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寻找神明[快穿] 作者:宴不知 文案: 姜邑死了无数遍,他带着记忆经历一个又一个艰苦的轮回,某天发现这一切原来是神明对自己的惩罚。 后来绑定了个感知神明的系统。 一个报复的方法初具雏形。 #在灵异世界把神明当工具人# 世界1:成仙?拿来吧你!(白切黑奴仆受x天之骄子世子攻) 【王府的奴仆爱上断情绝欲的世子,世子高不可攀,奴仆爱而不得,不惜与邪祟交易成为对方的一部分,为世子牺牲奉献,最后的大劫中却被世子当做邪祟杀了个灰飞烟灭,而世子在凡间功德圆满,飞升成仙。】 系统:“你就是那个奴仆,别慌,只要按照命簿助他杀死真正的邪祟即可完成任务……想摆脱天命,你也没别的选择啦[流一滴鳄鱼的眼泪]。” 姜邑:“杀死邪祟就行?” 系统:“是的!” 后来,姜邑终于除掉邪祟,飞升成仙。 系统:“他奶奶滴$&%!#……” 王府的怪事终止那一天,众人发现曾经厚脸皮缠着世子企图飞上枝头的小奴仆不见了。 而一心修道天赋极盛的世子不仅没能像预言那般成仙,竟还为了个奴仆走火入魔…… 世界2:抱错?拿来吧你!(假少爷受x真少爷攻) 【一朝从富贵之家到穷苦破落户,你骄横脾气难改,没才学本事只知奢侈浪费,爹娘嫌弃,邻里笑话,就连昔日与你最要好的竹马挚友也围着真少爷而遗忘了你,你心有不甘,在凄苦的日子里恨意滋生,不惜以寿命为代价咒杀真少爷,结果被真少爷和挚友找到邪祟破除咒杀,你恨的人长命百岁,你却连死都死得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系统:“你现在苏醒的节点已经咒杀完了,只剩下三年寿命,可以老老实实走任务了吗?” 姜邑:“真少爷命长,问题不大。” 系统:“???” 世界3:认错?拿来吧你!(男扮女装受x人外攻) 【你父亲年轻时招惹了鬼怪,致使子嗣受到诅咒,你被家人命令在成家前只能以女子身份示人避劫,可二十岁这年你爱上了一位远方来的年轻道长,甚至为了救他恢复男儿身,因此触发诅咒,变得面目非人。可道长不仅认错救命恩人,还将你以妖杀之……】 系统:“坏消息:你现在已经被杀了。好消息:还没死绝,正苟延残喘中……但怨念太大,吸引了邪祟,它已成了你的背后灵,你开始与邪祟命运相连、同生同死,这下总该赴死了吧?” 姜邑:“那邪祟老死的话,算不算我弄死的?” 系统:“???” …… 阅读提示: 1、快穿主受1v1,架空背景,受有些白切黑,攻是痴情种。 2、攻始终是一个人,受接收的主世界相关信息半真半假,不能全信。 3、每个世界都是灵异怪谈相关,恐怖程度以正文为主 4、大白话/私设如山,一切为感情/剧情服务 文案最初版始于2022.4.4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天作之合?系统?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邑(yi),楼卿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在灵异世界定位神明 立意:人定胜天。 第1章 成仙1   姜邑是个有点儿臭美的人。   尽管轮回无数遍,带着记忆死去又活来、世世如蝼蚁、到如今还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奴仆,依旧不妨碍他臭美。   就像现在,年仅十岁的小男孩在书房为主人倒水,倒完水也不着急递过去,反而盯着杯子里映出的那张白嫩小脸歪着脑袋欣赏一番,满意地想:和前几辈子的十岁一个模样,长残的概率应该不大。   如此一番自我赞赏,转身便将水送到主人手上——王府庶子赵允平,眼前这个仅比他大一岁的少年。   赵允平放下笔,矜持地抿了口水,随即皱眉:“有点烫。”   姜邑不说话,两手在自己袖口拨弄来拨弄去。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书童,赵允平还是禁不住发脾气:“这点儿小事都干不好,蠢货!”   外面扫洒的仆役刘富耳朵机灵,趁机敲门询问,得到允许便笑眯眯推门而入:“公子这是怎么了?又是阿邑惹您不开心了?我替您管教他!”说着一脸威风地走到那男孩身边伸手就要掐,赵允平斜眼看见,更气了:“他本来就笨,你再掐再打,以后更蠢了,还能使唤好吗?!”   刘富讪讪收手:“也是,脑子有问题,天生的蠢笨……也就那一身蛮力好使,当初买来听说是养着做护院的,您非把他要来做书童,可不就笨手笨脚的不贴心?”   赵允平烦道:“谁知道他会蠢到这种地步?都怪娘,给我院子里安排一堆大老粗,看着就心烦……带着出门,白叫人取笑!后来到外院就看到了他,新来的那堆仆役也就他还算漂亮顺眼。”   “是呢,”刘富酸溜溜道,“当时公子还以为他是哪家落魄子弟,一问,是北边逃荒过来的,家里没饭吃,把他给卖了……”   赵允平道:“那时候就看他长得体面,哪知道竟是个这样的……还看,看什么看?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姜邑规规矩矩走出去,关门的时候听到刘富在那边小声说:“公子,你既然厌烦他,不如让夫人将他打发出府吧?”   “这可不行!”   “这、这有什么不行的……”   “全学堂的书童小厮,就本公子的最漂亮体面,蠢是蠢了些,但也没犯过大错,脑子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离开书房,姜邑慢悠悠去了花园,穿过石桥,去看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鲤鱼,看了会儿觉得不错,屁股一扭坐在石墩子上,双手撑着面颊细致观看。   年长的仆役路过都当他孩子心性,以此打发时间,殊不知一脸呆样的男孩此时正在一点点消化不久前在赵允平书房翻过的几本古籍的内容。   他的脚尖在青石板上碾来碾去,碾了十来次,熟记于心的那些内容已能融会贯通。   院里的大丫鬟芙柳一出来便看到坐在池塘边发呆的男孩,他知道姜邑方才被公子斥骂,远远看他那侧影,还以为是男孩又在揉眼睛哽咽,想他平时就总不受人待见挨欺负,心生怜悯:“唉,怪可怜的……”   在旁人眼里,姜邑确实说得上可怜,经历了那么多回霉运人生,这一世依旧没能投个好胎,生在一户异常穷苦的人家也就罢,长到五岁又遇到了饥荒,跟着爹娘一路逃难,路上还生了场大病,高烧不退。那时连口吃的都没有,更遑论治病,这个世道哪怕不经历如此劫难,也有大把孩童早夭,爹娘以为他不行了,哭哭啼啼把他放在了路边。   姜邑喜提第一次抛弃。   等他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周围一个活人都没有,全是挺不过去死在路上的难民。五岁的姜邑晕晕乎乎睁开眼,挺过去后烧就退了,他喊了几声,猫叫一样,又从猫叫变成了风一样的呼哧声。   很久没得到回应,姜邑就明白了,他从尸体堆里爬起来,全身虚浮无力,走路都是歪歪扭扭的。   他一点点往前走,饿得不停揉眼睛,一双眼睛被他揉成了核桃,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傍晚,灰尘漫天的路上,马蹄声从后方传来,他转过身,终于看到了人。   很多人,还有很多马。   香车宝马,浩浩荡荡,犹如天降。   他则像是一具晃荡的小干尸,站在路边,都没人看他一眼。   那时候的姜邑还不知道这是大梁王朝高敬王受封前往藩地沂周的人马,他只是为了活着本能跟在最豪华的那辆马车不远处,侍卫过来驱赶,他就离得远一点儿。   直到暮色四合,附近又无客栈人家,那队人马停在山脚扎营。马车里的人断断续续下来,里面身份尊贵的人也终于看到了他。   五岁的男孩四肢瘦得像麻杆,浑身臭烘烘的,两个漆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地看他们。   高敬王的王妃素有贤名,连忙叫人把孩子拉过来,给水喝,给东西吃。夜里外面冷,看他衣裳破烂单薄,又怜悯地给了他一身衣裳让他上了马车。   马车里除了王妃和一个大丫鬟,只剩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少年,看着比他大些的模样,但绝不像他这样发育不良。少年高他很多,清瘦疏朗,明眸皓齿,正蹙着眉间倚窗看书,对外界动静仿佛自动屏蔽一般,自他进来后就没抬过眼。   大丫鬟本来怕姜邑看到同龄人过去乱动,谨慎地拉着他。   可姜邑对同龄人毫无兴趣,所有的注意力就都放在吃食上面,他这辈子不能让自己饿死了。   期间听丫鬟叫那少年世子,他对这些人的身份有了底。姜邑知道自己身上脏兮兮的,也不坐,拿着糕点一口一口地吃。   “可怜的孩子,”大丫鬟问,“你父母呢?”   姜邑摇了摇头,稚嫩的声音很沙哑:“不知道。”他前不久生了大病,脑子反应还有些迟钝,他知道父母走了,但不知道走去了哪儿,回答的时候也就这么回了。   那位小世子便在这时候抬眼看向他,眉心本是紧紧蹙着的,看他饿得这样还不忘体面地理一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神色一愣,好奇地开始仔细打量他。   姜邑本来以为他也会问自己几句话,可糕点都吃完了,对方始终没出声,打量了他半晌,再转过视线便拿起书继续看,另外一只手微动,将自己跟前的一碟糕点往他那轻轻推了推。   姜邑说了声谢谢,把糕点全都接纳到自己肚子里去了。   他就这样蹭上了到沂周的马车。   小世子或许是无聊,在马车上总会好奇地瞧他,发现他很在乎自己的形象,尽管那一副邋遢样子臭美起来很没必要,却还是让大丫鬟送了他一把梳子。   姜邑路上没事干就会拿梳子梳头,好像多梳梳,那鸟窝头就能变成和世子一样的柔顺长发了。   数日后,一行人到了沂周城门,五岁的姜邑和这位小世子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城门外,姜邑与父母重逢,他们苦巴巴地叫着姜邑的名字,高敬王的手下只好将五岁的男孩交还到这对父母手中。   好景不长,一年后,六岁的姜邑喜提了第二次抛弃,不过那时候他已经心无波澜了。   娘死了,爹把他卖到了王府做仆役。   距离那次蹭马车到沂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他又是那样的微不足道,王府里自然没人会记得这么一个孩子。   管事看他小小年纪就能轻松提得起一大桶水,又听说他生来就有蛮力,高高兴兴把人留了下来,想着他日长大了,培养做护院打手也不错。没想到后来会被王爷的庶子赵允平一眼相中,闹着要去做书童。   到现在,姜邑已经在王府待了四年,始终没和那位小世子见过面。   倒不是对方多神秘,是人来封地的第一年就离开了王府去修行了。   姜邑听说了不少关于那位世子的故事。   大梁本就追崇修道,权贵子弟间一直“流行”寻仙问道,历代皇帝也爱钻研此门,不过大多都没什么真正修行之才,纯属自娱自乐。   但高敬王的嫡长子赵允隋却是一个例外:三岁时就学会了运用灵气御物,五岁开启神识,七岁之时,也就是初来封地这一年,这个天地宠儿遇到了真正的仙家,自此后离开王府前去仙山秘境历练修行……   高敬王虽为藩王,可又不止一个儿子,嫡长子能有如此天分,总不是坏事,若是真修成正果,那就是整个大梁福祉,爵位让其他儿子承袭便是,因而从未阻拦儿子修行之事。   再说回来,被王府上下都当作傻子的姜邑自然不是傻子,五岁那年虽在逃荒路上生了场大病,但确实没烧坏脑子,脑浆非常纯正,不掺浆糊。被人觉得脑子有问题这事儿,得从脑内绑定的那个系统说起。   姜邑是在到沂周的第一年绑定的系统。   当时他刚在家干完活,头发散了,正对着母亲的铜镜给自己束马尾,一个不留神,眼前画面就发生了变化——只见一张半透明的书卷凭空出现,书卷还自动展开,是一行惊心动魄的话:   【王府的奴仆爱上断情绝欲的世子,世子高不可攀,奴仆爱而不得,不惜与邪祟交易成为对方的一部分,为世子牺牲奉献,最后的大劫中却被世子当做邪祟杀了个灰飞烟灭,而世子在凡间功德圆满,飞升成仙。】   “显然,你就是那个奴仆。”吃惊之余,他又听到脑内的一道诡异的声音如此说。   “……”   半个时辰后,惊心动魄地与那道声音一番脑内交流,姜邑大致明白了。   那玩意儿叫系统,来自主世界,而他本也是来自主世界的人,因为被神明惩罚,才到三千小世界带着记忆经历一个又一个艰苦的轮回。   系统语气浮夸道:“那么坑爹的轮回,你在不消除记忆的情况下度过那么多次,且一次都没选择自绝,甚至到现在都没有精神崩溃,忍耐值堪称优秀!不过还没拉满,所以这一世你逃难路上才会生那场大病,如果你挺过来,还能安然无恙到沂周,便会与我绑定。现在成功了,宿主,你果然不负众望!”   “……”   “别发呆!你应该高兴!你应该兴奋!有我在,你就能尽快从天命中解脱了……对了,你应该早就感受到天命对你的恶意了吧?”系统又贱兮兮道。   姜邑点头。   并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一直知道。   此前的每一世,他都做过一个相同的梦:面目不清的神明将他从高处抛下,用冰冷的口吻说:“姜邑,这是你应得的。”   姜邑:“你怎么让我解脱?”   系统:“很简单,比如这一世,你只要按照命簿所言助那位世子杀死真正的邪祟即可完成这次任务……等以后把所有任务里的邪祟铲除干净,你就可以回到主世界并摆脱天命诅咒,过自由自在的人生!宿主,发挥你演技和忍耐力的时候到了!”   姜邑:“……”   系统怕他退却,又威逼利诱起来:“只有把所有任务完成,你才能解除惩罚回到主世界,想摆脱天命,你也没别的选择啦[流一滴鳄鱼的眼泪]。”   姜邑思虑一番,问:“杀死邪祟就行?”   “是的!不过你放心,我可以帮你感应神明方位,这样你做起任务来也会方便一些。看,就是界面上那个显示方位的地方。”   姜邑果然在命簿上方看到了一个很小的方位图像,点开后,图像就变成了一张地图,沂周王府的图标处,一个红点闪烁着。   当时世子还没离家。   很明显,红点指代就是神明,而王府内与神明能牵扯上关系的,也只有任务中铲除邪祟的那位世子赵允隋了。   姜邑问:“难道每个世界只有一个神明?”   “当然不是!你要知道,对主世界而言,三千小世界的神明根本不是真正的神明,他们只是主世界神明感应并维持小世界秩序的管理者,连主世界都无法触及一分的神明自然不能称之为真神!你通过我所感应到的也绝不会是小世界的神明!”系统激情澎湃地说着,又叹了口气,“主世界的天道受了重创,唯一的神明失忆落入三千小世界,诸多邪祟趁机进来作恶,以免各世界秩序混乱,主世界自动开启了防御机制,根据忍耐程度绑定可助神明扫除邪祟的人选……也就是你啦,机会难得,你要珍惜哦。”   果然如此。   成功套到话的姜邑哦了一声。   再到后来被爹卖到王府,姜邑也就顺其自然了,没办法,他需要一个留在王府的身份做任务。   进王府的时候世子早就离家了,由于去的是仙境之地,系统的地图上只有一片虚无,什么都感应不到。   系统:“放心吧,邪祟出世后,他会回来的。”   姜邑面无表情地点头。   他最好别回来。   从绑定系统开始,姜邑为了多掌握些信息,就经常与系统聊天说话,有时聊任务,有时聊关于主世界的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聊上头就时常忘了外界,他本就反射弧慢,久而久之,周围人都觉得他傻。   除此以外,又总是根据前几世的经验钻研一些修炼的法门,那些修炼行径与此世完全不同,个别行径看着还挺像跳大神的,所以被卖前就被他爹怀疑他脑子在逃难时烧出了问题。进了王府后,大家看他干活之外不怎么与人说话,有时回话也愣愣的牛头不搭马尾,还爱做些神经兮兮的事儿,仆役们一个两个的传,渐渐的,就真将他传作了傻子。   姜邑起初还会反驳,自然没人信,后来发现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就比如赵允平书房里有很多关于修行的秘籍,有正道好书,自然也有些不能让王爷王妃知道的邪门歪道,全是他祈着亲娘四处弄来的,这公子平时绝不让人动他那些宝贝,可平日又要借由学习名头看着修习,信不过旁人,但傻子书童就不用提防了。   想到此处,姜邑两指挨着脸侧一捻,池塘里那条鲤鱼在他的驱使下从水里飞了起来,飞起不过半指高,又“啪”一身迅速落入水中。   姜邑继续撑着脸蛋看水里的鲤鱼游来游去,坐着一动不动。   这是一些邪门歪道钻研出来的御物之术,他今天刚学的。   系统憋了半天,还是开了口:“宿主,你可真够过分的,人家都还没学会!”   姜邑点头:“书是给人看的,赵允平看不懂,我替他看,也算帮他物尽所用。”   “……”   另一头的书房,赵允平还在苦恼新收来这些秘籍晦涩难懂,难以参透,想到那位嫡兄对此道的信手拈来,一时烦躁异常,抬手要撕书,不料碰掉了茶杯。   刘富闻声又急急忙忙进来收拾,边收拾边咬牙道:“这死阿邑也不知去了哪儿?公子,回头真得好好管教他了!”   “……是我让他滚的。”赵允平回了神,一时觉得好没意思,摆手让刘富离开,再看向那些书,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位呆傻书童的面孔来,那痴货愚笨,每次被迁怒或摆弄是非连声解释都不会,被人笑话脑子还能每天过得自得其乐,他有时虽嘴上骂着,心里也会觉得对方天真可爱,是院子里唯一不会算计主子的,如今再一想对方的愚蠢,莫名有了优越之感,渐渐就不着急了。   反正王府最聪慧的那人已去修了仙,大抵这辈子也不会回来,他如今是父王最聪慧的儿子,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赵允平得意地拿起书拍了拍,来日方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好久不见的快穿文!算是个灵异风格的快穿吧,攻是世子赵允隋,受有些白切黑~   下本《前任的大哥》文案:   1.   大雪天,林筝终于答应了那个追求自己四年的学弟。   次日就看到学弟在树下与人缠绵拥吻。   隔着漫天飞雪,他把学弟打进医院,物理劈了对方的腿。   事后来处理的男人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垂下的眼睫有着醒目的阴翳,始终看着别处,仿佛很不好惹,说话也敷着一层雪:“你好,我是他大哥。”   林筝自认也不好惹,理直气壮:“你好,虽然时限很短,但我确实是这畜生的前任。”   不料想,男人在阴影里抬眸:“……抱歉,我会好好教育他。”   倒是绅士又讲理。   唉,是他刻板印象了。   一年后,某个聚会上,林筝与学弟重逢。   学弟满眼都是他,醉酒后撕心裂肺求复合,想解释当年的事,到头来,还是在大哥阴冷视线下,梗着脖子喊他:“嫂子。”   2.   大学脱单那天,有两件事令林筝难以忘记。   纷纷扬扬的盛大雪景,还有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   男人很高,衣着一丝不苟,侧脸苍白却满是锋芒,可很长一段时间竟无法站直,像是经历一场空前绝后的噩梦,几次险些站不稳。   他跑过雪地要去搀扶,那人忽如惊弓之鸟,别着脸仓皇离开。   人影消失前,林筝隐隐看到男人拭了下眼角。   看着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可居然哭了。   年上,主受1v1。   狗血文,憨憨大美人受x心机阴沉年上攻(或许是个爹系,疯爹的爹)。   主梗不变,文名人名可能会适当调整(文名瞎起的,可能会改) 第2章 成仙2   姜邑倒不知什么来日方长,他只想着今朝有书今朝读,学会一招是一招,利用一日是一日,万一哪天被赵允平撵出去,也能有本事回来。就这么学着学着,五年一晃而过,能吃能干的小书童像棵雨后春笋,不可阻挡地迅速长大,脸长开了,一双乌黑的眼睛猫瞳似的透亮,身躯也变得起颀长,就是那头微卷的长发没能变得柔顺挺直,这让他有些泄气。   同样变化的自然还有赵允平,不过比起容貌身体,姜邑觉得他变化最大的当属脾气,简直让人捉摸不透,经常会莫名其妙望着自己发呆,等回过神又别别扭扭骂他一顿。   看在那些秘籍的份上,姜邑暂时不跟他计较。   中元节这天,外面很热闹,久未出门的赵允平带着姜邑等一众仆役外出游玩,天黑时又被遇到的好友邀去了画舫,说是吟诗作赋,可大多也不是做什么正经事。   花船上多是言笑晏晏的美人,空气里满是芬芳香气,赵允平和一群公子哥饮酒,聊得正畅意,目光一斜,忽见姜邑呆头呆脑地盯着船头的美人看,整个人都是一副痴相。   前一刻还在笑的赵允平勃然大怒:“狗东西!乱看些什么?本公子带你来是让你挑选娘子的?也先看看自己配不配!”   周围静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一个两个都拿这书童开起玩笑来。   “允平兄,你这下人倒有些我们不会的本事!”   “什么本事?我倒要听听。”   “吃不到,还想吃天鹅肉的是什么?在场的各位……你们有这本事吗?”   “哈哈哈哈……那我们可真是做不了癞□□!”   “……”   姜邑在那群嬉笑中转身,像是这时才回了神,看向赵允平。   赵允平异常烦躁,拿起酒盅狠狠砸过去:“滚回去!别碍我的眼!”   避开飞过来的酒盅后,姜邑应声下船,边走边想着刚刚看到的画面——船头那女子好像一直用脚尖走路,由于裙摆很长,他起先也没注意到,起风时扫了眼才觉得不对劲,之后一直观察对方呼吸节奏,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女子应该已经死了。   这个世界既然有仙家,那有鬼怪也不算稀奇,且不说中元节是鬼节,鬼门大开之日,他又修习了多年乱七八糟的术法,难免撞见些怪人怪事。   可烦就烦在姜邑还惦记着任务里的邪祟,他问系统:“这是任务里的那只吗?”   系统:“不知道,你当我是照妖镜吗?我只是一个发布任务督促你完成的系统!”   姜邑:“……”   在找不到目标的时候,那所有疑似的目标就都是目标了。   姜邑没有回府,他走到街上逛了一圈,准备买面具,小摊上面具种类繁多,大多都是各种木头制的,花样杂,有大圣脸、恶鬼脸、丑角脸,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脸,他一一询价,都不算便宜。   正考虑着要不要直接撕块布戳俩洞蒙脸上,这时,对面的摊主从下边抽出一张面具:“唉,我看你也没什么钱的样子……这个本来也卖不出去,你要想要,便宜给你好了。”   说出的价钱确实非常便宜,姜邑接过那张面具看了看,是张半成品,应是原要做成什么兽类花样,没做好,就成了废品,乍一看,像是毁了容的蠢老虎。   “你也别嫌弃,要不是做坏了,这类凶兽面具可是最好卖了!”老板似乎怕他不要,还吹起来了,“这可是上古凶兽!”   姜邑歪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张面具和凶兽有什么关系,不过多看了会儿愈发觉得顺眼,给了铜板拿走了。   等戴着面具再回到画舫附近,不知怎的,原本的游船不见了,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河灯。   姜邑沿着河岸往前走,走了许久发现自己还在原处,而水上的河灯却越来越多,可岸边始终不见有人过来放河灯,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系统这时感应到了不对,开口:“小心!你已经走入那东西设置的幻境里了。”   所谓幻境,神鬼都可织罗,前者是用来修行自身或提点他人,后者是为了索人性命。   不过一刹的混乱,姜邑迅速闭上眼睛,开始感受幻境中阴气最重的地方。   学了这么多年旁门左道,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系统欣慰道:“找到出口,你就快跑,宿主,我真不想你这么快就完蛋。”   姜邑闭目微笑,不语。   他此举哪里是找出口,只是准备亲自将这只鬼抓出来,杀了看任务是否成功而已。   冥冥中,脑内电光一闪。   找到了!   姜邑正要朝那个方位动身,突然,一阵剑光袭来,空气中涌进数不尽的威压,逼得他险些站不住,忙睁开眼。   空荡荡的岸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一道是先前在画舫看到的那位女子,此时只剩一具骷髅,仰天惨叫一声,便在凛凛剑光中化作一团黑灰散入空中,再也不见了。   一切不过须臾之间。   那把剑泛着寒光,在空中转了一圈,“锃”地归鞘。   姜邑:……被抢先了。   他目光往上,与另一道身影,也就是那剑的主人对上视线。   感应神明方位的系统只限于凡尘,对方如果身在仙境、幻境此类地方,显示的都是一片虚无。   因此,彼时的姜邑还不知眼前这位仙姿玉骨的英俊少年就是消失多年的小世子赵允隋,见对方眼底一股煞气,双目盘旋着血丝,神色可怖异常,望向自己的眼神也带着杀气,完全不像个修士,再看脚下,果然看不到影子,便当做是黑吃黑的鬼魅,本想先撤,一时又不舍对方身后那把不俗的宝剑。   纠结来纠结去,便在那人靠近前,决定先下手为强,猛扑过去。   他动作极快,先在对方毫无防备时压住人抢了剑,得手后迅捷退开,转身就跑。   另一头,赵允隋猝不及防被人夺去了剑,愣了下,接着眼中煞气转动,顾不上突破期体内乱流的灵气,飞身追过去。   两人你追我赶,为了争夺那把剑,就这么在幻境的河岸上一来一回打起来。   赵允隋起初以为这是那女鬼的麾下,下手并不留情,无奈对方身上好像有一股使不尽的蛮力,跑起来又如疾风,非常难抓。他这次是用神识进入的幻境,势必要在一炷香内回去,没时间浪费在这里。   杀心一出,掌风径直劈过去。   戴着面具的人似乎没料到他能运出灵气,呆愣间忙伸手一挡,胳膊随之流出血来。   “……你是人?”少年霎时停住了。   姜邑捂住胳膊,想到可能会留下疤痕,咬牙瞪他一眼,这一瞪,就发现少年眼中煞气消散不少,身下虽没有影子,掌下却还残留着盘桓的灵气。   邪祟是不可能有灵气的。   对方那会儿面目凶残,可能只是修炼期间灵气走岔了……姜邑将手中那把剑用力扔过去:“还给你!”   接住剑,少年仍是不错眼珠盯着他。   赵允隋前不久才突破境界升入元婴期,当时情况紧急,也没能来得及调解,因此才有姜邑看到的那样凶残面孔。   在这个灵气逐渐稀薄的世界,元婴期已经算是当今修士中的顶端,赵允隋昔日历练修行,从未有人能与他打成平手。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遇到这个面具人之前。   整个过程,对方甚至连灵气都没用过……   如果姜邑知道对面少年此时的内心所想,绝对会回一句:“不是不用,我也真的很想用,可惜没有。”他没有灵根,学的大都是非正道的术法,用正道的话说,那就是不入流的邪术。   那边少年还在失神,姜邑已经撕开袖子迅速包裹住伤口,好在不深,处理起来不麻烦。   他收拾好,二话不说就朝少年走过去,距离仅有一步之遥时停住。   赵允隋好似终于回神,薄唇一动,正要与他说话,却见他单手往前一伸,倏地抓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宛如匕首,飞快挥下去。   “刺啦”一声,衣袖裂开,少年的胳膊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   利落,干脆,堪比出弓之箭。   赵允隋雕像般伫立。   收手后,姜邑说:“我不能白白受伤,要长疤,你也得长。”   “……”   赵允隋直直望着面具下那双眼睛,内里波光潋滟,好似别有洞天。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竟没能避开攻击的事实,一瞬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直接怔住了。   姜邑说:“你快包扎吧。”   少年瞥了自己胳膊一眼,好久只挤出一句:“你当时为什么要抢我的剑?”若是误会,当时直接攻击或逃跑才是。   姜邑想也没想:“你的剑漂亮。”他甚至想象了自己用那剑的画面,越想越满意,又是一番自我赞赏。   “……”   那鬼没了,任务也没进展,自然不是主世界逃入的邪祟,姜邑对这里不感兴趣了,转身要走。   身后,少年突然又道:“你到底是谁?”   他欲要开口,耳里蓦地传来熟悉的叫喊,再抬头,眼前一阵奇异变幻,接着,自己已身处幻境外的河岸上了。   摘下面具,姜邑看到从画舫下来的赵允平脸色苍白,正对着他大喊:“你、你怎么没走?这里出了人命,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成仙3   死者是画舫上一位公子,也是赵允平的好友之一。   据说对方原是抱着一位美人调情,半晌后就伏在那女子怀里不动了,旁人与他说话也不理,最后他的贴身小厮上前查看,一凑近却见自家公子面目全非,嘴唇到喉咙全被活生生咬破,血肉翻飞,那女子则趴在他怀里继续咀嚼。   场景相当血腥悚人,小厮当场尿了裤子。   等侍卫们急忙上前拿人,那女子又莫名惨叫起来,不消片刻,裙子下只剩一具骸骨。   女子正是姜邑走前注意到的船头美人。   毕竟太骇人听闻,以免引起非议,这事儿很快就被官府压了下去。   赵允平却几天几夜的睡不着觉,也不要丫鬟伺候,非让姜邑夜里过来守着。   夜里烛光摇晃,赵允平辗转难眠,叹息几声,隔着床幔去瞧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少年,瞧了半晌,小声唤道:“阿邑?”   姜邑被喊醒,揉着眼睛瞥他:“怎么了?”   赵允平却被那麻木的一眼看得心脏微跳,他从未对人说过自己又有多喜欢这傻书童看人的麻木眼神,既没有那些下人的畏惧和怯生生,亦没有逢迎讨好,好似天生就没有多余的想法,像个精致的木偶,没有脾气,也没有乱糟糟的小心思,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让他总可以在这人身前放心。   此刻,赵允平非常想讨这个顺眼的书童与自己说话,于是张嘴胡扯起来:“你知道么?自从李兄在船上死了,我心里就空落落的,总是睡不好。”   姜邑不知道,别说一个与他无关的纨绔子弟,就是眼前这公子死在船上,也不会影响他好好睡觉。   赵允平哪知道他心中所想,还惦念那天他被自己斥骂也不走,守在岸边的可怜场景,坐了起来:“阿邑,你那日是不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姜邑打着哈欠点头。   “果然如此……”赵允平盯着他喃喃笑道,“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说来说去,府内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你对我尽心?他们聪明是聪明,可心思一个比一个多,只有你这傻子,脑子里只有我。”   “……”   姜邑凉凉地斜他一眼,不过光线昏暗,对方没能看到他的不敬,继而惆怅道:“昨天我问过父王了,那女子其实早在中元节前就死了,她原是李兄娶妻前养的外室,因为好多年没管了,那日画舫相见到竟都没认出来。那女子早先生了病,没人管才死在了外面,死后又被人扔到了河里,不想中元节起尸过来报仇……情爱一场,又不是李兄杀了她,可真是狠心。”   姜邑:“……”还是不够狠,真狠心就该把眼前这位一起带走。   赵允平:“你怎么了?”   姜邑说:“我想睡觉。”   赵允平又看了他一会儿,摆摆手:“睡吧。”   自从赵允平那位“李兄”死后,再没其他怪事发生,数日后,沂周恢复了往日的风平浪静,又过了几个月,这件离奇事件就像是没发生那般逐渐被人忘去,而赵允平也在日复一日的穷奢极侈中尽数忘了自己那句“我以后不骂你”的话,没几日便故态复萌。   这天,赵允平与沂周几位官员之子外出秋猎,只带了姜邑和刘富出门,休息时喝了几杯烈酒,回府路上觉得浑身难受,习惯性对着马车内的姜邑大发脾气。   前边的刘富掀开帘子正要问,赵允平已经烦躁地将姜邑往外推了一把:“滚下去。”   刘富一顿,忙幸灾乐祸道:“死阿邑,瞧瞧你都把公子气成什么样了!”   这里距离王府还有很长一段路,徒步走回去,怎么也得走到晚上了。   姜邑想也不想就下了马车,外面空气干净,总比马车里的酒味让人舒服。   马车绝尘而去。   这边,刘富和马夫说了几句话,兴冲冲弯腰进了马车,贴心问道:“公子,您哪里不舒服?”   赵允平闭着眼睛不说话,呼吸却有些粗重。   刘富看出他需要侍奉,心中大喜,伸手去碰他,谁知碰了没一会儿,就被一脚重重踹翻过去,眼见公子还要踹,忙痛叫着讨饶。   赵允平眯着眼睛:“酒里的药是你下的?”   刘富吓得跪起来:“小人不敢!公子饶了小人吧!”   “你不敢?我看你什么都敢,”赵允平收回了脚,“听说你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失去了男人的根本,成不了家,就想着爬我的床了?”   刘富颤声道:“小人知错了!小人也是恋慕公子,并无他心!求公子看在小人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份儿上,饶了小人吧!”   赵允平俯视着他,刘富虽比他大了两岁,但相貌还算端正,笑起来甚至有些媚气,片刻后,他闭上眼睛:“既然你愿意,那就好好侍奉吧。”   刘富傻了眼,等发觉这话的意思,这才喜出望外地爬过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高敬王府大门前。   天还是亮的,刘富小声唤着睡过去的赵允平:“公子,我们到了。”   对方眯开一点眼缝,过了会儿,梦呓似地说:“阿邑。”   刘富笑道:“他不在,早被您赶下去了。”   赵允平这时才醒了神,揉着太阳穴皱眉:“是吗?那会儿我抱着的不是他?”   刘富脸色一变,嘴里依旧干笑:“公子真是醉糊涂了,您何时抱过他?那傻子您嫌弃还来不及呢!”   赵允平愣愣坐着,不再说话了。   刘富好像这天才窥见了公子的秘密,拳头紧握了下,脸上却还带着笑,动作如常地扶他下去。   深夜,姜邑终于走回了王府。   进了赵允平住的院子,里面灯火通明,显然人还没睡。   姜邑刚进屋,一本书就砸了过来。   他状似自然地躲开,听到屏风里的赵允平嚷叫:“让你下车就下车?真是个听话的蠢货!我若现在让你去死,你去是不去?”   姜邑抬眸,一丝杀机从他眼中闪过,接着又是看不到尽头的麻木。   赵允平一脚踢倒屏风,冲过来挥手就要打他,手忽然在空中停住:“蠢货,谁让你这么盯着我的?”   姜邑木然地移开视线。   赵允平吼道:“滚!这两天别让我看到你!”   姜邑说了声“是”,走了。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特别像一个老人,看赵允平颐指气使、发脾气、指着人斥骂,就像看到街头陌生小孩无缘故地撒泼打滚,他心无波澜,甚至想抽一鞭子过去治治。   当然,抽还是不能抽的,他要留在书房学习。   至于赵允平之后突然与刘富鬼混到一起这事儿,他更是半点儿兴趣没有,也不想探寻其原因,他内心更想探寻的,是如何能把自己微卷的头发弄得像木尺那么直。   光景不待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姜邑的头发没能梳直,个头却越来越板正细长,终于到了这年,他十八岁了。   王府还是没有邪祟出世的迹象,不过赵允平这位未来有望承袭爵位的公子还在坚持不懈地四处搜罗乱七八糟的秘籍,试图也学些本事给他父王一个惊喜。   这便导致秘籍种类繁多——姜邑看得目接不暇,学得有点儿累。   姜邑没有灵根,这又是个灵气稀薄的世界,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正统的修炼法门,而赵允平是个剑走偏锋的权贵子弟,只想走捷径,搜刮了不少邪门歪道的术法,可惜如看天书,倒让身边的书童把不该学的都学会了。   此时,月黑风高,姜邑正在自己所睡的下房运气,练习新学的“妖术”——出窍。   正道修仙过程中,其实也有出窍这一阶段,但如今凡尘中已经没有修士能够做到这一步了,练到元婴期都算是很难了。   这秘籍却让能够参透的人一步登天,可不是妖术嘛?   系统自然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每次都各种劝阻,这次也一样,念叨半天看他不听,只好恐吓:“行,等到反噬你可别后悔!到时候邪祟还没出来你就把自己搭进去,那可就好玩了!反正我也不缺一个宿主!”   对方也不是在危言耸听,这些术法之所以被称为妖邪之术,便是练成后害人害己,大多只有一时辉煌。   可活了这么多世,姜邑本也没长久过。   且不说他有自己的计划。   姜邑不搭理系统,盘腿闭目,双手放在腿上不动分毫,如此练习了半天也没进展,反而脑袋啄米般一点一点的,慢慢睡了过去。   系统原本要嘲笑一番,谁知接下来的画面却让他震骇不已——   姜邑居然在睡梦中将那妖术练成了。   姜邑自己不知道这回事儿,他第一次灵魂出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恍恍惚惚从下房走出来,碰到院子的仆役还打了声招呼,可那些人好像看不到他,理也不理,姜邑更确信自己在做梦了。   他继续往前走,走出赵允平的院子,天已经亮了。   院外,他看到近几年跟他格外不对付的家生子刘富在假山后面和人小声说话,好像是在做些什么交易,最后拿过一本书藏进衣服里鬼鬼祟祟跑了。   另一个好像是外出采买的婆子,收了钱也迅速离开。   府内经常有仆役托人捎带东西,姜邑没当一回事,继续往前走,在花园又遇到了散步的江夫人——赵允平的生母、高敬王最宠爱的姬妾。   江夫人正和贴身丫鬟小声说着话:   “王爷果真派人去寻他了?”   “千真万确,说是王妃也见着了不干净的东西,一下病倒了,前些日子悄悄请了大师也没用,只能寄希望于世子了。”   女人没再说话,表情却并不是很好看。   不干净的东西?   姜邑挑眉正要再听,偏偏头这时候疼起来,身体仿佛支撑不住,一阵天旋地转后,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等再睁眼,魂魄已经回归肉/身,起初头痛得厉害,等不痛了,他才发觉过来自己已经学会了出窍,倒也不惊喜,下意识觉得理应如此。   还没下床,大门“哐当”一下被人用力推开。   一群人气势汹汹冲了进来。   最前面的是刘富,嚷了句“翻一翻就知道了”便冲到他床边,土匪似地扯翻起被褥,不多时还真让他翻出东西来,那是一本姜邑没见过的册子,这还不算完,他又把姜邑压在枕头下的梳子拿起来,与册子一同高举着笑道:“公子过来看看,我可有冤枉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今天还有一章 第4章 成仙4   姜邑先是很好奇地看了眼那本册子,本以为是什么秘籍,仔细看了封面,顿时兴味索然。   那是一本龙阳春宫册。   “你早上跟人买的就是这个?”姜邑疑惑,“你送我做什么?又拿我的梳子做什么?”   刘富听他如此精准说出自己私下干的事,呆滞一下,脸色瞬间大变:“呸!死姜邑你胡说什么?事情败露就现场栽赃?还想害我?我看你也不傻!公子,还有爹!你们可都是亲眼看着我搜出来的!”   姜邑目光扫过去,来的人可真不少,赵允平、刘管事,还有院子里的所有丫鬟小厮。   丫鬟小厮们基本都是看戏状态,刘管事和他儿子刘富毕竟穿一条裤子,愤怒的表情非常相似,至于赵允平,一副少有的呆傻样子。   刘富嚷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姜邑:“???”   他从刘富手中扯过那本书又仔细看了看,书上封面画得很是不堪入目,再翻开,确实是本龙阳春宫图。姜邑一时困惑,继而再看那把木梳,却看不出什么新奇的地方了。   姜邑:“……”   沂周民风开放,好男风并不是难以启齿之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情景,若是从主子房中找出这么一本书,那是什么事都没有的。可仆役背着主子藏这种春宫图,就得看别人怎么编排了。   不过姜邑是真的没想到刘富能编排到世子当年给他的那把梳子上。   “要不是前几天仔细看了看,我都没注意到这梳子上还刻着‘赵’字呢!”刘富故意将那个“赵”字拉长,恨不得院里院外的人都听到,“说!你这蠢货到底对公子存了多少的龌龊心思!你这贱骨头也配?!”   姜邑:“……”   刘富被他的漠然表情刺激了一下,又喊道:“以下犯上、痴心妄想的东西!公子,您就该把他赶出去!我看就是因为脑子有问题,才这样胆大包天!”   赵允平还没开口,姜邑便道:“不管那书是不是我的,我都不记得是什么要受罚的罪过,至于梳子,那是世子小时候送的。”   因为不想和眼前些人纠缠,他三言两语就把当年逃难被王爷马车捎过的事说了,而后看向刘富:“你再看梳子上那个赵字,像新刻的么?”   “这、这蠢东西还敢把世子扯进来!世子怎会送你这种人梳子?字不是新刻的,那反而说明你对公子早有贼心!”刘富色厉内荏道,“我平时与你一起照顾公子,这些年来,最清楚你的心思,你就是仗着公子待你好,做不要脸的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姜邑自知在府内人缘不好,再看赵允平从始至终无动于衷,听其他仆役也跟着附和议论,也并不惊奇。   刘富还在喋喋不休:“一个大男人,平日就总一副狐狸相,就差抹粉勾引人了,看主子待你好,就仗着几分姿色妄想攀高,你现在狡辩也没用,待会儿我告诉江夫人去,有的你受!”   只有大丫鬟芙柳可怜姜邑孤苦无依,小声劝:“这又是何必呢?江夫人能饶得了他?你们把他打发到外院干些苦活不就行了,他脑子有问题,不一定是故意的……”   刘富立马斗鸡似地冲过去:“他就是装疯卖傻讨主子可怜!傻子会在梳子上刻字?我看他心眼比谁都多!”   “都别说了,”刘管事出来主持道,“王妃近些日子身体不适,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夫人了,这下贱胚子心思不正,还是看夫人发落。”   赵允平终于回了魂:“别通知我娘……”   “公子,”刘富小声道,“您可别再纵着他了,还是说,您真想收了这……”   “你胡说什么?”赵允平黑了脸,“他一个下人,又是半个痴呆,我……我还没糊涂!”   小小的屋子里被这么多人挤得更逼仄了,姜邑知道自己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刘富是刘管事的儿子,就算喊外出采买的婆子过来对质,也会一致指向他。   他本来想使用术法直接一走了之,等确认王府的邪祟真的出来了再化别的身份进来就是,动了这个念头,便盯着眼前这几人,将其记住了。   然而悲催的是,下一刻,他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术法。   这时候,姜邑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他练的法门非正道,虽可剑走偏锋地修成一些本事,但有利就有弊,小术法可能用后感受不出影响,可越厉害的术法用过后就需要越多时间来修复身体。比如他清晨学会并运用了一次的出窍。   这是一种高阶段的术法,使用一次,他短时间内就没有精力再施法。   姜邑拨开过来押他的的小厮,先把头发理了理绑起来,又在铜镜前看了看,感觉不错,便有条不紊地收拾自己的衣服。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   “都到这时候了,还想勾引公子呢?”刘富咬牙,“夫人那边若是动气,几十板子打下去,你可没命过今晚了!”   这话也不是夸大,上个月赵允平在好友的怂恿下,去了花楼,接着就和外面一个小倌来往密切,江夫人听说这件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说那臭不要脸的会坏了自己儿子的名声,第二日那小倌就失足落了水。   是谁干的,院子里的仆役们都心知肚明。   谁知一听这话,赵允平立刻道:“这事先放一放。”   “公子,”那边刘管事苦口婆心悄声劝道,“这事若不处置,他日有人以下犯上……那可就不好管教了。公子以后可是要承袭爵位的人,院子不能没有规矩。”   赵允平脸色微微发白,目光闪烁地看了眼姜邑,又不说话了。   姜邑体格好,他并不觉得几个板子能要了自己命,与此同时,有了出窍的所见所闻,他也不认为江夫人会在高敬王意图寻回世子的关键时刻闹出人命。   果然,当晚姜邑就和他新收拾好的包袱一起被关到了破旧的柴房里。   不过这柴房有点而问题——坐落于府内荒了多年的院子里。   当时被推搡进来的时候,姜邑在院子里看到了几张符纸,全是辟邪的黄符。   刘富栓门时格外不满:“江夫人大发慈悲,让你先在这儿反省几日,等有空再好好发落你……不过听说这里最近闹鬼,你晚上可别到处乱看,小心鬼挖了你眼睛!”   姜邑知道他在故意吓自己,闹鬼之事应该是近几天才发生,看刘富对这里毫不畏惧的样子,应该是不信真有鬼,这也就说明问题应该还不严重,起码还没出人命。   人走后,姜邑坐下闭目养神。   第一次出窍让他功力受损不小,需要至少两三日才能彻底修复过来,他盘腿坐在杂草堆上,想着出窍时见到的事。   系统这时候道:“早就让你别做无用功,你如果不练习出窍,睡觉的时候有人进来也不至于察觉不到。栽跟头了吧?”   姜邑:“有人想害我,总会找到机会,早或晚罢了。”   刘富这种小角色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等恢复后,收拾起来易如反掌,他此时想的全是出窍时在江夫人那边听到的话。   不干净的东西、寻回世子。   ——任务里的邪祟应该出现了。   姜邑在王府待了这么多年,对江夫人秉性也算是略知一二,平时说话做事谨小慎微,但对儿子相关的事却无比在意,若有人影响到赵允平前途,她向来不会手软,她早已给儿子相中了一家门当户对的亲事,不允许儿子身边有人生出不轨之心,尤其还是下人。按照常理,江夫人就算不敢在这时候闹出人命,也不会轻饶了他,因此姜邑也做了十足的准备,真到万不得已,就从系统那里兑换一颗龟息功死遁,等身体恢复后再回来。   他绑定的系统拥有很多江湖奇药,里面就包含可以死遁的龟息丸,只不过兑换的代价有些大。   虽然现在江夫人的处置有些奇怪,但没走到那一步,自然更好。   天黑后,姜邑在干草堆上躺下睡觉。   许久后,外面有脚步声缓缓靠近。   “阿邑,你还好吗?”   是赵允平。   姜邑没说话,对方似乎也没想要他回答,叹气一声,自顾自地道:“你既对我有心,怎么不早说呢?”   姜邑一愣,还是没动,皱眉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允平站在窗外,他今年十九,影子很高,早已是大人的模样:“你若一开始就跟我说,我也能早些安排好,哪还有今日的难堪?其实……其实……”   “其实”了半天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只好话锋一转说:“上个月那小倌其实我也不喜欢的,我就是看他跟你有些像,可也只是脸像,哪有你这么乖?刘富那贱东西也够讨厌,可刘管事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父王一向带他亲和,我也是给刘管事面子……阿邑,他们都跟你不一样。”   好一会儿,姜邑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胃里一阵翻涌,饶是如此,还是忍着一字不发。   “阿邑,我想看看你,你过来一下。”   夜色如墨,姜邑捻着一根稻草搓弄,突然问:“公子,你还记得我昨夜跟你说的话吗?”   窗外的影子一顿:“我昨夜宿在朋友那儿,你又没去,何时跟我说了话?”   看来是本人。   姜邑起身走过去,眼睫一抬,却是穿过破旧的窗户望向萧瑟昏暗的院落,全然不看那张略显紧张的面孔。   院子里没有异样,只是有些过于空旷了。   “阿邑,”赵允平看了他一会儿,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笑道,“我明儿就去求我娘,好好说一说,就算没有名分,只要你跟了我,就绝不亏待你,只是要委屈你以后见不了什么人了……”   姜邑视线转到他脸上,像是终于开始听他说话:“你喜欢我?”   沉默。   “哈哈,还真是个傻子,我自然是喜欢你的,若不是喜欢你……”赵允平声音沉下去,“你都不知要死在我手里几回了。”   姜邑的眼神突然不再麻木了:“是吗?那去替我澄清,春宫图是刘富做的手脚,梳子也与你无关,先把我放出来。你是主子,说几句话就行,至于以后的事,圣贤书不是教过你,喜欢别人就要为他好么?”   又是一阵沉默。   赵允平瞳孔放大,仔细端详着他片刻:“你疯了?”   姜邑又恢复了平日无神的呆相,说话也慢慢的:“做不到?”   赵允平:“……”   废物。姜邑想着,嘴里下意识喃喃念了出来。   赵允平仿佛听到了那两个字,满脸不可置信,眼睛都快瞪出血丝来:“我有心救你,你做这个样子给谁看?蠢货!真是个蠢货!以前只是蠢,现在又疯又蠢!!!”   姜邑回到干草堆上躺下继续休息,外面的赵允平被他气得不行,公子的脸面都不要了,先前的温柔之态消失得干干净净,胡乱骂了好一阵后甩袖就走。   但事儿还没完,姜邑临睡着前,屋外再次响起动静。   那是一阵呜呜呜的怪声,时不时还掺杂着几声“我死得惨啊”之类的做作哭嚎。   傻子都能听出是刘富的声音。   想来是使了这么多手段,见他没被撵出去又没挨打,实在不想他好过,半夜来装神弄鬼吓唬他。   仔细说来,姜邑自认和刘富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花这么大心力作弄,可事后一想,那位死去的小倌甚至都不认得他,他也能去江夫人面前告一状,岂不是更可笑?   这一夜,由于噪音问题,姜邑睡得不太好,醒来时已近晌午,他困倦地翻了个身,隐隐听到有脚步声从院门那边靠近,想是来送饭的人。   只是那阵脚步声还没到门口,就被一阵极度惊恐的尖叫遮盖。   刘富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结束~ 第5章 成仙5   尸体是前来送饭的丫鬟芙柳发现的,就靠在柴房门外,死前的刘富似乎看到了什么,双目睁得极大,大到眼角都有些裂开了,身体则保持着用力蜷缩的姿态。   致命伤在头上——刘富的头发连带整个头皮全没了,简直就像是被人凭空撕扯着揭开,只留下血糊糊的一片。   死状凄惨骇人。   芙柳当场就吓晕,听到动静的仆役侍卫们一波波过来,最后来的是高敬王的贴身护卫陈忠,那人虽面色难看,但应对起来完全不像是第一次,一进来就让人拦住在院子门口鬼哭狼嚎的刘管事,熟稔地检验好尸体,差人去请王爷。   柴房内。   靠窗望着那具尸体,姜邑这会儿总算明白江夫人送他到这儿的真正目的——哪儿是轻易放过他,这是借刀杀人。   只不过杀错了。   如果他猜想的没错,在刘富之前这里就已经出过人命,但人命被压了下来,下人们自然不知道,刘富也就没把这里闹鬼传言当回事,甚至嫌他的惩罚不够重,专门在夜里跑来作妖,然后一命呜呼。   姜邑正仔细回想着昨夜听到的动静,外面的陈忠这时突然问:“里面关着的是谁?”   一仆役忙道:“回陈大人,是二公子院子里的仆役,犯了错,关在这里受罚……”   陈忠恼道:“把人关在这儿的?前几日王爷的话你们权当耳旁风了?!”   “是、是江夫人,”那小厮快要哭了,“江夫人说二公子心软,若关在二公子的云轩院难免不好管教,只能先关在没人住的镶秋苑……哪知道会出这种事。”   “先把门打开!”   小厮忙哆哆嗦嗦开了锁,小心把姜邑拽到门口:“就、就是他……”   陈忠狐疑地打量他一眼,问:“你昨晚一整夜都在这儿?”   姜邑点头。   陈忠又问:“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姜邑道:“刘富昨夜……”   话没说完,外边传来动静,高敬王步伐匆匆地来了,后面还跟着面色愁苦的江夫人和一众侍卫。   陈忠早已拿布挡住了刘富的脸,上前低头跟高敬王做了概述。   听到此事和江夫人有关,高敬王冷脸回头。   江夫人惊得跪下:“王爷息怒!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昨日事发突然,允平身边的下人胆敢以下犯上,您也知道,允平心性慈悲,关在他院子里又怕起不到管教作用,最近王妃身体有恙,妾身一直吃斋念佛为王妃祈福,这时候怕罚得太重总归不好,实在找不到地方发落他,只能先暂时把他关在这边……妾身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你真是……”死的到底是个下人,高敬王再生气,也不会真的重罚自己平日宠爱的姬妾,只道,“以后没有本王的准许,谁都不能踏进镶秋苑一步!”   众人连忙应是。   高敬王又看向低着头的姜邑,目光沉沉,问江夫人他犯的什么错。   江夫人斟酌着开口,说了没两句,外面就传来门房匆忙的通报:“王、王爷,世子回来了!”   与此同时,姜邑听到系统“哇哦”了一声。   他循声看向系统界面,刚打开地图,眉头就皱起来。   地图那个上面消失许久的红点,出现了。   院子里的气氛徒然一变,仆役们都是惊讶、期冀之色,高敬王起初没反应过来,身子一晃,随之大喜,自然没注意到江夫人微微变幻的脸色,抬脚就要亲自去迎接。   不成想刚下长廊,人就已经到了。   姜邑悄悄抬眼,先是看到一抹雪白,待人走近,才看清对方品貌。   男子身量高挑秀雅,背负一把通体泛寒的剑,身着白色锦袍,脚踏白马靴,白玉冠束着及腰的乌黑长发,顺长而直,衬得冷若冰霜的脸愈发不可接近。   这完全是一派修士打扮,可通身的英锐之气却让仆役们不敢直视,男子也不理睬高敬王那几乎快要流泪的嘘寒问暖,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到柴房前,俯身便将刘富脸上的布掀开,面不改色望着血淋淋的头颅。   站在不远处的姜邑回过神,对系统道:“他好眼熟。”   系统:“……”   等那边的英俊男子重新站直,似有所感地转头望向他时,姜邑终于想了起来:“哦,三年前幻境里的那人,原来是他。”   比三年前长高了不少,人味却更少了。   赵允隋的视线只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接着对高敬王道:“今后我住在这里,勿让其他人靠近。”   对方一愣,急道:“这怎么行?你可知这里有多危……”   “收了邪祟,我便回山里去,若不是为了这个,我也不会回来,其余的不必多说。”赵允隋直截了当,语气清冷,仿佛眼前只是一个陌生人。   高敬王难过地看他一眼,只好道:“我儿,你是说,这里真的有邪祟?确实不是人为?”   赵允隋颔首,转过身,直入正题问他昨晚这里发生了什么。   高敬王面色复杂地朝江夫人瞥了眼。   江夫人苦笑地低声诉说起来,末了又横了姜邑一眼,咕哝道:“也是奇了,偏偏是没关在这里的刘富出了事,关在这里一整晚的人反而好好的。”   赵允隋眉心微蹙,他看得出江夫人对那仆役有杀心,但对府内这些腌臜内情毫无兴趣,正要再问高敬王,却听不远处被人押着的瘦弱仆役在这时开口:“世子既然回来了,可否证一下我的清白?”   赵允隋愣愣看过去,满脸不解。   姜邑依旧低着头:“不知世子是否记得,十三年前离京前往沂周的路上曾遇到过一个五岁幼童,王妃将幼童带上马车救济,当时世子恰好也在那辆马车上,是不是还随手送了那幼童一把梳子?梳子上还有一个‘赵’字?”   院子里顿时安静起来。   仆役们心里都觉得这傻子果然脑子有病,居然敢世子发起疯来。   还是高敬王先开的口,问陈忠:“有这事吗?”   陈忠摇头:“时间久远,属下不记得了。”   高敬王正要再说话,赵允隋却直直看着姜邑道:“记得,那是我的抓周之物。”   当年高敬王看嫡长子周岁抓的是把梳子还很失望,总怕儿子将来会是流连风月场所之人,后来看他天资卓越,小小年纪就一心修行毫无杂念,才渐渐放下心来。   姜邑:“可刘富昨日便用那梳子为由头,说是我觊觎二公子,因为上面的‘赵’字是为的二公子所刻。我解释那是世子当年所赠,没人相信,”说着又似乎遗憾起来,“关我一日倒也没什么,让刘富丢了性命,真是可惜。”可惜没能亲手收拾。   江夫人没想到那梳子还真和世子有关,一时呆在原地。   不过,更震惊的还是院子里的那些仆役,他们大多认得姜邑,印象中一直当对方是个脑子有问题呆傻书童,其中也有不少人仗着对方这一点私下奚落欺负过他,如今听他口齿伶俐地诉说原委,惊恐之余,一时间也不能将他与印象中那个总是一脸麻木的呆傻少年联系到一起。   只有赵允隋神色如常:“你是当年那孩子?”可不待对方开口又用力蹙眉,“不对,当初到了沂周他们就把那孩子交还给他的父母了。”怎会沦落为王府的仆役?   陈忠以为姜邑在撒谎,立马叫来院子外哭哭啼啼的刘管事,让他好好说明姜邑来历。   那刘管事也知道轻重,怕平日纵容儿子乱来的那些事抖出去,抹着泪如实说:“他是十二年前进的府,听说一家人都是北边逃难过来的,那年他娘病死,家里又吃不上饭,他爹就把他卖了,后来就一直给二公子做书童……小人从不知他还与世子有这等渊源,更不知那梳子来历,我那可怜的儿子就更不可能晓得了……”看一眼远处刘富的尸体,又痛哭起来。   高敬王摆摆手,表情一言难尽地让人把他扶走。   江夫人也不敢多留,悄悄看了姜邑一眼,以身体不适为由先退下了。   长廊上,赵允隋重新望向姜邑,其实从进来第一眼看到这人,他就想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此时再看,熟悉的影子又一次袭入脑中,思至此,大步上前,迅速抓住对方一只手。   姜邑惊诧抬头。   不远处的高敬王等人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隋儿,你这是做什么?”   不过眨眼功夫,赵允隋眉心拧起,手一松,放开了那细瘦的手腕。   不是,这人体内不仅没有灵气,甚至可以说是羸弱不堪。   他问:“你昨晚一整夜都待在柴房里?”   姜邑回了神:“是。”   “刘富尸体就与你一门之隔,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姜邑便作出一副回想的样子:“他子时来吓过我,大概丑时才没了声,我还以为他那时候回去了。”   赵允隋步步紧逼:“子时?你怎知是他在吓你?”   姜邑一顿,道:“我和刘富朝夕相处了十几年,他的声音我不会认错。”   赵允隋沉眸端详着他,看他没有说谎的痕迹,折回尸体旁:“可他子时就已经死了。”   众人闻言,齐齐抬头,神色悚然地看向那具尸体。   对修士而言,根据尸体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并不难,世子说刘富子时已死,那姜邑子时听到的声音又是谁发出来的?   高敬王面色凝重:“隋儿,你是说他死后鬼魂还在作祟?”   赵允隋摇头:“他尸体上没有煞气,子时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没有化作厉鬼的可能,也没作祟的本事。”说着,忽然又瞥向姜邑,“你叫什么?”   “姜邑。”   赵允隋:“你昨夜听到动静,全程没有理会?”   “是的。”答完,姜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夜里自己听到的那阵刘富故意吓唬人的声音,极有可能是别的东西模拟刘富发出来的,毕竟那时候的刘富早就死了。   至于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想也知道是半夜过来吓他,结果先一步丢了命。   姜邑反应过来,喃喃开口:“所以那个邪祟并不能主动害人,他需要回应。”   刘富对这里没有戒备,想要骗到他的回应很简单,而昨夜姜邑和那邪祟只有一门之隔却平安无事,其原因就是全程无视了“刘富”的哭声。   赵允隋意外地看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又围绕着院子探查半晌,最后对高敬王道:“这里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我都要知道。”   “不急,你风尘仆仆回来,一路辛苦,需要好好休息,为父已经让人去给你备了接风宴,”说着,高敬王叹息一声,上前亲近地拍拍他肩膀,“隋儿,先去看看你母亲吧,其中内情,我们再慢慢说……”   不多时,仆役和侍卫们也匆匆动身随着王爷离开镶秋苑。   姜邑走在最后面,出院门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萧瑟的院落丝毫没有人气,连院子里的一棵树都几近枯萎了。   日光中,斑驳的残影在树下摇动。   系统早在赵允隋出现时就激动不已,此时连声音都澎湃起来:“宿主,你还记得命簿里的话吗?体现你演技的时刻到了!摆脱宿命的机会就在眼前!任务都给你铺好了,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姜邑点头,想到邪祟就在这里,想到赵允隋的出现,那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便在他体内燃烧起来。   是啊,他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成仙6   暮色将近,云轩院。   从接风宴回来后,赵允平就非常不对劲,他喝得酩酊大醉,死活不愿意上榻休息,懒懒靠在椅子上,让人来来回回地讲白天发生在镶秋苑的事,每每听到姜邑和自己那位嫡兄真有过往,就会摔一只杯子。   “狗东西,一把破梳子留那么多年!难不成还真对我兄长有意?”   “枉费我那般待他……真是不知好歹!”   “还不如昨日就被打死了好!”   丫鬟小厮们伏在地上吓得不敢吭声。   等姜邑过去的时候,发了一通脾气的赵允平已经睡着了,芙柳上前小声提醒他:“公子情绪不对,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怕他拿你出气。”   姜邑点点头,却不走,在屋内转来转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过了会儿重新走到里面的床前,撩开床幔。   芙柳一瞧,惊道:“你干什……”   话没说完,枕头已经被彻底掀开,露出了那把姜邑找了许久的梳子。   动静这么大,枕在上面的赵允平自然醒了,睁开眼,阴恻恻看向他。   屋内一瞬变得极其安静。   姜邑不慌不忙拿起那把梳子,在芙柳冲过来前,一拳头过去,上一刻还满脸暴戾的男人身体一软,重新陷入睡眠。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姜邑的身体状态已经修复了大半,尽管还不能使用术法,但体力全部回来了。   打晕一个泡在蜜罐里的公子哥完全不在话下。   “你吓死我了,”芙柳凑近发现赵允平如常睡着,忙拍着胸口嘀咕,“万一弄醒了公子,他可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放心吧,天亮前他不会醒的。”   芙柳觉得他这话奇怪,不过并没放在心上,望着他手中的梳子叹了口气:“原来你是找这个,怎么不早说?我那儿也有多的木梳,何必来这儿拔老虎毛呢?”   “我用习惯了。”说着他就收起梳子,与芙柳告别,提着灯笼走出去,直奔书房。   站在门口的芙柳远远看着那道身影,总觉得这个傻弟弟似的人物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是能过一日是一日,浑浑噩噩又傻乎乎,什么都不在乎,今天倒像是有了什么劲头似的。   想着她又摇摇头,笑都不会笑,还是那么呆呆的,能有什么劲头呢?等公子醒了,势必还要朝他迁怒,不回屋抹眼泪就不错了。   那边芙柳同情叹息的时候,姜邑已经进了赵允平的书房。   赵允平信不过旁人,平时就把收拾书房的活儿都交给自己的呆子书童来干,钥匙自然也在他的手里。   翻了半个时辰的书架,确信再没什么古籍会“蒙尘”后,姜邑便又提着灯笼悠悠然离开了。   天色已晚,他没回平时住的下房,出了云轩院,一路穿枝拂叶地到了镶秋苑前。   其他院子或多或少有些灯光,唯独这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夜风都阴嗖嗖的。   系统:“你跑这儿干嘛?你的任务是帮赵允隋铲除邪祟不是早点儿死啊!”   姜邑:“你真吵。”   系统:“……”   系统:“……越想越气,气死我了!”   姜邑不再理睬系统,站在院门前,并不踏入,只是神色如常地望着柴房的方向。   院内院外皆是静谧无声。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点很小的动静就会被放大数倍。   就像身后那阵不知何时靠近的怪异脚步声……   与此同时,王府东面的扶云榭却是别样热闹。   “隋儿,这就是当年初来沂周你母亲特意让人为你打造的院子,前段时间又进行过修缮,可谓是耗费了不少心力,只可惜你当年还没来得及住就走了,现在好不容易回来,暂且住在这里吧,此处藏风聚气,也适合你修行,离镶秋院不远,还能全一下你母亲的心愿……她现在生了病,你就当是为了她开心吧。”   “你若是嫌吵闹,不让旁人靠近就是,需要什么,直接让陈忠给你送过来。”   “为父知道你已断绝尘缘,只望你能体谅为人父母的心情……”   “……”   灯烛辉煌的院落中,赵允隋望着眼前汉白玉雕成的仙境图,并不说话。   侍从们看那边高敬王不甚在乎地继续一处处为他介绍,只当这世子冷漠绝情,却不知冷漠绝情的世子在问过镶秋院发生的所有怪事后,就已经控制神识开始感应王府内的异象。   周围种种,不过被他当做风声略过。   赵允隋在寻找那东西的藏身之处。   从踏进王府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这次的邪祟非同寻常,毫不夸张地说,与他以往遇到的妖邪完全不在一个境界。   就连师父的预言里都说过,若不尽早将其除掉,别说王府,怕是整个沂周都难逃一劫。   这会儿,王爷终于念叨累了,走回他身旁温声道:“隋儿,你若真不愿在此处……”   不料话没说完,儿子背上那把剑竟活了似地剧烈晃动起来,挣扎着要脱鞘而出。   赵允隋当即起身,目光一转,正朝着镶秋苑的方向扫去,剑似感应他心中所想,迅速飞出,带出一股瑟瑟冷风。   高敬王意外地“啊”了声,刚要后退,外面的侍从突然踉跄跑进来:“王爷不好了!刘富的尸体不见了!”   他们上午离开镶秋院时,刘富的尸体就被人抬走暂时放置于后院。   陈忠心思缜密,当时觉得尸体上或许会有能帮世子找到邪祟的痕迹,特意弄来了冰块让人好好看管。因此,守在高敬王身边的陈忠第一时间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天、天刚黑的时候明明还在的!那、那会儿我肚子不舒服去上了个茅房,不想再回来尸体就没了……”那侍卫声音都是哆嗦的,“我起初还以为是刘管事丧子后过于悲痛,偷偷把尸体弄走了,可跑去刘管事那边看,都说他从上午回去就伤心得病倒了,他侄儿阿荣全程照顾他,人根本就没离开房间一步!”   侍卫忽然又哭出声来:“我怕陈大人罚我,想尽快把尸体找出来,前不久终于在后院的墙上发现了血迹,以为有人盗尸,顺着血迹翻过去找……便、便在墙下发现了脚印……”   “然后呢?接着说!”   侍卫吞咽着口水,像是已经吓得神志不清了:“是、是光脚的印记,刘富尸体就是光脚的,和那脚印大小也完全符合……”   “……”   在场所有人都白了脸,陈忠直接僵在原地。   一阵冷风吹过,高敬王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忙看向一旁,可只看到了一抹闪身消失的白影。   “出事了,”高敬王扶住陈忠的胳膊,恍惚道,“快、快去镶秋苑……”   赵允隋一路风驰电掣,极短的时间里,他已经飘过万千思绪。   这邪祟害人的方法无非是引诱欺骗凡人得到回应,以此找到对方魂魄破绽侵占肉身杀人,这也能说明它根本没有实体,否则完全可像猛兽扑人那般直接攻击,何必弯弯绕绕?   这类邪祟最终一定会找人附身扩大攻击范围减少自身限制。   可既然能附身,那能附活人,也能附死人。   不对!据以往的例子看,邪祟应该无法离开镶秋苑……   赵允隋眼睫一动!不是附身死人,那邪祟或许根本就没从刘富的尸体里离开过……   然而再快,还是慢了一步。   在赵允隋即将到达镶秋苑前,院门外已然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凄厉惨叫。   阴气环绕不绝。   浓重血腥味迎面扑来。   先一步驱出救人的那把破魂剑竟也没了任何回应。   “找死!”沉眸间,赵允隋周身化出数不尽的灵气,转眼荡出上百把银白长剑,破空而出,齐齐朝前方斩去。   可接下来,那些虚实一体、杀气凛凛的银白长剑却一同停滞了空中。   夜色深处,浩然剑光中,赵允隋看清眼前情景,急遽停下。   他双足踩风落地,怔然抬首。   没了头皮、浑身尸斑、面孔渗人的刘富还在嘶吼惨叫。   那位白天见过的微卷发仆役咯吱窝夹着一把异常乖巧的剑,正是先前没了回应的破魂剑……少年仆役一手箍着“刘富”的脖子,另一只手青筋隐现,正用力桎梏对方的头颅。   随着这位仆役胳膊抬起的弧度,“刘富”的脚尖也开始一点点离地,而喉咙和额头发出的破碎响声却一声比一声清脆。   “咔擦——”   一抹难以看清的黑影消失得快如闪电,惨叫停止的同时,刘富的天灵盖也彻底碎掉了。   被人徒手捏碎。   ……   姜邑没想到它力气还挺大,累得喘了好几口气才松手,回头时一愣,便状似随意地开始擦自己溅满血浆的脸,又理了理头发,声音呆呆的:“它拽我头发,它先动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扣评论助力作者变身疯狂码字机【bushi】 第7章 成仙7   说完那句话,姜邑看他还是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便把咯吱窝还夹着的那把剑抽出来,走过去,恋恋不舍地递到他手上:“它自己飞过来的,我怕它伤人,就先控制住了。”   赵允隋:“……”   破魂剑是灵气与他的心头血所铸,已有了灵,怎会随意伤人?   回到主人手中的剑似乎也在抗议,晃动几下才利落回鞘。   还了东西,姜邑低下头开始找自己的发带,找不到,叹了口气,准备去喊人过来先把尸体抬走,才动身,突然就被那抹雪白拦住了。   “请留步!”对方声音紧绷,脸上依旧阴晴不定,“你……怎知它会出现在这里?”   “它”,自然指的是邪祟所附身的刘富。   而眼前这个仆役,上午搭脉试探时,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哪怕此时,赵允隋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灵气与修为。   姜邑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就是来等世子的。”   对方眸色微变,等他继续说下去。   “世子应该记得,我就是被关在镶秋苑柴房里的那个仆役,您当年对我有恩,上午又为我解了围,让我免于江夫人惩戒,我心存感激,又想起世子来时说要住在这儿,想着当面致谢,”姜邑揉搓着手上的血,转着猫瞳似的眼珠努力构思,构思好就继续胡扯,“等了一个多时辰,本以为世子不来了……没想到会遇到刘富诈尸。”   声音有些含糊疲惫,好像真的等了很久。   赵允隋衣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起,人依旧琼枝玉树般伫立不动,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脸上,锋利如刀,似乎要把他一寸寸剜开,看个透彻。   殊不知另一道声音正在姜邑脑中叫嚣着吐槽。   系统:“顶多一盏茶的时间吧?!”   系统:“而且你来之前明明知道他在扶云榭!”   系统:“不过这样一来,痴情炮灰人设好像有了耶!宿主,为了任务,你可得继续这么不要脸!”   姜邑自动屏蔽脑内的声音,开始神游。   如系统所说,他自然知道赵允隋的动向,也一直知道对方身在扶云榭。   起初来镶秋苑前,是想试试这邪祟的能力。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姜邑基本可以判定邪祟无实体,无法主动攻击,所以才需要欺骗凡人,再在凡人回应的瞬间找到对方神识缺陷侵占其中,也就是附身。   其实上午离开镶秋苑时,他就在思考一件事:既然邪祟没有实体,更无肉身,好不容易找到刘富这个躯壳,又在他这个彻夜待在镶秋苑的凡人身上失了手,怎会轻易放弃?毕竟事情闹大了,普通人也不会再靠近镶秋苑,邪祟再想找躯壳,就很麻烦了。   他从高敬王那些话里就发现这邪祟似乎只能在镶秋苑内害人。   于是,姜邑想到了一个试探的方法。   如果邪祟真的还在镶秋苑内,他这个肉/体凡胎的出现一定会吸引邪祟的注意,届时对方绝对会用各种方法哄骗他跨进镶秋苑;如果邪祟已经不在镶秋苑,院子自然就不会有任何吸引他进去的异常。   来之前,他也是做过一番危险判断的。   但凡有七情六欲那就有神识上的缺陷,而姜邑想摆脱天命、想回主世界……他自认自己的神识缺陷不会比刘富少,但不同的是,他可以在预判这段时间会有邪祟迷惑自己的情况下,控制自身不做出任何回应。   所以等在这里听到脚步声、听对方喊自己名字、哪怕冰凉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时,他都没有回头。   反而在心里记了一笔:   原来邪祟可以依靠凡人躯壳离开镶秋苑活动。   当时,正好系统地图里的红点出现转变。   赵允隋正在往这边赶来。   姜邑一瞬间就更加放松了。   他原来的计划是,等赵允隋到了,他做出受害者姿态寻求庇护,如果能因此留在对方身边获得更多邪祟相关信息,那就是一箭双雕了。   反正这会儿只要他不回应,邪祟就要不了他的命,忍住就行。   可凡事都有意外。   比如邪祟为什么要拽他头发?   姜邑的头发天然微卷,又长又密,每次为了梳出整齐的头型都很费劲。   邪祟蛊惑半天见他不应声也不动,便狠狠拽住他的头发,那一下,直接把姜邑好不容易梳整齐的头发拽散了。   那一刹那,理智犹如潮水般哗然退去。   等他再回过神来,刘富的尸体已经开始惨叫了。   他当时谨记不能回应,因此始终双目紧闭,只将对方当作一件彻彻底底的死物对待。   听到尸体天灵盖破碎的声音后,姜邑确实身临其境地以为自己捏碎了一颗果子。   ……至于那把剑,起初横空而至,他那时候又在专心致志“捏果子”,听到剑风,以为是刺向自己的,腾不出手,下意识就用胳膊紧紧夹住了。   那剑不俗,后来看一眼他便认出,正是三年前他在幻境摸过的、赵允隋背上那把堪称宝物的好剑。   通体发寒,蕴含灵气,动起来仿若活物,可被他夹住后不知是不是认出他是人的缘故,很快就如真正的死物那般不再震动,连剑光都收了起来。   高敬王等人赶到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地上那不堪的尸体。   猝不及防看到这样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高敬王顿时头晕目眩起来,几个年纪小的侍从直接背过身干呕,陈忠强忍不适地挡在高敬王前:“王爷受惊了,这次属下亲自来处理。”又朝赵允隋拱手,“这次多亏了世子在,否则也不知会害多少人……”   “不是我,”赵允隋回了神,视线从姜邑脸上撇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是他。”   众人看向世子所指之人,这才发现树下居然还站着个满脸脏污的少年。   陈忠立刻毕恭毕敬地走近,想问阁下大名、师从何方,结果一看清那张脸,梗住了:“这……”   身后的侍卫们也跟着看清了,一个个嘴巴张得快要吞鸡蛋了。   周围雅雀无声。   片刻后,侍卫们情不自禁地嘀咕起来:   “这不是昨夜关在柴房那个仆役吗?”   “对,二公子的那个书童……”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怎么可能制服诈尸……”   “听说他和刘富关系一直不好,会不会是刘富根本没有起尸,他想报复人,偷了尸体鞭尸……”   这些人还要再说,突然被一阵清冷剑光震得冷汗涟涟,不敢动弹,艰难回头间,只见赵允隋执剑道:“刘富尸身确实被邪祟入体行凶,我天资愚钝,学艺不精,幸而这位小友才没误了大事,邪祟本体已逃回镶秋苑,我会日夜守在镶秋苑,直到将其收服。”   众人哑然。   ……他们没听错吧?   从出生起就万事顺风顺水,无论是修行天赋还是才学,世上再难找出这样一人,当年的京城无数子弟们望尘莫及,领走他的那位仙师更说他仙人之体转世,未来的成仙之路不过是他一念间……   往日连大能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说自己天资愚钝?学艺不精?   然而这还没完,就在高敬王恍恍惚惚的同时,他们那一尘不染的世子脚步一拐,抬手攥住那个浑身血污、披头散发、还疑似神游中的仆役上前道:“父亲,今日起,我与他同进同出,任何人不得妨碍。”   高敬王梦游似地看他一眼,又看了姜邑一眼,习惯性点点头,点完立马瞪起眼:“什么?!”   赵允隋似乎并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话落已带人闪身进了镶秋苑。   “隋儿!”高敬王赶忙追过去,可才靠近院门,一道禁制骤然降下,再不能前进分毫。   ……   除了那个仆役,他们所有人都被赵允隋牢牢阻隔在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成仙8   镶秋苑虽多年没有住人,但出事前经常有仆役过来洒扫收拾,忽略外边荒凉的院落,有几间屋子还是像样能住的。   赵允隋拽着姜邑一路疾步进了主屋,两指微动,一阵小风后,烛灯瞬间亮起。   昏黄光影下,姜邑回了神,心里一时千回百转,只觉得靠近赵允隋这目的实现得太过轻松,可脸上却还是那副表情:“世子若要长久住在这里,确实需要仆从照料……”   “不需要,”赵允隋冷道,“你每日跟在我身边即可,先前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姜邑皱了眉:“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赵允隋转身看他:“你说要报恩,可你我之间并无恩情。”   姜邑立马道:“当年……”   “当年别说是你,任何一个与你情景相同的人,我的父亲母亲都该去救,他们身为大梁的王爷王妃,造福百姓是本分,何况举手之劳去帮一个幼童?难道视而不见?哪怕你真要报恩,也该是去找母亲才对!”   姜邑“啊”一声,立马被他说服了,一边反思自己的逻辑漏洞一边道:“抱歉,我确实撒了谎。”   男人眼睫微沉,等他解释。   姜邑皱巴着脸说:“昨夜过后,我就怀疑那邪祟盯上了我,实在不安,想来想去,只能求世子庇护,毕竟您神通广大,总不会让身边人丢了性命……是您说要住在这儿,所以我就来这边等着了。”   系统:“……”   赵允隋:“……”   徒手将邪祟从躯壳里逼出来的人说害怕邪祟盯上自己……   姜邑已经懒得再动脑子了,咳嗽几声走到烛灯那边撩了两下烛火,又扭头看他,开始岔开话题:“世子说的同进同出,是夜里也要睡在一起吗?”   原本还面色冷冽的男人一顿,接着脸上漫出些许薄红之色,近乎恼羞地瞪他一眼:“你!”   “我说错了什么?”姜邑不明白他为何生气,“以前二公子生病时,我们也是彻夜同屋守着的,世子要跟我同进同出,自然要住在一屋,我守着世子就是,这里原是给您兄弟住的院子,寝卧应有下人们守夜的地方。”   “……”   赵允隋面色来回变幻,置于身侧的右手紧紧攥着,少见的难堪之色:“不必你守夜,若有风吹草动,我自会察觉!”   姜邑哦了一声,又道:“那好吧。”   赵允隋再次看向他。   姜邑道:“怎么了?”   赵允隋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你这些年一直待在王府?”   姜邑点头。   薄唇抿了又抿,终于问:“那三年前……可有什么离奇境遇?”   “有!”   赵允隋脊背微僵,呼吸都放轻了,然后便听他说:“那年二公子去了趟画舫后就大病一场,跟他同行的一位公子还死了,是跟这邪祟有关系吗?”   赵允隋:“……”   姜邑自然知道他问的是那年幻境之事,也十分警惕,怕对方得知他偷练赵允平那些邪门的秘籍,把他也当邪祟一块收了。   他还想着这赵允隋修为高深,可拿来用一用,自然不能让这正派人物看出自己的不端来。   一段时间相顾无言,赵允隋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许久后从袖中掏出一纸黄符,目不斜视递给他:“这符纸遇魑魅魍魉自燃,你既不是修行之士,须时时带在身上。”   姜邑说了声谢世子,将那黄符收了。   又是一阵沉默。   姜邑看时间不早,脸上也黏腻腻得难受,道:“我去打些水来给世子洗漱?”   赵允隋:“我同你一起。”   两人到了院内,外面没什么动静,姜邑扭头看了眼,禁制外,王爷他们已经回了,只有两个侍从站在院门外守着。   赵允隋打了满满的几桶水,烧好后,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浴桶挪到主屋隔壁的小屋,将兑好的热水倒进来,然后背过身,站得挺直:“请。”   姜邑愣了下,明白他的意思后,便仗着对方看不到连忙解腰带,嘴上还假客气:“世子,这怎么可以?你还没……”   “我用不上热水,”赵允隋闭上眼睛,“留在这里并非有意冒犯,邪祟还在院内,你沐浴期间又无法随身携带符纸,只能出此下策。”   姜邑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含糊道:“世子说得对。”   话落已经脱得光溜溜进了浴桶,脸上那些脏污早在打水时就用凉水洗了一遍,倒也不会弄脏桶里的热水。如今时节,夜里本就偏冷,这样好好泡个澡,浑身是说不出的舒畅,原本只想清洗的心态变成了享受,动作也逐渐慢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允隋并不催他,又过了一会儿,听不到洗漱的动静后才蹙眉问:“姜邑?”   蓦然听到有人直呼自己名字,在水中昏昏欲睡的姜邑顿时清醒过来,应道:“我在,刚刚不小心打了瞌睡。”   他此刻神志不算特别清醒,说话全凭的本能,带着懒懒的音调,不仅丝毫没有先前下人对主子的尊敬之意,话尾甚至还有几丝被吵到的不耐。   赵允隋没出声。   姜邑动作变得利落起来,搓洗完就起身擦干穿衣,新换的衣服是前不久高敬王让人送来的,是他没穿过的款式,绳绳带带系起来很麻烦,他一边拧着眉乱穿,一边状似无意地嘀咕:“也不知那邪祟是什么来头……”   “不是此界之物。”   动作微滞,姜邑很是意外看了那身影一眼。   才来短短一天,赵允隋居然就能发现邪祟本宗。   系统:“那当然,他可是主世界唯一的神明!”   姜邑:“嗯,确实可以一用。”   系统:“???”   穿好衣服后,姜邑本想有样学样地也守在这里,不过很快遭到了赵允隋的拒绝,只好先回了寝卧。   他上了旁边的小榻,床铺收拾好后,去关了窗,又把烛灯拿到床边,脱了外衣躺上去。   外面是呼呼风声,窗户被吹得吱呀吱呀响。   昨晚睡在柴房,今天夜里又和起尸的邪祟打了一场,姜邑身体非常疲乏,闭上眼睛就睡过去。   好像也没睡多久,朦胧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   他困顿地睁开眼睛,却没看到人,只听到一道男女难辨的声音在他耳后低声唱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嗓音婉转动听,只一遍遍唱着那句话,唱到后面,那饱含情意的声音又变得哀怨起来。   怀里的符纸隐隐发烫。   姜邑当做什么都没听见,重新闭上眼睛睡了。   外面小厅响起开门声时,他才重新掀开眼帘。   脚步声从小厅到了寝卧,每一步都很稳,带着夜里的冷气。   是赵允隋回来了。   还是白天那幅打扮,只是一头过腰的长发散了下来,微微有些湿,他余光瞥了姜邑一眼,并不上床,抚灭烛光后,在他对面的榻上盘腿坐下,那把剑被他放在一旁。   姜邑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想起刚刚余光扫到的长发,柔顺笔直,心里嫉妒极了,伸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颈前的微卷长发,再次朝那边的身影看去。   窗外月光倾斜而入,姜邑盯着那稳坐不动的白色,道:“世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好一会儿,对方才回:   “什么?”   “镶秋苑只有我们两个人,可那邪祟能够附身,那我如何判断你是你,而你又如何判断我是我呢?”   空气冷凝了下。   那边的人似乎睁开了眼睛,凝视他片刻,道:“这个问题应该只需要我来考虑。”   姜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无语。   确实,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力气比较大的凡人,而赵允隋却是这个世界修士的顶尖,对付邪祟那是老本行,尤其系统发布的命簿也说过,邪祟最后会由赵允隋铲除。   邪祟就算真要找躯壳,也只会找他……至于赵允隋,躲还来不及呢。   而邪祟没有实体,必须附身某人才能成为某人。   姜邑手里玩着符纸,只好把不久前的经历说了,他道:“那邪祟确实盯上了我。”   这时,对面的人影起身下床,径直走过来。   姜邑还维持躺着的姿势,缩在被窝里,仰脸悄悄看他,看一眼又打着哈欠垂下头。   殊不知对方眼里,少年枕着满头如飘絮云雾的乌发挑起眼角瞧他,瞧了一眼又窝回那一头光可鉴人的长长密发里,懒得多看的模样。   光影里,头发与肌肤黑白分明,又因发丝微卷蓬松的弧度,增添了几分迷蒙之感。   他怔了一下,抬手重新燃起烛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薄唇微启:“你的头发,确实是那邪祟贪图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成仙9   一听这话,姜邑忽然扭脸:“什么意思?”   赵允隋道:“在刘富前,镶秋苑已经死过三个人。”   “三个?”他眼皮抬高了些,显然没能想到会是这么个数目。   远比他预想中多。   那道声音很平稳:“那三人都是王府的仆役,平时好赌钱,看中镶秋苑无人居住,时常约在此处行事。半个月前,这三人消失了一整天,也是那天傍晚,我母亲带着仆从散步至此,发现院内树木枯萎不成样子,以为负责此处的仆役不尽责,要进去细看,她平时爱惜草木,命人先打水浇灌,谁知井盖挪开后,漂浮着尸体,三具叠在一起,死状也和刘富相差无几,头发和头皮全部消失。”   姜邑脸色煞白,当即挺尸似地坐直:“那我们洗澡的水……”   赵允隋淡淡瞥他一眼:“那井水除过晦,不必忧心。”   姜邑这才慢悠悠转过眼珠子,重新躺下:“唉,我是忧心世子用了不干净的水。”   “……”赵允隋无声凝望着烛光下的身影,并不拆穿那句谎言。   姜邑问:“王妃就是那之后受了惊吓生病吗?”   赵允隋点头:“母亲说当时看到一个尸体动了眼皮,现在想来,那时邪祟就已附身死人。恰巧她常看志怪话本,害怕会尸变,惊惧下让人在镶秋苑就焚了尸体,父亲在焚烧前去看过,以为是人为凶杀,觉得手段过于残忍,怕府内人心惶惶,压下此事派陈忠暗中调查,几日后,意外发现那日到镶秋苑赌钱的,其实有四个。”   这时,外面的门窗被风撞得响了几声。   姜邑本能望过去一眼,眸子一亮一亮的。   赵允隋微愣,道:“风动而已。”   姜邑敷衍地做出心有余悸的模样,收回目光问:“那第四个是谁?还活着么?”   赵允隋:“刘管事的侄儿阿荣,自然活着。”   这前因实在跌宕起伏,姜邑一条胳膊伸出来,微微支起下巴作听客状。   “阿荣的说辞是,他们四人那天都不当值,天黑前一道去镶秋苑喝酒赌钱,阿荣不胜酒力,最先醉倒,醒时天已大亮,院子里只剩他一人,便以为另外三人抛下他先走,就赶紧离开……后来那三人横死的消息压着,他不知内情,只当是被派去外面做事,后来被陈忠逼问,才招了一同喝酒赌钱之事。”   姜邑来了精神:“那邪祟为何单单放过他?”他被关进柴房一夜,那邪祟千方百计要取他性命,到如今都不愿放过,怎么可能到手四个猎物,特意放走一个?还嫌多不成?   赵允隋神色凝重:“我起初没料到邪祟会附身死人,怀疑他是被邪祟选中的活人躯壳,后来见了此人,并无任何异样。”   姜邑继续问:“那他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阿荣是前几月才进的王府,被刘管事安排到外院的园林做事,他其实没见过几次,印象中总戴着头巾,不过大多仆役干累活时也会头上戴巾,方便擦汗。   赵允隋抿了下唇:“他是个癞头。”   正扯自己头发的姜邑:“……”   赵允隋的目光重新落到他头上:“死去的那三人以及刘富,还有你,头发上都没什么短处。”   姜邑定住了。   赵允隋不动声色将他脸上一瞬而过的所有表情全收入眼底,片刻后,看他竟因这话露出惧意,微微一诧。   姜邑把牙齿咬得咯咯响:“那我的头发岂不是时刻被觊觎着?”   对方顿了下,道:“你若担忧,可以削了。”他并非玩笑,身体发肤虽岁受之父母,可比起命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且不说削了亦可再生。   “不可能,”姜邑呼哧一声,重新窝回被子里,那双眼睛再抬起,已是木然之色,“世子,夜深了,快歇息吧。”   赵允隋又看了他一眼,抬步走了。   被窝里,姜邑把头发薅到胸前拧成一股,双手紧紧攥着,心里还在记仇。   让他被个屁都当不成的邪祟逼得当光头去?笑话!   ……   翌日天亮,姜邑在一阵略有熟悉的吵闹声中睁开眼,首先摸摸自己头发,再看向对面。   榻上的男子已穿戴整齐,束了发,此刻正闭目盘腿而坐,在他看过去的同时,也掀开眼帘瞧过来。   姜邑下床,拿起梳子梳头,眼睛往窗外看:“也不知是谁在外面吵闹?”   赵允隋没说话,掌下微动,一阵灵气荡出,外面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   姜邑梳好了头,又悄悄伸了个懒腰,感觉体内那股力量恢复如初,心情变得良好,过去弯腰问世子要吃些什么,他去院门处让人送过来。   赵允隋言简意赅:“不必管我。”   姜邑哦了声,推门出去了。   毕竟是修仙之人,辟谷很正常。   到了院子门口,姜邑这才看清噪音的根源——外面来了群人。   赵允平带着六个侍从站在外面,喧哗不止,一见他靠近,便嚷道:“狗东西!昨晚竟敢打我!”   姜邑眨了下眼睛,语速放慢:“我怎敢打公子?”   赵允平指着自己的脸怒道:“眼角这里都被你那一拳打青了,你还敢狡辩?!你以为你跑到这儿我就拿你没办法?你是我云轩院的奴,跑到天边去也没用!”   姜邑看他神色阴鸷,仿佛要把自己千刀万剐的样子,嘴角微动,不再多说,过去跟门边侍卫道:“世子让传饭来。”   说完转身回了主屋,动作极利落。   赵允平一怔,看他竟敢不理睬自己,彻底黑了脸:“好啊好啊,他这是当真以为自己攀上兄长?肆无忌惮了?”   一侍从犹豫着劝道:“公子,王爷吩咐过不让旁人靠近此处,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旁人?”赵允平变了脸,一脚踹过去,“你且说说,谁是旁人?!”   那侍从吓得不行,忙跪下求饶:“公子饶命!”   赵允平满脸愤恨,想到姜邑今日和过往,简直要呕出血来,还要再打,不料院门禁制又弹出一阵气流,带着极大的威压,一下将他震开。   侍从忙上前将他扶住:“公子小心!”   “嘶——我的脚!”赵允平崴了脚,痛得不得不弯下腰,抬头间要喊人,目光却扫到里面此时的景象。   镶秋苑内,姜邑又从主屋走出来,他找了把扫帚,像昔日在云轩院那样,低头安静地打扫起来,外面再吵闹,似乎对他这呆子而言也犹如狗吠,不影响他分毫的模样。   昔日看得有多喜欢,此时看得就有多刺眼!   赵允平掐着侍从的胳膊站直,望着那身影许久,仰起头喃喃道:“姜邑,我定让你后悔。”   姜邑确实有些后悔,看着送来的膳食,后悔那会儿打着世子的名号传饭。   “这也太多了。”他摆上碗筷,看向那边翻阅沂周地方志的赵允隋,“世子真的不吃?”   赵允隋看著书不出声。   姜邑只好低头自行吃起来,吃完又看着剩菜冥想一番,最后决定放到柴房喂老鼠,回主屋后他就由此想到一个问题:“世子,如果这里有老鼠,你说那邪祟会附到老鼠身上吗?”   对方头也不抬,道:“不会。”   姜邑:“为什么?”   赵允隋:“老鼠没有头发。”   姜邑:“……”   当天晚上,姜邑竟还真在柴房的食盒里逮住一只大老鼠,他惊讶之余,又面无表情地将那只老鼠拿到赵允隋跟前:“世子,这里还是有小生命的。”   赵允隋眉心紧蹙:“……拿走。”   姜邑没想到他怕老鼠,速速拿走了,丢进一只缸中:“世子以后别靠近这缸,我要养着它。”   赵允隋依旧蹙眉,面上不解:“为什么?”   姜邑说:“积德行善,必有余庆,老天看了会保佑我。”   “……”赵允隋敛眸,坐得八风不动,彻底不愿再说话了。   与此同时,系统大声道:“我看到了!你剪了一截头发做了老鼠脑壳那么大的假发!宿主,你真的好阴险!”   姜邑道:“毕竟老天从不保佑我,关键时刻死老鼠不死我,就是余庆。”   系统沉默,好久方道:“宿主看着是个长命之人。”   镶秋苑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邪祟没瞧见个影儿,伙食倒是越来越好了,姜邑每天吃饱饭便将剩饭喂给老鼠,世子份的饭非常养人,不出三日,那只老鼠就被他喂得油光水滑,肥肥胖胖,彻底放弃越缸计划。   姜邑也没再遇到任何怪事,好似邪祟也顾忌赵允隋的存在,开始收敛了。   说起来,若不是院落的树木花草枯萎,这镶秋苑也算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场所,毕竟这里原也是给王爷子嗣住的院子,只是王妃后来生的那孩子不到五岁早夭了,之后其他姬妾的孩子到了独住的年龄,顾忌王妃,自然也不敢安置此处,这院子便空置下来。   镶秋苑的院子面积很大,还有一处没了荷叶的小荷塘,荷塘旁边搭着小桥,桥边是个亭子。白天没事干的时候,赵允隋时常会在亭子里打坐,感受千百里间的万物流动。   姜邑则是在游廊渡步,东张西望,将整个镶秋苑内外构造熟记于心。   冬至这天,赵允隋终于解开了镶秋苑的禁制。   起因要从王妃说起,冬至前几天,王妃的病终于好了,高敬王高兴之余为了替妻子驱驱晦气,便大张旗鼓地办了个庆宴,沂周大小官员们早就听闻世子回了沂周,如此人物,自然都奔着见一面。   高敬王为此来了镶秋苑好几趟,只要他露一面即可。   赵允隋没作过答复。   同住这么一段时间,姜邑想着这位世子的秉性,不觉得他会答应,谁知真到了这天,对方竟解开禁制,二话不说让人带他去宴上。   侍卫大喜,一人去通报王爷,一人领着人往前厅去。   走了几步,远处突然跑来一个仆役,对赵允隋行了礼便朝姜邑小声道:“阿、阿邑,二公子有事找你去云轩院一趟。”   几人同时停下脚步。   姜邑知道赵允隋看着自己,低头说:“我已是世子的人,请你回二公子,世子身边就我一个仆从,忙得很,实在不便离身。”   那仆役露出为难之色,还要再说什么,瞧世子忽地冷冷瞥过来,吓得一颤,再不敢多言,低头匆匆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成仙10   还未到地方,便听到乐声,只见宴上高朋满座,金银焕彩,热闹非凡。   赵允隋一踏进大厅,那阵喧闹笑声立时停了。   远近的所有目光都同时看了过来。   高敬王快步上前,喜笑颜开地嘀咕一句:“隋儿,为父就知道你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转身便雍荣雅步地朝宾客们作了介绍。   众人自是一番赞叹:“果真是天人般的人物,王爷厚福啊!”   其中也有些修士清客,欲要上前结交,只是说了大半晌,见世子看都不看过来一眼,便觉难堪无趣,纷纷回了桌上,其中还挤眉弄眼地彼此暗示这世子孤高自傲,一派看人低的姿态,暗嘲不像是真正的高人,可再想到对方年年轻轻已是大梁修为最高的修士,又气闷不止。   不过,大多修士只认强者,尽管不喜赵允隋这番做派,可每每望过去时,依旧是仰慕崇敬。   那边暗流汹涌,神色各异,赵允隋却半点不知的样子,他寡言少语,始终没与这些人奉承言谈的意思,落座后就拿出携带的地方志看起来,见姜邑还在站在一旁,略略疑惑:“为何不坐?”   姜邑:“……”   赵允隋虽离家的早,但到底也做了七年多的王府世子,别说如此权贵门庭,哪怕小门小户,也自有一套规矩,他明白后,眉头深深蹙了起来,大手一扬,亲自将人按在了旁边的座椅上。   赵允隋本就是宴会上众人的焦点,此举自然也被大多人收入眼底。   一时间,周围宾客全都骚动起来,很是惊奇。   有人忍不住低声道:“怎么能让个下人坐在一旁?这成何体统!”   “世子仁厚,可那下人还能不知礼数?”   立马有崇敬赵允隋的清客驳道:“修行之人哪有这么多讲究?”   “可这毕竟是王府,他身为世子,亦不能乱了……”   “你这老官,他日世子飞升成仙,这待奴仆宽厚之事,不定是一桩佳话美谈!再说王爷都不在意,你又在意个什么?快吃快吃!”   ……   那边争论得不可开交,这边姜邑只惦念自己坐得舒坦,嘴上却还得演一演,讷讷道:“世子,这怎么可以……”   对方闻言,面色不佳:“如何不可?我不需要仆役,你的本事,想来也不必屈身自此。”   姜邑装起糊涂来:“……承世子厚爱,可小人哪有什么本事,愧不敢当。”   听他如此自称,赵允隋沉默一瞬,正要说些什么,这时远处走来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得简单素朴,面容俊秀儒雅,只是气度有些扭捏,怯怯走近道:“大哥,我来跟你问声好。”   姜邑闻声抬目,这人他认得,是高敬王最小的儿子赵允殊,今年十五岁,母亲是位不得宠的姬妾,前几年病逝了,平日住在扶云榭最近的碧霄院,不大爱出门,性格总是不争不抢,每次考试总徘徊在丙等上下,无其他才学,故而在王府存在感十分低微。   赵允隋扫他一眼,只应了声。   赵允殊压下声音,突然继续道:“大哥,镶秋苑那边,最近可有什么进展吗?”   赵允隋面无表情:“并无。”   赵允殊以为他不悦,忙道:“小弟并非有干涉催促之意,只是先前出事那几人都是我院子里的,难免上心……大哥若有需要之处,随意差遣我便是。”   “你回吧。”赵允拿起酒盅,没有再理睬他的意思。   少年见此,也不多言,朝人作了辑,又悄悄瞥姜邑一眼,才带着侍从缓缓走了。   姜邑心里很多问题,直觉赵允殊有些怪,不过周围人多嘴杂,不好说出来。   天黑时,宾客渐渐散了,赵允隋起身也要走,步伐却一个不稳,竟险些摔倒,姜邑连忙将他扶住,诧道:“世子,小心脚下。”   开宴后王妃只露了一面就早早回去歇下了,那边正与人交代的高敬王看到这边状况,大步上前,仔细瞧了瞧道:“这是喝醉了,无妨,”他转头吩咐姜邑,“你快搀着世子回扶云榭休息,镶秋苑那边哪儿是人能住的?暂时别去了,”又点了几个仆役过来,让人稍后送些醒酒汤和银骨炭过去,万万不可怠慢。   姜邑一路扶着赵允隋往走,彻底离开前厅,又穿过两个洞门,绕过花园石泉,继续走一段路,距离扶云榭只剩几步之遥后,他这才感觉搀扶的人站直了些,身上依旧是浓重的酒气,只是凑在他耳旁说的话却没半分醉意:“我睡一个时辰,这期间,你好好待在扶云榭。”   姜邑斜眼看过去,恍惚间只觉得一股清寒的灵气掠过,怀里的人彻底没了意识。   他回神回得很快,动作利索地把人弄回扶云榭主屋的床上,倒茶的时间就已经理顺了思绪,瞧着茶水里自己的倒影,对系统道:“看来赵允隋应该已经是化神期了。”   系统一愣:“怎么说?”   姜邑:“这么久以来,镶秋苑的邪祟一直躲着不出来,赵允隋不可能坐以待毙,那会儿赴宴,我还当他出来是为了给邪祟制造他暂时不在的假象,然后化出分/身去镶秋苑对付,可他方才在袖中那个手诀,分明是驱御元神出窍的。”   系统说:“元婴期的后期也可以出窍吧?”   姜邑道:“不一样,元婴期的出窍只能让元神离开一段时间,无法如肉身那般对人或其他东西造成伤害,也就是说那元神在现世里根本无法做出攻击,比如我那次,碰别人都碰不到。除非进入别人的幻境,在幻境里,元神与肉身便无区别。可那邪祟如今连实体都无,更没织罗幻境的能力,赵允隋这时候驱御元神出窍,只能自行在镶秋苑织罗幻境,邪祟一旦有动作,他的元神就能将其扑杀。而只有化神期修士才有织罗幻境的能力。”   系统愣住,感慨了句厉害,忽然醒过神来:“……宿主,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任务?命簿里,你才是引那邪祟出来的关键人物!”   姜邑:“没忘,所以我不觉得那邪祟会轻易出来,若能轻易引出,命簿里的世子又何必在后来杀我这么个无辜凡人?”   系统:“……”   姜邑喝了口茶,重新走到床前,撩起床幔,望着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的赵允隋。   