新任龙禁尉统领,卫刃。   从林如海听到的朝局中,这位可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卫刃就是特意在这里等林如海的。他先执下官礼见过林如海,之后一路亲自引着他入明正宫,说话做事全然一派孝顺子侄的作风,给林如海整的不会了:咱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而且林如海风闻的御前卫大人,可不是什么交游广阔的性子,反而是个冷厉的脾气。据说他率兵去简亲王府裁减亲卫的时候,其煞气之重,还吓得简亲王以为皇上图穷匕见,要报仇抄家。   卫刃就这样一路恭敬送林如海到了明正宫正殿阶下。   而画眉公公已经等在了那里。   对这位白公公,林如海更有印象些。他是皇上一直用着的人,谁都知道这是个极古板周正,不肯跟群臣来往的皇上第一心腹太监。   然而这回,林如海只见这位脸如木雕的白公公,忽然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来:“林大人到了,咱家这就进去回禀一声,请大人于此稍候。”   林如海:我忽然背后凉凉的是怎么回事。   在见到皇上本尊前,林如海的心情,就被传说中御前两大冷面心腹的热情弄得有些七上八下的。   因他刚在江南被大皇子恶心了小半年,颇有些风声鹤唳之感。   这会子不但没有感到如沐春风,反而还觉得事若反常必定有妖,妖风阵阵。   这样不祥的预感,在见到皇上之后,就更实锤了。   三年前,林如海述职时,皇上全然公事公办态度,审了审他的工作报告,就让他去太上皇处再禀明一回,之后也未单独再召见他。   可以说,完全是君臣之交淡如水。   然而这回,皇上见了他,却是命宫人上了好茶,然后对林如海感慨道:“三年未见,林卿风采依旧。”   皇上这是纯周家人的感慨:绍王最近又念叨颜值改造这件事来着,不免提起林如海当年是风姿卓绝探花郎,所以皇上才有此一言,赞了赞他们周家人历代没有的容姿。   然而在林如海听来,却觉得烫耳朵,立刻表示皇上才是龙颜容焕,圣躬安康,天子巍峨之气。   林如海也不是说瞎话,比起三年前,现在的皇上堪称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明明年龄长了三岁,气色倒是更好了看起来倒是年轻了。   皇上确实是逆生长了:一来他身上顽疾尽去,从生理上做到了圣躬安康,二来头上泰山搬走,从心理上翻身做主,自然是精气神全然不同。   听林如海这样说,皇上露出微笑:“也是你林氏有女的功劳啊。”   林如海也就趁此向皇上陈情,只道林姜这孩子打小就过得苦,出生没了母亲,父亲还一心访仙。神僧教授医术后,这孩子从小就只沉浸在医道中,于人情世故也不熟谙,只求皇上,她若有行为不当之处,请陛下开恩宽宥。   皇上听着林如海描述的小可怜的一生,再对照天天笑容明灿,似乎日子都是蜜糖做的林姜,很难在心里糅合成同一个人。   不过皇上还是很大度的点头,表示朕非凡夫俗子,选贤与能不拘一格用人才,你只管放心。   而两人话既然说到这儿,皇上索性就直说了:“年前太后娘娘寿宴,卿家姑娘入宫拜寿,极得母后喜欢,不知卿家可有意,与皇室结个亲家?”   亲疏有别,皇上对林如海先提起的,当然是其亲生女儿的婚事。   何况在皇上眼里,这亲事比较稳:周黎蘅是妥妥金龟婿,卫刃嘛,却是在家世这块上弱了些,只怕林如海不愿意。   所以在皇上看来,是准备先抛出绍王府这桩好亲事,然后再保送一个卫刃的。   然而他这话一出,林如海整张脸都苍白了一个度。   与皇室结个亲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在江南蹦跶的大皇子!   大皇子在江南所作所为如此恶劣,自己都上折子弹劾过他了,皇上居然还有赐婚之意!这实在欺人太甚了!   他低首行礼,压着自己不露出不忿的神情,只道:“回皇上,臣女蒲柳之质,怎配身入皇室。况且臣只此一女,只盼父女天伦团聚,并不希求旁的,求皇上收回圣恩。”   皇上龙颜诧异:唉?朕是被婉拒了吗?   他下意识蹙眉不满道:“这可是朕的大周皇室里数一数二的好孩子,林卿竟也不肯许以爱女?”   林如海心里简直要吐血,就大皇子,还是大周家数一数二的好孩子?完了大周要凉。   面上还是一万个恳切,立刻表示臣不敢,言之凿凿臣之小女不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上跟林如海在在这里鸡同鸭讲,画眉公公作为传过重要消息的人,却立刻就明白了两方的意思,不好,陛下跟林大人说道两岔里去了!   为防止林大人惹恼皇上,画眉公公及时站出来,对林如海道:“林大人想必是听了些京中传言,觉得绍王世子命格不好婚配才如此不肯吧,林大人需知,那都是些市井歪话,故意编排绍王府,岂可当真。”   他的话音都落在绍王两个字上。   林如海:绍王?绍王?!!   皇上的不满散去了一些:也是,想想自己小堂弟那可怜的说亲之旅,确实是让人疑虑。   女子闺名要紧,要是说亲不成,必会遭受闲话,林如海有此顾虑婉拒也是慈父心肠。   皇上也道:“传言岂可当真。”虽然他说这话也有点心虚,但还是义正言辞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况且林卿的侄女便是朕的太医院院正,若绍王世子再有说亲就病的事儿,就让她去治了便是,林卿何须多虑。”   林如海头脑风暴中:我得多虑一会……玉儿跟绍王世子,这都哪里跟哪里来的姻缘啊!   他还在消化这第一重意外的时候,皇上就已经开口说起第二件了。   皇上又努力带上了个和颜悦色地笑容:“既然提起朕新封的院正,朕倒是还有一桩亲事,要与林卿商议。”   林如海略带茫然地抬头:“陛下请说。”   皇上指着窗外:“林卿方才见到朕的御前龙禁尉统领了吧,觉得如何?”   林如海还深陷头脑风暴中,只是下意识夸赞:“皇上青眼有加,自是少年英才。”   皇上:要的就是这句话啊。   天子脸上露出和善笑容:“林卿家既然觉得他是少年英才,想必是觉得他可给你做个侄女婿的吧。”   方才被林如海婉拒,给皇上也留下了阴影,直接开始套路。   林如海:???   画眉公公在旁边看着心里都替他难受:这林大人真是难啊,才入京,这一下午就遭受了多少回心之暴击啊。   --   且说林如海到达京城,已然入宫拜见陛下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荣国府。   贾母立刻叫人准备起来,等着久违的女婿上门。   姑爷是贵客,贾赦贾政这两个大舅子,自然也在前院备好了接待妹夫的酒席。   荣国府上下紧锣密鼓准备着,等着迎接林如海。   只是到了林姜都下了班回到荣国府,晚膳的点儿都到了,林如海还是没从宫里出来。   贾母不由着急:不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吧。   贾政就过荣庆堂来安慰道:“母亲放心,妹夫入宫就是下晌了。盐政又是要紧事,皇上多留一留细问问也是有的。”   贾母点头,又问贾政:“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都记着了?”贾政忙点头:“母亲的吩咐,儿子不敢忘。”然后又道:“只是王氏糊涂,只想着同为她王家出来的妹妹。”   贾母皱眉:“你是宝玉的父亲,你明白就够了。”   赶在林如海入京之前,贾母第一次跟贾政统一思想,要让贾宝玉抓紧时间补补课,争取在林如海跟前好好表现一番。   贾政难得有贾母这样的全力支持,欣喜若狂就拖宝玉出来修理了一番。   而王夫人在听贾政口中说起几次,要让贾宝玉好生读些书本,不要到时候在姑父跟前丢脸后,就有些不安,不免试探了贾政两句‘金玉良缘’。   谁知道她还没开始说服,只是一提金玉良缘,贾政就炸了,只道:这事儿你想也不要想!   且说贾政毕生梦想就是从科举正当出仕。   荣国府是武将之家,贾政尤嫌不足,想要往书香门第那边靠拢,逼着儿子们读圣贤书,何况是薛家这种商户。   “什么金玉良缘,金银俗物罢了,哪有书香清雅。”   王夫人气的:你吃的喝的不要钱啊,西北风清雅你怎么不去喝西北风。   夫妻俩一般都是相敬如宾,难得为不是贾宝玉的事儿争执起来,就叫住在偏房里的赵姨娘听了去。   且说赵姨娘跟贾家别的人最是不同,府里人都觉得林姑娘身份高,可赵姨娘偏喜欢薛宝钗——因为林黛玉眼里从来没有她。   下人们会去讨好兰芝院,觉得兰芝院大方,可赵姨娘是把自己当成正经长辈的,她觉得该兰芝院来尊敬她。   可黛玉眼里如何看的到赵姨娘这样的人,不单是身份之别,更是赵姨娘为人就不叫人敬重。故而黛玉不露出不喜厌色,就是看在探春的面子上了,更不会拿她当正经长辈,记得给她送什么礼。   可宝钗不同,她连赵姨娘这边都是从来不忘的,逢年过节,总有一份东西送上。   送的东西还恰到好处,又全了自己的礼数,又不会招惹王夫人不满。   这也是宝钗的一项基本操作了。   故而赵姨娘听了贾政这番不允金玉良缘的意思,又见贾政近来逼着贾宝玉读书说要见姑老爷——两边一合计,赵姨娘大呼坏菜,难道老爷要给宝玉定下林姑娘?   那林姑娘家世又旺,父亲官高位重,姐姐还做着太医院首,那眼里本就没人,将来她跟贾环还不被扫地出门?   还是宝姑娘入门好,她薛家是只有钱没有权的,又与人亲善,到时候环儿还好从她手里弄一大笔钱。   当然赵姨娘想算计宝钗也是做白日梦。   可宝钗起码给了她做梦的假象,赵姨娘只消一想林黛玉,就觉得窒息。   于是趁夜悄悄叫小丫鬟去梨香院送了消息。   --   这日,林姜从宫里回来,就准备往黛玉屋里去:卫刃告诉她,皇上留了林如海赐了晚膳。她要去告诉黛玉,免得黛玉一直担心。   林姜刚迈步,宝石就忙道:“薛大姑娘在林姑娘屋里呢。”   “哎?串门串到这儿来了?”林姜知道薛宝钗在贾家出了名的爱串门,但这兰芝院她一向少来:毕竟薛家计划过夺林家生意,还没夺成被撅了回去,但凡有些脑子的,就都不会赶着晦气过来,免得看人家脸色。   果然从那事出来后,薛宝钗再没上过兰芝院的门。   怎么这会子忽然又过来了?   宝石深知其中的内情,边给林姜整理衣襟边道:“大约是算着事情过了一年半载淡了下去,且姑娘对琏二奶奶颇为和气,并没有因为琏二奶奶出自王家而迁怒,这宝姑娘就觉得您好涵养,可以来走动走动。”   “再者,现在正是现成来道贺的理儿——老爷今日入京来,平辈的奶奶姑娘们都亲自到咱们兰芝院来贺过,这薛大姑娘可不也就趁这事也过来一趟。”   林姜点头:“走,既如此,那咱们也去见见这薛大姑娘。”   她穿过正厅,来到黛玉卧房这边撩帘子进去,果然见宝钗黛玉在坐着叙话。   见她进来,宝钗先起身笑道:“林院正回府了,这早起入宫傍晚方归,也是辛苦。”其语气之自然亲切,竟似薛林两家从未有过什么龃龉,仿佛薛家从没抢过生意,林长洲也没有反手甩薛家一个耳光,抹了他们所有的出海签子。   论起演技,林家可是叫太上皇历练出来的。   宝钗都装没事人,她这个没吃亏的更是无事人了。   林姜一笑,走到黛玉旁边坐下,接过雪雁递上来的茶:“圣命如此,何谈辛苦。”   林姜跟宝钗是没什么好说的。   宝钗显而易见是来经营感情的,可林姜不想被经营安排。   说到底,宝钗这样的人,只要比她强的人,她想的倒不是什么要害人坑人,而是用人。这世上的人,在她眼里,并不是喜欢和不喜欢有情分没情分的,而是有用没用的。   任是无情也动人。   无情的是她,打动的是旁人。可惜林姜不是旁人,也不喜欢被经营的感情。   于是林姜只是坐在那里,也不主动开口,就转的手里杯子滴溜溜的玩,玩了好一会儿才将空茶杯递给雪雁,要下一杯茶吃。   而宝钗在旁,便跟黛玉搭两句话,便留神看着林姜,想要寻些话题。   这一看还真寻着了。只见这位小林太医脱了官服,换了女儿家打扮,却是金碧辉煌的。稍微一动,头上几支宝石簪子和红宝珠花就闪耀人眼,而手上也带着红宝手钏和一套戒指——这些宝石成色又好,与她身上的红绫裙相照成彩,光芒流转熠熠。   哪怕她坐的远了些,宝钗也觉得颇为耀目,于是便语重心长似知心姐姐般推心置腹道:“林院正出身富贵,又身兼官位,平素在府中这么穿也罢了,若是平时还当简素些,免了人背后说些贪腐闲话才好。”   林姜心道:啊呀,管到我头上来了?   黛玉在一旁秀眉微蹙,反而先开口道:“旁人未必有薛姑娘这样的心思。”   宝钗脸色都不变,只是一笑看着黛玉像看着闹脾气的小孩子一般,宽厚道:“林妹妹这话就多心了,我不过是思己虑人,白关心一句替林太医想着。你若是听的不高兴,我就不说了。”   林姜在桌下拉了拉黛玉的衣裳,轻轻摇了摇头。她倒不是怕黛玉口舌上输了,而是对着宝钗这种人,你赢了也没用啊。   毕竟宝钗是不入心不动气的,她所说的话都有自己的目的,不是为了跟谁辩论置气。   可黛玉就不一样,她重情,心绪起伏波动也大。尤其看不得自己在乎的人受委屈。   黛玉感觉到林姜拉她,索性也就不说了,起身就走到案旁,拿了一本书看起来。   见黛玉拂袖而去,宝钗却还只是如常微笑,甚至摇了摇头,似乎对黛玉的任性很无奈。   林姜:佩服,真是高手。这样的行家不在宫里跟人打机锋,真是可惜了的。这外头可没有她的对手。   见宝钗如此,林姜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了一下:“薛姑娘身上倒是简单,什么都没有,就一个金项圈。”   宝钗扶了扶金项圈道:“就这项圈,还是一个赖头和尚给的吉利话,让刻在金器上头,否则这沉甸甸的,我也不带它。说来那癞头和尚还给了我一个药方治了病,也有几分神奇。”   她想着林姜作为医道天授之人,应该对着天授的药方也感兴趣,所以就等着林姜发问,好就这个话题破冰。   “癞头和尚?”林姜煞有其事:“那不是了,当年传授我医术的神僧庄严神像,天人之姿不敢直视。”然后反过来劝宝钗:“薛大姑娘心也太大了,癞头和尚给的药方你也敢用?那他要真有好方子,怎么不治治自己的癞头呢?”   宝钗:一时我竟无话可说。   好在林姜很快自己换了话题,转着自己的宝石戒指对宝钗道:“不知道薛大姑娘的金锁能不能给我瞧瞧。”   宝钗解下金锁,林姜拿过来看,念出声来:“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黛玉仍旧在旁边专心看书。   林姜看黛玉对这句话毫无反应,不知是她没留心宝玉,还是没留心宝玉那块玉。   她也不搞猜来猜去的,直接转向黛玉问道:“妹妹,你有没有觉得这句话好熟,似乎听过似的。”   黛玉想了想:“并没有,若是书上看过,我就记得了。”   林姜颔首:很好,林妹妹对宝玉这么不上心。   然而黛玉没说什么,跟着宝钗的莺儿倒是开口道:“林太医觉得熟悉,大概是见过或是听人说起过宝二爷的玉?宝二爷衔在口里带来的玉上镌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几个字呢”   “莺儿!”宝钗喝止住莺儿。   林姜将玉还回去,还是那样似笑非笑的语气:“宝姑娘何必呵斥丫鬟,这听起来,确实是是一对儿的话啊。”   黛玉把书搁下说了一句:“那怪不得薛大姑娘要上京住到这荣国府来了,可见是缘分相隔千里也是作准的。”之后就起身出去:“嬷嬷在外头看着小丫鬟们搬东西,我去看看。”   夏嬷嬷是认准林如海要把姑娘们接走的,现在都开始收拾箱笼了。   林姜点头:“好啊,妹妹去看看,正好回来也到饭点了。”   宝钗听了这话,实在是不能坐了,再坐下去,岂不是像要蹭饭吃。   待宝钗离去,林姜才摇摇头:其实薛宝钗实在不必来这一趟的,从今日后,她们一搬出去,黛玉跟贾宝玉就更无半分可能。   宝钗应该攻略的不是她们,而是贾母。   -   林如海出宫的时候,已经暮色沉沉。   回京的第一日,对林如海来说,一点也不太平,不过一个下午,他就在御前受了三番惊吓。   先是误以为皇上要把黛玉定给大皇子,林如海当时都有了破釜沉舟的念头:倒不是他们父女破釜沉舟去死,而是难得生了一种戾气,准备用自己收集的各种罪证以及能动用的所有人脉,扳倒大皇子,让他沉舟去死!   好在令人恶心的误会很快解除,但可怜林如海又收到两个惊吓大礼包。   他们林家两个姑娘居然都被皇上安排了亲事。   自家女儿与绍王世子,侄女与龙禁尉统领?!这些人林如海都认识,但这样牵扯到一起,真是天马行空第一回 。   以至于当时他脑子有一瞬间空白,然后第一反应是:怪不得方才卫统领在外头对我这么客气!!   皇上扔下了两枚重磅消息后,自己倒是轻描淡写地收了情绪,只道:婚姻大事,卿家自然要多思量些日子。   然后转头问起了盐政之事。   林如海虽说心乱如麻,但政务娴熟,尤其是预备这场帝王问话的述职良久,可以说是倒背如流,所以皇上问起来,他就一一从实熟练回答,给皇上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之后带着震惊出宫去了。   这份震动持续良久,直到马车驶到了荣国府跟前,他才勉强收拾心神,准备先应付这一头——贾母是他的岳母长辈,可不是好应付的,他既然准备带走女儿,这就是一场硬仗。   待他下了马车,只见贾珍贾琏两个亲自候在门外,一路将他送至荣禧堂,贾赦贾政在与妹夫热切寒暄后,两人又亲自陪同他去拜见贾母。   因身份男女有别,邢、王二位夫人并家中女眷就都没到,唯有贾母坐于正位上等着。   林如海心神安静下来,上前见过贾母。 第1卷 第65章   贾母见到林如海站在身前, 双目中忍不住就含了泪。   这些日子她总是想起贾敏。   岳母跟女婿之间要说话,哪里比得过亲娘跟女儿来的贴心。   林如海一看贾母老泪纵横,就颇为头疼。眼泪攻势, 尤其是女性长辈的眼泪攻势,从来都是棘手的。   简直是秀才遇上兵。   果然贾母先发制人, 林如海才请完安,贾母就道:“你们家在京中的宅院多少年没人住了, 房舍且要慢慢收拾呢。如今玉儿跟着我也很好,你既上了京, 便也在这儿且住一段时日歇歇。”   “不然一旦家去,缺东少西的,岂不是委屈了孩子。”   别说不许他接走黛玉, 居然想让林如海也住在荣国府。   贾母说起林家的宅子没人收拾, 没跟进内宅来的范小青要是知道必然要反驳的:我都到京城这么久了, 又不是吃白饭的, 府里早已一应俱全收拾的妥当, 保管老爷姑娘住的舒舒服服, 跟在姑苏一样!   而林如海在来荣国府前,也已经回京城宅院中去换过衣裳了——原本那一身官服, 叫皇上一出出的新鲜话弄得他冷汗直下, 实在是穿不得了。   匆匆回去一趟, 林如海就见宅中处处妥帖, 下人们也都换了新衣裳, 很有一种迎接主人回家的朝气蓬勃新气象。   如今听贾母口口声声只说林家住不得, 林如海就有些不悦。   只说面对岳母又不好直说, 想了想索性换了种方式操作。   林如海先抬眼看了看屋内莺莺燕燕一群丫鬟, 略微露出点为难之色。   贾母一直在留心观察他的神色, 见此立刻摆手,对鸳鸯道:“让她们这些小丫头子都下去,只留你倒茶就罢了。”   之后屋里就只剩下贾母和陪林如海进来的贾赦贾政。   他们都知道林如海是刚面过圣的,而且陛下留他谈讲了一个下午,还赐了晚膳,可见所谈之事要紧。   此时见林如海这般认真谨慎,贾赦等人都以为林如海有什么朝中隐秘要说,不由屏气敛声,皆是目光炯炯盯着林如海。   林如海见氛围到这儿了,也就压低声音做郑重状:“今日陛下召见,与我说起江南官场之事,怕是要大动一番。”   江南官场当然要动,大皇子下南边一趟,多少蠢货前赴后继扑上去,皇上肯定要处置几个杀鸡儆猴,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儿。   然而贾家眼从来不明,听了这话当真是个大新闻。贾赦先倒吸一口冷气,紧张道:“妹夫,祖籍金陵那里可也要动?”   林如海做深沉状:“不好说。”   然后又对贾母道:“听陛下今日话里的话音儿,对我的官位当另有处置。小婿觉得还是先回自己府中去,等诸事尘埃落定了,再上门拜见岳母和两位舅兄,免得让陛下觉得我回京后便只顾各处走亲戚,不甚稳重。”   一番话说得贾母只是点头,贾赦贾政更是摸着胡子道:“妹夫虑的极是,正是这样,以后多少亲戚走动不得呢,现在倒是不显山露水为好!”反而开始催着贾母让林如海回府了。   林如海见此,腹内忍笑:他的官位当然另有处置,巡盐御史都有别人做了,他还能没有新的任命?所以他这番话看起来说了很多秘密,跟荣国府推心置腹似的,但其实什么也没说。   贾母也被林如海的一番言辞举动打动了,点头应下:“只是玉儿和林院正……”   这两个姑娘她着实想留下!   然而林如海再次摇头:“岳母也知,小婿在江南多年,颇有些积劳成疾的病症,还是让两个孩子跟我回去,也趁这些日子清闲休养一二,否则将来又不知如何了。”   他眉目萧疏,长叹一声:“一朝天子一朝臣,岳母也知,不单小婿调任回京了,连府上姻亲王家王大人,也离了原职,不再任京营节度使了,想来是陛下自有深意。”   果然三言两语把贾母的注意力全引到了家族安危上,忽悠的她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贾赦贾政更是对林如海心下叹服:妹夫这二品官真不是白做的,对朝局真是洞若观火啊!   尤其是贾赦心里高兴:虽说四王八公联络有亲,然从前京中贾家的姻亲里唯有王家王子腾出彩。可那不是自己的亲戚,那是二房的正经亲家!   这会子不同了,王子腾被弄出京城,二房亲家跑了,可林如海回来了。   林如海可是他们共同的妹夫,待贾赦贾政应是一般看待。贾赦还是大舅兄,他自觉林如海应该更敬重他!   从此他跟贾政,在亲戚上可就是同一起跑线了。   他还准备抢跑一下。   于是见此处正事叙完,贾赦立刻热情道:“妹夫难得回京,且要休养几日,我先叫琏儿那不成器的孩子过来,妹夫点拨两句?”   此话一出,贾母和贾政都惊呆了:这是贾赦吗?怎么还抢在贾政前面推销起孩子来了?这不应该是贾政的词儿吗?   林如海点头而笑:“琏儿想必也进益了,他虽不走科举读书之道,但我这些年也有些仕途经济上头的学问可以教他,将来他当家也用得上。”   贾赦大喜,刚要说话却听贾母道:“姑爷说的是,琏儿又不走科举,并不着急学这些。倒是宝玉这孩子聪明伶俐,读书上头也进益了些,姑爷且指点指点他。”然后接着转头对鸳鸯说:“快将宝玉叫了来给姑父请安。”   贾赦的脸色霎时就变了:这也忒偏心了吧。   于是他寸步不肯让,也跟着吩咐鸳鸯:“将你琏二爷也请了来。”   鸳鸯一贯是只听贾母话的,但贾赦又是大老爷,她是个丫鬟不敢驳回,那脚步不自觉就慢了下来,十分踟蹰,盼着主子们给句准话让她去执行。   还是林如海打的圆场:“一别又三年,这些子侄们都不得见,不如趁势一并见了。”   有了他这句话,贾母这才让人再把贾珍、贾琏、贾环并贾蓉贾兰都叫来给林如海请安。   贾赦脸色更不好看,因为贾母完全忘记了他还有一个庶子贾琮。   林如海隔三年就要见一次贾家晚辈,每见一次都感慨一次:怎么就长了空皮囊呢。   初代宁荣二公就是英姿铮铮的美男子,再加上好几代世家联姻基因改造下来,家族基础颜值更上一层楼。贾家除了极个别意外,可以说是都是男俊女俏,容貌很是拿得出手。   可惜了腹内都是一包草。   除掉还尚幼的贾兰,林如海看了贾家的男人,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贾母寄希望于宝玉了。   贾珍贾琏其实在应酬俗务,谈吐举止上一看就比贾宝玉强,但两人也一看就是沉迷富贵享乐的神态面相,已然定了格局,是不可能有什么大的改动了。   唯有宝玉,年纪还小,生的相貌又好,还是衔玉而诞,贾母心里就分外爱惜。   果然贾母看着宝玉,眉目间都是慈爱。又诚邀林如海过些时日来这府里住一段时间,好好教教宝玉。   林如海立刻一个神走位,表示可以让宝玉随时上林府去请教。   贾母再次被忽悠成功,觉得似乎也有道理。林如海住在贾家,难免对贾家子孙一视同仁,但若只让宝玉常往林家去,必是更与众不同。   至此,林如海顺利拔出了自己,带走了女儿和侄女。   --   林姜这日出宫的时候,就见门口接她的马车换了样式,不再是荣国府的车马,牵着马的小厮上前自称是林家人。   因林姜不认识这人,卫刃还很谨慎,不让她上陌生的马车,直到范小青也赶来才罢。   范小青一到就连连请罪:“大姑娘恕罪,来之前书局的伙计忽然来寻,说是有要紧事处置,就到晚了。”   林姜比较关心书局,就问他怎么回事。   范小青只道有闲散泼皮找茬,现在已经都解决了。说来皇上虽说入股了林姜的医书刊印之事,但林姜并没有一开始就把书局铺的排场很大,反而准备做小而精的书局,只接自家的生意,保证她医书的印刷质量与安全。   想必是见了新开的书局,铺面不大人员不多,有些地痞混混不知根底,准备去收收保护费。   范小青得知此事时都气笑了:收保护费收到林家头上来了!他们家着意低调,倒是让有些混混看轻了。   卫刃在旁也听了这话,就道:“你不要为此事烦恼,我去寻五成兵马司的人解决这件事。”又跟林姜道:“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就住在我们房舍旁,是正经的邻居。”   五城兵马司主管京城治安问题,巡捕盗贼,保证街道上的和平稳定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凡是国有盛典,为了防止那些街溜子闹事,五城兵马司都会提前把他们抓了送到牢里关几天。因此,五城兵马司是这些地痞流氓最害怕的部门,没有之一。   林姜莞尔:“多谢。”就把这件事抛给了卫刃不管。   而林姜,也终于再次回到了林家的宅院,只觉得呼吸都顺畅了。   荣国府副本终于通关(主要是黛玉需要通关),她们从此后又是自由自在的林家姑娘了。   果然黛玉神情也不同往日,脸上明显多了些放松之意。   她见林姜回来就道:“姐姐是不是后日休沐?我想着请二姐姐、三妹妹她们来玩,再有之前绍王府宴上说得来的几位姑娘,当时也定下,若有机会就请她们过府再写诗作画——姐姐定了休沐日子,我再下请帖。”   林如海归京,黛玉回到林家,就是正经的主人,可以邀请她喜欢的姊妹朋友来玩了。   饶是她不是爱热闹的性情,此番也主动想起请客来,可见心情舒畅。   林姜屈指一算:“对,我后日不入宫。”   黛玉就让雪雁磨墨,开始亲笔写请帖。   -   且说黛玉与林姜搬出兰芝院回林家后,贾母心情就总是不太好。凤姐儿现在手下得力干将不少,就多了许多时间来哄贾母,每日尽心尽力彩衣娱亲。   贾母虽心里记挂旁的事儿,但看王熙凤这样用心,也颇为感动,也就常留凤姐儿在旁一起用膳说话。   加上宝玉也被贾政拎走了,贾母更是心中眼前都空虚,有些好东西给不了宝玉,见凤姐儿劳心安慰自己,就给了凤姐儿。   王夫人原想趁着林家都走了,她好拿回管家权来的,毕竟现在元春也从宫里回来了,可以帮她管家,哪里轮得着王熙凤带着一个庶女探春做主。   谁知贾母反而比之前更看重王熙凤,王夫人就有颇有怨言。   而凤姐儿是什么脾气,到手的权和钱还想让她吐出来,那真是跟要她的命似的。   于是变着法把王夫人这些背后怨言吹到了贾母耳朵里,果然惹得贾母生气,只把王夫人叫过来道:“你只看着元丫头罢了,我让你上心带她出去见见亲友,也好寻一门好亲事——正经事你不去做,整日在府里叽叽咕咕作甚?我看凤丫头就很好,探丫头也老实,叫她们管着府里,你不必操心了!”   王夫人简直被打击的一蹶不振。   贾政不听她的劝说相看金玉良缘,贾母又直接无视她不肯给管家权,最难的是亲兄长还要出京去,只留下一个跟她不合的嫂子,娘家也没了指望。   转头再向家里一看,荣禧堂后头还住着一个青春已大,刚从宫中出来无处安置的长女元春。   这郁闷心情就甭提了。   王夫人觉得简直一切人和事儿都在跟她做对。   而所有的不幸,似乎都是起源于林家两个小姑娘上京。   于是王夫人在愤懑中继续从前的副业:礼佛。   不过这回礼佛不单是祈祷自家运道峰回路转,而是更盼着林家倒霉——若是林如海没了官职,看林家姑娘们以什么骄傲,看贾母和贾政还会不会口口声声都是‘姑老爷说,姑老爷觉得’!   且说王夫人只是念经的时候会念叨一下,盼着林如海被剥了官职。   却不知还有人,已经开始对她行诅咒之事扎小人了。   此人便是赵姨娘。   对贾母的额外偏心,贾赦的不满是人尽皆知的,府里也知道,凡宝玉过姑老爷的林府去,贾赦必要也催着贾琏也去,简直是大房二房公开化矛盾了。可还有一个人的不满因人微言轻,根本没人在意。   那便是赵姨娘。   在赵姨娘心里,宝玉和贾环都是老爷的亲儿子,做什么一个捧成凤凰,一个就作践似下人似的。她还想让儿子去姑老爷跟前读书呢,让林如海给贾环弄个大官做才好。   只是这回别说贾母,就连贾政都不理会她,只道:“环儿还小又不成器,难道有宝玉一个去妹夫跟前丢我的脸还不够?还要再添上一个?”   对贾政来说,打发宝玉去,就已经是他面子的承受极限了——要不是听了贾母的话,还有些跟林家结亲的想头,他也不叫宝玉去丢脸。   毕竟贾政虽然自己读书不行,但看文章还是没问题的。   林如海的学问他是拜读过的,宝玉的‘大作’他也是批过不少的,知道根本是云泥之别。让宝玉去请教林如海学问,贾政就已经老脸火辣辣了。   觉得自家儿子是个绣花枕头,跑到妹夫跟前去丢人了,哪里还搁得住添上一个贾环?在贾政眼里这也是个枕头,还不带绣花的。   于是贾政立刻呵斥了赵姨娘一顿,不许她再提这件事情。   赵姨娘不明白贾政心中所想,只是替贾环鸣不平,委屈的什么似的。   可惜这府里看得起赵姨娘的实在不多,她也无处说理去,就只能跟来府里弄银子的马道婆抱怨起来。除了抱怨宝玉,更要背后骂王熙凤——现在王夫人完全不管事了,用赵姨娘的话说就是:“那琏二奶奶在这府里可就遮天盖日起来,眼里哪有我们母子俩,哄得三姑娘那个糊涂的,也只跟在她后头给她抬轿子。”   马道婆很是失望:她一来就打听着林家两位姑娘搬走了,这出手最阔绰的财神离了这府里,她的心情跟邢夫人一样的低落。   听赵姨娘这么说,就奚落了几句她没本事没胆量。   赵姨娘少不得要像马道婆讨个‘法子’除了眼中钉。她边嗑瓜子边道:“从前我就有这个想头,只是不敢找你。你也知道,这府上住着的那位林院正,神神道道的,说是神仙教出来的大夫呢。”   “如今可算把她盼走了。”   马道婆对自己专业很自信,拍着胸脯说道:“别说那位林院正已然离了这府里,便是她还在,她不过一个大夫,也看不破我这驭鬼的神仙手段。”   说着取了十个纸鬼出来先放在案上,又拿出两个惟妙惟肖的纸人。马道婆让赵姨娘将凤姐儿和宝玉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人上,再各掖五个鬼在两人的床下。   “这能有用处?”赵姨娘看着龇牙咧嘴的青面鬼还真有点害怕。   马道婆胸脯拍的震天响:“你放心就是了,只要将鬼压在他们床铺下头,我在家就可做法,你只等着好信儿吧。”   赵姨娘果然答应着办了。   -   如今林姜在宫里待得时间长,若是卫刃晚间不当值,或是没有额外的事情去做,两人倒是能一并出宫。   这日两人刚出宫门,就见林家的马车旁,还停了一辆熟悉的荣国府马车,跟车而来的正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本在马车前面推磨似的直转着圈,见了林姜就连忙带着两包眼泪跑过来跪下:“老太太、太太请林院正往我们府上去一趟,好歹救人一命要紧啊。”   林姜奇道:“你先说怎么了。”然后让她起来:“这是皇宫门口,你在这里哭是什么道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吓得周瑞家立刻没了哭声,又把眼泪擦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将家中琏二奶奶和宝二爷忽然发了疯病,闹着要杀人打人的事儿尽数说了出来。   然后惶惶不可终日般:“奴才出来的时候,两位主子都叫灌了安神药按着躺下了,可已经气息不足挺在那,也不知……”也不知这会子人还在不在了。   林姜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不是那经典的赵姨娘行巫蛊之术害人的事件吗。   她便准备去看看:一来,不为了贾宝玉也为了凤姐儿。   二来,这是她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件非自然事件。她一直知道,红楼世界并不是传统的古代,还颇有些神话色彩在里头。这弄纸鬼做法术就能治死人的事儿,林姜生在社会主义时可以不信,但到了这里,却不得不信了。   且巫蛊之术,一直是帝王宫廷最大的禁忌之一。以皇上儿子们这种乱象,将来也保不齐有巫蛊害人之事。   这方面业务林姜还不熟练,此番拿荣国府这件小事练练手也不错。   见她应下了去荣国府,卫刃就道:“我与你一起去。”他刚刚可听得真切,那宝二爷和琏二奶奶得了‘疯症’后,可是舞刀弄枪,见鸡杀鸡见狗杀狗的,疯子的力气最大,他可不放心林姜自己去面对两个疯子。   林姜点头,又跟周瑞家的道:“武将身上煞气最重,说不得能镇住邪祟,就请卫大人一并去吧。”   周瑞家的哪里敢反对,连声应是。   何况今日一天贾家乱成了一团,早已请过巫婆跳神,也请过玉皇阁的张真人做法,外头的男女老少进内宅的今儿也多了,不差这卫将军一个。   林姜到荣国府的时候,是邢夫人和尤氏出来迎接的:王夫人在贾宝玉跟前哭的要死过去了,李纨也服侍在一旁,王熙凤自己就躺在那里叫唤着要杀人,就剩了这两个闲人。   见到跟随林姜来的卫刃,邢夫人还不知是谁,尤氏却吓了一跳:她认识这身衣裳,秦可卿死后,贾珍为了丧仪好看,就给贾蓉捐了个御前龙禁尉的虚职,贾蓉也得了一身官服。   而眼前人与贾蓉的官服类似,却明显品阶更高,颜色跟贾珍的服制一样,绣着正三品的豹子。   于是连忙叫人去里头请贾珍和贾政来迎。   贾赦还不在家,亲自跑去城外找贾敬这种得道高人去了。   虽然贾珍也承袭了正三品威烈将军,两人算是平级。但贾珍见了卫刃这个自家儿子的顶头上司,皇上的心腹,那是一丝傲气也没有,立刻先作揖到底:“卫大人大驾,只是府上现在只好招待不周了。”   贾政在旁也只是致歉。   卫刃在人前一贯冷着一张脸,只道:“原本贵府内宅,我不应踏入。只是听闻府上公子得的是急症疯症,林院正安危要紧,我只好得罪了。”   贾珍贾政通不敢拦,一应把两人请进去。   看荣国府这天塌了的架势,林姜就知道那救人的一僧一道应该还没有来。也是,书里似乎写着,直到贾宝玉和凤姐儿都真要不行了,贾家开始预备棺材,这两人才姗姗来迟。   林姜先去了贾宝玉的去处——到底凤姐儿是年轻媳妇儿,不好带着卫刃直接就过去。   还是先去拿宝玉练练手吧。 第1卷 第66章   待林姜与卫刃到了荣禧堂, 果然见贾母王夫人等都只围着贾宝玉,甚至赵姨娘都在那里探头探脑。   见林姜走进来,贾母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 老封君的身份也不顾了,只是哀求:“只盼林院正能救得宝玉性命, 我们全家都感激不尽的。”   林姜方才在马车里,用关键词搜索了一下【巫蛊】【压胜】【魇镇】, 果然找到了不少商品。   这是她原来忽略的一项很大的空白,于是在马车上紧急消费了一下。   系统里破除邪祟之物不少, 只是第五层商店开启后,林姜就有些看不上前头的商品,觉得都是花声望值, 不如一步到位。   况且她现在可以从模拟诊室和模拟手术室里挣声望值, 同时升任太医院正的时候, 积分也暴涨了一波, 重新回到了一万声望值以上, 所以她就直接买了一个第五层商店里的贵价商品。   【神兽辟邪的一滴血珠】:《中洲记》有云:神兽辟邪, 似鹿,长尾, 可祛邪镇恶, 永保康泰。[1]   神兽洒落的一滴血, 凝成宝珠, 佩之, 可破一切阴诡邪术, 保自身命火灵气不散。   一颗血珠滴溜溜在林姜的视线里转动。   林姜点击购买的时候, 还蹦出来一个之前没有出现过的提示:请宿主选择【辟邪血珠】的佩戴模式。   她看了下系统提供的首饰款式图(她忽略了收费版直奔免费款), 从里面选了最简单的一根红绳子系着一枚赤红珠子的样式。   任谁一看, 也只会觉得她是姑娘家带了枚珊瑚珠子做饰品。   此刻,她刚走近宝玉,珠子便散发出一种不容忽视的热度。   同时,在她视野内,勾勒出一张纸人和五张青面纸鬼的图纹。这就是辟邪为她找到的巫蛊根源,同时还帮她定了位,并且友情提示:“只需用佩戴【辟邪】的手拿起纸鬼,就可将此下等邪术破除。”   林姜倒不想这么快让罪证飞灰湮灭,就先以右手给宝玉随意把了下脉,再将带着神兽血珠的左手背在身后,只让卫刃上前:“麻烦卫大人,帮我掀起这宝二爷身下的床铺。”   贾母等人都十分讶然,连忙问林姜何故,可是这被褥太厚,对病症有所妨碍。   林姜老神在在道:“我诊着这脉象不是病,倒像是压胜之术。既要咒人,身边三尺必有施咒的器物才是。”   贾母如梦初醒,忙道:“不敢劳动卫大人。”   立刻叫两个婆子进来,把梦中还在挣扎乱动的宝玉抬到侧面丫鬟守夜的榻上,亲自带了人搜查被褥,果然找出五个青面獠牙纸鬼并一个写着宝玉生辰八字的纸人来。   贾母一见这小人,简直像被咒的是自己,立刻痛哭起来,直接将这些鬼祟之物摔到贾政跟前去:“你瞧瞧,你儿子叫人害死你都不知道,还有脸做父亲吗。”   王夫人也在旁边哭泣不止,闹得贾政老脸通红。   他又格外爱面子,先看了卫刃一眼,才带着难堪之情辩解道:“母亲这话,儿子受不住。”   贾母这才从惊痛里回神。   林姜心道:果然是贾母,这一转眼功夫基本就猜个八九不离十。   谁恨宝玉恨到这个地步,谁又能有宝玉凤姐儿两人的生辰八字,还能各处都串门去,把这纸鬼塞到床底下去,从作案动机到作案手法,嫌疑人实在太少了些。   所以直接摔到贾政那里去。   只是现在还没有证据,且还当着外人,贾母也就先不与贾政理论,只让丫鬟赶紧去凤姐儿处传话,照样先将那纸人拿出来。   而贾母过来千恩万谢的:“多亏了林院正。”又来问林姜怎么处置这等邪晦之物。   林姜摇头:“史太君,我只是通医术,把脉时瞧着脉象不是正经病候才思到了这里,到底这神鬼之道上头并不通,还是让府上请来的各位真人们去忙吧。”   贾母作为大家子出身的人,对这些事儿并不陌生,且外头还站着好些请来的真人和尚。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自然各有做法途径,保管华丽丽神叨叨终结这几张纸人纸鬼。   林姜也就不用出手。   贾母越发不知怎么感谢林姜,只是宝玉虽已不再发疯睡了过去,但整个荣国府还是乱糟糟的,只好亲自携着林姜的手,将她一路送出来,只道来日宝玉和凤姐儿好了,必要上门去道谢。   卫刃全程背景板,又跟着林姜一路出来。   而贾珍等见诸事已定,就起了跟卫刃结交的心思,非常热情邀请他来日到宁国府一并去‘练习骑射’。   贾珍等人设的骑射局,在京中都是有名的,府里的箭垛子还没有歌妓娈童多。   林姜闻言就回头看了卫刃一眼。   卫刃本就要拒绝,接收到林姜怀疑的目光后,更是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必了!”   也不让贾珍再说,只道:“我奉命护送林院正回府。告辞!”   贾珍等人只好悻悻然止步。   待出了荣国府门,上了林家一路跟来的马车,卫刃才依旧勒马慢慢走在旁边,对林姜道:“明儿你入宫,今日这件事多少在陛下跟前提一句。”   林姜在车中不解道:“怎么?”   卫刃道:“宫中最忌讳巫蛊之事,你是太医院正,若叫旁人去陛下跟前先说起,你略通此术,不如咱们自己先去说了,显得光明正大。也省的以后有心人拿这件事栽赃你。”   他低了些声音,嘱咐林姜:“林大人在江南不曾给大皇子一丝面子,反倒公开上折子参了他一本。这回林大人回京,大皇子心中必要衔恨。”   所以世人有时宁愿昧着良心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就是因小人难防,君子却可以欺之以方。   林姜现成就在宫里,所有事儿还是小心为上,能报备的都跟皇上报备一下。   毕竟在皇家,沾着一点巫蛊边儿的都是大事。   于是次日林姜给皇上诊脉之后,就把这件事说了一遍。皇上还挺感兴趣,只问林姜那纸人拿来了吗?他还想亲眼见见,毕竟从前只是耳闻,还真没见过。   林姜无语,只道:“臣又不是什么真人道士的,不敢拿那些东西。”   皇上倒似不甚在意,就笑道:“到底是姑娘家,你才害怕这些鬼神之说。其实也就罢了,若真是如古籍传闻中所说,当年武王伐纣的时候,姜太公用箭射丁侯的画像,丁侯便病倒,那倒是一切简单了。”[2]   “真是这样,朕也就不必殚精竭虑治国,想着布置大军在北戎与南蛮边境防着他们作乱了,只在宫里叫人不停的拿针扎他们画像不就完了?所以朕才说,这邪术也未必压得住运道未衰的人。”   而荣国府生此邪祟,可见祖宗遗泽也到头了,一家子气运衰微起来。   林姜心里却忍不住起了个大逆不道的猜测:皇上莫不是从前扎太上皇的小人无效,才有这一番感慨吧。   不管旧事如何,她反正给皇上报备完了,就依旧告辞,回太医院去。   她现在每天的日子充实极了。虽则考试宝典的题库已经刷完,但她既有了【学霸的凝视】,是过目不忘的记性,自然每天抓紧时间沉浸在太医院的医山书海中去读书破万卷。   若是看书看累了,就去做做模拟手术实践一二换换脑子。   心里有规划有计较有盼头,人的精神气就十足,皇上就喜欢看人这样明亮爽快的,好似什么在她手里也不是难事。   这太医院正多靠谱啊,看着成竹在胸的,要弄个天天愁眉苦脸生无可恋的太医,皇上还不想看不肯信那张苦瓜脸呢。   心里刚赞许完林姜这经自己手挑出来的千里马得用,一转头下一封折子又是林长洲送上来的。   只见折子内,林常住汇报了下自从领了五百兵丁去,在海外‘以(武)德服人’多了,生意自然做得更大更顺畅。这不给皇上私折报账一下,让皇上自个儿勾,哪些钱财珠宝先入私库,其余的再报成游弈使的官方所得入国库。   皇上看的更愉悦了:这父女俩,一个负责朕的身心健康,一个负责朕的荷包满满,真是国之栋梁。   于是想起回京的林如海来。   说来在皇上眼里,林如海自是个人才,能压服江南各地,管着盐政多年不乱的朝臣实在少有。   虽说他是太上皇手里出来的探花,但是个不掌兵的文臣,且不与皇子们同流合污的直臣,皇上不会扔着不用。   但怎么用,皇上还真有点犹豫。   按说林如海在盐政上多年,财务上头自然是最通的,调回京中按旧例可升半级,去户部做从一品的尚书,可惜新任巡盐御史正是从前的户部尚书,两人还是同科之谊。   皇上自然不能行此两人官位调换之事,免得他们俩继续熟手搭班,那这官员调动防止专权的意义就没了。   可若不是户部,又要把林如海放到哪一处去呢。   皇上细细琢磨起来。   -   这日林姜出宫回到林府,却见黛玉在酿桂花酒,林姜托腮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笑道:“妹妹酿好了要喝之前,可得先叫我验一下啊。”   黛玉不明所以,林姜就道:“外头酒家的酿酒严格些,粮食、水与桂花的比例严格不说,密封也跟咱们自家做的不同。自己酿的酒,可能把眼睛喝瞎了呢。”   就像现代很多人自己把葡萄装瓶酿葡萄酒,因甲醛超标而眼睛失明。   林姜之前就从系统花了五点声望值,兑换了一个甲醛测量仪,专门为了自己喜欢喝酒准备的。   哪怕是外头买来的酒,她都会测一测不超标再喝——她不太信任古代非工业标准化的的造酒工艺,谁知道哪一瓶就发生了不对的化学反应呢。   黛玉闻言顿觉还是算了,只将整理好的桂花交给嬷嬷,仍旧让人托付外头专门的大酒家去酿造。   之后洗了手,跟林姜分享了一下荣国府得到的最新消息。   今日黛玉去安慰了贾母一日,这也是刚刚回来。   毕竟是外祖家的差点演变成丧仪的大事,黛玉本人也是刚从贾家搬出来,这会子不闻不问反倒显得不好,自然是要上门探候的。   据说自打纸鬼没了,宝玉和凤姐儿便逐渐好了起来,今日已经开始认识人了,且能进下一点薄粥。   林姜听黛玉说起,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倒也出现了。   只是此时纸鬼已经被毁了,宝玉凤姐儿性命无忧,那和尚道士虽然也说了将玉挂着等话,但贾家没有把他们当成什么救世主,只是无可无不可的把通灵宝玉挂在了床头,之后就把这和尚道士跟其余真人一起送了出去。   黛玉又叹道:“这事儿想来跟二舅舅家里的赵姨娘有关,今儿我去的时候,三妹妹躲着人在垂泪,说是老太太忽然发话,怜惜她年纪渐长,要她做做些针线,预备着明后年就说亲叫她出嫁,已经不让她管家了。”   可怜了探春,跟着凤姐儿管了半年家,刚摸到了门道立起了威望,正是觉得一切往好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却被赵姨娘一脚给踹到坑里去了。   探春拉着黛玉哭道:“咱们也是一家子骨肉,却是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她心里也很难过:毕竟凤姐儿和宝玉,都是对她不错的亲人,赵姨娘出手害人,探春夹在里头是最为难的。   也就是看在探春的面子上,贾母再生气,也没有直接处置了赵姨娘,甚至没将此事公布于众。只是说赵姨娘得了时疾,会过人,怕传染了老太太或者姑娘们,就先送到庄子上头去养着,以后再接回来。   当然,这以后是什么时候,可就没人说了。   探春这回是真的连哭都不敢当着人哭,生怕让那些下人议论:“姑娘还哭啊,倒是劝着姨娘少作孽,今日就不用哭出一缸眼泪来了,给谁看呢。”   就连探春躲在屋里落泪,周瑞家的还要把这些话直接说到她跟前去,将探春气的浑身发抖。   黛玉见探春两眼像是桃儿一般,就觉得三妹妹实惨。   林姜也觉得探春可以说是无妄之灾了,又想起探春那句悲愤无奈交加的:“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也觉得心酸,探春是个有志气的人,正因聪明又有心气儿,才会比随波逐流的人更加几倍痛苦。   她只好安慰黛玉道:“其实不从感情论,只说赵姨娘为人,去庄子上也好。早走早安生些,也不至于以后再做下什么事情,叫探春继续为难。到底那边史太君看重探春,没有点破此事,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黛玉也道:“是啊,等凤姐姐身子好了,我们再去帮着说合一二,别叫她心里怪罪上三妹妹。”   至于宝玉,两人难得觉得他有一点好处,就是从来不怪罪姊妹的。他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是赵姨娘害他,可能也只会心疼探春有这么个亲娘裹乱,不会怪妹妹。   林姜应下:“嗯,是这个道理。等我下回休沐咱们就去,我是上门复诊的大夫,琏二奶奶总要给面子的。到时候再寻个由头,把三妹妹接过来住几天散散心吧。”   一来是散心,二来也是为了给她一点底气,别叫她被那边府里下人们都欺负了。   --   林姜与黛玉接探春过来的由头来的很快,都不需要格外去找,正是一件喜事——三日后,圣旨明发,升原二品巡盐御史林如海为从一品礼部尚书,十日内与原礼部尚书魏谦交接。   荣国府得了信儿的时候,贾母担忧宝玉多日的愁眉苦脸终于云开雾散。   “好事!好事!”   本朝不设宰相,可按着前朝那设六名宰相的旧例来说,这六部尚书也就是过去的宰相大人了。   何况林如海也才知天命之年,在朝上根本不算年纪大的臣子。只要他太太平平熬上些年岁,等老来致仕,必有一个正一品的‘太傅’的荣誉职称给他,让他光荣以位极人臣的等级退休。   这官位做到这等地步,也算是到了头。   当年荣国府最显赫的时候,荣国公虽有国公爵位,但论起官位来说也只是正二品的京营节度使兼任从一品的护国将军,已然是武将的天花板了。   自林如海回京来,荣国府内主子们就一直为这事儿提心吊胆,生恐太上皇没了,林如海官位也要没,如今终于尘埃落定,可以说是贾家上下人人欢喜。   凤姐儿此时都好了大半了,就剩下有点头晕,故而特意起身陪着邢夫人到贾母这里来道贺。   贾赦贾政不用说,也都过来与贾母同喜,连着东府的贾珍都带着贾蓉过来蹭蹭喜气,脸上都是喜气盈腮的。   只是贾政有些不解:“妹夫原是盐政户部出身,既然升任一部尚书,怎么没升户部,倒是去了礼部?”   听他这么说,贾家男人面面相觑:这是正经朝政,完全不懂哎。   还是史家两位侯爷上门来恭贺的时候,替贾家解了疑惑,面对贾政的问题,忠靖侯道:“六部之中,自然以吏部为天部,掌管天下官员调度,其次便是兵部和户部,一个掌兵权一个掌财权。”   “论要紧,之后才轮到另外三部。礼部算是六部里最清贵的部门了,以往除了祭祀等也没有大事。”   贾赦贾政一听就着急了,贾赦直接问道:“莫不是陛下心中不肯信妹夫,所以不给户部?”只给个清贵部门养老?   想想也是,国跟家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在他们贾家,管祭祀的人固然也要紧,但哪里如掌财政的人权利大呢?   保龄侯摇头道:“要说往前倒两年,皇上给林大人礼部尚书,不给户部,还可能是不信重,但今年给林大人这礼部尚书之职,却是要重用了。”   见贾赦和贾政都一脸求知欲,史家兄弟感慨:原本是我们四大家族领头羊的贾家,怎么就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呢?   这会子要是跟王子腾解释,他们绝对不用说这么多废话。   还是保龄侯年纪大些脾气也耐心,就跟贾家两位傻白甜解释道:“上月,有御史上折子,只道皇子们年纪都渐长,尤其是大皇子已近而立之年,膝下儿女成群,继续居于宫中与庶母们日常难免照面,于礼数不合。”   御史们也算发表了众大臣的心思:从前皇上你不管儿子不封王爵,是因为你头上还有太上皇,可现在太上皇已经龙驭宾天,这皇子出宫开府的事儿再不能拖了吧。   本朝开国以来,皇子都是按着年龄成婚,然后就搬出宫苑去了。   皇上这一朝,实在是特殊情况拖到了现在。   当然,臣子们这一波要求,也是为了试探——因为有一个皇子是不必出宫的,那就是太子!他自有东宫可以住,哪怕八十岁也不用出宫。   御史们这个提议,也是在试探皇上,有没有立庶长子大皇子为太子的意思。   不是大皇子也没关系,只要皇上留了哪个年长的儿子在宫里,那就是隐形的太子啊。   而皇上这回果然也没把这道折子驳回去,只说让礼部俱细折来议。   礼部还没开始怎么议呢,人事就出现了重大的变动。   皇上这会子让林如海任礼部尚书,根本是重用啊!接下来,皇子们的封爵可是朝上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所以史家也赶着来道贺,想要跟新鲜出炉的礼部尚书拉拉近乎:毕竟论起亲戚来,史家跟林家没啥直接亲戚,还是要从贾母这里走关系。   想到这儿,史家两位侯爷,也感叹贾母实在福气好:年轻的时候靠着丈夫做了超一品国公夫人,老了虽然儿子们不太争气,但眼见的女婿争气啊,一个女婿半个儿呢,一辈子的富贵尊荣是跑不了的。   而贾赦贾政听过史家两位侯爷,掰开了揉碎了跟他们分析的朝局后,立刻连胡子上都挂满了喜气。   这下听懂了,就是妹夫继太上皇青眼后,又得了皇上看重啊!   真是大喜事!   -   于是待林姜休沐,与黛玉一起上门的时候,荣国府简直是热情似火,以至于两人所行顺利的不得了。   从贾母处看了一眼贾宝玉后,林姜就约着黛玉去看王熙凤。   王熙凤早就在屋里等着,连茶点都备下了。见面先给黛玉道贺:“林姑老爷大喜!”又特意问了黛玉林如海何时休沐,她好让贾琏亲自上门去请安。   林姜见她神色就知道痊愈了,再把过脉就道:“二奶奶已然无妨了,只是这些年管家太累了些,总有些虚耗了底子。正好趁这次好生补一补就好,说来也是因祸得福了。”   说起祸事来,黛玉和林姜就斟酌着提起探春来。   王熙凤很是爽快:“两位妹妹放心,我不是那种糊涂人。三妹妹是府上尊贵的小姐,赵姨娘不过是个家生子是妾室,抬举了叫一声姨娘,其实就是个下人。她好不好与三妹妹什么相干呢。”   凤姐儿从来是打心底里看不上赵姨娘。   此时她给林姜亲手倒了茶,又笑道:“何况我这回病的险,都是林院正出手才捡了条命,你们两个来替三妹妹说情,我就是心里本有些疙瘩,这会子也全都消了。”   贾母也是如此想的:虽说宝玉是她的心肝,但探春也是亲孙女,她一向颇喜欢的。   何况探春是何等人大家都看在眼里,知道她是没有掺和进这些扎小人事件的,贾母不得不冷着她夺了她管家权,也觉得探春有些可怜。   于是黛玉提出,想接着三妹妹过去玩几日,贾母就点头应允了。   探春没想到两位林姐姐居然会特意来替她分说,还知道她现在府里境遇十分尴尬,要接她去林家住几日散心,心里俱是感激,是眼里带着泪花上了马车。   一出了荣国府的大街,探春听着街道上的马车辚辚声,再也忍不住,忽然抱住黛玉哭了起来:“林姐姐……”   黛玉看着也心酸,也不劝说,只拍着她的肩背,让探春放声大哭了一阵子。人能这样痛快地哭一场,也好。   -   且说林如海的前任礼部尚书,也不是外人。   魏谦魏大人,正是绍王妃的亲哥哥。   皇上与绍王,那真是字面上的‘过命的交情’,对魏家也爱屋及乌。此番将魏大人平调户部,正好安排了魏谦与林如海两个臣子。   魏大人领命,从礼部收拾收拾,准备去户部当老大。   走之前,将有关他已经寻出来大周历代诸皇子分封事宜的条陈,都转交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连忙真心实意地感谢:户部上他是熟手,礼部他确实较为陌生的。   这还是因他出身列侯世家,又做了多年家主,对礼仪之事颇为熟谙才不至于手足无措。   要换一个草根科举出身的官员,一时还真拎不住礼部。毕竟礼部下属官员们说起话来也是引经据典,动不动就以大礼压人。   总之,魏大人留给他的资料,也算是很大的帮助和善意了。   魏谦看着林如海就笑呵呵的:他就绍王妃一个嫡亲妹妹,妹妹还就一个独苗苗周黎蘅。   周黎蘅婚事上坎坷,魏大人比自家儿子们婚事坎坷还要着急。   毕竟自己都抱上好几个孙子孙女了,妹妹这边还没有着落。   如今听夫人说起,绍王府相中了林如海的女儿,魏大人对林如海自然很有好感,当成自家人一样给他留资料,还殷殷告知,这礼部哪些官员是勤谨办事的,哪些是出身书香大族,深知典仪的。   林如海起初还不明白,为什么魏大人对他这么和蔼可亲鼎力支持,还只以为魏谦人好。后来弄明白魏家跟绍王府的关系后,才知道,合着也是为了惦记自家女儿啊。   怪不得魏大人经常对他露出一种‘有事就来问我,反正咱们是自家人’的笑容。   只是自打皇上露出为绍王府和自家牵线的意思后,林如海也很打听了下绍王府世子之事。   周黎蘅那奇奇怪怪的说亲就生病的历史,林如海自然也知道了。   故而林如海也没把这门亲事当成板上钉钉的事儿,横竖自己是女方,就等着男方的行动吧。   在皇上面前都硬刚过一回婉拒皇室的林如海,对绍王府完全不打怵。   若男儿郎本身非良配,那什么样的人家都不行!   --   待到十月,过了太上皇百日后,绍王夫妇才带着儿子正式上门拜见林如海。   虽说岳父看女婿,总是带着无比挑剔的眼光,但林如海到底是人,是人就有爱美之心。   于是他与世人一样,看到周黎蘅那张脸的时候,不禁就动摇了。   这长得真的……好像自己女婿啊。   绍王带着儿子在前院与林如海会晤,专门观察他的表情。   见林如海从一开始的彬彬有礼却疏离的态度,到见了周黎蘅后的一瞬间惊诧赞叹,以及之后谈讲起来渐渐温和的神色——绍王心中也越来越有底:果然带儿子来是没错的!   不是绍王自夸,他知道儿子绝对是京城第一抢手女婿。   出身不用说,样貌不用说,最难得是脾性温和厚道。   绍王作为亲爹,有时候会觉得儿子太过善良怕他被人欺负,但要是从岳父的角度来看,绝对会喜欢一个性情温和至极的女婿!谁都不希望自家女婿戾气深重打打杀杀的,那万一对自家女儿也暴躁可怎么好?   周黎蘅那种治愈系的温和善良,才是真正打动林如海的地方。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林如海极爱惜女儿的才情,也不忍拘束她似寻常姑娘般守拙内敛,一味只安守内宅。   可是林如海也知道,自己把女儿这般仔细的教养,其实是不符合世家主流媳妇的标准的。   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黛玉的心性已然如此,是不能长久压制的,总会显露出与旁的女子不同的才情和想法。   既如此,林如海就更盼着将来女婿是个温和包容性强的人,不要那等对妻子要求甚多,一味追求夫为妻纲的傲慢刚硬世家少爷。   那林如海都能预感到女儿出嫁后的日子绝不会快活。   周黎蘅的出现,几乎符合了林如海对女婿的所有要求。   非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周黎蘅出身太好,将来若是小夫妻失和,林家实在是比不得绍王府的,就算去给女儿撑腰,绍王府要是非要以势压人,林如海只怕也没什么再好的法子。   只是这点担心,也渐渐融化在了周黎蘅的眼睛里。   周黎蘅自带一种安慰人心的温和气质,不仅是一块美玉,还是一块触手生温的美玉,让人只觉得心里熨帖。   等林如海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把周黎蘅带入到女婿的角色里,担心起小夫妻以后的事儿来了,不由吓了自己一跳:怎么这么快,自己就屈服了?   -   而绍王妃则是入了内宅。   林家没有女主人,总共两个姑娘,林姜还在宫里当值,林家偌大内院只有黛玉,到底在此时显得寥落些。   绍王妃见黛玉一个姑娘家,安排着待客接物,心中倒是怜惜更多些。   而黛玉此时还不知绍王府的来意,只从前往绍王府一游,心里是很敬爱绍王妃为人的。故而见了绍王妃来,十分有亲切之意,还特意取出自己与林姜一起做的几种金丝梅,药香果子来请绍王妃吃。   “京中干燥,姐姐便调配了许多生津润肺的果脯方子,都是我们带着身边人自己亲手做的,味道不一定有外头果脯铺子的好,但很是干净。”   绍王妃果然每样都尝了些,还道:“滋味也比外头好,想必是果子和糖霜都是上好的缘故。”外头的铺面里是批量生产,果子挑的不如自家仔细,用的冰糖蜂蜜,自然也不会有林家这等官宦府邸里的品质好。   绍王妃还不见外道:“这梅子我尤其喜欢。每到了秋日,我只觉得干燥的难受,有时还懒得用饭。这梅子若还有多的,给我包两盒带走。”   黛玉笑着叫雪雁去包两匣子。   绍王妃用过果脯,拿手帕擦了擦唇,然后问黛玉道:“林院正出的那本医书,里头的编纂用的都是别号,哪一个是你的?”   其实这样的事儿,也算是秘密,她们姑娘家用别号就是为了不被人知道。   可绍王妃问起来,自然与旁人不同:绍王妃和齐阳长公主自己就是有别号的,是在为她们这些姑娘家保驾护航的人,自然不会如外头很多夫人一样,指责她们。   所以黛玉俱以实相告。   果然绍王妃也只点头:“这是件极有功德的事情。呵,说来也可笑,这著书传世,若是男子便可为圣贤,同样的书,若是女人,闲话歪话却就多了。这样的人不必去理会,难道还因噎废食不成?”   “林院正身肩太医院的重任,如今天天都是要在宫里当值的,想来这医书能整理成册,也少不得你帮她。”绍王妃目光是赞许之意:“果然是林大人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   她不提贾母,只提林如海。   显然与世人不同,不觉得什么丧母长女就少教,只要这家子家风正直,父亲肯担起教导子女的职责,孩子们就都不会差。   反而绍王妃觉得黛玉如此心胸学识,不会是荣国府那位如今只是安养富贵的史太君教出来的——她要能一年时间就教出黛玉这么个外孙女,贾家子孙就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了。   如此前院内宅,两家见面倒都是其乐融融的。   而黛玉聪慧,等绍王一家告辞离去后,她就琢磨出了不对劲。   自打父亲回京后,曾经三番两次对自己提起过绍王府,问自己当日去赴宴情形如何,关心非常。   尤其是对绍王妃的脾性,更是问了又问。   当时黛玉就有些纳闷,只以为父亲是关心自己,怕自己在王府受了委屈。   可今日,绍王举家拜访,绍王妃单独来与自己说话,黛玉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于是晚间,林如海过来与女儿说话,才说到第一句:“今日为父观绍王世子,倒是个好孩子。”黛玉就脸色涨红起来。   林如海看着黛玉神色,忽然五味杂陈,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他与贾敏夫妻子嗣极艰难,好多年没有孩子。以至于终于有了黛玉的那种狂喜,抱着襁褓婴儿那种满足,后来悉心教导黛玉的心血,再到妻子离世唯有与女儿相依为命的凄凉尽数涌上心头。   直到今日,自己要开始为女儿择婿了。   -   林姜是这日回府后,才听宝石说起,绍王一家子上门来了。林姜不由很是叹惋:绍王妃与绍王世子爷两个美人,今天她都错过了,真是不幸的一天。   宝石为她换过衣裳,笑道:“听雪雁说,绍王妃很喜欢那药香梅子,走的时候还带了一匣子呢。”   林姜不在家,宝石自然在她屋里守着,还是雪雁来拿梅子的时候才听了一耳朵。   林姜就对她道:“真的很好吃,就你不喜欢,你看旁人都喜欢。”   宝石就只是笑:她跟姑娘各方面都很投缘,唯有一点,姑娘不喜欢吃太甜,连果子都更喜欢酸的,而宝石却是一点酸也吃不得。   她听姑娘这么说,心里也很暖和:虽说她只是个丫头,但姑娘在做果脯的时候,居然会记着她,额外给她做了一份重糖重蜂蜜的。   林姜换过衣服,彻底把自己的手洗了三遍后,才往黛玉屋里去。   还没进门,就见夏嬷嬷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笑容。   是真笑得如梦似幻,林姜被她这种朦胧的神情吓了一跳,拉住问:“嬷嬷怎么了?”这神态太像做了美梦梦游了。   夏嬷嬷一笑,嘴差点咧到后脑勺上去,只道:“大姑娘,真是天大的喜事……”   “姐姐快进来,别听嬷嬷瞎说!”黛玉已经撩起帘子来,脸色绯红不肯让夏嬷嬷说完。   夏嬷嬷也就不说了,只是呵呵呵:“姑娘害羞了呢。”然后又带着梦幻笑容走了。   确实,在夏嬷嬷眼里,这世上没有比绍王府更好的婚事了。她老人家有很朴素的观点,那是相当认可正经王府皇亲国戚,何况绍王府可是早就请封了世子的,自家姑娘过去就是王府世子妃啊!   林姜看着夏嬷嬷和黛玉神色,想着刚才宝石的话,忽然一通百通,所有事儿连成了线,脸上立刻露出了跟夏嬷嬷一样梦幻的笑容:“妹妹,绍王府是不是来提亲的?”   叫她这么直接一问,黛玉脸上做烧:“并不是提亲……”   林姜比夏嬷嬷强,很快想到了美人世子的古怪毛病,先就收了脸上的笑,连忙进门来,细问黛玉详情。   其实绍王今日带儿子上门来,就是刷脸,顺便试探一下林如海的态度。   毕竟黛玉他们家王妃是早见过的,连着他儿子都阴差阳错跟人家姑娘照过面了,一提就红灯笼似的红的耀眼——他们府上对林家姑娘是再没不满的。   这回上门来拜访,就是为了让林如海相看下女婿。   只要双方彼此有意,绍王自然会正式寻冰人上门议亲。 第1卷 第67章   待绍王与王妃各自从林家前院书房和后宅内告辞, 夫妻俩人在马车上一对视,都不必说话,俱是笑了出来。   周黎蘅在前头骑着马, 绍王夫妇正好在车里说话。   绍王妃就问道:“林大人许了吗?”   绍王摸着胡子笑呵呵:“一家有女百家求,林大人只此一女, 怎么会轻易松口就许以爱女。只是他见了蘅儿相貌,又与蘅儿说了些话之后, 倒是越来越和气。”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虽平日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严父样子,实则绍王对自家儿子还是很有信心的。   王妃闻言也很是欢喜, 就与绍王合计;“我想着吴老夫人年高德昭,与林家相熟的也早——林院正刚到京城,还没入宫无官职的时候, 吴老夫人就于人前格外护卫她, 情分自然不同。正好吴老夫人与咱们府上也算是亲戚, 就请她老人家做个保山, 从中正式提出此事说合, 王爷看怎么样?”   绍王尤嫌不足, 只道:“吴家说到底只是巡抚之家,既没有爵位, 论起官职来又还不如林如海……要好的媒证, 我进宫去请皇上和皇后出面就是了, 这样岂不是更光辉。”   王妃反而觉得不好:“请陛下与娘娘, 倒像是以势压人了。咱们还是先请吴老夫人上门说合, 她是亲近些的长辈, 也好去问问林大人对女婿家还有什么旁的要求。你叫皇上去开口, 让林大人说什么呢?”   绍王不禁有点迷惑起来:“别的要求?咱们家还有什么叫人不满的?”   王妃都懒得理他:绍王这种天潢贵胄的出身, 很难为别人设身处地的考量。   而她作为嫁入绍王府的媳妇, 当年魏家与她本人其实都是有不满的:比如绍王婚前就有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比如绍王曾经那为数不少的妾室。   要不是绍王待她有情,大婚后什么后宅事儿都听她的,就这些乌泱泱的小妾,就够绍王妃头疼的。   当年他们魏家对此很有些微词。   只是绍王的婚事,当年是其兄长,太上皇亲自做主的,魏家对上太上皇那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哪里能提什么意见。太上皇也不是那种能听臣子发言的人。   魏家只好提心吊胆把个女儿抵了过来,很是担心了两年。   故而绍王妃是能体谅林家的担忧的。   而周黎蘅打小身子并不多强健,之后更添了个说亲就倒下的怪病,故而绍王妃也就一个房里人都未曾给他放过。   这在京中少爷里也是少见的。   绍王妃想,林大人若是疼爱女儿,必是要关注绍王世子的妾室问题——这话只好向吴夫人这种多年至交的长辈去说,难道还能跟皇上说?   好在绍王虽然不能体谅到这样的细节,但他听媳妇的调度,见王妃执意要选吴老夫人,也就依了。   而且还是个急脾气,回府后就命人去请吴老夫人。   -   吴老夫人来到京城,原本就是为着林姜入京,她也一并跟来意图治病的。   随着林姜医术的飞速进步,她的风湿病痛基本全然消失,于是常日呆在京城中,还有点无聊。   听说绍王府有请,吴老夫人就有些猜测,过府后一听此事,更是欢喜,只道:“真是一对儿好孩子好姻缘。”   人老了本就爱拉红线做个媒,何况做这两户人家的冰人,也是一件荣耀体面的事情。   吴老夫人答应的很痛快。   且说吴老夫人上门这一日,倒也巧,正是林姜休沐的日子。   她一听吴老夫人上门,就猜到了所为何事,忙去寻黛玉:“妹妹走吧,咱们去前院书房,躲在屏风后面听听。”   黛玉当然不肯,只是坐着看书。   林姜笑嘻嘻:“就知道妹妹不肯,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可要换上官服过去了。”   林姜穿上官服就把自己当成男子,一路就往前院去,而夏嬷嬷不但不拦着,还连连嘱咐道:“大姑娘可好好听着,他们虽是王府,也得有求亲的诚意才好!”   至于林如海,见林姜一身官服过来,光明正大给自己行礼,然后又大大方方搬了个鸡翅木凳子坐到屏风后面去,就知她想做什么,不免好笑。   又想着有些话他不好向女儿直说,反而姊妹间说话更便宜些,就也纵容林姜坐在屏风后面听着。   -   吴老夫人从绍王妃处得了保证,底气十足地就来了。   她跟林如海的生母是同一辈的老人家,若是林老夫人还在,都要叫她一声老姐姐,故而此番登门,也就丝毫不必计较什么男女之分,直接去前院见林如海了。   吴老夫人是觉得,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亲事。   于是跟林如海道:“绍王府的尊贵和世子的人物,也不必我多说,你比我还要清楚些。”   吴老夫人笑眯眯道:“只一点我听了就喜欢:这满京里王孙公子,成婚前没有房里人的就极少见,这世子爷偏生就没有,房里干干净净。”   大家都是官宦名门出身,谁不知道谁,哪个贵女进门后不先面对上两个跟自家夫君久有情分的房里大丫鬟?   关于怎么打发夫君婚前的房里人,京中豪门夫人手里都有自己的秘诀,简直能汇编成一本三十六计。   若是把这些高招都汇编成册,绝对比林姜的医书还要畅销许多。   故而吴老夫人听说周黎蘅跟着绍王住前院,身边无通房,都觉得是意外之喜,将这桩好事说给林如海知道。   “咱们都是自家人,今日就不说两家话——我自然是向着咱们家姑娘的,我之前还替她们操心,娘亲去的早,这样贴心的私房话谁能说给她们,很是发愁。”   那时吴老夫人是真担心,生怕林家这两个姑娘虽则人聪慧,但在后宅妻妾斗争上没人教导,傻白甜的就出嫁了,要吃一番小妾的苦。后来关系愈近,吴老夫人就拿定主意到时候把自己‘打发、收服通房’的小妙招,传授给林姜和黛玉。   吴老夫人说的口渴,喝了口茶继续:“不单如此,绍王妃还承诺,入门三年内决不为世子纳侍妾,便是三年后可纳妾,在嫡长子出生前,也不许她们生养的。”   在吴夫人看来,这已经是王府不小的让步了,但听在林如海耳朵里还是五味杂陈。   说来当年他也纳了几房侍妾,有的还是贾敏特意给挑的,正是为了绵延子嗣。   可林如海心里知道,妻子是不高兴的。人非草木自有七情六欲,若是夫妻俩感情好,中间掺和着几个妾室,总不叫人快活。   更遑论这嫡母跟庶出子女的官司,更是亘古难题。   见他如此神情,吴老夫人不由纳罕起来:“怎么,这样还不够吗?”又叹息:“我知你就这一个女儿,恨不得什么都是圆满的。可世上并没有这样的事儿,除非你叫玉儿低嫁,夫君只靠着你这位岳丈才有官做,那夫君或许畏惧妻族不敢纳妾室。”   吴老夫人想了想,到底给林如海说透:“况且这也是靠不住的,那些出身低的男人若是发达了,更要三妻四妾彰显本事的!便是他一时畏惧你这岳父大人不敢纳妾,难道你能保他终身不起这个意思?说不得最后玉儿白落个妒忌的名声呢。”   “世情如此,便是乡间士绅,有两年好收成,还要买个妾室丫头的呢,何况是公侯王府?”   “有绍王妃这样明白肯弹压妾室的婆母,就已经是大福气了。”   林如海长叹一声:“伯母说的话,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一想玉儿将来要……”   林如海这一声叹息,也击中了躲在屏风后面的林姜。   她忽然恍惚起来。   世情如此,她与黛玉真的避不过吗?   而且她与黛玉又不同,她受过的教育里,可没有三从四德给丈夫纳妾这一条。   不过恍惚片刻,她就拿定主意。   她要将此事与卫刃直接说破:他年纪轻轻就位列三品,且家里也没有亲眷,说不得就想要三妻四妾的多留下几个孩子。   更何况,卫刃是跟着皇上长大的,皇上本人就是个多妃多子的风流性情,或许卫刃见多了也觉得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林姜便要尽早与他说开:要是你想要这样的生活,那也是你的志向,彼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早早说明白一拍两散也好。   虽如此拿定主意,心里不免钝钝地有些难过起来。   再想想她自己还能一拍两散,大不了终身不嫁人,也没什么所谓。而黛玉将来或许不可避免要经历这些,更是情绪低落,对于躲在屏风后面听吴夫人继续说起绍王府,就一点兴致都没了。   只是给自己坐在圆凳上,双手托腮发起呆来。   正在发呆,忽然听到外头靴履之声急促,却是范小青小跑进来回禀:“回老爷,御前龙禁尉统领卫大人在外求见,说是有急事要见老爷。”   林如海和屏风后的林姜俱是一惊:卫刃?他怎么会忽然过来。   难道是皇上忽然生病了?   林如海也如此担忧,连忙命请。   很快卫刃就龙行虎步走进来,对林如海行了个官礼道:“林大人,我今日在绍王府做客,世子却突发重病,我受绍王爷所托,急来请林院正!”   林如海和吴老夫人皆是惊诧到当场起立。   周黎蘅又病了!   而且就在吴老夫人上门正式提起亲事的这一日他又病倒了!难道他真的就这么邪乎,命中注定是不能娶亲的?   事关女儿终身大事,林如海一时都有些心乱如麻,直接叫了个丫鬟来:“去后院请大姑娘过来。”   说完才反应过来:林姜应该此时就在屏风后面。   只是……这就尴尬了起来。   总不能让林姜当着吴老夫人和卫刃就走出来啊——林如海还记得皇上有意撮合眼前这位卫统领和林姜,要让他看着侄女躲在屏风后面,可是不大好。   林如海还没想完,就见林姜已然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叔父不必命人去请了,我正好来寻叔父有事。”   林如海在心乱中也不免扶一扶额头:这理由是不是太搪塞了。   但事发突然,连吴老夫人都没理论,卫刃更是不觉得有异常。吴老夫人只问林姜:“可还要回去收拾医箱?”   林姜摇头,她最重要的银针和金针都永远随身带着。而且……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神兽辟邪的一滴血珠】。   她倒要看看,周黎蘅这到底是什么病。   林姜跟卫刃离开后,留下吴老夫人跟林如海就更尴尬了:这亲事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啊。   -   卫刃今儿是被周黎蘅请去做客的,还是皇上特批的假。   因吴夫人上门说合去了,周黎蘅很有些坐立不安,在书房里看书也看不下去。   知子莫若父母,绍王上完朝后,就去禀明皇上,把卫刃带走了,一来让他们年轻人之间说说话,二来,不出意外,这两人将来可是连襟,本来就是好朋友,未来还可以更近些。   而卫刃刚进绍王府,听周黎蘅说了没了两句话后,就见周黎蘅忽然呕出一口血来,就倒了下去。   卫刃:??!!   他只来得及伸手扶住周黎蘅,别摔到地上。   于是刚到绍王府还没坐稳的卫刃,又马不停蹄离开了绍王府,直奔林家而来:绍王本急着要亲自入宫请林姜的,还是卫刃对林姜的值班表背的滚瓜烂熟,告诉绍王今日林姜休沐,她应当在家,自己这就去请。   留下绍王在府里守着落泪的妻子,昏迷不醒的儿子,简直要愁死。   卫刃回绍王府的时候就没有骑马,而是跟林姜一起坐的马车。作为唯一目睹周黎蘅发病的当事人,他觉得自己应该很详细地描述一下现场情况。   林姜听完后问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卫刃虽是第一次亲见周黎蘅发作,但已经是第好几回听说了,故而直接点头:“他这病原就是奇怪的。”京中一说亲就病倒的,也独此一家了。   林姜却摇头:“不,我从叔父那里听说了,绍王府想要结这门亲事,可不是这一两个月之间的事儿。早在去岁太后娘娘过寿,绍王爷就有了这样的主意。”   “那时候世子爷为什么不生病?”   “好,就算那时候只是绍王爷的想法。”林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没有正式提起这门婚事。可前些日子绍王爷亲自带着世子爷登门拜访,难道不是结亲的意思?起码世子爷定然是知道父母的心思。”   当日绍王必然明确提出了结亲之意,夏嬷嬷才会那么乐,可那一天周黎蘅为什么不病?   卫刃蹙眉思索片刻才开口道:“之前两回世子爷也是病的这样突然,骤然就晕了过去,然后必得亲事……”   “必得亲事告吹才能好转?”林姜接口。   卫刃点头。   林姜基本已经有了头绪,这确实是个神神道道地世界,有一些玄幻因素在里面。   但周黎蘅这件事是有规律的。   “你有没有觉得,每回世子爷的亲事为人所知后,他才会病?”   卫刃顺着她的思路倒回去想:“是如此……第一回 太上皇做媒是某一年新岁,当着整个皇室宗亲提出此事,本是为了给绍王府恩典脸面。谁料之后世子在年中就病倒,为此还有人说是那位姑娘命格不好,直到世子爷第二次病下,那位姑娘才摆脱了这个名声。”   “而第二次提起世子婚事,陛下倒是私下单独与绍王爷说的。”作为一直呆在御前的人,卫刃算是知道最清楚的:“绍王提出想让皇后做冰人,让王妃入宫见一见对方家的夫人和姑娘本人。”   “可就在皇后娘娘筹备此事的过程中,世子爷就再次病了。”   “之后……”林姜接口道:“之后绍王府曾让官媒上门,而官媒一上门,世子爷又病倒了对不对?”   当局者迷,林姜作为旁观者能细细去缕这件事,只觉脉络逐渐浮出水面:“每回必要世子爷议亲的消息,在绍王府传开,他才会病倒!”   要真是命格作怪,当年皇上在宫里提起亲事的时候,或是绍王爷带着儿子第一回 登林家门的时候,周黎蘅都应该有感应直接晕过去才是。   可偏生是在绍王妃准备入宫去见对方姑娘的时候,周黎蘅才病倒。正如今日,绍王府请了吴老夫人上林家的门来说亲一般。   只有周黎蘅想要议的亲事,不再是一桩秘密,他才会病倒。   卫刃也立刻问道:“你是怀疑绍王府里有人,在卡着议亲的时辰来害世子?”卫刃越发深想下去:“世子不能议亲,绍王府血脉也不能就此断绝,将来王府爵位必然要移与庶出旁支……”   到底是跟着皇上长大的,见惯了皇上的儿子们龙争虎斗,互相拍砖争夺太子之位,卫刃很快抓住了爵位传承,嫡庶矛盾这个点。   林姜点头,感觉到马车渐渐停下:“也不必再猜了,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   -   林姜刚站在周黎蘅跟前,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她左手上系着的辟邪珠子,霎时一阵滚烫,热的她手腕都略微有些疼,于是她不免皱了下眉。   见她皱眉,一直关注着她神色的绍王妃,险些也跟儿子一样晕过去。   绍王在旁边及时扶住妻子。   这时候就显出绍王爷自己曾经历过生死,是一家子主心骨来了,他反倒沉稳地住:“林院正,你的医术我们夫妇都是信得过的!蘅儿这个病古怪,你只管放手去诊治,便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家也不是那等迁怒大夫的人。”   这话绍王说的也确实是有底气,他或许霸道,但他到底是个讲道理的人。   当年嫡长子病死,他再难过再发狂也没有伤害太医院的太医,只是从此后不怎么信赖太医院。   林姜忙正了正神色,将保心丹先拿出来给王爷王妃吃了两粒。   然后沉声道:“王爷王妃只管放心,我是有把握的。”   她过去的口碑太好,只要她说了能治好的病,就一定能好。故而一听这话,绍王妃眼中顿时绽放无限华彩。   周黎蘅是在前头自己的书房招待卫刃的时候,骤然神志不清的,此时就被紧急放到了书房侧间的矮榻上。   此时在床前守着的是绍王夫妻,而书房外间守着的,还有他的两个庶出哥哥,和闻讯跟着王妃过来的两个绍王侍妾。   此时每个人眼睛俱是通红,不停地在拭泪。   林姜故意当着他们说出自己有把握,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却见每个人都是大为感激欢欣鼓舞的样子,为了她这句话声声念佛不止。   林姜:……好吧,我想从演技上找出这些内宅斗士的破绽实在是太难了,还是走我专业的路线吧。   于是林姜要求清场,说要安安静静给周黎蘅诊脉施针,只请绍王爷夫妇在场即可。   绍王立刻点头,命丫鬟仆妇将人都疏散了。   林姜在用【主任的眼镜】看过,也亲手为周黎蘅把过脉后,更是笃定,就转头拜托卫刃:“请卫大人帮忙守着,不要让一个外人靠近这里——哪怕是这府里其余的公子们与姨娘们也断断不能。”   绍王虽有侍妾,在京城却还有个钟情的名声,就是因为,哪怕生了儿子的侍妾,在他手底下也通通半个侧妃之位都捞不到,全部都是寻常姨娘妾室。   这王府里的王妃,永远只有绍王妃魏氏一个。   绍王妃到底不是寻常妇人,一闻此言,立刻道:“林院正这话的意思,难道蘅儿□□吗?”   林姜见绍王妃递上梯子,立刻就下:“世子爷这并不是病,应当是一种邪祟之术。”   绍王妃闻言,并没有林姜预料之中的震惊,显然不是没想过这等事。   只是她为王妃,为嫡母,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反而是最不能动这府里庶子姨娘的人。   此时听林姜这么说,绍王妃万般苦涩涌上心头,不由含怨看了绍王爷一眼,坚强如她忽然掩面哭道:“我就说,我就说蘅儿不是这样命薄的孩子。”   绍王闻言,也是脸色发青,此时忙安慰道:“你别急,若真有人敢捣鬼,我必不轻饶!”   想了想又道:“也不必卫刃你在这儿守门了,我这就叫府中亲卫将各个院落把守起来,从现在起各处一个人不许进也一个人不许出!”   然后又对王妃道:“也让你信得过的女官和侍女们全都散开,在这府里每个姨娘处先放两个,从现在起,她们走一步都要人看着,免得谁偷空毁了些什么物件儿,传递什么消息。”   林姜刚才故意拜托卫刃,并不是真想让他去守门,就是想让绍王夫妇主动对府里的人做出处置,否则疏不间亲,他们也不好直接指着这府里的姨娘庶子说是罪魁。   绍王妃拭去眼泪,即刻让人去办,又不免问林姜道:“方才林院正说能治好此症,他们不会做贼心虚,这就毁了那些纸人木偶之类的证物吧。”   林姜摇头:“世子爷这病,并非镇魇之术,用的不是纸人木偶之类的法子。”   若是如当日贾宝玉一样,是些藏在周黎蘅身上的邪祟之物,她此刻已然能翻出来了。   方才【主任的眼镜】显示:该患者病症为蛊虫(?)药方:暂不明。备注:本商品为科学用品,对邪祟之术、蛊虫之毒并无上佳疗方。推荐宿主购买:【南疆蛊术(高级版)或南疆蛊虫(传说版)】   林姜毫不犹豫买了传说版。   好东西要一步到位。   只是买完后,林姜才发现又被系统商店客服忽悠了:那么厚一本蛊术密解,她就算过目不忘,翻一遍也要好几天,总不能所有人都在这里等着她现研究。   于是只好再次翻系统商店,在第五层商店里翻出了针对蛊虫的特效药物【苗疆圣女的眼泪】:爱情令人悲伤,圣女为爱而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令万物动容。用之,可引出人体内任何蛊虫,解万蛊之毒。备注:混合三滴鲜活血气,可以更快的引出贪吃的蛊虫哦。   林姜心道:这真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为此,她还特意检查了下这滴眼泪不附带什么断情绝爱的副作用后,才兑换出来。   “林院正……”   绍王妃见她只是重复搭脉,然后长久凝视周黎蘅沉吟不语,忍不住出声再次确认:“林院正说不是木偶等镇魇之术,那是什么?”   林姜起身:“口说也无凭无据,请王爷王妃细看。”   她从桌上拿起一只空的茶碗,随着购买成功的提示音,一滴透明的水珠落在茶碗里。   随后林姜取出一枚银针,准备扎自己几滴血来达成‘混合新鲜血气’的条件。只是她有些怕疼,在扎自己前不免有些犹豫。   “你这是做什么?”卫刃在旁边见她忽然要用银针扎自己,不由出声问道。   林姜转头:“需要一些鲜活的血液为引。”   卫刃脸色微微发沉:“那你只说便是,何苦要扎自己。”说着伸出手:“我的血应当更适用吧。”   林姜叫他盯得还有点不自在:今日她是下意识在冷落卫刃,故意对他很客气,全然似寻常同僚。   正是听了吴老夫人那一通妾室论后的心里不舒服。   要是往日,她需要几滴血,卫刃是习武之人血液生气旺盛,更符合条件,她早就直接对卫刃开口了。可今日她就是赌气只想用自己的。   但此时卫刃的手都伸到了跟前,林姜就低着头,用银针取了他三滴血。   然后端着杯子走到周黎蘅跟前。   在林姜眼里,能看到一只黄豆大小的红色光点,就窝在周黎蘅心口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呼吸的萤火虫。   想必这就是那只蛊虫了。   她示意卫刃把周黎蘅扶着坐起来,然后让他俯身面部朝下。   林姜将盛着血液的杯子搁在他口鼻下方。   不过片刻,只见周黎蘅于昏迷中还是发出生疼的闷哼声。   听着儿子这样痛苦的闷哼声,绍王妃心都要碎了。绍王被妻子紧紧攥着手,指甲套都把他掌心划破了,也不敢挣扎出声说疼,整个人很是心虚气短。   终于周黎蘅一张口,一口颜色发碧的血液吐了出来,而血液中,一只白白胖胖的蛊虫不遵循自由落体运动,反而一个弹射跳到了林姜手里的茶碗中,卧在茶碗的【圣女眼泪】中快乐地游泳起来。   显然呆在周黎蘅身上不如在这滴圣女的眼泪中畅游让它高兴。   绍王夫妇见此情景,都是心神俱震:知道儿子身体不妥可能是被人害了,跟眼见儿子吐碧血吐蛊虫的冲击截然不同。   要不是绍王扶着,绍王妃已然站不住了。   林姜顺手拿起桌上果碟,把茶杯盖上,免得蛊虫蹦跶出来,然后起身请示绍王:“这蛊虫每回都能准时发作,必然是还有一只在旁人手里,两蛊相连,劳烦王爷将那只也寻出来一并毁了才稳妥。”   “最怕是子母蛊,若是母蛊不毁,世子爷不一定哪一日还会服下一只子蛊。”   绍王的脾气能按捺到现在,完全是形势不明才强行忍着。见水落石出,立刻叫人过来吩咐,王府亲兵也不必守门了,直接进各院子去搜!   又将王府现有的共六名侍妾,移到单独的屋子里,由王妃的女官一一搜身。这些侍妾屋中服侍的丫鬟,也一个都没有漏下,各院中锁着等待搜查。   这样犁地似的搜罗下来,很快就有了结局。   林姜虽然有些好奇,但想着这是绍王府阴私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就想告辞。   倒是绍王爷摆手道:“林院正也不是外人,且留着就是。一会儿那蛊虫还劳烦林院正验上一验。”   顿了顿又道:“况且,我还要托林院正将今日之事与林尚书解释一二。”   林姜闻言,就继续抱着茶杯等在原地,顺便写着给周黎蘅补身体的方子。绍王府这样金尊玉贵养着,周黎蘅以往身体却总有些虚寒,也是这蛊虫的缘故——它倒是把自己吃的白白胖胖。   -   事后林姜想起此事,还跟卫刃说:这大周皇族家的庶长子多半有毒。   皇长子是那么个逼死发妻的阴毒人,这绍王府的庶长子也不逞多让,作案手法还更加隐蔽。   这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益。   就像是伟大的马克思所说:“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1]   绍王府的爵位与偌大家产,足够让人豁出一切铤而走险。当绍王嫡长子还活着的时候,嫡庶和长幼都不沾边的人还能按捺住心底的野心。然而绍王的嫡长子终是天不假年,留下的只有当时年纪尚幼的周黎蘅。   只要周黎蘅不能成婚,不能传承王府。这世子之位就算绍王硬给,他也是坐不住的。   最开始,不过是四姨娘的娘家,偶然救了个来京城探亲却因意外流落街头的苗人。   这样无人在意的小事,终于在如今的绍王府酿成了惊涛骇浪。   “世子虽是个和善的脾气,但大事上还是有主意的。”次日,卫刃一大早依旧从宫门口送林姜到太医院,顺便为她转播绍王府后续的处置。   到了太医院,两人相对而坐,卫刃便道:“绍王爷只说此事世子爷是苦主,全权交给他处置,还说以后这王府也是要给他的,让他只管放手去做。”这样的大事绍王反而不插手了,全部交给儿子做主。   这世子终有一天要成为王爷,这样的决断,周黎蘅要有。   “世子直接将庶长兄和姨娘送去了绍王府在京郊的庄子上‘养病’。”   就放在京郊,离得近方便随时看管,而这养病,会不会养死不知道,但肯定是养不好,此生是不可能再踏入京城王府半步了。   “其余涉及此事的人,也都各有发落,虽不行株连之举,但确实一个都没放过。”卫刃还是颇有些诧异的:以周黎蘅的性子,能够这样批量化的严惩下人,真是难得。   林姜笑了下:“这是好事,可见世子善良是善良,但绝不是可欺。”   卫刃也觉得周黎蘅拎得清,没有在这上头心软,搞什么留下兄长在府里以观后效。   唯一在卫刃看来不够的就是下手太轻了些,不曾让王府上下见见血——有时候唯有真正的直面血腥下场才能镇住小人的恶意。   不过绍王府的地位不同,与他掌兵还是截然不同的,这种事儿闹得沸反盈天血呼啦次的也不好看,名声也难听。   卫刃这次来还有一事:“其实当日世子爷将我请去王府,是有事儿托我单独与林尚书说,只是才说了一半,就……”就吐血晕过去了。   林姜来了兴趣:“他有话想单独告诉叔父?”   当日绍王府骤然发生这乱子,吴老夫人在林家说了一半的亲事,只好就此打住,先行离去——总不能一直留在林家,跟等着人家请客吃饭似的。   之后绍王府一直在整顿内宅内务,整理不清前必没有脸再上林家提亲的,所以这几日倒把林如海撇了个七上八下的: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   所以林姜听说周黎蘅居然有话想托付卫刃转述,就来了兴致。   卫刃对她和盘托出:“世子爷想托我向林大人表达,无论王府素来是什么规矩,但他本人此生无纳妾之意。”   林姜一惊:“当真?”   卫刃点头:“其实世子爷的心思我能明白。长兄过世后,绍王妃对世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故而母子感情极佳。而世子又是个很温和能体谅人的性情。”   正因周黎蘅善解人意,能够察觉到人的心绪,所以他知道,母亲其实是难过的。   要是与父亲无情便罢了,正如这京中许多当户对嫁人就为了过日子的夫人们,对她们来说,妾室只要安分守常别挡路都是无所谓的。   甚至有小妾帮着服侍夫君,她们还更轻松能腾出手来,掌管府里事务。   就比如邢夫人,要是给她管家权,代价是贾赦纳十房小妾,邢夫人绝对立刻同意,并亲手给贾赦搜罗十个小妾,然后自己开心管家弄钱。   可绍王与绍王妃是不一样的,他们夫妻也算得上鹣鲽情深。   所以面对王府的姨娘妾室,绍王妃从来没有快活过。面对绍王关怀别的女人的儿子,她作为正妻也会善待庶子,可心里的矛盾情绪和伤感从来没有消失。   周黎蘅亲眼看着母亲多年的痛苦。   他从不跟大多数世人一样,觉得这是女子的善妒,他只觉得心里跟着难过的紧。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决定,若是有朝一日,他也有心意相通的妻子,那必不让她重蹈母亲的覆辙,让她经历这些痛苦。   林姜从心里为黛玉高兴。   这回绍王府让妾室庶子坑惨了,估计会有点后遗症,尤其是受害者本人,估计颇有阴影。要是周黎蘅现在才说出,以后不打算纳妾,林姜还会觉得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他却是在此事发生前,就有这个心思,才是真的从心里就不想纳妾。   林姜替黛玉开心过后,就准备办自己的事情,开诚布公跟卫刃谈谈。   谁料她还没开口,卫刃就推过来一个小小的盒子。   林姜就先打开看了看,只见里面是一块熟悉的玉佩。   这是在御前,两人第一次正式彼此相见,卫刃给她看的信物。他是在灾荒过后空无一人的村落被皇上救走的,身上只此一物,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念想。   林姜抬头看着他。   卫刃的眼瞳墨色而深邃:“昨天看到绍王府的妾室与庶子之乱,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我从前都没有成亲的打算,更没有纳什么妾室的心思。”卫刃一贯说话直白,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一种锋刃似的锐利。   此刻语气却非常柔和:“是我不好,只自己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早早告诉你,让你见了绍王府事端,还触景生情。”   林姜的指尖拂过锦盒表面的花纹。   她看着卫刃,忽然一笑“你要是说到做不到……”   卫刃的话掷地有声:“你是神医,我任凭处置。”   林姜复低头看着玉佩上熟悉的花纹:“可这玉佩不是信物凭证吗,你现在给了我,以后怎么办?”在宫廷中,谁知道哪一日就会有惊变发生。当时皇上让她来认一认卫刃本人和信物,就是防着宫变之时,信息闭塞有人李代桃僵,需有件独特信物。   卫刃便道,他让人打了一对环佩,就如同兵符一样,上头花纹与印记特殊,伪造的再不能严丝合缝对上。   到时候两人一人一半,以此为凭证。   两人正在商议接头之事,外头便进来一个小太监,进门就请安:“陛下召卫统领前去。”   林姜和卫刃相视一笑,都猜到了皇上这么急召卫刃的缘故:皇上必然是在等着听绍王府的全套完整新闻。   八卦的最前线,永远少不了皇上和画眉公公的身影。 第1卷 第68章   卫刃到明正宫时, 遭受了皇上的道义谴责:“朕问你,你是不是朕的御前龙禁尉?是不是拿着朕的俸禄?这一早入宫,倒是先去太医院。”   卫刃面不改色:“臣昨日在绍王府有不明之事, 生恐与陛下回禀此事时说错话。故而今早特意先去请教了林院正,这才敢来回陛下。”   皇上伸手指了指他,对画眉公公道:“你说他们是不是越呆越像,这话语气都仿佛一般。”   调侃了两句,皇上就直奔主题:“昨日绍王府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听说除了调自家亲兵,绍王叔还去五城兵马司借了二百人,将他府里两个侍妾的母家一众人都包圆了送到刑部去了。”   罪名是‘倚势仗贵霸道欺人’, 绍王府的长史官也跟着,亲把人送往刑部大牢, 只说这两家子仗着绍王府的势, 颇有些不当之行,王爷今日恼了要大义灭之。   刑部官员收到一捆大礼包的时候都懵了。   至于这个理由,别说皇上不信, 京中世家都不信。   卫刃就将昨日的事儿一一道来。只是他不擅言辞, 说起来平铺直叙, 皇上听了一半,挥手打断,对画眉公公道:“他没有意思,去太医院把林院正叫过来, 与朕仔细说说。”   林姜的叙述就精彩多了,还将自己在马车里精彩的推理,跟皇上讲解了一遍。   皇上还对她的推理颔首道:“朕与绍王都曾见过他离奇病倒, 不免先入为主, 只以为是命格的缘故。倒是你是大夫又是旁观者, 才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林姜谦虚道:“陛下和绍王爷是关心则乱,若不是至亲,陛下不会看不清。”   一一讲完昨日之事,还问皇上:“那对蛊虫还在臣这里,陛下可要亲眼见见?”   昨日把绍王府搜出来的另一只蛊虫,一并交给林姜处置。   林姜一时也没敢就弄死,生怕还需要走仪式化程序才能彻底消除蛊毒,担心自己若是操作不当周黎蘅要跟着倒霉。于是就先把一对蛊虫带回了府,准备先认真研究下从系统购买的【南疆蛊虫(传说版)】。   与绍王府只说要回去翻阅古籍,寻个稳妥之法,再来王府当面销毁两只蛊虫。   绍王夫妇对她十分信任,见她还这样谨慎仔细,更是颇为感动。   皇上一听蛊虫本体还在,果然很感兴趣。林姜就取出随身带着的一个玻璃瓶。   这瓶子皇上并不陌生,就是从前他赏赐林姜那一批花露的玻璃瓶。   现在里头没有晶莹的花露,只有一对白胖胖的虫子。   林姜指着里面一只道:“这是一直在世子爷体内,昨儿才吐出来的那一只,它常年吸世子爷的血气,所以更胖一些,也更活泼一些。但其实这只才是子蛊,旁边这只瘦小的方是母蛊。”   昨夜恶补过蛊虫知识的林姜,今日皇上问起什么来都不虚,很是给皇上讲解了下博大精深的蛊文化。   而皇上作为皇室出身,对巫蛊压胜之术了解不少,但对蛊术就很生疏了,觉得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又是学到了的一天。   见林姜把玻璃瓶收起来,皇上突发奇想问道:“你说朕近来若是忽然只宠爱一个妃嫔,会不会是中了她下的蛊虫呢?”   旁边画眉公公和卫刃:……我们都能回答这个问题,陛下你只是喜欢新鲜美丽的女子而已。   林姜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那是陛下后宫娘娘们姿容德行出众的缘故。”然后又安慰天马行空担忧自己被下蛊的皇上:“陛下放心,您的龙体有一点不妥,臣都会第一时间察觉的。”   皇上满意点头。   --   且说不止皇上对绍王府之事感兴趣,京中多少世家名门,也一直对“京城未解之谜”之一的“绍王世子说亲之谜”抱有浓厚的兴趣。   而绍王府这件事,要完全瞒住人也是不可能的。   当日绍王府的两房侍妾及娘家,直接举家‘搬家’去了刑部住,而府上的庶长子也当天‘病倒’去庄子上养病去了。   京中官宦人家也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绍王府内部发生了巨变。   再加上没过两天,绍王府就传出来的‘世子不能议亲’的怪病已经痊愈,京中人拼吧拼吧就大约知道事情真相是什么了。   只是绍王府的地位在那里,王府放出的官方消息就是庶长子不幸病倒,世子爷却天佑病愈,那这就是最终的答案,明面上人人都要接受的答案。   八卦也只敢私下里去八卦一下,满足下人类对秘密的好奇心。   绍王也没有完全隐瞒的意思:反正总要告诉世人自家世子已经痊愈,那就少不了一番议论。   反正京中瓜多,议论上一段时日也就过去了。   按理说,这样的事儿,过上一两个月是该淡了。   谁知偏有个爱挑刺找事的御史,却拿此事写了折子凑年终工作量,弹劾绍王爷为何动用朝廷私兵来处置自家姨娘。   这折子还是当朝上的,当即就把绍王给惹毛了,直接问到他脸上去:“我王府之事与你何干,你又不是刑部养的军犬,伸着鼻子到处探听旁人家事作甚!”   这刻薄话把那御史也给骂急眼了,愣是又连上了几本折子,弹劾绍王治家不严,辱骂朝廷命官,朝堂喧哗等罪名。   要不是绍王妃拦着,绍王就要去那御史家里打人去了。   如此一闹,绍王府疑云反而沸沸扬扬两个月也没有平息了传言。   在朝上相遇,林如海就强烈建议绍王爷,把两家议亲之事先不要提起,再往后拖拖。绍王府自然也能体谅姑娘家闺名要紧,掺和进这种议论中平白委屈,何况自家刚出了这种庶出害世子的乱事儿,林家要再等等,观察下后续情况也是应有之意。   于是绍王夫妇便打算等年后再正式上门提亲。   毕竟在京城,没有什么比过年大,等过了腊月与新岁,此事就会被年节的热闹盖过去。   林姜就劝黛玉:“这也是好事多磨,想来你们都迈过一个槛儿去,将来就只有顺当的。何况……”她笑眯眯看黛玉:“经此一事,倒是知道世子爷的心思了,那可原就不打算纳妾的。”   而黛玉当日在听林姜绘声绘色描述了蛊虫之事后,也觉得心有余悸,当然也跟她亲眼见到了那对白白胖胖的蛊虫有关系。   林姜既然从绍王府带走了蛊虫,少不得带着这一对儿小胖虫,去向林如海和黛玉解释了一番绍王府发生的事儿。   林如海不免感慨:这种祸起萧墙的夺爵之事,绍王府不是第一家,也绝不是最后一家,更不是最惨烈的一家,甚至连排行榜都上不去。   而林姜在研究了一番专业书籍后,才又带着蛊虫回到了绍王府,当着一家三口的面,选了个优美简约的作法焚烧流程,彻底送走了一对胖虫,这才安了绍王府上下的心。   --   就在绍王忙于跟御史打嘴仗的时候,林姜的婚事,就先被提上了议程。   这事儿却不是什么官媒上门,而是皇上亲自向林如海提的。   在皇上看来,卫刃不比周黎蘅父母双全,一边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一边又忙着请冰人给他张罗亲事——卫刃这里没这样的爹娘,若是自己这个捡他回来的人不操心,谁又会操心?谁又配越过他操心呢?   自己磕的cp就要自己努力,于是皇上就亲自向林如海提了两回。   只道绍王府那边是有点意外突发情况,亲事押后再议也是有理,但卫刃和林姜这儿可没什么状况,况且按照长幼,也该先论林姜的婚事。   皇上对林如海表达了期待,希望他作为林家家主与林姜的叔父,早日松口同意这一门婚事。   而说起林姜与卫刃之事,那林如海当真算是十分风骨刚强,在皇上这种狠人跟前硬是咬紧牙关,坚持林长洲不回,他只是叔父不是生父再不能越俎代庖,死活没有给皇上一句准话。   皇上的面子被林如海撅了两回,还有点不高兴起来。   腊月初一,御书房议政时,皇上赏赐重臣们藏边刚运送到京城的砖茶作为恩典。   见林如海也在其中,皇上忽然就起了坏心思,特意让画眉公公给林如海的茶泡的浓一些。   看着众臣谢恩后端茶而饮,再看林如海一瞬间似乎被苦的懵了,却又不能说什么,皇上被撅回来的心情,得到了极大的抚慰。转头又跟画眉公公道:“其实他作为叔父不肯应下,倒是真心疼爱侄女,也是为人正直,不以族中女儿媚君的风骨。”   画眉公公心道:陛下您也知道啊,那还给人林大人上那么苦的茶!   总之林如海在皇上越来越怨气的目光中,终于拖到了过年,林长洲回京。   林长洲入京,还没跟林如海打上照面,就被皇上宣进去了。皇上等他等了几个月,此时就把话直接倒给他:“朕看着是好姻缘,偏生你们林家家主咬死了等你回京,倒叫朕没话说。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去与他说去,成不成也有个痛快话。”   突然被皇上灌输了亲事,林长洲却没有林如海那样震惊。打去年他回京,见卫刃三番两次上门,心里就有数。   他只是从容告退,出得宫来。   果然林如海也在府中等着,见林长洲出宫,就与他细说起这件事,然后把自己思考了几个月的利弊都准备与林长洲分析:“论理,卫统领是皇上放在王府教养长大的孩子,如今又……”   林如海才起了个头,林长洲就道:“没事,不着急说这个。”   然后林如海眼睁睁见林长洲直接把女儿叫到跟前,开门见山问道:“你与卫刃的事情,你愿意吗?”   林如海当场砸了手里的茶杯子,难得儒雅顿抛,连一声兄长都忘了称呼,直接问林长洲:“你,你怎么就问她一个姑娘家……”   林长洲目不斜视,依旧淡定:“你愿意就行。”   林姜忍不住先给林如海递上一瓶保心丹,因为接下来的话肯定还要继续刺激这位儒家典范探花郎。   看林如海嗑了药,林姜才转头,对林长洲道:“我觉得可以,其实我看他不错,是难得的。”起码在这个世上是难得的。   林如海重重坐回座位,无话可说了。   林长洲神色淡淡:“好,既如此说,嫁给他试试也无妨。”   林如海再次遭受暴击:婚姻大事,什么叫试试也无妨。若是不成呢?   林长洲看着林姜,眼瞳之中一片清净:“只是,你要记住自己是谁,永远不要忘了自身,不要沦为痴男怨女。”   林姜郑重颔首:“父亲放心。”   林长洲却忽然摇头,轻声道:“你还不明白。”   在他看来,林姜太年轻,没有经历过人心的反复背刺,不明白“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不仅仅是不可说,还可能是无法挽回的痛苦结局。   林姜不是他第一个宿主,也不是第一个解锁第五层商店【中期考核】的宿主,甚至他还经历过,比林姜更年轻就解锁第五层的医道天才。   那是个很温柔很沉静的姑娘,她似乎天生就适合这个医道系统。   生前她就是为了救人一命而不幸丧命的大夫,有自身的基础,所以她学什么都非常快。只是她爱上了一个人,爱的沉溺其中,连身怀系统的秘密也告诉了对方。男人靠着她从乱世中拼杀出来,一路做了诸侯王公,甚至最后称帝。   然而他递给了她一杯毒药,只因这天下都在他掌握之中,而她的本领不在,这让一个皇帝害怕。   可叹身怀神医系统的人,活人无数的一代医圣,就毫不防备的喝下了爱人递过来的一杯带着剧毒的合卺酒。   那一世系统应她的要求,做的是一只猫。她是那么温柔心善的宿主,哪怕在乱世中,哪怕知道他是系统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可她还是细心的照顾它,无论何时何地都带上它,与它分享一切喜怒哀乐。   然而系统也有系统的规则,它当时正在扮演猫咪,在外间扑球玩,没有在她脑海里内置,就没有及时发现她喝下的毒药,转身回去时,看到的就只是冰冷的尸体。   以及扑面而来要捂死它这只猫咪的麻袋。   系统只来得及再看了她一眼,就收到任务失败,该宿主死亡的消息。   后来他绑定了林姜,谁能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想他做个父亲,其实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他可以拒绝的,毕竟系统化作人类展开社交帮助宿主,某种程度上算一种系统过度援助。   但最后他没有拒绝,而是擦着系统的底线,一直在履行一个父亲的职责,保护着林姜。   或许做这样人类最亲近的长辈,他就能拦住一个盲目痴情的宿主,不用看着她功败垂成。   这些事这些话就不是林如海能听的了,系统将前一段宿主的经历抹去容颜,浮光掠影传递给了林姜。   林姜在脑海中回答他:“大皇子之事后,我就与卫刃说过,若是将来我们两人情意生分,无论谁先失了情意,另有新欢,那只管直说,一别两宽好聚好散。但我不能容忍枕边人的算计阴毒,若有人背后给我一刀,我一定要还人一剑!”   身在宫闱内,见到的都是凉薄皇室男子,尤其是大皇子之事是她亲身经历,卫刃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也知道她难免杯弓蛇影,就郑重应下:“你是神医,要我死岂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而在卫刃看来,她话说的越狠,就说明将两人之间情分看的越重。   他其实是欢喜的,只是欢喜中又觉出无尽的怜惜来:这样的狠话却是她一个姑娘家自己来说。   他虽没有亲眷,皇上未登基前,他也见过几场王府里的婚事。   自有兄弟们或是家里男人长辈来替未出阁的娇娇女儿放狠话,震慑一二新女婿。   可林姜通都没有,唯有一个父亲,总是飘于海外极少回家,她只有自己。   卫刃在怜惜里,又有了同感:正如自己也是一样,无亲无族,无名无姓,孤零零一个,只有自己拿命去博出身。   他跟着皇上的时候,不是不知道文臣更贵重精细,可武将更不计较出身,更容易出头,所以他择了武路。   不过不要紧,从此后他跟林姜都有对方了。   系统感受到她的情绪与坚定,知道林姜并不是从前那个痴情到底的姑娘。略带释怀的笑声在林姜脑海中响起:“既如此,那我就作为父亲,祝福你们。”   林姜莞尔:当面不算,背地里还要占足了辈分便宜,系统爸爸果然是奸商。   虽然没有听到这一段在当世堪称惊世骇俗的对话,但林如海已经被之前的话打击的不轻了。   还陷入了一种‘我的侄女竟然不是我以为的乖巧可爱小女孩’的荒谬悲伤中。   而林长洲第二日就请旨入宫。他一贯言简意赅,直接对皇上道:“臣愿将小女许配卫统领。”   皇上大喜。   -   这是一门出人意料,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婚事。   自打太上皇殡天,林姜以不足十五岁的年纪,更以女子之身,接过太医院正之位时,京中所有世家都在关注着她的终身大事。   还有人笃定,甚至愿意下注,赌皇上不会允许她嫁人。   毕竟她出身林氏,家中豪富,自己又做官——若要嫁人,必不会嫁个寻常百姓,肯定得嫁入官宦之家。   可官宦之家就难免在朝事上有自己的态度,尤其是在将来,皇上会渐渐老去,皇子之争会愈演愈烈。   这样的一位太医,皇上会放任她陷入夺嫡中吗?   故而许多人很肯定,皇上会让她终身不嫁为皇家服务,免得其夫家将来站队皇子,她受到影响危害圣躬安康。   不得不说,这个揣测是很有道理的。   反驳者却也很有道理:你让人家小姑娘一辈子做尼姑,难道不怕人家心中生怨,手里的针歪两下子?她可是个神医大夫,又不是个任人摆弄的木头人。   于是,林姜的嫁与不嫁,都似乎是个难题。   也有人等着看这个热闹:让她以女子之身做官,平日里看着是轰轰烈烈的,甚至比男人还要荣耀,可到了终身大事上,终于为难了吧。   谁成想,这个难题就在皇上手里迎刃而解,让京中世家感慨:陛下就是陛下,这红线拉的真是妥当。   不用担心林院正的夫家站队了——若是嫁给卫统领,她就根本没有夫家家属。   卫统领就自己一个人,而他又是最不可能背叛皇上的人之一。   以后这夫妻俩,想必会成为陛下跟前最心腹的一对重臣。   尤其这个消息是过年前,由皇上亲自放出来的口风,更显得陛下看重。   又因林如海林长洲都在京中,闻讯而来道贺的人险些没把林家的门槛给踢平了。   而踢门槛的人里,就包括绍王爷。   绍王有些着急了:这明明是我先来的,婚事也是我先提起的,怎么人家就进行就这么快,都已经进行到公布于众这一步了呢?   绍王过府后,对林长洲与林如海贺过林姜的婚事后,又问林如海道:“听说二月十二花朝节是令爱的生辰,不知府上可要设宴?”   林如海摇了摇头:“小女并非及笄之年,又不是整生日,我们只想着自家人乐一乐就是了,连亲戚们都不必惊动。”   况且她们家也没有女性长辈,要是大摆宴席,劳累的还是黛玉。   林如海觉得很是不必,只想着一家人清清静静过一日。   绍王闻言:“嗯,家宴好啊,没有外人,到时候我与夫人就带着蘅儿过府来。”   旁边林如海惊了:绍王爷您到底懂不懂家宴的意思啊?甭管以后如何,现在咱们两家是标准的外人好不好。   当场就要婉拒。   绍王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连忙解释道:“我们周家的规矩,女儿成婚前,都可亲眼相一眼未来夫君的。当日齐阳出嫁前,宫里就摆了酒宴,让明阳伯入宫了一回,齐阳自己与他说过两句话。”   “至此,她点了头,宫中方将她下嫁于明阳伯。”   他露出诚恳之色:“而我们府上虽是娶媳,但想着令爱是独女,想必你最是关切疼爱。便预备依着齐阳的例子来行,让两个孩子见一面,也看看孩子们的心意。”   绍王这话说完,林如海也没有脾气了。   作为周氏皇族,绍王说出这番话来,算是极大的让步和体贴了。   