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和珅宠妻日常》作者:沉琴绝酒   文案:   和大人重生了。重活一世的和大人只想把他心心念念的娇软小姑娘娶回家做妻子,一辈子宠她爱她呵护她,再也不找其他女人了。   做人做官真的不能太贪,一心一意的疼爱他的娇软小姑娘难道不比伺候皇上香吗?   和大人不贪财,实心任事,本以为这辈子不迎合皇上了,皇上就该冷着他了,结果皇上还偏就又看中了他。   “和珅好啊,长得好看,人聪明,会说话会办事,甚合朕心,就是为人有点抠门,不过没关系,朕就指望这个守财奴给朕攒银子了。”   乾隆对和珅赞不绝口,指定要和珅给他做寿:“朕听说,前儿他给他夫人做寿用了五万两,筵席都开了十天。到了朕这儿,怎么也得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朕也不要他私人孝敬,只要给朕好好大办个生日就行。”   消息传到和中堂那儿。   中堂大人眉头一皱,上了折子给皇上算账。   ——户部没钱。   ——国库也没钱。   ——内务府最多出五千两给皇上过生日,多了没有。   ——皇上要是不满意,奴才愿意被革职,请皇上另择贤能。   乾隆接到折子气死了:“来人,给朕拟旨!”   朕要把朕的十公主许给和珅的儿子,朕要同和珅结成儿女亲家,朕要想法把这个护短的守财奴的家底儿给掏空了!   一句话简介:   #从婚前甜到婚后#   #和大人从一而终的爱情#   阅读指南:   ①男主言情,有私设,不符合历史。   ②文明看文。互相尊重。   ③本文纯属作者瞎掰,谢绝考据。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历史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和珅、冯之溪 ┃ 配角: ┃ 其它:预收文《太监夫君不好惹》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和珅从一而终的爱情   立意:努力拼搏热爱生活   --------------------------------------------------- 第1章 重生   “少爷?少爷?”   “……您醒醒啊。”   “呜呜呜,兰嬷嬷说二少爷快不行了。”   有人在耳边哭,声音不大,但是这伤心低泣的声音着实扰得人心焦难受。   和珅想,怎么他死了都不得安静呢?他一个人在狱中自尽,面前就只有两个狱卒看着,奉旨监察他的钦差被请到外头喝茶去了。   他死了,狱卒肯定是不会抚尸痛哭的。   可是这人都死了,怎么还有痛感?   和珅不觉得白绫勒脖子疼,死前的痛苦好像离他很遥远,反而是整个人被人拽着肩膀晃动和全身火辣辣的疼痛特别真实,真实到和珅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就去推身边的人。   “别晃。”从喉咙里出来的声音沙哑的令和珅自己都皱眉。   他不说话的时候还没感觉到,一说话就察觉到了,嗓子火辣辣的疼,就像是被人用锋利的刀子割过似的。   “少爷!您终于醒了!您快去看看二少爷吧,兰嬷嬷说二少爷烧得很厉害,只怕是、只怕是撑不住了……”   和珅适应了眼前昏暗的光线,借着一点烛火光亮,看清了眼前哭成了泪人儿的小孩子。   看到稚嫩小孩儿哭得红肿肿的眼睛,和珅满心满眼的震惊,他整个人僵硬怔住,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一个不可能发生的梦境之中。   这是刘全啊。   是尚不足七岁的刘全。   这会儿孩子小,人还没有长开,但是那双眉眼和珅是绝不会认错的。刘全打小就陪着他,做他的长随,做他的管家,跟在他身边四十多年,结果死前,主仆两个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小刘全见他家少爷醒了,根本来不及高兴,见到主子转好的惊喜迅速从眼中褪去,他含着两泡眼泪,哭唧唧的要给和珅穿鞋:“少爷还有力气么?二少爷那边是真的很不好,嬷嬷抽不开身过不来,那边还盯着不准大夫过来,少爷,咱们去看看吧。兰嬷嬷就指望着少爷这边能想法子了……”   小刘全拿着鞋袜等了半天没见和珅动,他就自己抖着手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的过来搬和珅的脚脖子想给他穿鞋袜,结果和珅不配合,动也不肯动一下,刘全又抹眼泪:“少爷是不是疼得厉害啊?奴才再去寻点药来给少爷抹上。”   那边下手也太狠了,刘全一看见和珅露出来的脚踝和手腕上全是伤,就泪如雨下。   周身火辣辣的疼痛让和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撸起袖子裤管看自己的手臂和小腿。上面都是一道道长条的像是被藤条打出来的伤痕。   那伤是新打的,大部分伤口都还在渗血,伤口上都有涂抹的药粉,但是血没有完全被止住,在往深里看,身上伤口流出来的血都把药粉给糊住了。   身体的皮肤还挺白的,带上一片血糊糊的样子和珅自己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   刘全捧着个小瓷瓶过来,小心翼翼的倒出里面所剩无多的药粉,一点点的抹在和珅手腕上的伤口上。   药粉一接触到裸露在外的伤口血肉,和珅就被疼的一哆嗦,刘全手一抖,眼泪又滚滚而落,哭着安抚和珅:“少爷,您先忍忍,奴才一会儿就好了。”   疼痛的刺激让和珅彻底意识到他不是处于一场荒诞的梦境之中。   他不是濒死看到了幻觉,是他死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了小时候。   看着房间里熟悉的陈设,还有他乍然变回小孩子的身量,瞧着六岁多哭得眼睛肿的像核桃的刘全,和珅确定自己是重新回到了九岁那年的冬天。   乾隆二十四年的冬天,是个寒冷到他一想起来仿佛雪水融化在滚烫的心上那样难受。   哪怕他后来功成名就大权在握,他也没法子忘记这年冬天的苦。   和珅的亲生额娘赫舍里氏在生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和琳时就因难产过世了。   当时刚生下来的和琳和那会儿三岁多的和珅就失去了他们的额娘。和珅阿玛常保心疼两个孩子没人照顾,常保这些年总是外任,又不能把孩子带着一起去,就在之后不久续弦了。   继母伍弥氏虽赶不上生母赫舍里氏条件好,但也是常保在可选范围内为兄弟俩及府里精挑细选的人。   可偏偏这个继母没挑好,常保在的时候伍弥氏待兄弟俩挺好的,常保一走,伍弥氏立刻变了副嘴脸,待兄弟俩很是刻薄,吃穿用度没有一样不苛待的。   常保在军中值守不能经常回来,府里上下一应人事都由伍弥氏把控,兄弟俩在自己家里过得连奴仆都不如,清苦不说,就连身边也只有一两个贴身伺候的人是心里向着他们的。   乾隆二十四年,和珅九岁,和琳六岁,常保在福建副都统任上战死,自此,兄弟俩父母皆亡,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了。   常保死后,伍弥氏变本加厉,身心虐待不说,最后竟将他们赶出了家门,任他们在外自生自灭不闻不问。   和珅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回到这年冬天。他只知道,既然重新回来了,他就不能重蹈覆辙。   再要将他们兄弟赶出家门,想都别想!   刘全手上的小瓷瓶里已经倒不出药粉了,可和珅后背上还有一大片被血糊住了的伤口,和珅看了死命在掌心里磕小瓷瓶企图倒出更多药粉的刘全,他伸手将那小药瓶拿过来放到了床边的几案上。   “不用弄了。这伤过两天自己会好的。”和珅觉得无所谓,反正也死不了。那些药粉还是去年剩下的,用完了就用完了,药性早就散了,就算抹上了效用也不大。   刘全听和珅这样讲,越发哭得抽噎:“夫人这回手太重了……偏奴才被他们摁着不能动……要不是姨太太拼命拦着,他们就是看着少爷昏过去了也是不会住手的……奴才眼睁睁看着姨太太还被他们打了好几下……”   他当时都给吓坏了,这次少爷被打的回来躺在床上就出气多进气少了,他生怕出事,喊了好久才把少爷喊醒,现在想起来,刘全还心有余悸。   刘全这么一说,和珅倒慢慢想起来了。   伍弥氏这次好像真的下手挺狠的。她也不知是怎么受了气,拿和珅撒气,寻了个由头把人叫到她屋里去,然后就以和珅对她不敬为由头让人罚他。   缠的结结实实的藤条抽打和珅全身,和珅咬着牙一声不吭,硬是被活生生抽晕了。   常保还有两个妾,刘全口中的姨太太就是赫舍里氏还在的时候做主给常保纳的富察氏。那富察氏是一直跟着赫舍里氏的人,被赫舍里氏派着跟着常保去外任过两年,只可惜一直未能生育。   赫舍里氏去后,富察氏念及旧情,总是很护着和珅和琳兄弟的。   和珅记得,当初他和和琳被赶出去的时候,富察氏总会找机会出去看他们,接济他们兄弟俩,只可惜富察氏命短,后来不知怎的就染病死了。   以至于和珅后来出头了,也没法报答她了。   这次伍弥氏打的太狠,小和珅受不住这样的毒打,昏过去后就咽了气。而他在狱中自尽,大约是老天见怜,就让他重回了自己的小时候,代替了小和珅来过这一生。   和珅狠狠揉了揉眉心,示意刘全在脚凳上坐下,和珅伸了伸胳膊伸了伸腿,开始给自己整理衣裳穿鞋袜:“你先别哭了,跟我说说,和琳那边怎么了?”   刘全抹抹眼泪,才说:“兰嬷嬷说二少爷的痘种的不好,高烧不退。再这么烧下去恐怕要出事。兰嬷嬷想出府寻个大夫来给二少爷瞧瞧。夫人那边的人说什么也不许。说天晚了,外头压根就没大夫可请。又说二少爷是种痘,不应该在府里这么闹,说要是再这么折腾,就让兰嬷嬷带着二少爷到外头养去。”   和珅沉吟,他想起来了。   和琳是在六岁的时候才种痘的。其实原本最佳的种痘年纪是四岁左右,但是和琳生下来后身子骨就弱,比寻常孩子都要瘦弱一些,常保怕和琳身子骨弱受不住,就一直推迟到现在。   伍弥氏是绝不肯揽这桩事的,这还是常保写信回来催了好几次,伍弥氏才让兰嬷嬷给和琳安排种痘。   兰嬷嬷是他亲生额娘身边的人,伍弥氏之所以肯让她留在和琳身边,是常保留了话的,所以就没把人赶走。   再者,伍弥氏也打的好算盘,和琳出痘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伍弥氏直接就推说是兰嬷嬷没照顾好,正好推了个干干净净,她没有半点损失。   上辈子伍弥氏就是借口兰嬷嬷闹腾,把兰嬷嬷并和琳乳母乌雅氏,还有和琳一块儿赶到庄子上去种痘。   和琳在那没什么人去的野庄子上住着,生了大半年的病,养了许久才好过来。   刘全想给和珅帮忙,被和珅拦住了没让他动,和珅自己把鞋袜都穿好了,然后从衣架子上随手勾了半旧不新的披风围上,招呼刘全跟上来:“走。同我一道去看看和琳。”   刘全答应了一声,连忙取了桌案上的小桐伞跟了出去。外头还在下雪呢,冷得很,千万不能让少爷冻着了。   挑开门帘,碎雪裹着冰霜扑面袭来,和珅冷着脸想,既然他重活了这一世,他绝不会让那个女人再把和琳赶出去。   雪光下,和珅的黑眸中透着幽幽冷意,那个女人,确实是该好好的治一治了。 第2章 偏方   雪下了大半个晚上,和珅出屋的时候看了一眼刻漏,现在刚过丑时。   廊下的路没有雪水,就是有一点点潮湿,但走上去至少不会弄湿鞋袜。可和珅心系和琳,想到没想,就直接从中庭穿过院子,去了隔壁小院子看和琳,完全没走那屋边的回廊。   踩到雪水里的第一脚,和珅的鞋袜就全都湿透了。   跟在后头的刘全一看就急了,连忙跑上去,一边努力踮脚给和珅撑伞挡着风雪,一边让和珅别往那雪水里头踩:“少爷,您慢点儿,您身上有伤,走这么快会牵动伤口的。”   府里的银钱支应都由伍弥氏把控,和珅和琳兄弟的四季衣裳、吃食配给、还有每月的月钱都是伍弥氏那边定好了再送过来的。   每个月两房加起来的银钱根本不够使用。厨房送过来的吃食也都是次等的,这边的人势单力薄,压根说不得,只要一说,那送过来的东西就更差了。   这些年的四季衣裳基本上穿过几回就烂了,现在和珅和琳兄弟俩身上的衣裳都是兰嬷嬷及和琳乳母乌雅氏两个人做出来的。富察氏偶尔也会给兄弟俩缝一些被褥衣裳送过来。   尽管和珅对这些鞋袜衣裳都很爱惜,但时间穿久了,也都是有些旧了不怎么保暖了,这一脚踩上去,鞋底子禁不住水汽,和珅的脚就跟泡在冰水里没有区别,刘全是真担心和珅会因此冻出什么好歹来。   和珅跨过月门就到了隔壁小院,他一眼就瞧见了屋里亮着的灯火,还有低低的吟唱声。   和珅轻轻驻足,凝神细听。他听出了那是兰嬷嬷的声音。   那是兰嬷嬷在唱一支舒缓宁静的小曲。那曲儿是用蒙语唱的。那是赫舍里氏还在的时候,经常在和珅小时候唱给他哄着他睡觉的歌儿。   小时候和珅听不懂蒙语,只觉得这歌儿好听,语调舒缓优美,每次没有听完就睡着了。   和琳刚刚出生的时候,赫舍里氏还在弥留之际,抱着和琳哭着唱了一回,那会儿和珅也小,却是完完整整的听了一回,从此这曲调歌词就刻在心里永远抹不去了。   他现在懂蒙语,听得懂歌词,这歌儿,唱的是春天的溪水,唱的是夏天的骄阳,唱的是秋天的果实,唱的是冬天的冰雪,唱的是好生活的憧憬,是人要心存希望。   是从前赫舍里氏的乳母,一个来自蒙古的嬷嬷唱给她听的。和珅站在小院子的门口,在这个雪夜猝不及防又听到了这首歌,不知勾起他多少尘封的记忆。   屋里的兰嬷嬷一遍一遍的唱着这歌儿哄着昏睡的和琳,外头的和珅静默片刻,转头就让刘全去牛棚取些草料来:“他们每日都会安排新的草料。今天的应该都吃完了,这会儿正睡着,新的还没有混合起来,你去那些原料过来。要芨芨草、羽茅还有醉马草。不用太多,一小筐就可以。”   刘全不明白:“少爷要这些做什么?”   和珅定定看着那屋里的烛火,说:“救和琳。”   刘全听话,要把伞留给和珅,他跑着去牛棚,和珅不要,嘱咐他悄悄的去悄悄的回,别让人发现了。   刘全拍着胸脯让和珅放心:“少爷安心,奴才很快就回来。”   刘全跑得快,小孩儿举着伞很快就消失在和珅的视线之中。   等刘全没了影儿,和珅才收回视线,去敲门。   屋里的人听见他的声音,很快就过来开门了。   种痘的人跟出痘的人状况其实是很像的。种痘就是模拟了出痘时的状态,只不过症状要把出痘时减轻了许多。   一般只要精心护理着,做好充分的准备,都是可以安然度过的。   可和琳本来身子骨就弱,哪怕到了六岁,这种痘的时候尽管已经拿捏好了分量,还是对和琳的身体有了一定的损伤。   伍弥氏怕担责任,也不想沾这件事,把事情全部交由兰嬷嬷和乌雅氏自己去做。   当初和珅出痘的时候,兰嬷嬷也是全程精心护理着,她是很有经验的,可和琳这里原本好好的,就在最惊险的那会儿,和珅那头却挨了打,伍弥氏的人故意在外头叫喊,事情愣是没瞒住和琳。   和琳担心和珅,想要过去看看和珅,可他正是需要安静养着的时候,一点儿风都吹不得,怎么能去看和珅呢?   和琳人是被劝下来了,但兄弟俩感情好,和琳人都没见着,和珅那边也没一点动静,和琳这心一焦,眼看着就发起烧来,最后就烧得人事不知了。   屋里头已经被两盏屏风隔断了,和珅怕他进来带了风,不敢让乌雅氏把门开的太大,自个儿从一条小缝里钻进来的。   在外头站了许多,等到身上的寒气散尽了,和珅才悄悄脱了身上的披风,又把被浸湿的鞋袜脱下来,赤着脚往里头去看和琳。   和琳屋里比他的屋里要暖和许多,里外都有炭火,虽然气味不是太好,但总不会冷着。   和珅走到塌边去瞧和琳,小小的人烧得嘴唇都起皮了,乌雅氏在旁边红着眼睛轻声说:“少爷,二哥儿烧了一两个时辰了,连水也喂不进去了。”   她们也不敢硬灌,只能隔一段时间用温水沾湿和琳的唇,这期间还不断的用浸湿了温水的帕子给和琳降温。   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兰嬷嬷注意到和珅光着脚,就去寻了干净鞋袜要给和珅换上,和珅没让兰嬷嬷动手,他自己麻利换了,才焐热了掌心去探和琳的额头。   确实烧得很烫,只片刻额头上的热汗就糊满了和珅的掌心。   “那边的人怕染病不敢过来,但隔着门说的话,就是不许出去请大夫。大门上都有人守着,二哥儿这里奴才们也走不开,瞧着二哥儿这样烧着,奴才们实在是心疼,可是奴才们是真的没有法子了。”   兰嬷嬷抹着眼泪,她早瞧见了和珅脚上手上的伤,虽然和琳这里满屋子的炭气,但她还是闻见了和珅身上浓重的药味,还有那些掩盖不住的血味。   可见她们的大少爷也是挣命似的强行撑着过来的。   兰嬷嬷越想越是心酸,怎么哥俩儿的日子就这么苦命难过呢?   种痘的人发了病气出来,是没有什么特效药的,全靠着自己撑过去。纵有些药,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用的。   和琳要种痘,伍弥氏那边什么都没给,全是兰嬷嬷和乌雅氏自己张罗的,可临到了这个关头,兰嬷嬷和乌雅氏却不敢给和琳胡乱吃药。   真要是吃出个好歹来,她们承担不起后果。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得和珅这个亲哥哥来拿主意。   刘全手脚很快,不多时就将和珅要的东西取来了,一小筐草料被护的很好,一点儿没被风雪打湿,就是刘全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完全淋湿透了。   和珅让乌雅氏将那一小筐草料取进来,又隔着门吩咐刘全去烧些热水自己洗了,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省得生病。   刘全也想进来帮忙:“少爷,奴才不用热水,奴才这就去换了衣裳进来帮少爷。”   和珅检查筐里的草料,将能用的挑出来,说:“让你去烧水便去吧。”   “这里人够了。你就在外头守着,保证时刻有干净热水可取用。你虽已种过痘,但年纪同和琳差不多,就不必进来了。接下来的六个时辰很关键,你就在外头帮我。”   刘全听说他有这大用,连忙答应一声,就去烧水去了。   和珅将挑出来的三份草料交给乌雅氏,让她照着他说的方法熬煮出来:“芨芨草只要磨成的药泥。羽茅要煮出来的水。醉马草只要切碎就可以了。弄好了就那过来吧,我给和琳用上。”   乌雅氏把东西捧在手里,转头就去看兰嬷嬷,兰嬷嬷也有些不懂:“少爷,咱们有药,用这些牛马所吃的草料有什么用?再说了,这醉马草可是有毒的,这可不能乱吃啊。”   和珅把和琳的衣襟轻轻解开给她们看:“咱们的药,如今已都没用了。和琳这样,再烧下去,就真的是出痘。嬷嬷瞧他身上,这就不能当做普通种痘看待了。”   “我知晓一偏方,可治和琳。只要按我的给他用上。再精心护养几日,保管他就没事了。”   兰嬷嬷和乌雅氏显然心有犹疑,没有立刻就去。   和珅心下一叹,轻声说:“醉马草是可以用药的。嬷嬷和乳母就信我这一回吧。和琳是我亲弟弟,我还能害他么?”   “和琳啊,他这次绝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好起来。会长长久久的活着。嬷嬷和乳母将来还会看见他成婚生子孝敬你们呢。”   小小的少年脱了鞋袜陪在弟弟身边,满面柔和语调温柔,莫名带了令人信服的力量,仿佛一瞬间就抚平了兰嬷嬷和乌雅氏的惊疑不定。   少爷胸有成竹的笃定样子也给了她们勇气,她们不信少爷还能相信谁呢?   兰嬷嬷便同乌雅氏一道去了。   和珅拥被陪着和琳,他定定的瞧着和琳,心里下了决心,若有万一,和琳要是当真没能救回来,那他就陪着弟弟一块儿去。   他们可是亲兄弟,死生都要在一块儿的。 第3章 莫叫   和珅上辈子兼职过太医院和御药房,那会儿他特别认真,为了照顾他们那位万岁爷的身体,他还特意把太医院和御药房里留存的世祖爷还有圣祖爷包括世宗皇帝的脉案都看过了。   世祖爷和圣祖爷都是出过痘的。圣祖爷还是小时候出的。太医院详细记录了那会儿的用药,每日每分每厘都没有放过。刚才的那一剂偏方就是和珅从脉案记录里看到的。   圣祖爷的出痘,用药一直非常谨慎,好些天了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效用,后用了这剂偏方,又过了一夜,圣祖爷就明显好了起来,最后痊愈了。   脉案上太医院院首及诸位经手太医的总结,都是说前期的药用得好,底子扎实,所以后期就痊愈了。   但在和珅看来,还是那一剂偏方起了大作用。   那剂偏方的效用还是到了世宗皇帝的时候,某太医院的院首才有了详细的标注,写明了方子里草药的用量及作用,给这方子正了名。但也在后头着重标注了,不可轻用。   说实在的,自乾隆爷登极以来,关于种痘和出痘的疗法都已改进了许多,还有些西洋法子可以用,便是这样的偏方,在乡野之地都没有什么人会用了。   今日是情况紧急,和珅一听到和琳这边情况不好,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一剂方子。   他定定的望着昏睡中的和琳,看着乌雅氏和兰嬷嬷将药泥均匀的涂抹到和琳的身上,眼中一片沉沉的笃定,和琳啊,当初圣祖爷那样凶险,都硬生生熬了过来,你也一定可以的。   他的和琳上辈子都熬过了这一关,这辈子便绝不能夭折在这上头了。   药泥涂抹完了,乌雅氏和兰嬷嬷瞧着却有些无措:“少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和珅的目光还是落在和琳身上,他轻声说:“一个时辰后,用羽茅煮出来的水将他身上的药泥洗掉,然后给他涂抹切碎了的醉马草。半个时辰后摘掉醉马草。然后循环往复,直至他的热退下来为止。”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守护,和琳的高热终于在又一日的清晨退去了。   高热退去之后不久,和琳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小小的人刚刚醒过来还有点懵,在看到抱着他的和珅后先是一愣,随后小嘴一撇就扑到和珅怀里喊哥哥,然后就忍不住哭起来:“哥哥,我听他们说,额娘打你了?是么……”   见和琳醒过来,和珅眉眼就一直带着笑,听到和珅软软糯糯的话,微微皱了下眉头,却轻声说:“不用担心,以后她打不着了。”   “还有,莫再叫她额娘了。她不配。”   和琳也是大病初愈的人,高烧烧了两天多,人就算清醒过来了,也是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两天多没怎么进食,和琳这会儿不烧了,人就觉得肚子饿想吃点东西。   和珅早让刘全乌雅氏准备好了,他吩咐一声,刚刚温热不烫嘴的粥就给送进来了。   乌雅氏和兰嬷嬷看着要自己拿着汤匙一点点喝粥的小和琳,都是感慨莫名,情不自禁开始抹眼泪。   还是兰嬷嬷有心,还记着和珅的话,见乌雅氏照顾和琳,她就低声同和珅说:“少爷那话,在外头就莫说了。若是叫那边的人听见,奴才怕少爷又要吃亏。”   和珅睁着黑漆漆的眼眸看向兰嬷嬷,他微微笑了一下:“嬷嬷别怕。就是当着伍弥氏的面,我也是敢这么说的。为母不慈,她就配不上这一声额娘。”   兰嬷嬷注意到和珅的反常,盯着和珅瞧了两眼,总觉得和珅这一回同以往都不大一样了。   她想了想,才又说:“少爷从前只说听老爷的。对那边也多是忍着。少爷不愿撕破脸,日子也还能将就过下去。如今这一遭,少爷心里是个什么主意呢?”   赫舍里氏在时,和珅也是府里金尊玉贵的少爷,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可自从伍弥氏进门,赫舍里氏这边的人就叫她明里暗里散的差不多了。   常保远在福建,对府里的事情终究是鞭长莫及照顾不到。   兰嬷嬷也是看着和珅从小长大的,和珅自幼聪明伶俐,可奈何还是年纪小,势单力薄,常保亲口说了让伍弥氏操持家中一切事务,和珅再有主意,可孩子也是斗不过大人的。   兰嬷嬷等家人有心护着有心要争,可说到底,他们投鼠忌器,生怕伍弥氏迁怒两位小主子,也不敢太明着跟那边翻脸。   如今听着和珅话里话外的意思,难不成小主子是想要同那边撕破脸么?   和珅却没答她的话,只问道:“嬷嬷,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兰嬷嬷想着和珅这两日大概是忙着了忘记了,就答说:“二月初十。算着时间啊,老爷的家信也该从福建到了。”   二月初十。   和珅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他对这个时间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乾隆二十四年二月初十,他阿玛的家信从福建到了家里。不过,这家信其实也不是他阿玛写的。其实就是报丧的口信。   他阿玛常保于半月前在福建营中一次剿匪战死了。消息在路上走了半个月,才送回京师。   常保一死,伍弥氏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此后,和珅和琳就开启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那段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是真的挺苦的。   莫说和珅自己,他是绝不肯再让和琳受这样的苦了。   和珅看向兰嬷嬷和乌雅氏,眸中是沉甸甸的谋算:“嬷嬷,接下来我的话,您要记到心里去。”   “接下来,我要做一些事情,这事儿可能会让府里乱一阵,不过没关系。你们不用管,也不用担心。你们只管关起门来好好照顾和琳,好好过日子。乳母,让你的男人带几个平日相好的兄弟到咱们院子里来住上一阵,就住刘全屋里就行。”   “咱们两个院子里多是粗使的杂役,这倒也方便了。他们都是原先在额娘身边伺候过的,最是忠心,你们把他们集合起来,让他们守住院子,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要是有闹事的,直接捆了,等我回来再做打算。如果真要是人多打不过,你们就带着和琳悄悄从后门溜出去,额娘还有个庄子,那里虽然偏僻,但还能住一阵,等我妥善安排了,再去接你们。”   “当然了,这都是万一,局面应当也不会那么差的。”   “等事情完了,有功有劳的,统统有赏,不会叫大家白忙活的。”   和珅最后说的兰嬷嬷和乌雅氏两个人的脸都白了,都止不住的担心起来:“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和珅微微一笑:“让府里变个天罢了。”   和珅不肯多讲,兰嬷嬷和乌雅氏也不追问了,他已给了吩咐,兰嬷嬷乌雅氏打定了主意按照他的话去做。两个人虽然不知具体的事情,但从和珅的交代和他的只言片语中,也大致能猜到一些。   在这个时候,她们虽帮不上小主子什么忙,但也绝不会给小主子拖后腿。   上辈子和珅知道常保的死讯,是在伍弥氏接到信息很久之后。伍弥氏压根就没有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和珅,而是想法子压了下来。   然后,连常保的尸身都没打算接回来,直接去信说让营中自行处置,家里这边没有能力去接。   而后,伍弥氏就开始在府里作威作福,变本加厉的欺负和珅和琳兄弟俩了。   和珅知道他阿玛的消息,还是他自己翻从福建来的邸报后自己看见的。   只是那时一切都晚了,他还小,连自身都难保,更妄论再去管他阿玛的事情了。   就为了这事,和珅一想起来就心生自责。   他也是过了很多年才知道,伍弥氏在接到福建来消息后,直接就找了她的娘家弟弟伍弥迩,姐弟两个捂着消息谁都没说,商量着自己就悄悄把这缺德的事情给办了。   肆虐了两天多的雪在凌晨时分就停了,和珅晌午时分出屋的时候,手脚麻利守在外头的和珅已经把院子里的积雪都扫起来了,清出来一条干干净净的小路。   雪后初晴,地上的积水也差不多干了一多半了。   和珅拢着披风站在院子里问刘全:“吃过午饭了么?”   和琳高热退了人醒过来了,这痘也种上了。院子里伺候的都是真心高兴,刘全也是满脸的笑意:“回少爷,奴才吃过啦。”   就方才送进去饭菜的时候,刘全也在外头同杂役们一块儿吃过了。   和珅点点头,看刘全精神头不错,面色红润眼神明亮,就微微笑了一下,说:“那就跟我一道去伍弥氏那里吧。”   乌雅氏的动作很快,饭后她男人就带着人来了,和珅和刘全出去正好碰见,等那些人给和珅行过礼和珅颔首后,刘全转头看看男人们五大三粗的背影,他悄悄凑过来,悄声问和珅:“少爷,您这是想干什么呀?”   和珅的右手在披风底下轻轻握住左手手腕,两天了,那里除了伤口愈合的微痒感外,还有不可忽视的疼痛感。   阳光下,外表稚/嫩小少年模样内里有着五十年丰厚阅历的和珅笑得高深又莫测。   他想干什么?   当然是报仇啊。 第4章 淬毒   和珅到了伍弥氏这边,倒也没有急着进去。   等着他叫去的刘全打听消息回来了,他就问刘全:“怎么样了?”   刘全瞧着他们站着的这边回廊里没有人来往,就小声说:“按少爷的吩咐,我悄悄打听过了,晌午后那边用了饭不久,夫人的兄弟就过来了。那会儿进去,到现在都没有出来呢。”   和珅垂眼:“是她将伍弥迩叫来的么?”   刘全点头:“门上是这么说的。说用饭之前夫人就急匆匆的派了人出去请那位过来,说本来那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就是门上递了个信进去,没多久夫人就着急去叫了她兄弟。还让去请的人立刻就请来,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   “来了之后姐弟俩就遣散屋里伺候的人,自己在屋子里说话,到现在也没叫人进去伺候。”   和珅点点头,当先就进了伍弥氏的院子:“行了。那咱们就过去吧。”   伍弥氏院子外头守着的人不许和珅进去,和珅早已料到,只垂眼站着不说话。   刘全早得了吩咐,此时对那几个丫鬟说:“福建来的消息我们少爷已经知道了。夫人要商议有关老爷的事情,我们少爷也是应该在场的。”   刘全催她们进去传话,这些个丫鬟虽不知道伍弥氏同伍弥迩在屋子里说些什么,但福建来了消息这事儿她们是知道的。这消息直接从门上递进来,她们都得了吩咐不叫外头的人知道,根本没有外传的可能,如今和珅却直接点名了。   伍弥氏身边的大丫鬟意识到事情有问题,看了和珅同刘全一眼后,就转身进去回禀了。   不过片刻工夫,那大丫鬟就出来了:“夫人说,请少爷进去。”   和珅抬步就往屋里去,刘全赶紧跟着,却被那大丫鬟给拦下来了:“夫人说,只让少爷一人进去。”   刘全转头看向和珅,和珅冲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那你就在外头等我。”   刘全怎么也不放心。那伍弥氏是什么人啊,她对他们家少爷的恶意他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前儿还狠狠的打了一回,如今只让少爷独自一个进去,那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和珅看见小刘全那担忧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刘全的肩膀安抚他:“没事,她不敢将我怎么样。要是真有事,你就使劲跑,跑出府去,到顺天府衙门去告,就说家里的后夫人毒杀前人儿女,顺天府府尹会做主秉公办案的。”   和珅说完就进了屋子,留下外头一众人站着发愣。   谁也没想到和珅能说出这话来。   因伍弥氏对和珅和琳兄弟的苛待,连带着伍弥氏身边的人也从不将他们兄弟放在眼里,她们仗着和珅年纪小抵抗不过,很是做了些不堪的事情。   如今听到素来坚忍的少爷说出这样的话来,哪怕只是调笑的口吻,也让她们忍不住心里一紧,明明穿得挺暖和的,怎么就觉得有丝丝寒意掠过心口呢?   出府报官,她们家这位忍字为上的少爷真有这个胆量吗?   刘全可不管这几个丫鬟心里转着什么念头,他得了和珅吩咐,生怕被那几个丫鬟控制行动,连忙站的远远的,还时刻关注着屋里的状况,一旦出事,他就狂奔出府,给他们家少爷出头去。   没人将和珅的话太当真,自然也没人真去控制刘全的行动。   伍弥氏的屋子里色调很暗沉,陈设却比和珅和琳那简陋的屋子要好上许多。   常保将伍弥氏续娶回来,也没有给她另建屋子,府里虽然不小,但是也没有大手笔到为了伍弥氏另外建院子建住的地方。   伍弥氏进门后,就同常保住在一起,也就是从前赫舍里氏住的地方。   只不过伍弥氏住进来后,待常保外任走后,她就将这里大改了,全部按照她的喜好来陈设,将原本温暖舒适的地方,弄得像现在这样大白天的屋里还要点烛的地步。   常保偶尔回京述职,瞧见屋子已经大改了,也没说什么,他住不到几天就要离京回去,也就任由伍弥氏折腾了。   只是时隔多年,和珅再度踏进这间屋子里,早已寻不到他儿时记忆中的模样了。   和珅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往事已过太远,他额娘也故去许久了,这里再没有什么他额娘的东西了,也没有睹物思人的条件,和珅径直走到右手位上坐下,静静看着上首位坐着的伍弥氏和伍弥迩。   伍弥氏比常保年轻些,如今也才将将二十多岁,她没有生育,保养的还算不错,她端庄坐在那儿,脸上挂着笑,眼睛里的目光却称不上和善。   她腿上盖着兔毛毡子保暖,见和珅坐下了,扬了扬手,跟着和珅一道进来的大丫鬟就给和珅上了一碗酥酪茶,然后就悄悄退出去了。   伍弥氏微微笑着,示意和珅用茶:“这酥酪今儿晨起新做的。你尝尝,应当合你的口味。”   “我听说,二哥儿已大好了?”   “二哥儿小,你这个做哥哥的该多照顾他,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听说,你叫了好些人到你的院子里去,你这是想做什么呢?想添人为何不同额娘讲?府里添人素来有规矩,你那儿也用不上那么多人,不如散了罢。”   伍弥氏闲闲几句话,一个字都没提福建的消息,说这些给和珅听,便是要告诉他,他在府里的动向伍弥氏这边都知道,警告他别耍花样。   和珅根本不在乎这些。   伍弥氏嗜甜,这酥酪里放了许多的糖,酥酪茶放在跟前他都闻到了很浓重的甜味,和珅闻不惯,也不想喝伍弥氏给的东西,就将那盖碗推远了些。   “阿玛的丧事,夫人打算如何安排?”   做了几十年的中堂大人,和珅实在懒得跟伍弥氏废话,单刀直入主题,“我要去福建将阿玛的灵柩迎回来安葬。”   刚才那大丫鬟进来同伍弥氏回禀和珅的话,伍弥氏听完就有些惊。   福建的事情传回来是密报,邸报走得慢消息还没回来,是福建在常保跟前伺候的人带着消息先回来跟伍弥氏讲的。   伍弥氏的打算里压根就没想要把常保的尸身带回来。   她跟常保之间并无感情。   当初赫舍里氏死后,常保想要续弦。那寻常年纪小的女孩儿家肯定不会直接嫁到府里来做人家的继母。   况且,常保的两个儿子年纪还小,小姑娘也照顾不好,常保的意思,是想要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再与他这边门第相当就可以。   伍弥氏其实是定过亲的,可她十三四岁的时候,还没过门那家少爷就病没了,婚事作罢,人家府里也没有耽误她,说是可以再嫁。   可她这样不出众的人家,再嫁也没有那么容易。   她就怂恿着她阿玛额娘用了些心思,就嫁到了常保附上。   她不在乎要替常保养儿子。就想着要是能好好的同常保过日子也不错。   结果进来以后全不是那么回事。   常保心心念念忘不了赫舍里氏,虽不排斥她,但也没有多爱重她,只是想要她好好养护赫舍里氏的两个儿子,就连他外任走了,也不带着伍弥氏去,而是带着赫舍里氏身边的人去了。   伍弥氏没能得到常保的心,便是有这些尊重也觉得无趣。她倒是会同常保在一处,可在一处这些年里,她也没能拥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伍弥氏的盘算样样落空,心里头越发阴暗,也越发恨常保,就把两面工夫做了个十成十的足,常保在的时候,她装贤妻良母,常保走了,她就仗着孩子小不能反抗,肆意虐待兄弟俩,在府中一手遮天,作威作福。   现在常保死了,再也没有人能管着她了,她又何必要花银子把人带回来呢?府里都是她做主,跟伍弥迩商量,也是让伍弥迩悄悄派人去福建把事办了,她好撒手不管了。   等把常保的事儿解决了,她再想磋磨这两个孩子,还不是凭她的心意么?   伍弥氏想的极好,却万万没料到封锁严密的消息居然真让和珅给知道了。   这么点儿的小孩儿,一点缓冲都没有,直接就开门见山的给她扛上了。   伍弥氏眯了眯眼睛,抹着豆蔻红的指甲掐进兔毛毡子里,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孩子。   也不知是府里哪个王/八羔子暗地里通的信,转眼就把消息送过去了。   和珅开口就叫的夫人,伍弥氏气得很,可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伍弥氏淡淡说:“你阿玛的丧事,额娘自会安排。”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如今府上还需要人照应,山高水远,额娘去不得福建,额娘也不放心你和二哥儿在家。额娘想着,就让你舅舅去一趟福建,将你阿玛寻个好地方安葬了。你还小,受不得路上颠簸之苦,就不必去了。”   和珅叫她夫人,伍弥氏偏要自称额娘。   和珅眼底闪过冷意,伍弥迩算他哪门子的舅舅?何况,人都去了福建了,却不肯把他阿玛带回来,这里头说没有私心都没人信。   “阿玛身上还有一个世职,按规矩,是落在我身上要承袭的。”   “三等轻车都尉,门荫入仕,最少也是大内侍卫。既在大内,就总会有到御前的机会,哪怕不能到御前,将来官职品级也只会擢升,纵然擢升不了,比起夫人,我也是朝廷命官。”   和珅将身上的披风慢慢解开,将披风好好的放在旁边,然后将袖管裤管都挽起来,才坐下缓缓的说,“如今在夫人眼里,我年纪小,可我总是要长大的。十岁,二十岁,三十岁……等我成人了,夫人可还压得住?这个家迟早是我掌管,夫人觉得,我会对你好吗?”   “夫人觉得我会不会记仇,会不会对你打击报复?你膝下无子,孤身一人,丫鬟仆役再多,那都是奴才,能护得住你吗?等你老了,又该是何等模样呢?”   “你看你,将我打成这样,等我掌家,让你老无所依,颠沛流离至死,你看好不好?”   中堂大人执掌朝政几十年,从来待人亲和,连吵架都是心平气和的,绝对不跟你翻脸。   但说出来的话,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字字扎心。   小小的少年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可随着他一句一句的话落,伍弥氏却觉周身莫名起了阵阵寒意。   仿佛那未来就在眼前,怕的伍弥氏攥紧了腿上的兔毛毡子,身上冷汗涔涔:“我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如此说话?!”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话?”   和珅笑了,“你要是有本事,就早该将我与和琳弄死,那样你才清净。你没本事弄死我,只要我活着,就别怪我想办法弄死你啊。” 第5章 闲庭   伍弥迩从和珅进来就没有出声,一直静静的看着和珅同伍弥氏说话。   他觉得和珅和之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从他姐姐伍弥氏嫁进府里来,这府上伍弥迩也算是来的勤了。他姐夫的这两个儿子其实挺聪明的,尤其是大些的和珅,伍弥迩觉得和珅是可造之材,就连他上学的事情,都是伍弥迩去联系的。   和珅上了两三年的那个私塾,就离伍弥迩的家不远。   姐弟俩虽然亲,但是府里内宅之事,伍弥迩也并没有太多关注,只晓得常保待他姐姐并没有多宠爱。可在伍弥迩看来,这不算什么大事。   他姐姐进府之后,直接就掌家,府中一切都由她操持,不单单是伍弥迩,就连家里的阿玛额娘都觉得这样的婚事挺好的。   伍弥氏虽没有生育,但养着前人的两个儿子也不错,毕竟孩子还小,若是养得好,将来孩子亲近她,那就跟她自己的孩子没有区别。若是日后有缘有了自己的孩子,那自然就更好了。   因此,这伍弥迩心里,还是将和珅和琳兄弟当成了自己的亲外甥一样看待的。   只是和珅和琳兄弟俩和他并不是很亲近,话也不多,见着他的时候也比较腼腆,伍弥迩以为是孩子小怕生,想着长大就好了,心里也就没怎么在意。   偶尔小孩子眼神里看着他还有怕怕的情绪,伍弥迩也没有怎么在意,有时候看着伍弥氏和孩子们不亲近,他还会劝一两句,但伍弥氏也都没有当一回事。   他是希望伍弥氏能对两个小孩子好一点的,但没想到他这个姐姐不但没有听他们的话对人家好,反而还在暗地里这么虐待苛待人家,敢情以前那些和善友好都是做戏,都是做给他们看的表面功夫吗?   难怪和珅和琳兄弟俩跟他们从来不亲近,问题竟是出在这里的。   物极必反。他姐姐这回是真将小孩子逼到绝路上了。   伍弥迩看着和珅手臂和小腿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轻声问他:“哥儿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伍弥迩不认为和珅这个年纪能说出这些话来。他书是读得不错,可是这些话太狠太毒,太一针见血,不会是小孩子能说出来的。   和珅似笑非笑看着伍弥迩:“那舅舅觉得,是谁教我的呢?”   说舅舅两个字时,和珅眼底淌过点滴嘲讽,但也没把这两个字吞回去。   他额娘赫舍里氏没有兄弟,自然也没有亲舅舅来照顾他呵护他们兄弟俩。   伍弥迩虽同伍弥氏是姐弟,可他上学启蒙,一概是这个舅舅操办的,为了这个,和珅心里也存着几分感念。   和珅的质问,伍弥迩说不出。   和珅身边的人,要真有能想出教出他这样的话的厉害人物,也不至于被他姐姐苛待成这样了。   可要说没有,伍弥迩又想不通了,和珅是怎么知道福建送来的这么确切的消息的呢?   再说这孩子,之前看着就是规规矩矩的模样,现在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就连眼睛里的光都不一样了。   他一个在官衙里混了几年的人,对上和珅的目光都觉得心里有点发憷。   但任凭伍弥迩想破脑袋,他也不会想到,和珅是重生而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由人欺负的小孩子了。   伍弥氏的脸气得青白,伍弥迩生怕她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和珅这样儿确实是受了委屈,伍弥迩不想闹得太过难看,把心里的疑问转头就丢开了,只想着把事儿先调停好。   “哥儿还小,去福建确实有些远,怕哥儿身体受不住。哥儿身上还有伤,该在府里休养的。”   伍弥迩替和珅择了个好办法,他看着伍弥氏说,“哥儿心心念念的都是他阿玛,依我看,便还是我跑一趟福建,将姐夫接回来安葬。府里照旧起灵吊唁,一切如常举行。这才是正理。”   伍弥氏有些不愿意,可想着和珅刚才的话,又气又怕,一个好字就是出不了口。   和珅才不管他们姐弟俩怎么想,他直接否定了伍弥迩的提议:“我说过了,我要去福建将阿玛接回来。”   “另外,”和珅又淡淡地说,“阿玛去后,夫人再掌家就不合适了。我们兄弟阿玛额娘都没了,阿玛在的时候,我们就被人苛待打骂,现在都没了,大概是连活路都没有了。这府上,到底是我们兄弟的家,应当由我这个做哥哥的来掌管。”   “夫人当安心为阿玛守丧,府中之事就不劳夫人费心了。在我去福建之前,还望早日将事务都移交我手里来,我也好早做安排。”   要去把常保接回来还不算,伍弥氏没想到这更狠的还在后头。   她把兔毛毡子狠狠一扯,定在和珅身上的目光一厉:“不行!我不答应!”   “不答应?”   和珅闲闲一笑,说,“那你就把我与和琳弄死吧。”   伍弥氏气得咬牙切齿,这孩子实在是太无赖了。   和珅勾了勾唇角:“既弄不死我,那就得听我的。”   “不然,我便去报官。要官府出面作证,看看夫人素日做派,然后官府断案分家。我想,这都已经过不下去了,官府也断没有看着我这个要承袭世职的人死在府里的道理。到时候,我还是会掌家的。至于夫人,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还是方才的话,夫人可以好好想想。这事儿要真是在官府过了明路,夫人的名声也就不好听了,将来也没了再嫁的可能,没人会要个虐待孩子的继母。再者,我同和琳长大了,也不会孝敬夫人,不将夫人弄死,已是我们仁慈了。夫人晚年,娘家嫌弃,凄惨致死,无人送终,这都是能望见的。”   “而我若是出了头,就算我不动手,将来那些讨好我亲近我的人,未必不会对夫人出手。夫人一个人死了没关系,连累家里,连累舅舅一辈子不得翻身,那就不好了。将来你们家的女孩儿,还怎么嫁人呢?”   上辈子伍弥氏把和珅和琳兄弟赶出府后,和珅那会儿是真小,只能自己憋着一口气照顾好和琳充实自己强大自己。   后来出头了,带着和琳另找了住处开了府邸,他也没去找伍弥氏的麻烦。就任由她在府里自生自灭,一辈子也没去管过她。   不过,和珅也没断了跟伍弥迩的来往,倒是偶尔能听到些她的消息。这女人过的不好,好些讨好和珅的人,明里暗里是真的收拾过她,晓得他们兄弟跟伍弥氏翻脸了,就做了这些个讨好的事情。   和珅后来也没让人再去欺负她,后来伍弥氏是潦倒而死,家财也没守住,最后全没了。   这会儿和珅可没那么好的心,他不吃亏,谁也别想再欺负了他与和琳。   伍弥氏气得把兔毛毡子直接丢到地上,站起来就指着和珅的鼻子尖声说:“哥儿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和珅冷笑,慢条斯理的将袖管和裤管放下来,又重新把披风给系上:“到底是谁更过分呢?”   “一刻钟的时间,夫人考虑一下,我就在外头等着。如果夫人不乐意,那我就去官府了。”   和珅整了整衣裳,冲着姐弟两个淡淡一笑,闲庭信步的出了屋子,站在屋外回廊下看伍弥氏院中草木上落着的残雪。   他可以给伍弥氏和伍弥迩时间讨论,但他们其实压根没得选。   屋里的伍弥氏气得要叫人,却被伍弥迩给拦住了。   “姐姐叫人想做什么,再把他打一回吗?”   伍弥迩让伍弥氏冷静些,“不是我说姐姐,怎么能这样苛待他们呢?”   “家里总盼着姐姐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如今姐夫没了,这个愿望再不可能实现。姐姐此生的指望就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了,结果却闹得这样剑拔弩张的。姐姐下半生,该怎么办?”   伍弥氏恨声道:“什么怎么办?我还非得靠他们吗?这府里上下都是我做主,他能将我怎么样?这后半生,我怎么就过不好了?”   伍弥迩叹气:“姐姐何必执迷不悟?”   “我同姐姐这么说吧,方才那孩子的话都不是戏言。如若他当真将这事儿告到官府去,衙门不会置之不理的。纵使咱们这边有手段,恐怕也难以平息。福建副都统的亲子被如此虐待,这事情闹出去,就算有手段也用不了。”   “再者,他亲生额娘的外祖父那头虽然这几年都不来往了,可到底是亲生的外孙,真要是闹出去了,老人家就算是在福建,只怕这事儿也是不会不管的。那孩子说的几种可能,都不是在吓唬姐姐。”   伍弥氏瞪着眼睛:“照你的意思,那就是要我妥协了?”   “我把掌家之权交出去,他反倒来拿捏我,那我又该怎么办?”   伍弥迩闻言倒笑起来:“姐姐多虑了。那孩子要是真翻脸,何必来这一趟?他话是说的狠,但都是姐姐不配合。若姐姐肯让步,必不至于落到那种境地。如今是姐姐理亏,总得做出些姿态来,否则以后的日子,可就真的不好过了。”   看伍弥氏低头不语,伍弥迩不得不下了一剂猛药,“那吴省兰说,和珅在私塾里学的极好,将来是定能考中生员的,便是中举也未可知。这孩子是可造之材,前途不可限量,按他说的,之后承袭了世职,官职能做到哪一步实难定论。若是姐姐还跟他犟着,这日后我们的日子,就都不好过了。姐姐不能只看眼前啊,得想想将来了。”   伍弥迩将和珅送到的那个私塾,里头教书的先生就是吴省兰。那吴省兰的哥哥叫吴省钦。   吴省钦是什么人啊。那是前几年考中了进士的人,是入了万岁爷眼的人,如今是侍读学士陪侍在万岁爷身边的人。吴家兄弟都是饱学之士,学问精深,他们都说和珅好,伍弥迩对此是深信不疑的。   况和珅上课他有去瞧过,比起那些只知道玩乐享受的八旗子弟,和珅这样能做学问的实在是太少了,简直是凤毛麟角。   八旗子弟少有走科举入仕的,多是荫封,就因为这做学问读书上头不行。就说那如今的军机处里,那学问好的全是汉军机,万岁爷倚重的满军机大臣都是在军功上头做文章的,虽然大家都不说,但众臣心里头明白,这军机处里的满军机里,终归还是少了个能领头的做学问的人。   吴省兰私下里悄悄跟他说过,和珅但凡是能中了举人,那就定能入了万岁爷的眼。就算家里没有世职没有荫封,这在八旗里头也是顶呱呱的存在。   伍弥迩是真的不想同未来前途一片光明的和珅交恶,也着实是舍不得毁了这样的好苗子。   如能修复他们与和珅之间的关系,那就更好了。   毕竟,这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伍弥氏沉默半晌,口是松了,态度也动摇了,可眼睛里全是嘲讽,还有等着看热闹的不屑,她慢慢坐下来,故作优雅的将兔毛毡子重又盖在腿上,冷笑着说:“我倒是要看看,一个九岁的娃娃,他能怎么掌家。”   等闹了笑话,看他还怎么狂。 第6章 妾礼   “哥儿年纪小,从前又没有管过家。既如今要管家,额娘放手就是。但哥儿身边的人怕是不够,又有些交接的事务要处理,额娘便让管事们同哥儿一块儿去,哥儿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只管使唤他们便是了。”   伍弥氏掌家几年,府里上下经手的都已经换成她自己的人了。   和珅大剌剌的说要掌家,可伍弥氏知道,他身边哪还有什么经用的人呢?伍弥氏大大方方的让自己的人拿着府里办事的对牌跟着和珅去,甚至她自己都打算跟着去一趟,就想瞧瞧,这九岁的无人可用的娃娃拿什么掌家?   就靠他那张不饶人的嘴吗?   伍弥迩也要跟着去,他主要还是怕出什么事情,想着要是他姐姐又跟和珅扛上了,他也好及时从中调停。   一群人浩浩荡荡跟着,和珅根本无所谓,他出来后就跟刘全对上了眼神。   刘全会意,在冲着和珅轻轻点头之后,一溜烟就跑了。   伍弥氏在后头看见了,忍不住皱眉轻嗤:“这奴才像个什么样子。”   和珅淡淡垂眼:“阿玛的书房许久未用,需要人去清扫一下。这几日,我便会在那里处理家中事务。待一切妥帖后,我便回启程去福建,将阿玛接回来。”   伍弥迩连忙说:“到时我陪着哥儿一块儿去。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这个是他们方才谈好的,和珅对此无可无不可,只要能让他亲去福建,他无所谓伍弥迩跟不跟着。   伍弥氏认定了和珅根本没这个能力掌家,因此不但将家中需要处理的事务都让她的人带着,还把账本也都给和珅带上了。和珅读书是好,可他又没有专门学过管账,伍弥氏就不信他能搞清楚这个。   常保不在家,书房几乎没人过来,只有家中仆役隔几日会有清扫。   但因伍弥氏不喜欢这里,她的人打扫的也不是很认真,屋前的小庭院石板路上还生了青苔,墙边还有些杂草,还是刘全领着人刚刚清理好,和珅一众人就过来了。   屋前回廊下站着的人都看见了,连忙在兰嬷嬷的带领下敛息站好,刘全则连忙净了手,大开屋门,迎和珅他们进去。   和珅先进门,毫不客气的在上首上坐下,刘全垂手站在他身边。   伍弥氏姐弟两个走慢了一步,还在看着那些跟着兰嬷嬷进来的人,里头有好几个让伍弥氏觉得眼熟的人,可是她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   和珅直接看向府里的账房:“既然要交接,首先就是清账目。将账本拿过来我看看。”   上辈子连户部内务府及国库的账都是他一个人管着的,这小小府里的账目,就没有和珅不能清算看不懂的道理。   账房才将几摞账本送过来,和珅就直接翻开来对账了。   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兰嬷嬷这边的人都安安静静的站着,伍弥氏那边倒都是各怀心思的看着和珅,伍弥氏一开始还跟看笑话似的,可随着和珅越往后看,瞧着和珅那沉稳的少年眉眼,伍弥氏的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了。   难不成,这娃娃还真能看得懂账本?   半个时辰后,和珅翻完了账本,将他核算出的问题一样一样的点给旁边的账房看:“今年刚过正月,这一个月的账目就已经有多处对不上了。支应银子,府中一切用度,你这儿的记录都特别的混乱。”   “我看了你去年前年的账,也是这么个路数。恐怕,就是你,也不晓得府里还有多少现银,而账上又有多少银子吧?”   “我替你算了一下,府里的银子和你账上的出入至少相差了三百两。这个纰漏太大了。瞧你之前做账,也是不甚清楚,再这样下去,府里的账还怎么清?可见你是个不用心的。府里也就不能留你了。”   和珅直接拍了板,要将这账房换掉。   旁边的伍弥氏一听就皱了眉头,立刻就要说话,可还没等她开口,坐在她身侧的伍弥迩就将人给拦住了,冲着伍弥氏轻咳一声,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要说话。   伍弥氏只好强行忍住了,但脸色已是不好。   他们姐弟的小动作和珅早已瞧在眼里,他似笑非笑的看了那边一眼,也不在意,直接就跟账房结清了工钱,让人将账房撵了出去。   “方才,福建有了消息,老爷于半月前在福建剿匪战死。夫人伤心过度不能掌家,从今日便是我来管家。待府里一切安排妥当,我便要启程前往福建将老爷接回来。”   “你们中有些人跟着夫人管家也有几年了,若做得好,我不会将你们换下来。可若是让我寻出一点纰漏,就如同那账房一样,若是外聘的,就结了工钱出府去,若是家里的,就卸了差事回原处去。府里的事情便由旁人接手。听明白了吗?”   和珅的眼神又沉又冷,屋子里又没有炭火加持,三扇门都大开着,寒风凌冽,在场的人嘴唇都被吹得发白,身子发冷。刚才撵走了账房已是震慑,伍弥氏一句话都没说,和珅又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奴才们的心思再活络,心里也知道,老爷没了,夫人不吭声,那少爷才是正正经经的当家人。   况且瞧着今日这阵势,将来承袭世职的还是这位大少爷。就连夫人也得靠着少爷过活,要说起来,奴才们可比伍弥氏看得清楚。   纵然跟伍弥氏亲近的人心里多少不痛快,但见伍弥氏都不出言驳回半句,他们做奴才的就更没什么话敢说了。   和珅今日这阵势非比寻常,再不是之前那个规规矩矩的少爷了,主子支棱起来了,奴才们就不敢欺主,一个个的都在短暂的沉默后,齐声应了是。   伍弥氏在旁边生气,和珅说她伤心过度不能掌家,她听到就气死了。当着她的面撸了她的人,她心里更是憋屈。   她现在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看见兰嬷嬷领着的那些人她觉得眼熟了。那些可都是她当初费尽心思赶出府去的人,那可都是赫舍里氏用过的人!   没想到和珅居然将人都给寻回来了。   伍弥氏咬着牙在旁边坐着,待和珅将她手上管家的大半人都给撸掉了之后,伍弥氏终于受不了了,蹭的一下站起来,瞪了和珅一眼,当即就带着她的人甩手走了。   她走,伍弥迩也没拦着她,他倒是继续坐在那里,饶有兴致的看着和珅安排家里的事务。   伍弥氏的人作威作福惯了,管事里头就没有一个干净像样的人,全都是有问题的。这些兰嬷嬷乌雅氏她们素日里都有留心,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如今得了和珅的吩咐,一桩桩一件件就都查出来了。   和珅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掌家,自然不肯再用伍弥氏的人。他早暗中吩咐过兰嬷嬷,让她将从前他额娘还在府里管家时的旧人都召拢回来。   那些人在伍弥氏进府的时候慢慢被排挤走了,这几年散在外头讨生活也不容易,和珅要用人,自然还是原先跟着他额娘的人最合适。   兰嬷嬷和乌雅氏同她们还有联系,知道和珅的想法后,便暗中就去联系旧人去了。   和珅这头防着伍弥氏翻脸,所以才让乌雅氏的男人进府来护着众人,也好在他出府去福建后稳住府中形势,那头兰嬷嬷就在和珅同伍弥氏谈妥后将她联系到的人直接带到了常保的书房这边。   将常保的书房定为议事厅,也是和珅在伍弥氏屋外站的那一刻钟里吩咐刘全去办的事。   和珅拿捏住了伍弥氏,又将她的人一一换下,不听话的甚至还叫了人出去打板子,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总算将府里整个变了样。   从前跟着赫舍里氏的旧人出府后都过的不甚好,有些都在庄子上艰难度日,如今在和珅的安排下回来,又这种情形下重新做管事,好些人都百感交集,给和珅磕头的时候,眼眶都红红的,好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嬷嬷都在抹眼泪。   和珅对这些人都有些印象,忙让人起身,他温声说:“方才,诸位也听见了,等府里安排妥当,我便要去福建接老爷回来。这府里还须得诸位多费心。今日只是换了管事,底下的奴才丫鬟们有什么不好的,诸位也尽可处置。我的意思,是要这府里同从前一样,也就是同额娘在的时候一样,上下人等都要一心一意的过日子才是正理。”   “如若夫人拿出主子的款儿来不配合你们管家,给你们掣肘令你们左右为难,你们便将额娘的牌位请出来,送到她房里去,让她好好供奉。”   “按理说,她住的地方额娘也是住过的,额娘的牌位怎么就放不得呢?她就该将额娘同阿玛的牌位一道放在她房里日夜供奉。夫人若不懂事,你们便说,夫人是后入府的,没有给老爷留下一儿半女,前人替老爷生了两个儿子,夫人在前头夫人跟前按规矩是要执妾礼的,她该尊重一些。如今少爷当家,夫人在少爷跟前也该有些做长辈的自觉,否则也难得少爷的尊重。”   “你们请她好好的在院中休养,为我额娘和阿玛祈福。如若她不听劝,那你们尽可以拿着我的状纸去衙门里告。稍后我会将写好的状纸发到你们手中,人手一份,谁都可以去。”   阶下众人齐声应是。   和珅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然后便挥挥手,令众人散了各自忙去。   赫舍里氏的人本就管事过,如今时隔几年再度回来,又有了和珅震慑在先,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后,管事们很快就上手了。   该重新梳理府中用度银钱的就去各处查账做账,该在府里起灵挂幡通知亲友的就去办理常保故去各项事宜,众人各司其职,府中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和珅待人都走了,才缩了缩手脚,拢了拢披风,令刘全把书房的门关上。   刘全机灵,早让人去库房取了上好的炭火来,这炭火跟伍弥氏房里用的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味道,哪怕将门关上了,也不会觉得气味难闻。   兰嬷嬷也将早已准备好的暖热手炉送到和珅手里让他抱着。   伍弥迩对和珅说:“哥儿既有这样拿捏人的手段,怎么从前不用?”   和珅这些话,无异于杀人诛心。也幸亏他姐姐没在这里,要全当着面听见了,估计心态真的要被逼崩了。就算是回头奴才们嚼舌根传过去了,估计他姐姐也还得气上一回。   和珅眯了眯眼睛,感觉到身体慢慢的暖和起来,他没说话,他懒得理会伍弥迩。   他说的这些算什么,他又没真的让伍弥氏对着他额娘的牌位磕头执礼。他还是给人留了面子的。只要伍弥氏听话,他不会下死手。   和珅不答,伍弥迩也不追问,只说:“过几日我同哥儿一道走,还是需要些时间准备路上的一应所用,还有路线行程,都得提前规划。我这就回去,替哥儿筹划筹划。”   和珅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不用。这些我来准备。舅舅什么都不必管,只管到时候跟着我去就行。”   伍弥迩答应了,对上和珅的目光,心里忍不住紧了紧,总觉得和珅盯着他的目光怪怪的,里头仿佛装着一箩筐的不怀好意,弄得他心里毛毛的。 第7章 小团子   等伍弥迩走了,屋里就只剩下和珅兰嬷嬷还有刘全三人了。   兰嬷嬷看和珅一直在摩挲自己的膝盖,用掌心时不时贴一下膝盖,她就想着刚才屋门大开两个多时辰,和珅肯定是冻着了。   示意刘全将炭火盆移到和珅的脚下,兰嬷嬷慢慢走过来蹲下,将温暖的掌心贴在和珅的膝盖上,轻轻替他揉着膝盖和小腿。   “老爷已经去了,少爷节哀。不要太伤心伤了自个儿的身体。老爷的丧事,还要少爷多费心。这府里上下,也要靠少爷支撑的。”   乍然听说常保去世,兰嬷嬷心里还是很难受的。这府里上下,对这位不常在府里的老爷,总还是有一些感情的。   毕竟比起伍弥氏,常保这个老爷还是不错的,性情温和待奴才们也很好,唯一的就是他不常在府里。   伍弥氏那边且不说,兰嬷嬷这样的同着当时跟在赫舍里氏身边一块儿过来的,都是对常保战死去世的消息心里有些唏嘘难过的。   但她心里更看重的还是和珅,常保没了,她就怕和珅心里闷着难过,反而伤了身子。   要说起伍弥氏那边,那可真的是没有心的。兰嬷嬷想,方才他们少爷在众人面前说起这个消息,眼圈儿都红了,可那伍弥氏呢?半点伤心都没有,还在他们少爷说完话之后便甩手走了,实在是……实在是不像话。   少爷如今掌管了府中家事,还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兰嬷嬷他们这一颗悬着的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兰嬷嬷等人只想着是因为常保的去世致使和珅的成熟,倒也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   和珅舍不得兰嬷嬷蹲着给他揉腿,况现下屋子里暖和多了,之前在身上肆虐的刺骨般的寒冷已经被驱散了,他扶着兰嬷嬷的胳膊让她起身,轻声问:“阿玛去世的消息,和琳不知道吧?”   “不知道,”兰嬷嬷说,“二哥儿还不能出屋子,得在屋里好好养几天,府里上下虽然都起灵了,但是少爷吩咐了,也没有人把这事儿拿到二哥儿跟前去说。”   兰嬷嬷说:“二哥儿如今是不出屋子,所以不晓得外头的情况,可二哥儿迟早是要出来的,二哥儿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晓,这事儿只怕是瞒不住他的。”   和珅轻声说:“我没想过要瞒着他。只是暂且还顾不上他,所以没有告诉。回头我会去跟他说的,嬷嬷不用担心。”   和珅的心一直硬着,可一想到和琳糯米团子似的模样,心里就柔软了下来。   常保的书房里离着他们兄弟的院子还是有些距离的,这儿几年没怎么来人,总还是有些冷清的。   和珅将这里当做议事厅,也就是看中了这儿的清净,如今人都走完了,他也暖和了,就想着该回去看看和琳了。   “去福建来回都走水路。回头,我将路线画出来,然后再去寻人租船,一切收拾妥当后,你们派人去告诉舅舅,五日后清晨就出发。”   “府里的事情,我刚已都安排妥当了,我不带太多人,只从庄子上挑几个有力气的跟着,再刘全跟着我就行了。其他的人都留在府里。如若还需要人,从外头雇就可以了。”   和珅将去福建的准备事宜一条一条的交给刘全,让他记下来再去筹备。   兰嬷嬷听着却还有些不放心:“少爷,刘全年纪还小,他一个人出去办这些事儿恐怕外头的人未必如他所愿,说不准人家看他年纪小,可能还不会如实如情的办少爷的所需。”   和珅看了看刘全,对上刘全圆溜溜的眼睛,又看看刘全还不及他肩高的个子,微微抿了抿唇,道:“那就让他爹跟着他一块儿去。”   刘全办事素来是最妥帖的,只是如今也确实年纪太小。和珅想,等再历练个几年,也就好了。   刘全的爹也在府里做事儿,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听和珅这样说了,兰嬷嬷也就放心了。   兰嬷嬷还想要和珅身边再多带一个人伺候,府里十来岁的小厮里还是可以挑出忠诚可靠的人,但和珅没应,他只要刘全跟着,别的人都不必。   和珅整顿家里的工夫,和琳拥被在暖如春日的房里又睡了一回。   醒来的时候小人儿还有点懵,轻轻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和珅就坐在床上含笑看着他。   小人儿看见哥哥高兴极了,一头就扑进和珅怀里,高高兴兴的喊:“哥哥!”   和珅轻轻揉了揉和琳的脑袋,又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小人儿体温正常,他才笑着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和琳中午是用过饭的,小人儿大病初愈吃完了就睡了,这会儿才醒过来,肚子还不是很饿,就轻轻摇了摇头。   和琳在和珅怀里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探头往外头闻了闻,才睁着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和珅:“哥哥,屋里好香啊。”   自冬日以来,屋里燃了炭火后气味就不大好,和琳怕冷,炭火熄了后屋子里就跟冰窖似的他受不住,所以只能用炭火盆。   哪怕炭火盆放在外间了,屋里的气味依旧不好。   和琳这几年都闻习惯了,没想到今儿一醒过来,觉得屋里暖融融的同时,竟还有一股幽幽的清香,味道特别好,以前那种呛鼻的味道全都没有了。   和珅微微一笑:“现在用的是好炭,不会有味道的。炭火盆就放在屋里头,你也不会冻着了。刚看见院子里的梅开了,就顺手给了取了两枝进来插瓶了。”   和琳探头,果然看见窗前的几案上放着两株梅花。   屋里的屏风也都撤了,那窗纸和窗帘也像是换过似的,显得他的屋子明亮又整洁,看起来仿佛比从前大了不少。   和琳很欢喜,抱着和珅微微撇嘴:“额……夫人不是不给我们用好炭么?”   他记得和珅的话,又听和珅的话,让他不喊额娘,他就真的不喊了。   和珅把他的手脚都塞进被子里:“她如今不管家了。如今是哥哥管家,以后咱们都用好的,不好的都不用了。”   小人儿年纪小,但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已懂得不少事情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乖乖的缩在被褥里问和珅:“夫人她,为什么肯让哥哥管家了?”   他是小,可伍弥氏待他们兄弟的恶意,小人儿是桩桩件件都看在眼里的。   和珅本来也没有打算瞒着他,抱着和琳就轻声说:“哥哥是不想咱们再受苦了。从前是哥哥太忍让,以后不会了。哥哥会好好保护和琳的。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咱们了。”   外头的天光一点点暗下,和珅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快要天黑了,他抱着和琳在这儿说话,夜幕一点点落下来,乌雅氏轻手轻脚的从外间过来,在几案上悄无声息的点亮了烛火。   烛火落在床帐上,勾勒出兄弟俩相依相偎的身影。   “和琳啊,阿玛在福建出了些事情。我过几日就要去福建接阿玛回来。府里上下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嬷嬷和乳母都在家里陪着你,至多半月,我就回来了。你在府里,要乖乖听她们的话。夫人那边,要你做什么你都不必理会,也不要去她那里。只当府里没有她这个人就行了。”   和琳立刻看向和珅,拧着眉头奶声奶气的问:“阿玛出了什么事?”   常保回来的不多,这六年里,和琳同他亲近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亲生血缘,父子俩就算再不亲近,和琳对常保,还是有着天然的孺慕情深。   “阿玛他,”和珅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阿玛跟额娘一样,他们去了同一个地方。我这次去接阿玛回来,就是要把他们葬在一块儿的。接阿玛回家,只是他不能再说话,不能再对着我们笑了。”   兰嬷嬷和乌雅氏在外间听见和珅这几句话,心里酸的想哭。   “葬?”和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歪了歪头,把和珅话里的字眼抠出来小声重复了一遍。   他也不是两三岁的懵懂稚子,该懂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况且,伍弥氏虐待他们,不仅仅是在身体上,还有言语上的攻击和折磨。   和琳从小就知道他额娘是因他难产才去世的。小小的人儿不大能理解这个事情,但是他从伍弥氏阴阳怪气的话里知道,这个事跟他有莫大的关系。   他莫名的心里就有些委屈,双手紧紧抱着和珅的腰:“阿玛的事……也是我的错吗?”   小小的人儿身体在微微发抖,和珅心疼,忙抱着小团子安抚道:“当然不是你的错。”   “和琳,咱们的阿玛是剿匪战死的,你应该为他骄傲。阿玛用他的生命,保护了当地的百姓。而额娘的去世,那也不是你的错。你可千万不要自责,夫人的话都是放/屁,你压根不需在意。以后也不要听她的。”   和珅一句粗话,惹的小团子沉甸甸的心轻松了一些。   和琳如今六岁,这六年里,要说最最亲近的人,无疑就是和珅了。   赫舍里氏将他生下来就去世了,和琳一天也没享受过来自额娘的关爱,常保所给予的关爱也很少,失去父母固然令小人儿难过,但是他心中最最牵挂不舍的,还是和珅。   兄弟俩相依为命六年,和琳最听他哥哥的话。   “哥,等你接了阿玛回来,我给他磕头,我会好好和你一起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呜呜呜……我就是舍不得你去福建呀。”   小团子开始还挺懂事的,说着说着就抱着和珅小声哭起来,说来说去,就是跟哥哥感情深,从小就没跟哥哥分开过,舍不得哥哥离开那么久。   和珅轻轻给他抹眼泪,哄团子:“好啦好啦。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起来啦。哥哥答应你,办完事一定早些回来。乖,别哭了,这脸上的痘痘还没消呢,弄破了就不好了,你别动,哥哥给你擦眼泪。小心留疤呀。”   小团子乖乖不动,眼泪擦干了,小人儿吸吸鼻子,眼睛里的光清澈明亮,微微闪烁,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哥哥这次去福建,会去探望郭罗玛法吗?” 第8章 冯之溪   和珅给和琳擦眼泪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又继续给小团子擦眼泪,他轻声说:“会去的。”   嘉谟是赫舍里氏的父亲,也是他与和琳的外祖父。赫舍里氏还有两个姐姐,早在多年前就嫁到外省去了,之前在赫舍里氏出嫁的时候,两个姐姐还回来过一次,那几年里也多有来往。   但赫舍里氏去世后常保娶了伍弥氏,那边就同着府里没有来往了。   说起来他们也是生气,常保不到一年就续娶了旁人,还让人直接管家,照顾前人的两个孩子,作为赫舍里氏的阿玛还有姐姐,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况伍弥氏那样的人家,同赫舍里氏也差了许多,赫舍里氏这边就更不愿意来往了。   老爷子有些生气,还有些怨常保,常保接连外任,副都统不能随意离开驻地,他连去老爷子跟前解释都没有,两个人同在福建为官,竟也没见上一次,老爷子心里不舒坦,也就主动断了往来。   赫舍里氏本家的人都跟在老爷子那边,京师这边宅子都是空着的,只有几个仆役在宅子里住着定期看护打扫。   老爷子的两个女儿嫁在外省也没回过京师了,他又不愿意见伍弥氏,所以和琳出生六年,压根就没见过自己的郭罗玛法。   兰嬷嬷乌雅氏还有富察氏都曾是跟着赫舍里氏的人,赫舍里氏没了,老爷子身体还硬朗得很,兰嬷嬷她们还是不想让和琳同老爷子这边生分了。   所以私底下就经常会跟和琳说一些老爷子还有赫舍里氏两个姐姐的事情。以至于和琳虽然没和他们见过面,但却印象特别深,心里头对赫舍里氏一家的感情甚至比对常保还要深些。   和琳有时候还会缠着和珅问一下老爷子的事情,毕竟和珅小时候是见过老爷子的。可和珅却不爱提起老爷子,对和琳提起老爷子的事儿也不大高兴。   和珅其实完全是小孩子心性。他被伍弥氏苛待,府里上下都没人替他出头,说是最疼爱他的郭罗玛法也再没有出现过,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小孩子心思浅,自然是为此有些委屈的。   和琳还小,不大能理解和珅的心思,却也知道他哥哥不愿意提。从前他就很注意这一点,今儿是实在忍不住了,因为他晓得,他惦记着的郭罗玛法就在福建。   和珅从前那小孩儿心态,这会儿重生了自然是不会再有了的。   小团子的小心翼翼,和珅瞧在眼里,他替小团子擦干眼泪,见他脸上的痘痘没破,才放下心来,他把小团子抱在怀里笑:“几年没见郭罗玛法了,我同你一样,都挺想他的。和琳,你这回虽不能跟着我去,但是你可以给郭罗玛法写一封信啊。等到了福建,我去见郭罗玛法的时候,替你把信带给他。”   上辈子和珅这会儿就是小孩子的心态,觉得老爷子是不关心他们不爱护他们,他心里觉得委屈,好些年都没缓过来。他脾气犟,老爷子比他还犟,祖孙俩还真就好多年没有联系。   后来还是和琳长大了,总是去往老爷子那儿走动走动,这才没有断了来往。   但对于老爷子的记忆,和珅还是停留在六岁以前见过他的模样,现在想想,心里也觉得颇为心酸。   这是遗憾啊。   这辈子重新来过,和珅不要这样的遗憾再发生了。老爷子心里其实也有难处,他如今也是做过阿玛做过玛法的人,很是能理解老爷子的心态。   这回去福建,他一早就打算好了要去见见老爷子的。   和琳欢喜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从和珅怀里钻出来,站在床榻上就伸手去够旁边衣架子上的衣裳要自己穿。   他人小手短,可没想到还真让他把衣服都给捞到手里了,可是小团子还有点手软,自己也没怎么穿过衣裳,他手忙脚乱的结果衣裳带子缠在一起小团子差点把自己的手脚都捆住。   小团子着急的哼哼唧唧的不开心,乌雅氏和兰嬷嬷连忙过来解救他,将衣裳给他捋清楚,然后帮他穿好。   兰嬷嬷在旁边候着都听见了,见小团子着急,就笑起来:“二哥儿别急,咱们慢慢穿好了再过去写。这书案还没有收拾过来呢。”   乌雅氏正含笑收拾著书案。   和琳里头穿了里衣,屋里头暖和,外头也不用穿太多,兰嬷嬷给他穿了夹袄,又给他戴上了个小帽子才抱着小团子往书案那边走。   和琳躺了一天,现在精神头还挺足的,兰嬷嬷抱着他是怕他大病初愈的再腿软给跑摔了,结果路刚走到一半,激动的小团子就回头看跟着下床的和珅,神色腼腆不好意思:“哥哥,我,我还不会写字呀。”   和琳还没去上过学。   说好了是要等开春后再去上学的。但是他这会儿病了,和珅的意思还是要等他养一段时间再入学。   春天还是有些冷的,夏天又有些热,和珅舍不得小团子受苦,想着还是等秋高气爽天气好的时候再送和琳上学好了。   像和琳这般大的八旗子弟,基本上也都是七八岁才送到私塾里去读书的。   和珅读书刻苦,家里书很多,他在家里读书的时候,和琳有时候会过来跟着蹭一下。和珅是想着和琳要到私塾里再去启蒙的,因此没正经教过他,都是小团子自己摸索的。   没想到摸索了几年,小团子还是会写上零星几个字的,只不过字不成句,更没法给人写信了。   对上脸蛋红红的小团子,和珅一下子就笑开了,走到书案前摸摸坐的端端正正的和琳,柔声说:“不会写,那就画画。把你想说的都画下来,画好了我给你封好,一并带给郭罗玛法看。”   “好啊好啊。”小团子重又高兴起来,拿起笔就琢磨他的画去了。   和珅还要在府里待上几日,这几天的时间足够小团子画出一封信来了。   和珅自己也敛了敛笑意,走到另外一边,开始写腹稿已存心中的状纸。   *   和珅带着刘全走的那天,天气有点阴,还有些冷。   兰嬷嬷和乌雅氏赶制了几日,才给他赶了一件合身的大氅出来。那大氅领头有一圈墨狐毛,是兰嬷嬷从库房里寻出来的。   库房里存着的东西不少,从前伍弥氏不给俩兄弟用。现在和珅管家,兰嬷嬷就去挑了好几样暖和的衣料出来,打算给兄弟俩做些御寒的衣物。   虽然已二月了,但春寒料峭,过些时日还要下雪,天气还是很冷的。兄弟俩身子骨都不是特别好,得穿的暖和些才行。   福建如今也很冷,兰嬷嬷给和珅的行李里装了不少衣裳,临行前嘱咐了又嘱咐,就怕刘全伺候不好,最后还是和珅笑着同兰嬷嬷说让她放心,兰嬷嬷才含泪送了和珅出门。   临行前一日,和珅就已让人通知了伍弥迩。   和珅到码头时,伍弥迩就已经在船上等着他了。   瞧见他来,伍弥迩就笑:“哥儿做的行程,我看过了,很是详细,也特别好。若是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哥儿不是第一次去福建呢。可见哥儿私下里这几日,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和珅一来,伍弥迩就眼前一亮。平日里和珅穿的不甚好,也只是让人瞧着小少年白净好看,如今打扮一番,穿着簇新的衣裳站在那里,倒像是个清雅的贵公子,气质凌冽不可侵犯,隐隐有了些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威势。   和珅淡淡看了他一眼,淡淡喊了他一声:“舅舅。”   和珅没打算跟伍弥迩多说话,喊了他一声就进去了。   刘全和他爹办事还是很稳妥的,一切所用都是按照和珅的吩咐去办的,和珅瞧过那几个雇来的老实汉子,跟着就点了头,示意可以启程了。   他这确实不是头回去福建,上辈子去过福建几回,这会儿再去,自然是轻车熟路。   和珅没有太多与伍弥迩谈话的兴致,也不常与他说话,倒是伍弥迩,对和珅的兴趣明显比从前浓多了,一路都在观察他。   和珅晓得自己做什么伍弥迩都在看着他,他也不在意,照旧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般在船上过了几日,一路顺水而下,就到了福建眉州了。   常保这位福建副都统,便是在眉州驻守的。   来的时候是在午后时分,这里还有些太阳,天气也不是特别冷,和珅坐在窗边觉得空气不错,就将那窗上的小帘子给拉开了些。   眉州这地方他没来过,听说这儿的吃食不错,风光也好,和珅就想瞧一瞧。   只是这会儿泊岸的船多,那边码头还没安排好,他这儿的船拢不过来,就让船慢慢的行过去,等着他们过去了,那边的路也就跟着让开了。   这儿的水静,离着岸边也不远,他们的船后头也没船了,就是前头船多,前头人声沸腾,可隔了些地方,和珅这里却清静得很。   他嗅着空气中清冽的风息,看看岸边的垂柳,忽而就瞥见了岸边几个小姑娘的身影,还有些清脆的笑声。   和珅心上一软,就听见伍弥迩在旁轻声说:“瞧瞧,她们在放纸鸢呢。”   今日的风很好,天气也不错,倒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   和珅被天上那燕子模样的几只纸鸢吸引了目光,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落下,岸边轻轻跑着的穿着夹袄绿裙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就落入了他的眼中。   一对上那灿烂的笑靥,和珅顿时心神俱震。   他甚至忘了自己手里还牵着窗子上的小帘子,他猛然站起来,力气大的把小帘子都给扯下来了一半。   那是——那是冯之溪。   是他……是他上辈子的妻啊。   和珅目光颤抖,几近失态。 第9章 跳水   和珅一路行来都是淡定从容的模样,跟伍弥迩跟刘全的话都不是很多。要么就是坐在小窗子跟前看沿岸风光,要么就是坐在案前看书,哪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呢?   他这里动静这么大,把候在旁边的刘全都给吓着了,刘全生怕小帘子上的竹刺会扎到和珅的手指肉里,连忙上前来把和珅紧紧拽着小帘子的手轻轻掰开:“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您小心着点儿,这上头的刺尖儿厉害的很,您别伤了手。”   伍弥迩顺着和珅的目光往外头看,目光落在岸边的人身上,他问和珅:“那边的小姑娘,哥儿认得?”   刘全和伍弥迩的话,和珅压根就没听见,他现在满心满眼都在冯之溪的身上。   他在狱中自尽时,心中最为惦念的人,便是他的妻。   他那会儿虽是骤然事发,但之前也不是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只是他已成典型,身前也没有可以阻挡的人,在那条不归路上他实在是走的太远了,想回头也晚了。   令他自尽的圣旨有明言,他罪大恶极,但罪责只令他一人承担,不连坐家人。他死后,不论是儿子还是妻子,都沾了儿媳妇的光能好好的活着。   他知妻子能活着,已是极难得了。他只愿与他携手走过大半生的妻能活得好一些。   如今重生,又再次见到那个鲜活灵动的小姑娘,和珅百感交集,万般情绪在心中激荡,最后化为满腔的热泪被含在眼眶里,心中喃喃的想,真好呀。   能看见小姑娘的她,这般自在无忧的放纸鸢。真好。   和珅舍不得移开视线,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连刘全把他的手从小帘子上掰开了都不知道。   岸上的冯之溪可不晓得那等着泊岸的船里有人在静静的望着她。   她一心一意的同小伙伴还有丫鬟们放纸鸢,脸上都是开心的笑。   小姑娘跑得兴起,红晕染上脸颊,在阳光照耀下粉嫩的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原本和缓的风不知为何突然大了一些,冯之溪那个飞的挺平稳的纸鸢突然失了平衡,然后一头扎进了静静流淌的河流之中。   小姑娘立时就站在岸边着急起来,她身边的小丫鬟也跟着着急:“哎呀,怎么办啊?”   “这是老太爷亲手为姑娘制的纸鸢,今儿还是头一次拿出来用,怎么就落在水里了呢?你们快些去寻人来,让人想法子把纸鸢从水里捞出来,再迟一会儿可就要泡烂了!”   小丫鬟们慌忙去找人。   刚才同冯之溪一块儿玩的小伙伴已经跑远了,还不晓得她这边的状况。   和珅的船要泊岸,离岸边也不是太远,他清清楚楚的瞧见小姑娘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水汪汪的眼睛里都是慌乱无措。   他的小姑娘就是这样,一遇上着急的事情,一慌张眼睛就会红。   和珅伸手把身上的大氅脱下,又几下扯掉身上的长袄,直接穿着单薄的里衣出了船舱,稍微活动了两下筋骨就一头扎进尚还刺骨的河水之中,往那河面上漂浮的纸鸢游过去。   刘全和伍弥迩就站在他身边,完全没来得及拦着他,等和珅跳进水里了,他们俩才反应过来。   刘全跟着就追出来:“少爷!少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刘全都给急哭了。   伍弥迩倒还冷静,忙让船上的几个汉子下水去把和珅带上来。   因他们要走水路,所以雇来的汉子都是水性很好的,伍弥迩一吩咐,就有三个水性最好的汉子脱了外衣跳进河里往和珅那边游过去了。   和珅会水,水性还是不错的。常保对于弓马骑射这方面的教育完全没有松懈过,他又是副都统,自然也是希望和珅会些东西防身的。这游水打小就教给他了。   和珅这会儿身上的伤也都全好了,他一口气顶上来,还真是让他顺顺当当的游到了纸鸢那儿,小心翼翼的把那纸鸢举起来,然后往岸边游。   他这边刚上岸,那三个汉子就游过来了,倒是跟着和珅前后脚的湿漉漉的从岸边上去的。   冯之溪出来游玩,也没有带太多的人,这会儿身边的人不多,小丫鬟们都跑走喊人去了,倒是只留下贴身的丫鬟和小姑娘一块儿站在岸边看她的纸鸢。   和珅走过去,将纸鸢珍而重之的递过去,望着冯之溪的目光如烟如雾般温柔:“姑娘,你的纸鸢。请收好。”   他下水捞的及时,纸鸢没散架也没泡烂,就是有一点点软。   小姑娘身边的贴身小丫鬟接了纸鸢,冯之溪小姑娘的脸红红的:“谢谢公子。”   冯之溪的声音软软的,看着和珅的目光也软软的。方才和珅跳进水里捞她的纸鸢,她全看见了,此时瞧见和珅浑身湿漉漉的,她心中过意不去,可她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又不知道该怎样弥补,只能轻轻咬了咬嘴唇。   “公子……敢问公子贵姓?”问清了人家,才能道谢啊。祖父是这样教过的。   和珅瞧她这个样子,心中越发柔软,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全就抱着他的大氅和衣裳赶来了。   “少爷,少爷,您没事儿吧?您这身上都湿了,得赶紧把湿衣裳换下来啊。舅老爷说接咱们的人已经来了,咱们的船靠岸了。少爷,咱们快去换衣裳吧!”   和珅看了刘全一眼,又回头望着冯之溪笑:“此处近水,不甚安全。姑娘还是换个地方放纸鸢吧。”   和珅瞧见码头上迎他们的人已经来了,那都是衙门上的人,知道他们于今日到达眉州,是特意来与他们见面,然后再去商谈接他阿玛回京师的事情。   他不好让人家久等的。   和珅深深瞧了瞧冯之溪的眉眼,又望着小姑娘笑了笑,带着眼中藏着的恋恋不舍,同冯之溪告别了。   他往码头那边走,正好看见小姑娘的丫鬟们和小伙伴回来,叽叽喳喳的说着些想法子的话,又说不要那纸鸢了,又怕冯家老太爷怪罪,又说她们想法子给重新做一个,又说老太爷人好,只要小姑娘回家撒撒娇准保没问题。   和珅听得心中好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已经走到了小姑娘面前,看见捞上来的纸鸢都特别惊讶,叽叽喳喳的就问起来了,而冯之溪只是愣愣的看着他这里,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似的。   和珅只瞧了一眼,见冯之溪回过神同她的小伙伴们说话去了,他就将目光收回来了。   刘全引着和珅往前走,瞧着和珅频频回头,又见和珅身上湿淋淋的一走身上还在往下滴水,刘全就心疼:“这天还冷着,少爷怎么能往水里跳呢?就算是要捡那个纸鸢,少爷同奴才说一声,让咱们雇来的人去捡就好,少爷怎么亲自下去了呢?”   “这水瞧着深得很,要是少爷出了什么事,奴才可怎么好?若是少爷着凉生病了,奴才又怎么回去交代呢?”   刘全后怕不已,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就是说和珅不该为了素不相识的人跑去捡那个纸鸢的话。   和珅微微垂眸,淡淡说:“她的东西,怎么能湿着落在水里?”   他的小姑娘,原就该是要好好宠着的。   别说是纸鸢了,管它别的什么,但凡是小姑娘的东西,刀山火海,他也要去替她取回来。   刘全都让和珅给说愣了:“她?哪个她呀?难不成,方才那个丢纸鸢的姑娘,少爷真认识?”   可不管刘全怎么追问,和珅也没再继续往下说了。小姑娘如今还小,他也不想说太多给刘全听。   上辈子他们是十八岁的时候成亲的,而他是十五岁的时候才同小姑娘相识。   如今遇见的这么早,小姑娘还是个软软的小孩儿,模样端庄秀丽,可那小脸上还有稚气的孩子样儿,见了他还会脸红无措,他瞧着真是可爱。   但如今还没有长成大姑娘的冯之溪,他也不便与刘全说太多,且看日后。   他痴心想着,既然这么早就遇见了,那他同他的小姑娘这辈子应还是有缘分的。   和珅回了船舱中换了衣裳,再出来时有意无意瞧了岸边一眼,小姑娘已同她的小伙伴们离开了,岸边再无那道倩影,和珅就晓得她们是走了。   心里失落的同时,却也放下心来。   这里离水太近了,换个地方玩,总是安全很多的。   过来接和珅一行的是常保身边的护卫,这护卫二十多岁,笑起来挺和气的,他跟和珅见礼,说自己叫苏泰。   和珅换衣服的时候,伍弥迩就一直在跟他说话,这会儿已经熟悉了。   苏泰带着和珅骑马进城:“匪乱尚未平息,还有些零星贼寇在郊外逃窜,营中正在全力追捕,我带着公子往城中走,骑马从这里去营中,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   “营中早接了公子这边的消息,知道家中会来接。冯副都统那边都安排好了,等公子到了,营中将领们,都想见一见公子,与公子说说话。”   和珅轻轻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这次来接先父回去,原该是要代他拜别各位将军,也要感谢各位这些年对先父的照顾。”   常保在福建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时常总病,身上还有些旧伤,他不常回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要不然,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在外头战死了。   伍弥迩想抱着和珅同乘一匹马,和珅却轻轻摇头拒绝了他,自己拽着缰绳,一翻身,利落上了苏泰牵过来的高大战马。   看他一下子就翻上去了,苏泰眼中显现一抹亮色:“公子好身手啊!可见是得了咱们副都统的真传了!”   和珅微微一笑:“我的骑术,确是先父教的。”   城中不宜纵马,他们就骑着马慢慢的走,好在行人们都会避让,速度也不会太慢。   和珅心中有疑问,就问苏泰道:“苏护卫方才所说的冯副都统,我以前好像未曾听先父提起过。”   刚才听见苏泰提起,和珅心口便是一跳,这位冯副都统,会是他所想的那个冯吗? 第10章 英廉   常保当然不会对自己才几岁的儿子说起公务上的事情,便是偶尔回京述职回到府中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只会说些功课骑射上的话,并不会说起旁的。   和珅知道这个,还是后来在户部任职时曾翻过履历,知道常保在福建任副都统时那个营中还有哪些个人,这里头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冯家的副都统。   苏泰笑起来:“这位冯副都统是新调任过来不久的,也是最近才到的。公子不知道也是正常。说起来,这位冯副都统还是来接任副都统职务。”   “公子家里也在京师,想必应当听说过,如今的内务府总管大臣英廉,正是这位冯副都统的阿玛呢。”   和珅想对了。   原来这位冯副都统还真是冯家的。   冯之溪父母早逝,从小就跟着祖父英廉生活。英廉有两个儿子,小儿子生病了,在有了冯之溪之后就去世了,结果冯之溪的母亲伤心过度,没几年也跟着病逝了。   大儿子冯肃诠也就是冯之溪的伯父,一直都在外做官,他待冯之溪很好,完全是拿冯之溪当做亲生女儿般看待的,只是没想到他这回调任到福建来,竟连冯之溪也带在身边了。   和珅轻轻点点头:“英廉大人,我是知道的。”   他问到了想听的答案,也就没再继续多说了。   英廉他怎么能不知道呢?他还做过英廉几十年的孙女婿呢。   常保在福建战死,营中上下其实都没有想到他家里真的会有人来接。常保家里的情况,营里将领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消息送回去,同时也做好了将常保葬在福建的准备。   却没想到尚未成人的大儿子带着家里的舅舅竟赶来了。   常保在营中人缘不错,大部分将领都与他交好,听说家里儿子带着人来接常保了,只要值守营中的将领都来见了和珅,就想见见常保总放在嘴里夸功课好的大儿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和珅大大方方的与众人相见问好,众人看了,心里倒是都在赞和珅好。   小小的少年不仅长得好,气度礼仪也特别好,虽然头发有点湿湿的,但是整个人进退有度,一点儿也不怯场,与他们坐在一出侃侃而谈,一下子就让人对初次见面的他有了好感。   营中有专门的人将常保入殓好了,苏泰带着和珅去见常保的棺椁,和珅与厅中将领们一一作别,心中却想,他到底也没见到冯肃诠。   听苏泰和诸位将领的话,冯肃诠还有些公事尚未交办清楚,所以现下还在忙。   但冯肃诠与常保素无往来,此次调任过来也是朝中作为,并无私交的人,自然也不会特意赶来见和珅了。   和珅明白这个道理,可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   苏泰只当他是要去看常保心里头难受,一路上便是说些安慰的话宽慰和珅。   刘全在后头跟着自家少爷走,瞧着和珅湿乎乎的头发就觉得心疼,可这会儿也没找着时间给和珅擦一擦,也没有姜汤弄来给和珅去去寒气,刘全还真是怕和珅顶不住受了风寒。   伍弥迩从进入营中就没有怎么开口说话,倒不是他不想说话,是实在没有找到说话的机会,和珅的表现远远超出他的意料,和珅自己同将领们说话处处得体应对得当,还真是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伍弥迩本也没有要抢和珅风头的意思,就是一直静静的跟在和珅身边看着他。   他在朝中为官,于福建这营中也没有熟识的人,在一开始跟将领们寒暄过后就没再做声了,只是越看和珅,伍弥迩越觉得这个快要十岁的少年让人越发看不透了,他都猜不透和珅究竟在想些什么。   常保的棺椁好好保存在静室之中。   营中将领甚至还给他布置了个小小的灵堂出来,给他弄了牌位供奉。和珅进了门,就同苏泰刘全伍弥迩三人依次给常保行礼上香,和珅给常保磕了头,就上前去看他的棺椁。   常保已入殓,被好好的保存在棺椁之中了,打开是不可能再打开的了,和珅也没能见着常保最后一面,方才与常保交好的将领们,已同他讲过常保去世时的状态了。   常保身上的伤在入殓时已好好处理过了,待过几日运回去,好好安葬就可以了。   苏泰没继续陪着,想着该留他们自家人一起说说话,就同和珅说了一声,便悄悄走了。   和珅轻抚过常保的棺椁,微微垂眼,目光静默,他说:“阿玛,我来接你回家了。”   上辈子伍弥氏擅自处置了常保的丧事,就连常保的棺椁他都没见到,更别说最后一面了。   “回去以后,那些想见你的人都会来同你告别。还有和琳,他长大了,他挺想您的,回去以后,他会给您磕头,将来,他也会如您的期望,好好的去完成他自己的人生。”   “额娘那儿,还留着您的位置,接您回去以后,我就将您同额娘葬在一处了。我想,您应该会高兴的。”   “府里一切都好,我如今掌家,府里一切都由我做主,您尽可以放心。”   伍弥氏在旁边听着,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人家父子之间的话,又是说给故去的人听的,他总不好插嘴,想来想去,只得轻咳一声,证明他的存在。   和珅淡淡瞥了他一眼,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夫人还活得好好的,瞧那精神的样子,至少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这身后事也无须计较的太早。舅舅,您说是吧?”   常保同赫舍里氏合葬一处,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赫舍里氏那个墓的情况伍弥迩是知道的,那里本来就是常保为他们俩准备的,根本葬不下第三个人。   也就是说,将来伍弥氏要是没了,就得单独葬一处。伍弥迩心里就有点意见,可和珅几句冷冷的话,又让他转了念头,对上和珅的眼神,一瞬就想起当时在伍弥氏屋里听见的那些话来,伍弥迩心想罢了。   伍弥氏还年轻,将来的事情,还是将来再说吧。   人家夫妻情深,伍弥氏是后进门的,到底还是争不过。目下形势比人强,还是不争的好。   和珅同常保絮絮说完,他觉得身上有些冷,静室里没有炭火,屋子里空得很,和珅干脆将用来跪着给常保磕头放在常保棺椁前的小团垫拿过来放在身下,他跪坐在上头,静静看着常保的棺椁出神。   他不说话,刘全和伍弥迩就陪着他。   一直过了晌午和珅才起身,他在河里游了一会儿,身上一直都觉得冷,刚才在太阳底下骑了会儿马身上就暖和了,可这会儿跪着在静室里待了一会儿,就有些头疼,腿还麻了。   和珅只是稍稍缓了缓,就往常保的住处去收拾他的遗物了。   伍弥迩倒有些心疼他:“哥儿,我们还要在此盘桓几日,不用这么着急,等两日哥儿身体好些了,再收拾也是可以的。这一路舟车劳顿,哥儿刚才又下水去救人家姑娘的纸鸢,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冬日里下水呀,哥儿还是歇一歇吧。”   和珅不让刘全和伍弥迩动手,常保的遗物,他只要自己来收拾。   刚才一路走过来,和珅的腿已好了很多了,他一点点的收拾常保的东西,不紧不慢地说:“冯副都统已经过来了,阿玛战死,没有人同他进行正常的职务交接。阿玛的东西他也不能动,公务上的东西他应当都看过了,可这些,他又没动过。若这里头有些什么记录,岂不是要错过了?”   “我早些整理出来,若有些有用的,还可帮着阿玛同他交接一下。将来冯副都统也能更好的接管阿玛手里的公务。”   伍弥迩被说的有点愣,他是真没想到和珅还能思虑到这一层。   便是常保公私分明,可他在这儿长期值守,总有些东西会在贴身的私物,若是和珅真能检出些什么来,那还真是给冯肃诠帮了极大的忙了。   伍弥迩又细看和珅的动静,小少年还真不是在乱翻乱收捡,他是极有章法的分门别类的在收拾常保的私物,还真叫他找出了几样东西放在旁边,伍弥迩瞧了几眼,倒被一个小盒子吸引了视线。   那小盒子看着眼熟,伍弥迩记得好像是自己两年前送给常保的物事。   伍弥迩伸手要去拿,谁知和珅倒先拿了起来。   那小盒子没上锁,和珅把搭扣打开就把里头的东西取出来了,展开来贴在掌心给伍弥迩看:“舅舅对这个,应当不陌生吧?”   和珅幽幽地说:“阿玛不事铺张,素来节俭。舅舅两年前要用银子,数额过大不敢找夫人要,倒是对阿玛张口就借了三百两银子。如今两年都过去了,阿玛人都没了,舅舅是怎么打算的呢?”   “借条凭证在此,阿玛尸骨未寒,也只有我这个未成人的便宜外甥在这里,舅舅是打算赖账到底了吗?”   伍弥迩当时需要银子打点上司,伍弥氏不给他,家里又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他只好寻常保。   说好了只借三月便还的,结果到期了见常保一字不提,也没来催他,伍弥迩就心安理得的不还钱了。   就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了。   如今看见保存的极好的欠条,伍弥迩的记忆被唤醒,他全想起来了。   对上和珅平静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伍弥迩突然就后悔了,他为什么要跟来呢?   明晓得小少年如今难缠,他还非要跟来看热闹,这好奇着好奇着,热闹就看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不讨债的就来了么? 第11章 私心   借钱的事情,和珅压根不晓得。   上辈子的时候,常保的遗物都没到他手上来,伍弥氏什么都没要,还是后来过了好些年,与常保交好的将领擢升,到京师述职,才托人将一直保存着的常保的遗物交到了和珅的手上。   和珅也是那时候才瞧见了这个小木盒和小木盒里的借条凭证。   但那会儿他银子多到花不完,心态也同现在大大的不一样,他将借条凭证收着,一直就没找伍弥迩要钱。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钱本就是他阿玛出的,岂有不要回来的道理?   他拿着这笔银子还有用呢。   他一早在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见了借条凭证,就管伍弥迩要钱。要不然,他怎么肯允伍弥迩跟着一起来呢?   和珅见伍弥迩没动静,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难不成,舅舅身上没带银子?”   这趟行程和珅说是全权负责了,可伍弥迩哪里就真能放心呢?   他既跟着来了,也不可能全无准备。他身上带着银子呢,就怕和珅那头出了什么纰漏,以备不时之需。   对上和珅的目光,伍弥迩觉得身上的钱袋子沉甸甸的,他还想把钱袋子在身上多留一会儿:“哥儿如今都掌家了,府里的银钱都往哥儿手上过,哥儿还要这些银子做什么呢?哥儿和二哥儿并府里的吃穿用度,那些是尽够了的。”   和珅啧了一声,讥诮一笑:“舅舅,你这话说的也太无耻了。听舅舅的意思,是真的不想与我们府里来往了吗?”   和珅都懒得多费口舌,将那小盒子随意往旁边几案上一放,又继续去收拾常保的遗物去了。   伍弥迩就只是挣扎犹豫了一下,听见和珅这话倒是被吓着了,他先前就不愿意同和珅断了往来,眼下瞧这少年比从前越发机敏,他自然是更不愿意不来往的了。   伍弥迩把钱袋子拿出来,直接就往和珅一递,讨好似的笑了笑:“舅舅这次出门没有带那么多的银子,这里有五十两的散碎银子,还有张一百两的银票。哥儿收着吧。回头等回了京师,我立时就将那剩下的一百五十两银子补上。”   和珅将钱袋子接过来,又把手里的借条凭证放到伍弥迩手中,微微一笑:“我就知道舅舅不会赖账的。”   伍弥迩也不像是他姐姐那样的性情,到底是在朝廷为官的人,知道不可对和珅言而无信,否则日后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他便下定了决心,待回到京城后,他就将剩下的一百五十两银子送到和珅手里。   本来就是欠人家的,理当归还。   营中有替他们准备饭食,他们住的地方也是比较幽静舒适的。而和珅先前从京城带来的人倒是没有跟着他们住在营中,而是在城中客栈安顿了。等临走的时候,再让他们过来干活。   和珅才收拾完东西没多久,苏泰就领着人来给他们送饭食,还送来了好些点心,味道都还是很不错的。   和珅与伍弥迩一道用了饭食,伍弥迩就问和珅接下来的打算。   和珅正闭着眼让刘全拿了帕子给他擦还有些湿的头发,听见伍弥迩问他,他微微睁开眼睛,说:“苏泰方才说,冯副都统今日正好在营中,过两日他就出营办事了。我一会儿就会去找他,将这些捡出来的东西交给他,他便能早些完成交接的公务。”   “之后,烦请舅舅在营中等我两日,我要带着刘全去一趟龙岩。待回来之后,我再同舅舅一起带着阿玛回京城。”   伍弥迩瞧着和珅仰着脸躺在那儿,方便刘全给他擦头发,小小的少年整个人都暴露在阳光之下,越发映衬着他唇红齿白生的极好看。   可偏是这样的容貌,却一点儿也没有这个年纪男孩子的浮躁与闹腾,小小的少年总是安然的沉静的,瞧着和珅不紧不慢的说话,伍弥迩总是很容易想起他曾在朝会上见过的,那些内阁的大臣们,哪怕是天大的事情,到了他们这儿,也是有条不紊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伍弥迩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的就是少年老成四个大字。   但其实也不对。   之前在泊岸的时候,他倒是看见和珅二话不说就往水里扎猛子,那迅捷的姿态倒是叫他开了眼界了。那才是一个小少年该有的样子。   伍弥迩想着想着,没忍住自己笑了起来。   和珅微微眯眼,问他:“舅舅笑什么呢?”   伍弥迩忙说:“没什么。”心里却想,原本还以为这小少年有多老成,可是遇见了小姑娘的东西掉了,还不是一个冲动就去救了么。   知好/色则慕少艾。   可见,这小少年是对那个小姑娘动心了吧。伍弥迩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但他没敢在和珅面前说出来,就怕这孩子又怼他。   可在和珅一动不动的目光凝视下,伍弥迩嘴角的笑最后也跟着讪讪收起来了。   也不知怎么的,他也不敢笑了。这才想起和珅刚才的话。   伍弥迩忙问他:“哥儿方才说要去龙岩,去龙岩做什么?”   和珅也没有瞒着他,感觉头发已经擦干了,就慢慢坐起来,任由刘全给他梳头发,然后他静静的望着伍弥迩:“我去看看我的郭罗玛法。许久没见了,我有些想念他。”   嘉谟在福建龙岩做知州。龙岩离着眉州也并不是太远,既然人都来了,去一趟肯定是应该的。   伍弥迩听着却有些尴尬,他们同赫舍里氏家里一向是没有什么往来的,对赫舍里氏家里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一些。   其实,就伍弥氏嫁进来的这几年,和珅和琳俩兄弟都没去他们府上看看,除了他这个便宜舅舅,与家里其他人都颇为生疏。   要换做以前,伍弥迩肯定是要多说几句的,这会儿对上和珅的眼神,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说:“挺好的。那、那我就在这儿等着哥儿回来。”   人家是正经亲生的郭罗玛法,重新走动起来也是正常的。   和珅又重新洗了脸,重新换上一套衣裳,叫刘全看了没什么问题后,才带着找出来的东西去见冯肃诠。   想起冯之溪在岸边穿着的那一套新绿裙袄,和珅特意挑了一套藏青的长衫夹袄穿在大氅里头。就连大氅,也特意挑的是藏青色底纹的。   常保在剿匪方面做了很多的工作,就连随身的小册子里也记着偶尔想到的制敌之法。和珅在常保随身的小册子里找到很多记录,有关于公务的,也有关于他自己的,还有家里的。   最近的一条,写的是:“和琳要种痘,需小心谨慎。过十日望家中来信,盼和琳安。”   寥寥几个字,和珅看了足足有一刻钟,最后,他小心翼翼的将小册子里关于公务的记载都裁下来,重新装订成册,然后将原本的小册子珍而重之的收起来,想着日后带回来,与和琳一同看看。   他们的阿玛,还是真真切切将他们放在心上惦念的。   和珅见到了冯肃诠。   冯肃诠与英廉还是长得很像的。将将四十出头的冯副都统干练精瘦,但是身形很高大,坐下来的时候气势逼人,但他一见着和珅就笑了起来。   这一笑,倒是把一身武将的血味煞气冲淡了许多。   和珅很敬重他,见了人,规规矩矩行了礼,而后将手里剪裁的非常整齐的小册子递过去,并说明了来意。   冯肃诠很惊喜,接了册子看了一会儿,就对和珅笑:“和小公子有心了。”   “此次的水匪确实很狡猾,但好在已快肃清了。有了常副都统的手札,我相信一定能更快的将逃窜在外的水匪剿灭。”   冯肃诠之前虽没去见和珅,但早已从同僚处听到了和珅的事情,知道了这位小公子颇有风度,被常保教养得极好,此时见了人,瞧他长得这么好,又这么聪明懂事,竟还关注着交接公务的事情,这心里头对和珅就越发的欣赏了。   冯肃诠一时没忍住,就同和珅说了些公事,没想到和珅对答如流,一瞬就令他刮目相看起来。要不是顾念和珅还是个不出十岁的孩子,他恨不得拉着和珅去看水域图,想要同他好好讨论讨论这次剿匪的布防。   冯肃诠对和珅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可他也没有说太多的公事,他心里头还记着另一件事,一件自家侄女托付给他的大事。   冯肃诠对着和珅笑得和善:“对了,我还要替我家姑娘多谢和小公子的援手之恩。”   “那纸鸢我家姑娘很是宝贝,若是泡坏了必是要心疼的,还要多谢和小公子跳入水中将它及时捡起来。本来我家姑娘是应该亲自给和小公子道谢的。但因她行程已定,从水边回来就被家里人带着往京师去了。临走的时候,嘱托我对小公子说上一声谢谢。”   “她还说,此次来不及当面酬谢,待和小公子回了京师,再找机会酬谢公子。”   和珅这次来寻冯肃诠还是有些私心的。   他想着,或许能在冯肃诠这儿瞧见小姑娘呢。可结果,不但人没瞧见,还被告知人家已经回京城去了。   和珅的心一下子跌下去,眉眼间情不自禁染上一点点失落。   今日重逢,只瞧了他的小姑娘那么一会儿,心中已是魂牵梦萦,本来还想再来看一眼的,却看不到了……   可转念又想,小姑娘说等他回了京城,还会找机会酬谢他。   那也就是说,等来日回了京城,他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他的小姑娘么?   和珅心里,又升起热腾腾的希望来。 第12章 孝敬   和珅来福建接常保回京师,营中众人是都得了消息的。   和珅的船还未泊岸,他跳下水里去捞冯之溪的纸鸢,虽然当时在场的人不多,可码头上的人是都看见了的。   小姑娘被小伙伴们簇拥着回去,家里人瞧见她手里拿着的湿透了的纸鸢,自然是要问的。小姑娘正暗自懊悔没在岸边好好谢谢那个帮她捞了纸鸢的小公子,就把这事儿同冯家人说了。   冯肃诠带着冯之溪调任来福建,但这里水匪为患,他不放心家里人的安全,就安排家人送他的妻子及冯之溪回京城去往英廉那里住着。   待这里水匪肃清后,他再将妻子接回来。但冯之溪就留在英廉身边,陪着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多住些时日。   冯之溪要启程,冯肃诠就一口答应了,替她寻那个小公子并谢谢人家,后来又从同僚处听见和珅在岸边的事,他当即就晓得了,原来是和珅帮了他家的小姑娘。   冯之溪只认得和珅的船是从京城来的,就是不晓得是谁家的,还托冯肃诠去打听打听,现在倒好了,也不用打听了,这人一下子就对上了。   和珅暗了又亮的目光落入冯肃诠的眼中,冯肃诠瞧见了也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倒是没有再说这个,反而说起了别的。   冯肃诠问和珅:“小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这几日水匪还未肃清,小公子来的时候倒没什么,可若带着常副都统回去,只怕还是有些不妥当的。常副都统要回京城这事瞒不住,小公子的行踪今日码头城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想,小公子离开的时候,还是要派些人护送一程。至少,要出了福建境内才行。”   常保与这群水匪纠缠几年,如今水匪四散奔逃,自然深恨常保。冯肃诠担心和珅就这么回去不安全。   和珅照实说了他的打算。他倒也不是没有虑到这一层,只是他现在也只能是雇人来保护他们了,但对上水匪,若没有官兵保护,确实难办。   和珅深知官场上的规矩,若无调令,他们也不可轻动,和珅不愿让人为难,这才没有主动提起这事。   冯肃诠沉吟片刻,说:“小公子这一路要去龙岩也不安全。这样吧,外面的马车就不要雇了,我让人送小公子去龙岩,待小公子办完了事情再护送小公子回来。”   冯肃诠虽未同常保见过面,但听说常保这几年病着也仍在营中剿匪杀敌,他心中敬重常保,又见和珅这般聪颖,他顿时起了惜才之心,想起自家小姑娘的嘱托,冯肃诠有心护着,就将和珅的行程安全自觉承担了起来。   *   送和珅去龙岩的,除了苏泰之外还有两个常跟在常保身边的护卫。   他们稍微乔装打扮了一下,就带着和珅坐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往龙岩去了。   多少年没有联系,和珅根本不晓得嘉谟在龙岩住在何处。他们也不好满街乱打听知州大人的住处,就没往嘉谟住处去,而是直接上了衙门,想要直接在官衙拜谒嘉谟。   可哪怕表明了身份,门子也拦着不让和珅等人进去,更不愿替和珅进去通禀。   苏泰便有些不悦:“知州大人的亲孙前来拜见,岂有你拦着的道理?若是叫知州大人知道了,你只怕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那门子一点不害怕,还笑着睨了他们一眼:“亲孙?就算是知州大人的老母来了,那也得等着。大人现正有公务忙碌,岂是你们说见就能见的?你们说是亲戚,可有凭证?”   “连拜帖也未准备,小的怎知你们是不是来招摇撞骗的?若放你们进去了,回头得罪了大人,大人怪罪下来,小的也吃不消啊!”   苏泰还要再论,和珅却将人拦住,他往前走了一步,从怀里掏出封好的信笺递过去,上头还放着两个银锭。   和珅笑得温和:“劳烦你为我们通报一声。就说和珅来求见郭罗玛法。”   那门子见了银锭,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接了信笺笑嘻嘻的就往里走:“小公子且等着,小的这就去寻大人。”   那门上的人明目张胆就收了银子,苏泰看了就觉得气不过,连刘全面上也是愤愤之色。   和珅淡淡垂眼:“各地官衙,都是这样的规矩。苏护卫虽在营中,但想必也是见过的。若是今日不给他,哪怕我们在这儿站一天,也是进不去的。”   和珅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从前司空见惯的事,这会儿倒是觉得有些恶心了。   死过一回的人再重新活过来,就不愿意再同他们同流合污了。   若是……和珅静静的望着微微开启了一小半的衙门大门,心里想,若是将来有机会,他希望能肃清官场上这般不好的风气。   他自己犯过的错,临死之前也瞧见了那可怕的后果,不管是为了他自己的将来,还是为了大清的将来,他都不希望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了。   嘉谟得知和珅过来,心里不是不惊讶的。他都没想到和珅会过来。龙岩离眉州不是很远,常保战死的消息早已送到了他这里,但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也没有派人去眉州查看。   老爷子是不想主动接触,所以也不晓得,和珅竟孤身到龙岩来了。   六十多岁的人了,听完门子的话沉默了许久,才挥了挥手让人把和珅他们带到会客厅去。   苏泰和护卫们跟着一道去,但他们也识趣,和珅带着刘全进了会客厅,他们没跟着进去,就在外头等着。   有人给和珅奉茶,先往嘉谟那里端了一盏,然后才将另一盏端到和珅这里来。   和珅没立刻坐下,进来后先瞧了一眼已花白了头发的嘉谟,然后微微抿唇,一撩衣摆,跪下给嘉谟行大礼:“见过郭罗玛法。给郭罗玛法请安。”   他早在进来的时候就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了,刘全跟在他后头,抱着大氅也规规矩矩的给嘉谟行礼问安。   嘉谟静静的看着和珅,等和珅磕完了头,他又等了一会儿,才淡淡说了声:“起来吧。”   和珅起身,垂眸静静站在厅中,没有过去坐着。他刚才起来的时候就瞧见了,嘉谟的眼眶有些红,但老人家什么都没说,只是克制隐忍的望着他。   刘全默默退至一边,没有打扰这祖孙之间安静的缄默。   嘉谟将手里打开的信笺对着和珅轻轻扬了扬,说:“这是什么?”   和珅还是站着,他轻轻地说:“这是和琳画的画儿。他如今还不会写字,知道我要到眉州接阿玛回京城,听说我会到郭罗玛法这里来,就画了这些画儿,把他想对郭罗玛法说的话都画在这上头了。”   嘉谟早就看过了,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是稚子所画,意思不是很明白,但如今听和珅一句句解释,他这心里头慢慢就有些了难言的动容。   “和琳说,这个是画的您。他也没见过您,就觉得您该是这样的。”   “这几年,兰嬷嬷还有乌雅氏,总会同他说起一些从前您和额娘在府里的事情,他的心里,其实是很想念您的。我也是,我也很想您。”   “只是您在福建,我们想见也见不着。”   “这次我过来接阿玛,想方设法也要来见您一面。”   “郭罗玛法,阿玛从前若是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代他跟您道歉。我们兄弟不想同您生分,也不想像之前那样,好几年都不来往。”   和珅轻轻的话语,仿佛山涧里的春水小溪,慢慢地一点一点的融化着嘉谟心中的坚冰。   老人家轻轻一叹,垂目再看手里的画,只觉得拿薄薄的信笺拿在手里重逾千斤似的。他的眼眶红红的布满了水光,满是皱纹的脸上似乎也有些颤抖。   哪有外祖父不想念自己的外孙孙呢?嘉谟也是将和珅放在心尖子上疼爱过的,一朝割舍,岂有不痛的?   可他这几年不同那府里往来,不单单是因为常保娶了别家的女儿,还因为常保在赫舍里氏去后没多久,就把赫舍里氏的嫁妆全都一样一样退了回来。   赫舍里氏没了,这些嫁妆原本是该由常保收着给和珅和琳兄弟的,可结果常保居然给退回来了,弄得好像要同他们赫舍里氏断绝关系一样。   加之当时嘉谟丧女之痛,常保又火上浇油让刚嫁进府里的伍弥氏掌家,嘉谟一气之下就真的跟那府里断了来往。   但之后他就后悔了,他是可怜他的那两个外孙,可都已经断绝了往来,嘉谟又不愿意先低头,这关系就这么僵持了几年。   如今和珅肯来,还肯对他说这样的话,嘉谟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就开始抹眼泪。   冷漠的面容维持不下去了,嘉谟就哑声问和珅:“你这么小,府里就放心让你出来吗?就没人跟着?”   和珅说:“您放心。伍弥氏的弟弟跟着我呢。”   “其实他不跟着,我也能做好。只是他要跟来,也没有什么坏处。如今府里已是我掌家了,他们姐弟做不了主的。”   嘉谟瞧着和珅瘦削却挺直的肩背,抬抬手让和珅坐到他跟前来:“这几年,在府里是不是过的不好?他们是不是待你们兄弟不好?”   老人家问出这个话,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他久于官场,稍稍一想也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就这么一问,还没得到答案呢,老人家自己就心痛起来。   看到嘉谟老泪纵横,一旁的刘全也开始悄无声息的抹眼泪,和珅连忙握住嘉谟的手,安慰着说:“郭罗玛法,您别伤心。再不好,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如今很好,和琳也很好。府里一切都很好,您别担心。”   和珅从怀里将他贴身放好的巴掌大的红木盒子拿出来,送到嘉谟的手中:“这是一百五十两银子。您收好了。”   “如今我还未成人,但这些年您同我们没有往来,这原该是阿玛孝敬您的。他没了,就该是我与和琳来孝敬您。您放心,将来我成人了,还会好好的孝敬您,陪伴您的。日后,等和琳长大了,我还要带着他来看您。”   嘉谟不肯要,还拧着眉头问和珅:“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虽说如今府里由你掌管,可你们兄弟日后要用钱的地方不少,你可不能拿了府里的银子出来乱用的。”   和珅就笑,执意将银子给嘉谟:“郭罗玛法,您就拿着吧。我说了,这就当是阿玛孝敬给您的。这不是府里的银子,也不是来路不明的银子,您放心。”   他为什么要找伍弥迩讨债。就是为了拿这笔银子孝敬他的郭罗玛法啊。 第13章 沉迷手工   嘉谟还是没有要和珅的银子,他落在和珅脸上的目光分外柔和,盯着眼前容貌与自己逝去的女儿极为相似的小少年看了又看,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牵着和珅的手:“来,跟郭罗玛法来。”   嘉谟的妻子已经故去了,他的两个女儿远嫁,他便直接住在了官衙后堂的小宅子里。   他此刻领着和珅出了会客厅穿过回廊,然后往后堂他的住处去。   刘全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去了,苏泰他们倒是没有动,没有跟着和珅往后堂去,而是依旧站在这里,等着和珅出来。   不过,他们也是八旗营中的人,嘉谟刚离开片刻,就有衙门中的人过来迎他们,将他们让到前厅喝茶等。   嘉谟的住处一连三间屋子,都是打通了的,地方看起来极大,窗明几净,屋内很是整洁。   陈设虽然很简单,但也显示了主人家不俗的品味。除了些必要的陈设之外,和珅进屋之后的最大感受就是,他的郭罗玛法果然如他额娘说的那样,是个嗜书如命的人。   这满屋子里都是书,除了书架桌案上外,连床榻上都有一半的地方摆满了书册。   进了屋,嘉谟就让和珅坐下,他则走到书架边,从一个小暗格里头往外拿着什么东西。   和珅瞧了一眼被嘉谟随手放在书册上的他的那个红木小盒子,那里头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分文未动,和珅想了想,就轻轻靠在椅背上,说:“家里的营生,我粗略算过了,足够我们兄弟过活。过些时日,等回了京城后,我会将家里的田庄地产再整理整理,重新收拾一下,每年的进项应当会多起来的。”   “阿玛不在了,那位如今不敢插手府里的事情,府里的事情我都能做主,也晓得如何去做。”   嘉谟还在找东西,闻言手一顿,说:“你怎晓得她日后不会再为难你?名义上,她还是你的继母。”   和珅就笑了:“您别担心。这个我在来之前就同她摊牌了。不单单是她,便是伍弥氏府里,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为了叫老人家放心,和珅就将来之前府里的事儿同嘉谟挑挑拣拣说了些。当然了,他和和琳被人苛待的事情没有说,已是过去的事儿了,说了也无益,还徒惹老人家伤心。   嘉谟原本就担心府里两个孩子的处境,从前摸不着看不到,担心忧虑都只能放在心里,如今亲孙子就在跟前,人看着好好的,但嘉谟还是担心和珅会吃亏。   哪怕和珅说了他已掌家,嘉谟也怕府里的女人玩手段害了和珅。他这心就一直未曾放下过,如今听了和珅的话,小少年竟这般通透,懂得用将来压迫那女人,嘉谟这口气吁出去,这心也就落下了。   他抱着找出来的东西到了和珅身边,将东西一一摆放在和珅面前,说:“你此番做的很好,有了这层桎梏,他们应该不敢轻举妄动的。再有,他们若是真有什么异动,也不要紧,你只管告诉我,我虽不在京城,可要收拾他们家,也是不难的。”   嘉谟摆明了是要给和珅撑腰,瞧见小少年仰着脸冲着他笑说好的时候,嘉谟心中便有温暖熨帖之感,他牵着和珅的手,让他将找出来的东西都收好。   老人家的话里含着轻叹:“这些都是你阿玛在你额娘故去后送来我这里的。这都是我当年给你额娘的嫁妆。田庄地产铺面地契,也不晓得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把能送来的都送来了。那些金银首饰之类的器具,他都存在了咱们家自己的当铺了,这会儿你拿了当铺的地契房契,回了京城后,你去把铺子收了,便能找到那些东西了。”   “这都是你额娘的东西,我既已给了你额娘,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这些年这些东西一直都放在我这里,原本我是想着等你同和琳成人后再送去给你们。如今正好,你来了,就将这些东西收好,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当年嘉谟将女儿嫁给常保,送去的嫁妆都是为了方便赫舍里氏取用,不论田庄铺面,都是在京城之中。这几年嘉谟在福建,照管铺子田庄的都是家里人,他鞭长莫及,也只能代管着。   如今倒好了,东西交给和珅,和珅回了京城后,样样梳理一遍,那田庄铺面也能重新活泛起来,倒比放在他手里强多了。   老人家一片心意,和珅没有推辞。   嘉谟见和珅将东西收好,心里十分高兴:“你们府里的营生,再加上这些,一年的进项才是足足够了。等日后你承袭了你阿玛的世职,再入朝为官,那便是真正的衣食无忧了。”   和珅听见这话,便抬眼去看嘉谟:“郭罗玛法,我——”   他话还未出口,外头忽而就有了脚步声,嘉谟的长随停在门外回廊里,扬声对着屋里说:“大人,有公务到了。上头送来的公文,立等着大人特批的。”   嘉谟前头衙门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置,他是放下公务来见和珅的,此时长随来催,实在是公文立等着要送出去,若是卡在嘉谟这里,只怕是要耽误事的。   可这一过去,要再想回来见和珅就难了。   嘉谟是个认真负责的官儿,一旦开始处理公务,那必是要忙到掌灯时分了。   他舍不得和珅等那么久,和珅也等不了那么久。   但老人家已经解开了心结,瞬间做了决断,他临出门前嘱咐和珅:“将东西好好收着。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回头等我有机会入京述职,便去看你与和琳。等闲下来,我给你们写信。”   和珅也不想耽误嘉谟,闻言答应了一声,忙说知道了,就目送嘉谟离开了。他还有些话想说,可如今说不成了,倒也罢了,待他回了京中,事情做出来,他的郭罗玛法自然也就知道了。   和珅还是没拿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嘉谟走后,他悄悄将那一百五十两银子连同小盒子都放到了暗格中,然后将屋里替他的郭罗玛法恢复原样,才领着刘全走了。   和珅这次来龙岩并未打算过夜,只为来见他郭罗玛法一面就走,他还要赶着回眉州带他阿玛回京城,实在是不能多耽搁。   他想着,日后,定还会有与他的郭罗玛法相见之时的。   *   回京城逆风逆水,自然没有来时那么顺畅了,但好在行船还算顺利。   和珅掐算着日子,也不过七八日,便能到京城了。   来的路上和珅一直在看书在沉思,一副淡然的模样,可回去的路上,却沉迷做手工。   伍弥迩怕被怼,也不怎么过问和珅的事儿,有时候多说了两句,就被和珅用又凉又静的目光一眼,伍弥迩就觉得和珅的目光里写满了讨要一百五十两银子的话,伍弥迩实在是怕了他这种眼神,干脆到船舱外头看风景去了,也不管和珅这里在做什么了。   船舱里头,就只有刘全守着和珅。   刘全胆战心惊跟了和珅几日,发现和珅没有因为大冬天的跳河里而引起风寒生病的迹象,他也就跟着放心了许多。   见和珅沉迷做手工,刘全就坐在和珅脚边的小杌子上撑着下巴笑:“少爷这个纸鸢做的真好看,冯姑娘肯定会喜欢的。”   和珅瞧了他一眼:“刚搭了两个架子而已,你怎知做的是纸鸢?”   刘全又笑:“少爷就别瞒着奴才了。离开的时候,少爷让奴才去采买的这些东西,奴才一瞧就知道是做纸鸢用的。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奴才瞧见奴才舅舅哄奴才的小妹妹就是用这些来制纸鸢的。”   “少爷又不爱这些玩意儿,二哥儿也不爱这个,那就只能是少爷要送给冯姑娘的呀。”   和珅没说话,但嘴角勾起的弧度证明刘全说对了。   刘全仰着头瞧和珅:“少爷,奴才听说冯夫人这次带着冯姑娘回京城,路上得走一个月,咱们到了京城,冯姑娘都还在路上呢。估摸着,得月余冯姑娘才能回去。奴才还听说,冯夫人只带了冯姑娘一人回京城,冯家的少爷让冯副都统给留下来了,说是要历练历练。而且啊,这回冯姑娘回了京城,短时间内是不会离开的,听说要在京城祖父家住上一段时间呢。”   和珅挑眉,垂眸看刘全:“你听说?”   刘全对上和珅的目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起来:“好吧,是奴才悄悄打听的。奴才是瞧着少爷对冯姑娘挺上心的。所以就想替少爷打听打听。不过少爷放心,奴才没惊动任何人,奴才小心着呢。”   刘全小小年纪,就已经显露出了他的天赋。和珅瞧着他面上退去了好些的团团稚气,心里忍不住叹了叹,摸摸刘全的脑袋,没怪他。   “回京何须走一个月?哪怕再慢的船,至多半月也就到了。”和珅低头继续扎手里的架子。   小姑娘要真是月余后才到京中,那他岂不是还要等上一个月才能有机会见她?   刘全目光亮了亮,旋即说:“说是因为冯夫人酷爱游山玩水,每过一路都要玩耍一番,所以回京途中便时日长些,要一个月方能回京。”   和珅闻言,垂眸笑了笑,一边扎架子一边低声喃喃:“是啊,她也很喜欢游山玩水的。”   刘全坐在跟前都没听清,忍不住凑过去:“少爷说什么?”   “没什么。”和珅把刘全的脑袋推开,继续做手工,“你还听到什么新鲜事,再说来听听。”   刘全偷觑和珅神色,发现和珅落在纸鸢上的目光明亮又温柔,刘全就忍不住偷偷捂嘴笑起来,但随即就在和珅看过来之前恢复,又一本正经的同和珅说些新鲜事。   和珅听的心不在焉,做手工却做的极为认真,他的心却飘到了九霄云外,在想着他的小姑娘。   ——小姑娘也喜欢在外玩耍,这一路美景风光都甚好,想必,她一定会玩得很开心。 第14章 咸安宫   常保的棺椁被运回了京城,先要在府里停灵几日,然后再运到墓地与赫舍里氏合葬。   和珅离开的这段日子,伍弥氏还算安分,府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兰嬷嬷乌雅氏一干人等,将府中诸事都打理的很好。   和珅回来,在前厅招待完前来吊唁的人后,就去后宅瞧和琳去了。   前头人多,和琳又小,兰嬷嬷和乌雅氏便没有让和琳到外头来。   