男子高挑的身子占据大半床榻,脸上保持着醉倒的迹象,肤色浮现浅红,清醒时的仙姿玉骨在如今化只作一抹醺意,遮去了不少孤高漠然,看着倒是好接近极了。   总是洁净的白袍乱了几分,姜邑在床边坐下观摩,瞧那长发一泻而下,忽然凑近,伸手将其撩起……   系统:“不可以!”怎么可以趁人之危,任务里虽然让你痴恋世子但没让你这么搞啊啊啊!!!要是被一剑杀了你还怎么完成任务?!   然而下一刻,姜邑已经双手齐上,捏住那几缕头发,兴致盎然地编起小辫了。   安静。   系统:“……”   姜邑:“你方才在嚷嚷什么?”   系统呵呵:“……什么都没嚷,我在做系统声带训练,还请宿主原谅则个。”   姜邑哦了声,没再管它,编了一会儿,外边传来敲门声,是送醒酒汤和炭火的来了。   冬至一到,天气本就冷,夜里尤是,仆役们送来了东西,帮忙生了火,还想来亲自侍奉世子,被姜邑在床前挡住了:“世子不让旁人靠近,你们先回吧。”   那些仆役也没怀疑,其中几个很是瞧不起他攀高的行为,臭着脸合上门走了。   屋内的温度一点点升高,终于暖和起来。   姜邑脱下外袄,将那碗醒酒汤泼了,又过去拨了几下炭火,一双冰凉的手伸过去烤了会儿,感觉浑身有了热气,埋了炭移走,便双手插袖地回到屏后的床前。   系统已经懒得再管他了,说了句“没事干就多想想怎么和邪祟交易”之类的啰嗦话便闭嘴了。   哪知顷刻间,姜邑弯腰腾的飞身上了床,脸不红心不跳地掀起被子,直挺挺躺在了赵允隋身侧。   系统:“???”   合上床幔,姜邑眨了几下眼,脑子那股储了许久的坏水再次来回晃荡,于是手指一动,又凑近过去给这位尊贵世子编起了辫子,想到对方醒来解开辫子后一头顺直长发变得弯曲杂乱,便满意极了,等放了手,他垂睫认真道:“天下灵气稀薄,世子身上却有如此汹涌的灵气,若能为我所用,亦算物尽其用罢?”   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救救我!!!救救世子!!!” 第11章 成仙11   系统崩溃尖叫之际,姜邑已经双手伸开,轻轻环住了赵允隋的腰。   不愧是常年修行的人,哪怕躺着,也是身段笔直、肌肉扎实,抱起来哪里都是将将好。由于元神不在,这副躯体并不像常人那样散发着热气,但也不至于僵硬冰冷,手上触感,倒像是一块雕琢后的玉,只有浅淡余温。   不过这么一抱,姜邑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两人间的衣服很影响他吸食灵气的速度。   是的,吸食灵气,他确实在干这么一件听上去就歪门邪道极的事儿。   这术法其实有个挺正派的名字:归真大法。   是赵允平前几年花费大量金银人脉才搞来的,修士以灵气为基,而灵气在这里又是非常稀罕的资源,因此这归真大法其实也算是非常抢手的邪派秘籍,人人唾骂却又人人都想得到。赵允平自然也是其一,只是练了多年也没能练出来,一度以为自己弄来了本赝品,上头一阵子就不再管了。   本着物尽其用,姜邑自然替他学成了,就是学成后一次都没用过。   主要也没想过这术法会派上用场,一来沂周甚至整个大梁就没几个成气候的修士,他们身上那点儿灵气,实在没什么值得觊觎的;二来归真大法和赵允平搜集的其他邪术原理相近,使用后会对自身有所损耗,而从资质平平的修士那里吸来的灵气,可能连身体的那点儿损耗都弥补不了。   第三点则最为重要,姜邑不喜欢丑东西,若是把人吸干了,那被吸的人得丑成什么样儿了?   倒不如老老实实用那些杂七杂八的术法,只要不过度使用,也是一样。   没想到赵允隋是个意外。   在今天贴身搀扶对方之前,姜邑一直当他仅是个资质顶好的修士,身上灵气蓬勃,那也是修为高、接近飞升的原因。   哪晓得他的躯体会如此不凡——体内灵气自行运转,再生般源源不断,完全探不到尽头,充沛到姜邑起初都想直接就着肉咬一口!   咬还是不能咬的,会留下痕迹。   姜邑走的虽不是修仙正途的路子,但灵气这玩意儿没人会嫌多,他现在所修之术缺点明显,肉/体凡胎难以承受其中术法带来的反噬消耗,就像上次出窍一次,就得休息个两天,可若哪天是和邪祟斗上,邪祟可不会给他两天休息时间。   但体内如果能有充足的灵气,这种损耗自然会减轻,甚至可能消失。   ……   为了长远打算,姜邑稍稍克制了些,没直接掀了世子衣裳,只是拉过那两只宽大的手,掌心彼此贴合,运功开吸!   灵气进入体内就变得越来越温暖,一点点充斥四肢,又流动着汇聚到胸口,最后如一簇小火苗燃起。   姜邑初次切身感受灵气的存在,一会儿新奇一会儿赞叹,很快勾得起了玩心,不由自主便歪了脑袋,慢慢朝赵允隋的心口贴过去……   此时的另一边,镶秋苑。   赵允隋的元神早已进了自己织罗的幻境中。   幻境内的景象与真正的镶秋苑别无二致,唯一的不同仅是多了个捕杀邪祟的诱饵——正在清扫落叶的姜邑。   这是他用那只老鼠幻化而出的。   邪祟一旦出现,就会被拉入幻境,看到姜邑落了单,自然会出声引诱。   一旦邪祟准备附身,他及时扑杀便可。   这个幻境只能支撑一个时辰,赵允隋隐去元神,静心等着。   时间缓缓过去,幻境里的镶秋苑无声无息,只剩一轮皓月当空。   “姜邑”在他的控制下走到水井前开始打水,水桶拉到半空,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吱”地叫了一声!   上钩了!   元神随心而动,剑光刹那飞过去,同时,幻境外却传来一声大喊:“别拦着我!姜邑你快给我滚出来!”   赵允隋脸色大变,他能听到这阵声音,邪祟自然也能听到,果然,在剑光刺入三分之一时,邪祟慌忙逃开,咬牙阴恻恻地痛叫:“赵允隋,你既然断绝尘缘,好好修你的仙便是!我在此处,那是你们王府造就的因果,何必又来多事!”   不料这一霎滞,又被一股灵气凝结的掌风急急劈开。   “废话太多!”赵允隋怒不可遏,元神受到了外面喊声的影响,拈诀正要收拢幻境捉它,可那东西竟已经趁着先前外界声音带来的出口,彻底溜了。   如一尾飘散空中的烟雾,再找不到踪影。   破除幻境,赵允隋面无表情地抬睫,终于看清镶秋苑洞门外的景象:   赵允平面红耳赤,显然醉了酒的模样,一边嚷嚷着让姜邑出来,一边踢打着要将他扶回去的侍从。   “真的不在这里,”守门的侍卫愁眉苦脸道,“世子带姜邑去了庆宴就一直没回来,二公子你就别为难我们了,世子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这里,您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不起啊!”   “兄长在府里,能出什么事儿?他既有通天之才,还守不住这么一个院子?”   “二公子慎言……”侍卫吓得直冒冷汗,连忙对那边仆从喝道,“天色已晚,外边凉,你们还不快送二公子回去休息!”   眼看赵允平走路不稳,应该折腾不起来了,仆从们急急忙忙要把人架回去,可才围上前,忽见人腾空而起,竟活像被人踹了一脚似的,身子一歪,往后倒去,接着不可控地朝着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用力一撞!   “公子——”   赵允隋垂下幽凉的眸子,缓缓收回掌风,稳住开始虚弱的元神,不再看那边一团乱的画面,转身离开。   回到扶云榭,他一下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倒不是此地有什么异样,以往每次元神离开肉身再回来时,虽都会有些微不足道的不适,但此时,他还没回到肉身,甚至距离肉身还有一门之隔……   可突如其来的灼烧感却自胸口蔓延开来。   ……肉身被人动了手脚!   一念间穿门而入,却没料想会看到这么一副画面——   帐幔下,可谓是如梦似幻。   少年披散着长发,正紧紧依偎在他肉身的怀里,手拉着他的手,脸微侧着抵上他的胸口,眉尖蹙起,似乎在认真探听他的心跳,可那微闭的双眼显然说明少年已经睡着了。   而他难受的源头,便是少年挨着他胸膛的那片唇。   像是梦见了什么山珍海味,姜邑居然隔着衣服就将那里的一寸肉咬了起来,不知咬了多久,还恋恋不舍地衔着不放!   赵允隋的元神仿佛被滚水煮过一遍,直接从头红到了脚。   元神归位的刹那,那股异常的痛觉更加明显,赵允隋脸色涨红,念着荒唐,伸手就要将这人扔出去,可刚碰到那张脸,又滞了一下。   姜邑已经睁开了眼,长睫微颤,要醒不醒的模样,看看他,又扭脸看看外面,声音有些哑:“还不到半个时辰吧……世子的躯壳怎么自己动了?”   赵允隋:“……”   床边的破魂剑终于发出剑光来。   姜邑瞥那把剑一眼,又瞥他一眼,猛然一个翻滚,欲要用最自然的姿态滚下床逃命去。   可身子刚压过床沿,就被对方飞快捞回去。   赵允隋坐起身来,面色苍白如纸,目光极寒,直直朝姜邑扫去,不过他好像并没注意到自己肩膀上那几个可笑的小辫,将人拽回身旁,感受到对方手腕内之前从未出现的灵气,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系统哀声道:“看吧看吧,被逮住了吧?宿主,你现在赶紧跪地求饶!他到底是个正派人物,说不定还能免去一剑杀了你的可能!”   姜邑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他那会儿吸灵气舒服忘了形,头一歪就睡了过去,也不知对方究竟何时回来的,还不能判断赵允隋是否发现自己的归真大法,一边预想着逃跑的路线,一边伸手拿长袄往身上套:“屋子太冷了,世子身上又没什么热度,我是怕世子受凉,给上来世子暖脚……世子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歇着,我先去生火暖暖屋子。”   那只手却一动不动地箍着他:“回话!”   “我……我当然是您的仆从姜邑,送您回来后就没出过扶云榭的门,邪祟是怎么都没机会附我的身的!”姜邑见实在撇不开,一个蛮力跳下床,结果“嘶”的一声,右手的整条袖子连带半点肩膀的布料,竟全被扯开了。   原本还咄咄逼人的男子倏地没了声音。   床幔暗影处,那条瓷白的细长胳膊上,藏着一个浅浅的剑痕。   下一刻,剑痕便被牢牢遮住,姜邑扣紧新扯来的小袄,回头诧异地看他。   赵允隋收回了手,半晌后唇角微动:   “我就知道,果然是你。”   姜邑没听清那声轻喃,看他幽幽躺回去,以为此事已过,瘪起嘴,木然地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再也不往那边瞧了,可还是忍不住对系统道:“赵允隋好像没发现灵气的事,发怒应是在意那几个辫子和我咬了他,可辫子解开后,头发不过卷曲一日,又不像我一辈子如此。咬的那几口我倒是很抱歉,可又没伤及筋骨,几日便消了,由此可见,此人真是心胸狭窄,可恨至极。”   系统:“……”   心胸狭窄、可恨至极的到底是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更新时间定在18:00,有变动再通知~ 第12章 成仙12   碧霄院书房,赵允殊执笔作画,纸上画的正是今日庆宴的奢华场景。   窗外星月交辉。   小厮敲门进来,附耳道:“公子,世子回扶云榭后一直都没出来。”   赵允殊抬头,问:“那个一直跟着他的仆役呢?”   小厮摇头:“也没出来过,不过二公子吃多了酒,以为人在镶秋苑,前不久跑去镶秋苑那边闹了,不知怎么给摔着了……但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赵允殊点头,手上动作继续,半晌后将赵允隋的轮廓勾勒好,又细细画起一旁的姜邑。   小厮在一旁看着,疑惑道:“二公子的书童不长这个样子吧?”   “他已经不是二哥的书童了,”赵允殊轻笑,“不如你再仔细看看。”   小厮拧眉仔细看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那小子头发哪有如此顺直?虽是个不知好歹的呆子,但那张脸是很会长的,不然二公子也不会几番要将人讨回去……这画上的脸,总有些平庸,诶?我怎么觉得这人……”   “这人怎么了?”   “这人……倒与故去的夫人倒有几分神似。”   “你这便是说笑了,”少年板起脸,“我娘是女子,怎么能与一个男子相像,还是这么一个奴仆?”   小厮自知失言,连忙讨饶。   赵允殊叹了口气,没说话,将最后几笔画完,让那小厮收起来,换了身衣服就要出门。   屋内几个仆从赶忙跟上问:“夜深了,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赵允殊系上披风:“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二哥,你们都别跟着,亥时我自会回来。”   到了云轩院,门却已经关了,里面灯光微弱,赵允殊还是敲了门。   丫鬟芙柳开的门,看是他,惊诧道:“小公子怎么来了?诶?身边怎么连个下人都不带着?外边冷,快里面请。”   赵允殊没动,只问:“二哥已经睡下了?”   芙柳点头:“那会子折腾得厉害,回到床上一躺下就睡着了。”   赵允殊面带愧色:“早知如此,庆宴上我就不该与他说那些话。”   芙柳一愣,道:“与小公子无关,我们公子舍不下阿邑,多年来也习惯了阿邑在身边陪着,你当时提阿邑其实也是夸公子会教导下人,否则世子也不会独待阿邑不同,我们公子酒后失了态,怎能怪你呢?”   赵允殊又问了几句寻常话,很快告辞走了,离开了云轩院,却没往自己所住的碧霄院走,反而去了格外萧瑟的镶秋苑。   门口当值的侍卫正在打盹,院门处的禁制还在,一般人也进不去。   赵允殊没有靠近,远远瞧一眼就折身回了。   可接下来的路,不知不觉间开始变得诡异,明明已经看到了碧霄院的院门,但他走了半晌再抬头,还是那么远。   赵允殊很快明白这是人们常说的鬼遮眼,脊背发凉,一边继续走一边颤声念叨:“娘,是你么?别为难孩儿了。”   然而无论如何,路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赵允殊几近绝望,便在这时候,后背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下。   他屏住了呼吸,脸色惨白地转过头。   “小公子,你怎么对着墙踢半天?”一张白玉般的脸靠近,高束着卷发马尾的年轻仆役提着灯笼打量他。   赵允殊晃了神,再扭头往前看,哪有什么碧霄院,只有一堵隔着园林的高墙,而他所住的碧霄院则在另一个方向。   赵允殊抬手擦汗,强笑道:“方、方才着急小解,实在等不及就……你可别告诉旁人,有损体面。”   姜邑应了声,打着灯笼继续看他。   赵允殊从他身侧匆匆走过,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看他:“你不是在扶云榭侍奉大哥吗?怎么跑到这里?可是人手不够?”   姜邑木然道:“世子这几日操劳得厉害,今日又喝了那么多酒,我忧心世子泄了元气,便出来找人弄些补品,没想到会遇到小公子。”   赵允殊笑得老成,完全看不出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你想的还挺周到,我那里也有些上等补品,扶云榭和碧霄院离得近,若有什么缺的,直接来我院子里拿就是。”   “多谢小公子。”   两人分开后,姜邑直接回了扶云榭,不过并不打算进屋,他提着灯笼走到院子里的石椅坐下,支着脸沉思起来。   出去这一趟自然不是给赵允隋找补品的,虽然那人回来后确实比先前虚弱了些,但明显是元神离开后的正常现象,赵允隋体内灵气无穷无尽,反正和他吸食灵气无关!不过他鬼鬼祟祟做了坏事被逮住,难免心虚,索性出去试着寻找些与邪祟有关的蛛丝马迹。   结果还真有一点收获。   他在去镶秋苑的路上看到了赵允殊。   庆宴上他总觉得此人有些奇怪,尤其听到镶秋苑最开始死的那三个人都是他院子里的仆役时,直觉此人有些问题。   赵允殊离开镶秋苑时,他全程一路跟着,看不出什么稀奇的,便略使了个障眼法,让此人以为自己撞上鬼遮眼。   反正他现在身上有了不少灵气,够败一阵子了。   沉思完,姜邑对系统道:“我听到他叫了一声‘娘’。”   系统:“恐惧时哭爹喊娘的人很多。”   姜邑懒得跟他再说,双手往袖子里揣着取暖,拼命回想这个王府存在感极低的庶子的娘是谁。   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个丫鬟出身,容貌平平,各方面都不争不抢,能成为王爷的姬妾,似乎还是王爷喝醉后看错了人……总而言之,是个存在感和儿子赵允殊一样低微的姬妾,三年前病逝也没在王府掀起什么动静,葬礼极其简单。   正想着,姜邑突然不动了。   三年前……   沂周第一次出现怪事,就是三年前的中元节!   他站起来,刚要出去再探听探听,主屋大门一下子被人推开。   赵允隋的那些辫子已经解开了,杂乱地散落在肩上,他此时披着一件长袍,失去血色的脸看着像是病了一场:“你要在外面待到什么时候?”   姜邑诧道:“您没睡?”   赵允隋脸色更难看了:“我何时睡了?”   姜邑:“……”是啊,躺着确实不等于睡了。   他提起那只大大的灯笼,表情一如既往的木讷,走过去问:“世子有什么吩咐?”   对方绷着脸:“进来。”   进了屋,姜邑要去里边收拾床榻,刚绕过屏风,胳膊被人从后面抓住。   姜邑扭头,还没开口,手里就多了个小巧的手炉。他愣了一下,什么都不问,打开手炉要添炭,可见里面炭火充足,又是一愣,朝赵允隋看去。   “怕冷就不要出去。”赵允隋瞥着他耳朵道。   姜邑摸摸自己耳朵,确实很冰凉,又在旁边的铜镜一照,竟冻红了。   他只好抱着手炉暖一会儿,暖热了身子便要上床继续收拾,才脱了鞋蹬上去,赵允隋就在床沿坐下,解开披风,似乎要就此躺下。   “世子,还没收拾好呢。”   “没让你收拾。”   姜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要下床去,刚摸到床幔,手就被凭空出现的禁制轻轻弹回去。   “……”他睁大眼睛,显然没想到赵允隋会把功力用在这等鸡毛蒜皮小事上!   怪他灵气吸得少了。   这禁制他倒是能破,就是破了在赵允隋面前就不好解释了。   赵允隋躺下去,余光望着背对他的卷发少年:“我说过,要与你同进同出。”   姜邑:“是吗?可我去茅房的时候您也没去。”   赵允隋:“……”   姜邑老老实实坐回了床上,没事干,也睡不着,拿起梳子开始给自己梳头。   赵允隋瞥着他小心翼翼将自己头发梳开,又抓起一缕头发,双手扯直着不动,看他反反复复如此,禁不住道:“你在做什么?”   姜邑:“让头发直一些。”   赵允隋:“……”   看他弄了半晌还没消停的意思,赵允隋起身,抬手拢过他一片头发,也不知拈了个什么诀,那一片卷发竟变得板直起来。   姜邑余光看到了那边头发的变化,动作僵住,长睫缓缓抬起,呆呆道:“这是什么法术?”   只是糊弄人的变幻之术,赵允隋向来喜欢正面搏杀,先前从不屑于用此类法术,可此时看那张总是木讷的脸露出神采,连嘴角都微微扬起来,欲要收回法术的手动不了了。   “世子!”姜邑出笼的幼兽般扑到他跟前,直勾勾仰头看他,“把剩余的头发也变成这样。”   语气霸道,一点儿都不像是请求。   可等赵允隋回过神,眼前的人已经披着一身黑长直的头发,正紧盯着自己。   烛光摇曳,熏炉里的香气飘过来,眼前的一切哪里都好,可又哪里都不对。   转瞬间,那一头直发又悄无声息地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姜邑全然不知自己头发的巨大变化,看他半晌不理自己,原本变直的那一片头发还变了回去,悻悻坐回里边去,头也不梳了,攥着梳子叹气,低下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赵允隋垂着眼瞥他,许久后道:“臭美。”   那边身影一顿,缓缓扭头看过去:“你说什么?”   眉头都拧了起来,显然这一点是轻易说不得的。   四目相对,赵允隋蓦然心有所悟:“你头发黑亮有光泽,密而不枯,形状也是刚刚好,不必再做变化。”   姜邑满脸狐疑,双唇一碰:“真的?”   他这一下挨得很近,眼睛忽闪,竟又笑着问了一声:“真的啊?”   窗外夜风又起,在短暂的簌簌声后恢复安静。   赵允隋别过头,压下胸口徒然升起的仓皇躁动,故作自持道:“……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吃坏了肚子,今天快把一周的厕所上完了55555   另外今天会把全文的真气换成灵气,不影响阅读~ 第13章 成仙13   扶云榭修建得非常阔气,富贵奢华,犹如仙境,还有不少便于修行的物件,一看就是精心为世子打造。   和阴气森森的镶秋苑截然不同,如果不是惦记邪祟,姜邑自然更喜欢住在这边。   天一亮,他就和赵允隋回了镶秋苑。   高敬王应该也知道自己这儿子不会在扶云榭多留,差人送来许多过冬的物品,赵允隋扫了几眼,似乎在与什么作比较,难得开口道:“不够。”   高敬王知道自己儿子体质不同凡夫俗子,只让人送来些许炭,跟其他院子比,自然不多。   仆役们愣了下,又听他拿起那边的锦衣道:“大了些。”   “这……全是按照世子身量做的……世子若是觉得不可,我们再回去让人重做,就是需要些时间了。”   赵允隋盯着那些衣服看了看,说:“拿去改小些,再送些脚炉手炉来。”   仆役们一听没有为难,忙松了口气,领命离开。   姜邑捏着扶云榭那边带来的小手炉跟着他进了屋,见他进去后也不休息打坐,在厅里拨弄炭火,看上去精力甚好,便转身去找缸里的小老鼠。   里面的老鼠还好好的,只是现今把他做的那顶小假发当成窝来睡了,滚来滚去,好不自在。   姜邑疑惑地看了几眼,忽然把那老鼠捏出来,转身问赵允隋:“世子,这老鼠有问题。”   正添炭的人身子一顿:“什么问题?”   姜邑:“它头上有一点小伤口,以前是没有的。”   赵允隋:“……”   姜邑走到他面前:“邪祟杀的那些人,致命伤都在头上,按理说,如果我弄的头发骗过邪祟,这只老鼠应该已经死了,怎么会就这么一点伤?”他自然知道赵允隋昨日元神出窍跑到这里捉邪祟,任务没进度,显而易见是没成功,但根本没想到对方会用上这只先前看一眼都嫌弃的老鼠。   赵允隋撇过头:“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姜邑:“……”   那边添火的人已经垂下眼睫,耳下微红。   这下,姜邑已经确信自己的工具鼠先一步被被人利用了,他把老鼠重新放回缸里,不想说话,四处走走,随便找了本书翻着看。   赵允隋将炭火生好了,这时外边侍卫喊了声,说是王爷又让人送来了些东西。   姜邑放下书,还未动身,那边赵允隋已经先一步开门出去,再回来,手上拿着食盒。   姜邑转身坐回去,低头继续看书。   赵允隋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点心,放到他一旁的桌上。   姜邑瞥了眼,再次低下头:“世子动作太快了,我刚刚都没追上,这本是我这个下人该做的。”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对方忽道:“你生气了?”   姜邑讷讷地抬头看他,眨眨眼,又垂头看书:“世子在说笑吧。”   赵允隋垂眸望他一会儿,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我昨日在此设了陷阱,可除了那只老鼠,镶秋苑内没有别的活物,让那邪祟伤了你的爱鼠,还没能将它捉住,是我的罪过。”   “什么爱鼠?”姜邑手上的书都快掉了,站起来,脸一阵青一阵白,“那么丑的老鼠,才不是我的爱鼠!”   对面的男子收回视线,抿唇微动,似是笑了一下。   姜邑微怔,一下更气了,可碍着身份,又不能吵架,放下手炉进了里面房间,躺上床闭眼,气得就这么直接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一阵迷糊后,他抬起眼,外边已经黑了。   一觉过后,姜邑什么情绪都没了。   不过伸手拿衣服时,发现了不对劲,他睡前挂在外边的小袄没了,被一件白狐裘替代。   这衣服他前不久还见过,是早上仆役们送来给赵允隋的冬衣。   姜邑观摩半晌,好奇地拿来下来摸了摸,真是漂亮,不过确实改小了些……他试探地穿上,正是刚刚好。   原来是改给他的。   姜邑对系统道:“知道自己不适合这身,便给适合的人,这世子有点眼光。”   系统:“……”   姜邑走出去,屋内一个人都没有。   冬夜极寒,穿了新衣的姜邑倒觉得身体格外暖和,慢悠悠走到小院,仰头看,外面竟下起了细碎的小雪。   心情莫名变得好起来,打开系统定位,红点此时正在碧霄院的方向。   看来赵允隋也知道赵允殊这人不对劲。   院子里冷清极了,姜邑转身,便在这时,屋内烛光开始闪烁,一阵冷风从身后急急袭来,下一刻,屋内烛光全部灭了。   那阵熟悉的声响再次响起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声音从远到近,唱到“恩爱”时,姜邑明显感觉自己的脖颈吹来一股凉风。   邪祟就在他身后。   姜邑木着脸一动不动,实则正在脑子里再次打开神明定位系统,确定赵允隋还在碧霄院,而镶秋苑只有他一人时,直接不装了,将怀里发烫至燃烧的黄符掏出去,两指一搓,扔到了空中。   黄符一瞬间燃烧成灰。   那邪祟见他扔了护身黄符,兴奋得声音都变得癫狂起来:“对,就是这样,快来,快来,这是我最好的身体,这是我最好的身体……”   姜邑闭上眼睛,伸手化了个诀,对着身后空气深深吸了口气,转瞬间,周围流动的黑雾便在他的呼吸间扭曲变幻。   系统大惊:“归真大法不是给你这么用的吧?!”   归真大法是用来吸食灵气的歪门邪道,而邪祟是煞气凝结而成,怎可混作一谈?   但姜邑昨日吸食赵允隋灵气时就想过一个问题:归真大法既然能吸食灵气,为什么不能吸食煞气呢?   是不能,还是从没人试过?   若是不能,是不是将此法术里感应灵气的步骤换成感应煞气就行了?   没有前人试,他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那邪祟发现不仅没能将此人诱骗上钩,体内煞气还在源源不断外散,惨叫一声,刚要反击,又被一股抽过来的灵气击得溃散,慌乱之际,余光里只看到一身白狐裘的俊美少年睁开双眼,汇聚着灵气的脚高高抬起,发狠地朝他踩下去:“你唱歌真的难听至极!去死吧——”   眨眼间,那团黑雾在他脚下化作虚无。   黑夜深处,没人看到一缕发丝般细小的黑雾哀哀呢喃着隐入空中。   姜邑虽没看到跑掉的那缕邪祟残气,但查看任务进度后也知道邪祟没死。   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如命簿所言,但凡邪祟的本体能轻易抓住,那回王府就已经是化神期的世子不可能在他被附身前一直铲除不了,所以任务里才让他扮演这么个痴情炮灰奴仆,成为邪祟的躯壳,帮忙世子除掉邪祟。   这样也就是说,想杀掉邪祟,必须要有人被附身。   系统:“宿主,不要犹豫了,你的命运就是如此,这也是为了任务。”   姜邑没说话,他一步步走回长廊,叹了口气道:“有时候遇到这种情况,破不开屏障,找不到出路,确实痛苦,时间久了,也确实很想死。”   没想到能从惜命的宿主口中听到这种话,系统意外又惊喜,顿时高声道:“宿主,没事的!这只是任务,你就当玩玩好了,而且像你前几辈子那样艰苦的一生,活着又有什么趣味呢?死有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你好好完成任务,那就是重如泰山啊!”   姜邑一愣,点头:“如此说来,我为何非要死呢?还是轻如鸿毛地活着比较好,谁想死,便赶紧去死好了。”   系统:“……”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姜邑抖抖衣服,揣着双手点开系统的定位。   还好,赵允隋还在碧霄院。   然而,此时阴森冷清的院子里,正站着一个他们看不到的元神。   赵允隋元神过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看到姜邑扔掉符纸,拈诀击溃邪祟,随后一脚踩上去的暴戾画面。   这次临时出窍,是个意外。   赵允隋给姜邑的符纸并不是普通的驱邪符,上面的符文是他用自己的血画就,若有异常,他会第一时间感应察觉。   不久前原本在碧霄院试探赵允殊,感应符纸开始燃烧,他以为镶秋苑出事了,怕赶不及,下意识元神出窍一跃而入,随后已经拈诀准备织罗幻境将人拉进去再对付邪祟,却没成想会看到后面那一幕。   雪纷纷而下。   望着屋内的一袭人影,赵允隋伫立良久。   其实,也不是那么意外,早就知道是他了,尤其想到三年前这人在幻境里的所作所为,他反而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找了这么多年,总归不用再找了。   ……   姜邑把桌上的点心吃了大半,看到定位上的红点到了镶秋苑,抹抹嘴巴,揣着小手炉站起来。   赵允隋推门而入,抬眸看到的便是少年乖乖巧巧立在桌旁,瓷白的脸被手炉烤得透出粉来,漆黑浓密的长发一丝不苟得全束在后面,露出的脸像是白萝卜雕刻而成,精巧可爱,长挑的身材将那身白狐裘穿得一身少年意气。   和不久前的样子全然不同。   他脚下步伐因此慢了,那边就先走了过来:“世子,今天是我冲撞了你,我不知好歹,现已经知错了,一个人待在这儿怪吓人的,晚上我们还是一床睡吧?”   听到前半句,赵允隋便皱了眉,本欲让他别再说这些违心话,可听完最后一句,微启的薄唇又合上了。   早已清楚姜邑企图的系统:“呵呵呵呵……”   这夜,姜邑如愿爬上赵允隋的床,为了显得理由更加充分,特意睡在外边,他说:“这样方便照顾世子,世子夜里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喊我。”   赵允隋余光看着他没说话。   吹灭了灯,两人合被而眠。   丑时三刻,夜阑人静。   姜邑悄默声地爬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盯了身旁的男子许久,看对方呼吸均匀,睡意深沉,又悄默声地躺下去,随后故意砸吧了下嘴,状似做了梦那般翻身,滚到赵允隋身侧,整张脸都蹭到了对方修长的大手上,吸了一会儿,感觉身体损耗有所缓解,又悄悄往上,蹭到了对方颈窝里。   眼前的身体好像僵了一瞬。   姜邑忙睁开眼去看。   人还是和先前一样睡着,薄唇微抿。   考虑到眼前这位毕竟不是普通人,姜邑也怕露出破绽,只好继续装做梦,做作地小声哼了句娘,做出把人当娘的姿态,继续埋颈窝,认真吸灵气。   而此刻,男子另一边的那只手,早已紧握成拳,攥得手背青筋暴起,许久后,整个手都开始涨红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成仙14   寅时初刻,四下漆黑。   远离王府内院的一处院墙边,一个老者朝着镶秋苑的方向画圈烧纸,烧到一半,情难自禁地抹着眼泪低声哭起来:“我儿啊,你真是鬼迷心窍,当初不跟那姜邑作对,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连个全尸都没有,他们怕你身上余留有脏东西再起尸,把你烧得一干二净啊……”   “你恨那姜邑,可那贱东西如今已经是世子身边的香饽饽,吃的穿的,无不是一等一的!可比在云轩院过得还好,你舍了命,倒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你说你也是,当初非要赶走他作甚?好好待在二公子身边服侍,又有爹在府里给你撑着,他日二公子就算娶妻也不会弃你于不顾,多半是会在外置办宅院田地给你,你做不成男人成不了家,可下辈子也衣食无忧啊……”   “你怎就偏偏想不通呢?”   “爹恨啊,恨不能将那姜邑生生咬死来祭你!可爹现今却只能看着他攀附世子,越过越好……”   “儿啊,你若在天有灵,就让他也死在镶秋苑吧!”   ……   突然,一阵脚步声夹着寒风凭空出现,踩着薄雪,嘎吱嘎吱,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正烧纸的老者怔住,听那脚步声已经停在身后,却不开口说话,慌忙遮住怀里的纸钱,等了一会儿,听后面依旧没有声响动静,他便以为自己听错了,捏着纸钱缓缓回头。   下一刻,老者嘴巴颤抖起来:“孩子,是你吗?”   周围一片死寂。   树上的积雪在一阵风后扑簌落下,很快打灭了火堆。   脚步声嘎吱嘎吱地重新响起来,由近至远,逐渐消失。   ……   听到刘管事横死的消息时,姜邑正在吃饭。   饭菜都是特意为世子准备的,色香味俱全,可惜一滴都没进世子的口,全让他这个仆役代为享用了。   初雪后院落一片素白,比先前的破败之象好看不少,姜邑吃到后面,直接端着最后半碗饭站在长廊前吃,在饭香中欣赏雪景,熏陶情怀。   院外的侍卫仓惶说着刘管事之死,应该是吓得不轻,嗓门都比平时大了数倍:“早上扫雪的仆役在外院墙边看到的,死得和他儿子刘富一模一样!也没了头皮,旁边还有烧的纸灰……而今天正好是那刘富的生辰……”   “王爷害怕这次尸体会和刘富那次一样,先让人把尸体捆住放置,请世子快去查看!”   ……   赵允隋从院门那边回来时,姜邑已经把最后几口饭吃了个干净,跑回屋扯了一身素朴的长袄穿上。   对方微顿:“怎么不穿昨日那件?”   姜邑洗了手,又擦擦嘴巴:“万一刘管事真起尸,衣服就要弄脏了。”   赵允隋:“……”不过想了想他上次捏碎刘富天灵盖的画面,也不再多言。   暂时充作停尸间的屋子里,站了不少人。   刘管事侄儿阿荣趴在一旁哀哀哭着,赵允平和赵允殊神色各异地站在远处。   高敬王一脸伤心:“刘管事在王府待了大半辈子,还未享天伦之乐,竟与独子前后被害,这邪祟真是丧尽天良!”   陈忠道:“世子,这是早上发现刘管事尸身的仆役,您有什么话,尽管问他。”   赵允隋见那仆役全身发抖,蹙眉道:“将早上所见说来便是。”   “回、回世子,小人只是像往常那样去院边打扫,老远就看到墙边有人躺着,过去才发现是刘管事……刘、刘管事的身体当时已经冻僵,小人看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附近可有脚印?”   那人抖得不行:“没有。”   陈忠点头道:“我们去的时候,确实只有这人早上新留的脚印,他睡的下房也有别人,可以证明昨晚全程没出过门,所说属实。”   赵允隋再次撩开尸体上的白布,王爷几人立马扭过头去,显然不敢再看。   看了半晌,姜邑低声道:“死状确实和刘富如出一辙,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赵允隋等他继续说下去。   姜邑:“刘富死前一脸惊惧,刘管事的遗容却很祥和。”   赵允隋颔首,却并未多言,转身准备离开。   高敬王看他一言不发这就要走,忙道:“隋儿,这、这件事不管啦?”   赵允隋冷道:“我回来为的是那只邪祟,府内的诸多争端,与我无关。”   屋内众人一愣,高敬王一开始没明白,直接傻了眼。   赵允殊忙上前扶住开始头疼的高敬王,问:“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赵允殊,平日读不好书也就罢了,现在这点话你都听不明白吗?”赵允平收回盯着姜邑的目光,微微笑道,“兄长是说这刘管事死于人为,凶手就在咱们王府!”   赵允殊脸色一白:“这、这怎么可能!”   陈忠想了想,也摇头道:“世子,王府每夜都有侍卫巡逻看守,就算刘管事躲在僻静处为儿子烧纸,可但凡动静大些也会被人发现,您也看到了,除了头皮被残忍拿走,他身上没有其他外伤,若是人力所为,被如此残忍行径杀死,他怎会一点儿声音不出?属下已经盘问过,昨晚那一片的侍卫都没有听到动静。”   高敬王也道:“是啊隋儿,刘管事平日也没与人结仇,一个半截子入土的人,谁会花费心思如此残忍将他杀害呢?”   “那可不见得,”赵允平慢悠悠走到赵允隋身后,望着一旁的姜邑道,“刘富先前是我院子里的,与我曾经的书童姜邑不合,前段时间勾结灶房婆子陷害他,连我都险些被骗过去,后来那刘富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这其中自然也有刘管事的纵容协助。”他眯眼盯着姜邑,忽然换了个称呼,“阿邑,当时受了那么大的冤苦,你难道就不恨刘管事?”   赵允隋目光刚剜过去,姜邑便道:“二公子是说我有可能杀害刘管事?”   赵允平皮笑肉不笑:“兄长既说是人为,那有动机的自然都要怀疑,难道兄长身边的人就要与众不同?”   那边赵允殊见气氛不对,忙怯怯道:“二哥,一家人,话不能这么说……”   “确实与众不同,”赵允隋打断他的话,径直望向赵允平,语气傲然,“便是如此,你有什么话要说?”   “……”   众人哑然,连高敬王都听得瞠目结舌。   屋内短促的沉默了下,赵允平忍下屈辱,一脸纳罕地看着他:“……我自是无话可说,兄长确实是了不得的。”   “隋儿,那不过是一个奴仆!”高敬王脸色难看道。   这会儿其他仆从们使劲儿低头,半点不敢言语,偶尔有几个胆大的悄悄抬头,去看那边引起争端的姜邑。   事主非但没一点惶恐,还双手揣袖地专心打量起尸体来了。   屋内气氛压抑,赵允隋丝毫不理会高敬王的劝说,等姜邑在那边看得了无兴趣,才抬步与人一同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内人心惶惶。   杀害刘管事的凶手自然没有找出来,尽管赵允隋那么说,可大多人都不认为王府内有人能作出此案,包括一直对嫡子深信不疑的高敬王。   因此,短短几天,府内就开始流传一个说法——邪祟早就从镶秋苑跑了出来,就藏在王府之中,至于附到了谁的身上,便不得而知了。   一开始大家还半信半疑,渐渐的,个别几人因为恐惧过剩产生了幻觉和臆想,将没影的幻觉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就成了不少人亲眼看到邪祟的证据。   王府内人人自危,一些仆役甚至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偷跑出府。   这种恐慌下,流言也就多了。   这天,姜邑趁着赵允隋打坐期间,再次练习出窍,元神离开镶秋苑不久,就听几个扫雪的仆役休息时坐在一起小声说话:   “家里总是让我攒钱以后赎身回老家娶媳妇,现在都不知道还没有命活过今年喽……”   “真是的,世子没守住镶秋苑,让邪祟跑了出来也就罢了,还死不承认,整日就待在那镶秋苑不顾我们死活,下一个还不知道是谁呢!”   “说起来,谁知道世子那是真本事还是假本事?回来到现在也没见除过什么妖啊鬼的,至于那镶秋苑的邪祟,咱们谁也没见着,估计是自知丢了脸面,才不认刘管事的死和邪祟有关。”   “去看还不如请个大师来做做法有用……”   “小声点儿,当心别人听见……”   姜邑又悠悠荡荡地去了灶房和外院花园那边,除了仆役们,连王府清客聊的大多也都是此类话题,除了个别几个坚信世子修为高深,大多没了先前的敬佩仰慕,语气里全是失望遗憾,有的甚至开始互相介绍厉害的修士过来除祟了……   回到镶秋苑的肉身里后,姜邑慢慢爬起来,出去看院子里在亭中打坐的赵允隋。   他踩着雪走过去,一靠近,对方立马睁开双眼。   姜邑迎着他的视线:“我有问题请教世子,为何邪祟单单会出现在镶秋苑?”   赵允隋看了他一会儿,道:“邪祟出世,需要在人气少的地方蛰伏一段时间,整个王府,只有镶秋苑始终没住过人。”   姜邑又问:“既然如此,荒无人烟的山野不是更适合邪祟出世?”   赵允隋蹙眉:“这要问引他出来的人……有人想它出现在王府。”   姜邑这么瞥他几眼,忽然心情不错:“是啊,只是那模仿邪祟作案的人没想到世子会全然不管刘管事之死,一日不离地守着镶秋苑,让那人完全没有将邪祟放出来的时机,现在怕是气得很。”   赵允隋:“……”   姜邑突然说:“世子有查出指向小公子的证据吗?”   赵允隋抬头:“你怎知……”   “三年前,小公子生母离世,也是那年,沂周出现了一桩起尸事件,而镶秋苑起先死的三人,又正正好都是他院子里的。”   一听到“三年前”,赵允隋像是陷入了回忆,低喃道:“我也是那年感应异象,通过幻境回了沂周一次。女鬼斩杀后,煞气消失,我当年以为此事已经了结。”   再抬眸,对面卷发少年却对三年前幻境之事没有任何情绪,走了几步,叹气道:“那人既然做到这种地步,说明一旦世子离开镶秋苑查案,他就有信心放出邪祟,”又摸着下巴好像在思考,“快要过年了,若有人在外面杀个不停,很麻烦,也很不吉利。”   赵允隋望着他不动,映在眼瞳里的少年表情不似平时那般木然,也没了作伪的笑意,露出眼底毫不掩饰的冷静,还有一丝带看不真切的盘算。   收回目光,赵允隋莫名的不安,神色竟如初飞的幼鸟般无措一瞬,霜雪似的眼睫迅速垂下:   “你只管待在这里,年前,我做个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成仙15   邪祟的事,姜邑自然不能让他了结。   新岁将近,为了做好充足准备,姜邑勤勤恳恳每日吸食灵气,有时候也会因为担忧自己会不会吸得太过而心虚,但见赵允隋精神焕发,灵气也不见消减,那点儿心虚彻底没了。   这日,高敬王要带一家人去寺里上香祈福保佑宅院安宁,让人来镶秋苑请了几回,见赵允隋不来就作罢,带着王妃和孩子们浩浩荡荡出发。   赵允平和赵允殊自然也都去了。   然而谁都不晓得,马车的最后方,两个看不见的元神正不远不近地跟着。   姜邑嘴角抽搐,他原本是打算扮作随行仆役混入其中跟着的,没想到还没出院门就被赵允隋逮了正着,当时只好胡扯:“听说雨明寺那边最近很热闹,镶秋苑现在一点动静都没,世子也不让人伺候,我没事干,就想跟过去看看。顺便也为世子祈福早日除掉邪祟。”   结果赵允隋直接把他抓到到屋内躺下,二话不说拈了诀,居然带着他一同出窍,跟上了前往雨明寺的马车……   姜邑道:“世子,现在要是有人溜进镶秋苑,那就坏了。”   赵允隋神色如常:“破除镶秋苑禁制的只有金丹期修士能做到,想进镶秋苑,也需赵允殊本人。”   “小公子修到了金丹期?”姜邑略略惊奇,立马挨过去问他,“早年不是说小公子并无修仙资质么?”大梁盛行修道,有条件的大户人家在孩子三到五岁期间都会找人测量一番,若有天资,便会悉心培养。   而赵允殊和赵允平恰好都是毫无修行天资的,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有修行天赋的本就是少数,比如后者赵允平,虽无缘修仙,可在才学上面很有成绩,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在外也有些才子之名,高敬王其实已经有意等赵允隋修成离去后为这个儿子请封为世子了。   谁能想到另一个十五岁的废柴庶子悄悄修炼到了金丹期!   金丹期往上是元婴期,突破元婴便是赵允隋如今的化神期。   早在赵允隋元婴期,就已经找不到对手,若赵允殊真是金丹期,那已经算是修士里的高手!   真是个劲爆的消息。   仗着别人看不见,姜邑快步跑到赵允殊的马车旁边,这小公子的帘子敞开着,里面除了他,仅有一名丫鬟贴身伺候。   少年正倚着窗休息,过了会儿,马车晃了一下,致使他额头磕上了木窗,疼得低呼,那边丫鬟一看,怒气冲冲起身要警告马夫,赵允殊却拦住对方,抚额微笑道:“无事,到了山路,难免不好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又是这样,我看就是公子脾气太好!他们也就不当心了。”   ……   参观完那边堪称一绝的表演,姜邑回到赵允隋身边,问道:“他是怎么到金丹期的?洗髓换骨吗?”赵允殊明明和他一样没有灵根,按理说根本修行不了的。   对方忽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吸食他人灵气的邪术?”   姜邑嘴巴一合,不说话了。   赵允隋继续道:“那邪术名叫归真大法,邪术的秘籍三年前流入王府。”   姜邑彻底不出声了。   赵允隋:“其实归真大法只能吸食灵气,无法让人长出灵根,三年前赵允殊生母死的那年,雨明寺也死了一位金丹期的大师。”   这话不用细说,已经够人浮想联翩了。   灵根确实可以移到他人身上,但极难成功。   至于赵允殊如何做到的,恐怕与那邪祟有着极大得关联。   说话间,已经到了雨明寺的山下,高敬王等人下了马车,主持亲自上前迎接。   王妃不喜欢在佛门重地做大排场,王爷便让大多侍从守在山脚下,只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跟着。   与这边专为恭迎高敬王的大路的相比,另一面的山间小路正是热闹非凡。   大多是香客小贩,姜邑本想跟着高敬王等人进寺瞧瞧,身旁世子却径直朝另一边走去,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来,回头不解:“你不是要看热闹?”   他眨巴着眼睛,想着赵允殊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人前暴露什么,只好走过去。   这边的热闹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比起年后时节,算不上特别热闹,不过走到一个卖面具的小摊时,姜邑下意识停了下。   有不少小孩从他身边笑笑闹闹地跑过去,一个戴着猪八戒面具的男童指着架子上的凶兽面具嚷嚷:“爹,我要那个!那个威风!”   大人敲他脑袋:“威风什么?吓死人了,看着就不吉利!”   “呜呜呜我就要嘛!”   “我看你是要挨揍!”   姜邑抬眼,细细打量那几个凶兽面具,每一个都比他三年前买的那个瑕疵品好,颜色也上得格外好看,花花绿绿的。   他伸手要拿来瞧瞧,指尖一下穿过面具,这才想起自己此时的形态,手一收,尴尬地揣起来。   赵允隋过来施法时,他没注意到,因此在其中一张面具被忽如其来的大风刮起,挂到他眼前的树枝前后,只愣了一愣,回过神立马上前一步,垫脚速速将脸送上那张面具之后,看小贩马上就要过来,急忙回头:“世子你快到这边看!面具是不是被我戴在脸上了!”   看那边人不动,又用力咧了个笑,提醒他自己嘴巴的位置。   赵允隋不是不去,而是根本忘了走动,从看到树下那张莫名欢乐起来的笑脸时,便顿住了。   小贩跑过去,跳起将那面具一下拿走,嘀咕道:“稀了奇了,突然刮这么大一阵风,偏偏对面卖的纸画吹不走,反而把我这张有些重量的好面具吹到树上去……”   没了面具,姜邑也不失落,反而因此发现一个新奇的玩法,他跑来跑去地在人群里穿过,找到一个头发顺长的男子,直接靠近过去,两人顿时重合,姜邑指着头顶那男子的长发问远处的世子:“这样一看,像不像长在我头上了?”   说着,他便亦步亦趋地跟着那男子玩这样的游戏,并不知自己此时又在笑,露出两排白牙,眼珠乱转,昔日呆板模样没了,仿佛顽皮孩童一般。   赵允隋看了会儿,忽然蹙眉走过去,把他的元神拽过来:“好了。”   姜邑立马恢复了平日呆呆的面孔,点头:“嗯,玩好了。”   对方却冷声道:“那人年少就有不少白发,远远比不上你自己的。”   姜邑听得心情甚好,稍稍笑了下:“我没有那样的头发,试一下,世子不觉得很好玩吗?”   对方脱口而出:“你与其找他,不如找我。”   姜邑:“?”   赵允隋忽然撇过头,似乎也知道自己失态,大步朝湖边走去。   姜邑连忙跟上。   湖上飘着几只小船,赵允隋上了岸边没人的船,抿唇不语。   姜邑只好跳上船去,也站着不动。   一身白袍的尊贵世子脸上冷冷清清,目光却有些闪烁,在他看过来时撇过视线,只盯着湖面:“你若想玩,继续便是。”   “回世子,不玩了,”姜邑也去盯着那湖面,可看得很没意思,他们此时是出窍状态,看湖面是没有他们的影子的,“我跟别人玩,世子可以看到取乐,我跟世子玩,谁都看不到,哪有什么意思呢?”   “取乐?”对方忽而咬牙,“我还没这种乐趣。”   姜邑哦了一声,看他始终坐在船边不动,有些无聊左右看看,看得更加无聊,他说:“我们要不要去王爷那边看看?”   赵允隋面色不动地望着湖面,片刻后正要起身,谁知旁边的少年竟纵身一跃,径直跳入湖中。   他一落水,赵允隋便傻了眼,忙喊了声“姜邑”,想也不想使出全部灵力将那具入水的元神箍住,一把用力拽到眼前:“你在做什么?!”   “哈哈!”少年游鱼般在禁锢中挣脱,“世子你忘了?我现在又不是人身,哪能淹到我?我就想看看元神入水是个什么样子,世子啊,你怎么会连这个都忘了呢……”   船上安静起来。   下一刻,泛着光点的灵力徒然消散,姜邑获取自由后迅速收了笑,被人克制的滋味让他很不舒坦,转身就挨着船坐下,过了一会儿,听后边一直没有动静,困惑地扭脸看过去。   赵允隋僵立在原地,居然还是将他捞上之时的姿势,那张向来端庄自持的脸满是迷茫仓皇,仿佛……仿佛就像是修行路上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屏障。   姜邑一怔,起身大步上前:“世子?”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那张脸便如纸苍白,凌厉眼眸一转,定定瞧向他。   不久前因灵力乱飞到额前的发丝也没理,眼瞳微微涣散,神形一派狼狈,哪还有曾经高不可攀的贵气端凝?   姜邑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模样,新奇至极,可新奇之余,又觉得这画面实在美妙。   他嘟囔着:“世子,你头发乱了。”就抬手要为他整理,可手抬到一半又停住,“我忘了,我现在不是人身,没法帮世子。”   山中烟雾缭绕,远处是沉沉的钟鸣。   姜邑臭美却也爱美,他也是在这瞬间才极为郑重地发现一件事:如果放下对世子的偏见,这么一张脸庞,绝对是他赞赏喜爱的。   如此想着,便要如不久前玩那面具般霸占一刻。   日光稀薄,林寒涧肃,少年悄然踮起脚,微卷的长发由此动作于空中一荡,又迅速垂落下去。   亲上去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姜邑甚至险些穿了过去,可以说和亲空气没任何区别。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玩,更是一点儿也不满足,可没想到赵允隋反应那么大,乌沉沉的瞳孔骤然瞪着他,又满脸绯红地偏过头去,分明有着轻易将他震开的灵气,可此时只握着双拳丝毫不动,神色比先前更加狼狈。   于是,姜邑又木然地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成仙16   姜邑亲完了第二次就跳船走了,他走得很快,走到一处山头又心有所感地回头,赵允隋还站在船上,视线几乎钉在了他身上。   姜邑便又跑了回去,他神色如旧,一副惯常的呆板样子:“世子,我先去寺里看看。”   语气也一如既往,仿佛不久前亲的不是眼前的人,而真的只是一顶可有可无的面具。   对方死死看着他,声音几乎锈住了:“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姜邑眨眨眼睛,点头:“是的。”   那两片薄唇紧紧抿住,像是再也说不出话了。   姜邑有一瞬间觉得他这个样子可怜,可也仅仅是一瞬,一个生来什么都有的人可怜,那世上其他人岂不是可怜得马上就要死了?   他又说了句要去寺里的话,这次规规矩矩地转身走了,没回头。   寺里的高敬王一行人已经礼佛完毕,正在后院与主持聊着府内最近发生的事,听闻自从那位金丹期的大师离世后并无有能力的弟子继续其衣钵后,不免一阵惋惜。   姜邑一直站在赵允殊身旁,比起那边赵允平了无兴趣的模样,十五岁的赵允殊听得很认真,在王爷要带人离寺的时候,他突然开口:“父王,我肚子这会儿有些疼,你们先回,我解决完便立刻回府。”   高敬王不太高兴地瞥他一眼,随意嗯了声,带人先行下山。   等人全都走后,赵允殊让丫鬟原地等着,随后朝茅房的方向走去,可到了地方又不进去,而是转了个弯,进了附近一间小室。   里面无人,但门没上锁,一路顺利,似乎早就有人提前为他筹备好了。   赵允殊一进去就立马将门反锁,警惕地四处看了看。   站在他身旁的姜邑倒是不怕,仔细打量屋内情况。   一桌一炕,还有些清洁物品,看着并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僧人住的地方。   那边赵允殊确定周围没人后,转身走向炕前,接着在下方摸索几下,那炕就突然移开,露出一个棺材大的地道通口。   通口深处有一些微弱的红光。   姜邑还没反应过来,赵允殊已经跳了进去。   他下意识也要跟上,可一抬脚,元神就仿佛被人牵动一下,迈不出去了。   他这次出窍是赵允隋单方面运用灵力将他带出的,两人之间自然有一些黏连。   赵允隋在将他往回拉。   姜邑立马点开定位系统,看红点此时正在赵允殊丫鬟停留的后院,又狐疑地扫了一眼密道内的红光,谨慎收回脚。   他记下眼前的密道,连忙转身出去,到了后院,果然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赵允隋。   姜邑上前说了在那小屋的所见所闻,随后道:“世子那会儿拉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赵允隋听他说到那个密室的细节时,眼神就变了,周身的肃杀之气腾然而起。   姜邑问:“怎么了?”   赵允隋:“有人在那里布下了化魂术。”   “……”   作为一个反向修行人士,姜邑自然知道化魂术,那可真是邪术中的邪术了!化魂术范围内,正常人进去倒不会有什么异常,可若脱离人身的元神进入,那就是等死了。   没了元神,人身自然也就死了,尸体还无毒无伤,外人都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姜邑完全不后怕,还有心思分析道:“刘管事会不会就是这么死的?死后才被凶手模仿邪祟作案,毕竟这样确实可以杀人杀得悄无声息。”   “刘管事不是修行人士,做不到元神离体。”   “那会不会有什么歪门邪道可以让不能修行的人元神离体?”比如他练的那些,姜邑小声道。   “确实有,”赵允隋看他一眼,“可就算是邪术,也需要钻研,并非全无门槛……金丹期的修士还做不到出窍,就算修邪术也没那么容易。”   姜邑哦了声,哦完突然抬头:“赵允殊这次是故意滞留寺院引我过去……不对,是想引你过去,他应该猜到你的元神会跟来!”   毕竟在赵允殊眼里,整个王府也就只有世子一人有本事元神离体,他若有鬼,自然害怕。   “未必,化魂术对元婴期以上的修士而言并不难分辨,他的目标不是我。”   “总不该是我吧?”姜邑随口道,怎么想也不太可能,他在这些人眼里只是一个奴仆而已。   赵允隋没说话,拈诀用灵力将他圈在自己身边:“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府。”   回了镶秋苑,姜邑很快醒了,那边赵允隋醒得更早,已经起身开始奋笔疾书,拿笔快速写着什么。   姜邑过去看,发现是一道道符咒,对方全部写完后,递给了他。   姜邑:“这是什么?”   赵允隋:“归真大法难以分辨,若是有人对你使用,这符咒可以感应。”   姜邑:“……”   他心虚道:“若凶手真是小公子,他想对付的应当只有世子一个,世子还是自己留着吧。”说完,又后悔了。   好像断了自己的后路。   赵允隋低头继续写符纸,良久后道:“你究竟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什么?”姜邑蒙了。   “我知道,三年前幻境里与我打成平手的人,就是你。”   沉默。   持续多时的沉默。   赵允隋捏着笔的手紧紧绷着,半晌没等来回应,琥珀般的眸子瞪过去。   姜邑还是那样站着,起先是僵立的,很快如瘫软下去似的,姿势变得懒懒的,他嘴巴撇了下,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哦,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说完这句话又不等人回答,双手撑着桌面,面孔凑近,还是那样一张脸,却朝他笑起来,“既然世子都知道了,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确实是个修士,留在王府也是为了这个邪祟。”   “……可你十几年前就进了王府。”   “事情说来话长,我来沂周第一年,遇到了个和尚,说我生来就有个使命,那就是铲除将来出现在王府的邪祟,成事后自有一番成就。所以这邪祟就算要死,也得死在我的手上。”他几句话把修士的身份坐稳了,毕竟修士再怎么样也好过被当成邪道人士解决了。   系统开始嗷嗷大叫:“我什么时候成和尚了?!再说你的使命明明是协助世子铲除邪祟,你别乱删改我台词!”   姜邑不理它,继续道:“世子还有什么要问的?”   对方眼睫闪动一下,突然垂下头继续写符咒,动作变得无措几分。   姜邑双手离开桌面,站直,然后神色自然地走了。   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应当不错,那句话也应该很像争强好胜的正道人士,于是转身去了屋外,毫无烦恼地散步,散步到天黑,肚子咕噜噜响起来,他过去让人传饭。   这次吃饭有些不一样,赵允隋居然上了桌。   姜邑起初本以为他只是在桌边坐坐,可很快就打了脸。   赵允隋不仅拿起筷子跟着他一起吃,还喝起酒来。   看得他嘴巴一张,肉险些掉下去。   赵允隋头也不抬,吃得很慢:“既然是修士,你怎么从不辟谷?”   姜邑将肉嚼碎用力吞下去,也作出斯文模样,脑子飞快寻找以前在赵允平书房看到的“修行语录”,乱组合一气:“修行在心,如果只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境界也不过如此了。”   “……”   系统:“宿主,你会遭雷劈的……”   赵允隋吃饭的动作顿了下,之后不吃了,只坐在那里看着他。   姜邑专心吃着眼前的饭。   饭后过了半个时辰,外面又下起了雪。   姜邑出去看雪,恰好遇到外边侍卫唤了几声,他过去看,原是王妃让人折了几捧梅花送来,说是镶秋苑无活物美景,给世子眼前增添几分颜色。   姜邑捧着红梅进屋,一抬眼,就看到赵允隋抚着通体发寒的剑身,拇指微动,转眼那剑就全回了鞘内。   他停下脚步。   赵允隋站在那里道:“你当初说这把剑很漂亮。”   姜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抱着红梅不动,黑溜溜的眼珠子藏在梅花后。   他的眼睛睁大时总像猫儿一般圆,眼瞳深黑,这样的眼睛笑起来可爱,没表情的时候总显得呆呆的。   赵允隋余光看着梅花后的景象,眸光微暗,忽然间将那把剑递给他。   姜邑连忙后退,要绕过他走。   赵允隋看他不接,怔愣道:“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要?”   “……我不需要,”姜邑把红梅往上抱了抱,“你是不是没睡醒?”那把剑平时连睡觉都不离身,现在给他是什么意思?   赵允隋绷着身子,迅速收回举剑的手,转身大步走了。   姜邑从来不为小事烦心,确认对方没有怀疑自己身份后,将那些红梅修修剪剪插入瓶中,又打开窗缝,开始生火取暖。   中途他朝窗外望了一眼,那抹白影几乎融入了雪地,站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   姜邑摇了摇头,对系统道:“其实当不了修士也有好处,你看,修士大冬天还要在雪中磨炼。”   系统:“……”   洗漱完欣赏欣赏红梅,姜邑就打着哈欠回屋睡了,可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白天寺院所见的密道。   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心,隐隐约约中听到脚步声,他以为是邪祟出现了,悄悄撑开眼皮。   朦胧的视线里,一双雪白马靴停在床前的地上。   目光顿了顿便往上。   男子头发和肩上都是雪,冷若冰霜朝他看过来,嗓音却是哑的:“你还记得你今日在船上做了什么?”   姜邑脑子钝钝的,可这个问题很简单,想也没想:“我亲了你。”他眨一下眼睛,又接着说,“但不算真的亲了,那是元神,连印记都没法留下。”   “不算?”   “不算,”他撑着床坐起来,像是想起了有意思的事,笑了下,“而且你不觉得很好玩吗?元神又不是真身,反正不会有感觉,世子小时候没玩过影子吧。”   赵允隋的脸陷入了阴影里:   “好玩?没有感觉?”   姜邑看他神色不对劲,下意识要后退,刚往后挪又讨厌起这个动作,蹙眉迎接他的视线。   这时候的赵允隋已经越过阴影朝他靠近,看上去却没那么吓人了,他眼底褪去阴鸷,脸上无波无澜,甚至连倾身上前的动作都显得举止有礼。   后脑勺被抚住时,姜邑才惊讶地要开口。   只是话没能说出来,全被垂首的男人吞没了。   噼里啪啦,轰轰隆隆,脑子里突然全是这种混乱的巨响。   姜邑先是震撼,然后不解,迷茫,最后在对方舌尖抵过来时,一点点颤栗起来。   外面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他在这时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人很不错,尽管是他憎恨的神明转世,可脸蛋,身材,气息,就连头发丝的弧度,都很不错。   他可以用,哪怕是任务之外的用法。   姜邑用鼻子深深吸了口气,如此奇思妙想让他炸开了花,刚准备翻身探索起来,外面忽然开始喧闹,接着,喊叫声越来越清晰:   “走水了!都起来!王府走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成仙17   王府的这场大火烧得猝不及防、无缘无故,从云轩院附近的院墙弥漫开,至碧霄院、再到镶秋苑,火势迅猛,如庞然活物一般不可阻挡。   起初听到动静时,姜邑几乎和赵允隋同时起身,推门一看外面火势,后者便沉下脸:“有人用符咒引火,非灵力不可灭。”   姜邑道:“是冲着你来的。”   王府里能用灵力的,除了世子,明面上没别人了。   镶秋苑的禁制已经被火烧毁,不少仆役冲进来辟火接水,他们早认为邪祟不在镶秋苑,又是性命攸关,自然对这里没了忌讳。   此时此刻,四周的宅院也不断传来求救声和哭声,有幸跑出去的仆役们也着急地用水和雪扑火,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反而越扑越大了。   惨叫声也越来越多。   赵允隋先驱剑前去附近救人,走前忽然又停下划破手指,姜邑看得一愣:“你做什么?”   对方不言不语地从袍子上撕开一块布,飞快写上符咒,递给他:“我很快回来,此物不要离身。”   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已经转身匆匆离开了。   姜邑垂眸,认真看了眼上面的符咒,和赵允隋最初给他护身符纸上的符咒一模一样。   如果邪祟近身,会发烫甚至燃烧。   镶秋苑禁制已经破了。   显然,这次是用来防活人的。   姜邑走到院子里,一一将那些人的面孔记下,刚转身,就看到了冲进来的赵允平和赵允殊,前者衣衫不整,后者应该刚从火里逃出来,满脸灰黑,满脸焦急担忧。   赵允平一上前就拽着他的衣襟:“兄长呢?他人去哪儿了?我的书房快要被烧没了,再不救火就完了!他不是无所不能吗?快让他帮我灭火啊,里面全是我收集多年的东西……”   赵允殊看上去理智多了,气喘吁吁地拉开他的手:“二哥,你冷静些,”又看向姜邑,“人命要紧,大哥他应该没事吧?我想请大哥先去扶云榭救救火,那是母亲耗费心特意为他打造了多年,可不能毁了……”   “……”   姜邑全程没动过,眼睛在他们二人身上扫了扫,最后停留在赵允殊身上:“世子去救火了,现在王府到处都是火,两位公子要是无事可做,能救人还是先救人吧。”   说完也不管赵允平的怒吼,大步走了出去。   姜邑知道,到现在这一步,幕后之人是彻底急了,毕竟在化神期的修士面前用符咒纵火,被查出来那是早晚的事。   这是殊死一搏了。   那今晚就很关键。   火速离开镶秋苑,姜邑直朝赵允殊所住的碧霄院跑去,那里的火还在烧着,逃出来的人本想泼水灭火,结果被越来越大的火势扑得连连后退,有些仆役攒了多年的钱都在里面,哭着不停祈求老天帮忙。   远处是跑出来的高敬王,正不停喊人先去紧要的几处院子灭火。   那边嘈杂无比,姜邑充耳不闻,上前问被火逼退的一小厮:“碧霄院里面还有人吗?”   “不、不知道,不过小公子已经出来了……你还是离远些吧,这火蹊跷得很!别把命搭进去!”   姜邑点点头,随即二话不说冲了进去。   那小厮一惊,忙伸手要拦他,没来得及,看人主动扑进烈火里,吓得直接傻了眼。   姜邑一路避着火势,先从院子跳入赵允殊平时住的屋子,里面情况没他想象中那么糟,他翻箱倒柜地查找,可除了一堆烧毁的废墟,什么有用的都没有。   系统颤声道:“宿主,你悠着点儿!”   姜邑:“知道。   下一刻,他就打开门,转身去了附近的火势最大的书房。   系统:“……”   姜邑身上还有不少从赵允隋那里得来的灵气,他用这一层灵气保护着自己,迎着里面的滔天大火,疾步冲进去。   那灵气只能支撑他半个时辰,可够了。   里面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姜邑徒手在烧成炭的书架里摸索,半晌后,终于摸到了一幅泛着红光的画卷。   看到那红光的第一时间,他就想起之前在雨明寺密道外看到的那道红光。   由此可见,赵允殊确实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凡涉及隐秘的地方,应该都布下了化魂术,起码让可以元神出窍的人无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窥见自己的秘密。   这一场火,破了镶秋苑的禁制,周围人命相关,世子赵允隋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这次下的套,就是赵允殊的突破口。   然而对姜邑而言,却也多了一个机会。   他伸手将那副画拿了出来,展开一看,脸色微变,接着折好快速塞进衣服里,找到火势最小的窗口,纵身跳下。   落地的瞬间,耳边是短促的刀声碰撞。   姜邑抬眸,一群人将他速速围住,数十把刀一齐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群侍卫身后,是领着高敬王上前的赵允殊,他声音虚弱、胆怯:“父王,那会儿我瞧此人行踪诡异,便暗中跟来查看,如此看来,果然有蹊跷!”   高敬王打量着他:“火就是你放的?!”   姜邑:“怎么就成我放的了?”   一侍卫怒道:“不得对王爷无礼!”   高敬王也冷了脸:“所有人都在专心救人扑火,独你行迹诡异,难道不该怀疑?”   “大火期间,二公子和小公子急着找世子救一些不紧要的,是不是意图阻碍世子救人?是不是行迹诡异?”   “你!你还攀咬主子?!”   姜邑慢慢站直,扫视一圈,看赵允隋不在,问道:“世子呢?”   高敬王本就气得不行,又被火呛得咳嗽几声,更恼了:“还敢问世子?本王现在问你,当初害镶秋苑邪祟出逃,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姜邑还没说话,赵允殊便上前道:“父王不是都看到了吗?我们那会儿稍微离那火近些,就完全受不了,他竟能在火势滔天的屋内待如此之久,还毫发无伤地迎着火跳出去,可见不是凡人,那被邪祟附身之人是不是他,真的说不准。”   “先不说这个,”高敬王咳嗽得四下看了看,“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下人和邪祟无关,趁火跑主子屋里行窃,也是该死!平儿呢?这就是他管教出来的奴才?”   赵允殊低声道:“二、二哥还在找人去书房救火……”   “真是不分轻重缓急!”   姜邑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他看出这一切都是赵允殊的计谋,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的目的不是赵允隋,居然是在王府微不足道的自己,他问道:“把世子喊来对质不就可以真相大白?若是我纵的火,跟我全程待在一起的世子也是同谋了,王爷可认?”   听此嚣张言语,众人震惊不已,高敬王更是气得直接夺过一把刀砍过去:“世子待你宽厚,你还不知好歹了,真是以下犯上、恩将仇报的狗东西!”   姜邑急忙使出御物之术,将那把刀挡开后,趁机往下一钻,飞快溜出包围。   接着,他对着众人将那副画单手荡开,面无表情道:“这便是我盗来的东西,诸位何不先问问小公子,为何画中每一个死在镶秋苑的人全在画上?为何身形衣物和死者死时如出一辙,却将面孔全改成他的生母许莲儿?又为何只有死在镶秋苑外的刘管事面孔没更改,因为刘管事之死是人为?”   赵允殊一愣,皱眉摇头道:“原来你跑进我宅院,为的就是将这东西栽赃于我?我自认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高敬王见自己刚刚连个瘦弱奴仆都砍不到,更加深信此人有鬼:“此画若不是你自己贴身带入,那么大的火,早就被烧成了灰!你想栽赃别人,也得说得过去才行!现在正好,人赃并获!还愣着做什么?给本王把他拿下!生死不论!”   姜邑一怔,重新将画卷好收了,不得不佩服道:“小公子真是聪明绝顶。”   侍卫们挥刀上前,他后退着躲闪一阵,又往周围看了看,紧急时分也忘了系统的定位功能,大声问赵允殊:“世子到底在哪儿?”   赵允殊神色复杂:“大哥自是全力救人,这种关头再让他处理你,怕是无心无力了。”   系统:“……完了完了,这家伙就是奔着你来的,你不死,都对不起他这番谋划。”   姜邑:“……”   远处火光漫天,姜邑在匆匆避开砍过来的刀剑,盯了赵允殊一阵,随后,脚尖用力一跃,飞身直朝赵允殊攻去。   侍卫们猝不及防,高敬王也没想到他能越过众人直接上前,吓得脸色刷白,一时忘了动弹。   可姜邑却一眼都不看他,手一抬,鹰爪般迅猛地朝赵允殊脖子掐去,与此同时,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吸附体内仅存不多的灵气,了然地瞥对方一眼,忙使出归真大法与他相抵。   两人便这么胶在一起,灵气在周身不规则地旋转,侍卫们想靠近保护赵允殊,可全被重重弹开了。   地上的积雪飞溅不止,姜邑隐隐听到赵允殊低笑一声:“你若老老实实做我为它选出来的躯壳,又何至于此呢?”   姜邑抿紧嘴巴,心里那份仅存的不确定半点儿也没有了,他一瞬间起了杀心,抬起另一只手,决绝地将对方一只胳膊猛地卸断,对方痛叫的同时,夜色里那双潋滟的眸光垂下,又抚上他的天灵盖:“我死不死不要紧,今天,你要先给我死透了!”   正在使力,不远处蓦然响起侍卫的惊喜低呼:“世子来了!太好了……”   听到那道声音的同时,一道熟悉的劲风传来,姜邑呆呆转过头去,也是这个时候,那股与他持平的归真大法竟突然收了起来。   他丝毫没有准备,先前与赵允殊对抗得太厉害,那股力量施展得过□□猛,直接就从对方天灵盖处疯狂吸附起来,等他克制地收回术法时,眼前的小公子已经白发苍苍,虚弱无比地栽倒了下去。   赵允殊满脸惶恐,哀声叫道:“他是邪祟,你们都看到了,大哥救我……”   匆忙赶来的赵允隋,看到的便是此情此景。   飞溅的雪点垂直落下,侍卫们恐惧地执刀上前,试图逼走那位立在雪地里发怔的可怕仆役。   高敬王目睹这一场犹如吸人精气般的妖物行为,双脚发软,看到赶来的陈忠,忙躲到其身后:“快、快杀了他!隋儿,快啊!”   此时,连系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姜邑抬头,看向远处灭得差不多的火,又看看地上苟延残喘的赵允殊,最后,余光轻轻瞥了眼那边停下僵立着的人影。   其他人不知道归真大法,赵允隋不可能看不出来。   从始至终,他都没正眼朝赵允隋看去,到了这种地步,他绝不信赵允隋会听他的解释,他也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去修习这样一种吸食他人灵气的术法。   斜后方的白衣身影即将动作时,他忽地弯腰,一个用力将赵允殊拎起来,随即当作沙包似的,将其一脚狠狠踹向赵允隋的方向——   那一脚,他用了十成力气,赵允殊哪怕幸运活了下来,也是生不如死!   收脚的同时,他逆风撑着墙一跃,动作极其敏捷,追上来的赵允隋在救火时就已消耗大量修为,只来得及抓住他一缕头发,那缕头发随风荡起,发带被带得一晃,滑落下去……   少年披着满头卷发,竟四肢并用地攀着墙外的树疾跑起来,落地后,像一头终于逃回原野的矫健猛兽,头也不回地跑起来,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那声慌促的“姜邑”,被赵允殊凄厉的惨叫声覆盖得干干净净,没人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成仙18   姜邑从离开王府开始,脑内的系统就没闭嘴过。   “啊啊啊你在做什么?宿主,你还记得你的任务吗?”   “你觉得你真能逃得掉吗?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你在沂周就没冒头的机会,可若一直躲着,邪祟怎么办?”   “天呐,你还不如回去,好好解释清楚,他们如果实在不信,你再兑换一颗龟息丸,虽然要付出点儿代价,但总归是条后路……”   “呜呜呜你怎么不说话?你到底要去哪儿?!”   寒冬季节,外面白雪皑皑,姜邑一刻不停地奔跑,系统的那些话,全被他自己的喘息声覆盖。   黎明前,终于赶到了郊外的雨明寺前。   天还没亮,山上积雪很厚,姜邑避开几个挑水和尚,找准机会翻墙而入。   他按照很快找到记忆里那间小屋,探视了下,里面还有人睡着,时不时传来呼噜声。   确定四下无人,姜邑敲了几次门。   里面的人被吵醒,不耐烦道:“谁呀?”   他声音不轻不重:“我奉小公子之命前来。”   里面顿时安静下来,那人很快下了床,急急忙忙过来开门,可刚要开口,喉咙就被用力捏住。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被逼得一步步往后退。   顺利进了屋,姜邑另一只手将门牢牢反锁,瞧那和尚眼珠乱转地试图求救,直接将人往上提起一截:“赵允殊已经死在了我手上,你若是乖乖配合,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命,敢惊动旁人……我第一个宰了你!”   那和尚被勒得只翻白眼,舌头都快伸了出来。   姜邑看他老实了,微微松了手。   对方双脚落地,深深吸了口气,再看眼前卷发少年,恐惧得浑身发抖:“好、好汉饶命!我只是拿钱替王爷的小公子办些小事儿,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您需要我配合什么,我一定配合!”   姜邑转身找了一条麻绳,将他上身绑住,另一头系在自己胳膊上,抬脚踢踢那炕:“把密道打开,带我进去。”   和尚这会儿已经看到了他身上那些血迹,完全不敢糊弄,蹲下去掰动了几下炕后的砖头,炕位随即挪开,果然出现了一条密道。   里面红光隐现。   “你先下去。”姜邑将麻绳拉长一些。   那和尚慌乱地点点头,动作熟稔地跳了下去。   姜邑听到他落地的时候,俯身探头检查几下,那和尚局由于上身无法张开,没站稳,歪倒在了地上,此时正局促地伸着脑袋道:“好汉,我已经下来了!”   姜邑确认此处安全,轻盈地跃下,把地上的和尚拽起来,同时飞快地扫视周围。   这条密道空间不大,长而窄,尽头只有一个蒲团和一个牌位,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过去仔细看了看那牌位,名字写的是许莲儿。   赵允殊的生母。   那和尚讨好地小声说:“我不知道你和那位公子有什么仇,可我真的只是拿钱办事,什么都不知道……当和尚都只当了三年多,其实就是来寺里混口饭吃的……”   一听到“三年”,姜邑转脸看向他:“你叫什么?”   “元、元生。”   “三年前你是怎么进的雨明寺?又是怎么和赵允殊搭上线?这密道的用处是什么?”姜邑语速很快。   元生吞咽着口水,已经当他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为了保住小命紧张说道:“当、当年其实是家里困难……听说同村早年有人在外修成了个高手,还给雨明寺附近的山野除祟,因此被方丈当视为贵客接待,常年住在这儿。这些我也是听村里人说的,我父亲那年病逝,家里钱全都花没了,屋子还被洪水冲毁,我听说当和尚有饭吃,就起了心思,只是寺里的僧人说我没佛缘,没要我,我就报上了那位同村的高手大名,说是东贤大师的同村老乡,结果还真成了……”   东贤就是那位三年前死去的金丹期高手。   “他那时候没死?”   “没呢,不过我入寺第二个月,就意外坠崖身亡了,”元生可惜地摇摇头,“尸体还是我收的,碎得没法看,惨啊……至于认识权贵子弟,也实在是意外,我要这么说,您可能不信。”   “废话少说!”   元生没卖成关子,讪笑道:“就是安葬东贤大师的当晚,我做了个梦,梦里他说我欠他一个人情,让我必须还他。我问他怎么还,他就让我想法住进他以前的常住的房间并守好房间的密道,也就是这儿,他还说我若住进去,日后会有享不尽的富贵。”   “这事儿不难,尽管是梦,但一想梦里说的好处,我还是照办了……结果就像您知道的,没多久,王府那位小公子生母许氏没了,但毕竟是个不受宠的姬妾,那小公子胆子也小,虽想在寺院供奉生母,但瞻前顾后的总怕王爷王妃知道后有所不满,便私下找了几个和尚,我也是其一,问有没有什么低调的方法。我想起了那个梦,当时就说了房间的密道。”   “那小公子很爽快,让我近些年在密道供奉他生母,每年给我一笔银钱,数目确实可观,我当时还算过,若是多守上几年来,都能在沂周买一处上好的宅院……”   元生喋喋不休的时候,姜邑已经将那蒲团和牌位拿来翻看了好几遍。   看着确实没什么稀奇。   元生继续道:“好汉,你看这样行不行?那位公子给我的钱咱们一人一半,你放我一条小命,今天的事儿我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出去……唔!”   剩余的话没说完,嘴巴就被对方用布堵住了。   安静下来后,做事确实更容易专注,不过片刻,姜邑果然在那牌位中找到一个细微的裂口,他斟酌地看了几眼,便沿着那裂口用力一掰。   灵牌“啪”一声,成了两半。   后面的元生见自己供奉多年的牌位就这么没了,顿时唔唔低叫起来。   系统:“你缺大德了!”   可下一刻,已经是尽头的墙壁忽然无声向右移开。   元生:“!!!”   姜邑缓缓走过去,里面是个同样大小的密道,唯一与外面不同的是,摆了很多棺材,几乎将这个密道塞满。   后面的元生看得眼睛都直了,等姜邑打开棺材盖,也好奇地凑过去看,谁知这一看,裤子瞬间湿成一片。   那些棺材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白骨,头部的头发还在,却全是枯燥的白发。   元生也不顾自己尿裤子的窘境,跌在地上不停后退,惶恐之意全都写在了脸上。   若有人日日下来供奉灵位,而灵位之后却全是装着尸骨的棺材,还夜夜同室为伴,任谁也受不了。   姜邑脸色不变,伸手摸了几下白骨,又撩起那些枯燥的白发看了看,对系统道:“是归真大法。”   和他来之前的猜想几乎吻合,不管赵允殊究竟如何从一个毫无修行天赋的废柴变成金丹期高手,可只要长期待在王府,修为就很难增进。之前他听赵允隋提及对方会归真大法时,就想过赵允殊会不会早已对人用过。   可这几年来,除了那位金丹期高手东贤,沂周根本没有修士被害的消息。   三年来,赵允殊难道真的只对一个修士下手?   姜邑以前只在归真大法的秘籍上得知使用此法吸食普通修士灵气会让对方变化巨大,但其实从未亲眼见过,也不想见,直到被赵允殊算计了这么一次。   若他当时不收手,赵允殊恐怕也和棺材里这些白骨差不多。   还真是能豁得出去。   他合上棺材盖,自言自语起来:“大多修士本就常年四处游历,行踪不定,赵允殊把灵气吸干后藏起尸体,只要此处密道不被发现,他做的事,也就一辈子不会有人知道。”   系统却激动道:“现在人证物证都在,你快去找世子,咱们回王府吧!不要放弃任务!”   姜邑一愣,险些听笑了:“人证物证?你指望一个被赵允殊钱财收买的人帮我做人证?还指望这一堆状态接近现今赵允殊的尸体给我做指证赵允殊的物证?”   系统:“……”   不过提起世子,姜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打开系统界面的地图,这才发现原本处于王府内的红点居然在雨明寺靠近!   姜邑面色微变,突然解开胳膊上的麻绳,反手就是一拳,将还在唔唔哼叫的元生打晕了过去。   之后的时间里,他拖着人跳出密道,人随手一扔,又麻利地翻找出一套僧人衣服换上,动作如常地戴上斗笠,在朦胧的曦光里,跨过后院小门,悄悄离开了。   山林深处,少年与定位上的红点持相反的方向,一个上山,一个下山,彼此越来越远。   日出时分,总算远离雨明寺的姜邑蹭上了一辆驴车,他躺在上面,疲惫地用干草将自己完全覆盖。   闭眼前,他摸了摸衣服里的画卷,对不安至极的系统道:“邪祟应该已经不在镶秋苑了,若是附身赵允殊,现在没有任务成功提示,那就说明赵允殊还没死,等我准备好就回去杀了他。若附身到别人身上,王府也不可能什么消息都没有。”   系统:“可是……”   姜邑:“我不会放弃任务,只是还有很多事没弄清楚……这次就看是世子快,还是我快了。”   系统:“……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成仙19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雪虐风饕的偏远小村庄里,朦胧雪雾里,一个头戴斗笠身穿僧衣的少年风尘仆仆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轻敲大门。   好一会儿,里面打开一个门缝,是个老人家:“谁啊?”   少年半张脸都被斗笠遮住,低着头说:“我是从京城来的和尚,本要去雨明寺,半途迷了路,来此借宿一晚,还请给个方便。”   对方听他声音年少,再看一眼那白皙青涩的下颌,断定年纪不大,想来小小年纪就不远万里来沂周,双手都被冻得生了疮,也不知路上吃了多少苦,着实可怜,略作思虑后开门道:“快进,家里正好有多余的房间。”   姜邑道了谢,低头走进去。   他到堂屋的时候,老人家已经倒了热水递给他,询问几句详细籍贯便道:“先喝点儿水暖暖身子,我儿子这几天在别人家帮工,你就先住他那屋好了。”   姜邑摘下斗篷,正要接水,对方突然惊道:“诶?你不是和尚吗?这头发……”   “我是带发修行,老人家若是不放心,看看这个便是。”他不急不缓地掏出从元生身上拿走的度牒,打开给他看。   那老人家眯着眼瞧了瞧,面色和缓,茶水放到他手里笑道:“不是不信你,近些日子我们沂周不算太平,听说有杀人狂跑了出来,官府正在到处通缉……你刚来或许不清楚,但一定要小心。”   姜邑喝水的动作慢下来:“什么杀人狂?”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干农活时听到一些城里回来的年轻人讲的,好像是从王府里跑出来的,叫姜什么……本来是个奴仆,心却恶毒得很,纵火险些把王府烧没了,好在那位世子及时灭火,才没让那么多人口葬身火海……不过他逃跑途中好像又杀了不少修士……造孽啊!”   “确实可怕,”姜邑摩挲着热乎乎的杯子,“老人家可知他长什么样子,我明天走时也做做防备。”   “能长什么样?必定是凶神恶煞!杀气通天!丑恶无比!”老人家哼了一声,转身去生炉火,“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那杀人狂好像只杀修士吸灵气……对了,小师父你不是修士吧?”   姜邑起身过去给他帮忙:“不是,这天底下有修仙资质的也算是人中龙凤了,我这种普通人哪能想修就修?”   “这种时候,不当龙凤反而安全!”老人家看上去是个好客的,生好火就嘿嘿笑着和他聊起来,“我们村里以前也出过一个顶厉害的修士,据说练到了金丹期,厉害吧?只是后来还是横死在外了……这命啊,真是谁都说不准。”   姜邑伸手烤火,附和道:“太可惜了。”   对方点头:“若说他名字,你或许也知道,就是那位高手东贤,风光之时我们村里不少人也跟着沾了光,原本就住在你要去的雨明寺里,谁知道后来就那么死了……”   姜邑道:“天妒英才,他的亲人势必难以接受。”   “亲人?他倒是没有亲人。”老人家摇头,作回忆状,“他在我们村子里就是个孤儿,十岁之前并不知自己有灵根,时常被同乡欺负,若说亲人,实在算得上的,就只有那个许小连了……”   听到“许小连”这个名字,姜邑便想到赵允殊三年前死去的生母许莲儿,下意识以为他说错了,刚要问是不是“许莲儿”,可立马想起这个问题可能暴露身份,又强行忍住,只竖起耳朵听。   那老人家继续道:“说起来,许小连这小子也是个可怜人,生下来就是个怪胎……小师父,你平时四处游历,可知男女同体之人?”   听到“那小子”时,姜邑就怔住了,等对方说完,不敢置信地抬了抬眼。   “看你这样子,便是不知了,那许小连就是这么个人!他父母觉得他畸形,不把他当人对待。可能是同命相怜吧,东贤对他多有照顾,后来东贤发现自己有灵根,要外出修行,他也跟着跑了……等东贤风风光光地再回沂周,那许小连了就再也不见了,”老人家低下声来,“这些事你可别对外说,传出去,倒像是东贤把人弄丢了,其实那样一个怪胎,大多人都不会留在身边的……而且当年在村子里,东贤对他也不薄了。”   姜邑不再说话。   老人家则有些话痨,见这小和尚乖巧听着,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村子里的鸡毛蒜皮,看外边彻底黑下来,才惊觉起身:“小师父还没吃饭吧?哎呦,我顾着聊……真是怠慢了!”   姜邑摇摇头:“我路上已经吃过了,中午遇到了好人家,化了不少斋饭,正好够吃两顿。”   系统:“……呵呵!”哪来的斋饭,宿主一路上倒是敲了不少门,要么不理会,要么是将人当乞丐骂走,要么也听闻了杀人狂传言不敢擅自给陌生人开门。   系统本以为他会大发脾气或像对元生那和尚一般强行闯入,可对方硬是正正常常地赶路了。后来实在体力不支,进了附近的山林,然后用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一只出来觅食的兔子……那兔子也就是他口中吃了两顿的东西,由于懒得钻木取火,还直接吃的生肉!   对此,姜邑本人其实没什么多余的感受,一开始自然打算生火,可大冬天在外面钻木取火,又难又需要很长时间,他那会儿实在饿得不行,就将兔子处理干净,直接咬着吃了。   奇怪的是,竟完全没觉得恶心,甚至还有种不是第一次吃生肉的感觉,姜邑当时就问系统:“我在主世界真的是人吗?”   系统:“……当然!你干嘛怀疑这个!”   姜邑没有主世界记忆,也只疑惑一阵,将兔肉吃了一半,剩余的拿着继续赶路,前往东贤的出生地。   此类高手履历基本众所周知,找那个村子不难。   ……   临睡前,姜邑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舒服地睡在老人家给他腾出的房间,开始整理起思路。   如果许小连就是许莲儿,为什么会进王府?   东贤若是被赵允殊害死,死后为何会给元生托那么一个梦,元生当时不像是在说谎,那如此一看,东贤简直就是找人帮王府里的赵允殊掩饰杀人罪证。   若东贤不是被赵允殊害死,赵允殊又是怎么忽然从没有灵根的人变成金丹期的高手?   每个问题都自相矛盾,难以疏通……   疑点太多,姜邑想得头疼,他抚着太阳穴坐起来,正要出去透透气,一下床就听到外面响起动静。   有人在敲门。   老人家披着衣服跑到院子:“谁呀,大半夜的……”   “爹,是我,最近外面不安生,我顾念你一个人在家,提前带着年货回来了。”   一听那声音,老人家连忙惊喜地跑过去开门,父子俩在院子里欢喜地寒暄几句,随后一起拎着东西往堂屋走。   老人家这时想起儿子的屋子给人用了,忙小声说家里来了客人。   男人听说是个陌生和尚,表情微变,悄声问他:“什么模样?”   姜邑隔着窗看那老人比划自己的身量和头发,屏息着后退几步,摸摸身上,还有几个从王府带来的铜板,将其放在床上,翻窗轻手轻脚地离开。   他前脚刚走,男人就和老人家各自拿着农具踹门而入,再一看空空无人的床铺,惊讶地对视一眼。   “让他跑了……”   老人家四周看了看,很快注意到床上的几个铜板,一愣:“他是不是听到我们说话了?”   “不然呢?这会儿跑了,肯定是知道自己身份暴露!爹,以防万一,今晚咱们父子睡一块,等会儿我拿把刀放在枕头下,他敢来我就砍死他!到时候把他尸体上交官府,还有赏钱呢!”   “那孩子真是杀人狂啊?怎么不像呢?”   “爹,你是真糊涂!咱们沂周卷发的人本就少,还偏偏是这个关节来投宿的,现在又跑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是那钱……”   “行了爹,你以后可当心些吧!这次是走运,下次谁说得准?!”   ……   姜邑没有完全离开村子,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明白,只能先在附近荒山后的山洞里躲着。   系统见他将冻得发肿的手缩进脖子里取暖,叹气道:“整个沂周都是高敬王的地盘,我就说你离开王府会生存得艰难,你怎么就不听呢?”   姜邑根本不理,暖热双手后,就窝在干草里睡着了。   一连几日他都躲在山洞里,白天会乔装一番出去探查情况,可整个村子自那晚后就极其严格地排查所有陌生人,姜邑不能贸然进去,只好换个方向,把头发全部塞进斗笠里,做柴夫打扮,去附近的集市上闲人最多的茶肆打听消息。   果然,不管什么世界,八卦的人凑一堆,就能弄到不少消息。   听到王爷小儿子赵允殊死了的时候,姜邑不算意外。   听到赵允殊是世子赵允隋杀死的时候,姜邑开始意外。   又听到王府邪祟作乱,而世子被邪祟蛊惑才杀了兄弟外逃、高敬王不得不悬赏重金请求高手协助救回世子时,姜邑已经意外麻了……   离开茶肆,姜邑漫无目的地走着。   到处都贴着通缉令,他路过时瞄了眼上面自己的画像,忍不住评价:“好丑。”   系统:“……这是重点吗?”   天黑前,姜邑用柴禾换了些吃食便回了山洞,睡前他翻来覆去,还是没忍住点开了神明定位。   ……红点不见了。   系统道:“我觉得他在幻境的可能性不大,现在王府生了这么多变故,他那次救火可能被毁了不少修为,应该回师门秘境闭关修养了!”   姜邑盯着虚无的地图发呆,半晌后关了定位,闭上眼睛睡觉。   山洞外寒风呼啸,时不时还有野兽跑动的声音。   姜邑身上的灵气早在王府就消磨殆尽,身体和凡人无异,为了保持体力,那些术法这些时日基本没用过,疲惫的身体抗寒能力也不复以往,于是第二天一醒,他就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头痛得要炸开,身子轻飘飘的,周围却不是那么冷了。   察觉自己在移动后,姜邑费力地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一片极黑的长发,接着是素白的衣袍,腰悬银剑,再往下,是一双洁白如雪的马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山里的冰碴往前行走。   此时,他正伏在这人背上!   姜邑本能地要去掐他脖子,手刚抬起,就瞥到一件极眼熟的白狐裘披在自己身上……   早已察觉到他动作的人停下,脸微侧,又倏地垂睫,优美的下颌线紧绷,背着他继续往前走:“别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整理几天房子后四肢酸痛得厉害,严重影响了我码字的速度,本来想这两天日万屯稿的呜呜呜……准备去做个按摩,我一定要日万屯多多的存稿!!!握拳立誓! 第20章 成仙20   那三个字如同定身咒,姜邑听完,确实一动不动了。   他盯着那张结了层霜的侧脸瞧了很久,最后得出一份结论:   赵允隋也没比他好多少,体内取之不尽的灵气好像流失不少,一只腿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总赶不上另一只腿的速度。   这里是山林深处,道路崎岖,荆棘遍地,又有积雪冰碴,很不好走,可这人硬是背着他一路走到山脚下。   姜邑烧得有些厉害,起初还很警惕地盯着对方,很快脑子就变成了一团浆糊,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只好双手圈紧对方脖子——赵允隋如果要杀他,他死前也要用最后一点儿力气与其同归于尽。   意识丧失前,他努力说了句:“不要去有人的地方。”   身下的人好似停了一瞬,又继续往前走了。   ……   这一觉睡得悠长又痛苦,姜邑总觉得自己睡在火里,火又时不时变成冰,如此反反复复,简直难以消受,直到全身被一股流动的暖意包裹,他才慢慢从炼狱回到人间。   似乎有人帮他擦拭了身子,身体变得越来越清爽……疲惫地翻了个身,这次舒服多了,姜邑接着睡了过去。   等醒来,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姜邑撑开眼皮,第一个看到的便是躺在外侧的赵允隋。   而他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在睡眠里施展了归真大法,全程抱着赵允隋吸食灵气……他立刻明白了梦里那股暖意的源头!   姜邑猛地起身,往后退的时候,赵允隋已经睁开眼,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我……”他吐出一个字就不说了,吸食灵气都被逮了个现成,解释没有意义,双眼闪烁不定,他问,“你会杀我吗?”   对方闻言怔了下,半晌后道:“你当初离开王府,就是这样想的?”   姜邑登时看向他:“难道不该这样想?”   沉默过后,赵允隋突然咳嗽起来,扭过头去。   姜邑就这么和他僵持起来,过了会儿,看他状态有些虚弱,便越过他跳下床,原本是想下去找水喝,谁知这个动作却让男人反应巨大,蓦地起身拿剑:“你要去哪儿?!”   姜邑立马不动了:“我想喝水。”   赵允隋身子微晃了下,紧接着下床,倒了杯水递给他。   姜邑:“……”   他喝完水在床边坐下,四处扫了眼,这里是个看上去干净整洁的屋子,陈设不像是客栈,他忍不住问:“这是哪儿?这个时候投宿很容易招人怀疑。”   “这是在山下村子附近织罗的幻境,不会有别的人,你大可放心。”   “幻境?”姜邑一滞,没想到他这么个虚弱的状态还会花费大量精力织罗幻境……先前系统都说过,赵允隋在那场大火中损伤不少修为,按照常理,本该回秘境修养的。   想着便问:“……世子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赵允隋唇上毫无血色,道:“你那晚从雨明寺离开,当真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   姜邑:“什么意思?”   “山野里总有灵物,织罗幻境便可与它们交谈,从雨明寺到这里的山,不过七座,”赵允隋在他一旁坐下,“七次幻境罢了。”   姜邑:“……”   他本以为对方这个模样全是那场大火造成,现在一看,那大火可能也只占五成。   系统都忍不住吐槽:“太狠了。”   姜邑看向他:“我真的没被邪祟附身。”   赵允隋表情微变,咬牙道:“我自然知道。”   姜邑只好问他:“那你为什么花这么多精力找我?”   赵允隋又不出声了。   姜邑凑近看他,对方突然躲避他的目光,站起身来,他便也直起身,紧盯着对方不放。   赵允隋局促地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才屏息道:“三年前幻境里的那次,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姜邑:“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   这句话说完,他就觉得赵允隋一瞬间变得很可怜,低头避着他匆匆上了床,躺下后就再也不动了。   姜邑已经退了烧,尽管过程意识不清,可他知道是这人全程照顾的自己,于是也坐在床边,问他:“世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允隋把被子拉起来,一直盖到下巴,嗓音沙哑:“不必管我。”   姜邑看了他好一会儿,总觉得被子里的姿势有些奇怪,以为他腿上伤势有问题,立马伸手拉开,随后却呆住了。   赵允隋……竟像个小孩一样蜷缩着身子。   王府里那个总是高高在上、一丝不苟的世子哪有这样的时候?   赵允隋没想到他会突然掀被子,惊惶一瞬,很快又稳定心神,如往常般伸开腿躺直,面无表情地重新拉回被子。   姜邑不信刚刚看到的画面,手伸进被子就要去摸他腿试探,转眼就被对方重重箍着手拿出来,赵允隋死死看着他:“你做什么?”   姜邑问:“你是不是腿疼?”   赵允隋放开他手,双唇绷直。   姜邑坐在一边说:“世子,你要是疼的厉害就告诉我,我给你想办法。”   赵允隋始终一言不发。   姜邑问:“三年前那次很重要吗?”   赵允隋还是不说话。   姜邑静默片刻,忽然说:“你不会因为幻境那一次就喜欢我了吧?可我当时长什么样子你都不知道,喜欢好像也说不通。”   赵允隋总算有了动作,他扭过脸,见姜邑一脸木然地说出这句话,表情变得无比难堪:“姜邑!大火那晚,你还记得你伸手抱过我么?”   “记得,”姜邑回答得坦然,当时赵允隋忽然吻他,他尝到其中滋味和乐趣,若不是那场大火,他甚至不抗拒和赵允隋发生些别的,“你亲了我,我抱你,你没有吃亏……”说着,看对方神色大变,近乎要呕出血的模样,忙闭了嘴。   赵允隋别过苍白如纸的脸,好一会儿才颓然道:“那年我十七岁,是离家十来年第一次走出秘境。”   姜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起这个,可他喜欢听故事,于是乖乖坐正了。   “师父总跟我说,沂周未来会因一个邪祟迎来浩劫,我来这世上的使命,就是除掉它。”   “离家时我七岁,起初几年还会对来挑战切磋的对手好奇,后来就只觉得索然无味,那些修士无趣,修行也很无趣,这个压制着所有修士的世界也很没意思,只有想到那只未来会出现的邪祟,我才能生出几分期冀,”赵允隋仿佛变了个人,嗤笑道,“我那时甚至庆幸有这么一个邪祟,我经常想,我好像就是靠这东西续着一口气,等除了它,我就没有在这里活着的必要了……师父若知道我心中所想,怕是也想杀了我。”   姜邑听得恍惚,眨着眼看他。   赵允隋承接着他的目光坐起来:“可是十七岁那年,师父说沂周有异动,我便去了那个幻境,本以为是了不得的邪祟,谁知一剑便斩了……”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细细望着姜邑,声音低下去,“你来得很没道理,抢了我的剑,还抓伤了我的元神……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   姜邑:“杀了我?”   赵允隋一僵:“……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想知道为什么你身上会有种熟悉感。”   姜邑没说话。   他想,你是主世界的神明,既然我沦落至此是你拜你所赐,自然认识,你又是第一次转世,有熟悉感再正常不过。   “我找了你很久,可是找不到,天下修士我都找了一遍,没一个是你。后来去问师父,师父说你或许就是我的以后修行路上的对手,若真如此,总会相见。”   “我信了那句话,并未为此心驰神往,更加刻苦修行,可我并不只想打败你。”   “我想等除掉邪祟,就日日与你切磋,只要我次次打败你,你就跑不掉。”赵允隋缓缓道。   姜邑:“……”   其实还有很多事,赵允隋并没全部说出来,比如那次在雨明寺被姜邑仰头一吻的时候,师父的教诲忽然开始频频闪过,可到最后,心随风动,道心出现裂缝,再也不能静止。   那天,他好像明白自己年少时心驰神往的究竟是什么了。   可姜邑只是随意跟他玩个游戏。   ……   赵允隋目前身体虚弱,但织罗幻境前备好了口粮,姜邑知道后,就取消了原本外出打猎的计划,很规律地按时取用。   他吃生肉的事赵允隋是知道的,找到山洞时就看到了一旁啃了一半的冻生肉,当时也不知为什么,靠近深睡中的姜邑,本能地将人抱在怀里,保护幼鸟般小心翼翼的姿势,最后裹着对方冻坏的双手,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一动不动。   那时候赵允隋冥冥中闪出一个念头:如果姜邑死了,一切就全都变回了三年前,他要怎么办?   到现在都没想出答案。   ……   幻境里养伤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下来,姜邑自从知道赵允隋找自己的目的就是想用他当永久沙包后便松懈不少,只用了四五日就吃回了原本的元气活力。   晚上睡觉的时候,依旧是赵允隋睡在外面防止他逃跑,姜邑则老老实实在里面。   这天,姜邑感觉他身体恢复了不少,问他什么时候出去。   赵允隋道:“明天。”   姜邑问:“可外面都在找我们的人,我们是不是要回山洞?”   赵允隋看他一眼:“不用,我们去东贤老家的村子。”   姜邑:“……你应该去过雨明寺的密道了吧?外面传言说死了众多修士,是不是就是里面的那些尸体?”   赵允隋:“是,那个和尚都说了,不过看来父亲坚信是你所为。”   姜邑沉默一瞬,岔开话题:“那个村子戒备很严,我们怎么去?”   赵允隋靠近他,随后拈诀在他头上抚了下。   