而林如海也素知女儿是个有主意的人,能让她自己见一见周黎蘅最好。   于是绍王提议就此被林家通过,绍王便很是安心的回家准备去了:林如海既然能同意两个孩子见一面,说明心里还是取中绍王府的。   并没有因为前番绍王府内宅的乱象而生了断亲之意。   还好儿子给力长得好看啊!绍王非常庆幸自己的儿子颜值达标。 第1卷 第69章   林如海从前只是听闻, 绍王是个急性子的人。   而这一回,他是自己亲眼见到了。   原本两家暂定于二月十二花朝节,按照宫里的礼, 让子女彼此见一见。谁知初四林如海入宫向皇上回禀元宵祭拜先祖礼仪之事时,就又被绍王爷拦下了。   “林尚书,要不,咱们两家改明天见面如何?”   见林如海一脸震惊,绍王连忙解释:“上回是我莽撞了,回府王妃就埋怨我来着:二月十二是令爱的生辰,姑娘家生辰, 必要请些亲戚姊妹过去相伴的。听王妃说,襄王府郡主也与令爱和林院正关系颇佳, 早说定要去玩的。”   “若是定在那日, 岂不是搅乱了令爱的生辰。”   绍王爷一脸笑:“而且这等好事,赶早不赶晚,明儿就是历书上的好日子, 我刚刚去观星阁走了一趟, 明日格外宜走亲访友。”   林如海:……   好在大周的风俗, 若是两家议亲,男方往前赶日子,都是对女家的看重,绍王此举也也不算越礼, 就是这日子,定的也太近了。   林如海看着绍王,又想起皇上对他的屡次催促, 心道:这叔侄两个还真是挺像的。   -   大年初五, 迎财神这一天, 绍王夫妇再次低调而华丽地带上儿子,一家三口登林府拜访。   与上回不同的是,林长洲现在也回到了京城,陪着林如海一起迎候绍王父子,主要是想见见周黎蘅。   林长洲难得起了些兴致:林姜把这个绍王世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好看,他倒真想亲眼见见。   想他历经诸世,历朝历代大千世界,什么美人没见过,就连那掷果盈车的潘安,他也不是没亲眼看到过。   直到见了周黎蘅,林长洲倒有些明白林姜的意思。   这个世子爷本就是难得的美少年,更难得的却是那种温柔治愈的感觉。   周黎蘅按晚辈礼见过两位林伯父,然后带着些不安坐在旁边,不似之前来拜见那样从容——听父母说起,今日是安排他跟林姑娘见一面的。   来之前,绍王还吓唬他来着:“林尚书就这一个女儿,看的眼珠子似的。别看现在他有些松动许亲之意,要是你今儿表现不好,让林姑娘说出一个‘不’字来,我看你就悬了。”   搞得周黎蘅很是紧张。   绍王妃在车上就连声抱怨绍王:“你就不肯对儿子说些好话?之前我从未见过蘅儿注重什么衣裳配饰的,这回可倒好,叫你给吓得,今早换了两次腰佩才肯出门。”   绍王哈哈大笑,笑过后才正色道:“这也不算是吓唬他,你是没亲眼见过林如海,他真是风骨硬气的很。为了林院正的婚事,顶着皇上的催促都不肯松口,何况咱们家了。蘅儿若真有打根儿上就让他看不过的地方,或是个纨绔子弟,他拼着得罪绍王府,也是断不肯许女儿的。”   绍王妃想了想,赞叹一声:“这就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了,可见于林尚书而言,权势倒是次要的。之前大皇子威势赫赫地下江南,一副就要做太子的样子,据说不少官员昏了头,想着早点去讨好未来的太子爷呢,林尚书却并不如此。”   夫妇两个到了林家自然分开。   绍王爷到了中门门口下马车,带着儿子走大开的正门,绍王妃的马车直接没停,从正门一侧驾过去,直接往后头去了。   林姜与黛玉两个站在二门处等着绍王妃。   既是寒冬,又是年节,两个人就都穿着颜色鲜亮的大氅,绍王妃一下马车就笑道:“方才她们一掀帘子我一打眼,真是满目光辉。可见小姑娘们真是一年一个样儿,越发长开了。”   黛玉今日跟周黎蘅恰是一样的心思,颇为忐忑,不知两人相见会如何。   绍王世子固然是个品性无可挑剔的好人,可他们两人能不能说得来呢?将来人生漫长,若是白首如新,彼此不解对方之心意本性,总是鸡同鸭讲又有何趣味。   于黛玉心里,她曾帮林姜整理过两本医书,以后自然要继续做下去,这是她觉得有意义,值得投入大量心血的事情。   绍王妃自己已然署名,也表过态支持黛玉。可周黎蘅自己的态度,黛玉并不知道。   这世上多得是男人,不愿意妻子显露才华,更何况才名了。   因此,这一日黛玉的心里,也像装了一只小鹿一样。   林姜知道黛玉今儿心神不安,早就做好了自己负责热场子,居中说话的准备。   听绍王妃夸赞她们,林姜就先笑道:“当着王妃您,还有谁敢称一声光辉呢?您从珠缨八宝车上下来,就像洛神履云而下一般。”   无论什么地位,什么年纪的女人,都爱听人赞扬容貌。   何况绍王妃这种标准的美人儿,而林姜的夸赞又是显而易见的真心实意。   绍王妃不由唇边泛起笑容,伸手携了两人入内。   进门后,自有丫鬟们上前为众人宽了大氅,绍王妃见林姜的衣裳不由笑道:“这就是今年俄罗斯国使者送来的雀金裘吗?”   林姜点头:“这是入宫的时候得的。”   从前看红楼梦,宝玉那件雀金裘很是出名。她这一件,是太后娘娘给的,果然是金翠辉煌,碧彩闪灼。   年前林姜去给太后请脉,就让长公主撞见了。当时她穿的是太医院的青色官袍,玄褐双色大氅。   齐阳长公主一见她就嗔怪道:“好好的姑娘家,花骨朵似的年纪,又才定了亲事,怎么穿的这样老成素淡。”   连她自己,虽然太上皇还没过周年,一身长公主服制不能艳丽,也仍是肉眼可见的名贵富丽。   转头就对太后道:“我记得母后这里,有俄罗斯国使臣送来的几件雀金呢。皇兄仁孝,今年宫里过节是不许大宴歌舞的。宫里的嫔妃公主们也都穿不得鲜亮的衣裳。”   “倒是林院正刚订了亲事,赶上过年又是大喜事,让她穿了去正合适呢。”   太后就望着长公主笑:“哀家的东西,你比谁都会分派。”旁边常嬷嬷却笑道:“这才是母女连心,长公主在开口前,太后娘娘早给林院正备下了。”   为了表达这不是随口说的场面话,常嬷嬷亲自带了个小丫鬟往西边偏殿去,不过片刻就带着封好的礼匣出来,可见确实是早有准备。   长公主就笑:“我就说,我能想到的,母后有什么想不到的呢。”   齐阳长公主是个快言快语什么都敢说的人物,指着林姜对太后感慨道:“其实从前我就喜欢林院正,只可惜她是个闺阁中的小姑娘,我膝下又有个没定亲的儿子,倒不好待她格外好了,叫人歪曲了去,编排些耽误姑娘家闺名的瞎话出来。”   太后含笑:“从今后就不怕了。”   这会子绍王妃见了林姜的雀金呢,正好引出她今日要送黛玉的,便笑道:“这真个是巧了,这雀金呢我们府上也得了,今儿我还给你们姊妹各带了一件来。”   身后的胡女官,果然也带着侍女奉上两个硕大的礼匣。   不等林姜婉拒,绍王妃就道:“留着吧,这衣裳若是勾破了没处补去,年节下又到处是灯火烟竹的,留一件你们姐妹也有个替换。”   说完也只看着黛玉含笑。   -   林姜发现,定了亲事有一桩特别的好处。   明明年纪没变,明明她也还没出嫁,但所有的夫人们都把她提升了一个档次,不再当成腼腆闺阁小姐,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的避着她,而是把她划归了夫人们的外交行列。   从前那些当着闺阁姑娘不能说的八卦,现在也能拉着她热烈交流了。   而从前她作为姑娘家,不好做的事儿,现在也放宽了许多界限。   比如现在,她边坐在清厦内边喝茶,边远远看着游廊绿窗油壁之下坐着的周黎蘅和黛玉——若非她定了亲事,这样做旁观陪护的差事定然落不到她身上。   绍王府与林家都是心系儿女之人。   想着若是由长辈带着坐在席上,只让儿女们彼此远远看一眼说两句斯文客套话,也没什么用处。索性就在宴饮之所外头的游廊下,置备香茗小座,令二人可有片刻真切说话的时候。   而林姜,既是女方的姐姐,同时也是太医院的院正,与绍王世子算是同僚,算来竟是最合适坐在此处的‘监护人’。   不然换了哪一方长辈在场陪护,都不免让两个孩子不自在。   如何在礼仪规矩之下,让两人好生见一面,两家家长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林姜捧着一杯热茶坐的远远的,只觉赏心悦目。   美人的力量,就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愉悦,何况是美人的平方。   --   周黎蘅与黛玉见面后,彼此不约而同想起那一回王府撞上,误认对方身份的事儿。   黛玉想起自己那一声姐姐,更是不好意思。   还是周黎蘅先开口:“从前在府上冲撞之事,我还一直未当面道歉。”   黛玉本是很忐忑的,然而在看到周黎蘅那一双眼睛,明湛湛望向她时,忽然就平静下来。   像是去岁过年的时候,她面对绍王府送过来的那一对漂亮的鹿,那样让她心意平静。   而后周黎蘅又主动说起他中蛊一事,对他来说,父亲给林尚书的解释,林院正带回林家的真相是一回事,他要亲口告诉黛玉前因后果,更是必须的。   若是两人定下亲事,绍王府就也是黛玉的家,她理应知道里面的曲折。   他没有丝毫矫饰,快速将绍王府的事儿说了一遍。   之后略带了些黯然道:“宫苑之内,朝廷世家,嫡庶之争从来叫人防不胜防。”他抬起头看着黛玉:“这样的念头,并不是我知道被大哥所害后才有的——于我自身而言,我不会纳妾,将来让妻、子再陷入嫡庶纠葛中。”   黛玉是听林姜转述过这句话的,但又与听见周黎蘅亲口说出来不同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沉缓的坚定和沉郁的伤感。   那种坚定令人心安,而那种沉郁的伤感,出现在周黎蘅面容上时,就令人心碎。黛玉一见,都不自知的都替他难受起来,下意识就安慰了一句:“姐姐说你的身体还没有全养好,不要伤心难过。”   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双颊略飞红,低下头去看着手帕。   心里忽然想起林姜看书时开玩笑的一句话:美人也是蛊的一种啊。   而周黎蘅听黛玉对自己的关心之言,眉眼间就漫上笑意,似乎清澈月色一般。   有她这一句关怀,他索性就敞开心扉,将所有话都与黛玉说明:“我心里知道,父亲一直觉得我是太过软善的脾气。”   他看着袅袅茶雾:“其实我只是无所谓——我不会去害人,而旁人看在绍王府的面上,也不会主动来害我。对我来说,世人不过是合得来的多说两句,合不来的各自走开。”   黛玉怔然:周黎蘅这话倒是合了她的心性和想法。   世人熙熙攘攘,朝暮利往,她看的明白可从来也不喜欢。若有知己二三可以相伴很好,若无可谈心之人,便不如各自走开。   周黎蘅接着道:“这次大哥要害我的事情,要是从前的我,真未必狠得下心去。然而这一回却是我做主,将大哥一家子送到京郊软禁,且这一世再也不许他们与外头接触往来,算是圈禁至终老。”   “只因想一想,将来这样的算计,要是落在……”   他看着黛玉,目光如暖煦灿阳:“我说一句心里话,你不要生气:绍王府里若是豺狼潜藏之地,我也不敢跟着父母再登贵府的门,与你见面说话,请父母提亲。”   周黎蘅他原本真的是个无所谓的人。   他拥有太多的疼爱和照顾,绍王的绝大部分关注,王妃的全部疼爱,以及他虽然失去了却从没有一日忘记过的,长兄还在的时候对他的手足之情,照应至微。   甚至在皇宫里,皇上对他这个小堂弟也比对自家儿子更和善些。   他被绍王府保护的很好,连皇子跟他争吵,绍王都要立刻进宫给儿子讨个公道回来。   所以周黎蘅善良,平和,从容到让绍王发急。   直到他遇到了他想要保护的人,他才明白那样迫切的因想要守护一个人,而变得手段强硬起来的心情。   看在这些年的兄弟相处的份上,依着原来的周黎蘅,他未必不能抬抬手放过庶长兄。   可他只要想一想,他们对绍王世子的位置这样虎视眈眈,若是自己放过一马,下一次蛊虫会不会落在黛玉身上,甚至会不会都没有时间让林太医来救命。   这种想法,让周黎蘅不寒而栗。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父亲的恨铁不成钢,和母亲有时候望着他,疼爱里却带着一种深切隐藏的忧伤目光。   保护欲有时候何尝不是一种攻击性。   他自小走马看云似的悠闲平静的心情,终于因想要保护一个人,而生了惊涛波澜。   他看着黛玉,温柔的眼睛里几乎要滴出来。他本来就不太会说话,也不知该怎么表达,才能既不唐突,也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顿了半晌,他最终也只说出一句:“我不会让你遇到跟我一样的事。”   他说不出,黛玉却似乎全都明白了。   --   两人单独说话的时间并不太长,却具有心神相通之感。   眼看香炉中的烟渐渐弱下去,周黎蘅虽是不舍,但也知道不好再单独多待。   原本他与黛玉敞开心扉说了一会儿话后,心跳已经没那么快了,但现在起身相邀,他心跳立刻又蹦的像是小鹿跳踢踏舞一样。   “咱们……一同往宴席去见父母吧。”   黛玉抬眸看了他一眼,却是微微一笑:“你去吧,我还要等姐姐一起。”   原本林姜在看周黎蘅起身的时候,已经往这边走了。   谁知刚走近就听到这句话,立刻一个急刹车加急转弯,摆手道:“你们先过去,我刚才喝了几杯热茶,太不小心了,你看全泼在了袖子上了,我先回去换件衣裳。”   连连挥手:“你们别管我,你们走。”   今日之事,原本就是只要黛玉点头,两家就可以定下姻亲。   两边长辈这会子估计都在前头食不知味,百般挂念着呢,这会子只要两人一齐走出去,也就算是朗朗乾坤就此分明了。   于是林姜转身就走,还叫上已经开始兢兢业业收拾茶杯的宝石:“别收拾了,先陪我回去换件衣裳。”   两人直接消失。   留下周黎蘅和黛玉,一起往前头走去。   黛玉想起自己还有话没问,就道:“你见过姜姐姐那本医书吗?”   周黎蘅:“我见过,母亲说,是你帮着林院正一起整理的,真是件福泽于人的好事。”说完还能随口背上几条。黛玉听着这些自己整理出来的医书,在他的口中娓娓道来,心里越来越安定。   “以后,我还要继续帮姐姐整理的。”   周黎蘅先是愣了一下,才道:“当然。”然后又略带羞赧之意:“你,你这么说,是在乎我的想法吗?”   这话问的直白,黛玉也脸红起来。   而走到转弯处就停下,站在门柱后面继续围观的林姜:啊,这种粉红泡泡气息,隔着好远也能感受到啊。   这五间清厦就在林府宴厅旁设着,两头以游廊相连。周黎蘅与黛玉并肩而行,雪雁带着满脸的笑,落后远远跟着。   一见两人自廊下一同走来,绍王与林如海同时浮起一个念头:这世上,再要找一个如此配得上我儿子(女儿)容貌的也千难万难了。   -   在绍王第一回 举家登林府的门时,京中世家还没有猜到两家有结亲之意:实在是周黎蘅‘命中注定单身贵族’的过往非常强大。   猜他们家集体上门去找林院正看病的人都更多些。   但这回绍王府再次于大年初五全家上门拜访林氏,许多人就觉得不对味了:世子爷不是说都痊愈了吗?之前绍王还为此闹了一回当朝喷御史的典故。   那这次上门是……   还不等京中人忙完过年,恢复日常八卦工作,绍王府自己就放出了正式消息。   绍王妃依旧请吴老夫人为冰人,上林府正式提亲。   然而很快,宫里皇上却掺和了一把。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群臣入宫给皇上磕头后,他照旧留下了六部尚书、大理寺、国子监等重臣官员,在明正宫赐下元宵。   皇上当着众臣就提起此事,金口玉言道这是观星阁算过的佳偶天成,甚至表示要写圣旨赐婚。   绍王爷也在场——他是宗令,官职很不小,不作为亲王也作为重臣留了下来。   见皇上提起圣旨赐婚,旁人都是捧着御赐元宵,恭恭敬敬吃,绍王却直接把元宵搁下先跟皇上敲定这件事,请皇上当场就写。   六部尚书里头,时任户部尚书,绍王妃的亲兄长魏谦魏尚书是最欢喜的:妹妹的儿子终于嫁掉了!不,不是,妹妹的儿子终于能定亲了。   皇上赐座他也正好坐在礼部尚书林如海边上,此时就转过头去一直冲林如海点头。   倒是林如海,心情比较复杂,深切认识到女儿要嫁人后,那笑容里就多了些难以言说的落寞复杂。   作为天官的吏部尚书,见此就笑道:“果然是娶妇与嫁女不同,林尚书这神情,是心里不舍得吧。”   皇上虽然有儿有女的,但他慈父情怀被皇帝雄心无限稀释了,而剩下的情又要分成小二十份,更是有限,所以倒难以体会林如海的心情。   倒是在绍王爷的炯炯注视下,当场叫了个中书舍人来草拟圣旨。   还对绍王爷和林如海道:“朕赐了婚,到时候一对新人可得来给朕磕头谢恩。”直接一句话定到了婚后。   给林如海吓了个激灵,连忙也放下元宵碗起身道:“回陛下,臣与绍王爷商议过,小女尚年幼,待及笄礼后再成婚为好。”   皇上眨了眨眼,有点无语:“那,还要小两年吧?”   林如海立刻点头,然后又看绍王。   见绍王也认了这事儿,皇上不免遗憾:他可还记得,当时齐阳妹妹是怎么坐在自己跟前,把那位林姑娘夸得容貌无双的。作为周氏的颜控一党,皇上是真想看看,一对璧人走进来的样子。   听说还要过两年,顿时索然无味起来。   不过皇上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趣:“也是,这姐姐不出嫁,妹妹的婚事可不好安排——林游弈使常年在外,朕这太医院院正的婚事,可就要你这做叔父的多操心了。”   皇上转过头来磕初心cp,准备先替卫刃敲定一下婚期。   林如海:……不是女儿就是大侄女,他们林家只有女孩子真的好惨。 第1卷 第70章   而林如海一出明正宫的门, 正巧就撞见准备入内向皇上回禀宫务的卫刃,见他一身戎装沙场之气,再想想这位六亲全无的身世, 不由五味杂陈。   说来林如海倒不是寻常世家想法,看轻卫刃没有家族亲眷帮衬,有所不满。俱他看来,男儿自己出息更要紧些,比那些躺在祖宗功绩上吃老本霍霍先辈遗泽的纨绔强多了。   没错,这就是在想他那每况愈下的亲家,贾家子弟。   林如海面对卫刃的五味杂陈, 来源于年节下与侄女的一段对话。   京中过年时节,官宦世家彼此应酬颇多, 林家上下都是忙忙碌碌的, 林如海见了府里热火朝天的操办,就替林姜担忧:等她到了卫家,家里没有婆母妯娌, 也无亲戚长辈帮衬, 以后逢年过节的, 侄女怕要辛苦了。   谁料她这个担忧一说,林姜只是笑:“叔父别担心,那正好了,没人管我我就做主, 我还喜欢这样呢。”   林如海再次震惊加忧伤:完了,我侄女再也不是正常的闺秀了。   所以此时见了卫刃才五味杂陈,生怕这位看起来就冷厉的卫统领, 将来与侄女过不到一起去。   而卫刃在迎面见到林如海后, 立即停下行子侄礼。   林如海带着笑扶着他的手起来, 因在明正宫外,也没法多说话,只好带着复杂心情,看着卫刃龙行虎步似的进去了。   见他背影生的高大挺拔,又素闻他武艺颇高,林如海都开始担忧起夫妻俩起争执怎么好了。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我侄女是神医,是神医,可以扎人。   于是林如海在这元宵佳节,来皇上这里领了一碗元宵,却吃得他郁郁寡欢起来,满心都是对两个孩子的不舍和莫名担忧。   待出了宫门,他往礼部转了一圈与众同僚贺过元宵佳节后,就也不坐马车,直接打马回府。   一进门,他就奔林长洲的客院而去。   林长洲正在算账,算盘珠子扒拉的飞快——他在新世界里可熟练运用超越现代科技的超脑,在古代也会入乡随俗用算盘算账,算的风生水起。   林姜对此饱含敬意,一点儿也不看轻珠算:她之前看过科技频道的科普,说是当年我兔研发自己的‘两弹工程’时,全国就一台电脑,于是许多精密的计算,都靠科学家们手打算盘珠子算出来的。   “三哥,你还在算海运的账目?”林如海惊讶。   林长洲放下算盘,抬头看着林如海:“是啊,怎么?”   林如海长吁短叹坐下,扔下他认知中的重磅消息:“你可知今日御前,皇上提起,让准备姜儿出嫁之事?这是催咱们家订婚期呢。”这消息一出,林长洲该坐不住了吧。   谁知林长洲的手继续拨拉了下一个算数,才点头:“也好。”   也好?也好?!   林如海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林长洲非常淡定:“嫁了人,外出做事,与人往来更方便些。”   闺阁内的限制还是太大了。   嫁了人就不同了,比如凤姐儿和探春一样是管家,可凤姐儿能接触人的面绝对比未出阁的探春大许多,也好常出门去走动。   林如海觉得跟这位三哥是没啥共同语言了,就起身告辞,往后宅来,准备见一见两位女孩。也要再叮嘱以夏嬷嬷为首的嬷嬷丫鬟们,将来的几年里要处处顺着两位姑娘,不要拘束她们。   而他一进女儿院落,就听见林姜的笑声,清澈明亮,一如从前。   今儿是元宵,林姜就只去太医院点了个卯,给众人(尤其是排到今日值班的太医)发了一圈过节费就出宫了。   这会子她正跟黛玉一起挂灯,今年她们院里的宫灯,都是世子爷送来的,精美新巧无可挑剔,可见世子爷的审美,同他本人容貌一样靠谱。   反正闲来无事,林姜就要自己上去挂彩灯。   好几个强壮的婆子在下头战战兢兢扶着梯子,看姑娘亲自登高上梯。   林如海进去的时候,林姜还站在梯、子的最上头呢,手里拿了一只小兔形状的宫灯,正在问黛玉:“就这儿吗?还是再高一点,跟那头的对称吗?”   而黛玉正穿着大红羽缎的大氅,双手握在唇前轻轻呵着暖手,仰头而笑,柔和灯光落在她的眉宇间。   林如海看到这一幕,只觉温馨美好的要落泪了。他希望他的两个女儿能永远这么快乐。   --   皇上赐婚绍王世子与礼部尚书林如海之女的圣旨一下,京城再次沸腾了。   这短短一个月内,林家爆出来两个重磅婚事。   林宅的门槛再次惨遭踩踏事件。   消息当然也很快传到了荣国府。   “绍王世子?绍王?世子?绍王府的那位世子?”贾母因为太过吃惊,几乎变成了复读机。   凤姐儿耳聪目明,又一直专注于奉承贾母把持管家权,自然是了解贾母心事的,早知贾母是想把宝玉和黛玉凑一对。不过这在凤姐儿看来,很早就是一种妄想了。但对贾母来说,一直是美好祈愿,心存幻想。   此刻凤姐儿还真怕贾母太过吃惊,一时说岔了什么话,或是在林家跟前露出不满,白耽搁了亲戚情分。   于是忙笑容满面对贾母道:“可不是呢,绍王府可是京城最尊贵的王府了,可见是林妹妹有福气,也是老太太有福气,您很快就要有一个世子爷做外孙女婿了。”   果然在凤姐儿反复强调,绍王府、世子爷、尊贵这几个词后,贾母终于缓了过来。   心里那叫一个复杂,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了。   作为黛玉外祖母来看,这当然是一桩无可挑剔极好的婚事,那可是绍王府啊。但……但……宝玉咋办啊!   贾母心里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她还没机会跟林如海正式说起两个玉儿的婚事呢!毕竟林如海是因为太上皇的丧仪才于秋日忽然被皇上召回京中述职的,荣国府得到消息就比较仓促,贾母也没来得及多推销宝玉。   且林如海一回京就先发制人,直接把林姜和黛玉从荣国府带走了。   之后林如海更是进了礼部,并非他熟悉的户部,故而忙的回家的功夫都没有,哪有时间应贾母的邀约,常来荣国府坐着闲聊?   贾母见林如海实在是忙碌,就想趁着过年,朝廷放了假,再拉着女婿好好说道说道呢。   好嘛,过年等来了,黛玉要许给绍王府的消息,伴着新年上元节的钟声一起来了。   凤姐儿的话还是唤回了贾母的理智。   当年元春出宫这件纯纯大悲惨事件,贾母都能努力消化保持理智,何况黛玉这件事,要是跳出贾母自己的那份为了宝玉的私心来看,可是桩绝好的婚事。   于是贾母很快调整了心态,带上了笑容。   “好,好,玉儿是个有福气的。凤丫头,还不快去备礼,给你妹妹送去!”   凤姐儿见贾母回转过来,也笑逐颜开,连忙奉承道:“这府里库房再好,也不如老祖宗的东西好啊,老祖宗那样疼林妹妹,必是要拿出自己压箱子底的好东西,也叫我们开开眼。”   贾母彻底转换了心态,跟着喜悦起来——其实她也心里明白,就看林如海的态度,这件事希望就不大。   既然希望不大,失望也就有限了。   于是也顺着凤姐儿的奉承道:“鸳鸯,没听见你二奶奶说什么?还不去开箱子寻东西?”   鸳鸯也跟着凑趣哄贾母开心:“老太太这不是为难我们这些下人吗?您那百多个箱子,里头东西个个都是好的,我们都认不过来,可开哪一个是呢?”   论起体己来,贾母也确实不虚。   她从贾家最煊赫的一代走过来,攒到了如今,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金的银的压塌了箱子底’全是好东西。   年老人多爱奉承排场,果然被凤姐儿和鸳鸯这话说的高兴起来。   “玉儿他们家古籍字画是不缺的,而林院正的父亲又是专管海外洋船货物的,西洋货必是不缺。倒是寻些前朝的珍玩古物与她,又雅致又鲜亮,到时候她也可带王府去摆着。”   凤姐儿和鸳鸯齐齐道,老太太最英明周到。   -   且说贾母处知道了这件喜讯,很快整个荣国府也就知道了。   迎春和惜春闻此都赶来议事厅找探春,惜春还没进门就急着开口:“三姐姐可听说了林姐姐的喜事儿,咱们要不要……”   她的声音,在看到探春旁边身影的时候戛然而止。   迎春原本走的慢些,落后惜春半步,这会子才进来,连忙先问好:“大姐姐。”   坐在探春旁边的正是元春。   元春生的很美,但每回看到她,三春就像看到了王夫人与宝钗糅合到一起一样,对她没有姐妹的亲近感,反而有一种带着畏惧的敬而远之。   探春对此的解释是,大姐姐到底在宫里做了多年女官,又是跟着皇后娘娘的,见多识广,身上自然有种旁人不及的庄重气度。   此时惜春见了她立刻息声。   元春手里原拿着一本账,此时缓缓搁下,脊背挺得很直,望着惜春沉声道:“四妹妹记挂亲戚姊妹是件好事,只是大家子姑娘,行走坐卧总要规矩些。人未到声先至难免不成体统,若是这屋里还有客人,岂不是极失礼的事儿?”   惜春冷着脸道:“这议事厅哪里来的客?要真在这逼仄地方接待客人,这府里才是贻笑大方,也不用我说句话就被见笑。”   她是个执拗脾气,很不爱听说教的。她正经的嫂子尤氏有时候过来关怀两句,惜春因厌恶宁国府作风,还得怼可怜的尤氏几句呢。何况是面对元春,惜春直接就开口驳了回去。   元春跟这个小妹妹来往极少,倒不想她居然敢直接反口怼自己,当着其余妹妹们,不免更下不来台,脸色愈发沉重了。   她描摹精致的长眉如同一片阴云般皱起:“四妹妹年纪小,难免有些不懂事。我这做长姐的说了,你只改便是,如何还要回嘴?便是这议事厅没有客人,难道叫下人看到了就不失体统吗?”   惜春直接告辞拜拜,还留下一句:“大姐姐是宫里出来的,最知道体统,我没进过宫不懂事,且先离了这里,免了惹大姐姐生气的。”她年纪小跑的又快,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简直把元春气怔了。   探春忙在旁边打圆场:“大姐姐别恼,这是四妹妹的僻性,孤介太过,我们再傲不过他的。”   再有迎春在旁边胆怯地给元春赔不是,反而让元春无法再说下去了,只起身道:“你们且说话吧,我回去瞧瞧母亲,也帮着做做针线。”   探春忙送到门口,口中道:“大姐姐最懂管家理事,以后可要多来指点我才是。”又说晚间也去给王夫人请安,还要给王夫人送去新作的一双鞋,这才恭恭敬敬把元春送走了。   探春松了一口气,回头对上迎春了然的眼神,姐妹俩不由对着‘噗嗤’一笑。   俱探春看来,迎春二姐姐虽然性情软弱怕事,但其实心里是明白的——真是心中糊涂没有半分丘壑的人,也不会擅长下棋了。   果然迎春上前拉了探春的手,悄悄问道:“如今还是琏二嫂子一手管家,咱们来帮衬着是过了明路的,老太太并没有要大姐姐来,怎么……”   怎么方才她们进来的时候,看到元春坐在这里,似乎在教导探春账目之事呢,连带着还找借口,想把惜春也弹压教训一番。   其实她们姊妹日常玩笑,没那么多规矩的。要真是隔着窗子不能说话,元春应该第一个去教训凤姐儿才是。   探春叹口气。   与贾母不让王夫人管家,是厌弃王夫人不同,贾母没让元春管家,却是心疼元春:贾母是觉得元春从宫里放出来,年纪已耽误不起,哪里还能帮着家里管家消磨精神,要赶紧由王夫人带出去应酬,多见见别的夫人太太们,寻门好亲事才是。   元春到底是贾母头一个教养的孙女,既是嫡出又是宝玉的胞姐,贾母自然要偏向些。   所以她要来坐着教导探春,探春一句不是也不敢说。   而元春刚才走之前,还特意提起要去陪伴王夫人做针线,也是来敲打一二探春,不要忘了谁是她的正经母亲,不要觉得被贾母指派了管家就能忘了本。   迎春握握她的手以表安慰。   探春想起还在庄子上的赵姨娘,摇头先抛下这些烦心事儿,只对迎春道:“方才惜春妹妹说的是正事,府里的礼是一重,咱们姐妹自己的心意又是另一重了。”   尤其是探春,在赵姨娘之事闹出来后,是托赖过黛玉和林姜人情的,所以心里格外记挂着,想着要再做些精细的针线,送给两位姐姐以表心意。   -   而元春从议事厅回到荣禧堂,才走到门口,就见到周瑞家的有些狼狈的退出来。   见了她,周瑞家的勉强挤出笑容:“大姑娘好。”   元春神情纹丝不动,只是点点头,进门去果然见王夫人一副刚生过气的样子,一手按着额头闭目歇着,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母亲。”   王夫人睁了睁眼,看向元春,先是想忍住不说,最终还是没忍住抱怨道:“你说你怎么就从宫中出来了呢?若你做了皇妃,岂不比她们都强——如今咱们倒只好看着这个嫁了王爷,那个嫁了世子的!尽是旁人的体面!”   她这话说的很有缘故。   除了黛玉被指给绍王世子外,还有一桩婚事也刚刚给了王夫人心灵重创:乃是王子腾之女许给了新鲜出炉的肃郡王。   且说从前给皇上捣乱的三个弟弟里,肃亲王是最先彻底放弃服软了的——反正比起那两个,他给哥哥捣乱是最少的。他早点下跪认错,就能少挨两下铁拳制裁。   于是肃亲王直接以‘身体不行了’为由,表示自己要遁入道门,给父皇和皇兄祈福,直接把王位交给了嫡子,自己金壳脱壳跑路了。还特别乖觉对皇上请命:他于国于家没有任何功绩,儿子不该承袭亲王位,郡王就够了。   皇上见他最早识趣,就高抬贵手放过了这一个投降的弟弟,用来标榜自己的宽厚。   果然允了肃王的奏章,还赏给了他个道号,顺便把肃亲王降了一级变成了肃郡王爵,赏给了侄子。   新鲜出炉的肃郡王订婚对象就是王子腾之女。   老肃亲王与王子腾这两人当年一同在太上皇跟前,交情颇为不错。这会子又同病相怜,就结了亲事。   甭管肃王府是不是降了一级,是不是大不如前,是不是被皇上龙眼盯着。但新任肃王到底是周氏皇族,是皇上的亲侄子,府上也仍是堂堂正正郡王府。   王青鸾出嫁就直接是王妃,总的来说还是一门荣耀婚事。   再加上新鲜出炉的林家与绍王府的婚事,正是双刀齐下,齐齐插在王夫人的肺管子上。   这会子见了元春走进来,花容月貌气度端凝,在王夫人眼里女儿当然是不逊色于任何人的,于是忍不住就抱怨了出来,叹息女儿怎么没当上皇妃呢。   而王夫人这一句,又在元春肺管子上狠狠捅了一刀。   她难道想被发放出宫吗?她不想做堂皇正大的皇妃吗?   起初家里把她送进宫,她是在太后(时任皇后)处做女官,那时候是盼着她被指给一个未婚的皇子,做个王妃。可后来皇上登基,家里就多了别的盼头,使了许多法子,才让她成为了皇后宫里的女官。   省的若是嫡母太后的女官,皇上不好要人。   人尽皆知,皇上是个风流天子,召幸的宫女数目颇多,可以说,在皇上这一朝,由宫女做皇妃,算是一条比较顺当的路。   而元春也自问,整个皇宫中,别说宫女,就连妃嫔都少有及得上她的。   可她却就是被放了出来!   王夫人说了一句,见女儿脸色不好看,也就收住了,只道:“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了。还是先虑着以后要紧,镇国公那门亲事……”   元春打断:“母亲,镇国公府当真不是好亲。”当日她还在皇后宫中服侍,皇上有一回去用膳,就声气儿很不好,看着是很恼火的样子。她隐约打听了两句,才知道皇上是因镇国公第二子违逆国法,想要判流放,结果被太上皇训斥了,只好改成了收监而愤怒。   此事给元春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是真阴影,她还记得那时候皇上怒火冲冲的样子。   天子之怒,着实可怖。   王夫人今日受刺激大了,见元春居然还这样坚决拒绝镇国公的亲事,也恼起来直接道:“给你说的亲事又不是镇国公家的二公子,而是将来要承袭爵位的大公子。”   “他虽是娶过亲的,但妻子早死没有一儿半女,人也年轻还不到三十——这样的亲事你还只是不愿意,还要家里如何为你费心?元春,你可不是十五岁,过了年就是二十五岁了,你举眼看看,京中闺秀谁这么大了还没嫁人?”   “这会子挑肥拣瘦的,将来的镇国公夫人你不想当,有的是人想当!”   元春被母亲的话伤了个底儿掉。   原来连母亲都觉得从宫里出来的自己是个累赘,只要有一户差不多的人家,哪怕是个继室,都要赶紧把自己嫁出去,还要自己感恩戴德。   王夫人看元春这苍白的脸,受了大委屈的表情,并不能体会元春的苦,倒是自己先哭道:“真是儿女都是债。你跟宝玉两个没有一个省心的,你们这是来孝顺我的儿女吗?你们是来要我命的讨债鬼吧。”   连宝玉也骂上了。   说来王夫人跟贾母婆媳两个,在某些脑回路上还是一致的。   当年贾母觉得,林如海疼黛玉,只要黛玉跟宝玉和睦,情分好,林如海就会同意这门亲事——王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她觉得贾母溺爱宝玉,只要宝玉自己特别喜欢宝钗,情分深厚,贾母少不得要让步。   谁知道贾宝玉就跟水牛不肯喝水一样,死活不喜欢宝钗,只怪宝钗动辄劝他读书上进。   甚至宝钗劝他劝狠了,贾宝玉还要砸玉发疯,有一回把贾母都惊动了,贾母就跟宝钗沉脸道:“宝玉身子弱,他老子都不敢勒掯他读书的,宝姑娘竟是少劝他为好。”   几句话说得薛姨妈母女几日不好意思上门。   简直是跟王夫人的愿景背道而驰。   故而王夫人才有此哭诉:儿女都是债啊!   -   王夫人母女在荣禧堂关起门来各自垂泪,薛家也同样是一片愁云惨淡。   不过薛家不是为了黛玉的婚事。   薛宝钗是个很现实冷静的人。听到林家定下的婚事,羡慕是肯定有的,自伤身世也有过。但宝钗是百折不挠的心性,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别人的生活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要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东西。   要是可着劲羡慕,绍王妃她要不要羡慕?公主要不要羡慕?比她强的,若她都要羡慕,就没法活了。   她不是黛玉,其实与黛玉也不怎么相熟,宝钗还是把目光放在自己的目标上:她仍旧坚定不移走在争做宝二奶奶的路上,也仍旧坚定的在教化宝玉。   而从这方面论起,黛玉定亲对薛家还是一件好事。起码贾母就能熄了这个心思,只得令寻孙媳妇人选。   薛家愁的是另外一件事。   新的一年来了,可薛家并没有出现新气象:今年薛家去户部申请出海公文的事儿却再次被林长洲无情驳回了。   薛家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且说今年的春节,林长洲的名声比去岁还要火热日隆。   上一年过年,林长洲给京城展示了一下他多有钱,多会挣钱。   而这一年,他却是有了侧重,给皇上展示了一下,由他安排统筹京城皇商,分发出海公文这一年来,他给朝廷新增了多少收入。   皇上是极满意的,具体表现在将出海相关的工作也渐渐移交游弈使一职,新任户部尚书魏谦大人,对此更是全面支持。   故而薛家现在是完全没有了要跟林长洲争驰生意的意思,他们只是绞尽脑汁在想,怎么让他熄了从前的火,重新接纳薛家。 第1卷 第71章   甭管薛家怎么愁云惨淡, 又是怎么想尽法子寻各种门路来说情,想要重回海运序列,林长洲都是暂时没空理会的——他正在忙着制定未来一年与去年截然不同海运计划。   此事还是由林姜而起, 她想通过海运让一批完全不一样的‘物品’流入大周。   要想运作这件事,就不得不简单了解一下大周海运的朝廷规定。   历来皇商出海,除了支付高昂的手续费在户部办理官方出海文书外,还要在货物进入大周的时候交纳不菲的‘海税’。   带出去和带回来的货物都由当地官衙门审查造册,确保没有夹带什么违禁物品,尤其是大周朝的武力装置,火、器等物——从前不是没有利欲熏心私通外敌, 借着海运把大周朝军伍中的装备偷偷运给海外的黑心商崽。   当然被抓获后,其下场也很是惨烈, 按照通敌卖国罪, 像风干鱼一样被挂到了菜市口,供百姓参观,起到了绝佳的示警作用。   在每一个意图叛国的人心里, 起码都洒下了风干鱼大小的阴影。   故而大周沿海设有出海港口的城镇, 官衙门都兼着‘海衙门’, 负责检查出入口商品。   俱林长洲看来,大周的海衙门,几乎就是现代海关的雏形了。   衙门在检查过商品无碍后,官吏还会对数目进行登记, 记录一船带回来多少箱货物,以此开始收钱——五十箱以下收取五千两的海税,五十箱以上就收取一万两。   最后由各地海衙门将这《海外货船数量登记册》, 每年送回京城户部报账, 这才算一圈完整的海运。   这种按箱子数目一刀切政策, 就导致皇商们为了自己的利益,都只拼命运海外的精致小东西,譬如胭脂水粉香水小镜子等,塞得满满当当,以求少装点箱子,压缩在五十箱以内,好少交五千两银子。   可以说户部这样简单粗暴的规定海税,导致许多占空间大,科技含量高的西洋玩意儿无法传入大周,至于文化技术相关的书籍文本就更没人带了:谁会花钱去运些书本子来,又沉又占地方还卖不上价格。   这在林长洲看来是非常可惜的。   不过,林长洲哪怕可惜,也不会主动多管。对他来说,许多朝代的末世烽烟他都亲身走过了,可以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了。于他,每一个世界终将是过往,他要专注的唯有自己的宿主。   林姜是神医系统,又不是圣明皇帝系统。所以林长洲只会为她提供资金,提供一个金钱堡垒,至于林姜不在了以后,他的最终任务也就结束。   这个世界是否会洪水滔天,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还是林姜主动来找他谈起此事,问起海外的科技。   林姜记得红楼的世界,应当对应是清初,再早也是明末了。西方很快或是正在进行工业革命了。   而这十来年里不断流入大周的西洋药、自行船、机关匣以及兵部官老爷们喜欢引以为珍宝的西洋枪,都可以证明西方的飞速发展。   大周目前是兵强马壮的富足,但这些西洋大力发展科技火药,要是不能流入大周,或许过上二三百年,大周就会是另一个大清的缩影。这富饶的土地,终究会引来装备齐全的强盗。   林姜不是对清朝有什么感情,是对那个她热爱的种花家有无限的感情。   朝廷落后于人,遭殃的永远是,只想安稳过自家小日子,跟她一样的普通人。   关于怎么避免遭殃,林姜从来相信伟大科学家的话,“手里没剑和有剑不用是两码事”[1]。就是能以德服人最好,但要做好以武德服人的准备,才能保证不被外敌欺辱。   所以她来请教林长洲,问问他能否借助海运,让大周的未来更上一层楼。   林姜看的出,皇上不是个闭关锁国的性情,他其实很能接受新鲜事物。   林长洲只是问她:“这与你的最终成就有什么关系呢?无关的事,不必理会。”   他神情淡漠,世界的兴旺他见多了,他不甚在意。   见林姜在乎,他也只是理智地说出自己的判断:“大周的军备与明朝相仿,都有自己的神机营,还有拉大口径、炮的偏厢车,不比西洋火器杀伤力小。据我看,一百年内,大周是不弱于西洋的。一百年后的事,原也与你我无关了。”[2]   那时候林姜不管有没有完成最终任务,人也都不在了。   林姜听他对此事完全不感冒,就来献殷勤来说服系统爸爸:“科技进步也不光是为了大周啊,一旦与西洋通过海运交流广泛,西洋药物传进来,由我带着太医院来引领试验和广泛应用,那我的声望值不也是大把大把的来?”   她双手合十:“我想做您带过最好的那批学生,尽早达成最终成就!”   这句话打动了林长洲,于是他矜持表示:“既然你这么上进,为父就给你想想办法。”   这才有了前头林如海见到的,林长洲哪怕回了京城,也并肯不多陪伴女儿,对女儿的婚事也不上心,只是沉迷于算账的状态。   林长洲实则是在为林姜的要求,加班加点算这笔账。   林长洲边加班边难得发出人性化感慨:这给人当爹也是不好当的,还得鼎力支持孩子的梦想,还不能只口头说说‘爸爸支持你’,需得付出真实的劳动力。   唉,真是不如当猫的日子啊,每天的工作就是扑扑球。   待他将所有账目算完,就只剩下一个重要的先决条件,那就是皇上同意开放更多海运的权限。   对此,林长洲不准备去做一个忧国忧民的官员,去给皇上谈起闭关锁国的弊端,说什么引进科学技术的好处。他要做的从来很简单,就是挣钱,有什么比白花花的银子流入国库,更能让皇上动心看重海运的吗?   -   待过了上元佳节,林长洲就把今年领到出海公文的皇商们,集中起来开了个会。   他向来开门见山,直接提议道,劝商人们捐出今年海运的三成利润给皇家,让皇上开放更多的海运的权限。   众人不由惊诧哗然。   这个年代的商人们,又不许科举做官,许多人读书只是为了识字算账,并没有什么远见,在乎的唯有金银。这才有了商人重利轻别离的诗句典故。   听林长洲提出这件事,算算三成利润的真金白银,绝大部分皇商都看不到将来的宏图,只有无尽的心疼和断然不肯的拒绝。   唯有几个有魄力的才看到了将来的前景,觉得咬牙大出血也要答应。   林长洲原本就没指望每个人都有高瞻远瞩,会一口应下——好处且还不够分呢,要分给聪明又大胆,敢于吃第一只螃蟹的人。   于是不答应贡献利润的皇商林长洲也没为难,只道未来有些生意会专给这些同意将今岁利润供给国库的人做,其余人别再为此事争执便可。   丑话说在前头,种树的时候你们可以不出力,但到时候别想过来蹭着乘凉。   其余商人们都连声应下。   那些胆小的商人不肯出钱,见林长洲没强迫他们贡献,给他们小鞋穿就很感谢了,只想着赶紧捂着腰包跑路。   更有些皇商不是胆小,而是知足常乐。觉得靠现在这条自家的海运线,固定赚到的银子也妥妥够花十辈子,不想再拼搏了。   不管他们是什么心思,都当场签字,表示以后就此事绝不闹意见。   -   留在林长洲这里的六个大皇商也不是不心疼。   他们能有这样的见识和魄力,生意做得自然就极大。这一年他们在海运上投入了不少心血,跑跑颠颠忙的不得了,赚了不少钱,可生意做的大,需要运转的资金也多。   这三成的利润可是几十万呢,原本是想用来投入到明年的生意本钱中。   如今就这么砸出去了?   有两个皇商算了算账,不由心疼的面有菜色,还倒了两颗药吃了下去。   林长洲无语,因留下的人都是一条船上的,林长洲还掐着他们所有人的命脉‘出海公文’,于是索性开诚布公道:“诸位都是纵横商海之人,什么时候这么实在了,说是三成就真是三成啊?”   在座几人面面相觑:咋的,林大人你连皇上也敢忽悠啊?   他们做生意做到这个份上,当然有过手腕技巧的,把人忽悠瘸了那是常有的事儿,但这个朝代,商人怕死了当官的,更何况是天子了,根本没想过林长洲在这里搞春秋笔法。   林长洲给他们交了个底:“原本我以为也就两三人愿意留下,没想到倒有六位有识之士。既如此,每人就拿出十万两来,我这里再出四十万两,一百万就尽够了——去年海运交给户部的税款不过十七万两有余,如今我们翻几番就适可而止。”   一下子给出去太多,以后反倒不好进步了。   一听十万,在场皇商们全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十万两白银啊,毛毛雨啦。   以他们的家产来说,十万两实在不多,况且这又不是扔钱进水里,这可是一份眼见会有大回报的投资啊!真要他们交出几十万两,他们也会咬牙交的。   这会子他们也转过弯来了,只怕林大人是故意说出三成利润来的,一来能够劝退一些目光不够长远,胆识气魄不够的人。二来,也是为了皇上的颜面。   总不能跟皇上说,我们给陛下点毛毛雨。   当然要说,我们割肉献给陛下三成利润!   向皇帝表示:这要是刨去伙计们的人工费和货船的维修费等,这一年基本就相当于不赚钱啊。但就是赔本,我们也愿意把所有的银子都奉献给开海运英明的皇帝陛下。   这听上去才敬重君父啊。   众位皇商简直拨云见雾:啊,真不愧是林大人!   这波操作在大气层!   果然,这一百万两银子由林长洲一送上去,皇上龙颜大悦。   皇上这半年过得可是苦啊——因为败家的亲爹,把皇室私库折腾了个底儿掉,皇上连宫中编制都裁减了小一半。   近来他发现了‘后宫颜值雪崩式下降’这个严重的问题,不由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凄凄惨惨戚戚。   林长洲此举大大的扩充了皇上的私库,而这一百万两还只是单献给他的,并不包括户部已经报账到国库的海运税收。   可以说,这一年从海运上来的钱,比去岁就翻了好几个跟头。   皇上是个务实的人,立刻开始重视起海运这块大蛋糕来。原本他给林长洲这个游弈使的位置,更多是奔着缥缈神仙去的。   可现在看来,看来海外不只有神仙,还有金山银山啊。   而神踪难巡,这银子可是实实在在装在国库里的。   -   没有什么比皇帝陛下的重视,更容易促进一个事业产业的发展了。   年后一开朝,皇上就连连让户部拟了好几回海运的条陈来看,甚至还设立了一个皇家海亭寺,给一些闲得无聊,浪费国家爵位银子的宗亲找了活干:帮着去郊外监督建造朕的皇家海船吧!   首当其冲被拎过来打工的,就是在家里抱着小妾正美滋滋喝酒的襄王。   一收到圣旨,襄王的震惊悲痛程度不亚于五雷轰顶,却又一点不敢反抗自家皇兄,只好满面憔悴,悲伤无比地来到了工作岗位,像个被捏扁了的大汤圆似的,天天蹲在这里做起了监工。   其余闲散纨绔宗室,被扔到这京郊海亭寺里劳动改造的也不在少数。   为避免被皇上踢过来当包工头,许多吃喝嫖赌的宗亲一夜间就幡然醒悟浪子回头,再也不挑肥拣瘦,而是争着抢着去干‘京兆尹府’‘宗人令府’内的差事,努力在京城内部为皇室做一份贡献。   一时间,京中宗室内风气都是肃然一新。   而皇上如此大动干戈,甚至开始早皇家海船,可见陛下自己,是要在这海运生意上大大掺一股的!   还有比圣意更好的风向标吗?   于是至二月初,林长洲准备离京时,海运已经炙手可热到谁都想来啃一口的程度了。但无奈皇上是最大的东家,这是争不得的。谁想跟皇上抢大头,就要失去自己的头。   于是其余人只好眼巴巴看着,各种走门路想要插一脚,蹭点剩下的油水。   那些真正的高门大户自然有跟那六户皇商相熟有往来的,可以叫了来吩咐几句,也从中入一股子。   但许多官位颇低,家族逐渐失了体面的人家,就只好主动低下身子去联络皇商们,意图加入一下。   皇商们第一次感觉到,有官员倒过来主动给他们笑脸是什么滋味!   这真是的破天荒的事儿。   士农工商,士人在最顶层,商人哪怕有钱也只能在底层。   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在这京城中,他们做商户的,到哪儿不得赔笑脸?如今居然有官老爷们主动对他们示好,想要分润一二。   就为了这个,那六家皇商也觉得这十万两银子大大的值得:果然是跟着林大人有肉吃!   -   但对薛家来说,这个正月过得,却是一天比一天煎熬:作为原本最大的海运签子持有皇商,如今他们却连门槛都迈不过去,被挡在了外头。   在干瞪了一月眼后,薛家看着越发红红火火的海运事业,实在是熬不住了,由薛姨妈亲自上门,哭着求了王子腾这位兄长。   想请兄长出面为中人,借着今年林姜两位姑娘的喜事,好让林、薛两家冰释前嫌!   薛姨妈现在想想,真是对王夫人无比怨言:当年他们家都有退缩的意思了,结果王夫人给他们顶出去了,如今苦果还是要薛家自己吞。   要不是为了宝钗的婚事,薛家真想搬走算了。   回京过年的王子腾,被妹妹哭到了眼前,也有些心疼。   在他眼里,薛家要抢生意的事儿也过去两年了,去年你林长洲把薛家的脸都要打掉了,害的薛家现在在皇商群体里由老大龙首变成了抬不起头的冷板凳选手,你们也该出完了气了。   今年海运大势,正该通力协作,林家也该抬抬手了。   于是王子腾屈尊降贵准备亲自去找林长洲这个五品官聊一聊。   没错,今年林长洲回京后,皇上还升了官,私下里君臣笑言是道不能让他比女儿的官位低,对外自然是说林长洲有功,加封了个五品的户部官职。实际做的仍旧是游弈使的工作。   王子腾作为从一品,自觉亲自上门是给了极大的脸面。   而在他眼里,林长洲怼过薛家一次,王家没有出手,就是已经两清了。王子腾这回上门,是准备自己来插一腿赚点钱,顺便再替薛家说好话的。   结果林长洲别说买他的面子,放过薛家,他根本就不同意让王子腾插手海运之事。   王子腾当时都懵了:什么?我居然都被拒绝了?哎,是我啊!九省提督王子腾啊!   见林长洲直拒,王子腾大怒,甚至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威胁之意:将来我出京巡视,巡到两广和福建的海港上,清查商船货物,你难道不怕?!   他有着这九省检点巡视的名头,要在地方部门海衙门上动动手脚为难林长洲,在王子腾看来,不要太简单。   他不信这个道理林长洲不懂,所以王子腾才自信满满地表示要在海运生意上插一手——这样就是自家的生意了,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将来我才不会找事。   林长洲还真不怕,到时候就看看,是王子腾你这个虚位的从一品九省提督管用,还是皇上的金字招牌管用。   --   被林长洲毫不委婉的拒绝后,王子腾这回是真的恼火了,也是面子上挂不住了。   他都不许夫人再提林家,而凤姐儿也因与林家关系好,在回娘家的时候吃了些闭门羹。   但比起靠叔父,凤姐儿还是更想靠自己。   都让王子腾气成这样还束手无策,她当然觉得林家更强啊。凤姐儿是妥妥慕强派。   娘家想给她闭门羹吃,凤姐儿还不上门去吃了!   她转身就让贾琏带着她上林家拜访去了,提出要常来帮两位妹妹筹办婚姻大事,在内宅琐事上帮忙。   凤姐儿的提议很中肯也很实用。   要是黛玉定亲,林姜作为姐姐自然可以帮着筹备,可问题是两人是几乎同时传出婚事来,那到时候过六礼的时间估计也差不多。总不好两个姑娘各人管各人,或者交换一下替对方办。   况且林姜也没有精力把目光放在内宅。   凤姐儿提出的帮忙,很是及时。   贾母也同意凤姐儿来帮忙,只道要让黛玉的婚事圆满妥帖,她以后闭上眼才好去见贾敏。   而王夫人听说凤姐儿以后要常去林家帮忙后,就来寻贾母,说起探春到底不如凤姐儿,管家是管不过来的,不如让李纨和宝钗也帮衬一二。   这话当场就被贾母给顶回去了:“珠儿媳妇倒罢了,让宝姑娘这种亲戚家的姑娘进贾家管家是什么意思?你这做太太的身体不好,侄儿媳妇和女儿代劳就够看了,怎么还劳动上亲戚了?再不济,家里总还有姨娘的吧,让周姨娘帮也强些。”   直接给王夫人噎死。   周姨娘在府里完全是透明人一个,贾母连她都抬出来说话,就是把王夫人这个提议踩到地上跺了两脚。   王夫人再次铩羽而归。   这日凤姐儿从林家回来,听晴雯把这话回了,笑得前仰后合:“也难为二太太怎么想了来,我又不是出远门不回来了,不过隔几日去林姑父家帮衬一二。家中有三姑娘看着,再有你们看着,也就尽够了。”   没有大观园,也没有宫里的娘娘要应酬。对荣国府来说,就少了好些要料理的事情。   晴雯帮凤姐儿摘下头上沉甸甸的金凤来,又问道:“奶奶哪回过林府去,可带上我好不好?我给林院正又做了几双新的官靴呢。”   凤姐儿点头:“下回就带了你去。”   晴雯就笑起来:“虽不值什么,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她说这话,是为着年前林姜给她治了一回病。   作为外孙女,过年前黛玉自然要来给贾母拜年,林姜作为在荣国府住过一年多的人,也就跟着来了——她还挺想念凤姐儿跟三春的。   到了凤姐儿这里,林家一打眼就看出晴雯状态不太对,只见她声音嘶哑双颊飞红,在冬日里鬓角还在微微冒汗。   果然是晴雯这两日有些着凉,偏生她是个要强的人,自觉这是被拨到凤姐儿这来,第一回 帮着料理过年的事儿,就硬撑着不肯休息,越发严重起来。   林姜将她叫到内室,施针过后,又取了片布洛芬给她吃了,对她笑道:“回去睡一觉吧,保管就好了。”   对林姜来说,这真是再小不过顺手而为的事儿了。   可对晴雯来说,她记得牢牢的:林院正可是太医院之首,要请她的王公贵族排着队递帖子,她不过是荣国府的丫鬟,林院正居然肯为她医治!   晴雯是个暴炭脾气,更是个恩怨分明的性子,自此把这件事刻在了心里。   她的针线活是荣国府一绝,凤姐儿偶然提过一回:宫里送出来的官服也罢了,上头有特殊绣纹,不得不穿,可配套的官靴,林院正是从来不要的,她都是请外头绣房再做合适舒适的。   晴雯听过这件事后,就总记得给林姜亲手做靴子,果然精致舒服更胜外头的绣女所做。   林姜夸过一次好后,晴雯就更起劲了:在她看来,这是她极少能为林院正做的事情了。   凤姐儿与贾琏说起这事儿也全是感慨:“只看林院正肯给晴雯看病,就真是医者仁心了——晴雯能有什么好处与她呢?可见纯是心地好。”   贾琏点头:“这话很是。”又说起林如海来:“林姑父对我也不错,处处愿意指点,林院正是在姑父家里长大的,定是受了姑父的熏陶。”   说完又笑:“倒是林院正的生父,林游弈使脾气不同些。”   别说不给薛家脸,连王子腾都直接抽回去。   说起这事儿凤姐儿还有些担忧:“唉你还说笑。我叔叔的脾气,我可是知道的,受了气再不肯咽下的。以后他要出京往南边去巡视各省海防,说不得就要给林家使绊子,这梁子岂不是却来越深?以后只怕连我都不好见姑父一家子的。”   贾琏不着急:“你怕什么呢,王家是王家,你是我贾家大房的二奶奶,这事儿姑父一家必是分得清的。”   -   甭管王子腾心里多咽不下这口气,林长洲还是按部就班地出京准备下海。今年为了推进海运扩大化一事,已经耽误了他很多时间了。   比起这在京城,他更喜欢无限的海洋。 第1卷 第72章   这日, 林姜与卫刃一同送林长洲出京往运河渡口上去。林长洲与林姜坐在马车里,卫刃则在外骑马跟随。   “父亲没什么要额外嘱咐我的?”   一路上,林姜见林长洲一言不发, 完全是一心奔着自由海外去的神色,对她没啥话说,不免就笑着问一句。   林长洲这才看了她一眼:“有一句。”   林姜笑眯眯:“您说我听着。”   林长洲道:“无论什么情况下,不要用完你的金针,留下给自己保命的东西。”   林姜手里原有七根保命的金针,现在还剩有四根。说起来多,但真要用起来却也快。   这是正经话, 林姜收了笑容,正襟危坐答应下来。   林长洲走过太多世界, 对他来说是数十年的光阴不过一段旅程, 但对宿主来说,这就是几乎完整的一辈子。只要落在这个世界,就不可避免开始与这个世界的人产生交流、感情, 最后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被感情左右, 一时冲动把自己的保命底牌全用在旁人身上的宿主, 林长洲见过的也不知有多少。   他不希望林姜也是其中之一。   林姜能明白他的意思:这世上危险太多,意外也太多,现实永远比故事里发生的事情更离奇而无序。她不能仗着自己有系统商店和医术,就觉得自己稳了。   林长洲闭目养神:“那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林姜确实是最省心的那一类宿主, 还格外省钱,跟不舍得花声望值跟他联系,以至于他现在出海去浪, 又安心又闲适。   况且深谙系统商店货品的林长洲心里有数:第五层商店一开, 这世间除了她自己非要撞南墙外, 已经没有什么人或事能真正威胁到她了。   现在她手里光死遁的商品都有好几种类别的,可以说,想要金蝉脱壳的假死都能死出花样来。   马车到了码头上,林姜就不能下车了——外头熙熙攘攘都是码头搬运货物的伙计,来往的商户,正是鱼龙混杂的地方。   林姜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唉,真是麻烦。每回到了男女有别,所谓不能‘抛头露面’的时候,我就想回去。”   -   卫刃十分紧张。   他总觉得岳父大人对他的态度很奇怪。   关于怎么做一个好女婿,怎么获得岳父大人的信任和看好,他跟周黎蘅是很交流过一番经验的。   即将成为连襟的两个人,趁着过年的时候,往玉华台去开了好几次小会了。正巧他们的岳父还是同族兄弟,将来也都是彼此要紧的长辈,所以也趁此交换下心得体会。   从周黎蘅的描述中,卫刃不难发现,林如海是那种最标准的岳父,要说与世家名门的岳丈们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膝下唯有一女爱逾生命,更在意女婿的人品性情,而不是世家常说的门当户对与男人的官位出息。   林如海对准女婿,那是威严中不失客气,最要紧最常表露的一个态度,便是以后要对女儿好。   还经常用一种考量的眼光来看女婿的一举一动,宛如一个探照灯,想要从女婿哪怕端茶杯的一个小动作里,分析出点什么。   故而林如海虽然儒雅随和,对着周黎蘅从没有半句重话,但面对林如海时,周黎蘅却觉出一种比面对绍王爷更不同的敬畏和小心来。   卫刃听了世子爷的心得体会,自己就更是郁闷加纳闷了,因为林长洲完全不是这种岳父啊!   每回他上门拜见,林长洲对他态度之自然和平静,都让卫刃觉得,我不是他女婿,我就是随便一个亲朋好友家的晚辈上门做客而已。   林长洲从来没有什么私下教导他,对他提出要求期盼的意思。   甚至在皇上特意召他们翁婿二人于明正宫第一次正式相见时,林长洲都是出奇的淡定,只对皇上道:“她自己愿意的,臣都可以。”   皇上怀着磕cp成真的快活心思,组织翁婿会面,见林长洲这样淡然,都很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背地里跟画眉公公道:“朕都比他这个做亲爹的激动些。”   画眉公公心有同感,大力点头:是啊是啊,咱家看卫统领,都比林游弈使这个亲爹挑剔些!   于是那日做好了被岳父要求和考验的卫刃,简直是被虚晃一枪,晃得他不知所以然。   这样就结束了?岳父大人对他没有别的话说嘛?   但在卫刃看来,要说林长洲不在乎女儿,那必然不是。   林长洲在京中是怎么为女儿铺路撒钱的,人人都看在眼里。卫刃还比别人知道的多,准岳父大人可是花了大笔的银子,给林姜置办了许多地段上佳的铺面和庄院。   卫刃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林姜外出走动到底不方便,他要日常去帮林姜照管房舍铺面兼收租,顺便还要管理下商铺治安。   话说回来了,只看这份用心,就知道林长洲绝非不在意女儿之人,反而是那种‘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的考量。   那卫刃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岳父大人这是不喜欢他,所以才这么冷淡。   得出这个结论的卫统领非常煎熬和苦闷,只能趁着年节多上门拜访,挖空了心思给岳父备礼,想要加深感情,扭转岳父对自己的不喜。   然而翁婿两个都是大忙人,尤其是今年,林长洲为女儿新提出的要求,忙着推算总账,合纵连横,不可开交。卫刃能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很多。   这不,赶紧趁着送岳父的时候,再刷一波表现机会。   其实从林长洲角度看,并不是不喜欢卫刃,而是无所谓:别人不知道林姜手里有什么,他还不知道吗?   她现在要是忽然受了什么重大感情刺激,出现了反社会倾向,真疯起来差不多可以一人灭一国。   这世上从来都是救人难杀人容易。她手里那些蛊虫毒虫尤其是病原体,足够让没有接触过这些疾病的淳朴古代人,进入炼狱模式。   所以在确认了林姜不是恋爱脑后,林长洲是不怎么担心卫刃会‘真实伤害’到林姜的。   他倒是有点担心这个‘女婿’:要是你犯了些古代男人都会犯的错误,那可是会遭殃倒霉啊,少年,自己长点心吧!   翁婿两个思路完全对不到一条主线上。   故而卫刃紧张到极点的站在林长洲面前,等待岳父大人临出海前训话的时候,林长洲其实是报着一半旁观,一半担忧的心态看他的。   见卫刃垂手肃立,非常正式给自己送行,等待自己说话,就抬手拍了拍卫刃的肩膀:“好好……”   卫刃在听到好好两个字的时候,大脑就飞速转动了起来,果然到了最后离开京城的时候,岳父大人才嘱咐我要好好对女儿!岳父大人开始认可我了!随后在心里把昨晚写的三千字小作文,电光火石间复习一遍,准备一会儿当场背诵下下保证书。   谁料林长洲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在御前当差吧。”   卫刃:……啊?啊!   直到林长洲由手下兵丁陪同着浩浩荡荡上了船,而船只很快使出了港口,卫刃还处于一种蒙圈状态。   同林姜一起回宫的路上,他也不骑马了,直接抬腿上了车,像是一只被大雨淋湿无处躲藏的豹子一样,看起来蔫不拉几,进了马车还把一个石青色金线边儿靠枕拿过来,捏成了扁扁一条。   见他这幅神态,林姜倒是奇怪了,不由问他:“方才我父亲跟你说什么了?怎么瞧着你魂不守舍的?”   卫刃上马车,也是来讨教的。   原本他是自己琢磨着讨好岳父,现在不得不场外求助了,他把自己这月余以来关于岳父冷淡自己的疑惑,和刚才林长洲的话原原本本对林姜说了一遍,然后仍旧不可置信:“岳父大人怎么会只叫我好生当值呢?”   林姜险些腹内笑晕过去。   但面上还要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你早来问我不就好了,父亲啊,是一颗闪闪发光事业心,并不在乎什么家长里短相处之道。在心思细致上头,他跟叔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若想听教训,就去见叔父。”   见卫刃还是有点郁闷,林姜也就如同抚摸一只郁闷烦躁甩尾巴的豹子一样,安抚了下他的后颈与背部:“我说认真的,父亲的心思很简单也很直白,他在御前说的就都是心里话——只要我高兴了他就都满意。”   你想去攻略系统爸爸,那是白费劲。   卫刃捉住林姜放下来的手,握在自己掌心,点了点头:“好,那我以后只管你的高兴。”   林姜莞尔:“孺子可教。”   其实她有点了解卫刃说不出口的郁闷:他从有记忆以来就是没有任何亲人的,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长辈,还是男性长辈里最重要的父亲之位,他心里是很有敬重亲近的意思。只是无奈,无论他怎么用心,林长洲是不会给他任何情感上的回应的。   说来也真是可怜。   父母之爱温暖贵重,足以庇护人生漫长的孤寂清寒,挫折跌宕。偏生卫刃注定一世不可得了。   林姜想到这里,很有些心疼,就说些别的话来岔开他的心思。   “近来你可以帮我去瞧瞧京郊的两处庄子和附近的田地?”   卫刃点头:“都去看过了,很好,你放心就是。”庄头和佃户们,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见是年轻官高的主子,看起来还武力值爆表非常不好惹,就老老实实干起活来,放弃了偷奸耍滑。   之后卫刃又细细跟林姜说起了,他今年是怎么收拾陛下御赐给林姜的那所宅子:“虽说你不去住,但房子一直放着就容易生出阴气来,总得常叫人去收拾看住几日。”古代人很讲究房舍要有人气,所以荒宅才总有些召鬼狐野怪的传说故事。   家常话的温馨冲淡了方才马车内的郁闷气氛。   林姜听他说的仔细周到,反而有些犹豫起来:“要不,还是交给旁人去管吧,你以后当值只会越来越忙,再自己去做这些琐事,也太牵绊精神了。”   方才林长洲那句话也不是白嘱咐的。   他让卫刃在御前好好当差,是因为皇上露出过要让卫刃担负重职的意思来。目前京营节度使可还是明阳伯代为掌管。   皇上有意把这个差事交给卫刃。   御前龙禁尉统领只是掌管宫闱内的安危,可京营节度使就是掌兵四大营,全面负责京畿安全的事务。   到时候卫刃肯定没有什么时间来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也巧了,他们俩都是标准的事业型人才,还都处于事业蓬勃上升期。让林姜来管这些也完全没可能,她还要管一整个太医院呢!   ‘要是王熙凤在他们家负责管家就好了。’林姜甚至蹦出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才是术业有专攻,近来看凤姐儿过府里来帮忙,实在是管家界的专家,这点上,连黛玉都要自认不如,她可没有凤姐儿管家那种霸道和热情。   卫刃听她这么说,就道:“我也虑到过这里,但寻妥帖的人不那么容易。”可不是,如林家这种五代列侯传承之家,也不是每一代都能从家生子里扒拉出一个面面俱到的范小青这等管家人才来。   林姜想起一事就道:“宝石有个哥哥,据她说不是多聪明能干的,但挺老实的,看看庄子田地是没问题的。”   卫刃却摇头:“宝石是你最信任的身边人,那她的父母兄长反而不能再担外头的要紧管事。内外勾通乃是欺上瞒下最方便的渠道。你越信任宝石,反而越不要给她家犯错的机会才好,否则日后闹出什么事儿来,不是连宝石也留不住了吗?”   林姜转过来了: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哪怕相信人性,也不要考验人性的道理。   宝石她是信得过的,可谁保证宝石的家人就不会借着女儿牟利犯错?   而林姜和卫刃都身份特殊,是皇上的心腹,直接关联着皇上的两方面人身安全,要是家里下人是因情分安排的,到时候糊涂起来,犯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可真是连宝石都保不住了。   所以卫刃说的人难选,并不是去买两房下人多难,而是要选出可靠的人太难了。   林姜听得头疼:“我真是不擅长这些。”   卫刃将手紧了紧,像是要给她平稳的不必烦忧的力量一样:“你不用擅长这些,我会做。”   他是跟着皇上从王府一路来到皇宫里的。   这一路经过见过的事儿太多,也知道许多他不想让林姜接触到的阴暗。在选可靠之人这方面,他早就有了腹稿也开始着手去做了。   林姜转头对卫刃笑了笑。   其实缘分真的是种很神奇的东西。就像两人还陌生的时候,卫刃就能一面锦旗送过来,替她解锁人生第一项隐藏成就一样,他似乎总是能恰到好处的补充她缺少的那部分。   两人有一种无言的奇怪默契。   正如当时林姜刚通过第五层商店的中期考核,卫刃只需要跟她一个照面,就下意识说出了‘恭喜’一样。   他总是明白的。   在这个世上,能遇到一个合拍的人,真的很难。   马车到林府的时候,卫刃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林姜一见就笑了:“哎,世子爷又请你做信使了?”   她跟卫刃天天见,没什么写信的必要。而一看这信封,林姜就知道,定然又是世子爷写给黛玉的。   已经正式定亲,传递信函本就不逾礼,何况周黎蘅还有一条特别方便可靠的信息链:他去上书房前,就先拐个弯去明正宫寻卫刃把信件给卫刃,等卫刃送林姜出宫的时候,再把信给林姜,林姜回到府里,总要见到黛玉——完美物流诞生了。   林姜接过来:“世子爷以后可得置酒请咱们吃。他传一封信,可是要劳动一个龙禁尉统领,一个太医院正。”这样的物流系统,怎么不得请顿大餐啊。   -   林姜回来的时候,黛玉正在她屋里看书。   她是特意等在这里的——林伯父又出京去了,黛玉担心送父亲远行的林姜会难过。   虽说林姜每回都对林伯父的出海表示乐见其成,但林如海父女,以己度人,实则是不能理解这种事业型父女关系的,总觉得林姜是在父亲每年都走的情况下,不得不坚强乐观起来。   而林姜见了黛玉,立刻眉眼都是笑。   黛玉心道,这不像是从林伯父出海,简直像是接林伯父回家一样高兴。   林姜很快向黛玉表达了自己在笑什么,她把手里的信递出去:“妹妹快收下吧,我们也算是完成使命了。”   黛玉一见,脸色不由微红。   这人,送信也罢了,但这送信的频率未免也太……   林姜接过宝石递上来的茶喝了两口,才继续对黛玉道:“这信沉甸甸的,厚度也十分可观。我倒是不明白,世子爷日日上书房,难道不用写功课,光写信了不成?”   再加把劲的话,林姜觉得周黎蘅能写本书出来。   她刚说完,就听旁边的雪雁‘噗嗤’笑了出来,开口道:“大姑娘不知道,我们姑爷……”   黛玉急忙打断:“不许说!”   林姜好奇心大盛:“快说!”然后对宝石下指令:“快快,咱们把雪雁抢过来,誓死捍卫她说话的权利。”   果然黛玉不能以一敌二,雪雁成功躲到了林姜背后,笑道:“我们姑爷不是没把上书房的功课给姑娘看过。”   林姜实在是想听,又放下雪雁去找黛玉:“到底是怎么回事,讲给我听听嘛。”然后还拿出杀手锏:“唉,今日父亲离京出海,我心里实在是难过,妹妹也不安慰我一二。”   黛玉:……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明明高兴的都要冒泡了。   话都说到了这里,黛玉也就只好一一道来。   原来是前几日,皇上在上书房布置了作业,乃是关于漕运的改良规划,让每个儿子都写一份策划书交上来。   看到周黎蘅也乖乖坐在儿子们中间,依旧美如仙鹤,把他的儿子们比的没有光彩,皇上不由突发怨念心思一动:“黎蘅也写一篇,交给朕看!”   一直不需要交作业,没有课业压力的旁听生周黎蘅:???   于是这篇文章就占据了他给黛玉写信的时间,不过两人本来写信就是小儿女情思,没有什么要紧事。   恋爱中的男女总是恨不得与对方分享所有的事情,周黎蘅直接把自己的文章,从初始稿子到最后润色完的终稿,都通过一日日的信件,传达给了黛玉。   黛玉天性里是很有点敏感在的,敏感的人难免有时爱试探旁人。   她是听周黎蘅亲口说过,会支持她帮着林姜整理医书,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失于女子安分’的举动,反而觉得是于国于家有益之事。   可说归说,黛玉到底没有跟周黎蘅多相处过,所以就有意试他一试。   黛玉细细看过后,故意在周黎蘅的作业上改了些用词语段,给他润色了不少——若是周黎蘅连女子给他改文章都受不了,可见心里还是认定女子不如男人,就该屈居于后宅仰望夫君过一世的。   谁知周黎蘅一点儿没有不高兴,还就这样交了作业。   之后还从宫里御花园选了一朵开的最好的迎春花,夹在了下一封书信里,说是皇上赞了他的文章,这朵花是他特意去选的,送给帮他润色的黛玉。   林姜跟黛玉住久了,是很能明白黛玉这一试的心思,不由笑道:“世子爷在御书房得了多少分不知道,在妹妹这里可是交了满分答卷啊。”   黛玉自己说完本就不好意思,这会子叫林姜一说破,更是直接起身就要走。   林姜连忙把她拉住:“哎呀,都已经定了亲了,妹妹怎么还害羞呢,你看看我,就已经不腼腆了。”   黛玉幽幽道:“我怎么倒觉得姐姐本来的腼腆是装的,倒是定了亲才方便露出本来面目呢。”   林姜:嗯,果然是绛珠仙子,真是慧眼如炬。   --   且说卫刃送过林长洲后,依旧是回宫去当值。   皇上听闻他回来了,就把他叫进去,带着好奇问道:“今儿你岳父出海远行,必是要嘱咐你些话吧?他说什么了?怎么朕瞧着你们翁婿两个不太热络。”   卫刃被皇上戳中郁闷点,只好把码头上的事儿又跟皇上说了一遍。   皇上先是用一种安慰的目光扫了一遍卫刃,接着又不免感慨:“他倒是公忠体国,一心为朕啊。”   可不是吗,临出海前最后一句对女婿说的话,居然不是照顾女儿,而是让卫刃为皇上办差。   皇上都有些感动了。   卫刃见此,就顺带给岳父加两句好话,最要紧的是,把王子腾的事儿先给皇上打个前站:“岳父心中只有陛下和海运为重,之前王子腾王大人去寻岳父为薛家说情,更想自己入一股海运生意,被岳父顶了回去,极为不痛快,臣倒是担忧日后海运一事,是否会因此起波澜。”   王子腾不单是四大家族的人,王家从前还正是负责管理洋船货物,大周开海禁后第一任接管的家族。   所以王子腾当日对林长洲的拒绝才那般诧异,他是真觉得自己是最有资格掺一腿的官员!   皇上重视海运,这些官员找门路的事儿自然也略有耳闻,心里本就存了本小账,此时听卫刃说的明白,不由更加蹙眉。   其实不光王子腾,所有只想着分钱,根本不懂也不屑于海运的人,林长洲全都拒绝了。   在他眼里,皇上是个明白人。只要利弊分明,皇上不介意破除旧腐,更不介意官员提出的大胆想法。只要你能有用,能让他看到功效,他就不吝支持。   果然,林长洲这种把腆着脸来分银子的旧臣都撅走的行为,让皇上打心里更加看重,这才是实在办事不可多得的官员呢。   至于那些想分润好处的官宦世家,在皇上心里就是一群禄蠹蠢货——你们以为分的是谁的钱?那是朕的银子,你们还敢伸手!是不是朕不提刀,就觉得朕脾气好?   海运是皇上正式继位以来,颇为重要的一项改革举措,正如同他刚手植了一株幼苗,才刚开了几朵小花,就已经有官员张着大嘴敲着碗,过来准备偷吃他暂时还没长出来的果子。   皇上能忍?在皇上看来:你们又不是太上皇,又不是朕的亲爹,还忍你们!不过是太上皇未出一年的国丧,朕也诸事繁多,还没轮到处理你们这些余孽(太上皇旧臣)。   却不想你们倒是先跳出来了,是不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搁这儿演朕呢?   于是皇上就道:“太上皇殡天后,朕升了王子腾的官,叫他做九省都检点,就是给了他脸面,让他自己识趣些麻利地出京去。他倒是好,才出京没两个月,赶着过年又回来了。”   “如今年也过完了,就先让他往西北去体察将士去!”   一杆子把王子腾发配到了最孤苦的大西北,让他短时间内再也不必回来了。 第1卷 第73章   林姜前世听过一句话, 说是六月的天儿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这句话放到这大周京城来也适用。且大周的京城气候变化尤甚,都不是六月的天才多变, 而是一年四季都变化莫测。   尤其是春秋天,有时候炎热的如夏日,有时候又冷的刮人骨头,温差极大。   春日与秋日草木衰微还不同,这是个草长莺飞,各色花卉盛开的季节——自打京城进了三月份,太医院接到的过敏病例就激增了起来。   今儿是这个娘娘脸上长了红疹子, 明儿是那个公主眼睛又痒又红像只小白兔,再不然就是哪位太妃咳嗽的上不来气了。   连太后娘娘都有些发作了气喘。   自太上皇去世后, 皇上实放宽了对林姜的限制, 并不像从前一样,非得他圣旨先下,林姜才能去给某位妃嫔诊治。现在, 林姜可以通过太医院人员的汇报, 确定是太医们不方便看诊的女子病症, 她就直接去了。   回头再想皇上报告即可。   也可见皇上对她的信任日深,从主动约束她,到放开手让她进行自我约束。   这日,林姜正在大堂侧边翻看太后往年春日的脉案, 忽有礼部的小吏满头大汗的跑进来请太医。   那小吏急的说话还咬了舌头,只好边‘嘶嘶’抽气边向太医院大堂内的太医说明情况:原来是礼部左侍郎艾大人忽然舌头肿了,很快就似乎喘不上气儿来了, 憋得整个脸都紫了, 想赶紧请太医院们过去瞧瞧。   林姜一听, 这怕不是吃了什么东西,或是吸了什么花粉,导致的呼吸道过敏性肿胀吧。   那这可是个要紧症候。   今儿在大堂轮值的是马院副,他是较为擅长内科和妇儿弱症的,并不擅长这些急症。此时一听这话心里就一‘咯噔’,头上立刻见了汗珠。   林姜就从里间走出,对那急的满头是汗的小吏和马院副道:“我这就去一趟礼部。”   马院副连连拱手:那可是礼部左侍郎,礼部的二把手,听这急症非自己所长,若是因自己医术生疏把人家治死了,只怕以后遭祸。原就想去请林姜的,见她自己肯出来,自然是满心感激。   在林姜走后,马院副边擦汗边对旁边用熟了算自己人的副使感慨道:“从前咱们还担忧过,恐姑娘家任院正行为腼腆,遇事以‘女子不便’而推辞。如今这大半年看过来,林院正真是女中巾帼,遇到大事从来不说缩头叫下头人去顶账的。”   旁边两位副使也跟着点头:言语可以作伪说的伟光正,一时迷惑人心,但时间过去,唯有人的真实举动,才会落在诸人眼里心里。   作为太医院正,林院正确实是将太医院的要事承了起来。   --   好在六部跟太医院都在皇城中,离得不远,林姜赶过去,也只用了一刻钟左右。   也好在艾大人虽然过敏,但不是那种超重型过敏,否则舌头和气管再肿胀些,几分钟内就会彻底憋死,别说等不到林姜过来,根本都等不到那小吏跑到太医院。   林如海正带着礼部右侍郎守在一旁,神情焦急严肃,门外还有伸脖子焦急等着的一众礼部官员们。因礼部的邻居就是工部,此时还有被吸引来的工部侍郎,在门外焦急拉人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们这出了人命了?”   林姜一到,众人霎时都松了一口气。   林如海也顾不上跟侄女多说,连忙带着众人闪开一块地。   林姜取出银针,从系统即刻买了一支肾上腺素,借着银针这一扎,注入到艾大人体内。   果然一支肾上腺素下去,艾大人舌头肉眼可见的缩小了,喘气也顺当了,脸也不紫了,只是还是大口喘气,弥补方才窒息的恐惧。   林姜倒怕他过呼吸了,又给他针了一下,让他镇定下来慢慢呼吸。   艾侍郎坐在原地惊魂未定的呼哧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心魂也从鬼门关带回来,这才反过神来,然后对着林姜一揖到底:“多谢林院正救命!”   能做到礼部二把手的侍郎一职,艾大人年岁不轻,也已经是两鬓斑白,五十余岁的人了。   林姜连忙伸手扶起:“艾大人无需这般客气,这是我太医院职责所在。”   旁边众人都是终于松气安心,纷纷交口称赞不愧是太医院院正。   其实去岁太上皇驾崩后,皇上忽然力排众议让林姜做院正,朝野上下绝大多数官员还是有点小意见的:太医院多重要啊!跟他们的人身安全也息息相关好不好,让一个娇滴滴小姑娘做了院正,关键时候她能不能撑起大事来啊。   如今这些不满议论怀疑,渐渐都消失了——正如这回的礼部之事,自打林姜上任来的半年余,所有与太医院有关的公事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而每一个亲眼见过她为人诊治的官员,也不免为其诊治的果断自信与疗效而震惊。   朝中怀疑的小火苗,经过时间与事实,被林姜一点点扑灭。就像是这回过后,礼部上下官员对于林姜做太医院正,就不会再有丝毫怀疑了。   太医院的排班的规矩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是两位院副每日轮流带着几位太医在大堂值班,应答这一日的常规工作。   人家林院正名义上可以只应对皇上、皇后、太后极个别人的特殊太医。   这礼部官员出事,人家来是情分,不来也绝不是错处。   可这位林院正这就来了,一个姑娘家,在这略有些寒意的春日,却赶路赶得额间微微见汗珠。来了之后,毫不扭捏拿态,立刻上手施针治病,果断利落。   最要紧的还不是做法漂亮,而是手到病除!   礼部上下真是刮目相看。   方才艾大人都憋成啥样了他们都是亲眼看着的,许多人心中都掠过一个阴影:艾大人怕是要光荣殉职,倒在工作岗位上了。   还有那迷信的悲观官员已经开始盘算,艾大人这般凄惨憋死,肯定死不瞑目,以后礼部估计会多出一个怨鬼来,怎么说服林尚书,找人来做做法事啊。   艾侍郎要是知道,有人不仅开始给他安排后事,更开始安排超度了,必然会暴跳如雷。   让礼部上下不服不行的是:人家林院正就有妙手回春的本事,片刻就把艾大人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林如海对右侍郎点点头,右侍郎就驱散了围观群众,让各级官员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干自己的活去。自己再亲自去送赶过来探头的工部侍郎,向他说明情况。   而林姜这里还在问艾大人:“您今日是吃了什么从前没吃过的食物?还是碰了什么以前没见过的花草?若不找出这过敏源来,只怕以后还是要发作的。”   艾大人一听以后还要憋个半死,连忙开动还有些缺氧的脑袋,拼命回想。   最后才想起来:“哦哦,我方才喝了一杯杨梅露。”   林姜也在京城住了几年了,知道杨梅在京城是稀罕东西,不易储存路途颠簸又容易坏,而这个季节,杨梅在南方也是最新鲜的尖儿货,市井上都见不到的,果然艾大人从前也没吃过。   “我这杨梅露还是昨儿有南边亲戚上门,才带来的今年最早产的两小筐杨梅。因夫人怕放坏了,就叫厨下做了些果子露,我今儿还带了几瓶来分与同僚。”   林如海也收到了一瓶。   林姜取了艾大人喝剩下的果子露,用银针沾了一点刺在他胳膊上,果然不多时那一片都泛起了红疹子。   林姜表示,艾大人啊,您从此就告别杨梅吧。   艾大人劫后余生地点头,连连道以后什么梅也不吃了。   然后又十分感激:“来日我命夫人小女上门,再给林院正道谢!”   杨梅窒息事件过去后,林如海倒没让林姜走,而是叫住她:“太医院若不忙,你就留一留,我有话跟你说。”   林姜就转头对两个跟着她来的太医院副使道:“那你们先回去吧,方才你们也看到了艾大人的情形,这病没什么脉象可把,只看症状就足够明显,回去各写一份病案给我,我再给你们改就是了。”   论起年纪来,她比这两位副使还要小十岁,但她说出这话,两位副使俱是如面对师长一般,认真倾听然后虚心接下这份作业。   领命后还十分振奋,觉得这是一个在院正大人跟前露脸的机会,可要把这份病案写好写漂亮!   林如海就在旁负手含笑看着。   是什么时候起,这个他看着长大的,需要他费心隐瞒保护的小姑娘,竟然成长为了跟他一样的能够担起一部的院首。   他又想起林长洲:或许三哥对女儿的放养,不是不负责任,反而是做父亲的了解女儿的本心,任由她去发挥。   这样想着,林姜随他进屋后,林如海就感叹道:“在家里我还把你当成个孩子,今日见了你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命的,又见你安排下属,才恍然惊觉,你已然长大了。”   林姜脸上带笑,还是那么明亮而烂漫:“叔父,其实我是自己不想写脉案,这种细致的文字工作弄得我头疼。”太医院的存档型脉案从来都是啰啰嗦嗦,要把各种可能性都写到:就是怕以后有人翻旧账,落下文字上的把柄。   林如海:……刚觉得她长大了,这会子又是个孩子脾气了。   林姜眨眨眼:“叔父留下我做什么?您不正忙着吗?”   马上四月里有两件大事:皇上的生辰万寿节,以及清明的祭祀活动,两件事都是责无旁贷的礼部工作。   以至于林如海最近忙的都很难按点下班,多半就是在部里吃三顿饭。林姜有时候还会给林如海送点心过来。   毕竟不比她这等女子管一部门,她每日按顿要点心吃,远超御膳房的供给份例,太医院上下也都觉得正常,林院正是姑娘家嘛。   而京中六部中就不好那么大方要点心了:大家都是老男人了。   但其实,还真是世人偏见,林姜觉得,很多男人更爱吃甜食,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林如海就有点这个意思,所以林姜就常自己叫了点心,让小雀儿给林如海送了去。   “四月里万寿节一切都妥帖了。祭祀之事还需皇上再定夺。”毕竟今年需要祭拜的先祖,还多了一位太上皇。   大概是管多了盐政,做多了经济计划的缘故,林如海做什么事儿都喜欢提前。   四月份要忙的两件大事,从年初就在他的计划表里了,这会子虽然才三月半,但两件事的整体框架已经搭的完善了,连上奏的折子他都写完了,只等着皇上看过,再提出个体化要求。   林姜一听表示佩服:林如海果然是个有规划的人。   她倒也想做规划,但无奈太医院不比别的部门,这病人倒不倒,可是做不来企划。   见林如海不再如前半月那么忙了,林姜这才坐下:“那叔父寻我是为了?”   林如海颔首:“是为了太医院的事儿。”他看着林姜微微而笑:“是时候了。”   林姜眼睛一亮:“叔父的意思,是到时候提出改革太医院旧弊了?”   说来自打回京,林如海就替林姜一直观察着太医院。   他可是正经管财政的出身,关于太医院多年俸禄未变,早已不适合现在国民经济的情形,他目光锐利,一眼就看了出来。   也就是太医院情况特殊,正经太医都靠外快生活,上层闹不起来罢了。   可占据太医院绝大部分的副使和管勾学徒们,生活实在是惨兮兮的。只是太医院层级结构太分明,才一直压制的住。可越是压抑,以后一旦崩起来就是大崩。   药房、药库、医具库都不比别的,管勾们用不用心保养,差距是很大的。   当时太上皇过了百日,宫中一切事务都回到了正轨,林姜就想向皇上上折子,要提出太医院上下俸禄集体提升之事,但当时被林如海拦了下来。   “秦老刚刚致仕不足两月,你就上书提出俸禄之事,不但他要难堪,只怕也有人要说你急功近利。”   林姜当时苦笑道:“叔父不知道,在太上皇丧仪这段时间,太医院上下真是快要榨干了熬枯了。不是我要急功近利,更不是不顾老院正的面子,而是再拿这点可怜的俸禄,只怕人心要冷,就要闹大罢工了。”   从前太医院上下是已经习惯了秦院正做法的,秦院正又常年在太上皇跟前伺候,太医们不敢招太上皇的怒火,一直不加薪也就罢了。可新人新气象,你新院正上台,家里还是皇商出身京中出了名的有钱,难道还不管管我们太医院的经济问题吗?!   林姜感觉得出来,太医院上下对她都有这种强烈期盼。   而丧仪上太医院上下又超负荷工作了两个多月,再不给些实在的好处,真要怨气沸腾了。   林如海当即给了她个曲线救国的方法:“你作为新任院正,可以替他们要赏,但暂且不要提俸禄变动这样的根本性大事。”   林姜拨云见雾。   是啊,都是给大伙要辛苦银子,换个名头就是了!   彼时林如海继续点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就直说了:六部之中对你接任院正一职,是有些非议疑虑的。你若是此时就为太医院众人请命,知道的说你爱惜下属,为太医院上下着想,不知道的就要说你借国库图自己的虚名。”   林如海这话还是说的委婉了,政治上的攻讦,其实不分什么知道不知道,甚至不分什么正确和错误。只要他们想批驳,就能闭着眼找出无数借口来。   “再等等吧。我会替你看着时候。”   有的事一定要去做,但却不能急着做,事缓则圆。   而现在,林如海留下林姜,带着欣慰笑意告诉她:“去做吧。”   朝野上下已经认同了她这位太医院院正,且随着皇上逐渐在推动各部的改革,年后更是大刀阔斧改了海运的总章程——太医院此时夹在其中,也就不显眼。   是时候在太医院改革旧弊了。   秦太医已经彻底告老数月,林姜这时候改革,不算是急功近利。   况且过年的时候,皇上给卫刃林姜赐婚的喜事刚出来,马上又是皇上本人的万寿节,天下大庆之时,她这时候给太医院请命,也算是名正言顺,不会落下个要邀买人心的名声。   林姜起身:“多谢叔父,我这就回去写折子。”   然后又笑:“等我写完,还要妹妹给我润色。”   林如海摇头莞尔:“你们俩啊。”   自打上回听说黛玉替周黎蘅改过作业后,林姜简直是豁然开朗:对哦,家里有个绝佳的辅导员啊。   之前林姜自己写折子的时候,每次都为了措辞合宜,绞尽脑汁愁的都要揪几根头发下来,可对黛玉来说,落笔写正式公文,就如同午睡后的消遣。   做了院正后,林姜一月要写的折子,比之前一年多加起来还多,都是亏了黛玉在家里替她代笔。   林姜把这归结于遗传的力量,   林如海的折子就总是被皇上夸赞。俱画眉公公说,有一回皇上还把林如海上的折子当成范本给数十位大臣传阅,让他们以后就照这种条理规范、内容详实的奏章来写。   不要给他整个‘折子三千字,两千字在请安和瞎扯’这样的事儿来,白耽误他这位天子的宝贵时间。   皇上还冷飕飕威胁道:若是这样爱写虚话连篇的折子,朕就将你们送去守皇陵,日日给先帝们写颂书。   黛玉在文风甚至字体上头,都无限接近于林如海。   父女两个某些时候的想法,也是如出一辙。   林姜走的时候,指了指林如海桌上的玻璃瓶:“叔父喝杨梅汁吗?要是不喝就让我喝了吧。”她喜欢酸的果汁。   今日见了艾大人的窒息惊魂,别说林如海本来就不喜欢酸的,就算喜欢也不敢喝了。   林姜收获了两瓶杨梅汁,告辞离去,准备回去草拟折子。   -   林姜的折子递的恰到好处。   这是皇上扬眉吐气过得第一个万寿节。   从前他虽是皇上的名分,但太上皇的阴影笼罩在他头顶,他的生辰过得总是走艰苦朴素流,生怕有一点僭越让太上皇生疑。   今年却是截然不同了。   要不是没出太上皇一周年,皇上真想给自己大办一场,好生感受下歌舞升平中,只有自己独立万人之巅,不必抬头看到庞大阴影的自由快乐。   不能大宴歌舞的遗憾,就化作了给臣子施恩的动力。   正所谓恩威并施,皇上自打正是执政以来,威已经攒了不少,趁着万寿节,正好可以施一拨恩典。   林姜的折子就是这时候上来的。   经林姜草拟,黛玉润色,林如海最终审核的折子,完美契合了皇上的心:林姜提出的给太医院上下增长俸禄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有点少——正好留给了皇上施恩的余地。   于是皇上大笔一挥:太医院之俸二十余年未动,其上下劳苦有功,如今按林院正所奏俸禄之数,于其上更加三成,犒太医院多年辛劳。   一君一臣可以说是配合良好。   果然万寿节前,太医院上下集体接到了涨薪水的大喜讯,喜悦沸腾之意,充盈了整个三进的院落,人人都比过年还要欢喜。   人吃五谷杂粮,都是俗人,涨薪水绝对是人生几大喜事之一。   哪怕对于不靠着俸禄吃饭的太医们来说,也是件光荣喜事:这可是皇上万寿节的恩典呢。从前国有大喜,朝野上下享受恩泽的时候,太医院作为辅佐部门,就很容易被忽略。   这回却是荣获恩典,可见皇上看重太医院上下,认可太医院工作,可是对太医院集体名望的提升都有好处。   太医们只觉得走出去,都会被人更敬重一点。   况且也没人会嫌钱多了烧手。   银子这种好东西,还是正当途径来的银子,当然是越多越好。   而且……太医院基础俸禄涨了,外头王公大臣们要请他们这些太医过去,肯定也会跟着涨的,想想就令太医们开心。   更令太医院上下,尤其是‘下’惊喜的是,林院正还向皇上请命,扩大了太医院的劳动力,可招收扩充一倍的学徒。   其实副使、管勾和学徒们的工作是很枯燥辛苦乏味的。   许多时候都是体力活,按着日子把药草医具们搬来搬去,或是晾晒或是储存,都是重复劳动。要是他们知道现代有搬砖这个工作,怕是会生出同理心来。   林姜提出了扩招学徒,除了要给他们减负外,也是希望有更多的基层人才可以挑选。   让太医院这湾水活起来。   扩招与加薪,对任何部门来说,都是最要紧的两项改革政策,皇上一口气都给林姜满足了。   在朝上其余官员看来,也就知道这位林院正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就如同当年秦院正一般。   当年秦院正要在太医院改革点什么,太上皇也都是直接批准支持的。只是当年秦院正更偏向于搞个人科研工作,并没有在太医院的人事变革上有什么大的动作。   作为一生奉献给太上皇的太医,他老人家一直处于,只要太医院能够保证正常运行,他就不必操心的状态。   --   太医院上下顶跃沸腾之际,外头的朝臣们,对此事却有更多的考量。   对这位林院正,他们确有刮目相看之感:新官上任三把华,她居然忍得住一直没烧。在年前许多人不看好的目光里,她都按部就班稳扎稳打,直到现在立足已稳才开始动作,这一动,就是大动作。   就这份耐性,也不愧是林氏一族出来的姑娘了。   瞧瞧吧,她爹是多会做生意,多会搞海运,再看看她叔父,从巡盐御史做到礼部尚书,从太上皇到皇上都重用有加,可见这是人家林家的家传本事。   经此一事,太医院上下可谓是干劲十足。   要是可以,谁想碌碌无为一辈子?谁不想用自己擅长的事情,博一个更好的前程。   况且他们也不是全无压力:太医院扩招一倍的学徒,固然干的活少了,但竞争上位的人多了啊。   而林院正明显是个不会被人收买,只考核真本事的人——看她的身家,实在没人能承担收买她的代价。   太医院的风气可以说是从各个方面肃然一新。   而太医们的积极表现,不但体现在太医院官方工作中,更体现在为上司分忧私人工作上头。   在这期间,林姜的第二本医书,专写常识科普性的常见病一书《长命百岁方》初稿已成。   这回都不用三春帮忙辛苦查书了,太医院太医们积极踊跃报名,承担了校对和标注索引工作。   不到三天就全部给她整理完毕。   林姜感慨:果然是专业人干专业事儿啊。   --   时间波澜不惊,却最有力量。   林姜每天都坚持去模拟手术室和模拟诊室练习,通过拿S等级攒声望值。   到了这一年六月初,也就是太上皇过世满一周年的时候,林姜就已经重新挣回了她这五年内花在系统里的全部声望值。   她在满意算账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系统商店VIP客服的抽泣声。   除了倒着挣系统的声望值,随着第二本医书,《长命百岁方》的刊印,林姜的声望值正在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增长着。   但这回的增长,并不像她之前治疗皇上一样,一次暴增几千的声望值。   现在的声望值,是零点几零点几的变动着,但聚沙成塔积少成多,每天到了晚上她刷新一下声望值,都能看到上百的增长。   林姜心道:这就是人民的力量啊。   或许是一句口耳相传,或许只是一个人心思一动买了一本《长命百岁方》,再或许是有人看了书破除掉了一点陈规陋习的奇怪偏方。   在这芸芸众生,普罗大众生命里,关于医道知识的一点点改变,就如同细小的金黄色砂砾一样,汇聚到林姜这里,变成一块块代表声望值的宝石。   “这样算来,应该到今年年底,就能攒够两万声望值,开启第六层商店了。”林姜扒拉了一会儿算盘,得出了一个满意的结论。   第五层商店已经给她开启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不知道第六层商店又会是什么。   她心里很是期待。   -   六月,对林姜来说,是回本之月满足之月,但对皇子们来说,却是审判之月。   皇上终于要开始正式分封皇子了。   其实皇上要分封诸子的消息,从去岁林如海刚回京接任礼部尚书时,京中就开始风传了。   当时是工部最先开始,奉命规划王府的土地和房舍,让众人嗅到了风声。   不过皇上比较沉得住气,连过年和自己万寿节的时候,都没露出一点口风和动向来。直到现在,太上皇彻底出了周年,皇上才姗姗来迟地表示:嗯,朕要开始给儿子们赏爵位了。   一时朝上没有比这件事更牵动人心的消息。   众皇子们自然也都十分忐忑,有钱的用钱,有人的用人,多方去打听父皇的意图。   周黎蘅作为绍王府的世子,更是一进上书房就会被皇子们行注目礼,一下课,他周围就会围上一圈皇子。   搞得周黎蘅不胜头疼,都想休学几日了。   绍王一听说儿子要逃学,就又把他叫来训了一顿:“遇到这等事,才是考验你与皇子们人情世故往来的本事呢,你倒是会躲清静?这不能够,日日给我进宫上书房去。”   然后还给儿子布置作业,让他做到既不得罪诸位皇子,又不涉及封王事件。   周黎蘅有点点无语:其实爹,根本不用我去得罪诸皇子,平时您见了皇子们眼睛朝天的样子,已经把皇子们得罪完了呀。   确实如此,比起绍王来,周黎蘅在皇子里的口碑好的不得了。   有这样的苦恼,周黎蘅少不得要写信给未婚妻诉苦。黛玉看了不免也要担心林姜,问了两回道:“宫中封王之事这样热闹,姐姐不会受到牵连吧?”   因天气炎热,林姜就日常含着薄荷糖,此时略带含糊道:“这事儿问我这太医院的,可是问不着。倒是卫刃那里,有皇子去打听。”   说完又摇头道:“这会子乱动乱打听的,都是傻子。”   怎么分封王爵,怎么安排儿子,完全是皇上这个为君为父的一言堂。这些皇子们越是急的团团转,就越是得不到什么好处。落在皇上眼里,只会觉得:怎么,你这做儿子的,是想倒过来指挥一下朕?   林姜从来不避讳跟黛玉谈起宫中的妃嫔、皇子、皇子妃们。   毕竟将来黛玉是要做绍王世子妃的,她要打交道的,也就是这些人。   周黎蘅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信里什么都写。比起男主外女主内的世俗常态,周黎蘅从父母身上学到的夫妻关系却是,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一起面对。   于是黛玉再细看了周黎蘅的信后,不免问道:“姐姐觉得五皇子怎么样?”   林姜边想边又给自己剥了一块薄荷糖。   与黛玉哪怕身体好了也体质偏寒不同,她天生有点血热,冷一冷还好,到了夏天就觉得难捱。   “五皇子啊。”在林姜的记忆里,那只是个静默谦和的皇子,极少有什么来往。   倒是听卫刃说过,五皇子是个拎得清也沉得住气的皇子。   林姜与他唯一打过一次交道,还是太上皇丧仪后,五皇子生母李贵人病的重了,皇上下旨让她去看一看,那时候五皇子就候在母亲的宫室外头,焦急地候着。   李贵人是多年的弱症积攒了一朝发作出来,看着凶险了些,其实不大要紧。林姜施过针后李贵人的病就大见气色,又为李贵人开了七日的药,果然慢慢也就好了起来。   之后五皇子曾特意到太医院谢过一回。   “怪不得世子爷跟他关系挺好的,他俩有些地方还有些像。”林姜想着五皇子的举止神态,对黛玉说道。   只是周黎蘅是一种温柔,而五皇子则是一种稳重沉默。   就林姜接触过的皇子里,倒真是最喜欢五皇子的行事作风。   只是她对大周的皇子们有心理阴影:只看表面的话,大皇子起初还算是个正常的彬彬有礼的皇子呢。可背地里的人品就说不准了。   而林姜对五皇子的看好,也更多是爱屋及乌,能跟周黎蘅处得来的人,品性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过……他们谁喜欢都没用,得皇上喜欢才行。   -   而皇上,对五皇子印象很是不错。   起初是这儿子的一手好字,令皇上赏心悦目,时常叫到身边来代代笔写写福字。   后来令皇上印象深刻的,则是五皇子的书被人偷去那一回。   事发突然,五皇子处理的算是可圈可点,但更让皇上看好的,是他那背负着压力通宵补的作业,还是字字工整,让人看不出仓促来。   皇上想起此事,便将手里的折子合上:“朕有意将老五也封为亲王,林卿怎么看?”   林如海立在下头:“臣谨遵圣命。”   他怎么看?林如海不打算有什么看法,又不是他的儿子们,皇子们还不是皇上想怎么封就怎么封。   他作为礼部尚书,是皇上吩咐了,让他按着前头的例写册封皇子的条陈,林如海才扒拉着前几任帝王的旧例,给皇上写了上去。   大周历代都是按照年纪来封王的,一般成婚的年长皇子,就封为亲王,其余未成婚的皇子们便先封郡王——等大婚的时候,好加一重恩典。   按照这个旧例,应当是大皇子到四皇子封为亲王,其余皇子皆为郡王。当然至于那些还不到十岁的小皇子,皇上暂且放一放不封也可。   林如海照着旧例报上去,皇上翻了翻,就提出了给五皇子加封亲王。   皇上有此意,林如海当然没有异议。   很快,皇上在朝上正式宣布:二皇子到五皇子封为亲王,赐居出府,其余皇子尚且年幼,仍旧居于宫中,待大婚后再行封王。   众朝臣都要跪下山呼皇上万岁了,忽然反应过来:等下,是不是还少点什么。   对啊,皇上刚才说的是二皇子至五皇子,四位皇子封为亲王,那,作为长子的大皇子去哪儿了?   不说旁人,就连林如海也挺意外的。   而作为礼部尚书,他不得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站出来:“臣请旨,皇长子殿下……”   皇上摆摆手:“镇国将军。”   众人:?!   大周宗室爵位极少有世袭罔替的,都降等很快,皇子封为亲王,到了亲王袭爵的嫡长子就得降一等封为郡王,而郡王再往下传,就是镇国将军。[1]   按理说,皇上给大皇子封的这个爵位,应该是百年后,由大皇子的孙子来继承的。   朝臣们俱是震惊脸,唯有林如海不动如山:也不错啊,大皇子这也算是提前感受子孙后代的生活了,旁的皇子还没有这个待遇呢。皇上果然是英明圣主啊。   林如海作为礼部尚书毫无异议,但御史台却有御史照例蹦出来质疑皇上。   这也算是御史的基操了:监督弹劾群臣的罪失,顺便弹弹皇帝的非常规操作。   于是有位胆大的御史站出来道:“皇长子居众皇子之首,爵位却如此之低,臣恳请陛下再从长考量。”   皇上坐在龙椅上,以手支颐,似笑非笑。   “朕乃诸皇子之君父,莫不是吴御史觉得比朕还要够资格,给皇子们安排爵位吧。”   吴御史当场就跪了。   这话他要是敢回答,就是妥妥的造反。   如今这天下,早不是太上皇还在的时候了。   那时候皇上不得不小心翼翼,哪怕厌恶大皇子也不能流露出父子不合,免得太上皇因此斥责,不安分的弟弟们因此攻讦他。   现在,皇上的喜与怒,就是这皇室里唯一一杆秤。   皇上为诸皇子定的爵位,以及吴御史的头铁发问与迅速滑跪,很快风一样的传遍了整个皇城。   -   林姜本正在太医院整理书稿,马院副忽然探了一颗大头进来,神秘兮兮道:“院正,我有个消息告诉您。”   林姜:这可吓我一跳。   她起身请马院副进来,又给在门口洒水的小雀儿银子,让她去御膳房拿点心——林姜看出来,马院副这是一脸我要长谈的表情啊。   果然,马院副坐了下来,神神秘秘道:“前朝刚传出来的热乎新闻,我赶紧来告诉院正。”   林姜听了大皇子‘尊贵的爵位’后,先是一震,然后展颜一笑。   马院副险些被她的笑容闪花了眼。   林姜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大皇子妃在地下,应该会高兴的。   马院副只听林姜笑过后道:“果然皇上圣明烛照,一切都明白。”马院副连连点头,他可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外头的朝臣们都在纳闷琢磨,为什么皇上这次兜头给了大皇子一个大耳掴子,当真是一点脸面不给这个长子留,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嫌弃。   许多人想到了大皇子南下无功而返的一程,但仅凭这个,皇上就这样厌弃长子吗?   朝臣们不得不绞尽脑汁琢磨:毕竟随着皇子们开府,可以招揽官员门客,这争夺太子之位可要正式进入白热化阶段了。   想政治投资,提前站到未来太子身后的人,可不在少数。   想要成功,就要弄明白失败者是如何失败的——大皇子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第一个被皇上踢出太子竞争队伍的失败者,被大伙儿进行解剖式分析研究。   马院副心道:许多朝臣不知道,可我们太医院里却是门清啊。   可见当年大皇子妃死的蹊跷,必是让皇上心里忌惮极了。   马院副是个话多的人,知道件隐秘不让他八卦简直要憋死他,于是他立刻跑来跟同样知情的顶头上司讨论此事——当年林姜要去给大皇子妃治病前,马院副还跟她说了其中蹊跷呢。   在马院副看来,两个人算是同一个秘密的持有者。   林姜伸手替他加了一杯茶,马院副连道不敢。林姜莞尔:“院副特意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一杯茶值什么。”   马院副双手捧起茶来,叹息道:“院正大人到底在宫里的年岁少,我却已经熬了快三十年了。人人都说在这宫里好人不长命,可就我看来,若真是没了人肠心肝,便是长命,最终也不得好下场的。”   他还要再说,就听外头有叩门声,转头一看,是画眉公公站在那里。   马院副吓得险些把一杯茶水都洒在身上,连忙站起身开溜,还不忘煞有其事跟林姜道:“方才下官提起的年中考核条例,大人若是允准,我这就去办。”   林姜忍笑点头:“好,辛苦马院副了。”   马院副都不敢看画眉公公的脸,溜得比兔子还快。   以至于小雀儿拿回点心来的时候,发现院正大人屋里已经换过了客人。 第1卷 第74章   目送马院副仓皇遁走, 画眉公公才四平八稳甩着拂尘进来坐下道:“看来林院正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林姜在画眉公公跟前倒是更能表露态度说些真话,只是冷笑道:“公公当日是与我一起见过大皇子妃临终前模样的,如今只一个镇国将军, 难道抵得过大皇子妃饿病至死的痛苦吗?”   画眉公公把手里的拂尘搁下, 从林姜案上拿了一块薄荷糖吃。   他眉目不动如木雕:“方才我去瀚辰宫传旨, 刘嫔与大皇子母子俩, 状若疯魔, 只是不肯接旨非要面圣,很是闹腾了一阵子, 好在我提前从卫统领那里借了几个身强力壮的龙禁尉。”   正因去宣这趟旨意, 画眉公公才比马院副来晚了一步。   而卫刃来晚的原因,就在画眉公公下句话里体现出来:“皇上早说了不见大皇子的, 听说他不肯接旨更是动气,方才吩咐过了, 命卫统领即刻‘送’大皇子出宫去。”   画眉公公唇角微微带了一丝笑容:“横竖大皇子只是镇国将军,不必继续住在宫里, 与其余皇子一起等亲王册封礼了。”   剩下四位准亲王, 还是能继续在皇宫里住个一两月, 等繁琐的亲王手续办完,再风光拜别亲爹出宫入住王府的。   林姜十分‘关心’:“是吗?大皇子今晚就出宫去?那他住哪儿啊。”   画眉公公无所谓道:“陛下的意思,京中爵位到了头,宅院收归朝廷的宅子不少, 也不必新造了——就让大皇子住在从前镇国公府吧。”   没错,从前因太上皇护着, 家中子嗣没有被流放的镇国公府, 现在已经连爵位都没了, 国公府自然也被收归国有, 他们牛家只好举家迁徙到新置办的普通民宅里去。   正好空出来的镇国公府,被皇上用来塞大皇子了。   皇子分封,诸事繁杂,画眉公公也不可能多待,他这一趟过来就是顺道的。于是很快也起身告辞。   只是临走前说了一句:“大皇子……新封的镇国将军心胸狭隘,林尚书是礼部尚书,主持此番封爵之事,而卫统领又是奉旨押送他出宫的人。如此一来,只怕他要恨死贵府和林院正你了。宫里刘嫔定也是如此。”   林姜点头,对大皇子表示理解:这两个都是她的亲人,大皇子母子可不是恨得要咬她嘛。   画眉公公这是特意来提醒她,须得防着狗急跳墙才是。   毕竟在画眉公公眼里,卫刃是个武力值超高的人,大皇子很难把他怎么样,而林姜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万一出点什么事儿,那真是挽救不及。   大皇子这样的人,可什么龌龊手段都会用。   要是从前的林姜,还真要怕上一怕,可自从有第五层商店之后,林姜护身之物不要太多。   她谢过画眉公公好意,将他送出去。   其实她还真怕大皇子受此打击,意志消沉下去。她倒盼着他继续作点死,早早上黄泉路去给大皇子妃赔罪。   --   失败者的案例有研究价值,成功者的更有。   作为现今皇子里唯一一个没有成婚,连岳家都没有(四皇子已然定了亲事)的五皇子,居然破例也封了亲王,不由让朝臣们注意起这个从前默默无闻的皇子来。   甚至齐阳长公主都觉得奇怪,跑进宫来问母后:皇兄是极喜欢五皇子,还是此举令有什么深意?   连她都被皇上搞迷糊了,毕竟就在去岁太上皇驾崩之前,大皇子还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呢,是第一个被委任出京巡查的皇子,那简直就是个太子的架势了。   怎么风云变幻这么快,一个长子成了镇国将军,倒是默默无闻五皇子破例封了亲王。   齐阳长公主不能不考虑:毕竟她还有个儿子呢,要是皇上早定了立储的心思,她也得让儿子提前跟太子打打交道不是。   太后摇头道:“外头多少人看不穿,你也看不透你兄长的心思吗?皇上这才刚要放手历练皇子们呢,哪里就有了什么偏向。你不要这会子一脚踩到浑水里来,”   齐阳长公主一向听亲娘的话,闻言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道:“以往也没听说老五哪里格外出色啊,怎么这回倒是忽的被皇兄看到了?”   太后一笑:“当今陛下,是个极聪明也极眼明心亮的皇帝,凡事他未必说,但都在看眼里。老老实实做皇子,未必不是一种格外出色——自从放出封爵的风来,宫里皇子们上蹿下跳地着急,他们的母妃们也跟着乱腾,可不就显出五皇子母子的安稳来了。”   齐阳长公主挽着太后的胳膊:“母后放心吧,我知道您这是提点我。我才不会乱蹦,谁是太子爷不都得叫我一声姑姑?”   太后带笑拍拍女儿的手:“是啊,咱们只等着就是了。皇帝必能放出眼光挑一个好太子来,继承这大周的江山。”   无他,皇帝儿子基数大选择空间也大,从前是没怎么管教,以至于诸皇子都野草似的不为人知。现在皇上转头开始上心了,这乌泱泱小二十个儿子,最差也能挑出个守成之主来。   --   大皇子‘荣升’镇国将军后,林姜觉得天蓝水清的,连炎热的夏天似乎都没有那么难捱了。   这日正是酷暑,林姜脑海里忽然响起电子音:“绿豆汤日到了,绿豆汤日到了。”   林姜从案牍劳形中抬起头来。   这是她从系统买的备忘录小助手,为了听着亲切,林姜还特意录入了黛玉养的那只鹦鹉的声线。   唯一的不好处就是,那鹦鹉是个话痨,什么话都说两遍。   而这绿豆汤日,就是气温超过一定度数的时候,林姜设置的提醒。   夏日里,御膳房每日都会给皇城中各工作部门送绿豆汤解暑。不过那种大锅绿豆汤,比较朴素寡淡,林姜就在小助手里设置了提示,哪一日温度过高,她就自掏腰包,让御膳房做消暑冷饮送来。   