小半个月不见,和珅发现和琳好像长胖了一点。   小团子听见脚步声从回廊下一探头就看见了和珅,连忙跑出来,一头就扑进了和珅的怀里。   和珅笑呵呵的把小团子一把抱住,还放在手里掂了掂:“不错啊,好像确实胖了些。”   “我有好好吃饭的。”小团子还挺骄傲的。   和琳想念和珅,干脆扒拉在自己哥哥身上不下来,由着和珅将他抱回房中,小团子抱着和珅的脖子问:“哥哥是把阿玛带回来了吗?哥哥见到郭罗玛法了吗?”   和珅点头:“嗯,带回来了。也见到了郭罗玛法。”   小团子就眨眨眼,黑亮的眼珠子里流露了一点点难过的情绪,语气声调也降下去了:“我想见一见阿玛。我想给他磕头。”   和珅抱着小团子坐下,轻轻拍了拍小团子的脊背,转头望了望天色,刚过申时,他过来的时候前头已经没什么人了,方才人多的时候,伍弥氏在人前哭泣,他跪在那里瞧着,觉得伍弥氏还是很卖力的,没多久就哭晕过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伍弥氏也因为体力不支被带回她的住处去了。   和珅抱着小团子往外走:“我带你去见阿玛。”   和琳不肯被抱着去,他在和珅身上挣扎,要自己走过去,和珅就依了他,将他放了下来。   兄弟俩在前头走,刘全兰嬷嬷乌雅氏他们就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   小团子一路走过来,瞧着府里挂着的白幡,眼眶就越来越红,撇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等到了灵堂门口,和珅转头淡淡看了一眼刘全,刘全会意,替兄弟俩打起门帘后就没跟着进去,带着一众人都在外头候着。   屋内香烟袅袅,檀香味香灰味布满了整个灵堂,和珅怕小团子不适应这味道,走进去就到窗前去开了一点点窗,让屋内稍微透透气。   但外头还是太冷了,和珅不敢把窗户开的太大,怕给小团子吹生病了。   等和珅再回来,才发现小团子自己乖乖在棺椁前跪下了,自己默默的给常保磕头,奶生生的唤常保阿玛。   就是小团子可能很难过,声音都特别沙哑,还带着哭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啕嚎大哭似的。   和珅怕小团子烫着了,提前过去给他准备好香,然后递到小团子手里,让小团子自己慢慢插/到香炉中去。   小团子进了香,见和珅跪在另一边,就默默跑过来,又到和珅怀里窝着:“……以后我没有阿玛了,我只有哥哥了。哥哥要答应我,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不能跟我分开。”   和珅一走就是小半个月,哪怕和琳身边有兰嬷嬷和乌雅氏陪着,可小团子的心里还是非常的想念和珅的,重新见到亲哥哥,小团子心里的不安定感就全都跑了出来。   和珅摸摸小团子的耳朵,重新换了个姿势让小团子窝在他怀里舒服些,然后将贴身放在怀里的信笺拿出来送到小团子眼前,柔声说:“好。答应你。”   “不过,你不止有哥哥,还有郭罗玛法呀。我这次去福建见了郭罗玛法,把你的信给郭罗玛法看了,他很喜欢。这是他给你的回信。他还送了好多东西给你,我都让刘全放到你屋里去了。”   和珅同嘉谟分开的匆忙,等嘉谟忙完了公事,瞧着手边和琳画来的书信,想起自己还未回话,就忙连夜给和琳回了一封信。   知道小团子还不太识字,嘉谟贴心的也给小团子画画,将想说的话都画出来了。随著书信送出来的,还有嘉谟替小团子及和珅准备的东西。   和珅是回京城的半路上收到的。嘉谟派出来的人在路上追上了他们,就将这些东西交给了和珅。   和珅看了一下,嘉谟备了好多小礼物,甚至还有好些衣料。不过,和珅没瞧见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嘉谟没把银子给他,和珅就挺高兴的。   小团子听说他的郭罗玛法写信来了,连忙把信笺拿起来递给和珅:“哥哥,念。”   和珅就笑,替他把信笺拆开了,又重新递过去:“郭罗玛法没写字,也是画的画儿。你能看懂的,不用念。”   小团子目光发亮,旋即窝在和珅怀里开始看画儿了。   兄弟俩的郭罗玛法画功显然是极好的。寥寥几笔,就将和琳和珅小时候的样子勾勒了出来。   嘉谟同和琳没有相处过,同和珅也只是仅有的几次见面。可在这信笺上,嘉谟画出了陪伴兄弟俩的四季,春天的时候采茶赏花,夏天的时候一块儿在回廊下纳凉,秋天的时候一起吃果子,冬天的时候一块儿观雪。   那笔触温暖的和珅眼眶都热了起来,再低头一看,小团子早就开始抹眼泪了。   小团子这么哭法儿肯定是不行的。   和珅哄着他不哭了,将嘉谟的信笺收拾好,令兰嬷嬷和乌雅氏她们送回去,然后他这边牵着小团子出门了。   小团子睁着一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问他:“哥哥,我们去哪儿?”   和珅抱着他上了马车:“去额娘的庄子里看看。那庄子的地契房契还有那些农户的身契合约郭罗玛法都给我了。咱们今日瞧瞧去,顺道带你去散散心。听说那庄子里好些活物,也带你去瞧瞧。”   就这么几句话,小团子的注意力瞬间就转移到没去过的庄子上头去了。   和珅去了赫舍里氏的庄子,庄头得了消息,为迎接两位少爷,特意宰了新鲜的鹿给两位少爷烤肉吃。   和珅为了哄小团子开心,还猎了几只兔子并獐,那几只兔子小团子舍不得吃更舍不得放掉,要留着带回府里去养着,和珅就把獐拿到城中卖掉了。   小团子好奇还问呢:“哥哥怎么要把这个卖掉呢?”   和珅微微一笑:“猎都猎了,这箭刺得深,它们也活不成了。卖了银子拿回家,也是进项。就算是贴补家用了。”   小团子的眼珠子特别黑特别亮,满眼的求知欲旺盛,和珅瞧着喜欢,就忍不住逗他:“再说了,我们和琳以后长大了还要娶媳妇呢。这银子就当是给你存着了。”   小团子歪着头看着和珅把银子收好,忽而又笑起来,拍手道:“哥哥以后也要娶媳妇,哥哥自己也存。”   童言贴心,和珅笑得不行,觉得小团子太乖了,忍不住又去摸摸他的耳朵:“好,哥哥也存。”   在外头散心了快两个时辰,小团子玩累了就要睡,回府的时候是和珅给抱着下的马车。   守在门口迎他们的兰嬷嬷见状忙上来要接,和珅没让:“他刚睡着,还是我抱着吧,省得一点儿吵醒了他。”   兰嬷嬷就只得跟着,小声说:“少爷,吴先生来了。”   和珅抬头瞧瞧黑透了的天,闻着空气中似有似无的水汽,他微微拧眉:“他这时候过来?”   眼瞧着这天,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兰嬷嬷说:“吴先生早来了,在府里等了少爷小半个时辰了。说是有好消息要告诉少爷,非要等着少爷回来。才刚在府里用了晚饭,想必这会儿已经知道少爷回来了。”   和珅点点头,脚步不停:“行,我先送和琳回去,再去见他。”   兰嬷嬷口中的吴先生,就是和珅所上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吴省兰。   吴省兰年纪不大,二十多岁挺年轻的。   和珅安顿好和琳去书房见他,瞧见灯下坐着的人,和珅还有那么一会儿的晃神。   这上辈子最后见惯了吴省兰苍老的模样,这会儿再见这年轻小伙子,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吴省兰见和珅来了,满脸喜色的就迎了上来:“珅哥儿,你进咸安宫官学的事儿准了。我的考核也通过了。过两日,咱们就能一块儿进咸安宫了。”   吴省兰是中过举的人,满心抱负就是想要做咸安宫的教习,在私塾做教书先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和珅是他所教的学生里最聪颖好学的一个,吴省兰就还想着继续教他。   和珅家世摆在那里,到了年纪便会有专人将名字呈上去遴选,选中了的优异者便能入咸安宫官学。   这一连两个愿望都得偿所愿,吴省兰喜不自胜,一边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兴奋的搓手手:“珅哥儿,等你进了咸安宫,再将世职承袭了,回头考了生员再中了举,那会儿就是在官学里头那也是少有的佼佼者,定能在万岁爷跟前露脸了。到时候你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我啊。”   吴省兰有点儿依赖和珅,他觉得自己是慧眼识珠,觉得读书考试太累了,就想偷懒走捷径,就一直把出人头地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和珅的身上。   他是看好和珅,觉得此子大有可为,所以在努力考取咸安宫教习之后,就觉得此生夙愿达成,凡事都稳了。   他这么激动,压根没注意到和珅很平静,神情淡淡的看着他,还是吴省兰自己察觉到半天没得到和珅的回应觉得不对劲,转头疑惑看过来,正好对上了和珅的目光。   和珅静静望着他,说:“我没打算承袭世职。” 第15章 风头   “没打算承袭世职?”   吴省兰震惊的看着和珅,“珅哥儿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和珅跟着吴省兰也学了一段时间了。吴省兰自认对他还是了解的。这小少爷性情温顺,读书又很好,悟性很高,吴省兰喜欢他的性格,曾跟和珅深谈过。   那会儿谈的时候师生就说好了的,吴省兰要去咸安宫做教习,和珅也要去咸安宫中学习,然后和珅承袭世职努力接近皇上努力做官,等发达了之后也不忘记拉扯他这个‘老师’一把。   怎么如今言犹在耳,这小少爷却好似什么都忘了呢?   和珅淡淡地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吴省兰就急了:“珅哥儿,咱们之前说的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变了?”   吴省兰还是试图说服和珅,“珅哥儿,你知道最近好多人都在谈论你么?说你小小年纪就掌家,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况且,长子承袭世职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哥儿怎么就不愿意了呢?就算是承袭了世职,哥儿想做什么还是可以做的啊。”   和珅聪明读书好,跟吴省兰他们亲近的人都知道,但真正让一众人对和珅有了印象,还是常保故去后和珅所做的这些事情。   许多来府里吊唁常保的人,都晓得了和珅如今再不是那个唯唯诺诺乖顺温驯的小孩子了,他直接掌家,又将他的阿玛从福建带回来,试问哪个九岁的娃娃能做到这一点?   便是吴省兰也认为和珅的转变是从他阿玛的早逝开始的。   吴省兰认为这是个机会,是和珅发光于人前的机会,吴省兰不能理解和珅为何不愿意承袭世职。   和珅静静的坐着,他好像听到了风声,还有种很轻很轻的簌簌声。   和珅站起来,走至窗边,将窗轻轻启开些,便瞧见外头落雪了。   那声音,便是雪花落下来的声音。   和珅的声音伴着屋内摇曳的烛光缓缓响起:“我想让和琳承袭世职。我进了咸安宫官学,将来自有考核,科举之事尽力而为,我主要是想要考取笔帖式,然后进部院从笔帖式做起,之后有了资历,便能外任。在京中,有些事儿看不大清楚,还是外任比较好。有些事情做起来,也比京官要方便。”   上辈子他就没考中笔帖式,科举之道也没能走下去。哪怕承袭了世职,这官做的也很艰难。   他努力钻营,才另辟蹊径得了万岁爷的青睐,从此平步青云,走上了权臣的道路。   这辈子他不想那么干了。就想踏踏实实考个笔帖式,然后外任为官,等将来在外头瞧够了那些动静,他再调任回来,总能做些事情来弥补一下上辈子的过错。   至少,至少不能让官场上贪/腐成性。   吴省兰没经历过和珅那些事儿,就不太能理解和珅的想法,他走到和珅身边,低着头问他:“珅哥儿,你想做什么事情啊?”   和珅微微一笑,微微仰头望向吴省兰的目光明亮又温和:“和琳还小,过几年他才会承袭世职。我就是不想他以后再吃那么多的苦头了。我觉得这个世职给他承袭更合适。至于我,我可以自己挣。”   上辈子和琳在云南中瘴气毒发身亡,这是和珅心中永远的痛。   和琳不到五十人就没了,那几十年的光阴里,从懂事起就开始同和珅一样,为了自己的前途将来而努力钻营。他那会儿就一心一意想要从军,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辅佐和珅,兄弟俩能一块儿在朝堂上立稳。   和珅重生,重新看见还不及他肩高的小团子,会软软的叫哥哥,会扑到他怀里黏糊糊的小团子,没有人知道和珅那一刻心里有多感激这不知为何得来的重生机会。   他想补偿小团子,想让和琳快快乐乐健康无忧的成长,所以,他要把世职承袭留给和琳。将来和琳的路,他自己愿意怎样就怎样。不必再如上辈子那样努力钻营了。   这是早在和琳种痘凶险的那天晚上,和珅就已经想好了的事情。后来去找伍弥氏摊牌,故意拿承袭世职的事情出来说,也是为了吓唬威胁伍弥氏。   但有一点,无论是他还是和琳承袭世职,伍弥氏都翻不出他们兄弟的掌心去。他的那些话,也全没说错。   和珅安抚吴省兰:“先生也不必着急。我也没说与先生之前谈好的就不作数。只是先生也应自己试一试,说不定就考中进士了呢。至于我要做的事情,先生日后就知道了。”   “再说了,我虽比先生年少,但先生也是正当年,难不成日后我飞黄腾达,反过来提携先生,那先生岂不是还要称我一声老师啊?”   和珅这是把上辈子的事情拿出来当笑话说了。   他得万岁爷器重,年纪轻轻就做了殿试阅卷大臣,那年吴省兰中了进士,他正好阅卷,结果就成了吴省兰的座师。   这吴省兰也是真豁得出去,反过来喊他老师。   那会儿他还真厚着脸皮应了。现在想想,真是汗颜。   可谁知吴省兰听了这话,却很认真的点头:“若有提携,自然是我理当称哥儿一声老师的。”   和珅清恬平静的目光忽而沉下来,仰着头沉沉的盯着吴省兰:“吴先生,这样是不对的。先生就该当听先生兄长的话,好好努力考试,争取中进士。便是我提携先生,那也是欣赏先生才华。先生既为我的先生,那这一辈子就只能做我的先生,岂有反过来的道理?”   吴省兰没见过和珅这样的眼神,一下子被震慑到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总觉得这样的目光有些眼熟,想了半日才发现和珅的眼神就跟他兄长看他的眼神是一样的,带着些浸/淫官场许久才有的锋锐之气。   可还没等吴省兰想明白和珅会有这等变化的缘由,就听见吱呀一声,和珅关了窗子,对着他淡淡的说:“雪大了,夜深了,先生回去吧。过几日入咸安宫,我与先生再叙。”   *   和珅承袭世职的事儿就这么搁下了。   这事儿和珅没有声张,也没有对和琳说起过,便是吴省兰那里,他也提前打过招呼了,让吴省兰不要外传。   待日后和琳到了年岁,再让和琳承袭世职便可。和珅这里只将此事报到了正红旗旗主处,反正常保便只有两个儿子,世职给谁都是可以的,这事儿旗里就依了和珅。   能入咸安宫官学的学生都绝非等闲之辈,都是从各个旗里的适龄少年中挑出来的。只是如今到了乾隆年间,八旗子弟都有些懈怠了,这挑出来的人也不过是比普通少年们稍好一些。但能被挑出来,也说明他们的资质模样比别人都要好。   和珅这一期入学共十人。和珅里面年纪最小的,最大的已有十三了。   咸安宫学制五年,期间还有许多考核,待年满后,有一次大考核,考完了之后再根据成绩或授官或另谋出路。   和珅想踏踏实实在咸安宫学习,然后考取笔帖式去部院为官。他想走正经的途径,不想像上辈子那样往万岁爷跟前钻营。所以他入了咸安宫后,就每日晨起暮散,安安静静的学习,完全没把心思放到别的地方上,更没想法儿要去‘接近’皇上。   就是心里头偶尔惦记冯之溪,会多放些心思在冯家,也会多放些心思在英廉这个内务府总管大臣的身上。   毕竟咸安宫也归内务府管,只是咸安宫主管指定了内务府旁的大臣,和珅入学有些时日里,也并未瞧见过英廉。   但他不去接近皇上,却并不代表着皇上会忘记他们这群刚刚入学咸安宫的八旗子弟。   乾隆素来很重视咸安宫官学,听说这次入学了十个学生,又想起自己已许久没有去咸安宫查验学生们的功课了,便在这日午后用了午膳后预备摆驾咸安宫,想同学生们说说话,问问他们的功课。   乾隆要来的消息提前传遍了咸安宫,清书房汉书房里的学生们都是严阵以待。   教习们也都聚在厅中,静候乾隆的到来。   内务府的人都到了,和珅在厅侧就瞧见了英廉的身影。   和珅年纪小,又是刚进来的,就直接坐在了右列靠窗的第二个座位上。那地方视野好,又靠近窗子,空气也是很好的。教习们也都能照顾到。   他挺直了脊背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总觉得那边的英廉好似有意无意的在看他,只是每回他的目光悄悄追过去的时候,又没同英廉的目光对上。   乾隆踏着细碎的阳光进来,明黄的龙袍与窗外的残雪相映,耀眼的让每个人都是一阵目眩。   厅中所有人跪下给乾隆问安,乾隆抬手免礼,叫了起。   乾隆显然心情很好,环视众人一圈,便笑道:“朕听说,你们新进来的学生里有学问极好的,来,有无自荐者,朕来考校考校。”   厅中无人起身,可所有人的目光却都悄悄落在了和珅的身上。   此子进学不过数日,不论是清书房还是汉书房的教习,包括弓马骑射及习用火器课程的教习,都对他赞不绝口,说和珅极其优秀,对他都抱有了很大的期望。   乾隆要考校优异者学问,那自然是非和珅莫属了呀。   就连众学生们的目光,都定在了和珅的身上。   站在和珅旁边的吴省兰都激动的脸蛋发红了,但当着乾隆的面又不敢放肆,只能强自忍着,但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只怕是要动手拉扯着和珅站起来了。   和珅微微垂眼,充耳不闻,压根没有要起来的自觉。   这个风头,他不要出。   尽管他自进咸安宫起,就没有压制过自己的实力,该会的就是会,哪怕被誉为不世出的神童也没收敛过半分,但这个风头,谁爱要谁要,反正他不要。 第16章 大喜   和珅不动,可也不能让场子就这么冷下来。   乾隆的兴致很高,厅中在一瞬间的静默之后,就有教习同和珅旁边的学生对了眼神,然后那学生便自告奋勇的站了起来。   和珅瞧了一眼,认出是他们这一期的那位已有十三的少年。   那少年是上三旗的,学问人品都是不错。他一站起来,乾隆就高兴的笑了笑,饶有兴致的开始问这少年都学了些什么,会些什么,如今都读了些什么书,然后从中择出些问题来问他。   一开始那少年答的还挺好的,但问起四书五经,这少年就开始磕绊结巴起来,答的就不是那么的顺畅了。   乾隆还没怎么样,那少年和教习们却开始紧张起来,就这么一紧张,厅内的气氛就不大好了。乾隆倒是还想问,可与皇帝对话的压力和答不上来的紧张令少年把明明知道的知识都忘了,在答错了乾隆一个问题后,少年怕的话都不敢说了,慌忙跪下给乾隆请罪,可整个人却抖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么一瞬间,厅中忽然就静了下来。   乾隆眼中笑意慢慢淡去,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众人。就在所有人心中擂鼓,膝盖一弯预备集体跪下请罪的时候,外头有禀报,说云南的加急奏本到了。   乾隆抬手宣人进来,奏本送到跟前,乾隆打开奏本来看。   云南来的奏本,写明了所押缅甸要犯脱逃,这是主事官员奏报及请罪的折子。   乾隆心情本就有些不悦,一看这奏本,眉头就跟着皱了起来,他将读完的奏本往书案上一掷,冷哼一声,冷笑着说:“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龙颜震怒,被打断的请罪在乾隆话音刚落后立刻进行了下去。   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全都跪下了。   要说吴省兰怎么胆子大呢。他一直就等着一个机会呢。此时看见机会来了,他手脚也忒快,在跪下去之前直接就用手肘不着痕迹的撞了一下和珅的书案。   书案撕拉一声被撞开,在安静的厅中响起刺耳的声音,瞬间就把所有人尤其是乾隆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乾隆看见了和珅,微微挑眉:“你,有话要说?”   和珅跪着,低着头没瞧见乾隆的目光,但他看见了吴省兰的小动作,吴省兰动作太快他都没来得及阻止,乾隆一开口,他就知道乾隆是点着他了。   龙颜盛怒之下回话,所有人都替和珅捏了一把汗,但见和珅从从容容的起身,在对乾隆行礼后,才一字一句道:“典守者不能辞其咎。”   乾隆本来不大高兴,一听这话目光顿时一亮,他盯住和珅问:“你读过《论语》?”   和珅微微点头:“回皇上,奴才读过。”   乾隆顿时转怒为喜,见和珅模样俊秀,回答问题时落落大方,一派从容雅致的气魄,就更添了几分喜欢,有心还要考校考校他,遂又问:“你且说说《季氏将伐颛臾》一章的意思?”   和珅略一沉思,然后不慌不忙地答:“重教化,修文德以怀人,否则国将分崩离析,祸起萧墙,这是后世圣人的见解。然世易时移,如今之世,远方多顽固不化之人,仅以教化化之,不示之以威势,必然生反叛之心。如果能重视教化,以德服人,再加之以威势,防微杜渐,自然能达到远者来之,来者安之的目的了。”   “好!答得好!”乾隆很高兴,随手拿起书案上的毛笔蘸了墨,在奏本上写了几个字,便扬了扬眉,让身边的太监,“李玉,送到军机处去,交由他们即刻发出。”   奏本被送走了,乾隆让众人都起身,然后含笑问和珅:“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教习呢?将你素日做的文章拿来给朕看看。”   吴省兰连忙给乾隆请安,又将和珅素日所做的文章全都拿出来了,将做的最好的几个放在了最上头,供乾隆查验。   乾隆先就赞了和珅的字,然后细看他的文章,知道了和珅的出身后,乾隆对和珅越发添了好感,听说和珅尚未下场考过试,乾隆就笑着说:“朕看你的文章写的不错,过童生试应该没什么难度。也不用再等了,今年便去考了吧。”   “等过了童生试,也好考接下来的乡试会试。和珅,朕对你很有信心,朕想在几年后的传胪大典上看见你啊。”   乾隆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越发凝在和珅的身上了。   中进士后的金殿传胪唱名,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终极梦想。乾隆这话的意思,就已经是给和珅定好了进士的出身,看好他能一路考下去。   这万岁爷都发话了,谁敢不听?他们倒是对和珅没有什么嫉妒的心思,主要是和珅太强了,自入学以来就对他们造成了全方位的碾压,他们自知比不上。   而和珅得万岁爷的青睐,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是万岁爷对他有这么高的期望,令厅中所有人都格外的羡慕。   和珅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他真的只想安安静静的读书考笔帖式,这下好了,他还得考科举。   “奴才,必当尽力。”   乾隆笑起来摆手:“不是尽力。是一定要。”   和珅沉了沉眉眼:“是,奴才定不辜负皇上期望。”   乾隆对和珅很有兴趣,摆摆手叫小少年起身,又问他:“朕看你的文章颇有章法,小小年纪就心有丘壑,朕想问问你,对自己的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和珅想了想,说:“奴才原本是想考笔帖式,然后去部院为官。将来若有机会,还想外任。”   对于这个回答,乾隆有些意外:“倒是个踏踏实实的打算。”   “朕觉得,你应当能做的更好。考笔帖式,去部院为官,哪怕是外任,都是委屈你了。”   “不如,你就到朕身边来吧。军机处里也还站的下你这个少年。你还在读书,朕便准你每旬有十五日都往军机处瞧瞧,看看大人们是怎么办事的。你也提前学一学,历练历练。将来成人了,也好替朕分忧。”   阳光透过窗棱落满厅中,乾隆深邃的目光却比那炫目的阳光还要灿烂耀眼,那目光中的欣赏与喜欢丝毫没有掩藏,和珅看了看那样的乾隆,心中百感交集。   他都不往前凑了,可还是要再一次侍奉在万岁爷的身边。   罢了,和珅想,他的心境已经改变,这一次,总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做皇帝身边的人,有些事情做起来,哪怕是外任的官也是没法比的。他想做的事情,还是在权力中枢的中心更为方便些。   无数的念头在和珅心中转过,他眸中未见任何激动之色,只是目光比之前更亮了些,落针可闻的安静中,便听他说道:“万岁爷,奴才阿玛刚刚故去,奴才还要守制,恐怕不能入军机处。”   乾隆虽没明说,可叫和珅干的差事,分明就是入军机处学习行走。和珅觉得这不合规矩,不大妥当。   乾隆问了和珅常保的事情,和珅照实说了。   乾隆便叹道:“你阿玛是朝廷的忠义之臣啊。”   “朕所言不会收回,”乾隆道,“朕也不曾下旨,你也不必这般拘泥。朕只叫你每旬十五日往军机处看看,随班进退,也不用多做些什么。只管瞧着就行,其他一应差事也不会叫你定夺。你年纪尚小,也不必有什么负担,你照旧守你的制,凡事只管看着就行。”   乾隆都这样说了,和珅只能应下:“是,奴才遵旨。”   乾隆找到了个好苗子,又把好苗子安排到了合适的地方,他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咸安宫。   虽说是没有下旨,可谁都知道,令和珅为军机处学习行走这就是板上钉钉的口谕了。圣上亲言,再无更改。   和珅小小年纪就做了军机处上学习行走,将来等他学满离开咸安宫官学,又或者在科举上一路考下去最终考中进士,那这前途岂不是不可限量了么?   那是望得见的荣华富贵,是可以想见的位极人臣,是鲜花着锦,是璀璨一生。   仅仅一次的考校,就奠定了和珅超然于众学生甚至众位教习的地位,一瞬就令众人眼中的目光从艳羡变成了巴结谄媚。   乾隆一走,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与和珅攀关系,巴结谄媚,所有人,甚至包括教习们,都要邀请和珅去他们宅中坐坐,想要联络一下感情。   甚至还有人将自己收集了多年的有关科举考试的记录精髓都拿了出来,就想送给和珅。   和珅的目光一瞬冷成冰雪,他拽着想要替他去接人家礼物的吴省兰,淡声说了句失陪,就把吴省兰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众人还想追,有人却将他们拦住了。   “都不读书了吗?快散了。各自干你们该干的事情去。”   和珅默默回首,是英廉。   内务府和咸安宫的大管家出面,替他拦住了那些人,并驱散了他们。   和珅远远对着英廉行礼致谢,然后拽着吴省兰去了旁边供教习们休息的小屋子。   此时屋中只他们二人,和珅淡淡看着吴省兰,说:“先生,你冷静一点。”   激动的脸红脖子红的吴省兰满眼放光:“这怎么冷静啊?珅哥儿,你不激动吗?”   激动?激动个鬼。   和珅有点嫌弃的看着吴省兰,他这先生是不是太没见过世面了。 第17章 去冯府   吴省兰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冷静下来。   和珅拨弄着衣襟上的暗扣,轻声说:“日后像方才那样的情况还会有很多。先生要稳住。旁人给的东西不要随意取用,尤其是钱财礼物。但凡拿了,就脱不了干系了。先生与我,有师生之分,我能守得住自己,他们轻易不能左右,便会去寻先生,还望先生洁身自好,不要同那些人有什么牵扯。”   吴省兰到底还是跟着他兄长吴省钦耳濡目染学了些读书人的风骨,虽然和珅这话是在提点他,他也没觉得奇怪,反而讪讪笑道:“我刚才是有点儿激动了。不过珅哥儿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我就是看见他们把苦学多年的心得拿出来要送给你我就没控制住我自己,幸好没接,不然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吴省兰跟和珅保证,“我晓得你如今要在军机处上学习行走,虽说圣上没有下旨,但口谕也是旨意。这从今往后,盯着你的人就多了。我既是你的先生,肯定是不能给你添麻烦的。”   吴省兰就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没想到和珅居然这么争气,一下子就直接到军机处去了,看来圣上果然是会喜欢和珅的。   这么小的年岁就已入军机处学习行走,那将来岂不是……吴省兰美滋滋地想,他还折腾什么呢,他根本不用折腾,只用好好的做他的教习先生就可以,有和珅在,以后也是高枕无忧了的。   和珅原本还想说道说道吴省兰扯他书案的事情,可如今瞧着吴省兰这么听话,而事情又已经发生了,和珅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了。   在英廉和教习们的耳提面命之下,咸安宫恢复了之前的秩序,所有人都在认真努力的读书做着自己的事情,再没有人来围着和珅了。   可在官学的时候没人过来,却不代表下了学后还是这样。   咸安宫散学已是天黑之后了。   和珅借着夜色掩映,很快就在众人簇拥上来之前就赶着出了宫。   回了府上,众人都已经接到消息了,管家还有兰嬷嬷乌雅氏等人见了和珅回来,都含笑迎了上来,跪在厅中给和珅道喜。   “恭喜大少爷,贺喜大少爷。”   和珅一直都淡淡的神情,此时瞧见众人却露了个笑模样出来,他笑着对管家说:“阖府上下,都赏。”   主子荣升,府上皆与荣有焉。最近操办常保的丧事府里上下都很是辛劳,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可以犒劳一二。   众人接了赏,齐声又谢和珅,和珅便让他们散了,各自做各自的差事去:“我如今虽有圣上口谕,但府里一切照旧,仍如寻常一般。你们要比从前更加审慎,守紧门户,不可惹是生非。”   众人齐声应了,便都各自散去了。   刘全跟着和珅往小饭厅去,刚走到小院子门口,和琳就从屋里头一阵风似的跑出来了:“哥哥!”   小团子不肯自己用晚饭,自从和珅去了咸安宫上学,和琳就一定要等着和珅回来一起用晚饭。   小团子爱吃点心,兰嬷嬷和乌雅氏做的小食点心味道都特别好,甜咸得宜,份量也不是很多,小团子下午的时候总要吃一些,和珅知道饿不坏他,就随着他去了。   和琳显然也知道了宫里的消息,他趴在和珅肩头,由着和珅抱着他进了小饭厅,他奶声奶气的恭喜和珅:“哥哥,你当大官啦!哥哥好厉害!”   和珅瞧他这模样就笑得不行,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将外头包着的干净绸布一层层揭开,把里头黄澄澄的物事拿出来,小心的套在了小团子的手腕上。   “今日抽空去了一趟咱们家的当铺,里头还有些额娘的旧物,我拿了回来,已放到你我房中了,倒是这个小项圈,是额娘小时候替我打的,后来长大了戴不住便取下来放着了,今日找出来,正好回来给你戴着。”   和珅戴过的小金手圈,小团子显然很喜欢,来回转动手腕看来看去的,越看越喜欢。   小团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怕下午吃了些小食点心,晚饭还是吃了不少的饭菜,和珅与他一道用完,又陪着小团子在小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小团子下午没有休息,玩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和珅就抱着小团子回了房,将小团子哄着睡着了。   和珅与和琳独处,兰嬷嬷和乌雅氏都在外间候着,过了一会儿,兰嬷嬷才悄悄进来,同和珅轻声说:“哥儿,刘全在外头,说有些事情要告诉哥儿。”   和珅点点头,回头瞧了一眼床帐里睡得正香沉的小团子,嘱咐兰嬷嬷和乌雅氏好好侍候,他就出来见刘全了。   刘全手里拿着一大摞各式各样的拜帖,见和珅出来了,连忙把东西摆到和珅面前去:“少爷,这是门上刚才收到的拜帖。依着少爷的吩咐,门上一个人都没放进来,就只收了他们的拜帖,别的东西一概都没收。这拜帖门上也都检查过了,奴才也都查过,里头没有夹带别的什么东西。”   和珅的目光落在那些拜帖上,静静的没有说话。   刘全又说:“送拜帖来的各家都有。除了咱们本旗的人家,还有好多旁人家里的。官职有高有低,有部院大臣,也有笔帖式和衙门上的小吏。不过。内阁上还有军机处,还有各部院尚书大人们都没有送拜帖过来。”   “少爷,您看这些拜帖,该怎么处置啊?”   哪怕没有圣旨,还只是乾隆口谕,和珅如今也是正经要入军机处学习行走的人了。   乾隆许他不必发表意见,不必参与军机处的日常工作,但又要他随班进退,多学多听多看,这摆明了就是为了将来和珅的可用。   那些人闻香知味,岂有不来拉拢的道理呢?   重臣们不送拜帖,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以他们的地位,也不必巴结和珅。   “将这些拜帖都处理掉,不必留下痕迹。对外,谁家也不必应。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忙于学习考试,再加上先父新丧悲伤过度,不宜出门聚会。请他们见谅。”   刘全点点头:“奴才晓得了。”   “对了,少爷,夫人那头也送来了好些拜帖,是外头官家夫人们送去夫人那里的。夫人都拿过来交给了奴才,并同奴才说,外头夫人们应是听说了少爷的消息,所以动了些心思。如今少爷的年岁摆在那里,应是可以说亲了。所以,就想着在少爷的亲事上做些文章。夫人说如今府里一切都是少爷做主,少爷若不叫她去,她便不去。毕竟老爷新丧,她是不宜出门的。”   和珅淡淡一笑:“她如今倒是乖觉听话。”   伍弥氏怎么敢不乖觉听话呢?她虽也被这些拜帖动摇了些心思,想在和珅的亲事上做些文章,可是和珅的手段太厉害。这才进了咸安宫上学了些时日,就得了圣上口谕让入军机处学习行走。   这在本朝还是第一例。这么年轻就入了军机处,将来前途只怕更高。   伍弥氏是怕和珅说的那些话,所以干脆把拜帖都送到了和珅这里,她服软以示真心,也是为了在和珅这里弥补一下她的形象。   和珅摆了摆手,示意还是照前头例子处置。   刘全这才一笑,将一样简单雅致的帖子摆到和珅跟前,笑道:“少爷,冯家也送帖子来了。奴才一看见就单挑出来了。少爷看看吧。还有,奴才打听到,冯姑娘昨日就已经到京城了。”   和珅目光微亮,忙拿起那拜帖来看,越往下看,他的唇角便忍不住的上扬。   英廉请他明日过府一叙。   ——当携孙女面酬搭救落水纸鸢之恩。   和珅看到这句话,终是忍不住笑起来。   明天,他便可以见到他的小姑娘了。   刘全一直观察着和珅的神情,见他家少爷看完拜帖笑开了花,也跟着笑起来:“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去冯家呢?”   和珅垂眸微笑,目光都舍不得从那拜帖上移开:“英廉大人请我明日就去,明日咸安宫官学请假一日,你同我一道去冯府。”   “好啊。”   刘全高高兴兴的答应了,然后便开始盘算,“少爷为冯姑娘所制的纸鸢已经晾好了,奴才等下便替少爷包起来收好,明日一并带过去。少爷明日不去官学,那打算穿什么衣裳呢?奴才看兰嬷嬷又从外头替少爷用库房里新出的料子制了几件新衣。奴才瞧着里头有几件颜色鲜亮的大氅,有件月白色的少爷穿上一定好看。少爷觉得怎么样?”   和珅总穿些颜色深重的衣裳去上学,和珅想着,小姑娘喜欢鲜嫩些的颜色,他去见小姑娘,还是应当穿的明亮些。   和珅将拜帖妥妥帖帖的贴身放好,面上的笑若春风般和煦温暖:“可。明日都穿新衣。要好看些的。”   “好啊。少爷放心,奴才这就去替少爷挑衣裳去,少爷长得这样好,穿鲜亮的颜色肯定特好看!”刘全眉开眼笑的跑了。   *   和珅怕坐轿子骑马都太招摇,又怕上下马或在轿子里坐着会把新衣裳弄皱了,想着自家府里离冯府也就两三条街的路程,瞧着如今天气好些了,早上也不是那么冷了,晨光出来,在路上走着还挺舒服的,他就带着刘全溜溜达达的走去了冯府。   他高兴得很,走起路来仿佛带着风,不出两刻钟就走到了冯府。   隔着小半条街,他就远远的瞧见冯府大门开了,英廉领着穿着嫩黄长夹袄绯色撒金百褶裙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等他。   小姑娘不时还探探头,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活活泼的期待。   小姑娘看见他过来了,当即就是莞尔一笑,仰着头笑着看英廉,还扯着英廉的衣袖让他看这边。   和珅那一颗雀跃欢腾的心一下子便融化成了一汪蜜糖般灼热的春水。 第18章 互赠礼物   和珅走到冯府门前,对着英廉及冯之溪行礼问好,说:“晚辈来迟,劳烦大人和冯姑娘久等了。外头风大,天气又冷,大人怎么站在外头呢?”   英廉带着冯之溪在门口等他,方才瞧见祖孙两个都望着他笑的时候,和珅心里热乎乎的。   这辈子明明是初见,可在他看来,却是久别重逢。   但和珅也不敢表现的太热络,生怕把英廉和冯之溪吓到了,又有些心疼祖孙俩冬天在外头吹着风等他。   英廉牵着冯之溪的手笑:“无事。今日天气好,站在门口正好还能晒晒太阳。原本想着和公子是坐轿子或者骑马过来的,没想到和公子竟是走过来的。一路上累坏了吧,走,我们进去说话吧。”   英廉很随和,同和珅交谈仿若老友相见,他一手牵着冯之溪,一手请和珅随他一同进门。   和珅也跟着笑:“路上不远,我一路走过来也不是特别累。”   和珅忍不住去看旁边的冯之溪。   小姑娘脸上一直挂着笑,脸蛋上两小团红晕染在软软的脸颊上很好看,小姑娘大大方方的跟和珅问好,也随着英廉的话喊他和公子。   他们来到厅中坐下。下人们给和珅和英廉上了一样的茶,却给冯之溪送了一小盏果子酪。   果子酪味道清甜,就如同冯之溪对他展露的甜甜笑容一般。   和珅心口悸动,忙回她:“冯姑娘好。”   英廉显然很喜欢和珅,等和珅落了座,他含笑的目光就落在了和珅身边侍候着的刘全身上,对刘全怀里抱着的比他人还高的物事很好奇:“和公子,这是什么?”   和珅忙将刘全怀里抱着的东西拿过来,将东西展示给英廉及冯之溪看的时候,他笑得有些些腼腆:“上回在福建,看见冯姑娘在放纸鸢,可纸鸢落水了,虽说后来拿起来了,但纸张轻薄,遇水后定然是再放不起来了。我想着,就替姑娘又做了几个纸鸢。这纸鸢上头涂了防水的材料,一来不会影响纸鸢的重量,二来就算落了水,再捞上来晒干了,还是能继续飞的。”   和珅将亲手所制的纸鸢拿出来,这纸鸢制好后,是他亲自上色的,他那日在眉州岸边,特意瞧过冯之溪的纸鸢,为了同那只纸鸢有所区别,这回的三只都特意将颜色稍微变化了一下,一下子三只全展开了,厅中最显眼的物事就成了这三只色彩斑斓的纸鸢了。   英廉饶有兴致的拿过纸鸢来看,果然瞧出表面似乎是涂抹了什么东西,放在鼻端嗅闻,也能闻见些清浅的味道,他就笑了起来:“和公子真是好巧的心思啊。”   英廉给冯之溪做纸鸢,不过是为了给孙女做个玩物,做出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瞧见孙女喜欢,他也高兴。   冯之溪无意让纸鸢落入了水中,他心中倒不在意那个纸鸢,他更在意的是孙女的安全,从儿子那儿听说了岸边救纸鸢的故事,孙女回来又同他说了事情经过,英廉这心里,就更在意救纸鸢的这个人了。   英廉让冯之溪将和珅所制纸鸢收下,落在和珅和冯之溪身上的目光,都笑得意味深长:“之儿,还不谢谢和公子?”   冯之溪很喜欢和珅所制的纸鸢,她将东西收了,目光亮亮的对着和珅微微福身,眉眼都笑得弯弯的:“谢谢和公子。我很喜欢。”   和珅有点脸热,还有点脸红:“冯姑娘不必客气。姑娘喜欢就好。”   冯之溪抿着嘴又转头望着英廉笑了一下,然后便有旁边侍立的侍女过来,将手上抱着的物事递到冯之溪手中,冯之溪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抱到和珅面前,微微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看他。   “和公子到水里帮我捡纸鸢,我是很感激和公子的。只是当时和公子走的匆忙,我又赶着回去,所以未能来得及当面酬谢和公子。也是后来才托了伯父请伯父帮我问一下和公子的身份,我是想着能有机会谢谢和公子的。没想到和公子便是京城人家。”   “我也不知道和公子喜欢什么,但是想着还是要送公子些有意思的物事。我沿途与我家婶婶一路游玩至京城,那些省城里有的,京城里也都有,和公子想必是什么都不缺的。我就沿途买了好些话本。”   “这些话本也不是普通的话本,都是用当地语言写出来的话本,不是本地人可能都看不懂。祖父说和公子读书很好,学问很深,我想着,和公子肯定是都能读懂的。这些话本上的故事都挺有意思的,都是些当地的志怪传说,用当地的话写出来也挺有意思的。我正在读,想着送给公子一份,也能让公子在读书之余解解闷散散疲乏。”   小姑娘其实一开始不晓得该送些什么酬谢和珅。   她在信中询问英廉,英廉只让她自己拿主意。   这酬谢轻不得重不得,还得有新意,还得让人喜欢,还不能落入俗套。英廉说让她自个儿准备才能体现她的诚意,不拘什么,反正是不能旁人代劳的。   小姑娘一开始还愁得慌,后来干脆就顺着自己的心意,精心挑选了这些话本送与和珅。   她东西是送出来了,但明亮大眼睛里的小忐忑却藏不住,抱著书册的手指都有些泛白了,生怕和珅不喜欢。   和珅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他都生怕小姑娘抱着这些书册抱累了,连忙把书册接过来,眸带欢喜的瞧了一眼,就那么捧著书册认认真真的对着冯之溪笑:“谢谢冯姑娘。但凡姑娘送的,我都喜欢。”   冯之溪高兴了,她目光里的忐忑一下子就散了,感受到和珅的认真,她很欢喜,觉得是找到了同好,活泼泼的性子就有些藏不住了,加之她对和珅的印象特别好,心里也觉得这个比她年岁大了几个月的和公子好像很有安全感。   伯父和祖父对他的评价都特别好,冯之溪就天然的对和珅添了几分好感。   小姑娘软软的声音里充满了快乐:“我这次带了好多话本回来。公子这些话本若是看完了,我那里还有,公子喜欢的话,我到时候都拿给公子看。”   和珅莞尔一笑:“好。”   英廉下了帖子请和珅来一同用饭,眼瞧着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他的目光便越来越欣慰。   让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英廉瞧了瞧时辰,便当先站了起来,笑道:“之儿,和公子,时候差不多了,我们用饭吧。”   一顿饭吃的三个人都很高兴,英廉也很满意和珅的表现,冯之溪也同和珅慢慢熟悉起来。   等用完了饭,英廉瞧见外头来的侍女,心下会意,便对着冯之溪笑道:“之儿,今日吴先生不会过来,但你也不可松懈,你祖母派了人来寻你进去,你便进去同你祖母婶婶说说话,等差不多了,就把吴先生的功课做一下,待吴先生过两日来了,他是要检查的。”   小姑娘有点儿舍不得走,但还是很听话,站起来同英廉和珅告别,英廉又笑道:“我与和公子还有些话要说,我们一会儿就去书房了。你快去吧。”   小姑娘其实有点想问问和珅以后还来不来,但是英廉在,她又不好意思多问,姑娘家的矜持这会儿占据了上风,她最后瞧了瞧和珅,小鹿般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还是带着她的小丫鬟走了。   英廉在拜帖上就已经写明了,除了当面酬谢搭救落水纸鸢之恩外,他还有些话要与和珅谈一谈。   英廉请和珅往书房去,路上就同和珅说:“说起吴先生,和公子应当是不陌生的。吴先生的兄弟如今正在咸安宫官学中做教习。我知道他在做教习之前,是在外头的私塾里当先生的。和公子之前,应当也在那个私塾中读过书的。”   方才听英廉说吴先生,和珅就已留了意,如今英廉这样一说,和珅便明白了。   原来吴省兰的哥哥吴省钦与冯府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和珅说:“冯姑娘也在读书吗?”   “她那哪是什么正经读书呢?”   英廉笑道,“省钦正经是圣上身边的侍读学士,没空做教书先生。但他嗜书如命,特别爱读书,家中本就藏书颇丰,知道我家里还有些藏书他没读过,这些年便时常往我府上来读书。之儿一直跟在我身边,他瞧着之儿聪明,就教她识字读书,没想到之儿认真,这几年也就跟着这么学下来了。寻常姑娘家要学的玩意儿她都不大喜欢,就喜欢读书,喜欢外头的新鲜玩意儿。我与她祖母也不愿意太拘着她,就随她去了。”   和珅望着英廉书房外的竹林,垂眸微笑:“其实冯姑娘这样,就很好。”   英廉示意和珅坐下,又示意上来奉茶的仆役退下来,而后才深深望着和珅道:“之儿她父母早逝,从小便跟在我与她祖母身边,养成了这么个天真烂漫的性子,不瞒和公子,我与她祖母原先还有些担心的,现如今见了和公子,我们便不担心了。”   英廉这话意有所指,和珅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的与英廉对视着。   英廉望着和珅笑,坦诚道:“和公子,其实,我关注你许久了。从你还未进咸安宫官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 第19章 孙女婿   和珅默默抬眸,看向英廉:“我未入咸安宫官学之前,只是寂寂无名之辈,一个小孩子,大人就关注我了么?”   “是啊,”英廉微微笑着,仿佛是在回忆,“省钦与我颇为投缘,省兰也常到我府上来。省兰在私塾里做教书先生,省钦原本是不赞同的,所以一直劝他去考咸安宫的教习,逼着他去考进士。省兰一开始总不愿意,后来说教到了一个非常聪明的学生,说这学生将来是一定会被挑入咸安宫官学的,他舍不得放人走,这才努力去考了咸安宫的教习。”   “我便是从省兰那里第一次听说你。”   咸安宫官学因在宫内,诸多事务都由内务府打理。英廉作为总管内务府大臣,对咸安宫官学的学生们就留意的比较多了。   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小孙女冯之溪。   冯之溪父母早逝,虽跟着伯父几年,但冯肃诠经常往各地调任,总不是长久之法,冯之溪年纪渐渐大了英廉就想将冯之溪留在身边,虽说如今还不满十岁,但眼看着一年大似一年,英廉还是想替自己的小孙女物色一个好的孙女婿。   想要了解如今这些半大少年好不好,适不适合做自个儿的孙女婿,这肯定都是需要时间的。   英廉也不想草草了事,总要是他看得入眼了,然后还要冯之溪自个儿喜欢了,这才能行的。   这看来看去,如今的八旗子弟就没有一个英廉能瞧得上的,他看重的也不是人家的门第身份,最重要的还是品性,若是品性不好的,门第再高也是无用。   和珅家里虽然并不是多显赫,但和珅的人品模样,英廉在了解之后,便觉得很是不错。在一众纨绔的八旗子弟中甚是出众。   英廉悄悄关注着和珅,同谁也没有谈起过自己的打算,也就是同自己的妻子,即冯之溪的祖母说过,他是想等着和珅入了咸安宫官学后,再慢慢提携照顾这少年,之后水到渠成,再说成两个孩子的亲事。   只要和珅自己愿意了,而等到冯之溪再大了,她也瞧中了和珅,等到适宜的年岁,两个人就可以成亲了。   可谁知,也是这两个孩子当真有缘,在福建的时候竟能遇上,还牵出这样的一段缘分来。   这可正中了英廉的心思,他岂有不乐成的道理呢?   而瞧着和珅对自己小孙女很是上心的样子,英廉真的很高兴。   他又正好有些嘱咐要同和珅讲,便下了帖子将人请过来,想要一并交代给和珅。   英廉不是藏着掖着的性子,想着把自己的打算敞亮的同和珅讲了,便是和珅不愿意,他再另想法子便是,但这么个上进的后辈,于公,他还真是舍不得放手的。   英廉说:“我的想法,和公子应当知晓了,如今我便想问问,公子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和珅忍了忍,还是没怎么忍住,耳朵尖尖有点红,面上却还沉稳:“我全听大人安排。”   “不过,我有些想法,想同大人说说。”   英廉便笑着说:“你说。”   和珅说:“方才大人说,冯姑娘是天真烂漫的性子,我很赞同大人的说法。先父在时,我从前也有些懵懵懂懂的,每日只知读书,被人欺辱了也只是忍着,并不敢反抗。可先父去后,我忽然就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因此,便掌家了,家中一切事务皆由我自己做主。所以,我如今是早熟了些。”   “不敢欺瞒大人,我待冯姑娘,是心有倾慕。但发乎情,止于礼。我绝不会唐突了她。冯姑娘如今尚不懂得这些,我想着,哪怕大人与我定了这些事,也不好叫冯姑娘知晓。她如今还小,很可以继续她原本的日子,不必要为了这些事情扰乱心绪。便还是该按照大人先前的安排,等将来时候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我与府上来往,是大人关爱后辈,与冯姑娘往来是玩伴,无人敢说什么的。我也会尽全力保护这段关系,叫他们半个字也不敢乱说。”   英廉倒有些意外,认认真真瞧了和珅一眼,说:“未想到你考虑的如此周全。你有此耐心,我也就放心了。”   一老一小达成了一致的默契,此事商定,互相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思,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英廉想着,且看日后和珅的表现,再图后事。   而和珅心中纵有千般万般的信心,也知道行动胜于言语。往后岁月,他会让英廉看到他对小姑娘的真心的。   一盏茶饮尽,英廉又给自己斟茶,刚刚拿起茶盏,却被和珅接了过去。   英廉静静看着和珅给自己续茶,他的目光落在门外竹影上,过了一会儿,才说:“圣上口谕你入军机处学习行走,并非是一时起心。圣上有这个念头许久了。”   “我的意思不是说圣上很早就关注你了,而是他有心往军机处中添人这个念头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人选,如今瞧见了你,觉得你正对他的心思,便有了这道口谕。”   英廉看中了和珅做自己的孙女婿,两个人达成一致后,英廉越发喜欢和珅这样的心性。   他原本请和珅来府里,除了要同他说说家里的事之外,还要说的,便是这朝堂之事了。   和珅将手中茶壶放下,微微垂眸,说:“本朝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自有军机处以来,我还是头一个年岁这么小就入了军机处学习行走的。”   英廉赞赏的看了和珅一眼:“对。你是这个先例。但圣上,也是不得不开这个先例了。纵然是破例,圣上也是想要给军机处注入些新鲜的血液了。”   “你刚入咸安宫官学,应尚不知朝中之事,纵然有省兰在你身边教着,但也多是读书的事情,不涉朝中之事。如今的军机处,满汉军机重臣中,多是年岁大的老者。再者,要么便是长期征战在外的将领,军机处里头总是缺个年轻的,能解圣上心意的机灵人。如今还好,可要是再过些年,这军机处里就无人了。”   和珅思忖:“若要添人,军机章京中,便无人可用了么?”   军机章京俗称小军机,但有拔擢,后来直接升任军机重臣的也大有人在。   英廉坦白同他说:“无人可用。目下军机处中的军机章京,只做章京倒也罢了,可要是让圣上寄予厚望的,也是无人。所以圣上才想着从外头寻些人来培养历练。”   “那日,圣上来咸安宫官学考校,便是存了这个心思的。不然,也不会直接予你口谕。”   “和珅,”英廉同和珅一番谈话,令两个人的关系比之方才亲近了许多,英廉也就直接唤起了他的名字,“那日圣上问你的志向,你说想考笔帖式,之后部院为官再外任。这个日后肯定是行不通了的。你如今入了军机处学习行走,圣上已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你要好好的考试,然后在军机处中多听多看多学习,等圣上觉得你已成长到了他认可的时候,你便会继续留在军机处,做天子近臣。”   和珅点头:“我明白。”   英廉看和珅神色自若,与和珅说了这么多话,这少年面上依旧平静从容,可见心性非同一般,英廉暗自赞许,想着还是圣上同他的眼光都好,看中的人小小年纪就这般沉稳,日后多加历练,想必会更得用。   英廉说:“我知道你回府后就闭门谢客了,递到你府上的帖子你一概都收了,但并未答应任何人,旁人的礼物你也没有收,你做得很好。如今你尚未在军机处站稳脚跟,他们的试探与巴结,还是不要理会的好。便是以后,也不能结党营私。如此,方能得圣上长久的信任。”   英廉笑着说,“我知你聪颖,这些事也不用我多嘱咐你,你自己想必都能把握。今日你没去官学,我替你请假了。省兰那边也都知道,但今日的功课你也不能落下,你便回去读书去吧。”   “日后你有空,可常来我府上。我这里藏书颇丰,你有什么想读的书都能来我这里。省钦隔日便会来我府上,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可来府上寻他解惑。我已同门上交代过了,但凡你来,都不必通禀,可以直接进到府中来。”   “再有,之儿那边,也望你多来看看她。她在肃诠身边的时候,有她堂哥和小姊妹们陪着,还能在外头玩一玩。到了我这里,她的玩伴总是少了些的。加之京中形势复杂,总不好像在外头那样玩,她多在府中,难免憋闷,你多来和她说说话,她会高兴的。”   和珅求之不得,连忙应下:“大人放心,我会常来与冯姑娘作伴的。”   “好,那就好啊。”英廉将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便放和珅回去了。   *   刘全还是跟着和珅一道溜溜达达的走回和府。   路上,刘全本来想接过和珅抱着的那摞话本,他是怕和珅累着,结果和珅就是不给他抱着。   和珅垂眸笑着,把那摞话本抱在胸口处:“这是我心爱之物,你不许碰。回府之后,吩咐下去,谁都不许碰。”   刘全瞧着自家少爷美滋滋的样子,有些不敢置信,这、这还是他们那个杀伐决断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少爷么? 第20章 宝贝   英廉还是户部尚书,哪怕请和珅过府这日是休沐,他也尚有些公务未完。   待送走和珅后,英廉在前头忙完公务,回后宅时已是夜深了。   英廉的妻子瓜尔佳氏迎上来,亲自替英廉宽衣,英廉问起冯之溪,瓜尔佳氏说:“之儿才刚睡下了。她今日高兴,方才多玩了一会儿,我瞧她实在是困了,就哄着她去睡了。”   英廉换上舒适里衣,屋里头暖和,英廉就随意披了件外衣坐在床边:“她回来有同你说起什么吗?”   瓜尔佳氏将蜡烛拨弄亮了些,将那芯剪去了些,才说:“自然是说了的。我还没问,就高高兴兴的把你们在前头的话都同我说了。和公子送她的纸鸢,她也很喜欢,都好好的收起来了,我瞧着,像是比你做的纸鸢还要喜欢些。还说,和公子喜欢她送的话本,回头还要琢磨着送些稀奇玩意儿呢。”   瓜尔佳氏问,“我听说老爷同他在书房里谈了许久,他才离开的。那老爷觉得,他怎么样?当真可将之儿托付给他么?”   “他很好。”   英廉将和珅后来同他说的那些考量都同瓜尔佳氏说了,“其实要是真有人因为咱们两家的来往说些闲话,咱们只消将他是咱们家里定下的孙女婿这消息放出去,自然没人敢说什么。可他却还顾念着之儿的想法,这便是很难得了。”   “之儿这样高兴,想必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变化。如此,咱们也能放心了。至于之儿那边,就由着和珅所言,以后时机到了,再告诉她吧。”   瓜尔佳氏也很赞同:“那就依老爷的意思。但是这婚事?”   英廉沉吟:“婚事至少也要等到他守丧完后再办。等之后寻个时机将婚事先定下来也可。但这两年,先让两个孩子相处相处。他这一二年也忙。圣上要他科举,军机处里还得他去应付,先历练个两三年,等他长大些,婚事也就能定了。”   瓜尔佳氏便说:“这倒也是,之儿如今还小,婚事等个两三年再定下来,等她长大些,也是一桩好事。这两三年了,咱们也能再看看。多看看这孩子是不是真对之儿好,也挺好的。”   *   和珅高兴,抱着一摞书册走回去一点儿也不累,到了府门口还稍微出了一点汗,他想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刘全却没敢叫他脱。   “少爷,这天气尚未转暖,小心吹了风头疼,少爷还是进屋再脱衣裳吧。”   刘全拿出随身的帕子替和珅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这帕子原本就是为了和珅准备的,干干净净的放在他这里,现在正好拿出来派上用场了。   和琳自己玩了一天正无聊呢,他的身体彻底养好了,每天精力充沛,下午还没怎么休息,听说和珅回来了,连忙又奔出来迎和珅。   小团子像往常热情的扑过来,要一头扎进和珅的怀里,和珅手里抱著书册不方便抱着他,又怕他这么跑过来会撞到书册上受伤,就稍稍往旁边移开,避开了小团子的熊抱。   和珅又怕小团子自己收不住势头摔倒,就喊了刘全一声。   刘全早在和珅喊他之前就眼疾手快的把小团子给抱住了。   和琳头回没有撞进和珅的怀里,他站稳之后,立刻又迈着小短腿跟在和珅后面追,边追还边好奇和珅手里捧着的书册:“哥哥手里拿的是什么?我也要看。”   和珅放心不下和琳,干脆将两边院子打通,将中间的隔墙全拆了,这样他和小团子就能方便每日来往,只要穿过回廊就能互相见到。   和珅走进自己的书房,将手里捧着的书册准备放到新辟出来的书架上,感受到小团子在底下不断的扯他的衣袖,和珅只得蹲下来,把手里的书册给小团子看。   “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礼物。是从各地购置的话本。”   和珅想了想,跟小团子说,“是冯家的冯姑娘送给我的。”   小团子不识字,翻了几页看不懂,就乖乖放回和珅手里了,他眼巴巴的看着和珅:“我也想要礼物。哥哥,冯姑娘是谁呀?”   和珅没同小团子说过冯之溪的事情,家里人也自然没有谁对小团子说,小团子这会儿问起来,和珅想着自家亲弟弟迟早是要跟他的小姑娘见面的,在把书册放好后,就把他在福建同冯之溪的事情及回京后的往来同小团子说了一下。   和琳还小,和珅就没有对他提定亲的事情,就只说:“哥哥同冯姑娘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间就会互赠礼物的。英廉大人对哥哥也很好,以后咱们家和冯家会有很多往来的。”   “所以,你以后见了冯姑娘,要有礼貌,见了英廉大人也要有礼貌,知道么?”   小团子目光微亮,本来他都扑到和珅怀里了,听见这话一下子就从和珅怀里出来,蹬蹬蹬跑出来,过了一刻钟又跑回来,把手里捧着的活物献宝似的送到和珅面前,黑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哥哥,礼物!”   那是一只通体黑色的兔子。   是上回和珅带着他去庄子里的时候带回来的猎物。小团子舍不得杀生也舍不得卖掉,把三只兔子都留下来养着了。   和珅微微挑眉:“嗯?”   小团子明显很开心,语气欢快:“这是我要送给冯姑娘的礼物呀。哥哥下次去见冯姑娘,也带和琳一起去好不好?和琳也想跟你们一起玩。”   小团子总在府里,确实是没有什么玩伴。从前与旁人接触的不多,至今跟和珅算是相处的最多的了,还没有过什么正经的小伙伴。   和珅蹲下来,摸摸小团子手里的黑兔子,笑着逗他:“三只小兔子,这只最乖了,你不是最喜欢这只吗?竟舍得送出去?我看,你就是想要冯姑娘的礼物吧?”   小团子抱着小兔子抿嘴笑:“也不是呀。我就是想跟你们一起玩。主要是想跟哥哥在一起。哥哥每天出去上学,我在府里要等好久。”   “我也想跟冯姑娘成为好朋友,这样哥哥上学去了,我还能跟冯姑娘一起玩。”   小团子是一个人在府里待着太寂寞了。   和珅想起今日英廉的那些话,他的小姑娘每日待在府里,其实也挺孤单的。   和珅温柔一笑,摸摸小团子的脑袋:“下回去冯府,带你一起去。”   “不过,这是庄上的野兔子,咱们在家里养一养就算了,就别送给冯姑娘的。这只说是最乖的,但凶起来也狠,弄不好把冯姑娘养伤了就不好了。回头我寻两只温顺的小白兔回来,你带着一块儿去冯府。”   听说不用把他心爱的小兔子送出去,还会买新的小兔子一道跟哥哥去认识冯姑娘,小团子更高兴了:“好啊好啊。那我等着哥哥带我去。”   黑兔子带回来好些时日了,小团子很宝贝这三只小兔子,平日里都是精心的养着,黑兔子长得很快,小团子抱了一会儿就抱不动了,乌雅氏连忙上前来接过去,然后将黑兔子给送回去了。   门上有人来,同刘全在外头嘀咕了几句,刘全就进来对和珅说:“少爷,吴先生来了。”   和珅准备同小团子玩一会儿的,听说这话,忍不住微微挑眉:“这么晚了,他怎么过来了?”   他今日已请假过了,明日会去咸安宫上学。他打算一会儿跟小团子玩过后,等小团子睡下了他再去做功课的,他也没耽误学业,没想到吴省兰跑他这里跑的这么勤。   小团子听说了倒是很高兴,蹦蹦跳跳的往外跑:“吴先生来了吗?我去看看。”   吴省兰常来府上,同小团子已是混熟了的。   等和珅再出去时,吴省兰已经把小团子抱起来了,在小团子的要求下,吴省兰开始抱着小团子转圈圈玩。   和珅伴随着小团子的欢笑声走过去,对上吴省兰的眼睛,和珅问:“这么晚了,先生过来是?”   和珅注意到,吴省兰手里还抱着好多书,他用单手抱着和琳,另外一只手的臂弯里放满了书。   和珅借着屋内透出来的光亮瞧了几眼,好像是经书注讲之类的批注书册。   吴省兰呼出一口白气,抱着和琳就当先往和珅的书房里去:“走,珅哥儿,咱们进去说。”   等吴省兰进来坐下,将小团子放下来后,又将臂弯里的一摞书册整齐的在书案上码好,便与和珅不约而同的看向小团子。   那意思也就是说,他们要说正经事了,小团子该出去玩会儿。   结果两个人还没开口呢,小团子机灵的察觉到他们的意图,立刻乖乖的在书案旁边坐好,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可乖了:“吴先生,哥哥,我保证不吵也不闹,我就这么坐着听你们说话,你们别把我赶出去,好不好?”   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和珅一瞧便心软了。   他知道,小团子每日与他相聚时光短暂,这是想着法儿要与他多相处一会儿。   和珅正要开口为小团子说几句话,谁知道吴省兰在旁边笑了,说:“琳哥儿也想留下来,那自然是好的。过两年琳哥儿也该上学了,这会儿正好也可提前听一听,了解一下。”   “我今夜拿来的这些玩意儿,不但适用你兄长,将来等琳哥儿上学了,这也是宝贝呢。” 第21章 孤身入宫   和琳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小团子很高兴,果真乖乖坐着一声不吭,就特别有兴趣的看着吴省兰带来的东西。   吴先生说这些都是宝贝,他倒要看看是些什么样的宝贝。   “这都是先生从何处寻来的?”   和珅已经开始看书案上吴省兰带来的那些书册和注解批注了。他越看越觉得惊奇,指着那些文字问吴省兰,“这些不像是先生的笔记,都是谁写的?”   “这都是我兄长写的啊。”   吴省兰的表情有点小骄傲,“这些东西都是我兄长这些年学习四书五经及参加科举的心得批注,还有他从前读过的有关的书,我全都给你拿过来了。你从现在开始就好好看,好好读。我都替你根据时间顺序标注好了,童生试的时候重点看什么,乡试会试殿试的时候重点看什么背什么,你就照着来便行了。”   从来读书人参加科举,那都是各凭本事。纵凤毛麟角者考中了进士,那这些人的经验心得也是一掷千金都难求的。   且不说这些经验心得适不适用于旁人,便是适用,也没有谁愿意将自己这些年寒窗苦读的经验心得轻易赠送给人的。   和珅上辈子也参加过科举考试。但他那会儿止步于童生试,只过了童生试后,举人怎么也考不中了。后来他另辟蹊径到了乾隆帝的身边,之后就没有再继续准备考试了。   和珅翻看了一下吴省兰带过来的这些笔记,这都是吴省钦这些年参加科举考试用心写出来的心得笔记和文章,若给他瞧了,不管考得上考不上,对于他备考,那都是有很大很大的帮助的。   若他上辈子就有这样东西,只怕举人早就考中了。   和珅怀疑看向吴省兰:“先生拿这些过来,有经过大人的同意吗?”   “当然了。”   吴省兰说,“我怎么可能随便偷拿我兄长的这些东西呢?这其实都是他给我的。”   “我兄长知道圣上给了你期限,让你参加科考,说不但要过了童生试,将来还希望在金殿传胪大典上看见你。平日里他总是听我跟他念叨你,还说英廉大人也同他说起过你,那日在咸安宫圣上考校你的事情也传到他耳朵里了,他瞧过你的文章,觉得还不错,但笔法尚有些稚嫩,需要打磨,所以就叫我把这些东西带过来给你琢磨。希望能对你有一些帮助。”   吴省兰说着说着还啧了一声,“要说我兄长这人也是真别扭。他明摆着就是看重你,想要提携你,非不肯这样说。还说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圣上分忧,你若能好好中了进士,将来也能成为朝廷的股肱之臣。我也懒得同他分说,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我都没怎么瞧过的,当然了,我也不爱瞧,但我知道珅哥儿你需要,就都给你拿过来了。”   和珅的目光又一一掠过那些书册批注,他的目光微微发沉,轻声说:“还请先生替我多谢大人。”   “好说好说。”   吴省兰把最近能用得到的批注与书册拿出来放到和珅跟前,一一同他讲明,“珅哥儿,圣上既然给你指了一条路,你就不能再想着你自个儿从前的打算了。咱们就得老老实实的参加科举,好好的中个进士,让圣上在金殿传胪大典上看见你。”   “再说了,你如今已入军机处学习行走,这往后也不可能再去做哥笔帖式的,你就得好好的考试,否则将来年岁渐长,靠什么在那军机处里立足呢?”   这些和珅都明白,他请吴省兰放心:“先生不必忧心,从前的打算,我日后不会再提了。”   那就好,吴省兰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   吴省兰开始给和珅算日子:“珅哥儿,圣上明言了,要你参加这回的童生试。这次的县试就定在来年二月了,算起来,你已没有一年的时间来准备了。幸而之前底子还不错,你读书认真,想必再准备个小半年,这次的县试是没有问题的。县试过后两个月便是府试,府试一年后便要考院试,等你都考过了,这一二年的辛苦也就没有白费了,才真正过了童生试。”   “至于之后的乡试,现在计划还为时太早,咱们先过了童生试再说。”   “不过,即便你有底子,咱们也不可掉以轻心。童生试之后的乡试会试才是重点,咱们得把基础打好了,才不至于在之后乱了手脚。所以有些东西,也得提早准备起来。”   单单只是过个童生试,和珅的面前就放了三大摞书册,还有吴省钦从前写的批注和心得,整整铺了一书案,这些东西是全都要记要背的,而且不能是死记硬背,还需要融会贯通,全部理解了才行。   吴省兰说了,要记要背还不能胡乱进行,还必须按照顺序来才行。他甚至给和珅列了一个时间表,每日除了完成咸安宫官学的功课以及在军机处学习之外,还要兼顾这些书册和批注的诵记。   吴省兰这人虽没有中进士,但从小在他兄长的耳濡目染之下,总还是学了些东西的。比如这计划时间表就做的十分的精细有条理,几乎是从现在至来年二月,每日的学习计划全都列了个清楚明白。   和珅忍不住扶额,他就没这么刻苦攻读过,这一下子要进入这样紧张的学习状态,他就觉得头疼。   和珅的反应吴省兰全都瞧在眼里了,他说:“珅哥儿,如今可不是犯难的时候。圣上看好你,这再难咱们也得学也得背呀。”   和珅轻轻点头:“我知道。我会按照你的时间表来做的。”   和珅忽觉旁边没了动静,还以为和琳仍乖乖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结果一转眼,才发现小团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他和吴省兰都没有注意到,小团子身上还盖着好多散落的纸卷,就那么把小小的人给埋在里头了,难怪他和吴省兰说了半日的话也没见小团子吭一声。   和琳原本还是听的特别认真的,这小团子也想知道吴省兰拿过来的宝贝是什么。   小小的人儿刚一开始那些书卷还挺兴奋的,结果看了半日发现完全看不懂,听了半日也觉得越来越枯燥,小小的人儿困倦上头,就慢慢趴在满桌的纸卷下睡着了。   和珅怕小团子在这儿睡着凉了,就同吴省兰轻声说:“我先送和琳回去休息,一会儿再来同先生说话。”   吴省兰没想到小团子听着听着居然睡着了。他只得笑着点头,还帮着和珅把小团子头上身上的纸卷都摘下来了。   和琳睡得沉,和珅抱着他出了书房,外头的兰嬷嬷及乌雅氏都跟着,走动颠簸间和琳都没有醒,和珅将小团子轻轻放到床榻上,替他脱了外衣鞋袜,好好的给他盖上了被褥,吩咐乌雅氏好生照看,方才离开。   和珅回了书房,吴省兰已经将方才散落好的纸卷收拾整理妥当了,见了和珅进来,就笑道:“琳哥儿还是小了些,听不惯这些学问。”   “不过,再过一二年,琳哥儿也该上学了,珅哥儿也该想着找个人给他开蒙了。琳哥儿这么聪慧,想来再过几年,也是要进咸安宫的。说不定也会去考科举,珅哥儿还是得早做准备啊。”   和珅坐下来,望着眼前成摞的书册微微抿唇:“和琳的事,我尚没有想好。他如今年纪还没到,字也没有认全,我私心怜他身子弱些,想稍微缓缓再定。先让他玩一玩,等之后再送他去开蒙。”   “他其实挺上进的,人也聪明,开蒙不必费太大的工夫,我就是想着,让他自个儿想清楚,将来究竟是想要读书还是想要做些别的什么。他有世职在身,差事不必发愁。我便想让他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想太逼他,也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   吴省兰颇为感慨:“珅哥儿一片爱弟之心令人感动啊。真该让我兄长听听珅哥儿这番话,他要是也像珅哥儿这么爱弟,我就不会被他逼的这么惨了。”   和珅淡淡看了吴省兰一眼:“吴大人让先生去考进士,那也是为了先生好。依我看,先生本就该去考进士的。先生不去考,那才真是屈才了。”   “哦?珅哥儿这么看好我?”吴省兰突然又高兴起来,自己默默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正经事来,又轻咳两声,赶紧把心思收了回来。   吴省兰把方才整理好的另一叠纸卷送到和珅面前,让他细看:“今夜我来,还有另一件事,便是让你认人。”   和珅刚才把纸卷从小团子身上拿下来的时候他就瞧见了,这些纸卷上画的都是人像。   只不过那会儿没细看,就抱着小团子走了,这会儿再瞧,似乎画像上的人还有些眼熟。   吴省兰说:“明日你便要去军机处了。圣上让你随班进退,意思便是军机大臣们何时到,你便要何时到。你身上虽没有差事,但军机处的一切差事你都得在旁瞧着。所以说起来,你的差事可比军机章京们还要多。”   “军机处每日寅时接折。军机大臣同章京们就都要到了。内奏事处的太监将圣上批阅过的奏折发下来,由章京们送至军机大臣处翻阅。要是没有旨意,汉大臣便只看汉文折子,满大臣便只看满文折子。”   “卯刻圣上起身批折子。辰时召见大臣,若有旨意,便要面见圣上。”   “口谕让珅哥儿多学多听多看,只怕是军机大臣们面见圣上的时候,珅哥儿扼要跟着进去的。珅哥儿来往宫禁,又在圣上跟前听政,这是非同一般的殊荣,多少人眼馋,也多少人眼红着呢。这其中的曲折,要是珅哥儿闹出一点笑话来,只怕后果都不堪设想。”   “这其中的分寸,还要珅哥儿自己把握才行。我们能帮的,便是让珅哥儿认对人。军机处的人虽不多,可个个都是圣上身边得用的人,不能得罪。珅哥儿还得将人都认全了,这进了宫,才不至于因为不认识人而闹出什么事情来。也不会中了人家的圈套。”   和珅将那些画像拿起来看。   吴省兰并不擅长画人像,吴省钦善于丹青笔墨,这些画应当都是他画的了。   吴省兰只是咸安宫教习,没法接近权力中枢,可吴省钦是皇上跟前的侍读学士,时常跟在皇上身边,对这些军机重臣自然是熟悉认得的。   也只有熟悉,才能将人画的这般像。   “这些人,我都认得。”和珅说。   吴省兰惊讶:“珅哥儿认得?”   和珅将画像展开:“这位是刘统勋,这位是刘纶。两位大人年高,在军机处有些念头了。汉大臣里头,他们德高望重,敬服他们的人很多。便连皇上,也赞赏他们有古大臣之风。”   于敏中、袁守侗、梁国治。   舒赫德、阿桂、阿思哈、丰升额、索琳。   和珅一一看过这些画像,看过他熟悉的那些人脸。   这些都是老熟人了嘛。他自然认得。   吴省兰转念倒不惊讶了:“哦,也对。你已经见过英廉大人了,想必这些人你也在英廉大人那里知晓了。既然如此,那正好,珅哥儿就把这些画像留着,全当加深印象了。等你把人都记全了,将这些画像处理掉就行了。你千万记住,莫让旁人瞧见。”   和珅也没解释,任由吴省兰误会,他含糊应了一声全当解释:“先生放心,这些画像我绝不让人看见。”   和珅翌日还要早起,丑时三刻便要起来做准备,丑时末刻便要准备进宫了。   吴省兰就没有多留,将该交代的事儿都交代清楚后,便离开了。   和珅拢共也就睡了两个时辰,丑时三刻还是被兰嬷嬷过来叫醒的。   他起来的时候刘全就起身了,睡眼惺忪的过来服侍和珅洗漱。   “你今日不必跟着我进去了。等我进宫了,你直接回府便是。”   刘全却不肯:“奴才怎么放心少爷一个人在宫里呢?嬷嬷昨儿就嘱咐过了,让奴才寸步不离的跟着少爷啊。”   兰嬷嬷也在旁边说:“哥儿还是将刘全带着好。这么早进宫,还要在宫中待一日,哥儿一个人不方便。若是要汤要水的,哥儿靠谁伺候呢?”   和珅忍不住笑起来:“不是我不带。是宫中没有这样的规矩。军机处的值房也不会让闲人进去。军机大臣们都不带家人,我带着算什么?何况值房中有伺候的人,刘全实不必跟着进去。就算我要带,到了宫门口,侍卫们也不会叫他进去的。不若直接回府,等我出来,再去接也是一样的。”   兰嬷嬷还是不放心:“宫中既不让带,那刘全就守在宫外吧。找个地方守着,等哥儿出来再接哥儿回来,这样奴才也放心些。哥儿不比旁人,哥儿还是年小,若有个什么不好的,叫了人传信到宫门口,刘全跑得快,也好立时回府里来传话。再说了,若回来再去接,就怕耽搁了时间。哥儿在宫里累了一日,就该早些回来歇息的,怎好叫哥儿一直在门口等着呢?”   和珅想了想,妥协了:“那就按嬷嬷的意思吧。”   和珅坐了家里的小轿走了,离宫门还有些距离的时候他下了轿,和珅整了整衣衫,静静迈入了那尚在一片夜色笼罩中的森严宫城。 第22章   走在漆黑一片, 只有依靠引路小太监手上的宫灯照明的宫城中,和珅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困。   深夜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 穿的暖暖的到宫里来,吹着北方呼啸的冷风在宫道上走着, 任谁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立刻就清醒过来。   和珅到的挺早的,他来到军机处值房外的时候, 屋里头却已灯火摇曳, 他刚走到门边就听见了里头轻微的人声。   引路的小太监大概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 走之前凑到和珅跟前小声说:“小和大人来得早, 但两位刘大人来的更早, 如今已在里头候着了。”   “小和大人进去吧。再等一刻钟, 大人们就都来了, 到了时辰, 奏事处的太监便会将折子送过来了。”   和珅低声道了谢, 他在屋外站了片刻, 等身上的寒意稍减些, 才挑开门帘进去了。   他年纪小,又是皇上口谕的入军机处学习行走,但又并没有正经官职落在头上,便只能小和大人这般混着叫了。   小太监口中的两位刘大人,便是说的刘统勋及刘纶。   这两位刘大人年纪都很大了,和珅怕自己带着一身寒意进屋会让屋里的两位老人家着凉, 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进去。   军机处中他年龄最小资历最浅,又是新来的,自然是见了人都要行礼问安的。   便是军机章京们,和珅也是要给人家请安问候的。   但和珅虽年纪小, 可他也是乾隆口谕入军机处学习行走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军机大臣和章京们也都待他很和气,都客客气气的喊他小和大人。   军机处中人并无定员,也并非军机大臣全员都在京中,汉大臣们多在值房中处理事务,而满大臣,除了舒赫德、索琳、阿思哈外,其余的满大臣都在外领军打仗,并未在京值守。   今日军机处的例行事务和珅都全程跟着,刘统勋舒赫德他们年纪大了,许多时候都是在值房中待着,很多事情章京们能去办的,都不会让他们去做。   和珅手上什么差事都没有,大臣章京们奋笔疾书誊抄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瞧着。   乾隆口谕,是让他多学多听多看,所以这个时候,他都是尽量在不影响旁人的情形下,自己寻了些已经处置过的折子来看。有时候听见刘统勋他们议论商讨事务,也会在旁边静静听着。   可就算他这般低调了,也还是会有人瞧他不顺眼。   皇上宁愿从外头找人入军机处学习行走,也不肯从军机章京里头拔擢,还找了个年纪这么小的娃娃来,军机章京们便都觉得自个儿的脸有些疼。   那些平日里老实本分的也就罢了,便是那些平日里很机灵爱钻营,又因着会办事在大臣们面前有名姓,在皇上面前有体面的所谓‘红章京’们,他们这心里头就是尤其的不平衡。   军机处如今的现状,他们是最清楚的,军机大臣有了空缺,他们就有了希望,结果现在希望全都破灭了,自然是瞧不惯和珅这还不满十岁的娃娃了。   有人就偏不让和珅清闲,章京们忙不过来,就有人支使和珅:“舒老在内宫候旨,咱们这里手上都有事忙着走不开,但有一份补记需要送去给舒老,不如,小和大人搭把手,给舒老送过去?”   此时天早已大亮了,正是晌午前后。   宫里头自然也不会苛待这些朝廷重臣,已有小太监们排着队过来送饭食,等着大臣们用过后再稍微休息一下,然后继续投入到繁忙的事务当中去。   值房的门帘早已挑开了系在一边,外头的阳光裹挟着寒意扑进来,值房里虽燃着炭火盆,但是经过门口和坐在门口还是有些冷的。   可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忙着,也就没人顾得上这点冷意了。   和珅要是去给舒赫德送这份补记,他就赶不上用饭了。   膳房只会按照时辰来送饭食,若另要,是需要遣人去要的。这一来一回只怕要耽误不少时辰,若再遇上大臣们要进内宫奏事,和珅只怕到了晚膳才能用饭。   这说话的人心眼忒坏了。   和珅原本是站在屋中放折子的地方瞧着,听见他这话就微微眯起眼睛,没接那份补记,也没动。   屋里的人看似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但注意力全都悄悄聚到了和珅这边。   一直在里间誊抄乾隆旨意的刘统勋慢慢撩起了眼皮子,慢悠悠地说:“圣上口谕,是让他入军机处学习行走,没说给他具体的差事,让他多听多看多学,等历练好了,将来再做打算。”   “你叫他去送补记,这是他的差事吗?”   和珅也来军机处大半日里,也算是瞧出这些人的性子了。   刘统勋刘纶等人轻易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便是说了,也不会说什么废话。   老人家都是有气度的,便是他从来认为能力比较平庸的舒赫德阿思哈等人,也是很有气度的,轻易不开口。   可刘统勋一开口,那满洲的军机章京便被噎住了。   自己讪讪笑了笑,说了两句话为自己解围,便又令找人去送这补记去了。   刘统勋几句话就把场子震住了,再没人关注和珅这边,都去忙着各自自己的事情去了。   和珅端着小太监们刚送来的饭食到刘统勋身边空着的小桌子上去了:“多谢刘大人。”   莫说乾隆赞赏刘统勋刘纶两人,便是和珅自己,对这两位老人家也是敬服的。   有刘统勋和刘纶在的那些年里,朝政上及官场的风气上,都要比后期好上许多。哪怕满大臣中尚没有这么得力的,但有刘统勋和刘纶在,也颇让乾隆安心。   刘统勋静静用饭,和珅过来道谢,他淡淡瞧了和珅一眼,说:“方才,小和大人应该也没想答应吧?”   和珅坦坦荡荡地点头:“是。”   “不过,还是要多谢刘大人为我解围。”   他自己拒绝,跟刘统勋替他拒绝,那还是不一样的。   刘统勋的饭食口味清淡,年老之人用不得太多荤腥,膳房替刘统勋预备的都是软烂好克化的膳食,而和珅这边,则是品种丰富,而且荤腥多一点,甚至还照顾到了和珅的口味,比刘统勋的饭食香甜的不是一星半点。   刘统勋不能吃,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后来为了转移注意力,才同和珅唠了唠家常:“你如今在咸安宫官学读书,那官学将来学成离开,学生们最少也是要考中生员的,你可知道?”   和珅轻轻点头:“晚辈知道。”   规矩虽是这样的,但也并非所有的学生都真的能考中生员,否则八旗子弟们如今的现状也不至于令乾隆这般忧心了。说实在的,现在能够最终通过咸安宫官学考核的学生就已经是极其优秀的了。   毕竟不中生员,他们入仕的门路也很多。   刘统勋说:“老朽知道,圣上对你寄予厚望,我倒也听说过那日的事情,你的应答很好,想来刻苦攻读,中个进士还是有希望的。这一二年除了在咱们这儿学习外,在咸安宫中也不可放松。”   “泉之的学问老朽还是知道的,跟着冲之长起来,学问底子还是扎实的,你好好学。若是实在有什么不懂的,你便来问我,但凡老朽知道的,必会告知你。”   刘统勋也是看中了和珅的才华,不忍少年被埋没。想着军机处如今的情形,看着人多,可是能顶事儿的人却少得很,他虽是汉大臣,可一心为公,满大臣那边的状况他也瞧在眼里,圣上既然有心想要在满大臣中培养一个学问精深的出来,他必然是要极力促成的。   若和珅当真学好了,将来也能成为朝廷的股肱之臣,这是好事。   如今和珅年纪还小,他偏着和珅也不会有旁人说些什么,现在多照看些,反正这少年有正经师父,他也不会沾惹上什么结党的名声,自是自在。   泉之冲之,说的便是吴省兰吴省钦兄弟俩。   和珅没想到还会得到刘统勋的指点,连忙起身对刘统勋深施一礼:“多谢刘大人。”   他们这边的互动,全都落入了众人的眼中,众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心里头基本也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本来有乾隆口谕压在身上,他们也不敢真的对和珅怎么样,现在刘统勋这样表明态度,就更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做些什么了。   舒赫德和阿思哈是老好人,又是年高之人,在阿桂和丰升额未在值房中时,他们是除了差事之外什么闲事都不管的,刘统勋和刘纶就是值房中的主心骨。   因此往后,就没人再敢支使和珅了,他只管做他自己的事情。   饶是这样,在军机处待了十来日后,十分刻苦自律的和珅就感觉到了来自身体深处的困与累。   这种困与累是强大的意志也没办法抵消和忽视的,毕竟和珅才是个尚不足十岁的小少年,身体还在成长,本就是该多睡觉的时候,结果现在每月不但不能多睡觉,还要日日天不亮就起身,在宫里待上一整天,直至夜深才回府。   这是个大人都有些受不住,更别说他了。   等到十五日学习结束,和珅再去咸安宫上学的时候,都觉得卯时起身简直太好了,他还能多睡上一两个时辰。   就这么高强度的繁忙了大半个月,和珅这日终于迎来了一日休息。   他平日里早起习惯了,好不容易可以多睡上一会儿,可过了寅时就半梦半醒睡不沉,等再过半个时辰,干脆直接清醒过来,人还在床榻上躺着,脑子里却开始十分清醒的背诵昨日所学课文。   一刻钟之后,和珅再无睡意,昨日学的课文背完了不说,就连昨日他自己学的三四篇文章也一道背完了。   和珅躺也躺不住了,干脆起身穿衣,准备洗漱后再温习一下昨天的课文,之后再继续看看别的需要背诵的课文。   刘全就睡在外间的小榻上,他睡外头主要也是为了方便伺候和珅,怕和珅有什么需要的,也方便和珅每日起身后他跟着一块儿出门,所以就一直睡在那儿了。   此时刘全听见动静,条件反射的也跟着起来,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看,才发现和珅竟然已经将衣裳都穿好了。   “少爷,今日不是休息么?少爷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刘全每日跟着和珅早出晚归,是最知道和珅的辛苦的。   今日不上学,也不用去宫里,刘全就盼着和珅能好好歇一歇,谁知道自家少爷居然又天不亮就起身了。   和珅瞧了瞧外头天色,他有点渴,就随意拿起昨日的茶水准备喝一点醒醒神,刘全连忙把凉透了的水给截下来,另给和珅烧水去了。   “大概每日晨起习惯了,如今倒不习惯多睡,昨夜睡得还好,现在起身倒也不困了。我还不饿,你也不用忙,我就准备读一会儿书,你烧了水就歇着吧,我自己泡茶就好。”   刘全就依言给和珅烧了热水,和珅自己泡了些清茶,然后便坐下来,就着一点烛光看书。   他们这边动静也不是特别大,就在外间睡着的刘全能听见,但隔壁院子里的人就听不见了。   和琳还小,兰嬷嬷和乌雅氏都在那边照顾着。   如今兰嬷嬷还要照管家事,因此每日也起身很早。   等天光微亮的时候,兰嬷嬷从前头忙完了回来,到了和琳的院子见里头没什么动静,就晓得和琳还在睡,她惦记和珅,便穿过回廊过来瞧,结果一眼就瞧见了和珅屋里的烛火。   兰嬷嬷悄悄走过来,轻轻敲了敲门,把坐在和珅脚边的小杌子上靠著书案桌子腿睡得正香的刘全给吓了一跳。   和珅抬手摸摸刘全的脑袋,轻声说:“没事。应是嬷嬷来了,你睡你的。”   刘全年纪只比和琳大几个月,也还是个小孩子,这个年纪跟着和珅早出晚归的忙了大半个月,也是累着了。   和珅心疼他,叫他睡着,自己应了外头的兰嬷嬷,片刻后,兰嬷嬷便自己推门进来了。   刘全倒不敢睡了,自己昏昏沉沉的困了一会儿,在和珅同兰嬷嬷说话的时候,他就慢慢清醒过来了,摸索着要去给和珅收拾床铺。   这边兰嬷嬷也心疼和珅:“哥儿怎么起来了?今日不用去宫里,也不用去上学,哥儿该多睡一会儿的。这忙了大半个月,哥儿眼瞅着瘦了好多。”   和珅就笑:“但也结实了很多啊。”   他原先穿着的大氅,如今再穿着就稍微短了一些些,证明他长高了。如今再做新衣裳,就得用新量的尺寸做了。   “嬷嬷,您不用担心我。我这是每日起惯了,硬躺着我也睡不着,干脆起来读些书。今日要带着和琳去冯府,只怕要在冯府待上一整日,怕是没有大片的时间读书了,所以现在读一读,就当是静静心吧。”   兰嬷嬷也不能否认,和珅这忙了大半月,虽然是瘦了,但也瞧着比之前壮实了许多,眼瞧着脸色都比原先好多了。   兰嬷嬷便不再劝了,她说:“哥儿定的是巳时前后往冯府去,二哥儿如今还睡着呢,想必还要睡到天大亮的时候。哥儿既然起来了,那奴才就去吩咐厨房给哥儿做早饭来。哥儿想吃什么,奴才吩咐他们去做。这会儿很可以吃一点,等下哥儿饿了,再同二哥儿一块儿用些就是了。”   和珅前些时日都在宫里用的早饭,不论是军机处的膳房还是咸安宫的膳房,做出来的饭食味道都是不错的。   可吃多了,和珅还是有些想念自己家里的味道。   他想了想,对着兰嬷嬷笑道:“想吃家里厨子做的小馄饨。还有时兴小菜。宫里日日都在吃荤腥,如今想在家里用的清淡些。”   “好好好,那奴才去吩咐厨房预备起来,哥儿稍候。”   厨房那边起火做饭,和珅这边已将这段时日的功课都看过了一遍,刘全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了过来,主仆俩便一块儿开始洗漱,没过半个时辰,厨房那边便送来了早饭。   “既都送来了,就一块儿用了吧。也不必太讲究那些规矩了。”   和珅让兰嬷嬷和刘全同他一块儿用饭,也省得他们等会儿再自己去用了。   和珅吃到小馄饨,心里很满足,吃了大半碗后就问刘全:“上次让你去寻两只温顺的小白兔,寻到了吗?”   刘全笑着点头:“少爷放心,已都寻到了。就是没让二哥儿知道。二哥儿这些日子天天遇上奴才便要问一遍,但奴才记着少爷的吩咐,没让二哥儿知道。就昨儿夜里,二哥儿还问呢。要不是这些日子奴才天天跟着少爷出门二哥儿找不到,只怕二哥儿就要天天追着奴才问了。”   和珅浅浅一笑:“要是让他瞧见了,只怕就要先养着玩了。本来就是要带去冯府送给冯姑娘做礼物的,怎好自己玩起来?横竖今日就要见到了,倒也无妨。”   和琳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他起来洗漱后,和珅陪着他在他那边用早饭,和琳想要和珅也吃一点儿,结果听和珅说他早就吃过了,小团子惊讶的眼睛都瞪圆了。   “哥哥居然起的这么早吗?今儿又不用进宫去,哥哥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和珅替小团子擦了擦嘴,笑道:“平日都起惯了,睡不着,就起来读了一会儿书。你就好好珍惜你现在的时光吧,回头等开蒙读书,你再想睡也得早起了。”   小团子撇撇嘴,他这大半个月目睹了和珅的起早贪黑,心中深深的同情他的哥哥,小团子觉得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不能睡饱觉,一听说他将来也要这样,顿时想要拒绝:“读书好难啊。”   和珅就笑:“不读书更难。将来你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做官呢?怎么立身呢?到时候连媳妇都讨不到。”   又怕小团子小小年纪就有了心理压力,和珅又安抚他道,“你读书的时候也不像哥哥这么辛苦,开蒙的时候也不必起的这么早。天亮起,至晌午就散学了。哪怕日后去了私塾或者咸安宫官学,你也不必像我这样。等你再大些,自然就知道了。”   小团子还是觉得和珅说的这些事对他而言比较遥远。   他在府里规规矩矩憋了几年,性子一直被拘束着,不敢放肆玩闹玩笑,也就是和珅掌家后,才敢渐渐放纵天性,小团子现在还是惦记着玩的年纪,他又听和珅的话,和珅说他日后不会那么辛苦,他就相信了,也就不去想那些事,一心一意的把心思全放在了眼前。   “那和琳现在还小,就不去想那些事情啦,”   小团子奶声奶气的说了句,然后便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和珅,“要送给冯姑娘的两只小兔子,哥哥是不是寻到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冯府呀?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去了?”   和珅笑着看了刘全一眼,刘全会意,转身就出去了,这边和珅望着小团子笑,替他正了正脑袋上的小帽子:“寻到了。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现在就走。”   小团子如今也不穿从前的旧衣裳的,小团子如今穿的都是新制的衣裳,既合身又暖和,和珅怕他着凉,将新做的大氅又替他披上,然后牵着小团子出门,感觉小团子好像长胖了些,敦敦实实的特别可爱。   带着小孩儿出门,虽然外头天气好,但刚开春不久,尚有些寒冷,小团子腿短力气不够,和珅也没打算走着去冯府,而是决定坐轿子过去。   冯府那边早就知道消息了,和珅带着小团子到的时候,冯府的管家立刻就迎了出来,热情的引着他们进去。   和珅自个儿带着小团子出来,没让兰嬷嬷跟着,让乌雅氏也在府中歇一歇,他带着刘全,便让刘全跟着小团子,他身边就不用人伺候了。   冯之溪早就等着他们来了,等管家将人引进来,冯之溪就上来跟他们见礼。   一身粉红夹袄的小姑娘笑得又软又甜又大方:“和公子好。小和公子好。”   “祖父办差去了,不在府中,嘱咐我好生照顾两位公子。祖母在后宅,我引你们过去吧。祖母知道你们今日要来,早就说了一定要见一见的。”   和珅牵着和琳也给冯之溪问好:“冯姑娘好。”   小团子奶声奶气的,穿的又敦实又可爱,脸蛋红扑扑的,惹得冯之溪多看了好几眼。   小团子很喜欢冯之溪,跟着冯之溪往内宅走,走了一段路后实在是没忍住,直接松了和珅的手,就跑到冯之溪身边去跟着。   小团子仰着头看冯之溪,越看心里越喜欢:“我哥哥回家跟我说,冯姑娘有送礼物给他,那些话本我看不懂,但是哥哥很宝贝很喜欢,都不许旁人动。”   “我想,哥哥这么高兴,冯姑娘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就央着哥哥带我来这里,我也想要跟冯姑娘做好朋友。”   小团子一席话,说的冯之溪的脸都红了。   小姑娘两颊染上红晕,主动牵住了小团子的手,目光里有小小的欢喜和小小的羞涩:“小和公子要是喜欢,可以常来府上的。”   小团子快快乐乐的跟冯之溪牵手在前头走:“好呀好呀。还有,冯姐姐可以叫我和琳呀。”   小团子是觉得小和公子太生疏了点。他自己就特别机灵,直接就把冯姑娘变成冯姐姐了。   两个人在前头走,和珅在后头跟着,他的目光从两个人走在一起后就一直停留在两个人手牵手上头。   还是小孩子好,想干啥就干啥。   小姑娘的手,他都舍不得碰呢。   瓜尔佳氏听说和家兄弟要过来,早同英廉说过了,英廉既定了和珅为孙女婿,又说了可常来府中来往,就断没有把人家拒之门外的道理。   况且和珅还是英廉爱护的长辈,相处个几年之后,便还是要做姻亲的,与和珅的弟弟接触是迟早的事情。   府上没有太小的小娃娃,瓜尔佳氏还真想见见和珅的亲弟弟呢。   小团子见了冯之溪的祖母瓜尔佳氏,嘴巴也是很甜的,同和珅一道给瓜尔佳氏行礼问安:“老夫人好。”   瓜尔佳氏还是头一回见和珅,她的目光先落在和珅身上,但见厅中的少年郎眉目清俊,周身气度从容淡定,礼数周全颇有气派,瓜尔佳氏一见心里就喜欢了。   又见和琳长得粉雕玉琢般圆润可爱,嘴巴又甜的这么讨人喜欢,心下更是喜欢,忙让人将见面礼取出来,然后给了和珅与和琳兄弟俩。   兄弟俩一块儿道谢,小团子笑得特别甜,瓜尔佳氏一招手就过去了,倚在瓜尔佳氏身边说话。   冯肃诠的妻子,冯之溪的伯母早前约了好几家的贵妇出门踏青去了,所以今日就没能见上,说是要等日后再见的。   小团子很得瓜尔佳氏的喜欢,一直坐在瓜尔佳氏身边说话,老夫人看他可爱,还拿了好些点心给他吃,小团子就捡着喜欢的吃了。   和琳在这里,和珅自然是陪着的,冯之溪也在旁边坐着,都瞧着小团子说笑逗趣,屋中一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后来还是瓜尔佳氏自己乏了,就笑着对他们说:“我乏了,预备着歇一会儿。你们小孩子就一处去玩吧。琳哥儿年纪小,我也使人跟着他,要好生照顾着。等到了用饭的时候,我再打发人去叫你们,你们再来一块儿陪我用饭。”   小团子嘴甜可爱,一会儿就哄着阖府上下都亲近他,唤他琳哥儿。   和珅冯之溪应了是,小团子也乖乖走回来,甜甜望着瓜尔佳氏笑:“老夫人,我走啦。”   到了外头,和琳就迫不及待的让和珅将两只小兔子拿出来。   和珅笑了笑,示意刘全,刘全便将手上一直提着的小篮子上的绸布掀起来,然后把篮子打开,把里头的两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给和琳。   和琳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碰,后来发现这两只小兔子好乖,就大着胆子动作轻柔的把小兔子抱出来,献宝似的递到冯之溪的面前:“冯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我家里其实还有三只大兔子,我本来想送那个给你,那三只大兔子都是我哥哥去庄子里猎来的。它们都是黑色的特别好看,但是它们太凶了会打架,哥哥说怕伤着你了,就给我找来了这两只小兔子,它们特别乖,还很小呢,是兔宝宝。”   “送给你呀。冯姐姐,你喜欢吗?”   小兔子那一身比雪还要白的皮毛真的很惹眼,冯之溪看了几眼,又抬眸去看和珅,和珅正对着她微微笑着,冯之溪轻轻抿唇,从小团子的手里接过一只小兔子。   小兔子身上温热柔软,冯之溪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小姑娘对着和珅笑,又望着小团子笑:“我很喜欢。”   小团子得到回应特别高兴,两只小兔子很乖,但跟人混熟了之后又很活泼,在草地上蹦跶的很欢快,仿佛很喜欢这片草地。   小团子就拉着冯之溪跟着兔子一块儿跑,两只兔子两个人都对这一切新奇的要命,一路都留下了欢乐的笑声。   刘全早跟着和琳去了,瓜尔佳氏派来的人还有冯之溪身边的人都跟着去了,唯有和珅没跟上去,在原地站着,目光柔软的盯着远远追着兔子的一大一小。   “既然羡慕,怎么不上去一块儿玩耍?”   有人冷不丁在背后啧了一声,和珅回头一瞧,一穿着白色长袍嘴上还有些青胡茬的文士不知何时出现在后头的回廊上。   那文士手里拿着两三本书册,身边还卷着好几本,甚至脚边都还有些书简。   和珅眨眨眼,走过去行礼:“吴先生好。”   吴省钦笑了笑:“你认得我?”   和珅说:“吴先生与先生容貌有些相似。且英廉大人曾说,吴先生会来府上读书,所以,我便认得了。”   吴省钦啧了一声,在回廊上坐下,又问和珅:“他们玩得开心,你怎么不去?”   和珅回望了那边一眼,听着那边的笑声,目光一瞬柔软下来:“我只要他们开心。他们开心,我就开心。”   吴省钦看着他,说:“泉之从前总说你乖顺。现在倒不说了。现在是总说你老成。我如今头回见你,觉得他说的不错,你确实老成。”   “小小年纪就这么老成,也难怪不能玩些孩童之物。”   和珅微微垂眸,没有做声。   吴省钦又说:“但你这老成,也挺好的。要不是你老成,皇上也不会看重你。你老成持重,才能有许多事情托付到你身上来。如若不然,你也不会有眼下这些境遇了。”   吴省钦将目光放远,看着那边笑得分外开心的冯之溪:“之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虽有许多人疼爱,可终究父母早逝,身边的玩伴也不多,陪伴也还是少了些。你倒是聪明,可见也是真的上心,知道将你幼弟带来与她作伴。”   “我瞧着她这段时日比从前高兴许多,可见冯老选你还是选对了的。以后,你幼弟可以常来,你也要常来,她会高兴的。省得日日读书,天天往外头寄情山水。活得像个悠然文士似的,有时候也该像个喜欢疯玩疯闹的小姑娘才对。”   和珅抬眸,静静的说:“也不必要像个什么。只要自在就好。万事随心,做自己最要紧。”   吴省钦挑眉盯着和珅瞧,半晌倒笑了:“你这话说给之儿听,她肯定喜欢。”   吴省钦对和珅很有兴趣,本还想与他多谈论一会儿,结果那边追着小兔子的人却浩浩荡荡一块儿过来了,领头的小团子捧着什么哭得抽噎,朝着他这边飞跑过来。后面跟着的冯之溪也是眼圈通红神色焦急。   再往后一群人,都浩浩荡荡的奔过来了。   离近了,和珅就看见小团子半身都染上了鲜红的血迹,冯之溪的裙摆上也有几片血迹。   和珅当即骇然,追上去就扯着两个人问:“怎么了?受伤了吗?”   他要让人去找医官的话还未说出口,小团子就把手里的东西捧到和珅面前,哭着说:“哥哥,小兔子好像受伤了。你快救救它!它流了好多好多血啊!”   方才他们在那边玩,本来小兔子还好好的,结果不知怎的就不动了,小团子过去一看,才发现小兔子不知怎么受伤了,伏在那里不动,身上的草地都被血给染红了。   小团子一下子就被吓着了,生怕小兔子没了,连忙把小兔子抱起来。在发现小兔子还有呼吸后,他就捧着小兔子飞奔过来找他最信任的哥哥了。   冯之溪裙摆上的血迹是在那草地上沾染的。   小团子哭着一跑,冯之溪怕他摔着也跟着跑起来。然后一群人就跟着一起跑过来了。   等小团子说完,刘全在旁边跟着说:“少爷,奴才瞧过了,那边地上有些很小的小石子。咱们没事,可兔子还小,大约是被割伤了。”   和珅把小兔子捧过来瞧,在后腿处发现了被割伤的痕迹。   和珅对上小团子还有冯之溪惶惶的眼神,忙安抚道:“别怕别怕。我来处理。刘全,让人寻些伤药和纱布来。再准备热水和剪子。将伤口包扎起来就好了。”   刘全还没动,旁边冯府的人早就四下散开,按照和珅的吩咐准备去了。   和珅捧着小兔子,尽量不压到它的伤口,他是真怕冯之溪给吓着了,下意识就去看冯之溪,结果对上冯之溪的眼神,他的心尖子都情不自禁跟着颤了一下。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呢?很难以形容。   仿佛是一瞬间的心碎彷徨,又仿佛脆弱到一碰就会碎掉的星光。   小姑娘忐忑紧张,害怕心疼的看着那只小兔子,轻声问他:“和公子,它流了很多的血,它会死吗?” 第23章   和珅手里的小兔子呼吸虽然有点弱, 但是并没有要失去生命的征兆,但是伤口还在流血,小兔子因为疼痛, 小小的身体伏在和珅手里微微颤抖着。   和珅从冯之溪的眼里仿佛望进了她的心里,他定定的看着小姑娘的眼睛, 柔声安抚她:“冯姑娘放心,它不会死的。”   冯府的人手脚很快, 片刻就将和珅要的东西寻来了。   和珅将小兔子身上的血迹清洗了一下, 将伤口露出来并消毒后, 就给它上了一点伤药, 然后将小兔子的伤口给包扎了起来。   虽然拿来的是人用的伤药, 但小兔子也是血肉之躯, 应当适用。   和珅给小兔子处理伤口的时候, 小团子一直在旁边看着, 他开始还哭得抽抽噎噎的, 后来就开始默默流眼泪, 等看到小兔子不流血了, 他才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看着和珅:“哥哥,它怎么不动了?”   小团子和冯之溪一样,虽然只是同今天刚刚见面的小兔子玩了一会儿,但是已经对小兔子有了感情,他们真的很怕这么可爱的小兔子会死掉。   和珅净了手,将小兔子安置在冯府准备好的棉窝里, 两只小兔子紧紧挨在一起,和珅捧着小篮子对小团子微笑:“不用担心。它们是累了,正在休息。恢复是需要时间的,养上个十来日, 你的小兔子就会好啦。”   和珅见小团子身上的血迹都快干了,又见他的眼睛都哭肿了,眼泪鼻涕在脸上糊成一团,就让刘全带着和琳去换身衣服梳洗一下。   冯之溪裙摆上也有血迹,和珅也说让她去换身衣裳:“冯姑娘,小兔子已经没事了,有我在,姑娘不必担心。”   冯之溪脸色有些白,明显是吓着了,但和珅一直微微笑着,又安抚她,小少年眉眼认真毫不敷衍,又见小兔子确实呼吸平稳正在睡觉,冯之溪就轻轻点了点头,准备同小团子一起去。   结果小团子先被刘全同冯府众人带走了,刚刚缓过神来的冯之溪刚要跟上,却瞧见了在回廊下站着饶有兴致瞧着他们的吴省钦。   冯之溪脚步一顿,连忙行礼道:“吴先生。”   吴省钦嗯了一声:“今日不当值,我来府上看看书。你们忙,我去藏书楼了。”   吴省钦方才瞧见和珅起了兴致,所以停下来同他聊了几句。他是晓得英廉的打算的,从各色人等那里听和珅的传闻听了不少,就想着亲自瞧瞧和珅,聊完了后感觉还不错,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少年。   原本聊完了就该走的,没想到那边奔过来一群人,吴省钦怕出事就站着看了一会儿,见和珅处理的极好,吴省钦心里惦记着他没看完的书册,就急着要往冯府的藏书楼去了。   冯之溪同吴省钦行礼,等吴省钦走了,小姑娘才在丫鬟的簇拥下离开这里,去那边梳洗和换衣裳去了。   等冯之溪收拾好了再过来时,发现和琳早已换好了衣裳,兄弟俩在回廊尽头的小亭子里坐着,冯之溪走过去了才瞧见,小团子伏在和珅的肩头睡着了。   小亭子四面都有围毡,那围毡是特制的,防风又暖和,还不耽误看风景,坐在里头还挺舒服的。   冯之溪怕吵醒了和琳,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在和珅旁边坐下来。   冯之溪的丫鬟并冯府跟着的人都没有跟过去,就在回廊外候着,刘全也在外头候着,不敢扰了小主子们的兴致。   冯之溪对那天和珅跳进河里救她的纸鸢,然后全身都湿透了的样子却一点儿都不在意过来郑重将纸鸢还给她的模样印象深刻。   上次短暂接触半日,便觉得和珅很有风度很有气度,小小年纪便十分沉稳,好似跟她印象中少年该有的样子都不大一样。但和珅对她散发出来的善意,小姑娘还是接收了个十成十的。   今日小兔子受伤这回,冯之溪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慌乱的,可和珅的的话,还有和珅的处理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尤其是看到小团子这样趴在他的腿上,两只窝在小篮子里的小兔子紧紧挨在一起睡的也很好,便让小姑娘的心里涌上了层层叠叠的安定。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在我娘还在的时候,府里有养过一只小狗。但是后来我爹娘因病去世了,我们府上有一段时间没人照顾那只小狗,而我又太小了,必须得到祖父这边来。祖母就做主把小狗送给了能好好照顾它的人家。”   “前两年那家人因为家中长辈调任到南边,就阖家都搬走了,我就再没有它的消息了。”   小姑娘的心里,还是很想念那只小狗狗的。养了不到三年,已有了很深刻的感情。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她那时候太小,府上连仆人都遣散了,自然也留不住她的小狗。   父母离世的感伤,她也是慢慢的大起来,心中才渐渐体会到失去的滋味。   小姑娘后来跟着英廉跟着冯肃诠,两府上一直住着,但再没有养过什么活物了。   今日和琳带着两只小兔子过来,小姑娘见到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又同和琳一起跟小兔子一块儿玩了许久,心里面就对这小兔子生出感情来了。   小兔子受伤流血,小团子捧着小兔子狂奔大哭,她一下子也跟着慌乱了,那种将要失去的滋味又重新占据了她的心头,她有些害怕,因此才会同小团子一样,下意识的找和珅询问,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安慰。   刚才是情急之下顾不上那么许多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小姑娘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几句话是不由自主的吐露心声,也是在同和珅解释。   和珅都听懂了,他摸摸小团子的小脑袋,轻声说:“姑娘住在这里,不会再有什么变故的。这两只小兔子还小,姑娘可以好好养着。它们不会离开姑娘的。”   冯之溪抬眸看和珅,和珅已经长得比同龄的少年要高出许多了,他日日在军机处中浸/淫,又在官学中努力读书学习骑射,少年人的身形已经变得修/长挺/拔了。   冯之溪虽与他一同坐着,但转眸看他的时候都要微微仰着头。   小姑娘的大眼睛里因为提起旧事还有些水光微微闪烁着,她说:“没有什么是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软软甜甜的小姑娘提起旧事,仍旧是有些没有安全感。   其实,为了不让她的祖父祖母还有伯父伯母及关心她的人担心,小姑娘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去提这些事情了,她希望自己开心,有这么多爱着她的人,他们希望她开心,她也希望他们不会因为自己偶尔的情绪而担心。   软软甜甜的小姑娘有一颗细腻体贴的心,几乎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起过这些。   但今日不知怎么,就在这个少年的面前都说了。   也许,是少年深邃认真的眼神打动了她。   也许,是少年与她有着同样的经历,让冯之溪觉得,他能够理解她的感受。   “和公子,你会害怕吗?就是有时候,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有一点怕。但是也不会一直怕,就是怕一下下,然后就好了。”小姑娘问和珅。   她想努力解释清楚这种感觉,可又觉得说不清。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情绪模糊的很,她也说不好。   望见少年幽静的眼眸,小姑娘又觉得自己有点傻,和珅都已经是在军机处学习行走的人了,将来是要做比祖父还要厉害的大官的,怎么会怕呢?   又怎么会有她这样女儿家才有的心思呢?   小姑娘刚这么一想,却看见小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对着她和风朗月的笑起来:“当然会害怕。不过,现在已经不会再怕了。”   “为什么不怕了?”小姑娘满眼求知欲,一副你快教教我的神情。   和珅轻轻笑起来:“因为,我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啊。想到我所珍视的一切都在我的身边,我就不怕了。”   小姑娘显然对这话有自己的理解,她瞧了瞧伏在和珅身上玩累了睡得正香的和琳,又同和珅对视了两眼,最后目光就落到了小篮子里那两只小兔子身上。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轻声问和珅:“和公子,这两只小兔子能不能放在我府上,我来养着呀?”   小姑娘目光软软的,她也想重新守护一些东西。   和珅盯着冯之溪瞧,小姑娘笑起来又软又甜,唇边还会有两个甜甜的小梨涡,特别好看。   和珅说:“今日带着和琳过来,便是要把这两只小兔子送给姑娘的。小兔子受伤了,也该在姑娘府上养着。姑娘也别怕,若小兔子但凡有什么不好了,姑娘便派人与我说,或寻郎中来瞧,外头还是有些会给动物瞧病的郎中的。”   小姑娘笑着说:“我想起来我们府上也有人会这个,不用到外头寻人瞧。”   与和珅说了一会儿话,小姑娘彻底缓过来了,她如今与和珅也混熟了,柔软活泼的本性露出来,想到什么便与和珅说什么了。   和珅怀里的小团子嘬了两下嘴巴,小姑娘看见了,又轻轻笑起来:“刚才在那边玩的时候,琳哥儿就同我说,想要常来我府上同我一起玩。想和我一起养兔子。和公子,我答应了他。不知公子,意下如何呢?”   小姑娘挺喜欢和琳的,她也想和小团子多相处相处。小团子嘴甜讨人喜欢,常来府上她肯定是欢迎的。   和珅也笑起来:“他在府里也是闷着,我日日都忙,也没有太多的时间陪着他。冯姑娘愿意同他一处,便要辛苦冯姑娘了。”   “他若是想来,冯姑娘若是方便,我便会让他的乳母陪着他一道过来与冯姑娘玩。只是,要多谢冯姑娘了。这小子要是混熟了,若有什么不服管教的地方,姑娘只管告诉我,我再回去教他。”   冯之溪望着睡着的小团子笑:“琳哥儿很乖。而且,是我要多谢和公子才对。我在府上也不是总有应酬,日日在府上待着,若能有琳哥儿来与我作伴,我很欢喜,也很高兴的。”   睡着的小团子不知道,他家哥哥同小姑娘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往后令他倍感愉快的行程。   冯之溪实在是喜欢小兔子,没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小兔子的脊背。她很小心,没有去碰那只受伤的小兔子,而是那只没有受伤的小兔子。   小姑娘低垂着眉眼,就没瞧见和珅眼里一闪而过的羡慕。   他真是羡慕和琳,居然能长久的陪伴小姑娘。   不过转念想想,自己的亲弟弟能够陪伴小姑娘,替他解闷让她高兴,这样也挺好的。   小团子有时候确实招人喜欢,这一二年间他不上学,正好可以多陪伴陪伴冯之溪。   冯之溪摸了一会儿小兔子,忽而想起一事,便问和珅:“对了,我上次送给公子的话本,公子可曾读过了?”   和珅笑起来:“都读过了。”   事实上,他拿回来的那天晚上,就通宵未睡全都读完了。   这些时日,那些话本就放在手边,烦闷疲累的时候还会拿出来读一两段,就全当是解乏了。   “啊,公子都读过了么?”   见和珅点头,冯之溪都没忍住惊讶了一会儿,才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听说公子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深夜便要入宫,夜深了才能回府,每日还要读书。公子学业繁重,我便想着,若是抽不出时间读书的话,公子如今可以不读的,那都是些闲书,还是公子的学业要紧。”   冯之溪那会儿是没想到,捡着自己觉得有意思的送了,如今想着,就怕给和珅添了旁的负担。   和珅瞧着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心下就觉得小姑娘可爱。   他就笑起来:“没事的。我也不能一直读书啊。总还是要读些闲书的,否则就真的太累了。其实姑娘送的那些话本我都很喜欢,读起来齿颊生香,很有意思。若是没有这些话本支撑,那我这大半个月的日子就着实太枯燥了些。”   小姑娘被肯定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她的眼睛亮亮的,对着和珅软软的笑:“堂哥前段时间又给我搜罗了好些有意思的话本来,过两日就要送入京中了,若是和公子喜欢,我分公子一半,可好么?”   和珅也笑,他舍不得他的小姑娘割爱,提议道:“不如我与姑娘交换着读。姑娘先读一半,等姑娘读完,我再与姑娘对换。这样,我们就都能读到全部话本了。”   冯之溪特别赞同:“这个好。就按和公子说的,我们换着看。” 第24章   瓜尔佳氏那边的午饭预备好了, 派人传话过来请他们去用饭。   和珅将和琳慢慢叫醒了,小团子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懵,身上盖着厚厚的大氅, 小团子慢慢坐起来,从大氅里探出小身子, 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小兔子的状况。   “哥哥,你看, 小兔子动了动了。”小团子很高兴的样子。   和珅就笑:“血已经彻底止住了。小兔子应该是缓过来了。现在咱们去吃饭, 小兔子也要吃饭了。”   小团子很高兴, 冯之溪也很高兴, 小兔子的恢复能力特别好, 虽然后腿还不能随便动, 但是明显精神和力气都恢复了, 有另外一只小兔子陪着它, 相信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小团子又牵着冯之溪的手往后宅走, 冯之溪告诉他以后可以常来府上玩, 他们一起养兔子照顾小兔子, 小团子高兴的走路都蹦蹦跳跳的,甚至跑过来抱着和珅的脸亲了一口,说谢谢哥哥成全。   古怪精灵的样子逗得众人都笑了。   和珅带着和琳离开冯府的时候已过未时了,小团子就算之前睡过,但小孩子精力总有用完的时候,到了未时就开始打哈欠想要睡觉, 这要是在自家府上,小团子肯定是不会这样的。   但今日在冯府上玩得尽兴,小团子精力消耗过多,和珅就打算带着他回去了。   再者, 闹了瓜尔佳氏几个时辰,也该让老人家歇着了。   小姑娘今日一直陪着他们,也没有怎么休息,和珅想让小姑娘好好休息下。   回去的路上,小团子又趴在和珅身上睡着了,还是和珅给他抱回屋子里去的。   和珅从小团子的屋里出来,就把刘全叫来他跟前了。   “冯姑娘从前养过一只狗,后来家中无人照顾,她的祖母就做主送了旁人。你去打听一下这家人在南边何处为官,还有那只狗的下落。打听清楚了,再回来告诉我。”   当时听小姑娘说起这事,和珅便留了个心眼。   小姑娘怀念那只狗狗,也是在怀念从前的岁月。和珅有些私心,想替小姑娘将那些从前的岁月给找回来。   那只狗狗已经送给人家了,听说那家人对那只狗还挺好的,他们自然不能再夺人所爱要回来,他的意思,是想看看那只狗狗还有没有生小狗,或者还有没有后代,如果有缘,就想要抱一只回来给小姑娘养着,也是全了她的心愿。   兰嬷嬷在给和珅整理床铺。   和珅不爱用丫鬟,一般都是刘全整理,但近些时日刘全跟着和珅忙进忙出的,兰嬷嬷就把这事儿给接过来了。别人弄不好,兰嬷嬷自己亲自来弄,她也能放心些。   和珅对刘全说这事儿的时候,兰嬷嬷一直在旁边听着,待和珅说完了,兰嬷嬷才说:“哥儿让刘全去打听,可这家人已经举家搬到南边去了。刘全上哪儿打听去呢?依奴才看,不如等打听到了那家家主做官的地方,然后派个人直接到南边去问,若是有缘,说不定能给冯姑娘带回来一只。”   和珅已将英廉看中他做孙女婿的事情同兰嬷嬷乌雅氏等信得过的人说了,如今在兰嬷嬷等人的心里,都已将小姑娘当做自家府上未来的夫人了。对未来夫人的事情,自然没有不用心的。   找狗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想好好办成,那还是得找信得过且细心的人才行。   和珅还在沉思,刘全先举荐了一个人:“少爷,还是让奴才的爹去吧。他会给少爷把事情办妥当的。”   刘全的爹刘五以前在府上就是在后院里养牛养马的,后来和珅把赫舍里氏的庄子都拿回来了,刘五就到庄子上去做庄头去了。他在那边打理的挺好,以前也是吃过苦的人,办事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而且人也很妥当。   “如今庄子上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管家同奴才说,庄子里的庄户个个都很听话,这一来一去少说也有一个月,让别人去总是有些不放心,好些差事也离不得人。若是叫刘五去,倒是可行的。”兰嬷嬷也赞同刘全的提议。   和珅想了想,同意了:“那便让你爹准备准备就启程吧。这事儿也别跟和琳说了,他要是知道了,回头冯姑娘一准就知道了。还是等办成的时候,给冯姑娘一个惊喜吧。”   *   再自律的人,天天起早摸黑在军机处里待一整日,又不怎么休息,再连续在官学里读书读十来日,然后还要准备县试,这几番下来,和珅就已经被折磨的头昏脑涨了。   他是有着成年人的意志,但是身躯还是少年人的身躯,总会有吃不消的时候。   可吴省兰偏偏在兴头上,和珅越是表现的优秀,吴省兰就对他期望越高,甚至连唯一的休息日,吴省兰都要带著书册过来检查和珅这一段时间所做的文章及诵记。   和珅得留下来继续学习,就没法儿跟着和琳去冯府了。   默完最后的圣谕广训,吴省兰才满意:“哥儿的八股文、经艺、策论还有圣谕广训都已极好了。照这样下去,哥儿不说县试能过,便是府试也能争争第一的。”   吴省兰也瞧见了和珅眉眼间的疲色,他的计划表和珅都有全部完成,今日是额外的一点任务,纯粹是吴省兰从他兄长那里得到了一点消息,所以跑来告诉和珅,然后让和珅把前些日子刚更新过的圣谕广训默一遍。   他事情办完了,也就没想着多留,他自己还要回去在他兄长的督促下读书完成功课,就没在和府用饭,直接回去了。   去送了吴省兰出院子的刘全,回来一进屋就瞧见了和珅用指尖轻轻揉着自己的眉间。   刘全走过去轻声说:“少爷,要不然休息半日吧?”   他是真怕他家少爷把自己给生生逼的生病了。如今这天气乍暖还寒,虽然有些晴朗,但寒意尚重,稍不注意就会感染风寒。   和珅摇了摇头:“现下倒也不困,就是觉得憋闷。日日不是在宫里值房便是在咸安宫里读书,有日子没去好好骑马了。正好和琳也不在,你随我去庄上跑跑马,顺道散散心吧。”   和珅站起来便去寻轻便衣裳换,“对了,上次便听说你爹快回来了,现下他到哪了?”   刘全忙过去替和珅寻衣裳,他要跟着和珅去庄子上,自然也得寻些轻便的衣裳穿着。   这些时日跟着和珅奔走,他这骑术也是练起来了,和珅要去庄上跑马,他自然也是要一路跟着的,少不得也要骑马。   刘全说:“刚才便得了消息,只是少爷还在忙,便没有过来同少爷说。”   “奴才的爹已经到庄子上了。带回来的那只小狗精神挺好的,完全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奴才的爹说,京城水土同南边水土不一样,想先养几日瞧瞧,如果没问题了,就送回府上,再由少爷送去给冯姑娘。”   要说起来,刘五也真是用心了。   他先在京城就打听准了人家,然后直接就去了南边某州。到了那边找人家家主将情况说明了,得知那只小狗尚在,只是年纪有些大了,但活得很好。   小狗已经不生育了,但是它的孩子正巧生了一窝小崽子。那家主人感念当初跟冯家的交往,知道冯之溪还惦记着那只小狗,就将其中一只小崽子送出来,请刘五带回京城,送给冯之溪。   刘五养这些都是有经验的,一路上照顾的极好,小崽子刚断/奶不久,一路上得刘五精心照顾,小崽子四五个月就特别活泼,到了京城也没怎样,刘五就将回来的消息送来府上了。   和珅点点头,换好了衣裳就示意刘全跟着出门:“走,咱们正好去瞧瞧。”   咸安宫官学也有弓马骑射,但终究是在宫中,这场地不大,跑起来也不如在庄子上痛快。   和珅一路同刘五骑马到了庄子上,刘五早就等着了。   和珅一来就想要瞧瞧那只小狗,刘五笑着说:“少爷要看,奴才这就抱来。只不过这小崽子还在睡觉,恐怕逗不起来。”   小狗崽小时候就最爱睡觉,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在哪儿都能睡。   和珅一听这话,他爱屋及乌,倒是舍不得扰了这小狗崽的清梦,就笑着摆了摆手:“罢了,我先带着刘全跑跑。回头等小崽子醒了睡好了,我再瞧它。”   “诶,好。”   刘五答应一声,就瞧着和珅领着刘全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刘五便远远喊着,“少爷,猎物都在南边,少爷若要打猎,只管往南边跑。”   庄子里的猎物同官家专门圈起来的猎场还是不一样的,没有养那些猛禽。那些动物和珅都能应付,这庄子上还有好些庄户,动物们有些怕人,也不会主动袭击人,和珅又说了只想带着刘全散散心,刘五就没有派人跟着。   少年如风般在山林中跑马,初春的凛冽又清新的空气吹拂过他的面庞,很快就带走了积攒数日的疲劳与乏闷。   大半个时辰后,和珅就带着刘全意气风发的回来了。   刘五跟上来一边打千一边笑:“少爷,冯府里派人送来消息,说二少爷知道少爷在庄子里跑马,听着起了兴致,就说要带着冯姑娘来瞧个新鲜,这会儿人应该已经在半道上了。” 第25章   和珅瞧了瞧天色, 他是用了午饭出来的,如今已经过去一两个时辰了,等和琳过来, 只怕他们就要在庄子上用晚饭了。   刘五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同和珅说:“少爷, 庄子上新近收了好些新鲜的菜蔬,还有些新腌的肉。少爷若是不嫌弃, 奴才便让奴才女人去做了来, 等下同二少爷还有冯姑娘一道用一用。”   “只是庄子上总是比不上府里饭□□细的, 可奴才女人从前在府里厨上做过差事, 手艺还是可以的。当年先夫人在的时候, 也是夸过奴才女人的。”   刘全的娘从前在赫舍里氏在的时候, 在府里厨上当差。后来嫁给刘五, 再后来伍弥氏来了, 刘全的娘就被排挤出了厨房。再后来刘五出来管着庄子, 刘全的娘也就跟着出来了。   和珅记得他小时候, 还吃过刘全的娘做过的饭食的。   和珅说:“就按你说的办。只是和琳还小, 冯姑娘是姑娘家,叫你女人做菜的时候弄的干净些。肉要做熟了,不要血呼啦的就拿上来。免得给吓着了。味道也不要太重,他两个都不是能吃辣的人。”   “至于我,上回我带着和琳来吃过的烤肉还不错,叫你女人单独给我做一点, 我可以吃。”   “诶,好。”刘五答应了一声,就去准备去了。   和珅骑马骑了这么久,里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刘全便替他将额上的细汗都擦干了,然后和珅便到屋中去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舒爽干净的里衣。   既是冯府派人来通知的,那冯府那边一定有合适的人保护他们过来。既然瓜尔佳氏都同意了,想必小姑娘和和琳身边是陪了足够的人过来的。   和珅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让刘全去找几个庄户去庄子外头接人,把人安全接到了他才能放心些。   到了庄子上的小团子明显更活泼了,他原本牵着冯之溪的手在那边乖乖的走着,结果远远看见和珅之后,小团子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松开冯之溪的手,蹦蹦跳跳的就朝着和珅跑过来,一头扑进和珅的怀里。   和珅将小团子整个抱住,就听见和琳小声埋怨他:“哥哥要来庄子上玩,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呢?要不是我问了乳母,还不知道哥哥会来呢。哥哥不是说,要在府里听吴先生讲课的么?”   和珅笑着替他将小帽子正了正:“讲课提早完了。哥哥在府中憋闷,就打算来庄子上散散心。想着你在冯府同冯姑娘一道,我便没想着去寻你过来。谁知道你这么爱凑热闹,倒是带着冯姑娘过来了。我本来还想着,今日有些冷,想过些日子再带你和冯姑娘一道来玩的。”   和珅同小团子说话的时候,冯之溪正好已走到他们兄弟身边了,听见和珅说在府中憋闷,冯之溪小鹿般清澈的大眼睛就忍不住微微仰头看了和珅一眼。   她的眼中,是独属于女儿家的关切。   这段时日,和琳几乎是日日都到冯府去跟冯之溪作伴。   从和琳的口中,冯之溪听到了许多关于和珅的事情。   小团子对他的亲哥哥非常的崇拜也非常的喜爱,开口闭口都是我哥哥如何如何。冯之溪还挺喜欢听小团子说话的,不论是与瓜尔佳氏在一起的时候,但是单独与和琳在一起的时候,都听到了好多关于和珅的事情。   自从和珅开始准备考试,又要进宫往军机处及咸安宫求学,小团子与和珅相处的时间大大减少,小团子一是觉得寂寞,但是更多的,也是心疼自家哥哥太辛苦了。   冯之溪听着和珅每日早出晚归,秉烛夜读,天天就只能睡两个时辰的事,她都听着心疼。结果到了人家自己嘴里,也就是笑着说了两个字憋闷,然后瞒着亲弟弟来庄子上散心。   有那么一瞬间,冯之溪觉得和珅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   和琳来了庄子上很开心,他在路上就同冯之溪说了,要把和珅前段时间送给他的小马驹给冯之溪瞧一瞧。   和珅送了一只小马驹给和琳,正好等和琳再大些可以独自骑马的时候,这匹小马驹也长大了,一块儿长大情谊深厚,和琳再骑着也会方便顺手许多。   小团子自告奋勇高高兴兴的跟着庄户去牵他的小马驹过来给冯之溪瞧。   和珅则在看见刘全给他使的眼色后,笑着对冯之溪说:“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姑娘,不如,姑娘随我走走吧?”   冯之溪一怔,也不晓得和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确实没来过和珅的庄子,这里比起他们家自己的庄子要疏阔宽敞很多,没有太多人为的痕迹,像是走在真正的山林野地中一样。   冯之溪很感兴趣,便欣然同和珅去了。   刘五将小狗崽照顾的很好,小狗崽被安置在主子们过来歇脚的屋子旁边一处小隔间里面。   和琳同冯之溪到的时候,小狗崽正好醒了,得了刘五嘱咐的正守着小狗崽的一庄户的儿子瞧了,忙跑去给刘全悄悄送信去了。   刘全得了消息,立刻就给和珅使眼色了。   冯之溪小时候养的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狗,刘五从南边带回来的,是身上带了点小黄花斑点的白狗狗。小狗崽的鼻头黑亮黑亮的,脸上也都是白色的毛,就是耳朵上夹杂着一些黄色的小斑点。   小狗崽刚刚睡醒,黑葡萄般透亮的眼睛里还都是小奶狗懵懵懂懂的纯净,它本能的察觉到屋子里来了人,小狗崽好奇,本就是亲人活泼的性子,一听到好多脚步声,立刻从棉窝里跑了出来。   刚刚睡醒的小狗崽一头撞到冯之溪的裙摆上,把自己撞了个跟头,爬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晕晕的,然后就被和珅一把抱起来了。   和珅望着冯之溪笑:“冯姑娘,之前听姑娘说起小时候养狗的事情。想着姑娘应当是还惦记着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狗。我便让家里的人去打听了一下,又让人去了一趟南边,替姑娘问到了那只狗狗的下落。”   手里的小狗崽觉得好奇,抱着和珅的手腕到处嗅闻,小黑鼻子一耸一耸的特别可爱,和珅摸摸小狗崽的脑袋,继续笑着说,“那只小狗狗如今特别好,能吃能睡,姑娘大可放心。这只小崽崽是那只小狗狗的小孙女。是那只小狗孩子的孩子。我派去的人正好赶上了,它的孩子生育,那家人听说姑娘还惦记着当年养过的小狗狗,便将这个小崽崽送给姑娘,嘱托我的人给姑娘带了回来。”   