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京兆异闻录》 作者:书渡   简介:   “我有一件事……”林知默犹疑地看着面前几位同僚。   “您说。”他们纷纷露出得体的微笑:“大人您也是知道的,我们都经过专业训练。”   “……”林知默听到脑海里发出的爆笑,沉默片刻后又继续说道:“关于我脑海中总是莫名听到一名女子的声音,还能看到她的存在。”   “噗。”有人面无表情地露出笑声。   “……”林知默顿了顿:“很好笑吗?”   同僚们立马摇头:“没没没没,我们只是想到一些事,您请继续。”   林知默说出心中的猜测:“我觉得我是被邪祟附体。”   “噗。”梅开二度的笑声。   “……”林知默看向对方。   后者连忙捂住嘴,生怕上司给自己穿小鞋:“其实我想到一件事。”   “你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吗?”林知默缓缓开口。   站在他后面的女子笑得恨不得趴在他后背上,只不过除了他以外也无人知晓。   而他的同僚们还在这之后彻底憋不住地放声大笑,并进行总结道。   “殿下,我们觉得你这不叫邪祟附体,是叫红鸾星动!”   ***   传闻中皇都京兆一直有一神秘机构奉圣上之命,搜索世间珍宝奇物……   从另一世界穿越而来的白鸟指着这行字进行辩解。   “其实吧,我觉得我们更像回收站。”   ***   -慢热脑洞作品   -架空背景   -主剧情线辅感情线   -存在部分不适描写请注意   -感谢您的食用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东方玄幻 成长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鸟;林知默 ┃ 配角: ┃ 其它:古代;奇幻   一句话简介:回收破旧奇物,换大号结实木盆   立意:每一段经历都是我们的成长 第01章   隆冬时分北风呼啸,位处北方的皇城京兆已经换上银装素裹的外衫。   青砖素瓦下巡逻了后半夜的金吾卫们骂骂咧咧地拍掉结在自己盔甲上的霜花,暗想下次值班可莫要又是在半夜,随后在京兆城内逐一响起的晨鼓声中将走街巡坊的职责交给了睡得精神奕奕的同僚们。   “今天冷得很咯,要不是因为边境那群蛮子总是来回捣乱,我们这个时候早该回去喝热汤了,你说是吧虎子!”同僚笑嘻嘻地在他肩膀上轻撞了一下。   大半夜没睡的小伙子也不觉得多困,就是不久前才过上老婆孩子炕上热的生活,现在就被将军任命金吾卫校尉一职,怎么着也不可能在这时偷懒耍滑不认真当差。   于飞虎白了同僚何兴一眼:“就算再冷,老子我也是有老婆的人,不像你们回去还要自己暖被窝。”   在何兴手下的其他人就跟漏了气似地噗嗤噗嗤笑。   只是他们上官脾气好,跟新晋的于校尉又是街坊邻居,自然不介意这点小小的打趣。   说到老婆这个问题,还能摇头晃脑地学那些酸腐文人的说辞:“我们大梁宁王殿下都未娶妻,我等当然要学亲王殿下遗世独立的风姿,最起码再保持这个数——”   何兴刚想给他竖五个枝头,就看见好兄弟额头已满是冷汗,一把就把他的手给薅下来,接着给身后其他小兵小将们暗中比了个手势。   眼看其他人立马站好,他也赶忙回头站好姿势。   “殿下!”   一群人拿出十分的精气神,试图把刚才那句话的余音给盖过去。   上一句话里的当事人就站在他们面前静静看着他们。   当今天子林知意唯有这一位同胞兄弟,如今已是二十六的年纪。   他并未离开皇都京兆前往自己封地,天子便予他来金吾卫挂职三将军中的一位。   只是这位殿下平日里鲜少来此,日常事物也多是另外两位将军主持,实在没想到今日背后说人闲话偏生就被事主听见。   何兴只感觉自己背后冷汗直流,压根就不敢抬眼对视这位在传闻中脾气冷硬、杀人如麻的宁王殿下。   他在对方越来越长的沉默中忍不住把头压得更低了点。   就在他即将忍不住想把刚才的事全盘托出时,终于听到宁王语气平淡的一句回答。   “你们看得见吗?”   看得见什么?   现在是五更三点,若不是今日大雪未停,这会儿才是刚出太阳的时候。   但宁王这等高深莫测的人恐怕绝对不是在说日头的事,该不会是在暗示他们近来多有边蛮奸细混进皇都,而他们金吾卫却没有拿出丝毫的成绩来?   想到这里,金吾卫的众人更是把头压得再低点。   虽说可能有奸细,可若没有确凿证据,就算是金吾卫也不可能随意抓人审问。   “哎哟,你看我就说吧,除了你以外就没人能见到我,你非不信,还要特意过来吓别的小年轻,你怎么好意思的芝麻!”   林知默看着眼前这片垂下去的头,知道就像这两天不知为何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女子游魂所言一样,除了他以外无人能见到她的踪影,也无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见今日金吾卫当值的众人既不敢抬头,又不敢回复的模样,他也没有打算继续在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上为难他们。   “无事,今日你们轮班,莫要误了时辰。”   他收回视线,对着领头的于飞虎与何兴说道。   那两人缓缓松了口气,暗自想着这些时候巡逻必定要更加警惕注意,万万不可有松懈之心。   目送宁王殿下的离开,于飞虎这才重重一拳砸在兄弟的后背上:“背后说人也不看看周围!”   其他被吓得半死的下属们也纷纷帮腔。   “何校尉,我觉得这恐怕是在暗示你也要快点成家喽!”   “宁王殿下那是因为守家卫国,所以迟迟未曾娶妻,何校尉应该夸赞殿下的英明大义!”   何兴自知理亏,现在哪里敢回嘴,只得苦哈哈地低头认错。   “我的错我的错,再说马上过了年关就要除旧迎新,指不定殿下明年就也要和虎子一样老婆孩子炕上热了。”   见宁王不在,其他人这才应着他的话也赶紧说些吉祥讨喜的愿景,算是赶紧弥补背后说人家讨不到老婆的弥补之词。   京兆里总说背后说宁王殿下闲话多了就会容易被本人抓到,这话果然不错。   再说林知默本人,门口遇见金吾卫两队之后也并未停下脚步,往常他有其他职务在身便鲜少来挂职的此处,今日前来,一是想证实一下是否别人都瞧不见这位跟在自己身边的聒噪女子,二是为了借金吾卫的煞气杀一杀这游魂的威风。   “嚯!这大堂可真威武!这下面有没有地牢之类的?我们今天要去看吗?”   不过见她相当好奇地站在金吾卫正堂上四处打量,只差恨不得把头埋进砖头里看看下面是不是真的有地牢的模样,他觉得这煞气对她也没什么震慑作用。   “你是谁?”林知默目光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终于在对方像一刻也不得闲地真把半透明的半个身子沉没到金吾卫正堂砖石地下面去的时候问出这三个字。   对方畅通无阻地从地里抬起脸看他:“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姓白名鸟,你可以直接叫我白鸟,也可以叫我白一条,但是不接受小鸟儿这种称呼,感觉怪奇怪的。”   林知默感觉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不,应该说,这样的人。   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同胞手足,年少时于西北一战成名,回京后更是被封诸多荣光在身,虽说陛下仍旧敬重他这位兄长,可在外人看来终究是怀疑他功高盖主,故而不敢与他多有亲近。   于是他便似一朝被捧上神坛,尚未来得及在这世间和常人有过稀疏平常的接触,就已经被他人用敬重和畏惧的眼神远远地隔开。   面对对方看似热情的回答,他沉默半晌这才说道:   “不是这个,我是问你来自何方,为何会出现在我身边?”   白鸟回头看他:“我发现你说话好像我以前用的磨芝麻的瓶子,摇一下才说一句。”   林知默:“……你是谁?”   刚上任不久的金吾卫长史齐一峰听闻一向不管事的宁王殿下一大早就到金吾卫来,赶紧急匆匆地往正堂赶。   今日其他两位将军不在,名义上他就是这里官职最高的人,要是他接待不周,那回头这刚带的官纱帽还没捂热,恐怕人头就要先落地。   只是他在几分钟前都没听到消息说宁王殿下要来,金吾卫上下更是丝毫未做准备。   若殿下真是来巡视金吾卫日常工作情况,那他就只能寄希望于那群小兔崽子们平日里真有认真听他的话,没事好好整好自己的仪容仪表,做事认真果断,为人忠诚正直。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时候,人才刚到就听见宁王殿下那句语气平淡的问话。   他是谁?   在皇都京官遍地走的世家中目前还算数得上号的齐家次子,祖上曾经做过最大的官职便是工部员外郎,此后他们齐家子弟便总是在几个小官小职上打转。   直到他这一辈,他大哥,齐家长子齐一谷决定弃文从武,于五年前奔赴边疆这才重新奠定了重振齐家的基础,随后他这个二子还算争气,在科举中夺得榜眼之位进入金吾卫。   想来也正是因为几个月前大梁与北蛮之间的冲突大获全胜,他的职位这才随着大哥的军功一起水涨船高。   不过这等小成绩当然入不了宁王殿下的眼,如果在今天之前他就认识自己,恐怕只能是自己手脚不干不净和宁王殿下在地牢里打照面。   齐一峰赶紧摆出恭敬的姿势行礼。   “宁王殿下,下官是金吾卫长史齐一峰。”   “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是有何吩咐?”   林知默回头看着那个叫白鸟的姑娘正好奇地绕着齐一峰转圈打量,她穿得衣服也很是奇怪,既不像纯粹的女人穿的,也不像纯粹的男人穿的。   她和其他任何姑娘都与众不同,毕竟就算是再大胆的也没见过能这么看朝廷官员的。   见宁王殿下迟迟不说话,齐一峰感觉自己额头的冷汗已经快被这寒冬腊月的风吹成冰凌缀在他发梢。   在度日如年的沉默中,他终于等到对方的第二个问题。   “近来京兆可有异象?”   这个问题问得比上一个还要难答。   所谓异象就是异常动向,现在恰逢年关之前,走南闯北的商人们将大批的货物送进京兆东西两市,为的就是在新年之前再赚一笔后启程归乡;京兆城附近百姓也往往在这个时候进城陆续备好年货,以及来年开春时需要的种种农物、畜力等等。   这段时间京兆城里可谓鱼龙混杂,就每日他们见到的打架斗殴或是官府报案的数量就比平日翻了两番。   可宁王殿下难道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林知默在等他的回答。   按照他的经验,游魂多半是有人苦怨不消,哭诉无路,那多半便是皇城内有冤案惨剧出现,今日若是在金吾卫得不到答案,看样子还需要再去大理寺寻穆子川。   齐一峰稍稍抬头,看到的是一双古井般漆黑深邃的双眸。   他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 第02章   在觉得对方肯定不会问出如此简单问题的基础上,齐一峰感觉自己思绪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他面上尽可能维持站在上官面前的风姿仪态,心中的鼓却已经敲得震天响。   “说到异象,近来京兆食盐价格骤升,户部尚书曹大人说是这两日便要控价,可惜暂未见到成效,故而这几日商民冲突多也是因盐粮价格谈合不拢……”   说着他悄悄抬头看了眼对方的神情,见宁王殿下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感觉剩下推脱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另外北方战况大捷,奉陛下之命玄甲军班师回朝,不日后就将回京。”   提到玄甲军,这位一直看不出什么神情波澜的宁王脸上终于泛起了些许怀念。   “李大将军也一并回来了?”   “是。”齐一峰回答。   宁王林知默也曾参军,于李大将军麾下与北蛮战斗过。   “只余部分边境军驻扎北方。”他想到此番一并回来的还有自己大哥,不免话语间带上些许唏嘘:“但下官也曾听兄长寄信回来提到北方战况连胜,若是能一举将……”   将那匈奴攻下,占为王土,那岂不是更好?   但想到站在自己面前之人的身份,他立马止住话头。   妄议君王之策实属是脑袋不想要了。   “为迎接玄甲军回京,近来工部在明德门前动工整修,临近的安化门和启夏门便难免拥堵,近几日我们也多增派人手维持那里秩序。”   林知默点头。   对方说的都是些自己已然了解的事,却偏都不是他想了解的消息。   “近来可有冤案错案?”他又看了眼正在研究挂在金吾卫正堂墙上地图的游魂,着重问了最后那两个词。   齐一峰不明所以,不过既然宁王殿下这么问了,他便冥思苦想,生怕有错过什么记忆里的冤案错案。   “近来京兆城内虽小有冲突,但下官实在没听闻有什么冤案错案……若非要说什么奇异传闻……”他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那种小事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林知默抬脚走到那女子身旁,对他微微颔首:“你说。”   再小的一些传闻也有可能是重要的线索,所以他一向不介意别人顺口提到。   于是齐一峰笑了笑,继续说道:   “就是我家小妹侍弄的那些花花草草,也不知道她们女眷是哪里误会了,说是我们家后花园里的那些花草有奇异之力。”   “甚至有人传闻,心中想着一个问题,再吃一朵花来,便能知道问题真假。”   “所以说来可笑,昨晚竟还有贼人特意翻墙要去我家后花园偷花,恰好被家丁所抓,这我才知晓还有这样毫无根据的传闻。”   他自己说完便觉得实在荒唐可笑,心中不免有些后悔竟在宁王面前提起这等堪称怪力乱神的小事。   不过林知默似乎也没有觉得对方说这种小事是耽误了他的时间,相反听完后他还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偷什么花?”   齐一峰道:“冬日里也就那些梅花之类的,不过抓到那小贼时发现他怀中是什么花都有。”   “倒不如说靠墙的那片地上他是连杂草都未放过。”   “嚯,字面意义上的采花大盗?”白鸟的注意力终于从墙上京兆城各坊市地图转移到了齐一峰的身上:“不过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吗?我倒是觉得心理效应的可能性更大。”   虽然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林知默暂时没有发表意见。   他今日来此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找有没有可以解决游魂亡灵的方法,现在既然找不到,那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在此浪费时间。   “齐长史近来要多加小心。”   齐一峰苦笑:“下官多谢殿下关心,只是这些消息似乎都未帮上殿下。”   林知默摇头:“只是随口一问。”   说罢他朝着齐一峰点点头,在对方明显松了口气的神情中从金吾卫离开往大理寺的方向去。   白鸟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以一种脚不沾地的形式飘在他头顶偏后一些的位置,好奇地打量着这对于她而言实在是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陌生是因为她是在飞机坠落后才来到这里,熟悉却是因为它的人文风俗仍旧有她觉得和曾经世界相似的部分。   在闲暇之余看过的穿越小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至少还能让她在现在保持最起码的镇定,接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变成鬼魂状态跟在这个男人身边。   “说起来这里是哪里?京兆?”   她想起之前他与那位叫做齐一峰的人之间对话。   站远一点看颇有一种在制作相当精美的古装剧现场看两位演技水平很是高超的演员对戏的感觉。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认识京兆?”林知默披上自己的灰黑狐皮大裘,他出门向来不习惯带着护卫或是婢女,于是现在对着身旁的人说话,一时半会儿也无人发现不对之处:“你又是来自何处?”   “我?我来自另一个……算了,要是和你说这个,你估计更不会相信。”穿着奇异服装的女子轻飘飘地挥挥手,“简单来说是很遥远的一个地方,远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更有可能是根本回不去了。”   林知默静静踩过逐渐压实积厚的雪,再过不久最后一波晨鼓结束后就会有人将这些雪扫至那些常人鲜少踏足的街角。   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一串脚印单独前行,两个人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你不是京兆人?”   “不是。”白鸟回想起自己的家乡,朦胧的回忆中对它的感情也并非那般深厚。她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得早,随后在各个亲戚家辗转,成年后不想继续寄人篱下的生活,于是早早工作,这些年也算是把曾经的恩情还完,没想到在出差坐飞机就遇上了这种事情,“不过其实是哪里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你一样比较想早点结束这种必须绑在一起的关系。”   她从半空中不急不忙地跳下来,对他说:“如果我死了,那不如干脆死透;如果我活着,那我身体呢?总不会是掉在事故现场了吧?”   “而且重点是,我为什么离你远一点那种看不见的力量就会莫名其妙把我们两又拽到一起,这样不管怎么样,我们两都不方便不是吗?”   自打前天起,他就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绑在了一处,像是有一条看不到、摸不着的绳索将他们两个拴牢,只要有一方距离另一方超过三米开外,就会把他们两人再度拉到一处去。   对此白鸟表示自己真的无所谓,毕竟对于她来说,顶多享受一下身体还在的时候没有感受过的,灵魂穿墙、灵魂越水、灵魂追着马跑等。   但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凡胎□□撞墙、沉水、在马背上突然被拽着向后和另一个人汇合的感觉已经不能仅仅是糟糕——应该用糟糕透顶这四个字来形容还差不多。   不过像这样和他说话的人实在是太少见。   林知默抬眼看向她。   下了一整夜的雪终于渐渐停下,有一抹暖色的橙红从厚实的灰云之后映射而出。   她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鸟眺望远处的风景,仿佛在转眼间就将刚才的担忧忘却在脑后。   “快看!这里能看到日出!”   她没有转头却兴致勃勃地呼喊。   这样的日出他早就看过无数遍,今天不知为何又仔细抬头看了一遍。   “如果是边境的日出,那会更加壮丽。”他像是被勾起回忆,和当年卧在李大将军身旁一样缓缓呵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在那里你能更清楚地看见太阳。”   还有遥远的、思念的故乡。   “来都来了,要是看不见那真是亏了,如果我能和你解除这种绑定关系,我就一定要去你说的那里看看。”她展开双臂,回过头来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有闪闪发亮的光。   “就是不知道我飘到那儿要多长时间。”   他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然后他说道:“用不着去大理寺了。”   对方并非冤案错案亡魂,而是阴差阳错下出现于此的游魂,这等奇妙之事交由天命司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随我来。”   白鸟跟上他的步伐,随他一同穿过逐渐热闹的街市,行过积雪深厚的桥面,转过人烟喧嚣的巷尾,最后来到一条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街口。   “我们是要去哪里?”   她的目光还留在巷头那位卖烤番薯的中年大叔手上,那只番薯看样子刚从旁边烧着通红炭火的铁炉里捞上来,交给前来买早食的行客手中时,还冒着令人感觉很是暖和的热气和香味。   林知默站在杏花巷口第一间院门前,伸手敲门三下,一长一短一长,三息后再度重复一回,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   开门的人似乎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殿下?今日怎来如此之早?”   他道:“来找寻枝。”   那里面的人便忽地打了个激灵,赶紧让路给他进门。   “难怪今日寻枝姐也起来如此之早,她已在正堂等候殿下了!” 