姜邑先觉得莫名其妙,再低眼一瞧,原本微卷的长发变得和赵允隋一样了,覆在枕头上,起身时一泻而下,他瞪大眼睛,嘟囔:“都忘了你会这个了……”   “……”   姜邑放下头发,忽然开心起来地玩了起来。   旁边的人安静地看着。   姜邑玩够了就扭脸问他:“你真的杀了赵允殊?”   对方薄唇微动,嗯了声,随后又说了个让他意外不已的消息:“他没有被邪祟附身,但镶秋苑的事与他逃不了干系,其实真正的赵允殊早就死了,这三年来的赵允殊,应该被死后的东贤夺了舍。”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不过大家应该都在x宝忙着吧?【小心翼翼顶锅盖溜走~】 第21章 成仙21   姜邑百思不得其解。   他在王府待了那么多年,印象里这三年来的赵允殊和三年前区别并不大,可夺舍相当死后于占据了别人的躯壳,不会拥有别人的记忆和习性,大多都会露出马脚。   赵允隋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可知赵允殊的生母许莲儿是谁?”   姜邑一听,就知道他来前也在村子里查过:“和东贤一起长大的那个许小连?”   不管是名字,还是大概年龄,都能对得上。   赵允隋道:“许小连是双性子,只要掩饰妥当,扮作女身不难。我走前问过母亲,许莲儿是十五年前卖身葬父来到王府,自述为农户女,可她被她称作父亲的那具尸体我检查过,根本就是个修行之人,但死于归真大法,尸骨才看着像个老人。”   姜邑一愣,忽然重点跑偏:“你还掘人坟了?”   赵允隋:“……”   姜邑不是觉得这行为有什么不妥,是他他也掘,只是一想到一身正气的世子在夜黑风高夜拿着铲子掘人坟墓,莫名就觉得有些违和。   赵允隋不知道他脑补的可笑画面,继续道:“不过许莲儿的尸体很正常。”   姜邑:……还掘了两座。   赵允隋:“只是正常过头了,当年她是病逝,可那具尸身无病无伤无毒,更像是寿终正寝的死法,可那个年纪,怎么可能寿终正寝?”   “是不是归真……”   “不是,归真大法需要吸食灵气,许莲儿是个普通人。”   姜邑想了想又问:“那你怎么就知道赵允殊是被夺舍了?”   赵允隋道:“夺舍之人会拥有元神原本的修为,赵允殊从没有灵根到变成金丹期高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东贤夺舍;二是杀了东贤将他的灵根和修为移植到自己身上。可三年前东贤死的那天,赵允殊生了一场大病,接连几天都没出门,因为病得太厉害,父亲还提前让人安排了后事,只是过了一段时间,人就慢慢好了……你觉得是哪种?”   这事儿姜邑有些印象,只是那位小公子和他生母在王府存在感本就低,赵允殊病好后,大家就又都不在意了。   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姜邑又想起一些事来:“那段时间我听几个丫鬟讲过,许夫人好像经常去雨明寺为儿子祈福。许莲儿真是许小连的话,东贤是可以通过他了解赵允殊的,那么夺舍后自会演好赵允殊平时的样子……真是如此,那元生和尚说的东贤托梦暗示他帮助赵允殊就说得过去了!”突然又觉得奇怪,“那原本的东贤到底是怎么死的?”   “确实是坠崖而亡,”赵允隋道,“但作为金丹期的高手,不至于失足。”   姜邑看向他:“那就是被算计了。”   不管是失足还是被推下悬崖,金丹期的修士遇到此类危机起码能做到自救,但若被熟悉的人灌醉或迷晕,之后将身体从悬崖上抛下,待摔得粉身碎骨,饶是元婴期也活不了了。   传言里,东贤名扬沂周后就一直独来独往,能让他信任的熟人会是谁?   许小连吗?   姜邑打了个哈欠,问:“会有人将人杀死,又倾尽所有去帮那个人活过来吗?”   赵允隋无声片刻,道:“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   ……   翌日一早,幻境消除,一对男女朝着最近的小村庄走去。   扮作女子是姜邑自己想出的办法,这种时候,大多人都会戒备陌生男子,虽然赵允隋将他较为明显的卷发变了,但王爷正在找他和世子,两个男子同时出现还是很容易招人怀疑,于是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扮演一双私奔的有情人,既有了在村庄里落脚的理由,又更便于隐藏打探消息。   这样的身份果然让他们顺利进了村。   这村子较为偏远,人口本就不多,村长得知他们想隐居于此,还非常好心地将几处早就没人住的破屋子供他们挑选。   姜邑想也不想直接选了东贤曾经住过的茅草屋。   村长很意外:“这房子太破了,以前还被人拿来关过牛,味道大得很!”   姜邑夹着嗓子说:“我们一路过来,什么地方没住过?主要是看这里地势好,先将就住一阵子,后面再自己盖房子。”   “原来如此……你们小两口还挺有远见。”   姜邑眼睛一转,忽然发现赵允隋脸上多了一层奇怪的薄红,正看得莫名,村长又招呼了一群村民过来帮他们收拾眼前的破屋子。   在干活和八卦上面,大家都很热情,时不时就来问他们私奔的细节,姜邑就把以前在赵允平书房看得话本故事套层壳讲了讲,大家听得唏嘘不已,走时还拍着专心干活的赵允隋道:“小兄弟,一切都会过去的,日子虽然苦了些,可有这么个漂亮的小娘子日夜陪着,日子怎么也能过出滋味来!以后就是同乡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们。”   赵允隋:“……”   他稳下心神,到底没让人看出慌意。   收拾完屋子,天已经黑了。   两人也没什么行李,算得上名贵的,也只有一件赵允隋带来的白狐裘。   姜邑抖了几下,又摸摸说:“咱们身上都没钱,过几天去街上把它当了吧。”   谁知对方脸色大变:“你敢!”   他骤然逞凶,姜邑被吓了一跳,眉头拧起来。   赵允隋忙低头道:“我……还有银子。”   姜邑木然地应了声,放下那白狐裘,到隔壁生火的小屋洗澡去。   再开门进来,人已经不在里面了。   姜邑以为他急着出去探查情况,也没在意,擦干头发上床躺下。   头发是湿的,他将脑袋靠外悬空,转着眼珠子开始观摩东贤曾经住的地方。   真的很小很破,可看上去和普通住所又没什么不同。   看着看着,姜邑就睡着了。   不多时,突然被头发上的异动弄醒,他唰地睁开眼,对上一双霜雪般的眸子。   赵允隋正坐在床边,垂首拿着把梳子在梳他晾干后有些乱的头发,瞧他醒了,躲开那道眼神,梳头的动作却没停:“钱在你左边。”   姜邑愣了下,伸手往左边摸,摸到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他坐起来,打开一看,全是银子。   他呆住,问:“你去打劫了?”   赵允隋:“……”   这时,姜邑又看到了他手上的梳子,正是他离开王府时没来得及带走的那把,惊讶道:“你还回王府了?怎么做到的?”   赵允隋攥着拳头沉默片刻,侧过身道:“银子是从五里外的墓里取的。”至于梳子,本就一直随身携带,他还以为前几日在幻境梳理头发时姜邑早就注意到了……   一听盗墓,姜邑彻底忘了梳子,打量着他问:“你应该没被夺舍吧?”   赵允隋:“……”   姜邑非常想不通,不管是命簿里还是印象里的那位世子,都挺清心寡欲、高高在上且正派无比,可赵允隋现在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昔日那个世子决然不会做的。   他纳闷一阵便拿着钱袋子滚到了床里面,等赵允隋上来,他就问:“你师父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你?”   那道身影一顿,竟道:“他早就打不过我了。”   姜邑听着这道冷冷清清的声音再次发起呆来,最后嘀咕:“你可真是大逆不道。”   “……”   接下来的几天,姜邑开始毫无负担地花起那大逆不道的钱来。   他并没真打算在那村子里盖房子,屋子只找人修缮了一番,又添置一些必要的生活物品,其余的先凑合着住。   白天两人分头行动,姜邑主要在村妇堆里和大家话家常。   他最常去的就是许家,许小连的父母还活着,且是村子小富之家,据说就是当年在东贤风光回沂周的时候大闹着前去讨要许小连,当晚就拿着一箱钱回来了,此后就决口不提许小连的事。   之前闲聊时姜邑看得出村子人和他们关系不好,都说许父许母没有人性,当初对孩子不好,后来又靠着孩子要钱,要了钱又不顾孩子是死是活。   至于许家那边,姜邑去一次便被赶出来一次。   这天仍然如此,许母似乎受不了他天天自来熟地串门,直接指着他骂道:“你这小姑娘好歹话听不明白?真是不知羞,好好的小姐不做跟个男人跑出来!以为人家都会好好对你?哪天活不下去,第一个卖了你!”   姜邑听出这话里带着情绪,不像是只骂他,便道:“郎君待我极好,大婶你可别说这种话了。”   对方嗤笑:“你那郎君是不是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娶不到媳妇?你这样除了嗓子难听其余地方都拿得出手的小娘子愿意死心塌地地跟他,他不好好供着你,你不就跑了?待他哪日发达,再瞧你是个什么下场!”   姜邑作赌气模样:“总归不会害死我!”   对方一怔,忽然恼道:“真是蠢货!”   骂完许母就重重关了大门,任他怎么敲也不开了。   村长听到动静,跑过来说:“哎呦,你说你招惹这家人做什么?”   姜邑道:“郎君说都是乡邻,让我平时和大家处好关系……”   村长忙冲他摇头:“这家人就算了,他们脾气向来不好,也不爱与我们相处,你少些来,可别哪天伤着了你。”   姜邑学着满心好奇心的小媳妇样问他为什么,可问了半天,得来得还是那么一句话:“他们家就是一屋子怪胎,不然怎么能生个真正的怪胎?”   姜邑心里知道怪胎指的是什么,依旧追问什么怪胎,那村长却自觉失言,怎么都不愿再说,敷衍几眼就找借口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依旧没能套出关于东贤和许小连当年的更多消息。赵允隋那边则日日在镇上走动,他怀疑邪祟一开始便降生在这附近,试图顺藤摸瓜找出邪祟的本源。   可进行得同样不顺利。   离过年就剩五天了,村子里开始杀猪,姜邑买了一些猪肉,为了更像一双小夫妻,和赵允隋一起去集市上置办年货。   他们买了不少东西,回去的路上,看到一家裁缝店。   姜邑瞥了眼就继续往前走,走了会儿发现人没跟上,回头,赵允隋正一动不动伫立在店前。   姜邑走过去:“你想买衣服?”   赵允隋看他一眼,拽着他走进去。   老板笑眯眯地迎接,赵允隋开口道:“给他做一件棉服。”   抬手直指最好的布料,最漂亮的花色。   姜邑眨眨眼,说:“不用了。”他倒不是想省钱,只是做的女装他也穿不长久,觉得很没必要。   赵允隋:“用。”   老板接过赵允隋的银子,二话不说开始给姜邑量尺寸。   姜邑乖乖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赵允隋。   一身白袍的男人又仔细挑了些布料,直接买下来。   老板说年前能赶出来,赵允隋便定在新岁前一天过来取衣服。   离开裁缝店,赵允隋雇了辆驴车,一下子就将姜邑抱了上去。   姜邑缩腿坐在上面,愈发迷茫地眨眼看他,还真像个懵懂的新媳妇,路过的几个小孩晃着糖葫芦哈哈大笑,说他们不知羞,大庭广众抱娘子。   姜邑扭脸,从驴车里抠出几个小石子,往他们屁股上弹。   小孩子们吓得捂着屁股嗷嗷跑开,边跑边骂:“原来是个母夜叉!”   赵允隋仿若未闻,将其余年货放置姜邑脚边,驴车不大,他一路跟着驴车旁边,到了村口前,一个卖货郎挑着担子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买些好东西,就剩最后一点了,便宜卖。   姜邑一听,跳下驴车过去看。   结果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姜邑说:“这油又不能吃,你卖不出去情有可原。”   卖货郎呵呵道:“小娘子还是别装糊涂了。”   姜邑推了赵允隋一把,拎着年货往前走,后面卖货郎还在喊,姜邑头也不回,他说:“我手和耳朵都好了,也不用抹油,他在骗钱。”   赵允隋不说话,双耳微红,往前走的速度变快,进屋后就躲避着他的目光归置年货。   姜邑瞧他几眼,看出他不对劲,便在他忙活期间跑出去一趟,再回来,拿了两盒泛着香气的油,打开给他看:“我买了,你想要为什么不说呢?”   对方一怔,脸瞬间涨红:“我没有!”   姜邑撇嘴,指头挑了点儿闻闻:“有股花香。”说着,往自己脖子上抹了下,在屋内来回走几步,感觉自己身上多了股香味,便一脸欣赏地看向赵允隋,“看来这东西还是有些用的,你真有眼光。”   赵允隋:“……”   这晚夜里极冷,屋檐都结出不少冰条条,姜邑洗完澡就早早钻进被窝,睡了半晌也不见赵允隋过来,还以为对方又去盗墓了,晕乎乎地起床开始找麻袋,想让他一次多弄点,别老是跑来跑去的。   拽着麻袋用力推开堂屋的门,脚步突然停住。   赵允隋坐在桌边,正穿针引线地缝制东西。   姜邑慢慢走近过去,那是件春天穿的小袄,男衣的样式。   赵允隋体质特殊,一年四季都是那件雪白衣袍,从不穿别的。   姜邑注意到他微僵的动作,问:“给我的?”   那双修长的手握紧又松开,继续缝制:“嗯。”   姜邑仔细看了几眼,说:“好看。”   那抹仙姿玉骨的雪白没说话。   姜邑问他:“你闻到香了吗?”   外面寒风不止,屋内却是另一番静谧。   赵允隋抬起眼,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姜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接着俯身让他闻。   那双眼睫一颤,迅速垂下去,薄唇一下子抿得发白。   姜邑看他不说话,嘟囔道:“没那么香了,但是凑近肯定能闻到。我之前觉得它没用,可发现闻着香味确实能让心情变好……”   话落,他抬手扳住对方紧绷的下颌,在对方蹙眉偏过头的那刻,用力咬住那片唇亲了一口,亲得无比用力,甚至亲出了水声。   那张清冷出尘的脸烧得通红,额角青筋隐现,目光却沉沉望向他:“姜邑!”   “嗯。”   “……你又在玩游戏?”   姜邑继续去亲他的脸,看他反应颇大,有些迷茫,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说:“我都允许你抱我了,你不能让我亲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入v了,在周四零点更新,会有大肥章和红包掉落!感谢宝们支持,我会努力变身码字机的!!!握拳!!!   ——   放两个预收,求个收藏~   下本《前任的大哥》文案:   1.   大雪天,林筝终于答应了那个追求自己四年的学弟。   次日就看到学弟在树下与人缠绵拥吻。   隔着漫天飞雪,他把学弟打进医院,物理劈了对方的腿。   事后来处理的男人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垂下的眼睫有着醒目的阴翳,始终看着别处,仿佛很不好惹,说话也敷着一层雪:“你好,我是他大哥。”   林筝自认也不好惹,理直气壮:“你好,虽然时限很短,但我确实是这畜生的前任。”   不料想,男人在阴影里抬眸:“……抱歉,我会好好教育他。”   倒是绅士又讲理。   唉,是他刻板印象了。   一年后,某个聚会上,林筝与学弟重逢。   学弟满眼都是他,醉酒后撕心裂肺求复合,想解释当年的事,到头来,还是在大哥阴冷视线下,梗着脖子喊他:“嫂子。”   2.   大学脱单那天,有两件事令林筝难以忘记。   纷纷扬扬的盛大雪景,还有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   男人很高,衣着一丝不苟,侧脸苍白却满是锋芒,可很长一段时间竟无法站直,像是经历一场空前绝后的噩梦,几次险些站不稳。   他跑过雪地要去搀扶,那人忽如惊弓之鸟,别着脸仓皇离开。   人影消失前,林筝隐隐看到男人拭了下眼角。   看着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可居然哭了。   年上,主受1v1。   狗血文,憨憨大美人受x心机阴沉年上攻(或许是个爹系,疯爹的爹)。   主梗不变,文名人名可能会适当调整(文名瞎起的,可能会改)   《另类圣父[快穿]》文案:   路满是个嚣张的快穿二代,爹妈是满级归来拥有无数奖励的任务强者,小弟是各个位面的系统,干爹是慈爱的主神……从小到大顺风顺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路满厌倦了枯燥无味的躺赢人生,为了体验生活,抓了个系统就溜进未知位面。   结果预想中的打脸任务没有,虐渣剧情崩坏,就连救赎系都走不通!   系统瑟瑟发抖:“你进入了另一个主神的位面,如果不完成外来者任务,将会被绞杀!”   路满:“外来者任务是什么?”   系统:“当一个热爱原谅他人的圣父。”   路满:“……”   这主神好排外!   受大概是个自以为是龙傲天的小可爱   攻大概切片   世界1:   明星未婚夫害惨路家的真相被狗仔公布后:“我错了,我是有苦衷的!满满你难道忘了我当初为了你……”   路满:“别说了,我爸不过是破产了,我妈不过是气病了,我的弟弟仅仅失去了工作,我也只是多了些黑料,可你奋斗多年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我知道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代表全家原谅你。”   路满全家/吃瓜路人:“???”   所有人都觉得路满虚伪、做作、绿茶到令人作呕,直到一场直播事故。   以为直播关闭的路满捏着鼻子左右开弓、连扇醉倒的前未婚夫几个大嘴巴子,最后脚踩那张鼻青脸肿的脑袋给人打电话:“证据全拿到了,放心,这种程度再不死刑就不礼貌了。你出面吧,我心善,真的见不得那种场面。”   观众:“……”   屏幕外的男人将直播录制下来反复播放,最后拿起帕子轻拭鼻血:“真可爱。”   ……   其余世界待定。 第22章 成仙22   姜邑自认只是问了一句正常话, 可赵允隋突然开始死盯着他,目光越来越暗,尤其渗人, 长睫却一颤一颤的, 说不出是究竟可怕还是可怜。   盯得姜邑有点儿心虚, 往后一退, 想要回去睡觉。   忽地,烛光灭了,一双大手飞快揽过来, 眨眼的功夫, 他就被那道逼近的身影打横抱起,动作间, 姜邑脚上的鞋晃掉了, 他忙说:“我的鞋……”   赵允隋听也不听,几步就迈进里屋。   到了床上,姜邑连忙挪到里面去, 对方凑近他还惦记着鞋子:“鞋……”   软绵绵的唇一张开就被狠狠堵住, 赵允隋的理智早已分崩离析,他攥住姜邑的两只手,在床幔后的阴影里直勾勾望着那双眼睛, 一下又一下,没命地吮咬。   姜邑力气向来都很大,他起先没有抗拒,直到舌尖疼了下, 这才使出全身的力气……   赵允隋被猝然被推开, 看着眼前的情景, 似乎终于回了神, 怔怔坐着。   姜邑起身的时候,他依旧气息凌乱,视线躲避。   姜邑却像是没事人,瞥他一眼说:“你去把我的鞋捡回来。”   赵允隋愣了愣,随后起身,不过片刻,拿着一双鞋回来。   放好鞋就要走,手却忽然被牵着,姜邑靠在床边问他:“你去哪儿?”   那双嘴唇被他不久前亲得湿漉漉,红通通的。   赵允隋血气上涌,蹙眉垂下眼,嗓音发哑:“衣服还没缝完。”   姜邑便说:“男装又不急着穿,我们还得在这边待一段时间,以后再缝吧。”   赵允隋不说话了。   姜邑摸摸自己嘴巴,伸手拉了拉他:“我们还没亲完,你上来。”看他瞪过来,眨眨眼睛往后一靠,说,“这样的事你不讨厌,我也不讨厌,那何必委屈自己呢?”   说这样的话一点儿也不羞,还满脸的认真。   赵允隋浑身僵硬,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最后抬眸看他,简直要将他刨开了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姜邑瞧他半天没别的动作,以为他不乐意,说了句“算了”,拉着被子滚到里边睡。   躺了没一会儿,床外的人竟上了床,不过还是像原本那样躺在外侧。   姜邑余光往后瞥了眼,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嘴角提起,转过身去。   他一来,赵允隋就顺势抬起胳膊,把人牢牢环在了怀里。   姜邑没说话,难得安生地窝在他胸膛前,觉得这样很奇妙,也很暖和,窝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赵允隋还是那样看着他。   姜邑说:“你挪一下,压住我头发了。”   男人垂眸,低头挪动的同时,再次看向他。   姜邑凑过去,拉出自己的头发,随后仰脸跟他碰了碰嘴。   下一刻,微动的双唇就被用力含住了。   两人的手不知何时握到了一起,越握越紧。   姜邑被亲得迷糊,只觉得嘴巴在被人没命地亲、啃,让他浑身发热,不知如何是好了,遵循本能地蹬开被子,露出白皙的双脚,还要再蹬,被赵允隋压住了:“别动。”   他的声音很不平稳。   姜邑不蹬被子,开始蹬他,蹬得不轻不重,然后仰着脑袋,回应对方的不知轻重的吻。   比起赵允隋,他的亲吻更像是在吃东西,还吃得很不斯文,好几次甚至把自己的舌头都咬了。   可他越是这样,赵允隋越是受不了,结束后,忽然不声不响就下床跑了。   姜邑:“……”   他等了一会儿,听到隔壁响起洗澡的水声,这才安心,打了个哈欠就闭上眼,真的睡了过去。   ……   赵允隋一夜没睡。   他冲完澡没进屋,在雪地里练了一宿的剑。   无数情绪交织,姜邑的脸不断浮现,他一时觉得兴奋,一时又觉得伤心,最后满脑子都是姜邑亲他时木然的脸,心里一下子就变得很空。   他在剑光和寒风中想了一整晚,很多事想不通,天亮后,余光看到穿着红袄的姜邑揉着眼睛走出来,那些想不通的事,就化作云烟,不去想了。   纵然对他无意又如何,只要他能把人留在身边便是了!   ……   之后的两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更加忙碌起来,大多人都在准备祭祀先人的供品。   村里人送了姜邑一些菜种子,让他开春后种在门口的园子里。   姜邑把那些种子放在坛子里收着没当一回事,继续明里暗里打听许小连的事。   离过年只剩两天的时候,姜邑又去了许家,不过这次没有走明路,他在傍晚翻墙潜入进去。   许父外出不在家,许母正在打扫灵堂。   姜邑等她打扫完离开,连忙进去看了看,都是些许家先人的灵牌,没有任何许与小连相关的东西。   姜邑有些失望,本要离开,外面的许母这时又回来了。   他连忙躲进柜子后面。   许母拿了个用布包着的灵牌过来,放在最角落的地方,念叨了句“列祖列宗,过年这几天,容他回家吧”后又缓缓走了。   等没了动静,姜邑小心翼翼过去,将布打开,真是个灵牌,上面也果然刻着许小连的名字,用的是死者为男的“爱子”,死的时间写的是十五年前。   差不多也是许莲儿进王府的时间。   也是他们当年从东贤那里讨要说法后领钱后来的时间。   姜邑走出灵堂悄悄离开时,许父已经回来了,许母正在堂屋和他商量除夕给先人准备的供品,说完又问:“今年还要去乱坟岗给小连烧纸吗?”   许父叹了口气:“都这么多年了,你坚持要去,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许母便发了脾气:“我们再不去,还有谁去?要不是你一直嫌那孩子丢人,我也不会任由他当年跟着东贤跑了!我那时候不是想着找个陌生地方生活,有人照顾他总比一辈子在这里受人白眼的好!可谁知找了头狼!”   许父说:“那你去乱坟岗有什么用?她又不是死在那儿的!”   许母冲过去推搡他:“要不是你之前嫌他丢人对他不好,让他从不想回家,我会想到他经常去的乱坟岗吗?就因为你,就因为这一村子人,小连死后魂都不会回来!我不去他爱去玩的乱坟岗祭他,还能去哪儿?!你说啊!!!”   许父吼道:“你别闹了!”   许母哭起来:“我闹?你才在闹!你为了钱孩子都不要了!都是你!我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孩子死去了哪儿……”   许父气道:“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那孩子不男不女,当年若是留在村子里,以后谁愿意嫁给他,男人又有谁敢娶她?!而且东贤不是说了,是他自己走丢了!”   “我不信!他一个高手能连个人都看不住?他就是风光了,嫌弃小连,把他害死在外面……”   “行了!钱都拿了,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想怎么样?”   “呜呜呜……都是你,你非说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你不要我的小连,你把他逼走,把他逼死了!我当初就不该什么都听你的……”   姜邑在墙角后眼看这对老夫妻一直吵到天黑,吵完又习惯似的互相搀扶回了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   回到住处,赵允隋正在修灶房的屋顶,那里漏雨,他们之前煮饭时,屋顶化的雪会淅淅沥沥落到炉子旁,每次从灶房出来,姜邑的鞋子都会变得又湿又脏。   姜邑提着灯进去看,赵允隋不仅修了屋顶,泥泞的地面也被他铺满了白色的石子,干净利落多了。   对方纵身跳下来,问他想吃什么。   姜邑说:“肉片炒白菜吧。”   赵允隋开始做肉片炒白菜,外面风大,姜邑关了门,坐在灶台后帮忙烧火,他说:“我有个消息,你要不要听?”   赵允隋看他一眼,继续切菜,他切菜时依旧斯文,耍剑一样漂亮,姜邑看得有滋有味,说:“许小连离开村子前,经常会去乱坟岗。”   赵允隋思考了下,道:“这附近只有镇上的西边两里外有个乱坟岗。”   姜邑点头:“那我们吃完饭就去!”   饭后,赵允隋从主屋里拿出一顶帽子给他戴上,正好能把两个耳尖罩住。   姜邑新奇地瞪大眼睛,拿下来看看,又摸摸,布料和先前对方缝制衣服用的一样。   ……是用多余的布料做的。   赵允隋说:“这边天冷。”   姜邑没说话,赵允隋又拿来那件白狐裘给他穿上。   姜邑乖乖让他系带子,走出门时,全身都暖融融的,只有手是冷的,他便下意识去抓赵允隋的手。   对方滞了下,将那只手裹住了。   那乱坟岗有大几十个的年头了,说是乱坟岗,但并没那么可怕,更像是荒芜的杂草堆,只能看到一些高低起伏的坟头。   赵允隋用灵力感应了片刻,忽然意外地掀开眼睫:“这里有邪祟残留的气息,应该就是邪祟的出生地!”   姜邑并不意外,他说:“大概是许小连将它带了出去,按理说他应该是邪祟第一个附身的人,可你说许莲儿尸体完好无损……”   赵允隋却道:“这样才对。”   姜邑没明白:“什么意思?”   赵允隋道:“邪祟附身是将人杀害从而暂时寄住在那人的躯壳内,附身其实很容易露出破绽,但自愿奉献的祭品不会。”   “祭品?”   “嗯,就是与邪祟做交易,将自己的身魂一部分献给对方,邪祟会寄住此人身上,但此人依旧拥有原本的意识,比害人附身更加容易融入凡人之中,只要邪祟没有动作,哪怕在我眼前,我很难认出。”   姜邑嘴巴一动,没说话。   命簿里,他的任务也是做这么一个祭品。   赵允隋在乱坟岗绕了一圈,驱剑化去此地残留的煞气,之后面色如常地带着姜邑回去了。   这晚,姜邑因为想事情泡了很久的热水澡,出来时脸蛋仿佛蒸蛋,滑腻腻的泛着水汽。   他走回房间,赵允隋已经把那件小袄缝制好了,叠好放进包裹里,瞥他一眼又低头,开始裁起纸来。   姜邑问他:“这是做什么的?”   赵允隋目不斜视:“做春联。”   姜邑哦了声,突然说:“过完年还是回王府吧。”   赵允隋微怔。   姜邑说:“你今天已经找到邪祟降生的地方,应该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了吧?”   赵允隋停了动作,看向他:“是你找到的。”   “嗯,也是。不过我没你这些本事,我看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明显知道他在套话,赵允隋想也不想道:“穷奇鬼。”   姜邑一听,好奇起来:“我只听说上古四凶兽里有个穷奇,穷奇鬼是个什么东西?”   “它确实也跟你口中的凶兽有些关系……”赵允隋看得他穿得单薄,正要拿衣服给他披上,姜邑已经跑去上了床,四肢都缩在被窝里,眼睛发亮歪头看他,“你也过来,继续给我讲。”   赵允隋:“……”   他取下破魂剑,脱靴上床,坐得笔直。   姜邑还体贴地将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快接着说。”   赵允隋莫名觉得他此时像个讨故事听的小孩,嘴角提了提,道:“上古时期的所有凶兽都已被神仙斩杀,但死前会残留一些怨气,怨气在天地间游荡,又与煞气结合,有了意识,就成了鬼,穷奇鬼便源自于凶兽穷奇死前的怨气。”   姜邑下意识问了句:“那穷奇你见过么?”   赵允隋徒然抿唇,可用力抿了一会儿还是没克制,唇角一动,竟是又笑了。   姜邑立马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赵允隋如今也才二十岁,怎么可能见过早就被神仙斩杀的凶兽呢?   尽管赵允隋只是笑了一瞬就又绷住了脸,姜邑还是不开心,闷闷地在被子里蹬了他一脚。   赵允隋没生气,反而红了耳根。   姜邑问:“那你应该知道穷奇是什么样子吧?”   赵允隋颔首:“我在师父的藏书阁里看过相关记载,此兽外形如有翼之虎,力大无穷,吃人,喜蛊惑人作恶,常毁信恶忠。”   姜邑附和:“那真是非常凶恶了。”   赵允隋道:“穷奇鬼虽源自穷奇,但并无实体,只能靠寄生他人来移动,以人的执念为食。镶秋苑最先死去的三人时常赌博,对钱自然有执念。”   姜邑问:“可那头发……”   赵允隋:“我所看的记载里,穷奇鬼没有相关特征,头发应该与它本体无关,若它的第一个祭品是许小连,那头发就与许小连的执念密切相关。”   姜邑想了想,问:“穷奇鬼有弱点吗?”   赵允隋道:“它的弱点就是会与祭品共通情感。”   姜邑一下来了精神:“也就是说,只要掌握了许小连的弱点,杀它就不在话下!”   系统这时候也憋不住开口:“当然喽,不然命簿干嘛让你与邪祟做交易,不就是方便世子杀嘛!”   姜邑:“……”   赵允隋自然不知道系统的存在,道:“你说的没错。”   姜邑躺了下去,说:“接下来就是找邪祟了,你是世子,回王府王爷不会阻拦。”也阻拦不了,到时候他再易容易容,还是能混进去的。   赵允隋盯着他看了半晌,沉默地也躺下了。   上次那晚亲嘴之后,姜邑睡前都会与他亲几下,今天也不准备例外,床幔拉下后,他用脚蹬了蹬赵允隋。   黑暗里,男人身影一怔,随后靠近过来,将他单薄的肩身慢慢搂住。   姜邑看不清赵允隋是什么表情,但嘴边的唇很热,亲得很小心。   姜邑蜷缩着脚趾,他说:“热。”   亲着他的人微微一顿,呼吸变重,突然在他唇珠上咬了咬。   姜邑想说他,嘴巴一张,说不了话了。   赵允隋在疯了一样亲他,似乎要一口气把他的嘴唇、牙齿、舌头全部嚼碎了吃掉,灼热又缠绵的气息里,他听到赵允隋涩声说:“姜邑,杀了邪祟,我带你回秘境。”   姜邑定住了。   赵允隋说了那句话后,动作就变得极其温柔起来,还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脑勺:“你若想去玩,我就带你出来,若不想,我们就一直待在秘境。”   姜邑说:“不可能。”   赵允隋动作一顿,又缓缓道:“我看得出你想要什么,世上总能找出生长灵根的方法,等找到了,你就不必再修习那些东西,可若想修行,秘境总好过外面。”   姜邑听着这番诱哄般的话,稀奇地看他一眼:“就算生出灵根,我也未必有修仙天赋,你与其找我当对手,不如培养别的高手。”   周围安静起来。   赵允隋不出声了。   姜邑不知道他被自己气得脸色发白,还一码归一码地凑过去又亲亲他,随即躺入他怀里笑了声:“你刚刚那话,倒真像是私奔的。”   赵允隋:“……”   这一夜,赵允隋气得身子近乎发抖,姜邑也睡得不好,倒不是因为那些话,而是做了个梦。   梦里他们一直没有回王府,村里下了最后一场大雪就春暖花开,赵允隋把那些种子全部种进了菜园里,翻土浇肥,菜一茬茬往出冒。   赵允隋又给他做了春衣,带他去逛集市,买好看的衣裳。   他们在村子里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姜邑每日都与他亲亲抱抱……在某个夏夜,还做了别的。   梦里的姜邑在凉席上哭,哭完了又笑,笑着蹬赵允隋。   可有一天,赵允隋突然走了。   姜邑去哪儿都找不到他,他可以一个人生活,就是觉得到处都空空的,于是他跟邪祟做了交易,将自己的一部分献给对方,邪祟帮他找到赵允隋。   梦的最后,就如命簿所言,他在找到赵允隋的那一刻,被赵允隋当做邪祟一箭穿心。   醒来时天还没亮,姜邑懵懵地看着上方,又看看一旁睡着的赵允隋,问系统:“如果我没看过命簿,也不知道他是主世界那个讨人厌的神明,我是不是真的会爱上他?为他做到那种地步?”   系统:“一定会!”   姜邑翻了个身,来回眨眼睛。   系统还在说:“你现在遵循命簿来做任务还来得及,不要老想着剑走偏锋嘛!稳一点不好吗?”   姜邑忽然说:“不会。”   系统一愣,好一会儿才发现他这句话是在反驳自己先前的回答。   姜邑又问:“转世的人会完全变成另一幅模样吗?比如前世是个坏人,这世是个好人?”   系统:“会啊,你在主世界被惩罚,一定是做了坏事!”   姜邑皱眉:“是吗?”   系统:“当然,神明不会出错。”   姜邑:“你说我罪有应得?”   系统心虚:“……难、难道不应该是这样?”   姜邑:“我会做出什么事,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就算没有主世界记忆,我也觉得转世不会把我完全改变,我沦落至此,一定是你口中神明的错!”   系统被他吼得发抖,弱弱道:“你、你真不讲理!”   姜邑说:“所以我一定没有做错,是害我至此的人错了。”   系统:“行行行,是神明的错,是赵允隋的错……”   “不,”姜邑突然扭脸看向一旁的人,“赵允隋没错。”   系统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沉默起来。   姜邑悄悄摸了下那张脸,说:“我轮回了好几辈子,他是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愿意亲他。”说着,又挨过去在对方唇角吮了下。   系统:“……”   赵允隋在他摸自己脸时就醒来过来,只是没有睁眼,他怕一睁眼,那只手就缩了回去。   可对方突然亲上来,他就再也忍不住了,双手一屈,将人整个捞进自己怀里。   他们在被窝里吻得几乎窒息,姜邑先受不了,像头小蛮牛使劲儿翻过来,扳着他的脸,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笑,嗓音有些初醒的憨劲儿:“你是真想杀了我么?”   赵允隋看得出神,移开视线又把他翻下去,亲了会儿离开那双唇,又亲昵无比地在他眉心吻了下。   姜邑不动了,也不笑了。   赵允隋死盯着他,低声道:“今天可以去拿你的新衣服了。”   姜邑:“嗯。”   赵允隋的指腹在他抿直的唇角揉了揉,下床出去做饭。   除夕前一天,村子里到处都是人,他们这对新夫妻在众人起哄下牵手去镇上。   村长还托他们捎带了一些东西,姜邑这次就直接在村子里借了辆牛车上路,他坐在后面,看赵允隋在前面赶牛,看得稀奇极了。   赵允隋回头。   姜邑眼睛亮得出奇,说:“你赶牛真好笑。”   “……”   路上正在化雪,偶尔有风,赵允隋怕他冷,提前带了小手炉给他。   姜邑揣着小手炉跟他商讨回王府的时间和方式,商讨完就没话可说了。   牛车一路颠着,姜邑看到路边一个菜园时,想起昨晚做的梦,他余光望向前面的人影,不受控制地问:“你会种菜吗?”   赵允隋余光看他,继续往前走:“会,以前在秘境很无聊,我看过很多书,除了修行的,农户相关资料也都看过,实行起来应该不难。”   姜邑哦了声,又不说话了。   赵允隋同样没再出声,只是到了镇上的集市,他先去买了些家里没有的菜种子。   姜邑没拦住,想到他身上所剩不多的钱,问:“你不是要买个剑匣,钱还够吗?”   为了低调,赵允隋白天出门从不随身带剑,姜邑经常把他的剑藏在床上,昨日他看到,或许从未见过破魂剑那么委屈,便说要买个剑匣。   “不买了,”赵允隋似乎心情不错,“一把剑而已。”   姜邑:“……”   破魂剑:“……”   一起买完村长要带的东西,姜邑本来要跟他一起去裁缝铺的,走了几步就想起件事来:“你先去,我等会儿就来。”   赵允隋立马攥住他胳膊:“你去哪儿?”   姜邑左右看看,附耳小声说:“我去茶肆打听打听王府的消息。”   赵允隋蹙眉:“我同你一起。”   姜邑摇头:“平时村子里也就罢了,茶肆那边什么人都有,万一有人认出你怎么办?我还准备悄无声息回王府打邪祟个措手不及呢。”   赵允隋:“……”   姜邑说:“我很快就回来,放心,我现在是女子身份,没人认得出来,你要是再晚些,小心裁缝店老板提前打烊回家过年了。”   赵允隋道:“那你别乱走动。”   姜邑手冷,在他手里蹭了蹭热度说:“我就算跑了,你不还是能靠幻境找到我么?”   赵允隋抿唇,耳后又红起来:“好,我等你。”   ……   姜邑没急着去茶肆,他身上还有些铜板,想着回了王府用不了多久就能终结邪祟的事,便有些珍惜即将度过的新年了。   他在小摊上挑挑拣拣地买了一些糖,去茶肆的路上,忽然发现那里张贴的通缉令都不见了。   姜邑有些奇怪,问一旁的路人是不是犯人已经抓住了。   那人摇头:“王爷撤了通缉令,好像冤枉人了。”   路人赶着回家,说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姜邑搞不明白高敬王怎么就突然相信他不是邪祟了,但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府可能出了大事。   去了茶肆,里面的人果然都在谈论此事。   “什么杀人狂,那奴仆就是个替罪羊!”   “真正的邪祟是那小公子!怪不得世子要斩杀他,还真是个邪祟!昨晚尸身都活了,从墓里爬出来闯进王府杀人……”   “据说死的本该是那二公子赵允平,他生母替他挡了……那死状,可真是凄惨啊!”   “王爷要不是护卫拼死相护,都差点中招!”   “听说把天子都惊动了,找了不少京城的高人往这边赶呢!”   “那小公子还没抓住吗?”   “抓住?你倒是想得容易,没了世子,沂周还有几个能用的修士,但凡厉害的,都死在雨明寺密道里了……我看那就是小公子当初所为。”   “可没抓住,岂不是在外四处害人?”   “嗐!咱们倒是不用怕,离王府远着呢,那鬼东西跑也是就近跑,不至于跑咱们这么个偏远的地方来!”   “……”   姜邑起身就往外走,他把满满一袋子的糖攥紧,对系统道:“看来我和世子今晚就要回去了。”   系统问:“去抓起尸的赵允殊?”   姜邑说:“不管邪祟在不在他身上,都不能放它在外面。”   他步伐很快,只是刚走出巷子拐角,就看到一群人马朝这边走来。   姜邑下意识躲进旁边的荒宅里,隔着门听外边的动静。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公子,那边已经搜查过,没有可疑人员。”   姜邑以为是搜查赵允殊尸身的官兵,又想到自己的通缉令已经撤了,正要放下心来,可接下来那道声音却让他登时僵在原地:   “一个奴仆你们都抓不到,还有什么用?!”   是赵允平!   “公子息怒!或、或许人真的不在这里,我们也问过,根本就没有与他外形相近的男子来过。”   “继续找!”赵允平的声音阴诡至极,“三天内找不到他,你们全给我滚出王府!”   “是!”   ……   姜邑依稀记得茶肆里的人说过,赵允殊起尸,杀了赵允平的生母江夫人。   这种时候,他实在想不通赵允平不去找赵允殊,突然找他做什么?   又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附近的?   外面那群人渐渐离开了。   姜邑屏息不动,他的大脑飞速旋转,不断想着赵允平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可想到最后,还没将人和邪祟串起联系。   这时,身后传来赵允隋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姜邑本能回头:“你怎么也来……”   话没说完,他猛地瞪大眼睛。   冷汗从额前直下,姜邑眼睫颤动着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他冥冥感受到了一股灵魂间的拉扯,大脑开始眩晕,邪祟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哈哈哈哈……这副躯壳终于是我的了!”   ……中计了。   附身需要很短的过程,邪祟附身成功后,这身体原本的灵魂就会死去。   系统传来刺耳的生命值警告。   姜邑气若游丝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墙壁,他一字一句说:“我要与你做个交易,只要你帮我实现愿望,我自愿成为你的祭品。”   系统一顿,突然激动大叫:“对!就是这样!你真的愿意?”   眼睫微闪着,姜邑说:“我愿意。”   ——与邪祟做交易,不会那么快死,体内就有一部分还是他自己。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邪祟哈哈大笑,问他:“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姜邑知道邪祟并非真的神通广大,说是帮人实现愿望,可有人得到什么,就一定有人失去什么。   倒不如说是把别人的东西挪到这人身上。   姜邑:“让破魂剑认我为主!”   体内那股力量安静一瞬,继而猖狂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那破魂剑是赵允隋用灵气和心头血所铸,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把的灵剑!你有它,确实能所向披靡!”   那句话一落,姜邑就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往体内灌入,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像是被狂风卷入的一棵枯树,姜邑的身体一软,摇摇欲坠地跌在雪地上……   剧痛从心口开始蔓延,四肢仿佛被不再完全听由他的指令。   那短短一刻钟,犹如漫长的折磨,成为新祭品的他与曾经的祭品许小连产生通感,记忆相融。   他看到了许莲儿,也就是许小连的一生……   春天,小男孩走在大男孩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夏天,大男孩帮他揍了在水池后偷了他衣服的人。   秋天,他们在稻田里捡谷子,说说笑笑地跑着。   冬天,他们一起窝在破旧的茅草屋互相取暖……   直到那年,大男孩说:“小连,我要是修士就好了,能扬名立万,能斩妖除魔,还能更好地保护你。那样,谁都分不开我们了!”   也是那年,小男孩在常去的乱坟岗被穷奇鬼蛊惑成功,他愿意交易,与对方成为一体,只求得东贤拥有灵根和变成高手的方法。   ……   画面一转,姜邑看到东贤离开村子,许小连依旧亦步亦趋跟着。   “小连,这一路很辛苦,我未必能成功,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东贤哥,你一定很快就会变成很厉害的修士。”   ……   画面再次发生变化,满世界都是阴密的大雨,男人资质平平总是难以晋升,被一起历练的修士欺负,最后,他在众人取笑中拈了个古怪的诀。   雨停了,那些修士全变成了满头白发的骸骨。   男人看向远处瑟瑟发抖的许小连,笑着靠近他:“你知道吗?刚刚那一瞬间,我居然就突破了,小连,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许小连低着头,始终没说话。   ……   大雨又变成了大雪,东贤在一次捉妖事件中名扬沂周。   他选择去了修士常去的雨明寺,寺院的梅树下,他让许小连扮成女人去王府。   “我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可你的身子住着一个邪祟,你让我怎么办?杀了你吗?”   “我舍不得,最近还找了无数能人,终于发现一个救你的方法!”   “只要生下有皇室血脉的孩子,那龙气就可驱走你体内的邪祟。高敬王是当今天子的弟弟,拥有皇室血脉……为了救你,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   画面再次一转,世界开始崩塌,到处都是刺眼的血红。   视线里是一片模糊,只能隐隐看见破碎的尸骨。   他听到许小连凄厉的哭声:   “你骗我,你怎么能这样骗我!”   “根本没有什么驱逐邪祟的方法,你只是要把我永远困在权势滔天的王府里,再也不能出来找你!”   “你让我当女人,给别人当妾生孩子,只是为了甩掉我……”   “你什么都忘了!”   “你说过,你说过会和我结为夫妻的!”   “东贤,你怎可负我至此——”   ……   水珠从脸颊猝然淌进了雪里,姜邑知道,那不是自己的泪,他大声喘息,努力爬起来,咬牙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拔河一般,用力,用力……终于,拔过了对方。   短时间站不起来,姜邑只能先掏出衣服里的画卷,咬牙往前爬,一直爬到了院子尽头的池子前。   他攀着墙站起来,总算看到了里面的尸体。   邪祟附到了赵允殊的尸身上,又通过他身上残余赵允殊气息的画卷,循着味道找到了他。   体内的许小连在哭:“我的孩子……”   姜邑的眼睛也不受控制、源源不断地流着泪,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在许小连的叫喊中,用力抬出手。   旋即,一把剑破空飞来!   握住剑柄,姜邑直接挥过去。   许小连嘶声道:“不要!”   剑光闪烁,姜邑把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连带池子,全震成了粉碎。   灰尘弥漫,冬日艳阳下,风声逼近,一身雪白的男子惶急跃下,还未上前,便愣住了。   姜邑执剑直朝他刺去。   赵允隋闪开,伸手去挡:“姜邑!”   那剑又忽地一挽,挣扎地往后退去。   漫天飞尘中,姜邑一头乌黑长发尽数散开,丝丝缕缕绕旋,几缕飘摇到了额前,他仰头用力握住破魂剑,摇摇晃晃站直,转眼就生生将剑刃送回了剑鞘!   再抬眸望去,如换了个人,眼底杀意与煞气起伏,煞气之后,却是气吞山河之势。   赵允隋直勾勾望着他,血液骤然凉下去,他想开口问,可是说不出话来。   他的手在抖。   姜邑踩着雪向他走近的每一步,都摄人心魂:   “离我远些!”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来晚了!!!发200个红包补偿!还有这几天都是零点更新,我尽量开始双更!!! 第23章 成仙23   从毁掉赵允殊尸体那一刻开始, 姜邑就没想过再与赵允隋见面。   哪怕走到这一步,他也绝不要死在赵允隋的剑下。   可偏偏,对方却在他抹去象征邪祟与他接触过的赵允殊尸体时, 出现在他面前。   姜邑从未想过、也从不相信当命簿中的情况发生后, 赵允隋会做出铲除邪祟之外的其他选择。   他想离开, 可体内的邪祟却争抢着他的身体, 兴奋地要与赵允隋缠斗,它不断大叫着:“杀了他!只要杀了赵允隋,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的了!”   那瞬间, 手再次提剑往前, 直朝对方喉咙而去!   对方心神不稳,避开的动作出现破绽, 剑影过后, 几缕长发已被飞快削落,可饶是如此,赵允隋仍是不出手。   体内邪祟伺机而动, 彻底掌控了姜邑的身体, 他笑道:“世子,这剑怎么忽然到我手里了?”   赵允隋像是一座石像,只耸立着看眼前的人。   姜邑挣扎地夺取身体, 这时,又听到自己在对赵允隋说话:“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把剑而已,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它在引诱赵允隋的回应。   “世子,”姜邑动不了, 只能看着自己走到赵允隋身前, “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你难道还生气了?”   谁知那话一落, 脖子便被死死勒住了。   赵允隋双目充血,薄唇紧闭,一点一点收缩着手上的力道,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的手中钻入姜邑的体内。   终于,姜邑听到他一字一句道:“从他身上滚出去!”   那阵泛着金光的灵力与真气交织,滚烫至极,震得邪祟瞬间一缩,姜邑趁机夺回身体控制权,在恢复自由的那刻,他一掌击开微微松手的赵允隋,转身跃起,攀上墙就要跑。   脚尖尚未踏过墙头,后腰就被人一下箍住,赵允隋掼着他飞身往下,重新回到了院里。   “滚开!你都看到了……再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赵允隋箍紧他:“我带你走!”   姜邑微愣,神志又被邪祟搅乱,一拳重重朝他打去。   那一拳被生生接下,赵允隋将他拳头裹住,咬牙:“我带你走!”   冷风刺骨,姜邑道:“破魂剑现在已经认我为主,赵允隋,你短时间是杀不了我的!放开我!”   对方双眼通红,手上力道却越来越重。   姜邑拼力挣扎,脑内嘈杂不止,吵得几乎让他耳鸣,一边是邪祟的叫嚣,一边是系统的劝告:“宿主,你就让他杀了吧!这本就是你的任务。”   姜邑:“凭什么?!”   系统:“这就是你的任务!”   姜邑:“我不该死!”   他这样念着,一时间竟分不清虚实,只想离开,扬手直朝眼前人影攻去,随即,又停在了半空。   满世界的白色旋转,他睁大眼睛,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赵允隋垂眸收手,望着他的沉郁面孔。   ……   姜邑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   他先是梦到了自己前几世,每一世生存艰苦,最后还不得好死,其中有一世好不容易活过了三十岁,他以为自己破除了往世的厄运,当时还很开心地筹划接下来的人生,打算用积蓄开个棺材铺。他力气大,扛木材棺材之类的活都不用请工人,这生意清净还又有得赚。   可是开张前一天,他就被官府抓壮丁上了沙场,几经波折活着回来,却被抢走他军功的人视为眼中钉,陷害入狱,判了秋后处斩……   那是姜邑几世轮回里第一次逃狱,他逃出去后没急着报仇,而是先去看看早已易主的棺材铺。   棺材铺的生意和他想象中一样不好不坏,老板悠闲地跟邻居闲聊,偶尔提着鸟笼遛弯。   姜邑偷偷跟了那老板一天一夜,看着对方饮食起居,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在这儿平安到老的日子。   去找那小官报仇前,姜邑设想了无数种将对方杀死的方法,可到了那一刻,他又觉得那些方法会让他看到丑东西,所以在对方哭嚎求饶的时候,只是用自己被判的刑罚一刀了结。   房间外围满了官兵,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就放了一把火,坐在那尸体旁和尸体聊天。   他说:“你当时在军营里照顾过我一次,我说了,我不想做官,你做你的就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说:“你害得我又没法活到老,你真是罪该万死。”   他说:“能好好活着,就好了。”   ……   很快,这个梦又从灼热的烈火转换到轰隆隆的雷雨中,梦中人全是与他无关的人和事。   雨天的破屋里,年少的许小连偷偷瞄着另一个少年手中翻阅的旧书,瞄了一会儿问:“书上说的加冠是什么意思?”   “男子年岁到了二十,结发加冠后就可以娶妻,不过那都是贵族的规矩,咱们这些乡下草民谈婚嫁就比较简单了。”   “……东贤哥,你会娶妻吗?”   “我?我不会!”   “为什么?”   “我们不是说好了这辈子都在一起吗?那我还娶妻做什么?”   “那你……”   “就算娶,我也只娶你。”   “……”   “小连,我想好了,以后我们可以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你想当男人就当男人,想当女人就当女人,没有任何人会说你的不是!等我到了二十岁,就像书上说的那样,风风光光娶你!”   “那、那说好了?”   “说好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这个梦的尽头,却是许小连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哭声。   姜邑冥冥感觉到那是三年前的情景。   他走到许小连身旁,看着对方将东贤灌醉,心如死灰地问他:“你真的没想过带他走吗?”   东贤醉醺醺摇头:“兄弟你开什么玩笑?他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是王爷的姬妾,我是疯了才会舍弃一切带他走……”   “可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要是没有当初,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为难!你可知道因为许小连,那些人在背后怎么讨论我?而且我已经不是无名小卒了,我不可能再舍弃一切带着他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   “所以你把他骗进王府内院,骗他更名改姓做女人,骗他生下孩子,再也走不了了……”   “我这也是为了他好,王府衣食无忧,只要生下孩子,哪怕被王爷发现他是怪胎,为了王府和子嗣的名声也会帮他隐瞒下来……而且我让他过上了贵族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   那个夏夜,换下十几年女装的许小连背着醉死的东贤往山上走。   许小连身体瘦弱,东贤高大壮硕,他背起来很吃力,走到悬崖的时候,他近乎脱力地跪在了地上。   背上的东贤梦呓道:“冷……”   许小连说:“很快就不冷了。”   把人推下悬崖后,许小连往回走,夜风吹来,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在月光下慢慢哭了起来。   哭完,他又转身跑回去,趴在悬崖口往下看,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从另一道山路往下跑,荆棘打在身上、脸上,他却跑得更快,直到亲眼看到了那具摔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天上轰隆隆,又开始下起雨。   许小连拼着残破的尸体,满身血渍地跪在一旁吻了他,吻完,又朝尸体挥出一拳,他哭着说:“我恨你。”   没有回应。   他继续说:“但是杀了你,我又不恨了,好像不知道去恨谁了。”   “不,还是恨的。”   雨声淅淅沥沥。   “东贤哥,我有时候真希望你一直对我不好,这样我还能彻彻底底恨你,可你对我不好的时候很不好,对我好的时候又是真的很好……这让我怎么办呢?”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你承诺的那句话吗?”   梦境忽然碎成粉末。   ……   醒来之前,姜邑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迷雾里,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能迷茫地往前走,走着走着,看到一个蹲在地上哭的人影。   姜邑稍微辨认了下,脱口而出:“许小连?”   对方抬头看他一眼,继续低头。   姜邑却不客气了,伸手就去掐他脖子。   那人影如一道烟从他手中散开,转眼又在他跟前蹲,不停着念着赵允殊的名字。   姜邑早已根据许小连的出现判断自己没死,否则体内不会还有邪祟第一个祭品的灵魂,他道:“赵允殊早就死了,不是我杀的,别在我面前叫。”   对方怔住,怯怯地看他一眼,再次低下头,这次抱着头痛苦地大哭起来。   姜邑说:“你的记忆我全部看过了,你当初杀了东贤就后悔了是吗?”   许小连忽然间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不停摇头:“没有,我没有!”   姜邑知道,想要醒来拿来身体控制权,就得先把这个灵魂完全压制下去,便道:“怎么没有?你为了复活东贤,甚至二次与邪祟交易,将自己剩余的身心全部献出,你明知道自己会活不了,却只为让他和你拥有名分,永远在一起,真是可笑!”   “不是,不是……”   他咄咄逼人,句句诛心:“你以为你这次的许愿再也不会出错,可天底下哪里有白白送来的东西?东贤确实是活了,却夺了你儿子的身体!名分?现在你们确实有了一辈子的母子名分!”   “不是,不是——”许小连惊恐地叫起来。   姜邑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他拎起来:“被最爱的人骗,被邪祟骗,自愿重蹈覆辙,你的人生真是可笑!”   “不是,不是的……”许小连嘴里否认,双眼却流出血泪,“我不知道允殊会……”   “不知道?你分明知道!第一次交易,你就亲眼看过东贤夺走别人的东西一步步变成高手,第二次交易,你只是没想到那个倒霉蛋会是你儿子罢了!”   “不……”   “偏偏夺舍后的东贤还想利用杀死你的邪祟为自己所用,这些年不仅滋养着它,还把所有为它选来的躯壳全画成你的脸!”   “……”   “你以为他是对你念念不忘?”   “……”   “按理说,邪祟有了新的祭品,上一个祭品的灵魂就该离开了,可为什么,你还会与我一起待在这里?待在我的身体里?!”   “……”   “那画卷就是一个献给邪祟的囚魂符咒,他是要你永生永世,都与邪祟纠缠在一起!!!”   许小连瞳孔放大,眼白彻底消失,血泪凝固,再也说不出话了。   姜邑看他魂魄开始消散,忽然想起对方记忆里并没有三年前起尸事件,抓住他便问:“许小连,三年前画舫起尸那件事,是不是夺舍后的东贤做的?”   对方像是已经空了,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邑想起那年画舫上的赵允平,脸色难看,还要再问,许小连突然看向他,像是很不明白:“世子没有杀你,可应该杀了你的。”   姜邑:“……”   “为什么……”   魂魄消散的最后一刻,许小连还是在问这句话。   ……   姜邑设想过种种醒来的画面,昏暗的王府地牢、剑光纵横的秘境囚笼、甚至是被无数修士围绕镇压的雨明寺……   唯一没想过自己会在那座村子的小屋里醒来。   躺在床上,四肢被倾注了灵力的铁链锁着,他微微一动,铁链就会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响。   身上还披着那件白狐裘。   门被推开,赵允隋走进来,看他醒了什么都没说,将做好的饭菜端过来,喂他吃饭。   姜邑不会委屈自己,他搞不懂赵允隋想做什么,但确实饿了,张开嘴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外面是正中午,有鞭炮的声音,还有小孩子们玩游戏的跑动声。   姜邑问:“过年了?”   赵允隋嗯了声:“春联贴过了,你买的糖我也分给了拜年的孩子。”   姜邑怔住。   赵允隋拿布给他擦了擦嘴,继续说:“过完年,我就带你回秘境,师父的藏书阁还有些我没看过的古籍,里面说不定会有将邪祟驱逐出体内的方法。”   姜邑瞥他一眼,笑了,不说话。   赵允隋开始收拾碗筷,整理干净后又拿着糖过来,剥开糖纸给他吃。   姜邑看出他有些不对劲,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允隋将糖放到他嘴边,看他不吃,低头吻上去。   姜邑吃了糖,还咬了赵允的嘴,他说:“你没了破魂剑,不好杀我,想把我带回秘境杀了?”   赵允隋像是一瞬间从某种状态里清醒了,盯了他许久道:“你真的觉得我会杀了你?”   姜邑含着糖不说话了。   赵允隋离开的时候,他驱御着剑砍身上的铁链,可怎么都砍不断。   到了夜里,赵允隋还是像以前那样和他同床共枕,隔着铁链搂他的腰身,什么都不做。   姜邑晚上依旧会做梦,梦到自己的过去,梦到许小连,半夜忽地梦醒,身边的人就凑近过来,亲他的嘴。   姜邑一动不动地让他亲,然后继续闭上眼睡觉。   ……   新年一过,赵允隋果然带着他离开了村子,他们从幻境里离开,赶了十来天的路,终于到了雾茫茫的秘境入口。   姜邑被他从马上抱下来,又背在了背上,他们踏过秘境的雪山,避开所有修士,走入了赵允隋口中的藏书阁。   赵允隋开始没日没夜地翻看古籍。   姜邑被锁在藏书阁一角,久了也会觉得难受,说疼。   他说完疼那会儿,赵允隋呆滞片刻,突然间就跑了出去,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灵笼,快速解开铁链,将他关进去。   姜邑便在那个灵笼里过起日子来,白天会翻着赵允隋为他找的闲书打发时间,嘴里时不时含几颗糖,偶尔让破魂剑飞来飞去跳个舞……   有时,他余光看到赵允隋隔著书瞧自己,就问:“有你说的方法吗?”   对方倏地低头,躲闪着他的视线。   姜邑想,怎么可能有办法呢。   ……   晚上,赵允隋会进笼子和他一起睡觉。   姜邑评价他:“你像是有病。”   赵允隋面不改色道:“我们要同进同出的话,你又忘了。”   姜邑说:“如果邪祟控制我的身体骗你,你就完了。”   赵允隋毫不在意道:“我分得清。”   听了这话,姜邑麻木许久的脸终于出现一丝好奇,问:“这怎么分?”   赵允隋看着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是怎么被附身的?”   姜邑眨眨眼睛,说:“我和它做了交易。”   赵允隋脸色微白,偏过头:“它大抵伪作我骗你回应,你中招了,情急下会用交易来换回性命。”   姜邑沉默。   赵允隋彻底白了脸,可半晌后又转身抱住他,哑声道:“罢了,本来也没指望你能分清。”   姜邑说:“你真奇怪。”   赵允隋不说话,在他眉心亲了亲。   姜邑说:“不要亲我了。”   赵允隋一愣:“为什么?只要不讨厌就可以,是你说的。”   姜邑叹气说:“不好玩了。”   赵允隋伸手将他的脸颊板过来,低头吻下去,起先是缠绵的,后来看他没反应,就愈加用力。   姜邑双唇被亲得发痛,他想躲开,头却被桎梏得无法动弹,握拳正要挥过去,脸上蓦地湿了。   姜邑抬眼,有些震骇。   赵允隋流着泪看他,霜雪似的眼眸全化成水,都这样了,还在没命地亲,等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模样,脊背徒然僵住,慌促转身跑出去。   姜邑坐起来,他在灵笼里等了半宿,赵允隋回来时,又变回了往常正气凛然的模样,他像是忘了不久前的所有事,钻进笼子搂着他就躺下:“明天我就带你出去,这次带了钱,你嫌最近饭菜太素,出去后要不要到酒楼吃?”   姜邑垂下眼皮,他渐渐明白了什么,像是在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折磨里得到了解脱,低声问他:“方法不找了?”   这次赵允隋没回答。   ……   离开秘境后,赵允隋依据灵笼的大小做了辆马车,带着马车里被囚着的姜邑回到沂周最繁华的地带。   他们并没有进酒楼,姜邑只让赵允隋在里面买几样招牌菜带走。   赵允隋买了很多,等他吃完,问他要去哪儿。   姜邑悠哉躺着,说:“回村子里吧,其实我有件事没告诉你,坛子里除了种子,还有我藏起来的碎银。”   对方沉默一下,嘴角动了动,忽然笑起来。   姜邑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   赵允隋没回话,看了他片刻,凑近在他唇上又亲了亲。   姜邑难得没扭脸,轻轻笑了,唇齿分开后还回味了下:“其实还是很好玩的。”   ……   几日后,他们悄无声息地回了村子,赵允隋把他安置好没多久,村长便敲门来了。   姜邑坐在床上,他听外面的赵允隋用这段时间带妻子看病的理由跟村长解释,觉得有意思,双手挽着对系统说:“当这么久妻子,赵允隋再杀我,是不是算天理不容了?”   系统:“……只要能完成任务就好,本统已经别无所求。”   姜邑等了好多天,可赵允隋始终都没动手,不仅如此,还真在此处过起了日子,他把那些种子全部种了下去,又制作了新的衣柜,不到半个月,里面就放满了赵允隋买来的衣服。   姜邑每天在家换来换去地穿,这才觉得坐牢坐得有些滋味了。   转眼到了暖春,一切万物复苏的时候,菜园里的菜一茬接着一茬冒出来。   姜邑的日子却不那么好过了,他逃不出灵笼,还要日日与坐不住的邪祟争夺身体,每次争夺过后都会大汗淋淋,筋疲力尽,犹如死过一回。   其中又一次就在夜里,他再次赢了,气喘吁吁睁开眼睛,赵允隋不知何时起身,抱着他,红通通的双眼正盯着他看。   姜邑看得呆住,觉得这一刻的赵允隋很可爱,他说:“低头。”   赵允隋直接低头亲他。   姜邑没有力气回应,只是抱了抱对方。   天亮后,姜邑乖乖坐起来,任由赵允隋过来梳头发,等对方梳完,他又说:“把我头发变回来吧。”   赵允隋微愣。   姜邑说:“还是原来的习惯,起码睁开眼睛就知道是我自己的头发。”   “……好。”   中午太阳很好,赵允隋开窗让他晒太阳。   姜邑无聊地靠在床边,看着一身雪白的高大男子忙来忙去地收拾屋子、修理桌椅、擦拭那把早已不听他话的破魂剑……看久了就觉得好玩,木然的眸子慢慢变亮,又在天黑后迅速暗淡。   晚上睡前,赵允隋说:“明天就好了。”   姜邑没吭声。   他想,明天就结束了。   天亮时,外面下起了绵密的春雨,姜邑被赵允隋背了起来,为了掩饰身上的铁链,赵允隋给他系了件很大的披风,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裹进了布里。   日光出来的时候,姜邑已经被赵允隋背到了山上,他眯着眼睛,说太阳很刺眼。   赵允隋取下斗笠给他戴上,问他:“好了么?”   姜邑呆呆地点头。   他们终于走到那个山洞。   姜邑扫了眼,称赞道:“这附近不会有人来,出事也不会有人发现,我先前还是很会选的。”   赵允隋把他放下来,蒙住他的眼睛:“会有些难受。”   姜邑嘴唇微颤,说:“我知道。”   男人隔着纱布又亲了亲他的嘴角,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话。   姜邑盘腿坐下,他想到大限将至,心有不甘,可不甘又没别的办法,但往好的想,这次总不是别人背叛了,于是又起了好心情,抬腿朝前蹬了下,脚尖蹬到了对方手上。   那身影怔住。   姜邑说:“赵允隋,我腿麻了。”   那道身影立马靠近,捏住他的腿,无声无息按摩,动作轻柔,很快,姜邑就一点儿都不麻了,他舒畅无比,低笑着说:“好了。”   可那手却没放开,抬过来碰碰他的嘴,低头贴近,亲完,又吻一下他洁润的眉心:“姜邑。”   这两个字喊得很轻,却忽然一下,很莫名的,重重压在他心上。   春风拂耳,鼻间是湿润的春草香。   姜邑心神一晃,脑内闪过很多赵允隋的话:   “你到底是谁?”   “你的头发,确实是那邪祟贪图之物。”   “臭美。”   “你与其找他,不如找我。”   “你还记得你伸手抱过我么?”   “别动了。”   “你来得很没道理,抢了我的剑,还抓伤了我的元神……”   “我找了你很久,可是找不到,天下修士我都找了一遍,没一个是你。”   “不买了,一把剑而已。”   “你真的觉得我会杀了你?”   最后,那些话全变成了两个字:   “姜邑。”   “姜邑。”   “姜邑。”   ……   意识这时徒然回笼,他还没反应过来,前方威压极强的灵力就已经汹涌地朝他身体灌入!   痛,很痛——   体内的邪祟也大叫起来,叫声凄惨,逐渐可怖:“不!不要!!!啊啊啊啊……怎、怎么可能……”   姜邑痛得吐了口血,可转眼,灵力四溢的金光骤然从头罩下,在他体内交织纠缠……漫长的拉扯过后,邪祟在一刹那间被狠狠撞了出去!   “……”   血腥味弥漫开来,他双腿一软,倒在了赵允隋的身体上。   很久之后,醒过来的姜邑极其困惑,爬起来,拽下蒙在眼睛上的布,呆呆地低头。   赵允隋早已晕死过去,只剩鼻间微弱的气息。   他弯腰伏下去,在这具身体上嗅了又嗅,没有灵气,一点儿都没有了。   姜邑不信,歪下脑袋,伸手将洁白的衣袍用力撕开,贴着胸口嗅,再换到喉咙、掌心,最后是嘴,他亲上去吮,咬,啃……可是什么都没有。   像是懵了,他先摇摇头,又扳住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仔细看,看完还是摇头。   然后,姜邑彻底丢了魂,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那张脸。   山洞外是窣窣风声,时而大,时而小。   这天,姜邑还是活着,体内的邪祟却出乎意料被挤了出去。   而赵允隋……散尽修为,变成了废人。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迟到了,可是写起来就停不下来,多更点儿~ 第24章 成仙24   天空是灰蒙蒙的颜色, 又由灰变成了黑,彻底没有光亮的时候,姜邑摇摇摆摆重新站起来, 他背着赵允隋走出山洞, 下了山, 又踏过山脚前的一个水沟, 回到村子,回到那个家。   赵允隋始终没醒,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伸手试试对方的鼻息, 确定人还活着。   天亮前, 姜邑只收拾了些紧要的东西,便在鸡鸣声中牵着马带赵允隋离开了。   系统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风声掠过, 姜邑摇摇头没回答, 可驱马走的全是赵允隋曾经带他回秘境的路线。   姜邑想,赵允隋的师父当年能预言他成仙,能把他带回秘境培养, 现在徒弟变成这样, 师父一定可以让他恢复如初。   他如此想着,扬鞭的速度就变快。   沂周先是下了一场雨,阴了数日后, 终于出了太阳。   姜邑却忘了日子,他把人绑在背后,没日没夜地赶路,饿了就啃个饼, 有时候也会饿得胃痛才会想起一整天没吃饭, 这时候他会在赵允隋的嘴唇上咬一口再吃包袱里硬邦邦的饼, 好像能因此让饼有些滋味。   换了几匹马, 他们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可怎么都找不到熟悉的入口。   系统看他反反复复地兜圈子誓不罢休的模样,只好道:“秘境并非凡尘之地,你没有灵力修为,基本是找不到的。”   姜邑一顿,把赵允隋放到草地上,抓着他的肩膀摇晃。   系统:“他现在跟你一样,怕是醒了也进不去……”   姜邑不动了。   他想叫赵允隋几声,可是太多天没说话,一开口就只有气音,他连叫了好几声,才清楚地把赵允隋的名字叫出来。   “赵允隋?”   男人还是那副平时睡觉的模样,哪怕昏死过去,仪表依旧得体,面容平静。   姜邑叫了很久,也看了很久,在系统开始建议他寻找别的修士好继续完成任务时,突然不叫了。   他对系统说:“他如果死了,会去哪儿?”   系统:“……他是主世界神明,自然是去别的世界继续消除邪祟。”   姜邑怔愣片刻,戳了戳赵允隋的脸,脑子里不断回想每一世都会做的梦,一道人影将他从高处抛下,他从此陷入无尽轮回。   “不一定吧,”他突然对系统说,“他不是那个人。”   系统微滞,立马道:“他一定是神明!这个绝对不会错!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主世界只有一个神明!错不了!!!”   姜邑只说:“他不是那个人。”   说完那句话,他仰起头又寻觅起来,绕来绕去,上山下山,深入林中又出来……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如鬼打墙般不停回到原地。   天光暗下,姜邑回到赵允隋身旁。   他先是蹲下去,过了会儿突然呼吸急促地往远处看,第一次指望有什么奇迹出现:神佛降临,秘境打开。   这显然是奢望。   姜邑一直看得眼睛发酸,然后低下头去,像是彻底从梦里醒过来,再也不找了。   春风一阵阵吹来,半人高的杂草在少年指尖上拂过,他以手握拳,盯着地上那张脸,忽然咬牙重新把人绑到背上,逆着金灿灿的日光,趔趔趄趄上马,扬鞭而去了。   ……   一个月后。   沂周某临江的小镇。   子时。   夜黑风高的老宅,姜邑一身道袍,背上是白布缠绕的破魂剑,散漫地往前走着,身后则跟着几个同样身着道袍的老者,他们此时正轻手轻脚往老宅后院走去。   其中的老者甲瞥着卷发少年忍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吧?陈员外疯了吧?居然请他过来?”   老者乙小声道:“你是刚来咱们花清镇,不知道他那本事,前不久襄田村的水鬼就是他除的……”   老者甲一听,翘起了胡子:“水鬼而已!我还以为多大的本事!我可看到了,陈员外给他准备的酬金可是最多的!敢问,他拿得动么?”   老者乙还要再说,这时,一阵阴风从身边掠过,几人察觉不妙,同时停下脚步。   霎时间,一股强大的黑色迷雾迎风而来——   “来了!都小心!”   老者甲见邪祟现身,也不怕,慢悠悠掏出桃木剑,威风凛凛地耍了几下才向那道黑影刺去,他机会抓得好,那黑影自出现就全程围着前面的卷发少年转个不停,似乎将那小子当做了猎物!他心里不屑,更不想这少年拖自己后腿,因此斩杀的动作极快,丝毫不在意那鬼影会受刺激将人瞬间吞没。   只见桃木剑穿过黑影,煞气顿时消散,老者甲轻哼一声,刚露出笑要炫耀,谁知那黑影竟又骤然一缩,丝毫不在意桃木剑上微弱的灵气,下一刻,竟转了个方向,一拥而上地将桃木剑的主人死死裹住!   手上传来撕扯的痛意,老者甲意识到危险,惊恐地瞪大眼睛,抬头才发现面前的黑影是一具无头男尸模样,瞬间心凉了半截。   他们这群老道修行一辈子,却资质最差的那一拨,徒有灵根和近百年积攒的少许灵气,过了修士最低的炼气期就再也突破不了,传说中的秘境更是连门道都摸不着,只能在这偏僻的小地方走走半仙讨口饭吃。   平时除些无伤大雅的邪气祟气倒也做得到,如水鬼之类的小妖邪,多找几个帮手基本也不困难,毕竟花清镇民风淳朴,多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大案,特别浓重的怨气厉鬼也极其少有。因此,这老者甲起先也不觉得这次会遇到什么了不得邪祟,还想趁机给这个全程无视自己的年轻人一个下马威,却怎么都想不到,这老宅子里藏着的……居然是个煞气深重的无头鬼!   无头鬼生前大多死于刑场,除非冤案,大多是凶恶奸邪之人,尤其是男尸,死后煞气极强,至少要比他们高一层的筑基期才能勉力应对……   老者甲已吓得老泪纵横,后悔不已,手中得桃花剑早就被煞气烧了个干净,他忍着痛,不停后退,可也知道自己绝无逃出的可能,被救?那是更不可能,那些同伴怕是早已逃之夭夭了,甚至都不一定能逃得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受死……   煞气灼烧的痛感还在,可突然间,开始慢了下来。   之后,便没了动静。   老者甲半天没能等来一个痛快,眼皮微跳,眯开一道眼缝悄悄看去。   眼前却是一副令他终生难忘的画面:   少年面无表情提剑,将那突然开始惨叫后退的无头鬼钉了在地上,紧接着,剑光纵横交错,眨眼的功夫,他竟就将那凶煞至极的无头鬼斩成了粉碎……   煞气随着身影,一道灰飞烟灭。   然而这还没完,不远处的古井里涌出无数煞气,全是重重叠叠的无头尸影,身材大小不一,有的是男,有的是女,幽幽笑着朝那少年伸手抓去……   所有老道都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作法除祟,那陈员外分明坑了他们,这绝对是哪朝被灭门的一家子!   这样浓重又年代悠远的煞气,再来几百个他们,也灭不了啊——   老道们纷纷转身要跑,可跑了几步,后面凄凄惨惨的阴笑全没了。   他们惊惶回头,少年已经垂手收回没人注意到的归真大法,压□□内还没消化的残余煞气,只挽了剑花,眼前最后一个无头鬼便被一剑穿喉,魂飞魄散。   一片枯叶缓缓落下来,老者甲瘫坐在地上,嘴巴开开合合,最后,总算颤抖地说出一句话:“敢……敢问尊驾大名?”   少年瞥他一眼,拿起白布再次将剑缠到身后:“我叫江一,你们的酬金别忘了分给我一半。”   ……   姜邑拿了满满一箱的金子,这些钱完全够买最珍贵的药材和补品了,他心情很是不错,离开前还从陈员外院子里的合欢树上砍了一大枝合欢花拿走了,全然不顾后面的陈员外可惜地哎呦哎呦摊手叫个不停。   回家时天已经快亮了,姜邑动作很轻,洗完了澡偷偷摸上床,还没躺下,便被一双手抱住了,抱得很紧。   他立马坐起来,在黑暗里瞧向那双眼眸,不由自主弯了嘴角:“你不会一直在等我吧?”   那双浅淡的眸子眨了下,没说话。   赵允隋是半个月前醒来的,那时候姜邑已经在这座小镇找到传言中可以替修士增进修为的神医,不过抓到人一番试探后,发现是个江湖骗子,好在这江湖骗子也有点儿沾边的本事——能帮身体受损的修士调理身体。   姜邑当天就决定在这里住下来,不过“神医”开的药材要么名贵要么稀少难寻,于是赚钱成了很重要的事。   赵允隋醒来那天,他刚帮人除祟回来,还没进屋就听到了动静,当时以为进了贼,飞快踹开门冲进去。   可看到的只有赵允隋跌落下床的身影。   对方背对着他,用力往起爬,嘴里叫着两个字,可沉睡太久,嗓子极其沙哑,说出的字近乎听不清。   姜邑呆了片刻,回过神就跑过去扶他起来。   他一靠近,那道眼神就死死盯着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没……跑?”   姜邑设想过很多他醒来的场面。   从天下人都艳羡的修仙奇才、对同道高手都不正眼相看的世子,到醒来就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还需要不停灌药才可能像普通人自力更生的庸人,而这样的情况,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更改,他那时候就想,赵允隋一定很难接受。   可事实完全不一样。   赵允隋从醒来到如今,一次都没提过自己的修为,没有意外,没有绝望,没有震骇,连一点点今非昔比的怅然都没有过。   姜邑在家的时候,他会明显开心一些,姜邑不在家的时候,他便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看书,那些都是姜邑搜刮来的经文武学,他一遍看完就会接着再看,不厌其烦,直到姜邑再回来。   姜邑每次回来,他都像是个得到了奖励的孩子,近乎掩不住欣喜地把人抱住,有时候姜邑都会被他勒得透不过气。   这次回得太晚,窗外都蘸了一层晨光。   姜邑拉下床幔,逗了赵允隋几声,躺下前又想起一件事,忙将放在床边的合欢花拿过来给他看:“我在陈员外家拿的,好不好看?”   赵允隋愣愣看了一眼,又继续看他:“嗯。”   姜邑就把一大枝花放到外面:“睡好了再找个地方摆它。”   他躺下后,抱着他腰的那双手往后搂住他整个背,赵允隋几乎像是老母鸡护小鸡那样把他整个儿都裹进怀里。   姜邑喜欢他身上暖呼呼又不那么烫的温度,蹭了下说:“我现在有了很多钱,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不出去了,我打算在院子里种点儿东西,陈员外建议我种花,我觉得太麻烦,下场大雨就没了,还是种些药材吧。”   赵允隋一怔,道:“可以支棚子,我小时候看过仆役种花,会。”   姜邑想了想,说:“还是麻烦,就种药材。神医那边没了我还能卖给他,他在我手里赚了不少,我总有一天从他手里扣出来一点!我都想好了,镇上有病的人都会去神医那边问诊,救不了的他都知道,以后咱们可以开个棺材铺,客源直接找神医问,说不定以后等神医老死,我还能给他打一口棺材呢!”   赵允隋先是笑了下,又忽然不出声了。   姜邑继续说:“以后要真的开棺材铺,你就负责当掌柜算钱好了,你字漂亮,脑子也好,我要物尽所用!你之前说想带我回秘境,秘境没什么好的,可这里就挺好。”   赵允隋还是没出声。   姜邑察觉他的反常,起身就要去看,对方骤然覆身将他完全压住。   屋内安静,曦光透过床幔晕染进来。   姜邑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你在干嘛?”   赵允隋脸色发白,像是夹在一种极其悲哀与兴奋的情绪中饱受折磨,那双时常含着锋芒的黑眸闪烁几下,悄然问:“你真的不跑了?”   姜邑:“我什么时候说要跑了?”   然后,姜邑就看到那张端庄自持的脸提起了唇角,下一刻又像是要哭了。   姜邑:“……”   转眼,赵允隋竟又像个小孩子问他:“可我已经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了,穷奇鬼被我的灵力逼走,它会不适应我的躯体,不可能找我附身。”   姜邑猛地怔住了。   某一刻,他觉得身上很多地方在难受,仿佛有刀子在一下下戳他,只用刀尖戳,不割开皮肉。   捕捉到他的神色转变,赵允隋又急忙道:“不,我再想想,我还有灵根,我……”   话被堵住了。   姜邑气恼地扑过去,想打他,但是下不了手,只能用力在枕头上重重打了一下,低头抵上那张薄唇。   赵允隋不动,等他像小狗舔骨头那样亲完想离开,又扣住他脑袋,唇齿再次相撞,死命地咬在一起。   姜邑被他发狠地啃了一通,啃得懵了,等回过神,赵允隋又斯文起来,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尝,好像他的舌头是什么糖似的。   姜邑得到了放松,身体软下来,很享受地闭上眼睛。   睡前,他听到赵允隋道:“真的?”   姜邑打了个哈欠,知道他在问什么,哼道:“……比我床下的金子还真。”   与此同时,脑内的系统大声道:“邪祟呢?你不管了吗?”   姜邑冷声道:“那么多高人修士都不急,我现在急什么?当初去王府找人带赵允隋回秘境的时候,他们甚至不愿意放他进去……到现在,听说只顾着给王府做法驱邪。”   “……”   当初来花清镇前,姜邑带赵允隋回过一趟王府,他那时候想着王爷既然能写信请回秘境里的世子,自然也能想办法送对方回去,可是去的时候王府已经被京城来的高手团团围住,王爷带着赵允平上京面圣,当时出来见他的只有王妃。   王妃不相信赵允隋散尽修为,那些高手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废人就是那个令整个大梁都为之骄傲的未来仙人,他们那时候找不到赵允殊尸体,以为是邪祟附身用此障眼法试图回到王府行凶,当下就要将他们捉拿。   姜邑用上破魂剑才勉力背着人逃出重围。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想到带赵允隋回王府。   就算他们相信赵允隋是真的,可若王府的人也找不到回秘境的方法,赵允隋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因他享誉天下,转眼却可能成为邻国笑柄的大梁,又会如何对他?   姜邑不想去想。   至于任务里的邪祟,他并不觉得那东西尝到甜头后会继续窝在荒山,那次受了赵允隋那么多灵力灼伤,又知道赵允隋成了废人,必定会报仇。   他根本哪儿都不用去。   ……   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姜邑下意识往床边拱,结果拱了个空,他困惑地起身,接着听到了院子里的锄地声。   姜邑下床推开门。   门口的空地多了一片花架和遮雨棚,赵允隋已经翻好了土,分出左右两道小园子,看他出来,面色从容道:“花和药材都能种了。”   “……”   姜邑慢慢走出门,嗅到灶房那边的苦药味,愣道:“你自己熬药了?”   赵允隋嗯了声,他好像心情分外愉悦,唇角扬起了好一会儿才放下,随即杵着锄头朝他走过去,常年的端矜刻入骨髓,哪怕衣袍被泥土弄脏、步伐不稳,可依旧是往日贵公子模样。   外面是从私塾回家的童子,不好好读书被爹娘追着打,那童子一边跳着躲,一边唱着民谣气爹娘: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我就想过爹娘的日子不行吗?”   “我看你想找打!”   院子里,即将消失的最后一抹余晖落下来,姜邑半张脸都被染成了金色,卷翘的睫毛变得闪闪发光,他眨了下眼,眼睛忽然弯起来,伸手让赵允隋握住,又任由那十指紧扣,纠缠不休。   天空变得幽而远,万物也在这瞬息由眼入心。   “就先这样吧。”姜邑点着头说。   说那种花又种药的园子,又像是说了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by先秦古诗《击壤歌》   快要上夹子了,下章会在夹子当天也就是周日晚上的十一点更新,届时还是双更(我争取多更点),等下了夹子就定个阳间点的更新时间,宝们和我都别熬夜了~ 第25章 成仙25   说是半个月不出门, 可在家里懒乎乎过了八九天,姜邑就坐不住了,等上次使用归真大法造成的身体损耗一恢复, 就带着破魂剑出门。   离开前, 他将前段时间从几个老道手里买来驱邪符纸在门内贴了个遍, 又回屋里看了眼, 赵允隋前不久喝了一碗猛药,尽管强忍不适要下床,可没多久还是体力不支倒了过去, 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   姜邑把门锁上, 又扫了眼已经种上花的小园子,负剑走了。   这次接的生意是由陈员外介绍, 去帮一个船夫除掉河边最近出现的水鬼。   那船夫姓李, 大家平时都称他李老汉,当天下午他们碰了面,对方先领着他往江边走, 路上急匆匆说着这几天遇到的怪事:“从两天前开始, 我每次渡船回来就靠不了岸,船明明好好的,水下也什么都没有, 可是一旦离岸边只有十来尺的时候,不管我怎么划桨,船就是纹丝不动!叫了老乡挂绳子拉也拉不回去!我只能自己跳船游回来……第二天我试着游上船,结果你猜怎么着, 轻轻一划, 船就照常往对岸去, 可再往回划, 死活就是在那里不动!太邪门了!我怀疑船底下有什么东西作祟,大师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不为我自己,也为了附近急着过河的老百姓啊!”   姜邑摇头:“为不了。”   “……啊?”   “酬金够吗。”   “够倒是够……”   “那就行了。”   李老汉尴尬一笑,很快两人走到河边,姜邑看着水面上那只船,果然如李老汉所说,静静停在距离岸边十来尺的地方。   水面无波无澜,周围是山,不远处有个船夫临时住的棚子。   姜邑问他前两天有没有遇到怪事。   李老汉思索几下,摇头:“没,那几天过河的人也不多,都是老相识,何况出事那天我船上也没载人,只是去对岸那边的村子吃了次满月酒……再回来,就这样了。”   姜邑直接把人拽过来,胳膊一挥就扔下了水里。   “你!你这是做什么?!”李老汉在水里着急地扑腾起来,谁知再一抬眼,岸上的人也跳了下来。   姜邑速度比他快,几下就游到船边,撑着船头一跳而起,上船后拿起船桨试了试,果然无法靠岸。   李老汉艰难地爬上船,忍着心底的怨念瞥这年轻人一眼:“您看出什么了吗?”   姜邑诚实道:“看不出。”   李老汉:“……”   姜邑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往船舱一坐,又开始整理自己湿乱的头发来。   李老汉忍了他半晌,看他整理好头发以为可以开始干正事了,谁知又开始仔细擦拭随身带的那把剑,毫不着急。   李老汉继续忍耐:“你……你真是陈员外口中的江一大师?我没接错人吧?”   姜邑瞄他一眼,这时擦完了破魂剑,食指和无名指竖起微微一勾,那剑便腾空而起,顿时朝船下飞去。   “!”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的李老汉双眼微瞪,立马说不出话了。   很快,那把杀气腾腾的剑又破水而出,犹如乖巧的家犬,平稳冲回到姜邑手里。   姜邑道:“你这船底下,确实没别的东西。”   李老汉一愣:“啊?可怎么会呢?水、水鬼什么的都没有?”   姜邑摇摇头,让他划船去对岸。   到河那边要很长一段时间,李老汉一边划桨一边面容愁苦地念叨:“江大师,说实在的,我在这江边摆渡了大半辈子,以前真的从没遇到这种情况,这事儿莫名其妙,要只是船动不了也就罢了,就怕还有什么别的晦气,我家里上有老娘,下有儿女,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您要是帮我解决了这事儿,我一定好好谢您!”   李老汉平时没接触过修士,但那会儿看他能御剑,便当他是个了不得的高手,说这话很真诚,看这年轻修士仪表堂堂、颇有气度,也不觉得对方能真问他要多余的东西。   不料对方道:“是吗?那你要怎么谢我?”   李老汉:“……啊?”   姜邑以为他反悔,拧起眉头。   李老汉立马笑道:“谢!一定好好谢!对了,您喜欢吃西瓜不?我家里种的西瓜又大又甜,你要是不嫌弃,我给您扛些过去?”   姜邑没吃过西瓜,一听,脸上就露出兴趣来:“好吃吗?”   李老汉大声道:“好吃!家里老娘种的,保管甜!”   姜邑完全不客气:“好,到时候多来几个。”   李老汉笑起来,应了几声问他:“大师看着挺年轻,今年多大了?”   姜邑说:“十八。”   李老汉诧异道:“这么年轻啊?”   姜邑并不喜欢年轻,他每一世都是年纪轻轻死去,因此也没再说话。   到了对岸,姜邑查看几番,很快就发现了症结所在,他问那李老汉:“你吃满月酒那天,是不是捡了什么东西?”   “没有啊……”对方挠挠头,突然又道,“也不算捡,我那天船上缺麻绳绑货,在那亲戚家顺嘴问了声,亲戚就拿了一捆麻绳给我,现在还绑在船上呢。”   姜邑让他把那麻绳解开。   不一会儿,李老汉谨慎地捧着麻绳过来给他。   姜邑看了眼就提剑将麻绳斩成两段,那一刻,李老汉莫名听到了一声婴儿哭,以为哪里有弃婴,奇怪地探头四处瞧。   姜邑道:“你看看这绳子。“   李老汉心不在焉地回头,等垂眼看完,吓得连忙后退——只见地上满是短而细的婴儿绒毛。   “这、这是怎么回事?!”   姜邑看着最后一抹煞气从地上的消散后,道:“你这亲戚生的是不是双生子?”   “我、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吃酒的时候听人说那弟妹之前怀孕的时候肚子就非常大,本以为会生下个大胖小子,但孩子我看过,特别瘦弱,小小的一团……”   “那应该就是,”姜邑能看到不久前随着煞气一起消失的婴儿身影,想着先前从赵允隋那里耳濡目染学的相关知识,老神在在地道,“原本怀的是双生子,但生产时另一个胎死腹中,有些人为了避免死去的婴儿不愿离去,就会用些不入流的手段让死婴和别人结上牵绊,随别人而去。那家人给你的麻绳里面,显然编织了死婴绒发。”   李老汉登时脸色铁青,好一会儿缓不过来:“这……真是岂有此理!那家人也太狠了吧,我们一家平时可待他们不薄!”   姜邑说:“这死婴灵魂被你带走,但是怕水,这个应该是受母体影响,所以一直待在这头的岸边,那麻绳长度离两岸差十来尺,他一直在这头拉着,所以你的船回不了岸。”   李老汉瞪大眼睛:“还真是!我那弟妹平时就非常怕水!由此说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没把这晦气带回家里……”   姜邑没说话,先上了船。   李老汉连声感谢后便摆着桨往回划,这次果然没了阻碍,顺利靠岸。   李老汉欣喜不已:“江大师,这次多亏了你!”   姜邑接过酬金,问他:“西瓜呢?”   李老汉解决了心头大事,心情格外好,笑嘻嘻地把人领回家,天黑前在附近的地里摘了两个最大的西瓜,问他住在哪儿,要亲自给他送过去。   姜邑一手一个抱过来:“不用,你笨手笨脚,别摔了我西瓜。”   李老汉:“……”   他叹了口气,心道再厉害也不过是孩子心性,面上却还是满脸尊敬地笑着把人送走了。   姜邑回到镇上时,月亮都出来了,他抱着西瓜走了几步,走着走着就察觉到一股阴气,立马停了下来。   破魂剑一出鞘,那阵阴气瞬间远去,随后,姜邑听到了一阵嘤嘤的哭声。   他朝远处那道躲在树后的黑影扫了眼,看出就是河对岸逃走的死婴魂魄后,御剑的动作丝毫不减,那死婴看他面对哭声也不为所动的,连忙趴下做出求饶的姿态。   姜邑皱眉:“为什么跟着我?”   那死婴看他的身体一眼,低下头。   姜邑也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很快明白了,他先前使用归真大法吸食煞气,体内也残余了少许煞气,这死婴可能将他当成同类老大哥了,无处可去,就只能追寻“同类”。   姜邑说:“我不是,走开。”   待那道黑影低头缩进树后,他继续往前走。   到了家门口,姜邑推开大门,随即,竟又听到一声细微的哭声。   扭脸瞧去,那死婴还跟着他,刚刚是被门上的驱邪符纸烫得滚远了。   “……”   姜邑抱着西瓜进屋,抬眼就往里边的床上看。   赵允隋应该是刚醒不久,眼睫原本在闪动,听到动静后就伸手抓着床沿,竭力要起身。   姜邑立马放下西瓜准备去扶他,刚一弯腰,目光却扫到不远处的桌子。   上面盖着竹罩,菜汤齐全。   他面上微动,诧道:“你起来过?”   那边男人已经下了床撑墙过来,低垂着眼:“凉了,我去热。”   “别乱动。”姜邑伸手想拉他,只是一碰又变成了抱,对方双手一滞,立马将他用力圈住了。   姜邑说:“我带了西瓜回来,等会儿吃西瓜。”   屋里有些闷热,他们到院子里打井水,姜邑把两个西瓜全扔进桶里,看着西瓜浸泡在冰凉的井水里,还蹲下去拍了拍:“像是拍脑袋。”   赵允隋也蹲下去,唇角微提,在他后脑勺悄悄摸了摸。   接着,他们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乘凉,赵允隋仿佛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只要清醒着,必然要找些事做,夜里不方便看书,他就拿着木板在那敲敲打打。   姜邑一边看一边问:“你在做什么?”   赵允隋:“食盒。”   姜邑:“真精巧!”   赵允隋垂眸看他一会儿,又继续忙活,把那食盒做完后,他突然说:“门外有东西。”   姜邑一愣:“你怎么知道?”   赵允隋薄唇抿直,低声道:“我灵根还在,能闻到一些气息。”   姜邑想了想,过去挨着他把今天做的生意说了,最后问:“你们修士遇到这种没杀害人的邪祟,是不是会超度?”   赵允隋嗯了声,眼睫垂下,没再说话了。   姜邑顿时有了数,这种超度需要灵力,于是道:“那就等你以后恢复了灵力,再超度他。”   赵允隋身子微僵。   姜邑亲昵地在他唇上碰了下,道:“你别再试图运功刺激灵根了,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去秘境入口一次,说不定就能找到进去的办法。”   他知道神医那些药虽然猛,但不至于让赵允隋反应这么大,想来想去,只能是赵允隋私下趁他不在刺激过灵根。   神医说过,赵允隋修为散尽,身体已和常人无异,若不用那些奇药灌着,甚至连常人的体魄都没有,虽还有灵根,却几乎等同于废灵根了,在身体不变的情况下擅自运气调动灵根,很容易造成身体崩乱。   那句话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赵允隋都躲避着他的视线摆弄那食盒,姜邑起身时,他才猛地伸手抓他胳膊:“我答应你,再也不碰灵根了!”   姜邑只是想去拿西瓜,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但听他这么说,也放了心,同时对门外那小鬼也有了安排:既然那小鬼无害,又愿意当小弟,那在找到可以超度他的修士前,不如物尽所用地差遣差遣好了,万一穷奇鬼前来找赵允隋报仇,这小鬼也能做个及时的耳报神。   如此一想,姜邑愈发觉得自己成熟了,有此奸商心态,日后做生意也绝不会亏本,于是去门外给了那黑影一个眼神,唇语一番,对方心领神会,忙点头答应。   西瓜比想象中还要甜,吃完了西瓜,姜邑就起了瞌睡,他不想屋里屋外两头跑,直接就在院子里洗起澡来。   赵允隋每天天黑前都会自己清洗一遍,他身躯偏寒,夏天也不容易出汗,因此也没必要再洗,姜邑瞥他一眼,脱着衣服道:“你先去睡吧。”   赵允隋充耳不闻,在后面帮他兑热水,水温可以后,拿起澡巾说:“我给你搓背。”   姜邑打了个哈欠,本来也不太想动,看他真不走,乖乖转过去。   小院的树上时不时发出蝉鸣声,清凉的夜风摇晃树叶,姜邑身上的热汗被一瓢瓢热水冲下去,瓷白的皮肤染上月光,沾着几缕微卷的乌黑长发,水淋淋,透着雾气。   姜邑觉得身心一下子清爽了,懒懒地说:“我又想吃西瓜了……”   话没说完,就安静下来。   明明不冷,姜邑肩膀还是抖了下,尤其在赵允隋吻上他后背的那一刻,抖得极其明显,抖完了又笑:“别玩了。”   他这句话让赵允隋停下动作:“不是玩。”   姜邑呆了下,低头随便应了声,冲完澡在外面站久了就冷,赶忙拿起浴巾擦了擦,拽着赵允隋回屋睡觉。   他怕热,床上铺了竹席,一躺上去便烙饼似地滚一圈,然后抬头去亲赵允隋。   赵允隋这次却不再温柔,黑夜里盯着他的眼瞳犹如豺狼,没一会儿,姜邑觉得嘴唇疼,起身就挠他:“不准咬我。”   赵允隋任由他挠,依旧狠狠地咬,不仅咬他嘴,还往脖子颈窝咬,又亲又咬又吮,吃人都没这样急的。   姜邑不挠了,呼吸声渐渐变了,恍惚中就说:“我……我忽然想起我以前做的梦了。”   赵允隋的嗓音很低:“什么梦?”   姜邑嘴巴张了张,没说。那个梦里他和赵允隋也是这么玩闹,然后就闹到了别的事上……   他想得整张脸都开始发烧,热得难受,伸着四肢去抱赵允隋,试图降降温。   可赵允隋的身体也变得滚烫,尤其在他主动抱过去的时候,几乎热成了火炉。   他们眉骨抵着眉骨,鼻尖抵着鼻尖。   赵允隋屏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忽然,姜邑听到他说:“阿邑,我受不了了。”   ……   曾经梦到的事情在身上真切地重演一遍后,也没能因为做过梦这种“准备”而改变太多。姜邑此前几乎没有哭过,可在这种事情上,很多情绪完全不由得他自己,到最后,只能捂着眼睛,捂不动了,赵允隋俯身帮他捂,一边捂着一边去吻渗出来的泪,最后猛地放开手,没命地啄吻那些扑簌而下的水珠。   屋外夜风呼呼哧哧。   姜邑多了一身汗,头发也被男人手指撩起薅到耳后,他还是嘟哝着说热。   湿哒哒的眼睫被密密麻麻地亲,亲得他浑身发麻,许久后,姜邑几乎睡着了,迷迷糊糊看到赵允隋拿了拧了水的澡巾给他擦汗,问他还热不热。   姜邑闭上眼睛,又变得懒懒散散,摇摇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香。”   赵允隋眸光一暗,没忍住,近乎狠戾地在他唇上碾了起来……   香味浓郁,是姜邑曾经抹到自己脖子上的那种特制花香。   他在芬芳香气中一夜无梦,痛痛快快睡到了翌日晌午才醒。   赵允隋已经做好了饭,拿着前几天买的布料给他缝制夏天的衣袍,看他醒了,双耳微微发红,避着他的视线过来帮他穿衣服、梳理那乱成一片的头发。   姜邑倒没什么不适,吃饭的时候也坦然看着他,竟还问他以后如果经常这样,他会不会吃不消。   赵允隋一下咳嗽起来,姜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犯了病,结果对方急匆匆起身,出去了一趟又面色平静地回来,脸上湿着,显然用井水冲过,这次只坐在他对面吃饭,怎么也不回答他那句不知羞的话了。   可到了晚上,又是另一幅模样。   如此过了几日,姜邑有些爱上了这样的日子,赚钱攒钱的念头也愈发的强烈,他穿着赵允隋给他做的衣袍开始早出晚归,有时候白天出门,就拿着赵允隋做的小食盒,里面每次都会放满吃食,有时候是水灵灵的果子,有时候是特制的凉菜或糕点。   每次看到新的东西,他就觉得意外,觉得赵允隋除了不再能除祟,几乎无所不能,有时候遇到其他一起活动的老道,听那些结了道侣的老头谈论家里的老婆孩子,他也会起了一些攀比心思,不过都是等他们说完,才不屑地说一句:“那些算什么,我家里的什么都会。”   那些老头懒得搭理他,他又赞赏道:“长得也好看,和我真是一对璧人。”   老头们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夸老婆居然还能还连自己一块夸?这要是去了外边,得挨多少打?   大家其实也都知道,这小小的花清镇留不住这么一个本事大又自恋的年轻人,于是每次相聚,问彼此的第一句话就是:“那江小臭美走了没?”   每次听到否定的回答,都失望地长吁短叹。   直到一个半月后,花清镇的稻穗一波又一波地熟了,这群老道终于听到了好消息,还是两个!   