她出门想找小雀儿帮她去御膳房传话——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宫女时时在这第三重院里,那实在是个机灵讨喜的孩子。   林姜出门站在檐下,却没看到小雀儿,还是在廊下蹲着小太监跑过来道:“院正大人,小雀儿去药库了。”   “药库?她有什么不舒服的?”   这宫里太监宫女是不能看正经太医的,一般有了不舒服,就会去药库里请看药草的学徒们给自己瞧一瞧。   小太监笑道:“大人放心,小雀儿没事,她就是喜欢闻草药的味道。之前她与奴才说起来,看着大人在屋里研磨调药,她就觉得羡慕极了。这些日子她有空就会往药库跑,主动去帮着那里的管勾们晒药呢。”   林姜心里一动。   她的收徒之事,一直只在计划表上,还没来得及实行——实在是她天天都在宫里,太医院加书局就足够她忙活的了。   便是收了徒弟,也没法言传身教。   此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若是小雀儿是个喜欢医道的,倒是方便了,小雀儿是日日可以在她旁边的。   “院正大人是有什么吩咐,奴才这就去叫小雀儿回来?”见她一时不说话了,小太监忙仰着脸问。   林姜这才回神,对他笑了笑,把银子交给他:“不必了,你帮我去御膳房跑一趟吧。”   帮着传话,尤其是去御膳房是小太监们最喜欢的差事,连忙欢天喜地去了。   林姜则拿起伞,往药库走去。   既然小雀儿在药库偷学了一段时间,甚至宁愿义务劳动帮着搬东西,她也想看看她学到了些什么。   这日阳光晴好,药库的管勾们正带着数十个学徒,忙着在庭院里搭架子晒药。   林姜站在门口廊下阴影处并没有出声,只用目光梭巡,果然很快就看到了小雀儿。   她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两块油纸跟前,似乎在凝神观察油纸上摆着的一盒盒的金黄色的药草粉末。   小雀儿这样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疑惑,只见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沾了一点点边缘上的粉末,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放到口中尝了尝。   然后她才站起身子,叫住一个忙碌的学徒,带着几分胆怯,却还是开口了:“这,这位大人,这药您是不是装错了。”   那学徒不耐烦道:“你乱说什么,哪里来的小宫女,非要在今日裹乱,快闪开些。”   小雀儿咬了咬嘴唇,仍然是道:“这不是海金黄,这是蒲黄……”   她话音未落,就被那学徒虎着脸推了一把:“你瞎说什么!还不快滚!”太医院药库里每个人负责各自的药草,这海金黄和蒲黄都是这学徒负责研磨分装晾晒药粉。   这两味都是取药草的根茎磨成粉,好方便取用的常见药材。而且两者都是金黄色,只有气味有些差别,是比较容易混淆的药物。   偏生这两味药一凉一热,绝对是不能贴错标签的,否则便是犯了大错,罚一个月的月例都是轻的。   故而那学徒一听,立刻急了,当时就推搡着小雀儿走。   小雀儿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小雀儿。”林姜依旧站在门口,撑着伞,唤了她一声。   整个庭院里忙忙碌碌的学徒们,并两个来回走动负责监管的副管勾连忙都停手了。   “院正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今儿这太阳这么大,您要是中了暑气,就是下官们的罪过了。”副管勾连忙跑过来行礼。   林姜把小雀儿叫到身边,对那副管勾道:“你的罪过不是这天儿热了,我中不中暑,而是没管好底下的学徒。”   方才学徒推搡小雀儿那一幕,旁边自然也有人看到,这管勾也撇了一眼,但都没人开口说话:一个自己人,一个小宫女,向着谁还用说?就她这小黄毛丫头,还敢说药库的资深学徒辨不清药?   就算现在,这管勾也只以为院正大人说的是推人有错。   副管勾又热又着急,脸上的汗都成了行,抬起袖子擦了一下才赔笑道:“我这就叫那学徒来给这位姑娘赔不是。”   林姜却又摇头:“对个才十岁的小姑娘动手,是他做男人上的不对,自然要过来正经赔不是。”   “但我要说的是你的错处:作为太医院的副管勾,有人提出药材贴错了名称,这样要紧的事儿,你不去复核,反当做没听见,连验一验药材这样简单的事儿也不做?”   副管勾愣住了:“这,这不能够吧。小刘管这几味药有四年多了……”   林姜觉得,下一步太医院的改革就是三级多人负责制了。这专人专项实在是不保险。   人又不是神仙,总会出错的。   比如现在。   林姜不是因为对小雀儿更熟悉更喜欢才向着她,也不是喜欢看标准打脸剧情,想要充当从天而降保护弱者的霸道总裁。   而是她看到了小雀儿的做法:她蹲在地上,不仅仅是观察和闻过了药末,甚至还尝了味道。   海金黄和蒲黄外表差距很小,闻起来也只是略有不同,但味道可是截然不同。   一味微苦中带几分甜味,一味则是苦的能让人把胆汁吐出来。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小雀儿是尝了药末后才说装错了,林姜当然更相信她。   果然,在林姜的注视下,那位管勾上前尝了药末后,也是脸色大变,当即呵斥那学徒道:“你也是做了好几年药库学徒了,怎么这两味药还会弄错!难道磨药的时候鬼蒙了头了不成?”   说着汗水更是蹭蹭冒,这回就不是夏日的劳碌汗了,而是涔涔冷汗:陛下用着的养身药里,就有少量的海金黄。   这要是错了……   管勾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林姜看他神态,就知道不必自己再处理这里的细枝末节事儿了,她要做的,是再请两位副院过来,研究一二这太医院的管理制度。   于是待那学徒诚惶诚恐上前赔不是后,林姜就先带上小雀儿回了自己屋里。   递给小雀儿两块糕点后,林姜慢慢问她,是怎么觉得那盒药错了的。   毕竟两块油纸上放着七八十匣子药,小雀儿是先看准了一盒,然后才尝的,说明在她尝药之前,已经怀疑这盒药有问题了。   可药库的资深学徒都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小雀儿又是怎么发觉的。   小雀儿还在为今天惹了事有些紧张,听林姜问,她才有些畏惧道:“我,我一直鼻子很灵,那些药的味道我闻过一次就记住了。”   林姜忍不住一笑:小徒弟找到了。   她伸手摸了摸眼前孩子有些枯黄稀少的头发:“小雀儿,你愿意跟我学医吗?”   小雀儿骤然抬起头来。   林姜从来没见过那么亮的眼睛,那一瞬间,小雀儿眼里绽放出来的惊喜和快乐,让林姜都错愕起来。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在小雀儿眼里,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星辰。   林姜身上带着【知识的星火】buff,在有志走医道的人眼里,林姜就像是冬夜里的火苗,黑夜里的星辰。   而对小雀儿来说,从刚入宫的小林太医,到太医院院正,林姜从没有变过,一直是她心里最敬重的人。   她看到林姜,就想起星星。   那还是她刚进宫的时候,年纪比现在还小两岁,年小体弱吃饭就总是比旁人慢,嬷嬷们总是在她没吃饱的时候,就收走了所有的馍馍,然后教训她:“下次要吃的快点,难道伺候主子的时候,还要这么慢腾腾吃东西不成?”   那时候她总是饿,饿的站不住,却因为年纪最小,被众人排挤欺负,早上还要早起扫宫女的院落。   饿的头晕的时候,她就拄着高大的竹扫帚站一会儿,抬起头,就看到黑沉沉的天空中嵌着几颗明亮的星辰。   当星辰真好啊,可以呆在那么高的天空中。   后来,她遇到了像星辰一样的人。   林姜见小雀儿两眼亮完后,只是盯着自己好久不说话,不由又问了一遍。   小雀儿这才惊醒,‘噗通’跪下,在林姜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三个头都磕完了:“小雀儿见过师父!”   林姜扶她起来:“好孩子。”   -   这一日,卫刃来接她下班的时候,林姜就把小雀儿推给他看:“这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   卫刃有些意外:他知道林姜有收徒的意思,但没想到是从宫里收一个小宫女。据他所知,太医院不少太医,都明里暗里跟林姜推荐过自家的孙女晚辈。   卫刃原以为林姜会在闲了之后,从这些人里面挑一个,毕竟医道世家出来的,耳濡目染基础就比别人强不少了。   不过林姜既然选定了,卫刃也就百分百相信她的眼光:她不会因为觉得某个小宫女可怜,就随意收徒,必然是有可取之处。   便对她一笑:“恭喜。”   小雀儿见了卫刃还是有点怯怯的,对这位总是身着甲胄的大统领,有些害怕。   林姜就鼓励她道:“方才我跟你说过了,你管我叫师父,管他叫什么来着。”   卫刃疑惑看过来。   小雀儿收到师父鼓励的眼神,终于冲过来对着卫刃行礼:“徒儿见过师娘。”   卫刃:……   林姜笑得伏到了椅背上,笑过后才让小雀儿先回去了。然后对卫刃道:“这可是我找到的第一个徒弟,你这做师娘的不得给点表礼?”   卫刃见她这么高兴,也就笑了:“好,我回去寻一套好的医具送给她。”   而林姜回府后与黛玉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后,黛玉都不用她提,直接仔细备了一份礼让林姜帮着带给小雀儿:“姐姐的第一个徒弟,我自然要给表礼的。”   林姜入宫后,就将卫刃和黛玉的礼一一展示给小雀儿看,然后道:“宫里宫女不许有除赏赐外的私产,这些我先给你收着。”尤其是黛玉的礼,里面还有一块晶莹剔透待镌字的空白玉牌,若是这样的珍贵之物在小宫女身上,以后出宫盘查都麻烦。   林姜与小雀道:“我素日没法常出宫去,所以你仍旧先在宫里做宫女,跟我学两年,等我觉得你可以出去历练了,就向皇上求情,把你放出宫去。”   小雀儿连连点头:“我不急着出宫,我要跟着师父。   只是一开始,小雀儿只能从给林姜拎药箱做起。   不是林姜不想教她,而是发现,想进行系统教学,就得先从教给小雀儿认字做起。   林姜拿着笔,准备先教她写自己的名字,也算是认字写字的第一课。   因问她姓什么,小雀儿却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家里穷,爹娘兄弟没饭吃,就把我抱着卖了。”   她只隐约记得,在家里,人人叫她二丫头。   小雀儿被卖的时候,年纪那么小,当然轮不到她自己参与谈价钱画押,自然不知道自家到底姓什么。   而收她的官牙子,本来就是专门送宫女进宫的,所以也懒得给她们起名字。反正宫里的主子们自然会给她们改来改去。   故而小雀儿不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连名字其实也没有过。   连现在人人都叫的小雀儿,也只是一个嬷嬷见了两只麻雀在打架,顺口给她起的。   林姜弯腰问她:“我给你一个姓好吗?”   小雀儿用力点头。   林姜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姜,以后你就姓姜了。”   这是她曾经的真正的姓氏,给了她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学生。   小雀儿拿着写了自己姓的纸,爱不释手。她抬起头:“师父也给我起个新名儿吧。”   林姜想了想,落笔成一个‘却’字。   “虽然我过去日子苦,将来却过得好。”林姜告诉小雀儿:“却,这是代表转折的一个字,你从前过得艰难,我盼着你以后一切峰回路转,未来可期。”   “加油吧,姜却小同学。”   -   待到八月中秋过后,林姜力邀黛玉出门一趟。   而她给出的理由,也是黛玉完全无法拒绝的——林姜请黛玉去看她自己初步建造完工的医馆。   黛玉心动极了:“听父亲说姐姐的医馆,跟京中所有医馆都不一样,是姐姐自己画了图纸设计的。”   林姜:这话说的,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的绘画水平基本停留在了初中美术课的程度。所谓的设计图,其实就是把她想要的几座楼画了一个个方块,标注了文字,然后靠着言语加现场比划,将设计理念跟范小青说明白了。   之后的所有工作,就都是多面手范管家做的。   可以说她设计了,但没完全设计。   “那里初初建成,工匠们都走了,又没开门自然没有外人,妹妹跟我出去散散心呗。”   林姜极力邀请:“而且我跟卫刃好不容易把休沐调到了一天,又跟陛下也报备过了,明儿一天都不入宫。有他在,安全问题也不用担心的。”   黛玉点头:“好,那姐姐跟我一起去向嬷嬷说。”   夏嬷嬷自打知道自家姑娘要做世子妃后,那叫一个惊喜加紧张,对黛玉更是无微不至的关切起来。   要出门去,得先过她老人家那一关。   不过林姜出马,面对夏嬷嬷向来是所向披靡:在夏嬷嬷眼里,当年治好老爷和姑娘的林姜,就是他们家的福星,夏嬷嬷极少驳回林姜的任何话。   听说姑娘不是走亲戚,却要出门一日,夏嬷嬷固然有劝阻之意,但面对林姜,到底还是点了头。   于是次日,黛玉便坐上了往医馆去的马车。   等到了林姜口中的医馆后,黛玉几乎有些不能相信:这真只是一座医馆吗?据她看来,倒像是一座不小的别苑。   虽说黛玉是千金小姐足不出户,但对外头的事儿她也不是全然不知,当年上京一路上也从船上看到不少建筑风光,林家在京中的各类铺子也有不少,大小规模黛玉心里也有数。   在黛玉之前的印象里,医馆顶多是两三进的宅院,前头的屋子用于大夫做堂接诊病人,再有就是安放些药柜,方便病人抓药买药。   医馆后头一进则住着些学徒活计,并一些暂时重病离不开大夫的病患。   就这,还得是出了名的大医馆。   京中许多小医馆都是家庭生意,只一个大夫就开起来的小铺面。前头用来诊脉开方,后头就是一家子的房舍住处,根本不收容病人住下的。甚至连药材也不备,只开了方子让病人自行去药铺抓药。   可黛玉看着林姜的医馆,实在是用得上叹为观止四个字。   林姜是按照传说中大观园的大小,在大片地皮上建造这家医馆的。而她的设计理念就来源于前一世,她曾经去看过病的综合类医院。   门诊楼、急诊楼、病房楼、药房、综合办公楼……这些曾经她在医院跑过的地方,都被她一一在图纸上落成方块,然后讲给范小青听。   当时把范小青也震的头晕眼花的:大姑娘这要建的哪里是医馆啊,这是医馆药铺大型联合体啊。   对林姜来说,反正系统爸爸给力,她的资金无比充足,哪怕她一时根本凑不齐这么多的大夫,用不了这么多的房舍,但她还是选择既然建,就把医馆的规模框架一次建成。   甚至她还在后头还留了三分之一的大空地,以防有这会子没想到的,将来再有需要添加的建筑。   不过,与大观园的风景独特,各处院落错落别致山水如画不同,林姜的医馆要求的就是一个规划统一,方便人找路找楼。   于是在林姜的要求下,所有的院落都是横平竖直的,相互之间的距离也都丈量标准,除了匾额各自不同外,各个院落就像是粘贴复制出来的一样。而院落前头,不仅有匾额提着该处的名字,更粉刷有醒目的“壹”“贰”“叁”等数字。   这正是为了不识字的人,也能准确找到相应的去处。   黛玉随着林姜走了一圈后,越发觉出一种与人方便的设计感来。   见多了追求独特优美的园林文化,这种整齐划一风格,还真是叫黛玉惊了一下子。   而她再走完了所有的院落,又回到起坐处,与林姜看了房样子图纸后,心中了然感叹:姜姐姐对这个‘医馆’是真的用了绝大的心思。   就像姐姐对医书局,对做太医这件事,都是用心的。   在黛玉看来,姜姐姐总是笑容灿烂明快,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难事。她看上去也是个没有丝毫固执的人,可其实她要做的事情,都一往无前的做成了。   黛玉转身问她:“姐姐,这医馆有名字吗?”   林姜摊手:“我是想叫林氏医馆来着,可陛下是应了到时候给我题大门口匾额的,自然就要陛下来取名字了。”   没错,这个医馆就如同书局一样,皇上再次荣誉入股五百两,然后连取名权都给她拿走了。   黛玉起先是叫医馆震惊了一下,此时忽然想起来,林姜说过卫刃也会来,不由奇道:“姐夫怎么一直不见?”   林姜就笑眯眯不答话。   片刻后,黛玉就知道了林姜笑容的含义。卫刃进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黛玉熟悉的身影。   说来黛玉跟周黎蘅真正的见面,这只是第三次。   但这些日子来,两个人从未间断的通信,让两个人似远实近,仿佛日日都在见面一样。   周黎蘅上前,先给林姜见礼:这可是姨姐,还是一直来肯帮他传信的人,可要礼数周到些。   再侧首面对黛玉,那一张如玉的脸上,就泛起微红来,开口的时候语气都不自觉的变了:“最近诸事都好吗?”   黛玉略微侧身,去看枝上的花,轻声道:“都好,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一封封信都没断过。   林姜:啊,不行,这氛围搞得我开始牙疼了。   于是她就回头去寻卫刃问道:“外头有守着的人吗?”   不光卫刃点头示意她放心,周黎蘅也忙转身道:“我带的小厮也都守在外门,不会有人进来的。”如今医馆还没有开张,四个门只开了一个,其余的都牢牢的封着,方便看守,免得里头的陈设叫人偷了去。   林姜就对他摆手:“既如此,那你们聊。”然后扯扯卫刃的袖口:“你陪我去看看前头大梁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刚才瞧见了个影儿,却又上不去。”   卫刃不由摇头笑看她:这借口找的,梁上能有什么东西?梁上君子吗?   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跟着走了,周黎蘅对两人拱拱手表示感谢。   林姜走过回廊,就立刻停步转过来看。只见两人还站在原地,似乎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陷入了一种无我境地。   八月银杏金灿,菊花亦是金黄明丽,从林姜这里看过去,只觉得一片秋光盛景里,两人真是一对儿金童玉女,恍若仙人。   非常神奇的是,两个人单往那里一站,就有种格外粉红浪漫的气息,真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让外人一看,都觉出一种天作之合的圆满和般配。   --   “走吧,去看看房梁。”看了花前美人片刻后,林姜就拉着卫刃一起走。   卫刃奇道:“梁上真的有东西不成?”他还以为是林姜要走的借口。   两人一起来到大堂,虽然大堂高阔,但对卫刃来说也不算什么,足下点了旁边的座椅,一跃上了房梁,然后道:“是一个燕子的窝。”   林姜就连忙让他下来:“那快别动了,你要碰了燕子闻到陌生人的气息,就不肯再住了。”   两人便从大堂出来,各处去看是否有什么工匠疏漏之地。   比起难得见面的周黎蘅和黛玉,林姜和卫刃那真是天天见,两个人虽尚未成婚,但谈论的话题已经像是多年夫妻一样——主要是林姜来主导,谈论的全是财产问题。   卫刃也就告诉她,自己已经筛了几房信得过的人,也观察了一段时日了。只等着林姜下回有空,让她亲自看看是否和眼缘,再决定是否要用。   林姜点头道:“好啊。”   卫刃转头看她,阳光透过银杏叶洒在她的面容上,映的她面容更加明亮。卫刃觉得她好似在他心里发光一般。   与初见她的心情仿佛,他盼着这条路再长些。   --   画眉公公发现,无论有没有太上皇,皇上都是那个喜欢八卦的皇上。   卫刃和林姜请假的这一日,皇上就问了画眉公公三回:“你说他们会去哪儿呢?医馆是肯定要去的,之后呢?这个时节倒正好去南边柳溪山上赏菊,或是去玉华台吃蟹?”   画眉公公都被皇上问的无话可答了:陛下您这么想知道,还不如直接跟着去呢!   次日卫刃入宫后,皇上就把他叫进来,问了一样的问题。   卫刃不愧是皇上养大的,面对皇上的八卦面不改色,认认真真给皇上描绘了一番林姜的医馆。   皇上听了也觉得耳目一新,表示下回有空,他要亲自微服出巡去看看。   正经了不过三句话,皇上又歪楼歪回来八卦:“说来这些地皮也是林游弈使去年就给女儿买下的吧——你未来夫人的产业也太多了些,比起来你倒是像入赘了进去的。”   卫刃想了想:“臣也可以入赘。”   说来卫刃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朋友也寥寥,还都是未成亲的公子哥——他其实没有亲眼见过这个时代的男女作为夫妻应该怎么相处。   林姜发现他对这方面很陌生,就总是给他灌输些新时代的夫妻相处之道,潜移默化影响他。   比如既然两个人都出去工作,家务当然要一人一半,不能只指望女性里外一手抓;比如家里的事儿要共同做主,没有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的一言堂;再比如平时常回娘家走动,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等等。   卫刃全盘接受。   这会子听皇上说起入赘,卫刃也自然而然点头:“臣蒙陛下救命之恩,当年将我从卫家村带走。可臣到底姓什么,原也不知道了。”   皇上原是开玩笑的,听卫刃这么说,简直下巴都要掉了,不由问道:“难道孩子姓林你也无妨?”   卫刃认真道:“臣与她商议过此事,已经定了,若是将来有的话,出生后一个跟我姓,一个跟她姓。”   皇上震惊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僵硬扭过脖子对画眉公公道:“朕的太医院正,只怕是给朕的龙禁尉统领下了药!”   作为大周子孙,当今皇上,他当然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的孩子居然会随母姓,这简直,这简直是……指鹿为马啊。   皇上脑海里忽然蹦出了这个词儿。   直到卫刃告退了,皇上还在痛心疾首。   一个没看好,捡来的孩子就变成了畏妻如虎的怕老婆人士。   其实对卫刃来说,他之前未曾想过要成婚,对什么夫妻相处之道不感兴趣。而现在,他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那么就想要过两人都喜欢的一生。   他哪怕再没有眼见过,也到底耳闻过,哪里能不明白,林姜对他渲染的许多话,许多夫妻相处之道在京城男人们听来,简直是惊世骇俗有辱大丈夫雄风。   可卫刃无所谓,他想过的,是跟她的一生。不是按着规矩,按着旁人眼光过的一生。   他从来是个冷僻性子,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   十月里,林姜的医馆已经色色齐备,就差人员了。   而医馆初开,林姜也没准备立刻把所有大夫都召齐,她只预备依着太医院这样的建制雏形,按大方脉(内科)小方脉(儿科)、千金方(妇科)等,先各招两名坐诊的大夫,几名学徒。至于‘口齿(口腔)’‘痘疹(皮肤)’等小一些的科,就暂且随缘,宁缺毋滥。[1]   与好多医馆要到处求著名医坐诊不同,林姜这里,想要进医馆来坐诊的大夫不要太多。   别的不说,太医院里这么多的太医、副使和管勾学徒,他们家里就多是世代从医的世家。   子孙辈多少都会些医术,只是太医院的名额金贵,一家子顶多俩人进来就顶天了。其余的学医者虽不足以进入太医院,但在外头任何一家医馆坐诊,也都是合格的。   若有机会,他们当然想进皇上亲笔题名的大医院。   林姜再次感慨:这个时代的医疗资源,实在是太过于垄断了。   --   在世人看来,林姜的医馆还有一重令在野大夫都趋之若鹜的好处——据说坐馆的首席大夫,可能是前任太医院院正,秦老。   在从宫里离开,经过了一年多的休养后,秦院正那本来稀疏的头发都养回来不少。   整个人的精神气儿也跟原来不同了。   林姜是逢年过节一定会去拜会秦老的,她之前出版的长命百岁方,也曾第一时间把初稿送去给秦院正,请他老人家指点。   论起经验之丰富,医道之老道,林姜一直对秦院正充满了信任。当时秦院正也认认真真戴上老花镜,给她认真审核初稿,还提出了不少意见。   这回医馆竣工的时候,林姜就上门拜见去了。 第1卷 第75章   林姜从前年节下上门拜访秦老, 就见他老人家在没了太上皇的压力后,身体倒是逐渐硬朗,就是在家里闲着似乎有些焦躁。   每回跟她说起来子孙, 一点儿也不是笑呵呵的慈爱老人样子, 反而流露出在宫里少见的暴躁, 只说他们都不成器, 不肯上进, 又恐他们将来传承不下秦家的医道。   林姜知道这是忙惯了的人,退休了有些不适应。而且秦院正确实是水平高超, 平素在太医院看太医们, 也就罢了,可现在闲下来, 倒回头看自家这些没考入太医院的子孙的医术,那真是血压逐日走高。   要是秦院正在家颐养天年, 林姜也就不打扰了,但看他这种典型的退休综合征, 林姜就询问秦老要不要出来坐馆。   听说是皇上恩准, 林姜自己一手打造的医馆, 秦院正就有了三分心动,等跟着林姜去实地考察了一番后,秦院正的心动就变成了十分,走的时候, 连自己办公室都选好了:“那间外头种着几株好松的小院敞亮。”   林姜一口答应:“好嘞,那就是您的名医诊室了。”   这一日, 秦府上下子孙都觉得烧了高香:父亲(祖父)今天没有骂人哎!   而林姜要请前任院正, 自然要上禀皇上。皇上本觉得希望不大, 因他是见过秦老上书告老时, 那副头发稀少颓丧莫名的样子的,觉得林姜请不动。   谁料林姜回来,只道顺利请出了名医。   皇上听闻她连秦院正都能请出来,当真是觉得难得,还开玩笑道:“先后两任太医院院正在同一家医馆,既如此,朕在匾额上就写民间太医院如何?”   林姜笑道:“皇上御笔,也可以写太医院分院。”   当然最后,皇上的题字并没有用这样戏谑的名字。   因皇上是个不忘初心的人:他可没忘了,当时同意林姜建医馆,是为了神仙跟前的面子工程。要不是林姜提起,传授她医术的神僧让她‘悬壶济世’,皇上还未必同意林姜立这个医馆呢。   于是,皇上非常务实的为医馆起名为【仙来医馆】,算是给神仙一个交代。希望神仙注意到他这位非常重视医道传承的皇帝,然后再次降下神迹,广赠仙药,免了他大周子子孙孙的病症。   听闻皇上已经御赐了匾额,在家里闲的转圈的秦院正根本坐不住,着急要出山看诊,就想让林姜先收几个大夫就把医馆开起来,别搞什么大规模寻人了。   林姜却劝他,既然有了皇上的匾额,也有丰厚不需要考虑的经济基础,那就要一炮打响名声。   广告费和前期宣传是必不可少的。   林姜是请了不少人手将‘皇上亲题仙来医馆’要开张的消息,按圆周辐射到京城周边的城乡小镇甚至村户里。   这里头也少不了卫刃的好邻居,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帮忙。   五城兵马司管京城内外治安,手下兵丁小吏颇多,平时京郊各地压制不住的治安问题,也都会上报他这里请求京中支援。他本来也会按时派人去周边乡镇走访巡逻,这回顺带就将医馆的消息带出去,果然效果极佳。   不但如此,林姜还早备了报名表,与消息一并下发,让有意报名的大夫填报名表,先筛出一部分来。   因京城内外报名的人太多,秦太医不免担忧:“陛下亲赐名的医馆,又月俸丰厚至此,自然多得是大夫要动心。可这般招人,会不会让各村都没了大夫,全都来京城,倒叫当地村民百姓看不上病受苦?”   林姜不期从前只关注医术的秦老也会关心这个问题,就忙与他解释了一番。   她指着报名表道:“这些表都是给发当地官服或是村正,表有两种,一种是要来坐馆的报名表,还有种是申请来进修的表格。”   “进修?”   林姜又先给秦老讲了遍何为进修。   她知秦院正必是能理解进修的好处:“正如秦老所说,医道多半是家族传承,极少有人愿意传给不相干的外人。但是这样一代代往下传,很可能出现越传医术越差的情况。”   就像金庸笔下的降龙十八掌,是一代代往下传没错,但遇到个资质差的帮主,学不会十八掌,只学会十六掌,那下一代就少两掌了。如此几代下去,最后可能就剩几招。   不是谁都有洪七公那样的资质,人家自己就能根据极高的武功造诣,聪明才智补全降龙十八掌。   无论什么行业,天才都不会太多,绝大部分人其实都需要系统的培训。   “所以我想着,不如让各地的村医和乡医报名上京来,然后挑点可塑之才培育一两年,再让他们回去造福村民。”少点庸医误人的事件。   秦院正先是颔首表示深刻赞同,之后却又忽然一个醒悟,忙问道:“可他们还愿意回去吗?”   便是在京城,最好的大夫也只在宫里,只有太医院有挑挑拣拣的余地。而那些考不进太医院的大夫,也总有一处坐馆,吃喝不愁。可以说大夫不是个人口饱和工作。   他们这般费心培训了一番医术,这些乡医随便去找个医馆坐诊,也要比回村里去收入多,他们还肯回去吗?   林姜带笑:“所以要签契书。”   说着拿出黛玉帮忙拟定的契书请秦院正看,正是规定了凡事‘进修’类大夫,出馆后,必得回乡十年以上,方可离乡。   其实这个契书也是防小人不防君子。   国人根子上就是恋家的,而且落叶归根的固执,在这个朝代可比现代强多了,京中这些官宦人家长辈故去,还嘱咐子孙扶灵回乡呢,必要葬在家乡土地上才能瞑目。这些乡医,许多是愿意回去的。   何况这衣锦还乡,可比落叶归根更荣耀百倍。   加之京城居大不易,连大皇子的母家都在京城住不下去,何况这些没有根基的人,坐馆挣得前也不够在京城买房买地的,还不如回乡去过好好的小日子。   再加上医馆这一封有官府朝廷加持的契书,让他们必须回到故乡去建设,就是可行的。   至于那些签了契书返乡,却还是一门心思搞钱,学了医术跑路去坐馆的,就得承受下压力了:早有一纸官方文书送到他家乡去了,要是不怕全家在故乡抬不起头,不怕爹娘被人戳脊梁骨,就都得履行合约。   真有头铁为了钱什么也不顾的,也正好抓两个典型,给旁人看看后果,才知道违约的下场。   如果说契书是大棒,那么林姜还准备了胡萝卜。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才是最保险:她特意设立了培训后回村传医的奖励制度。   只要该村医回去,将医术传给村中其余子弟,再带着徒弟上京通过一场基本考核,就可另外领一笔‘传授医术’补贴,连路费都给报销了。   在这个封建社会,或许她没有办法改变最好的大夫都为帝王家服务这个事实,但她起码能尽自己的力量,把在民间的大夫吸纳进入她的医院,进行下系统培训,再还给人民群众。   秦院正听完了她的整个计划,很是欣慰,老眼中泪光盈盈:“若真能推行下去,让各地医生来京城好好学学常见病的诊治,少些庸医滥诊,就是无数百姓的福气了。”   林姜给他倒茶:“您老好好保养,会看到那一天的,况且这项大事,且少不了您老人家的带领呢。”   反正秦老在家也急的骂人,与其只骂自家人,不如出来训一训基层大夫,造福下民众。   秦院正连连点头:“你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能顶用的。”   这样造福病人的事儿,他必然会尽力而为。至于将来大周天下医道的昌盛,他看不看得到没关系,他只看着林姜年轻的脸庞,就有无限的希望。   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三十年五十年,她还这样年轻,只要她一直坚持着做下去,那就终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至于医馆的考核,林姜也早就准备好了,一场笔试一场面试:林姜负责出笔试题——有请六万三千道考试宝典出山。这考试宝典不能白买,考完她正好用来考旁人。   过了笔试的人,再由秦院正负责面试,用他老人家灼灼目光来面试,选出合意的人选。   关于人选标准,林姜很赞同秦院正的观点:医术暂且差点没关系,但本心和悟性不能差。   有秦院正这样的老师,加上丰富的资源金钱做后盾,原本没有机会学习,因而医术有些差的乡野医生,都是未雕琢的璞玉。   林姜相信,经过秦院正之手,他们一定都能有一个质的飞越。   医馆开张的那日,林姜还在太医院当值,并没有请假出宫。   皇上倒是特意召了她过去:“怎么,你的医馆开张,自己都不去看看?”   林姜非常义正言辞答道:“陛下,臣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臣是陛下亲封的太医院的院正。臣万事还是以陛下为中心的。”   皇上满意颔首。   而林姜也明白帝王之心:说到底,皇上能够支持到这一步,已经是大周历代帝王之冠了。这要是搁在把女医馆整个取缔的成帝手里,这些事都是天方夜谭。   林姜总不能给皇上留下她更重视‘外头医馆’的印象,否则以后倒是难得皇上的许可了。   况且,医馆只要开起来,她亲不亲眼看着并没有关系。   声望值会告诉她一切的答案。   --   在医馆正式开张的第三天,她的声望值到达了两万。   她带着期待的心情,开启了自己第六层商店。只是一看到第六层商店,林姜就有点懵。   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恭喜宿主开启第六层系统商店:欧皇还是非酋】   林姜:这个名字,给了我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经她研究一番,发现第六层商店,与其说是一个商店,不如说是一个盲盒系统。   且根据开一次盲盒所需的声望值,共分为三层。   林姜先点开第一层,发现空中悬浮着一个类似于庙里求签的签筒,里头插着一把纯银色的细长签子,签头是富贵如意吉祥云。VIP客服再次上线,声线甜美介绍道:“白银数签,五十点声望值抽取一次。”   然而在林姜问起白银盲盒里能抽出什么类型的商品,客服却没有办法解答,只说商品类型与数量太过庞大,无法提供数据库。   林姜:哦,就是纯靠命呗。   于是她就没有抽签,而是先跳过去,去看第二层商店。   这回出现的抽取系统,她就有些眼熟了,跟她每回抽取buff的幸运转盘类似的,有着华丽的转轮与闪耀的金色指针。   “黄金指针,一百点声望值抽取一次。”   林姜直奔最后一层。只见最后一层却是如上好深色丝绒一般的黑色幕布,上面嵌着钻石一样的星辰,每一颗都在发出独特的光芒。   “钻石星芒,五百声望值抽取一次。”这价格光听听,就让林姜有点肉痛起来。   系统适时解释道:虽说她无法提供商品数据库,但能够告诉宿主,等级越高的盲盒,抽取到上佳物品的概率就越高。   【请宿主开启自己的惊喜一刻吧!】   系统客服甜美的声线里带了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林姜听完越发郁闷:你们系统为了挣钱,是不是特意针对我的赌徒心理,开出了第六层商店。   不得不承认,盲盒对她是有吸引力的:比如说逛商店的时候,她路过各种可爱小玩偶并不会买,但要是盲盒的话,就会想买来开一下,看看自己能不能开出隐藏款。   很快她就说服了自己,为了试验出第六层商店的商品类别和价值,她就得抽上一轮啊。   反正每次升级商店都要痛失一部分声望值,她也已经习惯了。   全当每年双十一大消费吧。   说服了自己后,她开心地开了一轮盲盒,花出了几百声望值。果然开盲盒的过程令人开心,尤其是最后一层钻石星芒,更是给了她一种亲手摘星辰的快乐。   只是这样的开心,在她开出物品后,就有点戛然而止:她发现,第六层商店的商品,对比第五层,没有质的飞跃,与她从前的经历都不同。   而林姜去系统客服,客服却无法回答,只道她的权限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林姜只好去问系统爸爸。   好在现在她花得起声望值跟林长洲通话了。   在【五点声望值发一封短信】和【二十声望值通话十五分钟】里,林姜还是选择了花费二十点声望值打电话。   她实在有不少问题想要问林长洲,最先疑惑的就是第六层商店的商品价值问题。   林长洲道:“是,它本来就是第五层,只是别人的第五层商店而已。”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你没发现,第五层商店的商品,在古代社会已然超模型了吗?第六层商品你还想要质的飞跃,是想要仙器法宝吗?”   林姜原本就有了一点猜测,现在就证实了:当时她开启第五层商店的时候,系统就告诉她,这是个人版的第五层商店。   原来,第六层就是无数其余宿主的第五层商店。   她还是不禁发问:“那为什么要设一个第六层呢?”   林长洲一笑:“开盲盒很有趣不是吗?尤其是放在六这样的幸运数次层很有意思。”   林姜:真是一个无法反驳的道理。   林长洲又点了点她:“你不要觉得这第六层没有用——是你还没有抽到有用的。别忘了,别人的世界,可能是武侠世界、现代世界、甚至末日世界。”   林姜眼睛一亮:是啊,世界的不同,决定了每个人第五层商店内的物品天差地别。   系统相当于给了她一个位面商店。   只是这个商店,要看自己的运气,欧皇本皇的话,说不定就能抽出一个异世界的大杀器来,当然非酋的话,可能抽来抽去都是浪费声望值。   林姜再次感慨:系统抓消费者的心理,实在也太准了!   看着通话时间倒计时,林姜就先放下这件事,问起另外一事。   其实这次破天荒花声望值联系林长洲,林姜最想问的还不是第六层商店的盲盒问题,而是第七层商店的开启条件。   且说林姜每回开启一层商店,都会先看一眼下一层商店开启所需要的声望值。然后给自己确立一个新的奋斗目标。   可这一次她发现,第七层商店居然没有声望值要求。   这次的要求是一句话。   第七层商店的开启条件,居然是达成最终成就【天下第一神医】才能开启。   林姜是真的满脑袋问好。   如果最终成就都达成了,她还需要商店吗?换句话说,那时候她要商店来做什么呢?还能统治世界不成?   听到林姜问这个问题,林长洲罕见的沉默了片刻。   他似乎在想怎么样说,才能规避系统的规则。   最后,林长洲只是说了一句:“第七层商店,只有一件商品,你会需要的,人人都会需要的。”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来到第七层,对很多人来说,第五层商店就是终结。他永远不会达成开启第七层商店的条件。”   哪怕碍于系统规则,林长洲不能直说,但林姜已经猜到了,第七层商店,或许是她已经放弃的希望,是她不敢去回想片刻的奢求。   那是她在那个世界意外死去的人生,是放不下的父母亲人,是想一想就要痛苦的遗憾。   林姜也不由沉默下来,在时间快要流逝完的时候,她轻声问道:“您之前是不能告诉我对吗?”   林长洲的声音也很轻,听起来似乎很遥远,还带着海浪的呼啸声:“是的。不是每个人……或者说只有很少人能走到这一步。我不会提前告诉你,是免得你因为没法达成这项成就而痛苦。”   不知道的人才会幸福。   就比如林长洲告诉过她的,那个因为中期考核太过实诚,【医德医风】考试回答出现了偏差,第五层商店开歪了,因此一路奔着毒王路线就去了的能人异士。   系统判定他不再具有达成【天下第一神医】的成就机会。   不过好在,他并不知道自己最终错过了什么,所以他也过完了酣畅淋漓的一辈子,当了快乐的毒王,而非神医。   林姜从中窥到了系统的温柔。   再见到卫刃的时候,林姜忽然就没有忍住,靠在他肩膀上哭了一会儿,她这样一哭,把卫刃哭的实在手足无措。   林姜到达这个世界的时候,告诉自己要快乐,要像亲身父母期盼的那样,可以哭泣但不放弃,永远乐观开朗善良面对这个世界。   她把最深的遗憾藏在心底——她的快乐,父母再也看不到了。失去她,必然会让爱她的爸爸妈妈伤痛至深。   可现在,她终于找到了一条路。   原来如此,当时地府说要补偿她的时候,她还在心里痛斥地府官僚不靠谱:换一个世界再过一辈子,难道就能弥补她枉死的遗憾了吗?   原来有一条回家的路藏在这里。   在她过完这一世,她会好好的回家去,不会在路上被人捅死,而是回到家里,告诉爸妈:“我回来了”。   她痛快哭了一场后,还带着泪就对卫刃笑道:“没事儿,我是高兴。我终于想通了一个绝症的治疗法子。”   卫刃的手带着硬茧,替她擦眼泪的时候,带了一点点刺痛。   “那太好了。”他由衷为林姜的任何成绩而感到高兴。   --   就在她忙于当太医院和仙来医馆双料院长,奔赴事业的时候,她与卫刃的婚期悄然到了。   让她不由感叹,时间如流水,实在过得太快。   皇上当时与林长洲敲定两人婚期的时候,敲定的就是这一年过年——因林长洲旁的时候都在海外,也难回来,只有每年年节,便是他不想回来,整只船队也是要过年的。   中国人骨子里的思乡浪漫之情,这个年是一定要过的,只要不是万不得已,还得回家去过。   于是皇上就把两人的婚期敲定在了这一年的正月十二,让林长洲务必赶回来:作为一对新人唯一剩下的直系长辈,他要是也不在场,那二拜高堂这个环节就可以直接取消了。 第1卷 第76章   在林长洲回到京城前, 医馆已经正常运行了起来。   只是随着运行,林姜不得不考虑教师和教材的问题。   秦院正再乐意做园丁,他老人家也年纪大了啊, 一个医馆十来个大夫和五六十个进修学徒, 一个个上来排队请教, 实在是累的他老人家受不了, 甚至刚开始回春的头发, 又有要凋零的迹象。   教师的缺乏还好解决些,毕竟最后通过考核进入医馆的正式大夫, 医术都是说的过去, 兼职做做导师是没问题的。   倒是教材方面,林姜与秦院正交流了一下, 他老人家也赞同,还是要有标准化教材才好, 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   要什么答案,先去翻课本去。且读书是常读常新, 可以慢慢领悟去。   秦院正告诉她:“书本子你只管往太医院去要就是了, 之前你出了两本书, 他们看着都是羡慕的,也有些心动的,只是不敢就自己写了出,生怕跟你别苗头。”   林姜:……这就是现任上司跟退休上司的区别吗?太医们有什么想法不太敢跟她说, 倒是会在拜访秦老的时候,跟他提起来。   秦院正听她这么说, 倒是呵呵笑了:“你这么聪明的孩子, 也有糊涂的时候?他们由我传话, 你同意了最好, 你不同意的话,彼此也不尴尬,没有什么妨碍。”   林姜不由一笑:“我哪里能不同意,我这就回去问他们要去。”   果然她回头就开始向太医院内部征集出版文物:包括但不限于用于医馆的教材,凡大小方脉、千金科、儿科等相关常识病的诊疗,自然都是要的。   而她也不止将目光落在太医们身上,还将管理药库、医具库多年的管勾们和年长学徒们都叫了来,只道这些药材储藏、分辨、医具的养护等都是一门学问,若是他们愿意将自己的经验写下来,书局都给出版。   别说马院副、刘院副这等,自己私下都写好了两本书稿子,只是怕拿出去刊印让上司不快才暂且收着的太医们听了这话很是愿意,其余的人,也都表示愿意出一份力。   毕竟太医院内许多太医、副使的亲戚子侄如今都考在医馆里头当学徒,所以拿出些工作常识来做课本,他们很可以接受,何况这书刊印了,也算是额外收入之一。   他们可是领稿费的。   果然有了规范化课本后,秦院正就起个点拨作用就可以了,不需要再被人团团围住嘶声讲许多遍重复的知识点了。   在医院正式走上正轨以后,林姜再次解锁了一个隐藏成就。   【一家运行良好的医院院长】   这个隐藏成就,也算在她预料之内:自从拿到主任的眼镜后她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当个院长就好了。   后来在规划医馆的时候,林姜下意识就想到,要是往现代医院靠,会不会探索出新的隐藏成就。   甚至皇上要是不出手题名,林姜都想向他申请一个‘京城第一人民医院’这样的名字,来更贴近现代医院。   好在,系统的成就结算,并不以名字为准。   而这项隐藏成就的奖励也跟以往不同,并不是抽取幸运转盘,而在医院限定范围内抽取相关正面增益。   【作为一家综合性医院的院长,请宿主抽取一个科室,加持相应的医道光环(备注:即宿主本次抽取的科室相关疾病,银针治疗疗效增加百分之五十)】   林姜看着空中如同方块麻将的科室名称混合在一起,闭着眼随便从里面拿了一块。   【恭喜宿主,获得产科光环】   产科?林姜仔细看了看手里的‘麻将’,心情甚好。   原本,她对产科了解并不多。还是有了模拟手术室后,才发现了产科是不确定性最大的科室之一。   在现代,女人生产都有很多不可预测的事情,哪怕先进设备围着,经验丰富的医护陪着,但羊水栓塞这等要人命的疾病还是抢救不了,属于摊上就是终结。可以说现代女人生孩子,还是要去鬼门关前走一圈。   那么对比起来,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就不是去走一圈了,而是要在鬼门关前舞一日一夜。就算生下来都不能跟阎王小鬼正式道别,还得看看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会不会得产后各种疾病。   能有这样一项产科相关的正面增益加持,林姜心里就更有底了。   -   林长洲这一年腊月十六日回到了京城,比往年都要早一些。   林姜出宫后刚到家中,就收到了系统爸爸提前送的礼物,一只肥嘟嘟的英国短毛猫,还是一只银渐层。   它有着银白色的毛发,碧绿的圆眼睛,还有标志性的大胖脸盘子。   林姜向来喜欢猫,还喜欢肥猫,见了就立刻抱在怀里忍不住长吸了一会儿猫,这才坐下来,一边挠着猫咪的下巴,一边回答林长洲的问话。   系统爸爸一问就切中重点:“你大婚的话,太医院是什么时候放假?放几天?”   “说起放假,可真是……”林姜抱怨道:“皇上只给了大婚后三天的婚假——就这个天数,说不定我还能解锁一项新的隐藏成就。”   现代也就是这三天婚假,不知道能不能达成【一只勤劳的社畜】这项成就。   林长洲闻言就道:“怎么觉得辛苦了?那现在叫你不用入宫,以后全在家里歇着如何?”跟旁的出了嫁的女子一样,在家里相夫教子。   林姜连连摆手:“那倒也不必了。”   其实在家里的工作才是最累的工作,在她遭遇不幸穿过来的时候,月嫂和育儿嫂的价格都已经涨疯了,夫妻双方一个人的工资都不够填月嫂空缺的。家政服务的价格也是节节攀升。   女人要是不上班,就相当于要在家里承担育儿嫂 家政服务 厨师等多项工作。   就这,不但没有工资拿,还要被人说不挣钱只知道花钱。   哪怕再累,还是要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好。只是……林姜支着下巴发愁:“可惜这里跟我有一样想法的女人实在不多。”   在开医馆前,她其实是想借宫外的医馆多培养些女医,等人数多了,再专门去另外开女医馆,方便普通女子看病的。   可与男大夫们乌泱泱报名,挤破头也想进她的医馆不同,这女医实在难找,想做女医的女子也极少。   毕竟封建王朝,这个年代讲究女子未出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都死了还可以从牌坊,守著名声和牌子过日子。[1]   总之很少有愿意真正走出来,做自己事业的女人,甚至于像尤老娘那样,不肯守寡还非要带着两个女儿再嫁的,简直都属于进步妇女了。   林长洲安慰道:“不要急,你已经走的很快了,但太快也不是件好事。”刚说完,外头宝石就叩门。   正是林如海要请林长洲过去,商议林姜大婚当日的送嫁事宜,林如海现就在礼部,上任来还办了一回四皇子的婚事,对于婚姻典仪熟谙于心,早就替林姜备好了,只等林长洲回来看看。   林长洲起身:“林家对你的婚事是真的很上心。”林如海是按照林家正枝嫡女出嫁的例来给林姜准备的,一应物件上,都与黛玉的没有什么分别,可见是真把林姜也当女儿来看。   林姜举着猫爪爪挥了挥:“是啊,叔父待我真的很好。”   挥爪送走了系统爸爸。   -   女孩子多半喜欢毛茸茸,宝石见了肥肥的猫,也是眼睛不自觉放光,露出一种想揉其脸的欢喜来。见林姜的衣服被猫爪勾住了扯出丝儿来,宝石忙道:“姑娘要不要换身衣服?”   林姜低头看了看拉丝的绸缎,点了点猫的胖头:“算了,在家里就先可着这一身糟蹋吧,回头做几身棉布的衣裳。”   宝石应下来。   林姜把猫放在榻上,找了一把小银梳给它梳毛,边梳边安慰道:“好孩子,咱们把毛梳的顺顺当当的,我再抱你去见姨母,给她留个好印象。”   宝石没反应过来:“姨母?什么姨母?”姑娘的生母不是都不在了吗,从没听姑娘提起过,她还有姨母这样的近亲。   林姜先看了一眼猫咪的尾巴处确定了下性别,然后对宝石道:“这是我儿子,妹妹当然是他的姨母。”   宝石:……   林姜:快乐,无痛当妈。   宝石有点发愁:姑娘还有一个月就嫁人了,怎么还是这样的脾气呢,到时候姑爷能愿意认个猫儿子吗?   而这边,林姜把小猫咪梳理的油光水滑,就去寻黛玉了。   黛玉这些天,一直跟来帮忙的凤姐儿一起料理林姜送嫁日的各种事务,此时屋里摊的摆的还都是各种礼单和大婚当日流程单。   见林姜手里抱了只颜色殊异的猫进来,黛玉起先都怀疑自己是看书看得眼睛花了——从未见过有猫长有这么一张大脸盘子的。   凤姐儿处就养着两只猫,有一只山东狮子猫体型也不小,但人家还是一张小巧的美人尖脸。   别的不说,林长洲抱回来的这只猫,脸盘子之大,绝对是英短里发腮发的极好的了。   圆嘟嘟如满月。   黛玉搁下笔,揉了揉眼睛,走过来又用手确认了下,才诧异道:“姐姐从哪里抱来的银色胖猫?”   林姜见她揉眼,就道:“我之前给妹妹送来的眼药水,你记得点。但过了七日的就别再点了,我再配新的。”   这时候没有防腐剂,林姜所有的眼水都是现配现用,正可用来缓解疲劳。   不但她跟黛玉用了觉得好,皇上更是喜欢,每天都要用的。   黛玉边点头边从林姜手里接过沉甸甸的猫,有点生疏地逗了逗猫的下巴。英短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又懒又胖,在香香软软的女孩子身上转移来转移去,它一点儿也不见暴躁,还用胖头来蹭人。   “是伯父从海外带回来的?”黛玉摸了摸猫头:“姐姐给他请名字了吗?”   林姜捏着肉垫玩:“嗯……入乡随俗,既然到了大周的都城,那就叫都都吧,都城的都。”   黛玉点头。   林姜又觉得只有小名儿有点潦草,就给儿子再起了个大名:小名都都,大名皇甫京城。   黛玉奇道:“姐姐不是把猫认成儿子吗,为什么不姓林?”   林姜只笑:“感觉双姓更霸气。”   黛玉见林姜坐在跟前,抱着猫对自己言笑晏晏,不免就生了离愁别绪:已经五年了,这五年多她与姜姐姐从来没有分开过。   连林如海都有一年半的时间没怎么见到,可她跟林姜,实在是朝夕相处。   一想到林姜过了年就要出嫁,就要有一个自己的家,每天不会再回来,黛玉就有无尽的不舍和依恋。   林姜见她神色,知她所想,转头把猫递给宝石:“你跟雪雁抱着它出去玩一会儿吧。对了,可别让她咬什么水仙和杜鹃花,吃了是要死猫的。”   两个人连忙答应下来,带着猫就出去熟悉环境了。   屋里只有两人,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冬日里炭火发出轻微的燃烧声。   见黛玉眼中闪过泪光,林姜刚想解手帕,却发现手帕已经在刚才逗猫的时候解了放下了。她无奈笑道:“妹妹要是这会子就落泪,到了送我走那日,又该哭成什么样子呢?”   黛玉本来还是泪光闪烁,一听这话眼泪跟珠子一样滚了下来:“那姐姐还说这话来招我。”   林姜坐到她旁边去,两个人这样肩并肩坐着的时候很多:一起坐在池边喂鱼,一起拉着风筝线斗风筝,一起看同一本书讨论同一道医方。   还有一回,就是林姜对着第一个完全无能为力的病人,给了大皇子妃一枚近乎安乐死的药丸后,回来彻夜难眠的伤感,两个人也是这样肩并肩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像一对落寞的汤圆。   就这么并肩一坐,太多过往闪现过眼前。   黛玉在林姜的这段生命里,也是没有人能替代的地位。她们是彼此独一无二的朋友和姐妹。   两个人这样默然坐了良久。   还是林姜先打破了沉默,她转头对黛玉笑道:“还记得去绍王府赴宴的那一回吗?”   黛玉点头。   林姜笑容重新明快起来:“那一回多好啊,大家换了男儿的衣服,写诗论诗,还烤肉吃——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酒,只好喝些果子露。”   “那时候绍王妃就说了,等咱们出了嫁再去,她就给上酒。”   林姜看着黛玉:“等以后我可要常去绍王府要一杯酒吃的,那时候就是妹妹给我上酒了。”   黛玉也想起旧事:闺秀们多畏惧出阁,要担起新媳妇的责任。   但看着绍王妃,她们就觉得出嫁也没有那么令人害怕了。   而最让林姜高兴的是,黛玉将来是要去绍王府的。在她心里,从第一日相见,就盼着黛玉将来过得不是什么还泪的日子,而是这样和顺美好的人生。   “我们会常常见面的。”林姜笑着指着自己:“反正没人会把我这样的太医院正往外赶。”   “至于我们家,更是只有我与卫刃两个人,你跟世子爷什么时候想去就一并去,想喝酒就喝,醉了就睡下,再没有一个人啰嗦的。到时候想烤肉还是想火锅,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说不得比现在还自在,还快活呢。”   黛玉看着林姜描绘这些画面时的笑脸。   是啊,从第一回 见,她就对这位姐姐心生好感。姜姐姐总是这样的明亮,像是什么苦难都没有经历过的模样。   -   夏嬷嬷进院子的时候,就见宝石和雪雁在廊下坐着。   她路过就不免问了一句:“你们从哪儿弄来条灰扑扑的小狗,可得洗干净了再抱进门去……算了,竟别带进去了,可别咬着姑娘们。”   宝石忍住笑道:“嬷嬷,这是老爷给姑娘带回来的西洋猫。”   夏嬷嬷连忙眯着老花眼:“不能够吧,哪里有这么肥这么大的猫。”   今天反复遭遇身材霸凌脸蛋羞辱的皇甫公子,迅速“喵”了一声证明了自己的种族身份。   夏嬷嬷这才带着讶异道:“这西洋人真是奇了,弄些玻璃香水的倒是好用,还以为是些巧人,怎么倒把猫养的这么肥啊。”   见夏嬷嬷要进门,宝石和雪雁忙道:“姑娘们在里面说话呢。”雪雁压低了声音:“自打大姑娘婚期越来越近,姑娘近来总是不舍。”   夏嬷嬷也怅然:“别说姑娘了,连我想到以后不能每日见到大姑娘回家,都心里空落落的。”   于是也就在外头呆了一会儿,把单独的时间留给她们两人。   直到门从里面打开,夏嬷嬷才进去,手里还抱着一摞子花样子,对林姜下最后通牒:“下个月都要大婚了,大姑娘至今连那日换的绣鞋上的花样子都没定下来,只说没空挑,一日复一日的——今儿务必选出来一个才行。”   林姜只好苦着脸去翻她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花样。   夏嬷嬷还在一旁叨登:“况且姑娘只是选一选,又不要姑娘亲自做。按说呢,大姑娘应该在家里绣上几个月嫁衣才是。”   林姜心道;就算把我关在屋子里几个月,每天只吃糠咽菜,我也难绣出一身漂亮的嫁衣。   这项工作被她外包给心灵手巧的晴雯了。   凤姐儿为表支持,还免了晴雯日常别的活计,这两个月光让晴雯帮林姜绣嫁衣了。   而大婚一应所需的别的针线,都是宝石、雪雁代劳。   见黛玉心情恢复了些,夏嬷嬷就劝道:“姑娘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等姑娘们都出了阁,也可常来常往啊。”   林姜边翻花样子边随口道:“要是人家不好,还不如不嫁。”生活质量要是因此降低的话,就算了。   夏嬷嬷就道:“大姑娘这话说的,唉,姑娘们是命好,没耽误了亲事。不然可是愁人呢。”   “远了不说,就说那边荣国府的大小姐,从宫里出来后,可不就是一直没有着落吗?前儿琏二奶奶来了还说起,二房为了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政二老爷跟二太太都吵了好几回了。”   林姜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摇头道:“就算这样,也比胡乱嫁了强啊,我记得镇国公府是去荣国府提过亲事的,还好没成吧——否则刚嫁过去就得跟着镇国公府一起夺爵抄家了。”   夏嬷嬷觉得大姑娘这个想法很危险啊:怎么马上要出嫁的人这么消极呢,说话间一副嫁人不如不嫁的态度。   于是夏嬷嬷就打叠精神苦口婆心:“唉,姑娘们是出身富贵,又有老爷们护着,不知道外头的艰难。那贾家小姐还算好的,虽说从宫里出来,青春已大,但好歹家里有人做官,父母弟弟都在,总有个落脚的地方。”   “可好些到了三十岁才从宫里放出来的宫女,家里父母又没了,跟兄弟们又不亲近。就算拿着从宫里多年积攒的银钱,也生活的很艰难,许多就只好自立了女户……”   像是一道闪电劈头而下,林姜忽然坐直了。   她知道该去哪里寻做女医的人了!   这些从宫里放出去的宫女,有许多终身不嫁的:毕竟从宫里出去,已然年过三十,在大周朝要是嫁人,多半只能嫁个鳏夫之流。   而许多宫女跟小雀儿一样,是年幼就被亲人卖掉,进了宫战战兢兢,在宫里操劳半世,好容易没有死在宫闱中,熬了出来,出宫后实在不愿意再委屈自己了。   何况这些没有父母亲眷的,就算想嫁人,也没人给张罗啊。   这些不想嫁人宁愿自立女户的女人们,必然也是需要一番事业的。   否则从宫里出去后,就是坐吃山空。哪怕她们攒够了预想中余生简朴生活的钱,可架不住人生都是意外,坐吃山空总是令人不安。   哪怕家里还有亲人的,去跟着不甚熟悉,十多年未见的亲戚,也要寄人篱下,说不得遇上极品,还会把她从宫里多年攒下的体己都给骗走。   这世道对女人来说,实在处处是坑。   于是林姜‘嗖’扔下手里的样子图:“多谢嬷嬷提醒我,我这就有事,先走了。”   夏嬷嬷目瞪口呆,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就只剩下空荡荡的座位了。   她转过头对黛玉道:“姑娘,你可得去把大姑娘抓回来啊!”   昨儿晴雯过来的时候,就着急的要上火了。说那一身嫁衣她已经收尾完工了,就等着最后给林院正做一双顶好的出嫁绣鞋。这花样再选不出来,晴雯就要急哭了。   黛玉掩面而笑:“罢了嬷嬷,我来选吧,姜姐姐说过,看这些花样都一样的——就像旁人看医书眼晕一般。”   见夏嬷嬷着急,黛玉就拿过方才被林姜扔下的花样图册。她相信,她选出来的,姐姐也一定会喜欢的。 第1卷 第77章   林姜第二日就去打听历来放出宫的宫女, 之后的人生经历。   她思来想去,直接去找了这宫里最资深的宫人之一,太后娘娘身边的常嬷嬷。   作为宫里的常青树, 常嬷嬷已经见过了无数宫人进来与离去。   -   慈安宫宫人居住的小偏院里, 常嬷嬷自然住着最好的一间南北通透的大屋。   见了林姜, 常嬷嬷先笑给她道喜:“院正大人可是快要大喜了,怎么今儿有空来我这儿坐坐?”   林姜来都来了,就先给常嬷嬷诊脉,又将从前留给常嬷嬷的方子改了改。   这才切入正题, 问起常嬷嬷,每年到了岁数出宫的宫女都去了哪里。   常嬷嬷眯着眼睛:“宫女不比太监——男人能传宗接代, 家里要不是穷极了是不会把儿子卖到宫里挨一刀做太监的。但送女儿进宫当宫女, 却未必是山穷水尽的。”   “许多是家中女儿多了就嫌弃, 或是一时不济缺几两银子使, 见宫里每年一度要宫女,就签字画押,带上官府文书证明是良民, 祖宗内并无罪人,就可把女儿送到宫里当差, 父母领五两银子走。”   林姜点头:就像是袭人,原本把她卖进贾府的时候,是家里穷了养不活这么多孩子。但后来又渐渐复了原气,甚至都能想着跟荣国府赎人了。   宫女也多是如此。   “这样的宫女, 到了三十被放出去, 自然就回家里去, 以后由家人做主。”   常嬷嬷捧着手炉子, 有点浑浊的双目陷入了某种沉思:“当然, 也有很多宫女,连本家都不记得了,是被卖给了人贩子或者是官家人牙子,辗转进了宫,连名姓都不知道,自然无处可去。”   就如同小雀儿。   常嬷嬷见林姜是真的对她们这些宫人感兴趣,也就细细给她讲了。   这些无家可归,到点出宫的宫人,下场最好的就是那种宫里特许留到四五十岁才厚赏出宫的资深嬷嬷们,她们一旦告老,就会被许多官宦人家接到家里去,教导女儿们规矩。   就算不是为了送女儿入宫,但学学皇室规矩,也算是说亲的一道砝码了。   但寻常的宫女,就没有这样被人请了去做西席的好事儿了。   有的会去下头王府里做一些管事的嬷嬷,还有的就继续为皇城服务,比洗衣房需要两个管事的嬷嬷,或是太后娘娘每年设粥棚布施灾民需要人看着之类的杂活。   常嬷嬷叹息一声:“但这也得有门路的宫女,才寻得着新的差事呢,许多也就只好拿着出宫时主子赏赐的四十两银子,在市井中赁一处房舍,愿意成婚的呢,就好赖寻个人嫁了,那不愿意的,就只好做个小本买卖,紧巴巴地了此余生罢了。”   林姜:这些正是她需要的人。   年长、稳重、做事麻利、口风还紧不会乱说病人的隐私——在这宫里,大嘴巴的人也很难安全的混到出宫那一日。   便是她们暂时没有任何医术上的根基也不要紧的,宫女们经过在十数年在宫里日复一日的宫规训练,早就把执行力刻在了骨子里。   晚上睡觉都能控制自己不翻身的,生了病也能强制自己不在主子跟前咳嗽一声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到?   而宫女做久了,第一在待人接物谈吐上就没有问题,而且耳濡目染总比外头的百姓知道些保养之道,尤其是伺候后妃的宫女们,天天看着主子们研究的就是这些东西。   并且在宫里呆久了,多少认识几个字,而且能传主子话的,记性就甚佳。   哪怕不是贴身服侍宫妃的宫女,哪怕是管东西看库房的,也都有一技之长,比如账目就算得好,眼睛也锐利,收拾东西麻利等。   可以说,能在宫里熬完小二十年,然后顺利拿了赏赐出宫的这批宫女,在个人素质上头,要比外面一辈子被困在小山村的女子们强很多。   只是这样的个人素质,并不会带给她们这个时代普世价值观里的幸福。   出宫的宫女们,有一半人跟相夫教子就无缘了。   林姜想,自己的女医女护士预备役,终于找准了群体,就是出宫的宫女群体。   她先把这个想法跟常嬷嬷透漏了一二:“嬷嬷觉得,可行吗?”   常嬷嬷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起来:“难为你想得到。林院正不知,这些出宫的宫女,多是在宫里惯了的,其实嫁了人也与外头市井格格不入。又因没有家人撑腰,许多被婆家苛待了,也没处说理去。”   “就算这样,很多人还是不得不闭着眼胡乱嫁一个人……”   常嬷嬷眼中有淡然悲悯:“实在是这世上,女人一个人过日子太难了。什么泼皮无赖,什么恶邻横舍的都会欺负独个居住的孤寡妇人。这还是年轻的时候能自己料理,若是老了动不了,更是有钱也只好等死。所以有时便知是个混账男人,女人也得咬着牙嫁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林姜默然,忽然想起薛蟠著名的那句诗词: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但就算这样,许多女子也只得闭着眼嫁个乌龟,再闭着眼怨自己命苦。   “林院正若是给她们提供些营生,便是将好些无处去的宫女超出升天了,是件好事。”   林姜被常嬷嬷的形容还给惊了一下。这说的,跟超度似的,还挺吓人。   --   这宫闱之中,每一年都有年纪到了要被放出宫去的宫女,林姜先到皇上那里去禀明了一声,然后画眉公公就将她带到内廷司,拿了今年的名册看。   今年要出宫的一等宫女共六人,二等一十九人,三等最多,出宫三十八人。   而这里头,登记名簿上没有直系亲属的宫女就有二十多个。   画眉公公便直接召集年后要出宫的宫女们开了个会。   林姜的提议得到了积极响应,其热火朝天的氛围,还让画眉公公很吃了一惊——原本他们太监其实是挺羡慕宫女的,觉得宫女有熬出宫的那一日。   怎么现在看来,对很多宫女来说,能出宫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有那爽快的直接就道:“我们便是出宫了也不知该去哪儿。不瞒院正大人说,我们这些宫女在外头还有个善堂呢,是有钱的前辈们出资建的,收养几个孤儿,也算一桩事做。”   又有父母兄长还在的一位宫女主动蹦出来说:“我都想着出宫就找个庙里出家去,可不能把钱都落在我那刻薄嫂子手里。当时就是她挑唆着爹娘把我卖了给她儿子凑念学的银子!如今我带着银子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这是隔了二十年还在记仇的人,甚至恨得蹦出了成语。   林姜听她们说了一会儿各自的苦,然后才道:“医道不比旁的,是人命关天的事儿。而你们从前也没有学过,便是能留在医馆里,也一定是从最基础最辛苦的琐事做起,并不是什么享福的差事。”   这事儿还是要先说下的,她从来都是开医馆不是开善堂救济院。   有意争取的宫女们都连忙道:“我们宫人出身,还怕什么辛苦。”   画眉公公转头:“林院正需要许多人手吗?那以后每年我都给你留意些。”   林姜道谢。   如今医馆刚开,真是处处缺人手。林姜觉得这些宫女都不够——整个医馆不光需要女医,就算她们在医道上不精通,也可以去做做饭、运送一下病人,帮着包药发药核对药材等事。   只要有一份正经营生,就是一汪活泉,是能养活自己的底气。   林姜拿出几张五颜六色的报名表:“认字的人来领红色的表,会算账的来领绿色的表,会做大锅饭的领这印着褐色边儿的纸——都不会的也不要紧,领一张白色的表。”   然后指着小雀儿:“会写字的可以自己写,不会写字儿的,就把自己的姓名和擅长的事儿告诉她,让她帮你们记在这表上。”   现在小雀儿已经会写不少字了。   她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   宫女们踊跃涌了上来。原本即将出宫的恐惧,变成了一种期待。   --   画眉公公与林姜走出门时,提了一句:“这些宫女出去就要去官府领户籍了。若是几年还未嫁人,想自立女户,官府有时候不批,因女户是不纳粮税,也出不了人服徭役的。”   这个年代,但想自立为女户也不是想就能有的事儿。   朝廷还是想要税收的,不是每一个宫女想要不依附家人,去官府申请,都能立为女户。   毕竟女户其实是不符合国家利益的,朝廷是想让更多人生孩子,更多人种田纳税。   甚至在历朝许多大灾后的年份,不但不许女人自立一户,还会要求当地寡妇再婚,甚至给十七岁以上没嫁人的姑娘直接分配夫君,以求人口增长。[1]   好在大周暂时没有什么人口紧缺的问题,朝廷还会鼓励一下节妇的存在。   林姜便道:“公公的意思是,我去与皇上再提一句?”   画眉公公转头,对林家露出了一个有点卖关子的笑容:“在陛下跟前,你大可以直接提起是想让这些宫女以后学着做女医,陛下定是会允准的。”   林姜见画眉公公要卖关子,也就一笑:“好,那我可就这样说了!”虽说大周自成帝起就禁绝宫中女医馆,这样直接提似乎是不好的,但林姜选择相信画眉公公这个从未掉过链子的队友。   而林姜入大正宫为此事请旨时,卫刃正好也在。   皇上就转头对卫刃道:“你看,还有不足一个月就大婚了,她居然还在忙什么宫女出宫的事儿,你觉得如何?”   林姜无语:皇上有时候还挺爱架桥拨火看热闹的呢。   卫刃闻言只是笑:“臣觉得很好。”   他的笑落在皇上眼里,这就是新郎官的傻笑,一听卫刃的话更是深觉完蛋,自己捡回来的孩子变成了妻管严。   而林姜的做法皇上也确实有点难以理解,站在他男人的角度来看,临出嫁前的女儿,不应该又忐忑不安,又向往婚后美好生活,躲在闺房内不出门,给自己绣绣嫁衣吗?   其实皇上原本只给她三天假,是有点跟她开玩笑的意思,是想着给她留余地来求。皇上都做好准备,林姜只要开口请假,皇上就批准——结果林姜不但来上班,自发加班,甚至还为宫女事儿给他上折子让皇上一起加班。   皇上不免感慨道:“朕记得几个长公主出嫁前,可不是这样的。”   虽如此戏谑了林姜两句,但事关宫女出宫,自立女户进入医馆学习医道之事,皇上却一一允准。   林姜还真有点意外,她原以为皇上起码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   还是画眉公公之后私下告诉林姜,皇上曾提起过,当年他的生母早早病逝,就是为着生了病后,太医们按着宫规,从头到尾只隔着帘子诊脉,只是不停的调药开方,最后药石无效便去了。   其实对皇上来说,心里也明白,生母当年可能真是病的重,可能就算太医能面诊能施针也无用。   但从头到尾,生母连太医的面都没真正见过就过世了,还是让皇上心里不得不想:若是当年,朕的母亲能遇到一位女医,或许现在还陪在朕身边吧。   作为帝王,皇上从来很冷静,不去想假如的事情。朝廷大事,落子无悔。可唯有此事,让皇上于许多日子里,都不禁去假如,更为这个假如伤感。   待林姜告退后,皇上还对画眉公公道:“祖宗曾有规矩,这宫里不许再立女医馆,朕自然不好违拗。既如此,便让这女医馆立在外头吧。”   画眉公公心道:要是成帝爷知道,这宫里如今的太医院院正都是姑娘家,而宫女们到了年龄出了宫可以去学着做女医,怕是会气活过来。   皇上一贯是擅长压着祖宗规矩的底线做事,让御史们既不能上折子公然骂他,他又能推行了新的变革。   林姜听了深深感叹。   这就是皇上与太上皇的不同了。   太上皇自己被疾病折磨痛苦,就恨不得天下人都陪着他痛苦,别人不难受他就要砍人,让人不得不痛起来。可皇上却是自己经了生母的医治短缺而离世,就会记得这个遗憾,盼着天下人最好不要经历跟他一样的离丧。   这大概就是,哪怕是太上皇同胞兄弟,绍王爷还是选择将唯一一个救命机会留给皇上的缘故吧。   这样的帝王,是会为无数子民考量的。   有皇上的赞同,这件事情推行的就很顺利——原本,这些宫女的下场也从来不为人注意。她们出了宫,就像是小水滴,到底是砸在泥地里摔碎还是混入江河,根本没什么人管。   但对她们每个人来说,这样一个机会,就是一生的转折。   -   于皇上而言,林姜安排些到了年纪出宫的宫女去医馆,确实不是大事,不过是弥补一点点他掩藏在心底的一个太久远的伤口,过后也就罢了。   对他来说,今年过年有一件事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那就是多国来朝。   林长洲曾在九月份回福建港口补给大周朝货物的时候,给皇上上了一封折子,说是有一些大周商人多番前去做生意的海上小国,想要来大周朝贺,询问皇上是否能允准。   皇上一听,那必须允准啊。   所谓“治隆唐宋”,正是有万国来朝的景象,才叫盛世。   当然林长洲在折子里写的也比较明白了,有些小国明显是馋大周的物华天宝,所谓来朝贺,其实是想从大周的帝王这里要点好处。   但皇上仍然拍拍国库,表示:让他们来,这种面子钱该花的可不能省。   于是这一年年节,随着林长洲进京的就有一十六名各小国的使臣,甚至更有七八个海外小国的国君本人。   其中国家最繁华富有,也是跟大周建交最早的,就是茜香国。   茜香国是特殊的女国王当家作主的国度,大周历代帝王早有耳闻,也都很喜欢茜香国出产的汗巾子、香粉胭脂等物。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茜香国特产的红汗巾: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2]   都是各个王公府邸才能分到的贡品。   皇上十分满意:很好,不单有贫瘠的海外小国来打秋风要赏赐,还有茜香国这种国力不弱的女国王亲自来朝贺,正好可彰显他的政绩,算是在史册上给他添了一笔超过太上皇的功。   毕竟之前几任大周的皇帝,茜香国虽然每年也贡些东西来,但女王从未亲自来过。   为此,礼部可是又忙乱了起来。   主要是这些海外国家,言语各异,虽则跟大周的商人做生意多了,总能有几个会说大周官话的人,但说出来的话,往往还是南辕北辙。礼部的官员又是习惯了凡事引经据典的,两边人员就都比较痛苦。   而且这些国家君主,有的称国王,有的称亲王,有的还是什么神王,搞得礼部头秃,为了搞清楚他们是不是国家的最高首领,就花了不少时间。   礼部左侍郎是杨梅过敏被林姜救过一命的人,当然不会说林长洲不好,那写折子拼命夸林长洲好,上禀皇上林游弈使带来的,都是各国的君主。   甭管人家国家地方多小,但也是一国之主,亲自前来可见对大周的向往。   换句话说,就算是来打秋风的,这些国家国王亲自来打,也很有诚恳的态度。   皇上也常与林长洲讨论些异域外国之事,也好奇这些都是国王,怎么舍家撇业不顾朝廷就来了。   林长洲就跟皇上解释,其实有的国家小的,还真没啥朝廷,比如那位澜云国,也就大周一个普通的城市那么大,全国武装力量也就两千人,还不如之前简王府肃王府那种超额亲王武力。   所以国王亲自就来了,反正呆在国家里,也没什么大事需要他处理,还不如来走动一下见见世面。   哪里似大周幅员辽阔,这么大的国土,各地总有要发生点事儿需皇上决断的。   皇上脑海里自动就脑补了一个迷你的小国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他也算是在这个年节,见了不少‘同行’,闻了不少趣事。   而林长洲借此想向皇上表示的,不只是什么多国来朝,更是来自海外的威胁。   大周的土地丰饶是多么大的一块聚宝地。这些海外孤悬的小国家是没有实力,所以来讨好。但那些不断发明坚船利炮的西洋国家,难道不会觊觎这块宝地吗?   他还特意给皇上带来了最新的一把西洋手、枪。   以皇上对火器不算内行的观点来看,都一眼能看出,比大周的神火营要强:这装备更小巧更方便携带,杀伤力还更大。   林长洲友情提示:其实还有更猛火力的的火、枪,只是都是人家的禁卖品军用品。   言下之意提醒皇上,我买到的可只是民用品。   皇上作为一国帝王,立生了警惕心理,思考了一个年节后,等次年林长洲出海时就交给他重要私密任务:从西洋弄些技术,再弄些人才过来。什么条件都可以许诺给他们,大大的开价就是。   皇上不信,西洋人出得起的价格,他大周出不起。   总会有些在别的国家怀才不遇的人,愿意来如今更繁华富饶的大周过被人看重的日子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年,皇上还是先重视眼前到大周来的这些异域国家。   准备充分给他们展露大周的风物人情,希望他们放下尊严,毫不犹豫的加入大周,成为属国。   果然有三四个君王,当即就乐不思蜀起来,都不用皇上提,自己就主动的请命,表示要当大周的属国——他们心里很明白,做建交国说出去是有尊严些更好听,但没有实惠,只能得到些大周小礼物,当属国的话,可是有宗主国白花花的粮食和银子赏下来。   甚至为了求大周的庇护和稳定的经济往来,这些君主很有诚意的表示以后的国王都要大周的册封金印才算数。   还有一个国王更绝,当场要让位给儿子,他要留在大周做个‘异姓王’,在这里过日子。   皇上:……   说来这还是北静王的锅。作为从前开国功劳最着,至今还保留王爵的北静王爷是异姓王里身份最高的,又他向来会交际,皇上就分了一位国君给他,让他负责招待。   而北静王过得小日子十分潇洒滋润,立刻深深吸引了这位国王。   听说北静王也不姓周,而是皇上恩典封了异姓王爷后,那国王立刻表示,北静王可以,我也可以!   好在最终经过多人解释,这位国王伤心地意识到:必须要帮着大周打天下才能有异姓王爵。   这位国王不想打仗只想享福,所以仍旧决定回自己的小国家去享福。   这样的小插曲无非是博人一笑,在京城年节下又添了一重八卦而已。   而林姜却是没什么空去听八卦的了。   她也有自己的职责所在:要带领太医院负责这些国王使团的安全,保证这些国王竖着进大周的京城,又竖着回去。   不但如此,还要带着太医院准备药丸大礼包,作为皇上分赏诸国的一项重要物品。   很多国家来了也是想跟大周交流药物医道,感受下中医的魅力的。这里头许多国家还停留在巫医阶段。   大周的许多成品丸药,诸如梅花点舌丹、保心丹、催生保命丹等在这些国家,都是千金难求的灵药,凡有商人带了来,都能卖出绝高的价格。   当然他们国家也有些自己擅长的医道,比如阿尔达国就长着一种神奇的草,做成了药膏后对骨折有奇效,林姜得了一些后研究了下,发现简直是‘黑玉断续膏’啊,这药效好的,就像她的银针一样,都不科学了。   可见医道还是要多加交流。   在这个黛玉其实都是仙草转世,通灵宝玉可以治疗邪祟的红楼世界,还多的是她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留待她探索。 第1卷 第78章   且说这次亲到大周的国君旅游团中, 所辖国家最富饶最尊贵是茜香国女王,而最特殊最难招待的也就是这位女王了。   毕竟别的君主都可由一位宗亲王爵搭配上礼部官员接待,唯有这女王, 本身是女人不说, 还带着未婚配的一位公主来了, 礼部官员是不好出面的。   在宫里的时候,太后和皇后还好作为东道主款待一二。   可这位女国王也跟其余国君一样,不甘呆在朝廷为外国使臣安排的驿馆中,想要到处转转, 亲眼见见传说中的大周风物人情如何,有可借鉴处, 也好回去用之于国。   那谁来陪同她到处转转就成了个问题。   皇上原本看着林姜这位朝中唯一的女性院正就很合适, 但又看她光领着太医院准备各色成药就忙的团团转, 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齐阳长公主本也是身份足够, 可以代表大周接待,带这女王游览京都的,结果齐阳长公主忙着办儿子的婚事——高齐宇同学终于要在三月后被压着大婚了。   于是齐阳长公主断然拒绝了被皇上抓壮丁搞接待工作, 皇上见难搞的外甥终于有了姻缘,倒也不好逼着妹妹干活了。   皇上思来想去, 最终还是请绍王妃出面接待茜香国女王。   因这女国王还带着女儿,周黎蘅听闻后都被搞得不好回家了,唯恐一不小心再撞上闺阁姑娘。直接回明皇上借住在了宫里,生恐闹出什么小公主一见钟情非要嫁给王子的事儿来。   周黎蘅从非自恋的人, 只是听闻了茜香国的某些传统, 觉得还是避一避的好。而皇上看着侄子的脸, 觉得这个担忧很有道理。   毕竟那茜香国是女人当家, 国风也比较开放, 听说那女国王有好几位‘男妃’,登基二十年来,还换了三茬的男王后。   那宫斗之激烈,绝不比这大周的后宫差。   大约是同行是冤家,一样妃嫔众多的皇上,反而因此对茜香国的女人很是敬谢不敏。也生怕自己容貌过人的小堂弟被女王和公主盯上,在年下闹出什么女国王求亲的事儿来。   “万一生了事出来,对两国颜面都不好。”皇上挥手同意了周黎蘅住在宫里。   只是那茜香国女王和公主也常进宫,且四处走动。周黎蘅不得已,连宫里也待不住,回禀了皇上后就躲去了恒亲王府——五皇子封王后的府邸。   五皇子热情招待了他。   现在朝中有许多大臣都对他这位年纪最小的亲王伸出了橄榄枝。   哪怕不是明面上要站队拥戴,也保持了最起码起码的笑脸迎人恭敬有加,再没有人看轻这位唯一还没定婚事,就被皇上破格提到亲王爵位的皇子。   连五皇子的母妃李贵人在后宫的日子都好过很多。   比起从前他在宫里的境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但五皇子一直记得,在他最默默无闻被父皇无视的时候,上书房中周黎蘅对他也一直温和有礼从未倨傲;在他刚因为一笔好字被父皇垂青,兄弟们嫉妒敌视的时候,周黎蘅也未曾跟着上书房旁的皇子们一起冷待他孤立他。   甚至在他书被人偷去,最绝望的时候,还是周黎蘅主动愿意帮助他。   从来雪中送炭最难。哪怕如今身处花团锦簇,人人如春风拂面的氛围里,五皇子也从没有忘记过去的时光。   也正因为那样一段冷寂的日子,他的性情也被磨练出来,依旧那样沉着冷静,没有一丝焦躁和自大。   皇子出宫开府,按说就是被皇上默许可以有自己的政治班底,也可以跟臣子们三节两寿正大光明往来起来。   可五皇子出宫后,也不曾着急与臣子结交。   连皇上分配给各王府的属官,他都以礼相待,没有急着拉拢官员做自己人。他只是按部就班的开始上朝,听从父皇的安排,开始跟兄长们一起接触些不要紧的朝政。   皇上还会时不时把他们叫了去,问询他们对朝政的看法,五皇子就把自己当成海绵不断吸收着父皇的治国理念。   -   很快,事实就证明,周黎蘅躲的还是很有必要的。   到了大周不过几日后,茜香国的公主就求皇上赐给她一名被她一眼看中的面容俊秀的龙禁尉。   皇上虽是婉拒了此等要求,但那位被公主‘看上’要带走做妃子的龙禁尉还是出了大名,日日被人指点议论,走到哪里都有熟人戏谑一句:“要去茜香国做男妃啦?恭喜恭喜,若是来日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旧友。”   恭喜的人带着看热闹的喜悦,被恭喜的人羞愤的想死。以至于这位龙禁尉心灵遭受巨大打击,跟顶头上司卫刃请了长假:只要茜香国女王和公主不离京,他就不敢出门上班。   而茜香国公主此举,在大周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皇后就此事对女王发表过委婉的建议,让女王约束女儿。   然而女王通不当一回事。   以至于皇城六部之内,那些青年才俊的官员,上班都像是做贼,天天猫在部里不出门。   不过林姜倒是跟那位女王聊了不少的时候,还颇为投缘。   也是这位女王先来太医院寻她的:在大周呆了几天后,女王从前只是耳闻,现在眼见了更确定了这大周是个男人为尊的世界。   女人别说当一国之君,大家闺秀连出门都难。平民百姓之家,倒是有一些出了嫁的年长妇人可以在街上露面做点小买卖,但年轻姑娘和小媳妇们出门走动的也少。   而在这里,林姜就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她也是个年轻姑娘,不但能出门,还能在朝廷里做官,掌管着这大周的太医院。   茜香国女王觉得她很难得,自然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多往太医院跑了几回。   林姜对茜香国也很感兴趣,她也想知道,那是个女儿国吗?是女尊国家吗?   茜香国女王没有什么架子,对林姜解释了下她的国度,因常年有大周的商人前去,而茜香国与中原建交从前朝就开始了,所以女王的汉语虽然说得有点生硬,倒也能跟林姜顺利交流。   林姜听女王说了半晌,总结了一下:这茜香国并不是女尊国,只是历代国君都是女子,这是从开国时,一代女王戎马立国传下来的规矩。   林姜又好奇道:“那大臣呢?也都是女人吗?”   女王道:“男女都是有的,只看他们有没有本事了。只是在军伍中,还是男人多些,朝上管着银钱的多是女人。”又对林姜道:“比如林院正的父亲林游弈使到我们那里去,负责接待外交官就是女人。”   久违的听到外交官这个词,林姜十分感慨。   女王笑道:“那外交官是我的表妹,她与之前嫁的男人,用你们大周的话说是……”   看女王卡壳了,林姜就试探道:“是和离了?”   女王摇了摇头,终于想起来了:“哦哦,我表妹把他休了!他出去偷偷摸摸寻女人去了。”   林姜: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世外桃源。   她准备把卫刃也叫来听一听女王表妹的故事。   还正在回味表妹休夫事件,女王忽然对她眨了眨眼睛:“林院正,尊父林游弈使可是个很有气度有本事的男人,我表妹与他见过多次,说她很喜欢。”   林姜被一个雷劈在脑门上:……这是想给我当后妈吗?   女王更是直接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林姜摊手:“在我们大周,父母的婚事,子女是说不上话的。故而我都是可以的,只要我父亲同意,我没有任何意见。”   女王很是高兴,准备回国就告诉表妹这个好消息,让她放手去追爱。   林姜心道:先爱上渣男,又爱上系统爸爸,表妹实惨。前者是滥情,后者根本就是对旁人没有感情。对林长洲来说,除了林姜外,世人应当都是NPC,只是分为此世熟人、可攻略对象和马赛克。   她觉得,那位茜香国表妹,应当是介于后两者之间。   而林姜要在年后大婚的消息,女王也是知道的,还为此送上了诚挚的祝福。并表示自己曾经见过卫刃。   林姜好奇道:“女王觉得他如何?”   她想知道以茜香国的审美,觉得卫刃如何。   女王微微一笑:“我就有一位形容差不多的男妃,是我的贵妃兼着大将军。习武的男人有独特的魅力,隔三差五见见很有趣味——只是我平时还是更喜欢那些文静秀美的妃子。”   可以说是把自己的业余生活安排的明明白白。   林姜:啊,当年我咋没落到茜香国去哩。   --   且说连同茜香国女王在内的所有外国国君,皇上都邀他们留下来参加林姜的婚事。   而这些国君之所以到大周来,也多少跟林长洲是认识的,听说她的女儿要成婚,都表示也愿意留下来参加婚礼,也见一见大周的传统官员的婚礼,吃一顿婚宴。   而这日,林姜出宫后就被林如海叫了过去,见了面先问她,怎么近来归家越来越晚,嘱她不要太累后,才提起,到了该立婚书的日子了。   “立婚书?”林姜听着这个词儿有些陌生,脸上不由流露出疑惑。   林如海忍不住按了按头,流露出跟皇上有一样的疑惑,只是再加上一份头疼:还有十来日就要大婚了,怎么侄女一点待嫁闺秀的羞涩、期待、忐忑都没有呢?   每天上班的劲头倒是热火朝天。   林姜如此,林长洲也是这样。   以至于林如海现在已经放弃了跟这位三哥交流,因林长洲也在忙公务,天天回家比林姜还晚,见女儿还不如见那群皇商们多。   索性林如海就不管他了,自己关注料理林姜婚事的所有细节,而内宅的事儿则有凤姐儿过来帮衬,加上黛玉的用心,林如海觉得必不会让林姜的婚事出纰漏。   这回把林姜叫了来,是有件事必须要问她本人,正是这立婚书的见证人问题。   按理两家签立婚书的时候,应该是男方长辈和女方长辈(非父母)各一名为证,再当着媒证的面,令男女两家缔结婚书,方为正礼。   可卫刃那边情况特殊些,他不但没有父母,连长辈也找不出半个来。   就此事,林如海之前就担忧过,这不,临近算好的立婚书的日子,他还急的一晚上没睡着。而今日皇上则特意留了留林如海,表示他愿意做卫刃这边的长辈,见证两方缔结婚书。   林如海心中大石落地。   于是就回来寻林姜——他这位叔父是想去当这个见证人的,算起来,也唯有他适合去当。此事事关终身大事,当然还要再与林姜说一声才好。   谁知道林姜问的问题,又让林如海差点晕过去。   林姜问:“婚书?不是大婚后,官府就会给改户籍吗?”   这时候就发现,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朝人,她有些常识真的是不具备。自她到了这里,医书看多了,还真不知道婚书是什么。   好在林如海书房里书目极多,直接翻出大周律来给她看::“凡男女订婚,若有残疾、老幼、庶出、过房、乞养者,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写立婚书,依礼聘嫁。”[1]   林姜恍然大悟:“这是件好事哎。”   林如海:……这当然是好事,否则怎么会写进大周的律法啊!   林姜指着里头‘庶出、过房’说:“所以那些话本子里,什么庶妹代替长姐出嫁,旁支代替嫡系迎娶,都是瞎写吗?婚书上这不都注明了吗?要是有弄假可以解除婚约的吧。”   林如海心力交瘁,最近他的两大未解之谜就是:三哥林长洲在想什么?侄女林姜在想什么。   但还是连忙给侄女恶补课程,这都要出嫁了,还不知道婚书是啥,那多容易被人欺骗啊。   林如海继续往后翻,给她看:婚书内必须列清楚生辰八字,籍贯,上三辈直系亲属的名姓户籍和功名(如果有的话)。   “连媒证的名字都要列在上头,一般是不会作假的。但也不排除有些人为了些缘故特意伪造。”法律之所以设定,就是因为有些人总想越过法律的界限去。   林姜一笑:“可卫刃是被皇上从荒村带回来的,这些都不能够知道啊。他的婚书上能确定的,只有皇上这位媒证,可惜还不能直书陛下名讳,要为尊者讳。”   可以说是极为简略的婚书了。   而她自己……虽然可以写,但全部都是系统伪造的假出生信息。他们俩的婚书也真是很有意思:除了人是真的,别的都是虚构的。   想想林姜不免笑了。   林如海不知林姜在笑些什么,也就继续道:“按说两方父母交换签订婚书即可。但一来卫统领父母已然仙去,二来,你们两个都身有官职,律法上规定,朝廷官员可以自行写立婚书。故而皇上的意思,是明日在明正宫,由你们二人自己来签婚书。陛下与我为证。”   林姜点头:这一辈子的合同书,正该自己签。   而她回去后,在将这件事情当成新闻想科普给黛玉,只是黛玉是早知此事的,对林姜不知道这个常识,倒是诧异了一下。   而黛玉的婚书,应当不会是她与周黎蘅亲手签订,而是绍王和林如海来签。   不过黛玉也不怎么盼着签这种文书,因她听了婚书内容,倒觉得有些教条,全是两门的现实与利益,全无夫妻情分似的。   林姜倒是喜欢这种条理分明的合同:合同有合同的浪漫。   --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八,正是林姜要在御前缔结婚书的日子。   年节下,宫里各处本就是张灯结彩,然这一年太医院里的喜庆又有旁处不同。   六部都于新岁下去了旧桃贴新符,换上了崭新的福字,而太医院门楣,窗户贴的却都是明晃晃‘喜’字。   马院副和刘院副还带着太医院众人,将灯笼都换上了喜庆的花灯。   林姜这日晨起一进太医院大门都惊住了:搞得她好像要从太医院出嫁一样。   马院副年纪不小,但身为太医勤于保养,每日都要打一套五禽戏,身手也颇为矫健,原本正亲自爬在大梯子上往极高的大梁上挂红彩,见林姜进门,又一个蝎子倒爬墙很快从梯子上下来:“院正大人看着如何?哪里不够,我们再挂些。”   林姜笑道:“真是好的出乎我意料,多谢大家的心意。”   太医院上下的官员品级都不高,最高就是林姜这个正五品,所以大伙都是青碧色官服,再往下学徒们更是普通的藻蓝色衣裳。这是朝廷礼数不能错,但今日,太医院所有人都带了一件红色的配饰以做喜庆之意。   比如眼前的马院副,就带了红艳艳的一块鸡血玉佩。   林姜一路往后走去,每个人都是如此,身上总有一处红彤彤。   而林姜自己,今日自己虽然里头穿的还是青色的官袍,但外头大红羽缎的大氅将她整个人裹起来,也是一身红衣似火。   马院副代表众人总结发言:“我们真心盼着院正大人与卫统领百年好合,一切顺心遂意!”   几年前,要是有人告诉马院副,他们太医院上下要亲眼看着太医院院正出嫁,马院副会笑到背过气去。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然而现在,他不但在领头干这件事,眼睛还有点湿润。   他们都知道今日是院正大人往御前去立婚书的日子,不光他,整个太医院都有点娘家人的惆怅。   除了惆怅,他们还备了一份礼物,就等着今日送出。   “院正大人,这些日子,我与老刘带着这院里太医们一起,给院正大人准备了一件礼。”   说着马院副和刘院副两人像哼哈二将似的,并肩站在她跟前,各自珍重取出了一本书。   只见马院副手里是《女医则训·一》,刘院副手里是《女医则训·二》。   马院副道:“当年成帝爷为宫闱阴私之事,一怒之下废除宫闱内的女医馆,还将所有的女医都赶出了宫廷。而当时女医馆的脉案医书等卷宗也全都付之一炬。”   这事儿一直是林姜极大的遗憾。   在她之前,原本已有女子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历经几代人将女医馆立成,据说甚至还编纂了系统的女医教材,每个学徒入门时都要通读背诵上百遍。可那些全都毁在了成帝的一怒之下,化成了灰烬,数代宫廷女医的努力,化作乌有。   林姜此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位院副:“这是……当年女医馆的医则?”   可他们怎么得到的?   马院副道:“我们一家子,从本朝开国就一直在太医院当值。”又看向刘院副:“还有老刘,还有这太医院里许多人也是这样。”   “家里年老的长辈们,是曾亲眼见过当年女医馆的。当年太医院与女医馆也算是同僚,内外互相帮扶,彼此的医书脉案也见过些。这本《女医则训》自然也见过,可惜过去了几十年了,也只好记得些只言片语。”   “我们便一一拜访问去,努力凑成了半本书。”   “好在上天庇佑,在我等不断拜访各位太医院老前辈的时候,打听到了不少消息,竟在上个月寻得一位当年曾在女医馆当过差的女医老前辈。”   成帝可是太上皇的亲爹,如今太上皇都死了两年了,女医馆的覆灭,已经实实在在过去了半个世纪。   这位活下来的女医,当年被赶出宫去的时候,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现在却是垂垂老矣的老妪。   也正是因为当年她还小,只是预备女医,未曾上手当值,这才免了被株连的下场,只是被赶出了宫闱。   “我们上门去求见,天幸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位老前辈居然还记得当年女医馆的两本女医则训,字字倒背如流。”   据说当年,她们不把这则训背够一百多遍,是绝对不能上手学着诊脉的。   而哪怕过去了几十年,大周的女医馆都不在了,先辈们也一个个离世,这位女医也从未忘记过师父们的教导。   林姜伸出双手,郑重接过这两本书再道谢:“真是多谢你们了。”   这份礼物对她的意义远胜于金银珠宝。她刚刚找准了女医的预备役群体,现在这女医馆的基础教材,就是一场及时雨。   林姜忍不住当时就翻阅了起来。   开头就见这书上写着,接触病人前要如何洗手,要如何煮沸医具和棉布——只看这些最基本的规矩,林姜就相信,这是她需要的那种教材。   比医道知识更要紧的,就是在治病前,先教给这些没有基础的宫女们,不要因自己给病人带去和造成更多疾病。   林姜抬头,对着两位院副,及他们身后站着的太医们福身行了个女子礼:“多谢。”是替无数女人们,谢过他们。   她听得出来,这两本书能够重新面世的艰难。   要不是侥幸遇到一位女医馆的前辈,能够背出当年的医书,马院副和刘院副他们就是准备挨个祖辈那里去收集只言片语,再自己拼凑出原着来。   这份心意,林姜是真的感动领受。   见她郑重行礼,太医们忙都还礼:“院正大人一心向医道,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也是我们当大夫该做的事情。”悬壶济世,救济病痛,本就是大夫的职责。   哪怕在太医院呆久了,有时候为了自保,会做些违心之事。但对太医们来说,能依着医者本性做此事,心里都有一种安心与自豪。   林姜又向马院副要了这位女医的名姓和现在的住址,准备今日出宫就去拜访。   今日立完婚书,皇上必是要给她放假的。   -   “师父,林尚书到了。”   小雀儿,不,姜却从门外进来,对林姜执弟子里行礼,她头上簪了两朵红艳艳的绢花,看着林姜的眼里,带着格外闪亮的笑意。   “徒儿送师父出门。”   林姜走出门去,看到一身朱袍的林如海风仪萧萧,忍不住一笑:“叔父。”   而林如海看着林姜从太医院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众面色怅然的太医,也不由心中万千感慨,最终只道:“走吧,去明正宫见陛下。” 第1卷 第79章   林姜跟在林如海身旁, 走向明正宫。   这大周皇城中的城楼,素日总是肃穆玄色,庄严高远, 如今在这处处贴新符的腊月二十八日, 却于庄严中现出了几分明丽喜意。   遥遥的, 她就看到卫刃立在明正宫门外。   他今日没有戎装,而是身着正三品武将上朝时候的官服,胸前纹饰一只豹子,头上戴着与她相仿的官冠。   如此看来, 两人的衣裳倒是相配起来。   看着他等在门口,林姜不由一笑:这简直像是前世的民政局, 新婚夫妻在婚礼正式举行前, 先进去领个证件。   她走近了, 才见卫刃明明是一身颇为单薄的官袍, 也没穿大衣裳,却还是在这隆冬时节额上见汗,肉眼可见的紧张, 就想帮他放松下精神,随口戏谑道:“怎么?可是后悔啦?若是后悔了倒还来得及, 现在还没进门没签字画押呢。”   话音刚落,卫刃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林如海就直接喝断道:“大好的日子,说什么呢, 你这孩子!再叫我听见这话可不能够!”   林如海觉得自己眉间的川字都深了:唉, 真是让这侄女愁死。   林姜:糟糕, 忘记旁边不是系统爸爸, 而是不让开这些玩笑的叔父了。   两个人进入民政局, 不,明正宫。   皇上端坐于书房御案之后,罕见地居然也穿了一身赤金两色的龙袍,其辉煌闪烁之耀目,以至于比起两人规制内的官服来,他这个媒证倒是光鲜更像新人。   与别的媒人只要谢媒钱不同,面对这位大媒,一对新人,还得先给他行大礼谢恩。   皇上这回没有如往日般只是叫起,而是从御案后起身走上前一手一个亲手扶起两人。   他沉声郑重嘱咐道:“朕今日亲见你们二人立下婚书,从此后要夫妻同心彼此和睦才好。”   卫刃和林姜皆是再次行礼应下。   案上早已经备好了两份婚书,大红洒金的白玉纸上,各有几行字迹优美的话。   林姜是见过皇上的字的,与眼前的字迹不同。眼前这婚书上的字儿,哪怕以林姜对书法的外行程度,也看得出绝佳来。   皇上见林姜看字,就道:“这是恒亲王的字。他的行书可是一绝,朕就叫他来写了婚书。”   一听这就是传说中的五皇子的字,林姜立刻领会了皇上为啥老把这个儿子拎过来帮自己写福字赏给外臣,实在是好字,赏人格外有面子啊。   卫刃便道:“劳动恒亲王,臣改日亲去府上道谢。”   这种要去见皇子的事儿,卫刃从来都正大光明在皇上跟前先报备。   皇上莞尔:“且不说这些后话,先做正事要紧。”然后看向林如海:“林卿,请吧。”   听闻皇上这一个‘请’字,林如海就知皇上今日心情极好。   此刻两人除了君臣外,更是男女双方见证的长辈。随着皇上立于卫刃一侧,林如海也落后两步,走到林姜身旁。   画眉公公亲自在案旁准备纸笔。   他没有按照先男后女的规矩先递给卫刃,再给林姜,而是两只笔同时沾墨同时递了出去。   林姜接笔的时候对画眉公公一笑。   果然是知己啊,画眉公公根本不管什么夫前妻后夫唱妇随的规矩,直接把两人看做同等对待,不分先后——要不是皇上在旁边看着,画眉公公说不定还要先给林姜递笔呢。   在落笔之前,林姜不由侧头看了卫刃一眼,正巧卫刃也转过头来。   两人目光相触,同时在对方的眼波中笑了,然后一齐落笔,写成自己的名字。   皇上在一旁看着,心中感喟。   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是他从灾荒之地捡回来的孤儿,之后一直搁在王府里养大,成为戍卫在他身边深得信重的少年将军;一个是几年前方才从绍王处得知,解了自己一世担忧的宿疾,又被他一手提升为太医院正的女子官员。   可以说,这两人的官路,都与他息息相关,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   最初的最初,两人就是在这明正宫里,林姜奉命回来诊脉,低头给卫刃受伤的手臂施针,而卫刃看了她片刻,却忽然转开了头。   从那时候起,皇上就动了这个心思。   现在,皇上心里无限感慨都可以汇成了一句话:朕磕的cp是真的!   -   果然,这一日立过婚书,皇上大手一挥,给两人放了假。   而两人出宫后,卫刃就陪着林姜按照马院副给的住址,去往了城南一处窄小胡同里,找寻那位从前的女医。   这胡同里有无数老旧的小院,看上去拥挤杂乱。   马院副给的住处是一方本就不大的四合院,而俱马院副所说,那女医只赁了其中一间屋,还是在西边,并不是好的朝向。   她的屋门口摆了许多小的手工活计,比如小的风车,小布老虎等,显然是靠着自己做这些孩子玩意儿,去卖了挣点钱糊口。   可见过得颇为窘迫寒酸。   幼子失怙,老人无依,一直是林姜最不忍见到的事儿。她深吸了口气,开始想一会儿要怎么说话,才能不刺痛旁人的伤心之处。   她只觉得手一热,是卫刃握着她的手:“别难过。”   一如往常,他总是能默契理解她的任何思绪和想法。   见他们两人衣饰不同,尤其是卫刃,没穿大氅,仍旧还露着在宫里的官服,在院子里熬糖水做糖人的住户,就忙立刻战战兢兢起身:“小人见过,见过老爷,这位老爷……”吓得话都说不顺溜了。   听说两人要找胡婆婆,那人连忙跑去叩门:“胡阿婆,有人找您。”   一个头发花白,腰身略弯的老妪走出来。她的衣裳虽然有些洗的发白显见是很旧,但却十分干净,整个人看上去也是利索的。   林姜可以想见,在这儿不能常洗澡的古代,在这逼仄的环境里,保持这样的干净是很难的。   虽然离了女医馆,这位曾经的女医,还是保持着自己从前的习惯。   “请问是胡前辈吗?”   眼睛明显不太好的老妪,看了看林姜的面容,不解道:“您是……”又看清站在她身后卫刃的官服,认出是一位三品官员,就更是吃惊。   林姜解了大氅,露出太医院的服制。   胡婆婆立刻认了出来,眼中霎时有泪光浮现:“是,是林院正吗?老妇听那两位院副大人提过大人。”   林姜伸手扶着她进屋。   卫刃原想跟进屋里,然而一眼看见门口堆着的大堆柴火都没劈,想胡婆婆到底是年老妇人,只能做些轻活,想必很难自己劈柴,说不得还要花钱请人。   于是卫刃索性就把时间留给两人单独说话,他自己留在院子里,随手拎起斧子开始劈柴。   而屋里,林姜与胡婆婆说了许多话。   胡婆婆从马院副那里听了些林姜做过的事儿,许多都让她不能相信,今日见了真人,忙就都问起来。   林姜也仔细的一一作答,也说起了她收的第一个女徒弟,她建立的书局,出的第一本千金方医书,以及现在初步进入正轨的医馆。   听说她要吸纳到年岁出宫后无依无靠的宫女,让她们学着做女医,胡婆婆连连点头:“院正大人做的好,当年女医馆许多人也是宫女出身的。”   她看着林姜,就像看到了曾经女医馆的那位英姿飒爽的女院首。   “能亲眼见到院正大人,知道将来外头还会有女医馆,我这把老骨头,便是立时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林姜劝道:“您不要这样想,我还盼着请您出山指导这些新的‘预备女医’们呢。”   胡婆婆眼中先是放出光彩来,然后才如吹灭烛火一般骤然低暗下去,她摇了摇头:“不能够了。”   林姜奇道:“婆婆是觉得年纪大了身子不舒服?那我回头就开些方子,送来些补药。”   虽然她还没诊脉,但据她看来,胡婆婆身体还挺硬朗,没有什么大毛病,唯一就是腰有点弯,走路有点慢。   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都不能算是毛病,只是正常的衰老。大约也是生活有些辛苦所致,好好调养想必身子更佳。   胡婆婆摇头,眼中再次老泪纵横:“院正大人,当年成帝爷废除女医馆,杀了许多师父们,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学徒,是内廷司审过跟晨妃娘娘事情全然无关的,又有当时皇后娘娘力谏,这才逃了一条性命出来。可成帝爷也下旨不许我们再行医道之事,这是皇命。”   所以就算身上有些医术,完全能够靠给人看病来养活自己,胡婆婆却不能够,只能用这双曾经学了医的手去做些小玩意儿勉强糊口。   林姜这才了解,为何马院副他们只是留下了一笔银子,并没有能帮上胡婆婆什么。   她略微蹙眉,随后又很快展开:“无妨的,我请婆婆去医馆中,又不是请您做大夫的,只是让您去做老师。成帝爷可没下旨不许你们做女夫子吧。”   胡婆婆心神震动,却还是拒绝道:“院正大人实在不必为了我一个废老婆子费心思,女子做太医本就难,何况您做这太医院院正,若叫人参大人一个不敬皇命,牵连了大人,就是我的罪过了!”   卫刃进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林姜的坚持:“您相信我,只管去医馆带出宫的宫女,保管无事的。”   胡婆婆再也经受不住这种诱惑,含着老泪点头应下来:多少年了,她做梦都想回到女医馆去,回到曾经的岁月里去。   --   胡婆婆送林姜出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廊下堆着的柴火都被劈好了,不由诧异对卫刃道:“这是大人……”   卫刃仍旧是那样一张冷峻的面容点头,可林姜愣是从里面看出了一点乖巧待夸奖的感觉。   然而胡婆婆一脸尴尬:“大人心善,可这,并不是老妇家的柴。”是隔壁熬糖人的人家年下多买了些柴火,没地方放堆在这里的。   林姜忍不住笑出声来。   卫刃:……劈了个寂寞。   这才想起,怪不得刚才自己拎起斧子的时候,那熬糖人的大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之后才连忙低头继续干活。   大概是因为自己劈了他柴火的缘故吧。   于是临走前,卫刃就去买了他新做出来的五个糖人。   -   今日卫刃并没有骑马,而是陪着林姜坐马车。   两人一上车,卫刃就问道:“你是打算,顺便用这件事引出他来?”   林姜转头对他笑:有一个不必说就能明白自己主意的人,实在是像炎夏吃冰淇淋一样开心的事情。   她拿着一个糖人细看,点头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还不如趁这件事把贼引出来呢,自然也就正好全了胡婆婆这件事。”   之后又放下了糖人:她不爱吃纯甜的东西,还是带回家去跟黛玉一起看着玩吧。   卫刃闻言点头:“好,那我再叫人去加加温。不过,他本就打算要大年三十往陛下跟前去告状的。”   两人这番对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必然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但他们两人却交流的毫无障碍。   他们是在说大皇子的事儿。   且说堂堂‘镇国将军’大皇子殿下,自从荣获这个光荣称号被迫出宫后,起初是完全被父皇打蒙了,待反应过来后,就陷入了痛苦万分的境地。   而且这伤痛还是历久弥新。   凡是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进宫时,镇国将军大皇子都不免与几位亲王弟弟相遇。   作为长兄的他,每次见面要按着爵位高低先给弟弟们见礼,口称‘见过亲王’的时候,都是一把刀扎在他脆弱的小心脏上。   以至于他有次喝多了在府里发狂,边摔酒壶边对月吼道:“父皇若这样厌弃我,何必封我什么镇国将军,干脆赐死我算了。”   之后猛劲儿上来,又要冲进宫求皇上赐死,还是被两个分到镇国将军府的属官死死拉住:其实大皇子要寻死他们也没啥意见,但别去御前寻思啊,他们这些属官被分到大皇子府就够可怜了,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折腾。   万一惹得龙颜大怒,赐死一府,连累他们这些倒霉蛋也死不瞑目。   当然次日酒醒后大皇子也没了去跟父皇当面对线,请求赐死的勇气。   倒是有两位吃他银钱的门客,听闻大皇子颓丧,就来劝他些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类的话,又说皇上只是被小人蒙蔽,将来必会重新爱重大皇子这位长子之类的套话来安慰忽悠他。   而大皇子也就把这些话当成救命稻草一样。   说起小人蒙蔽,在大皇子眼里,‘小人’,或者说‘小人们’是谁那相当明确:当年狠狠参了他一本的林如海,见了他从来没有好脸色的绍王父子,还有明明是捡来的孩子却更得父皇看重的卫刃。   都怪这一群小人把父皇蒙蔽了。若不是大皇子没本事,清君侧的心都有了。   林姜作为这些人的亲眷,当然也被大皇子划到了记恨的人里头。   他近来就准备以林姜为突破口,狠狠还林家一刀。   经他密切的观察和花钱购买情报,他发现林姜居然胆大包天,有违成帝爷圣意,招揽宫女为己用,私下设立女医馆!   这还不参一本大的?!   而且一旦林姜出事,肯定能牵连林如海:你自己就是礼部尚书,怎么管的侄女!   其实大皇子这次找的突破口还不错,毕竟林姜这两年做的事儿,虽然都是禀报过皇上的,但也算是都踩着规则的底线打擦边球。   比起恪守礼仪做官无懈可击的林如海,以及霸王似的绍王府,大皇子还是决定柿子挑软的捏。   而且他知道卫刃和林姜就在这个年节成婚,他偏要在这时候狠狠参奏她一本,最好父皇震怒,夺了她的官位,看她还有什么脸嫁人,看林家还有什么脸面过年出门!   当然,大皇子选了大年三十进宫告状也是不得已——毕竟皇上厌烦他,他每回按日子进宫后,请求往明正宫给父皇请安的请求经常被驳回,只能收到一个‘不必来’的回复。   这不只好趁着过年的时候,所有出宫的皇子都能回去给皇上磕头的机会告状。   至于说卫刃为什么对大皇子要参奏林姜的事特别清楚,甚至连自己都知道,是因为镇国将军府有一个门客就是他安排的人。   卫刃相信,安排人看着大皇子的绝不止他一个,起码二皇子三皇子也有人在里头。   可以说,大皇子的政治智商真是低的令人发指了。   自家府里都跟个溶洞似的到处都是孔,还非要伸着头出去窥探别人的漏洞。   “好啊,务必让他把胡婆婆这件事也参上,才好方便我在陛下跟前过了明路呢。”也省了费两遍事。还要她再请旨安排一位成帝爷时的老女医。   要没有大皇子先弹劾,贸然提起还真不好说。   卫刃点头:这也不难,大皇子巴不得多收集些‘罪证’,在大年三十晚上一举拿下林家,给自己出口气呢。   -   “下雪了!”两人在马车中说话时,忽然听到街上有孩子惊喜的声音。   林姜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果然见纷纷扬扬雪花落了下来,如同洁白鹅羽。   “瑞雪兆丰年。”林姜笑眯眯:“只盼着大皇子能送给我一份满意的新年礼物。”   卫刃颔首:“他会的。”大皇子的莽,值得信赖。   林姜正好又看到外头商户屋檐下,立着卖糖葫芦的小贩,红色的山楂糖葫芦在雪中越发显得晶莹剔透,看起来比平时好吃多了,就扯扯卫刃,指给他看。   卫刃叫停了马车,下去给她买了一串山楂糖葫芦,一串糖山药豆:“不好多吃。”   林姜就只吃了一个,然后把剩下的递给卫刃:“给你吃,辛苦你今天为老乡劈柴了。”   想起劈错的柴,两个人相视笑起来,车内甜蜜如同糖葫芦外头裹着的金黄色麦芽糖。   很快,今年就要过去了,明年一定会是更好的一年。   --   大皇子不负众望,果然于大年三十参了林姜一本。   彼时几位出宫开府的皇子刚给皇上磕过头,贺过父皇除夕安康,大皇子就迫不及待提出要单独私下跟父皇说话。   因皇上懒得理会他,他的要求被皇上无情驳回,还挨了两句冷言冷语:“有什么话鬼鬼祟祟的,不能大方的说?若有正事,就在这里说,不说便罢了。”   而其余皇子齐齐行注目礼,心里很是盼望大皇子闹点事儿出来,给年节下增添几分喜庆。   大皇子本想私下对奏,有的话也好说的更狠些。可惜父皇竟然不许,无奈,大皇子只好在其余四个‘讨人厌’的弟弟好奇目光里,慷慨激昂陈述了林姜几宗罪。   二皇子、三皇子闻此,果然也不意外,纯看热闹,心里还感慨:果然是大哥啊,居然真就大年三十弹人呢。   四皇子倒有些直脾气,因未曾在大皇子府里安排什么眼线,对此事就比较吃惊,当时就皱眉撇嘴,觉得大哥有病,大过节的给父皇添堵。   这朝中臣子或有过失落在大哥手里,但要上奏,也该等年后再说,何苦大年三十来回这话,惹父皇不快。   而五皇子则是依旧沉静,目光平静如水看着大哥:多看两眼吧,总觉得以后可能见不大到了呢。   听大皇子‘慷慨陈词’的过程中,五皇子也在脑中过了下林姜任太医院正来,做的各种事情,唇角露出微不可见的一点笑容。   其实林院正做的这些事,其余皇子和朝臣们都看不到吗?不,他们只有脑子,能猜到这位她敢这么干,必是已然私下得到了皇上的允准。   所以绝不会像大皇子一样跑过来,说什么林院正有负圣恩,背着皇上违逆圣意——林院正要真是这样拎不清的人,也不会以女子之身走到今天这个官位,得到皇上这样的信任。   所以连御史们都放弃弹劾了。   没想到大皇子总是特立独行,‘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   不但走出了独特的镇国将军之路,顺便还要指点下别人,大无畏的就来皇上跟前弹劾了。   画眉公公依旧是一副木雕脸,心里却做了个惨不忍睹的表情。   甚至有点心疼自己服侍多年的主子:长子是个蠢货,皇上一定心里也不好过吧。   皇上的性情与真实想法没有人比画眉公公更了解了。   旁的皇子只看到了皇上对林院正超乎寻常的信任,只以为是像太上皇放纵秦太医一样,对林姜是对心腹太医的纵容。   只有画眉公公知道,林院正做的这些事情,其实也是皇上想做的。   他在明处要做一个圣德帝王,以孝敬治国,不会做出任何违背祖宗规矩的事情。   可其实皇上本人就不是一个安分守旧的皇帝,这种踩着祖宗底线游走的事情,他最喜欢了。   怎么能让朝臣说不出话来,又能让自己改了旧制,是皇上最喜欢最乐此不疲的游戏。   在这方面,皇上对林姜父女就很欣赏。   大皇子这一状告上来,注定倒霉的只有自己。   此时大皇子正慷慨激昂,以最新获得的胡婆婆情报做了结尾:“成帝先祖曾明令,被赶出宫的女医再不许行医,林氏却明知故犯,居然要请当年的余孽去自家医馆,可见是蔑视皇室和父皇的龙威。请父皇明察降罪!”   说到最后还跪下了,以表郑重。   皇上从一开始就在支颐看着他,神色不辨喜怒,此时见大皇子终于住嘴噗通跪了,就淡然问道:“说完了?”   大皇子抬头挺胸:“儿子说完了!”   屋内氛围瞬间古怪起来。其余擅长揣摩皇上心思的皇子们,只觉得脊背一凉,有点害怕接下来父皇的龙颜大怒。   也就只有大皇子昂首挺胸,等待皇上的正义裁决。   然而皇上并没有发怒,他只是懒洋洋点了点头:“说完了,那就滚吧。”   还对画眉公公吩咐了一句:“今晚年宴上撤一席。”   画眉公公应下,心里盘算:继八皇子之后,大皇子再次荣获被赶出过年家宴的殊荣,真是一对卧龙凤雏。   大皇子瞬间呆成了冰雕。   但画眉公公可不会让他继续发呆,连忙给屋内两个太监和门口两个龙禁尉使眼色,让他们来‘请’大皇子出去,践行皇上方才说的那句‘说完了就滚吧’的圣旨。   二皇子一贯喜欢看大皇子热闹,看大哥倒霉,但又想在父皇跟前装个好人,于是上前来:“大哥不会说话怨不得父皇生气,只是今儿是除夕,还请父皇饶恕大哥一回……”   皇上目光转向他,依旧淡然平静:“你也可以出去陪着他。”   二皇子立刻闭嘴:“儿子不敢,但凭父皇圣裁。”   想装活菩萨,结果差点变成泥菩萨,吓得二皇子心脏病都要犯了,连忙躲开老远,希望父皇别再看自己。 第1卷 第80章   且说皇上恼怒, 要将大皇子从家宴驱逐一事,诸皇子作为弟弟,原都该上前求情, 展示天家手足之意的。   但眼见二皇子说情不成, 反而差点挨了同等制裁, 其余皇子再不敢提什么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也不敢提什么过年团圆,都是立刻跪地伏身,统一口径:“谨遵父皇吩咐。”   见诸皇子息声, 皇上这才点头,换过了话题。   只是也颇有几分意兴阑珊, 赶人道:“罢了, 你们自打出宫后, 见生母的次数不免就少了。今日除夕, 都去给你们母亲请安吧。”   过年的时候,能够给母亲请安,也是皇上少有的羡慕旁人的事儿。   剩下四位皇子如蒙大赦, 连忙谢恩,顺便就跟着被龙禁尉‘叉’着走的大皇子一起退了出来。   出得门后, 旁人不说,二皇子就先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   而屋内,皇上忽然笑了一声。   连服侍皇上良久的画眉公公都被这一声冷笑,笑得寒毛直竖, 不敢说话。   只听皇上自言自语一声:“真是好儿子们。”专门捡着大年三十给他添堵呢这是。   画眉公公闻言不免往墙角缩了缩, 偏生又叫皇上广阔的视线捕捉到了。立刻转头问问道:“你躲什么?难道朕是那种会迁怒旁人的皇帝?”   画眉公公连忙三连否认。   皇上这才满意点头, 然后下了道圣旨:“去, 去皇后处传道旨意:大皇子悖逆无礼, 可见是生母教养不善。既如此就免了刘嫔的主位,降为贵人。即命皇后教导一番。”   画眉公公:皇上,您看您,刚说完不爱迁怒人呢。这不,刘嫔还在后宫中收拾着等待作为嫔位出席后宫宴席呢,结果‘哐当’就掉下个雷来。   但还是赶着出去传旨。   谁料画眉公公一出门就看到一场好戏。   -   且说被叉出门的大皇子,之所以没有反抗,是纯纯地惊呆了才没动。直到被孔武有力的龙禁尉‘请’出来才反应过神来。   等下,刚刚发生了什么?父皇居然没有惩罚犯罪之人,而是把自己这个儿子赶了出来?!   但以他的胆子是不敢再回去面对皇上的,只是站在原地,羞愤的脸色通红。   而二皇子刚才差点受他的牵连,心里也带着劫后余生的怨气,此时就要上来讥讽一下这位自幼跟他不合的大哥。   于是带着一脸欠揍的笑容就凑上来了:“大哥今年可是没法吃宫宴了,等我领宴回府,就叫人去‘镇国将军’府上,给大哥送些酒菜可好?”   镇国将军四个字,被他字字重若千钧的念出来,愣是说出了一种嚼橄榄的感觉。   大皇子果然要气炸了。   三皇子也上前跟着阴阳了一句,四皇子则是惦记生母,对几位哥哥只草草拱了拱手就第一个快步离开了明正宫。   唯有五皇子,依旧是沉静而从容,与往常一样按着长幼顺序,排在哥哥们身后与大皇子拱手道别,而且态度也很正常,没有丝毫奚落之意。   但大皇子却在看到五皇子的时候怒火达到了顶点:就是老五,这个阴险的家伙,夺了他的亲王位置!   其实大皇子对于自己从江南回来后,父皇的态度大转弯一直非常迷惑不解。以他的智商情商,是想不到从前皇上对他的‘看重’是另有缘故的,只是困惑于父皇为啥忽然对自个儿不看重了。   还是后来听生母刘嫔说起,大皇子安排偷五皇子书的小太监再也没回来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怕是不好。   大皇子就以为是此事暴露了,才害的父皇生气。   他不思自己先去陷害五皇子和绍王府,反而十分怨恨五皇子没有踩进陷阱里去,反倒害得他在父皇跟前失宠。   尤其是五皇子封了亲王,大皇子只封了镇国将军后,他每回看到五皇子眼睛要喷火。   而五皇子这张从容平静的脸,则让大皇子更暴躁。   这会子见他上来如常行礼,给大皇子的刺激,比二皇子他们直接奚落还大。   只见大皇子怒火上头骤然挥起一拳向五皇子脸上打去:真想打碎这个弟弟这样冷静的脸!   事发突然,旁边阴阳怪气完还未来得及走的二皇子三皇子都惊呆了,三皇子只来得及像尖叫鸡一样喊了两声:“啊,大哥!啊!五弟!”   而画眉公公刚才还在廊下看热闹,现在也惊了,他实没想到,就在这明正宫院中,大皇子居然敢主动动手打人!   谁料五皇子却未惊慌失措,只是一抬手,就稳稳抓住了大皇子挥过来的拳头。   五皇子看起来还是那么安静,而大皇子则是胳膊乱挥想要挣扎,谁料手腕却像是陷在钢铁中一样就是脱不出来。   五皇子就这么牢牢抓着他,目光直视大皇子通红的脸,淡然道:“大哥,你失态了。大哥到底是皇长子,还请自重。”   然后才放下了手,退后一步理了理自己的袖子。   大皇子刚要继续发疯,忽然觉得后脑勺一痛,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回头一看,只见砸中他的是一块砚台。   这砚台看起来有点眼熟啊……他战战兢兢抬头,果然窗后,站着父皇本人。   显然是皇上甩出了砚台,稳准狠给了这个儿子迎头一击。   诸位皇子都惊了:父皇准头好棒啊。   说来也巧,卫刃恰好此时从明正宫外走进来,刚进门就被皇上点名再出去:“压了这个混账出宫。整个正月,不许他出门半步,也不许一个人上他的门。免得在正月里丢朕的脸!”   卫刃领命:嗯,媳妇猜的没错,大皇子果然给他们送上了新年礼物兼新婚贺礼。   于是伸手对大皇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旁边三皇子还在拨火,用一种窗后皇上也能听见的音量关切卫刃道:“卫统领可要小心啊,大哥今儿怕是吃多了酒上头了,刚刚差那么一点点就打中五弟的脸了!这要是挂彩在脸上,叫朝臣们看着可怎么好,岂不是丢皇室的脸吗。”   给大皇子气的险些背过气去。   卫刃肃容道:“王爷放心,臣必会将镇国将军好好送回府去。”   -   明正宫中,   皇上又对五皇子道:“小五,你进来。”   二皇子三皇子见父皇的脸消失在窗口处,就连忙趁机开溜。幸灾乐祸想着,让这两个大年三十在父皇宫里打架的人倒霉去吧。   五皇子重新回到内室,就先跪了请罪:“儿子不该跟兄长动手。”   皇上挑挑眉:“不动手?难道你要等他打到你脸上不成?罢了,不用做这些样子。朕让你进来,不是为了训斥你,是让你试试这张弓。”   方才五皇子单手抓住大皇子拳头,令其不能动弹那一幕,落在皇上眼里,这才有些惊诧的发现,这个五儿子应当不只是字写得绝佳,这武力值竟也不差。   于是把他叫进来,让五皇子试试能不能拉开他二十来岁时用的弓。   那时候他为皇子,为了出头,也是文治武功都不敢拉下,勤于练习骑射,臂力比现在强多了。如今这张弓,皇上是拉不开了,只好当个心爱的摆设。   见五皇子果然能拉开,皇上就颔首:“既如此,这张弓就给你了。”   五皇子连忙再次跪下谢恩,他知道这是父皇少年时用的弓箭,颇为心爱,哪怕现在已经不用了也仍旧挂在明正宫里,未曾摘下过。   这样的珍贵年少之物父皇会给他,让五皇子又是意外,又是激动。   哪怕沉静如他,面上也泛起一层拼命压制的薄红。   皇上让他坐下,似随口问他:“朕近来在想你的婚事,你自己呢,想要个什么样的王妃?”   五皇子不假思索道:“儿子一应听父皇的安排。”   皇上又是一笑:这话实在熟悉,当年太上皇问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当皇子,是人人都看得见的尊贵,却也是桎梏。一个乖巧的皇子怎么能对自己的婚事挑三拣四?万一选了个家世深厚的皇妃,让父皇生疑怎么好。   同样的应答,在自己儿子身上看到,皇上还是有几分感慨的。   五皇子不知皇上为何而笑。他平时再镇定,到了深切敬畏君父跟前,也难免有些惴惴,此时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皇上就换了话题:“朕从前倒不知你武艺也不错。”   五皇子忙谦道:“是师傅们教导的好,儿子只学了几分皮毛。一起习武的人里头,武艺上儿子与卫统领比差许多自不必说,就连世子爷,射箭的准头也比儿子强。”   “今日得了父皇赏赐的弓箭,儿子日后定会勤加练习。”   五皇子没有任何虚夸自己的意思,而是实实在在向皇上汇报了自己的武力情况。   皇上倒是有点意外:周黎蘅的颜值总是让人难以相信,他武力值也不错。   五皇子点头再次跟父皇确认:“方才大哥若是对世子动手,必然也不能成的。”   =   而皇上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亲眼见证了周黎蘅的武力值。   大年三十这一晚,绍王一家子自然也要入宫领宴。皇上在前朝大宴群臣,太后与皇后在后宫招待宗亲女眷。   皇上一向看重绍王府,每回都让周黎蘅与皇子们同坐。   因虑着宗亲朝臣们各人也要回家去守岁,所以这前朝大宴到了二更时分也就散了。   皇上于宴散时受过这一年最后一次群臣叩拜,就回明正宫去换衣裳,准备脱了这繁复沉重的衮冕,换上家常龙袍去后宫参加家宴,与嫡母发妻一并守岁。   然而衣服刚换完,就见画眉公公走进来,脸上难得带了一点明显的为难情绪道:“回陛下,绍王世子与八殿下在外求见。”   皇上疑惑:“这个时辰求见?再有他俩怎么一起来?朕记得黎蘅极讨厌他的。”   自从上回八皇子翻墙事件后,周黎蘅就再也没有单独跟八皇子说过一句话,公众场合见了面也只会群体打招呼,见过诸位皇子,也不肯独与八皇子请安。   这会子怎么忽然一起来了?   画眉公公听皇上这么问,就换了个更准确的说法:“是绍王世子拎着八皇子来求见陛下。”   皇上:……这个年是怎么了?   经过画眉公公的汇报,很快皇上就弄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晚周黎蘅坐在皇子中,原是安安稳稳的,也只多跟五皇子说两句话罢了。   谁料八皇子被周黎蘅视若无物就又开始找事。端了杯酒去主动招惹他,压低声音口中阴阳怪气道:怪不得当日我要翻慈安宫的墙你不让,还口口声声护着那姓林的女太医,原来你早就看上了林家的姑娘啊。当时早说不就完了?   周黎蘅的脾气好,只限于旁人得罪自己。听八皇子此事事涉家人,立时就动了真的气恼。   于是等到大宴散去,群臣出宫,周黎蘅非常利落地叫住了要走的八皇子,打了他一顿——还是在无人的宫中细甬道上打的,他倒不是怕事儿闹大了得罪八皇子,而是怕闹开了对黛玉名声不好。   然后就拖着八皇子来给皇上请罪了:到底是打了皇子,请罪流程还是不能少的。   皇上异常糟心:就这大年三十,过不去了是吧,一个儿子接着一个的犯蠢,把他过年的好心情糟蹋了个干干净净。   待周黎蘅与八皇子进来后,皇上并没有怪周黎蘅的意思,反而还和颜悦色先问了他近来身体如何,那蛊虫去除后,再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症候吧。   周黎蘅一一回答,然后带着一些不好意思再次请罪,皇上也只道:“朕知道你不是随意动手的孩子,今日必是气急了,此事无妨,一会儿你且安心出宫过年去。”   哪怕不看素日两人天差地别的风评,皇上只看着小堂弟的脸,就觉得没关系,定然不是他的错。   而对躺在地上□□呜咽,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八皇子,皇上视而不见,觉得既然还能嗷嗷叫唤出声就说明打的不厉害。   一事不烦二主,皇上直接对周黎蘅道:“你出宫的时候,顺带手将这个畜生带出去,朕也不要他在宫里碍眼了。交给小五,让他严加看管。”   于是五皇子从皇上那里收到的新年礼物,除了一把好弓,还有一个烦人的弟弟。   心里不由道:原来父皇的弓真不是能白拿的,刚拿了不到半日,就还摊上个大麻烦。   在听周黎蘅说了前因后果后,五皇子就跟他保证:绝不会让八皇子大着嘴巴到处乱说,父皇命他看管老八,他就绝对把他看的死死的。   周黎蘅谢过他这才回府去了。   -   送走了周黎蘅,五皇子去见了八皇子。   “八弟,你总是怨怼打小没人护着你,父皇不在意。可其实原本的时候,每个人的处境都没有比你好太多,是你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面对顶着黑眼圈一脸不忿的八皇子,五皇子开门见山认真道:“现在父皇将你交给我管束,便是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   毕竟他也不喜欢八皇子,之所以来行劝告,并不是念着这些年几乎没有的兄弟之情。   而是皇上把八皇子交给他,肯定希望进来一个惹事精,出去的是一个不惹事的省心儿子。   他要努力达成父皇的期待。   八皇子对五皇子森森冷笑,像是某种奇异阴冷的兽类:“父皇早厌弃透了我,只是不愿直接打死我,让他在史书上落一个杀子的恶名罢了。”   但他自己冷笑了一会儿,终是带着一丝乞求似的希望开口问道:“你刚才说……可父皇都把我扔出皇宫不要了,怎么是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五皇子看着他:“因为父皇把你扔给了我,而不是大哥。”   若是有朝一日,皇上把大皇子和八皇子捆在一起,那才真是彻底烦透了,准备让这对难兄难弟结个伴‘生个病’,不幸英年早逝。   八皇子:这话说的太有道理,我竟无法驳回。   五皇子也不想大年三十跟这个他不喜欢的弟弟多说,他起身道:“这段时日我会看着你,你不必想动什么歪主意,从恒亲王府翻出去这件事。”   “好自为之吧。”   走到门口,五皇子顿住脚步,回头道:“过了除夕,明天又是新的一年了。”   -   大年初一清晨进宫给皇上拜年的臣子,就收获并互相交流了两个新鲜八卦。   “大皇子被禁足,母妃也被废除主位,降位贵人。”   “八皇子被皇上赶出宫廷,交由恒亲王管教。”   这两件都是发生在昨天的事儿,但由于事发突然,尤其是八皇子是夜里才闹出来的麻烦,便都到今早才传出来。   比起来,第二件事还更引得朝臣们注目些:皇上就算不喜八皇子,要找兄长管教,五皇子上头也还有三个皇子呢,可皇上居然就把这个重任交给五皇子,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皇上这是看好五皇子,觉得他当了太子能够善待兄弟们吗?   朝臣们浮想联翩。   林姜听闻此事,只觉得大皇子实在是混的太差劲了:连倒霉这件事都不能拔得头筹。同样是被圈起来管束,众人关心八皇子的事儿都比关心他多,可见他是凉透了。   而大皇子在皇上面前言之凿凿告她的那些状,画眉公公这日闲了,自然也都来告诉了林姜,纯当成笑话讲讲。   而林姜开始还只是笑眯眯听着,直到听大皇子说起自己的一桩罪,居然是没有治好大皇子妃的时候,林姜脸色才沉了下来。   他居然还有脸提大皇子妃?!   他也配提起大皇子妃?   画眉公公端着茶道:“其实他若不提仙去的皇子妃,陛下也不会这样生气。”   原本嘛,从江南一行后,皇上已经觉得这个儿子蠢得不可救药了。哪怕大皇子大年三十跑过来,叭叭叭告林姜的状,皇上也就只当鹦鹉呱噪了。   可他忽然提起大皇子妃来,还装深情要硬哭两声,只说是他们夫妻情深,都怪林姜医术不精,以至于她为大皇子妃医治的次日,大皇子妃就过世了,这就让皇上心里最深的那根刺扎的更狠了些。   他想起来了,这个儿子不仅蠢,还毒。   毒到为了自己的野望逼死发妻,还是让她受着饥饿折磨而死。   再看着大皇子那张装深情的脸,皇上还不免记起,当时太上皇还在的时候,自己忍着恶心,还要写点折子安慰大皇子,表达下父慈子孝,就更上火了。   这才直接让大皇子滚,顺便砸了他一砚台。   事后皇上也后悔了:那砚台是他喜欢的,早知道拿个不要紧的花瓶砸了。可怜他的砚台,如今裂了两道不甚美观的缝儿。   林姜问画眉公公:“皇上的砚台可把大皇子砸醒了不成?”   画眉公公摇头:“我看是不能的。”   林姜:那太好了。   --   而皇上在处理完两个糟心儿子后,就准备把去年的糟心事放到去年,新年新快乐。   大年初一,皇上就带着笑容,意气风发接受了群臣的拜贺。尤其是今年给他拜年的,还多了一些别国的君主,就更让他开心了。   拜贺之后,皇上还把绍王留下来,单独说话:“再过十日,卫刃的婚事也就成了。他们二人的事儿完了,王叔家娶世子妃也就在眼前了。”   绍王想起这件事就乐呵呵点头。   “我们就不选冬日年节下了,我与王妃说了,秋高气爽鸿雁南飞的时候最佳。”   说过这件事,绍王又不免向皇上提起儿子昨夜打了皇子的事儿。   话说绍王是在出宫走了一半时,才发现儿子没跟着出宫,他跟王妃坐马车,只以为周黎蘅跟皇子们道个别,随后骑马就到呢。   还是周黎蘅自己晚了一个多时辰回府后,绍王才知道,他在除夕夜把个皇子给打了。   虽则绍王在王府里很是夸了几句儿子‘打得好,这种就该打’之类的话,但第二日还是要在皇上面前表现出歉意来的:毕竟是王府世子打了皇子,是不合上下规矩的。   皇上直接摆手:“王叔以后不必在朕跟前提起那个畜生了,朕已然当没有这个儿子了。”   绍王乐得不提,只说皇上高兴的事儿,而最近最令皇上高兴的,无疑就是卫刃的婚事。   绍王自己也蛮感慨的:“当年陛下善心,不但救了卫刃的性命,还恐他一个婴孩在灾地活不下来,一路带回了京城,就搁在王府里养着。果然他也未曾辜负陛下的恩典,一直忠心耿耿护卫在陛下身边。可见世事总有缘法。”   皇上点头:“是啊,论起朝夕相处来,他比朕这些儿子,在身边的时候都长。”顿了顿才对绍王道:“朕有意在他大婚后,命他接任京营节度使。”   绍王只道:“京畿的兵力务必在陛下可信之人手中才好。”   皇上颔首:“明阳伯是个聪明人,借着宇儿的婚事,已经跟朕辞了三次官了,也是时候了。”   当日太上皇崩逝,皇上便让齐阳长公主的夫婿明阳伯,暂代京营节度使一职。   能做齐阳长公主的夫君,自然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这个节度使就是代掌,一点也不贪恋权柄。   正好趁着高齐宇年后三月里也要大婚,明阳伯就借机多次向皇上请辞。   绍王就听皇上自言自语的了一句:“这京营里头水一直浑着,如今静了一年多,清浊渐明,也该料理起来了。”   --   林姜后来一直在想,自己在这个春节,一直保持忙碌,不是在太医院加班,就是在医馆做事,是不是打心底里也有些婚前综合征。   所以不愿意安静下来。   然而大婚前一天,她再入宫时,就在太医院门口,被马院副和刘院副一齐请了出去——说请出去也不恰当,他们根本没让她进入太医院大堂的门。   两人堵在大门口,一脸屈辱道:“院正大人,明天就是您大婚的日子,若是今儿还要您为太医院操心,那我们这两个院副的乌纱帽便直接扔了罢了!明儿我们都回家种地去!”   为避免两个院副同时辞职,林姜只好从太医院门口离开。   她独自顺着宫墙慢慢走着——以往卫刃会陪她走这条路,但今日卫刃也被皇上放了假,于家中筹备婚事,并没有入宫。   其实今日她原也不用进宫的,可她仍旧是按点醒了,索性就依旧按往日的作息进宫来了,不然在家里枯坐也是煎熬。   “林院正。”   林姜回头,看到肃穆宫殿下,站着一身锦袍风仪出众的美人世子爷。   “林院正怎么今日还入宫?”周黎蘅见了她很有些意外。   林姜只是一笑,反问道:“世子爷怎么也入宫了?”   据她所知,周黎蘅与高齐宇,都是男傧相,也就是‘伴郎’,是要跟卫刃一起作为迎亲队伍,出现在林府门口的。   大周向来有一个‘叫亲’的规矩。   就像现代婚礼,新郎要见到新娘前,需要不停往门缝儿底下塞红包,这古代的婚礼,难度还上升了点,除了红封外,还要在门外展示一下文武艺。   黛玉早写好了题目,交给了范小青念诵,只等着明儿考他们几个人呢。   周黎蘅扬了扬手里的纸,笑道:“陛下宣我入宫,给我透了题目。”他把自己皇帝堂兄交代的明明白白。   “陛下知我的词赋上不过尔尔,齐宇更是打小见了书本子就头疼,四书五经都不肯通读。陛下便怕我们明日叫不开林府的门,就替我们要了题目过来。”   皇上也算是煞费苦心,看了看男方这边的平均文化水平,再想想林如海青年中探花的知识程度,对叫门之事就颇为担忧。   为此特意把林如海宣到明正宫,硬是仗着皇帝的身份把明儿‘叫亲’的真题给要了出来,提前让他们男方殡相好好背诵去。   又怕交给高齐宇让他给掉了,皇上就把真题给了让他更放心的周黎蘅。   听周黎蘅这样轻缓温和的说了两句话,林姜心里渐渐安静下来。感叹果然是独角兽系美人,真是治愈感强大,看他这样带着浅笑温声说话,不自觉就让人平和下来。   --   且说按照大周女方送亲之礼,大婚这一日,素有亲友家的女眷,可登门参观嫁衣一并送嫁的习俗。   林姜原以为,林家亲眷少,且还有些族人是在江南不在京中,自己出嫁这日,屋里不会有多少女客送婚。   谁知这一日,屋子里的来客居然满满当当,都是她曾来往过的各府姑娘家。   林姜自己都有些吃惊,不知不觉间,自她上京以来,竟然已经认识了这么多的人。   夫人奶奶们是过来人,都可以在新房里围着新娘说些婚后‘夫妻生活’的私密话。而未婚的姑娘们,连黛玉这种最亲近的,都被请了出去,只能围观嫁衣,不能旁听。   林姜哪怕坐在屋里,也能听到门外襄王郡主爽朗的声音:“这嫁衣真好看,没想到林院正不止施针强,平素女红上针法也这么好!”   林姜心道:真是让郡主谬赞了,她这一身的嫁衣包括盖头绣鞋等,没有一点儿是她自己做的。   甚至连这新房里的东西也几乎都是旁人为她准备的,凤姐儿就与她玩笑过:“林院正要做的事儿,就是数着日子别记错了,大婚之日出现就好。”别又入宫当值去了。   “这凤冠霞帔是皇后娘娘赏的,这上头的珠子,是今年那些外国使臣新贡上来的海珠,你们看还是金色的呢。”外头襄王郡主的声音还在继续,显然已经反客为主,几乎是当起了导游,开始跟其余姑娘们介绍摆在最显眼处的新娘凤冠。   皇后无子无宠却还能稳坐后位这些年,自然是极会体察皇上心意的。   见皇上重视这场婚事,她也摆出了自己的态度。   而太后处,除了送出赏赐外,还送了个宫里训练有素的专业‘司仪嬷嬷’。据说这位当年可是送嫁过齐阳长公主,更有多位周氏郡主也是她送出门子的。   有她当天主事念诵女方流程,保管把送婚一事办的妥妥帖帖,掉不到地上。   林姜这一日,只觉得哪儿哪儿都是人,都是笑,让她都有点迷糊起来。   于是她只是坐着,直到时辰到了,吴老夫人进门来与她梳发戴上凤冠。   最后黛玉给她带上盘锦璎珞项圈。   林姜察觉到,黛玉的手在伸到她脖颈后去系金丝扣的时候都在发抖,一双清亮妙目中,从始至终含着泪。   就着这个戴项圈的姿势,林姜索性抬手,抱了抱黛玉,悄声道:“妹妹别哭,我很快就回来了。”   黛玉本忍着没哭的,叫林姜这么一抱一安慰,反而哭了起来。   吴老夫人和凤姐儿连忙上前将姐妹俩分开,凤姐儿去安慰黛玉,而吴老夫人在这里盯着林姜:“刚上好的妆,你可别哭,花了妆容就来不及重新上了。”   林姜顶着沉重的凤冠笑了笑:“老夫人放心,我不哭。多谢您今日来为我梳发。”   她说完这话吴老夫人反而落泪了:可怜这孩子没有母亲,只好自己来梳发,她还这样忍着不哭。   林姜:……今日真是除了我,大家都在哭。   =   卫刃按着时辰到的时候,林府大门已开。绍王作为主婚人,立于于大门之东,等着与卫刃一同进门。   有了皇上的强势透题,‘叫亲’已经成为了形势。文题考完后,林家门侧就立了个靶子起来考武力,高齐宇一马当先:“放着我来。”亦是顺利过关。   绍王爷在旁边,拿着手里的金色怀表,看了看时辰。   大婚的时候到了。   送女子出门之前,林长洲作为女方生父,需在正厅向南而坐,等着这一对新人过来叩拜。   待新人叩拜过后,还需他作为林家长辈对女儿进行一二‘出嫁训诫’,然后再送走一对新人。   按说,林长洲这会子该说的话,是早就备好的套话。   大周风俗,历来送嫁时,女方父母都要嘱咐一些“以顺为证,必恭必戒、毋违公婆之命”等话,最后还要说一句:“悦听训言、毋作父母羞。”来‘勉励’女儿家出嫁好好表现,别丢娘家人。[1]   然而林长洲与林姜都对这些话很不感冒,林长洲直接扔了这些破话,只自己言简意赅嘱咐林姜道:“高兴就好。”   旁边的司仪嬷嬷,听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词儿不对啊林大人。   哦,想来是女儿出嫁,有些失态,第一句话说岔了,后头应当还有正规的‘父命训诫’。   然而司仪嬷嬷还在等着林长洲继续说正式词儿的时候,林长洲已经转过头来看她,示意道:我说完了,下个流程。   那司仪嬷嬷才确定,原来这位林游弈使真就只有这四个字!哪有出嫁的时候,不嘱咐女儿恭敬侍奉夫君,倒嘱咐女儿高兴就好的啊!   她见过这么多场婚礼,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特立独行的爹。不过……作为宫中人,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位女院正的名声,这位嬷嬷也是早有耳闻。   能教出这样的女儿,林游弈使是个奇人也是应当的。   于是嬷嬷收起惊讶,开始用响亮的嗓音唱下一个环节:“恭请新娘子上轿。”   -   门外,一顶银顶红轿停在那里。   按说新娘穿着凤冠霞帔并盖头,行走不便,向来是由兄弟背上轿子的。但林姜自然没有亲兄弟背她出门,她只说根本不需要,自己走出去即可。   林长洲起身,陪着林姜走出门。   大周朝的婚礼定规有许多,不同品级的官员能使用的规制还不同,正所谓“三品以上婚,四品五品婚,六品以下婚。”[2]   卫刃是正三品,正好卡住了上婚的界限,迎亲队伍可以按最高标准来。这样一条迎亲的队伍,在大周的街道上,行成了浩浩荡荡一道风景线。   怎么说呢,哪怕在几年后,这场婚礼也依旧为京城百姓所津津乐道,尤其是在京城广大女性群体中,成为了一场佳话,让她们念念不忘。   因卫刃是御前龙禁尉统领,本人又没有亲眷,故而他的迎亲队伍,经皇上特批,清一色的御前龙禁尉,那真是各个英姿飒爽腰细腿长,穿上龙禁尉的官服跟着长官迎亲,更是有种制服美感。   京城街道上的女性们这一日大饱眼福。   除了一众龙禁尉英姿不凡外,为首的更还有一位貌比潘安的美少年。   之所以用潘安来比,是因为周黎蘅也受到了跟潘安类似的待遇,被路边的妇女群体扔了不少花儿朵儿的过来,受到了无数的围观。   好在这迎亲队伍前后及周围都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护卫,大周女子们的风气也比魏晋时候收敛太多,故而周黎蘅没有收到扔过来的苹果橘子之流的水果暗器。   顶多是马上挂了几方手绢香袋之类的小东西。   --   林姜坐在银顶轿子中,低头能看到自己手里捏着的一个苹果。   这苹果看起来色泽诱人极了,她都怕自己像白雪公主似的,哪怕知道不能吃也忍不住咬一口。   她正沉浸在观察苹果中,忽然听到轿子外面‘咚’一声,而轿子也跟着微晃起来,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林姜震惊心道:虽然我在京城这几年也得罪了些人,但在这一日直接冲过来砸我的婚轿是不是过分了点?   而且今日是御前龙禁尉统领成婚,作为他们二人邻居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亲自带着人开路和护航。   是谁这么勇猛?居然能冲破重重保护圈,直接袭击她的轿子?   而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跟在轿子旁边的宝石声音带了点无奈:“姑娘别怕,不是什么贼人,是茜香国公主,扔了两个石榴过来。”   几乎与宝石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茜香国公主的一句清脆响亮的外语祝福。   在旁人听来就是‘哇啦哇啦’,但轿子里的林姜却是笑了。   这句话,在她出嫁前,茜香国女王曾对她说过。这是一句茜香国女子成婚前,亲友的祝福,翻译成汉语大约的意思是:“永远要像花一样盛开。”   林姜在轿子里微笑:真是个浪漫的国家,有生之年她一定要去一趟茜香国。 第1卷 第81章   林姜原以为, 卫刃府中会人少些。   毕竟林家亲友虽不多,女方这边送嫁的人,也比卫刃没有强, 且林家在京的亲戚重, 单荣国府就来了好几个姑娘,而凤姐儿的热闹又可以说是一节更比六节强。   便是不加上林姜这些年结识的夫人小姐们, 送嫁的场面也是说的过去的热闹。   林姜当时就在想卫刃这边怎么办, 卫刃可没有亲戚, 他本人的身份又特殊, 也没什么朋友。   唯二关系好些的同龄少年人,已经都出现在他的迎亲队伍里了,替他在门前应过林府的诗词和射术考试。   所以林姜是做好了准备,卫刃这边热闹的宾客会少些,估计都是安静来吃酒送礼的同僚。   谁知轿子一进门, 她耳边就响起了无比喧腾而复杂的声音——是真的复杂,感觉这院中嘈杂声里,有许多她听不懂的话, 细听下去, 发现哪怕说大周话的人, 也是各种奇异的口音。   就像是……林姜觉得自己就像从前到了首都机场似的,还是海外航班的等候处。   趁着还没有下轿子, 她迅速掀起盖头,又揭开一点儿帘子看了眼外头。   果然卫府正门内, 站着数个国家的国王与使臣, 甚至还有那爱热闹的国君, 亲自来到外面近距离观看。   看上去都对这场大周的官员上婚感兴趣极了。   林姜从未想到, 她的大婚会被各国使臣围观祝贺, 她后知后觉,或许胖猫是附赠的,这才是系统爸爸真正的礼物吧。   而宝石一回头,看见自家姑娘居然掀了盖头从帘子里往外看,吓得脸都白了,立刻堵着林姜掀开的帘子缝儿,低声威吓道:“姑娘!”   林姜这才悻悻然给自己盖回去。   =   且说皇上既然见证了两人立婚书,更觉这场姻缘与自己有莫大的关联。而这些年卫刃不与皇子朝臣多来往,也正是合了他这位皇帝的心思,甚至算是他打小教的。   既如此,他就不愿见忠心为他的臣子,反倒大婚之时寥落。   于是他特意与几位宗亲老王爷,并几位亲近大臣都提了一句:“朕是瞧着他长大的,谁料一转眼竟是大婚的年纪了。待到了正日子,你们这些长辈也可去喝杯酒水,添添喜气。”   从前不敢跟皇上心腹有什么私交的大臣们,此刻骤然变成‘长辈’,也就明白皇上心意,纷纷表示会在那天带着子孙到场道贺。   认真执行皇上的明示暗示,去捧人场。   只是在皇上心里,还不够圆满:他能送去宾客,却送不去祖宗族谱。   按照大周的礼仪风俗,在大婚当日,新娘乘轿到了男方家中,要先往祠堂行叩拜祖宗之礼,其次见舅姑等近亲,还要再行一次持笲跪奉枣栗的礼——到了卫刃这里,这些跪拜自然全要跳过了。   甚至,三拜之礼中的二拜高堂,因男方双亲也不存在,这一拜也只好按下不提。   主婚人绍王爷当时还跟皇上嘀咕过:这是他见过最省事的一场大婚了。   林姜也原以为今天能少跪三四次。   谁料画眉公公卡着时辰就来了。   皇上不是不替卫刃遗憾的。他甚至想过,要亲自到卫家来,作为‘二拜高堂’的高堂出现。   但做一个皇帝的理智,还是压制住他的情感。   皇上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只能心里视卫刃如子,但他终究不应当名正言顺出现在高堂的位置上,甚至不能够亲自到场。   一来整个大周没有这个规矩和道理,便是他的儿子们成婚,也只有带着新妇来叩拜他这个皇帝的,没有天子亲至的。   二来,皇上一旦出宫,整个场面就不再是两个新人的婚礼,而是一场慌乱的接驾,也与他本意相违背。   高处不胜寒就是如此。   他既然是天子,就永远只能坐在高远庄严的明正宫,等着人来拜见。   -   但皇上也依旧是那个皇上,喜欢踩着规矩的底线做事,要找出一个两全的法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是不能出宫,他的圣旨却可以出宫。   就在绍王爷要主持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之前,皇上的圣旨到了,卡的时间刚刚好。   画眉公公接了这个差事,并没有让以往负责传旨的太监去,而是回禀了皇上他亲自出了宫门,来到了卫府。   及至入了厅堂,见到林姜一身嫁衣的时候,画眉公公都有些微怔,甚至觉得眼前微微潮湿。   他先清了清喉咙,才当着众人宣布了皇上的圣旨:晋原御前龙禁尉统领卫刃为京营节度使。   在场宾客第一反应都是:皇恩浩荡,卫统领,不,现在应该叫卫节度使了,真是简在帝心。赶着大喜的这一日,皇上下此圣旨,就是着意锦上添花,以圣命给大喜之日增光了。   而林姜的第一反应却是猜中了皇上心思:这道圣旨今日此时才发,其实是作为二拜高堂那一跪来的。   皇上终究用另一种方式,成全了他们两人婚堂上的三拜之礼。   甚至还不止补了一跪,这道圣旨一到,次日一早他们就得一起进宫叩谢圣恩。也算是全了次日一对新人要给男方长辈敬茶的流程。   卫刃跟着皇上时间更久,也更明白皇上良苦用心,以至于都有些怔住。   还是画眉公公宣旨过后上前一步,面向新人提醒道:“请卫节度使接旨。”   卫刃这才压下心中动容,接了明黄圣旨,然后扶着林姜起身,又对画眉公公拱手:“请白公公留下喝一杯喜酒。”   画眉公公十分遗憾:“咱家还要赶回去。”原本传旨就不是他的差事,他回了皇上能出来,就已是天恩了,再留下观礼吃酒是不能够了,叫朝臣们看着也不好。   卫刃与画眉公公不熟(尤其是这两年,画眉公公对他还有点小意见),还是林姜,能明白他的处境,就直接对旁边宝石道:“既如此,就拿酒过来,先请公公吃一杯。”   一时有丫鬟捧上托盘。   卫刃倒了三杯酒出来,递给画眉公公一杯,又小心放了一杯在林姜手里。   画眉公公一饮而尽,杯底朝下亮了亮:“咱家祝两位大人两位百年好合。”   林姜于喜帕下面眉眼弯弯而笑:画眉公公总是她的知己,今日人人都贺,祝卫大人与卫夫人百年好合,只有画眉公公,依旧是坚持己见。   ---   林姜用手帕捂了捂脸。   宝石则将周围的灯烛都点起来。   这一日真是漫长,及至这大礼全成,又送走了男宾女客的,果然就到了上夜时分。   冬日天还黑的早,此时外头都是黑沉沉一片了。   宝石就问道:“姑娘要不要再用些宵夜?”今日席上,姑爷在外头配官客,姑娘在里头亲自款待堂客,忙忙乱乱的估计也没吃好。   林姜摇头:“没事,我趁空也就吃了不少。只是……”她揉着额头:“这酒也喝了不少。”   平时她跟黛玉在家,也会偶尔喝两杯酒,但今日着实喝的太多了——主要就是茜香国的女王和公主,实在是太能喝,不但能喝还爱劝人喝,一杯一杯流水似的,她们脸都不带红的。   喝到后来,林姜都觉得她俩不是海外来的,她俩是东北来的。   “姑娘,那我去给你煮一碗解酒汤。”宝石的专业素质实在过硬,才到卫府不过半日,在陪伴林姜的同时,还能偷空把大厨房、库房等要紧的地方都摸熟了。   保证今晚姑娘就能要啥有啥。   这会子见林姜一张脸红若锦霞,眼神惺忪,就知道姑娘有点醉了。   林姜摇头:“算了,一会儿就睡了不用麻烦了。”解酒的汤药,味道都不是很好喝,林姜一点也不想喝。   宝石:一会儿就睡了?睡了?姑娘是不是真醉糊涂了,这,这一会儿可不能睡啊。虽然她还未嫁过人,但也是知道大婚流程的,今夜可是洞房花烛夜啊!   这会子姑娘在稍间洗脸卸妆的,姑爷还在里头等着呢。   说起这稍间的布置,还是林姜特意要求的。   当日卫府设计新房的时候,卫刃是问过林姜意见的,也按照她的方案,特意做了一个带门的稍间。   相当于是个颇具隐私空间的衣帽间兼化妆间。   此时林姜和宝石就在这稍间里头,林姜对着镜子慢慢擦着脸。   宝石眼睁睁看着姑娘眼神发飘,手好几回都没擦准地方,简直愁死。   她只好又试探着问道:“那姑爷需不需要解酒汤?”快说需要吧,这样她好多煮点,糊弄姑娘也喝一碗。   林姜没听到宝石的心声,只是摆手:“他们这种人,不会喝醉的。”   她研究过卫刃身上所谓内息的。发现他平时不动的时候,心跳和呼吸都很缓慢,能够保留最大的体力,一旦有需求,整个人血液和脉息却能流转的极快,能爆发出常人没有的力量。   所以除非饮酒的量大的惊人,酒精度数又高,否则他怎么都不会喝醉。   而今日他喝的酒,远远不到致醉量,也就是个全天基本喝水量。   宝石:唉,姑娘喝醉了都领会不到我的内涵了。   刚想再换个说法,就听叩门声响起。果然是卫刃见两人长久在屋里关着门,就关切来问林姜有无事,是不是喝多了,有没有不舒服。   见林姜摇头,宝石只好打开一条门缝,去昧着良心回答:“姑爷别担心,姑娘只是有了点酒意,奴婢这就为姑娘换下外头的大衣裳来,这婚服繁复难解些。”   宝石说到换衣裳,就见卫刃的脸色也像喝多了似的发红,不再多问低头就走了。   而稍间里,林姜也如释重负地换掉沉重复杂的嫁衣,穿上了一身家常的绣袍。   林姜尤其喜欢这件绣袍的盘扣花样。   并非常见的如意扣,而是银扣掺了金丝做的罕见的海灯模样的小巧纽扣,每一粒扣子都是一盏小小的灯。   而每枚纽扣的芯儿上还嵌着一块小小的晶石,在暗处就一闪一闪的,就如同一盏真的海灯一般。   宝石见姑娘拨着纽扣玩了半日,就不得不提醒道:“姑娘,衣裳换完了。”   林姜站起来的时候,还略微有点晃,走路也有点飘。她缓了缓神,就自己往里走去,见宝石要扶着她,林姜就推开她的手,还伸手摸了摸宝石的腮,认真道:“出去吧,接下来不是你这种姑娘家看的。”   宝石脸通红,同时在心内叫苦:……完了完了,姑娘喝醉了!怎么这种话都蹦出来了。   但她作为陪嫁大丫鬟,本来身份就有些特殊——在许多世家眼里,这种陪嫁丫鬟,基本就相当于送给姑爷的陪房。   但宝石是绝对没有当通房妾室的意思,所以这会子林姜直说接下来是她不该看的,她还真不好跟进去伺候。   只好看着自家姑娘,略有些摇晃地走进去内间。宝石心一横眼一闭:没事反正姑爷会照顾姑娘的,我,我就先撤离吧。   她走出去不说,还带上了整间新房的门。   -   林姜走进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喝醉了眼花。   卫刃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此情此景,倒像是在书房,而不是闺房。   林姜就带着七分好奇走过去,站在他旁边:“这时候你看什么呢?”   卫刃抬起头,难得带着窘迫,但还是坚强地把书的内容跟她分享了一下:“这是宫里关于大婚……规矩的书。”   古代又没有电子设备,没有绘声绘色的关于生理卫生的科学教育片可以看。   所有成婚的男女,要不是至亲长辈,口传耳授新婚知识,要不就只能通过各种话本和书本子自学成才了。   卫刃当然是后者。虽然他已经自学了一段时间,但今晚还是很紧张,赶紧拿出来再复习一下。   要是以往,林姜一听就明白了,可今日她喝的有点迷糊,没弄懂这句话的意思,还有点蒙地继续问道:“规矩,今天不都走完了吗?还看规矩做什么?你还想着二婚用啊?”   卫刃:……   他被林姜的思维震惊地呆了一会儿,才继续艰难开口道:“你来,咱们要一起看看,这书上说,新婚容易……弄伤了人。”   一句话让他说的支离破碎的。   林姜听得费劲极了,索性就从卫刃手里直接抽走了书,自己看了起来。   看了两行字后并两张图画后,林姜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卫刃在看的是什么,说的又是什么了。   只是酒意上头,林姜只是一笑:这简直是临上轿现扎耳朵眼啊。   随后她把书随手扔到地上,伸出两根手指抬了抬卫刃的下巴,用一种调戏良家妇女的姿态,眉眼带笑道:“看这种书能学到什么啊,我就是专业的。”   --   次日清晨,林姜按着生物时辰钟醒过来,只觉得眼皮沉重。   昨夜之事幡然入脑,她静静躺了片刻,反思良久,在心里发下重誓:从今以后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卫刃已经起来了,此时端了一杯温水给她。   林姜都不想抬胳膊去接,只懒洋洋开口:“我今天能不跟你一起入宫谢恩吗?”   卫刃见她倦怠气弱,立刻道:“好,我自己入宫谢恩就是。”   皇上是不会生气的,卫刃能感觉出来,皇上对林姜是很宽和的,类似于长辈面对一个跟自己投脾气的晚辈,那种欣赏和纵容。   林姜:……算了我还是起来吧。   正是因为,皇上平时对她多有宽容之处,这一日林姜才应该进宫谢恩。不说别的,就昨日皇上为了全他们三拜之礼所花的心思,林姜觉得自己就应该进宫这一趟。   何况,君臣情分不比别的,一个要给,一个就要敬才是。   多少臣子都是倒在‘恃宠而骄’四个字上头。林姜并不愿意留下一点阴影。   -   宝石进来要请林姜换衣服的时候,就见姑娘正在敷桃花霜。   只见在用清水洗去桃花霜之后,林姜脸上倦色尽去,依旧是清水芙蓉面一张,神采奕奕起来。   宝石先是在心里感叹一下姑娘医术,然后就捧着衣裳笑道:“姑娘今日入宫,可就不能穿自家的官服,要穿诰命夫人的服制了。”   说完后,又忙道:“是我没了记性,该改口了,以后该唤夫人了。”   林姜摇头:“别改,老爷夫人的,都把人叫老了。”   卫刃上头没有长辈,他自己就是家主,按着辈分肯定不能称呼什么少爷,叫老爷才是正经。   但林姜一听老爷夫人,就觉得是贾政王夫人那个年纪了似的,觉得自己顿时长了三十岁。   宝石点头,又不免问道:“我自是可以称姑娘和姑爷的,只是这府里其余人……”   尤其是卫家的下人,肯定不能称林姜是姑娘。   林姜转头对她笑笑:“怎么连你也忘了,我可是有自己官职的。”   于是后来黛玉等人上门来玩,就发现这府里人人都不称夫人或是奶奶,见了林姜都是口称院正,称呼卫刃则是大人,弄得一门跟朝廷对答似的。   也算是京中独一无二的称呼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只说林姜今日换上正三品诰命的服制,与卫刃一起进宫谢恩。宝石给她戴上三品标配的六对冠花钗的时候,还笑道:“只是这身衣裳姑娘也穿不了两日,很快又要送来二品的命妇衣裳了。”   林姜本来就身上酸,顶着标准服制更觉得头沉:“甭管二品三品,还是太医院的官服穿着舒服。”在她看来,自己的五品官位,可比二品的诰命要紧。   宝石笑眯眯:“没事儿的,再过三天,姑娘就穿回官服了。”   这话又提醒了林姜只有三天假期,而今日还要入宫耗费掉一日的惨痛事实。   --   这日两人进宫见皇上,给皇上行的是给长辈奉茶的礼数。   而皇上,则是按照民间长辈见儿媳妇给见面礼的例,接了茶,预备了红封。至此,所有大婚的礼节,才算是走完了。   且说林姜皇上是见常了的,但见林姜穿诰命服制是第一回 ,皇上也觉得很新鲜。   就对二人道:“说来,除了朕的儿媳们,这还是第一次有诰命,专门来给朕谢恩。”   一般诰命都是由皇后负责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林姜:“那臣再去后宫谢过太后与皇后娘娘。”   毕竟她的凤冠霞帔就是宫里皇后娘娘赏赐的,而太后娘娘除了送了位管事老道的司仪嬷嬷,更赏了一套异常华美的头面给她。   其华美贵重程度,以林姜的眼光来看,都是可以参加大周开国百年大庆的程度。   既然收了两位后宫大佬的重礼,林姜今日不入宫也罢,既然入了宫,还是要走去谢一趟才是道理。   皇上点头应了,又道:“既然你要往后宫去,便也顺便替朕看看贵妃吧。”皇上边说边捂住了额头,似乎不堪其扰。   林姜想到贵妃也送了一份厚礼,想着正好了:原本贵妃再是贵,也只是妃。今日她作为诰命入宫,应当只拜见太后皇后的,贵妃那份礼只好日后再去谢过。   有皇上这个吩咐,她正好去一趟贵妃宫中,也少一件事儿。   皇上见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就加了一句嘱咐:“好好看看贵妃到底是怎么了,免得她宫里人三番五次来请朕,只说她身子不好。真是的,自打文贵人有身孕,贵妃的身子就没有舒坦过。”   林姜忍不住道:“陛下这不是明白,贵妃娘娘是怎么了吗。”   这话里因果多明显啊。   -   待林姜告退后,皇上就看着卫刃一路目送她出去,不免打趣道:“她这是去朕的后宫,又不是去龙潭虎穴,就还得让你一直看着?”   卫刃回头端正姿态,重新拜谢过皇上信重,亲赐京营节度使一职,表示绝不辜负皇上的信赖。   这是正事,皇上也就一扫方才为爱妃头疼的家常样子,正经是天子威仪,不怒自发。   说到这种要紧事,皇上的声音都会不自觉低沉些,而这件事,本也就让他有些不痛快,话语不免更低缓,显出几分阴霾来。   “京中四大营,之前二十年都在贾代善手里,之后的十年又在王子腾手里。里头盘根错节,打小将士许多都是跟他们几家脱不开关系。”   所以皇上刚上任,就咔嚓了镇国公府的爵位,平了当年被太上皇挤兑的气,但一直没有动四大家族,也是有此考量。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杜绝——京中大营是决不能乱的,哪怕四大家族有些不法事落在他手里,也不能由着性子一发治去,总要等京营安彻底安定下来才行。   “之前明阳伯管了京营一年有余,因是代掌,他又是个温平性情,就没有将京营理顺,只是勉强压着京营没出乱子而已。”   说明阳伯是温平性情,乃是为着这是自己妹夫,所以皇上给了他个中性评价。   其实明阳伯是个很优柔寡断的性子,他对皇上是很忠心,但他本人绝不是个将领之才。所以他跟齐阳长公主夫妻特别和睦:他凡事都愿意有人给他做主,家里的事儿,他有时候觉得抹不开情面,长公主愿意出面管就更好了!   所以接手京营节度使后,明阳伯是发愁的,要不是皇上言明只让他代掌,他都不敢接这个差事。   而皇上要的,绝不是京中大营面上不出事,得过且过,而是完完全全任由他调度,如臂指使的四大营。   可他是天子,居于庙堂之上,不可能深入军营。   而军营中那些吃空饷、冒军功,任人唯亲以次充好等阴暗之事,非得真正突破军中体系,掌握了京营后,才能暴露出来。   皇上要的就是卫刃去把京营整的干干净净。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论起亲戚来,你现在跟荣国府绕来绕去,还多少有点关联。虽则他们家男人现在没有能当差做官的,但说不得还有点用处。”   人际关系就像一张网,这个朝代没有什么网络电话,让人们去更大的平台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   往往就是同乡、同族、同科这些相同点把人们由点联系成线,然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成为一张人脉网。   荣国府的男人,现在是没有实缺,但贾代善当年为贾家建立的人脉,不但遗泽到了王子腾身上,更是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也因此,四大家族的话语权也依旧还在。   皇上觉得,很可以把荣国府这几位没有实缺,也没本事接过父辈荣光的男人用一下。   君臣两个谈了许久正事,林姜才回来。   皇上看了眼桌上的摆着的西洋钟,不免奇怪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母后留你说话了?”   林姜望着皇上,意味深长道:“回陛下,是贵妃娘娘留了臣好久,说了许多的心里身上的不爽快。”   皇上就明白过来,再次头疼捂住了额头:“罢了,她与你多说说,就少来请朕了。”   林姜:……皇上您真的是只图自己省事,就正大光明的把矛盾和压力转移给我们大夫。   之后皇上也不再问林姜别的,只道:“好了,你们出宫去吧,新婚燕尔总该过过自己的小日子。”   -   两人出明正宫的时候,自是画眉公公出来送的。   林姜递给画眉公公一个定制的银匣子:“请公公吃喜糖。”银盒子上镂刻着双喜字,是花好月圆的圆满图案。   这匣子从外头银楼定制的,但里头的糖果,都是之前林姜写了方子,夏嬷嬷带着林家的丫鬟们一起做的,保证颗颗都是外头没有的新味道。   画眉公公接过来,对林姜道:“多谢林院正。”好像这糖是同原本一样,林姜送给她的一样。   卫刃:没关系,我可以当旁观者。   待两人离了明正宫,走在宫道上准备出宫,卫刃便问道:“既然入宫来,可要去趟太医院?”   林姜转头对他笑笑:“我刚才去过了,把贵妃的药方子送了回去。”同时还接受了一拨太医院众人的贺喜,散了好多喜糖。   卫刃点头:“那好,我们早回去,你也好歇着。”   正说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宫墙拐弯处传来:“卫刃!”   两人回头一看,正是周黎蘅和五皇子,一起从宫道上转出来。   简直恍如时光倒流——林姜还记得第一回 见到周黎蘅的时候,就是在这宫道上,他在叫卫刃的名字。而他旁边,也就是五皇子。   不过现在的五皇子,已然不是沉默寡言的默默无闻皇子了,他已然是朝臣们眼中颇受皇上看重的恒亲王。   恒亲王与周黎蘅一起上前,贺过两人的新婚之喜。   而卫刃和林姜也再次谢过恒亲王亲自动笔,为两人写婚书之事。   恒亲王脸上笑容温和,转头对周黎蘅道:“下一回,就要喝世子爷的喜酒了。我早向父皇请了旨意,那份婚书也是我来书。”   以他做皇子的老成谨慎,其实很少向皇上请求什么恩典,都是努力做乖巧的皇子,细致做好父皇交给的哪怕一点点小的功课和差事。   可周黎蘅的婚事,五皇子是真的想书写婚书,以此表对少年时代唯一朋友的全心庆贺,为此特意去恳求了皇上。   皇上也答应了下来。   林姜闻言,也笑看周黎蘅:“到了那时候,世子爷就要叫我一声姨姐了。”   周黎蘅脸上亦是带着一种期待的笑容:“我也盼着那一日。”   因想着两人是新婚,五皇子也就没再多说:“两位快出宫去歇歇吧。”也难为这一早就进宫来走这一大趟。   -   如今再出宫,林姜坐的就不再是林家的马车了。   “今日进宫这一趟,也真是没有白进,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走了一圈了。等回头就省事了。”   卫刃将马车里的垫子给她调了调,颇觉心疼:大周的宫廷占地面积可不小,而皇后与贵妃,又有点王不见王的架势,分别在东西两宫居住,太后则又是超脱于东西十二宫,另外住在后头的慈安宫。   故而林姜这一早晨,可是没少走路,按照位份排序去谢,搞得来回之字形奔波。   林姜确实是累了,甚至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就这么靠着卫刃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周围都是黑沉沉的,林姜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装进了麻袋里。   她伸手撩开帘子,看到暮色中略显陌生的房间模糊轮廓,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卫府,或者说,她自己家里。   林姜坐起来,只觉得睡的黑甜一觉,连骨头都酥了,非常舒服。   外头宝石听见动静连忙进来:“姑娘醒了。”   林姜伸了伸懒腰:“我怎么回来的?怎么就在屋里了?”真是全无印象。   宝石笑嘻嘻:“当然是姑爷把姑娘送进来的。”   林姜伸手揉了揉后劲,微微一笑:“宝石,你知道我最喜欢这府里哪一点吗?”   宝石摇头。   林姜接过她递来的水杯:“这里人少,而且没有人会告诉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卫刃生性冷僻,从前独居在这卫府里,也没有丫鬟,只有寥寥几个看门和负责洒扫的下人。   而林姜在嫁过来前,还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别在府里添太多人。   她在林家住过,也在荣国府住过,下人众多当然有享受便利之处,但她也真的被规矩们管够了,被下人们盯梢够了。   那种做什么都会有人在背后议论两句的生活,实在不适合现代自由人。   林姜是宁愿降低一部分生活质量,换不被人监视议论的自由权。这是自己家里,她还是想过那种,想白日躺着,就随时可以躺着的生活。   于是这三进的宅院里,只有两个门子,四个洒扫之人,两个负责浆洗的妇人,以及两个厨娘。   这雇佣的是两个厨娘,一个擅川菜和小炒,一个擅长甜食和煲汤,横竖家里统共也没有几个人,两个厨娘尽够了。   而就这寥寥数人,也都散落在外围,内宅里几乎就没有什么人。   林姜转头看着宝石:“宝石,我一直也在惦记着,你的归宿问题。”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每日去宫里当值。   而她如今哪怕做了这卫府的女主人,也不需要像凤姐儿管荣国府一样,必须有个人帮忙料理这家里上下几百人口中的事务——这府里根本没什么下人,也就没什么格外要管的事情。   林姜就准备按时给大家发发工资和年终奖就拉倒。   如今已经不是那种大家族的生活,行动离不了人,林姜觉得是时候让宝石去过一过自己的生活了。   见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林姜就拍拍椅子,示意宝石坐下;“你及你家人的卖身契,在出嫁前我就都还给你了,其实,你现在就是自由身了,想出去随时可以出去,我必会给你准备一份房舍产业。”   宝石看起来有点慌张,连忙道:“姑娘,当时你给我卖身契的时候,我就说了,我真的不想出去,只想陪着姑娘。”   她父母从前就是绍王府的家奴,她从小就因模样齐整,应答机灵被绍王府嬷嬷挑出来重点培养,以后预备做贴身丫鬟。   而她打小所有的精力,也都是在学习怎么做一个好的侍女,做一个主子信任的丫鬟。   要是从深宅里出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经过十年的训导,哪怕在绍王府里,她也是新一波丫鬟里出类拔萃的,后来她们一家都被绍王作为谢礼打包送给了林姜。   彼时她曾经忐忑过,毕竟是从王府出去。   可随着时间过去,她越发觉得,当日被绍王妃挑中的那一天,是最幸运的一天。   陪着林姜越久,宝石心里的想法越坚定:我只想一直陪在这样的姑娘身边。   相比起来,那种陌生的,她没有想过的嫁人自己过日子的生活,才更加可怕。   当时林姜还给她卖身契的时候,还在林家,宝石想着姑娘出嫁前事多,就没敢拿自己的事儿来打扰。   这会子见姑娘出嫁第一日,就旧事重提,仍旧是想让自己出去的意思,宝石就急的落泪道:“除非姑娘说,是嫌了我在身边碍事,立意要撵我,我就不敢给姑娘添烦恼,自己寻个庙剃了头当姑子去。”   林姜一时都被她惊了一下。   而宝石又直说道:“姑娘,我虽是陪嫁丫鬟,可我瞧得出姑娘姑爷的情分,我断不会生出什么想做妾室姨奶奶的心思。若真有那一天,叫我天打雷劈。”   一听这种誓言都出来了,林姜心道:这事儿闹得,为什么感觉我像是贾赦,宝石像是鸳鸯呢。   她递上一方手帕:“好啦,我又不是黄世仁,瞧你哭的跟喜儿似的。”   宝石泪眼朦胧抬头:?   林姜才想起,这时候是没有什么白毛女的典故的,就换了言辞:“宝石,我想你出去过自由的生活,是想着你高兴,绝不会强迫你随意去嫁个人。既然你觉得在这府里高兴,那就留在这里吧。”   -   与宝石说完话后,林姜起身走出门去,发现暮色西垂,锦霞漫天中,卫刃正在练剑。   夕阳昏黄的光淡金色光芒洒下来,映照的他更像一块发光的宝石了。   林姜站在廊下欣赏了一会儿。   而卫刃转头看到她,就垂下剑。林姜走到他身边去,原想用手帕给他擦擦汗,抽手帕的时候,却想起刚才手帕塞给宝石了。   于是就伸手抽了卫刃身上的帕子。   卫刃看着她,也就不动。   两人竟就在这夕阳中站了片刻,还是卫刃见天色渐晚,霞光都只剩最后几缕,便问道:“你晚上想吃什么?好叫厨下做。”   其实按说新妇洗手做羹汤,才是大周新媳妇的礼,但两人对此都不在意。   林姜想了想,忽然道:“你之前说过,你常自己做饭。”   卫刃点头。   林姜:“可你的手艺,我只吃过一碗糊了的粥。”   “那今晚我做饭,你想吃什么?”卫刃把剑搁在一旁的架子上。林姜从上面拿起一支羽箭来把玩。   听卫刃这么问,她立刻报菜名:“葱烧海参。”   卫刃:……“海参提前一周就要泡发,现成做了没法吃的,要不今儿先换个别的?”   林姜就拉着他:“那我们去厨下看看,什么菜新鲜就吃什么。”   而厨娘们见卫大人过来要亲自下厨,俱是忐忑不安:啊,院正大人过门的第一天,就不用我们做饭了,感觉自己要失业。   见卫刃确实下厨很熟练,林姜这种不太擅长厨艺的,都觉得有意思,就也试着做了一碗紫菜蛋花汤。   基本就是做了把紫菜拆开的工作,连蛋花都是厨娘帮着打的。   -   倒是上桌的时候,林姜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黛玉。这些年,她们都是一起吃饭的,这会子真是有些想黛玉。   于是饭后,林姜就随便从枝头上折了枝梅花,让宝石坐马车回去一趟送花,主要是问问黛玉在做什么。   “真是可惜,不到三日没法回门。”她倒是无所谓,但林如海府上盯着的人不少,他本人就是礼部尚书,林姜不好破这个例。   而黛玉也趁着这趟,让宝石给林姜带回来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昨儿林姜没法抱走的猫猫。 第1卷 第82章   大婚后的第二晚, 卫刃和林姜还是没有睡好。   第二日起来,两人都十分困倦。不过这一夜没睡好,跟喝酒和开车无关。纯粹是因为初来乍到的皇甫京城。   不知是不是骤然换了环境的缘故, 它狠狠叫了整整一夜。   林姜用了各种方法安抚它, 猫猫都不肯停下歇一歇喉咙。以至于林姜差点想从系统里兑换点宠物安眠药给它吃。   于是这日清晨,两人相对无言, 提前体会到了孩子是个夜哭郎的痛苦。   好在别说要孩子, 林姜根本没准备在二十岁之前考虑这个问题, 暂时可以不用担心猫叫孩子哭的双重痛苦。   “走吧, 今儿必须带都都出去,寻个大夫看看。”林姜拍拍卫刃。   卫刃捏了捏眉心,下意识道:“你不就是最好的大夫?”   “去看兽医!我又不是兽医。”林姜推他起来:“你们军营里那些马病了,一定有人给看吧。马跟猫差不了太多的。”   卫刃心道还是差很远的,但还是顺从起身:“你在家多睡一会儿吧, 我把都都抱去军营,给马郎中看看。”   林姜不放心卫刃自己带小猫,原本都都跟他就不熟悉, 就也跟着起来, 还问他:“马郎中?是郎中姓马, 还是负责看马的郎中?”   然而两个人并没有往军营去,在家门口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门子见主子们要抱着猫出门, 在备马车的时候,不免就说了一句:“大人, 这猫看起来有些烦躁, 似乎要发、春, 大人抱出去要仔细它一时挣扎着跑了。”   卫刃和林姜下了马车:不用出门了, 知道缘故了。   卫府人不多, 但这年代老鼠较为泛滥,故而养过猫,对猫有研究的人还不少。尤其是厨下,就正养着一只橘猫。   虽说众人对院正大人的猫如此之胖而感到惊奇,但猫到底是猫,生理构造他们还是很熟悉的。   而皇甫京城在被许多人接连摸过尾巴根后,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终于缩到榻上的毛绒毯子中停止了叫唤,连头也不再露出来了。   最终由厨娘出面,汇总了众人的意见,然后报告给林姜。   “回大人,这猫得尽快骟了。”   林姜诧异:“不是说,正在这时候的猫狗不能骟吗?”   她之前虽没有养过猫,但朋友有养的,听过些常识,说是猫狗绝育可以早点进行,但不能在正好处于发晴的期间做。   厨娘笑道:“回大人,这猫还没发,春呢,只是有些烦躁,为防着它以后接触到外头的小猫闹起来,正该现在赶着做了。”   “当真?”林姜准备为了孩子再问问清楚,毕竟这是下半生和下半身的大事。   厨娘表示肯定:“否则可要闹得大人们睡不好了。”   待‘业余兽医’们都离开,林姜就把都都抱着怀里,头对着头安慰道:“小可怜,你要失去很珍贵的东西了。”据她所知,猫绝育还不止是为了人类的便宜,也可预防些疾病。   卫刃见她这样不舍得,不由失笑:“我把带它去军营骟掉吧,你在家歇歇——你若是去了怕要不舍得。”   林姜摇头:“不,不去军营了,既然知道了症候,我在家给他做手术就是了。”   军营里哪有什么上好的麻药,估计就是简单粗暴一切了之,哪有她这里药品齐全。一旦诊断完毕,她是可以胜任这个手术的——就算从前没做过,也可以从模拟手术里练习一下。   “等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就给他做了。你给我打个下手就行。”林姜看了看外头熹微天光,决定等太阳高升再动刀。   卫刃不知道,旁的新婚夫妇在成婚第二日会怎么过,但他想,大概没人跟他们俩一样,磨刀霍霍计划要骟掉一只猫。   但媳妇儿发话了,该做还是要做的。   等到了太阳明媚的正午时分,他还按照要求,又去厨下走了一趟,让厨娘弄了一碗新鲜的鱼泥过来。   林姜用小勺抿了指甲盖大小的鱼肉泥,在里面混了些上好的麻醉药给都都吃了下去。   卫刃看着这点分量都不免心疼,不由道:“骟都要骟掉了,为什么不给它多吃点好的?”   林姜摊手:“这手术前后都不能吃大量的东西,不然昏着的时候,若是反胃吐了最危险,容易呛死。”   卫刃感慨了一番猫活着也不易。   到底是没有宠物医院麻醉的专业机器,林姜就让卫刃帮忙,一定要把猫按得牢牢的,生怕它一动,割掉什么不该割的。   卫刃只好上前来,尽量轻手轻脚又牢固的按住毛茸茸的都都。   然后就见新婚妻子,一脸正经严肃,先是剃掉了猫关键部位的毛发,然后划开皮肤,然后手起刀落干脆利索的切掉了一只公猫最重要的两个小东西。   大概是麻醉药的效果很好,都都依旧动也不动。   但卫刃却感觉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且说,他是曾经被人一箭射在手臂上,也断然不后退,依旧剿匪的人。可现在他差点没忍住想退两步:只觉得从按着猫咪的胳膊开始起,全身冷飕飕的。   他一直知道林姜是很在意所谓的夫妻平等,以及夫妻之间绝不能出现第三人。   卫刃也是从心里认同这个观点的。对他来说,有林姜就足够了。   所以他之前曾几次郑重表示过,如果他变心尤其是欺骗她,那任她处置。自家媳妇是个神医,他这句话就是把性命交到了她手上。   卫刃是无怨无悔的。   要说从前是精神上的坚定,那么今天,林姜手起刀落轻轻巧巧骟掉了一只雄性猫咪,就是让他在生理上也紧张坚定了起来。   出轨?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出轨的!!   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敢。   毕竟,刀落在别的地方更恐怖一些。   -   到了三朝回门的这一天,林如海是特意安排了休沐,专门在府里候着两人回门。   见林长洲今日也早早从客院书房出来,没有沉迷于算账,林如海心中还暗暗道:“果然三哥只是面上的从容不迫,心里还是极为惦记不舍女儿的,这不今儿也在书房坐不住了。”   而范小青引着卫刃和林姜进来后,林如海只觉得有无限的感慨。   从前所有的担心、忧虑,在看到夫妻两人并肩而行,和睦甜恰而来时,都可放心了。   卫刃和林姜一起见过林长洲和林如海:“父亲,叔父。”   这还是林如海第一回 听卫刃改了口,不由颔首而笑,在林长洲之后再次给了一个厚厚的改口红封,又道:“今日府里已经设了好宴,备了好酒,咱们多喝两杯。”   又先问林姜道:“你可要去后面寻玉儿?”   黛玉可是一早就起来等着了。   林姜刚点头,就见林长洲招手:“你先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林如海微笑,心道:唉,三哥这到底还是急了啊,女儿一进门,都不等跟姑爷吃完宴席,就要先把女儿叫过去问问过得如何。   然而在林姜跟着林长洲走后,留在原地的林如海和卫刃都听到了父女俩走在路上就开始了的谈话。   并不是林如海预想的关心婚后生活。   只见林长洲拿了个单子出来,口中道:“等你明日完了休假,回到太医院后,点点这几种药的数目——各国国王都觉得这几种成药稀罕,是大周特有的药材。况且做了丸药,也易保存易流通,要想做药品外贸,就用这几种药打开路子最佳。”   林姜的声音更清脆些:“父亲年前给我的单子难道不是?我休假前都点过一次了,难道他们还要更多。那也不能够了,且得保证大周的药不缺才行。”   林长洲回应:“那份到底不全,你且回去再对着这份理一理……”   说着生意经,父女俩就走远了。   唯留下林如海,简直被他们噎的要吐血。   转头对上一个被留下的新女婿,林如海还要撑住林家长辈的体统,咳嗽了两声对卫刃道:“你岳父是个重面子的人,他极疼爱女儿,只是不好当人面就说出来。这些生意都是掩人的,等到了书房,必是要私下关心你们小两口日子过得如何的。”   卫刃心中戚戚:其实叔父不用多言,岳父大人的神奇我已经体会过了。   他至今还记得林长洲临出海前,最后一句话是拍着他的肩膀嘱咐他好好当值,然后潇洒离去的背影。   -   黛玉见到林姜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明明只分开了三天,但对于这几年来总是呆在一起的两个人来说,就够久了。   黛玉见了她,先是看了片刻,见她还是这样言笑晏晏笑容明亮的样子,心里也就安定下来,不由笑道:“姐姐嫁了人跟从前还是一样呢。”   林姜笑眯眯:“对,我还是我,一点不曾改变——一个尽职尽责的院长。”   惹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大姑娘还是这样诙谐。   林姜与黛玉说话的过程中,夏嬷嬷带着雪雁等人给她上了好几轮点心,以至于林姜都惊了:“嬷嬷,中午不是还要吃宴席吗?这会子您给我端上这二十来盘点心是怎么回事?”   夏嬷嬷笑容收都收不住,还带着一种怜爱:“姑娘出了门子到底不便宜,这些都是姑娘素日爱吃的点心。这点心一旦换了厨子,做的味道就不同了,我只怕姑娘在自家吃不惯。今日好容易回来一趟,我恨不得姑娘是个大肚弥勒佛,都吃下去我才心安呢。”   林姜摆手:“那我就都带回去慢慢吃,让嬷嬷心安。”   夏嬷嬷连连答应,这一说给林姜包点心带回去,不免问道:“宝石呢,她怎么没跟姑娘来?”她做活可是最利落周到了。   林姜摇头:“宝石有事,我让她在家里看门了。”   夏嬷嬷忽然脸色就变了:“姑娘,宝石那丫头不会是……姑娘可是刚大婚,不能糊涂了去啊。”   林姜是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夏嬷嬷说什么,这位斗争经验丰富的嬷嬷,已经想歪到宝石想做房里人,所以林姜才不肯带她出门这件事上去了。   她赶紧替宝石澄清清白:“嬷嬷,是都都。我昨儿给它开了个小刀,别人它都不熟悉,也只有宝石能在家看着它了。”   黛玉不免问猫咪怎么了。   林姜笑着伏在她耳边都说了,然后又躲着夏嬷嬷,悄悄对黛玉道:“妹妹到时候也养只猫,我当着世子爷的面再动一回手——他们男人对这种事情有阴影,昨儿卫刃见了,难得吓得脸色都变了。我跟他认识了这么久,第一回 见他脸儿发白。”   黛玉:……所以新婚第二天,姐姐在家里当着姐夫的面,骟掉了一只猫。   她决定等父亲回头问自己姐姐的婚后近况时,不告诉父亲这件事。   林姜今日是回门,自然穿的衣裳是姑娘家的衣裳,且要比平日复杂隆重些。此时一伸手拿茶,宽大的袖子就落下来,覆住指尖。   “穿官服穿习惯了,倒是觉得裙子有些碍事了。”   林姜端起茶问黛玉:“今年二月里花朝节妹妹的生日,想怎么过呢?”   黛玉不甚在意:“我的生日素来又不大过,就跟往常一样吃一碗长寿面就罢了。”   世家中但凡从小体弱的子女,年小的时候多半是不过生日的,说怕人小命格压不住,也怕过大了上阎王的花名册。   故而林如海夫妇从小便不给黛玉正经大过生日,只有一碗长寿面,倾注着父母的拳拳心意。   林姜看夏嬷嬷在一旁专心带着丫鬟包点心,就凑近黛玉道:“我的意思是,要不出去跟世子爷一起过个生辰吧?我们几个人单给妹妹庆生。”   黛玉睁大了眼睛看她。   林姜转着她衣襟上垂下来的穗子玩:“玉华台的酒和风干鹅,我是很喜欢,从前卫刃送进来一回,妹妹不也觉得不错?但还是去酒楼里吃,配上热菜热酒更好。”   林姜笑道:“现在我接你出门比从前可方便多了。”虽然都是姐姐,但同为闺阁姑娘的时候,林姜要想带着黛玉出门,那真是千难万难。可现在,一个嫁了人的姐姐,想要接未出嫁的妹妹去自家串门玩一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提前算算太医院的班,调出那一日来。”林姜与她说定这件事,又说起旁的。   而夏嬷嬷在一旁看两个姑娘靠在一起说话,眼里都是笑:姊妹俩这样和睦,总有话说,以后各自出了嫁正可互相帮衬。   也省了老爷这些年一直担忧的,姑娘没有什么兄弟帮扶,如今有这样一位姊妹,也未见的比兄弟差——一般男子还做不到她的官,得不了在帝王跟前的面子呢。   -   按大周的风俗,新嫁的媳妇第一次回门是可以在娘家住一晚的。   只是卫刃和林姜次日都要一早入宫,晚上也就从林家告辞了。反正也不是那种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娘家的情况,以后林姜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而从府里临走前,林姜不但约着黛玉,还邀请林如海于下个休沐日,去她的别院里玩。   她神神秘秘道:“叔父一定要赏光去啊,我弄了两三个与众不同的院子,请叔父指点一二。”   林如海是个有审美的风雅人,江南园林景致又是出了名别致,听林姜这么说,林如海倒是也动了心思,想看看侄女又弄出了什么新鲜花样。   其实林姜是弄了个欧式庭院,特意建的像个欧式小庄院,请林如海和黛玉来看。   两人一见,果然是耳目一新,觉得不错,黛玉一眼就瞧出:“倒是与西洋之物最趁。”   林姜就笑:“妹妹果然一语中的。”   其实林姜本来是更喜欢中式的庭院,但自见了大周各种西洋货物,比如那种挥着翅膀的小天使造型座钟,见它们摆在极中式风格的屋内,总觉得有些混搭感。   就忍不住想用同样西洋的风格,摆上相宜的物件。   林如海和黛玉见了,都觉得挺有意思,可以对应着在自家别院中,也挑一个走走这所谓的欧式风格。   林姜引他们看的房舍,唯有一座爱琴海风小屋被林如海批评了,说是怎么能弄这种纯白的房子,看上去就不吉利,不适合住人。   听林长洲在旁说起,西洋有国,海岸边的房舍处处都是这样如雪纯白,林如海还感慨了一二这种文化差异。   这日,待卫刃亲去送林如海和黛玉,林姜就独自留在这欧式风格的建筑里,往外看去,只见天空中几只倦鸟归林。   其实她有一个贴切的形容,无法与人分享。   这婚后的生活,就像她当时上大学搬出了家一样。成年的快乐,就是半夜忽然想吃外卖甚至是海底捞,都可以立刻点上或是裹上衣服出发。   那是一种奇异的自由。   不是说家人的关心爱护不好,而是人在某些时候,就想要一种任性的,不为了自己好的自由。   --   出了正月,卫刃和林姜,再次于码头上送走了林长洲。与去年不一样的是,这回送的不只有林长洲,还有各国的国君与带来的使臣。   这一日京外运河的码头上,所有的商船民船都暂时停航,先让这些外国国君使臣的船出发。   林如海也带领礼部的人,代皇上送各位外使。   茜香国女王走之前还特意来与林姜说话:“林院正,你抬眼瞧瞧,你们大周走在外头的都是男人,女人似乎不得见人似的,也是古怪——你这样的大夫,若是哪一日为着是女儿身被这儿的朝廷排挤了,我们茜香国随时欢迎你。我愿意许你国师之位。”   卫刃在旁:这就挖起墙角来了?而且挖的话,为什么不挖走我们夫妻俩啊?   林姜带笑点头:“哪怕不去做官,我也盼着有朝一日能到茜香国去做客。”   而跟在女王身边的公主更是努力用大周的话来与林姜交流:“这回我收了林院正亲手调的香膏,很喜欢。等你到了茜香国,我也送你好东西。”她倒是看到了卫刃,又笑道:“而且我参加了林院正的婚礼,到时候一定也让你参加我的。”   林姜想起太后于今岁给茜香国公主赐了一副大周的凤冠,不由道:“公主不是回去就要成婚了吗?我怕是赶不上了。”   公主非常大方:“没关系,这次不成还有下一回。”   林姜恍然大悟,答应下来:“好的。”   林长洲登上了船,站在甲板上看着林姜。   这一回各国的国君,带走了不少大周惯用的成药,还有林姜书局出的几本医书。尤其是茜香国,对于专治女子的千金方极为感兴趣,还说以后要送些茜香国女大夫来,到林姜这里‘进修’。   像是无数的种子撒下去。   这些国主和使臣,会把大周的药与书籍带回去,自然也会把大周太医院院正的名字带回去。   林长洲几乎都能想到,在将来,林姜的声望值又会有一段稳定可观的增长。   她会走的更远。   想到这里,林长洲抬手,对着她挥了挥。   而码头上的林姜也对着林长洲挥手作别:皇上以为林长洲是精忠报国,为大周呕心沥血,唯有林姜心里明白,林长洲才不在乎大周是存在十年还是一千年。   系统爸爸全是为了她。   为此,林姜觉得之前一声声父亲,叫的都是真心实意,也是系统爸爸值得的。   在这个世界,他真是做到了一个父亲能帮助女儿的一切。   看着各国的船只纷纷驶出码头,林姜的想法跟林长洲不谋而合,种子们都撒出去了,只等着时间让它们开花结果。   --   与林姜撒出去的‘药’种需要时间开花结果不同,有一种药见效特快,可以将人送上地府特快班车。   那就是丹砂之药。   刚出了正月,林如海就从贾家收到一个突然的讣告,宁国府大老爷贾敬紧急去世了。   宁国府贾敬与荣国府贾赦贾政乃是一辈人,论起年轻的时候,他倒是比这两个人更有出息些,他是正儿八经自己考了个进士出来的。   只是后来志向变了,投身于丹砂炼药之中,觉得在朝上当官不够好,还是争取坐地成仙比较好。   不但不做官,连爵位都直接放手了,传给了儿子贾珍,自己住到玄真观里去了。   这守着丹药吃啊吃的,某一夜就暴毙了。   此事林姜知道的倒是比林如海还早些。因贾家骤然得了这个消息,贾珍尤氏等都是不敢相信惊慌失措,连忙拿了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瞧。   要说京中世家兴衰与其中隐秘,最眼明心亮的还未见的是管人事工作的吏部,而是太医院。   这日在太医院大堂里坐镇的是马院副,他见了宁国府的帖子,心里就有了数。   只是想着院正大人到底在荣国府住过一年,就没自己定主意,而是先拿来问林姜怎么处置。 第1卷 第83章   且说马院副接了宁国府下到太医院的帖子, 就拿进来请林姜定。   林姜听了先是一怔,然后不免道:“这上头说,人是昨夜没的, 那还请咱们太医院做什么, 若有疑惑,应该请仵作去验尸啊。”   不是她不想救人, 而是贾敬现在的情况, 都不是太上皇那种病入膏肓, 而是已经魂归地府, 说不定孟婆汤都喝完了,用贾敬自己的期盼来说,说不得已经位列仙班封了神格。   马院副深以为然,觉得贾家这个名帖下的没有道理:“只是到底是国公府邸,又是生死大事, 特意下了名帖来请,咱们太医院不去个人总也不大好。”   林姜无所谓道:“那就看谁闲着愿意去就走一趟吧,若太医们都不乐意去, 就让副使带着学徒们去也一样的, 估计就是个丹砂过量中毒之症。”   马院副点头而去, 然后准备自己出马。   他是个颇为爱看热闹的人,正好今日无事, 可以去亲眼探看下发生了什么。宁国府的八卦他可看了不止这一桩,当年为掩人耳目, 秦可卿病了自然也是请过太医的, 马院副也亲自跑了一趟, 得到了一手八卦资料。   而屋内里, 林姜从脑海中的工作计划中勾掉方才完成的一项, 然后才支腮想了想:已经进行到红楼中贾敬死的时间线了吗。   不过话说连贤德妃都没有的时间线,进行到哪里也无所谓了,实在是已经面目全非。   就只是贾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兢兢业业的修道,许多男人是至死是‘少年’,他是至死也要吃药。   她正在想这些事儿,就见姜却探进头来:“师父,今天的功课我都做完了。”   林姜就抛开贾家不管,先继续教徒弟:“拿进来我看看”。   那六万三千道题目的考试宝典,在她痛苦的刷了一遍后,又被充分利用,考完医馆的大夫,再来考徒弟。   -   至晚间,林姜出宫回家后,就连卫刃都知道了贾敬过世的消息。   “怎么连你也知道了?”   林姜不由诧异。   太医是第一时间收到了贾家的名帖,而贾敬作为贾家前族长,公侯伯爵府的家主死讯都要上报朝廷,皇上那里知道是必然的。   但卫刃如今已经不在宫里当龙禁尉统领了,这些日子他都往京郊巡查京营去,怎么贾敬的死讯还这么快传到了京营各处。   “京营中到底有许多当年宁荣二公的故旧。”贾敬虽然未曾做官,但他到底是宁国公之子,是贾家的家主。   虽然他活着的时候,只考了进士也没出仕也没走武将之路,对贾家可以说无任何政治贡献来了。   但他的死,就更代表了贾家的颓丧,在军中一脉看来,宁国府就断掉了。毕竟作为贾代化的长子,许多旧臣还是认贾敬的脸和面子的,但再隔一代的贾珍,那就完全没什么香火情分了。   军中的世家传承,就是如此,废掉一代断了档都很难东山再起。   何况贾家这也不只是断了一代。   卫刃现在也不能每天陪着林姜进宫,接送她出入太医院了。只得每日到宫门口与林姜一同回府。   对此他还是颇为遗憾的。   这大婚后,两人白日见面的时间,居然还更少了。   好在大皇子一直处于禁足状态,八皇子也被恒亲王关在府里管教——这两个人不入宫,卫刃也就没有那么担心。   林姜也不能跟卫刃说,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我。   她现在自保的技能可不少。   自从第六层商店开启后,尤其是开始跟海外沟通交流,挣海外声望值后,林姜常常会在忙碌的工作后,抽点盲盒来奖励自己。   其中就抽出了不少奇怪而杀伤力巨大的异域商品。   比如【巫女的诅咒】:巫女说:你打我,我就诅咒你!我身上出现一块青,你身上就要出现十块紫。   再比如【这是一柄见血封喉的匕首】备注:请自己不要舔。PS:真的不要舔,哪怕你是神医也不要舔,是真·见血封喉。此乃达成毒王成就宿主的上等佳作。   林姜从【这是一柄见血封喉的匕首】商品里,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似乎那位走偏了,从神医之路拐到毒王之上的同志,最后应该是到达了一个极高的境界,竟然开始把自己产出的商品,反卖给系统了。   不知道将来她达成成就后,能否反卖一波给系统。   总之类似的商品,她抽到了不少,都暂存系统商店里。   最好没有人找她的麻烦,要是真有人想跟她来点武力胁迫,那就要尝尝各种巫术和蛊虫的滋味了。   自打贾府纸人咒术事件和周黎蘅蛊虫事件后,她还一直在自学这两门通玄的技能,觉得玄学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林姜见卫刃近来忙于整顿京中大营,比起原来,增添了些劳碌之色,就道:“算啦,贾家的事情不与咱们相干,倒是你近来太累了。今晚无论如何不许再熬夜了,我今日在太医院给你配好了药,晚饭后半个时辰,你喝了就去睡觉。”   京营这些年的记录,从粮草册目到兵丁数目,到每次军中演习的记录,在他走马上任第一天,就回过皇上,全部带回了家中。   他知道这里面只怕有无数假账。但有造假就必然有冲突纰漏,比如粮饷的发放与当年清点的兵丁与退伍的兵丁数目之间,或许就有没平了的账目,就能从漏洞中倒推出根由。   这些册目不留在军营里,也就不给那些人继续改动平账的机会。   他近来白日去现场清算,晚上回来看账目,确实是熬得有些厉害了。   听林姜这么说,卫刃乖乖点头。   其实林姜自己就是大忙人,夫妻俩很多时候是一起熬夜的,各忙各的一堆公务,书房一劈两半一人一半。   但当林姜说他最近太累了,需要拿出一晚上来专门休息,卫刃也就都听从。   家里有个神医,还有什么别的奢求呢。   -   林姜原以为,贾敬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她总觉得好像还有点什么事儿被忽视忘记了。   不过她的日常工作实在太多,一手抓着太医院,一手抓着外头的医馆,还要兼顾书局,在马院副回来说过,贾敬确实是丹砂中毒而死后,林姜很快也就把贾敬忘到了天边上。   直到一个半月后的休沐,她惯常回到林府去寻黛玉说话的时候,撞上了王熙凤。   林姜的婚事就多承了凤姐儿的帮忙,如今距离黛玉的婚事也就只有半年多点了,凤姐儿自然也要来帮衬这一场。毕竟,比起林姜来,黛玉才是贾母的亲外孙女。   贾母就催着凤姐儿早些来帮衬料理:毕竟黛玉的婚事还要更繁复好些。   林姜虽是官宦之家的‘上婚’,但比起世袭亲王府邸,世子爷大婚的规模来说,还是小巫见大巫。   待到世子爷与黛玉的婚事,才真是礼节繁琐,哪怕有宫里的嬷嬷出来安排,也要提前两三个月就要排演起来。   绍王府今年更是只忙这一件大事:虽是下半年才大婚,但从过了新岁起,王府上下就开始为此忙活起来,人力物力大把往下抛,就这,还恐到时不够圆满。   林姜如今见到人,很有点职业病的感觉,下意识就诊断一二。在黛玉屋里与凤姐儿一照面,不由就道:“琏二奶奶似乎气色不太好。”   而凤姐儿的脸色其实都不用林姜看,连黛玉也道:“是啊,凤姐姐一进门我还说呢。”又劝着凤姐儿若是那府里忙,就趁空歇歇,不必隔日就过来一趟。   凤姐儿抚了抚脸颊道:“近来是有些忙了,想来是昨儿又没有睡好的缘故。”就在黛玉跟前把这件事混过去了。   然而等到晚间林姜从林府走的时候,凤姐儿也跟着告辞出来,一出门就拉着林姜道:“林妹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我有些话不好说。只是有件事,憋在心里也烦闷,倒是林院正是在朝廷做官的,见识比我强,便替我出个主意吧。”   林姜邀请她上自家马车:“这风口上到底春寒料峭的,琏二奶奶上来慢慢说就是,我并不急。”   凤姐儿就在马车上将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林姜。   “那府里敬老爷死了,琏二爷总过去帮珍大爷料理丧事。这原是老族长,论起亲戚情分来,更是大爷,也是该的。”   “可谁知道,他们兄弟凑在一起,倒真是一对好的,竟不做一点好事!”凤姐儿说的咬牙切齿的。   “对林院正我就直说了,也不怕你笑话:我们琏二爷之所以过宁国府那么勤,竟不是为了什么敬老爷的丧事,是为着那府里珍大奶奶有两个绝色的妹子!”   “那尤二姐和尤三姐家里既败落了,就索性靠着宁国府这姐夫过活。谁知我们那位爷见了那尤二姐,就五迷三道起来,竟也不管是不是接了旁人的剩余,动了心思要娶回来做二房!”   林姜醒悟:怪不得贾敬去世后,自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忘了书里浓墨重彩的尤二姐尤三姐姊妹俩的那一段剧情。   随后又不免感慨,这嫁了人确实方便:起码这听风月新闻就方便多了啊,要是以前,凤姐儿是绝不可能把这样的事儿说给她听。   就像不能说给黛玉这种闺阁妹妹一样。   可现在不同,凤姐儿对出了嫁的林姜,那就是什么话都能吐口,都如实说来不加掩饰。   见凤姐儿脸都气红了,林姜就先捡重要的问“那琏二爷是已经娶了那尤二姐还没娶呢?”   凤姐儿气的拿手帕子呼呼给自己扇风:“还没有呢!他只以为我深宅大院里住着,是聋子瞎子,却不想现在我管着这府里上上下下,难道还没有个耳报神?他才一动心思,我这里就什么都知道!”   此凤姐非书中凤姐儿,如今她把荣国府一把攥住后,又有探春、小红、晴雯等人帮衬着,还常出门过林府这边来帮忙,里外什么事儿不管?哪个下人不怕她,不要讨好她为生?   这会子贾琏在宁国府想要背着她偷娶尤二姐的事儿,立刻就被当成了珍贵的可以讨好的情报,送到了她跟前。   还不止一个耳报神,凤姐儿总共收到了三份线报,其中一份还是贾琏的贴身小厮兴儿主动来说的。   所以凤姐儿对此事的进展了解极为详细:现在两人还是眉来眼去阶段,并没来得及真的安排房舍,在外偷娶。   可以说贾珍贾蓉贾琏,这贾家吉祥三宝刚刚开始商议这件事,就被凤姐儿知道了一清二楚。   “既然还没娶,那琏二奶奶自可去寻史太君,阻了此事便罢了。特意与我说是想?”   林姜不明白了,这不是还没娶吗?   凤姐儿咬了咬唇道:“说来我真是气不过。我起早贪黑的管着荣国府里大小事,为贾家省钱,为的是谁,还不是二爷?盼着他以后袭了爵位,别只守着个没有银子的空架子。”   “可他倒是好,见了个有颜色的女人,也不管是不是兄弟用过的,就要娶了来在外头藏着过日子。”   “林院正不知道,听兴儿的意思,他不光是要娶尤二姐做二房,竟是想着在外头置办宅子,偷偷的就当正头夫妻过起来,只当作没有我这个正妻。”   林姜蹙眉:这是过分了。   自从被林如海紧急教学,拿着大周律法学了许多条例,了解大周的婚姻制度后,林姜越发明白,贾琏这事对凤姐儿伤害多大:要纳个二房妾室,跟停妻再娶,直接按照娶妻的标准抬尤二姐过门当家过日子,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后者简直是把凤姐儿一笔勾销,不只是不尊重妻子,根本是咒妻子去死。   “所以琏二奶奶找我,是想让我帮忙做什么呢?”林姜都已经开始想,莫不是凤姐儿要毒死他俩才找自己吧。   凤姐儿深吸了一口气:“是晴雯那丫头,非催着我来问林院正的。其实我本来都拿定了主意,就先装不知道,等琏二爷砸实了这事儿,下了聘书有了明证,再叫人去官府里好好闹一场,闹的他没脸见人才罢休!”   她说的眼睛里都冒火,口角还带着冷笑:“林院正不知道,那尤二姐之前还是许了人家的。只是她们家嫌弃那姓张的人家穷了,子孙不出息,所以让宁国府逼着退了婚,又要嫁给琏二爷。”   “我只想着,琏二爷既然不念夫妻情分,那我也不管了,直接闹到官场上去叫他没脸做人!只把那张华寻来,告琏二爷一个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大家都别过了!”[1]   林姜心道:嗯,我原以为凤姐儿只是要下点药是浅了,原来她是想直接让贾琏上公堂。   凤姐儿低下头:“只是晴雯、小红她们劝了我一夜,说是当今陛下最重孝道,去岁国孝中,有摆宴饮酒的宗亲家都遭了大罪了。若是琏二爷孝中犯法,必然要牵连一家子。所以只拦着我,晴雯又叫我来问妹妹的主意,那丫头说林院正在宫里做官,又常在陛下跟前,必然有见识的。”   “所以,我少不得忍着羞来问个主意:若是这事闹到官场上,要是闹大了陛下也耳闻,琏二爷会是怎么个下场?”   凤姐儿说着忍羞,但林姜没看出她的羞意,倒是看出了十二万分的火气,要是贾琏在这里,凤姐儿怕是忍不住吃了他。   林姜虽不能明着告诉凤姐儿,皇上一贯对这些太上皇旧臣的不满,但却帮凤姐儿推演了一二。   “这些罪名若是成立,琏二爷是不用再做官了。琏二奶奶有句话说的很是,皇上最重孝道,是再看不得这些事儿的。”   林姜这话是实打实的。   皇上虽然当时非常想要送走太上皇,并愿意为之付诸行动,但他确实是个讲究以孝治国的人。   毕竟遵从儒家思想,会孝顺长辈的人,忠于君上的概率更高一些。   忠孝不分家,故而皇上极为重视官宦与民间的孝道遵守程度。   皇上自己受不了太上皇,跟作为皇帝推崇孝道这两点并不矛盾。   皇上对贾家的态度,是属于你们要是不作死,朕就给你们留条后路,也给朕留点看顾老臣的名声。但你们谁要是跳出来,就别怪朕顺手把你们拍死拉倒。   凤姐儿听林姜这么说,低了头:“那就要连累我的巧姐了。”   她再抬头时,那种火一样的愤怒,终于带上了女子被丈夫背叛的伤感,和对未来的迷茫。   凤姐儿咬着牙道:“难道就只能这样?方才林院正问我,怎么不去寻老太太做主——其实这样的事儿也不是第一回 了。去岁我过生辰的时候,琏二爷他,他直接……”   凤姐儿泄了那股子气,没好意思跟林姜明说,去年她生日,贾琏直接就把鲍二家的叫到他们屋里去偷、情去了。当时凤姐儿就跟贾琏闹了个天翻地覆。也就是从那起感情大不如前了。   她跳过具体情节,只对林姜道:“这些男女之事,老太太也只会说,少爷们都跟馋嘴猫似的,打小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并不当回事,我若三番五次去说,只怕老太太还要嫌我不贤惠呢。”   林姜不再说话,她不是凤姐儿,更不能替她拿主意。   半晌,凤姐儿才抬起头来:“林院正,我想托你一件事。”   -   林姜回到家中,撩起帘子准备下马车的时候,就见卫刃穿着外出的衣袍站在那里。   “咦,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说今日事多,可能要宿在军营吗?”   卫刃伸出手,边扶着她下马车,边道:“今日是按旬清点粮草,原本要花的时间久,现在倒不用这么麻烦了。”   只这一句话,林姜就听得出,卫刃已经渐渐在掌握住京营。   而卫刃也问她:“我算着你本该到家了,谁知竟没有,这才换了衣裳准备去接你。再晚可就是宵禁了。”路上若是遇上不认识他们府邸马车的五城兵马司盘查,也是一桩事。   正好刚出门就看到林姜的马车进门。   “宵禁也不怕,被抓了不就是送到咱们邻居家的赵指挥使部里去吗?”林姜玩笑了一句,然后告诉他:“你回来的正好,我还有事找你呢。”   两人一路散步似的往里走,林姜一面告诉卫刃今日王熙凤说的话。   “琏二奶奶的意思是,是仍要寻出那张华来,状告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两个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孝期内调戏妻妹等事,请咱们帮忙。”   卫刃听了这事,现在心里叹口气:为什么这些渣男(这个词还是跟林姜学的),犯的事儿总会通过各种途径被林姜知道呢。   比如大皇子逼死发妻,再比如这琏二爷停妻再娶,贾珍父子聚麀之诮。还有朝中更多世家内类似的阴私事——太医院绝对是一个八卦聚宝盆。   卫刃感叹的是,总是听到这些负面消息,能不让媳妇对男人和婚姻产生阴影吗?   坏事是别人做的,这阴影可是落在自己家的好不好。   于是卫刃带了一点怨念道:“帮什么忙?她怕闹到御前去,要我们帮着抹平或者在陛下跟前说些好话吗?”卫刃真不想干这件事。   林姜却摇头:“不是,琏二奶奶要宁国府贾珍父子真真切切倒个霉。”   “贾家到底还有些根基,何况京中都察内还有王子腾的一些人脉在,琏二奶奶恐她寻了张华递了状子,也会被王子腾的一封书信,或是贾珍父子的几百两银子抹平。”   卫刃有些诧异,不由挑挑眉毛:“宁荣二府到底是一族,同气连枝,她这话是真的?”   林姜看了凤姐儿今日的神情,就知是真的。   而且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林姜也算了解凤姐儿的为人:那是只有她坑别人,可不许别人坑她的枭雄心态。   从前她与宁国府尤氏关系不错,更曾帮着贾珍料理过秦可卿的丧事,让宁国府面上风光的完了丧仪。   她自觉是对宁国府有功,他们府上该敬着她的,谁料到宁国府贾珍父子转手就给了她一刀。   那凤姐儿还能忍?必然不能够!   林姜也与凤姐儿明说过,这要是到了御前,可能宁国府连爵位都保不住。凤姐儿只是呵呵冷笑:“那可没办法了,祖宗的福气能余下来,是他们的造化,若是保不住他们,也是自己招的。”   其实自秦可卿的事儿后,凤姐儿就看出来了些:宁国府的名声已经坏透了。   可那时候贾敬还在,贾珍多少有个惧怕,与秦可卿的事情败露后,贾敬下了死命令,贾珍虽然拖了些日子,最后也只好伤心着送秦可卿去死。   可这会子更好了,贾敬直接升天,贾珍简直是要无法无天了,丧期都没过,就忙着把尤二姐尤三姐接过来,父子兄弟聚麀之诮,居然光明正大起来,实在令人不齿。   要是由着宁国府继续这么胡天胡地的闹,以后烂到了根上,说不得连荣国府也保不住——贾琏这事儿不就是个例子吗?   除非彻底忍痛断了宁国府这根指望,让他们没了官位回金陵老家去,那或许还保得住荣国府的名声。   别怪凤姐儿心狠,她女儿巧姐才几岁大,以后还要嫁人呢!   这话还是她婶娘,王子腾夫人曾经提过一嘴,叫凤姐儿记在了心里:那是凤姐儿刚料理完秦可卿丧仪,还挺得意自己办了件大事儿的。   然而回王家的时候,王子腾夫人听了这话,却只叫凤姐儿以后最好少与宁国府来往,免得带累了名声,于将来巧姐不利。   她更感叹道:“世家公子胡闹的是多,可闹到宁国府这份上的也罕见,你举目看看,满京城哪个正经人家与他们家厮混?其实若是在金陵祖籍山高皇帝远的也罢了,这可是在京城,就在天子眼皮底下,这些事儿怎么不传得沸沸扬扬,叫人看不上。”   “我倒是劝你们家早做打算。横竖两房只是一族,并非一门,还是早些远着些,免了带累了巧姐儿为好。”   凤姐儿从那时候就记在了心上。   这回宁国府更是戳中了她的逆鳞,她怎么会干看着宁国府带坏了贾琏(虽则凤姐儿基本已经放弃了贾琏),再祸害的她女儿以后也没有好归宿。   在凤姐儿看来,既然贾母一味高乐不管事,那她就要出手了!   至于贾琏,王熙凤是深知的,面对哪个女人都能温柔款款似乎情深似海的,但要真面对贾赦的铁拳或者是面对冰冷的官司镣铐,保管他立刻就清醒退缩了。   不清醒,王熙凤也准备请贾赦把他打到清醒——为了自己和巧姐,贾琏必须老老实实滚回正路上来!就算死也得死在正路上,死的形状端正没甚污点才行。 第1卷 第84章   起初, 京中察院接了张华状告贾珍贾蓉父子的状纸,只当成一乐。   一个普通百姓,居然要告国公府, 真是笑话。旁边心腹差役也随着笑:“老爷, 若不是状告国公府,状子且也到不了咱们察院, 平头百姓之间的撕咬在京衙门也就料理了。”   “况且, 这人是白给老爷送银子来呢。”察院当值的官员和差役都心照不宣笑了起来:贾家要平息事, 自然有白花花的银子过来。   既然有人状告, 标准流程还是要走的,察院官员接了状告,盖了印信,然后派了个青衣往宁国府去。意在告诉贾珍贾蓉父子,有人告他们, 为显自己公道,还要传两个宁国府的管家过去问话,算是走走程序。   彼时贾珍父子还在跟贾琏喝酒, 商议从哪儿租房子, 好让贾琏又方便过去住, 又不会被凤姐儿发现。   商议的热火朝天之际,忽然听说被人告了。   贾琏当时就酒醒了一半, 贾蓉年轻也有些害怕。   倒是贾珍久经风月无所畏惧,只道;“怕什么, 必是二姐的夫婿想要再讹钱, 哼, 这等刁民, 叫察院狠狠打一顿就知道好歹了。你们不用怕, 外头便是告咱们家谋反也没事的。”   之后便打点三百两银子让管家去察院回话的时候,直接送给接状纸的官员以作打点之费。   然后继续让着贾琏喝酒,还说到时候新居落成,他这做姐夫必然给二姐置办一份好嫁妆,弄两房精乖的下人服侍等话。   而贾琏不知怎的,却有些魂不守舍,食不知味。   他忽然想起,今晨出门,他说要往宁国府帮衬贾敬丧仪时,凤姐儿那与往常不同的笑容。   当时他就觉得有些古怪,现在想来更是背上寒毛直竖。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凤姐儿知道了此事找人告了贾珍父子。   不过贾琏很快放弃这个荒唐至极的想法。凤姐儿怎么会告贾家自家人呢?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情生气,她多半也只会找自己吵闹一番罢了。   只是心里存着这件事,贾琏也就喝不下去酒了,对兴致勃勃要娶尤二姐之事,也有点意兴阑珊起来——王熙凤生的其实就是极出色的人物,但两人还是情意渐远,就是贾琏觉王熙凤给他的压迫感太重,是个母老虎,不比尤二姐温柔体贴,让他省心舒服。   可现在,尤二姐都跟官司扯上关系了,这也不让他省心舒坦啊。   于是他索性别了贾珍父子,准备回家去躺着,悠闲一日。   等他回了家,却发现除了脸生的小丫鬟过来给他铺床,平儿丰儿等人居然一个不见,没有一个来伺候他理会他的,据说都在前头帮着凤姐儿料理家事,贾琏更是郁闷,觉得自己好不受待见。   不过很快,贾琏就觉得,被人忽略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起码比被人暴打要幸福。   他刚回到荣国府躺了没有半个时辰,贾赦那边就命人来传他,令他速去不得耽搁。   贾琏困得要命,但畏惧父亲,还是连忙起来由小丫鬟们服侍着擦了把脸才过去,免得睡眼惺忪挨老爷的骂。   果然,这把脸擦的很有用,起码很方便贾赦抽他。   一进门,贾琏还在弯腰请安‘见过父亲’的时候,就挨了一脚,然后就被贾赦拿着一把铜骨扇子劈头盖脸抽了起来。   这时候就发现,贾赦贾政还是像亲兄弟的。   一个抽儿子用鸡毛掸子,一个用扇子,还都是毫不客气照着脸死抽。   而邢夫人跟凤姐儿站在一旁,礼貌性地劝阻了一下,然后就只用帕子捂着口叹气做悲伤状。   凤姐儿素来声音清脆响亮,这会子却如蚊子哼哼一般:“唉,这样打下去可如何得了啊。”   邢夫人也小声回答对凤姐儿道:“是啊,传到老太太那里,又要怪咱们不劝着。”   凤姐儿一笑:“太太放心,老太太那里我去说。老爷盛怒,咱们女人家如何拦得住?必不能让老太太怪罪太太的。”   邢夫人放心了,连连点头:“那感情好。”   就在婆媳俩小声交流的时候,那边已经打的热火朝天了。   贾赦边抽边骂:“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官也不好好做,就知道跟珍哥儿鬼混,现在他为了妻妹被人告到官府里去了。我听说你却还想去娶那尤氏?真是个作死的孽障!”   “你若是孝期里犯了罪,被圣上夺了官去,岂不是正合了二房的心思!老太太现在就愁着没法把这府里的爵位给宝玉呢,你倒是上赶着去给宝玉送人情送爵位去了?我怎么就生了你出来呢!”   贾赦到底不是啥文化人,骂人觉得不够狠不解气,还是打着更痛快。很是抽了贾琏一顿,这才掉转扇子指着门:“还不快滚!”   然后又让贾琏滚回来,喝骂道:“再叫我知道,腿不打折了你的!滚吧!”   而贾琏叫贾赦这一顿暴打,不得不放下了娶尤二姐的念头,起码近期是不能了——因为脸上被抽的都是印子,也没脸去见尤二姐。   等回了房内,贾琏不免问凤姐儿,是不是她去向贾赦告的状。   凤姐儿一点不含糊,直接点头:“老爷虽然平日也好个小姨娘,但对二爷这件事说的一点错没有,这孝期里与旁的时候岂能一样?我难道能看着二爷犯下大罪,被人夺了官,连带着我的诰命也没了,以后巧姐儿的前程也没了?”   贾琏面对王熙凤一向气短,只好先把这件事放下,又问道:“那珍大哥哥被人告到官府去,也是你做的不成?”   王熙凤发挥了十二分的演技,先茫然道:“什么官府?”   然后才反应过来似的啐了一口道:“二爷把我看得也太糊涂了,我告诉大老爷这事儿是为了让二爷改过,正是免了叫外人抓住把柄告官。难道我还会去告珍大哥哥不成?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的道理我难道不懂?宁国府倒霉对咱们家有什么益处?”   几连问把贾琏给问懵了,也被凤姐儿说服了。   于是只好躺下“哎呦”着说脸疼身上疼,又让凤姐儿给他去找药敷上。   凤姐儿报以冷笑,关怀道:“二爷放心,去告诉老爷太太前,我曾令晴雯去问林院正讨了些治伤的药回来,更特意给二爷求了一个方子,林院正说了,只要被打的还有口气,就都能治好。就是这方子格外苦些,二爷若是疼的厉害,我这就让平儿去备药?”   听着凤姐儿的口气,贾琏就知道这药绝不是一般的苦,于是立刻闭嘴,连叫唤都不叫了,只敢小声的吸气。   而凤姐儿就坐在一旁,拿出给巧姐儿做了一半的肚兜来慢慢缝着,时不时抬头欣赏一下贾琏淤血逐渐在变色的脸:只见抽出来的伤痕因轻重有别,有的变青,有的变红,有的变紫,还七彩斑斓的怪好看。   而贾琏若是哪一会疼的吸气声大了,凤姐儿就要盯着他问一句要不要喝药。   给贾琏折腾的痛苦不堪,连疼都不敢说。   -   而宁国府贾珍父子的日子,却过得比挨了一顿暴打的贾琏还要痛苦。   原本,那察院收了银子,又素来跟王子腾关系不错,就准备替贾家把这事抹了,次日回堂就说张华无赖诬告良人,还命差役打了张华一顿,就把他扔出了察院。[1]   按说这事也该完了。   谁知这张华被扔出去后,正巧被一位路过的新任御史捡到了——之后的事情,就发展的太快,以至于宁国府完全懵了凌乱了。   那位新官上任的御史,原就是个斗鸡的脾气,天天在朝上想抓个人弹劾下,正巧在察院外就捡了个说国公府仗势欺人,自己告官反被打的百姓,那真是久旱逢甘露。   弹劾宁国府三品将军贾珍的折子,次日就递到了皇上案头。   皇上闻此八卦,不,闻此孝期内的违矩行止,只道令人发指,立时将此折子共诸朝廷,命众臣议,该不孝行止是何罪名。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贾家还没‘死’呢,亲朋故旧还是有的,朝上总有替他们家说好话的。自然有四王八公的老亲站出来道,此事纯属污蔑,只说贾敬去世的时候,贾珍于棺前悲痛过甚,都哭出了血泪,可见孝顺,必是有刁民诬告。   皇上看着朝上众臣,露出迷惑之色:“俱卿所言与御史所奏,这宁国府贾珍,倒像是两个人一般,一个纯孝至极,一个却是悖逆无礼。这等大事自不能冤了一个人去——若落下个不孝的名声,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做官呢?”   朝臣们只听皇上用一种散漫的语气一锤定音:“宁国府到底是国公府邸,察院就暂且退下,命刑部派人细细的查吧。”   此话一说,那还想继续为贾珍说话的人,俱是缩了回去。   四王八公彼此都是熟络的,谁不知道谁,贾珍在家里究竟是纯纯守孝乖乖做人还是日夜纵酒调戏妻妹,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原指望着皇上能看在其祖宗功绩上,放一马仍旧让察院去查,把此案结了了事,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听话听音,皇上方才的意思,分明是要有此‘不孝之举’,就没有脸再做官了。   这岂不是夺官夺爵之意?   本来念在故旧份上,都走出一步准备说两句好话的北静王,又装作走错了退了回去:可别把自己搭进去。   顶多下了朝,给贾家送个信,就已经是顾念世交之谊了。   同样这么想的,还有史家等人家。于是这一日,朝上没什么人替贾珍说话,倒是下了朝大伙儿不约而同卖起了人情,贾珍就惊恐地收到了来自好几户人家的示警消息。   这时候他才终于慌了起来。   他先打发贾蓉去请贾琏,想让贾琏赶紧把尤二姐娶走——贾珍想着尤二姐一过门,那就是贾琏的二房了,他只说从前尤二姐姊妹无依无靠,暂住他这个姐夫家,等着嫁人就是了。   对外的理由他都想好了:自己才不是与妻妹有私情,否则怎么会郑重办嫁妆让她嫁人?!   谁知贾蓉跑了一趟,捂着脸回来哭道:“琏二叔叫那边大老爷打了个爬不起来,正在家里躺着呢,是再不能娶二姨的了。”   贾珍看着贾蓉捂脸,就恼火喝骂:“打了你琏二叔,你捂着脸嚎什么丧呢。”   贾蓉才敢放下手,让贾珍看自己手上五个手指印:“那边琏二婶子知道是儿子牵线,想让二叔偷娶二房的事儿了。这不,给了我一个大嘴巴。”   贾珍气的眼冒金星。   父子俩正说话,又见尤氏急急忙忙走过来,说是有刑部的官员到了,要见贾珍。   贾珍走出去一看,不免着慌。   这位刑部蔡大人,是朝中有名的铁面阎王,当年就是他随着大皇子下江南处置金陵府尹侵吞土地一事。   当时别说四大家族轮番让当地族人出面说和不好使,就连大皇子的面子,这位都不给,硬是顶着大皇子的压力,在江南兢兢业业办差,把宋舟一案查的明明白白才回京上报。   如今那金陵前府尹宋舟已经到流放地开始为国放羊了。   贾珍看见他真是又头疼又畏惧。   蔡侍郎看到贾珍,却是露出了微笑:这府上他素有耳闻,早就想查查了。   叫他说,把这府上的男人挨个拉到刑部去审,只怕也没几个冤枉的。   