第03章   白鸟好奇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往里走,虽然林知默一声不吭只顾带路,感觉神秘兮兮的,不过来此四处打量,就环境来看却和寻常人家差不了多少。   青砖绿瓦筑起的小院里积雪已经被人早早打理干净,堆积的残雪在避光的墙角摞成歪着头的雪人,大概是有人颇有童趣,特意寻了两颗石子给它做眼睛,一根萝卜做鼻子,再斜插一根红旗,顶头绑上第二根萝卜,权当红缨枪送给这工艺简陋的雪人。   白鸟凑近了看,还发现这雪人胸口上写了个大大的“赵”字,敢情这还是位对比其他雪人显得更加英勇威武的“赵将军”。   雪人的旁边被人依着竹枝的扫把与它作伴,在靠着扫把的墙角像是这户人家的厨房,窗边挂着晒干的红胡椒和黄玉米;此刻恰好是用早饭的时间,白鸟把头物理意义上地伸到墙里看了眼,然后兴致冲冲地回来与林知默说道:“今天他们家吃的面条耶!”   林知默无声地轻笑几秒,暂未回答她的话,只对走在前面的年轻平头小伙子说道:“平风,其他人在吗?”   那位叫做平风的年轻人便转过头来精气十足地回答:“这么冷的天苏大小姐和阿棠还未到,燕辞原本想陪着寻枝姐,但因为阿棠没来,今天轮到他做饭去伙房了;老赵和江先生两人昨天不顾言肆的阻拦喝得昏天黑地,现在江先生爬起来去喝第二轮,老赵好像还没爬得起来……我就说酒量不好为什么还要在那里逞强和江先生比酒。”   平风领着他们穿过逐渐溢出面香的小院,往大门正对面的正堂走。   “玄甲军既然要回来,李府上下都很忙碌,李大哥自然没法来。”   “穆子川今日要去大理寺当值,早上也不在;柳絮今早也有铺子要查账,所以下午才来。”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人名,最后提到:“至于赵哥嘛……”   林知默点头,毕竟赵英杰还是和他请的公假。   “他内人临产,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京。”   “虽然寻枝姐已经帮他做了卜术,说是一定母子平安,不过赵大哥还是不放心。”   平风双手交叉放在自己后脑勺上,脑后像是长了眼睛,倒着走居然也不会撞墙。   “还说我不懂疼老婆。”   “我都没老婆……不过就算有老婆,我还是想去边疆——可惜了!怎么我刚到年纪,玄甲军就暂不收编新兵,要不然指不定我也能上战场和赵将军一样把那群软蛋蛮子打得落花流水,回来人人也要喊我将军。”   林知默拢着长袖把寒风挡在外头,缓缓道:“打仗没有那么有趣,会死人。”   “要我说那也比我爹娘把我闷在京兆城里来得有趣和有价值!”对方明显持不同意见:“当世哪个大英雄不是在边疆战场历练过的,赵将军、李大将军,甚至是殿下不都是行过兵、打过仗、看过烽火的人吗!”   林知默没有说话,反而是跟他并肩而行的白鸟忍不住笑一声。   “这或许就是典型的热血上头青年?反正我不喜欢打仗,如果是自卫型的被迫打仗也算了,要是其他打仗,那不是兴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   走在前头的平风还在神情向往地说着当年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赵将军以寡敌多,设计攻下兵家重地关月城的事情,林知默却在沉默中听着白鸟在他身旁絮絮叨叨的反驳。   “这太平无忧的日子里想主动打仗,反正死的人不是自己家的亲朋好友是吧,这不是吃到撑得慌,没事找事做?”   话糙理不糙。   他这样想到,不过也没有直接打断平风热血到要攥紧拳头的雄心壮志,直到掀开正堂厚实挡风的门帘,他才说道:“平风。”   平风立马闭嘴,安安静静地站到一旁去。   白鸟也停下只有一个人能听到的反驳,此时站在林知默身后打量这个看上去不大也不小的屋子。   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很大方得体。   像是之前平风说的,这里的生活痕迹处处彰显著不少人共同在此活动的细节。   正堂里的桌椅都是看上去精巧舒适的款式,不过几乎边边角角尖锐的地方都被人用柔软的布角给包裹了起来;立在门后靠墙的置物柜上上面码着一排又一排整齐的酒壶和酒坛,下方则是数不尽的各式杯盏,从烹茶喝茶到温酒饮酒的用具可谓一应俱全;在这个柜子旁则伫立着另一个装着满满当当书籍的木柜,浅浅一扫可见书籍都是按年份由上及下排列,感觉收拾这里的人多少是带着强迫症。   正堂右边罗汉垫上已经坐着一位淑雅的女子,身着烟青色袄裙,听见门口动静传来,便抬起头来对这边说道:“殿下。”   她闭着双目,纤长的羽睫犹如蝶翼颤动,掀起不知何处的风暴。   坐在她右手靠后位置的青年起身行礼:“殿下。”   林知默向他们微微点头,随后于左边空位坐下,正对那女子说道:“寻枝,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问。”   对方点头:“寻枝必定知无不言,殿下请问。”   白鸟跟着没个正形盘腿坐在他身旁,期待地看着他能问出什么东西来,并希望最好一次性就能把他们两个这尴尬的现状问题解决。   林知默思考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远超他认知的事情。   虽然自打他从边疆回京后就领职来到天命司,自认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件,但也没有遇到过像这位自称白鸟一样的姑娘家。   所以在迟疑两秒后,还是决定在他们天命司中最擅长占卜之术的寻枝面前实话实说。   “我近来总是看到一个姑娘。”   “哦?”那位闭着眼的女子若有所思:“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你也未曾看见?”林知默看向她。   对方摇头:“我昨夜只梦见殿下前来找我有要事相谈。”   占卜之术也并非万能,有时只能看到零星的片段,具体还要看占卜者的详细解读。   不过能见到丁点未来之事就已经是常人不可求的能力,能够那般精准地预见的,到目前为止他也只见过寻枝一人有这样的本事。   “您不若先说说是什么样的姑娘困扰您?”   似乎是因为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寻枝便主动询问。   就算坐在她面前之人乃是亲王之贵,她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仿佛对方只是心有迷茫之际前来找她说说话的普通人。   白鸟道:“这姐姐也太温柔了,是我喜欢的款。”   林知默:“……”   他不自然地沉默几秒后,然后对寻枝说道:“她很聒噪。”   白鸟:“喂!什么意思!”   “只有我能听见她说话,也只有我能见到她。”   寻枝浅浅的笑容不变,仿佛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继续鼓励他:“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吗?”   他顿了顿,“很特立独行,并不像我在这世上见过的其他女子。”   “嗯嗯,那是当然。”   “所以显得很是稀奇古怪。”   “天哪芝麻你这男人真会说话,这么会说话下次别说了。”   “我觉得她很是有趣。”   “太好了我也觉得很有趣,前提是我不是和你这样绑定在一起。”   他们两个仿佛唱双簧,说得对面的人笑容越来越深。   站在旁边半天没吭声的平风噗地一声笑出来,等到林知默的视线转过去的时候,他连忙捂住嘴:“没事没事没事,我想到开心的事,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林知默又重新把视线转回去。   “问题是现在我走到哪里,她便会跟到哪里,我们两人几乎没有办法分开超过三米。”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只有坐在他身旁的白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也太不方便了!”   “噗。”   短暂的笑声又赶紧被截断。   平风在其他人的视线中火速转过身去不敢看他们向来性格冷淡的殿下,他只敢幽幽地用后背向大家说话。   “殿下,我觉得不用寻枝姐占卜,我也能知晓是为什么。”   坐在寻枝后方的那位青年忍不住叹了口气。   反而是寻枝本人一视同仁地鼓励:“你说说看。”   林知默眉眼淡淡,并未发表反对意见。   于是平风自信转身,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开始发表自己的猜测感想:“这殿下肯定是红鸾星动嘛!能被殿下记住的女孩子,那说明殿下是把她放在心上了,放在心上是什么?那就叫心上人!”   白鸟:?   林知默:……?   “我就知道你们玄武属的石头脑袋想不出什么正常的回答。”   坐在寻枝身后的青年不抱希望地说道,这话立马引起平风的不满。   “言肆怎么说话呢!我们玄武是石头,你们白虎不就是草莽?”   对方一副儒雅书生的做派,闻言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我们白虎属骁勇善战,但也并非都是莽夫。”   “老赵不就是?”   “如果不是有任务,你可以当我们白虎属平时没有这号人物。”言肆直接将那位踢出他们小队范畴之外。   平风忍不住嚷嚷:“老赵他牌子还挂在你们那边,你们居然现在翻脸不认人!”   “反正他天天就是去门口酒楼喝酒看戏,要不是还算能打我们才不收他。”对方抬起头,嘴角一撇。   白鸟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的样子,忍不住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关系很好嘛。”   “为什么这么说?”林知默把视线从他们两人身上挪开,然后低声问道。   “要不然不就像之前我们在金吾卫那里遇到的人一样,别人遇见你大气不敢多喘一下。”   林知默缓缓垂眸,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见解。   “虽然平风那种推测可做参考,不过殿下心中应该觉得此乃邪祟附体?”   在吵吵闹闹的背景音中,寻枝还能慢悠悠地说道。   林知默点头,“正是。”   白鸟不乐意:“怎么我就是邪祟了?我白一条生前是一条好汉,死后还是一条好汉,你居然说我是邪祟?小心我真把你吸干了。”   “库房内收有一面宝镜,名为消影。”寻枝说道:“如若您不放心,可以拿那面宝镜一用。”   提到这个,他反而犹豫起来:“倒也无需用到此物。”   寻枝笑而不语。   “毕竟她也并非罪大恶极。”   白鸟瞪他,“不是,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还成罪人了?这是我想和你绑在一起吗?”   于是寻枝便笑道:“既然如此,殿下不如暂且静观其变,今日先于这里用饭,待午后阿絮回来再开库房进去一探这游魂究竟是何物。” 第04章   一整个上午林知默感觉自己耳边就从未清闲过。   他身份尊贵,加上性格冷淡,在皇城中鲜少有同龄子弟胆敢当着他的面放肆,哪怕是在天命司中,众人或许会打闹一时,但绝对不可能一直在他耳边眼前玩闹。   然而现在这位穿着奇装异服的女子不仅完全不在意他的毫无反应,甚至还相当精力旺盛地四处打探。   天命司中设下的法阵对她来说仿佛毫无作用,一般妖魔邪祟进入此地就会感觉身体沉重无比,只能伏诛于地,可她像一只轻盈的鸟,随意就能展开羽翼飞向天空。   “你们这院子后面还套着一个院子,我看不像是住宅,难不成是神秘基地?”   因为是魂魄状态,她可以随意漂浮起来,还能学着古早古装电视剧里刁蛮任性大小姐的模样趴在墙头朝后面的院子看。   那后院比前面这间寻常人家模样的小院要大得多,入眼所见满是长青的花草树木,隐隐绰绰间藏着两层楼的正屋。   可惜她现在没法离开林知默三米开外,只要他不再往里面踏近一步,那她也没有办法去一览全貌。   林知默双目微合,任由她自言自语,就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直到有人胆大包天地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才抬眼看向她。   后者遗憾地把手缩了回去:“还以为你睡着了,正准备看看能不能像小说里那样对你进行附体操控。”   国师曾经说过他的身体百邪不侵,当然不可能被她附体,只是这也正是他所想不通的,明明百邪不侵,为何他们两个的魂魄还被不知名的力量绑在了一起?   “说起来现在雪也停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白鸟怂恿他。   他少年时期其实走过太多的地方,深山、低谷、荒漠、边域,所以自打前几年回来之后就不是很乐意经常出门走动。   林知默没有回应,直到外面有人恭敬敲门。   “殿下,该用午饭了。”   白鸟比他还积极,第一个窜出去要去餐桌上看看吃什么。   他被拉得一个踉跄,算是充分知晓了她对吃喝的热爱。   “你们真的太会吃了,早上那个生滚鱼片粥也太香了,我就说应该配腌黄瓜……嘶,是红烧羊肉,我也想吃,你要不烧个给我,我说不定就能尝到了。”   “胡闹。”林知默回她两个字。   和白鸟想象中的场景略有区别,虽然大家也是坐在一张圆桌旁吃饭,不过没有电视剧或者电影中下人伺候着的场景出现。   坐在最上首的当然是林知默本人,白鸟可怜兮兮地站在他旁边看桌上那些丰盛的美食。   “羊肉,我也想吃;羊肉,我也想吃。”   林知默拿筷子的手一顿。   桌上的人看向他,尊者没有动筷,其他人当然不可以逾越。   “再加个凳。”他看向今日负责伙食的燕辞。   燕辞不明所以,不过也没有发问为什么,只另外拿了个凳的时候在他姐姐寻枝的指示下,默默放在宁王殿下旁边的空位上,顺带还多添了一份碗筷。   随后林知默才开始动筷。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唯有寻枝闭着眼在那里浅笑。   平风看看那个空荡荡的板凳,再看桌上无人去动的碗筷,忍不住心惊胆颤地问:“殿下,那边是有人吗?”   林知默将口中那块羊肉细嚼慢咽后咽下去,然后点头:“有。”   一时间饭桌上又陷入了沉默。   “哈哈哈哈哈……殿下真会开玩……真有人啊?”平风笑不下去了。   言肆拿起自己的筷子:“你既然入了天命司,那发现这世上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不是很正常吗?”   白鸟感觉林知默这人虽然看上去面冷,但实际上还是心热。   “这也太不好意思了。”话虽然这么说,不过人已经在他旁边坐下。   只是她现在这个状态连筷子都拿不起,所以只好托着腮坐在桌边看他们吃饭。   林知默看了眼她,感觉她有些落寞,于是夹起一块色香味俱全的羊肉放在她面前的碗里。   白鸟:“……我真是谢谢你。”让我感受只能看、不能吃的痛。   这顿饭到最后好像只有寻枝一人吃得慢条斯理,格外开心。   等到她放下筷子,接过燕辞递给她的干净手帕时就笑道:“阿絮回来了。”   白鸟应声抬起头往门口看见,并未见到有人掀开厚实的门帘。   反而是其他人见怪不怪,只听言肆对平风说道:“你去开门。”   “嘿!清早就是我开的门,虽然我不是说不想给殿下开门,可为什么现在还是我开门。”外门寒风阵阵,刚吃饱喝暖压根就不想离开屋里半步的平风非常不满。   “那我们猜拳,谁输了这一整个冬天都去开门。”言肆提议。   平风瞪他:“我才不信你们这种读书人的鬼话。”说罢还是他去开门了。   白鸟转头问拿着茶盏在漱口的林知默:“这不还是平风那小子亏?”   毕竟还是去顶着冷风去开门。   林知默放下杯盏:“你可以不告诉他。”   几分钟后,有人掀开门帘窜进来。   平风也不怕冷,穿着一身不薄不厚的衣服就敢一路小跑着去开门;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人将自己裹得像个毛球。   一身价值不菲的纯白貂毛斗篷,配上里面厚实暖和、做工精致的长袄,甚至还带上了毛乎乎的手套,只差没学白鸟见过的怕冷人士再带上秋冬必备的口罩。   “太冷了……!”她跺了跺脚,等进了屋才像是终于缓过神来。   “霜前冷,雪后寒,虽说是不下雪,可现在才是最冷的时候。”寻枝笑道,微微侧首对一直不肯离开自己身边的燕辞说道:“阿辞,我记得你在厨房里煮了姜汤,先把那碗给阿絮吧。”   燕辞摆出一副臭脸:“那是给阿姐的。”   “回头再煮也没关系。”   见她坚持,燕辞只好拉着脸准备去拿姜汤。   将斗篷解下的人便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带了姜汤来。”   她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酒壶,那酒壶做成了小巧精致的玉葫芦模样,两节葫芦中间则扣着金缕丝的绑带。   这等名贵器物怎么看都应当放在某户有钱有权的人家库房中,只等贵客大驾光临之际再用古木木托呈以美酒现身,哪里想到居然就被人这么无所谓地拎出来装冬天喝的姜汤。   “若是将热乎的倒进去,过了几个时辰也不会变冷。”她勾着这玉葫芦晃了晃:“就是太小点,要不然我能多带点姜汤给你们,毕竟里面还加了难得一见的千年人参。”   燕辞已经把碗拿过来。   对方直接将整个玉葫芦抛过去,燕辞小心接过,倒两碗姜汤,一碗先放在林知默面前,一碗则放在寻枝面前。   平风看了直嚷嚷:“哇!燕辞你这小子真是偏心,每次只有寻枝姐的份!”   寻枝抿唇笑:“你们喝。”   “阿姐你身体不好,冬天更是要滋养。”燕辞暗地里剐了他一眼,然后把手上的玉葫芦抛给平风。   平风拿到手晃了晃,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柳姐——”他哀嚎一声。   柳絮非常豪气地一挥手:“没事,回头柳姐给你带一桶来!”   林知默感觉这里比那个空荡荡,又在冬天冷冰冰的王府更像是家。   加了千年人参的姜汤喝下一口就感觉到有股暖意从喉间润向四肢百骸,也不知是经过什么处理工序,姜的生辣只剩下淡淡一缕,只余一股甜味回荡在舌尖。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么甜的,如果味道能再淡一点那就更好。   白鸟半蹲在他旁边盯着他喝完的碗幽幽说道:“你要是不喜欢这么甜的,你不如直接撒了给我喝,我看人家祭天就这么搞的。”   一直没说话的林知默这回终于说道:“祭天不是这样。”   其他人看过来的时候,林知默又端起了碗。   “说到祭天礼,今年玄天宫的动作是不是比以往更早?”言肆对姜汤没兴趣,他对另一件事比较在意:“殿下您到时候还是要进宫?”   每年年后祭天大典都由朝廷礼部与国师所在的玄天宫一起牵头举办,在京所有皇室子弟都必须参加,只不过太上皇和太后从好些年前就出门游山玩水,今年也不一定会回来参加祭天大典,林知默就算每次都嫌弃穿着朝服麻烦,也扭不过他亲弟弟、当朝皇帝林知意的意思,被迫陪着他从清晨一直站到傍晚。   想到这里林知默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撇下一个很细微的弧度,表明他也非常不喜欢这种活动。   “要。”他回答:“但还很早。”这还没过年。   “过年好啊,谁不喜欢过年呢,我们家的货最近卖得很好。”柳絮顺口说道:“就是巴蜀最近盐价跟张了翅膀似的飙升,虽说入了冬家家户户都少不了盐腌制东西,可这还没到过年,盐价已经涨到百文一石。”   林知默的手一顿,“百文?”   “一般是多少钱?”白鸟自认对古代盐价没什么标准的认识,更何况这里好像还是架空时代。   “二十文一石。”林知默回答。   “我去,五倍的价?”白鸟惊呼一声。   “不错。”柳絮接过寻枝递给她的热茶,同他诉苦道:“殿下还是知道些行情的,京兆目前盐价尚且不算高到离谱,不过也涨到了四十文一石左右。不过京兆之盐来源甚广,不仅有巴蜀盐,也有江南盐等,万一哪处断了盐,那价格恐怕才会涨势更凶。”   “我知晓了,待过两日进宫去说此事。”   “有劳殿下。”柳絮同他拱手道谢,随后想起另一件事:“说起来今日殿下主动找我,不知是为何事?”   林知默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一只游魂正蹲在自己身边。   “开天命司库房之门,取翠玉枝。” 第05章   白鸟倒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有机会去之前她心心念念的后院一探究竟。   和在墙头看到的风景不尽相同,真实走在那些郁郁葱葱的草木之间时才会发现这里的地形似乎相当曲折复杂,小小竹林中看似只有一条青砖路往后面那栋绿瓦白墙的建筑走去,实则按照这幽幽曲径走去便迟迟不到尽头。   白日之中柳絮手持一盏烛台,领路走在前面,白鸟好奇跟上,看见她手腕倾斜,将烛油滴落在地面,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那烛油却像带着滚烫到不合常理的温度将这条小路烫出一个“洞”来,仿佛有人悄悄揭开覆盖在她眼前的一幕虚假之景一般,白鸟再度抬眼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后院那栋二层小楼的门口。   她回头看去,茂林修竹之中只有一条笔直的、没有杂草的小道,压根看不见方才所见的幽幽曲径。   “这是幻术?”白鸟嚯地转头看向林知默。   后者微微点头,却并未解释太多,徒留白鸟一个人惊讶于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不符合她常识的事物。   柳絮将头顶那根一直随身携带的古朴木簪取下,粗看只是简单素朴的乌木发簪,细看却发现那簪身上被巧手的匠人细细雕刻出四相图案,每只神兽都惟妙惟肖地会集在这小小的发簪上。   她拿着乌木簪就像拿着钥匙,明明发簪另一头和门锁的大小形状完全不配,可偏偏凑近的时候就能完美的纳入。   只听咔哒一声,乌木簪便将这门打开。   “殿下还请稍等,我去取东西来。”   柳絮略一拱手,请林知默在此止步。   “你都是亲王了,为什么不可以进去?”白鸟站在他旁边好奇。   “正因为是皇室子弟,故而不可。”他神情淡淡地回答,“能进入天命司仓库的只有持‘钥匙’一人,若有紧急情况除外。”   “那紧急情况是什么?”白鸟追问。   林知默看了她一眼:“……无可奉告。”   她怀疑这人只是因为太懒,不想说那么多话才丢给她这四个字。   “算了算了,我也不多问了。反正要是我能走,这说不定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白鸟也不强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神采奕奕地说道:“现在好啊,我又不用吃饭,还不用考虑衣食住行,如果魂魄不会消散,那我能去看很多地方!”   林知默沉默片刻,提醒她:“这世界上亦有很多其他能人异士,说不定会把你抓去炼丹,或是就地散魂。”   “我怀疑你在骗鬼,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炼丹还要用人魂魄的?”   白鸟叉着腰,一脸不相信。   就在他们两人一人说三句,另一人回一句的时候,柳絮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从门内出来。   “虽说殿下借用我很放心,不过还是按流程办事比较好。”   她另一只手里还带着一个本子,上书三个大字——借用簿。   白鸟探出头看了眼那簿子上的记录,前面零零散散的记录不是很多,最新一条则写着——   “借四三五翠玉枝。”   林知默在这条后面落款自己的名字,随后在这苍劲有力的三个字体上按下红色指印。   确认手续无误后,柳絮这才将那木盒递给他。   “那殿下就要在这边用?”   “是。”   林知默言简意赅地说完这个字,柳絮二话不问,立马转身背对他们,似乎完全不想知道这盒中物品究竟是什么模样,又到底如何使用、有何作用。   虽然这样物品叫做翠玉枝,可摆放在盒中的却是一尊做工精美的白釉玉壶春瓶。   喇叭状的瓶口,细长的瓶颈下是胆形鼓腹,最下方是圆形圈足,里外皆施白釉,釉色温润,好似白糖细腻甜美;瓶口之上有尺寸正相吻合的玉塞牢牢堵住瓶口;瓶身暗刻龙龟,龙龟嘴衔荔枝盘旋于相对宽阔的瓶口,似乎是想将那荔枝丢进其中,以堵住其中的物品不得离开此瓶,不过若是不仔细观察,恐怕寻常人都不会注意这玉壶春瓶上竟还有如此惊人的工艺图案。   只见林知默按住玉壶春瓶白腻细长的鹤颈,将其往右轻轻一转,只听咔哒一声,那瓶口便旋转一百八十度,龙龟还仰着头,可嘴里叼的却不再是几颗新鲜饱满的荔枝,而是一支灵动飘逸的柳条。   随后他将堵住瓶口的玉塞取下,不过几息的时间,瓶中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像是被困在麻袋中的螃蟹终于循着光找到出口,此刻正挪动着它的蟹爪不断往上移动。   这股声音听得人鸡皮疙瘩直窜,柳絮把自己厚实的外衫再裹得紧点,强迫自己假装没听见那玩意儿发出的动静,并开始想自己的钱庄今天又入账多少钱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白鸟同样想移开视线,可她觉得自己简直像在现场看什么太过引人入胜的电影,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说别再看了,偏偏目光一直无法挪开。   那瓶中的东西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细碎的声音甚至颇有人性地停顿一秒,接着目不转睛的白鸟看见瓶口探出一条细长的柳条,好似早春柳树上第一个冒出的新绿,甚至带着晶莹的露珠。   紧接着像是探路的斥候发现前方并没有危险,以那只柳条为先锋,更多的柳条争前恐后地从瓶口爬出。   不,不仅仅是柳条,好像还有万千的人影从狭小漆黑的瓶中一起生长。   柳树枝叶青翠,仿佛翡翠点缀于枝干之间,白鸟感到自己正傻傻张大嘴,抬头看那些仅用十几秒的时间就生出的树叶和柳枝,如果不是因为上面还有诡异会动的人影,那真的会让人误以为只是一株随风摇曳的柳树罢了。   柳条曼妙,犹若年轻舞女裸露在外的白腻手臂,无风自动往周围三人飘去。   虽然林知默距离它最近,它却像见了恶霸似的绕过他,试图轻轻勾住背对着他们仿佛一点兴趣也也没有的柳絮,以及呆呆站在原地抬头看着柳叶的白鸟。   林知默抬起另一只手掐住从瓶口伸出的一只柳条。   伸出在外的那些翠绿枝条齐齐一颤,接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齐刷刷地把即将勾搭到人的枝叶又给收了回来。   听到柳叶悉悉索索的摩擦声,白鸟眨眨眼,感觉自己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像是魔怔了一般,好像看到曾经坐在飞机上的场景。   在飞机出事之前她还觉得很幸运,出差能够坐在靠窗的位置欣赏外面的云海风景。   再过不久就要落地,她还期待着从云层缝隙中见到缩小的城市,可惜没能见到就来到这个奇异的世界。   “什么情况?”虽然现在是魂魄状态,不过她还是下意识揉揉眼睛,想让自己头脑清楚一点,看看自己到底是在飞机上,还是站在十分钟前来到的后院小阁前。   “翠玉枝作的祟。”林知默神情淡淡,见手中的柳枝终于乖乖巧巧地不再疯张之后,他松开把柳枝掐到留痕的手:“它可以令心中最深切的所想之物显形。”   说着他摘下一片新生的柳叶递给她。   “放在额头之上,切忌吞咽。”   她都已经是鬼了,这几天尝试也不能拿任何东西,现在让她别吞下去……倒不如说就算她拿的起来,她没事把这种东西吞下去干什么?   然而想归想,只听见啪地一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手背被人用力拍了一下,疼得她差点没当场嗷地一声叫出来。   她用左手揉了揉自己逐渐泛起红印的右手手背,怒气冲冲地对他吼道:“你打我干什么?!”   “话说你可以碰到我?”她一愣。   林知默神情毫无变化,仿佛他刚才只是在寒冬腊月的北风里随手拍了只蚊子。   见他不答,白鸟自己思索了一下。   他好像一直没说过不能碰到她,之前她不信邪,飞了超过三米远的时候,他们两直接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力量又拉到撞在一处去,后来林知默这人就开始像猫一样和她保持若即若离的适中距离,从来没有和她再有过肢体接触。   “你再继续就要把东西吃下去了。”   她低头一看,果然见到自己被拍红的右手又开始拿着柳叶在毫无自知之明的情况下往自己嘴里送。   那这家伙说千万不能把东西送进嘴里绝对是有什么血泪教训。   柳叶青翠,如果不是拿在手中的触感柔软,她甚至会以为这是由翡翠雕刻而成的上等工艺品。   听到对方又说一句“集中精力”,她赶忙集中注意力,把嘴闭得死死的,接着啪的一声将这片柳叶按在自己的头顶。   那片柔软的柳叶在靠近皮肤的那刻就像一片冰凉的雪花飞速在皮肤上融化,最后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出现的是大量的雾气。   迷雾纷扰,很快将这片竹林与阁楼吞没。   白鸟诧异地看着简直比大型舞台干冰雾气制造机还要给力的那个玉壶春瓶,感觉什么云雾特效也比不上它来得真实有效。   但再仔细观察,她才发现真正散发出雾气的并非那只白瓶,而是那些簌簌抖动着的柳叶,雾气是从它们的叶片上散发出来的,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将所有人吞没。   在谁也没有说话的短暂瞬间里,她甚至有片刻觉得自己回到了那架归家的飞机上,此刻正满怀期望地向下眺望那片与现在眼前相差无几的云海,并期待地等待这只钢铁之鸟收拢翅膀划破云层时见到的摩天大楼。   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柔软轻盈的云层忽地像是石块坠落,白雾被狂风吹散,露出缺乏幻想的荒芜大地。   白鸟感觉自己从幻梦中骤然惊醒,仿佛被海市蜃楼迷惑的动物突兀地发现这里并不是她梦中的家乡。   云雾散去,露出的是林知默略有疑惑的神色。   “看不到?” 第06章   翠玉般的柳叶抖了抖,似乎再也无力吐纳更多的雾气,寒风吹拂而来,冻得在场唯一懒得观看的观众瑟瑟发抖。   柳絮响亮地抽了个鼻子,感觉自己当初接下仓库主簿这活要不是看钱多,真是被宁王殿下坑惨了。   “殿下,要不咱们换个地儿再接着看?”她现在很后悔没有带个暖和的汤婆子出来。   林知默静了几秒,随后淡淡说道:“不用,也用不到翠玉枝。”   他将那玉壶春瓶细长的瓶颈重新一扭,又是咔哒一声,白玉的暗纹从一根柳枝的模样重新变成几颗荔枝,随后光滑的瓶口犹如锋利的锯齿将生长出的柳枝在瞬间全数拦腰斩断。   “——!”   一阵尖锐的哮鸣声从折断的枝干中冲出,随即那些被折断的柳枝就在空中化作好似被烧焦的尘埃,寒风一吹便如烟雾消散。   在场两人飞速捂住自己的耳朵,还是感觉被这尖叫激得头晕目眩,反观林知默居然还能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表情,不免让人起敬。   白鸟:“你这是自带静音耳塞了是吧?”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林知默重新将玉塞堵住瓶口,拂去落在衣袖上的那些焦黑粉末,接着将重回安静的玉壶春瓶交给转过身来的柳絮。   “我就是喜欢殿下这种即借又即还的性格。”柳絮丝毫不在意这瓶子里到底是什么,刚才那些古怪的景象和刺耳的声音又是从何而来,她只是飞快地把这价值不菲的白玉瓶重新放回刻有四三五数字的木盒中收好,随后道:“那我去库房一趟,殿下还请自便。”   林知默点头,拢着袖慢慢往回走。   明明这座宅子也算身处闹市,可闹中取静,在竹林落雪后便显得格外幽冷。   林知默往日喜欢在这处散步,他看不见那些稀奇古怪的幻境,但因为少有人无事踏足此处,故而他可带上一壶清茶、一本闲书,在天气尚好的时候躺在阁楼前的竹椅睡上一整个下午。   不过今天的竹林全然没有那种寂寥,一只鸟雀叽叽喳喳地闯进林中,吵闹得仿佛要在这里开起茶宴。   “刚才到底是什么?是叫翠玉枝吗?为什么它能从一个瓶子里长出来?难不成是什么古神……呃,话说这好像不能说?”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白鸟和他并排而行,环胸报臂开始模仿推理。   “但是我好像在里面看到了人影,是我的错觉吗?”   “此物名为翠玉枝。”   “那只玉壶春瓶是为了压制它的力量。”   “现在它还不算神物。”   原本她也没期待林知默会回答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解释了一番。   “不是你的错觉,那是被翠玉枝吞噬的活人残念。”   谢谢你宁王殿下,因为你的解释,让我有了更多的疑惑。   “什么叫‘它现在还不算神物’?”白鸟追问:“被吞噬,是指像刚才那样?我吃掉柳叶就会被吞噬吗?”   林知默无声地叹了口气,像是觉得自己说话太多真的很累。   “那些奇物受人心所生,但亦被世间浊气污染,会以各种方式行凶作祟。”   “天命司地下暗藏龙脉,时间够长可将奇物浊气净化,如此它们才会成为护佑天下太平的神物。”   “原来如此。”果然林知默这人虽然看上去冷淡,不过还是很乐于助人的,就是跟她家以前快坏的出芝麻的瓶子差不多,封口小得不行,回回都需要她多摇几次,才能挨个挨个倒出点来。   “话说你跟我说这么多该不会是打算杀我灭口。”   白鸟背着手走在他身边,随口那么一猜。   结果在两人走到竹林尽头的时候,她都没听到对方的回答。   “芝麻?”她回头,看见的是林知默若有所思的表情。   “喂喂……你该不会在想什么危险的事情吧?!”比如真的将她灭口之类的。   林知默回神,回首看了眼来时的竹林,最后对她说道:“明日随我一同进宫。”   ***   昨天落雪不化,今日更是天寒,考虑到天寒地冻再让众臣上朝实在不仁,皇帝陛下便开恩只叫两位上了年纪的阁老来烧好地龙的御书房共商大事。   跟在皇帝身边的红人刘圩也来不及再多披件厚实的外衫就急匆匆地从御书房里奔出来,一直站在外边儿火炉旁守着的小徒弟赶紧跟上,试图给师傅加件衣服,就被他低声责骂了一句。   “真是榆木脑袋!”   “宁王殿下来了,怎么能不与陛下说!”   小徒弟有苦不能言:“这……那两位阁老都在里边儿,徒弟我也不敢进门打扰呐,所以这不赶紧求师傅您来救我。”   刘圩拂开小徒弟手中的衣服,知道他这人心眼也多,说话机灵也算是他的接班人,自然不会真的责罚。   “行了,我进偏殿看看,你速速再叫人端两个火盆来,莫要让那儿冷着。”   “哎,徒弟晓得,已经另外叫人备了热茶和点心,马上就送来。”   “你倒还不算蠢笨。”刘圩笑骂了一句,提醒他:“多看着点御书房门口,若是陛下叫,要及时进去。”   说罢,他便理理身上衣衫,恭敬地弯腰敲门,等着偏殿里面应了一声这才放轻手脚推门而入。   御书房旁的偏殿里经常会有些等着与陛下单独说事的臣子,自然也不会布置得太过寒碜,不过来者既然是陛下唯一的亲手足,那待遇自然就显得太够格了些。   “宁王殿下。”刘圩进门先是满脸歉意:“竟是不知道您今日入宫来,陛下正与两位阁老商讨巴蜀盐价之事,恐怕还要请您在这寒舍静候片刻。”   坐在相当舒服的手工软垫上,正在看林知默自己和自己下棋的白鸟抬起头来,感觉这位长相和蔼亲人的中年宦官恨不得要把这金碧辉煌的房间说成一文不值才好。   “无碍。”林知默没有抬头,注意力还集中在棋盘上。   刘圩四处扫了眼这间偏殿,见左右东西都齐全,知晓宁王殿下不喜有人打扰,正准备弯腰告退时就听见耳旁传来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他脚步一停,赶紧站到边上给皇后公孙素月让行。   林知默抬起头来,将手中的棋子放下。   “给皇后娘娘请安。”刘圩主动低下头说道。   “起。”   说话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的年纪,要是搁白鸟熟悉的时代恐怕还在上大学,不过在这里已经是位仪态端庄的一国之母。   她提着食盒看向林知默,仪态丝毫不出错地行了个常礼:“宁王殿下。”   “皇后娘娘。”他也拱手。   刘圩等两位寒暄结束,这才迎上前去笑道:“娘娘来了,那不如小坐片刻,奴这就去和陛下说……”   “不必打扰陛下。”她摇摇头,将手中食盒递过去。   刘圩相当识眼力见地接过,字里行间带上些许苦涩:“哎哟,娘娘也不必与陛下如此生分,若是您亲手交给陛下,陛下定是很高兴的。”   公孙素月再度摇头,只是露出得体又不太与人亲近的浅笑:“我若是现在进去,陛下恐怕才真的要左右为难,他若是想与我说,自然会告知于我,我不必急这一时。”   她也并不打算在此小坐,把食盒交给刘圩后便礼貌先行离开。   白鸟一路跑到门口,直到真的不能再远后,目送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里,这才沮丧地回头:“天哪,活生生的大美女居然只能看一面。”   林知默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人要是个男的,保准是个登徒子。   白鸟察觉到他的视线,立马反击:“干什么干什么!食色//性也有没有听说过!谁不喜欢看美人!”   刘圩已经在告退后先捧着食盒去了隔壁的御书房,于是现在白鸟就叉着腰开始辩解自己刚才为什么非要跑出去看美女背影这件事。   林知默神情淡淡,好像只用短短几天就锻炼出左耳进右耳出的深厚功力,现在还能面不改色地在她的叨叨声中继续将那盘未完的棋自娱自乐地下完。   等到白鸟已经趴在棋桌另一边打着哈欠开始数那些棋子个数的时候,刘圩这才又敲门说道:“殿下,陛下有请。”   白鸟立马来了精神,不说其他的,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去看皇帝的书房。   当然在曾经的世界里也并非没有见过,只是亲眼见到和只是通过照片或者还原的场景应该是大有不同的,加上现在她连人都不算,自然相当有底气,认为谁都不可能见到她。   结果没想到的是,刚随着林知默一脚踏入御书房的大门,就听见坐在桌子对面叼着勺子的那个人说道:   “阿兄,这就是你说的游魂?”   白鸟:?   她缓缓张大嘴,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另一个人。   刘圩识趣地帮他们把门关上,徒留白鸟震惊地看着这两个长得挺像的兄弟。   “你也能见到我?”她缓缓眨眼,试图理解现状:“但是其他人都看不见我。”   拿着勺子吃了口羹汤的年轻人如果不是还穿着龙袍,她甚至会以为是在路上遇到的性格活泼的大学生。   “我当然能看见。”他随口说道,接着他看向自家兄长:“但是阿兄,你看上去并不是单纯地想请我拿龙玺。”   林知默看向这位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弟弟:“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   “洗耳恭听。”对方见他表情严肃,自己的表情也不由自主跟着认真起来。   然后就听见林知默说道:“她会不会是阿爷的私生女?”   林知意:?   白鸟:? 第07章   眼前穿着明黄色常服的少年人先是镇定自若地将手中的调羹与碗端得远一点,接着站起来背对放满奏折和书籍的桌子,最后开始扶着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实属笑到是白鸟听着都想笑的程度。   笑了最起码三分钟后,他终于转过身来,又变成了那个瞧着丝毫不见失态的年轻帝皇。   “阿兄,如果阿爷听到你这么说他,他肯定千里迢迢就带着阿母从江南杀回来了。”   林知默:“……”   “不过既然阿兄这么说,肯定是有道理的。”要是搁现代还在上大学的少年人也配合地露出认真的神色:“想必阿兄已经带着她去过天命司,天命司有龙脉护佑,若是邪祟必定会被镇压。”   他绕过桌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只能看、不能触碰的游魂。   “皇宫同样也有龙脉,但她还站在这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活蹦乱跳的,明显就不是奇物邪祟。”   “能够如此自如行动的,恐怕除了皇室血脉,也就只剩下玄天宫。”   “不过阿兄居然不觉得她是玄天宫的人。”   林知默回答:“玄天宫人士稀少。”   “的确,现在算上国师也不过两人。”他点头:“加上国师带回来的小童鲜少出宫,和她在年龄长相上对不上。”   “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是阿爷当年风流多情,和其他太妃诞下的孩子。”   “多年后卷土重来,想要推……”   “咳。”林知默打断他这位弟弟没个正形的话。   后者笑眯眯地表示:“当然,朕只是说笑,如果真是这样,哪怕是变成鬼了,我也要她魂飞魄散的。”   白鸟打了个寒颤,赶紧为自己正名:“喂!别随便给我认族谱啊!”   “不如用龙玺。”林知默看向他。   后者微妙地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自家兄长这句话代表的含义。   片刻后他摸摸下巴,做了个决定。   “既然阿兄做好了决定,那我当然也是支持的。”御书房的桌几下应该是藏有暗格,不过在白鸟看来,他更像是变魔术,随手一翻就拿出了一只木匣。   那只木匣的样式和她之前见到的装有玉壶春瓶的那个一样,只不过使用的木材和装饰要高级很多。   此外在这只木匣之上,镌刻编号为一。   一,在所有数字里好像总是自带一种与众不同的光环。   打开木匣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只白玉质、盘龙纽的玉玺,整体古朴神秘,并无其他琐碎的装饰;和印象里常见的方形底座不同,这只玉玺的底座是标准的圆形,另有一条威风凛凛的苍龙盘旋而上,犹如傲居云端。   年轻的帝皇将这枚龙玺取出来,接着对她招招手。   白鸟犹疑地看向他,向前走了两步。   接着她就瞧见他将这龙玺往她面前一摆,她下意识地赶忙用双手捧着,生怕将这宝贝摔在地上。   玉玺落在手上的下一秒就感觉像是托着什么哑铃一般,险些没把她整个人拽到地上去。   “……!”   而且他也太不把这东西当回事了!万一摔着磕着怎么办!要是再过几百年这不就是价值千、不、根本就是无价之宝的古董吗!   