一个是江小臭美终于跑了,另一个则是高敬王和他的儿子赵允平带着众多高手回了沂周,即将在他们这个小地方靠岸歇脚!   ……   姜邑是最早通过陈员外得知的消息,那时候赵允隋的身体早已恢复得和常人无异,之后确实听话得没再折腾自己的灵根,但每日天不亮就开始起来练功。   姜邑没有阻止。   他知道赵允隋需要强悍的体魄才能平衡与曾经相比天壤之别的凡人躯体,有时候也会拿出破魂剑让他练剑试试,可赵允隋从未拿起过,好像那把曾经贴身走哪带哪的名剑真的和他再无瓜葛。   起初听到赵允平要来的消息后,姜邑就直觉穷奇鬼那邪祟也会出现,那股直觉强烈到他知道这可能是完成任务的最佳时期,当天就问神医要了一味奇药,亲眼看着赵允隋喝完。   傍晚的小道上,神医笑嘻嘻收了他递过来的金子,又看了眼马车里蹙眉沉睡的男人,问:“五天后你真的会来?要是不来,我可就把人扔在你说的那什么秘境边界不管了啊!”   “他醒了,你想管也管不了,”姜邑喃喃道,“只要成了,我一定会去,你拿了我的钱若不好好办事,等着死吧。”   神医已将他当成朋友,嬉皮笑脸道:“行吧,那五天后见!”   看着马车彻底消失在路道尽头,姜邑又瞥了一眼树后那道黑影。   小鬼能感受到远处同类浓重的煞气,正瑟瑟发抖。   姜邑道:“那是穷奇鬼,你别跟着我了,你这点儿阴气,怕是一靠近就得被吸没,他被赵允隋重伤,怨念极大,可不会看你是同类就放过你。走吧,我早晚找人把你给度了。”   小鬼却摇头,还用手比了几个手势。   姜邑本来要走,一看,没了声。   小鬼用手势说:赵允隋知道我的存在,很早开始就每天都私下给我烧纸,雇我天天跟着你,只要预感有危险就要及时把你所在的地方告诉他。   我已经收了不少好处,虽然他现在晕了,但好孩儿要守信,收了钱一定要把事办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明天争取把这个世界更完,最迟后天! 第26章 成仙26   夜幕下的江边。   小鬼还是紧紧跟着姜邑, 明明怕水,吓得都要站不住了,可还在往水下去, 姜邑没办法, 索性上来找了干水袋, 把那道黑影薅过来, 捏成一团装进去。   小鬼很听话,安安静静待在里面。   高敬王的那艘大船还没靠岸,姜邑之前打听得比较详细, 知道大概方向, 挑了个偏僻无人的江岸跳下去。   他在水里游了很久,累的时候就御剑上来喘几口气, 自我感觉可以又立马钻入水里, 如此一段时间,嗅到的那股煞气愈加浓烈,连身上的破魂剑都微微震了下。   姜邑知道, 那艘船就在附近了, 他悄悄往起浮,只冒出一双眼睛。   不远处的江面上,帆影飘扬, 船身庞大,稳稳向前滑去,甲板上只有几个来回巡逻的侍卫。   姜邑悄悄游过去,在侍卫前不久离开的地方御剑而上, 一到船上, 迅速翻身钻入一旁的货箱后躲着。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 新的侍卫过来巡逻。   突然, 一记手刀从身后劈来。   男子惊愕地瞪眼又无力地闭上,不受控制地倒下。   姜邑换上侍卫的衣服又快速将其藏入货箱后的缝隙,之后大大方方站起来,朝船舱走去。   船内有多个房间,其中两个房间外有数名侍卫把守,应该就是高敬王和赵允平分别住的地方,另外几个房间偶尔走出几个身着道袍的人,是高敬王亲自从京城带回来的修士。   姜邑来回“巡逻”几次,很快把这艘船的内部摸透,他走到高敬王房前,对那几个侍卫说自己有要事需要进去亲自禀报。   船上人多,还有个别是皇上亲自派遣的大内高手,尽管看他面孔生,但毕竟是在辽阔的水面,混入歹人的可能性低,那几个侍卫本就早有松懈,在昏暗火光下打量他几眼便进去禀报,出来后道:“王爷让你进去。”   门一开,姜邑就看到了里面的陈忠,不过光线不好,他又低着头,对方没注意到异常,瞥他一眼领着人往里走:“是水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姜邑略一抬眼,看到高敬王正坐在最中央的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品茶,房间内除了贴身侍卫陈忠,再没了别人。   “是有些问题,事情紧要,怕走漏消息,属下不敢借旁人之口禀报。”   陈忠一听就立马握住佩刀,那边高敬王以为他是巡逻的侍卫,放下茶盏问:“怎么回事?平儿不是说邪祟在花清镇,总不会现在跑到江上了吧?”   尽管早就察觉赵允平有问题,可听到这话,姜邑还是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他连忙将那股情绪压下去,稳着心神走上前,行礼拱手。   高敬王不耐烦地让他快说,谁知方才还低头行礼的侍卫竟一脚扬起,直朝他而来!   那一脚犹如千斤重的利器,高敬王一下被掀飞,身子刚落地,又瞬间就那腿压住侧脸,对方脚一勾,他脖子彻底被锁住了。   但凡那铁片般的脚转动一下,他顷刻就得咽气。   这一出来的毫无预兆,尽管陈忠用了平时最快的速度,可还是差了半步。   姜邑压着腿下屏息不敢言语的高敬王,仰头看向陈忠:“外面一旦有人进来,我就立马摘下他的脑袋。”   原本还准备给外面放信号的陈忠顿时不敢动,这时他已看清了那张满是杀意的脸,愤怒道:“是你!”   地上的王爷却把那微不足道的下人忘得一干二净,还当是邪祟附身了他的侍卫,忙低声道:“你放了本王,本王大不了不让那些高手追杀你便是!”   姜邑笑了声。   陈忠着急提醒:“王爷,他是那个跑了的姜邑。”   高敬王一愣,思索了好一会儿,又仰头看他,不敢置信。   陈忠的职责是保护王爷,他不知道姜邑此举的目的,只好放下姿态恳求道:“姜邑,王爷之前虽然误会了你,但是发现真相就立马撤去了你的通缉令,你若要报仇,就太没道理了……”   姜邑懒得听他多说,从怀里掏出一个药丸强行往高敬王嘴里塞,对方唔唔着要吐出来,可被捂死了嘴巴,只能任由那药丸顺着唾液咽入喉咙。   陈忠脸色大变,欲要上前,看那脚往下压,连忙停住:“你、你给王爷吃了什么?!”   姜邑:“毒药,解药我有,但可不在我身上。”   高敬王和陈忠同时变了脸,一个惊恐,一个着急。   姜邑自然没毒药去喂这王爷,那药丸是从神医那边顺过来的安睡丸,因为在水里泡过,味道有变,对方惊恐下也察觉不到,只拼命做出干呕的模样。   姜邑有了筹码就将人放开,任由陈忠冲去将人扶起,自个人走到了那太师椅上坐下:“别想着杀了我再去找大夫制作什么解药,这药效快,若是一个时辰内不服解药,就会暴毙而亡。王爷真想活命,这段时间必须保证我的安全,等靠岸,我就第一时间把解药交还给你。”   陈忠气急败坏:“我们凭什么要信你?”   姜邑说:“那你们就不要信好了。”   “……”   没人敢拿自己的命去堵,尤其是日子过得美滋滋的王爷。   高敬王颓然道:“好,本王依你就是,但你若敢算计本王,本王定让你五马分尸!”   姜邑一眼都没瞧他,问陈忠:“为什么要在花清镇靠岸?”   走水路,到沂周最近的码头完全比兜一圈停在花清镇的码头要快得多。   陈忠看王爷一眼,得到应允,握拳道:“王府内的邪祟你也知道,当初附身小公子尸体离开王府,后来就再也没了消息。回程的时候,二公子做了个梦,说是梦见那邪祟住在小公子体内在此地作乱……王爷问过那些高手,怀疑是小公子托梦让他来此地解决这件事,于是就换了路线。”   姜邑问:“赵允平是不是住在对面?”   陈忠点头。   姜邑在太师椅上放开手脚坐了会儿,待身上的疲劳得到缓解,伸了个懒腰便站起身,也不理会那两道暗藏杀机的目光,过去一把钳住陈忠的胳膊。   他力气很大,这一下用了七八成力道,陈忠痛得险些哼出声,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的骨头要断了,看他只剩下了满眼惧意。   “你跟着我,”姜邑瞥向那边狼狈爬起来的高敬王,“我们出去后,你对外下令,说自己要休息,不许任何人进来。别想耍花招,你要是自己都不惜命,我也没办法。”   高敬王本来还要呕吐,闻声,用力咬着牙点头。   陈忠以为他只是要拿自己做人质,反而松了口气:“你要带我去哪儿?”   姜邑推着他往前走,即将到门口的时候,猛地一用力,直接把陈忠平时拿刀的那只胳膊扯得脱臼,毫不留情,随即又捂紧对方痛呼的嘴:“让你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要废话。”   陈忠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姜邑等他神色慢慢稳住,才打开门一推,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陈忠武艺高强,年轻时也没少受伤,这点忍痛能力还是有的,回头讪讪看了姜邑一眼,语气听上去没什么异常:“带我去你说的地方看看。”   姜邑微微拱手,带他往船头去。   那边还有几个侍卫在来回走动,姜邑一个眼递过去,陈忠便指挥道:“你们先去检查下船舱内的货物,御赐之物,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侍卫们领命离开。   陈忠僵直站着看他。   姜邑确认四下无人,拽住陈忠,接着一跃而起,从高高的船头跳下去,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时,及时抛出两道铁钩,稳住降落的身体,之后将其中一根绳子递给陈忠,先一步往侧边的船身移动。   陈忠虽只有一只手能动,但会轻功,尚能勉强跟上姜邑的步伐。   不多时,他们就停在了一道狭小的窗下。   陈忠知道,那是赵允平所在的舱室,他有些不解地看向姜邑,可对方什么都不说,往上轻轻移动些许,便顺着木窗的缝隙往里看。   陈忠只好也往里窥视起来。   里面有不少人,赵允平坐在房间的主座,六七个京城修士则坐在赵允平对面,一起商讨着如何解决花清镇邪祟的事宜。   几个修士说完计划,齐齐看向赵允平。   赵允平敲击着桌面,笑道:“晚些我去请示父王,如果没有问题,就这么来吧。”   话谈到此处,几个修士纷纷告辞,最后一个修士起身时,赵允平笑着将人留住,说与他投缘,要小聊一番。   门关上,那修士眼底得意,正要说话,谁知一转身,就被张开嘴巴的赵允平扑倒在地。   赵允平像是一瞬间成了非人的怪物,一口就咬向那修士喉咙。   对方反应很快,可还是被赵允平咬住了肩膀,接着就生生撕咬下一块肉来!   修士的嘴巴却被一团黑气堵住,硬是叫不出声,只错愕地瞪着眼前发狂的赵允平,恐惧渐渐化为绝望。   窗外的陈忠直接傻了眼,还没回过神,身侧的人已经破窗而入。   姜邑在进去的前一刻就御剑朝那道身影挥去。   满嘴是血的赵允平回头避开,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后,怔住,脸上一片欣喜,突然大笑起来:“我还没找上你,你倒送上门来了!”   那声音阴诡至极,姜邑知道此时说话的应该是赵允平体内的穷奇鬼,没搭理,在破魂剑震动盘旋时,快步上前,伸手就去抓赵允平脑袋。   对方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好身手!阿邑,这么多年 ,你居然在我身边藏得如此之深!”   这是赵允平,姜邑握住了飞回的破魂剑,二话不说砍过去,眼底厌恶至极:“别那么叫我!”   赵允平这次没能完全躲开,被砍中了肩膀,血液和几缕煞气一同飞溅开来,他痛得目眦欲裂,又恨又气:“狗东西!贱东西!不识好歹!”   陈忠这会儿也跳入舱室,先去扶起那边满身是血的修士,之后就用力拉门准备喊人过来。尽管他脑子一片混乱,可亲眼看着赵允平如此可怖的行为,心知大事不妙,而对方先前提议去花清镇靠岸,也很可能有阴谋……可接下来,无论他怎么推门拍打或高喊,那门就是拉不开。   外面也没有半点儿动静。   这么大的声响,居然都没人听见。   地上的修士痛吟着说:“看、看样子,二公子在这舱室设了幻境,我们现在应该就在幻境里。”   这句话其实已经点明了赵允平的身份。   赵允平没有修行过,自然结不出幻境,身上始终也没有任何灵气挥出,而除了修士,能结出幻境的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陈忠看那边两人打得激烈,速度一个比一个快,不一会儿竟成了两道残影,将舱室内的桌椅毁成一堆残屑。   陈忠拿着刀的左手抖动几下,想上去先制服赵允平,可实在有心无力,只好看向地上的修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看不出来吗?是邪祟……”修士捂着伤口,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一脸痛色,“前几日那六个道友,怕是已经出事了!”   陈忠脸色难看至极,此人说的那六个修士原本也在船上,前几天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信书说是先一步回花清镇打探。大家都觉得奇怪,那六人确实可以御剑飞行,但是这么远的水路,会耗费不少修为,没必要急于一时,最后一番探讨又不了了之,只当是那几位修士看同行高人众多便由此松懈了。   那边打得天昏地暗,这边陈忠先帮修士止了血,之后似乎为了验证什么,快步走到舱室最里边的柜子前。   幻境是参照现实所化,舱室原本有的东西,幻境里大概也会有。   陈忠用力拉开了柜门。   哪怕已经做了最坏的预想,可看到那堆沾着凝固黑血的人体残骨,他还是没能站稳,跌在地上,呕一声吐了出来。   舱室另一头,姜邑没有灵力,只能提着破魂剑宰猪般一道道杀去。   赵允平成了邪祟新的躯壳,有了邪祟之力,也不怕他,一招接一招地和他来往对抗,半晌后,看他气喘吁吁,速度变慢,笑道:“再怎么样,你也是凡人之躯,想斗得过我,痴人说梦!”   姜邑回头又是一剑杀去,他近乎杀红了眼,只盯着那抹身影不停地追砍,嘴里自言自语:“一片片削去,总能削个干净!”   赵允平被他一剑又刺入颈窝,血液和煞气开始外溢,他沉着脸吼道:“想留你一命日后来用,你却非要找死!”   刹那间,浓重的煞气倏地涌出,如铁笼将姜邑身体包围,又骤然缩紧!   黑雾里的身躯起先还在挣扎,不多时,就慢慢不动了。   赵允平伸手上前,死死捏住那煞气中的脖颈,捏得手背青筋爆出,一直到那清瘦的身躯完全不动了,才恨恨收了手,他先是扯唇一笑,笑完,又盯着黑雾里了无生机的尸体作出痛苦神态:   “我本来没想让你这么死的……”   “贱人!贱人!”   “给你活路你不要!”   “你想攀着以前的赵允隋也就罢了,那时候他是世子,是天降之才……人往高处走,我不怪你,你我是一路人,我理解你的野心,我理解的……可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啊?!”   “怎么就死了呢……”   “真是可惜没能告诉你,赵允殊被夺舍,我三年前就发现了,你要是知道我的聪慧,肯定不是这么个瞧不起的表情吧?”   “你若没死,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能发现……”   “发现也不难,赵允隋去修仙,未来能与我争夺爵位的只有赵允殊一个,我怎么可能不关注他?他身边的仆役,全是我的眼线,他一举一动,我全部了如指掌!”   “论才智,我根本不输赵允隋!!!”   幻境里的舱室回响着赵允平一人念来念去的声音,如今杀了破魂剑新主人的姜邑,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威胁彻底没有了,只瞥了那边惊恐的两人一眼,便又全心围着眼前咽气不久的人来回渡步,声音一会儿是那邪祟的,一会儿是赵允平自己的。   邪祟:“你做了我的祭品还不与我站在一边,与赵允隋合谋害本尊,你该死!该死——”   赵允平:“本是我的奴仆,不忠于我,确实该死!”   ……   陈忠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无法闯出幻境后,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也豁了出去,对那边的赵允平不忿道:“二公子,你既然没被邪祟害死,为何还要与邪祟为伍?”   赵允平回头,打量着他,之后笑道:“我体内的东西还差一个人就能完全修复好了,我也舍不得先吃姜邑,不如就你吧!”   话落,陈忠便被那股煞气拉到赵允平面前,他惶恐摇头,试图唤回眼前人的良心:“二公子!我知道你是被邪祟蛊惑,可你不能再错了!你又何必如此?世子若不是因为这邪祟也不会回凡尘,你是王爷最看重最栽培的儿子!王府上下都敬你,你何必自毁前程?!快醒醒吧——”   “醒醒?”赵允平瞬间笑开了,“我若告诉你,我始终都知道王府进了邪祟,甚至还暗中帮那许莲儿和后来被东贤夺舍的赵允殊,你岂不是要气死?”   陈忠猛地滞住。   赵允平看他如此反应,笑声不止:“还最看重、最悉心栽培的儿子?呸!整个沂周谁不知道我赵允平就是捡赵允隋的漏!你以为我不知那些平时奉承我的小官私下如何说我?”   “什么都比不过世子,若不是世子修仙,一个庶子哪有这么好的运气?若哪天世子不愿修仙,我这个庶子就得滚一边儿去,休想再肖想爵位……是不是?”   “公子……”   “凭什么?!”赵允平满眼浮出戾气,“我凭什么要一个连王府都没能待几年的人永永远远压在我头上?”   “我告诉你!许莲儿杀死东贤那晚,我就偷偷跟着看到了!我明知那不男不女的东西身上有邪祟,可我不仅不害怕,反而兴奋得浑身发抖!邪祟有什么不好?它能让许莲儿把一个金丹期的高手杀死又复活,试问你们仰慕的赵允隋,他有这样的本事吗?”   “那东贤也够蠢,不愿意成为邪祟祭品,将它藏在镶秋苑滋养,找别人代替自己成为躯壳……结果怎么样?那么轻易就死了,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你当我是被蛊惑?你可知三年前画舫的起尸事件是谁做的?”   陈忠:“……”   赵允平道:“我那时候还不确定邪祟的能力,看到那李兄养在外室的女子跳河,想到正好可以试一试,将那女子捞上岸,可惜当时还有几口气……”   陈忠瞪大眼睛:“你……”   “对,我准备亲手掐死她,不过想到赵允殊被夺舍时许莲儿还没死,还是留了她一口气,直接扔进了镶秋苑。”   “我当时亲眼看着她起尸,爬墙逃出去,跑去画舫,杀了李兄。”   “我那时就知道,这邪祟是个好东西,可以帮人实现一切愿望!”   “我放纵东贤扮作赵允殊滋养镶秋苑的邪祟,为的不过就是这一天!”   忽然,赵允平声音低了下去,转身看向被煞气包裹的尸体:“不过还是松懈了,居然没发现身边的人有着修习邪术的天赋……要不是东贤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姜邑献给邪祟,我或许都要一直蒙在鼓里了。”   陈忠面色一片死白:“二公子,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难道忘了江夫人怎么去的?她是为了救你!死在附身小公子的邪祟手里!”   赵允平一听,笑得满眼阴冷:“我娘不死,父王怎会对赵允隋的能力失望?又怎能不对我心怀愧疚,往后若面对赵允隋放弃修仙的情景里,又如何愿意把大权彻底交给我?”   陈忠几乎不敢置信看着他,他想不到有人能狠到这个地步,哑然失声后,又恍惚低喃:“你……你究竟什么时候与邪祟做了交易?”   他想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允平早已不是赵允平的。   “也不算久,”赵允平脸上闪过得意之色,“进京面圣之前。”   “……”   “那时候我找不到姜邑和赵允隋,本以为邪祟真被赵允隋在外面除了,还可惜不已,谁知离开王府的前一夜,这邪祟气若游丝地找上了我。”   “你说赵允隋是不是个废物?都把邪祟逼到如此地步还能把它放跑了!那一缕煞气,随意找个有点儿灵力的修士都能一下杀了吧?害得我后来不停找修士骗来给它吃,帮他修复……赵允隋这个废物!”   “……”   “其实去花清镇也没别的计划,我只是想去看看成了废人的赵允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让你们瞧瞧你们崇拜的是个什么玩意儿!顺便把这不知好歹的贱人找回来,我喜欢他,都不在意他低贱的身份,可他就是这么不知好歹!”   “死了活该!!!”   一道极其弱小的黑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捂嘴哭泣不止,转眼跑出幻境不见了。   赵允平不知幻境里还有别的小邪祟,自然也不知有东西跑了出去,拍拍陈忠的肩膀道:   “既然说了这么多,也不妨都告诉你,你可知邪祟帮我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陈总早已从他前不久的话里猜出了,彻底不说话了。   赵允平微微笑着:“我的愿望,便是让那个被你们奉为神祇、仰慕尊敬、明明从来没做什么却永远压我一头的赵允隋,沦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废人!”   这句话说出的瞬间,那团距离他极近的黑雾里骤然扫来一只带风的手掌,那手掌呈狰狞的爪状,舱室内的所有人都还没能看那是个什么东西,便先听到了一声“咔嚓”,接着,那“咔嚓”声绵密地持续,伴随着赵允平失控又震撼的惨叫嘶吼。   黑雾里,一双细长的腿踏着缝了独特花纹的黑靴走出来。   赵允平的头骨被那手掌生生捏碎,他五官流出血,双目几乎迸裂,愤恨又悲哀地转过视线,瞪着姜邑。   姜邑:“谁说赵允隋是因为你的愿望变成那样的?”   赵允平流出血泪,是怨,是恨,还有无尽的惧:“姜……”   “你也配?!”   话落,从赵允平天灵盖欲意钻出的煞气也被那双兽爪般的手掌逮住,只随意一搓,竟就碎了……   此时此刻,姜邑脑内传来系统的声音:“恭喜宿主任务完成!你终于发现这个世界杀死邪祟的正确方法了!不过你消耗了一个龟息丸假死,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大幅度缩短,不能超过一年了哦!”   姜邑没说话,他是在和赵允隋隐居这段时间,慢慢想出的这个方法。   他将命簿所言来回看了几百遍,又想起三年前赵允隋曾经在幻境里杀过有可能被邪祟附身的女鬼那次,来回推断,觉得很不合理,如果当时女尸被邪祟附身而去杀人,当时就该被赵允隋杀死除掉才对,那为何邪祟还在,命簿又非要他去做那样与邪祟交易的任务?   为什么非要他?   他有什么不一样?   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命簿里的姜邑,对世子求而不得——有了情。   所以,如果没有猜错,邪祟的弱点,就是躯壳所动情的人。   他需要在赵允平对他有情时,将其一击杀死!   且保证那一刻掌控身体的是赵允平本人,而非邪祟。   这就是除掉邪祟的真正办法。   安静下来的舱室逐渐发生变化,幻境开始消失,外面传来侍卫和修士的脚步声。   可室内变化依旧在进行。   入目所及皆是万丈金光,云雾翻涌。   跌坐在地上的陈忠怔然抬头,眼睁睁看着那死去又活来清瘦的身躯被紫气环绕,天雷伴随着龙啸轰然而降,源源不断的灵气急速涌进,万物在一瞬间都失去颜色,只剩下近乎要将天地毁灭般的狂风与电闪雷鸣。   那个昔日在王府被人辱笑又被逼走的奴仆,就这么……原地飞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成仙(完)   飞升的过程并不漫长, 在神力灌入身心的一刹,姜邑的身体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犹如金蝉脱壳, 他亲眼看着自己那具身体褪去血色, 转眼又在众人破门而入的时候, 化为灰烬。   地上除了赵允平的尸体, 只剩一把剑和空荡荡的衣鞋,衣袍靴子上的花纹很少见,可若仔细看便能看出是合欢花的形状, 只是第一个缝制的手法错了, 为了避免不一样,后面所有的全部参了着第一个错误的花纹。   他们谁都不知道, 那正是王府消失的世子亲手缝制。   有很多人在叫喊、质问、吵闹、惊叫……除了清醒目睹了一切的陈忠, 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早已脱胎换骨的姜邑在风云席卷中,直上苍穹,飞升成仙。   人与仙有着极大的差别, 仙可感知万物, 观众生,通感亦会变得深远而玄妙,诸多无形之物冥冥中于心中有了形迹。   云雾里的身影闭上眼睛, 待那阵山崩海裂般的雷鸣停下,姜邑轻飘飘地停在了一处漫无边际的虚空之境。   他仍旧闭着眼睛,抬步往前走,只是每走一步, 耳边就有一段声音浮现。   最开始是人的笑声, 再走一步, 又是震耳欲聋的天崩地陷, 接着是天道大怒后的雷雨轰隆,然后是横空而出的凶兽嘶吼……   走到最后那一步,姜邑的神识忽然看到了邪祟消失前的最后一抹残念。   对方凄然问他:“既是同根同源,你又何必对我赶尽杀绝?!”   姜邑静静立在云霄之上。   在邪祟残念出现之前,他脑内已闪回无数记忆。   那些关于主世界的记忆本该让他愤怒,可是成仙带来的巨大神力让他暂时摒弃了怨憎恨,情绪也空空荡荡的。   他不知道做什么,只是一动不动地伫立,直至那抹残念消失。   系统似乎也没想到他还真能抢在转世的神明之前成仙,震撼得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也不敢发出,只能在心里吐槽:“他奶奶滴$&%!#……”   然而就算不说话,宿主竟也不放过它。   姜邑直接以指插入胸口,驱御着神力一瞬间就这东西拽了出来。   一团白雾的系统还没来得及看出眼前情景,就被姜邑一手捏入掌心,但凡对方再增添些神力,它就会灰飞烟灭。   系统第一次感到恐慌,还没出声,就听姜邑道:“你骗我。”   它这下再傻也看得出对方恢复了大半主世界记忆,心凉了半截,忙解释道:“宿主你先冷静!我、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说你是人,你也确实的是人啊!就算主世界天道后来把穷奇残余的念力注入你体内,可你的本体……也确实是人啊!”   “呃呃……救命!你、你不能杀我,我真的没骗你,你捅破天道报仇后,主世界确实就只剩最后一个神明了,我、我真的没骗你……”   “是、是你毁了天道,才会被崩塌陨落的天道惩罚到三千小世界受苦轮回,只是你自己弄错了人!这些……我都没有骗你!”   “啊啊啊痛!你不要杀我,没了我,你就真的再也回不了主世界了!”   ……   很久之后,姜邑松了手。   系统发现自己得救,迅速又飞入宿主体内,害怕得根本不敢乱说话了。   虚无深处,一道威压力十足的声音传来: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为了讨好姜邑,系统立马小声解释起来:“这是小世界的天道,也就是这个小世界的顶级管理者,它让你赶紧去你该去的地方别留这儿了,咱们快去下个世界吧!”   听到“天道”二字,姜邑唰地睁开眼睛,出手就朝那音源之处震出大半神力。   随后只见雷电交缠着劈去,前方的迷雾被击得裂开散去……   他这一下,让原本紫气盘旋的尽头被一股浓烟取代。   居然攻击小世界天道,系统看傻了,开口阻止:“宿主,你不可以……”   没说完,天道的威压已经重重朝下压来。   系统懵了,宿主就算成了仙,也不可能斗得过小世界的天道,那股威压恐怖至极,连躲在宿主体内的它都被震得心慌意乱,更别说要直接面对这天威的姜邑了。   “宿主!现在就和我去下个世界吧!打不过我们就跑!反正任务已经成功啦!”   姜邑好像根本没把它的话当一回事,又抛出一股神力回击天道,之后眼也不眨地转身朝下界跳去。   风声极大,泛着金光的衣袂被灌得鼓涨,姜邑的身体被灌满风的衣袍包裹,落得飞快,眨眼间就冲破云层,飘摇而落。   系统在风中大喊:“宿主,你飞升成仙是不可随意下凡尘的,不过你讨好天道或许每年也能下来几次,但现在明显得罪了天道,你就算下去,也没人能看得见你!你这是又是何必呢?快和我去下一个世界……”   话没说完,被一丝神力直接捂住了嘴巴。   姜邑蹙着眉心闭上眼睛,身体往下坠落的时候,他不断回溯着那些找回的记忆。   他与天道的恩怨已经清清楚楚,可是关于赵允隋的前世,他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以前,他被系统的话误导,以为赵允隋就是推他落入三千小世界的神明,那次听到对方说的“熟悉感”,他不仅不意外,甚至觉得可笑。   此刻,他却是一点都不明白了。   主世界的记忆里,他与天道之外的神明几乎没有接触,他甚至到如今都不知道主世界仅剩的那位神明姓甚名谁。   ……   姜邑在花清镇附近的江面飞升,这次也落在了花清镇的地界里。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姜邑不过在天上与小世界天道周旋一个来回,再回来,竟已过去了一个月。   如系统所言,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看得到他。   他在人群里走了几步,听到几个闲散着摊主聊着沂周最近的大事:   “告示看了没,又在寻找名医呢,王爷这次是病得真厉害,据说是心病……不过谁遇到这样的事受的住呢?三个儿子没了两个,唯一那个修仙的还……唉!”   街道人声鼎沸,姜邑忙问那摊主:“接着说!”   可是对方根本什么都听不到,摇晃着脑袋又和隔壁摊主聊起了别的。   姜邑上前就要逼问,可手一靠近,便从那人身上穿了过去,他气得脸的都皱巴了,要使用神力去问,系统连忙道:“不可!你现在是神仙,这个小世界灵气稀薄,成为神仙不容易,天道为了拉开仙凡区别,成仙后的规矩也非常多!你要是随便对凡人使用神力,会遭雷劈的!”   “……”   姜邑咬牙收了手,想起曾经和神医的约定,直接闪身去了秘境和凡尘的交界处。   神仙可日行千里,原本起码要多日赶到的地方,如今不过须臾间就到了。   现在的凡间正值深秋,草地变得枯黄,地上到处都是落叶。   姜邑抬目望去,完全看不到半个人影。   系统叹气:“你让神医等你五天,现在都一个月了,人家当然要跑了。”   姜邑没说话,两指微动,轻松将那曾经苦苦寻觅不到的秘境之门打开。   可里面却什么都没有,辽阔犹如仙境的山水间,不见半个人影。   姜邑走向赵允隋以前带他去过的藏书阁,开门一看,里面仿佛被劫掠过一般,书卷竹简落了满地,木架上还有很多刀剑痕迹,明显经历过一番打斗。   他来回找了半晌,终于在一张被撕破的信笺上看到了句关于赵允隋的消息:   ——众门生听令,不惜一切代价,势必擒回孽徒赵允隋!   姜邑双脚定住。   系统也看得奇怪:“赵允隋修为都废了,这师父不救他徒弟怎么还发动这么多人去捉人家,太没人性了吧?!”   姜邑没有说话,他用神力将那信笺烧毁,走出藏书阁又到处找了找,依旧没任何人迹,不过有了额外的发现:原本一棵栽种在秘境灵泉里的参天巨树,倒在了地上。   在秘境藏书阁的那段时日,姜邑听赵允隋说过这棵树,据说从秘境存在就长在这里了,似乎是一棵代表着同门内未来飞升之人的神树,百万年来,一直生长茁壮,尽管都知道它大概代表的只是那一人,可仍然令千万修士心存希望,为之神往。   可如今,它倒下成了一堆枯木。   走出秘境后,天已经变成了黑色,姜邑想起系统的定位功能,打开查看,意外地发现上面的红点正在沂周的王府。   姜邑立马赶去王府,刚踏进大门就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哭泣:   “快!快把他找回来,把他找回来啊……”   王妃的声音。   “王妃请保重身体,勿要担忧!属下已经派了人马追过去,这次一定能将世子找回来!”   “世子如今自断灵根走火入魔,又被那群牛鼻子老道所不容,除了王府,他也没别的去处了!王妃别急,世子他早晚会想通的!”   姜邑猛地抬头看过去。   方才说那些话的是陈忠。   王妃哭得近乎肝肠寸断:“不,他不会回来了!”   陈忠:“就算暂时不会,过段时间世子想通就好了!”   “他这次来,也只是去拿那人留存在这里的衣物!”王妃哽咽道,“刚刚你难道没看到吗?他……他险些就杀了阻止他离开的父王!只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就会失手……”   “从小到大,隋儿从来不会这样的……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你说,一个疯子会知道回家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不过死了一个奴仆,只不过是一个奴仆……”   “陈忠啊,我当初是不是就不该救那个孩子?”   陈忠深深低下头,半晌后说:“王妃,是姜邑亲手杀了邪祟,如果没有他,或许我们会继续被披着二公子皮的邪祟蒙骗,或许王府、或许整个沂周还要死更多的人……您当年是心善救了他,可后来他在王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他忽然躬身行礼:“属下自问,做不到如此!”   王妃一怔,泪眼婆娑看着他:“你不是说他成了仙吗?”   陈忠苦笑一声,摇头:“王妃现在信了?可所有人都亲眼看着他的尸体化作灰飞,没一个信我,世子也不信……我每日都回想那日场景,渐渐也不太确定当时看到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了……不过是死还是成仙,都是离开人世罢了。”   王妃没有说话,很久后她擦去眼泪,朝远处看了眼,又搀扶着身边的丫鬟转过身,哑声说:“他如果真的不愿意回来……如果真的不回来了,你就派人在沂周所有寺庙供上一尊神像,按那人的模样雕刻。”   陈忠抬头,满脸惊诧,随即又明白了。   王妃终究还是心疼这位独子,哪怕对方再也不愿回来,她还是想让世子能余留一丝念想。   成仙起码有迹可循,可若灰飞烟灭,那就是彻底没有了……   姜邑没再看那边的情景,他打开定位,看到赵允隋正在飞速朝花清镇移动,转身乘风追去。   姜邑的动作已经很快,可那红点的移动速度也不输他,等他赶到花清镇那座小屋时,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穿门而入,方一进去,那浓重的煞气便让本能地皱眉。   小院分开的两个园子还好好的,种的花凋谢了一半,另一头的药材却长得正好,都要有半人高了。   姜邑走进屋里,首先看到的是一团弱小的黑影,那黑影一感受到神力立马扭头看来,慢慢张大嘴巴,然后就哭了。   是那小鬼。   小鬼是邪祟,能看到凡尘外的东西,他不敢哭出声音,又跑又滚地冲过去,伸手想抱姜邑的衣袍,可一靠近,立马被烫得往后退。   姜邑什么都没问,婴灵身上的煞气低微,他甚至不用超度,只在对方颅顶轻轻一扫,就化去那些阴煞之气。   婴灵不太会说话,他也没让对方开口,直接用神力进入对方的意识里,用小鬼的眼睛去感受对方这段时间的经历——   那夜的船上,他看到赵允平用邪祟之力掐死姜邑,哭着逃出幻境,拼命往秘境边界跑去……   黑暗的江面很快又变苍茫大地,耳边全是风声,还有小鬼惶恐的哭声和比划。   他看到了风吹草动,看到东方透出刺眼的白,看到起身的赵允隋摇晃着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呕出一口血……   忽然间,入目之处都被血雾遮掩,神医仓皇跑了,小鬼还在不停哭着。   一声惊雷后,秘境之门缓缓打开,可纷涌而出的修士全都停下了,为首的老道满脸骇然:“怎么会这样?”   有修士在喊:“他、他在吸纳天地煞气,是入魔的征兆,快阻止他!”   ……   画面一转,血雾里那道身影风驰电掣往前,倏地又回过头。   姜邑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赵允隋。   那一头让他喜欢又嫉妒的乌黑长发不知何时变得霜白,男子一掌扫开痛心阻挠他的师父,踏入秘境,发了狂一样将藏书阁翻了个底朝天。   远处是别人的声音:“没有!世上根本就没有复生之术!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那道满头华发的男人摇头:“有!有……”   又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有修士惶然喊道:“神、神树倒了!”   脱离小鬼神识的那一刹,姜邑听到那老道怔了怔,忽然哀哭起来:“先祖之梦,毁于一旦啊!”   ……   屋内微弱的烛光闪烁着。   姜邑一语不发,缓缓行至床前。   床幔没有合上,高大的人影蜷缩着上面,怀里紧紧抱着一堆衣物还有破魂剑,衣服里有他上船时穿的那一身,还有曾在王府做仆役那些年来回换的几件粗布衣裳。   那双苍白瘦削的手里,紧紧捏着一把木梳。   姜邑上前,本能地伸手去搂住他。   似乎有所感应,那道身影一颤,猛地抬头,可床幔外什么都没有,他屏息坐了会儿,又慌忙下床,在屋内来回渡步着翻找。   尽管入了魔,可赵允隋依旧是人身,看不到他。   姜邑看着那人反反复复地四处翻找,哪怕小鬼把他引到自己眼前,也只是微微侧首,迷茫地伸出手,又慢慢地垂下去。   姜邑也有些着急,眼角扫到熟悉的白狐裘时,立马想到了个办法,他连忙用神力织罗出幻境。   幻境内的一切都和室内一模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他能完完整整站在赵允隋身前了。   赵允隋却没第一时间走过来,他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姜邑上前解释道:“我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久。”   这一个月,对他而言真的就是一会儿的功夫。   男人华发凌乱地垂落在地上,恍惚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姜邑凑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他没有问赵允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什么都没问,只说:“这个小屋子确实住起来比较舒服,你选的很好。”   赵允隋像是忽然就醒了,猝然伸手抱住他,勒得死紧。   烛光摇曳,姜邑被他抱到了床上,嘴唇也被他咬得殷红。   赵允隋发起疯来很恐怖,一整夜过后,姜邑的身体几乎要失去了感觉。   姜邑对他说了很多话,说自己没死,说那天邪祟一除就突然飞升了,说再回来,凡间已经过去一个月。   可赵允隋始终没说话,只是眼也不眨地死死盯着他。   昏睡前,姜邑甚至怀疑他失去了言语能力。   等再醒来,幻境的小屋外已经出了太阳,姜邑身上那阵酸痛早被神力缓解,他一睁眼就看到赵允隋拿着沾了热水的布巾慢慢地给他擦脸。   好像一切从未改变。   除了那头白发,赵允隋和曾经完全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擦到他眼角会放轻的习惯都还在。   某一瞬间,姜邑险些以为小鬼神识里的那个犹如魔头的赵允隋只是个梦,直到他起身要下床,被一刹那变回魔头的男人箍着肩膀狠狠压回去。   赵允隋双眼血红,身上漫出一股又一股的煞气,那些煞气化作一条条犹如锁链的东西,将姜邑的四肢完全扣押在床上。   “……”只要使出几分神力,姜邑就能轻易获得自由,可是他没有,一动不动地躺着,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赵允隋瞧他走不了了,眼底的不安立马褪去大半,继续给他擦脸,擦完了又转身出去,很快端来了一盘切好的西瓜,拿着一块来喂他吃。   幻境里的一切都是根据现实演化而成,赵允隋能拿出西瓜,说明小屋里真的储存了西瓜。   姜邑吃了一口,说:“我想坐起来。”   赵允隋垂眸搂着他坐起来,继续喂他吃西瓜。   西瓜被井水冰过,凉丝丝的,很甜。   姜邑吃得很大口,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他说:“好吃。”   赵允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过了会儿,又重新端来一盆水,给他擦洗满是西瓜汁的下颌,擦干净了,重新上床将他抱在怀里。   外面的日光越来越烈,放在往日,姜邑早就出了一身汗,可是如今,连半滴汗珠都没有。   赵允隋还是习惯似地抬手去他额角擦汗,可触摸半天,那里干干净净的,莹润温暖,丝毫湿润都没有。   他一下不动了。   姜邑说:“赵允隋,我没有死,但确实不是人了。”   赵允隋翻过身,用力含住那双唇,他亲得很急很重,亲完离开后,由上而下地看着他,不多时,那张脸终于有了变化。   姜邑看到有东西从他眼里掉下来,开始是一滴两滴,之后就是成片成片地往下淌。   他死死抱住姜邑,头埋在他耳后,喉结滚动几下,竟像个小孩那样哭出声来。   姜邑攥着他的手,什么话都没说。   赵允隋哭得几乎失声,抖着睫毛问他:“你还会走吗?”   姜邑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可很难得的,赵允隋居然没有继续追问,看了他几眼,突然哑声说:“我已经买好了铺子,你以前说要开棺材铺……什么时候开张?”   姜邑一愣。   赵允隋又道:“明天就是个好日子。”   姜邑沉默片刻,说:“那就明天开张吧。”   幻境可以模拟人间的情景,也可以模拟人间的岁月,姜邑平静地想,他其实也可以模拟出一辈子来,现实中一年的时间,完全够了。   他如此想着,便也将幻境里的范围扩大,不仅有了景和物,连花清镇以往的居民也被他幻化而出。   棺材铺顺利开张,一切都和曾经的想象一样,钱赚得正好,日子不算忙也不算闲,他们一个算账一个跑去神医那里打听哪儿死了人,然后一起制作棺材。   赵允隋什么样的棺材都会做,姜邑最喜欢看他做木活儿,明明很普通的活儿被他坐起来像是雕琢什么美玉,最后的成品也确实堪比美玉。   小鬼在幻境里有了一对好爹娘,偶尔会在他们门口玩闹一阵才离开。   幻境里的时间过得飞快,一年眨眼就到了,除夕当天,姜邑买了很多糖,喜滋滋去找赵允隋,可一到院子,脚步就停下了。   赵允隋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   小园子的花大部分花期都很短,冬天几乎就没有花可开了。   可那些花,全部好好地开着。   这是幻境的缺陷,会模拟现实中的情境和时间,可里面的生物却是按照现实里的时间来走,幻境里过去了一年,现实种不过几天,怎么可能就顺应幻境的季节枯萎凋零呢?   明知道这都是假的,赵允隋视而不见,还甘之如饴。   ……   姜邑回了屋子,他看着那些赵允隋为自己准备的手炉,看着看着,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很生气,但又不知道自己是气什么。   赵允隋进屋的时候,他抱着手炉回了床上,不睡,只窝在被褥里发呆。   可窝着窝着,脑子里想了太多事,就禁不住睡了过去。   姜邑隐隐感觉有人过来,拿着木梳给他梳头发,梳顺后又悄悄把他的头发和自己的白发打成结,一缕一缕都打成结,玩得不亦乐乎。   姜邑想睁眼去看,可还是忍住了,慢慢低下头,任由自己陷入梦境。   神仙做梦和凡人不同,后者不可控,前者做梦却是基于现实,任由自己控制。   姜邑走到那片白茫茫的雾里,他问系统:“现实中过了多久?”   系统:“十来天。”   姜邑垂眼继续往前走,他走入那片白雾中,看到了不同的时光画面,这应该就是神仙梦境的选择。   看到其中有个画面闪过的是赵允隋年幼的模样,他一顿,问系统:“神仙可以通过梦境改变过去吗?”   系统:“这个世界是可以的,但有所受限,不会让你穿梭到非常重要的人生转折点,所以也改变不了太多。”   姜邑并不需要去很重要的过去,他只想重新回到和赵允隋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他一直在想,自己主世界和赵允隋并没有交际,可赵允隋却因为年少时的幻境一遇就记住了他,那所谓的“熟悉感”,是不是只是来自童年的那一次初遇?   如果他自己起先没有把赵允隋错认为天道,哪怕他能够抢先一步铲除邪祟飞升,赵允隋就算晚一些,大概也会成仙,最起码,永远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头突然一阵钝痛。   姜邑捂着额角不再去想,抬头径直选了赵允隋幼年的时期,踩着神力一脚踏进去。   眼前情景大变,时间转瞬就回到了十几年前。   姜邑慢慢爬起来,他瘦小得如同干尸,被爹娘抛弃在逃荒的路上,踉跄朝前走着,走了很久,身后传来马蹄声,是浩浩荡荡的车队……   他跟着那车队,如记忆里一般,傍晚时被领上了最豪华的那辆马车。   少年一身华贵衣裳,小小年纪就尤为稳重,靠着窗安静看书。   现实中的这一天,姜邑自上车后就没怎么搭理这个矜贵的小世子,对方除了瞧他几眼、发现他臭美后送了把梳子,也没与他多说。   那样的初遇算不好,也算不上坏,犹如陌生人短暂一遇。   系统似乎知道他想做什么,拍马屁道:“宿主真聪明!如果赵允隋一开始就对你印象很坏,后来回王府可能真的就不怎么搭理你了!”   姜邑并没想那么多,那年他才五岁,只想活下去,所以在马车上那些天眼里只有吃的,就算注意道那个尊贵矜持的小世子,他为了活命也不会招惹。   可如今,什么顾虑都不需有了。   他吃着糕点,看那小世子转眼瞧向自己,想也不想就凶回去:“看什么?!”   旁边丫鬟一怔,忙拉他衣服:“你怎么能这么跟世子说话呢?!”   姜邑不仅不收敛,还野人一样冲过去抢走了小世子手中的书:“给我看看是什么……什么东西,看不懂!你也就比我大两三岁吧?老抱着这玩意儿干嘛?看得懂吗?”   丫鬟已经气得要七窍生烟了,完全不敢看那边世子的脸色,伸手就要推这坏小孩下去,谁知刚一动,身后就传来世子抱歉的声音:“别生气,我不乱看你了。”又咕哝一声,“我以为我已经很小心地悄悄看了。”   姜邑一愣,又立马嚷道:“你有病!干嘛看我?”   少年略低下头:“抱歉,只是觉得哪里见过你……我给你梳头赔礼道歉吧,我看你一直想梳。”   丫鬟没想到是这么个展开,已经张大了嘴巴。   姜邑也呆呆的不动了。   和预想的不一样。   记忆里寡言矜持的小世子拿着木梳向他靠近,姜邑猛地回过神来,他心里一阵烦躁,直接抢过那把梳子:“不用!我自己来!”   明明又坏又蛮横,丝毫不讨喜的举动,少年却看得不错眼,许久后抿直的唇角微动,竟就这么朝他笑了:“那会儿你一直不理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现在抢走我的东西,应该是不讨厌我。”   姜邑梳头的动作僵住。   他没想到,也没想过十几年前与小世子初遇的几天相处彼此无话,会是这个原因。   窗外热浪滚来,梳顺最后一缕头发,姜邑捏紧了木梳,手中溢出神力,将眼前的一切都震碎了。   从那个梦境走出来,姜邑几乎筋疲力尽,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得眼眶剧烈地发着热,在彻底睁开眼后,那些从未有过的东西烫着他的眼珠,滚滚而下。   明明心里只有不知如何是好的空白,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枕边的人连忙抚着他眼泪擦拭,可怎么都擦不完,只能无措地贴着他的脸颊亲他:“没事了,没事了……阿邑以后不会做噩梦了。”   说的那样坚决,似乎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做不做梦。   姜邑用力抹着眼眶:“赵允隋,我在人间还能待十个月的时间。”   那道身躯一怔,死死抓住他的手。   姜邑说:“我们离开幻境好吗?待满这段时间,你跟我走吧。”   明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痴痴看过来,随即笑得脊背微颤,似乎得到了天下最了不得的福祉:“真的?”   姜邑看着他:“真的,比幻境外的金子还要真。”   走出梦境那一瞬间,姜邑就想通了,他没办法丢下赵允隋。   赵允隋体质特殊,原本就是世间少有的修仙之躯,如今又入了魔,别说百年内,或许几百年都会好好活着。   永远成不了仙,也再也见不了他。   姜邑做不到让他这样活下去,可更做不到了结他。   他想让赵允隋活下去,但不要痛苦地活。   姜邑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在留存这个世界期限将满之时,消耗所有神力和赵允隋合为一体,带着赵允隋一起前往下个世界。   系统谨慎道:“宿主,你如今成了仙,确实能做得到,但我要提醒你一句,神明转世后,其实可以拥有小世界转世间的记忆,但你这样相当于用自己的身体把他带走,并非转世,届时到了新世界,他会完全忘了你。”   姜邑笑了声:“谁在乎?我不认识什么主世界神明,我只在乎这一世的赵允隋。”   系统:“……好吧。”   离开幻境后,姜邑并没有去开棺材铺,神树是所有修士有望修仙的唯一希望,尽管都清楚那希望映照的只是赵允隋,可完全没有和还有一点,有着本质的区别。   没了神树,那抹希望就断了,如今赵允隋又入了魔,修士铲除魔障本也是职责所在,秘境中人只能竭尽全力追捕他,试图把他关回秘境,死马当活马医,或许还能找回些许救回神树的办法……   尽管打得赢那些人,可每次应付还是很消耗时间,姜邑不想把本来就不多的时光浪费在这上面,于是两人收拾收拾东西,带着小鬼一起坐船离开了沂周。   姜邑是神仙,其他人看不到,按理说走出幻境的赵允隋也看不到,可在船上休息时,赵允隋每次都能非常精准搂住他腰的位置。   小鬼在旁边晃着小短腿笑。   他们去了中原修士最少的一个县,安家前,姜邑按照小鬼的意愿,把他超度在一条卖点心最多的街上。   小鬼说这样以后就能托生在其中一家,出生后就能吃到好多好多的点心了!   超度完小鬼,两人去了乡下,找了一处风景好人也少的地方,姜邑映照着那里织罗出对应的幻境。   在幻境里,他们可以彼此尽情触摸,拥抱,亲吻……时间也完全按照现实进行,一切都是真实的。   水稻成熟时,他们坐在田埂上捉蚂蚱,下雪时,姜邑就肆无忌惮地在冰面上滑动,赵允隋在前面拉他,他说快,对方就快,他说慢,对方就慢,他说累了,赵允隋把他抱到岸上,两人滚在雪地上玩闹,赵允隋起先还温柔克制,没多久就勒着他发狂似地啃,双眼血红,煞气四溢,总像要将他生生吃了。   可又从没真的伤到他。   姜邑从来不计较。   来年夏天的时候,距离离开只剩十来天了,赵允隋突然开始给自己染头发,他一遍又一遍地将那头白发染黑,哪怕一洗就变回原样。   染出黑发就牵着他散步,看背影像一对乡野里的年轻小夫妻。   夜里回到家里睡觉,赵允隋会拿着蒲扇为他扇一夜的风。   姜邑是神仙了,他不会再热,可是赵允隋还是每日清洗竹席,喂他吃被后院井水冰过的西瓜,又在后半夜最热的时候用湿澡巾为他擦背。   离开的那天,门口荷塘里的荷花开了不少。   那是天明的时候,东方的黑被白光冲淡。   姜邑在汹涌转动的神力中安然躺进赵允隋的怀里。   刺目的金光拥着那抹身影逐渐变小,最后化作一丝温暖的神力,混入其余神力中,缓缓钻入他的眉心。   靠的人不见了,他只能靠在墙上,维持原来的姿势。   共用一个躯体后,脑海浮现出无数自己没有看过的情景。   姜邑一个一个看完,全是同一张脸。   他对赵允隋喃喃道:“你眼里的我原来是这个样子。”   这次没有人回答了。   心底一动,似乎有人轻轻说了句:   “你心里有我,你心里果真有我……”   那是在幻境时,赵允隋听到他说“你跟我走吧”,就一直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从那日开始盘旋在心口,久久不散。   姜邑没再说话,双手撑在身后,仰头轻嗅风中荷香,天光忽然大亮,他扬唇笑了。   那狗天道的算盘到底是打错了。   有了这一世,谁还敢说他世世艰苦?   作者有话要说: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by《道德经》   三更合一!第一个世界结束啦,之前一直有宝子问我是小世界是be是he,我没回答不是卖关子,是真的不知道这种结局算不算he,其实我自己觉得是he,但好像又不是那么传统意义的he,就不定义了~关于主世界的故事后面再慢慢讲,前中期还是以小世界为主啦!后面的小世界大概会相对轻松些,晚安啦~ 第28章 抱错1   莲花村东边, 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田野。   烈日烤着满是裂缝的田埂,姜邑刚一睁开眼睛,就被那股热浪烫得闭眼低下头, 等适应了金色的光亮, 才抬手遮在眼睫上, 往前看去。   田地里都是些光着膀子收麦子的老少爷们, 有个离他近的青年看他醒了,擦着汗嘿嘿笑道:“呦,我们少爷醒啦?用不用叫几个姑娘来给您扇风捏肩啊?”   旁边一个大汉立马讽刺道:“捏肩?就他那小薄肩别一捏就折了, 到时候可没人赔得起!那天老子就推他一下, 居然就直接摔到沟里去了……就他娘的是个纸片做的!”   “可别说了,快瞧那脸, 快气成猴屁股了!”   “你这就是胡说了, 那分明是晒的,大少爷毕竟跟咱们不一样,人家是嫩豆腐做的, 一戳就破, 哪还能经得住大太阳晒啊!就该放到屋里好好供着!”   “哈哈哈哈……”   ……   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地拿他取笑,姜邑一个字都没回应。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世明显和先前不一样, 直接略过了投胎,苏醒时的身躯也明显是个青年人。   离开上个世界前,和他融为一体的赵允隋在初进新世界就被小世界的天道分离出去,这一点和他预想中一样, 对方会先一步投胎, 他可能会晚一些。   但眼前情景却完全出乎意料。   姜邑无视那些流里流气的话语, 先起身移到有树荫的地方, 坐下时瞥了眼一旁的水沟。   水面映着的那张脸确实被晒得很红。   依旧和他前几世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还是没能摆脱头发微卷的弧度……   脑内的系统谄媚道:“恭喜宿主来到新世界!”   姜邑回神,立马看向系统界面展出的命簿。   【一朝从富贵之家到穷苦破落户,你骄横脾气难改,没才学本事只知奢侈浪费,爹娘嫌弃,邻里笑话,就连昔日与你最要好的竹马挚友也围着真少爷而遗忘了你,你心有不甘,在凄苦的日子里恨意滋生,不惜以寿命为代价咒杀真少爷,结果被真少爷和挚友找到邪祟破除咒杀,你恨的人长命百岁,你却连死都死得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姜邑:“……”   他质问系统:“怎么回事?”   原本还想蒙混过关的系统结巴半天,瞧宿主冷了脸,只好坦白道:“宿主,你的任务本来应该按照命簿所言好好襄助神明铲除邪祟,但是上个小世界里,你完全没把命簿当一回事,还更改了命簿定下的天命……所以为了修补这种错误,避免同样的情况发生,也为了让你能够高效完成任务,天命在小世界做了一点儿手脚……”   姜邑沉下脸,语气却心平气和:“接着说。”   系统:“天命强制我带宿主直接进入即将投胎小世界的任务开启点,所以你现在处于意识刚刚觉醒阶段,也就是任务开启的时间点。而在你觉醒前,你的躯体则由命簿便代为控制并驱使。”发现宿主脸色不好看,系统又连忙安抚,“宿主大可放心!命簿也是严格按照规矩来控制你的躯体,不会乱来。你看,你现在的处境不就正好和命簿完美对应了吗?接下来只要好好做任务就可以啦!”   上一世,系统被成仙的宿主威慑得太厉害,现在对姜邑总有种说不出的惧意,怕他因此发火,连忙把他觉醒前的记忆灌输过去,希望能快些转移他的注意力。   计划成功了,姜邑接收了那些觉醒前的记忆后,完全不再理睬它。   姜邑这一世依旧叫姜邑,不过在一个月前,他的名字其实叫江邑。   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   一个月前,他还住在云京的将门之家,是个被数不尽丫鬟小厮围绕的嫡系五少爷,加冠前在国子监读书,平日结伴玩乐的皆是侯门将相之子,二十年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富贵得意如登天。   再细说江家,先祖是开国皇帝身边的功臣名将,娶郡主为妻,当初也是权势滔天,尽管三代后逐渐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家主江世元镇守边关,长子江煊也随父参军,是云京人人夸赞的好儿郎,都说长子他日建立功勋重振江家荣耀也不是没有可能。别说在这小小的莲花村,饶是在富庶的都城云京,江家所代表的依旧是泼天的权势与富贵。   有这样的家世撑着,江家出了江邑这么一个不学无术又骄横跋扈的小儿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上面几个哥哥顶着,虽对他平日所为不太满意,但除了叹息失望,也没别的情绪了。江家除了一个早夭的四少爷,上面还有三个学有所成的嫡子,因此还不至于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江邑身上。   当然,纵容娇惯的前提,也得是他确实流着江家的血才行。   半年前,江邑和一群纨绔子弟醉后在街上闹了事,误伤了当时的京中新贵,这事一出自是就了不得。   家主江世元还在边关,家里大事只能由朝中做官的二弟江世靖扛着,得知此事也头疼不已,不停从中调和,为此花费了不少金银宝物,更是欠了人情。   江世元在书信中得知后气得险些病倒,让家中弟弟势必家法伺候,打得江邑半个月下不了床,怕他再惹是非,直接让人将他关在家中不得外出。   直到一个月前,江世元带着大儿子江煊回京,本想看看那小儿子受此重罚有没有改好,谁知悄悄潜入院内,便看到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在跟一种奴仆赌钱,举手投足间非常熟稔,说到长辈的惩戒,更是十分不放在心上……   这彻底触犯了江世元的禁忌,冲进去就让人把江邑吊起来抽打,夫人胡氏听闻后过来苦苦哀求,江世元愈发气闷,再看看一同来的其余孩子,个顶个的好,虽跟那些新出的天才将领难比,可到底都算是好孩子……怎么偏偏,就生出这么一个东西来?   可被抽打的小儿子还哭着不认错,江世元也是气愤至极,当场又扇过去一耳光,说这不是他们江家的孩子,要滴血验亲!   这是实实在在的气话,倒没想真验,可那逆子一听还狂起来了:“快验!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不是倒好了!不是还不用挨你毒打!”   等被话激得真去验了,所有哭哭啼啼的人全安静下来。   尽管江家大多人都对这个小少爷失望甚至是厌烦,可没人真的想过这个一无是处、臭名昭著的江邑是个假少爷。   也是那天开始,江府内部开始暗流汹涌,江世元发动一切人脉关系,找回了二十年前负责给胡氏接生的婆子以及胡氏生子当日接触过的所有人……   事情很快真相大白,二十年前,江世元随父出征,夫人胡氏担忧丈夫,也不顾即将临盆,坚决要送丈夫出城。   谁知回程的路上羊水忽然破了,贴身照顾的都是些半大丫鬟,哪里懂得接生,只好就近去了个村子,让人赶紧去找接生婆。   他们落脚的正是莲花村山边的一个混混家。   那混混名叫姜铁柱,妻子刘阿秀前不久才诞下一名男婴,心情正好,看有人即将临产就近求助,也热心地帮了忙。   赶来的接生婆在里面接生时,他在廊外听到护卫和丫鬟们着急的祈祷,倏然发现屋内那夫人的出身和丈夫之门第竟这般高,又惊又吓,最后还有些欣喜,在里面哭喊不止时,端茶奉水地要与那些护卫丫鬟攀聊,只是那些人并不怎么搭理他,听他言语粗鄙,其中一个较凶的护卫还扔了钱让他离远些。   姜铁柱自认受了羞辱,想着些伺候人的下人们都不把他当一回事,那正主必然也不会把他这小民看在眼里,又想到分明同一天生子,两家孩子日后却是天壤之别……很是不忿,很快就起了歪心思,在傍晚胡氏产子后,趁着光线昏暗混入其中,用帮忙擦洗婴儿的由头,将两个孩子悄悄调换了。   得知了这惊人的真相,江家人直接找上莲花村的姜铁柱,姜铁柱起先还不认,后来被江世元拿大刀一吓,立马屁滚尿流地承认了,还痛哭流涕地说着这些年如何费力养着他们儿子,只求他们看在儿子的情分上饶了自己……   一夕间,江邑从前呼后拥的骄纵少爷变成了万人嫌弃的废物姜邑,成了江家彻彻底底的弃子。   每次挨罚都会替他求情说话的母亲和兄长,仿佛都变成了陌生人。   江世元震怒道:“我早就说,老鼠生不来龙凤!”   胡氏哭着说:“我养了你二十年,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你若是个听话乖巧的,江家多养你一个也不差,可你偏偏是个惹是生非、不知好歹的!你爹总说你天生的坏种,我以前还不信,总觉得哪里没把你教好,可现在,你让我说些什么呢……二十年的疼爱全是这般错付,走吧,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大哥江煊说:“爹娘从未指望你光耀门楣,可你一次次伤人心……行了,别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   二哥说:“唉,享受了江家二十来的富贵,你也该知足了。”   三哥说:“杂种!以前看你天天仗着老幺的身份跟我互呛就想揍你,怕爹骂我们兄弟不齐心才忍着,没想到是这么个货色!你滚前,我势必替我那亲五弟狠狠揍你一顿!”   他确实被揍了,这次再也没人为他求情,连昔日一脸讨好的仆役们都在背后朝他吐口水。   走出李府那一刻,门房甚至都不加掩饰地踹了他一脚:“鸠占鹊巢,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姜邑在云京得罪不少人,被遣送回连花村前,他被昔日仇人和平时记恨自己的江家旁系亲戚打得伤痕累累,他哭着说自己是江家五少爷,那些人反而笑得更厉害,又听到他喊娘,便故意问他喊的是哪个娘。   姜邑似乎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他本就因这突如其来的身世变化受了刺激,不停说:“我、我只有一个娘,还能是哪个娘?我娘最疼我了,会找人收拾你们!”   那些人笑得前仰后合:“瞧瞧这杂种,连自己亲娘是谁都不知道,到现在还在攀咬江大人的夫人呢……”   冥冥中,有熟悉的身影跑过来,赶走了那群人,焦急地扶起他:“江邑,你怎么样了?”   那是江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罗以鸿,爷爷是宣宁侯,两人都爱骑射且对壮大家族无兴趣,加上竹马的情分,是江邑唯一的知心好友。   江邑哭着说:“我不要离开云京,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莲花村,我不要离开……以鸿,你帮帮我!”   罗以鸿看了他一会儿,说:“这事不能急,江邑,你还是好好回莲花村吧,你安生一些日子,我找人打点打点,届时就算你回不了江家,我也让你在云京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你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现在突然去那么个陌生的地方受苦受累,一定是受不了的,我心里有数。”   江邑祈求道:“那你不要骗我……”   罗以鸿拍拍他的肩:“放心吧。”   然而到了莲花村,已经改名为姜邑的假少爷再也没见过那位挚友的半个身影。   他昔日在江府只顾着玩乐,没什么正经才学,偶尔有秀才听闻风声来找他作诗,谁知他作的大多也都是些狗不痛的浓词艳赋,写的字更是犹如鸡爬,连卖字赚钱这条路都走不通!   起初村子里众人看他眉眼漂亮,行为举止与他们颇为不同,还对他十分感兴趣,可几日过去,便知这是个徒有其表的二世祖,还是个赝品二世祖!都回了家,竟一直当自己还是个少爷,这不会那不会,要求还一大堆,奢侈浪费至极,连起初见他时泪眼汪汪的亲娘都被磨得受不了了,再也没了之前的温声细语,索性将他赶到旁边小院自己过活,说家里穷,实在养不了祖宗了。   亲爹姜铁柱则更为粗暴,有次听说他拿了家里不少钱去买了张新床,直接拿棍子暴揍一顿,打完人施暴的人反而哭了,懊悔不已地要去云京要回那个自己养了二十年的懂事孩子江萧林。   姜邑成了彻彻底底的万人嫌,出门连四岁小儿看到他都要叫一句:“讨债鬼,讨债鬼……姜家生了个讨债鬼……”   ……   扫完所有身躯被命簿控制期间的记忆后,姜邑重新睁开眼睛,再次看向命簿的后半部分。   假少爷不惜以性命代价咒杀真少爷……   姜邑:“……”   系统底气不足道:“那什么……你现在苏醒的节点已经咒杀完了,只剩下三年寿命,可以老老实实走任务了吗?”   这事姜邑早就在记忆里看到了,一朝从天上跌入泥潭,他过了一个月被人笑话辱骂还总吃不饱的苦日子,亲爹娘和养父母都憎恶的态度让被溺爱着长大的姜邑彻底崩溃,就在昨日,他偷偷跑回云京,想问问罗以鸿什么时候帮他回到云京,可到了云京一条街上,远远就看到他自认唯一站自己这边的挚友笑着和一个陌生青年说话。   后来听到仆从喊那人五少爷,他才反应过来,那就是和他调换人生的真少爷江萧林。   哪怕被姜铁柱那样动不动就施暴的父亲养大,依旧是光风霁月,看一眼就令人难忘,骤然从乡下混混之子变成将门公子,也丝毫没有半点得意或露怯之色。此时侯门少爷热络与他说话,他也只是随意应一声,没有半分攀交之意。   若不是亲耳听到那眼熟的仆从用称呼他的字眼称呼江萧林,姜邑甚至以为这是云京哪个新贵之子。   当时他穿着一身打着无数补丁的粗布衣裳,头发因为赶路成了一团疯,脸也被风尘吹得又黄又脏,罗以鸿与他擦肩而过时瞥了眼,却没认出来,还笑着对那位态度冷淡的青年道:“萧林,你就去嘛,以往诗宴姜……那个人也都会去!他作诗特别好笑,诗不成诗,句不成句的,他自己还觉得自己才华横溢,是未来大诗人呢!你这样真正有才华的不去,那也太可惜了……”   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假少爷在这一天彻底黑化。   他恨所有人,也恨命运。   他不想活了,嫉恨之下,便在回到莲花村的当晚,以寿命为代价咒杀真少爷。   命簿控制他身躯做出这一系列的理由其实没那么复杂,他都没和真少爷相处过,真说恨,倒也恨不上,可昔日那些所有爱着他的人都开始嫌弃憎恶他,然后满心满眼都是回家的真少爷。   命簿判断之后,又根据任务重点控制姜邑身体作出相关选择:他想让那些人痛苦万分,所以要咒杀真少爷。   姜邑一边观摩着那些命簿带给他的记忆,一边问:“任务还是襄助神明杀死邪祟?”   系统:“是的!宿主你千万不要再像上次那样乱来啦,这次非常简单,只要扮演好你的角色襄助真少爷他们找到邪祟并将其铲除就行!”   姜邑:“……”   系统:“而且你只剩下三年寿命,搞事有什么好处呢?时间有限,你要用在刀刃上啊!”   “确实要用在刀刃上,”姜邑赞同地点头,“不过看命簿所言,真少爷寿命在百岁之上?”   “……”系统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它听到宿主说:“既然可以解除咒杀,为何就不能解除咒杀代价?”   系统忙道:“邪祟又不是商人,哪有那么好说话!宿主,你真的只剩三年寿命啦!”   然后它就听到宿主说了句似玩笑又似认真的话:“真少爷命长,问题不大。”   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富贵得意如登天。——《短歌行》陆游   这是一更,二更会晚些 第29章 抱错2   系统以为姜邑觊觎真少爷寿命, 忙道:“不行啊!就算你真的想……”   姜邑直接打断他:“你想多了。”   他只是根据命簿那段话推断了一些有可能存在的信息。   命簿不会夸张某些关键信息,既然说真少爷长命百岁,那在命簿所言发生后, 江萧林就一定至少活到一百岁以上。   姜邑接收了所有记忆, 自然也对这个世界有基本的了解。   和上个世界不同, 这个世界完全无法修仙, 顶多有些拥有阴阳眼、驱鬼之类异术的凡人罢了,不会因此增长寿命。   而这个世界人均寿命基本都不长,一般能活到六七十岁就算高寿了, 记忆里, 基本没有活过百岁的老人。   思至此,他就有了个小小的猜测:真少爷破除咒杀后, 是不是会如同获取战利品, 直接从邪祟那里获取了假少爷交出去的寿命?   按照高寿来说,这个世界两人的寿命加在一起,差不多也是一百二三十岁。   若真如此, 那他亲自破除咒杀, 岂不就能拿回献出去的寿命?   这些他都没有跟系统多说,擦了把汗,迅速打开系统的神明定位。   红点正在数百里外的云京。   综合命簿所言, 真少爷江萧林是神明无误。   系统知道他对赵允隋的感情,看到他瞧了定位许久,心里就有些期待,希望他直接去云京找江萧林。   这样起码不会影响任务, 反而更能坐实命簿里假少爷不舍富贵的人设, 那真少爷没上一世的记忆, 被人替换人生二十年, 就算能够不恨假少爷,也绝不会对这么个人有好感,该怀疑肯定会怀疑,反正对任务百利无一害。   它如此期待着,果然看到姜邑起了身,走到河边开始洗脸,洗完回了家,还真开始打扮了,最后把蜂窝一般的卷发洗干净梳顺,就收拾起包袱来。   系统激动得快要落下泪来,去吧去吧,你去了真少爷他们很快就能发现异常来自于哪里,就能更早一步来到莲花村寻找邪祟并破除咒杀了!   可收拾完包袱的姜邑没有离开莲花村,他去了村子西边早就荒废的破茅草屋前搭了个临时住的棚子,然后拿着黑炭在地上画来画去。   系统很快就看出来那是简易农家小院规划图,愣住了。   姜邑折腾完,天已经快黑了,不少村民扛着农具回来,路过这边,还以为他在玩什么云京的游戏,全围过来看,发现他只是在筹备盖房子后,全都笑了。   其中一个中午嘲笑他的青年朱大牛还在讽刺:“少爷这是要在我们村盖宫殿啦?”   姜邑看也不看他,专心收拾棚子里的床铺:“你要是想要死后的宫殿,确实可以来找我做,我跟人学过纸糊房子。”   大牛一愣,随即暴怒,直接冲了过去,他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做什么都不成的娇气假少爷,谁知靠近时拳头刚握住,直接就被对方一脚踢得往后飞!   那脚仿佛灌了什么神力,竟一下就把他从那荒废的茅草屋踢飞到池塘里去……   “嘭”一声,溅起无数水花。   第一个先反应过来的人忙喊道:“有人落水了!姜、姜邑干的!”   姜邑挑起眼角瞧了眼,也是个中午和朱大牛附和的青年,他笑着过去,那人并不怕他,只当之前是朱大牛自己没站稳才这么倒霉,拿起镰刀要跟他拼:“牛什么牛?偷着住了二十年江府,就来我们面前充少爷?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   话没说完,又被姜邑用另一只脚踹入池塘,直接把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朱大牛也拉着重新滚回水里。   “……”   踢蹴鞠都没见谁能这么准。   这次,再也没人出声了。   比起恐惧憎恶,他们看着姜邑的表情更多的是懵。   完全想不通中午还废物到摘个菜都骂天骂地的废物娇气包会一下变得犹如修罗。第一个落水的朱大牛他们还能说没看清,可第二个人落水之前,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姜邑甚至连手都没抬,就随便踹了一脚。   一脚而已。   一个是他们村最高大的壮汉,一个扳手腕从没输过的,就这么轻易被个娇气包弄成了落汤鸡。   池塘里的两个人还在挣扎地往岸上爬,模样极其狼狈可怜。   终于,一个老者看不下去了,上前道:“姜邑,虽然你不在我们莲花村长大,但也没必要……”   “说得好,我不在莲花村长大,纵然在家混账上了天,可一不认识你们,二不亏欠你们,你们却一而再再三辱我、捉弄我,在这里住了一个月,硬是没见个好心人替我说话,如今我还回去,怎又开始说这样的话?”姜邑都抖着枕巾上的灰走过去,语气似笑非笑,“在云京,招惹是非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付出了。这莲花村,难不成叫犯贱村?谁犯贱多,谁最厉害不成?”   “你!”   “下次再在我面前犯贱,可不会下手这么轻了。”   ……下手轻!   本还要动用长辈身份说话的老者胡子立马抖了抖,姜邑回村后所遭受的非议和排挤捉弄,他自然清楚得很,可没有人会将这个不讨喜的假二世祖当做同村自己人,加上姜邑本就嚣张的性格,有些人甚至还觉得他被欺负得轻了,就该被狠虐到跪地认错,再也不猖狂不端架子那才是好。   他们把姜邑当成一个被富人家扔掉的小狗来践踏,小狗本就被教养坏了,徒有其表的名贵,自力更生都不会,到了外面被欺负连反抗都没一点儿震慑人的本领,被咬被拽毛只会阴着脸大骂,可那些骂声只会让别人更加开心。   可此时此刻,小狗变成了一碰就要咬死人的狼,再也没有人敢开心了。   姜邑转身继续折腾自己的棚子,他对那些慌忙要走的人哼哼着说:“这一个月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   之后几天,确实好几个动手欺负姜邑的人被打得几天下不了床。   莲花村不少人都在传姜邑疯了,那两个最先“倒霉”、爬上岸的男人因此病了一场,家里人要去讨说法,他们立马阻止,可被问,又说不出具体原因来,只魔怔般地说别惹疯子了。   另一头,姜邑的生父生母出门走亲戚,回来几天不见儿子回家,本来也不在乎,恨不得死在外面也少个丢人现眼又吃白饭的废物,直到听说了姜邑把几个村民都打了后,这才坐不住了。   他们问了好几个人,才一前一后找到那处有些隐蔽的废屋子前。   短短几天,姜邑已经把棚子搭得完全可以遮风避雨,至于规划中的房子,还没开始盖,但也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堆砖瓦,漂漂亮亮地码在树下。   他们去的时候,姜邑正扛着砍好的树下来,目不斜视从他们跟前走过,放到棚子一边。   姜铁柱和刘阿秀看得目瞪口呆,前者回过神就上前要踢他:“死东西!明明有这么大力气还天天偷懒不干活,我看你非得挨打才长记性……”   脚刚抬起,突然被对方伸手握住,随后往上一扯。   姜铁柱大声惨叫起来。   刘阿秀忙上前把姜邑狠狠推开,再去看丈夫,那腿面条似的瘫在地上半晌不能动,她气道:“你、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爹?你是要弄死他啊?!”   姜邑忙着垒木头,不在乎道:“这就叫弄死?他要弄死我那么多回,没见你这么着急过。”   刘阿秀闻言一怔,仔细打量他几眼,确实没看错人,脸都白了:“不、不孝子!”   姜邑终于把木头弄好了,瞥向他们:“不孝子?你们是我爹娘吗?”   “畜生!我早晚打死你——”   姜铁柱痛苦地捂着腿骂他。   刘阿秀早已浑身发抖:“你既然嫌弃我们家,那就回你的江家去!”   姜邑忙完了,拿出棚子里的灯笼,慢悠悠走到他们面前,站着不动,微微垂首,像是在细细端详。   刘阿秀看出他如今行为乖戾,丈夫又成了这个德行,也怕他不管不顾发疯,忙搀起人要走。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明明也没有很用力,可刘阿秀却被那股前所未见的威压震得不敢动,忽然,她听到姜邑轻笑着问:“生下便不养,换回来看人没教好便不亲,甚至还要把养子重新换回来。你们对我说不孝子,也先掂量掂量算不算得上父母。”   这句话说得并没什么恨意,甚至有些不太在意的轻飘飘,可刘阿秀还是被气得瞪大眼,随后就红了眼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没我们生下你,哪来的你!江家那群人说得不错,你果然是个白眼狼!”   姜铁柱咬牙切齿:“孽畜!当初就该把他掐死!掐死了再生一个也比看着这么个孽畜讨债得好!”   姜邑笑了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是他这些天去镇上帮人扛货挣的,数了数,拿出一串铜板扔到他们手上:“行了吧,这是买那张床的钱,那床我明天就搬走,别给我弄脏了,这边是我盖的房子,作为同村老乡,我允许你们以后过来串门,谁家没几个烦人亲戚呢?”   “你!”姜铁柱看到钱的喜悦很快就被那句话扫了个干净,“你要自立门户?你连家都没成,自立门户给谁看?你这不是在打我们的脸吗?!”   姜邑屈身,凑近后,抬手直接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你都打了我一个月,不会不知道这才叫打脸吧?”   姜铁柱直接被扇懵了,刘阿秀又怒又怕又不可思议,只能嚎啕:“造孽啊!我们老姜家真的是造孽啊——”   “知道造孽就多烧烧香,别在我家门口哭丧。”说完这句话,姜邑转身进了棚子,收拾收拾床铺,躺上去感觉一身疲惫全无,美美地睡了。   约莫半个月的时间,姜邑在破茅草屋的基础上简单盖了个新木屋,足够放下他那张新床,规划的小院倒也不急了,慢慢地砌墙囤材料。   如今,万人嫌变成了万人惧,莲花村的人见了他就跑。   刘阿秀时不时坐在村头与人聊天诉苦,一看到他,便白着脸起身离开。   姜铁柱还是不甘,有次想趁着他睡觉过来打人,被姜邑早就备好的一桶凉水浇了个透顶,自此病了数日,等好了,就再也不敢来了,每天避开姜邑在村子里晃悠着骂自己有个畜生儿子。   姜邑的目标当然不是在莲花村盖房子,只是他通过命簿知道邪祟大抵就在莲花村,否则也不会接收并实现姜邑的咒杀。   完成任务需要一定的时间和过程,他不想住在姜铁柱家,也没钱,只能先盖房子让自己有个落脚的地方。   去云京找江萧林?他始终就没这么个计划。   他知道江萧林就是赵允隋的转世,但是没一点儿往前凑的念头。   转世又没有记忆的赵允隋是个什么样子,他不确定,也不想知道。   他只喜欢赵允隋。   这一世的江萧林喜欢谁,又有什么样的造化,他不想再去参与或改变了。   他只要完成任务拿回自己的寿命,然后好好地活好这辈子。   姜邑在莲花村没有田地,他只买了些菜种子种在门口,天黑后,拿着竹篓去田地里捉泥鳅,他不吃这玩意儿,但是很好卖。   不到半个时辰,姜邑就捉了五六条,夜风微凉,他前不久洗过还披散着晾的卷发被吹得在空中飘动,姜邑往耳后捋几下,迎着夜幕往前继续走,几步后,面无表情地停下。   水里飘过一双红色的小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了,晚安 第30章 抱错3   尽管小世界的朝代略微有变, 但这个世界和姜邑经历的其他几世没太大差别,受“以足小为美”其害,大多数女子自小就要缠足, 哪怕民间也不例外。   起初没看清楚, 姜邑还以为是小女孩的鞋子, 可俯身去将那双鞋捞起来, 才发现是一双红色绣花鞋。   女子成亲穿的样式。   布料看着不差,虽然被浸湿,可非常干净, 说是新鞋也不为过。   田野上除了他没有别人, 姜邑拎着那双鞋扫向四周,半点儿灯光都没有, 过了会儿, 他只能根据朦胧的月光,看到远处的柳树下有个晃荡的影子。   ……有人在上吊自尽!   看清楚后,姜邑拔腿就跑起来, 毕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还活着, 也想不了太多,若还没死,要先抓紧时间救人。   柳树就长在田埂最外边的池塘岸上, 田埂水沟里的水大多也是引自那里,姜邑往前跑的时候,手中的绣花鞋一直往外滴着水,他起先还没注意, 等距离那棵柳树没多远时, 突然觉得手里黏黏的。   姜邑没有低头看, 他已察觉出那双鞋的不对劲来, 只能绷着身子继续往前跑。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这个世界既然不能修仙,那邪祟鬼怪自然会有诸多限制,不可能轻易杀人,否则小世界也得乱套,凡事必有规则,他只要在邪祟出手前摸清规则就好。   跑到柳树前的一小段时间,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命簿给他的那段咒杀记忆:   姜邑狼狈地从云京回到莲花村,当时正是半夜,他怨恨下彻底疯魔,跪倒在村头破庙前咒杀江萧林,欲要让所有人都痛苦后悔。   命簿上,这个咒杀自然是成功的,但帮他实现愿望的自然不会是破庙里被供奉的神仙,这世界压根就没有神仙。   那破庙他前些日子去了几遍,供奉着一个菩萨和土地公土地婆,没有古怪的地方。   而在咒杀那天之前,记忆里的莲花村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异事,近期连丧事都没办过。   莲花村从不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桃花源,隔几天就有村民因为各种大小事争执甚至闹到村长那里互骂哭闹,有的事后没有调解好,能直接在村头敞着嗓子诅咒骂人。   可也没哪家离奇死了,或真因为被咒骂而倒霉。   为什么被命簿控制去咒杀的他就可以做到?   姜邑这些天一直在想,他苏醒前的咒杀能够被邪祟听到并去实现,到底是巧合还是仅仅只有他的咒杀能够成功?   是否巧合不好推断,但如果是后者,那他苏醒前也实在不算什么老好人,在云京与人争执也不少,随口咒骂更是家常便饭,怎么就偏偏在莲花村咒杀成功了?   仅仅是因为他恨到愿意用寿命作为代价?   不,曾经在云京诸如“愿用万贯家财换考后第一名”的混账话也没少说,可一次都没实现过。   此时,手中绣花鞋越来越黏,那股血腥味也袭至鼻间,姜邑表情如旧,总算冲到那棵柳树下,抬头一看,却半个人影都没有。   手中的绣花鞋还在滴着血,仿佛有了生命,血液还是温热的。   夜风一阵阵袭来,柳叶在头顶摇晃着摆动。   田野间的蛙声一瞬间都诡异地停止了。   转身前,身后忽然传来女子似哭非哭的声音:“你拿着我的鞋做什么?”   姜邑脊背微僵,同时恍然大悟,在脑内确定了一件事:   能在莲花村第一次咒杀就成功,现今又遇到鬼怪,他应该拥有较为特殊的体质,例如招鬼或阴阳眼……   而之前身为江家五少爷时所住的云京是天子脚下,江府又有侍卫把守,灵堂供奉着不少将领先祖,邪祟大概也不会轻易靠近。   ……莲花村有问题,他的体质也有问题!   姜邑没有转眼,余光悄悄往一旁的池塘水面瞥过去。   水面上只有一个提着小竹篓的人影,便是他,身后什么都没有。   可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公子,把鞋还给我。”   姜邑想还也还不了,那鞋自从流出血液后,就死死黏在他手上,哪怕松开,也掉不下去,像是在他掌心生了根。   那道声音冷下去:“再不把鞋还我,我的脚就要烂了。”   说着,离他越来越近,几乎靠在了他的耳朵上。   阴风骤然吹过。   姜邑冷得打了个哆嗦,身子还一动不动地站着,正想把手上这双鞋用蛮力撕破,敢使出力气,远处猛地传来男子的叫喊:“喂!不要啊!停下——”   人声入耳,犹如当头一棒,姜邑再睁眼,如梦中醒来,再看眼前,还是池塘柳树,可手中哪还有什么绣花鞋?那吊在柳树上的麻绳,此刻却被他双手紧紧攀着,脚也在往起踮……   姜邑还没松手,先一步冲过来的男人用力将他往旁边推去!   他本就垫着脚,根本站不稳,一个踉跄重重倒在地上,神形狼狈。   “你要做什么?!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   姜邑头也不抬,只盯着自己的双手看。   鞋子不见了,手上只有抓泥鳅留下的泥巴痕迹。   鬼怪在蛊惑他自杀。   “看着这么年轻的人,怎么就非要走这一步呢?”那声音气势很足,语调没有半点儿乡音,显然不是村子里的人,姜邑听得耳熟,恍然抬头。   这一看,就皱了眉头。   是侯府的罗以鸿,他在江家当五少爷时的竹马挚友。   罗以鸿此时穿着一身玄色华服,衣襟处金丝交错,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威风凛凛,神色正义,一手提着琉璃盏灯笼,一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挥舞两三下便将柳树上的那根吊绳全斩断了。   姜邑头发披散着,捉泥鳅时也弄了一身泥,灯光下一照,倒像个疯子,罗以鸿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转头就朝正往这头过来的几人喊道:“没事了!萧林你放心,人已经被我救下!你脚受了伤,慢些!”   谁知说完,就听了一声冷笑。   罗以鸿困惑地扭脸看去,那个被他推倒在地的“疯子”已经懒懒站起身,并不再看他,满脸漠然地走到池塘边。   罗以鸿以为他还要自尽,气急地冲过去拽他:“你怎么如此不珍重自己性命?大好的儿郎,遇到什么事不能想办法?何必非要往死路……”   姜邑在他碰触自己的瞬间就挥掌扫去,他用了七八成力道。   对方压根没想过这么个清瘦的人会力大无比,没多做防备,就一下摔了个狗吃屎,还险些滚入池塘里。   “别妨碍我洗脸。”姜邑收回手,语气厌恶。   “你、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罗以鸿懊恼爬起来,瞧那边江萧林被随从搀扶着也到了,只好先过去作帮扶状,见对方淡淡避开,也不甚在意,指着河边的那道人影就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咱们见他寻短见前来搭救,你可瞧瞧这人是个什么态度?”   姜邑已经看过系统的定位,红点移到了莲花村,知道罗以鸿身边那华茂春松的高挑男子是真少爷江萧林,可心里并无任何波动。   就算这两人没有出现,他也不会被鬼蛊惑地攀上吊绳,当时只要他撕破那绣花鞋,手上的吊绳基本也就断了。   他对罗以鸿的出现本就非常厌烦,听对方又在说:“你还惦记赶紧搭救他,他自个儿不惜命自伤自残也就罢,连恩人都这般对待,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姜邑直接听笑了。   那罗以鸿看他发笑,气得咬牙切齿,愈发觉得自己好心喂了狗,转身就要拉江萧林走,可手一伸过去又被拂开了。   江萧林穿得没罗以鸿那么招摇过市,虽布料华贵,可颜色装饰都素朴简单,只一动不动盯着水边的背影。   姜邑已经洗干净了脸,开始抖动竹篓检查里面的泥鳅,脸微微侧了一些。   夜风悄悄,那双乌黑长睫下犹似缀了明珠,丹唇外朗,眉眼漂亮,脏扑扑的衣服也遮不住的神采。   与画像里的人一模一样,可仔细看,又有些不太一样。   罗以鸿还要劝说他赶紧离开,突然听到江萧林对那“疯子”开口:“你是姜邑?”   手中的琉璃盏险些掉下去,罗以鸿不敢置信地朝那道身影瞪了眼,又尴尬地看向江萧林:“萧林,你、你说什么呢,你都没见过……”   江萧林道:“我在江府看过他的画像。”   这下,罗以鸿脸都白了,又回想到对方不久前欲要上吊的情景,心里七上八下,连忙挑灯上前。   闪烁的银光映上那张脸,熟悉的眸子挑起朝他一望。   昔日只知嬉笑享乐的脸只剩阴冷厌烦。   罗以鸿瞪大双眼,忽地后退一步。   二十年娇养出来的细皮嫩肉哪能经得住近乎两个月的风吹日晒,那张漂亮明艳的脸自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些许晒伤,肌肤也不复先前的瓷白。那张脸隐在微卷浓密的乌发之中,瞳仁黝黑,像是麻木,又像是阴郁,被光一照,简直就是说书人形容的吃人鬼魅!   “姜邑,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姜邑看他想靠近又不敢的失态模样,嘴角一扯,继续检查泥鳅,检查后发现一条都没缺,这才提起竹篓道:“变成什么样了?才两个月不见,能有多大变化?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罗以鸿眼神难看,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姜邑了,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心中分量自是不必多说,原本的那句承诺,也是真的想要做到的,可偏偏,他在打点关系时,无意中在江府见到了那位真少爷……   江萧林自小被莲花村的混混姜铁柱和农妇刘阿秀养大,可不仅没有染上父亲流氓混混的陋习,谈吐间的学识才华更是让见了他一面的太傅都夸不绝口,气度亦然不凡,参见云京子弟的宴会也游刃有余,谈吐得当。   后来经查才发现对方原该在前年就榜上有名,若是顺利已该入朝为官了,可当时得罪了同考的云京权贵,成绩被做了手脚……   见了江萧林,罗以鸿才知道什么是昂昂之鹤,冰壑玉壶。   一有了对比物,便总觉得昔日那挚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堪细想,成日又听着云京子弟拿姜邑取笑作乐,细数往日所行蠢事也忍不住叹气,时间久了,都开始反思自己年少时是否不该只为了意趣交友……之后时常相见,彻底被江萧林那一身风骨吸引,只想着结交上这真鹊,帮姜邑回云京之事就暂时放下了。   午夜梦回,不是没有想过还在莲花村等着自己的挚友,只是每次感到心虚,便立马用“那本就是他该回的地方”宽慰过去忘记。   若不是这次为了江萧林,他甚至一辈子都不打算踏进莲花村。   这次来,自然还是没想将姜邑接回云京,是他听说江家五少爷最近频频倒霉不顺,找了大师,大师算出此事和他自小长大的故乡有关,要他亲自回去才能破解。   难得机会,罗以鸿想也没想就带了随从要一道帮他。   江萧林没同意,他便用探望儿时玩伴姜邑的由头将其说服。   罗以鸿想过一定会重逢姜邑,种种辩解说辞也准备好了,可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他没想过姜邑会自尽。   姜邑在这里到底遭遇了什么?   罗以鸿恍惚开口要问,只念出名字,肩膀就被姜邑重重撞开,目不斜视往田地里走去。   他脸色难看:“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对方头也不回,轻笑:“你是哪个官爷?连这都管?”   “……”   他还要再追,跑了两步,忽听身后的男人冷声道:“姜铁柱不会白养着他,他与你不同,想要在这里活下去,自是要想办法赚钱,竹篓里是泥鳅,你若不准备帮他,别耽误他时间。”   “……”罗以鸿握紧了拳头,看那背影渐渐走远,失魂落魄地转身跟着江萧林去大路,走了一会儿,被冷风吹得恢复一些理智,他努力忘了姜邑,又跟江萧林搭话:“我发现莲花村这边的风景很不错,怪不得能养出你这样的人。”   对方一顿,道:“是么?”   罗以鸿爽朗大笑:“当然!我还能跟你客套不成?我说的可不仅仅是那些才学,就你容人的气度,就够姜……姜邑好好学学了……嗐,你没和他玩过,不知道他有多记仇,那会儿你也看到了,明明我在帮他,他还那么凶,不知道还以为是我把他赶到的这里……你就不一样,进了江府从来就没提过姜邑,别人失口提到他,也从不在意,半点儿怨恨都没有。”   江萧林问:“哦?我为何要怨恨他?”   “哈哈……”罗以鸿摸摸鼻子,“怎么说他都占了你二十年的少爷位置,还惹了那么多祸,一般人都会有点情绪吧。”   江萧林道:“我听说,他以前惹祸,全家上下都帮他包庇求情。”   罗以鸿尴尬地点头:“因为是老幺,江伯父和伯母他们都很疼他的。”   “奇怪,”江萧林淡声道,“他以前是江家人,那时候做什么都没错,江家人或你,想来都替他说过话求过情,怎么换个身份,就立马什么都不是了?”   罗以鸿神色一凝,朝他看去。   江萧林推开随从,强忍着脚上的伤口往前走:“当年掉包之事是姜铁柱所为,可没人问我是否怨恨姜铁柱,竟总问我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有何感想。回江府那天,父亲当初对我满意,居然还夸了几句姜铁柱教子有方……现如今,连你这个曾经的五少爷好友,都只觉得错在和我同时知道身世的那人身上。你的朋友究竟是姜邑这个人,还是江家五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抱错4   照常理来讲, 姜邑苏醒以来就没和云京那些人有任何交际,他“重逢”罗以鸿,几乎和遇到一个陌生人没差, 不应该这么反感。   可他拥有命簿传输的记忆后, 看到那张脸, 实在做不到不恶心。   如果罗以鸿和那些云京子弟们纯粹地落井下石、取笑他, 他也能当对方坦荡。可这人又偏偏在他苏醒前的落魄时给予所有希望,以挚友之名要他护他周全,转眼却忘了个干净, 方才认出后还一脸不可置信, 张口就问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姜邑真的快要气笑了。   这个样子怎么了?他又该成什么样?成一个在村子里既能好好干活又处处干净娇贵的玉人?   姜邑都不知道命簿怎么搞的,会选上这么个挚友, 可转念又想起自己苏醒前本就是个不成器的, 秉性好些的公子哥也不屑于与他来往……   姜邑吐槽:“比起挚友,这只能算是狐朋狗友吧?”   系统:“……”   系统叹气道:“宿主,咒杀在起效, 他们既然已经找到莲花村, 说明江萧林那边已经发现了异常,你要好好配合他们,他们能顺利铲除邪祟, 你也能尽快去下个世界呀。”   姜邑岔开他的话:“咒杀有具体时限吗?”   系统:“宿主稍等,我查一下。”   姜邑手很快,连抓了几条泥鳅,起身时听系统说:“天道设下的屏障较多, 我没有查出具体答案, 但收集了江萧林最近的遭遇, 看了看应该是没有时限, 但如果不解除咒杀,倒霉的事就会一直发生,直到中招丢命。”   不待他没开口,系统立马心领神会地把资料传给他。   往回走的路上,姜邑把江萧林身上最近发生的事大致看完了。   几乎从咒杀开始那天,江萧林就不停的倒霉,起先是在云京郊外游船发现有人落水,他跳下去救人,到了岸边却莫名被水草缠住,他自小在乡野长大,水性极好,当即潜下去憋了半晌气才把水草扯断,幸而没送了命。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从那天起,什么大大小小的灾祸都在往他跟前凑。   尤其前几天坠马的事件,江萧林明明及时跳下来躲过一劫,谁知往前走的地方又突然出现钉子……   江家人再也坐不住了,查了府内外所有相关人员,结合几次意外,却也没发现谁有使坏的机会,最后自然想到了那个养了二十年的假儿子有动机,若不是听护卫说对方一直待在莲花村没离开,江世元都要提刀过去了。   不是人为,便只能往邪祟方面想。   江世元不信鬼神之说,可江萧林的种种意外又确实难以用普通陷害来解释,索性任由夫人胡氏请来大师做法查看,谁知大师一看,就说到源头在莲花村。   尽管没确切证据,江世元还是认定这事与姜邑有关,派了武力高强的随从一路保护江萧林,还悄悄下了密令:若是一个月内都找不到根源,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结果了姜邑。   随从惊骇不已,他们此前也在云京保护了姜邑多次,就算心里看不上姜邑的不学无术和闯祸精体质,可对方平时对随从下人并不差,偶尔也有讨喜可爱的时候,不然身世没被发现时也不会一大家子都护着疼着。   他们都是有血性的人,听了那话,半晌不语。   江世元似乎也清楚自己过于心狠,他背过身,开始说祖上种种荣耀,又说江萧林与他的名将爷爷年少时的相似之处……最后说:“这也是最坏的情况,我也不想杀他,可真是一个月都解决不了的话……”   “这两个孩子,你们说,你们会选谁?”   “……我是宁可杀错,也不能让我那受苦的林儿继续身处险境。”   “你们也知道,我江家再难出这样一个孩子了,哪怕幕后黑手不是姜邑,他也不会白死,事后多少能排除一个线索,养了他二十年,就当……还回来吧。”   ……   姜邑神色平静地看完,他想一个月虽然有些紧张,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找出那邪祟,哪怕时间真的不够,届时对付那两个随从,问题应该也不大。   系统也在旁边蹿捣:“宿主你要加快速度了,若是在你死后江萧林才解除咒杀,那任务成不成功都跟你无关了!”   姜邑点头,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尾的话:“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系统:“???”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离开田埂,路就变得好走多了,宽阔的土路上,能看到家家户户亮着灯,偶尔传来几声狗叫,狗叫很快停下,想来是看到了来村的陌生人,又发现其中的人认识。   苏醒后这段时间,姜邑其实很少听到同村人提及江萧林,按理说,欺负他这个落魄的假公子,拿真少爷的优点进行打击嘲讽更能戳中痛点才是,可只除了个别口无遮掩的小孩和后悔不已的生父生母,很少会有人提起江萧林并在他面前细数对方的好处。   姜邑大概猜到了一点:江萧林在这里过得绝对不比他如今好多少,一个天才,若是能光耀门楣,自然会有无数人捧着敬着,可天才如果处处压人一头,却又难以获得实质性的权利地位,那更容易招惹的就是嫉妒怨恨了。   在前年参与科举之前,江萧林在村子里的待遇或许不差,可是那年科举被害落榜,又得罪了权贵,很多事就难说。   那些人不提江萧林,不约而同将此当作共同的忌讳。   江萧林被接回江府后,莲花村也始终没一个人前去云京攀亲攀友。   很多事已经不言而喻。   ……   姜邑走回村口的时候,隔着树影,看到了姜铁柱家门口跑动的身影,是刘阿秀,好像要往菜园去摘菜做饭,被一位随从拦住了,也不知那随从说了什么,刘阿秀喜笑颜开地点点头,又寻觅似的探头往外看看,好一会儿才跟着那随从进屋。   院子隐隐传来马叫声,想来这一行人都住在了姜铁柱家。   姜邑继续往前走,拐个弯,路过那座破庙时,轻轻扫了眼。   破庙连个门都没有,门口只挂着个破破烂烂的帘子,里面安安静静,有微弱的光亮。   夜里有人来上过香!   姜邑想到前不久遭遇的怪事,略一思索,放下竹篓走了进去。   他没带灯笼,只好撩开帘子借助月光观摩里面的情景,还是那三尊神像,香炉里的香已经燃至香灰之上,再过不多久,就要灭了。   这庙虽破,但若哪家哪户需要求神拜佛,也会首选此地烧香烧纸,不然只能去城外的寺庙,可那就太远了。   姜邑一直看着那香燃尽,外面寂静无声,他抬眼看向那几尊神像,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怎么看,怎么古怪。   尤其那慈悲的笑容,越看越阴诡,可再一眨眼,神像又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了。   姜邑问系统:“刚刚你有看到吗?”   系统弱弱道:“宿主,快回家吧,别把命玩完了。”   姜邑挑起眼轻笑,不仅没走,还将手摸入香炉之中。   前不久的撞鬼事件让他摸到了一点儿邪祟的门道,他发现这个世界的邪祟确实不能像上个世界的穷奇鬼那般抓住人就肆意杀害,它们甚至都不能自己亲自动手,所以才需要做出蛊惑凡人自己上吊一类的举动。   就连江萧林那边的遭遇也是一样,所有霉运都是周边人或物引起,而非直接被邪祟抹杀。   香炉里的灰带着残留的余温,姜邑摸到底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了个微凉的珠子……   他一把抓住,拿了出来。   一颗小指大小的岫玉珠子。   村子里很多女人会互相分享身上的饰品,他看到很多妇人和姑娘会用这样的岫玉做成耳坠和簪子。   姜邑第一次来这破庙就怀疑咒杀和此地有关,检查过香炉,可那时候里面是没有任何东西的。   攥着那岫玉珠子思索期间,帘子外刮来一股大风。   倏地,前不久的阴冷感觉再次降临,姜邑知道自己或许被缠上了,没有回头,把珠子塞入袖中,望向那三尊神像。   神像再次露出阴诡的笑来。   姜邑闭上眼睛,他想知道那鬼这次要对他做什么。   果然,耳边传来声音。   这次是低低的啜泣:“你还我,还我……为什么要拿走我的鞋……”   姜邑抬手摸到腰上,抓住捉泥鳅时用的小网。   系统:“宿主,你不会是想用这网逮它吧?你当它是鱼呢?”   姜邑没搭理它,确定那声音就在自己身侧后,睁开眼的同时忙用网兜住前面的一个香炉,香炉很沉,罩在网里一挥,简直就是个大甩锤。   “哐当”一下砸过去,那抹黑影被砸得惊叫一声,随后闪身不见了。   他还要追,外面蓦然传来不平稳的脚步声,急速靠近。   姜邑连忙回头。   帘子被人用力撩开。   昏黄的灯笼光影下,是张轮廓分明的脸。   男子英英玉立,提着灯蹙眉看他,似乎想说什么,可看到他手中摔成两半的香炉,还有被割破流血的手掌,薄唇一动,又抿紧了。   姜邑没想到江萧林会出现在这里,再看对方目光都在自己手上的香炉上,便知他没有听到那阵异常的哭泣,回想不久前他们在大路上老远就看到自己,可也仅以为他在上吊,完全不知女鬼存在,心下更是了然:他的体质或许真的有问题。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通灵体质,尚不能确定。   姜邑扔了那香炉就往外走,没有和江萧林交流的打算。   他提起竹篓转身,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有异,余光扫过去,却是从破庙出来的男子静静跟在后面。   姜铁柱的家与他的住处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姜邑皱眉回瞪过去。   