贾珍到底是个无法无天惯了的人,真被刑部侍郎追到家门口,倒生出一种无赖勇气来:尤二姐尤三姐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也勉强算是个官宦之家的女子。外头风言风语不好听又怎么样?传得再有鼻子有眼又如何?难道刑部还敢把尤二姐姊妹带上大堂去审问?   若真是这样,贾珍先要告刑部一个威逼弱女,毁人名节之罪。   贾珍倒想看看这传说中的蔡侍郎能拿他怎么办。   因此,当蔡侍郎问起弹劾中‘霸占妻妹,孝期父子聚麀之诮’时,贾珍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像是遭受了极大的诽谤一样暴怒了。   “岳父已然过世,岳母无依无靠家计艰难,我常帮衬些难道有错?何况平素岳母与两个女儿也只是在自己家中过活,这回是因我们府中大丧,实在里外忙不过来,这才请了来帮着看家的!”   “这造谣生事之人,实在是可恶!这样的闲言碎语泼在女子身上,可不是逼她们去死?”   “这等流言,当真是奇耻大辱,我府上到底也是忠臣良将之后,不容这般污蔑,还请刑部定要为我们家洗脱了冤枉才好!”   倒是把锅甩给了刑部,要刑部给他一个交代。   蔡侍郎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道:“其实外头这些话实在难听,我也觉得大人府上不至于此。”   “不过女眷虽是不好上堂见人的,但家里下人总没问题了吧。毕竟这内宅阴私之事,向来最难证清白,贾将军说的有理,若是不彻底澄清一二,岂不是逼贵府两位女眷去死?”   这用贾珍的逻辑打败贾珍,把贾珍给说蒙了。   “下人们……懂什么,多半上了堂就软了,只怕胡言乱语。”贾珍这话一说,其实就显得苍白无力起来。   然而蔡侍郎居然点了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倒没有如贾珍预料的一样,咄咄逼人非要提审宁国府下人,只是道:“也有理,贾将军不必多虑,我今日来不过问问情形罢了。”   “对了,我听说贾将军近来居丧,觉得子弟不能去书堂,便也在家中设上靶子,请一二亲友演练下习射?”   这话题天马行空的,贾珍都转不过弯儿来,只好懵懵点头。   蔡侍郎要的就是贾珍点的这个头,于是微微一笑。   转头见旁边小吏将两人一切对答都记录下来,就请贾珍盖个官印,他好就此离开。   而贾珍见蔡侍郎亲自走了一趟,居然都没提审府中下人,贾珍还颇承他的情。   心道:金陵之事蔡侍郎虽没给脸面,但那宋舟到底是外放的官员,到了我们这等京城中的公侯府邸,这蔡侍郎还是通达之人,知道得过且过不得罪人的道理。   贾珍自以为想通了,立刻就盖了印,顺道还邀请蔡侍郎来日一起习射,甚至暗示了一句:“什么人都不用带,我们府上有好孩子服侍呢。”   蔡侍郎呵呵而去。   之后刑部火速请了近来曾往宁国府‘习射’的世家子弟们,挨个问去。   他从前就听说过,宁国府这孝期内举行的习射,可不是什么正经习射。   这些纨绔子弟就算自己糊里糊涂还想替贾珍瞒着,家里大人们但凡明白些的,也是不肯的,此事可是经了圣谕的,要再有隐瞒,耽误的就是自家孩子的前程,于是打着骂着叫他们将素日去宁国府所做之事一一写出来。   然而这些大人在看到子孙们,清楚招供了去宁国府‘吃喝为乐、临潼斗宝,娈童歌姬,嫖赌俱全’的时候,恨不得再死捶他们一顿!   而家长们总有一种痴心,觉得孩子坏了也是别人带坏的,所以倒有几家公侯伯爵来拜托蔡侍郎,请他快把贾珍这颗毒瘤拔了才好,要不然,连他们家这些‘好孩子’也给带坏了。   对这种观点,蔡侍郎持保留意见。   但他很快还是把关于宁国府的罪证整理了出来。   与贾珍想的不同,蔡侍郎根本没想取证宁国府男女关系混乱这件事,毕竟男女之事,除非当场捉住,否则都可以抵赖,传言可不能做证据。   而大周律法,以奴告主,也没啥好下场。宁国府的奴才,是一家子都在府里的,估计为了亲人也会咬紧牙关不吐露贾珍的罪行。   于是蔡侍郎直接隔山打牛,放下宁国府内的男女阴私,只奔着宁国府贾珍守孝期‘召聚人口赌博,公然观优聚乐’等罪名去了。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孝期行此等劣行,大不敬。   人证数目众多又罪证确凿的一份折子递上去,皇上当朝‘表示震惊深切动容’,然后痛心疾首在龙椅前踱步两番,怒道:“朕以孝治天下,却不想朝中勋贵就出了这样鲜廉寡耻之徒。这岂不是朕治理朝纲不严的罪过?”   而这时候,忠顺亲王站出来落井下石了:“此等表里不一之人,实乃欺瞒圣上,他居于国公府院内,陛下如何得知?”   又道:“臣深佩陛下仁孝过人,还记得,当日太上皇龙驭宾天,陛下悲痛吐血,可见孝义。却不想朝中竟有这等人,好在各国国君已经离京,否则岂不是丢脸丢到外夷去了?”   皇上有点意外,忠顺亲王一般都是背景板,怎么今儿忽然开口,还慷慨陈词地捶贾家?   说来这忠顺亲王,乃是太上皇的一位庶弟,看这给的封号,就知道相当于襄王,都是早早被放逐出皇储之争,专门躺平负责忠于顺服新君主的王爷。   他在京中威势、地位皆远不如比他还小一岁的绍王。   但到底也是皇上的叔叔,平时忠顺亲王就乐呵呵听戏看曲儿,美滋滋过安闲颓废的小日子,人人自然也敬着他,没人专门去得罪他。   可就连这样的人,都是跟贾家有梁子的——忠顺亲王是个实打实的票友,非常爱听戏。   忠顺王府里养了四五个戏班子,里头都有名角,有京里出名的台柱子。   这也是忠顺府上花销最大的去处了,连绍王府有时候办宴席,都会借一借他的戏班子,可见出名。世家公府都以年节下能请到忠顺王府养的戏子来串两场戏,为光彩颜面之事。   而忠顺亲王这几年最看重的就是一个本名叫蒋玉函,戏名为琪官的戏子。   当然忠顺亲王这‘看重’里,多少带点桃色意思了,故而更视之为禁脔。   可谁料这琪官出去应酬,就跟贾宝玉关系好了起来,互相还送了红汗巾子,彼此感情好得不得了。   这事儿原本是瞒着忠顺亲王的,还是琪官有一回乍着胆子从忠顺亲王府跑路,不想再伺候这位老王爷,忠顺王爷发怒命人到处去寻,才知道了这件事。报信的人只说荣国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跟琪官关系好的没边儿。   这给忠顺亲王老人家气坏了,当即命长史官去荣国府找贾政要人。   虽然贾宝玉耐不住贾政的询问,当场就交代了琪官的去处,也让忠顺王府找回了琪官,但这个不痛快忠顺王爷还是记下了。   他不是个常上朝,更不是个管实事的王爷,这件事记在心里,原也没法立刻拿贾家怎么办。   可搁不住贾家这不是自家出了事要倒霉吗,当然不妨碍忠顺亲王来添一把土。   而忠顺亲王除了捶宁国府,顺便还把皇上的仁孝搬出来渲染一下,当着众臣给皇上抬轿子:毕竟当时太上皇过世的时候,京城戒严,只有他们几个老王爷在跟前亲眼见着,由他们说出来最有说服力。   平时白眉赤眼的不好提这件事,而今日借着贾珍,正好可以捧一捧皇上,讨好下帝王。   果然皇上和颜悦色对着这位平时不大见面的叔叔点头致意。   事已至此,宁国府的结局就没什么太大的意外了。   -   这一日,林姜坐在太医院,慢慢磨着一味珍贵的草药。   这是她从盲盒里抽取到的一株【九阳草】,专治血脉不通并虚寒之症,倒是正对着周家的宿疾。   当日在给周黎蘅把脉的时候,林姜除了关注他身上的蛊虫,更是在探查他有没有继承周家的遗传病。   让她暂且安心的是,周黎蘅那张漂亮的面容下面,一片柔和白光,没有任何代表疾病的红色。   不过,就算亲自诊过,林姜也没有完全放心。   这病在年轻的时候原就没有什么表现,她至今已经给诸位皇子都把过脉,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用秦院正的观察结果来说,这病的脉象是到了三十五甚至四十岁以后,才会出现。   而且是随机性的,这病不是每个人周家人都会得,比如忠顺亲王等人就无事,太上皇和绍王却都有。   以至于林姜都怀疑这病是不是也嫌贫爱富,专挑周家权势大的人身上长。   为此,林姜在抽到这株专治血管疾病的草药时,就准备做成最容易保存的密封蜡丸,先给周黎蘅留着。   “师父,磨药的小事您交给我就行了。”姜却从门外进来,见师父居然在亲手研磨药材,就连忙上前想帮忙。   林姜摇头:“不必,这味药我要自己来做。”   姜却乖乖点头。   林姜抬眼看了一眼桌上的小金表,对姜却道:“去备一壶好茶和点心,一会儿画眉公公必要过来的。”   姜却不知道师父是怎么预测的,但连忙起身。画眉公公喜欢吃什么,她都记得了。   果然不多时,画眉公公就到了。 第1卷 第85章   画眉公公依旧把着他的拂尘, 似乎这才是本体。   他熟门熟路落座,将皇上对宁国府的处置大略说了说。   “宁国府一支除官夺爵,子孙五代内不许出仕——其实倒也罢了, 总归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孝期犯下这样的大错, 开恩没有流放, 性命也是无碍的。”   要是再让宁国府‘赫赫扬扬’在京中闹上几年,估计违法犯罪事件,就不只是简单的除官夺爵了。   俱画眉公公看, 宁国公还贡献了最后一点用处:自打太上皇驾崩,皇上直接辣手办掉镇国公府以来,朝上老臣多半有唇亡齿寒之感,这两年可是逐渐有抱团趋势。   宁国公贾珍这件事, 从国礼上讲很是恶劣, 皇上却搬出太上皇对贾家从前的恩典来,处置的颇为容情。   让那些老臣也能放松些警惕, 军营中受过贾家恩泽的一些老将,也深感陛下宽仁之情。   -   今日倒也巧了, 画眉公公坐下才说了没两句话, 只见刘院副举着一张苦瓜脸进来了。   林姜不免奇怪:太医院两个院副里,马院副是个活泛会交际的,刘院副是个刻板守规矩的。   若是马院副当值, 一日里多半会特意过来一趟, 寻件事儿来与林姜说话请她拿主意,走一走见面三分情路线;而刘院副却是个古板的人, 凡事丁是丁卯是卯, 只觉按规矩办好手上的事儿, 少打扰院正大人才是正道,就少往林姜这里来。   此时见他难得愁眉苦脸的过来,林姜就先问:“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人打上咱们太医院的门了?”   她原是开玩笑,谁料刘院副只叹息道:“虽没有动刀动枪的,但也差不多了。”   这话一说,连画眉公公都从垂首看茶转头过去看刘院副。   刘院副一脸不高兴:“是贵妃娘娘,派了两个大宫女,两个得力的内监,就站在大堂门口不肯走,说是病的重了,大堂内当值的太医们都看不了,非得院正大人您亲自去瞧才行。”   林姜也想像皇上一样伸手按着发胀的额头了,贵妃娘娘这些日子也太能折腾了些。   她先对刘院副点头:“不必为难,你且去吧,我一会儿出去支应。”   刘院副这才带着怨气出去了,   向来自己守规矩的人,也是想着别人守规矩的。   他堂堂院副,在太医院内,按着规矩分太医去为后宫看诊,却被贵妃宫里人当场打了脸驳回来,自己还真就应付不了,不得不去求助于上级,让他心中很是不满兼不痛快。   这会子刘院副退出来,见到跟四大天王似的堵在太医院大堂门口的贵妃宫人,不免就在心里哼哼:方才我可是看到御前白公公了,你们贵妃宫里这样不守规矩,强宣太医院正,只怕陛下知道了第一个就不高兴!   而这边林姜不免也问画眉公公:贵妃娘娘近来借着不舒服,请完陛下请太医院——这样闹,难道不怕皇上龙颜大怒?   画眉公公见她要去直面贵妃,想了想,还是把一个极隐秘的新闻告诉了她。   “其实贵妃闹得也有缘由:陛下过年的时候高兴,多喝了两杯,听贵妃说起十皇子想念君父,天天在宫里盼着见皇上,又见贵妃娘娘一直在哭泣,就许诺了贵妃一句,年后给十皇子封王。”   林姜露出了了然神色:原来是皇上被美人梨花带雨,难得哄昏了头,说错了话。   其实贵妃那凄凄凉凉的一哭,也不光是为了担心儿子,而是皇上又有新宠,还有新的贵人怀有龙胎,贵妃才嗷嗷哭的,很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头。   这不哭的狠了,也把喝多了的皇上哭懵了,就得了个许诺。   只是……   画眉公公摇头道:“可陛下酒醒后,自然觉出此事大为不妥:十皇子还不足十岁,骤然封王,臣子们会如何想?”   林姜点头:臣子们必会以为皇上有立储之心,毕竟十皇子的生母,是诸皇子母妃中身份最高者的贵妃,又素有宠名。   果然陛下就是陛下,就算喝醉了一时对着美人心软,酒醒后还是立刻权衡利弊清晰判断,知道有些事不能开先河。   也不管什么天子一言九鼎了,直接就翻脸不认账,拒绝给十皇子封王,更不许贵妃对旁人提起这件事,免得搅的朝局不安。贵妃娘娘白哭一场也罢了,还闹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皇上圣命难为,贵妃只好再次哭着接受了。   不过也因此事,皇上对贵妃就有一点歉疚之意在,贵妃这些日子闹着要生病,皇上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林姜起身:“陛下纵然一时不忍,贵妃娘娘这样闹下去,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画眉公公把拂尘甩了甩,可不是吗。   当今陛下对美人的怜惜是有,但有多少,那可不好说了。至于真心,在陛下那里,能分到后宫的分量更是不多,反正对谁也没有对江山社稷的真心多。   “对了,还有一事。”两人本都要出门了,画眉公公又提醒林姜:“若是贵妃提起绍王府世子爷,或是恒亲王之事,你要小心回答才是。”   林姜更头疼了:“这又是怎么个缘故?”怎么还扯上了美人世子爷。   “你也知道,绍王世子爷从前在宫里,就与五殿下关系好些。今年为着茜香国女王的事儿,世子殿下这不从王府里躲出来了吗,后来就住到了恒亲王府几日。”   “这件事,贵妃娘娘耿耿于怀,过年那会子还在皇上跟前明里暗里提了几次,说绍王府是不是与恒亲王府走的太近了。”   “如今林尚书的女儿又定给了绍王府。”画眉公公看着林姜:“只怕贵妃娘娘心里担忧连着林家,甚至连着林院正你和卫大人都站到五皇子那边去。”   林姜再次揉了揉额头:女人在后宫呆久了,这个联想能力是越来越强,连着神经也越来越细,一点儿事都会让她们如惊弓之鸟一样防备起来。   她谢过了画眉公公的提醒。   而到了贵妃宫里,听贵妃说了一番话后,林姜就庆幸还好听了画眉公公的提醒。   贵妃简直是句句带着内涵带着隐刺儿,处处都是在问起绍王府与五皇子,以及林家与五皇子的关系。   林姜看她根本没有什么大病,而自己却快要被贵妃的车轱辘话问出大病来了。   而贵妃见她一直淡然,不免焦躁,直接道:“若是林院正心内并无偏帮,就为我的十皇子在陛下跟前说句公道话罢了,这才显得林院正看诸位皇子都是一样的。”   她美丽的眼睛看着林姜,里头却没什么温度,只有一种蓬勃野望,她盯住林姜:“虽说从前我儿有些体弱,但有了太医院诸太医的细心调理,这些年也渐渐好了,以后必能担重任的。”   这话说的简直是□□裸,一个皇子,还要担什么重任,无非是太子之位罢了。   怪道林姜刚入宫做太医那一年,十皇子的病例一年还有厚厚一本子,这两年却逐渐少了。   想来贵妃也怕儿子体弱这件事,影响了皇上选择储君的判断。   她看着林姜:“这也是太医院的功劳啊,还请林院正去对皇上说去。”   林姜被贵妃的逻辑搞得无语了,这就是我怀疑你有罪,但我不拿出证据来,我要求你拿出证据来证明你无罪。   简而言之,贵妃的神奇逻辑就是:你要不答应帮十皇子说话,就证明你在帮五皇子!   方才的言辞,都不只是带了点吩咐的意思,简直是带上了胁迫的味道。   林姜烦了起来,用眼神示意了下姜却整理医箱,然后才给自己匀了匀气息,对贵妃道:“娘娘这话我不懂了,我是太医院院正,陛下的太医,待诸位皇子能有什么分别?怎么就非得去替娘娘的十皇子说好话才是公平正义?”   甚至还没忍住,还多加了一句怼了一回:“可见娘娘确实是病中劳苦多思,如此可对肝脾大有不好处。我这就给娘娘开几服平肝火的药用用。”回去寻点穿心莲吧。   “林院正!”贵妃在宫里得宠多年,皇后都避着她,尽量不与她发生正面冲突,可以说一个中宫皇后,与贵妃都是五五开的水平,这贵妃自然也没受过宫里旁人的脸色言语。   听林姜这样直接拒绝她,还说她有病,贵妃当场就大怒,想给林姜点颜色瞧瞧。   然而林姜既然敢说,就不怕她,只继续做无悲无喜状——她深知吵架的时候,装的目下无尘超凡脱俗状,比跳脚暴怒的态度更气人。   她就带着这样一种略显漫不经心的语调道:“贵妃娘娘的脉象我都摸过了,并不值得大动干戈,命宫里人堵在太医院门口请臣过来诊脉。臣相信,任一太医都能给娘娘开出合宜的方子来。”   “只怕娘娘不是玉体不安,而是心病,那太医院便束手无策了。臣还是去回禀陛下,请陛下这味心药来医吧。”   贵妃看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容,一时真的心口疼起来。   她这才发现,她没法拿这个太医怎么样!   事关这位林院正,全部是陛下一手提拔和栽培的,甚至皇上特许过她,见了圣驾都不必跪。   所以她见了自己这位贵妃也从未跪过。   若是她去陛下跟前说一句自己装病,贵妃虽然非常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但理智还是告诉她,皇上到底会信任谁的话。   其实贵妃原本的态度这般强硬,是一种战略。   就是所谓的我想开一扇窗子,但怕你不同意,我就说要把墙推了吓唬吓唬你,然后再倒回来妥协,说只开一扇窗就行了。[1]   所以贵妃才说出那句强盗逻辑:林姜要是不帮十皇子,就是五皇子的人!   没想到林姜一点儿也不吃这种硬招吓唬,直接就给她怼了回来:你要拆墙是不是,那咱们就拆,我帮你一起拆。   我不怕没‘房子’住,倒是贵妃娘娘,你怕不怕呢?   倒是逼的贵妃有些下不来台了。   最终贵妃在旁边宫女焦急的眼神示意中,还是先软下来,反而柔和了声音,带着一种美人的楚楚姿态林姜说:“唉,林院正说的是,近来我肝气不平,总是心里不痛快。有些话脱口而出并不是意有所指,林院正别放在心上。”   “自打林院正进宫做太医,我心里就一直钦佩的,你做的玉容膏,也一直在我宫里好好收着呢。”   这话一出,林姜才真的有几分佩服起来:能屈能伸,又长得好看,贵妃果然能得宠。   -   及至出了贵妃宫门,林姜不免感叹:多事之秋啊,贵妃最后这一服软低头,只怕心里才更记恨自己了。   她也再次感慨,自己是真的不适合呆在后宫里头,实在是学不会‘婉转拒绝’四个字。   不过,也是为着她没什么可怕的了。当年太上皇跟前她要屈服一二,现在贵妃跟前她却是不必的。   回到太医院后,林姜就看到依旧在大堂值班的刘院副翘首以盼。   林姜不由一笑,就告诉刘院副,以后贵妃宫里的诸事都按照规矩来,不必再搞特殊,若贵妃要去御前告状也不怕,她会去向皇上说明。   刘院副高兴起来:他这个人就喜欢按照规矩办事。   -   只是太医院根本没等到下次贵妃找事,皇上这日就宣了林姜过去,问贵妃非要寻她,是病的多厉害。   旁边画眉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他可不是告状,他只是如实向皇上汇报了方才在太医院的所见。   林姜见皇上问起,就把这事儿跟皇上和盘托出。她也不冤枉贵妃,也不洗白自己,只是把所有的对话都跟皇上平静复述了一遍,最后还跟皇上认了个错,说没忍住当场怼了贵妃一下。   她行事光明磊落,皇上一贯是信的。况且皇上也看的清楚,她与卫刃已然成婚,对他们夫妻来说,只有皇上在位,才会是他们最好的时光。这会子去捧皇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贵妃这番话,野心昭昭,对太子之位简直是虎视眈眈,直接把皇上对贵妃的那点怜惜,自己反悔的一点歉疚磨没了。   画眉公公在旁看着这一切,心道:贵妃能得宠多年,自有其本事。   但这一步棋却是错的厉害。   很多人知道一个心腹太医的话,对太子之位的重要性。但很少有人能意识到,林姜的话,对太子之位有多重要。   皇上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彻底解决周家的顽疾。   但在没解决此事前,哪位皇子要是被林姜说一句,带有周氏遗传病,那基本上就是告别皇位了。   旁观者清,于画眉公公看来,诸位皇子对太医院最好的举措就是敬而远之,别得罪也别拉拢。   只是贵妃娘娘这先一步踏错,不知将来要花多少力气挽回了。   -   画眉公公想错了,贵妃根本没有想着挽回,而林姜却是没有料错,贵妃确实是为了最后那不得已的一低头而深深记恨她。   记恨到即刻就想给林家使点绊子,正好与宫中官宦一商量,就打听到了近来宁国府的事儿出来,是名声礼节的大过失,在朝上闹得还不小。   贵妃就让母家寻个相熟的御史弹劾林如海。   且说宁国府被夺爵免官之罚处下来的当日,就有御史于朝上参奏林如海一本,只道他本人为礼部尚书,亲戚之家如此不堪却并无劝导,也当有罪。   绍王听完,当即就冷笑了一声。   皇上就把御史先扔下不管,只问:“绍王何故朝上发笑?”   绍王见皇上点名,就上前一步:“林家跟荣国府是姻亲不假,但又与宁国府什么直接相干?京中所有世家无不沾亲带故,若盘算起来,咱们周家就与半个朝廷联络有亲。”   “本王就在这里问胡御史一句话,你敢说你家七拐八拐的各路亲眷中,全都是清白的?若有一二不白者,你做御史却不主动弹劾,是否也是同罪?”   胡御史两眼瞪得老大,但就是不敢说话。   因为他相信,若他敢放言自家亲戚都是清白人,绍王绝对会去查。   其实大家都做官,都是京城官宦人家,谁不知道谁呢。宁国府无非是连个脸都不要了才闹得这么难看,寻常人家都会扯个被子遮一遮的。   但遮掩程度也绝对经不起一个王爷细细去查。   胡御史憋得老脸通红。但又不肯当朝丢了御史敢于弹劾君王的历史优良传统,反而害怕一个王爷。   他呆了半晌,见朝上同僚用嘲讽眼神看自己,就壮着胆子硬头皮对绍王道:“王爷府上的世子爷与林尚书之女有婚约,如此亲近的亲家之谊,正该于朝事上避嫌才是。王爷如此出面维护,岂不是有失偏颇有护短之嫌?”   这次绍王直接冷笑了三声。   “好话歹话都是你说尽了啊:宁国府犯了国法,林尚书本没说话,你跳出来说他们贾林两家是亲家,逼着林尚书说话。而我绍王府与林家也是亲家,我主动出来说话,你又让我避嫌别开口——你们御史台挺会做事啊,合着避不避嫌,全是你们说了算呗?不若你上朝时候拿着封条,看谁今儿不适合说话,就封死嘴可好?”   胡御史被绍王打入了自己的逻辑死路,不由哑然无声。   绍王也懒得跟一个小御史继续掰扯,忽然一个转头,直接找了御史台领导御史大夫:“这是你付大人教的?”   付大夫忽然被点名,连忙三连摇头证明自己清白:手下不少喜欢各处弹劾惹是生非以求自家名声的疯狂御史,他也很头疼好不好。   做这个御史大夫几年,招的仇恨比以往做官三十年还多,付大人是日日盼着皇上把他调离工作岗位,换一个部门来管管。   这日下朝后,林如海和绍王都觉得有点奇怪。   贾珍之事在朝廷上闹得挺大,整个审理案件的时候,罪名水落石出的时候,都没人提林如海什么事。怎么过了好几日,到了最终判决,宁国府牌子都要摘了,却忽然有人找上了林如海?   绍王顺藤摸瓜,一摸就摸出了胡御史背后的吴家。   因黛玉是要做王妃的,林如海自然也不瞒着她这事儿,便告诉女儿,出嫁以后入宫时候多,必要防着贵妃。   黛玉记在心里,更担心日日入宫的林姜,只是这事儿无法写于书信,就请林姜闲暇时回府来。   林姜以为黛玉有什么不舒服,就直接当晚收拾了回林家,只给卫刃留了张字条。   而黛玉跟林姜一说此事,林姜心道:等下,贵妃忽然发难,这事儿说不定还是由我而起的。   林姜想了想,便去前院书房找林如海将此事说了一遍,又问起林如海,自己这样丝毫不给贵妃颜面,是否还会在将来牵扯林家上下。若如此,她反有些不安。   林如海却没有一丝怪她的意思,只问起她是如何跟皇上回话的。   听她都如实回禀陛下这才放心,又道:“你做太医,自然要是纯臣中的纯臣,不要怕得罪人,更不必管家里,都无事的。”   做官,谁没被人弹劾过,林如海的巡盐御史又不是白做的。   今日就算没有绍王直接冷笑解决此事,林如海也有无数腹稿,能够平安无事。   只是……林如海和林姜想到这些事,不免同时发出感慨,储君大位之争是越来越浮上水面了。   林姜冷笑:“他们是白忙活,就我看皇上的身体,坚持到七十岁绝对没问题。还有二三十年呢,现在就露出峥嵘开始撕咬的皇子嫔妃们,只怕落不了好。”   她心道:康熙乾隆朝的历史告诉我们,天下没有四十年的太子,早早当上太子也不是啥好事。   -   而这一晚,林姜打发人回家说了一声,她就留在了林家,准备跟黛玉同屋而居。   两个人很久没有一床睡说悄悄话了。   夏嬷嬷等人都非常体贴的退了出去,并没有安排人在里屋守夜。   黛玉和林姜两个人,因见面时候比从前少了,此时在一处,哪怕说闲话,说家常,说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恢复不了雄风的猫猫,都可以说很久。   直说到三更天,两人却还都没有困意,甚至还有点饿了。   又不想叫人送宵夜进来。   林姜这会子就觉出来在自家的方便,她与卫刃常要工作到深夜,夜里添一顿宵夜是常有的事儿。   吃多了也不怕,反正林姜还有调配好的消食丸。   可在林府就不是如此了,一旦夜里要吃点热乎的,就要闹得从院里到厨房所有人不安生,夏嬷嬷等人全要惊醒了,一起在旁看着,也要劝着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林姜不愿叫人,就自己起床:“我记得妹妹书桌旁的小抽屉里,总是有炭烤过的松子和核桃,还有没有。”   黛玉点头:“还在原来的地方。”   两个人就在床上裹着被子,像两只松鼠一样,用手帕垫着,吃起了今日雪雁剥好的一包核桃。   月光洒进来,两人包着被子坐在床上,不免又想起了大皇子妃临去前的那一夜。   加上这一回贵妃之事,这月色里都似乎带上了宫廷淡淡阴影。黛玉不免道:“姐姐会不会很累?”   将来她也会这样。   周黎蘅跟五皇子交好这件事,在从前不过是少年读书的伙伴,且一个是年幼世子,一个是出身低微的皇子,也就是一句脾气投缘就没人管了。   可现在就成为了人人注目的焦点,甚至会变成暗算林家的缘由。   林姜吃完了最后一块核桃,用细纸擦了手,然后转头对黛玉笑:“妹妹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黛玉点头。   就像七年前,林姜来到林家,笑着说能治好她的病一样。林姜答应过她的事情从未食言。   虽然两人在亲缘上并不近,只是同宗非同枝,可在黛玉心里,林姜就是她从未有过的同胞亲姐妹。是与父亲一样最亲的亲人。   以后的路,林姜也会一直陪着她。   --   五月端午之前,宁国府,不,现在只能叫贾家长房,众人启程回金陵老家去了。   贾珍虽有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意思,但想想子孙连着数代不许出仕,在京城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只好灰溜溜回老家。   经此一事,别说贾珍,连荣国府也惊觉,他们原来以为贾家赫赫扬扬如何显贵,可到头来却抵不过天子一句话,一点怒火。   而蔡侍郎这做法,更让贾家明白,这京城里能踩他们家一脚的人实在太多了。   随着贾珍等人离京回到原籍,从此贾家一门双公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历史。因贾珍原是贾家的族长,经此一事,自然不能再堪当此任,便由官中下旨,将族长之位传承到了贾赦身上。   贾赦:啊哈,天降正义,我是族长了。 第1卷 第86章   贾赦领旨任贾家族长后, 其实很有些要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   毕竟他虽是长房,原来在荣国府却是住在东偏院的尴尬人,在贾家一族中腰杆子自然也挺不了那么直。   如今坐上族长之位, 贾赦极想宣示于亲友,恨不得人人都知道。   只是宁国府刚塌台, 此事还是吓住了贾赦。   而林如海也曾命人来劝这位大舅兄, 此时荣国府正该小心谨慎俯下身子来,安静守孝低调度日,不要在京中走动为好。   贾赦还是听林如海的, 只好心下遗憾,自己这新族长上任,三把火是不能烧到外面去了。   故而贾赦头左转右转看了半日,决定把火烧到自家来。   既然先前宁国府是因孝期举止荒唐而受罪, 贾赦就准备先从此处整理家中人口, 立一立威风:贾敬可是老族长,严格来说, 贾家上下所有人口都带着孝的,不过长短而已。   于是贾赦就把贾家所有旁支子弟, 但凡在京的,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拎了来,对着门客写的稿子好生训导了一番。   尤其是贾蔷, 贾芹等本素日就常奉承宁国府, 好跟着贾珍父子嫖赌为乐的,被贾赦格外拎出来, 当成反面典型, 在几十个贾家年轻子弟面前, 被狠狠骂了一通。   说来,这些贾家子弟虽是玩惯了的,但这回宁国府的倒台,实在是给他们每个人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就像是一群靠山吃山的小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山会忽然没了。   这会子正在惶惶不可终日,面对贾赦的训导都出乎意料的服帖。   且他们这些旁支每到了过年过节,还需往族长处领些贴补过日子,从前要听贾珍的,现在自然要听贾赦的。   所以一句话不敢辩驳,只是点头如捣蒜,连忙奉承贾赦。   贾赦十分满意,还挥手告诉他们:“我最知道你们,向来欺上瞒下,当面像个人儿似的,背地里就放了羊了。这样吧,你们彼此看着些,谁发现族中男子在这一年内,有行止不端者,只管来我这里告发,确有其事,我便赏告发的人五十两银子!”   只见众人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贾赦此时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告发的人,是邢夫人,而被告发的对象,是他亲儿子贾琏。   -   且说自打领了做族长的旨意,贾赦这些日子心情很好,好到看邢夫人都带了笑。   谁知这日骂完族中子弟,贾赦一回后院,却见邢夫人在唉声叹气,他不由就恼了:“这样好的日子,你拉着脸给谁瞧呢?”   邢夫人连忙上前:“老爷,我自是为老爷高兴,只是想起一事又担忧,才叹气的。”   贾赦摸着胡子,示意邢夫人直说。   “老爷你说琏儿那孩子,素来怜香惜玉的,如今珍哥儿他们倒是走了,可那尤家仍然在这京城外住着。琏儿会不会再把那尤氏姐妹弄进咱们家?我一想就害怕。”   贾赦瞪起了眼睛。   尤老娘母女三人的日子,现下是不太好过。   以贾珍的凉薄心性,对尤二姐与尤三姐,不过是爱其颜色,到了自身难保的时候,哪里会管她们半分。   他甚至深恨此事由姐妹俩的风言风语而起,所以一点旧情也不念,立刻翻了脸,只让尤氏把尤老娘母女三人都赶回家中去,还特意明说了一两银子也不许给。   尤三姐虽是能闹,不肯白吃亏的人,但无奈贾珍一家子走的干脆,她一个女子,若没有人服侍,连京城门都找不到,这会子都不知道上哪儿闹去。   而尤二姐则在家中垂泪,盼着贾琏念及旧情,再来娶她,甚至打发家里的小丫鬟去贾家门上候一候,看能不能等到贾琏出门。   有个半大丫头,怯生生在荣国府门口来回探看,自然很快就被门子发觉,也很快问出了端倪,就当成一件新的功劳来承报给凤姐儿。   -   凤姐儿冷笑一声,都懒得去跟贾琏说话。言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让琏二爷再接受下棍棒教育。   她直接就去找邢夫人。   而邢夫人现在是完全跟凤姐儿站到了一条线上了:无他,凤姐儿有钱还有权。   在两年前背离了王夫人路线后,王熙凤除了坚定不移走贾母的路外,私下倒也向着邢夫人这位正经的婆母靠了靠。   她发现,邢夫人虽然贪财,但人很纯粹——就是纯粹的贪钱。   而且邢夫人不是王夫人,出身王家见过什么千金万金,邢夫人的胃口可不如王夫人大。   邢夫人之所以爱钱,也是贾赦实在靠不住,她又没有亲生儿女,所以为将来终身打算,才认真搂钱。   对凤姐儿来说,在管家理事的过程中给邢夫人些便利,让邢夫人从中得一笔稳定的收入,实在是太简单的事情了。   而邢夫人对凤姐儿这个细水长流的财源,也颇为满意:反正比对贾琏这个继子满意。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邢夫人这方面是个有信用的人,遇事也就站到了凤姐儿这边,比如上回贾琏挨抽事件。   这回凤姐儿又来寻邢夫人说话:“现在珍大哥哥已经回了原籍……”邢夫人插了一句嘴骂道:“真是作孽的畜生,祖宗的基业生生被他败坏了,也不怕他老子气活过来!”因夺爵除官,宁国府的许多钱财充入了朝廷,邢夫人只消想想那数目就心疼的睡不着。   凤姐儿等邢夫人骂完贾珍,才继续道:“可他那两个姨妹并没有带走呢。琏二爷的性子太太也知道,若是哪日又糊涂了,偷偷在外头娶了那对姐妹,叫人告发了,咱们家岂不是跟宁国府一样了?”   “琏儿不至于这般糊涂吧。”   邢夫人刚犹豫了一句,身后的王善保家,就因拿了凤姐儿的银子,忙在邢夫人耳边悄悄添油道:“太太不知,今儿门子们捉了个探头探脑的小丫头,细问下去竟是尤家派了来寻咱们二爷的。”   这给邢夫人气的,又开始骂贾琏:“琏儿也是个猪油蒙了心的,难道珍哥儿的事儿还不叫人害怕?”   邢夫人一想宁国府的寥落就急了,尤氏原本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绫罗绸缎一天一身也穿不完,可这回跟着贾珍狼狈离京的时候却头上光光,连好点的头面都带不上,这日子要是也落在自己身上……都不用王熙凤多说,邢夫人直接告到贾赦跟前去,好让贾赦再管教贾琏。   这不,邢夫人还故意愁眉苦脸了一下,引的贾赦发问,后连忙说起了此事。   --   贾赦邢夫人两人是半路夫妻,同床异梦多年,这一回倒是心有灵犀。   贾赦这新族长上任,除了要训斥子弟,摆正自己威严外,还在筹划一件事:他既然是荣国府袭爵大老爷,如今还兼着这贾家的族长,那就该他搬回荣禧堂去住,让贾政把地方给他让出来才对啊。   他既然心里筹谋这件大事,自然不能允许贾琏给他拖后腿。   凤姐儿说的还只是‘担心贾琏怜香惜玉’,而到了邢夫人嘴里就添油加醋成了‘琏儿很是怜惜尤氏姐妹被留下,只怕还有纳了来咱们家的心思。’,再落到了贾赦的脑海中就是:贾琏又要停妻再娶,想让他这个老子也跟着倒霉!   贾琏若是知道,只怕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于是刚好了些的贾琏,就被贾赦叫过来又打骂了一顿:“我听说你又犯了混,想着收容了那尤家姐妹,甚至还想着那停妻再娶的事儿?!”   贾琏的脸上还有些七彩痕迹,茫然抬头:“回父亲,我没……”   贾赦根本不听,继续边咆哮边打他:“你看看珍哥儿的下场!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要是连累了你老子我,你也不用像珍哥儿似的回金陵去,我直接就打死你让你去跟祖宗们请罪!”   最近根本没敢出门,也没跟尤氏姐妹有任何联系,却又被劈头盖脸打了的贾琏无语凝噎,简直要委屈死。   他带着心灵与身体两重创伤回去,却发现家里的大丫鬟们也都不怎么理他,只有小丫鬟们上前畏惧着服侍,却也是冷清清的,茶也不够好,铺也不舒坦。   想起从前跟凤姐儿夫妻还好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是妥妥帖帖的,他出一趟门,凤姐儿会把应季的衣裳准备的足足的,乃至于配套的荷包扇套手炉等物都一点儿不缺,又常嘱咐小厮好好伺候。   人,尤其是贾琏这种公子哥,都有点贱脾气。   从前有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好,怎么珍惜,有时还嫌凤姐儿管得宽束缚了他。   可如今凤姐儿彻底对他失望,完全冷淡了下去,宁愿夫妻破脸让人笑话,也不来跟他圆面上这点情分,丝毫不再顾及他,贾琏又开始怅然若失,想起从前夫妻恩爱和凤姐儿的好来。   他甚至还偷偷去找平儿,请她在凤姐儿跟前说点好话。   凤姐儿闻此,也只是冷笑。她自有家要管,也有女儿巧姐要照顾,贾琏既然不想好好过日子,那就当贾琏死了。   她还省事些呢。   因贾琏此番停妻再娶的意思闹出来,人人都知是他的过错,连贾母也都只骂贾琏,对凤姐儿此时冷着贾琏也没说什么,凤姐儿就更是不理贾琏了。   当然,贾母现在也是没空去管这些小夫妻的事儿。   她只是在为当年一门双公,京中显贵的宁荣二府伤感,以至于有些病弱之态。   甚至在林如海来探望她时,贾母还拉着林如海真切哭了一程子:“当年你岳父在的时候,这家里是什么形容来着?这才二三十年过去,子孙就要把他的心血败完了。”   说起岳父贾代善,林如海也要敬佩那实在是个能臣,能打仗能治军。把现在贾家这些儿孙捏在一起,也比不上他。   林如海无旁话可说,也只好安慰贾母,免得她老人家伤心太过伤了身子。   而贾母叫宁国府的事儿刺激的,一味享乐的心也终于少了些。   倒是脑子清楚了一些,对林如海道:“我不过人老了白抱怨一二。珍哥儿是他自己做的事儿自己该当的,你可不要看在亲戚情分上为他求情,白连累了自己!”这是贾家无人上朝,根本不知道林如海已经为此事,在朝上被御史参了一本。   林如海也没提此事,只是颔首,听着贾母接下来的话。   “尤其是你还有还有玉儿要照看,再过半年,玉儿就要嫁到绍王府去,这接下来的日子,可不能出岔子。”   说到这贾母又叹息,甚至带了些愧意:“也是我这做外祖母的无用,不能约束这一家子。玉儿这两个舅舅,贾家这一门子亲戚,不但不能给玉儿出嫁增添光彩,反而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贾母念叨半日,最后才勉强振作道:“你放心,你大舅兄如今正在整那些年轻子弟,接下来一年,我也命家里人少出门去。保管接下来不再出什么岔子,不丢玉儿的脸面。”   林如海听贾母这么说,倒难得听出几分贾母对黛玉的真心来。   --   而贾母经此一事,实在伤心,也觉得大大伤了体面,不但约束贾家上下无事不许出门,自己更是再不肯出去应酬。   王夫人第一个就急了:元春还没嫁出去啊,老太太你不能躺平啊!   当日元春死活不愿意镇国公府的亲事,王夫人起初还很是埋怨了女儿一通。但很快镇国公府就彻底凉了,爵位都没了,王夫人才心有余悸,觉得元春这入宫还是有好处的,起码多了些长远眼光,比自己强。   于是王夫人变了态度,有了亲事也让元春自己放眼看看,元春不点头,王夫人也就不逼她。   可元春是从荣国府落日余晖中走过来的,又进宫了一趟,见过了这大周权势最顶尖的人是过得什么生活,眼光已经养高了。   她看上的人家,看不上荣国府,而那些看得上荣国府,也看得上她的人家,元春又不愿意。   便是偶有家世合适的,元春自觉容貌好,还想要个品貌也相当的夫君。   这可就难了。   拖着拖着,已经又是一年半过去了。   王夫人急的上火就没停过,天天不是喉咙疼就是口角长包。   偏生宁国府又出了这件事,多少有些损害荣国府的名声,王夫人还盼着贾母出面,替元春张罗婚事呢,怎么能看贾母躺下。   于是只好与元春商议着,怎么劝的贾母开心,让老人家重新振作出来,像之前一样带着元春各家去应酬。   然而王夫人还没请动贾母出山,贾赦倒是出动了。   贾赦是在端午节一家子摆圆桌,聚齐用晚膳的时候,忽然提出大房二房换居的要求。   贾赦端着一杯酒站起来的时候,桌上旁人只以为他要敬酒。他的身份辈分摆在这里,除了贾母外,其余人忙都站起来陪着。   谁料贾赦开口就是重磅消息,只道自己不但是荣国府袭爵的一等将军,现今更是贾家的族长,还住在府里花园隔断出来的偏院中,实在是不合适,遇上年节走礼,也让外人疑惑这府里没有规矩,很该他搬进荣禧堂才是。   贾政闻言不由蹙眉道:“大哥,今儿是端午,一家子正在陪母亲过节,何必说这些话?我住在荣禧堂不过是为了伺候母亲便宜。论长幼,大哥居长,若是非要我们让出荣禧堂……”   贾赦断然道:“没错,我非要你们让出来!”   贾政懵了:不是这个剧本啊。不该是我谦虚一句,你也退一步,此事从长计议吗?   而贾赦一句话顶在这里,非要让他们让出荣禧堂,就把贾政剩下的话都憋在了家里。   兄弟两人对视一会儿,不由一起转头看贾母。   要说之前的年岁,贾赦是不敢提这要求的。因父亲临终前将爵位传给自己,而贾母当时就在贾代善病榻前哭道,只要她还在一天,就绝不分家,兄弟俩人都是一样的。   贾代善点头应了。   而后贾母要贾政就近住着伺候她,是在贾代善刚过世的时候,当时贾赦最要紧的事儿是要袭爵。想顺利袭爵就必须贾母点头,当然不能跟贾母闹起来。   彼时贾赦也觉得爵位在自己头上,不过一间屋子,让二房住住也没什么。   结果这一住就是这么多年——因王子腾接过了贾代善的班做了京营节度使,成为了四大家族的领头羊。   而王子腾是王夫人的亲哥哥,贾王两家的姻亲对贾家越发重要起来,贾赦这边却没有拿的出手的姻亲,也就说不响嘴。   之后,这二房住在荣禧堂,似乎就成为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外人提起荣国府,也只说住在荣禧堂的二房,似乎也成了默认的习惯。   当一件事成为了旧例,就很难被打破了。   而若是如书中般,元春做了贤德妃,那贾赦一房只会一败涂地,再也没有搬回荣禧堂的指望了。   可现在,元春并不是什么皇妃,之前那些外部条件也都消弭了,王子腾做了九省都检点,常年不在京中;而算时日,贾赦也让了这些年,顺从的够了——借着宁国府的事儿,贾赦还得了族长之职,那他就要打破之前的旧例!   贾赦贾政俱望向贾母,目光炯炯。   两人都觉得贾母是偏心的。   所以贾赦做好了贾母不允的准备,都已经在盘算着贾母只要摇头,他接下来该说什么来为自己申辩。而贾政则是相信贾母偏心他,不会让他搬出荣禧堂,所以盼着贾母说话为他主持公道。   谁料,贾母看了他们片刻,搁下了手里的酒杯,忽然长叹了一声:“也好,各归其位也好。”   贾政与王夫人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   连贾赦也有一种被晃了老腰的感觉。   就这样简单吗?就这样,母亲同意了?   难道母亲就在等自己提出此事?贾赦开始郁闷起来:自己这些年不直说只自己生闷气是不是太傻了。   其实贾赦歪打正着,提要求的时间选的刚刚好。   若说原来,贾母为了心爱的孙子宝玉,也因更喜欢贾政,所以一直更看重二房,连正屋都让二房住着。   贾赦这样说,就是挑衅她的权威,贾母必然是要呵斥不同意的。   可现在,在看到隔壁宁国府的败相之后,贾母真的累了,也真的被世态炎凉戳破了那层幻象:自己这个老封君才不是什么定海神针,贾家的定海神针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贾代善。   而且还得太上皇在的时候才好用。   至于她,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平时入宫仗着国公夫人的诰命和年龄,人人都让着她敬着她,真出了事儿她一点用处没有。   既然这样,她又何必逆着规矩让大房二房居之不正,白白让母子兄弟离心,外人也笑话。   她老了,正所谓老健春寒秋后热,如今她看着还硬朗,但说不定哪一日就一病不起。   与其到时候她死了,兄弟两个撕破脸闹个不休,不如趁着现在,有她调停着各退一步,也有个善始善终。   贾母看着他们兄弟俩截然相反的神色,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   这日卫刃回到府里,就看到林姜在把玩扇子。眼前堆着数个精美的扇匣子。   大约是现代的习惯,林姜其实是不怎么习惯拿扇子的。不比京中诸贵女,到了夏日,扇子不离手。   林姜便是拿着扇子出了门,也很可能随手就忘到什么地方去了。黛玉就说过,旁人换扇子是厌了旧的要换新花样,而林姜换扇子就是因为上一把扇子又丢没了。   卫刃也知道她这个习惯,还以为她又没了扇子,索性就在这儿搬出扇匣子挑新的。   就走过来问了一句:“家里的还够吗?不够改日再去银楼买些。”   林姜就转头横了他一眼:“我也不至于把家里的扇子都丢尽了。”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匣子:“这些扇子都是荣国府琏二奶奶送过来的,许多都是成双的,可见还有送给你的。”   卫刃倒是也知道近来荣国府两房换居的事儿,便随口问道:“那府上正事都忙完了?”   琏二奶奶都有心思送夏日的宫扇了。   卫刃对扇子的兴趣就不大,只是在旁边看着林姜玩扇子。   倒是林姜想起一事就问他:“王子腾是不是要回京了?”   卫刃点头:“也就在这两三天内吧。”   林姜搁下扇子:“你做好准备了吗?”   卫刃点头:“岳父大人从来都是淡然的性子,这回特意传信回来,说是与王子腾在福建港上发生了些龃龉,必是闹得很不痛快了。”   两人说的正是端午节时,林长洲在给女儿女婿送东西的时候,夹带的一封信。   信里便提起了王子腾。   当然林长洲用的词非常的礼貌,只说自己与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大人,就海运的问题上进行了充分的交流,王子腾大人对海衙门的管辖提出了自己独到的意见,两人暂时未达成一致,已经写了折子回禀陛下,请圣上裁决。   卫刃看着还罢了,林姜一看这明显的外交辞令,就忍不住笑了。   什么充分交流,估计是真的针尖麦芒对上了吧。   而林长洲特意写这封信回来,也是为了提醒卫刃。   如果说贾家在京中大营里,还有遗泽和影响力,那么任京营节度使十余年,卸任不到两年的王子腾,是绝对还在京中大营里埋着自己的钉子呢。   这回他是带着一肚子气回到了京城,说不得就要动用京营里头的钉子,给卫刃添添麻烦。   要是掌握不住京营,卫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必然会下降。   同样的消息,林姜也给林如海送去一份:都是一家人,王子腾也可能会拿林如海做文章。   大家都擦亮下眼睛,迎接王子腾的回归。 第1卷 第87章   从前在林家, 除非单独与厨下去说,否则一日三餐皆是定点由大厨房做了送来。   现如今,这卫府里也只有卫刃跟林姜两个, 还都是外出工作的职业人,说不准哪日就要加班, 林姜就令厨下不必定点备下饭食, 等他们回来再做。   她是标准中国胃,喜欢热水和热的餐食。   最好还是新鲜热辣闪亮出锅,带着一种极香锅气的小炒, 而不是那种热了一遍又一遍的蒸菜蒸碗。   宝石方才见到卫刃回府,就退出去叫厨娘们备晚饭去了。   屋内,林姜边等晚饭,边与卫刃说起荣国府两房换居的消息, 当做餐前调剂。   且说此时才端午后没几天, 贾赦和邢夫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搬到了荣禧堂, 可见并没有给贾政王夫人任何拖延的机会。   原因也是贾赦从史家那里听说王子腾端午后要回京,向皇上回禀, 南边有两省海啸冲毁村庄等事。   说来他这个九省都检点也够累的, 皇上最初恼了的时候,可是一杆子把他支出京城赶到西北去了,之后又降旨命他去东南察访, 可以说这两年一直颠簸在路上。   这会子才终于能借着回禀公事, 回京歇歇。   贾赦一听就紧张起来,贾母好容易答应了两房换回来, 他可不想等王子腾回京后, 再生变故。   于是这几日就亲自背着手站在荣禧堂正屋, 一会儿说那赤金青地大匾该摘下来重新镀镀金,一会儿又说那大紫檀雕螭案该去上油保养,整日也不离开,就盯着看贾政一家子有没有收拾行装。[1]   贾政是个要面子的人,又从来要一个孝顺的名声。贾母既然发了话,贾赦又天天盯贼似的在这屋里转悠,贾政便也不再拖延,只是长吁短叹的让下人们整理了东西,认命预备住到东边院子里去。   王夫人倒是想拖延,但不比贾赦跟贾政,还是亲兄弟,到底有些骨肉情分在。   她跟邢夫人妯娌间的不和睦,简直是阖府皆知的常识。邢夫人能让这等大好事,在王夫人这里掉了链子才怪。   邢夫人毕生追求除了钱外,也就是住到这荣禧堂里,在这荣国府好好摆一摆正一品将军夫人的款。   从前她总是憋屈:明明贾赦袭爵,她的诰命也跟着位列一品,是朝中少有的。但在府里诸事却都排在王夫人这个五品诰命后头。   贾家摆宴接待四王八公这种亲友,贾母也多是让王夫人统筹。   此事就如同把邢夫人倒吊起来一样难过,每每让她在人前觉得脑充血脸涨红,觉得外人都在笑话自己。现在回归荣禧堂,才让她有种直立行走的踏实快乐。   就凤姐儿官方数据统计:这十天来,她看邢夫人脸上的笑容,比过去几年都多。   而凤姐这回给林姜送的这些扇子,也都是有讲究的。   毕竟她公公贾赦就是有名的扇子达人,对扇子研究学上有极高的造诣。   听说凤姐儿要给卫将军和林院正送扇子,原本贾赦都要忍痛割爱,献出几把自己的珍藏,后被凤姐儿告知,林院正是个丢扇子狂魔,而卫将军是拿刀比拿扇子多的人,贾赦就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不兴明珠暗投啊。   于是贾赦只是放出眼光,帮着挑了些今年时兴,扇骨又好,做工精妙的扇子,只不是名家字画扇面。贾赦摸着胡子道:“这样的扇子拿着好看,丢了也不如何心疼。”   果然凤姐儿一送来,林姜还真是挺喜欢的。   而且凤姐儿送来的多半都是淡雅折扇,并非女儿家常用的团扇,方便她搭配官服。   --   林姜原本从凤姐儿处听说了王子腾要回来的消息,还以为卫刃要开始加班了。   今日见他气定神闲,还按时下班回家了,就知道他有了准备。   于是她挑好了一把扇子后,笑眯眯道:“再有准备,等那位传说中的王大人回来,你必然也要提着精神看着他。那就趁着今日无事,明日我还休沐,咱们好好喝两杯?”   卫刃眼睛立刻就亮了:新婚夜的经验告诉她,喝了酒的林姜会出现好为人师的副人格。   他简直太爱那个人格了。   可惜林姜自己是大夫,养生为主,喝酒多半都是小酌两杯,很少放量去喝。   今儿听这话的意思,是想好好喝一杯。   卫刃立刻道:“之前茜香国女王送的琥珀酒,还有两桶。”   茜香国特产的这种酒,带着浓郁香甜的果气,色如琥珀,是国中一种叫做‘金莓’的水果混着粮食酿的。酿好后再用当地特殊的木料做成木桶封装起来,别有一种风味。   最妙的是,存放的年限不同,这琥珀酒的味道也各有区别。年份浅的酒偏于甜美,年份深的则酿出甘醇之味。   当日茜香国女王来访大周,船上带了几十桶琥珀酒,绝大多数赠予了皇上,很是受到大周皇室的欢迎。   皇上还为此酒单独嘱咐过林长洲,一定要把这种酒水也添加到进货单子上,来年多弄些回来。   林姜拿着新扇子来回扇,想了想:“要是喝琥珀酒,下酒菜就不要原来那些寻常卤味了。”   卫刃站起来:“你想吃什么?我叫厨娘去做,若是家里没有的,就去玉华台买。”   作为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玉华台的宴席大菜未必是最出众的,但下酒菜绝对是最全最好的。   林姜摇头:“不用去买,我要吃的玉华台也没有——我要吃铁板鱿鱼须,嗯,再来一份椒盐炸的吧,风味不同。”   卫刃一听就露出了难以理解之色:“就是随着岳父大人书信送回来的,那种好多爪子的鱼吗?生的怪模怪样的,你要吃那个?”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内陆人,卫刃跟很多京城世家一样,常吃的鱼就那么几种,对样子古怪的鱿鱼很有些敬谢不敏。   林姜只催他去厨下:“我之前告诉过李厨娘怎么做铁板烤鱿鱼,炸的更不必说,是她的绝活。你就去吧,到时候你尝尝就知道了。”   卫刃对此持保留态度,去厨下的时候,除了要林姜的‘鱿鱼两吃’,还嘱咐厨娘给自己上点正常的卤味即可。   直到尝到了鱿鱼后,卫刃才变成了一个鱿鱼党。   实在是炸的外表酥脆内里还有韧劲的鱿鱼须,以及带着铁板炙烤香气,刷着咸鲜酱汁的肥厚鱿鱼段,配果香明亮酒气香甜的琥珀酒,堪称绝配。   宝石摆完桌子,就转头去自己屋里呆着了:姑娘和姑爷喝酒,她早早跑路最为妥当。   唯有猫猫趴在桌前,嗅来嗅去,时不时扒拉两人的腿一下,妄图得到一点吃的。   卫刃看它叫的可怜巴巴,就想要喂它一口卤牛肉,被林姜制止。这卤牛肉还是太咸了,仍旧只给它吃鸡肉鱼肉混起来做成的肉茸。   -   这夜,卫刃和林姜喝酒喝得尽兴,觉得日子很甜蜜美好。   而也是这一夜,有一个觉得生活大不美好的王子腾到达了京城。   从大周的东南到京城,绝不是一段短的距离,可走了这样远的路,王子腾也不忘初心,仍旧带着满腹跟林长洲争执过的怒火。以至于一路进行速度都快了不少,早了两日到达京城地界。   且说林长洲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系统,他觉得跟王子腾之间的冲突,不过尔尔。又没有动刀动枪的,算不得什么大争执。   但落在心高气傲的王子腾身上,那真是要气炸了。   他从前在海运之事上被林长洲扫过面子,但那是私底下两人之间的事儿。   这回却是当着许多地方基层官员,王子腾身为九省都检点,提出的要求被林长洲淡然坚定的一口回绝,可谓又是一种新的体验。   旁边官员当时全部低头,甚至恨不得把头缩回腔子里,生怕被这场台风尾扫到。   这种当众下不来台的体验,王子腾真是很多年没有过了。   说到底,林长洲跟京中,甚至这大周朝上所有官员都不一样,他不管什么官场的委婉和给人留脸面。   他一般权衡一下,只要这个人可以得罪,对宿主不会产生影响,他才不管对方下不下的来台,就会直截了的给出一个‘不’字。   而他的神态又太过淡漠和自然,像是带上了一层‘嘲讽buff’,让对方感受到被蔑视的愤怒。   王子腾就是如此:他肚子里的火气,一半是被林长洲的做法气的,另一半倒是被他那种态度气的。   那种平静的眼神,似乎在说,他这位从一品大员,在林长洲眼里什么都不是。   王子腾从小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他固然是个有本事的官员,但他也有着四大家族及一众开国功臣的通病:我是有地位的,我的面子人人都该给。   辉煌的旧梦,总是令人难以醒来。   王子腾带着这种愤怒到了京城,准备联络下亲朋故旧,好好参奏林长洲一本。而他刚回到家中,洗去一身烟尘后,就听说了新的消息。   “什么?大妹妹和妹夫从荣禧堂搬了出去?倒是贾赦一家子住了进去?”   王子腾夫人韩氏,一直留在京城,对荣国府的事儿是挺了解的,此时一边帮王子腾换衣裳,一边就当闲话说起来了。   她是真就看个热闹:比起王夫人这个小姑子,她更喜欢凤姐儿呢。   反正都没有血缘关系,凤姐儿无疑比王夫人讨喜多了。   但对王子腾就不一样了,打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和一个逢年过节才见面的侄女,感情完全不同。   “史太君竟然同意?”   韩氏点头:“老爷不在京里,不知道那边宁国府出了大事,可是吓人呢。那府上的乱场子老爷也经过的,平时也罢了,偏在孝期里闹出来,叫御史弹劾了。皇上连爵位都夺了可见多么恼火。史太君近来都只推病,不肯出门也不肯见客。”   王子腾把前因后果一联系也就明白了,把一盏茶水重重放在茶几上:“想必那府上大房就趁此事逼妹夫搬出去!史太君怕两房再闹起来,闹到御前连荣国府也要吃挂落,就只好让步了——这样的时机,大房赦老爷那样的酒色糊涂人哪里能抓着?必然是林如海出的主意!”   可怜林如海,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贾赦若要知道,必然也要气愤:怎么,难道我自己就不配有梦想吗?   韩氏见王子腾大怒,倒是纳罕:“老爷,凤哥儿也不是外人啊,大房二房谁住荣禧堂,随他们家去吧。”   王子腾没好意思跟夫人说,在南边叫林长洲怼的吐血,便只冷笑道:“夫人看凤哥儿不是外人,却不知她看咱们府是外人,看林家才是正经亲眷呢。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来日自有主意。”   韩氏见王子腾这话里话外,又有跟林家杠上的意思,连忙劝道:“老爷好容易回京一趟,何苦去与林家闹别扭。到底那林尚书是六部尚书,日日在御前的人,又结了绍王府那样一门亲家,咱们正该去和睦,何苦要与人为难呢?”   王子腾捶桌:“还与人和睦,他们家都要吃了我了!难道要我把自己洗刷了送上桌叫人吃了不成?你这种妇人见识,不必再提!”   韩氏与他夫妻多年,也知他的性情,是不肯低头服软的人,总要旁人奉承捧着他才行。   于是韩氏也不敢再劝,只能说点别的岔开王子腾的心思:“老爷,外头的大事我不管,但女儿总要管吧。”   “老爷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不是明日就是后日,女儿女婿必要上门的,老爷不得先顾娇客?”   想着等女儿女婿来了,劝劝王子腾也好。毕竟她的女婿不是平常百姓,而是肃郡王,也是皇亲国戚。   女儿已然是王妃,说出话来,必然比自己说话管用。   谁料这世上的事,对韩氏来说,真是事与愿违。   王青鸾回到娘家后,非但没有劝说父亲的意思,反而是提着油桶来火上浇油的。   父女两个关系不错,王子腾自然要避开女婿,私下里问一问女儿婚后生活如意否?别肃王府看着他总不在京中,就薄待了女儿。   谁料王青鸾只草草说了说自己的婚姻生活,就与父亲说起了‘朝中大事’。   且说从前,王子腾与贵妃的娘家吴家走的就比较近,毕竟吴家虽然不是四王八公,但也是太上皇手里提拔起来的臣子,与王子腾天然带着几分香火情。   而王青鸾做了肃郡王妃后,年节下少不得出入宫闱,自然也就慢慢跟贵妃走动起来。   贵妃这半年,正处在一种失宠的患得患失中。   见王青鸾跟她走得近,也就有了拉拢之意,甚至还对王青鸾暗示过:绍王府与林家只怕都有拥立五皇子的意思。   那贵妃当然想拉拢以王子腾为首的太上皇旧臣们,好在将来为十皇子壮声势。   王青鸾这回就是来跟父亲说这件大事的。   王子腾闻言,皱眉想了片刻:“这会子站位太子,为时尚早。”王青鸾知道父亲不在京中,朝中大事可通过邸报得知,许多小事知道的就少。   就忙把卫刃林姜成婚,是五皇子亲手书写的婚书,周黎蘅过年那会儿还去恒亲王府小住等事,浓墨重彩给父亲描绘了下,最后道:“贵妃娘娘可不要急了吗?论出身,恒亲王拿什么比十皇子?也就是他封了王,亲娘才从贵人提了个嫔罢了。”   王子腾就问女儿:“贵妃为十皇子筹谋……肃郡王如何看这事?”   王青鸾不满道:“他最是个胆小的,要是有主意,我还用这样急着回来与父亲说?”   在皇上的一众兄弟里,肃王最先服软投降,把个爵位扔给儿子跑了,新任肃郡王也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听妻子说起,要跟贵妃娘娘交好,以后捧十皇子等事儿,肃郡王就连连摆手。他亲爹是为什么王爷也做不成,不得不跑到观里去蹲着,还不是为了掺和了下皇位之事。   肃郡王是很不想再涉足其中,惹怒自己的皇伯父。   他是个认命的,但被王子腾当皇子妃教养的王青鸾,是有野心的。   她打小被教育的体系,就是做皇子妃辅佐夫君,以当皇后为终极目标。   可惜皇上没选她做儿媳妇,让她从根儿上没了指望。   以她的性情,既然做了王妃,就也不肯做忠顺王妃那等默默无闻的,她要做,就做绍王妃这种光辉体面,京中人人奉承的王妃!   绍王是为什么这么有地位?无非是于太上皇在的那些年,就早早选中了皇上一路跟随罢了。   只要肃郡王府也选中储君,就是将来的绍王府。   这样的事儿,王青鸾当然也要请父亲相助,在她心里,父亲仍旧是官高位重权倾朝野的臣子,能够庇护她,带给她荣耀。   在四王八公里,她王家论爵位不是最高的,但从前因着父亲的脸面,在这些家族的姑娘们小宴中,人人却都让她几分。   见王子腾只是沉吟没有一口答应自己,王青鸾不由沮丧道:“父亲,将来要做绍王妃的,可是那林家的姑娘。女儿知道父亲一向不喜欢林家,难道要看着林家的姑娘以后处处比我强,京中人都先敬她,再敬我吗?”   主要是论辈分,王青鸾还低一个辈分,真是得回回见面先行礼请安了。   不得不说,王青鸾这话,成功戳中了王子腾近日的爆点。   他正在为了林家的事儿生气呢,本也要找林长洲的麻烦。   此时便下了决断:只要他动手,必然要跟林家对上,那么跟绍王府也不可能是和睦友好了。既如此,还不如与贵妃一脉联手,也省的自家势单力薄。   待送走了女儿女婿后,王子腾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从头开始梳理。   他忽然想起太上皇殡天后,林如海被调回京城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居然觉得跟林如海同病相怜,都因是太上皇旧臣,而被免了原职。一个不许做京营节度使,一个不许做巡盐御史了。   可没想到,自己是被皇上踢出了京城,只好各地去转悠,可林如海居然留在京城入了六部!   想到此,王子腾就觉得当时跟林如海同病相怜的自己是个蠢货,心里就涌上一种悲愤交加之感。   既然不能善了,那就斗一斗。   林家如此削他的颜面,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   第二日,林姜是被猫弄醒的。   叫林姜来说,皇甫京城这只猫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原本自己并不是它最喜欢的主人,大约是因为自己身上总萦绕着一丝药草气息,所以它并不怎么主动贴乎。   然而自打林姜手起刀落把它骟掉之后,都都反而变得很粘林姜。   哪怕把它关在外间,只要开一点门缝,它也要钻进来跟林姜靠在一起,热乎乎的小身躯尽量贴着林姜,然后才安心闭上眼睡去。   林姜心想:这大概就是畸形的爱吧。   好在都都是只宅猫,自从绝育后更不爱出门,只在三间屋里活动,极少去院子里上墙爬屋。   故而连爪子都不脏,跳上床也没什么关系。   林姜也从系统里给它买了内外驱虫药,将它整的干干净净。说来,林姜为自己从系统买的药,都不如给猫买的多。   只是皇甫猫猫绝育后越发丰满起来,虽然它跳上床都小心避开从来不踩踏林姜,但只它跳上来的那种余震,就足够让林姜清醒过来了。   睁开眼,看到一张硕大圆盘似的猫脸,林姜就笑了,伸手把它抱在怀里。   猫咪这种动物可爱在,它本身没有任何味道,像是一团干净的棉布。   “姑娘要喝点甜汤或是牛乳粥吗?昨儿喝了酒,姑娘可有头疼?”宝石听见里面的动静,就走进来轻声问道。   林姜摇头,准备在难得的休沐日赖赖床。   要睡回笼觉前先问宝石:“家里有什么事儿吗?”   宝石回道:“是有一件事,荣国府琏二奶奶打发人送了园子里的新果子来,顺便带了个信儿,说是王大人到京城了。”   林姜睁开了眼。   她的目光在帐子上流连了一会儿,也就轻轻一笑:“男人之间的战斗,就让他们自己去打吧。”   王子腾可能会给林如海挑刺儿,可能会给卫刃在京营中添麻烦,但他的手,是伸不到太医院去的。   或者说,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动摇林姜在太医院的根基。   所以这注定了是男人们之间的争锋,论文林家有林如海,论武,卫刃也可以挑王子腾。   她就不操心了,顶多打打辅助。   “我再睡会儿。”林姜把猫也塞进被子里,准备一起睡个回笼觉。   宝石也就退出去,轻轻关上了门:姑娘难得的休息不想起床,就好好歇歇吧。   -   而屋里,林姜翻个身,并没有直接睡觉,而是先进系统。   既然是多事之秋,多点准备总是不会错的。   正好也有段时日没有去第六层商店开盲盒了,今日就去消费一把快乐一下,最好还能蹦出点出其不意的东西。   毕竟她个人版的第五层商店,是古代世界的标配。   而像她之前抽到的别的世界系统商店货物,感觉都是用好了能起到出其不意效果的商品。   林姜直接就去开钻石星芒盲盒。   五百声望值一次,饶是现在的林姜声望值的存量颇丰,每次抽取也都要心疼一下。   在意识里,她伸手摘下一枚枚星辰。   总共摘了五颗,结算了两千五百点声望值后,林姜就一口气把这五颗钻石盲盒都开了出来。   其中有一个,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朵神奇的花】:“作为江湖上最出名最神秘的神医,天封的内力深不可测,北打少林南踢武当。江湖传言,他的内力并非是刻苦修习,而是他炼制出了增加内力的丸药。于是在他去世后,他留下的遗泽成为了one piece,让无数江湖豪杰趋之若鹜。”   “其实,天封只是种出了一种花。”   林姜无语地看着这个混杂了武侠和海贼王的中二设定。她已经发现了,系统里的商品备注各异,有的是言简意赅直接点明功效,有的则给你来一段花里胡哨似是而非的话。   林姜还要专门去客服那里再鉴定一下这朵花的真实功效。   为此还要付出0.5个声望值。   而系统vip客服见她对0.5个声望值,都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给她朗诵鉴定报告的时候,话音里不由带了哽咽:这实在也太能省了。   经过系统商店官方鉴定,林姜确认了这朵花的效果确实不错,可以凝实内力,尤其是阳性的内力。   就这样小小一朵花,顶的上十年苦修的内息。   -   这一晚卫刃回家的时候,就见林姜端上一道凉拌田七:“吃吧,这是我亲手做的呢。”   她确实很少做饭,故而哪怕只是一道凉拌菜,卫刃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后,林姜托着腮看他:“怎么样?”   卫刃点头:“好吃。”他是习武之人,平时还是喜欢吃肉的,但偶尔吃上这么一道清爽的凉拌田七,也觉得不错。何况里头还是鲜嫩的生核桃仁,另带有一种脆香。   林姜:“除了好吃呢?还有别的感觉吗?”   卫刃摇头。   林姜:我可是把【一朵神奇的花】给你凉拌进去了,别说花瓣连根茎都没浪费,怎么会没感觉呢?   这五百又五百的声望值砸下去,莫不是白花了吧。   还是系统商店VIP客服主动为她解释:为防止内息过多灌入内体,破坏人体经脉,对于非武侠世界的子民,就不采取武侠界的灌顶模式,将分期支付内力,该神奇的花会在一年内缓慢起效。   林姜这才放心:声望值没有打水漂,又赞扬系统商店真是体贴人性化服务。   而卫刃见她托腮一味沉默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赞扬妻子厨艺的热情不够,就重新组织词汇,把一盘凉拌田七夸得天花乱坠,简直有朱元璋把白菜豆腐汤夸成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架势。   而林姜刚在脑海内跟系统交流完毕,醒过神来看着卫刃,带着一种有点茫然的神色:嗯?你刚才有在说话吗?   卫刃也就一笑:“你又顿悟了?”   远在未成亲之前,卫刃就发现,有时候林姜会自己发会呆,似乎是陷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他对此还担忧过,生怕林姜是太累了,才看起来这般失魂落魄的茫然。   成婚后,卫刃还格外关心问过一回。   林姜就用玄幻的理由给他解释:“你们练武的时候,会有顿悟是吧,我也有。很多时候,我只是忽然想通了一点医道而已。这种时候你别管我,更不要叫醒我。”   作为一个武者,卫刃倒是很理解顿悟这件事。   “先不说我了。”林姜看着卫刃:“王子腾早两日到了京城的事儿你也知道了吧?”   卫刃点头。   林姜不免关心道:“你接管京营,其实也才半年,总不如他之前掌着十多年那样人头熟谙。”   况且王子腾是从贾代善手里接过来的京营,那完全算是自家人交接。   当时贾代善的旧部,哪怕不会直接投靠王子腾,也不会给他使绊子。四大家族在外总被人视为一体,何况贾代善是得病不是暴亡,除了给儿子贾政要了个官外,自然也给接班的王子腾铺过路。   可以说,王子腾接手管辖京营,没费什么劲儿。   但卫刃就不一样了,他做这京营节度使,本来就是皇上破格任命,属于空降,在京营内就有很多抱团抵制他的势力。   他们这些年有了自己的利益团伙,靠着许多不能为人知的手段谋取钱财官位,自然不想被新的上司打断。   对他们那些在京营里混老了的人来说,他们就是地头蛇,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是条龙,你到这里也得先盘着!   故而林姜有此一问:京营那里一切可顺当,别被王子腾抓住什么把柄才好。   卫刃开口道:“你不必担心,王子腾一定能抓到我的把柄。”   林姜开始还只顺口道:“哦,能抓到那就好……等等,你说的是能抓到?”   卫刃眼底浮现一点笑意:“我到底才接过京营半年,这四大营盘根错节水深得很,哪怕我明面上理顺了些,也远远没有达到陛下的期望,能完全掌握这四大营。”   “既然做不到无懈可击,那与其让人去找一个我没有防备的漏洞,倒不如留给王子腾一个我早就准备好的把柄。”   卫刃拿起茶壶给林姜添了一点新的水:“这叫……那个词还是你教给我的,钓鱼执法。”   卫刃准备钓鱼执法,还是当年皇上把大皇子下放到江南当鱼饵,带给他的灵感。   当时林姜就说皇上是钓鱼执法,这个词儿卫刃没听过,林姜是单独给卫刃解释了一遍,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既然王子腾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回来,那就给他一个发难的理由。   林姜兴致勃勃:“既然要钓鱼,你的鱼饵是什么?说来我听听。”   卫刃从头与她讲起。   --   且说,几十年前,贾代善也是年少有为的杰出代表,三十岁就接过了京营节度使的要职,还干的风生水起。   而彼时大周也曾有过几次对外征战。   既然有战乱,这粮食的价格就波动很大,同样的银钱,能买到的粮食的量可是天差地别。   贾代善跟太上皇是年少君臣,一向关系很好。   当年贾代善察觉此事,就上禀太上皇,请奏给兵丁发俸禄,不要只发银子和铜钱,而是发一半银子,一半粮食。   比如十两的饷银,就定好发五两银子,一石半米——这样能保证就算粮食大涨价,士兵们也不会因家中买不起米面而担忧不满,毕竟战时安抚兵丁是最要紧的。   太上皇同意了这种发放军饷的办法。   放在当时来看,贾代善这样的做法是无可挑剔的。但问题是世上无百世不移之法,随着时间过去,大周朝二十年未动兵戈,米价也日趋稳定,这样发放粮食的举措,却变成了一种贪污的途径。   毕竟要发粮食,就要先从民间采买粮食,再按量发给将士们。   这一买一发之间,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因是朝廷购买粮食,还是大量稳定购买,用于发给军伍的,米行自然是不敢抬价,一般还都比市卖便宜两成。   而军营中的买办低价买了精米,转手就加上三成的价格,再把这些精米贵价卖掉,从中赚取利润。   这还不算完,他们会再拿出一小部分钱来,买那种最次的陈米,再按照一人一石半的数目,发给普通的兵丁。   这样空手套白狼两头赚钱,买办们赚了个盆满钵满,苦了的只有普通兵丁。他们领到的禄米,几乎都是人难以下咽的老旧陈米,甚至有的霉腐之米,哪怕用来喂鸡喂鸭,小动物们都扛不住,会吃的没了命。   许多家里过得去的人便把陈米扔掉了,但那些穷极了的,也只好壮着胆子吃,吃不死就是万幸。   他们毫无办法。   做这种事的,都是京营里的老油条,上下都打点过了的。普通的士兵求告也无门,不但得不了应得的禄米,还会给自己惹事,轻则一顿好打,重则身上就背了罪名。   时间长了,形成了定例后,兵丁们就只好自认倒霉,全当俸禄只有五两银子。   卫刃把这件事说给林姜听时,林姜就感慨道,有人的地方就有贪污。   当时在荣国府住时,也是这样。听探春说,荣国府里给她们姑娘,是每月有二两银子的例银专为买胭脂水粉的,另外有二两银子是月钱预备着姑娘灵活使用。可那些买办们拿了钱去,弄来的胭脂水粉都是次货。还得荣国府姑娘们,另外拿自己的银子,叫人去买这些家常用物。[2]   还是后来探春帮着凤姐儿管家时,向凤姐儿提了这件事,将这一项免了。   “可见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林姜还忍不住念了句《圣经》里的话。在哪里,贪婪的心都是一样的。   而这种积弊,在卫刃上任后算过账目,走访过下头的兵士后,就禀明了皇上:非战时京营无需折算银两发粮食,直接给将士们发银子和铜钱即可。   听他陈述了其中利弊,皇上自是批准了。   卫刃此举,可以说让绝大部分士兵都极为高兴,觉得俸禄翻了一倍。而对朝廷来说,也没任何损失,毕竟支出的军饷都是那么些。   唯一痛苦的就只有那些从中牟利的买办,以及被他们银子供养的上层官僚了。   “我自接管京营以来,都是缓缓图之。真正算是大刀阔斧改了的旧例,只有这一项饷银发放。自然,军中管粮食采买的人抱怨我最多,最可能跟王子腾接头。”   “要在这上面找我的错处弹劾攻讦,是最容易寻人证的,也是最会让我丢脸的。”   卫刃不但算到了王子腾的做法,还算进去了他的脾气。   或许还有别的事儿可以攻讦自己,但王子腾的性格,肯定会选择打脸最疼的那一种来报仇。   卫刃只改了这一项重大措施,那王子腾就偏要他在这项上出个篓子,才能痛快!   卫刃就留了这个机会给他。   “所以,你犯了什么错误?”林姜带笑问道:“不会连累我的诰命降级吧。”   卫刃还卖了个关子:“是个很有意思的小把柄,王子腾应当不会错过。很快你就知道了。”   两人说完朝中事,正巧厨下也送了饭菜过来。   林姜虽说是下厨,但只做了一道凉拌田七,卫刃全都吃完后,腹内也依旧空空,甚至还觉得更饿了。   这会子送上来的,才是正经的饭菜。   林姜就先夹了一只香辣翅根给他:“今日是不能喝酒了,那我就以此鸡翅,祝你好运。”   -   三日后,群臣皆在的大朝上,九省都检点王子腾都没有提前写折子,而是公开弹劾京营节度使卫刃,侵吞军饷。   林姜从太医院时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险些把手里的药钵给掉了:侵吞军饷?!这就是卫刃说的小把柄?这是个大罪过好不好!   林姜前几日还开玩笑说,卫刃故意犯的这点小错误,不会连累她诰命降级吧。   现在倒要想想,万一叫王子腾石锤了侵吞军饷,那都不是降级的问题,她诰命要无啊。   不过……好在自己还有官嘛。   果然人还是要靠自己啊。   就是不知道,妻子当官,能不能给丈夫也搞个‘荣誉男诰命’。   林姜天马行空地想了一会儿,才收回思绪,然后一笑:虽然她听到这件事情时震了一下,但很快就能胡思乱想,并不真的紧张。   她实在已经很信任卫刃了。   无论是作为夫妻,还是作为同僚战友。   他不会鲁莽行事,他会赢得这一仗。 第1卷 第88章   画眉公公到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一个仍旧淡然的林院正。   他不由也心下一松。   果然,她是不会慌神的。   这一回事关朝政,并不是画眉公公主动想来跟她八卦, 而是奉圣旨而来。皇上金口道:“你走去瞧瞧太医院正如何?朝上乱点倒是无妨,也好趁机辨明激浊扬清。但朕的太医院可一点不能乱。”   画眉公公就奉旨来了,都不必进门, 只在门口看仍旧在悠闲调配花茶的林姜,就知她心里没乱。   “公公来了?请坐。”   见画眉公公开口要说话, 林姜就一笑:“我已然听说了, 卫刃在京营里犯了些错?说是有七十余人的俸禄已然晚于三月没发了, 这些人里头, 还有一半是从前负责过采买禄米的人。”   “因禄米全部换成饷银这事儿, 让采买之人失了生意。他们自然不满,曾在营中抱怨过卫刃。偏生这回没发的俸禄里, 就有他们。王大人就状告卫刃侵吞军饷并挟私怨报复, 是不是?”   画眉公公见她都知道了, 就点头道:“王大人在前朝骤然发难,侵吞军饷这个名头扣得大,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自然有人来告诉你。”   林姜笑眯眯:“公公来告诉我是好心, 可别人告诉我,就不一定了。估计是想看我慌里慌张, 看个热闹不说, 还好趁机收服一二,让我为人所用。”   她话音刚落, 姜却就叩门进来:“师父, 贵妃娘娘遣了小太监来说不舒服, 问师父可有空亲自去一趟。”   林姜叩案而笑:“说曹操,曹操就派人来了。”   画眉公公敛目喝茶。   这或许是贵妃在屈尊降贵,主动给她递上橄榄枝,盼着她救夫心切投靠于宠妃一脉;也或许是贵妃仍旧在记恨她,故意引她慌乱求援,然后去汇报皇上,林院正为夫君之事求助于后宫——无论哪一条,都是绝对的歧途。   林姜就对姜却道:“当日我回来就说过了,从此后贵妃宫中请太医,都按着规矩来,今日当值的是哪个,就让哪个去。除非陛下下旨,否则我再不去贵妃宫中的。”   姜却明白师父的意思,连忙就去转告贵妃宫里的太监。   画眉公公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果然林院正拎得清,自己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坐着喝了杯好茶,将朝上后续的事儿与林姜大约说了说,就仍旧回明正宫去当差。   刚到明正宫,皇上就从案上层叠奏折后探头问他:“她慌了没有?”   画眉公公将方才一切如实回答了——这都不用特意替林姜说好话,她所做本就无懈可击。   皇上微微颔首表对林姜的认可,却又很快为自己后宫蹙眉:“贵妃近来也太不安分了些。朕看在旧情上,也看在小十身体不好的份上,对她已是多加厚待宽和,她竟越来越放肆。”   画眉公公:哦豁,贵妃娘娘要开始凉了。   他走回自己惯常站立的地方,静候在那里等皇上吩咐,宛若一遵雕塑。而皇上也埋首于政务,一时屋内只能听到轻微的折子翻动声。   -   太医院内,林姜边剥薄荷糖吃,边在想方才画眉公公说起的朝堂后续。   她已然明白卫刃要做什么了。   京营大营共分四大营,光将士就近两万人,加上各种后勤保障人员,更是超出两万去。   这会子又没有什么电子信息,一键化发工资。纯人力作业,出点错是很正常的。   七十余人,三个月的军饷,如果这就叫吃空饷,那兵部上下都不用干活了,他们作为大周全国各地的军队调配中枢,总有犯点小错误的时候。都按照王子腾这个扣帽子法,大家别干了。   故而王子腾刚在朝上提出此事,就有兵部官员站出来,纯粹是仗义执言:“回陛下,卫节度使是掌管京营大事的,自不能每月只站在那儿与兵士们发饷银。况且如今京营中刚改了规矩,不再发放禄米,只发放银两,或许是下头的人一时疏漏了。”   这位仗义官员一站出来,林如海却心中立刻觉得不好。   这话听起来没错,但相当于把罪责放在下头人身上,而且给了王子腾进一步发难的机会。   果然,王子腾立刻抓住这句话,往下说道:“卫节度使统领京营,遇事难道就是一句下头人疏漏就完了?”他看着还一直未曾出声的卫刃,咄咄逼人道:“何况这漏发些饷银也罢了,为何偏生是背后议论不满你卫将军的人,才没了俸禄?”   “难道这京营改姓了卫不成?所有不满卫将军举措的人,都连俸禄也拿不到?”   林如海深深锁眉:果然,这才是王子腾的真正意图。   最开始他扣得大帽子,什么侵吞军饷,根本都是掩人耳目的。实则要紧的是后头这句:“挟私报复”,以及后面那句“京营是不是改姓了卫”。   若是皇上起了疑心,才是动摇了卫刃的根本。   王子腾的诛心之论颇为毒辣。   绍王爷按着身份和官位,是站在林如海之前的,此时他忍不住略侧头,想看看林如海的神色。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俩谁站出来说话都不合适。   一个宗人令,一个礼部尚书,实在是跟兵权都不搭边啊。   绍王有点着急了。   此时,卫刃终是站出来了:他一直在等王子腾把话说到绝处。现在,他可以出手了。   出乎朝臣们意料的是,卫刃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话,他直接认罪:“发放俸禄之事,是臣提出的改动,既如此,有误发漏发的情形,怪不得旁人,全是臣一人的过失。”   见他不把错推给底下人,朝中的武将们,倒是都有些钦佩之意。   除了极个别人,武将们谁不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谁没有背过上级的黑锅?   这会子见卫刃虽人年轻,却担得起事,不肯推卸责任,心里就都生出几分好感。   卫刃认了这个错后话锋一转:“臣有错自认,只是王大人指臣在京营‘挟私报复打压异己’臣担不起这个罪名。京营是陛下的京营,并非任何人的京营!”   “王大人是前京营节度使,就饷银发放事宜提出了疏漏,臣自当重视,且京营中也有将士对新的俸禄发放十分不满,仍旧想实行过去一半俸银一半禄米的旧例。”   说到这儿,卫刃看向王子腾。   图穷匕见,王子腾翻过底牌了,现在轮到他了。   只听他继续向皇上禀道:“既如此,臣恳请陛下,劳动户部官员点算京营过去数十年旧账与历年粮米价格,算一算到底何种俸禄发放更合宜!”   他话音落下,朝上一片安静。   林如海的眉头舒展开来:原来如此。   当时卫刃骤然要改俸禄发放模式时,林如海曾劝过这位侄女婿:凡是跟生计银子挂钩的改革,都要缓行。他这样突然变法,京营中那些利益受损的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应当先请旨令户部计算,然后用数据承报陛下,再行改革,才能让京营上下心服口服。   当时卫刃只道:“叔父放心,陛下心里都清楚的。”   到底是涉及军权,林如海就不好再说了。可打心里未必不觉得,这个侄女婿有些急躁,不够圆融,只怕将来会遇到弹劾磕绊。   可原来,他等在这里!   他留着这个漏洞,静待人跳出来。或许是王子腾,或许是别人,总能让他顺藤摸瓜。   皇上高居龙椅,只道:“军中饷银素来是要紧之事,既在朝上闹出来这样的事儿,户部就好生下去查查吧!”   王子腾在旁咬牙:“陛下,卫节度使已经认了自己的罪过……”   皇上颔首,对卫刃道:“漏发的饷银,一经查实,全都按三倍的数目,从你的俸禄里出。”皇上还小算了一笔:“算起来,这几年,你可就领不到朝廷俸禄了。”   毕竟京营节度使明面上的俸禄并不多。   绍王在旁边适时道:“一罚几年的俸禄,是不是太重了些?臣倒是信卫节度使是无心之失。”   皇上还做冷脸无私状:“就该罚重些,让他长个记性!”   卫刃恭敬领命:“臣领旨谢恩,必定回去反省,从此后再不犯这般错误!”   三人一唱一和就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了,其余官员吃瓜围观。   唯有王子腾险些气死过去:皇上这说的跟罚多重似的!但别说卫刃自己多年在宫廷当差,外头产业就不少,不差这点银子,只说他岳家,林长洲那有钱程度,这罚几年的俸禄,根本就是毛毛雨啊!   --   林姜安坐在太医院,都不必出门,就有源源不断的消息传进来。   甭管报信的人是带着好心,还是带着看热闹的恶意,林姜这里,都是信息汇聚点。   皇上下了旨,第二日户部十数名专管算账的专业人员就进驻了京营。   卫刃为了避嫌,甚至还特意又禀明皇上,请刑部也出动,查他自己有无‘侵吞军饷’。   一事不烦二主,仍然是破案有功,刚解决了宁国公府的蔡侍郎拍马而出,负责调查卫刃这位京营节度使有无贪污问题。   加上户部魏谦借出的一位户部侍郎,两位度支主事,几人从卫刃开始,清查起了历年军营的账目。   这几位帝王心腹,心里其实很明白,皇上让他们进军营是为了查什么。   故而查卫刃的时候,蔡侍郎义正言辞道:“请卫大人提供京营历年账目,供我们比对。”   卫刃这半年已经看过不少册目,此时就优先提供给几人他都觉得有问题的账册。   可以这么说,军中捏造的账目,能够过审,都靠着上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卫刃都能看出来一二不对的假账,那在专业人士户部侍郎(全国财政副部长)的眼里,可以说是捏造的惨不忍睹了。   侍郎大人拿着笔,一页能圈出八个疑点。   而户部官员圈出涉案人员后,就交给了蔡侍郎审理。   而这京营中的互相勾连,彼此串供,在蔡侍郎这样的办案专家眼里,也像小孩子们犯了错误,彼此打遮掩一样的可笑。   蔡侍郎不费吹灰之力就问出了瑕疵,继续往下审去,就像是敏锐地捉住了一个线头,然后拆了一件毛衣。   卫刃作为‘嫌疑人员’,只是乖乖呆在皇城内,这几日都不曾往京营去。   他早就知道,那些贪污禄米的买办,不过是小鱼小虾,他想要抓的,从来不止这些人。   但这些人像是蚂蚁一样,聚成群包裹着保护着蚁后,他要做的,就是点起一把火,先把外头的蚂蚁烧一烧,才能露出里面的蚁后。   这回面对王子腾和整个排斥他的京营,就如同幼时他初学剑法,直接硬打打不过年纪比他大的人,他就选择以伤换伤:以我的小伤,换你的失败。   现在他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儿。   --   继王子腾上书弹劾现任经营节度使卫刃十日后,卫刃上书,弹劾京营中参将、副将、总采买等十四人,吞国库银两十万两。   举朝哗然。   比起十万两银子来,那少发了七十多个人的俸禄,顿时就变成了芝麻大小的事儿。   甚至已经有灵醒的官员,开始反应过来,莫不是卫将军一开始认了‘小错’,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在刑部和户部的面前,光明正大重翻旧账吧。   这些灵醒的官员里,就包括王子腾本人。   到底是久经官场的人,他忽然心里一惊:莫不是自己中了套?   随即他又强行镇定下来,不,不会的,卫刃才多大年纪,又没有亲族护持,就算他想出这个套来,也只能是白白自污名声——哪怕有户部刑部帮着,王子腾也不信卫刃能在短短十天内,把京营过去十年的账目摸清。   毕竟,卫刃说的数目也不对,十万两银子这种约摸的数量,就可知他不过是炸胡,并没有抓到真正的账目把柄。   王子腾在朝上屏气敛目,他倒要看看卫刃怎么说。   卫刃于朝臣一片注目礼中,心平气和道:为了‘追溯错源,恭省自误’,他请户部刑部不止重审了最近半年的账目,还清查这些年来,京城四大营的所有军需、粮草、俸禄册目。   谁料就查出了不少大的漏洞。   “只是如今,也只摸到几个军级较低的官员,还请陛下允准,臣愿戴罪立功,彻查此事,必将京营账目核准的一清二楚,报呈陛下。”   王子腾有点口干舌燥起来。   低等官员……参将位列正四品,在京城也得算是中等官员,卫刃却还是道他军级不高,是涉案的低等官员,那他到底查到了哪里?   王子腾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朝堂正中,像皇上回话的卫刃。   大约是他站的角度的缘故,他忽然一个恍神,觉得似乎是看到了很多年前,还是皇子的皇上,站在这大殿上,向高居皇位的太上皇回话。   不是说二人容貌相似,而是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像的有些脱影儿。   人人都说,卫节度使是皇上的心腹,正如当年他于太上皇一般。可王子腾却非太上皇一手教导的,他走的是四大家族的路子,靠的是亲族们一路护持。   卫刃是没有家族,可他背后有当今皇上。   王子腾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卫刃至今提起的都是参将及以下级别的军中官员,他们中有些跟王子腾私交可是不错,以至于朝上现在有人悄悄在瞄王子腾,看他要说什么。   王子腾是想说话,可这种事情,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   明面上,他只是九省都检点,早就卸了军营的差事了。   怎么能在现任京营节度使要彻查账目的时候说话?那岂不是不打自招?况且……王子腾想想就开始胃疼,说军营内俸禄发放有异,直指卫刃犯了经济错误,正是王子腾自己提出来的。   如今卫刃要以此彻查自证,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时机和理由了。   王子腾一下子由原告,变成了隐形的,还是没法反驳的被告,这心情别提多郁闷了。   “十万两?京中四大营不过两万人左右,一年的军需也不过百余万两,这样的账目篓子竟也有?!”皇上眉目间一片肃杀:“查,给朕细细的查!朕眼皮子底下的京营若是都乱了套,各地方军伍,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呢!”   此话一出,兵部尚书连忙带着两个侍郎出来请罪。   皇上摆手:“你们不必急着请罪。”三位官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皇上冷道:“等朕查明白了跟你们算算总账。”   兵部尚书瑟瑟发抖起来。   --   “说来他们夫妻倒是挺像的,年纪轻轻,都沉得住气。”   明正宫中,皇上翻着卫刃的折子,与画眉公公闲聊。   “朕记得当日她做了院正,也是前半年没什么动静,一直稳着。直到朕万寿节的时候,她才借着这大节庆提出加俸添人等事——最难的是,折子条理分明,所有的后续都是设好了的。可见是早就留了心,只等个良辰罢了。”   皇上敲着卫刃的折子:“卫刃也是如此。朕可是给了他期限,让他务必一年内将京营给朕抓住手里,看他之前一直没有大动作,朕都想着,他是不是无从下手,记挂着要不要帮帮他,谁料他们翁婿两个联手,倒是激的王子腾主动跳了进来。”   其实皇上这点没有料对,林长洲和卫刃还真的没有远程联手,林长洲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非常个人化的怼了王子腾,然后再次飘然出海去了。   能记得写封信给女儿女婿,还是因为端午节,送东西回来的时候顺带手的。   画眉公公见皇上高兴,也就笑道:“卫将军是皇上救回来,又一直养大的孩子,自然随了皇上的性子。”   皇上点头:“朕喜欢稳重心里有数的人。”   说着把卫刃的折子上批复了‘准’字,放到一旁:“既如此,这笔烂账就让他好好查查。”   “朕也想知道,这几十年来,在贾家和王家的刚愎自用,互相包庇下,朕的京营成了个什么样子!”   皇上做皇子的时候,就听说过各地都有护官符。   那护官符上的人,都是各地的乡绅地头蛇、或是京中有大官庇护之族。许多朝廷委任的命官,要是得罪了他们,在当地就寸步难行。   皇上不是那种决绝的人,对所有的人脉关联、灰色收入都要一棒子打死,那就没人给他干活了。   故而四大家族在祖籍金陵这种地方,耀武扬威一点,皇上虽不见得喜欢,但真未必为了这个就出手整治。   没了这四大家族,还有别的家族。况且不但金陵如此,天下各省都是一样的情况。   有时候这些大族在大灾大难的时候,用好了,还能帮着稳定一下当地民生。   这样的事儿没有触到皇上的根本利益。   但皇上也是有底线的——京营这种地方,要是也成了四大家族安排亲近之人的地方,甚至纵容下属从中吞吃空饷、以次充好,以至于京营兵力懈怠,那可是皇上的死穴。   万一天下有什么变动,京营就是围着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如何能有失。   --   卫刃小时候,跟着教武功的师傅,一起去抓过蛇。   打草惊蛇四个字,真不是成语,而是实用主义。   绿色的小蛇伏在草丛里的时候,是很难被看到的,哪怕通过种种迹象,爬行痕迹,确定了一片草丛中有蛇,但只要那蛇老老实实躲着不动,就很难抓,除非犁地似的寻找。   卫刃当时跟在师傅后头,与师傅一样拿着一根棍子,不停的打草,惊蛇出来。   现在他做的也是这样的事情。   于是京中四大营中并周边屯田、粮仓等地,都流传着各种小道消息,今日是:“听说了吗?卫将军封了三年前六月的账目,要承报御前,可见那个月份有大事儿。”   明日是:“卫将军居然亲自见了两个养马的马夫,莫不是他们听到了什么隐秘吧?”   再后日就是:“卫将军提审第三营的赵副将了。对了,卫大人原来可是御前龙禁尉统领,跟内监们关系极好的,听说宫里的管事公公们,有特殊的审讯法子,卫将军说不得也会。据说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宫中的刑罚。”   就有那喜欢凑热闹的人说:“卫大人还用借内监的法子吗?他夫人就是太医院院正,一口毒药下去,什么话问不出来,之后再解了便是。”   “啊,这不能吧。”   ……   凡此种种八卦消息,在京营中满天飞。   那问心无愧行得正走得正的人,认真看热闹,盼着真能来个青天解决从前各种私弊之事;那近几年新入伍,还没混到能贪污份上的新兵蛋子们,不知事态严重,最愿意传播消息看热闹;再有就是老老实实干活的人,觉得此事与自己无关,依旧当差。   除了这些人外,那些心中有鬼,还有大鬼的人,就实在是食不知味,坐立难安了。   偏生卫刃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想通过亲眷探一探他的消息也不能够!   他的亲人,除了一个妻子外,只有一个岳父,这两个,一个坐在太医院内,一个在大周海域外头飘着,都是外人接触不到的。   连他的宅院中,都只有寥寥几个下人,下人们的亲属还都不在京中,全部被送回了江南林家去看房子,受林氏一族的照管。   于是任那些人有百般细作和打听手法,遇上这种孤身一人的上司,也束手无策。   而他们的神经,则在卫刃放出的各种消息中,越来越紧绷,最终有人崩溃了。   但他们的崩溃,不是自首投案,而是狗急跳墙。   --   这一日,林姜晚上等了卫刃很久。   自从开始查京营的账目,卫刃有时候是会晚回来,但也没有到了宵禁时分还不到家的时候——若是彻夜不归,宿在京郊京营中,他也会提前打发人回来说一声。   如今是夏末时分了,夜晚的风带了些微凉。   林姜站在窗口处,忽然就打了个寒颤。   宝石连忙给她披上衣服,见姑娘罕见的露出了担忧焦急的神色,不由劝道:“姑娘别担心,姑爷想必是被什么急事绊住了。”   林姜转头:“嗯我知道,起码他没死。”   宝石:……姑娘这说的是啥话啊。   林姜说的是实话。   之前她在第六层商店盲盒开出了一对【龙凤环·生死版】   原本古龙原着中上官金虹手里的龙凤双环可以吸引铁制品,这在打起架来就比较无敌了——你的武器还是你的武器,对手的武器,就会被你吸过来,这简直是武林版本的太上老君金刚琢,专门缴械。   但林姜抽到的龙凤双环不一样。   系统备注是:“在上官金虹死后,龙凤双环发生了进化,变成了生死版。此环分开佩戴,各为其主,当其主死亡后,会主动回到另一环处。”   当时林姜抽到这个盲盒,觉得这环不是进化,而是退化,毕竟变成了玉佩大小的妆饰,也不能吸武器了,也不能起什么保护作用,只是起个‘讣告’的用处。   但既然抽到,林姜就准备用起来,给卫刃做成了一个腰上佩戴的不碍事的小小玉环。   不过现在,林姜觉得,这龙凤双环还是有用处的:起码她知道,卫刃生命无忧。   都都似乎发现了她的担忧,围着她喵喵叫,然后不停蹭她。   林姜刚抱起它来,外头就有了动静,只见一个外院下人慌里慌张跑进来:“大人,快去前院瞧瞧吧,将军满身是血!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把将军送回来的。”   宝石一听大惊失色,差点没摔倒,连忙定定神,准备去扶自家姑娘。   谁料却见林姜只是弯腰,先把都都稳稳放在地上,然后才直起身子:“走吧,去看看。”   她是心下一沉,但她不会绝望,也用不着绝望。   龙凤双环还在,只要卫刃还有一口气,到了她跟前,就没关系了。   事后,林姜觉得,必须要罚来报信的人三个月俸禄。   这说话太没有重点了!   卫刃是满身是血,但满身都是别人的血!他自己根本没受什么伤。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不是送他回来,而是跟着他回来,一直在旁边问:“卫将军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您宵禁后非要纵马进城也就算了,这还弄得一身血腥——您是不是杀人啦?”   “咱们都是邻居,你给我个实话,也让我准备一二明日写折子回明陛下,别把我的官职弄丢了不是?你说咱们邻里邻居处的多好啊,你得给我这个面子啊!”   这指挥使还是个话痨。   --   “他们疯了吗?在京城外就想暗杀你?”林姜想过朝堂上的各种攻讦,但还真是没想过会这么粗暴血腥,毕竟这简直是直接在头顶顶了几个大字:“我有大罪,想杀人灭口”。   卫刃接过手帕,擦去脸上溅到的血迹,眼神亦是锋利如刀剑:“说明我终于找到了他们的最痛处。若是这层账目翻出来,他们最轻也是个举家流放,估计肯定有不少人能混一个法场砍头。”   正是因为死亡的威胁悬在头顶,他们才疯狂的,做出袭杀卫刃的事儿来。   杀了他,没有准确证据的情况下,或许此事他们就能涉险过关。   皇上再是震怒,再派人来查军营,就未必是这样油盐不进的上司了,他们也多了许多活动的空间。   而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经济罪和杀人罪一并被查出,反正也不能砍两遍头——何不豁出去试试,说不得就逃脱了或者拉一个垫背的呢。   林姜走到屋里,不多时,拿出来一件金丝甲。   这是她第五层商店里的物品之一:“这个金丝甲你平时也穿着就行,在官服里面也不显的,能防一防外头的暗箭伤人。”   卫刃看了看:“这是岳父大人带回来的是不是,我瞧着上面还有西洋文字。”   林姜:忘记切换成古代版了,这上面确实还有英文商标。   卫刃推给她:“他们这样丧心病狂,我不放心的是你,你穿在身上。”   她摇头而笑:“一来,京城内部严查刀械,而我从皇宫出来到回家这段路极短,邻居还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他们怎么动手?”   在京城内,挥挥匕首,那都要进牢房一游的。   “二来,那些人也该知道,杀了我也没用,只会激怒你,为了报妻子被杀之仇也一定会死查他们,连着陛下也绝对会龙颜大怒的。”   卫刃握住她的手,这样的场景,让他想一想就感到畏惧。他不怕刀剑冲着他来,但他怕刀剑冲着林姜去。   他沉声道:“我要你绝对安全,我不要听替你报仇这些话。”   林姜安慰道:“不会的,最后最要紧的一点,在这件事结束前,我会住到宫里去。”   卫刃一怔。   林姜拍拍他的手道:“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怎么,堂堂京营节度使,才出京城不过二里地,就被‘马贼’截杀。虽然你没有受伤,但这样的事情难道就这么过去了?岂不该朝野震惊彻查一番?”   “而我‘受惊过度’,深觉人身安全无法保障,明日便去请陛下下旨,允我暂时于宫中居住,免得性命不保。”   原本侵吞军饷等事,虽有户部刑部帮着,到底只是京营的自家事。现在这是多好的机会,正该把这件事弄得大一点,把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一起拖进来。   京郊刺杀朝廷命官案,这也该写进今年朝廷的大事记里才对。   卫刃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点头道:“横竖从前你也在太后宫中住过,此事未尘埃落定前,你住在宫里不走,我也放心了。”   -   果然,次日清晨,京营节度使出京巡视粮草,至晚归家被‘马贼’刺杀一事,就在朝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连素来不怎么明白朝政的忠顺亲王都直呼令人发指,说此事绝对有蹊跷。   皇上更是震怒扔了折子不说,还怒拍龙椅的扶手:“马贼?居然就在出了京城南门不足二里地的地方截杀朝廷命官!那下一回呢,是不是要冲进京城洗劫五城兵马司?再之后,是不是就该闯入皇城夺这把龙椅了。”   下头官员自各位老王爷起,都呼啦啦跪了一地,为这天子之怒不敢起身。   “查!朕要这伙贼人的全部底细和脑袋!”   -   太医院是大周比较特殊的部门,哪怕是大朝会,百官云集,太医院的官员也是从来不用上朝的。   故而林姜本人是没有上朝,唯有折子到了,连称惶恐不安,心下无措,请求暂居宫中避难。   皇上当朝即刻下旨对林姜进行了双重安慰:一重是针对太医院院正的,一重是针对二品诰命京营节度使夫人的。   之后便让林姜按着太上皇在时的旧例,暂住太后宫中。   而太后皇后也对此‘骇人听闻’事件表达了万分关切。   太后当即命人收拾屋子,留林姜住下。   皇后也带着后妃们前来,代表皇家关怀‘受惊过度’的京营节度使夫人,林姜对此都是照单全收,还在众人跟前很洒了几滴热泪。   皇上更特命五城兵马司特意拨出二百人来,日夜戍守在卫宅门口。绍王府还无私借出府兵,帮着一起在前院守卫,只不进内宅二门——这架势,简直是一副保护奇珍异宝的态度。   这也是林姜与皇上和绍王爷都不必说出口的默契。   既然要闹大,就往大里闹。   -   宫里都这样郑重其事,大张旗鼓对林姜表示慰问关切和保护,外头舆论对她的同情就更多了。   以绍王妃齐阳长公主为首的京城最高级别宗亲,以襄王郡主为代表的闺阁贵女,以及户部尚书魏夫人等诰命夫人,甚至连从前对她颇有微词,觉得她出来做官,是‘牝鸡司晨不够贞静’的夫人们,都终于彼此达成了共识——这回林院正实在是标准受害者啊!   人人都道:林院正是个可怜见的,听闻卫大人是浑身浴血进了城门,又由五城兵马指挥使送进了家门——可怜她不过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姑娘家,骤然见了夫君这样出现在眼前,真是遭了大罪了!   而且人总是有同理心的。   卫刃可是正二品官员,就在京城外不足二里地就被人埋伏袭杀,好在他武艺高强才保住了自身,那些文官岂能不怕。   最先觉得脖子冷飕飕的就是一直秉公办案,连大皇子都不理会的刑部蔡侍郎了。   他觉得自己往江南去一趟,居然囫囵个回来了,实在是祖宗保佑。   就算为了自己,朝中官员们也群情激奋,向皇上请命彻查严查此事!   而跟众人一起骤然听闻了这个消息的王子腾简直要气死:这是什么样的蠢蛋啊,居然想去暗杀京营节度使。   是,卫刃是喜欢独来独往,看起来似乎很好得手的样子。但这群蠢货能不能想想,人家明明在干极端危险的行业,是为什么独来独往,不带护卫?   那是因为对自己武力值的绝对自信好不好!   果然,刺杀卫刃的人不但无功而返,还白折了两个人。   此举还让朝中官员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京营中绝对有猫腻,还是大大的猫腻:要不然怎么卫刃请旨彻查账目,就遭遇了刺杀呢。   而作为上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觉得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像是看一个罪魁祸首。   毕竟卫刃已经抓送到刑部去审讯的两个参将之一,其中有一个就跟王家连过宗,至于下面那些涉案的六七品的副将,更是多少都奉承过王家。   这些人脉关系,在不出事的时候都不要紧——给顶头上司送礼走得近拍马屁,这都是职场潜规则,不能说他们就是王家的人。   但在出了事的时候,王子腾就处在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为什么每一个跟贪污有关的确凿罪人,都跟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那你是清白的吗?   尤其是这回,彻查此案的卫将军还遭遇了丧心病狂的刺杀。偏生京营中官位低的官员,没法上朝,只有王子腾顶着从一品的官位站在前面,很是显眼。   朝上官员各色目光多多少少都看向了王子腾,把他看的想要吐血。   在林姜看来,这场蠢货刺杀行动里,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选的杀手都是心志坚定见事不成自觉服毒自尽的死士,没有给卫刃留下什么活口拷问。   但这点优点,在王子腾看来就很致命了。   死无对证才是百口莫辩——这事儿真的不是他策划的啊!要是杀手还活着,经过严刑拷打,说不定还能供出真正的幕后凶手。现在倒好,杀手自己服毒自尽一了百了,留下了个百口莫辩的王窦娥。   可以说,王子腾现在想打死他们的心,跟卫刃是一样一样的。   -   最终,此番震惊朝野的‘刺杀二品京营节度使案’,皇上不但命三司会审,更令四位皇子一起参与会审,见证此案。   而皇上没有用绍王,也就是为了公正避嫌四个字。若是绍王坐镇庭审,只怕会有人事后议论,绍王府与林家是亲家不说,与卫将军和林院正也关系匪浅,指他有偏私。   皇上干脆就搞了人海战术以示公平:朕就四个皇子封了亲王,那就全派出去坐在当庭观审此案,谁有意见都可以说话。   皇上下旨,不管牵扯什么人,都要严肃彻查,直到把这件事弄得水落石出为止。   --   “谁能想到,这里头最无辜躺枪的,居然是大皇子呢。”林姜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无辜两个字来说大皇子。   这回刺杀卫刃的事儿,当然是跟大皇子没啥关系。   但皇上把所有‘亲王皇子’拉出去做镇石的事儿,未免又把大皇子这个‘镇国将军’无形中给羞辱吊打了一番,让朝臣们想起,皇上还有个长子,没有王爵呢。   令大皇子非常痛苦。   可以说是围观也躺枪的人了。 第1卷 第89章   站在大皇子的角度上, 无疑是盼着林家、卫刃、绍王府这些人全倒霉的!最好此事再涉及他那些弟弟们,大家一船翻了才好。   于是他自发在府里进行了求神拜佛兼请道士做法等仪式。为表虔诚,大皇子还夺了小道士的工作, 亲自下场挥洒了几点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血,跟着念了会儿经。   很是祈祷王子腾大胜。   然而不知是大皇子请的和尚道士不够专业,还是他自己这两年的晦气运势太大, 影响到了专业人士作法,总之事与愿违。   ‘京营贪污案’自端午节后起, 临近九月而终, 在朝上足足乱了三个月。   最终三司会审向皇上呈递了审理的结果, 再由皇上于朝堂之上共诸于众。   京中四大营, 涉及此案者参将二人, 副将五人,都司十人, 千户、司头(管军需仓库的小头目)等底层官吏六十余人。   而在过去二十年里, 总贪污数值高达一百二十万余九千两白银!   这样具体的数字一公布, 朝上先是一静,之后便是一片嗡嗡之声。   大家都在朝廷做事, 都不是圣人, 知道你们会贪点, 但你们这贪的实在是过分了。   而这一大笔钱既然没有落在京营上,这块空洞总要有缘故, 只怕现在京营里的装备, 甚至是兵丁的数目都有猫腻。   而此事不单涉及京营,若是兵部没有人接应, 也完不成这样的事儿, 果然兵部也有不少官员跟着落马, 最高级别的就是兵部二把手,左侍郎高顺阳。   此时他已经下了刑部的特殊大牢,唯留下兵部尚书老人家在朝上勇敢站着,心内瑟瑟。   他年事已高,且素来胆小行保守之道,京营贪腐这些事儿他还真的没沾手,但手下人陷进去的不少,俨然形成了一条挖京营饷银的黑色链条。   不知皇上会让他付多少领导责任。   兵部尚书心中惶惶:就看高顺阳有没有良心了,要是他攀咬自己就坏了。   其实这么庞大的一个作案群体,正是最难挖出的,就像是肿瘤一样,越大越难搞,还可能早就转移散落在各处了。   这些人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利益,都要咬死不认的。   而审下去,当时背后藏着,指使设下埋伏要杀卫刃的人,居然就是这位怕被查出来的幕后黑手,兵部左侍郎。   林姜于太医院一听就道:“去岁我还去给他亲娘看过病呢!”   旁边的马院副听了这话也想起来了:“是啊,去岁冬日,他家老太太吃枣糕呛住了,差点没过来。还是院正特意出宫了一趟。”说着不免道:“这人还恩将仇报的,居然做得出刺杀卫将军这等事来。”   林姜平平气息:“国法在这里,只遵着国法处置也就是了。”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里两条,这位高大人都占了,尤其是欠债这条,可是欠的国家的债,等着他的自然是严刑厉法。   -   “今日王家也要出京了吧。”这日晨起,林姜戴官帽的时候,算了算日子,就转头问卫刃。   卫刃点头:“是。皇上看在肃郡王是他女婿的面子上,免了流放之罪已是天恩。