湿漉漉的小狗眼在对上冯之溪眼睛的那一刻,就将小姑娘的心彻底俘获了。   原本和珅带着她过来看小狗崽,小姑娘在瞧见小奶狗的一瞬间一颗心就被萌化了。   等到和珅将小狗崽抱起来送到她眼前,小姑娘就完全说不出半个字了。小狗崽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和当年她养过的那只小狗狗一模一样,小姑娘根本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   小狗崽大概是不喜欢一直被抱着,就开始轻轻的挠着和珅的手腕,然后冲着冯之溪轻轻叫唤,似乎认定这个小姑娘可以救塌。   小崽崽奶呼呼的声音一下子让有些恍惚的冯之溪回过神来,冯之溪伸手从和珅手中将干干净净的小狗崽抱入怀中,然后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盈盈润润的涌出层层叠叠的喜悦来。   她很高兴。   她一直惦记那只小狗狗,知道小狗如今生活的很好,她很高兴。   和珅送给她的小狗崽,竟是那只小狗的后代,她一望见那只眼睛就想起了已经有些模糊的小时候的回忆,仿佛就回到了过去似的,这也让小姑娘觉得很高兴。   一颗心热腾腾的全是欢喜,小姑娘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几句话,竟让和珅在繁忙的课业中为她这般张罗,还将一只小狗崽从南边带了回来。   小狗崽好似很喜欢她,在和珅手里就动来动去的嗷呜叫唤,到了冯之溪的怀里,就奶呼呼的哼了两声,然后小小的身子找了一处舒适的地方,竟缩成一团准备睡觉了。   和珅见冯之溪这般喜欢,与小狗崽刚一见面就相处的这般好,目光便越发柔软了:“原本是想着过几日看看这小崽崽适应了京城的气候,瞧着没什么大事后再找个机会送给姑娘的。如今既然碰上了,它又与姑娘相处的这么好,瞧着它挺适应的,姑娘今日便能带着回府上。”   “就是不知道英廉大人和老夫人会不会同意姑娘养着小崽崽了。”   冯之溪抱着小狗崽舍不得放手,闻言软软的说:“祖父和祖母不会不同意的。”   “前两年,祖父祖母其实就有提过要再养,但是我那会儿总在伯父伯母身边,一年里总不会都在京城里待着,加之还是有些害怕,所以就不曾养。如今和公子送了我这个,祖父祖母知道了会高兴的,肯定会让我好好养着的。而且往后几年,祖母也说了,我便要在京城一直住着,不会再出去了。”   冯之溪说到和公子三个字的时候还稍微停顿了一下,等把话说完了,又眨巴眨巴眼睛瞧着和珅。   和珅静静与小姑娘对视着,小姑娘这欲言又止的模样特别招人喜欢,他舍不得移开目光,便一直含笑望着。   倒是冯之溪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的脸有些红,自己轻轻抿了抿唇,用比方才轻一些的声音说:“和公子一直待我很好,琳哥儿前两日还同我说,觉得我一直这么称呼有些见外了。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想来想去,公子年岁比我大上几月,如今府上又是通家之好,称一声哥哥实不为过。”   小姑娘仿佛还有点羞涩,鼓足了勇气,才盈盈望着和珅说,“谢谢你,珅哥哥,谢谢你送我的小崽崽,我很喜欢,也很高兴。”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笑容甜甜的,一句话里仿佛涂满了甜霜,一股脑都砸在了和珅的身上。   和珅心口乍然悸动,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小姑娘,旁边就有人开始起哄了。   “哈!冯姐姐叫我哥哥什么呀?怎么就叫上哥哥了呀?我哥哥可没有妹妹,难不成,冯姐姐要做我哥哥的妹妹吗?”   ——是自告奋勇去牵着小马驹过来给冯之溪看的和琳回来了。   和琳一回来就听见了冯之溪最后两段话,一开始听的时候他还捂着嘴偷笑,觉得冯姐姐能说这些他哥哥肯定很开心,所以小团子就没打断,悄悄在旁边听着,等冯之溪说完了,小团子才跑出来捣乱,故意说那些话出来逗趣儿。   小团子还以为自己特别逗,结果话说出来,和珅压根就没应他,直接略过他的话,假装没听见,反而含笑望向冯之溪,目光温柔似水:“之儿,你瞧,这是我送和琳的小马驹,它如今还小,不能骑,等过些时日长大了,便能骑上它跑一圈试试了。”   “我听英廉大人说,你骑术不错,将来,我也挑一匹更好的小马驹送你,好不好?”   小团子大约是有口无心童言无忌,也不晓得自己哥哥的心思,就直接把什么哥哥妹妹拿出来说。和珅哪里是想要小姑娘做他的妹妹呢?   他不想扯这些,就干脆不应这些话,冯之溪改了称呼,他听着欢喜极了,自己也就跟着暗搓搓的改了称呼,眼里的笑意仿佛蕴着蜜糖似的甜。   小姑娘的本意也不是要做和珅的妹妹,她叫哥哥,纯粹是因着年纪比和珅小些,再加上想同和珅相处的更亲近些。   结果小团子这一番歪曲,她见和珅没有应,她也本能的没有应。她自己有堂哥呀,珅哥哥和她的堂哥还是不一样的。   小姑娘分的很清楚,珅哥哥是珅哥哥,堂哥是堂哥,不能混为一谈。就破天荒的没有应小团子的话,只是抽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算是安抚他。   结果和珅也改了称呼,也随着家里人一起唤她之儿。   小姑娘听着心里却莫名欢喜,明明只是小名儿而已,怎么和珅唤起来,她却觉得很高兴呢?   就好像她同和珅更亲近了些似的。而她,也不排斥这种感觉,觉得这样的亲近似乎还挺好挺开心的。   小团子被摸头,下意识抬头就去看冯之溪,结果一眼就瞧见了冯之溪怀里的小狗崽,他顿时目光大亮:“冯姐姐,这个小狗狗哪里来的?”   那天冯之溪讲故事的时候小团子睡着了,自然不晓得小狗狗的来历。   冯之溪甜甜一笑:“你哥哥送我的。”   小团子立时看向和珅,眼中写满了大大的质问,好像在说,这么可爱的小狗崽,你怎么不送我呢?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呀。   小团子第一次觉得,他哥哥不对劲。冯姐姐也不对劲。他们俩都特别特别的不对劲。 第26章   和珅也伸手摸了摸和琳的脸蛋, 安抚过小团子,他便含笑望向冯之溪:“之儿,给小狗崽取个名字吧?”   冯之溪瞧了瞧怀里睡着了的小狗崽, 轻轻抚过它身上顺滑的皮毛, 指尖在小狗崽背上一处白底黄纹的花纹上掠过,目光一亮,立刻想到了一个好名字:“叫元宝,珅哥哥, 你觉得好不好?”   那半个巴掌大的花纹确实挺像一块元宝的。   和珅瞧了一眼, 含笑点了头:“自然是好的。”   就连小团子都觉得元宝这个名字特好听。   小团子想跟元宝玩一会儿, 但是元宝太小了,从方才睡过去后就没再醒过来,和珅怕冯之溪一直抱着元宝会累, 就小心翼翼的把睡着的小狗崽接了过来,然后让刘全抱着暂时送回小窝里面去, 等回头走的时候, 再把小元宝一起带走。   小团子还是执着于从和珅那里得到一只像元宝一样可爱的小狗崽, 他抱着和珅的腿, 软声求他:“哥哥,能不能也送我一只小狗狗,让我的小狗狗跟元宝一块儿作伴呀?”   和珅一手把他扯起来, 又摸摸他的脸蛋,带着他与冯之溪一道往屋外走:“你跟你冯姐姐不一样。你就跟小狗狗没这样的缘分。”   “啊?”和珅还是头一回没满足小团子的要求,小团子都有点儿委屈了。   冯之溪连忙哄小团子:“琳哥儿, 没事的。你可以常来我府上同元宝一起玩呀。”   小团子一想对呀,他这些时日天天都往冯府跑,几乎是除了晚上睡觉之外一整天都在冯府了。他可以同冯姐姐一起养小兔子, 自然也可以同冯姐姐一起养小元宝呀。   小团子这么一想,又开心起来,到了外头,就特别高兴的带着冯之溪看他的小马驹。   小团子还在可惜:“哥哥说小马驹要养在庄子里才不会拘束它,能让它更好的成长。不然的话,我和冯姐姐就可以一起在府里养着它啦。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天天看见它了。”   冯之溪直夸小团子的小马驹很神气,小团子也很得意:“哥哥掌家之后特意给我寻来的。冯姐姐要是喜欢,等合适的时机,让哥哥也给姐姐挑一匹。哥哥可会挑了。”   冯之溪还小,府上虽然不拘着她,但是也没有正经让她学过骑术,从英廉到冯肃诠,都是想着怕她有危险,再加上骑马着实要吃点苦头,英廉冯肃诠也是舍不得,所以这个还未提上议事日程。   小姑娘自己对骑上马在山林中自由驰骋的感觉还是很向往的,可是她自己还做不到,就对着小团子的话含混应了应,只是小团子年纪小,又在兴奋之中,倒是没瞧见小姑娘的神情。   反而是和珅,将小姑娘那一闪而过的羡慕的眼神看进了眼底。   看过了小马驹,就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   刘五媳妇预备的晚饭一下子就吸引到了小团子,甚至连冯之溪都对这里与府上不同的菜式感到新奇有趣,跟着吃了好些。   和珅见他们喜欢,还将刘五媳妇单独给他做的烤肉分给了小团子和冯之溪一点。   烤肉味道有些重,还给了许多的辣子,他也不敢分多,只一人给了一片。   饶是这样,小团子和冯之溪都被辣的狂喝茶,可是等那辣味过去,又觉得方才辣的特别爽快,说这烤肉好吃。   小团子还想要,和珅没给他,就只管笑:“好吃也不能多吃。等你再大些,才能吃辣。”   除了不给吃辣的烤肉,其他的吃食随便小团子吃,这大半天小团子也着实是累着了,就把席面上能吃的都吃了一回,跟他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冯之溪也算是见识到了小团子的能吃,否则一个六岁的娃娃这么大的饭量,还真会给冯之溪吓着了。   小团子吃饱喝足了,就问和珅:“哥哥,这天都黑了,咱们怎么打猎呀?还是说你来的时候已经打过猎了?”   和珅没想到自己就带着小团子来打过一回猎,他还记得这事儿,就笑着对小团子说:“今儿咱们不打猎了。”   “不打猎了?不打猎了还怎么卖猎物赚银子呢?”   小团子是真的对上一次的打猎记忆犹新,对和珅带着两只獐领着他去市集卖猎物换银子的事情记忆犹新。   他也晓得如今府里境遇比从前好些,但是因为和珅同他说过打猎换银子可以贴补家用,这小团子就记住了,如今逮着机会就想为家里分担一回。   “打猎?赚银子?”   冯之溪对这两个词都不陌生。如今八旗人家,大多都是有田庄的,便是他们汉军旗这样的人家,家里也是有田庄的。   只不过,除了每年参加朝廷的在牧场的围猎,家主们是不会到自家的庄子里去打猎的。也就只有各家庄子里的庄户,会自个儿在庄子里找猎物,然后换取银子,按四时年节将银子或者旁的东西送到家主府上。   冯之溪还是头一回知道,和珅这边竟要自己到庄子上打猎然后赚银子的。   小团子见冯之溪不懂,还特别贴心的给她解释:“是这样的,冯姐姐,哥哥说,我们府上虽然如今也有些产业在手里,但是银子肯定是越多越好的。毕竟从前,我和哥哥连月例银子都被那位夫人克扣了,我们手里没银子,心里就不踏实啊。所以哥哥说,就来庄上打猎自己赚点银子贴补家用。”   “而且我哥哥不但打猎换银子,还会下地干活呢。不过这个我没亲眼看见,是听见兰嬷嬷还有我乳母还有刘全私底下说的。就是这段时间,我没跟着哥哥过来,哥哥自己悄悄过来的。听兰嬷嬷说,哥哥是读书太苦了,吴先生那边逼着他天天背书,他必须要通过考试,所以就跑到庄子上干活,想要排解一下乏闷。”   小团子嘴上没个把门的,见冯之溪认认真真的盯着他,他还生怕冯之溪不知道他哥哥的辛苦,半是解释半是夸耀的把他知道的事儿全都说了。   小团子说到一半的时候,和珅本来没想让他继续说的,可是看见小姑娘眼里慢慢溢出心疼的时候,和珅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他想着,打断小团子的话也不是很好,还是让他说完吧。   小团子这些日子以来同冯之溪说过很多和珅的事情,也说过很多他们兄弟俩在一起的事情,但是说的都是很快乐很开心的事情。   小团子喜欢现在的生活,又特别的崇拜喜欢和珅,所以就喜欢同冯之溪分享开心的事情,然后疯狂夸耀他的亲哥哥。   至于以前的事情,小团子都没有跟冯之溪讲过。   这还是冯之溪第一次听到小团子说起和珅他们兄弟过去的一些事。   冯之溪听英廉还有瓜尔佳氏提过一些,但是并不多,她也没有主动问过,今日听见了,才晓得和珅原来这么苦,而这些日子读书又这么辛苦,到了他这里,也就只有乏闷两个字。   望着明显比第一次初见精瘦许多却也成熟稳重许多的和珅,冯之溪的眼神中溢满了心疼。   和珅其实挺喜欢瞧见小姑娘因为他的事情有情绪波动的,知道小姑娘为他担忧为他心疼,他还挺高兴的。   可如今瞧见小姑娘越来越心疼的样子,和珅又有些舍不得了。   他摸摸明显说着说着也有点难过心疼他的小团子的脑袋,然后望着冯之溪笑:“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家里很好,银子都是够用的。有我额娘的那些田庄铺面在手里,这还没有到岁末,我们府上都有很大的盈余的。”   “上回带着和琳来庄子里打猎,是府上还没有这么多盈余的时候,就顺势贴补家用了。如今也没有这个时间了。下地干活打猎骑马,一个是日日在宫里在府里待着没有活动开筋骨,就想着来庄子里松散松散。再一个,也是为了散散心,毕竟整日对著书本,也着实是有些单调枯燥了。”   “之儿,你不用太担心。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与和琳,如今都很好。”   小团子很快就缓过来了,也在旁边说:“对呀对呀,哥哥说得对。我们如今都好了,冯姐姐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啦。”   结果倒成了俩兄弟一块儿哄着小姑娘了。   俩兄弟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完,小姑娘慢慢的也就好了。和珅没有隐瞒她,家里如今什么情形也都同她说了,再加上小团子如今是真的很开心很快乐,和珅的眼睛里也满满的都是笑意,小姑娘也就知道,如今他们府上是真的过得很好了。   在庄子里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和珅就打算带着小团子和冯之溪回去了。   小团子和他的小马驹玩了一会儿,小马驹就让庄户带走了。   和珅抱着小元宝同小团子和冯之溪一道坐马车回去。之前来时他和刘全骑过来的两匹马则由刘全骑马牵着一匹,在马车外跟随溜达着。   和珅先将冯之溪送回了冯府,一同进府看着冯之溪抱着小元宝回了她的住处,和珅才慢慢回身出了府。   刚才看着冯之溪抱着小元宝走进回廊,小姑娘还转头对着他莞尔一笑,和珅当时就觉得他的心里仿佛养了千万只的小鹿,所有的小鹿一块儿在他的心里横冲直撞,那一刻的心情,真的是甜蜜又开心。   和珅直到出府回到马车上,还在回味方才那一刻的心情。   他翘着在马车上已然熟睡过去的小团子的脸,伸手抚了抚和琳柔软的小脸蛋,和珅想,现在这样的感觉真好,期望将来更好。   为了更好的将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春去秋来,寒来春往,又悄然过去一个年节。   转瞬就来到了乾隆二十五年二月。   和珅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发奋读书,勤奋努力,终于在二月的县试和四月的府试中考中了头名。   结果出来的时候,和珅正在冯府向吴省钦请教一个问题。   他同吴省钦在屋中坐着,吴省钦脚边手边放满了书册,正在给和珅讲解经义中的问题。   外头裹得严严实实的已满七岁的和琳正同过了十岁的冯之溪一块儿逗着已有一岁的小元宝在外头玩。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院子里还有点滴残迹,但今日阳光甚好,想必不多时便能干透了。   吴省兰带着一脸喜色闯进来,看见和琳与冯之溪也只是招呼一声,然后匆匆忙忙就去找他哥哥与和珅。   进了门就嚷嚷:“绅哥儿,大喜啊大喜啊!”   “府试的结果出来了,你又中了头名!”   吴省兰高兴的把和珅手里的书册扒下来,喜滋滋的说,“我直接跑到衙门里去问结果的。正好遇上他们出结果。回来的时候瞧见他们正在写榜,估计现在已经张榜了。还有啊,圣上也派人去了,单就问了你的成绩,衙役不敢耽搁,都照实说了。瞧着这会儿结果应该已经送到宫中去了。”   “上回你中了县试头名,圣上就挺高兴的。可偏有些人说县试头名又如何,瞧不上你,觉得这不算什么。如今你可是中了府试头名啊。这要是再中了院试头名,那可是近十多年都少有的啊。比不上连中三元,但也是个小三元了啊!”   和琳一瞧见吴省兰来了,又见他满面喜色,就跟着跑进来了。   他如今已是冯府的常客了,跟这里阖府上下都混熟了,有时候在这边府里待的晚了,便直接在这边的客房里睡了也不回去了。   长此以往,他如今在冯府都有自己的小房间了。   一年过去,和琳除了个头长高了些,模样还跟小时候差不离,还是那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模样,性格也活泼软糯,嘴巴也更甜了。   如今虽没上学,可这一年在冯府里待着,除了跟冯之溪养着小兔子小元宝之外,还跟着冯之溪学会了看书写字,吴省钦看他聪慧,同英廉在闲暇时也会教他读书,就这么着,七岁的小团子已经开蒙了,每天跟着和珅耳濡目染的,除了玩耍,就同冯之溪一块儿抱著书在吴省钦旁边看,有时候和珅瞧了都觉得挺有意思的。   小团子一进来就听见了吴省兰的话,他高兴的拍手笑道:“我就知道哥哥府试肯定能中头名!”   在小团子眼里,他的亲哥哥就是天底下读书人里面最棒的那一个。   冯之溪是跟着小团子一起进来的,小姑娘这一年也长高了些,精致漂亮的脸庞开始有了少女的轮廓,越发衬的她眉目秀丽,一看长大了便是个软软甜甜的小美人。   冯之溪蕴蓄着满眼的亮晶晶看着和珅:“恭喜珅哥哥。”   吴省兰狂夸,小团子猛赞,和珅的神情都是淡淡的,整个人不动如山仿佛视名利金钱如同粪土,冯之溪就说了这么短短五个字,和珅的眉目一下子就化开了,整个人都柔软下来,望着冯之溪笑得温柔如水。   “谢谢之儿。”和珅笑弯了眉眼。 第27章   “凭他的底子, 县试和府试能得头名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若得不了头名,岂不是辜负了他这一年的努力么。一年后的院试考完了,到了乡试才是真正要紧的。如今便是压倒了一县的学子也要戒骄戒躁, 还要继续努力, 好好如前般努力攻读才是。”   一屋子人都是满脸喜色,便只有吴省钦面色淡淡的,他饮了一口茶,抬眸瞧了和珅一眼, 说这些话, 也是怕和珅被夸的飘了。   吴省兰说的没错, 和珅中县试头名的时候,说风凉话的人确实不少。哪怕和珅现在中了府试头名,那些因嫉妒而说风凉话的人也不会减少。   可以和珅的年纪, 只分别考了一次就过了县试和府试,还是力压众学子头名考中的, 在众人眼中已经是神童了。   原本去岁被圣上口谕入军机处学习行走, 已令和珅出尽了风头, 如今她中了县试府试头名, 比起那些说风凉话的人,这巴结谄媚者只会更多。   哪怕吴省钦如今深知和珅的性子,也怕这小少年会让人给夸的晕头转向, 反而失了冷静。   和珅忙微敛了神色,转头对着吴省钦恭敬行礼:“吴先生说的是,学生受教了。”   这一年, 和珅每回来冯府,但凡遇上了吴省钦,吴省钦都会为他解惑, 带着他一块儿读书,很多时候,和珅遇上不明白的问题甚至会主动来找吴省钦。   可以说,吴省钦是他在科举考试上的先生了。   话是这样说,可和珅考中府试头名仍然是件大喜事,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吴省兰要张罗席面给和珅庆祝,吴省钦也没反对,小团子就在旁边帮着出主意:“大先生最爱吃玉辉楼的席面,这会儿时辰还早,赶紧打发人去定,一会儿晌午就能送来了。正好大人中午会回来,咱们能一块儿庆祝一下。我看啊,也不用去和府了,就在冯姐姐的府上,大家可以一起热闹一下。”   吴省钦单独在的时候,冯之溪就称其为先生,若吴省钦吴省兰兄弟俩都在的时候,为了区分,冯之溪便称之为大先生小先生。   和琳同冯之溪一样,跟着吴省钦吴省兰兄弟俩读书,干脆连称呼也随了冯之溪,叫吴家兄弟为大先生小先生。   冯之溪觉得和琳这个提议极好,就吩咐下去,让下人去定了玉辉楼的席面,到了晌午就送到府里来。   英廉回来的时候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和珅中了府试头名,回来看见玉辉楼的席面都送来了,他还挺高兴的,都不用冯之溪请他,他便欣然入座了。   在场的都是世交是家里人,也不用避讳什么,玉辉楼送来了两桌席面,瓜尔佳氏带着自己的媳妇并冯之溪小团子坐在一处,英廉吴家兄弟还有和珅坐在一处。   英廉同和珅说:“皇上知道你中了府试头名很高兴,听说是当着一屋子大臣的面儿夸了你几句。皇上的意思,是让你再接再厉,院试的时候更要好好的考。”   英廉是越看这个孙女婿越满意,他又捻须笑道,“皇上即将南巡,今日才刚将日子定下了,随行人员里还点了你,指名让你同往。”   乾隆年节的时候就盘算着想要南巡了,只是因为天气冷一直未能成行。如今开春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南边甚至更暖和,乾隆便又动了想要南巡的心思。   乾隆把南巡的事儿一定下来,底下的人就开始忙碌起来。随行人员名单和日子都定好了,乾隆一高兴,又将和珅加了进去。   这次南巡,吴省钦也会跟着一道去。   他听闻和珅也被乾隆点名一同去,便看向英廉,问他:“您老会一起去吗?”   上回南巡英廉是跟着一道去了的,这次吴省钦好像没有听说英廉会不会去。   英廉说:“随行名单上有我的名字。可我年纪大了,这两月照顾家父总觉得有些累,我正要同皇上说,这次南巡我便不去了。”   英廉的父亲年纪很大了,英廉不放心他父亲在老家生活,便将他父亲接到了京城中,他父亲之前染了风寒不宜出门,在府中内宅休养了两个月,一直都是英廉和瓜尔佳氏看顾的。   小团子从瓜尔佳氏那一桌溜过来到这边桌上听他们说话,正巧听到英廉说和珅要随同乾隆一块儿去南巡的事情,小团子听的意动,跟着就说起来:“我也要跟着皇上去南巡!哥哥带我去!”   稚子童言惹得一桌子人都笑了。   吴省兰摸摸小团子的脑袋,笑着说:“我们琳哥儿还小呢,以后长大了做了大官儿再去吧。这南巡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圣上没点你,你怎么跟着去呀?便是能带家属,你这么小,珅哥儿也不方便带着你去的。”   吴省兰没有在随行名单中,他倒是对跟着乾隆南巡没什么太大的执念。不让他去,他就老老实实在咸安宫待着教书。他哥哥去了,不会日日在他跟前督促他读书背书,他还能在京中好好的偷懒几日呢。   小团子听说自己不能去有点小失望,他虽长大了一岁,可最不愿意的还是同和珅分开:“那哥哥这次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吴省兰思忖:“少说也要两三个月了。等珅哥儿再回来应该都到夏天了。”   小团子是真的有点不开心了:“那这么说,我便要有两三个月都见不到哥哥了?”   去岁他阿玛去世的时候,哥哥去福建把阿玛接回来,一来一去不到月余就回来了,小团子跟和珅分开不过大半个月,他就想得不行,这两三个月不见,小团子觉得自己完全受不得这个委屈。   吴省兰还摸摸小团子的头,还试图安慰他,告诉他这并不是:“对啊。我兄长也会跟着去南巡,我也会有两三个月都看不到他,等他回来就好啦。琳哥儿也不用太过忧愁,你还有我们陪着你呀。”   吴省兰感叹,小团子还是年纪小啊,不懂得没有哥哥在旁边监督的日子有多么的爽。这回小团子应该就能体会到了。   小团子完全不能和吴省兰共情,英廉正在同和珅说话,吴省钦也在同和珅说话,和珅顾不上他这边,小团子溜过来的时候是直接扑到了吴省兰怀里的,这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就自个儿又溜回去了。   那边桌上瓜尔佳氏正在同自家媳妇说着府上裁制新衣的事情,小团子回来也没打断她们,只悄悄拉了拉冯之溪的衣袖,小声说:“冯姐姐,我刚才听说皇上点了哥哥的名字,要哥哥这次随驾南巡。这一去就得好几个月啊,听说到了夏天才能回来,我还没跟哥哥分开过那么久呢,我不想跟哥哥分开。”   小团子对上次分开的感受记忆犹新,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这次要把那次的感受延长三倍了。   小团子把方才在那边听见的消息都跟冯之溪小声讲了:“冯姐姐,老大人本来说他这次应该要去的,但是要在家里照顾老老大人,所以就不去了。”   两边桌子离得也并不是太远,瓜尔佳氏和自家媳妇说起府里的事情还说的挺热闹的,小姑娘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后来发现小团子溜过去之后,她的注意力也就跟着放在了那边,也就隐约听到了他们说的那些话。   “其实吴先生说的没错啊,你哥哥就去两三个月,过后就会回来的。而且有我们陪着你,你也不会孤单的。”   小姑娘轻声哄着小团子,“除了我们,还有小兔子和元宝呀,它们也会一块儿陪着你的。”   小团子好像确实被安抚到了,想想去岁和珅离开的时候,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府里等,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可以到冯府来玩,不仅仅有他的冯姐姐吴先生陪着,还有小兔子和元宝陪着他,还有老夫人及好多好多人的关爱,这可比之前好太多啦。   小团子的注意力又慢慢放到了好吃的席面上头,冯之溪这边却总忍不住往和珅那边看。   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小团子刚才没溜回来的时候,她隐约听见和珅也要跟着去南巡,小姑娘心里就有些舍不得。想到未来会有两三个月见不到和珅,小姑娘清晰的感觉到了心中涌起不舍。   这大半年的时光,虽不是每日都能见到,但是一个月总能见上和珅几回,加上小团子几乎每日都在冯府待着,小姑娘便觉得她同和珅之间还是很亲近的。   这要两三个月见不到,小姑娘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可小姑娘有点矜持,还有点害羞,小团子舍不得的那些话她也说不出口,只能萦绕在心头。   再者,人家小团子是珅哥哥的正经亲弟弟,那些话是能说的,可她是什么呢?好像说出来似乎不大好。   小姑娘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的小团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吃东西,转过头来悄悄看着小姑娘,小声问她:“冯姐姐,我哥哥要是跟着去南巡了,一走两三个月,你会不会想他呀?”   小团子还是想找一个同盟,刚才没能跟吴省兰共情。小团子就下意识的觉得,他的冯姐姐肯定能跟他共情的。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瞧见他冯姐姐的脸蛋好像慢慢红了起来。 第28章   因为和珅中了府试头名, 大家都挺开心的,最后散席的时候就有点晚了,小团子在冯府玩累了, 最后直接睡着了, 和珅就干脆留在冯府,等到晚间用了晚饭才带着小团子回去。   小团子下午睡饱了,晚上就不困,回去的时候一直都赖在和珅怀里, 哼哼唧唧的不肯要乌雅氏抱, 就一定要和珅抱着他。   和珅笑他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爱撒娇, 小团子撇了撇嘴:“我就是个小孩子啊。”   小团子在和珅怀里蹭了蹭脸蛋,“我就是舍不得哥哥走啊。哥哥这一去,又是好久才能回来。虽然我有冯姐姐有老夫人有乳母还有好多好多人陪着我, 但是我还是会想要哥哥陪在我身边呀。我希望每天都能看见哥哥。”   “哥哥去南巡,我肯定每天都会好想好想哥哥的。”   和珅抱着小团子, 任由小团子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 他摸摸小团子的脸蛋, 柔声说:“我抽空就会给你写信。但凡路上瞧见什么新鲜东西, 或者遇见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儿,我都写下来告诉你,好不好?”   “好啊好啊, 我要读哥哥的信。”   小团子现在认得好多字了,读信完全没有障碍,他现在都能跟嘉谟来往通信了, 所以对写信还是很热衷的,就是字还没怎么练的太好,还在努力练习中。   小团子翻了个身坐起来眨巴眨巴眼睛对和珅说:“哥哥也会给冯姐姐写信吗?”   “中午吃席面的时候, 我给冯姐姐说了哥哥要跟着皇上去南巡,我问冯姐姐会不会想哥哥,她跟我说她会想念哥哥的。哥哥要是只给我写信的话,冯姐姐怎么办呢?冯姐姐也会想念哥哥的啊,不如,哥哥也给冯姐姐写信吧。”   小姑娘当时就被小团子那一句话问懵了。   她脸红,是觉得对小团子说会想念他的哥哥有点羞涩说不出口。   可对上小团子清澈明亮的眼睛,她又没法子说谎,最后只能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应了。   小团子话说的轻轻软软,可听在和珅耳里,却令他心跳瞬间加快。   他当即就问小团子:“你怎么说的?跟哥哥讲讲你们当时是什么样子的。”   他是想知道小姑娘当时是个什么样的神情状态,可又不能对小团子说的太清楚,所以小团子被追着问了四五遍,才说出了和珅想听的内容。   小团子还对答案恋恋不忘呢:“哥哥,你会给冯姐姐写信吗?她真的会想你的,你不要让她失望呀。”   和珅微微垂眸,摸摸小团子的脸蛋,低声说:“会写的。放心吧。”   小团子是真的放心了。下了马车就蹦蹦跳跳的牵着乌雅氏的手被带着回他的小院子里洗漱准备睡觉去了。   和珅到了自己院子这边,却站在院中瞧着天上的月亮,刘全跟过来问:“少爷,怎么不进屋呢?”   和珅瞧了他一眼,说:“你先进去吧。把带回来的书册收拾一下。”   这回从冯府回来,吴省钦又挑了好些书出来让他南巡的时候带在路上读。南巡在外头跟着乾隆到处跑,咸安宫官学是去不了了,就只能在路上抽空读书了,否则落下进度,回头是很难补上来的。   刘全答应一声,抱着怀里的书册就进屋去了。   兰嬷嬷在屋子里给和珅收拾停当,出来就瞧见和珅站在院子里仰着头望月。   兰嬷嬷走过去,轻声说:“少爷是,有心事?”   兰嬷嬷是很少看见和珅像这样站在院中静站望月的,这一年多以来,自从和珅上了官学和入军机处学习行走后,和珅就忙了起来,根本没这个时间像现在这样看月亮。   兰嬷嬷到底是经事的人,一眼就瞧出了和珅和平时的状态不一样。   和珅轻声说:“皇上点了我让我随驾南巡。英廉大人也在名单上,但是因为家中有事不便随驾,明日英廉大人会去皇上跟前请假,便说这次不随驾南巡了。”   “可是,我想带着之儿一道去。”   和珅同冯之溪尚未定亲,两家如今是交好,但实质上,和珅还真没法儿带着冯之溪一道去。   如果要想冯之溪跟着一起去,就得英廉去,而作为英廉的孙女,冯之溪才有可能随同一道去。   “皇上南巡,沿途会经过许多州县,会有很多常人难得一见的风光,也会有很多与她曾经见过的不同的风景,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之儿去看一看。”   兰嬷嬷明白了:“少爷的意思,是想劝英廉大人能随同皇上一道南巡?”   和珅点头:“是的。但是,我尚有些犹豫。”   兰嬷嬷将和珅未尽之语说了出来:“少爷的犹豫,是为着英廉大人的父亲吧。少爷是怕,英廉大人若跟着皇上去南巡,这几个月里,怕英廉大人的父亲有个什么不好的,英廉大人不在身边。其实,奴才随同少爷去过冯府许多次了,就是少爷自己,也去冯府探望过老太爷许多次了。老太爷就是年节下身子不大好,如今已硬朗了许多,英廉大人要说去,也是能去的。”   “奴才知道,少爷是不想同冯姑娘分开这么久,要不然,少爷先同英廉大人商量商量?听少爷的意思,少爷的心思,尚未对英廉大人说明吧?”   和珅微微垂眸:“琳哥儿舍不得我走,说我若去了,会好想我好想我。他把这事儿同之儿说了,还问之儿会不会想我,之儿答了他,说会想。”   兰嬷嬷看着和珅的目光特别的慈爱。   自从兰嬷嬷知道冯之溪会同和珅定亲后,就一直将冯之溪当做府里未来的夫人看待。且越看越喜欢冯府的这个小姑娘。和珅待小姑娘的好与感情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兰嬷嬷瞧在眼里,心里是极欣慰又欢喜的。   就盼着什么时候,他们家的少爷能把人娶进来,让府里正正经经的有一位女主人。   兰嬷嬷就问他:“少爷有同冯姑娘说起想要带着她一同南下么?”   和珅说:“自晌午用饭过后,我还没有与她单独相处过。”   自然也就没能同小姑娘说起这些了。   刘全在屋里把书册都整理好了,出来站在门廊下问和珅:“少爷,要预备热水洗漱么?”   他瞧见了和珅正在同兰嬷嬷说话,但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见和珅直接往外走,头也没回的挥了挥手:“不必了。待我回来再说。”   刘全忙跟过去:“少爷要去哪儿?奴才同少爷一起去。”   和珅压根没等着他,说了声不必人就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兰嬷嬷直接将刘全拉住,没让他跟着去:“少爷是去冯府找英廉大人的。少爷既不让跟着,咱们就在府里待着等他,横竖不过小半个时辰,说完了几句话就回来了。”   刘全就没动了:“嬷嬷,少爷怎么这时候去冯府啊?若有什么话,让奴才去冯府说一声不就行了么。”   兰嬷嬷就笑,牵着刘全往回走:“你去可不行。有些话得少爷亲自和英廉大人说才行。行了,咱们回去给少爷预备热水,少爷骑马来回也快,指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和珅骑上马就往冯府去了。   他同小团子一起从冯府离开的时候,英廉尚未从宫中回来。   下午吃完席面后,内务府来了两个小太监,说是有事儿请英廉回宫一趟,英廉便去了。   和珅到了冯府一问门上,才晓得英廉也是刚刚回来。   英廉没在书房,晓得和珅来了后,英廉直接让人来了内室。   瓜尔佳氏陪着英廉坐着,英廉已换下了官服,穿着常服,见和珅来了,就笑着让他坐,瓜尔佳氏先问他:“珅哥儿,怎么你自己来了?若是有什么事,便让下人们来传个话就行了,你明儿还要早起入宫,该早些休息的。”   和珅望着英廉夫妇说:“老夫人,大人,我是有一个想法,须得亲自向两位说明。让下人来说,不大妥当。”   英廉就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和珅道:“皇上此次南巡,我想带着之儿一同去。我知道她素来喜欢瞧外头的山水风光,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而且,这一去至少两三个月,我、我不大想同她分开。”   “大人能否不请假,如常随行,如此,便能带着之儿一起去了。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些难,但还是希望大人能再想一想。”   和珅一说完,瓜尔佳氏和英廉就都笑了起来。   他们这一笑,倒是把和珅给笑懵了。   英廉笑着说:“下午皇上便叫我过去问了,这次南巡,皇上希望我去。老太爷那边皇上特地派了太医来瞧过,说老太爷大好了,身子硬朗得很,叫我不必担心。皇上都如此说了,我自然不会请假,此次南巡,我是一块儿随驾同行的。”   和珅目光微微发亮,他轻轻抿唇:“那之儿?”   英廉同瓜尔佳氏对视一眼,夫妇俩哪有看不出和珅心思的呢?   英廉就笑道:“要带着之儿一同去,也容易。只不过,还得看看之儿自己愿不愿意,若是她愿意去,那我就带着她一同去,让你们一块儿做个伴。”   瞧见和珅竟这么舍不得自己的孙女,英廉还是很高兴的,这原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也乐意成全。   瓜尔佳氏也跟着笑道:“过几日便要出发了,若要带着之儿一同去,那就该今夜去问问她,若是她愿意去,我明儿就开始给她预备行李了,皇上这一回去的地方多,好些东西都得备好了才行。”   瓜尔佳氏就让和珅去冯之溪的院子里去问问,“之儿应当还没歇息,我让玉嬷嬷领着珅哥儿去问问吧。”   玉嬷嬷是瓜尔佳氏身边的嬷嬷,如今常跟在冯之溪身边,便是瓜尔佳氏让玉嬷嬷跟在小姑娘身边照看她。   小姑娘是还没歇息,但是已经洗漱过了,头发都散下来了,听说玉嬷嬷领着和珅来了,要同她说几句话,小姑娘就有点慌里慌张的,赶紧让她的小丫鬟林花给她挽头发换衣裳,又让身边另一个小丫鬟雪拥出去招呼和珅。   玉嬷嬷人虽然跟来了,但她早得了瓜尔佳氏和英廉的嘱托,相处这一年多来,又晓得和珅最是个守规矩的人,便只在旁边跟着,并未多嘴多舌。   倒是和珅,到了小院外头,就在门廊下站定了,也不进屋,还让雪拥不必开门迎他。   他隔着门对里头的小姑娘说:“之儿,我就是来说几句话的,说完了便走。我不进去,之儿,你也别着急,不用出来见我。”   屋里头烛光摇曳,隔着屏风,他也瞧不见里头的情形,只能隐约听见里头小姑娘慌慌张张的要找衣裳穿。   他开始听着有点儿想笑,想象了一下小姑娘手忙脚乱的模样,就觉得很可爱,随后又有点心疼,就连忙让小姑娘别忙了。   冯之溪听说不出去,又听和珅这样说,她也就不挽头发了,只披了件外衣在身上,慢慢从里间走出来,也站到外间的门口,隔着门瞧和珅在门上印着的影子,轻声问他:“珅哥哥要说什么?”   小姑娘特别好奇,按说都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儿让和珅去而复返不叫下人传话还亲自跑来同她说的呢?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软软的隔着门传出来,她的影子斜斜的印在门上,和珅不敢多看,又忍不住悄悄多看了几眼,小姑娘披散着头发,就连剪影都那么的静美温柔。   和珅在开口的那一瞬间还有点紧张:“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你愿意同大人还有我,一同跟着皇上去南巡么?”   他紧张,是怕小姑娘不肯跟着他去。这一路虽有许多的风光与美景,但是一路上的辛苦自是不必言说的,跟着皇上南巡不比自己出游,很多时候还是会有辛苦和波折的。   小姑娘倒不是怕吃苦的性子,但他怕小姑娘有顾虑不想去。   谁知他将英廉那边新得的消息同小姑娘说完,小姑娘就在门里笑了起来,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他。   “好啊,我愿意跟着祖父,还有你,一起去。”   外间靠着门廊这边有一扇小窗户,雕成了梅花的形状,每一片梅花上都是一扇更小的窗户。   小姑娘高兴的跑到小窗户旁边,兴冲冲的把其中一扇小小的窗户打开,露出精致漂亮的眉眼,对着门外的和珅笑成了一朵灿烂的甜甜的小花:“珅哥哥,谢谢你。我好高兴啊。是不是你同祖父说的呀?祖父就同意带着我一块儿去了,是么?”   要知道他祖父以前跟着皇上南巡的时候,可从没有带着她一块儿去过。   和珅虽没有把事情都说了,但小姑娘冰雪聪明,和珅来一问,她就什么都想到了。   小姑娘高兴地说:“珅哥哥,你对我真好。” 第29章   小姑娘头发披散着, 但是小窗户特别小,只露出了小姑娘精致漂亮的眉眼。   倒是额前有两缕头发被吹到了小姑娘的嘴边,被小姑娘高高兴兴的拨弄开了。   玉嬷嬷瞧了和珅一眼, 就见他家这未来的姑爷眼都不眨的盯着他家姑娘, 玉嬷嬷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大妥当的。   这不见面倒也罢了,但他家姑娘性子活泼,兴冲冲的把小窗户打开也没来得及阻止,眼瞧着他家姑爷眼底的温柔深情都要溢出来了, 玉嬷嬷实在没办法了, 才轻咳一声, 将手里提着的小灯往上抬了抬。   “如今夜里尚有些凉,外头风大,姑娘还是进去吧。若是因此受凉了, 可就不能跟着皇上南下了。”   和珅只觉小窗户里的小姑娘比平日里更加动人,情不自禁多看了一会儿, 听见玉嬷嬷的话才回过神来, 他温柔看着小姑娘, 让她把小窗户关起来:“老夫人那边明日便会为你开始准备行装。你也不用太担心, 一切我与大人还有老夫人都会为你准备妥当的。你只管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跟我们一起启程便好。”   “好呀。”小姑娘是真的很高兴,笑眯眯的在小窗户里看着和珅, 等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关上了窗户。她也感觉到夜风越来越凉了,小姑娘也是真怕自己会着凉,那要是耽误了行程不能去, 可就白高兴一场了。   等小姑娘把窗户关上了,和珅瞧着她的剪影从门上消失,就知道小姑娘应该是回里间了, 和珅这才收回目光,同玉嬷嬷一道出去。   和珅没有再去英廉和瓜尔佳氏那里,他直接让玉嬷嬷将话带过去:“我就不去打扰大人和老夫人了。劳烦嬷嬷带个话,就说之儿愿意跟着去。”   玉嬷嬷应下了:“和公子放心,奴才一定将话带到。”   和珅完成心中大事,便一门心思的做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和琳还是几日后才晓得冯之溪要跟着一道去南边,而他只能留在京城里的消息。   南巡启程前一日,和珅得以从军机处中早些散值然后回府收拾行装。   他的东西都是兰嬷嬷在替他收拾,这次跟着乾隆南巡,咸安宫的官学上不了,但军机处中除了留守在宫中的,其余人等都跟着乾隆一同去,军机处的差事不能停,和珅就得跟着乾隆随侍,和珅就没让刘全跟着,他都自个儿照顾好自个儿,就把刘全留在府里陪着和琳了。   但刘全还是替他查看着兰嬷嬷准备的行装,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再让和珅最后瞧一遍,看看有什么落下的。   和珅回来的时候,行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去看,就被哼哼唧唧的小团子给缠住了。   小团子特别生气,特别伤心,特别委屈,抱着和珅的腿坐在他的脚上,大眼睛里都是闪闪的水光:“哥哥偏心!哥哥带冯姐姐去南边,怎么不带着我去呢?”   “冯姐姐去了,我也要去!”   小团子抱着和珅的腿控诉,他连控诉都是委屈巴巴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可怜的小小的一团。   和珅没特意不跟小团子说这事,倒也没有刻意瞒着他,只是没想到小团子反应这么大,居然还闹着抱住了他的腿想去。   和珅就忍不住笑,小团子抱得紧,他也没怎么费力就把小团子从自己腿上扒拉下来,抱在怀里笑:“你还小,路上那么辛苦,你受不住的。哥哥那么忙,你要是跟着去了,谁照顾你呢?”   “这次是跟着皇上南巡,又不是咱们家自己出游,你去了也不能到处随意乱逛的。”   小团子还是委屈:“那怎么冯姐姐就可以去呢?哥哥你就是偏心。你带冯姐姐去都不带我去。”   小孩子觉得委屈,哄一哄也就好了。和珅没回来的时候,小团子也不开心,兰嬷嬷乌雅氏还有刘全都跟着哄,但是小团子非得等着和珅回来哄,也不是哄不好,就是哼哼唧唧的觉得哥哥不疼他。   谁知和珅哄了几回,见小团子还是哼哼唧唧的,干脆承认了小团子的指控:“好吧,我就是偏心。你冯姐姐可以去,你就不可以去。你冯姐姐跟你可不一样。你就是不能去。”   小团子可没料到和珅这个操作,小团子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就哇的一声,泪水决提,还真哭上了:“哥哥不疼我呜呜呜。我就知道哥哥偏心冯姐姐。”   他就知道,他哥哥和冯姐姐是真的不对劲!   小团子一哭,兰嬷嬷和乌雅氏顿时心疼了,都过来哄他,刘全也过来哄着,倒是和珅,被小团子哭的啼笑皆非:“和琳,你多大了?还哭成这样?真当自己是三岁?”   “种痘那天烧成那样都没哭,现在哭?我跟你说,你哭也没用,哭也不带你去。你确实太小了,谁家随驾南巡带着自家的小孩子的?皇上这回,都只带了成年皇子。”   哭都没用,小团子抽抽噎噎的看着不松口的和珅,一翻身从和珅怀里爬出去,嘟嘟囔囔的往外走:“你不疼我,我去找冯姐姐。”   哥哥这里没有温暖,找最宠他的冯姐姐那里求温暖去了。   和珅也不拦着他,只吩咐乌雅氏:“大人和之儿都要出门,冯府如今也忙着,您多带些人过去,琳哥儿要是今儿舍不得他冯姐姐,就让他在那边歇息吧。”   乌雅氏答应了一声,跟着小团子就去了。这边兰嬷嬷也忙着去预备人跟着小团子去冯府。   小团子跑去找冯之溪,他倒是没跟冯之溪哭,也没跟冯之溪说和珅偏心,就是特别舍不得他冯姐姐。   结果俩人相处了一会儿,倒是冯之溪看出小团子心里的不痛快来了,就追着问了几句,就把小团子在府里闹腾的事儿给问出来了。   不放心跟着去了冯府瞧小团子,又将小团子安置好了回来的兰嬷嬷跟和珅学舌:“琳哥儿红着眼睛跟冯姑娘说道哥儿,说了好一会儿,结果冯姑娘几句话就把琳哥儿给哄好了,琳哥儿还高高兴兴的说要等着冯姑娘和哥儿回来呢。”   和珅笑问:“冯姑娘怎么说的?”   兰嬷嬷便说:“冯姑娘开始说的,也同哥儿说的一样,后来见琳哥儿劝不动,就说她去了之后留下小兔子和元宝在家里需要人照顾,想着请琳哥儿好好照顾,说琳哥儿要是去了,小兔子和元宝就没人照顾了。冯姑娘这么一说,琳哥儿便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欢欢喜喜的就答应了,一会儿就好了。然后让奴才回来同哥儿说,今夜他就不回来了,就在冯府那边歇息。”   和珅听了便笑,他就知道,他的小姑娘是最聪明最有办法的。   *   乾隆南巡,每日政务依旧还是通过军机处督办传达。和珅跟着一道出来,哪怕冯之溪也跟着出来了,但是两个人也基本上没什么太多的机会见面。   和珅一直跟着军机处的大臣随侍在乾隆身边,而冯之溪则同乾隆这回带出来的嫔妃公主及各位大臣们的家眷待在一起。但有英廉和相熟大臣家眷的看顾,还能同和珅见见面,冯之溪还是很快乐的。   乾隆南下,到了苏州行营。   这日,瞧见和珅跟着袁守侗梁国治身边看他们誊抄方才的旨意,乾隆心中便是一动。   和珅自入军机处一年多来,从来都是默默无闻,严格按照当初他的口谕,多听多学多看,从没有多说过一句话,勤勤恳恳的做他的军机处学习行走,在外也是谨言慎行守规矩,确确实实是个好苗子。   想起自己点他随驾出行还是因着他中了府试头名的缘故,这乾隆心里就更加高兴了。   军机处大臣将事情办完,便预备退出去,结果乾隆手一点,众人又一躬身,留下等乾隆指示。   乾隆的手落在了和珅那个方向:“你入值也有一年多了,前儿中了府试头名,朕看了你的文章,写的不错。朕还在宫中的时候就想着了要赏你。如今正好,你便想一想,有什么事情是想要去做的。朕可以替你去做。不过得先说好,要是这苏州地界上的事,出了苏州,朕就不认了。”   乾隆怕和珅不能领会他的意思,还跟着说,“你好好想想,入值这一年多里,你都学了些什么,看了些什么,听了些什么。有什么事情是在这苏州地界上,值得求朕替你去做的。”   乾隆前番话说出来的时候,同在屋中的众臣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等乾隆后边的话说出来,众臣心中都是一凛。   这不仅仅是在给和珅赏赐。这更是在考校和珅。考校他这一年多里究竟有没有进益,有没有在军机处里学到些什么。   众臣听了乾隆的话,都开始在脑子里搜索这一年多里苏州有没有什么悬而未决的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但是他们想了一转,依旧是什么都没有想出来。   平日里虽说军机处总揽政务,但事情交代下去,基本上都是办妥了的,哪有什么有了旨意交办还悬而未决的事情呢?要真是有,他们作为权力中枢也不会知道,该知道的是底下的各个州县。   所以乾隆的这个考校,不好答,也不易答啊。   袁守侗梁国治甚至在想,和珅先前的想法,是要考笔帖式然后进部院为官的,乾隆问的这个问题,还真只有有这个志向进部院为官的才会注意到这些,并且有可能答出来。如今和珅都走了科举这一条路了,再这样问,多少有些为难的意思了。   众臣心里都是这么想着的,再看向和珅的眼神便有些担心。   这一年多的相处,大家也都瞧见了和珅是什么样性子的人,大家都是前辈,对于有和珅这样的后辈,其实还是挺喜欢的。   除了那些依旧对和珅心生妒忌的军机章京们外,汉大臣们,还有不表态但是很欣赏和珅处处带着和珅的年老满大臣们,都是很欣赏和珅的。   跟着乾隆出来的都有些担心和珅,就怕他过不了这一关的考校。   众臣心里的念头是一瞬之间千回百转,可和珅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定,听乾隆讲完,他只是稍微想了一想,就说:“奴才想请皇上救一个人。”   乾隆微微挑眉,来兴趣了:“哦?你想救谁?”   “海州知州,李兆钰之子,李潢。”和珅静静的报出一个名字。   乾隆说:“海州?朕说的是苏州。”   和珅说:“李潢如今就在苏州。”   李兆钰这名字一出来,在场的好几个人都一脸恍悟。这个李兆钰,先前似乎有交办过他的事情。这人在海州任职知州,做官还是做得不错的,但是因为当地蝗害,他处理的不及时,结果被弹劾而落职,后来郁郁不得志,又不曾起复,没多久就在苏州去世了。   和珅说:“李兆钰的妻子儿子因此滞留在苏州几个月。等他们预备带着李兆钰灵柩回乡的时候,苏州有豪强看上了他们的家产想要谋夺,便诬告李潢入狱。李兆钰的妻子为此一病不起,李潢入狱时年仅七岁,如今已在狱中待了四年了。奴才想请皇上救一救他。”   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   乾隆一向觉得江南海晏河清,断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结果听和珅一说,立刻就动了怒。立刻命人找来苏州知府,求证此事,若事情属实,是必然要给李潢一个公道的。   要说这事儿还是真有,苏州知府战战兢兢的把事情说了。   原来这都是前任知府干下的事儿。李潢在狱中四年,苏州知府换了人,这个冤案却没办法碰。只因前任知府擢升,要是真碰了这个案子,前任知府就得跟着串联出来,后头还会牵出一串人,苏州知府不敢动,就怕得罪了已经擢升比他官阶高的前任知府。   但李潢又确确实实是被冤枉的,苏州知府只好派人在狱中好生照料李潢,又让人好生照料他在外生病的母亲。这冤案翻不了,苏州知府自己也心惊肉跳的,整日就祈愿千万别在自己的任期内出事,结果这雷终究还是爆了,还是在皇上跟前直接爆的。   苏州知府怕的人都抖起来了:“奴才不敢苛待李潢。只是奴才罪该万死,也不敢替李潢翻案。李潢他读书很好,人也聪明,奴才可怜他,也不想耽误他,这一年的县试府试,奴才都让他去参加了,这李潢也争气,两次都考了头名。学政说,之后的院试,以李潢的能力,一定能考中。奴才,奴才就盼着他乡试过了中了举,成了秀才,奴才便有借口将他从狱中放出了。”   乾隆听到这里,都气笑了:“放出来?放出来这案子就消了吗?他身上带着这个,永远也别想做官!你们可真是厉害啊,活生生的替朕把一个好苗子给磋磨没了!”   “朕既然到了这里,你碰不得的人,朕来碰!朕就不信了,他们还能反了天不成!” 第30章   乾隆生了大气, 屋里的人跪了一地,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乾隆雷厉风行的就将这事儿给处理了。   圣旨严查, 令闽浙总督督办此案。   此案影响重大, 在苏州这地方,知道李潢是被冤枉的这事的人还是不少的,但都跟苏州知府一样,怕得罪上司不敢告发不敢翻案。   李潢读书好, 又在县试府试中取得了头名, 心里头惜才的人也不少, 有人害他,自然有人保他。乾隆将这案子给翻过来了,念及李潢年纪小, 还是将人召到了跟前,亲自安抚了一番。   李潢从狱中出来就直接被领到了乾隆跟前。   李潢比和珅大四岁, 虽然刚从狱中出来, 只匆匆换了身衣裳, 没来得及更多的收拾, 但他到了乾隆跟前,形态从容形容大方一点不慌,叫人一看就对这个容貌清俊的少年郎心生好感。   李潢酷爱读书, 便是在狱中也是手不离卷,他来的时候,领着他来的闽浙总督已将事情同他说过了, 待乾隆说完些安抚他的话,他当即跪下叩谢天恩。   乾隆也没忘了和珅,等李潢起身后, 他又指了指和珅,说:“他们都不敢说这事,朕的身边也没人知道这事,还是和珅知道了,今日才同朕说的。要是没有和珅,你的案子也翻不了。你该谢谢他。”   李潢见乾隆指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他也并没有惊讶,反而给和珅施了深深一礼,说:“多谢和大人。”   李潢在狱中几年,并不知道外界的事情,更不知道朝中的事情,也没有人会特意对他说这些。但李潢也并不在意这些,说实在的,皇上身边随侍什么样的人,也不是他能够去说什么的。   和珅还了李潢一礼,说:“李兄客气了。”   乾隆刚才一提那些话,和珅就立刻想到了李潢的事情。   李潢这个人还是很有才华的,和珅一来苏州的时候便想起了李潢还在狱中。原本是还要再等上两年,云南的巡抚到了苏州来,发现了李潢的冤案,然后给他平反,李潢才得以出狱。   但这会儿乾隆既提了这个,和珅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潢,让这么有才华的人早些出狱,早点过了院试乡试,早点中秀才也挺好的,和珅就直接说了。   李潢走后,乾隆还饶有兴趣的问和珅:“李潢的事,你是早就知道了吗?”   这话问的,也不好答,要说早就知道了,那肯定是不行的。   乾隆问完就一直盯着和珅,和珅半点没有犹疑,直接就说:“回皇上,奴才也是到了苏州才知晓的。”   “哦?”乾隆问,“那要是朕没有一时兴起,没有想到这个法子,没有要替你做一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呢?”   和珅说:“回皇上,奴才想,还是应当按规矩办。或者,各处巡抚到了苏州,知晓了这桩冤案,会有人替李潢伸冤的。这是为官者分内之事,奴才相信,李潢早晚都能沉冤得雪。”   乾隆微微点头:“你比他们好。是个能干实事的。”   乾隆夸了和珅,显然对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考校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只是生了一场气,乾隆觉得有些乏了。便让众人退下了,说他要歇一会儿。   今日军机处当值的人中没有和珅,散值也比较早,和珅从乾隆那儿出来后,就去寻冯之溪了,几日不见,就对他的小姑娘很是想念。   乾隆还要在苏州停留些时日,所有随行人员都在各自分配的住所里住下了。   英廉在乾隆跟前得用,在给随行大臣的家眷分配住所的时候,英廉还分到的一个小院子,小院子里正好有两间房,一间英廉住了,旁边稍微小一点的厢房就给了冯之溪住。   乾隆是住在上回南巡就在苏州建好的行营里,其余的随行大臣家眷们就都住在商人们家里的园子里。   和珅去找冯之溪的时候,英廉不在住处,还在外头处理公务,结果人再去旁边一瞧,冯之溪也不在,只有两个粗使丫鬟在院子里洒扫。   和珅一问才晓得,原来冯之溪同这家园子主人家的小姑娘们一道到主宅花园里去玩去了。   小姑娘去的还是人家主宅内宅的花园,和珅不方便过去,又瞧见小姑娘住的小院子里景致还不错,便打算留在这儿等小姑娘回来。   那两个粗使丫鬟见和珅待在这里,洒扫完了也不敢久留,两个人就结伴走了,但她们人还算机灵,赶紧就找了人去主宅那边通传,小姑娘听到消息后很快就回来了。   时值夏日,小院子回廊底下还算清凉,和珅拿了个小藤椅坐在回廊下瞧着外头的骄阳似火,又饮了一口小丫鬟送来的冰镇过的西瓜汁,顿时通体舒畅,甚是惬意。   小姑娘兴冲冲的跑回来,一眼就看见了廊下的和珅,立刻就笑开了:“珅哥哥!”   小姑娘是真没想到和珅会在这时候过来寻她。他们有几日没见了,小姑娘心里着实还是有些想念和珅的,但这几日她也不常见到英廉,知晓他们是公务繁忙,小姑娘就只能自己玩。   正好这几日在这里待的同主人家的姑娘们混熟了,就常在一起玩耍。但是今儿下午刚在人家内宅园子里聚起来,小姑娘就听见说和珅来了,二话不说立刻就回来了,都没跟人家姑娘一起玩了。   天气太热,小姑娘跑得一头细汗,身上还有点热,看见和珅在喝冰镇过的西瓜汁,她也有点想喝,就让身边的丫鬟去取了来给她喝一点。   和珅没让,把林花雪拥给拦住了,重新吩咐她们:“你们去给姑娘取用没有冰镇过的来。我已让他们备好了,直接取过来就可以。林花一个人去就行,雪拥留下,带你家姑娘去内室更衣。这一脸的汗,进去洗漱一下,免得一会儿吹了风闹头疼。”   他还怕小姑娘不高兴,立刻就给小姑娘解释:“出来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老夫人的,不能吃凉的。玉嬷嬷千叮咛万嘱咐,也说不能吃冰的。这会儿要是贪凉,回头就该闹肚子疼了。”   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眨眨眼,乖乖巧巧的妥协了:“好吧。”   没有冰镇的西瓜汁也挺凉爽的。小姑娘也怕回头闹肚子疼,只好听话了。   小姑娘没有立刻就进去,眨巴着眼睛问和珅:“珅哥哥是来说几句话就走的吗?”   她怕和珅是抽空来瞧她的,进去换了衣裳再出来耽误时间,那就没剩多少时间能同和珅说话了。   和珅温柔看着她:“皇上那边已经散值了。我过来瞧瞧你,同你用了晚饭再走。”   那还可以在一起待两个多时辰啊。   小姑娘高兴了,对着和珅笑起来,然后才跟着雪拥进去更衣了。   等小姑娘更了衣出来,和珅已在回廊下替她都安置好了,小藤椅上还贴心铺了一层特别特别薄的褥子,然后一小碗凉的西瓜汁和一小壶稍稍带着温热的西瓜汁已经在小案上放好了。   小姑娘一坐下来就发现不对劲了,她这一小碗的西瓜汁同和珅的西瓜汁比起来也太小了吧。那小瓷碗还没有她的巴掌大,里头的西瓜汁加起来还没两三口就喝完了。   小姑娘没说话,但眼里的诧异疑惑和珅一眼就瞧见了。   和珅就笑:“凉也不能多饮。尝一下便可以了。吃多了凉的对肠胃也不好。前几日不是还闹着吃不下饭么?这西瓜汁热一点的可以多喝点,是刚做出来的,味道不错。”   小姑娘有点失望,但生怕管得这么严的和珅连这几口也不给她喝了,连忙把那小瓷碗端起来将里头的西瓜汁一饮而尽,再抬头就瞧见和珅在给他自己倒温热的西瓜汁。   和珅笑得特别温柔:“我也陪你喝这个。”   小姑娘一下子又高兴起来。   两个人坐在回廊下,一块儿喝着温热的西瓜汁,一边吹着夏日独有的风,慢慢的竟都感到了心静的凉爽。   和珅柔声问小姑娘:“方才去他们园子里,预备一块儿玩什么呢?”   小姑娘歪着头笑:“还没有想好呀。我们才刚聚在一起,珅哥哥你就来了,我要回来,就没顾得上她们玩什么。不过她们家姑娘好多,大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也挺开心的。”   “珅哥哥,你今日怎么会出来的这么早?不是说这几日都会很忙么?”   和珅垂眸低笑:“我刚在皇上那里,替一个人平反了冤情。皇上有些乏了,我们便提早散值了。我想来看看你,和你说说话,就过来了。”   “原来是不会散值的这么早的,但是,我想,”和珅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下来,“皇上他瞧见了这样的冤情,应当对他也有一些冲击,他需要独自思考和接受,自然是要让人都早些离开的。”   回廊下只坐着他们二人,院子里再无旁人,林花和雪拥远远在门口的树荫下坐着,和珅同小姑娘说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听见。   可小姑娘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还是生出一些疑惑来。   她轻轻抿嘴,她祖父待她特别好,什么都会同她说,还有吴家的两位先生,也待她特别好,什么都会教她,同她说,可只有一点,他们都不会把朝堂上还有自个儿的差事拿出来同她这个小姑娘说。   就算是可以说的话,他们也从不会说起。   至多会在她面前议论一二,但不会像和珅这样,‘特意’的对她说起。   小姑娘眨眨眼,声音软软的:“珅哥哥是不是应该跟祖父说这些呀?”   跟她说了,她也不是太懂。她也不敢乱说呀。   和珅抬眸,定定的看着小姑娘:“不,这些话我只想对你说。也只能对你说。”   “之儿,我心里一直都觉得,我若有什么难以对人言说的话,都只能对你说,也只会对你说。包括我的理想,我的抱负,还有一些根本就不能对任何人说的话,我都只愿对你说。”   和珅的目光太深太专注,小姑娘被看的有些脸红,她伸手捂住脸颊,脸蛋还有些热热的,她想,她好像还得喝一些凉凉的西瓜汁降温了。   这些话好像也很烫。从和珅嘴里说出来,入到小姑娘的耳朵里,再流淌到小姑娘的心里,让小姑娘的心里仿佛有火焰燃烧似的,热乎乎的烫人。   小壶里的西瓜汁已有些凉了,小姑娘给自己倒了一点,捧着小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   巴掌大的小脸在小瓷碗的映衬下越发的晶莹润泽,小姑娘软软的声音从碗后传出来:“那你说。我听着呢。”   和珅眨眨眼,眼底暗潮涌动,面上不动如山,心里疯狂悸动,她这样真的好乖好可爱。 第31章   和珅把李潢的事情拿出来说, 还是有他的一些私心的。   一个是他希望通过这件事,能让乾隆看到官场上的一些现象。   乾隆从来都很自信,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觉得大清的一切都欣欣向荣在他的治下没有任何问题。和珅就是想要打破乾隆的这种自信, 想让他看一看,大清的一切并不都是好的,官场上的有些风气和现象也已到了失控的边缘。   他是希望乾隆能够反思一下的。如果乾隆能够反思,或者之后能够整改一下, 那么上行下效, 至少会有一些好的变化出来。   再一个, 李潢是真的挺优秀的。如今军机处中需要一些优秀的年轻人。和珅是想着要是乾隆知晓了有李潢这么个人,大概会对他有所兴趣,若有关注, 将来李潢说不定也能进军机处。   结果乾隆见了李潢,倒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循例安抚了几句, 也没有说别的什么, 甚至都没让李潢好好考试之类的话说。只简单说了几句后便让李潢走了。   和珅就知道, 乾隆对李潢没有那个心。说到底,还是因为李潢的出身。而乾隆对自己那般的看重,就还是像之前英廉同他分析过的那样, 他是乾隆认为最合适的人选。   只不过,现在这些事为时尚早,李潢尚未考成, 究竟如何,还需看日后再说。   小姑娘很认真的听和珅说话,和珅说完了, 小姑娘也将小壶里的西瓜汁喝掉了一小半。   小姑娘回味了西瓜汁的甜爽,西瓜汁已经完全冷掉了,小姑娘觉得自己喝撑着了就没有再喝了,她眨眨眼认认真真的看向和珅:“珅哥哥,我觉得,你对皇上还是有一些期望的。”   和珅没有否认,轻轻点了点头,他确实对乾隆有一些期望。小姑娘还是很敏锐的,能察觉到这一点。   冯之溪说:“其实,我祖父,还有吴先生他们,都是对皇上有期望的。我觉得,有期望这是好事情,如果没有期望,这个官就做不好了。”   “相对而言,皇上对珅哥哥,应该也是抱有很大的希望的。关于这一点,不单单是祖父,还有吴先生他们,这些年都是这样说的。”   “如果李潢这件事情,换了旁人来做,便是按照珅哥哥所言,是巡抚们来同皇上明言,或者是按照规矩来办的,皇上未必会见李潢,李潢也是见不到皇上的。说到底,还是皇上信重你,又有了安抚李潢的心思,才有了今次的会见。”   “这天下,或许会有千千万万个李潢,这会读书的汉人不少,可是如此贴心又善体上意的珅哥哥,却只有一个呀。”   小姑娘自幼跟着吴省钦读书,又是被英廉冯肃诠悉心教养长大的,哪怕是没接触过没听过朝政这方面的事情,但只听和珅说了这些,小姑娘也能另辟蹊径,说出她心里的想法来。   偏偏她还一语中的,说的极好。   和珅今日救了李潢,见了少年时的李潢后,就被勾起了一些尘封的记忆。那些记忆被勾起来,有些情绪就像阻塞的淤泥一样堵在心里。   直到听了小姑娘的这些话,和珅堵在心口的那些情绪就被慢慢疏通,然后他整个人便有豁然开朗之感。   一颗心在尘封的淤泥里待久了,此时才拨开云雾到了明晃晃的日头底下晾晒,才重又感觉到了世间的美好。这样愉快的感觉,只有小姑娘能带给他。   和珅望着小姑娘笑:“难怪公主们都喜欢同你相处,你才是聪明贴心又善解人意啊。”   不单单只是公主们,还有随行大臣的家眷们夫人们,甚至后宫的嫔妃,但凡同小姑娘相处过的,都很喜欢她。   乾隆每至一处停留,若是住在人家的园子里,主人家里要是有姑娘小姐的,也都很喜欢同小姑娘相处,就像如今这家一样,哪怕有的只是见了一面,也都很喜欢同小姑娘接触。   小姑娘被夸,抿着嘴害羞笑了笑:“其实,也不这样啦。主要是因为珅哥哥你啊。”   小姑娘望着和珅的眼睛亮晶晶的,“因为他们都知道我与珅哥哥很要好,所以都很照顾我,待我也很好啊。”   小姑娘这话不假。   如今但凡是跟在乾隆身边的人,或者是对朝廷对军机处稍微关注一些的人,都知道军机处中有一位得皇上口谕入军机处学习行走一年多的小少年,对这个小少年明里暗里关注的人都是不少的。   和珅同冯家交好,来往又多,众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英廉唯一的小孙女同和家兄弟关系好,自然也都是知道的。   和珅还是最开始时候那样,同任何人都不深交,也不结党也不抱团,更没有授受过任何人的东西,他们够不上和珅,便只能到小姑娘这里来,想着待小姑娘好一些,或许能在和珅那里混个姓名。   这还是有私心的,若要说没这么大私心的人,和珅如今在军机处里,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英廉也很得乾隆重用,是没有人敢对小姑娘不好的。   而本身小姑娘就又甜又可爱,自然是人人都爱跟她相处了。   和珅目光柔软:“之儿。”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嗯?”   和珅说:“你跟着这一路,会不会觉得太辛苦了?我们出来也有月余了。虽然有时候能住上一阵子,但毕竟是跟着皇上,总有不便之处。你会不会觉得累?”   “累?不会啊,”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还挺兴奋的,“我不觉得累,我也不觉得辛苦。我其实觉得很高兴啊。这次跟着皇上出来,见到的听到的还是接触到的人事,都是跟自己出来游玩接触到的人事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觉得特别好,特别有意思。”   小姑娘现在就特别庆幸当时做了要跟着出来的决定。   小姑娘从小被英廉他们养的性子外向,能静下来读书十来天不出门,也能跟着人在外头游玩一个月不回家。她同汉家女儿被雕琢过的规矩性格不一样,也同八旗女儿那种豪爽不羁的性格也不一样,就像是两者的结合体,宜动宜静,圆融自如。   小姑娘看着和珅的眼睛,与里头柔软的目光对上,蓦的就想起方才和珅说的那些令她的心都为之发烫的话来。   小姑娘轻轻抿了抿嘴,小鹿般清澈纯净的目光落在和珅的脸上:“珅哥哥,我有一件事情要同你说。”   他们在廊下也坐了小半个时辰了,现在还不到用饭的时候,但和珅怕小姑娘饿了,就示意林花去取些小点心过来,等林花去了,和珅才望着小姑娘:“你说。”   冯之溪说:“自从跟着皇上出巡,这一路上,不论是公主们还是夫人们都对我很好。但是因为知道我与珅哥哥要好,便总是会暗示我一些话,或者让我带一些话给珅哥哥,向我打听珅哥哥的差事。不过,我都没有应她们。朝政之事我不知道,也同她们明确说过,这样的事情我是做不到的。”   “这些事,我都没有同祖父说起过。我自己是能应付的,不过,今日正好同珅哥哥说起,我就想同珅哥哥说一声。这些事纵然我能处理,但我也觉得不应该瞒着你,应该让你知道。”   让冯之溪带话的人是真不少,明里暗里打听消息的人也不少,各色各样的试探话语冯之溪也听了不少,但她都能应付。   一开始的时候难免有点不知所措,后来遇上的多了,小姑娘就琢磨出了应对之道,大大方方的把人都推掉了。   和珅有想过带着冯之溪出来,她会遇上些从前没有遇上过的状况。其实这些事,不论是英廉还是和珅都想到了。   那些人在和珅这里走不通,自然得另寻他法。英廉吴省钦他们,都是朝廷大臣,旁人不敢轻动,就冯之溪一个小姑娘,他们觉得好拿捏,便想要从她这里突破,看看能否因此接近和珅。   别说是冯之溪了,便是和琳将来长大了,到外头来上学了,也得遇上这样的状况。   但和珅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的。他知道并且也相信他们能应付好,能处理好。   而小姑娘也果然做得很好。   小姑娘的性子不可能永远拘在内宅之中,和珅也不想让她永远拘在内宅之中。她要到外头来接触这些人和事,能够处理和应付这些事,是她成长的必经之路。   这也是小姑娘自个儿的出身所避免不了的。   和珅说:“之儿,若是你日后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人或者处理不了的事情,记得告诉我,或者告诉大人。让我们来处理。若是有人为难你,也记得告诉我们。”   “嗯嗯嗯,我知道的,”小姑娘乖乖点头,“其实有珅哥哥你和祖父在,没有人会为难我的。”   “而且,我每次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们都会说特别多夸珅哥哥你的话,我特别喜欢听她们夸你,她们每次夸你的词都不一样,但是夸的都特别好。说你特别优秀。我每次听到都很高兴,是为你高兴。”   小姑娘说到这个,眼睛又变得亮晶晶起来,“她们还会跟我打听很多你的事情,她们知道我跟你要好,但是你的事情,我怎么能随便说呢?所以我都没有说过,我什么都没告诉过她们,但是还是会有好多人喜欢问我。”   乾隆跟前的新贵,军机处里前途无量的少年,哪有人会不关注呢?   也就是小姑娘年纪还小,这些夫人们能跟她打听的事情有限,要不是和珅府上口风甚紧,她们谁也探不到消息,她们也不会同冯之溪一个小姑娘打听了。   冯之溪尚小,有些事儿也不方便在她跟前说。像和珅的婚事,如今惦记上的人不少,有些人是知道冯家的意思,有些人尚不知道。   宫里头是还没有动这个念头的,但是外头动这个念头的人不少。便是知道有冯家在,但这和珅尚未定亲,他们便觉得有机会,明面上还没有什么动作,可这方面的心总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事情没捅到小姑娘跟前来,不代表和珅不知情。   只是和珅根本不予理会,也没有打算去理会他们。瞧着小姑娘还一副与荣有焉半点没有情窦初开的模样,和珅也没有要亲自戳破的意思。   他只管坐在那里,笑得温柔瞧着眼睛亮晶晶特兴奋说着话的小姑娘。   可巧天还没黑透的时候,英廉回来了。   府里预备的晚饭也正巧送到了。和珅便同英廉一道跟小姑娘一起用饭。   席间小姑娘特别开心,一直笑着同英廉与和珅说话,他们已有许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用饭了。   用了晚饭后,主人家的小姑娘派人来邀冯之溪出门夜游运河。除了冯之溪,还有好几个苏州本地商人家的小姐,还有几个大臣家里的夫人及小姐们一同坐着游船夜游运河。   冯之溪想去,英廉便让她去了。   一路上有那几位夫人照管,应当无事。   和珅一直将冯之溪送上了门口的马车,目送她同那几个小姑娘一同离开,这才回了小院子里。   英廉正站在廊下,见他回来了,转身便进了屋中:“你同我进来。”   英廉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和珅同冯之溪一人坐在个小藤椅上相谈甚欢,两个人言笑晏晏的和谐模样令英廉大为触动。   那时余晖尚未落下,小姑娘与小少年的眼中仿佛嵌满了漫天星辰,特别好看。   英廉这会儿回想起来,也是满心的柔软,他看着和珅说:“绅哥儿,不如这次回京城后,便将你同之儿的亲事定下来吧?”   “只是先定亲,婚事等你们到了年纪再办,你看怎么样?”   和珅却面色一肃:“是有人到之儿面前说闲话了吗?”   可是看着小姑娘方才的样子,并不像啊。   和珅又说:“还是说,有人到大人面前说闲话了?还是外头有人在传闲话了?”   英廉连忙摆手:“都没有都没有。你别紧张。”   “是我瞧着你如今与之儿很要好,之儿也同你相处的很好,就想先把这亲事定下来。原本当初的想法便是这样嘛,骤然定亲怕之儿适应不了,所以才想着让你们接触一段时间再定亲的。”   他与和珅的身份在这里,有怎么敢有人传闲话呢?本来嘛,亲事虽没有定下来,但外头谁不知道,和珅是冯家默认的孙女婿呢。 第32章   和珅半晌不说话, 英廉回过味来:“绅哥儿你不愿意?”   和珅说:“大人,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定亲, 可能有些不大妥当。”   和珅是有他自己的考虑在的。   如要定亲, 就不能瞒着小姑娘,小姑娘是肯定得知道的。   小姑娘现在同他相处的好好的,这要是定亲之后,小姑娘还能和他如前般一样相处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我想等到之儿喜欢我之后, 我们再定亲比较好。”   和珅说, “您是知道的, 我很喜欢之儿,可之儿如今还小,还不懂得男女之情。大人若这时候让我同她定亲, 之儿只怕心里要不自在的。哪怕是花些时间接受了,只怕之后与我相处总还是别扭, 或者会有些顾虑。”   “之儿的性子, 您是最了解的, 我不愿意因为这件事改变了她的心境, 我想让之儿无忧无虑的成长。便是到了一定的时候,她自己有了这个想法,我们再定亲也不迟。”   和珅重生以来的心愿, 便是希望小姑娘能够自由自在的长大,不希望有任何人或事干涉到她或者改变她。   “我想等之儿喜欢我之后再定亲。”   他不希望小姑娘同他在一起是因为什么婚约或者定亲,他想要小姑娘发乎内心的感情, 希望两个人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在一起,是互相吸引,而非婚约的促成。   英廉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那要是之儿没喜欢上你呢?”那难不成还不定亲了?   和珅也笑起来, 笑中充满了自信,还带了那么一点点的羞涩:“不会的,之儿她会喜欢我的。”   “如果之儿没有喜欢我,那说明我做的还不够好,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小姑娘如今是尚未情窦初开,和珅觉得他可以等,等再过些时日,他会等到这份喜欢的。   和珅爱护小姑娘的这份心,倒是让英廉心内有些感动,别家的女婿孙女婿可没有像他这样的考虑,基本上接触个一二年觉得合适就定下来了。   像他们家这样的,愿意听自家姑娘的意见,孙姑爷还这么重视自家姑娘的意愿,那可真是太少见了。   英廉也松口了:“那就等着。等之儿喜欢你,再商量定亲的事情吧。”   这个事儿英廉没经验,他也不晓得要等多久,但瞧着和珅完全不慌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英廉也觉得没什么催的必要,毕竟俩人现在都还小,和珅还要守制,就算定了亲,也要等个三四年之后才能成亲。   这个也确实是不着急的。   不过英廉心想,他还是应当抽个空,私下里问问小姑娘对和珅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他还是挺好奇的,说不定小姑娘心里早就对和珅有好感了,只是女儿家的矜持羞涩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和珅翌日还要当值,英廉便让和珅早些回去歇着了。   待和珅走后,英廉尚有些公务没有完成,便又去忙去了。   等英廉忙完了,小姑娘也正巧回来了。   小姑娘玩得特高兴,回来瞧见英廉这边的灯火尚未熄灭,便过来同英廉说话。   英廉同她聊了方才出去玩的情形,说起夫人小姐们又谈起和珅来,小姑娘的目光特别亮:“祖父,您知道么?她们都在夸珅哥哥年轻有为,说珅哥哥聪明,说外头都在因为珅哥哥今日替李潢平反了而夸奖珅哥哥,珅哥哥真的很厉害。”   英廉见小姑娘自己说着说着提起和珅来,就不动声色的问小姑娘:“那之儿觉得珅哥儿怎么样呢?”   “我当然也觉得珅哥哥很厉害很聪明啊。”小姑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除了这个呢?”英廉继续不动声色的引导,“除了这些对他的赞美,你心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就是他对你有没有什么触动啊?”   英廉一面引导,一面悄悄观察小姑娘的反应,这要真是动了心的,听见这话定会有些反应的,可小姑娘一点杂念都没有,反而陷入了沉思。   几息之后,小姑娘想好了,说:“我有想法呀,我觉得珅哥哥这么聪明这么厉害,我跟他这么要好,那我也不能太差呀。我还得好好读书,还得多读点儿书,不能老是读那些话本,其他的书我也得看看。虽然我不考科举,可是我得知道呀。不然,我不就拖了珅哥哥的后腿了么。”   得,这压根就是没动心的意思。   英廉想着,却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不想拖和珅的后腿,换句话也可以说是想要与和珅共同进退嘛。有想要一同上进的心思,这离动心喜欢,大概也不远了吧?   就是小姑娘瞧着还是一团孩子气,想要动心喜欢,英廉也猜不出会是个什么时候。不过,这都是和珅该努力的事儿,他这个祖父就不去费这个心思了。   英廉最后拍拍小姑娘的肩膀,笑着说:“想看什么都行,回头同你吴先生说一声,让他教你便是。”   *   到了深秋,乾隆南巡结束,才领着一众人回了京城。   和珅在外头就不敢放松,回了京城就更是勤奋苦读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了。   院试有两场考试,一场是正式考试,另一场是复试。只有两场考试都过了,方能算是通过了院试,获得生员即秀才的名分。   乾隆二十六年的院试,和珅两场考试都毫无悬念的过了。出案张贴红榜,和珅的名字又列在了第一行。   这红榜张贴出来,众人都晓得和珅中了头名。因过了童生试,算是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这前头的考试算是完了,门槛也算是过了,为和珅考试付出心力的人有许多,和府干脆在玉辉楼办了筵席,邀请学政及教导过他的诸位先生赴宴。   在咸安宫的例行考核中,不论是文试还是武试,和珅都拿了第一。所有的功课成绩皆是优异。乾隆知道后,大大赏赐了和珅,赞他极好。   这玉辉楼的宴席,也是乾隆默许了的。甚至乾隆说,要不是怕他们拘谨不自在,乾隆甚至都想过来与众同乐。   但乾隆不过来,目下也是对和珅最好的保护。   本就给了殊于常人的荣宠,这要是过了院试就这般恩宠,甚至还亲来赴宴,对和珅就不太好了。众人如今已经争相巴结谄媚,若再木秀于林,只怕摧折人的大风顷刻便至。   乾隆还是想保护和珅的。   但咸安宫的教习也都在被邀请之列,这也都是乾隆知情默许的。   玉辉楼的谢师宴没有大张旗鼓,但请了这么些人,甚至还有学政,自然是有人听到了消息想要过来接触一下的。   和珅安排的也很好,私宴全在玉辉楼的雅间之中,外人无论是想要窥探还是想要接近,都被人拦住了,是接近不了的。   这样的宴席,英廉能去,瓜尔佳氏是去不了的。冯之溪也没法去。   可冯之溪又对这宴席很好奇,想瞧瞧席上会是什么样子。   而且,自和珅开始预备院试的两场考试,然后军机处里越来越忙之后,她大概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瞧见过和珅了。   和珅进场考试还有出来的时候,都天气不好下着大雨,雨下得特别大,一出门就会淋湿,英廉就没让她出门去送去接,所以小姑娘就很久没见着和珅了。   倒是和琳会天天来冯府,有时候还会跟小姑娘念叨,说哥哥又长高了好多,或者又瘦了些的话。   小姑娘有点想念和珅,就想悄悄见一见和珅,也不去打扰他,就是悄悄看看。   小团子因为年纪小,这样的宴席也不能去,就跟着小姑娘一块儿,一大一小两个人一合计,就在玉辉楼的对面月来楼上包了个小间,正对着和珅定下私宴的地方。   两个楼相离也并不是很远,玉辉楼和月来楼这边是市集,商铺很多,道路也并不是很宽敞,所以在楼上是可以瞧见对面楼上的人的,不过对面说话肯定是听不见的,若是人家开了窗,就能瞧见人影,要是不开窗,自然什么都瞧不见了。   小团子没敢开窗,怕被对面的人看见,只敢将窗户打开来一点点,然后透过缝隙悄悄观察对面,看看那边的情形。   他们的小雅间里有两扇小窗户,小团子在这边一扇,小姑娘就在旁边的一扇小窗户这里看。   月来楼中的人不多,玉辉楼中却人满为患,这边瞧着那边,就显得那边特别的热闹。   和珅雅间中的窗户都是开着的,席间高朋满座,特别特别的热闹。   那边开席了之后,小团子也到桌上抱了一盘子小点心然后到小窗户后头看,边看边吃边同小姑娘议论:“冯姐姐,那边人好多呀,好热闹呀。你看我哥哥,好多人围着他,好多人都在笑,哥哥也很开心的样子。他们应该是在恭喜哥哥考过了院试吧。哥哥真的好厉害啊。”   小团子吃着点心,由衷的为自己有这样的哥哥而自豪。   小姑娘却没吭声,她这边也能瞧见那边雅间里的盛况。   和珅是长高了些,也瘦了些,比之从前,现在已是个翩翩美少年了。   小姑娘定定的望着对面雅间里和珅脸上的笑容,心里萌生了一个抑制不住的念头。   她好想站到和珅身边去,想亲口对他说一声恭喜,想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经历这样喜悦的时刻。   而不是在这里,被隔绝在那片热闹之外,同小团子在这里悄悄的围观。 第33章   和琳吃吃喝喝拿对面的宴席当热闹看, 人家宴席还没散呢,他倒是先吃饱喝足然后困了。   小团子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瞧见对面的那些大人们没完没了的喝酒, 又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 他连小窗户那儿都不去了,就趴在这边的小桌子上睡觉。   小姑娘担心小团子这么睡不好,就想要送小团子回去:“琳哥儿,我让人送你回府里, 好不好?”   小团子眨巴眨巴眼睛, 困得眼睛都是在努力的睁开:“冯姐姐不一道回去吗?”   他们过来的时候和珅都不知情, 小团子就觉得,他们在这里偷看,肯定是不能被和珅发现的。现在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要回去就应该一起回去啊。   小姑娘还不想走,就轻轻摇了摇头, 说:“我要等一会儿再走。”   她还想再多看看。   冯之溪不走, 小团子也舍不得走了, 他又继续趴下来:“那我跟姐姐一道走。”   可他没撑多久就困了, 自己最后趴在雅间的小榻上睡着了。   冯之溪怕小团子在外头睡着凉了,干脆把小团子的乳母乌雅氏喊进来,嘱咐乌雅氏带着小团子回府去歇着:“送琳哥儿回去了。他实在困得很, 今日就不留他了。记得把披风给他围上,如今晚上还是有些凉的。”   乌雅氏答应了一声,就抱着和琳带着府里来的两个小厮一道回去了。   冯之溪还留在小雅间里, 她刚才只顾着瞧和珅了,都没怎么吃东西,林花和雪拥一直在雅间里陪着她, 瞧见天都这么晚了,就把饭桌上的饭菜撤下去,又重新让人热了热,然后重新上了些点心来,劝冯之溪用一些。   “姑娘一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都这么时辰了,多少还是要吃一些的。奴婢方才悄悄去打听了,那边结束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姑娘要一直等一下,还是要吃些东西的。”   外头月色如水,虽有些夜风,但是天气却是极好的样子,冯之溪瞧着对面宴席上的大人们都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高谈阔论,而和珅正在旁边陪着坐着,他是背对着这边窗户的。   冯之溪就悄悄将这边的小窗户给打开了,一边感受着外头夜风,一边轻轻点了点头:“除了方才那些,你们再弄些小点心过来吧。”   她这会儿还是真的有点饿了。   和珅这边,席间气氛非常的热闹,他们谈得高兴,每个人就都开始饮酒。和珅年纪还小不能饮酒,吴省钦和吴省兰也在旁边看着,不让有人兴起给和珅饮酒。   但整个雅间中全是酒味,哪怕是不饮,那酒气也熏染的和珅有些微醺了。   和珅便走到窗边来透透气,结果一抬眸,就瞧见了对面月来楼的雅间里,有个眼熟的小姑娘端着一盘小点心在那里吃。一边吃还一边望着他这边。   两个人的目光一对上,那边的小姑娘都呆住了,呆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连忙从小窗子里缩进去,然后把小窗子给关上了。   剩下和珅在这儿纳闷,小姑娘这大晚上的怎么跑到月老楼去了?   被和珅给正面撞上了,冯之溪还是很慌的。   她刚才还挺放松的拿着小点心在吃,一对上和珅的眼神,差点把自己给噎着了。   但小姑娘慌也只是慌了一下,倒是林花和雪拥还没缓过来,有点慌的问她:“姑娘,怎么办?咱们现在就走吗?”   小姑娘定了定神,看着饭桌上她爱吃的点心和饭菜,轻轻抿了抿唇:“不用。咱们都被看见了,这时候走岂不是心虚?何况,也没有必要走呀。”   “你们俩也坐下,陪我一起用一点。”   小姑娘以为和珅忙着,要等那边散席了才会过来寻他,结果她同林花雪拥两个才用了一点,没过一刻钟,刘全就在外头敲门,林花就去开了门请刘全进来。   刘全进来就对着小姑娘行礼问安:“少爷打发奴才过来,请冯姑娘稍候。少爷说,不知姑娘为何在月来楼,但既然遇上了,就请姑娘稍候片刻,少爷一会儿便过来。”   小姑娘已想好了说辞,听见这话就笑着说:“听说月来楼有了新菜,我来尝尝鲜,没想到与你家少爷遇上了。”   刘全笑着还未说话,外头就响起了和珅熟悉的声音。   “月来楼的口味偏重偏辣,你不是素来不爱么?新菜月前就出了,都是偏辣的菜式。你不是最喜欢玉辉楼的口味么?一年也不上月来楼一次,怎么偏今儿晚上要来?”   和珅一边说着,一边进来。   进来后就在小姑娘身边坐下,含笑望着她。   他许是在对面雅间里待久了,身上带了些若隐若现的酒气,对面还有年纪大的教习一高兴吸了水烟,和珅的身上也沾染了一点点的味道。   他素来用的都是清浅淡雅的熏香,这些味道熏染在一起,倒也不难闻。   小姑娘雅间里的小窗户在和珅的示意下被刘全打开了一些些,夜风吹拂进来,那本就不重的味道又散去了许多。   被和珅给戳穿了随口的说辞,小姑娘也不慌,干干脆脆说了实话:“因为我也替珅哥哥高兴。你过了院试,我也想替你庆祝一下。正好琳哥儿在我身边,我就带着琳哥儿过来了。”   “和琳也在?”和珅环视四周,“那他人呢?”   小姑娘莞尔一笑:“琳哥儿困了,我便让他的乳母抱着他送回府里睡觉去了。”   和珅望着小姑娘,眸光有些深:“你若要庆祝,怎么偏要选月来楼呢?这儿也就点心稍合你的口味。你若想带着琳哥儿一起出来,同我说一声,我便在玉辉楼替你们定一雅间便好。”   小姑娘望着和珅笑:“我知道珅哥哥你今晚会很忙啊,我和琳哥儿都不想打扰你。选月来楼这里是因为在这个雅间可以直接看见对面的你。我和琳哥儿是为你庆祝的,肯定不能看不见人呀。”   在对面瞧见小姑娘的时候,这一路过来,和珅的心里就隐约有些猜测了,他问出来,没想到小姑娘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一时和珅心里便有些发堵,倒不是难过。就是那种突然发现自己惦记的人原来也一直把自己放在心上在意的感觉。心中热流涌动,和珅深深望着小姑娘,目光闪烁,仿佛装满了细碎的星辰光亮。   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也是突然想起来:“珅哥哥,你们那边是散了吗?如果没散席,你过来了,那边怎么办呢?”   刘全刚来不久和珅就来了,她方才还瞧着那边没散席的,怎么这么快就散席了吗?   和珅微微一笑:“那边没散。我托大人还有吴先生替我照应。我便过来寻你了。”   “之儿,天晚了,我送你回去。这些还未动的点心和饭食让他们收拾一下,带回府里就是了。”   冯之溪想了想,同意了。   其实和珅那边的宴席,也有些大人已经回府,剩下的那些都是醉了或者谈得高兴才留下来的,和珅在那边,同他们也说不到一处的,英廉觉得和珅早些离开也好,毕竟他翌日还要进宫的。   至于这边的筵席善后,英廉和吴省钦都觉得吴省兰一个人收拾就足够了。   和珅送冯之溪回冯府,他本想跟着进府送到冯之溪的住处去,可到了府门口,小姑娘却没让他送进去。   府门口的灯挺亮的,小姑娘笑得也很好看:“珅哥哥也累了一晚上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你明日还要进宫,不好耽搁太久了。我已经到家了,就不用珅哥哥送进去啦,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小姑娘说完,对着和珅挥了挥手笑了笑,就转身进去了。   直等到冯府大门关上了,和珅才转头预备回去。   夜色挺好的,月亮也很亮,和珅自己都闻见了自己身上若隐若现的味道,他不是很喜欢,加之还有些熏染的酒气,就干脆决定从冯府走回去。   刘全跟马车车夫示意了一下,车夫就驾着空马车先走了。   瞧着和珅的心情还挺好的,刘全就在旁笑着说:“少爷,奴才方才去寻冯姑娘的时候,同月来楼的掌柜说了几句话。掌柜的说,冯姑娘是特意挑的那个小雅间。掌柜的说,整个月来楼里头,便只有那一个小雅间的窗户是正对着少爷今儿在玉辉楼定下的那个雅间的。要是那边开着窗子,这边是什么都能瞧见的,就是听不见说的是什么。”   “少爷,冯姑娘就是特意为了去瞧少爷的。奴才替少爷算了算,这段日子,少爷和冯姑娘是许久都没见了呢。可见冯姑娘心里头,还是很惦记少爷的。”   方才和珅听小姑娘说的那些话,已是心有所感。只是小姑娘没有说的这么清楚,她一个小姑娘,自然不会那么坦白的说出来我就是为了看你这样的话。   可当时的和珅真的是忍了又忍,才忍住了直接去问的冲动。   小姑娘不直说,他却是真想知道。   他晓得小姑娘心里有他,可又忍不住抓心挠肝的想,小姑娘心里有他,是不是和他心里有小姑娘是一样的呢?   刘全跟着和珅这几年,早就摸透了自家主子的心思。他也希望自家主子能得偿所愿,早日同冯姑娘两情相悦,然后将未来的夫人迎进门。   刘全就同和珅说:“少爷,先前二哥儿不是同冯姑娘在一处么?二哥儿同冯姑娘在一起无话不谈,少爷的事情二哥儿都会同冯姑娘说,要不少爷就去问问二哥儿,说不定二哥儿也知道呢?”   刘全还特别贴心,“要是少爷不方便问,那奴才替少爷去问。等问完了奴才再回来告诉少爷。”   和珅撇他一眼:“你去问和我问又有什么分别呢。”   结果到底还是没有问。   一个是和珅觉得不妥,二个是回去之后,小团子已经睡沉了,和珅都怕打扰他,连他的屋子都没去。   谁知道第二天和珅天不亮就起身后,小团子竟然也起来了,还跑到他这边来,一见了他就往他怀里扑。   跟着来的乌雅氏无奈道:“二哥儿醒来就闹着要见少爷,说是要在少爷进宫之前见一面,否则又要等到天黑才能见上了。”   小团子昨天没见上,今天见了和珅就说恭喜哥哥,和珅笑着道了谢,抱着小团子就柔声说:“这么早起来,一会儿睡不够要头疼的。赶紧让乳母带你回去吧。”   小团子不肯走,在和珅怀里蹭来蹭去的撒娇:“不会不会的。我昨晚睡得特别好,连梦都没有做。一会儿等哥哥走了,我再回去睡一会儿。”   小团子喜欢和珅想念和珅,都没等和珅说话,他自己就叭叭叭的把昨晚跟冯之溪约着去月来楼看和珅的事儿全给说出来了。   “冯姐姐比我见哥哥见的还要少,冯姐姐是很想念哥哥的,昨儿夜里在月来楼的雅间里,冯姐姐一直都在看哥哥。月来楼的掌柜说,只有那一个小雅间看哥哥是看的最清楚的。”   “哥哥,你是要忙着朝廷大事的人,我们是不能打扰你的。但是,你以后能不能多抽点时间出来见见我和冯姐姐呀,哪怕就说几句话也是好的。我们许久不见你,真的好想你的呀。”   小团子软软糯糯的话,说的和珅一阵心酸一阵甜蜜。   他摸摸小团子的脸蛋:“好。以后我会多与你们见面,多和你们说话。其实许久不见你们,我也很想念你们的。”   小团子抱紧和珅,软软的说:“是吗?那哥哥以后要多说这个。你不说,我和冯姐姐还以为你一点儿都不想我们呢。”   小团子直赖到和珅必须要出门了才从和珅身上下来,小团子执意要送了和珅出门才肯回来继续睡觉。   等和珅走了,小团子牵着乌雅氏的手走回他的小院子。   小团子的脸蛋上满是沉思之色:“乳母,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让冯姐姐搬到我们府里来住呢?”   这话一出,倒把乌雅氏给问愣了:“二哥儿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乌雅氏甚至觉得他们府上这位尚不谙男女之事的二少爷成熟了,以为他看出了他们府上大少爷同冯府冯姑娘之间的关系。   结果小团子接着苦恼道:“我是这么想的,我能到冯姐姐府上去住着,冯姐姐怎么就不能到我们府上来住着呢?”   “若是冯姐姐到我们府上来住着,那她就可以跟我一样,至少可以天天见到哥哥。也不必像这样好几天见不着一面,说不上一句话了。”   乌雅氏正好牵着小团子走到他的屋门口,这话正巧叫兰嬷嬷听见了,兰嬷嬷当即就笑了:“二哥儿这是孩子话,这可不合规矩。二哥儿可别把这话对着冯姑娘说去。二哥儿如今也开蒙了,跟着吴先生读书,识得礼数,可不能对冯姑娘说这话唐突冒犯了她。”   小团子想了想,点点头。   他心说,嬷嬷说的是对的。冯府里做主的还是老夫人。他要邀请冯姐姐来府里小住,确实不应该直接同冯姐姐说,他应该同老夫人商议。这才是懂礼节,识得礼数的好人家的少爷。 第34章   接下来和珅要参加的乡试在两年后。   和珅下场三次, 次次都中了头名。这让所有人对他充满了期望。就指望着他能在乡试上再接再厉,继续中个头名,取中解元。   在参加乡试之前的这一二年里, 他还要下场两次。是学政巡回各地举办的岁试和科试。只有考过这两次后, 并且排名在前十,才能直接获得乡试的资格。   否则就得参加之后的录遗考试。   可和珅这样的,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要是没过这两次考试, 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嘲他了。就还是那句话, 他必须得过, 还是是一次就过,就没法儿等后面再继续考了。   他越往下考,关注的人就越多, 旁人倒也罢了,有些接触不到和珅的人, 再怎么关注也就那样, 影响不到和珅什么。   但因为考试的紧迫性和逐渐加深, 和珅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跟着紧绷了起来。   要和珅过乡试不难, 难的是要让他一次就过并且中头名。   吴省兰是对和珅考试最为积极紧张的人,他本就在吴省钦的督促下对和珅十分的尽职尽责,甚至他没在咸安宫的时候, 都要拜托咸安宫的其他教习督促和珅,让他在咸安宫完成课业的同时不忘自己的每日功课。   就连和琳都在这样的熏陶下,都会忍不住在见到和珅的时候, 冷不丁给他出格考题,然后等着和珅背答案,他再根据吴省兰教给他的资料查看是否正确。   只不过小团子最近也挺忙的。   他再过一年便要进入咸安宫读书了。   在去咸安宫读书之前, 他还需要刻苦攻读,有些薄弱的地方还需要吴省钦和吴省兰多多教导。   小团子如今不是窝在冯府里跟着吴省钦读书,就是窝在他自己小院子里新辟出来的书房里读书,都没什么时间跑出去瞎胡闹了。   和珅瞧他这样上进,也并不打扰他,就让他按自己的节奏安心读书。   不过上次小团子抱着他说的那些话,和珅倒是都放在心上了,哪怕再忙,做不到天天去冯府看看小姑娘,但至少隔三日都会去瞧一次,总之不能超过三天,他总是要找到时间去看看小姑娘的。   咸安宫的课程如今已经不能满足和珅的需求了。普通的课程和珅已经不怎么去上了,只有汉文,满文还有蒙文及藏文教授的时候,和珅才会去上一下课程。   不用全天都在咸安宫中待着后,和珅的时间就稍微宽裕了一些,各房的教习都晓得和珅如今的境况,并不会强求和珅在自己的课上,但和珅还是很自觉的,如非有事,也不会迟到早退。   毕竟在咸安宫中,他已有了自己单独的一个小隔间用来读书学习,遇到不懂的随时便能找教习询问,也只有特殊情况,比如宫中教习不能解答他的问题,他才会出宫去寻吴省钦解惑。   这日午后,和珅终又抽出时间,在蒙文教习的课完了后,和珅就拿著书册出宫了,直接去到了冯府。   吴省钦是侍读学士,今日正巧不该他当值,和珅也是算准了,知道不当值的日子吴省钦定是在冯府,他就直奔着那儿去了。   如今还未正式入夏,但那微风中已有了些热意,这样的热意还不至于让人觉得躁,但比之春天的时候,总还是让人瞧见了夏日的临近。   和珅从宫门出来,就一直坐轿去了冯府。   冯府门上的人瞧见和珅来了,连忙开了旁边的侧门让和珅进去。   和珅一路往藏书楼那边的书房去,本以为这会儿小姑娘应该已经休息了,却不想到了藏书楼,却瞧见书房外头的小亭子里,吴省钦正同冯之溪坐在一处,两个人都在看书,吴省钦还时不时指点一番。   还是吴省钦先看见了和珅,他一抬眼,冯之溪就似有所觉,也跟着转头望过来,正好与和珅的目光撞在一起。   小姑娘素来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裳,今日却难得穿的很素净,月白色的一套衣裙,雅致精巧,却衬托的小姑娘益发的在周围一片欣欣盎然的绿色中夺目耀眼。   小姑娘一看见和珅大眼睛里的光就越发明亮,等和珅走近了,她便笑着请和珅与他们一同坐下,小姑娘笑吟吟的叫人:“珅哥哥。”   小姑娘能感觉到,最近和珅来冯府很有规律,最长都没有超过三天的,前几日还天天都会过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半个月都见不着人了,小姑娘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吴省钦在和珅坐下后,瞥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笔记,便说:“前两日泉之说,你的进度赶上来了,这笔记做的还不少,先给我看看。等我瞧完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再同你讲。”   和珅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笔记和这两日新写的文章交给吴省钦。   吴省钦开始看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冯之溪:“之儿也不用回避了。就在这儿坐着。你的书今日还没有瞧完,瞧完了再去吧。且你不是说对科场有些兴趣么,既考不成,听听也无妨。”   小姑娘就怕吴省钦赶她走,听说能留下来,小姑娘特别高兴,乖乖嗯了一声,就抱著书开始看。等吴省钦看完了和珅的笔记和文章开始跟和珅讲解的时候,小姑娘就抱著书开始认真的听着。   科场文章本就晦涩难懂还要会记诵运用,和珅这一二年学的时候,其实还是挺痛苦的,但是好在他学的很认真,记忆力也不错,经过吴家兄弟还有咸安宫教习们这一二年的熏陶,基本上已经能够运用的很好了。   可小姑娘之前是没怎么接触过这些的,吴省钦跟和珅激情讲解的时候,她就跟当初的小团子一样,一开始还听得挺认真的,到后来越听越糊涂,越听越听不明白。   等吴省钦把和珅的疑惑都解开了后,正巧半个时辰过去,和珅心里记挂小姑娘,转头一瞧,小姑娘趴在一摞书上睡着了。   “怎么这样就睡了?”和珅担心小姑娘这样睡着不舒服,就想将她抱回房里去睡。   吴省钦却将和珅给拦住了:“绅哥儿,你别动她。从这儿一路到她的卧房,你抱着过去,岂不是要给她颠醒了?再者,这虽是在府里,但是你这一路过去,府里上下都看着呢,你们俩还没有定亲,到底是不妥当的。让林花去给她取一件披风来,将周围帷帐放下,不让她吹风就好了。横竖睡不了多久,小半个时辰她就会醒过来的。”   林花取了披风来,和珅轻轻给小姑娘披上了。和珅还仔细看了看,小姑娘睡得沉,没有醒过来。   吴省钦在旁边瞧着,轻声说:“没事的。这一段时日这孩子总是这样。有时候看著书就慢慢睡着了。也不会睡太久,顶多半个时辰就会醒。这半个时辰里,就算在她旁边说话她也醒不过来。上次冯老来瞧她,说了几句话就困了,没一会儿就睡了,叫都叫不醒。后来再这样,我们就由着她睡去了。”   和珅只有累极了才会这样。   小姑娘又没做什么,怎么会困成这样呢?府里上下都宠着她,断不会让她这么累着的。   而且前些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为什么突然会困成这样?晚上睡得不好吗?”   吴省钦看了和珅一眼,说:“不是睡不好,是白天学的太多了。这孩子从没有这么用功过,突然天天都在读书学习,自然是困的。从前天亮了才起身,最近这些时日天蒙蒙亮就起身了,能不困么?”   吴省钦这么说,和珅就更不明白了。   吴省钦轻叹,望着小姑娘的目光里夹杂着心疼:“这孩子说,看见你每天都很忙,她什么也帮不上。你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她有些也不大懂。但是这孩子说同你很要好,想要更明白你,离你更近一些。所以这些时日,她原本喜欢的那些话本都不看了,都挑的是下场要看的书,甚至都开始看四书五经了,前两日还问了我好些问题。”   “你不是蒙文学的好么?她前两日也开始学了,就是一开始挺难的,这孩子下了很大的功夫,所以就累成这样了。”   和珅只晓得这些时日小姑娘是手不释卷,总瞧见她在读书,但他以为她读的都还是从前她喜欢看的那些话本和野趣故事,就没有太在意。今日听吴省钦说了才知道,小姑娘看的竟是这些。   他就过去翻了一下,小姑娘手底下压着的一摞书动不了,他便去看小姑娘手边的那些书册,果然都是蒙文的,还有好些注释与笔记,他一看就认出那是小姑娘娟秀的字迹,都是用于蒙文的学习与启蒙的。   天天这么学,难怪会困成这样。   上一次在月来楼,小姑娘去专程看他,已令和珅心中大为震动,这会儿听见吴省钦的这些话,知道小姑娘竟又是为了他才这样勤奋学习的,和珅心中震动更胜从前。   他是想要好好努力,为着他自己拼却一个好的将来。他想要好好的疼爱小姑娘,却没有想到,小姑娘竟为了他也要这般努力。   他从来习惯于自己的付出,习惯了将小姑娘还看做是单纯小孩子的人,如今听见别人转述小姑娘的心声,知道小姑娘原来也为了他做了这许多的事情,和珅突然就失声了。   他定定望着小姑娘熟睡的模样,心中涌起仿佛感情被回应的洪流与热情。   吴省钦见他定定望着冯之溪不说话,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口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的样子,吴省钦兀自笑了一下,起身就说:“我坐久了。乏了。我出去转转,你就在这儿陪着之儿吧。”   和珅是肯定不可能走的,吴省钦是知趣,将这儿留给了他们俩。   和珅一直定定的望着小姑娘的睡颜。   目光从一开始动容到最后所有的感情都慢慢平缓下来,最后化成了满眼的温柔如水。   和珅一直陪着小姑娘,一直静静的望着小姑娘,直到半个时辰后小姑娘醒过来都没有将专注的目光移开。   小姑娘一动,她身上盖的严严实实的披风就滑落下来一些,和珅怕小姑娘着凉,还伸手替她掖了一下,将披风的带子在小姑娘的领口下系好了。   小姑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摸摸自己的脸蛋一边抿着唇笑:“我怎么又睡着啦?先生呢?先生走了吗?”   小姑娘以为是她睡着了把吴省钦给气走了,和珅连忙说不是。   “吴先生自己乏了,说出去到园子里散散心,就走了。”   和珅刚才就瞧见了,小姑娘的眼睛有点红,他那会儿还不知道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如今才晓得,她这就是睡眠不足把眼睛给熬红了。   这会儿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其实也并不舒服。看小姑娘的样子,好像也并没有休息好。   “之儿,”和珅柔声唤她,“你若想要学这些,其实不必这样着急。你慢慢来,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你若是太着急了,容易伤了身子。像你这样熬着,大人老夫人他们不拦着你,可他们瞧着也是会心疼的。”   “时日还长,你如今又是刚刚接触,就慢慢的学着,往后会越来越好的。你这天天熬着,别说是他们,我瞧了都心疼。若是生病了可怎么好?”   小姑娘养着的小兔子和元宝如今都长大了许多,和琳不忙的时候还能天天来同它们玩,现在和琳忙一点,小兔子和元宝每天跟着小姑娘,都把原先活泼的性子给憋的安静了许多。   刚才小姑娘趴在书桌上睡了,原本围着吴省钦与和珅脚边打转的两只大兔子和元宝就都凑过去,趴在小姑娘的脚边也跟着睡了。   这会儿小姑娘醒了,两只大兔子和元宝才懒洋洋的在小姑娘脚边醒过来,半眯着眼睛在那儿打盹。   小姑娘裹着披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光亮如星,她望着和珅,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珅哥哥都知道了?是吴先生同你说的么?”   和珅点头。   小姑娘抿着唇笑:“其实,我是瞧见了珅哥哥这么努力,我也想像珅哥哥一样多学点东西。祖父祖母,还有吴先生他们都很支持我。如今琳哥儿也在读书,来年就要入咸安宫上学了。所以,我也想努力一点,之前不知道,也是最近学了才晓得,原来蒙文是真的挺有意思的。有时候学得入神,就没顾得上休息。”   她一直笑着,可瞧见和珅眉眼温柔,眼角眉梢却没有笑意,只是心疼的望着她,小姑娘的心里就有些忐忑了:“珅哥哥是不想我学这些么?”   “不是,”   和珅的眼中蕴满了疼惜,“之儿,我是希望你开心快乐。你做的所有事情所有决定我都是无条件支持的,只要你高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我不希望这是以你的健康为代价的。你天天这么熬着,看书就困得睡着了,这样其实是很难受的。我希望你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你喜欢的,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强行改变你自己。”   “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够自由自在毫无拘束的做你自己。”   小姑娘说想要努力一点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是支持的,就连瓜尔佳氏都笑着由她了,只嘱咐玉嬷嬷让林花雪拥好好照顾她,但和珅是头一个说这些话的人。   当然不是说瓜尔佳氏英廉吴省钦他们不心疼她,而是他们都纵着她,没有同和珅这样直抒胸臆。   这些话要换了他们说,小姑娘觉得自己未必会听,又或者撒撒娇就过去了,可和珅这样同她郑重的说了,小姑娘却觉得心里涨涨的,有点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就好像是她的努力被看到了被肯定了,然后得到了很重要的人的疼惜和看重,然后她就有点想哭。   小姑娘自己捧着脸,手肘撑在桌子上,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人生贵适意,何必慕华簪。”   和珅忽然就笑了,情不自禁抚了抚小姑娘的鬓角,柔声说:“我就想你这一生都要快快乐乐的才好。无论做什么都行,但不要勉强自己。更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都要同我说,别自己闷着。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你都要告诉我,我都会满足你的。对我来说,好好照顾你,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比科考要重要很多。”   和珅的睫毛很长,小亭子有一点点细碎的阳光落进来,他浓密挺翘的睫毛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他的眼睛本来就很亮,专注看着小姑娘的时候,满目深情温柔一丝一毫都没有掩藏。   小姑娘被吸入那一片幽深的光亮中,突然就发觉她的心好像被不知名的大手轻轻揉了揉似的,一颗涨满了感动的心突然就活泼泼的跃动起来,她的胸腔里似乎都放不下了,那颗心就好似要跳进和珅的眼中,沉溺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小姑娘呆呆的,只听见自己小小的声音应了和珅:“好呀。” 第35章   小姑娘这一段时日突然发奋, 每天勤奋学习,有时候梦里都还在学习蒙文,她每天是困, 但是渐渐的肯定还是会有些压力的, 毕竟要发奋读书,那以前喜欢做的事情都不能做了,肯定心里并没有那么的痛快。   可和珅这样一说,就像是搬走了小姑娘心上压着的一块大石头, 小姑娘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和珅看见小姑娘重新高兴起来, 他也很开心, 小姑娘学蒙文还有些问题,和珅在这里,她也就不去请教旁人了, 正好拿著书册问和珅。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和珅怕小姑娘累着,就不让小姑娘再学了:“之儿, 咱们都坐了许久, 起来散散步。走一走。”   小姑娘欣然同意。于是, 等吴省钦回来的时候, 就瞧见和珅同小姑娘一块儿在同元宝追逐嬉闹,还有两只雪白的大兔子跟着他们跑。   小姑娘笑得很开心,完全没有这些时日的负担了, 显然是两个人已经谈过了。   小姑娘在苏州交到了几个好朋友,正巧其中有一家的小姑娘跟着家主到京城来了,约小姑娘晚上去他们在京城的住所用饭, 到了时辰有人来接,小姑娘就同和珅及吴省钦说了一声,又去瓜尔佳氏那边说了一声, 便跟着来人去了。   吴省钦没留在冯府用晚饭,有人约吴省钦去玉辉楼喝酒,小姑娘一走,吴省钦也跟着出门了。   和珅也没打算在冯府久留,怕打扰瓜尔佳氏,在去见了瓜尔佳氏给她请过安后就准备离开的,结果瓜尔佳氏留他用饭。   “珅哥儿留下一起用饭吧。之儿和老爷都不在,肃诠媳妇也回福建去了。你正好留下来,陪老身说说话。”   和珅应了是。   瓜尔佳氏要留和珅用饭,吩咐厨房做了好些合和珅口味的饭菜。   老人家年纪大了,都喜欢软烂好克化的饭食,饭菜端上来,和珅喜欢的就直接被放到了他的面前。   “自从过了院试,瞧着你又瘦了些,但眼看着就长高了许多,人倒还壮实,只是忙得很,来府里也不常在这边用饭了,但老身问过之儿,晓得你每日都是按时用饭的,这样便很好。珅哥儿很会照顾自己,我同老爷也就放心了。”   瓜尔佳氏说,“只是琳哥儿这些时日怎么也不太过来了?之儿说他要进咸安宫去读书,可琳哥儿又不像你这样,天天要去军机处值守,老身隔两日不见他,还挺想他的。难不成,是为着我前儿一番话,他就不好意思过来了?”   和琳还真没有和珅这么忙,他其实可以抽时间过来的,只是他自己没怎么过来。就连和珅瞧着都觉得奇怪,看和琳每日用功读书,和珅也抽空问了几句,和琳答得含糊,又说要努力用功读书,怕选不上咸安宫官学,和珅也就没再管过他了。   小团子如今大了,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好插手太多。   但听老夫人的话,这里头似乎另有隐情啊。   瓜尔佳氏瞧着和珅的神情,忽就笑起来:“珅哥儿不知道这事儿?”   和珅如实点头:“不知。”   和珅想了想,说,“不过,我总觉得他这几日怪怪的。问他什么也不说,我就没问了。”   瓜尔佳氏又笑:“琳哥儿怕是不好意思同你讲吧。”   瓜尔佳氏笑着说,“琳哥儿前几日瞒着之儿跑来正儿八经的同老身说,想要请之儿去你府上住几日,这样之儿便能天天见到你了,哪怕是有时候你忙说不上话,但也能见上面。”   “琳哥儿说他想了几日,觉得这个法子极好,也免得之儿见不到你想念你。还说他怕唐突了之儿,所以是瞒着之儿来同我说的,还叫我不要告诉之儿。只有征得了我的同意,才会请之儿过去住。”   和珅都不晓得和琳还闹了这么一出:“这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瓜尔佳氏笑得不行:“我问了,是这孩子想的正经主意。要说这孩子先是不知道你同之儿的事情,却还这么想着你和之儿,真不愧是个好孩子。可这样瞒着他,总不是个事儿。再翻过年去,他便要入咸安宫上学了,如今大了,也该知道些事情了。他又是珅哥儿你的亲弟弟,是该知道有这么个事情的。所以我就做主,把这事儿啊,告诉他了。”   瓜尔佳氏当时就被和琳的这个想法给逗得不行,笑了好一会儿,才拉着和琳的手让他坐到身边来,把府里看中和珅将来要让和珅做冯府孙女婿的事儿给和琳说了。   也说了如今是冯之溪年纪尚小,和珅有他自己的打算,所以尚未定亲,但已默认了和珅就是冯府的孙女婿了。   瓜尔佳氏说:“我当时便同琳哥儿说了,这事儿啊之儿不知道,让他自个儿知道了就行,别往之儿跟前说,等将来时候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之儿自然就知道了。”   回想起和琳知道这件事的神情,哪怕是过去了这么多天,瓜尔佳氏仍然觉得很有意思。   “琳哥儿这孩子早慧,但到底年纪还小,大约是真的不好意思了,这几日都不来了,珅哥儿你回去劝劝,就同他说,到咱们府里来还是一切照旧,也不必不好意思,只不要让之儿知道就行。至于之儿,这几日珅哥儿你常过来,老身就想着,大概是不用之儿去住到你府上了的。”   和珅说:“之儿不用去我府上。老夫人放心,我往后会常来府上的,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好几日不来,会抽空常来看您还有之儿的。”   瓜尔佳氏还是很惦记和琳的,等和珅承诺了回去同和琳说,让和琳还是照旧来冯府,瓜尔佳氏就笑开了,特别高兴的样子。   和珅从冯府回去,就直奔和琳的住处。   和琳倒没在读书,就在他的屋子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像是要用坚韧些的草编个什么玩意儿出来似的。   和珅进去瞧他,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就一直瞧着。   和琳早看见和珅进来了,但他忙着手里的物事,还顾不上招呼他哥,就喊了一声,然后就忙着自己的事情了。   他在这里捣鼓,和珅坐在旁边也没保持安静,他就一直感觉到和珅在笑,和琳就忍不住了,把手里的物事放下,就看向和珅,他还有点不开心了。   “哥,你笑什么呀?我知道我是头一次给元宝做这样的小玩意儿,但是我这不是想自己做的更有心意一些嘛。我知道我做的不好,但是多练练总会好的啊,你别笑我啦。”   和珅听完更是笑得不行:“没笑你这个。”   “我问你,最近怎么不去冯府了?你每日读书的时间是固定的,又不是不能去。怎么宁愿窝在府里弄这些玩意儿,却不去那边跟元宝玩玩呢?”   “老夫人今儿都跟我问起你了,说是很想你,让你过去瞧瞧呢。”   和琳听完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半晌才微微低头,又去摆弄他做的小玩意儿:“我得了空会去的。”   和珅瞧他这样,忍不住又笑:“你别扭什么呢?老夫人都同我说了,知道你是好心,又不曾怪你。是不是怨我没提早告诉你这事儿啊?”   “我是想着你小,怕你知道了在之儿面前说漏了,是想等你再大些再告诉你的。你怎么还跟那边别扭上了。幸而之儿这些日子忙,没顾得上你,否则她也要问我了。”   和琳小脸有点红:“我不是跟哥哥别扭,我也没有怪哥哥。老夫人都同我讲过了。我能明白哥哥和老夫人的苦心。我就是,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啊。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冯姐姐以后会是我的嫂嫂呀。”   和琳年纪小,这几年是真的把冯之溪单纯当做是一个姐姐玩伴看待的,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家哥哥跟冯之溪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关系。   他就真的觉得他们两家关系好,纯粹是因为当初和珅在福建跳河里救了冯之溪的纸鸢。完全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而结果是冯府把他的冯姐姐定给了他哥哥做夫人。   和琳觉得自己好傻好单纯,他都觉得他哥哥跟冯姐姐之间不对劲了,结果愣是没想出来这些。   还傻乎乎的跑到冯府老夫人那里去画蛇添足要冯姐姐住到他们府上来。   哎,真是的,他急什么呢?过几年冯姐姐跟他哥哥成亲了,不是会在他们府上住到天荒地老吗?   和琳觉得害臊,是真不好意思去见冯府的人了。   而且他还没有完全消化好这个消息,一想到冯姐姐将来会是他的嫂嫂,他还特别开心,一想到就忍不住要笑。   他不得不顾虑这一点啊:“其实除了不好意思。我还很怕我会在冯姐姐面前说漏嘴呀。老夫人说好了让我不要说的,可是我真的觉得挺高兴的,替我自己也替哥哥高兴,所以我没去冯府,我怕我见到冯姐姐忍不住要说出来,万一冯姐姐问我怎么办呢?所以我想在家里先冷静几天再说。”   和珅忍俊不禁,过后摸摸这一年长高了许多的和琳,说:“也是。如今你也长大了,是要去咸安宫读书的人了,也该学着冷静沉稳一点了。”   和珅还是很相信他的亲弟弟的,但还是忍不住故意逗他,“之儿面前,你可半个字不能说。你要是说了,你的这个嫂嫂跑了,我可拿你是问。”   和琳连忙捂嘴摆手:“不说不说,我坚决不说。”   他也很怕他的这个嫂嫂跑掉啊。 第36章   乾隆二十八年, 夏天。   冯肃诠进京述职,将他的妻子徐氏也一起带回了京城。   冯肃诠夫妻进京的时候,正好赶上皇后生辰的千秋节, 各福晋命妇都要入宫给皇后请安。   瓜尔佳氏身上有诰命, 也要入宫亲向皇后问安。   想着冯之溪将来是要嫁给和珅的,和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入宫与皇后、后妃、公主及福晋命妇们交际来往是冯之溪必不可少的,瓜尔佳氏就觉着应该带冯之溪提前进宫接触接触。   瓜尔佳氏怕自己一人不能周全照看冯之溪, 就将徐氏也一起带着入宫了, 正好互相有个照应。   后妃、公主、福晋命妇们先在交泰殿给皇后磕头, 然后去坤宁宫略坐坐,与皇后闲话家常。   天气太热了,坤宁宫侧殿为诸位福晋命妇们预备了更衣的地方。   徐氏服侍瓜尔佳氏去更衣, 冯之溪便同诸位公主还有各家小姐们在一处。   人实在是太多了,殿内着实有些热, 瞧着皇后也去更衣了, 便有些人四散出去, 想到坤宁宫后头的廊檐下坐坐, 透透气。   冯之溪没同她们一块儿去后头的廊檐下,而是去了坤宁宫旁边的小花园。因这会儿快要晌午了,太阳很大, 小花园里有些晒,就没人过去。   冯之溪是往里走了一小段才找到了一处假山后头有避荫的地方。   假山后头正好还有一大块石头凸出来,石头面上还有些平整, 要偏离小路绕到假山后头才能过来,所以不会有人过去,冯之溪就打算在这儿歇一歇, 等过会儿再去殿中。   小姑娘刚过来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和人声响起,似乎是有人从小花园的另一头走过来了。   这里非常安静也非常的荫凉,还有些微风吹过,坐在这里还挺舒服的。   小姑娘就想,除非是有人也跟着绕进来,否则她是不会把地儿让出去的。   但是从外头绕进来乘凉不可避免的会踩到青石板上的青苔,可能有些夫人和小姐会嫌弃这后头太脏了不肯过来,就会从这边离开。   但小姑娘也是进来一瞧才知道,假山后头其实还是挺干净的,就是进来的时候会踩几脚青苔。   来的人是坤宁宫里的两个小宫女,她们刚去前头膳房为坤宁宫中的各位主子取来足够的冰。   今日坤宁宫中人多,殿内储存的冰块不够用,管事宫女就打发她们到外头的膳房去取。内宫膳房里储存的冰块也不多了,外头膳房还有很多,就让她们过去了。   今年夏天天儿很热,宫里的冰块用的极快,小宫女来回跑了好几趟,眼瞧着就有些累了,两个小宫女便偷偷跑到小花园这里躲懒,想要稍微休息一下再去办差。   小花园这儿很晒,只有小姑娘选中的假山这边还有些荫凉,但是两个小宫女不敢绕到假山后面去,想着一会儿就得走,便就在假山前头凑合坐下来,能歇一会儿是一会儿。   小宫女年纪还有点小,觉得这里没人只有她们两个,就开始小声议论,说着她们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其中一个小宫女说:“刚才我看见小和大人了,你看见了没?小和大人跟着刘大人去干清宫,就在那宫道上远远瞧了一眼,她们可真没说错啊,小和大人生的真好。”   另一个小宫女也跟着感叹:“是啊,我也看到了。难怪小和大人能这么得万岁爷的喜欢。小和大人生的这么好,又这么聪明,听说今年乡试,小和大人是中解元的热门呢。要是小和大人真中了解元,那可就更厉害了!”   小姑娘听见她们在谈论和珅,忍不住就往前坐了些,想听听她们后头说些什么。   先前的小宫女听到这儿就笑起来:“我听见后宫主子们也都常议论这个。小和大人如今也要十四了,这个年纪也是该定亲的年纪了。这样前途无量又受万岁爷恩宠的人,还不知道会给他定什么样的亲事呢。我听干清宫那边伺候的管事嬷嬷说,小和大人这么得万岁爷喜欢,是断不会在外头叫他定亲的,肯定是得选宫里头的公主才可相配。”   另一个小宫女就说:“可宫里头没有与小和大人年纪相仿的公主啊。再说了,尚公主便不能领要职了,万岁爷这般倚重小和大人,如今在军机处里,小和大人的恩宠是独一份的,怎么舍得让他尚公主呢?”   先前的小宫女就说:“那不尚公主,至少也会娶宗室女子为妻的。要是娶宗室女子为妻,也能领要职。万岁爷这么喜欢小和大人,也断不会委屈了他呀。就是不知道会将哪家的宗室女赐给小和大人了,要是尚公主还能领要职,我觉着,万岁爷肯定也是想要小和大人做额附的。”   另一个小宫女听了就笑嘻嘻地说:“你天天这么操心小和大人的婚事做什么?如今满宫里都在议论,你一天听见了也要说好几回,莫非你也喜欢小和大人,指望着主子将来把你指给他做个夫人么?”   先前的小宫女一下子就闹了:“你胡说!看我撕了你的嘴!”   两个人就嬉闹起来,闹了一会儿两个人怕管事嬷嬷寻过来,就嘻嘻哈哈的走了。   冯之溪如今也常跟着瓜尔佳氏出门,还有徐氏回京,也会带着她一块儿出门,她自己也会同相好的姑娘小姐们一块儿玩。   不论走到哪儿,总能听见人们议论和珅。   就像之前跟着乾隆去南巡的时候一样,她们会当着冯之溪的面议论和珅,也会背地里议论和珅。   先前的议论,还只是说和珅聪明好看很厉害,但是这一二年间,她渐渐更多的听到的是有关和珅婚事的议论。   和珅的年纪,已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但是他的继母伍弥氏那边半句话也没有,瞧着这意思,和珅的婚事,应当还是他自己做主的。   冯之溪也不知道和珅有没有听到过这些议论,或者有没有人同他当面说过这些,但是小姑娘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议论了。   她第一次听到这些的时候,心内便已有波动,她其实也有些疑惑,只是从不好意思去问瓜尔佳氏,也不知道该怎么样问。   哪怕她同和珅关系要好,她也不会拿这些话去问和珅。她也确实是不知道该怎样去问,哪怕和珅同她说过,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接同他说。   小姑娘就在心里闷着,已闷了好些时候了。   这一二年间,她同和珅关系愈发要好亲密,她心中总是蕴藏着那样的念头,想要多靠近和珅一些,想要站在他的身边,想要与他一同分享两个人的喜怒哀乐。   她的情绪,她的心情,总是为和珅牵动着,为他所波动着。   她发现自己不再单纯的将和珅当做哥哥看待,就在方才,那两个小宫女说到乾隆可能主宰和珅的亲事,和珅有可能娶宗室女子为妻的时候,小姑娘的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还有点疼。   这堵着心的难受和闷痛,就很像她听见那些人私下议论和珅,说着谁谁谁想要把自家闺女嫁给和珅的心情是一样的。   她们以为冯之溪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有时候也会没有太过顾忌,会说一些这样的话,甚至会调笑,还会问冯之溪,向她打听和珅的相关事情。   她没有把这些告诉瓜尔佳氏,更没有告诉徐氏,她也不会告诉和珅,她就是闷在心里头,自己一个人想着这些话不开心。   小姑娘在发现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心里就有点乱。   她知道和珅待她很好,可是又不晓得这个好里面是蕴藏着什么样的感情。   她一开始就是单纯将和珅当做哥哥或者玩伴看待的,这感情是后来慢慢积累变化的,可是和珅呢和珅对她这么好,是不是一直将她当做妹妹看待,这感情一直也没变过,只是越来越深呢?   她不知道,也不知该怎么去问。   小姑娘的心里萌生这样的感情后,她就开始矛盾,然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如今大了,和珅也大了,似乎是不应该再这样亲密。   将来,她是要定亲嫁人的,而和珅也是要成亲的,她应当避嫌。可是这一二年间,和珅待她照样很好,没有要疏远的意思,小姑娘心里是这样想,却又舍不得自己主动先疏远和珅。   而一想到自己以后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而和珅也会娶旁人做妻子,小姑娘的心里就特别的难受。她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和珅深深的刻在心上了。   本就是一颗提起和珅就会乱的心,如今这两个小宫女说的话入了她的耳也入了她的心,愈发叫这小丫头一颗愁肠百结,杂乱的心绪是怎么都理不清了。   小姑娘因这两个小宫女的议论乱了阵脚,勾起她这一二年间藏在心中的隐痛,但她也没忘了这是在宫里,她不能乱来,更不能出错。   又在山石上坐了一会儿,小姑娘才起身,慢慢从假山后绕出来,重新整了整神色,失魂落魄的脸上挂起微笑,才慢慢走回殿中去寻瓜尔佳氏和徐氏去了。   徐氏在廊檐下看见她倒是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拉过来,就拽着小姑娘的手用帕子给她擦手。   “之儿,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弄成这样?”   冯之溪这才感觉到了手疼。   原来,她在假山石后专注坐着听两个小宫女说话,竟没注意她一直拽着山石上的藤蔓,当时她的心有多乱,这手拽的就有多紧。   