男子与他目光相撞,脚步微顿,随后又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   姜邑只好加快脚步,江萧林脚上有伤,他速度一快,对方根本就跟不上了。   完全把人甩开后,姜邑心情这才好了,眉宇也慢慢舒展,回了木屋就把那些泥鳅倒入水桶中养着,开始打水洗澡。   洗得干干净净出来泼水时,意外发现山脚下的那栋小木屋有了光亮。   姜邑选的盖房地址离山脚很近,那里的木屋在他之前选“新家”时就进去过,里面非常简陋,空间也不大,起初以为是哪个猎户的屋子,后来看一直没人去住,就以为是座荒弃的小屋。   那儿比他的屋子还偏,属于完全远离村民交际的地方,姜邑虽不需要交际,但还得种菜,加上要考虑就近出村,压根就没想过去那边住。   现在居然有人住了进去。   ……   晚风徐徐。   隔着窗最后瞧一眼远处往这边探头的卷发男子,江萧林关窗上了床。   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回姜铁柱的家,可随从得了江世元的命令,特意带了不少礼品,明显奔着姜铁柱家去的。   江萧林只跟那变脸飞快的养父母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没让随从跟着。   村子里没有客栈一类的住宿,罗以鸿赶了一天路累极,又因他那番话心情不佳,进了姜铁柱家就去刘阿秀安排的房间将就睡了。随从们的房间也都安排妥当,江萧林最开始没有要去昔日常住的木屋,他只是想出去看看那个前不久还在意图自尽的姜邑怎么样了。   村口视野开阔,能清楚看到田埂上的人影蹲下又起身,忙忙碌碌地抬手又收手,偶尔还会甩甩头发。   若不是确定自己先前没看错,他很难相信那会儿要上吊的是这个人。   等姜邑捉完泥鳅往回走,江萧林亦准备回去,谁知那人竟又拐进了破庙了,半晌没了动静。   直到极大的一声脆响。   冲进去看到对方手上的香炉碎片和血液后,他好一会儿没回过神,再看向那张脸,就觉得荒唐。   为这么个频频自伤、不甚了解的人紧张,简直荒唐至极!!!   ……   翌日天未亮,姜邑就醒了。   他走出屋子洗漱,发现山脚处的那座木屋的门也打开了,窗内有个人影,似乎在看书。   姜邑开始做外出要吃的午饭:烤饼两张,炒好的豆子一碗,还有半个煮好的南瓜。   他提着食盒背着竹篓上山,故意从木屋那边走,路过时,里面的男子终于走了出来,抬眼看到他,微怔,之后又恢复平日的神色,往山下走。   姜邑撇嘴继续往山上去,可等江萧林走远了,又立马折回来,土匪一样翻窗进去。   他想知道江萧林为什么不住在养父母家,难道这里有邪祟的线索?   姜邑动静也很小,可翻看得很仔细,屋内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实在没什么别的了,来来回回搜查数遍,才勉强在地下发现了个可以打开的竹板。   本以为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打开看完,姜邑很失望。   全是书籍和写满字的纸张。   垂眼大略看了看,姜邑发现了一个和任务毫无关联的真相:   江萧林回江府前,大多数时间应该就住在这里,在此用功读书。   那些书籍都没什么稀奇的,他往回收拾时,瞥到了一张皱巴巴、被压在最下面的纸。   指尖一动,本能地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纸上字迹凌厉,一笔一划露着锋芒: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下面落了时间,是前年春闱刚过的时候。   姜邑仔细读了几遍,将这张纸卷好,重新放进去。   江萧林当年念这诗的时候,或许已估算到自己大致排名,他才学斐然,必定是一骑绝尘,此后春风得意,名扬云京。   可事实是,那次春闱后,等待他的不是青云直上,是更大的龌龊与是非,直至……他回到江府。   作者有话要说: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登科后》孟郊   比较晚了,二更还没写完,留在明天加更吧 第32章 抱错5   到了下午, 姜邑背着满满的草药从山上下来,他前世跟着神医认了不少草药种类,平时镇上没活儿就上山采药, 当天卖给镇上的大夫。   村子里变得比以往热闹多了, 朱大牛连农活都不干了, 在姜铁柱家里跑前跑后的帮忙, 那边围了不少人。   姜邑听了几嘴就毫无兴趣地往镇上去了。   罗以鸿要在村子里摆宴,把事交给了姜铁柱,或许给的钱实在太多, 不少人也想过来捞几笔, 有实在插不进手的,便围着里边的罗大少爷套近乎, 说这边的情况。   江萧林回莲花村找邪祟破除诅咒的事情自然不能直说, 用的由头是探望养父母。   因此,罗以鸿被莲花村的人都当做了江家人,又看他穿着华贵, 态度亲和, 一个个都忍不住往前凑。   毕竟要帮江萧林除祟,罗以鸿就想到用摆宴来和村民混熟,也好打探这边有没有什么怪事和异常, 此时看人都热情过来,就有意无意询问。   起初大伙还好好回答,莲花村近年来都风平浪静,没什么怪事, 后来实在没话可说, 又都知道江家人不喜那个曾经惹祸颇多的假少爷姜邑, 于是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姜邑来。   “公子, 虽然晚了些,还是祝贺你们江家找回亲儿子!不过把姜邑送回来,可苦了我们了!”   罗以鸿喝茶的动作一顿,看过去:“什么意思?”   “那姜邑起先一个月连农活都不会做,有次还把铁柱叔新买的耙子给用坏了,铁柱叔家就那一把耙子!没了还怎么干活?要不是我们拦着,铁柱叔怎么也得把他打得皮开肉绽!”   罗以鸿下意识站起来:“姜铁柱打人?”   “老子打儿子,那不是天经地义吗?”那人哈哈笑,“主要是姜邑也太娇气了!我们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有次铁柱叔不过下手稍微重一点儿,他都几天下不了床,我估计是拿这个当借口偷懒……后来大牛嫌他走路慢,只轻轻推他一把,居然就栽倒到水沟里了!妈的,简直跟个娘们似的!”   “那算啥,我之前看他在外面的树荫下偷懒睡觉,往他杯子里放了点儿黄连,他喝一口,直接苦得哭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打了呢,当时笑得我肚子疼……”   “还有一次,他非要吃肉,姜铁柱看他屁本事没有就一身花钱毛病,气得拿刀就说要割他的肉,把他吓得满村跑,嚷着铁柱叔要杀他,哈哈哈哈……最后脚下踩空,滚进池塘里,病了足足五天呢!”   “刘大婶对他不错了,本以为亲儿子回来以后就能享福,可他太不争气,在江府那么好的地方待了二十年,竟连个有脸面的差事都谋不到!刘大婶可不伤心失望吗?让他自己去隔壁住,他倒好,还没成家就不孝地跑去自立门户了!”   “我看呐,也是铁柱叔现今身子不够硬朗,要是以前,怎么也得把那双腿给打断喽!”   “讨债鬼,讨债鬼……讨债鬼又被他爹打了!”连小孩都来凑热闹。   ……   罗以鸿脸色极其难看。   他不是没想过姜邑会在此地处境艰难,可这些都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   别说那被江府骄纵了二十年的小少爷,纵然是自认心性坚毅的他,若一朝从金贵公子变成这般人人欺辱、猪狗不如的废物,怕也是会想不开。   边上的朱大牛本就讨厌姜邑,听到大家都在声讨此人,也激动地加入进来:“还有呢!这位爷你是不知道,那姜邑恁不要脸,上个月还想跑,被我们拦回来了,当时跟个疯子似的,非说他朋友是侯爷的孙子,很快就会带他回云京,还让我们等着!占了人家二十年少爷,竟还想回江府继续占,您说可耻不可耻?!”   “……”   罗以鸿一颗心这下是彻底凉了下去,那些人每骂一声,都像是在拿巴掌在往他脸上打。   那个侯爷的孙子,是他。   承诺带姜邑回云京的,也是他。   没人比他更清楚,姜邑早已被江家人彻底放弃,他想回的从来不是江府,只是想逃离这个地方,回到云京,回到那个起码有挚友庇佑的地方。   可他做了什么?甚至在姜邑自尽时,都没第一时间认出来。   不远处,正在帮村里老人写信的江萧林朝他看了一眼。   罗以鸿抬头,捕捉到了那个眼神,下意识就打了个激灵。   明明江萧林什么表情都没有,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那一眼,与那晚姜邑厌恶的目光重合在了一起。   仿佛都在瞧不起他。   他忙站起身,推开眼前拥簇的人群,可还没跑过去解释,江萧林已经写好纸上的字,将信递给慈眉善目的老人,起身离开。   罗以鸿被过来的村民牢牢堵住,等拨开人群,对方已经不见了。   他懊恼至极,也后悔不已,明明这一趟是为了结交江萧林,怎么变成了这样?   罗以鸿知道,以江萧林的本事、惊艳云京众子弟的才华,如今又有江府这样的背景,日后在官场必然青云直上,日转千阶。   可为什么一个明明应该憎恶鸠的鹊,竟几次三番因为姜邑与他增添隔阂……   想到姜邑,罗以鸿脑内又是一片混乱,情急下转身就问:“姜邑在哪儿?”   ……   姜邑卖完泥鳅和草药,没着急回村,他先去以前扛货的铺子,找了昔日一起干活的伙计李麻,说日子没意思,靠在门口和他闲聊打发时间。   先是扯一些有的没的,之后聊一堆不着边际的山野怪谈,对方也爱听这个,姜邑便说:“前些天,我们村有人晚上遇到鬼了。”   李麻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姜邑说:“那人说是真的,谁知道呢?听说是夜里去人家园子偷菜,看到有人上吊,到了跟前,又什么都没有了。可回来路上,老听到有女人哭,哭自己鞋没了。”   李麻搓搓胳膊:“怪渗人的。”   姜邑说:“我看是那人瞎说,我们村也没谁遇到这样的事儿,更没听说谁上吊自尽。”   李麻挠着脑袋:“管他是不是真的,我最近晚上是不敢出门了,而且上吊这事儿谁说得准?万一是百年前真有人在你们那上吊呢?谁说那鬼非得最近几年才死的。”   姜邑:“也有道理。”   李麻想了想,却一拍脑袋:“没道理,要是百年前化出的鬼,怎么你们村之前一直没人撞见过?偏那人夜里出门一趟就瞧见了,那人有阴阳眼啊?就算有阴阳眼,那也该早就瞧见才成!”   姜邑:“……”   他确实是才来莲花村不久,而在他苏醒前,命簿控制的他非常胆小,若是繁华的云京,夜里还能带着一帮小厮护卫出门,可在偏僻的莲花村,他一个人在夜里是万万不敢出门的。   起码体质特殊这一块,他可以确定了。   姜邑笑道:“我就知道那人是吹牛。”   李麻点头:“就是吹牛!”   姜邑看打听不到莲花村有姑娘横死的消息后,就状似无意地提起江萧林昨夜回了莲花村的事。   就算江萧林当年落榜,可多年才华不可能全部遮去,在附近应该是有些名气的,至于他这假少爷,也就在云京臭名昭著,这里除了莲花村的村民,大多人只是听说了换子的事,并不知就是他,李麻自然也每没想到那传说中好吃懒做的假少爷会频频来镇上干重活赚钱,只当眼前这位是最近到莲花村的游民。   李麻本就是个爱唠叨八卦的,听他问起江萧林,拍拍袖子就滔滔不绝讲了起来,讲这人自小是个怎样的神童,又讲后来姜铁柱在外闹事欠了不少钱,为了还债,不让江萧林继续上私塾,逼着他干活赚钱还债,刘阿秀虽然不太同意,可也不会反抗丈夫。   后来江萧林因为两三年没上学,课业落下不少,当时私塾的夫子是新来的,不知道他,看他回来后很多文章都不会背,痛骂了他。姜铁柱本就是个莽夫,看不起读书人,知道后就彻底不愿花钱让他上私塾,刘阿秀听了姜铁柱那些忽悠,也当这孩子是伤仲永,没有读书的命,劝着他去外面做工赚钱养活家里,别再读书了……   “那次闹得真厉害,江萧林和姜铁柱争执间打了一架,落了个不孝子的名头,从此后开始在山脚盖木屋,盖好后便独自住在哪里……有时在镇上卖字卖画,有时去做苦力,这才慢慢攒下钱继续找夫子读书。姜铁柱平时爱喝酒,自是没少偷他攒下的钱,父子俩经常因此打架……”   “江萧林参加科举前,村子里大多人都对他抱有厚望,毕竟莲花村都没出几个读书人,尤其像他这种次次考出甲等的,真读出个官来,那整个村子都跟着沾光。”   “他赶考前,不少村民都大方地帮他凑盘缠……”   “可是后来落榜了,别说卖字卖画,连昔日的苦力活都做不成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在云京得罪了哪家公子少爷,回乡当天,但凡和他接触的铺子、员外都被官兵警告,说他在云京犯了事,若不是大人网开一面,早就将他乱棍打死了……”   “全村寄予厚望的才子不仅没能出人头地,还沾惹了这些是非,大家起初怕跟着倒霉,不敢搭理他,就连姜铁柱也害怕被牵连、被云京的人报复,他本就欺软怕硬,在官府面前怂得很,扬言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刘阿秀成天哭着说命苦,可照样不敢去找这个儿子……”   “后来一些村民瞧官兵渐渐不来了,就开始问江萧林要钱,这些人也是……唉,明明当初凑盘缠时说是不用还,让人苟富贵勿相忘,以后多帮衬。现在人家没富贵,又一时没了赚钱的门路,就逼着要钱……”   “江萧林那时候哪来的钱?只承诺日后会还,他们还不消停,认定他这辈子就这样了!都得罪云京的大人物了还想出头?哪可能啊!”   “好几个人去他屋子里抢啊搬啊,把那些看着值点儿钱的全弄走了,没搬到的还要在村口骂江萧林,说他借钱不还,一日不还就骂一日……”   “我当时去你们村运货,那江萧林也是真可怜,衣服都被扯破了,还彬彬有礼地低头写欠条,一点儿的恼怒都没见,被人中途嚷着加利息,也不急不悲,只是沉默应下……那时候就觉得,这可真是明月一样的人物,可惜啊,生错了地方!”   “那天我也有些看不过去,就劝他们,别把人逼疯了,当时若不是他的盘缠被姜铁柱偷了,也不必用你们的,人又没想不还,此时处境困难,何必雪上加霜呢?”   “他们说,现在不抓紧要,日后还要的回来吗?现在都这样,日后只会欠债更多!不求沾光,要回原该自己的东西那是天经地义,谁家不困难呢?”   “哼!当初瞧人前途无量,生怕出不了一份力,挤着主动凑盘缠,也没听谁说困难……”   “后来听说他好像给某个衙内做了一段时间代笔,帮人写文章,终于还清莲花村那些钱,也是那之后,云京突然传来消息,说他是云京的江府嫡系公子……”   “好在那些人也没厚脸皮到去云京攀扯关系!”   “命运弄人呐!”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抱错6   姜邑和李麻聊完就挥手告别, 背着竹篓回家了。   暮色将近,离村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走着走着, 前方突然传来马蹄声。   抬头间, 风尘漫天, 骑马的人飞快冲上跟前, 拉着缰绳喊道:“姜邑,你平时都这么走回去?”   “……”   “我还以为你在村子里,找了你好久!”   姜邑简直莫名其妙, 下意识往路边靠了靠, 继续背着竹篓往前走。   罗以鸿连忙驭马跟上他:“还有那么远的路,你真要这么走回去?上来!我载你!”   姜邑挺起背, 笔直地往前走。   罗以鸿以为他在生气, 劝说几句,瞧他始终不理,语气慢慢柔和下去:“好了, 我跟你道歉, 是我办事不利,答应你的事拖了那么久……你放心,等这次解决了江萧林的事, 我带你一起回云京!”   “……”   “我郊外有一处宅院,你到时候先去那边住着,我再想办法给你谋个差事,你也知道云京现在都在谈论你, 差事未必体面, 但总能养活自己。可你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改改你的性子了, 再不能如此……若在云京闹出事来, 谁也不能给你撑腰了!”   姜邑停了下来,把背上竹篓放下,手伸进去来回摸索。   罗以鸿以为他听进了自己的话,淡淡笑道:“好了,这段时间你也别总做这些脏活了,好好把书捡起来读一读,也没想让你跟江萧林比,但……但也不能太让人笑话了不是?”   话刚说完,地面的姜邑已经从竹篓里掏出一个弹弓,裹上石子,目光沉沉,径直朝着他射来。   罗以鸿自小习武,及时弓下身避过,起身时脸色大变:“姜邑!你、你在做什么?”   姜邑持着弹弓的手微移,本来想射那马屁股让马直接把他撅下来,略一思忖,觉得马儿无辜,于是又是一移,瞄准罗以鸿的屁股。   罗以鸿这次是怎么也躲不开了,“嘶”一声顿时落下了马,好在身手不错,及时站住了。   他冲过去就要去夺那把弹弓。   姜邑一脚踹过来。   罗以鸿嗤笑一声,看那踢过来的长腿,完全不当一回事,伸手就去抓。   他和姜邑一起长大,对这少爷再了解不过,蹲一会儿马步就嗷嗷叫,惹事和人打架也全靠着身边的随从,真要动起手来,那就是一身花拳绣腿,若非如此,在离京那日也不会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片刻后。   嘶哑的痛叫回荡在大路上。   连那匹马都看得后退一步。   姜邑拍拍裤腿,把弹弓收好,重新背起竹篓,从罗以鸿身边走过。   罗以鸿:“姜邑!”   姜邑停下,俯视着他:“云京我想去就去,用得着你吗?你的嘴可真烦人。”   罗以鸿从未听过姜邑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眼睛都快瞪得流出泪了,用力抱着那只脱臼的手:“你……你……”   “你”了半天,却又什么都不说。   姜邑微微一笑,没再看那张惊愕又愤怒的脸,脚下轻快地走了。   晚上到家,家里却有人。   姜邑微愣,表情还是一如既往淡漠,他卸下竹篓,拿出今天买的一小块肉,在门口的灶上清洗,边清洗边瞥那边的江萧林:“这是我家。”   这是下逐客令。   江萧林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一直看着他,许久后问:“为什么翻我东西?”   “……”   居然被发现了。   姜邑拿出肉开始切,哼了声:“谁知道那是你的东西?我还以为是你偷偷进人家屋子,作为邻居,得帮人家检查东西少没少。”   漏洞百出!   江萧林却没反驳,好一会儿才从阴影里出来,看他在外面做饭。   除了那块猪肉,姜邑还切了些萝卜和野菜,灶锅边还放着一篮子他白天在松树林捡的菇子,一一清洗干净后,猪肉焯水下锅后,撒上香料,盖上木盖子开炖。   等待的时间里,姜邑也不闲着,拿上工具去一旁继续砌土墙。   他以为江萧林对他有怨才会来看昔日少爷过自己过过的苦日子,不甚在意,顶多看一会儿就走。所以干活期间完全不瞧那边人影,只偶尔瞥一眼咕噜噜的灶锅。   明明知道不会有人半夜来偷,可还是本能护食。   哪知江萧林始终不走,还跑到灶锅那边帮他烧起火来。   姜邑忍不了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物在别人手边,两手脏兮兮的还没洗就跑过去:“这是我的!”   添柴男子动作微顿。   姜邑清楚地看到对方嘴角翘了下,随后又低声道:“我知道。”   姜邑不开心了,伸手要推他走,可手太脏了,即将碰到那身华贵衣裳就立马缩了回去。   万一弄脏了讹他,他几个月的活儿都得白干。   江萧林和罗以鸿不同,前者是陌生人,也没招惹他,后者非陌生人还嘴欠,他有资格打。   一时间,两只手推也不是,收也不是,像个即将战斗的公鸡,又凶又谨慎地往身侧张开着。   红色火光下,男子唇角翘起的弧度愈加明显,最后似乎怕把人惹恼了,这才以手抵唇起身:“火已经烧好了,灶锅不用再管,再炖半个时辰,味道应该正好。”   姜邑一愣,反应过来这人可能拿他寻开心,木着脸转身继续去砌土砖。   没一会儿,那人又过来了,手法娴熟地蹲下身也弄了起来,速度比他快,砌得也很正,还顺手帮他把弄错的一个地方拆了重砌。   姜邑皱起眉:“你要做什么?”   江萧林手上动作不停,这次声音很低:“我要在莲花村住一段时间。”   姜邑:“关我什么事?”   江萧林沉默半晌,忽道:“我怀疑有人要杀你。”   姜邑:“……”   他怎么知道的?   江萧林抬手,往前边的梅树指了下。   姜邑瞄他几眼,狐疑地起身走过去。   梅树下,有一条被砍成数段的蛇。   他蹙眉仔细辨认一番,发现这是云京有名的毒蛇,哪怕及时送去医治,被咬一口也未必能救回。   姜邑走了回去,瞥到屋檐的窗沿有把之前没注意到的匕首……想来就是江萧林用它斩杀的毒蛇。   江萧林察觉到他的目光,说:“我来确实是想找你问一些事,只是天黑前听到你房间有细微异响,以为与我那事有关,就未经允许闯了进去,还望见谅。”   姜邑:“……”   江萧林神色淡然:“蛇是在床上发现的,那蛇虽毒,但在莲花村很少见。”   姜邑问:“你是说,别人故意放在我屋子里的?”   江萧林:“自然比蛇自己进去的可能大。”   姜邑脑袋微微歪了下,他觉得很奇怪,如果是江萧林随从所为,现在时间还远远不到一个月,他们实在没必要更改江世元的密令提前行动才是。   可若是别人……   那嫌疑人实在太多。   他没有仔细追问此事,只问对方:“你想问我什么?”   他笃定江萧林不会直接说出自己可能被咒杀的事,一来他确实有着很大的动机,直接问会打草惊蛇。二来,两人关系不好,江萧林全说了,别人眼里铁定会讨厌他的姜邑就算知道什么,那也不一定会说出来。   江萧林望向他:“有人咒杀我,在莲花村。这就是我回来的目的。”   姜邑:“……”   江萧林道:“我来是想问你,最近在莲花村有没有异常的人或事。”   姜邑想也不想:“没有。”   江萧林不说话了,继续做手上的活。   姜邑本来还想赶他走,见他干活利落又漂亮,且还自愿,很难不起懒心思,最后肉汤好了,撒小葱时也不好意思赶人走,问了句客套话:“你吃过饭没?”   知礼的人都会说吃过了。   江萧林:“没。”   姜邑:“……”   在屋子里摆上小木桌,两人相对而坐。姜邑没管他,自己扒着碗开吃,他吃得很快,却没什么声音,仿佛还是个顾着脸面的小公子。   江萧林没急着吃饭,看看桌上,又到外面灶房那边不知干什么去了,没多久后回来,却端着一碟菜放下。   是拌黄花菜。   姜邑扫了眼,就低下头继续吃饭。   以前天热没胃口,赵允隋也会经常给他做凉菜,除了黄花菜,还有黄瓜片,炒好入了味又用井水凉过的香椿……开胃又解腻。   他始终不碰那边的黄花菜。   饭吃到一半,对方忽然无声无息给他夹了些。   姜邑立马皱眉。   江萧林以为他不喜欢,眼睫一闪,道:“只吃肉会腻。”   姜邑说:“都两个月没吃肉了,再给我十盆我也不腻。”   江萧林看了看他,低头吃饭,眉宇间不见情绪,也没再说话。   吃完了饭,姜邑又要出去捉泥鳅,才拿起竹篓,就被半晌没说话的江萧林起身拉住:“你这样捉不到太多,还会累。”   姜邑推他:“不用你……”   手才伸出去就被箍得死紧。   昏暗灯光下,江萧林好像深深望了他一眼,又侧过头道:“我那屋子里有些捉泥鳅的东西,每天布下,第二天去收便是,除了泥鳅,还能捉到水蛇。”   姜邑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水蛇比泥鳅贵。   算了算钱,他不动了。   江萧林垂眸,看对方明显想问自己,又死活不开口的样子,心中那股异样愈加明显,下意识想笑,又在姜邑瞪过来时薄唇一抿,强行拉着人往山脚那座小屋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我个人觉得很爽,别看小姜一直在村里,你们绝对想不到俺们小姜以后会变成啥,确信!!! 第34章 抱错7   到了山脚小屋, 江萧林并没开门,他绕到屋子后的稻草堆,拿起一旁的木棍拨弄几下, 很快就露出成堆的须笼。   那里风吹日晒, 又被山上不少松叶覆盖, 在江萧林拨开前, 姜邑都没想过这里还有这么多精巧的须笼。   这东西他之前在镇上也见过,据说泥鳅黄鳝蛇啊鱼啊的进去就出不来了,怎么也比他徒手抓得多且省力气, 只是他不会做, 也不舍得花钱买。   他看江萧林把那些须笼全部拿出来,小声问:“这是你的?”   江萧林嗯了声:“很多年前做的。”   姜邑不说话了, 心里还有点不高兴。   给他一点时间, 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离开山脚木屋,两人往田埂水沟那边去,江萧林在前, 他在后, 眼睛乱转着看对方怎么做。   江萧林用一些米糠做诱饵,他似乎很清楚泥鳅躲藏的地方,将须笼埋入泥水里, 就起身前往下一个地方。   姜邑起先还跟他一起走,学会技巧后,就拿着须笼自个儿跑了,陷阱全部下完, 他记下地方, 有些开心地往回走。   从田埂出来, 乍然看到树下多出一个黑影, 姜邑顿时蹙眉,以为又遇到了鬼,要捡石头打过去,那黑影忽然出声:“怎么又不笑了?”   姜邑:“……”   他眉头快拧成了一团:“你怎么没走?”   江萧林没说话,等他到了跟前,才一同往前。   夜色深沉,姜邑看不清他的脸,说:“我不白用你的东西,明天会分你五成的。”   江萧林脚步微顿,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到了村口,左边是姜邑家的方向,右边是姜铁柱家的方向,他看到江萧林和他一同朝左边走,只当他是回山脚木屋睡觉。   可到了自家门口,江萧林就停了下来。   姜邑:“???”   江萧林问的很礼貌:“凭那几个须笼,我能否在你房子里借住几晚?”   姜邑:“???”   江萧林道:“山边木屋那儿有些潮,我看你这里非常好。”   姜邑微扬了下巴:“当然好,我每天都晒被子被褥,可不是你那破屋子能比的。”   江萧林唇角一动:“嗯。”   姜邑皱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江萧林笑了。   他说:“我不愿意,你的须笼那么小,我的房子这么大,顶多给你住一晚抵了。”   这说法完全是胡搅蛮缠了。   江萧林却好脾气道:“那从明日起,我按客栈的房间付你,可以么?”   怎么就非要住这儿了?   姜邑起初还觉得他奇怪,可很快想到李麻那些话,若他是江萧林,也绝不会再住进姜铁柱家,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家,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那除了他家,确实没什么选择了。   姜邑开门领他进去,心里觉得赚了一笔,脸上还要露出为难的样子,躬身去那边收拾床铺:“我这是新床,还没让别人睡过呢,也不比客栈的差。”   江萧林颔首,似乎听得很认真。   姜邑又去拿竹席欲往地上铺,江萧林回头看见,当即上前制止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姜邑抱着竹席瞪他一眼,似乎觉得他很笨:“我家就一张床,你说我要做什么?打地铺而已,少见多怪。”   江萧林自然知道他要打地铺,看他还要继续铺,眉心蹙起,用力将那卷竹席抢走,脸色也微微冷了些:“你的床很大,我没想一个人独占,这天时,外面毒虫多,睡地上也不怕进来咬了你。”   “又咬不死,”姜邑嘴犟,“哪有客栈老板睡客人床的?你不会想只付一半吧?”   江萧林一怔,反应过来后,简直要气笑了:“你说什么?”   姜邑看向他:“你还真想只付一半?”   江萧林:“……”   姜邑伸手去拽自己竹席。   江萧林比他高了大半头,凭借身高优势将竹席往上举了举,看他阴着脸掐自己胳膊,尽管疼,却被掐得生不出气了。   姜邑:“给我。”   江萧林垂眸:“很晚了。“   姜邑声音大了些:“那你还不快给我!”   江萧林细细盯着他看,也不知道怎么了,原本还桎梏着对方肩膀的手忽然向上,在那蓬松微卷的长发上摸了摸,转瞬放下:“不会只付一半……从一个月前,我身边就诸多怪事,你就当我害怕,求你一道睡吧。”   “……也不早说。”   窗外银月如钩,姜邑的小屋子没糊窗户纸,这季节夜风吹进来很凉快。   姜邑本想睡在外面,可上床前,江萧林已经将外边的位置占了,他只好跨进里面,拿了把菜刀挡在枕头下。   江萧林看了眼,没说话。   那菜刀不是防江萧林的,自从晚上看了那条死毒蛇后,姜邑也努力想过凶手是谁。可村子每一个被他收拾过的村民都有的动机,就连云京来的罗以鸿,但凡对自己名声要求高些,或许也有理由杀他:杀了他,也就没人知道罗少爷对曾经的挚友许诺帮助却又不闻不问,转而一味结交江萧林。   可姜邑还是觉得不对劲,如果和他有仇的村民要害他,弄来这么一条少见的毒蛇太难了,而且稍微不当反而会送了自己的小命,这么艰难的害人方式还不一定能害成功,毕竟他睡前只要检查下床就能避免。   至于罗以鸿,姜邑回忆了下这位“竹马”昔日与人不对付的报仇行径,真要搞死他,那得把他弄回云京再找人下手,说不定还能落得个为挚友尽力的名声……   至于江萧林的随从,更不可能,他们实在没必要这么着急,万一一个月不到就能破除咒杀,他们怎么向江世元交代?   可毒蛇的出现实在蹊跷。   不是没怀疑过江萧林贼喊捉贼的可能,可对方实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未知的危险足够令他谨慎起来。   屋内漆黑一片。   姜邑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睡梦中翻了身,一只胳膊打到了身侧男子脖子上。   “……”   对方一声不吭,垂睫看着他。   姜邑又翻了个身,他怕热,天热时睡觉就会来回翻身,把一个地方焐热了就立马换地,几乎成了本能。   江萧林看他从正躺翻成了横躺,脚丫子垫到别人身上都无知无觉,便起身看过去。   卷发青年长睫垂落,在眼睫下盖出一片密密的阴影,嘴唇闭得紧紧的,鼻间发出细微的呼呼声,睡得正香。   江萧林本想帮他弄正身子,看着看着,薄唇紧紧抿直,不由自主就下了床,他脚步很轻,也不点灯,摸着黑找了本今天带过来的书,上床对着那人轻轻扇动起来。   直至屋外虫鸣渐小。   ……   姜邑再睁眼醒来,“客人”已经走了。   天刚亮,他打着哈欠穿衣穿鞋,准备去收须笼,才出屋子,就见一排排湿漉的须笼躺在屋檐下,先前他用来装泥鳅的木桶里传来哗啦啦的水音,凑过去一看,是密密麻麻的泥鳅,在水里翻来翻去……   再去数那边的须笼,数目都对上了。   除了江萧林,没别人会做这种事。   不过,姜邑想不到他居然能找到自己布下须笼的位置……   重新起身,姜邑目光往远处扫了扫,没江萧林的人影,只有几个赶早出去与做农活的同村村民。   自从他那天开始收拾欺负自己的几个村民后,大多人都绕着他走,今天自然也是。   姜邑求之不得。   天彻底亮后,他拎起水桶放进背篓,背着准备去镇上。   即将到村口的时候,遇到了挑水的王老大,这王老大家里只有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王老二,是莲花村出了名的老实人,谁家有事一喊,必然会过去帮忙,当初也没欺负过初到莲花村的姜邑,虽然后来也随大流避着他走,但始终没说过他坏话。   今天竟有些不同,老远看到他也不躲,甚至还笑嘻嘻地直奔着他过来。   到了近前,姜邑准备绕开,王老大却挡着他道:“姜邑,下个月我就要办喜酒了,你到时候也来吧。”   姜邑一愣,记忆里这王老大和王老二一直是村里的光棍,由于父母早亡,老大长得还不好,又有个弟弟要同住,一直不好说亲,弟弟虽长得好些,但因为长兄不成家,他也不好先娶,也就一直耽搁了。   刚来莲花村那段时间,姜铁柱没少在家里笑话王老大,说他像王老大这么大,儿子都能帮他干活赚钱了……   姜邑问他:“哦,新娘谁家的?”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王老大对他格外热情,挠着头笑:“隔壁村的,前段时间找人说的媒,昨天定下的日子,准备简单些办,不过都是同村,我希望大家都能来。”   姜邑说:“那恭喜了。”   王老大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客套地说了几句挑着水又走了。   姜邑背着竹篓往前走,遇到的人都在聊王家的喜事,王老大似乎家家户户都去通知了,有的高兴,也有同样打光棍的面带不屑:“怪不得呢,听说是个寡妇,小姑娘能愿意嫁给他?”   姜邑本来没打算听那人阴阳怪气,可走了两步,似乎有人反驳了那句话,那人竟又说:“原本倒是有个好姑娘,只可惜呀,宁死都……”   “你闭嘴!”   姜邑回头,吼着让人闭嘴的人居然是拿着镰刀过来的朱大牛,他表情极其难看,那人突然被他如此大吼,也不生气,只是悻悻地转过脸不再说了,背着农具灰溜溜走开。   朱大牛走后,姜邑直接过去,问还在原地唠嗑的几个人:“刚刚说到的那姑娘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路边气氛原本因为朱大牛那一下有些尴尬,可一看他来了,“诶呀”几声,不约而同作鸟兽散,生怕挨上他似的,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   姜邑站在原地踢踢土,记下了最开始那个人的脸,似乎叫刘二狗。   他背着竹篓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下午回来,怎么着也要撬开那张嘴。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抱错8   姜邑在村口遇到了江萧林。   一身简素青袍的男人刚从破庙里出来, 手上原拿着什么东西端详,抬眼看到他,径直过来。   江萧林问他:“你要去镇上?”   姜邑点头, 知道他在调查咒杀的源头, 便盯着他已经握成拳的手问:“你手上是什么?”   江萧林抿唇, 那只手伸入袖中, 明显放了什么东西进去,嘴上却道:“没什么。”   姜邑绕开他走了,走了一段时间, 回头看, 男子身影早就没了,他握紧竹篓的带子, 往前迈的步子越来越大。   路道两边都是麦田, 麦香味扑鼻而来,往前是个上坡,过了坡后, 毒辣的太阳就没了遮挡。   姜邑有些懊恼地摸摸滚烫的脸, 他忘了带斗笠了,要是带了,好歹能遮阳。   手在脸上摸第二道的时候, 后面突然来了头驴,“嗯昂”叫着。   姜邑忙靠边,轻轻扫一眼。   这一眼,看到了赶着驴的江萧林。   姜邑:“……”   那驴身上驮着两个木箱。   木箱是姜邑在山脚木屋里见过的, 没记错的话, 里面全是江萧林以前学习的书卷。   才分别就在路上重逢, 江萧林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飘逸的长发高高束在身后,每走一步,发尾就迎着风微微荡一下,身躯笔直,步子沉稳,衬得身旁那头驴都像匹小骏马了。   姜邑:“……”   江萧林牵着驴到他身旁,道:“既然顺路,把你的东西也放上去吧。”   姜邑略板了脸,没让他动自己背上的东西:“你这是去干嘛?”   江萧林答道:“这些书我都看过许多遍,已经熟记于心,一直放在那木屋,久了怕是会烂掉,不如拿去给镇上的学堂。”   自从在李麻那里听过江萧林过往事迹后,姜邑知道依照他的秉性,做这种事不算出奇,于是也不客气地卸下了背篓。   江萧林接过,将其迅速在驴身上绑好,又拿出一直盖在木箱上的斗笠戴到他头上。   姜邑:“……”   江萧林牵着驴随他往前走。   这段路不短,姜邑问他:“你怎么不让随从去送?何必这么麻烦?”   对方却答非所问:“倒也不麻烦,这条路我走惯了。”   姜邑哦了声又不吭气了,不用背东西,他走得也很自在,过一段时间就跑到毛驴身旁检查自己的泥鳅有没有被弄掉,其余时间就很正常地走路。   身后的人如何看他,他自是不知道。   到了镇上,两人分开各干各的,姜邑去了熟人那边把泥鳅卖了,又背着空竹篓去逛街。   街上很热闹,店铺摊子全都开张,卖什么的都有。   姜邑先去裁缝铺门口转悠一圈,又去卖首饰的摊子打量几眼,本来想买把雕刻了花纹的木梳,一听价钱,立马转身走人。   最后还是去了菜摊前,拿出钱袋数数,只买了些容易饱腹的蔬菜,又在米铺买了少许大米和面,收拾好就背着半满的竹篓往回走。   到了集市尽头,早等着他的男子牵着一身空的驴转了身。   四目相对,江萧林先移开视线。   姜邑走到近前,瞧瞧他,又瞧瞧那驴,小声问:“你没买东西?”   江萧林嗯了声。   姜邑赶紧卸下身上的背篓要去祸害毛驴,才往毛驴身旁靠近,就被江萧林拦住:“他来的时候扛了一路货,也累了。”   姜邑动作一顿,嘴巴撇撇,可还没收手,竹篓又被江萧林拿走。   他回过神,对方已经利索地背上竹篓,转而将他往上一托:“人是软的,它托着不累,你在上面坐好。”   姜邑:“……”   毛驴:“……”   姜邑身体已经被推了上去,他想不到江萧林劲儿这么大,眼睛惊奇得一连眨了数次。   毛驴虽然没有马那么高,可坐上去,看人还是只能俯视,他微吊着眼角去看江萧林,身子得以休息的舒适感持续传来,可又本能觉得这样不应该:“那你为什么不坐?”   背着竹篓在前面牵驴的男人语气理所应当:“我比较重,这驴是刚买的,我不想累坏了它。”   姜邑:“……”   姜邑立马问:“你不是只小住一段时间,买驴做什么?而且你不是有马吗?”   “事情有些棘手,小住几日怕是不成。”说完,江萧林朝他看了眼,“你应该知道,在这里,驴比马方便。”   姜邑一愣,扭过脸,去看路边一望无际的山野和田地。   就是不看江萧林了。   半晌后,他们走到大片树荫下。   毛驴累了,江萧林牵着驴停下,在树边系好绳子,转身拿出水袋拧开,递给已经下来且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的姜邑。   姜邑没接:“我不渴。”   江萧林随便饮了几口,撩开袍子坐在他附近。   热浪狭裹的风吹来,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力量,姜邑后背靠着粗壮的树干,歇着歇着,眼皮耷拉下去,他慢慢拉下斗笠,问:“什么时候走?”   男子嗓音不知何时变得柔和:“再歇一会儿。”   姜邑嘟哝道:“那你走的时候喊我。”   对方应了声。   姜邑只想眯一会儿,他睡得并不死,很久后,隐隐间察觉脸上一轻,好像是斗笠没了,但也没管,只顾着睡。   风持续吹来,眼睫忽然痒痒的,他以为是蚊虫,伸手一拍,结果拍到了一只修长而温热的手。   姜邑唰地睁开眼睛。   江萧林不知什么时候离他离得这样近,垂首看着他,那双浅淡的瞳仁似乎在失神,指尖轻碰着他的睫毛,又在他骤然直起身的同时收回手,唇角压下去。   姜邑:“你做什么?”   江萧林转过脸:“有蝴蝶。”   姜邑转着眼珠四处去看,入目皆是树木花草,哪还能找得到一只小小的蝴蝶,他胡乱抹了把脸,木木地站起来:“回去吧。”   江萧林还像之前那样,一把将他举到驴背上,这次没走在前面,而是一路跟在毛驴身侧,看姜邑身子歪的时候,伸手扶一扶。   姜邑嘀咕:“我自己知道坐正。”   江萧林不回话,沉默着走在一边,可下次看他身子歪了,还是上前扶他。   姜邑:“……”   离村口没多远了,姜邑被他扶得快没了脾气,便没话找话地说:“王老大下个月要结婚,你知道吗?”   江萧林道:“早上听说了。”   姜邑瞄他几眼,想起这人也曾在莲花村生活二十年,应该知道一些,就问:“王老大以前是不是和哪个姑娘谈婚论嫁过?”   江萧林:“不曾听闻。”   姜邑继续追问:“也不是非要谈婚论嫁,比如稍微有些关系的姑娘……我早上听刘二狗说他以前似乎与哪个姑娘有故事,挺好奇的。”   江萧林不是很感兴趣的模样:“我离开莲花村前,王老大还未与谁家姑娘走得近过,以往托人说媒,也没成。”   姜邑:“好吧。”   他知道江萧林早在还钱前后就几乎没回莲花村住过,那时到现在至少有三个月的时间,再除去他来的两个月,中间有一个月,恰好他们都不在莲花村……若是这期间发生些什么事,两人确实一无所知。   可莲花村若真有姑娘死了,怎么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李麻可是说了,别说怪事,莲花村间近年来都没死过人,普通丧事都没办过。   思至此,姜邑又问江萧林:“你这次回来,有没有发现村里少了谁?”   对方脚步微顿,再次看向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间不答反问:“你那两次自尽自伤,是不是另有原因?”   就算没能彻底熟悉了解,可江萧林和他待得越久,越不觉得姜邑会是选择自尽的人,哪怕说不出具体的理由,也第一时间生出这样近乎本能的判断。   姜邑目光移开,哼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自尽了?你们自己浮想联翩,还要反过来问我,真好笑。”   江萧林目光一定,不仅没因他嘲讽的语气生气,还微微笑了声,也不反驳。   姜邑继续问:“村子里的人真没少?”   江萧林道:“少了。”   姜邑猛地看向他:“谁?!”   江萧林道:“朱大牛以前有个妹妹,名叫朱香梅,平日不怎么出门,大多时间在家织布,傍晚会在院子里唤鸡鸭回来。可回来后几次路过朱家,我没见过她。”   姜邑下意识道:“朱家门口晾晒的衣服,自我来后就没见过里面有任何女人的衣裳,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朱大牛还有妹妹。”   江萧林沉默。   姜邑没再多问,江萧林和莲花村的人关系已经在落榜那次彻底断裂了,他以为对方不会再说这些人的事,正颠在毛驴上思考,忽又听江萧林说:“我问过,他们说朱香梅两三个月前得了一场重病,没熬过去。”   姜邑微怔,看向他。   已经到了村口,江萧林没让他下来,反而牵着驴继续往前走,他声音很低:“莲花村有邪祟,我既然为这个而来,异常之处自然要查……朱香梅的死不简单。”   姜邑看了他好一会儿,问:“你说你被咒杀了,难道没怀疑的人吗?”   江萧林只朝远处看了眼,神色莫测,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大中午的时间,很多人都在家午睡或继续去田地里干活,村里倒也没什么人晃荡。姜邑弯腰薅了把路边的狗尾巴草,在手里摆弄着玩,摆弄一会儿,又去看旁边的江萧林。   江萧林见此,也在路边折了几根草,往前走的同时,双手不停地动作着,没一会儿,就将那几根草捣鼓成了一小团,抬手递给毛驴上的人。   姜邑拿过来一看,居然是只草蟋蟀。   活灵活现,很是巧妙。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江萧林低声喃喃,“我第一次读这诗是在寒冬,那时候想就捉一只蟋蟀,捉不到,就想得到了这个方法。”   “等回了云京,吩咐一句,会有无数人争着为你捉,何必费这个神?”姜邑道。   那双长而有力的腿骤然一滞,江萧林牵着绳子的手握紧了,脸绷起来,继续前行。   姜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不知他此时情绪,到了门口,翻身就跳下去,落地那一瞬前面的人转身要接他,看他已经轻盈下地,随即顾自走开,微愣一下。   随即轻轻别过脸,放下竹篓又去把毛驴系在没有太阳的荫凉地方,江萧林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邑早就看到那人沉下去的脸,以为是自己这假少爷把真少爷“奴役”了一个来回,态度还不恭敬,就把人家给“奴役”恼了。   姜邑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东西拿回屋,最后又看看手里的草蟋蟀,再次想起江萧林那念的那句诗。   他把草蟋蟀摆在了床下边:“假的入我床下,真的可就别来了。”   门外,走到一半又折回的江萧林:“……”   姜邑走了出去,瞥到远处那抹熟悉的背影,有些奇怪:江萧林不是早就走了吗?   还念着刘二狗没说完的话,姜邑动作飞快地锁了门,去了和江萧林背影相反的麦田方向。   万亩良田都是镇上员外的,刘二狗家负责的麦田比较偏,过去还要翻一座小山,因此,每次刘二狗出门都会带上一天的粮食和水,傍晚才回家。   到了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喘着气割麦子的黑瘦汉子。   姜邑脚步很轻,从后面走过去,出声叫刘二狗名字时,对方吓得不轻,差点儿栽倒。   “姜邑?你他娘的有病!要吓死谁啊!”   姜邑任他脸红脖子粗地大骂,走到背阴的地方坐下,问他:“你早上话没说完,我想听,你继续说。”   刘二狗听他为的就是这事儿,气得直喷唾沫星子:“你谁啊你?当我说书先生呢?没看忙着呢,赶紧滚!”   姜邑也不急,从山沟摘下一片大绿叶子扇风:“你早上说王老大时,聊到一个姑娘,后来被朱大牛打断,那姑娘是不是朱大牛的妹妹朱香梅?”   刘二狗动作僵住,接着双目发狠地瞪他:“关你屁事!真当全村人都怕了你?老子要不是最近忙着干农活,早把你打服了!就你这小身板,真疯了老子也能一拳头把你打晕,别他娘的在我这儿逞威风!快滚!”   谁知姜邑一笑,扇着风继续问:“你说那姑娘宁死都什么?难道是宁死都不愿嫁给王老大,可我问了在你们村从小长大的人,没听说朱香梅和王老大有什么明里暗里的关系,更别说婚约了。朱大牛那人也不太可能把妹子嫁给王老大吧?你为什么说宁死呢?王香梅真的是病死的吗?”   似乎被什么刺痛了心事,刘二狗整张脸都起了火,完全没了早上说那些话的调笑意味,举着镰刀就朝姜邑冲过去:“老子今天撕了你的嘴!敢在老子面前猖狂,老子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爷爷!”   半刻钟后——   镰刀断了。   被烤干的田地渗入几滴血,刘二狗被一脚踹开,滚到了麦子堆边,他用力捂着自己被打出血的嘴角,恐惧地往后缩,先前的恼怒和戾气褪得干干净净。   姜邑一步步朝他走近。   刘二狗连忙四下张望,呜呜地喊救命,可这里地方偏僻,又是最热的时候,哪会有人出现?   姜邑在他面前蹲下,睨着他:“我没想打你,你自己非要往我手上扑,要是当时没控制好力道,直接把你打哑巴了,我还怎么问你事儿?”   刘二狗全身哆嗦,只觉得眼前是个索命的鬼差,不!鬼差或许还能讲讲道理!这人狗屁道理不讲!   一想到姜邑徒手折断镰刀的画面,刘二狗就冷汗直流,他真怕这人被惹恼会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直接解决了他,一时间慌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别、别过来了!我家里虽然就我一个,可我如果突然死了,官府一定会来查!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姜邑踹他一脚,彻底不耐烦了:“我数三,把你早上的话说完。”   “……呜。”   “三,二……”   刘二狗瞪大眼睛,心神骤乱,当他在为王老大伸张正义,“一”字尚没念出来,忙结结巴巴地呜咽:“我、我也没有乱说!朱香梅确实许给王老大过,最后也确实是自尽的!那不就是宁死不嫁吗?!”   蚊虫飞过,姜邑脚踝被叮出包也没管,径直把人拽起来:“不是说朱香梅是病死的?许给王老大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又是在哪儿自尽的?!”   刘二狗被他吓得不轻,吞咽着口水急忙道:“病死是、是假的!这事儿也没有很久……是两个月前,那时候你还没来,江萧林也早就离开了我们村,全村人都不让对外说,你、你当然不知道……”   姜邑手松开,刘二狗又倒回了麦子堆上。   他说:“那就把这件事给我说清楚。”   刘二狗嘴角抖了抖,仰头,被天上刺目的白光照射得睁不开眼,泪水糊得满脸都是脏污,他余光瞄着上方黑发蓬松的青年,咬着牙,难堪地陷入了那段回忆……   那时候是盛夏。   村子里的江萧林终于还完了钱,只不过再也没回来过。   大家偶尔干农活遇到,还是会聊到这么一个人,莲花村读书人少,能读到江萧林那种地步的,更是从来都没有过,他们会坐在一起想象江萧林如今的际遇,有的说他得罪了大人物,就算明年还能参加科举,也是一样落榜的命;有的说他说不定已经被官爷抓进大牢,死里面去了;有的说他给衙内做了代笔,那就是一辈子当代笔,一辈子不能见光;也有人从云京那边打探了具体消息,说他怪可怜的,只是在考后拦住了一个要调戏街边小姑娘的公子哥,就遭遇了这一回……   刘二狗也喜欢聊这些,他说:“有什么可怜的?以往把他捧上了天,他还真当自己是圣贤,天子脚下那些公子爷都是些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不自量力!活该!”   没人反驳,倒是给哥哥送饭的朱香梅路过听到,忍不住说:“萧林没有错,你们也别说那些难听话了,明年他就能参加科举,到时候肯定能高中。”   刘二狗被当众驳了面子,很是气愤,尤其这朱香梅他心里一直暗暗喜欢,如今听那话,还以为朱香梅对江萧林有意,冷笑道:“江萧林得罪了云京权贵还想再进官场?我看明年科举他不被人害死已经算是烧高香了!你要是真为他好,还是去劝他离云京远一些,说不定还能平安过活!”   朱香梅被说得又羞又愤:“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与萧林又无私交,哪去找他劝?你说这些话,想让谁难看?我说那么一句,也是瞧不过眼罢了,村子里一个个的,家里有孩子的,当年与萧林同年读书的,哪个没被萧林教过?让我不说好话是吧?那我便说,你们当初出的盘缠钱,怕是还不够交给人家这么多年给你们当自家孩子夫子的酬金!”   刘二狗被骂得傻了眼,他心里虽然不停骂娘,却又不好意思继续还嘴,可周围的一群男人从没被女人这样指着脸骂过,立马气势汹汹上前,一个比一个不堪地回骂、揭短:   “嚯,骂得好厉害!不知道还以为是谁大小姐来了。这不是朱家那位十八了都还没来癸水的石女吗?”   “嫁都嫁不出去,还操心别人的事儿!”   “你别说,要不是她上次被隔壁村老李家退亲退得莫名其妙,我也打听不到朱大牛的好妹妹连孩子都没法生……想起我婶婶以前还想给她和远房亲戚做媒就后怕!”   “怕是被退亲,今儿个来我们出气呢!”   “不瞧瞧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   朱香梅平时待人好,大家也都待她客气,何时见过这种阵仗?被骂得眼泪直掉,抹着脸就要走,那些男人还不依不饶堵着她。   刘二狗到底还有些喜欢朱香梅,看不过去,便劝说:“算了吧算了吧,都是同村的……”   那些人压根不听,不知是谁绊了朱香梅一脚,一声尖叫后,大家再看,朱香梅怀里的食盒已经摔破了,饭菜泼了一地,原本干干净净的姑娘也弄了一身油渍和灰尘,手也被破碎的瓷碗割开了,流了不少血。   朱香梅趴在地上抹去眼泪,像是感受不到疼,继续收拾那些残羹。   刘二狗呆住了,再眨眼,王家兄弟不知从哪儿冲了进来,强行将这群男人推搡开。王老二直接把朱香梅背到了身上,恨恨地看了那些人一眼,背着人往朱家跑去。   王老大捡起地上的食盒,想要走,被几个男人拦住:“你弟那是什么样子?是那婆娘先招惹我们的!”   一向懦弱的王老大这次忽然用力把那人推倒了。   倒在地上的人不敢置信,冲过来就要和他厮打,刘二狗等人连忙上前拦住劝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各种怒骂劝阻中,王老大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这是朱香梅死亡前五天发生的事。   此事发生的当晚,朱大牛就要给妹妹讨说法,可当时参与的人实在太多,其他人众口一词说朱香梅的不是,饶是朱大牛平时再凶狠,面对全村人的调解,也是什么都不能做了。   第二天,村里人就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朱大牛居然把妹妹许配给了王老大。   起先震惊后,刘二狗就大概猜出朱大牛此举的原因:朱大牛本来确实看不上王老大的,妹子待嫁闺中,长得漂亮,性情也好,都是让媒婆往好的人家说,只是那时候他没成家,也没有跟女人好过,妹子大后又都保持距离,并不知朱香梅是石女。   前不久媒婆找妥亲家后,一次找朱香梅私下说笑,听闻朱香梅不愿意甚至要退婚,惊讶问及原因,才意外发现了石女的事。   这媒自然就崩了,那边的人嘴巴还不牢,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朱香梅的秘密。   饶是平时暗自喜欢朱香梅的刘二狗也断了日后求亲的念头,他可不能为了朱香梅不要孩子。   朱大牛本来还不急着妹子婚配的事,可那日妹子被人欺负、以及村子里传言他妹子没人要的话实在重重刺激了他,在王老大私下说自己早就对朱香梅有意,也不会在意子嗣后,一时冲动,便答应了。   婚事没有定的那么快,但王老大非常开心,知道朱香梅不爱出门,次日去镇上亲自把裁缝带到朱家,先量尺寸做些新衣裳。   刘二狗偷偷去看过,朱香梅很配合,也没闹过,整个人不是很高兴,也不是很伤心,看不出到底愿不愿意。   过来两天,王家说是已经定了好日子,只需等个把月。   刘二狗一度非常惋惜,以为一朵鲜花就要这么插在了牛粪上,谁知第二天,村子里就出了一个更大的消息:朱香梅死了。   人是吊死在池塘岸边的柳树下,死的时候还穿着大红色的喜服,鞋子或许是被野狗叼走,反正一直没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经《国风·豳风·七月》 第36章 抱错9   姜邑瞬间打断刘二狗的话:“那么几天, 就能把喜服做好?”从听到喜服那里就不耐烦了,他以为刘二狗在编瞎话蒙骗自己,上手就要把人抓起来……   “不是!”刘二狗急忙解释, “王、王家找的裁缝自然没那么快做好喜服!那是朱香梅在家自己做的!”   “……什么?”   “真的!朱香梅死前穿的那身喜服并不繁复, 上面绣的花纹也都是她平时惯用的手法。村子里所有婆子都这么说!说她应该是老早就想嫁人了, 可家里没爹娘, 就自己早早准备了……”   姜邑还是狠狠踢他了一脚,坐在田埂上等他继续说。   “其实要只是自尽,也没什么好瞒的, 只是清洁尸体时……”刘二狗突然咂了咂嘴, 像是不知如何说下去,看姜邑起身又要过来, 才老实说道, “主、主要是朱香梅死前……不是处子身了!”   姜邑:“……这算什么隐瞒理由?!”   “你是不知道……”刘二狗叹气,“朱香梅虽然是石女,但清洁尸体的婆子说她和正常女人身体没什么不同, 应该只是不来癸水……几个婆子都看到了, 尸身上有那种的痕迹……”   “朱大牛起初听婆子说妹妹身子有异后,以为妹子被人欺负了才自尽,当天就疯了一样找人逼问, 可哪能查出来呢?最后去翻了朱香梅的闺房,才在床底下找出了满满一箱情诗。”   “朱香梅那早死的爹曾经是个秀才,家里有不少诗书,别看那朱大牛是个大老粗, 他这妹妹自小跟着爹认了几个字, 不织布做活的时候就爱在家读诗……但朱大牛没想过妹妹会给人写情诗, 还写了那么多!落的时间上, 从两年前就开始了……你别这么看我,确实全是朱香梅的笔迹,朱香梅写字不怎么好看,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千真万确!”   “我不太认字,就听村子老头子说都是些表一腔思念爱慕之情的话,里面还透露那人与她日日相见,有时会悄悄隔着院墙说话……”   “朱大牛本来怀疑妹子喜欢江萧林,可日日相见这一条就不可能了,江萧林哪怕落榜前,我都不可能每天见到他,更别说不咋出门的姑娘家了……江萧林平日要么在家里用功,要么就在山里……且诗里面还说过对那人吟诗是对牛弹琴,那就完全和江萧林无关了!可排除了江萧林,村子里还有不少男子呢,不管朱大牛怎么一个个追问,自然也不会有人承认,这能认吗?是我我也不承认啊!诶诶我只是这么一说,怎么可能是我?松、松开,求你啦,我还得继续说啊……”   “那之后,村子里都说朱香梅婚前失了贞,是怕被丈夫发现才羞愧自尽的。”   “一个村的,都是一损俱损,待嫁的姑娘还好几个呢,大家怕这事儿传出去影响了自家姑娘名声。你想啊,万一以后那事儿传出去,人家都当咱们村子姑娘和汉子随便乱来,那可怎么自证?所以那天村长召集全村人商量后,决定悄悄把人葬了,反正朱香梅也没怎么出过村,外面的人基本都不知道她,要真有人问起具体,就说是病逝了……”   “朱大牛听了几个老人家的劝,怕妹妹死后被人乱传乱讲,估计也怕丢朱家的人,默认了这件事……”   麦田变得安静起来。   云遮住了太阳,没割完的麦子被风吹得往后歪去,轻轻扫过姜邑的粗布衣裳。   刘二狗已经说完了,半晌没听到动静,怂了吧唧地朝姜邑瞄过去。   青年垂首看着他,眼下一片阴影,神色没见任何变化,只是不知何时捡起那断了的镰刀,迎风躬身蹲下的同时,锋利的镰刀片直朝他刺去。   刘二狗失声尖叫,尖叫拉长到一半,戛然而止。   随即,他哆哆嗦嗦地低下头,只见那断裂的镰刀片正插在他裆部前的土地里,只要下手时再往前挪一点点,他的命根子,就绝对没了。   “真、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骗你……”刘二狗吓得眼泪哗哗往下淌,还要继续求饶,前面的青年已经起身走了,步子迈得很大,一只跳过的蟋蟀被瞬间踩死了。   刘二狗紧绷的神经徒然一松,闭上眼睛,后怕地大口喘气……   这边,姜邑还没走出那片麦田,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身影。   他眉头一跳,在对方转身欲走的同时拨开麦穗,大步冲过去。   江萧林没有要躲他的意思,走得很慢。姜邑一口气跑到了这人跟前,目光在对方手里那个鼓囊囊的布袋停留片刻就移开。   姜邑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江萧林视线在他脸上掠过,薄唇微启:“都看到了,听到了。”   姜邑:“……”   江萧林又看了他一眼,把手中拿了许久的小布袋递过去。   姜邑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没有预想中的隐秘物件,竟是满满当当的青枣。   姜邑拧着眉心看向他。   “早上送书时,夫子给的……前不久从你家离开后,忽然想起身上还有这个,拿过来给你。”江萧林道。   他说话间,姜邑已经吃了一个,酸酸甜甜,还挺水灵的,嘴上却道:“你就是跟踪偷听,拿这个做挡箭牌。”   江萧林看他吃了,也不解释随从已经暗地里查出朱香梅之死的事,看他又吃了一颗枣,说:“村子里以往死了人,都会葬在后边的坟山,我回来的时候其实去那里看过,没有地方动土过。”   姜邑一愣,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朱香梅没葬在坟山?”   江萧林道:“她死时尚未出阁,照刘二狗所说的那番情况,那些老人大概不会同意她进莲花村的坟山。”   姜邑黑了脸:“……那会葬在哪?”   江萧林:“附近的荒山。”   两人一同往前走,太阳依旧毒辣,彼此各怀心事,谁都没再说话。   姜邑满脑子都在想刘二狗的那些话,他看得出刘二狗没说谎,却不相信朱香梅的死是自尽。   若是不想嫁给王老大,以朱香梅那敢一人反驳村口流言的性情,不太可能为这桩婚走到这一步,尤其是那王老大的家底和懦弱性情,实在算不上威胁,哪怕纯粹只是要退婚,也不是天大的难事。   况且她还有意中人……   不愿意,至少也会闹一闹,可刘二狗说,朱香梅自从被许配给王老大后,始终没说过什么,做新衣裳也是配合的,是否愿意看不出来,但至少没有明确提出过不愿意。   可几天后就自尽了。   正常吗?   不对,若与意中人相好是真,那男子必然和她情投意合!为什么不向朱家求亲?哪怕种种阻挠,纵然私奔也好过自尽!   难道就因为朱香梅是石女?   还是不对……   朱香梅的自尽,实在太匆匆了。   姜邑总觉得还有哪里没想到,头疼间,眼前忽然又浮现那晚遇到女鬼的情境,柳树下,吊绳,新婚的绣花鞋……所有迹象都在指向那是朱香梅。   朱香梅的鬼魂一直在找她的鞋子。   可鞋子到底为什么会丢?鞋子又不能吃,哪怕真被什么野狗叼走,也不可能消失得干干净净,野狗野兽知道不能吃后自会扔了,又怎么会彻底找不到?   回了家,姜邑也不管江萧林,脱下自己的鞋来回看。   外面热得厉害,过了会儿,江府的随从来了,在外面低声说罗以鸿受不了热,要去镇上客栈住几日。   江萧林在屋内随意应了,什么都没说,两个随从又禀告近日村子里发生的大小事件后便离开了。   姜邑继续看着自己的鞋子发呆,等江萧林推门出去,才将鞋子重新穿上。   这个世界的邪祟不会直接杀人,朱香梅如果是自尽,那压死她的那根稻草或许就是情诗所指之人……如果不是自尽,凶手一定还在莲花村里。   而邪祟有所动作——接收咒杀,也是从朱香梅死之后开始的。   其中必有联系。   外面的日头渐渐下去了,姜邑起身,准备去附近荒山逛逛看,脚刚踏出门槛,便被屋檐下那画面震得张开嘴巴,却不出声了。   原本只有尘土的地面多了一沓画着诡异符号的纸张。   然而画符的人不用笔,伸着被匕首划开的食指,已经画了那么多,此时还不停下。   姜邑:“……你疯了?”   江萧林动作很快,涂画完最后一张,利落地拿出纱布单手缠紧伤口,他神色冷静非常:“你那次在柳树下攀吊绳,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姜邑眉峰微动,没说话。   江萧林:“让我回莲花村的那位半仙也曾见过鬼,他说此符以血书之,可辟邪灵。”   姜邑:“……那你也不用写这么多吧?”   江萧林:“一张只能用一次,多些总好过不够。”话落,手指已经自行包扎好了,他捡起那些符纸,拿出一张放入姜邑手中,剩余的全放回了屋子里。   姜邑看得清清楚楚,江萧林一张都没拿,他以为江萧林不敢去荒山,道:“我家里还有不少东西,你没别的事就在家帮我看好家,我天黑后回来。”   江萧林抬手闩门:“我同你一起。”   姜邑:“……”   去荒山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出门的王老大和王老二,王老大憨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王老二一脸不耐烦,催促王老大走快些。   等人彻底离开,姜邑问江萧林:“你在村子里长大,有没有发现朱香梅对谁不一样,或和谁关系好?”   江萧林看他一眼,摇头。   半晌后又道:“如果藏得不够隐秘,和朱香梅朝夕相处的朱大牛不可能不知道,但凡能看出一些苗头,朱香梅出事时就找出来了,最后下葬也不会那般妥协。”   姜邑觉得他说的有理,又闲聊似的与他说:“那你觉得人变成鬼,性情会截然大变吗?”   江萧林脚步微顿,静静看着他。   姜邑走得悠然自得:“我随便问问,话本里不是经常写一些人被害死后,为了找替身重返人间就化作厉鬼也开始害人……这些志怪,你没看过么?”   太阳西斜,他们已经走入了荒山的林中小路,四处皆是鸟语虫鸣,走到拐弯处,几只鸟雀察觉有人进了它们的地盘,惊叫着拍打翅膀散开了。   江萧林抬手拈去他发尾沾上的杂草,嗓音如山中清泉,悠远动人:“看过,可纵然是活着的人也会改变,倘若真有鬼魅,死后经历变化心智迷失,也没什么稀奇的。”   姜邑回首看他,蓦然道:“那你觉得这村子里,谁最像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五啦,蓄力中! 第37章 抱错10   江萧林没有说话, 他盯着姜邑看了许久,地上传来响动时,立马把他往身边一拽。   姜邑一个不稳, 撞到了他胸膛, 当即低头看去, 是一条从树上掉下来的小蛇, 正在杂草上扭动,本想朝他们靠近,随后, 像是察觉到什么危险, 迅速调头钻入荆棘不见了。   江萧林收回袖中匕首,道:“这蛇毒性不强, 但若被咬, 要受罪好一段时间,你小心。”   姜邑来莲花村不久,没上过这边的荒山, 也还没见过除了水蛇之外的蛇, 可之前床上那毒蛇一次,今天又是一次,便开玩笑道:“我是不是有什么招蛇的体质?其实外面买蛇的有钱人也不少, 说不定能靠这个赚几笔。”   江萧林淡淡看他一眼,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   姜邑又说:“对了,你怎么知道被那蛇咬了会受罪很久,你以前被咬过?”   江萧林立马蹙眉:“没有。”   姜邑仔细观摩这人表情, 心说撒谎, 但嘴上懒得拆穿。荒山太大, 也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他拿出系在腰间的布袋一口一个枣开吃,吐核的时候看江萧林余光时不时往自己嘴上瞄,就抓了一大把递给他。   江萧林接过,却不吃,等他把布袋子里的青枣咔哧咔哧地吃完,又将那一把青枣放回袋子里,余光继续瞄他嘴。   姜邑:“……”   他不吃了,把布袋挂上腰间,拂开桎梏他胳膊的手,大步走在前头。   山间枝叶繁茂,树木成林,异常阴凉。   姜邑想赶在天黑前找到朱香梅的葬身之地,走得也就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等拨开一堆杂草走到某棵歪脖子老树旁时,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下了。   紧随其后的江萧林问:“怎么了?”   姜邑回头,看向对方那一路稳健的双腿:“你脚好了?”   江萧林一愣,嗯了声:“今早就正常行路了。”   是啊,今早就好了。   姜邑还真没注意,他早上出门听到刘二狗的话后,满脑子都是朱香梅的事,现在一想,才发现自己当初坐在毛驴上,却让脚上还有伤的人给他背东西牵毛驴……   一时赧然。   江萧林显然看出他今天压根就没注意过自己,否则也不会现在才发现他腿脚如常的事,沉默片刻,道:“走吧。”   姜邑扣扣袖子,重新往前走,哼哼着找补:“你脚好起来可真快。”   “一点皮肉伤而已,本来也算不了什么。”   这句话姜邑倒是能明白,以江萧林二十年来的生存条件,不管是上山还是下地,有些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穷苦人家也不舍得为些小伤花钱买药,都是用些土方子止血包扎……久了,有些人的身体都有极快适应外伤的能力了。   两人没再说话,在荒山里一直摸索到傍晚,总算在山头另一边的崖前看到了个坟包。   坟包上只长了些许嫩芽,土的颜色也偏深,显然是座新坟。   连个墓碑都没有。   除了朱香梅,莲花村近年都没死过人。   里面埋的是谁,不言而喻。   江萧林在四周看了看,忽然沉下脸:“这地方的风水有问题。”   姜邑:“什么问题?”   江萧林道:“此山从这面看,高而陡峭,山底亦不平缓,犹如苍龙无足,在阴宅风水中,属于大凶。”   姜邑稀奇:“你还懂这个?”   江萧林目光撇开,看向那坟:“只略读过一些。”   姜邑问:“真是如此,那会大凶到什么程度?”   “族内近年会有人横死。”   “……”   某种程度也算是应了,姜邑和朱香梅同村,虽不同姓,但莲花村人口本就不多,大家便都当同族走动。   如果他按照命簿所言去走任务,届时要不回寿命,三年内确实要横死了。   姜邑蹲下去就要扒坟,江萧林拦住他:“不可。”   姜邑不管,两只手爪子似地刨起来:“不挖开怎么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古怪?朱香梅怎么也是朱大牛的亲妹妹,村里人逼着不让入祖坟也就罢了,结果连碑都不立,还葬在这么一个地方,你不觉得问题很大?还是你认为,这也是入土为安?不能惊扰了?”   江萧林脸色微白,直接把他双手钳住,往上一拉,迫使他站起来:“一双手要挖到什么时候?我们现在回去,带上铲子避开人再过来。”   姜邑:“……”又不早说。   回去的路上,江萧林还总朝他那双沾着泥土的手看,出了荒山,天已经黑了。   一到家,江萧林门都没开便先去门口打水,拽过姜邑那双手给他清洗,洗干净后,果然看到些许划痕,一时脸色不佳。   姜邑还念着山里的坟:“屋里就一个铲子,等会儿你再让随从问姜铁柱借一把。”   江萧林低低嗯了声,从袖中拿了瓶药,倒出来些许膏体,在他掌心抹了抹。   姜邑不喜欢那种黏腻感,想洗:“这是什么?”   江萧林捏紧那只手:“药膏,别沾水。”   “又没出血,连皮肉伤都算不上,涂药膏干嘛……”   “……他们都说你以前磕碰到一点儿就受不了,现在这就受得了了?”   “……”   江萧林视线从他手上移开:“吃完饭再去,挖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姜邑:“……好吧。”   他觉得浑身上下都怪怪的,心里也怪怪的,像是莫名来了个管自己的娘,不自在是真的,可舒坦也是真的。   江萧林没让他沾灶锅,手法漂亮地揉了面,洗了青菜,切了肉丝,锅底热上油,很快做出了一锅面条,汤清味鲜。   姜邑连吃了两大碗,还有些意犹未尽,拉着他说:“你下次做的时候教教我。”   江萧林瞥着他油乎乎的嘴巴没出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吃完了饭,江府随从正好把借来的铁铲送到门口,问江萧林:“少爷,要不我们跟你一起去吧?”他们不知道江萧林要做什么,但知道一定和此行目的有关。   “不必,现在村子里的人都盯着你们动向揣测,你们按计划待在姜铁柱家里,别轻举妄动。”江萧林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可是……”话没说完,就被扫过来的视线吓得不再多说了。   他们都知道,这回府不久的少爷虽然看着温润如玉,可动起脾气来,比江世元还要阴郁吓人。   随从们不情不愿地离开。   ……   姜邑去屋里拿上灯笼,和江萧林对视一眼,随即一同从后山的小路离开。   进了那座荒山,姜邑才点上灯笼里的蜡烛,在前面带路。   夜里的荒山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尽管打着灯笼,姜邑也没法走太快,怕一个不注意就踩了坑。   走了没一会儿,路道相对没那么细窄了,江萧林便走上前与他并肩,又过了一会儿,满是枯叶的地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邑忙道:“又是蛇!”   说完,与江萧林挨着的那只手就被对方紧紧攥住,江萧林脚步迈得大而快,拨开枝叶牵着他顺畅向前。   江萧林似乎把路完全记在了脑子里,每一步都落到了没有杂物的实地。   因此,姜邑彻底不用看路,被他牵引得一路无阻。   转眼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被甩到了远处。   到了那座坟包前,姜邑发现裹着自己的那只手出了不少汗,以为他是害怕,说:“我身上带有你给的驱邪符,害怕的时候就拉紧我。”停了停,又念叨,“你也是,走的时候自己都不拿。”   那只手将他攥得更紧了,也不辩驳。   姜邑提着灯笼重新看了一遍那坟包,问江萧林要了一把铁铲。   两人的手这才分开,一前一后开始挖土。   坟包不大,想来当初下葬的人也想省事,土没埋得特别深,挖了不到一个时辰,下面就露出了棺材。   姜邑停下歇息,没急着开馆,目光转到江萧林身上:“你都知道此地风水不适合做阴宅,当初那些人为什么会选这么一个地方安葬朱香梅?难道莲花村找墓地都不看风水?”   “看,”江萧林蹙眉望着那口棺,“只是大多都埋在祖坟山上,看风水的也是村子里的老人去祖坟看,像小儿早夭,除非父母坚持,否则都是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掩埋……朱香梅的丧事,若也是如此,那可能就不会求人细看风水。”   姜邑呵呵:“……如此说来,那朱大牛也不见是个好哥哥。”   江萧林沉默。   歇息好了,姜邑跳下去要开棺,只是脚刚沾地,就被上面的男人倏地弯腰箍住了咯吱窝!   他神色一变,没来得及开口,人已经上去了。   发现自己被提溜上去的姜邑:“……你干嘛!”   江萧林:“你那夜在柳树下攀吊绳,是不是见了朱香梅的鬼魂?”   姜邑:“……见了又怎么样?”   江萧林下颌紧绷,气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朱香梅死后这么久,独你见过,那你不是被盯上就是身体对鬼魅有不同之处……现在还敢去开她的棺?”   姜邑:“这有什么不敢?”   江萧林说的话他全知道,可就算棺材里的尸体直接诈尸起来,他也没什么怕的,普通死尸而已,哪怕起尸也比不过上个世界被邪祟附身的尸体,对付起来根本不麻烦。   这时山里起了冷风,凉飕飕的。   江萧林知道姜邑不会听自己劝阻,迅速跳下去,双手攀住那棺材用力,一把掀开了棺材盖。   姜邑嘴巴一张,又合上了。   棺材里的画面,没有想象中的不堪,却比想象中还让人惊奇。   如此热的天,入土了至少两个多月的女子并无半点腐烂,除了肤色白到发青外,所有地方都与活人一样,栩栩如生。   姜邑站在坑上,问江萧林:“这是朱香梅?”   江萧林点头。   躺在棺材里的朱香梅死前被换上了一身黑色寿衣,脚上也穿着黑色的寿鞋,尸体周围放着一些生前的首饰。   棺材里的东西很少,一眼就能全部数清楚。   姜邑看到其中一只岫玉耳环后,顿时跳到棺材旁仔细查看。   单独的一只,而不是成对。   他伸手要进去拿,与尸体仅剩一指长的距离时,一股黑气蓦地从尸体内冒出来……停在空中的手转眼就被江萧林重重抓了回去。   那股黑气也瞬间不见了。   姜邑睁大眼睛:“你看到没?”   江萧林始终都未看到异样,可在那只手即将靠近尸体时,他注意到了姜邑眼底的变化。   江萧林拽着那只手不松:“你看到了什么?”   姜邑也不瞒他:“一股黑气,现在又没有了。”   江萧林沉着脸,伸手去拿姜邑想要找的岫玉耳环。   这次,姜邑没看到尸体有任何异样。   心中更加确信自己体质不同,可若说是阴阳眼,这么久除了朱香梅也没见过别的鬼怪,实在不像……难道是招邪?   江萧林把那只耳环递到他手上:“你方才一直盯着这只耳环看,是不是见过另一只?”   姜邑知道他聪明,如今两人目标一致,真少爷也不和他对着干,便不撒谎了,拿出身上那颗岫玉珠子给他看:“在柳树下遇鬼那晚,我在破庙里也经历了差不多的事,这颗岫玉珠子是当时在香炉里找到的,现在看来,就是朱香梅另一只丢失耳环上的珠子。”   江萧林看了他片刻,问:“当时很晚了,你为什么要去破庙?”   姜邑:“……”   他总不能说自个儿的身体之前就是在那附近咒杀的你,所以很在意吧?   他不说,江萧林也不问了,看向棺中尸体道:“这么久不腐不僵,已是异常了。”   姜邑:“就算变成厉鬼,也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尸体吧?难道和你所说的风水有关?”   江萧林摇头:“再好的风水想要保存尸身也需要诸多外力协助,何况这样大凶又简陋的墓地,不可能。”   姜邑想了想:“如果有比较厉害的邪物在此,那应该能做到。”   “……”江萧林垂睫,沉默地合上棺材,重新把土往下推。   源头还没查出来,自然不能惊动村子里的人,姜邑知道这个道理,跟着上前一起掩土,棺材被完全掩埋的时候,身后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   姜邑不动了。   冷风忽起,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顺风飘入耳里: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还没回头,那股冷风在吹到他袖中的辟邪符便停了下来,某个要靠近他的“人”也骤然消失了。   江萧林始终谨慎,看出他的异样,掩好坟,抬手牵紧他,开始快步往回走。   姜邑看他走得飞快,微愣后,故意笑他:“放心,没鬼追我,你那个符纸有用,已经跑了。”   谁知江萧林一听这话,深吸了口气,竟蹲下去将他强行按到背上,起身后就一刻不停往前跑起来:“那符纸只能生效一次,你抱紧我脖子,不要跳下来!”   姜邑一怔,后知后觉,总算发现知道他为何这么紧张了。   符纸生效,便说明鬼找上了门,现在他们正处于荒山深处,遇到危险喊破喉咙也喊不动村子里的人……符纸又没用了,鬼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姜邑无畏地趴在江萧林背上,扭头往后看。   前不久在棺材里看到的黑气,不知何时穿过了丛林,不急不缓地朝他蔓延过来。   黑雾之后,是个穿着大红色喜服的女子身影,面貌被黑雾遮住,赤着双脚,每往前走一步,黑雾就追过来一寸,形状犹如扭动的长蛇,匍匐着要咬人……   姜邑眨眨眼睛,扭回头,贴着江萧林的耳朵说:“我看到鬼了。”   江萧林这时候反而格外冷静:“闭眼,别看!”   姜邑一听,忍不住笑了。   他忽然想起了赵允隋,想着想着,伸手圈紧了对方,轻声说:“我不怕。”   今日是十五,月亮正圆,爬上树梢。   银色的点点月光从树叶缝隙渗进来,落到地上。   江萧林跑得很快,翻过一个坡就到了树林稀少的土路,视野逐渐开括,终于能够凭借月光视物,他抓紧那双腿,喘息间垂眼扫了下地面,动作忽然一僵。   地面是他的影子。   只是背上的那个影子,已经不是人形了。   ……准确来讲,是一个形似老虎的影子,可明明是野兽模样,却又长着双翼。   幽幽阴风中,一条蛇好巧不巧从树上掉下来,咻咻吐着蛇信子,似乎目标就是他们。   尽管心底震骇,江萧林还是本能地把背上的人往旁边一转,自己伸腿试图踢开那蛇。   不料蛇在落地前,被一只兽爪及时接住了。   爪子直接刺进七寸。   “……”   “咔哧咔哧”的声音紧贴在他耳后。   “……”   那条蛇已经被两口吃了个干净。   吃完还呸了一口,奇怪地说:“这野梨也太涩了,还以为自然坠下的都是熟透的……早知道不吃了!”   江萧林:“……”   再垂眸望向地面,背上的巨兽还紧紧圈着他的脖子,也不乱动,很乖的样子。   与此同时,趴在江萧林背上的姜邑也回头去看。   那阵黑雾也不知为何突然散开不见了,仿佛被什么吓到,跑得比之前符纸生效还要快。   姜邑本来想透过鬼影找点线索的计划失败,对系统道:“只听说过鬼怕太阳,没听说过连月光都怕的……这小世界有点儿不行。”   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半死桐·重过阊门万事非》贺铸   系统:某人上章还有脸问谁最像鬼!!! 第38章 抱错11   姜邑并不知道自己身体上的巨大变化, 起初看那女鬼走了,还要下来查看,可背着他的男人非常固执, 钳着他的那双手堪比扣死的锁链, 挣都挣不开。   他说:“鬼没了。”   江萧林不吭声, 只是飞快往前走。   姜邑又说:“你干嘛非要背我, 你不会觉得我跑起来还没你快吧?就算累了,被你背这么一会儿,我也有劲儿了。”   江萧林还是不说话。   姜邑开始觉得没意思, 懒懒地趴在那宽实的背上不动了。   他以为江萧林走出荒山就会放他下来, 可到了山下的岔路,对方不仅没有松开他的意图, 还继续像来时那样绕开大路, 从村后的小道往回走。   小路两道都是老树和丛林,月光遮住大半,姜邑怕他看不清路, 点上了手里的灯笼往前举着。   看到那提着灯笼的手, 江萧林的脚步微滞,继而如常前行。   终于到了家门口,姜邑从江萧林背上滑下来。   江萧林却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去开门。   姜邑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 又说不出来,进了屋,先去倒水喝。   那边的江萧林关了门,点上灯, 好一会儿, 才执灯走上前, 男人深邃的轮廓隐在暗处, 薄唇紧绷,慢慢抬眸看向他。   姜邑大口喝着水,撩起眼皮:“怎么了?”   江萧林一动不动。   眼前的老虎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一些,圆头圆脑,毛发蓬松,眼底倦怠,一只略粗的胖爪子正捻着小瓷碗喝水,问他怎么了。   喝水喝得太急,嘴巴边的毛都弄湿了……   姜邑丝毫察觉不到自己有哪里不对劲,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细细长长的手,还沾着坟包那边的泥土,有些脏。   以为他在意这个,便莫名其妙道:“又不入口,等会儿再洗。”   江萧林沉默地转身,推门走了。   姜邑以为他在荒山吓怕了,要跑去随从那边休息,倒也有些高兴,他那张新床本就不大,挤着两个大男人,难免睡起来不自在。   喝够了水,姜邑出去洗澡。   缸里没什么水了,他拿着桶去打水,刚到井边,乍然看到了个定在井边不动的身影。   若不是辨认出江萧林的那身衣袍,姜邑险些以为那女鬼追上门了!   这人也不知发什么疯,似乎用凉水淋过脸,转过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湿的,水滴淅淅沥沥往下掉,肤色苍白,抿唇死死凝视着他。   “……”   若说这是被鬼吓的,可那神色又不太像。   姜邑气道:“你到底怎么了?!”   江萧林:“……”   他看着面前拿着水桶冲自己瞪眼大吼的老虎,略吸了口气,上前便抢过了水桶……   姜邑眼看着江萧林打好了水,又去灶台那边烧水,过了会儿看他要用凉水洗澡,直接把锅里烧到半温的水全倒出来给他……尽管反常,还是靠谱得像爹像娘。   姜邑不计较了,在砌好的墙后面洗澡,这天不冷,用温水正合适,他三两下冲完,擦干水进了屋。   江萧林似乎也洗过了,换了一身素衣,坐在床沿不动,似乎在想什么。   姜邑去柜子上拿了两个对方先前写好的辟邪符,走过去递给他。   江萧林看看那符纸,又看看他,沉默。   姜邑说:“这符纸确实有用,你要那么害怕,多拿几张放身上好了。”说完,把自己那张搓了搓,上床塞进枕头里。   江萧林:“……”   挖坟实在是太累了,姜邑一躺下就来了困意,他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去瞥床边那人:“谢谢你今天背我。”不然挖坟后跑那么长一截路,他可能都懒得洗澡了。   对方一愣,薄唇抿得更紧了。   姜邑往里滚了滚,瓮声翁气道:“你也快睡吧,朱香梅那边的事,明天再继续查。”   好半晌,后面才传来动静,江萧林上床了,也终于开了口,却是问他:“热吗?”   姜邑睡的是竹席,身上也没盖毯子,他窗户又通风,时不时有夜风吹进来,还挺惬意的,不明白江萧林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说:“不热,你热了?”   男人摇了下头,在他身侧躺下了。   姜邑彻底闭上眼睛,四肢格外酸麻,他摊开身体了睡,很快就睡了过去。   夜深了,月光从窗外透进来。   江萧林睡不着。   他起初还能克制住自己,后来看那“老虎”把双爪搭在肚皮上,发出低低的呼呼声翻滚时,绷着的身子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坐起来。   那老虎似乎察觉到身边多了空隙,毛茸茸的下巴蹭着竹席匍匐过来,双爪往下一按,不动了。   江萧林:“……”   长睫微动,他闭上眼睛,屏息着将手伸了过去,终于……抚上那毛茸茸的大脑袋,小心地摸了摸。   在荒山时,他以为姜邑是受鬼魅所害或附身才变了模样,那时候还动了带人回云京找半仙救人的念头……可一路上,背上的人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甚至当自己还是人,他便猜想对方或许是中了邪门的尸毒。   直到姜邑亲手搓揉那驱邪符却毫无反应,江萧林心里一下就乱了。   和邪祟无关。   江萧林见过真正的老虎,云京一些皇亲国戚和权臣之子会私下养虎豹豺狼,里面的老虎尽管品种不同,但模样也是大同小异。   而这只,说是老虎,却更像是山怪。   哪有老虎还长一对翅膀的?   可唯一符合此外形的兽类,便是书上曾说过的上古凶兽之一的穷奇,外形如有翼之虎,性情残暴,毁信恶忠……   江萧林看向缩成一团的姜邑,怎么看都看不出凶恶来。   屋内寂静,原本在他背上庞大的老虎上了床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两个耳朵也耷拉着,威风凛凛的气概全被鼻间细小的呼呼声打消了,那对小翅膀更像是摆设,始终都没动过。   直到一只蚊子飞过来,其中一只灰扑扑的翅膀才慢悠悠抬起来,又“啪”一下拍下去。   江萧林:“……”   翅膀怎么可能拍死蚊子?   果然,蚊子还在嗡嗡叫。   江萧林抬手,强压下内心那股莫名软化的情绪,克制着唇角弧度,把翅膀没能拍死的蚊子一下拍死了。   之后就坐在床边,一直坐到天光将亮。   他看了半夜的老虎,不知何时变回了人,此刻侧躺在竹席上,没一会儿又开始翻动。   江萧林看向窗外,月光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那只放在青年头上的手微动,在微卷的长发上抚了抚,依旧不拿开。   手感差别其实不大。   那“老虎”毛发根部,也有少许卷曲,以至于毛发看上去比寻常老虎更为蓬松茂密,也衬得体型更大。   而变成人后,微卷的长发从他指缝穿过,有几缕特别的软。   江萧林盯着那张酣睡的脸,看着不动。   十五,月圆之夜。   是每个月都如此,还是仅此一次?   为什么先前在云京好好的,偏偏到了莲花村,他就变成这样?   ……   天一亮,姜邑就醒了,这夜睡得格外舒爽,一夜无梦,好像也没了人类的一切烦忧。   他起来的时候,江萧林也睁开了眼,和他相反,眼底有些许乌青,仿佛没睡好。   姜邑坐起来穿衣服,问他:“昨晚做噩梦了吧?”   江萧林:“……”   看江萧林盯着自己,姜邑道:“你既然要亲自解除咒杀,就要尽早适应,这种事以后还指不定多少呢。”   江萧林别过脸:“……你说得对。”   姜邑跳下床梳头,他没有梳子,用手指随便拨拨就要缠起来,突然听身后道:“没梳好。”   姜邑扭脸,瞥他一眼:“哪里?”   江萧林起身过去,站在他身后接过那把拢在一起的头发。   晨光下,骨节分明的长指划入乌黑茂密的长发中,缓缓疏通。   江萧林的动作很轻,拨开打结的缕头发时,姜邑都没感觉到疼。   他手里的挽头发的木簪被江萧林拿走,片刻后,听身后的男人说:“好了。”   家里没有铜镜,姜邑去门口的水缸前照了照,左看右看,很是满意,回头,冲屋檐下望着自己的男人笑道:“你手不错。”   “……”   上午江萧林没出门,他让随从出村搜罗些关于山海精怪的古籍,那俩随从还以为这事儿和咒杀密切相关,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领命走了。   之后的时间,江萧林也不知从哪儿找了块桃木,用匕首削来砍去的摆布起来。   姜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心思干涉,到村子里逛了一圈。   依旧是瘟神般的待遇,他一靠近人堆,人堆就立马散了。   姜铁柱这次倒是没刻意避着他,看附近没人,反而松了口气,上前问他:“听说这几天,萧林都住你哪儿?”   姜邑:“……滚。”   姜铁柱嘿嘿一声,一夕间就变成了个慈父,也不理会他的不敬,道:“你这孩子,爹以前打你不也是很铁不成钢?都是为你好!萧林现在回来了,说明还记挂着你爹我,机会来了不能不抓住!你这些日子好好招待人家,别给人惹毛了,人家要对你有气,那也是应该的,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咱们就用真情感化他,指不定明儿在那群贵人面前说说咱们好话,也能把咱们都接云京去……送些宅子铺子仆役,对江府来说,不就弹弹手指的事儿?你在那儿住了二十年能不清楚?这次不抓住了,以后可就难得喽!”   “你这什么眼神?软硬不吃是吧?!还没从江府的梦里醒过来呢?”   “还看!老子最恨别人这么看我!”   姜邑看他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又要动手,直接一胳膊给他掀开。   对方没注意,脚下一歪就嗷嗷叫地滚进路边的土坑里,吃了一嘴灰,气得大叫,看到不远处有村民过来,忙骂起来:“我那不孝的儿啊!我姜家那不孝的儿啊!你要杀了你爹啊——”   往这边走的却是扛着锄头的王老大,神色尴尬:“铁柱叔,我拉你上来……”   姜铁柱还在嚎啕,试图多叫来些人。   王老大只好放下锄头,准备先下去拉人。   “别多管闲事!”姜铁柱治不了姜邑,只能把气往王老大身上撒,“你有本事,就帮我把这孽子教训一顿!你们又不是没看到他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正事你们他娘的都不管!现在要你好心!你那么好心当初怎么非要娶朱香梅!看不出朱香梅不太乐意啊!不是你,人家说不定都不会死!”   王老大一顿,脸色极其难看,偷偷瞄了姜邑一眼,低下头,重新背上锄头走了。   姜铁柱似乎也察觉自己不该提朱香梅,呸了几声,继续在后面骂骂咧咧,一会儿骂姜邑,一会儿骂王老大窝囊,却是只字不提朱香梅了。   姜邑往转身前,坑里的人已经爬了起来,只剩最后一步时,出来挑水的王老二路过,水桶一歪,半桶水竟全泼在了姜铁柱身上。   “啊——狗娘养的!我看你们王家明天就要死光了!!!”   王老二一句不回,阴着脸走了。   姜邑收回视线,晃悠着回家。   江萧林还坐在屋檐下。   今日风小,日光也小,男人宽大的衣袖被挽到手肘上处,露出线条流畅的臂肌,轻柔的风将那袖口灌得微鼓,更彰显里面那双胳膊的力量感。   那修长的五指轻轻拢住崭新的桃木梳子,拇指拂去上面的木屑,又捻了下。   姜邑看得微怔,回过神便大步走过去,盯着那把梳子看。   精巧漂亮,丝毫不输街上卖的那些。   江萧林抬头,看到他,眸光微亮,前不久还蓦然的脸庞有了别的颜色,问他:“要不要试试?”   姜邑缓慢眨了下眼,有几根睫毛被风吹进了眼里,痒痒的,他胡乱揉了下,接着伸手,语气霸道:“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喝多啦头疼,想开大没开成,先更这些吧,等我明天发力!!!(希望能够发力成功)】 第39章 抱错12   梳子和上个世界赵允隋马车上送他的那把完全不像, 花纹也是截然不同的。   可姜邑就是觉得像,土匪一样拿过梳子立马用了起来。   重新把头发梳顺了,回头便看到江萧林望着自己, 不知道望了多久, 似笑非笑。   姜邑捏着梳子的手用力一握, 这才有了点儿不好意思, 跑进屋去泡了一碗茶端出来给他,算是做梳子的犒劳。   江萧林接了,也喝了, 还喝得见底, 心情仿佛很不错,正好也无事可做, 绑好长袖就去一旁继续帮他砌新家的墙。   毕竟是自己的房子, 姜邑到他旁边一道干活,忙活片刻,脑子里念起昨晚的事, 瞥江萧林几眼, 问:“你昨晚那么反常,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   江萧林动作微顿,继而摇头。   姜邑只好把从女鬼那里听来的“梧桐半死清霜后, 头白鸳鸯失伴飞”说了出来,道:“这诗不像是含恨的。”   他之前就不太相信朱香梅是自尽而亡,可若是被人害死,应该会记得害自己的人, 不可能没有恨才是。   昨晚听到那首诗后他就一直记得, 想从中找出一些线索。   江萧林:“嗯, 原诗是悼念亡妻的。”   姜邑一愣, 忙道:“莲花村近些年除了朱香梅,确实再没有其他人消失或出过意外,她的意中人绝不可能死了……那朱香梅的鬼魂念这首诗就很奇怪。”   江萧林想了想,忽然说:“可能在她眼里,那个意中人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   姜邑:“!”   他转世了几辈子,也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有的人若是死的不明不白,死后就不知道自己死了,浑浑噩噩游荡或害人,还当自己是人,反而把活人当恶鬼。   若是朱香梅真不知道自己死了,那反而能证明她绝不是自尽。   自尽的人是奔着死去的,怎会不知道自己死了?   姜邑想了许久,问他:“朱香梅的尸体,你昨晚看仔细了吗?”   江萧林颔首道:“脖子上确实有勒痕,除此以外,与正常人无异。”   姜邑说:“那应该不是她真正的死因。”   江萧林瞥他一眼,神色并不意外。   姜邑继续说:“那首诗如果只是鬼魂当时随意用来表述自己与意中人生死相隔而痛苦怀念,那与她身死对比,说明意中人活着,真这样,生前她就不可能会自尽,尤其还没做争取就自尽。”   江萧林:“嗯。”   “不过,”姜邑挑眼看了看他,“我想她用那首诗的真正原因,或许就是你说的那样,朱香梅不知道自己死了,她在悼念意中人。那不是自尽,就是被人所害,毕竟若是病逝此类的意外死亡,也没必要伪装成自尽。可昨晚你也看到了,朱香梅的尸体非常正常……面目安详,双眼微闭,死前没有激烈挣扎的迹象,也没中毒迹象,要么是熟人作案,要么被害的时候并没有意识。”   天山阴了起来,似乎要下雨。   江萧林还没开口,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两人同时回头,是那两个随从,还有骑马在最后面跟着的罗以鸿。   随从背着鼓囊囊的包袱,一下马立刻上前对江萧林拱手行了礼,道:“少爷,我们正好在镇上遇到了罗公子,他认识本地的县丞,那县丞家里正好有不少相关古籍……书都带来了!”   江萧林随意应了声,先去拿旁边的平时遮雨的破草席盖上土砖,洗了手,转身去接那包袱。   随从自然不敢让他接,连忙快一步送进屋里。   那边罗以鸿也下马了,尴尬地看姜邑一眼,又笑笑,走到江萧林身旁低声说:“我这一趟也没白去镇上,当时那大师不是说你中了邪咒吗?先不管咒杀的是谁,既然大师让你到莲花村,说明这地方就有邪祟!那大师只让你自己亲自解决,可咱们凡人能对付得了邪祟吗?你也别着急,我昨天费了不少功夫才找来一个活神仙,据说有阴阳眼,能看得清魑魅魍魉!让他来莲花村看一圈不就行了?已经备了马车去请,晚上就能到!”   江萧林神色漠然,不是很感兴趣,看那边姜邑进屋,也立马进去。   两位随从放好了书就先走了,罗以鸿不甘心地进屋道:“萧林,那人真有阴阳眼!你且信我!”   姜邑在那边磨梳子玩,瞥到罗以鸿进来了,脸一黑,很不耐烦。   江萧林冷道:“你出去。”   罗以鸿:“……”被这么直接地赶人,罗以鸿还是头一次,脸青一阵红一阵的,转眼就甩着袖子走出去,在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这次却是对姜邑道:“姜邑,你也不必浪费时间在这边盖那破房子了,等我让那活神仙找出邪祟,事一了,咱们就一起回云京……现在你跟萧林这么志趣相投,想必他也是会在江府为你说几句话,到时候岂不是什么都能解决了?”   姜邑的脸彻底黑下来。   江萧林径直起身。   门外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哐”一下合上的门吓了一跳,要不是后退得快,脸险些都要被门打到。   罗以鸿懵了:“萧林,你这是做什么?”   江萧林沉着脸,并不理睬门外喊叫。   门一关,屋内就变得昏暗不少。   罗以鸿喊了几声,也来了脾气,咬牙嘟哝着骑马就走了。   ……   姜邑知道江萧林在看自己,将那梳子随手一放,脱了鞋上床,本来想躺一会儿,可一上去就觉得饿了,便又准备下来弄些吃的。   脚没沾地,不远处那道身影已经转了身,重新打开门,出去后就在灶锅那边忙活起来。   隔着一扇窗,姜邑看不清,问他:“你在做什么?”   江萧林:“炖鸭汤。”   姜邑一听,身子板都直了:“哪有鸭给你炖汤?”   “村子里好几户都养了鸭,我昨天就与人说好了,今天晡时送来,快了。”   姜邑不说话了,来回走几步,还是决定重新躺回床上,果然没一会儿,外面就有人来送鸭子。   之后全是江萧林清洗鸭肉切菜的声音。   饭菜香味传来时,姜邑正好小睡了一觉,嗅着味儿过去,才发现灶锅那边并不只是一锅鸭汤。   江萧林还弄来了蒸屉,蒸了茄子馒头。   他过去的时候,都蒸好了,打开一闻,浓香勾得口水都要流下来,茄子馒头并不是真的馒头,而是将茄子切开,里面放了香油、肉丝和小葱。   进屋吃饭的时候,姜邑第一口就去吃那茄子馒头,软化香糯,吃几口就彻底忘了先前还记挂的正事。   江萧林没急着吃,先去煮一壶茶。   姜邑问他煮茶干嘛,江萧林道:“你吃完会腻,到时候喝一碗。”   姜邑愣了下,低头继续大口吃饭,不说话了。   饭后,果然腻得厉害,姜邑捧着热茶慢慢喝,舒爽至极。外面下起了雨,他看江萧林打开那些包袱开始看书,过去瞥了几眼。   本以为会是有些驱邪相关的,结果全是上古异兽详解。   姜邑问:“你查这个做什么?”   江萧林看他一眼:“见识浅薄,想多做了解。”   “……”姜邑搞不懂他了解这些做什么,喝完了茶,继续想着朱香梅的死。   夜里睡觉,姜邑把被子拿了出来,说:“下雨了,晚上冷,记得盖。”   江萧林还是睡在外面,他没什么困意,拿着那些书看了半晌,准备歇下时,发现姜邑把身上的被子全部踢开了,背对着他睡得正香。   窗外还飘着雨,凉意不减。   江萧林俯身把被子抖了抖,重新给他盖上,掖被角时,指头扫过青年下巴。   热乎乎的。   姜邑似乎真的火气不小,被盖上被子不到一刻钟,立马又翘着脚掀开了,嘴里含糊说了句:“不要焐了。”   “我没有。”江萧林本能辩解,说完才发现对方只是梦呓。   江萧林看他热,可一夜不盖被子又怕他着凉,盯着那张脸看了半晌,最后只好放下书,用自己微凉的手在那张脸上摸了摸。   姜邑起先还没反应,等他要把手挪开时,立马往上蹭了蹭。   那一蹭很轻,羽毛拂过一般,甚至谈不上什么感觉。   可江萧林就是不动了。   他垂首维持着那个动作,一直到手脚彻底僵麻。   那一蹭,好像就这么把他的心脏蹭成了一潭热乎乎的水。   ……   接下来的几日,姜邑总觉得江萧林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每日除了和他一起在村子里寻找朱香梅死去的线索,其余的时间就是抱着那堆书看,看书期间,视线还总会飘到他身上。   姜邑:“……”   他问系统:“江萧林不会怀疑我了吧?”   系统:“……呵呵。”   至于罗以鸿请的那个活神仙,那晚并没有如约而至,说是要三顾茅庐才出山。   罗以鸿又去了三次,三日后总算来了,如今也住在姜铁柱家。   姜邑本来以为那是个真有本事的,看江萧林不感兴趣,就自己跑过去看。   罗以鸿不能说江萧林来此地的目的,平白无故请来一个阴阳眼,对外便用了帮村民们看看村子风水的由头。   姜邑去的时候,围观的人还挺多,王老大和王老二都在,朱大牛似乎很不屑于这些神神鬼鬼,看了一眼就走了。   姜邑站在最外边,听那老头一来就指着坟山的方向说:“那边可真是热闹啊!”又对着葬着朱香梅的荒山摇头:“山势险绝的地方鬼都不去,半点儿阴气都没有,你们要是在那边走夜路,完全不用怕。”   姜邑:“……”   几个村民吆喝着叫好。   姜邑大失所望,不准备把时间浪费在这骗子身上,刚要回去吃江萧林做的酥糖,结果那人回头一看他,突然又神经兮兮冲上前:“这位年轻人,你、你身上怎么一股子阴煞之气?最近遇到了什么邪祟吧?!”   原本要走开的脚步停下,姜邑扭脸看向他,眉峰上挑,眼神终于有了些兴趣。   那活神仙一见他这么个反应,心里有了底,想着从罗以鸿那里听来的话,还有前三天费尽心思才查来的江府相关消息,愈发肯定起来,指着他高声道:“咒杀江家少爷的,就是你!!!”   姜邑:“……”   周围只有罗以鸿和那两个随从较为安静,其余村民都傻了,接着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什么意思啊?”   “咒杀?咒杀谁?江萧林?”   “天呐真的假的?”   “活神仙都这么说了,还能是假的?!”   “也不一定吧……”这话是王老大小声说的。   “你又不清楚,说那么多干什么?”这是王老二。   “哎呦,真要是他,赶紧把这人赶出去吧!随随便便咒人家,太渗人了……”   “绝对咒了,铁柱家这小子可坏了,前段时间就打了不少人,惹他的肯定私下都咒过!”   “老天爷,我前段时间那么倒霉,不会就是他咒的吧?”   ……   大家其实也只是信五六分,主要是凑热闹、嚼舌根,正七嘴八舌讨论间,罗以鸿终于反应了过来,瞄了姜邑一眼,板着脸对那活神仙道:“大师,你可不要瞎说。”   两个随从始终皱着眉,目光在姜邑和活神仙身上来回打转,并不是完全信的样子。   活神仙看姜邑也不辩解,信心倍增,翘着胡子哼道:“老夫从不说假话,这人面相凶煞,生来乃是大恶之人!一个庶民之子,鸠占鹊巢二十年还不满足,竟还找了邪祟残害那云京的江少爷!这么黑心的人,老夫不能坐视不管,你们看不到,可老夫却看得清清楚楚——那邪祟,此时正在他的身后,一点点吃着他黑掉的心呢!”   姜邑:“……”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上来,稍后捉虫,吃瓜没管理好时间,对不起!明天再日六 第40章 抱错13   姜邑清楚此人满口胡言, 但还是下意识问系统:“你住我身体里,不会真能吃我的心吧?”   系统:“……”   它但凡有那本事,先出去一脚把那老头给撅了, 再撅了这个老不听自己劝告的宿主。   当然, 后面那个计划它是万万不敢的。   围观的村民起先也没把活神仙那话当真, 可听他方才精准讲出姜邑身后有鬼, 语气还那么笃定,又一副神乎其神的架势,不由得纷纷后退, 似乎也都跟着那活神仙亲眼见到了鬼。   挤在最后边的姜铁柱瞧终于有人要治姜邑, 激动不已,跳着大声道:“大师!你怎么不早来?我就知道那小子有问题!一回村净不做好事, 您都不知道, 我这亲爹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原来是个妖孽,怪不得……有这么一个孩子, 还不如断子绝孙了!这不孝子前段时间还把我给打了, 您快帮我看看,他是不是也咒杀我?我这段时间可倒霉了!”   活神仙一看有人捧场,还是姜邑的亲生父亲, 更加从容,抚着山羊胡笑道:“这位朋友,你也不必着急,此人虽流着你的血脉, 但已不是人间之物, 遂不顾人间纲常伦理。