白鸟连忙捧着这白玉玺往桌上抬:“能不能收好?!要是不一小心掉在地上了,你要向我追究责任怎么办?!我先说好,我不上这当也不吃这亏!”   林知默:“它不会这么容易坏。”   少年皇帝老神在在,表情还有些怀念:“的确,就像阿兄说的,我小时候还拿过这个砸过核桃,哎——不得不说是真的好使,砸一下什么核桃都能裂。”   白鸟:这玩意儿是给你用来砸核桃的吗?!   “当然,除了砸核桃,它还有更重要的作用。”林知意食指敲了敲桌面,似乎暂时没有要将这枚龙玺收好的打算,相反他甚至将它往前面又推了一些,直到抵在书桌边缘,说道:“朕知道普天之下总会有些奇物作祟,所以才需身怀非凡之人除祟解祸。”   “皇都京兆是整个大梁命脉所在,人心繁杂,受到邪祟污浊的奇物自然更多。”   “想要除祟首先要能做到两点。”   他说道:   “一,要能看见那些邪气。”   她想起别人看不见她的样子。   “二,能触碰到那些邪祟。”   “触碰?”白鸟皱眉:“能看见,但无法触碰?”   “正是如此,两者缺一不可。毕竟常人能见的只是那些奇物平常的伪装,无法窥见其散发邪气的根源。”林知意看了眼桌面上的龙玺:“被污浊的奇物未经龙脉温养前,被常人触碰很容易陷入癫狂疯魔。”   这一点她倒是深有体会,要不是那时林知默及时阻止,恐怕她也当场把那片柳叶给吞下肚子去了。   “天命司就是自古以来于暗中护国安宁的支柱。”   他不再拐弯抹角地继续铺垫,下一句话直截了当地向她发出邀请。   “白姑娘,我见你心神纯净,可观邪气;又身怀奇妙,可触奇物;不知你可愿意加入天命司,共佑天下黎民安宁?”   白鸟目瞪口呆,没想到穿越之前自己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相当平凡的社畜,穿越之后的走向也不是什么宅斗宫斗现场,而是变成了更奇妙的走向。   但或许正是因为太奇妙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发展。   不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未来,未知反而让她心潮澎湃起来。   像是重新找到一个人生的意义,她几乎是没有思考多久就点头同意。   “行。”   “但是发钱吗?”   毕竟她现在还和林知默绑在一起,说不定能在这种机构中找到解决的办法。   “吃皇粮饭。”林知意也一脸满意,顺带补充一句:“天命司成员都是在吏部有专门档案的,每年的俸禄只多不少。”   “捧着这个在自己身上盖个戳。”   他指着那枚龙玺。   “为什么要盖戳?”白鸟疑惑。   “若是一个人为国为民、心怀大义,那龙印会护佑此人太平无忧,但若是这个损人害人、心怀不轨,龙印就会将这人烧成灰烬。”对方笑着说道:“虽然只能对奇物和能够看到奇物之人有这般强大的作用。”   白鸟:这是什么自动监控系统?!   她盯着手中这个堪称无价的国之重器,像是打疫苗一样捞起自己的袖子,准备盖胳膊上,接着还没把龙玺举到胳膊那儿,下一秒长袖又滑落。   林知意:“噗。”   “……”白鸟恼羞成怒:“这能怪我吗?”   “或者你干脆盖脸上。”他提出一个不走心的建议。   白鸟果断拒绝:“谁要在脸上盖戳?!”   “平风当年不就要在脸上盖的?”他看向自己的兄长。   林知默:“被赵先生打了一顿消停了。”   “时间过得真快,那小子居然也进天命司两年了。”林知意感慨:“已经有两年没有再来新人了,刚才那段解释的话我也有两年没说过;不过阿兄,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都是你说?”   林知默帮着她捞起左臂那边的袖子,沉默片刻对自己弟弟说道:“你解释得好。”   “以朕的身份都不用解释这个,干脆让你们白虎属的言肆来做专门解释好了,他那小子要不是去了天命司,来御史台也是好的。”   “穆子川已在大理寺当值。”   林知意笑骂了一句:“他那是一个人吃两份俸禄,人家做短工的都没他机灵!”   白鸟没管那兄弟两个的说笑,比起听他们说的话,对于她而言,明显是小心着别把龙玺碰坏比较重要。   龙玺原型的底座下方只刻了四个字——天下苍生。   虽然没有用任何的印台,但将龙玺盖在胳膊上的时候会有温热的触感,像是温度适宜的水流渗透进皮肤中,又随之流进血脉中。   和想象中的不同,印章盖完后,那四个大字只闪现了短短几秒,接着很快就在皮肤表面消失不见,要不是她现在还捧着玉玺,她甚至会觉得刚才戳章的那个动作只是自己的错觉。   反反复复又看了几眼自己的胳膊,白鸟不确定地抬头问:“没了?”   “没了。”林知默松开拎着她长袖的手。   “没了——”身为皇帝的林知意也说道:“龙玺欣赏完该还了,不还朕就要治你死罪。”   还真是伴君如伴虎。   白鸟火速把这龙玺重新放回他的桌上。   看着对方把龙玺收回匣子中的动作,她突发奇想问道:“陛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刚才拒绝的话,会怎么样?”   林知默看了她一眼。   看上去没有丝毫威胁力的帝皇笑笑:“那当然是就地斩杀,因为是游魂所以还不会有血溅落,省了打理御书房的麻烦。”   白鸟:“……那当我刚才那句话没有说。”   林知意把木匣重新放回暗格,在赶人出门之前对他的兄长说道:   “阿兄,据驿站那边说,再过三日便是玄甲大军回京之日。不知阿兄可愿代我去明德门迎接?”   林知默停下原本准备转身离开的脚步,“我明白。”   于是年轻的皇帝仿佛暂时放下什么负担一样对他说道:“那就拜托阿兄。”   话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另外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边看向林知默,一边却也不肯把话说明白。   “这两天恐怕还辛苦阿兄要多多出面奔波,回头有空,弟弟请你喝酒。”   白鸟在一旁一直识趣地没吭声,听着他们又说了几句关于盐价的事,不过她觉得皇帝请喝的酒多半都不是很好喝,是她就不想来喝酒。   他默默看向自家弟弟,看见他那种从小要做调皮捣蛋事情的笑时,就觉得眼皮突突一跳。   怪事,难道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第08章   没想到一朝穿越就变成吃皇粮饭的古代版“公务员”,某种意义上好像也不失为一种BOSS直聘。   白鸟反复捞起自己的袖子看看那个盖上标志的地方。   现在已经完全不见半点印记,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一种成功入职的真实感。   林知默在旁边看着她反反复复亮出来的雪白胳膊。   “你冷吗?”他委婉地提醒。   白鸟回头:“不冷啊!鬼哪有觉得冷的!”   “……”   真是完美的鸡同鸭讲。   算了。   林知默收回视线,顺着宫道往外走。   宫道幽长,下了雪后在无人上朝的日子里更是显得清冷寂静。   他平日就觉得这里太过狭隘,没想到现在身边多了个伴,对方就能把这条平平无奇的道路评价得说出一朵花来。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白鸟闲得无聊,非要压着道路的中轴线走在他前面。   “回天命司。”林知默回答:“需要刻牌。”   “什么叫刻牌?”   “你的身份记录。”   他的解释永远都很简短,属于别人不主动问就绝对不会主动回答的那种人。如果是在职场上遇到这种人,她觉得自己铁定不到第二天就已经和关系较好的同事吐槽过以后不是做领导的料,奈何在这个时代人家是含着金汤勺出身的,所以以上分析纯全部无效。   现在一朝穿越,前尘都好像已经成了往事。   所幸在那个世界也没有什么亲人朋友牵挂,倒也算是一身轻松地离开。   虽说天命司和皇城并非相差太远,不过纯粹依靠步行还是觉得自己在跑马拉松。   但她变成鬼后有个好处就是不用自己走,白鸟就一路跟着他飘。   一边观察大梁的风土人情,一边询问:“我们天命司的日常工作是干什么?”   “除祟解祸。”   太官方回答了!   “除此以外呢?”   “护国安宁。”   “……无效回答,扣分!”白鸟嘟囔着除了她自己以外,也无人能听懂的话,又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之前陛下说的什么什么属是指什么?”   林知默感觉自己方才应当在偏殿里多喝两杯茶水,再来说话解释。   “天命司分四相属,各司皇城四方安宁,东方青龙主辖制、西方白虎主杀伐、南方朱雀主辅佐、北方玄武主卫戍。”   “每属各有三人,多余者则为预备员,不过奇能异士往往被人恐惧残害,又或因邪祟暴毙早亡,普天之下虽大却难以寻觅,天命司也很难编入十二人。”   “今日你加入,天命司才刚巧凑够十二人。”   白鸟感觉自己像是在路上随手买了张彩票开奖,没想到恰好就是亿万大奖般的巧合。   “这么巧?”她眨眨眼。   林知默绕过被人清扫过的大街,避开还在簌簌落着小雪的树下往杏花巷第一间的宅院走去。   “的确很巧。”他道:“天命司大隐隐于市,不被外人所知,不过刻有的令牌可在各衙署中自由通行,也可去大理寺调动相关卷轴记录,无需经过其他上级再过批准。”   她很是理解地点头。   毕竟是专属皇帝的神秘部门,当然要有一些工作上的特权,否则就不够神秘了。   “不过在外人看来天命司不过是养闲之地。”他敲敲门,在等着里面的人开门时,对她说道:“天命司总部虽说在宫内钦天监那边,实则只是障眼法。也正是因为挂名在那边却不干实事,天命司在不少人心中也风评不佳。”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的是平风兴高采烈的脸。   “殿下回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阿棠来了!”   他开门侧身让他们进来的同时嘴里还在说个不停。   “哎呀今天那冰糖烤梨是真的香!”   “虽然说燕辞那小子厨艺也不错……但哪儿抵得上阿棠的手艺,不愧是从苏大小姐府上出来的!”   白鸟抬头看看天,觉得这刚下完雪阴沉沉的时候的确很适合吃冰糖烤梨。   这么想外面风评好像说的也不错,与其说是上班,倒不如说大家都在养老。   她也好想吃冰糖烤梨、外面巷口卖的热气腾腾的烤地瓜、中午鲜美到掉舌头的羊肉……   不过林知默明显对这些都不是很感兴趣,就算平风这小子说得眉飞色舞,他的重点还是落在——   “赵叔回来了吗?”   平风表情一垮:“老赵回来是回来了,就是又在喝酒,天天从早喝到晚也不怕喝出毛病出来。”   白鸟紧跟幽幽吐槽一句:“人家身体里大部分是水,说不定这个人与众不同,身体里大部分是酒。”   可惜平风听不见,否则估计会很是赞同地连连点头。   “……”林知默心中有种微妙的笑意,不过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两人一鬼踩过庭院中未完全融化的积雪来到正堂门口,刚一掀开挡风的布帘,白鸟就被里面冲出来的酒气熏得倒退一步。   她连忙挥挥涌进鼻腔的刺激性气味,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的老天,这是喝了多少酒?”   站在她前面的林知默面不改色,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一道火爆娇俏的抱怨声先传来。   “老赵!你怎么又喝这么多!你刚才不还在酒楼里喝过吗?!”   另一道醉醺醺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在酒楼喝的酒和在家里喝的酒那是一码事吗?况且酒楼的酒能有小柳带来的酒好喝吗?嗝——”   说着他还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再说了,你怎么就说我、不说小江?”   被点名的人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我可没醉。”   气得方才发话的女孩子恨不得叉腰跺脚:“你怎么能这么说江先生,人家饮酒作诗,你呢,我看你就天天搁那儿醉生梦死、好吃懒做!”   “哎——人生忙忙碌碌到最后,不就图最后那四个字,我醉生梦死又没碍着其他人,有何不可?”说着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满脸通红地与另一名白衣青年干了一杯。   “强词夺理!”红衣少女愤愤一拍桌子:“给老赵你喝好酒,那简直就像是让牛去嚼牡丹!”   被叫做老赵的中年男子哈哈大笑,也不碰桌上的烤梨,一个劲儿就在那里邀请旁边瞧上去飘飘欲仙的白衣青年喝酒。   后者也相当奉陪,好像不管喝多少酒都跟喝水似的。   平风一跨进屋子就嚷嚷:“又喝酒又喝酒,不是说好下午玩沙盘的吗?”   老赵打着酒嗝说道:“等我酒醒就陪你这小兔崽子来一把,嗝。”   白鸟瞅着这里面热闹的模样,接着看向林知默:“工作这么快乐的吗?”   林知默目不斜视:“还没有到工作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上辈子她怎么没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殿下。”   见到于平风后面那个进来的人,正在喝酒说笑的几人也纷纷放下手中的杯盏爬起来行礼。   林知默摇头:“不用多礼。”   “赵叔。”他喊住跟着喊了句殿下就准备坐下的中年男子,对他说道:“需要刻牌。”   “哟?”老赵眼皮一抬,先是在宁王殿下的身后扫了一圈,见没人又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问道:“和李家老二一样的情况?”   “不完全一样。”他说道。   言肆迅速反应过来,目前天命司四相属中唯有殿下率领的青龙属余有空位。   红衣的姑娘叉着腰疑惑:“什么?有人要来天命司了?是谁?怎么神秘兮兮的?是和我们一样,还是和阿棠他们一样?”   平风神秘兮兮地和她说:“苏沁大小姐你要是看得见,那可就不叫神秘了。”   苏沁眼神一横,平风赶忙往正在拿着笔不知写什么的言肆身后躲,言肆差点没打翻墨,气得就差没当着宁王殿下的面直接一脚踹在他屁股蹲上。   白鸟看着里面热热闹闹的景象,真是想不出来这里的职责是像那位陛下所说的除祟解祸、护国为民。   既然是天命司领头的使君发话,老赵还是不情不愿地从酒桌旁爬起来,浑身酒气地又打了个嗝,接着朝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含笑吃梨子的寻枝伸手。   后者微微点头,转向对身旁的燕辞说道:“阿辞,把钥匙给赵叔。”   燕辞从袖中掏出后屋的钥匙,忍不住瞪他:“你可别发酒疯把里边儿的东西给砸碎了。”   老赵满口应下:“怎么可能。”   只不过白鸟看看他走路那摇摇晃晃的身影,觉得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到这个保证,那还是个未知数。   这次再去后院就显得轻车熟路起来。   领路的老赵除了手中一把铜钥匙,其他可谓是两手空空。   外面天寒,可他也没有多加一件衣服的意思,直接穿着薄衣就出了烧着地龙的前屋。   林知默看着他的背影,“赵叔,三日后玄甲军回京。”   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似乎右腿受了伤。   他一直走在后院小楼前才丢下一句话:“挺好的,不打战了是挺好的;只看着前面,总是容易忽视后面的。”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可白鸟却无端地品出了些陈年旧酿的苦涩。   “话先说在前头,我那天要去茶楼看戏,没空去。”老赵站在门前,掏出那柄钥匙,手哆嗦了半天也没对得准锁孔,“这可是陛下交给您的大事,也是在全城百姓面前露脸的好事,您可不能推脱。回头我们可就指望着您向陛下讨点钱给买米买酒。”   吱呀一声,他终于打开了之前柳絮曾经也打开的后院小阁大门。 第09章   和白鸟想象中的场景不同,这屋子里不见任何一只木匣,空旷的正厅中唯有一座四排三列的木架列于北墙,木架上悬挂十一只刻有名字的木牌,此刻正随着开门的寒风微微晃动着。   木架的前方、正堂地面的中央则是雕刻精美的山水地形图,以皇城京兆为中心,数十街坊景色栩栩如生地映入眼帘。   她低下头仔细观察,如果不是她的错觉,那些置身于街道上的小小人偶似乎和逛街的人一样还在运动。   和外面的房屋触感不同,置身于这间屋子的时候,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堪称为脚踏实地的“实感”,就好像她还和以前一样是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随意将身体的一部分穿墙而过。   再往里似乎还有其他房间,只是林知默不打算进去,她也无法再继续朝里探索。   老赵回过头来,乐道:“哟,真是没想到,最后这令牌的主人是位姑娘。”   白鸟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看到了自己。   “此处为龙脉聚集之地,任何幽魂邪祟都会显形。”林知默道:“白鸟,上前来。”   他站在山水地形图与悬挂令牌的木架之间对她说。   对方的神情很是肃穆,这让她也不禁有些紧张。   老赵立在一旁,从靠墙的小木柜里抽出刻木的工具和一块上好的木材。   “加入天命司需三拜,一拜天地,二拜黎民,三拜家国。”   她看向面前的蒲团,感觉到手臂盖上印章的部位隐隐发热。   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三声。   拜天地、拜黎民、拜家国。   “行了。”   随着老赵一句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有些吊儿郎当的话,她重新睁开眼。   一切好像没有变化,一切好像又变了。   更确切地来形容一下就是在她的视野中有什么原本模糊的东西变得更清晰起来,比如脚下腾升的、朦胧的白雾,又或者是山水地形图之下翻涌的、却无法完全升起的黑雾。   像是看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些犹如波涛起伏一样的黑雾上,林知默解释道:“那些便是邪气,镇压于此处的奇物并未完全净化时就会出现这些,若是离开龙脉附近就会致使常人疯魔。”   老赵视线扫过这些对于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然后将手中一气呵成雕刻好的令牌交给他。   “想想我干这一行也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居然能一次性就刻好,黑蛋要是知道恐怕做梦都能笑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能接我班的人出现。”   林知默接过这只令牌,将它挂在那木架上唯一空缺的一角,如此一来这木架上十二个钩子便全数填满。   老赵抬起头仰望那些令牌,眼神里有些感慨:“都多少年没见过这样了……还真是物是人非。”   “平风很喜欢你。”   老赵别着手,态度整得跟二五八万一样笑道:“喜欢我的人可多了,但是我又不值得人喜欢。”   老扎像是看破他到底想说什么,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就拒绝道:“真不去啊,殿下,你知道我性子的。”   听到他这回答,林知默便不再多言。   剩下白鸟一头雾水地追问:“在说什么?”   “能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满身酒气的老赵眉眼一耷,又重新变回刚开始见面时的邋遢中年男子:“这么冷这还不回去喝酒,小江铁定一滴都不会给我剩。”   像是把人糊弄过去就算过关,老赵见他没继续追问就知道宁王殿下还是心软,不打算硬是让他去,如此一来也不耽误喝酒的时间。   在离开后院正堂之前,他睁着眼睛仔细看了下这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小姑娘。   “说起来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这话说得好像什么长辈见晚辈一样。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面对皇帝陛下不敢这样说话的白鸟现在咬字清晰地说道:“在下白一——”   “白鸟。”   老赵噗了一声:“白小鸟。”   白鸟瞪着他们:“你可以叫我白鸟,也可以叫我白一条,但是我拒绝叫我小鸟,听着跟宠物似的。”   “有个性,我喜欢,跟平风那小孩儿似的。要我说就要性格活泼点,你说要是各个都像我们属里的言肆或者寻枝她家那个燕辞,那不是整日沉闷到憋得慌。”老赵把门重新锁上,回头一看果然见不到白鸟的身影:“这情况不知道能不能问问李家那小子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父亲这几日回京,难免忙碌。”林知默道。   白鸟反应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之前他曾经说过带领玄甲军回京的大将军名字也姓李。   ***   三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虽然除了林知默以外还是没有人能见到她,不过某种意义上天命司的人都已经知晓了她的存在。加上似乎是有其他某个类似她这样的游魂作为同僚,所以他们对她的接受程度之高、速度之快都让她有些讶异。   “话说,其他人不用去明德门?”   白鸟看着林知默穿上一身华服,倚在门口意思意思男女有别地朝外看。   “此事与天命司无关,并不需要。”   虽然按理说也不应该带着她去,然而现在他们两人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想分也分不开,只好一并骑马前往明德门等候迎接大军。   当然骑马的只有林知默,白鸟比较新潮,非要飘在他们头顶把头穿过高大的城墙往外看。   为了迎接大军胜利归来,明德门前的道路在最近特意经过了修整。宽阔平常的路面正适宜马群携带满载而归的珍宝,特意清空的城门口已经竖起代表天家仪仗的旗帜,林知默作为代表立在城门吊桥前的时候,白鸟确信她听见了周围道路两旁以及茶楼高处暗含爱慕的讨论声。   城楼太高,已经远超三米的距离,于是她干脆飘到林知默的背后,站在他后方的马背上,抬头打量周围的风景。   骏马甩着尾巴,丝毫不觉自己背上多了一个人。   林知默微微侧首,视线的余光看见她这堪称大不敬的动作时,也并未出言阻止。   这人总是能做出一些让他意想不到、却也不太想阻止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也一样格格不入,可每天还能自娱自乐过得如此开心。   “上面那两个小姑娘在看你哎。”白鸟指着右手边那两层的茶楼对他说道:“两个都长得好看,一个明媚,一个柔美。”   她啧啧两声,感觉自己自从来这儿之后,说话的修饰水平都变高了。   林知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并未详细观察:“应当是哪家达官贵人家的女眷。”   要不然这个时候靠近明德门附近的雅座早就被定走,压根就不可能有普通散客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位置。   “没事来看这个做什么?”白鸟站在马背上轻飘飘地转了一圈,又指着左边的楼上说道:“那不是苏沁吗?”   小姑娘穿着之前没见过的粉色衣衫,娇俏得像是春日枝头最美的一朵芍药。   “苏沁兄长苏河是兵部掌事,此番也一同随金吾卫众人前来迎接大军回京。”   言下之意是在这里看见她出现不是什么稀奇事。   白鸟又左右看了眼两边高楼上的女眷,总觉得还不完全像林知默所说的那样纯粹是为了看热闹,或者迎接亲人回家。   毕竟还有不少身着精美华服的夫人和看上去娇俏可爱的姑娘正把目光绕在他的身上不断打量,时不时再在图案精巧的团扇遮掩下热烈讨论着什么。   站在宁王殿下身后维护街道秩序的金吾卫校尉于飞虎听见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忍不住往后倒退几步。   传闻中宁王能见常人所不能见的阴邪之物,这说法似乎不是空穴来风。   他原本担心宁王殿下还记得上一回自己对他的不敬,没想到现在他听见了比上一回更让他汗毛倒竖的东西。   一边加快脚步往前巡视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准备破坏城门现场的秩序,他一边用力摇摇头,告诉自己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出现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之物。   “玄甲军至——!”   城门外一声嘹亮的报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拉回皇城京兆明德门外的有节奏响起的阵阵马蹄声上。   白鸟在物理意义上一蹦九尺高,恨不得现在就去城外见见世面,但在直线距离上还是飞不出城门,看那被众人隆重欢迎回城的玄甲军到底是何模样。   但林知默自打知道她会把他拉过去之后,也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就是能像棵树扎根在原地能动也不动一下。   “殿下。”   在城门口下马的中年男子有着刚毅的面容,被风霜吹打过的脸上有一条极为显眼狰狞的刀疤从右上斜穿而下。   “末将李阳辉见过宁王殿下!”   他翻身下马行礼。   跟在他身后一同下马向宁王行礼的还有两名相对来说年轻的小将。   “这两位是我麾下副将,齐一谷与徐景风。”   “李大将军不用多礼。”他现在虽然已不着军服,可见到曾经带领他们冲锋陷阵的大将军如此行礼的时候,还是阻止对方的动作:“陛下要事缠身,命我来为大将军接风洗尘。”   “眼下年关将至,陛下的确事务繁杂。”玄甲军统领李阳辉看上去很是严肃,不过也并未针对此事发出任何不满,只是将话题顺带转到自己儿子身上,“犬子若是整日游手好闲、没有成绩,殿下不必关照末将颜面,只狠狠教训他就是。”   说起来,之前平风的确提到过一位姓李的同僚,没想到和眼前这位居然是父子两个。   “鸣集武功扎实,在平辈中是佼佼者。”林知默道。   “和殿下比起来,他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李阳辉明显是一副严父的模样,“还请殿下平日多多赐教于他。”   “自然倾囊相授。”林知默道:“将军率军与北蛮之战大获全胜,实乃举国欢庆之事。陛下考虑到今日诸位车马劳顿,不如先做休息,明日再进宫述职。”   白鸟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好奇地把视线放到更远的地方看去,然后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就是行军物资吗,居然有这么多刀剑。”   她从后方的大军里飘荡了一阵又回来,忍不住啧啧称奇。   “排得那么整齐,我还以为是批发的。” 第10章   “哎哟皇宫的庆功宴其他没啥了不起的,就那良酝署的春暴味道一绝!”   提起几天前宁王殿下参加的酒宴,老赵倚在桌旁一边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一边拍着桌子嚎没喝到普通人绝对没有口福享受的顶级美酒。   “春暴雪仍堕,夏潦盈川塍。”   “这酒就要用去年冬天的雪水酿,再在今年夏天埋下,最后在冬天再挖出来喝。”   老赵吧砸吧咋嘴,只恨宁王殿下不爱酒,没能多带一坛给他和小江一饱口福。   “喝喝喝喝,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   脱了外边儿那件粉红斗篷的苏沁叉着腰指责从一大早就开始喝酒的老赵。   “我就没见过像老赵你这么爱喝酒的。”   “怎么就没见过了。”老赵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后说道:“我们江先生不也是大酒鬼?”   苏沁立马倒戈:“先生那叫酒后出文章,老赵你这是酒后发疯!”   “我当年发疯那可是谁也打不过——!”他醉醺醺地举起酒杯,也不知道要邀请谁一起干杯:“要不然我怎么进的白虎属。”   一旁路过的燕辞一把夺过他的酒杯:“一股酒味,别呛着姐姐和殿下。”   老赵赶忙去捞他的命根子:“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你一个朱雀属的娃娃没事学平风那臭小子是吧?”   苏沁笑嘻嘻地给燕辞帮腔:“平风可不像你这样酗酒。”   老赵抢回酒杯,抱着他那壶没喝完的酒就要跑,临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   “所以我才说那小子不适合来白虎属。”   苏沁站在门前还不忘指使自己的侍女阿棠把酒窖给锁牢。   “阿棠,你可莫要放他进去偷酒喝!”   “哎!我晓得!”阿棠脆生生地应下。   在这儿她就是负责日常采购的大管家,平日最擅长做美食酿美酒,还有看着老赵不去偷酒喝。   见她把老赵又从酒窖门前装作凶狠地撵走,苏沁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桌旁对一直在喝茶的林知默与寻枝说道:   “前几日玄甲大军回京可真是威风!”   白鸟坐在林知默旁边,原本还在无聊地数桌上雕花刻叶的数量到底有多少,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接上一句“的确,而且几个副将走出来各个都是一表人才,估计回头就要加官进爵”。   林知默的手一顿。   寻枝捧着温热的茶盏笑道:“明日沁儿恐怕要忙起来,今日还从家中偷偷溜出来,也不怕苏夫人责骂。”   苏沁长叹一口气:“果然瞒不住寻枝姐,不过我乐意去纯粹是因为可以穿新衣服!再说明个儿可不是我自己忙。”   说着她看向林知默,“殿下不是也要去吗?”   白鸟也把头转向他,几秒后恍然大悟:“哦——相亲宴。”   寻枝唇角的笑意变得更深了些。   “难怪在这个天就已经有春花盛放。”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接着又说道:“不过我见繁花之中亦有血光,两位前去花宴时务必小心。”   听到这里,他们两人的面色不免凝重。   林知默问道:“可有更清楚的提示?”   “不见。”寻枝摇头:“只见花叶繁密,美人似锦。”   这种景象太过平常,很难直接从中读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   白鸟扑到桌前补上四方小桌的最后一面的空荡,她看着桌上好像很是美味的点心忍不住说道:“我就说最后不是还是要去嘛!”她就很想去看看那个冬日里的赏花宴,可林知默这人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原本都写了拒绝的帖子,没想到现在是发不出去了。   林知默看了眼兴高采烈的她,转而对寻枝说道:“可与邪祟有关?”   “是,但黑雾并不浓郁,雏鸟尚未羽翼丰满,可迅捷狡诈,不知到底藏在花丛何处。”寻枝点头。   于是他又看向苏沁:“明日宴请众人的东道主是?”   白鸟够着桌上的柑橘摸了空,忍不住回过头吐槽道:“你居然连谁请你都没看?!”   苏沁也是一脸震惊:“殿下竟然不知道吗?”   “你们想法一致。”他将茶盏放下,“原是阳舞姑母邀我一同去。”   言下之意是他原本不想去,都准备拒绝了当然没有注意到底是谁,又是在哪里举行所谓冬日里的赏花宴。   “没想到新来的妹妹居然和我想法一样,这难道就是英雄所见略同?”没想到苏沁的关注点在这里。   白鸟飘到她的身边,只差没惺惺相惜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摇晃,赞同她们古今出生世界不同,可对林知默的吐槽却是同步的。   就是有一点要纠正,论起年岁,她都二十五六了,明显她才是姐姐。   “快快快快芝麻,和她解释一下!”她催促。   林知默移开目光,感觉她这人真是能给点染料就开布坊,好像任谁都能打好关系。   苏沁敏锐地察觉到他在故意不吱声,难免“啊”了一声:“殿下,她肯定说什么了吧!你怎么瞒着不说话?!”   她在家中是最小的嫡女,作为兵部尚书苏东城唯一的掌上明珠,从性格上来说少有怯场踌躇的时候,所以就算是面对全皇城都觉得不敢在面前放肆的宁王殿下,她也敢有话直说,有问题那就直问。   林知默被两道声音一左一右的夹击,最后还是向白鸟妥协,将她的话转告给苏沁。   “她说,她才是姐姐。”   “啊?”苏沁一愣。   寻枝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鸟恨不得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脑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水给摇晃出来。   “我是让你说这个吗?!”   桌几上白雾四溢,酒味渐散后便有种沁人心脾的茶香从茶炉上飘溢而出。   一直没有吭声坐在旁边的燕辞给在场三位都续上热茶,同时提出建议:“重点难道不是明日赏花宴?”   苏沁回过神来:“是哦!”   重新说到赏花宴,她的兴致就高昂起来。   “殿下毕竟和阳舞大长公主是姑侄关系,算是直接知晓内幕了;但这次赏花宴对外宣称的其实是玄甲军副统领齐一谷母亲齐夫人领头举办的。”   林知默喝了口茶,没有吭声。   “实际上——没错,其实是阳舞大长公主举办的相亲宴!”   白鸟在旁边噼里啪啦给她鼓掌,好像什么说书现场到精彩时刻下面的观众一定要给力地给点不一样的反应似的。   可惜苏沁现在听不到她这么热情的呼应声,见寻枝笑而不语,林知默又神情淡淡的模样,只好悻悻放下手嘟囔阿棠不在都没有懂自己暗示的人。   白鸟拼命戳戳林知默的后腰,然而后者纹丝不动,好像绝对不会再做第二次传声筒。   “毕竟之前玄甲军大捷后回京,陛下已经连夜让吏部与礼部准备封赏,这次不少军功在身的就要鱼跃龙门了。”   “加上你们有没有发现——”她拖长音调像是要卖关子。   白鸟连连点头,很是配合她:“你说你说。”   林知默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并没有接苏沁的话。   剩下寻枝是好人,见没人应答,便主动问道:“发现?”   “这回李大将军身边的几位副将都是青年才俊!”   她一拍桌子,吓得经过门口的阿棠忍不住探进来看看,发现是自家小姐丝毫没有大家闺秀风范地说到兴头上的时候,就知道属率性之举,不是因为夫人让她去参加相亲宴生气而松了口气。   “哦——!”白鸟恍然大悟:“僧多粥少啊。”   “僧多粥少啊!”苏沁像是说书似地感慨:“京兆其他年轻人有虽有,但是古怪的是去年订婚得尤其多,于是适龄的小姐便多出来,大家自然也就把目光转到武将那边。”   寻枝听着两道声音,忍不住笑问:“不过是大长公主牵头?”   “的确。”说着苏沁把目光投向他们的宁王殿下:“呃——毕竟殿下你应该自己也知道。”   林知默摩挲着茶盏的边缘,“姑母对我的婚事的确上心。”   “就是嘛,名义上说是为了让京兆的姑娘们见见那些威风凛凛的小将军,实际上嘛……”她撵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看应该是想方设法让殿下看看那些小姑娘们才对!”   “……”林知默看向白鸟,后者拍着腿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   寻枝也忍不住露出一些笑意,她问道:“那为何与齐夫人搭上线了?”   “这次跟随李大将军回京的两位亲兵副将里有一位就是齐夫人的长子齐一谷。”苏沁时不时出门“闲逛”,对这些事了如指掌:“齐夫人有意想把地位抬一抬,自打前几年就经常去国兴寺‘偶遇’阳舞大长公主,最近两年已经能和大长公主说上话了。”   “原本呢我听说大长公主的意思是想让关内侯夫人操办这次宴会,没想到何夫人独生女这几日生病高烧不退,自然也就无法亲力亲为,于是就换成齐府操办。”   苏沁咽下嘴里的点心,又撵起第二块。   “这位齐夫人膝下有一位嫡女和一位庶女,两人年龄相差不大,都是十八九岁,很明显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寻觅陈龙快婿。”   “阿辞倒杯茶给沁儿。”寻枝听着听着,又向一旁微微侧首。   虽然不情不愿,不过燕辞还是冷着脸给倒上一杯放在苏沁面前,果然见到对方刚把这块点心塞进嘴里嚼了没几下就险些被噎住,连忙灌了半杯茶才缓过气来。   “还好有寻枝姐姐救我。”她拍拍胸口。   寻枝笑道:“说起来为何在冬日办赏花宴?”   白鸟也虚空拍拍她的后背,语气里满是好奇,“冬天不就只能看梅花之类的吗?”   苏沁把剩下半块点心放下,一时半会儿决定不再吃这种危险食物。   “这就要说到关于齐府的另一个传闻了。”她神神秘秘地开口。 第11章   “齐家现在只有大房出息的很,长子齐一谷带着军功回来,如今肯定能赚得一个好职位;次子齐一峰又在金吾卫任长史,也算一个不错的官职。”   苏沁一边喝茶,一边和他们进行详细分析。   “二房嘛……”她啧啧两声,摇头表示看不上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整日里就会沾花撵草、无事生非。”   她嘴一撇,脸上满是不屑:“之前齐家二房的那公子哥居然还想上我家提亲,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本小姐这么美凭什么要嫁给他?”   寻枝笑道:“若是嫁给那种公子,不如来和我凑合过一辈子。”   白鸟点头:“我同意得不能再同意。”   “姐姐——”苏沁立马靠过去撒娇:“别认燕辞是你弟弟了,快来认我这个妹妹!”   燕辞立马对她怒目而视。   寻枝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哎呀,可惜我看不见。”   苏沁沉默片刻,亲昵地环抱住她的手臂:“看不见又怎么样,姐姐也是大美人儿。或者你和我一起去赏花宴,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这回燕辞就差拍桌而起了:“那些花拳绣腿的草包枕头怎么可能照顾得好姐姐!”   白鸟下意识看向坐在一旁没有参合的林知默。   “那你的意思是殿下也是败絮其中咯?”果然苏沁立马抓住这点进行反击。   “我可没这么说!”燕辞瞪她:“殿下英明神武,自然是和那些整日里只知道赏花作对,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不一样!”   白鸟:行,谢谢,我已经知道你们是宁王控了。   她再看了眼燕辞,决定给他再加上一个姐控标签。   林知默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打断他们之间的争执。   “齐府最近的确有个传闻。”   “哦——”白鸟拉长语调,像是想起了什么:“之前我们去过金吾卫,见过大房家的二子齐一峰。”   他曾经闲谈时说起过有小贼去他们家偷花,而偷花的原因是有人说他们家后花园里的花有神奇的作用,居然可以预测事情真假。   “就是这个!”苏沁靠着寻枝点头:“这次正是因为提到这个噱头,所以才把赏花宴定在了齐府的后花园里。”   “齐家大房的那位嫡长女齐一潭特别爱好侍弄花草,听闻种植了不少即使在冬天也能盛放的花木。”   “不过嘛,最重要的是齐夫人的‘闺中密友’乃是户部尚书的戴夫人,所以这名义上的赏花宴、实际上的相亲宴定在齐府也不算太掉价。”   她完全没把燕辞的白眼放在心上,一边把头靠在寻枝的肩窝里,一边搬着手指对他们说。   “这回请的人的确也都是些青年才俊,随玄甲军回来的几位年轻小将请了,几个看上去前途不错的年轻朝官也请了,甚至……”   她笑嘻嘻地补充一句。   “还把无数京兆深闺女子的梦中情郎都请来了。”   白鸟虚空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女友粉看上去不少。”   林知默又喝了口茶,像是前言不搭后语地对苏沁说道:“苏沁,等等替我打个义体来。”   苏沁一抬头,神情很是惊喜:“哎呀,没问题没问题,这回我改进了打造的方法,原本想着让李景湛来配合,没想到他压根就不理我。”   ***   原本白鸟还不清楚林知默那话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等到她跟着他们两人来到后院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这是什么?”她站在后院小阁楼门前往里面看,发现苏沁开门后里面又和她上一回来所见的景象截然不同。   之前来这里是老赵领进门,然后芝麻做了个简短“入职演讲”,最后把代表她身份的木牌挂上去。   那个时候后院正堂里给她印象很深的山水地形图已经不见,取而代之展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一间精致的打铁铺。   虽然打铁铺一般不会用精致这个词来形容,可白鸟左右一看周围的装饰。   足足有两人高的熔铁炉,墙壁上悬挂着大小和式样各数不一的精巧工具,靠墙的角落里还伫立着竖排木架,上置各种看不出用途的半成品和样式精巧成型的完成品。   苏沁轻车熟路地把门一推,像是回到自家一样向身后两位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这是殿下之前说想要的长剑。”她拿下木架上一把长约三尺的宝剑,“我取七泉之水而来冶炼此剑,剑成后似有龙鸣之音,若是遇见邪祟,剑鸣便越是响亮,剑刃便越是锋利。”   林知默接过这把长剑,拔剑出鞘,只见剑端犹如电芒耀眼四射,剑身好似冰雪雕琢寒气逼人,实属是世间极为罕见的宝剑。   哪怕是道行极高的铸剑师在这里恐怕都要惊叹一声,不知此剑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白鸟好奇地探过头来观察这把剑,“剑锋是钝的?”   “若是没有敌人,那也不需以此杀敌。”