玉葱般的手指都勒出红印来了,满手都是绿色的汁液和碎叶。   徐氏连忙给她一点点擦干净,又去查看她的身上:“还好身上没弄脏。再等片刻,咱们给皇后娘娘磕个头就出宫了。回去了再洗洗。一会儿千万别把手露出来。” 第37章   徐氏来不及问冯之溪是怎么回事, 就领着冯之溪进殿去与瓜尔佳氏汇合,然后同众人一起给皇后磕头,又闲聊了几句家常, 等皇后说乏了, 才同众人一块儿退出坤宁宫,出宫回府了。   冯之溪一直就没缓过神来,全靠徐氏在旁边瞧着她领着她,才没有在皇后跟前失仪态。加之殿内人多, 瓜尔佳氏也并没有在前面, 她带着徐氏和冯之溪是在中间靠后的位置, 前头许多人在,冯之溪又一直低着头,自然也没有人被人瞧见她懵懵的样子。   可冯之溪原本就不是贪玩的性子, 从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出宫后坐上回府的马车, 徐氏就问冯之溪这手是怎么回事。   冯之溪压根就没提在小花园里听到两个小宫女议论她心绪难平的事, 只说了去小花园避暑, 大约是没注意在假山上蹭到的。   徐氏瞧着冯之溪明显心不在焉有心事的模样, 还想再问问,却被瓜尔佳氏给拦住了。   徐氏看向瓜尔佳氏,瓜尔佳氏轻轻对着她摇了摇头。冯之溪如今大了, 有些事不愿意说她们也不必追问,这孩子有她自己的想法,若是愿意说自然是会说的, 但是肯定是不能逼她的。   瓜尔佳氏还摸不准小姑娘究竟是为了些什么事情心神不宁了这半年,但是她觉得有心事不是坏事,说不准小姑娘就要长大了, 总比以前啥也不懂的时候要强些。   瓜尔佳氏心里倒是有些猜测,但是她还是打算再看看,等一等总是没坏处的。   小姑娘这样心神不宁胡思乱想,其实还有个心结在心里头闷着。   这一二年间,很多人都有意无意的在小姑娘面前提起和珅,半遮半掩的说到和珅的婚事,要么是为自家试探,要么是为旁人试探,但从没有人在小姑娘面前提起过她自己,都知道冯家的小姐与和珅最为要好,可是这些议论纷纷的话里,却没有一个人把和珅同冯之溪联系在一起。   好似他们就只是要好的朋友,再不会有其他的关系似的。   小姑娘是误会了,以为没有人想到这一点,以为她与和珅没可能在一起,因为就没人提起过,而众人说起和珅的婚事,也就如同坤宁宫的那两个小宫女一样,觉得要么是皇家女子,要么是宗室女子,要么是出身高贵的八旗女子才能配得上和珅。   小姑娘不知道,没有关于她与和珅的传言,是英廉与和珅联手压制的结果。他们不允许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传到小姑娘的耳朵里。   而那些有意和珅婚事的人家,就更不愿意把冯家已将和珅定下做孙女婿的事情拿出来说了。在他们看来,冯家与和珅的婚事还没有定,既未定,那自然是还有变数的。   和珅这么优秀,自然想要他做女婿的人家不少,既然还没有定下,那大家都是有机会的了。   小姑娘的心里装了这么多的心事,她一时一刻很难放下,也很难想通,见到和珅只会让她心里更乱,为了避嫌,也为了让她的心稍微的静一静,小姑娘这段日子主动减少了与和珅的接触。   和珅再过些时日便要参加乡试,乡试之前的两次测试他都已经过了,英廉吴省钦兄弟,包括和珅身边与他亲近的人都如临大敌,全都希望他在乡试的时候能再度考中惊艳的成绩。   之前的童生试,关注的人可能没有那么多。   但和珅在童生试中连中头名,考乡试的时候声势浩大,所有人都瞧着,都想看看他究竟会考出什么样的成绩。   自苏州乾隆考校过和珅后,这一二年间,和珅在军机处中再不是默默无闻了,只要他在场,虽然身上还是没有什么具体的差事,但是乾隆比从前更加关注他,有许多的事情在同军机重臣们商议的时候,乾隆也会让和珅发表一些看法。   只要乾隆点到了和珅,和珅都会发表自己的看法。对于这些事情,他都是深思熟虑过的,说出来的都是最稳妥的办法,很多时候这些话都说到了乾隆的心坎上,因此意见被采纳也是常有的事儿。   如此一来,和珅就更难被人忽略了。   军机处里有人希望和珅一举成名,也有人希望他名落孙山,永远考不中,过不了乡试,自然也没办法下场参加之后的考试。   他的光芒太过耀眼,总是有些人觉得他挡住了自己的路。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因此不但和珅努力,便是他身边的人也很努力的督促他,除了给他时间让他定期去冯府瞧冯之溪,基本上其他的时间不论是在咸安宫还是在府里,他都在继续学习,诵记吴省钦给他的那些笔记和文章。   可近段时间以来,和珅再来冯府,不是遇上冯之溪不在,就是冯之溪恰好出门,反正这一段日子他跑来冯府见小姑娘,一次也没见到。   他一开始也没有太在意,但是几次之后,和珅就察觉出了问题,他基本上去冯府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左右不会超出太多的时间,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他去冯府见不到小姑娘,他就觉得是小姑娘故意避开了他。   而且很多时候让刘全去冯府给小姑娘带话,以前刘全总说小姑娘会兴高采烈的回很多话给他,如今再去,不但形容比较冷淡,就连话带回来的也不多。   但是和琳去冯府就不一样了,和琳不但能见到冯之溪,还能与她一起相处,就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和琳还说,冯之溪待他还是一样的亲密,完全没有任何的改变。   只是一块儿谈起和珅的时候,冯之溪的神情会有些变化,会避而不谈,完全没有从前的模样了。   和琳很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他如今是真心实意的把小姑娘当做未来的嫂嫂看待的,现如今同冯之溪相处,和琳也能管住自己绝对不会说漏嘴了,但是他觉得很奇怪,完全不知道他冯姐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他直接问过,但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和琳就跑回来问和珅,问和珅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冯姐姐,或者惹他冯姐姐生气了。   和珅怎么可能惹小姑娘生气呢?宠她疼她都来不及,哪舍得叫她生气。   不单单和琳发现了这个问题,便是身边的人,也都发现了。   众人忍不住去问,但都与和琳一样,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他们又不能追问的太紧,怕小姑娘给问烦了,就更不愿意见和珅了。   和珅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旁人问不出来,他还是得自己亲自去问。   临近乡试的前两日,和珅又去了冯府。   这回同从前一样,他人是畅通无阻的进去了,可就是没能寻到冯之溪。   瓜尔佳氏把和珅请到后宅,带了些歉意的同他说:“之儿同她大伯母到庙里还愿去了。就在你来之前刚出的门,这会儿大概已经出京城了。”   “她们要在山上住几日,约莫会在珅哥儿你考完之后回来,之儿说,她会在庙中为你祈福,祈愿你考中,平安顺利度过乡试。等回来了,她再与你庆功再去亲自恭贺你。”   和珅微微垂眸,心下不是不失望的,但这些也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段时日,他见不着小姑娘,从未就此事来打扰过瓜尔佳氏,也没有去问过英廉。哪怕他知晓他们私下里应当都同和琳一样,已问过小姑娘的。但是这会儿,和珅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说:“老夫人,之儿她是在故意躲着我。我这一段时日来府上,总是不能遇见。便是说了我要来,等我到了,她仍旧不在府上,总会外出。您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之儿她生气了?抑或是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如果是因为我,还请老夫人同我明言,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改。就是不要不见我,也不要躲着我,故意避开我。如果是旁人惹了之儿生气,也请告诉我,我都会替之儿处理好的。”   和珅其实私下与许多人打听过了,但没人知道冯之溪究竟为什么疏远他。   瓜尔佳氏轻叹:“这孩子如今大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心事重。又什么都不爱同我们说。她祖父问过她许多次,都说没事,也都说与你很好,不是故意躲开你。这次出门,老身说她该与你见一面,这孩子没忍住,眼睛都红了,就说不见,不能去打扰你,说让你好好考试,然后便走了。”   “珅哥儿,其实之儿这孩子,从小就不是这么个性子,但她大伯母细心,又是成日与她在一处的,这些日子她都在京中,之儿私下有些什么变化,她都同老身讲过,老身本就是想把这些要告诉你的,你若不来问,为不耽误你下场考试,我也不会现在说。可你这会儿问了,老身不想你在那里头考试的时候还要分心,便同你说一说。”   “要说这事情的起头,还是千秋节去宫里给皇后磕头那一回,那次之儿回来就失魂落魄的,但我们什么都没问出来,只知道她必定是遇见了什么或听见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老身和她大伯母问不出来,也没打听到。”   “内宫的事情,老爷也不便打听。你若是想知道,当可留心去问。老身只同你说一句,这一二年,之儿待你与小时候大不一样,或许,她心里头有着什么想法不能与你开口,老身同老爷商量,你既想要之儿的喜欢,这事儿便交由你来处理,或许是时候到了,你想法子打动了她,她自然就愿同你说了。” 第38章   和珅直至乡试当日都未曾见到冯之溪。   冯之溪出了京城, 到郊外的寺庙去了,而他要下场考试,也不可能不顾乡试跑出去寻冯之溪。   那日从冯府回了他自己府上后, 他便吩咐了刘全几句, 让刘全去打探消息,而他则继续专心预备考试。   乡试考完后第十日,是和珅的生辰。   他让刘全去冯府给冯之溪说,他生辰那日, 请冯之溪当府上来一聚。   他当时嘱咐刘全:“你只需按照我的话告诉冯姑娘, 请她来府上一聚, 别的话一概都不要多说。”   刘全应了,但也有些担心:“少爷,要是冯姑娘不愿意来呢?奴才就怕奴才过去, 见不着冯姑娘的面呀。”   他就怕冯家姑娘还是刻意躲着他们家少爷。   和珅垂眸,淡淡笑了笑:“这次的生辰, 她早就答应了会陪我一同过的。你只要将话带至冯府, 她会来的。如果她不肯来, 你就去求老夫人, 老夫人会帮我的。”   小姑娘小时候就答应过他,和珅每一年的生辰都要陪着他一起度过。今年乡试,这个生辰对于和珅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和珅不相信小姑娘不肯来。   也不愿意相信小姑娘为了躲着他,竟连他的生辰也不愿意见他一面。   刘全去了冯府后,冯之溪已经从京郊回来了, 她答应了和珅的邀请,愿意在和珅生辰的时候到和府来陪和珅过生辰。   和珅前几年的生辰都是在冯府过的,冯之溪其实来和府来的比较少, 多数时候,都是和珅与和琳到冯府去得多。今年生辰和珅要在自己府上办,冯之溪也没有觉得奇怪,她这些日子对和珅避而不见,但要是连和珅的生辰都躲开,那就真的是太伤和珅的心了。   小姑娘也做不到这么狠。实际上,光是这段时日避开和珅,她就已经很难受了。   知道小姑娘要来,和珅就嘱咐兰嬷嬷按照他的想法将府里布置了一下。   八月的天太热,屋里只有四角放些冰块才待得住。   从前天热的时候,和珅与和琳这边没有冰块,他们只能到院子回廊下的藤架下乘凉,若是天气太过闷热,哪怕在藤架下也还是很热的。   后来和珅掌家了,到了夏天,便能弄些冰块到屋里降温,再也不用到院子里去了。   和琳尤其怕热,他瞧着和琳身上都热出疹子来了,就画了图纸,给府里几处屋子都做了风扇。   他与和琳的院子联通在一起,院子里有个小池塘,正好可以引了水进来,让水流落在那风扇柄上,风扇便可在冰块后头缓缓摇动,轻柔的冷风送出去,屋子里一下子就凉爽了。   这也是给乌雅氏刘全等人省事了,和珅也不想让人时时刻刻守着风扇给他们送风。   他还画了另外的图样,是手摇风扇的图样,兰嬷嬷便让人做了好些,按照和珅的吩咐,都放到几个管事的屋里去了。   和珅考虑到小姑娘还在长身体,也不好直接用风扇送来的冷风,便让兰嬷嬷等小姑娘来的时候,再将提前预备的冰块放到院子里的小池塘里。这样引进来的水温度很低,也能让屋子里降温,但又不至于太冷,让小姑娘受凉。   冯之溪从冯府过来之前,还特意去了后宅见瓜尔佳氏,想同瓜尔佳氏一起来冯府。   瓜尔佳氏就笑着哄她:“之儿先去,我同你大伯母一会儿再过去。你祖父晌午散值后也会过去的。”   冯之溪不疑有他,就当真带着她的小丫鬟林花和雪拥先坐上马车来了和府。   小姑娘带了礼物过来,和珅生辰,冯府自然备了厚礼,她将礼单带过来了,直接交给了刘全,刘全收了,便让人去安置小姑娘的马车。   这边小姑娘看向和珅,便对上了和珅含笑的眼神。   她刚进府门的时候就瞧见了,和府上下很安静,不像是宾客盈门的模样,虽然一瞧便是提前布置过的,阖府上下都整洁如新,但是却好像没有什么人上门,似乎她也没有看见除她之外人的马车。   小姑娘压下方才与和珅对视时心中的悸动,依旧如从前那样望着和珅笑:“珅哥哥没有请吴先生过来吗?”   和珅同冯之溪约定的时辰,小姑娘是准时准点来的,但也并不是很早,她是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辰了,和府还会这样安静。   往年和珅过生辰的时候,这个时辰,众人是都已经到了的。   和珅笑着说:“今日我没有请任何人过来,只请了你一人。”   “今日我的生辰,只想同之儿你一起度过。”   小姑娘很惊讶,也有一点被欺骗的不开心,她小声嘀咕:“我出府之前去问过祖母,祖母说她随后会同大伯母一起过来,原来是合伙骗我的。”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进了和珅的院子,和珅请小姑娘进屋,眼角余光瞟到兰嬷嬷让小厮们往小池塘里放冰块了,他这边对着小姑娘微微一笑:“若不哄着你,你大概是不肯一个人过来的。”   冯之溪连忙说:“怎么会呢?我答应过珅哥哥的,你每年生辰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过的。”   小姑娘的脸有点红,她没想到和珅一开始就说这个。她有点羞赧,有点着急,还有点心虚,心情很复杂,她并不想说这个,就将自己另外准备的礼物拿出来,打算把话题转移。   “珅哥哥,”冯之溪手里握着小小的盒子,这个盒子她是一直拿在手里的,她将盒子打开给和珅瞧,“之前我跟着大伯母去京郊寺庙祈福。特意在庙里为你求了一枚平安符。我听她们说,京郊的灵犀寺很灵的,平安符特别有用。只要将这平安符带在身上,能保一生顺遂平安。”   冯之溪同和珅坐在屋里,兰嬷嬷在院子里悄然站着,同小厮们一道预备池塘里的冰融化了之后再往里头放新的。   今日和珅的院子里整个都被细细的竹竿架了起来,架子上挂满了竹帘,将骄阳炎热都挡在了院子外头。   林花和雪拥就在外间候着,同刘全站在一起。屋里的冯之溪与和珅有吩咐,他们才会进去。   和珅今日是特意只邀请小姑娘一个人过来,瓜尔佳氏她们都是知晓的,之前是要下场考试,他没法儿同小姑娘把事情说清楚,如今考完了,他觉得时候到了,也该同小姑娘说清楚了。   他接受不了小姑娘的躲开,也着实舍不得放任小姑娘一个人胡思乱想。   和琳晓得他哥哥今儿要一个人同冯之溪一起过,和琳特别乖,一大早就让他身边的小厮抱着一摞书册,坐马车到吴省钦府上去了。   和琳很聪慧,吴省钦还挺喜欢他的,和琳最近迷上了看兵书,在知道吴省钦府上也藏书颇丰后,就跑到吴省钦府上去看书,顺道找吴省钦解惑去了。   和琳还没计划要下场科考,他看的书种类也杂,倒是同吴省钦在这方面是趣味相投。   小少年高高兴兴的走了,把空间都留给了他的哥哥和未来的嫂嫂。主要和琳也知道,要是他在府里,肯定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过来偷看他哥哥和未来嫂嫂说话的。他只有离开,才能不打扰他们。   小姑娘带过来的礼单是冯府送的,而这个平安符,才是小姑娘自己真真切切的心意。   在灵犀寺的这十余天,小姑娘看到了自己心里对和珅的感情,她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她觉得自己还是会难过,但是,她也意识到,不管怎么样,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和珅能够平安健康的。   这是她最大的祈愿。   和珅将这枚平安符珍而重之的收好,当着小姑娘的面直接放到了腰间的荷包里。   然后和珅轻轻挥了挥手,外间一直密切关注着里头动静的刘全会意,连忙预备的东西一一送了上来。   和珅请小姑娘过来,预备的席面和点心都是从玉辉楼叫来的。让玉辉楼的师傅一大早就起来做好了然后装盒送过来,到了冯之溪跟前,这些新送上来的点心还是微微冒着热气的,有些冷食点心一看就是刚刚做好不久的。   吃食在小姑娘的面前摆满了,都是她爱吃的。   和珅笑着说:“前儿老夫人同我说,你有些苦夏,我便让玉辉楼的师傅做了好些爽口的点心,都是你喜欢的味道,你尝尝,应该会很合你的口味。”   小姑娘不死隐私,一个是苦夏,再一个便是有心事,所以在灵犀寺里吃多了素菜,回来府里也就多偏爱素菜了。   小姑娘舍不得辜负和珅一番心意,就试着尝了尝放在她面前的小点心,结果冰凉爽口入口即化特别好吃,小姑娘没忍住吃了好几块,还尝了旁边的小点心。   屋里的风扇轻轻的摇着,凉爽的风很温柔的送到了和珅和冯之溪身边,看见冯之溪喜欢吃这些点心,和珅很高兴。   他温柔地望着冯之溪,说:“之儿,以后别再躲着我避开我了,好么?前段时日,我每次去寻你,都见不到你,我心里很难受。”   “如果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惹你生气了,你就告诉我,我会改掉。但是别不见我,好不好?”   这番话,小姑娘已经从瓜尔佳氏那里听到过一次了。就是她从灵犀寺回来的当天晚上,瓜尔佳氏就将小姑娘叫来,屏退左右,将和珅来过的事同小姑娘说了。   冯之溪忙说:“珅哥哥,你很好。你没有任何问题,是我,这都是我的问题。”   小姑娘大包大揽,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她舍不得和珅难过,只要和珅高兴,她绝不会再避开他。   “珅哥哥,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再避开你,也不会刻意躲着你。也不会不见你了。”   小姑娘的心里还是有些煎熬的,可是她也想通了,她希望自己做到同和珅正常的往来。其实她同和珅可以正常往来的时间也不多了。   等到和珅定亲,再娶了夫人,她就不能同和珅这么要好了。她也会同旁人定亲,然后从此避嫌,减少往来。   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候,小姑娘还是望着和珅笑得很甜,她的声音软软的,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涩。   为了压住心口蔓延的苦涩,小姑娘又去吃小点心,甜甜的小点心一入口,小姑娘便眯起眼睛来,仿佛一颗心也变甜了似的。   和珅听见这话,却幽幽笑起来:“之儿,你是承认你刻意避开我躲着我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刻意避开我躲着我?”   他如今长到了十四岁,经过军机处的几年历练,他比普通的少年更沉稳更老成,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低沉的声音在屋中回荡,莫名带给了小姑娘一些压力。   冯之溪是真的一时嘴快,她急于剖白自己,不想让和珅难受,所以就顺着和珅的话说了,谁知道能被揪住话头反问呢?   小姑娘有点懵,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和珅,满眼都是说不出口别逼我说的可怜兮兮。   和珅是不问了,但他很专注的看着小姑娘,不容她躲开自己的注视,他的声音又轻又温柔:“老夫人同我说,自那次千秋节你入宫回来,就有些魂不守舍。自此之后你便会躲着我不见我。在此之前,你也是有心事的样子,但却没有躲着我。你的心事老夫人问不出来,自然也没有人会强迫你。”   “我私下去问过许多的人,你那日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没有打听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你就是同着众人在交泰殿给皇后磕头,然后去坤宁宫同皇后说话,之后就跟着老夫人一道出了宫。只是在坤宁宫的时候,你有消失一刻钟的时间,没人知道你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但你肯定是在坤宁宫中没有乱走。”   “之儿,我就是想知道,你在那个小花园里听到了什么?在你消失的时候,坤宁宫中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有那两个去取冰块的小宫女偷偷跑进去过。她们究竟说了什么,让你听到了,然后你不肯见我呢?”   小姑娘是真没想到和珅能查的这样细致。   她抿唇半晌,才小声说:“她们说,你很得皇上重用,将来是要娶宗室女子为妻的。”   小姑娘也不是那样扭扭捏捏的性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抬眸看向和珅,水汪汪的眼睛里裹藏着碎光:“我总能听见很多人谈论你的婚事。很多人都想自家的姑娘同珅哥哥你定亲。我听见那些话,我心里有些难过。”   “从来没有人谈论起我们。他们说我与你要好,向我打听你,可是说起定亲的事情,都是你和别家的姑娘。”   小姑娘被和珅宠了这几年,本就是天真烂漫的性子,一旦情窦初开,一开始的时候伤心难过,可真要是把话说开了,她在面对和珅的时候还是藏不住她的心绪。   也可以说,她都自己憋了好久了,这会儿是实在憋不住了。   也不想再这样隐瞒和折磨自己了。   和珅能猜到一些,但听见小姑娘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他倒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也很高兴很开心。小姑娘这话,证明小姑娘的心里是很在乎他的。   和珅的目光温柔又满含情愫,他轻轻地笑着:“不让他们议论你同我,是大人老夫人及我的意思。我们都不愿意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闲话传到你的耳朵里,是不愿意你被这些话影响,是想保护你。并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   “况且,那些传言不可信。谁说我要娶宗室女子为妻的?谁家的姑娘我都不会要,便是公主,我也是不娶的。我的心里呀,只有从小遇见的那个丢了纸鸢的小姑娘。我不会同别人定亲的。之儿,你千万不要因他们的话胡思乱想。”   小姑娘的情窦初开竟是这样的,和珅觉得特别有趣。他还尚未见过这样的小姑娘,他心里真是喜欢。   会计较会生气,会比较会吃醋,甚至还会悄悄自卑不开心,这从未见过的小情绪,和珅觉得很新鲜,很生动。   灵动又活泼,这才是他一直爱着的小姑娘原本的模样啊。   从冯之溪意识到自己对和珅的感情不那么单纯后,她就在心中猜测和珅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一会儿觉得和珅待她极好,应该是喜欢她的;一会儿又想着和珅从未对她表明心迹,也许只将她当做妹妹或者要好的玩伴看待,思来想去,总是患得患失。   目下还是头一次听见和珅说心里只有她。   小姑娘心里甜,堵在心里很多天的憋闷和难受一下子就散开了。   她的脸蛋红红的,与和珅对视都有点不大好意思。   和珅怕小姑娘再生什么误会,这才将他同英廉还有瓜尔佳氏谈好的事都同小姑娘一五一十的说了。   小姑娘这才知道,原来她祖父早就看中了和珅,是一早就打算将她许配给和珅的。而和珅也是一早就愿意同她在一起的。   和珅很温柔地说:“是我同大人说,不想你因为定亲的事情而乱了心绪。我希望你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长大,不希望有任何事情扰乱你。我想陪着你一起成长,等到你自然而然喜欢我的时候,我们再定亲。”   “不说整个京城,起码许多人都是知道我是大人看中的孙女婿,他们绝口不提这事,是我们尚未定亲,关系没有明朗,所以不在你面前谈论。在你面前说旁的,是想要探听我这儿的意思。你从前不懂得这些,那般应付也可以了。日后他们再说起这个,你只管起身不听,走就是了。左右他们也不能得逞,犯不着去听这些酸话。”   “至于定亲,既然咱们说开了,我就还是那句话,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同旁人定亲的。只要之儿你点头,我就同你定亲。你若不愿意,觉得还没有很喜欢我,我愿意等着,等到你愿意为止。我绝不会用这个约定来强迫你,一切都尊重你的想法和意愿。”   和珅本来就没想过小姑娘会不喜欢他他该怎么办,他们天生就是该注定在一起的。   如今见小姑娘在意他,自然是更不会有喜欢旁人的可能了。   和珅的目光很热切,他想要对小姑娘更好更好,让小姑娘更喜欢他,喜欢到愿意嫁给他。   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强迫他的小姑娘,也不会罔顾她的意愿强行定亲。   屋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和珅专注深情的目光令小姑娘特别不好意思,她的脸都红透了。   红晕爬满双颊,整个人都热热的不知所措。   半晌,小姑娘才忍不住抓起手边的团扇遮住自己的脸,也挡住了和珅的目光。   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害羞地小声说:“我也不会同别人定亲的。”   她是想要陪在和珅身边的,听到这样热切的表白,小姑娘真的很开心。   巴掌大的小脸都藏在团扇后面,整个人冒着热气,情不自禁的傻乎乎的甜笑。   和珅立刻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定亲?”   小姑娘还是藏在团扇后面,只俏皮的露出一只大眼睛,软软地害羞:“再等等嘛。”   她还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小姑娘没经历过这些,脑子有点晕晕的,本能的想缓一缓再说。现在心跳的太快了,如今立刻就定亲,她还是觉得太快了,她特别害羞,不好意思让祖父母这么快就知道这些事。   和珅望着她笑:“那天在港口边,我把纸鸢递给你的时候就在想,如果长大了你不喜欢我,我还是会很喜欢你。之儿,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让你永远都自由自在的做你自己。只是把你放在别人身边我是真的不放心,我想宠着你,照顾你,只有我照顾你,我才能放心。”   小姑娘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和珅,哪怕害羞,她还是立刻说:“珅哥哥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我不喜欢你,我还能喜欢谁呀。”小姑娘藏在团扇后面笑,她也想起了那一天,在眉州的港口遇见这个英俊的少年,那是宿命般的相遇,注定是要她遇上这个温柔又优秀的少年。 第39章   小姑娘慢慢习惯了和珅注视着她的目光, 虽然还是有些害羞,但是她已经放下了小团扇,就眨巴眨巴眼睛同和珅对视着。   “珅哥哥, 生辰快乐。”小姑娘没有忘记祝福和珅。   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我,今年的生辰没有让珅哥哥同大家一起过,真是太遗憾了。现在时辰还早,要不然, 我们把吴先生他们都请来给珅哥哥过生辰, 好不好?”   小姑娘从小到大的生辰日, 都是在家人的陪伴下一起度过的。   和珅在与冯家交好后,他每一年的生辰都是大家一起陪伴他度过的。今年的这个生辰,还是第一次在没有大家陪伴下颌冯之溪一起过。   小姑娘晓得和珅是为了同她说这些话才没有请人过来的, 可如今话都说清楚了,小姑娘就想要和珅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过生辰。   “这怎么能是遗憾呢?这当然不是遗憾。”   和珅笑着说, “我原本就想好了今日要同你一起过的。老夫人大人还有吴先生那边我都事先说过了。至于和琳, 他在知晓了这些事后, 主动说要去吴先生那里, 还嘱咐我好好同你解释,生怕你会误会我呢。”   这也是小姑娘记挂的,要说她祖母吴先生不过来, 可以说是事先安排好的,怎么和琳却也不在呢?听了和珅的话才晓得,原来和琳时特意避开的。   小姑娘还问和珅:“琳哥儿知道这些事情么?”   和珅点点头, 笑道:“他知道。早先是没打算告诉他的。但是这孩子实诚,就怕你与我接触得少,还特意瞒着我去找过老夫人, 想请你来我们府上住些日子,老夫人说这不妥当,又怕他再出什么主意,想着他也大了,就把这事儿悄悄告诉他了。因着和我的约定,老夫人才嘱咐他不要同你说起,也难为他瞒了这么些时日。”   小姑娘这才恍悟,想起过去种种,和琳在她跟前滴水不漏,就同和珅感叹和琳真的很能瞒着。   他两个人在屋里说说笑笑,小姑娘说累了就吃吃喝喝,和珅也同她一块儿在里头吃吃点心说说话,瞧着是挺开心的。   候在外间的林花和雪拥知道她们的小姐这一段时日都闷闷不乐的,如今瞧见冯之溪这样开心起来,她们就特别高兴。刘全也很高兴,他觉得,她们主子离同冯姑娘定亲的日子不远啦。   直至掌灯时分,和珅才将冯之溪亲自送回了冯府。为了让瓜尔佳氏和英廉放心,他还去了一趟他们跟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们。他怕小姑娘害羞,倒是没有带着小姑娘一起去。   定亲的事,他完全尊重小姑娘的想法。小姑娘已喜欢了他,那么定亲是迟早的事情,这也不需要着急。小姑娘如今还小,可以再等一等。   *   乡试张榜后,和珅不出意外的又中了头名,为解元。   和珅这边也得到了消息,李潢在他当地参加乡试,也中了头名,为当地解元。乾隆二十九年的会试与殿试,李潢会来参加,会与和珅参加同期的科考。   似和珅与李潢这样的少年英才,整个大清也没出几个。在这些年里,也就出了和珅与李潢两个人。   两个人都是在童生试中连中头名,而后在乡试中直接中了解元,都是少年英才,而且都是模样长相尤其出众的少年。哪怕李潢比和珅年纪大几岁,但是他的名气在京城中也很大。   主要还是因为他小时候的经历,不是什么人都能在狱中坚持读书并且还能下场取得这么好的成绩的。再加上他的案子是和珅提出来的,这两个人就难免会被放在一起比较。   乾隆将和珅放入军机处中,是为了让军机处将来不至于后继无人。和珅在科场上有这样的成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就同时具备了那些军机处满大臣只能打仗而无法替乾隆很好的处理政事的能力。   这也是他小小年纪就很得乾隆倚重的原因。   可因为他太得乾隆宠爱,恩宠过隆,就招致了一些人的不满,尤其是已经在军机处中身处高位人的不满。   他们征战在外,很难回来对付和珅。况且,和珅深得乾隆恩宠,他们也不屑对一个娃娃下手,他们就想要扶持另外的少年英才,也让这个人进军机处,从而排挤和珅,分掉乾隆对和珅的宠爱。   李潢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选择李潢,其实也是迫不得已,主要是在和珅前后这个年龄段,再没有比和珅更优秀的八旗子弟了。他们就只能选择李潢。   李潢是汉人,哪怕是在军机处得到重用,也永不可能脱离他们的掌控。这也正是他们选中李潢的原因。毕竟像和珅这样背景不算强大又优秀的便于掌控的八旗子弟,还是太少太少了。   李潢少年英才,其实能比和珅更得到汉人的尊崇。刘统勋刘纶,包括乾隆身边的侍读学士们,他们对和珅都是很欣赏的。   吴省钦吴省兰更是倾尽心力来教导和珅。   将来的会试与殿试,阅卷官多少都与这些人有些交情,哪怕是封卷,和珅的优秀也很难被掩藏住,这些人都支持和珅,也会让形势越发的不利。   他们将李潢捧出来,也是为了争夺汉大臣的注意力,让他们这些人不至于太看重和珅,从而削弱和珅的竞争力,让支持和珅的人变少,以便于他们攻击和珅。   和珅在朝政上已有发言权,乾隆遇事不决有时候也会询问和珅的建议。并且如果对了乾隆的心思,还会被立刻采纳。   从前在军机处学习行走者基本上没有这样的机会,乾隆不会询问他们的意见,更不会采纳。和珅这是先例,也是特例。这代表着和珅已经开始参与朝政,开始与军机大臣们有了一样的权力。   他要是还和从前一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便不会有人针对他,可他现在能说能做,给了那些人太大的危机感,他们便不能容忍和珅,开始有朝臣弹劾和珅,说和珅与民争利在民间开设了很多铺面,这些年他名下还有很多的票号当铺,他这样与民争利为商根本不配在军机处,更不配成为军机大臣,应当裁撤差事。   便是普通的朝廷大臣,也不会干这样与民争利的事情。士农工商,他们是不屑成为商人。   毕竟做了官,有的是机会得到财富,有的是人给他们送银子,何必自己辛辛苦苦的去赚银子呢?   就这一点,足够敌视和珅想要攻击和珅的大臣们抓住不放弹劾他了。   弹劾的人太多了,折子堆满了乾隆的案头。但乾隆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动静,这些折子都留中不发没有旨意,乾隆更没有裁撤和珅,和珅照旧得到乾隆的倚重。   乾隆的冷处理,造成了更激烈的后果。弹劾和珅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入干清宫,所有人都啧啧称奇,还是头回瞧见这样的局面,倒是当事人十分的淡定,就当没有这回事似的,照旧做着他分内的事情。   中秋这日,军机处散值比往常早了些,众大臣预备出宫回府,李玉到了军机处的值房,请和珅一人往干清宫去。   众人目送和珅同李玉一道走进那被落日余晖笼罩的宫城中,心中都如一片明镜般清楚,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弹劾和珅的大臣越来越多,与民争利,这虽不是多严重的罪名,但也可大可小,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与和珅相处几年,军机处的大臣们都很欣赏和珅,尤其是汉大臣们,对勤奋好学的和珅印象极好,看和珅被请去干清宫,他们都目露担忧。   唯有刘统勋和刘纶神色平静,只瞧了几眼,便安安静静离开了军机处的值房。   被众多大臣弹劾,未必就是坏事。要入内阁的人,不可结党营私,不可与大臣交往过密。尤其是军机处的重臣,那是万万不许和外头的大臣过多结交的。   和珅被人这样针对,只有皇上才能护着他,他永不可能结党营私,与民争利是被人不齿,可未必不是和珅的自保之道,他只能依靠皇上,皇上恩宠不减,也未必会重罚他。   这就不算什么太坏的事情。   和珅是真冷静,这样的阵仗,他上辈子见多了。贪/赃/枉/法被新帝赐自尽的时候,那阵仗可比这个大多了,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何况,他们弹劾他与民争利不对,强烈要求乾隆罢黜他,在和珅看来,这是个机会。   是他试探乾隆的机会,也是他完完全全做自己的机会。   科考和入军机处并非他自己的意愿,只是做了也未必是坏事,他能做到,就去做了。   如今他们想要把他弄走,他倒也没有太大的感触。   在和珅看来,在军机处为官和开铺面赚钱,当然是赚钱更重要了。   要真是二选一,他毫不犹豫选从商。   他能用自己堂堂正正赚来的银子生活的很好,绝不会像从前那样去贪旁人的银子。   而就冲着乾隆把一大堆的弹劾折子留中不发的态度,这位万岁爷也未必就肯轻易罢黜了他。 第40章   和珅到了干清宫, 进了内殿见着了乾隆,李玉跟乾隆回了话,就躬身退出了殿内, 留乾隆与和珅在殿内单独相处。   乾隆心情还不错, 见了和珅就笑,指着塌前放着的小杌子说:“和珅,坐。”   小杌子是一早就嘱咐小太监放在这里的,乾隆想好好同和珅说说话。   和珅谢了恩, 然后就过去坐下了。他也没怎么坐实, 就稍微能坐下是个意思。   乾隆手边放着一堆折子, 他扬了扬下巴,同和珅笑着说:“这都是弹劾你的,就今日, 他们还在朝会上催朕早些下旨裁撤你。”   和珅身上没有品级,只一个口谕的军机处学习行走, 大朝会上他是没法去的。   乾隆望着和珅笑:“这些折子经由军机处, 想必你都是看过的, 和珅, 你有什么想跟朕说的吗?”   乾隆瞧着和珅,眼里仍是对和珅止不住的赞叹。   这个少年郎是他一手提拔进军机处的,早两三年前他就瞧着这少年很好, 人聪慧长得好,关键是说的话每次都能说到他的心坎上,特别的贴心懂事, 能力还很强。   虽然如今才只是个军机处学习行走,但自从这少年来了,乾隆觉得自己真的是省心多了, 也安心多了。   乾隆预想,等这少年郎长大后,必然能替他处理好更多的事情,他再也不必焦虑军机处后继无人了。   跟乾隆心中的宏图大业相比,这与民争利,算得了什么呢?   无非是他们觉着这少年郎对他们有威胁,才死揪着人家不放,不住的攻击他罢了。   瞧瞧眼前的少年郎,真不愧是他选中的人,哪怕面对这么大的诋毁和这么多的弹劾,他还是面不改色淡定从容,丝毫不慌气度沉稳。   和珅说:“奴才家里的铺面,有一些是奴才额娘的嫁妆,奴才的额娘早就不在了,这些铺面和田庄都在奴才手里经营。奴才的阿玛前几年也不在了。奴才还有一个弟弟,还有家里的人需要养活。奴才没有别的办法,奴才想生活的好一些,想手头宽裕一些,不想再过以前小时候的苦日子了。”   “大人们说奴才与民争利,奴才开铺面做生意,凭本事赚钱,奴才不觉得自己有错。”   乾隆倒也很欣赏和珅这样坦荡直率的性子,他饶有兴趣地说:“朕听说,你的当铺是最热闹。不但好些百姓去那里,还有很多达官贵人光顾。这每月的盈余,应当就有不少吧?”   “朕还听说,那些当铺票号原先并不能过多盈利,是你接手后才慢慢好起来的。也是在好起来之后,这一二年,你才开了新的铺面。你的当铺,甚至开到江南去了。是这样么?”   乾隆的耳目众多,和珅开当铺票号做生意的事情不可能瞒住乾隆。   他这辈子做生意就是大大方方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银货两讫,童叟无欺。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没有必要瞒着乾隆。   乾隆能查到能知道,哪怕江南有人写了密折给他,和珅也觉得这很正常。   和珅一点儿也不慌:“奴才想把生意做大一点。奴才是想多赚点钱。如今每个月的盈余是比从前多些,奴才把铺面开到江南去,也是想把生意做好。”   乾隆忍不住笑:“你啊,你这小小年纪怎么就钻到钱眼里去了?”   “罢了,你家中的情况朕也知道,你独自一人支撑门庭实属不易。想要多为自己为家族打算也没有什么错处。这朝中大臣私下经商的也不止你一个,他们这般针对你,不过是因着朕关注你宠爱你罢了。”   满朝文武弹劾和珅,弹劾和珅的折子堆满了乾隆的案头,乾隆压根就没生气。有弹劾和珅的大臣,自然也有不弹劾和珅的大臣,乾隆没有刻意去记,但他也着实不在乎这些。   令乾隆感兴趣的是和珅做生意的能力,还有他理财的能力。他是没有想到的,少年郎小小的年纪,不但在政事上老到沉稳,科考上成绩斐然,还在生意经上这么有天赋。   短短几年,就将家业扩大了一倍。   乾隆的笑愈加温和:“朕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不必为这些事烦心,朕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就裁撤你,你只管好好准备你的会试与殿试,朕在太和殿上等着你参加传胪大典呢。”   “这一段时间,朕冷眼瞧着,你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这就很好。”   在军机处为官,能力品性是一方面,能够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局面与压力也是很重要的考量。乾隆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和珅,观察的结果嘛,还不错。   和珅说:“奴才知道。奴才会好好准备考试的。”   乾隆叫了和珅来,也不单单只说这个,今儿是中秋,劳碌了这么些时日,乾隆也想歇一歇轻松一下。   他饮了一口手边的冰镇桂花酿,想起最近听见的传闻,就望着和珅笑道:“朕听说,外头挂心你的婚事,还说朕想要把公主许配给你。又说宫中没有与你年纪相仿的公主,说是格格也可以。但朕要重用你,便不能让你做额附。又说会让你娶宗室女子为妻。这些话,你都听过吧?”   和珅轻轻抿了抿唇,说:“奴才都听过。”   和珅就怕乾隆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心血来潮坏了他的姻缘,紧接着就说,“但是奴才的婚事已经要定下了。是同冯家的姑娘定下的。只是尚未定亲,要等冯姑娘再大些,奴才便会与冯家定亲,过后成婚。”   乾隆立刻就笑了:“朕知道。英廉同朕说过了。朕晓得你会同他的小孙女成亲。说实在的,朕就没想过要给你赐婚,别说公主格格,就是宗室女子,朕都没动过这个念头。”   “你同冯家交好,同英廉的小孙女感情好,朕都知道。朕不会拆散你们的。”   乾隆又吃了两口桂花酿,才笑着说,“朕叫你来,是要你放宽心。这些事你都不用管,也不必理会,只管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今儿是中秋,御膳房做了好些点心都不错,朕赏给你些,带回去同你的冯姑娘一块儿尝尝吧。”   “你如今每月只有十五日在军机处待着,朕听咸安宫的主管说,你如今在那边的课程都完成了。去那边读书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再等一年考核就能出来。中秋之后,你就不必再去咸安宫了,以后就在军机处,照着军机处的轮值来。”   原本入咸安宫便是为了锻炼培养出优秀的八旗子弟来,现下的和珅已很让乾隆满意了,因此就不必再去咸安宫了,乾隆想让和珅在军机处中继续锻造自己。   和珅应了是,乾隆便说:“去吧。朕不耽搁你,回去过中秋罢。”   和珅起身,跟乾隆跪安后退出干清宫。   外头李玉早就按照乾隆的吩咐把御膳房做的各样点心给和珅装满了一个食盒,然后提给和珅,和珅谢了李玉,李玉就笑起来:“小和大人客气了。”   和珅走了,李玉也没进去,乾隆等和珅一走就倚在玉枕上闭目养神,一边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一边说:“行了,他走了,出来吧。”   内殿的小隔间里片刻后转出一个人来——是英廉。   英廉到了乾隆跟前,轻轻在榻前跪下,给乾隆轻轻捶腿,乾隆瞧了他一眼,说:“都听见了吧?这孩子不错。朕之前考虑的事情,交给他来办,应当能成。你觉得呢?”   英廉静静地说:“奴才听皇上的。”   乾隆笑了笑,君臣两个又静了一会儿,乾隆挥了挥手,英廉便停了手,悄悄的退出了内殿。   英廉走后,李玉就进来了。   乾隆闭目养神,却同李玉说:“拟旨。赐吴省兰同进士出身。”   吴省兰将和珅教的很好,该赏。乾隆同时下旨,将所有弹劾和珅留中不发的折子全部发回,皆不准,不裁撤和珅。   *   和珅拎着乾隆赏的食盒还挺高兴的。   专供乾隆的御膳房里做的小点心味道是真的非常的好。他们外头的膳房里那肯定是没法比的。比起玉辉楼那里的点心,也是宫里的别有一番风味。   和珅出了宫,刘全迎上来问和珅:“少爷是打算先回府去,还是去冯府呢?”   和琳一大早就去了冯府,这几年的中秋,他们都是在冯府一块儿过的。府里亲近的人都会跟着一道去冯府过中秋。大家一起用饭,然后掌灯之后,和珅便会带着和琳还有冯之溪同大家一道出门,去市集上看灯,看烟火。   今儿是中秋,但团圆之后尚有灯会,一家人出门一块儿看灯的人特别多,因此市集上也会特别的热闹。   和珅扬了扬下巴,还是一切照旧:“直接去冯府吧。不必回府了。”   刘全答应一声,同车夫说了一声,马车就往冯府去了。   英廉跟和珅也差不多是前后脚的工夫,英廉在和珅走后,并没有在干清宫待太久,乾隆让他跪安后他就出宫了,在路上就听见了乾隆的旨意。   虽知道乾隆不会裁撤和珅,但还是听到了这个旨意,英廉才真正放下心来。   回了冯府,英廉就瞧见了瓜尔佳氏同小辈们坐在厅内说说笑笑,乾隆赏赐给和珅的小点心就放在桌案上,和琳和冯之溪两个人一人手里正拿着一块点心在那儿慢慢吃着呢。   冯肃诠和徐氏没能从福建回来,他们的孩子有差事在福建,也不能回来,能陪着瓜尔佳氏和英廉过中秋的,便只有跟前这几个小辈了。   和琳快要入咸安宫读书了,在外头他还挺沉稳的,但在熟悉的人面前,还是从前那个活泼好动的性子。   见英廉回来,和琳第一个就冲上去迎他:“大人回来啦。和琳见过大人。”   英廉摸摸和琳的头,笑着看他:“琳哥儿好。”   有侍女奉茶,又请英廉净了手,英廉望着身边的瓜尔佳氏笑了笑,才对着和珅说:“你刚出宫,皇上便下旨。赐泉之同进士出身。这是给他的赏赐。因为他将你教的很好,令皇上很满意。弹劾你的那些折子,也全都发回了,谕旨不准,不裁撤你。”   “珅哥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皇上他很看重你,这些事在他看来都是小事,让你顺顺利利的待在军机处里,才是大事。谕旨中没有写别的,什么都没提,就单单只针对他们要将你裁撤的请求,皇上的不准,就堵死了他们所有的路。以后无论再有什么借口,他们都没法让皇上将你裁撤。”   “当然了,前提是,你得好好的做好你分内的事情。皇上才能容忍这些小事。”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也不必避讳什么,英廉就直接将最新的消息说出来了。和琳同冯之溪他们都晓得英廉同和珅说的是大事,就都没做声,认认真真听着俩人说。   和珅倒是没想到乾隆这么干脆,直接赐吴省兰同进士出身,连科考都不必他下场了。   其实不用英廉说,和珅只听了乾隆的处置就知道,乾隆这是铁了心要维护他,乾隆是当真非常的看重他的。   这也是乾隆给朝中的信号,告诉那些人,他不会动和珅,他仍然信重和珅。   和珅微微垂眸:“我明白。大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去做。”   英廉同和珅说起这些,和琳同冯之溪都不敢做声,瓜尔佳氏怕他们一晚上都议论这个,把两个孩子给憋坏了,便在和珅说完了后就笑道:“你们爷俩要谈论大事,便到书房去吧。咱们可是要过节的,没得你们在这儿说,我们不敢插话倒扰了你们的兴致。”   英廉闻言就笑:“好了好了,我们也说完了。我回来要同珅哥儿说的也只有这些,再多就没有了。珅哥儿晓得了,我也就不费这个心思了。今儿是中秋,咱们一家人好好在一块儿过个节。等用完了饭,琳哥儿同之儿也好一块儿与珅哥儿出门看灯去。今儿灯会上的烟火还在北兰桥那儿放,听说花样不少,你们早些出门还能占到好位置呢。”   和琳与冯之溪都爱看中秋夜的烟火,闻言都望着英廉:“祖父(大人)祖母(老夫人)也同我们一块儿去看吧!就在北兰桥外高楼上看烟火最漂亮了!”   英廉和瓜尔佳氏都笑:“那儿人多,我们就不去了。从前那几年,我同你们祖父什么烟火都瞧过,我们就想安安静静的在家待着,等着你们回来。府里也会掌灯,等你们回来,咱们一家人在府里逛逛,也看看灯。”   “葡萄架子那底下也会给你们布置好,你们回来后,咱们一家人坐在一块儿看看月亮,赏月聊天,便是最好的了。” 第41章   和琳最高兴的事情便是同和珅冯之溪一块儿在中秋夜出来去北兰桥外的高楼上看烟火。   北兰桥外的高楼是最好的看烟火的地方, 虽然不及北兰桥上那么近,但是能将烟火尽收眼底,就是得去的早一些, 才能将位置占上。   北兰桥旁边几处高楼皆是茶馆酒肆, 和珅早早就派了人去将位置占了,只等着他们过去就行。   因此,一行人也不着急,在冯府陪着英廉及瓜尔佳氏用过晚饭, 又好好的说了一会话, 和珅才带着和琳与冯之溪出了门。   他们一块儿出门, 身边带着刘全林花雪拥,还有和琳身边新选来的两个小厮,年纪比和琳稍大些, 同刘全还要大一点。便是在京城中,英廉也还是不放心, 让府里的家丁跟着好几个一块儿去。   和珅也安排了自己府上的几个家丁暗中跟随, 如果出现任何情况, 他都能应对。   既是出门看烟火的, 也是为了感受京城市集上的热闹,这会儿出门时辰也尚早,烟火还没有开始, 他们便决定走着过去,等走到了地方,正好是烟火差不多开始的时候。   一路上玩玩看看, 和琳与冯之溪都对临街商铺里新奇的灯特别感兴趣,瞧着两个人在那里手牵着手看灯,和珅就忍不住笑起来, 他瞧了刘全一眼,刘全会意,上去就把钱袋子拿出来,给和琳与冯之溪把所有新奇模样的花灯全买了下来。   等和琳与冯之溪提着满手的花灯回来,暖色的灯花光影落在两个人的身上脸上,就好像他们在发光似的,和珅情不自禁笑开了,他怕累着冯之溪,冯之溪一过来他就将冯之溪手上的花灯都接了过来,冯之溪只将她最喜欢的兔子灯和狗狗灯一手一个的提着。   和琳在旁边瞧着,觉得简直没眼看了:“哥哥偏心,哥哥有了冯姐姐,怎么就不管我了呢?我拿着这么多的花灯,我也会累的呀。”   和珅瞥了他一眼:“你累?累了便让你的人替你拿着。”   和琳的力气极大,小时候没显出来还不觉得,最近正儿八经开始练弓马骑射后,他才发现和琳简直力大无穷,比上辈子的和琳力气大多了。   和珅琢磨,因为这两三年和琳没有受苦,他将和琳养的很好,和琳就成长的很好,所以才有了这么好的身体。   和琳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他如今晓得了和珅和冯之溪之间的关系,也知道他哥哥和未来嫂嫂说开了,现如今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那种甜蜜的气氛他是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所以总忍不住要逗几句开玩笑,但是他心里其实是特别开心的。   要说这些花灯还真不算什么,再多一倍和琳也都能拿得下。只不过他身边的小厮怕他拿的太多了绊着不好走路,就把大部分的花灯给他接了过来,也是只让和琳拿了几个最喜欢的花灯在手上。   河边有好多人在放水灯,水灯绽开的花瓣上写着放灯人的心愿,水灯顺着护城河飘出城外,若是能好好的出城而不沉落水中,便能代表放灯人的心愿会达成。   和琳这两三年每到中秋夜,在看烟火之前都会同冯之溪一块儿在河边放水灯,和珅每次都陪着他们一起放。   和琳特别积极,等和珅同冯之溪一块儿走到河边的时候,他已经将三个水灯都拿过来了。   水灯巴掌大,做的很精致。纸制的水灯放入水中,飘过一段距离后,如果很平稳,是可以坚持到城外再自然沉落水中的,沉落水中后不久,这纸制的水灯就会慢慢化掉。   和琳最先写好心愿,然后就在旁边等着和珅与冯之溪写,等他们写好了,再一块儿到河边去放。   和珅很快也写好了,只是河边现在人挺多的,他想着等一会儿再带着和琳与冯之溪过去。   他手里拿着水灯,正望着河边的时候,突然就在那些人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潢。   是李潢与他的母亲。   李潢在苏州考中解元后,就到了京城来预备参加之后的会试与殿试。他自出狱后,就一直同他母亲住在一起,这次来京城,李潢担心他母亲体弱无人照顾,因此就直接带着母亲到了京城,直接一同在客栈住下了。   自从在苏州在乾隆跟前见过一面后,和珅这两三年就没在见过李潢了。他听说李潢来了京城,朝中还有不少人专门去见过李潢,京城中还有许多学子都听说过李潢的事迹,都想要结识他,李潢到了京城,还是有很多人想要认识他同他相交的。   李潢带着他的母亲也在河边放灯,他母亲体弱,需要李潢搀扶,等他们放完了水灯起身后,和珅才发现,李潢的身边还跟着许多的举子,并且很多外地的举子,一看就是同李潢的关系还不错,对他们母子都挺热情的。   和珅和琳冯之溪站在一处,过往人群虽多,但他们身边有人陪着,三人又都气度不凡,来往人群都难免多看他们几眼,和琳与冯之溪手上都拿着亮亮的花灯,李潢带着他的母亲一转身,就看见了静立在他们不远处的和珅兄弟与冯之溪。   跟在李潢身边的举子也在放完水灯后看见了和珅一行人。   李潢没想到会遇见和珅,他一愣,他母亲就感觉到了异常,李潢母亲便问了一句,李潢低头与他母亲说了几句话后,和珅就瞧见李潢带着他母亲过来了,跟在后头过来的,还有那帮举子。   李潢过来就给和珅行礼:“见过和大人。和大人,这是家母。”   和珅没受,笑着说:“李兄客气了。”   他望着李潢的母亲笑:“老夫人安好。”   李潢能从狱中出来冤案得以平反,全靠和珅在乾隆面前提起,否则李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见天日。   李母一直都很感激和珅,只是她没有机会见到和珅,不能当面表达她的感激之情,这是让李母颇为遗憾的地方。李潢出狱后,李母本想趁着和珅在苏州时去拜望和珅的,结果等她病好了能出门的时候,和珅已经随同乾隆离开了苏州。   李母没想到跟着儿子来到京城后,居然在中秋夜这晚遇见了和珅,李母自然不肯放过机会,一定要来亲自感谢和珅。   老人家是真的很激动,见了和珅甚至要跪,和珅连忙把人给搀扶起来了,李潢也扶着自己的母亲。   和珅说:“老夫人千万不要如此。李兄之事,便是没有我,也会沉冤得雪的。老夫人要好好保重身体,将来李兄考取了功名有了官职,老夫人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李母是真的很激动,连连抹泪感谢和珅,和珅劝了一会儿,李母才慢慢好起来。   李潢自觉打扰了和珅,不好再过多耽搁和珅,过后便同和珅道别,扶着李母慢慢往他们住的客栈去了。   一众跟着李潢过来的举子有些也跟着走了,但有些还仿佛对和珅恋恋不舍似的,不住回头,眼中的热切似乎是想要同和珅多攀攀交情说几句话,但又知道彼此身份悬殊,也没有那个立场多说什么。   毕竟他们年纪虽大些,但见了面,也只敢叫和珅大人,要知道现在便是在宫中,也没有人再称和珅为小和大人了,皆是和大人。   和珅目送李潢离开,一转身,刚要带着和琳与冯之溪去河边,结果就出现了很多兵士在驱赶行人,让他们将道路让出来。   这些兵士风尘仆仆行色匆匆,一看就是刚刚赶回来的队伍,不像是城中就有的。   五城兵马司的兵士也跟在他们身边,有些巡逻的队伍甚至听他们的调配,将道路都让了出来。   和琳跟在和珅身边只觉得奇怪:“中秋夜从不宵禁,也不会驱赶行人,今儿晚上这是怎么了呀?”   和琳问和珅,“哥哥,你认得这是哪里的兵士吗?”   他们就站在路边,能看清楚这些兵士的装扮,这不是城中的守兵。他们将道路让出来之后,远远的就有一队人马骑着马就过来了。   和珅忽然就想起一事来,滇缅战事暂歇,早有消息送至军机处,乾隆下旨,令带兵将领回朝。在滇缅领兵的,便是福隆安。   算算日子,从圣旨去到云南,再等福隆安从云南回来,正好是这几日回进京。   今儿就是中秋,福隆安快马加鞭进城,想必是想尽快回宫复命,然后同他家里人一块儿过个中秋,团圆团圆。毕竟这二三年,他都不在京城,一直就在云南那边待着。   福隆安是大学士傅恒之子,他娶了和硕公主,是名正言顺的额附,又是贵人之家的子弟。在他这儿,就没有什么额附不能为官不能得皇上恩宠的规矩了。   富察家深受乾隆倚重,福隆安早早就进了军机处,一直都是军机处重臣。只是这二三年不在军机处中,因此和珅一直都没跟他打过照面。   福隆安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军功卓著,军机处满大臣里头除了阿桂丰升额,接下来就是他了。   庆桂与皇后的侄子明亮虽也有军功,但他们还是没有福隆安在乾隆面前得宠,明亮也比不过福隆安。   要说这军机处的满大臣里头,个个都是能打仗的,也亏得他们不是经常在京城里,否则要是聚在一起,那就真的是不太能安静下来了。   这些人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比不上汉大臣博学能处理政事,要是这里头能有一个比得上刘统勋的,和珅也就不会被乾隆看中了。   和珅小声同和琳讲了福隆安,他声音不大,只有身边的和琳与冯之溪能听见,旁人都是听不见的。   这道上两边的行人都比之前安静,毕竟这跟着征战的队伍杀伐之气过重,众人都不敢胡乱说话议论,只是看见那些旗子,小声猜测兵士们的来历。   本该驰马过去的领头大将却一勒缰绳,在和珅跟前停了下来。   还穿着甲胄的福隆安居高临下的望着和珅,在几个花灯的光亮下,尚带着沙场血腥气的男人盯着和珅问:“你,就是和珅?”   福隆安早就在云南听说过和珅的事,也早有人将和珅的画像传给他看过了。所以在进城之后,男人一眼就从街边的人里头看见了和珅。   他扫了眼和珅身边的人,知道身边的小男孩和小姑娘,分别都是和珅的亲弟弟,还有那尚未定亲的和府未来的夫人。   那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和珅觉得自己仿若置身在两军对垒的沙场之上,福隆安毫不掩饰他眼中的敌意与不屑,他的出身和家族的荣誉,以及在皇上跟前受到的恩宠,足以支撑他对和珅的看不上和不放在眼里。   他也不需要对一个将满十五岁的少年客气什么。   哪怕这个少年未来前途无量,可现在在他面前,这个少年还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和珅给福隆安行礼,还不忘让和琳与冯之溪一同行礼:“见过富察将军。我是和珅。”   “好,很好。”   福隆安笑,“本将军一回京就看见你,这很好。本来还想同你聊几句的,但是本将军要去宫中复命。明日军机处,再见罢。”   和珅不卑不亢:“送富察将军。”   福隆安一扯缰绳,十数匹马一起嘶鸣,而后扬起马蹄,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待兵士们都跟着走了,行人们才敢四散开来,并用手驱散扑到眼前面上的马蹄溅起的扬尘。   和珅拿出两块干净帕子,一边一个,替和琳与冯之溪捂住口鼻,不让扬尘进他们的嘴巴和鼻子里,他们走到僻静处等扬尘都落了下来,才慢慢走到河边放灯。   和琳的感觉很敏锐,他凑近和珅,用很小的声音说:“哥哥,这个富察将军,好像不喜欢你啊。”   冯之溪也感觉到了,她担忧到情不自禁轻轻握住和珅的手,轻声说:“珅哥哥,明日军机处,他会不会借机为难你啊?”   和珅如今在军机处中的处境,因着之前被众臣弹劾的事,基本上闹得满城皆知了。   乾隆一力维护,但不喜和珅的仍是大有人在。 第42章   和珅轻轻笑起来, 他伸手撩了撩河里的水流,让他自己的水灯和刚刚放进去的冯之溪的水灯一起飘到和琳的水灯旁边。   三只精致的小水灯挤挤挨挨的待在一起,稳稳当当的随着水流往下游飘去。   方才福隆安那么一停, 在场离的不远的所有人基本上都听见了他与和珅的对话, 也都晓得了和珅的身份。   哪怕是福隆安带来的兵士都已离开,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兵士也已经散了,但仍然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和珅的身上。   和珅入军机处是破了先例,在朝野上下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这二三年里, 因李潢的事情, 和珅的名字被更多的人知道了,在民间,对他这位这么年轻就入内阁的少年郎, 知道的人也是不少的。   只是百姓们更没有那个胆子过来接近他,只晓得这位官家公子是个大人物, 连刚才回城的大将军都特意停下来同他说话了, 等人都走光了, 也没人过来接近和珅, 和珅同和琳冯之溪放水灯的周围,一个百姓都没有,安安静静的。   旁边隔了些距离, 才都是聚集的百姓。   也正是这样,和珅才能同和琳冯之溪安安静静的说话。   “不必为我担心,”和珅微微笑着, “我能处理好这些事情。他若存心为难,我也有办法应对。更何况,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他为难到的。”   和琳特别崇拜和珅, 一听这话就一脸骄傲:“哥哥说得对,哥哥是最厉害的。何况,还有皇上在,皇上最是维护哥哥,不会让人平白欺负了哥哥的。”   “等我长大了,我也会保护哥哥的。我会比他更厉害,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哥哥!”   和琳如今朦朦胧胧有了自己的志向,他最近在吴省钦吴省兰的启发下,每天就想着自己以后能做些什么,想要走什么样的路。不管他要做什么,想走什么样的路,保护和支持他的哥哥,这都是第一位的。   和珅笑着摸摸和琳的头:“好啊,我等着你长大。”   和珅其实觉得和琳不用这么着急,他尽可以慢慢的来。但是和琳有这份心,和珅也不会说什么。反正这辈子,他也会好好保护和琳,让他实现他自己的理想,长命百岁健康无忧的活着。   小姑娘却没有和琳那么好哄,也没有多豪气万丈的心思,就是单纯的担心和珅会被这些人陷害,之前那一堆奏折弹劾和珅的事,让小姑娘也跟着担心了好一阵。   自上回表白了心意后,和珅便觉得小姑娘同他更亲近了些。   从前两个人就很要好,自从话说开了之后,小姑娘瞧着他的眼神里就写满了情意,行为举止也同他更亲密更依赖他。   和珅还挺喜欢这种变化的,他瞧着小姑娘,眉梢眼角都是温柔的情意,他轻轻握住小姑娘抓着他手背的手,温柔摩挲了两下,说:“之儿不用太担心。有大人在,我不会有事的。”   目下他除了皇上的维护,在朝中最大的助力便是英廉。   嘉谟和伍弥迩官职都不够高,不能给他太大的帮助,只要他们好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借他们的事情来攻讦和珅。   但和珅也知道,有人护着并不能一劳永逸,他还需强大自身,才能不惧戕害。   英廉深得乾隆信重,这是朝中皆知的事情,小姑娘也很相信她的祖父,她祖父如此看重和珅,断不会容旁人欺负了和珅的。   小姑娘顺势牵住和珅的手,目光亮晶晶的望着和珅:“嗯,我相信祖父,我也相信你。”   他们在水灯这里耽误了一些时间,后来又遇上了福隆安,剩下的时间就不是那么的充裕了。   因此,在水灯越飘越远后,和珅就牵着和琳与冯之溪,往北兰桥那间最大的茶楼去了。   他定下的雅间就在那个茶楼上。   那个茶楼雅间其实并不是看北兰桥外烟火最好的位置,但已是和珅那个时间段能定到的最好位置了。他以为自己定的挺早的,却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早。   别人早早定好了最好的位置,旁的茶楼酒肆好位置也都被定了去,和珅就选了这个雅间。   位置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也不赖,登高望远,可以看见北兰桥外整场的烟火。   他们到的时候,茶楼上已差不多坐满了人,还有许多的人往北兰桥那边去,有些人不爱在茶楼酒肆上看,就爱在桥上近距离的看。   但也有好多人是冲着茶楼酒肆来的。   他们刚到门口,就有两辆马车过来。   和珅怕马车会冲撞到和琳与冯之溪,连忙带着人到茶楼门口,躲开马车后正准备带着人进去,结果却被后头的人给叫住了。   “和大人真是好雅兴啊。带着幼弟和冯姑娘到这里来烟火,怎么不在府上多陪陪英廉大人呢?”   “明兄这话说的。要我说啊,和大人应当去吴府恭喜吴教习才对啊,中秋夜得圣旨上次,赐为同进士出身,和大人怎么也该去为自己的先生庆贺一番啊。”   和珅转头,他方才一听声音便知说话的人是谁。   回身后就同身后的人见礼:“富察大人好。章佳大人好。”   富察明亮和章佳庆桂都是军机处的大臣。   早在和珅进军机处之前,他们两个就已经在军机处中十余年了。   如今两个人都正值壮年,前头的诸如阿思哈舒赫德等重臣已年老,用不了几年便会致仕,到了那时,自然要有后头的人顶上去。   庆桂虽是尹继善之子,但才能并不突出,唯有打仗还有些看头,他自己不甚顶用,在军机处中也比不上阿桂福隆安等人,就主动与明亮交好。   毕竟明亮家世亦显赫,又是皇后侄子,多罗额附,领兵打仗的本事也差不了福隆安太多。明亮为人自负,也不愿依附旁人,在军机处中也素有野心,庆桂跟着他,就想着能在军机处中占据一席之地。   他们的谋划算计,却因为和珅的出现全乱了。和珅得圣旨口谕入军机处学习行走,虽然什么差事都不做,但他们知道,和珅这么小的年纪便这样得乾隆信重,将来前途自不可限量。   他们想上位,却有可能越不过和珅,甚至他们的路都会被和珅挡住。   观察了这二三年,他们愈加发现,乾隆对和珅的信重,甚至超越了刘统勋刘纶,甚至超越了军机处中所有的人。哪怕是那样的弹劾,都还是让乾隆一力维护和珅。   他们二人自然心里酸溜溜的不痛快。   和珅面带微笑:“今夜是中秋,举家团圆之际,和珅不想打扰了吴先生。待明日散值后,会去吴府拜望我家先生的。”   “我幼弟与冯姑娘素爱中秋夜的烟火,也是英廉大人嘱咐,我们出来瞧完了烟火,再回去一同赏月。”   明亮与庆桂身边跟着不少人,有他们家族中的子弟,也有素来与他们交好的人,还有他们家中的随从。   他们都站在茶楼门口,倒也没有把门口都堵上,但这些人气势太强,一瞧就是惹不起的达官贵人,所以也没人敢来驱赶他们,进出茶楼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往旁边走,压根不敢往他们身边过。   就连说话也不敢打扰。   近在咫尺的人声鼎沸,可他们这里,却能安安静静的说话。   明亮笑道:“原来和大人也定了这家茶楼的雅间。不过,这茶楼最好的雅间被我定了。我那里瞧着烟火更好看,不如和大人与我等一起观看吧?”   从前是瞧着和珅小,他们不屑与他来往。如今和珅一年大似一年,还中了解元,将来这会试与殿试必然也不会落榜,又越来越得皇上看重,明亮就想拉拢和珅。   和珅出身不算显赫,他想,就算和珅得了皇上看重,虽然这几年和珅不与任何人过于亲近,但也应该不会驳了他的面子,这一起看烟火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和珅再得皇上信重,虽有英廉护着,但在这军机处里,也不是孤着就是好的。   和珅微微一笑:“不必劳烦富察大人了。我们的雅间也很好。”   当面被拒绝,明亮面色不愉,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神色极淡的笑了笑。   明亮身边的人及庆桂这就不乐意了。还没等他们身边的人说些什么,庆桂就先扬了扬下巴,笑道:“我听说,小和公子也要入咸安宫读书了。”   “这咸安宫里,如今和大人是不必再去了。但和大人还是这咸安宫数年来最优秀的学生。小和公子想要超过和大人,只怕要费些心思了。不过你们是兄弟,超过还是不超过,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兄弟俩都走读书这一道,弓马骑射在你们那儿,难不成就是个摆设么?”   “钮祜禄大人当年是战死的,为你族挣尽了荣耀。你们兄弟享受了父辈的荣誉,却偏偏又与父辈的理想背道而驰,这不是数典忘祖,是什么呢?做人兄弟儿子,为了荣华富贵,也不能忘本啊。”   庆桂这话,就是明晃晃的嘲笑讽刺和珅兄弟只会读书,完全不懂征战沙场那一套了。   和珅于读书科考一道上,这二三年间,不但八旗子弟里没有越过他的,便是汉人学子里,也没有能够超过他的人。便是李潢,也是因为比他大了几岁,哪怕李潢也是解元,终究还是不能压过他。   且李潢如今也到了京城,在会试与殿试中,究竟和珅与他谁更厉害尚未有定论。   还是有些人会因此嘲笑和珅,尤其是那些八旗子弟,他们被和珅碾压的太久了,他们无法超越,就只有在这方面嘲笑和珅,说和珅忘本。   说他就算得了皇上信重又如何呢,如今还不是只能同一个汉人举子在文章上争论长短,却没本事在沙场上血性较量。   而将来再军机处的用处,再好也不过跟刘统勋一样,只会处理政务,根本上不得战场。这就是没用的废物。   和琳见不得和珅被人嘲笑为难,这二三年间在他们面前自然是夸耀和珅的人多,但也有些人背地里说的话特别难听。   只是那些话没有说到和琳跟前来,那些人也未曾见到和琳的面,只有话被传到了和琳这儿叫他听见了,他就算是生气,想找人理论也找不到。   如今庆桂当着和琳的面这般讽刺嘲笑和珅,和琳当即就气不过,越众而出,当即就对着庆桂特别不满:“我哥哥现在能猎熊!他会读书,也没忘了弓马骑射,在猎场上,他也不必你们差,他也没有给我阿玛丢脸!”   和琳的话让众人都笑了,庆桂不屑道:“能猎熊?那往年的围猎,和大人怎么就没有猎熊给大家伙开开眼呢?说大话谁不会?小和公子,你这么小的年纪,可不要学这样的臭毛病。”   和琳气死了,还待上前与庆桂争论,和珅将和琳一拦,轻轻松松把小少年给拽回来了,他深深的看着明亮和庆桂,他目光极深,唇角的笑意却极淡:“当年在咸安宫,皇上考校,我是奉了圣旨下场科考,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要在太和殿的传胪大典上瞧见我,皇上也已说过多次了。你们对我科考有不满,对我这样恶语相向,是在质疑皇上不该有此旨意,是对皇上有所不满么?”   当时那场考校,被人绘声绘色的传播开来,过去了二三年也没有被人遗忘。   明亮与庆桂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和珅居然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这要是继续嘲笑和珅,岂不是坐实了他们质疑皇上的控诉么?   庆桂被这话噎住,旁边的人也都愣住了,明亮立刻挡在庆桂跟前,防止他情急之下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然后明亮才笑着说:“我等当然没有对皇上不满。和大人莫要乱说啊。”   “章佳大人口无遮拦,但他也是为了你们兄弟的事情着急上火,才有些口不择言。还请和大人见谅,毕竟弓马骑射才是我满人擅长的。章佳大人是怕和大人筋骨松散了,才好意提醒一句。不如,就请章佳大人跟和大人道个不是,和大人高抬贵手,这事儿就过去了罢。”   和珅若执意计较,在场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庆桂的话,闹到皇上跟前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还很有可能得来皇上的训斥。只要庆桂低个头,这事儿就能过去。   明亮一个眼神过去,庆桂只能不情不愿的给和珅道了一声对不住。   和珅不计较,淡淡一笑:“那今日之事就算了。日后,还请章佳大人慎言。”   和珅要带着和琳与冯之溪进去,明亮却说:“和大人方才是瞧见了富察将军进城了么?”   傅恒与明亮是堂兄弟,但关系也就那样,不好不坏的。   乾隆不会喜欢军机处中结党营私,要是傅恒与明亮关系太过亲密,乾隆也不会让明亮跟着进来的。他们堂兄弟打仗都还不错,但性格却大不相同,乾隆还算信任。   和珅淡淡点头:“见过。”   “好。见过就好。那和大人,咱们明日军机处见。”明亮就笑起来,示意众人将路让开,让和珅先走。   和珅微微颔首,牵着和琳与冯之溪先进去了。   茶楼雅间私密性挺好的,进去之后关上门,听不到隔间的声音,外头也听不见里头的声音。   和珅牵着冯之溪的手,温温柔柔的问小姑娘:“刚才,怕不怕?”   冯之溪笑着摇头:“我不怕。有珅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越往后,和珅遇见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他越长大,将他视作眼中钉的朝臣就会越来越多。这样的事情,自是不可避免的。   冯之溪要嫁给和珅,也会少不了遇上这样的情况,别的都没什么,和珅就怕吓着她了。所以方才就一直牵着小姑娘的手,怕她会害怕,还想着他们离得近,小姑娘若是害怕的话,可以躲到他身后去。   谁知小姑娘全程动也没动,就一直站在他身边,甚至还护着和琳,让和琳站到他们身后去。   和珅心里特别骄傲,英廉家的小孙女果然就是与众不同的。   和琳也在旁边挺起了胸膛:“我也不怕。要是哥哥同他们打起来,我就一起上去打。我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一定可以打的他们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和琳如今力气大,自信心开始爆棚的增长,从前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如今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吴省兰让他提前去咸安宫学习弓马骑射的课程,他学了几日,跟里头的学生们都混熟了,一言不合就打架,打完了又混在一起,因为他力气大,学生们少有能打得过他的,那些年纪大些的更不会对他下狠手,和琳就仗着这个混得还不错,在学宫里简直是个不省心的魔王。   和珅在咸安宫闻名是因为优秀,和琳在咸安宫闻名不仅仅因他是和珅的亲弟弟,还因为他力气大爱打架。毕竟谁也不敢置信,这未来状元郎的亲弟弟怎么会是这样的性格呢?   和琳打架也挺有分寸的,没闹出什么事端来。和珅本来就不想拘着他,爱不爱读书都随意,和琳想怎样成长都随着他,他没怎么干涉过。   再说了,谁说未来状元郎的亲弟弟就一定也要是个状元呢?   他是真舍不得和琳受这个苦的。自由自在,开开心心的多好。   和珅替和琳理了理衣襟,淡声说:“朝臣不让打架斗殴。我同他们也不会打起来。”   就是会吵架。每日在军机处里,都要为政事吵上几回。有时候在大朝会上,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但是这私底下,就难保不会对看不惯的人下黑手了。幸而他让家丁暗中保护跟随,虽然这会儿明亮和福隆安都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他上辈子没这么快挡他们的路,也没有读书读得这么好,他们是很不屑跟他动手的,但这辈子就难说了。他得好好保护自己,还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闹了这么两场,他们刚到雅间没一会儿,就听见外头的北兰桥那边人声鼎沸,走到窗边一瞧,果然是烟火已经开始放起来了。   看着天空上越来越绚烂的烟火,和琳很快就将方才的那些事全都抛之脑后了,抱着和珅的腰大叫大笑:“哈哈哈,哥哥你看,今年的烟火果然更大更好看啊!我刚才在烟火腾起来一瞬就许愿了,这烟火放的这么好,我的愿望是一定会实现的!”   和琳看的很开心,一直在笑。   和珅就笑着问他:“你许的什么愿?在水灯里写了那么多的字,我瞧着你放了两张纸,你有那么多愿望啊?”   “当然啦,”和琳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掰着手指头给和珅数,“我希望哥哥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哥哥。我希望冯姐姐天天开心,跟哥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然后能够早点到我们府上来,我想天天看见冯姐姐。希望老夫人和大人平安健康,希望老老大人每天开心无忧无虑。希望我们府里和冯府所有的人都好好的。最后就是希望我自己可以学有所成,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人!”   和珅笑开了:“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啊?”   和琳的脸上被烟火的光亮映照着笑开了花:“我还没有想好。不过,一定会是能帮到哥哥的超级厉害的人。”   这会儿他们的水灯早已飘到城外去了,顺顺利利的沉落水中,这代表着他们的愿望一定会实现,所以这时候把愿望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影响。   和琳说完了自己的,就兴冲冲的问冯之溪:“冯姐姐,你的愿望是什么呀?”   冯之溪微微垂眸,片刻后再抬眸,含笑的目光先落在和琳身上,随后又落在和珅的脸上,她的目光渐渐柔软下来,承载着女儿家满溢的温柔,她说:“愿人长安,贵在适意。”   她轻轻握住和珅的手,轻声说,“还愿你,一切都好。”   和珅一下子就笑开了,眼里弥漫着满满的情意,情不自禁的轻轻抚了抚小姑娘的鬓角:“我之所愿,亦是你一切安好。”   和琳在旁边瞧着瞧着,觉得自己仿佛被遗忘了似的。   他茫然,要定亲的人都是这样的吗?随时随地情意升腾,然后忘记身边所有的人,就连亲弟弟都顾不上,眼里就只有彼此吗? 第43章   翻过年去, 又是一年正月年节。   冯之溪在正月里过生辰,这还是两个人互明心意后冯之溪的第一个生辰,和珅就总想给他的小姑娘一个不一样的生辰日。   上次和珅生辰的时候, 与小姑娘度过了第一个二人世界, 感觉还是蛮好的,他这次就还想着单独给冯之溪庆生。   不过,这次冯之溪生辰之前,他还特地去问过冯之溪, 他若想操办, 是不是什么样的庆贺冯之溪都能接受。   小姑娘当时还挺高兴的, 她特别期待和珅给她预备的惊喜,就同和珅说什么样的庆贺都可以,她都很愿意。   有了小姑娘的这话, 和珅就放开手脚去操办了,他还去问了瓜尔佳氏和英廉, 得到的回答也是让他放手去办, 怎样都是可以的, 只要小姑娘高兴就好。   冯之溪生辰前一日, 下了一场大雪,这雪下了一天一夜都未停。   冯之溪在小楼里瞧着,就有些担心雪大了没法儿同和珅一道出去。和珅先前就同她说过, 无论风霜雨雪,都会带着她一块儿出去过生辰,因此小姑娘是特别期待她这次的生辰的。   “姑娘也不必发愁, 依着和公子的性子,这次出游必是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便是外头下雪, 和公子也不会让姑娘受凉的。”林花和雪拥对和珅都十分的有信心,相信和珅一定能将他们家的姑娘照顾的极好。   冯之溪还是有些担心雪下大了会影响他们的出行,可等正日子来的这一天,雪竟停了,虽天气还阴阴的,但是落了一夜的大雪在天亮之前就不落了,这令小姑娘极其的高兴。   她比平日起的早了些,然后便开始装扮,今日不但是她的生辰,还要同和珅一块儿过,自然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行。   小姑娘穿的是新裁制的衣裙,用的发饰也是瓜尔佳氏特意让人新做的。小姑娘这一二年也长高了许多,身上开始拥有了少女的模样,身形修长玲珑,始终是保持着到和珅肩头的身高比,每每都是一抬头便能恰好与和珅微垂的眼眸对视。   哪怕和珅打定了主意在冯之溪生辰的时候只同冯之溪两个人在一起,可和琳还是不肯放弃努力,哪怕是正日子的这天晨起,和琳还在跟和珅闹腾,就想跟着和珅与冯之溪一块儿出去玩。   和珅压根就没打算带着和琳,和琳跟他闹了好几天了他也没答应和琳,没想到和琳一直不放弃,到了这天还在磨着他答应。   瞧了瞧院子外头正等着随和琳进宫去咸安宫上学的两个小厮,和珅把人从身上扒拉开,让和琳自个儿站好,他才说:“我看啊,你也不是想同我和之儿一块儿出去,你就是想出去玩。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了么?我与之儿白天的时候在一块儿,晚上就回冯府那边去了,到时候一家子人在一起一块儿庆贺之儿的生辰,你从宫中出来,也就直接去了冯府,不会错过之儿的生辰。”   和琳去咸安宫上学好一阵了,他倒是想学和珅的勤奋刻苦,可和珅瞧着是个少年郎的模样,但内里的芯子其实是个经历了太多世事的沧桑灵魂,他当然很容易管住自己,让自己专注所做的事情。   和琳已经比同龄的八旗子弟优秀太多了,但他毕竟还小,还是会忍不住想着玩。尤其是和珅为冯之溪的生辰日筹划了些时日,特意带着冯之溪出去玩,在和琳看来,那肯定是非常有意思的。   反正只要能让他不去上学,和琳就觉得自己该试一试,所以才总是磨着和珅求他松口。   和珅都看透他了,不等和琳再开口说什么,和珅一个眼神过去,候在旁边的刘全秒懂,一瞬就把两个小厮唤了进来,把和琳给连劝带架的带走了。   就这样,他们在屋里还能听见和琳的声音:“哥,那你不带我去,你好歹告诉我你们要去玩什么啊。你连我这个亲弟弟都要保密,我真的很好奇啊。你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冯姐姐啊,好不好啊?”   和珅听着了就笑着在屋里摇头,他也没有回答和琳,没一会儿和琳就出了院子,就再听不见和琳的声音了。   和珅起得挺早的,但是他没有太早过去寻冯之溪。冬日寒冷,总是贪恋屋内温暖,自然是希望多睡一会儿,和珅就想小姑娘能好好休息,等她休息好了,再带着她出门才比较好。   但和珅也没有太晚,辰时末刻出门,到冯府的时候正好是巳时一刻。   和珅先去了瓜尔佳氏那里请安,然后才打算去冯之溪的院子去接她,谁知道在瓜尔佳氏那里就遇见了冯之溪。   小姑娘晨起后不久听说瓜尔佳氏也起了,就在收拾好了后往她祖母的院中去了,同她祖母一块儿用了早饭,然后便一直待在她祖母院中没有回去了。   小姑娘知道和珅会先来同瓜尔佳氏请安,为免他劳累多跑一趟,小姑娘干脆就直接在瓜尔佳氏这里等着和珅过来了。   小姑娘今日的衣裙皆是纯白的,只是夹袄裙摆还有披风领口处都绣着紫藤花。那一串一串的小花瓣锈的极其精致,在一圈兔毛的映衬下,越发衬托的小姑娘精致秀丽,像一朵软软的洁白的小兰花。   小姑娘的发饰是她自己亲选的样式,然后去外头的首饰店里做的。耳坠子上的小珍珠却是和珅送她的,还有手上戴着的金丝镯子,也是和珅送她的。   见小姑娘肯戴着自己送的东西,和珅高兴极了,哪怕当着瓜尔佳氏的面,也没能掩饰住自己欢喜高兴的模样。   瓜尔佳氏就爱看两个小辈儿好好的,瞧着两个人并排站在自己跟前,眼角眉梢都是害羞却又含情脉脉的笑,瓜尔佳氏满意极了,就说:“行了,你们俩出门吧。这天虽然阴阴的,但我瞧着,用不了多久便会放晴的。珅哥儿素来妥当,我就不嘱咐什么了,你们开开心心的最重要。”   和珅这二三年经营有方,府里的盈余比之从前那是翻了许多倍的。   他手里有了银子,不但将铺面开的多了,往各个省份里开票号开当铺,便是田庄地产,也比从前增加了好几倍。   今日他要带着小姑娘去的地方,便是他今年新买下来的庄子。   这个庄子很大,树林葱郁,还有很多可以跑马玩耍的地方。是和珅花了大价钱从旁人手里买来的,他就带着刘全来过,家里的人都没有来过,和琳也没有来过。他就想着要等小姑娘生辰日的时候先带着小姑娘过来玩耍,然后再让和琳自个儿来撒欢。   他一直瞒着不叫人来,就是想好了要在这个庄子里让小姑娘开开心心的度过她的生辰。   买来的时候,这庄子里便有一处观景台,观景台旁边还有些庭院,但是庭院很旧了,原先的主人不常过来,庭院都荒废了。   和珅买过来之后,便重新将观景台和庭院整修了一番,还特意在观景台和庭院间做了回廊,方便小姑娘来回。   观景台在一处山峰上,这儿的雪景极美,和珅早早的就让人把观景台布置好了,全部用了挡风的围毡,为了好看,还特意用颜色将围毡染成了纯白色,不管远看还是近看,都瞧不出任何的杂色来。   和珅几乎是把观景台布置成了一个温暖的小房间,屋内温暖如春,屋外寒风呼啸,冰雪落满了对面的山谷,仿若同时置身在春日和冬日里头,对小姑娘来说,还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要知道便是在府里,哪怕屋里再暖和,只要挑开门帘,总会有寒风呼啸而入,让人体会到了冬日的寒冷,可是在这个小屋里,哪怕是敞着门,站在门边瞧外头的雪景,小姑娘也一点儿都不觉得冷,甚至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都在微微的冒汗。   小姑娘好奇,就问和珅是怎么做到的。   和珅正让人将做好的点心送进来,闻言就笑起来:“这里头的围毡和帷帐都是特制的。北边有一种炭,不需要一直用火燃着,只要在滚烫的炭火里过一遍,等火在它身上熄灭了,这炭还能一直烧着。这炭比咱们最好的炭还要好上许多,不会有任何的味道,而且放在帷帐里也不会过热,更不会走水。所以我就试着让人把这些炭缝制在帷帐和围毡里头,再用帷帐围毡搭建起这个小屋,自然是在屋里头用炭火取暖要好上许多。”   和珅的生意也在往更北的北边扩展,票号里的伙计听见那边的商人说起这种炭,回头就跟掌柜的说了,和珅对他们有交代,但凡遇见些稀奇的东西,都要告诉他,所以掌柜的修书一封,立时就同和珅说了。   和珅那会儿正预备着要为小姑娘的生辰布置起来,听说了这个炭这么奇特,立刻就让当地的掌柜的购置了一批,回来就预备好了,就等着小姑娘生辰当日给她用上。   小姑娘还从未听说过这么奇特的炭,她特别好奇,当即便问和珅:“这炭在北边很多么?”   和珅就笑起来:“自然是不多的。他们也是寻了好些地方,才正好买回来够用这一回的。”   和珅试过,这炭挺好用的,燃上了,又缝制在围毡里,哪怕他们在这儿待上一整日,这个小屋里也都会是暖和的。这些炭,至少能用上四五个时辰。   “物以稀为贵,”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瞧着和珅,“珅哥哥寻了这么多回来,是不是花了许多的银子?”   他们如今府里所用的炭同宫里的炭还是差了一些,宫里的炭十根便是一两银子,一个宫里每日要用上百根炭,整个宫城加起来一日所费便是极为庞大的数字。   如今冯府的炭虽比宫里的差些,但比起普通人家也是要好上许多了,这一个月下来,也是要耗费几十两银子的。府里的账目从没有避着小姑娘,所以她还是知道的。   和珅寻来的这些炭比宫里的还要好,哪怕这炭没有宫里一日所费那么多,但要缝制这些围毡帷帐,将这个小屋弄得这么暖和,这银子加起来肯定不少。   和珅这么大的手笔就是为了给自己过一日生辰,小姑娘的心里暖融融的特别感动特别甜。   “银子不重要,”和珅笑起来,牵着小姑娘的手,让她坐下来,就着屋外雪景,一同尝尝桌案上的小点心,“只要之儿你喜欢,只要之儿你高兴,哪怕是天边的月亮,我也要想法子给你寻来。”   他这么努力的赚钱,不就是为了给他爱的人最好的东西么?一点银子不算什么,再多他也能赚回来,只要他的之儿能开心,什么都是值得的。   和珅就想着让小姑娘高兴:“上回你跟着皇上一起去南巡,沿途你爱吃什么点心,爱用什么饭菜,我可都记着呢。还有这些年你曾去过的好多地方,我都问过老夫人和大人,你爱吃的点心和菜式,我都记下来了。特意让人去寻了当初那些人做了,然后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来。”   有些点心和菜式不能存放,在路上耽搁两三日就会坏掉,和珅便花钱将人请到了京城来,在庄子里亲自做给小姑娘吃。   桌案上的菜式点心琳琅满目,摆了满满一桌子,打眼一瞧,就是三四十种之多。   还有些小姑娘特别爱吃的点心和菜式,和珅特意将人留了下来,若是愿意留在府里的,他便将人家一家接到京城来住着,若是不愿意的,菜式点心若能存放的,便让人家多做一些,等着小姑娘过后几日还能吃到。   他样样想的周全妥当,就为了让小姑娘一饱口福,在生辰这天,尝到她最爱的味道。   小姑娘吃着吃着,眼眶就有点红,她太快乐了,但同时又感动与和珅的用心。   她是在瓜尔佳氏英廉还有冯肃诠夫妇关爱呵护下长大的孩子,她很感激会有这么多的亲人疼爱她,可小姑娘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少年,从小时候初遇起,一直到她长成少女的时候,都将她放在心尖子上疼宠呵护。   和珅给予她的太多太多了,她感受到了和珅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爱,她吃着吃着就忍不住站起来,情不自禁走过去主动抱住和珅,把头埋入和珅的颈窝里。   小姑娘吸吸鼻子,软软的说:“珅哥哥,我们定亲吧,好不好?” 第44章   和珅今日也是特意打扮过的。   他今日所穿是青莲色的夹袄, 身上的大氅与披风也是这个颜色的。领口袖口处都绣着金色的暗纹。   和珅不爱熏香,身上的味道很浅淡,有时候小姑娘就站在他身边, 也闻不到他身上是何气息。这会儿扑入他的怀中, 闻到了满怀的雪后青松的味道,小姑娘才知道,原来和珅身上的气息这样好闻,这样令人心安。   小姑娘情不自禁在和珅的颈窝里蹭了蹭, 又轻声说:“珅哥哥, 好不好?”   软软香香的小姑娘抱了满怀, 和珅的心都化了,他珍惜的抚了抚小姑娘的后脑,又轻轻抚着她的秀发, 笑着应下了:“好啊。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好。”   他本以为还要等小姑娘几年, 没想到小姑娘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快, 一想到他们将要定亲了, 和珅的心跳也忍不住加快, 他感受到,他和小姑娘都特别激动,特别开心。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 和珅怕小姑娘站累了,顺势把人抱到怀里坐着,小姑娘起初还有些害羞, 但小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旁人都候在外头的回廊里,没有人在跟前, 小姑娘就红着脸轻轻坐下了。   小姑娘脸上染满了红晕,她用手转着和珅衣襟上的小穗子,轻声问:“那珅哥哥打算什么时候跟祖父说啊?”   和珅微微一笑:“晚间回去就说。既然要定亲了,自然要早做准备。也不用太久,也就这段时日,便可将这亲定了。之儿,你看好不好?”   “好啊。”小姑娘很高兴。   她与和珅定亲后,两家要对换庚帖,这就是定下的意思了。和珅的亲事定下,外头就再也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了。   虽然自两个人互明心意后,小姑娘就再也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了,但是等他们定亲了,这些流言蜚语和传言都不会再有,也都会自动消失,不管是谁觊觎她的珅哥哥都没有用,因为她的珅哥哥已同她定亲了。   将来,也不过两三年的工夫,他们就会成亲。   小姑娘的生辰,和珅自然是用心准备了生辰礼物的。   小姑娘吃了好些点心,都有点撑着了,她也舍不得出去,就在小屋里转来转去的消食,和珅便命刘全将东西送来。   刘全等人一道抬了好几个大箱子来,然后便依次退出了小屋。   小姑娘都给惊到了:“你要送我这么多礼物吗?”   和珅走过去,牵起小姑娘的手,笑道:“打开看看。”   冯之溪过去将大箱子依次打开,打开之后就被里面纯白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皮毛给惊艳到了。   和珅瞧着她笑:“还是让人特意去北边寻来的。这都是各类罕见的白色皮毛。是那边的掌柜的根据吩咐去挑回来的。我让人给你缝制了大氅和披风,下雪天的时候,你若穿上这个,便不会再冷了。便是外头大雪纷飞,也不会让你冷上半分。”   和珅还特意命人给小姑娘做了好些鹿皮的小靴子。靴子外头缝制的极为结实,里面的皮毛也很厚实,哪怕是踩在雪水里,小靴子也不会湿,更不会让脚觉得冷。   考虑到小姑娘还在长身体,和珅不但让人缝制了小姑娘现在当季能穿的,还让人放宽了尺寸,备了好些小姑娘长大后能穿的尺寸,保证小姑娘这几年的冬衣都能穿上合尺寸的大氅和披风。   这些白色的皮毛极难得,便是宫里库存也没有太多,轻易是不会赏赐给旁人的。和珅一出手送给小姑娘便是几个大箱子,这也是个大手笔。   小姑娘仿佛望见银子如流水般就那么哗哗哗的流出去了。   “喜欢吗?”和珅见小姑娘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皮毛,小姑娘眼中熠熠闪光瞒不住和珅,和珅知道小姑娘肯定会喜欢的。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小姑娘笑起来,露出两个可可爱爱的小梨涡,“但是我特别喜欢。”   和珅又笑:“那就好。”   “对了,这次从北边购入的这些皮毛,还有些旁的样式。白色的都给了你,旁的我都让人给老夫人还有大人缝制了披风和被褥,还有琳哥儿,也有给他缝制的披风与被褥。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你府上去了,也是我孝敬两位老人家的。”   和珅还是很了解小姑娘的。他送了小姑娘这些礼物,小姑娘虽不说,但心里肯定还是会想着府里的人。她素来便是吃独食的性子,和珅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东西送了小姑娘,也精心准备了礼物送给瓜尔佳氏英廉和琳他们。   都是一家人,他自然是不会厚此薄彼的。小姑娘的生辰,自然是要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才好。   小姑娘其实心里也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有说出来,见和珅竟这样贴心,将大家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小姑娘着实感动,目光亮亮的望着和珅:“珅哥哥,你真好。”   和珅从面前的大箱子里拿出一双纯白色的暖手袖筒来,将小姑娘的手放在里面暖着,然后他牵着小姑娘出了小屋,把她往庭院那边带:“之儿,我还有礼物要送你,你随我来。”   小姑娘特别好奇,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惊喜在等着她。   和琳从前就在小姑娘面前炫耀过他的小马驹,现在和琳的小马驹长大了很多,他已经能够骑着他的小马去打猎了,那匹小马驹也长得特别好。   和琳那会儿还小,就嚷嚷着说要和珅送小姑娘一匹马,和珅那会儿应下了,但这几年也没有动静,小姑娘还以为和珅是忘了,却没想到,和珅没动静,是在今年她生辰的时候给她攒了个大的。   看着马厩里如流云般漂亮洁净的两匹马,小姑娘的眼里都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两匹马一大一小,优雅的站在马厩里,和珅带着小姑娘过来,两匹马还默默走过来看,大大的马眼睛里都是纯净清澈的光芒,特别的漂亮。   和珅笑道:“这是一对母女。寻了几年就想给你最好的,终于在今年你生辰时寻到了,不然今年也没法将马送给你了。”   “之儿,它们很温顺,原先的主人将它们养的很好,等开春了,你就可以试着骑一骑母亲了。女儿还小,等女儿长两年才行。”   这一对漂亮的马,自然是和珅花了大价钱从原主手中买来的。原主不肯割爱,但是和珅出的价钱对方根本没法抵挡,最终还是卖给了和珅。   这马原本就是驯养的,没有什么野性,给骑术不那么精湛的小姑娘完全是足够了的。   大的气质更偏向于优雅,小的气质就更要活泼些,冯之溪对它们爱不释手,尤其是喜欢大的那种优雅迷人的气质。   要不是这会儿外头都是雪,小姑娘真想试一试。   和珅又带着小姑娘在庄子里走了走,待到晌午过后,就带着小姑娘回了小屋里,小屋中有早就备好的榻,就是为了让小姑娘好好休息一下的。   和珅不困,等小姑娘睡下后,他便亲自将隔间的屏风摆上,将小屋门前的门帘都放了下来,一个在屏风里头休息,一个在屏风外头坐着看书。   外头北风呼啸刺骨寒冷,里头却如温室般温暖如春。   小姑娘这一觉睡得踏实香沉,等到她醒来的时候,瞧见满屋子的烛光还有些恍惚,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她慌慌张张的起来,抱着被子就隔着屏风往外头看。   没见林花雪拥在跟前她本来还有点儿慌,结果一瞧见和珅稳稳当当的坐在外头看书,她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了。   但小姑娘还是不知道时辰,她这儿也看不着,就扒着屏风看外头,小姑娘心里很纠结,她又舍不得打扰和珅看书,但又怕她睡过了时辰,耽误回府的时间,毕竟和珅同她说过的,今夜晚饭要回府去大家一起用,小姑娘不想因为她的原因让大家久等。   屏风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珅早就听见,他轻轻勾唇,也没往那边瞧,就气定神闲的说:“时候还早,不用着急。门帘挡了外头的天光罢了。这会儿还没天黑,刚未时五刻。你好好的起来,咱们慢慢的赶路,晚饭之前必能回去。”   小姑娘休息只脱了外衫,如今稍稍整理一下就能出来了,只是头发睡得有些乱了,和珅怕小姑娘不好意思,也没有看她,只悄悄起身去外头把林花雪拥唤了进来,让两个小丫鬟为小姑娘整理一下。   待小姑娘都收拾好了,又是漂漂亮亮的模样了,她才从屏风里走出去,软软的,又乖乖的去牵和珅的手:“珅哥哥,我好了,我们可以启程啦。”   睡醒了的小姑娘像一颗水分充足的水蜜桃,娇艳欲滴的模样特别可爱,和珅瞧了一眼,到底还是没忍住,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尖,才笑着说:“外头有点冷,我给你把披风系高一点。”   和珅一直就待在小屋里,他的手很温暖,指尖也是热乎乎的,小姑娘被和珅点了那么一下鼻尖,就感觉有一股烫人的温度从她鼻尖一下子进到了心底似的,整个人都暖呼呼的觉得特别高兴。   小姑娘改成牵着和珅的衣角,让和珅解放双手来给她系披风。   和珅用的是新的披风,那披风领子上的皮毛特别多,将小姑娘的脖颈和脸蛋都护住了,哪怕是在近处瞧着,小姑娘都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似的。   小姑娘的披风系好了,和珅刚要拿过自己的披风来,小姑娘却比他手快,一下子就把搭在门边衣架子上的披风拿到手里,然后抿着嘴望着和珅笑:“我来帮珅哥哥。”   和珅也望着她笑:“好,那你来。”   和珅比冯之溪高出许多,小姑娘要给他系披风只能踮起脚来。将披风整个围到了和珅的肩上,才能系带子。   小姑娘做起来还是不太容易的,还得一直踮脚给他弄。   和珅瞧着小姑娘如此,脸上的笑是掩都掩不住,他轻轻扶住小姑娘的腰,稍微给她省了一点儿力气,免得小姑娘这么踮脚站着累。   小姑娘红着脸给和珅将披风整理好了,和珅就牵上她的手,一块儿往小屋外头去了。   这个庄子让人打理的极好,和珅已让刘五夫妻过来打理这个庄子,原先的那个庄子也做了妥善的安排。送给小姑娘的一对马也都养在这里,小姑娘若是想骑马可随时过来。毕竟城中他们俩府上恐怕是养不好的。   在这里由专人饲养,才能养的更好些。这里山林可以随处奔跑,也很适合马匹在这里生活。   他们回到冯府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辰前后。冬日天黑得早,等府里背好了晚饭,天已全都黑透了。   今天是小姑娘的生辰,晚饭还是同他们在庄子的小屋里一样,都是和珅请来的厨子在冯府的厨房里做出来的饭食。   和珅这回照顾到了所有人的口味,所有人爱吃的菜式和小点心他都有准备。   回来的时候,小姑娘的礼物是直接送到了她房间里的,但在他们回来时,刘全早就按照和珅的吩咐,将送给冯府上下的礼物全都拿了过来,按照事先预备的好了送了出去。   小姑娘过生辰,人人都有礼物拿,人人都很开心。   饭厅里坐了满满当当的人,英廉瓜尔佳氏、和琳、吴家兄弟,与和府冯府都交好的全在这里了,每个人都赞和珅一句有心。   晌午的时候小姑娘没有许愿,晚间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姑娘开开心心的许愿,所有人都含笑望着她,在这样有爱的环境包围下,小姑娘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的幸福。   酒过三巡,和珅站起来,迎上众人的目光,他笑着看了一眼小姑娘,然后才说:“老夫人,大人,之儿与我已经决定了,我们想要定亲。现下就定亲,但是之儿如今还小,婚事可再等两年,等之儿大一些我们再成亲。您二老,觉得成么?”   这肯定成啊。怎么不成呢?   瓜尔佳氏与英廉早就盼着他们定亲了。一听和珅这话哪有不愿意的呢?   瞧着他们两个的模样,和珅一说完小姑娘的脸就红了,特别害羞的模样,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定是两个人在外头谈好了,小姑娘愿意了,所以就肯松口定亲了。   瓜尔佳氏连忙说:“好好好。我和老爷正盼着你们定亲呢。既如此,那从明儿开始就着手办定亲的事宜。等到你们觉得合适的时候到了,就再同我与老爷说一声,咱们就把婚事办了。”   现在瓜尔佳氏和英廉也算是知道了,这婚事的事情,还是他们的小孙女说了算。小孙女要是愿意了,那和珅就会定下来。所以婚事什么时候办,就看小孙女什么时候点头了。   和琳和吴家兄弟都高兴极了,连连恭喜和珅与小姑娘。   府上是喜上加喜,英廉也特高兴,干脆趁着这一波高兴,就又赏了全府银钱。   和珅与冯之溪的定亲流程走起来,日子就跟穿梭似的,定亲流程不耽误,他要考会试的事儿也没耽误。   眼瞧着过了正月到了三月,定亲的流程全都走完了,和珅与冯家小姑娘定亲这事儿全京城都知道了,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也就慢慢没有了。   这和大人的正妻是冯家的姑娘,不是宗室女子也不是宫里的公主,既然有了人选,旁的出身高的女子也不会去给和珅做小,这些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那些不是宗室女子的人家,比不上冯家的家族,也晓得争不过冯家,自然也就歇了心思不再提了。   小姑娘高兴了,和珅也心情好,参加会试的时候一气呵成写成的文章,他自己是很满意的。   会试考官总裁四个人,其中两个人点了和珅的文章最好,为第一。另外两个人,却点了李潢的文章最好,认为李潢应为第一。   会试考官总裁四人,一正三副。正总裁是阿思哈,三个副手分别是索琳、梁国治和于敏中。   阿思哈与梁国治,认为和珅可得第一。   索琳与于敏中,认为李潢可得第一。   这卷子都是封住的,阅卷的时候自然不晓得名姓。但是评完之后拆开来一瞧,就是这么个结果。   阿思哈虽为正总裁,可于敏中索琳却认为李潢的文章绝不逊色于和珅。甚至不惜跟阿思哈争论起来。   这结果久久难出,事儿就闹到了乾隆跟前。   乾隆正同军机处众人一道瞧着滇南来的折子,正想着怎么处置滇南的事儿,这会试的事闹到他跟前来,他就不免觉得阿思哈无能。   正总裁压不住几个副手,优柔寡断,事儿也办不好,看来当真是年纪大了不顶用了。   这次会试有和珅参加,为显得乾隆重视,他特意抽调的都是军机处中重臣前去阅卷,乾隆晓得和珅素来与刘统勋和刘纶有些交集,为公平,特意破了成例没有让他们去阅卷,结果选了阿思哈过去,却闹成如今这个样子。   着实令乾隆失望。   这个索琳瞧着素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至于于敏中与梁国治,乾隆也就瞧着梁国治比他们顺眼些。   乾隆将和珅与李潢的文章各瞧了一遍,然后命在场军机大臣们传阅:“你们也瞧瞧罢,看看谁的更好。” 第45章   在场的人都瞧了, 但没一个人先开口说话。   乾隆也不着急,就静静的等着,又过了片刻后, 福隆安先出来说了。   “奴才觉得, 李潢的文章更好。”   福隆安对和珅本就没有好感,回京后这些时日,面上同和珅过得去,但是内里还是瞧不上和珅的, 只是碍于自己的出身, 不想同和珅这样的人计较, 所以就不怎么在意和珅。   但遇上这样可以明目张胆踩着和珅的机会,福隆安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庆桂和明亮虽素与福隆安关系一般,但他们遇上这样的机会也断不会放过, 也跟着说:“奴才也觉得,李潢的文章更好。”   阿桂与丰升额不在, 舒赫德没做声, 剩下一个自觉对八股文章没什么见识, 自己学识粗浅所以不怎么发表意见的福康安, 这满军机大臣里头,就多数都站在了李潢那边。   而汉大臣这边,除了于敏中, 刘统勋、刘纶、袁守侗、梁国治、董诰几个人都同乾隆说,认定和珅的文章更好。   乾隆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说:“朕也觉得, 和珅的文章更好。”   军机处议事,和珅就在跟前,但这是在定他和李潢的文章谁更好, 他得避嫌,就不能发表意见,他也不准备发表意见。   事实上,李潢的文章他还没有看过。但李潢过去写的文章他都读过,包括上个月李潢所做的文章,被举子们传播开来,和珅也跟着读过。   不但和珅读过,吴省钦和吴省兰也都读过,他们兄弟都一致觉得,李潢的文章没有和珅的文章写得好。哪怕八股有迹可循,需要遵从一定的规矩,但是李潢的文章太过于规矩了,好是好,但总归失了些灵气。   和珅瞧的时候也有同感,李潢这个人是很有才华的,但是他刻意的安排文章循规蹈矩严丝合缝,文章自然就会过于的规矩。   和珅做不到这样,吴省钦就说他的文章总能瞧见些刻意之外的肆意,还是有些自己的风骨的,所以到最后,就还得看阅卷的人更偏爱哪一种。   乾隆肯定是基于各方面的原因,更喜欢和珅的文章些的。   他本就没有想要重用李潢的意思,对军机处里这些人弯弯绕绕的心思看的极为透彻明白,乾隆问一句,就瞧清楚了许多事。   要是和珅的文章没与李潢摆在一起,那自然是李潢胜出,可偏偏两个人的文章摆在一起争第一,那最终的结果,自然就是和珅摆在头里了。   会试和珅第一,李潢第二。和珅又中会元。两个人的文章在会试正总裁那里定不了,直接拿到皇上跟前去裁决的消息,因为乾隆没让人保密,在有心人的传播下,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在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举子们都在背地里议论,但因为是皇上亲自定下来的,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实际上,李潢与和珅的文章也跟着流传出来了,举子们都各自看过,支持李潢的大有人在,说和珅写得更好的也大有人在,双方各不相让,倒是令原本就格外热闹的京城更加的热闹了。   和珅对外头这些议论倒并不是那么的在意和上心,会试过了后,还有个殿试在等着他。   对于殿试的结果,和珅倒并不是那么的担心,这些年勤奋苦读,又有吴省钦吴省兰兄弟毫不放松的日夜督促,他的底子扎实,倒并不怕考不过。   瞧着乾隆的架势,但凡他的文章写得好,这状元肯定是非他莫属了。   只是这殿试,说是由皇上钦定状元、探花及榜眼和进士们,但实际上还设有八位阅卷大臣,这名次和等级都是由这八位阅卷大臣定下的。   按照殿试规程,收掌官以收卷先后,分每十卷为一束,轮流分发给各位阅卷大臣,一人阅毕即转给下一人评阅,直至全部阅读一遍,称之为“转桌”。   阅完一卷,需以五等分高下。分别用符号“圈、三角、点、竖直线、叉”来表示。高下之间只允许一等的差别。如果首阅卷官评此卷为尖三角,则此后的阅卷官扬之为圈,抑之为点,不能有其他的等级。因此,首阅卷官自然是很重要的,给试卷定了等级,便能替这份试卷奠定基础。   假若有相同成绩者,则定名次的时候以位尊者为决断。首阅卷官在决断上有一定的特权。   这次殿试,除了乾隆钦点的几个出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剩下的便都是军机处的大臣。这次的首阅卷官便是刘统勋,其次有刘纶、舒赫德及袁守侗梁国治。   和珅的考卷,不出意外的成为圈最多的试卷。他是五圈三尖。李潢是两圈六尖,这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个是状元,一个便是乾隆钦点的探花。   和珅连中三元,成为这些年来头一个能考中状元的八旗子弟。乾隆高兴极了。这几年,他就盼着和珅能中状元,能在太和殿的传胪大典上瞧见和珅的身影。   如今愿望达成,乾隆瞧着太和殿上十字披红双插花的状元和珅,总觉得像是自己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小苗儿长成了参天大树似的,特别有成就感。   就在和珅考中状元的这一年,和珅参加了咸安宫的最终考核,并以绝对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咸安宫的考核,正式从咸安宫官学中毕业。   他这边才通过了考核,那边就有人给乾隆进言,说他如今不在官学中了,又已经中了状元,少年郎意气风发,在军机处中也学习行走多年了,正到了可以授予官职的时候了,也可以让和珅更竭尽所能,为皇上为朝廷分忧。   乾隆本就有此意向,这些人的进言正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乾隆便在朝会上下旨,擢和珅为户部右侍郎,令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御前大臣上学习行走。   当日得中探花的李潢,被乾隆谕旨送到翰林院做编修熬资历去了,可反观和珅,却是青云直上,还是个少年郎,便已在军机大臣和御前大臣上学习行走了。   这说明什么?这表明乾隆已经将和珅当做重臣在看待了。   多少人努力了大半辈子,也难在乾隆跟前做随侍的大臣。可和珅这么个少年郎,短短几年就做到了。而且乾隆还是如此的看重他。   和珅如今除了不在冯府起居外,但凡有空,都会去冯府陪着瓜尔佳氏陪着英廉陪着小姑娘用饭。   和琳中午回不来,每天晚上散学后,也会回到冯府来用晚饭。   两家如今定亲了,走动起来比之从前就更亲密了些。   这日正好遇上英廉回来的早些,在饭厅同瓜尔佳氏冯之溪还有和琳一块儿用了饭之后,英廉就让和珅到他的书房里来,他有话要同和珅讲。   六月的天气,京城已经是有些热了。   英廉的书房里也有一个和珅孝敬的水流自动风扇,不过英廉年纪大了用不得冰块,就是直接用水流控制,习/习凉风下,再将窗扇都打开来,书房里就很凉爽了。   英廉开门见山地说:“给皇上进言让授予你官职差事的人,不但有素日看好你的大臣,也有平素与你毫无交集,更有那些看不惯你的朝臣。这次进言他们还真是齐整,就跟上回弹劾你似的,一块儿跟皇上说,也正好是中了皇上的心意,否则便又是置之不理了。”   “不过,这些人也未必就是好心。我冷眼瞧着,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从前你不领差事,他们想动你却无从下手,好不容易寻了个与民争利,却不料皇上压根不在意这个。如今让你领了差事,就是要让你犯错,有了错处,他们揪着这错不放,皇上就是想袒护你也很难。这就正中他们的下怀了。”   “我明白。”   和珅点点头,说,“事实上,他们已给我揽下一桩差事,若办不好,就正好称了他们的心意,他们就有理由在皇上面前弹劾我了。”   英廉忙问:“什么差事?”   英廉的差事虽在宫中,又是乾隆倚重的大臣,但他不在军机处中,不能第一时间得到最新的消息,听和珅这样说,那就表明他们已经下手了。   和珅说:“刘统勋刘大人前不久擢升太子太傅,又兼陕甘总督的差事。皇上命他巡视巴里坤和哈密驻兵,负责筹办军营、官兵和马驼粮饷。”   英廉轻轻点头,表示这事他是知道的。   刘统勋去了哈密后,正遇到回部首领出兵滋扰伊犁,定西将军被迫退师巴里坤。因赞同永常退兵哈密,刘统勋直言上奏请求舍弃巴里坤改为退守哈密,置空城以避敌锋。皇帝看后责备刘统勋附和永常,是置军威于不顾,下令将刘统勋和永常革职押解回京。   算算日子,刘统勋和永常应当这几日就要到京城了。   和珅说:“今日皇上尚未下旨,只令众臣议事。他们几句言语,就将事情推到了我这里。言说我年轻有为,当有办法解此困境。如何处置刘大人和定西将军简在帝心,但若能夺回巴里坤,便是我和珅能征善战,没有辜负皇上一番厚爱。”   “随即,皇上便下旨,令我为特使巡哈密,将巴里坤夺回来。军情紧急,不日便要启程了。”   英廉面色凝重:“这是陷阱。他们这是,想要离间你同刘大人的关系。” 第46章   和珅说:“也是想要定西将军永常对我起疑。更是认定我不通兵事, 想要用这事给我一个下马威。”   这是一石三鸟之计。   刘统勋出巡巴里坤和哈密,巴里坤丢了,正是因定西将军永常退守, 而刘统勋赞同永常退守, 这才招致了乾隆的不满。   其实若能等些时日,让永常再去夺回巴里坤也就是了。回部滋扰只是一时,只要永常积蓄兵力,巴里坤照旧是可以回来的。只不过是要费些周折罢了。   但是刘统勋和永常的权宜之计, 招致乾隆大怒, 乾隆是等不到的, 也不愿意再等。乾隆生气,就不愿再给这二人机会了。   其实谁都知道,刘统勋和永常回京城后, 乾隆但有叱责革职,那也只是一时的事情, 待风头过去了, 乾隆气消了, 两个人还是会官复原职的, 甚至为了安抚他们,还会酌情擢升官职。   可就是这一段乾隆生气的时间里,就已足够有心人把和珅安排进去搅动风云了。   伊犁的事情, 福隆安还挺关注的,也是他首先给乾隆进言,让和珅去伊犁历练历练。说和珅年少有为, 若去了伊犁,定能将巴里坤夺回来,而且还能整顿军务。   “福隆安说我这几年深得皇上恩宠, 而八旗子弟素来骁勇善战,我作为状元郎就更该文武双绝,替皇上分忧。”   和珅说,“他的一番话,得到了在场大部分人的支持,庆桂和明亮是头两个附和的。皇上没有过多言语,等他们说完,皇上就下旨了,命我去伊犁。刘大人和定西将军因还待发落,并未出言。”   英廉沉吟道:“皇上虽一力促成你读书科考,想要你考中状元,能在军机处中有立足之地,将来还要委你重任。但你毕竟是八旗子弟,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皇上必定不希望你不擅弓马骑射,甚至可以说,皇上对你的要求,要比对寻常八旗子弟的要求更严苛些。福隆安他们骁勇善战,皇上也必定希望你能如此。因此,这次才会顺水推舟让你过去。皇上未必看不出他们的真实意图,但是皇上相信你是可以做到的。”   “刘大人素来聪慧机敏,必定也能看出这其中的门道,他是不会被他们轻易挑拨的。至于定西将军,让你去伊犁是皇上旨意,定西将军就算心里有想法也无用。”   “只是珅哥儿你不日便要启程,那边的情况还需要你去摸索清楚,你从未带过兵,只怕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边情况究竟怎么样也很难说。你是外来的,这一趟过去,还得费些心思才是了。”   朝堂上,英廉还可对和珅有些助力,可去了伊犁,那边的经营,就得全靠和珅自己的。他在军中一点根基也无,哪怕伊犁那边这几年频繁更换守将,去驻守的将领都不是军机处里的那几位,但毕竟同那几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是真有人使绊子,就全得靠和珅自己应对了。   和珅点头:“我明白。”   和珅这次启程比较紧急,也来不及多预备什么,只能先同家里人交代了,然后带着刘全和朝廷所配备的随从上路。   英廉瓜尔佳氏甚至和琳那里都好好的,他们虽舍不得他去伊犁,但这是圣旨,违抗不得,且和珅也说了,少则两月多则三五月,差不多半年也就回来了。   就连和琳都说,大不了想哥哥的时候就去哥哥的房间里睡一下,能够闻到哥哥的味道,他就能安心了。   和珅就忍不住笑话他跟狗狗一样,冯之溪养的元宝就是这样,有时候冯之溪出去了,元宝想念冯之溪,就跑到冯之溪的房间里待着,闻着房间里残留着的冯之溪的味道,元宝才能安安心心的睡上一觉。   和琳同元宝极其要好,被和珅说他跟狗狗一样,这孩子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说:“元宝可聪明了。它想我的时候,还总是跑到我在冯府的房间里待着呢。我最喜欢元宝啦。”   答应了和琳去了伊犁得空会给他写信,和琳也就没说什么了。   反倒是在冯之溪这里不怎么顺利。   小姑娘听说和珅要去伊犁,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五个月,小姑娘就抿了抿唇,有点舍不得。   “乾隆二十六年,珅哥哥过院试的时候,在玉辉楼办了席面,所有人都在玉辉楼为珅哥哥庆祝。我没能陪在珅哥哥身边,就带着琳哥儿到对面的月来楼雅间上去看珅哥哥。”   小姑娘定定的望着和珅,说,“我那会儿看见席间许许多多的人围着你,给你庆贺,觥筹交错间,你笑着面对每一个人,我那会儿心里就有一个念头。我想陪在你的身边,不论是什么样的经历,我都想陪着你一起。所以后来我那么努力,就是想要能一直陪着你。”   “虽然后来我没有再那样了,但是我还是有在努力,会读你看过的书,会学你知道的我也感兴趣的东西。我想的很简单,就是想陪着你。那次你过生辰,将我的心结全部解开,那是我最最快乐,最最开心的一天。”   后来小姑娘如愿以偿同和珅在一起,除了和珅去上朝和在军机处中的时候,其余时候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就是晚间不在一处就寝罢了。   别说小姑娘,就是和珅自己,也着实是舍不得。   小姑娘一字没提别的,只说了这几句话,和珅心里就万分舍不得了。   他每每想起那会儿在玉辉楼雅间里与对面小姑娘目光撞上对视那一刻小姑娘的眼神,他就心疼不已。尤其是小姑娘后来有了心结,两次三番的自己闷着,什么都不说的模样,要不是他后来都问出来了,还不知道小姑娘要自苦多久呢。   和珅是真舍不得小姑娘再受任何一丁点儿的委屈,他这一走三四个月,小姑娘都说了会很想念他,想陪着他,他本来就很舍不下,一听这些话,他这心里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决心瞬间崩塌,很没出息的就心软了。   “伊犁风光比之京城不同,你应当会很喜欢的,”   和珅伸手握住小姑娘的手,她双眸莹莹有光,也幸而小姑娘没哭,否则和珅心都疼碎了,他温柔地说,“我从前就想着,但凡有机会,我去哪儿定会将你带着一同去。之前皇上南巡,我想带你多看看江南的风光,便一意要带你同去。这次去伊犁,你也与我一同去吧。我是舍不得同你分别这么久,你都这样说了,我越发舍不得了。”   “只是此次去伊犁不同上次南巡,我要领兵打仗,伊犁那边局势还算稳定,你便在城中待着,那里很安全。待我取回了巴里坤,我们再一同回来。”   小姑娘瞬时目光大亮,主动扑到和珅怀里抱着他:“珅哥哥,我都听你的。你说怎样我就怎样。只要我能陪着你就可以。”   和珅在心里轻叹,这次去伊犁能应,是那边战事不大,局势很稳定。若要是滇缅那样的战事,他是万万不能带着小姑娘去冒险的。   和珅决意带着冯之溪去伊犁,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都说冯之溪不可去。   小姑娘抿着唇站在和珅身边,她没出声,但握着和珅的手在微微收紧微微发抖,这些都泄露了她紧张忐忑的心情。   和珅将小姑娘往身后带了带,示意她别怕,才望着瓜尔佳氏和英廉说:“皇上旨意,特旨我出巡伊犁,没说不让带着之儿去。这趟差事时间不长,刘大人不带家眷,那是他自愿的。谁也说不得什么。可往日里,也不是没有特使带着家眷一同前往的。定西将军在伊犁驻守了一二年,不是身边也有服侍的人么?”   “我想带着之儿去看看伊犁风光。巴里坤的战事,扰不到她。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只怕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老夫人和大人请放心,我有能力护之儿周全。那边城池都很安全,这一战也必能夺回巴里坤,带着她去,没有什么大碍。我也能照顾好她。”   瓜尔佳氏没做声,英廉沉声说:“你这是强词夺理。皇上没让不去,难道就是让去的意思吗?你素来小心谨慎,怎么在这事儿上这样胡闹任性?这里头的严重性后果,难道你想不到吗?”   “原本便有人等着弹劾你的错处,咱们小心谨慎还来不及,难道还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让他们弹劾你吗?”   和珅忽的就笑了,他的笑张扬肆意,他从没有这么笑过,他笑着说:“我不在乎。”   “老夫人,大人,我不在乎这些。”   “老实说,我这么努力的扩展家业,买卖铺面努力做生意赚银子,都是为了能够让之儿生活的更好。银子多了才能买来更多更好的东西,之儿吃穿用度,那都得是最好的才行。在我的心里,之儿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不重要。”   “大人说我小心谨慎,那是因为我想做的好些,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是可以做好的。可这不代表,我就不会任性肆意。我如今有这个能力任性肆意,自然也有能力脱身。大人为官这许多年,我想问问大人,是一个无懈可击小心谨慎的宠臣能让皇上放心,还是一个名声不太好听,但是又有办事能力的宠臣更让皇上放心呢?”   “大人最是疼宠之儿,焉知不是这一点让皇上从心底深处取中了大人呢?”   英廉皱眉:“我可不是虚情假意!”   和珅又笑了:“我也不是虚情假意啊。”   屋中一时静默下来,和珅一直含笑等着英廉,期间还一直笑着安抚小姑娘,让她别怕。   半晌后,英廉轻叹一声:“难怪你得皇上如此信重。罢了,你胆子最大,皇上素来知道。你要去便去吧。之儿交给你,我同她祖母是很放心的。” 第47章   上辈子和珅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干的出格的事情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这辈子不贪了,自己努力赚银子,按照乾隆给的规划努力考科举, 他是没打算走上辈子的老路, 但是也没打算压抑自己的个性,做个循规蹈矩唯唯诺诺的官儿。   人这一辈子,谁能说自己一点儿出格的事都不干呢?又都不是圣人,在能力范围之内, 自然是想着法儿满足自己的内心了。   和珅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外头人的议论和评价压抑自己的内心, 也实在没必要让自己不痛快。他舍不得小姑娘, 小姑娘也舍不得他,那就带着一道去,就这么简单。   再说了, 他就算再守规矩,那帮人也能挑剔出些毛病来, 他是当真没必要去在乎这些了。就如同他跟小姑娘所说的那样, 人生贵在适意, 他自己自在就好, 其他的,影响不到他。   至于说官场倾轧,那些人要抓着他宠着自家小姑娘说事, 那也实在不是他能控制的。   人家要说,他难道还能堵嘴吗?这辈子,他们便是拿唾沫星子淹死他, 他也要好好的护着小姑娘,宠着她,让她一生都快快乐乐的,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用顾虑任何。   你总不能指望一个风云人物周遭没有人议论他的是是非非吧?   和珅无所谓,但还是怕小姑娘会有些想法。   主要小姑娘这辈子还没经历过这些。   上辈子小姑娘嫁给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少年成名,是到了后来才逐步走向权力中心的。   等到有人开始说闲话的时候,和珅与冯之溪已经成了夫妻。夫妻一体,自然是什么都一同经历。那个时候的冯之溪,甚至成熟到不需要他的安抚就能够面对这些。而他也没有想过要去安抚自己的妻子些什么。   再后来,他位高权重,自然没有人再敢说些什么了。哪怕是背地里,也没有人再敢编排他什么,因为怕被他知道,怕影响了自己。   从英廉瓜尔佳氏处出来,和珅送冯之溪回她的住所。   到了晚间有些夜风,天气倒也没有那么热了,冯之溪身上的衣裳是和珅特地命人寻来的丝线制成的,这丝线在江南也是难求。   制成衣裙穿在身上,可不生汗渍,甚是凉爽。又不会磨损皮肤,江南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姑娘小姐,只要能寻到这丝线的,都用来做了衣裙。   冯之溪素来喜爱甜甜的熏香,她年纪还小,正是水灵娇/嫩的时候,胭脂脂粉用的也比较少,到了夏天就爱吃些瓜果,和珅牵着手同她一起走,就能若隐若现的闻见被微风送过来的小姑娘身上甜甜的香气。   一向甜甜的软软的小姑娘现在蹙着眉头,一看就是很忧愁的样子。   “怎么了?是不是因着大人的话被吓着了?还是在担心什么啊?”和珅柔声问道。   小姑娘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害怕。”   她当时有些紧张是怕英廉不肯让她去,她还是想跟着和珅一块儿去的,她倒是没有害怕英廉的态度和语气。   “我只是在担心你。”   他们身边现在只有林花和雪拥跟着,小姑娘就对和珅坦白了她的心思,“我担心我跟着你一起过去,会对你不好。”   “我也在担心你。”和珅微微笑起来。   他说完这句就没了下文,小姑娘倒好奇了,跟着就问和珅:“珅哥哥担心我什么?”   和珅的目光渐渐温柔下来:“担心你跟着我一起过去,会对你不好。”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话,可目光对视之下,两个人却又都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小姑娘目光盈盈:“可我觉得很好的。我觉得珅哥哥不用担心我。就像珅哥哥方才说的,其实我也并不在乎那些事。在我的心里,珅哥哥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不能影响到我了。”   小姑娘经历过那自己憋闷自己煎熬的半年,心态已有了很大的变化,若换做从前,必定瞻前顾后思虑极多,现在却觉得不该想着那么多,她满心满眼里只有她的珅哥哥,这就够了。   两个人都是为对方着想的性子,是真真切切的相互牵挂依赖着,自然是要第一时间为对方着想的。   可是这为对方着想,也还是得看看对方究竟需要的是什么。就好像小姑娘说她觉得很好,而和珅也觉得这样就很好一样。   “我也觉得之儿你不用担心我。”   和珅说,“在我的心里,你也是最重要的。我们既然已经决定好了,也别互相担心了,好不好?你好好休息,好好准备,过几日咱们就启程了。有任何问题,都交给我来解决。你只管等着跟我一起去伊犁就好。”   和珅是真心觉得现在这样特别好的。比他上辈子跟冯之溪还要好上许多。   若知年少相爱能这样心心相印,和珅可能上辈子就不会在认识冯之溪并且定亲后还和小姑娘保持距离了。他们是直到成婚之后才在一起互相了解,逐渐将对方看做是自己最信重的人。   可说到底,情分都在那结发夫妻上头。   跟如今的年少有情,还是很不一样的。这也是他坚持要等冯之溪愿意了喜欢他了再成亲的原因,他更好的护着他的小姑娘,不想小姑娘在年少的时候一直在因为一个婚约桎梏着自己,然后等着十几岁的时候再成婚,完全虚度了那几年的光阴。   