但王家没有了爵位官职,更已然被朝廷抄家收没财产,收回府邸,自然是不能留在京城的。”   王子腾从来没有想过,一次普通的进京述职,居然会成为他官位的终结。   成为他们王家的终结。   这还是刑部审问确凿,还给了他应有的那部分清白:他没有参与袭杀朝廷命官。   而从前侵吞的库银,他也只得了包庇下属的罪名,相当于只收了保护费,不是领头挖墙脚的那个。   倒不是王子腾不贪,而是他胃口太大。   二十年才弄了一百二十万两,这实在不入王子腾的眼。   毕竟他要挣钱,在金陵富庶之地,安插父母官,每年进贡给他的都比这些多。   故而王子腾是看不上这些人倒卖粮食,跟扛大包似的扯篷拉纤的辛苦,勾连近百人才挣这几万两银子——所以只是给他们放放水,收收礼,自己都懒得伸手料理这件事。   这些年真正让他心动的,唯有海运这块大蛋糕。   结果到头来,他就折在了跟林家做对,争海运上头,不可谓不讽刺了。   其实在旁人看来,免了流放之罪,已然是皇上开了大恩,但对王子腾本人来说,抄家夺爵免官就已是灭顶之灾。   王家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而大周的爵位尊贵程度,是按公侯伯子男,依次递减的。可见最初王家的先祖,在里,并不出挑,只比薛家强一点,混了个统制县伯爵。[1]   比起贾家一门双公的荣耀,史家领兵得赐侯爵的光辉,都是差一层的。   王子腾此生一直骄傲的是,到了他手里,王家成为了四大家族的实际领导者。   或许是妹妹嫁给了贾政,贾家大房二房关系又欠佳的缘故,王子腾也一直看不太上贾赦。觉得那不过是一个连荣禧堂都住不进去,碌碌无为的袭爵者。这些年他一直带着一种优越的叹息来看贾家:可惜两位国公之后,后继无人啊。   但现在,王子腾看着被朝廷卸下来,轰然落在地上的‘统制县伯府’的牌匾,只觉得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王家所有的爵位和官位传承,居然断送在了他的手里。   连贾赦都还稳稳承袭着一品将军的官呢!   这对王子腾来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别说皇上下旨让王家离开京城,返回原籍思过,终身无诏不得入京,只王子腾自己,就受不了呆在京城看别人的眼光。   他不但要返回原籍,还准备找个孤村荒野了此余生,再不出来见人了!   --   这日王子腾夫妇离京的时候,凤姐儿亲自来送了。   王夫人却没来,倒不是王夫人她不想来,而是王家倒塌对她的伤害太大,以至于她跟薛姨妈姐妹俩齐齐病倒。这几日都是迷迷糊糊的,别说来送行了,连床都下不来。   如今元春在王夫人榻前伺候,薛宝钗在薛姨妈身边伺候,都是天天泪目以对。   而凤姐儿过来,实则想送送婶娘。   她父亲生病过世的早,那时候凤姐极小,兄弟王仁还在姨娘肚子里,当然,俱现在的凤姐儿看,王仁就算出生长大了实在也是草绳拎豆腐,提不起来。   但在当时看来,凤姐儿父亲过世时,是无子可承袭爵位的,于是就上了一书,把爵位让给了小半岁的弟弟王子腾。   许多人都说王子腾命好,正是因为他一路走来,都是恰好二字:他原本是嫡次子,结果长兄恰好中年而丧,膝下无子,爵位就落在了王子腾头上;后来王子腾出来做官,年不过三十余岁,又逢贾家国公爷恰好病逝,这京营节度使的官位又被太上皇给了他。   当然现在他命好这话是没人提起了。   于是凤姐儿其实跟史湘云的身世很像,从小跟着叔叔婶婶过活。不过不同的是,王家一直很有钱,而婶娘韩氏对凤姐儿这个侄女,虽当然不如对自己女儿,但也从未苛待分毫。   凤姐儿自要来送送她。   她这一到,就跟堂妹王青鸾打了个照面。   姐妹俩关系却是平平,也是打小性子就不对付的关系。   只是王青鸾是郡王妃,凤姐儿还是少不得先过来见过。   王青鸾哭的双眼像是桃子一样,见了凤姐儿立刻刺了一句:“我听说琏二奶奶与林家关系可是走的近,连那位林院正的婚事,都少不了你帮衬。可如今,他们家害的咱们家破人亡,可见你这琏二奶奶的面子也不管用!”   凤姐儿才不会在口舌上输给王青鸾,她带着笑道:“我这五品诰命怎么会管用,还是郡王妃的面子管用,这不,免了叔父的流放。”   她看着王青鸾,王家许多事她不是不知道,王青鸾自从嫁了人做了郡王妃,也没少蹦跶。   于是凤姐儿只盯着王青鸾哭泣的脸继续道:“若非郡王妃,大约叔父或许还不会下定主意上书弹劾卫将军呢。”   这事儿也是王青鸾心底的一根刺,她跟贵妃走得近,所以在父亲跟前说了好几回林家的不好,这不,父亲出手了,然后败了。   还是一败涂地,连京城都待不住了。   叫凤姐儿当面点了这件事,王青鸾差点当场哭出来。   拿着帕子掩了一会儿面,才缓过神来:“总归是咱们的娘家没了,难道你还有好日子过不成?”   凤姐儿冷冷而笑:“罪不及出嫁女,连你这个郡王妃都还做着,难道贾家能休了我?”   王青鸾目光带上了冰冷恶意:“是了,我忘了,你们贾家不但是王家的姻亲,更有林家这一门好亲戚呢!可见是怎么也不吃亏的!琏二奶奶更是出了名的两面三刀的人物,林家一直对薛家王家芥蒂深重,林家那两位姑娘却是跟你关系都不错。你倒是有本事混的两面光,果然是贾家的儿媳妇!”   说完她摔了帘子,再也不肯出来跟凤姐儿说话。   这给凤姐儿气的。   就恍如一个人骂完你就删了好友一样,让你不能回嘴。   凤姐儿简直恨不得把王青鸾揪出轿子来打一顿!但也只好缩回马车,拍着胸口生气。   晴雯就在一旁安慰道:“奶奶想,她必是在肃郡王府过得难了,才这样愤恨,要挑拨奶奶呢。”   其实王家倒台,对凤姐儿来说当然也是一个深重的打击。   就像是失去了背后的仪仗,她没有娘家可回了。   可贾琏晴雯等人都在这件事儿上劝她,尤其是贾琏,他虽然女色上是顶把持不住的一个人,但在正事上倒是还明白:“这事儿实在怨不得林姑父与卫将军一家。你都是知道的,是王大人先在朝上弹劾,咬死了卫将军不放的。”   之后种种雪崩式的改变,更是三司会审,四位皇子坐镇,实在是没有一点冤枉了谁去。   王子腾这纯属自掘坟墓了。   而贾琏这人是个奇人,他极不喜欢女子耀武扬威,只喜欢那种柔弱菟丝子似的。   原来他见王熙凤威风八面的,心里就不喜欢只想往外跑。可自打王家遭了难,看着凤姐儿夜里垂泪,白日还要撑着精神料理家事,贾琏忽然就生了浓浓的怜爱之心。   甚至还为王熙凤去敲打过下人,不许贾家下人为此事就议论二奶奶,要是让他听见,他就要打板子。   甚至还跑去请贾母发话,叫凤姐儿别管外头的事儿,只安心管家。   王家倒台这短短几天,对贾琏来说,倒是找到了做大丈夫的感觉。   故而现在贾家内部还算是稳定,但晴雯就生怕凤姐儿被王青鸾挑拨了,日后对林家生了怨恨。   凤姐儿苦笑了一下:“你很不必这样小心劝我。叔父一个九省都检点,联络着肃郡王府,贵妃一脉,都输了个头破血流,我难道会不知死活去记恨林家吗?我只盼着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然后又振作精神:“你说的也有道理,叔父到底只是我的叔父。而从亲戚情分上,林姑父也是我正经的长辈亲眷。我的日子还罢了,她王青鸾才是真的难过!”   王子腾是她亲爹,除了王家她才是两手空空,肃郡王跟贾琏还是一类人,或者说世家公子多半是一类人,在女色上馋嘴猫似的。   现在的王青鸾,除了一个正妻的身份,却是没有什么能够制约肃郡王的了。   王熙凤摇摇头:“叔父婶母离京,以后我与堂妹也不必再见。”各自挣扎各自的日子罢了。   -   凤姐儿回府的时候,就见平儿在二门焦急地等着她。   见了她就忙道:“奶奶,林院正和林姑娘上门了,在房里等着您呢。”   凤姐儿先是意外,然后又有些感动。   想来两人也是知道今日王子腾出京,所以特意来看看她。平儿也在一旁说:“好歹奶奶是赶回来了,林院正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卡着时辰还要回去呢,方才还说起,若是奶奶再不回来,她就要先走了。”   凤姐儿也就加快了一点脚步。   待到了屋里,三个人一见,倒是俱不知道说什么了。   男人在朝廷上的厮杀(当然林姜也算是亲自上阵了),后宅女子许多时候,只能被动承受成败的结果,共担成王败寇的下场。   还是凤姐儿先笑出来:“两位妹妹来看我的好意,我都明白的。你们放心,我不是那等糊涂人!”   又嗔着黛玉道:“林妹妹更是还有一月余就要出嫁的人,绍王府家大业大,亲眷都是皇亲国戚半个也怠慢不得,只怕妹妹在家里有忙不完的新媳妇针线要预备,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呢!我还说等忙过这几日,把这边诸事都安排给三妹妹,就好去姑父家里专心送林妹妹出嫁。”   见她说话还是这样响快,气色也好了许多,林姜和黛玉也俱是放心下来。   其实论理,林家和卫刃当然都不欠王家什么,别说本就是王子腾的错,只王子腾先发难就是要愿赌服输的道理了。   但感情有时候往往不是道理,亲眼见到娘家爵位官位烟消云散的凤姐儿想必不好受。   林姜和黛玉是念在跟凤姐儿这些年的情分上来的。   见凤姐儿已然自己跳了出来没有困住,心里也安慰。   三个人就黛玉的婚事说了两句话,林姜就拿着怀表起身:“不行,出来的时辰够久了,我得回宫去了。”   凤姐儿就留黛玉再坐一会儿。   待林姜走后,凤姐儿还对黛玉道:“其实原是我心里该过不去的,听说卫将军曾在京外受到那些个罪人的伏杀,满身是血回了府里——阿弥陀佛这好歹是没事,否则我才是真的没脸见林院正。”   虽说王子腾不是背后主使,但一切的起源,还是在于王子腾于朝上弹劾卫刃的折子。   况且那些人都跟王子腾有千丝万缕脱不开的关系。   现在凤姐儿想想还心惊肉跳:要是卫将军真的死在那次伏击下,只怕王家绝不只是抄家或是流放。   而她夹在中间会更加无法自处。   王子腾攻讦卫刃的时候,未曾考虑过她,甚至都未曾把贾家放在眼里,不曾想过荣国府的处境会多难。   黛玉见凤姐儿说开了这话,也就安慰她:“琏二嫂子,这件事固然惊险,但姐姐心里已经过去了。”   “否极泰来,都会好起来的。”找事儿的人都走了,也该大家过过太平日子。   而之后,黛玉与三春姐妹见面说话的时候,还特意私下与探春说起:她是在这府里住过的,知道贾家下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之前畏惧凤姐儿,少不得有畏惧她娘家的缘故。   这会子王家没了,只怕贾家下人里就要有敢跳出来阴阳一下凤姐儿的。   因王家确实有罪,凤姐儿自己这会子反而不好镇压更不能辩驳,倒是探春作为小姑子,帮着弹压才是正理。   探春都应下来。   凤姐儿听说了此事,更是有一层感慨。   --   这件事对卫家和林家来说,都算是彻底过去了。   诸事停妥,卫刃真正掌握京营四大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从前京营里的官员,还有的看轻他年轻,只以为他是仗着皇上心腹的身份,才空降过来,不以为意。   经此一事,也真不敢看轻这位年轻的节度使了。   不但如此,他们还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节度使年轻,代表着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整理京营,很可能未来几十年,京营都要在他手底下过活了。   那他们这些注定会早于卫刃退休的老人,还是尽早低头识趣比较好:熬日子他们又熬不过才二十岁的顶头上司。   对很多人来说,这桩轰轰烈烈的‘京营贪污案’尘埃落定,可以松口气,回到日常的生活轨迹上了。   但对宫里吴贵妃来说,今天跟昨天一样,依旧是忧愁的一天。   之前她与肃郡王妃王青鸾眉来眼去打的火热,自然也跟母家提议,在王子腾弹劾卫刃的时候,帮两句腔,站一会儿队。   不过吴家本来就没什么人有军中官职,吴老爷的胆子也小,后来见事情越演越烈,就早早收手缩头,没有再深入掺和这件事。   但无疑,他们之前下去的一点注,是亏了的。   吴贵妃原想借这回搭上一个朝中说得上话的盟友,结果反倒有些连累了自己。   这三个月来,皇上只见了贵妃四次,还都是看了一眼母子俩,连膳食都不用就起驾离去。   吴贵妃能感觉到,皇上对她的宠爱正如同流水一样流逝而去,还是浪奔浪涌那种。   她如何能不发愁。   原本她这么着急上火,也是为着十皇子年纪小,她觉得等十皇子大婚封王的时候,自己只怕就年老色衰不受宠了,还不如趁着现在受宠的时候,给儿子早早弄到手王爵,也让朝臣们看着皇上爱重十皇子。   结果现在倒好,外援没有联络上,倒是连累自己失宠的速度更快了。   不管朝臣们是怎么仰赞皇上,觉得他是个英明圣主,但对如今陛下的后妃们来说,当今只是个多情而不专情的男人而已。   这样的男人是自己的夫君(还是许多人的夫君),没有后妃不害怕失宠的那一日。   贵妃从前有多得宠,就有多恐惧。   心腹女官见主子这些日子都郁郁寡欢,也能猜到些贵妃的忧虑,于是就来劝她:“娘娘,要说宗亲中说话算数的人,无外绍王爷了。”   贵妃白了一眼女官,压着怒火没有骂人:还用你说,我还不知道绍王府说话管用?   但绍王世子周黎蘅跟五皇子关系最好,是有眼的人都看得出来的。   能做贵妃的心腹,当然不是睁眼瞎,这女官面对主子的一对大白眼,连忙解释道:“奴婢的意思是,咱们十殿下是吃了年纪小的亏,没能跟绍王世子爷同窗,否则世子那般温厚性情,必然也会跟咱们殿下关系好的。”   “娘娘且想想,实在怨不得世子爷与恒亲王处的来——上书房中年纪大些的殿下,都乌眼鸡似的要吃人,世子爷怎么能处得来。”   贵妃情绪不高,烦躁道:“你到底要说什么,直说便是。”   这话都是废话,在贵妃看来儿子就是吃了年纪小身体又弱的亏,要是大几岁,身子康健了,凭她这个生母的身份,诸皇子就没人越的过去。   “奴婢的意思是,绍王府未必就站到恒亲王那里去的,只是现在诸殿下里,唯有恒亲王略得意些罢了!娘娘何苦就先把绍王府推开呢,说不得他们还盼着娘娘跟十殿下呢,总比李贵人那什么都没有的娘家强吧。”   贵妃神色凝重起来。   是啊,是她先自作主张,认定绍王世子与恒亲王亲厚,然后就站到对立面去了。   如今忽然被女官‘点醒’,贵妃先是恍然,然后就是大怒:“你既早这样想着,怎么不早说!生看肃郡王妃在我宫里来来回回的,还叫我母家得罪了林家一回!你这是什么心肠,莫不是谁叫你来害我的!”   想要卖弄下自己本事的女官,简直是冤枉死了,连忙跪了请罪道:“奴婢一体一身都是娘娘给的,如何敢有什么异心。不过是原来王大人看着也赫赫扬扬的,奴婢哪里敢说话。”   贵妃这才熄了些怒火,但也没叫她起来,只道:“但如今说这些岂不是都晚了,父亲在朝上跟着说了几句卫将军,林家能不记仇?绍王府自然是要向着亲家了。”   女官只好跪着献策:“娘娘把小事想大了,当时王大人……庶人弹劾的有理,卫将军自己都是认疏忽渎职之罪的,跟着说话弹劾卫家的可不止娘娘的母家一门,林家难道都能记仇不成?”   “而眼见的,娘娘就有跟林家和绍王府修好的机会呢。”女官跪的近了一点低声道:“世子爷十月里就要大婚了,他自幼在宫里走动多,太后皇上都是爱护至极,陛下不是还说过,叫世子爷大婚第二日,就带着世子夫人进宫给他请安嘛。”   “到时候世子夫人必也要往这后宫来的。便是那日不好说话,世子夫人是宗亲,之后入宫想来也是常事。娘娘只要与世子夫人打好交道,自然能将从前与林家的芥蒂一笔抹了。”   “而世子爷又是个出了名的柔和性情,若是其夫人跟娘娘交好,将来世子爷也会待咱们十殿下好的。”   贵妃陷入了沉思。   女官跪的腿都要麻了,便继续苦口婆心劝道:“娘娘,皇上正当壮年,身子骨健朗着呢。况且那林院正是医道天授,这些年咱们也眼见了些神奇之处,有她在陛下那里伺候,陛下寿数必然比太上皇还要长久。”   “那咱们十殿下年幼,可是件好事,到时候那些年长皇子们都彼此斗够了,正好显露出咱们殿下来。”   可以说这宫女也有几分心胸,说的话有些道理,更是动人。   果然贵妃终于被她打动,变了变脸色,露出了和颜悦色的笑容,亲手扶着女官起来:“你果然是个有智谋有心胸的,不枉本宫素日信重你,既如此,你就去好好替本宫打听着,那林家姑娘喜欢些什么,到时候都准备好了,本宫好与她说话的。”   女官只好谢恩出来,觉得自己似乎走错了一步棋:她哪怕是个诸葛呢,也架不住贵妃娘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啊。   从前她看贵妃娘娘还好,算是有智谋的,现在看来,原来贵妃的聪明都在跟皇上腻歪得宠上头,只好用来哄皇上。   但人已经上了梁山,也回不去了,女官只好认命去绞尽脑汁帮贵妃想法子。   故而,就在宫内宫外的一片期盼中,终于到了十月里绍王府与林家的婚期。 第1卷 第90章   绍王府迎娶世子妃, 礼部尚书嫁女,算是这一年排得上头名的年度大婚了。   京中宗亲府邸,论爵位论辈分论帝心, 皆隐隐以绍王府为首,更不用说绍王府还情形特殊,府里少爷极少(总共两个庶子, 还有一个永远不用露面了)。本来办喜事的机会就不多,这回又是承袭王位的世子爷的婚事,京中世家想一想绍王爷的脾气, 就知这回婚事必隆重至极。   而女方林氏也是出身列侯之家,祖籍还是南方——这些年,京中逐渐流行的‘十里红妆’大嫁女儿,就是从江南那边传过来的,论起嫁女备嫁妆的排场体面,南方可是出了名的京城还要盛大。   绍王府门槛高,许多人是进不去的。   但女方是要提前送嫁妆过门的, 那绵延街巷红妆压地,可就是人人都能看到的热闹了。   -   其实依着绍王爷的意思,原本是想把大婚的日子定在了秋高气爽的八九月份, 那时候算是京城少有的不冷不热的时节, 秋风送爽鸿雁高飞, 颇有喜气。   十月中旬, 可就有些冷起来了。   但无奈, 绍王府将两人的八字送去观星阁后,大师批回来的条子上写着八九月没有适宜大婚的好日子, 要不只是普通吉日, 要不就是宜破土斋戒等事但不宜大婚的良日。   唯有十月中旬才有宜婚姻, 宜子嗣的大吉之日。   这种良辰吉时,要是不算也就罢了,一旦算了出来若是不遵从,心里就总有个疙瘩。   绍王只好从了观星阁的建议。   后来发现,别说,人家观星阁似乎还有两把刷子。这一年的八九月份,京城正在搞如火如荼的‘京营贪污案’。半个朝廷都陷进去了,那时候绍王府便是大办婚事,官宦世家们只怕也多是心里不上不下地吊着,喝酒都悬着心。   果然这十月里,一切尘埃落定,倒更显出是安宁吉日,一切皆宜。   --   大周的风俗,与大婚相关的,是双数为吉,讲究提前四日或是六日,就将女方的嫁妆抬过去,送到男方家中,让亲友们参观。   林姜从前了解到这个习俗时,还道:“怪不得人说‘婚丧见家底儿’呢,但凡疼女儿的人家,总得备一份看的过去的嫁妆。”不然抬过去的嫁妆不行,被男家指指点点的,简直是过去就矮半截啊。   民间女子嫁妆少也简单,不过提前两日将女子箱笼奁具送到男方家中就完了。   但官宦之家嫁女可不止备下妆奁箱笼,女方嫁妆真是无所不有,说是搬一整个家过去也不过分。   于是世家嫁女,多是分成两日运送到嫁妆到男家,一回运送各色家具,下回再运送女子妆奁等物。   而真正贵重的压箱小巧之物,则是大婚当日才随着女方一起过去的。   于是,在黛玉大婚前十日,凤姐儿就直接收拾了简单的衣裳,住在了林家,接下来几天,其实是整个大婚过程中,女方家族最忙的时候:要最后整理好嫁妆,安排人口运送。   到了正式的大婚日,女方不过忙小半场送婚,其余的重头戏就在男方家了。   待送嫁妆的前一日,不光凤姐儿里外里的忙碌,连贾母都带了邢夫人亲自过门来给黛玉添妆。   王夫人仍旧是一蹶不振躺着——当然就算她振了,也绝不会上林家的门。她是恨死了林家,尤其是林姜。让她来给黛玉出嫁添妆,还不如让她去撞墙。   -   人都是有复杂的多面,却也有单纯的瞬间,平时或许会有诸多的算计,但到了某一个时刻,心里却只有一种充沛纯粹的感情。   贾母就是这样。   在她走进黛玉的院子,穿过摆放在廊下已经在逐渐装箱的妆奁,踏入黛玉的闺房,看着她站起身向自己走来的时候,贾母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水。   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啊。   那时候,她就是这样不舍地走进唯一的女儿的院子,看着贾敏起身向她走过来。   当年的贾母带着满心不舍与眷恋,亲眼看着贾敏嫁人,从贾家女儿变成林家妇。   之后,母女同在京中的时间就没有几年了。   后来,贾敏跟着林如海到了江南,最终病逝于斯,母女再未来得及见一面。   故而这回贾母骤然见了黛玉准备出嫁的样子,整个人都被过去的回忆击中,沉浸在对女儿的思念中。   而黛玉在看到贾母忽然失态泪眼婆娑时,也感受到了贾母在想什么。   或许之前贾母曾指着贾敏的哭过许多次,有不少别有心思的时刻。但这一回,黛玉能感受到,贾母全心全意的伤感与惦念。   祖孙两个对着垂泪片刻。   其氛围之伤感,连对贾敏都没甚印象的邢夫人,都跟着擦起眼泪来。   还是夏嬷嬷等人连忙上来劝,渐渐劝好了。   而贾母那一瞬间失控的感情也渐渐回笼,收了眼泪拉着黛玉说道:“好孩子,来看看我给你添妆的东西。”   贾母带来的确实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绝对是摆到王府去也不虚的那一种,这份添妆给的很厚。   当然,这里头就不全是感情因素了,更在于林家的势。宁国府无了,连王家都彻底塌了台子,贾家自然全心全意要跟林家搞好关系。   说来在王子腾和卫刃于朝上斗的最如火如荼那段时间,甚至是卫刃故意示弱落入下风自请罪过的时候,贾家也没有出来为王子腾站台,没有跟着踩一脚。   倒是让林姜都有点感慨了:贾家居然没有站队王家,不知是贾母的顾虑还是贾赦这个新家主的主意。   就为这件事,林家跟荣国府的关系,就仍旧如常。   贾母送过添妆,又嘱咐了黛玉许多姑娘家的私房话,直到午后用了午饭才回去。   而邢夫人看着林家这样热火朝天的忙碌,不由对贾母道:“外甥女如今是待嫁人,最是要保养的,自己再不好操心。凤姐儿虽能干,却也没有三头六臂,只怕忙不过来,老太太,要不我也过来跟着帮衬几日?”   贾母有点犹豫:按说,娘舅亲,生母没了,舅母来帮忙,其实是很和情理的。   但黛玉这两个舅母情况实在特殊。   邢夫人是续弦,在贾母眼里,这个大儿媳妇不单出身差些,更是从来没管过家担过大事儿;王夫人更不用说,她直接躺倒了一副‘我死了也不给林家帮忙’的样子。   贾母之前也就没好意思提出让她们来帮忙,说不得她们来了摆起舅母的款,还倒过来添乱呢。   这会子见邢夫人自己要求,贾母颇为犹豫,一时冷场尴尬起来,黛玉见此便福身道:“多谢舅母疼爱,若是大舅母家中诸事忙的开,能移步这里坐镇就好了。”   这话就给了邢夫人台阶下。   刚刚邢夫人嘴快,没多想就热心请命,这样舅母帮衬外甥女出嫁顺理成章的事儿贾母却不肯答应,实在是伤了邢夫人的体面:邢夫人心里明白,贾母不应,无非是觉得自己出身低,怕给荣国府和她外孙女丢人罢了!   以至于邢夫人难堪的不得了。   而黛玉一句话就给她救了回来。   贾母闻言也就点头,顺便找补了两句,补给了邢夫人几分面子:“你愿意来帮忙,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方才想着,凤姐儿不在家,探春她们姑娘们到底年轻,若家里一时有什么事,怕要寻你这位大太太——可玉儿的婚事更要紧,你既然有心,就也过来帮两日忙吧。”   见贾母也罕见给她面子,邢夫人转窘为喜,忙应下来。   -   凤姐儿听说邢夫人也要来林家帮着料理时,并没有什么不满:其实论起弄钱和看细账来,邢夫人比她还仔细呢。   于是凤姐儿立刻让出了主座,让邢夫人上座,自己只在下头陪站。   邢夫人果然先将嫁妆里的各色器具单子犁地似的犁了一遍,把数目核准。然后也不顾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亲自走到摆放家具的两个库房,挨个看过去,又各种嘱咐下人,怎么抬怎么放,连一点清漆也不许碰破。   其中两架又大又贵重的玻璃屏风,邢夫人更是站在旁边半日,亲自指挥着下人们包的密密实实,连缝儿都不露才肯走。   夏嬷嬷也正忙的脚不沾地,然路过邢夫人时都刮目相看,来与黛玉悄悄道:“想不到大太太料理这些事儿,竟也不输给琏二奶奶呢。”   确实,邢夫人管起贵重物品来,那比凤姐儿还要仔细,想的也周全。毕竟出身导致了她比凤姐儿爱惜东西。   只是邢夫人不管是在闺中还是在贾家,都没管过大事,安排调度人员上确实不太行。   凤姐儿见嫁妆物件交给邢夫人完全没问题,就自己去统筹安排明日抬东西的人去了。   而邢夫人在紧盯下人们包完器具后,累的不行,走回凤姐儿所在的小花厅里,叫随身带来的丫鬟赶紧给她捶捶腿和腰,她边歇着边听凤姐儿调度人口。   且说邢夫人从前确实有些嫉妒儿媳妇能管家,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倒摸不上手。   只是她之前从没亲眼见过凤姐儿调度人事工作,今日这第一回 眼见,不由也觉得,老太太让凤哥儿管家,还是有道理的,果然她思路明晰,口舌简厉,安排的分毫不乱。   可以说婆媳两个第一次在正事上头合作,居然还颇为愉快,同时对对方刮目相看起来。   而至夜间诸事停妥后,黛玉自然在院中置酒,款待邢夫人和凤姐儿。   林姜这日从宫里出来后,都没回卫府,而是也来林家加入了这场小宴。   黛玉临出嫁的这些日子,林姜是早与卫刃说好了:别等我,我不回家,我要回娘家陪着妹妹直到出嫁为止。   --   林姜来加入这个小宴不是空手来的,她把自己珍藏的最后一小桶琥珀酒也贡献了出来。   原本邢夫人在贾家是很少吃酒的:毕竟贾赦只搂着小老婆喝酒,也不请邢夫人一起。而贾母带着家里媳妇晚辈玩的家宴,邢夫人坐在里头也无趣,就只是随着贾母喝两口,意思意思就罢了。   而今日却是邢夫人少有的大展鸿才的机会,于是心里也畅快,这琥珀酒又好喝,不免多喝了两杯。   这喝的微醺起来,话匣子就打开了。   从黛玉的嫁妆说到了自己的嫁妆。   邢夫人面带追忆之色:“我们家有姊妹三个,当时母亲去世时,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极小,也是我自己收拾着出嫁的。”   邢家只是普通官员,当年能与荣国府这样的国公府邸结亲,便是做继室太太,也叫当地不少人羡慕的眼珠子都要掉了。   而邢家家境平平,邢夫人的生母又都去的早,她为长女只好自己料理俭省,辛辛苦苦备全了一份在她看来十分过得去的嫁妆。   只是她倾尽全力给自己谋的嫁妆,在彼时的贾家,甚至现在的贾家看来,也是颇为简陋寒酸的。   邢家的嫁妆送来一摆,不用别人指点,荣国府自己就看着不像话,又恐来往的姻亲笑话,当时贾母就做主,由贾家公中出钱,私下添了些摆上。   亲戚面前是糊弄了过去,但此事可瞒不住荣国府的层层主子下人们,他们都知道,新要入门的大太太手里没钱。   于是邢夫人嫁过来后,根本就没有融入贾家的机会,便成了尴尬人。   也是从那时候起,邢夫人就总自觉得低王夫人一等,凡事就要跟二房计较一番。当然,也不只是她觉得,而是府里人都这么看。   当着两个晚辈在这里,邢夫人倒是没把往日心酸说的这么明白,只是感慨:“所以这婚姻最要门当户对,不然高嫁难受,低娶的心里也总存着些歪意,觉得吃了亏似的,再难和睦。”   说起嫁妆,林姜笑着晃了晃酒杯:“我听说当年齐阳长公主出嫁,足足抬了四日的嫁妆,这还是太后精简过了,免得逾越了成帝爷嫡长公主出嫁的旧例。”   其实按照林如海给黛玉准备的嫁妆,要是慢慢仔细抬着送往绍王府,也得需要四日。   但那未免也太招摇僭越了,直接就犯了宫里的公主则例。所以林如海也是费心精简,优中选优,忍痛从嫁妆单子里裁了些暂时用不到的物件,预备以后慢慢给女儿。而凤姐儿这里,也是把人手安排的充足,将送嫁妆的行程紧锣密鼓排到两日内去。   邢夫人话越说越顺溜,听林姜说起长公主,就道:“这是皇帝家嫁女儿,自然是花钱如流水。寻常人家哪里出得起这样多嫁妆?你们细想,这可不是一回的买卖,姑娘三朝回门得办宴席吧,逢年过节得走礼吧,这是没头的,所以许多贫寒人家都觉得生女儿愁得慌,以后最少要白费一份嫁妆。”   而在座诸人,除了邢夫人外,还真都是出身大家的姑娘,没受过银钱的苦。听邢夫人说起有的人家打肿脸充胖子,为了不丢面子,只好借钱给女儿置办嫁妆等事,都有些听住了。   对邢夫人来说,难得有人专注听她说话,不免说的更感慨了。   邢夫人是看银钱的专家,看了黛玉的嫁妆,就知道林如海在里面花了多少钱与心血,有好些东西,都不是有钱能现买来的,想来是一直准备着,然后从江南带上了京城。   一时多年心酸涌上,邢夫人就把话说冒了:“你们深宅大院住着的小姐不知道,外头许多人家觉得女儿生了是赔钱货,卖女儿都是好的,还有那等生出来就把女孩扔到外头去或是溺死的。”   “像姑老爷这样疼女儿的实在少。”   凤姐儿原还只听着,见邢夫人越来越伤心,话题越说越沉重,连忙往回拉扯:“太太是不是喝多了酒,请厨下下碗面来吃吧,不然再喝下去伤胃呢。”   凤姐儿想要岔开,黛玉反而细问起来,请邢夫人细说说。   如今黛玉也已经不是书中,当票也不认识,被锁在荣国府不谙外事的姑娘了。但她到底是膏粱锦绣中长大的闺秀,林如海又格外爱护,对她来说,卖儿卖女骨肉分离的就是她知道的人间疾苦了。   可这等亲手杀死自己怀胎十月生下女儿的事儿,对她来说实在是令人发指的震惊。   这几年黛玉管着林家上下,也与林姜一起整理过医书,是有志做些事情的。   见黛玉要听,林姜也说了些,多是听年纪大了的宫女们说起的民间之事。   而邢夫人听林姜提起老宫女来,越发道:“我哪怕就坐在家里,也是听过的,林院正特意为到了年纪出宫无依无靠的宫女们寻了出路,选了些老成可靠的去你家的医馆做活计。”   “这自然是你心善,体谅她们的不容易和悲苦。可你到底还是没吃过苦的官宦小姐,只看这些老宫女就觉得她们是最苦的。还不知世上多少女孩子,出生就叫人溺死、捂死了。”   “这些爹娘养大了,再卖到宫里去的女孩子,都算是家里看重的了,还肯留着她们。民间多少人家,第一个女儿出来的时候,觉得稀罕还会留着,到了第二个,许多就直接不要了。”[1]   -   林姜见黛玉神色,就知她在想什么。   其实随着医馆建成,这些时日书局刊印的医书,越来越专业化。术业有专攻,还是太医院的太医们,编纂医书更为精道。   这些日子忙于出嫁前的准备,黛玉无暇顾及其它,但出嫁后的日子,她必不想只在绍王府后宅里转悠,也想做一点自己的事儿。   果然,黛玉对邢夫人道:“大舅母,我知道外头有善堂专门收养弃儿,若有专门收养女婴的善堂,让那些养不起或不愿养女儿的父母,将女儿送进善堂,不费银钱,就不用伤其性命了。”   邢夫人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若是如此,只怕能好些。”   “不急。”林姜对黛玉道:“再有两个月就又要过年了,每逢年节,由太后起的皇室女眷,都要行善事,最多的是设粥棚,另外也有将银钱粮食送往京中各种善堂的举动。”   “绍王妃必也要带着宗亲们行此事的。”   “妹妹有此意,正好到时可以与王妃一起做此事。”这京中规矩就是如此,闺阁姑娘和年轻媳妇做些什么,要被指指点点,有个长辈当保护伞就不一样了。   邢夫人在旁点头,忽然拉起了凤姐儿的手:“正是呢,婆媳就是要多处一处,一起管些家常事,才知道彼此的好,今儿我才知道凤哥儿以往多难。”   凤姐儿简直懵掉了。   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邢夫人居然拉着她开始表扬她!   王熙凤难得瞠目无话的样子,看的林姜笑得不得了。   好在邢夫人今日是有酒了,也没有发现凤姐儿的呆滞,她放下凤姐儿的手,又对黛玉道:“外甥女,到时候你们王府里果要设收养女婴的善堂,我在家横竖也闲着,也愿意去给你们帮帮忙的。”   凤姐儿在旁吃惊比方才更甚:夭寿,难道大太太要拿出私房钱来给善堂?大太太要往外拿钱了!这不比夸她更吓人吗?   不过很快,凤姐儿就发现自己婆母还是立住了爱钱人设的。   出力还是可以的,出钱,那是不能够。   只听邢夫人接下来就补充道:“虽说我没有什么银子,但很可以帮你们管管善堂的那些婆子女人们,你们都是娇小姐出身不知道,有一种老婆子们才坏呢,就像有的腌臜尼姑庵里的老尼,专门骗了女孩子去逼她们做些……”   她虽不说下去了,但众人也能想到是什么事。   林姜和黛玉都点头:确实得有个邢夫人这样了解市井,了解外头买卖行情,又管钱管的严的人才好。   到底绍王妃也是蜜罐里长大的人,与黛玉相仿,对一些底层的黑暗,是没见过也不会多想的。别她们心是好的,出钱出力建了一座善堂,反倒害的女孩子们进入了另一种地狱。   于是林姜就举杯敬邢夫人:“那大太太也算是监堂御史了!”   邢夫人欢喜里倒是还有点久违的羞涩,忐忑道:“这,我也就帮点忙,哪里就是林院正夸得这样。唉,其实养些女娃儿并不费事,稍大些她们便能自己做活养活自己了。”   林姜点头赞同:说来大周朝最合她心意的一点,就是朝廷明令禁止女子缠足。   既然没有了这种陋习的限制,女子一双天足,其实不管是在耕种力作,还是养殖渔牧都不输给男人。更甚至有的女人在担物苦力上,也不输给瘦弱男人。   黛玉就已经有了腹稿规划:在女婴善堂里,召些老来无子无依无靠的妇人,教女孩子们些耕种、养蚕、女红等日常劳作。一来让那些妇人有些进益可以过活,二来,也让这些女孩子将来有养活自己的本事。   女子从来不缺辛勤劳作与承受生活磨难的韧劲儿,她们所需要的,不过是婴孩时候,活下去的一个机会。   这晚的小宴,还是凤姐儿开口收住的。   她举杯笑道:“我是个火烧眉毛只顾眼前的人,咱们如今先好生把林妹妹风风光光送出门子。旁的主意再慢慢商议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杯盏轻碰,响成清脆悦耳的祝福声。 第1卷 第91章   “两位姑娘可要早些睡。”夏嬷嬷想要严肃一点, 但终究还是带上了笑,像是看两个孩子似的,对林姜和黛玉道:“我最是知道, 两位姑娘夜里爱聊天, 三更半夜了也不肯睡。”   上回林姜回来的时候, 夜里还吃光了雪雁白日剥下的所有核桃仁。   林姜笑道:“嬷嬷放心吧,我们有数的。”   夏嬷嬷一贯拿林姜没办法,又嘱咐黛玉道:“姑娘这几日可要好好歇足了精神,嫁人可不是个轻省事儿。”   尤其是嫁入绍王府, 单那日繁复庄重的流程, 就足够熬人的了, 更别提婚后也要一日不得闲,光认周氏皇族那一起子皇亲国戚, 只怕就要耗尽十天半个月。   夏嬷嬷觉得有无数的话要嘱咐, 却又想着姑娘也只能在家里自在几日,就又咽了下去,慢慢走出门来。   还在门口怔忪站了一会儿, 眼中很是落了几滴泪:她是服侍过林家几代的人,一辈子都在林家,可这回她真想跟了姑娘去, 在王府里继续照顾姑娘啊。   可黛玉只道,她们姐妹都离了家中, 请夏嬷嬷在家里, 好生照看父亲,不要让他孤身一人误了身子。   夏嬷嬷两头为难, 最终还是应黛玉的要求要留在林家。   但一想, 以后就难见姑娘了, 夏嬷嬷这些时天来白日忙碌的时候还好,夜里一闲下来,就忍不住要哭。   倒是宝石来给林姜送熨烫好的官服时,看到了夏嬷嬷在两位姑娘门口抹眼泪,连忙上前劝慰。   没错,林姜把宝石也暂且带回了林家帮忙,只留下卫刃一个人在家里看猫。   -   而屋内,林姜就躺在床上,看黛玉坐在灯下梳发。   对一个女子来说,出嫁后就不再做闺阁中垂鬟分髻,而是要换做出嫁女的发髻了。   所以立志不嫁的女子,才有自梳这个说法。   黛玉睡前,原只是对着镜子在日常梳发,手却渐渐慢了下来。   林姜知道,她必是有些害怕的。   黛玉与她不同,本就是心性更敏感的姑娘。而她要去的环境,也是复杂的皇室王府。   “妹妹。”   黛玉回神,转头冲林姜笑笑,搁下了梳子。   林姜有意说的别的,替她驱散担忧之绪,于是拿出早就准备好,藏在被子里的一个锦袋给黛玉。   “这是我给妹妹的新婚礼物。”   黛玉接过来,拆开抽绦,只见里面是一块雕作芙蓉的羊脂玉佩,用一根玄色的络子拴着。   比较特殊的是,玉佩的花蕊处,嵌着一颗金珠。   黛玉拿出来搁在手心,只觉得触手生温,抬头对林姜笑:“多谢姐姐,我很喜欢。从前姐姐送我的镯子,我也一直带着,摘了总觉得不安心似的。”   林姜走过来:“玉佩是其次,我要送你的,是藏在这枚花蕊金珠里的东西。”   她示意黛玉托平玉佩,之后林姜就把玄色的络子打结处骤然扯断。只见芙蓉花心中的金珠,便裂开来,露出了一颗赤红色的丹药。   只有米粒大小的丸药,在灯下散出一种奇异的光泽。   【气死阎王保命丹】:因果律丹药。无论什么情况下,哪怕就剩一口气重伤垂危,也能延长六个时辰的寿命。   这是林姜从钻石盲盒里,抽到的最珍贵的商品之一。   就像【一朵神奇的花】,这两件商品的贵重之处,不只在于它们的功效,更在于它们是罕有的可以脱离了林姜,赠给别人后依旧起效的商品。   林姜手里保命的东西很多,比如保命金针,她就还给自己留了四枚。   但这些是不能脱离了她本人的,正如她抽到的其余商品,类似【巫女的诅咒】【这是一柄见血封喉的匕首】,都只能她自己使用,一旦离了她的手,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张画和一把小刀。   自打开始抽盲盒起,林姜抽到的好东西不少,但能直接给身边人用的也就只有【一朵神奇的花】和【气死阎王保命丹】。   她将这两件东西,按需分配,给了卫刃和黛玉一人一件。   “妹妹,如果有什么意外,我又不在你身边,你就吃了这枚丸药。”林姜看着黛玉,罕见的郑重其事:“给我时间,赶到你身边。”   黛玉明白林姜的意思,更知道这药的珍贵,她亦郑重点头:“姐姐放心,这玉佩我会随身带着,也绝不会告诉旁人。”   林姜伸手将花蕊处的金珠小心合上,然后又取出两条备用的绦子来给黛玉:“这还是父亲从茜香国弄来的小机关呢,叫咱们的匠人嵌到这玉佩上还费了点功夫。”   她看着黛玉,一如既往笑容明亮道:“妹妹,我不能与你说,未来一切顺当,那是骗孩子的话,你肯定也不信。”   “人生路这么长,大大小小的坎儿肯定不会少,但咱们一起,总都会过去的。”   黛玉将芙蓉玉佩握在手里。   是啊,或许未来的日子不会晴朗如一,偶有风雨兼程,但家人都在,就会过去的。   -   十月十六日。   林府处处挂红,人人喜气盈腮。   一大早天光还未放亮,宫里太后派出来的‘司仪嬷嬷’就到了林姜。   她刚下了轿子,就连忙赶了几步路上前紧着去搀扶一位头发花白,刚下前头大轿的老太太。   这位老太太来头大,黛玉带着夏嬷嬷亲自去迎候。   大周皇室成婚的规矩,是从宗室里选出两位全福太太,一位儿女双全的到女方家中,替新妇最后点上唇上胭脂,作为送亲人;一位身份贵重的则是在男方家中做迎亲人,等着新娘下轿的时候,扶着姑娘的手,跨过一道朱色门槛,象征其从此成为周氏皇族新妇。   其中送亲太太极好定,京中有一位老恭王妃,辈分比绍王还大一辈,皇上都要叫一位叔祖母。老王妃八十年纪耳不聋眼不花,抬腿能绕府走一圈。膝下又是两儿两女,实属全福太太的标杆。这十年来,宗室里凡有大婚,只要主家面子够的,都会请她做送亲人,替新妇点上胭脂,添添喜气。   这不,一大早老人家就到了林府,见了黛玉笑眯眯的,一点老王妃的架子也没有,携着手进屋道:“好孩子,以后都是自家人了。”   倒是另一位要求身份贵重的迎亲太太有些不好选,因往年都是绍王妃去给人家做迎亲太太。   还是齐阳长公主主动提出要做这个迎亲人,还直接找上了绍王毛遂自荐道:“王叔,这京城中论起身份,除非母后或者皇后娘娘出宫,也就数着我了。”   绍王原还在犹豫齐阳长公主的辈分问题,长公主就道:“王叔可别忘了,最开始这门亲事,就是因我在陛下跟前提起林姑娘好,才让你们府上动了心思最终成了这段姻缘的。”   就这一句话打动了绍王,没错,姻缘天定,这一开始,确实是齐阳长公主的盛赞,引起了他的心思。   万物自有始终,此事既然由齐阳长公主起,由她在男方门前,最后接新妇跨门槛,也算是一段佳话。   -   黛玉成婚当日,为了行动方便,林姜穿的是官服。   毕竟如凤姐儿、三春等娘家女眷,是只能在后宅陪着黛玉上妆说话,等黛玉出门上轿,她们便不能再跟出去了。   林姜特意换了官服来,是方便一路出二门去,看看来迎娶的世子爷。   黛玉按着时辰,去往前院与周黎蘅一起拜别林如海时,林姜就一路出了大门来。   卫刃正重操旧业,带着龙禁尉负责今日的安全保卫工作。   他还记得,当日自己大婚的时候,做傧相的周黎蘅,很是被街边围观群众们,扔了不少香囊扇坠的。   当时无妨,可今日周黎蘅是新郎,最好一点高空抛物都不要有,免得万一寸劲儿上来,被砸歪了世子的冠帽,可不大好。   林姜勉励了他一句“好好工作”,就去到前院新娘红轿处候着——等周黎蘅和黛玉拜完林如海,黛玉就要从这里上轿,然后一路从林家大门离去了。   说来,因卫刃已经是成婚的人,所以并不能去做‘伴郎’,伴在周黎蘅左右。无独有偶,高齐宇今年也已然大婚完毕,遗憾失去了这个职位。   故而这回陪在周黎蘅身边的,就是一个堂兄弟一个表兄弟。表兄弟是魏家的一个少年郎,生的倒是文雅清秀,但堂兄弟,是忠顺亲王府贡献出来的一个嫡出公子,继承的是周氏皇族的标准相貌特点——就是平平常常普通人。   不是林姜王婆卖瓜,而是卫刃和高齐宇,这两人虽不如周黎蘅的容貌,但绝对会被人夸一句少年英才的。   且各有气质,一个是气势充足的少年将军,一个是纵马驰骋的风流公子。相较之下,周黎蘅这两个‘伴郎’实在是过于平庸了。于是把周黎蘅衬的越发出众,当真是那句‘他一出现,全部的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林姜这也是第一回 见周黎蘅一身朱袍,这样浓烈纯正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依然显得他丰神如玉,秀骨天成,双目如明月映照于泉石之上,依旧清澈而温和。   林姜一直以为自己能不哭的,可这一刻,见司仪嬷嬷扶着黛玉上轿,周黎蘅在旁候着的样子,忽然就落泪下来。   她一路看着,直到新娘的轿子都离了林家大门,才拿着手帕擦净了泪水。   然后对赶来旁边陪着安慰的卫刃道:“你不用劝我了,世子爷生的这么好,林妹妹嫁给他我再无遗憾了。”   卫刃:?所以这是世子把我媳妇美哭了?   -   且说周氏皇族的婚事,有一项与世人截然不同。   那就是新妇到男方家后,没法立即去拜见祖宗祠堂:周氏皇族的祖宗祠堂,可是在皇宫里头贡奉着呢。   于是周氏皇族的婚事,都是新娘入家,行三拜之礼后即算大婚礼成,次日再专门递折子请命入宫,去拜见周氏列祖列宗。   这还得是有面子的宗亲能顺当完了此礼,那些旁支远宗,也未必第二日就能入宫来叩拜祠堂——宫里当日若有宴席等事,自然是先紧着宫里安排。   绍王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皇上都提前吩咐过,绍王世子与世子妃次日一定要进宫来,不但要拜列祖列宗,还得来见他这个皇帝。   作为一个有好奇心的皇帝,他已经等了太久了:绍王在他面前私下提过好几回极满意儿子和准儿媳是郎才女貌,齐阳长公主更是夸这林家姑娘好几次。   皇上对这一对儿新人,当真是十分期待了。   而在亲眼见过后,皇上就理解了齐阳长公主,也理解了绍王爷。   --   十月十七日早晨,当皇上看到绍王世子与世子夫人进门时,不觉晃了一下神。   其实若是把两人分开单独看,周黎蘅是皇上见多了小堂弟,容貌再美,皇上也看惯了。   而黛玉作为闺阁姑娘,皇上虽从未见过,但后宫佳丽无数,容貌过人的的美人,他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也是见过的。   可这世上之所以有‘珠联璧合’四个字,就是因为当两个美人,尤其是两个气质合拍的美人,一同走进来时,那种彼此的加成就越发照亮了对方。   竟比单独的美给人的冲击要大数倍。   就连提早入宫,在明正宫等着给儿子儿媳保驾护航的绍王爷,一见二人入内也不由呆了呆。   且说绍王虽是见过周黎蘅与黛玉同行而来,但当日两人只着家常衣裳,不比今日,周黎蘅和黛玉是全幅世子与世子夫人的行头,入宫给皇上请安。   大周的冠服又庄严又华丽,亲王世子冠冕四爪龙配九珠,并衔有红宝。世子妃亦随夫君品级,戴四凤冠,佩九花钗九珠钿。[1]如此衣饰配如此人品,故而两人辉然而入时,连画眉公公这等对容貌不甚在意的人,都不免惊诧起来,微微眯眼,几乎不能承受这种华光。   上一回给他这样惊艳之感的人,还是绍王妃盛装入宫之时。   彼时皇上还只是默默无闻皇子,画眉公公也只是跟在皇上身后的一个内监,相隔颇远,但还是被绍王妃的美貌震撼了一下子。   只是当时,站在绍王妃旁边的是绍王——不是画眉公公不恭敬,而是两人单论容貌实在不搭,还好绍王气势很足,倒也不违和。   比起今日珠联璧合的世子与世子妃,是差远了。   皇上回神后深深颔首,对在旁边也看的倍感激动的绍王道:“朕恭喜王叔了,当真是佳儿佳妇!”   绍王一个没忍住,都忘记了谦虚:“可不是吗,真是好啊!”就这儿子儿媳往跟前一站,他都能想象到以后孙子孙女有多么玉雪可爱如珠如宝了,到时候带出去,他绍王府一脉就是周家最美的崽儿。   见绍王乐得合不拢嘴,大有失态,旁边画眉公公忍不住低下头去笑了。   --   且说似乎连天气都有意成全绍王府,十月十六日的天光明媚,温度也合宜,穿着夹衣刚刚好。   而之后没两天,这京城的天儿就变了,一股冷空气袭来,那叫一个大降温,北风呼呼吹。   为此,绍王府还给观星阁又送了份礼:果然是大师啊,算的日子真好。   待到十一月初,京中已然冷到人若是不穿上大毛衣裳,在外头就站不久的程度。   这种寒冷时节,对上朝的臣子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林姜这时候就觉出太医院的优越来:不用上朝,可以缩在暖和的屋里,而不是在四门大敞的高大殿堂内吹冷风。   临近年底,各地报上来的折子也多,事也多,都盼着皇上在年底放假前给解决了,否则又是一拖一两个月过去。   故而这几日的早朝也都结束得晚了些。   皇上今日晨起,就觉得十分疲倦,这会子撑到下朝,便想着回去歇歇。谁知一站起来,忽然头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连忙扶着龙椅再坐了下去。   这一起一坐,朝臣们都看在眼里,画眉公公更是第一时间赶上去搀扶,险些连拂尘都甩飞。   皇上闭目摆摆手:“无事,朕只是昨夜未休息好罢了。”   但龙体无小事,此事还是在臣子们心中留下了一片阴影与疑虑。要知道,皇上也已经四十七岁了。这岁数不说老,但在这个朝代也绝不是青春年少了,若是忽然病了谁知会如何。   皇上龙体不安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后宫。   贵妃当时就慌了,把那个给她出主意的女官叫来:“你不是说皇上身子康健,必然长命百岁吗?”   “若是皇上不好了,你也别想活了!”   女官骤然被死亡威胁,简直要哭出来,只好在一旁跪着。   贵妃简直慌死了在宫里连连转圈,要是皇上这会子有个万一,她的儿子还这么小,落在如狼似虎的哥哥们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尤其是贵妃自己在后宫不围人,仗着出身好位份高,从前皇上又宠爱,那真是只把皇后放在眼里,还是那种平起平坐的放在眼里,其余人在她的心里,那真是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因盼着自己儿子做太子,贵妃这些年对那些皇子的生母们颇有些敌意,绝对没有什么好的交情,交恶的倒不少。   所以贵妃是接受不了皇上出事的。   被威胁的女官:……我真是多余给你出主意,我这是遭了哪门子罪,摊上这么个主子啊。   虽说贵妃是慌得格外厉害的那个,实则其余的妃嫔和皇子们也有乱的。   这心思最乱的,却还是大皇子:要是父皇突然病倒,又没来得及立太子,那自己这个长子……大皇子又升起了新的野望。   -   林姜到明正宫的时候,只觉得氛围与往日大不相同。   虽说接了京营节度使的差事,但卫刃也不是每日都要出京去郊外巡查营房等地,大部分时候,就在皇城内兵部的京营处当差。   而皇上有什么事儿,也仍旧习惯了交给他做去。   甚至此时圣躬不安,皇上也没有叫新任的龙禁尉统领,秦国公家的长子来护卫,仍旧是叫卫刃过来,于门口挡着想要请安的皇子大臣们。   林姜到的时候,就看到卫刃皇上内室门口站着,立如刀锋不可侵。画眉公公脸上也罕见带了焦急之色。   其实皇上若是别的不舒服,比如腰疼腿疼的他们都不会这么紧张。   就是这头疼。   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担心。   林姜快步走进去,只是她心里诧异多于担忧:她一向是按时给皇上请平安脉的,前日刚请了,并没有发现皇上有什么旧疾复发的表现。   她进门一打眼再一把脉,不由都生出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来。   “陛下,您昨夜睡了几个时辰?”   皇上低头咳嗽了两声:“总有两个多时辰。”   林姜板着脸再问:“昨儿夜里用了什么饮食?近来是不是又贪油腻辛辣刺激饮食?”   皇上转头:“不过是御膳房供上的那些,朕只是近来没什么胃口,所以昨儿多吃了些好入口的。”什么好入口?肯定不是什么补品药膳,而是辛辣爽口引人胃口大开的。   画眉公公和卫刃都听着一问一答。   尤其是画眉公公这种贴身人,立刻就反应过来道:“林院正的意思是,陛下是龙体过劳兼饮食不调。”   随着林姜点头,在场人都齐齐松一口气。   而林姜觉得皇上不该松气,她正色道:“臣这半年,不,比这更早,从太上皇驾崩之时,臣就劝过皇上,不要太过劳累。陛下这回的病,就是睡眠不足加上有些着了凉,风寒将起未起之际,脾胃不调又贪辛辣刺激之物——各种小缘故凑成了一堆。”   林姜又问:“是不是今早陛下觉得特别没胃口,还有些想吐,所以一点儿东西没吃就去上朝了?”   皇上再次点头。   林姜心道:好嘛,简直是全套的劳累性职业病。估计早上皇上那眼前一黑,还有一过性的低血糖,又或是熬夜后一过性高血压的缘故。   “总之陛下是大病没有,小毛病一堆。”   皇上只静静听着。   他心里的事儿实在太多:大周的宿敌北戎这些年没有兴兵侵犯,似乎内部一直在闹矛盾,由不得他不关注;而在大周朝上,皇上又要梳理老臣又要栽培心腹,也是一日不能放松。   昨日熬夜则是因为看林长洲从西洋送回来的一批火器单子——正因皇上目光够远,看的出这些火器的威胁,所以越看越上火,开始担忧后代能否抵挡得住西洋国家越发暴烈的火器。   加上第二天一早又撑着上朝,就头晕目眩的,倒了下去。   林姜看皇上神情,就要叹气:她早就劝过皇上了,她能治病,但不能治劳。   就像如果是心肌炎她有药物可治,可如果人的心脏没有明显病症,只是跳了足够的次数,安静停止了工作,她是没有办法的。   人永远不可能跑过时间,赢过时间。   而作为人,精力也是有限的,哪怕同样身体状态,安于保养清静的人,自然要比奔波劳碌之人,长寿安宁些。   所以她一直请皇上注意休息,人体在某种程度上就像韭菜,是有颇为强大的复原能力,但要给它生长的时间,不能一直割。   大夫能做的事就像是浇水,可以促进这韭菜长一长,但要是一直不顾后果的割下去,光施肥浇水又有什么用。   还是需要时间来休息复原。   而皇上在林姜严肃认真的再三要求下,才终于举手投降:“好了,朕知道了,你给朕开点药吃吧,朕保证接下来过年好好歇着。”   林姜无奈,皇上这种病人,某种程度上还不如太上皇呢。太上皇惜命惜的不得了,不用人劝,自己就各种想办法图清静爽快。   可皇上一投入热爱的皇帝事业,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第1卷 第92章   这日至晚间时分, 林姜就给皇上开了足足睡八个小时的安眠药,预备让皇上先好好睡一觉,之后再盯着慢慢调养去。   次日清晨, 卫刃很早就到明正宫来了。   明正宫里还是一片墨黑,画眉公公手脚放的很轻, 让卫刃进寝殿正门来。   皇上朦胧睁开眼睛的时候,因睡的太好太久, 声音都有些异常嘶哑, 一开口还吓了画眉公公一跳。而卫刃看起来表情没什么变化,却瞬间捏裂了明正宫一个茶杯。   皇上从他手里接过水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原本无瑕的杯子, 变成了冰裂纹的。   画眉公公无奈叹息:您真会挑着捏,这一套是皇上很喜欢的好不好。   倒是皇上,他看惯了卫刃在他跟前的冷静锋锐, 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绷不住的着慌, 就忍不住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朕没事的,别怕。”   或许是皇上难得流露出来的虚弱, 也或许是这语气太温和太像一个长辈,卫刃只觉得眼睛都有点发酸起来。   天光蒙蒙亮的时候, 诸位皇子就按着时辰在门口排排站,等着给圣躬违和的父皇请安。   片刻后,却见画眉公公奉旨出来,向诸位皇子道:“陛下仍在休养, 口谕诸位王爷、殿下各自回去, 若陛下有意召见哪位, 自会派宫人传旨。”   诸皇子的眼神就飘得更厉害了:昨日父皇忽然不适, 林院正必是已经诊治过了。可今日父皇居然还不能起身,甚至不肯见他们这些儿子……   画眉公公转回去后,不免将此事婉转汇报给了皇上:“奴才瞧着,方才候在外头的王爷殿下们,都有些神思不属,只怕是挂心皇上龙体的缘故,皇上要不要见一见,也好安殿下们的心。”   而皇上正亲手捧着一盏药,皱着眉头往下吞。   他合理怀疑,林姜开的这平肝火的药,是着意这么苦的,好让自己体会生病的艰辛。不过她信誓旦旦道:“向来平肝的药,都是苦口的,陛下若吃不惯,臣就给您制成丸药,只是药效差了点。”   皇上也只好选这药效强的,力图早日好起来。   这会子本就吞药如吞针,听画眉公公这么说,肝火还没平下去的皇上就冷道:“挂心朕,只怕是担心朕要是有个万一,坐着的这把龙椅吧。”   画眉公公低头。   皇上不用勺了,一仰头把药喝尽,然后立刻给自己嘴里塞了好几颗蜜饯。画眉公公忙上前去,递上温开水。   皇上探头看了一眼:“唉,连茶也不许朕吃了,这日子过得。”   他是皇帝,觉得日子不好过,就准备让旁人也难过一点。   “朕是着意不肯见他们,既然都挂心朕的病情,那朕索性就病一病。”皇上靠在枕上:“明日一早,就宣四位亲王进来,朕放手让他们‘监国’看看——都盯着这把龙椅,那就自己试试,能不能坐得稳!”   既然皇子们都想争储君之位,都觉得自己行了,那是骡子是马就拉出来溜溜吧。   --   次日,皇上于明正宫召宗人令绍王爷、六部尚书等重臣,简单粗暴分配了下工作。   只道他身体欠安,这些日子就将朝中大事,交给四位封了王的皇子处置。   皇上还煞有其事用帕子捂着咳嗽了几声,然后声线沙哑里带着几分虚弱,对跪下领命的皇子们道:“老二老三,吏部工部但有事,你们兄弟就商议着办,老四老五,户部和礼部的事务就交给你们学着办理。”   这四部是寻常琐碎事务较多的部门。   至于兵部,皇上只命他们有急事回禀绍王爷,无事就依旧去反省——上两月刚揪出来的兵部与京营贪污案的勾连,余波还未消尽,兵部上下哪怕暂时无罪的官员都仍在自查保释期。   而刑部,则是自己有一套律令、刑法可执行,若有极大的疑难杂案,还好交由三司会审,况且又有蔡侍郎这种猛人在,算是需要人操心最少的部门了。   皇上分派完工作,耐着性子听了几句皇子们的‘深情表白’:什么父皇龙体最要紧,儿子们痛苦万分恨不得以身代之这些话,就让他们各自退下:“将朕交代的国家要事办好了,就是你们的孝心了。”   真是的,皇子们还跟他来这一套演他,这都是他在太上皇跟前演剩下的好不好!   等朝臣和皇子们都退下,在侧殿等着的林姜才进来,继续给皇上把脉,然后道:“陛下龙体已无碍,只是仍有些劳累过度的虚耗,若是能歇上十天半月,让臣好好调养一番,就再好不过了。”   皇上表示朕放年假了,你只管调吧,朕绝对都遵照医嘱好生歇着。   林姜松了口气:“陛下真如此,臣就放心了。”   皇上就指了指她,对画眉公公道:“你瞧,这才终于笑了。这两日在朕跟前都板着一张脸。”   林姜可不认这在皇上跟前板脸的罪名,只道:“陛下圣躬不安,难道臣还笑容满面不成?当然是心里急脸上苦了。”又说:“况且也不只臣一个,陛下难道不见,卫刃和白公公,两个都是面色凝重,可见都是担心陛下。”   皇上一笑。   笑过后却忽然生了感慨:“生在这皇室中,做了天子固然是世上最尊贵,可一旦身体有恙,真正担心朕的却是身边的心腹臣子,并非嫡亲血脉子孙,也算是一桩报应了吧。”   皇上这样的感慨,无人敢接话。   倒是皇上自己看得开。   他自己就是皇子出身,怎么步履维艰打小保住自己性命,怎么在父皇跟前露脸出挑,至后来怎么保住储君太子之位(其实他那几年皇位也无异于太子之位),一步步都是蹚过来的。   他不会有那么天真的想法:自己做皇子的时候想争皇位,做了皇帝爹却把儿子们都想成真正孝顺的乖宝,只听自己的话。   “做了皇子自然要有野心的,朕也不怕他们有野望想着做储君。若朕的儿子都是忠顺王叔那等以养戏子为志向,或襄王弟这种让他办点差事就哭哭啼啼的皇家子弟,朕才要头疼呢。”   没错,襄王爷在被皇上踢去监造皇家海船后没两个月,就接连上了七封折子,说自己病的不行了,求皇兄免了差事让他回家里去养病,后来折子上都带着泪痕点点,读来如杜鹃啼血,给皇上彻底整无语了。   要是儿子们都是这等想给他点体面,让他领个差事出息一下都不行的皇子,皇上才会头疼。   甚至最后皇上还开了句玩笑:“没人喜欢长命百岁的皇帝,你倒也不必保朕活到一百岁。”   -   明正宫内,皇上还有心情开玩笑,明正宫外,吏部尚书要哭了。   他们这些臣子自然先恭送了几位王爷,这才慢慢往外头六部走去。吏部尚书看着魏谦和林如海两位,连连摇头:“唉,这可怎么整。”又半真半假抱怨道:“你们两个自是不愁的,接下来我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林如海和魏谦都道:“不至于。”但其实心里也挺同情吏部尚书的。毕竟他们两人的户部和礼部,这些日子是暂归四皇子五皇子管的。   而吏部却归了二皇子三皇子。   若说从前他们对年长皇子们还没什么认识往来,自两个月前,却是熟络了起来——震惊朝野的京营贪污案与刺杀京营节度使案,最后就是四位皇子一起参与三司会审,当然与六部少不了打交道。   那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六部这些做官做成狐狸的官员们,对皇子们的个人品性都是心里有数。   所以吏部尚书才想哭:分给他的二皇子三皇子,那简直是两个找事精——他们兄弟俩既喜欢找对方的事儿,也喜欢找朝臣的事儿,明里暗里示意朝臣跟着他们混。   也是因大皇子基本算是无了的情况下,二皇子就变成了隐形长子。但三皇子只比他小一岁,出身又比二皇子还强一些,他的母亲并不是宫女出身而是正经选秀入宫的官宦女。   因此,三皇子向来不服上头两个只年龄比他强的兄长。   从前有大皇子的时候,三角形是最稳定,这三人还能转着圈彼此掐一掐,可现在好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就是两极格局,只是掐彼此了。闲了还要伸腿出去踹一踹下面的弟弟们。   比起来,四皇子五皇子可就省事多了。   四皇子是个有点急躁,有一说一的急脾气,但平素并不爱拉帮结派,只是喜欢在政事上与人吵吵架。五皇子就更不必说了,稳重沉静是朝中所有大臣的共识,这位别说主动去拉扯大臣,大臣主动去贴乎他,五皇子都要避开的。   故而吏部尚书愁的头秃:现在那两位事儿精名义上管着吏部,不得把吏部搅的天翻地覆啊。   毕竟吏部是天部,主管天下官员考评,自然是所有有野心皇子的重点关注对象。   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吏部王老才告辞走了。   留下魏谦和林如海相视一笑,还是魏谦先道:“王大人向来如此,心里都有了数口中还是要叫难。”   这位吏部尚书王大人,可是个能人。   六部里除了兵部外,都让他轮了个遍,无论是太上皇在位还是皇上接过朝政,他的六部尚书之位都是稳稳的。   可以说是老狐狸里的狐狸精。   甭看他在这里长吁短叹尽是畏难情绪,但那两位皇子绝对在他手里讨不到什么实在便宜。   顶多伤点面子绝对伤不着里子。   而对林如海和魏谦来说,就更是自然去工作: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俩一个从林姜处得知,一个从绍王处得知,皇上的龙体是绝无大碍的,那就是当爹的拿实践考考儿子,他们这些臣子就正常干活就行了。   明白人都不会这时候跳出来找事的。   -   不过这世上,明白人永远不够多,起码就不包括吴贵妃。   听说皇上命年长分封了亲王的皇子,都各自负责一部去监理朝政,贵妃难受的在宫里一宿没睡着,睁眼到天亮。   她怪自己,怎么偏偏君生我未生,以至于皇上开始继承人了,她儿子才十岁!   贵妃在宫里多年,就算对大周皇族的隐秘不清楚,但起码知道大周的皇帝没有寿命特别长的,太上皇这种破纪录的,还是早几年就退位下去养着了。   按大周后宫的规矩,妃嫔无诏又无特殊情况是不能往明正宫去的。只是这些日子皇上又不进后宫,实在让贵妃忍不住。   她想了良久,还是按捺不得,没听女官的劝阻,去明正宫求见皇上,只道作为妃嫔之首,皇后管理六宫不得闲,自己理应侍疾。   皇上原本正召了乐师在明正宫听琴音静心呢,听闻贵妃要来侍疾,觉得也好。   一来贵妃生的美,看着也赏心悦目,二来从前与贵妃到底是颇有情分,否则以皇上的性子,也不会众里挑一,只给了她贵妃的位置。   正好现在闲了些,皇上倒也有与近日疏远的爱妃叙叙旧情的心思。   结果皇上难得有心要风花雪月一下,捡一捡感情,却跟贵妃走了两岔子:贵妃的心思却都扑在给儿子要亲王之位上。   以皇上的智谋眼力,哪里看不出贵妃的心思。从前得宠的贵妃,除了美貌外,也是一颗芳心挂在皇上身上,也让皇上感觉到情意,这才多加宠爱。   可现在自己还名义上‘病的不能上朝’,贵妃的做派却是口中说着担忧龙体要侍疾,实际做的事全都是试探皇上,请求皇上给自己儿子十皇子早早封亲王。   过去几年的情分,让皇上耐着性子听了眼前人一盏茶的哭诉。   之后吴贵妃就见皇上起身:“画眉,送贵妃回宫。”   皇上低头对上贵妃美丽而朦胧的泪眼,语气平淡:“以后不必来明正宫请安了,朕不太想再见到你。”   -   贵妃失宠的消息,皇后处是最先知道的。倒不是她打听明正宫的事儿,而是画眉公公亲自来传话,只道:“陛下今儿吩咐了,贵妃娘娘从此后不必再面圣,贵妃娘娘方才在明正宫晕过去了。这不,陛下遣奴才来回娘娘,以后……”   皇后听前半段是又错愕,心里又有些暗爽。   贵妃得宠那几年,既有圣眷在身膝下又有儿子护体,真是眼里没有她这个皇后,如今竟也有不得见皇上面的时候。   不过听这前半段,皇后仍以为皇上顾念旧情,贵妃虽然失宠,但要自己这个皇后好好照顾贵妃,别苛待她。   谁知画眉公公接下来说的话是:“以后贵妃娘娘的一切消息,就请娘娘斟酌着办了即可,不必叨扰陛下了。”竟是从此后连贵妃一点消息也懒得听到了,全权扔给了皇后。   若是皇后真跟贵妃有仇,简直是可以放手折腾她了。   皇后:皇上果然还是她印象里的那个夫君啊。他的情未必多深,但无情的时候就很纯粹。   作为结发夫妻,皇后对皇上的了解,绝对比任何一个宫妃都要深刻。所以这些年来,皇后留不住他的人和情,就也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去触到他无情的那个开关。   这不,有人替她去踩了那个开关,替她证明了,她这些年的小心收敛做的没错。   更让她庆幸的是,她一直担心自己无子会被废后,可现在最有希望接过后位的贵妃倒了,她终于能松口气了。   --   画眉公公却知道,皇上心里未必是没有怅然的。毕竟在皇上漫长丰富的情史里,贵妃算是他最上心的一个女人了。   就在次日,皇上看到一起来给他请安的卫刃和林姜,还颇为感慨。   等他俩走后,皇上站在窗口处观望,然后转头对画眉公公道:“若是朕在后宫也有妃嫔,如他们夫妻这般情厚,彼此眼里只有对方……”   画眉公公都已经在准备腹稿安慰皇上了,谁料皇上话锋一转:“那可就惨了。”   被皇上急转弯甩出去的画眉公公:??   皇上继续感叹:“朕若是跟这小子似的,满心里都是吴氏,再发现她心里只有儿子的王位,意图靠着朕的心意争夺太子之位,那朕该多伤心啊。”   然后皇上还对自己满意点头:“好在朕并非这等为情所困的皇帝,免了受那些不必要的痛苦。”   画眉公公:好吧,陛下您总是能达成逻辑上的自洽。   而林姜身处太医院,宫廷内八卦的汇聚点,自然也知道了贵妃失宠,还是完全性失宠这种后宫第一大新闻。   于是这两日给皇上请脉的时候,就格外留心,唯恐皇上会为贵妃的算计而心病郁结,再添上病症。   谁料皇上还真是日渐康复起来,那叫一个面色红润有光泽。   林姜:果然,陛下虽然是个合适的皇帝,但在做夫君上就是后妃们的灾劫。他天生就适合独自站在最高处,他不觉得多孤单,反而是不想有人跟他分享这至高的风景。   也因此,对于皇子的野心也好,妃嫔的异心也好,皇上看清后都会适当处置,并没有真的为此伤心。   就在皇子们还在纠结父爱,妃嫔们还在纠结君恩如流水的时候,皇上早就走没影了。   做这样皇帝的臣子很舒服,做至亲就有点惨了。   林姜忽然理解了皇上为什么对系统爸爸一见如故,经常流露出一种知己的喜欢来。   大家都是一颗纯纯事业心啊。   --   进入了腊月,随着皇上正常上朝恢复了处理政事,林姜就相对闲了一些。   这日,姜却正好遇到了一个近来腹部胀痛的小太监,诊完脉开过方子后就来请教林姜,师徒两人一问一答之际,周黎蘅到了。   世子爷依旧是光耀四方,在太医院见了林姜也依然是称一声:“林院正”——他听黛玉说起过,哪怕在卫家,下人们都按照官职称呼院正,而非太太或者夫人。   太医院更是朝廷官邸,还是官职听着更顺耳。   周黎蘅是来送请帖的。   上一回他到这太医院给林姜送请帖,还是绍王妃有请,他替母亲来送,这次却就是替妻子来送了。   只是这次的请帖并不是请林姜去喝酒赏花烤肉的帖子,而是黛玉邀林姜往新建起的女婴善堂去参观并提意见的帖子。   “这么快?”林姜问完却也笑了:也是,绍王府要做点事儿,必是快的。   周黎蘅也知道母亲和妻子在做什么,就道:“地皮选在了京城南边,先起了大概的几间房子,后头还留了一半的地可以慢慢加去。”   地皮没选在贵人云集的京城东区,而是择了人口最多的南边,可见绍王妃这善堂,不是做了给自己装面子的,自是真想收养些可怜的弃婴。   -   到了休沐日,林姜就去看了绍王妃与黛玉起的善堂。却见不但有了房舍和几个负责照顾婴孩的妇人,甚至已经捡到了两个被遗弃在街角的女婴,和一个四五岁,混在成年的乞丐里要吃的,却被驱赶打骂的小姑娘。   黛玉说起来那四五岁的小女孩来,眼睛都有些微红:“我们问她,家在哪里,她只说不记得了。又说爹娘哄她说,带她进城买糕吃,然后把她扔在城里就再没回来过。”   说着黛玉扭头看着院子里正在乖巧帮着收拾菜蔬的小女孩,心酸道:“还是这里厨下的吴婶子,在路上捡了她,再晚几日……”再晚几日,这孩子必然就没了。   林姜就不免安慰她,要是为那些不配为人父母的人动气,只怕还难受不过来呢。做善堂,就只好不去想,外头还有多少人需要帮助,只好去想去看自己眼前能帮上的这一个。   而黛玉请林姜来,还有一事:“姐姐的医馆里有许多出宫的无依宫女,我想着必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大夫的,要是她们愿意,这善堂她们也可以来。”   林姜笑道:‘她们必是愿意的。’   这个年代的文盲率都高达百分之八十,何况是女子了,识字的更是少。不识字的人,在学习医道时总是比旁人吃力不少。   许多宫女估计都更愿意来善堂做熟惯的事儿,照顾下小孩子们。   林姜又问黛玉:“捡来的孩子倒也罢了,但那些自称养不活女孩,就送了来的那些爹娘,可有备下纸笔叫他们签字按手印?”   别她们把女孩们养大了,那些人家里又觉得缺个劳动力,把女儿带回去正好干活,或者借口什么想孩子了,把个女孩子弄回去,再卖一遍或是随便嫁出去换彩礼钱。   到时候若没有个契约很是麻烦,那些人就能在门口闹起来。   绍王妃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林姜这句话,就道:“果然是姐妹两个,你们总能想到一处去。我原是没在意这些的,还是玉儿提起来,我觉得有理,就让门客们备下了些契书。”   这都是要提前签好的,从此后这个女孩子,就跟遗弃她的爹娘再无关系了。 第1卷 第93章   在善堂内屋里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后, 绍王妃便先坐马车回去了:“你们姊妹只管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又对黛玉笑道:“这里比家里清静是不是?”   黛玉也笑着点头,与林姜一起送绍王妃出门。   到了腊月里,绍王府每日都是川流不息的客人往来, 有皇室宗亲走亲戚的,亦有带事相央的,总是趁着过年好说话。   说来也巧,刚目送了绍王妃的马车出了巷子, 就见荣国府的马车来了。黛玉就对林姜道:“大舅母当日并不是说说就罢了,这些日子也着实帮了不少忙。”   两人就站着不动,等着迎邢夫人一起进门,邢夫人显然是熟门熟路的, 一进来还问道:“听说又从路上捡了个大些的孩子?”   林姜便与邢夫人一起去看在院里认真洗菜的女孩子, 也正好瞧瞧, 她身上有没有什么病痛要治。   走过去一看, 只见小姑娘虽然生的瘦骨伶仃的, 脸上还带了些磕碰出来的青紫, 但如今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细看去眉眼倒是清清秀秀, 甚至右眼下还有一点胭脂红色的痣。   胭脂痣,林姜总觉得自己好似忘掉了点什么。   倒是邢夫人过来, 见林姜望着这小姑娘的脸,便道:“薛姨太太家里有个小丫头,眉心也有颗胭脂痣,据说她也是那些天杀的拐子拐了的,只因她生的好, 就被拍花子的瞄上了。”   邢夫人指着这小姑娘道:“想来是她当时浑身脏兮兮的, 又摔打的脸上不好看了, 否则早被拐子弄走了。阿弥陀佛,也是因祸得福了。”   林姜骤然想起来:是啊,香菱。   且说自打薛家入京,林家,尤其是林长洲这边就与薛家从生疏走向敌对,从未有过和睦。   以薛宝钗那么爱交际的人,都总共只来攻略过她两次,还都是铩羽而归,从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再没半分交际。   所以林姜从来没亲眼见过香菱。   而今这一粒胭脂痣才提醒了她。或许旁的被拐卖的女孩她不知其家与根本,但香菱她是大约知道的。   她不由懊恼了片刻,到底是对书中女孩们并非太熟,只盼着还来得及。   毕竟薛蟠万一已经娶了那夏金桂,简直就是给香菱放了个阎王爷在头上啊。   只是这样忽然,她怎么去薛家要人呢。   --   往女婴善堂走了这一趟,林姜倒是平添了一桩心事。待卫刃回府之后,一见她就开口问道:“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怎么好好的发愁?”   林姜看他一眼不由笑道:“你又知道了。”   卫刃点头:反正他一眼看得出来。   林姜就托着腮道:“正好我要问你,贾雨村这个人你可知不知道呢?”   说来贾雨村这个人,林姜当时刚上林府门的时候,还有过一面之缘。彼时林如海有些病痛在身,公务尚且是勉力支撑,没有心神再教导女儿功课,就请了这样一位进士来教导女儿学业。   但随着林姜上门,林如海身子康复,且也不肯把黛玉送进京城给荣国府教养,那想着进京谋门路的贾雨村,就在林家待不住了,告辞走了。   可以说只在林家短暂的呆了那么半年。   林姜想着,如今知道香菱出身,也认识其父母的,只有贾雨村了。连林姜都只是从书里读过,只记得香菱的父亲是个叫甄士隐的乡绅,女儿没了后似乎就跟着一僧一道出家了,根本没处寻去。   真想找到香菱那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世的母亲,只好凭贾雨村了。   而且就算要为香菱寻母,也得想想,怎么从薛家那里,先把人的卖身契给结了。   卫刃听林姜问起贾雨村来,倒是诧异:“这人我自然知道,之前京营之事,顺天府尹作为王子腾举荐的人,多次跟着上书弹劾我——那就是贾雨村了。”   顺天府乃京畿之地,做此地的府尹,并非其余外省府尹可比。   卫刃继续道:“他之前也在兵部做过官,后来还是王子腾帮着出面,上书给太上皇,他才做了这个顺天府尹,当然要投桃报李。”   林姜无语:“原来是他。”   这朝中说起来官员来,总是说官名,以至于林姜一直没对上号。   “那现在呢,贾雨村在哪儿?”   卫刃想了想:“自这件事后,他就被削了官职,成为了白身,据说他祖籍是在江南那边,不知如今是在京城住着,寻门路想复起,还是回原籍去了。”   林姜就托他:“你能帮我寻他吗?”   卫刃也不多问,只是应下来,道找到了就告诉她。   说起贾雨村,林姜索性再问一个她印象深刻的人:“那孙绍祖你认识吗?”   孙绍祖,传说中的中山狼。   要说在红楼中,绝大多数男人,都是不行两个字,但孙绍祖,就不配用这两个字了。   他是禽兽。   当真是‘中山狼,无情兽’,可怜迎春这样柔弱无害的公侯姑娘,到了他家中,不足一年就被活活虐待至死。   林姜觉得,大皇子跟他应该挺有共同语言。   而就连大皇子,也比他强些,不至于日日对妻妾拳打脚踢。   林姜就想知道,现在这人在哪儿。   卫刃将茶盏递给她:“这个不用出去打听,我现就知道——他在刑部大牢里住着呢。京营贪污案,他原是兵部武库司的一个主事,没少与京营中人勾结,甚至还私下贩卖过朝廷兵械。”   卫刃在这方面记性很好,将此次涉案人员的罪名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是这次案子与他切身相关。   哪怕有蔡侍郎这种铁面无私的人在刑部,卫刃自己也要盯着看,看每一个犯罪者伏法,才不枉费他被伏杀一回。   这会子听妻子问起来,卫刃都不用去查档案,就对孙绍祖的罪行历历数来,哪怕他都不算第一档的罪人:“那孙绍祖官职低微,暂且还没到彻底审理处置他的时候。如今到了腊月,估计今年他是排不上了,只好明年再判决——应当是个流放的罪名,一千里到三千里不等吧,只看他到底还做过些什么细罪,以及会不会再供出些旁的小鱼小虾用来顶罪。”   林姜听得很高兴。   哎呀流放啊,那正好,不辜负他中山狼的名号,狼嘛,就应该回归大自然,去三千里以外石场上徒手挖石头给国家攒石料做贡献去吧。   -   然而卫刃的预估还是有一点错误的。   他错估了刑部蔡大人的工作热情。   虽说刑部老尚书是想着,年前审完‘京营贪污案’的重犯要犯就罢了,那些小虾米留着年后再办呗——这样刑部年前还能少整理点本年案件卷宗,少点工作量。   然而蔡侍郎觉得,要是还压着一半贼人没审,哪怕是些不要紧的从犯,自己都不好意思领国家的年终奖!   于是与老尚书申请了,准备加班加点,再审上一批。   老尚书已经年过七十,天天想着致仕,他也看得出,皇上是极为欣赏蔡侍郎的,不过是他年纪才四十出头,资历有点浅,皇上不好太过提拔,才留着自己给他占位置而已。   此时见蔡侍郎想加急审理,还以为皇上有什么话告诉了蔡侍郎,也就只好答应了下来。   其实只是蔡侍郎本人热爱工作,准备在年前,送这些该上路的人上路,也补充一下流放地的人力资源。   于是孙绍祖就被提前审理了。   说来也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孽缘,孙绍祖于堂上,为了让自己少流放几里,开始攀扯起来,供了不少跟他来往过得狐朋狗友。   甚至还咬出了贾赦。   当然,贾赦倒不是在兵部跟他勾结的人,毕竟人尽皆知,贾赦这个袭爵的一品将军是虚职,从来不上班的——既然不上班没有实权,倒也没啥可跟人勾结的。   而孙绍祖攀扯贾赦是属于拉下一个是一个的心态,只一口咬定贾赦之前借了他五千两银子,为此还将他介绍给京营里之前贾代善的旧部认识。而贾家跟王子腾又是亲戚,只怕荣国府也不干净!   不但如此,还在堂上说出什么,贾赦借完银子,还说将来可以把女儿许给他之类的话。   事涉国公家的小姐名声,蔡侍郎是当场打断并给孙绍祖嘴里塞了布的。   只是这种闲言碎语公堂刑部不管,但他攀扯了贾赦也与京营贪污案有关,蔡侍郎却不能不问,于是就派了公差上贾家去说明了此事。   不过之前的证据账目未显示贾赦与此事有碍,故而蔡侍郎倒没有让人去传唤提审贾赦,只是递了刑部的官方公文帖子,请贾将军有空来刑部一叙,说明此事。   但就算是这样,也把荣国府上下吓死了。   要说从前荣国府会觉得自家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告他们谋反也没事’,可随着宁国府坍塌,王家一败涂地,荣国府早就把胆子吓破了,说一声风声鹤唳也不为过。   尤其是贾赦,一听这个消息就险些背过气去。   这事儿不是都结束了吗?怎么还有他的事儿啊!天可以作证,他都不知道兵部的门朝哪儿开。所有认识的兵部人,都是酒桌上认识的,除了喝酒绝对没啥公务来往。   于是贾赦慌脚鸡似的,连忙派贾琏立刻上林如海的门求救。   林如海听闻这件事倒也诧异。不过刑部办案,又是涉及朝廷官员的大案,其余五部一向是回避为主的。于是林如海当夜倒是先遣人到卫家问了问,对于京营的事儿,荣国府有没有掺和,当没有人比卫刃更清楚了。   从卫刃处得到消息,得知孙绍祖不过是狗急跳墙了乱攀咬后,林如海次日中午就没有歇息,而是亲自上了贾家一趟,好宽慰一下贾赦。   果然,大舅兄贾赦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见了他就像见了菩萨下凡,直接从荣禧堂大门处迎过来,眼中带着微弱的光:“妹夫啊……”贾琏还得跟在身边扶着,怕亲爹摔了。   林如海见此,客套话也不说了,就安慰道:“大舅兄放心,府上并无甚罪过,只是那姓孙的官员胡乱咬罢了,大舅兄这两日寻个时辰,带着琏儿去刑部分说明白便是。刑部蔡侍郎是个断案极明白的,必不会冤屈了舅兄去。”   他这番话说完,贾赦的心才落到肚子里,然后就觉得头也疼脚也疼的不舒服起来。   林如海知道他是之前给吓得,现在骤然松了口气才想起难受来,就让贾琏把贾赦扶去休息,自己去向贾母再说一遍此事。   贾赦连连点头,立刻回去躺着,没有跟着去给贾母请安。   到了贾母处,林如海才知道,原来贾赦不是头疼脚疼,而是躲着不敢见贾母:且说贾赦确实是借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而也在酒后胡说过什么‘我看你这不错,年少有为的,把女儿许给你如何?’这样的话。   刑部的人当日把孙绍祖的话一说,贾母听了后,又是担心又是生气。   如今没有什么大观园,也没有各色女孩子环绕贾母身边,家里这几个姑娘,元春日日愁着终身大事且守在王氏身边;探春帮着凤姐儿管家;惜春是个冷清性子,天长日久,贾母倒是感觉出了温柔和顺的迎春的好。   当然也发现了迎春的懦弱温顺容易叫人欺负。   正想着以后给孙女安排门合适的婚事,结果贾赦这边,居然差点为了五千两银子就想把闺女给了人,也是对贾母的无视,更让老太太生气。   要说贾母这两日原本还担心贾赦出事府里倒霉,是担心加生气,现在林如海带来贾家无事的消息,贾母就是专心生气了。   先是好生送走了林如海,然后也不管什么邢夫人口中说‘贾赦心口窝疼,已经睡下了’,贾母即刻就要见贾赦,厉色道:“他心口疼?我心口才疼呢,叫他过来,再迟一步只好与我送终了!”   这话说的重了,邢夫人一点不敢劝,当然也不想劝,她还是挺想看贾母捶贾赦的,于是连忙回去传话。   贾赦只好硬着头皮就来了。   他一到,却发现贾政也在,一瞬间,贾赦的雷达就响起来了:莫不是贾母生气自己犯了错,要让贾政再住回荣禧堂吧,那可不能够!贾赦决定打死也不搬。   好在贾母没有这个意思,她把兄弟俩都叫来,是为了一件事:“虽说女儿是你们的,我本不该管。只是我瞧着你们拿儿女也不过如此,以后这些孩子的婚事,还是我来做主吧。”   如今宫里没有贤德妃,王子腾又败落,贾母在荣国府可谓是一言堂。   贾政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本就是自我标榜极孝之人,一直赞同贾母安排宝玉的婚事,如今看贾母的意思是,探春也要管着,贾政更没意见了——毕竟他看着王夫人连元春这个亲女儿也安排不来,就很是不满。   而贾赦见是这事,连忙满口应下来,贾母又狠狠剜了他几眼道:“再让我知道,你把女儿抵做银子,我可不依!若是你平不了账,孙女我是不能给的,你就自己嫁过去抵吧!”   原本在旁边低眉顺眼站着的邢夫人,忍不住乐出了声。   贾赦狼狈瞪了她一眼,只好应是。   -   此等绝妙言论,还被邢夫人分享给了黛玉和林姜。   林姜听了也觉得此话甚妙,而且由贾母给几个姑娘的婚事做主,就算不能事事如意,起码不会那般荒唐,也算是出了苦坑了。   送走了来八卦贾赦的邢夫人后,黛玉又问林姜:“姐姐今儿特意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林姜就道:“妹妹可还记得给你当过半年老师的贾雨村。”   黛玉点头,林姜就把贾雨村如何攀附贾家当了官,又如何不顾自己旧日恩人之女,明明认出了香菱是甄士隐的女儿,仍旧不闻不问,任由她被薛家弄去做了妾室等事都说了。   黛玉听得眉头紧蹙,很是为香菱难过。   不比林姜住在贾家的时候,也常日入宫,跟贾家的人打交道很少,跟香菱更是根本没照过面,黛玉还是见过香菱的。   她很是喜欢香菱的品貌,原本就觉得她给薛蟠做妾,已然是可怜了,却不想背后还有这番至苦的往事。   黛玉很快就与林姜想到了一起:香菱的卖身契可在薛家手里,便是寻到了她的生母,薛家不肯放人又该如何。   林姜笑眯眯:“我想着,请妹妹回去看看史太君。现在对薛家来说,史太君说话那真是一言九鼎,比咱们管用多了。”   毕竟薛宝钗又不是想嫁给她们。   --   且说,又是一年的腊月,京中皇商之家都是要盘点一年账目。   薛家也不例外。   只是算着外头送进来的账,薛姨妈不免叹气起来。   “今年生意是越发不如往年了,你哥哥只说要往南边走一趟去做生意,前后折腾了好几个月,原不指望他挣钱的,可不想却还倒赔了不少,也不知是他将银子漫洒出去了,还是叫那些人哄骗了去。”   薛宝钗只好劝道:“母亲只想,哥哥要是在京中,与那群公子哥儿喝酒玩乐,更要花十倍的银子呢。”   薛姨妈点头:也是。   只能这样想了,反正都是亏钱,选一个亏的少的就更好了,而且薛蟠前几个月不在家里,还挺清净。   薛宝钗继续劝道:“何况母亲给哥哥定了婚事,等嫂子过了门,想必能规劝哥哥。”   薛姨妈苦笑道:“只盼着是吧,我也想着,等有了妻子孩子,说不得就知道上进了。”   又不免想起香菱跟了薛蟠几年,上头没个正经奶奶,可别生了别的想头想要妾越过妻去,回头要教导香菱一二才是。   因说起儿子的婚事,薛姨妈不由看向宝钗,再叹口气。   前几日,荣国府大老爷不知又捅了什么篓子,以至于那府里老太太说,以后要亲自管孙子孙女的婚事。   在薛家看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贾母这就是捏着贾宝玉,不肯跟薛家结亲。   前日薛姨妈去贾母处问候,贾母还特意说起,薛蟠到了这二十多岁才定亲,果然是薛姨妈疼爱儿子,所以选儿媳妇仔细。而宝玉命中注定也不能早娶的,将来也要给他好好聘一个贤妻来。   说到这儿,贾母还和颜悦色问薛姨妈:“只是女孩子不比男人拖不得,你们家宝钗那样好个孩子,怎么还不说亲呢?”   薛姨妈当时只觉得一口气往上撞,恨不得回贾母一句:宝钗为什么不说亲,你们家不知道吗??   只是想想没了的王家,薛姨妈又泄了气。   这会子要是离了荣国府,宝钗可怎么办呢。薛蟠是薛家正儿八经长房嫡长子,这说亲,还只能娶到一个父亲早丧,家里只有桂花生意的皇商之女,正经的官宦小姐想都不要想。   那宝钗可怎么办。   不是薛家非要在贾宝玉这一棵树上吊死,而是除了贾家,别的都是她们母女实在瞧不上的歪脖子树。   论出身论少爷的容貌和个人素质,贾宝玉实在是薛家能看到的最顶峰了。   母女俩正在对着发愁,忽然见鸳鸯走了来相请,倒是令薛姨妈母女俩颇为吃惊。   鸳鸯是贾母第一心腹丫鬟,从前极少过这梨香院的。薛姨妈便收了方才的愁绪,带笑叫人上新茶。   鸳鸯立在厅中笑道:“老太太请姨太太和宝姑娘过去说话呢。”顿了顿又道:“世子夫人今儿上门来探候,老太太说人多热闹些。”   薛姨妈忙道:“世子夫人是新媳妇,倒是难得上门的,既如此,我们这便收拾着过去说说话。”   宝钗略觉得诧异:她与黛玉的关系都不能用平平来说,可以说是淡薄了,贾母也一贯把她外孙女看的重,怎么今儿倒是请她们。   但宝钗一向是个乐于社交的,就同着薛姨妈一起出来。   鸳鸯落后半步,出门的时候,正看到香菱倚着门看小丫鬟们折梅花,就叫了一声:“妹妹正好跟我去一回,老太太说有个鞋样子请你描一描,说你的手最巧。”   薛家母女到了荣庆堂后,只见贾母携了黛玉坐在榻上,亲亲密密说话,贾母脸上的皱纹都要笑开了一般。   宝钗便随着薛姨妈行了见世子夫人的礼。   对宝钗来说,虽然羡慕,但也没觉得什么昔日同住贾府的姑娘,今日要行礼有什么屈辱。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是宝钗的专长,不会为了感情波动。   正如元春是皇妃的话,宝钗就会来认认真真下跪请安,而见了黛玉这种王府世子妃,宝钗也就都依礼而行。   贾母笑呵呵道:“快坐吧。”   薛姨妈入座前,就见旁边还坐了一位有些脸熟,一时却又想不起的夫人。 第1卷 第94章   薛姨妈在贾母处, 骤然见了位有些眼熟但想不起的夫人,不由就是一怔。   还是宝钗记性好, 过目不忘,悄悄提醒薛姨妈道:“这是那位贾大人的夫人。”在贾家,说起‘那位贾大人’就是贾雨村,此人擅钻营,仗着同姓贾与几分才学,跟贾政关系不错,贾政还拜托过他提点贾宝玉读书。   就因提点宝玉读书这件事,他成为了贾宝玉口中记恨的‘大禄蠹’之一。   也因着贾政的关系,贾雨村也就攀上了王子腾, 他夫人也在这两府走动过奉承女眷,跟薛姨妈母女有过一面之缘。   此时薛姨妈便对着贾雨村夫人颔首致意,没怎么热络搭话——听说贾雨村的官职也被免了,那就没啥好说的了。   而此时,香菱因跟在薛姨妈母女后, 自然要上来见过各位夫人。   待走到贾雨村夫人面前时,只见她忽然一声惊呼,看定香菱的脸,似乎是失魂落魄下脱口而出一般:“小姐……”   她这句称呼一出,薛姨妈母女都懵了。   而早就知道实情的黛玉和贾母,也被这种浑然天成找不出破绽的演技惊了一下。   这事儿说来也简单。   卫刃找到了贾雨村, 让他的夫人出面去认香菱——都不用许给什么好处,卫刃只是冷然告诉他, 这件事若是办不好, 他当年乱判的薛蟠杀人, 强买香菱这桩案子, 第二日就会送到皇上跟前。   皇上刚废了王子腾一家子,若是看到这为了王子腾面子乱判的杀人案,贾雨村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于是还在京城盘桓的贾雨村吓得肝胆俱裂,连忙答应下来,又说不敢再京城逗留求谋职,只求卫将军放过他,他必然让夫人把这件事办的妥妥的。还跟卫刃连连承诺,他认识甄士隐夫人,也知道他们住处旧址,回到金陵去,必然打听了来,再派人上京送信。   如此,才有了贾雨村夫人在这里的倾情表演:实在不能不用心,要是演不好,丈夫就没了。   此时她泪眼婆娑,一把抓住香菱的手:“小姐,你怎么在这府里,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啊?”   早从黛玉这里知道实情的贾母,适时递上一句话:“贾夫人,你这是怎么了?香菱这丫头,是薛家姨太太上京时候买的人,如何是你家的小姐?你怕是认错了人吧。”   贾雨村夫人暂时放开香菱,只对着贾母抽泣道:“史太君有所不知,我家老爷是寒门世子,我出身也是不好,从前只是金陵一乡绅富户甄家的婢女,原名娇杏的。”   “当年甄家老爷也曾资助过我们老爷进京赶考做官,后来老爷考取了功名便回甄家提了亲事。”   娇杏再回头看一眼香菱,眼泪汪汪道:“史太君,我那旧主甄家老爷与夫人最是乐善好施的人物,偏生一生无子,只人到中年才得了一个小姐,生的玉雪可爱,尤其是眉心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最好看。”   “偏生小姐五岁那年,在元宵节上,被那糊涂的家下人抱出去玩,就被拐子拐了去,从此后再无音讯。可怜甄家老爷为此都疯迷了跟着僧道出家去了。”娇杏又转头拉起了香菱:“小姐,你好生可怜,怎么就叫人拐去了呢!”   且说这些人里,最震惊的无过香菱了。   幼年被拐走,小时候的事情具体的家与父母她俱是记不清,但她是知道自己不是拐子的亲女儿,只是从小被他打怕了的,凡人问都不敢说,只当自己命苦。今日却骤然被人认了出来,听眼前这位陌生的夫人,说起自己的亲生父母。   原来,我有姓吗?原来我是姓甄吗?   香菱反手握住娇杏的手,连声问道:“那我叫什么?我叫什么名字?”自从被拐子拐了去,她就被乱起了好几个名字,都是那拐子想着官宦人家喜欢的丫头名就随便起一个要卖她。   直到到了薛家,宝钗给她起名叫香菱,才一直这么叫下来。   原本贾家人人说起她都只是道:“是时常说起临上京时买的,为她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么?”[1]   娇杏看着她,虽说此时绝大部分在做戏,是为了贾雨村而哭的,但看着香菱苍白的脸,到底也触动了些情肠,她轻声道:“英莲,你叫英莲。英气的英,莲花的莲,这是甄家老爷想了好久的名字。”   香菱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什么也看不清了,脑子也嗡嗡不止。   直到觉得一双手轻轻牵着自己,让她坐下来,又递给她一块手帕,她才下意识接过来抹掉眼前的泪水。   她抬眼看着面前给她递了帕子的黛玉,脑子混沌还是叫的原本的称呼:“林姑娘……林姑娘,其实我是叫英莲的。”   一句话把黛玉的泪也惹了下来。   贾母虽是早就知情,但年老之人,看这种生离死别的事儿也是伤怀,不由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整个屋里,就只剩薛姨妈母女,是震惊的不得了。   薛姨妈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香菱找到出身,这也是喜事一桩……”   娇杏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哪里能让薛姨妈先开口乱了她的大事,立刻就接话道:“薛太太说的没错,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小姐,前几年我们回金陵的时候,还去拜访过夫人呢,她现如今借住在你外祖家中。”   “我们夫妇近来正好要回祖籍去,小姐放心,我必然把你安安全全送到夫人手里,叫你们母女团聚!”   薛姨妈惊了:怎么,这就要把人带走?等等,香菱是我们家花银子买的,是我儿薛蟠的妾室啊!   于是她开口:“贾夫人,这……”   娇杏再次打断施法:“薛太太只管放心,我以性命担保起誓,必然将英莲小姐好好送回去,否则就叫我不得好死。”   这沉重的誓言,把薛姨妈震了个五迷三道,立刻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倒是薛宝钗素来是个沉静的,看着贾雨村夫人立时就要带走人样子,便沉声道:“贾夫人为了旧日恩主的心情我们自然是了解的。只是我们家买香菱签了卖身契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乡绅家的小姐,只当是贫寒人家没有活路卖儿卖女。”   薛姨妈这才回过神来:“正是,正是。这不我也看香菱好,还开脸叫她给我儿子做了妾。”   娇杏似乎被这些变故弄愣了,随即放声大哭起来,抱着香菱哭的肝肠寸断,一会儿哭“我可怜的小姐”,一会儿哭“天杀的拐子”。   哭的薛家母女一句话也插不上。   还是她自己停下来,才对薛姨妈道:“薛太太,求你容个情。朝廷规矩是‘丫头做妾,可通买卖’的。求您将小姐的卖身契转卖给我们家,我们情愿出百倍十倍的银子!”   薛姨妈刚想推拒,就听娇杏又‘嗷’一嗓子哭的更大声了:“薛太太,英莲小姐的母亲,是我曾经服侍过的主母,又承蒙她恩典还了我的卖身契,我才有今日做夫人的日子,这样的大恩我怎么能不报?”   “我上回瞧着,夫人为了小姐没了把眼睛都快哭瞎了!况且她本来就是中年得女,这会子已经是六十的人了,若再晚两年,哪怕姑娘回去,也见不到了!当真是要死不瞑目了,还请薛太太发个善心,多少银子我们都拿的出来!”   薛姨妈简直头疼死了:话说到这份上,难道自己要拦着香菱不能走,让人家亲娘‘死不瞑目’?   虽说卖身契在薛家手上,这事儿合法,但不合情理啊。   薛姨妈本非急智之人,不由去看宝钗。而宝钗倒是想得出法子:比如大家都是金陵人士,到时候薛家也可带香菱回去认亲,不必跟着外人走之类的话。   但无奈,贾母和黛玉等人就在这里看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不好处置哥哥妾室的,只好再回望薛姨妈。   母女俩面面相觑努力用眼神沟通。   就在这个空档,贾母再次开口了,安慰娇杏道:“贾夫人,你也不要急成这样。你是不知道,薛家太太虽然是皇商,但并不是那等心里眼里只有银子的商户,她们家也最是行善的。”   “若是有子嗣的妾倒罢了,可香菱也丫头年纪轻,买来没几年,原也是没有生养的。如今她寻到了本家,亲娘还病弱,当然是要叫她回去尽孝的。”贾母和颜悦色看着脸上都是泪的娇杏道:“且你很不用说什么,十倍百倍的银子赎人。”   “我们这等人家,便是那些卖到死契的丫鬟,只要到了年纪,家里来人赎,多半都是连卖身银子都不要就让父母领回去的,好全人天伦积德。”   娇杏这才擦了眼泪,又恢复了官太太的样子,给贾母行礼道:“既如此,我就多谢史太君的恩了。”接着又向薛姨妈道谢:“可见薛太太也是个善心厚道人。”   薛姨妈:……还有我说话的余地吗?我看你们这一问一答这不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而宝钗见此,也不能怎么样了,只好走到一旁温声对香菱道:“你回家去看母亲是应该的,只是这里也是你的家,待你看过了母亲,随时都能回来的。”   薛姨妈闻言也连连点头:“你姑娘说的是,薛家也是你家。”   到底香菱已经是薛蟠的妾了,就算回去还能一女许两家另嫁人吗?   娇杏不由看了宝钗一眼,下意识觉得这个姑娘不好打交道,生怕把事儿办砸了,自家夫君要去牢里过年,于是忙道:“薛太太若是肯容情,我过会子就打发人去收拾小姐贴身的东西,至于贵府的金银细软,薛太太放心,必是一概留下的。”   事已至此,薛姨妈不免觉得,做好人就要做到底,再死扣着人的卖身契几日也没意思,也就道:“好,这丫头的卖身契就在箱笼里收着,回头就拿来给贾夫人。”   贾母在旁看完了全场,满意点头道:“我就知道薛姨太太最是善心的。”黛玉也在旁点头:“外祖母说的是。”   薛姨妈闻此才心道:罢了,舍出一个香菱,换贾家和林家两门的好感,也不亏了。   横竖薛蟠已经定了正经亲事,到时候正妻进门,只说提前打发了房里人,还能在夏家那边赚个好,里外里算算也不赔本。   薛姨妈脸上就又挂起笑容来。   唯有宝钗,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太巧了似的。只是情势到了这里,对宝钗来说也就罢了,不会为了香菱跟贾母或者黛玉拧起来。   眼见得她俩都极同情香菱,陪着落泪,要是薛家死扣着人不放,又要得罪人了。   宝钗又不免看了黛玉几眼:说不得能趁这件事情,与林家彻底冰释前嫌呢。尤其是林院正和林游弈使那边,再僵持下去,薛家的生意真是要倒了。   如此一来,香菱就顺利离了荣国府梨香院。   -   而送香菱回金陵去寻生母封氏的事儿,黛玉也是不放心交给贾雨村一家子的,便仍旧请父亲出面,若家里人有要回南的,护送香菱回去。   林如海想了想:“我原想着范小青也上来几年了,也该回去看看父母。正好这回就给他几个月,让他来回这一趟。薛家如今虽然放人,到底要小心家里又反悔,寻常的小厮只怕不够使。”   林如海是听说过薛蟠的性情的,当年为了香菱能打死人,这回完全是釜底抽薪,一锤子买卖把薛家砸蒙了,薛蟠还不知道香菱就脱身了,还要防着薛家管不住薛蟠闹起来。   需得范小青这样的林家有头有脸的管事,一路拿了林如海的名帖,一路上寻官房住宿,路过之地皆有当地的官兵护持才安稳。   林如海只此一女,听香菱的故事是最有感慨的:当年若是他们没了黛玉,只怕也没法活了。   黛玉闻言就放心,范管家是最有数的。   而林姜则是忖度着老年女子常有的症候,带了一包常见药丸来看香菱,嘱咐她回去看了母亲,若是那边治不好的症候,可以母女两个再跟着范小青回来寻她看诊。   林姜犹豫一下,到底对香菱道:“按说,你以后的路就可自己来定了,薛家是想你再回去的。”   “但我要告诉你一句,薛家新定的那门夏家的婚事……那夏家的姑娘,眼里不是能容下妾室的人,你要再回去,只怕要受不少折磨。”   这个年代女子从一而终思想厉害,虽然薛蟠是那样的人,也不知香菱自己的心思。   不过香菱到底是个灵透的人,她不是那种‘嫁鸡随鸡,我嫁了他一辈子也要跟着他,哪怕被家暴,被打死,也要从一而终’的痴愚之人。   她在等着回江南去的这短短两天里,甚至想明白了,这样救自己出来的主意,应该并不是什么贾雨村夫妻的主意。   因从那日离了荣国府门后,自己就被移交给了林家,那贾雨村夫人可再没出现过。   根本不像当日在贾家哭诉的那样关心自己。再想着当日黛玉的出现,贾母的话语,香菱就知道,应当是林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伸出了援手。   香菱对着林姜重重点头:“林院正,我当时就是被薛家死拖活拉了去的,我曾想,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不知父母本乡,小时候被拐子打,以后被买了我的人家公子打——可我现在既然出来了,知道了我的爹娘,我必不会再过香菱的日子。”   她是英莲,甄英莲。   说来香菱虽然从前没有跟林姜见过面,但林姜当日在贾家是极出名的,香菱自然也听说过。   她也深深羡慕着,林院正能出去做官,能自己成为一个举足轻重让贾家薛家都要容让的人。   香菱看着她,心里鼓起勇气:或许我做不了这样举足轻重的人,但从此后,起码我能做一个人了。   不再是一个被人买来的什么都做不了的小丫头。   --   这一年的新岁,与以往都不太一样。   林姜与黛玉都已经不在林家了。   新年夜,与黛玉必得随着绍王府一并进宫领宴不同,卫刃和林姜两个自由人,就不管那些规矩体统,直接两人轻装简行回到林家来过年。   美其名曰,陪着林如海和林长洲这两个空巢老人。   当然主要是林如海,他的情绪比较重,对林长洲来说,林姜才是空巢女儿。他这个爹每年只短暂回来一会儿,其余时候都飞远了。甚至要不是船上其余人都要过年,林长洲也可以不回来过年。   果然,林如海的郁闷心情,在看到林姜能回来的时候,得到了一点安慰:回来一个也好啊。   而且他作为士子,觉得能进宫领宴也是件好事,想想女儿第一年做世子妃入宫,要记着那一堆繁琐的规矩,要被许多人注目,倒是关心担忧的心情冲淡了思念。   待初二,周黎蘅与黛玉回林家的时候,林如海不免多次问起,这嫁了人可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明明盼着女儿过得一切顺遂,但当看着女儿面色也好口中也道万事都好的时候,林如海又有点心酸。   这种岳父的复杂心情不足为外人道也,林如海现在已经看破,同为岳父的林长洲根本没有心,所以他只好自己默默消化复杂心境,顺便多看两眼女婿的脸来消除一下心里的郁闷。   别说,周黎蘅的治愈系,是针对所有人都管用的。   林如海看着他也觉得心里好受一点,女儿总要嫁人的,嫁给这样的人,足以安慰老父心肠。   --   而黛玉回到内室见到林姜的时候,她正躺在她们闺阁时的房间里,一手抱着花瓣塞成的抱枕,一手拿着最时兴的外头新戏的本子在看,好不悠闲。黛玉不由道:“姐姐这年过的,可是轻松了。”   林姜笑眯眯起来:“可不是吗,一年到头,就这正月里,太医院大伙儿轮着歇一歇。”   只要撑过了新年夜的大宴,太医院就轻松了些:在正月里,尤其是元宵节内,只要不是大病重病,也就不好请太医。   林姜放下双手的东西,坐起来支着腮对黛玉笑道:“我知道你可不轻松。”   新妇入门第一年,要拜见各种亲友。作为国姓的周家,那亲友简直不要太多。   这还是绍王辈分高些,许多皇室子弟要先来拜见他,黛玉才能少点奔波,否则整个年节,估计她都要在路上过了。   林姜安慰她:“过了今年就好了。”什么事儿都是开头不熟的时候最难。然后又拉黛玉坐下:“妹妹先静坐片刻,等脉息平稳了,我给你把把脉瞧瞧。”这也是两人见面的日常流程。   在黛玉坐着平息的时候,林姜就蹲下身子,从床底下摸出一小桶酒来。   一见这熟悉的木桶,黛玉就道:“这是茜香国的琥珀酒,是伯父今年新带回来的?”   林姜点头:“正是呢,我知道妹妹今年过年肯定是累了,昨儿进宫领宴累,等到明日以后要各种会亲访友也不轻松,也只今天是个空档,回了娘家没有人叨扰的。菜单我都拟好了,晚上我陪妹妹喝一点解解乏。”   挥挥手:“让他们俩各自陪自己岳父大人喝酒去吧。”   她早与林长洲和林如海说好了,让两位岳丈把女婿留下,让他们感受一下来自深渊的岳父的凝视。   “妹妹只管放心,喝多了也不怕,我解酒的丸药带着,桃花霜也带着,今天就算妹妹喝的醉了,明早也一定是个清清醒醒神采奕奕,看着面如桃花的世子妃。”不耽误继续走亲戚去。   黛玉失笑:“那今晚,我就住在姐姐这了。”   她还真的怀念这样的生活。   -   这一夜,黛玉浅酌了一点,也不免话多起来,说起大周皇室的有些奇葩宗亲也是一阵无语。   黛玉是什么口舌,近来她是收刀了,她要是想刻薄个人,实在是有一句是一句的让人无话可说。   她说起去忠顺亲王府的时候,老王妃还没有怎么样,倒是跟她一辈儿的世子夫人,明明年纪比她大十多岁,却说话极为刻薄。   周黎蘅跟黛玉成亲这才不到三个月,忠顺王府世子妃就开始问黛玉:准备什么时候给夫君纳妾,准备纳几个啊,这是可不能耽误啊,要为大周皇室开枝散叶,类似的话题说个不住。   林姜摊手:“他府上的事儿打量谁不知道呢,忠顺王世子年纪不过三十来岁,身边姬妾却不下于三十房——忠顺王爷喜欢养戏班子,多少还带点文艺范儿,他就是妥妥的好色之徒。”   要不是忠顺王府不够有钱,不是天家,这位忠顺王世子,能开一座阿房宫出来,搜罗天下美人。   都是大周王府,都是做世子夫人,那忠顺王府世子夫人,见黛玉神色从容安宁,又听闻绍王世子身边无妾室,就开始心里冒酸,叽叽咕咕。   “这就是典型的,自己过不好,也不肯见别人好了。”林姜只挥手:“你别理她。”   黛玉嫣然一笑,带了点酒色的两颊如胭脂:“我何曾理她这话,倒叫我两句话气得她脸色都变了。母亲也帮着我来着。”   说来绍王妃虽然在应酬忠顺王妃,但也听了几句下头两位‘世子妃’的交流。   见自家儿媳妇,还带着娇嫩腼腆的新妇笑容,就两句话噎死了忠顺王府世子妃,绍王妃看的高兴极了。   临走的时候还给补了一刀,对忠顺王府世子妃关切道:“你这脸色可不好看,怎么蜡黄蜡黄的。”对忠顺王妃道:“不若年后从太医院请个好太医来瞧瞧。”   要说绍王妃是故意的,而忠顺王妃是属于无知无觉就给儿媳妇补了一刀,只点头道:“正是呢,我还要托你们府上的人情,想着请林院正亲自来给我瞧瞧身子骨呢。”然后看了儿媳妇一眼道:“果然你脸色难看的紧,到时候请林院正也把把脉,早调理一二,多生两个嫡子要紧。”   忠顺王世子妃险些叫婆母气哭。   当然,皇室宗亲里有这种红眼病挑事精,也有好的亲戚。   俱黛玉说,齐阳长公主就是爽快利落人,跟她说话最是投意。   听齐阳长公主,林姜又想起曾经京城的老大难之一,高齐宇同学,不免问道:“长公主挑了多年,终于得了儿媳妇,我还未曾见过明阳伯府的这位大奶奶,你见了觉得如何?”   高齐宇除了是长公主之子,还是明阳伯府继承人,他的夫人,人人都称一句高大奶奶。   黛玉想了想:“是个很安静温柔的姑娘,生的也很美,瞧着就让人觉得安恬的很。”   林姜笑道:“那很好啊,说不得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呢。”她可还记得,高齐宇是那种纵马游猎的公子哥儿,哪怕叫老鹰扇一翅膀险些破相,都不妨碍他以后仍旧出去玩,还仍旧玩海东青,可以说是从谁身上跌倒就爬起来驯服谁。   --   此时林姜也没想到,年后,她很快就见到了高齐宇的夫人。   还未出元宵,这日太后的慈安宫就急召林姜过去,林姜到的时候,发现居然连皇上也在。   并齐阳长公主、高齐宇新娶的妻子,并其余几位贵重的宗亲女眷,全都围着太后。   要不是太后正坐在座上垂泪,林姜简直要以为太后出了什么事儿。   而太后见了林姜后,勉强收了些伤感之色,只问林姜道:“林院正,哀家听闻,你身边收了个小宫女做徒弟是不是?”   这样的事情,本来林姜就没指望瞒着宫里的几位大佬,此时大方点头。   太后便问道:“你瞧着她学的如何呢。哀家要差她出趟远门可好?”   林姜这一来完全是云里雾里,只好斟酌着道:“她到底学的时候短些,只有一年多,臣教她的东西,也更偏向千金科一些,这方面她还有几分熟手,若是旁的,只怕不能够胜任。”   太后连连点头:“正是要千金科的女医才好。况且也不要她向林院正你这般杏林圣手,只要她懂些妇人症候,能贴身跟着走一个来回,路上照顾病人就好。”   林姜越发糊涂了。   而齐阳长公主在旁解释道:“林院正,福建那边来了信儿,我妹妹旬阳身上很有些不好,母后想接她回京城来养病,只怕她路上受不住奔波,所以才想借林院正的学徒一用,让她跟着往福建走一趟。”   林姜这才明白:若只是照顾病人,林姜是信任小徒弟的。   这事儿就这样敲定下来,皇上和齐阳长公主在一旁,劝慰太后不要担心太过。皇上更连连承诺,定要好好把妹妹接回来,安太后的心。   而常嬷嬷则跟林姜使了个眼色,林姜就告退说回去命徒弟来慈安宫请安,让太后亲自见见。   果然常嬷嬷跟出来道:“唉,林院正不知,太后娘娘心里苦的很,多年惦记着旬阳长公主,只是不能说出口。这会子骤然收到公主身上犯了经期血崩等厉害的妇人症候,太后娘娘心里难受极了。”   其实林姜一直觉得有点违和:她知道太后娘娘有两个嫡女,可宫里从来就只听闻齐阳长公主一人的大名。   原先林姜只以为旬阳长公主远嫁福建,多年未回京,所以少闻。   可后来渐渐发现,宫里简直是不能提起这位长公主。太上皇在的时候,逢年过节对齐阳长公主都是额外加赏赐,而旬阳长公主只领礼部定下的宗亲份例。   不但如此,从前太后娘娘宫中为女儿备下的屋子,也只有齐阳长公主一人的——按说,比起就在京中的齐阳长公主,那远嫁的女儿若是归宁,更应该在宫里有地方住才是。   最让林姜疑惑的还是,太上皇驾崩,身为嫡女的旬阳长公主也只是从福建报了病没有赶回京城。   太后皇上对此却都是默认态度,不由人不奇怪。   只是林姜虽然好听一耳朵八卦,但也知道不该随便去打听皇室隐私,尤其是太后这种宫斗冠军专业户的家事,林姜是绝不打算主动探听的。   直到这会子常嬷嬷说给她听。   常嬷嬷是太后从入宫前就伺候的贴身人,对两位公主都是打小看起来的,此时说起在病中的旬阳长公主,也是眼中含了泪。   “两位长公主,虽说齐阳殿下更年长一岁,但其实是旬阳那孩子更有主意决断,平素看起来更像个姐姐。”   常嬷嬷看着林姜:“林院正与齐阳殿下是常见的,可知长公主并非执拗的性子。”   林姜点头:齐阳长公主在皇室里是一等的尊贵人物,自幼娇养,脾气自然直白,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连皇上都有点害怕这个妹妹。但长公主不是个复杂执拗的人。   其实齐阳长公主一直跟没长大一样,无论是政见还是做法,都紧跟亲娘太后的步伐走,属于那种‘我自己没有好主意,但母亲不会害我,我就听母亲话’的人。   听常嬷嬷的意思,旬阳长公主并非如此。   “太上皇只此两个嫡女,在两位公主年小的时候,他都是一般的疼爱。直到两位公主到了择婿的年纪,太上皇还与太后一并问过两位公主的心意,毕竟这世上有的女儿爱状元郎,有的爱少年将军,心意各不相同。”   当然,齐阳长公主比较特殊,她爱颜值,别的不管,先要夫君长得好看。   她这个要求其实很好达到,达官贵人几代基因优化下来,没有突变就没什么丑人,再加上人靠衣冠马靠鞍,好好收拾打扮了就更显风度。故而要从世家公子里挑一个容貌好的并不难。   