林知默将它重新安放回剑鞘之中,问苏沁:“你作为铸剑师可有为它取名?”   着红衣的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接着摇头:“没有,说来也是凑巧,我在寻觅最后一种泉水的时候,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够澄澈无暇,最后还是殿下说到自己府上那水池是引的城外一处不知名的山泉,才解决我的困境;也正是那泉水助力,这剑才能铸成,可以说它和殿下是有缘的。”   “那自然还是要殿下给它取名。”她最后道。   林知默便低下头看着这把举世无双的长剑,脑海里的确是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可偏偏又像蒙了一层纱雾,怎么也无法拨开窥见其真相。   直到站在一旁的白鸟上上下下观察完毕,只恨不得直接上手去摸摸看,接着随口一说。   “用这么多种的泉水铸造,说明和水有缘……要我取名就叫灵渊,那什么来着,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她这么一说,其他两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白鸟被他们的目光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想要去摸摸看长剑的小算盘被发现,赶快被背着手吹着口哨,假装无事发生地走到一边去看木架上其他已经铸成的兵器及物件。   好似拨开云雾见天明,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完美契合他心中想法的总和,恰到好处地填上他想说出的名字。   “是,它的确应该叫灵渊。”林知默微微垂眸,轻轻拂过剑身。   “我原本还想着我见过很多人了,等见到那位阴差阳错跟在殿下身边的人肯定不会惊讶。”   白鸟回过头来,才发现红衣小姑娘的目光的的确确是一直落在她身上的。   自从她踏进这间屋子开始,她就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可以脚踏实地地站在其他人的视野中。   敢情她还以为自己还是隐身人的状态,没想到人家早就看见自己了。   苏沁笑嘻嘻地看向她:“寻枝姐果然说的不错,我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以后肯定投缘。”   白鸟这回也不装了,立马从放着物件的木架旁奔到苏沁的身旁,先是把不久前就想做的那个动作做完。   她抓住对方的手,上下挥动了一下,表示非常赞同她之前在桌旁与寻枝说的那句话。   “我刚才就想和你说,找不到合适的人还不如不嫁,我简直不能再赞同了!”   本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苏沁也立马回握住她的手上下舞动起来:“是吧!虽然我娘总是唠叨我,说大不了我婚后再养点面首。”   “……”林知默看看她们两人,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明显他插不上话,便只安静地等她们两人一见如故地说完,这才开口说道:“苏沁。”   苏沁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把手松开,在说正事之前还不忘遗憾。   “没事,等会儿事情结束,我们去泡壶茶再细说!”   她走到自己那些珍藏的工具面前,仔细地挑挑拣拣之后,回头看着她说道:“接下来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害怕,不过不会有危险。”   白鸟探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奇怪的长方形凹槽。   “这是什么?”   “义体。”苏沁解释:“指专门用来容纳游魂的器物,游魂除非呆在这个房间里,否则外人是无法见到的,但如果在这个义体内,就能操纵这具器物活动起来,我只需要将义体的外表打造成和真人一样就可以。”   白鸟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事?”   苏沁恨不得翘起尾巴来:“哼哼!我就说这是好事吧!李景湛非说我这想法是想害他。”   “但是你要怎么打造义体?”白鸟问道。   她像是展示自己的传家宝一样抡起放在木架旁边的铁锤,那锤子竖立起来的时候几乎和苏沁本人一样高,锤头则用精铁锻造而成,看着相当沉重,也不知道苏沁这种娇小的体型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轻松地使用它的。   “你躺在那个凹槽里,然后我就要把义体覆盖在你身上,随后尽可能地打造成贴合你魂魄的模样。”   “……”白鸟看看那巨型铁锤,再看看对方兴致勃勃的模样,觉得那位素未谋面的李景湛或许想法没错,如果不是看到林知默表示“的确不算大碍”,她感觉自己也绝对不会躺在那个看上去就会被倒进熔浆的模具里。   “话说我真的不会直接融化吗?”   她躺进去后,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感觉自己眼睛一闭胸前再放几束花就能直接下葬。   苏沁信誓旦旦地保证:“当然不会!而且还有殿下灵力保护,绝对不会造成伤害的。”   白鸟心里直打鼓,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林知默的实力属于绝对没有问题的那一列。 第12章   赤红的熔浆像融化的太阳从头顶倾倒而下,白鸟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快蹦出嗓子眼,只差直接窜上云霄。   明明已经变成了鬼魂,可她现在还能感觉自己手脚僵硬,眼睁睁看着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致死量火光扑面而来。   “放心。”   压过一声接一声耳鸣的是林知默清冷的声线。   像是应和他的话语,就在热流倾泻的时候,她的眼前像是自动腾升起什么透明的玻璃罩,坚硬到足以将全部的岩浆阻拦在外。   然后那些沸腾滚烫的液体逐渐凝固成初具雏形的固体,苏沁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呼出一口气,开始论起大锤就对着那人形金石开始敲敲打打。   等到视野全部变成黑色的时候,白鸟竟然感觉自己久违地感觉到一丝想要入眠的恬静感。   自从变成魂魄后,久违不曾到来的睡意现在又重新从四肢百骸中涌上。   她眨眨眼,感觉耳旁叮叮当当的声响越来越遥远,像是屋外落下的雨点正在玻璃窗上跳舞,她也逐渐变成它们中的一员,跟随有节奏的乐曲迈入旋转的舞池;有人伸出手想邀请她共舞一曲,她欣欣然也将手递出,接着抬起头一看却发现穿着蓝色礼裙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林知默。   “——我去!”她猛地起身,感觉自己这个脑补能力实在是有些过强,没想到还能梦到现代版的林知默。   “……醒了?”   她转过头去,直愣愣地盯着这个穿着湖蓝绫锻袍子的英俊美男子看了好半天,直到对方稍显不自在地用右手转了一下左手的玉扳指,主动开口问道。   “可有不适?”   白鸟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梦里对方穿的长裙也是深蓝色这个细节也并非全无道理。   “不适?”她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好端端的,也没什么其他的感觉,“这倒是没有。”   说着她从那个凹槽里又爬起来,在地上连跑带跳准备上房梁。   结果人才爬起来,迈出第一脚就哐当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跟头。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沉重,明明想要抬起左脚的念头已经过了四五秒,可真正行动却才在一秒之前开始,于是变成左脚绊右脚,直接脸朝大地倒下。   然而摔了这么个结实的跟头,她却没有丝毫的痛感,身体好像撞在柔软的棉花上,到处都轻飘飘得没有任何实感。   她撑着地面试图爬起来,结果手肘一滑,噗通一声又是脸朝下摔在地上。   “……”白鸟保持着这个姿势,动也不动地倒在那里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连走路都不会。   几秒后,有人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拎”了起来。   白鸟抬起头,看见林知默那张还是缺乏表情的脸,接着就想起来在她还会走路的时候对方的保证。   “你不是说不会有大碍吗!”   “……”林知默沉默片刻,说道:“你的三魂六魄的确没有受损。”   “那我现在怎么连走路都不会了?!”   “那是因为你不适应现在的义体。”他耐心解释:“之前苏沁打造的义体都用的是百年沉木,这次用的是乌金矿,从硬度上而言,这个自然更重。”   白鸟借着他的手勉强在平地上站稳,但是等到对方一松手,她自己抬起脚走了一步,又是哐当一声险些没直接撞到前面的熔炉上。   林知默拽着不久前苏沁给义体换上的衣衫后领,将她又提溜了回来。   “你先……”他顿了顿,像是好半晌之后才思索出这么一个方法:“我先教你走路。”   白鸟:真是谢谢您嘞。   她笨拙地跟在林知默身后,像是刚刚破壳而出的动物幼崽学习如何迈开左右脚行走。   虽然对方说现在她用的身体是很结实的乌金矿打造,不过她几乎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实感,如果不是特意隔着衣服去哐铃哐啷敲两下,可能都不会有人发现这具身体和常人的不同。   紧紧拉着对方的手在屋子里绕了好几圈,白鸟终于感觉自己逐渐找回了平常走路的感觉,就在她尝试着想像游魂状态时那样原地蹦跶两下的时候,林知默一把将她按住。   “会倒。”   她瞟了眼身后层层叠叠摞起来的工具,决定还是不要作死,到时候正好一头撞在那些东西上。   “我就说这不是很合适嘛!”   就在她开始得寸进尺地要求对方陪着她跑两圈再试试的时候,苏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小姑娘似乎是换了一身新衣服,连带将头上的簪饰都一起换成了嫩绿的翡翠和鹅黄的绒花,整个人像是从还未到来的暖风里蹦跶出来的报春使,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甜的很,全然没有方才她穿着红衣把那柄大铁锤抡得呼呼作响的打铁狂人模样。   她只把半截身子伸进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我就说你们还在里面干什么,原来是殿下自己……咳。”她止住话头,另外说道:“哎呀,我让阿棠沏了茶,还做了小点心,就等你们了。”   白鸟眼睛一亮,想起之前已经快把她馋到口齿生津的那些美食。   “好啊!我终于能——”   “你不能。”林知默残忍打破她的美梦,“义体不能吃喝。”   白鸟回头哀怨地看着他:“那我要这具身体有什么用!”   “除非你能另寻一具身体。”   “这不成夺舍了?”白鸟嘟囔,“还能这样?”   “可以。”林知默暂时没有放开她的手,省的她跨门而出的时候又会直接以头抢地,“不过这是损人害己之事,龙印会直接把你烧成灰烬。”   白鸟:我就知道!   重新踏出后院这间小屋大门时,她才感觉到这具身体带来的实感是什么样的感觉。   风吹竹梢,扬起今日第一场大雪,她只要伸出手就能接住那片冰凉的雪花。   但和常人的身体不同,她的双眼虽然能看见雪花飘落于她掌心,却丝毫察觉不到其冷暖变化。   “这并非完美之作,以苏沁的本事改良也不在话下。”林知默看着她的表情低声说。   结果没想到白鸟在沉默良久之后,突然握紧了拳头,一手扶着林知默,另一手握拳举向天空,语气昂扬地表示:“这我不就是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之身?”   走在前面虽然没有回头,但一直在悄咪咪偷听的苏沁脚下一滑,险些直接掉进小道旁边的幻境里去。   林知默看着她,然后突然抽开手,自己大踏步往前走。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我又没说错……好好好好好,是我说错了,你这人送佛也不送到西的啊!”   失去身旁一个支柱,她只感觉脚下不住打滑,仿佛一个初学者上了滑冰场,随时准备平地冲刺再摔一个屁股蹲。   “我不该不尊重你的少男心,帮帮我拜托拜托。”见林知默还是没有回头的打算,白鸟小心翼翼在原地迈开一步,感觉到即将大劈叉的动作,又赶紧停下脚步,试图以温言软语融化对方受伤的情绪:“有改进的空间那真是太好了,我刚才怎么没有想到,多亏你提醒我。”   “宁王殿下,我就知道你人美心善,不会见落难少……算了我也不算是少女了,但是诚挚地希望你别走——”她忍痛说道:“我发誓,绝不在你耳旁叨扰……最起码三天!”   苏沁觉得这话肯定没戏,还不如她回头去牵着她走回前屋的正堂去。   结果她才转身迈开一步,就看见一向对人冷淡的宁王殿下居然真的停下脚步,随后转身走到后面那个姑娘面前伸出手。   “这可是你说的。”   白鸟一把捞住对方的手,认真点头:“我说的!”   反正她现在有实体了,可以找其他人唠。   苏沁默默转身,感觉平风当初那句玩笑话居然真的没有说错,她好想找个人说说,不过要是找当事人的话,怎么看都会失去很多的乐子。   三人步伐不快地回到前院时,只剩下寻枝还坐在原处等着他们。   桌上茶水刚沸,满屋都是肆意的沁人茶香。   听到开门的动静,寻枝抬起头来笑道:“殿下,事已成。”   “已成。”林知默回道。   他们两个谜语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苏沁三步并两步坐回自己离开前的位置上,向他们招呼:“殿下、白鸟快来坐下。”   白鸟应了一声,离了林知默的手一个人落座时只听见吱呀一声,木榻险些被坐出一个洞出来。   “哎呀忘了和你说了,乌金拿着轻,但用的时候若是太使劲儿,杀伤力也是很大的。”苏沁说道:“玄甲军他们的马匹和精锐人员护甲就用的这种石矿,这也是他们战无不胜的原因之一。”   白鸟心惊胆颤地看了眼木榻,见没塌,这才松一口气。   “那岂不是很贵?”她又看了眼自己现在使用的身体。   “唔。”苏沁撵起一块点心,决定这次吸取教训,先说话再去吃:“当然很贵,这次用来打造的原料还是陛下在前年赐给殿下的一小块,否则压根就没有机会试试。”   寻枝道:“眼下既然白鸟姑娘已经能在人前显形,不如请她与殿下一同去参加明日的赏花宴。”   林知默看向她从未睁开的双目:“这也是你所‘见’的吗?”   寻枝思索片刻,又道:“若有白姑娘相助,此番殿下必定有所不同的收获。” 第13章   这天白鸟醒得尤其早,虽然说来到这个异世变成游魂后有行动不便的地方,不过好处那也是有的,比如可以睡到自然醒也不会有工作电话连环打进来催进度扣奖金。   碍于他们两个还是不能离开三米的定律,以往她是直接睡梁上或者内屋屏风外的榻上。   但昨天有了义体之后,她在跟着林知默进房门好像就显得不太对劲。   倒不如说昨晚她跟在对方身后一脚跨进亲王府大门的时候,那些巡逻的亲兵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劲起来。   白鸟自觉身正不怕影子斜,顶着光头搁那儿丝毫不畏惧别人的眼光,有人看她,她就大大方方地看回去,直到对方受不了她理所当然的表情移开目光,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算作罢。   隔壁房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收拾整洁,呆在那边距离也不算超过三米,自然也不会出现睡着睡着半夜就被莫名的引力拉到墙边去缩短两者直线距离的情况出现。   有了具体的身体后,她明显感觉睡觉变得更踏实一点,虽然在这个天盖不盖被子对她来说都感觉不到冷暖的变化。   所以第二天一早有人来敲她房门的时候,她下意识先去摸枕头旁的手机。   没摸到熟悉的物体,隔了三秒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她所熟知的世界。   在敲门声再度响起两下后,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应上一声,让外面的人知道可以进来。   “进。”   话音落下的时候,屋门便由外向内推开,一位穿着湖蓝色衣衫的婢女领头迈进,身后跟着其他容貌仪态均端庄大方的婢女一溜排地站开。   还没睡醒的白鸟盯着领头那位貌美的婢女看了半天,终于把她和林知默府上的总管风华对上了号,虽然是女子身,可这位姑娘相当具有管理手段,放在她熟悉的打工时代就算年纪轻轻恐怕也能做到中高管,难怪林知默放心把偌大的王府都交给她打理。   现在就算是见到向来不近女色的殿下居然亲自领个人回来,她面上也丝毫不见任何令人不适的好奇探究的表情,只像款待一位久违的客人一样,笑意盈盈地对她说道:“白姑娘,奴乃王府总管风华。听闻令尊曾与殿下在边疆多有照顾,现您来京兆,暂居王府,但前些时候王府上下匆忙,竟没有第一时间为您接风洗尘,还请您赎罪。”   白鸟坐在床上呆了一瞬间,思绪回到前几天,想来他们的确是挺忙的,毕竟这个时候恰好接近年关,风华这位大总管要忙着清账查账、又要忙着监督下面的人备年货、还要忙着盯紧王府年前整修等等,的确是一个人恨不得搬成三个人用。   再说她这身份,一听就是林知默为了应付其他人编造出来的。   “没事没事,是我突然来打扰了。”她赶紧摆出职场上互相客气的表情。   风华道:“殿下道您在这儿自由行动便是,不过听闻您今日也要去赏花会,奴便想着是需要一些新衣的。”   难怪她们进来的时候端着的木托里都放着各式的衣服。   “可惜来不及定制新的,暂且都是成衣。”   白鸟看看那些婢女手中精美的衣饰,觉得自己压根就分不出成衣和定制的区别。   “哈哈……哈……没事……”   她不自在地动动,感觉自己更适应在杏花巷里的气氛。   风华明显是个大忙人,道歉和款待的礼数周全后,她便低身行礼告退,留下一群压不住好奇的小姑娘们围住她。   她们为她换上新衣,擦上脂粉,再整理一番仪表,最后捧上一簇乌黑靓丽的东西来。   白鸟:?   “这是什么?”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简直像是——   “是殿下昨日晚上吩咐我们连夜准备的……咳,假发。”   “……我要这玩意儿干什么?!”她刚想说自己又不是掉到没头发了,随后一摸自己的头顶,才想起来现在这具身体的确是没头发。   她怅然若失地放下手,垂头丧气地表示:“算了,那还是带上吧,要不然我连赏花宴的大门都进不去。”更别提去看热闹。   周围年纪较小的婢女便忍不住笑出声来,见她没有严厉呵斥或是生气的模样,一个笑其他人便也止不住地笑起来,眨眼间严肃的气氛便烟消云散。   有性格活泼的婢女便轻声说道:“我昨日听总管说有贵客来访还以为很难相处。”   “我又不会吃人……漂亮小姑娘除外。”她一挑眉。   总管不在,其他人便忍不住笑得大声了些。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各个都是貌美如花的姑娘们,围在她身边这么一笑,感觉春天都要提前到来。   “白姑娘真是风趣。”   她们笑着捧来那顶假发,先用蚕丝网兜住头,再仔细地将乌黑顺滑的假发缠绕在上面。   “不过为什么白姑娘没有头发?”有人好奇地问。   一旁另一位婢女感觉太过失礼,不免皱着眉连连戳她后腰,吓得后者连忙闭嘴。   真实情况当然不可能和她们说,白鸟略一思索,说道:“就是以前生过一场重病。”   她虽然没有说完,不过其他人好像都经过了内心自动将这个故事补完,也纷纷不再追问。   特意制作的假发质量果然不一样,她尝试着甩动了一下,只感觉和真的长在头顶上一样牢固,这或许也不失为一种奇妙的魔法,有这手艺在现代应该也能赚很多。   见她很是新奇的感觉,其他婢女纷纷笑道:“哎呀姑娘放心,只要不是拽着头发硬往外扯,这都不会掉的。”   “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白鸟看着她们将这头长发又挽起来,带上点翠发簪,最后眉间画上一点玫红,才发现原来自己要是把那头为了工作方便剪成不长不短的头发留长,也能做个看上去文静淑女的人。   “这可说不定。”之前那位口直心快的小姑娘便一边为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边回答:“毕竟泼妇打架不就要拽着头发吗?”   白鸟设想了一下那种场景,感觉吃亏的绝对不可能是自己。   将一切准备妥当,等到白鸟站在林知默的面前时,不说其他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   林知默一愣,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赏花宴男女并不在一处,苏沁会和你一起去打探情况。”   