冯之溪被和珅牵着手送到了她的住处,临进门前,小姑娘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牵住已经转身了的和珅的衣角,轻声问他:“若你的差事办得好,朝中却有弹劾说你带着我去伊犁是不应该,如果因为这事儿,让珅哥哥你丢了差事,让皇上叱责降罪于你,那怎么办呢?”   林花和雪拥在小姑娘前头就进了屋中,天气热,冯之溪日日都会沐浴,如今穿着的衣裙虽不生汗渍,但沐浴是一定要的。林花和雪拥都去替冯之溪预备热水喝沐浴所用去了。   这边便只有和珅同冯之溪两个在。   小姑娘是不担心了,可是这事儿没有一个实底,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没有落到实处。和珅同她祖父的对话她也都听懂了,听那意思,和珅是想做个有把柄在皇帝手里的宠臣,是故意要这样做的,也是没有别的办法。   小姑娘就怕,这个把柄太大了。也怕落在皇上手里的把柄太多了。   和珅于政事上的事情近年来同她说的不多,也就是偶尔遇见了和珅与她祖父谈论,她会听见一些,但和珅这些年顺风顺水,便是之前的弹劾也好好的过了,小姑娘就不大了解和珅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和珅闻言倒笑起来,牵着小姑娘的手带着她进了屋,将小姑娘随手搁在窗前小案上的团扇拿过来,轻轻给小姑娘摇着:“皇上不会叱责,也不会降罪。”   “当今皇上,不是那等小气度量的人。皇上的心里头,最重要根本不是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而是他的大业,是丰功伟业。刘大人那般得皇上信重,怎么偏偏这次去了伊犁回来就要被皇上革职呢?便是从前,比这些事更刺眼刺心的,皇上都只当做没看见罢了。这回说到底,是刘大人和定西将军让皇上太没面子了。”   “皇上要的是赢,不能丢了巴里坤。他们丢了巴里坤,哪怕哈密守的再好,皇上也会生气。只要完成了皇上的差事,凭你如何胡闹,皇上都不会在意的。除非,是真的逾越了底线。我这回去,是替皇上把面子找回来的。皇上需要我,没必要过分苛责。”   “至于说丢了差事,那就更没什么担心的必要了。”   和珅浅浅笑着,“外头人瞧着,是我得了皇上的百般恩宠。但是也就只有皇上心里明白,他比我,更迫切的希望我能做好这份差事。是皇上需要我好好的做这个差事。换了别人没法担当他的大任。否则李潢早就接替我了。至于我自己,辛苦这些年,我也着实没有将这份差事看的太重,丢了就丢了,也不可惜。只是这会儿还真是丢不了的。”   “军机处的局面你也瞧见了,要真是丢了,皇上维持至今的局面,可能会彻底的改变。说不定真就乱了。”   “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我的理想抱负,若能完成,那是最好。若完不成,也是命数如此。哪怕这份差事丢不了,我的理想抱负也未必能完成,数年之功,一点一滴的经营。现如今我也不敢懈怠,总归是要多多试探的。现在不让皇上瞧见我的胆大肆意,这将来,可就不好发挥了。”   和珅一层一层的,方方面面的给冯之溪剖析,冯之溪有些听懂了,有些却仍是不明白。   “珅哥哥,你究竟想做什么?”   和珅笑着给她摇扇子,还故意卖关子不说:“等你同我成婚了,我就告诉你。”   冯之溪脸都红了,起身就要走:“不告诉我算了。”   “诶,好啦,别生气,”和珅连忙把人牵回来,轻轻笑道,“这是一件大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得慢慢告诉你。现在嘛,说出来确实是太早了,以后等苗头出来了,你就知道了。”   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数年之功,一点一滴的经营?还需要和珅这样小心谨慎又这样胆大肆意,甚至从十来岁开始就慢慢部署,把什么都考虑进去了?   哪怕是丢了差事,也觉得这是小事。而他口中的理想抱负,又是些什么呢?   冯之溪没有继续问,她相信和珅,她的珅哥哥说日后能知晓,她就一定能知晓的。   她只是心疼,和珅的心思埋藏的太深,她在旁边瞧着,只怕她祖父都不晓得和珅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心中又有怎样的抱负与计划,这样的经营与等待,实在是太孤独了些。   冯之溪握住和珅的手,轻声说:“珅哥哥,万事都有我陪着你。只要你需要,我什么都可以做。”   和珅就笑起来,瞧着从隔间出来站在门边含笑望着他们的林花和雪拥,林花和雪拥显然是预备好了才回来的。   和珅将小团扇送到冯之溪手里,笑着站起来:“我现在没什么需要的。我该回府了。还要同琳哥儿交代几句。你去洗漱吧。早点休息。”   小姑娘跟着和珅出去,在门廊上目送和珅走远了,才抱着团扇笑着走回来,自己拿着团扇瞧了一回,才眉眼带笑的跟着林花和雪拥洗漱沐浴去了。 第48章   和珅要将冯之溪带到伊犁去, 肯定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带过去。也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带过去引人注目。   将冯之溪扮作男装,带着她和两个同样扮作男装的小丫鬟林花和雪拥一块儿过去。身边还有几个冯府里有些身手的随从跟着,这样一路上的安全也有所保证了。   再加上和珅身边的人, 朝廷还为特使出巡选了些人跟在身边, 这一队人马人不是那么的多,但这一路过去,也算是有保障的了。   将冯之溪带着一起去的事儿,和珅没有瞒着乾隆, 启程前他进宫了一趟, 除跟乾隆复命外, 将这事儿也同乾隆说了。   乾隆倒不怎么惊讶,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让和珅跪安了。   乾隆的不在意在和珅的预料之内, 但没想到会这般的波澜不惊。   和珅这一路是做特使出巡,路上不能耽误, 冯之溪这些年总会跟着冯肃诠夫妇东奔西跑的, 虽然瞧着是个甜甜乖乖的女儿家, 但是比一般小姑娘的体力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和珅一行人日夜兼程, 每日在路上就有将近七八个时辰,到了驿站也就只休息两三个时辰,然后到了时辰便继续上路, 小姑娘也都坚持跟了下来。   小姑娘的骑术本来不是很好,可这么高强度的赶路下来,小姑娘的骑术倒是越发的好起来了, 一身男装和两个小丫鬟一块儿飚起马来,丝毫不逊色与和珅及跟着的随从们。   冯之溪从前就觉得跟着乾隆去南巡那次特别有意思,比她之前跟着瓜尔佳氏或冯肃诠夫妇出去的每一次都要有意思, 可现在她的想法变了。这次跟着和珅出来后,她才知道,这次出行才是最刺激最有意思的。   和珅还是会担心小姑娘怕她吃不消,可每次问起来的时候,小姑娘都说没问题,而他看着小姑娘也是神采奕奕的模样,穿着男装英姿飒爽的样子,跟在京城时也大有不同。   他同小姑娘之间的关系,也没有瞒着众人,小姑娘只是穿着男装,但所有人都晓得,这位跟出来的姑娘就是和珅未过门的妻子。   和珅如今是乾隆身边的大红人,在军机处中也是担任要职,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没人敢在他面前多说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作为特使来到伊犁,伊犁当地的衙门及驻军也是按照规程将他及身边的一行人安排妥当了。   和珅是来收回巴里坤的。   他没有住在伊犁衙门为他预备的住处,在到达伊犁的当日,和珅就要求住到军中去。他需要立刻熟悉当地的驻军情况,以及现在巴里坤还有哈密的情形,然后制定计划,用最短的时间将巴里坤夺回来。   为让小姑娘处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中,和珅没有带着小姑娘一同去军中。而是按照事先说好的,将小姑娘留在了伊犁,这里绝对的安全,等他收回巴里坤后回到伊犁,他便可以带着小姑娘回京了。   冯家带来的人都留在了小姑娘的身边,林花和雪拥自然也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她们家的姑娘,她就住在伊犁衙门的后宅里,和珅也没想过要瞒着,身边的人都晓得小姑娘的身份,自然是会好好照顾她的。   和珅走的时候,来同小姑娘告别。   伊犁早晚温差还是挺大的,七月的天气,大中午的时候会很热,一大早上天亮的时候,还是有些凉的。   小姑娘裹着披风乖乖站在门边望着和珅,和珅对着她笑:“这里很安全。虽说带着你来了,但是军中便不能带着之儿你去了。你就好好的在这儿等着我。让林花和雪拥陪着你在城里逛逛。这里不同京城与江南,边地风光还是很难得一见的。月余时间,我应当就能回来了。”   冯之溪若远在京城,和珅难免牵挂她,如今她就在伊犁,两个人相聚不远,和珅心里便觉极为安心,只要处理完巴里坤的事情,他便能见到小姑娘,然后与她一同返回京城。   冯之溪特别乖,重重点头:“嗯。我等着珅哥哥回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小姑娘如今还是男装,但她经历了这些日子的骑马和赶路,感觉就像是走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一样,这是和珅带她进入的她从前不曾看见过的世界,哪怕是大伯父冯肃诠也没有带着她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小姑娘觉得很新奇也很刺激。   小姑娘每天都很开心,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似的,和珅是真的特别喜欢这样神采奕奕的冯之溪,这与他记忆中上辈子那个一直秉持着贤妻良母状态的妻子有着很大的不同。   那一个让他敬重,可是这一个,却让他看到了冯之溪的不同,也让他更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他是不愿意磨灭她身上的光亮的。   他希望她能发光,甚至助她发光,能让她自由自在的做她自己。   他不想再将冯之溪囿于内宅那一片天地之中了。他要尽他所能,将冯之溪带入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   和珅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在冯之溪莹润明亮的目光中,轻轻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小姑娘不晓得他要做什么,顺从的闭上了眼睛,浓密轻软的睫毛瞬间扫过和珅的掌心,和珅心中一片悸动,他轻声说:“之儿,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小姑娘的心都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的就想伸手拿开和珅盖住她眼睛的掌心,可额头上随之而来的柔软触感令小姑娘的动作一顿,旋即小姑娘的脸就红透了。   和珅轻轻吻了吻小姑娘的额间。   唇一触及分。   和珅将手拿开,小姑娘还傻乎乎的闭着眼睛。   和珅轻轻一笑,说:“之儿,我走了。”   冯之溪这才慌慌张张的睁开眼睛,她连耳朵尖都红了,瞧着和珅远去的背影轻轻抿着唇,半日都舍不得收回视线。   等和珅身上那随风飘扬的披风都瞧不见了之后,冯之溪才收回视线,转回身进到屋里去了。   林花和雪拥在旁边全都瞧见了,跟着冯之溪进了屋,两个小丫鬟都忍不住笑意:“和公子对咱们姑娘可真好。和公子是真心喜欢姑娘,姑娘心里可高兴了吧。”   冯之溪也笑。   林花就问冯之溪:“姑娘,如今咱们住在将军府上,这伊犁将军是近些年新设的。伊犁与回部想通,南边不太平,咱们要少去。府上也没有同姑娘适龄的玩伴,和公子的意思,是将军府有人保护姑娘,姑娘想出去逛逛也是很好的。将军府那边也派人来同奴婢说了,但凡姑娘要出门,只需同他们说一声即可。”   “今儿天气好,姑娘可是要出门逛逛去?”   冯之溪垂眸笑了笑,她脸上的红晕散了些,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今儿不出门。这几天都先不出去。你去将伊犁这儿的地图寻来,将军府应该有常备的。不用他们行军打仗所用的那种,就是我想看看伊犁这边的地形分布。第一次来这里,我想多了解一点。要不然就是出门,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你和雪拥也正好一块儿休息几天,等休息好了,再说旁的事。”   冯之溪去过的地方也不算太多,但是每到一处,她都喜欢看看当地的地形分布,虽然有些地方不能所有的地方全都去到,但是在地图上游览一番也颇有意趣。   林花知晓她这个习惯,早就让人去准备了,只是这边的志趣话本小说冯之溪只怕是看不懂了,维文她尚未学过,倒是可以请人译成汉文读来给她听听。   和珅从文,弓马骑射行军打仗这一道,他也没想过要放弃。但也没有想过要去主动争取。   福隆安他们认定他从文,这行军打仗就是不行,想要看他出丑,所以趁机给他发配到伊犁这里来了,想要让他在这里吃瘪,完不成差事,他回去是必定要受罚的。   可是他们实在是太心急了些,他们想要让和珅完不成差事,他们等不了太久,所以在巴里坤的事情出来后,就立刻将他遣到了这里来。   和珅这些年从未在众人面前展露过他军事方面的才能,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行,完全没有承继到常保一丝一毫的骁勇善战。   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花什么心思布局,只想着将人弄了来,和珅自然会自乱阵脚。   伊犁将军府是新近才设立的,这头一任的伊犁将军就是富察明瑞。富察明瑞是富察傅恒的侄子,同福隆安和明亮都是堂兄弟。   他们以为,有个明瑞在这里,便能制约和珅,让他不能很好的作战,就不能收回巴里坤了。   可福隆安也不想想,伊犁将军府是新近才设立不久的,这里的驻军最长的也不过才在这里驻守了一年多,明瑞是孤身过来任职的,这些人成为他的麾下时日不长,断不会像福隆安手底下的那些人一样,只认福隆安一人。   再者,这里的兵士同八旗驻防兵士有所不同,这儿不但有八旗驻防兵士,还有绿旗兵,还有索伦及察哈尔的骑兵,这些人怎么可能只受明瑞统领呢?   他们眼里,朝廷律令最大,守军将领,那也得听朝廷的。   且这个明瑞同福隆安不是一个性子,明瑞身上完全没有福隆安那些毛病,他在这里也不过一二年的时间,自己根基未稳,也不会去找和珅的麻烦。   何况,和珅此次是出巡特使,就是奉旨来收复巴里坤的。他是乾隆身边的人,仗打完了他就会回京城去。到时他在皇上跟前说什么,谁也约束不了。   让他顺利收回巴里坤和阻碍他收回巴里坤,肯定是前者对明瑞更有利一些。   和珅到巴里坤驻军大营的时候,刘全把京城里最新来的消息告诉和珅:“少爷,京城里传来消息,说万岁爷已经不生气了。万岁爷觉得这次失了巴里坤,主要责任还是在定西将军,刘大人虽然进谏不当,但比起缄默不言的人更为忠心可靠,因此决定从宽免罪,补授刘大人刑部尚书之职。”   和珅听完,一颗心就此放下。   他知道,他可以安心的在巴里坤大干一场了。 第49章   明瑞也挺难的。   和珅刚从京城出发, 福隆安就给他写信了,让明瑞想办法避开和珅收回巴里坤,并要将和珅收回巴里坤的所有行动搅黄。   简单来说, 就是要让明瑞抢功, 既要完成乾隆的嘱托,又要让和珅颜面扫地。这样一来,和珅回京后便会获罪,如此, 就正中福隆安的下怀了。   和珅在军机处这几年, 从未主动结交过任何大臣。吴省钦吴省兰那是与他读书有关, 英廉是他未来的太岳父,刘统勋他们则是军机处的同僚。   他不与文臣结交,武将就更没有太多的交集了。   和珅一旦获罪失了圣宠, 那么他就无法在朝堂上立足了。只因和珅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皇上的恩宠, 别的都不可靠。   至于英廉, 福隆安不认为在和珅收复巴里坤失利后, 英廉能在乾隆那里扭转这个结果。巴里坤的事情可一而不可再, 要是再失利,乾隆龙颜震怒,英廉可救不回来。   要是英廉执意为和珅说情, 甚至触怒了乾隆从而也跟着受到处罚,那倒也是福隆安所愿意看见的,对和珅不利的局面越大, 他越乐见其成。   福隆安是样样都算计到了,但是偏偏就是他认为最会听他的话的明瑞他看错了。   明瑞自成年起便一直在外征战,他与福隆安不同, 他是真正从军之人。福隆安是在乾隆跟前成长起来的,是后来才出外领兵打仗的,军机处的重臣,自然同这个在军营里打转的堂弟不同。   明瑞就没有福隆安的那些习气,接到福隆安的这封书信后,明瑞只思索了片刻,就将这封书信给烧掉了。   福隆安写信给他,让他务必做到这些,可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这里离京城也远得很。明瑞做不做这件事,福隆安都不会知道,这里太远,福隆安的手还伸不到这么远。哪怕将来真要是对上了,他也完全可以说,他照着福隆安说的做了,但被和珅化解了,于是就失败了。   依明瑞本人的意愿,他不会做任何阻挠和珅收复巴里坤的事情。相反,他还要尽一切的力量来协助和珅,迅速将巴里坤收复。   伊犁所辖地方广阔,明瑞还有许多的公务要处理,他任伊犁将军不足三年,定西将军永常在巴里坤的问题上处理失当,这是他之前带兵往别处去了的期间发生的事情。   乾隆未曾追责于他,但是他认为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三年后进京述职,明瑞不希望自己在巴里坤这事上出问题。因此这次,不论和珅需要怎样做,他都要在后头盯着,让和珅顺顺利利的将巴里坤收回来。   巴里坤这次的战事,在和珅这里还是有些印象的。   上辈子做到军机重臣,他虽然不怎么擅长打仗,但是他有着意研究过阿桂等人,对乾隆年间的大小战事都有看过档案记录,这次巴里坤的战事他有印象,场面不大,记得当时至多两个月,就让人将巴里坤收复了回来。   战事比较小,过程又不是那么的复杂,加之年代久远,和珅现在已经记不清这一战是如何打的了。   不过也无妨,和珅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到要如何部署如何收回巴里坤了。   在同当地驻军见过后,和珅就开始了他的部署。   回部滋扰伊犁是常有的事,双方总是各有损失,但是因为实力过于悬殊,所以基本上闹不成大的战事。   和珅想要收回巴里坤,只要部署得当,在找到战机之后,一切都会顺理成章的发生。   便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当地驻军对和珅的部署完全配合,一切都听从和珅的安排,一个月之后战机来到,只来回战了几次,巴里坤就回到了大清的手里。   和珅原本是预计两个月内收复巴里坤,现在比他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也就是说,他在处理完巴里坤的后续事务后,便可以提前回京城了。   给乾隆的折子从巴里坤送往京城,和珅在当地驻军的配合下完成最后的善后,确保回部不会再有任何动作后,他就启程离开了巴里坤。   永常是否会再回到这里来做他的定西将军继续驻守,这是乾隆需要斟酌的问题,便不再和珅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哪怕乾隆要新派一个驻军将领过来,巴里坤的诸般事务和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不论是谁,都是可以直接上手的。   去见冯之溪之前,和珅先去见了明瑞一面。   明瑞这月余都待在伊犁,并没有离开过,他一直密切关注巴里坤的战事发展,直至巴里坤顺利收复,明瑞才真正放下了一颗心。   和珅同明瑞做了最后的交接,然后才在所有公务都完成后,去见了这月余都未曾见过面的冯之溪。   他与小姑娘在这期间一次也没见过,也未曾通信,只有闲暇时偶尔能从刘全那里听见些小姑娘的近况。   听说小姑娘开始的时候就在将军府里看些当地的绘本,还会请人来讲些当地的志趣故事,后来就开始在城里逛着玩。   这一个月的时间,倒是让她在伊犁这里混熟了,城里好些人都认识这个从京城来的姑娘,有些小孩子还很乐意听她说京城里和大清各地的风土人情。   小姑娘这样活泼爱动,和珅还挺高兴的。   他去见小姑娘的时候,也没让人通报,甚至连刘全都没带。而是让刘全自己去住处休息去了,毕竟这一个多月刘全跟着他在营中,天天跟着他起早贪黑的等待战机,每日议事也挺累的,和珅便让刘全去歇一歇。   可谁知到了小姑娘的住处,林花和雪拥正在门口站着,翘首期盼些什么。   一见到他来,两个小丫鬟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两个人连忙往屋里跑:“姑娘姑娘,和公子回来啦!”   冯之溪一早就听将军府的人说和珅会在今日来将军府见明瑞将军。   只是小姑娘没有收到和珅的消息,也不知道和珅会不会来见她。   所以就一直让两个小丫鬟在屋外盯着,只要瞧见和珅来了,就立刻通知她。   冯之溪表面上看似云淡风轻的坐在桌前翻书,其实心里头一直在等着外头的消息,她都等了一天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就怕和珅不过来。   她自然是知道公务要紧不能耽搁,可等了一天人没来消息也没来,小姑娘这心里头就难免有些失望。就想着,是不是今日见不到她的珅哥哥了。   她拿著书瞧了一天,都没翻几页,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想着天还没黑,说不定和珅就会过来的。   和珅进了府门,去了明瑞将军处,从明瑞将军处出来,这些消息从林花雪拥那里一一传进来,小姑娘就无心看书了,只抱著书册在屋里等,努力克制着想要自己跑去寻和珅的冲动。   就在小姑娘觉得自己快要克制不住这股冲动和热情的时候,林花和雪拥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小姑娘立刻把手上的书册放下,直接就冲出房门,和珅正好走到门边,两个人目光一撞上,竟都止住了脚步,只在原地站着,目光交缠。   和珅看冯之溪。   她比来的时候瘦了些,眼睛却又大又有神。她一直欢喜的笑着,嘴角的两个小梨涡深深的,看起来还是又乖又可爱。她脱了男装,身上穿着女儿家的衣裙,看着像是伊犁城中的布料。他们来的时候没有带女子的衣裙,这身衣裳,应是在伊犁城中新做的。   冯之溪瞧和珅。   他又高了许多,身体壮实修长。明明穿着常服,却又像个带甲的将军,经历了一番战事,他身上多了些沙场男儿有的杀伐决断,那股气质凌冽在原本的温柔与润泽中,叫人不敢轻易接近,却又深深的吸引着所有靠近他的人。   冯之溪只要一想到眼前站着的人是她心心念念喜欢的人,是她未来的夫君,是值得她托付一生的人,她心中的汹涌的感情就克制不住,她的热情和冲动在见到和珅的那一瞬间又更多的蓬勃而出。   她站在原地仔细看了看和珅,确认她喜爱的人是真的没有受伤后,她就主动跑过来,轻轻扑入和珅的怀中,然后紧紧抱住了她心尖子上的人。   她的声音微微的颤抖,却又包含着欣喜与激动,承载了这月余所有的思念与感情,她的声音还带着女儿家的软糯,她说:“欢迎回来。我的巴图鲁。”   在听到巴里坤大捷,和珅顺利将失地收复,并且军中损失极小的时候,她就想抱着她心尖子上的少年郎说这句话了。   在她的心目中,和珅就是英雄。是最最厉害的勇士。   女孩儿忍着羞涩与矜持,轻轻踮起脚来,在和珅深情的目光中,学着他临走时的样子,用掌心蒙住他的眼,用柔软的唇瓣印上他的眉心,在那里轻轻落下一个吻。   和珅太高兴了,他欢喜的忍不住将小姑娘整个抱起来,在小姑娘的惊叫中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他好兴奋好激动,他笑着将小姑娘放下来,瞧着小姑娘惊魂未定又兴奋到红彤彤的脸颊,他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附在小姑娘的耳边,深情又温柔地诉说自己的思念:“之儿,我很想你。”   小姑娘低头抿着唇笑,软声回应他:“我也想你呀。” 第50章   福隆安的谋算落了空。   对于明瑞在阻碍和珅的事情上没有丝毫的作为, 福隆安是很不痛快的。可他如今在京城里,拿明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巴里坤大捷让乾隆非常的高兴,比预计时间提前收复巴里坤, 不但证明了和珅在军事方面的能力, 也让乾隆对定西将军永常的气消了不少。   原本就只是部署失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错处,况永常素来还是很得用的,乾隆气消后, 也不过罚了永常几个月的俸禄, 就让永常回伊犁去了。   而这边, 乾隆在众臣面前毫不吝啬对和珅的夸赞和欣赏,还大大的赏赐了和珅。   福隆安心有不甘,想着这次还是有些仓促了。他没有完全的设计好, 只是正好赶上了这次的事件,想着明瑞在伊犁, 就想要借他的手给和珅使绊子, 却没想到他的那封信完全没有效用, 明瑞也没有听他的。   在这样的事情上, 到底还是不如自己人有用。若是在他经营数年的滇南,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只要他一声吩咐, 和珅甚至都别想活着走出滇南。   滇南时常不安定,匪患频发,更有许多的矛盾和冲突在这边, 福隆安在这边经营数年,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局面。若想要设计一个让和珅进来就出不去的圈套,甚至都让人看不出来是他福隆安设计的, 是易如反掌的。   但福隆安还未动杀心,他还没有想要杀了和珅,至多也只是想要给和珅一些教训,打压一下和珅,最好让他一蹶不振,从此在朝堂上,在军机处都不能再挡路就可以了。   乾隆如此看重和珅,无非是他比之军机处的满大臣们有考科场的经历,这所谓的正途给了和珅立足军机处的第七,但在福隆安眼里,要想彻底的毁掉也很容易,一个读书人难道还不好毁掉么?   而目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让和珅在战事上完全的挫败,让他在巴里坤战事中所展露出来的能力完全的被掩盖,也即是说,被人认定那只是巧合,要让人认为和珅并无真正的军事才能,这才是最关键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乾隆逐渐对和珅失去信心,乃至不再重用他。   这次要一击必中,福隆安就必须要等待时机。   军机处中有几位重臣已是年老,之前致仕的折子都上过好几回了,乾隆一直都是驳回,没有允准同意。   自和珅从巴里坤大捷回来后,乾隆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至乾隆三十三年正月过完,再度开印理事后,乾隆终于下了旨意。   允准军机处中年老者致仕,这一次从军机处中致仕的便有舒赫德与阿思哈。   两人已经年高,不适合再每日值房协理政务了,两个人都还病着,年节后也没能来宫中值守,乾隆就干脆让他们致仕了,派了太医去瞧,对两个为大清操劳了一辈子的老臣还是很好的。   军机处致仕两员,虽说如今除了阿桂及福康安等人因战事未归外其余人等都在军机处中每日轮值,但这空缺到底还是出来了。   这一下,这有心人自然都为这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心思活泛了起来。   汉军机那边是不可能添人的,要紧的还是满军机这边,一下子有两个,这想要活动的人自然就多了。尤其是那些哥平日里表现优秀的军机章京们。   和珅那一回过后,军机处已许久没有擢升新人了。这一次有了空缺,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机会,这朝中上下,这几年也就出了个和珅和李潢,和珅已在军机处中,李潢如今在翰林院里熬资历,这放眼瞧去,还真是不会再有人同他们争这个了。   这想要探问消息的人多往自己认为能通天的人物那儿钻,也有些重臣心思活泛,敢直接在乾隆这儿想着法子探问,但还就是没有一个人能问出来的,便是有些人在乾隆这儿暗地里推举了些人,也没见乾隆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意思来。   和珅倒是挺淡定的。   他素来没有同任何大臣有过深交,英廉他们也不会想着要把谁塞进军机处来,他就冷眼旁观着这些人上蹿下跳的折腾,也没有刻意去猜测乾隆究竟要选谁进来。   其实能进来,有资格进来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有能力有资格能擢升的军机章京也就那么几个,现如今的情形还是同他上辈子这时候有所不同,和珅不猜测,但料想也不会差得太远,乾隆心里的打算,自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在的。   过了两天,在一众人的翘首期盼中,乾隆云淡风轻的下了旨意。令傅恒幼子福长安为军机处学习行走,即日起入军机处行走,随班进退。   与和珅同岁今年已十七的福长安进军机处,遵循的是和珅的例。先在军机处中学习行走两年,没有委派他具体的差事,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委任福长安差事,至少这两年,他就同和珅一样,干的就是随班进退的活儿,跟着前辈们历练,等到乾隆觉得可以了,再上手差事。   傅恒一共四子,除长子福灵安早逝外,其余三子,福隆安、福康安、福长安,自此全进了军机处。   福康安比福长安大不了多少,早早就跟着阿桂等将领在外征战,他还很年轻,先是在干清门行走,后来在御前行走,授都统职后就在外跟着将军们征战。   他年纪虽轻,但是因为读书不多,人太过耿直,也没有什么文化底蕴和休养,是个大老粗,因此他虽入了军机处,也没有什么存在感,就是在外打仗战绩不错,比起他哥哥福隆安还是稍差些,但也没有他哥哥那么多的毛病。   他是因军功擢升军机处的,军机处的差事细致琐碎,他还干不了,多数时候也就挂了个虚衔,他身上的差事也不怎么多,不出京的时候,也就是每日随班进退而已。   众臣是怎么都没想到乾隆居然下旨让福长安入军机处。   这个福长安跟和珅完全不同。   在咸安宫官学里的成绩考核次次都不亮眼。他也不是考科场的材料,甚至一次都没有下场过,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要走科场这条路,摆明了就是去官学里混一遭,然后走家里的关系,到时候直接就安排个差事的人。   要说能被乾隆看中的唯一的一点,那就是他出身富察家。傅恒最得乾隆的宠信。他家里的子侄们都得到了乾隆的重用。能入军机处,富察家的出身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这个福长安,他并不是傅恒的嫡出儿子,是傅恒的小妾所生,是个庶出的儿子。   就这一点,他同福隆安福康安的身份差距就拉开了。   但也不得不承认富察家圣眷隆重,连庶出的儿子,都能直接奉旨进军机处了,让先前一众为了军机处这空出来的名额绞尽脑汁的大臣们个个心里酸溜溜的难受。   和珅同冯之溪闲聊,说起这事儿,冯之溪就同和珅说:“这事儿我随祖母去各家拜望的时候,听见那些夫人们也有议论。她们说,如今军机处里有两位刘大人在,年轻一辈里有富察将军和珅哥哥你在,外头有阿桂将军在,皇上什么事儿都是能放心的。将富察家最小的公子送进军机处里,压根就没指望他好好办差,就是因为皇上宠爱富察家,才要给富察小公子安排个好的前程。”   “可是我冷眼瞧着,富察家待这位小公子,似乎也没有太好。前几位公子在小公子这个年纪都已经定亲完婚了,可是这位小公子听说还尚未定亲。我还听说,他同珅哥哥你差不多大呢。只是月份上比你小了几个月。”   和珅如今冬日就爱让他北边铺面里的掌柜在那边采购从前小姑娘过生日时用过的那个白炭,那些个白炭本就千金难求,但和珅舍得银子,总能买回来许多。   如今不但他府上备着这些白炭,还有冯府这边,上上下下也都是用着和珅送过来的白炭。   这炭一烧起来,屋里头暖和极了,和珅便同小姑娘各自拥着狐裘靠在躺椅上,一同欣赏院子里的雪景。   和珅今日难得休沐没有被乾隆留在宫中,一大早就来了冯府陪冯之溪。   他爱同冯之溪聊天儿,两个人天南海北的说些家常话,和珅是什么都很愿意同冯之溪说的。   聊起福长安,和珅就笑着说:“外头的议论,多半说的都是皇上宠富察家才将福长安送到军机处里来的。这宠爱确实是真宠爱,但也未必不是看重福长安。”   “你想啊,有那样两个哥哥在前头,还都那么出挑,虽然有些毛病,但皇上还是很重用的。这军机处里头,都是有能力有本事的人,但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要是再擢升一个两个进来,这军机处还怎么齐心办差呢?先前为着我的事情,军机处里个个人什么态度,皇上瞧的一清二楚的。怎么还肯让他们如愿呢?”   “也就是福长安这样的,上头有哥哥压着,出身又不是那么的完美,偏偏家里头又很得皇上看重,只有把他放到军机处里来,才能让皇上放心。至少他有家族的牵系,但又不至于被他两个哥哥利用,也不会主动去跟他两个哥哥抱团。”   福长安还没有进军机处,明日和珅回军机处,才是福长安入值的第一天。   和珅正待同冯之溪细细分说,结果玉嬷嬷带着一众人过来了,在外头就对着屋里头的人行礼,然后看着和珅笑了笑,才望着冯之溪笑道:“姑娘,新制好的嫁衣送回来了。老夫人说,让姑娘先试试。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要立刻送去绣娘那里改的。”   就这么一句话,便让裹着狐裘站起来的冯之溪羞红了脸。 第51章   和珅也跟着站起来, 瞧了冯之溪一眼,垂眸笑了笑,然后同玉嬷嬷说:“嬷嬷进来吧。外头冷。既要试衣, 就带着之儿进去试试吧。”   年节下的时候, 那天正好是初一,和珅一大早就带着和琳来这边给英廉及瓜尔佳氏问安,又去探望了一回英廉的老父亲。然后就带着和琳去了冯之溪那里。   两三年的光阴过去,冯之溪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长高了, 目光温柔, 身形娇俏, 但是在和珅的眼里,她还是那个笑起来甜甜的,说话的声音软软的, 嘴角有两个小梨涡的小姑娘。   那天和琳同冯之溪一起玩得很开心,自从他去咸安宫读书后, 就很少有机会能同冯之溪, 还有两只大白兔及元宝一块儿玩得这么尽兴了。   就连后来跟同窗约好一块儿去官学教习家里拜年的时辰到了, 和琳都舍不得走, 还是和珅瞧不下去了,让刘全把人给送出去了。   那会儿年节下,官学里放了三天的假期, 这三天的时间,和琳除了外头的应酬,就都是在冯府同冯之溪在一块儿。后来和琳去上学了, 就是和珅来陪着冯之溪了。   两个人天天在一块儿,初一过了没几天,冯之溪就同和珅说了想要成婚的事。   两个人定亲也有两三年了, 成婚的事儿和珅是看冯之溪的意愿,英廉和瓜尔佳氏是觉着,小孙女长大了就可以考虑成婚的事儿了。   和珅快十八了,冯之溪也快十八了,外头这个年岁成婚是正好的年纪,有些人家的姑娘小姐还有十五六岁就成婚的,冯之溪这里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该成婚了,再拖下去就真的有些晚了。   瓜尔佳氏悄悄在私底下找冯之溪说了一回,冯之溪自己想了想,就把这事儿提出来同和珅讲了。   和珅哪会不愿意呢?他说是不想干涉冯之溪的决定,愿意一直等着他的小姑娘,但要是真等久了,他也会按捺不住的跑去找冯之溪的。   两边一定下来,和府和冯府就开始准备和珅同冯之溪的婚事了。两边商议过后,和珅与冯之溪的婚期就定在来年中秋后。   如今冯之溪的嫁衣是刚刚被绣娘做好,先拿来给冯之溪试一下,若有什么不好的,就立刻送去绣娘那里改,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这嫁衣必然是要改到最完美才行的。   和珅让玉嬷嬷带着人和冯之溪一起到里间去试衣裳,他也没有离开。等冯之溪和玉嬷嬷她们都进去后,和珅重又坐下,悠然瞧着外头的雪景,不时饮些热茶。   里间隔着屏风,还有一道门,玉嬷嬷她们在里头同冯之溪说话,和珅在外头并不能听见。   冯之溪试嫁衣,也不会出来给和珅瞧,这嫁衣是要到他们成婚那一日才能瞧见的。   虽然和珅早就看过了当初嫁衣设计出来的样式,不过那都是在剪纸上画出来的样子,只是一个简略的剪影,并不能展现嫁衣真正的美,但是这也不妨碍他想象冯之溪穿上后的样子。   嫁衣虽是按照冯之溪的尺寸做的,但是做出来之后上身,肯定还是有些不合适的地方,玉嬷嬷领着丫鬟们在里头忙碌,将所有不合适的地方都一一记录下来,等着冯之溪将嫁衣试完了,然后又重新脱下来,就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了。   冯之溪也是头一回看见并穿上这嫁衣。   瞧着铜镜中她自己的模样,虽没有梳着成亲时的发饰,但那一身红色还有嫁衣上精致的图样都让冯之溪一阵恍惚。   从穿上嫁衣开始,她脸上的红晕就没有退下去过。眼睛里蕴满了羞涩,却又隐隐闪动着兴奋与期待。   玉嬷嬷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同林花雪拥一道服侍着冯之溪将身上的嫁衣脱下来重新在托盘中放好,瞧见冯之溪眼中似还有些恋恋不舍,她才笑着说:“老夫人说了,若图式纹样姑娘有什么不满意的,也可以提出来,到时候让绣娘重新绣便是了。只是这嫁衣上的纹样繁复,需要绣娘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因此要改便得现在改。若过了今夏,就不能再改了。”   冯之溪笑道:“这嫁衣上的图式纹样我都很喜欢,不必再改了。只是将不合适的尺寸改了便是。”   玉嬷嬷答应了一声,便带着丫鬟们走了。这里冯之溪都整理好了,才从里间出来。   “珅哥哥,”冯之溪笑着过去坐下,“劳你久等了。”   “这有何妨,”和珅笑起来,“明日我便要轮值。再想要这么安安静静的同你一起说话,有这一整日的时间陪着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哪怕就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的等着你,我都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   冯之溪不冷,就没将狐裘围在身上,她出神的望着和珅,问道,“珅哥哥的礼服,是不是也快做好了?”   和珅说:“前日就已经做好了,我抽空试了一回,要改的地方不多,估摸着年底就能做好。不过尺寸上到了明年成婚前可能有些变化,便同你的嫁衣一样,等成婚前两月再定。”   两个人聊着聊着成婚的事情,这话又转到了福长安的身上,谈起福长安如今都十七了还尚未婚配,甚至连定亲都没有。   和珅想起前话,就说:“富察家的出身好,可他在家里未必就是好。我虽不觉得嫡出庶出有何太大的分别,可在他们家里,只怕庶出的就是比不上嫡出的。从前在咸安宫官学里,他也不出挑,家里就没有给他说亲的意思,高不成低不就,就这么拖了下来。”   “如今进了军机处,只怕是想说亲的人多了,但能让他两个哥哥放心的婚事很少。要是真找了越过他两个哥哥的婚事,家里怕是不会同意,要是不能门当户对,只怕傅恒大人也不会愿意。”   在和珅看来,富察家是显赫,但也着实是一门乱摊子,不好收拾啊。   说着说着,冯之溪倒想起另外一个人来:“琳哥儿如今也快十五了,咱们说着旁人,倒是忘了他。明年这时候,琳哥儿就会从咸安宫官学里毕业,等到了那会儿,也是给琳哥儿安排差事的时候了。有你这个哥哥在,琳哥儿的前程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可是他的婚事,你有考虑过么?”   和珅瞧着冯之溪一本正经的模样,便忍不住想笑,他也确实是笑了起来:“之儿还没嫁过来呢,就开始操心琳哥儿的婚事了么?我们琳哥儿有你这个嫂嫂,真是他的福气啊。”   和珅的打趣让冯之溪红了脸,她忍不住瞪了和珅一眼,却也跟着笑:“你这是嫌我说多了么?那我以后不说了。”   “别啊。”和珅连忙道歉,软声哄了好几句才把冯之溪哄回来,冯之溪也不是不喜欢他的打趣,横竖明年就要成婚了,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事,就是小姑娘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这些年,她是真心拿和琳当做亲弟弟看待的,在同和珅定亲后,晓得自己是和琳未来的嫂嫂,她更是打心眼里关心和琳的衣食住行,要说聊福长安那是带着些好奇的心态,那么说起和琳就是纯粹的关心疼爱了。   和珅同冯之溪说:“之前我也同和琳谈过,阿玛的世职给他承袭,他是愿意的。等从咸安宫官学毕业后,这世职就给他承袭了。既然承袭了世职,那差事也不用我来操心,估摸着是要进宫做侍卫的。这御前侍卫太显眼了,他年纪还小,就先不要他去做。回头先从干清门侍卫做起,等日后再凭他的本事自己慢慢擢升。”   “这样的安排也不显眼,正好够得上他的身份。”   “至于婚事,他年纪还小,这一二年也不着急。外头的人有心思,但府里有规矩在,他们也不敢轻易上门。我的意思,还是要和琳他自己愿意。他的亲事,他自己做主就好。只要我瞧着不错了,就应了他。只是如今瞧着,他倒是没有这个心思,那就先看看再说吧。”   和珅以为今日休沐能陪着冯之溪一整日,却不想临近黄昏时分,宫里头传话,说乾隆有事,宣了几个军机大臣进宫,另外还宣了和珅,一道进宫议事。   和珅本想着留在冯府用晚饭的,如此一来,只好同冯之溪道别,奉旨进宫去了。   滇南匪徒作乱,已祸及五城十四县,消息传到宫中,乾隆大惊,遂召军机大臣入内议事。   派兵镇压是一定要镇压的,问题是该让谁率兵镇压。福隆安曾在滇南经营数年,对那里的情况最为熟悉,如让他前去,自然是最为妥当的。可偏偏月前因为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京城天气比之往年要冷上许多,福隆安旧疾发作,伴随着身体的陈年旧伤,一场病来势汹汹,倒是让福隆安一连十来天没能上朝,只能在家休养。   福隆安如今起身都困难,更别说领兵打仗了。况滇南那里地形复杂,情况不明,时常还有瘴气出没,匪徒窝巢据守在瘴气深处,极为难寻,福隆安根本就没办法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去剿匪。   庆桂和明亮都想去。一则是为功,一则是为了福隆安在滇南的势力。   他们去了,哪怕不能将滇南的兵士收归己用,但也总能在这上头撬出点口子来。哪怕只是松动松动,假以时日,他们未必不能渗透进去。   庆桂和明亮自荐要领兵前去清剿,乾隆没有应允,但也没有指定要谁去清剿。显然乾隆也还没有想好。   和珅直至深夜才从宫中同几位军机大臣出来,几个人在宫门口道别,而后各自回府。   第二日天不亮,和珅就踏着残雪入了宫。   他如今在值房中有了固定的位置。他的位置在窗边,窗子上糊着厚厚的特制白纸,既能挡住寒风,也能让外头的天光一丝不漏的透进来。   只是这些日子天气尚阴,晴日极少,但有雪光透进来,再加上屋内常年点着烛火,倒也没有那么昏暗了。   和珅同刘统勋刘纶的位置相邻,满汉大臣一左一右位置都是泾渭分明的,也就是和珅的位置与他们的距离最近。   值房里照旧是刘统勋与刘纶两位大人到的最早。见了和珅进来,两个人都笑着看向和珅。   和珅照旧认认真真的与两位大人见礼,然后走向自己的位置。   昨夜突发战事,消息送到乾隆处,就已经是晚上了,议事直至深夜,军机章京们比他们来的还要早,原本空着的桌案上都摆满了奏章,可见军机章京们是一整晚都没有休息,提前就将奏章送到了军机处。   刘统勋和刘纶早已是满头白发,两个人都已年高,但精神尚好,可乾隆还是怕累着他们了,像昨夜那样的突发状况,便不曾请两个人进宫,他们是在今晨入宫后才得到的消息。   今日是福长安入值的日子。   军机处中人虽照常干着自己手里的差事,可每个人心里头还是对这位富察家的小公子挺好奇的,福长安出身是好,可在众多出身高贵的八旗子弟中还真是不显眼,关于他的传闻也就是那些个熟知的内容。   与其说好奇这位小公子的传闻事迹,还不如说众人好奇的,是这位小公子该如何在军机处中立足。   上辈子和珅与福长安相交不多,两个人从出身到官职地位都比较悬殊,没有什么往来的机会,对这位富察家的小公子,和珅也没有投入太多的注意。   这辈子也一样。   和珅从来了军机处,就同刘统勋刘纶一样,稳稳的坐在案前誊抄卷宗及奏章谕旨,后来再来的人和章京们,都悄悄放轻了脚步,生怕吵到了他们,就连说话都不由自主把声音压到最小。   可才过了两刻钟,就听到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然后门帘猛然被挑起,一个裹着玄色披风的青年走了进来,进来就对着众人笑:“诸位好。在下来晚了。抱歉抱歉。”   福长安生的是真好,烛火晃然一照,那唇红齿白的模样看起来腼腆又明媚,就像是冬雪上的红梅,一眼就夺了众人的注意。   和珅目光微动,这军机处中的人,哪怕是军机章京们,就没有生的不好的。乾隆最喜相貌端正之人。这福长安比他的哥哥们生的还要好上许多,想来点他进军机处,这相貌在乾隆处也是助力不少的。 第52章   福长安资历最浅, 来了军机处,就得挨个给前辈大臣们见礼。   福长安还挺规矩的,刚到的时候还有些腼腆, 后来再见礼, 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公子模样。   福隆安不在,福康安也不在,军机处里就只有个明亮在,福长安表现的也像是并不与明亮熟络, 互相见礼后, 福长安就转向了别人。   众人见过他, 一瞧福长安是这样的,一个个心里就有些心思了,但如今尚在值守, 众人也不能议论什么,在见过福长安后, 就都各自忙着各自的差事去了。   福长安同和珅刚进军机处的时候一样, 身上没有具体的差事, 在军机处中学习行走, 随班进退,就是要眼瞧着,但不让他上手的意思。   这事儿要搁在和珅身上, 和珅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无事可做,每日单只是随班进退,再到乾隆跟前听议事, 就能让他观察及了解到很多的事情。   但福长安不一样,他没有和珅重生而来的心智,自然也不会像和珅那样沉稳老练。   和珅在同福长安见礼后, 就继续誊抄他手里的奏章谕旨去了。   刚写了两个字,就有个人走过来,挡住了一点屋内的烛光。   “和大人,我以后能跟着你么?”   福长安虽已有十七了,但他生的好,唇红齿白的显得年纪特别小,身量虽然高,但是看着也比和琳大不了多少的样子,眼神同和琳一样,明亮清澈,眼睛里闪动的光亮有着对和珅明晃晃的崇拜,“我在咸安宫官学的时候,常听和琳提起大人。大人在咸安宫官学时的考核成绩至今无人能够超越。大人是真的很厉害。我想跟着大人。”   “皇上说,让我在军机处里多听多看多学,我觉得跟着大人,我能学到很多东西。”   和琳入咸安宫官学的时候,福长安还有两年就会离开官学了。   和琳在咸安宫官学中表现也是非常突出的,虽然比不上和珅的优秀,但也是非常惹眼的存在。和琳力气特别大,弓马骑射方面的成绩也非常的好。甚至比他年长的八旗子弟都比不过他。   和琳人是长大了,但还跟小时候的性子是一样的,力气虽然很大,但性子还是活泼爱动的,嘴巴也特别甜,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在官学里的人缘也特别好,大家都很爱跟他一起玩。   福长安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很温和,不是那些有乱七八糟毛病的八旗子弟,加上他的出身好,也就有很多的八旗子弟愿意跟他来往。但那些正经嫡出的公子哥们还是在乎他是庶出,所以跟福长安来往的,也多是家世不那么显赫的。   和琳是最不在意这个人,他们俩的关系还可以。和琳也跟福长安说过和珅不少的事儿,他当然有分寸不会乱说,但是使劲疯狂的夸自己的亲哥哥,这是和琳必不可少的功课。也只有对和珅没有恶感而有好感的人,才能得到和琳的认可。   福长安从咸安宫官学毕业后,他在家里的处境不是很好,也没能领到什么合适的差事,与和琳的来往也跟着少了许多。   而和琳在过去的两年里,要学的东西也挺多的,每日都要在官学里读书学习,同福长安也来往的比较少了。还是在毕业后,才稍微在一些八旗子弟的聚会上见过几次。   和珅浅浅一笑,手上的毛笔都没停下,他淡淡地说:“富察将军和富察大人是你的兄长。你跟着他们,一样能学到很多东西。富察将军过些时日就能回到军机处了。”   “况且,皇上旨意,是让你在军机处中多看多听多学,跟着我一个人,哪有跟着所有人学到的多呢?”   福长安完全没意识到和珅的话给他挖了个坑,听见和珅提到他的两个兄长,福长安眼中的目光暗淡了些,也明显露出几分不愿意与他们有过多接触的意思,他说:“两位兄长即便在军机处中,也是不会让我跟着的。前两日皇上旨意下来,两位兄长特地遣人与我说,在外,还是要懂得避嫌,免得被人当做结党营私,这样不好。”   富察家人多,出挑的人也多。富察家人得乾隆恩宠的也多,众人对他家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   本来军机处中就连说话声音都是不大的,生怕扰了几位年高大臣的清净,何况现在是办差时间,也不好聚在一起说些家常话。   因此哪怕福长安的声音不大,这军机处里也是个个人都听见了他的话。和珅的话一出,众人的心都飞到了福长安这里,就是想看看福长安怎么答。   福长安的回答,彻底满足了众人想要探秘的心,但同时也激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好几个军机章京目光闪动,都没想到福长安居然这么直白,丝毫不掩饰就把家里兄弟的话当众说出来了。   这要真是怕被当做结党营私,要懂得避嫌,这福隆安和福康安平日里的关系也还可以啊,也没说要在军机处碰上了要刻意避嫌啊。   这庶出的,到底还是同嫡出的不一样啊。   福长安这样说,意外的不只是那些竖着耳朵听这里动静的人,还有和珅。   和珅停下笔,认认真真瞧了福长安一眼。   和琳对福长安的评价是,这个人跟富察家的人都不一样,因是庶出,哪怕是门第高,但是他这身份在家里的处境就不好,所以富察家的好门第他压根没享受到什么,反而给了他很多的桎梏。   但与此同时,也因为他是庶出,让与他结交的人都是真心与他来往的,福长安也没有富察兄弟惯有的毛病,用和琳的话说,就是常年被府里的人忽视,得不到什么重视,让福长安有点想要被人肯定,尤其是被他所喜欢崇拜的人肯定。   这就让福长安有点憨。   但也因为他是富察家的庶出儿子,富察家出挑的人太多了,盯着富察家的人也太多了,这就导致他的处境虽然不好,但是没有人会害他,也让他很安全的长大了。所以才保有了几分真性情和他的这份憨。   今日一见,和珅觉得和琳的评价果然没错。福长安果然就是很憨。   冬日的清晨极冷,天亮得又晚,院子的残雪都没有化尽,今天的风格外的大,厚重的门帘都不时被吹起来,外头的寒风灌进来,不时有寒意拂过每个人的身边。   哪怕屋里燃着炭火,仍然让人觉得冷。   福长安只在官服外头披了披风,进来后就把披风解下来了,他的官服看着也不厚实,在一众都裹着大氅的人里头显得尤为的格格不入。   和珅也不知道他是仗着年轻就穿的这么单薄还是家里压根就没有给他准备冬日的官服棉袍。   和珅如今是很有经验的了,哪怕他只比福长安大了几个月,但是他的预备很齐全。   这军机处的值房,是冬天的时候会很冷,哪怕有炭火燃着,在这里头待久了,浑身的骨头也被寒风吹僵了。夏天的时候会特别热,哪怕有冰镇着,这天气一热起来,就算把所有的窗子打开都无济于事,还是会热的人汗流浃背。   常年待在这样的地方,就得好好的保养身子,否则到了一定的年纪,那身体一定会出问题的。和珅上辈子的时候,就患了极严重的腿疾,发作的时候连蹲下都做不到,也没有办法走动,只能在床榻上躺着,还得忍受剧烈的疼痛。   所以这辈子从进军机处的头天起,和珅就开始了自我保养之路,他从不放松对自己的锻炼,力求用一个最健康的身体来应对这军机处的酷暑严寒。   像福长安这样大冬天的只穿着单薄官服就来军机处,和珅只要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骨头发疼。   和珅盘腿坐在榻上,书案底下他的脚怀里就放着一个汤婆子,他将手边的一个暖手炉递给福长安,示意福长安在他和刘统勋之间坐下。   和珅静静地说:“如今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你穿的太单薄了,以后还是要多穿些。否则这一整天在这儿你坐不住。皇上旨意,没让你接触什么差事,你就先在这儿待着,看看众人是如何办差的。等过些时日自己上手了,自然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福长安是年轻,但他不可能永远没有差事,就他这个年纪,和珅想着,至多半年,乾隆就得给他安排差事,便是安排不了,军机处的差事他也得跟着上手,挑些他能做的事儿让他做着。   不可能总这么眼瞧着什么都不做。   和珅也想瞧瞧,这个福长安究竟能不能踏踏实实的做些事情。   要依着上辈子乾隆对他的安排,福长安的能力,应该还是很不错的。   福长安从和珅手里得了暖手炉,显然很高兴,兴高采烈的同和珅道了谢,就乖乖坐到和珅指定的地方,认认真真的看和珅做事。   偶尔还瞧瞧刘统勋和刘纶那边。   刘统勋和刘纶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只干着自己的差事,完全不见心思浮躁之态,福长安瞧了一会儿,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和珅提起笔,倒也不着急写,抬眸瞧了一圈屋里的人,有人免不了看热闹,正好与和珅的目光对视上了,和珅的目光冷冽锋锐,刚一对上,那些人就自知理亏,受不住和珅这一眼,连忙低下头,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和珅这才收回视线,专注于眼前的誊抄旨意。   这一下,屋中便是真正的安静下来了。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的灯花炸了,才让安静的屋中有了几分响动。   晚上散值的时候,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在和珅身边跟了一天的福长安将暖手炉还给和珅,和珅勾唇笑起来:“这是宫里的东西,你便留在值房里,会有太监过来整理收拾的。”   他都瞧见了,福长安还挺乖,晌午的时候,自己拿着冷掉的暖手炉去添了几块热炭在里头,可见他是真的冷到了。   下午的时候,富察家的人有让太监送了厚实衣裳进来。和珅瞧了一眼,看那衣裳都有些旧了,布料也不似福隆安福康安兄弟素来穿的那样华贵,想来必定是福长安身边的人送进来的。   能有谁这么真切的关心他,已是不言而喻了。   福长安要同和珅一道出宫,和珅也没拦着,任由他跟着,哪怕有数道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也只当不知,照旧同福长安走在一起。   福长安来军机处第一日,认认真真瞧了一天,心中自然也有许多的疑惑不解,他见和珅接纳了他,心里特别高兴,满心的疑惑不解憋到了散值,等同和珅一起出宫的时候才敢问出来。   和珅一一答了,说到一半的时候正好到了宫门口,福长安还有些依依不舍,怕和珅只说今日,明日就不与他解答了。   和珅瞧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明日你早些来。有什么不懂的,咱们明日在值前接着说。”   福长安一下子高兴起来,深深给和珅见礼:“多谢和大人。”   与和珅分别后,福长安就去了他家里来接他的那边。   和珅也瞧见了,来接福长安的马车不显眼,朴实无华,只有一个车夫和一个长随,完全没有富察兄弟往日的派头。   和珅还听见那长随说了几句话,有姨太太担心几个字飘到他耳朵里。   冬日骑马还是有些冷的,和珅不想寒风刮着耳朵疼,他坐了马车回府,一回府正好碰见和琳从咸安宫官学回来。   兄弟俩便携手一道进去了。   “哥哥今日不去冯府那边了?不去瞧瞧大人老夫人和冯姐姐了?”和琳见了和珅就笑,还打趣他。   和珅也笑:“昨儿刚见过。大人及老夫人都很好。今日散值太晚了,天气又冷,那边想来早就吃过晚饭了。我过去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就不过去了,让你冯姐姐好好歇一歇。过两日得空了再去瞧她。”   和琳就说:“那哥哥同我一道吃饭吧。今日在官学里看书看的晚了些,就没吃上。回来正好同哥哥一起用了。我们兄弟倒也难得在一起用饭呢。”   和珅笑着应了,刘全就连忙同兰嬷嬷张罗去了。   这边和珅和琳兄弟到小饭厅坐下,和琳就笑嘻嘻的看向和珅:“听说福长安跟了哥哥一整日?哥哥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想到还有这么随和的时候啊。” 第53章   厨房里一直都备着食材, 就是专门给和珅和琳兄弟准备的。   刘全兰嬷嬷刚一去厨房里张罗,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和珅和琳兄弟俩爱吃的饭菜就都预备好了。   和琳爱吃牛肉, 和珅不爱那腥膻的味道, 厨房里就准备给两位主子预备了两个锅子,两个锅子里分别都是两位主子各自爱吃的品类,另外预备了十来碟小菜,也都是和珅与和琳爱吃的。   和琳是真饿了, 锅子一上来他也不怕烫, 直接就开吃了, 那吃到心爱食物满足的模样和珅瞧见了都忍不住笑。   旁边的刘全和兰嬷嬷还想留下来伺候兄弟俩,和珅让他们也去吃一点:“我们自己就可以了,你们都忙了一天了, 也去吃点儿然后歇歇吧。让我们兄弟自己说说话就行。”   小饭厅里充盈的都是饭菜的香气,和珅吃了一小碟的米糕, 才笑着说:“消息传的这么快, 你都知道了?”   和琳把锅子里的牛肉片都吃光了, 才开始吃锅子里的青菜:“都是在宫里, 这还快?哥,你也知道,这么些年了, 盯着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前脚刚让福长安坐在你身边,后脚这消息就出了军机处了。这一整日,莫说宫里知道了消息, 便是宫外头,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和珅觉得今日府里的糕点做的不错,面前的四五个碟子里的小点心都被他吃光了:“福长安还不错。他的眼睛很干净。跟富察兄弟很不一样。容他接近, 不会引起皇上的反感。我私下揣度皇上的意思,令他进军机处,也不是真要将他当做摆设的。若是好好调/教,他应当还是能做一些事情的。”   和琳狡黠一笑:“哥哥的意思,是往后都要亲自带着他了?”   和珅也没有将话说死,只笑着说:“先带着瞧瞧吧。”   和珅吃饱了,把碗筷一放下,用帕子擦净了嘴,就笑嘻嘻地说:“福长安这个人,我同哥哥也谈过多次了,哥哥容他在身边,想必也是瞧见他同我说的是一样的。他啊,别人但凡对他好一点,他都会记在心里头,如有机会,他也会加倍对人好的。”   “哥哥这样教他,日后他同咱们府上的来往只会越来越多。金秋的时候我便能毕业,到时候也少不得要与他有些来往。哥哥既松了口,日后他要是来了府上,可不能让门上给拦住了。”   “只不过,咱们与他往来密切了,富察家那边必然有所动作。福长安在家里本就不受重视,与他的哥哥们还有堂兄弟们关系也都不怎么好,他是不会被家里人蛊惑的,就是怕有心人会纠缠啊。”   和珅觉得这就不是个事儿,他淡淡说:“叫刘全同门上吩咐一声,只认福长安一人。他若登门,让他进来便是了。至于富察家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进来。咱们府里的规矩还是照旧,这么多年了,也没几个敢来纠缠的。”   “富察家门第这么高,你以为,他们会看得上福长安同咱们来往么?”   和珅虑的也不是这些。他想的,是数年后的军机处。   等阿思哈刘统勋这些人老到无法再到军机处轮值后,军机处中现在这些年纪稍轻一些的都会在那个时候成为军机处的中流砥柱,而福隆安福康安明亮之流,虽各自都有能力,但是他们各自都不是一条心,就他中状元科考的时候便能看出来,军机处里拢共就这么些人,可是却都各怀心思。   这将来真要是让他们出了头,可以想见那时候的军机处会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和珅想带着福长安,也是看重他的品性,想着培养调/教几年,等福长安能够上手了,正好军机处中也能多一个实心任事的人,要是都像福隆安他们那样有私心,只怕将来的差事就太难办了。   *   滇南之事,乾隆尚未拿定主意,福隆安还抱病在家不能入宫,乾隆就去了富察家探望,特意问起滇南之事,想听听福隆安的想法。   早在知道滇南匪徒叛乱之事的时候,福隆安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机会来了。   他在滇南经营数年,那边的将领多是他的人,之前在伊犁没有做成的事情,在滇南是肯定能做成的。   乾隆一问起,福隆安第一个推荐的就是和珅。   他说和珅年轻,说和珅在巴里坤大捷,展现了和珅优秀的军事才能,滇南之乱不可拖延太久,而只有年富力强的和珅去了,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扫平匪患,让滇南重新恢复平静。   其实这几日乾隆也在考虑让和珅去了,只是尚未下定决心,毕竟和珅在军机处的差事做的极好,乾隆一时半会儿还离不开他。但福隆安的话最终还是让乾隆下定了决心,毕竟只要滇南那边速战速决,和珅还是可以早些回来的。   而且现在,确实是没有比和珅更合适的人选了。换旁人去,乾隆也确实是不放心,和珅不论是办差还是领兵,都还是很能让乾隆放心的。   乾隆一回来就召了和珅前来,将他的决定直接告知了和珅。   乾隆心意已决,和珅没有推脱的余地。况圣旨已下,和珅要是不去,那就是抗旨不遵。   和珅说:“奴才领命。但是奴才,想向万岁爷要一个人。奴才想带着他一起去滇南。”   上次去伊犁,和珅带着他的未婚妻子一同过去,这事儿乾隆是知情的。见和珅这样说,以为和珅这次还要带着他即将成亲的未婚妻子前去。   乾隆不动声色,问:“你要谁与你同去?”   和珅静静说:“福长安。奴才想要福长安做奴才的副手。”   这回答倒令乾隆有些意外:“朕上回就听说了,他替你誊抄一份奏章,抄了三遍还错了,最后到底也没抄成。你要是带着他去,只怕帮不了你什么。”   和珅说:“奴才就想带着他一块儿去。他在政务差事上确实有些毛躁,可是他的弓马骑射不差。奴才有了这样的机会,还是想带着他去一趟滇南的。”   “奴才想,他是富察将军的弟弟,出身世家,想来是不会差的。”   乾隆想起福长安的出身,还是点头同意了:“行,朕准了。你想带着他去便去吧。你还有什么要求,朕都一并满足你。此去滇南,只怕要比你当初去伊犁时更为艰难。时日也要长一些。朕听说,那边瘴气弥漫,你要做好准备,朕等着你凯旋而归。”   和珅只开头同乾隆要了福长安,这次启程准备的时间也比较仓促,乾隆替他准备好了相应的一切,和珅同福长安谈过之后,就让福长安回家同他额娘道别,他这边也去了冯府。   和琳还在咸安宫中读书,英廉也在当差,瓜尔佳氏还是午睡,和珅也不敢过去打扰。就只将乾隆的旨意告诉了冯之溪。   “和琳还有大人老夫人那边,就请之儿替我说一声了,皇上旨意来得快,我们今夜便要出城,没有时间同他们一一道别了。”   残雪化尽,但天气还是很冷,和珅到冯之溪房中说话,他还觉得有些歉意:“之儿,这次去滇南,我便不能带你同去了。那边匪患严重,匪徒作乱多处州县,那边还有瘴气弥漫,属实危险。我只能带福长安与皇上交付于我的人一同前往。你便在京城等我。我向你保证,我会安全回来的。你不要过于担心。”   冯之溪自然不会在意是否能与和珅同去,上次的事情绝不能同这一次相提并论。滇南的匪乱冯之溪从英廉那里也听说过一些,知道这次的匪乱与巴里坤那次绝不相同。   哪怕和珅真要带着她去,她也是不会去的。   她只是担心和珅。这回滇南之乱不好平息,和珅此去危险实在是太多了。   可为了让和珅放心,她没有将自己满心的担忧流露出太多来,还笑着对和珅说:“好。珅哥哥放心,我就在京城乖乖等你回来。”   “你也不要担心家里。祖父祖母我会好好照顾,琳哥儿我也会好好照顾的,你只管照顾好你自己,千万要小心,千万不要受伤。”   和珅微微一笑,轻轻握住了冯之溪的手:“放心吧。我不会受伤的。只是这一去,战事一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至多半年,年底前我一定尽快赶回。至少在我们的婚期之前,我是一定能够赶回来的。”   乾隆对和珅说过了,此次滇南之乱由他去平乱,是福隆安在乾隆跟前极力举荐的。这话和珅再没对旁人说起过。此时面对冯之溪,未免她担忧,和珅自然是不会说的。   可他心里很明白,福隆安的这个极力举荐,就是不怀好意。   福隆安在滇南经营数年,那儿的将领都听他的,和珅去了,若那些人不遵调令,他这平乱就进行不下去,更别说得胜凯旋归来了。   如今的滇南,那就是龙潭虎穴,他闯进去了,要想闯出来,那就得杀出一条血路才能出来。如若不然,他极有可能就折在里面,遂了福隆安的意了。 第54章   福长安是真没有想到和珅会跟乾隆要他, 并要带着他一起去滇南平乱。   他从宫中出来,匆匆忙忙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同在城门等着他的和珅汇合, 然后一道启程往滇南去了。   等福长安都出城了, 富察府里福隆安这边才收到福长安也跟着和珅一起去滇南了的消息。主要也是乾隆没下旨明说,福长安这边更是低调,因此人出了城,消息才送到福隆安这边来。   对于这个庶出的弟弟, 福隆安很少关注, 也不屑去关注。知道乾隆点名福长安进军机处, 福隆安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富察家进军机处的太多了,多一个福长安也没什么。   这个庶出的弟弟才能一般, 在家族中也不出挑,福隆安料想, 他将来在军机处中不过混日子罢了, 迟早是要被罢免的。   这回跟和珅走得这么近, 又被和珅带到滇南去, 福隆安只笑这个庶出的弟弟没长眼心里没算计,滇南那个地方,瘴气弥漫, 匪徒如今乱的很,他去了要是遭遇了什么意外回不来,那也是他自己活该, 谁让他自己跟了不该跟的人呢?   福隆安绝没有因为福长安要修改计划的打算。   和珅走了一半的路上,就接到了一个消息。   刘全说:“是吏部的调令。贵西将军从贵州调到了云南,任临安将军。”   “少爷启程后五日, 这调令从吏部出来的,现如今算算时日,贵西将军应当已经启程了。少爷是平乱钦差,按规矩,临安将军也归少爷辖制调遣。这次跟着临安将军一同换防至滇南的兵士,就有一千五百人。”   和珅微微垂眸:“吏部调令的签发,都要有皇上允准。尤其是各地换防,将军品级的换防,都是要呈报皇上知晓的。皇上那边,是怎样说的?”   刘全说:“皇上没说什么,调令递上去,皇上就披了准。奴才也查过了,这是地方上的正常调令,也是云贵总督按规矩报上去的。不像是刻意为之。”   “舅舅擢升贵西将军不足三年,虽说再有几个月就满三年了,但还是不足,这时候换防,就真的没有我要去滇南的原因吗?”   和珅淡淡地说,“滇南诸多将领,都是富察将军的部下,我若去了,未必能轻易调动。皇上是怕我到了滇南无人可用,云贵总督揣度上意,才有了这次这么迅迅速的换防。”   哪怕没有亲缘关系,伍弥迩到底是和珅喊了几年的舅舅,职分上合适,乾隆瞧见这个折子,立时就允准了,让伍弥迩到滇南去名正言顺的帮着和珅平乱剿匪。   到了滇南,和珅一刻都没有歇,得知叛军正盘踞在蜡庙、八坛等处,掘壕自固。   为出奇制胜,和珅立刻决意分四路进攻。令当地绿营从山梁上进攻,总兵森特从渡口斜扑匪营,提督和仁等直攻蜡庙,和珅与伍弥迩在尾龙山策应。   当地绿营兵将匪徒逼至山梁,歼其沟中伏兵,和珅与伍弥迩率军乘势追逐,斩杀二百余人。但是由于匪徒中掘有数丈深的壕沟,小道皆被掘断,大部不能逾越过去,不得已,只能暂时撤兵。   和珅这一仗打得分外艰难。   福隆安的旧部,基本上都不怎么听从和珅的号令,哪怕和珅曾在巴里坤大捷,但这些人依旧不认可和珅的能力,再加上福隆安早就来过信,让众人暗中使绊子,不要让和珅那么顺利就能剿灭匪患。   有些福隆安的心腹甚至还得到了找机会干掉和珅的密令,因此后面的阵仗,哪怕有伍弥迩从旁协助,剿灭匪患也进行的非常的艰难,两个月的时间,甚至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日议事,又有将领因故不来,和珅瞧着眼前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不动声色的什么也没提,照旧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等人都走了,屋内只剩下福长安和伍弥迩了。和珅才走回去慢慢坐下来。   福长安经过这半个月的历练,人比原先是壮实了些,连眼神里也透着坚毅了,就是这会儿看着和珅的眼里难免透出担忧来。   “已经两个月了,这边一点进展都没有。朝中对此已有很多议论了。很多人都上奏皇上,要将大人治罪,或要大人即刻起兵,同匪徒再战。这些折子到了皇上那里,都留中不发了,对这边的战事,皇上没再说什么,但表露出来的意思还是很维护大人的。只是不知道这份耐心会维持到什么时候啊。”   福长安跟着和珅这一段时间里,虽在军机处中待的时间极短,但跟在和珅身边却结结实实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他是一门心思要跟着和珅的,自然是凡事都为和珅考虑。朝中情形他也一直都有留意,福长安深知他们如今就像是行走在悬崖峭壁上,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而能让他们安全的,最大的倚仗就是乾隆对和珅的信任。   和珅安抚的看了福长安一眼,才转头看向伍弥迩:“我让舅舅办的事情,舅舅可办好了?”   伍弥迩面色复杂,轻轻点了点头:“都办好了。”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确实是跟匪徒很艰难的胶着僵持,进展非常的缓慢。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这些将领的不听调令。   和珅就让伍弥迩暗中将所有他制下的将领全都调查了一遍,将这些人的性格履历从属何人麾下,来龙去脉全都查出来记录下来。   和珅只让伍弥迩调查记录,并没有对他明言要这些调查记录有什么具体的用处。   可伍弥迩自认是很了解和珅的人,瞧着这几年和珅是在军机处里挺低调的,在巴里坤也顺利完成了任务。但是和珅骨子里做事的锋锐是伍弥迩难以忘怀也很难忽视的一点。   旁人都以为军机处的和大人温润如玉,但伍弥迩却觉得和珅有时候会有石破惊天之举,只是得看眼前的事情能不能或者说值不值得让他露出这一面了。   这回到滇南来剿匪,伍弥迩就有预感,和珅就不可能简简单单的被福隆安那些人困在这里,他是一定会有办法破局的。   “办好了?”   和珅微微笑起来,“那就好。”   他望着伍弥迩笑,“舅舅在贵西做将军,功绩还是有的。可贵西不比这里。到了滇南,匪徒作乱这一回,若舅舅跟着我差事办得好,那擢升便是眼前的事。我便与舅舅明说了吧。此次评论,那几个将领便是掣肘,想要顺利平乱,就得先把这几个人解决掉,才能好好做我们自己的事情。”   “这事儿这些年也不少见,不单单是我,舅舅于军旅中也是见过不少的。多半都是惨淡收场,他们压不过当地将领,没法好好平乱,最终撤职罢免,也都是眼前的事儿。刚才长安有句话说的很对,咱们能在这里两个月,凭的就是皇上的维护和耐心。皇上的信任,我们自不能辜负。所以,我有一件事,要请舅舅去做。做好了,兴许年底咱们就能顺利交差了。”   伍弥迩一瞧见和珅的笑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他这几年在外省,见和珅不多,可来往少了,伍弥迩也没忘记和珅的这个笑,一瞧见他这样笑,伍弥迩就知道,要么就是他要倒霉了,要么就是被和珅算计的人要倒霉了。   伍弥迩接到调令带着人换防的时候就知道,总督大人虽未明言,一切都是按照规矩来的,但伍弥迩心里很清楚,这就是总督大人想要在和珅这里做个人情,而后皇上顺水推舟,就将他送到滇南来了。   他到了和珅手下,归和珅节制,那意思就已经很明白了。和珅叫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和珅在滇南没有亲信,而他和这一千五百人就是皇上送到和珅手里的一把刀,助他成事的刀。   “大人想让末将做什么?”官场上,伍弥迩还要恪守本分,不能逾越。   和珅勾唇一笑,说:“自古军令如山,不遵军令者,就要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只是大家多顾虑人情往来,没有将事情做得这么绝。但我是个不认人情的人,与谁都没有往来。他们摆明了要拆我的台,我也没必要去捧着他们的面子。”   “杀鸡儆猴。杀几个人让剩下的人听话,自然万事大吉。让舅舅去调查他们的底细,也是要查清楚,究竟有哪些人是富察将军的心腹。这心腹之人嘛,不能不杀,但也不能杀多了。杀个一两个还是可以的。总不能让他们觉得,我这个平乱钦差是好欺负的。两个月的光景,众人都瞧见了他们如何不遵军令,消息也自然传到了京城,我的忍耐也足够了。皇上既等着我立威,那也是到了该下手的时候了。”   和珅一番话,说的伍弥迩的脸色白了白,但他抿唇没做声。和珅的打算合情合理,狠是狠了点,但是倒很符合他这个外甥一贯的性子。   伍弥迩下意识看向福长安,却见福长安眨巴眨巴眼,也瞧着和珅,看那个样子,似是还没有明白这其中的牵扯。   和珅的打算既都说出来了,那就干脆说的更明白些了。   和珅也跟着望向福长安,说:“我要做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顾虑?你若有顾虑,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回京城去,这里的事情,就同你再无牵扯了。”   福长安跟着和珅来滇南,从和珅在乾隆那里要他过来的时候,福长安就晓得了。和珅是想要带着他让他历练历练的。   但是这一回的性质不一样。   先前福长安跟着和珅,富察家和福隆安都不会在意,但如果和珅要对福隆安的心腹动手了,那和珅同福隆安之间肯定结下龃龉了。   福长安很清楚,在京城的时候他或许还没有实质性的感觉,但这次来到滇南后,目睹福隆安的旧部对和珅做出这些事情来,他就很清楚了,福隆安就是想借此机会针对和珅。   他要是还跟着和珅,势必就会痛福隆安作对。将来可能那一点家族情义血缘关系也不会被顾及了。   但福长安觉得,这些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他不被看重,也没有必要顾及这些对他不重要的东西。   福长安说:“我不走。大人,我没有什么顾虑。您也不要有什么顾虑。您要做什么就只管做,不用考虑我。我本来就是要跟着大人的。”   和珅瞧了他一眼,唇角的弧度扩大了些,而后笑意淡去,说:“咱们虽没有实证,但是你们心里都明白。这次的事情,与福隆安脱不了干系。我要是杀了他的人,他必定恼怒。且他的人多,我们不可能全部杀光。杀几个跳的最高的,能让剿匪顺顺利利的办完,就可以了。”   “但如此一来,我们在滇南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了。原本他的计划应是不让平乱成功,或者还想要了我的命。但若是我杀了他的人,福隆安恼怒,必定要百倍偿还于我。日后的我们就要更加的谨慎小心,这性命他们必定不会放过。以后待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凶险的,你们必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万事小心。”   杀鸡儆猴,总有些猴子会被震慑到,然后为他所用。   和珅要漂漂亮亮的将这次的差事办好,不但伍弥迩要有擢升,就连福长安,他都希望在滇南,能让福长安得到历练,将来能好好的为朝廷所用。   伍弥迩将做好的调查记录呈给和珅看,和珅很快就选定了几个人:“这几个里头,有跟着福隆安一路拼杀上来的,有后来跟着他的。还有一个听说他们从前在滇南的时候是兄弟相称,正好也是这两个月来最不守规矩的。两个参将,三个佐领。倒还不错。过两日将行军计划下发,他们若不遵军令有意拖延,舅舅就直接带了人在阵前斩杀了吧。斩杀之后,将这些年他们在军中的所作所为全部公示在将士们面前。这样贪墨银两罔顾将士性命不遵军令的渣滓,就该斩杀。”   伍弥迩瞧着和珅勾出来的名单,心下想着,这五个人在阵前斩杀了,这滇南的军中只怕是要大大的震动一番。   伍弥迩甚至有些担心,这人要是杀了,都说物极必反,要是引起军中哗变,或者再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出来,那可怎么办呢?   局面若控制不住,那就全完了。   和珅笑得气定神闲云淡风轻:“舅舅手上不是还有一千五百人么?这些人舅舅得用上啊。”   “再说了,他们若真要闹起来,那就是造反,他们敢吗?”   和珅的眼中闪过流光溢彩的光芒,“舅舅别怕,闹大了,那才更好呢。”   对上和珅的目光,伍弥迩心下忍不住有些骇然,这几年光阴过去让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位颇得圣宠的和大人好像更疯更狠了啊。 第55章   虽然过去七八年了, 但伍弥迩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当初和珅在他和他姐姐跟前,一脸莫测的笑, 说着你要不然就弄死我, 要是弄不死我就得按照我说的去做。   那段记忆印象太深刻了,伍弥迩至今也忘不了和珅那时给他带来的压迫感。而现在的和珅和大人,比那时气势更为内敛,可那种压迫感却是不减反增。   和珅不怕闹大, 但还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若发生哗变, 伍弥迩的人至少可以保全他们, 让他们在滇南保住性命。   但福隆安的人,还不至于真的就那么无法无天。   他们按照福隆安的意思,跟和珅不配合, 闹了两个月,和珅那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说实在的, 他们心里头也拿不准和珅究竟是什么意思。   平乱钦差, 代表的就是皇上的意思。他们闹得再厉害, 心里再看不起和珅,也不能再明面上对和珅不敬,至多就是找些借口不配合他。   福隆安的意思, 原本就是想着让和珅的剿匪差事完不成,在诸多弹劾之下,乾隆会迫于压力让和珅回京, 到时候一样可以坐实和珅失败的结果。   如乾隆不让和珅回来,那战事激烈刀剑无眼,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和珅在此送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些都是暗地里的计划,福隆安也只是想趁此机会除掉和珅。而在蹉跎一段时日后,他的旧疾就养好了,等到他去滇南领兵,匪患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他也就立功了。   可谁也没想到,和珅在这次很平常的阵前会议上,居然将军令搬出来,用他平乱钦差的权力,杀了几个不遵号令的将领。   福隆安的人被杀了,剩下的人自然群情激奋,可和珅站在帐前冷冷一句,你们是想要造反吗?就让众人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他们是剿匪平乱的,不能与那些匪徒同污。而和珅杀人名正言顺,根本寻不到半点错处,要是真的计较起来,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和珅这是在杀鸡儆猴,他们心里都很明白。   先前,他们是笃定了和珅这样的温润公子不敢对他们怎么样,所以肆无忌惮的搞破坏。但这一下,让他们见识到了和珅的狠厉。   有人屈服了,有人明面上不再捣乱,但是暗地里又赶紧给京城那边报信,想要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但不管怎么样,在那几个跳的最高的将领被杀了之后,和珅的剿匪就慢慢顺利了起来。   之前两个月都没有什么进展,这短短数日,就取得了一些很好的进展。   消息传到京城福隆安手里,福隆安自然生气。可对于和珅在滇南这么大的动作,朝中说法也多有不同。   和珅为平乱钦差,有临机专断之权,他在阵前斩杀不遵军令的将领,除了福隆安这边的人弹劾他之外,其余的朝臣都没有多说什么,就连乾隆处,也对和珅的举动没有过多评价。   弹劾和珅的折子倒是没有留中不发,乾隆朱批——平乱钦差有临机专断之权,滇南一切调兵均由钦差掌控。   乾隆给予了和珅最大的支持,让福隆安看到了想要在朝中制造舆论动摇和珅的根基是不可能的,福隆安知道,还是得从滇南那边下手才行。   和珅杀了他的人,福隆安想要除掉和珅的心更迫切了。他原本就想要利用滇南的瘴气除掉和珅,此刻更是急信滇南他的人,让他们想办法将和珅引入瘴气聚集之地,然后将和珅和他的人困在瘴气之中,最后被毒死在里面。   滇南这边福隆安的人接信后,暗中部署,当真就制定了一个计划,要将和珅和伍弥迩他们的人全部困在瘴气之中,然后让他们自生自灭,被瘴气困死。   和珅这边早就有所提防,倒是没有让福隆安的人得手,可是,福隆安的人都假扮成匪患,和真正的匪徒混在一起,他们没有将和珅一行人困到瘴气之地,却伤了伍弥迩手底下近半的人,还伤了和珅。最后幸而援军赶到,匪徒被全歼,这些假扮匪徒的人也全都死了。   福隆安的人很谨慎,他们没有找和珅熟悉的认识的人假扮,更没有找营中的人假扮,而是外头的流寇。   和珅的手臂上被伤到了,一条将近两指长的伤口,伤口没有见骨,但是也不浅,血流如注,安全之后,刘全立刻请随军的军医过来给和珅处理伤口。   伍弥迩还在外头处理善后事宜,和珅就问刘全:“匪徒的身份都确认过了吗?在那些人里面,有见到熟悉的面孔吗?”   刘全忙说:“临安将军都确认过了,没有熟悉的面孔。但也不能排除不全是匪徒的可能性。那里面可能混有流寇。只是人都死光了,没有办法确定,也问不出什么来。”   “但临安将军说,这次他们的行为与以往很不一样。从前都是与我们周旋很久,今天好像是刻意要引着我们去瘴气弥漫的地方。而且这次的战力很强势,与之前有太多的不一样了。之前只是难缠,但这一次,好像是有预谋有目的的。”   和珅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   他让刘全去给伍弥迩传话:“让临安将军不要放松警惕。我们周围还是有很多危险的。尽快同那些作战积极的将领制定一套切实可行的计划出来,争取在三个月之内,让滇南的匪徒要么被招/安,要么将他们剿灭。让滇南早日恢复从前的秩序。”   刘全答应着去了,和珅瞧着手臂上被包扎好的伤口,虽上了药,但伤口还是很疼的,血尚未止住,有些血渍透过纱布渗出来,和珅只在心里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临行的时候,冯之溪一再嘱咐他,让他小心,千万不要受伤。他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还是食言了,如今就愿这伤能快些好起来,最好不要留下伤疤,否则让冯之溪看见了,她肯定是要担心的。   和珅雷厉风行的作战风格将滇南这边的兵士都给震慑住了,他们生怕自己变成下一个被斩杀的,因此对和珅的话都听从执行,没有半点不从。   由于和珅和伍弥迩他们更加的谨慎,福隆安的人也再没有找到任何机会将和珅给困死在瘴气之中。   小半年的时间过去,和珅终是将滇南的匪患给清楚了,滇南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滇南这里待了半年,和珅也基本上将这边的情形全都摸透了,哪些人是福隆安的人,哪些人不是,这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是些什么心思,和珅心里头就跟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和珅如期在年底返回京城,他凯旋而归,自然受到了乾隆的嘉奖与赏赐。   不过,在和珅的心里头,这些嘉奖和赏赐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还是半年后他跟冯之溪的婚事。   他为着滇南的事情在那边忙了大半年,已经是耽误了很多的时间了,如今回来,尚有半年的时间来准备,要是在这半年里,又出现什么战事要他去主持,他是绝不想再去了的。   好在乾隆体谅他,还没等和珅说些什么,乾隆就直接在军机处循例议事的时候说了:“和珅才能卓越,朕的身边离不开他。巴里坤大捷和滇南大捷已经证明了和珅的能力。他也该在朕身边歇一歇了。嗣后一二年再有战事,朕不会再让他去了。朕朝中并非无人,你们也不必再荐他。也该让别人去历练历练,松松筋骨了。”   不多时,旧疾愈后的福隆安还没来得及回军机处就被遣到了甘肃,去处理那边的事情去了。   福隆安走了,庆桂和明亮也被遣到地方办差去了,军机处里的日子虽然忙,但和珅却觉得挺好的,这些人不在,仿佛空气都清新了几分似的。   今年的冬日格外的冷,瓜尔佳氏想念冯肃诠夫妇,南边暖和些,想着再有几个月冯之溪就要成亲了,就想要冯之溪成亲之前再去见见自家大伯父大伯母,瓜尔佳氏就带着冯之溪去福建了。   冯肃诠派了人过来接,一路再护送过去,还是很安全的。冯府与和府也派人沿途保护,可以说安全方面完全不用担心。   冯之溪走之前还来见了和珅的,她还有些依依不舍,可一想到回来后不久便会与和珅成亲,小姑娘就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倒是和珅有些舍不得,送出城好久才回来。   等冯之溪一走,和珅就开始忙起来了。   和琳已经从咸安宫官学毕业了,等宫里干清门的侍卫出现空缺他再补进去,所以这些时日,和琳要么就在家里读书,要么就是出去与他的小伙伴们一块儿聚一聚。   这日休沐,和珅正在府里同刘全说话,和琳与福长安一道进来。   和琳怀里抱着两只大白兔,福长安怀里抱着元宝,和珅一瞧见他俩就笑了:“你们俩做什么呢?在外头疯还不够,还回来祸祸它们?这一路抱过来,要是跑丢了,看你们冯姐姐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第56章   和琳也笑:“冯姐姐走的时候都说了, 让我好好照顾它们。元宝它们待在府里也是无趣,我便和长安带着它们到咱们府上来玩一玩。这么多人跟着呢,怎么就跑丢了?”   两只大兔子如今跟元宝混久了, 也跟狗似的, 本来就长得比一般的兔子要大,跟着元宝奔跑起来,就像是两只雪白的小狗,冯之溪给它俩取名, 一只叫二宝, 一只叫三宝, 都成了元宝的跟班了。   两只大兔子也特别有灵性,常去接触的人都混熟了,也不怕人, 看见熟悉的人过来还会学着元宝的样子去蹭蹭人家。   和琳福长安刚把三只小家伙放下来,它们立刻就兴奋的跑远了, 专门照顾它们的人立刻就追了上去, 跟着就在院子外的花园里玩了起来。   和珅一抬眸, 见和琳福长安两个人还在他跟前站着, 也不坐下来,他就挑了挑眉:“你们俩杵这儿干什么?不是说要陪着它们一起去玩么?”   和琳和福长安这才坐下来,和琳笑嘻嘻的看着和珅:“哥, 我听刘全说,咱们府里要扩建了,是吗?我听说你把隔壁人家的院子都买下来了, 隔壁人家得了一大笔银子,到城南买了新院子重新置办家当去了。”   和府离宫城并没有很近,这边所住的达官贵人也就没有那么多的人, 因着这儿离冯府不是很远,和珅也住惯了这儿,就不想再搬家了。   何况,住在达官贵人云集的地儿未必好,和珅懒得应酬,更不想应酬,也不想被人窥伺注意,干脆留在这儿,同隔壁人家商量了一下,人隔壁正好也想换个大点的府邸,商量好了价钱后,就将原先的院子卖给了和珅,到城南重新安家去了。   隔壁的人家就是普通的行商人家,没有太多的牵扯。银货两讫,这买卖也就算是做完了。   和珅这些事也没跟和琳说起,听见和琳问,就笑着点点头,说:“府里是要扩建。我打算重新把咱们的院子都扩一下。府里要大改。除了那位的地方,其他的地方都要大改。”   和珅跟前就放着画好的设计图,和琳拿起来一瞧,顿时惊了:“哥,你这不是要大改,你这是要重建啊。”   设计图上标注的很清楚,府里所有的地方布局设计都换了,除了伍弥氏的地方,其他的地方全部都要重建,而且有几处地方的设计构图和琳还越看越觉得熟悉。   他们兄弟俩的院子原本都是打通了连在一起的,现在在新的设计图上,两个人的院子也都分开了,而且院子里分别都有书房,相隔还挺远的,需要穿过一个小花园和中轴的议事厅,就像是一个府邸里开了两个主院似的。   和琳把几处觉得眼熟的地方指给和珅看:“哥,这儿我怎么瞧着跟冯府内宅的构造差不多的呢?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这儿将来便是哥哥同冯姐姐的起居之处吧?”   和珅把和琳拿过去的设计图拿回来重新放在手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跟重建也差不多了。”   “再有半年,我便要同你冯姐姐成婚了。咱们家原先的府邸,我琢磨着还是小了些。咱们兄弟住着还成,但日后你也是要成婚的,地方太小了不合适。所以都要重新扩建一些。既然要扩建,自然是将你的地方一并建出来,也省得日后再动工。先提前给你准备好,你日后成婚了,同你夫人一道住着便是。”   和珅与和琳兄弟俩感情好,和琳早就同和珅说过了,将来就算成婚,也不愿同和珅分开,俩兄弟要一直住在一起。他们感情好,和琳又几乎是和珅拉扯长大的,和琳是绝不愿意同和珅分开另立新府的。   和珅深深知晓这一点,他自然也不愿意和琳同他分开,因此将和琳的将来也都一并打算好了。   和珅说:“至于说我将来的起居之处像冯府内宅的构造,其实这也是我有意为之的。你冯姐姐从冯府嫁过来,虽然说两家隔着不远,她想家了可以随时回去。但到底还是离开了,咱们府上也是她的家。所以我想要将我们住的小楼建成她熟悉的样子,就像是她还没有离家一样。”   和珅的用心听的旁边坐着的福长安都感动了:“和兄,你对未来的夫人可真好啊。”   福长安同和珅接触也有一年了,从最开始的时候,他就从和琳口中听过很多有关和珅的事情,那会儿他就认为和珅并不是众人口中那么冷酷不近人情的人。   后来跟着和珅去了一趟滇南,回来后又在军机处一直跟着和珅,福长安看到了很多和珅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是只有身边亲近的人才会看见和知晓的。   福长安不管外头怎么说,他只相信他接触和看到的和珅,他早已决定,要一直追随和珅,也学着和珅的样子,为朝廷多做一些事情。   和珅笑起来:“这图其实是早就画好了的。只是之前尚未动工,我是不想让你们冯姐姐发现,想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所以等她走了后才拿出来。现在开始动工,等到她回来之前正好完工。再有两三个月她从福建回来,正是距离我们大婚还有两个月的时候,那会儿她得按规矩不能与我见面,要等正式成婚后才能看见这些。我也会让冯府那边的人不要同她说,到了成婚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和珅一心一意忙着大婚诸事,他等着冯之溪嫁给他这一天已等了许久了,如今哪怕是再忙,也是甘之如饴。   伍弥氏不顶用,和府上下所有的事情她都摸不着边,就连她自己院子里的事情,和珅也让人给她管得死死的,吃穿用度方面都是够用就行,绝不让她肆意而为。   这些年伍弥氏也是渐渐看清了局势,瞧见和珅当真同他小时候说的那般起来了,伍弥氏这心里头还是有些庆幸的,庆幸自己当初的妥协,否则这日子可就没有现在这么好过了。   虽然伍弥氏现在也觉得自己挺憋屈的,但是她是个怕死的,觉得跟死了比,现在这样还是比较好的了。   和珅从不理会她,可耐不住伍弥氏总有些小心思活泛。她当不得家里的主,府里的人是将她当做夫人看待,但是待遇方面差了很多,和珅的大婚事宜,她就更插不上手了。   阖府上下都在改造扩建,唯有她的院子原封不动,保持原样不变。   伍弥氏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的,和珅没阻止过他们姐弟见面,伍弥氏心里的这些不痛快没人能说,只要遇上伍弥迩来看她,她就全都抱怨给伍弥迩听了。   伍弥迩一开始的时候还跟着劝一劝,后来听多了也觉得烦,他跟着和珅去一趟滇南,回来因功擢升,已是正五品的防御了。他跟着和珅得了好处,觉得他姐姐就该安安静静的,若是安静些,日子还能好过些,所以后来就算伍弥氏请他过来,他也不去了。   兰嬷嬷将府里这些时的账目明细及府里银钱往来都拿来给和珅瞧。   已是入夜,府里的动静都停了下来,和珅这边还是挺安静的,他在军机处忙了一日刚回府,兰嬷嬷特意等着和珅用过了些小点心饮过了热茶才来见他的。   和珅在军机处是有名的过目不忘,看奏章记录谕旨的速度甚至比刘统勋还要快些,如今在府里看这些账目和银钱往来,自然也是瞧几眼就了然于心了。   和珅淡淡地说:“听说那边有意见,她身边服侍的丫鬟都被她打了?”   “是打了,”兰嬷嬷说,“她这些年里也没有那么安分,只是动静都不大,也就罢了。我们都按照少爷吩咐的,不去搭理那边。只是这次她的院子不动。少爷大婚,府里将来做主的人是冯姑娘,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说也不敢叫冯姑娘过去伺候,但该有的规矩总得走一走。她说她还是少爷的继母,少爷不能就这样在大婚的时候扔下她不管不问。”   和珅听了不由冷笑:“她倒是还在痴心妄想。”   “嬷嬷将她身边的丫鬟都换走吧。这些年她身边的丫鬟也大了,将身契给她们,放出去各自婚配。有愿意留下来陪她的也不强求。另外,近身伺候的就选两个有些身手的嬷嬷来,不要让她叫咱们府上传出去苛待下人的名声。换了人,嬷嬷便去说一声,她就只配这样活着,想要之儿走规矩,门都没有。我们只认我的亲额娘,不会认她。”   兰嬷嬷点头,一一应下了,过后又说:“原先正是她不是个正经当家主母的样子,也幸而少爷接下了府里的事情。从前少爷尚未成婚,在外头忙着朝中的事,将府里的事情委派给奴才,往后冯姑娘到了咱们府上,就是咱们府上的正经夫人,少爷要将这些账目与府里的名册都交给冯姑娘,让冯姑娘主持家务才是。”   这事儿原也不必兰嬷嬷说,在大婚之前府里就原该是将这些事一一准备好的,等之后冯之溪嫁过来,熟悉了府里的人事后便直接开始掌家。   依着和珅这么宠爱疼惜冯姑娘,兰嬷嬷原想着这些事是该早早备起来了,结果到了如今府里还没有什么动静,和珅也似是没有打算的样子,兰嬷嬷就忍不住想要提醒下和珅了。 第57章   和珅静静瞧着手边府里扩建改造的进度行程, 眼中闪过一抹温柔:“若叫她主持家务,我有些舍不得,怕她会累着。”   上辈子府里家务都是冯之溪操持的。他基本上都没有插过手。府里一应事务做主的都是冯之溪, 他作为家主只要知晓就可以。   冯之溪嫁给他之后, 就开始操持家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她做主,他的事情冯之溪也是一万分的上心,为了能更好的做一个一品大员的夫人, 冯之溪就慢慢的压抑了自己的天性, 慢慢的变成了一个稳重的中堂夫人。   她在和珅跟前从没有展现过她少女的活泼灵动, 而成婚后数年,就更没有了。她就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中堂夫人,仿佛失去了她自己。   这辈子和珅从小就护着她宠着她, 最不希望看见的便是冯之溪为了自己而失去了她自己原本的模样。他害怕冯之溪会失去她原本的活泼与灵动,他希望她一辈子都保有她的本真, 不想累着她, 也不希望她变成上辈子那样。   他当然很感激上辈子他的妻子。但是他也会心疼, 或者说是心痛。他从前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是在临死之时,在重生之后,和珅就突然意识到, 他欠他的妻子太多了。   上辈子已然过去,他临死前幡然醒悟已经是太迟了。但老天又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就想要弥补, 想再一次好好的重新爱冯之溪,希望能给她真正的快乐幸福。   兰嬷嬷有些惊讶:“少爷的意思,是冯姑娘嫁进来后, 少爷不准备让冯姑娘主持家务么?”   和珅说:“嬷嬷也做的很好。我的意思,是不希望太累着她了。她自然是这府上的当家夫人,自然也得熟悉这府上的事务。只是不想她事必躬亲,有些事儿,嬷嬷去做就可以了。”   “少爷,”兰嬷嬷说,“奴才能理解少爷的心思。只是奴才觉着这样不妥当。”   “奴才也跟着少爷还有二哥儿去过好多次冯府了,同冯府上下也都熟悉了。早在少爷去滇南的时候,奴才就瞧见冯府老夫人让身边伺候的玉嬷嬷教导冯姑娘掌家之事了。冯姑娘原先是从未接触过这些的,但跟着玉嬷嬷也学的很认真。”   “那边府上的意思,奴才不说,想必少爷心里也明白。冯姑娘嫁过来是要做正房夫人的,那边府上如此培养,可等冯姑娘过来后,少爷却还让奴才帮着主持家务,这不合规矩,也不甚妥当。少爷是心疼冯姑娘,可落在冯府大人和老夫人眼里,他们又该如何想呢?”   兰嬷嬷细细与和珅分说:“少爷爱重冯姑娘,冯姑娘进府后,不主持府中事务,少爷还让奴才分管着,这要是传出去了,只怕背后议论的人就更多了,于冯姑娘不利。况且,那位一直都不甚安分,要是知道少爷这般做,冯姑娘还不管着府中庶务,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动静来呢。少爷虽不理会她,可她到底占着继母的名分,总不好让她抓住把柄的。”   兰嬷嬷的意思,还是觉得应当由冯之溪来操持府中事务,当家主母全权处置,她从旁协助都可,就是不能让冯之溪什么都不管,那样对她来说不公平。   “冯府上只冯姑娘一个姑娘,冯姑娘出嫁,冯府老夫人与冯大人必然会给冯姑娘丰厚的嫁妆,奴才知道少爷一定会将冯姑娘照顾的很好,冯府老夫人和冯大人也明白这一点。但这是规矩,作为他们的心意,自然是要给唯一的孙女丰厚的嫁妆他们才能安心。这里头除了些金银首饰地契房契外,定还有铺面田庄。这些都是冯姑娘的身家,冯姑娘得用着她自个儿的人打理,还是得冯姑娘自个儿操持,少爷想帮也是帮不上的。这是冯姑娘的立身之本。少爷是不想让冯姑娘累着的,可是在冯姑娘那儿,未必觉得这个是累啊。这代表着冯姑娘成人了,身边有了倚仗,这是好事儿。”   “奴才想,少爷的心意还是应当同冯姑娘谈一谈,或许少爷觉得好的,但冯姑娘那儿另有想法呢?”   和珅一心以冯之溪为重,倒真的没有想过这些多,他想了想,半晌后笑起来,说:“嬷嬷说的是。是我有欠考虑,回头等成婚后,我会同之儿谈一谈的。”   他确实是应该问问冯之溪的意见,冯之溪虽活泼灵动,但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有她自己的主见,他也确实是应该尊重她自己的想法。   冯之溪从福建回来,离着她同和珅的大婚还有不足两个月的时间了。   她回来之前,和府的扩建与改造已经全部完成了。在和珅的着意安排下,冯之溪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完全不知道和珅给她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便是冯府内知道的也都没在冯之溪跟前说起,只是悄悄告诉了瓜尔佳氏,瓜尔佳氏倒是没想到,私底下还连着跟英廉感叹,说和珅当真是宠爱他们的小孙女到骨子里去了。说当初选择和珅为孙女婿真的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还有不足两个月就到了婚期,和珅与冯之溪见不到面,但两边都在继续准备的成婚的事宜。   嫁衣正式完工的这日,瓜尔佳氏亲自带着玉嬷嬷及丫鬟们过来冯之溪这边给她试穿一下。这次的试穿便是连成婚当日的妆都一起上了。   因为尺寸是早已定了的不能更改,冯之溪这回跟着瓜尔佳氏去福建,沿途遇上许多她喜爱的点心她都不能多吃,要严格控制食量不让她长胖,否则等回来的时候,尺寸稍有变化,这嫁衣就穿不上了。   还好瓜尔佳氏时时督促,冯之溪也还算能管得住自己的口腹之欲,没有吃得太多,加上绣娘在原有的尺寸上按规矩稍微放宽了一些,冯之溪的身形也没有变化太大,因此这嫁衣穿上去非常的合适,再将日后成婚时的妆容做好,瓜尔佳氏再瞧冯之溪,当时便被她的小孙女给惊艳了。   “老夫人,您瞧,姑娘可真是好看。这嫁衣也极合适,到了大婚当日,必能惊艳众人。”   一众人都是看着冯之溪长大或者从小在她跟前伺候的,眼瞧着几年过去,冯家的姑娘到了成亲嫁人的时候,还出落的这么好看这么惹人喜爱,众人都有些情难自制,玉嬷嬷甚至眼眶都红了,要不是她忍着,只怕眼泪都落下来了。   瓜尔佳氏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但小孙女成亲这是大喜的事情,不能哭。   瓜尔佳氏笑得很欣慰也很高兴,瞧着嫁衣和妆容没有什么大问题后,就让玉嬷嬷领着小丫鬟们给冯之溪都拆卸下来了,等一切忙完,冯之溪换上之前的月白衣裙,瓜尔佳氏就笑着对玉嬷嬷说:“你把东西放下,然后领着她们出去吧,到外头候着。我同之儿在屋里单独说说话。”   玉嬷嬷对着瓜尔佳氏笑了笑,又望着冯之溪笑了笑,应了一声好,便将之前带来的一个锁着的小箱子放到瓜尔佳氏跟前,然后带着丫鬟们退出去了。   瓜尔佳氏示意冯之溪坐到她身边来,她执起小孙女的手握在手中,柔声说:“眼瞧着你就要嫁人了,看到你成亲,祖母特别为你高兴。你同珅哥儿的相处,祖母也都看在眼里。你两个虽然亲密,但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超越亲密的接触,这一点祖母也是看在眼里的。”   “祖母晓得他对你的爱重,因此才放心之前他带着你出去。但你嫁过去之后,便是他的妻子,你们两个终是要在一起的。你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有些事儿祖母还得教给你,夫妻相处之道,这一开始的时候,祖母能同你说一些,这真嫁过去了,还是得靠你自己琢磨。”   “珅哥儿喜欢你爱重你,你们相处了好几年,想必比旁人更要恩爱些。祖母也不多说些什么,便是要告诉你,这做人妻子同在家做姑娘时还是不一样的。那你到了和府,切记要好好操持经营,你们的日子过好了,祖母和你祖父是替你们一万分的高兴。”   瓜尔佳氏把手边的小箱子送到冯之溪的怀里,笑着说:“外头好些府里的姑娘都是十三四岁就嫁了人的,我那会儿就同你祖父说,不愿你嫁的太早,一来是这身体还未长好,嫁过去受罪,二则也是想将你在身边多留几年。如今你长大了,这个年岁成亲是正正好的,只要夫婿疼惜,是不会太受罪的。”   “所以啊,有些事儿直到现在才告诉你。之儿,这个小箱子里的东西你这段时日好好瞧一瞧,学一学。等成婚之后,是用得上的。珅哥儿你们感情好,他会体恤你的,等到时候你好好的按照这上头的来,珅哥儿也聪明,他虽不曾在外头找过人,身边也没有贴身伺候的丫鬟,洁身自好也是他的好处,可就不晓得他到底怎样,你们自个儿好好琢磨,祖母就不多说了。”   瓜尔佳氏笑着,同冯之溪说了好些话,又在冯之溪耳边悄悄说了些话,才刚说完,冯之溪本就布满红晕的脸颊更是红透了,等瓜尔佳氏走了,冯之溪将她留下的小箱子打开,只瞧了一眼,冯之溪就忍不住捂住了脸颊,是真不好意思再往里头看第二眼了。   这也幸好是林花和雪拥不在跟前,这要是被她两个瞧见了,只怕也是要不好意思的。她两个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总归是有些不大方便的。   冯之溪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就琢磨着瞧这个小箱子里东西的时候,还是她自己单独看比较好,这样自在,不然着实是太不好意思了。   继瓜尔佳氏同冯之溪谈过后,英廉某日得了空,也将冯之溪叫到了书房来,想同自己的小孙女好好聊一聊。   英廉与冯之溪对坐,甚至还让人给冯之溪奉了一盏清茶。   冯之溪有点懵,不晓得自己祖父突然弄得这么正式是为了什么。她也不是不爱饮茶,只是素来饮的比较少,但既然英廉都让人送来了,冯之溪还是在英廉饮过之后捧起自己身前的茶盏饮了一口。   英廉望着冯之溪微笑:“再有半月,你便要同珅哥儿大婚了。等嫁过去,便是和府的夫人。珅哥儿如今是户部右侍郎,在军机处学习行走,御前大臣学习行走,又是往年的状元。你就是状元夫人,也是未来军机大臣的夫人。”   “皇上尤为看重他,这个中堂夫人,也是非你莫属的。之儿,你要嫁的不是寻常人家的夫婿,是将来的军机处重臣。和府的情况,你也清楚。琳哥儿的差事,约莫这一二年就能下来,但是他在家里,是珅哥儿和你的弟弟,他们府上的那位继母着实不顶用,也靠不住,更帮不了他们兄弟什么,你嫁过去,就是掌家的夫人,你要清楚自己身上担负的是什么。你便不能再如从前做女儿家那样了,长嫂如母,作为重臣的夫人,你得担负起你该担负的责任。将和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才行。”   冯之溪轻轻点头:“祖父放心,我知道的。”   这些事,冯之溪并非没有想过。早在她跟着瓜尔佳氏去福建的时候,徐氏就同她讲过了。自从定下婚期,冯之溪自个儿私底下也不是没有想过。   她嫁过去,便是和珅的妻子,做和珅的妻子,当然和在家里是不一样的。她到他身边去,是去陪他一同过日子,一起去分担他的喜怒哀乐,去到他身边照顾他和他身边亲近的人。   她要考虑的不再是她一个人,而是和府上下所有的人,当然了,在冯之溪心中最看重的自然是和珅了。   她已经做好了嫁过去,成为心爱人妻子的准备了。   也已经做好了要面临一切未知的准备。   冯之溪明亮的眼眸定定的看着英廉,微微勾唇,说:“我嫁过去,便是珅哥哥的妻子。但是,我也永远是祖父祖母的孙女,是冯家的姑娘。我不仅仅要照顾和府,我还要尽我所能,让祖父祖母也能继续好好的过日子,我也会一如既往的孝敬你们的。”   这话着实出乎英廉的意料之外,他眼眶也红了,半晌,点着头应了一声好。   真不愧是他英廉的孙女,这份心胸,这份心思,要不是婚期都定了,英廉甚至都想将小孙女在家里多留些时日了。实在是舍不得将这么贴心的孙女嫁出去啊。 第58章   瓜尔佳氏还是怕冯之溪年轻, 怕她操持不好和府庶务,又觉着林花雪拥两个丫鬟年轻,就让玉嬷嬷跟着冯之溪一块儿去和府, 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拿不定主意的可以同玉嬷嬷商量, 等冯之溪能真正做好了后,再让玉嬷嬷回来。   大婚这日,冯之溪凌晨天不亮就起身了,起来做准备, 瓜尔佳氏在她这边忙活, 英廉这日也没有入宫, 而是在厅中等着和珅带人来接冯之溪。   冯肃诠没能回来,徐氏带着她的长子回来了,还有冯府的至交好友们。吴省钦吴省兰兄弟俩也都过来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冯府里就人来人往的特别热闹。   和珅要到黄昏时分才会来接,冯之溪弄好了妆容穿戴好了嫁衣, 就一直在她的房间里坐着不能动, 只能等在那儿。   倒是徐氏怕她紧张, 让两个冯之溪相熟的好朋友陪着她一块儿在房里待着。   冯之溪的这两个好朋友都已经嫁人了。在这样的场合下, 若是叫两个还没嫁人的小姑娘陪着冯之溪,只怕冯之溪是要紧张的。让有过一遭经验的好朋友陪着她,反而能纾解冯之溪紧张忐忑的心绪。   瓜尔佳氏到底还是有些年纪的人了, 徐氏怕她累着,一直都在旁边陪着,很多时候都不让瓜尔佳氏操劳, 而是她这个做媳妇的来操持。   和珅带着队伍来冯府接冯之溪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事先算好了吉时,正好是掐算好了时辰接到了他的心上人。   冯之溪在屋里坐了一整日, 被带着站起来然后走到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前厅拜别祖父祖母的时候,她人还有些懵,腿也有些僵硬,要不是有喜娘和嬷嬷在她身边陪着,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尽管早前这些事情已经刻在了她的心上和记忆中。   但真真正正的处在了这样的环境,之前学好的记好的全都忘了,一颗心怦怦直跳,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激动着高兴着,又紧张着不安着。   直到坐上花轿,听着外头的声音,想起刚才被和珅短暂的握了一下手,然后就被堂哥背到轿子里来,冯之溪轻轻摩挲着手里拿着的一柄玉如意,藏在红盖头下的唇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笑来。   和珅的阿玛额娘都不在了,他同冯之溪一同拜的是他阿玛额娘的牌位,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下,他是绝不会让伍弥氏出来的,伍弥氏也不配坐在高堂上接受他同冯之溪的礼。   和珅甚至让人好好看着伍弥氏的院落,今天是他和冯之溪的大好日子,他不许伍弥氏在今天闹出任何的动静来。   来和府参加喜宴的宾客也有许多是不晓得和珅与伍弥氏之间这些龃龉的,和珅也没有想要将从前那些旧事公之于众的心思,所以对外只说是伍弥氏生病了需要卧床静养,所以不在人前露面了。   但这么些年来,和珅的继母多在府中,不怎么在人前露面,甚至府中大小事务都由和珅自己操持,他那继母是一点手都插不进的,这京城之中多是人精,一瞧心里就基本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如今再瞧见喜宴上新婚夫妻拜的是府里早逝的老爷和正经夫人的牌位,自然是什么都明白的了。   和珅要在前头给宾客们敬酒,他的酒量不好但也不坏,可今日这样的大好日子,宾客们自然是拼了命要灌和珅的,和琳可不能眼瞧着这些人将他亲哥哥给灌醉了。   和珅如今是乾隆跟前的红人,官阶虽没有那么高,但也没人敢在他跟前放肆,闹洞房的人是一个都没有的,也就唯有趁着这时候名正言顺的灌一灌他的酒了。   和珅心里记挂冯之溪,和琳自然知晓,瞅准机会就拉着福长安顶了上去,陪着那些要灌和珅酒的人喝了起来。   和琳和福长安的酒量都很不错,两个人一块儿上阵,宾客们倒也很高兴,很快就喝上了,喜宴上的气氛又更热烈了起来。   有和琳与福长安在前头张罗,和珅很是放心,他从喜宴上退下来,穿过回廊就到后院去了。   刘全担心他,一直随身跟着,直到和珅到了新房外的院子门口,才挥了挥手,让刘全忙去:“交代你的事情可以去办了。”   刘全答应了一声,转头就去办差去了。   和珅也没有喝醉,就是有些微醺,如今天气热,他稍微在门口站了片刻便觉得有些晕,便随手从怀里掏出事先预备好的解酒丸,吃了一颗,这才觉得舒坦些,然后整了整神色,笑吟吟的进了院子。   新房门口守着的都是冯之溪的人。玉嬷嬷、林花、雪拥都在。   一见了和珅进来,三个人都是目光一亮。她们比冯之溪都先看见这个院子,院子里的布局她们一进来就瞧见了,都惊叹感动于和珅的用心。但也瞬间猜到了和珅想要给他们家姑娘一个惊喜,在得了和府人的嘱咐后,她们都默契的没有在冯之溪跟前提及。   和珅走近,三人忙给和珅行礼:“见过姑爷。”   和珅笑起来,说:“好。都起来吧。你们也忙了一天了,都去歇着吧。你们姑娘这里有我就行。”   三个人有点迟疑,和珅就笑:“怎么?我还伺候不好我自己的夫人么?”   玉嬷嬷等人忙说不敢,然后便都散去了。   等她们走出了院子,早有兰嬷嬷派来的丫鬟请她们去歇息用饭。   和珅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瞧着新房里透出来的融融灯色,他的目光愈加柔软。   和珅轻轻撩开珠帘进去,果就在一大片的红色中瞧见了那个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的他的妻子。   冯之溪是真的很乖,从进来被领到床榻上坐下就一直没有挪动过,手里捧着玉如意顶着红盖头坐在那里的样子,已是好看的令和珅移不开眼了。   和珅也是真怕她累着,走过去同她说话,也没有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他拿起旁边托盘上的物事去挑冯之溪的红盖头。   “玉嬷嬷和林花雪拥已经去歇息了。之儿,你有什么需要便告诉我,我来做。”   和珅将冯之溪的盖头取下来放入托盘内,再一回身,正好与冯之溪的目光对上,他手下动作一顿,甚至都忘了坐下来,就那么痴痴与冯之溪对视着。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之儿可真好看。简直太好看了。   冯之溪被和珅看的脸红,她还是有些害羞的,屋内布局也是在取了盖头后她才瞧见,里间外头还有隔间,她倒是没有听见和珅在外头和玉嬷嬷她们的对话。   原本是该留一个人在屋里陪着她的,但因为她过于紧张,为了平复心绪,就让她们都出去了。   如今瞧见了和珅,又看见了那熟悉的宠溺温柔的笑容,冯之溪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那些紧张不安忐忑全都远远的离开了她,心里头只剩下融融的暖意。   冯之溪乖乖的让坐在她身侧的和珅将她搂入怀中,她手里头捧着的玉如意也让和珅拿起来放到一边了。   冯之溪靠在和珅坚实的胸膛上,两个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儿,冯之溪才轻声说:“我的头饰太重了,我想取下来,可以么?”   和珅也是一时瞧见冯之溪这样好看,竟忘了体谅她这一点,连忙说可以,又小心轻柔的帮她将头上的头饰取下来。甚至还将冯之溪的发稍微整理了一下,也将她被压出痕迹来的额头揉了揉。   “我想,你这一日大概没有怎么休息,也没有怎么吃东西,我已让刘全准备去了,一会儿便将你爱吃的点心及饭食送过来。你好好吃,不用在意外头,外头有和琳照管,我也不用再去前头了,这一整晚我都陪着你。”   冯之溪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小箱子里的东西,她学的挺好的。她知道自己一会儿得吃饱,不然没有力气,恐怕禁不起折腾。   和珅话音落后没多久,刘全就派人将做好的点心和饭食都送了过来。   说实在的,和珅自己这一日也没怎么吃好,刚在前头喝了些酒,他这会儿也有些饿,刘全使人送来的点心和饭食种类很多,和珅就陪着冯之溪用了一些。   瞧见随着点心和饭食送来的还有令一套红色的衣裙,那衣裙同她身上的嫁衣很是相似,只是没有那么的繁复,穿上似乎很方便行动,而且一瞧就是同和珅身上的喜服是一对的。冯之溪不明白,就疑惑的看向了和珅。   和珅对上她的目光,笑了:“原本就是预备着你吃饱之后再换上的。这衣裳轻便。一会儿你换上了,我带你出去逛逛。”   出去逛逛?   这一下冯之溪就真是摸不准和珅的心思了。   这大喜的日子,他们俩的新/婚之夜,这吃饱喝足了不在房里待着,怎么还要出去逛逛呢?   出去哪里?又逛些什么?   可和珅是存了心要卖关子的,哪怕瞧见了冯之溪满眼的疑惑不解,他也没打算解释。   冯之溪还有些害羞,也不好意思问的太细致,只好轻轻抿了抿嘴,也不问了。   横竖吃完了,出去逛的时候自然就晓得了。 第59章   冯之溪是真饿了, 她在自家府里坐了一整日,瓜尔佳氏和徐氏怕她饿着,倒也不是没让她吃些东西的。只是怕她吃多了会导致穿着嫁衣不好看, 所以份量上还是严格控制的。   只是冯之溪一天都很紧张, 哪怕是让她吃,她也没吃几口。这一天下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冯之溪是很爱吃的人,这大半年严格控制饮食, 已经让她很是不满足了。可为了能穿上这嫁衣好看, 她就必须得这样做。   如今大婚礼成, 已到了新/婚/之/夜,和珅又让人端上来这么多她爱吃的点心和饭食上来,还这样温柔宠溺的望着她笑, 冯之溪一下子就松动了下来。   她突然就不想考虑那么多了,也不想恪守那么多的规矩了。   在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面前, 冯之溪心里的亲昵和安心是藏不住的, 她这几年也习惯了在和珅面前做她自己, 因此干脆望着和珅一笑, 当先就动了筷。   “这几个月,便是在福建,祖母和大伯母也不让我吃太甜的甜心。就怕做好了的嫁衣回头穿不上了。嬷嬷日日给我调理身体, 就想着能让我穿上嫁衣好看一些。”   大约是这几年同和珅在一起自在惯了,一开始的害羞与矜持过后,冯之溪又恢复了从前在和珅面前的模样, 习惯了将什么都与他说。   这会儿吃着自己最喜爱的甜心和饭食,她又高兴又快乐,一开心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和珅就喜欢看她这样活泼泼的样子, 他也最爱这样什么都愿意同他说的冯之溪,和珅定定的望着冯之溪,眼中是满满的爱意。   他说:“你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往后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你爱吃什么告诉我,我去给你张罗。日后,就别这么委屈自己了。”   冯之溪红着脸笑:“那岂不是要吃成一个大胖子?”   和珅温柔一笑:“不会的。”这么些年了,他就没见冯之溪胖过。她食量其实也不大,就是有些爱吃的点心种类比较多,她喜欢不时吃点东西,比起旁的贵女更加的生动有趣。   冯之溪从小到现在都身形匀称修长,和她爱活动爱骑马爱到处跑还是有些关系的,哪怕吃的多一些也没事。况和珅也很喜欢她现在的模样,不会过分瘦弱,真的很好看。   听和珅这句话,冯之溪特别开心。她高兴的又吃了些饭菜,只是晚上不宜食的过多,加之饿了一天了稍稍填饱肚子就可以了,怕一会儿吃多了不好消化,冯之溪觉得差不多了后就停下了。   玉嬷嬷和林花雪拥都不在跟前,刚才来送点心和饭食的下人和珅也都让他们退下了。   屋里头只有和珅同冯之溪两个人,见冯之溪不动筷了,和珅特别自然的拿了干净的帕子并热水让冯之溪擦嘴巴擦手,要不是冯之溪怕他累着又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而拦着他,和珅都要亲自帮她了。   和珅笑着看她:“你我已是夫妻。嬷嬷她们都不在跟前,我伺候你是应当的。”   听到夫妻两个字,冯之溪又脸红了。   她看了和珅一眼,自己用热帕子把手又擦了一遍,才轻声说:“我吃好了。”   和珅温柔一笑,把预先准备好的衣裳连托盘带衣裳一起捧到冯之溪跟前,笑道:“不着急。先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就将这套衣裳换上,我带你到院子里走一走。”   冯之溪先前听说要出去,想着和珅不可能疯到新婚之夜带着她出府去,这下听说只是到院子里走一走,她这一颗心才算是落了下来。   要去换衣裳的时候,和珅体贴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帮着你换一下。冯之溪的脸又红透了。   她连忙摇头说不用。然后就红着脸去了屏风后头换衣裳。   和珅在外头瞧着那仿佛落荒而逃的人,忍不住在外头笑了起来。   两个人都在里屋,只隔着不透明的屏风,为了让冯之溪更有安全感,和珅甚至转过了身子没去看她,但是里头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音还是能听见的。   和珅是怕冯之溪换不好,所以真的是想纯粹帮忙一下。但冯之溪是真害羞,她虽然身边从小就有人服侍着,但是换衣裳这样的事,她自己还是很做得来的。   只是拿着衣裙到屏风后头换了,换到一半她摸着自己发热的脸蛋,心里暗道自己没出息。   明明小箱子里的内容她都学的很好了,从同和珅定情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迟早是和珅的人。那些羞涩和不好意思她从前是可以的,但如今,她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一时还是有些放不开,她本心其实还是很愿意接纳和珅的,就是有时候这害羞作祟,让她着实会没出息一下。   等冯之溪换好衣裳出来,她手里抱着的之前穿的嫁衣在出来后就被和珅接了过去,然后和珅将那套嫁衣好好的挂在了床榻边的衣架子上,还细心的将上头的褶皱都抚平了。   冯之溪有点脸红,那套嫁衣她刚刚换下来,上头还带着她的体温,和珅这样,就有点像是在她身上抚过似的。   刚刚有一点恢复正常温度的脸又跟着热了起来。   冯之溪暗道自己没出息,但瞧着和珅好像并不在意方才的插曲,冯之溪也就不提了。   和珅自然又亲昵的牵起冯之溪的手,带着她往屋外走:“走,出去看看。特意为你准备的。”   冯之溪从进门起就一直蒙着红盖头,这一路上就只能瞧见自己脚下的路,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便是使劲看,外头的一切也像是蒙了一层红色的影子,看什么都不是那么的真切。   后来取下了盖头,冯之溪瞧见的也只是房内的陈设,外头什么样她还真是不知道。   要说这和府她这些年也来过不少回了,便是和珅和琳兄弟俩的院子她都去过,和珅的卧房她也是去过的,但瞧见和珅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她也着实猜不到外头和珅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在等着她。   只是瞧着如今屋内的陈设,并不像原先和珅原先卧房内的陈设。而且他们的新房比和珅原先的卧房大了一倍,冯之溪瞧着,倒是有许多眼熟的陈设,只是这里的布置特别多,冯之溪打眼这么一瞧,就只有些觉得和她在冯府的卧房有些相似。   但新房还是要比她原本的卧房要大的。   直到和珅打开了屋门,牵着冯之溪的手走了出去,等到廊下与和珅并肩立在一处的时候,尽管冯之溪知道和珅要给她一个惊喜,但她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艳震撼到了。   他们的新房原来是一座二层小楼。新房在一层,二层上也有明亮的光亮,从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瞧不太真切,但是冯之溪还没来得及细瞧,她就很快被和珅牵着手带到了院中。   和珅牵着她在挂满了小宫灯的小径上走着,让她可以更深更仔细的看见整个院子的布局和样貌,而越看,冯之溪越觉得惊喜。   “这里同冯府好像。布局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啊。”冯之溪认出来了,这里同她在冯府的小院子是一模一样的布局,甚至这新房院子里的花园也同冯府她院子外的小花园一模一样,就是这里的花园很大,冯府的那个小一些。   和珅瞧着冯之溪满眼的光亮与惊喜,他也跟着笑起来,他说:“你跟着祖母去福建的时候,我悄悄让府里的人动工。将府上整个扩建改造了一回。除了和琳那里和府上的议事厅还有别的些地方之外,咱们住的地方以及屋前屋后的花园布局,我都是按照冯府那边来设计的。就是怕你嫁过来会想家,所以就想要这样设计一下。”   “虽然冯府离咱们府上也不远,但是我觉得你住在熟悉的地方,应该会更舒服一些。而且咱们府上地方大,我就让他们将这些布局都扩大了,以后你住着也能更舒坦些。”   和珅牵着冯之溪的手大略逛了一下,这院子和花园都挺大了,就这么一会儿根本逛不完,他也只是想让冯之溪粗略的看一下,就在事先让刘全布置好的小径上走了一回,然后又牵着冯之溪走回楼前,让她看楼上的匾额。   “这是你的字制成的匾额。还记得吗?人生贵适意。我想着,咱们的小楼,就应该取这样的名字。”   从前在冯府,府里只有冯之溪一位姑娘,冯之溪的住处也没有取名字。和珅先前就瞧见过,冯之溪将他们说过的那句诗写下来过,他悄悄寻见了,就特地趁着她不注意将字迹给拿了出来,然后悄悄按照她的字迹制成了匾额。   冯之溪的字是从小苦练的,英廉怕自己教的不好,从小就压着冯之溪的字同字帖练,冯之溪跟着柳体学了十来年,风骨学成了几分,后来又不由自主生出些自己的气质来,那字是过了吴省钦的眼的,还是很被认可的。   他们的小楼,取名为——贵意楼。   冯之溪仰着头瞧着那三个字,都是出自她的手。一时想到这里是和珅精心打造的,是她将来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被和珅布置的这样浪漫,这样和心眼,冯之溪眼眶有些热热的,情不自禁想哭,她是很感动的,但是她没有哭。   这样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呢。   冯之溪眼睛亮亮的望着和珅笑,嘴角边的两个小梨涡看起来特别可爱:“贵意楼,我很喜欢。”   “这里的一切,我都很喜欢。”   “谢谢你。珅哥哥。”   她在和珅身边,原本就是很安心的。嫁过来取了盖头瞧见他,这一颗心就定了。   如今瞧见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样用心置办他们的家,想要给她最好的生活,冯之溪的一颗心滚烫炙热,她不晓得如何更深的表达她心中的欢喜和爱意,她便上前紧紧抱住和珅,想要用自己不断跳动的心去贴近他的心,回应他滚烫的爱。   得了冯之溪一句喜欢,和珅特别高兴,他也抱住了冯之溪的腰身。   夜色掩映下,满院子的小宫灯照亮了在楼前花树下相拥的一对璧人。   冯之溪红着脸牵着和珅的手主动带着他回了新房,然后她红着脸主动关上了房门。最后从缝隙中,只瞧见了和珅望着她的深深的温柔的笑。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玉嬷嬷就带着林花雪拥过来伺候了。兰嬷嬷也过来了。   从前和珅与冯之溪走得近,和珅和琳兄弟总往冯府去,那会儿和琳小,兰嬷嬷怕乌雅氏照顾不过来,就常跟过去。这一来二去的这么多年下来,玉嬷嬷和兰嬷嬷也算是熟识了。   两位嬷嬷一见面就笑了起来。   为了不打扰主子们休息,玉嬷嬷就带着林花和雪拥到外头廊下同兰嬷嬷说话。   “你怎么一个人就过来了?”玉嬷嬷比兰嬷嬷年纪大些,又与兰嬷嬷熟识,说话就不那么板着了,两位主子如今都是一家人了,玉嬷嬷也是将兰嬷嬷当做自己妹妹看待的。   兰嬷嬷笑道:“我们爷从小身边就没有丫鬟伺候。只跟着刘全一个人。府里他这里和二少爷那边都是没有什么丫鬟的。我先前也问过爷,说是成婚之后身边也不置丫鬟。如今这情形,叫刘全进来也不合适,爷也不愿意丫鬟近身的,我就一个人过来瞧瞧。”   “不过如今这样早,爷同夫人应是没有起身的。我同你们一道将热水预备好。这府里是重新改造扩建过的,昨夜瞧姐姐同林花雪拥两位姑娘都歇下了,就没去打扰。既然这会儿都在,就一道随我去瞧瞧吧。这院子里的一应准备,姐姐同两位姑娘还是要熟悉熟悉的。”   和珅原本是想着,等府里扩建改造好了之后,就提前将冯之溪身边的人带进来熟悉一下,但是怕引起冯之溪的怀疑,就一直没把人单独带进来过。   