而太后又着意为女儿挑了个敦厚温和性情的明阳伯。果然齐阳长公主一见,说了两句话,心里也就情愿了。   可事情到了旬阳长公主这里,就有点难推进。   她说不出自己喜欢什么人,但又不肯嫁给‘油头粉面不学无术’的世家公子。太后素知这个女儿有主意的,就劝太上皇,不若从春闱里给她选个出众的少年郎,那必然不是她口中的‘腹内一包草’。   太上皇当时对两个嫡女是很宠爱的,不但接受了太后的建议,甚至还许旬阳长公主出宫跟着绍王妃去看了一回新科进士披红挂彩的骑马游街。   那年春闱也是群星闪耀,不但榜眼和探花都是年少英才,二甲头几名也很有几个风流才子,许多也出身各地大族。   太上皇觉得可以在其中招一个来做个女婿。   谁知之后将旬阳长公主叫来一问,公主并没有看上任何一个进士,反倒一眼瞧中了护卫她出宫的一位龙禁尉。   只是那位龙禁尉不是什么官家子弟,不过是最平常的侍卫,太上皇闻言不免气恼震怒。   常嬷嬷也想不通:“那么些进士才子,公主怎么偏看上一个侍卫呢,且俱太后娘娘审了多次公主身边的宫人,都确定那是公主第一回 见到那侍卫,且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更别提有什么违矩之事了。那龙禁尉只是远远的佩刀而立,护卫在公主的车驾最边缘处。   林姜听常嬷嬷说到这儿就不免感慨:这些大人,哪里知道少女动心的心情,或许与某个人都无关,就是那么一个瞬间,一个侧影,就怦然心动了。   “之后呢?长公主是为了嫁给这个侍卫才离了京城去福建了吗?”   常嬷嬷苦笑:“哪有什么之后。见太上皇生了气,公主便说了一句:父皇若直接指婚,让女儿嫁去哪一家,女儿也不是不从,但若是问我的心思,便是如此。”   “太上皇当时倒没有多斥责旬阳殿下,只让她先回去。”常嬷嬷顿了顿叹了口气:“然后当晚,太上皇就以盗窃宫物之名,杀了那个年轻侍卫。”   林姜:……太上皇果然从年轻时就是那个太上皇啊,他不痛快了,就要找个人剁一剁。   只是这样一来,旬阳长公主本来或许只是朦胧心动,只怕倒被父皇激成了刻骨铭心。   果然,常嬷嬷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林姜的想法。   旬阳长公主素来就是个有主见,也可以说是固执的姑娘。   只是从小宫规礼仪教导,她心内也深知公主的婚事不是自己任性可以做主的,原本太上皇不同意,她也只会遗憾,或许抱着这种遗憾嫁了人,最终被时光抹平,只记得那一点目光流转的心动。   可骤然听闻那侍卫被父皇找了个借口杀了,长公主简直是心灵崩溃: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护送一位公主出宫一趟,完成了差事后就白白丢了性命,还是被冠上偷盗的名声以贼的污名死去了。而下旨的人,就是平素对自己慈爱的父亲。   “之后,公主单独去见了太上皇,到底说了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常嬷嬷摇头:“太上皇没有再跟太后商议,直接将公主指给了一个不过从四品的副参将,还命他即刻往福建去做参将,要长公主随夫君同行。”   太后与齐阳长公主的求情俱被太上皇冷冷驳回,倒是旬阳长公主没哭没闹,领旨谢恩,这一走就再也不肯回头。   其实这些年来,不管是太上皇的六十大寿,还是林姜刚到京时太后的六十大寿,都是她跟父亲低头,回京省亲的好时机,但她也只是如寻常宗亲一样,上了一本折子给太上皇,半句没有温言。   宗亲们也只以为旬阳长公主是失宠于太上皇,具体原因并不知道——毕竟太上皇的脾气吧,失宠于他是件很简单的事儿。   这些年太后为保齐阳长公主一家子,也深觉旬阳远离太上皇可能会更好,所以就一直不曾提起。   宫里宫外就似乎从没有过这样一位嫡长公主。   直到太上皇过世,太后就不免思女心切,只是旬阳长公主连丧仪都不愿回京参加,太后和皇上也只好由她。   等出了太上皇周年,太后再命人去福建送信,皇上也写信给妹妹道,可以把妹夫调回京城,只看旬阳长公主的意思,愿不愿意再回到京城这片伤心地来。   旬阳长公主当时确实不愿意回京,直到今年才命人送信,言辞中露出,若再不回来,只怕见不到母亲和姐姐最后一面的意思。   太后见了自然是又急又痛,恨不得自己就长上翅膀飞过去把女儿接回来。   这才有了林姜刚才被急召过去的一幕。   知道了前后缘故,林姜心里也就有数,回太医院准备了些针对妇人症候的丸药与药材,给姜却备好,让她路上好生照料旬阳长公主。   其实若林姜不是院正,皇上也离不开,太后是真想让林姜亲自去的。   只是太后的秉性一直是极能克制的人,知道不成的要求也就不提,免得皇上为难心生芥蒂。   而皇上也体谅嫡母心意,虽然不能把林姜送去福建,但还是把马院副打包送给太后,更派了五百士兵去接旬阳长公主。   而领兵的也不是外人,正是高齐宇。   齐阳长公主听闻妹妹病的厉害要回京来,又是伤心又是期盼,回明皇上把儿子弄进了迎接队伍:“去把你姨母好好接回来!”   此时林姜与宫中所有人一样,只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接一位贵重的病人回京。 第1卷 第95章   因太后思女心切, 皇上很快就命接长公主的队伍出发了。   姜却第一回 要离开师父的跟前,独自去照料病人,还有几分忐忑。林姜便安慰她道:“马院副千金科极为通, 凡事你请教他也一样。”   林姜觉得小徒弟出去走这一趟也是好事, 在太后与两位长公主面前挂了名,有了这个功劳,将来可以早早替她求情,不用等到三十岁再按例出宫了。   此番齐阳长公主不但让儿子亲去, 还让高齐宇带着夫人一并前往福建:她觉得儿子粗枝大叶的,儿媳妇细致,一路上可以照顾妹妹和儿子。   齐阳长公主若能预料后情,是绝不肯让儿子走这一趟的。   还没出正月,福建就送来了急报:有一帮训练有素的海匪(是否匪类尚且存疑)从荒海海域摸上大周土地来,不但烧毁了海边的几处渔村渔船,更摸上了官道埋伏击杀大周商队劫掠财物。   按说这本不是件大事, 福建当地官员就可处置。但好巧不巧,那一日官路上, 就有到处逛游的高齐宇同学。   其实在沿海,海边小村落时不时被海匪摸上岸,不是罕有的事儿,就像西北边境的居民,时常要被北戎骑兵突袭抢一波一样。   但这回事儿不同:一来这回‘海匪’非常有组织,看起来都像是训练有素的兵士, 造成的破坏比以往都要大, 二来高齐宇这位仇恨吸引体又正好在案发现场, 偏生左右护卫都没事, 就他还左臂受了一箭暗箭。   想想这位的身份, 看看这位手上的箭伤,当地官员就想哭。但再想哭再不想面对现实,做官的警觉性告诉他们若是敢瞒报此事,自己脑袋要不保。   消息传到京城,齐阳长公主又急哭了一回:妹妹还没接回来,儿子倒是被贼匪射了一箭不知伤势如何。   于是一闻此事就进宫去问皇上详情,那五百兵士都去哪儿了,怎么偏偏高齐宇受了伤。   后续详细奏报也一份份追加送入京城。   原来是旬阳长公主精神有些欠佳,马院副诊了这病不是急症。与其让长公主病痛劳累中赶回京城,不如先在府邸内治疗几日,养养气血精力,再请长公主启程回京。   这不高齐宇就在福建闲了下来。   他那个脾气,在京城的时候就常往外纵马游玩,出了京城更是看什么都新鲜。因惦记姨母,路上拘束了一路没有乱跑只闷头赶路。如今到了海边城市,风物大不一样,自然兴奋不得了。   给旬阳长公主请过安后,其妻带着姜却守在长公主身边陪伴,高齐宇虽是亲外甥,但是个男人凑不上去,就只好闲了下来。   这一闲,就天天带着两个亲兵就到处去玩,结果就撞上了海匪。   人家海匪抢劫也是要看人的:高齐宇一看就是身份不同,能抢到东西的世家公子,当时他身边带的侍卫又不多,不抢他抢谁。   好在高齐宇出行,虽然带的人少,但当地官员还是非常注意他的动向,时刻暗中保护。故而意外发生后,当地兵士很快就驰援了去,高齐宇除了身中最开始一箭暗算,并没有什么大伤,甚至在官兵到了后,还一鼓作气整顿了官兵,去追杀海贼,最后还真让高齐宇率众俘虏两人,可以说是报仇不过夜了。   这折子最后就禀明,此案尚且在审理,福州府尹务必会将这批突然冒出来的数量质量都比原来庞大的‘海贼’出处与意图都审的明白,再上报陛下。   皇上就拿此折子安慰齐阳长公主:“旬阳妹妹无事,孩子也没大碍,还立了功呢,等回头朕赏他。”   齐阳长公主哭道:“我不要他立功,我要他好好的呆着,他偏就是不肯听!”   说来也是令人无语,高齐宇的体质特别招仇恨,一只鹰飞过来,周围那么多世家公子和侍卫,鹰就非认准了要呼他一巴掌;而这回海匪也是,路上过去了几队商队,都没动手,最后就看上了高齐宇,也是一种孽缘了。   送走了焦虑的长公主,皇上才沉了脸,其实方才折子上还有重要情报。   还是高齐宇特意命人带回来的,以他多年在京中的眼光来看,那些海贼,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毛贼,真的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海外国家的兵士,穿着那叫一个整齐划一。   而他们看中高齐宇故意暗算,好似也不单纯是为了钱。高齐宇对自己舅舅提了个观点:听闻海上的国家彼此不怎么和睦,斗的厉害,会不会是去岁来大周朝贡的国家,与旁国发生了冲突,以至于这些国家来报复大周呢。   同时高齐宇还特别细心留意了这些海匪身上纹着的纹路,画了下来给皇上。   皇上觉得外甥提的很有道理。   正巧林长洲回到了京城过年,此时还未离开,皇上就把他叫了来,一并参看高齐宇画的纹身图案。   论起对海外国家的了解,可没人比林长洲更熟了。   果然林长洲贡献了非常重要的信息:“这纹身倒像是弗朗吉国纹身的一种。这个国家地处炎热之地,衣裳多是裸露胳膊,当地人也常用肩膀和手臂上的纹身分辨彼此的家族。”   “弗朗吉国是个岛国,本土面积不大,但国人好战,男儿几乎各个都从小拿着鱼叉在岸边学着游水,基本上是会走路的人都会下水。且他们国家极为崇尚武力,以抢得到旁国的东西为荣。周围许多国家都要给他们上贡才免于一抢。”   皇上蹙眉:“大周的船队他们也敢抢?怎么从前没听你提起过?”   林长洲摇头:“这种强盗的民族,最是欺软怕硬,大周的国力强盛,哪怕平时臣带着的兵士并不多,他们也未敢抢过挂着大周旗子的商队。他们从来只对着弱者下手,专抢那些小国的船队,甚至坐船去旁人国家的国土上劫掠。”   “只是这两年有不少海上小国陆续做了大周的属国,海船上都可以插大周的旗子,只怕也不肯再纳贡给他。况且陛下的皇家海船既然准备要出海,那几条商道就都是有福建的水军一路清扫守护,想来是搅了他们海上劫匪的生意?让他们损失太大,以至于要冒险装作海匪摸上来咬一口大周?”   林长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弗朗吉国再善战,哪怕人人都出门争做海贼王,国家体量也摆在这里,总不会有大周的兵强马壮。   哪怕大周的水师,比起陆上铁骑和步兵都是最弱的了,却也能把他们扫开。   就像是一只巨龙,游走过去,就算是没有故意伸爪子去捕猎,荡起的水波也足够搅得其余鱼类不得安宁。   皇上闻言,对这弗朗吉国印象就极差:“既如此,你便同齐宇一起查查这件事吧。朕已然命兵部拟折子上来了。”若是普通水贼如何剿灭,若是其余国家作乱有意犯大周边境如何镇压,总之此事水落石出后,总要有个解决法子。   对皇上来说,让林长洲这种非军伍出身,本身是商人的人,去调查此事,还是觉得有点替他担忧的:毕竟游弈使的本职是户部官员,并不是作战专人。   只是论起对海路的熟悉,对海外各国各族的了解,无人出其右者,只好让林长洲铁肩挑重担了。   而在高齐宇都遇到危险后,皇上还真怕林长洲出点什么事,让林姜仅剩的一个亲人也没了。   毕竟朝廷征兵都是有法外容情的:一户里若有兄弟两人,就只征一个,若只有一个男丁,可免于征用上战场。   那林家这种情况,让林长洲去处理此番危险,实在是有点难为林家了。   为此,皇上还把林姜叫了来安慰了两句。   林姜低头,表示一切服从陛下的安排。   皇上就命皇后在接下来的一年,逢年过节给诰命恩赏时,记得林姜这里要加厚一倍。   其实于林长洲来说,倒是无所谓,反正他是不怕危险的。   而且现在林姜已经在这大周站稳了脚,也在向着最终目标稳步前进,那他这副身体死了也没什么,他回到系统换个皮肤出来就是了。   说来给人当爹的兴奋劲儿过去后,林长洲还挺想再当只猫的,再过一过每天就是玩球儿和晒太阳的日子——就是现在皇甫都都猫咪正过的日子。   于是在跟林姜告别,临去福建的时候,还提了一句这件事。   林姜笑眯眯道:“都可以啊,如果父亲累了,就歇歇吧。”正好都都也在旁边,林姜就一把捞起它,抱在膝上揉着它的胖脸:“一只也是养,两只也是养呢。而且若是父亲……还不用绝育。”   林长洲看着原本睡在榻上正香的猫,被抱过来揉脸,一脸‘为了吃的我屈服了卖身了我都可以’的表情,就觉得再缓缓吧,给人当宠物,不如给人当爹好。   --   很快距离林长洲离开京城,就过去了近两个月,京城春光也渐次明媚起来。   这日绍王府中,世子的院落中立起了几个画着同心圆的箭靶子。   “砰、砰”几声响动后,鹦鹉就从架子上跳了起来。   “吓死鸟了,吓死鸟了!”   林姜和黛玉本并肩站在廊下,听此话,不由看向翠绿的大鹦鹉笑道:“妹妹的鹦鹉是越来越聪明了。”它这都不是学人说话,而是自己有了思维啊。   怪不得这种鹦鹉在大周卖的极贵,卖鸟的人还说什么绝对物有所值,极力保证这种鹦鹉聪明如孩童,且还长寿,能活好几十岁,与人的寿命相比也不差什么了。[2]   两人并肩站在廊下,是在看着院中周黎蘅和卫刃练习手枪的使用,也正是这两声响动吓了鹦鹉一大跳。   这是今年林长洲过年时,从西洋带回来的最新最小巧的手/枪,弹/子都是特制的。杀伤力虽然不如大的火器,但因其本体小巧,故而隐蔽性很好,这样的小东西别在身上,大周的衣袍又宽大,很难被人发觉。   林姜觉得,这就像是武侠世界里的暴雨梨花针,要是短距离之内拿出来出其不意打在人身上,就是武林高手也难避开。   “箭法和火器果然不是一回事。”平素箭法十分准,备受骑射师傅赞扬的世子,对自己总是掌握不好的枪法有些郁闷。   而卫刃则是特殊,他似乎天生就精通跟武道相关的各种器械,火器也不例外。   不过对他来说,这个小火器就有点不够用了:就这射程来看,与他用内息用力掷出的暗器距离差不多。   他还是喜欢那种像是炮一样,却可以抗在肩上,一下子就轰出去能够夷平一座小房子的‘火、枪’。   寻常人受不住这种火、炮的后坐力,只好安放在地上使用,就失于不够便携。但对卫刃来说,拎着它到处走,扛着发射,都很顺手,一般的火器他还嫌轻。   这会子看周黎蘅练习这种小巧的火器不顺手,就道:“这些原也不适合咱们,你用惯了弓箭的重量,用这个自然是觉得轻飘飘的不好着力。该让她们姑娘家拿着防身。”   林姜闻言就招呼黛玉一起试试:“我在家也练过两回,确实适合咱们。就是若不带着护具,弄得虎口疼。妹妹若是不习惯,可能还伤了手呢。”   说着就让宝石把她带来给黛玉的一副手套护腕并护目镜拿出来,让黛玉先装备上。   黛玉见那小巧的火器线条利落优美,颜色也是清亮的银色,心里也很喜欢,就随着林姜一起到庭院中来。   周黎蘅却不肯递给她:“不行,容易伤着你。”在小的火器,后坐力对女子来说也是不可忽视。   而那边,卫刃则是立刻缴械,把银色小枪递给林姜后,人都退到廊下去了。林姜在家里也试过,他并不担心。   黛玉见此就嗔了一声:“要你这样小心,姐姐会教我的。”   林姜却是在旁笑着立刻摇头:“我自己也是才会呢,还是让世子爷教吧。”   果然周黎蘅在一旁手把手教了黛玉半日,才肯交给她,之后仍旧一步三回头的到了廊下,跟卫刃站在一处,眼睛仍旧眨也不眨看着黛玉。   谁知黛玉扣了两枪,虽未中靶心,但竟是俱落在靶上。   以至于林姜回头对周黎蘅笑道:“世子爷,现在你的枪法在这个院子里,已经排第四了。”   周黎蘅:……   又听卫刃在旁边闷笑了一声,他不由转头对他道:“我还是习惯弓箭些。”   卫刃收了笑,转头严肃道:“回头,你还是与我一起去该练练趁手的火器才是。听岳父大人说起,剿灭海匪,多靠装了火器的船只,若是弓箭射程和强度却不够。”   周黎蘅点头:“我也收到过齐宇的信函,经过这一回,他也是极推崇火器的。”   且说距离当日之事已经过去了两月,如今旬阳长公主等人已经在护送下回到了京城。   谁知高齐宇先斩后奏,居然自己留在了福建。齐阳长公主是先抱着妹妹哭了一会儿,转头才发现:儿子没了!   听闻高齐宇要去海上剿匪,险些给长公主气晕过去,连太后都急的不得了:她老人家只两个女儿,旬阳长公主又婚事坎坷,与夫君不过是相敬如宾,常年见面都少,一人住参将府,一人住福建的公主府。   故而太后这辈子统共只有一个外孙子。   听闻高齐宇竟然自作主张留在了福建,太后便想去寻皇上,请皇上下圣旨让高齐宇回京。   倒是旬阳长公主为他说情,劝了太后又对齐阳长公主道:“姐姐,我观齐宇,是个胸有大志的好孩子,他既然有一腔抱负,姐姐该成全他。你放心,驸马在福建也熟谙海事,不会让齐宇出事的。”   齐阳长公主气过也只好罢了,山高皇帝远,若高齐宇执意不回,又抓不回来。   而高齐宇就这样加入了大周的水军,皇上还遥遥封了个四品的副参将给外甥。顺便把旬阳长公主驸马的官位提升到正三品督军,让他主管此次战事。   于是这些日子,高齐宇在福建待得乐不思蜀,还常写信回来给卫刃与周黎蘅,说说自己近来又学到了什么,尤其是又建立了什么功劳。   反正他的功劳是再没人敢抢的,一分一毫都要记在他身上。   听卫刃严肃一说,周黎蘅倒是微微一愕:“福建海上难道不是癣疥之疾?你这般郑重,可是觉得以后会酿成大祸?”   卫刃先是点头,又是摇头:“不,不是这弗朗吉国能酿成大患,而是这海域广阔,无数的其余国家,暗藏祸患。”   “从前没有人来犯大周,是隔着重洋他们过不来。可如今,海运越来越多,俱岳父大人说,西洋各国的海船也越来越规模庞大,利于远航。他们执着于远航是要做什么?只怕不得不防。”   周黎蘅好看的眉皱起来。   卫刃又道:“若说这些还是远的,那么离得最近,中原数百年的狄戎之患可就在关外。在陆地之上,论起军伍行动的迅猛来,北戎骑兵可比海上那些船跑还快,说要进大周劫掠就冲进来,不等官府围剿,呼啸打马又走了。”   卫刃想的是日后:“这种小打小闹抓不住他们的人影,但只怕他们日后要作大乱,这火器极克制骑兵。”   周黎蘅闻言深深点头。   “说来,现在陛下命恒亲王入工部督造海船、海防等事,这些话我也该去与恒亲王说说。”五皇子在皇上‘病重’那大半月,因没有拉拢朝臣专注工作,再次给皇上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这些日子,皇上给他的差事就比其余皇子更多。   卫刃听他说起五皇子,不免又问周黎蘅:“如今你也大婚半年了,也该彻底离了上书房——陛下可安排你去哪个部呢?”   说来周黎蘅这个皇二代去哪儿都很便宜,户部尚书魏谦大人是亲舅舅,礼部尚书林如海是他岳父,这六部里两部都是实在亲戚。   周黎蘅思忖了下皇上素日的言辞:“我观陛下的意思,想让我去户部。”   两人就国事说了半晌,黛玉和林姜也就累了,自有身强力壮的嬷嬷来收了靶子。   林姜与黛玉把枪放到匣子里去,然后各自摘了护套。   “妹妹的手没事儿吧。”有些人初次握枪,真是会把虎口都崩开。   黛玉笑着摇头,然后摇了摇手腕:“就是有些酸痛,回去敷一敷姐姐给的药就好了。”   她常年练字镇日提笔写诗文,林姜就给她配了专门活血化瘀保养筋骨的药膏。   雪雁来的就刚刚好:“姑娘,烤肉的炉子都备好了。”   林姜欢喜道:“正好再吃这最后一顿。如今的天就不冻人了,只有些寒意,之后一日比一日暖和,再吃烤肉可就嫌热了。”   --   待用过了一顿烤肉,月色初上时分,卫刃和林姜才告辞出门。   黛玉一路送到二门才与林姜依依惜别。而周黎蘅更是跟着两人出来,直到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才站在下头挥手,跟着黛玉的称呼道:“姐姐、姐夫再会。”   虽则周黎蘅改口半年了,但卫刃听到这个称呼,还是有点想笑的意味:之前我还是你的好友,从来以名字相称,现在就成了姐夫。   其实要按照两人的朋友关系来叫,周黎蘅该称林姜一声嫂夫人。   用过一顿美食后,马车轱辘规律的声音,就容易让人昏昏欲睡。   -   卫刃见她有点疲倦之色,就轻声道:“你困了就睡一会儿。”   林姜摇头,自己坐了一会儿,却忽然笑了起来。   卫刃侧首看她。   林姜笑容里带着一种猫科动物吃饱后的满足:“我是在笑,这样的日子,真的很舒服。”   上班的时候忙事业,下了班与至交好友一起吃饭说话,谈讲彼此近况,似乎一日也没有分别。   这样的幸福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   卫刃伸手握住她的手:“咱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的。”   -   林姜后来想,不知道卫刃是不是有什么乌鸦嘴潜质。   很快,这朝上的平静就再次被打破了。   在弗朗吉国之事还未彻底平息之时,西北忽然又出了事,时隔二十年,北戎再次大军压境,突袭大周西北边境,十日内连下三城。   要不是两边隔着山隔着海,还隔着一整个大周,皇上简直怀疑弗朗吉国跟北戎是商量好的。   且说西宁郡王,作为开国的老牌异姓王,一直镇守在西北要塞通城。   不知是廉颇老矣,还是这次北戎大军实在是来势汹汹,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居然被打的那叫一个节节败退。   其实打仗没有谁保证一定能赢,西宁郡王若只是一时措手不及被打败,皇上也不至于拿他如何。皇上最气恼的是他丢盔弃甲,一路败逃,居然拱手丢掉了西北咽喉之地通城。   通城是西北重地,按说易守难攻,两边又都是天然绝地,说是大周守卫内陆的咽喉绝不为过。   如今算是让北戎把剑架在了大周的喉管上。   故而听说西宁郡王不但败了,还把通城都丢了,皇上气的罕见失去了帝王言辞体面,直接在朝上痛骂讽刺道:什么西宁郡王,朕看他是西逃郡王!让他给朕滚回来,若迟半步,便按叛国通敌罪论处!   其实皇上这些年一直没有放松对北戎的警惕。   甚至上一回他劳累过度生病,也有北戎的一重缘故。这些年北戎的发展,实在是不容小觑。   大周在往前走,北戎亦是如此。   俱各项情报来看,北戎可谓出了百年来最厉害的一个英主,这些年来把各个散在的部落都挨个驯服的明明白白,凝成了一股绳。这二十年未起的国战,不是北戎弱了,而是他们终于集结了起来,准备一起来抢繁华如锦的大周。   对北戎各部族来说,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反正我没钱,也没啥基建,就是草原、荒地和羊毛毡帐篷,你们要打我,我就卷起我的羊毛毡房上马跑路——要是来不及,直接‘房子’不要了跑路也是可以的。   而你们要是不打我就最好了,我好放开手脚抢劫。   而皇上的态度也很坚决:就是打,打服为止。   如今虽然失了先手,西宁王溃逃,甚至连通城都丢了,但皇上其实是有信心的。   打仗最要紧的是钱粮与兵士,这些大周都不缺。海运发展已然三年有余,单这一项国库就丰盈不少,更别提自打太上皇驾崩后,皇上其余的各项改革了。   其实这几年皇上本人并没有享受到什么,国家也算是轻徭薄赋。   大周已经二十年未动兵戈了,如今束载厉兵秣马,一场大仗是打得起的。最要紧的是,比起北戎,大周拖得起。   北戎要是想跑,一到草原上,像游鱼入水,大周或许真的追不上。但他们要想长久的占领大周的地盘,也是做梦!   一旦有战事,朝廷上下都是加班加点。   兵部更是推演了无数的排兵布阵,将推演战局的结果上报皇上。   大周当年就打过北戎的老牌将领尚有不少健在,这一代的西宁郡王不行了,还是有不少家族子孙后代是行的。   比如理国公柳家。   其实当年,开国皇帝曾想过赐他家‘彪国公’的,只因‘彪’字不算佳号才作罢。   但只看这个差点荣获的彪国公封号,就知道当年初代国公何等悍勇,如今子孙也不失先祖志向。   虽然是四王八公之一,但柳家素来低调的很,除了逢年过节走动,也从不搭帮结派。   最难得是柳家子孙后代全都挨个扔进军营里去摔打,想在他们家寻出一个吃胭脂的公子哥,才是比登天还难。   老理国公年过六十,成帝爷的时候他就跟着祖辈出过兵与北戎打过仗,后来先帝手里与北戎作战的那一回,也有他的身影。   这次他老人家还想披挂上阵,不肯认自己年老。   还是皇上安抚道:如今战局并没有溃败到不可收拾,您老就在京城兵部坐镇吧,让现任理国公柳永振任大提督,负责此次抗击北戎之战。   除了提督外,大军中还设有总兵、参将、副将等,俱是人数不等,不必详叙。   -   大军安排停妥后,皇上却还有一事犹豫不决。   俱西北的军机探子回禀,有一事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现任北戎王是个能举数百斤铜鼎的大力士。不但如此,据传其人还弓马娴熟,什么百步穿杨都是基本操作。   北戎人形容他是天神下凡,以夸耀其王的高大勇猛。   而这位北戎王凡事还好身先士卒,从来不坐镇王帐,那都是率领先锋部队一路冲锋,表现出来一种万军之中斩对方将领头颅的气势,激励兵士。   而且这位北戎王不是只有气势,还却有战绩。之前他率众攻城的时候,确实把几个大周的官员砍成了血葫芦。   皇上听闻此事后,还私下对着画眉公公吐槽过一句:怎么,难道是父皇转世过去了,那么爱拿刀砍人。   当然,牢骚是牢骚,大周这边还是要思对策的。   一个武力值超高的王,会带给自己的士兵超乎寻常的士气和血勇。而相对的,大周这边的领兵先锋,若是一个照面就被对方砍了,大周的士气估计就要折腰。更何况,原本西北军就败过了,实在经不起再摧残军心。   故而兵部对此的提议是,大周同样派一个单人武力值高的先锋将领过去。   林姜是听卫刃说起兵部的主意的,一听不免道:“哦,这是要中门对狙啊。”笑完忽然反应过来:“怎么,难道你要去吗?”   卫刃沉默片刻:“只怕可能性很大。”   若论单人武力值,在江湖之远或许有高人异士,但在军伍之中,他便是凤头上的翎毛。   林姜也跟着沉默了一下,然后道:“那便等陛下的意思吧。”   两人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是在太医院,两人都穿着大周的官服。   卫刃就抬手替林姜理了理冠上垂下来的玄色绦子:“我……其实有请命出征的意思。”   “大周已然先失三城,尤其是通城之失,实在要紧。现如今西北边境不少城镇也只好坚壁清野,让百姓们不断后撤。”   “这还可以说是北戎偷袭以及西宁郡王守卫不当的罪过,可若是朝廷派去的大军再次战败,只怕西北民心不定。”   “这是陛下登基来,第一次国战。也是大周二十年后又一次国战,若是赢了把敌寇打怕,便是几十年的边关安定,若是战事不利,一直拖下去,也会拖得大周国力渐弱……”   林姜打断他:“我都知道。”   在现代生活不代表就活在童话里,这世界上的纷争永远没有彻底平息过,和平是因为生活在强大的国家,而不是书本上一句‘世界人民是一家,大家要和平友爱’。   国家,先有国才有家。   卫刃看着她问道:“那你不反对?”   林姜也回望,眼睛里倒映出一片澄澈的影子。   “我支持。”她说完后嫣然一笑:“何况那边拿着大刀,你这边架着炮,中门对狙,我们有什么可怕的?”   卫刃听她这么说,就也露出了几分笑意:“是啊,多亏了岳父大人,西洋的火器杀伤力实在不容小觑。”   而就算抛掉□□,两军对垒,彼此用冷兵器之战,卫刃也从不觉得他会输给任何人。   当年,皇上把他从灾荒之地捡走。   但一开始,他也只是王府里一个普通孤儿罢了。他的成长过程,就是在不断的斗争和胜利,在习武的过程中打败了无数的队友,最终被皇上看到他的本事,带在了身边,从护卫做了龙禁尉,之后做了京营节度使。   这一路的胜利,走到皇上身边最重要的位置,他赢的都是同胞队友,但这一回,他要真正赢的一场仗,是敌人。   --   卫刃的请命正合了皇上的心思。   他也有此意,一直未提,还是因林长洲此时就在海外的另一个战场上。哪怕是皇上一颗帝王心,也有点不好开口,让林姜再奉献一下,让卫刃去更危险的战场。   见卫刃自己来请命,皇上在了了心事后,倒是十分感喟。   两个人才成婚一年,卫刃就要去西北战场,皇上还是有点不落忍的,为此,接了卫刃的请命折子,不但把他叫到御前来,更让画眉公公去叫林姜过来,准备在这明正宫对两人安慰嘉奖一二。   林姜听闻此事尘埃落定,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在御前,面对卫刃担忧的眼神,林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当日他浑身浴血回家的时候,给林姜留下了一定的阴影。卫刃担忧的是,自己这回要上战场,还是作为先锋将,要去面对传说中的北戎王,必是给她带来了更大的心里负担。   而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己在西北军中,说不得那边有什么变动,京城御史就要弹劾,那压力还是落在林姜身上。   他的种种担忧,却难说出口。   林姜看着他,只有一个要求:“活着回来。只要你能活着,无论是受了多重的伤,什么断胳膊短腿,破相都不要紧,只要你活着回来就好了,我都会给你治病的。”   皇上在旁听着都无言了:……这真不愧是朕的太医院正,夫君要出征了,一句吉利话也没有啊。   卫刃听这话却放心了,只点头:“我一定活着回来。”   林姜垂了垂眼眸:“皇上,若无旁事,臣就告退了。听闻西北那边将士受伤的不少,臣还要回太医院与太医们一起日夜轮值,争取在大军出征前,备出更多的金疮药、冻伤膏等药物来。”   为了保证药效最佳,林姜是负责最后的验收工作。   经过她手的药,虽然因药量庞大,功效会被均摊,到不了立竿见影‘愈合祛疤’那么好的药效,但还是能够增加外伤的愈合速度的。   林姜算了算,自己最后再上手,一盒盒药验过去,是收益最大化。   毕竟她要做的事儿还很多,不可能一天到晚坐在那里研磨药草做外伤药膏。   皇上见她不但没有小儿女之态,反而立刻就要投身于工作,为大军准备药材,不免越加赞赏,还准备给林姜一块巾帼诰命的牌坊。   林姜心道:倒也不必,总觉得什么牌坊都是给寡妇的,有点不吉利。   -   林姜进入系统第六层商店。   她攒着许多声望值,也是从前喜欢囤币惯了,总觉得有备无患,也就没怎么再花过。   时常还会习惯性的依旧去模拟手术室挣一波。   但现在,林姜准备再来一次报复性消费。   林姜的第五层商店,从来没有什么适合卫刃的东西。   一来绝大部分东西只有她用才有效果,二来卫刃在吃过【一朵神奇的花】后,经过一年,内力已经很深了,普通丹药对他来说也没用。   比如寻常人要吃的保心丹,卫刃可以自己就达到这个效果,能护住心脉。   至于什么假死药更是没用的,各种龟息丹林姜不知道有多少,但问题那是战场啊,假死不会被人好生收敛尸身,只会被人砍掉脑袋,确定下你真的死了,再也接不上了。   于是林姜依旧进入了第六层商店【欧皇还是非酋】。   她准备先去黄金指针那里,随便抽几把热热身,要是像上次一样,一开始就是五百声望值一次,她真有点承受不住心痛。   黄金指针停下,她连忙去看自己抽到的第一件商品,居然还是熟悉的毒王出品。   【情花(毒王升级版)】在《神雕侠侣》的世界里,一朵情花还不足以造成伤害,须得一片情花才能中情花毒。毒王觉得,节约是人类的美德。为此他精心改良情花品种,达到了一朵顶一片花海的药效,只需轻轻扎一下手指,让人肝肠寸断的爱情就会拥抱你!   林姜:……这个商品她要永远寄存在系统商店里,免得放在外头万一哪一天扎到人。   之后林姜又抽出两瓶治病良丹,只是也不适用战场,她就先收着,准备最后抽一次黄金指针。   这回抽出来的是一件大氅。林姜在没看介绍前,还以为是金丝甲之类的东西,觉得这起码是实用品。   结果看过之后又郁闷了。   【虞姬自刎前披着的衣服】:穿上这件大氅站在战场上,只要你高歌一曲,会有百分之二十概率激发对方‘霸王’产生绝望之情,自刎而死。使用次数:一次。   林姜:……她不能想象卫刃穿着这件虞姬的衣裳,在战场上唱歌,让北戎王自尽这个画面。   她倒是更能想象,卫刃扛着火炮,或是提刀上马,把对方斩于马下的情景。   不过她还是留着这件衣裳,万一将来有用呢,反正就是找个人穿上去战场上唱唱歌,没激活也就算了。   之后林姜又换了钻石星芒,抽取了几次,却连【一朵神奇的花】之类的商品也没出现。   她叹口气,收拾收拾也就睡了。   -   而这一夜,林姜为了安心‘拆盲盒’,就与卫刃说自己不太舒服,要独自睡,让卫刃去睡了前院。   卫刃就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男儿为保家为志向为报国,上了战场,但身后总会有担心的家人。 第1卷 第96章   近乎一夜无眠, 次日卫刃在到皇城后,就先绕道去户部寻了周黎蘅。   特意请他回去拜托黛玉,在以后的日子多往卫府走动一二, 多劝着林姜些,平素有事多照看些。   周黎蘅一口应下:“这是应当的,昨儿我们府里还在商议, 你这一出征, 要不要请林院正住到我们王府里去, 否则她一人在空落落的宅院里头, 只怕心里不好过。”   由此可见,其实不用卫刃说什么,在他‘受命要往西北为前锋将领’的消息在朝堂之上传开后,林姜走到哪里都要接受人同情的目光,收到数不清的安慰和鼓舞。   尤其是太医院内, 人人感慨:我们院正大人真是一门忠烈, 父亲还在福建海外呢,这会子夫君又要去西北战场,还是去做最危险的前锋将!   马院副自不必说, 他从福建回来后, 就投入了积极的工作中,本人又善言辞好交际,早就来安慰过林姜,请她宽心只管先顾送卫将军出征之事。   甚至连刘院副那么沉默寡言严肃的一个人, 都特意走来与林姜说:“院正大人只管在府中为卫将军收拾行囊。”   被林姜婉拒后, 刘院副还又执着的来劝了两回:“下官说真的, 院正大人别担心太医院的差事耽误了——下官拿脑袋担保, 就算是日日睡在这太医院, 也必然为大军准备完所需的药物。”   林姜再次十动然拒。   朝廷上的同僚都是这样,遑论亲友了。   林如海都亲自从礼部走来太医院一回安慰侄女,而林姜夜里回府时,黛玉更是早就过来等着她了,还带着绍王妃的关切与邀请。   林姜见黛玉勉强藏起忧色,只是宽解自己,就笑道:“好,王妃和妹妹的相邀我都记着了。等他去西北后,我若是觉得自己住孤单了,就去寻妹妹。”   黛玉握着她的手指,有些微凉,像是一块玉:“好,我在家等姐姐。”从前母亲过世后的那段艰难时光,离开父亲,上京住在外祖母家的日子,都是林姜陪她一起过得。   这回,该她陪着林姜一起度过了。   同僚的关切照顾,亲眷的百般安慰,加上宫里太后皇后的轮番赏赐,屡屡厚待,林姜都疑惑了:我又不是什么烈士家属,我本来没事,你们这样搞得我很慌啊。   好像他去了西北,直面北戎王,就再也回不来似的。   于是林姜只好更加用心投入工作,才能免了这种被众人的关心调动起来的微慌情绪。   反倒是当事人卫刃没受到这么多言语上的安慰,他只是按部就班的把京营事务暂时移交给明阳伯。   这位也是老熟人了,属于我干不好但也绝对干不差的那种老成官员。   --   而卫刃在出征前一日,与林姜说的话与众人都不同。   他想了良久,终于还是嘱咐林姜:“你再是担心我,也不要拿出之前没有拿出过的东西。”   林姜闻言倒是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外人或许感觉不到,但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尤其林姜是他全心全意关注的人,卫刃是有点察觉异样的,他隐约觉得妻子有一些秘密,除了现在展露出来的医术,似乎还有一些压箱底的东西,未曾显露。   不是有什么证据,而是林姜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他从来不去探究,也不去询问。医道天授的人,有一些秘密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才是保护自己之道。   但现在他要离开京城了,不能时刻在她身边,有的话卫刃不说实在不能放心。战场风云变幻,谁都不能保证是安全的,他生怕如果他有危险的消息传进京城,林姜会拿出什么压箱底的灵丹妙药来。   宝物共诸于众,会引来觊觎与危险。   卫刃觉得她现在就最好,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太医院院正,而不是什么身怀灵丹妙药引人窥探的人。   弄明白他的意思后,林姜有些震动:上一个这样嘱咐她,让她先保护好自己的人,还是系统爸爸。   卫刃看着她低着头,长睫洒落在面上的影子,轻声而坚定道:“哪怕听说西北局势危及,也不要着急。”   “只要你在京城是安全的,我就没有什么怕的。”   -   在大军出发后的第五天,皇上于朝堂上就皇子之事,再发旨意。   战事最是考验人,刨除两个皇上认为绝对是坏菜的儿子后,皇上让其余年满十三岁的儿子都入朝廷各部跟着学习,准备通过这一场战事,来方方面面考察儿子们对朝局,对外敌尤其是对战事的敏锐。   皇上已经能感觉到,在未来的年代里,大周的富饶繁华或许会引来一批批的豺狼,早早筛出有战略眼光的继承人,对国家来说,才是一件幸事。   哪怕林姜在身边,皇上也信任她的医术,但皇上仍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   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忽然有什么意外,他要保证这个国家不乱才行。   若说从前,什么储君之位,太子之位,都是皇上吊在皇子跟前的胡萝卜,想考验儿子们有没有篡位这种野望的。但从这一仗起,皇上是真的有了些立储之心。   在他年老糊涂之前,总要给国家定下一个储君人选才行。   至于被皇上当做两株坏菜的,自然是大皇子和八皇子。皇上不但将他们归类为坏菜,更是直截了当把他们扔出了自己的菜筐。   外战当前,皇上实在不愿意为别的多费心思。   他别出心裁,直接把这两个儿子塞给了一直不肯驯服归顺自己的两个弟弟,简王和晋王:来,朕这个哥哥给你们一人发一个儿子继承爵位,好了,你们可以光荣退休了。   皇上将两个失去继承权的儿子,直接划出了皇子序列,甚至还废物利用了一下,夺了两个心思不定,总想着给他找麻烦的王府爵位。   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简王府和晋王府简直是目瞪口呆,但皇上雷霆之势不容置疑的明发了圣旨,他们除非造反,也只好‘自愿让出王位’。   而早就低头服软的肃王爷,心有余悸暗自庆幸:还好还好,起码我的爵位是我亲儿子继承的。   心思活泛的朝臣们也就都领会到了皇上的意思。   外敌当前,皇子们的内斗,直接被皇上碾压过去:陛下态度明白的很,你们争皇位可以,但要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就会直接失去皇子资格。   要在规则范围内表现自己的实力,想做储君,那就向朕展示你们能做好一个太子吧!   说来,大皇子终于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他的梦想,从镇国将军升级成了郡王。但这个郡王,却是晋王府的郡王!直接从皇子变成了平常的宗室之子,这含金量还不如他的镇国将军呢!   于是他越发一蹶不振,连封建迷信活动都不想搞了,只是天天在府里醉生梦死,咒这个骂那个。   八皇子接到旨意也颇为痛苦:自大皇子的遭遇后,他已经想明白了,以父皇对他的厌弃程度,将来也就是封个镇国将军靠边站的下场。   可他再没有想到,父皇连个镇国将军也不给了,居然就将他记名给别人做儿子去。这是从宗法上遗弃了他:玉牒已改,从此史书之上记载,他只是简王的儿子。   自小起他过得浑浑噩噩,生活里唯一的水花就是嘴欠手欠给人添堵,看着人厌恶躲避又拿自己毫无办法,来寻求自己是皇子的存在感。   可现在,他已经不是皇子了。   他到底是什么?   八皇子接此圣旨,呆坐了一夜,觉得从前种种,似乎都是迷障一般。   之后,他去求了皇上最后一件事,就是求父皇让他上战场,他宁愿不做什么简郡王,他会隐姓埋名从最小的士兵做起,为大周的抵御外敌出一份力。   他想去过一过不被人嫌弃和厌烦的日子,没有被他搞砸的人生。   皇上的面容依旧淡然,看着他道:“战场危险,没人会管你的。”在京中做简郡王,虽然没有任何前途和未来,但总是吃喝不愁。   见八皇子依旧坚持,皇上便也允许了,真的没有给他一点额外的待遇,就只命画眉公公给他准备一个新的普通百姓的户籍和五十两银子的盘缠。   八皇子磕头而去。   走之前,他还特意再去跟五皇子道别了一次:“多谢五哥肯替我说话,父皇才肯见我一面。”   他是真心感谢:他听说过之前皇上发落大皇子的时候,二皇子想做好人才劝了一句,就差点落得同罪。虽然朝臣们都说,当今皇帝在性情上比先帝可要温和且善听谏言,但他们这些做儿子的,才能感觉到父皇的心意坚定不可回转。   而五哥在这种时候,冒着得罪父皇的风险,愿意帮他说话,八皇子是很感激的。   五皇子见他如此,倒是感慨:“你若有什么难处,就捎信回来,我总是你的兄长。”   八皇子点头,然后告辞上马而去。五皇子却知道,他不会捎信回来的,他是真的想去做一个新的人。   --   卫刃与北戎王第一次交锋的消息传回来,京城上下都颇为沸腾,街头巷尾都在传讲此事。   战况一路从西北由斥候快马接力传回来,一进京城北门就边喊着‘捷报’边一路疾驰向皇城。   大周军大获全胜。   路边的大周子民都欢腾雀跃起来。   大周上下对北戎都是多年深仇旧恨,说其实什么沿海匪贼,除了福建广州等地,京城内陆的人民是没啥感觉的。但说起狄戎来,大伙儿可是立刻同仇敌忾,深以为恨。   毕竟就连贾宝玉这种能说出“文官武将都是禄蠹,都是图名而已”的怪癖官家子弟,在说起北戎来时,都道:“犬戎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1]   他都如此说,可见在普世观念里,正常的大周人,对北戎是多么痛恨了。   这些年大周征的兵役,得有一半投入了西北边境。虽说两国已有二十年未正式开国战,但西北那边苦寒,每年秋冬,都会有觉得冬天熬不过去的部落,报着‘抢到就是赚到,死了也能拉一个垫背’的心思,冲入大周的边境来抢劫。   京城又距离西北不远,有点风吹草动,京城也会风闻。   可以这么说,北戎跟大周的关系,就像是某些山村的村民,跟活在山上的狼群的关系——大家每到秋冬,必为了粮食牲畜而一战。   见报信的斥候一路嘶吼着捷报,许多茶馆饭馆里的客人都扔下吃了一半的菜出来围观,然后各自打听,到底具体是怎么个大胜法?可是挡住了北戎南下的势头?   既然是大胜,朝廷自然也乐得在民间宣传,很快这一战的情况就传开了。   若只是一场大胜,还不足以让朝廷上下都在议论此事。只因这大胜,可以说是非常戏剧性:其实两军还未怎么真正厮杀,只是先锋将交手的时候,北戎王就望风而逃,身边副将被一刀斩杀。   这就让大周子民非常兴奋了。   那北戎王曾斩大周数位官员,每逢战事都要冲锋在前,这样的消息大周京城也已然传开了,再听说北戎那边奉这位王为神王,更让大周子民战栗。   其实普通百姓本就是害怕北戎的。   大周人觉得北戎是豺狼,也是有缘故的:因为他们心里总觉得,单个拉出来,一个人的战斗力肯定是打不过一只豺狼的。   北戎人比大周在个体上骁勇善战,几乎是两国的共识。   何况这北戎王听起来简直是只狼王啊。   甚至传着传着,那北戎王就变成了魔鬼化的人物:据说他生的身高一丈,张口能喷出火光,吃饭都要用大周将士们的肉下酒。   听说这样人,居然被大周的一位少年将军打的望风披靡,直接一见面就转头而跑,自然让大周人自豪喜悦。   --   只是这大获全胜的背后,是个很有意思的过程。周黎蘅特意去了趟太医院,一点细节都没有落下,讲给林姜听,与她分享这份喜悦,也盼着她能安心些。   周黎蘅到的时候,林姜也已经从太医院听了一些恭贺之词了。   都说卫刃这是一战成名。   在京营贪污案之前,他给朝臣们的印象也只是皇上养大的孩子,故而是皇上的心腹,领龙禁尉守护陛下安危。   而在他与王子腾的一番朝堂拉锯战中,他的做法倒是让朝臣们刮目相看,算是没人再小瞧他这个少年将军。   但那也只是在朝堂上有名,直到这一战过后,他可以算是真正的名扬大周了。   连周黎蘅见了林姜也先道了句恭喜。   林姜招呼他坐,然后伸出手指点点桌子:“先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把把脉。听妹妹说,你近来在户部也是熬油似的累,哪怕晚上回了府,也只是匆匆吃点饭,就去研习兵部画出的战事推演图——每夜也只睡两三个时辰,这点儿你怎么偏随了皇上,没随绍王爷呢。”   要林姜从大夫这点来看,大周皇室最好的病人就是绍王爷了:不劳累,不憋气,勤于运动,作息规整,比皇上可听话多了。   周黎蘅乖乖伸手,刚想开口讲述战局,又被林姜一个眼神止住了。   直到把完脉之后,林姜才问他:“也是呢,我心里实在疑惑,那北戎王为何望风而逃?”   外人蜂拥而至的夸奖赞美,简直把卫刃也捧成了个北戎王似的武神,并没有冲昏林姜的头脑。   她还是挺纳闷的:这又不是什么武侠世界,绝顶高手对立,望气可知成败,然后一人自知不敌翩然而去。   林姜想北戎王既然能破漠北百年之乱局,重整一个北戎王庭,那定不会是那种浪得虚名,胆小如鼠的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林姜觉得,北戎王敢于对战的勇气肯定是有的。   不至于跟卫刃打个照面就转头就跑。   周黎蘅听了林姜的话,不免含笑:果然黛玉说的没错,姐姐不是那种会被浮名夸耀迷了眼的人。   如今整个朝廷都在夸‘卫将军年少英勇无双,惊退北戎王’,只有林姜还在认真分析,觉得此事不对。   周黎蘅来就是说这件事的。   “其实多亏了伯父带回来的火、筒。”周黎蘅与黛玉成婚后,一应的称呼都改了,他口中这位伯父,就是林长洲。   他这话一说,林姜也就猜了个大概,就展颜:“他是不是与北戎第一战,第一次露面就扛着那一支独有的火、筒上战场了?”   周黎蘅点头。   然后与林姜同时露出了个遗憾的表情,两人一对视,就知道想到一处去了:北戎王见之而退,可见不是那些没见识只逞血勇之人。他望之而退说明认识火器,也深知其危害的,所以才不顾威名一跑了之。   可惜了,他是个认识火器的。   他要是莽上来就好了,肉身对火、筒,这一次的大胜就不只是北戎王溃败,而是北戎王被炮轰了。   林姜伸手为两人倒了茶,听周黎蘅把战事一一说来。   -   若是采访现在的北戎王,他的心情就是两个字:憋屈!   他自问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他难道想跑吗?他不怕丢脸吗?   原本听说大周朝廷派了个极年轻的先锋军来,据说还曾给大周皇帝做过护卫,北戎王是誓要将他俘虏,以向大周皇帝提条件的。心中盘算就算不能活捉,也要斩下他的头颅,然后送给大周皇帝,显示北戎的战力国威。   可对方简直太过分了!居然搞火力碾压这一套,他可是肉身好不好,难道能去堵着炮口吗?   北戎王当时率兵突袭在前,一路要杀入军中时,就见大周的军队前列散开,卫刃坐于马上姗姗来迟——没办法他的马跑的比较慢,只好出场晚一些。   主要是卫刃肩膀上扛着一个沉重的火、筒,一般快马的负重能力不够,他就没有用善于奔跑脚步轻快的关中马,而是特意用了载重多,耐力久的马匹。   以至于北戎王都快突进到大周先锋兵的脸前时,卫刃的马才赶上。   这时候,北戎王与卫刃之间的距离,已经近的危险。北戎王是用强弓的,以这个距离,若是抽箭而射,完全可以把人射个对穿。   北戎王的手已经握在了弓上。   然而当距离再近,当北戎王看清卫刃肩膀上火器的口径时候,立时就风中凌乱了。   这个距离下,他要是被轰中,那不当场四分五裂啊!   于是震惊之后,他不得不一个急转弯,打马撤回军中。这一撤就撤的非常痛苦:这两方将士一见面,他立刻回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且北戎常年居于漠北之地,军中兵士跟他一样有见识,认识火器的人,还真不多,见自己的王冲了一半忽然往回撤,军中不由一片骚动的哗然,显而易见的不可置信。   而北戎王身边一位副将,见君主忽然后退也是震惊不明,听大周军那边发出了欢呼和嘘声,这位副将热血上头的情况下,咆哮一声,没有继续跟在北戎王身边后退,反而直冲卫刃而去。   那一瞬间,北戎王的心理活动很复杂:一来是痛心,自己怕要有一个勇猛副将被轰成渣滓了;二来却也有点庆幸,毕竟自己这一退,实在是太难看了。偏生自己这边的将士不懂那少年将军肩膀上扛着的‘黑筒子’的可怕。   若是自家副将冲上去,被轰成渣的话,自己这一退倒是也有缘由。   回头还能在军中宣传一下对方胜之不武,用火器来胁迫淳朴的北戎军队等话。   于是北戎王退到军中,两眼盯着副将的背影。   然而卫刃见冲上来的是北戎副将,便就地放下了肩上扛着的火器,跟在卫刃身边的一位副将则立刻分毫不差地跳下了马守住火器,这都是排演过许多遍的。   同时卫刃纵身跃上了副将的名驹快马,纵马提刀,只见电光闪过一般,那位冲过来的北戎副将就殒命于刀下。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战场上出现了瞬间的真空安静。   过后才是一片喧腾,只是大周这边是士气大涨,军士皆为此欢呼鼓舞,热血沸腾,恨不得这就冲上去把这些入侵他们家园的敌人刀刀见骨。   而北戎这边则是经历了出征来从未受过的大挫折,又愕然又低迷,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呼声:难道这大周的少年将军会什么妖法不成?不然的话,他们淳朴(简单)的脑筋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家天神下凡的王,见了这位少年将军就转头跑路,而英勇上前的副将被其一刀毙命。   北戎王简直恨死卫刃了:世上怎么有这么阴险狡诈的人啊!   对着我就用炮,我一跑路,对着副将你就痛下刀法。这,这简直是不讲武德!   但这会子再冲过去也没用了。   北戎王眼睁睁看着方才卫刃手下的副将,在地上架起了火器,黑洞洞的口就对着北戎的军队中他的方向,只要他敢冲出去,他们就敢点火。   这一支西洋火器很珍贵,大周尚且不能量产,是林长洲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卫刃带走它,就是专门候着北戎王的。   卫刃非常节约,绝不会用在另外的人身上。   北戎王被他针对的郁闷不已。   自他成年开始整顿整个漠北以来,北戎王有过失败,但还没有过这种气的想吐血的怄气失败。   这一仗大周大获全胜,还伤亡极小,基本就是去追了一下落单的北戎兵士,顺手收回了离通城最近的两处小镇。   那原本是北戎暂时的据点,他们这一退一败,自然就要退回一座坚城固守整顿,这种小镇是保不住的。   北戎王也是个懂得舍取的人,顾不得心痛,也不再逗留,直接回到了先前西宁郡王驻扎的“通城”,大闭城门。   不知道的以为大周才是来侵略的呢,在城下围城,北戎反倒守了起来。 第1卷 第97章   北戎王率军队退守通城后, 理国公也就让兵士们暂退回来,休养生息。   通城恰如其名一般,是通往北戎的咽喉要地,两边都是绝地。   这一处被北戎占了去, 只要守得住, 北戎就能获得背后北戎王庭的兵力补给。大周除非想个稳妥的法子一举拿下,否则在这里搞什么添油战术, 一次次攻城是没用的。   正因地理位置要紧, 这通城的城门和城楼俱是按照最高战事水准修。   当日若不是城里混入了北戎的奸细, 里应外合开了城门,以通城的军防硬件水平, 西宁郡王哪怕仓促应战,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说起这事儿来, 理国公就忍不住要在心里骂人:西宁郡王真是该灵的不灵(守城守不住),不灵的瞎灵,闲来无事经常整修加固, 修的这通城真是固若金汤。   你说你要是没本事守, 你倒是别修的这么坚不可摧,连城墙都打磨的溜光水净, 爬都不好爬。   这下子好了,攻防换手, 这成了北戎的堡垒了。   -   如今且不说西北那边的胶着战局。   只说这第一场大胜传回京城,传回京城, 皇上当然龙颜大悦。   他对外人还要端着皇帝英明的架子, 私下里不免对画眉公公得意道:“看朕教导的孩子果然没错。其实起初命他去北戎, 朕还担心他仗着自己武艺好, 要逞血勇, 非跟北戎王拼个你死我活。这下朕可是放心了,他不是什么死脑筋的孩子,居然能想出这种促狭的法子。”   画眉公公也罕见的脸上都是笑:“是陛下教导的好,卫将军才有此大功。”   “是大功,只可惜他不在跟前,朕没法如从前那般赏他。”   这些年卫刃一直在皇上左右,皇上也常差他出门办事,但往往至多几个月就回来了,而且会由他亲自向皇上禀明结果,然后自己接赏。   这回只能通过折子来得到他的捷报,皇上还有些不习惯。   画眉公公便道:“卫将军不在京中,林院正可现就在宫里。”   皇上颔首:“很是。朕要想想怎么赏他们夫妻才好。”   -   就在这片举国上下欢腾,皇上厚赏之中,林姜回到了林家。   林如海是在书房等着见她——侄女特意提前递了信儿说有事与他商议,必不是家长里短。   此时已经入了五月份,刚过了端午,京中这两天热的燥人,林如海的书房里也早早放了冰盆。   林姜进门请安行礼,仍旧是先替林如海诊脉,然后嘱咐了些闲暇多走动,注意保养之类的话:“叔父日常总是伏案,人又常说五十肩,正是说这肩颈处到了年纪,极易出毛病的。”   林如海闻言就活动了一下:“家里有你手把手教过按肩的嬷嬷,又有药物备着。”然后看向林姜,目光中都是关怀:“况且这些都是小事,我自个儿闲时注意休养即可。你回来要说的,想必才是要紧事。”   林姜在这样关切的目光中,只觉得心里又暖又酸,就低头道:“叔父,我很担心。”   林如海闻言颔首:“你不光是在担心卫刃的安危吧。”   他早就命人备好了凉茶给侄女,此时林姜端起了喝了一口,茶香和苦涩更激的她神志清明起来。   “是,我担心的倒不是他在西北的情形,倒是这京城里烈火烹油似的场景。”打仗哪有一定赢不会输的。   大周是需要一场胜仗提气,卫刃这一仗也确实赢的漂亮,要说吓退北戎王还有外物之利的缘故,可他提刀上马一刀砍翻北戎王的悍勇副将,却是两军共见之举。   消息传回来,朝廷振奋是自然的,但不过短短三四日,这股子热闹和吹捧却愈演愈烈,现在更是连‘卫先锋一人就能抵万军’的言辞都出来了,真是……“有些捧杀的意思在里头了。”   林如海之前未听过捧杀两个字,此时仔细一品,觉得这两个字绝妙。   他不免对着侄女点头道:“我还担心,你叫他的功绩声明蒙了眼睛,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林如海手里的扇子微微敲着手心:“我也留意了这件事,这背后,少不了西宁王府这些人家推波助澜。”   “他们战败回京,是戴罪之身,见卫刃如此风头,自然是不满。故意在这上头加一把火,想把他捧过了头摔下去。”   林姜点头:“除了这两府,只怕也有些有心之人在里头浑水摸鱼。”   但偏生人家说的都是好话,全然是夸奖,还不是骂人,就也不能明着堵人的嘴。若是再过些日子,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在民间都传开了,就如同沸水烧开一样,不好降温了。   而众人对他有这般期待,尤其是若是皇上对他期待过头,那到时候他的正常表现,反而就会变成一种失职和错漏。   一旦君心不满,想弹劾他的人自然就会跳出来。   “所以我这回回家,也是来拜托叔父的。叔父在朝中同僚旧友众多,若有人传些夸张言辞,将他捧的什么似的,还请叔父替他分辨。”   林如海点头:“你放心,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不光回府请教叔父,林姜当日也拜托了周黎蘅此事。   至于闺阁之中,她都没有小看,特意走了一趟齐阳长公主府,又走了襄王府、吴老夫人处等各地。   于是这两日,朝上的风气渐渐就变了。由德高望重的吏部尚书王老大人先站出来,开始狂踩刹车:说到底,卫刃也才二十岁的弱冠之年,太多的赞誉是受不起的。   而且他只是先锋将,不过是行阵前对垒冲锋之事,真正排兵布阵围困城池,决定大军进退的还有理国公府这位大提督和东西两路两支队伍的首领将军。   卫刃这先锋将在此次大征的等级里,只能排到第三等,前面还有三位说了比他算的大将。   把他捧的跟什么似的,又把这些大将军们放在何处?   王大人才刚委婉表达了些意思,就有一位姓黄的御史跳出来,指摘王大人看不得少年才俊出头。   但让许多人吃惊的是,绍王府和林家却都很赞同王大人之意,只道卫刃年轻,于战场上只是新手,实当不得过誉。   消息传到贾家,贾赦还着急呢:他是真的想做好人好事,给卫刃宣传一下,也算是报答上回孙绍祖攀咬之时,妹夫和卫家迅速的回应了他,免了他食不下咽的煎熬。   可怎么吏部尚书就不让夸卫刃了呢。   贾赦还叫了贾琏来,吩咐贾琏,不要爱惜银子,这就拿了钱出去街头巷尾宣传卫将军去,犹豫片刻,终是格外心疼道:“这钱我出。”   贾琏:……他是听凤姐儿说过的,这降温是人林家自己的意思。   只是他被打怕了,不敢直接跟老爹对顶,就转头告诉了贾母。   贾母闻言,立刻把贾赦叫过来骂了一顿,贾赦方才明白过来,然后又忍痛花同样的钱,出去宣传正确的思想。   -   这日吏部尚书在朝上发言过后,皇上将林姜叫到了明正宫。   林姜到了就全当不知道皇上叫她作甚,只是按着往日一般,给皇上诊脉。   自从战起,皇上年前歇的那半个月,又全都倒退回去了。再次进入了宵衣旰食阶段,每日是与六部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折子,见不完的大臣。偶尔还得像林姜索要些振奋精神,止劳累性头疼的药物。   林姜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提供高质量的安眠药,让皇上在那有限的几个时辰里睡的好一些。   待诊完脉后,林姜接过画眉公公递过来的膳食单子:这是自打皇上病后的新项目。   林姜要把上头不适合皇上吃的东西踢出去。   比如这几日皇上火气重,那易上火的辛辣刺激与羊肉发物等就要与他说拜拜了。   只是为了皇上的食品安全,林姜从来不提议,皇上应该吃哪一道具体的菜,御膳房也依旧是把剩下的菜肴都做了来,如常奉上。   皇上看她划完自己的菜单子,接过来一看,颇为心痛,昨晚上他咳嗽了一阵子,果然今天辣子类的菜就无了。   而皇上放下单子后,就问她:“你这个太医,怎么只瞧别人,不看自己?”   林姜不免一愕。   皇上就转头问画眉公公:“她是不是比前年瘦了好些?”   画眉公公在边上猛点头,然后唏嘘道:“陛下慧眼如炬,只是想想卫将军在边关做先锋将,想来林院正自然是寝食不安。”   皇上也感慨,比起从前那几年,林姜在太医院再忙,也看起来优哉游哉的,现在的林姜,无端就让人觉得身上担着许多东西,笑容虽然依旧明亮,但总是带着一种别样的分量。   林姜听皇上这么说,忽然心里一酸。   所有亲戚的关心,她其实都能受得住。比如在林如海与黛玉跟前,她都依旧是掌的住一切的模样,与林如海商议起朝局来也头头是道。   而在太医院和卫家一众人跟前,她更是壁立千仞,是他们眼里的柱石。   在卫刃离开后,林姜才更真切的知道,他原来替自己担下了多少担子:之前他在京城的时候,哪怕是京营贪污案最紧绷的那段时日,林姜名下所有的庄院铺子,府里这家里人的安排,也从未让林姜操过心。   可现在,她都要一手抓起来了。   现如今,在面对皇上这样的温和,林姜才忽然觉得疲累与酸楚,她索性就借着这情绪直接道:“陛下,臣不但是担心他在边关出事,更担心他在这朝堂出事。”   “陛下圣明烛照,难道瞧不出那些人心里坏得很,嘴上夸得跟神仙下凡一样,心里却恨不得他从天上掉下来,还是脸先着地摔个头破血流那种。”   这比喻给皇上直接逗笑了。   林姜既然开口了,就起身行了官礼,与皇上说明:“臣的一些小动作,在陛下眼里想必是一清二楚吧。臣怕这烈火烹油似的名声把他烧死,就求了叔父也求了绍王府,请他们帮着在朝上想想办法,别让他被人架到墙上去下不来。”   皇上也收了方才的笑:“朕真是少见你这样失态。”   “谣言猛于虎啊。”皇上敲了敲桌子;“这件事朕会留意的,原本朕派他去,就是让他做先锋奖挫掉北戎王的锐气。这件事他已经做的很好,朕都记着。”   原本让卫刃去,也不是让他一朝战事通神,排兵布阵,打垮北戎的。   林姜在皇上跟前,这样情绪外露还真是第一次,之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所来也巧,正是在这两日间,卫刃的折子也到了京城。   他折子上的很恳切,说一应布兵围城,皆是理国公安排,领兵追敌收回两座城镇,则是两位将军分别带东西两路大军合围的结果。   并不贪图一点别人的功劳,表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先锋将的本职,真正在把持这西北大局的还是柳提督等人。   就这折子一上,留守在京城的老理国公都觉得这孩子不错,可以处。   而他也不辜负自己的国公封号,再有那位姓黄的御史阴阳怪气道:“卫大人真是太谦了,他可是一个照面,就把北戎王吓的望风而逃的人,怎么倒把功劳往旁人身上推。有卫将军在,想必西北平定指日可待,通城唾手可得。”   柳老将军就发飙了:“你说的这样简单,那你就去西北唾手如何?人家小卫也是拼了性命,在战场最前头直面北戎刀锋,让人把刀尖抵在鼻子上拼出来的功绩。”   “多少将士阵亡西北,叫你这么一说,既然是唾手可得,那将士们全都是白死?现在的将领都是蠢材才没夺回城池?”   “如此看来,你倒是沙场遗珠。”   然后向皇上请命,这这位黄御史上前线去。   皇上点头允准。   黄御史唾手可得地晕了过去。   -   说来,林姜还是很感谢黄御史跳出来这一回,舍己为人,替西北军分担了压力。   因在这场大胜之后,西北的战局就陷入了胶着状态。   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根本摸不着人。   北戎王在通城中固守,大周的军队在尝试两次攻城无果后,也就放弃了无畏的伤亡,而是跟西北军比起了耐力。   理国公的作战作风可收可放,北戎不急,他更不急:比起谁的国力耗得起,北戎就算所有部落把帐篷都当了,也耗不起一年。   需知战争起时,乃是春末,当时西北这边的粮食还没收呢,正是所谓的青黄不接之时。   并不是以往秋收时分,北戎过来抢劫能盆满钵满:这回北戎故意春日出其不意攻城,固然打了西宁郡王一个措手不及丢盔弃甲,但也让北戎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他们抢来的通城中,余粮也不丰厚啊。虽说可以从北戎运送粮草到通城,但问题是,要是北戎粮草丰厚,他们也就不老惦记着抢劫了。   这样两军对峙下去,油尽灯枯的肯定是北戎。   大周军队这边,可是在自家的土地上,群众基础坚实。理国公为了减少耗损国家的钱粮,甚至已经开始安排士兵去帮当地的群众搞搞基础建设,顺便开始垦荒——反正大军数目多,大部分闲着也是闲着。   而少部分有特殊技能的将士,则被安排了在通城城外挖地道,建高台,准备各种击木礌石,战车牛马,给城内的北戎将士制造紧张恐怖氛围。   上兵伐谋,卫刃给皇上进上的私折里,也深以理国公举动为然。若是被北戎激的心浮气躁,非要强行攻城,说不得才损失惨痛。   故而林姜才越发感谢黄御史,以身试法刹住了流言。   不然按照前段时间朝野上下沸沸腾腾,说的好像大军明日就能打到北戎王庭里,彻底剿灭北戎似的,如今这大军一旦陷入停滞,少不得就有闲言碎语出来了:什么战事不利啊,什么领导无能啊,什么畏战怕死啊。   无数历史证明,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有缘故的。   很多时候名将的战败,都不是输在对手身上,而是输在了朝廷的不信任,输在了自己人手上。   这会子就体现出挑事精的好处来了,有几个他这样的人,在朝上被皇上摁下去,就少了许多流言蜚语。   --   大军按兵不动,卫刃这个先锋将就闲了许多。   他在军中除了跟着理国公等人学习排兵布阵,就是常给林姜写信。横竖他作为皇上心腹,常要有快马专门送他的奏报回去。   那一封折子也是送,加上家书也是送。   林姜就陆陆续续收到卫刃的不少信函。   这日她回林家的时候,正巧遇上周黎蘅与黛玉也回来探望林如海。林姜一见二人就道:“可不是巧了吗?”   林如海坐在书案后笑道:“听说你到了,我就让人把蘅儿和玉儿都叫了过来,在书房里方便说话——可是卫刃又从西北传了新的家书回来?”   林姜对军情和朝政之事其实实属外行,她也深知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也不自己在家琢磨,反正家里也没人管她,她经常坐上车就回林家来了。   “叔父这是方便了我,省得我说两回话。”不然回了后院,她还会再跟黛玉说一遍的。   丫鬟们上了茶,就都退了出去。   林姜就道:“理国公稳扎稳打,就在通城外驻了营地,只每日在外行敲打建筑之事,并没有再攻城。果然,两个月下去,北戎先急了。”   她一一说来:“卫刃道,这几日总有北戎将士站在城头喝骂宣战,说什么,我们占了你大周的城,抢了你们的粮和人,若是有胆子是条汉子就过来攻城,给你们大周死了的百姓报仇雪恨啊。”   听了这些话,黛玉就先蹙眉,林如海教导过她,战事从来苦的是百姓。   如今听北戎人侵略了大周,屠杀了大周的子民,还叫嚣狂妄如此叫阵,心里就不痛快。   但一抬眼,却见父亲和夫君竟似乎同时松了口气。   黛玉何其聪敏,思绪一转也就明白了:是了,北戎急了,说明大周军做的是对的。   唯有自己的做法对了,伤到了敌人,他们才会跳脚。   林姜也是如此想:“可见理国公是抓住了北戎的痛脚和软肋。只是叔父,两个月大周军队毫无战绩,只怕朝中有些人又要叽叽咕咕,只怕还要劳烦叔父……”又转向周黎蘅:“和世子爷,于朝上能帮着说话的时候,说上两句。”   这不单是为了卫刃,其实更多是为了理国公。   毕竟卫刃只是前锋将,理国公才是统领全局的大将。   他看似悠闲的搞基建,还给当地百姓开荒犁地,但心里承受的压力想必不为人知。若是在外真拖个一年半载,大军空耗粮饷,却毫无战事,朝中有些文臣必然要叭叭叭。   让理国公敢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卫刃也占了很大一部分:一来卫刃作为前锋将,刚来的时候就已经贡献了极为出彩耀目的一战,可以堵一堵旁人的嘴;二来就是卫刃是帝王心腹,可以跟皇上直接密折交流,能够把理国公的苦心转呈陛下。   有这两个条件,才让理国公安定下心思,就是按兵不动,一个‘稳’字耗的北戎哭爹喊娘。   林如海和周黎蘅都应下来。   周黎蘅更道:“陛下倒是赞过理国公此举的,说他不贪功冒进。”作为一个沉得住气的皇帝,他觉得大将稳重,不是件坏事。   林姜笑了笑:“是啊,好在陛下英明。”   平时她也觉得皇上是好皇帝,但到了战时,就发现一个沉得住气又信人用人的皇帝,多么重要。   这时候哪怕皇上催促一句话,理国公都不能这么稳当。   眼见说完了正事,黛玉倒是对北戎叫战的事很感兴趣,不由问道:“姐夫可写了之后如何?难道我大周军队就在城外任北戎辱骂不成?”   那黛玉可都要急了,要是他们不会回嘴,黛玉都想帮着写檄文,让他们对着把北戎怼回去。   林姜想起这事儿来也笑眯眯。   “理国公原是不想理会北戎军的,他们越恼火,说明越是无能狂怒。咱们大周的将士就在外头欢快打铁继续筑了台就是了。”   “倒是东路军大将左将军,是个不肯白被骂一句的人。他从军中挑了个嗓门极其洪亮的士兵,就让他也去城下对骂去了。”   上面北戎军呼喝:“你们若是有胆子是条汉子,就过来攻城。”   下头大周的这位将士就喊回去:“你们若是个男人,有本事别做乌龟缩着就开门啊。”   两方交战缠绵多年,那是好几个朝代以来的宿敌,两边将士里都有不少会对方官话的人,于是就出现了,北戎军在城头用大周的官话骂人,大周军在城下用北戎王朝的话人身攻击。   以上这些‘但凡你是个男人就开门’,是已经被卫刃美化了许多的言辞了。那当兵的骂起人来,可谓是口吐芬芳,骂的又刺激又难听,多方面进行人身攻击。   后来两边都骂累了,逐渐简化了起来。   北戎军:“你过来!”   大周军:“你开门!”   就这样车轱辘的话对骂了一个白天。落在周围不停搞基建的大周将士们耳朵里,就是噪音不绝于耳,提神醒脑,省的犯困。 第1卷 第98章   说完了左将军白日里关于‘骂战’的安排, 林姜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又继续道:“还没完呢,据说到了晚上, 这左将军想的法子就更促狭了。”   “他们在通城外挖了许多大灶, 在下头熬蜂蜜糖水喝。”也难为这左将军怎么想来, 简直是把北戎的将士当成了群熊。   他掐的命脉确实准:其实若是生火烤肉飘香的话,北戎军队其实是不那么馋的。他们是游牧民族,天天以烤肉为生习惯了。   北戎缺的东西,就是这大周富庶之地才产的烟酒糖茶, 各种精巧的轻工业副产品。   大周军士们在城楼下面熬糖水,那种香甜的气息,真能让军备逐渐不足, 粮食存量逐渐见底的北戎人抓狂。   以至于之后就产生了通城墙头上, 北戎士兵开始愤怒往城下射箭投掷石块等后果。   正好大周的地道也挖好了, 将士们就躲到地道里去生火,继续把甜甜蜜蜜的糖味扇出来,勾引北戎的士兵。   只是这样搞了两日后, 左将军算了算账, 颇为肉疼:毕竟糖在大周也挺贵的,这个朝代,还是把糖水当成一种补品的。   于是左将军在把那日的糖水分给众将士算作难得的加餐贴补后, 就换了个省钱的法子:开始报菜名。   大周幅员辽阔, 菜品众多,绝非北戎可比。   左将军命人写了菜谱, 选拔了嗓子清亮, 北戎话流利的将士, 每天对着通城里报菜名, 间或还简略描述一二。   别说北戎将士了,连伙食不错的大周将士,有时候都听得流口水,想回去吃一口家常菜,对于躲在通城闭门不出的北戎怨念深重。   “可以说,西北现在已经进入了精神战争中。”   林姜说的绘声绘色,果然林如海等人都笑了,周黎蘅就道:“这位左将军,于先帝爷时,并不怎么受重用,连父亲都说他脾气暴烈,常与人争执——这回若不是理国公为首将,只怕陛下也不敢用他。他曾受过理国公府的恩惠,对柳家格外敬重些。”   当着周黎蘅,林姜没好意思说:啊,那要是绍王爷都亲口点评脾气差的人,脾气估计是真不咋地。   不过这样的性子,用在对付北戎上,倒是正好了。   -   说完正事,林姜就与黛玉去后头了,留下林如海继续教导周黎蘅些户部之事,皇上已经将周黎蘅搁在了户部,让他就此战事正好多学些。   虽说林如海已经离了盐政几年,但户部的事儿仍是熟手。   周黎蘅也听现任户部尚书,他的亲舅舅魏谦大人感慨过,他与林如海还是应该掉一个过子才是:魏谦大人还是对礼部更感兴趣,研究各种祭祀排布,册封旧礼能研究一日。   林如海明显是对户部调配账目,协调银钱赈灾抚民等事更擅长。   不过这话也只好亲戚们之间私下说说。哪位大臣去哪个部门,这都得皇上说了算,圣心自有安排。   -   然而就在不久后,林如海确实调了部门,只是并非调回户部,而是有些出人意料地接任了工部尚书。   此事还要从林长洲回京说起。   转眼到了六月的尾巴,朝中再次传来一处战场捷报,只是这封捷报并非来自西北而是海外——弗朗吉国终于扛不住了,再不敢在海上飘着当劫匪收保护费,而是退缩回自己国家的地盘,摇起了白旗,对着大周送上了求和书。   求和书上承诺:从今以后,弗朗吉国装备有火器的海船,再也不得随意离开他们国家周围的海域,只有商船可以出入。   更是表露出从此对大周俯首称臣的意思:抢劫抢不过,那就认输加入当个属国!可以说是打不过就加入的典范了。   现任福建海军总参将覃赋,即旬阳长公主的驸马,命人千里加急,将弗朗吉国的求和书送到了皇上案头。同时送上的,还有关于这一场海外战事的详情折子,所有有功劳的将士,都列在上头。   其中林长洲和高齐宇两人的名字,出现的次数最多。   不但有本国的将士名单,覃参将还特意令上了一本折子,言明此次海上战事接受了不少来自茜香国女王派出的海军支持,这种外交情分,得回禀到京城让皇上处理。   捷报到了京城,皇上心情也颇为不错:虽说海上战事牵扯大周国力不多,但到底也是皇上一桩心事,了了最好。   至于请和书上所写的属国之事,皇上并没有立时答应下来,还要再观察斟酌一二。   这种弱小就投降,后脑生反骨随时准备咬宗主国一口的属国,皇上倒不是很想要。   于是皇上只在求和书上加了几条批文,就发了回去,命福建总参将覃赋,明阳侯世子高齐宇、游弈使林长洲,代表大周接受弗朗吉国的投降请和。   没错,经过这一回的战功,皇上正好名正言顺给自己外甥一个世子位置。   不但如此,还把明阳伯的爵位给升了一等。   说来,大周的开国皇帝,也当真是个英明无双谋略深远的国君。他制定的降等袭爵的规则,与前朝大为不同。这爵位降级速度颇快,让世家明白警醒,不可永世坐享祖宗福泽。   但同时,大周的封爵与升爵的条件,又远没有前朝严苛:有军功就可封爵,若家中本有爵位,还可以享受不降等袭爵一代,甚至原地升一等——比如史家一门双侯,正是这一代二十年前拼出来的。   这样优胜劣汰,爵位动态波动的制度,令大周的武将们干劲十足。   拼一拼就有爵位,躺一躺就子孙变成平头百姓。   而皇上这回着实赞扬外甥英勇,又因从前许多事,太后这位嫡母的鼎力支持,皇上只是心领不便言明。此次便借着高齐宇的军功,一次给足好处,不但给高齐宇一个世子之位,更直接把明阳伯府原地拔高一层,提升为了明阳侯府。   毕竟从前无故加封,旁人还会议论这是公主的裙带关系,如今高齐宇的功绩摆在这里,皇上加封的理直气壮,明阳侯府也受的春光灿烂。   哪怕是太后这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这些日子都不免觉得双喜临门,喜气盈腮。   齐阳长公主更特意来跟皇上谢恩,皇兄叫的比以前都甜,给皇上激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倒是后来回京领受恩典的高齐宇,对自己新的称号有一点意见,他一听旁人叫他世子爷就不乐意了。   话说京中公侯伯爵府邸不少,世子也不少,但到他这个地位,常出入宫闱之中,能被宫廷上下的宦官宫女称一句世子爷的就不太多了。   宫中默认的世子爷其实是绍王府世子周黎蘅。   高齐宇听旁人叫他世子爷就不满道:“这样旁人就会把我们混了。”   齐阳长公主打击儿子:“你们俩单看相貌就大不一样,你放心吧,不会有人把你们弄混了。”   高齐宇被亲娘的吐槽噎个半死,倒是更不愿意被人叫世子爷了。   于是只让人叫自己小侯爷。   他是太后的唯一宝贝外孙子,太后都顺着他,于是从慈安宫开始,人人都叫一声小侯爷,自然很快就风靡京城了。   连皇上听闻此事后都特意把外甥叫了去:“我听说你给自己升了官了?世子不肯当,直接就是侯爷?”   高齐宇笑道:“舅舅,是小,小侯爷。”他是敢跟皇帝舅舅嬉笑的,就道:“舅舅不觉得,这个称呼比世子强吗?舅舅就同意了吧!”   皇上一笑置之,随他去了:虽是皇室宗亲,但高齐宇不姓周,到底规矩可以随意些。   这要放在大周皇室,太子敢叫小皇上吗?叫了是要出大乱子的。毕竟太子、世子等继承人,在皇家来说,仍有太多变数。   自己就做过皇子,皇上觉得,若是论起童年和少年时代,一定是高齐宇这种公主之子,比皇子过得更快活些。   甚至比周黎蘅还要快乐。   母亲是周氏嫡出的公主,总能保得住孩子在家里至高无上的地位。不必靠着父系一脉的喜欢,他的母亲就能带给他荣光与地位。   这是世间别的女子都做不到的。   故而无论是伯爵府世子,还是如今侯府世子位置,齐阳长公主确实不非常执拗:因为以她的身份,这府里的爵位早晚是她独子的,谁敢跟她抢,绝对会遭到疾风骤雨的一顿削。哪怕将自己都赔上,也动摇不了高齐宇分毫。   她的底气,来源于她姓周,而不是来自夫家。   --   当然这些称呼问题都是后话了。   直到这一年七月份,海上诸事彻底结束,皇上才下旨召高齐宇林长洲回京。而福建总参将因需要安排当地的兵权与后续公务,不好轻动,皇上便命妹夫过年时再入京述职。   林姜还是第一次在非年节的夏日时分迎回了系统爸爸。说来她还没见过其穿着夏日衣裳的样子呢,在她心里,林长洲这个形象,一直就是拥裘缓带的中年男子。   她这些日子独力支撑久了,想到能见到林长洲也很高兴。   这日晨起听说林长洲已经到了京城,并且递了折子请旨入宫,林姜就到宫门口去迎接去了,一直把他送入明正宫。   高齐宇也与林长洲一并进宫来,见了林姜还非常自来熟:“林院正近来可好?我到了岸上才听说卫刃往西北去了?等我回明陛下,就请旨也去,帮着打北戎!”可见这是个上战场上瘾了的人。   到了明正宫门口,皇上叫画眉公公出来传话,说有话要先单独与林长洲说,让高齐宇先往太后处请安,不急面圣——齐阳长公主已经在那里等着见儿子了。   高齐宇闻言领命出来,而林姜则与他一并出了明正宫大门。   只是高齐宇这一调头,林姜就看到方才没看到的他的右脸颊,只见颧骨下方有一道小指长狭长明显的刀伤,看起来时日还不短了,已经结成了褐色的疤痕,比皮肤略微突出一点,颇为明显。   想起高齐宇当年被鹰呼了一巴掌,带着爪印都躲躲藏藏不敢见人,直到治好为止的样子,林姜不免道:“这伤口是不是有些日子了?这可不好办,便是用了玉容膏,也不易祛掉全部痕迹,除非用利刃破开伤口重新长。”   谁料当年一点爪痕都羞的都不想抬头的高齐宇,此时只是爽朗一笑:“没事儿,那时候是瞎玩,被鹰打了觉得没脸见人。这回可不一样,这是我上战场的明证。”他很有种这是活生生军功章的自豪。   林姜看着他,心道:等你见了亲娘齐阳长公主,再说这话吧。   之后两人在岔路口作别,高齐宇潇洒往慈安宫方向走去,准备迎接外祖母和母亲的赞扬。   然而不出林姜所料,她还没走到太医院,就被太后宫里赶来的小太监气喘吁吁追上了,说是太后与长公主急着有请林院正。   林姜了然转回。   到了就看到齐阳长公主眼睛红红的,高齐宇站在一边难得手足无措:“娘你别哭了,真的早就不疼了。”   齐阳长公主根本不理他,见了林姜就拉着问道:“林院正,他脸上这伤可能去了,这岂不是破了相。罢了,也先别管这些旧伤旧疤了,还请林院正先给他好好把把脉,瞧瞧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病候?”   高齐宇刚说了一句我没病,就被亲娘喝止闭嘴:“横竖你也不跟我说实话,自己胆大包天就留在了福建,撇家舍业的不肯回京,通不顾还有爹娘在家里等着。这会子就闭嘴!”   齐阳长公主只看着林姜。   林姜就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高齐宇坐下。   她认真诊了半晌,这才如实说来:“世子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的症候,就是略有些水土不服导致的过敏症候,只怕是呆不惯南方和海上的缘故。”   亲耳听到孩子没事,齐阳长公主却又开始哗啦啦落泪,别过头去不肯面对儿子的脸。   太后也忍不住在一旁拭泪。   她有两个女儿,但统共就这个一个外孙子。旬阳长公主出嫁后一直与驸马相敬如宾,并没有自己的孩子。   高齐宇可就是太后的唯一亲外孙,是老太太的心肝。   就算听着他身上没有大症候,只看着他脸上这道明显的利刃划伤后留下的疤,就跟割在太后心口似的。   高齐宇见外祖母和母亲都这么难过,就扭头对林姜道:“林院正,我本觉得不用祛疤带着罢了,现在看来,要不你把我皮儿重新划开治治吧,免得外祖母和母亲看了就难过。”   齐阳长公主听了更恼火,也不哭了抬起头一巴掌糊在儿子背上:“重新割肉祛疤,亏你也说的出口!要不要我给你一把刀,你直接捅我吧。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冤孽。”   林姜心道:长公主您还不知道吧,高齐宇同学还在酝酿请命继续去西北参战呢。   她想到这里就忙低下头,避免围观这场当众教子,只刷刷开方子,将写好的方子和近来饮食的注意事项,都交给太后看了,然后连忙从慈安宫脱身,免得再旁观高齐宇说出要去西北后,齐阳长公主的怒火。   -   这一日林姜是与林长洲一起出的宫,显见皇上留了林长洲颇久,说了许多要紧的事儿。   林长洲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带了点疲倦之色。   故而一上马车,林姜就奉上一杯茶,和从御膳房特意要的点心,真诚道:“真是辛苦父亲了。”   林长洲摇摇头,半晌蹦出一句话:“再过几年,我就要做只猫。”   林姜忍俊不禁:“只要您高兴,做什么都行。反正卫府上地方大,人又少,别说一只猫了,长颈鹿都能养,您只管自己选择物种。”   还能一年一个皮肤,做腻了四脚兽可以做两脚兽,不想走路了做条鱼也可以。   她保管给系统爸爸买一个最好的大鱼缸。   林长洲看起来难得有几分人性化的不高兴,又沉默了半晌才抿着唇道:“我下半年只怕不能出海了。”   林姜奇道:“为什么?海上战事了了,不正该顺顺当当再出去吗?”   林长洲以手覆额,轻声道:“大周皇帝有意督造更多的西洋火器,做两手准备,若北戎知难而退退兵最好,若继续顽抗,就好用火器武力破开通城大门。如今工部已经有数十人在专门秘中研究新式火器。”   林姜闻言了然,卫刃确实是在家书里提过,大周现有的神火营还是不足以攻破通城这等重镇。   毕竟大周修城的时候,就按照自家有的火器标准,将城池修的更坚固一等。   想来卫刃的折子里,也请示过皇上有没有研发出威力更大的火器来。若能攻破通城,大军才能真的与北戎放手一战。   林长洲继续闷闷道:“为此,皇上有意让林如海调任工部尚书主理此要事,还让我不要出海去了,留下来一起看着。”   林姜明白皇上的意思:虽然林长洲没有展露过什么工部相关的才能,但他是唯一亲自见过西洋军方坚船利炮的人。   这两年虽然通过海运弄了几位西洋工程师来,但皇上还是想有个见过成品的人,在旁边看着,哪怕能少走一点弯路也是好的。   于是林长洲就被留在了京城,没法继续快乐出海远航。   以至于郁闷地想要当猫。   林姜决定回去把都都借给系统爸爸养几天,让他缓解下心情。   在马车还未到林家门口时,林长洲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还有件你听了应当会高兴的事儿。茜香国女王近来会再次造访大周。”   这回把弗朗吉国彻底打服,让他们举起了白旗,少不了茜香国帮着大周一起围追堵截。   其余小国便是加入了大周,但碍于自家的实力,也是能是在精神上支持,在海战上也只好摇摇旗子,做一下气氛组。   并不能真的帮上大周。   茜香国并非大周的属国,这次愿意鼎力相助,皇上自然代表大周对女王致谢,并在第一次收到覃赋的折子时,就以大周皇帝的身份,亲自书信,邀请茜香国国君有空再来大周,两国友好建交做永世友好邻邦。   这种邀请,又与之前茜香国女王自己来大周,过年的时候拜见大周皇帝档次不同了。   得大周皇帝一邀,茜香国女王很快回复,近日会应约前来。   以至于皇上纳闷问林长洲道:“从前你说起的那些小国国君,国度太小无事可做也罢了。怎么茜香国的女王也比朕清闲这许多,想去哪儿去哪儿呢?”皇上近来蜡烛两头烧,感觉自己都要忙死了。   这话林长洲哪怕知道也不能回答。   其实茜香国与其说是君王治国,不如说是法制制度治国,各省各地都有明确的法规不说,还有详细的制度流程。   皇上便是羡慕也不会愿意的,若是效仿这样的做法,必然会折损一部分皇权。   -   茜香国女王只比林长洲晚了几日到了大周京城。   她这次不但自己来了,还带来了那位‘男将军’也就是兼职贵妃的那位。这回海战这位‘贵妃将军’出力颇多,皇上在两国文书来往中,提出要赠大周的荣誉爵位给这位将军,女王就把他一并带来领奖了。   她到太医院寻见林姜的时候,说起此事还有些遗憾。   “带着他来,本想与你的夫君见一见的,没想到卫统领居然去西北打仗去了,可见是没有缘分,以后你们夫妻去茜香国再见吧。”   而这一回茜香国女王带来的,不但有来领荣誉爵位的‘贵妃将军’,还有茜香国太医院的两位首席太医。   一男一女,正好一个主内科妇科,一个主跌打外科。   茜香国女王直接把他们交给林姜:“我们准备在这儿待两个月,这些日子,我可就把他们交给林院正你了。”又对她笑道:“之前你那几本书,我带回去后,他们都瞧了,正有些不通的医理,要来问你呢。”   两国地理位置不同,许多药材不通,流传下来的行医手法也各不相同。   林姜笑道:“有朋自远方来,自当尽心招待,女王放心将两位太医交给我就是。”又对这两位道:“太医院上下各位太医,都各有所长,两位尽可与他们交流。”   当日茜香国女王带回去的书,除了书局出版的两本常见病,更有太医院诸太医为林姜设立的医馆编写的教材,甚至还包括药库管勾主事等人编写整理的许多药材储存保存之道。   茜香国的太医们可是攒了不少的问题,这回就跟着女王一起来大周了。 第1卷 第99章   茜香国女王要亲自带着两位太医, 在这大周的太医院里各处参看一二,林姜原想陪着指引,女王只摆手道:“林院正只管忙你的, 我们随便看看就是。”   她看到了林姜案上堆着两叠文书——无论哪一摞是没看完的, 都是不小的工作量。   林姜见女王执意,也不拂逆其体贴心思,便道:“那就叫我的小徒弟跟着陛下,引导一二吧, 她打小就在这太医院里呆着,陛下有什么要问的, 尽管问她就是。”   说着把姜却叫来,让她带着女王各处去走走。   待茜香国女王离开后,林姜先没有继续太医院内要处理的公务, 而是进入了系统, 打开了声望值世界地图。   这张【声望值世界地图】在她系统里出现, 才不足三个月。   那一日,她原在复核太医院四月的各种药材进出单子。太医院的药材多一味少一味都是要紧事,她每个月未必会看账目银钱单子, 但一定会看药材的记录。   系统忽然通知她解锁新成就【星辰大海】。当时林姜颇为吃惊, 想着自己近日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啊, 不过是进行着各种日常工作, 怎么忽然蹦出来一个成就, 还是听起来就有点了不得的成就。   等进入系统,看到【星辰大海】成就说明后, 林姜才了然:这是从前播下去的种子, 终于开出了花。   那是前年的新年, 与大周有海运往来的多国国君并使臣来到京城, 又赶上时间正好,还参加了她与卫刃的婚礼,之后才各自登船离去。   当时在皇上的允许下,她带着太医院,整理了许多大周的常见成药方子与丸药,分送了各国,其中也包括了她书局里出的几本书。   那时候系统爸爸就告诉她,种子种下去,耐心等着发芽即可。后来日复一日,忙忙碌碌,她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些种子。   而现在,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开出了一朵令人惊喜的成就花。   “恭喜宿主解锁一级成就:【星辰大海】:宿主达成在该世界超过五个国家,声望值超过一千的标准,正式解锁【声望值世界地图】。恭喜宿主,您向着最终成就,再次迈进了一大步。”   说来,这是林姜第一个【一级成就】。   以往她拿到的最好也只是二级成就,比如【真心实意的锦旗】,还是靠隐藏成就的缘故,由系统从三级成就升级为的二级成就,这一级成就还真是第一回 。   在她查看成就解释时,出现在她眼前的,还有一幅徐徐展开的地图。   这地图上有不少地域,仍旧是隐在一片朦胧雾里。而当日曾来到过大周的国家,都处于解锁状态,显示出国家的边境轮廓和名称。   这张地图上各个国家颜色都不一样,正是代表她声望值的高低程度。   大周整体呈现一片金光,以京城为核心更呈现一种钻石星芒的光泽,可见是她声望值最高的地段。当然大周幅员辽阔,许多边缘地带,诸如西北和南疆等地,还是一种轻盈的银色。   而海外的国家里,也有五个达成了银色,其中更以茜香国变成了浅金色。   因海外的国家多比较小,声望值倒是涂抹的很均匀,不似在大周,不同地域,她的声望值差距很大。   -   彼时卫刃刚刚出征,大周沉浸在一片战事的紧张氛围中,林姜见是个珍贵的一级成就,就很期盼其成就奖励。   于是在太医院的时候,她只查看了这张解锁的声望值地图,忍着没有去点成就奖励,而是先跟皇上请示了,这日想要早点出宫下班,去京郊庙里烧香祈福一二。   皇上只以为她是担忧卫刃。   对皇上来说,命卫刃上战场,让他去直面北戎王,做听起来就很是危险的先锋将也有些忧心其安危,于是对林姜这个要求很同意,甚至道:“京郊的庙宇未必有皇家的大师灵验,朕叫观星阁来给你推演一番如何?”   林姜那还第一次接触了观星阁的臣子,受了一番神秘香火熏染。   连着太后也听闻了此事,叫林姜过去拜了拜她宫里的菩萨。俱她老人家说这菩萨在宫里三十多年了,还是当年她三十岁整寿的时候,太上皇命藏地圣僧给进贡的,据说开过最高级的光。   林姜认真拈香祷告了一二。   她就这样转了一圈的顶尖封建迷信,带着一身的神仙气儿,回到府里,才定心领取这项一级成就的奖励。   只是打开奖励后,她才发现,所有求神拜佛都是白搭,这次又是一项固定奖励。   【星辰大海成就正面增益】:异域国度人士的好感光环。   “该正面增益,让你在面对不同国度、不同种族的人,都如鱼得水。注:宿主在该地声望值越高,则好感光环越重。”   就林姜来看,这项看似平平无奇的buff,其实隐藏的价值极高,因这是个复利型buff。   她的声望值越高,该国人民对她好感越高——这后期就是利滚利的滚雪球啊,提高了她速刷异国声望值的效率。极大解决了她只能绝大部分时间留在大周,没法在别国待久经营的困境。   林姜满意收下这个buff:这绝对是她解锁成就以来,最强的buff,没有之一。   -   时间重新拨回现在。   林姜如今就在体会这个buff的好处。   从茜香国来的两位太医,一见她就都露出明显善意,而茜香国女王自然更不必说,从前年两人初见时,就颇为投缘。这回再到大周,茜香国女王只觉得看这位林院正越来越顺眼,想跟她进行更多的交流。   于是在大周太医院细细游览一圈后,她仍旧回到林姜的屋里来,见她案上公文少了些,就笑道:“林院正若有空,我就在这里讨杯茶喝。你们大周有句话是一见如故,我见林院正便是如此,总觉得跟你说话比同这大周旁人说话要痛快。”   茜香国女王是个直爽人,又是说一不二的王,自然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林姜闻言也只心知肚明笑而不语。   只与女王道:“待卫刃从边疆回来,陛下说要给我们两人放个长假的,到时候我便去茜香国拜访女王,也好去瞧瞧我心中早就羡慕的贵国风物。”   茜香国女王闻言只觉心花怒放,从心底蔓出期待喜悦,就点头道:“好,一言为定,再不能不去的!到时候你去了,一定留在我的王宫里,咱们同吃同住。”   好巧不巧,这话还被来寻林姜的小侯爷高齐宇听见了。   见高齐宇来找林姜,似乎有要紧事要说,茜香国女王便起身遗憾告辞,只道改日再来太医院拜访。   待茜香国女王走后,高齐宇就神色古怪起来,过来与林姜道:“你……跟女王?”   林姜罕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奇怪,用眼神丢给他一个问号。   高齐宇跟茜香国女王是颇为熟络的——毕竟还跟人家的男贵妃并肩作战过。   而女王本人也非足不出户的弱女子,也曾亲自登上过战船勉励兵士奋战,与高齐宇这位大周勋贵当然也打过照面,多少有些交情。   高齐宇此时就神神秘秘道:“我听茜香国的人说过,女王宫中虽只有男妃,但她也好征用些美貌女官婢女服侍在侧,甚至有敌国俘虏,只要是生的美貌就能活命还能去‘贴身’伺候她。方才我听她说,要你去她王宫里去住,那可去不得。否则你就是那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啦。”   肉包子林姜面无表情:高齐宇这都什么奇葩思维。   女王喜欢挑漂亮的侍女服侍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都到了她那个地位,不挑好看的,难道还专挑丑的围绕自己不成?   就像皇上,不但龙禁尉要挑美颜型的,在朝廷最要紧的选拔人才的殿试上,探花郎还都要选好看的呢。   -   林姜发现高齐宇是个神奇的人。   虽说周黎蘅也会来太医院寻她,但世子爷是有事才来,而且有礼有节的,每次都在大堂候一会儿,等人通报,非常注意与女太医院正来往的名声问题,哪怕两人现在已经是正经亲戚了,周黎蘅也仍旧如此行事端正。   而高齐宇不然,他经常自己突然就窜进来,都等不了人来通报。就林姜观察,高齐宇好似根本没把她当成个女子官员,所以无所顾忌,有事儿就直接过来。   但他最近来的太频繁,以至于林姜都想赶客了,就道:“小侯爷又来我太医院有什么要紧事吗?”特意把‘又’字咬的重了点。   高齐宇点头:“当然有啊,还是那件事,想请林院正去帮我敲敲边鼓,告诉外祖母和母亲,我身体好的不得了,随时可以去西北加入军中,痛打北戎!”   林姜不但皱眉摇头,还后退两步,全身都在表示抗拒:她才不会去替高齐宇说话,去摸老虎的须呢。   于是她甚至被逼的搬出来她原本最不爱提的男女之别:“小侯爷,你看有这么个情况,虽说我是朝中官员,但咱们到底男女有别,你总来太医院私下与我说话,不太好吧。”   高齐宇笑道:“啊?唉,其实我没把林院正当女人。”   他居然说出来了,他居然就直接这么说出来了……林姜感觉脸上的笑容都麻木了。   高齐宇说完后也觉得不对劲,就往回找补了一下:“第一回 见的时候,我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叫个姑娘家给我治脸上的伤,有些丢人。”   “可后来我听说林院正的事儿越多,就越觉得你并非一般闺阁姑娘。况且你官职在这里,出入皇城世家府邸都是寻常事,咱们就论同僚,别论男女了。”   林姜都被他说笑了,笑过后便真诚道:“小侯爷,这事儿你来一百趟我也不能应。对着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我只会如实说话,不会为你打什么包票。”   一来,高齐宇自南边海上回来,确实身子有些小病没养好;二来,他本人可以说是个仇恨吸引体,到哪儿哪儿出事儿,鹰都专门扑他,林姜哪里敢去替他说话,让他去西北那种危险之地。   他真上了战场,说不定给别人和他自己,都会带来危险的。   高齐宇见林姜认真起来,确实不肯去替他说话,就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告辞出门。   只是刚出门又探头进来:“林院正,卫刃跟我关系不错,你们的婚事我也是亲见的——他既然不在京城,我作为兄弟难免要多说两句:你真的,别离茜香国女王太近啊!”   林姜:……   -   且说高齐宇倒不是那种只盼着旁人去给他说好话的人,他自己也屡次三番去太后和长公主跟前正式提出,想要去西北报效国家的心意。   然而他提出这话,果然让齐阳长公主非常恼火。   高齐宇:“卫刃去得,还能做先锋将,我们打小一块学过骑射的,我怎么去不得?”   把齐阳长公主气晕了头:“等你没了娘,也可以去,我眼一闭再不管你!”   高齐宇看亲娘都开始诅咒自己了,就只好怏怏,但还是不曾死心,又去缠着他的皇上舅舅。   皇上也被外甥的魔音绕耳搞得头疼,只好把他暂时安排到工部去,让他学着造火器去,还给他一个甜饼当盼头:“什么时候这火器威力够大了,让你亲自压着火器去西北破城,岂不更加威风?你这会子去了,北戎人缩着不出来,你也只好在城外头垦荒,上不得战场的。”   这才暂时安抚住了高齐宇。   而研究火器之事,皇上在督促工部与兵部一起做这件事后,就让五皇子去压阵这件要事,却把不要紧的活,交给二皇子三皇子这两个年长的。   皇上对哪位,或者哪种皇子更看重,可以说是水落石出了。   踏踏实实办事的皇子,就是最有前程的。   而林如海成为了工部尚书,也算是皇上的另一种重用。他相信林如海比别人会更迫切的要帮助远在西北的卫刃,除了对工作的热诚,还有对家人的关切。   唯一尴尬的是,林如海成为了贾政的顶头上司。   不过在他上任前,贾政已经跟着南安郡王往西北去了。   眼见西北战局一直没有动静,朝上有心思的人可不少,比如南安郡王,就请命好几回要去西北支援,其实也想混点军功回来,看看自家爵位能不能再多传两代。   按照大周降位袭爵的速度,虽说现在南安王府还挂着王府的牌子,若是他再没什么功绩,等重孙子的时候就是平头百姓了。   而带着贾政去,也是因南安王府素来跟贾家二房关系较好,尤其是南安王妃,跟王夫人关系不错。   眼见王夫人这几年备受打击,南安王妃也觉得可怜,就向王夫人提议,要不让政二老爷吃吃苦,这会子往西北走一趟,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等回来正好借着皇上的赏赐,看看官位能不能往上走走,这从五品工部员外郎,贾政也做了好多年了。   也好让大房别那么得意了去。   而贾政上折子的时间也巧,正好是皇上有意让林如海调令工部之前。   皇上记性颇好,一看荣国府贾政的折子,在脑子里很快盘算出来了亲戚关系。   想着贾政作为舅兄,在林如海这个妹夫手底下当差,确实两相不便宜。   尤其是林如海,对贾政无论好还是不好,外头都有闲话说,皇上就批了贾政的折子,许他提出的‘前往西北,代工部察看当地要镇的工事。’   皇上对贾政的印象就是,此人无甚本事,做了这小二十年的五品工部员外郎无甚建树,但倒也没犯什么大错。   想着贾政在工部呆了二十年没挪窝,起码业务总比新人熟练些,就让他去一趟吧,回来正好有个缘故给他调个部门。   -   八月初,朝廷再次接到西北传来的一道军情。   一直在通城内龟缩固收的北戎将士终是按捺不住,在七月二十六日趁夜出城偷袭了大周军队的左翼部队。   好在军中军防做得好,几乎是北戎人一出城,示警的焰火与擂鼓声,就一层层传开。哪怕北戎骑兵以快如闪电的迅猛著称,这一次骤然夜里出城,北戎也并没有偷袭成功。   只得硬碰硬与大周军队在夜里厮杀了一番,大周因是在自家营地里,虽说是夜里骤然被惊醒起来打仗,但还是没吃亏,反而小小占了一点便宜。   军中伤亡不大,高级将领里唯有东路军首领左将军受了些伤。   他也是一员悍将,明明是大周军伍中的二把手,却也是自己抓起刀来就往前冲。甚至肩膀上中了一箭都没感觉,纯粹是打上头了。   还是跟在他旁边的亲兵哆哆嗦嗦拦着请他回营。左将军当时还回头瞪人家:“正要追此贼寇,现在回营作甚?!”   亲兵哭丧着脸:“将军,您,您这左肩背上插着一支羽箭呢。”这不得赶紧回去看大夫啊!   也是因左将军爬起来就冲,只穿了一层平时巡视营防的薄甲,没穿骑马作战时的重甲,还冲到前头去,一个不慎,就被强弓射透了。   左将军是打红了眼,被人一说才反应过来疼。   但他本人悍勇无畏,背上扎着一支箭,仍是率众追敌,直到与常将军带领的西路军并理国公带领的中路军会和了,一路把北戎军撵兔子似的又追回了通城,才转回大营来接受治疗。   常将军就取笑他:“ 北戎这支队伍从通城出来,实则打我驻扎的西路军更近些,可北戎人还是直奔你东路去,可见是恨毒了老兄你啊。”   东路西路两部常换着驻防,每回换到左将军军临城下的时候,他就花样百出各种骂战心理战,搞得北戎军格外痛苦。   以至于这几个月下来,北戎军认准了东路军的部旗和营房,一旦夜里出来偷袭,宁愿多奔袭二里地,也要打左将军!   可见他多招人恨了。   左将军倒是很骄傲:能让北戎人认准了他,说明他优秀。   而卫刃作为先锋将,则是不固定营地,谁换防到前头来,他就住在哪路军中,故而这回都没轮上作为先锋冲锋。   只好作为收拾残局的人,来看左将军,送上了金创药。   左将军一见他就道:“多谢多谢,我刚想命人去跟卫将军要些好药呢。”毕竟卫刃的夫人是太医院正,他手里的各种珍贵药材不要太多。虽说太医院也为大军备了药,但左将军心里觉得肯定卫刃那里的更好。   他可是急着好起来,免得耽误他下回打仗。   卫刃就送了一管林姜为他备的药,又留下一个小纸包:“这里头是一种治发热的西洋药。内子说受了外伤的人,夜里多半会发热,有些危险。左将军边上留个人,若是发热便吃药。”   左将军知道卫刃不是话多之人,见他这回嘱咐的仔细,就很承情。见卫刃拿出来的药,都细细贴着牢固的小签子,不由羡慕道:“家里有夫人真是好啊,若夫人是大夫就更妙了。卫大人,等回京后请林院正居中做个媒,看看有没有女医能看上我的,我老左也是个上佳的光棍啊。”   旁边常大人纠正他:“你是个鳏夫。”   左将军当场怒了:“怎么老常,就你长了一张嘴不成?”   眼见这一对老朋友就要吵起来,理国公居中打断,开始说正事:“北戎这是急了。”都开始试探着出兵偷袭。   众人都点头,也不枉费他们守了这么久。   左将军不肯出去,就叫军医在这里给他处理伤口,好参与众人讨论。   此时军医给他剪掉了背上的羽箭,准备开始动小刀挖出入肉的箭。左将军很有点关公的气质,坐的纹丝不动。   旁边常将军都有点佩服了:“老左,你这倒真是硬汉一条。”   左将军转头奇道:“挖了吗?倒没觉得很疼啊。”   军医举着一瓶药道:“这是太医院调配的上好麻沸散,据说加了些西洋的药粉,果然有奇效。”当着卫刃,他又是说实话,也是顺便恭维:“真不是下官当着卫将军才这般说,自打林院正接了太医院,西洋药进的多了,于宫中贵人不知如何,但在军伍中实在是管了大用了。”   “真是免了许多将士的痛楚。”否则肌骨断裂的伤痛,有时候光疼就能疼死个人。   众人也就都转过头去对着卫刃夸了半晌。   卫刃倒是先将话题引回了正路:“只怕他们这回受挫了,倒是龟缩在城里不敢出来,再想什么别的法子。”   果然,他们预料的也不错,就在京中收到捷报没两天,紧接着又收到一封新的战报。   这次不是捷报,当然也不是什么战败的消息,而是一个很诡异的消息,引得朝野一片哗然。 第1卷 第100章   “我多了一个大哥?”   林姜闻言先是惊讶抬起头看了看高齐宇, 然后连忙小心翼翼把手里的盒子盖上,免得一阵风吹过来,伤了这今日刚从钻石盲盒里抽到的宝物。   之后她才取帕子擦了擦手, 认真问高齐宇道:“到底是什么事儿?”   林姜发现高齐宇很像那种‘震惊!’噱头系列的小报,先给你来一个重磅标题, 让人头晕目眩。   高齐宇方才也瞥见了一眼林姜仔细收起来的东西,显然很好奇想要刨根究底。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他重大新闻的急切占了上风。   于是他神秘兮兮又问了一遍:“你知道, 你多了个大哥吗?”   林姜现下第一反应是:莫不是茜香国女王的表妹,把系统爸爸拿下了吧。不对, 那多的也是弟弟啊。   她用眼神示意高齐宇有话直说。   高齐宇才道:“是卫刃, 忽然冒出来个哥哥!真是令朝野震惊。你猜那人是谁?”   林姜心道:卫刃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自打在西北一战令北戎王败退后, 他的名声传了出去, 这种‘孤苦出身亲眷全无, 是被皇上捡到的孤儿’,自然也作为名声的一部分,同样传播了出去。   要是有那种来假冒认亲的人, 林姜一点儿也不奇怪。   正是俗话说的:“穷在闹市无人问, 富在深山有远亲。”   就算多了个真的兄长也无妨, 但高齐宇说是朝野震惊, 林姜只以为他在夸张,不由在心里笑道:除非卫刃的兄长是皇上,卫刃是太上皇年轻时候在宫外犯下的错, 否则还有谁配引得大周朝野震惊?   而在高齐宇公布答案后, 林姜确实是震惊了, 也理解了朝野的震惊。   还真是皇上, 只是是北戎的皇!   当高齐宇说出‘北戎王’三个字的时候,林姜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是谁?”   高齐宇见到有人跟他一样震惊,立刻满意了,开始与林姜从头细说。   -   且说自打北戎王庭按捺不住,从通城里冲出来偷袭后,大周这边就严阵以待,明松暗紧,表面上还是日常垦荒基建蹲在城池下搞骂战,但暗地里侦查兵与哨兵翻了三倍:北戎既然渐渐扛不住消耗战了,那偷袭不成,必然还有别的幺蛾子。   只是他们再也没想到,北戎这回的幺蛾子,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一个消息。   通城里放出话来,说大周的先锋将卫刃本是北戎人,他是在荒村里被大周的皇帝(当时还是皇子)捡走的,这就是他们北戎部落的孩子。还是北戎王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俱北戎传出来的消息是,北戎王出身兀术族,原本也是草原是的贵族之家,但自幼经历颇为坎坷,其父虽是贵族,但在兀术族的争权夺利中输了个底儿掉,被人夺了大片土地牧羊等财产流放到部落最贫瘠的地方,最终一蹶不振中年郁郁而终。   故而北戎王虽是贵族出身,却在兀术部落被王族排挤,幼年过得很是艰辛。还是他自强不息(也就是篡权夺位)才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尊严,以及兀术族的统治地位。   那一年他才二十岁出头,自此开启了这一统漠北的雄图霸业。   但北戎王终身遗憾是,当年兀术王族为了打压他们一家子,还把他刚出生的幼弟夺了去‘抚养’,名为教导,实为人质。   甚至不但是索要走了当人质,后来兀术王族还把那孩子弄丢了,以至于北戎王的父母为幼子伤心,在一年内接连去世。   也是这件事大大刺激了北戎王反抗的心思,才于两年后揭竿而起,推翻了旧的部落王族,自己坐上了王位。   在他做了兀术族新王后,经他拷问兀术族旧臣得知,他的亲弟弟却是被人送到了大周境内丢掉了,不知所踪。   而在战场上,他骤然一见卫刃,立刻就认了出来:这肯定是自己的弟弟,与亲爹长得一模一样啊!所以北戎王当时一见才立时转头而去。   并非是畏敌不战,而是骤然见了亲人的失措。   且说这样离奇的故事并不只是口传,北戎王甚至还像模像样弄了张画像出来。   通城内现在到处还张贴着这据说是‘北戎王老爹’的画像。   -   这消息从通城传出来,当时左将军惊得差点一跟头跌下了望台。而北戎那边还从城头上往下扔画像,让大周的将士捡走。   左将军命人捡回来一看,都惊了:这画的确实是很像卫先锋啊。   虽说这画上的人,面容更老成些,披着的是北戎特有的铜甲,骑着的不是马,而是一只骆驼似的异兽。但都不用细细分辨,一打眼就看得出,这人与卫先锋长得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赶紧将这画都拿来给军中众位将领看:“这北戎人忒是阴狠了。”   理国公都罕见面色发青的凝重:“咱们固然知道卫将军必不是他的弟弟,也知道那北戎王为何望风而逃,哪里是看见了卫将军的脸,根本是瞧见了他肩膀上的新火器。只是这下头的兵士……”   到底是教育资源不普及的年代。   大周富饶繁盛多年,看重科举出仕,可民间的文盲率仍旧颇高。这军中人更是少有读书识字的。对火器营的精英兵士来说,或许一眼认得出火器,但对大周西北许多普通兵士来说,火器俩字都不会写。   在他们心里,火器就应该是笨重的,数人推着才能运行,最后轰然而响的庞然大物,而不是一根可以由单人扛起的黑筒子。   这种朝廷新弄到手,正在研制的新型火器属于绝密程度,也怕被人偷去,哪怕在京城兵部,有资格经手的人都不多,何况到了这西北。   北戎王能认识到其厉害,立刻不顾颜面调头而去,当时卫刃就很是遗憾,还有两分佩服:真不愧是一统北戎的人,见识的确不凡,能屈能伸保命第一,不肯对着炮口冲上来送死。   北戎王骤退之举当时震惊两军,惹得物议如沸,原本就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故而这会子连理国公都要发愁:北戎王这样出其不意来一招舆论战,只怕下头真有兵士要做此怀疑,动摇军心。   -   卫刃突闻此消息,当然也是震惊。只是他立刻认识到此事要紧,必会闹得沸沸扬扬,若是这些将领不报回京城,那是渎职,但谁要是急着报回京城,又似乎在怀疑他似的。   他不欲让理国公等人难做,于是卫刃索性自己主动道:“北戎诛心之论,请理国公报与陛下,澄我清白。”   理国公严肃点头。   左将军在旁道:“是啊,当年是陛下亲自把卫将军从荒村带走的,必是最了解情形的人。”   卫刃将那张北戎老汗王的画像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嗤笑一声又放下了:“请理国公将此画像也一并呈给陛下。也请京中当年与北戎打过仗,尤其是与北戎王起家的兀术族有过战事的老将军、老兵们瞧瞧,当年可曾有这样一位人物。”   左将军点头:“就是就是,这图跟北戎王半点不像,说这是他爹,哄鬼呢。”   