穿着一身蓝缎祥云百花袄裙的女子抬起头看他的时候,乖巧得像是初入这人世的精怪。   不过一开口就会破了这沉静美人的外表。   “苏沁去那我就放心了,要不然连个嗑瓜子唠嗑的人都没有。”   “……不要吃的太多,上火。”   等到苏沁马车来到宁王府偏僻侧门的时候,白鸟长叹一口气,将林知默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重复给苏沁听,并附上一句“虽然这句关心很有道理,但是我怎么听着也上火”。   苏沁笑得恨不得整个人瘫在自己贴身婢女阿棠的身上。   后者也忍不住笑得直打颤,隔了好半晌才勉强压住笑意解释:“白姑娘有所不知,这次去的不少都是命妇,瓜果零嘴是有的,只是多半不会有夫人小姐如此随意吃喝。”   白鸟了然,毕竟这是一种社交场合,重点当然是社交两个字。   她看向苏沁:“到时候我先找个地儿备好吃的喝的,你要是说累了就去找我。”   苏沁笑嘻嘻地应下:“我是没问题,不过你作为和宁王府有关的客人,不去露面是不是太好?”   就像开会不去大领导面前签个到,好像就是不尊重领导一样。   “那我先去……露个面?”她思索了一下古代的礼仪,随后问道:“说起来怎么是你来接我?”   “毕竟需要一个引荐人,我便自告奋勇来啦。”苏沁在合缘的人面前丝毫没有千金小姐的架子,“我爹娘听闻是殿下和陛下的意思,所以也会多帮衬你一些,所以你尽管在这圈子里闯,我来帮你殿后。”   “这就不公平了。”白鸟啧啧两声:“速来和我一起。”   苏沁一愣,接着一把搂住她的胳膊,嘿嘿一笑:“哎呀,没想到你比寻枝姐还要大胆,我怎么没想到,这我就来。我先跟你说,我在外的名声可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类型的大小姐。”   言下之意是,可别到时候嫌弃她拖累了自己的美名。   白鸟理所当然地回答:“我都还不是个人。”她只能算是套上外壳的游魂。   十几年来偶遇一个这样符合自己性情的人实属难得,苏沁便主动说道:“那回头进门,我只说是和你昨日在归元寺门口遇见,今日恰巧出门又在街上遇见,随后一起通道而来,你可千万别露马脚。”   她们两人合计一商量,在阿棠的补充下将身份设计完毕。   在原本宁王殿下说的标签上,另外非常具有新意地又增加“这人没学过皇都礼仪,所以格格不入”“喜好奔放自由,性格还阴晴不定”等重点不好惹性格,随后在齐府小厮一声“客到——”的呼喊中,两人前后分别下车。 第14章   今日齐府门前宝盖华车不计其数,正门口不少都是长相周正、身姿挺拔的青年才俊,另有不少面容如花、青葱靓丽的姑娘们,双方在门前一打照面就忍不住测过头去,好似暖春未到,春风就要先行于此开出一朵又一朵的桃花来。   在这些容貌长相皆是不俗的女眷中,苏府的马车一到还是忍不住让无数人侧目。   寻常人家的马车是木制的架构,偏偏苏大小姐的马车要镶金带银,以琉璃宝石做铃系在箱角,比马蹄声更快更远就能听见这铃铛的声响。   等到那比别的世家小姐家中更显高大英武的骏马扬蹄止步,也不等婢女小厮连忙上前去掀开车帘,一双白玉似的手就自顾自地将厚实挡风的布帘掀开,然后迎着并不明媚的日光跳下马车。   一身芙蓉蝶戏袄裙,配上石青色缂丝的灰鼠皮披风,扬起头时可见金丝缠花的发簪熠熠生辉,纵使这冬天太阳还未出,苏家大小姐苏沁站在人前的时候就已经像阳光一样夺目耀眼。   在她身后下车的是另一位京兆城权贵人家聚会时从未见过的女子。   着蓝缎祥云袄裙,并未再加其他披风外衫,穿得并不厚实却很利索整洁,乌黑靓丽的长发被挽成单束的长马尾,只以点翠簪别住,加上相较于其他姑娘家而言显得相当引人注目的身高,可谓是英姿飒爽。   她们两人站在一处的时候,像是寒风要撬开那微暖的假象,又像是闪电劈开云层,把下面纷杂的人世都要震得安静三分。   “苏姑娘。”   应是有人通报,没过一会儿,被一群婢女簇拥着走出门来的少女就浅笑着迎上来。   苏沁也朗声笑道:“齐姑娘。”   白鸟忍不住打了个颤,感觉自己好像重回什么两位老总见面协议签订现场。   既然苏沁喊对方是齐小姐,那眼前这位长相柔美的少女应该就是齐府长房的嫡长女齐一潭,也是之前她与林知默一同去金吾卫时遇见的长史齐一峰的同胞姊妹。   “苏夫人已到府上,刚巧大家方才还在问怎么没见到你,我就猜恐怕是雪天路滑,耽搁了会儿时间。”对方一言一行都完美地挑不出任何瑕疵来,就算苏沁是迟到了,还能态度自然地先递来台阶,帮着她从上面下来。   苏沁也不拿乔,既然她主动递了台阶,那就顺着往下走。   “那可不是,其实还有件事,原本还想着在众人面前留个惊喜送给你,不想你竟然主动出来迎接我。”她回过头喊道:“阿棠,直接拿给齐姑娘。”   阿棠便直接从马车上抱来一株移栽在紫砂盆里的红梅来。   齐一潭视线略一扫过,便道:“此花莫不是归元寺那株百年寒梅的分枝?”   “齐姑娘不愧是爱花之人,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此花珍贵。”   她让身后的侍女赶紧接过阿棠手中的那株梅花,又道:“苏姑娘愿意赠花,实属我的荣幸。”   说着她看向站在苏沁斜后方的白鸟,“方才只顾看这梅花,竟不想这里还有一位比花更美的人,不知这位是?”   白鸟心想,真是太会说话了,不仅人长得好看,话还说得这么漂亮。   见她主动发问,苏沁便亲热地拉起白鸟的手,做引荐人对她说道:“这位是来自边疆关月城白家的白鸟姑娘。齐姑娘有所不知,我前几日去归元寺恰好见到这位白姑娘,两人相谈一路,可谓是一见如故,又闻今日她也要来赏花宴,我便邀她一同前来。”   边疆兵家重地关月城乃是边境军常驻之地,现金吾卫三位将军之一的白将军也是出身于那里,就是不知这位姑娘是否也是与那位白将军同出一脉。   白鸟眼皮一抽,端住高冷人设只是朝齐一潭点点头。   后者浅笑着问好:“不想两人竟是如此有缘。”   她的视线从她们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一扫而过,“今日赏花宴我备下不少有趣的东西,白姑娘只管在这里玩得开心。”   苏沁应声说道:“早就听闻齐姑娘心思缜密,我听阿娘说,只要来齐府做过客的,就没有不夸齐姑娘待客周全的。”   “哪里的话,不过是想让来客都感到宾至如归罢了。”   说着齐一潭主动带着她们走进齐府。   顶着身后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白鸟绷着表情走进这看上去典雅端庄的齐府大门。   说实在的,如果不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听她们这对话,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什么边疆关月城里来的白家小姐。   以前听闻所谓死的说成活的还没有什么切实的感受,现在一听她们的对话,感觉真能把已经埋进地里的再说成走在路上的。   再看看一边接下齐一潭话题,一边还照顾她戏份的苏沁,实在联想不到不久前她在杏花巷那边的小院子里抡起大铁锤对着她哐哐不停的模样。   一路时不时憋着吐槽嗯上两声,白鸟将注意力放在她们走过的抄手游廊风景上。   整体风格很是朴素庄重,喜好用各种镂空院门拱门或是墙壁应和背后风景做装饰,只不过不知为何墙后花草虽然瞧着青绿,却不显生机。   见她的目光一直放在那树木扎根的地方,齐一潭主动解释道。   “说起来也是有失待客之礼,前不久有一群小贼前来偷花,将这沿路的花草翻得一团乱,如此只好重新补种重栽,可这景致到底不如之前浑然天成。”   这个传闻她们之前都听说过,苏沁便顺势追问。   “哪儿来的这般胆大包天的贼人?竟然偷到齐长史的头上,真是小偷偷到官府家了!”   齐一潭掩唇而笑:“兄长的确气到怒发冲冠,说是抓到那小贼一定要他好看。只不过除了些花草,倒也没有其他损失。”   她领着她们绕过一处小湖,踏过铲雪后干净整洁的石桥,便看到一处飞檐斗拱的湖中建筑。   “外边虽然美景不多,不过里面想必会让两位大吃一惊。”   跟在齐一潭身边的婢女快步上前将门替几位打开,比起其中的欢声笑语,更先一步迎面而来的竟是一股暖洋洋的热气。   “两位请,这里便是四季园。”齐一潭笑着说道:“赏花宴就要开始了。”   踏进这温暖如春的花园,苏沁忍不住睁大眼,惊讶地发现这里真如其名,明明是在寒冬之际,入眼却见无数繁花盛开。   “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赏花宴’。”她忍不住称叹:“不知是如何做到如此暖和?”   齐一潭笑而不语。   就算是苏阁老之女恐怕也并未见过这般奇异的景象,反而是站在她身旁那位白姑娘神情毫无波澜,好像早就司空见惯。   她不免多看了对方两眼,心中小觑早已消散十之七八,面上还是温和的模样。   “苏夫人与阳舞大长公主都已先在戏台那边落座,不如我们也去那里。”   “那是自然。”苏沁一挑眉,笑道:“怎么着也是要先去打声招呼。”   白鸟按照林知默平时对她的表情,直接照样搬过来应付眼前的场合。   论在古代看见温室花园惊不惊讶这件事,其实心底还是有些诧异和惊喜的,不过到底早就看惯了这样的建筑,如果现在给她端上一盘鲜花饼,她说不定还会表现得更心动失态一点。   小心注意着不要踩到裙摆,以免摔倒直接把地面上的青砖磕出几个缺口来,白鸟跟着她们两人沿着这条曲折的小路谨慎往前。   这四季园里栽种各个时节的花木,眼下竟然能在同一时间盛开,懂花之人更是讶异,白鸟纯属看着新鲜,走了半天只觉得这袄裙太过麻烦。   向前走过建在一条小河之上的水榭,前方便见有不少女眷聚在那里谈笑。   人群中最显眼的是一位年纪许有三十出头的女性,身着镂金丝钮蜀锦衣,从衣角往上是精致的牡丹花纹,仿佛花海一路铺开;红翡滴珠凤头的金步摇随着她的笑声摇晃不休,好似要随着她的好心情即将飞出如云的发鬓。   这位妇人不管是穿着还是打扮都是在场最显眼的一位,就算她再怎么认不出其身份,也可以给她直接打上“大人物”的标签,不过在来之前林知默和苏沁就已经跟她科普过,今日赏花宴在场身份最高的应该就是林知默的姑母阳舞大长公主。   “殿下果真才思敏捷,当年便无人匹敌殿下,现在还是如此擅长。”   说这话的是一位身着四喜如意云纹锦缎衣的妇人,瞧她容貌与领路的齐一潭有四五分相似,白鸟心中就有数。   站在她旁边的另一位妇人道:“正如齐夫人所言,哪儿像我们已经快糊涂了,我就已经是快说东忘西的人咯!”   阳舞大长公主听见众人纷纷应和的恭维,便笑得更是开心。   她挥挥手,故作不在意的神情:“哪儿的话,若是兰薰在此,这第一我可保不准还能拿下。”   众人话题便顺势转到今天并未到场的关内侯夫人罗兰薰身上。   “她小女儿今日恰好发热,做母亲的难免担心,可惜虽是可惜,但也没有办法。”   “那是,毕竟这女儿可是千辛万苦求来的,难免更是上心。”   阳舞大长公主也忍不住遗憾:“我那两个小儿原本还想着今日能过来和绣朝玩儿,没想到因为风寒发热又错过。”   齐夫人笑着宽慰:“那便等罗夫人女儿身体大好,由我再办一次赏花宴,再请各位赏脸前来游玩如何?”   阳舞大长公主看了她一眼,脸上笑容不变。   “齐夫人玲珑心思,若是有空,那当然是要来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美景的。”   她并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扯开话题道。   “近日玄甲军回京,听闻齐夫人长子也在队列?”   提起这件事,齐夫人脸上不免带上些许藏不住的得意,连语气也忍不住上扬:“正是,大儿有幸于边疆为国效力,前几日也随大军归来。”   “这可真是大喜事,不如稍后就让他们过来一起庆祝。”说着阳舞大长公主露出一个看起来很是真心的笑容,“我们这边也不必拘束,大大方方去同他们贺个礼便是。”   这话的言下之意不免让在场还出阁的各位大家闺秀羞红了脸。   白鸟忍不住心想,这还真是相亲大会。 第15章   “母亲。”令人走到众妇人面前的齐一潭笑意盈盈地先向自己母亲打声招呼,随后向在这里地位最为尊贵的大长公主行礼:“阳舞大长公主,日安。”   最后向其他长辈行礼:“各位长辈日安。”   她的动作完美到无可挑剔,然而落在白鸟眼里只觉得这位齐家的嫡小姐比刚才见面时更像一个容貌精致的玩偶。   齐夫人脸上的笑容弧度更大了一些,但说话的口吻却要故作责备:“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早些考虑到雪天路滑,大道上怎么着都应该提前撒盐消雪。”   齐一潭配合着露出歉意:“是小女的错。”   白鸟感觉牙酸,但为了维持表面人设,还要学宁王殿下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来。   苏沁则毫不客气地露出略带嫌弃的笑容,好像见到一道自己不喜欢的菜品,还要假装沉默着看别人夸奖它很好吃一样。   她母亲苏何氏原本坐在大长公主身旁,见到女儿这副模样的时候,忍不住对她暗中使眼色。   苏沁神情一变,好似变脸一样又露出刚才那样明媚的笑意。   “千等万等总算把你等来了!”大长公主笑着朝苏沁招手,像家里长辈亲昵地对待喜爱的小辈,“都怪这场雪不长眼。”   “怎么会!倒不如说是因为这场雪我才会与这位白姐姐结缘。”她正式向其他人介绍白鸟:“这位乃是来自关月的白家姑娘,白鸟姐姐。”   听到她的称呼,在场不少年轻的姑娘和头脑活络的妇人都纷纷看向她。   白鸟头皮发麻,顶着最中间那位大人物上下打量的目光,像是上台进行演讲计划书一样按部就班地行个礼。   坐在桌旁没有起身的阳舞大长公主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莫不是那位白家的姑娘?”   “是。”反正来之前林知默就这么给她编的身份,她现在就直接拿过来用。   对方对她的身份似乎并不是非常感兴趣,也没有继续接话题,相反多少带上了晾着她的意味低头喝了口茶水,接着将茶盏往桌上一搁,侧首对身旁的婢女说道:“落英,天寒地冻的这茶凉了,再去端杯热的来。”   外面虽然冷,可这四季园内可是温暖如春,那这寒风到底从何而来可就再显眼不过。   被阳舞大长公主这般下面子,白鸟脸上也丝毫不见恼怒或者羞愤,她现在光顾着打量赏花会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或是不对劲的地方。   在来之前,寻枝特意叮嘱她们细细观察这里是否有邪祟之气,宫斗宅斗后院之斗都不是她的目标,所以她愣是站在原地,靠着在职场上练出来的“虽然听懂了,但是我完全可以当没听懂”的厚脸皮装傻。   苏沁抿着唇,神情严肃地开始憋笑,心中暗想不愧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人,就算是面对大长公主居然也能这样镇定自若。   就当氛围在她们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之前逐渐将至冰点的时候,通报声打破这令众人越来越是不自在的死寂。   “宁王殿下到——”   阳舞大长公主神情一松,面上不由自主露出笑意。   气氛一松动,热闹的讨论声再度响起,不少姑娘家更是面颊飞红,交头接耳地说起那些由远及近走来的青年们。   “姑母。”领头站在最前面的当然是这群青年才俊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宁王林知默。   面对侄儿一向缺乏外向情绪表达的模样,她是完全没有生气或是愤懑的感觉。   “哎!”她立马起身亲亲热热地拉住他,发觉他双手冰凉的时候,忍不住语气亲昵地埋怨最疼爱的这个小辈:“手怎的这么凉?我之前给你的补方你可有按时喝,我与你说,那方子是我向归元寺的无忧大师求来的,最是适合冬日滋补身体。”   “姑母不必担心,只是从边疆回来落下的小毛病,过几年就好了。”   “说是过几年,我看等你成家都不一定会好。”她拍拍他的手,见他点头答应自己一定注意身体后,才放心下来:“你也老大不小了,小侄子都成亲了,你好歹也加把劲,最起码让我在老态龙钟之前看见你孩子是不?”   林知默道:“姑母还年轻。”   别人夸她年轻,她反应平平,但是从自家性格冷淡的大侄子口中听到这话,她就忍不住笑得格外开心。   “哎呀,我哪儿年轻了,我两个孩子都七八岁了,今个儿说是来能见到你,一个两个都不赖床,催着我就要赶紧来。”   其他人附和着说道皇家这两位姑侄之间关系亲切,听得她更是笑容满面。   林知默一边回答自家这位过度操心的姑母的话问题,一边将注意力放在从刚才起居然就没说话的某人身上。   只见她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四处张望着什么,随后眼神就像被勾住一样,直直地落在桌面的鲜花饼上。   “……”他回应的音节一顿,在姑母的提醒中又回过神来:“嗯,那我们先去花苑里走走。”   齐夫人便主动说道:“那就由阿潭领路如何?”   阳舞大长公主并未直接出言反对,却话锋一转,对苏沁说道:“阿沁也最是喜欢那些漂亮的,有你一起走在前头,一定更是热闹。”   齐夫人笑容略有勉强,但是看到自家两位出息的儿子都站在队列,就算大长公主摆明了不想让她小女儿独占风头,她也没必要在这时甩脸不干。   “那是自然。”她便说道。   苏夫人圆回场面:“小女性格太过跳脱了些,有白姑娘这样性格沉稳的恰好可以中和。”   闻言大长公主看了眼那身高一米七还出头,站在一群姑娘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的那人:“性格未免太过沉闷,况且白家多少年没有送族中人入京,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来,还用的是‘对宁王多有照顾’,我看未免太过以功胁人。”   苏夫人笑笑:“殿下这是对宁王太过担忧,况且也没说来此处便是一定看准了宁王殿下。”   她冷哼一声,借着去寻自己两个小儿的借口,抓着苏夫人的手到一旁诉苦:“你是不知!我也还未同兰薰说这件事……那姑娘可是住在宁王府的!”   苏夫人心中一惊,虽然知晓宁王殿下在前几日特地派人传了口信,说请她们帮忙引荐一位女眷,苏家作为孤臣,自然不会反对由陛下默认的这件事,只是实在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刚入京就直接住在宁王府。   这让她不免又看了眼那人,果然见到她与宁王殿下走得很近。   “这……竟是不住在白家吗?”   大长公主气闷:“正是此意!哪有这般的女子!那白家虽说也是孤臣,我看莫不是别有用心!”   越说心中越气,思来想去最后又道:“不成!我今晚定要进宫问问陛下!”   苏夫人连忙拉住她:“殿下莫要冲动,若是妾有意郎无情,那又何必惊动陛下。不如待再过几日,我们去关内侯府上看望兰薰时再做商讨?”   她宽慰这位从小生活在皇室余荫下,虽是性格直爽,也少有什么主动害人想法的好友。   “殿下向来做事风风火火,再说,今日在场的灵巧姑娘如此之多,万一殿下看上其他人家的了呢?我见这齐府大房的姑娘就还算不错。”   大长公主嘴一撇:“她家这个看着心思就太重,再说那齐夫人也瞧着性格不好;若是真要成亲,我那大侄儿必定要找个两情相悦的!这已经苦了我那小侄儿,娶了公孙家那个不咸不淡的,怎么能再委屈他!”   “殿下。”苏夫人赶紧让她止住话头,虽说是大长公主,但妄议皇后也是不敬。   不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这个做姑母的也算是操碎了心。   苏夫人哭笑不得:“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何必如此忧虑。”   “要我说不如就和你家的姑娘……”   话还未说话就被苏夫人温和地打断:“长离。”   这是阳舞大长公主的本名。   见好友这么喊自己,她就明白这个想法没辙。   苏家如此得到陛下盛宠,最主要的是就是从始至终秉持孤臣的本分,若是苏阁老独女嫁给宁王,除非他这位人在壮年的阁老隐退,否则没有这个可能性。   林长离拍拍她的手:“我知道,若是兰薰她家的孩子再大些,我倒是觉得也能考虑。”   苏夫人放下心来,笑道:“你就乱点鸳鸯谱吧你!人家绣朝过了年也才七岁。况且我看殿下大抵是还没到铁树开花的时候。”   再说那颗铁树。   林知默感觉自己过来的唯一用途就是盯着白鸟不要惹是生非,不过看着她跟在苏沁身后那副不言不语的模样,越看越觉得这幅表情好像在哪里见过。   白鸟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感觉如果自己这幅身体不是铁打的,估计早就被捅个对穿。   她故作深沉地听漫步在前方的齐一潭与苏沁两人就着沿途所见的花木聊天,前者是文思敏捷的才女,后者又很会炒热氛围,不过多时就把队伍里不少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她自觉没有这个本事和才华,巧妙地运用当初在公司学到的滑步溜号技巧,越走越往人群边缘靠,等到五分钟后已经站在了队伍的最末尾打量那些开得恰到好处的繁花。   跟她一样站在后面的除了谁也不敢上前打扰的宁王殿下,还有另外三人。   两男一女。   其中一位青年人她有些印象,是那天在明德门前遇见的年轻将领。   还有一名绑着马尾、瞧上去很是英姿飒爽的少女却没有什么印象。   他们几人原本似乎在说什么,见到她来,纷纷止住话头看过去。   