兰嬷嬷晓得和珅的心思,这翌日一大早,就趁着和珅冯之溪尚未起身,就要带着玉嬷嬷和林花雪拥熟悉环境了。 第60章   如今和珅同冯之溪已经成婚, 伍弥氏是任何事情都不再管了的。从和珅掌家以来,因他还未成婚,阖府上下就还是称他为大少爷。   如今成婚后, 自兰嬷嬷起, 一众人皆改口称爷。而冯之溪自然也就是府上的掌家夫人了。   兰嬷嬷的话,玉嬷嬷会意。   瞧着新房里没有什么动静,玉嬷嬷就带着林花和雪拥同兰嬷嬷一道准备去了。和珅从来治家甚严,如今都知道他们新婚, 不会有人敢过来打扰他们, 何况刘全在外院守着, 不论是府里的还是府外来恭贺的,刘全都不会让人过来打扰和珅与冯之溪。   昨日大婚拜堂的时候和珅都没有让伍弥氏出来,摆明了是不理会她的。如今常保与赫舍里氏都不在了, 府上没有长辈,冯之溪也不用早起敬茶, 和珅今日也不必上朝轮值, 自然是想歇息到什么时候就歇息到什么时候的。   玉嬷嬷是时候到了就会回冯府去的, 林花和雪拥这边虽还未出阁, 但玉嬷嬷早提前同她两个说过,她两个也晓得日后应当怎么做。   作为冯之溪的贴身丫鬟,和珅身边又没有服侍的丫鬟, 她两个要做的事情和需要拿捏的分寸还是很重要的。也幸而她两个懂事,玉嬷嬷还是很放心的。   而且,兰嬷嬷掌家这么多年, 对阖府上下的事情都是了如指掌的,哪怕是将来玉嬷嬷回去了,有兰嬷嬷在这儿带着这两个姑娘, 玉嬷嬷也是很放心的。   和珅昨夜还是很温柔很克制的,但冯之溪还是直到辰时才醒过来。醒过来后,只觉得浑身都有些酸疼,想起昨夜的事情,她心里有些甜,但同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和害羞。   她刚动了一下,就感觉到拥着她的手臂收紧,抬眼一瞧,和珅深邃的眼眸正盯着她瞧。   冯之溪脸一红,却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和珅一听就笑开了,温柔道:“饿不饿?我让人送些饭食来,你吃了再接着歇息?”   和珅是一早就醒了的,但他看冯之溪睡得沉,就没有敢动,一直都静静的凝视着他心爱女子的面容,眼里写满了满足与幸福。   冯之溪是有些饿了,可她还是不大好意思就这么吃了再歇息,她之前两个月也没有同和珅见过,尚不知和珅的打算,就轻声问和珅:“昨夜拜堂,我没瞧见夫人。我知道夫君素来的打算,可纵不理会她,今日嫁进来第一日,是不是还是应当去瞧一瞧?今日瞧了,日后夫君若不喜,我便不理会。”   冯之溪总还是记着瓜尔佳氏和英廉的教导。   从前她来和府的时候,是一次都没去见过伍弥氏的。那会儿她是冯府的姑娘,冯府与和府交好,主要还是和珅与和琳兄弟俩,跟伍弥氏是没任何关系的。   况冯之溪从和珅处还是知道了一些他与和琳小时候的事情,和珅其实并不爱说起小时候的事,但是俩兄弟在一起的时候,和琳有时候会提起,和琳一提起,和珅就会跟着说几句,也是这样,冯之溪才会晓得一些。   冯之溪对伍弥氏是没有半分好感的,她甚至非常的讨厌伍弥氏。因为伍弥氏对和珅和琳兄弟一直都不好。   但是她嫁过来后,成了和珅的妻子,名义上还是伍弥氏的媳妇。她考虑的问题就有点多了,她就在想,是不是应该过去一趟。这该走的行程是不是应当走一遭。   和珅明白冯之溪的顾虑,他柔声说:“之儿,你不必为了我委屈你自己。也实不必考虑在意这么多。她那边我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理会的。你嫁过来之后,也不必理会。你若是理会了这一次,那将来只怕就被她拿捏住了。她如今本就不甚安分,不去理她,她也就闹不出什么动静来了。只让她安安静静的在府里住着,咱们只管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横竖她也不出门,没什么要紧的。”   冯之溪同和珅对视片刻,轻轻抿唇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再不提那些话,两个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起身了,昨夜没顾得上要热水,和珅这边稍微一有动静,外头就有兰嬷嬷和玉嬷嬷应声,和珅便让她们将热水送到隔间去了。   昨夜灯火烛光一直亮着,直至天明方才燃尽。可昨夜帷帐落下,昏暗不清,冯之溪也没怎么看清,直至和珅起身穿衣的时候,冯之溪才瞧见了他手臂上的旧伤。   冯之溪立时便将他的手臂握住,凑过去细看:“夫君,这是什么时候的伤啊?”   和珅低头一瞧,这才想起来。这是他在滇南时受过的那次伤。回来之后怕冯之溪知道了担心,给所有知情人都说了不许同冯之溪讲起,又正好伤在手臂上,平时穿着衣裳看不见,和珅也就一直瞒下来了没让冯之溪知道。   结果这都过去快一二年了,和珅自己都忘了,没想到竟在这会儿没注意被冯之溪瞧见了。其实和珅也知道,瞒不住,成婚后迟早都是会被冯之溪瞧见的。只是他自己是真忘了。   还是怕她担心,和珅也没说实话,他笑了笑说:“这是小时候的旧伤了。”   冯之溪是真担心,眼睛都红了,盯着和珅的眼睛说:“你胡说。你先前就说过,小时候的伤早就好了。你自己瞧瞧,这些特别浅的痕迹才是小时候的伤。你这条伤痕,一看就是新近一二年才有的。你还瞒着我。”   “珅哥哥,我问你,这伤是不是你在滇南的时候有的?”   她一认真,连夫君都不喊了。   和珅就怕冯之溪着急,连忙说:“罢了。我同你说,这伤是那会儿有的。但是我怕你担心啊,所以就没说,况也是皮外伤,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好了,我就没让人跟你说。”   和珅那会儿去滇南,冯之溪心里其实还是很担心的。回来之后瞧见人好好的,问和珅和珅又说没受伤,刘全他们也说和珅在滇南好好的,冯之溪也就放心了。   结果没想到时过境迁,她直到今日才晓得和珅还是受了伤的。瞧见这伤口不小的样子,可见当时还是受了不少苦的。   冯之溪一想到和珅当时受伤的样子,她就心疼,心疼的眼圈都红了,眼里全是水光,她的手轻轻抚过那旧伤,都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和珅似的:“你身上还有什么伤瞒着我呢。”   冯之溪不信他,说着就要自己去翻,和珅连忙给人拦住了,轻轻亲着她,说:“没有了。只有这个。我一向都是很小心的。那次也只有这一道伤,别的再没有了。”   冯之溪不肯信,还是自己坚持要看,和珅只好让她瞧,又小声说:“之儿,你别难过,也别动怒。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瞒着你了。”   冯之溪上下都瞧过了,确实是没有。   她替和珅将衣裳重新穿好,抿着嘴小声说:“以后我什么都能看,你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和珅忍不住抿唇笑起来:“对,你什么都能看,我瞒不住你。我也不会瞒你的。”   和珅将衣裳穿好,就让冯之溪别忙着自己穿衣裳梳头发,他温柔亲亲冯之溪的鬓角,笑着说:“我身边没有丫鬟伺候,从小就是刘全跟在我身边,如今咱们在一起,里头都是女眷,叫刘全进来不方便,这些年,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是可以做的。不用要人伺候。”   “但是,我不能委屈了我的夫人。你也不用自己做这些事情,我已好了,我去叫林花和雪拥进来伺候你。还有,兰嬷嬷她也会在内院伺候,有什么事情,你都可叫她来说。”   和珅想着冯之溪昨晚累着了,就没有立刻同她说起掌家的事,想等着冯之溪休息好了再说。   和珅扬声让人进来,兰嬷嬷玉嬷嬷还有林花雪拥就跟着一道进来了。   怕冯之溪不自在,和珅就没让兰嬷嬷过去,将兰嬷嬷留在他身边为他梳头发,只让玉嬷嬷林花和雪拥去伺候冯之溪。   等两个人都收拾妥当了,和珅便同冯之溪一道坐在小楼一层外的小饭厅里用早饭。   和珅同冯之溪说:“二层也是卧房。同一层的布局稍有些不同。底下的卧房大些,上头的卧房小些,但是有一个很大的书房,你爱看的书和我常用的书都放在里头了。另外咱们院子旁边还有个藏书楼,虽没有祖父祖母那边那么大,但也还可以瞧瞧。”   “你的东西昨夜我就命人放进去了,只是还没有收拾。你也不必着急,得了空让人收拾就是了。楼里地方大得很,你想怎么摆放就怎么摆放。全按你自己的心意来即可。”   冯之溪应了好,她冲着和珅笑了笑,因记挂着外院的情况,就问了和珅一句,和珅也不知道,转头就看向兰嬷嬷,兰嬷嬷会意,笑着说:“昨夜二哥儿同长安少爷陪着宾客们到很晚,他们饮了不少酒,后来二哥儿和长安少爷将人都好好的送走了。前头都已经收拾好了。就是二哥儿和长安少爷喝了不少,有些醉了,长安少爷就在前头客房歇下了,寅时末刻被刘全喊起来,梳洗过后就进宫值守去了。”   “二哥儿这会儿还歇着呢。不过二哥儿昨夜饮过醒酒汤了,奴才同乌雅氏都去瞧过,二哥儿没有大碍,酒劲儿是都下去了,就是还睡着。估摸着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第61章   和珅说:“那就让他睡着。横竖也只有这么些时候了, 等翻过年去,宫里侍卫就有出缺了,到时候他去了宫里当差, 就难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了。”   和珅吃好了, 望着还在慢慢喝粥的冯之溪笑,“咱们一会儿吃完了还可以再歇歇。如今都是一家人了,倒也不在乎那些虚礼。等和琳歇息好了,再让他过来拜见你这个嫂嫂。你看可好么?”   “琳哥儿昨天辛苦了, 自然是很应该这样的。”   冯之溪将一碗粥慢慢喝完了, 才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但是她还是不大好意思听和珅的再回榻上去歇着。   和珅就干脆让人搬了两张藤椅放在回廊下的葡萄架子下面, 院子里有活水,这一回不但是屋里,就连屋外院子里也用了之前用流水引动小风扇的法子, 让廊下院中也能拥有清爽的凉风。   和珅同冯之溪一道在藤椅上坐着乘凉,他怕冯之溪热, 还不时轻轻用手中的蒲扇给冯之溪扇扇小风。   “之儿, 我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一下。”   冯之溪眨巴着眼睛看向和珅, 她有点困了, 但刚才又说了不睡的,就自个儿饮了口清茶,望着和珅说:“夫君请讲。”   和珅便将那日同兰嬷嬷说好的要同冯之溪商量一下是否让她掌家的事儿同冯之溪说了一遍, 和珅说:“之儿,我没有不让你掌家的意思,我只是怕你会累着。但是嬷嬷说过之后, 我也觉得是我欠考虑了。我应该问一问你的意思,我们应该商量一下,如果你可以, 我也不会自作主张。”   冯之溪莞尔一笑:“夫君,其实我可以的。你不用担心我会累着,我是很愿意为你做这些事情的。啊,不对,应该是为我们自己。”   “我已经嫁给你了,是你的妻子,这儿就是我们的家,好好打理我们的家,这本就是我应该做和很愿意做的事情。”   冯之溪的大眼睛里流淌过浅浅的明亮的光芒,“我曾经同你说过,有一段时日,我的心愿便是能够靠近你,能够站在你身边同你一起分享和经历你的一切你的喜怒哀乐。我现在嫁给你了,我想同你一起经营我们的家,经营我们的生活。我觉得这样让我很幸福,也很开心。我一点儿也不会累。”   冯之溪特别能明白和珅的心思,她说,“夫君,我知道你是怕我累着了,也许你觉得我掌家可能会耽误一些原本属于我自己的时间。但是我会平衡好这些事情的。不会让这些事情占据太多,我也不会让自己变成眼里心里只有操持家务的当家夫人,我还是可以很好的做我自己。”   这么几年接触下来,冯之溪最知道和珅待她的心了。   和珅一向就希望她能很好的做她自己,很怕会因为什么事情让她耽误了自己,他是真正希望她能够自由自在的,而也正因为她能体贴到和珅的这个心思,并且非常感动于和珅的用心,因此,她也一定要让和珅知晓她心中对他的爱意。   和珅与冯之溪相视一笑,他目光轻柔含着满满的情愫:“好。那过两日等你得了空,就叫兰嬷嬷过来。府里的账册及名册她早就备好了,一并交予你。日后府中诸事,就交托给夫人了。”   冯之溪也笑:“夫君放心便是。”   和珅大婚,乾隆体恤,还特意给了他两日的假期,两日之后又是休沐日,和珅一共在家歇了三天才重入军机处轮值的。   他大婚时来和府赴宴的都是自己的亲朋故旧至交好友,除此之外这官场上的人是一概都没请的。有些人不信邪,还偏就拿着礼单自己上了门,和珅是礼单也没收,人也没让进,就客客气气的把人给请走了。   他一向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众人倒也习惯了。   能参加和府喜宴的人不多,但全城都瞧见了和珅娶冯家姑娘的盛况。那大排场那大手笔,不单单是百姓,便是官场中,也都在议论。   都说这冯家的姑娘真幸福,嫁到了和府做当家夫人不说,还得到了和珅如此的爱重。   和珅当初扩建改造和府,虽没有大肆宣扬,但破土动工的动静本来就很大,他府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旁人的。众人也就都知道了,他扩建改造和府,也是为了能更好的成亲。   就这一二年里,为着同冯府结亲,和冯家姑娘成婚,这和府的银子是流水似的往外送。这几年和珅同冯府的亲近,对冯姑娘的喜欢和爱重,还有费尽心思哪怕花再多的银钱也要寻稀罕东西让冯之溪高兴的事儿,这京城里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和珅的生意如今做到了大江南北,好些地方都有他的钱庄票号,还有当铺的铺面。他府上每月盈余的银钱数没人知道,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和府如今是有钱人家。而这位和大人,不但在朝中前途无量深受皇上的信重,就连在商界,那也是有钱有排场,凡事大手笔的代表。   他待冯之溪好,舍不得给冯之溪花钱这事儿,自然也是瞒不住的。和珅是低调,但这些事儿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给自己心爱的人花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知道了也就知道了。   但朝中总有些人见不得和珅好过。尤其是在滇南曾经算计过和珅的福隆安,他就尤其的看不惯和珅,一心一意想要找到和珅的不是,然后继续攻讦他。   和珅在政务上,那是寻不到一点错处的。甚至在带兵打仗上,巴里坤大捷和滇南平乱也奠定了和珅在军事上的能力。乾隆甚至有话,在近几年内,是不会再放和珅出去打仗了。   福隆安如今在外头回不来,他的拥趸也多在军中,滇南那次之后,他这边的人元气大伤,就都蛰伏起来了,并不轻易出手了。   但总有人走在想要不让和珅好过的路上。福隆安等人也还是不死心,他们自己不出手,却在背地里煽风点火,散布和珅骄傲自满狂妄自大,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话。又说他这些年越发的行事狂妄,这些年他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在做生意上变本加厉的与民争利,甚至家中靡费巨大,花费巨大生活奢侈,这简直违背了做臣子的本分。   这些话传着传着,就都传到乾隆那里去了。   这一回他们也学聪明了,不再写折子弹劾和珅,乾隆比之从前更信重和珅,写折子弹劾这些压根就没有用,还会让乾隆从明面上维护和珅,这并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   现在也不是单单弹劾就能毁掉和珅,以和珅在乾隆心中的地位,想要毁掉和珅不可能再一击必中,他们首先要撬动和珅在乾隆心目中的地位,然后才能再谈其他的。   至少也要先动摇乾隆对和珅的信任才行。   要说朝中有财有势的重臣肯定是不少的,可是人人都低调得很,不会用做生意这样的方式敛财,人家身边也不会有这么多明里暗里盯着的人,其实和珅也没有说一定犯了什么错误,可是这么多的传言,还是会对他的形象造成一定的影响。   花费巨大,生活奢靡,这就很容易让上位者产生联想。   和珅婚后至军机处来轮值,这日早晨格外的繁忙,福长安几次想要同和珅说话,和珅都示意他忙完再说。再瞧刘统勋刘纶等人看见他,也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但前辈们毕竟还是很能沉得住气的,只瞧了和珅一眼,就忙活自己的公务去了,那一眼的神色也很快隐没不见了。   众人一齐至养心殿见乾隆,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再回到值房,和珅正预备继续忙公务,结果人还没坐下,李玉就来了,见了和珅就笑:“和大人,万岁爷请您过去呢。”   也没等人问起,李玉就自己解释了起来,“诸位大人走了之后,万岁爷抽空用了早膳,这才让奴才来请您过去的。这会儿万岁爷闲下来,就想请您过去说说话。不过,万岁爷说,请您不用忙,喝口茶再过去。这天太热,您先歇歇。”   李玉是乾隆跟前的总管太监,他过来,军机处众人自然都是要给面子打招呼的,李玉倒没有在军机处久留,自有小太监招呼他去隔壁的小房间里喝茶消暑。   李玉也随和,笑呵呵的就去了,明摆着是遵旨让和珅歇上一时半刻再过去。   和珅日头底下一路跟着众人走回来,着实是有些热,他饮了凉茶,面对值房中众人的窃窃私语,他充耳不闻,只想着休息一会儿便同李玉去养心殿。   福长安在听见李玉说乾隆请和珅过去的时候脸色就变了,趁着众人不注意,他悄悄溜到和珅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大人往皇上跟前,但有问话,大人千万不要答的过于仔细。也不要说的太多了。大人谨记。”   和珅是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的。   他这三日都没出过府里,一直在府上陪着冯之溪,外头的事情也不怎么关注。刘全那边更没有来他这里说过些什么,瞧着福长安的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似的。   可要是真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和琳也没有同他说什么呀。   而且这三日,福长安也未去过和府,是为了能让和珅更好的同冯之溪过这三日。实际上福长安还是想去的。但和琳没让他来。   和琳和珅兄弟,是不会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的人。而和琳觉得,这些闲言碎语不足以动摇和珅的根基,他也不希望在和珅新婚的时候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他哥哥和嫂嫂的新婚,因此没有让福长安说,他自己也没有说。   福长安也只有今日才有机会说。但没想到乾隆单独见和珅这样快,福长安来不及讲完来龙去脉,便只能这样提醒和珅了。   就在和珅身边的刘统勋深深看了和珅一眼,说:“御前当心应对。”   和珅瞧了一眼众人,虽都在窃窃私语,但一众人的注意力都明显是在他这里的。福长安和刘统勋能这样说,想必是大事,和珅轻轻点头,心里郑重应下了。   御前传唤召对,他自不能让李玉等太久。匆匆饮完盏中凉茶,和珅就出来寻李玉,然后一同往养心殿去了。   和珅一路上都没找李玉打探消息,他表现的很镇定,完全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一点儿也不担心等下的御前召对。   和他比起来,倒是福长安等人太过于紧张了。   等和珅到了养心殿,乾隆已是歇过一回了。见了人进来,便招招手让和珅在事先放好的小杌子上坐下。   “奴才谢皇上恩典。”每回御前单独面见乾隆,乾隆都会让他坐着回话,极尽恩宠。要知道在乾隆面前,便是如刘统勋等老臣,也不一定常有这样的恩典。   和珅坐下后,乾隆就说把他刚才饮过的那个西洋茶赏给和珅:“那茶倒也清爽,但是朕吃不惯。朕知道你素来喜欢这些新鲜玩意儿,就都赏你了。这一盏是他们冰镇过的,很凉爽,你先用了。回头御膳房还有的,朕都让他们拿给你。赏给你夫人也尝尝。”   和珅忙谢恩:“多谢皇上。”   瞧着和珅饮下了西洋茶,乾隆又问了李玉一回,知道李玉确实让和珅在军机处歇了一回,乾隆这才满意,摆摆手让李玉出去,他要单独同和珅谈一谈。   “你才新婚,朕差人送去的贺礼,可还喜欢?”   和珅忙说:“多谢万岁爷厚爱。奴才喜欢。”   乾隆就笑了:“朕说了,单独觐见的时候,不必动不动就跪。坐着回话就行。”   “朕知道,你就喜欢西洋这些新鲜玩意儿。不单单是西洋的,便是咱们大清的,但凡你觉着新鲜有趣的,都会寻了来送你夫人。朕挑这些礼物的时候就同他们说了,一定要新奇有趣的,若是不够新鲜,朕可不会让他们送过去的。”   “朕有时候还同英廉打趣,说他家的小孙女福气好,遇上了你这么个会疼人的。瞧见你们夫妻和美,连朕都觉得很高兴。”   和珅垂眸一笑:“奴才能同冯姑娘成婚,是奴才的福气。”   乾隆叫他来,说的都是些家常话,可就是这些家常话,想必也是藏着些问题的。莫非,问题就藏在这些家常中吗?   和珅觉得乾隆的心思若隐若现,他也不着急,只静静坐着,乾隆问什么他答什么,说什么他听什么,迟早能把话听明白说清楚的。   乾隆默然笑了半晌,才望着和珅说:“朕觉得,你这话说的不错。这些年,朕冷眼瞧着,你就是这样做的。不但待你夫人好,还很舍得为她付出。不光朕瞧见了,这满朝文武,满城百姓,也都瞧见了。”   “和珅,你晓得外头都在说你些什么吗?”   和珅的心里顿时就跟明镜似的了,他说:“奴才不晓得。”   乾隆又笑了:“你会不晓得。不至于吧?外头那些话,你和珅和大人竟没听见?朕可都听见了。”   和珅说:“回皇上,奴才确实是没听见。皇上知晓奴才的为人,奴才每日来军机处轮值办差,散值后便回府,不怎么关注外头的事情。冯姑娘是奴才少年时便喜欢的人,一朝成婚,奴才眼里心里只她一个,当真没怎么去听过外头那些话。”   乾隆说:“朕瞧和琳镇日在外头玩耍,也没把听见的话同你说过?”   和珅轻轻抿唇:“万岁爷,奴才的为人,您是最清楚的。奴才从来都不是在意那些的人。”   “奴才小时家贫,阿玛额娘早逝,继母为人刻薄,奴才掌家,这些事在外头也不是没人知道,那会儿说奴才的人就不少了。后来奴才得万岁爷赏识,一路下场科考,后来高中状元,这些年听见的话好的坏的都有,奴才早就不在意了,也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了。奴才只想好好办差,好好过日子,好好做好奴才自己的本分。”   “和琳是奴才一手教导出来的,他晓得奴才不在意,奴才也叫他不要在意。奴才同万岁爷说句心里话,奴才同奴才弟弟要是真在意了这些,只怕也活不到如今了。”   乾隆听和珅说这些,心里叹了两叹,说:“朕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外头那些话不好听,你没听见,不在意也就罢了。只是风太大,挡不住,一吹就吹到朕这儿来了。朕也不爱听,奈何朕是天下之主,没法子,风总绕不过朕哪。”   和珅说:“万岁爷辛劳。都是奴才的错,万岁爷若心烦,只管打骂奴才便是。千万不要劳心伤神,还是要小心龙体。”   旁人说这些话,无不谄媚讨好,偏他一脸恳切真诚,正直诚恳,乾隆瞧着倒觉得顺眼极了。   “朕不心烦,朕就是好奇想问问你,”乾隆说,“外头人都说你不收银子。所谓的冰敬、炭敬、别敬,你是一概不要的,你门上一个铜板都没收过,这是真的吗?” 第62章   冰敬、炭敬、别敬, 这都是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这些事儿都没有在明面上说过,但是乾隆这里是都知道的。   只要是不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乾隆是没想去管的。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为官, 比之从前不同, 结党营私是深恶痛绝之事,但是这门上收些银钱,外官给京官呈送些冰敬炭敬别敬,只要不闹出来, 乾隆也不会去查。   水至清则无鱼, 乾隆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   只是这些个人里头, 出现了和珅这么一股清流,平日里不多与朝臣来往,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说, 竟连门上也是一个铜子儿都不收,乾隆就很是好奇, 想问问和珅究竟是怎么想的。   当然了, 和珅这样是很合乾隆心意的, 只是大部分的臣子, 只怕还做不到这一点。   和珅说:“是真的。奴才阖府上下都不收银钱。奴才府中上下,都是干着奴才自己的差事,所用银两当然是奴才来出, 不能用旁人的银子。有人求到奴才门上,奴才不能给他们办事,自然是不收银子的。”   “况这冰敬炭敬, 还有别敬都不是成例。不该奴才收的银钱,奴才也是一概不要的。”   “奴才自己能赚银钱,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的花费自己的银钱, 奴才不承情,也不做人情。”   和珅素来觉得为官不易。重生之后,他能找到自己的营生,支撑偌大家业,给自己在意爱护的人好的生活,能够想花费就花费,只要喜欢只要需要就可以,不用在意会有多少银子用出去,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手段。   每年的冰敬炭敬,外官入京离京,以及各种名目的别敬,是每一个做官的人都逃不掉的。有些人家底厚,能出得起这份银钱。又或者他自己也收银钱,能给的出这些银子。但很多人家境并不殷实,除俸禄之外,没有别的收入,根本凑不齐这份银钱。这时候,就真的是捉襟见肘了。   这样的风气,上辈子也不是和珅带起来的。这样的风气一直都有。和珅做官的时候,起了贪念,也就跟着随波逐流了,后来甚至变本加厉,成了助长这风气的推波助澜者。   他这辈子是不想再起这个贪念了,堂堂正正安安心心用自己挣来的银钱。这种风气自是不好,可要说整顿,现下还真不是时候,也没有到这个时候。   和珅还是只能做好他自己。   “好一个不承情,也不做人情。”   乾隆是被和珅这番话打动了。他们君臣其实早先也有过深谈,乾隆一直觉得和珅很好,他素来很看重和珅,在他看来,那些传言都不甚重要,哪怕是风吹到了他的耳中,也不会影响他对和珅的判断。   乾隆只是担心这些话传得沸沸扬扬的,传到和珅耳朵里会影响他的心情。乾隆不希望和珅因此有什么想法,所以他叫了和珅过来,就是想宽和珅的心,让他不要将这些风言风语放在心上。   乾隆还赞和珅:“你便是这样就很好。不用在意外头说什么。朕说你好,你便是好。”   乾隆挥了挥手,笑道:“行了。回去办差吧。外头那些事,你都不用管,只管安心办差。朕会解决的。”   和珅来时,还不太清楚是什么事情让他来御前觐见。甚至福长安和刘统勋都要提醒他御前小心奏对。可在他来的路上,走到宫道上,他虽不晓得是为了何事,但心里头却打定了主意,他未必会听他们的话,要小心奏对,少说少错。   有些事儿,尤其是涉及到他自己原则上的事情,还有他要做的那件事时,他是不可能为了让乾隆高兴而退让半步的。他太了解乾隆了,有些事,若是没有人将那些真实的东西送到他的跟前,他是永远不会正视事实的。   乾隆永远都会认为,如今的大清依旧还是海晏河清,还是繁华昌盛的。   只可惜,这一次的觐见,乾隆同他说的事情未曾涉及到那些事。乾隆是来安抚他的,虽然乾隆和他心里都明白,他并不需要安抚,但是这个安抚的动作,是做给那些传风言风语的人看的。   和珅走后,李玉也没进来,乾隆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里头出来一个人,正是英廉。   乾隆是提前将英廉叫了来谈话的,比叫和珅过来早一些。等和珅来了,乾隆就让英廉到里头去了。   倒不是不让他们见面,只是乾隆不想他同和珅谈话的时候英廉也在旁边听着。他是想听一听和珅真实的想法。正好英廉在里面,也能听见乾隆与和珅的谈话。   英廉到了乾隆跟前,垂手静立,乾隆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么多年了,朕一直觉着他会做生意会赚银子,是个可造之材。如今再瞧,果然是没有让朕失望的。”   “这满朝的大臣,除了你,也就只有他能让朕把这事儿放心交给他了。”   英廉轻轻抿唇,说:“万岁爷的意思,是就定下来了么?”   乾隆淡淡笑了笑,说:“再看看也行。他还年轻。你也还能再干些年。朕再给他几年的成长空间。等到了能定下来的时候,他应该就能完成朕交给他的差事了。”   英廉点头:“是。”   乾隆想着明日就去圆明园住着了,心中颇为畅快,瞧着英廉的眸中笑意比方才更盛,甚至起了一点玩笑之心:“和珅说他没收过银子,你收过吗?”   英廉心里一咯噔,顿时就跪了下去:“奴才惭愧。”   乾隆哈哈大笑:“不用这么紧张,朕就是随便问问。也没什么好惭愧的。朕也没打算要你做些什么。你只管还是照着原先那样就是了。”   乾隆没将这个放在心上,挥挥手让英廉退下了。英廉从殿中出来,到了外头宫道上瞧着四下无人,才慢慢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他将乾隆方才同和珅的对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几回,又把乾隆方才的几句话在心里琢磨了几遍,最后咂摸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先前英廉并未同和珅谈过这方面的内容,仅有的两次还是听和珅同乾隆谈起的。虽然英廉也知道和珅从不收银钱,但是他只认为这是和珅个人的操守,和珅本就是乾隆看重的人,如此撇清自己不收银钱这也是明智的做法,所以英廉也没有干涉过。   但如今英廉从这回的谈话里头越发咂摸出乾隆对和珅的赞赏,他就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这样操作一下。他虽然没有如外头那些人那样敛财,但也没有像和珅这样两袖清风。如今要是同和珅一个样,对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和珅如今是他的孙女婿,跟孙女婿同进退,好似也是他应该和能够做到的事情。   至于说乾隆看好和珅能完成的事情,英廉也一样看好,甚至非常骄傲的认为,和珅一定会做的比他好上很多。   和珅从养心殿回到军机处里,众人都在忙着自己手上的差事。可和珅一进屋,就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短暂的集中到了他身上一下。等他再抬眸回望过去的时候,所有人又都立刻收回了视线,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和珅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走回自己的位置,旁边的刘统勋深深望着他一眼,他回以一笑,示意自己没事,让刘统勋不必担心。   福长安手头上没有什么差事要做,他又是一直跟着和珅的,方才见和珅进来,福长安就想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迎过来,还是刘统勋有意无意瞧了他一眼,福长安才安静下来没动弹,但眼睛是一直紧紧盯着和珅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心。   和珅走过去坐下后,轻轻伸手拍了拍福长安的手臂,示意他安心,又对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福长安知道这就是没事的意思,这一颗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和珅的心绪丝毫未受到影响,坐下来后就全身心的投入到面前的政务中去了。临到晌午的时候,膳房还没有将饭食送过来,因为值房中到底还是有些炎热的,大臣们忙了一上午了,也就只有用饭之前能稍微歇一下。   这边陆续有人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外头便有御前太监进来,说皇上有圣旨给和珅,和珅跪下接旨,众臣依着规矩也跟着跪了一地。   乾隆给和珅撑腰的方式还是没有变。   一道圣旨送到军机处,擢升和珅为户部左侍郎、兼署吏部右侍郎、正蓝旗满洲副都统。   和珅接了旨,御前来宣旨的太监没有多留,将旨意给了和珅后,便回养心殿复命去了。   宣旨的人一走,军机处里顿时热闹起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众臣都围过来恭喜和珅。   福长安还没有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练到家,不免瞧着众人的模样有些得意,和珅应付众臣之际,还抽空瞧了他一眼,只一眼,福长安立刻就老实下来,规规矩矩的跟在和珅身边,笑都不敢笑了。   和珅瞧着面前的这些笑脸人,心想,这背后散布那些风言风语的人要是知道了这道旨意,只怕是要气死了。 第63章   风言风语才闹起来没多久, 风吹到了乾隆跟前,乾隆就直接下了圣旨,擢升了和珅, 还赏了他差事, 这就是摆明了给他撑腰的。这也是给那些人瞧的,不论他们怎样诋毁和珅,哪怕是寻到了所谓的能够攻讦和珅的地方,也无法撼动他在乾隆心目中的地位。   多少人想要借着给和珅庆祝的借口请和珅赴宴, 和珅都没答应, 从军机处散值后, 就带着新拿到的旨意回家去了。   他倒也不是独自一个人回家的,身边还跟着个福长安。   福长安不回家,一定要跟着他回去:“和兄, 今日你高升,请我吃一顿饭总没有问题吧?再说了, 我都好几日没见到和琳同嫂嫂了。正好大家可以一起坐下来说说话吃顿饭啊。”   福长安这话倒也不假, 从和珅大婚前两个月, 冯之溪不能同和珅见面, 自然连和琳和福长安也见不到了。   和府那会儿在扩建改造,福长安也不好总在和府待着,也是直到和珅大婚的时候, 才正经跟着和琳把扩建完的和府整个瞧了一遍,然后在和府忙活了一天,晚上又同和琳一起替和珅招呼到场的宾客。   喝醉了在和府歇了一夜, 第二日天不亮就起身入宫轮值,后两日就没瞧见过和珅。他老老实实在宫中轮值,这两三日连和琳都没怎么瞧见过了。   和珅也记着大婚那日福长安帮的忙, 也没想过要拒了他,听他这么说就笑了,替福长安将他府上的马车打发走,然后让福长安上了他的马车。   和琳在外头也听见了消息,晚上也没在外头用饭,直接回来了。   福长安也不是外人,自从跟了和珅就常在和府混着,大婚的时候还跟着和琳忙前忙后的,和珅和琳兄弟也早拿他当做自家人了,冯之溪对他也很熟悉,正好福长安年岁比冯之溪还要小上几个月,冯之溪也将福长安当做弟弟般看待了。   和珅今日在宫中被叫去乾隆跟前,这事儿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有宫中的人知道。但外头沸沸扬扬的风言风语,不但满城皆知,这府里头也是知道的。   风言风语一蔓延,和珅就在宫里接了旨意添了差事,这旨意什么意思朝野上下都能瞧的出来。   和琳一点都不担心和珅,听见那些风言风语的,就担心他嫂嫂知道了心里会不痛快。   赶着回来一瞧,福长安也是心里头打鼓,两个人都怕冯之溪听了心里不痛快,冯之溪待他们好,他们担心自然也是正常的,就是瞧着冯之溪笑吟吟的样子,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了。   饭食都上了桌,和珅都坐下来了,一瞧两个人都悄悄的盯着冯之溪看,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和珅就挑了挑眉,说:“你们俩瞧什么呢?你俩怎么了?”   冯之溪正帮着玉嬷嬷布菜,等都摆好了,冯之溪就打发玉嬷嬷林花雪拥也去吃饭,他们这里自己都能动手,也不用人伺候,等玉嬷嬷领着人走了,冯之溪才笑着看向和珅:“估摸是琢磨我怕我听见外头那些言语吧?”   冯之溪也跟着坐下来,招呼几人动筷,她脸上的笑容明媚又漂亮:“琳哥儿和长安不用担心,我是听见了外头那些言语。但是也并不在意他们说的那些。毕竟人家也没有说错,你们哥哥确实为我为府里花费了不少银钱,这都是事实,没得堵人家的嘴让人家不说。”   “把这些话传出来,背地里安的什么心思,你们俩应当也知道。如今夫君在朝中尽心任事,他们想要动摇夫君的根基,也没有那么容易的。我相信夫君能处置的很好。至于我,在府里也很好,你们都不用担心我。”   冯之溪嫁进来几日,和珅对她极尽宠爱,这几日都没肯让冯之溪做任何的事情,便是掌家之事也说不必着急。每日也是冯之溪在议事厅瞧着,兰嬷嬷同她说着府里的事情,她对照着府里的名册调度调停分派差事,慢慢的也就能上手了。   府中下人都是兰嬷嬷这些年一手调/教出来的,就是为了等冯之溪嫁进来做了夫人后能很好的协助她管理家事,所以一个个都很听话,没有任何人掣肘。   冯之溪得偿所愿,每日都能同和珅在一起,府里的事情又样样顺心,她心中自有底气,这几年又被和珅养的从不看低自己,不会被外界的话语影响半分,所以那些风言风语丝毫都没有影响到她。   甚至还让玉嬷嬷说几句让她听听,全当解闷。   和琳瞧着冯之溪确实是没受到影响的样子,也就跟着放心了。他就问和珅:“听说哥哥今日在朝中,皇上特意来军机处中宣哥哥去养心殿觐见?”   和珅瞧了福长安一眼,知道是他同和琳讲的。   横竖跟前没有外人在,和珅就把乾隆同他说的话挑着捡了一些说给面前的几个人听了:“皇上的意思,重在安抚。你们也不必太在意那些言语了。这次他们晓得利害,知道传这些话没有用处,下回就不会再用这招了。”   这话说着,和琳与冯之溪都跟着点头表示赞同,倒是福长安听了,这关注点也不知怎的就跑偏了。   他摸着下巴喃喃地说:“我也没收过任何银钱,我早就知道和兄的规矩,所以在入军机处的时候就立志要跟和兄一样。后来跟了和兄就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但是我没和兄这么阔绰,我也好想跟着和兄做生意啊。要不然,和兄带带我吧。”   福长安可知道,别看如今和府的饭食都瞧着同外头的家常菜差不多,但是就他们如今面前的这一桌饭食,就不下十两银钱。   和珅特别疼宠冯之溪,总想把什么都给她预备最好的。就如眼前这一道香菇鹌鹑蛋,这香菇和鹌鹑蛋都是从外头送进来的,新鲜不说,味道还特别好,完全同京城中不一样。   就这么几颗蛋,就用了一两银子,听说和珅还让外头按期运送。   福长安家里也是权势之家,可他在家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家里在吃食用度上这么靡费的。   和珅真的是会花钱会赚钱,而且还是从做生意赚钱,不走那些歪门邪道,不碰旁门左道,这在京城可是独一份的。   福长安虽说出身高,可在府里只是庶出,他额娘在傅恒面前也没有太大的体面,他们这一房的月钱份例都是定了的,不会少,但也不会多出来。   他的几个兄弟也不会接济他。福长安觉得,他还是很需要银钱的。有了多余的银钱,他才会有积蓄,将来才能改善他同他额娘的生活。   甚至,能有底气走出去,脱离这个家自立门户。   和珅还没答话,和琳就先笑起来:“你不行。”   他一直觉得福长安特别憨,从前总当着面叫他憨憨,福长安也不生气,还答应的挺好的。可今天听见福长安这么说,和琳倒不忍心这么叫他了,对上了福长安疑惑的仿佛在说他为什么不行的眼神。   和琳轻轻一叹,才说:“谁都知道你如今同我哥要好,天天跟着他学怎么应付差事怎么处理公文。外头谁不说你是难得跟了我哥的人?且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就只说你自个儿。你如今还没有正经差事呢,在军机处里立足不稳。”   “你要是跟着我哥学做生意,这赚了钱,旁人说我哥哥与民争利皇上护着你,可你呢?皇上或瞧着你是富察家的人会护着你,但也未必有哥哥这么尽心。哥哥不在乎旁人议论,你行么?这朝上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人家会说,这富察家的小公子还没领差事呢,就想着为自己谋私利赚银钱,还要与民争利,若是竞相弹劾你,你可受得起?”   “再有,都知道你与我哥哥交好,他们弄不倒哥哥,就会朝你下手,本来就是想要哥哥身边站不住人,你再不谨慎些,难不成还要把话柄送到人家手上么?”   瞧着他越说福长安越是泄气,和琳又跟着说:“但也不是说永远不可以。只要你站稳了脚跟,你的根基稳了,像哥哥这样有倚仗了,再想要做生意,我自然不会拦着你了。”   福长安特别羡慕的看着和琳:“你说说你,和兄是你的亲哥哥,放着这么好的路子不用,你也不肯跟着和兄学做生意,非要去从武。上战场打仗那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就那么乐意呢?”   “你知道么?我那位眼睛里不放人的哥哥,他身上的伤痕遍布,外头瞧着好好的,可旧伤若是复发,就会像先前那样在府中休养好久,动都动弹不得。那军功可都是靠命挣回来的。”   和琳知道他说的是福隆安,就微微笑起来:“你家几个哥哥,就他身上的伤多。福康安军功也不小,怎么就没他身上那么多的伤呢?我便是要学,也不学他。有命挣军功,也要有命守得住,有命能享福。”   和珅深深瞧了和琳一眼,淡声说:“阿桂将军要回朝了。看势头,应当要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 第64章   如今朝中几个得势的将军里头, 阿桂无疑是最得乾隆重用的一个。他骁勇善战,哪怕为军机处重臣,也常年征战在外, 回京的时日都屈指可数。   和琳想要从军, 前不久刚承袭了世职,如今是三等轻车都尉。只是从军,也并没有那么的容易。和珅了解和琳的能力,如让和琳去营中当一个小兵, 那就是真正屈才了。   他也不想让和琳从一个小兵开始干起, 况且, 现如今的军营中,从哪儿入营,去哪个营中, 甚至是去哪位将军麾下,在哪个地方驻守, 是戍边还是去打仗的地方, 这里头都是有讲究的。   和琳还年轻, 看和琳的样子, 将来是必有一番作为的。和珅同和琳深谈过,他也不想阻碍和琳的上进,和琳想要做的事情, 和珅不会过多干涉,但是有些事儿,能帮的在和琳需要的范围内, 他还是会出手的。   那些个与他不对付的将军,和琳是不能去跟着他们的。和珅也不想把和琳往一般人那里放,在干清门做侍卫做个几年后, 和琳就能去军中,和琳也是很优秀的,乾隆也是知道他的,断不能让和琳的将来太过普通了。   和珅思来想去,又与和琳谈过,兄弟俩就一致盯上了阿桂。   虽说不会在这一二年就去阿桂手底下,但是这线倒是可以趁着这时候牵起来的。   和珅与阿桂没有什么来往,这些年在军机处中,阿桂不经常回来,和珅先前也没有这个打算,自然也没有同阿桂有过接触。   如今兄弟俩有了这个打算,和珅觉得还是要想一个稳妥的法子才行。这一次阿桂会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他们兄弟俩倒是可以好好的琢磨一下。   阿桂从四川回来,这次回来是亲向乾隆说明四川那边的情况的,再者,如今那边战事胶着僵持不下,也是请乾隆做主拿个主意的,究竟接下来是怎么样的一个章程,是继续这么耗下去,还是稍微退一步留待日后再决,都需要乾隆钦定。   而这又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出的决定,因此阿桂会在京城里待上一段时间,等乾隆做出最后决断后,他再带着旨意回四川。   翌日入宫值守的时候,和珅刚到宫门口就遇见了福长安刚从马车上下来。   他们倒也不是约好的,就是正好撞见了。   昨日福长安在和府用过了晚饭后就回府了,他如今在军机处中还是没有具体的差事分派,如今还是以学习为主,便是军机章京们的差事也不会去做。   和珅如今要处理的公务比较多,有时候和珅忙不过来,会稍微让福长安上手处理一些事情,就如同从前他在军机处时那样,前辈们有什么公务忙不过来,他也会跟着处理一样。   只是福长安明显不如从前和珅在军机处中学习行走时那般机敏,刘统勋等人虽觉得福长安挺聪明的,便是让福长安跟着处理一些公务,也绝比不上当初和珅那时候所做的事情。   福长安同着和珅一道进宫到了军机处,如今的天是越来越热了。   乾隆原本打算今日便去园子里住着的,但因为晨起的时候突然有些不大舒服,就推迟了今日的行程,想着在宫中再歇两日再动身。   乾隆不去,军机处自然也还要在宫中待上两日,等乾隆住进圆明园后,他们再跟着去到圆明园里的值房。   和珅与福长安刚踏入值房,就听见军机处中有人小声议论,说阿桂应该在今日就会入宫觐见乾隆。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阿桂凌晨时分就已经回京了。   福长安的位置还在和珅的旁边,刘统勋刘纶他们在另一边,如今每个人的桌案上都摆着些公文,福长安自从跟着和珅开始处理些公文后,他的桌案上也会摆着些公文。因此两个人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和珅瞟了一眼福长安的位置,发现桌案上摆着十来本公文,也并未在意,而是与众人点头致意打过招呼后,就开始准备各自忙着各自的差事了。   到了夏日,便是在值房中摆了冰块也难以久坐,值房中人在和珅这些年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忙活了三四刻钟之后就会从坐塌上站起来,然后在小院子里稍微走动一下,活动活动筋骨。   外头着实是有些热,但好在之前宫里让人过来整修过值房,在外头的小院子里加了些葡萄架子,还有个小回廊,倒是可以在底下转悠转悠,值房里不好走动怕影响旁人,小院子里倒是可以稍微活动一下。   和珅不管旁人如何,他是到了一定的时辰就要起来活动一下的。办差固然重要,但是他可不愿意再像上辈子那样一心一意只顾着半茶从不活动身体,最后导致上了年纪后膝盖便不行了,后来病痛袭来,甚至连下床走动都做不到。   那病发作的时候特别疼,和珅是疼怕了。所以这会儿哪怕是还很年轻,他也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体。   如今刘统勋刘纶等几个军机处中年老之人,都是一辈子几十年兢兢业业的办差,在军机处中少说也有三十年了,日复一日的盘腿坐在坐塌上处理公文办差,很少下来活动。甚至有时候忙起来,一整天都不起身动弹。   这年轻的时候还好,到了年老之后,这膝盖和腰就不大好了,夏日炎热冬日寒凉,稍不注意就是一身的毛病,如今只要在坐塌上盘腿做个小半个时辰,他们再起身就很困难了,甚至需要小太监来帮忙,否则的话,凭借他们自己是很难起来的。   几位老臣的膝盖都不是很好,每年都会上折子乞老致仕,但乾隆只是不准。他是离不开这几位的,若非他们当真是卧床不能动弹了,否则乾隆是不会放着几位老臣致仕的。   这些军机处中人可都是瞧见了的,年老之人身子骨脆弱,不能再跟着和珅这么活动了,但年轻些的瞧见了他们这些后遗症,自然会心生保养之意。   只是和珅素来在军机处中与人之交淡如水,这几年来,也就福长安一个同他亲近些,别人都没这么亲近过。   所以和珅起来活动的时候,便有人跟着,也只是在旁边,并不会与和珅有太多的交流。   况福长安这样不是重生有自诩身子骨强壮的年轻小子,没有和珅那般通透的心智,又没真体会过老年身体不好的困苦窘境,自然不将这个当做一回事。   所以和珅在外头活动筋骨的时候,福长安还在值房中看他的公文。   和珅如今在军机处值房中劳逸结合的事儿,乾隆一早就知道了,他素来看重和珅,之前也有些人说和珅这样不对,这是偷懒懈怠,结果乾隆倒不高兴了,说要不然朕也不要歇息了,大家每日一天十二时辰都用来处理政务,用膳嬉戏也不要做了,全部办差多好。   乾隆那会儿是真不痛快,这话一传出去,也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原先乾隆也没有说一定要军机处如何如何认真如何如何勤奋,只要不消极懈怠,适当的休息肯定是可以的。   但自从刘统勋刘纶入了军机处后,他们一贯做事认真刻苦,那休息都是没有的事,两个人往坐塌上一坐,一上午两三个时辰那都是可以一动不动的。   要不是还需要用膳,他们甚至可以一整日都不起身。这勤奋刻骨的风气便是他们带起来的。要不是和珅入了军机处,这几年慢慢的潜移默化影响众人,只怕到了年纪大的时候,如今军机处中的这几位也是要同刘统勋和刘纶一样,那膝盖和腰的问题就大了。   乾隆这边,当然是希望臣子们身体好,能给他办差的时间越长越好,所以瞧见和珅用心办差的同时还这么用心的照顾自己的身体,乾隆还是挺支持的。   话说回来,和珅在小院子的回廊里活动下腿脚,屋里头冰块不间断的供着,有小太监时刻照顾着,值房里还是比外头凉爽许多,但在里头待久了,呼吸间都带着些水汽,还是有些不痛快的。   和珅拿着小蒲扇出来走走坐坐,外头的空气虽热,但是呼吸之间觉着干燥些,还是比里头还舒适许多。   他这儿刚活动完,就在葡萄架子底下石凳上坐一下想要散散汗意,之前跟在和珅后头出来的几个军机章京没那么多时间,只稍稍活动一下就得进去继续忙活了。   小院子里便只剩下和珅一个人。   这个时辰,便是小太监也不会过来打扰大臣们办差,和珅轻轻吸了一口气,虽有夏日无限热意,但空气还是清新宜人。   可他这口气还没放下来,福长安就从里头匆匆走了出来。   福长安生的很好,跟着和珅这么久了,也学得了和珅的几分泰然从容,可此时的他,面色却明显有些焦灼,眼神里也带着些担忧和不解。   他将手中拿着一份公文递给和珅,轻声说:“和兄,你看看这个吧。这个不该出现在我的案头。”   公文都是一样的外部模样,从表明上瞧不出什么,要是不将福长安手中的公文翻看,不看那公文题头,这公文就同和珅案头上的都是一样的。   可当和珅翻看来一瞧,只看了第一眼,他的神色便凝了起来。 第65章   福长安递过来的是一份刑部的公文。是一份不该被转到军机处来的公文。   刑部公文自有刑部处置, 但不知何故,被人换上了同送来军机处的一样的封题,然后混在折子里一起送到了军机处这里来, 又送到了福长安的案头。   和珅知道,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份刑部公文所写,是一桩人命案。   正蓝旗海晟殴妻案。员外郎海晟与妻子发生口角,后其妻子失了性命,海晟报称是自缢而亡。但其妻弟贵宁不信, 执意上告, 认为是他的姐姐是被海晟打死的。这案子就一层层告到了刑部这里。   这案子刑部有专人审理, 调查的很细致。原因也很简单,这海晟是阿桂的族兄,若是寻常普通的案子, 想必也没有那么的难,处置起来只需要按照流程走即可, 可这海晟同阿桂有关系, 如今阿桂又回朝了, 这案子只怕不好办。   和珅扫了一眼里头的文字, 这案子如今还没有审出个结果来。海晟坚称其妻是自缢而死,贵宁坚持上告,刑部根本不敢下力气去审, 查出来的人证物证也是模糊不清,刑部不敢下手,又不敢把这案子随意定性, 更不敢往上报。   先前和珅对这案子就有所耳闻了,他算算日子,如今还没掰扯清楚, 这案子在刑部压了也快有两个月了。   偏偏今日送到了福长安的案头?   “这是有人故意送到你这里的。”和珅说。   福长安猜测原因:“是他们不方便呈送御前,所以用了这样的办法放到了我这里,想让我送去御前吗?”   和珅微微一笑:“你如今手上都没有正经差事,跟着去御前都是站在最后一个,皇上不问你你就不能开口,更没有呈送折子的权利。你只是军机处的学习行走,如何替他们呈送御前?这样不守规矩的事做了,他们会受罚,难道你就不会?”   “何况,若要选你,还不如选军机章京们。这事儿虽棘手,也不一定没人真不敢。要呈送早就呈送了,不至于两个月后才想起这一茬来。”   福长安顺着和珅的话往下想:“和兄的意思是,他们送到我这里,并不是想要呈送御前。而是想让我看见,或者说,是想让和兄你看见?”   “那他们,是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福长安手上没有具体的差事,如今朝中都知道,他是跟着和珅的。每日公文送到他这里,他处理过后,和珅还要再瞧上一遍,而且重要的公文压根就不会给到福长安这里。   把这份公文送到福长安的案头,和珅是百分百会知道的。   和珅将手上的公文合起来,说:“他们也不是不想呈送御前,只是这个时间点未免太巧合了些。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有很多种,我们若不清楚这事是谁干的,想必就不会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和珅压根没像福长安这样乱猜,他回了值房中,将军机章京们都叫来,也不说明说这份公文送错了,只问福长安案头的那些公文是谁送来的。   这么问,倒是将人一下子就问出来的。是个在军机处待了十来年的军机章京,年纪比和珅大上一轮,从前和珅刚入军机处的时候,这位就是军机章京了,默默无闻在军机处干了十来年,性格才能都比较平庸,但是这份差事很适合他,用起来都很顺手。   这是个老老实实的汉人。和珅随意问了几句话,那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晓得公文里头有错处,那公文是分门别类早就整理好了的,他拿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和珅心知肚明,这一套流程看似严密,但实际上真要在这里头夹杂上一本别处的公文,还是很好动手脚的。只要能买通内宫的小太监就能办到。   和珅也没有多问,直接将手中的公文递过去,让这军机章京辛苦一趟,给送到刑部值房去:“这公文送错了。这是刑部的差事。不该咱们管的。你告诉他们,若要皇上旨意,就照着正规流程呈送到御前,得了谕旨再送到军机处来,我们自会誊抄。这样偷偷摸摸的送过来不合规矩。”   和珅也没说不让瞧那里头的公文是什么,但那军机章京也没有去翻看。   能待在军机处这么久的,谁也不是真正的傻子。既说了是偷偷摸摸送过来的,那谁知道这送过来的人是存着什么心思的呢?在军机处待着,就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是不该知道的事,就不要去好奇,也不必去知道。   值房里的人都瞧见了这一幕,也没人开口去问,公文送错了的事儿虽不常有,但也总是有的,再重新送回去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和珅如今完全有能力处置,自然也没有人想要去插手。更没有人问这里头是什么。   那军机章京拿了公文要走,还没转身,就忽听得那边庆桂问了一句:“这公文同咱们案头的都是一样的,和大人说送错了就送错了,谁能证明?万一要不是呢?要说这是刑部的差事,那这是什么差事?和大人什么都不说清楚就退回去,这意思,是也不打算彻查了吗?”   和珅深深看了庆桂一眼,他旁边的福长安也目光微亮,跟着看了庆桂一眼。   和珅当着值房中所有人的面将这这份公文让军机章京退回去,要真是军机处里的人背后搞的这件事,肯定是不希望这份公文被退回去的。那么,接下来只要是谁跳出来,就有可能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但也有可能人家能忍得住不跳出来。不过,不管怎样,庆桂都是值得关注的。   他同和珅素来不对付,不交好,要说他这会儿跳出来,还是很值得观察注意一下的。   和珅朝着那军机章京扬了扬下巴,微微一笑:“章佳大人既然想知道,那就给章佳大人瞧瞧吧。”   庆桂纯粹就是想跟和珅过不去,他从来便是这样,只要有机会总要跟和珅唱反调,只是和珅素来谨慎小心,他总是寻不到什么机会。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机会,他就跳出来了。   结果没想到把公文一瞧,竟然真的是个烫手山芋,庆桂在军机处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只稍稍一想便知道这是有人要通过福长安对付和珅,这就是个坑,和珅不跳,他自然也是要避得远远的才行。   这种事,刑部都生怕躲不开,他怎么敢碰呢?   要说这背后动手的人也真是聪明,将这公文的封面都做成一样,单从表面也分辨不出来,害得他失策了。要是知道是这桩案子,他是绝不会跳出来的。   庆桂强作镇定,将公文递还给那军机章京:“刑部的差事,确是弄错了。既弄错了,就退回去吧。想来是有人不经心,先送回去要紧。”   他这话,和珅听了倒想笑一笑,可值房众人都瞧着,他也没法笑,也就跟着点点头,说:“是,先送回去吧。”   话音还未落,那军机章京还没来得及走出来,外头就有沉沉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有身材高大穿着官服的人带着一身热气走了进来,进来就说:“是什么公文弄错了?拿过来给我瞧瞧。”   “怎么多年未回来,你们就懈怠成这样了?刑部的公文,居然能送错到军机处来?”   众人循声望过去,看清来人后,忙都起身见礼:“见过阿桂将军。”   也真是巧得很,阿桂刚见完乾隆,就转到军机处来,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了里头的动静,走进来这几步,倒是把话都给听全了。   和珅庆桂都没把公文里的内容说出来,是以阿桂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事。   他是纯粹好奇,也是觉得真稀奇,不明白刘统勋和刘纶都还在军机处中,却还有这样的低级错误出现。   阿桂一说完,也不等人送过去,他自己正好走到了那军机章京跟前,直接将人手中的公文抽出来,翻开来看。   海晟殴妻案已有差不多两个月了,这事儿阿桂在外头是不知道的,谁也没敢告诉他叫他分心,但海晟与阿桂这关系,却是人人都知晓的。阿桂回来,也没人会特意提起这桩案子,所以于阿桂而言,他是头一次看见这个案子。   这份公文写的非常的详细和清楚,所有的办案过程全都写了,阿桂甚至不用人说,自己就全都瞧明白了。   再一看案子发生的时间,还有外头的封题,前后来龙去脉一凑起来,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阿桂的这个族兄海晟,与阿桂的关系其实挺好的。早年间阿桂出去打仗,这族兄是跟着他一起的,做他的亲卫。后来这族兄受伤残疾了,只能从军中退下来。   他这族兄没读过什么书,除了打仗别的本事也没有,阿桂就给他寻了个闲差,在礼部给他挂名了个员外郎,也是他安身立命的保障。   乍一瞧见这桩案子,阿桂的心里是很不能接受的,他这个族兄自从受伤残疾后脾气就不是很好,但要说他杀死自己的妻子,阿桂是不信的。当初他族兄成亲,阿桂都跟着去了,他们夫妇感情其实挺好的,阿桂觉得这根本不至于会这样。   在感情上,阿桂觉得贵宁是有意闹事。但这案子迟迟不能定案,居然拖了快两个月,认证物证又模糊不清,从理智上来说,阿桂心里非常清楚,海晟也未必没有问题。   这案子定不下来,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他自己这里。   在于海晟和他阿桂之间的关系。   阿桂抬眸,被鲜血战事浸透了的锋利目光缓缓从每一个人面上划过,他紧了紧手中的公文,抬步就往外走:“不必送回刑部。我这就去求见皇上,求皇上让我秉公主审此案。”   阿桂一走,值房众臣面面相觑,旋即都纷纷起身,跟着阿桂往养心殿去了。   和珅扯了福长安一把让他回神,淡声说:“走,去养心殿。”   和珅就想,今儿这出戏,还真是挺有意思的。他倒要看看,这戏接下来怎么演的。 第66章   这案子困在刑部将近两个月, 没人上报到乾隆这里,乾隆自然是毫不知情的。   乾隆捏着公文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军机处中这些人未必不知道, 但事情只要在刑部没有上报上来, 他们也不能越级往乾隆这儿说,就只能由着刑部处置,刑部要一直不处置,往下再瞒一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乾隆并不喜欢这样的时刻, 但是他心里也很清楚, 不单单是刑部, 便是旁的衙门,别说是在六部之中了,就是下头的那些州县, 这样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就好似当年的李潢那样。   李潢至今还在翰林院中, 以李潢的资质, 待过几年后, 完全可以放到身边来做个侍读学士侍候君侧, 但是乾隆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就打算让李潢在翰林院待个几年,有了资历之后, 到时候看他是再领什么差事合适,全凭吏部到时候再瞧。   乾隆为什么不愿意在身边看见李潢呢?就因为只要看见李潢,他就能想起当初在苏州, 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乾隆习惯掌控一切,也习惯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也一直觉得大清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看见李潢,会让他想起那种失控的感觉,乾隆心里不痛快。   现在,又让乾隆体会到了这样的失控的感觉,乾隆的心里又不大痛快了。   乾隆不说话,底下站着的一众臣子就都默默站在那里。屋中气压很低,气氛凝滞。   阿桂跪在乾隆跟前,得不到乾隆的回应,阿桂等了一会儿,又将他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再度请求要主审此案。   又过了一会儿,乾隆才慢慢地说:“你刚刚从四川回来,需要休息。审案子这样的小事,你就不必管了。海晟同你沾亲带故,又是你从前的亲卫,你该避嫌。”   乾隆抬眸慢慢看了众人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和珅身上,他用手轻轻一指,叫和珅上前来。   “你如今是正蓝旗副都统,海晟也是正蓝旗的,这案子,朕交给你来主审。半月之内,给朕一个结果。”   和珅是跟着福长安一道进来的,两个人就站在最后头,也没打算走到前头来,可知道乾隆竟还隔着重重人群点到了和珅这里来。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阿桂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和珅的身上。   和珅目不斜视,走上前来就跪下来接过乾隆递过来的公文:“奴才接旨。奴才必秉公办理此案,请皇上放心。请阿桂将军放心。”   众目睽睽之下君无戏言,和珅是断不可能抗旨的。   乾隆不痛快,案子交给和珅他放心,和珅是绝不会让他失望的,这事儿虽同阿桂有关系,但也不值得乾隆费太多的心思,说完了之后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他要休息了。   从养心殿出来,旁人是真正瞧了一场戏,瞧见了结果也就都散了,各自回军机处去了,和珅同福长安一道出来,阿桂还没走,正在养心殿外头的宫门那儿等着他呢。   和珅瞧了福长安一眼,福长安会意,同阿桂道别后就先走了。   这边和珅迎过去,同阿桂并排在宫道上走着。   阿桂的神色上瞧不出什么,神情也是淡淡的:“和大人方才在皇上面前说会秉公办理此案。还请和大人记住自己的话。”   和珅微微一笑:“阿桂将军放心。在下一定会秉公办理。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阿桂深深看了和珅一眼,没再说话,抬步就加快速度先走了。   和珅也没跟上去,大热天的,他已经是一身的汗了,内衫都要湿透了,他是真不想走那么快。   阿桂行伍之人,走路起来也跟他的人一样雷厉风行,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瞧着阿桂的去向,应该是往军机处去了。   阿桂如今回了京城,也不是在外头领兵打仗的时候了,他还是军机处重臣,如今无事,自然也是要去军机处轮值的。   和珅手里捏着乾隆刚才给的公文,这公文是故意换的封题,要说彻查的话,还是可以查出来究竟是谁把这公文混在送去军机处的公文中的,可要是真查起来,那动静还是有些大的。而且在现在的和珅看来,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阿桂在乾隆面前将来龙去脉一说,乾隆甚至都没有问上一句,这事儿是从福长安这里起的头,乾隆也没问上一句,显然是没有一查到底的心思。   再说了,公文都看过了,再查也没有什么用处了。设计这件事的人,目的应当已经达到了。   方才在养心殿,和珅自然也瞧出了乾隆的不痛快,他敏锐的感知到,今次的情绪比之很多年前在苏州的时候,似乎更加的浓重了许多。   和珅没打算回军机处,乾隆命他主审此案,半个月内便要查清事实真相给出一个结果,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手头的急务不多,就先将此案了结才是正经。   和珅在前头宫门一拐弯,就往六部值房那边去了。   这公文上虽将案子的来龙去脉都写清楚了,但是案子的卷宗还在刑部,想要有所准备的审理此案,自然是要去刑部看看的。   况且坐堂主审,他还是要用到刑部的主事,如今正该去见一见的。   到了下午的时候,和珅才从刑部回到军机处,他身上的内衫已然是全都湿透了,哪怕是在刑部的值房里坐着,也是热得不行,静下来心来翻看卷宗,等和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饮了两壶茶了。   军机处里备着另一套内衫,和珅回了军机处,就去了隔间更衣,将湿透了的内衫收拾好了,等着一会儿散值带回去,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处理公务。   对上身边福长安欲言又止的眼神,和珅轻轻点了点头,眸中流淌过浅淡的光芒,没让福长安开口说什么。   如今阿桂也在这里,况军机处中人多嘴杂,也确实是不方便说什么的。   到了晚上散值,福长安都没回自己府上,打发了他身边的小厮自己回去,他则到了和珅的马车上,要同和珅一道回府。   回了府上一进院子,和琳就瞧见他们了,和琳迎上来就笑:“你怎么又来了?你这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在我们府上用饭,天一黑军机处散值了就往我们府上跑,你额娘瞧见你不回去,真的不说你吗?”   福长安就笑:“我额娘总念叨着你与和兄,只是家里不方便,不然的话,我额娘定要请你与和兄到我们那里用饭的。不过,这一天也快了,回头分了府,我带着额娘出来住了,就可以请你与和兄去吃饭了。到时候还要请嫂嫂也一起去,我额娘肯定特别高兴。”   府里的厨房早就把饭食做好了,等几个人都在小饭厅里坐好了,兰嬷嬷就让人把饭食都送上来了。   福长安在和府待了这么久,厨房也很是熟悉他的口味了,不管福长安来不来,厨房每日都是要备上些福长安爱吃的菜式,若是正巧遇上了,也能很快送上来。   和珅倒没有福长安这么乐观,他说:“你阿玛尚在,如今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怎么可能让你单独一个人分出来?再说了,你们府上还是很在意旁人看法的,要是你同你额娘单独出来住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你们府上只怕是不爱听的。”   福长安又笑起来:“这个自然。所以我就是攒钱买个别院,然后隔三差五的把我额娘接出来住一阵儿,这样她在外头自然松散舒服些。阿玛是不会分家的,按照他们的想法,只怕阿玛去后,家里也是不肯分府的,但他们不分,我也得给我和额娘准备个舒服的住处。别说是我额娘的,府里旁的姨太太,但凡有个儿子的,都在琢磨这事儿呢。府里头不自在,住个别院也不会被他们说三道四的。这样也挺好的。也不算是分府。”   福长安挺爱吃和府里的饭食的,府上的厨子是和珅精心从南边给带回来的,比他们府上的厨子强太多了,福长安就琢磨着,以后等他买了别院,他也要好好寻个符合他口味的厨子回来给他和他额娘做饭吃,哪怕寻不到这么好的,肯定也要比他自己府上那些只知道照顾主院口味的厨子强些。   “对了,和兄,咱们就别光说我的事情了,今儿这案子的事情,是不是也得同琳哥儿说说啊。”   和琳没听到消息,忙转头看向和珅,问他:“哥,什么案子?”   和珅瞧了福长安一眼,福长安会意,同和琳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才说:“瞧了这么长时间下来,我们猜测,应当是有人想借着和兄的手对付阿桂将军。而与此同时,让和兄主审此案,不管成与不成,和兄同阿桂将军之间的关系只怕是好不了了。这个人算无遗策,一箭双雕,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用这件事达成了很多目的。”   “这事儿皇上已下了明旨,令和兄秉公办理。若海晟没有杀人,那自然没有太大的关系,可这案子刑部拖着两个月不肯定性,想必海晟是有大问题的。这一旦秉公办理,难保阿桂将军不记恨啊。” 第67章   阿桂想要主审的意义也在于此。   若海晟当真杀了他的妻子, 那么阿桂会想方设法的护住海晟。如果是他来做这个主审,那么这个案子的可操作性就实在是太高了。即便不掩盖海晟真正的罪行,不让海晟偿命的办法也有很多。   可现在是和珅主审, 乾隆旨意, 让和珅秉公办理。在乾隆与阿桂面前,和珅也是这样承诺的。   如今没有外人在场,福长安就忍不住问和珅:“若当真查出海晟就是凶手,和兄也要秉公办理吗?”   和珅淡淡一笑:“这话都说出去了, 难道还能徇私吗?”   他慢条斯理的喝粥, 一边说, “你以为这案子压在刑部两个月,就当真没有人知道这案子里的真正内情吗?那不敢定性,都是因为惧怕阿桂。可这案子的人证物证, 未必就真那么模糊不清。”   “我要是当真徇私,回头立刻就有人报到皇上那里, 那就是实打实的让人抓到了我的错处了。”   要说背后之人目的多了, 这事儿一摆出来, 几乎是把他们都诓进来了。   和珅说完, 静静看向和琳:“说好的秉公办理就只能秉公办理,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同阿桂之间有了龃龉。等这案子结束, 只怕你的事情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想要进阿桂麾下,不会那么容易了。”   那他们之前的打算可能就白费了,须得重新筹划。若是按照原计划不更改的话, 有了和珅秉公办理的前事,和琳即便到了阿桂麾下也得不到重用,阿桂甚至很有可能因为对和珅的记恨而故意压制和琳, 那和琳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和珅自然不希望看到和琳的才能得不到施展。   阿桂对海晟的维护十分明显,和珅也不可能寄希望于阿桂会因为海晟真的杀了人而不迁怒于和琳,和珅不能冒这个险。   和琳倒是挺看得开的,他说:“若果真如此,那就不去阿桂麾下。初入军中有人提携固然是好,可若是没有,我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闯出来。哥哥不必担心。若没有东风可借,那我就自己来做这个东风好了。”   和琳向来是很有志气的。他也很有主见,很有自己的想法。他还年轻,在国之大将麾下,固然会让他更快的得到赏识,但将来也未必没有风险。   和琳还是想像和珅这样,自成一派,只有他自己挣来的东西,才是最为可靠,谁也夺不走的东西。   和珅点点头,凝在和琳身上的目光越发柔软下来:“好,你想如何,哥哥都全力支持你。”   和琳这件事不急,兄弟二人达成一致,将来和琳的事情也好办。只是眼前之事迫在眉睫,倒是几个人都很是替和珅担心的。   他若是秉公办理此案,海晟当真杀了人,按律只怕会判罚很重,失了性命是肯定的。海晟要是死了,阿桂与和珅就是结了仇了。   “哪怕阿桂心里明白你是秉公办理没有徇私,只怕心里也会因为海晟的死而恨上你。”   “就算阿桂知道自己这是私怨,但有一条人命横亘在你们之间,只怕将来遇见什么事,他会顺水推舟,寻机报复。”   冯之溪一直听着没有说话,等他们都议论完了,冯之溪也吃好了,才慢慢望着和珅说出了她心底的担忧。   和珅一听就笑起来:“夫人说的很是。只不过,这案子落到我头上,有这样的局面便是无法避免的了。”   “我不怕阿桂如此,他要是当真寻机报复,我也有办法对付他的。若是他闹得太过分了,皇上也不会答应的。”   说起来,他上辈子同阿桂之间的关系也不甚好。   阿桂看他不顺眼,也不喜欢他,他这边看阿桂还行,但是因为好多事儿他也没有顺着阿桂的意思来,阿桂就很不喜欢他,遇到些事情也确实是会寻机报复他。   要是换做旁人,乾隆肯定是毫不犹豫的站在和珅这边的,可阿桂也是乾隆非常倚重的大臣,乾隆很难做到厚此薄彼,两个人偏又关系不好,阿桂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乾隆知道两个人之际的关系缓和不了了,就只能将阿桂派往外头去打仗,尽量的不让阿桂待在京城里,两个人碰不到面,自然也就不会水火不容了。   况且,四川那边的战事也离不得阿桂,也只有阿桂在那边,乾隆才能放心些。   *   海晟的案子到了和珅手中,没用到半个月,他就将案子查清楚了。   案发当日,海晟与他妻子发生口角,盛怒之下,海晟就掐住了他妻子的脖颈,因为愤怒失控,力气过大导致他妻子窒息而亡。后来海晟惊慌怕被查出来,就做出了他妻子自缢而亡的假象。   贵宁见到自己姐姐的尸体,认为情况不对,这才报官的。和珅去亲自看过贵宁姐姐的尸首,虽然因为时间的原因尸首有一定的损坏,但是还是能够辨认出脖颈上的痕迹。   这是铁板钉钉的谋杀,只是因为海晟同阿桂之间的特殊关系,才让刑部压了两个月不敢定案。   和珅将案子查清楚之后就定案了,按照律法,海晟肯定是活不成了的。   且因为刑部这两个月的不作为,乾隆也很生气,在和珅将案子查清楚后,这案子原本经手审理的几个刑部侍郎和主事都受到了处罚,而后,这案子才算是真正了解了。   这会儿离着秋后也没有几日了,最后一点暑热都已经能摸到尾巴了,这风一吹起来,都能从里头闻到一点点秋日肃杀的气味。   海晟的刑期,自然也是快到了的。   阿桂并没有放弃营救海晟的心思。斩立决还是要等到秋后。这还有些时日,阿桂总想再活动活动,他做这些事儿,也不用叫乾隆知道,毕竟从斩立决到缓决,也不是不能操作的。   待救下了海晟,回头便是被乾隆知道了,那也是过了许久的事了。至少,能够缓一缓就是要缓一缓的。   结果这事儿还是没能让阿桂赶上。海晟的事情出了结果,乾隆那边对四川的战事也做出了决断,阿桂奉旨立刻就要赶到四川去,他没有时间再留下来,也不可能抗旨留下来。   阿桂不在京城,便是他的人再如何活动,有刑部那几个侍郎与主事的前车之鉴,没有人敢私自改动海晟的事,海晟立决就是铁定的事情了。   阿桂不在军机处,没人会刻意找和珅的麻烦,之前那个把刑部公文混到军机处折子的人也没有再冒头。   但据和珅事后猜想,这个人这样做,其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挑拨他与阿桂之间的关系。   毕竟之前很多针对和珅的事情都没有动摇和珅的根基分毫,更没有让和珅在乾隆那里的地位下降半分,那么一心一意想要打击和珅的人就只能另辟蹊径,找机会让和珅与军机处中重臣结仇。   本来军机处中便有些人与和珅不睦,让和珅与阿桂结仇,更能让和珅在将来在军机处中的处境变得更艰难一些。   要说这事是谁做的,和珅想,不外乎也就是那么几个看他不顺眼的人了。   和珅见福长安闲着也是闲着,这事儿起头也是从他那儿来的,那些人把东西送到福长安那里,就因为他手上没有固定的差事可以浑水摸鱼,和珅就给福长安安排上了具体的差事。   如今他历练了也快有一二年的时间了,也是可以上手了。另外,和珅还让福长安暗地里去查一查,看看究竟是谁把那个折子浑水摸鱼送进来的。   和珅的意思,是不用着急,要细细的查,慢慢的查,不拘什么日子查出来,不能打草惊蛇,务必顺着线索查到源头去。   今年的秋天来的还挺快的,暑热刚过去没几天,天气就冷起来了。   而且今年的秋天格外的冷,秋风一吹,开的好好的花都纷纷落了,冯之溪的曾祖父,英廉的父亲在夏天的时候就因为热一直身子不舒服,卧床休养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   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着实很不好了,就在前几日,在睡梦中就去世了。   他们这边得知了消息,立时就赶去了冯府吊唁。   冯之溪与和珅和老人家关系都很亲近,感情也很好,听到这消息,两个人都红了眼睛,冯之溪是在灵堂里大哭了一场,和珅心疼她,陪着她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带着她去冯府她自己原来住的屋子去歇着的。   也是安顿好了冯之溪,又让人好生陪着伺候着,等冯之溪睡着了,和珅才稍稍洗了脸,忍不住自己悄悄哭了一回。   他这边刚擦干眼泪,英廉那边就派人来请他过去书房说话。   虽然冯府上下都做好了准备,知道老人家身子不好离开是迟早的事情,但突然发生了,还是会很接受不了。   英廉伤心,也跟着卧床不起,瓜尔佳氏在他身边照顾他,冯氏夫妇在任上赶不回来,这老人家的后事,就是和珅这个姑爷在府上前后操持了。   所以,他是不能倒下的,哪怕是伤心难过,也只能躲着人哭一会儿,不能自己熬坏了身体,这阖府上下,还靠他顶着呢。 第68章   英廉和瓜尔佳氏都红肿着眼睛, 但已经比前两日要好上许多了。   这两日多亏和珅在前头支撑着,他夫妇两个才能稍微休息一下,否则拖着病体再加上这么伤心还要强撑着, 肯定是要生一场大病的。   瓜尔佳氏问起冯之溪, 和珅让她放心:“之儿刚睡下了。昨夜她没有好好休息,一直在前头守着,我看她精神实在不济,就让她吃了些东西, 然后哄着她睡了。我让林花雪拥守着她呢, 她睡得沉, 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的。”   “祖母和祖父这一阵儿也没有好好吃些东西,我让厨房备了些素菜,都是您们爱吃的口味, 不若还是用一些吧。这不吃东西肯定是不行的。”   瓜尔佳氏扯了扯嘴角,说:“姑爷想的周到。我同你祖父刚吃了些东西, 虽不多, 但也足够了。叫你来, 是你祖父有话要同你说。我这会儿精神还不错, 就去前头瞧一瞧,然后便回去歇着了。回头等你们谈完了,我再过来。”   和珅本意, 是想让英廉也歇一歇的,但英廉摆了摆手,说不用。   就这么一两日的工夫, 原先就比较清瘦的老人已经瘦的两颊都凹陷下去了,但是眼神却依旧如往昔般明亮:“昨夜迷迷糊糊的睡过一会儿,醒来之后就没了困意。你祖母陪着我说了一夜的话, 晨起心里还有些堵得慌,现在已好了许多了。”   “珅哥儿,你不用担心。是人都会有这么一遭的。你们曾祖父年纪已很大了,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我其实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事情发生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伤心。待过些时日,放下了也就好了。”   英廉让和珅坐近些,然后拉着他的手慢慢地说,“你们曾祖父离世,按规矩我是要守制丁忧的。按规矩是三年,但依着皇上的态度,只怕到不了三年。不过这一二年间,皇上还是不会叫我回去的。我身上空缺下来的职位和差事,总要有一个顶上去,也总要有一个人去办。”   英廉同和珅说这些,是想着之前那几年里,乾隆往和珅那儿已说过两回了,和珅那么聪明一个人,想来已经把乾隆的态度猜着了。   这一回英廉再同和珅谈话,那就是直接挑明了说的。   “我手上的差事,皇上不会随意就让人来办的。想来你应该也猜到了,皇上是看中了你。”   英廉说:“你在外头做生意,三番两次有人往皇上跟前说你的不是针对你,皇上都给拦下来了,都很维护你。这是为什么呢?就因着皇上瞧中了你赚钱的能力。皇上觉得你忠心聪明,人又善体上意,更重要的是,朝中能这么正经赚银子的人,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   和珅轻轻点头,说:“我都明白。”   英廉可不知道和珅是重生而来,对乾隆的心思企图看的透透的,他只当和珅只晓得乾隆的用心,却对如今的境况不甚清楚,为了和珅接下来能更顺畅的完成他的差事,英廉同和珅推心置腹的谈起了大清如今的财政状况。   英廉轻叹了一口气,才说:“如今国库并不充盈。也就是表面上瞧着还不错。但实际上内里已经是有些支撑不住了。我想了很多的办法,但是仍旧改变不了将来入不敷出的局面。”   实际上,从康熙朝至雍正朝,又到了乾隆初期的时候,国库是非常充盈的,那时候的大清财政状况极好,如果乾隆时期能依旧按照康熙朝及雍正朝时期的政策施行,上行下效,国库中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好,绝不会出现入不敷出的现象。   康熙与雍正,都是励精图治的帝王,致力于给子孙留下一笔丰厚的财富。可偏偏到了乾隆这儿,这国库好不容易充盈起来了,天下富庶国泰民安,乾隆就爱上了炫耀这海晏河清的滋味。   三次南巡,动静极大,就已经将国库的底子给动起来了。   英廉都替乾隆悄悄算过了,要再这样继续下去,国库的银子迟早给掏空了。就外头进献来的那些银子,根本就不够往里填的。   而乾隆那头,已经在琢磨着要第四次南巡了。英廉这一守制丁忧,那花银子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和珅的身上了。   乾隆不知道这些,但是他很清楚,南巡花费巨大,这笔银子他不想从内库帑银中出,就只能从国库中出,可是,若是有可能,乾隆也不想从国库中出这笔银子。   说白了,乾隆就希望利用和珅赚钱的能力,把这笔银子给想法子弄出来,甚至希望和珅能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把之前花出去的银子给赚回来。   至于怎么赚如何赚,乾隆不管。但和珅心里头却明白得很,这银子还能怎么赚回来呢?连本金都不出的买卖,要把银子赚回来那不就是明抢么?   这事儿和珅上辈子可替乾隆干过不少了。那会儿乾隆南巡,和珅当真是挖空了心思想要把银子这窟窿给补上,内务府内库都不出银子,国库也不出,他就是要想方设法的从底下把银子给哄上来,然后花出去哄乾隆开心。   几次南巡,花费数百万银两,内务府帑银一分没少,还让乾隆玩的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这就是他和珅的本事。   和珅就是要在乾隆面前彰显他的本事能力,那会儿他是一心一意要讨得乾隆一个人的欢心的,别的事情一概都没有放在他的心上。   他让乾隆高兴了,而那几次南巡下来,他本人也收了下头几十万两的银子。要说他贪,那就是贪大了。   这辈子和珅一个子儿都不贪,更不可能用这种方法给乾隆敛财供他享乐。这样的搜刮民财,不出十年,底下就是民不聊生了。更会助长官场上的贪污之风。   和珅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不这样干的。   和珅同英廉还是能说心里话的,他微微垂眸,淡声说:“祖父的忧虑,我能明白。只是,若劝皇上放弃南巡的念头,再休养生息几年,这银钱上就可以周转开来。也就不会入不敷出了。”   “底下人也不会总望着皇上去,到底不会那么劳动。年年要做的差事也少些,这银钱自然也就省出来了。若不节省,底下亏空愈大,国库空虚更多,到时候是想填也没办法填了。”   “你——”英廉一听和珅说要劝乾隆放弃南巡的念头,当时就急了,生怕隔墙有耳被人听见,他甚至抬头瞧了一会儿,想起是自己家里,瓜尔佳氏走的时候又把人都遣散了,不许让人靠近,书房这边就只有他同和珅两个人,英廉这才放下心来。   “珅哥儿,圣意裁决独断专行,你怎好劝皇上如何?”   英廉低声说,“你也算是我瞧着长大的,如今也是我的孙女婿,咱们自己关起门来说句体己的话,如今的局势,便是劝什么都行,独独劝不得这个。皇上正在兴头上,打定了主意要南巡的,劝是劝不动的。你小心掉了脑袋。”   英廉生怕和珅当真直愣愣的就要冲上去劝乾隆,盯着和珅让他保证不会这般行事,得了和珅的保证后,英廉才稍稍放下心来。   和珅说:“您放心,我这话也就是同您说一说。皇上的心思我了解,要让皇上改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这南巡也是停不下来的。很多事情,皇上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   “但是这银钱,您做了这么多年的户部尚书,您心里很清楚,这银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来的。我做生意,素来走的都是正道。可要是走正道,这国库的银子填起来就没有那么快。便是快了,那各省的亏空就得累加。为今之计,还是得把账目肃清,而后再来谈,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英廉说起这个就头疼。   他办差这些年,能力是很不错的,但他忠心耿耿,绝不违逆乾隆,乾隆要如何他就如何。他是谨慎小心踏踏实实,但乾隆也亲口说他没有和珅这样的魄力,要守成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是要开拓,还是有些够不上的。   英廉是当真想不出敛财的法子,也幸而有了个和珅接班。   英廉同乾隆的看法一致,认定和珅一定会有法子将目前的困境解决。   他也知道这很难,但看和珅的意思,似乎是没有如他那样想要一味顺着乾隆的意思,英廉心里着实还是有些担心的。可他更明白,和珅的担忧也是迫在眉睫的,若是不解决,将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就这么左思右想,英廉就觉得头痛欲裂,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很好的法子能两全其美的解决眼前的困境。   和珅瞧出来了,连忙让英廉饮了些热水,又给他轻轻揉着太阳穴,温声说:“您别想太多了。您放心,这事儿既然交给我,我定能办好的。您好好将养身子,这一二年,您正好在家歇一歇,朝中的事情有我,您别太忧心了。”   “横竖等时候到了,自然有法子送到眼前,这事儿您现在不沾,才能安安静静的在家里养着。之儿也不希望您太过操劳了。” 第69章   英廉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只是他心里隐隐有一层担心挥之不去。   和珅摆明了同他的想法不一样, 他是顺着乾隆的心思来的,可和珅对乾隆态度没有如他这般,显然和珅有他自己的想法。对于这一点的, 英廉就怕和珅同乾隆有分歧。   君臣之间有分歧不可怕, 就怕和珅将来会抓着这一点同乾隆硬刚。   哪怕英廉之前得了和珅的保证,他也还是不能放心。可和珅这边他又劝不动,乾隆那边更是不能碰,英廉思来想去, 只能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从前他得乾隆重用, 和珅又年轻, 是他很看重的后辈,他自诩还是护得住和珅的。而在很多事情上,他也是能够提携和珅的。   但是随着和珅越来越得乾隆重用, 越来越在朝堂上散发他身上遮掩不住的光芒,英廉就觉得有那么一瞬间, 和珅眼瞧着就长大了。   瞧着自己面前这个清俊好看眉宇间皆是沉稳持重的青年, 英廉第一次深深的觉得, 他是真的老了。   有很多的事情, 英廉可能已护不住他了,甚至很多的时候,都需要靠和珅自己来化解。意识到这一点后, 英廉倒也没有太郁结于心,甚至心中深深的忧虑都减轻了不少。   英廉不知怎的就释然了。   他是老了,他也得承认他老了。既然掌控不了什么, 也没法掌控什么,他就不能给和珅拖后腿。毕竟是看着和珅长大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英廉在心里头打定主意了, 瞧着和珅现在的能力与地位,他也帮不上和珅什么,他能做的也有限,若将来乾隆与和珅当真是闹开了,君威不可冒犯,但是英廉哪怕舍出去这张老脸,也会尽力在乾隆面前替和珅斡旋的。   和珅可不晓得英廉心里头的念头,瞧着英廉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他又给英廉揉了揉额角,直到瞧见英廉慢慢进入睡梦当中睡熟了,和珅才慢慢收回自己的手,又替英廉掖了掖被角,才从书房中退了出来。   书房院子外头一直都有守着的人,等到和珅出来,便根据瓜尔佳氏的嘱咐悄悄进去守着英廉了。   英廉是操劳伤心过度了,他原本是坐着的,但是太累了就忍不住睡过去了,书房的榻自然没有卧房的床榻舒服,和珅怕贸然把英廉叫醒让他更不舒服,就嘱咐了身边的人,让守着英廉睡好了再说。   如今正值秋深,英廉这两日身体不舒服,正是不能着凉的时候。   和珅从书房院里出来时,瓜尔佳氏已经回后院去歇着了,和珅不放心,也跟着去前头转了一圈,瞧着没有什么大事,又听说冯之溪已经醒过来了,他就去看冯之溪去了。   冯之溪这边还是没什么力气,醒了也是在床榻上用软枕垫在身后靠着,和珅进来的时候,林花和雪拥正用热水浸过的帕子拧干了轻柔放在冯之溪的脸颊上给她轻轻的敷着去肿。   冯之溪哭得伤心,眼睛都哭肿了,现在再要有想哭的感觉就觉得眼睛特别酸涩难受,眼泪流出来染得脸颊特别疼,视线也会很模糊,头特别晕,冯之溪就不敢再这么哭了。   若是难受,就静静待一会儿,把心里头的难过酸涩给压下去。要是再这么不加节制的哭下去,眼睛就要哭坏了。   帕子的温度很快就降了下去,林花和雪拥把帕子拿下来预备再弄热些,冯之溪就把一直闭着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缝,她听见和珅进来的声音了。   刚和珅就在床榻边轻轻坐下,还握住了她的手。   林花把热乎乎的帕子送上来,冯之溪又把眼睛闭上了,却握紧了和珅的手:“听说祖父请你去书房说话了?”   和珅抬手亲了亲冯之溪的手背,轻声说:“他们都很好。你不要担心。只是这几日忙着曾祖父的事情少休息短了些精神,待之后好好养着,身体很快就恢复了。”   和珅也没瞒着冯之溪,把英廉请他去书房说的话筒冯之溪讲了,“曾祖父离世,祖父按制是要在家守制的。祖父在朝中的差事,皇上的意思是我来接替。祖父有些担心,便将皇上的意思提前同我讲了。是怕我心里没有准备。其实早前皇上一直都很赞赏我的赚钱能力,从不干涉我做生意时,我就知道皇上的意图了。”   和珅同冯之溪时常会谈起政务,他同和琳福长安说起朝中事情的时候,也不会刻意避着冯之溪,所以这些事情,冯之溪都是知道的。   和珅将林花雪拥手中的差事接过来,亲自给冯之溪敷脸蛋。林花和雪拥见夫妻俩说起政事,就悄悄给二人行了礼,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冯之溪觉得脸上有些过热了,就没让和珅再继续弄热帕子给她敷了,她想缓一缓:“夫君是不是觉着,这差事不大好办?”   和珅将盆里热水倒掉,才微微笑着说:“没有不好办。只是我与皇上心思不同。这事儿办到后来,可能就与皇上的期望不一样。皇上的意思,是想叫我敛财,多弄些银钱回来供他南巡享乐,可我同祖父不一样,我不想在这方面顺着皇上。”   “三次南巡,国库已是入不敷出,若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怕亏空更甚。户部想要存住银钱,无非是开源节流。可如今这开源都已是很难了,各省的亏空都是大数目。唯有节流休养生息方是正经。要说敛财二字,本就都是些不正经的法子,我不大想用。”   “皇上内库中的银子这些年都没怎么动过。从来都是只用外头的。很多时候,这些事情皇上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他只要知道,他想要的南巡不管几次都会有,不管是要去哪个地方都能去,他的南巡永远风□□派,这就足够了。至于银子从何处而来,那都是底下人考虑的事情,与皇上无关。”   “可事实上,谁都知道,这些银子有相当一部分是外头进献来的。再加上国库里的一部分。这是暗地里的事情,可明面上,谁不知道呢?”   和珅同冯之溪私下说的这些话,比对着英廉说的还要直白些。他从来将冯之溪当做体己人知心人,他的心思和打算就没有瞒着她的道理。   和珅很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大事,这事儿比之上辈子贪些银子的事儿可要大多了,那些事情就招惹的他暮年家宅不安,临到最后他是深深后悔。这辈子想做的事情也很大,但是他问心无愧,认为他所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也是种弥补。   可这事儿做起来动荡更大,难免会波及他的亲人妻子朋友,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和珅希望冯之溪同他一样明白,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以及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局面。   早年间和珅就同冯之溪说过他的心思,冯之溪一听这话,心里头的念头转了一转,就明白了。   她又将身后的软垫加了一个,和珅扶着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两个人就又离得近了些,冯之溪轻声说:“夫君曾说心有抱负,便是应在此处么?夫君是希望皇上能看见和明白这一切的,是么?”   和珅说:“不是希望。是他一定会看见和明白这一切。否则再继续这样下去,各省的亏空问题和官场上的风气只会越来越严重。到时后患无穷,那是拿再多的银子也补不回来的。”   可这就是和皇上对着干了。   冯之溪不免担心:“若开源和节流都没法做,若皇上知晓了这些仍是不会改变,还是想要夫君按照圣意去办差,那时又该如何呢?”   冯之溪很清楚,她的夫君前途无量,但这前途是皇上给的。她的夫君心有抱负,可这抱负是她夫君的直抒胸臆,并不是谁给他的。   她喜欢他,要同他相守一辈子,她心里最最看重的,是他的品性他的为人,不是什么前途和官职。   从嫁给他做妻子的那一天起,冯之溪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疾风骤雨,她都会与他相守到底的。   她唯一担心的,是他的一腔热情受阻,是他没有办法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情。别的,似乎也没有那么的重要了。   他跟在她祖父身边这些年,英廉官途不算太过坦荡,总会有些小波折,但总得来说,英廉还是很受乾隆倚重的。可冯之溪也知道,并非所有人的官途都会如此坦荡,颠簸坎坷总是在所难免的。   何况,是和珅这样的人。就更是注定了他的不平凡。她从来相信他,相信他的底气和胆量,她不会做他的掣肘,她唯一只是担心他的理想与抱负会受到挫折。   对上妻子暖意融融弥漫着深切情愫的眼眸,和珅情不自禁将冯之溪揽入怀中,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与怀中心上人的心跳融为一体,他轻声说:“没关系。到了那个时候,总会有新办法的。”   他没有同冯之溪说,他是宁死不会改变的。唯有乾隆改变才是他唯一能够接受的结果。   可这话太过刚烈了,话到嘴边他不敢说,不是怕吓着冯之溪。是怕冯之溪知道他心中早存死志。这是最后的最坏的结果,还没有到那么难过的时候,没必要说出来。   何况,冯之溪刚历经生死,心里和身体上还都很脆弱,他也舍不得这么刺激她。 第70章   玉嬷嬷瞧着和珅把冯之溪当成宝贝似的宠着, 和府上下又待冯之溪恭敬有礼,冯之溪如今管着和府甚为妥帖,还有兰嬷嬷从旁协助, 已是完全不需要担心了的。   玉嬷嬷就回到了冯府。她回冯府不久, 冯府的老太爷就离世了,也幸而有她在身边照顾着,冯之溪也能对瓜尔佳氏和英廉更放心些。   如今在冯之溪身边照顾着的,除了林花和雪拥外, 便是兰嬷嬷了。   冯之溪在冯府待了七日才回和府。从她曾祖父去世后, 她便有些不舒服, 但冯之溪只当自己是伤心过度劳累过度,所以也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想着要休息好了自然就全好了。   倒是兰嬷嬷看着冯之溪回了和府总提不起精神来, 就想着要请个大夫回来给冯之溪瞧一瞧,冯之溪倒觉得自己真没什么大事。   她觉得自己就是劳累了精神短, 每日就跟睡不够似的:“嬷嬷不用请大夫来, 我便是休息几日就没事了。身上也没有别的什么不好, 就是有些困, 多睡会儿就好了。”   兰嬷嬷却不敢这么马虎,前两日冯之溪还有些腰酸,还让林花雪拥给她揉揉腰了的, 但林花雪拥按的不好,兰嬷嬷的力度正合适,还是兰嬷嬷给冯之溪按的。   这两日冯之溪腰酸好了些, 但兰嬷嬷还是会稍微给她按一按。   兰嬷嬷轻声说:“夫人这样子,奴才瞧着倒不像是没事。当初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嫁过来半年也这样, 奴才去请了大夫来给老夫人一瞧,便是有喜了。那会儿老夫人同夫人一样,也是身子没什么太大的动静,但就是有些腰酸,也是成日睡不够,大夫一瞧,果然就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夫人这样,奴才实在是不放心,瞧着同老夫人当年的症状又相似,不若请府上相熟的大夫过来瞧一瞧,若是有喜了,也好早教夫人准备。若是无事,夫人只管好好休息便是。横竖,夫人的身子是不能耽搁的。”   冯之溪嫁过来也有小半年了,她同和珅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没有什么别的阻碍的。两个人的年纪都是正正好的时候,她的年纪也是正好,两个人对小孩子都没有抵触的心思,都是想着若有了就好好养着,而冯之溪的内心,甚至很期待能够为和珅生孩子。   拥有她与和珅共同血脉的孩子,是很幸福的事情。   只是这嫁过来小半年都没什么动静,冯之溪也知道这事儿可遇不可求,况他们也还很年轻,身边也没有长辈催着,瓜尔佳氏和英廉的意思都是顺其自然,并不催着他们想要很快见到曾孙或曾孙女。   听见兰嬷嬷这么说,冯之溪的脸都红了,但随即眼眸又跟着亮起来,说:“那就依嬷嬷的话,去请大夫来瞧瞧。不过,先不要让爷知道,免得他担心。”   冯府老太爷去世的事儿,和珅在冯府忙了几日,是乾隆特意给的假期,也是体恤英廉辛苦,但是假期完了回了军机处,和珅落下的差事就还得照旧去办。所以这几日,和珅是忙的脚不沾地,每日都是到了后半夜才能回府,在家里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又得起身去进宫去军机处轮值。   兰嬷嬷跟着就笑起来:“夫人放心,奴才晓得的。”   和府自有相熟的大夫,人很快就请了来。   冯之溪没力气起身,她身上穿着的都是家常衣裳,头发也只是松松的挽着,若要起身见大夫,还得起来更衣梳头发,那样折腾起来就太麻烦了。   兰嬷嬷觉得不必,又怕冯之溪折腾出别的毛病来,就将床榻前的帷帐放下,又取了个屏风过来,只等着相熟的大夫来了后隔着帷帐和屏风给冯之溪诊脉。   实际上,这大夫与冯府也是相熟的。这些年瓜尔佳氏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是请这个大夫瞧的。   普通的病症这大夫能瞧,但是这大夫最擅长的还是女科。所以冯之溪若想确认是否有孕,还是得这个大夫来瞧了才能确定。   诊脉了大约两刻钟,大夫又问了些问题,有些是兰嬷嬷答的,有些是冯之溪自己的答的,最后大夫还让稍微将帷帐掀一些想要看看冯之溪的面色,瞧过后又沉吟了半刻钟,这大夫才站起来笑着对帷帐中的冯之溪行礼。   “恭喜夫人。夫人确是有喜了。”   一时屋中伺候的兰嬷嬷并林花雪拥都喜上眉梢,冯之溪原本还悬着心一下子放下来,眉梢眼角也透露出蓬勃的欢喜来,她情不自禁抚上自己的小腹,眉眼益发的温柔下来。   “夫人觉着腰酸,觉得没精神,皆是因为夫人有了身孕的缘故。但也是因着前段时间劳累了,夫人还要是要多歇着,不能再如之前那样情绪波动,要好好的养着。等再过些时日养好了,应当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冯之溪眉眼温柔跟着应了,就听见兰嬷嬷在外头轻声问大夫:“我家夫人孕事有多久了?”   那大夫说:“已有两个半月了。这脉象还是很明显的,一搭上就能察觉出来。脉象也很稳,夫人也不用太担心,孩子长得很好。”   冯之溪又问了些问题,得到答案之后心中越发欢喜,从大夫的回答来看,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很健康,长得也很好,完全不必担心。   只要她好好的将养,待将来时候到了,孩子自然就能平安降生了。   完了后,冯之溪吩咐兰嬷嬷亲送大夫出去并拿诊金,她这边林花和雪拥立刻将屏风撤下又将帷帐重新钩起来。   林花和雪拥也是一脸笑吟吟的样子,问她:“夫人想吃点什么?奴才让厨房去准备着。”   “对了,夫人有孕这是喜事,得派人送消息去冯府,让老夫人和大人高兴高兴。”   冯府如今是安静下来了,英廉按规矩在家中守制丁忧,瓜尔佳氏也陪着他。但两个老人的身体一直都不是特别好,这才没过去半个月,所以就还没有完全的从悲痛中走出来。   若将冯之溪有孕的消息送回去,两个老人要是知道了,也确实是会很高兴的。   冯之溪想了想,就让林花雪拥两个去冯府说:“我这里还有些东西要带给祖父祖母,叫府里旁人去送总是有些不放心。况且有孕之事,还是你们俩回去说的好。去见着了祖父祖母,代我好好问好,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大好了,就会回去瞧他们的。”   大夫方才就说了,冯之溪还得好好将养,出门自然是不行的。要等到她养好了,她再去看她的祖父祖母。   林花雪拥两个将话都记下了,然后将冯之溪收拾出来的东西全带上,等兰嬷嬷回来了,她们俩就自己安排马车出门了。   兰嬷嬷回来也跟着问冯之溪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她本来就很疼冯之溪,如今冯之溪瞧着她对待自己好像是对待易碎的名贵瓷器似的,冯之溪就忍不住笑起来。   “嬷嬷,我现在不饿,您坐着,陪我说说话吧。”   冯之溪说不饿,兰嬷嬷又担心她困,想让她多休息休息,冯之溪又笑,一定要让兰嬷嬷坐下来陪着她说说话:“方才大夫来之前,我还挺困的。但是现在倒不困了。我还年轻,对这事儿没有经验,这高兴是很高兴的,但心里也没底。”   “嬷嬷是过来人,也是有经验的,如今我身边只有您,您还得多与我说说,让我心里有些准备,要不然,我是当真不晓得这些事情的。”   知道自己有了和珅的孩子,冯之溪这一兴奋就不困了,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兰嬷嬷,就想多跟她说说话。事实上,她甚至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怎么现在才到下午呢?若要等到和珅回来,至少还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   她是真的真的很想同和珅分享这份喜悦。   从前出嫁前,瓜尔佳氏也同冯之溪说了些有关这些的话,但那时是刚嫁人,她没说太多,是怕冯之溪害羞,也怕她一时接受不了那么多。   后来嫁过来,玉嬷嬷在她身边跟着,偶尔也会同她讲一些,但是因着她还没有怀孕,加上玉嬷嬷觉着有兰嬷嬷在,便是她不说,等冯之溪有孕后,再有什么不明白的,让兰嬷嬷和大夫说也是一样的。   冯之溪这些年被和珅宠惯了,是真心实意的爱慕和珅要同和珅做夫妻在一起的。但她也没放弃自己,嫁过来以后,操持家务管理阖府上下的时候是和夫人,但私底下,她还是从前那个又软又甜,爱笑爱看话本的娇娇小姑娘。   连带着骨子里的那份好奇心都没变,见她是问一句兰嬷嬷才答一句,冯之溪实在是没忍住,直接问到了核心部分:“嬷嬷,生孩子到底是怎样的?您能直接给我说说么?我想听详细一点的。”   要说起来,对这个过程,冯之溪回忆了一下,基本上每个人都是语焉不详的。问多了,就是一个模糊的笑,然后说,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用问,因为会有亲生经历。   不管是话本上还是什么,但凡文字记载,冯之溪还真没瞧见过具体的过程。至多就是一两句话,冯之溪也还是没闹明白是怎样的。   她如今问了,就是想提前做个准备,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她心里不踏实。   这还是跟着和珅培养出来的习惯,万事就不能没有准备。   可就这么一句话问完,却让兰嬷嬷愣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从来生孩子就是妇人私密之事,就没有人这么直白的问过。但凡有人问了,也只会得到有经验的人搪塞,说到了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也不用去问。可她们为什么不肯说呢?   这一则是觉得这是小事,说了没用,都是要经历的。这二则,就是怕说了吓着人,还不如不说,免得把人给吓着了不好。所以从来语焉不详,不说不告诉,让你自己去体会。   要说从前赫舍里氏就不曾细问过。兰嬷嬷想着,如今夫人还真是与众不同,问的这样细致,可叫她如何回答呢?她要是照实说了,那些过程那些经历,可不得把夫人吓着了么。 第71章   今日军机处是照常散值的, 但和珅手头的公文还没有处理完全,他就不能跟众人一样到了时辰就出宫。   最后连刘统勋和刘纶都走了,和珅还在值房里挑灯夜战。要不是他赶着福长安走了, 福长安甚至也想陪他接着熬。   和珅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堆积了这么多天的公文,他今夜就可以全部处理完了。等他都处理完了,瞧瞧屋中漏刻,刚过亥时。   原本宫门是早就落锁了的, 但乾隆体恤, 知道他这几日都在值房加班处理公文, 没打算让和珅留宿在值房里,还是特别关照了,让小太监领着和珅从小门出宫了。   这小门原是给宫中人出入的, 平日里不能乱开,也就是这几日才让和珅走, 待和珅忙完了, 照旧还是要锁上的。   和珅谢过给他引路的小太监, 在外头静立片刻, 听见里头小太监落锁的声音后,他才转身。   候在外头的刘全见和珅出来,立时就迎了上来:“爷。”   和珅嗯了一声, 随手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刘全,然后他自己上了马车,刘全也跟着上来了。   如今是天冷, 可和珅坐在值房里,怀里还抱着手炉,这几个时辰下来, 手炉是冷了,他身上却热了起来,如今裹着披风觉得热,就解了想凉快凉快。   一路回了府上,瞧见贵意楼里那点点从梅花窗中透出来的烛火,和珅有些愣,刘全也跟着奇怪:“莫不是夫人还没休息?”   和珅这几日在值房里处理公文回来的晚,还曾特意同冯之溪说过,让她不必等着。每日到了时辰就歇息,本来她就需要休息,断不能因为他就耽误了,和珅也着实舍不得冯之溪这么熬着。   这几日夜深了回来,和珅都是悄悄的进屋,再悄悄洗漱了去歇息的。每回都瞧见冯之溪睡着了,他都动作特别轻,生怕吵醒了冯之溪,屋里都是一点光都不敢有,生怕有光把冯之溪给惊醒了。   和珅瞧着屋里头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他就摆了摆手,示意刘全不必跟着他了,自行去歇息便好。   和珅悄悄走到门口,正遇上兰嬷嬷轻手轻脚的从里头走出来,遇上和珅,兰嬷嬷连忙要给和珅行礼,被和珅给拦下了。   怕吵醒冯之溪,和珅特意同兰嬷嬷到廊下说话:“夫人是睡下了么?”   兰嬷嬷轻轻点头:“夫人是睡下了。”   兰嬷嬷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但和珅压根没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只轻声说着让兰嬷嬷去休息,他也准备进屋去了。   兰嬷嬷想起之前听冯之溪说的那几句话,冯之溪是想自己把有孕的消息告诉和珅的,兰嬷嬷想了想,还是自个儿走了。   和珅将人都打发走了,方才兰嬷嬷出来的时候林花雪拥没在,兰嬷嬷也说了,她两个是冯之溪睡下的时候就已经被打发着去歇息了,所以和珅进屋后没再瞧见旁人,只悄悄瞧了一眼里间,床榻上的帷帐放下了一小半,冯之溪正拥被侧卧在里头,她面朝着里面,也瞧不见是什么模样。   屋里的烛光很昏暗,只留了一根在案头上点着,和珅瞧了一眼,见冯之溪睡熟了,也没去打扰,悄悄去了隔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准备跟着去歇息了。   他也没将那小半截的烛给熄灭,方才也没顾得上问兰嬷嬷,但想着这烛只剩小半截,很快就燃尽了,而将床榻上的帷帐全放下来,这烛光也是透不进去的。   和珅放轻了动作,将帷帐都放下来后,他才轻轻掀起被子钻进去,慢慢躺下去。   原本怕打扰到冯之溪的休息,和珅这几日都是打算同冯之溪分被而睡的,但冯之溪不肯,还小小的生气了一下,又说她睡熟了根本不会被吵醒,也就不存在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事,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愿意同和珅分开,最后和珅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人哄好,这事儿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几日夜深了回来,和珅轻手轻脚的钻进被子,确实也没将冯之溪吵醒过。和珅这会儿还是放轻了动作,却不想刚躺下来,刚要轻轻搂住冯之溪的腰身,原本熟睡的人却突然翻了个身,自己扑入了他的怀中,然后将他紧紧抱住,整个人也跟着埋入了他的怀里。   感受到颈间的热息,和珅抱紧了怀里的人,声音轻轻的小小的很温柔:“夫人醒了?”   冯之溪直往他怀里钻,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声音也小小的黏黏糊糊的:“嗯。”   嗯了一声完了,还跟着小声说,“本来也就没怎么睡,一直半梦半醒的。”   和珅温柔笑了笑,亲亲冯之溪的耳垂,轻声说:“那现在好好睡。”   冯之溪闷闷地说:“我睡不着。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这下倒轮到和珅惊讶了,这入夜都有好几个时辰了,冯之溪一直在等他?   等他做什么?瞧她这样子,也不像是不困啊。   再说了,这几日冯之溪的精神都不大好,一直都是劳累了需要休息,前几日睡得好好的,今夜这是怎么了?   “是有话要同我说么?”和珅的声音温柔的仿佛浸满了绵软的糖果。   “嗯。”   冯之溪感受到和珅的怀抱,令她一直不怎么安定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一个人睡着的时候一直都在胡思乱想,这会儿和珅回来了,缩在和珅怀里被他紧紧抱着,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她微微勾起唇角,先跟和珅分享喜悦:“我这几日不是总睡不够么。嬷嬷便说要请个大夫来瞧瞧,今儿下午去请了相熟的大夫来瞧。他说我有喜了。我已有孕两个半月了。只是这段时日一直忙着,竟都没发现。”   “大夫说,每日困倦,腰酸,这都是有孕的症状。让我好好休息,将养一段时日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和珅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喜讯,人只懵了一瞬,旋即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他又去亲冯之溪,细碎的亲吻落在冯之溪的耳垂上,又温柔的落在她的唇瓣上,让冯之溪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和珅的喜悦和高兴。   “之儿,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用什么,都记得同我说。女子有孕是很辛苦的事情,这一段时日你劳累了,定要好好休养。日后有什么事情都尽量让她们去做。你要好好养着。你的身子要好好保养才行,不然到时候生产会很辛苦的。”   有孩子了虽然高兴,但和珅更愿意看见冯之溪健健康康的。   上辈子于孩子这事上,他们夫妻也还是有些伤心事的。原本冯之溪的身体挺好的,但他们老来得子,后来又生的小儿子夭折后,他同冯之溪狠狠的伤心了一回,多少年都没有缓过来,以至于后来他和冯之溪的身子就都不是很好了。   如今又有了孩子,和珅不但想着孩子将来要健康平安,也希望他的之儿一样要健康平安的。   和珅几句话说的冯之溪忍不住撇了撇嘴,她一直没睡着,是为了等和珅回来,但也有兰嬷嬷同她说的话一直在她心中萦绕不去的原因。   如今年纪虽大些了,但她头回经历这样的事情,又从兰嬷嬷那儿把什么都问清楚了,这心里头就有些害怕,抱着和珅,就想要将这些害怕都悄悄说给和珅听。   “嬷嬷说,生产的时候哪怕是很顺利也会很疼的。不过因为生产之前的疼痛太大,所以生的时候反而会忽略掉那时的痛苦,简单来说,就是疼麻了。”   “嬷嬷还说,生完之后,稳婆还会大力按压我的肚子,是为了让肚子宫部恢复成原来的模样,那几日还要排恶露和瘀血,那疼痛不亚于生孩子的时候。好些时日都不能洗漱沐浴,是真的会特别特别的难受。这孩子应是在明年夏日的时候生,到时候天气热,就更遭罪了。”   “珅哥哥,本来我都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的,从前问祖母的时候,祖母只讲说经历了就知道了,如今我想知道,就逼着嬷嬷全告诉我了,结果我听了有点害怕,所以一直都没能睡着。”   冯之溪软软娇娇的说话,她是想从和珅这里汲取一些勇气,就又开始唤从前小时候的称呼,仿佛这样叫着,能让她更心安些似的。   冯之溪从来跟和珅无话不谈,如今两个人绵绵密密的这么亲近,她就悄声说:“这些事儿,女孩儿家做姑娘的时候从没有知道的这么清楚,要是没有如我这般刨根问底的,那就真的是到了生的时候才会晓得。连我也是有孕了才会晓得呢。”   “珅哥哥,你说,她们这么藏着掖着不说,除了因着这事儿不好启口之外,是不是也怕告诉了姑娘们,然后姑娘们听了害怕,就不敢成亲不敢生孩子了呀?”   “不过,担心害怕也没用,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的事情从来也不是女孩儿家做主的。要不是祖父祖母疼我,估摸着我的婚事,也是不能如我自己所愿的。”   说着说着,冯之溪还挺骄傲的,“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像我一样,有珅哥哥这么会心疼夫人疼爱夫人的郎君呢。” 第72章   上辈子冯之溪生产的时候, 和珅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那会儿他身上没有这么多的公务,从冯之溪有孕至生产,和珅全程都陪着, 这期间的过程自然是瞧了个一清二楚的。   他也很心疼冯之溪, 不能以身代她的痛苦疼痛,便用尽心思的待她好,让她舒适的度过产后的一段时光。   和珅既然都瞧见了,自然也晓得女子有孕本就是很辛苦的事情。   冯之溪从前不知道, 如今知晓了, 心里头害怕自然是正常的, 她抱着自己诉说这些,和珅其实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很愿意听, 也很愿意同她一起分担。   上辈子的冯之溪什么都自己扛了,哪怕是他担心心疼她, 她也会笑着说没事, 说很快就会过去的, 比起那样的通情达理沉稳从容, 他自然更愿意冯之溪像这样缩在他怀里,娇娇软软的说害怕,但是又絮絮叨叨的说些她自己的小心思。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和珅抱着冯之溪, 轻轻亲她,“如果你实在太害怕,你可以不用经历这些。”   “其实, 这个还是怪我。事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竟忘了问一问你。本来我们成亲了,我还是应该问一问你的, 这是我疏忽了。”   冯之溪愣了半天,旋即瞪圆了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呀?什么叫不用经历?”   “难不成你是想说,我要是害怕,咱们就不要孩子了么?”   和珅轻轻抿唇:“之儿,在我的心里,你一定是最重要的。你的喜怒哀乐,在我这里肯定是最要紧的。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冯之溪忍不住用额头撞了撞和珅的鼻子,嗔怪道:“你怎么这么傻呀?那是我们的孩子,怎么就不要了?我心里是害怕,但是有你陪着我,我还是可以很勇敢的呀。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她又怕把和珅给撞疼了,又将力道缓下来,用额头轻轻蹭着和珅的鼻尖,“再说了,这个事情怎么问呀?我们成亲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呀,我肯定是要同你有孩子的,这一点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过程。刚听嬷嬷说完的时候,我确实是有点害怕到睡不着,但现在你回来了,你抱着我,我就有勇气了呀。”   哪怕是有孕了,将来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冯之溪还是又软又甜的模样,这几句话说的和珅的心都软了,他凑过去亲了亲冯之溪的鼻骨,轻声说:“我的之儿一直都是最勇敢的。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在我心里,你便是我此生最爱的珍宝。”   冯之溪脸红,害羞的笑了笑,把脸埋入他的颈窝里:“你也是我一生最爱的宝贝呀。”   冯之溪有孕,这是大喜事。   不但和府上下都高兴,便是冯府里,瓜尔佳氏和英廉得知了消息也是特别的高兴。瓜尔佳氏和英廉的身子还有些不舒服,原本得了消息后是想着第一时间就过来和府看看冯之溪的。   ——小孙女这会儿不宜劳累不宜出门,他们又特别想念自己的小孙女,所以就想着过来一趟亲自瞧瞧。但又怕将身上的病气过到了冯之溪的身上,只能暂时按捺着,想着等好了再过来。但补品吃穿用度的东西还是流水似的往和府送。   不管和府有没有这些东西,这也代表着他们对冯之溪与和珅的心意。   冯之溪有身孕的消息,连乾隆都知道了,还跟着赏赐了不少的东西下来。没过几日,圣旨也跟着下来了。   ——擢升和珅为户部尚书,在议政大臣处行走、升任御前大臣。   这一次和珅的晋升,朝中的态度和反应还是很平静的。众臣早知道乾隆对和珅的看重,尤其是在海晟被处置了之后,众臣对和珅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海晟的这个案子不好办,给谁都得掂量掂量海晟同阿桂之间的关系,偏和珅不管,将案子查清楚后直接秉公处置,乾隆也没半句话说,由着和珅处置。   这谁都知道,如今阿桂虽不在京城,但因着海晟的事情,阿桂同和珅之间已只剩下表面的和平,这还是因为阿桂不在京城两个人没见着面,这要是阿桂在京城,凭阿桂的脾气,是必定要同和珅算账的。   到时候两个人之间,只怕是表面的和平也维持不了的。   随着和珅的官职越来越高,越来越受到乾隆的重用,而阿桂又同和珅没有交好的可能,和珅他们惹不起,阿桂也是他们惹不起的人,所以这朝中针对和珅的几乎是没有了,明着想要谄媚同和珅交好的也没有了,和珅的身边倒是难得的清净下来。   可是暗地里,想要通过福长安或是与和珅交好的旁人,比如说吴省兰或者伍弥迩的路子同和珅搭上关系的人,只增不减。   但福长安他们这些年跟着和珅,早就晓得和珅的规矩了,除了和珅的规矩外,还有吴省钦跟着他们天天耳提面命,个个都晓得不能给和珅惹麻烦,所以遇上这样的事情,一个个都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能躲就躲,绝不同这些人有过多的牵扯。   尤其是福长安,自从那回遇上混在公文里的刑部公文后,他完完全全就将谨慎小心刻在了骨子里,后来的调查其实并不是那么的顺利。   那个人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想要完全的被调查出来,肯定是很难的。查了一段时间后线索就断了,但是余下的线索还是隐隐约约指向了几个人的。   福长安同和珅讲了,和珅这边的人也都接到了暗示,一个个的都得注意同和珅不睦的人,防止他们背地里使绊子。   福长安后来补授了个工部右侍郎,他身上有了差事,再不敢像从前那样憨憨的什么都不理会了,如今做事办差凡事都留了个心眼,有时候刘统勋在旁边瞧着,都会偶尔夸一两句。   只是他再谨慎,也架不住扑上来的人多。   他从前未得差事只跟着和珅的时候倒还好些,只是送银子的人多,求办事的人还是不会往他这里来的,即便是来,也多是求他引荐,想要见和珅的人。   但如今他身上有了差事,不用再跟在和珅身边办差了,这求到福长安跟前的人就多了。   虽然福长安觉着自己怎么都比不上和珅,也觉着自己没什么本事,但是在外头人的眼中却不是这样的。   他也是富察家的少爷,哪怕是庶出的,但阿玛是大学士,家中兄弟都受重用,他自己也是从十七岁就入了军机处的人,如今这么年轻就领了差事,求不到和珅跟前去的人,不敢去福隆安福康安明亮跟前的人,全都求到了福长安这里。   把福长安闹得不得安宁,每日头疼不已。但他坚守原则,谁都没承应。   工部有个笔帖式想要升司务,给福长安送银子,福长安一个子儿都没要,更没承应下来。   结果后来考核的时候,这个笔帖式成绩特别好,直接就升了司务。笔帖式以为是福长安在背后动作的,琢磨自己上回银子是送少了福长安才不肯要的。   于是就在升任司务没几天后,直接送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器给了福长安,福长安当场就退给他了,压根就没要。   结果这事儿让人给查出来了,有人就在朝中参奏了福长安,说这个笔帖式有问题,他升任司务,是福长安在其中运作过的。   福长安真是恼火极了,到和珅这里来诉苦,年轻小伙子气得眼圈都红了,入朝以来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这事儿我压根没做过。当时考核是他自己考过的,这个安明倒好,非觉得是我给他做了手脚的,怎么都说不通。怎么这世道上还有这样的人,自己凭本事考上的,自己倒不认了?”   福长安恼的连晚饭都吃不下,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锅子发怔,“和兄,你说,我这是不是又让人给阴了?”   “是不是有人故意要害我,特意让这个安明出来整我的啊?”   和琳在旁边笑,福长安瞪了他一眼,和琳就慢悠悠地说:“你只是个工部侍郎,整你需要这么大的阵仗么?再说了,弹劾安明的人比弹劾你的人多多了。”   “安明他三番两次送你银子玉器,这都是实打实的实据,若要追究,他判的更重。他这是自己把自己坑了。连带着把你也给坑了。倒并不一定是有人要害你。”   “这个人也挺有意思的。明明自己考核能过,定要打点。还打点的叫人知道了。以他的官职,能有这么多的银子就有很大的问题,只怕这会儿,盯着他的人更多。至于你,把事情解释清楚了就可以了,毕竟,你确实是没有收他的东西啊。”   福长安被和琳说了几句,倒也慢慢的冷静下来了,他扒拉了一大口碗中快要冷掉的肉块,狠狠嚼了嚼,然后才说:“虽说事情是安明引起的,但朝中推波助澜的人也不少。我的那位兄长在这里头,可没少推波助澜。他瞧我同他们不亲近,巴不得给我寻个错处,好叫我被皇上给罢黜了。” 第73章   福长安同和琳说这事儿说的起劲, 和珅在旁边都没怎么开口,他一心一意的照顾冯之溪,看那样子, 似乎都没顾得上福长安与和珅这边的谈话。   冯之溪休养了这么些时日, 腰酸和每日困倦的毛病确实是好些了,但是因着有孕的原因,和珅还是不大放心她随意走动,大夫也是嘱咐她要多休息, 冯之溪每日的吃食越发精致, 且如今吃食的份量也比之前要多上了许多。   和珅现在心里眼里都是冯之溪, 要不是冯之溪拦着,他恨不得去找乾隆请假,想在家待着陪着直至冯之溪生产了之后, 等孩子再长大些再回去办差。   和珅甚至觉得,要不然就先在家陪着夫人生孩子, 等孩子大了些再说办差的事情也没什么, 这念头刚给冯之溪一说, 冯之溪就让他打住。   冯之溪抱着他说了一通的理想和抱负, 后来勒令他不许去找乾隆,再说乾隆肯定不会同意,要知道他这样消极怠工, 只怕从没骂过他的乾隆是真的要生一回气了。   主要是夫人不支持,一番话有理有据没法反驳,和珅也只好妥协的放下了这个念头。但他在家的时候, 还是要全方位照顾冯之溪的,就是懒得再管朝堂上的事情了。   和珅不发表意见,福长安心里就没底, 等他同和琳说够了,福长安才转向和珅:“和兄?你觉得呢?”   和珅瞧着冯之溪吃饱了,示意他自己也吃,他才微微笑了一下,喝了一小碗汤,才望着福长安说:“前两日皇上召我去,同我说园子里虽然住着舒服,但是终究不如江南好。皇上的意思,还是想南巡。过些时日,便会把南巡的事儿给定下来,圣旨也会下来的。”   乾隆有再度南巡的想法,这事儿和珅自己就能知道,英廉也同他说过几次。   和珅倒是有想要劝乾隆不去南巡的念头,当时只略微说了几句,乾隆便不大高兴了。说此事没有需要商榷的余地,也不让和珅继续说下去,只是知会他一声,就让和珅退下了。   和珅晓得这事儿一时是劝不下来的,也就作罢了。   福长安倒愣了一愣,不晓得和珅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   事实上,乾隆想要再一次南巡的念头朝中多半人都猜出来了,只是尚未有旨意下来,众人不知道具体的时日而已。   和珅是乾隆头一个将想要南巡的念头及出巡时日定下来后告诉的大臣。   看福长安半日没想出来这其中的关联,和琳忍不住出言提醒他:“我哥的意思是,皇上这段时日惦记着南巡的事情,你们的事情皇上未必会放在心上。你家那位兄长想要打击针对你,事情的结果未必会如他所愿。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福长安心想,是这样的吗?   大约和珅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过于高深莫测,福长安总觉得和珅这时候说这些话没有和琳所讲的那么简单。   一旁听见和琳这话的冯之溪忍不住笑起来,她看向和琳说:“你哥不是这个意思。你哥的意思是说,这个安明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坑了自己,是很容易被圣上盯上的。”   