然后又热心道:“那我把这图也给西北的将士们看看——他们对北戎各部落认识的更多些。”   话音刚落,就见理国公跟常将军都无语的看着他:这老左啥都好,就是太实在了。卫刃把这张图送回京城,是为了主动表态,以证自己问心无愧的清白。而在这西北,正该压着此事不宣扬,免得兵心扰乱才是,怎么能拿着图到处说去。   便是通城里北戎人故意撒出来的图,还要收缴了,不许人议论才好。   左将军经人解释后才幡然醒悟。   然理国公还是提醒卫刃:“此事特殊,只怕到底会有些将士心有疑惑。这流言蜚语向来最难澄清,你需有个心理准备才好。”   卫刃点头。   常将军加了一句:“但西北我们几个还是压得住的,难的是京城,只怕有小人趁机乱嚼舌头,或出一些‘为避嫌将你调回京城’之类的馊主意。卫将军还是写一封家书回去,请林尚书等人为你在朝上说说话为好。”   他们可是一点儿不想卫刃因为莫须有的传言被调回京城。   论个人武艺,卫刃当先锋最好不过了,换了他,难道再像原来一样,直面北戎王的官员像大瓜一样被人砍了吗?   -   果然,消息传回京城,惹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高齐宇最关心西北战事,听到了这惊人消息,第一时间就冲向了太医院。   他来的最早:周黎蘅虽也刚听闻此事,但他现在户部当值,还被皇上留下来在御书房听战事总结,而画眉公公也还在御前伺候着没法走开。   倒是高齐宇,立刻从工部翘班,也不看着西洋的技师研究图纸制造火器了,他直奔太医院。   特来告诉林姜: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个要紧的大伯哥!   林姜很少有震惊了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这就是一次,反应过来后心中也不禁感叹:北戎王,这是个绝对的狠人啊,为了不认畏惧逃跑这种恶名,都不惜把自己早死的爹,拿出来当挡箭牌。   还当场认亲起来,真不知道他如何想来这个主意。   而这个策略也着实狠毒精准,卫刃的出身的确是个说不清的迷。   北戎王这一通把自己老爹都搬出来的操作,立时起了一定的效果,起码能忽悠北戎淳朴的人民群众了。   一来,他们不信自家神王会用老汗王(追封)的声誉来造假;二来,他们从情感上就不愿意相信自家天神一样的王会被一个年轻将领吓到转头就跑。   这要是出于骤然见到亲人的震惊加上对弟弟的爱护,所以不战而走,就是很好的解释了。   北戎人的信心重新支棱了起来:我们北戎还是厉害啊,连被大周拐去的族人都很猛,没看他一刀就砍了一个副将吗?这种猛人果然不会是大周人,就该是我们北戎人。   远在京城的林姜听到这种论调的时候,都气笑了,这北戎人怎么有几分前世某国的意思。   有什么好的,必然是他们国家的。   -   皇上听闻此事都冷笑评价:“朕原本就知道,北戎王若只是个武力高强的勇夫不能做出这番事业。果然能一统北戎的不是什么善茬,这样诛心之术都使得出来!”还一箭双雕,一边给自己洗雪污名,一边动摇大周的军心。   皇上还特意叫了林姜去问:“你说滴血验亲准不准呢?”   绍王爷在旁边,显然也被北戎震惊到了,不免跟着道:“是啊,若是验亲是准的,与其一直让流言乱传,不如主动出击,让他们去城下叫阵,滴血认亲天下大白。”   林姜摇头,告诉皇上这个主意是不可能的。   别说北戎王想出这个绝户计来,就肯定不会滴血认亲,就算是滴血了,两人万一同一血型,还正好就相融了,那卫刃还不得真‘认祖归宗’回到北戎去啊。   林姜苦中作乐想着:嗯,这也是升级了,卫刃从大周官员变成北戎王爷了,自己居然有生之年也能混个王妃当当。   绍王见她否认这个主意,也就悻然作罢。   他知道,林姜必是最想破此局的,不然流言蜚语惑人,卫刃以后的仕途都会蒙上一层阴影。   果然听林姜对皇上说:“北戎王此诛心之言,动摇军心只怕还是其次的打算,他应当是想勾起陛下对卫刃的怀疑。”   皇上冷笑道:“那他是做梦。”   北戎王到底不了解皇上,他有着一个天子应有的自信和气度。比如他能用林姜这个姑娘当太医,就敢给她院正之位,再比如卫刃是他一路提拔重用的,皇上让他掌了京营,自然就是信他。   -   林姜也并没有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皇上的信赖上。   皇上肯信任那自然很好,但要放任自流,让流言发展下去,必不是一件好事。   京营贪污案后,卫刃是整顿了京营,可也绝对得罪了不少京里的老牌勋贵。   林姜在太医院静坐片刻,忽然一笑:要打舆论战是不是。   她的本职工作,说到底其实是赚取声望值啊。关于怎么出名这件事,北戎王且得往后稍稍。   -   卫刃收到家书的时候,就不免笑了。   林姜与他写道:“你只管西北的事儿即可,京城的事儿交给我吧。”之后又写了许多家长里短的事儿告诉他,比如都都在这个夏天热的掉了不少的毛,好容易现在京城酷暑时节过去,才好些,终于毛发渐丰起来。   卫刃恋恋不舍看了好几遍家书。   他真的有些想家了。   不过,虽然他信任林姜能够安定京城的舆论,但他还是准备在西北多做一点,这样林姜的压力就少一点。   正好,现在大周在通城外的了望台修好了。   如今卫刃日常的行动,就是每天起床,然后上了望台,开始练习火器。   大周的了望台修的离通城并没有很近,毕竟若是在弓箭射程内,在修的过程中,就会被北戎将士站在城头用弓箭当成靶子射。   于是大周将士把了望台堪堪修在了北戎将士弓箭射程外。但对北戎来说非常不幸的是,这了望台可是在火器射程内。   大周朝廷便是短时间内研究不出攻城炮,但普通的火器却能源源不断运过来:之前的二十年未战,大周兵部就还有不少存货呢。   更别提这几年通过海运进来的时新火器和技术。   永远不要小瞧兔朝拆解技术的本事。   西洋技师能做出来的火、枪,叫这边兵部原本研究火器的老匠人拆了细细研究,也能很快破解其中专业技术。   卫刃现在每日的工作,就是身体力行,向两军证明火器的威力。   北戎的守城将士起初被火器打蒙了,有一波不小的损伤。后来索性直接不在城头露头了。   左将军则依旧派人去搞舆论骂战。   北戎人这边自然要骂大周抢了他们的族人,左将军就派人骂回去:你们所谓的神王满口扯谎,哪里是见了亲人,根本是见了这火器才吓得落荒而逃!你们现在不也见到这火器的威力了吗!   两边再次骂成一团。   且说北戎将士被火器搞得头痛,也很是艳羡,便想趁着夜晚去抢一波火器,甚至打探到了大周存放火器的地点。   可惜卫刃当年是钓鱼执法,都能钓到王子腾的人,何况是北戎。   北戎人探查到的火器存放点,根本只是一个陷阱。通城里派出来偷袭火器库的一支北戎队伍一无所获不说,自己还被包了饺子。   -   在北戎王的诛心之论散布半个月后,两军再次爆发了一场大规模交战。   北戎王率众冲出通城,试探着与大周一战。   对大周来说,打消耗战固然是优势,但没了通城,就有一个最大的劣势:北戎随时可以退守通城。   论机动性,这世上再无人及得上北戎的骑兵。他们可以从通城冲出来,再及时冲回去。   大周将士每回只能截住他们的尾部队伍。   只是这一回交战,让北戎王想不到的后遗症出现了:他身边忠心耿耿的副将见到卫刃后那是痛心疾首,像是牧羊人含泪招呼迷途的羔羊。   你快回来啊,这里才是你的家。   便是冲上去近距离交手也丝毫没有杀意蓬勃。   而卫刃在看到北戎王身边副将没有杀意地冲他奔过来后,也就停下了刀,麻利地把他活捉了。   北戎王:……真的,有一个猪队友,比狼一样的对手还要狠。   想起上一回对着卫刃冲过去,然后立刻无了的左副将,北戎王很是心累:我这两个副将,一个上去送死,一个上去送自己。   只见那右副将虽被卫刃抓获,双手被反剪着捆成母鸡被擒状,却不顾自身安危,只是遥遥对着北戎王嘶吼道:“大王您放心,我一定劝得小王爷回咱们北戎。”   两军对垒久了,有些词汇彼此还是能听懂的,比如北戎,比如大王,比如劝降。   右副将这话虽是用北戎当地语言说的,但大周这边将士也能听懂大半。   而且他嘹亮里带点沙哑的嗓音,传播力极强。   那一瞬间,两军都静了一下。   北戎王差点当场脑溢血:……算了,我只能当你死了。   而卫刃也因这句话收获了极大的注目,里头还不乏大周将士的惊疑目光。惹得卫刃难得恼火起来,扯下这将领盔甲上缝着的兽皮,要塞到他嘴里。   谁知那将领转过头来,眼里含着一种热切情绪,主动张开了嘴。   卫刃跟北戎王一样心情复杂。   那将领用一种痛心的,看误入歧途的孩子的表情告诉他,这位是打心底里信了北戎王的话,把他视作了族人,甚至是北戎王族人。   卫刃见他张嘴,就牢牢塞住了他的嘴,心道:虽未曾正面大战,但这几个月盯守下来,他看出北戎王正是个狼的脾气,凶狠却又不乏狡戾。   但他身边两个副将倒是不如他甚多,一个如野彘般猪突猛进,一个如同老牛一样固执认死理。   -   卫刃之后将自己所想之事,与理国公等人说了。   “到底是底蕴薄啊。”   理国公感慨道:“咱们大周是百年底蕴了,可北戎分分合合乱者为王,当今北戎王也不过四十岁,从他少年起兵夺得兀术王位,到一路整合北戎,花了也就二十年。”   “但再是天纵奇才,也补不上这时日上的亏空。他一路打仗,哪里有机会带着北戎发展民计?”   “大周如今海运都放开了,各种火器层出不穷,西洋传教士带着新的历法和各色古怪的洋玩意儿来到了大周,正是给咱们这盏明灯里再添加新油呢。”   “北戎则不然,他们对火器的了解,估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跟咱们大周的那一场大战上,那时候他们都不认识火器,骑着马对着大车上拉着的火器口就冲上来了——最后丢盔卸甲极为狼狈。”   “二十年过去,他们将将整完自家的内乱,论国力,只怕还不如从前,人才又能有多少呢。”   常将军等人都在旁点头:北戎王带着这两个副将,论军事素养和个人本事都远不如他。   想来也只有忠字可取。   可为皇者,自然要选又忠诚又有能力的下属才是,不然忠诚的蠢货只会给自己倒着添乱。   北戎王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不,他明白,只是北戎没有人供他选择罢了。   他作为北戎王庭的新王登基不过两三年,还靠着神话色彩在忽悠人,让北戎的子民以为他是战神转世,所以才战无不胜,所到之处各部降服。   淳朴百姓不知道神王是假的,难道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假的就会心虚。   北戎王必然不信任这些年收拢的旁族将士,这北戎根本不是铁板一块。   常将军忽然道:“卫将军,能否劳烦你私下里上封密折给陛下,这抓到的北戎右偏将,不押送入京,而是先留在这儿,咱们好好审审,说不得能挖出有用的大消息来。”   他这是想从人民内部瓦解北戎。   卫刃也是这个意思,否则就不至于顶着大周将士们有点怀疑的目光,也不下杀手,只是把人活捉了回来。   左将军撸袖子:“就让俺来吧,非得把他满口牙都敲碎,看他说不说!”   常将军翻了个白眼:“那他还真不说,这种固执的汉子,才不怕疼怕死。”他看着卫刃,露出了老狐狸的笑容:“倒是,卫将军作为‘自家人’动之以情,只怕能问出更多消息。”   卫刃露出几分苦笑道:“是啊,毕竟我是他心心念念,要带回北戎的自己人。”然后他对着理国公等人拱手:“还请几位将军到时为我作证,我这是为国献身去劝降北戎将领,并非私下有交情。”   理国公等人,都连连点头,同时心里也抱着许多同情。   左将军还直接冒了脏话出来:“唉真是xx的xx,这好好的来打仗,小卫将军还捡了个爹。” 第1卷 第101章   卫刃很关心北戎王旧事, 想从这位被俘虏的北戎右副将口中多挖些隐秘出来。   据大周的军机情报可知,北戎王身边的这两位副将,都是他在原部族兀术族称王后从族中男儿里遴选的亲兵护卫。   跟随他二十年, 必是知道北戎王不少隐秘。   至于北戎王年少未成名之时,父亲兄弟之谜,哪怕这位右副将不知内情,卫刃觉得,从他这里也可以问出不少线索。   虽说北戎王这些年在北戎大搞各种个人崇拜造势, 将自己推上了神坛, 不少人称他一声‘神王’, 但他肯定是有不少反对者和敌人的——起码第一个被他夺了部落王位的兀术族内, 那些旧王族旧臣子们必是恨死了他。   而他们也一定知道这北戎王的生父, 以及他到底有没有弟弟。   这件事终要有个了局,卫刃深知, 自己不可能背负着这种嫌疑回到京城。   现在是两国大战,自己作为先锋将还是不可或缺,只要皇上信任,朝中说话的人就也少:主要是怕皇上一个生气,让他们跟黄御史似的被发送到西北。   但这是一根隐形的刺,必须彻底的拔除。否则将来在朝中,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北戎血统,就是旁人攻讦他最好的理由。   -   然而卫刃发现, 要撬开一个固执的将领的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北戎王能任由这位右副将被俘虏, 而不是在他被抓的时候, 就一箭射死他, 正是相信这位右副将的表现。   当然, 不是相信他的脑子,而是相信他的忠诚。   这样的人,就算刀斧加身,也绝不会透露北戎的机密军情。   北戎王相信自己身边这位忠诚且固执如牛的右副将会因不肯招供一字,而被大周的人很快打死,或者送入京城当成高级战利品献给大周皇帝。   且说卫刃原本想的‘以情动人’的法子大方向倒是没错,那位右副将对他没有一点排斥,甚至还每天都翘首以盼他过去‘审讯’。   无奈这位实在是太执拗的人:接连几天,卫刃只要出现,无论问他什么话,那右副将都似乎听不见也听不懂似的,只是瞪着大眼睛,甚至还饱含着热泪看着卫刃,不断重复恳求一句话:“小王爷,求求您回去吧。”   聪明人在很多事情上是干不过固执的人的。   愚公移山精神也不过如此了。   卫刃这些日子脑子都嗡嗡的,就是因为被这右副将的话洗脑了:这右副将会说大周话,但语调有点儿古怪,特别洗脑。   以至于卫刃每回从关押的牢房出来,都觉得余音绕耳,一两个时辰脑子中都还回响着这个声音。   最难的是,他没法跟这右副将耗时间:为了自身清白,他不可能整日私下跟北戎王副将呆在一起,每次过去审讯都要请一位参将以上的官员同行——旁人也有事做啊,卫刃当然不好耽误太久。   于是这日,待再次无功而返回到自己营房后,卫刃提笔准备写一份家书。   想问问媳妇儿,有没有什么让人自然招供的法子。面对右副将这种执拗忠诚的人,卫刃也不想用什么太过阴狠的折磨法子。   他正在奋笔疾书,忽然听见营帐外面一阵喧哗。   还不及站起身,就见他所在的营房上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略有些刺眼的阳光‘刷’的照进来。   卫刃不由蹙眉。   这整个大周营地,还有人敢直接这样闯他营房的?便是理国公等高级将领,也不会如此行事,彼此都十分客气。   然而在卫刃看清来人时,也就又惊讶又了然:惊讶的是来人居然是该在京城的高齐宇!了然也的也是如此,高齐宇行动素来如风卷一般,当年在皇城中,直接上门也是常事。   卫刃立时起身相迎,哪怕亲眼见到他,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你竟然真的说动了太后娘娘与长公主,到这西北来了?”高齐宇想到西北来的心情,通过一封封厚厚书信就可以得知。   但卫刃做龙禁尉久了,更知道皇家之事,知晓太后和长公主对他的疼爱保护之情。当时能留在福建是高齐宇先斩后奏,这回他想离京到西北,卫刃本以为他只能想想了。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高齐宇一身戎装,口角带笑,好似这西北不是战场,而是什么温柔乡似的,带着得偿所愿的满足笑意走进来。   “卫刃,你要大谢我。”高齐宇一进门,也不答卫刃的话,也不寒暄,就指着自己向卫刃要谢礼。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卫刃却猜了个大概:“是不是内子请你带了东西来,所以要我谢你?”   高齐宇嘴边的笑容更热烈的,如同骄阳一般:“哈,你猜的有些眉目了,但却不对。我给你送来的,可是一份重的不能再重的礼了!”   卫刃与他相熟多年,虽不如与周黎蘅那般熟络,但也深知高齐宇的心性跳脱,说话总是带着些夸张和故意唬人玩的意味,就淡然道:“哦,那是什么?”   高齐宇这才对着门口道:“快将重礼送进来。”   卫刃原是漫不经心看向营帐门口,这一看,却连心都险些跳出来。   只见一身太医院院正青色官袍的林姜,正笑眯眯站在门口看他。   “我来了。”   这一瞬间,卫刃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因为高齐宇迅猛无比伸手掐了他的手臂一把:“我知道,你肯定怀疑自己在做梦,我掐你一把,替你清醒一下。”   鲜明的疼痛,提醒卫刃,这果然是真的。   他有太多话要问,以至于不知怎么出口,只能看着林姜。   林姜最是了解他的心情,走进来道:“过来坐,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来的。”   -   事情还要从一月前说起。   那一日,林姜正在用戥子细细称量贵如黄金的药粉,就听见外头高齐宇的声音响起,爽朗嘹亮:“咦,你怎么跟门神似的在门口站着,你师父呢?”   “师父在忙要紧事呢,劳烦小侯爷且等等。”   林姜心道:这会子让姜却在门口看门,实在是明智之举。否则若是高齐宇直接进门,一阵风过来,这药末可就要浪费了。   她先小心翼翼放下戥子,又将玻璃瓶装着的药粉好生收起来,这才命请。   高齐宇进来的时候,手臂下还夹着一卷厚厚的羊皮。一进门他就严肃宣称:“我想明白怎么打赢北戎了。”   林姜充耳不闻,心平气和道:“小侯爷请坐,今日我这里喝白茶,小侯爷喝的惯吧。”   高齐宇奇道;“我知道怎么打退北戎了!你不想知道吗?”   林姜托腮看他:怎么说呢,自从发现高齐宇是‘震惊’新闻部门的好苗子后,林姜就告诉自己,不要听他的第一句话,要听完他所有的话再决定惊讶与否。   毕竟到现在为止,高齐宇说有大新闻的次数不下十次,但真正能让她惊讶的,也只有‘北戎王认亲’之事。   高齐宇见她不动容,就只好耸耸肩坐下来:“你跟卫刃一样没意思。还是咱们世子爷有意思,你无论吓唬他多少回,他都信的。”   林姜心道:世子爷那是礼貌的回应你好不好。   她见过一回两人说话,高齐宇依旧是这样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周黎蘅的眼睛礼貌性睁的圆圆的,语调也提高了三分:“真的吗?”   林姜在旁看着觉得好萌,世子爷像是一只惊讶而美丽的小鹿。   高齐宇发表了一下林姜不肯配合他的不满后,就回归了正题:他在林姜的书桌上摊开一张大大的羊皮地图。地图之大,甚至把林姜桌上摆着的笔墨纸砚都压在了下头,林姜越发觉得自己的药末收的及时。   “这是两国边境的舆图,我是花了好大功夫,才从兵部借来的呢。”   林姜点头:这样的边境舆图,可不是现代的地图,谁都能买一份放在家里。这个年代,绘制一张舆图,还是边境上的详细舆图,殊为不易。   要不是高齐宇有长公主做亲娘,又有皇上这位颇为纵容他的舅舅,是不可能从兵部弄到这样图的。   他伸手按在了‘通城’这个地方。   这张舆图与全大周境内舆图不同。这张图以通城为中心,只绘了些北戎与大周的边界,却用了这样大一整幅羊皮纸,可见画的详细。   通城在大周全境舆图上,只是一个小点,但在高齐宇拿来的这地图上,却足足占了一个巴掌那么大,还是熊的巴掌,把通城的形状绘的极为详细,每个城门都标注了出来。   “你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林姜看了一会儿,有点尴尬抬头:其实,在她有限的读书岁月里,学的最差的一门,其实是地理来着。   地理这门学科,对她来说,似乎是有一道鸿沟。   什么自转公转,什么东西时差,什么海洋流向,她从来没有弄明白过。   闲话扯远,只说林姜此时,就只好看着高齐宇,等他解密这特意抱来的地图上有什么含义。其实林姜抱的希望不大,若这通城周围真有什么蹊跷,当地驻扎多年的西北军也会发现。   退一万步讲,兵部的官员们也不是吃干饭的,这些边境地图必然看过无数遍了,战事也推演过数百次了,估计不会有什么明显漏洞让高齐宇忽然发现。   但林姜还是带着几分期待:高齐宇是个很敏锐的人,而且他比别人敢说话。   此时高齐宇指着通城两侧道:“林院正想必听说过,通城是北戎与大周相通的咽喉之地?”   林姜点头:“这我知道,因通城两侧都是孤绝之地,无法让大军通行,所以只有通城一处可连接大周与北戎。”因此丢了通城的西宁郡王,那真是背着一个大罪。   高齐宇问她:“那林院正觉得什么地形才是孤绝之地?”   自打卫刃要去西北,林姜自然也是努力看过舆图的,在她的印象里,通城两侧都是两个叉号,毫无任何村庄、城镇等标记。   “周围是悬崖峭壁,道路孤绝?”   就像是她之前看武侠片里的雁鸣关一样,萧峰父母掉落悬崖,以及萧峰自己自尽掉入悬崖给她童年时光带来不小的阴影,让她哭的稀里哗啦的,从此不怎么敢重温《天龙八部》。   高齐宇就道:“这通城的一侧确实是悬崖峭壁,另一侧却是一座深山,山林浓密。按说,军队是可以穿过普通山林的,只是行进速度慢些,不能直接大军压过去。”   “但这处山林,却被标为绝境,这是两国军士用许多条性命尝试过的,因其内山林迷障极厉害,凡是深入丛林者就毒气入体,哪怕及时退出来也不出三日则暴亡。”   林姜听得很认真。   地理她不懂,但要说毒气,她可是专家。   说来,系统第五层商店就售卖【毒素检定仪】和【防毒面具(仅限购买一只)】。这世上应当没有什么毒雾拦得住她,只是,她必须亲自过去才行。   高齐宇双手撑在地图上。   “你见过北戎王亲爹那幅画像吧?”   林姜点头。   高齐宇道:“那画像上,他爹穿着皮毛衣裳,还骑着一只异兽。这图我看了,总觉得熟悉哪里见过似的,就去翻了我家书房。”   “还好,你知道的,我这人读书不多,所以很快就找到了这本书。”   林姜:嗯,可见读书不多,还是有好处的,很容易锁定范围。这要是黛玉估计要翻个三天三夜。   高齐宇道:“明阳侯府祖上,也是打过北戎的,所以我爹书房里有一些西北当地的书籍。小时候我去翻着玩,就喜欢看那些上头有奇珍异兽的小画书。这本就是介绍大周北戎边境风土的小画书,你看看。”   他从身上又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本旧书。   林姜顺着他翻开的一页去看,不由凝住了神色。   这一页记载的正是通城西侧的山林地貌,而配图则是一张画,图画有些褪色,但还能看出画的是个野人,身上穿着兽皮,手里拿着一种叉子似的武器,头上绑着羽毛。   而配文的大体意思是说,这孤山之中,似乎并不是杳无人烟,偶有趁着大风吹散雾障后的冒险入山采药的当地眼见过人行走其中。   但当地居民只当他们是山精,毕竟若是寻常人,怎么能在毒雾中存活。   最后这作者还谨慎写了个‘山中是否是部族,存疑。或许是当地人所说的山魅成精。’   而旁边的批注,则是从前打过北戎的老明阳侯写的:“军士中有醉酒与人赌斗者,趁着夜风吹散边缘雾障壮胆入山,口称见到了异人,人多谓之酒醉胡言,存疑。”   林姜抬头看着高齐宇:“若山林中真有部族,说明并非整座山林都布满不可通行的迷障,中间应当是安全地带——更甚至这雾瘴就是这山上部族为了保护自己所放出来的。”   高齐宇用力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林姜其实很感动:这会子的朝代,可不是什么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书本就是贵重之物,而能收集这些偏杂地理书本的人家更是不多,多是达官显贵家为了彰显家中存书孤本多,才弄了来束之高阁。   在这些人里,只有高齐宇凭着对西北边境战事的执着,愣是扒拉了出来这本幼年看过的书,任何一种可能帮助大周得胜的法子都不愿放过。   高齐宇兴奋道:“果然,我一拿给林院正看,你就明白!”   又嘟囔道:“我拿给我爹看,他只说曾祖父都写了存疑,并不可信。况且就算其中有人居住,也必是凶蛮之徒,且迷障深重,大军想要走山林过去,仍是痴人说梦。又说这毒瘴可不是儿戏,让我拿来问问你这位太医院正。”   林姜带笑给高齐宇添了一杯茶。   明阳侯本来就是个温软性情,是大周出名的三好夫君,非常听长公主的话。   其实他未必不觉得儿子这突然的发现,也算一个突破口。但他深知妻子是不愿意儿子再出去冒险的。   尤其是西北战事诡谲,两边都陷入了艰苦的消耗战——北戎若要反扑,必然是一场凶险大战。   所以明阳侯才让儿子先来问林姜:在明阳侯看来,林院正的夫君就身在西北,她必然会对此事尽心,若是她对毒瘴有法子,上报皇上解了西北之困,到时候高齐宇也少不了首发的一点功劳。   要是儿子只是异想天开,这种无名毒瘴林院正也没把握破除,那就别提起。   其实明阳侯,是不报什么希望的。   大周北戎对峙这么多年,要真有另外一条路,两军也不必死磕通城了。   但林姜的想法跟高齐宇是一样的:要真是千里迷障,林姜自问也无能为力。   她手里是有不少上佳的解毒丹,但绝不够军队穿行山脉的。可若真如高齐宇所发现的,那山脉里并不是荒地,而是有部落人族的,那就有无数变数了。   正如她所猜测,山民若能生活在其中,要不这毒瘴就是他们弄了保护自己的,要不就是这山脉之间就很大一部分中空地带非常安全。   林姜觉得很值得一探。   毕竟西北战事再这样拖下去,对大周也是一种消耗,且北戎王不知还有什么花样要翻出来。   两国对峙这么久无非是通城的缘故,让北戎能获得本国支援。   要是大周军队能够有一支暗中的先锋队,能绕过通城,直接截断北戎的补给兵士,那通城就是北戎王的绝境!   高齐宇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我盼着是山里真的有人,异族有什么关系,他们既然从来没有伤过人,也没下山劫掠过,那就是良民啊。”   高齐宇这回从海外与不少海上国家打过交道,深知有些部族看着可怕,跟大周人肤色不同,言语不通甚至身上布满纹身,但并非不能交流,说不定还格外淳朴乐于助人呢。   林姜对着外头逐渐热辣辣起来的阳光,轻声道:“这山林外头的毒瘴,就是一道天然屏障。世上毒物千千万,除非我亲自去检验,否则没法对应解毒。”   可她是太医院正,皇上会让她离开京城去西北吗?   皇上是许诺过,待卫刃回来,放夫妻俩一个小长假。可林姜此去西北,可不是休假,而是有风险的。   皇上能够同意吗?   林姜凝神细想片刻,直到桌上的茶都渐渐凉了。   高齐宇虽看上去是个大咧咧的急性子,但其实身上很有点武将的敏锐在。   要是林姜与他说笑如常,可能还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她越是沉默,越代表在深思,高齐宇反而不出声了,就在一旁耐心等着。   直到茶水都彻底凉了下来,林姜才拿定了主意。   她抬头看着高齐宇:“这事儿,拜托小侯爷先别与旁人提起,我要再想想,如何去做。”   高齐宇答应下来,然后把他的羊皮地图卷吧卷吧告辞了。   而林姜则罕见的从宫里早退,与当值的刘院副匆匆说了一句后,就出宫回家去。   回去后就开始翻卫刃的家书。今日高齐宇提起毒瘴之事,倒让她想起从前卫刃的一封书信。   果然,就在两月前的家书中,林姜翻到了一封:在那里面,卫刃用一种看似偶然提起的语气,问询林姜有无上好的解毒药。   他说的非常轻松而含糊,只说当地有一处小山谷,其中布满了白色的雾气,当地百姓都说进去就会毒死。甚至就算擅长闭气的人也无用,因眼睛皮肤也要暴露在外,总会有所损伤。   就问起林姜天下有无解毒瘴的灵丹妙药,他倒想进去瞧瞧。   “骗子!”林姜气的砸了一个枕头出去。   卫刃想必是亲到西北后发现了这山林,甚至也听闻了当地的山精传说,所以如高齐宇般,想过从山林中穿过去突袭北戎的法子,才写信来询问解毒药。   而看他要的量,不知是怕林姜起疑还是怎的,只要了他自己的,只说他自己要进小山谷一探,说其中有异兽存在颇为感兴趣。   好在当时林姜只回他,世间毒素千千万,哪怕同一处山林,瘴气还可能不同呢,怎么会有特效药服下去百毒不侵。   林姜当时还在心里嘀咕道:除非她哪天人品大爆发,抽中了天龙八部里,段誉吞下去的莽古毒蟆,然后炖了让两人当雪蛤吃,从此都能百毒不侵。   现在想想,她不由后怕起来:若她真是一时手松,给了卫刃一瓶解毒丹,是不是他就敢一个人闯山,准备穿过不知根底的毒瘴,孤身深入北戎去?   这样想想,她就生气。   林姜算是个爱惜东西的人,不怎么拿东西出气,尤其是一套的东西,少一个她就心疼。   枕头砸一砸最好了,也不会坏。   谁知这一砸下去,只听见“嗷呜”一声。   林姜转头去看,发现原来是猫咪正窝在角落一块阴影里睡觉,银渐层的毛色,与阴影非常好的融为了一体,林姜方才就没看到。   这一枕头砸过去,虽然没有正中它,但也把素来爱炸毛的胆小猫猫吓得原地蹦了起来。   林姜连忙过去安抚:“摸摸猫头,吓不着。”   都都并不知道,或者也并不在意眼前的人,就是方才砸枕头吓到自己的人,它只是闻到熟悉的气味,就带着一种撒娇的猫叫,蹭了蹭林姜的手心,然后小小地打起了呼噜。   方才的害怕已经被它忘记了,只是安心靠在林姜手心里。   林姜忽然就被它招下泪来。   这种小动物的,全心全意的依恋,让近来一直精神明松暗紧的她,有些破防。   -   宝石进来的时候,就见姑娘抱着膝盖坐在矮榻上,安静的在落泪,猫猫乖巧的被她圈在怀里,似乎是温顺,又似乎是迷茫,甚至还伸手去抓林姜腮上落下来的泪珠子。   宝石简直是吓死了。   她几乎没有见过姑娘流泪,或者说,姑娘连伤痛难过的时候都不多。   这会子忽然哭成这个样,宝石一看案上又放着许多卫刃写回来的家书,宝石不由腿软起来,难道是将军的安危……   她努力走过来,半跪在林姜身边的脚踏上,轻轻问道:“姑娘,姑爷写信回来了?”   林姜接过她递的手帕:“这是个骗子。”   宝石换了另一种心惊肉跳:听这意思,姑爷的安危似乎没问题。但姑娘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姑爷真的没把持住,在西北这几个月,竟有了妾室?   那,那姑爷的安也只是暂时的,这要从西北回来,估计也要凉凉。   宝石收住自己各种想法,先劝道:“朝廷在那边打仗,消息不通,这几个月连西北那边的羊肉,市井上都贵了起来。姑娘且等等,别冤枉了姑爷……”   话音未落,就听林姜道:“他自己白纸黑字写着呢,谁能冤枉了他?”   宝石惊呆啦:天啊,姑爷这么猛的吗?在西北拈花惹草还敢直接写信挑明让姑娘知道啊?当日两人大婚后,林姜手刃皇甫猫猫的事儿,宝石也在现场,当时姑爷那个神情,真是传说中的‘英雄也有一怕’。   这会子远隔西北,咋就这么胆肥起来。   林姜和宝石彼此鸡同鸭讲了一盏茶的时候,宝石才反应过来似乎不是这么个情况,后渐渐问出了事情的真相,心才落到肚子里。   但她到底是内宅侍女,并不知该如何安慰林姜这种大事。   于是她提议道:“姑娘,不如我叫人备马,您回家与两位老爷商议一二?”   林姜起身:“好,再有,让人给绍王府送一封帖子,我明儿去瞧瞧妹妹。”这事儿她必须跟黛玉和周黎蘅也吐槽一二。   而林姜的情绪,在马车上就彻底平静了下来。   其实这件事不过是个引线,她近来是有些累了。从过年那会儿福建传来海匪做乱起,一直到这个夏天,朝上都是乱哄哄的。   战争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   说生卫刃的气,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也罢了,倒是还有些庆幸,借着这个由头自己宣泄了一回情绪。   她是哭完了彻底恢复了贤者平静,然而林如海听说侄女黄昏骤然归家就有些担忧。   而林姜一入书房的时候,叫灯明晃晃一照,分明是哭过的样子,林如海当时就生出了和宝石一样的惊恐,别是卫刃出事了吧!   于是林如海的手立刻放到了案旁的小螺钿抽屉上:他随时准备给侄女和自己拿一粒保心丹吃吃。   而林姜看到林如海的脸色,就了悟他误会了,连忙道:“叔父放心,卫刃没事儿,还好好活着。”   林如海松了口气。   不由好奇什么事儿,能让一贯坚强的侄女,居然是哭过后带着形容回来的。于是就命小厮再去请林长洲,好让他来了,林姜一总说话。   而这边,林姜就对林如海道:“叔父,您一会儿别吱声,我吓吓父亲。”   林如海无语:看来是真的没什么大事,她还有这样的玩心呢。   -   而林长洲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林姜的泪眼。   只见林姜双眼哭的像是红眼兔,还用帕子揉着眼睛擦泪,对他道:“父亲,卫刃,呜呜呜……”   林长洲看着她,非常从容安慰道:“没事的,便是大周不倡寡妇改嫁,你也可移居茜香国,那里没有那么多拘束规矩。”   林如海听了这话,手不由再次伸向了保心丹。   为什么三哥在女儿女婿的问题上,总能让他瞠目结舌。   林姜装不下去了,只好把手帕放下:“父亲怎么知道卫刃无事?”   林长洲淡然道:“他要真出了事,你且来不及哭哭啼啼,你必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找准真凶报仇的。说不得自己还要直接去西北。”   林姜笑道:“知我者莫过于父亲。”然后她端正了神色:“可我现在,还真需要亲自去西北一趟。”   虽说林家藏书极多,但林如海是文臣出身,书房还真没有什么西北的风俗人物,也无大周边境舆图。   不过他们都是心有大局的人,林姜只拿着毛笔大约给两人画了通城两侧的情形,他们便都能理解。   “只是一条线索,能否穿越山脉截断北戎供给还不好说。”林长洲沉吟片刻道:“皇上未必会为了一条线索,准你去西北。”   这跟研究火器不同,虽说火器研究进展的慢了些,但属于一旦造出威力够大的火器,是百分百可以轰开通城城门的。   做皇帝,有时候就是做上佳的赌徒。   这种事儿无疑是值得下注的,哪怕火器这次交战都用不上,但总有下次,且有了这样的火器,大周就有了一层抵御外辱的底气,是稳赢不赔的赌局。   但西北通城之西,绝地之林这样的赌局,皇上却未必会跟了。   两军对垒消耗,大周占优势的情况下,皇上未必愿意承担可能损失一个太医院正,一个京营节度使的风险,让他们一探密林毒瘴。   “可再拖下去就没有风险吗?西北时时刻刻都很危险。”   尤其对卫刃来说,这都已经捡了个爹了,再拖下去,说不得西北还会发生什么军变。   大周这边知道,消耗战有利,那北戎王也不是傻子,明知道自己会被大周耗死,还坐以待毙。   接下来他的每个举动,每次反扑,都可能会给大周无数的将士与百姓造成伤害。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一群被逼急了的狼。   -   就在林姜想着打腹稿,怎么让皇上同意她去西北的时候,朝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西北盐城一兵屯的千夫长,来到了京城,带来了一封震惊朝野的‘前锋将卫刃通敌’的书信。   盐城是离通城最近的一座小城,盐城驻军原本多是当地人。但这回北面多地军队汇成的大周军到达西北后,盐城的驻军就换了一批又一批。   而原本的几千盐城军因是当地人,对西北的风土地貌比较了解,便被理国公打散了,编入了各军伍中。   也是理国公谋虑深远:战场多变,有时被冲散的部队不及接应,有西北当地人在军中比较方便指引路线。   卫刃所在的前锋营,自然也有盐城军编入。   尤其是先锋营要冲在最前,还都是骑兵很机动,为防交战起来前锋营与后头大军失联,理国公还特意选拔了最善骑射的五十盐城军归入卫刃的先锋营。   其中就有一位姓周的千夫长。   在西北一众彪悍的军士里头,这位千夫长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人,无论官位还是军功,都很是中游,面相也很平常没有丝毫记忆点。   属于一个别人见过,甚至打过交道,也会很快会被忘记的普通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普通的土生土长的西北将士,却做了件很不普通的事儿。   半月前,他先是回禀生母忽然过世,然后头上绑着白麻布条,哭向军营里,想请了七日假,说要料理母亲丧仪直到头七。   虽说军中有夺情一说,尤其是战时不能擅自离开军营。但这周千夫长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且家就在不足二十里开外的盐城本地,听说还是独子家中再无其余人可料理丧事,夺情未免太过不通人情。   且当时大周军队与北戎已然几个月未有大战了,先锋营也只是每日做一做巡逻等事,若为战时规矩拘着不让他回家安葬老母,似乎情理上说不大过去。   于是经过层层申报,最终理国公亲自批复,许他七日假,回家料理丧事。   这一许,这位周千夫长就通过盐城,一路狂奔向南,直奔京城,什么安葬老娘,根本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他一到京城,就开启了叩阍状告之举。   所谓叩阍,正是指民众有大冤要诉时,击御鼓告御状。[1]   叩阍一事在京城已然多年未有过了,这一回骤然发生,来者还是西北将士。恰逢早朝时分,皇上以为他有什么大的内情要诉,索性直接在朝上召见了他,。   谁料这位风尘仆仆的千夫长一到朝上,就立刻跪了直接检举先锋将卫刃通敌,还附赠作为证据的书信一封,乃是北戎王写给卫刃的。   信上当然是写着北戎王认亲,盼望卫刃回归北戎正统并许以王爵告官之事。   朝上又是一片哗然。   --   不用说,这一日下了朝,高齐宇立刻直奔太医院,将这件大事告知林姜。   林姜一听就很耳熟:这不是明末清初,皇太极搞袁崇焕那一套吗,这北戎咋跟当年的大清一样,还来搞这种离间之策呢!   林姜忙问高齐宇:“那千夫长手里有没有卫刃的回信?若有伪造的回信,别说是我了,就算是皇上,只怕也能辨别出他的字迹真假。”   高齐宇摇头:“没有回信,只有北戎王的认亲信。”   林姜蹙眉:“那这构不成明证的。” 这封信只能说明北戎王在劝卫刃归于北戎。   北戎启用这样一位埋伏日久的钉子,特意上京城来一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暴露自己的?”   高齐宇皱眉道:“定是来祸乱人心的。那千夫长言之凿凿,说卫刃有意动的心思,所以才留着这封信,不但如此,还直指卫刃放了北戎送信的细作走。”   “据他所说,当日是他值夜里的巡逻,发现了可疑的北戎人,本要逮起来审问的,却是卫刃出面严令他放走的。所以他才起了疑心,后来偷了这封信就上京状告。”   “还说这件事,当夜一同值巡逻班的十几人都亲眼所见,可为人证,请陛下派人去西北提人。”   林姜冷笑:“这往西北一来一回,要多久才能带来这十几个‘所谓的人证’!况且就算一两个月后,陛下命人带了来当夜巡逻之人,他们都说没这回事,这状告之人,只怕还有话说:都过去这么久了,其余人都被卫先锋将收买了,都在说谎!”   林姜心道:这就像杠精,总能找到一个点来杠你。   什么证据不存在的,只有他自己的逻辑才算数。   林姜又问高齐宇:“那朝上官员怎么说呢?”   高齐宇便道:“朝上确实有御史弹劾卫刃,说他既然有此嫌疑,应当归京避嫌。”   有位御史苦大仇深在朝上请命:“陛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以卫先锋将对我大周军队的了解情况,一旦叛变北戎,那国战必输啊陛下。”   “横竖卫将军只是先锋,便是调回来也与大局无碍的。臣恳请陛下将其调任回京,细细审查,容后再用。”   还做忧国忧民状:“其实自打卫先锋将身世不明的消息传回来,臣想着西北大军中有这样的将领,这些日子就吃不下也睡不着。”   林姜闻言不由生气,这才是诛心之论背后一刀呢:若皇上真的在这会子把卫刃调回来,那从此后他的仕途才算是完了。一个背着可能叛国名声而被调离前线的武将,从此后怎么能再担大任。   京营节度使当然也不用再想了。   高齐宇忽然一乐:“你听我说完,这回朝上替卫刃说话的可不少,但说的最精彩的你道是谁?”   林姜疑惑:“是谁?”   “是咱们世子爷!”   当时周黎蘅就在朝上冷笑道:“既然吃不下睡不着索性不要吃了!卫将军与西北众将士在沙场拼命,露宿风餐尚且没有叫苦,你在京城安坐,鸡鸭鱼肉吃不下就要嚷嚷到陛下跟前来,难道要陛下喂你不成。”   周黎蘅在皇上眼里,是小兔子系(因皇上不知独角兽)堂弟,温和的不得了。这回看他难得冷笑动怒带了锋芒,皇上在烦闷中也不禁注目,然后莞尔。   生的好看真是沾光啊,别说皇上,满朝臣子看着难得面带薄怒的世子,与老眼昏花还激动地脸红脖子粗的御史,下意识就站到了周黎蘅这边,深觉:嗯,世子说的有理,御史咄咄逼人。   没见皇上亦是带笑颔首道:“不错,你若吃不下,要不要朕把御膳房让你,你来点两道佳肴补补?”   御史闻言立刻跪道不敢,败退下去。   林姜也不禁一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果然是林妹妹的夫君。之前美人世子爷可不会怼人。 第1卷 第102章   高齐宇说完朝上事, 坐下来懊恼地锤了下桌子:“原想着我去磨一磨舅舅请他允准你离京,可这事一出, 你怕是去不成北戎了。”   卫刃被人弹劾通敌,作为妻室,林姜为了避嫌也不能请命离京。   林姜闻言反而笑了:“不,这才是好机会。”   高齐宇其实不如她了解当今皇上。   -   林姜当日就往明正宫去求见了皇上,也并不支支吾吾与皇上兜圈子,也不请任何人为她说话敲边鼓。   她直接向皇上请命往西北去。   皇上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带着一种帝王的审视, 看着她道:“朕想着你也在京城坐不住了。宇儿是个藏不住话的孩子, 他已经将那通城的舆图拿给了朕看过了,朕知道以你的医术, 必是想试试这条路。”   “只是朕没想到你今日会自己来说这个话——你胆子倒是大,卫刃现身上还背着个‘通北戎’的污名呢,你偏要这会子请命去西北。”   要是让多疑的人来看,这夫妻俩岂不是要联手跑路啊。   皇上神色在灯下, 沉静如一块湖石, 看不出丝毫情绪。   林姜看着地面上光滑如镜的砖石, 映出自己的身影:“臣是去做正事的, 实在挑不得日子了。况且若是要避嫌避风头, 避过今日还有明日, 大军在西北又要多耽搁几日。陛下,臣知道,哪怕臣自己去了, 那条山路迷障臣也未必走得通。但这总是一个法子。”   “至于卫刃身上担着这个名声。”林姜抬头对皇上坦率道:“臣最重要的家人都在京中, 父亲在, 叔父和妹妹也在, 朝臣们会担忧,陛下必然不会。”   皇上忽而一笑,摇头道:“你是算准了,现在来请命的吧。”   林姜听皇上这句话,心下一松。   是,她是算准了皇上的心思。越是有这样的流言,放她去西北的可能性才越大:以此来表达朝廷对卫刃的毫无疑心,毕竟但凡疑他,绝不可能放任其妻子过去团聚。   皇上要安定朝局,把林姜送到西北,反而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法子,足以显露他的态度和信任。   让西北军中不至于自己就畏惧生疑乱了起来。   -   说来北戎王此举,赌得就是皇上的疑心。   有时候手腕使出来,不至于多天衣无缝,而在于正中薄弱点。   北戎王是研究过大周这位皇帝的,知道他在太上皇一过世,亲政后一年内就把几位兄弟整的欲生欲死,又罢黜了不少旧日臣子。北戎王便以为这位大周皇帝是个疑心深重,心胸狭窄的人。   这样的离间计,算的就是皇上的性情。   此举若能成功扰乱大周的朝堂最好使其退兵最好,再不济,北戎王连亲爹名声都牺牲了,那也要让大周牺牲一个未来的良将。   有此叛国通敌的阴影在,北戎王不信大周皇帝还能这么信任卫刃。   谁料皇上还真的能。   其实远在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在研究北戎王了:北边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在这一二十年里被一个人逐渐统一,是百年未有之大事。   皇上对北戎王的忌惮和钻研了解,可比北戎王对他的强多了。   故而他深知北戎王不是个只知彪勇善战的武夫,更是个会使计谋手腕的王者。北戎好几个部落都是靠他这么彼此挑拨,先杀得两败俱伤,后被他捡了便宜一举拿下的。   由此可见北戎王是深谙三十六计的人。   然而孙子兵法到底是汉人的学问,皇上学的绝对比他更深刻。这种程度的挑拨离间,那是皇上在当皇子的时候都用腻歪了的招数。   朝上无数议论怀疑的声音,在皇上许林院正出京往北戎后,就全部消失了:人的言语可以作假,但行动最能表明心意。皇上肯放林院正离京去见卫将军,可见对他的信重始终如一。   与其现在费力弹劾,平白得罪了林家与绍王府一脉,朝臣们想一想,不如闷头干点正事,等着分一点军功更靠谱。   -   林姜确定要往西北去后,临行以前,自然要从太医院带不少药材和医具走。   正在忙碌打包之际,一位姓路的太医院副使却忽然前来求见,向林姜请命一起去西北,且是一去不回的请求:“院正大人,下官祖上原是西北人士,祖父为了求医问道一路辗转到了京城,有幸蒙一位没有子嗣的老太医收了做关门弟子,这才有了臣进太医院的机缘。”   “如今西北正是战火不断,下官便想要回到西北去,于当地官府医馆帮扶西北战乱下的百姓。”   与其在太医院熬日子,默默无闻做一个副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太医退休空出位置来,那不如回到家乡去,踏踏实实做点实在的事儿,战火之地想必更需要大夫。   这是路副使,在几年前听说林院正的医馆会让附近乡医学习后回到原籍乡村后,就生出来的打算。   他们家已经在京城呆了算是小三代了,祖父过世前却仍将他们叫到榻前,嘱咐一定要送他回乡安葬,落叶归根,他要葬回西北去。   路副使的父亲幼时也在西北待过,如今年老也总念叨着故土。   此番听说林院正要亲往西北去,路副使就鼓起勇气,来向她说起此事。   林姜一听,顿时先放下手里的活,认真想一想,认定这是件特别值得鼓励的好事儿。   于是还特意代职位不够面圣的路副使向皇上禀明,皇上也觉其情可嘉,便虚升了路副使一阶,让他按正式太医的品阶,往西北总督那里去报道,进入西北管衙门设立的官方医馆,按照京城如今的先进医疗水平来培养当地的大夫们。   林姜有预感,路副使就像是燎原的星火,接下来想要返乡或者去大周边境支援的太医院副使会越来越多。   人是需要成就感的。   比起在太医院做副使,明明本事也不差却大部分时候只能给太医拎医箱,去当地做主医造福一方则更有成就感许多。   估计会有不少年纪适宜还有野心有一番事业心的资深副使,苦于太医数量的限制升不上去,会对此事心动,会逐渐走向这大周的四方边境。   林姜带给京中太医院的医术变更,医书汇编,终会随着这些人走向四面八方。   -   在林姜忙着准备去西北事宜时,太后也召见了她一回。   说是给她挑了两个身强力壮,颇通武艺的宫中侍女让她带上。太后颇为唏嘘道:“虽说朝廷有一支百人军伍护送你一路过去,但女子出行不便又是去边境险地,还是带上两个这样的宫女好些。”   林姜谢过。   宝石是很想跟着林姜一起去的,林姜只摇头:“这府里也离不开人,宝石,我就把卫宅交给你了,你也不用紧张,妹妹就在京中,诸事不定都去请她做主。”   她与皇上说的就是心里话,家人都在京中,她的心就在这里,安心之处也在此。   -   与卫刃在通城见到高齐宇的惊讶一样,当皇上最终下旨,任命高齐宇为参将,并负责领兵护送太医院诸人往西北去时,林姜也惊讶极了:“你竟然说服了太后与长公主?”   高齐宇用力点头:“嗯!虽说我娘给我约法了三百章,叫我下了无数保证,但确实是亲口同意我去通城了!”   林姜还是不能相信。   高齐宇自己都不太能相信:“是我父亲说服了母亲。”   谁能想到,一辈子都听长公主,大事小情没有丝毫违拗的五好驸马明阳侯,终于在这一次站了出来力挺儿子。   “让宇儿去吧。”明阳侯难得用这样严肃认真的姿态劝了妻子:“咱们不能把他永远拴在家里,用爱护的名儿把好好的孩子拴废了。”   “宇儿跟我说了一句话,实在令我震撼:他说盼着将来史书之上,他不是因为有个公主娘亲和皇帝舅舅而载入史册的普通侯爵,他希望你因为有他这样一个报国有功的儿子,而成为最有名的长公主。”   齐阳长公主一听这话,在为儿子自豪之余,眼里却也忍不住盈满了泪水。其实她宁愿孩子没有这样的雄心,一辈子在她羽翼下过太平日子。   然而高齐宇不是这样的人,齐阳长公主终是不忍,自己是拦住儿子志向的罪魁。   最终她放手了,如果儿子注定是雄鹰,要去历经风霜,那么她不能因为心疼就剪掉儿子的翅膀,把他困在这长公主府里做个胖鸟。   =   “所以,我们就来了。”林姜花了半个时辰,跟卫刃细细讲了这些日子京城的风波搅动,讲了自己和高齐宇能到这边的原因。   卫刃听她说起那山上毒瘴,就有些心虚——他是想自己去闯一闯来着。   林姜暂时不与他算这些账,只是先点了点一笔带过,对卫刃总结道:“所以我这回来,有三件事:第一就是帮你们研究下那山上的迷障毒雾是怎么回事,第二是带了皇上的话给你,说陛下信你,让你安心在西北呆着;第三就是安排路副使等人去西北总督府,让他们尽快为这伤兵伤民多的情形,出一份力。”   之所以说是路副使等人,是因为林姜也回自家医馆去问了一圈,有无愿意去建设西北的。   听说朝廷会给予此次往西北去的大夫,太医院副使的虚职官位,就很有几个有闯劲的中青年大夫报了名。   依着他们的资历出身,此生是没有希望进太医院的,可去西北援建就能得一个虚职官身,只要做的出色,将来儿孙未必没有回京深造,从此进入太医院官方体制的机会。   卫刃听她说完此行目的,点头道:“去探山林迷障最要慎重,尤其是不能惊动了通城内的北戎守兵,让他们窥出端倪。此事我先与理国公等人商议了,再行安排。”   倒是护送大夫们去西北总督府所在的凤阳,这事儿简单,回一句理国公后,很快就能安排了。   -   在几人说话的功夫里,护送高齐宇和林姜的亲兵长,早已带着圣上旨意去见了理国公。   待卫刃去寻理国公的时候,理国公的中营大帐内已经聚集了大周军所有参将以上的将领。   以至于卫刃还有点不好意思,先向理国公致歉说自己来迟了。   理国公温和笑道:“又没叫人去请你,也不是固定的日子研讨军情,怎么是迟了呢?”皇上圣旨一到,尤其是长公主之子和林院正两位重量级人物一到,整个大周军有些惶然的高层顿时就安心了。   可见这几个月的没有战功,没有夺回通城,皇上并没有不满。甚至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放走了一个北戎的奸细,皇上也没有论罪。   且说那千户状告卫刃之事,这会子才传到通城境地——毕竟前些日子北戎和大周再次正式交战了一回,战事一起,信息就不通,京城的信儿如今才到。   理国公等人骤闻此事都有些震惊懊恼。若是让这奸细离间成功,其中也少不了他们轻纵的过失!   此时面对传旨的官员,理国公等人都真心实意的表示,多亏了陛下圣明烛照,并没有中北戎挑拨之计。   且说卫刃进帐后,发现众人看自己的目光比往日热辣的了许多。   卫刃思绪一转就明白,想必是为了妻子的院正身份。   此时在座有一半是从京中来的将领,还有一半是西北当地的将领——当地将领刚被京城人士科普了这位年轻的女子院正,其实也不用多费口舌,只看她是女人还能做院正,西北诸将领就知道她是医术高明了。   大周女子少有显露名声的,在外走动有许多不便之处,但正因顶着这些不利还能做太医院之首,才让西北人更信服。   相较京城讲究规矩体统,西北这边因战事多,许多时候女子就得担起守护子女家园,一手撑着一家一族的事儿。所以西北境内对女子倒没有那么多礼教的约束,听闻来了女院正,说闲话的少,想借此机会,为自己和家人看诊病候的心情更多些。   毕竟论起发展来,多战乱纷争之地与京城江南等繁华之所自然没法比,自然商路来往人口少,连带着好的大夫也少。   所以卫刃到来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   大家跟林院正不熟,但跟卫将军还是挺熟的呀!   林姜既然到了西北,也没准备闲着。   军中人多有旧疾的,或是家人有多年为宿病困扰的,能看的她都会看。   横竖理国公等人还要统筹安排计划‘深入毒瘴’之行:诸如这第一回 探山到底要安排多少人,这些人要怎么遴选,怎么在全军选出体质最佳的,又要嘴严的军士等等,都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儿。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军中自有人与卫刃一起安排这件事,林姜就依旧做一个好大夫。   只是在做大夫之外,她还准备做另一件事。   -   “你是说,那个右副将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而且认定了你就是北戎人。”夫妻俩见面第一天,卫刃就把近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告诉了林姜。   林姜这些日子也一直想亲口问问他,这会子终于见面了就直接问出口:“你觉得老北戎王……有可能真的是你爹吗?”   卫刃听闻妻子都这么问,当真是苦笑一声:说来也巧,北戎王这一脉,长得并不是多么异域风情,可以说除了肤色晒得黧黑,以及颧骨有些高眼窝有些深邃外,与汉人没多大分别。   北戎里擅长出间谍的几个部落,就包括了北戎王的兀术部,因他们容貌与大周人相差不多,方便潜藏。   但卫刃还是坚信自己跟北戎王没关系,因为战场上两人是对视过的,那绝不是一个亲人该有的眼神,绝对是想摘下对方头颅的狂热神色。   听他这么说,林姜总觉得有些异样:北戎王的右副将,哪怕是深信卫刃的身份,可这么执着宁愿牺牲自己也非要把卫刃拉回去有必要吗?北戎这么多年战乱,最不缺什么王子将领的。   “你天天都去右副将那里?那你这两日别去了。晾他一下,然后等我去说说话试试。”   到底她身上还有一个异族好感度的buff呢。   林姜笑道:“倒是这两日,你先让给他送水送饭的人,‘无意’中透露点消息给他。”   -   被关押的右副将很忐忑:按着小小铁窗落下的天光来算,小王爷已经两天没来了。   他很沮丧:自打进了大周军营,他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但他真想把小王爷劝回去啊,毕竟自家的王……   右副将垂下头格外懊恼难受:都怪我笨嘴拙舌的,最后还是失败了。   听这两日来送饭的大周将士说起,小王爷的妻子来到了西北军中,她是个有名的神医,还在大周的皇室里做太医官儿的首领。   右偏将起初听这个消息,还有些激动:小王爷已经成婚了,王妃还这么有本事!北戎人民过得苦,不比大周内富庶安定,大夫自然更是紧缺的很,连他们这些已经是高官的将领,也未必能请到各部中最有名的老大夫,一般不舒服,只好自己按着土方寻些草药吃。   若是小王妃肯跟着回到北戎……右偏将想想就心里火热,再听大周将士称颂这位小王妃自打到了西北,出手为许多人治疗了旧疾病痛,简直被人捧成了药王菩萨,右偏将心里又分外滴血:这才不是你们大周的太医,这本该是我们北戎的王妃!   他是个一根筋的实诚汉子,从来没想过北戎王会拿先父和亲人这种事欺骗他,欺骗所有人,他是真的认准了卫刃是北戎的人,还是北戎王的亲弟弟。   -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第三日晚上,他见到了他心中惦记的小王妃。   林姜走到右偏将眼前,看着这个有些憔悴的壮汉:“听说将军会说大周话?”右偏将点头。   他看起来颇为狼狈萧索。   大周这边是没有刑罚虐待他,但因知道他武力值颇高,也怕他挣脱跑了,于是铁索是必须要上的,而且住的也就是军营中的牢房,条件当然不会好。   林姜就见他手足处因为铁索磨出了一些伤口,如果要端碗吃饭,手腕一转,一定会摩擦到,估计颇为疼痛。   林姜就取出一管药膏来搁在他面前地上:“将军这一路自行上些药吧,否则这伤口怕要溃烂。”   右偏将愕然抬头,根本不管自己的伤口,只是追问:“一路?要让我去哪儿?”   林姜对他道:卫刃不会再来了,理国公等人也认定右偏将不会说出任何北戎的军情,就准备将他作为战俘送往京城,任由陛下处置。   右偏将绝望垂头。   而林姜见他如此神态,却似自言自语道:“将军何必固执让他回去?这里只有咱们两人,我说句真心话,大周皇帝极为赏识他,便是卫刃回北戎去,又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在大周做官。”   她看着右偏将,带了一丝冷意道:“将军可知,我在大周做太医,于皇城中见多了皇室倾轧,像卫刃这般身份不清不楚的回去,少不得被北戎王庭诟病血脉,说不得还活不了呢。”   右偏将立刻抬头:“不会的,神王一定会对小王爷很好的!”   林姜:虽然这位将领如她所愿上钩了,但这种琼瑶式的语气,让她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甩掉脑海里的古早画面,转过头来继续拼演技,她带着三分质疑三分警惕又有两分不易察觉的渴望,继续下钩子道:“将军,我虽年轻却不糊涂,你不必说这种话哄我。王族皇权争斗最狠,父子兄弟都可为仇人,这会子说是想让他回北戎兄弟团聚,将来战事完了,还不知如何呢。”   林姜自觉发挥了最强演技,却发现是媚眼做给瞎子看,这北戎右偏将果然如卫刃所说,是个轴人,欣赏不了这样细腻的演技。   他只是车轱辘似的重复,说北戎王一定会对卫刃这个弟弟好。   林姜其实是个有耐心的人,她可以跟黛玉的鹦鹉说上三百句话,此刻却都被这右偏将的唐僧念咒似念叨搞得头痛。   她止住这种无效轮回,做抽身走人状:“这位将军,您只管在这儿念吧,我走了,明日你就准备启程去我大周京城去见陛下吧。”   右偏将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林姜死死按住好奇心没有主动发问:这时候就看谁先绷不住了。   于是她往外走去,还自言自语道:“真是哄孩子的话,我不信哪个皇帝对这种半路捡回来的弟弟,能比对自己的亲儿子好。”   边说边走到了门口。就在她要踏出门的一瞬间,那位右偏将似乎是崩溃了,终于开了口。   之后林姜想了想,觉得自己那句‘亲儿子’是无意中的利剑,正好戳中了这位右偏将的死穴。   因为这位将领嘶吼出来的话就是:“大王是不会有亲子的,所以他一定会对小王爷很好!”   林姜突闻此惊天秘密,差点没在门口绊倒。   她诧异回头,按住自己脉搏,努力平静嗤笑道:“将军也是有身份的人,何苦说这些话骗人,谁不知道北戎王膝下已有一儿一女,何谈没有亲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北戎王的子嗣当然也被他们研究过。   北戎王长女二十多岁,是在兀术族娶的原配妻子生的,只是听闻其妻子已然过世,现在他只有妾室,没有大妻。   儿子年龄小,才十岁,据说是个宠姬生的。   什么话一旦开了口,就好往下说了。   林姜听右偏将说完了整个故事。   --   林姜总结一下:北戎王的一生,就是标准的赘婿反噬故事。   这北戎王实在是个枭雄人物。   在他少年时期,其出身的家族因在兀术争斗中败落,他就从原本的贵族变成了兀术的养马奴。但他不甘心一辈子如此,就借着放马的机会,与族中一位公主结识,引得公主爱慕。   异域民风淳朴,公主并不是大周贵女这样行动都有人跟着,而是常自己出门跑马,十分方便幽会。   两人是先有了实际婚姻,甚至是公主有了身孕才一起去跟老国王求情要成婚。   老兀术王虽看在女儿怀孕的份上,勉强点了头,却始终觉得女儿自甘嫁给一位养马奴很是不满,就故意试了试这马奴是否真情实意。   于是也弄了一把钓鱼执法,指使一美貌少女去勾引试探——当年北戎王还没有这样的定力,他曲意逢迎公主只是想改善自己生活,并非什么深情不二,见有美人来投怀送抱也就笑纳了。   事发之后,老兀术王震怒,就让族中巫医摁着他,用了点手段,导致他从此后不能再生育了。   老王爷觉得:嗯,如此一来,你就可以老实下来守着我女儿和你们已有的孩子过日子了!就当女儿糊涂不懂事,自家招了个赘婿,养他们一辈子就是了。   司马光遭宫刑写出了史记,而北戎王遭此大变,也立志发狠要做人上人,将来要踩着所有的人,征服整个北戎。   于是从勾结王子,杀兀术族老国王,后又反杀王子李代桃僵自己做了新王起步,一路南征北战,花了二十多年,一统北戎。   当年他在兀术族杀的血流成河,哪怕妻子以死要挟想救亲人的命,北戎王也没有停下半分挥刀的手,在他看来,老兀术王族是他最大的仇人。   后来,兀术族公主自尽,只留下两人的女儿。故而北戎王所谓的一儿一女,只有女儿是亲生的,儿子却是狸猫换太子抱养来的,只有最开始跟着他起兵的几个亲信,知道这件事。   右偏将最后甚至双眼含泪:“我们神王是天降神人,故而前半生极孤苦,后半生极荣耀,只可惜这神明之身却一世无子。”   林姜:……北戎王给人洗脑倒是很彻底,像是□□出身。   右偏将继续道:“神王看得开,收起了养子,可我们是俗人,总盼着有跟神王一样英明的国主继续统领北戎。养子哪里比得上小王爷这种亲弟弟!所以小王妃您放心,神王绝对不会伤害你们的!”   林姜无语道:“他什么时候跟你们说起的,他有一个弟弟?”   右偏将道:“就是遇到小王爷那天啊,神王说这是伤心往事,从前才一直不提。可那天一见小王爷的脸他就惊住了,所以才退后——我们神王身经百战从未退过,必是因看到小王爷酷似先王的面容才退的!”   林姜:他哪是看到了卫刃的脸,他是看到了炮口好不好。   不过话已至此,她想问的都问到了,也就不想戳破这种一根筋的人的心理防线,不然只怕这人真的会当场一头撞死。   如此说来,北戎王还真是个枭雄人物,哪怕是这样肯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亲信,都要一并欺骗着。   不过也是北戎王自食恶果了,他自己没有真情人心就以为世人都是如此。   这位右偏将,恰恰是一番为了他全心全意考量的真心,想为他留住一个真正的亲人,才最终让林姜套出了这番话。   始作俑者还是北戎王自己罢了。   -   “精彩吗?”   隔壁的屋子里,放着一个西洋进的扩听筒似的扩音设备。一根铜管从方才右偏将与林姜说话的房间里接出来。   方才她是自己去见右偏将的,方便套话。   但一个人转述的话当不得真,她索性就用这套设备,让旁边屋所有人都直接听着套话现场的实时播放。也算是光明磊落,别让人怀疑他们真要投奔北戎。   只是弄这套设备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惊天秘密。   此时走到隔壁房间,看到众人一脸回不过神来的震惊,不由开口带笑问道:“北戎王的故事精彩吗?”   理国公都一脸有点回不过神来,左将军更是整个呆掉了,显然是一直在回味这场旷世奇缘,赘婿噬主。   而卫刃则带着一点无奈的笑容,看着妻子。   不知道妻子怎么回事,似乎跟渣男特别有缘:从大皇子到贾珍到这北戎王,所有渣男行径都被她所知。   也算是一种能力了。   -   林姜到西北第七天,打开声望值地图,就看到西北变成了淡金色,声望值涨的飞快。   除了她在军中行医的名声增长外,路副使带着几位京城医馆的大夫,重建了官方医馆,效果也比预想中要好得多。   就在她数声望值的时候,卫刃一身戎装走进来:“都安排好了。”身后跟着的高齐宇一直在发出不满的声音:“为什么不让我去?为什么不让我去?”堪称是魔音灌耳。   林姜都觉得,当日应该让高齐宇去跟那位右偏将对着说。   卫刃转头止住他的话:“这很危险,理国公安排的一队百人,都是自愿报名签过生死状的。”   当然报名的时候,不会告诉他们具体任务是去做什么,以防泄密。只说是一项危险的军务,若是报名参加可能危及生命一去不回,但若是顺利完成,必有优厚的奖赏。   西北军中多有不怕死的男儿郎,报名人数远远超过所需人数,这一百人还是理国公与常将军最后精挑细选,身体健朗脑子灵活,重点是跑的也快的人,基本能做到林院正说的‘一声令下大家就光速撤退’。   高齐宇立刻道:“我也可以签生死状。”   卫刃异常严肃:“而且他们都不是独子,就算是独子的,也已经给家里留了后代。”一句话把高齐宇噎的无话可说。   林姜看两人在门□□涉,便笑眯眯说了一句:“其实吧,这件事是小侯爷先提出来的,若是抛下他确实不太地道。”她看向卫刃:“要不让小侯爷跟着吧,我有法子保证他的安全。”   高齐宇眼睛顿时亮了。   林姜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别吱声,这样的药我手里可不多。”   她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双层暗盒:“小侯爷还记得当时你去太医院的时候,看到我特别小心的收起了一样东西吗?”   高齐宇立刻想了起来,当时他还真的想问来着。   林姜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枚蜡丸:“有这个,就能保小侯爷不会中毒瘴。”   【天山雪莲·传说版】传说中的雪山上的神奇花卉,能够肉白骨生新肢,解百毒,返老还童之效。   林姜觉得,这是她从钻石星芒盲盒里,抽出来最珍贵的商品,没有之一。因为系统客服当时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现在这株雪莲被她做成了几十粒丸药。她交给系统鉴定后,确定每一粒可以保持百毒不侵(对包括毒气、毒酒、毒奶等各种形式的毒素都有免疫效果)状态两个时辰。   系统第一次对她做出的药物,表现出了收购的兴趣,给她开出了价码,希望她能卖给系统。   林姜还有点感动:太好了,我终于走上毒王前辈的后路,从一个顾客变成了够格的供货商,可以跟系统谈生意了。   她告知系统客服,等孤山之事结束,如果有剩余的雪莲丸,她会卖给系统的,希望系统再考虑一下,给她提个价。   而这些雪莲丹里,林姜觉得很该有高齐宇的一粒。不是他,自己也到不了这西北。   “但是,小侯爷要保证,我说走的时候,就一定要走。”   高齐宇保证:“军令大于山,先锋将说撤退,我必撤。”林姜还是有点不放心,高齐宇可是有自作主张非留在前线的先例。   卫刃也跟林姜保证:“他不撤的话,我可以打晕他让他撤。”   林姜放心了。   -   次日,常将军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务:除了该小队的路线,还同时安排了好几支百人小队各处做巡逻状,给他们这一队作掩护——要真能从孤山里穿过去直插北戎之地,那一定不能功亏一篑在被北戎提前发现上头。   出发当日,卫刃点清除林姜和高齐宇外的一百人头,然后才将探孤山之事告知众人。   不过,这会子若是再畏惧怕死,可是不许退出的。   当然众人报名的时候也没想过退缩,甚至还觉得这件事没有预想中危险——毕竟卫将军自己身先士卒不说,还带着妻子,他妻子还是大周的太医院院正,是一代神医。   再加上高齐宇在这里,也起了很大安定军心的作用:这是皇帝的亲外甥,太后娘娘的亲外孙,要真是死地绝地,这几位也不能亲去啊。   卫刃的目力很好,在出发前,他先将所有人的脸都认真扫了一遍:也防着混乱中有外人混进来都不知道。   这一扫,他却看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熟悉面孔。   他定睛太久,以至于林姜和高齐宇都觉得奇怪,也跟着看过去,这一看高齐宇也猛然失色:“八……”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指着空荡荡的天空:“看,一只八哥。”   林姜:你这是骗鬼呢!   卫刃走过去,将他注视的人叫出人群,带入了军帐。军中纪律优良,剩下的兵士虽然有些奇怪,但也只是肃立没有任何骚乱。   林姜本不知道该不该跟进去,恐有什么军中机密,但见高齐宇立刻钻进了帐篷,她也就进去了。   一进门就听卫刃低声道:“八殿下,您如何在军中?”   林姜很反应了一会儿,才接受这就是她之前只闻其声远远见过其半个身影的八皇子。   说来皇子里,她最不熟的就是八皇子。在入京第一年,隔着太后宫中围墙听到这位皇子的话语后,林姜就一直避着这位据说人见人厌的皇子。且有这样的缘故在,哪怕八皇子病了,皇上也不会让林姜去给八皇子看诊。   两人还真未面对面见过。   可在她的想象里,八皇子绝不该是这样的——前面站着的,分明是一个满面风霜皮肤粗糙黧黑的标准西北兵士。   她悄悄问在一旁也瞠目的高齐宇:“八殿下过继后,不是一直在王府上生病吗?”京中都传说这位皇子活不了多久了。   高齐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摇头。   八皇子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只是叹了口气:“我若知道这项军务,是由你亲自带队,我就不寻上峰要求加入了。”   卫刃久跟着皇上,也知道八皇子在被过继时曾求见过一次皇上,现在倒是猜出了两分,起码他确定:要是没有皇上的默许,以八皇子孤身一人毫无人脉的情况,是绝对出不了京城的。   八皇子声音生硬道:“我不是什么皇子了,不过是想争军功的普通大周将士,卫将军愿意带我就带,若不愿意,就将我先送去军营牢房关起来吧。”这次行动的机密性他很清楚,若是卫刃不带他,也不能放他回到原队去。   只是八皇子的唇动了动,到底没忍住:“你关我可以,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五哥还好吗?父……亲还好吗?”   卫刃点头:“陛下圣体康健,恒亲王一切安泰。”   八皇子点头:“那把我关起来吧。反正我之前也得罪过你们夫妻,得罪过绍王府。”他自暴自弃这一句,却又不甘到西北以来的辛苦化为乌有:“但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背叛大周,我也只想挣个军功,早日在军中混出个名声来。”   他现在化名为吴周——这个化名皇上和恒亲王都是知道的,八皇子很想早点用这个新的名字混出点名堂,能在将来传到父皇和五哥的耳朵里。   卫刃沉默片刻:“大约是我认错了人,抱歉,归队吧。”这话一出,便是从此后,再不把他当成皇子对待,只如他所愿,把他当成军队里的一员。   八皇子,不,大周兵士吴周松了口气,对卫刃和高齐宇行了个对上峰的礼,才往帐篷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忐忑回头:“若这回穿过孤山成了,大周军队就可以潜过山脉痛击北戎送军饷的队伍,前后包抄通城,这必是大功一件——你不会扣我的军功吧。”   卫刃转头看着他,虽说从前他是皇子,但卫刃也从未用这样郑重的语气与他保证:“绝不会,该是谁的功劳,一分也不会少。”   吴周的身影离开帐篷,高齐宇还在震惊中:“这真不像八殿下。”   卫刃摇头:“他也再不是八殿下了。”   -   虽然有这段小插曲,但这支‘孤山行动’小队,还是如期出发了。   林姜这几年也跟卫刃学过一些骑马,但行军中的骑马又与游玩不同,的确是颇为辛苦。为了防止通城内的北戎军察觉不对,他们是特意绕道,走了小路行到孤山脚下远远的一处凹地,才停了下来。   孤山紧挨着通城,占地面积颇广,如同一只安静的黑色巨兽。   林姜看向远处乳白色的毒瘴。 第1卷 第103章   在购买防毒面具的时候, 林姜花了五点,改变了其形态,把它变成了一张素色面纱, 系统还在倾情推荐, 如果多花两点, 可以在面纱上给她奉送名家刺绣。   林姜出其不意问道:“哪位名家, 你先给我详细介绍一下。”   系统客服顿了一会儿, 然后诚实道:“其实就是一种营销手段。”   林姜发现, 自从她有商品可以对系统出售后,系统似乎把她当成了进一步的自己人, 诚实了许多。   “你就准备戴着面纱过去?”高齐宇见林姜只从袖中取出了一张薄薄面纱, 不由震惊了。   林姜紧了紧自己的‘面纱’,声音传出来时甚至带了点隔音效果:“我就在外围查看一下雾气, 不会深入,我还会吃解毒丹。”当着众人她含上一颗药丸。   那是一枚润喉糖, 这西北对她来说实在是有点干燥。   她看了一眼卫刃,不用说话卫刃就明白, 示意队伍继续退在远处候着,方便林姜自己去检查雾气。   林姜手里握着毒素分析仪,踏前一步, 半个身子进入到雾气范围内, 静待仪器的分析结果。   -   “你们见过这孤山上,或是西北境地有一种红色的巴掌这么大,单层花瓣的花吗?”   见到林姜安然走回, 这一支小队立时发出了一阵欢呼。果然这被两国视为绝地的山谷, 没有拦住他们大周的太医院正!   若是这孤山上的毒瘴, 只有大周的太医院能掌握解毒药方, 那从此,大周占住通城可以防北戎,而北戎却再也占不住通城了!   想想就让大周将士们热血沸腾。   欢呼完毕,听林院正提出这种花,众人都停下来陷入了沉默——哪怕这支队伍里有不少西北当地人,但他们都是当兵的糙汉子,根本没人去留意什么花花草草,许多人连自家院子里的菜花都分不出来。   林姜也早预料到了,她接过卫刃递上来的树枝,找了片平整而略微湿润的地面,详细画了该花朵的样子:“这就是解药。”   她画完后,左手扬了扬,给他们看了一串长得像一吊铜钱似的草。   她隔着手帕捏着这串草:“这是毒草,就是这种钱串子一样的植株,一年四季漫山遍野长着,散发出一种毒雾,又因孤山地形缘故,雾气聚而不散。”   随着她说话,原本围在她周围的一百余人,齐刷刷往后退了两步,高齐宇更是直接蹦了出去。   林姜笑道:“这一根草的细微含量是没关系的。”随后她就让众兵士在这毒瘴外围,孤山边缘找一找这种能够解毒的红花。万物生克天然,这毒草的不远处,应当就有这种红花。   而她自己则带着‘防毒面纱’,来到一处角落,对卫刃道:“你帮我在这里生点火,我要煮一煮这种毒草。”   卫刃边熟练的用火石生火边问:“你是怀疑这毒瘴不仅是草木天然散发的缘故?”   林姜点头:“这毒素的浓度太高了些,若非人为,这孤山内围只怕处处都长满了这种铜钱草。”   卫刃替她生好火,取来一只队伍里带着的小锅,然后拉上过来探看的高齐宇一起去找红花。   林姜边煮草还边想,这要是那位毒王前辈在这里就好了,这可是他的专长,估计一望可知。   待毒素浓度测量完毕,林姜已经可以确定,这毒瘴并非纯天然,想来这孤山里头,确实藏有人口。   -   “小侯爷,队伍就交给你了。要是整座山上都是毒雾,找不到路径,我们两个时辰内一定会出来,若是里头有安全地带,可能就拖延的长一些,你在外头不要着急。”   高齐宇看着林姜和卫刃准备一并深入山脉中,实在也很想跟着去。   林姜就劝他留下压阵,还保证要是找到了异族,一定让他发挥社交天赋,去跟他们打交道。这不是高齐宇自夸,林长洲也曾说过,这位小侯爷很会跟异族来往,有种天生跟人打成一片的气质。   在进入山脉前,林姜打开自己的系统看了一眼:她的【异域好感度buff】,一个小小的光环标志,亮度已经相当可观了。   如果遇到异族,除非是天生仇恨人类,否则按照她这种亮度,都可以靠光环带来的好感度,完成初步的交流。   林姜递给卫刃一颗雪莲丹:“含着吧。”自己则把‘防毒面纱’调整的更紧了些,甚至有些微微的勒感,这才真正走入了这片毒瘴中。   -   林姜原以为,这孤山里的异族,会像高齐宇书上画的那些身穿兽皮的野人一样。   她再没想到遇上的会是一个跟自己一样打扮少女,穿着大周西北境地最常见的布衣裙,头上簪花,甚至连话语都是几乎没有什么口音的大周话。   少女发现二人的瞬间,立时把羽箭搭在弓上,对着两人警惕道:“你们是大周人还是北戎的人?你们怎么进得来?”   卫刃挡在林姜前面。   林姜拍拍他:“你挡住我的光环了。”   卫刃:?   林姜倒是也怕少女的箭松手射出,就从卫刃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与少女说话:“我们是大周人,聊聊可以吗?”   身着布衣的少女,隔着已经稀薄了许多的白色雾气,看到了林姜的面容,不知怎的心里就涌上一种信任之情,她犹豫地半垂下弓箭,然后嘟囔道:“罢了,无论你们是哪边的,找到我们也已经没关系了。”   “不过,这雾障地带不能久留,你们跟我来吧。”   她转过头来,看着林姜甚至带了点羞涩:“姐姐,你可以叫我阿苗。”   ——   几十年前,北戎内一个日渐衰微的小部族,在被其余部落占领了土地,即将被赶尽杀绝之际,其族长带着仅剩的族人心怀死志,在黑暗中奔向了这座他们北戎人口中的‘死山’。   在他们心中,与其死在敌人刀下,女人和孩子被抢走做俘虏,还不如举族死在这毒瘴中。   因后头有追逐的骑兵,他们逃的很仓皇,一路闯入了这孤山深处。   少女阿苗讲到这里,抬手指着头顶上的密林:“你们看到这种攀附着红花的浓密树木了吗?或许是山峦起伏的缘故,或许是这些红花的缘故,这孤山深处竟是没有毒瘴的。”   只是当年他们这种忽然冲进来的落难者,已经在路上吸入了不少毒瘴,死伤了小半族人。   好在他们族中有一位巫医及时发现了,这种红色的花大量服用后能够解掉这种草木生成的毒瘴,救下了剩余族人的命。   至此剩下的几百残留族人,就在这山中隐藏起来。   “我们发现了山中毒瘴和解毒的秘密,能够自由出入这山脉中。可我们最怕的是,外头的人知道这个秘密。于是我们收集了铜钱草的种子,种更多的铜钱草,甚至根据风向在固定的地方挖坑熬煮大量草药,加重毒瘴,让外头的人更不敢进来。”   “那些偶然被看到的野人……”林姜听到这忽然开口问道:“是你们族人自己扮的?”   阿苗笑嘻嘻道:“是啊,外头的人总有好奇心,有时天气不好,风雨暂时吹散了外围毒瘴,就总有人想进山,我们只好出此下策。”   林姜奇道:“可你们一直躲在这山里也不是事儿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便是不能再回北戎,也可以去大周生活,应当不会被发现。”   阿苗的容貌与大周女子无异,若是她的族人也都是这般容貌,根本不会被人瞧出异常。   少女笑起来像是一只欢快的百灵鸟,带着很动听的清脆:“是啊,我们的容貌确实更像你们汉人,据祖父说,这也是在北戎时,旁的部族总欺辱我们的缘故,他们看我们像异类。”   “既然北戎不要我们,我们情愿做大周人,大周的子民生活的还更安定富足些呢,从没听大周境内的城池,会因强大就去攻占邻居的土地。”   “所以我们的族人,都已经一个接一个去了大周。”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是对自己的祖辈们智慧的得意之情。   “我之所以肯把你们带来这里,是因为已经没关系了,无论是大周人还是北戎人发现了我们,都没关系了。”她站起来双臂展开转了一圈:“因为除了我跟祖父,我们所有的族人,都已经安全的进入了大周的境地,成为了正式的大周人。”还特意强调:“有户籍的那一种!”   卫刃和林姜闻言都不由微微一愕。   阿苗显然是很少有跟人说话的机会,她继续得意道:“祖父说起初的时候,我们族人把剩下的随身金银之物都拿了出来,然后集中在大周话说的最好的几个人身上,让他们出了孤山进入到大周境地。”   “他们花了许多心思,才用银子从大周的官员那里买来了几张户籍。”林姜听到这儿扶额,她已经能想象到他们是怎么操作的了。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有了这几个‘大周人’打底,剩下的就好办了,他们可以用这份大周的户籍买田地买房舍,然后融入大周开始过日子。   之后,再冒出来几个‘村子被北戎劫掠了,逃过来的流民’亲戚,需要补办户籍,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走出来第一步或许并不容易,但随着拥有大周户籍的族人越来越多,这深山里藏着的人,就越好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去补办户籍。   当第一批走出大周的几个人,都已经儿女成群的时候,这孤山里所有的族民,也终于都走了出来,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从北戎的弃民变成了大周的子民。   俱阿苗说,他们为了安全,甚至分散在西北周边的几个城镇中,彼此也不再联络,只是小心翼翼带着过去活下去。   故而阿苗这会子把这些操作告诉林姜,也全然不怕:时过境迁,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的族人就像水回到了海洋里,哪里有迹可循。   而他们的后代,则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他们从出生起,就是正当的大周人。   卫刃心道:这西北地方官员买卖户籍这事儿实在该查查了,估计那个跑去京城叩阍陷害他的周千夫长就是这么弄来的户籍。   林姜托腮听完了这个故事,不由奇道:“既然你们所有族人都安全走了,为何你还留在这孤山毒瘴里?”在这里生活,肯定不如外头方便。   少女指着自己的衣裙道:“我其实也出去过,我的爹娘也都在外头,只是我的祖父离不开这里,所以我更情愿留下来陪他老人家,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离不开这里?”林姜忽然就明白过来:“你的祖父,是当年那位巫医吗?”   少女惊喜道:“你怎么猜到的?”   林姜看着这密林和红花道:“如果人身体长时间习惯了某种毒素,一旦离开了反而会受不了。当年那位巫医能这么快发现解药,想必是中毒颇深,又亲口试了红花发现能做解药。”   少女点头:“是啊,当年的先辈族人,有的死去了,有的解了毒活下来,只有祖父,却因为试药太多,成了个虽然活下来,却完全离不开这片毒雾的人。”   林姜起身拍拍裙子:“故事听完了,能带我去见见老巫医吗?”在少女拒绝前,林姜看着她的眼睛真诚道:“相信我,我可以解了他身上的毒素,让他能跟你们一样,走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他发现了铜钱草的毒素,发现了红花解药,救了你们一族的人,没有道理让他反而一辈子困在这孤山之上。”   少女看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心里只想着:按说我不该带陌生人去见祖父,但,但眼前这个姐姐看起来好真诚啊,她说的话也好有道理啊!她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啊!   -   如果说,林姜见到老巫医,靠的是好感度光环打动了少女,那么在她治好了老巫医,清除了他身上的毒素和多年的哮病后,少女对她的好感度就是直接拉满了。   “天啊,你是个大夫吗?”她看着林姜道:“我在外面的时候,听说大周京城有医馆招收女医的,甚至这一代大周的太医院正就是女人,姐姐,你这样好的医术,不应该在西北呆着,应该去京城啊!”   林姜转头对她笑了笑。   而骤然获得健康的老巫医,看了孙女一眼无奈道:“这孩子,你没听出来,这位女医不是西北口音吗?”他看向林姜:“我虽然多年出不去这孤山,但很喜欢听外头的事儿,这些孙儿孙女们也孝顺,凡进山来就说与我听。”   “大周京城的官话音,这样的医术,你是太医院那位女院正,还是她的弟子?”   林姜起身行了个礼:“晚辈林姜,见过前辈。”   老巫医上下打量她一下,笑道:“当年我还是年轻人,刚接了师父的衣钵做大夫时,就忽然听闻你们大周宫廷不许再有女医馆了,当时很是惋惜——我的师父就是位女巫医,曾经偷偷去大周学过些医术。”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亲眼见到一位大周的女院正。”   林姜笑道:“前辈随时可去大周京城医馆指教。”   老巫医皱纹很深,看起来老的怕人。他眯了眯眼睛摇头道:“我老啦,有生之年能出去见见外头几十年后的样子,也就足够了。”他看着一身戎装的卫刃,又转头看看林姜:“不过两位放心,我们祖孙会等两边战事完了,再从这深山里出去。”   少女还有些懵懂:“祖父,你病都好了,咱们还不走吗?爹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老巫医摇头:“傻孩子,外头正在打仗呢,这一位将军和一位太医院院正,居然进了这孤山里头来,必是想走这条路绕过通城吧。咱们承了旁人的大情,就不能给人添乱。若是我这会子就离了山谷,叫外头的族人知道了,未免不觉得山中秘密已不用死守,说出些孤山可通的情形来。只怕要给林院正添麻烦。”   少女这才恍然大悟:“是啊,正因为祖父一直离不得这里,族人又都感念祖父救命之恩,这才歃血发誓绝不泄露孤山秘密,否则必被神灵共弃。”   林姜再次起身谢过这位人情通达的老巫医。   老巫医摆手道:“这没什么,想必两位也不止自己要过山吧。那需要的红花可不少,这孤山外围虽也有红花,却只是零零星星,只怕不够你们用的。”少女听到这里,立刻起身道:“祖父,咱们有许多红花,用都用不完的。”   老巫医颔首而笑:“是啊,这些年,我困在这里头也走不了,还做了不少的药丸药膏,都赠与林院正了。从今日后,我们不再熬煮铜钱草增加毒瘴,待几日过去后,这山里原本的雾气就有限了。只这些红花,就足够数百人通过孤山了。”   “我们这些遗民,算不得北戎人,也不算全然的大周人。可我们心里是明白的,错的是侵犯大周土地的北戎,就像曾经细河部落侵犯我们部族一般。”   多少年过去了,为了掠夺而起的战争还是这样令人厌恶,老巫医感叹道:“只盼着北戎兵败退回漠北,免了两国人民的苦楚吧。”   -   高齐宇在外面等的焦急,不停的转圈,愣是在略微有些潮湿的土地上转出了一个圈坑。   整支队伍也都越发沉默。   他们已经分开将附近搜了个遍,发现了五朵符合林院正所画的红花植物,也不敢直接摘怕弄坏了宝贝,就做了记号,然后仍旧回原地来集合,等着卫将军和林院正出来。   可两个时辰过去,一点动静也没有。   时间悄然流逝,到了夕阳西下时分,已经过去了近一个白天,眼见就要四个时辰了。   高齐宇简直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飞进去看看。   混在普通兵士里的八皇子也抿紧了嘴唇,或许他从前怨恨过卫刃和林姜,但这一刻,他真是无比盼望他们完好如初的出来,那才是大周之幸。   -   “你们要吓死我了!”   当最后一丝太阳坠落之际,两个人影从白茫茫雾障中走了出来,高齐宇差点迈过林姜画的安全线冲过去。   “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里面真的有部落吗?你们打起来了所以这么久?”高齐宇像连珠炮一样不停的问。   林姜伸手拍了拍卫刃身后背着的大包袱,里面装满了各种红花制品,从口服的丸药,到抹到眼耳口鼻周边防毒气的膏药,到晒干后可以点了驱散毒瘴的干花应有尽有,有这些药,他们必会事半功倍。   于是林姜对高齐宇笑了笑:“这些话都可以路上再解释——咱们现在就可以进入孤山了。”   -   “不能把所有的红花都摘走,要可持续发展。”这一百人进了孤山,并没有直接通行过去北戎,而是来到中空安全地带,在林姜的安排下,干起来爬树摘花,再将花朵拣选分批研磨制作药丸的工作。   卫刃跟高齐宇则在一旁地上,各拿了一根树枝写写画画地商议,多少人过孤山是最合适的:人少了去截北戎的粮饷运输队太过危险,而且很可能被北戎王庭出来的人给包圆了;但大军从孤山走也是不现实的,首先是红花的数量就不够,其次也太容易引起北戎的警惕。   老巫医和林姜,则各自盯着一条流水线:老巫医看着他们选出合适的花朵采摘,林姜这边则负责看他们研磨分装。   高齐宇走过来问道:“三千人份的药物能够吗?”   林姜在心里默算一下:“有些紧张,过去是没问题的,但再加上返程,可是就不太够了。”   卫刃也走过来:“那两千人足矣。”   在之前许多年里,通城一直在大周的手里,故而北戎的部落其实都离通城有一定的距离。只要他们够隐蔽,够快的截住北戎粮饷运输队伍,合围通城,北戎王庭内的援军连支援都赶不上。   —   北戎王站在通城内最高的一座了望台上。   从这通城的最高处望出去,视野极佳,他能够看到大周的土地,大周的军队。而在他的野望中,他甚至看到了大周繁华如锦的京城,那高居皇宫的皇帝宝座。   中原富饶之地,能者居之。   他自认不比世上任何人差,北戎的子民也比那些只知文绉绉的汉人要强壮有力,强者占据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财富,不是应该的吗?   “运输粮饷的队伍又没按时到?”北戎王看着来报信的将领,只觉得心里一阵阴沉。   这不是第一回 了。   北戎真是没有余粮了。他实在没想到,大周这位理国公居然就真不顾自己的官名体面,跟他打起了消耗战。   这位理国公难道不怕朝廷问责?毕竟除了刚来的一战有两分战功外,这半年,理国公完全是带着大军垦荒来了。   大周朝廷居然也真坐视不管?   北戎王越发嫉妒起大周的繁荣与浪费来,这样不敢主动出击的军队,大周皇帝还是无所谓的养着,一养半年,真是把北戎王羡慕的眼睛出血。   “叫他们都放聪明些,鼠目寸光的东西。”北戎王这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他指的是北戎境内某些不太服从他的部落。   他出击大周,许多新降服的部落都是不赞成的,只是不敢明着反对。北戎王也知道他们各部肯定都存着粮食给自己部族子民,不肯拿出来支援他打仗。   从前为了安定,北戎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现在到了要紧时候,北戎王决定下狠手催催他们,让他们放放血。   他甚至都在考虑,暂时把通城交给旁的将领,而他本人回到北戎境地,亲自去‘征粮’。   只是……把通城交给谁,他还没想好。   不过很快,北戎王也不用再纠结了。   “报——大周军开始叫阵,似乎要准备攻城了!” 第1卷 第104章   北戎王在听说大周开始叫阵, 似乎要攻城时,心中不怒反喜。   难道大周理国公终于坐不住了, 想来自己苦苦拖延和离间计终于起了作用。大周皇帝必是问责了半年无所收获的西北将领,所以他们才按捺不住开始攻城!   北戎王立时起身:“走,这就去后头南面城门!”   且说这通城是大周修建的城池,故而朝向北的前门才是面向着北戎的方向,这些时日,大周想要进攻的,其实是通城的后部。   来报信的兵士哪怕长着着浓密的胡子, 也能看出脸上带着一种分外屈辱的表情道:“大周军着实过分,还在下面辱骂神王!”   关于辱骂叫阵,北戎王自己也常干这样的事儿, 倒是没动怒, 只是披甲拎刀:“他们攻不破通城门,强攻不过是白白损耗。自然要用骂阵引咱们出城, 走, 正好去看个热闹。”   那北戎将士脸都涨红了:“可是神王, 他们还抓了兀术族的族人, 在城楼下辱骂您当年逼杀妻子……还下身有疾无法生养,只能替别人养儿子做遮掩。”   北戎王的表情裂开了。   --   时间暂且回到前些天,林姜等人在孤山里摘红花的那日。   林姜听到卫刃和高齐宇似乎争执了起来。   “这事儿太危险了,你不能去做。”卫刃显然是在阻拦高齐宇。   而小侯爷则非常振振有词:“你是要领先锋军的, 其余将领也都各有值守,唯有我最合适了。到了战场上哪里不危险?”   卫刃仍旧不同意:“你在大军中随军出征,与自己带几个人乔装了入深入北戎去寻兀术族, 险要是完全不同的!给我几日时间,我去寻。”   林姜在旁边听了这两句, 就举手发言道:“你们是在为谁去寻兀术族人还争论吗?”   两人回头齐齐点头。   林姜再次发问:“为什么要去找?”   卫刃和高齐宇都带了两分诧异看她,高齐宇道:“既然咱们能偷潜入北戎,当然要找兀术族旧人,一来可以令其在城楼下叫阵扰乱北戎军心,让他们知道自家王是个什么人,尤其是让北戎各族的军士都知道,他们家王生不出人;再者,找到兀术族的证人,也好在众人跟前还卫刃一个清白。否则回了京城,那些朝臣们岂不是还要言三语四?”   林姜点头:“说的是很有道理,但草原茫茫,许多部落间都有特殊的暗号,有的彼此联络还靠运气呢,你们准备怎么找?”   高齐宇点头:“是很难,这不我才说该我去。这回海战,我跟着令尊学了许多定位法呢。”说着掏出来一个指南针:“看,这就是令尊送给我的。”   林姜看着两人,不由摇头笑道:“我第一次发现,你们俩还是这么实在的人,竟然真要去北戎境内寻人。”从前心思百出钓鱼执法的人都去哪儿了。   卫刃更了解她的意思,一瞬就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弄个假的。”   林姜点头。   假的真的有什么关系,只要目的达到就可以。只要有‘所谓的兀术族人’站在城楼下,对着北戎军宣扬北戎王的‘伟大神迹’,达到的效果都是一样的。   高齐宇还在惦记卫刃的清白问题:“可朝臣们……”   “真弄个兀术族人来送回京城,有心弹劾的人也不会信的,指真为假也总有话说,倒是早日拿下通城,尤其是拿下北戎王,堵住他们的嘴更有用些。”   “真去找,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也太危险了些。”   “北戎王不过弄了些画像,空口白牙就冤枉你这么久。咱们这虽说要弄个假兀术族人,但说的还都是事实呢,都不算冤枉他!”   北戎在大周境内,都能安插下类似于周千夫长这种钉子。而国力更强盛能给出好处更多的大周,在北戎内的掺的沙子也不会少。   要找两个北戎话说的贼溜的细作,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   回到现在,北戎王站在城头上,听着自己的黑历史,再次体会到了脑溢血的感觉。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情绪激动的错觉,竟然觉得在城楼下的叫阵声,尤其是将他当年遭遇屈辱一一道来的声音,似乎格外清晰嘹亮,似乎有人就在他耳朵边上呐喊。   要是林姜知道她的想法,就会回答他:“不是你的错觉。”是货真价实的扩音器。   城头上的兵士都听傻了,各个目瞪口呆。   “神王……”旁边的将士还没来得及再说一个字,手里的弓箭就被北戎王夺去,起弓向城楼下射去。   然而对安排过无数次骂战的左将军手下人来说,什么距离是弓箭射不到的最佳骂战距离,那掌握的是妥妥的,北戎王就算力气再大,这弓箭自身是有限制的。   “他看起来好生气啊。”第一次远远看到北戎王真人的高齐宇,把手搭成了凉棚状,眺望了一会儿北戎王,然后对旁边勒马的卫刃道:“我以为他会像舅舅一样,是个越生气越沉得住气的人呢。”   卫刃摇头:“他如何比得了陛下。”   高齐宇笑嘻嘻道:“好了,北戎王都看见咱们了,等夜里咱们就可以过山了。”对大周来说,现在所有将领都领兵陈列,尤其是卫刃所率的先锋部队更列队在最前,都是做给北戎王看的佯攻。   当然北戎王现在气的两眼发黑,几乎就没看清他们。   是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阴暗面,北戎王从没想过这些事还有被人翻出来的一天——所有知道他黑历史的,若不是他信任绝不会背叛的手下,其余的早都去地底下见阎王去了,甚至包括他的发妻。   要是知道那右偏将会被大周拷问出这些旧事,北戎王发誓,当时会不顾一切杀了他,不会坐视他被卫刃抓走!   北戎王想起来,真是恨不得立刻砍死卫刃。   他已经能想象到,右偏将这种固执头脑,绝不会主动出卖他,估计是被卫刃的‘身份’给骗了。   在这一刻,北戎王深感自己搬起了好大一块石头,然后不止砸在自己脚上,而是砸在自己头上。   -   北戎王到底是征战二十余年的枭雄人物,哪怕怒火攻心想要杀人,他也发现,大周这次的进攻并不热烈,似乎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联想到之前自家安排上大周京城的细作,北戎王便将理国公这次攻城,当成了大周皇帝施压下的无奈之举。   于是北戎王努力按下自己的想要杀人的暗黑面,依旧摆出神王的款儿来,集合通城内的将领,告知他们勿信大周的谎言,若有动摇军心者军法处置。   他说完后,便听有义愤填膺的将领跟着唾骂‘狡诈的大周人’:“他们抢了神王的亲人去不还,居然还敢侮辱神王下身有疾!实在是欺人太甚,大王放心,我等只信您的话,再不信他们的胡话!”   一口一个亲人,一口一个下身有疾,北戎王觉得血压又上来了。   这是他第一回 觉得,把身边将士洗脑的太彻底也不好——他们对于卫刃是自家人之事太过深信不疑,估计右偏将就是这么被忽悠了的。   北戎王只当听不到这些话,吩咐道:“不必理会外头嘈杂,这一回本王亲自镇守,他们攻不下通城!”   “攻不下却不得不强攻,可见大周的皇帝也急了,这西北军中必要生乱。接下来只要咱们再撑些日子,大周必败!”   而这通城,就是他咬下大周的第一块肉。   北戎将士闻言齐齐呼喝:“神王威武!”   -   大周的攻城持续到第二天的时候,北戎王在城内踱步,罕见的有些犹豫。   大周这一攻城,却是把他钉在了通城,暂时无法离开去各部落筹备粮草。而如今城内的粮草可是见底了,只怕再撑个两三天将士们就要开始饿肚子了。   好容易见到胜利的曙光,若是因为粮草短缺,而不得不撤军回草原,北戎王觉得自己会气疯。   故而他自己虽坐镇通城,却接连派了两位心腹从北戎方向的城门离开,让他们带着自己的信物,立刻去最近的几个部落强征粮草。   就在北戎王为粮草担忧的这日傍晚,终于得到了信报,押送粮草的数百人队伍到了城外。   通城作为咽喉要地,将大周和北戎一分为二。   此时大周军队在通城南门进攻,绝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南侧,严防死守,生怕大周军队的火器真的攻破城门。   而面向着北戎大本营的北门,守卫相对就寥寥许多。   在许多人眼里看来,实在也没有什么守卫的必要:能从北边过来的都是自己人。   通城两侧皆是绝地,之前北戎也打过不少主意想抄近道,但无论是勇闯夺命毒谷,还是绝命悬崖,都已经被证实了,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故而这一日,别说通城内北面的守卫军,就连多疑狡诈的北戎王本人,都没有想过,这一整支数百人的运粮队,会被大周的士兵李代桃僵,整个替换下来。   甚至听说这次运送的粮草比以往多,北戎王还心下略宽:看来自己派亲信出去催粮,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的。   有粮草打底,他就不怕跟大周耗下去了。   只要耗过这回,再次挫败大周,估计那位大周皇帝就更坐不住了,说不得放弃通城这座西北重镇,撤兵也未可知。   北戎王不得不想一点好的事情,来安慰自己近几日被戳痛的心窝子。   这次与大周之战,他实在付出了太多了。   -   “你紧张吗?”高齐宇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问道。   卫刃转头看着粘着黑棕色胡子,面目全非的高齐宇,有些无奈,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他:“说北戎话。”   两人如同最普通的北戎士兵一样,混在押送粮草的队伍最末端。卫刃知道,其实高齐宇是有点紧张的,他每次一紧张兴奋话就格外多。   高齐宇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就会几句北戎话,说了更露馅。”然后他想要掏出自己的金怀表来看时辰,手都伸了一半,忽然想起自己是这身装扮,只好遗憾放下手,继续对卫刃道:“还好与理国公定的是北戎守军的饭点——若是定具体时辰,我都没带表。”   卫刃都不用搭话,高齐宇自己就可以继续说下去。   果然就听他又在自言自语:“话说饭点动手,让人家北戎将士吃不上最后一顿热乎的是不是不太好。”   这话让卫刃忽然想起数年前的事儿,就接了一句:“几年前,陛下派我去河南查处匪类借流民名作乱之事,那次我也是趁着他们用饭的时候带人打进去的。”   人在饭点的时候,总是更松懈些。   高齐宇忽然笑了笑:“我听世子爷说过这件事,他说你那回去河南手臂受了伤,还是林院正为你医治的。”   卫刃想起的也是此事。在他看来,那次受伤更像是一种幸运。   --   “林院正,你不担心吗?”   孤山之上,老巫医的房舍前,少女看着林姜似乎在心无旁骛的跟着祖父选看这孤山上各种草药。   林院正的夫君,不是去做很危险的事情了吗?明明是大周人,却要乔装成北戎人,混进敌人的内部,这多危险啊。   少女从有记忆以来,就深刻明白他们所有的族人,最大的希望和努力就是走出这山脉,淡化身上原本的痕迹,然后做个大周人好好活下去。   林姜转头对她笑了笑:“担心也是有的。只是我也不能就坐在这里使劲担心,什么也不做吧。”   她从来坚信术业有专攻,所以留在这孤山之中,并没有跟着卫刃和高齐宇去到北戎境地。   他们才是天生属于的战场的武将。   林姜将新找到的一朵像是琉璃一样通透的小花,别在自己发间:“阿苗,好看吗?”   阿苗眼里,林姜可是有光环的,于是立刻大力点头。   然后又托着腮看着她问道:“世上真的有比林院正还好看的姑娘吗?”   “当然有,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的妹妹和妹夫吗?”林姜用手比划了最大的范围:“他们俩就有这么大这么大的好看。”   阿苗心向往之:“我真想看看啊。”   林姜点头:“等战事完了,你只管去京城卫宅找我玩。”她认真把地址写下来留给阿苗:“你就跟门房说,你是我西北来的朋友。”   老巫医在旁看着:这位林院正真是个体贴的人啊。   她从始至终没有问过阿苗真正的姓名,她能够体谅他们这躲躲藏藏的一族人,不愿意被人知道名姓的为难。   阿苗珍惜收起纸页:“好,等战事完了,我就去京城找林院正。”   林姜与她约定:“到时候我带你去逛街,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其实你不知道,我不但是个大夫,还是个非常标准的富婆。”   阿苗清脆的笑声感染了老巫医。   他眯眼看着密林里透下来的阳光。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能走出这座孤山这片毒雾,不知道外面的两国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了。听儿孙说了许多,他终于能亲眼出去看一看了。   --   这一夜的京城,下了一整夜的秋雨。   甚至罕见的打起了雷。   “世子妃无事吧。”绍王府内,黛玉对着围上来的婢女们摇了摇头:“无事,只是忽然被雷声惊醒了一下,无妨的。”   婢女们都安静地退了出去,唯有雪雁留了下来,给黛玉披上一件厚衣裳,她知道黛玉怕是要坐一会静静神。   雪雁轻声道:“自打大姑娘离了京城去西北,姑娘就总是睡不好。”在这绍王府里,没人的时候雪雁有时就会换回在林家的称呼。   雪雁方才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姑娘手里紧紧握着一枚芙蓉玉佩。   黛玉下意识抚了抚玉佩上的金珠,这是她出嫁前,林姜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她看着窗外倏而的白亮闪过,听着随之而来的惊雷声,拢了拢身上的衣裳:“你看,这京城的天都冷了下来,何况是西北了。”她的目光不止看向窗外,更想看向遥远的西北边境:“不知姐姐姐夫此行是否顺利。”   偏生这事儿又是不能通书信的,以防走漏风声。   林姜去探查孤山之事,除了皇上外,也只有绍王府、林家和明阳侯府寥寥几户人家知晓这等内情。   雪雁不懂这些,见黛玉神色不同往日,便轻声问:“我去前头请姑爷来陪陪姑娘吧,这雷声有些怕人。”   黛玉摇头:“他在前头书房忙着,不必格外去请了。”   话音未落,却见周黎蘅已经走了进来。雪雁忙起身让开床榻旁的位置,然后轻巧退了出去。   周黎蘅脱去外头略微有些沾湿的大衣裳,穿着干爽洁净的内衫,这才坐在黛玉身侧安慰道:“我一听外头打雷了,就想回来瞧瞧。正好走到门口见她们掌灯,想是你又醒了。”   他知道妻子并非畏惧雷电风雨,而是担忧远在战场的亲人。   黛玉默默握住他的手,看着周黎蘅近来有些清瘦的面容。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日夜辛劳夜不能安。这在西北的,也是他打小的挚友,是他关心的人,更是他在乎的大周国战。   夫妻两人在灯下静然安坐对视,不必多言,就各自心下俱安。   周黎蘅替黛玉理了理软枕,按着她让她歇下,他的笑容在灯光下越发温柔而令人心安,他轻声道:“若是易地而处,只要咱们夫妻在一起,便没什么可怕的。现在他们必然也是如此。”   他从黛玉手里抽出玉佩,放在她枕畔:“别担心了,睡吧。”   --   五日后,西北的捷报传入京城。   画眉公公站在阶下,一向如木雕似的面容,罕见也带了几分明显喜色,见到来者身影,连忙亲自迎下去:“明阳侯,陛下等着您呢。”   明阳侯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也是个颇为内敛的人,可这一日,他脸上的笑容简直是春光灿烂,收都收不住。   而他也没有必要再收着了。   自西北传回京城大胜的喜讯:北戎王战死通城,北戎军溃败,几乎全军覆没,理国公率军不但收复了通城,更将通城外的不少土地收归了大周,将失去了‘神王’的北戎王庭,再次往漠北深处赶了赶。   明阳侯怎么能不高兴,一来国战大胜,二来,这场大胜里,高齐宇的功劳毋庸置疑。   是他发现了孤山山脉的蹊跷,在京城向皇上请命,要不是他与林院正到了西北,大周的军队也没法偷渡孤山,装成运粮草的队伍,用火药从里面炸开通城城门,与理国公里应外合,拿下通城。   明阳侯听到这些战报时,在府里乐得转圈。   齐阳长公主立时就进宫了,要去见母亲和妹妹旬阳长公主,分享这份喜悦。而明阳侯则换好了官服,等着陛下召见。   果然,皇上在召见完老理国公后,就接着召见了妹夫明阳侯,也是龙颜大悦,对高齐宇进行了高度的赞扬。   明阳侯努力压着自己的嘴角道:“陛下,宇儿的功劳仍是侥幸,理国公总揽大局自是首功,再有卫将军以火器击杀北戎王,更是大功一件。”   皇上难得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纯粹喜悦,是啊,自己关注了许多年的那个一统北戎的人终于没了。   他的不存在,对大周很重要。   皇上对明阳侯笑道:“你也别太谦了,宇儿这回自也是有大功的。”然后对明阳侯感慨道:“朕从前只觉得他是个孩子,谁知今年,先是海外再是西北,宇儿可是彻底历练出来了,从此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   与此同时在通城内,被皇上遥遥表扬为‘大人’的高齐宇,正快乐的如同孩子一样指手画脚在跟林姜讲述当日的战局。   见没有外人,高齐宇还拍着卫刃,对他开玩笑道:“人家北戎王好歹是你的疑似亲人啊,画像都为你画了不少,你说你,怎么这么心狠手辣,那炮口对着人家就去了,一点不手下留情。”   卫刃千里迢迢带到西北的,让北戎王望风而逃的那一筒火器,终究是不负众望,对北戎王实现了精准打击。   自此,北戎大军溃败,只想逃离。   高齐宇笑嘻嘻:“不过这一击过后,你终于自此清白了。”不管是大周还是北戎,再也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北戎的血脉,是北戎王的亲弟弟。   他已经亲手送走了这位‘主动找上门的哥哥’。   林姜在旁笑着听他们两人说话。   这些日子,大军在扫尾,而她则去了一趟凤阳城,去见了见路副使,在西北新扩建的官方医馆待了几日。   看过后,她就知道为什么自己声望值涨的这么快了,路副使实在是个实干型人才。她甚至还从这回西北的援建医馆中,学到了不少经验。   这会子回到通城,是准备与大军同行,一并回京。   高齐宇说完后,又兴奋地出门去了,他是去寻左将军,他俩性格很能说到一起去。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两人对望一眼,忽然而生的感慨一般,一起微叹道:“终于都过去了。”   我们可以回家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