白鸟略一沉默,想着现在要是开口说我什么也没听见你们继续,然后转头就走,指不定第二天就要被灭口也说不定。   正当她开始想借口的时候,听见林知默说道。   “这位是白鸟,白姑娘。”   他神情淡淡,没有管另外两人或是诧异或是疑惑的目光,向白鸟介绍了一下这三人的身份。   “玄甲军破军营统帅齐一谷。”   白鸟爽快地拱手行礼。   “李鸣集。”   白鸟看向他,也跟着拱手行礼。   最后目光落在剩下那一名青衣女子的身上时,对方也不需要他人引荐,自己主动扬起笑容说道:“小女顾佳熙,是顾家二房之女。” 第16章   “她父亲是户部尚书顾定。”林知默开口说道。   虽然白鸟脑海中人名和人物完全对不上号,不过这完全不妨碍她搬出和林知默同款“稳重”的表情来与对方打招呼:“幸会。”   顾佳熙同样利索地拱手行礼:“久闻关月白家军大名,今日不想竟能看到其族后人,实乃小女荣幸。”   双方都没有像普通女眷一样互相谦让,若是不看长相,还以为是谁家两位公子初次相互见面,却意外发现彼此性格脾气居然很谈得来。   “白姑娘,不知白家是否还有其他宗族子弟入京?”身为东道主之一的齐一谷看向这位面生的少女:“回京前,我等与李大将军曾途径关月城,倒是并未听说此事。”   “细微小事,若是没有人问,自然也不会有人提。”林知默说道。   白鸟拿出睁眼说瞎话的演技:“原本只是来京拜访家中长辈,不想惊动殿下,但……”   林知默主动接话:“我在关月多受白家照顾,白家有小辈入京,我自然要多加照顾一二。”   这解释其实有很多漏洞,不过碍于白家也是孤臣代表之一,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好妄加揣测圣意,只好顺着这个解释往下说。   “殿下的确有情有义。”齐一谷对她道:“边疆□□少不了白家军常年驻守,若有难处,也可来寻我家小妹,我若有能力、不触底线,定会相助。”   白鸟虽是应下,不过也清楚她自己并非关月白家人,只不过是在皇帝与林知默的暗示下让别人误以为她是这个身份罢了,真要找人帮忙肯定也不会先来这里求助。   再说齐夫人可不像能大方到,能让精心培养的女儿和她这种第一眼就不受大长公主待见的人培养感情。   另外一位叫做李鸣集的青年明显是个闷葫芦,白鸟估摸着要是把他和林知默两人放在一起,估计能一整天都不会说上一句话。   不过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耳熟。   片刻后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李大将军。”   对方拱手,但没有多言。   齐一谷道:“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李大将军威名在外,李公子也的确武功高强。”   “不敌齐统领基本扎实。”李鸣集回道。   “我倒是觉得李公子不必妄自菲薄。”顾佳熙插话,她的目光像是天穹之下的星辰,柔和的光却展现一个人看,“之前拆招方面有所不解,还是李公子帮忙指点。”   “不过略懂一二。”纵使是夸奖之词也没能让李鸣集这张脸上出现其他多余的波动。   白鸟心中给他点评,如果说林知默是块石头,那这位就是根木头。   只是她再看看顾佳熙的表情,见她还能鼓起勇气又说“哪里的话,只是不知以后若是我还有所疑惑,是否还能请公子解惑”。   李鸣集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客客气气地点头:“您可以直问,在下知无不答。”   见她像是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忍不住露出藏不住的笑意时,白鸟迅速给这两个人之间拉上单方面的红线。   不过看李鸣集这木头一样的表现,感觉这两个人如果真的能成恐怕也要经历不少让她急死的过程。   白鸟很小声地啧啧两下。   林知默偏头看过去。   似乎是察觉到林知默的视线,她拉着他的袖子,把他往后拽了点,接着凑近了和他咬耳朵。   “发现没有,顾家的姑娘喜欢李公子。”   他的视线从那三个人身上一扫而过,同样低声回答:“所以呢?”   “但是之前我在那边听八卦,不是有人说齐夫人想撮合齐家小姐和李公子吗?”   原来她在那边也听了交谈,他还以为这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鲜花饼上。   “那也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事情。”他语气平平地回答。   如果要考虑婚嫁导致的朝上情势变化,那也是陛下要担心的,他没事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   “原来几位是在这里。”   正在她和林知默小声叨叨万一是三角恋关系的时候,齐一潭温柔的声线从前方传来。   白鸟赶忙往旁边横跨一步,假装自己刚才从来没有和林知默设想八卦过你爱我我爱她她爱他的故事。   齐一潭先是笑着和自家大哥行礼,随后又对另外两人以挑不出任何错误的礼仪姿态说道:“宁王殿下,大长公主邀请几位一同去看看百年难得一遇即将盛放的昙花。”   顾佳熙快步走到齐一潭的身边,“莫不就是你前两日同我说的,由那株花分的新株?”   “正是。”齐一潭眉眼柔和,拉着顾佳熙往距离李鸣集稍远的地方站去,似乎是对后者有着一些无法直接拿在台面上说的反感,“你送我的那母株花苞更是繁盛,不过迟迟未曾开花,没想到这小株先开花了。”   顾佳熙回头对他们说道:“那诸位可万万不可错过那昙花盛放的时候!”   她虽然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可眼睛忍不住一直偷偷看着李鸣集。   “我当年还只是送了一颗种子给一潭,还有一颗自己试着种了,这么多年过去,我连芽都没见它冒出来。”顾佳熙尴尬地笑笑。   “只是你不擅长养花弄草罢了。”齐一潭笑得和一旁盛开的花一样令人挪不开眼。   白鸟抬头看了眼那凑在一起亲密说话的两位少女,觉得自己看到了当初上高中时,下课后一定要牵着手去小卖部的女生们。   想来要是放在现代,她们这个年纪也就是上高中的时候,哪里要这么早就学会勾心斗角、考虑婚嫁之事。   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两人身上,林知默又一次微微侧首,低声问道:“怎么?有邪气?”   白鸟回过神来:“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他这人还真是不解风情,若是邪祟自然不仅仅是她能够看见,人家明明就是两个黄花大闺女,哪里看上去像是邪祟了?……除了齐一潭的确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   “有些奇物善于隐藏邪气。”林知默的目光落在前面两人身上,低声说道:“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两句,可想到之前自己亲眼见过的翠玉枝,若是放肆那等奇物生长,恐怕整个皇都都会笼于它的幻境之中,最后全数变为那株翠玉柳树生长的养分。   “那些东西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她轻声询问。   “诞于七情六欲,却依托天地灵气而生。”   “能不能说人话?”   “没有人知道它们到底从何而来,或许是某人迫切虔诚的心愿,又或许是临终前不甘的怨恨诅咒,那些无法被看见的被天地灵气赋予实体出现的,被我们统称为‘奇物’。”   这解释也太玄乎了,但这个世界本来就很玄幻,想要深究其中科学道理才是真正的不科学。   就在白鸟低头琢磨他那句话到底是在强调人类心愿情感的重要性,还是在说天地灵气更有用的时候,她的后衣领被拉住。   一直跟着大部队往前走的白鸟下意识停住,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跟在齐一潭身后到了目的地。   阳舞大长公主眉梢一抽,但在这时还是忍住了没发话。   负责活跃气氛的苏沁看到他们的身影,朗声笑道:“刚才走着走着就发现人少了,现在总算把殿下你们等回来了!我们要再等下去恐怕花儿都要谢了。”   齐一潭主动上前一步,先把罪过揽到自己头上。   “都怪我在路上闲话太多,反而耽误大家时间。”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在场都是人精,不是天生不对付的,哪里不会递台阶来。   见大长公主都没有恼怒的意思,众人自然纷纷笑着就将这件事随意掀过去,只催促她快快掀开那桌面花枝之上的薄纱,让他们瞧瞧那据说百年难得一见,就恰好要盛开的昙花到底是何惊艳的模样。   轻如蝉翼的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终于被缓缓拉开,犹如内向的女郎放下她遮面的团扇。   石桌之上,这盆昙花娇羞地抬脸看向众人。   日光洒落于晶莹剔透的花瓣之上,竟好似流水露珠滴落叶梢,原本被如雾般的纱笼罩之时,花瓣收拢成苞,待到白纱一撤,日光洒落便见花苞犹如曼妙的舞女伸展柔软美丽的身姿,将每一片花瓣都尽可能去迎接日光的到来。   白鸟忍不住眯起眼,在那些好似白到反光的花朵中好像看见日光真的犹如流水从瓣尖低落,将原本漆黑干涸的土壤打湿。   众人目光像是被这朵花黏住一样,片刻也舍不得挪开一下。   她低下头揉了一下眼睛,感觉这朵花好看归好看,可未免有些光污染。   再抬眼的时候,她下意识把目光先挪向人群。   在静默欣赏昙花的人群中没有注视着那朵花的有三人,一个是她,一个是齐家的那位小姐齐一潭。   像是注意到她投来的视线,齐一潭把目光从身边的少女移到她身上,然后对她露出浅浅的笑容。   白鸟心中下意识一揪,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却又没能细品出其中代表的含义。   “怎么了?”直到林知默的声音从她旁边低低响起。   白鸟收回视线,同样低声回答:“齐家这位嫡小姐是不是有些奇怪?”   林知默抬眼看了一下那位已经转过头去的大家闺秀。   “这花或许有问题,回头我去看看齐一峰、齐一谷的情况。”   “你与苏沁从齐一潭那里撬话。”   说着他看了眼苏沁目不转睛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又低头多加了句话。   “苏沁定力不行,你莫要和她一起着道。” 第17章   “话说你们就不能……算了,那肯定做不到。”   就算以前没穿越过,那肯定也知道,在没有什么灭九族的确凿证据前,估计是做不到把朝廷官员家眷关在地牢里吊起来抽这种事情的。   但是这种逢场作戏套话,她真的不算是太擅长。   “话说就没有那种吐真剂、用了就能让人说真话的那种奇物神器之类的吗?”   “有。”虽然前面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后面那个的确是有的。   “不过任何奇物用了都有被邪祟附身的危险。”   “只有神器不会。”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起之前那些从白玉瓶中伸出的柳枝,忽然她想起另一件事:“等等,照你这么说,用玉玺戳章的时候……”   “那是神器。”林知默扫了眼周围的情况,语速平缓地解释:“在龙脉温养下荡涤邪气之后的神器可以正常使用,不过也不能说没有限制。”   联想之前那位少年皇帝的话,可以知道神器的使用条件更是玄乎,虽然使用起来没有副作用,可如果心术不正,那那就是直接魂飞魄散的代价。   对比类似翠玉枝的使用代价,论起来还是那个更恐怖点。   “但无论拥有什么样的神通,外物终究是外物,不能太作依靠。”林知默看了眼那朵灼灼盛放的昙花,最后低声说道:“哪怕是神器,在天地人的棋盘上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话说到这里,打断白鸟想继续问下去的是人群失望的叹息声。   昙花盛放的时间并不长,从花开到花落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此时昙花花瓣蜷缩,已从枝头慢悠悠地落下。   和盛放时犹如水晶般剔透的模样不同,现在它的花瓣已经呈现一种略带黄色的乳白,好似吸满空气中微不可见的灰尘,从云端坠落尘土。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跟着残花一起落在根部的泥土上。   之前流落的华光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一切都只是她在惊鸿一瞥下的错觉。   “这花可真是美到不可方物,只是一般昙花都是夜晚开放,眼下虽是冬日,但日头正好,竟也能盛开?”目睹如此奇景,有人忍不住好奇,出声询问。   闻言,齐夫人忍不出露出些许得意的微笑,不过她一时没有发话,反而看向自己女儿,神情自满得意,仿佛即将给大家展示的是她珍藏的第二件举世无双的收藏品。   齐一潭莞尔而笑:“这正是此花奇妙之处,寻常花草只要悉心照料,过不了多久便能见到开花,不想此花过了三年也未见花苞,直到前不久传来边关大捷的消息,待到玄甲军归京,更是在一夜间结出花苞来。”   提起玄甲军归京这件事,在场不少年轻的少年人都忍不住议论起来,道说不定这是天降祥瑞之一,更是有不少机灵的向齐一谷与林知默两人拱手示意。   齐夫人顺着女儿和其他人的话说道:“这件事果真是大喜,就连一朵花都忍不住要跟着一起庆贺!”   这话听得阳舞大长公主心情舒畅,她这人最是护短,又是从小看着两个侄儿长大,耳朵里向来只能听别人说他们的好。   在场的夫人们纷纷笑道。   “指不定回头过几日还要多喜临门。”   这话一出,心思灵敏的年轻人们不免就红了脸。   白鸟伸出手在自己鼻子前挥了挥,感觉空气里恋爱的酸腐味好像寓意着京兆的春天要提前来了。   “想当初一潭拿着颗花种回来说是要亲手种,我还以为是小孩子胡闹,哪里想到真有如此稀世珍品。”齐夫人脸上笑容不减,隐隐还有更加炫耀之意:“但说到底这一株还只是从当初那颗花种母株上分下的一株,这几日那盆花也结了花苞。”   “若是说方才见到的那盆是世间罕见之物,那这一株可就是天上仙品。”   她这样一说,众人的好奇不免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久前见到的昙花已如此美丽,不知在齐夫人嘴里评价更高的仙品之花又是如何。   就连原本对齐夫人态度不冷不热的阳舞大长公主也说道:“哦?早就听闻齐家的姑娘喜好花草,不想竟还有如此稀奇之花未曾给我们看看,不知今日可否一饱眼福?”   就在齐夫人的嘴角越扬越高的时候,齐一潭相较之前不知为何显得很是冷淡的声音打断这其乐融融的氛围。   “母亲,那花娇弱,怕是来时路上受到冷风一吹便要变得蔫蔫的,拿出来岂不是扫了宾客兴致。”   齐夫人嘴角的弧度顿时垮了下来。   “哪有这话,况且这四季园温暖如春,搬到这儿来怎么会受冻呢!”   齐一潭不为所动,坚持刚才自己的说法:“来的路可是在外边儿,就这么一会儿就会伤到根。”   见她们母女两人针锋相对起来,其他人纷纷闭嘴,和齐府相熟的人有些讶异齐家这位嫡小姐的不留情面,和齐府不熟的人脸上则或多或少地带上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齐一峰和齐一谷兄弟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身为次子的齐一峰主动打圆场:“母亲,潭儿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不如待到天气暖和之际,再办一次赏花宴再看那花,如何?”   站在阳舞大长公主身旁的苏夫人也递了台阶来:“听闻齐姑娘爱花如命,此言果然不假,我们何必为了这一次的眼福,反而惹得这花就此枯败。”   “阿娘说得有理。”苏沁笑嘻嘻地帮腔解围:“那不如把这惊喜留给下次再看。”   其他人见大长公主与宁王并未对此做出反对,自然也纷纷应和,三言两语将刚才这件令人尴尬不已的话题就此翻篇。   白鸟看了眼那边面色铁青的齐夫人,又看了眼正在被顾佳熙暗中拉袖子的齐一潭,感觉从最初见面时就一直脸上挂着笑意的齐大小姐脾气原来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只不过那到底是什么仙品之花,才能让一直笑脸迎人,从开头到刚才那件事之前都让人觉得得体大方的齐家小姐说话如此尖锐,甚至是和自己的母亲争锋相对?   眼见齐夫人背后的几位侍女脸上隐隐出现为难的神色,她往左前方踏出一步,凑近林知默耳旁说了句“我去那边看看情况”。   林知默微微侧首,听完后看了眼她,忽而将腰间一块玉佩交给她,然后没吭声地点头。   既然顶头上司都同意自己单独行动,那她也不客气,趁着人群说着要转移阵地,去之前路过的小溪边玩流觞曲水的时候,她后退几步,待到退至人群边缘就跟上齐夫人身边同样悄悄离开的婢女身后。   那位梳着双环髻的婢女脚步匆匆地离开热闹的人群,顺着碎石铺成的幽静小路,往不远处足有一人高的灌木丛后走去。   隔着这样茂密的草木,白鸟发现自己之前居然从来没有察觉这里还候着其他几位婢女小厮。   “梅心姑娘?可是夫人让我们把东西带上去?”其中一位小厮见她走来,脸上立马挂上讨好的笑问道。   她是齐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地位自然不一般。   所以即便遇到这般会夹在她们母女两人之间进退两难的困境里,她也要下意识摆出趾高气昂的态度:“夫人说了让你们把小心点把花再搬回去,注意千万别冻着,否则夫人和小姐要拿你们好看。”   “这……”   其他人面面相觑,似乎是没想到这盆大费周章搬来的花和他们一样,连露面的机会都不曾有就又要被送回原来那间漆黑到完全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屋里去。   梅心一皱眉:“怎么?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速速带回去?若是这花有什么闪失,小姐可不会心慈手软。你们该不会也想像双寿那吃里扒外的家伙那样被小姐重罚?”   剩下的人立马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唯唯诺诺地道不是。   梅心将这烫手的山芋抛出去之后,便理所当然地抬起头哼了一声,从这地儿回到齐夫人身边去。   白鸟凝神屏气藏在茂密的树丛之后,她在刻意不发出声响的时候,简直和一桩木头没有任何的区别,就连鸟雀也会混不在意地停在她的肩头,直到它发现这棵与众不同的“木桩”居然会眨眼,这才又惊讶匆忙地飞走。   等到彻底看不见梅心的背影,方才还在她面前低头不敢吭声的小厮才朝着那碎石小路啐了一声。   “就她会仗着夫人的威风狐假虎威,要是遇到小姐身边的菊蕊,不一样连声屁都不敢放。”   这话粗俗却惹得其他婢女同意的窃笑。   “只是这花我们拿过来的时候不就说不能见光?怎地现在还要注意防寒了?”   “谁知道小姐是怎么想的。”其中一个婢女似乎知晓一些内情,于是便多说了句:“往日里这盆花从来就没拿出来见过日光,我就没见过这般古怪的花。”   “前几日不是说还喊了人专门进去浇水?”   方才说话的婢女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八卦:“你可知是谁进去的?就是双寿!”   众人一惊。   “可他不是昨个儿就疯疯癫癫被赶出去了?”   那婢女说道:“那可不是!但也是蹊跷,他被小姐喊进那间屋子之前人还是好好的!”   “不是说他手脚不干净,偷了小姐最喜欢的那根红玉簪,这才被赶出去的?”   “对外当然是这么说的。”话到这里,她的声音忍不住更低了点:“谁知道小姐在屋子里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原本围在一处的众人纷纷闭紧嘴,对着那位衣饰相对精美不少的少女恭敬喊道。   “菊蕊姑娘。”   “听夫人和梅心姑娘吩咐,我们正准备把这花送回去。”   菊蕊略一皱眉,先是抬头看了眼不远处那些夫人、小姐、公子们所在的方向,随后才看向他们这群下人。   “不看也好。”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像是自我安慰。   只是声音太低,似乎除了换了具身体的白鸟以外都没有听见她嘴唇阖动间到底说了什么。   “送回去的时候切忌不可见光。”   她说了句奇怪的嘱咐,看表情却很是凝重。   “你们从西侧那小门出,绕湖边走。”   那条路向来偏远,加上现在是寒冬时节,更是少有人走阴冷潮湿的湖边穿行。   众人心中虽有不满,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点头称是。   藏身在周围的白鸟看见菊蕊同样离开后,在留在这暖和的园中和出去尾//随之间丝毫没有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第18章   这两位婢女、一位小厮要走的路径偏僻,枯木繁多,如果不是特意像他们一样绕远路,这个时节压根无人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