和珅接手户部的差事,需要为乾隆敛财的事,实际上只有英廉晓得,而和珅的打算和心思,也只有英廉和冯之溪知道。或者这件事朝中还有几个乾隆跟前的近臣知道,但是他们接触不到这个差事,又都是谨慎小心的人,不会将这件事拿出来四处乱说。   和珅又没有同和琳讲过,所以和琳完全不晓得,只以为他兄长是正常接手英廉的差事而已。   因此冯之溪这话,不但和琳听不懂,便是福长安也听不懂了。   和琳不懂就问,冯之溪却笑着不说了,再问和珅,和珅也笑而不语,只淡淡说:“等日后你们就知道了。”   还是说回到眼前这事,和珅给了福长安一颗定心丸吃,叫他不必忧心此事:“皇上既将你调入军机处,又给了你工部的差事,是对你存了希望的,不会轻易就罢黜你。这件事也不是说不清楚,能查清的事情,也不会让人平白诬陷你。你只管照实说了就是。”   “我夫人说的没错,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的眼睛盯着的只会是安明,不会是你。”   和琳同福长安都不是很明白和珅的话,但他们相信和珅说的话,福长安抱怨了一通得了和珅的定心丸,心下倒也没有方才那么生气了。   弹劾参奏福长安与安明的人很多,事情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闹得还挺大的,乾隆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让都察院介入调查,不出十日就查出了结果来。   乾隆很恼火,安明自己明明可以通过考核,却偏偏还要两次三番的送礼给福长安,这在官场朝中都起到了很不好的作用,对于风气的形成实在是太坏了。尤其是福长安是乾隆一手拔擢进军机处的,却有人这样处心积虑的陷害他,这让乾隆也很是不悦。   对于这事的处置很快就有旨意下来。   乾隆这回是真的有心扼杀这种情况,也是铁了心要处置安明,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到安明的头上去了。他下旨,将安明处死,籍没家产。   至于福长安,因未收分文,所以不予处置。   从安明家中查抄出来的家产令众臣还是吃了一惊的。不算金银首饰房产田庄,从安明那里籍没的银两就是二十余万两,这还没算上那些金块。   这消息到了乾隆这里,乾隆心中一动,便让人将和珅找来。   和珅才跟乾隆行了礼,乾隆就让和珅起身了。   如今已是深秋了,将要入冬,乾隆觉着园子里住着比宫里宽敞,便不想回宫中去,还想在园子里多住些时日,等南巡回来之后再直接回宫。   乾隆看折子看书在屋中待了一上午,觉得有些闷,正好和珅来了,又瞧着外头难得天气不错,秋高气爽的,便带着和珅出了屋子,要和珅陪着他到园子里去散散步。   乾隆吩咐李玉:“你们都远远的跟着。不要靠近,朕同和珅说说话。”   李玉应了,等乾隆带着和珅到园子里走着,他就同侍卫们在后头远远的跟着,但也不敢离的太远,就怕乾隆有吩咐他们跟不上。只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听不见皇上同和大人的谈话就行了。   园子里有一片枫树林,这个季节,枫叶火红,走在林子里煞是好看。   乾隆的心情似乎很好,瞧着身边没了人,他才对和珅笑着说:“前日你才同朕说过,若要南巡,这费用巨大,只怕银钱方面是有些压力的。你如今也接手户部这么久了,当了这么久的差事,这银钱方面的用度,还没给朕周转过来吗?”   堂堂大清的天子,听臣子说国库里的银子不够用,还记在心里,想着法儿关心臣子的差事进度,还把这事儿好好的放在心上,甚至也不逼着,还给他想到了办法,乾隆觉得自己这个皇上可真是够贴心的。   要是换了旁人说这些,乾隆早就不耐烦了。便是当年的英廉,当着他的面也是一个字都不敢提这些事的。   乾隆觉得自己如今甚是宽容,又或者说,他就是单单对着和珅这么宽容。谁让和珅这么懂他的心思又有能力办事呢?乾隆就想着,朕是天子,能体恤一点是一点了。   和珅垂眸,说:“回皇上,奴才正在想法子。”   乾隆倒没想到他这么个有能耐的人如今还在想法子,但乾隆也没有追究,反而心情很好的笑着说:“那你继续想法子吧。不过,朕要提醒你,这日子已快到了,这次南巡,朕就交给你了。你得给朕安排的好好的,就像英廉当初给朕安排的一样好。不,要比那个更好。”   言罢,乾隆又笑着说,“朕也不是要逼着你。你的话,朕也是记在心里的。安明的案子你当知道,刑部从他家中籍没家产,只银两就有二十余万两,旁的朕都不管了。这二十余万两银子,朕就做主了,放到这次的开销里头,就当是从国库里头出的。如此一来,也可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了。”   乾隆本以为这主意能让和珅展眉,却不想他刚说完,和珅就把眉头给皱起来了。   乾隆一腔热情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当即就有些不悦:“怎么,你不愿意?”   还在这儿不高兴上了?   和珅垂眸,掩住了眼底浅浅的流光,他静静地说:“皇上,从安明家中籍没的家产,按规矩都应充公没入国库。但不应该拿来作为南巡的费用。实质上,国库如今是个什么状况,您是知道的。历次南巡,耗费甚巨。这二十余万两白银也是远远不够的。”   “奴才接手户部之初,就将情况同您说过了。那时您就知道国库没有银子。后来您要南巡,奴才也说过,国库银两实难支撑。奴才的燃眉之急,不是这二十余万两白银就能解的。而且,这不是奴才的燃眉之急,是大清的燃眉之急。” 第74章   乾隆的脸色沉下去, 是真的生气了。   他将这个想法提出来,是希望得到和珅的认同,而不是要听和珅泼他冷水, 听和珅说这些令人心烦的话, 乾隆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心情全都毁了。   “大清的燃眉之急?”   乾隆冷冷一笑,“照你这么说,大清解不了燃眉之急,就要完了, 是吗?”   “奴才不敢。”和珅说。   “不敢?”乾隆又冷道, “你这话都说出来了, 还有什么不敢的?”   和珅见乾隆生气,但并未将他赶走,此时气氛虽不好, 但也并未到了什么都不能说的境地。和珅尚还有些话没有说完,他并不想埋在心里, 本来就是想好了要说的, 不如一并说了。   至于说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和珅想,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论是什么样的后果,他都可以承受。   和珅等乾隆缓了缓, 才静静地说:“籍没家产充作南巡费用,这事不能有。这样的事情若有了,总是瞒不住的。若是传扬出去, 不免叫众臣以为,朝廷籍没家产都是为了挪作私用,哪怕是进了国库, 也会被认为是被挪用了。”   “这一次的二十余万两白银若被挪用,那是切切实实的用在了万岁爷的南巡上。可是若下一次呢,以后的每一次呢?万岁爷这边没用,国库籍没的罪官家产却对不上数目,人们会说是万岁爷挪用的,其实是有旁人在里头做了手脚,万岁爷却平白担了这样的名声,平白让有心人钻了空子。若成定例,这国库的账目就理不清了。”   乾隆不是没想过这些,但是他认为,没人敢这样做。他刚想反驳和珅,忽又想起这些年有和珅参与的几件事,尤其是他完全不知道的那几件事,他也认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没人敢搞事,可实际上,搞事的多了,而他还是到了最后才知道的。   要不是有和珅在,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乾隆想着想着,就没说话了。他只是面沉似水的望着和珅,显然还是很不高兴的。   乾隆一生气,就停下了逛园子的脚步,他一停下来,和珅自然也不能走了。和珅躬身垂首在乾隆跟前回话。   远远跟在后头的李玉和侍卫们也停了下来,但他们站的远,听不见这边的君臣在说些什么。李玉是长久跟着乾隆的人,哪怕听不见这边说的什么,但乾隆面沉似水的模样落在了李玉的眼中,李玉心里就是一咯噔。   这好好的散步怎么就停下来了?方才还瞧见万岁爷在笑的,这会儿却完全不见了个笑模样,李玉的心里不由打起鼓来,万岁爷看样子是生气了。   可和大人向来是最善体上意的,怎么今儿就把万岁爷惹生气了呢?   李玉这心里头突然就有不好的预感,可他又不能做什么,更不能靠近,只能忐忑的等在原地,盼着和大人能把万岁爷哄好。   而这边被寄予了厚望的和珅,压根就没想过要让乾隆重新高兴起来。   他说:“皇上,这件事若叫群臣知道,只怕会有贪渎之辈效法。虽说安明已经被处死了,而这些家产是在他处死后被籍没的。可总会有人心存侥幸,认为既然朝廷需要银钱,国库需要银钱,已到了挪用籍没钱财的境地,那么他们只需要交纳一定的银钱数目,就可以逃脱处罚。二十万不够就三十万,三十万不够就四十万。为了活命,多少银钱他们都愿意出的。”   “皇上是圣明英主,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奴才明说,皇上自然便能洞察。这件事若开了先例,将来成了定例,朝中群臣竞相效仿,只怕倒是官场风气就不好了。”   和珅这个也不是危言耸听,他是切切实实根据事实来说的。虽然如今官场上的风气也没有那么的好,但至少表面大体上还是过得去的,没有到失控的境地。若是此时遏制控制,将来就不至于失控。   若是此时不遏制,反而还推波助澜,那将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要说这事,和珅是有深切体会的。他上辈子还是这件事的实质参与者和推波助澜的当事人。   那会儿他是一心一意想着要讨乾隆的喜欢,想让乾隆高兴,乾隆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体察到乾隆想要南巡但国库又没有那么多钱财的支撑乾隆享乐,和珅就给他想了个法子,说是可以让那些有罪的大臣们交纳一定的银钱,然后便可以脱罪。   视为议罪银的由来。   如此败坏官场风纪的提议,乾隆不但采纳了,还实施了。他自个儿更是趁着这个机会中饱私囊,从中获取的银两是个非常庞大的数目。   往事历历在目,着实不堪回首。   和珅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绝对再不把这个提议说出来的,可没想到他不提,乾隆挖空了心思想要敛财,安明的事情又偏偏撞上来,安明贪渎成性,籍没的银两这么多,一下子就让乾隆动了心。   他同乾隆说了国库没钱,本意是希望乾隆能引起重视,节省开支,放弃南巡,却不想乾隆一听说安明那里籍没了那么多的银两,还真就一下子把这事儿联系上去了。他不信乾隆没有考虑过挪用籍没钱财的后果,但是乾隆好像真的不在意。   有那么一瞬间,和珅还是有些心寒的。而与此同时,他也很唾弃上辈子拼命迎合乾隆的自己。   当面忤逆天子,甚至说出来的话语天子的想法背道而驰,自古以来,这样的臣子也是数不胜数的。   乾隆虽然知道他治下的大清不是那么的十全十美,但是他却希望旁人说起如今的大清,就是海晏河清十全十美的。他不容许有人说如今的大清有什么不好。   哪怕是有那么一些些的不好,乾隆也觉得,在他的治下,是会变好起来的。而且这些不好无伤大雅,根本不值一提。   更重要的是,和珅说来说去,便是不想让他去南巡,乾隆心里很不高兴。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谁敢这样三番两次的当着他的面表达让他不去南巡的。   乾隆禁不住对自己从前的判断有些怀疑。   他从来都觉得和珅善体上意,满朝文武也都说和珅善体上意,最是了解皇上的心思,可如今是怎么样,和珅在这件事上怎么偏就要和他对着干呢?   乾隆已是隐隐控制不住心中外泄的怒意,但他还是沉着脸问了和珅:“你说这法子行不通,那朕问你,若朕一意要南巡,朕一定要你想法子,这南巡的费用,你说从何处出合适呢?”   和珅毫不犹豫地说:“自是内库出钱。皇上要南巡,内库帑银是合规矩的。”   乾隆一下子又甚为恼火,他堂堂大清天子,出去巡视大清疆土,还得花自己的钱,这是什么规矩?前三次南巡都打理的好好的,怎么就这一次这么烦呢?   乾隆认为和珅是罪魁祸首,一腔怒火就都砸到了和珅身上,乾隆怒气冲冲的自己往回走,也没让和珅跟着,扭脸丢下一句:“滚出去!”   乾隆逛园子的兴致也没了,自己就走了。   他这句话声音还挺大的,李玉和侍卫们都听见了,转头就瞧见乾隆气愤走回来,李玉也不敢多问什么,侍卫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都默默跟在乾隆身后回去了。   只有最后头的侍卫悄悄往回瞧了一眼,见那位和大人在枫树下站了片刻,见他们都走远了,那位和大人才转身出了园子。   侍卫也是没见过这样的大臣,不由心中暗暗咂舌,想着这位和大人胆子真是挺大的。   这阖宫上下,不论谁将万岁爷惹怒了,都是要吓得魂飞魄散,要跪在跟前请罪磕头口称奴才罪该万死的。即便是被万岁爷赶走了,那也是不敢走远的,定是要在原地跪着请罪,直至万岁爷消气了才敢起身。   这位和大人倒好,一声滚出去,他连罪也不请了,直接就出了园子。这,这不是恃宠而骄是什么?仗着万岁爷的宠爱这样肆意横行,这怎么得了?   这样转身就走,岂不是更惹的万岁爷生气吗?   再说回来,莫说这阖宫上下,便是这满朝文武,又是谁敢轻易惹得万岁爷生气呢?连回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万岁爷不高兴自己遭了殃。   要说这位和大人也是很敢的,也不知怎的说了些什么,竟惹得万岁爷发了这么大的火,瞧着万岁爷阴沉着脸的样子,侍卫们都吓得脸色苍白,生怕乾隆一生气,把他们都拉出去砍了。   尤其是李玉,更是心急如焚。这往常乾隆生气的时候,他知道缘由,也好趁着合适的时机上去稍微劝一劝,等乾隆慢慢回转过来也就能好了。   可今日这场气生的这么大,李玉是半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晓得是和珅那边说了什么,才将乾隆惹怒了。   就李玉贴身伺候这么多天在旁瞧着,上回乾隆见过和珅说了话后,就有些不大高兴了,但没几日又高兴起来,李玉也就没在意,如今想起来,只怕今日这场气,还是同和珅有很大的关系。   君臣之间不知道因为什么闹崩了。   李玉怕乾隆气坏了身子,又怕自己劝不好使得局面更糟了,就悄悄派了小太监出园子往和珅处打听,看看究竟是什么事,看看能不能有所转圜。   结果小太监回来就哭丧着脸悄悄跟李玉说:“总管,奴才就没见着和大人。说是和大人回府就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了。奴才过去问,门子听说奴才是总管叫去的,就说若非圣旨,和大人是不给开门的。还叫奴才小心回来别叫旁人瞧见了。”   李玉听罢,轻叹了一口气,让小太监下去了。 第75章   能做到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 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人物。   若在宫中,若是往常,出现这样的状况, 李玉其实是不会去理会的。按规矩哪怕是总管太监, 也是不会去涉及到君臣之间的冲突来的。但这一次不一样。   一则是乾隆生气,生的是最得他看重的和珅的气。要知道和珅是满朝文武中被乾隆称为最体贴他心意的人,如今从来很是和谐的君臣闹成这样,李玉难免就有些慌了。   二则李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劝。乾隆这次气大得很, 回来就摔杯子摔碗, 李玉压根不敢让小太监近身伺候, 全是他自己悄悄收拾了,然后趁着出来拿新的茶盏的时候,才让小太监去问的。   李玉怕自己不晓得详情或者缘由, 劝错了地方,这时候哪怕是说一句万岁爷息怒都有可能错了地方, 导致乾隆怒火更盛。   但小太监带回来的话, 同时也让有一点点慌的李玉警醒。   内宫太监不能与外界有过多的接触, 尤其是像李玉这样在乾隆身边贴身服侍的太监, 更不宜跟和珅有私底下特别是乾隆所不知道的接触。而且内宫不得干政。   和珅那边带过来的几句话,明摆着就是提醒李玉,这件事不是他应该参与进来的。他若打听到了什么, 那就是干政。按规矩是不行的。   听了这么几句话,李玉瞬间理智回笼,便不再将目光放在和珅那里了。   看来, 万岁爷这回同和大人之间怕是闹得不轻,李玉摸不着源头,干脆不去理会, 只专心一意伺候乾隆,得当的时候劝一劝,只让乾隆息怒保重龙体,旁的事情,他一个总管太监也是鞭长莫及了。   方才枫树林的那一幕有不少人都看见了,即便此时没人传出去,但过不了多久,只要万岁爷还继续同和大人生气,那方才那一幕自然也是瞒不住的,很快众臣就会知道万岁爷同和大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说起来,万岁爷一向对和大人甚为宽容,便是之前满朝文武那样弹劾和大人,万岁爷也是什么都没说,还替和大人撑腰,李玉是真的有点想不通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值得和大人这样惹得万岁爷生气,还一点服软的意思都没有呢?   李玉回到屋中,乾隆还在生气,屋里头案上的碗碟都被乾隆给摔了,李玉怕乾隆再摔,但也不敢不摆上刚拿来的新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临出宫前从内库里挑出来带出来的,都是乾隆喜欢常用的心爱之物,刚才气急了摔了几样,乾隆已是有些心疼了,如今见李玉又拿了新的过来,也是他素日喜欢的花色和样式,乾隆就下不去手了。   不摔东西,手边的,屋里的摆设,都是乾隆喜欢的心爱的物件,他也舍不得再摔了。但心中愤怒无处宣泄,干脆就坐在榻上骂起和珅来了。   一想起和珅方才说的那些话,乾隆就特别生气,想一下骂几句,骂到最后都口干舌燥了,才叫李玉沏茶来。饮了茶解渴,完了乾隆又接着骂。   乾隆生气了,觉得住在园子里不舒坦了,一瞧见那个枫树林就想到那天和珅说的那些话,乾隆干脆回宫去了。   和府闭门谢客,和珅照旧每日入军机处轮值随班进退,他手底下的差事有条不紊的被处理,该他做的事情一样都没有耽搁。甚至他每日还是平静从容的模样,丝毫看不出跟乾隆闹崩了的模样。   但是军机处中重臣及满朝文武还是看出问题来了。   和珅表现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可乾隆是真气狠了,回宫之后也不骂和珅了,完全将和珅视作空气,仿佛就跟没有和珅这个人似的。   以前每次在御前,不管大小事务,乾隆总会问一下和珅的意见,如今是不论何种事务,但凡有了结果的,哪怕是没有决议结果的,乾隆也都不问和珅的意见了。   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都不知道为什么。   开始究其原因后,和珅与乾隆的闹崩就瞒不住了。乾隆对和珅还在生气,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可是那日他们的对话,除了他们君臣之外没有任何人听见,即便晓得了他们闹崩的结果,也没有人知道原因是什么。   乾隆生气,看和珅不顺眼,从前和珅的差事乾隆都是赞赏的,如今哪怕是和珅完成的再好,乾隆也总说不好,总要挑剔些什么东西出来。   乾隆若说不好,和珅就得重新做,便是再这样被刻意针对打压的时候,和珅也还是很从容淡定,甚至泰然自若,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是往乾隆的心坎上刺激,乾隆没有那么大的反应,那才奇怪呢。   明明乾隆已经非常的不痛快,但乾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处置他,和珅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毕竟乾隆给他撑腰了这么多年,哪怕他说的那些话已经大大的忤逆了乾隆,但乾隆的潜意识还是没有立刻将他罢黜,说明乾隆还没有任性到那个程度。否则的话,他的那些话就真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毕竟乾隆并不是真的不想有所作用,他还是希望大清真正的好起来,而不仅仅只是要粉饰太平。   和珅对乾隆还是有那么一些希望的,如若对乾隆没有寄予希望,也就不会在一开始有这样的打算了。   但想要乾隆彻底的转变,和珅的心里也没有太过乐观。他很明白,这需要时间。想要刺激一个帝王转变,要付出的东西俨然是很残酷的,眼前的一切可能尚未开始,或者说,仅仅还只是个开始。   朝中总有些人是盼着和珅翻车的。   他们这些年所做的种种事情,就是希望动摇和珅在朝中在乾隆心中的根基,只可惜完全没有任何作用。随着和珅这几年在朝中地位的稳固,以及乾隆对和珅无条件的维护,他们已经不再直接针对和珅本人了,转而对付和珅身边与他亲近的人。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自己不动手,和珅居然自己跟乾隆闹崩了。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是什么,但仅就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他们兴奋的了。   这时候不趁着机会把和珅拉下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再动手呢?   阿桂不在朝中,这样的好机会他自己本人用不上。   丰升额与阿桂亲近,但阿桂这个人素来作风稳健,查不到和珅究竟是为什么惹了乾隆生这么大的气,他们不能一击即中用这件事来做文章,就还不如先按兵不动看看再说。   福隆安好不容易回朝,遇上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了的。   但他自恃身份不肯自己下场,就装着事不关己的样子,让他的党羽不由分说弹劾和珅,就拿和珅惹怒了乾隆却不去请罪的事儿弹劾,就是哪怕找不到缘由也要攻讦和珅。   要说福隆安的性子一直都是很莽的,所以军机处中与他交好的人基本没有,倒是朝中有他不少的党羽,这些年滇南那边他是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在朝中,福隆安还是暗暗发展了一批势力。   这些人肯供他驱策,多半还是看在富察家傅恒的面子上。   要说同在军机处的他的兄弟福康安,那这个比福长安年纪大不了几岁的青年,他虽然没怎么读过书,性格跟福隆安一样也很莽,但他没跟着福隆安一块儿瞎胡闹,也没有福隆安那么大的野心,也从没针对过和珅。   福隆安是奉旨常年在外,福康安是怕在军机处里待着,他是怕被军机处中这些年时常就有的暗潮涌动给波及了,所以干脆请旨常年在外待着不怎么回来。   他便是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也没跟着福隆安搞事。安安分分的待在军机处里,也没到处打听什么,就好像不知道最近的这些风波似的,一心一意就盼着他外派的日子,等日子一到,他就启程出京,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要说富察家的人也确实是心思多。   和珅的老对头,一直也瞧着和珅不大顺眼的明亮和庆桂,肯定是绝不能放过这次的机会的。   他两个同福隆安不一样,福隆安是恨自己不在京城,他两个是恰好就在京中,一晓得和珅惹得乾隆大怒被乾隆忽视了个彻底,他两个就兴奋起来。   表面上,他们也赶紧让人同福隆安那边一样,找了人去攻讦和珅,然后再暗地里,庆桂同明亮就达成了一致的想法。   ——如果不探听到和珅为什么会惹怒乾隆,即乾隆暴怒忽视和珅的缘由,他们是没有办法彻底的扳倒和珅的。   明亮想的很深:“福长安如今彻底为和珅所用,上回安明的事情,他们未必没有查出幕后究竟是谁干的。福隆安这些年一直不能回京,便是述职也没法回来,表面上说是万岁爷体恤,让他不必劳顿辛苦。实际上,和珅正大光明的在万岁爷跟前进言,军机处谁不知道呢?”   “万岁爷连这个都纵着他,由着他在军机处排除异己,连阿桂将军都不叫回京了,偏偏如今却大怒,那和珅惹怒万岁爷的必定不是什么小事,而是万岁爷极其在意的事情。和珅必是不肯,忤逆圣意,才会闹到今日这样的局面。”   “而偏偏这件事,万岁爷还没法儿明着治他的罪,必是不能拿出来说的秘事。否则的话,忤逆圣意,按律治罪就是,何必气成了那样,还偏偏只作视而不见却不治罪呢?” 第76章   庆桂一开始还挺正经的, 听到后来就忍不住笑,对着明亮挤了挤眼睛。   明亮不解:“怎么了?”   庆桂就神神秘秘的笑:“这几年,外头的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我也都听到过。虽说不靠谱, 但眼下瞧着, 倒也不像是空穴来风的话。你说不是明面上的事儿,那暗地里还有什么事儿呢?该不是万岁爷按捺不住心意说了些什么,和珅到底还是不愿意,就把万岁爷给气着了。可这样的事情在明面上没法说出来, 也不能治和珅的罪, 便只好这么置之不理了。”   “我冷眼瞧着, 倒真像是闹了脾气闹别扭,要说治罪,我看万岁爷未必舍得。”   庆桂撇了撇嘴, 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至今是个谜。只晓得万岁爷同和珅说要单独往园子里逛逛, 还不许人跟着, 要单独跟和珅说说话。像和珅这样的人, 你说能有什么事儿让他不惜顶撞万岁爷呢?我可听说万岁爷当场就让他滚, 他还真就走了,可没说一句请罪的话呢。”   明亮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万岁爷对他提要求了?”   庆桂笑得暧/昧不明:“没准儿呢。”   明亮就不说话了。   要说这话也是没准的事情。外头有关和珅的传言, 这些年真的是种类繁多沸沸扬扬。   别的不说,就说其中有个传言,便是讲的暧/昧不/清香/艳/绝伦。说乾隆之所以这么看重和珅这么纵容他喜欢他, 盖因和珅长得好看,而这个好看不是一般的好看,是很像乾隆心目中喜欢的某个妃子的模样。   乾隆身边本该有个他喜爱的女子, 但这女子未能陪伴乾隆太久就没了。后来乾隆瞧见和珅,觉得两个人长相实在类似,以为是女子转世来寻他了,就动了心思要把人放在身边养着。   其实这般传言实在是无稽之谈,根本站不住脚,但偏偏在所有传言中是流传最广的。   朝中众臣自然都是不信的,可这和珅又实在是长得太出色,乾隆又确实是个喜欢美人的性子,哪怕是身边陪伴的侍读学士等等随侍大臣也都要长相周正方可,因此总还是有些人会忍不住想起这等传言。   庆桂也是偶然的心思一恶劣,这思绪就飘到了这上头。   传言说乾隆颇为喜欢和珅的容貌,其实他们在军机处中,作为天子近臣自然是瞧的最清楚的,和珅样貌出众,自然颇为乾隆欢心。   就他们这样隐秘龌龊的心思,要真按照那传言上来,大约就是某一日乾隆忍不住,就想要同和珅发展一点君臣之外的关系了。   当然了,这也是偶一玩笑调侃,满足他们自己的恶趣味罢了。便是说完了,也只敢同自己人讲一两句,再多也就是不能了,毕竟编排皇上的罪过,也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明亮显然也没有真把庆桂的这些话当真,他们包括外头那些传这些传言的人,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和珅,揣测抹黑和珅与乾隆之间的君臣关系,说白了,就是还没有正视和珅的能力,或者说是不肯正视和珅的能力。   实际上这些传言,百分百没有依据,坊间流传,也不过是想要神神秘秘的窥伺,想要抹黑和珅罢了。要真是这样的,乾隆何苦不再去找个女子替身,还非得在个得力臣子身上体会一把爱而不得的所谓痛苦爱情呢?   能让和珅顶撞乾隆的,必定是大事。明亮现在要揣摩的,便是乾隆为何能容忍此事却又要这么生气的缘由。   以和珅的心性,是断不会到如今还不低头请罪的。明亮想着想着,抬头瞧了庆桂一眼,庆桂还在那儿脑补,脑补的还挺开心的,被明亮这一眼一看,庆桂轻咳了两声,不敢再多想了。   他也晓得自己想的不是什么正经事,如今就该琢磨的是和珅因何事非要顶撞乾隆,而且是明知后果还非要一意孤行。   可两个人再怎么闷头琢磨,也琢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事。   庆桂觉得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不止咱们想知道,这满朝文武就没有人不想知道。可他们打听到如今了,甚至还有人到万岁爷跟前去试探了,可除了被大骂一通,什么也没打听出去。我瞧着,李玉都是真不知情,咱们只怕也是想不出来的。”   庆桂想法转得快,他说:“依我说,咱们不如另辟蹊径。”   “现如今都在猜和珅因为何事而惹怒了万岁爷,可这是个无解之谜,除非他们自个儿出来说,否则谁也不会知道。想要把这事儿弄清楚,无非是想要添个弹劾和珅的理由,想要万岁爷给和珅治罪,或是彻底厌弃和珅。可这事儿就算真给挖出来了,咱们就真能让万岁爷厌弃和珅么?”   “要知道,和珅当面顶撞万岁爷,万岁爷都没治罪,只是赶出去了事。这段时日连句重话都没说过,回宫后天天骂人,也没将和珅怎么样,显然是不想治罪的。这时候有人巴巴的凑上去,结果也未可知啊。”   明亮觉得这话还挺有道理的,示意庆桂继续。   庆桂说:“要我说,不如趁着这时候,也就是万岁爷冷着和珅的时候,咱们主动贴上去,讨得万岁爷的欢心比较重要。万岁爷不总说和珅贴心么?这满朝文武里,就他一个善体上意,能揣测万岁爷的心意,要不怎么就重用他一个呢?”   “若是咱们也贴心一回,让万岁爷在盛怒之下舒心了,这可比往常办差用心作用大多了,万岁爷心里就会记着咱们。咱们能比得上和珅,那将来保不齐万岁爷就会重用咱们的。这善体上意的人多了,他和珅也就不稀罕了。”   庆桂想的特别好,等他们上位了,乾隆对和珅没那么依赖了,和珅彻底的失势后,没了乾隆维护的和珅,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么?   明亮想了想,微微笑起来:“你这想法不错。可关键是,咱们怎么才能让万岁爷舒心呢?”   明亮问完了,他自个儿也在想,两个人都不笨,甚至都是心思灵敏之人,几乎是明亮话音落后不久,两个人一对视,目光都是一亮,旋即异口同声说出两个字来:“南巡。”   乾隆想要南巡的念头总是抑制不住,满朝文武都是心知肚明的。乾隆热衷南巡,而且每次南巡乾隆都是很高兴的,若是想要乾隆舒心,只要赞同并促成乾隆南巡,就必能让他高兴。   乾隆如今被和珅气着了,他定下了南巡日子的事儿就没来得及公布,众臣只晓得他有这个心思,还不晓得他暗暗已把行程定下来了。   而跟和珅在园子里谈崩了,这让乾隆非常的恼火,这位万岁爷一生气,就更没法公布定下南巡的圣旨了。   毕竟这费用上还没个说法,又拿什么出去玩呢?   庆桂和明亮可不晓得这些,两个人兴冲冲的跑到乾隆跟前,先说了点别的事情,然后装作不经意说起从前南巡时的趣事,将乾隆引的眉开眼笑后,便又趁势提起南巡之事。   两个人一唱一和,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撺掇着乾隆再度南巡。   乾隆本来被他们哄得挺高兴的,这一段时日的郁气倒也去了几分,谁知道两个人又提起南巡,乾隆心里的一根刺被拨动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旁边的李玉心中也暗道不好,这富察大人和章佳大人提什么不好,怎么又偏偏提起南巡之事呢?   要说李玉是个聪明人呢。通过这一段时日的细心观察,李玉就发现乾隆对南巡之事特别的敏感,但凡有提及这些事的,乾隆都要生气。   乾隆私下瞧着没人在殿内骂和珅的时候,也会说和珅是个白眼狼,大骂和珅不通情理,连他要去南巡都拦着,简直是无法无天之类的话。   李玉听得多了,也就琢磨出其中的缘由了。   但他是乾隆身边的人,断不敢将这些话传出去。养心殿内伺候的人也全得了李玉的警告,不论是谁来打探消息,半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   因此李玉一听两个人提起南巡的事儿来,顿时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要说满朝文武都不晓得乾隆究竟是为了什么生气的,但怎么就是这么巧,富察大人和章佳大人过来劝,怎么就碰到了这个最不能碰的点呢?   李玉当即心一沉,随即就听见了乾隆沉郁的仿佛山雨欲来的声音。   乾隆倒也没发怒,就是脸色阴沉得很:“哦?你们说底下人都盼着朕再度南巡?”   庆桂和明亮两个虽察觉不对,但这会儿话都说出去了,也不能再收回了,遂都赔笑着说:“下首属官百姓们,都对万岁爷翘首以盼呢。祈求圣恩浩荡,再临江南。”   这一下,乾隆的怒意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定定看着庆桂和明亮,眼中燃烧的火焰明亮灼人:“再度南巡,耗费甚巨,你们说,这银子该往何处来呢?”   明亮警觉,不敢随意说话,庆桂却误以为乾隆是起了兴致动了心,说这话是考验他们来着,他立时就笑着答:“自然还照从前旧例。圣上驾临是江南百姓福祉,这费用自然是各地衙门进献。为一睹圣颜风采,百姓商人们也都是争相进献的。”   这几句话正好戳中了乾隆的肺管子。他想起和珅的那些话来,心中没来由涌起一阵羞恼,当下就把手里的茶盏给砸了,指着两个人吼:“滚出去!给朕滚出去!” 第77章   话说的再漂亮, 最终这费用还是要下属官员进献,要富商百姓进献。   乾隆这些时日是很生气,和珅的那些话一直都在他脑中盘桓不去。生气之余, 乾隆也会忍不住想起这些话来, 其实和珅讲的没错,挪用籍没钱财会有后果,让底下进献也会有后果。   乾隆只是不在意,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现在南巡就是他的一个痛点, 他一想到心里就不痛快, 觉得本来好好的一件事被和珅弄得这么拧巴, 乾隆就不舒服。但凡有人在他跟前提到南巡,他就要生气。   他什么也不愿想,不痛快就开骂, 吓得已经退出去的明亮和庆桂在殿外跪着请罪,两个人走都不敢走。   李玉把外头的情形同乾隆一说, 乾隆就特别厌烦的挥了挥手:“让他们滚。”   跪着请罪干什么?还嫌他不够烦吗?!   李玉就出去了, 过了半晌再进来, 就说富察大人和章佳大人已经走了。   这两个人是走了, 可乾隆又开始心疼他情急之下摔坏的茶盏,那茶盏是才烧制出来不久的,颜色极其好看, 是乾隆很喜欢的样式,结果因为生气,又被他给摔了。   李玉一眼就瞧见了乾隆的目光, 李玉亲自去收拾,能感觉到乾隆的目光一直在地上碎裂的茶盏身上,但这回乾隆没骂人了, 他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同李玉说,等收拾好了再传旨出去,记得让人再去烧制一模一样的茶盏进来。   明亮和庆桂这么一闹,倒像是把乾隆积攒了数日剩下的郁气全都给卸光了似的,他心底里再愤怒再生气,这面上也不想再白费力气的骂人了。   要说这段时日,乾隆也不是没想过要去治和珅的罪。每次对和珅的愤怒到达了顶点,每次对和珅破口大骂的时候,乾隆都很想下旨治罪和珅。   但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为什么每一次都忍住了呢?   因为他再生气再愤怒,他也很清楚。和珅阻他南巡,不是为私,是一心为公。   这么多年来,乾隆自认还是很了解和珅的,这孩子是他从小选定且看着长大的,说和珅没有一点歪心思完全不为过。像和珅这样的人,满朝文武里也没有几个,军机处里,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乾隆当初一心一意重用和珅,想要和珅将来接英廉的班,是因为和珅会赚银子,把户部交给他,乾隆才能放心,也才觉得会有用不完的银钱。   可到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和珅会赚银子,和他肯不肯拿出来用,压根不是一回事。   乾隆万万没有想到,对自己夫人那么大方的和珅,在用银子的这个问题上,居然有不一样的标准。也没有想到,和珅的心里有一杆秤,他竟在这种时候,万分的在意规矩,在意到甚至不惜顶撞他也要坚持原则。   这段时日,乾隆与和珅之间的异样,引起了满朝文武所有人的注意。   往乾隆这里来拐弯抹角探问消息的大臣是络绎不绝的。他们都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乾隆对和珅这样冷待。   乾隆并不愿意提及,也不想说出来。这些人心思各异,而乾隆在高处,其实将这些小心思都看的很明白。   而今庆桂和明亮这一番误打误撞,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狠狠赶了二人出去,想必事情传扬出去,关于他这一段跟和珅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怕也不会再是秘密了。   乾隆一直不想甚至是拒绝去深度思考与和珅矛盾的根源,也不想去琢磨和珅说的那些话,但是现在,好像到了容不得他不去想的地步了。   半个时辰后,李玉来通报,说英廉入宫求见。   英廉走后,又半个时辰,刘统勋刘纶来养心殿求见乾隆。   宫里头人来人往的,纵然各宫规矩严苛,消息不准各处乱传,但庆桂明亮去了养心殿惹怒了乾隆被赶出来的事还是传开了。   他们是为了讨好乾隆去的,压根就没想过要避着人,巴不得让人知道他们待皇上最为贴心,要是乾隆当真决意南巡了,那就是他们的功劳。结果没想到碰一鼻子灰不说,人被骂了,回头还传遍了宫中。   庆桂和明亮都没好意思继续在宫里待着,军机处也不想去了,干脆称病请假躲了出去,回自己府里闭门思过去了。   他两个不来军机处了,军机处众臣虽都还在忙着自己手里的差事,但能做官的人,哪有不是人精的呢?个个把前因后果一联想,这庆桂和明亮一提起南巡的事情,乾隆就震怒。   再加上先前乾隆可是颇有兴致的想要再度南巡的,偏偏这段时日不提了,而且在同和珅生气之后,对南巡之事这么讳莫如深,众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例如刘统勋刘纶这般对朝政敏感,又能接触到更多信息的老臣,但凡将前后的事儿一联系,又将和珅擢升后乾隆寻他几次单独谈话的事儿一想,再把和珅负责的差事前后捋一捋,又听说英廉都进宫求见乾隆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皇上不是不愿南巡,是南巡牵涉到太多的事情,尤其是费用问题。从前南巡,所用多出于国库和底下进献,在这事儿上素来是乾隆说了算的,刘统勋刘纶虽瞧在眼里,奈何他们的身份,总不好说这些话劝谏的。   如今和珅说出来了,却得了皇上的训斥,可皇上并未治罪,这就让他们看见了些希望。刘统勋刘纶汗颜,他们虽得乾隆重用,可在这些事情上从来说不上话也不敢说话,如今和珅说出来了,虽未被治罪,却还是同皇上之间僵持着。   刘统勋刘纶素来也很敬重和珅,如今倒更添了几分佩服,和珅虽比他们年纪小上许多,却成熟稳重行事老到,前几年他们是对他倾囊相授,而这几年和珅已能独当一面,很多事情的处置上,都让刘统勋和刘纶觉得他不像个将将二十岁的青年,而是老成持重的老人。   刘统勋刘纶原本是有些不放心的,可和珅来了之后,他们就慢慢的放心了。   他们与和珅的关系也很好,和珅此番是一心为公,尽管并不知道他与皇上之间僵持的具体情形,但刘统勋和刘纶还是要去乾隆面前对和珅说说话。至少也要表达一些他们的想法,他们希望自己也能做些什么,得让乾隆知道,军机处中并不都是如庆桂明亮之流的臣子。   和珅还是很沉得住气的,这一切的动静,都没能引起和珅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还是同之前一样冷静淡定,从容平静的处理他手上的差事。   只是在心里头,在没有被任何人看穿的内心,他还是很感激英廉及刘统勋和刘纶的。他知道,这事儿一旦漏出来,必定是会有把前因后果盘出来的人去乾隆处维护他的。   自刘统勋刘纶后,又有许多人去乾隆处求见,但乾隆见完他们后,再来的人就一概不见了。   福长安与和琳都没什么动静。一来他们自己根基都未稳,哪怕现在知晓了前因后果,去乾隆跟前维护和珅也是没什么用处的;二来,在事情发生之初,和珅已经同他们打过招呼了,叫他们别掺和进来。甚至于嘉谟、伍弥迩、吴省兰吴省钦兄弟处,他也都打过招呼传过话了,同他们说,不管他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让他们千万别掺和进来,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可以了。   和珅也不管外头因他有些什么样的变化和传言,他在军机处这边完成了差事,到了散值的时辰就预备着回家了。   特殊时期,和珅早同福长安说了,让他这段时日安分些,散值了就回自己府上,先别往他府上去的那么勤,福长安深知和珅的用心,这时候他倒是不想与和珅切割的那么清楚,倒显得他特别的不讲义气,旁人眼里,哪怕是在乾隆那儿,也都知道他们交好了,这时候避嫌还有什么意义呢?   和珅只得同他说:“这倒也不是避嫌。是叫你保存实力。我这头还没个着落,你天天跟着我,被连累了怎么办?你且先远着,回头要是真有什么旨意下来了,我这边扛不住,你又没跟着掺和,说不准还能有为我说话的余地。你先韬光养晦,别冒头就是了。”   福长安还是很听和珅话的,听见说不叫他避嫌,而是打算留着他日后有用,福长安这就高兴起来了,乖乖听从和珅的安排,也不去和府了。   外头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和珅知道瞒不住家里。   可冯之溪如今已显怀了,除了还有些困倦和腰酸之外,哪怕日日将养着,身子还是有些不大舒服,现在天气慢慢冷了,她也很是怕冷,屋里燃了许多的炭火,前几日还吐了一回,这两日瞧着好些了,但和珅还是很担心的。   阖府上下自然知道外头的动静,但冯之溪如今不出门,和珅怕她跟着担心对身子更不好,就嘱咐阖府上下都瞒着,连和琳也不许同她说,和珅自个儿心境没受什么影响,如今和琳也历练出来了,对着冯之溪也再不会有说漏嘴的时候。   所以冯之溪都不晓得外头的动静,还以为没什么事情发生。   可就这么严密的瞒着,还是让细心的冯之溪发现了端倪。 第78章   冯之溪觉着这两日身子好了些, 但还是怕冷得很,她连院子里都不想去,更别说出门了。   冯之溪惦记着英廉和瓜尔佳氏, 想着还是四五日前让人去冯府瞧过一回。如今就又让林花雪拥去了一趟冯府, 想让她们瞧瞧英廉和瓜尔佳氏好不好。   林花和雪拥去冯府,就没瞧见英廉,只见到了瓜尔佳氏。她们问起英廉,瓜尔佳氏便说英廉有事出门去了。   英廉同和珅的心思是一样的, 晓得小孙女如今有孕, 外头的事情不想拿出来同她说, 是怕冯之溪会跟着担心对身子不好。   所以林花和雪拥一问,瓜尔佳氏就没说实话。怎么问都只说英廉有事儿出门了。   回来林花和雪拥同冯之溪一说,冯之溪心里头就忍不住觉得奇怪。要说起来也不是她多想, 英廉和瓜尔佳氏自身子稍微好些后,就相携到和府来探望过她。   那会儿冯之溪瞧着, 英廉和瓜尔佳氏虽身体精神都好些了, 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 还是需要在家里多休息的。且那会儿冯之溪就听瓜尔佳氏说了, 英廉已卸了差事,每日只在家读书练字,同瓜尔佳氏在一处说话, 闲了就出门稍微逛逛,或者与吴省钦闲话,除此之外就不怎么出门了。   冯之溪就对这有事出门心里有些疑惑, 多问了两句是什么事出门,林花和雪拥就说不清楚了,只说她们也问了, 但瓜尔佳氏并未明说,只强调是有事就出门去了,别的一概没说。   冯之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有些担心她祖父,就悄悄的让人出去打听,看看英廉究竟是为何事出门,怎么瓜尔佳氏就这么遮遮掩掩的,连她这个亲孙女都不告诉了。   和珅是将一切都打点好了,和府和冯府上下都不会同冯之溪讲英廉进宫的事儿,可知道英廉入宫的人也不止他们府上有,且外头正将和珅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的,冯之溪只让人稍微一打听,这事儿就全都知道了。   林花和雪拥是早知道这事儿的,但因和珅嘱咐,没敢同冯之溪讲过,如今被打发出去把事情都问出来了,她们也不敢再瞒着冯之溪,只得全都说了。   冯之溪瞧着一路跟着自己长大的两个小丫鬟,自不好说什么,更明白她们也是为了自己好,只是林花和雪拥两个倒是很内疚,俩丫鬟眼圈都红了,冯之溪看了哭笑不得,倒反过来安慰她们两个,后来两个眼泪汪汪的小丫鬟才被哄着出去了。   玉嬷嬷瞧着冯之溪怕她坐久了腰酸,就过来给她轻轻揉着腰:“夫人别生气。爷让众人瞒着夫人,是想着夫人有孕在身,这一段时日又身子不舒服,所以想让夫人安心养着。”   冯之溪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他是怕我担心。但他不同我说,我这会儿才知道,心里免不了还是有些担心的。倒不如一早同我说呢。”   主仆两个这里正说着话,倒听见屋外有人声,旋即就听见林花雪拥在外头通报,说大爷回来了。   冯之溪听了,忙起身要去迎,结果和珅快步走了进来,瞧见了她,忙让她别动了。   冯之溪便问和珅用了晚膳没有:“夫君今日回来的时辰比寻常早了些,怕是没在宫里用晚膳吧?”   和珅看冯之溪今天的气色很好,心情就特别的不错:“还没有。我走的时候,值房里都没什么人了,我就想回家来用饭。”   宫里的饭食也是御厨做的,但在他这里,还是及不上家里的贴心好吃,况他也不想一个人在值房里对着空气用饭,想着还是回家与冯之溪对坐在榻上一块儿用饭才是最舒坦的了。   冯之溪如今食量倒比之前增了些,哪怕和珅回来之前才吃了一小碗酥酪,这会儿听见说和珅没有用饭,就让玉嬷嬷去厨房说一声,让预备些饭食送上来,她要同和珅一块儿用饭。   屋内烛光摇曳,夫妻俩对坐在榻上,冯之溪的腿上盖着薄被,榻上放着小桌子,摆了几样两个人各自爱吃的饭食,一块儿用饭气氛温馨,暖意融融。   冯之溪目光柔软:“今日打发人去了一趟祖父处,本想问问祖父祖母如今好不好,却得知祖父不在家,说是出门办事去了。”   和珅心里一咯噔,面上却笑着说:“祖父既不在家,那改日再派人去问问。你要是不放心,那等我休沐的时候,我去看看祖父祖母。前儿去瞧的时候,祖父祖母的身子骨比之前好了许多了。”   他绝口不提英廉出门办事的话,仿佛不知道英廉今日出门是进宫求见乾隆去了。   冯之溪就知道和珅不会说实话,她抬眸冲着和珅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林花雪拥问了几遍,祖母也只是搪塞,不肯说祖父出门去了哪里办的什么事。我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结果就使人出去打听,才晓得阖府上下都瞒着我的话。夫君怕我晓得了这事,怎么不把京城人的口都堵住呢,好叫我一个字也打听不出来?”   和珅轻叹一声,他就知道瞒不住。   但也罢了,瞒不住就瞒不住了。瞧着冯之溪这个样子,知道了也不是如他想象的那般担心,倒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这样,却让和珅很是放心了。   和珅就跟着笑:“我倒是想啊,但是你夫君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啊。”   冯之溪嗔怪的看了和珅一眼,她同他说正经事,他却还在这里贫嘴。   冯之溪就问和珅:“如今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皇上那边,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吗?听说,祖父去求见皇上后,两位刘大人也去过,夫君在宫里,便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么?”   和珅重生后向来注重养生,晚膳从不过量,更没有暴饮暴食的时候,觉得饱了就直接放下了筷子,用帕子将嘴巴和手都擦过了,才说:“原本是都不晓得我同皇上为何会闹成这样。但从明亮和庆桂自告奋勇去提议南巡后,皇上一发脾气,这里头的缘由就都被他们给猜出来了。”   “现如今,在他们眼里,就该是站队的时候了。祖父去寻皇上,必是为了我的事情。祖父向来了解我,我又是接了他的差事,皇上那边,他必是要为我说话的。只是祖父求见皇上,皇上未曾迁怒于他,想来祖父的话不会如我这般直接,必是缓和劝了皇上的。两位刘大人去见皇上,应当也是为着我的话。他们素来正直,又是一心为公的,必定也是为了我的话去的。皇上一向敬重他们,哪怕话直白些,皇上也不会太生气。”   “剩下的人,皇上再不肯见了,但想必无非就是同我站在一边的,或者不站在一边的。”   “如今满朝上下,能为了这事儿在皇上跟前说上话的人不多,对于这些人的意思,皇上心里也都是清楚的。但要怎样做,也许皇上还未拿定主意。”   让乾隆放弃南巡,放弃挪用籍没钱财,从今开始节省开支不再享乐,这是很难的事情。这么多年的习惯,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呢?   但要让乾隆继续享乐,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和珅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让乾隆看到了这海晏河清背后巨大的亏空与隐患,他身为帝王那尚未泯灭的责任感,又不允许他毫不负担的这样做。   所以,就一直没有旨意,也没有结果。   冯之溪幽幽地说:“夫君的胆子,还是太大了些。夫君同皇上说的那些话,在皇上眼里,便是大逆不道。夫君想凭一己之力让皇上改变主意。事后的结果,无非便是夫君想的这两种。可就算皇上采纳了夫君的建议,不去南巡了,可夫君顶撞皇上也是不可更改的事实,皇上心怀芥蒂,若等事情平息后,想要治罪,夫君可曾想过么?”   这就是事后报复了。将来随便寻个什么由头将和珅治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和珅闻言倒笑起来:“夫人怕么?”   他的眼神明亮坚定却又异乎寻常的温柔,很显然,冯之溪问的这些话,他是早就想过了的。   冯之溪也轻轻笑起来,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才迎上和珅的目光,轻声说:“我不怕。我与夫君共进退。”   她顿了顿,又笑起来,“对了,还有我与夫君的宝宝。我们一起。”   和珅起身坐过去,将冯之溪整个人温柔抱入怀中,他的手覆上冯之溪的手,说:“我心里总还是有一些希望的。皇上他并不仅仅只想着南巡游玩的事,他应当还是希望大清好起来的。如若对皇上失望了,我是不会顶撞直言的。我还是希望……希望他能做出一些改变。”   所以,和珅就想要等等看一看。他扛到底,就是想看看乾隆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如果乾隆当真失去了责任心,那在庆桂明亮一力迎合他撺掇他要他去南巡的时候,乾隆就不会生气,也不会将他二人赶出去的。   和珅就总想着,他如今能导入正途,勾着乾隆享乐的人少了一个,那乾隆或许也能慢慢的变得跟上辈子不一样呢? 第79章   乾隆心里还是很矛盾的。   他一方面看到, 和珅在接手了户部的差事后,户部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说实在的, 比英廉在的时候还要好些;而另一方面, 他又着实放不下想要南巡享乐的心思,可是和珅说的那些事在他心上盘桓,乾隆还是很怕大清的基业在他手里头被败坏了的。   乾隆心里头很明白,如今朝中得用的人本就不多, 能有和珅这般才干还能担得起重任的就更少了。而他看中的, 想让国库生银子的人选, 还真就只有和珅一个了。   旁人,譬如庆桂明亮之流,那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长此以往,恐账目越发不清的。乾隆想要的, 还是能迅速赚银子又会花银子的人, 还得有分寸, 这么看来, 还真就只有和珅最为合适。   其实账目不清的,又何止这一个衙门呢?乾隆面对现实,眼里头瞧见的, 就不仅仅只是户部和国库了。   李玉最近陪侍在乾隆身边,一直悬着的心已经慢慢放下来了,自乾隆上回将富察大人和章佳大人赶走后, 李玉以为震怒的乾隆又会生气,会大骂他们二人,可乾隆并没有那样, 反而只生了一会儿气就好了。   尤其是在见了英廉和刘统勋刘纶后,乾隆的怒气好像一下子收敛了。同着三位大人谈话的时候,李玉是在殿外候着的,并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但等李玉回到殿内伺候在乾隆身边后,明显感觉到了乾隆的情绪在收敛。   这些天里,李玉瞧得出他们的万岁爷在沉思,却猜不透万岁爷的心思是怎样的,当然了,他作为一个贴身伺候万岁爷的总管太监,也不需要去管朝政上的事情,只要万岁爷不骂人不生气,李玉就很高兴了。   乾隆想了些日子,心里还是在骂和珅,他深深的觉得和珅是守财奴,但又觉得守财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就是抱着这样矛盾复杂的心情,乾隆在与和珅闹崩了月余后,召见了他。   和珅来养心殿见乾隆,姿态还是如从前一般从容淡定,平淡冷静,仿佛没有经历这月余的冷待,在乾隆面前,仍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规矩。   乾隆倒挺喜欢他这样的,见了面请了安叫了起,这人也不说请罪,就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等着他吩咐,可见是不觉得先前同他在枫树林里的顶撞是僭越,也不打算请罪。   这月余也没见和珅过来服软,这骨子里倒还是挺硬气的。   乾隆瞧着青年挺直的脊背挺拔的身姿,不由就想起前些年和珅在军机处里学习行走那几年沉默的模样来。   那几年和珅还小,少年在那几年里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的,只有问到他的时候才会开口,但哪怕开口说了话,也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没有废话。   乾隆其实很清楚,那会儿和珅承受的压力其实是很大的,不论是外界的还是他自己身上的压力,应该都是很大的。可他还是顶住了压力,完美的完成了他规划的道路,成为了旁人至今都无法企及的存在。   其实从那时起,乾隆就看到了,和珅的骨子里,就是硬气执拗的。   乾隆没有再提往昔,不过想起数年前的和珅,淡漠的目光还是稍微柔软了些:“朕始终觉得,你是难得的人才。就算是现在,朕还是相信当初的判断。”   乾隆让李玉宣旨,和珅微微愣了一下,忙跪下接旨。   乾隆的旨意简明扼要,着和珅监督崇文门税务,总管行营事务、兼步军统领(即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调任镶黄旗满洲副都统。   就这份旨意来看,和珅是在擢升的同时,又添了新的差事。   和珅心里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未曾想到过来却是接旨,是擢升他官职的旨意。他有些懵,但是懵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照旧冷静领旨,但心里头却有一股滚滚热流奔涌而出。   他就知道,总还是有一些希望在的。他们的这位万岁爷又不是铁板一块,总还是会有些松动的啊。   崇文门税务,现如今这也是一笔烂账。这里头的门道极多,贿赂之风大盛,亦是关乎国库收入的差事,乾隆虽未曾明言,和珅也知道,这账目,他必是要好好捋一捋的了。   只是,这总管行营事务又兼步军统领的差事,这又是从何而来呢?   难不成,如今乾隆跟前的戍卫也需要他来参与了吗?   乾隆仿佛看出他的疑惑,淡淡说:“朕要去承德与蒙古来的诸位王爷和使者见一见。朕还要巡幸天津,在北边转一转。你同朕一起去。启程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行营之事,皆由你全权负责。你早朕几日出门,将一切安排妥当了,朕随后就来。”   让乾隆完全放弃出门,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南巡耗费甚巨,如今和珅又咬死了不将国库中的银子拿出来,而他虽只见了英廉和刘统勋刘纶,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事儿传开之后,朝中大部分都是支持和珅的,乾隆知道这会儿不能再坚持己见,这会儿他也不想叫外头议论纷纷的。   干脆各让一步,他不让和珅挪用籍没家产,也不耗费国库的银子,也不去南巡了,甚至还给和珅擢升官职,而他就要去承德一趟,顺道巡幸北边。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出门一趟的。   和珅心下一叹,他哪有不明白乾隆意思的呢?可该说的话,总还是要问的。   和珅轻轻抿了抿嘴,说:“奴才遵旨。只是,此次北巡,所需费用,皇上的意思是?”   乾隆勾唇,似笑非笑的瞧了和珅一眼,说:“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朕自有办法。不会挪用籍没家产,也不会动国库的银子。等银钱到了,你只管安排便是。”   这是不许他再多问的意思了。和珅轻叹一声,应下了。   他想,慢慢来吧。总不能一下子就让他们这位万岁爷改变,这总是需要时间的。   和珅从养心殿出去的那一瞬,这道旨意就已经传开了。等到和珅回到军机处的时候,基本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又重得乾隆重用,甚至擢升官职,还兼职负责天子身边戍卫之事。   那些原本指望着和珅能在此次事件中彻底栽倒的人,不免大失所望,又不免心惊肉跳,和珅不但没有垮台,反而步步高升,甚至之前被震怒生气的乾隆那样痛骂,居然还能全身而退,还能得到乾隆的重用,这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啊。   他们想不通,但是不妨碍他们心中畏惧。   而原本因此担心了和珅月余的人,在听到这个旨意后,都替和珅松了一口气。   作为乾隆颇为重用,且将来一定在军机处中处于领头位置的和珅,大多数能看得清这一点的朝臣,都是不希望乾隆与和珅之间有什么冲突的。君臣一心,方能天下太平。   不管是谁在这其中退了一步,如今这结局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但为此,他们也看清了和珅身上的傲骨与硬气。从前还不知那么了解这位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青年的人,如今是真正看到了这个一心为公青年的内心,这让许多人对和珅都生了叹服之心,倒是意外的得到了很多人的好感。   和珅倒是不如这些旁观者们这般心潮起伏感慨良多,他又添了新的差事,要负责乾隆北巡事务。   如今北巡的旨意尚未下来,但依着乾隆的意思,不出两日应当就会有旨意下来了。到时候便会确定随行人员的名单,还有很多的事务都要定下来了。   和珅几乎可以预见到他接下来的忙碌。   别的事情和珅都不担心,也都能处理的好,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冯之溪。   大夫说如今冯之溪胎相很好,孩子很稳定,冯之溪的状态大体上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偶尔会很困,会腰酸,会食量增大,这些也都是正常的。   但她怀着身孕,就不能同和珅一道去北边了。   北巡路上虽不是那么的艰苦,但也是奔波劳累的,正常人或许可以忍受,但有孕之人肯定是受不住的了。   和珅倒是不担心冯之溪在家的生活,府上照顾冯之溪的人都是他精心安排的,况还有玉嬷嬷在身边照顾着,阖府上下都是可靠的人。哪怕这回和琳要跟着一起去南巡不在府里,和珅也是不担心的。   英廉和瓜尔佳氏都在京城,若是不放心,冯之溪甚至可以回冯府去住着。   这些都是小节,唯有一条,便是这次北巡,乾隆要去的地方还是挺多的,这一去至少要在外头耽误四五个月,年节是肯定在京中过不成的了,他得在外头过年节,而冯之溪的预产期便在来年六月前后。   和珅是怕自己跟着出去北巡,这要是按照正常的时间来算,正好是六月回京,可若是在外头稍微耽搁一下,只怕六月就赶不回京城了。   和珅是答应了冯之溪的,她生产的时候一定会陪在她的身边,和珅不想食言。 第80章   冯之溪想念英廉和瓜尔佳氏, 但她自己身子重不便出门,英廉和瓜尔佳氏也想念她,夫妇俩如今身体大好了, 就干脆一道出门, 带着正巧回京了的冯肃诠一家过来和府探望冯之溪。   和珅这日是休沐,本该在府里歇着,奈何他手上差事多,宫里头为着乾隆北巡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 北巡之日就定在十来日后, 时间上还是很紧的, 和珅歇不着,在陪了英廉同冯肃诠不久后,宫里头来了人, 说乾隆宣和珅入宫,和珅就不得不进宫去了。   冯肃诠下午还要与他的故旧见一见, 所以同英廉一块儿在和府用过午饭后父子俩就一同离开了。冯肃诠出门去见他的好朋友, 英廉就回府歇着去了。   瓜尔佳氏和徐氏留下来没走, 她们要同冯之溪一块儿说点体己话, 就一同从饭厅到了冯之溪的卧房里。   冯之溪成亲的时候,徐氏跟着来过和府,但那会儿也只是在前头, 没到后宅来。再后来徐氏去福建了,就一直再没来过。这还是头一回到冯之溪的卧房来。   她瞧过这些布置陈设,想起方才一路走来在外头瞧见的那些房屋位置, 不由就跟冯之溪感叹:“母亲同我写信的时候,总说珅哥儿对你特别好,很是宠爱你, 就连家里的宅子也都扩建成了咱们家后院的样式,就是想让你嫁过来也能感觉像是在家里一样。我如今总算是瞧见了,这儿确实跟咱们家后院的样式一样,但你住的这个小楼也很好。”   徐氏很是感慨,又是由衷的为了冯之溪高兴,冯之溪是她从小瞧着长大了,又在身边带了几年,如今她能得到幸福,能被和珅这样如珠似宝的对待,徐氏很开心,但与此同时,想到今日她和瓜尔佳氏的来意,徐氏心中便有些不忍。   她的神色大概是真的很明显,一下子就被冯之溪捕捉到了。   冯之溪就关心的问徐氏:“大伯母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刚才用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了?冯之溪瞧着她的样子,倒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出来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似的。   冯之溪就有些误会了。以为说是徐氏有什么事情要说,或许是关于冯肃诠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旁边的瓜尔佳氏就跟着笑起来:“之儿,你大伯母她好得很,没什么烦心事。就是我们这次过来,一个是想来看看你。再一个,是有件事情想同你说说。”   冯之溪好奇,洗耳恭听。   瓜尔佳氏便笑着说:“之儿,你如今还年轻,有些事儿考虑不到也是正常的。如今在和府,珅哥儿那样宠你,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但有些事儿珅哥儿不说,你也是应当顾虑到的。你们夫妻感情好,这自然是好事,可你如今都有孕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没顾及到珅哥儿,往珅哥儿身边添个人呢?”   “我听玉嬷嬷说过,又同你们府上的兰嬷嬷聊过,你有孕这段时日,身子一直不大舒服,如今是好些了,珅哥儿是一直很关心你的,什么事都紧着你,但他那边,你也不能忽视呀。哥儿在外头忙,你不能服侍他,就该挑个可心的人伺候他呀,珅哥儿待你好,你也得让他高高兴兴的,不是么?”   “原本这话,我是想让玉嬷嬷过来同你说的,但又怕她说的不好,上次你有孕,她不就是说的话把你给吓着了么。正好她回去了,也就不叫她过来了。这些话,你们府上的兰嬷嬷是不会同你说的,只好由我带着你大伯母过来同你说了。”   瓜尔佳氏说的这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冯之溪不至于承受不了,但听了仍旧心里不大舒服,这么一点不舒坦在心里头盘桓萦绕,她是怎么也忽视不了的。   莫说是富贵人家的当家夫人有了身孕,便是没有身孕的时候,那府里的家主老爷少爷们身边都是有人的。陪房丫头、二房侧室姨太太,都是有的。   当家夫人有了身孕,爷们更是名正言顺的往身边纳新人。远的不说,便是瓜尔佳氏和徐氏,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经历过这些。   瓜尔佳氏年轻有身孕的时候,英廉身边就是有人的,而且还不止一个。是后来身边的两个姨娘都因病没了,而瓜尔佳氏同英廉感情好,身边的两个姨娘都没有生子,后来英廉也没有再添人了。   徐氏同瓜尔佳氏的经历是差不多的,冯肃诠也是身边有人服侍的。那是因为徐氏有孕没能跟着冯肃诠一块儿去外地赴任的时候才添置的,后来身边的人因病没了,冯肃诠也就没有再添过人了。   冯之溪同和珅是自幼的感情,两个人十岁前后就认识了,那会儿冯之溪还未情窦初开,身边就只有和珅一人,和珅也只她一人。   后来她开窍了喜欢上和珅,两个人也就顺理成章的在一块儿。也是在那之后,冯之溪才知道和珅喜欢她远比她喜欢和珅要早得多。   但不管怎么说,她同和珅的感情一直很好,她也一直觉得和珅同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完全没法儿接受她与和珅之间再有一个或者几个别的什么人。   哪怕这些女人仅仅只是来伺候和珅的,做一些她目前可能暂时来做不了的事情,或者这些女人永远也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也无法接受。   甚至连想一想都不行,一想就生气,一想就觉得不可能,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瞧她这个样子,瓜尔佳氏和徐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徐氏才缓缓地说:“之儿,你如今的心情和想法,我们都能明白。只是这件事,你再如何不愿意,那也是你甚为当家主母应该亲自去做的。”   冯之溪没有反驳长辈的习惯。但她这会儿还是用了些力气,才没有将她心里的话给说出来。   ——她的心情,她们怎么能明白?她觉得她们压根就不会明白。   瓜尔佳氏同英廉的感情那样好,徐氏同她大伯的感情也特别好,就这样她们还接受了,冯之溪不相信她们的心里是无动于衷的。要真是无动于衷,怎么后来人没了却又不继续添置了呢?   再者说了,她同和珅之间是真正的少年感情,从前那样要好,两情相悦后就在一起了。她们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情,自然无法对她此时心中的想法与心情感同身受了。   徐氏还在继续缓缓地说着:“其实原本这事儿我同母亲都想着不一定要逼着你现在去做,珅哥儿对你的感情我们也不是没有看见。但珅哥儿要一个人在外头大半年,这大半年里你没跟着去,很多事儿就不由咱们自己控制了。”   “珅哥儿如今在外头那样风光,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哪怕他从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又怎么能保证有人不在他身上动心思呢?如今和府夫人有孕的事儿,外头都是知道的,你不能跟着去,外头也是知道的。难保他们不会往他身边塞人。再者说了,若是皇上一时兴起,要在他身边赏赐几个人,那又该如何呢?”   “我同母亲商议过了,我们的意思,便是你要在珅哥儿身边放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才行,如此,也能堵住外头人的心思,哪怕堵不住一世,一时总是行的。你自己挑的人总不至于有什么问题,若是外头来的,将来进府了,还真不知道人家是个什么心思啊。”   徐氏说的确实是实情。从前和珅没成亲的时候,他成日里往冯府跑,旁人知晓他同冯家姑娘有婚约,倒没有人动什么歪心思。或者说没有人在那会儿添乱,哪怕是他们心里藏着歪心思。   但和珅成亲后,这情形就有些变了。   和珅是从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也不会把这些事拿到冯之溪跟前说,但和琳同福长安就没有这些顾及了,他们总是嘲笑那些试图巴结讨好和珅的人,甚至把这些事当成玩笑拿出来取乐。   冯之溪才知道,有很多人都试图将美人送到和珅身边,试图用这种方式得到和珅的青睐。   美人的类型多种多样,因不知和珅的喜好,所以只要是搜罗到了美人,都会有人往和珅跟前送,甚至还有异域的美丽女子。   但和珅都没有答应,那些女人自然也没这个接近他的机会了。   和珅在京城里都有这么多的人贴上来,独个一人跟着乾隆去北巡,如今按外头的说话,和珅是比从前更加的风光了,甚至还能‘拿捏’乾隆,他们这些人自然是贼心不死,想着法儿的都要继续讨好和珅了。   和珅宠爱自家夫人是出了名了,他们就觉得和珅不接受这些女人是在京城里怕夫人知道了生气,那去了外头,夫人又不在身边,岂不是随便玩乐都行么?   想也知道,这些人的小心思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冯之溪仍是不做声,但她的神情却已经有了小小的松动。   瓜尔佳氏和徐氏早就瞧见了,但她们还是心疼冯之溪的,没有再逼着她说些什么了,只是陪着她坐着,瓜尔佳氏还将冯之溪的手轻轻握在了手心里。   过了半晌,冯之溪才垂眸轻声说:“这事儿我得告诉他,我想听听他是怎么想的。要是他也愿意,我再给他选人罢。”   瓜尔佳氏深以为然:“自然是该这样的。” 第81章   瓜尔佳氏和徐氏没有待太久就离开了。   她们谈话的时候, 玉嬷嬷还有林花雪拥都没在跟前,瓜尔佳氏和徐氏走后,她们去送了人出去, 回来后进屋, 别说玉嬷嬷,便是林花和雪拥,都瞧出冯之溪的不对劲来了。   林花和雪拥去收拾桌案,这边玉嬷嬷小心翼翼的问冯之溪:“夫人脸色不大好, 是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奴才去请大夫来瞧一瞧?”   其实瓜尔佳氏和徐氏同冯之溪谈话之前, 就晌午一块儿用饭的时候, 冯之溪的脸色和精神还挺好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谈了话等人走了, 冯之溪立时就没什么精神了,眼圈还红红的, 像是刚哭过。   玉嬷嬷又不敢直接问, 所以只能这般拐弯抹角的问, 她刚才没在冯之溪身边, 也不知道究竟谈了些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冯之溪有孕后,阖府上下的人一丝一毫都不愿惹得冯之溪不痛快。和珅是向来最宠着冯之溪的, 哪怕她有丁点儿的不舒服,和珅都跟着着急担心。这要是晓得了冯之溪这样,只怕都要心疼死了。   但要说起来, 玉嬷嬷也确实是担心,这有孕之人禁不得刺激,他们这边都好好伺候着, 结果祖母同大伯母来一趟,却惹得冯之溪这么情绪不稳定,玉嬷嬷着实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事情,非得这时候说呢?   冯之溪伸手抹了抹眼睛,对着玉嬷嬷微微笑了一下:“不用,嬷嬷不要担心。我身子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些困,一会儿休息下就好了。”   和珅今儿临出府就说了,他今日应该能回来的早一些,晚饭之前就能回来,然后陪着冯之溪一块儿用晚饭。   冯之溪没让玉嬷嬷和林花雪拥在旁陪着她,她想一个人待着,让林花雪拥同玉嬷嬷一道去休息,她这里就不需要人陪着了。   冯之溪说是借口休息,其实一个人待在卧房里的时候也没睡着,林花和雪拥在外头瞧着还有些担心,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都看向玉嬷嬷,玉嬷嬷对着她们轻轻摆了摆手,说:“你们俩从晨起至现在一直都未休息,就趁着现在去歇一会儿吧。夫人这里有我陪着。大爷回来之前你们再过来就是了。”   “夫人不知为何心里头不痛快,但她又不愿意说出来,咱们也不好追问。一会儿大爷回来了,夫人应是会同他说的。咱们只管好好陪着夫人就是了,若真有什么不对劲,让人时刻准备着,咱们就立刻去请了大夫过来。”   林花雪拥一一应下了,按照玉嬷嬷说的去办了。   冯之溪一个人躺在床榻上,一开始想着那件事还睡不着,但她也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不能伤心,硬是把眼泪给忍回去了,只是眼角的红一直没能消退,也不知什么时候,她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和珅回来的时候,刚进院子,就发现小院静悄悄的,贵意楼也安安静静的,他也情不自禁放轻了脚步,刚从外头回府后他就听说了,英廉他们饭后便走了,之后不久,瓜尔佳氏同徐氏也走了。   瞧着小楼里安安静静的模样,和珅估摸着冯之溪是还在休息的。   ——她如今身怀有孕,总是容易犯困,和珅是很希望她能多多休息的。   和珅走到廊下,玉嬷嬷就跟着迎了出来,瞧见和珅后,便同和珅悄声说起冯之溪的异样来。   “爷走的时候,夫人还好好的,但用过午饭后,冯老爷同冯家大爷走了,老夫人同冯夫人留在这里同夫人说话,待她们走后,夫人的状态就不大好了。奴才也不敢多问,但瞧着像是说了些什么夫人才会那样的。本来奴才还想着要请大夫过来给夫人瞧一瞧,但夫人说身子一切安好,不愿请来。”   “下午休息的时候,夫人也是让奴才和林花雪拥在外头守着,不必进去陪着她。”   “奴才瞧着夫人方才像是醒了,但奴才没敢进去瞧,原本想再等等便想个法子问一问夫人的,爷就回来了。”   和珅听说冯之溪眼睛都哭红了,这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让玉嬷嬷去预备些冯之溪爱吃的点心,他则慢慢走进了屋中。   屋子没有点亮,光线有点暗,冯之溪背对着侧卧,和珅也瞧不见她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和珅悄悄走到案边,将烛火点亮了,等屋子里明亮起来,和珅一转头,就发现冯之溪已经转过来了正面对着他,两个人的目光一对上,和珅过来就瞧见了冯之溪红红的眼眶。   和珅立刻上前,小心翼翼的将人搂在怀中,轻声说:“怎么哭了?不开心么?”   他这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   冯之溪的脸上并没有眼泪,就是眼眶真的很红,眼尾似乎还有一点水渍,她也跟个受委屈了的小孩儿似的,缩在和珅的话里,还在轻轻摇头:“没有不开心。”   和珅也不催她,只是轻轻捋了捋她鬓角的头发,说:“是不是祖母还有大伯母跟你说什么了,惹得你不高兴了?还是我一下午都没陪着你,生我的气了?”   “晚上我不出去了,就在府里陪着你,好不好?”   冯之溪抱紧了他的腰:“我不能耽误你办差啊。”   和珅就笑起来:“晚上原本就没有差事,原本就是打算在府里陪着你的。”   两个人正贴在一块儿亲亲蜜蜜的说话,玉嬷嬷就把点心送进来了,冯之溪一下午都躺在床榻上不吃不喝,饿倒不是很饿,就是有些渴,饮了一点温水后,又馋那个新鲜的酥酪,和珅就拿过来让她吃了。   温热的酥酪在嘴巴里被咂摸开来,冯之溪很喜欢这个奶味,在眯了眯眼睛后,在和珅的怀里,她明显放松下来,吃完了酥酪,她把小碟子往旁边一放,就抱着和珅软软地说:“自从有孕后,夫君就没碰过我了,夫君会不会不开心?”   和珅是很心疼冯之溪的,生怕她会有哪怕一丁点的不舒服,所以在晓得她有孕之后,都舍不得碰她。两个人夜里在一起的时候,他待冯之溪都特别温柔,两个人抱在一块儿入眠,但他从不碰冯之溪。   冯之溪也晓得和珅一直忍着,还曾经问过和珅,和珅当时同她笑着说一点儿也不难受,只要同冯之溪在一起就是满足的,哪怕不碰她,他都很开心。   当时的和珅真的非常的真诚,冯之溪觉得他说的绝对是真话。   可她自己这会儿心思不定,就又有些不确定起来了。   和珅忍不住伸手轻轻点了点冯之溪的鼻尖,轻轻笑着说:“为什么会不开心?我每天看见你我就特别开心的。就算在外头办差的时候,心里只要一想到夫人,我立刻就能高兴起来,哪怕当时被那些人弄得烦闷了,我也能瞬间抛之脑后,心里只装着你。”   “你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累着你。等日后生下来,还怕我没有缠着夫人的时候么?”和珅凑过去,在冯之溪身上的奶香味萦绕中,轻轻亲了亲冯之溪的鼻尖。   冯之溪脸有点红,但她又确实高兴了一点,她一高兴,心里头盘桓的那些委屈生气伤心就稍稍浅淡了些,和珅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能让她愿意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了。   她抱住和珅的脖子,轻声说:“祖母和大伯母来同我说,如今我正在孕期,你不能碰我,你过些日子又要跟着皇上北巡,我也不能跟着你。但你身边不能缺了伺候的人,叫我挑合适的人跟在你身边随行伺候你。”   和珅挑眉:“你就答应了?”   冯之溪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我没答应。我就压根没说话。”   她说:“大伯母和祖母还劝我,说你在外头,有人要巴结奉承讨好你,会给你送美人贴身伺候。在京城里你不肯收,他们就会到外头在送你。大约是远离府里,觉得你在外头就会松口。她们说,与其带回来不知道是什么底细的人,不如放个知根知底的人在你身边。而且,也能防着不叫皇上在你身边赏赐人。”   和珅听到这里没做声,只是静静的望着冯之溪,清透目光里流露出浅浅的情愫。   在这样的目光凝视下,冯之溪将她心里的想法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知道,祖父和大伯父年轻的时候,身边也都是有一两个人伺候的,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后来人都没了,他们也没有再找,只是同祖母还有大伯母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便说外头,爷们身边也都是有丫头侧室姨太太们陪着的。可是我总觉得,我们同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同夫君,自幼便相识,相知八年大婚成亲,才一路携手走到如今。我的心里就只有夫君一人,我觉得夫君也是如此。旁人身边可以安插进别人,可我与夫君身边,是再安插不下任何一个人的。”   “我只是听见祖母和大伯母的话,她们晓以利弊,我略有些松动,答应了她们会同夫君商议,但是我的心里头,只要一想到夫君身边会有旁人,我就不痛快,就觉得委屈生气。这一下午半梦半醒的睡着,心绪不宁,做了好几回噩梦,大夫说不能哭,我也没哭,就是心里难受。” 第82章   和珅从来没把自己身边除冯之溪之外有别的女人当做什么大事。   在重生之前, 他就一直觉得这是很寻常的事情。上辈子的时候,他身边除了冯之溪外,还有有几个女人在的。其中也不乏是有别人送来的。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和珅死的时候, 脑子里最后想着的人, 倒也不是那几个女子,而是冯之溪,说到底,他同冯之溪是少年夫妻, 在一起相伴时间最久, 自然也是感情最深的。   重生后, 又重新来过这一生。和珅心里想着的,就只剩下冯之溪的。他觉得他对不起他的妻子,内疚自责, 怀着一腔复杂的感情想要好好对待冯之溪,还想要好好爱她, 好好补偿她。   他将一颗心全然放在了冯之溪那里, 从她的角度想过了她的一生, 越发的觉得他是对不起冯之溪, 那会儿他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冯之溪从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来,整个就是贤良淑德温婉大度的妻子形象。   也是到了这会儿, 重生这一世,重新瞧见了小姑娘时活泼灵动的冯之溪,和珅才突然醒悟, 他们那时自幼定亲,在婚前几年的光阴里,冯之溪将自己打磨成了完美妻子的形象, 把小姑娘时的脾气娇气全都磨灭了,只剩下符合一个完美妻子的模样。   他不想让冯之溪再那样过,因此从来都是宠着她,呵护着她,告诉她不用改,他爱的就是她本真的模样。   他这辈子就只有冯之溪一个人,再也不会要其他的女人了。   “你说得对,你我之间相知相爱,是再安插不进任何一个人的。”   和珅温柔的将冯之溪抱在怀里,轻轻亲着她的眼角,吻去她不自觉落下的热泪,“是我不好,近来忙着皇上差事,倒忘了交代这事。原想着我的心意,我们之儿是一定知道的。我从十岁在河边见你的第一面就深深被你吸引,后来一次次接触,更是越陷越深,心中早已认定你一人,我是断不肯再要旁人的。”   “你方才说,咱们同别人不一样。其实,就是不一样的。我同我们之儿啊,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除了我们的孩子,谁也不能再走进我们的世界了。”   和珅重生后,身边连丫鬟都不置,去哪儿都带着刘全。府里的丫鬟也很少,基本上也都是在府里长久了的,而且被兰嬷嬷管得很严格,和珅和琳兄弟俩的院子是不允许进的。   除了冯之溪之外,这七八年里,和珅就没接触过别人,他觉得他的一心一意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没想到瓜尔佳氏和徐氏还能上门来同冯之溪说这样的话。   其实放在外头来看,她们来说这些话也没有什么错,因为外头都是这样的,瓜尔佳氏和徐氏说到底也是怕冯之溪吃亏,才会特意来说这些的。   和珅表示能理解,但是瞧着冯之溪为这个伤神难受了一下午,他心里还是不大痛快的。   他私心想着,等跟着皇上北巡之前,他还是要去冯府同瓜尔佳氏和徐氏谈一下的,他得表明他的态度,免得等他走后,祖母和大伯母又来说这样的话,惹得冯之溪不开心。   那他在外头不能回来,冯之溪一个人在府里岂不是又委屈又难过还没有人可以倾诉么。   和珅太温柔了。   冯之溪本来就忍了一下午,没敢哭,怕把眼睛哭肿了,也怕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可和珅一将她眼角情不自禁落下的热泪吻去,她心里头的委屈一下子就决堤而出,忍不住就抱着和珅,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明明紧闭着双眼,却又热流渐渐涌出。   和珅温柔的哄着她吻着她:“好啦好啦,不哭了。要是心里实在难受,就哭这么一小会儿,再哭下去眼睛就真的要肿了,到时候还会难受好多天的。等他们瞧见了,还会说是我做的不好,是我欺负你了呢。”   冯之溪自己忍了一下午,什么委屈心酸都围绕着生气来的,好几回噩梦里头都是和珅抱着别的女人不要她和孩子了,这会儿被和珅轻柔的吻着,心里的气此时顺出来,就忍不住耍起性子来了。   “那你保证,去北巡后,不管是谁要往你身边送人,你都不能要。说只有我,那就这辈子都只能有我,不能有别人的。”她还是有一些些的没有安全感。这全是瓜尔佳氏和徐氏那些话给闹的。   和珅温柔又耐心:“我保证,谁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就算皇上赏赐,我也不要。反正抗旨顶撞也不是头一回了,皇上晓得我最是宠你的,我拒绝了他也不要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下旨惩戒,反正谁也不能动摇我对你的感情。”   怕冯之溪不信,和珅还抱着她就唤了兰嬷嬷进来,让送了纸笔墨过来,他当着冯之溪的面写了保证书,等墨迹干了,就送到了冯之溪的手里。   冯之溪一开始还瞧着挺高兴的,笑起来就不哭了,可随后又把那保证书放下,自己垂眸撇嘴说:“夫君要是真的变了心,这一纸保证又有何用?到时候夫君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我就算是哭死了,这保证也是无用。”   和珅觉得她当真是可怜又可爱,稍稍忍了忍笑意,才认认真真地说:“那你就把我打死好了。我成了负心汉,活着也没意思了。你让和琳打,他力气大。打起来我死得快。”   冯之溪没忍住噗嗤一笑,虽被逗得笑起来,但她也舍不得听这样的话,连忙把和珅的嘴巴捂住,不叫他继续往下说了。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和珅待她的好,她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了,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变心呢?冯之溪从不担心他会变。   只是有孕之后,难免多思多想多疑,这情绪上来了,便是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样,她原来是多洒脱豁达的性子呀,现在怎么就变得矫情了呢?   还好和珅特别温柔,又特别有耐心,不管她怎么耍性子,和珅仍旧一如往常般对待她。   有时候连冯之溪都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了,和珅却仍是惯着她哄着她。   冯之溪眨了眨眼,把保证书好好的叠起来,交给兰嬷嬷让她放到自己的妆台里,然后窝在和珅的怀里问她:“夫君会不会觉得我太矫情了?不过几句话的事情,却把自己弄成这样?”   和珅瞧着怀里眼神湿漉漉的人,那眼尾还红着,一想到方才她趴在自己怀里哭的样子,他就感到肩头一阵温热,旋即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怎么会呢?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对你我来说都是。我只后悔没早些同你说清楚。否则的话,也不会让你受这般委屈了。”   好不容易让捧在手心里的人一直保持本真保持着她最纯澈的样子,和珅怎么可能会觉得冯之溪矫情呢?   她怀着的是他们的孩子,这本就是很辛苦的事情,和珅帮不上什么忙,自然是要在她需要的时候安慰她陪伴她的,他如今心里就是自责内疚,甚至不想去北巡了,想留在家里陪着自己的夫人一直到她顺利生产。   和珅是真的不想去北巡了。   奈何这北巡他是不得不去啊。   离京之前,和珅的办事效率有了飞速的提升,每日都在晚饭之前就把差事办完了,然后回府同冯之溪一道用晚饭,再陪着冯之溪一晚上,还抽空去了一趟冯府,同英廉冯肃诠,还有瓜尔佳氏和徐氏都郑重谈过了,他们总算是了解到了和珅的心意,都保证不会再去寻冯之溪说那样的话了。   瓜尔佳氏和徐氏还来过和府一回,同冯之溪聊了聊,冯之溪心里的心结彻底解开了,瓜尔佳氏与徐氏还给她道歉了,祖孙之间关系又亲密的胜似从前,冯之溪眼瞧着精神就越来越好了,和珅离京的时候,冯之溪都不怎么腰酸和困了,每日都是笑吟吟的。   只是和珅走了之后不久,冯之溪的另一个毛病就跟着显现了。   她孕吐的很厉害。   因为孕吐,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吃下去了也会吐,所以导致之前好了的腰酸和困倦又卷土重来。   和珅在外头也帮不上忙,甚至不能跟着回来瞧一瞧,只能从半月一次的家书上了解冯之溪的情况。   乾隆三十五年暮春时节,乾隆巡幸天津,免经过州县及天津府属乾隆三十一年至三十三年积欠地丁银,常借、灾借谷石,直隶乾隆三十一年至三十三年积欠地丁银及折色银两。   乾隆要在天津盘桓些时日,和珅这边自然也得跟着住下来。   这会儿安顿好了,又不比之前在北边路途遥远,和珅这会儿十日左右便能收到府里写来的家书。   冯之溪的孕吐好了之后,又因为月份大了孩子闹腾,所以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整个孕期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和珅不能陪在她的身边同她一起经历,还只能从家书上知道这些事,甚至后期冯之溪坐不住了,连家书都是和琳代写的。   她一边口述,和琳一边写。   就这样,冯之溪还怕和珅担心,一个劲的同他说,让他不要担心,安心在外头办差,不必担心家里,也不必担心她。   可自己心尖子上的人在忍受这样的难过,和珅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第83章   和珅每日都要陪侍在乾隆身边, 他还要办差,乾隆在天津盘桓,行营事务及护卫事宜全都是他这边在安排, 他每日忙得很, 压根就走不开。   哪怕是再担心冯之溪,和珅这边也是走不开的。   和珅从来都是从容淡定,成熟稳重的模样。但是到了五月六月的时候,乾隆就发现和珅的不对劲来了。   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和珅和大人, 居然也会有紧张焦虑坐立不安的时候。   乾隆也算是同和珅朝夕相处了, 他都敏锐的感觉到了和珅的变化, 乾隆觉得特别的稀奇。其实不光是乾隆,与和珅公事,与和珅这段时日接触的同僚下属, 都感觉到了和珅的变化。   只是众人也是真没想到,平日里老成持重的犹如入定老僧的和大人, 在妻子生产之前, 竟会是这样的表现。   不过, 和珅宠妻爱妻的名声这几年早就在官场上、在朝野上下、在坊间传开了。为了妻子冯氏, 和珅不惜一掷千金也要将好东西买来送给妻子,家里花钱如流水般,妻子冯氏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这样宝贝自己的妻子, 也难怪会在妻子生产的时候焦躁成这样了。   乾隆倒是觉得这样的和珅特别有意思,乾隆还特意在某一日闲着的时候,把和珅叫到跟前来调侃。   “朕听说, 去年离京的时候,冯氏同你约法三章,你在外头都不许同任何女子有所往来, 甚至连看都不能看一眼,是不是这样啊?外头的人还给你起了个绰号,说你是妻管严。”   和珅去年离京时,特意去了冯府一趟,同英廉他们都是谈过的。为了让冯之溪放心,也为了他自己方便,他在同英廉谈过后,就去内务府挑了一个很忠心很勤恳的小太监,呼什图。   这呼什图是英廉培养出来的,英廉对和珅说了,和珅可以放心调用。和珅自己也去考察了一下,觉得可用,就将这个小太监带在身边了。   他跟着乾隆北巡这一路都要陪侍在乾隆身边,还不仅仅只是办军机处的差事,在乾隆身边出入,带着刘全就不大方便了,带着小太监呼什图就方便很多。呼什图用起来也特别的顺手,而刘全也跟着历练出来了,外头的事情,和珅也就放心让刘全去办了。   如今刘全还是个年轻少年,但也老练成熟了许多,想来再过几年,应是更好了。   和珅在外头从未说过冯之溪任何相关,可他向来宠妻,出来大半年的时间,从不接触外头的女子,便是内务府早前送去伺候他起居的宫女,都让他给送回去了。   出来这么长时间,找各种由头往他这里送女人的比比皆是,但和珅都没收。乾隆晓得他疼爱冯氏,又很是看重英廉,也没那么闲心,倒是从没有赏赐女人给和珅过。   和珅是没提过冯之溪,但不妨碍这些人展开幻想,都说和珅是为了冯氏才不要外头的女人,而冯氏如今有孕在身,和珅偏还这么洁身自好,这不是妻管严是什么呢?   只是和珅如今得乾隆重用,前头好几次有人攻讦针对也没能伤到和珅半分,所以便是调侃,也不敢带半分贬低的意思,都是言说和珅的好,倒是没人敢在面前用这么开玩笑。   也就是乾隆敢这么当面调侃。   明明和珅一个字没说,偏偏外头的传言要说是冯之溪管着他,看乾隆的样子,就算不怎么信也是想来他这儿套一个准话的,和珅还真没这个心痛乾隆在这里说他和冯之溪之间的事情。   和珅便说:“奴才自幼与冯氏相识,心里只她一人,旁人再好,奴才的心也装不下了。”   乾隆就笑起来:“你倒是深情。”   乾隆此番叫了和珅过来,也不单纯只是为了调侃他的,说了两句就收住了,然后才闲闲地说,“冯氏有孕,朕替你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就是这前后就要生产了,朕瞧着你这些日子坐立难安的,真是少见的焦躁,是不是府上有什么事情,你一直放心不下啊?”   哪怕和珅再心焦,也从没有影响过半分他的差事。这大半年来,事无巨细和珅都安排的清楚明白井井有条,一点错处都没有。   他都是自己担忧,从没有对旁人说起过半分他的心情。   就这一点,乾隆还是很欣赏他的。说起来,在乾隆眼中,和珅有时候不是那么的对胃口,甚至会惹得他生气,但是对和珅的欣赏从不会减少,毕竟是一手培养起来的看着长大的人,总体来说,乾隆对和珅还是很满意的。   尤其满朝文武,从过去到现在,在乾隆眼里,还没有出现一个各方面都能超越和珅的人。   因此有时候,乾隆也不想太过为难和珅,能行个方面,还是会给个恩典的。   和珅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说:“回皇上,奴才的妻子冯氏自有孕后身子就一直不大畅快,如今将要生产了,冯氏整夜整夜睡不着,奴才确实是放心不下的。”   乾隆哦了一声,旋即说:“那这样吧,朕准你提前回京城去。朕在天津也住不了多长时间了,再过一阵子朕也会回京。这里的事你都打点妥当了就回去吧。朕身边有人陪着。待回京后你将京中打理好,就行了。”   和珅满心都牵挂着冯之溪,但一句也没跟乾隆说过想要回京城去陪在冯之溪身边。他身上担子重,这边也离不得他,既然跟着出来了,自然是要有始有终的。   可如今乾隆都主动准他假期了,和珅自然是欣然接受了。   他一颗心都挂在冯之溪身上,不能回去的时候,是不得不分心办差,现在能回去了,和珅真的是归心似箭,从乾隆处出来后,将他的交差给副手交办妥当后,就带着刘全和呼什图骑马回京了。   和珅几乎是日夜兼程赶回京城的,最近收到家书是在三日前,上头和琳写明了,说冯之溪就在这几日就要住进产房了,产期就在这些日子里,但不知具体是哪一日,只能到时候再看看。   一家人晓得和珅是奉旨在外办差,也就没指望和珅能回来,况家里人都在身边,都是冯之溪的至亲,产婆也是精心请的,是绝不可能让冯之溪出事的。   冯之溪不肯离开和府,要在贵意楼住着才能安心,英廉和瓜尔佳氏为了知道孙女的最新状况和陪产,都住到和府这边来了。   现如今阖府上下,最为挂心的也就是冯之溪生孩子的事情了。   和珅要回来的消息,他在从天津动身的当日就让人把消息给送回来了,家里知道他要回来,可也正是巧得很,冯之溪正好要生产了,她痛得很,一屋子的人都很慌,但都按照事先定好的流程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只是就顾不上告诉冯之溪这个消息了。   和珅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发现门子明显有些慌。   他这里还没问,门子就着急跟他说:“大爷,夫人要生啦!”   阖府上下都知道了贵意楼那边的动静,产婆这些时日一直养在府里,这边冯之溪一发动,产婆就跟着过去了。   阖府上下素来都很看重这位夫人,知道夫人发动后,都盼着夫人能平平安安的生子。   和珅没想到时间这么巧,他一听就紧步往贵意楼去,刘全还在后头问门子,问冯之溪是什么时候发动的,府里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可门子又不在内宅,他能知道个什么呢?   和珅喊了一声,叫刘全过来,刘全赶紧跟上来。   他还是从门子那里听到了些消息的:“爷,夫人刚进产房不久,还尚未生产。”   再具体的门子就不知道了。   和珅这边带着刘全和呼什图,一阵风似的到了贵意楼,守在产房外头的英廉瓜尔佳氏一瞧见他,才想起来和珅会回来,且就在这几日会到,只是他们在一片混乱中却忘了同冯之溪讲。   和琳还得每日照常入宫当差,这会儿他不在府里,外头守着的人也就没有他。   产房里头布置的严实得很,但冯之溪在里头痛的喊叫,外头还是能听到些动静的。   和珅心急如焚,一心一意记挂着冯之溪,他日夜兼程赶回来,整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但就着呼什图端来的清水快速收拾了一下自己,又迅速到屋子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避免在进产房后把尘土扑到冯之溪的身上,他才转出来同刚才来不及说话的英廉和瓜尔佳氏说两句话。   “祖父、祖母,我之前答应过之儿的,要在她生产的时候陪着她。她会害怕,我不想让她那么害怕。我得进去陪着她,您二位就去屋里等着吧,外头热,小心中暑生病了。您们放心,我一定会陪着她平安顺利生产的。”   经过之前的谈话,英廉和瓜尔佳氏倒没拦着和珅,他们也知道拦不住。   他们不拦着,周围的人就更不敢拦着了,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和珅直接进了产房。刘全和呼什图就在外头候着,然后跟着劝英廉和瓜尔佳氏,让他们别再外头站着,外头着实太热了。 第84章   和珅进了产房, 就立刻将门上的厚重门帘给放了下来,生怕漏进来一点风让冯之溪着了凉。   产房不是很大,但还是分了里间和外间。和珅刚进外间, 就听到了里间冯之溪清晰的呼痛声。   玉嬷嬷和兰嬷嬷都在, 府里的丫鬟也都抽调到了这里,众人正有条不紊的按照产婆的话在做自己分内的事情。   和珅进来,几个丫鬟没准备,撞见了和珅都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旋即发现自己做错了事, 连忙请罪, 然后和珅一挥手,她们又立刻去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去了。   外间的动静惹得兰嬷嬷注意,兰嬷嬷便让玉嬷嬷陪着冯之溪, 然后出来查看,结果刚出来, 就和正预备进里间的和珅撞了个正对面。   兰嬷嬷惊喜又惊讶:“爷怎么回来了?奴才还以为爷要晚些才会回来呢。”   府上是才得到和珅要回来的消息不久的, 她们在府里估算了一下, 和珅哪怕最快回来也是明后两日, 就连冯之溪都觉得和珅肯定是赶不回来了。   听到里间冯之溪压抑不住的痛叫,和珅都没心思同兰嬷嬷说什么话,只冲着兰嬷嬷点了点头, 然后就进到里间去瞧冯之溪去了。   冯之溪痛得很,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着的,可看见和珅从门口进来的那一瞬间, 她还是以为自己在做梦了,都疑惑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直到和珅走过来轻柔握住了她的手,说:“之儿别怕。我回来陪你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 冯之溪一直忍着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了,她泪眼模糊,嘴角却一直在笑着:“……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她没什么力气动弹,还要根据产婆的指示来呼气吸气,和珅只握着她的手给她带来的真实感还是很有限的。可还不等冯之溪说什么,和珅就过来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我答应过你的,你生产的时候我一定会陪着你的。我绝不会食言。”   冯之溪虽然在家书里总是说着让和珅放心,说家里一切都预备好了,她便是有些孕期反应也没事。   可她毕竟是头一回,还是有些害怕的。只是和珅不在身边,为了不让身边的人担心,她才一直将这些害怕无措都压在心底,甚至一直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和珅不在,她自己就要一个人勇敢起来,如果她都不勇敢,肚子里的孩子还怎么平安生产呢?   如今听着和珅强有力的心跳,听着他的那些话,又被和珅这样好好抱在怀里护着,冯之溪心底深处的害怕都被慢慢的驱散了。   这些时日,她吐得厉害,人也跟着瘦了不少,但同肚子里的孩子相处了将近十个月的时光,她已经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期待,孩子每一次在肚子里的胎动她都有在家书中同和珅分享,甚至在她自己写的家书中,还畅想了许多有了孩子之后的生活。   她自己也是对这个即将来到世上的孩子充满了期待的。   冯之溪生产的过程还算顺利,但是生产时的疼痛是一点儿都没减少的。   她疼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是从下午到掌灯时,将一个健康的男宝宝给生了出来。   孩子长得特别好,出来的时候脚蹬的都特别有力,产婆刚把孩子抱在手上,孩子就一声啼哭,声音特别洪亮。   冯之溪生的时候还是很疼的,和珅怕她疼得咬着舌头了,又怕她把唇咬破了一看见冯之溪有要咬的动作时,就把手伸过去给她咬着,冯之溪疼的时候也舍不得用力,可后来实在是太疼了,还是把和珅的小臂上咬了个深深的牙印。   冯之溪自己也疼麻了。孩子生下来兰嬷嬷和玉嬷嬷就抱着孩子去洗澡收拾去了,这边产婆还在忙活给冯之溪收拾下面。   和珅手臂上牙印很深,一看就很疼,冯之溪问他,他还摇头,笑得又傻又开心:“我不疼。”   两个疼麻了的人就像是挺过了狂风暴雨似的,都笑得又傻又开心,两个人都是汗涔涔的样子,但是眼睛里的光芒都特别特别亮。   冯之溪身下的被褥都湿透了,和珅就将冯之溪用干净柔软的被褥裹起来抱起来放到另外的预备好的床榻上。   那边湿透了的床榻被褥自然就有丫鬟们去收拾。这边产婆和丫鬟们已经初步将冯之溪下面的情况处理好了,兰嬷嬷和玉嬷嬷就将洗干净了包在襁褓之中的小孩子抱过来放到冯之溪的怀里。   夫妻俩就一块儿看孩子。   和珅看见那襁褓里皱巴巴红彤彤的小人儿,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没忍住眼眶一热,自己抹掉一点眼泪。   这辈子有许多的事情总还是同上辈子一样的。比如他能同冯之溪幸福的在一起,她再次成为他的妻子。比如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还是男孩子,而这个男孩子长得同他印象当中的上辈子的长子很相似。   和珅用食指贴了贴小孩子柔嫩的脸蛋,看着冯之溪幸福的含着热泪的眼睛,他在心里再一次发誓,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这孩子上辈子得他和冯之溪看重,这孩子长得很好,可是他被赐自尽之后,这孩子想必是过的很不好的。   和珅想想就觉得心疼,自己亲生的孩子,再舍不得他去受那样的苦。他要好好保护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   冯之溪身上还是很不舒服,肚子还有些疼,换了干净柔软的被褥,她躺着还是不大爽快,可是看着臂弯里的小婴儿,心里涌动的是源源不断的温柔爱意。   丫鬟们做事都是轻手轻脚的,兰嬷嬷和玉嬷嬷也去忙着她们的事情去了,屋内里间很安静,烛光安然摇曳,在墙上倒映出一家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冯之溪轻轻地说:“我现在不害怕了。刚才那么疼,现在想想都像是在做梦一样,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疼的时候了。”   “夫君,你知道么?在我看见大哥儿的那一瞬间,那些疼痛的记忆似乎都淡去了不少,仿佛觉着,为了大哥儿能顺利生产,我受再多的苦楚都是值得的。这大约就是做额娘的心吧。”   和珅亲亲冯之溪的脸颊,轻声说:“可我有点害怕。我舍不得再让你那么疼了。”   冯之溪就轻轻的笑,她悄悄的小声说:“罢了,大约是大哥儿太可爱了,又是咱们自己亲生的孩子,我瞧着他就喜欢。这一会儿嬷嬷进来给我按肚子,我估计又疼的想骂人了。”   冯之溪看见和珅手臂上的牙印,就知道他肯定疼,想让他去收拾收拾,和珅说没事:“不用担心我,我皮糙肉厚的,也没流血,一会儿稍微处理一下就可以了。现在我是一步也舍不得离开你,就想陪在你和大哥儿身边,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们。”   冯之溪注意到和珅身上的衣裳是家里的,他出门的衣裳是她之前亲自收拾的,里头就没有这一套,就跟着问了一句,也是这会儿生产完了,夫妻俩在一块儿有时间说说话,才能想起来问问和珅回来的情形。   和珅就说:“皇上知道我惦记你,就允准我回来。我想着你正好是这两日生产,就赶着回来了。我是一定要进产房陪着你的,但一路上回来风尘仆仆的身上不干净,就在外头稍微清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进来陪着你的。”   “这次回来,可以一直在府里陪着你。皇上还要在天津住些日子,我也不会赶过去了,皇上的意思,让我在京中等着就好。”   在外头厅里等着的英廉和瓜尔佳氏一听说冯之溪平安生产,都高兴的念佛,散值回来的和琳听说他的小侄子出生了,跟着在宫里当值揪心了一整天的和琳也是特别的高兴。   他们都想看看冯之溪和孩子,和珅就在母子俩都准备好了,且保证不会出问题着凉的情况下,让英廉他们进来瞧了瞧大哥儿。   外头天气太热了,孩子刚出生,不好抱出去见,就在外头隔间里瞧了瞧。   冯之溪还在产房里,她身上不爽快,人多了反而打扰她休息,就只瓜尔佳氏进去里间瞧了瞧她,同她说了两句话就出去了。   等冯之溪身子好些了,英廉与和琳再见也不迟。   几个人瞧着小婴儿特别可爱,又特别的喜欢,各自都稍稍抱了一会儿,瓜尔佳氏就说让和珅给孩子起个小名儿,先叫着,等孩子大些了再取个正经的名字。   和珅听了就笑,说是让英廉取。   英廉就望着他笑:“这是你同之儿的长子,也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理应是你同之儿来取。你们也是头一回当阿玛额娘,这个小名儿啊,合该是你们来取的。”   和珅就没推辞,同众人笑着说,要和冯之溪商量之后再取小名儿。   晚上天气太热了,夜深了暑气更重,英廉同瓜尔佳氏是老人家,更是受不得这样的暑气,就没有让他们劳累着回去,和珅让两位老人家住在府里,再者大哥儿刚刚出生,正好也可以让老人家同小孩子多亲近亲近。看英廉和瓜尔佳氏是很喜欢刚出生的大哥儿的。   和珅晚上同冯之溪一块儿住在产房里,冯之溪身子不便需要人照顾,和珅住在这儿,又同她是亲近夫妻,两个人感情亲密,照顾起她来甚至比兰嬷嬷玉嬷嬷还要顺手。 第85章   和珅是想让冯之溪来取小名儿的, 可冯之溪怎么也想不出,加之身上不大舒服,除了定点要更换身下的被褥还有衣裳外, 剩下的时间就只顾得上看孩子和体力不支的昏睡了。   和珅早前就同冯之溪商量过, 夫妻俩都想着还是得给孩子找个乳母。乳母的人选必然是不能到外头去选的,外头的人也是信不过的。   说来也是巧得很,和琳乳母乌雅氏的侄媳妇正好也是生产了不久,又是知根知底的人, 正好可以来做他们孩子的乳母。   这孩子倒是不怎么爱哭闹, 就是定点要喂, 为了不耽误冯之溪休息,孩子都是在旁边的小隔间里睡着的。   冯之溪精神不济,就把取小名儿的事情一股脑全都丢给了和珅。   和珅照顾了冯之溪一夜, 也想了一整夜,等冯之溪早上一醒过来, 就对上了和珅温柔的眼眸, 他笑着说:“我想到了。之儿, 就叫润哥儿, 好不好?”   这孩子生的眉眼阔朗,和珅想他福泽深润,觉得小名就叫润哥儿特别好。   冯之溪自然是很同意的。   和珅照顾她很细致, 兰嬷嬷和玉嬷嬷又都是有经验的,府里的丫鬟和产婆也都能很好的完成自己手上的差事,因此冯之溪恢复起来也挺好的, 用两位嬷嬷的话说,是比一般的产妇要快些的。   对这个,冯之溪也觉得自己现在算是有经验的了, 同兰嬷嬷玉嬷嬷敞开了聊过之后,还同和珅炫耀:“嬷嬷还有祖母都说我之所以恢复的快,是因为过去那些年没有只在闺阁里待着,而是到处玩,一年里总有几个月在外头,所以身子骨是锻炼出来了。润哥儿在肚子里的时候就不消停,就说不是那么乖的小孩子,结果我都坚持下来了,就说明我是锻炼出来了。”   “还有啊,还有咱们成亲算是比较晚的,不像别的女孩子十三四岁就成亲的,年纪太小了有孕就很伤身子,嬷嬷和祖母都说我这个年纪有孕其实是正正好的。身子骨都长开了,就不会太吃亏,也不容易出问题。后期再精心的养一养,自然就好得快了。”   和珅是全程都跟下来了的,听见冯之溪这样说,脑海里浮现的还是那天晚上那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还有冯之溪最后浑身湿透了的狼狈无力的模样。   他就算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满心的心疼。   “话是这么说,可这几年还是得好好的养着。要是不好好养着,回头身体可是要落下病根的。”和珅素来注重养生,就为了这个,周围所有的人,尤其是英廉和瓜尔佳氏,刚知道的时候都觉得震惊,后来过了这些年,大家也就都习惯了。   如今再加上一个冯之溪,先前和珅就很注重她身体健康这方面,如今生产过后,和珅就更注重冯之溪的身体健康了。   他不想以后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更不愿意冯之溪年纪大了受苦。就希望两个人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到老。   和珅如今是有了孩子觉得特满足,乾隆如今尚未回京,他也不用每日整天都待在宫中衙门里,去办完了事情后,便会直接回府,如今和珅的注意力都在冯之溪和润哥儿身上,不过,这并不会影响他办差的效率。   军机处中留守的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们,包括户部里的尚书侍郎,也是到如今才晓得,原来和珅办差的效率比他们想象中快很多很多,通常是他们才处理完十几个公文,和珅就已经将一摞公文都处理完了。   他们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和珅都是一直隐藏了实力,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平常的公文,和珅实际上只需要半天就能处理完了。有人问起和珅,和珅也只是笑,倒没有说什么。   他心想着,要是提早就将公文处理完了,剩下半天时间岂不是很无聊么?   他这会儿是一心一意想着他的之儿和润哥儿,不然怎么可能愿意暴露实力提早将公文处理完呢?   和珅眼里心里只有他的之儿和润哥儿,对外头的事情并不怎么在意。   可乾隆比原定时间要晚半个月回京的消息在京中传开,惹得众臣私下议论,各种小道消息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乾隆这一次的北巡,比之从前的南巡在外头的时间要多上整整一个月,若不是朝中众臣中有人上折子,乾隆只怕还不肯回来,还得把归期往后延一延的。   庆桂和明亮跟着乾隆去北巡,他两个字那次惹怒了乾隆后,很是低调安分了一段日子,后来乾隆定下了去北巡的日子,对二人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冷凝了,态度慢慢回转过来,二人在乾隆跟前也慢慢恢复如常。发现自己只是被骂了一顿,并没有受到实质的责罚,两个人的胆子也就跟着大了起来。   再后来听见些议论,又瞧见乾隆给和珅的擢升圣旨,还有乾隆对和珅的态度转变,他两个也回过味来,在心里头一琢磨,一下子就猜到了乾隆与和珅之间的分歧所在。   庆桂和明亮不知道他两个在乾隆那里莽到了事件的真实原因,也是这会儿才晓得乾隆生气其实不是冲着他们的,说到底,还是和珅顶撞乾隆的事儿,要是没有顶撞那回事,乾隆也不至于对他两个发那样大的火。   庆桂和明亮对付不了和珅,乾隆是点名了让和珅跟着去北巡的,所以他两个就暗地里用了些手段,把福长安给拿掉了。   乾隆其实压根不在乎福长安跟不跟着去北巡,一开始北巡的名单上确实是有他的,但后来被拿掉了,乾隆不关心,也没人往乾隆这里说,和珅也没有同乾隆说起这事,只对福长安说既如此,就让福长安安心留在京中。   福长安就爱往和府跑,事情风波过去之后,和珅回了府里,润哥儿出生后,福长安往和府跑的更勤了。   只是他没有和珅这样的办事效率,一整天都得在军机处里带着,且他也不可能提前离开,因此就只能在散值之后来和府用晚饭了。   福长安特喜欢润哥儿,但润哥儿才刚出生不久,他觉得小孩儿很脆弱,都不敢上手去碰,所以就只是看看,要是润哥儿在旁边,他甚至看的连吃饭都忘了。   和珅瞧他这样吃饭不专心,就挥挥手让乳母将润哥儿抱下去了,润哥儿玩了一阵,正好也饿了,抱下去喂食也正好。   见润哥儿走了,福长安才收回依依不舍的眼神,就这样和琳还笑他:“这么喜欢小孩儿,你赶紧成亲生一个嘛。润哥儿你不敢碰,你自己生的就可以随便抱了啊。”   说起这个福长安倒是有些烦躁:“额娘也说我的婚事在即了。但是阿玛、夫人他们看中的就不是一家的。为这个还吵起来了,都想让我娶他们喜欢的姑娘。我是不肯的。但额娘让我先别管,等他们闹出结果来再说。额娘说趁着这机会让我尽快找个喜欢的人家,就这会儿去说还能成,要是等明年就晚了。我正为这事儿烦着呢。”   连人家都没定下来,就别说成亲生子了,哪怕是后年,福长安都估摸自己抱不上他自个儿亲生的孩子了。   福长安最近不爱说这个,他望着和珅说:“和兄,我听说皇上延期回京,是庆桂和明亮到皇上跟前说了什么的缘故。原本这半月的行程是没有的。但就因为他们去说了,才有了皇上要去先前没决定去的州县探看。”   “那几个州县政绩并不突出,最著名的倒是风景好,听说有一处纳凉避暑的绝好地方,是明亮和庆桂找到了,想请皇上去瞧瞧。他们说的天花乱坠的,惹得皇上动了心,就立意跟着要去了。”   “朝中好些人都在说,要是和兄在,庆桂和明亮必定不敢在皇上跟前说这些话,便是皇上决意要去,和兄若在,必定是会阻止的。也是因着和兄不在跟前,皇上才由着庆桂与明亮胡闹,一定要将回京的时间延期。”   和珅静静喝粥,等福长安话音落了好久,他才跟着点点头,说:“我也听见了。”   “但说句实在的,”和珅笑了一下,说,“我就算在皇上跟前,我也未必会阻止。”   福长安大为不解:“为什么?”   和珅笑开了:“因为阻止不了啊。”   “皇上铁了心要北巡,如今在外头都大半年了,再延期半月又能如何呢?无非是晚些回京罢了。庆桂和明亮明摆着是投皇上所好,就算我在跟前,他们也不会罢手的。现如今,是讨皇上的欢心最为重要。实质上,皇上要去纳凉避暑的好地方瞧瞧不是坏事,是有别的事混杂在这里头,才让这事被人瞧不惯的。”   福长安在政事上历练了这么几年,又跟在和珅身边被他点拨教导,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憨憨了,和珅话中的暗示他听懂了,忍不住转头与和琳对视了一眼,福长安才压低了声音说:“和兄,坊间早有传闻,说皇上此次北巡所需费用皆不是从内务府出来的,也不是从国库出来的,是有人私下进献的。你说,进献这些的,该不会是庆桂和明亮吧?” 第86章   其实这些传闻, 早在乾隆刚刚开始北巡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和珅是先去的北边,他先行启程前往承德打点一切,随后乾隆才启程。这次北巡庆桂和明亮也是跟着一起去的。而且两个人还随侍在乾隆的身边, 完全没有受到之前那一点风波的任何影响。   据说, 乾隆还经常屏退左右,单独同庆桂和明亮说话。   乾隆北巡的费用,没有用之前安明的籍没家产,也没有动用户部国库的银钱, 实际上, 费用的事情, 乾隆根本不让和珅操心,已经明说了不用和珅操持,会如期将费用银钱送到和珅手上。   和珅先行去承德的时候, 所需费用早就有专人跟他核实过了,他去承德后的一切费用所需, 还有乾隆启程后的一切费用所需从没有短缺过, 都是按时到达和珅这里的。   英廉虽然守制丁忧在家, 他身上的大部分差事也都有了接着办差的人, 但内务府总管大臣这个位置,还是空着的。仍然是由英廉挂着,但是实际上的差事, 都是副手在做。   乾隆原本很看重和珅,内务府总管大臣这个差事,乾隆原本就是想留给和珅的。他是看重了和珅的赚钱能力, 内务府也算是皇家私库了,自然是希望里头的银钱越多越好的。   可自和珅同乾隆顶撞了那一回后,乾隆的这个心就给歇下来了。   和珅与他的心思不一样, 既不是一条心,乾隆就不想将内务府交给和珅了。但又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接手,因此也就一直这么拖着,等乾隆寻到了合适的人后,再行安排。反正现如今,内务府的事务就现在这样安排着也还是不错的。   但因没有新的人接手,如今主管差事的副手同英廉关系不错,私下里也还是有几句真话的。和珅也是从英廉那里知道,这次北巡,乾隆同样没有动用内务府的银钱,内库的帑银是一分都没有拿出来的。   这银钱从何处来的,和珅没有深究。这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何况户部国库的银子也没有动,他是不会主动去深究的。   但坊间传闻,还是会时不时的飘到他这里来。   北巡所需费用虽及不上南巡费用那么多,但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何况这些银钱还要不从户部国库不从内务府中出,要想从别处来拿,自然是要更难些的。   可银钱方面从未有过短缺,和珅是负责和经手的人,他自然更清楚了。   银钱是庆桂和明亮想法子进献的。其实这些传闻在和珅看来,已不仅仅只是传闻了。和珅没有调查过,但看如今朝中情态,再看乾隆对庆桂及明亮的信重程度,凭借着他上辈子贪渎过的敏锐直觉,和珅几乎可以肯定,这些银钱,就是庆桂和明亮想法子进献的。   从他们自己那里,从一些他们的党羽那里,从百姓处,及北巡途中那些州县那些想要对乾隆巴结谄媚却苦于没有门路的官员们那里而来。   和珅在自己府上,身边都是至亲好友,是值得他信任的人。况如今他上次顶撞乾隆的缘由,因为庆桂和明亮跑去献殷勤的缘故,已经是满朝皆知了。   和琳和福长安也都知晓了前因后果,和珅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更多的。他们这次尝到了甜头,皇上也不加遏制,你们会看到更多的这样的事情。甚至还会有更多更多的人学着他们这样。”   和珅这话,等于肯定了福长安与和琳心中的猜测。   其实这俩人在和珅去北巡期间,自个儿在京城私下碰头的时候,就有讨论过有关之前的那些事情,两个人把和珅那段时间没同他们说过的事情全都给复盘出来了。   有时候他两个讨论的时候也没避着冯之溪,冯之溪有孕之后也不干什么,就坐在那儿抱着手炉听他两个说话,冯之溪其实什么都知道,但听他两个讨论的时候还觉得特别的有意思,也不主动去说明,就在旁边笑着听,心里却想着,就这件事情,倒是能让和琳与福长安分析分析,也算是历练他们俩了。   和琳同福长安如今也算是知道了和珅的用意,想着和珅先前那样几乎是孤注一掷了,结果到头来想要争取的东西也没有全然争取到。   皇上是不取用户部国库和内务府的银钱的,也是不去南巡了。可转头就北巡,还默认了底下的进献。这样做在朝中引起的后果,完全是显而易见的。   福长安在军机处中,比和琳能接触到的信息和人更多,很多事情都是福长安告诉和琳的,但和琳比他机灵,因此在知道事情原委后,其中有很多的关节,又都是和琳给他分析出来的。   和琳同福长安都觉得,按照和珅的本意,他绝不会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   和琳又同福长安对视一眼,直接就问和珅:“哥,你现在有什么是需要我们帮你做的么?只要你需要的,我们能够做到的,我们都可以去做。”   孤掌难鸣。之前和珅的事他们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既然知道了,自然是要给予和珅相应的支持了。   和珅笑了笑,说:“不需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只要做好你们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   “可是,”福长安忍不住说,“可是庆桂和明亮做出这样的事情,明显是和兄不认同的。如此下去,官场风气只会越来越坏,现在就已有许多人争相效仿,进献之风若不被遏制,将来必然更难控制了。”   和珅用完了饭,在擦过嘴和手之后,才静静看向和琳同福长安:“不挪用国库的银子,不将罪臣籍没家产挪用做出巡费用,这已是极大的让步了。我当然不认同他们的进献,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他们三番两次的做这等事,几乎是在朝野上下都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还满不在乎的干这样的事情,是谁在身后默许的呢?又是谁给他们在撑腰呢?”   和珅没有再继续说,冯之溪跟在后头幽幽地说:“毕竟是万岁爷,你们得给万岁爷一些时间。你们兄长顶撞他,这事可一不可再。至少这一段时间是不能再继续了。咱们是什么都不怕,但也不能莽撞。明知道是绝对不好的结果,就先缓缓再做吧。”   “否则彻底将万岁爷惹怒了,便是连眼前的好光景都没有了。到了那时,你们兄长真的被问罪,你们也跟着受牵连,国库银钱只怕也保不住,搁置下来的南巡在他们手里头,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启动。现在这个时候,不是冒头的好时机。”   要好好保护胜利的果实。要韬光养晦。   和珅的意思就是这个。他想要肃清官场,可这个肃清,不是迅速就能做到的。   进官场不足十年,可上辈子浸淫官场中也有数十年了,和珅深深明白,官场上的不良风气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慢慢形成的。若能一夕解决,那必然是上层雷厉风行,才能彻底根除,就像他上辈子最终遭受的结局那样。   可若是上头都一意纵容包庇默许,这下头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反而会从主动变为被动,最终失了自己的先机。   和珅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他不是不能等的。他可以继续等。可以继续潜移默化春风化雨的在适当的时机让乾隆看到因他的纵容默许而产生的严重后果,就像让他看见底下因为他的享乐而造成的亏空一样。   只有乾隆做出改变,这些事情才能最终得到遏制。和珅相信,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乾隆是会去改变的。只是,需要乾隆做出的让步也很大,和珅很清楚的知道,让一个贪图享乐的人放弃享乐,会有多么的不容易。   但是,他还是觉得应该试一试。如果努力试过了行不通,那自然再做另外的打算。   而现在,和珅的心中还是觉得谨慎为先,在可以莽的时候再去莽,总不能白白将他和他身边的这些人拖入更大更深的险境之中。   官场博弈,稳妥为上,和珅当真没办法再他认为不正确的时候将一切都豁出去。   对于和珅突然迂回下来的作风,和琳与福长安两个年轻人显然不能完全的理解和赞同,但是对于和珅,他们有着天然的信任和依赖,他们还是相信和珅的,他们不知道和珅心里的盘算,更不知道他们想要去莽的事情深层有什么可怕的,但他们不会去做,和珅让他们稳住,他们倒也觉得目下该做的,确实是因为先立稳自己的脚跟。   毕竟和珅也没有说不去做这件事,等到合适的时机来临时,他们也希望自己做好了准备,能够让和珅如虎添翼,达成夙愿。   福长安还没吃饱,他贪图喝酒,和珅不喝酒,可偏偏和府的存酒特别好喝,尤其是自家府里酿的真一酒,简直同从前旧诗文中说的一模一样,这酒也就成了福长安的最爱。   他一边吃菜一边喝酒,还对着和珅嘀咕:“太后老人家再不久就要八十大寿了,这生辰也不知想怎样办,瞧着皇上的意思,这肯定是要大办的。大办又要花钱,也不知是怎样的费用。”   和珅瞧他喝醉了,就将醒酒汤推过去,却转头就问起和琳来:“听说你与福康安关系不错了,他还挺欣赏你的,想要你寻个合适的时候去他营中补缺?” 第87章   和珅对和琳将来的前程很上心。可和琳倒是不愿意总依赖自己的哥哥。就想着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为自己的前程努力一把。   和珅支持他, 也想和琳能自己历练历练,所以就放他自己去了。阿桂那边没了指望后,和琳和珅兄弟俩谈过, 和琳还是不愿意依附于任何一个派系, 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像和珅这样在朝堂上立稳脚跟。   也只有这样,将来若有什么事情发生,才不至于被任何人掣肘。   和琳自己经营的还挺好的,和珅没插手过但一直都暗中关注着和琳。注意到和琳的人也不少, 和珅就发现, 在这些人里头, 福康安算是跟和琳走的比较近,而且公开表示过很欣赏和琳的人。   富察家几个兄弟,除福长安外, 那些兄弟子侄里头同他们兄弟来往的人几乎没有,而且便是与他们交好的人, 富察家也是不愿意与他们多来往的, 可谓是泾渭分明。   但偏偏这里头有个异类, 有个变数。   福康安这个人学问不高, 除了打仗也干不了别的什么差事,可他很欣赏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的人,尤其是性子比较直接的人, 他都愿意去结交。   福康安可不管福隆安或者明亮同和珅之间有什么过节,他觉着和琳挺好的,也懒得去管其他的, 就很想同和琳结交,福隆安明亮他们看不上福康安,觉着他没什么学问只会打仗, 很多事情也都帮不上忙,又常年不在京中,所以同他之间都是淡淡的,并没有密切往来。   被这些人刻意边缘化,福康安也不在意,这倒也是个好处,便是他按照自己的性子去结交他喜欢的人就更没有什么顾忌了,而且这些人也不会去管束他。   与富察家的人来往在和珅看来没什么,分寸把握得当的情况下,便是跟傅恒这位大学士做朋友都没什么。他这么问,也是想看看和琳心里如今究竟是怎么想的。   和琳就笑了一下:“福康安人挺好的,他给了我很多很好的建议,不过,我应当不会去他营中,若去了他那里,将来的路只怕不好走了。”   福康安的年纪比和琳大,就算他这个人学识不高,但好歹也在军中混了这么些年,有些事情上还是有一些他的经验和看法的。   