此等与邪祟为伍之小人, 自然也不能将他当做正常人来对待, 至于有没有咒杀你们……只要除了邪祟,就算他将你们全村人都咒杀了,那也都解了,不必忧心。”   老头这话一说,谁也不觉得事情和自己无关了,在自己的生命面前,不会有人寄希望于关系恶劣的人私下不咒自己,眼神交流后,接连涌上前:“大师,那你还不快除了这邪祟!我们莲花村所有人,还有江府那位少爷,可都靠您了!”   活神仙本来还挺得意,一口接一口地应着,谁知那群村民过于激动,一窝蜂上来后都急着先跟他说话,他稍微一动,就被着急的村民抓住,后面抓不住的更着急,叽里呱啦就往前扑,很快就把中间的老头给淹没了……   由于被指成邪祟,姜邑反而离人群最远,他拿出江萧林早上给他的甜瓜,边吃边看。   老头嗷嗷的呼救被逐渐吵起来的村民压了下去,不久后,还是罗以鸿发现活神仙快成了死神仙,忙指挥着随从拦着村民:“各位,先退开,咱们先听这位大师说完!”   姜邑的甜瓜吃了一半,随从总算把活神仙拉了出来,老头被踩了一脸灰,绑好的头发散得烂七八糟,袍子也不知被谁撕破了,露出了里边肥胖的肚子,他忙低头遮住,狼狈得四下去瞟,之前的仙风道骨完全找不着了。   两个随从忍着笑,笑完,又看看那边也在笑的姜邑,愣了下,尤其想到这事儿就是奔着他来,他竟还傻乐,心里都不太好受,小声商量后,他们也怕事情闹大,让其中一人先去禀报江萧林。   罗以鸿见那活神仙还在捂肚子,立马扯下自己的披风扔过去,脸上也隐隐露出暴躁来,对那些村民早已没了耐心,好几次都想动手了。   一个本想靠近他说话的壮汉瞧他铁青着脸,手又放到刀柄上,吓得退了回去。   罗以鸿很想骂人打人,可那活神仙还一脸感激地看着他,他只好咬牙道:“成什么样子了……咱们还是抓紧办正事吧!”   活神仙重重点头:“正事,正事……”转眼就看向那边吃着瓜果的卷发青年,腰板慢慢挺直了:“解决了他,不管是江少爷的问题,还是你们担心的问题,就都没了!”   村民们又叽里咕噜想要插嘴。   活神仙都怕了他们了,立马抬手打断道:“你们大可放心,老夫一双眼可识魑魅魍魉,此人与邪祟一体,虽心黑恶毒,但到底是人,老夫不会对他怎么样,但为了诸位的安全,此次必定要除去他体内的邪祟!”   立马就有人小声问:“怎么除啊?能除当然要除!”   活神仙伸手,往荒山一指,气定神闲道:“他身上的邪祟非同一般,好在你们村有那么一座集合天地灵气的大山,从今日开始,把他绑在那座山里不吃不喝三天,用天地灵气的朝露将其净化,我每日再用桃木剑……”   话没说完,只见一把横空飞来的匕首与他擦肩而过,划破了老头衣袍,“咻”地刺入后方的杨树上。   “……”   抛匕首的速度极快,活神仙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僵直回头,亲眼看到那匕首刺入树干的深度,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的脸,嘴巴一张,朝前面看。   “狺狺狂吠,你们竟也听得认真,”江萧林眼底浮出前所未有的戾色,可见其愤怒到了极点,“满口胡言,全是要人性命的招数,也不知这老贼以往害了多少人,送他去见官!”   “是!”随从应声上前。   那老头知道这就是江府找回去的少爷,吓得不轻,可更怕去见官,只好往罗以鸿身后躲:“罗、罗公子快救我,老夫也是为了江少爷,江少爷怎么还不领情呢?!”   江萧林目光沉沉,转向罗以鸿。   罗以鸿只觉得脊背微凉,也没想到江萧林反应会这么大,又看那边姜邑始终不在乎的样子,心里便知失策,把这老头骂了八百遍,最后满肚子都是火,从身后把人拽出来:“我找你是让你帮忙找出邪祟,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话,把人那么扔在荒山里整三天,不饿死也要病死了!你这不是杀人是什么?!”   活神仙看出情况不对,脑子一转,赶紧辩解:“不不不,老夫还没说完呢!那只是下策!还、还有上策!老夫身上其实有一祖传的识邪物罗盘!届时把老夫和那姜邑一同送上荒山,待罗盘反应巨大时,就是邪物现身之时!老夫再用上桃木剑将其斩杀就好了!无论如何,这总不会伤人了吧?”   全程起哄的姜铁柱一听,就发现这活神仙不太靠谱,气道:你不是都看到他身后有鬼了?现在不能除?快把你那罗盘拿出来瞧瞧!”   其余人立马一道附和。   “拿出来!”   “快杀了邪祟!”   “实在不行把姜邑赶出村去!别祸害人啊!谁知道他身后是不是真的有鬼!”   “哈哈哈哈这趟没白来,简直比看戏还有意思……”   罗以鸿气得七窍生烟,简直后悔不已,想到这次到莲花村,不仅没能和江萧林搞好关系,反而快成对方眼里第一嫌了,恨不得让那俩随从赶紧把人拉走得了。   老头动作却很快,哆嗦间就从怀里掏出罗盘。   众人围过来一看,都不作声了。   那罗盘和普通罗盘并没什么两样。   活神仙看那些人眼神不屑,紧张道:“这罗盘真的可以感应邪祟!老夫看到的那恶鬼已经被吓得钻入姜邑体内,它现在不现身,罗盘自然感应不到了,到了荒山,那儿的灵气会让邪祟不好受,久了自然就会现身!老夫可向诸位保证,一现身老夫就将它除掉!保你们平安!”   实际上,除了罗盘确实可以感应邪祟外,其余的都是胡说八道,这活神仙平时就靠忽悠别人赚钱,这次听说请他的是云京权贵之子,为了抓住机会狠捞一笔,前不久才演过了头……本以为江萧林因为错位人生会憎恨姜邑,那些说辞自然也会得到江萧林肯定,尤其他打听后,深知姜邑在村里的待遇,确信全村人也会站在自己这边……谁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看那江萧林是动了真怒,满眼杀气地望着自己,活神仙是真怕了,临时说这么一套,其实就是为了方便到荒山后悄无声息地溜走,以后大不了换个地方换个名讳再做老本行就是……至于罗盘,可以感应邪祟是不假,但面对普通鬼魅完全是没反应的,只有煞气过重的厉鬼或极其可怕的邪祟才会让那罗盘颤动起来。   他小时候和父亲路过含冤被满门抄斩的宅院时,那罗盘就动了。   可真有厉鬼,他哪里对付得了?平日也不会接那种真有凶残命案的生意,以免把自己赔进去。当时罗以鸿找上门,他自是查过的,江府和莲花村都没死过人,他觉得江萧林那倒霉事件可能就是为了故意整姜邑自己设计的,否则怎么一问大师就偏偏让他来莲花村?不就是为了来让那假少爷难堪?   因此他不久前的那番说辞,本就是奔着讨好江萧林的,哪料到让自己栽了跟头!   其他人都被老头那话唬住了,姜铁柱也痞里痞气道:“我觉得这大师多少是有些本事的,否则也不敢直接这么说嘛,既然这上策又不会伤害到谁,试试总没什么问题吧?说不定除了邪祟,我儿子就变回孝顺的好儿子了呢?”   姜邑:“……”   江萧林:“……”   罗以鸿看向江萧林:“萧林,其实我也觉得可以试试……”   江萧林压根没想把那老头留下,抽出随从腰上的刀,冷声道:“把人绑上。”   罗以鸿一怔。   那老头看他拿刀,浑身发抖:“这、这是要做什么……”   姜邑吃完了甜瓜,瞧那边动静小了不少,老头已经被绑住了双手,看架势必须要往衙门走一趟了。   看热闹的村民们挺失望的,但也都敢怒不敢言。   姜邑擦擦嘴,过去瞥了一眼活神仙手里的罗盘。   那罗盘表面上没什么稀奇的,可在姜邑眼里,罗盘周围却多了一层浅淡的灵气。   他拦住拉着绳子要把人带走的随从,转身问江萧林:“你也觉得这个罗盘没问题?”   江萧林一愣,眼瞳看向他时才多了些许柔和,重新瞥了那罗盘一眼,摇头。   姜邑说:“其实我觉得这老头的话可以试试,就让我们在荒山待三天吧,若我体内真有邪祟,”他看向那满头冷汗的老头,“您帮我除了,也是好事。”   活神仙吓得心里发凉,只能慌不迭地点头:“是!是,老夫一定尽力,一定……”   姜邑笑着看向江萧林。   ……   当天下午,多人进了荒山。   江萧林能猜出活神仙此举的打算,始终没有给他松绑,拽着麻绳带人往前走,姜邑在他一旁,时不时朝活神仙手中的罗盘看一眼。   朱香梅坟地附近的避风口有一个小山洞,王老大帮他们找的,送人过去时憨笑道:“这里原来是大家放牛避雨的地方,后来嫌这边路不好走,就不怎么来这边放牛了。味道倒也不大,你们将就些,我们大家伙商量过了,这些天……我替你们送饭。”   那就显然不是商量,而是直接推给王老大了。   姜邑问:“你家里还有不少农活要干吧?”   王老大摇头:“也没那么多,家里还有弟弟帮忙,再说了,送个饭能耽误多少时间?”   姜邑打量他几眼,说了声谢谢。   王老大挠着头说不用,又小心地看了江萧林一眼,过了会儿转身走了。   山洞里仅剩三人,罗以鸿在村口看出那活神仙没真本事,也没上来的兴致,只说每天晚上带随从过来看看。   天黑前,姜邑和江萧林带活神仙去了朱香梅的坟前。   坟前无碑,活神仙甚至没看出这是一座坟,还奇怪瞄他们一眼:“你们带我带这儿做什么?”   姜邑全程盯着他手里的罗盘看,罗盘没有任何动静。   活神仙也不觉得此地有什么古怪,四处看看,还对风景赞不绝口。   江萧林:“……”   姜邑问他:“大师,你觉得这儿的风水如何?”   活神仙忙道:“好!可以说是宝地了,如此荒废,倒是可惜!”   姜邑继续问:“那您说此地适合用来做些什么?”   活神仙想了想,余光重新扫向那坟包,越看越像是坟,便摸着胡子道:“此地地势不宜做家宅,不过用来做阴宅不错,想来可以荫蔽后代子孙呐!”   姜邑:“……”   江萧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更晚些 第41章 抱错14   姜邑看这人除了有个真家伙, 却是一点儿真本事都没有,彻底没了好奇心,冲江萧林使了个眼色。   对方了然, 又带着人回了山洞。   随从赶在天黑前送来了竹席被褥等物, 说是罗以鸿心情不好, 晚些再来。   江萧林蹙眉, 直接道:“不必,让他回云京吧。”   随从应了,前脚走, 王老大后脚就到, 与他同行的还有王老二。   前者提着食盒和灯笼,后者扛了几把农具来, 说是怕山中有野兽, 让他们夜里防身。   他们吃饭的时候,王家兄弟也没急着走。   王老大说:“姜、姜邑,你也别多想, 这种事信则有, 不信则无,大伙也是害怕,现在大师能想到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谁都放心。”   姜邑说:“哦。”   王老大沉默一会儿,又换了个话题:“那个……我成亲的日子也不远了,亲家又催着让把院子的门换个方向, 说是风水不好, 影响家运, 之后几天就比较忙, 我要是来得晚了,你们见谅。”   姜邑看了他一眼:“风水?”   王老大道:“嗯,亲家讲究,说是换下方向更好,又不是什么难事,我就抓紧时间办了吧。”   姜邑嗤笑,道:“那你们村的人给死人建阴宅,不看风水吗?”   王老大脸色一变,看向他。   后边一直没说话的王老二神情难看,起身就走了,像是不想听,也没有半点儿好奇的样子。   姜邑说:“你弟怎么了?”   王老大回了神,结结巴巴道:“他、他最讨厌这些东西,不、不爱听吧。”   姜邑直接起身去追,他动作很快,几步就追上那边青年,强行带了回来。   王老二用力反抗,可拼尽全力怎么都抽不出手,他没想到姜邑的力气会这么大,震惊又气愤:“你想做什么?”   姜邑望着江萧林:“你那天说的阴宅风水,我没记住,你再跟他们说一遍。”   江萧林也不问缘由,启唇便重新将“苍龙无足”的大凶之地说了一遍。   活神仙:“……啊?”   王老大反应极大,好像被吓到了:“怎么会这样……”   王老二神色依旧,并不惊奇,只是看向姜邑和江萧林的目光变得愈加阴狠:“你们早就来过这里了?”   姜邑:“来过又怎么样?怎么,你早就知道此地不适合做阴宅?那你怎么不提醒朱大牛?”   王老大顿时挡在王老二面前:“你、你不要乱说,我弟什么都不知道,他、他又不懂风水,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只是朱香梅的死,村子里人都不让声张,难免就对安葬她的地方有些敏感……”   姜邑端详着他,忽然问:“你当初宁愿不要子嗣求娶朱香梅,按理说对朱香梅是有情的,可朱香梅才死没多久,你这么快就定好了婚事,会不会太快了?”   王老大僵住,脸白得厉害。   王老二似乎被惹恼,拼上来嚷道:“你别欺人太甚!”   他还要动手,被上前的江萧林捏住手腕,冷脸往前一搡,继而跌倒在地。   王老大看弟弟摔倒,立马去扶王老二,王老二却推开他,阴着脸去瞪姜邑和江萧林:“朱香梅的坟,是不是你们动的?!”   姜邑挑眉:“看来我没猜错,你偷偷去看过朱香梅的坟了。”   王老二又要张口,嘴巴却被王老大死死捂住了。   王老大出了一头的汗,明明紧张,却干笑道:“你、你们别这样,我弟弟就是做事容易冲动,他怎么会去看朱香梅的坟?这种话不能乱说,只是一个村庄长大的,多少会关心,他那会儿可能没听仔细,以为你们看了坟里面吧……”   他说完,也慢慢把王老二的嘴巴松开了。   王老二咬牙看着他们,却没反驳那些话,恨恨地锤了捶地面,起身就走。   这次姜邑没去追。   王老大也待不下去了,收拾着东西要走,姜邑道:“回去跟朱大牛还有村里人说一声,不想村里有人横死,早些把朱香梅的坟移回祖坟山吧。”   王老大脚步微顿,低低嗯了声。   人离开后,那活神仙目瞪口呆:“你、你们说的是真的啊?”   江萧林:“……”   活神仙也知道江萧林一直当自己骗子,彻底不在他面前装大师了,祈求道:“大爷们,这地儿风水真那么邪乎,咱们不如换个地方歇息?好不好?”   姜邑过去一脚把他踹回草堆上:“老实待着。”   “……”   踹完回到江萧林身边,道:“王老二可能就是朱香梅的意中人,他那个反应不正常。”   江萧林道:“嗯。”   姜邑继续说:“之前也有一点怀疑,只是王老大性情过于懦弱,如果朱香梅和王老二情投意合,王老大不可能非要做这拆鸳鸯的棒子。再说了,让朱大牛在这兄弟里选一个,自然也会选性格更强势相貌也更好的王老二。”   江萧林:“或许当时王老大不知道,先一步提亲。”   “或许吧,”姜邑支着下巴,“只是我一时半会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要杀朱香梅。王家兄弟不管是谁,看上去都没有动机。”   那边活神仙惊诧不已:“什么?这村里有人被杀了?”他先前听了关于朱香梅的阴宅风水,只当是哪个多年前意外死去的女子,现在听他们这么一说,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江少爷,你可告诉我你回莲花村是查什么凶案的啊!”要是这样,那罗以鸿可把他坑惨了!他可不会驱真鬼啊!   两人都不理他。   活神仙看他们不反驳,更慌了,转眼就脑补出各式各样的凶杀案件,身体隔一会儿就抖一会儿,再瞧自己罗盘,自己手抖带动了罗盘,也会立马吓一跳。   姜邑始终观察他手中的罗盘,看那罗盘没有动静,知道邪祟暂时还没现身,他也不急,睡前警告老头:“晚上老实些,要是乱跑出了事,可没人救你。”   活神仙气得快要吐血,不跑被送到衙门,那更没人救他!   眼见着这两人竟亲兄弟似的挨着躺下,愈发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不该,可不跑是不可能的,不说这山里可能藏有什么凶杀案件,光被送去官府追究过往犯的事,他也经受不起。   活神仙睡不着,也不想睡,靠着石墙装了会儿,到了深夜,察觉那两人似乎都睡熟了,便轻手轻脚过去。   姜邑睡姿奇特,背朝天趴着,小老虎似的,还有细微的呼呼声,绝对睡着了!   江萧林倒是文雅些,睡得板板正正,手里还牵着捆他的麻绳,另一只手攥着姜邑手腕。   活神仙屏息,一点点将绳子抽出来。   到底是睡着了,手上一点儿劲儿都没了,不一会儿全部抽了出来。   活神仙忍着笑,深深吸了口气,拿上罗盘,小心翼翼往山洞外走去。   他没敢拿灯笼,只能摸着黑往前跑,跑得手上罗盘颠来颠去,根本没察觉罗盘早就开始自震了。   活神仙虽然没来过这荒山,可荒山能走的路不多,他白天又刻意记下了出山的路,计划着很快就能逃出莲花村。   可也不知道怎么就走错了,过了一个岔口就没了可以走的路,他又不敢回去,怕江萧林醒后发现他逃跑追过来,只能咬牙扫开荆棘往前走。   反正不管是哪个方向,总能下山。   天上的月亮很快被黑沉沉的云层遮住,周围越来越黑。   活神仙累得气喘吁吁,身上被刮破了无数口子,双脚都走出了泡,可就是丝毫见不到出山的踪迹。   “到底怎么回事……邪门了!”老头疑惑地四处张望,路过山间一个清泉时,跑不动了,先过去喝水,喝完水就累得躺在一旁的杂草堆,“狗娘养的,老子就不信天亮前跑不出去!”   他实在累得厉害,怀里的罗盘掉到地上也没注意。   夜风呼啸。   清澈的水底有黑影游过。   罗盘再一次剧烈颤动起来。   活神仙对身后毫无所知,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念叨:“老天保佑,希望江家少爷别那么死板去让官兵四处抓我,到时候隐姓埋名也不方便……”   风大了。   黑影从水中慢慢爬到岸上,原本庞大的影子变成了细小的一条,窸窸窣窣朝老头的身后靠近。   活神仙又开始叹气:“说起来,我那罗盘确实是个宝贝,以后得想个办法用它好好捞一笔。”   说到这儿,他才想起自己罗盘,伸手一摸,没摸到,连忙坐起来:“我罗盘呢?”   转身的瞬间,细小的黑影不见了。   活神仙趴在地上摸索着找罗盘,找得焦急,一双穿着草鞋的脚走到他身前时他都没注意,直到那双脚又向他走近一步。   老头终于找到了罗盘了,伸手同时,余光忽然看到了那双脚。   他身子一抖,慢慢抬头。   看到是王老大,立马又翻了个白眼坐下去,一屁股把颤动不已的罗盘压得严严实实:“你怎么大半夜来山上来?有病啊!吓死老夫了!”   尽管只相处短暂的一天,可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人有多好欺负,哪怕此时被这王老大发现自己逃跑他也不怕,心里还想着趁机从这窝囊废手里顺点钱走,免得路上吃苦。   王老大不说话,只看着他微微笑着。   活神仙心说果然有病,伸手就把屁股下面的罗盘拿出来准备忽悠他一顿,接着,却又不动了。   罗盘在他手中强烈地颤动不休,上面的指针指着前方不停拍打,由于拍打得过于剧烈,一下就断了。   正前方,是对他微笑的王老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抱错15   风声瑟瑟。   茫茫黑夜中, 一个人影慌不择路地竭力跑着。   他的衣袍被枝蔓荆棘刮成了一条条破烂,脸上也被划出了几个血口子,鞋不知何时掉了, 脚底被尖石扎破也不敢停下。   “救命!救命啊——”   尽管使出了全部的气力, 可喊出的声音也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他的嗓子不久前被扑过来的王老大咬了一口, 当时幸好有头野猪出来觅食, 直接撞过来,他趁机爬起来跑了。   当时回头,王老大已经咬死野猪, 伏在那里啖肉饮血, 双眼直勾勾望着他的方向。   活神仙这辈子都没经历这样的事,哪怕做噩梦, 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当场裤子就湿了,双脚发软,最后狠狠掐自己一下才迫使自己赶紧继续逃命。   他的喉咙只被王老大咬破了一点皮, 虽然嗓门有些不舒服, 但到底是外伤,还可以说话,可被吓得太厉害, 简直整个人都错乱了,根本喊不出声音,奔溃地喊了半晌,都是蚊子那么大的动静, 连喘气都能把他的声音遮过去。   他不敢再往后看, 只想着快快逃命, 连跑带滚地翻过一个坡后, 预想中的路却没有了。   前面是悬崖,两边是望不到尽头的荆棘丛林。   他惊恐地捂着嘴巴,怕再叫,把那鬼直接叫过来。   可后方,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王老大已经追来了。   活神仙不停让自己冷静,用力吞咽几下口水,看向那片有他半人高的荆棘。   这么大的丛林,就算有力气越过,只要一跑动,后面的那东西就能精准找到他的位置,况且有荆棘阻碍,他绝对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住……   那怪物伏在地上生吃野猪的画面不断浮现在眼前,重重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有一瞬间,活神仙都想跳崖一了百了算了,起码还能死得轻松,被那怪物吃掉,死前绝对会痛苦至极!   可强大的求生本能,让他连看一眼悬崖的勇气都没有。   月光越来越暗,风声也越来越清晰。   脚步声要越过山坡了。   活神仙白着脸咬咬牙,低头用力往丛林一旁钻去。   他琢磨过:这王老大不管是个什么东西,起码不是人了,不是人,那就不一定会有人的思考能力,看人消失在荆棘丛前,要么去悬崖下找,要么就本能地越过这片荆棘丛找。   肯定想不到这种生死攸关之际,被狩猎的凡人不仅不跑,还躲在最危险的丛林边上!   他钻进的是离树最多的一片荆棘,主要这边有树遮挡,没什么月光,乌漆嘛黑也不容易被注意到。   他小心趴在地上,以防万一,还用许多枯叶往自己身上盖,放慢呼吸,只用一只眼睛透过小小的缝隙往外看。   果然,不多时,一双沾水的脚踩着枯叶走来了。   活神仙只看到那双脚走来走去,似乎在寻找他的踪迹,最后停在了离他有一段距离地丛林前。   活神仙以为他要进丛林找,可那双脚始终不动,过了会儿,他听到了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血腥味被风吹了过来。   他自然知道王老大在吃什么,抵着胃部的地方,拼命忍住才没吐。   好一段时间,那阵咀嚼声才停下来。   他身体绷得酸麻,可再痛再难受也不敢松懈,不停祈祷对方快快离开,连被他气死的老爹都求上了。   那双脚往前一迈,终于……跨入了荆棘丛里。   活神仙捂住嘴巴,激动得落了泪,只要王老大朝着那个方向一直走,走一段距离,他及时出来往回跑,就算对方是鬼,这么大一片荆棘,想追上他也难了。   那阵脚步声果然朝着他预想中的方向远去。   活神仙耐心等着,算着时间能到预想中的距离,竖起耳朵,那阵脚步声果然听不见了。   王老大走得远了。   活神仙小心地往缝隙外看,确实没有半个身影。   又谨慎地等了等,真的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他颤颤巍巍抬起脑袋往丛林外看。   外面空空荡荡,正前方的荆棘丛,则多了一条明显被人走过的痕迹,那痕迹拉出很远,一直到伸手不见五指的荆棘深处。   活神仙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智谋,又笑又哭地擦擦眼泪,揉了揉僵住的腿,撑着地面准备离开。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他起初没在意,只当附近有蛇,掐着那只没有知觉的腿往起站。   可简单的动作在此刻却变得那么难,只是一只腿暂时没有知觉,按理说手撑着树,另一只腿再用力蹬,站起来很容易,可他连续使了几次,那只腿却如千斤重,怎么都带不起来。   他以为缠到了藤蔓,转身顺着腿去拨。   丛林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他从大腿往下摸,到脚踝时,果然摸到了凉丝丝硬邦邦的东西,推了推,没推开。   那东西将他的脚踝缠得非常紧。   活神仙正要再用力,伸过去的手突然被那凉丝丝硬邦邦的东西抓住了!   “……”   天上忽然打起雷,电光闪过。   一瞬间的白光里,他看到王老大像蛇一样匍匐在地上,抓着他的脚微微一笑。   “啊啊啊!!!”   惨叫声将树上的鸟儿惊得拍起翅膀飞开,一望无际的荆棘丛林前,刚爬出半个身子的老头又被拉了回去。   腿上传来剧痛时,活神仙知道自己难逃一死,面色扭曲地闭上眼睛。   丛林外响起了动静,他万念俱灰得没能注意到,等那股撕咬的疼痛感不再继续时,活神仙才恍惚睁开眼。   他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手无寸铁的卷发青年一跃翻入丛林,上来就把明显不是人的王老大踢开,转而与扑咬过来的王老大扭打起来。   看那架势,居然还不落于下风。   厮打之余还有时间回头骂他:“臭老头!扰人清梦!!!”   活神仙:“……”   他知道自己这是得救了,可没有半分要去帮忙的意思,这姜邑再厉害,也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能打得过鬼?他得趁着这人拖着王老大的时间赶紧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活神仙刚瘸着那只残腿转身,迎面就抽过来一麻绳,他被一鞭打得猝不及防,痛叫着跌坐在地上。   江萧林飞快收回麻绳,看也不看哀哀哭叫的老头,知道那边厮打激烈,飞速将外衣扯下,抽开匕首把两个手掌都用力划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两手一左一右在白袍上疾速画符。   转眼画完,抓起袍子,追风逐电般也进了丛林。   活神仙看得直接懵了,抖着牙齿道:“老天爷,这怎么还一个个奔着送死呢……”   丛林里,姜邑和王老大打得难分伯仲,他自是看出王老大非人身了,可没想到会这么费劲,便考虑着一路打出山林、打回莲花村是否可行,谁知江萧林这时候甩着外袍扑过来。   四周漆黑,对方还是精准用袍子扑在了王老大身上,同时抬头,焦急问他:“有没有受伤?”   “没!”他立马凑过去。   那血符辟邪,现在用了这么多的血,效力自然增强,王老大不停挣扎,似是痛苦至极,双眼瞪着江萧林,接着,“滋滋”声不断从白袍下响起,只见一股股黑烟从王老大身上漫出。   始终不言语的王老大终于开始痛叫:“不……”   白袍上的血迹也在慢慢变淡。   这符咒只能生效一次,江萧林手上还在流血,见此抬腿压住王老大,继续在白袍上加符。   姜邑撩开上边的荆棘,月光照进来,他看到江萧林手掌完全不成样子,皱起眉头,瞥向王老大。   王老大面上非常痛苦:“本、本尊要杀光你们!绝对杀光你们……”   “本尊?”姜邑直接给了他一耳刮子,“这就本尊了?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别躲了,快从王老大身上出来!我瞧瞧!”   王老大咬牙切齿,一看他,就气得双眼血红:“姜邑!你这忘恩负义之辈,明明是本尊帮你咒杀江萧林在先,我们才是一伙…”   话没说完,江萧林也给了他一耳刮子,力道明显远超于姜邑那下,直接把那张脸打得肿起来。   江萧林拳头捏得咯吱响,声音极沉:“妖邪之物,作祟不成,还敢挑拨是非!”   姜邑:“……”   王老大:“……”   系统:“……某种程度来讲,算是另一种事实,倒也没挑拨。”   那邪祟似乎这辈子都没受过此等侮辱,暴怒后直接癫狂起来,起先还仅仅是挣扎,可在江萧林一道又一道的血符压制下,再也忍受不住,仰天咆哮一声。   那咆哮恐怖至极,随后便见阴风骤起,电闪雷鸣间,一道巨大的黑影从王老大体内钻出……   江萧林早有准备,手掌没了血,直接划破手背,居然从容地在那乌黑的怪物身上画起符来,邪物只钻出一半就被他如此对付,痛得再次咆哮,张口就要朝眼前两人咬去。   下一刻,脑袋却被姜邑一脚用力踩在了地上。   “这什么玩意儿?”姜邑满脸好奇,夜里月光太暗,他只看到乌黑的一长条,又踩了踩,问江萧林,“蟒蛇精?”   “……”   那大脑袋还在咆哮,每咆哮一声,天上就多一次雷鸣。   江萧林仔细看着眼前怪物,那怪物身躯庞大,虽被控制了脑袋,可身体还源源不断地从王老大体内爬出,越来越长……   “是恶蛟。”江萧林脸色微变,握住匕首猛地朝此物七寸刺去。   那蛟已经尽数从王老大身上爬出,尾巴一甩,刀口顿时斜了过去,只刺到了一旁。   恶蛟痛得吼叫,声势震天。   姜邑眯着眼睛,他被那血溅到了,血上满是阴煞之气,还有些不同寻常却又熟悉的气味,用手抹了下,手和被血沾染的皮肤莫名变得灼热起来。   江萧林看出他神色异常,上前捧着那张脸急忙擦血。   姜邑摇头想自己擦,可一摇头,就觉得头脑变得浑浑噩噩,仿佛没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他眨了下眼,忽然发现眼前男人面色白了,死死盯着自己。   姜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开口,反而是脚下的恶蛟再也踩不住了,咆哮着拱开他朝上飞起,到了半空又落下,似乎没有飞行能力,最后只能像一条大蛇扭动着朝附近的水源急速爬去:“待本尊稍作休整,今夜必吃光了你们!”   恶蛟急速往前爬行,地上的石头全都被他一尾巴震得粉碎。   离水源仅剩几步之遥,地面蓦然开始震动。   那恶蛟满眼戾气地回头,当是自己大怒后引发了山洪地震,一派威严地仰首睥睨远方,思考着要不要抢在那些人死前吃个新鲜,还没思考出来,尽头处的丛林前,一只毛茸茸的粗壮爪子,“嘭”一声重重踏了出来——   “……”   形似老虎的巨兽朝他缓缓走来,每走一步,地面便微微一颤。   这就是那阵“地震”的源头。   看清楚对方背后那对小翅膀后,恶蛟眼瞳骤缩,转头就要朝水里钻去,可头刚没入,就被风驰电掣的一爪子狠狠拍了回去。   恶蛟被那一下拍得连滚几圈,摔得头冒金星。如此吃了亏,也没有留下缠斗的半点打算,它恐惧到了极点,竭尽全力飞到半空就要溜。   后方,自上古时期被诸神消灭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的凶兽穷奇,拍着一对小翅膀从水面飞回了地面,四肢往下一按,接着高高跃起,在一声震撼人心的通天咆哮后,兴奋地朝那黑影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 第43章 抱错16   荒山深处, 乌云翻滚。   一条犹如无足之龙的黑影被一头圆头圆脑的巨兽奋力追赶,不过一刻钟,那长长的影子便被身后的巨兽一口咬住尾巴, 重重摔在了绝壁之前。   天上雷声不断, 恶蛟翻滚倒地, 扑棱着尾巴还想跑, 转眼又被穷奇嗷一声咬住了尾巴。   獠牙刺破鳞片,血肉翻出。   恶蛟从未受过这种碾压式的扑杀,痛得面目几欲撕裂, 可还是不愿低头, 竭尽全力挣扎着大吼:“本尊是龙!你敢吃本尊,你会受天惩的!”   对方一听他说话, 圆溜溜的眼睛立马瞪大了。   恶蛟以为威慑住了它, 赶忙继续道:“你听好了!本尊原不属于这个小破世界,大世界出了乱子,本尊受伤逃出来的!这世界一点儿仙气儿都没, 本尊根本不屑于留下!只是本尊腿脚在逃离大世界时没了, 临时在此地歇脚养伤罢了!”   “……”   “后来发现此地煞气众多,足够本尊壮大自身,又没有神仙制衡, 他日若能化龙,本尊便是这个世界最强的存在!”   穷奇眨眨眼睛,看他仰着脑袋停顿,不耐烦地嗷了嗷, 照它脑袋就是一爪子, 催促他继续说。   恶蛟面色一赧, 敢怒不敢言, 忍耐着咬牙:“你也看到了,本尊现在壮大不少,虽还没能化龙,可已经能够在此地呼风唤雨!你、你若放过本尊,本尊愿意认你当大哥,以后有什么好东西,都先送给你!”   “……”   “穷奇大哥,本尊记得你最爱惩治好人了!本尊愿意帮你把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哀声哉道,民不聊生……啊痛死了,别咬我脸!”   巨兽一爪按着恶蛟的七寸,一爪踩着它的尾巴,张口就朝它脸上咬,第一口没咬准,咬了满口鳞片,其中一片还割到了牙龈。   血从嘴里流出来的时候,江萧林刚好赶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变成穷奇的姜邑满嘴流血地和恶蛟纠缠争斗。   ……像是被欺负了。   巨兽不顾嘴边的血还要再吃,眼前倏地飞来一道人影,接着,嘴巴便被一片柔软袍子盖住了。   巨兽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微转,朝下方看去。   江萧林来之前已经用自己和活神仙的衣服画了不少血符,过来后先用满是血符的长布将恶蛟一把缠住,随后就脱掉身上仅剩的上衣,给庞大的巨兽嘴巴包扎止血。   他动作很轻,小心又利索地裹住血液最多的地方。   巨兽流的血是人类的数倍,看着可怖异常。   江萧林包扎完,看这穷奇又张嘴巴要去啃恶蛟,蹙眉用力抱住他的头。   那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又开始转了,仔细打量他,有些恼了。   江萧林不确定他还有没有人的记忆,只能用哄动物的方式指着恶蛟摇头:“不要乱吃,万一有毒怎么办?而且很臭。”   恶蛟:“……”   恶蛟:“你才有毒,你才臭!你全家都有毒都臭!”   毛茸茸的庞然大物瞥地上一眼,不太高兴地嗷呜一声,还要扑过去吃。   恶蛟一悚,忙不迭哭道:“是是是!我有毒!我很臭!!!”   穷奇仿若未闻,直接拼上前一口把那条长长的尾巴咬了一小截,又咔擦一声咬断,趴在地上就咕叽咕叽吃起来。   江萧林:“……”   恶蛟拍动着断掉一截的尾巴疯狂痛吼,痛得汗出如浆,吼完气急败坏冲江萧林大骂:“死凡人!快拦住他,你不是挺会拦?快让它变回去!啊啊啊本尊的尾巴!!”   江萧林:“……”   他垂眸看过去。   趴在地上的巨兽吃得摇头晃脑。   江萧林呼吸一窒。   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动不了了,若不是尚有理智,甚至想挥刀把眼前的恶蛟斩成数段全送进他嘴里。   恶蛟骂完了又要趁机开溜,才挪动些许,就被江萧林用血符长袍面无表情地拖了回来。   恶蛟:“……”   它瞥了眼那边专心吃自己尾巴的穷奇,想了想,决定对这凡人实施攻心计划:“江萧林,本尊先前并没有骗你,他之前确实咒杀了你!不然你不会遇到那些倒霉事,也不会来莲花村,你自己很清楚这个!!!你想想不是他还能是谁,本尊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咒杀于你啊!”   江萧林完全不准备听他继续说话,找了根藤蔓就将它的嘴巴绑了起来,怕它会挣得断裂,还多加几根藤蔓加固。   恶蛟:“啊唔唔啊唔唔……”   旁边的巨兽很快就将那截尾巴吃完了,它舔舔爪子,哼哧着过来又要咬,旋即,嘴巴被一双手捧住了。   江萧林看着它,轻声道:“姜邑,事情还没弄清楚。”   巨兽眨了下眼,不满意地吼了声。   没像之前那么凶,瓮声翁气的,鼻子还在出气,明显在发脾气,却又有点儿委屈。   江萧林忍得薄唇绷成了一条线,心简直都要化了,手伸到他牙齿上抚了抚:“解决了这件事,想吃什么我都给你找。”   巨兽明显听懂了他的话,伸出舌头舔舔嘴,鼻子重重出了口气,转身背对着那恶蛟不看了。   ……   山洞里。   活神仙焦灼地瘫坐在地上,这种情况他哪还敢跑,哪怕被送进官府也比被送进那怪物嘴里要好吧!   先前姜邑的变化他并没注意到,后来转个头就看到一头老虎跑了出去,对方跑得很快他也没看仔细,以为是真老虎,吓得几乎要瘫过来,还是江萧林过来扯他衣服画血符才让他醒过神,连滚带爬一路奔到山洞。   雷声轰隆那段时间,他吓得浑身是汗,好几次想往外跑,可一想到被王老大追的那些画面,就彻底不敢挪动了。   他想,姜邑绝对死了,应该是被老虎咬死的,至于追过去的江萧林,也不可能活下来。   那些怪物说不定正满山找人吃呢!   活神仙哆嗦一下,不停告诫自己老老实实待在山洞里,到了白天再出去,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再惨,也绝不会惨过那两人了。   他掏出怀里的罗盘,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在着急下直接扔了,现在有这宝贝,邪祟一靠近他就能知道,提前绕着跑也是一种办法。   罗盘的指针坏了,活神仙没敢点火,摸黑捣鼓着修,刚把指针勾上去,手里的罗盘忽然震动起来。   “……”不会吧?   他僵着身子屏住呼吸,扶着墙起来,才逃到洞口,就被飞过来的“老虎”扑倒在地。   “啊啊啊啊救命——”   安静。   还是安静。   过了片刻,活神仙听到了人的脚步声,还有拖动重物的沙沙声。   他心脏都跳到了嗓门上,只觉得头脑发晕,可还是小心翼翼地眯开眼缝。   头顶上方,确实是一头庞大的老虎,也不知是不是毛发有点卷的原因,总显得虎毛过于蓬松,躯体也被衬得格外大,一双圆圆的眼睛嫌弃地瞥着他,两只宽大的胖爪子在他被咬残的腿上拨来拨去。   “啊——”这次是痛的。   他一叫,那老虎的表情就变得兴奋了些,继续拨动他腿。   活神仙恐惧至极,扭脸,便看到江萧林拖动着犹如断尾壁虎的恶蛟和不知道究竟死没死的王老大进了山洞。   恶蛟满脸是血,阴沉沉地望着他。   活神仙:“……”   他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江萧林没管活神仙,从这人当初在村口扬言要害死姜邑和事后害怕见官后,他就猜出此人过往绝对利用怪力乱神害过人,甚至可能背着人命官司,一早就觉得他会想办法逃跑,夜里察觉麻绳有动静,便故意装睡。   姜邑说他的罗盘有用,可在入山后,哪怕走到朱香梅的坟前,那罗盘也没有任何变化,江萧林知道姜邑不会看错,怀疑此处的邪祟看到多人进山后开始警惕隐藏,于是在活神仙要逃跑时,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以防被活神仙发现,他们当时没有跟太近,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跟丢了,两人一直原地打转才知道是鬼打墙,用血符解除后,很快听到活神仙的那声惨叫,根据声音方向及时找到了人。   可江萧林万万没想到姜邑今夜会发生变化,他原先以为姜邑的变化跟月圆之夜有关,可今晚完全没有圆月,唯一的前兆,便是姜邑变身前接触了恶蛟的血。   可那天晚上,姜邑并没有和恶蛟有任何接触。   ……   捆住恶蛟后,江萧林不准备休息,他检查了下王老大,发现还有气就搬到干草堆上。简单收拾了下山洞,坐在恶蛟一旁守着。   看姜邑还在那边把活神仙当玩具玩,江萧林微微抿唇,起身拿了捆干草过来,用伤痕累累的双手编起来,很快,编出了半只兔子的形状。   恶蛟没法说话,恶狠狠瞪着眼前的男子,身子还扭动着试图去拍打他。   扭动没两下,被慢悠悠走过来的穷奇跳上来重重踩了下。   恶蛟:“x#@*!*#……”   江萧林编好了一只简陋的兔子,拿着过来哄小宝宝似的对眼前的凶兽道:“先玩这个,你脚下那个都是血,脏。”   恶蛟:“……”   毛茸茸的凶兽还真被他手中的干草小兔吸引了视线,张嘴就要吃。   江萧林一愣,忙拿开道:“不能吃。”   凶兽眼睛一瞪,鼻子发出低低的声音来,这是生气了。   江萧林神色无奈,揉了揉那巨兽脑袋,把小兔放到他爪子下面。   那只爪子试探地踩了踩,原本胖乎乎的假兔子瞬间扁了。   姜邑:“……”   江萧林不甚在意,又去拿干草继续编,他这一夜并不准备睡觉,更准确来说,在姜邑变回人前,他都没有休息的打算。   姜邑还在围着干草小兔转,圆溜溜的眼睛眯了眯,忽然拨弄着小兔换个方向拍了拍,这下兔子不扁了。   像是发现了趣味,眼睛一亮,又换个方向拍……   拍了十来次,小兔子已经变得奇形怪状了,姜邑叼着小兔子走到江萧林面前,嗷了声。   江萧林放下手里的活儿,接过他嘴里的假兔子,不明所以。   姜邑用嘴巴指了指兔子,忽然转身跑出去了。   江萧林一怔,急忙去追。   巨兽跑起来很快,跑着跑着就飞起来,等他气喘吁吁到丛林边找到穷奇的身影时,对方正嗷嗷咬着什么东西,看他来了,顿时转身叼着过来,赏赐一般扬着脑袋放到他跟前,满脸骄傲。   江萧林:“……”   是一只被咬死的蟋蟀。   江萧林不出声了,片刻后,他捡起那只死蟋蟀,带着摇头晃脑的凶兽往回走。   穷奇一路都很开心,时不时打几个滚,偶尔被树桩子碰到,又凶神恶煞地露出獠牙,把树桩连根拔起。   江萧林静静看着,始终没有生出任何惧意,等对方拔完树桩,过去摸摸巨兽被碰到的地方,也拿出匕首惩戒一样在树桩上划一刀。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高兴了,拱他一下,这次不乱滚了,老老实实往回走。   天亮之前,江萧林需要不断布写恶蛟身上的血符,还要防止对方逃跑,一整夜都没合过眼。   姜邑起初还在他身前扒拉着爪子玩他编的草蟋蟀,没一会儿就打着哈欠趴下去,困困顿顿地要睡觉。   江萧林看他耷拉着眼皮又不睡,就把那大脑袋抱到自己怀里,抚摸着脑门哄他睡。   这一招很见效,才一会儿,穷奇缩回翅膀,酣睡的老虎一样埋下头。   江萧林的手始终没从那“老虎”脑门离开,时不时抚摸几下,想起他今天和那恶蛟打了那么一场,又轻轻去翻巨兽四肢查看,确定没有伤口后,神色放松了些,给前面两只爪子的肉垫按了按。   起初只是帮他放松,并无半点私心,可按着按着,就彻底放不了手了。   江萧林望向姜邑圆乎乎的脑袋,半晌后,屏息低头,埋在两只耳朵后,悄悄吸了下。   怎么……怎么能这么可爱?   ……   天一亮,姜邑就变回了人身。   昨晚的一切,他都记得,包括变成穷奇。   准确而言,他自己其实看不到自己变化后的样子,这也是第一次变化后他完全不知道的原因,可昨夜记忆全在,恶蛟所说的话,还有江萧林哄他的话和做的事,他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从上个世界完成任务后,他就拿回了主世界基本的记忆。   主世界里,凶兽们早在上古时期结束前就被各路神仙消灭,按理说,四凶之一的穷奇根本不可能存在。   可姜邑知道真相,他成为穷奇,并在主世界做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穷奇,都是因为天道。   天道将穷奇消失前残留的念力注入了他的体内,让他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妖邪,永远背着“背信弃义”四个字。   可主世界和小世界不相通。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世界现出穷奇原身,且还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变化,因此苏醒后第一时间就问系统:“这是为什么?”   系统结结巴巴道:“不、不清楚,不、不知道……”   姜邑:“凶兽就算没有神力,吸纳足够多的戾气也可以驱御煞气吧?到时候应该可以把你掏出来?”   系统顿时高声道:“宿主且听我说,真相其实也不复杂,你想想穷奇算是凶兽的一种,恶蛟虽未成龙,但也有龙族血脉,主世界的四凶消失后,很多强大的邪祟都会寻找吸纳四凶残留的煞气……这恶蛟便是其一,没了脚,还能厉害到这种程度,体内应该就有不少穷奇的煞气,这么说,你们也算同源,血液之间会有传唤意识,你沾染他的血变成穷奇也没什么。有时候接触到它的煞气,可能也会受影响,但不会像血液那么快。”   姜邑想了想:“上次是不是因为它的煞气在朱香梅尸体上?我碰到了?”   “……是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宿、宿主也没问我。”   “……”   姜邑又道:“它说它会化龙,它这么厉害?”   系统:“放屁……它害过人,已经成了彻彻底底的邪祟。它说它会化龙是吹牛,这种恶蛟还失去了脚,根本无法化龙的。”   姜邑下意识问:“那我呢?”   系统:“???”   姜邑:“我能化龙吗?”   系统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呵呵道:“本统听说过人成仙,神堕魔,兽变强,没听说过哪只凶兽直接跨物种变的。”   姜邑皱眉继续问:“吃了那恶蛟也不能?”   系统:“……”哪位大发神通,快把他家宿主带走吧求求了!!!   姜邑不太高兴地坐起来,扭过头,和江萧林视线撞到一起。   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枕着对方的大腿睡觉……   江萧林上身□□,虬结的肌肉曲线并不夸张,是宽而优美的线条,往下愈发紧窄……姜邑莫名脸热,抬眼往上看。   失血较多,江萧林脸色白得吓人,可神采并不颓靡,看他醒了,俯身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邑愣了下,没先提穷奇的事,摇摇头问他:“我昨晚怎么了?”   江萧林神色如常:“你追恶蛟太累,最后睡着了。”   只字不提穷奇的事。   姜邑皱眉,可要是自己提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的始末,不过更让他措手不及的还是江萧林的态度。   丝毫没有常人面对这种情况会有的恐惧悚然,更别说厌恶忌惮了,好像他真的始终没有发生变化似的。   这让姜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脱下自己的衣服就要给他穿。   江萧林攥着他的手,重新把衣服给他披好:“不冷。”   姜邑看他坚持不松手,眨了下眼,伸手在他膀子上摸了把。   “……”对方身子猛地一颤。   姜邑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又摸了一把,盯着他道:“很凉。”   片刻后又说:“热了一点儿。”   江萧林:“……”   那边恶蛟终于咬断了藤蔓,长时间离开水,它奄奄一息,再也没有昨晚的威风,不停求饶,说出各种诱惑,让他们放了他。   江萧林完全不理。   姜邑打量着这恶蛟,如果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邪祟,那直接杀了,任务也就解决了,可他不能完全确定,况且还有很多事没弄明白,起身走过去先问:“朱香梅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杀的?”   “冤枉啊!本尊真的不知道!”恶蛟急得厉害,眼泪都哗哗流了出来,“本尊初来此地时,朱香梅都死了!死得透透的!本尊只是看此地煞气浓重,又有怨气徘徊,适合修养,才钻入这山中水下……本尊确实利用了朱香梅想抓点儿人吃,可本尊真的没杀她!”   姜邑看它自称“本尊”就不爽,踢了蛟身一下道:“那王老大呢?你为什么会附身王老大?”   恶蛟一时心虚起来,耷拉着眼睛不说话。   江萧林过去查看王老大的情况,还没醒,但呼吸均匀,不过面色非常虚弱,和吓晕后还能打呼的活神仙完全是两种情况。   姜邑问:“他怎么样?”   江萧林:“没死,但不一定什么时候醒。”   姜邑掐住恶蛟那看不出是脖子的脖子,拧着眉头凑过去小声说:“不说清楚,现在就给你烤了吃!”   恶蛟:“……”   那边听到的江萧林一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掩唇咳嗽了下。   姜邑转脸:“你怎么了?”   “无事,”江萧林摇头,沉哑的嗓音透着难以言说的克制,“你继续问。”   姜邑瞪向恶蛟。   恶蛟不敢看他那张脸,一看就想起昨晚被咬断尾巴的屈辱,讪笑道:“王老大确实是我抓住的……”   姜邑拿着早就破败不成样子的干草兔子坐下,听恶蛟慢慢交代罪行——   事情发生在江萧林回莲花村那一天。   恶蛟在主世界天道坠毁时逃出来的,它的脚在逃跑时被砸没了,就近到了这个小世界修养,发觉此地煞气浓重,就愈发不想走了。   没有腿脚的恶蛟若长时间离开水就会变得极弱,因此恶蛟一直在莲花村山里山外的水流下行动,有时候会利用朱香梅的鬼魂去水外的地方害人,以便于他捡现成的吃。   只是这世界没神仙天敌爽归爽,却也很坑爹——除了特殊体质的人,普通人根本就看不到鬼!   因此,目前为止,朱香梅还没能帮他吓死过人。   前段时间实在忍不住了,它就游到村内的池塘下伺机而动。   恰巧,遇到了夜里鬼鬼祟祟跑去破庙的王老大。   它潜在水里,短时间出来窥探了会儿,看到王老大烧了纸和香,最后拿了个什么小东西塞进香炉里藏起来,沾了满手的灰,出来后就急急忙忙去池塘边洗手。   机会来了,恶蛟本想将他一口吃掉,可想了想,池塘边突然死了人,还死得只剩骨头,以后所有村民肯定会万分防备。   于是……为了长久打算,恶蛟直接把王老大拖入水里上了身!   山洞里,晨光正好。   姜邑开口问:“也就是说,从江萧林回莲花村那天开始,王老大一直是你扮演的?”恶蛟应该没有说谎,那天晚上,他捉完泥鳅回去的路上,去了一趟破庙,当时确实通过炉灰温度发现前不久有人上过香,岫玉珠子也是在香炉里找到的。   对得上。   恶蛟嘿嘿笑了,似乎还很得意:“本尊上身后有他的记忆,演起来也不是硬演,你就说,是不是很像?”   姜邑立马踢它一脚:“你有它的记忆,那怎么会不知道朱香梅的死因!”   “可本、本尊真不知道啊!“恶蛟急忙辩解,“王老大脑子关于朱香梅的所有记忆,全都是一片空白……他好像很恐惧那段记忆,有了保护屏障,本尊根本看不到啊!!!”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捉虫,这是二更合一,晚些还有三更 第44章 抱错17   恶蛟道:“区区一个凡人, 他能有什么记忆值得本尊隐瞒!本尊真的和朱香梅的死无关!”它似乎以为这两人和朱香梅有些与众不同的关系,撇清后,又眼珠子一转, 嘿嘿拍起了马屁, “其实本尊对朱香梅可是非常不错的!虽说是为了让它帮本尊找食物, 但本尊很用心地保存着她的尸体, 放那么久都没吃呢!”   江萧林:“……”   姜邑认真问:“为什么不吃?”   江萧林:“……”   恶蛟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卡了下,小声说:“你们也知道了, 她的阴宅被作成了苍龙无足的大凶之地, 非常吻合本尊对巢穴的要求!还能够滋养出更多煞气,若把尸体吃了, 阴宅无主也就不是阴宅了, 为了一点儿口腹之欲,丢失这么好的巢穴?本尊还没必要因小失大!”   江萧林:“……”   姜邑继续认真问:“她难道也没跟你说过她的死因?”   恶蛟笑了:“这你就不懂了,这小世界没有神仙, 留存于世的都是厉鬼怨鬼, 他们除了有生前记忆,并没有太多生为人的能力。”   姜邑:“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这些鬼根本就不会正常交流, 换种说法,你们可以把它们当做婴儿,这样明白了吧?他们会说话不假,但所说的话, 大多也都是执念引起的, 不会一板一眼回答你的问题。我利用她害人, 也是老听她找鞋, 就告诉她只要帮我杀人,我把她丢掉的鞋子找到!”   江萧林一听,便问:“你知道她找的鞋子在哪儿?”   恶蛟翻着白眼道:“天呐,骗人你都听不出来?”   江萧林:“……”   姜邑也被它这样坦率的不要脸震惊到了,鄙夷道:“那王老大下个月成亲是怎么回事?他那时候早就被附身了。”   恶蛟瞥了那边躺着活神仙一眼,叹了口气,悔不当初道:“说来也很可惜,要不是昨晚冒失了,下个月就可以吃个新鲜饭了。”   “……”   “本尊知道那装神弄鬼的贱人夜里会逃,以为趁机吃掉他也不会有人发现,反正他本来就要逃之夭夭了……真是千古道行,毁于一旦呐!”   姜邑:“……所以你去隔壁村求娶,就是为了吃人?”   恶蛟:“不然呢?新娘过门后本来就要经常待在家里,我吃了她后说她长期抱病在家就好了,反正短时间不会被人发现……你是不知道,这村子其他人都猴精,天黑后就不怎么出门,本尊好几次要吃到嘴,都跑了!本尊身体还没养好,又不能直接现真身,只能稳妥着来嘛!想着等以后壮大了,直接一口气吞了这个村子!”   “……”   姜邑想了想,又问它:“朱香梅的鬼魂经常待在这座荒山?”   “也不是,”恶蛟摇头,“她经常在水边,不然本尊也不会那么顺利收她为手下。”   听到这个,姜邑愣了下,猛地看向江萧林。   江萧林显然也和他想到了一处,冲他点头:“若是淹死后很快捞上来,尸体确实不会留下诸如被毒被砍那般明显的痕迹。”   姜邑忙问那恶蛟:“朱香梅现在在哪儿?”   恶蛟:“你能知道成天乱跑的小孩在哪儿吗?本尊昨天出来吃人,她全程都没露面,本尊还生气呢,哪儿知道她跑哪儿了?”   姜邑看它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懒得理它了,过去拉着江萧林坐下,又摸了摸他膀子。   江萧林顿时一僵,却没阻止,耳后微红。   姜邑小声道:“如果是淹死,为什么要伪装成上吊,失足落水的人也不是没有,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伪装成吊死?”   江萧林看着他:“或许不是淹死,吊死想掩饰的,未必是死法。”   姜邑一愣,眼前慢慢浮现出棺材里朱香梅的尸体。   栩栩如生的尸体上,只有脖子多了一道勒痕……   淹死,上吊,找鞋……   电光火石,某些东西骤然连接到一起!   他瞬间看向江萧林:“她不是淹死!但她死前确实被水淹过,可是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脖子上的勒痕!有人掐死或勒死了她,所以才会用吊死这种方法掩饰!朱香梅长期徘徊在水边,说明她确实死在水边!”   江萧林嗯了声,盯着他道:“还是你聪明。”   “……”姜邑别过头,他自然知道江萧林并不慢于他发现这件事。   这人简直逗小孩一样逗自己,姜邑难为情,扭过头不理他。   江萧林以为他不开心,帮他抚顺脑后那小瀑布似的长发,问:“怎么了?”   姜邑摇摇头,正想再说说王老大身上的疑点,那边恶蛟忍不住叫嚣起来:“本尊可什么都说了!怎么还不放了本尊!”   姜邑听他那种自称就烦,皱巴着脸瞪过去:“本尊又没说会放了你!砍头的犯人死前还要老实交代呢!”   江萧林:“……”   恶蛟:“……”   系统忍无可忍:“你怎么就‘本尊’了?”   姜邑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面上还凶狠着:“你这臭蟒蛇都能叫自己本尊,我凭什么不能?!”   恶蛟:“……”   恶蛟气炸了:“狗穷奇!你才是蟒蛇!你全家都是蟒蛇!!!本尊生吃了你!!!”   江萧林脸色骤黑,过去又要绑它嘴,那恶蛟看他们真的不准备放了自己,一时间煞气四溢,满脸阴沉地暴躁吼道:“你们不放过本尊就罢了,还联起手这么对付本尊!死穷奇,果真是背信弃义——你忘了你当初宁愿拿寿命为代价咒杀江萧林了?!本尊接了你的咒杀,你就丝毫不感激?”恶蛟吼得唾沫雨点般横飞,恨意冲天,“本尊绝不饶你!绝不——就算不能杀掉江萧林实现咒杀,你的寿命也在本尊手上,你没几年好活了哈哈哈哈……不出三年,你必死无疑!!!”   姜邑神色悠然,非但不紧张,还有种尘埃落定之感,他上前道:“咒杀的邪祟还真是你。”   “哈哈哈就是本尊,怕了吧?!本尊就算死了,那也叱咤风云的神物!本尊在大世界吃了成百上千人,本尊拥有人的心,知道你们人类最怕死,最怕背叛!现在你们最怕的东西,本尊全部给了你们,尤其是你姜邑,你活不长久了……”   姜邑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他没注意到身后的男人脸上的巨大变化,俯身蹲下,伸手径直对着恶蛟七寸抓去。   快!准!狠!   指甲刺破鳞片,恶蛟都没反应过来。   那只细瘦的手,在恶蛟悲愤的嘶吼中,直至蛟心。   姜邑摸着那颗滚烫的心,感受上面怦怦跳动。   沾了成百上千人命的心,传来叫嚣不止的各种恶念和痛哭。   “一个邪祟,自称本尊就很讨厌,还敢称自己为神物?”   姜邑盯着恶蛟惊恐的脸,在那声“不——”中,用力一捏,纠正:“你才不是神物。”   恶蛟瞪大眼睛,僵硬地瘫下去。   恶蛟死了。   死得再无复生的可能。   然而脑内始终没有任务成功的提示。   姜邑问系统:“解释。”   系统眼见他如此轻易杀掉主世界独一条的大恶蛟,颤巍巍道:“报告宿主,恶、恶蛟遗留了一部分残念在此世,只要它的残念还在,就会本能替你咒杀江萧林,不管是否能做到,但咒杀都不算接触,这种情况,任务不判定成功……因为哪怕可能会历经千万年,恶蛟的残念只要在,依旧可能形成下一条恶蛟。”   姜邑不算意外,恶蛟死前那些狠话他也没当做玩笑:“那点残念,应该在朱香梅身上,它说是用来保存朱香梅的尸体,可哪有那么好心,其实就是找个躯壳储存残念,这样才合理。”   系统没说话。   浓重的煞气飘荡在空中,姜邑手掌握着的那颗心灼热无比,破碎了依旧还有温度。   姜邑捏着,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劲,但这次和之前不一样,并不是促使他化出穷奇之身。   体内血液不受控地往上涌动。   恶蛟周身的煞气顺着那颗心,攀上他的身体,勾动他体内血液,试图钻入他的身体……   姜邑没有阻止,他想借由这些恶蛟体内的煞气控制自己以后兽身的变化,不然每次都是被动,他很不喜欢。   谁知下一刻,那些煞气全部被他背后徒然出现的血符尽数驱散。   姜邑迅速回头。   江萧林捂住新划开的手臂伤口,怀里是用血符袍子包裹住的浓烈煞气,他脸色惨白,快速将袍子打了个死结,接着抬眸,定定看着他。   姜邑以为他会问自己咒杀他的事,并不打算隐瞒,但不是自己做的事,也不准备背着。   命簿的事不好说,但用另一种方式,倒也可以说是被夺舍。   至于对方信不信,就不是他的事了。   两人之间,势必要有今天这一遭。   他从没想过回避。   江萧林嗓音哑得厉害:“真的?”   姜邑:“真的,不过……”   江萧林突然向他走过来一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胳膊死死箍住,力气大得出格!用了那么多血、那么虚弱的样子,姜邑简直都不知道他是哪来这么大力气。   江萧林眼圈像是红了,唇微动,话几乎是一字一句挤出来:“你真的只能活三年?”   姜邑:“……诶?”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成功,耶!晚安 第45章 抱错18   “……”   姜邑彻底看不懂江萧林这是什么路数了。   可不回答那句话, 男人目光就始终钉在他身上,似乎要不到答案就绝不罢休。   姜邑从莫名其妙到好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如果不解除你的咒杀, 确实活不了三年, 这是真的。”   那双眸子骤然一动, 身子不再紧绷。   江萧林别过头去。   某一刻, 姜邑不确定是否眼花,他好像从那双眼里捕捉一闪而过的水光,怔了怔, 心想应该不会, 当即过去看。   好在江萧林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眸光淡淡, 瞥一眼包住的煞气, 又抬眼看他,突然说出他推测了一整夜的事:“夜里接触恶蛟的血或煞气,是不是就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   姜邑有些意外, 点头:“……”知道这么多, 还用得着他坦白吗?   被包裹的恶蛟煞气还在不停涌动,完全不打算消停。   江萧林目光微寒,似乎将其当做了姜邑异变的元凶, 一点一点攥住拱动的布块。   力道不小,鼓起的青筋在手背上虬结。   里面的煞气顿时被血符挤压得痛苦至极,再也不动了。   姜邑其实不想他真把这些煞气弄没了,上前刚要阻止, 江萧林倏地停了手:“这些东西, 以前在恶蛟身上, 会干扰你的身体, 日后若是成了你的,是不是就能由你自己控制异变?”   姜邑微愣,本能道:“给不给我,我都能控制住自己。”   江萧林看他一眼 ,神色暗淡,许久后撇开视线,正要说自己并无拿这东西要挟他的意思,却听姜邑说:“但是你要是把这些东西给我,我可以每个月专门变一次老虎给你看!”   昨晚的事他可都记得,他也知道穷奇外形酷似老虎,更知道云京一些贵族子弟私下圈养此类野兽,但江府如今日渐衰落,都是低调行事,自是不敢养此类猛兽。他只当江萧林是在云京沾染了那些子弟们的习惯,对这种凶猛又少见的野兽也有极大的兴趣。   江萧林静静看着他:“……”   姜邑继续“引诱”道:“我可以把翅膀收起来,和老虎没有什么差别,等你回云京,偶尔也允许你带出去给那些臭公子哥们看看耍威风……但每个月只有一次,多了别想。”   江萧林:“……”   姜邑瞧他脸色红白交加、目光愈加深邃复杂,看不出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好试探道:“不满意?难道你还想骑老虎?别太过分了!”   “……”   “但是你非要骑的话,只能一年一……唔……”   江萧林用力捂住他的嘴,双耳通红,此时看他的目光只剩无奈:“这些东西本来就会给你,别说了。”   姜邑愣了下,瞪大眼睛:“……真的?!”   看这副震惊又忍着高兴的样子,他双唇微抿,一下便觉得心底的落寞被冲淡不少,旋即,却又因为他如此纯粹的高兴而怅然若失。   姜邑没把恶蛟死前的恐吓当做一回事,别说还有三年时间,就算只剩三个月,他也有信心从朱香梅的鬼魂那里拿回恶蛟的残念,一切收回,咒杀解除,他的寿命也就原样回来了。   和满腹心事的江萧林相比,不仅没什么怅然若失,他甚至对以后的日子充满希望!   黄灿灿的日光已经爬到了洞口,昨晚那阵动静不小,江萧林知道村民们不可能听不到,但当时是半夜三更,又有活神仙先前说的在荒山除祟之言,村民们大概是不敢上山的。   可现在天都亮了,一切恢复平静,他们就不可能不来。   江萧林简单收拾了下恶蛟的尸体,又认真检查了洞内洞外,将几根“虎毛”捡了起来,攥在掌心。   姜邑莫名其妙:“就算不捡,也不会有人觉得那和我有关吧?”   男人掌心收紧:“防患未然。”   “……”   躺在地上的活神仙终于醒了,睁开眼就看到自己面前的恶蛟尸体,嘴巴一张,还未大叫,下颌顿时被眼疾手快的江萧林用力钳住:“别吵!”   活神仙“呃呃呃”地张着嘴巴,完全说不出话,满脸惶恐地看着他,转眼看到姜邑,眼瞳骤缩,像是吓傻了。   他以为姜邑已经死了。   江萧林唇瓣一动,嗓音极冷:“昨夜的事,你知道多少?”   活神仙使劲吞咽了下口水,被那只手放开后,连忙殷勤道:“那、那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有只大老虎!吓死人了!这山里可真的不能待……”   下颌再次被捏住,这次用了狠力,活神仙直接翻了眼白,若不是及时挣了下,他简直怀疑自己下巴要脱臼了!   江萧林面无表情:“哪来的老虎,你可是看错了?”   活神仙:“……”   他莫名又紧张地仔细想了想,昨夜那颠覆他一切认知的经历好像渐渐变得不真实起来,又看江萧林凛然的神色,顿时也不敢确定了,被松开下颌后就连忙道:“难、难道是我把梦混淆了?”   毕竟若真有老虎,这两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对啊,那似龙非龙的玩意儿都能打死,也不会怕老虎吧?!   到底怎么回事啊?!   活神仙一激动就要起身说话,下一刻就被江萧林横过来的目光吓得背后发凉,斟酌着道:“真没老虎啊?”   江萧林面上不变:“我没看到,你真看到了?”   “没!”活神仙脱口而出,“我、我真的有些糊涂了,昨晚乱糟糟的,江少爷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江萧林这才满意起身,没再搭理活神仙,过去问姜邑:“饿不饿?”   姜邑正晃着王老大的身子,扭脸看他:“不饿,昨晚吃得挺饱。”   江萧林:“……”   活神仙嘀咕道:“就昨晚那点儿饭还能吃饱?我都是饿醒的!”   江萧林一言难尽地瞥过去。   这时,山洞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声音很杂很大,是村民们来了。   活神仙一听到动静,忙起身喊道:“来人了……快点儿过来!你们也真是的,怎么不早来!赶紧带我们出去!”   来的人很多,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子,个个背着农具棍棒,因活神仙那一喊立马停下了,谨慎地小心靠近,离山洞还有一段时,终于被两个赶过来的随从拨开,急忙忙上前,看江萧林面色发白,满手满身是伤,脸色顿时焦急起来,可张口还没问,又被江萧林用手势制止了。   那些村民见先过来的随从没事,这才放心凑过来,进了洞口,入目便是那条满身是血的巨大恶蛟……   “啊——”   “老天爷,那什么东西啊!”   “吓死人了也不提前说……死透没啊?别等会儿起来了……”   “哎呦,是蛇还是什么……”   “昨晚山里闹哄哄的就是它啊?”   “畜生到底是畜生,到底斗不过人,还好被打死了,吓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   罗以鸿在人群最后,看到那条恶蛟后脸色一青,先去跑出去吐了会儿,等江萧林简单说了恶蛟附身王老大害人的事,他才扶着额头捂嘴进来:“萧林,对不住了,昨晚我喝多了,没能来……要是知道你遭遇如此可怖之物,绝不喝那酒了。”   江萧林没回话,将干草抱到恶蛟身旁,明显要烧毁恶蛟尸体。   王老二早已急切地扑在地上呼唤王老大,余光看他要烧了恶蛟,顿时阻止:“你说是它附身到我哥身上,你现在烧了它,我哥要是一直醒不过来怎么办?!”   江萧林道:“与我何干?”   王老二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气道:“只要我哥不醒,你们谁也不准烧了这东西!”   几个村民也没谁在乎王老大死活,看那恶蛟就害怕,生怕什么时候又活了,看王老二阻止烧掉恶蛟,一个个全过去拦着:“你哥被那妖孽附身,我们没烧了你哥就不错了!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在村子里继续害人?还要把那吓人东西留着,你是不是也被恶蛟附身了?!”   “你、你们不配说我哥!”   “我们不配?王老大就算是醒着,我们该怎么说怎么说!真死了,那也是他活该!你没听到吗?差点儿把人活神仙给吃了!”   王老二气得双目血红,猛地挥了一拳头,直接和他们打起来。   扭打的、怒骂的、劝架的全乱成了一锅粥,江萧林看也不看,完全不插手他们的任何事,围好了干草,将火把往地上一丢。   恶蛟很快就被熊熊燃起的火势吞没。   王老二哭喊地推开众人,还要往火堆扑,忽然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弟,你喜欢香梅,怎么不早告诉哥呢?”   喧闹的山洞骤然安静。   “……”   王老二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   王老大似乎刚刚才醒,手撑在地上,脸上还挂着笑,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你喜欢香梅,怎么不早告诉哥呢?”   笑容诡异,连声音都阴恻恻的。   众人以为他又要像活神仙形容的那般吃人,吓得接连后退,直到王老大笑嘻嘻地抓住一个人就喊弟后,才发现王老大是疯了。   王老大居然疯了。   姜邑皱眉,看江萧林一眼,先一步上前:“你弟喜欢朱香梅?”   王老大冲他笑:“弟,你怎么不说呢?”   姜邑顿时道:“朱香梅诗中的意中人是不是就是你弟!”   王老大一滞,突然无措地后退一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朱香梅怎么死的!”   姜邑:“我都没问朱香梅的死……你果然是知道朱香梅怎么死的!”   他抬手要把人抓住,王老大惊恐地抱头乱窜,先一步转身跑开了。   “哥!”王老二急忙追出去。   姜邑也要追,江萧林上前拉住他,摇摇头,眼神暗示他别急,冲随从使了个眼神。   随从即刻追出去。   几个村民面面相觑,小心望了姜邑一眼,都死闭着嘴巴,明显不打算插手此事。   朱大牛不在,可他们依旧将朱香梅的死当成禁忌,闭口不提。   姜邑其实也知道王老大不会跑多远,现在追过去也不能逼问出来,万一对方短时间受刺激过多晕过去,反而什么信息都套不出来。   这么一想,姜邑也稳了下来,余光瞥到一个村民手里还抱着收尸的白布,过去一把拽过来,抖了抖,过去胡乱披在江萧林身上。   对方一怔。   姜邑皱眉捏了把凉丝丝的胳膊,摇头:“你先将就一会儿,不受凉就行,回村再换衣服。”   江萧林抿唇不语。   姜邑又用手背试了试他小腹的温度,冰得立马开始摇头咕哝:“还好我屋里有些用得上的草药。”   江萧林身子紧绷,竭力让自己的目光从那只手上移开,唇瓣微颤道:“谢谢。”   这一整天,从出山一直到安排人去荒山迁朱香梅的坟,江萧林心里那道声音始终没停过:   姜邑……关心他。   以前能讨厌到不惜以性命咒杀他,那该是什么样滔天的恨意?   江萧林没敢去细想,起初也不信,后来想不通,便觉得纵然那是真的,起码不是他认识后的姜邑。   他认识的姜邑,像是很久之前就从眼珠子里跳出去的一块肉,看了没觉得想,不看动不动就想,想久了若不在眼前,就有点心慌。   冥冥中,他有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深陷囹圄,下一瞬,却又因此聊以慰藉。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抱错19   天黑前, 两个随从终于在村口外的河边找到了王老大。   江萧林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带姜邑赶过去。   王家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在议论纷纷, 说的不外乎都是王老大被邪祟附身的事。   活神仙下午就让人送去了衙门, 但是走前嚷嚷的事情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比起那条被烧掉的恶蛟, 众人显然更恐惧如今疯疯癫癫的王老大。   “你们说这人平时老实巴交的,可那么长一段时间体内居然住着个吃人的怪物,一想以前单独和他说过话, 就瘆得慌!”   “他身体里不会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八成还有呢?不然能突然发疯?”   “那可怎么办?咱们平时在村子里也危险了吧?”   在里面给王老大喂完饭的王老二黑着脸出来, 显然都听到了那些话:“滚!害怕就滚远些!都给我滚!”   “……撵谁呢?要不是担心你哥,谁来啊!”   “就是, 这村里要真出个人命, 你承担得起啊?”   王老二拎起水桶就往他们身上泼,抓身又要去拿耙子:“滚不滚?!”   大多人被慑住了,嘀嘀咕咕要走, 几个脾气不好地抹不开面子, 还要过去打架,被两个老人家拦住:“行了行了,他要真是吃人, 你们现在得罪他弟,晚上不是第一个吃你吗?”   一来就听到这么劝架的姜邑:“……”   赶走了人群,王老二才看向江萧林和姜邑,眼神戒备:“你们想干什么?”   姜邑不打算跟他多说, 抬步往里走。   王老二径直冲过去, 还没到跟前就被江萧林一手拦住:“事关人命, 你不想在这里谈, 就去衙门。”   王老二怔住,随即咬牙瞪他。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并不理会。   堂屋里,王老大把家里先前准备成亲用的红布全扯了出来,在桌子上缠来缠去的玩。   姜邑在他对面坐下,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听到动静,王老大也不抬头查看,继续缠着红布胡乱玩。   姜邑凑近过去,突然戳了戳那布。   王老大似乎吓了一跳,总算抬眼看向他,肩膀一抖,又继续低头缠红布玩。   这次动作很快,明显著急了。   姜邑盯着他的手,道:“朱香梅怎么死的?”   对方手上一晃,缠布的速度更快了。   姜邑看他不说话,笑道:“那这样问你好了,朱香梅的鞋子,去哪儿了?”   王老大不动了,片刻后猛地站起来,抱着头大喊着“弟”。   王老二焦急上前,把人护在身后:“行了!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哥已经被你们折磨疯了,你们还想把他逼成什么样?!”   姜邑站起来:“疯了,或许早上那会儿确实疯了,现在都清醒了,你这个弟弟看不出来吗?”   王老二:“你、你胡说什么!我哥难道还会装疯?!”   姜邑道:“心里有鬼的人,都喜欢装疯。”   王老大一愣,喊叫的声音徒然间变大,刺耳可怖。   姜邑皱眉,下一刻,耳朵就被靠近的江萧林紧紧捂住了。   那双手很热,将渗人的尖叫隔绝在外。   那边王老大还要往出跑,听到动静的随从及时推门而入,把人一架,强行架回了椅子上。   王老二:“放开!你们要对我哥做什么?!”   “那你们对朱香梅做了什么?”江萧林转身掩上门,目光钉在王老二身上。   “什么都没做,也什么关系都没有!”王老二如同受了刺激,高吼起来,“我哥那话确实不假,我喜欢朱香梅,那又怎样?村子里喜欢朱香梅的男人一大把!”   “这些天,我私下问过,”江萧林不急不缓道,“朱大牛本想随便埋掉朱香梅,下葬前一天,你独自去过朱家一趟,次日,朱大牛就将人葬在了荒山的大凶之地。”   “……”   “而你那晚去朱家前,和镇上一个风水先生攀聊了半日……正好那位风水先生我也拜访过,平时只帮人看阴宅位置。”   王老二傻了眼,回过神便恼羞成怒,上前要动手,拳头被对方轻易挡住,掼了回去,下手没有留情。   王老二当下就撞到墙上,随后捂着手腕痛哼不已。   江萧林瞥着他道:“朱香梅的阴宅是你选的。”   王老二撞到了背,手腕又痛极,面目逐渐扭曲,仰头便道:“我选的又怎么样?!江萧林!你在这里活了二十年,你最清楚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就算有人横死,那也绝对是活该!当初香梅一死,他们什么难听说什么!不对,香梅生前,他们的唾沫星子就想要把人喷死!他们本来就该死!全死了才好!都该死——”   江萧林端详着他的脸,心里已经确定,看了姜邑一眼。   姜邑走到王老二面前:“朱香梅诗中的意中人就是你,敢做不敢认,怂包。”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王老二这次没有说话,他神色麻木地看着离自己最近的江萧林,片刻后冷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人都死了!自尽的!全村人合力瞒着的死人!可这些关你什么事?有本事都说出去!那些人还能用唾沫把我一个男人淹死?你真是有病,不好好待在云京,回这里做什么?活神仙说你是为了破除咒杀回来的,可邪祟不是都死了吗?!你为什么不回云京?!”   姜邑:“……自尽的?朱香梅究竟是不是自尽,你不清楚?”   “我、我看疯了的是你们吧?”王老二脸色微变,转眼盯着他,“对了,还有你这个姜邑,你谁啊你!知道朱香梅是谁吗?我看你是云京好日子过久了不适应这里,拿我们王家的人开刷是吧?”   姜邑摇头:“那你够不上。”   王老二脸色一沉,猛地往上扑,转眼便被冲过来的江萧林打倒在地。   仅仅一拳,牙都快掉了。   王老二震惊地看向江萧林:“你……”   江萧林从不轻易对人动手,哪怕曾经被受过他帮助的村民逼到绝路,也保持着文人的修养,恶言都没说过一句。   然而江萧林这次不仅对人大打出手,竟还生了气,收回手拉上姜邑就走了,走到门外,板着脸让随从看好王家兄弟。   天已经黑了,两人出了院子才发现有个鬼鬼祟祟背过身跑开的人影。   姜邑:“……”   江萧林看他一眼:“是朱大牛。把朱香梅迁回祖坟的事,他没反对,村里人知道荒山那里的阴宅会影响族内人生死,也都没说什么。”   姜邑问:“那什么时候迁坟?”   江萧林道:“选了后天的日子。”   姜邑说:“到时候我也要去。”   江萧林嗯了声。   两人往回走,拐了个弯,远远就看到罗以鸿的身影。   “……”姜邑余光往旁边瞥,江萧林脸上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忽然拽住他的手,转而去了后边小路,居然往山脚的木屋那边去。   远处的屋檐下,罗以鸿还在转来转去地等。   姜邑满脸奇怪:“这是去哪儿?你不会要去那木屋睡吧?”   江萧林:“嗯。”   姜邑:“……用得着避开他吗?”   江萧林一顿,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道:“他很烦。”   若不是姜邑在,他都想过去直接把人踹开。   罗以鸿最近每一次出现,都在和他姜邑在一起的时候。   眼睛还时不时往姜邑脸上瞟……   烦这一点,姜邑倒是和他所见略同,不过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走:“直接撵了不就行了?”   江萧林眼角微动,突然低声道:“我听说,你和他在云京关系最为要好。”   姜邑点头:“你也说了,那是云京的时候。”   江萧林薄唇紧抿,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做了以前不齿的挑拨行为:“此人顽皮贼骨,阳奉阴违。”   姜邑:“啊?”   这不是谁都能看出来的吗?还是说……罗以鸿和咒杀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关系?   事关任务,姜邑当即认真起来,全神贯注倾听,示意他继续说。   江萧林紧张得眼睫微跳,终于,唇瓣溢出昔日更不齿的话:“他劣迹颇多,很不好。”   “是,然后呢?”   “他府内养了狸猫,对狸猫也很不好。”   “还有呢?”   “私下骂过皇子圈养的老虎肥胖。”   “啊?这算骂吗?”   “……”语气倏地紧张,“那老虎不胖。”   “哦……”   “姜邑,此人品行不端……”语气更紧张了,“无论他以后说什么,都不要与他和好!”   姜邑:“……”   就这?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抱错20   到了木屋, 江萧林的耳朵还是红得非常厉害,纵然清醒后自知失言不成样子,却又丝毫没半分解释的念头, 甚至希望那些话能全被姜邑记下, 记到每每一看罗以鸿就立刻想起的最好。   如此离谱的话从江萧林嘴里出来, 姜邑自然记下, 转眼还对系统摇头评价:“原来才子也会说废话。”   系统:“……”   木屋里面非常干净整洁,江萧林刚回莲花村那日就仔细收拾过,现今也只多了些许灰尘。   姜邑看着他又仔细打扫一遍, 熟稔地铺床, 目光往下,悄悄去瞄地上那包鼓囊囊的煞气。   从荒山回来后, 江萧林一直将此物带在身边, 说是要先弄清楚那煞气对异兽有无害处,要先弄明白。   姜邑当然没二话,东西在人家手里, 况且也答应了给他。   窗外一轮弦月。   两人躺上床后, 微弱的烛光持续亮着。   江萧林没睡,坐在床边看书。   是之前随从带回来那些关于异兽的古籍。   姜邑本来已经睡了,睡得浅, 半晌后外面刮起大风,吹得树枝摇晃大响,他惊了一下,皱眉翻身, 本能地掀眼皮去看。   模糊的光与影交缠, 江萧林的素衣泛着半明半暗的光, 他卷起略有些破旧的古书, 垂下的眼睫在姜邑眼里有种别具一格的沉静。   他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可肩膀不似大多文人那般瘦弱,或许自小就为生存而辛劳的原因,练就了宽窄有度的结实体格,哪怕低头看书,背也不会驼下去,挺得很直,却又不紧绷,牢牢替里边睡觉的人挡住漏进来的冷气。   只是头发有些乱了,衬托得侧脸多了几分缥缈的清冷。   某一瞬,姜邑初醒导致视物不清,只觉得那侧脸极其眼熟。   赵允隋。   他张嘴就要喊出来,下一刻,又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江萧林看了过来,俯身给他拉被子:“怎么醒了?”   姜邑定定望着他。   江萧林问:“做梦了?”   姜邑摇头,他没来由地去打开系统的神明定位,红点还是在莲花村。   不是做梦,他看到的本就是赵允隋,只不过是转世后的。   江萧林看他不说话,问他要不要喝水。   姜邑摇头,扭过脸说:“等你回了云京,我可能也不在莲花村了。”   对方呆了片刻,顿时道:“我本来也不打算让你留在……”   姜邑笑道:“我也没想过去云京。”   那道目光凝在了他脸上,薄唇动了又动,像是有无尽的话要说,可又一个字说不出来。   捏著书的手,慢慢握成拳。   沉默片刻后,姜邑说:“江萧林,我占了你二十年的身份,可你对我,比以前没发现我身世的爹娘还好,现在连煞气也愿意给我,你的心思,其实我早猜出来了。”   男人突然僵坐着不动了。   姜邑黑乎乎的眼珠子转动着道:“我在云京看过不少驯兽师驯狼驯虎,他们很有本事……在旷野外轻易就能一口咬死人的猛兽,在他们的惩戒和奖励中慢慢学会服从,有时就算放开铁链,也会忘了逃跑,温顺地趴在他们脚下……不过你就别想了,我可不会给你当听话的老虎。”   一瞬间,江萧林脸上略显无措的神色半点儿都没有了。   姜邑以为他是默认,躺着从他手中拿走书,可只扫了一角,隐隐看到了穷奇的字眼,对方就突然凑近过来。   乱动的胳膊被倏地桎梏,才扭过脸,唇角乍然一热。   半枕着的脸呆住。   江萧林气得极狠,薄唇颤着在他嘴角咬了下,恨到气喘,十足的愤怒,可到了这一步,又像是不敢咬重了,唇瓣从冰转眼间就融成温水。   那点水一吻,到了最后,反而像是安抚了。   姜邑要起来,支起半个身子,手又被缚住。   脸上是男人垂落下来的长发,凉飕飕的,他快速眨着眼,下意识噘嘴一吹,把落在睫毛上的头发吹开。   江萧林咬牙切齿地问:“现在呢,现在你觉得我的心思是什么?”   姜邑像是傻了,继续眨眼,继续噘嘴吹头发。   江萧面色黑沉,垂睫凝视着自己影子里的人,凝视半晌,仿佛被那没完没了的吹头发吹得彻底没了脾气,叹了口气,抬手将他脸上乱发一一挑开:“别吹了。”   “见色起意。”姜邑突然说。   “……”   姜邑开始扒拉自己头发,蓬松的乌发遮住了脸,在他指缝穿来穿去,如染了墨的流云:“你从第一次见我后,就对我不错,刚刚还亲我,你是见色起意。”   江萧林一怔,险些就气笑了,好半晌后道:“嗯,你说的也对。”   姜邑拉开头发,露出两个黑乎乎的眼睛,鬼一样看他。   江萧林本来要下床,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嘴角却不由得翘起来。   可在姜邑眼里,便看不出喜怒了,直到听他低声说:“姜邑,我不准备在江府长住,云京纵然繁华,却也谈不上喜欢,可若说喜欢哪儿,倒也说不出,你想去哪儿?”   姜邑的重点全在他前半句,当即疑惑道:“为什么不在江府长住?江府的人对你不好?”   江萧林摇头:“好,很好。”   姜邑冲他翻了个白眼。   江萧林看他如此,唇角又是微微一翘:“那满院子热热闹闹,可没几个真人,”停顿了下,又道,“当年春闱,我得罪云京权贵子弟之事,你可知道?”   姜邑点头:“听说了,你拦了轻薄女子的某家少爷,被人报复。”   江萧林轻笑:“与那件事无关。”   姜邑“啊”了一声。   江萧林道:“那位少爷姓李,但父亲只是一方小官,在云京完全说不上话,他当时确有轻薄女子恶举,阻拦后他自对我不满,却也不敢闹事,比起同年参加春闱的云京诸位权贵子弟,他哪来的本事左右京中考官?”   姜邑很快就想到江府的那位三少爷,好像也是那年参加春闱,他微愣:“难道是江家……”   江萧林道:“江家三少爷江渝,我在去云京的第一天,就见过他。”   这事儿姜邑记忆里还真有,他那位曾经的三哥原是庶出,母亲是妾室,生产时就大出血去了,后来被正妻胡氏抱到身边抚养,也记在了嫡系里面,只比姜邑大上几个月,经常与文人聚在一起把酒言欢。   当初被命簿控制的姜邑要稳住纨绔子弟人设,别说春闱,娘想交给他的田地铺子都懒得管,当初春闱前,听说三哥在外设宴邀了一群五湖四海的才子,还笑他闲得慌。   “就是那一次酒宴,”江萧林道,“他写了一篇文章,宴上让众人评说。”   姜邑一听,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写东西鄙言累句,词不逮理,一塌糊涂!你肯定是说了实话!”   江萧林不错眼珠盯着他,片刻后道:“词句倒是也能修饰,可他谈古论今,连过去都写得空空无物,味如鸡肋。”   姜邑挑眉:“你当时就这么说的?”   江萧林:“嗯。”   姜邑道:“老三江渝特别记仇,平时被奉承惯了,你那么说他,他肯定会报复你……我当初被撵出江府,临走都还被他揍了呢。”虽然当时还没苏醒,但确实是事实。   江萧林脸一沉:“他打了你?”   姜邑不想多说,岔过这个问题又问他:“那些事全是江渝做的?江世元知道吗?”   江萧林还惦记他前面那句话,神色难看,很久后才回答他的话,直称父亲其名:“知道,江世元找人将此事压了下去。”   姜邑不意外:“确实是他的做事风格。”   江萧林也不知在想什么,没再说话,余光一直望着他,外面狂风渐渐变小,树叶还是摇摇晃晃,像是和他们一样心无所归。   姜邑把自己重新埋回被窝里,转身的时候感觉外边的人也慢慢躺下了,离他近了些。   “姜邑,”他窝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只觉得那声音温柔得过火,像是从冰冷的灵魂里重重榨出来几丝热度,全给他了,“明日别不理我。”   烛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灭的,姜邑翻过身,借着惨淡的月光去看江萧林。   他这一翻身,两人额头近乎相贴,江萧林目光落在他脸上,气息徒然热了起来。   姜邑张开嘴,说:“那会儿不觉得,现在又觉得渴了。”   江萧林脊背绷着,立马下床去给他倒水,接着坐在床边等他喝完。   姜邑只喝了一口,嘴唇水润润的,把杯子递过去,等江萧林收拾好再上床,他便侧过身,带着点儿试探,仰起头,抓住对方下巴,突然就用水亮温软的唇覆上去。   暗淡的光里,姜邑看他全身僵住,瞳孔微缩地盯着自己,又在他唇瓣舔了舔,被子下的腿脚全放在了对方身上,手圈住上边的脖子。   那张薄唇急速间由凉转热。   姜邑但凡动一下唇,对方就极大的反应,他感觉有趣,试着探舌……   下一刻,他的身体被一双似铁的臂勒住,铺天盖地的吻将他淹没,唇舌颤巍巍地纠缠,到最后姜邑想要收回了,可对方抵死不放。   江萧林呼吸凌乱,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滚烫的亲吻地从他面颊烙到唇齿之中。   逾越的事并没做,可江萧林还是出了一身汗,他几乎不能自已,没完没了地啃着那双唇。   姜邑唇上一片湿濡,脸被亲得热乎乎的,他觉得江萧林有些失控,莫名紧张,可一旦意识到自己在紧张,就更用力地往江萧林身上挨。   紧张什么?他才不用紧张,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不一样,江萧林微微收敛了那副要将他吞吃入腹的狠厉模样,吁了一口气,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亲了亲,看人躺着不动,作出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可余光时不时瞄过来。   江萧林被那眼神瞧得心尖痒,先低声叫了几声姜邑,看他没所谓地哼哼一声,眼睫垂下来:“宝儿。”   姜邑耳尖一抖,几乎瞬间变成了只熟虾,忙拧过身,咕哝:“肉麻死了。”   “不肉麻,”那道磁哑的声音还在他耳后,昔日肃穆正经,此时却轻笑着说不要脸的话,“他们说,你小时候最可爱,爹娘叔叔婶婶都这么叫你……我没见过你小时候,但一见你,就明白他们为什么以前这么叫你,也想这么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抱错21   白粥煮得格外软糯, 配上一荤一素的两碟热菜,吃起来整个胃都暖烘烘的,尽管昨夜没睡好, 可干着一大碗饭, 半个身子沐浴在清晨的日头中, 姜邑只觉得神清气爽。   木屋附近的灶早就塌了, 姜邑吃完才忽然想起这件事,问:“那两个人送过来的?”说的是从江府来的随从。   江萧林摇头:“在你家做的。”   姜邑有些惊讶:“那你怎么不直接喊我回去吃?”   男人突然不说话,神色静止在脸上, 锋利的下颌却明显动了动。   自醒来后, 江萧林还是以前那个端庄自持的模样,可姜邑又觉得他和之前不太一样, 就比如方才那个问题, 答案无外乎两个:不想扰他清梦,不想他另外跑动。   他看江萧林半晌不说,以为他还在为昨晚的事难为情, 心里一度十分好笑, 再看眼前的男人,嘴角就大大扬起来:“昨晚还敢那么叫我,今天原形……”   “宝儿, ”江萧林薄唇微抿,耳朵肉眼可见地浮出薄红,“村子里的人早上都出门干活,来来往往, 抱你回去, 很多人都会看到……我怕你不乐意。”   “……咳咳!”姜邑猛地扭头咳嗽起来, 脸涨得通红。江萧林当即靠近, 上下抚着他的背,眉心紧蹙,问他怎么了。   “……”   姜邑真怕再这样下去,不用等三年,自己直接把自己煮熟至死!他站起来,有些喘地摆手说:“别、别那么叫了。”   他没看江萧林,只看到地上的影子滞了下,又朝他靠近,把他躲开的距离重新拉进:“好,白天不那么叫。”   姜邑:“……”   不管先前再坦然,此刻也难免局促,尤其一想到那句“宝儿”从江萧林口中溢出,便头皮发麻,说不出的躁动。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是江萧林的其中一位随从,说是江府飞鸽传信过来,写给江萧林的。   姜邑先一步过去开门,转而回头道:“我先回去了。”   ……   实际上,整个上午姜邑都在王家。   王老大还是原样,一副疯疯傻傻的模样,王老二倒是学会了沉默寡言,无论怎么激他,都不搭理人,因为有江萧林的随从看着王老大,他还能心安地扛着农具出门干活。   断断续续总有人过来凑热闹,不过看王老大还一直发疯,很快就摇着头走了。   刘阿秀也来了,尴尬瞥了姜邑几眼后,上去试探性地和王老大说话,看人疯疯傻傻,叹了口气:“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可怜啊……”   姜邑道:“可怜吗?”   刘阿秀闻声一愣,似乎不想理他,但他站在堂屋大门旁边,想要出去,必然要从他身旁经过。   刘阿秀看他宛如看蛇,几乎挨着门边往外走,终于跨过门槛,却听姜邑笑道:“走这么快干嘛?你们多年老邻居,多跟他说说话,人说不定就好过来了呢?人家平时家家户户都帮过,老好人,怎么一个个都瞧一眼就走了?来看戏呢?”   刘阿秀被说得脸上一绿:“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在云京没好好读书,说话也不咬文嚼字,粗俗得很,用不着再解释一遍吧?”   刘阿秀扶着门的手猛地攥紧,眼里又气又恨,竟溢出水光:“王老大是个好人,你娘我也不是坏人!村子里互相帮衬本就是寻常事,怎么到了你嘴里,净是人家帮衬我们?你才来多久?知道个什么!也幸亏今儿旁边没村里的人在,否则听了人家都要笑话了,笑话我们亲儿子养不熟,还是个颠倒黑白乱说话的!”   姜邑有待在莲花村的所有记忆,村里谁家有事互相帮助在哪里都是寻常,莲花村当然也不例外,你今日帮了我,明日我有事才有人帮忙。   这样的集体里,总有些付出最多的老好人,过于好说话,过于懦弱,谁喊一声就过去,哪怕要求过分。因此今天帮了这家,明天不帮那家反而是个罪过,就算平时已经帮了很多,可但凡帮这家帮的不是最多的,收获的往往是其他那几家的私下埋怨。   就比如姜铁柱家,仅回来的这几个月,姜邑就亲眼看到王老大过去帮他修过屋顶、挑过粪、割了一个时辰的麦子。   可姜铁柱也只在王老大说要和隔壁村寡妇成亲时,让妻子刘阿秀去街上帮忙选过布料。   饶是如此,姜铁柱还总觉得自己是村子里最吃亏的人,因为谁家屋顶有问题,都是王老大去帮忙修,谁家农活急,都有王老大抽空帮忙,比起跟王老大走得近的邻居,姜铁柱会说:“咱家占得便宜才多少?王老大那货色分高低呢!”   姜邑余光注意到王老大在有意无意往这边看,笑着说:“没人在确实可惜,不如您去找村里人一个个说声,每人轮流照顾王老大,村里十几户人,每户只出一个,一个月一家也顶多轮到两次,等王老大病好了,就完全不用了……”   刘阿秀嘴角一抖,像是被他吓到,急忙打断他:“你又乱说什么!一个疯子你还让全村人都跌进去?还有我们凭什么要管?他家里又不是没人!”   姜邑说:“互相帮衬嘛。”   “行了祖宗!你这张嘴赶紧闭上吧!”刘阿秀赶紧往王老大那边瞧了眼,对方正在玩碗,碗没拿稳,倒了,里面的吃食糊了一手,她嫌弃地砸吧了下嘴,收回视线,“姜邑,我看你也快疯了,说话一点谱都没,成天如此,怪、怪不得江家那么对你!”   姜邑目光一冷:“哦?”   刘阿秀微怔,先是被他那眼神唬了下,随后又挺直腰板恼道:“以前我还想着,江家养了你二十年,就算不是亲儿子,哪怕养条狗也有感情才是,不该完全不管你!今天……不对,这段日子了解透了你,也算是彻底知道江家人为什么不要你!江家人说得对,你确实顽劣!就是一个惹祸精!!!比你爹年轻时还要过分!”   姜邑注视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刘阿秀这些日子一直想把江萧林认回来,哪怕得个干娘的名头也好,可每每想到对方对自己的冷漠就心酸,再看眼前只剩仇恨的陌生亲儿子,忍不住又流了泪,竟问:“会不会搞错了?我听说有的滴血验亲也不次次准的,要不……阿邑,你劝劝萧林,咱们重新验一次好不好,说不定只是铁柱记错了,同一天出生的孩子,看上去都差不多,或许他自己都弄错了……”   哽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脸上的表情消失得干干净净,姜邑说:“错不了,你就没发现江萧林和你们夫妻俩半点儿不像吗?倒是我,和你的脸型一模一样。”   刘阿秀一听,又看向他,那恨不得刺穿自己心窝的表情让她顿了顿,随即哭得越来越凶。   面前的亲儿子对她犹如洪水猛兽,突然看都不敢再看,掩面蹲下:“为什么啊……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明明是噪音,姜邑这会儿也不觉得她吵,垂眸仔细看她如何哭的。   江萧林过来的时候,他都没第一时间发现,还是是刘阿秀乍然一声大喊,朝外跑去,他才抬头,看到江萧林来了。   姜邑转身进了屋。   他以为江萧林会被养母纠缠一段时间,可刚坐下,脚步声跨门而入。   江萧林身后的随从不见了,姜邑照常坐着,男人停在那里远远看他一眼,没先过来,走到照看王老大的随从旁边,低声问了什么。   对方的声音也很低,姜邑完全听不到。   脚步声再过来时,姜邑正看着墙上贴着的喜字,听到动静,扭脸。   江萧林在一侧坐下,一字不发,可落在腿上的那只手,青筋微起。   姜邑问他:“怎么了?”   江萧林眼睫微动,看向别处:“我不让他们再靠近你了。”   姜邑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又觉得好笑:“爹娘见亲儿子天经地义,你居然还想从中作梗?”   他说的是句玩笑话,可江萧林不仅没笑,手无声地收成拳:“我清楚他们。”   忽而寂静。   这种寂静倒不是源自尴尬,姜邑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这一刻犹如时间静止,他们彼此注视,好像透过眼瞳去观摩对方曾经的时光。   又有些开心了。   姜邑先开口:“我想出去走走。”   莲花村实际上没什么好看的,在江萧林出现之前,他为了寻找邪祟线索,把村子里外走了个遍,周围熟悉得几乎能摸着黑走一遍。   站在田埂上,视野变得宽阔,大多麦子都收割完了,可风中依旧残存麦香的气息。姜邑走在前面,拐个弯,遇到了同样乱逛的罗以鸿。   罗以鸿满脸烦躁,一见他,脚步顿住:“姜邑……”说着,又看到了他身后的江萧林,脸上半是尴尬半是试探:“萧林,你们一起?”   “你还没回云京?”总是克制有礼的嗓音透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不要再跟着我。”   “你怎么了?”厌恶的目光难以无视,罗以鸿怔住,一时忍不住道,“我从昨天就一直在找你,因为惦记你被咒杀的事,想要问问!江萧林,我来这破地方,难道还能是为了我自己!”   江萧林眉间皱痕立时加深:“你说你来看姜邑。”   罗以鸿:“……”他没想到当初那样显而易见的借口,江萧林会用完全当真的口气说出来。   若是此时只有他们两人,他还能理直气壮反驳,可姜邑就在他跟前。   他试图往前,姜邑突然说:“你挡着我路了。”   和江萧林不同,姜邑脸上半点儿厌恶没有,只是说那句话的语气,和在街上陌生人的语气没什么不同。   罗以鸿出身侯门,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一呼百应,他没在任何人身上栽过跟头,江萧林是第一个,他认了,云京那群同龄人确实没几个争气的,江萧林若只是一普通文人,再大的才气,他也不惯着对方毛病,可偏偏那样芝兰玉树的人,有着江家的血脉。   江家将门出身,当年的辉煌在云京可是无人能比,后来被先皇打压,加上子嗣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终于有个可以撑起门面的嫡子,自是全力辅助,这样的世家,虽不至于呼风唤雨,可大多人也会顾忌其根基。   江萧林初进云京,几位皇子都对他颇感兴趣,未见其人,便已被传来的诗文惊艳,宴请过数次。   罗以鸿与他攀交,本就带着不单纯的目的,有挫折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实在没想过曾经事事把他挡在第一位,还闹着要与他结拜的挚友也一而再再而三地……瞧不上他了。起初他还当姜邑是置气,现在来看,显然不是。   罗以鸿不清楚问题出自哪里,他低下头,盯着姜邑问:“我不是已经说了,我在云京托人做了准备,等把事情办完,我会带你回去的。你总跟我置气,有意思吗?”   姜邑用很慢的速度看他一眼:“滚。”   罗以鸿:“……”   看罗以鸿还要喋喋不休,姜邑彻底烦了。   “咚”一声,他手都还没抬起,眼前的男子早被猛地扯开,由于没站稳,摔倒在田埂下面,一时间狼狈不堪。   摔得不轻,看到对自己出手的是江萧林,眼底闪过震惊,片刻后,怒极冷笑,他爬起来,冲上前直接和江萧林打起来。   他罗家也不是吃素的!   早在罗以鸿悄无声息靠近姜邑时,江萧林就忍不住了,总是平和的眼底盛满暴戾,躲过那一拳,攥着对方衣襟也挥拳过去……   两人从田埂扭打到田地里,地面是干的,罗以鸿本以为能靠武力找回颜面,谁知竟不是这人对手,挣扎得双眼发红,口无禁忌:“你打谁?替谁打的?!我和姜邑之间,用得着你管吗?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他不是江家亲生的,被撵出去的时候江家没一个替他求情,只有我!全云京只有我替他说过话!”   “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以为做做样子他就心软求你庇佑了?我告诉你,没人比我更了解姜邑!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自我最自私最吃不了苦却又最坦荡的坏坯子!他才看不上你们这些说话弯弯绕绕的酸臭文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图一个好听的名声,让江家人更庆幸找回了你,让江家人更好对比曾经的养子是个什么东西!让所有人都当你是天下最宽容最大度的人!他娘的!要不是为了拉拢你,老子早受不了你了!沽名钓誉!”   “是!姜邑他确实不如你,但他从不会……啊!”   罗以鸿痛叫地捂着被江萧林扯到脱臼的胳膊,满脸是汗地瞪过去,他知道那些话说出来,结交江家五少爷的事就再也不可能,也不在乎了,只想要拼尽全力好好打一场,可对方完全不给他机会,还像是捆猪一样将他能动的四肢牢牢压制。罗以鸿难以挣脱,忍着痛,只想所有人都不舒坦,破罐子破摔吼道:“怎么?这就受不了了?果然是被戳中了是吧,姜邑以前在云京再混蛋,都不会对我动……”   这次不是胳膊,是脸,半张脸都麻了,被江萧林一拳头从嘴角打过去。   罗以鸿脑子嗡嗡的,他眨眨眼,艰难向上看去。   和江萧林平时文质彬彬的模样完全不同,那张脸死气沉沉,只有眼底的阴鸷透露出内里滔天的愤怒。   江萧林在愤怒。   后知后觉,罗以鸿震骇不已,他发现一件事:江萧林的愤怒并不源自他那些挖苦和“揭穿”,而是他提及姜邑。   两次受到重击,都是他在说姜邑不好的时候……   姜邑站在田埂仔细观望,起初在两人突然间打在一起后,他是准备“以多欺少”过去帮忙,可很快,他就发现江萧林并不处于弱势,甚至非常稳准狠地把那位自小学习骑射的公子哥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某个时刻,他还从江萧林一些动作中,想起之前在荒山里自己变成穷奇和恶蛟对抗,对方过来协助他的一些画面……   仿佛有着无数与野兽对抗的经验。   不是仿佛,江萧林的每一招,确实都不像是对付人,而是对付野猪、豺狼、疯狗……   至于罗以鸿嘴里嚷嚷的那些话,他听是听到了,可就和听到集市上别人吆喝,过一道耳朵就什么都没了。   他过去的时候,江萧林已经把人松开,转身看到他,暴戾的面庞微微一滞,然后,就像是迷路很久的豺狼找回了窝。   姜邑一把拉过他,从罗以鸿身侧走过。   罗以鸿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他眼角发红,忽然大声说:“我记得小时候你说过,江府的权势财富够你一辈子随心所欲,你没什么志气,只想自己能吃喝玩乐快活到老。其实那时候我爹听到了那话,事后让我离你远一些,可你知道我没有……我当时觉得你好玩,云京那堆少爷满口大话,个个一身抱负,可实际上大多比你还要混账,表面上人模狗样,私下杀人放火没有不做的……我那时候就觉得,你这辈子肯定不会有什么本事,可你绝对能自得其乐过一辈子。