他愿结交和琳,瞧着和琳年纪小,倒也很是愿意点拨提携他,因此但凡是他知道的,他都会同和琳说。   和琳还是很清醒的,他深知自己的路应当怎么走最合适,也很清楚接下来应该怎么去走。因此,对于福康安想要他去他营中的提议就婉拒了。   听见他们兄弟说起福康安,旁边福长安送到嘴边的醒酒汤突然顿住了,然后他重重哼了一声,旋即把手里的醒酒汤放下,一下子就感觉手里的醒酒汤不香了。   醉死他算了,福长安想。   和琳注意到福长安这边的动静,忍不住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福长安:“你和我是兄弟,他不过是外面结交的朋友。有利则聚,无利则散。你就别吃醋了。我不是没答应去他那边么?”   对于福康安对和琳的亲近,福长安心里可不痛快了。他和福康安之间的关系也不亲近,自私点说,福长安不想让自己很看重的和琳跟福康安关系好。   他就算在官场上历练的再好,本质上还是那个很看重自己喜欢亲近的人,不喜欢富察家任何人的那个憨憨。也只有对着他额娘与和府的人,才会毫无顾忌的显露他的真实情绪。   其实和琳真的挺看重福长安的,要不然也不会每次都在福长安为了福康安闹脾气的时候哄他。   和珅笑着看俩人的对话,见和琳哄着福长安,他也不参与,就与冯之溪相视而笑,没一会儿就瞧见和琳把福长安哄好了,福长安也肯喝醒酒汤了。   乾隆回京前,和珅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他手上的差事,然后回家陪妻子陪儿子,天天同冯之溪在一块儿消暑,同冯之溪一块儿发现润哥儿一天天的成长与变化,日子可谓是逍遥自在得很。   就是同僚们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和珅是神人,办差效率快到整个京城无人能及,他们比不上,也只能认命了。   但乾隆回京后,和珅就不再用那飞快的效率办差了,每日入军机处轮值,众臣便发现,每天急着办完差回府的和珅和大人突然就不着急了,又开始了很久之前的从容作风,照旧每日慢慢办差,定在每日散值前将差事处理完,然后出宫回府。   唯一相同的是,和珅还是只管着自己手头上的差事,对外头的一切都恍若未闻。先前的那些流言蜚语在乾隆回京后在明面上消失了,可暗地里,那些传闻也从未减弱半分的传播力。   乾隆回京后还是一样的倚重和珅,可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看到,同时受到乾隆重视的还有庆桂和明亮。   皇太后的八十大寿,乾隆最开始的考虑,是想把这事儿交给和珅来办。要说办事稳妥放心的,还得是看和珅。可自从乾隆知道了在用银钱方面和珅同他不是一条心后,似这样的事情乾隆就不爱找和珅了。   北巡之事,到底还是庆桂和明亮给了他灵感,又在私底下做了些事情令乾隆的北巡得以顺利进行。乾隆对他二人是很满意的,像这样的事情一出来,乾隆不愿意动用内务府的银钱给皇太后过生日,那么这生辰的承办人就得谨慎选择了。   北巡回来后,因时间临近了,乾隆心中取中了庆桂与明亮,立时就下了旨意,让他们二人好好的操办皇太后的生辰。   庆桂与明亮自然是喜不自胜,接旨之后就当真用心操办起来。皇太后八十大寿,自然是要将这生辰办的既有排场又要漂亮好看,就为了这个,自然也是要花费银钱的。   庆桂与明亮对此是驾轻就熟轻车熟路,内务府不给银钱没关系,他们自然有办法弄到足够的银钱给皇太后过生日。   这满朝文武朝野内外,想要巴结皇上巴结皇太后想要谄媚的人多了去了,他们这边的消息一放出去,外头的人立时就闻风而动,找上门的人数不胜数。   明亮庆桂这一拨人挑花了眼,甚至进献少的人不但见不到人,还要被他们手底下的人赶出去。   乾隆不会去理会他们的银钱从何处而来,乾隆只需要他们将皇太后的生辰办的漂漂亮亮的让皇太后高兴就好了。   而最终的结果,庆桂和明亮他们办的生辰宴,果然令皇太后高兴得很,从上到下都是一样的满意。   可这拨人收了那些人的银钱,那些人要么是求权要么是求名求利,甚至有些人是被他们明里暗里的逼着进献的,如此一来,事后明亮和庆桂自然是要兑现承诺的。   这些事情他们暗箱操作,乾隆又纵容默许毫不在意,导致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朝中都是乌烟瘴气的,官场风气就更坏了。   而乾隆对这些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瞧着皇太后的生辰办得特别好,心里就开始琢磨,过后等到他过生日的时候,生辰宴也要庆桂和明亮来办。   庆桂与明亮的能力充分得到了乾隆的肯定,乾隆总想着要赏他们点什么,想到过后他的生辰也要庆桂和明亮来操办,就下旨,让明亮与庆桂为内务府总管大臣,可名正言顺的为他操办生辰。   乾隆想让内务府的银钱多起来,之前是看中了和珅,结果和珅达不到他想要的要求,如今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上来,明亮和庆桂正好满足了乾隆的想法,乾隆自然是要启用他两个的。   再说了,英廉守制丁忧,内务府这边也不可能一直空缺着。将明亮和庆桂放到那边去,让他们兼职内务府的差事,乾隆很满意。   原先军机处中,得乾隆重用的,就没人能越得过和珅去。可如今因为庆桂和明亮的巴结谄媚讨好乾隆,如今他们所受到的重视,已经不逊于和珅了。   两个人之前原本一直想着要扳倒和珅,但屡次都没能做到,如今他们都这样讨好体贴乾隆的心意了,发现还是不能令和珅失宠,他们也算是聪明人了,知道自己之前的方向错了,也就不再继续了,反而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讨好乾隆这里,扳倒和珅不再是他们的重心,让乾隆比重视和珅更重视他们,才是他们这拨人的目的。   军机处里原本一直就是暗潮汹涌的,明亮和庆桂出头后,显然动心思的人就更多了,一些原本就有心思的人,也想着要趁着这时候扶持一些自己的力量。   乾隆重视明亮与庆桂的这两年,有时候连和珅受到的关注都不及他们,和珅倒是宠辱不惊云淡风轻,可有人就是要趁着这时候搞事,想要扶持汉人进来,希望能够借此操纵汉军机,从而达到孤立和珅的目的。   这人是谁呢?自然还是一贯与和珅作对的福隆安了。   福隆安选中的也不是别人,而是在翰林院一直没挪过地方的李潢。 第88章   李潢其实不止一次的被人盯上过。他人品不错, 下场考试的成绩一路上都是很好的。虽然比和珅年纪大了几岁,但他的经历丝毫不逊于和珅,只不过因为有了和珅, 才没能让他连中三元。   尽管他是汉人, 但总还是有一些人想要用他来对付和珅,就因为他也曾是个天才神童。而相当一部分的人都认为,当初乾隆之所以那么看中和珅,也是因为和珅年纪小的时候就语出惊人让乾隆惊叹。   况且, 汉人入了军机处, 更好掌控一些。所以很多人暗地里都用过工夫, 想要让李潢也入军机处,哪怕是从军机章京做起,也是可以的。   和珅那会儿想让李潢入军机处, 纯粹是为了公事着想,他是觉着乾隆不用李潢着实是有些可惜了。但试探了几次, 都发现乾隆没有要起用李潢的意思, 还将李潢送到翰林院去安心编书, 和珅就作罢了。   可在他之后, 想要李潢入军机处的人就多了。但因为乾隆实在是对李潢没有兴趣,因此一直未能让他们如愿。   福隆安想趁着乾隆的注意力都在庆桂和明亮那里的时候,将李潢给调到军机处里来。如今直接进来, 只怕是会有些显眼,因此还是想让李潢悄悄补入军机章京,等再过个两三年, 汉军机那边腾出位置来了,再让李潢升为军机大臣。   可福隆安的这个操作没能成功。吏部那边先给李潢下了调令,李潢要外任为官, 就没能入军机处补军机章京。   李潢离京之前,同和珅这边联系了一次。其实李潢入京后,与和珅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联系,一个是和珅这边谨慎,本来也没有打算与李潢那边有过多的往来;再一个,也是李潢的个性,并不是那等逢迎之人,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两边都是淡淡的,自然也就没什么来往了。   但李潢心底深处还是顾念和珅曾待他的恩情的,只是碍于两边身份地位的不对等,所以不能在明面上有过多的往来,离京之时,李潢也只是悄悄往和府递了一封书信,书信送到和珅跟前,和珅拆开来看。   信其实写的很简短,李潢在信中直接将福隆安派人与他联系的事情都同和珅说了一遍。李潢让和珅要小心福隆安,他表明,他其实是自己要外任为官的,是不想参与到朝中纷争中去。   然后李潢就提到了之前和珅顶撞乾隆那件事,明确表示了他很明白和珅的意思,如果和珅有什么需要他去做的事情,只要同他说一声,但凡力所能及,一定去办。   李潢是自知人微言轻,知道朝中官场风气不好,但仅凭他自己根本难以改变,和珅位高权重,深得乾隆信任,若和珅立意改变,不论何时,李潢都愿意为此出一份力。   和珅将信看完就放到烛火上烧掉了,李潢连带着将福隆安与他联系的那些物证都一并烧掉了,最后落在小瓷杯里的就是一汪灰烬。   冯之溪抱着刚刚哄睡着的润哥儿,瞧见和珅还在望着那小瓷杯里的灰烬出神,她便轻声说:“既是李潢给夫君的信,将信烧了就是,怎么还将证明他们有所联系的证据也烧了呢?”   “我想,李潢将这个交给夫君,必是想要夫君留存起来,说不准将来是有用的。”   和珅看信的时候没避着冯之溪,还给冯之溪瞄了几眼,冯之溪才晓得信中有些什么东西的。   和珅将那灰烬收拾了,才静静说:“皇上是不会让富察家的人有任何事情的。便是这事儿被人揭发出来,福隆安也不会有任何事情。李潢将这些东西交给我,是存了日后有用的心思,但他不明白,这些东西的用处其实不大,搞不好没能发挥用处,最终还会害了他。”   和珅想让李潢清清白白的做官。他既不想牵扯到这些朝堂纷争,和珅就不会让他从任何方面牵扯进来。李潢的提醒他收下了,但这些东西他觉得留着也没有必要,不如一齐烧掉省事。   李潢上辈子的境遇也并不是太好,和珅如今改好了,也着实不想李潢再像上辈子那样活。当初在苏州救他,就存了想让李潢好好做官的念头,既然李潢不入军机处,就让李潢好好外任为官,将来自然也有他发光发热的时候。   *   两年光阴说长不长,但足以让一个小小的婴儿长成聪明伶俐的孩童。   朝中这两年风气被明亮和庆桂带的越来越坏,但有和珅有刘统勋刘纶在,大体上还是能够控制得住的,只是想要保持好的一面不容易,想要学坏的,却总是有人不断跟风。   乾隆的纵容默许和不作为,令各省亏空甚巨,要不是和珅这里在户部国库守着,只怕就连这儿也要被他们那些人给祸害了。   但明亮庆桂那些人心里也清楚,乾隆依旧重用和珅,和珅这里还是轻易碰不得的,因此他们也没祸害到和珅这里来,也就只有和珅,能在维持户部国库账目的情况下,尽力斡旋各省亏空之事。但也是杯水车薪,效用不大。   和珅这两年都没跟乾隆提过这方面的事情,朝中腐化之风日盛,谁劝都是没用的。乾隆年纪大了,就是贪图享乐,和珅想要的那个时机还没有到,他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气,照旧只完成他分内的差事,然后多余的时间,都同冯之溪一块儿好好陪伴润哥儿去了。   润哥儿长得很好,和珅如今在学着慢慢将上辈子的许多事抛开,他已然重生,想要做的事情心中已有定计,上辈子已然过去,若总是记着从前的事,太过执拗,还是对如今身边的人都不甚公平。   和珅慢慢的不再想从前,只将润哥儿按照如今的想法同冯之溪一块儿好好养着,况今生许多人事都已经和上辈子的人事不一样了。   润哥儿比寻常孩子要聪明伶俐许多,说话都比旁的孩童要早些,和珅看他这样早慧,心中是既高兴又有些忧虑,冯之溪高兴得很,每回都喜欢带着润哥儿一块儿读书写字,指望着他小小年纪就能懂得许多。   和珅反而很多时候都是陪着润哥儿玩的,元宝还有二宝三宝都是润哥儿的玩伴。小动物们年纪大一些,又跟着和珅还有冯之溪一家人在和府生活了一段时间,早就熟悉了,比原先在冯府里还要活跃,所以很多时候,冯之溪都能看见和珅抱着润哥儿在府里的花园跑,后头一只雪白的狗狗还有两只雪白的大兔子在后头追。   这画面其实很美,冯之溪每回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心里充满了幸福感。   相比起和珅这儿的幸福,外头的事情就慢慢演变的不太好了。   云南粮储道海宁上诉云贵总督李侍尧贪纵营私的罪状,收受贿赂。这个李侍尧还捡着军机大臣,这些年是很得乾隆重用的。在外用兵打仗,乾隆很倚重他也很信任他。   可他在外头,到底还是被这些风气所侵袭,做不到那么干净,事情闹得太大,就被人告到了乾隆这里。   要是没人告,乾隆这里自然是视而不见的,可是已经告到了乾隆这里,折子呈到了乾隆跟前,还是地方一品大员,这事儿就不能不管了。   可这事儿让谁来管,该怎么管,这就是乾隆目下最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他如今重用明亮和庆桂,可在乾隆心里,这样的案子,叫他们两个来管,总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况且,对于他们讨好他的那些行为,乾隆也不是真的一概不知,若将这个案子交给他们来审理,不用想也知道结局是怎样的。   乾隆不想被朝野上下的人说他是非不分,他还是需要名声的,也不想因为这事被朝野上下的人诟病。   而在乾隆的内心深处,就他的真实想法而言,乾隆也不希望李侍尧被处置,他还是很心中李侍尧的,念及他过去的功绩,乾隆很想网开一面。   毕竟在外用兵打仗,李侍尧还是很用心的,且这些年南巡北巡,李侍尧在乾隆这里,还是出过力的。乾隆想要保他。   可乾隆也有自己的考虑,李侍尧的这个案子,换了普通人,就算是知悉了他的心意,只怕也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至少做的不够漂亮也不够细致,达不到乾隆想要达到的诸多效果和要求。   在这方面,乾隆还是觉着,和珅是最能体贴他心意的,也是最会办事的,如和珅来审理此案,必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且和珅办事办差向来妥帖,案子办完了,也不会被外界诟病半分。   更重要的是,如此案由和珅来审理,乾隆正可以借故来试一试,试探一下和珅的态度。   乾隆想看看,事情都已经过去两三年了,和珅是不是如他表面所看到的那样,已经改变了他原本的想法了呢?   这事乾隆未与任何人商议,实际上,天子一言九鼎独断专行,也不需要与任何臣子商议。圣旨直接到了和珅跟前,令和珅为主审,按律审理此案。 第89章   这两年里, 和珅一直都没有再对那些事情发表过什么言论。一开始的时候,乾隆还想着他这边默许庆桂明亮搞这些事,和珅看不惯搞不好会过来说一嘴, 他甚至都做好了和珅来见他的准备, 结果和珅一次也没来。   乾隆就想,既是这样,就说明和珅还是只想着不挪用国库中的银钱就行,并不在乎明亮和庆桂搞出来的那些事, 对于官场中的一些潜规则也不是拒绝的态度, 乾隆就觉得, 将李侍尧的案子交给和珅来审理,他还是很放心的。   和珅接了旨,而后来养心殿见乾隆。   乾隆这一两年过得很滋润, 北巡已是前两年的事情了,但这两年被庆桂和明亮哄着, 在宫里住着的时间也少, 每年都要在园子里住上大半年, 乾隆气色还不错, 但人老了贪图享乐,又爱吃些喜欢的吃食,这人眼瞧着就比从前胖了一圈。   和珅这一二年里见乾隆都是在办公事的时候, 乾隆有时候吩咐和珅去做些差事,也单独见过,但君臣在一块儿已经很少如从前那般推心置腹的谈过话了, 很多话乾隆觉着和珅同自己不是一条心,也不爱同和珅讲,多半都是同庆桂和明亮讲。   就为这个, 乾隆这一两年都没舍得将明亮和庆桂外派出去,一直都将两人放在身边。   乾隆同和珅说话的态度亲切温柔了不少。   “和珅啊,朕虽下了旨,但思来想去,还是想同你交代几句。”   和珅如今再在内殿觐见乾隆,可没有从前那么好的待遇了。   从前他一来,小杌子就已经预备好了,还没开口就让他坐下来回话。有时候还有茶水小点心供应。   如今再来,很多时候都是跪着回话,更多的时候是在乾隆跟前垂手静立,静静听着乾隆对他的交代。   乾隆说:“李侍尧的案子,朝中关注颇多,这个案子不好审理,朕将这案子交给你,是知道你能办好的。这案子牵连甚广,你要千万小心,不要惹得轩然大波,也不要让京城内外动荡,李侍尧对朝廷还是有贡献的,他一把年纪在外征战,伤病颇多,这次押解回京,听说一回来就病了,年初的时候朕才对他论功行赏过,当时他红着眼睛流泪的样子,朕还记得很清楚啊。”   “他跟朕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要为大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乾隆说着说着,倒还把自己说感动了,眼睛里也是红红的有泪光在闪烁。   和珅没接到旨意的时候,就在军机处中翻看过海宁告李侍尧的折子,那折子上写的很清楚,李侍尧在云贵授受贿赂,各级官员往他处进献的不少,而且他是切切实实的都收了,在两个省,甚至周边的省份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朝中对此议论也有很多。   虽说朝野风气被庆桂和明亮搞坏了,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人看不惯这等进献之风的,不然也就不会有海宁的愤而上告了。   这些人并不肯就此屈服,因此严查严办的呼声也很高。李侍尧确有功劳,但这些功劳也不能掩盖他确实犯了错的事实,更不能混为一谈。   那些声音和珅自然也是听见了的,各种声音他都听见了,但事情没有交给他办,和珅也并不打算出头。   就眼下的这点声势,还远远达不到和珅一直在等的时机。按照和珅的本意,李侍尧这件事,他就没打算经手。也不觉得乾隆会将这件事情交给已经明显被冷落了的他。   可听乾隆这番话,和珅就意识到了,他这两年没冒头,乾隆便以为他是没有两年前的那个心思了。这圣旨下来,一则是试探他,二则还是想用他来达到保住李侍尧的目的。   这满朝文武中,也就只有他曾在乾隆面前明确表示过不希望乾隆挪用国库银两,不希望乾隆把籍没罪臣的财产挪作他用,只因这样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旁人大约是从没有在乾隆面前这样直白过的。   便是英廉和刘统勋刘纶那回为他说话,也没有在乾隆面前表现的这般明显。   后来乾隆做的那些事,和珅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和珅的缄默倒是成了乾隆选中他的理由。   “是。奴才会秉公办理此案的。”和珅记得,海宁上告的时候,乾隆初听此事也是大怒,下旨将李侍尧夺官,逮捕回京师候审。   这才过了几日,这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到底还是心软,到底还是纵容。   和珅要是不碰这个案子,也就不会怎样,如今接旨接下了这个案子,他想着近些时日的事情,想着这个本来在他眼里不算时机的时机,是不是要到了呢?   乾隆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和珅向来最明白他的心意,他都说的这么明显了,难道素来善体上意的和大人听不懂么?   乾隆又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的本意,只得说:“你素来最明白朕的心意,朕是信任你,才将这个案子交给你。朕希望,你能给朕一个让朕满意的结果。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明白么?”   和珅一揖到底:“奴才明白。”   乾隆定定瞧了和珅好几眼,确信他是真的听懂了,就让和珅走了。   晚上回府,和珅一进院子就瞧见和琳抱着润哥儿在玩,冯之溪在廊下看书,元宝带着二宝三宝也在追和琳,兰嬷嬷她们都在旁边笑着看,一院子的其乐融融欢欣快乐。   和珅回头瞧了瞧身侧的福长安,见他一脸的羡慕,就跟着笑道:“再过半年,过了年节,你就成亲了。回头府上有了夫人,这样的日子你也能过。”   福长安的婚事蹉跎两年,总算是年初的时候定下来了。   一开始的时候,富察家的傅恒和夫人都想插手福长安的婚事,结果两边意见不统一,谁也不肯屈就另一边的人,结果就这么僵持住了。   福长安的额娘李氏瞅准机会,就在一年多后见缝插针的同傅恒介绍了一下自己相中的人家。福长安原本是没有喜欢的人家的,可偏偏就在同和珅说了这话后不久,寻到了自己满意的人家和姑娘。   他跟在和珅身边,瞧惯了和珅同冯之溪的神仙爱情和谐美妙的家庭生活,就立志自己也要找一个这样的夫人,相互爱重相互关心,就不太肯要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   这家伙很执着,还偏偏就让他找到了。   在和珅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几年,福长安对自己喜欢的姑娘也是十分尊重的,生怕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都是悄悄私下接触了,确定人家愿意同他结亲,而且人家家里的姑娘也是愿意的,福长安才让李氏去傅恒跟前说这件事。   李氏是不爱往傅恒跟前凑的,她从前在傅恒面前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但自从福长安进了军机处,又跟着和珅后,福长安慢慢干出了一点成绩,李氏在府里和傅恒面前也就有了一点存在感。   哪怕再不想冒头,关系到自己儿子的婚事,李氏是肯定不会让旁人插手了去的。她在傅恒府里待了这么些年,又平安将儿子抚养长大,总还是很聪明的。   为着儿子的婚事筹谋了些时日,在傅恒跟前用了些心思,傅恒那会儿正好为了福长安的婚事发愁,他不想同夫人因为福长安的婚事一直僵持,但又着实看不上夫人所选的人家,而他若坚持自己的想法,又会惹得夫人不高兴。   左右为难的时候,李氏出现了。带来的人家又还不错,傅恒权衡利弊后就同意了这门婚事。福长安想要娶的姑娘门第并没有多高,傅恒夫人原本就不想福长安娶门第太高的姑娘,知道傅恒给他重选了这门亲事后也就没再反对,福长安的婚事也就定下来了。   两家商议过后,福长安的婚事就定在了来年春天。   福长安在外头也置办了宅子,虽说不能将李氏接出来长住,但小住是没什么问题的。等跟喜欢的姑娘成了家,住在外头的宅子了,不就能过上同和珅与冯之溪这般的神仙日子了么?   福长安特高兴,自从定了亲,每天都是乐呵呵的,天天嘴上都挂着笑,哪怕遇上再难办的差事,他也不抱怨了,简直干劲十足。   和珅倒是很能理解他,还觉得他这样的劲头挺好的。   这憨憨成了亲之后,应该就不会总往他府上跑了,如今这憨憨晚饭都是在他们府上用的,但等他成亲有了夫人后,肯定就同他夫人在他自己府上过日子去了。   和珅想了想那种日子,觉得也挺好的。但他这几年习惯了福长安总是跑来的日子,冷不丁福长安走了同他自己的夫人过二人生活去了,他们大概一开始还是会很不习惯的吧。   福长安乐呵呵的坐下,和珅抱着润哥儿逗他,润哥儿对和珅极其喜爱。   和珅天天陪着润哥儿玩耍,父子俩已经建立了极其深厚的感情,先前润哥儿还不习惯和珅要出门办差,白天的时候想念阿玛,还会哼哼唧唧的找冯之溪要阿玛,后来知道和珅晚上会回来陪他玩,润哥儿也就渐渐适应了。   每当和珅休沐能在家里陪着润哥儿玩一整天的时候,那就是润哥儿最高兴的时刻了。   润哥儿有些话说的还不是很利索,但阿玛已经叫的特别利索了,一天不见,润哥儿抱着和珅的脖子说想阿玛,还要赖在阿玛怀里求和珅喂他吃饭。   这孩子其实在冯之溪和乳母面前都不怎么撒娇的,就是到了和珅跟前就特别爱撒娇,和珅也惯着他,抱着润哥儿亲:“行啊,喂你吃饭。”   乳母怕润哥儿闹着和珅了,和珅既然这样说了,又说无事,就只得跟着兰嬷嬷一块儿退下去了。   贵意楼这儿的规矩,就是饭食都上齐了后,兰嬷嬷就带着人都退下去他们也去吃饭的,和珅这里不必再有人伺候,且他们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人在这儿候着。且一家人坐在一块儿总要议论些什么,倒不是不相信家里伺候的人,只是没人在跟前,他们说话更自在些。   润哥儿坐在和珅怀里特别乖,给什么吃什么。   和珅晓得他的口味,厨房预备的饭食又特别照顾了润哥儿的年纪特地预备的饭食里就有润哥儿可以吃的,和珅挑的也都是软烂的食物,润哥儿端着小碗吃的特别开心。   小孩子吃的开心了,还不时的翘脚脚,和珅一手稳稳的抱着润哥儿,另外空出来的手就张罗自己吃饭。   福长安酒瘾上来了,又想着润哥儿在这儿他不敢喝太多,只给自己倒了小小的一点,尝尝酒味也就罢了,还生怕酒味被润哥儿闻到了,喝完了就赶紧将酒盅放的远远的。   席间说起李侍尧的案子,福长安与和琳都说没想到乾隆当真下旨让和珅来处理这个案子。   和珅也没瞒着他们,抱着开开心心吃完了饭的润哥儿擦嘴巴,然后将乾隆喊他过去,特意交代他的那些话同和琳和福长安都说了。   两个人一听就说:“皇上这是想保李侍尧。皇上的意思,是不希望因此事处置了李侍尧,这是想轻轻揭过啊。”   和琳说:“哥,那你是怎么打算的?你答应了?”   和珅淡淡说:“不答应能怎样?难不成还如先前那样抗旨?这次是直接下了旨意,叫了我直接过去训示,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我若不顺着皇上的意思,你觉得结果会怎样?”   “我应下,是不想失了先机,要是太被动,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和珅先前的话,让和琳与福长安的目光黯淡了一瞬,虽然很难相信,他们都还是以为和珅真的会如皇上训示的那样去做,可后头的话,又让和琳与福长安睁大了眼睛,两个人齐齐望向和珅。   “哥,你打算怎么做!”   “和兄,你想做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他们旁观两年未曾入局,如今和珅既被圣旨拖入局中,又说不想失了先机,想必是已经有了想法了。 第90章   “倒也真有需要你们去做的事情。”   和珅已经想好了, 但这会儿是吃饭的时候,润哥儿还在旁边瞧着他们。   和珅倒不是怕孩子听见什么,就是不想孩子小小年纪就听见这些话早熟。和珅伸手摸了摸润哥儿的脑袋, 小朋友黑漆漆的眼睛特别明亮, 他的大眼睛同冯之溪一个样,又清澈又透亮,就像汪着清水似的。   润哥儿吃饱了就爱要冯之溪抱,冯之溪抱着润哥儿, 她与和珅对视一眼, 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谈, 润哥儿还得她陪着,就让和珅带着和琳与福长安到书房去详谈。   和珅带着和琳与福长安去书房,这回他是一点儿都没瞒着, 将他想好的都对这俩人和盘托出了。   乾隆下旨,令他主审此案, 只是将他叫去交代了想要护住李侍尧的心思, 觉着和珅听懂了后, 就再没有其他的训示了。   其实若要替李侍尧脱罪, 并不难办到。除了他一个主审之外,另外选的几个审案子的协助他的侍郎或者笔帖式,只要选些听话的不怎么有能力处理事务的便可以。   但和珅从不用这样的, 这些年但凡审案子,和珅用的都是能力强办差利索的下属。他是绝不可能为了保住李侍尧而砸了自己的招牌和原则。   他也没有想过要遵从乾隆的圣旨训示。可若是明着抗旨,终究不妥, 因此想要抓住这次的机会,还是得从暗地里搞事。   审案子第一步就是调查审问,这回接手这个案子, 乾隆没有规定要在多长时间内完成。和珅也就故意拖着,一样一样的差事办的还挺认真的,外头的人看起来,都知道和珅是出了名的认真,外头的人不知道乾隆的训示,加之和珅从来都是秉公办案的,他们便只会以为,和珅是要好好办一办李侍尧这个案子的。   那些原本就对李侍尧不满的朝臣瞧见这样,自然是高兴的,但另外相当一部分的朝臣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在得知乾隆下旨令和珅来主审李侍尧的案子时,那些与李侍尧有着同样行为但并不一定是李侍尧同党的朝臣心里都是很慌的。他们都在想完了,甚至将事情不由自主的代入到自己身上,想着若是他们被和珅这样严审,只怕是再难有生路了。   李侍尧是地方大员,收受贿赂,自然也会往京中进献,与他有来往的京中大员也有不少。这里头的事情牵扯甚巨,自然是怎样都和庆桂明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案子拖得越久,且越打听不到消息的时候,与这案子有联系的人自然会越慌。因乾隆还是不太愿意公开的让众臣知道他想要保李侍尧的心思,所以找和珅来训示的事就只有他们君臣二人知道,外头的人是不知道的。   生怕李侍尧再这么审下去会牵连上旁人,尤其是庆桂和明亮。他们做的事情虽说如今朝野上下都是知道的,但因为乾隆的默许与纵容,再加上进献都是直接给到乾隆的,因此并没有人将他们的事给告出来的。   但若是李侍尧的事情越闹越大,可能他们就没办法再置身之外了。   明亮和庆桂就是为了讨好乾隆才想出的这些法子,如今乾隆不出巡了,为了继续得到乾隆的倚重和欢心,也为了继续敛财,他们想出的法子其实就跟上辈子和珅那会儿想出的议罪银是一样的。   有些犯事的官员,若不想承担罪责不想被革职罢免,就会出银消灾。这把戏他们在乾隆北巡的时候就玩过,为的就是不让乾隆动用户部内库以及内务府的银钱,但又要有费用。   只是他们没用议罪银称呼,但事儿还是那个事。   李侍尧没少在这里头掺和,他们是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所以在心里越来越没有准信儿的时候,他们就慌了,忍不住就找乾隆那儿去了。   当然了,庆桂和明亮也不可能直接在乾隆面前跟李侍尧求情,他们还摸不准乾隆是个什么心理,毕竟李侍尧是被押解回京的,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乾隆还发了很大的脾气,还让和珅来主审此案。   在乾隆跟前,他们是迂回的为李侍尧求情,说的都是李侍尧为大清做了许多贡献的话,说李侍尧的军功,说他的兢兢业业。乾隆原本就心软,被他们这样一说,自然就更心软了。   瞧见了乾隆的态度松动,明亮和庆桂他们立刻展开第二轮的攻势,提议让李侍尧将那些银钱拿出来赎罪,又说将银子交出来,便不必判罚的那么严重。   他们在乾隆跟前给和珅上眼药,说和珅向来办案严苛,一定会狠狠处置李侍尧的,李侍尧年纪大了,估摸着是承受不住的。   原本以为这样说了,乾隆便会改口,结果乾隆没有改口,反而还让他们放心,说这一回和珅不会乱来,李侍尧也不会被大折磨的。   乾隆是不想直接暴露他的心思,他相信和珅听懂了他的训示,因此在明亮和庆桂这些人这儿,乾隆没有交底。   没得到实话,庆桂和明亮他们就更没底了,他们是真的很担心,也不敢将全部的筹码放到乾隆这里,回去一群人一合计,就开始自作主张,希望借助同党的力量给和珅给乾隆这边压力,希望能够将李侍尧给好好的弄出来,至少是交了银子人没事。   他们这边四处串联,又在外头制造舆论,说李侍尧不能被严惩,这样会寒了老臣的心。   又总是时不时的让人在乾隆处说些李侍尧的现状,博取乾隆的同情。   他们这些事做的隐秘,但事情做出来,满朝的人都是看着的,自然是引起了另一部分的人不满,朝堂上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那些主张严惩李侍尧的臣子就看不下去了。   和珅一直在暗中关注和掌控事态的发展,他一直在严审李侍尧,他选的人都是同他一样秉公办案认真严苛的下属,这月余光阴,他将李侍尧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的。   但为了配合他营造的局面和效果,他手底下的人,包括和珅自己,哪怕是一点点的办案细节,都没有对外界透露的。但为了让庆桂和明亮能够顺利的在乾隆那边搭上线,他对庆桂和明亮派来刺探李侍尧现状的人视而不见装作没有发觉,才得以让这场戏继续下去。   他这边的毫无动静,便让朝臣们以为他迟迟没有审出结果,甚至没能审理出一点点的内情来,都是因为外界的压力。众臣们更是看到,为了李侍尧的事情,庆桂明亮那些人暗地里奔走,乾隆居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有人求到了乾隆处,也未得一声叱责。   这样的局面激起了众怒,前头有了海宁的愤而上告,后头自然还会有人前仆后继。   就在朝中两派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和珅在大朝会上公布了他的审理结果。   ——和珅快一个月没一点消息,别说朝臣们着急,乾隆也是着急的。   但乾隆又不能催,他也不想催,只要和珅能够按照他的心思去做就行了。   只是大朝会上,两边的人又吵起来了,各自阴阳怪气说话特别难听,乾隆着实有些烦躁,就问和珅案子审理的怎么样了。   谁知昨天在养心殿军机处例行会议上说案子还在审理还没审完的和珅,直接在大朝会上说案子审完了。然后从衣袖中将写好的折子拿出来念,直接在满朝文武几百人面前把他调查的李侍尧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全给一条一条念出来的。   乾隆一开始都听愣了,心说不是说没审完吗?怎么今天就完了,还念出来了?   乾隆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根本没想过要在大朝会上公布案情。甚至在军机处的例会上,乾隆都不想。他只想和珅悄悄的把案子查清楚,然后想法子把李侍尧保下来,然后他这边再下旨就完了。   可没想到和珅不但公布了,还在大朝会上公布了。   瞧着和珅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念折子的模样,乾隆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来气了,等到和珅把折子念完,乾隆还看见和珅给他行礼,还说:“万岁爷昨日问奴才,奴才想着不能再耽搁了,就带着人连夜将案子审理完了。连夜写了折子,本想过后呈送给万岁爷。但既然万岁爷问起,奴才就斗胆直接说了。”   乾隆只是想转移一下话题,两边吵起来他招架不住,也不想管,谁知道直接转了个大的出来。   看着和珅那甚至带着歉意的神情,乾隆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和珅当然是故意的。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既不想按照乾隆的训示行事,又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审理李侍尧,唯一的法子就只能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将调查清楚的案件在所有大臣面前公布出来,功过是非,由众人评断。   如此一来,乾隆就不能强迫他一人了,便是偏心,那也是在满朝文武面前明明白白的偏心了。   乾隆要偏心就直接偏心好了,他和珅可不当这个背锅的。 第91章   和珅只将审理的结果公布出来, 没说要如何处置李侍尧。他当然也是故意不说的,为的还是要在大朝会上,让所有听见这些的朝臣们自己说。   他将折子念完, 又故意歉意的同乾隆说完, 而后就安静了下来,他这里刚一安静下来,听完折子的满朝文武立刻就议论了起来。   大朝会上众臣隔着站,并没有离得很近, 但是方才已经是两派人吵嚷不休了, 就算站的稍微远一些也没能让他们更安分些。   本来底下的众臣们就有些躁动不安, 在听完和珅念的内容后,本来就主张严查严审严惩李侍尧的人就更激动更不满了。而另外一部分觉得不能严惩李侍尧让老臣老将寒心的人在听到这么多确凿的证据,甚至李侍尧自己都承认了的消息时, 说实话他们是有些心虚的。   但为了气势上不输,他们还是顶着对面的压力想要硬抗下去。   李侍尧这案子是证据确凿, 认证物证俱在, 而且这桩桩件件李侍尧自己都承认了, 在大朝会上公布出来, 主张严惩严查的朝臣底气十足,很快就有人出来,称按照大清律法, 李侍尧应当斩立决。   其实和珅在审案途中,心中便也是这样想的,像李侍尧这等证据确凿影响恶劣, 又几乎是将云贵那边祸害了个遍的贪官,就应该斩立决,以儆效尤。   为李侍尧辩护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请愿附议要乾隆下旨将李侍尧斩立决的声音形成了声浪。   看着底下黑压压跪了一片都要他杀了李侍尧的朝臣,乾隆的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乾隆深深看了一眼底下站着的和珅,和珅站在那里,微微垂眼,乾隆看不到和珅的神情,更看不见和珅的眼神,乾隆心里对和珅是有怀疑的,可是从前想到后,和珅那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到最后,乾隆只能长叹一声,认为这些都是巧合罢了。   群情激奋,可上头坐着的天子半晌没有回应,众臣也都安静下来,他们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要将李侍尧斩立决,但最终天子如何决意,还是要看天子的态度。   所有人都认为,目下这种境况,李侍尧是必死无疑了。   可谁知乾隆开口第一句,就是问和珅:“你是李侍尧案的主审,你觉得,李侍尧也该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斩立决吗?”   乾隆终究还是不肯死心,一定要和珅表态。   和珅如今在朝中威望甚重,又是李侍尧案的主审,他说一句话,显然会很管用。   莫说乾隆盯着他,便是那些站队的没站队的,满朝文武在乾隆话音落时,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和珅没上乾隆的套,在诸多目光注视下规规矩矩的跪下来,对着地上的石板,却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回说:“奴才全听万岁爷吩咐。”   就这一句话,气的乾隆差点没骂出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和珅还是有问题!   瞧瞧,这一试还是给试出来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乾隆也没有办法说些什么,和珅的行为与话语,并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乾隆冷笑一声,也没叫和珅起来,只在环视众臣一圈后,才淡淡说:“如今天儿冷,朕听说李侍尧在狱中冻的旧疾复发,好歹也是为大清出过力的人,不好太刻薄。他的事,就等些时候再说吧。”   乾隆的意思,是天冷了,不忍让李侍尧这会儿赴死。圣旨令下,斩监候。   李侍尧的案子,要等到天气暖和之后再说。   要说起来,这斩监候和斩立决,那区别可太大了。虽然都是处死,但斩立决就能立刻处置。斩监候却要等些时候,这期间究竟是多长时间,其实是很灵活的,并没有具体的规定。   一般斩监候的犯人到了最后基本上都能脱罪,一多半是不会再去处死了。乾隆令李侍尧斩监候,就是不想杀他。这中间有大半年的时间,就是等着想事情过去了,再行宽恕李侍尧。   这一下,底下满朝文武,就全都晓得乾隆想要护着李侍尧的心思了。   原本被压制的庆桂明亮一系的人这一下知道了乾隆的真实心意,就不像之前那么心虚了,这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那边就反应极快的跪下领旨谢恩了。   天子一言,自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还是下的旨意。   可这些人怎么肯罢休呢?自然是又请乾隆收回成命,拼命阐述李侍尧必须要斩立决的诉求,要乾隆按照大清律法行事。   乾隆压根就不听他们的,连跪在那儿的和珅都不看了,直接甩袖离去。   乾隆都走了,庆桂明亮一系的人得偿所愿,自然也跟着心满意足的离去。   和珅慢慢起身,回身一看,他身后还站着不少人呢。基本上都是要乾隆下旨将李侍尧斩立决的大臣们。   眼前的这些事情,很多部署规划都是和珅暗地里吩咐和琳还有福长安悄悄的去办的。   想要同庆桂明亮一系抗衡,还要联合这么多的人,在最恰当的时候出击,必然是需要一些辅助的。   和珅明面上虽没有表态,但众人心里都已明白,他在大朝会上将折子公开宣读出来,就是为了让众臣有一个理由‘逼着’乾隆处死李侍尧。   哪怕是没能逼着乾隆下旨处死李侍尧,但还是将乾隆的真正用心给逼出来了。   这样一来,双方行事都到了明面上,本就有了先机的他们自然在局面上还是有优势的。   哪怕是不能处置了李侍尧,从长远来看,满朝文武都瞧见了乾隆明摆着的偏心与纵容,往后的局面只会矛盾加剧,再不会如前那般含含混混的没法着力了。   和珅冲着众臣点了点头,没有什么言语上的交流,但只有眼神上的交流也已经足够了。   和珅走后,这边还义愤填膺的众臣们没有出宫,而是直接往养心殿去了。他们不接受乾隆的圣旨,想去求见皇上,想让乾隆收回成命,按律处死李侍尧。   和珅还是这个案子的主审,乾隆是下旨了,一锤定音,令李侍尧斩监候,可他这个案子的主审接下来的工作并没有做完。既然各方的心思都已经暴露出来了,和珅身上也不会再背锅了,他自然要将他的差事做完。   和珅回刑部,与属下及部议,又以军机处名义与大学士九卿按规矩商议案情,众臣皆同意李侍尧斩立决。案情处置结果被和珅写成折子,很快就送到了乾隆跟前。   乾隆知道肯定会有人跑到他这里来闹,但看到和珅写来的折子时,乾隆还是大怒。   外头跪着的大臣乾隆一个都没见,他知道他们要说什么,着实是不愿意见,也不想见。李侍尧的事情乾隆心意已定绝无更改。可这会儿通篇看完和珅的折子,乾隆感觉一腔怒火就在心口燃烧,他这口气憋了一天了,真的是不出不行了。   也顾不上让人将和珅叫来,乾隆直接到了养心殿院中,外头跪着的大臣以为乾隆愿意见他们了,一个个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们开口,乾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乾隆把人都骂懵了,骂完了骂累了,乾隆也不想听这些人说什么,骂完之后就让侍卫把人都赶走了,谁也不许再到养心殿这儿来跪着了。   李侍尧的案子,圣旨已下,斩监候就是斩监候,没有任何更改。和珅的折子递上去,乾隆直接驳回了,压根不允。   便是和珅这个主审,乾隆也给他撸下来了,不让和珅再继续跟进了。   可这个案子,看似一锤定音再无更改的余地,却在朝野上下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很多人都没有想到乾隆居然这样护着贪渎的李侍尧,在之后的两个月,在李侍尧交了一大笔银子之后,得以从狱中出来,往李家在京中的宅子里养病。   李侍尧从不出门,十分低调,他住的地界也没人过去闹事,但以他的案子为中心的风暴却愈演愈烈,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愤慨席卷了朝野上下所有看不惯这等贪渎之风的人,别说是庆桂明亮一系了,在李侍尧出来之后,外界给予的压力连乾隆都有些顶不住了。   李侍尧的事情是个例,但绝不会只有这一例。在这之前,在这之后,都有那些犯了事却不愿意去狱中的人,交了些银钱就免罪了,甚至连惩处都没有,还继续做着他们的官。   对李侍尧案的不满,让所有人的矛头对准了庆桂和明亮。若没有他们,其实李侍尧案也不会这样一锤定案毫无更改的余地。   乾隆是贪图享乐,可众臣还是对乾隆存了些幻想,认为到底还是庆桂与明亮刻意讨好,才让乾隆变成了这样,若处置了庆桂和明亮,他们再盯着皇上身边不再出现这样的人,日后便可以慢慢改变这样的局面了。   天子确实有为所欲为的能力,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但天下悠悠之口,老百姓的口舌,这都是天子皇帝不得不在意的。除非是真的不在意百姓的昏君,那他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亡国了也不会改变自己。   可乾隆不同。这眼前的盛世,是他勤勤恳恳奋斗了数十年才得来的,年轻壮年的时候那么努力,到了老年看见这样的盛世,他就是想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想享乐想快活,这也是他一个老人不可避免的心态。   可乾隆还是在意自己的名声的。他是想玩,但是他也不想毁了自己半辈子经营的名声。他向来觉得自己身体还可以,再干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这要是口碑败坏了,被人称作昏君,这辈子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   乾隆不想晚节不保,他还想比肩皇玛法呢。就算比不上皇玛法,他也不希望自己太差。   眼前的局面着实令乾隆有些不安了,在年节下整整纠结了一个月,正月过后衙门开印,乾隆终究还是在众臣面前做出了选择,做出了他的妥协和退让。   乾隆将庆桂明亮调离军机处,打发两人出去打仗去了,那地界战事胶着,这一年半载的,这两个人是很难回来的。   庆桂明亮一系的人,乾隆也多有处置,两个人身上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差事,乾隆也都给撸掉了。   与此同时,乾隆擢和珅为军机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总管内务府三旗官兵事务,赐紫禁城骑马、镶蓝旗满洲都统。   这落在庆桂明亮身上的内务府差事,时隔三年,还是落在了和珅的身上。   其实说起来,这也确实是乾隆的不得以为之。庆桂明亮把持内务府期间,虽说替乾隆敛聚了大量的钱财,但与此同时,原本很清楚的内务府账目也开始一团乱,到了这会儿,内务府的账目已经是厘算不清楚了。   旁人没法接手,乾隆又不愿意再交给别人,觉着这样的事情不好再叫别人知道,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当初自己和英廉的眼光好,也就只有和珅才能把内务府的账目重新理清楚。   至于和珅那个抠门的性子,在乱麻一团的内务府账目跟前,乾隆也只有先捏着鼻子认下了。   英廉按规矩丁忧守制三年时间已到了,乾隆擢英廉为协办大学士,又给了他好些差事。   这些举措在众臣眼中,就已经是一种信号了。   原本没有被处置,没有被此次风波波及到的大臣,眼见着庆桂明亮失势被调离军机处,自然还会有些投机分子想要走他们的路,想着要讨好乾隆,哪怕是做不到庆桂明亮那样,至少也可为自己谋求些福利。   在听见这两道圣旨后,他们心里都是一咯噔。   和珅成了军机大臣,又兼管着这么多的差事,这身上的差事比军机处中人多上许多,年纪轻轻的,便已在军机处内外被人尊称为和中堂了。   这位中堂大人明明这几年都跟皇上对着干,怎么还是能青云直上深受皇上信任呢?   就连庆桂明亮都叫他给排挤出军机处了,那往后的人在和中堂面前,岂不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第92章   内务府的账目是挺乱的。当初英廉撩开手的时候, 内务府的账目是清清楚楚的。英廉之所以得乾隆倚重,自然是差事办得好的缘故。   那会儿内务府还是副手暂领的时候,账目还是很清楚的, 就是后来庆桂和明亮一来, 这账目就越来越乱了。   等送到和珅手里的时候,账目已经是一团乱麻,不得不从三年前的账目开始重新清算。   外头的人都说他是大获全胜,成功打击了庆桂和明亮, 将他们排挤出了军机处, 从此军机处中与他作对的人又少了两个, 朝堂上庆桂明亮一系的人也跟着遭到了打击,众人便说,他和珅和中堂的地位更稳了。   和珅却不觉得他赢了, 更没什么大获全胜的高兴。   李侍尧斩监候,半年后交了一笔银子, 就回家养伤去了。虽说这官职没有恢复, 人手上也没有什么差事, 但他切切实实是没什么大事, 一点都没伤筋动骨,不过是损失了些银钱罢了。   而那些银钱对于李侍尧来说,压根算不得什么。有乾隆的信重维护和偏心, 这才是最重要的。   李侍尧未按律处置,这就是最大的失败。和珅哪怕自己擢升官职,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证明他这几年的蛰伏和这大半年的努力都白费了,他对乾隆心存幻想,而如今看来, 乾隆比他所想的还要顽固很多。   和珅到底还是有些失望了。   庆桂明亮的事早已有了,李侍尧就是这些不正之风的爆发,乾隆明明什么都看到了,却对此还是无动于衷,心里想的全是对李侍尧的偏心,如今李侍尧没事了,哪怕是乾隆处置了庆桂与明亮,这后头难保不会再出现他们这样的人。   便是当下有所顾忌,长久来看,还是未能一劳永逸的解决矛盾与隐患。   和珅如今尚不足二十五便已是军机大臣,这在朝堂上是绝无仅有的事。   他是年轻有为,这要是换了旁人,必是春风得意高调风光,到了他这里,却益发的低调稳重起来。   他原本年少时就以老成持重出了名,到了成婚后,越发的稳重,现如今长子两岁多了,他再有一二年也将满二十五,这人瞧着不但是越来越沉静,那神色从容平静的近乎于神秘,谁也甭想从他这儿瞧出什么异样来。   有时候就连乾隆仔细瞧着,都猜不透和珅究竟在想些什么。   刘统勋刘纶都是到了年老,方能锻炼出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不慌的从容气概,和珅年纪轻轻就修炼到了这般境界,好些人都瞧见,哪怕是擢升了军机大臣,哪怕是成功排挤了庆桂和明亮,和珅和中堂的日子和神情,完全没有什么改变。   眼下朝中最风光的,便是和珅和英廉这边的人了,随着英廉回朝升官,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英廉守制丁忧之前的那些年。   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很明白,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和珅在外头,旁人瞧不出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便是和琳与福长安,和珅若是不说,他们也很难猜透和珅的真实想法。   这世上唯有一人,也只有这个人,哪怕是和珅垂眸不语,这个人也能猜到和珅的想法。有时候甚至不用这人去猜,和珅都很愿意主动将自己的心声吐露给这个人听。   这人自然不是别人,是他贴心的妻子,是他此生最爱重的夫人冯之溪。   和珅的官越做越大,家里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朝中的差事和珅按部就班的完成,手底下的人都被内务府那一团乱麻的账目弄得头晕目眩,和珅这些年习惯了繁重的差事,军机处那一摞一摞折子他都看的气定神闲,内务府的账目也就不算什么了。   众人倒都佩服他这一点。但是淡定归淡定,冷静归冷静,整理乱账并不能给和珅带来什么愉悦感,那是在办差。也就只有同冯之溪夫妻俩一块儿窝在院子里的葡萄架子下看自家店铺的账本的时候,才是开心高兴的。   润哥儿同着他的乳母在旁边玩,坐在小榻上玩着和琳给他从外头买回来的玩具。家里的葡萄丰收了,瞧着有些又大又甜的就留了下来,供家里的主子们吃着玩儿。   润哥儿还挺爱吃这个的,冯之溪也不让他多吃,就只准他吃几个尝着玩儿。   结果谁知道一个又大又甜的葡萄进了口,却有些酸,酸的润哥儿小脸都皱起来了。乳母连忙让润哥儿吐出来,润哥儿却怕人伸手往他嘴里去抠,又觉着这葡萄酸的带劲,就嚼吧嚼吧给咽下去了。   冯之溪看他那样觉着好笑,忙让乳母去弄些甜水来,润哥儿却等不及,要旁边侍立的兰嬷嬷抱着一同跟着乳母去喝甜水。   兰嬷嬷是过来陪着夫妻俩看账本的,小少爷要去喝甜水儿,她下意识的就看向冯之溪,冯之溪就笑起来:“嬷嬷陪着润哥儿去吧。我同大爷还要看一会儿呢。”   兰嬷嬷就去了。   这头润哥儿一走,葡萄架子底下倒安静了下来,冯之溪捧着账本也不瞧了,就抿唇笑着看向和珅:“琳哥儿说,夫君如今在朝上话还是不多。他不上朝的人,如今换了新的差事,回头大朝会也要跟着去了。他的婚事是他自个儿做主,咱们倒不用费心。家里的生意也好,都没什么值得操心的。”   “外头的事,夫君向来是拿手的,旁人倒也罢了,琳哥儿或许瞧出来了但没敢问,长安大约也是不敢来问的。我与夫君是体己的人,夫君的心事我是最清楚的,夫君如今还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有什么不可解的事呢,不如夫君与我说说,我若不可解,也能与你议论议论,总不至于叫夫人一个人在心里头翻来覆去的想。”   和珅往跟前小案的白玉碗里也捻了一颗葡萄,一尝,也酸的皱眉,旋即又吃了一颗,却是特别甜的,一下子就盖住了先前的酸。   和珅就笑起来,懒懒倚在榻上,说:“我是在反省。总结这些年的对错。”   他也不是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正确的。有些事儿重生后认准了要去做,那就是一定要去做的。有关于原则的事情,不管对错,他都是一定要去做的。   但是有些事儿,这么些年活到现在,他再转回头看看和想想自己走过来的路,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可以变动一下。他反省自己,觉得做事谨慎是对的,但有些地方太被动了,就很容易陷入被旁人操纵的境地。   冯之溪可不会觉得和珅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她的夫君是天底下的第一聪明人,这么聪明的人,哪有什么地方需要人反省呢?   哪怕就算换一个人来,冯之溪也不信有人能比她夫君做的更好。   冯之溪最近的口味倒同润哥儿不一样,润哥儿不爱酸的,和珅也不怎么吃酸的,偏冯之溪就让林花雪拥两个特意挑出酸葡萄来给她,她一口气能吃一小碗。   吃完了自己的,冯之溪还在和珅的白玉小碗里挑酸的来吃:“夫君不会错。有错的肯定是旁人,夫君是永远也不会错的。”   和珅被这话逗的忍俊不禁,他笑了半晌,伸手捏了捏冯之溪的手腕,才说:“从前我只想着不必主动,有些事儿若发生了,只管扭转便是。我是对自己自信,才不想主动生事。可如今看来,不止他们会逼我,便是皇上也是会逼我的。实在是不想再陷入那般境地里了,所以我就想,不如这一次,我主动一回。”   “天天看内务府的乱账也是头大,不如主动搞点事情,也好为眼前的日子增添更多的色彩。”   如今的朝中其实并不平静,李侍尧的事情过去了大半年,但因他最终并没有受到多么严重的处置,哪怕和珅因此升官了,这边要求严惩李侍尧的人仍旧是觉得心有不忿,一个个的也都是气不顺的样子。   那头庆桂明亮受挫,可暗地里进献贪渎之风日盛,他们那些人自然是越来越嚣张了。犯了事交了银子就能脱身,无论干什么,都以敛财和往上爬为目的,这股子不正之风,也没有像乾隆以为擢升了和珅的官职,让和珅来管着内务府户部及诸多衙门就能被稍微遏制一下。   和珅对乾隆有些失望,他费了些心思制造的时机就这么废掉了。和珅重整精神复盘,觉着这是他等来的时机,这时机也不是不好,就是因为太过被动所以不能完全的为他所用。   乾隆从一开始就对李侍尧存了宽纵之心,他再怎样推波助澜也很难改变。   和珅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就想着再试一次。他要主动搞事,看看乾隆是否真的对所有这样贪渎的事情视而不见宽纵偏心。要是比李侍尧更大的事情出来,乾隆还是这样,那和珅就真的要好好的想一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润哥儿喝了甜水儿心满意足的回来,回来就往和珅怀里扑,和珅连忙抱住他,润哥儿的到来,打断了和珅接下来想对冯之溪说的话,眼见着人都回来了,和珅确实是将往后的计划都想好了,可他所想的这些都是机密,他能对冯之溪说,却不好当着兰嬷嬷他们说。   家里的人不是信不过,是这等机密的事情,尚未成形,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润哥儿高高兴兴的让和珅冯之溪陪着他一块儿玩,和珅冯之溪欣然答应,夫妻俩对视一眼,都默契的决定没说完的话要等到晚上润哥儿睡了之后他们夫妻俩再慢慢说。   润哥儿还想吃葡萄,冯之溪却不许他再吃了,还将和珅面前的白玉小碗直接拿到了自己跟前:“这里头都是酸的,润哥儿别试了。回头额娘再给你寻些又大又甜的来。”   和珅见冯之溪只闻了一下就说小碗里全是酸的,他还真是不信,自己挑了两个,顿时酸的他脸都皱起来了,润哥儿同冯之溪瞧了都是大笑,和珅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又饮了些清茶冲淡嘴里的酸味儿,才问冯之溪:“夫人怎知这里头都是酸的?”   哪知冯之溪没回答他,反而与兰嬷嬷对视一眼,笑得特别神秘的样子,然后笑着看和珅:“晚上同你说。”   和珅还想追问,可到了时辰要用饭了,冯之溪抱着润哥儿去用饭,和珅就没来得及追问。   和琳如今忙,忙着交接新旧差事,在外头也有些应酬,今儿晨起就说过了,晚上不回来用饭了。   福长安如今新婚两三个月了,正是同自己夫人热乎的时候,天天在宅子里陪着他夫人和额娘,一个月来不了府里几回,再加上福长安如今手上的差事也多,忙得很,已经不像从前来和府那么勤快了。   福长安倒也不是不想来,是着实没那个时间过来。   福长安同他夫人沈佳氏,和珅与冯之溪都是见过的,他们大婚后,福长安还带着沈佳氏到府里来过机会,和珅同冯之溪都与他们夫妇渐渐熟络起来,主要是沈佳氏的性情是真的好。这一来二去的,也就弟妹相称了。   他们新婚夫妻感情好,这几个月不常来和府,和珅冯之溪都特别理解,和珅还挺高兴的,和琳忙不回家,他同儿子还有冯之溪一家三口处着,也是特别的开心特别的满足。   润哥儿如今很是能吃,学着说话了,就特别爱讲话,跟和珅讲完了跟冯之溪讲,这小人儿总有说不完的话,他长得又特别可爱,又嘴甜,天天府里头不但和珅冯之溪,便是兰嬷嬷他们,也经常被哄得眉开眼笑的。   玩了一整天,话又说的特别多,下午没怎么睡觉,用完了晚饭没多久,润哥儿就困了,兰嬷嬷和乳母就抱着润哥儿睡觉去了。   这边和珅同冯之溪在廊下乘凉,和珅轻轻给冯之溪摇着小团扇:“之儿,方才席间,我看你吃了好些酸东西,从前爱吃的糕点也不爱了,是天气太热了,还是口味改了?”   冯之溪也不说话,就是笑,笑得羞涩又甜蜜。   她笑了一会儿,一头雾水的和珅突然回过味来:“之儿,你、你该不会是——”   有了身孕吧? 第93章   冯之溪就抿嘴望着和珅笑:“夫君还不算太笨呐。”她伸手轻轻点了点和珅的鼻尖, 随即被和珅搂入怀中,她仰着头,承接着和珅凑过来的一吻, 唇角的笑意都忍不住溢了出来。   冯之溪其实也是今天才发现的。   和珅这些时兴致不高, 冯之溪一颗心都在他身上,只是忙着府里的事情,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口味变了,专门挑些酸味的点心吃, 葡萄也是要越酸的越好。   还是今日吃了好些个酸葡萄之后, 兰嬷嬷瞧着实在是奇怪, 就同冯之溪提了一嘴。冯之溪就回想起来,自己这一段时间好像是口味变了。   她爱吃酸的辣的,以前喜欢的口味比较清新的点心都不爱了, 专门就爱吃口味比较重一些的饭食。而且很容易就犯困,有时候还会有腰酸的感觉, 不过持续时间不长, 冯之溪也就没有在意, 只以为夏天太热了才会这样。   结果兰嬷嬷的话提醒了她, 她一回想,才发觉这些症状好像是她怀着润哥儿的时候就有的。虽然不全一模一样,但大体上是不会有错的。   和珅还在外头办差没回府, 冯之溪就让兰嬷嬷悄悄请了大夫到府上来给她瞧瞧。   如今盯着和府的人更多了,冯之溪不想让人传闲话,更不想让人知道府里的行踪, 大夫是悄悄请进来的,所以和珅不晓得。   大夫给冯之溪把脉,过后恭喜冯之溪, 很明确的告诉冯之溪,她确实是再度有了身孕。   有了润哥儿后,和珅同冯之溪在一块也没有刻意说要避开再度怀孕的可能,两个人对这方面都是随缘的,并没有刻意怎样。   听说自己时隔两年多再度又有了身孕,冯之溪心里自然是特别高兴的,让兰嬷嬷好好的送大夫出去后,冯之溪也没有声张。   这回有孕的事,就只有她和兰嬷嬷还有身边的林花雪拥知道,冯之溪想先告诉和珅,至于旁人,她也没想着出去宣扬,顺其自然就好了。   只是这一日忙乱,她同和珅说了许多话,又照顾着润哥儿,一直都没顾得上说这个,此时润哥儿去睡了,他们夫妻安静悠闲的在一块儿说说悄悄话,冯之溪就起了揶揄和珅的心思。   按说那会儿怀孕初期,和珅也是陪着冯之溪一起走过来的,怀孕会有什么样的症状和珅也都知道,冯之溪怀着润哥儿的时候口味也是有了些变化,这一回和珅却偏偏没想起来。   冯之溪其实自己都没想起来,和珅忙的事儿多,一时没有联想到还得她刻意笑着引导了才能想起来,冯之溪当然能够理解,但这也不妨碍她调笑揶揄自己的夫君。   冯之溪没明着承认,但这话已然证实了和珅的猜想,和珅不禁大喜,甚至高兴到现在让他吃一碗酸葡萄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吞下去。   成亲也有将近三年了,夫妻俩的感情特别好特别亲密,如今天气热,两个人却还要依偎在一起,和珅亲昵的亲着冯之溪的额角,以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与开心。   “之儿可有请大夫来瞧过?”和珅温柔说,“大夫如何说的?”   冯之溪的手跟着覆上和珅放在她小腹上的手,笑着说:“大夫说如今还不足两个月。脉象却比怀着润哥儿的时候强劲些。想来这个孩子应当是身体很好的。前些日子就觉着是不是小点心吃多了才让肚子有些胖,现在才知道是有孕了。”   “夫君,你摸,这肚子是不是比怀着润哥儿的时候大上一些。当初怀着润哥儿三个月的时候才有这么大,如今这孩子不足两个月就这么大了。”   本来冯之溪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吃多了,但今儿大夫来的时候同冯之溪谈过了,大夫说冯之溪很健康,如今的这些症状都是孕期有的正常反应,并不需要冯之溪减食或者控制饮食。   大夫还提出了一个猜想,说冯之溪之所以这次肚子稍微大一些而脉象又这么强劲,很有可能是怀着双胎。   “只是如今月份浅,大夫尚不能确定是否是双胎。要再等上一两个月,就能分辨出来究竟是不是双胎了。”即使大夫还不能确定,冯之溪还是将这事儿同和珅说了。他们夫妻之间没有秘密,什么都是可以说的。   夫妻俩对一胎还是双胎没什么执念,都是很好的事情,就是冯之溪若怀双胎,和珅心里最为担心的,还是冯之溪的身体。   先前怀着润哥儿一个的时候,那十个月冯之溪就过的不大舒坦,孕期反应是一直都有的,如今要是怀着双胎,只怕是更要遭罪些了。   和珅就怕累着冯之溪了,他还一直记着当初她说害怕的话,这生一个都疼,生两个妖付出的更多,那岂不是更疼么?   润哥儿出生后,他的可爱伶俐,还有母子之间的情感已经完全治愈了冯之溪,现在提起生产之事,冯之溪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   可能是与润哥儿相处这两年,时过境迁的原因,那种疼痛的记忆已经淡化了些。   若是尚未有孕,冯之溪可能想起生产的事儿还是会有那些疼痛的记忆和害怕的感觉,可如今她知晓自己有孕了,还很有可能是双胎,这心境上就已然是不一样的了。   母性的光辉运转心间,她就想着要将孩子平安健康的生下来,其他的她都可以忍受,也很有勇气很愿意去承担这些。   和珅对怀里抱着的他一直放在心尖子上疼爱的人郑重承诺:“这一回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待在京中在府里陪着你,直到你平安生产。”   甭管是一个还是两个,和珅都不想让冯之溪再经历生产润哥儿时候的事情了。他得一直陪着冯之溪,他自己也不想再经历那种不在一处却时时刻刻心焦的滋味了。   冯之溪却忍不住笑:“若这期间皇上还要出巡,让你陪着一起去,难道夫君还能抗旨不成?”   和珅却笃定道:“不会了。我会让皇上不想带着我去的。到时皇上要出巡便出巡,但他不会想要带着我的。出巡是高兴的事儿,带一个扫兴的人做什么呢?”   和珅要做的事儿真做了,乾隆会知道他真正的心思的。   和珅要主动表明他的态度,他要让乾隆明白,他的心意一直未曾改变,不论是进献还是犯事后交银子赎罪的事情,他一概都不认同,也不参与,更不会容忍,他要的是严惩,是杜绝。   一旦这个态度表明出去,乾隆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些事情来,对于一心想要享乐的乾隆来说,他就是个扫兴的存在,还怎么可能会想要把他带在身边呢?   和珅走到如今这个高度,心里很明白乾隆可能对他还有些错误的期望,他得打破这种期望,让乾隆更清晰的认识到他的决心。   冯之溪一贯都是支持和珅的,他想要做什么,只管去做就是了。若什么都不用顾及,和珅能在她有孕的时候一直陪在她身边,那自然是令她特别开心的事情了。   家宅和宁,冯之溪又有了身孕,和珅这边半分不如意的事情都没有,相反他很快就充满了斗志和决心,感觉自己一下子就被冯之溪,被润哥儿,被冯之溪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治愈,和珅决意要大干一场了。   自庆桂明亮上位,大清各省的官场风气就越来越不好,庆桂明亮失势,这已经乱成一团的风气,也没有因为乾隆将他们调离军机处,将和珅擢升而被遏制住。   各省的账目问题都很大。但乾隆一直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各省更不可能自爆,就都捂着盖子,全都不敢把盖子揭开,大家互相瞒着,能瞒一日是一日。   和珅不惯着他们,部署妥当后,挑了一个问题最大的甘肃省,在乾隆跟前把盖子罐子都给他踢开了,让甘肃省的问题一股脑的全部暴露在乾隆面前。   入秋的时候,属甘肃河州的循化厅撒拉族人苏十三,因不满朝廷的压迫和歧视,率一众人起事进逼兰州,乾隆怕兰州不保,急调连城徐州陕西等地援军进剿。当时数万军士汇聚省城,军费兵饷成了很大的问题。   由于官军不能速胜,乾隆震怒,撤了陕甘总督勒尔谨的职,一时甘肃地方官员惶惶不可终日。时任甘肃布政使王廷赞,为了摆脱困境,主动向乾隆帝上奏。奏折说:“臣甘愿将历年积存廉俸银四万两,缴贮甘肃藩库,以资兵饷。”   这折子乾隆接着了,看的时候军机处众人都在,乾隆瞧了直皱眉头,倒是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想说出来的样子,他环视众臣,直接就点名了和珅,问他对这个折子有什么看法。   和珅早等着了,他一眼就瞧出乾隆对王廷赞的折子有意见,却不肯说出来,他这里却没藏着掖着,直言道:“回皇上,奴才是想,王廷赞不过是甘肃藩司,布政使的职务,怎么就有这么多银子愿意白白拿出来充作军饷呢?” 第94章   甘肃地瘠民贫, 官场清苦,按理说,王廷赞作为一省之布政使是绝拿不出四万两私银来的。乾隆一看到折子上的这个话, 心里就起了疑惑, 只是因着甘肃事多,王廷赞也是为时局着想,乾隆遂未将这话说出来。   但他心里有话想说,指望着底下的臣子能看出来, 旁人他还是信不过, 总觉得话不能说到点子上, 直接就点了和珅的姓名,果然和珅明白他的心思,一语中的。   乾隆想起庆桂明亮先前闹出的那些事情, 虽然他处置了一些,但肯定是没完全处置的, 甘肃那会儿不是也进献了很多银钱么?   那会儿不觉得什么, 也没深想, 如今形势这样严峻, 乾隆忧心甘肃战事,就怕会有什么拖累,因此一想起来, 便觉得甘肃如今还是太乱了些。   乾隆有心想要遏制不正之风,如今重用和珅便是他的决心,再往早些年回溯, 要知道,甘肃可是允准捐监的地方。   甘肃地处西北,灾情经常发生。   凡愿意取得国子监监生资格的读书人, 按规定数目向当地官仓捐交豆麦谷粮,取得资格的便可以应试入官,称之为“捐监”。   遇到灾荒时便可以用这些粮食赈济灾民。但是在实行过程中,由于弊端丛生而一度停止。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在王亶望任甘肃布政使后,以甘肃灾荒连年,仓储不足,可恢复旧例用捐监粮米赈灾为由,说服陕甘总督勒尔谨,于是过后不久,甘肃各地又开始捐监了。   王亶望后来调离甘肃到浙江去了,接任的便是王廷赞。王廷赞来了之后,捐监依旧是在继续的。   乾隆起了疑心,便决意要调查王廷赞。甘肃的战事照常,这边的调查也不能松懈。接旨往甘肃调查王廷赞的,是阿桂和福长安。   福长安的妻子沈佳氏也查出有了身孕,但这是个机会,和珅早已同他谈过,圣旨下来后,他就去了甘肃,与同样赶往那里的阿桂在甘肃汇合。   福长安走的时候,还曾有些担心的同和珅谈过,怕阿桂因为过去的一些过节而在甘肃查案的事情上故意同他们唱反调,干扰查案。   和珅让他放心。和珅还是了解阿桂的。   阿桂同他们确实是有过节,在别的事情上,和珅确定阿桂如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同他们对着干,但是在遏制贪渎这件事上,阿桂还是正直的,和珅相信阿桂不会跟他们对着干,甘肃的事情,阿桂一定会好好调查,不会借机为难福长安。   阿桂这个人,或许有些时候有自己的脾气,也没有那么的完美,但是在朝中这股愈演愈烈的不正之风中,阿桂是素来不与他们为伍的。   多年前阿桂族兄海晟的事,阿桂倒是想徇私来着,结果和珅的秉公办理,就压根没给阿桂徇私的机会。   前些年乾隆重用和珅,怕阿桂记恨和珅两个人不对付影响军机处内部平衡,阿桂就多在在外征战,不常回京。后来乾隆重用庆桂和明亮,和珅就被丢开了,那会儿乾隆贪图享乐,就更不爱让性格耿介的阿桂回京了。   庆桂和明亮是远离了,又把和珅调到跟前来,乾隆还是舍不得让和珅去甘肃调查王廷赞的案子,和珅走了他总觉得朝中无人可用,这时候就想起阿桂来了。   正巧阿桂那边战事告一段落,乾隆就让他过去了。剩下跟着去的人,自然是不能越过阿桂的,但又不能随意选人。阿桂的人不能再选,跟着去的人又务必要机灵懂事,更重要的是,不能也是个贪婪的。   乾隆瞧着和珅,一下子就看见了他身边敛声静气的福长安。   福长安出身富察家,但又不与富察家的几个嫡子亲近,反而被和珅教导的极正直,入值军机处这些年来也未曾有过什么错处,俨然是第二个和珅,只是身上还缺乏和珅的老成持重,是该出去历练历练方可。   选择福长安,乾隆就不必担心去调查的人会抱团撒谎欺瞒他,两方相互制衡,这案子才能查好。   且福长安去,也就等于和珅去了,如此,乾隆方能心安。   阿桂和福长安到了甘肃,几乎每日都有消息送回来。就在到达甘肃的当日,阿桂和福长安就分别给乾隆写了折子,说甘肃当地在下大雨,这场雨已下了数日了,看样子,还要再下上两三日。   从前王亶望要甘肃再行捐监之事,便是同乾隆说,甘肃干旱居多,灾情严重,因此要在有灾情的时候需要赈济灾民,从那之后,甘肃连年来的折子便是说甘肃干旱无雨。   似往年如今的这个时节,甘肃是绝不可能下雨的,谁知阿桂福长安去了,却说甘肃大雨,气候也完全不像是连年干旱的样子。   再往下底下查,便查出来惊天大案。   原来甘肃捐监的米粮全部都成了本色银两,他们收取的不是米粮而是银钱,那些银子这些年也没有用于赈济灾民,因为压根就没有什么灾民,全让甘肃上下经手的官员给贪了。   王廷赞是在王亶望调任后来接任布政使的。王廷赞这个人,原本是个清官,并不与如庆桂明亮那些人那样有那些坏习惯,他来了甘肃之后,很是不愿意也不能接受这边贪渎的事情,甚至还想过要去举报,结果被人给拦下来了。   他一个人,怎么拧得过甘肃全省的官员呢?他没办法,再好的心志被天天这么磨着也受不住,最后王廷赞也跟着这些人同流合污,他利欲熏心,同他们沆瀣一气,最终也走上了贪渎的道路。   案情报到乾隆这里,乾隆气的脑壳疼,简直是大怒。   一想到甘肃的情况,乾隆就把总督勒尔谨拎出来骂一顿。两任布政使在甘肃这样搞,勒尔谨怎么可能没有责任呢?   王亶望已经调到浙江去了,但跟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关系的。乾隆这会儿没有任何的袒护之心,这样影响巨大的贪污案件,如不严惩严查,将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都不用和珅甚至任何人去说些什么,乾隆自己就定了严查严惩一查到底绝不宽纵的决心。   去浙江调查的人,乾隆选中了和琳。乾隆令闽浙总督陈辉祖调查王亶望,让和琳跟着去督查,是怕浙江有人阳奉阴违保着王亶望。   要不查倒也罢了,结果一查才知道,浙江这边也一点都不干净。   甚至连陈辉祖都不可信。王亶望的事情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他的家产被查抄籍没后送到京城,乾隆亲自看过单子,发现那些东西都平平无奇,甚至银两都没有多少,完全不像是个贪官,尤其是王亶望参与这些事情这么多年,根本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银两。   一定是王亶望将贪墨的银两转移了。   乾隆令陈辉祖和琳再严查。   结果陈辉祖在这方面就有点消极怠工了,说是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和琳可没他那么多事儿,和琳是带着圣旨来的,他虽是协助陈辉祖断案调查,但实际上是作为乾隆的眼线来的。   来的时候乾隆特意将这个他因和珅很信任的少年叫了去交了底,乾隆告诉和琳,这案子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挡这案子被查出来。如果陈辉祖有任何问题,让和琳不必管他,自个儿将案子也要查清楚。   和琳是和珅的亲弟弟,又跟着和珅混了这些年,虽说兄弟两个执着努力的方向不一样,但和琳手下的手段可一点都不含糊,和珅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被陈辉祖这么糊弄过去呢?   和珅本意,这次的案子他是没想着要把和琳扯进来的,但是乾隆圣旨下了,就信任和琳,就要将和琳送到浙江去查案子,和珅自然是让和琳好好表现的。   和琳心里也很清楚,这方面,他和他哥的志向是一样的,这事儿上他的底气太足了,陈辉祖一消极怠工,和琳压根一点都不含糊,他就觉得陈辉祖肯定有问题,和琳雷厉风行的短短数日就把事情给查出来了。   陈辉祖果然就是有问题的。   这陈辉祖自己就不是个干净的,再遇上王亶望,简直是一拍即合。王亶望那些查不出来的银两,要么让陈辉祖私藏兑换掉了,要么被陈辉祖以银换金给处置了。最终从陈辉祖出查得银两有一千多万,这其中至少有八百万是王亶望的。   而另有三百万,是从陈辉祖这儿搜出来,王亶望请他私藏的。   甘肃的案子牵扯出浙江的案子,都是性质恶劣贪污甚大,这上至总督,下至州县衙役全都参与了的大案,着实是绝无仅有的。   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这案子才真正落定处置。   乾隆下谕,命令将王亶望立即正法,勒尔谨自尽,王廷赞绞监侯。后其他的官员进行了处理。陆续押赴刑场正法的,多达56人。后陆续免死流放的,则有46人,甘肃省的官员几乎“为之一空”。   陈辉祖赐自尽。   此番没有庆桂明亮等人在其中裹乱,和珅特意十分留心,那些连坐之举,有些对这些贪污之事知情不报的官员,本应是一同议罪的。   乾隆此时也已经硬起了心肠,确实是要将这些人一同知罪,他难得与和珅保持一致,这边和珅就等着这个案子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给满朝文武一个教训和打击,结果朝上的风向,却突然就变了。 第95章   这次的案子牵连甚广, 不但甘肃官场为之一空,就连浙江那边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原本治罪的人就有很多,而这些罪臣牵连的人更多, 若要连坐, 那这两个省份,甚至别的省份都要大动,那震荡就实在是太大了。   原本各省亏空就很是巨大,乾隆这一年多豁免了很多州县的亏空, 但还是有很多的亏空无法减免, 各省官员虽没有王亶望他们这个胆子这样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但是这些年也敛财不少,亏空没能补足,反而如同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王亶望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各省官员就不免人人自危起来。   要是当真严惩连坐, 这接下来的震荡后果, 可能整个官场都是承受不了的。   这有些人就怕了, 开始往乾隆处游说, 企图用议罪银来代替连坐。乾隆处置了人,也杀了这么些人,说实话这气也就出的差不多了。   这次他是一点情面都没留的, 看着这些人战战兢兢的模样,乾隆知道他们是收到这教训了的。   可要再往下继续严查,乾隆这心里头就有些于心不忍了。他从大局考虑, 不论是严查还是严惩,接下来对官场的打击就太大太重了,乾隆不想伤了大清的根本。要再这么查下去, 只怕好多省的官员都得革职,到时候人心不稳,哪怕是有足够的候补,乾隆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这议罪银又有了用武之地。从陈辉祖的兄弟陈严祖开始,收了议罪银后,这些官员也就不再受到连坐的威胁了。   陕甘总督的位置空出来,乾隆压根就没考虑过旁人,一下子就想起赋闲在家的李侍尧来。李侍尧是被他夺官了,可身上的处置也没将他怎么样,听说这几年好好的在家养着,身体都养好了,旧伤痊愈,身子骨比从前好多了。   甘肃那边战事未定,乾隆这边信任的能打仗的人都有了差事,就连阿桂都是在战事稍定的时候跑去浙江查案的,这会儿案子查完了,阿桂那边又有些蠢蠢欲动,阿桂就回去了。   这一次,乾隆对和琳的表现十分满意,觉着和琳是个可造之材,有心要把和琳派到甘肃去历练,可和琳还是有些年轻了,乾隆对和琳没有对和珅那么深厚的信任感,何况,和珅年纪轻轻的时候已然得到了乾隆的重用。   若和琳再独挑大梁,只怕会引起祸端。这兄弟俩站的太高了,盯着他们的人就会越多,本着爱惜人才的私心,乾隆没打算让和琳独挑甘肃的战事。   乾隆下旨任李侍尧为代理总督,然后让和琳跟着李侍尧去甘肃平定叛乱。   和琳这一去,恐一二年才能回来。他这会儿一心一意想着为自己的事业打拼,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倒是对自己的婚事不甚上心,如今和琳已有二十出头了。   寻常人家的子弟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成亲了,但和琳是一点儿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他一心一意想要挣前程,想要实现他自己心中的理想。   福长安只跟了和珅几年,就将和珅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和琳是和珅的亲弟弟,从小耳濡目染,六岁的时候就瞧见了他哥哥是如何同冯之溪谈恋爱的,又是如何相亲相爱的,他想找的妻子,几乎就也是这样的。   不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想找一个想他大哥和嫂嫂这样的女孩子,能知他懂他,他也会好好宠爱他心爱的女子。   他这样的要求,比福长安的要求还要高些。几乎就是完全不让任何人插手,他要自己找。   身边的人倒都是支持他的,福长安自己如今幸福美满了,就尤为支持和琳,让他不要着急,只要有心,是一定能遇上和他相知相爱的女子的。   和珅对这事儿的态度也是随和琳高兴就好,这事儿急是急不来的,想和他们和琳结亲的人家比比皆是,可这事儿讲究的是缘分,还得要和琳自己愿意了才行。   和琳与冯之溪的态度都是不操心,就让和琳自己慢慢找,找到合心可意的人了,人家也认定他了,两家再结亲。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不大,正是挣前程的时候,既然这会儿机会来了,那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就是了。   和珅让和琳不要有后顾之忧,什么都不必担心,只管放手去做。   和琳却瞧出和珅不大高兴的样子。   “哥,皇上谕李侍尧为陕甘代理总督,朝中还是有很多大臣反对的。”自从听到这消息,他大哥就不怎么爱说话了。   在朝中本来话就不多,如今更是惜字如金。听福长安说,在军机处值房里,他大哥是能用一个字回答就不用两个字,反正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回到家里来了,和珅倒没有这样端着,但是都是和珅的亲人,都同和珅一块儿这么多年了,哪怕他尽力维持原状,所有人也都瞧的出来,和珅的兴致并不高。哪怕是同润哥儿在一起,和珅也瞧着心里揣着心事没有放下。   “反对又如何?”   和珅淡淡说,“皇上压根就没将这些反对看在眼里。”   和珅放开手脚试了一回,结果一开始挺好的,到了李侍尧重新被乾隆起用,和珅就晓得了,乾隆压根没变,他对乾隆有所幻想,这幻想到了如今,也早已都破灭了。   指望着乾隆将官场上的风气肃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乾隆真有心肃清风气,这议罪银和进献的事情就不该纵容,在处置完甘肃和浙江的案子之后就该处置这些,可乾隆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和珅就知道,他在乾隆这里彻底没指望了。   和珅这一系列的动作,和琳心知肚明,和珅的理想抱负,他这个做弟弟的是一万分的支持,和珅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可瞧着和珅如今这样神情淡淡的,和琳的心里头就没底了,他也同样明白,乾隆这个样子,等于说他哥的理想抱负就不可能完成了。   “哥,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啊?”   和琳把自己代入了他哥的境地想了一下,发现如果是他的话,可能接下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毕竟无论怎样努力,皇上那头若一点都不配合,这事就办不成。   和珅倒笑起来:“你去甘肃,将叛乱平定即可。办好你自己的差事,别的就不用你管了。也别瞎打听。”   该嘱咐的话和珅还是要嘱咐的,“你去了甘肃,跟李侍尧不必太过亲近,他的事情你也少管,哪怕有什么行迹不对的地方,你都要假作不知,一切都以你自己的差事为主。若是有什么人有什么事针对他,皇上问到了你这里,我也还是那句话,一切你都要假作不知,以你忙于差事,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其余的就不必多说了。”   和琳听和珅这话,好似笃定了李侍尧会再度出事似的,趁着四下无人,就把这话问了出来,还悄悄问和珅是不是打算对李侍尧动手。   和珅不由冷笑,才说:“李侍尧在家赋闲也有两三年了,他消停了两三年,可这两三年里的安静那都是做样子被迫的,你还真以为他就改过自新了么?这两三年安静是为了躲避风头,皇上如此偏袒纵容他,他压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否则也不会龟缩至此了。可等他到了甘肃,做上了这个代理总督的位置,他安静不了多久,就一定会故态复萌。”   “到时候,压根不用我动手,自然会有看不惯他的人出来弹劾他。等到了那时候,朝中的矛盾与冲突想必还会激化,你在甘肃也不必管朝中如何,我都能处理好。你只管办好你自己的差事,将来这些战功,都是你的进身之道。”   和琳一向最听和珅的话,和珅叫他这样做,和琳一口就答应了。   李侍尧到了甘肃后,果如和珅所说的那样,只安静了些许时日,便又故态复萌。   当初对李侍尧贪渎之事处置结果并不满意的大有人在,只是乾隆天子一言既定结果,众臣才没能再说些什么了,但李侍尧重新被起用,还送到甘肃去平定战事,仍旧得乾隆信重,本就对结果不满意的臣子们私下就更不痛快了。   就像和珅同和琳所说的那样,不用他做什么,自然会有人盯着李侍尧,并将李侍尧在甘肃再度违法乱纪的事情告到乾隆跟前。   李侍尧在甘肃任上徇私枉法,敛派公费贪赃,这些事儿被人告到了乾隆跟前,又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乾隆不能不管。   这回告李侍尧的人有了经验,不像上次似的等到李侍尧被押解到了京中才有证据出来,而是在告的同时就把证据给附上了,这一下认证物证俱在,李侍尧不得不被押解回京,因为朝中舆论太过于激烈,乾隆已没法乾坤独断了。   甘肃浙江的案子还没过去多久,那些被处置的人留下的阴影还笼罩着官场,连坐的人交了议罪银才得以保住身上的差事,他们原本其实是很可以站在李侍尧这边的,毕竟他们是真的见不得有人再被杀了。   但是他们才刚刚经历过甘肃冒赈案,还是有些惊魂未定的,好不容易保住了手上的差事,着实不想再掺和进另一桩案子中去了,何况,就算他们出来说话,也未必能真的保住李侍尧,再者,说不准还会惹怒乾隆,让他重新想起之前甘肃出事时的愤怒,若再度将他们拎出来严惩,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一方的缄默不言,就越发显得另一方的声音大了。   和珅叫和琳别掺和,他自己在事发的时候就直接表态了,他主张李侍尧的案子要严查严审,既然有了证据,也需要查实,而在查实后,他主张按律处置。   不单单是和珅,军机处多位军机大臣都同他的意见是一样的,认为李侍尧一而再的出现这样的情况,已经不能再容忍偏纵,应当严查严审。   乾隆这边的压力还是很大的,上次他可以顶住朝中群臣的压力说一不二一力保下李侍尧,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乾隆自己都觉得有些顶不住压力了。   李侍尧这次再度犯错,要依乾隆的本心私心,他还是想要保下李侍尧的,可是和珅等一众军机大臣的态度坚决,朝中声音也都是想要处置李侍尧的,这就给了乾隆一种感觉,好似他不处置李侍尧就像是犯了众怒似的。   乾隆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没有办法,君王天子也不是真的就能为所欲为的。尽管乾隆很想顺着自己的内心走一遭,但是乾隆有预感,这个后果好像不是他能够承担的。   乾隆最终还是咬咬牙狠狠心,将李侍尧押解回京,然后按照律例处置了。   ——斩立决。   其实说起来,乾隆这回肯将李侍尧斩立决,对着众臣妥协退让,这也在和珅的意料之中。   但也很明显的,乾隆对和珅又再度冷了下来。   和珅这一回很明确的首先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在军机处在朝中的那些话,那些不支持进献风气不支持议罪银的发言,让乾隆还是有些心冷的。   乾隆好像终于认识到,那个他认为的朝中最为善体上意,最能够明白他的心意的少年,好像变了,又或者说,这个少年可能一直没有变过,是他在这些年的官场生涯中,逐渐坚定了自己的道路。   乾隆本以为,和珅最看重的应该是自己这个皇帝,最体贴的也应该是自己这个皇帝。   但现在,为了他自己心中的所谓信念,却反而不迎合自己了,也不贴心了,那他纵有再大的能力,又有什么用呢?   就为了一个李侍尧,就如此执拗,那要是将来再遇上个什么事情,和珅再有自己的想法,那岂不是又会忤逆他顶撞他这个皇帝了?   乾隆下意识的又开始琢磨和珅。越琢磨越生气。   和珅可管不了乾隆如何想,李侍尧斩立决,他是得偿所愿,朝中不正之风再一次得到了遏制。朝中并不平静,纷纷扰扰声音还是很多。   可他的心思,还是全都放在了家里。冯之溪这边已经确定了,她就是怀了双胎。腹中有两个健康的小宝宝在茁壮成长。 第96章   冯之溪这回怀孕, 比上一次怀孕要辛苦许多。   上次怀着润哥儿的时候,冯之溪就没怎么消停过,身上一直都是不大舒服的, 要么腰酸要么背痛要么身上犯懒, 有时候还会干呕,如今一下子怀了两个,这毛病就全都上身了。   和珅每日瞧着心疼不说,润哥儿天天看自己额娘这样, 也是跟着特别心疼。   那会儿刚诊出有孕后, 和珅在猜出来后, 冯之溪就同和珅一起,挑了个空儿把这事儿同润哥儿说了。   这两个孩子来的是顺其自然,但也并不是接着润哥儿就有的。   润哥儿如今也大了, 等两个孩子生出来,润哥儿都快三四岁了, 润哥儿早熟伶俐, 将来又是大哥, 和珅和冯之溪就想着这事儿应当提前告诉他, 而不是等着润哥儿自己发现不对劲了再来问。   润哥儿虽然年纪小,但和珅和冯之溪还是很尊重他的。   润哥儿听说自己可能会有弟弟妹妹后,开心得不得了, 尤其是听冯之溪可能会给他添两个弟弟妹妹时,他就更开心了。   就是心疼他额娘怀着孕难受,他人小, 又不能替他额娘分担些什么,就只能在他额娘难受到吃不下东西的时候,过去轻轻抱住他额娘的肚子, 对着里头的两个小人儿说话。   “弟弟、妹妹要乖乖的哦。不能欺负额娘呀。”   “额娘很辛苦,你们要听话,要让额娘好好吃饭。”   他很期待这两个小人儿出生,还自个儿跑去寻兰嬷嬷,找兰嬷嬷添置了好些小朋友喜欢的玩意儿,天天府里就瞧见他领着元宝二宝三宝满府里跑着,到处给他还未出生的弟弟妹妹搜寻好东西玩儿。   润哥儿虽然年纪小,可正经是府里的大少爷,全府上下可都不敢怠慢他,都不用和珅说什么,但凡是大少爷要的东西,都是第一时间送到大少爷屋里的。   甚至润哥儿还小大人似的给两个小的把屋子都预备好了,和珅和冯之溪知道了也只是笑,随着他去了。   要说润哥儿抱着冯之溪肚子说的这些话,有时候还是很灵的,润哥儿一说完,冯之溪就感觉到肚子里动弹了两下,然后她就慢慢的不那么难受了,过后还能吃点东西。   一瞧见这样,润哥儿就特别高兴,就更热衷于抱着冯之溪的肚子给弟弟妹妹们说话了。   润哥儿的话是时灵时不灵,但是和珅若一同冯之溪这般说话,每次都是很灵的。因此只要冯之溪一不舒服,若和珅在家,就会出现父子俩一块儿抱着冯之溪肚子说话的场景。   和琳这一二年都在甘肃办差平定战乱,李侍尧斩立决后,乾隆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又见和琳平乱确实做得好有能力,就将平乱之事交给他了,另派了人去做陕甘总督。   虽然对和珅有意见,但是对于和琳,乾隆还是没怎么带偏见的,既有能力,那当用则用。当务之急是先将甘肃的战事理顺了要紧。   和琳在外头回不来,倒是很关心嫂嫂,家里的家书每半月一封,他担心自己尚未出世的小侄子小侄女,还有润哥儿,一个月倒是能写三四封家书回来。   只是后头忙起来,在外行军打仗就顾不上多写家书,幸而家里的家书总是会按时到达,让他能够知道家中的情况。   福长安回京后,就同和珅一样,朝中的差事照常完成,但更多的心思肯定是放在自己有孕的妻子沈佳氏身上了的。   福长安之前在甘肃的差事办得好,回京后也擢升了官职。   冯之溪有了身孕,福长安又常来和府,两家人早已是通家之好,沈佳氏有孕后倒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和反应,整个人就跟没事人似的,她就常跟着福长安到和府来看望冯之溪。   冯之溪对她羡慕极了,沈佳氏是能吃能喝,腹中的孩子也很好,就这事儿冯之溪还问过大夫,结果大夫说这事儿完全就是因人而异,羡慕不来。   沈佳氏这一胎怀着好,什么反应都没有,但也不代表她下一回就好。不但因人而异,还因次数而异。   冯之溪怀着双胎,这肚子比寻常孕妇就要大上许多,兰嬷嬷怕她生产的时候不好生,都是严格按照大夫所说的那样控制冯之溪的饮食与日常活动,不能多吃也不能少动,更不能过多的活动。   林花和雪拥正好成亲了,林花有了身孕,雪拥到外头巡视冯之溪陪嫁的铺子去了,瓜尔佳氏就让玉嬷嬷过来同兰嬷嬷一起照顾冯之溪。   家里的产房和一切生产所需自然都是提前预备好了的,和珅这回就在京中,在府里,在冯之溪的身边,所有的一切他都亲自安排,也陪伴在冯之溪的身边,陪着她经历这一切。   有了玉嬷嬷兰嬷嬷的悉心照顾,有了和珅的陪伴,再按照大夫所说的那样去准备,冯之溪腹中的两个小宝宝都成长的很好,冯之溪到了后期肚子还是很大,可脸上的笑容很多,人的精神也不错,两个小宝宝好像知道自己即将出生似的,在九个月的时候就没有再折腾冯之溪了。   这最后一个月里冯之溪过的还不错,等到了预产期,就住进了早已预备好的产房中。   冯之溪生产的时候照旧是和珅陪着的,这日不是休沐,和珅就没去军机处,往宫中递了话告假。   如今外头都知道,和珅最是宠爱他的妻子冯氏,不论什么,总是冯氏排在前头的,这些年努力做生意,也是为了赚银子给他妻子花用。   为了妻子生产而告假不来宫中,这事儿和珅是做得出来的。   沈佳氏的月份也大了,跟着在自己府里休养,没过来这边了。福长安要在宫中应差,和珅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夫人,近些时日也不怎么来和府了。   他也知道和府最近要忙着照顾冯之溪,也就不来府上添乱了。   和琳没在家,陪着冯之溪生产的就还是和珅。   瓜尔佳氏也来了府上,帮着照看润哥儿。英廉有差事在身上不能分/身过来,知道和珅最是妥当,也就不跟着担心了。   冯之溪这次生产的还是挺顺利的。两个孩子胎位都很正,等生下来一瞧,前头出生的是男孩子,后头跟着生下来的是女孩子。   润哥儿有了一个小弟弟,还有了个小妹妹。   先前大夫同和珅还有冯之溪推测的时候,就说冯之溪腹中双胎可能是一男一女。只是尚未生出来时还不能够完全确定,但是没想到生产后还真让大夫给说准了。   冯之溪一下子给和珅添了一儿一女,一家子都特别高兴。   瓜尔佳氏稀罕曾孙曾孙女,又特喜欢润哥儿的伶俐,干脆在和府住下了,每天都瞧着曾孙曾孙女高兴,英廉也是有空就过来和府瞧润哥儿并二哥儿和大姐儿。   因这次是双胎,虽然两个孩子生下来都很健康,但是还是比寻常孩子生下来要瘦弱些,不说旁人,便是连当初润哥儿刚生下来时都比不上。   想着好养活,就没急着给孩子取名字,小名儿也没有,就二哥儿大姐儿混着叫。府里和琳还未成亲,就只有和珅的三个孩子,排行也就是他们三个,还没添旁的孩子,自然也就这么喊着了。   二哥儿才生下来就瞧出来了,比润哥儿的性子文静些,大姐儿倒是爱哭爱闹,特别的活泼。   和珅高兴得不得了,一心一意都放在这几个孩子的身上。   给二哥儿大姐儿办完满月酒之后没多久,和珅就得到了消息,病重的刘统勋刘纶终究是没扛过病痛的折磨,到底还是去世了。   前不久,舒赫德也是因病去世了。   军机处一下子就失去了三位军机大臣。   和珅去三位大臣的府上吊唁过,都是为朝廷付出了一辈子的老臣,又与他交好,曾给予过他很多的帮助,和珅理当前去吊唁探望。   只是如此一来,军机处中就出了空缺了,乾隆悲痛过后,还是要往军机处中补缺的。   关于军机处的补缺,乾隆没有让众臣讨论,更没有听任何人的意见,还是如他从前那般,一言既定。   这补上来的人是谁呢?乾隆压根就没想把军机章京们擢升上来,也没有从外头选人,这补上来的人还是和珅的老熟人。   ——乾隆把外调的庆桂和明亮给重新补入了军机处,还让他们继续做军机大臣。   不仅如此,乾隆还给了和珅另外的差事,除了他原本的差事之外,令将和珅擢为国史馆副总裁,让他负责国史馆事务。   这其实是给了一个信号,乾隆依旧信重和珅,但是除却那些机密要务之外,更多的那些不属于机密要务的差事,乾隆也要丢给和珅干了。   和珅对这个倒是无所谓的。   他博闻强记,这么些年早就历练出来了,哪怕是再多一倍的差事,他也都能处理的有条不紊。只是乾隆这么做,就像是给人一棍子又给一颗甜枣,和珅到底还是心寒。   从庆桂与明亮重新调入军机处的那一刻起,和珅就知道,指望着乾隆来肃清官场风气,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想想也是,上辈子乾隆到了最后也还是贪图享乐的,从没有要改过自新的念头。那会儿他是一心一意的讨好乾隆,好多事情他善体上意,哪怕乾隆一个眼神过来,多的话一句不用多说,他就明白了,然后去给乾隆办好。   这辈子他不这样做了,没了他,却还有庆桂明亮,有这两个人在,乾隆就不可能真正舍得下享乐的念头。退一万步说,哪怕没有他们在,乾隆一日揣着贪图享乐的念头,就永远会有人凑上来讨好乾隆的这个心思。   和珅很明白,如果他想要肃清官场,除非上头坐着的那一位换了人。   而且上头的那一位,还得是个和他有着一样理念的皇帝才行,否则若那一位不想肃清官场,就想这么混着过,甚至还不如乾隆,那自然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了。   这一二年里,和珅身边聚集的人比早些年要多出许多了。   和珅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可这么些年下来,刘统勋刘纶他们,还有福长安等人,都验证了和珅并不是真的那么冰冷无情。   他拒小人,不拒君子。   若要与和珅交好,君子之交淡如水就好,不用搞徇私枉法拉帮结派那一套。   朝中正直的大臣并非没有,在摸清了和珅的脾性后,他们就有意无意的靠拢过了,成了一股不能够忽视的力量。   如今的皇储更替虽说是秘密立储,全凭皇帝心意定夺,但皇子们和臣子们也并非不能猜测,也并非不能有此心思。   乾隆先前的立储十分曲折并不顺利,因此失了精神,多年不再秘密立储。   可这么多年下来,到了如今再瞧皇子阿哥们,有能力问鼎那储君之位的人选并不多,乾隆心中有所偏爱,不喜欢身体有些残缺的阿哥,又不喜欢出身他不喜额娘的阿哥,又不会选出继的阿哥,那到头来能选择的年长阿哥,自然只有那么一两个了。   和珅看得清楚,就这些阿哥里头,他瞧的最清楚的,便是十五阿哥永琰。   当初他上位,永琰对他最是不屑,后来一旦掌握了权力,立时就将他这个贪官给惩治了。   可见永琰是有魄力和决心的,甚至可以说,在肃清官场这个问题上,他是绝对可以相信永琰是能够办到的。   只是这辈子,永琰主动同他亲近,同他探讨学问知识,瞧着永琰的态度和模样,这和珅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复杂的。   他已想好了要忘记放下上辈子的事情,不再执着惦念,但心中所念,终究还是要弥补他的过错,此后方能心安。   他端看永琰和他身边的人,还有朝中诸多人的态度,早已看出来了,众臣对乾隆此番作为是很失望的,这样的反复无常,对各省的亏空视而不见,要么豁免不提,这不是长久之道。   换人做皇帝的事大逆不道没人敢提,可不代表没人心里在盘算这些事儿。   和珅为防局面失控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觉得这事儿还是得有他来做,别人来做,他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第97章   庆桂和明亮哪怕重新调入军机处, 也再比不上之前的风光和地位了。   军机处如今失了三位德高望重的军机大臣,余下的汉军机里头如刘统勋刘纶这般勤勉克己的大有人在,可是这些人是后来这些年陆续进的军机处, 没有刘统勋刘纶在乾隆跟前的地位和分量, 他们就只能做好自己分内的差事。   满军机里头武将都是重臣,舒赫德他们没了之后,这里头就是阿桂起头了,再就是福隆安等人, 阿桂常年在外征战, 又不常回京城, 但地位还是在那里的。   阿桂与和珅不睦,福隆安也与和珅不睦,从前满军机这边就是各自为营势力不均衡, 但因为乾隆那边压着,汉军机那边也不弱, 因此尚能维持。   现在军机处中年老的大臣都没了, 乾隆待和珅的态度也很微妙, 这些人找到了机会, 自恃军功不与和珅好好相处,又多有掣肘,哪怕是不在京中, 这军机处也是暗流涌动,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了。   莫说是军机处内的人,便是外头的大臣们, 也感受到了这种不平静。   但看和珅,还是如老僧入定般淡定从容,不管外头风云如何变幻, 也没能影响到他的心境。   庆桂和明亮重入军机处,心里很明白这是乾隆心软,他们俩就到乾隆跟前谢恩,又去忏悔一番,最终还是求得了乾隆的原谅,乾隆待他两个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   只是前车之鉴,又有和珅在跟前看着,庆桂和明亮也不敢闹得太过,怕重蹈覆辙,毕竟现在的和珅还是很得乾隆信重的。他还是和中堂,是朝中重臣。   乾隆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也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好了,贪图享乐的同时必然是有些倦勤的。朝政上有些懈怠,从前尚能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到了后来,便一味沉湎于自己过去的丰功伟业,只顾着自己从前做出的贡献,而对眼前的情形视而不见。   开始的时候,乾隆还想琢磨明白和珅,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乾隆觉得费力费精神,就懒得再继续去琢磨了。   随着庆桂和明亮的回归,有了一些人在耳边天天的逢迎奉承,虽不如从前和珅那般贴心,但胜在舒心惬意,乾隆就渐渐丢开那个心了。   他是天子,帝王自可挟制臣子,何必去琢磨一个臣子想什么呢?哪怕是得力的重臣,他想要拉拢利用,直接开口就好,觉得他所做不合己意,直接将自己的态度说出来就好,实在不必理会旁的。   如今军机处中,刘统勋刘纶等重臣的去世,朝中就越来越少了能让乾隆听得进话的老臣。   乾隆益发随心所欲,先前因为李侍尧贪渎案被斩立决而带来的肃清影响,在瞧见后续乾隆完全再没有严查严审的态度后而故态复萌,甚至慢慢的更加猖狂。   那些议罪银和进献之风得到过一段时间的遏制,在庆桂和明亮回军机处后,又重新走上了主流的官场。   乾隆这年的生日想好好过一过。庆桂和明亮替乾隆操办过几年的生日,还有皇太后的生日,那会儿操办的几次令乾隆都是极满意的。   可如今庆桂和明亮调回来了,为着先前的事情,乾隆还是不好大张旗鼓的用他们,免得激起更多的怨愤。乾隆还想好好过生日,就理应找如今时任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和珅来操办。   他压根就不是用商量的口气同和珅说的,而是直接同和珅说了,要求和珅给他好好操办这个生日。   说的时候还暗示过和珅了,要和珅好好操办他的生辰,乾隆是想要好好热闹一番的。   和珅当时也应下了。可回头将操办生日的流程折子呈上来一瞧,乾隆就有些生气了。   军机处众臣都在,还有些来乾隆跟前回禀事务的臣子,人不算少,乾隆一瞧折子生气,也不管跟前是些什么人了,直接就冲着和珅去了。   “朕先前同你说,朕的生日,你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可你这五千两银子,能做什么?”   乾隆是嫌弃和珅寒酸,他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帝,就从没只用五千两银子过过生辰。   他晓得和珅抠门,所以特特嘱咐了和珅,要和珅一定办得热热闹闹的,结果没想到这暗示还不够,本以为只是不会如当初庆桂明亮办的那般大手笔,却不想连乾隆认为该有的排场都没有,还抠门到令乾隆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   和珅静静说:“五千两之用,奴才都在章程都写出来了。”   其实五千两银子还是能做很多事情的。用来办生日不少了。   这回的生辰,若是不叫和珅搞也就罢了,既然让他搞了,和珅是不会走庆桂明亮那条路的,他就不会助长进献之风,更不会给乾隆搞什么奢靡的生辰宴。   本来内务府的账这会儿好不容易理清了,账目清楚后,这账的问题也就对上了。   原本内务府在英廉那儿管着的时候,内务府账目清楚还有盈余,可悲庆桂明亮祸害了几年后,内务府里就不剩下什么银钱了,他们那会儿特别奢靡,进献之风大涨,可因为他们的挥霍无度,也因此没有什么盈余了。   现如今这五千两银子拿出来给乾隆过生日,和珅都觉得已经很多了。要知道五千两是完全足够乾隆在宫中过个生日的,热闹也可以很热闹,就是这奢靡是指望不上了。   按乾隆从前过生日的标准,估计是看不上这五千两的。但没办法,就只有这么多。   乾隆更生气了:“前些日子,你夫人过生日,朕是没瞧见,但是满京城的人都在说,你为冯氏花了二十万两银子,宴席就摆了十日,排场大又热闹,如今宫里宫外还在津津乐道。怎么到了朕这儿,朕想过个生日,你就只给区区五千两银子?”   “和珅,朕是天子,天子的生辰,难道还不如一个妇人?”   这些年,和珅宠妻的名头越发响亮,和珅和大人只要妻子冯氏一人,别的女人无论是谁,送上门的都不要。什么眠花宿柳之事,在和珅和大人身上更是闻所未闻。可以说,是官场中大人们里的一股清流。   和大人的生意做得大,所赚取的银两也很可观,朝野内外眼红的人不少,早些年为这个事情在朝中攻讦和珅的也不在少数,但乾隆摆明了在这件事上给他撑腰,慢慢的也就没有人再拿这个说事了。   再后来,和珅的生意越做越大,那银两都是正规来路来的,便是有人想再行攻讦,也找不到落脚点。和珅的银钱多半都是花用在府里和冯之溪的身上,这也都是这些年朝野皆知的事情,没人能置喙些什么。   但是瞧见乾隆在众人面前斥责和珅这一点,那些瞧不惯和珅的人心里还是暗爽的。   乾隆生气,和珅跪地请罪,口称皇上息怒,但是神情还是平静的,完全没有被乾隆的怒气影响到:“皇上,内务府的账目奴才在整理好之后曾给您瞧过的。之后每旬奴才都会将当月账目拿给您瞧过,从前的账目亏空您知道,这个月的账目稍稍好些您也是知道的。这五千两银子是目下内务府能拿出来给皇上过生日最多的了。若还要更多,奴才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和珅这说的是实话。   乾隆自己也知道,内务府的账目和珅每旬都给他看过。那五千两银子拿出来确实不容易。且不说内务府,还有户部国库的账目,和珅也是坚持每旬都要给他看账目的。   这几年户部国库的账目确实比前些年好了许多,但这里头的银子是不能动的。更不要说拿出来给乾隆过生日了。   乾隆的私库当然是有银子的,但他哪里舍得拿出来呢?   若是要拿私库里的银子,又何必指派和珅从内务府中拿银子出来给他过生日呢?   乾隆还是不痛快,仿佛被和珅拿捏住了似的。   只是逼着和珅说这些银子不够,定要和珅再想办法。总之是不能只用这五千两银子就打发出一个生辰宴出来。   乾隆的意思,是要么逼着和珅松口再拿些银子出来,从哪儿拿都好,他也不要多,若再有个上万也就可以了;要么是想要和珅自个儿开口,说他私人孝敬些银子出来。   这说起来,和珅为官这么些年了,除了对他的妻子大方些,对他这个天子也是很抠门的。还从未有孝敬过他什么好东西。   当然了,乾隆也不是一定非要和珅孝敬银钱或东西,就是跟和珅拧上了,一定要一个态度。   如今在场的众臣没了刘统勋刘纶等人,军机处里也是人心不齐,自然是没有人在乾隆与和珅跟前斡旋的,甚至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头说些什么话缓和一下君臣之间的气氛。   英廉如今说是大学士,可他不在军机处中当差,也不似从前那样时常入宫了,因此这儿的事情他不在跟前不晓得,就没法缓和气氛了。   乾隆的诸多暗示,和珅当然都听懂了,但是他就没打算顺着乾隆的意思去办,本来就是想着要肃清风气的,他自己这里肯定不可能开这个口子。   乾隆话音落后好一会儿,所有人包括乾隆的目光都是定在和珅身上的,殿内很安静,就见和珅郑重的给乾隆磕了个头,然后说:“还请皇上恕罪,奴才不能从命。”   “如今朝中情形,皇上心中很清楚,各省亏空皇上也清楚。奴才实拿不出这么多的银钱给皇上过生日。皇上想过热闹生日,是奴才无能,做不到皇上满意。奴才请辞,奴才甘愿受罚,请皇上另择贤明为您过生日。”   和珅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么多年来,和珅深得乾隆信任,几乎是平步青云,似他这样的之前没有过先例,所有人也都以为,和珅当初读书的时候那么拼命努力就是为了如今的高位,或者说是更高的官位,若旁人是和珅如今这个地位,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辞官这两个字来。   可众人却未曾想到,居然从和珅的口中听到了请辞这两个字,难不成,是他们都错看了和珅?和中堂不是那等想要永保自己高官厚禄的人么?   这么多年努力换来的地位,就这样说放弃就放弃了?   就连乾隆都愣住了,他也是没想到和珅能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和珅的能力他最清楚,就这么稍微逼了他一下,就突然说不干了要辞官,什么意思,是还打算威胁他吗?   可和珅的表情十分认真,绝不是在开玩笑,也并非威胁。   瞧见乾隆不做声,和珅甚至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一力要请辞,要乾隆另择贤明。   乾隆瞧着和珅年轻却沉稳的面庞,突然一下子有种意兴阑珊的感觉,瞬间觉得没意思了。   和珅不是威胁恐吓他,是真的要辞官。从和珅的眼中,乾隆看到了他的心声。有那么一瞬间,乾隆不知怎的有些心累,觉得身子也疲累了。   ——他本来以为,和珅是要在他跟前当一辈子差的。   乾隆挥了挥手,有些厌烦地说:“行了。都退下吧。”   众臣心里好奇,但又不敢留下,只得退出去。   和珅没动,他还等着乾隆允准他的请求呢,就见乾隆看都不看他,直接翻身冲里坐着,说:“你也退下吧!”   和珅没等到允准,倒也不急,慢慢跟着众臣从殿中出来。   众人在前头走,他在后头跟着,前头的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他也不追上去,晓得他们在议论,和珅也不阻止,他巴不得众人议论呢,议论的越多越好啊。   众人各回各的地方,有军机大臣回军机处,有军机章京路上遇见了和珅,不敢超过,就在后头慢慢的跟着,结果瞧见了和珅路过值房却不进去,反而走去了往宫外的道上,军机章京也不懂,就问了一句。   和珅神情淡淡的,话却说的潇潇洒洒:“我如今是待罪之人,不好再轮值办差了。我得回家闭门思过去。你们好好办差,我这就出宫去了。若皇上问起,劳烦你们如此回禀就好。” 第98章   和珅是真不想再陪着乾隆玩下去了。   他做官做的不舒坦, 乾隆看着也挺痛苦的。   乾隆看着是还想要继续用他的意思,还试图用天子权威想要让他就范,和珅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 干脆退一步, 他当先提出请辞,无论是辞官也好,革职也罢,不做这个官了, 他和乾隆都自在, 也不用总想着要对方改变了。   和珅这头潇潇洒洒的出宫回府, 那头宫里头就跟着不平静了。   乾隆生气,没想到和珅真能辞官,他也没见过和珅这样的。这么些年了, 纵和珅同他有时候不是一条心,还会顶撞他, 但乾隆从没想过不用和珅。   他看着长大的少年, 如今又成长的这样好, 乾隆是希望好好培养和珅, 这朝中还是需要和珅这样的人才。刘统勋刘纶去后,和珅是乾隆看中的重臣,帝王的左膀右臂, 和珅将这个角色完成的极好。   和珅要辞官,说真的,乾隆还真有些舍不得。   他就不可能允准和珅辞官。他甚至在想, 要不就五千两过生日算了。内务府的账目他都看过,知道确实如和珅所说的那样,内务府是真的拿不出银钱了, 五千两已是极限。   乾隆又着实不愿意动用自己私库的银钱。过个生辰还得自己往外掏钱,这谁听说过啊?   要说那折子上写的具体章程,也确实是将五千两规划的很好,乾隆畅想了一下,也还是可以热闹的。   就在乾隆准备捏着鼻子认了,同意用内务府出的这五千两银子过生日的时候,就听到了和珅潇潇洒洒出宫的消息,这一下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气又上来了。   乾隆就手里的折子随手一扔,他不认了。   这生日他也不过了!   这气他下不去,和珅又跑回去搞什么闭门思过等候处置,乾隆这口气出不来,干脆就不理会和珅了。   这会儿乾隆倒是有些悟过来了,这小子莫不是本来就想着要辞官的吧?所以才借着这事儿来个借题发挥?乾隆是从心底里打定了主意不会让和珅如愿的。   他这么痛痛快快的说要请辞,要乾隆另择贤能,乾隆就偏不,就这么耗着。生日也不过了,就要跟和珅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要说乾隆年纪大了,这些年贪图享乐,这人有时候也就会幼稚一些。   他要这样,宫里也没人敢劝,更没人能劝得动。这局面就是这么僵持着。   但这消息不会总在宫里封闭着,和珅在乾隆跟前说的那些话,在场的臣子可不止只有军机处的,还有旁的大臣。   这事也没说不能往外传,和珅潇潇洒洒出宫的同时,这事儿就已经传到了宫内的各个办差衙门,几乎是伴随着和珅踏入和府大门后,这事儿就直接传出宫,在京城里传开了。   乾隆那儿没有对和珅这边有任何的反应,但听说摔了折子不过生日了,这在众人眼里,就是跟和珅生气了的意思。   要说这样生气,多年前也是有过的,便是拿和珅头一回跟乾隆表明态度,说不支持他南巡那一回。   那一次是过了好些年众人才晓得君臣闹崩的缘由,可这一回,不用人打听,事情的经过早就飘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现如今没有刘统勋刘纶等人的斡旋,可是绝大部分的大臣其实都是偏向于和珅的。   如今各省亏空甚大,议罪银进献之风又有了抬头的趋势,这给朝野上下都带来的很不好的影响,和珅一力纠正,很多臣子也都自觉抵制,跟着和珅一起做这些事。   结果给五千两银子过生日,乾隆倒不高兴了。这不免让众臣心里犯嘀咕。   刘统勋刘纶是不在了,但英廉还在,英廉得了消息就入宫求见乾隆去了。英廉为的是谁,要说什么,自然不必明言,众人都是知晓的。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在京短暂修整的阿桂也跟着去寻了乾隆。众人以为阿桂是去乾隆跟前落井下石说和珅坏话的,但其实不是,阿桂其实在这件事上,是站在和珅这边的。   阿桂这个人性格耿介,他是与和珅不睦,在军机处中也是寻到机会就会与和珅唱反调对着干,但是在朝中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阿桂不会犯糊涂。   阿桂平生最瞧不惯的就是如庆桂明亮之流,因此对朝中这些不正之风阿桂也都是看不惯的,他倒是有心整顿,但常年在外征战,也顾不上这些。虽是军机处重臣,但在这个问题上,他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珅想要整肃官场风气的心,阿桂是很支持的。   阿桂这个人,性子直,常年征战大局观根深蒂固,心里想要支持,不会因为顾念与和珅的私怨就闭口不言,都是为了大清好,阿桂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进宫找乾隆去了。他觉得五千两过生日完全没问题啊。   要说前些年那些生辰宴还有南巡北巡的,真的是耗费了太多的钱财了。联想起他们在前线征战过的日子,阿桂都忍不住心酸。   英廉和阿桂开了头,后头的臣子们也就跟着冲了。   有支持和珅的,自然也有不支持和珅的。   不支持和珅的论调无非是觉着大清天子,一国之帝王,只用五千两过生日实在是太寒酸了。便是如今再不济,也不至于只有五千两给皇上过生日的。   再有甚者,借着这个机会趁机攻讦和珅,说和珅中饱私囊,说和珅心存不敬,说和珅勾结朋党,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这一次去求见乾隆的人乾隆都没有避而不见,几乎是来者不拒,谁来了都见,说什么都听着,但乾隆就是不表态。   乾隆表面上不说话,什么都听着,但实际上,这些人里头,也就英廉和阿桂的话,他听进去了几分。   乾隆等着众臣都消停了,他心里头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才召见了和珅。   和珅一直在府里待着,当真是一天都没出过门,更没在干一点差事,全在府里陪伴冯之溪和润哥儿还有两个孩子。   福长安如今也历练出来了,阿桂又在京中,和珅其实一点儿也不担心军机处的差事。只不过接到乾隆要召见他的消息时,他当即同冯之溪相视一笑。   这笑刻意没让人瞧见,但也只有他们夫妻自己明白,和珅那天潇潇洒洒回府,同冯之溪谈了一回,夫妻俩是通过气的,如今乾隆的旨意来了,也都在和珅的预料之中,只不过比和珅的料想要稍微快一些。   和珅进宫去见乾隆。   君臣这一回的相见,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乾隆又将小杌子拿出来了,示意和珅坐,又将左右都屏退了,连李玉都出去了,摆明了是要君臣长谈的意思。   “朕不会允准你辞官。”   乾隆开门见山,就直接说出了他的决定,“和珅,当年朕在咸安宫听你所言,朕就觉得,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官。是有能力的,能为大清所用的好官。这样的人,朕这么些年,见过的也不过几个而已。”   “哪怕事到如今,朕依旧坚信,你不做官太可惜了。你应当做官,应当像刘延清那样,名垂青史,令朕永念。”   刘延清,就是刘统勋。   “便是英廉吴省钦他们到朕这里来为你说项,朕也是同他们这样说的。”   事到如今,和珅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他坦诚道:“皇上,奴才当年说,想要做个笔帖式,然后进六部办差,之后慢慢做官,一点点做到地方大员。奴才不是不愿意为京官,奴才是想着,能为大清做一点实事。奴才是知道自己这个性子的,恐怕会违逆皇上心意。因此不敢随侍皇上身边。”   “在奴才心中,维护官场风气,朝野内外海晏河清,比侍候皇上重要。”   “奴才这些年,努力让自己做到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可到如今却发现,越发的力不从心了。奴才不敢忤逆皇上,也不愿违背自己本心,如今坦言,是望皇上怜悯,奴才辞官是心之所愿。若再继续,只怕皇上不喜,奴才就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乾隆不由苦笑:“朕亲自挑选的人,如今倒在朕跟前说为难。难道朕统治大清数十年,在皇祖身边长了几年,朕难道要做祸害大清的人么?”   这话太重了,乾隆能说,和珅不敢说,和珅连忙说不敢。   “罢了。朕这些时日已反思许多,你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你的心思,朕已了解了。”   乾隆这些时日忧思过重,人都憔悴了,也是头一回觉着身上的枷锁太重了。他原本是个自负的人,这些年享乐太多,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谨慎小心,若没有和珅这么一次次的反叛不配合,他可能就这么一直自负下去了。   可和珅这么一次次的重击敲打,将他自己将庆桂明亮之流加注在他身上的厚厚的壳子全都给击碎了,让乾隆深刻的认识到了如今的现状。   可认识归认识到了,想要改变,甚至有那么一点点转变的念头,乾隆都觉得难,觉得力不从心。   而他在和珅的面前,也没有掩饰这些力不从心。   乾隆意识到,他还是需要和珅的,甚至比他想象中更需要和珅。   现如今的大清,也需要和珅。   年老的帝王头一次认识到,他所认定的风调雨顺海晏河清的大清,好像真的是有些岌岌可危了。 第99章   和珅从宫中回到府里已经是深夜了。   三个孩子都已经睡了, 冯之溪还在等着他。   和珅去悄悄瞧过三个孩子,见孩子们都睡得很好,他挨个悄悄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然后就退出了房间。   夫妻俩见外头月色极好, 园子里的花都开了,就手牵手依偎一块儿在贵意楼后的小花园里逛一逛。   兰嬷嬷他们都在屋里照顾孩子们,夜深人静,府里也特别的安静, 身边没人跟着, 夫妻俩正好可以好好的说说话。   自今日和珅入宫后, 冯之溪就一直在等着和珅回来,现在和珅回来了,她就想问问和珅在宫里与乾隆谈得如何了。   和珅牵着冯之溪的手, 慢慢在花丛中走着:“一入宫见着皇上,皇上第一句话就是不准我辞官。瞧着皇上的意思, 还是顾念着大清顾念着百姓的。否则就凭借着这么些人天天入宫说这些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皇上早就将我革职了。”   冯之溪轻声说:“朝中为夫君说话的人也不少的。像祖父, 像冲之先生泉之先生等等, 都是为夫君说过话的。”   和珅点头:“嗯,我晓得。还有我郭罗玛法,还有舅舅。他虽然不必牵扯进来, 但还是为这事儿写了折子,我还是谢谢他的。”   冯之溪定定瞧了和珅一眼,说:“夫君这一回是定要个结果的。皇上召见夫君, 当不会只是让步吧?”   和珅将冯之溪的手放在自己臂弯里,让她挽着自己,两个人一块儿走:“不单单只是让步。皇上与我谈了许久, 今日的午膳和晚膳都是一同用的。皇上今儿谁也没见,就只同我说话了。皇上推心置腹,我也坦诚相告,没有隐瞒过他。”   和珅说:“皇上如今有了反思的意思,今日与我谈了许多,倒说起以前从不会说的事情,大约都是些力不从心的话,我瞧着皇上的意思,应是不准备秘密立储,打算直接就退位做太上皇了。朝中这些事情,自有选定的新帝来处置。”   和珅图谋铺垫许久,想要的便是这个结果。但一日不尘埃落定,和珅一日不能放心。今日乾隆明明白白的透露了这个意思,和珅才放了心。   乾隆也是想了许久才将这个想法定下来的。他一个是力不从心,再一个,要他下大力气整治朝纲肃清官场,他着实是有些下不去手,可若不下手,大清如今又不甚好,各省亏空不解决又是个恶性循环,干脆一狠心退位得了。   做了太上皇,不必管朝政,可以专心享乐,岂不是更好么?   乾隆也想开了,到了那时,朝政官场上的事情他一概都不理会了,动用的都是他自己私库里的银钱,谁也管不着他,他也管不着谁,越发的逍遥自在了。   继位的人选他都想好了。   ——“皇上选定的是阿哥永琰。”和珅悄悄对冯之溪说。   乾隆的意思,是等着过些时日,到了他过生日的那一天,就将这事儿昭告群臣给定下来。   乾隆与和珅谈妥了,就不打算再对外让人讨论了,他早两年就说过,不敢效法皇祖六十年执政做皇帝,现如今离着这年份还早,但他决心既定,也不想再更改了,又正好没有破戒。   乾隆的打算,退位之后就不在宫里头住着了,他要搬到园子里去住,一概事务都不再过问,直接将权力移交给新帝,他要做个什么都不管的太上皇。   乾隆的身子这一两年也不是很好,乾隆还是信任和珅的,说等他退位之后,太医院和御药房的差事,都要交给和珅,只有和珅照顾他的身体,他才能安心。   和珅一一同冯之溪讲了,冯之溪轻声感叹:“皇上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着实不容易。”   和珅点头:“确实不容易。其实我也不曾真的认定皇上会这样做。但皇上这样做了,还将一切都安排的极好,我心里还是很敬重他的。”   冯之溪抱了抱和珅:“夫君也很棒。夫君的宏愿,也算是实现了。这是好事。”   先前夫妻俩私下里,也谈过如今的几位皇子阿哥,说来说去,话还是落在了阿哥永琰身上。   和珅笃定,旁的阿哥不知道,但阿哥永琰上位后,是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整肃官场的。只要乾隆不插手,安安静静的做他的太上皇,永琰就能好好的处置这一切。   冯之溪只当这一切是和珅的判断与直觉,和珅也未曾告诉她真相。要说起他为何如此信任笃定永琰,这话就扯远了。上辈子已过,这话是实不必再说了。   和珅知道,他心虽定,但是等到乾隆真正退位,永琰成为新帝后,那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是一个新的开始。等到了那个时候,需要他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眼下冯之溪说得对,他的夙愿宏愿,确确实实是已经实现了。至少,在不久的将来,整肃官场不再是痴人说梦的话。   和珅同冯之溪谈了会儿话,夫妻俩并肩站在廊下看月亮的时候,和珅说:“今日在宫中,除了说起这些,皇上还同我谈起另外一桩事情。”   “皇上有意给润哥儿和十公主赐婚。我当时听着,皇上是有这个意思,但还未下旨,我便不曾回绝。”   和珅没想到乾隆还有这一层意思。可见十公主与润哥儿还是有这一层缘分在的。   和珅在乾隆跟前直言惯了,干脆这事也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同皇上说,润哥儿与十公主年纪还小,可先不定亲,等着润哥儿和十公主年纪大些,两个人接触着多了,觉着合适,再行赐婚。皇上觉得新鲜,大约是早将润哥儿当做了额附般看待,也就应下了。”   冯之溪没想到还有这个,就问和珅:“皇上怎会突然想到要给润哥儿和十公主赐婚呢?”   十公主冯之溪还是见过的,很漂亮的小姑娘。跟润哥儿还是般配的。只是皇家的公主,冯之溪还是怕两个孩子不合适将来委屈了十公主。   和珅微微笑起来:“皇上最爱十公主,舍不得十公主远嫁联姻,想要给她寻个好额附。再者,我也如你这般问了皇上,皇上只答了四个字,朕不放心。”   和珅从这四个字里头咂摸出来了乾隆的意思。   他如今生意做得大,外头盯着的人太多了,多少人都想沾手,但偏偏沾不上。乾隆未必没有这个心思,但旁人防得住,皇家又怎么去防呢?   再者,将来百年后,和珅同冯之溪去后,几个孩子能力再强,恐怕这些家财很难守得住。   和珅努力赚钱做生意,为的就是给冯之溪好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至于之后守财的事情,他没想过太多,可孩子们总是需要些保障的。   乾隆既都提了,这不放心的人,只怕不止乾隆一个。和珅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法子还是可行的,未免隐患,这般联姻也是好事。   只要将来润哥儿同十公主感情好,这门亲事,他和冯之溪就答应了。   “之儿,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必会护你同孩子们平安健康,让你们无忧无虑的度过这一生。我们一家人会很幸福很幸福的在一起,这样就够了。”   “不管外头风雨再大,我都会为你们遮风挡雨的。”   和珅揽着冯之溪的肩头,掷地有声的承诺着。   冯之溪抿着嘴轻轻一笑,她踮起脚凑过去轻轻亲了亲和珅的脸颊,眸中柔情满溢:“人生贵适意,何必慕华簪。”   ——夫君,我也想你这一生能快快乐乐的度过。无论做什么都行,最重要的是不要勉强自己。更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   “夫君,只要我们和孩子们在一起,这就很好了。”   ——我爱你。从年少到白头,都只愿同你一起。   ——我也是。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