所以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不为别的,只求开心,他日平步青云也好,跌入泥潭也罢,我都认这个朋友了。”   姜邑一脸漠然,听到最后,嘴角翘起来:“我还说过那种话啊?”   霎时间,罗以鸿脸色极其难看。   这无疑是在踩着他的心,耻笑过往的情谊。   “姜邑,”他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后悔,“我明天就回云京,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帮你置办住处,也会帮你找好差事,我真的没有骗……”   姜邑问:“是吗?”   罗以鸿微顿,以为成功挽回了这段断裂的情谊,赶忙点头:“我若骗你,天打雷劈!”   姜邑道:“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件事?”   两个男人同时变了脸色,一个大喜,一个面白如纸,完全没了表情。   “这有什么不能答应了!你想做什么?”   姜邑说:“别明天了,今日就回云京吧。”   罗以鸿:“……”   没去看那张来回变幻的臭脸,姜邑拉着江萧林走了。   等走到完全没人看到的麦田后,身后的人再也无法维持从容,一把攥住他的手。姜邑回头,那张锋利的薄唇近乎是蹭过来的,碾着他微干的唇瓣,死命撬开,掠走他口中所有的空气。   袭击一样的吻,却在瞬间勾起了姜邑的兴致,他抓住男人结实的肩膀,靠近,用力靠近,很快就与对方紧紧相缠,跌倒在田埂旁的干草窝里。   麦香味在周身萦绕,舌头开始发疼,姜邑才推着肩膀后退,一抬眼,却发现江萧林的嘴唇也被他咬破了。   没流血,只是破皮的地方格外殷红,在那张微抿的冷淡薄唇上,有种别样的鲜活之气,他看得入神,待对方再次凑近,在他唇珠上轻颤着一抿,才骤然回神。   江萧林看着他,说:“你都听到了。”   说的是罗以鸿那些话。   姜邑点头,毫不在意:“你不会要跟我解释吧?”   这种论心之话,还出自无关人士之口,他听一嘴就当真,那脑子的作用也太小了。   江萧林指尖停留在他下颌,看他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没忍住,又低头亲了下才道:“江府对我而言,没那么大吸引力。”   姜邑还要开口,唇忽被一只修长的食指轻轻抵住。   江萧林眼底的阴鸷已渐渐褪去,黝黑的眼瞳全被一个卷发青年的面庞侵占,他说:“我当初答应回江府,是想看看我血缘上的爹娘。”   “知道消息的时候,我其实因此感到安慰过,以为姜铁柱对我不好,只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   “后来见了江世元,那些安慰逐渐变得可笑。”   “江家人对我很好,尤其在发现曾经落榜是受了他们另一个儿子打压,而非纯粹的平庸无用后,他们就对我更好了。”   “我亲眼看到江世元查清去年春闱内情后的表情。”   “不是愤怒,更不是怜惜和可惜……”唇角徒然一笑,“是惊喜。”   惊喜江家总算有个能争回家族荣耀的儿子。   姜邑很少听他说这么多话,还都是刨心的话,顿感面前这人真是个迷了路的狼崽子,没来由地想抱着人滚一滚,但又不能真乱滚,就胡乱往人怀里一拱,很自在。   江萧林把他搂得严严实实,垂睫盯着他道:“不管是姜家还是江府,都不是家……”还想说什么,却又不说了,半晌后才抱紧他道,“你给我一点时间。”   他没说给他时间做什么,姜邑也不问,心里本能地浮现出两人在上个世界搭窝过日子的画面,道:“我时间多得是。”   说完瞧过去一眼。   江萧林不动手的时候,沉静的面庞有着很强的迷惑性,看着真就是一个弱不禁风只有一身风骨的文人,姜邑看得心痒痒,扑过去就闹他,直接闹得对方起了不该在外有的反应。   一下更想继续闹了。   江萧林双耳赤红,锋利的目光却钉在他脸上,唇上。   姜邑半点儿难为情都没有,还低头要去仔细看,被板着肩膀亲得几乎窒息……闹了半晌,姜邑嘴巴被亲得水里透红,江萧林隐忍着放开他,要带他回去。   起身之余,姜邑玩心又起来了,故意把手往他袖子里钻,嘴角刚翘起来,又抿下去:“这是什么?”   对方手腕上方,绑着带子,触感像是缠了好几圈。   他以为对方是什么时候弄伤了,所以缠了纱布,忙掀开袖子。   握着他的手指关节一抖,及时收手拉回了袖子。   可姜邑已经看到了。   是一条很普通红色的细长带子。   姜邑起初还没明白这有什么不能看的,瞧对方眼神闪避,转眼就想起一件事。   他早先丢过一条红色的抹额,那抹额原是他在江府时的无数装扮自己的抹额之一,被撵回来后,江家人自然不可能连他衣服饰品都扒了去。只不过刚来第一个月,命簿所控制的他受不了苦日子,把值钱的饰品都当了,那抹额中间原来也是有玉石的,只不过玉石单撬下卖了,姜邑苏醒后就将那红抹额当做发带束头发用。   都忘了何时丢的,只记得江萧林出现那夜,他洗完头去捉泥鳅,遇到女鬼后又独自去了破庙一趟……   后来找不到发带,也没在意。   原来一直在这儿!   姜邑眼睛火亮火亮的,把人逼麦田里:“居然偷我东西!都说我坏,你也不是好孩子!”端庄自持的正经人还有这么一面,他一想就觉得刺激,还要再胡说八道,眼前高大的身影已经受不了了,箍住他的腰身道:“我没有……”   很心虚,又真的很着急的样子。   姜邑手在他袖子里迅速解开那红带子,刚要拽走,手又被扣住。   “没有偷,”似乎真的很难堪,一字一句启齿道,“那天在破庙里捡的。”   村里人自然不会带抹额这样的头饰,主人是谁,他自捡起就知道。   知道有主,可还是昧了。   二十年来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显然很不熟练,东窗事发,表情都没能掩饰好,坏事被抓包,还不愿还:“是我捡的。”   姜邑都要笑了,回想那天去镇上卖泥鳅前,他在破庙遇到出来的江萧林,当时也看到对方手里藏着什么东西,还以为是关于邪祟的线索……真没想到会是这个!天知道那条抹额他有多没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刚刚一眼看到,都没及时想到是自己的东西。   除了挽头发的簪子,姜邑已经有了好几条江萧林亲自编的发带,根本没想过要回那条只剩带子的红抹额,只是很喜欢以此揶揄对方,说得人面红耳赤,又顷刻在麦子后抱着偷吻……   罗以鸿当天就走了,他来的浩浩荡荡,走的时候倒是挺低调,村里人还以为他又去镇上客栈休息了。   姜邑知道朱香梅之死的关键点就在王家兄弟身上,每日都会去看,这俩兄弟软硬不吃,死活逼不出话来,还是一个装疯一个照常过日子。   自从恶蛟死后,姜邑没再遇到过女鬼,这一点他仔细想过,朱香梅的鬼魂之前出来索命,是听从恶蛟帮它杀人找食物,如今恶蛟没了,不“干活”倒也正常。   朱香梅不出现,姜邑每天要做的事只剩一个:从王家兄弟那里撬线索。   江萧林则比他忙一些,有时候会陪他一起去看王家兄弟状况,但大多时候都往荒山里跑。   第一次去的时候,姜邑以为他想从荒山这里入手,解决咒杀,还跟来过一次,但见他只是在朱香梅曾经坟包附近的悬崖徘徊,有时候会停在巨大又古老的石头前看着思忖,有时候往下看,像是在丈量甚至欣赏什么景物后……姜邑就对荒山之行没了兴致。   他确认恶蛟已经死了,朱香梅的坟也移了,真要找朱香梅鬼魂,那也得回祖坟山才对。   他直觉荒山这里没有关于邪祟的东西,但江萧林坚持每日过来,他也不阻拦,两人都有紧要的事,没必要非要按照一个人的步伐。   日子一天天过去,朱香梅的鬼魂再也没出现过,王家兄弟一如既往,姜邑临时搭建的小屋旁边,那栋新房子也快要盖好了。   这要归功于江萧林,每日从荒山出来,总能背些木材和稀奇古怪的石头,前些日子还去镇上请了几个人,人多干活也快。   姜邑眼见着那房子越来越高,越来越完整……江萧林依旧忙碌,每日照常和他去看望王家兄弟,又照常去荒山,夜里回来清洗一番,就对着烛光专注翻书。   全是那些古籍。   姜邑在上面看过好多穷奇的字眼,每本书不同,但关于穷奇却统一是凶兽邪物的说法。   江萧林一直看得认真,有时候还会拿笔在上面批注。   姜邑:“……”   大多时候那边忙完,姜邑都睡了,入睡得晚,会察觉上床的人在偷偷亲自己,小声叫他宝儿,他故意装睡,在对方搂着他躺下时,张牙舞爪嗷嗷着扑过去,笑哈哈地以为能把对方吓一跳,结果等来的是更凶更绵密的吻……   有时候忍不住,也会和他刀枪相见,切磋几个来回。   每当以为会做到最后一步时,江萧林都能及时收住利刃,死死望着他,汗淋淋地去冲冷水……   姜邑:简直佩服。   田地里的麦子早就收割干净了,时间过得飞快,距离江萧林回来莲花村,已经一个月了。   姜邑从杀了恶蛟开始,就没太把江世元下的密令记在心上。这天江萧林照常问了随从话,得知王老二偷偷开始变卖家中粮食后,让他们寸步不离跟着王家兄弟,之后又如往常要去荒山,只是转了个身,心头没来由的一麻,又空又轻。   他突然回头,看向姜邑。   姜邑正在用恐吓的方式问王老大话,王老大躲老鹰的小鸡一样躲着他。   江萧林走过去:“今天跟我一起去荒山。”   姜邑看他一眼,问:“怎么了?”   江萧林微抿了下唇,第一次对他用了不容置喙的语气:“跟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还有三更,晚一些 第49章 抱错22   姜邑跟着江萧林上山。   山里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昔日歇过一夜的山洞里堆满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头。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形状奇奇怪怪,又不是这个朝代的字, 很古老, 姜邑不认识, 他起初还以为这些是江萧林找出的“古物”, 很仔细看后,又发现上面的字迹有些新。   果然,没一会儿, 江萧林从洞里拿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水, 泼在那些石头上面,接着又拿着各种姜邑没见过的工具在上面磨打……很认真的样子。   姜邑慢慢猜出他做的事, 惊讶:“你在做赝品古董?”   石头上的双手一顿, 继续动作,声音很轻:“嗯。”   这和捡东西可不是一回事了,姜邑立马问:“你弄这些做什么?”   江萧林看他一眼, 忽然起身, 带他到最大的那块石头跟前。   这块石头上虽然也刻着一堆看不懂的字,可好歹上面有画,姜邑凑近观摩, 片刻后呆住,回头看江萧林。   “这是穷奇,下面被咬的是恶蛟。”嗓音很轻,像是教小孩认字一样。   姜邑:“……”他当然知道那是穷奇, 老虎长着俩翅膀, 踩在一条蛟身上张嘴去咬……就是他吧。   江萧林凑近他耳朵, 说:“不要说出去。”   姜邑:“……“   鬼鬼祟祟, 让他好奇得脑子都要炸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想都想不到这玩意儿能解决邪祟咒杀!   像是怀揣什么天大秘密,江萧林没和盘托出,只道:“以后你会知道的,相信我。”   荒山自从出过恶蛟事件后,村子里传得越来越离谱,甚至说荒山的蛇全部是恶蛟和鬼变的……这么一来,完全没人敢来。   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   可姜邑下意识觉得他做的这件事有些危险:“没有人知道这事吧?”   江萧林摇头:“放心。”   一上午,姜邑都在山里看着他做旧那些刻着字画的石头,起先还没来由的紧张,后来一想,总不可能真拿去做什么赝品,有些人就算收藏古董,那也不会收藏这么多的大石头吧?   想开后,一下子又变得轻松起来,还询问系统:“那字那画,搁个千百年,肯定也能当珍藏品吧?”   系统:“……”别以为本统听不出你在炫耀什么!   中午在山里吃的烤鱼,江萧林下水拿鱼叉捉的,发现姜邑不喜欢吐刺,默不作声地把剔了刺的鱼肉喂过去。   姜邑吃得饱饱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又不是真宝宝,这么大哪还用得着人剔鱼刺?以后我自己来。”   江萧林嗯了声,瞧他头发散了,让他坐下。   姜邑乖乖坐下:“怎么了?”   江萧林俯身帮他把头发重新束好。   姜邑立马伸手摸了摸:“不错。”又继续开始说鱼刺。   对方安静听着,薄唇时不时动几下,太阳西下,姜邑趴在山洞里渐渐睡着了。   江萧林把外衣脱下盖在他身上,蹲在一旁认真看了半晌才重新去忙活石头,天黑前,背着人出山。   姜邑早就醒了,但他没出声,他喜欢抱着江萧林肩膀,贴着他的耳朵,听他微喘的鼻息。   到了小路上,姜邑问:“萧林,累不累?”   男人眼睫一颤,没预料到会被这么亲密地喊叫,下颌开始紧绷。   姜邑说:“萧林?”   好一会儿,江萧林才道:“不累。”   姜邑说:“你流了好多汗。”   江萧林声音微哑:“我会洗干净的。”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也不想解释,垂着睫毛看他紧抿双唇,毫无预兆的,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下。   魂魄似乎都飞了出去,江萧林险些踉跄了,急忙站稳,回头看他。   姜邑说:“书上都说穷奇是凶兽,你怎么都不怕?是不是以前经常离家去山上住,和野兽斗惯了,也就不怕了。”   他眼神有些迷蒙,说话半笑不笑,看起来真是个坏坯子,坏坯子欺负顶好的人,欺负上瘾了,没意识到自己说话黏糊糊的,撒娇似的。   江萧林眼瞳微转,重新看向地面,搂着那双腿的手用力收紧了。   “你不是。”   “我确实不是凶兽,我是人。”   “嗯。”   “但也会变成那样。”   “变成那样也不是。”   “我也觉得,书上肯定是乱说的。”   “嗯。”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路过王家兄弟家门口,里面灯光亮着,是四个人影,王家兄弟和两个随从都在里面。   江萧林瞥了一眼,背着他继续走,没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把人放下开门点灯。   姜邑紧跟着进来,他最近格外容易犯困,尤其是今天,又想睡了,随便洗了洗就躺上床。   今夜闷热,江萧林瞧他额头冒了点儿汗,还要帮他擦擦脸,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少爷,王老大不见了!”   床上的人似乎已经睡了过去,眼睛闭着。   江萧林把那张脸擦干净才轻声开门出去。   随从着急无措道:“我们一直在王家盯着,可刚刚王老大突然说肚子疼,他最近总乱吃东西,经常会闹肚子……我也就没多想,让他去茅厕……可一时半会不出来,再去,人就不见了!屋里屋外都找了,没影!我们怀疑他跑了!”   “继续找!”江萧林道,“别让他弟弟也跑了,我马上过去。”   随从离开后,江萧林回屋给姜邑盖上被子,又在纸上写了出去做的事,放在一旁,起身要走,忽而又停下,思来想去,心头七上八下,说不上来的发慌……也不管了,索性把人背起来,裹着蓑衣挡风。   背上的人被他弄醒了,无力地咕哝:“干什么……”   “没事,”江萧林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屋里闷,出去透透气。”   姜邑哼了声,困得不行的样子,也不追究这话真假,又歪头睡了过去。   江萧林扭脸看了眼,阴沉的面庞隐入黑暗之中。   姜邑平时就算嗜睡,也没这么厉害过。   他心里掠过无数可能,没发现藏在床底下的包袱早在白天被人扒开,凡人之躯更是看不到那些煞气正丝丝缕缕往姜邑脊背钻去……   从家门口走远后,逆着夜风,江萧林心思沉重,听觉在这样的情况下变得极其敏锐,风停下,耳尖一动,突然捕捉中远处家的方向传来细微动静。   想也不想,他背着人立刻往后跑。   速度快得过分,趴在屋顶发射暗器的人跳下下,都来不及逃脱,转身被飞过来的匕首直中小腿。   “啊——”痛叫从喉咙一发出,就狠狠咬了回去。   一身黑衣的随从捂着嘴还想跑,顿时被一脚重重踩在地上。   面罩被揭开。   看到自己随从的面孔后,江萧林似乎不是很意外,他眸光漆黑,直起腰,背着人重新进屋,点亮烛光,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原本姜邑躺着的那块竹席,刺入了毒针。   上面的毒液已经将竹席腐蚀大半,若是全刺入人身上,怕是死,也留不得全尸了。   脚步一声接一声传来。   随从瑟瑟发抖地爬起来,他知道就算跑了,江萧林那样子也不会放过自己,此刻也顾不上疼,飞快跪地解释:“这是老爷的主意!他、他也是为了你好!那天飞鸽来信,大师说的您也知道,咒杀还没解除,这说明恶蛟死了也没用!老爷说莲花村最希望你出事的只有姜邑……我们奉命行事,只能对姜邑下手了!怕尸体吓着您,才想着用毒针……老爷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实在是……”   “啊——”   拿着毒针机关的手被狠狠踩在地上,他跑开机关痛叫,想要求饶,随即,脖子倏地被勒住。   惶恐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惨白似鬼的脸。   “少、少爷……”   江萧林眼睫不停颤抖着,面目几近扭曲,疯狂掐着他脖子,屏息着一字一句道:“我差点儿让他死了……你差点儿杀了他……”   地上的人窒息难忍,拼命摇头,竭尽全力试图自救,忽然,他动作停下,摇摇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少爷背上的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像是没睡好,眼皮略微耷拉,毛茸茸的嘴角还流着几滴口水的……大老虎。   老虎被吵醒了,眼睛一眯,慢慢朝他亮起獠牙。   寂静的夜里。   风云骤变,一声长长的虎啸响彻莲花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抱错23   那一声虎啸穿云裂石, 震耳欲聋。   村里大多数人本也没睡,徒然听到这么一阵声响,全都吓了一跳, 有的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看外边原本布满星点的夜空急速变得漆黑一片, 本能地预感到危机, 全慌起来。   有胆子大的,拿上耙子镰刀探头询问邻居,问着问着, 又听到一声虎啸, 纷纷脸色大变,忙招呼着大家一块出来, 拿上家伙去瞧瞧怎么回事。   朱大牛是里面个子最高体格最壮的, 因此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   他们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边走边小声说着猜想,走了没一会儿, 忽地听后边的人叫起来:“快、快看村口那边!来了好多人!”   众人喧闹着回头。   只见村口前的大路上, 多出黑压压一群骑着马的人影。   领头的两个跑得飞快,他们都还没意识这群人是谁,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莲花村, 那最快的两匹骏马已经踏着灰尘急速绕过岔口,冲上前来。   朱大牛高高举着火把,勉强认清其中一匹马上的青年是在村子里待了一段时间的罗以鸿,另一个年纪看上去三十左右, 面容英俊, 神色肃穆, 周身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横过来一眼,顿时无人敢出声了。   罗以鸿想继续往前,看他勒住缰绳,急道:“江大哥,快走啊!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江煊摆手,示意他安静,问下边的举着火把的朱大牛:“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后面那群人接连骑马赶到,个个腰间佩刀,统一的黑色便服,面无表情。   朱大牛不敢擅自说话,村民们也害怕地低声议论,挤在最后面的姜铁柱心眼多一些,早从罗以鸿的称呼中推断出领头的男人可能就是江家的嫡长子江煊,眼睛一转,还以为是江世元又反悔不愿意放过他,才让儿子代为清算当年换子那笔账,心里发慌,只想着讨好这人,讪笑着挤过去道:“这、这是官爷吧?怎么夜里来了?不会有什么案子吧?我们莲花村都是老实人……”   江煊不耐地打断他:“你们要去哪儿?”   姜铁柱吓得低下声:“我、我们去那边看看怎么回事!前不久有老虎的叫声……你们是不知道,莲花村可是从来没出过老虎的!想来真是有邪物要作祟,”说得心虚,又急忙回头看向大家,“之前那活神仙不是说萧林是回来解除咒杀的吗?那声音你们都听到了吧?就在我那逆子家附近,不、不会真被鬼上身了吧……大家伙放心,他要真作了孽,为了萧林,为了我愧对的江家,我姜铁柱亲自清理门户!!!”   没人附和。   有的翻白眼,有的小声建议去报官,毕竟真是老虎,谁打得过?这次倒是有不少人赞同,好奇劲儿过去,也开始后怕。众人始终没往邪物上想,那太出奇了,想来只能是老虎进了村,不然怎么解释一群便衣官兵突然在夜里过来?   来帮他们打老虎的吧……   事实上,不管是江煊还是罗以鸿,都对不久前听到的虎啸不感兴趣,他们对此地不熟悉,只知道莲花村附近是连绵的荒山,真有豺狼虎豹出现,对他们而言,也不是稀奇事。   说出去或许都没人信,此次连夜赶来,为的是姜邑。   江煊傍晚在父亲书房找兵书,意外看到莲花村那边送回的信,才发现父亲居然下过那样一道密令。   信是江萧林的随从写的,说是今晚就会行动。   江煊头脑一片空白,很久一段时间都静静站着不动。   不难受是不可能,对那孩子再失望,也是昔日疼爱过的老幺,到底有些不忍,下午找了姜邑曾经的好友罗以鸿,让他无论如何去莲花村把姜邑带走,哪怕成个乞丐,也比死了好。   罗以鸿起初不愿意,后来听他说漏嘴,得知人今晚必死,神色骤变,带上所有近身侍卫,逼着他一道去莲花村:“若姜邑死了,还得你这个大哥亲自把尸体带回去!你当我能拦得住你爹的暗卫?!”   江世元亲自下的密令,他们都知道,姜邑这次凶多吉少。   哪怕是罗以鸿,也想到姜邑难逃此劫,只不过抱着一丝侥幸。   他不想一辈子都对姜邑有愧。   一路上,或许是回想到过去种种,也或许是想到随从会不会已经下手,罗以鸿的嘴巴就没闭上过:   “你们江家是真够狠的!”   “是!我也怀疑过咒杀和姜邑有关,可我没想过要他的命!”   “我确实是个孬种,姜邑欠谁那也不欠我的,小时候我在国子监闹事,总有他帮我一起顶着……我当初是昏了头了,连他那时候的最后一抹希望都踩断……”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听了我爹和爷爷的话,死皮赖脸去结交你那个亲弟弟!我做得再好,在他眼里就是坨狗屎!可过去我再不好,姜邑也永远向着我!”   “我就是混蛋……承诺了又不做到,明知道姜邑会因为江萧林自卑,可不管在云京还是莲花村,我就只顾着江萧林……”   “我猪狗不如,可我也遭报应了!你们江家呢……虎毒不食子!”   江煊的表情始终没变过,黑沉的脸藏在夜里,最后才咬牙道:“虎毒不食子,可姜邑不是我们江家的孩子。”   罗以鸿微愣,紧接着狂笑一声,摇摇头再也不说了。   ……   如今,姜邑家就在前面。   罗以鸿看江煊还磨磨唧唧和那群村民说话,气得面如土色,也不管了,扬鞭就走:“你当人死了不敢去看,我去看!”   ……   姜邑的新屋前。   那位执行暗杀密令的随从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脖子上的那只手早已不见。   手的主人此时正慢慢朝满眼凶光的“老虎”走去。   “少爷,别、别过去……”随从不停摇头,江萧林若是死了,他也活不成。   男人仿若未闻,还在靠近那头“老虎”,脚步很轻,似乎怕把眼前的凶兽惊跑了,薄唇一动,低低道:“别怕,不会让他们看到,我带你去……”   马蹄声猝然而至,原本已经在“诱哄”中逐渐低下脑袋的穷奇惊得抬头,乍然竖起了毛。   男人握拳,阴沉沉地看过去。   罗以鸿被眼前的画面惊得完全说不出来,拿起腰上的刀防备,视线再一瞥,根本顾不上野兽的事儿,下马急忙往屋子里冲:“姜邑……”   床榻上的竹席,只有腐蚀后的一滩黑灰。   屋子里极其安静,人始终没有出来。   屋外,江萧林回头,看着满脸不安的穷奇,森冷的脸一刻间融化,温和轻语,试图缓解眼前凶兽的紧张。哄兽之余,脑内已经规划出一条最近能通往深山的路线。   姜邑每次变成穷奇后,至少会在天亮后才变回来,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看到了……   可炸起毛的穷奇这次怎么都安抚不好了,随着外人的增多,他愈加紧张,嘴里发出咕噜噜的低吟,爪子抬起,一步步后退……远处又有声响靠近。   圆溜溜的眼瞳映出那片举着火把的人群后,瞳仁一缩,再次仰头咆哮,接着便在村民慌乱的惊呼声中,越过江萧林冲了过去。   江萧林伸手,连一根毛发都没抓住。   一靠近,村民们就被眼前的画面吓得险些魂飞魄散。有的站在原地不能动,有的扔了农具掉头就跑,还有的下意识举着农具抖着身子防备……空气里传来异味,还有人尿裤子了。   “有老虎!真的有老虎啊!快跑,快——”   “救命!它朝我冲过来了!”   “啊啊啊啊……”   有对付猛兽经验的侍卫大喊着让他们不要乱动,然而收效甚微。   江煊拽着缰绳眯眼扫过去,目光很快落在了“老虎”背后的那对翅膀上。   这哪是什么老虎……   凶兽已经亮着獠牙冲过来,江煊并不紧张,一脸凝重地抽出背后的弓箭,迅速对准那怪物。   庞然大物掀翻那群村民,却没立刻下嘴,看他朝自己放弓,眼睛一眨,毛瞬间炸得更厉害了,竟毫不躲藏地直奔他过来。   身后侍卫大喊:“少主小心!”   江煊紧绷着脸,歪下身子,瞄准那兽。   谁知手上骤然一震,弓箭落地。   他惊诧回头,江萧林不知从哪个侍卫手里抢来的弓箭,毫不留情对着他手上的弓放了一箭,在放箭的过程中,他甚至都没有停下来,疾奔上前,更快地去阻拦其他要拔刀砍向猛兽的侍卫……   江煊来不及多想,猛兽已经扑了过来,他本能地闭上眼睛,抬手护住头部。   不甘、愤怒、震撼……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今日绝对要死在那怪物口下了。   锋利的爪子拍过来,身子重重栽倒地上。   惊叫连连。   灰尘四起,可预想中贯穿血肉的撕裂感没有到来。   随即,四周变得可怕的寂静。   恍惚地掀开眼皮,江煊便看到那圆头圆脑的“虎”怒目圆睁,张开血盆大口,嗷一下就将他面前的弓箭咬得稀巴烂。   江煊:“……”他摇摇头,重新睁眼。   没有看错。   报复完弓箭,又拍了江煊一爪子,转身就跑。   四个粗壮的爪子矫健有劲,跑得飞快,炸起的毛被风吹得往后飘,浪一样波动。   那样的速度,人根本不可能追的上。   江煊浑浑噩噩坐起来,侍卫们一拥而上,紧张地问他怎么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村民们也都后怕地叽叽喳喳。   只有一个人,在那猛兽转身后,推开人群惶然追过去。   江煊推开侍卫,看向那边终于从屋里走出来的罗以鸿。   罗以鸿双眼红得厉害,他径直走到还躺在地上的随从跟前,弯腰捡起那捅发射毒针的木制机关,恨恨地朝江煊扔过去。   江煊接过,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前几天,父亲特意差他找来的暗器,说要杀人无无形。   确实无形,只要射中了两根以上,那人只能化成一滩血水,什么都不剩了。   姜邑死了。   他那个最没出息,最爱惹祸,可也最没心计的庸人弟弟死了。   头突然有些痛,可还是强忍着站直了,江煊低声问:“尸体……真的没了?”   罗以鸿说了脏话,像是一刻也不愿待下去,上马刚要走,地上的随从猛地坐起来,魂魄归窍似的呢喃几声,看向江煊,连忙匍匐着过去:“少主!姜邑没死!属下本来看五少爷独自出门,以为姜邑还待在床上才下的手……可是五少爷发现了,被抓住的时候属下看到姜邑在他背上!”   江煊呆住,一时间竟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本能驱使着问话:“那人呢?!”   罗以鸿也急忙下马:“人在哪儿?!”   那人神色惶恐,不停摇头:“不知道,属下真的不知道,属下真的看到了……可是后来,就只有老虎,没有人了……”   ……   姜邑的脑子没有太多思考能力,他只知道自己的凶兽模样被很多人发现了,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前跑。   夜里风很大,他没完没了地跑,也不觉得累,甚至还有些自由自在地畅快感,抬起头,看到天上黑压压的,很不满意。   “嗷呜——”   威风凛凛地仰头吼完,那堆黑云果然挪开了,露出来圆圆的月亮。   爪子上沾了很多泥,姜邑觉得脏,朝着记忆里的池塘奔去。   还没到岸边,就急忙用爪子刹住。   怎么连这里都有人!   又不是动物,大半夜在外面的池塘洗澡,不要脸。   转身要跑,水里传来了微弱的喊叫:“救、救命……”   变成穷奇后,脑子没有当人时好使,大多时间不会乖乖听话,可此时却停了下来。或许是受心底那股势必要完成任务的执念影响,姜邑第一时间就识别出那道声音的主人……王老大。   前不久随从支走江萧林的话并不假,王老大确实跑了。   男人吐着水,在水里奋力挣扎,明明做出游泳的动作,却怎么都游不到岸边,他喊叫得嗓音都变得尖利起来,起初听到岸边动静,还以为是人,拼尽全力喊叫,瞥到那道虎影,吓得直接吞进去了一口水。   再眨眼,那老虎不仅没走,竟然还拍动着一双不大的翅膀缓缓朝水面……也就是他飞过来了。   因为这个荒唐的画面,王老大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噩梦……直到那老虎真的靠近过来,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猛地咬住他肩膀。   “啊啊啊……”求救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可叫着叫着,又发现肩膀没什么痛意。   扭脸看去,没流血……   姜邑给他嘴巴一爪子,胖胖的爪子打得“啪嗒”一声,打完继续举着爪子,低声嗷呜着,似乎让他安静。   王老大颤抖着睁大眼睛看向他,满脸的水和泪,果然安静了。   姜邑扇动翅膀开始往上飞,可叼着人怎么都飞不上去了。   眼珠子一转,凶猛的虎头疑惑地朝下面看去。   原来不是溺水。   水里,一双苍白的手死死抓着王老大的腿。   女人的声音悠悠荡荡,似哭似笑:   “鞋子,找到鞋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落跑小虎。   睡不着,继续加更,二更晚一些 第51章 抱错24   水里的影子很长, 姜邑只能看清那双手。   王老大几乎吓得神魂俱散,他看不到水下的鬼影,但好像听到了那句话, 眼球快要瞪得掉出来, 不停咕哝着救命。   姜邑也不往上飞了, 把人松开, 一头扑进水里。   ……果然是朱香梅。   及腰的长发在水里飘荡,完全没有眼白的眼睛无声看着他,双手依旧牢牢抓着上面男人的腿。   姜邑抬起爪子, 过去扒了扒。   鬼影不动, 周身的煞气反而在他碰触的瞬间,争先恐后地涌来。   姜邑没第一时间发现那是煞气, 喉咙里发出威慑的声音, 看那团黑影还敢上前,猛地张嘴去咬。   煞气丝毫不怕,逗弄小孩似的方向一转, 再一调头, 忽然全往他嘴里钻去……   犹如密密麻麻的蝌蚪,一窝蜂冲进凶兽体内。   鬼影终于朝他看过来。   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黑洞一样的眼睛盯着他。   姜邑听到她低低说了一句:“鞋子找到了, 可以继续走了,二郎呢?”   姜邑一边拍打眼前剩余的煞气,一边顺着她的手看去,那是王老大的腿。   哪来她的鞋子?   不开心地拍打翅膀奋力飞出池塘, 翅膀打湿了, 飞得有些艰难, 出水后不仅不救水里奄奄一息的王老大, 还抬起一只爪子踩上对方脑袋,借力往下一踩!   成功起飞!   雀跃地拍着翅膀就要走。   “姜邑!”   湿漉漉的虎头扭回去,黝黑的眼瞳慢慢眨了一下,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江萧林也不知从哪来抢来的马,马停在路边就不敢往下跑了,他第一时间翻身下马,跳下沟壑田埂,朝他跑来。   翅膀扇动得速度慢了下来,但还是在一点点往上空飞。   “宝儿!宝宝!”嗓音似乎都要破了,江萧林有些狼狈地扑到岸边,眼睫颤个不停,“别——”   翅膀不拍了,爪子重新踩到王老大头上,王老大噗噗喝了两口水,艰难仰起脑袋,对着江萧林伸手:“救我……”   江萧林眼里只有那头老虎一样的凶兽,他一边说话转移着姜邑的注意力,一边迅速抓过旁边的干草飞快编起来。   在他发慌的轻哄下,凶兽低低嗷了声,居然叼着王老大慢慢朝岸边靠近了。   靠近的那一刻,江萧林也将草蟋蟀编好了,时间紧张,很粗糙,可拿出来,眼前凶兽就被吸引了过去,脑袋一歪,盯着他的手直愣愣看着。   江萧林强忍着去抱他的冲动,举着草蟋蟀给他:“先玩这个,等会儿我们进山里,想要什么都可以。”   兽身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看了几眼草蟋蟀,用爪子扒拉一下,在江萧林伸手去摸他脑门的时候,飞快眨眨眼睛,嘴巴一咧,突然扑着人就舔过去。   舌头刚掠过男人面庞,脑袋就被死死抱住了。   明明眼睛都红了,还哄小宝宝似的柔声说:“是不是他们吓到你了?”   凶兽自然不会说话,像是高兴了,咧着嘴傻乐,开始拱他脖子。   直到水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江萧林这才想起水里还有人!   揉揉毛茸茸的后颈,他起身便跳进池塘,拽住往下沉的王老大往岸上游,可奇怪的是,人怎么都拽不上来,这才钻下水查看。   王老大的双腿还在不停地晃动,上面被黑漆漆的东西缠住。江萧林看不清那些什么,但预感并非水草之类的东西,当即咬开指腹,不急不缓地在水里画起辟邪符……   红色的血液被手指牵引地连成歪歪曲曲的符,下一刻,那道黑影急速荡开。   江萧林钻出水面,首先往岸边看去。   穷奇很乖,叼着那个小小的草蟋蟀滚来滚去地玩。   他一笑,心神稳住,拉着王老大上岸,可移动两下,那股被束缚的感觉再次降临,蹙眉往下看,黑影又回来了!   还是在抓王老大的腿。   王老大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昏昏沉沉地看向江萧林,又低头看看下面,眼里最后一点儿希冀都没了:“我、我活不了了……她来找我索命了,逃不了的,我不死,可能就是我弟……快、快去让我弟跑……”   江萧林要拽他的手略微迟疑。   逃不了……   恶蛟曾信誓旦旦地说姜邑活不了三年。   可恶蛟已死,唯一和它接触的只有朱香梅的鬼魂。   神色忽然一变,男人想也不想,再次钻入水中,抓住王老大的腿,凑近直面那团黑影。   不能再用驱邪符,不能让朱香梅消失!   黑麻麻的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或许距离邪祟太近,一股道不明的气息让他逐渐头痛,他咬牙忍住,耳里是诡异的噪音,似乎在警告他立刻离开。   休想!   抓紧王老大的腿,一屏息,闭眼穿过那团黑影,狠狠撕扯黑影紧攥的地方。   并不是要帮王老大摆脱桎梏,只是想知道,抓着的哪里,究竟是什么……   那团黑影被撕扯开的刹那,江萧林浑身发冷,可还是继续。   “嘭”一声,是什么庞然大物跳水了。   圆圆的脑袋近乎顶着他的额头,微卷的毛发白中带黑,在水里蹭得他脸上痒痒的,老虎一样的凶兽在水里也没缩减体格,依旧圆圆实实,爪子朝王老大腿上一划,布料“嘶”地碎了。   两条看着没有任何异样地裤腿,居然封着夹层……   绣花鞋从夹层里径直掉下去,被一团黑影裹走。   穷奇眼睛一瞪,不满地追去,狗刨一样快速蹬腿。   江萧林:“……”   大老虎变成大旋风,转眼就在水里搅出旋涡,片刻后再冒出脑袋,双眼兴奋得发光,因为嘴里多了一双绣花鞋。   江萧林在水里找他找得面色发白,看到他出来,急忙把鞋从那张湿漉漉的嘴里拿出来,还要再看有没有受伤,远处火光照了过来。   江煊他们带着人过来了。   这次很快感受到姜邑的紧张,江萧林立刻抓住他的爪子,揉揉肉垫:“宝儿,荒山里面那个山洞记得么?里面还有一个暗道,我前段时间挖出来的,就在草堆下面……不怕,我们去那里,天亮了再回来。”   可这次没被他哄好,穷奇一看到江煊,毛就炸得格外厉害,像是应了激的的动物,喉咙里发出古怪的低吟,在那群人即将走近时,猛地拍动翅膀,顷刻带着水里的江萧林和王老大上了岸。   王老大被扔在了地上,本来已经晕了,这重重一摔,又皱眉醒过来,余光被刺眼的火光晃得发疼,似乎以为自己进了地狱,意识不清地颤声道:“香梅,放过我弟,他真的……不是有意杀你的……”   “什么!”   “朱香梅是被人杀死的……”   那边,江煊侍卫身后的村民们叫嚷起来,王老二甩开质问他的朱大牛,拨开人群要过去:“哥!”   听到那声“哥”,王老大身子震了震。   王老二还要过去,被江煊的侍卫拦住。   朱大牛还在吼叫要说法,被侍卫□□的刀吓得瞬间失声。   然而,并没有太多人关注一个早就死了的人的死因,比起那个他们并不在意的死人,江萧林身边那个长着翅膀的老虎更让他们震骇、害怕、好奇……   江煊注视着那头“老虎”,又看向“老虎”身边的江萧林。   侍卫们感到威胁,全部拿起武器。   罗以鸿还在四处泛着草丛找人,找不到,本来想直接质问江萧林,可到底被那头“老虎”震住,只能远远问:“萧林,姜邑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穷奇的毛炸得更吓人了,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嗷呜一声,张嘴倏地从江萧林手中抢走绣花鞋,展开翅膀,这时一阵狂风袭来,他在众人伸手挡眼的同时,疾速飞起,四肢还不忘在空中迅速划动……   清楚看到这一画面的江煊和罗以鸿:“……”   江萧林这次没有追,他紧盯着那道身影飞离的方向,确定是荒山后,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开始平稳,忍住心底所有的不安,以手握拳,回头。   宛如剑光的视线,落在江煊脸上。   江煊也望着他,目光复杂,心里千头万绪,嘴里却对侍卫说:“先把地上那个人拿下,那会儿说什么杀人……一个小小的村子,还藏着命案,问清楚怎么回事!”   ……   姜邑飞一会儿跑一会儿,也不累,很快就到了熟悉的山洞前。   其实关于江煊,他现在的脑子没有太多复杂的东西,只是变成穷奇后,一举一动更加趋于身体记忆本能。   苏醒前,记忆里的自己非常敬畏家里这位大哥,长兄如父,江煊虽然严厉,但私下却有着别与江世元的温情,会对弟弟们格外关心,回不了云京的时候,还会经常写信询问他们功课,知道老幺不上进,也不勉强,会耐心引导地问他有没有其他想做的事。   苏醒前的自己,对于江世元大多是又爱又恨以及怨愤和不服,可对于这位真心敬重的大哥,在身世揭穿后,只剩恐惧。   明明说过“就算当废物,大哥也不会让家里的废物饿死,小五只要不觉得荒废时光就好了”的哥哥,会对他说:“行了,别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   那种恐惧由着记忆深入骨髓,一看到那张脸,就切切实实地想起自己拥有过的一切都是虚假。   快乐是偷来的,亲情是他们给错了,所以随时都可以收回。   二十年来的所有,欢喜、埋怨、吵闹、撒娇、拌嘴、友爱、牵挂,在不能融合的血液里,变得又脏又臭,最后被尽情泼出去。   姜邑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命簿要给万千个小世界写剧情,自然也不能乱写,你的人设虽然是坏蛋假少爷,但你的恨一定是有所依据的,最后没咒杀江家人,除了想让他们亲眼看着真少爷没了而痛苦外,也有一丝丝舍不得吧。”   姜邑此时还没有人的思维,如果有的话,他一定会说:“死前一窝端了,会恨得更有依据。”   穷奇摇晃着被记忆影响得有些钝疼的脑袋,慢悠悠走进山洞,扒开草堆往下一跳,便进了另一个小山洞。   绣花鞋被他扔到了一边,看到黑影从里面冒出来,他也没管,抖抖身子,用力甩掉水滴,眼珠子转来转去,开始仰着下巴来回“巡查”。   虽然是小山洞,但也没有特别小,容纳一头“大老虎”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姜邑在意的显然不是这些,山洞尽头处……有一个放着各种草兔子的虎窝!   似乎怕他会热,还提前铺了崭新的竹席。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痛快睡懒觉去啦~ 第52章 抱错25   姜邑睡得很安稳。   山里清净, 洞里干净舒爽,江萧林似乎早就来料到这一天,还在虎窝外边一圈撒好了雄黄, 以免这头穷奇再像之前那样逮住虫蛇就往嘴里嚼。   也不知过了多久, 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山洞里, 那双被扔在角落的绣花鞋蓦然动了动。   随后, 竟像是被人穿上一般,朝窝成一团的“老虎”走去。   虎窝上的凶手睡得很香,呼声均匀平稳, 毛茸茸的脸下还枕着一只草兔子。   不过顺滑的毛发边缘, 缠绕着肉眼看不到的浓烈煞气。   绣花鞋停了下来,不多时, 一团似蛇又似龙的雾气从那鞋子里冒出来, 小心翼翼地朝眼前的凶兽蔓延……   姜邑又做梦了,和之前不太一样,以前睡着后不管是梦里梦外, 他起码都是人, 这一次,都不是人。   他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奔跑,他看出那是主世界的荒野, 跑得异常兴奋,可跑着跑着,一条恶蛟从天而降,他还来不及停下, 恶蛟就冲上来, 接着眼前倏地变了。   荒野开始崩塌、震动, 乌云遮住日光, 他的视角一下子变得古怪,眼前不再是迎风移动的风景,只有电闪雷鸣,他周身也没了毛发,全是乌黑的鳞片……姜邑很快发现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他成了恶蛟。   也不对,更像是突然寄生在恶蛟里的灵魂,通过那双竖瞳,看到了天崩地裂,感受到周围的邪祟被雷电追击,还听到遥远天边的虎啸……最后发现一片骤然出现的金光。   邪祟们争先恐后朝那片金光涌去,包括他所“寄生”的恶蛟。   终于,穿过障碍,他来到了莲花村,在深夜里摆着长尾,跃入水里……   姜邑不喜欢水,他本能地开始狗刨,想游上去,可还没刨几下,周围冰凉的水就乍然不见了。   耳边是慌乱的喘息,睁开眼睛,他看到了扶着自己的王老二。   姜邑没有张嘴,却听到自己说:“二郎,我、我临走前想要去拜拜菩萨。”   是女人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是朱香梅。   他知道自己就像“寄生”那条恶蛟一样,现在又寄生在朱香梅的身体里。   两人一起走进破庙,王老二背着包袱在外面警惕看着。   一身喜服朱香梅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道:“菩萨保佑,我们这一去,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只求您保佑我兄和王大哥平安顺遂……”   很快,他们就离开了破庙,注意到村里路上有人在走动,也不敢耽搁,牵手跑着离开。   他们不敢走大路,走小路有个必经的池塘,数日的阴雨天让地面又湿又滑,朱香梅本就有些累,尤其缠足后的双脚不利于活动,走路诸多不便,再一跑,难免摔跟头。   王老二要背她,朱香梅摇头:“我摔了一身泥,去水边洗洗,你背这么多行李,再背着我,还有力气走路吗?”   王老二看她执拗,只好道:“那你先洗,我跑起来快,先把行李放到前方路口,那边还有个水沟,我早晚要背你过去的!”   朱香梅诶了一声,看着王老二往前跑,浅笑着转身,去水边清洗自己满手的泥。   借着水里的倒影,姜邑能清晰看到朱香梅的脸,和曾经在荒山里开棺后看到的女人,一模一样。   真的是朱香梅。   他本能地想让朱香梅远离池塘,可不管怎么张嘴,都说不出话来。   之后,如同预想那般,脚下一滑,女人跌进了冰凉的水里。   朱香梅失去呼吸的那一刻,姜邑就从她的身体里飘了出来,少时,他看到赶来的王老二盯着岸边的脚印一怔,接着面露惶恐,最后不管不顾跳进水里……捞出了朱香梅的尸体。   画面的最后,是痛心不已的王老二承受不住人命,将朱香梅的尸体吊在岸边的柳树上……   世界忽然静止。   黑夜里,穿着喜服的新娘双脚随风晃动,吊在柳树下,王老二跪地痛哭的身影犹如石雕,不动了。   姜邑抬头,看到一片白雾从水中飘起,那白雾化作了朱香梅的面庞,看向他,哭泣着说:“你都看到了,我已死,其间种种,皆是无奈,怨不得任何人。只是那恶蛟生前留存了一丝残念在我魂中,让我不得往生……我、我不知你是谁,但能杀死那恶蛟,想必也能救我的,还请郎君接纳我魂中残念,你体内有恶蛟的煞气,只要应一声,那残念就会追随您而去!”   姜邑没出声,只面无表情盯着她。   白雾里的脸僵了下,又笑了笑,继续道:“郎君?”   忽然,虎身的凶兽急急朝她奔去,张嘴便凶狠撕咬,几口将那团白雾扯得细碎!   女人惨叫一声,破碎的白雾刹那间散开,转眼又随风飞到柳树下的尸体上,重新凝聚在一起,再次变回女人的脸,她哀声叹息:“郎君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满眼凶光的穷奇吐掉嘴里一丝白雾,嗷了一声。   邪祟之间能够互通言语,那白雾耳里,听到的就是:“狗恶蛟,还敢骗我!”女人脸霎时一变,满是惊诧意外,接着又变得怨毒起来:“你、你到底怎么发现的?”   庞然大兽还想去咬,或许是太想说话了,跑着跑着竟变回了人身,人身没有穷奇高大,够不着树上的雾气,他狠狠蹙眉,踢了那树一脚:“你编的故事破绽太多!”   “哪、哪有破绽?”白雾里,朱香梅的脸终于变成了恶蛟。   姜邑:“私奔的时候,谁会穿着那么一身喜服?是生怕被人看不见,还是嫌行动太方便?”   恶蛟闻言,一脸“还真是如此”的表情,转眼又恼得瞪眼:“你才胡说!朱香梅尸体被发现时就是那样的!事实就是如此,你诓我呢!”   姜邑笑了,再看那邪祟,眼底带着满满的嫌弃:“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你将残念留在朱香梅的魂魄上,自然会有些许她的记忆,但记忆不全面,尤其是朱香梅自己都不一定清楚杀自己的凶手是谁……可为了骗我,你不能不把故事编全。只因为尸体被发现穿着喜服,所以你编故事的时候,就本能让朱香梅穿着喜服私奔,真蠢。”   恶蛟气得要头冒青烟:“你才蠢——朱香梅的记忆里,她死前分明就是和王老二私奔了!这是事实!”   姜邑揉揉眼睛,懒得理他,先绕着地上那王老二的身影走一圈,才厌烦地说:“你第二个破绽,就是破庙那一拜。”   “私奔是真的,但当时的事实,绝不是那样。”   “你想利用朱香梅的魂魄让你的残念寄生在我身上,可你连一点儿脑子都不用,还想控制我?你的脑子比你长得还好笑。”   “你!!!”恶蛟气得来回翻动,彻底不淡定了,“臭穷奇!你才是没脑子——”   一旦在梦中意识到自己做梦,就能随心所欲制造梦境,姜邑轻轻抬手,眼前画面一变,转眼到了破庙里。   他指着破庙的香炉:“这里是第二个破绽。你不会真的觉得一对深夜找准机会私奔的情人,还会有闲情逸致在村口的破庙里求神拜佛吧?”   恶蛟恼羞成怒:“千人千面,谁、谁说就没有那样的人!”   姜邑点头:“这倒也是,只可惜你制造的画面,没有朱香梅靠近香炉的动作。”   恶蛟愣住了:“她为什么要靠近香炉?”   姜邑从袖中拿出一个岫玉珠子:“朱香梅的棺材里,有一个单独镶着这样玉坠的耳坠……这个显然就是她丢失的另一个,正落在破庙的香炉之中,很早就被我找到了。”   恶蛟:“……”   姜邑继续道:“落在香炉里的,还不是一个完整的耳坠,只是耳坠上的一颗岫玉珠子,你猜,当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回想到先前制造的私奔梦境,恶蛟又气又悔,还要开口补充,就被对方冷厉的声音打断:“现在,还是由我给你这个蠢蛟看一看朱香梅死前的经过吧。”   眼前的破庙还是破庙。   却倏地闯进两个人,是王老二和一身粗布衣裳的朱香梅,前者用力捂住朱香梅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出声。   外面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人哼着歌,听上去是王老大,很快从破庙外经过,走远了。   王老二低下头,脸上藏不住的烦躁和痛色。   朱香梅扒开他的手,看他那表情,表情难看:“是我逼着你离开的吗?我说了,你来我家提亲!我会说服我哥的,至于你哥,你知道他很好说话……”   “好说话也不能那么打他的脸!”王老二猛地站起来,“从小到大,他对我比爹娘还像爹娘,全村人都欺负他,我还能欺负他吗?”   “……”   美好的私奔大多只存在话本里,现实中,舍弃一切,未来可能居无定所、食不饱腹的日子,谁都能想到,本就顶着巨大的压力,临时又险些遇到家人,谁都觉得委屈,一个人态度不好,自然就会发生争执……   两人吵着推搡起来,朱香梅一只耳坠上的岫玉珠子,无意中被拉扯着脱落,无声落入香炉里。   可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敢回头,心里纵然有气,还是搀扶着尽快离开。   路上滑,朱香梅又缠过足,摔了几次,衣服鞋子上都是泥水,王老二要背她,她倔强得不要,路过池塘,说要把手脚上的泥巴洗一洗,尤其脚上,都灌了泥水,她根本没法好好走路。   两人又因此吵架,王老二说她不该为这么点事儿就耽搁时间,万一被发现就惨了。   朱香梅更加气恼,让他自己先走。   王老二看她果然去水边清洗,负气转身就走。   朱香梅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她只简单洗了手,又把灌了泥水的鞋子脱下,临时换上包袱里的绣花鞋,虽然可惜,但总比穿着湿沉沉的鞋子走起来快。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换鞋时,一只绣花鞋掉到水里,她顿时慌了,下意识歪着身子急忙去捞,紧接着,脚下一滑。   王老二许久没看到朱香梅跟上,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跑回来找人,却在岸边看到了滑下去的脚印,还有散落的包袱。   王老二跳下水,过了会儿,把人捞了上来。   女人没有任何意识。   王老二吓傻了,他还要活下去,他做不到殉情,更无法承受一条人命……如今朱香梅都死了,他一个人又要离开莲花村去哪儿呢?   夜幕下,男人抖着手拿出麻绳,将女人脖子勒住勒痕,又把湿漉漉的衣服换下,拿出包袱里干净又干燥的喜服给她穿上……   擦干头发,抱起挂上柳树下的吊绳中……   如此一来,没人看得出来这具尸体落过水,更猜不出和他私奔过……   做好这一切,王老二回岸边收拾包袱,他很谨慎,还把所有脚印痕迹都抹开了,直到在那边看到两个手指扣出来的抓痕。   那里,前不久就躺着朱香梅的尸体,抓痕的位置,是她双手摆放的地方……朱香梅被捞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死!   两道抓痕,或许是昏迷被勒住脖子后恢复了意识,痛苦地撑着地面要起来,可最后,还是没能坐起来。   ……   姜邑木着脸抬手,眼前的画面瞬间消散。   恶蛟不可置信,它张嘴还要说着什么,面庞一阵狰狞,竟又变成了朱香梅,女人似乎要和恶蛟争夺什么,许久后似乎争回了魂魄,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看着那棵柳树喃喃:“原来……我真的死了。”   “居然是这样死的啊……”   姜邑知道,恶蛟早就将她的鬼魂当做了正身死后的退路,把一丝残念放在朱香梅身上哪里是为了保存她的尸体,不过是找个寄生的宿主罢了,只不过,恶蛟显然不满意这个处处受小世界限制的鬼魂躯壳,从而觊觎上了自己,为了骗自己答应残念侵入,还弄出那么一个美化后的故事假象。   那片白雾里,恶蛟再度争夺宿主控制权,一时间和朱香梅的脸不停变化,最后还是恶蛟占了上风。   此时一阵阴风略过,它往下一冲,飞过来猛地贴近姜邑的面颊,嘿嘿一笑,用讨好的语气道:“我是骗了你,可我并没有想害你!姜邑,只要接受了我的残念,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有了你的躯体,有了我的残念,我们专心修炼便能化龙!”   姜邑一愣:“龙?”   恶蛟笑着点头:“龙是天地至尊的神物,受万人膜拜信仰!而穷奇……哈哈哈哈,无论你做什么,那也只能是一头凶兽,人们害怕,鄙夷,杀之而后快!你现在又被那些人发现了,信不信一到明天,全天下都要开始围捕你?!”   姜邑问:“龙比穷奇好?”   恶蛟眼皮雀跃地一挑,以为他动心了,白雾缠绕着他,语气极尽蛊惑:“当然,放着神物不做,去做凶兽,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话落,人影倏地变高,乌云开始翻滚,姜邑用极快的速度化作兽身。   恶蛟怔住,还没明白这是搞哪一出,便被穷奇溢出的杀气团团围住,它发现不对劲,想跑,一阵疾风而至,转眼,只看到一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   恶蛟那抹微弱的残念,被汹涌而至的煞气紧紧包裹成一团,最后被穷奇嗷呜一口,就着煞气咬得粉碎,又一掌重重拍进了尘土里。   穷奇似乎愤怒至极,哪怕残念都化成灰飞了,还对着那一片踩个不停。   系统眼睁睁看着宿主只因一句拉踩就暴力咬死了邪祟残念,语塞片刻,才不得不道:“恭、恭喜宿主任务成功!邪祟彻底清除,关于江萧林的咒杀解除了,那么……请随本统前往下一个世界吧!”   “嗷——”   系统微愣,努力翻译了一下,发现这是让它滚后,灰溜溜地闭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抱错26   天没亮, 姜邑就醒了,准确来说,在封闭的小小洞穴里, 完全看不到天亮与否, 可身体变成穷奇后, 感知上似乎就连通了天地, 让他能够以一种微妙的方式感应万物变化。   那些煞气在恶蛟体内常年流通,习惯了邪祟,短时间并不听从他的指令, 还像是一群顽皮的孩子, 一会儿钻出他体内,一会儿又在他体内胡乱膨胀, 让他的兽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姜邑不急着教训它们, 醒后就飞出洞穴,把那些隐蔽的草堆覆盖好,仰头看着微弱的白光在东边浮起, 小心地跨出山洞, 迈入丛林。   还没走到通往山外的小道上,人的脚步、马的蹄声踩着枯叶杂草纷纷而至。   姜邑这会儿被煞气闹得变小不少,也就一只狐狸的体格, 本想躲进草丛里,又怕那群煞气继续折腾他变大,略一思忖,还是张开翅膀飞上一棵百年老树的顶端, 借着繁茂的树叶遮挡自己。   来了很多的人, 前面的都骑着马, 除了他最眼熟的江煊和罗以鸿, 还多了一些衙役打扮的人。   ……是来围捕他的。   他只能这么想。   姜邑没有离开,不悦地眯起眼睛,跟着那群人影挪动。   就是想亲眼看着这群人精疲力竭搜寻,最后一无所获的样子。   想想就好笑。   姜邑飞得很慢,偶尔会在粗壮的枝杈上趴着休息一会儿,等人走远了再继续跟上。   和他预计有所不同的是,这群人没有漫无目的地到处寻找,带头的江煊似乎提前调查过,领着人直接奔往山洞。   远远的,姜邑听到罗以鸿说:“姜邑还没找到呢,干嘛非要来这边?”   江煊没说话。   那群衙役在后面小声谈论:“这地儿不会真有老虎吧?”   “那么多人说,还能有假?”   “从小到大我还听不少人说有鬼呢,难道世上还真有鬼不成?你没听到吗?连老虎有翅膀这话都能说出来,也就你们信!”   “假的不是更好?难道你还真想遇到老虎,小老虎还能对付,可闯进他们村的那头,体格可不小呢,真遇上了,别没把虎打死还赔了命……”   “但愿是假的……”   ……   没多久,这群人到了山洞。   姜邑没过去,从空中落下,藏在丛林里往那边瞧。   穷奇视力极好,他看到洞内的江煊四处摸索着探查,没一会儿,竟然找到了那个他昨夜睡过的小山洞入口。   忍不住开始生气,像是亲眼看着小贼闯进自己的家,却又没法阻止。   姜邑动了动爪子,作出要冲过去的动作。   好在江煊并没立马下去,只是通过洞口往里面瞧了半晌,直起身说:“果然是那怪物的巢穴。”   那边罗以鸿一听,好奇起来,探下去半个身子去看,片刻后又爬上来:“还以为里面会不少尸首白骨……结果干干净净的,还有一堆草编的玩意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孩们玩过家家的地方。”   众人:“……”   江煊面色凝重,在山洞来回走动许久,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脚步停下,手握成拳,放在石壁上扣动几下,接着后退几步,大声招呼手下将眼前的石壁砸开。   岩石本就遍布裂痕,不过半个时辰,众人就把大片石壁的表层凿开了。   草丛里,一双圆溜溜的虎眼眨了眨,只看到石壁上多了些画,可看不仔细,但根据江煊等人的反应,意识到那些壁画并不简单。   江煊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就带着人马走出山洞,直奔不远处的悬崖而去。   人一走,姜邑立马露出兽身,好奇地冲进山洞。   进去后,入目便是那一整面的壁画。   壁画上,应该是久远的某个朝代的盛世景象,前面都是关于人的,到了后面王室衰微时,就出现了非人的景象。   姜邑眼睛睁大些许,凑近看,大概看清了故事来龙去脉:王室的忠臣良将被恶蛟一一吃入腹中,最后还将象征太平的穷奇咬伤,最后将其埋入地下,王室自此陷入绝境,直至消亡……   姜邑:“???”   前一段时间,江萧林日日都避开人到这荒山来,他自然知道这些应该是江萧林的伎俩,可是看那壁画陈旧得如此真实,又忍不住信了几分。   倒不是相信自己的兽身真的象征太平,只是这古老的壁画实在太过逼真了,哪怕江萧林真有厉害的作假本事,这么大面积的壁画,也不是他一个月内就能造出来的。   歪着脑袋看完壁画,他根据画上所指使的方向,也满心疑惑地往悬崖那边跑去。   远远看到人群就停下来,选入草丛里趴着看。   江煊自小习武,会轻功,提前让人给自己绑好了绳子,便运功一寸寸往悬崖下挪动。   日光照射下来,山林回荡起鸟语,终于不再安静。   挪到峭壁一块嶙峋巨石上,江煊停了下来,蹙眉看着巨石上的所有文字,半晌后拉着绳子飞快爬了上去。   草丛里,姜邑盯着江煊的嘴,依靠唇语大概知道他说了什么。   悬崖峭壁上有古迹。   要速速撬出来,全部运回云京。   姜邑知道,那些大概就是江萧林这阵子刻写的东西,只是文字古老,他本就认不得,先前只当是寻常的诗文……此时也不明白江煊为何那么震撼。   再惊艳的诗文,也不必露出那种表情吧?   趁着那些人忙碌、专注悬崖,他转身溜了。   煞气还是不听话。   姜邑一边往前跑一边道:“明天就吃了你们。”   不是恐吓,既然能咬碎恶蛟的残念,那也能把这群煞气逼出来,咬个稀巴烂。   一听这话,煞气顿时不动了,接着渐渐学乖,害怕步了恶蛟的后尘,其中一半的煞气竟还讨好似地帮他变回人身。   跑动的四肢变成修长的双腿,他路过一处山涧,透彻的水面映着青年白晃晃的脸,卷发披散在肩头,鼻头微翘,泛着金色阳光的双眸还保留着野兽的警惕凶悍。   变回人身,就没了其他顾虑,他对着水面理了理微乱的头发,非常满意,像是野人突然学会文明,正儿八经地走起路来,走了几步,还下意识回想江萧林平时的仪态,也那样走了起来,不到十步,就烦躁地一竖眉,脚用力一蹬,穿花扫叶地飞奔,不消片刻,冲出那片山林。   莲花村并不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热闹。   聚集的人群超远以往,好像能走动的,全跑了出来,只除了朱大牛。   他们聊得欢,自然注意不到外围来了人,嗑着瓜子,手指来指去,起先是给昨夜没出来的人形容那场前所未有的场面,有人说那是虎,有人说那是怪物,还有人说那是和恶蛟一样的邪祟……   不过已经有官府派了不少人在周围山里寻找,他们也没了昨晚的恐惧,反而一个个都拿来吹起牛来,明明当时一看到老虎就尿了裤子的人,拍着胸脯说:“我昨晚还亲自打了那怪物一棍!”   第一个吓晕的人说:“我从他身上拔了根毛,就是这个!”   “你他娘胡说八道,这明明是你腿毛吧!”   ……   没一句有用的话。   姜邑转身要走,走到岔口,隐隐听到王老大的名字。   耳尖一动,他又悄无声息走了回去。   说到王家兄弟,这群人总算没那么亢奋了,有的面色尴尬,有的摇头叹息,不少人都是后怕的神色。   “真没想到王老二会杀人……”   “这有什么,昨晚王老大认罪的时候都说了,也算是意外——私奔的时候见朱香梅落水,捞上来一时半会没呼吸,不就以为死了?”   “你这是什么话?他要是光明磊落,敢承担责任,朱香梅至于剩一口气还被他活活勒死吗?!”   “这么大火气干嘛?人又不是我杀的!冲我横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以前不也肖想过朱香梅吗?听说人家朱香梅跟王老二私奔,嫉恨王老二呗!”   “嫉恨?我老刘家可没打算不要儿子!”   “其实说到底,王老大当初去柳树下收尸,看到水里的绣花鞋捡起来烧了不也成?非藏在身上,这不都露馅了?”   “啊,绣花鞋怎么了?”   “呦,你昨晚不在吧?没听到王老大说,他是收完尸去水边叫魂,发现了朱香梅的绣花鞋,才发现人不是自尽的!”   “人是吊死的,死者的绣花鞋怎么会在池塘里呢?发现死的不对劲呗,王老二亲手杀了人,也扛不住压力,王老大私下一问,就都说了……至于有绣花鞋,还能因为什么,王老大本来就喜欢朱香梅,后来又愧疚,拿来当念想呗……可又怕被人发现,缝在裤子里的夹层里……也亏他能想得出来!不要脸!”   “王老大本来就怂货一个,心里有鬼,事后就每天悄悄去破庙里烧香烧纸……据说他被附身那次就是烧香出来洗手,被那恶蛟逮住机会的……哈哈哈,善恶有报啊!”   ……和昨晚推算的,算是相差无几。   “要真善恶有报,就赶紧把那王老二斩了头吧!狗日的坏种,当初朱香梅那坟地就是他问的风水先生选的,想让族内有人横死啊!就他娘的因为咱们当时多说了朱香梅几句,猪狗不如的东西,咱们说得再多,也比不上他亲手把人勒死!”   “呦,现在来说善恶有报,当初朱香梅死的时候,成天嘴里挂着朱香梅偷男人死了活该的,是谁啊?小心人家今晚顺着水,也来附你的身!”   “……死贱人,做什么鸟乱?回去给你男人做饭去!别来找死!”   “夜半鬼敲门,看谁找死?”   “他奶奶的,看我打不死你……”   “腌臜畜生,有本事来动老娘一根头发?”   吃瓜看戏的人群又一次闹起来,打架劝架一拥而上,这是村口每天的高潮部分,格外热闹。   姜邑看得入神,还趁乱往里面那嘴臭矮汉子身上扔了几个石头,看人嗷嗷乱叫“哪个砸我”,嘴角立马翘起。   还要继续听,身后一阵匆匆脚步声,姜邑还没回头,便被风驰电掣地一双手由后方伏住,脸上一怒,伸手要往后重击,鼻间突然嗅到熟悉的气息。   江萧林把他往肩上一扛,没有片刻停留,一句话也不说,直朝后山木屋而去。   姜邑安静趴着,看不到他的脸,只注意到男人侧脸毫无血色,仿佛一夜没睡,手上肌肤都是凉的。   姜邑笑了笑,说:“咒杀解除了。”   分明是好消息,可男人神色依旧,姜邑只看到那张薄唇微微动了下,像是把什么话咽了下去。   姜邑继续说:“还有件事要告诉你,若是以前,你可能不会信……”   那张唇打断他:“我信。”   静了片刻,又笑着继续道:“那我就说了,恶蛟的那些话,其实也没有错,但也有一点错。它说姜邑咒杀你,这个没有错。”   那双腿疾步往前,走得更快了。   姜邑:“但是咒杀你的姜邑,不是我。”   晨风微冷,姜邑看到贴近的那张侧脸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可紧接着,又绷住了,终于问:“不是你?”   姜邑眨眼,睫毛在他脖颈处刮了刮,说:“你亲眼看过王老大被恶蛟附身,那时候的我,其实也是那样。”只不过,附身的是命簿。   原本看不出心绪的侧脸一变,不是喜悦,不是释然,而是愤怒难遏。   姜邑一怔,彻底不明白了。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那间木屋前,门没关,进去后,姜邑立马被放了下来,嘴巴里的话还没溢出,唇先被封住。   他被江萧林抵在门后,唇齿连带里面的一片柔软,全被袭击捕获,缠绕不休,奋力桎梏着不放。   姜邑能感受到他胸前的剧烈起伏,他知道这一夜村里大概发生了多少事,但不知道江萧林怎么了。   半晌后终于分开,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附身的也是恶蛟?”   姜邑微愣,察觉他那会儿的愤怒是因为这个,一时诧然,嘴里却道:“不是,但昨晚已经被我解决了,所以咒杀也就没了。”   总不能说出命簿和系统。   男人垂眸盯着他,姜邑也抬眼,目光一触,忽然同时朝彼此靠近,又抱在了一起。   也不知怎么滚到床上的,像吃糖的小孩,没克制地吮来咬去,江萧林除了手,唇也是凉的,有浅浅的薄荷草气息,如他整个人一样干净清爽。姜邑则与他相反,浑身热腾腾的,把人当竹席,挨着抱着,听对方又那样亲昵地喊自己宝儿,脸上绯红,低头在江萧林肩上重重咬一口。   像是没有痛感,江萧林只来回抚着他的后颈,双目微红地注视他。   姜邑一下软化,不咬了,问他山洞里的壁画是怎么弄的。   听到山洞,江萧林身子僵了下:“他们已经进去了?”   姜邑点头:“去了山洞,还去了悬崖。”   “那些人受伤了么?”   姜邑愣住:“为什么会受伤?我没咬他们。”   嘴唇被轻轻咬住,勾勒着又咬一口,江萧林看他的眼中终于带了笑意,轻声道:“不是,山洞里有机关。”   “机关?”   “你睡的小山洞只要进了人,人没出去前,别人再想进去,拨动草堆会触发上面的机关,不致死,但会受伤……”   姜邑眼睫朝下,唇抿着,没想到他连自己可能会被外面的人截住出口捕获的那种地步都想到……摇摇头:“没有,他们进去的时候,我早就出来了。”   说完,乌黑微卷的长发被捧住,随即顺着往上抚摸,江萧林脸颊再度贴近,薄唇贴近,摩挲着又一下子咬进来。   这次吻得很急,将他腰身勒得过分紧,好半晌才说:“醒那么早吗?好聪明。”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江煊真的在姜邑还在睡觉的时候闯进去,首先会被那道机关拖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姜邑一定会惊醒,随后离开荒山。   而他赶在那之前,只要及时割开绳子,就能到出口接应姜邑……   昨晚,江煊已经开始怀疑姜邑的身份,以为亲弟弟被极可能是邪祟的假弟弟蛊惑欺骗,怕他阻拦自己上山找人,就在他水里下了蒙汗药,又让人将他绑在床上,防止他又像昨夜那样不管不顾靠近怪物……   江萧林自小就有个习惯,身上常备小巧的利器,除了匕首,一些刀片银针也会藏在袖中,小时候是防止被人拐骗,长大后则是防备各种可能用来对付他的阴招手段。   割开绳子很轻松,可是蒙汗药麻痹神经,哪怕醒来也是浑身酸软。江萧林出来后就跳进水缸里,脑子潜入冷水里来回浸泡,又嚼了些薄荷草,直到彻底清醒。   昨晚的一切,姜邑不知道,可能感受到江萧林体温不正常,问他怎么了。   江萧林看他半晌,挨着他的鼻头,只说可能染了风寒。   姜邑皱着眉头瞪他。   江萧林抱紧人,不动声色地绕开这件事,开始说其他的。天天待在一起,此时看着人,眼底却是眷恋:“以后还会变成那样吗?”   姜邑点头,又说:“不过我可以控制了。”   唇珠被夸赞似地碰了碰:“好厉害。”   一听就得意仿佛要翘起尾巴,姜邑忍不住挑眉,随即贴在他下唇啪嗒一口,没了骨头似地窝在他身上,黏糊一阵才问:“山洞里的壁画你怎么弄出来的?像是真的一样。”   江萧林:“本就是真的。”   姜邑猛地抬头。   江萧林看他又开始歪脑袋,嗓音极轻:“原本没想过在山洞的石壁上做功夫,后来凿壁取石发现了的那面壁画……”也是通过真的壁画,想到这个避免日后姜邑兽身被人肆无忌惮围捕的方法。   “里面所说的朝代,并非存在过,应是百年前哪位居住此地的人刻画的故事,原本是龙镇守一方太平,恶鬼杀死龙,王室覆灭。”   姜邑语塞片刻,道:“然后你把龙改成了穷奇,把恶鬼改成恶蛟?”   男人眼里闪过些许羞赧,别过头:“龙和恶鬼本也是不存在的。”   姜邑看他几眼,又笑了,慢慢点头:“对,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龙,恶蛟倒是有,但是恶蛟吃人!很坏。你改的一点儿没冤枉它!”反正他没害人,虽然不能镇守一方,但是抬脚蹬蹬,倒是能让一方地面轻轻震一震。   想着,就叉腰坐起来,追问:“对了,悬崖上那些字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江萧林也坐起身,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如果他日被奉为像龙一样的神物,你想去哪儿?”   ……   荒山的悬崖处。   江煊正指挥着人手去吊那块巨石,一旁的罗以鸿在发懵,许久后才过去问:“江大哥,那石头上写的……是真的吗?”   江煊:“就算石头是假的,洞里的壁画你也看到了,那些总不可能是假的。”   罗以鸿沉吟一声,用力揉得把脸:“也就是说,昨晚我们看到的那头有翅膀的老虎,其实就是壁画上那个镇守天下太平,维持王室威严的神物?”   睨着悬崖下的石头,江煊补充:“后来被恶蛟以凶兽的名义镇压此地,防止有人供奉助他逃离镇压。”   罗以鸿人都傻了:“所以是神物出世?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江煊:“你昨晚看到老虎身上的翅膀时,就该这么想了。”   罗以鸿:“……那,那这要怎么办?”   江煊面色凝重,似乎也没想好,这时留在莲花村的随从骑马赶到,拿着一只飞鸽上前:“少主,江府的!”   江煊接过,拿出里面的信,细细展开,看完神色愈加沉重。   罗以鸿看他也不避讳自己,抻过头也去看,看完,唇上一瞬没了血色。   信是江世元写的,上说大师今早算到咒杀消除,让他们尽快回云京。   这封信看上去简短,实际有多重意思。   尤其在他们如何都找不到姜邑的时候。   如果……如果真是姜邑咒杀的江萧林,那咒杀解除,便也证明姜邑真的死了。   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偏偏随从遵从密令暗杀姜邑过后,咒杀就立马没了?   罗以鸿全程没说话,脸色回来变幻,一会儿是愤恨,愤恨姜邑真的做到这种地步,一会儿又是痛心,痛心自己曾经最交心的挚友再也没有了,死前还那样瞧不起他……   百般纠结,最后只剩空荡荡的一颗心,连回云京这件事都变得让人厌烦。   江煊更为冷静,好像从来没有那么一个名叫姜邑的弟弟,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他说:“因果轮回而已。”   在荒山里待到晌午,两人才一同回村。一个不想待下去了,一个则要差人回信,顺便多派遣些人手过来,先把那些重要的石头搬回云京。   谁知刚走到村里的岔路,抬头,远远就看到一个眼熟至极的卷发青年站在木屋旁的水缸前,低头疑似照看自己,隔一会儿还搓了搓脸,拿梳子开始梳头……不多时,屋子里又一人走出来,立身于他背后,帮他把那把厚厚的密发轻轻束上去,完了,还在后颈处温柔抚了抚。   江煊:“……”   罗以鸿:“……”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就贴上来了,应该有虫,等会儿捉哦 第54章 抱错27   灶房里, 江萧林垂首切菜,锅里还煲着汤,他时不时打开盖子添水加料, 同时还做了一大罐梅子汁, 可能是受兽身影响, 姜邑最近火气很大, 特别喜欢喝这些冰凉的甜水。   江煊站在他背后三步远的地方,脸色不是很好看:“你还有精力做这些?”   男人仿若未闻,可眼底却浮现一丝阴寒的冷意。   江煊道:“你真是糊涂, 你、你怎么能和姜……”到底没说出来, 吸了口气,还是忍不住那股怒意, 后槽牙咬得轻响, “什么时候回云京?”   微抿的双唇终于动了动:“与你何干?”   江煊没预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愣了愣:“回了一趟莲花村,你就疯了吗?”   江萧林的脸在光影里暗淡下去:“父亲的密令, 你是不是也知道?”   江煊语塞。   江萧林瞥他一眼, 嗤笑:“真当你们江府,要好上莲花村多少么?”   “……”一时呆滞,江煊甚至不知如何反驳, 这么多年来,哪怕是身为父亲的江世元也从未这样对他说话。   恼怒中,他想到眼前人当初踏入江府的时候,皎如玉树, 风骨天成, 脸上总是淡淡的神色, 不是招人亲近的样子, 可府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偷看他、讨好他,一些蠢笨的,甚至时不时在他面前说曾经那位假少爷与他的天壤之别,最后说:“少爷才是真正拥有江家血脉的孩子,那个啊,鸠就是鸠,鹊就是鹊,是怎么都比不上您的。”   那时候,他看出这位刚找回来的弟弟抵触那些话,便命令府内众人不得提及关于姜邑的任何事,自问是事事贴心,事事用心,就连心高气傲的父亲,也愿意为这个儿子的仕途奉上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江煊从不觉得他们江家亏欠姜邑,二十年来的养育恩情,怎么也谈不上亏欠,更不觉得江家亏欠了这个遗失的孩子,于情于理,调换之事他们江家都蒙在鼓里,得知后也竭尽所能地补偿了。   他们江家没有错!   可江萧林刚刚说什么?   居然拿他们江家与这么个藏污纳垢的村子比?   江煊前所未有地动了怒,他冷笑的表情在某一刻甚至与江世元如出一辙:“萧林,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萧林继续切菜:“除了养子,你们江家还杀过多少人?”   江煊:“江萧林!”   江萧林面色依旧,开始炒菜。   “我问你,姜邑到底都跟你胡说了些什么?!好,就算咒杀与他无关,可那也是个不成器的!现在他还活着,这确实是好事,可若作小人姿态,在你面前摆弄是非,我江煊绝不……”   江萧林忽地看他,一种浓重的寒意从那双眼瞳深处迸出:“江世元的账,我回云京再算,只算在他身上,可你若敢动姜邑,那笔账,就是整个江家来算。”   江煊傻了:“你什么意思?”   放菜刀,江萧林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浮雕鱼纹银鞘,金柄。   皇室的匕首,江煊曾亲眼看到太子在狩猎场上拿来把玩。   江煊诧然道:“你什么时候和皇子暗中往来……”   江萧林握住那匕首往下,瞬间刺穿案板上的肉块:“你怎知是皇子?”   “不是皇子难道还是……”张了张嘴巴,江煊一怔,显然是不信那个可能,可盯着江萧林看了片刻,还是低低道了出来:“是皇上……”   那匕首原是邦国进贡物品之一,被称为天下最锋利之刃,只有十把,江煊只听说皇上赏赐过几位皇子,因此看到那匕首,也本能以为是他暗中与皇子来往。   “先皇压制着江家,你不知为何?江世元居然也不知为何?”江萧林收回匕首,“如今竟还想着韬光养晦,他日出将入相,盛宠不衰……可连半点儿圣意都琢磨不到,真是笑话。”   江煊脸色铁青。   帝王制衡,江家尽管早已不同以往,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中又有先人拼下的免死金牌,长子江煊虽在军事上谋略一般,可有家族荫蔽,再过几年,也能接上江世元衣钵……又突然横空出了个才学斐然的儿子。   江萧林第一次见皇上,其实并不是被正式召见,那日太子在郊外设宴,年过半百的皇帝微服而至,让宦官将他领到跟前。   皇上慈眉善目,出了几道题考他,考完也不说好不好,反而与他闲聊起来,问他江家如何。   江萧林说不知,在别处活了二十年,已加冠成年,不似幼年还有玩心,住哪里都没觉得不同。   皇上因为这句话愉悦起来,当天就赏赐了他那把匕首。   走时,宦官还低声对他道:“这匕首,皇上可没赏过别人。”   说的是抬高的话,可江萧林知道,那是警示。   匕首是利器,他若想作利器,便只能为皇室的利器。   灶房内,江煊仍是不敢置信:“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与父亲和我说?!”   江萧林道:“我没有父亲。”   “混账!”江煊伸手便要打他,手在半空中就被攥住,两人掰手腕似地竭力推去,江煊情绪不稳,一时松懈,竟被推得踉跄一下,撞到了墙上,他恼羞不已,连平时的世家风范也不要了,开口骂道:“真是个混账!到底是混账教养出来的东西……有本事江家的一切都不要了,有本事,你直接与我们江家断绝关系,有本事,就再别跨进江家的门!”   江萧林道:“好。”   江煊:“……”   江萧林看向他:“还有什么遗漏的?”   “江萧林,你真是好教人失望!”   江萧林收回目光,没再理他。   其实这个决定,在他回莲花村前,就已经做好了。   他本就不喜欢江家的一切,见了皇帝后,正好有了顺水推舟的念头。   年少时读《咏煤炭》,他总是记得其中那句“但愿苍生俱保暖,不辞辛苦出山林”,到了后来,历经多事,心如死灰,便以“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麻痹自己。   可如今却又不一样了。   他真真切切有所求,那颗沉寂许久的心脏变得活跃,灌满年少时都不曾有的热切与欲望——永远守着姜邑,守着姜邑所在的每一寸地方。   来年春闱,只是起点。   ……   自那天后,江煊再也没踏入姜邑的家。   姜邑为此感到欣慰不已,私下还问江萧林:“你怎么让他别来的?我本来想下次再来直接关门,要是敲门吵到我就踹他。”   “……”对方贴着他脸亲一下,“以后应该都不会来。”   姜邑就笑眯眯的,嘴里也不闲,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糖。   前不久有卖货郎来村子里,江萧林买了很多糖,姜邑最喜欢吃松子糖,吃完又捧着梅子汁喝,嘴里甜腻得过分。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萧林还要检查他牙齿有没有刷好,他说:“吃那么多糖,不刷好以后牙疼。”   姜邑说:“我就这一次,我以前很少吃糖。”   江萧林很快就不检查了,捧着他的脸颊很宝贝地浅浅亲了下,问他:“那些煞气,真的不会伤身?”   那天,捆着煞气的包袱被人翻开后,姜邑就变成了穷奇,江萧林自然知道煞气在他身上,可还是不能彻底放心。   姜邑看了他一会儿,说:“其实,它们还得防着我别伤它们。”   男人一顿,眼睫在光影下微微闪动:“是吗?这么厉害。”   被夸赞,姜邑又得意了,黑溜溜的眼瞳是醒目的流光:“是的。”   莫名的,嘴唇便被凑近含住,那双结实的双臂箍住全身,唇还在温柔碾动……   长夜漫长。   许久后,姜邑眼底一片濡湿,没忍住,哭出声来。   窗外夜风摇曳。   江萧林再没了平时温和的假象,他神色几近疯狂,念了数十遍的宝儿,红着眸子亲他,亲得人哼哼,最失控的时候,把对方白得剔透的肩头咬了一口。   姜邑不干了,水染的眼睛瞪着要起来。   江萧林双手不放,忙贴着他拧起的眉头哄,转眼故态复萌,逞凶时始终死盯着他看,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湿气绵缠绵,他忽然抱紧了人,说:“初次见你,其实一夜没睡。”   迷迷糊糊的脸颊抬起,不明所以。   “当时不明白,只当是睡不着,不知眼里都是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姜邑没听懂,不知道这是取自“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的情诗,本能觉得是好听的话,慢慢翘起嘴角。   前一刻还坏脾气,此时就笑得如星如月。   江萧林看得目光幽沉,不可遏止的,心里起了个可怕的念头:想要把他永远绑在自己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然而转瞬,青年眉头一拧,他立刻放轻力道,在那眉眼处轻啄细吻……   次日,树下。   随江萧林到莲花村的两位随从,一字不漏地交代所有事情。   那随从惶惶道:“包、包袱不是属下有意去动的,属下看那包袱一直藏在床下,想着可能是姜邑咒杀少爷的证据,谁知打开一看,什么都没有……少爷,我们真的没有动里面的任何东西!”   “蛇是谁放的?”   “蛇?我、我们真的没放蛇!属下发誓,只、只在那晚执行老爷的密令!”   江萧林没再盘问,让他们即刻启程回江府,顺便把他的一封信带回去。   随从讪讪道:“少爷,你不回去?”   江萧林瞥过去,对方顿时低头不敢再问。   随从当天就离开了莲花村,江煊还要安排荒山里的古迹,暂时不走,宿在村民家,罗以鸿怀着别样心思,也赖了下来。   连续几日,大量人马进村上山,村里人也都觉得不对劲起来,想进荒山看,可入口又有官兵把守,实在耐不住好奇,总以为里面挖出了什么金银珠宝,坐不住了,悄悄指使几个人小孩从别处丛林溜进去瞧瞧……   当天傍晚,荒山里的秘密就被打听出来。   溜进去的小孩仰着下巴,夸大其词道:“我亲眼看到了,他们都在搬运石头!石头上都是有字有画的,画上嘛……有你们说的恶蛟,还有那头大老虎……里面的人说,那老虎好像叫穷奇,特别厉害!本来一直就住在咱们那山里,这次出来可不是吃咱们的,是保佑咱们太平的!”   “对了,本来那穷奇不会出来,是那恶蛟跑来害人,穷奇就出来杀它啦!那些人都说那穷奇——是神哩!”   “啊?真的假的,可是老虎那晚都跑了……没朝它拜拜真吃亏!”   “跑了也不要紧,”小孩继续吹牛,“说不定我们村还有穷奇幼崽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但愿苍生俱保暖,不辞辛苦出山林”——于谦《咏煤炭》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岑参《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王雱《眼儿媚·杨柳丝丝弄轻柔》 第55章 抱错28   不出五日, 莲花村有神迹之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从村里到镇上,越传越远, 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 倍加离谱, 甚至还有人据此编出乱七八糟的故事, 印刷成书……   姜邑对此知晓的不多,每日在村里晃荡,只从那些人口中略听了些关于自己兽身的谈论。这本就不可避免, 若是亲眼目睹那么一个可称之为怪物的野兽, 转眼都当无事发生,他才要警惕这些人是不是要给自己设陷阱了……   江煊和官府的那些人马没日没夜地在山里进出忙活, 三日后, 终于运着满车的石头离开莲花村。   临走时,县令特意差人去打造一块石碑,放在荒山出口处。   莲花村里便尹问:“上面题什么字呢?”   江煊已经先一步离开, 县令本想让江家嫡子题字的念头落空, 瞥那里尹一眼:“这还不简单,江家五公子不是在你们这儿长大的嘛,早就听说他一手好字了, 此地是神迹显现的圣地,石碑所写,自然以那穷奇为主,你请他来写, 再让工匠镌刻, 岂不简单?”   对方虚虚一笑, 却是满身冷汗, 见县令神色已有些不耐,他哪敢说全村人早就把那贵人得罪完了,别说是他,那五公子回村后连养父母的家都不愿意住,怎愿意听他的……可到底不敢顶撞,只能嘴上应下。   江煊走的这天,阵仗不小,村里本来还想敲锣打鼓恭送,江煊起先不甚在意,自小就活在这种拥簇之下,且云京也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对这些神迹很感兴趣,还派了些大内高手过来护送,日后自会记他一笔……   然而周围锣鼓吵闹,江煊又忍不住思及江萧林那日的寥寥几句。   他的父亲江世元怎么可能完全猜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只是亲眼见过祖上开辟的辉煌,眼见如今那几个寒门所出的天才将领将他们江家压下去,不甘心罢了!他亦时不甘心!   心烦意乱间,下意识就抬了抬手,命令手下将周围那些迎送的人全部驱散,烦闷道:“别再张扬,这还没出村,到云京远得很,要让山匪盯上,是谁的麻烦?”   侍卫忙去疏散人群,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车队继续往前,江煊往后看了眼,又问贴身侍卫:“五少爷可说了什么时候回京?”   侍卫摇头:“没说,属下也不知,但不会久住。”   江煊眉间微动,问:“为何?”   侍卫道:“昨日我在客栈收拾行李,看到五少爷也去了镇上,还在外面问几个马夫的价……想来最近要出远门,可出远门能去哪儿呢?只能回江府了。”   江煊笑着颔首,神色看上去松动不少:“再大的脾气,到底是个二十岁的穷书生,真离了家,自是一无所有。”   ……   江萧林还真是要出远门,本想带着姜邑一路外出游学,拜访书信来往的师友之余,多看看不同地方的百姓生活,请教名士,学以致用。   不过赶在计划前,姜邑意外生了病。   这场病来得毫无预兆,人发热得厉害,浑身出汗,躺在床上一点儿劲儿都没有。   大夫来看过,说是普通风寒,吃了药,注意别着凉就成。   大夫走了,姜邑自己也说:“那些煞气毕竟不是凡人体内就有的东西,突然像血液一样流进来,一时有些不适应是很正常的。”   江萧林却始终惴惴,他能找人治凡人的病,可若是邪祟之病,他又该怎么办?真到那一天,他能满世界找能人异士,可病人能一时等着吗?   于是熬药做饭之余的所有时间,几乎都守在床边。   江萧林不说话,只在床上青年翻身时凑过去贴着额头片刻,确定没有变得更烫,低声问他要不要喝水。   对方若是睡着了,他便不再作声,若是说喝水,拿来温水搂着人坐起慢慢喝,若是说不喝,继续一言不发地守着。   罗以鸿听说姜邑生病后,急忙过来探望,谁知那新房子的院门在里面锁得死死的,怎么敲也不开,一时焦急,飞上屋檐要揭开瓦片看……   瓦片方揭开了个缝,便精准对上下方投射过来的阴冷目光。   “……”罗以鸿双脚微软,险些滑落下去,心道真窝囊,慌忙跳下屋檐,可还是没走成,被开门的江萧林一拳击中肩膀。   罗以鸿捂着肩膀后退:“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听说姜邑病了,来看看而已,至于吗?”   他没随着江煊回云京,毕竟还有着自己的私心,也是真的想要挽回那段打小开始的情谊。京中小门小户的公子哥都能在外院随便养人,大不了,他想养个姜邑,怎么也不成问题!   没了江家的这层关系,姜邑确实没用,可满云京,也只有姜邑让他能够卸下心防,轻松自得,以前一直有,不觉得这些多难得,可两头都空后,才发现人是不能一点真情都没有的。   若不抓回那遗失的一头,他不甘心。   姜邑病前,他就几次三番来找过,不过自从他这发小到了莲花村,就变得愈发粗鲁,有时候连他开场白都没听,便竖起眉心,一脚把他撂远……   说实话,罗以鸿被揍得都些怕他了,可越是怕,越是艰难,心就越贱!气恼至极,竟觉得如今的姜邑多了一种让他畏惧又忍不住探索的神秘感。   姜邑家门外。   这几日天气不好,阴沉沉的,江萧林的脸也像是这天气,遥遥一望,令人生畏。   “滚开。”   某一刻,罗以鸿都想直接拔刀相向了,最好与他杀个你死我活,争回面子,可理智又告诉他,那样的结局大抵不会让他满意。   最后只能气冲冲地走了。   到了村里的住处,跟他来莲花村的侍卫也劝他别再逗留,再不回云京,府里的大人要恼了。   罗以鸿和曾经二世祖的姜邑不同,他再猖狂,对家中长辈还是颇为顾忌的,已经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的确不能再久留。   心里清楚,那江萧林过不了多久也会回云京,还未必会带上姜邑,就算真要带,江家那一关就过不了。江世元不可能留着一个连自己血脉都没有的闯祸精在府里,且密令之事姜邑已经知道,自会对江世元满心怨恨,江世元只有脑子出了问题才会把一个没杀成的养子放在身边……   如此左思右想,一直到傍晚,罗以鸿才想出了个办法来。   他不确定姜邑是否想回云京,但笃定对方一定不想长久住在莲花村,就算是不追求功名利禄,哪怕养老,莲花村这地儿也绝不是福地。   那些村民在姜邑初到时怎么欺负人的,他清清楚楚记得呢。   抓住了重心,事情似乎就容易办了。   现在只差亲自见姜邑一面。   江萧林只要是人,那就做不到寸步不离。   天黑后,罗以鸿换上一身黑衣,在侍卫震惊的表情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声张。”   一路鬼鬼祟祟到姜邑家不远处的树下,躲在树后,目光复杂地投在那房子周围。   炊烟起,是江萧林在做饭,半晌后,男人走出来,拿着一桶衣服,想来是姜邑换下的。他都向那位大夫打听过了,姜邑烧得厉害,身上出汗犹如下雨,把个脉的功夫,素衣就湿了一层。江萧林自然不会让人穿着湿衣服睡觉,隔一个时辰就为他换上干爽的衣服,自然很快就攒出一堆要清洗了,当天若是不洗了晾出来,过一天怕是没衣服再换了。   罗以鸿盯着那道身影走到远处池塘边,蹲下开始洗衣……松了口气,快速往院门走去。   谁知院门上了个大锁,饶是他把里面的姜邑喊起来,也不能帮他打开了。   罗以鸿失语至极,本想如上次那样爬上去,可又想到人在高处很显眼,他知道江萧林做事谨慎,怕被对方在老远看到,到时候怕不是要被围着死揍……还手是能还,可真打那么激烈,他自是吃亏的。   心念一转,顿时有了个主意:绕到房子后面。   他记得这房子的寝屋都靠后,也设了窗,不出意外,是能通过窗户见人的。   此行的本意就是跟姜邑说那件事,能说上话就行了!   当即行动起来。   房子后有一道沟,夜里一片漆黑,罗以鸿没看到,摔了进去,屁股痛得呲牙还得忍住,缓了缓爬起来,才朝着那道亮着光的窗靠近。   靠近后抬眼,罗以鸿:“……”   气得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江萧林真他娘的非人哉!!!   居然连窗户都用木板钉上!!!   ……是不是有病?!   忽然间庆幸不久前没有爬墙上屋,连窗户都能想到钉上,屋顶指不定藏了针扎他……   这么就走也不甘心,罗以鸿一咬牙,只能像个小贼那般佝偻着身板,头部前倾,努力从木板之间的缝隙往里窥探。   姜邑还真在里面,虽看不太清,可透过床幔,能隐隐看到床上一个躺着的人影。   只要人在,这一趟就没白来!   罗以鸿迅速整理了下脑内措辞,什么在五湖四海都有朋友,你若不想回云京,只要有想去的地方,都可以来找我云云……谁知嘴巴一开,话才过喉咙,便见里面人影微动。   姜邑好像起来了,细长的手指撩开床幔,幽幽地叹了口气。   罗以鸿怔住,随即悄声道:“姜邑,你……身体还好吗?”   那道身影顿了下。   罗以鸿忙道:“你先别生气,是江萧林不让我见你,又把院门锁住了!我、我只好从这里跟你说事,你先听我说……”   床上的人好像真的病得挺厉害,完全不似以前那般二话不说就凶巴巴赶人,还悠闲地往墙上一靠,可能是较冷的缘故,瘦长的身影变得圆圆滚滚。   想是拿了不少被褥裹在身上。   “你要是不想回云京,其他地方我也能帮你张罗些差事,不过说句实话,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留在云京,有什么大事,我还能帮你一把。大不了和江家不来往便是,反正咒杀已经解决了,江家纵然千万个理由,也不可能再威胁你的生命……”   罗以鸿说得口干舌燥,怕那人翻旧账发脾气,可谓是用了二十来年最示好的姿态,姜邑这次倒是没打断他的话,可又始终都不回话。   一时间拿不准对方在想什么,心中忐忑,正要多说些好听的,那边床幔一动,人竟是要下来了。   罗以鸿惊喜:“别,别动了,你先好好养着身子,若是答应,后面再细……”   屋内烛光轻轻摇曳,蜡烛倏地被什么碰倒,突然熄灭。   屋里黑乎乎的。   忽然,罗以鸿看到一个庞大的影子朝窗边过来,走得不快,慢慢悠悠的,即将靠近时,那长长的一条往下压了压,犹如野兽四肢的两条腿又用力抻了抻,接着,一道懒乎乎的诡异哼声回荡在屋内。   不像是人,倒像是府里狸猫睡醒后伸懒腰后的嘤咛。   “……”   脑子尚未有所反应,那道身影已朝他扑跳过来。   “!!!”   木板几乎被一爪子拍断,月光倾泻而下,罗以鸿微缩的瞳孔,是一头脑袋大他两倍的老虎……   虎口大开。   听到那声震耳欲聋的“嗷呜”后,他眼睛一翻,直挺挺晕过去。   ……   江萧林赶到,及时拦住张嘴要往罗以鸿身上咬的大老虎:“咬完会臭。”   嘴一闭,嫌弃得不咬了。   江萧林又把踩在罗以鸿身上的爪子挪开,用手擦擦:“宝儿,别碰他。”   老虎似乎还是很气,又朝地上那人咧了咧牙,臭着脸回屋了。   男人把还有些发热的宝贝老虎检查一番哄回床上,转身,黑着脸开始处理那边的罗以鸿。   人没死,他把人就地拖到正门外的空地,拍打几下,人醒后,重重关门上锁。   罗以鸿明显吓得不轻,大叫一声,慌不择路地爬起来跑了。   回了床边,江萧林在老虎脑袋上摸了摸,发现没先前那么热了,用沾了热水的帕子给他擦拭爪子下面的肉垫:“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姜邑没说话,指了指被子。   出了那么多冷汗,江萧林怕他着凉,就加了好几层被子,姜邑被压得不舒服,想着穷奇的毛发怎么也抵得上那些被子了,就把所有被子全部蹬掉,变成穷奇自个儿保暖……谁晓得罗以鸿那人居然来了。   并不怕对方对外广而告之,一来大多人都不会相信,二来就算别人开始怀疑,穷奇现在在村子里已经是神物一样的存在,和邪祟不同,顶多背后议论几句,不会坑害。   想到这里,姜邑瞬间觉得省了许多麻烦。毛茸茸的凶兽往男人手边趴了趴,用眼神夸他真的很有先见之明……   一点儿都不心虚,恶蛟吃了那么多人,恶贯满盈,还想伪装成真龙震慑天下,他心虚什么!   没有恶蛟也不心虚!龙会飞,他也会飞,龙能戏水,他也会水里狗刨,但龙在陆地上可没他那么会跑!   由此见得,他比龙神通广大,龙有的,他也要有。   被当作神物完全没毛病!   想着,就高兴了些,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江萧林知道他不想盖厚被子,也就一整夜和“老虎”贴首而眠,可隔不了多时就会醒来,手伸进那层顺滑的微卷毛发里触探,发觉有汗,立马用手拭去,拿条薄被盖上,对方拱动着不愿意,便也钻进去,拍着兽背安抚,对着一头占据大半床榻的凶兽面不改色道:“小老虎……乖,睡了一觉就好了。”哄小孩一样。   次日,抱着的大老虎竟还真变成一头小老虎,窝在胸膛前,目如点漆,圆溜溜眨着。   江萧林不知道他已经能够控制兽身大小,呆滞片刻,立马把这头“小老虎”抱起来,着急地检查,怀疑病出大毛病了。   小老虎滚来滚去地不让他检查,撅着屁股翻跟头,逗人玩一样头顶床,尾巴朝天。   没一会儿,江萧林薄唇紧绷,显然被萌得不行了,可事有轻重缓急,若真无缘无故出这么大变化,绝不是好事,重新把兽抱起来,四目相对,神色凝重:“你到底怎么了?有没有哪里痛?”   小老虎眨眨眼睛,爪子扑棱一下,变回人身,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就是嗓子有些哑:“忘了跟你说了,压制住那些煞气后,穷奇身体是可以掌握大小的,我醒了看你快要被我挤到地上,就变小一点儿,这样床不就宽敞了?”   江萧林:“……”   “好玩吧?”   “……嗯。”   姜邑的身体从这天开始就逐渐好转,那场高烧后,煞气彻底被收服,完全供他驱使。   醒后,他以为罗以鸿会满世界说那晚见到怪物,结果有些意外,因为对方什么都没说,天亮后如病了一场,坚持不住在莲花村,满眼恐惧地让人备好马车,走得非常匆忙。   过了几日,姜邑彻底好了,带上干粮书籍,上了马车。   走前,江萧林去给荒山那里的石碑体题了字。   里尹看他在石碑上对穷奇大夸特夸,忍不住插嘴:“是不是太夸张了?”   看人要停下,忙道:“不夸张不夸张,江公子满腹诗书,关于此兽,自是多番查阅过的,据实而写!一点儿都不夸张!”   ……   一日,他们游学的路上遇到了蛇,当时姜邑正变成兽身休息,逮住那蛇就吃了。   江萧林阻止不及,无奈道:“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变小的老虎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在马车里玩草蟋蟀,不理他。   江萧林靠近过去,拿出肉干。小老虎立马直直看过来,不多时就歪在男人胸口的衣衫上咀嚼肉干,江萧林怕他被车晃下去,一手抱着他,一手拿著书看,目不斜视。   片刻后,忍不住放下书,双手抱住小老虎,在蓬松的眉间亲了亲。   等姜邑变回人身,江萧林突然问他:“恶蛟为什么非杀你不可?”他起先就不认为最开始出现在姜邑床上的毒蛇是人为,问随从只是进行最后一次确认,毕竟那种暗杀方式太过麻烦,还不能保证一次得逞。   他知道是恶蛟所为,姜邑初次变成穷奇那晚,也有不少蛇受恶蛟驱使追来。   可恶蛟为何那么早就盯上了姜邑?又非要杀了姜邑?   姜邑道:“它的残念被我消除后,我其实看了一点关于它的记忆,它从我回莲花村就嗅到了我身上的穷奇气味,只是那时候不知道是穷奇,或许是感受到威胁,就想尽快斩草除根,这也是当初接下咒杀的原因,想拿走我的寿命……结果你命太硬,它坐不住,等不及,直接下了手……”   江萧林眉心蹙着,并未因此放松:“所以邪祟会视你为威胁?”   姜邑想了想上个世界被穷奇鬼针对的地方,点点头:“算是吧。”   江萧林抿唇不语。   若这世上……还有其他邪祟呢?   姜邑看他神色凝重,问他怎么了?   江萧林摇头,捏了捏他的手,忽道:“云京是天子脚下,又有诸多方士,邪物应少些,我可在那边的宅子贴满血符……”然后形影不离。   姜邑笑了:“你放心,这世上已经没有能威胁我的邪祟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并不觉得自己那话轻狂,说完一挑窗边帘子,暖暖的金光进来,微卷的乌发落在肩头,风一吹,俏皮地动了动。   江萧林看得发痴,待回过神来,已经探身噙住那片软唇……   大好的天气,大好的风景,不可辜负。   ……   游学的日子很闲适,姜邑跟着江萧林走了多地,见了这世上不同的山水景象,人文风情,还有那些云京记忆里便偶有耳闻的名士……   游历多地后,迎来初冬,江萧林准备在距离云京较近的江南水乡住上一段时日,年前再回云京。   进了城,这边富庶,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极其热闹。   趴在马车窗口的姜邑看了会儿,突然发现这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近乎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老虎样式的剪纸,除此以外,个别大户人家门院前放着不是石狮子,而是石老虎,不过老虎后面多了对翅膀……   至于街上,小孩戴虎头帽,穿小虎衣是本来也流行的样式,可摊上数量近乎一边倒的老虎风筝、老虎糖、老虎面具、老虎画、老虎玉石摆件……是不是多得离谱了?   姜邑目瞪口呆,扭头去看江萧林,男人目不斜视盯着他,又顺着他的手指去看外面,神色如常:“没什么,原先过年前,龙凤类的样式最为流行,现在换成穷奇,轮转而已。”   姜邑:“……”   他无法像江萧林那么淡然处之,到客栈住下后,便悄悄向小二打听这件事。   对方一听,笑呵呵道:“你绝对是外地来的,那哪儿是老虎,那是咱们的神物穷奇!前段时间才被人发现的神迹,虽然神物跑了,可关于它的传说,也都破土而出……这神物明明可以保佑家国太平,却被邪祟坑害,还毁了名声!皇上看了那神迹中的真相,都险些湿了眼眶呢!”   “……”有这么夸张么?姜邑腹诽,不过想到那位皇帝登基的不易,早年又压制贵族,引了一身骂声,或许是因此感同身受?   这么一想,才发现江萧林这一出还真是算到了方方面面,若只说他是神物,未必能让皇上在意,可被栽赃了污名的神物,那就不太一样了……   小二继续道:“我姐夫也是卖鞋的,原本生意不好,后来从云京那边听到穷奇的事儿,就把鞋子上绣上虎头,你猜怎么着……云京那些事传来后,鞋子几天就卖光了!”老虎本就威风,光溜溜的鞋子和有老虎样式的鞋子,他也会买后者啊!   “家里不顺的,剪个穷奇样式的纸贴上,还真就把麻烦解决了……”这分明是心理作用吧?麻烦没解决的谁会到处诉说啊?   “还有那些工匠,现在都给富人家刻穷奇石像镇宅,都说穷奇有灵,刻起来更顺!”淦,老虎一般来说圆头圆脑,虽然多一对翅膀,可翅膀那么小也不复杂,他也亲眼看了那些石像,工匠们故意往萌物上靠,圆溜溜的,光废的工期明显就比石狮子短吧?多拿钱少干事能不顺吗?   “对了对了,对面那个茶肆生意本来很一般,自从请来的说书人开始说穷奇,那生意是一日比一日火爆啊!”……吃新鲜瓜看新鲜戏,追赶新故事听很正常吧?   听到最后,姜邑也耐不住好奇,一看江萧林从楼上下来,拉着人就往对面茶肆去,要听听那老头怎么讲!   人确实很多,老头刚讲完一个穷奇故事,喝着水歇息,说是稍后再讲最近著名话本《穷奇传》   姜邑:……著名话本?从来没听说过,怎么就著名了?   热腾腾的碧螺春上来,江萧林知道他喜欢吃零嘴,又点了些瓜子、糕点还有糖。   姜邑吃了口豆糕,又咬了一颗蜜饯,还不开讲,就着急地敲敲桌子,又开始吃南瓜子。   江萧林看得不错眼珠,抬手抹去他嘴角的瓜子壳,目光挪开后,手在桌下轻轻捏住姜邑的手腕。   板子一拍,说书人终于开始讲《穷奇传》了。   “话说第一回,那天神出世,噼里啪啦山崩地裂……”   “狠斗那凶残恶蛟,其中苦难言……”   “……”   茶肆里叫好声起伏不断,说书人唾沫横飞,总算说完最后一段:“事了拂毛去,深藏身与名呐!”   掌声如雷。   “……”姜邑额上青筋疯狂抽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束这个世界 第56章 抱错(完)   他们动身去云京前, 姜邑已经翻看了不下十本的穷奇故事,起先还会尴尬甚至坐立不安,看多了, 倒也找了些乐趣儿, 学着江萧林平日看书那样, 正襟危坐地看。   江萧林也不打扰他, 等他看得瞌睡连连,微不可察收去书,安置他睡下。   这天, 进了云京城门, 天上下起小雪。   姜邑在马车里枕著书睡着了,醒时马车已停, 听到江萧林说到了, 他懒懒抻出脖子往外瞧。   小小的雪片落下来,宅院远处是笑闹出来看雪的小孩,他们奔来跑去, 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棍子, 比作刀剑在雪里嚯嚯地挥打,猴子似的蹦来跳去。   姜邑目光收回,跟着江萧林下马车, 仰头看。   是处冷清的宅院。   江萧林敲门,里面冒出一个中年仆役,哈欠连天,一看他, 立马起了精神:“江少爷, 你可来了!”   江萧林神色淡淡:“唤我名即可。”   那门房笑了, 却不敢真的直呼其名, 道:“公子快随我进来,外边挺冷的。”注意到他身后的姜邑,略作疑惑,却不敢多问,领着人往里走。   “林老爷半个月前就说了您要来,我们等了这么久都没见,终于给等到了……”   “在路上耽搁了些。”   “不耽搁不大耽搁,”绕过石桥,门房笑眯眯继续往前走,“您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这地儿一直没人住,我们几个下人待着也怪冷清,可算把您盼来了。”   姜邑听得迷迷糊糊,但通过那仆役言语里的信息,以及路上江萧林给云京一富商写的信,大概得出这里就是云京某位做丝绸生意老板的别院。对方曾向江萧林讨过一副字画,得知他与江家闹出隔阂,便将此处别院借他暂住。   江萧林并不白住,游学路上,偶帮人题字作画,也攒了些银两。房屋主人林老板却不肯收,只请他给自己画一副人像:“我这把年纪了,也不知哪年就埋进了土里,只想着留幅画给儿女子孙记挂,可京中那些画师我一个个都不满意,半年前在别处看了你画的农耕图,人物倒是栩栩如生……你若是不嫌麻烦,为我这老头子画一幅画,只当我求你了。”   江萧林没应下此事,说是长久不画,手生了,当天用银两买了礼物送至林老板府上。   对方没辙,只好收下。   姜邑听了这事儿,问他为什么不画。   江萧林说:“花草还可下笔,人物不行了。”   姜邑又问:“为什么不行?”   江萧林看了他许久,从箱子里拿出一沓画作给他看。   姜邑揽过打开,画作下方都落了时间,全是江萧林回莲花村后动笔的,有的是小孩玩泥,有的是农妇说笑,有的是汉子们推搡打闹……   动作画得都不错,可是那些脸……姜邑越看越不对劲:“怎么感觉都长得差不多?”   江萧林说:“你再看看。”   姜邑又仔细观看一遍,心头一动,忙去拿铜镜照自己模样,一照就对自己此时的模样很满意,满意完才想起正事,吸了口气:“怎么都这么像我呀?”   江萧林望着他笑:“那时候总是画着画着就走神,画完了一看,人就都是一样了。”   姜邑转眼看他,起了玩心,扑过去,两腿跨在对方大腿两侧来回地摆动,孩子似的:“等明年春闱结束,你也给我画一幅,我瞧瞧到底好不好。”   江萧林屏息着把人箍住,鼻尖埋进他颈窝,忽然想起那些年来的自己,一年如过十年,把日子越过越重,只能在诗书里给自己找些大意义,以此减轻那份“重”。   如今那些“大意义”还没实现,身子不自觉间就轻了。   翌日,云京的雪停了,出了好大的太阳。   小院里没人,姜邑忍不住变回兽身,趴在被金光没铺满的廊道上晒太阳。   江萧林在书房里隔窗看到,先出去关了院门,然后拿出纸墨,悄无声息地画起来。   穷奇很谨慎,知道兽身被发现后可能引来麻烦,就将兽身变得小了很多,只比寻常狸猫大了两倍。   蘸了墨的毛笔飞快动着,男人眼睫时不时抬起,投向廊道上的“小老虎”。   太阳越来越大,远处的薄雪都融入土里,小老虎被晒狠了,慢慢爬起来,双眼迷蒙地左右看看,似乎在想着什么事,脑袋歪下去,好像终于想到了,于是换了个面对着太阳,重新趴下去……   毛笔顿了下,男人莞尔,怕把那“小老虎”吵醒,抿唇,未笑出声。   晌午前,画作完成了,“小老虎”的正反两面也都晒热乎了,听到有人敲院门,不急不缓地变回人身。   来者是府里的仆役,看了眼江萧林,说江家的人来了,正在前厅等着。   姜邑打了个哈欠回了屋。   江萧林跟着他进去,生了炭火才走。   前厅坐着江煊,正缓缓呷着茶,看他过来,本来不好看的神色现出几丝怒气来。   江萧林问他有什么事。   江煊道:“回云京这么久,连家都不回一趟,你可知外面那些人都在怎么说?”   江萧林蹙眉,像是不明白:“既然断绝了关系,那些与我何干。”   “混账!”江煊起身靠近他,“你是真打算六亲不认了是吧?”   “六亲不认?”江萧林冷笑,“没想到,能从你们口中听到这四个字。”   江煊起先没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会儿下想起姜邑,明白他意有所指,心里尴尬,也知道硬碰硬不行,软下态度:“你和姜邑,若真有那层关系,我身为大哥,会帮你向家里瞒着,这本也不是大事,朝中好男色的人多了去了,不影响娶妻生子,更不影响仕途……你还是回家里住吧,姜邑……姜邑也可以带来,父亲那里不必担心,我替你说,真不行,安置在我外面的院子也未尝不可。”   说完,许久没听到应答,江煊转眼看去,江萧林正拿着一本书看,神色认真,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江萧林!”江煊拍桌而起,“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萧林依旧看著书:“你们江家的,我什么都不想要,也从未想过娶妻生子。”   江煊来回渡步,面目紧绷,走到他面前道:“我问你,姜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张平静许久的脸总算露出波澜,江萧林目光微沉地望着他。   江煊低下了声:“父亲安排的那两人,我已经审问仔细了!当日他分明看到姜邑在你背上,可后来……你背上就出现了穷奇,人反而不见了。你说……姜邑还是人吗?”   “总归不是邪祟,”江萧林起身,“我虽对江家没有感情,可也不想你们走到绝路上……”幽幽瞥他一眼,沉着脸往外走,“别逼我。”   “……”   那天之后,江家的人再也没来过。   年前,姜邑跟着江萧林去外面买年货,遇到了罗以鸿,本以为对方又会缠上来,谁知老远一瞧他,就慌忙走了。   姜邑道:“看来他还记得那晚,会不会在外面乱说?”   江萧林摇头:“穷奇现在是御前神物,宫中都雕了金像,民间编些故事倒无伤大雅,可随意指认人是神物,若拿不出证据,反而惹麻烦,真拿出了证据,他们也不敢伤害你,但你或许会因此生气找他的麻烦……怎么做都对他没好处。”   姜邑一听,对自己更加满意了:“就算不是神物,我变出来吓也能把他们吓死。”说完又思索着往前走,看到人群里有夫妇抱着小孩子逛街,脚步微缓,像是突然间有了什么心事,轻轻叹息。   江萧林以为他想起曾经长大的江家,在因此伤感,将那只手攥紧了。走了几步,姜邑看到一个秃头老人摸着脑门叹气,脚步猛地一停。   江萧林问:“怎么了?”   姜邑双眼发亮,立刻附耳道:“我这些天,一直想着怎么和江家划清界限,之前是他们主动划的,可我这边还没划呢……只说几句话总觉得没气势,刚突然想起,说书先生讲哪吒削骨还父,那我亦能以头发表决心!”说完,期冀地看向他。   江萧林:“……”   那么爱惜自己头发的人,要削去头发,想一想就难以忍受,心尖都在疼,江萧林当即道:“不要。”   姜邑却笑了笑,说:“就要。”   从这天起,江萧林发现姜邑多了个小习惯:   人每日都会或多或少地掉几根头发,姜邑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起床或睡下前,总会在枕头和床铺上小心寻觅落发。帮他梳头的时候,眼珠子也会直直瞪着镜子里的自己,若是看到有头发落下,立马伸手去接……最后将所有落发都排好放进一个小匣子里。   猜出他要做什么后,江萧林忍俊不禁,可还是在读书之余继续织帽子——先前以为姜邑坚持要削发成光头,怕他脑袋冷,开始想到织帽子。   冬天一过,风里的春意就来了。   这一世这一年的二月到三月,姜邑记忆深刻。   江萧林参加春闱,一举获科甲,后又在殿试山取得第一,皇上看过他的文章后龙颜大悦,说他二十年来苦心志砺筋骨,终不负所学,任命其为翰林院修撰。   打马看花的状元郎一朝闻名云京,江家坐不住了,江世元亲自登门,要见人,谁知一去,才听说人已经离开,搬回了自家宅院,再一打听赶去,只是个陈旧的小院,连仆人也只有一个……进去后又发现屋子不大,可院子的占地却不小,莫名地种了满地嫩草,一只肥胖的狸猫正在草地打滚,看到他们,又飞一样跑了。   江世元立马揉揉眼睛:“刚刚那狸猫……背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翅膀。   江煊欲言又止,还是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院子里,竟还有从外面引来的泉水,环境极其优美,树上有鸟做窝,比起宅院,倒更像是给动物住的园子……再随着那老奴进屋,隔着屏障便能看到一排排的挠痒工具。   江世元只看到养了虎豹的权贵家里会放这么多挠痒耙,实际挠痒只是少数情况,大多用来逗弄那些大家伙开心的。   可这里除了小竹耙,还有不少竹编的玩意儿,兔子小鸟也就罢了,连稻草人都放里面……是不是刚搬进来还没收拾?   江萧林穿着青衫,拿着一本书出来,看他一眼,道:“江大人有事?”   一听这称呼,江世元气得脑门发黑,江煊忙道:“萧林,怎么说话的?”   江萧林转身要走,江煊拦住他:“咱们有话好好说就是。”   江世元忍着脾气道:“一家人不必闹到这份上,你是有出息,可你单枪匹马,怎就知日后在仕途上用不到江家?何必为了置气放着好路不走,走那泥巴路?”   江萧林扫他一眼,忽问:“姜邑回了云京这么久,你从没记挂过他?”   中年男人一怔,江煊正要让他住嘴,就又听他对自己道:“哦,他不会,那府里其他人呢?没一个记挂他的?”   江煊:“……”   江世元脑门都要冒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对你好,还好错了?”   江萧林眼底神色尽数褪去:“你们江府,没到二选一的地步,更没到杀了姜邑我才能活的地步……哪怕真有那么一天,死的也绝不会是一个。”   “你说什么疯话!你可知你这些话传到外面……”   “不必帮我传,”江萧林直逼江世元跟前,“皇上知道,不仅知道我喜欢男人,喜欢的还是跟你江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养子,此生都不会回到江家,更不会娶妻生子了。你们猜,皇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枝叶繁茂的大家族,出个长势迅猛的枝头那就非常不得了,可如今只剩根基,唯一有望通天的枝叶自去别处,天如何?自是乐意见得!   江世元一动不动了。   江煊不敢置信:“你、你大逆不道,怎么敢那么说……”   江萧林拿著书走了,跨出门时,头也不回道:“言尽于此,别再来了。”   ……   四月中旬,院子里生机勃勃,满院春色,姜邑每次用兽身打完滚,就去后院汤池泡一泡,然后甩着毛开始思索。   想的大多是没用的事,晚上吃什么,明日玩什么,有时候觉得只知吃喝玩乐很爽,有时候又觉得很没意思。   他是人,到底不是真的虎。   江萧林变得异常忙碌,可每夜回来还是会抱着他询问今天做了什么,听到那些吃喝玩乐也不觉得无聊,时不时笑,然后埋进他颈窝深深吸着,好似血液里都流淌着迷恋。   到了四月底,一天晚上,江萧林问他:“想不想出一趟远门?”   姜邑顿时坐起来:“去哪儿玩?”   江萧林轻笑,笑过了又凑近望着他:“不是去玩,北边那里近几月发了旱灾,皇上派了钦差运送赈灾粮,可又不知旱灾何时结束,想找些大师一道去,若能祈雨必有大赏,真下不了雨,也当是尽心安抚当地……我想你最近总有些闷闷不乐,推举了你,说你以前时常钻研此道,能观测天象……”   姜邑立马道:“可我不会观测天象。”   江萧林贴着他的脸颊:“我会,在那之前我就教好你,不会露馅。”   姜邑便眨眨眼睛,像是开心了些,凑过去小声说:“其实我也能降雨,那恶蛟平时也是靠着煞气胡作非为,为了模仿龙,喜欢用煞气将其他地方即将降的雨挪到自己地盘……我现在有了煞气,自然也会!”   江萧林并不意外,食指抵在他唇间:“此事不可在他人面前提起,易招惹祸端。煞气进了你体内,便和血肉一般,总有精疲力竭的时候,若是让人知道你能随意降雨,那紧急的不紧急的、必要的不必要的全都会找上……你答应我,只做一个观测天象,偶祈急雨之人。这样能有些事做,也不会大小事都找到你。”   姜邑想了下,点头:“要隐藏地降雨?”   “嗯,先观天象,预测下雨时间,不要说得太准确,比如三到五日后或许有雨,再在这个时间内降雨,只挪动暂不缺水地方的雨水……若有事,不可勉强,随时与我写信。”   “好!”说完拱过去开心咬他,咬得不重,江萧林却笑着说:“牙齿好厉害。”似乎总能想到办法夸他。   五月初,姜邑跟着钦差走了,江萧林一直送他到城外。   马车走了很远,姜邑翻开帘子往后看,城门处,白马上的男人仍未离开,静静望着这里。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好办,就是降雨前的戏演起来比较费心思,可每次偷偷在山头变回兽身降雨,再看到那些百姓笑泪交加的样子,心里默默流过奇妙的触动,更确信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人。   在外帮百姓降雨的同时,还是没忘了收集自己每日掉落的几根头发,积少成多,日复一日,竟集了一大把。   半个月后,当地干旱结束,不用再隔几日降雨了。   离开之前,姜邑收到了云京来的信,看到上面的宝儿亲启,脸烧了起来,忙撕开信看: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情诗,只能是江萧林写的了。不过也是看了这信,他想起来因为走前对方那句有事无论大小,随时写信告知。以防对方担忧,于是自从到了这里,便没给江萧林写过信。   眼看要启程,又觉得不写点什么不舒服,于是拿来纸笔,挥挥洒洒写了一行:   等我回来吧!   扒着窗户确信四下无人,又变回兽身,眯眼用力摁了个爪印上去。   ……   回到云京是傍晚,风都是闷热的,姜邑风风火火一进门就喊:“萧林!”   年迈的仆役跑出来,惊喜不已:“公子何时回来的?大人还未下朝,我去备些饭菜。”   姜邑拦住他,疑惑:“怎么这么晚还没下朝?”   对方掩嘴小声道:“您在外边不知道,最近云京发生了不少事……国舅爷好像犯了事,被抄家了,又有几个官下马……朝廷里自然事多,大人忙得厉害,经常天黑透了才回,回来也不歇息,坐在床边想事想到半夜,也是辛苦。”   姜邑不问了,让他去备饭菜,先去了后面洗澡。   晚上吃过饭,江萧林才回,他当时已经回到寝屋坐下,远远听到老人在说话,隔着窗户往外看。   江萧林风尘仆仆,穿着官服,手里紧攥着一封信,走得极快,那老奴被他甩在后面,眼见他提着袍子忽然跑起来。   姜邑起身,看到推门而入的男人,嘴角快速地翘起来,眼睛一转,又盯着那套官服,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还没思考出来,已经被猛地抱起来,又抱着他将门迅速关上反锁。   外面仆役笑着说先去备洗澡水了。   很长一段时间,姜邑的嘴巴几乎不能说话,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江萧林要把他嘴巴啃下来,舌头咬断,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了。   “刚收到信,你就回了,”男人眼睫微颤了,绷了许久的脸终于露出笑,“真是我的心。”   姜邑脸上热腾腾的,问他累不累。   江萧林摇头,看他看得不错眼珠,突然亲着人就发起狠。宝贝回来,再累也能好好睡了。   窗外花团锦簇,在风中摇曳了一整夜。   朝中的动荡很快平息,皇上听闻姜邑在那边施展的本领,召见了一次,见他行为乖巧,说话有些呆呆的,和传闻中的跋扈少爷完全无法联系一起,便以为江家把他钻研之术当成了旁门左道,看不上才那般不闻不问,一时间又有种同病相怜之感,想到他此次祈雨有功,又念及自己的规划,便动了个念头。   可也不能直接让人一步升天,便赐了个清闲的芝麻小官,平日也不用上朝,每日自行观测天象自己记录成册便是。   宫中有专门掌管天象的钦天监,可皇上封的小官职与钦天监半点不沾边,作用的话……姜邑回家后总结了下,对江萧林道:“好像是个吉祥物。”   江萧林一时没忍住,笑了笑,随即又想到了别处,沉思片刻,捏着他的手道:“你本就吉祥,不过日后,想来不少人要怕你了。”   姜邑没太明白。   江萧林道:“北边传来一个新故事,说是下雨前,有人在山中听到虎啸,下雨后,就看到有穷奇飞走。”   姜邑忙道:“胡说八道!我没咆哮,也没飞。”   江萧林被他说话的语气萌得一时克制不住,狠狠亲了几下才稳下心神:“所以才说是故事,可皇上要借机立威,找一个可控的人当神物,若天下神物都为皇上所驱使,别国人怎么想?那些心有不轨的宗室臣子又怎么想?”   就算不当真,也会多一些忌惮,尤其是那边旱灾确实是姜邑一去就解决的情况……   姜邑摇头道:“他心眼真多。”   多到都猜对了,还以为自己在掌控全局利用别人制造出一个神物。   江萧林:“过不了多久,他应该还会为你立一些身为穷奇的佐证,不会直说,但会让天下人这么猜测……大约半年内,封你为国师。”摸摸他后颈,“无论如何,谁都不敢伤害你了。”   姜邑眼睛微亮,亮过后又笑道:“那就是大吉祥物了……多亏你了,你可真聪明!”   每天夸夸夸的男人猝不及防收获到了这一句夸奖,身上的疲乏一扫而光,抱着无比宝贝的卷发青年折腾到了半夜。   夏夜不长,天边露出鱼肚白,姜邑还睡得昏昏沉沉。   江萧林每日要早起,穿好官服后,又坐在床边盯着人望了会儿,才起身走了。   ……   转眼到了六月,几个翻出来的大案了清,朝中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江家却开始出事。   或许是被前段时间国舅爷抄家并斩首的事情吓到,家里有一位女儿入宫的胡氏接连做了噩梦,不出几日,竟病倒不起,嘴里只顾着胡乱念叨。   请了无数名医,还是无果,江煊是个孝子,为此到处奔波,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个偏方,说是穷奇的血可治疗癔症。他早就察觉出姜邑和穷奇有着莫大的渊源,可不敢乱指认神物,况且姜邑真是神物,怕是要第一个报复他们江家,就将这事藏在了心底。   可如今,怎么也不能眼看着胡氏这么没了,深知江萧林把姜邑当自己眼珠子一样看着,只好等对方早上离开,趁机进府。   江煊想了无数恳求的说辞,谁知才把目的道出口,对方便道:“那些都是胡说的。”   江煊急了:“纵然是胡说,也得试试才知道!命只有一条,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姜邑打断他的话:“行吧,带我过去。”   这么痛快,反而让江煊愣住了,出门时看姜邑抱着个木匣子,心里不安,悄声对侍卫道:“紧看着他,小心他耍花招。”   进了江府,眼前的一切,在记忆里都看过,可姜邑还是用看陌生地方的眼神一路扫过。   江煊脸色复杂。   到了胡氏房间外,挤挤攘攘一群人。   姜邑首先看到的就是三少爷江渝。   众人看到他也愣了。   江煊说:“都让开!”   江世元板着脸,想来也听说了北边传来的故事,敢怒不敢言,只道:“你带他来做什么?”   江煊:“神医都那般说了,我自是要试一试!”   姜邑这会儿却不往里走了,说:“我不干了。”   江煊急了,刚要开口,姜邑就道:“除非你让他给我磕头认错。”手一抬,精准指向江家三少爷江渝。   记忆里,他是从没欺负过庶子出身的江渝,可一言一行好似都被江渝记在心里当做瞧不起,身世真相大白后,还在他离府前狠狠揍了他一顿。   姜邑本想直接揍回去,可想到自己自己大小也是个官了,打架不甚体面。   江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说什么,你一个假儿子在我面前张狂……”   话没说完,被江煊一脚踢中膝盖,直接跪在地上,要爬起,又被江煊摁住肩膀:“我母亲待你不薄,在你年幼时将你记在自己名下,府里也从未苛待过你……今日母亲病重,不过一跪,你怎就做不到?”   江渝一愣,面色屈辱地咬牙不动。   姜邑看着这熟悉的兄友弟恭情景,忍不住发笑,看江渝瞪过来,又道:“别像是受了委屈,把欠人的还了,是天经地义,我也是来还账的,不过你的没还完呢!”   “你还想怎样?!”   “明日在我家门口,跪下说三次“江萧林,我对不起你”!”   “你去死……”江渝要奋力起身,江煊忙桎梏住他,也恼了:“发什么疯,当初家里为你那事上下打点多少?险些把江家都害了,若非你胡作非为,母亲会担惊受怕致病?道个歉算得什么?你自己做的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   江渝还要争执,被始终没说话的江世元重重打了一巴掌:“孽障!要你做就做!因果轮回!辱人时怎未想及此时有报应?若非是你,萧林未必与我江家这么大隔阂!”   姜邑看着眼前这处闹剧,看得嘴角发笑,直到江渝哭着应下,踢开门走进去。   床上的人病得很是严重,脸上青白一片,已染上死气。   姜邑慢慢走近,女人眼皮微抬,虚虚地看他一眼,明显意识不清,看到那张许久没见的脸,本能道:“儿,儿啊……过来娘看看……”   姜邑一动不动,过了片刻,问江煊要来了针,往指腹扎去。   血渗出,珠子一样落入胡氏惨白的嘴唇上,又慢慢往里渗去。   胡氏起先是呆呆的,尝到血腥味后,眼睛瞪大,猛地伸手要去抓姜邑:“儿,我儿……你不是娘生的,可伴在娘身旁最多的,只有我这个儿!娘后悔了,娘不该那么说你,娘不要你走,不要你去受欺负,娘不要再扔了你……”   江煊去将人抱住,控制在床上:“母亲,你看错了,那是姜邑,咱们很快就好了,没事……”   胡氏仰着头去看姜邑,泪珠一颗颗往下道:“邑儿……宝儿……原来是在我怀里长大了……我怎么就气糊涂了呢?怎么就扔了他呢……”   姜邑木着脸:“你在思念什么?如果萧林待在你身边,你会思念我吗?”命簿里的剧情,始终没有任何人找过假少爷姜邑,江府也早就没了他的位置。   缺了一个,才努力回味另一个的好,连姜邑都觉得可笑:“去年夏天,你们跟我断了父母之情,我这边还没好好断过,今日就做个了断。”   胡氏似乎清醒了些,嘴巴张了张,伸手试图抓他。   姜邑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候外面传来轰然响动,他不在意,掏出一把匕首。   江煊脸上猛地失去颜色,就连江世元也震骇道:“你、你要做什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虽不是你们亲生,可自出世便受你们养育,你们当得起我父我母。”   “这二十年,便如这二十年养来的头发,现在,全还给你们。”   匕首是江萧林给他防身的,刃极为锋利,出鞘后,于空中一挥,姜邑微一仰头,微卷的长发飘荡而起,自刀刃而断,雨一样落下。   眨眼间,地上多了一层乌黑的头发。   姜邑顶着一头短发,刚扭脸,已被忽然冲进来的江萧林攥住胳膊,注意到他指腹上的血口,想也不想含住嘴里。   仆役急急忙忙道:“老爷,实在拦不住……”   谁都没说话。   那血像是真的有了作用,胡氏推开江煊,怔然抹去唇间的血,坐起来,看了看姜邑,笑中带泪:“好,也好……”   江世元眼里只有江萧林含吮姜邑手指针孔的画面,身子一晃,竟想不通,晕了过去。   “老爷!”   “父亲!”   “快叫大夫……”   周围彻底乱了起来。   江萧林沉着脸带人离开,回了家,看昔日爱美的宝贝满头乱糟糟的短发,二话不说竟拿起剪刀也要削发,姜邑赶紧拦住他:“你等一下!”说着立马扒扒头皮,居然扒下一个发套来,藏在里面的乌发一泻而下,黑黑亮亮,极有光泽。   江萧林:“……”   姜邑得意道:“我可没作假,那削的确实是我的头发,集了那么久的落发,可不容易了,再做成头套,那就更不容易,可比直接削头发难多了……那也是穷奇毛,江煊清楚,留下熬药,还能治治病呢。”   再也忍不住,唇角一抖,江萧林笑出声来,他揽住姜邑抱紧,拥着人直接躺倒在床上,没完没了地亲人脸蛋,亲得人也跟着笑,笑声哈哈哈的。   江萧林定定看着他笑,猛地又去狠狠亲一下:“宝儿,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微微顿住,像是不知该时说妻还是夫,片刻后脖子被圈住,他眉间一缓,了然道:“我的心。”   而经过那番刺激,又有穷奇毛发作为安神药引,胡氏居然渐渐好转了,去了病根,病好后却坚持在府内立了佛堂,每日礼佛念经,像个真正的出家人,江家谁都劝不动。   不足半年,果真如江萧林所说,姜邑被封为国师。   哪里有灾害情况发生,他便随着钦差一同前往,异地时常和京中的江萧林书信往来,有时候忙碌虽累,可做完事看到那些感激的神色,看到笑笑闹闹的孩童,又愈发得趣儿。   他果真是人,不是只需要吃吃喝喝就满足的动物。   时间过得飞快,系统每隔几年便试探地询问他何时前往下个世界,姜邑从来不应。   他要像人一样,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二十三岁生辰那晚,姜邑和江萧林一同过,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每年都是这样过。可那次,江萧林一夜没睡,到天亮后,看他缓缓睁开眼,突然就哭了,抱着他一遍遍亲,就是不说话。   姜邑起初还很懵,很久后才反应过来:这三年来,原来江萧林一直惦记着恶蛟的那番话。   尽管他说了咒杀解决拿回寿命,可恶蛟的话,还是对方心底一根不能触及的刺。   那根刺,隐痛三年,终于在姜邑二十三岁后,彻底拔除。   这个小世界人类的寿命普遍偏短,姜邑能变身穷奇,可本是人,也要遵循自然的规则,好在他和江萧林都活到了六十五岁之后。   那时候江萧林早已是内阁首辅,被新帝敬称为相父,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却一生未娶。   可朝堂上下,谁都知道,他与国师姜邑是真正的夫妻,先帝驾崩前,甚至破天下未有之例,为他们二人写了一纸婚书。   婚书中有一段话,后广为流传:   “江卿心系国,也心系国师,未有家室,朕看在眼里,念江卿痴苦,又闻国师与江卿同年同月同日出世于同一地点,想必渊源极深,愿成人之美。”   姜邑活到了六十八岁,在这个世界已经是高龄,死前非常平静,江萧林握着他的手,指着窗外的鸟儿,满口胡言:“宝儿,它们没你飞得快。”   点点头,一点儿不谦虚地认下,眼睛微亮,似乎还有些因此得意,亮完,就又暗淡无光了。   窗外的余晖彻底落下去,江萧林一动不动抱着那具发凉的尸体,直至尸体缩成一团毛茸茸的穷奇。   开门进来送药的仆役本要说话,突然停下脚步,手中的碗“啪”地碎了。   尽管所有人都在说国师是镇国神物穷奇,可大多人没亲眼见过穷奇出现,久了,也有人参透其中的门道,只当那国师不过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   看到那具兽身,仆役直接瘫软下去,好半晌,才抹着眼睛跪下:“大人节哀!”   外面的人听到了,也一齐跪下,喊道:“大人节哀!”   江萧林仿佛变成了雕像,很久后,颤抖着拿了一颗松子糖放在姜邑毛茸茸的嘴边。   没有张嘴用力咬碎,也没有吃完就呆呆地抹嘴巴,这下变得好安静,卷翘的上睫毛和下睫毛合在一起,嘴巴抿着,爪子窝在他怀里,说是兽,怎么看又都是人。   糖顺着毛茸茸的嘴掉在地上,江萧林倏地把姜邑抱起来,想喊他,可嗓子只嘶嘶地发出痛吟,那声音怎么都组不成字,像孩子突然发现自己迷路、再也找不回家那样,片刻后,竟呜一下,哭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2结束,写完世界3就回主世界了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唐寅《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 第57章 认错1   胥城, 春雨淅淅沥沥,和山中凋落的桃花搅作一处,鲜粉的颜色很快变成一滩烂泥。   姜邑睁开眼睛, 首先看到的是自己趴在青石板上的双手, 胳膊很酸, 应该趴了很长时间, 起初几乎不能动了,他皱了下眉,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微妙的痛意, 垂眼看去——他的胸口, 最贴近心脏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碗口粗的疤痕, 伤口似乎被什么草药覆盖住, 不再流血。   姜邑慢慢撑着地面坐起来,抬头,看到了湿漉漉的岩壁。   这是一个山洞, 可又不像是一个山洞, 陈设宛如富贵人家的内宅,有桌椅香炉,有铜镜妆台, 有金银宝石,还有数不尽的神佛石像。   整个洞内宽而幽长,视线的尽头,白雾氤氲, 更往里的深处是什么, 完全看不到。   姜邑不由得想到了一个地方——帝王的墓穴。   这个想法, 很快就在转过头时否去了。   不是密封的空间。   那里有一道通往外界的洞口, 外面一片阴沉,还有些鸟雀在鸣叫,应该晌午时分,天上正下着绵绵细雨,洞口的桃林不断往远处延伸,随着雨幕消失在云烟尽头。   这个场景实在绮丽,某一瞬,姜邑甚至以为自己还没在上一世死去,只是临时睡着,然后做了个梦。   系统的声音让他适时清醒:   “宿主,终于等到你寿归正寝啦!上一世你可真能活,本统等得好辛苦!”   “……”   姜邑将那堆心绪抽离回来,打开系统界面的命簿处认真查看。   【你父亲年轻时招惹了鬼怪,致使儿子受到诅咒,你被家人命令在成家前只能以女子身份示人避劫,可二十岁这年你爱上了一位远方来的年轻道长,甚至为了救他恢复男儿身,因此触发诅咒,变得面目非人。可道长不仅认错救命恩人,还将你以妖杀之……】   姜邑还没说话,系统就将他苏醒前的所有记忆一股脑灌了过来。   记忆的接收异常迅速,竟连痛感都在传输,姜邑一时间没能承受住,尤其在看到自己被一身道袍的年轻男人长剑刺入心脏,可依然不肯罢休,手拈了诀,那锋利的剑刃硬生生在他胸口搅动一圈,血溅起一滩,如红色小泉。   他连人带剑,直挺挺仰倒在地。   那人走前,还不忘抽出那把剑。   姜邑听到他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妖邪就是妖邪,污秽不堪的东西!还妄想顶替他人,可笑!”   那股痛出现在回忆里,虽然没有百分百地还原痛觉,可仍是很难忍受,姜邑身体带着伤,没忍住,对着青石板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系统忙道:“宿主,你没事吧?”   姜邑忍耐着咬牙道:“为什么以前记忆里没有共通感知?你报复我在上个时间待得久?”   系统顿时解释:“冤枉!我只是替命簿把记忆传到您脑子里去!您看记忆里没那道长的时候,也照样没感觉的对吧?这其实跟您身体的本能反应有关。”   姜邑:“什么意思?”   系统:“这么解释吧,上一世您的记忆里虽然有被别人打过,但您苏醒前,命簿所控制的您并不在乎那些,只在乎江家,所以那些记忆自然没有痛觉,可当第一次看到江煊等人,会因为苏醒前对江家的在意而有所不适……可这一世不一样,命簿的设定和那些记忆你都看过了,那道士是你第一个动情的人,也是在最在乎的人,结果那般残忍对你……爱恨交织,自然就会反应大些啦。”   “别忽悠我!”   “……没有。”系统小声心虚道。   姜邑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好些了,把剩余的记忆全部吸纳进去。   这一世,他出身倒是不错,至少是比他历代好上数倍——是胥城富商姜本财的独子。   这姜本财家里世代以染坊为业,染坊到了他手里,经过一番改良,更是风生水起,生意兴隆。   姜本财事业顺风顺水,家里却略显单薄,一个大女儿,已经嫁为人妇,还有一个他年近四十才得来的儿子姜邑,却又因为他年轻时招惹鬼怪后的一个诅咒,致使儿子在成家前不能以男儿身示人。   姜邑扮了二十年的女子,可在这一年,认识了一位自远方来除妖的道长。   道长名叫莫正初,清朗英俊,博学洽闻,法术亦是非凡,那段时间,城里的人都爱谈论他。   姜邑对他很感兴趣,女装不能随意出府,就时常背着家里仆役翻墙偷偷跟着那位道长,还亲眼看到他不费吹灰之力杀了一只跑到镇上害人的狐妖,当时对方正在擦剑,冷眸抬起,回头朝他看来。   姜邑躲开,谁知莫正初快步追上,堵着他问:“姑娘,可否问一句,为何要日日跟着我?”   姜邑在那一次动了心。   得知莫正初不远千里而来,是为了胥城远郊山中的上古大妖,便求了父亲母亲帮忙打探各路消息,又花了不少银两买来一堆法宝差人送给莫正初……可还是害怕对方一个年轻道长对付不了那上古妖邪,几日后,偷偷跟了去。   可去的到底迟了,赶到时,只看到一具坠崖的残破躯体。   莫正初受到重创,若不是体内还剩一口真气,早该去见阎王了。   山里道路错综复杂,处处都是迷雾,姜邑背着人到处找出口,可一直到天黑,还是在原地打着圈,彻底迷路。最后没了办法,把人背到树下先休息。   深山的夜里很冷,附近可能还会有野兽,姜邑生了一堆火,又听到莫正初迷迷糊糊地说渴,连忙应了声。   繁复的裙子跑起来很不方便,他走前把外面的衣衫裙子脱下给他披着,只穿了单薄的素衣出去找水,发髻跑动的时候乱作一团,他胡乱散着,自然也没注意到脸上的妆粉全被汗水打湿。   路上遇到了野猪,好在他自小跟着家里师傅学了些功夫,不仅避开,还使计将那野猪弄死,最后带水拖着野猪回去。   若一时半会出不去,又没食物,只能靠那野猪活了。   他捧着水回到树下,小心喂莫正初喝下去,之后去清理野猪肉,一宿没睡地烤肉。   第二天,人依旧没醒,姜邑独自去找路,没找着,饿得不行,吃着烤好的肉继续照顾人。夜里莫正初好了些,依旧不清醒,但能咀嚼,姜邑怕他吃不下来,将肉都捣成肉糜喂进去……一直伺候病人到深夜,天明后昏昏沉沉醒来,感觉自己一身泥泞很不舒服,去帮莫正初舀好水后,没忍住,下水洗了洗。   他泡在水里很久,快洗完的时候,察觉有脚步声靠近,连忙扭头,便看到了一脸惊骇的莫正初。他顿时遮住身前,随即庆幸自己大半身体全泡在水里。   莫正初却早一眼扫到水里的上半身,虽单薄,却极结实,胸前完全平坦,往下是线条流畅的肌肉……而那张脸,没了粉黛和发髻掩饰,轮廓明朗,是谁也不会怀疑的男相。   眉毛很黑,因为来之前的几日也一直在家不出门,来时又急,忘了拔,和柳叶眉完全不相干的野性飘逸,下面是一双醒目的桃花眼,脸是苍白的,唇间更是没了胭脂红色,显眼的喉结不再被领子遮住。   男子尴尬一笑,微卷的乌黑长发肆意搭在肩后……任谁看一眼,都道是哪家公子。   莫正初早已转过身去,语气如常道:“我在树下等你。”   姜邑还当自己没露馅,急急忙忙穿上素衣,还刻意摘了捧杂草团成一团,伪装出有胸脯的样子。   心里为莫正初醒来兴奋不已。   可是他没想到,等来的,会是穿心一剑。   莫正初甚至都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原本盖在身上的绿罗裙不知何时变成一团狐狸毛,他把狐狸毛一把火烧了,满眼憎恶:“妖术如此低劣,竟还想着做人。”   闭眼之前,姜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腾腾升高的火光,隔着热气,远处好像跑来一个女子,他看到那女子穿着和他来时一样的绿萝裙,还长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慌张地跑入莫正初怀里:“那会儿不是说让我在前面等你吗?不是说很快吗?可你这么久不回来,我差点儿以为你要被那狐妖害死了……我在山里守了你两天,经不住再吓了!”   然后,大火嘭出火星,他犹如万蚁噬心,眼皮阖上,就此陷入长眠。   姜邑:“……”   系统小心翼翼道:“宿主,你现在也看到了……那下面两个消息你还要听吗?   姜邑摸摸胸口,不摸还行,一摸更痛,他回溯记忆,想来就是苏醒前的自己在命簿控制下摘杂草塞在胸前扮女子。不幸中的万幸是,那些杂草刚好是几种止血或有其他功效的药材,方让他有苏醒的机会,于是道:“说吧。”   系统:“坏消息:你现在已经被杀了。好消息:还没死绝,正苟延残喘中……但怨念太大,吸引了邪祟,它已成了你的背后灵,你开始与邪祟命运相连、同生同死……这下总该赴死了吧?”说完最后一句,下意识打了个冷战,又笑一笑,掩饰惶恐。   姜邑也笑了:“那邪祟老死的话,算不算我弄死的?”   系统:“???”   姜邑冷了脸:“想报复我上个世界久留?你们的伎俩真是一次比一次愚蠢。”   “……”想反驳,又反驳不动,系统不说话了。   姜邑环视周围,找了一根棍子,他杵着棍子站起来,先往妆台走去。   铜镜里,还是那么一张脸,却被毁了——眉心往下,再往右边脸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两只耳朵,顶端变得尖而长,是民间常说的鬼魅妖精耳。   记忆里,莫正初并未动过他的脸。   必是因为姜本财招惹鬼怪后引发的子嗣诅咒——那诅咒说,姜本财的儿子成家前必遭劫难,不得好死,若成家前躲过劫难,也不得像常人般生活。   ——毁了容,又长了那么一对耳朵,自然不能像常人那般了……   姜本财年轻时买了一片废弃宅地做堆放货物的地方,后来里面传来闹鬼之事,遂请来大师将鬼魂超度,没想到那大师直接将那鬼除了灰飞烟灭……那鬼以为这是姜本财的意思,消失前怨恨至极,便在姜本财的梦里对他做了此番诅咒,姜本财一连梦了半年,直至儿子出世,怎能不信?   他吓得不轻,尤其那还是老来得子,更是彻夜难眠,为了让儿子躲过劫难,只能想法规避里鬼怪诅咒中的“儿子”二字。便在儿子一出生就当做女儿养,等儿子懂事后,又将利弊告知,令他万万不可在成家前以真性别示人。   那对耳朵和伤疤,或许在莫正初认定他是男人时,就已经出来了……   所以那一剑才出得那么狠,那么快么?   姜邑神色不动,他摸摸那对奇怪的耳朵,倒是不那么反感,就是脸上地疤痕看着讨厌,于是也不看镜子了,先把头发拢起高高束好,又擦了擦嘴角的血,麻木地仰脸,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镜子里,模样狼狈的青年唇角浮动着淡淡的冷笑。   一般的志怪话本里,这时候镜子里就该出现妖鬼吓人了。   这也是背后灵恐吓他的最好的时机。   可等了许久,镜子只有他。   他问系统:“这是哪儿?”   系统道:“宿主,我和您现在知道的信息一样多,真的不清楚,不过我有一个猜测,您愿意听吗?”   姜邑:“有屁快放。”   系统嘿嘿一笑:“是这样的,我也看过了您的那些记忆,莫正初绝对以为你死了,至于那个装扮成您的,显然才是真正的妖精……既然它那般害你,肯定也不会救你……”   姜邑:“说重点。”   系统道:“那邪祟已经成了您的背后灵,与您性命相连,本统只能认为,这里——就是那邪祟的巢穴!”   姜邑:“……”   系统谄媚道:“难道宿主不这么认为?”   姜邑简直想给这系统的脑子开个洞看看,是不是全是脑浆废料,神神叨叨说了这么多,竟没有一句是他想不出来的:“难道这种地方还能是人住的?”   系统:“……”   姜邑放弃了从系统那里获取信息的想法,等外面的雨停下,转了身,往洞口外缓缓走去。   桃林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水,水上也是大片的雾,根本看不到岸,他只好杵着木棍沿着桃林往前走。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实在走不动了,脚下一软,要摔下去。   倏地,一股幽幽清风吹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姜邑竟觉得那股风将自己往上托了下,随即,手上突然就有了劲儿,重新站好了。   他扭脸去看,身后、周围,什么都没有。   想到自己的背后灵,蹙了眉,将手上蹭到的泥狠狠抹到背后,抹完,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背后灵又不是背后衣,怎么可能抹上泥巴?   姜邑加快脚步,在傍晚余晖落地前,停了下来。   尽头处,却无边无际的河流。   没路了。   水潮一股股涌上岸,冲刷着他脚下两只满是脏污的白靴。   姜邑低头,清澈的水面,映着他那张令人生怖的脸颊,脸颊在水里多出了一种别样的寒意。   可妖怪般的耳朵,又让本来清瘦的脸颊多了些圆润通透的憨态,抵消了那股因青年不耐而产生的寒意。   微白的唇用力抿起来。   他坐下去,望了很久的水,终于打开系统界面的神明定位功能。   红点消失了。   姜邑站起来,神色微滞,他记得系统说过,如果神明在非尘世的地方,不会展现定位。   果然,莫正初不是那个人!   ……系统又在暗暗误导他!   水浪哗然,天越来越黑,突然,巨大的黑影从水中飞快划过。   姜邑后退几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转身就往洞口跑去。   他跑的同时,那条黑影竟也在桃林另一边的水面急速游动,收回视线便不再看。姜邑想起莫正初来此山就是为了消灭上古妖邪,那必然厉害,就算水中的黑影不是上古妖邪,可哪怕只是一个普通小妖,也能轻易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若是平时,姜邑还能靠力气与之搏杀,可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多走一段路都勉强,和妖邪去拼,就太不惜命了。   姜邑跑不太快,以防万一,弯腰捡了一颗尖利的石头握住,那邪祟若是靠近,只要可以触摸,便能抵抗一阵,若不能触摸,那也拿他没辙才对!   然,距离洞口还有一半的距离,水边的翻腾黑影一下子不见了。   水里变得静悄悄的。   姜邑没有停下,更不可能靠近,边走边往那边瞥去。   岸边震了下,旋即,一条庞大的墨绿色鱼尾骤然露出来,磷光闪烁,“嘭”一声,狠狠朝最近的那棵桃树甩去。   姜邑步伐加快,首先躲开了那桃树可能砸到地方,双手紧握,目光持续注意着那边。   片刻后,桃树没倒,反而落下了不少桃花。   姜邑离得不算远,只见半边肩膀落满了飞来的花瓣,其中有一瓣还从他睫毛上蹭过,他眨眨眼,视线一闪,徒然从桃花雨中移开。   水里的黑影沉下去,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莫正初不是攻! 第58章 认错2   姜邑回到了山洞, 眼前的一切还是走前的样子。   那些艳丽的陈设他没碰,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上去,微微喘息。   湿漉漉的岩壁上, 有墨绿色的杂草, 目光扫过去的时候, 姜邑脑中就浮现了那条巨大的鱼尾。   显然不是寻常的鱼类。   鱼妖?   水鬼?   ……总不可能时传说中的鲛人吧?   可说到底, 他连那黑影的全身都没看到,也没法下结论。   休息半晌,姜邑借着洞内宝石珠玉的光彩, 摸到了油灯处, 将其点燃。   洞内多一片昏黄的光亮。   姜邑挑着油灯往白雾深处看去,那边的雾非常浓, 他走了百来步, 仍是看不到尽头,灯光照映的地方只有岩壁,偶尔能听到水滴的回声, 好像是一个横向的无底洞。   岩壁上有着残破的画, 他靠近看了半晌,辨认一番,才发现上面画的是鱼……不对, 准确来说,是有着人头的鱼!   起初他以为那是鲛人,可又本能地觉得不对,甚至将脑子里那条墨绿色鱼尾与眼前的鱼尾做了区分。   画上的鱼尾偏宽, 较为凶悍, 而黑影露出的鱼尾, 形状其实很漂亮, 视觉上是很长的一条珍贵鱼尾。   壁画上的鱼结构繁复,形态恐怖,肥硕的鱼身还有长出来的刺,上面顶着人一样的脑袋,笑容诡异。   姜邑继续往下看。   画上有很多这样的鱼,可渐渐的,这些鱼越来越少,被人类抓住吃掉了……最后只剩两条。   姜邑根据上面多出的阴阳图判断,这两条应该是一雌一雄。   那雌鱼游上了岸,变成女人的模样,与凡人相爱,生下孩子……   很俗套人妖恋,一般来说要么结局美好,要么悲伤分开,可这个故事在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姜邑本还要继续往前搜寻,可越往前走,迷雾深处那股令人不适的压迫感就愈加明显,几乎让他无法迈步,他没再贸然前行,杵着棍子转身回去。   青年走得很急,完全没注意身后的白雾在这时有了异象:一条墨绿色、湿漉漉鱼尾尖冒出了一点,随即,又在青年回头时,飞快缩回了雾中……   洞内。   姜邑放下油灯躺下,一遍遍回想从岩壁上看到的画面。   他有主世界大多的记忆,主世界妖异繁多,他也是见过鲛人的,鲛人都是人身鱼尾,而非人头鱼身。   ——赤鱬。   他突然想到了这两个字。   上一世,江萧林搜刮了很多关于上古异兽的古籍,那些书姜邑有时也会跟着看几眼,里面有记录这么一个异兽,也属于人鱼类,但是区别于鲛人,他们的眼泪不会化作珍珠,可肉能够治病。   姜邑下意识抬眼,扫向洞内亮晶晶的珍珠宝石……一时间又摸不着头脑。   洞内的陈设完全是依照人类起居置办,若此地真是赤鱬的巢穴,按理说那大概就是莫正初要诛杀的上古邪祟……可那日扮作他和莫正初离开的是谁?难道只是山中小妖?   那他的背后灵又是什么?   他问系统:“我记得你有很多江湖神药。”   系统:“是的!不过越厉害的药,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在穷奇鬼那个世界您就知道了。”   姜邑:“打开给我看看。”   系统乖乖打开。   姜邑随意扫了眼,前排都是一些没必要兑换的药物,他全部略过,不多时,目光停留在一处名叫“水猴子丸”的药丸前。   忍着吐槽的念头往下看。   功效:能让人一个时辰内在水中犹如鱼儿般尽情畅游。   兑换条件:昏睡一天一夜。   还算能接受。   他记下这个药丸,准备等身体好了就试试。   自从被莫正初一剑刺过来后,姜邑就没再吃过东西,肚子饿得厉害。   洞内除了金光闪闪的宝物,也有食物。大多是些瓜果,他之前不敢吃,但看过外面情形后,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困上一段时间,不吃就得饿死。   水果越吃越饿,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姜邑抹了抹嘴巴,扶着墙在洞口生了一堆火,又在外面折了几根棍子,制作鱼叉。   ……明日天亮后,试试捉鱼吧。   四周寂静极了。   姜邑躺在青石板上,莫名的,又想到了那条墨绿色的鱼尾。   不管那是不是赤鱬,总不是人。   他胸口还是不舒服,躺了一会儿,又撑着石板坐起来。   油灯里的光变得微弱,姜邑并不知道自己脸色青白得可怕,摸索着上床后,潮湿的衣服也懒得脱,一趟,就要睡了。   “这样不好。”   他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是个少年的声音。   就在背后。   姜邑登时坐起来,那一下扯到了伤口,痛得“嘶”了一声,接着完全顾不得伤,扭脸就往身后看,双手同时去抓自己的背部。   空空如也。   片刻后,眼睛微微下移,视线朝着床榻的下方投去。   姜邑神色难看地下了床,后退着,俯身弯腰,微卷的长发落到了地面。   一片漆黑的床下,少年四肢被绑住,嘴边似乎是刚刚吐出的封口布,澄明的双眸微闪,视线与他乍然碰上。   姜邑抓紧床沿的木头稳住身子,厉声问:“你是谁?!”   似乎被他吓到,那双眼睛流动着几分慌意,长睫垂下,薄唇动了动,半晌才出声:“我是……进山捉妖的,后来晕了,醒来就到了这里,刚刚才能说话……你呢?”   说到最后两字,语气显然往上提了提。   姜邑盯了他一会儿,冷声道:“说谎!”   少年英俊的脸呆住。   “你若真是突然晕倒来到这里,第一眼看到我的眼神应该是恐惧,第一句要说的话也是让我赶快将你放开!“   “……那你快放开我。”   姜邑:“……”   他气笑了,把人连着麻绳一起拽出来,却不解绑,借着灯光仔细端详。   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道袍,十七八岁的样子,站起来体格比预想中要高很多,面容颇好,优美的下颌线泛着矜贵的气息。   同一时间,少年也在悄悄望着他。   姜邑逼问:“你到底怎么来的?”   少年抿唇不语。   “不能说?”他木着脸继续问,“多大了?”   这次倒是开口了:“十八。”   看着就这个年纪,姜邑也不意外:“叫什么?”   “檀洄。”   这名字倒是少见。   “‘这样不好’,是什么意思?”   檀洄思索了下:“我做了梦,做梦的时候把嘴里的布顶了出去,那是梦话。”   姜邑:“……”   他换了个思路问:“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檀洄猛地抬眸,直视着他:“反正走不了。”   姜邑神色不动,某一瞬,他从少年眼底看出了令人窒息的霸道,可下一瞬,又听少年朗声道:“我从老人家那里听说过,不通人世的地方,不是桃花源,那就是邪祟的巢穴……这里连居住的人都没有,自然不是桃花源。”   姜邑:“你都没出去,怎么就知道这里没有人?”   “我中途醒过,只是那时候嘴里的东西还没能弄出去,出不了声,况且也不知你是不是人……后来听到你出去,还吃东西,你好像还不舒服,”说到这里,看向他胸口的伤处,“果然受伤了。”   姜邑觉得他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仍不解绑,拉着麻绳系在床榻一边的木头上。   少年目不斜视地看他:“你要关着我?”   “……”   姜邑让他站好,伸手在少年身上搜罗起来。   什么都没有,武器暗器统统都没有。   他拧着眉头抬眼,却看到少年耳垂被什么熏红了似的,先是一点红,很快,半只耳朵都红了,开始往脸颊蔓延……都这样了,凌厉的眸子竟还偷偷瞥着他。   姜邑将人推开,脸在灯光下多了一层阴影,他说:“自己上去睡。”   少年坐在了床边,却不动了。   姜邑想到了那个人,打开神明定位,红点还是消失中。   他转身去了妆台,找了把剪子,把绑在少年身上的绳子用力剪断。   少年薄唇微动,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起身走近他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姜邑立马后退。   那只手停滞在半空,少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信我吧。”   姜邑觉得他这话很奇怪,突然到了古怪的地方,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个人才应该是最不可信的吧?   檀洄看青年时刻紧绷着身体,便不再靠近了,重新回到床边坐下,微蓝中泛着白的衣袍显得少年眼瞳更加澄明:“那晚上你不要离我太远,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邪祟出现……”   姜邑没理他,走到火堆前取暖。   远远能听到细微的水浪声。   也不知道那河有多宽,等身体好后,或许能利用系统的药丸离开,但在那之前,还要先找准方向。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要麻烦一些。   胸前的伤口又在发痛,他弓下身,抱着脑袋,又痛转麻,头脑发晕,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身子很沉,又缓缓变轻,姜邑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极温软的所在。   冰凉的脚变得热乎乎的,旁边似乎有个暖炉似的物件,将他全身都烘热了。   掀开发沉的眼皮,首先看到的是水帘一样的乌发,倾泄至他脖颈处,少年的脸垂着,离他极近,淡淡的眸子静如潭水,薄唇微抿着,消减了几分锋利感。看他醒来,唇角往上微翘了下:“你的身体夜里太凉了,我暖了半夜,才将你暖醒。”像是真的半夜没睡,嗓音有些哑。   姜邑眨了眨眼,这时,感觉脚上一对滑溜溜的东西蹭来缠去,心头一震,他屏了息,在少年又要凑近说话时,猛地用力掀开被子。   苍白的脚上,是一双同样白、却更大一些的脚,脚趾孩子气地挨着他的脚踝戳了戳。   姜邑:“你……”   檀洄重新将被子盖回来,很贴心的语气:“太热了么?”   “……”青年脸上很虚弱,眼里的锋芒仍在,看着少年不说话。   他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错觉了。   檀洄乌黑的长发散下去,与他肩后的微卷发丝几乎搅合动了一起,修长的五指撩过他的头发玩了玩,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   “你叫什么?”又问了一遍。   姜邑闭了闭眼,重新躺下:“……姜邑。”   少年盯着他,忽然问:“你是女人吗?”   那道目光凉凉地瞪过来。   “我看你穿的都是女人的衣服,鞋子也是女人的款式……”   “我是男人。”他咬牙切齿。   少年重新看向他,青年已经闭上眼睛,那道疤没能将眉目间的光彩遮去,没了脂粉,皮肤更加通透,尽管表情总是很呆板,可每一个微小的神色出现,都犹如神灵有了生机,让人目不转睛。   半晌后,少年眼瞳里透出一种醒目的春色,转瞬即逝,他别过脸,竟像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哦。”   姜邑毫不留情:“拿开你的脚。”   那双脚顿住,有些眷恋地慢慢移开了。   洞外的桃花随着风时不时落下一片,犹如幻梦。   望着那阵落花,檀洄似乎心情很好,颀长的身形一晃,突然赤脚下床:“你饿了,我去抓鱼。”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认错3   檀洄真的去抓鱼了, 还拿上了姜邑昨天随手制作的鱼叉,走到洞口停下,又回头看看他, 忽然跑回来, 身子躬着, 伏在床沿道:“我真的去抓鱼了,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姜邑躺着,眼睛微斜着看他, 并不作声。   少年一只手抓着被褥, 骨节分明的食指动来动去,始终得不到回答, 最后望他一眼, 绷着脸再次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姜邑躺在床上不动。   从昨夜开始,他就从这少年身上联想到了那个人, 若是在正常的地方, 或许不用看神明定位,他就能确认眼前人是系统口中的神明。   可现在情况有些复杂,诡异的异世山洞, 还有系统口中的背后灵邪祟……这时出现这么一个少年,行为可疑也就罢了,可从昨夜到现在,竟都未因他那双妖邪般的耳朵和疤痕产生一丝惊恐或怀疑。   反倒格外关注他是女人还是男人……   姜邑又想起昨天看的那段关于赤鱬的壁画。   若这里是赤鱬的巢穴, 雌赤鱬上岸离开, 去和人类相爱、生子……那此地, 是不是就只剩另一条雄性赤鱬了?   可昨天他看到的水中黑影, 鱼尾与和壁画上的赤鱬鱼尾有着极大地区别。   那道黑影不是赤鱬的话,雄赤鱬在哪儿?   他眼前浮现少年那张英俊而青涩的脸,脚上微凉,那股滑腻的感觉忽然变得真实起来。   如果檀洄是那条雄赤鱬,岂不是莫正初要前来诛杀的上古妖邪?   系统口中被他怨念吸引来的邪祟——背后灵,如果也是他,就能解释那道声音昨晚忽然在他背后出现了。   姜邑问系统:“神明会不会转世成任务中的邪祟?”   系统:“怎么可能?任务中的邪祟全都是主世界逃过来的邪祟,岂能和神明混为一谈!”   姜邑没说话。   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定。   到了晌午,檀洄带着一堆鱼回来了,先把鱼放在洞口的树叶上,洗了手就兴冲冲回床边:“你想吃什么鱼?”   这话说的,好似什么鱼他都有一样。   姜邑原本靠着床编头发,身上有重伤,近两日自然洗不了头,编起来人也能利落些,少年靠近时,他已经编到了最后一个小辫,抬眸瞥他一眼:“有什么吃什么。”   那张脸怔了下,目光停在他手中小辫上,蓦然伸手:“这个留给我。”   姜邑:“???”   少年双唇紧抿,不等他说话便拿走他手中编了个头的小辫,倾身过去,屏了息,像是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很缓慢地编起来。   左一下,右一下,很简单的手法,他却编得很紧张……终于编完了,耳朵由白转成薄红。   少年打量他一眼,低声说:“早知道,昨晚就编了。”   姜邑:“……”   把他当玩偶打扮么?   拂开人下了床,姜邑去洞口看了看,鱼确实抓了不少,种类多,条条肥美,鱼身处大多有鱼叉穿过的痕迹。   他的视线巡查着其中一条最大的鱼,不多时就在鱼叉的创口边缘,找到了疑似牙齿的咬痕。   “辛苦了,”姜邑转身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你先去休息,我来做饭。”   “不好。”少年挺拔的身躯将他牢牢挡住,眼底闪过的阴郁,“你身上有伤,乱动会流血,血流多了就会死……而且我都想好怎么煮鱼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假,檀洄说完立马动身去生火,洞内有齐全的锅炉,他找了铁锅架在火堆上,又选了最大的几条鱼拿出去清洗开腹。   转眼,洞内就剩姜邑一人。   伤口其实已经没那么痛了,一夜过去,甚至有些习惯胸口那阵不适,他蹲下去收拾剩余的鱼,一条条码好,短时间肯定吃不完,在外面晾成鱼干也不错。   收拾到最后一条,青年表情凝固起来。   详细来说,那不是一条鱼,而是一块墨绿的鱼肉。   应该取自于鱼尾部分,巴掌大的鱼肉,鳞片上的光泽几乎与他昨天看到的黑影尾巴一模一样……   猛地站起来,外面却在这时传来脚步声,是檀洄回来了。   少年手上提着刷好了鱼,全用编织的草绳穿着,看他神色古怪,垂眼瞧过去。   “这是早上遇到的一条大鱼,我抓不住,但伤了它,用鱼叉刺到了那块肉……”少年神色如常地走过来,“我准备用它炖汤,那条鱼应该活了很久,比小鱼适合炖汤。”   袖中的拳头紧了紧,又慢慢松开。   少年绝对不是人。   片刻后,姜邑稳住心神看向檀洄,用大哥哥一样的语气说:“你这样太危险了,受了伤,我们两人不就都动不了了?”   那双锋利的眸微暗,有一闪而过的羞赧:“我从小就捉鱼,知道怎么对付它们,不危险。”说着几步过来,将那块格外不同的鱼肉拿走,“这一块炖汤,那几条全部烤了。”   接下来的时间,姜邑就看着他烤鱼,最后像模像样地处理那块鱼肉。   一时忍不住,姜邑问系统:“赤鱬和鲛人是宿敌吗?”   与任务没什么关联的信息,系统也懒得装糊涂,如实道:“都是人鱼类,算不上宿敌吧。”   姜邑哦了声,继续看向少年。   是他想多了吗?水中那道黑影难不成只是单纯的巨型鱼?   鱼烤好了,鱼汤也开始咕噜咕噜沸腾。   两人吃完烤鱼,锅里的汤还在炖,香味浓郁。   姜邑已经饱了,看檀洄还在聚精会神添火炖汤,问:“那鱼那么难炖?”   “嗯,不容易熟,要多烧一会儿。”   这么了解?   姜邑蹙眉,猜不透少年的目的。   若是和他命运相连的背后灵,怎么想都没必要现身。   他只听说过有些恶灵会用各种方法惊吓宿主,等人吓得神志不清,掌控他/她的大脑,那人虽活着,但躯体已经供恶灵任意驱使了。   可苏醒至今,姜邑都未见过任何可怖的画面,唯一算得上震撼的只有水中黑影,但也只是用鱼尾拍了拍桃树……   半个时辰后,鱼汤炖好了。   姜邑早回了床上,他有些体虚,靠着床坐会舒服一些。   少年端着热腾腾的碗过去,坐在床边,伸手就要搂他的肩,对方一瞥眼,那只手立马缩回去,薄唇抿成直线,拿起勺要喂他喝。   姜邑抬手:“我自己来。”   薄唇抿得更厉害了,像是很不甘心,慢慢把碗送过去。   一接过碗,姜邑就大口喝起来,他吃饭从来不算斯文,但也不狼狈,反而看得人很有食欲。   少年目不转睛盯着他喝汤,又看着他将里面鱼肉送入口中,唇角微动,喉结无声滚动了下。   姜邑瞄他一眼:“你怎么不吃?”   “我不喜欢喝汤,但鱼汤对养伤很有好处,你不能不喝。”   “……谢了。”   一碗汤喝得心事重重,姜邑喝完,檀洄抢先一步拿走碗,洗完又快速过来,也挤上床:“你的脚好冷。”   “冷就别碰。”姜邑话落的同时,冰凉的双脚就被热烘烘的肌肤贴上。   少年挨着他的肩膀,眼睫垂着,像是有些委屈,薄唇微启,却是语气如常:“我给你暖热就不冷了。”   莫名的,有了种仗着年龄大些欺负小孩的感觉,姜邑拧起眉头,背过身躺下去:“对陌生人都这么贴心,现在到了这个鬼地方,你不想家里人吗?”   身后静了静,说:“我没家里人。”   姜邑没太当真,他压根就没觉得这少年是人,闭上眼睛便不说话了。   远处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许久后,少年缓缓朝他靠近,空旷的洞内隐约传来风声,空气里弥漫着清淡的花香,迷糊间,姜邑听到一道微沉的嗓音:“我见过女人的衣服,还以为你是女人……原来是男人,男人也很好,我一点儿都不喜欢生宝宝。”   “!!!”   姜邑用力睁开眼睛,原本在背后的少年不知何时移到了他眼前,不对!应该是他自己沉睡时转了回去……高大挺拔的少年躯体将他死死裹住,散着青丝的头低低垂着,伏在他颈窝深处,微热的薄唇若有若无地在他颈间动了动,摩挲着。   他呼吸不畅,分不清不久前听到的那话究竟是梦还是现实,猛地挣扎起来。   尽管受了伤,姜邑力气依旧不逊色常人,动作间似乎撞了少年一只小腿。   “唔”似乎很痛,少年睁开眼睛,先看了看他,又下意识去摸被子里的腿。   “……怎么了?”姜邑力气大是不假,可也收了几分,按理说不至于痛成这样,看少年反应古怪,心中徒然起疑,掀开被子就去看。   素白的裤腿上,染上了一片红。   檀洄飞快拉回被子,那只长腿往床外躲去:“早上抓鱼被撞到了石头,没包扎好,你等等我,我再去包扎一下。”   “……”   一把拽住要离开少年,姜邑全部力气几乎都用在了手上,对方微怔,不仅没挣扎,看了看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唇角微提,竟开心地贴过来……那一瞬,他心里骤然起了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洞内雾气起伏,青年漆黑的眼瞳微颤:“把衣服脱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时间不够,就更这么多吧,争取明天加更 第60章 认错4   某种程度而言, 姜邑读的书其实不多,虽拥有无数轮回的记忆,可在绑定系统前, 那些人生大多是短暂而又艰苦的, 很多时候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因此如今也就能识字的程度, 有些字会写会读, 简单的诗文也能理解,但日常鲜少用的字词,其中意思大多也都忘了。   洄, 这个字上一世的江萧林曾教过他。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无论是代表逆流还是回旋的水流,总与水有关。   山洞里, 细微的水滴声绵密, 持续不断。   姜邑看他贴过来不动,脸上甚至露出期冀,再也没了之前那番耐心, 扬手, 一把将那身衣袍扯下去。   檀洄怔了怔。   在不必要的时候,姜邑完全没有扮演好哥哥的兴趣,看少年要挣扎, 精准抓住那条负伤的腿。   那一下宛如抓住了蛇的七寸,对方当即不动了。   像是伤口发了疼,眉蹙得很深。   青年毫不怜惜地将手往上移动,动作麻利, 转眼将那条裤子避开伤口脱了下去。   惊人的地方, 他一眼都没看, 只盯着那条小腿。   血红一片。   姜邑盯着那块凹下去的伤口不出声。   边缘处似乎沾上了半截墨绿色的鳞片, 被发黑的血裹住,即将凝固。   忽然,胃里一阵翻涌,他想吐。   可是吐不出来的,胃里那块鱼肉,或许早就成了流动的残渣。   那边,少年已经挣脱了他暴力的桎梏,动作迅捷地穿好衣服,裹住那具与他面庞极其不符的精壮躯体,随后,居然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重新坐回床边,倾身过去,软趴趴地要与他靠在一起。   姜邑嘴上发白,他有很多话要说,可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水中的黑影,那条有着墨绿色漂亮鱼尾的怪物,是谁不言而喻。   毫无血色的脸微扭,目不斜视地看向一侧的少年。   檀洄的气息缠过来时,他伸手将人推开:“……我知道你不是人,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静。   他起身要走。   “你喝的时候,明明说很香!”那道嗓音有些着急,带着疑问,还有一丝不敢表露的气恼,“那会儿喜欢,现在也该喜欢!”   “……”姜邑简直搞不懂这条鱼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想和他继续玩游戏周旋了,直言道,“肉是挖自己的,衣服呢?你这身道袍哪里来的?”   檀洄抿着双唇,脸上阴沉沉的,盯着他不吭声。   姜邑试探道:“在我之前,是不是还有道士来了这里?”   少年这下终于有了反应,很生气:“没有,没有!我才不会把那些讨厌的东西带回来!”   ……还真套出话来了。   姜邑很满意,看来就是这家伙带他到的这里。   “是吗?那衣服到底怎么来的?”他故意咄咄逼人,“你在外面偷的?”   少年脸色大变,眼底是难为情和恼怒,居然动身要下床。   姜邑一看,心里就有了答案,既然能在外面偷到道士的衣服,说明此地并非什么遥远的世外之地,很可能还在原来那座大山之中,毕竟有莫正初带领,自然也会有其他进山的道长道士。   他抓住即将远去的胳膊。   ……如同黏液,一碰就重新贴过来。   姜邑:“……”   洞外的光暗下去,檀洄抱住他,那双手蛇一样缠紧他的上身,附耳道:“不是偷,是抢的。”   姜邑:“……”   有些好笑,姜邑坐直了,让他屈腿过来。   那条腿犹豫片刻,缓缓伸过去,看他要揭开裤腿,又想起对方不久前看到自己伤口后的反应,顿时拽走他手中撕开的缎带,自己背过去缠上。   “……不需要用药?”姜邑问。   “嗯。”少年低着头,打上结,转过来又重新紧挨着他。   如果忽视体格,还真像个脾气很好的孩子。   周遭寂静,远处有雀鸟悠远的啼鸣。   许久后,姜邑重新躺下,外面的光被一点点吞噬,他盯着眼前的面孔,直到周围变得漆黑,突然问:“你是赤鱬吗?”   那道身影没动。   姜邑伸手,触摸到了檀洄的下颌,少年似乎点了头,又摇了摇头。   很温顺。   姜邑想起昨晚看到的壁画,心有所悟,道:“那你是赤鱬和人类的孩子?”   对方不出声了。   是默认。   姜邑恍然,怪不得那道黑影的鱼尾与画中赤鱬差距极大,赤鱬和人类结合所生的后代,自然会有些不一样。   他忍不住坐起来,少年就像他的影子,也跟着坐起来。   姜邑感觉他对着远处吹了吹。   洞内油灯亮起。   看着眼前极近的脸,姜邑眼睫簌动一下,他没有看错,几乎在光亮起的一瞬,少年就敛去眼底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   “那你的……”顿了下,姜邑还是说出心中所想,“你的父母呢?”   “咔嚓嚓——”   外面骤然传来巨大的响动,姜邑瞬间抬头,那边像是什么树的分枝被吹断了,狂风席卷而来,就连有着琉璃罩的灯芯都因此晃动几下,随即灭了。   洞内重归黑暗。   一股滑溜溜的潮湿感此刻从脚尖扫过。   肩膀难以克制地抖一下,漆黑的视野里,姜邑清楚地看到身旁的躯体一下变长变大了,他心中骇然,手却本能地伸过去……   只触到了一片空气。   窸窸窣窣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往远处去了,直至消失。   等那阵狂风停下,姜邑摸着黑重新点燃油灯,床上那道黑影已经不见了。   檀洄跑了。   ……   这天夜里,姜邑什么都没吃,尽管洞口还有很多晾晒的死鱼,可每每看到那些鱼,眼前就会浮现檀洄腿上血红的伤口,到最后,半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少年离开后,他哪儿都没去,除了喝水和小解,一直躺在床上不动。   夜里很危险,尤其在不知道另一条雄赤鱬在哪儿的情况下。   他想过檀洄突然跑掉的原因,想了很久,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问到了对方父母。   一时好奇得抓心挠肺。   壁画上,雌赤鱬和人类的故事,究竟是什么结局?   脑子动久了,开始犯困,姜邑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时,周围空气变得寒凉许多,洞口处泛起幽幽的光。   是晨曦前的微光。   天快亮了。   撑着床坐起来,他之前每次做这种会牵动上身的动作时,胸口一定会传来针扎似的疼,可这次,竟什么感觉都没有。   姜邑有些疑惑,他甚至怀疑自己处于梦中。   身上那件有些脏乱的素衣不见了,下面换了一身干净的水蓝色裙子,上面是白色的窄袖短衣,绣着梅花,外面是一件对襟褙子。   这套衣服不算陌生,系统传来的记忆里,他在家里就曾穿过……难道还真是做梦?   姜邑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皱眉,随即警觉,问系统:“谁给我换的衣服?!”   系统好像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想起自己,磕磕巴巴道:“就、就那小子……”   “……”   这里除了檀洄,还能有哪个小子?   姜邑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不解,抢山里捉拿自己的道士衣服还能做到,可姜府里的衣服,他怎么能弄到手?   他将衣服用力扒开,目光略过胸膛时,微光下的脸愈加剔透。   那道被莫正初刺穿搅弄的骇人伤口,不见了。   微热的手指抚摸着上面的皮肤,平滑,细嫩,新长好的那一块,犹如婴儿肌肤般稚嫩白软。   赤鱬之肉,可治伤病。   姜邑呆滞地看着自己的胸膛。   系统忽然道:“宿主,本统有个提议……”   姜邑:“说。”   系统:“这地方除了那个檀洄,也没其他古怪的东西出现,而且他都承认是他带你到这鬼地方了!依本统看,这檀洄就是任务里说的背后灵!因为和你命运一体,才不能让你死了!所以会割肉救你!”   姜邑嘴角抽动:“没那块肉,我也死不了。”顶多负伤难受一阵子。   系统:“可、可能你受伤他也会受到影响!反正本统觉得他就是!”   姜邑却问:“之前的世界里,任务都是让我充当炮灰辅助神明杀死邪祟,为什么这个世界不一样,你可别告诉我莫正初就是神明。”   系统:“为什么你觉得不是?你在赵允隋那一世动用神力将他一起带到下个小世界后,他就会失去小世界相关记忆,这些本统明明告诉过你。只有没有过去的记忆,那几乎就是一个全新的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姜邑笑了:“你要不自己看看神明定位?”   系统一愣,没想到他的重点在这儿,疑惑地打开神明定位界面。   红点依旧消失中。   系统顿时磕巴道:“这、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他是除妖的人,进了什么幻境秘境都是极有可能的!”   姜邑道:“你说的是可能,可这里,却是真的异世之地。”   系统顿住,随后不可置信:“你不会觉得神明会在这个地方……”   姜邑面不改色,微微笑道:“檀洄就是他。”   先是一阵安静,接着,系统发疯似地尖叫起来:“你疯了!你居然说邪祟是神明!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姜邑:“闭嘴,真吵。”   系统不甘心地闭上嘴巴,末了,还是怂怂道:“宿主,你不要被一条鱼冲昏了头脑!你相信本统!本统永远和你站在一边!”   姜邑没搭理系统,过去开始烤鱼,自从心底那股不确定一夜后变成了确定,之前的那阵不适全都没有了。   大嚼大咽地吃了一条烤鱼,他抹了抹嘴,扑灭了那堆火。   天外白光只泄出些许,还没完全亮起。   提起油灯,姜邑再一次朝洞内的迷雾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诗经.蒹葭》   二更还在捉虫,稍等 第61章 认错5   姜邑手上拿着用鱼叉做的武器, 顶端绑着坚硬的尖石,顶端还磨过,还算锋利。   以他此时不再虚弱、精力十足的身体和力气, 不管后面遇到什么样的怪物, 他都有信心将对方捅个对穿。   倘若真有另一条雄赤鱬或邪祟, 但凡有迹可循, 他便不觉得自己会处于弱势。   鞋底踩在青石板上的余音在洞内悠悠回荡。   这时,一滴水落在了青年耳廓,冰凉刺骨。   冷风穿过洞穴, 姜邑登时仰头, 锐利的目光直刺岩壁上的水珠。   氤氲水汽弥漫,什么都没有。   他垂下眼帘, 神色如常, 继续前行。   意外的是,再次走到那段壁画附近,那里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壁画所处的石壁, 像是被什么凶残的巨物剧烈狠狠拍打过, 表面石壁掉落了七八分,剩余仅存的画面行,则多了一层触目惊心抓痕。   抓痕很深, 有细细的水流沿着沟痕往下淌,可见那怪物爪子有多锋利。   壁画被毁了。   更深处的白雾爬行似的在空气里游动,仿佛以此提醒来者前方的危险。   姜邑拧起眉,毫不迟疑地快步走进雾里。   ……   越往前走, 熟悉的压迫感越强, 姜邑这次忍住了, 凝视前方, 耳朵谨慎听着四方动静,脚步极轻。   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到他都要以为自己迷路了,滴答一声,随着水珠的落下,姜邑的视线里总算多出了不一样的东西——骨架。   潮湿的气息将他完全笼罩,步伐迟疑后,继续大步上前,姜邑盯着那两具骨架开始观摩。   一具是人类男性的白骨,而另一具,则是发黑的奇异骨架,鱼一样的形状,骨刺崎岖,长而凶悍,头部则是人的骸骨。   ……是传说中的上古赤鱬。   悠远的风声呼哧呼哧,隔着石壁也能听到。   地面更湿了,姜邑提起裙子,他在骨架前的小水潭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苍白异常,落在肩膀上辫子散开了几个,水滴在他眼睫上,湿哒哒往起翘了翘,和周围诡异的背景完全不搭。   抹去眼睫的水滴,他木着脸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壁画故事里的人类和赤鱬会死在这里?   ……是檀洄的父母吗?   裙摆沿着腿脚的动作荡来荡去,不多时,姜邑走到了尽头。   比起外面的洞口,这才是一个标准的动物巢穴,墙壁筑着密密麻麻的鳞片,是各式各样的鳞片,五颜六色,磷光闪烁。   空气极尽潮湿,多待一刻,便隐隐有种溺在水中的错觉,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姜邑没再往前走,他悄悄屏住呼吸,看向前方伏在水潭边缘的少年,不对,准确来说时一条人鱼。   咀嚼撕咬的声音在空旷的巢穴内分外响亮。   血腥味似乎沿着白雾钻进了姜邑的鼻子里,他拧着眉,看着那条颀长的人鱼如何生吃兔子:尖利的爪子扒开皮毛,牙齿刺进去,撕咬、吞咽……末了,还将一条小鱼扔进嘴里,品尝糖果般慢慢嚼动。   “咔吱咔吱……”   水潭上,墨绿色的鱼尾只露出三分之二,剩余的三分之一全在水里摆动,从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腹开始,往上全是人的模样,腹中、胸膛连带臂膀,肌肉虬扎,垂下的青丝也丝毫遮不住那可怕的力量感,肌肉随着进食缓缓起伏,而紧窄的腰下,泛起闪烁的磷光……   少年侧对着他,姜邑看不清脸,可心里很清楚这是谁。   对方吃得正兴起,耳朵忽然一动,随后身体到鱼尾都激灵一下,猛地回头。   姜邑坦然迎上那双恐怖的视线,可下一刻,注意力就全被对方怀里那件脏兮兮的素衣引走了。   少年嘴角全都是血,不过一瞬,满脸的凶悍转变成一种措手不及的惊惶。   姜邑就在这一瞬间,完完全全确认了他的身份。   第一世做完任务后,姜邑曾经依靠神力回到了年少和赵允隋马车初遇那一天。   他凶巴巴抢走少年手中的书,对方当时,就是这样的神色。   ……丝毫不差。   姜邑抬步,可还未靠近,水潭里的人鱼突然将岸边的“罪证”全部一口吞掉,转眼发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慌忙抱着衣服钻进水里!   水花溅起,水面很快变得平静。   姜邑:“……”   他不走了,心里那股沉甸甸的警觉悄然荡去,饶有兴致地漫步到水潭前,撩开裙子坐下,油灯放到一旁,耐心等着。   不多时,水面泛起涟漪。   姜邑盯着那片涟漪:“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水下,一条黑影急速朝他靠近,他垂眸之时,少年的脸也从水中惶急冒出来,深邃的轮廓湿漉漉的,直直盯着他看。   几乎同一时间,姜邑身子往前,淌进水里。   “是你自己不走的!”少年话落,巨大的鱼尾就将姜邑缠住,勒得人动弹不得。   “……”姜邑也不气,少年身躯贴过来时,脸上浮出一丝说不清的眷顾,伸手抱住了檀洄。   哪里像鱼,在水里还热腾腾的。   迷雾散去,石壁上的磷光如星。   少年幽深的眼眸瞪大了些许,似乎不敢相信,转瞬尾巴将人缠得更紧,紧抿的薄唇微动,溢出纯粹的笑意,接着,又像个霸道的孩子,桎梏着青年面颊相贴,贴得这么近,盯着人看,自己反而脸上绯红,颤着声道:“你这是……你这是……你这是……”话不成话,念叨半晌,最后忽地低下头,嗓音变得阴恻恻:“本来就是我的!”   尾巴骤然掀起浪来,显然为此激动不已。   姜邑:“……”   青年鬓发被水打湿,缭绕的水雾中,眉间往下的疤痕若隐若现,宛如一条有着磷光的水痕,两排湿润的睫毛垂下,很长,很黑,最长的那一撮睫毛半掩着内里潋滟的瞳光。姜邑伸手就在鱼尾上掐了一把:“别发癫。”   少年却看得呆住,耳后熏出浓烈的烫意,鱼尾浅浅松开,却不远去,无法自制地来回围着水下的那双腿打转,时不时轻碰一下。   姜邑早已看出他的异样,道:“你是鱼还是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62章 认错6   同一时间的姜宅, 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院子里,大多仆人都离开了。   姜本财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颤:“莫道长,你再好好看看, 这宅子真没问题吗?”   莫正初已经将姜里外查了一遍, 语气有些无奈:“姜老爷, 应该是你想多了。”   “不, ”姜本财立马有些着急,“怎么会是我想多了呢?我昨晚起夜,分明就在这前边看到一道黑影!还有那口井!明明井盖都盖上了, 可大半夜的, 居然发出溅水的声音……你去问我夫人,她都听到了!她已经开始怀疑那口井是不是淹死过人!这还让我怎么住啊!”   莫正初道:“黑影可能是树影或是您当时看错了, 至于井里的声音, 就算合上井盖,也难免会有些青蛙虫蛇在里面……”   “你可别糊弄我了!”姜本财明显很烦躁,“我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邪门事, 二十年前生意做大, 我还买过一处凶宅囤置货物,那事儿,就是你宗门的人来解决的, 你、你应该也知道!”   闻言,莫正初轻轻蹙眉,摸着石栏的手收紧,渐渐发起白来。   那件事他自是知晓, 不过当年他还是宗门里的小童, 一位师叔接到胥城的信笺, 替一位富商解决凶宅里的邪祟。   那位富商就是姜本财, 他贪便宜误买了一处凶宅,谁知里面频频发生离奇恐怖的怪事,后来找人仔细探查宅子来历探,才发现那处宅院是一百年前建的,主人是个外地的女子,后来莫名其妙一家人死在了火中……实打实的凶宅。   他那位师叔过去一看,认定里面藏着恶鬼,遂引蛇出洞,在邪祟现身的第一时间,直接将对方大打了个魂飞魄散。   不过后来,师叔却不愿下山了,明明成功驱了鬼,却终日不安。   莫正初并不知道诅咒之事,他道:“那件事我清楚,当年的恶鬼已除,不可能作祟,何况您现在所住的地方,并不是那处宅院……姜老爷,您若真的不安,找大夫开几剂安神的药吧。”   “你还是不相信我……”姜本财看他那副模样,知道再怎么说,对方都不会在意自己的话,气得甩袖要走,可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朝那年轻道长看去,“对了,在你从那大山除妖回来前,我们家可从未没出过怪事,莫道长……你别是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了吧?”   莫正初脸色极其难看,还未开口,不远处的游廊款款走来一位身量略高的女子,边走边道:“爹,你胡说什么呢?是我请莫道长来家里暂住,人家也是好心才帮你看风水,没问题不是好事吗?哪有你这么待客的?”   姜本财低低哼了声,想说话,可看看那满眼笑意的女子,心里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总觉得儿子回来后就变得奇怪,只当对方被莫正初影响了,脸色不佳地带着小厮离开。   院子里冷清起来。   莫正初身姿挺拔,朝那边的“姜邑”略一颔首,算是致谢,随即抬步要走。   对方却道:“莫道长,你最近似乎有许多心事,不介意的话,我们聊聊?”   ……   姜宅内院,花园前的小亭中。   “姜邑”支开了丫鬟,给眼前的男子倒了一杯茶:“莫道长,请。”   微风拂过,莫正初看向茶盏中的茶叶,细长的叶子在水中慢慢打转,形状让他不得不想起曾经在那座山里一眼瞥见的鱼尾。   他一开始就是被那鱼尾所伤,后来险些没了命。   莫正初直言道:“我怀疑那山中还有妖怪。”   女子煮茶的动作微顿,道:“我记得莫道长当初为的是一只大妖怪进的山……那狐狸都能化作人形,难不成还有比那狐妖更厉害的大妖吗?”   莫正初蹙眉不语。   当初掌门只说胥城郊外那座山里藏着上古大妖,至于那妖怪长什么样子,谁都不清楚。   “姜邑”看他一眼,声音轻下来:“莫道长难不成还要把所有妖怪都杀干净?你就是有心,也怕无力,除去害人的大妖,其余那些和畜生没什么区别的小妖,其实也不必在意。”   “多谢姜小姐关心,此事不必再聊,只是在下在此叨扰多日,也该……”   “跟我还这么客气?”女子嗔怪地瞥他一眼,起身走近他,像是气恼,“为什么要走?我的心意,你不会不明白。”   道袍一侧的手骤然握紧,男人沉默片刻,道:“在下明白,可是……”   “正初,”纤细的手抬起,软软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好像有些紧张了。”   肩膀很烫。   想要走,可是怎么都动不了。   心里的欲念似乎在这一瞬无限放大,莫正初潜意识觉得不对劲,可不容他再想,后腰便被猛地环住了。   那人低声说:“正初,我当初在山里救你时,就已经舍弃一切了……”   软软的音调,带着若有若无的情意,勾人心魄。   要她,要她,要她,要她……   双目变得赤红一片,那是不正常的红,莫正初无知无觉,他喘息愈加粗重,突然间,转身捧住那张脸,急切亲了下去……   午夜时分,窗外一轮圆月。   莫正初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过来,常年的习惯让他的手下意识就往旁边伸去,本能地去寻找辟邪剑,可这次摸了半晌,什么都没有。   他起身猛地看过去。   剑不见了,而这里也不是平时住的那间姜宅客房。   床幔是红色的,被褥也是同样的红,上面绣着大大的囍字。   枕边没有人,只有一件女人的衣裙……   是姜小姐白天所穿的。   莫正初愣了下,很快想起白天和姜小姐之间发生的事,后来也不知怎么了,迷迷糊糊进了一处无人的小院……   “姜小姐?”他撩开床幔朝外看去,旋即,整个人都定住了。   墙壁一片灰黑,远处的妆台布满蜘蛛网,桌腿被烧得歪下去,铜镜摇摇欲坠。   就连地板,都是一块块的可怖裂痕。   这哪是他们白天进的地方?   莫正初平时除妖驱鬼,对异常之物向来敏感,察觉不对,立马穿上衣服跳下床,一边喊着“姜小姐”,一边谨慎观望。   这房子破旧得非常厉害,但空间很大,残破的家具摆件大多看上去都很稀有珍贵,可想而知,原主人必定非富即贵。   莫正初借着月光在室内环绕一圈,根本找不到“姜邑”的踪迹,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手中拈了个诀往眼前一划,踢门大步走了出去。   院子也不是来时的院子,遍地杂草,草有半人高,随着他的走动,发出簌簌的声音。   远处是无尽的黑。   “姜小姐!”莫正初大喊起来,可回应他的,只有风声,还有……身后的水声。   水声?   踢门出来的时候,他看到的只是一处极其荒芜的院子,一眼就能看到全部,连水沟都没有,哪里来的水声?   水声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额前冒出冷汗,男□□头收紧,慢慢回头看去。   半开的门内,那间他不久前走出来的屋子,不知何时灌满了水,水里黑沉沉的,只有一件裙子飘荡在水面上。   哗啦。   哗啦啦。   哗啦哗啦……   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满,终于往前一涌,冲破了那扇晃动的木门,朝他扑来……   莫正初转身就跑,看到小院的出口,想也不想就朝那里跑去,可一脚踏出去,视野彻底陷入黑暗。   他睁大眼睛,每走一步,便感觉背后沉了些,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再次拈诀划过眼睛,气喘吁吁地回头。   他的背上,趴着一团肉,蠕动的肉,随着蠕动的加快,那团肉逐渐变大,最后,终于露出一张堪称人脸的部位。   是一张畸形的人脸,脸如水一样扭动游晃,嘴巴咧得像一条残破的长线。   莫正初强忍着才没吐,他拼尽全力使出道法朝那怪物击去,可手掌一触及那团肉,身子竟是一轻,犹如从高处坠下,失重感猝不及防。   “嘭——”   他瞬间坠入水中。   被水淹没那一刻,莫正初依旧有着清醒的意识,四肢被流动的旋涡圈住,动不了,更是无法呼吸。   他眼睁睁看着那件裙子慢慢靠近。   黑沉的水里,裙底幽幽伸出一只手来,那手很长,长得已经不是正常人会有的长度,像一条没有生命的缎带,无限拉长,然后晃动着、爬行着、扭曲着……直至他眼前。   莫正初瞳孔一点点放大,他想后退,可是双腿根本无法动作。   那双手抓住了他,湿漉漉地往上,缠住他的脸颊……   他惊恐得目眦欲裂,处于生与死的边缘,突然就想起了一个故事,一个师叔很久前讲的一个故事:   某地有个男人擅长捉鬼,素来以此谋生。有一次,他如常地成功替人捉了鬼,可耗费不少精力,捉鬼后就饿得不行,雇主自然为他大摆宴席。   谁知吃完了山珍海味,那人还是觉得饿。   回去的路上,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几乎走不动路了,好在这时候看到冷清的街上竟有人在卖米饭。   这很奇怪,大多以此为营生的人要么卖饼卖糕卖包子,或者支摊卖面条、饭菜……从未有谁单独卖过熟米饭,那摊上,别说菜,连点儿料酱都没有,真的只有白米饭。   可那人太饿了,给了钱,就要了几大碗米饭大口吃起来。   吃饭时,他听到了一阵很吵的声音:   “笃笃笃……”   “笃笃笃……”   那声音震耳欲聋,几乎就贴在他的耳朵上,吵死人了!   像是马蹄声,可是抬眼朝街上看,哪里有什么马?   那人吃完了饭,赶紧往家里走,到了家门口,却看到大门挂了白布,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哭声。   他还以为家中有人出了事,连忙跑进去看。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尸体腹部像是破了,内脏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妻子哭得厉害,邻居叹气说:“可怜啊,本来好好走着,你说他非要在马车过来时往对面的面馆跑什么……”   原来那男人捉的鬼是个饿死鬼,生前给一个地主做牛做马一辈子,因为被那地主儿子捉弄,变成残废,地主不仅不管,还倒打一耙说那人偷盗家里财宝,逼得对方背着骂名活活饿死,死后化作厉鬼报复那地主一家。   此人明知前情,还为了钱财致使那可怜鬼永世不得超生,最后被那鬼的怨气蒙蔽了眼睛。   他吃米饭时听的吵闹声音,正是自己被马踩死之际听到的马蹄声,而那一碗碗米饭,则是人死后上路的饭。   莫正初当时年少,对那个故事很不屑,鬼怪妖邪魂飞魄散就彻底没了,怎还有能力再害人?若都是如此厉害,谁还敢除妖捉鬼?   可此时此刻,他眼前却浮现出山中那妖的脸来。   青年满脸的期冀,在逆光一剑后化作迷惑、不解,那张和姜小姐极其相似的面颊越来越白,尖尖的耳朵颤抖一下,最后犹如狰狞的凶恶雕塑,定睛瞪着他。   从山中回来后,他就从未回忆过那一幕。   不想……或许也是不敢。   妖邪就是妖邪,尤其是狐妖,就算那时没害人,也终有一日会吃人。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是,那双扭曲的手勒住脖子时,记忆里的另一双手,便如决堤之水,汹涌而疯狂地冲刷着他的意志。   那双手很白,很细腻,一看便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那双把他用力背起,在他身前生火,用树叶一遍遍喂他喝水,撕开肉捣成肉糜喂给他……   窒息,无穷无尽地窒息,心脏几乎都要爆裂了。   “不要!”莫正初唰地睁开眼睛,惶然坐起。   一旁的身影连忙凑过来:“怎么了这是?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做噩梦了?”   空气中带着一股异样的芬芳,莫正初手一动,便摸到了床边的剑,心下骤然安宁,再看向一旁的“姜邑”,梦里的窒息感愈加真实。   他能逃出来,是记忆里的那双手……那双只想救他的手唤醒了他的意志。   是姜邑,又是姜邑救了他!   他双眼炽热,用力将人抱住,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对方一怔,随即轻轻笑了:“还真做噩梦了啊。”   莫正初依旧闭着眼睛,这个无比真实的梦让他异常不安,本能地把人抱得更紧:“姜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   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张脸轻轻动了下,发出低笑,似是羞涩,点头不语。   如果莫正初这时候抬头,便会看到女子的嘴角犹如被割裂了一般,毫无阻碍地往上弯起,就如梦中背上的那团肉,弯至耳后。   ……   另一头。   潮湿的洞内,姜邑坐在水潭边缘,赤着双脚在水里一前一后荡着,白得晃眼。   少年双手抓着他的脚,半个身子潜在水里,鱼尾偶尔往上摆,悄悄撩拨脚的主人。   姜邑犹如老僧入定,不为所动,认真盘问起眼前的这条鱼:“我这身衣服,怎么来的?可别说是抢的,这衣服一直在我家里的柜子里放着,你可抢不到。”   少年眼眸微微闪烁。   姜邑看出他又要不老实,抬脚在他尾巴上轻拍了下,教训顽劣的小辈似的,语气带着诱哄:“你那天……好像在洞里说了什么生宝宝……是想跟我成亲?可人类的规矩里,成亲后就要赤诚相对,你要是真没成亲的想法,就随意……”   水面猛地起了波澜,少年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从水里跳了出来,巨大的鱼尾在岸边重重拍了下,湿漉漉的鳞片犹如甲胄,发出沉重的巨响,同时水花四溅。   眉头跳了跳,姜邑抹去脸上的水滴,斜斜瞥他一眼:“……”   湿漉漉的面颊旋即被一双修长而苍白的手笼住,迅速擦去水痕,似乎嫌手擦得不够仔细,竟凑近了脸,张嘴要舔……   “!”姜邑连忙别过脸,随后不敢置信地瞪他,“你干什么?”   “成了亲,可以。”檀洄贴着他的面颊,嗓音有些哑。   “还没成亲!”而且他还在问话!   眼看少年又要胡作非为,姜邑嘴角抽搐一下,神色尽力稳住:“回水里去,先好好回答我的话。”   “哦……”   不甘不愿地回到水里,又继续用尾巴戳着那双脚玩,眼窝深处的眸子始终盯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线,像是紧张,又像是讨好。   姜邑好几次都要被脚底的痒意弄笑了,抿嘴忍着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能从这里直接去我家?”   这次很乖,点了头,将那双脚紧紧抓住:“胥城的一些水井,其实和这里相通。”   这么方便???   那衣服想来就是檀洄跑到他家里拿的了,姜邑眼睛微亮,仔细打量着他:“我的房间,有人住吗?”   “晚上没有。”   “你的意思是说,白天就有?”   檀洄点头,随即眼底露出厌恶:“那个人很臭。”   姜邑一愣,问:“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样?”   对方却摇头:“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呢?   姜邑满腹狐疑,想到那人的打扮,比划着道:“那个人会在脸上涂上很多脂粉,相貌也更像女子一些,也没有疤痕和我这样的耳朵,除去这些,是不是有些像?”   半晌后,少年勉强点了头,却又沉声补充:“但是很臭,很讨厌。”   姜邑:“……”   他问:“具体是什么臭味?狐臭吗?”   少年摇头:“腐烂的臭道。”   姜邑沉默了。   那应该不是狐妖,可是扮作他的模样取代他的人生,为什么会晚上不在房间里?   不在房间,又会在哪儿?   思考间,檀洄又悄悄上了岸,这次忍住没甩尾巴,挨着青年坐着,看青年不动,又偷偷在他光洁的手腕肌肤上蹭了蹭,青年依旧没说话。   檀洄又用手指挨了一下,肌肤相触,这回没忍住,兴奋得打了个激灵,耳朵红得厉害,还要再来,青年突然扭脸,挑眉看他。   少年不动了,沾染着水汽的俊脸微微一撇,像是在绞尽脑汁想着什么,随即又撇过来,邀功似地说:“宝贝,我们家还多了一个陌生人,长得很丑,总是拿着一把剑,我之前也见过他,是个牛鼻子臭道士。”   莫正初?姜邑脸色微沉。不过,是人和鱼的审美不一样么,那人怎么也算不上丑吧?   ……不对,怎么就宝贝,怎么就我们家了???   檀洄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的称呼有什么问题,看人瞪过来,低笑着把自己的鱼尾翘起,上面闪着磷光,墨绿色的鳞片坚硬而漂亮,翘起时还盛了些许潭水,水顺着鳞片流下,让那甲胄似的鱼尾更加引人注目。   姜邑看得愣了下,伸手要去摸,那鱼尾当即主动凑到他掌中,半个巴掌大的鳞片光滑得在他手中滑过,是前所未有的奇妙触感。   很舒服,很好玩。   他吸了口气,有些上瘾,正要继续,一旁的少年忽然收起鱼尾,表情急忙跳入水中。   “……”姜邑傻了眼,待看清檀洄脸后的绯红以及水下那里的异样后,怔了怔,立刻移开视线。   眼睛莫名发直,心里忍不住念叨:真吓人,人鱼和人的差别未免也太大了。   水中的人鱼仿佛怕他就此离开,很快凑近,抓着他的脚潜入水里,一会儿后冒出头来,脸终于没那么臊了,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后,仰头看着姜邑,小声说:“宝贝。”   姜邑:“不要脸。”   那张脸又发起烧来,这次不往水里钻了,二话不说站起把人抱住。   人鱼的力气大得有些恐怖,姜邑在那臂弯里想伸手都有点儿艰难。   少年垂首,长发垂下,雨帘般遮住贴近的两张面颊。   幽深的双眸死死盯着怀里的青年,终于,薄唇一动,狠狠撬开那里的齿关,拼命地掠夺……   姜邑几乎要被檀洄亲得晕过去,这不是夸张的说法。   少年亲起人简直像是几天没吃饭的饿鬼,凶悍得异常惊人,有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要被封住,险些无法呼吸……   太疯了。   水润的嘴唇微微肿了些,他气得咬了那舌,谁知对方却因此更加兴奋,抵着他的额头说:“宝贝,成亲,不生宝宝。”   迷糊的姜邑:“……”   片刻后,一声克制不住的清朗笑声在洞内回荡。   姜邑笑完,在少年硬朗的下颚安抚性地轻拍一下,懒懒眨了下眼,显得非常好说话:“可以,不过要先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明天有事不码字,想了想还是把明天的存稿一起发出来了,大家明天记得不等更新就是,周五再见!!!啵啵啵啵啵! 第63章 认错7   他们重新回到外面的洞口时, 天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檀洄很不高兴,始终不说话。   姜邑本以为洞内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了,看到少年突然打开一侧岩壁的暗门后, 还愣了下。   里面很黑, 也不知道究竟多大的空间, 檀洄伸手进去摸了摸, 很快拿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   “这是什么?”姜邑过去看。   少年还是不说话,看他一眼,很小心地捧着箱子递给他。   姜邑目光下视, 不接, 细长的两指在上面的闩扣一挑,打开了箱子。   打开之前, 他也有一番设想:可能是什么祖传的物件、镇洞之宝、当然, 也可能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喜服……   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一堆小孩儿的玩具和首饰。   红色的布,包裹着许多玩意儿,拨浪鼓、金锁、金项圈、小老虎鞋、小老虎帽子、小老虎布偶……   姜邑:“……”   思忖片刻, 还是看向眼前耳根微微发红的少年:“哪来的?”   檀洄眼睫低垂:“母亲留给我的, 现在送给你。”   姜邑:……聘礼吗这是?   少年把箱子强行塞到他手上,又郑重地回到那道暗门前,这次半个身子探了进去, 不多时,拿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木马……   姜邑眼皮跳动:“我觉得……”   檀洄:“这也是母亲留给我的,我从来没坐过,只给你坐。”   姜邑两眼发黑:“……谢谢啊。”   少年似乎把这句谢当真了, 蹙眉:“为妻子做这些, 是理所应当的。”   姜邑:“……”   看他嘴角抽动, 檀洄还以为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忙道:“为相公做这些是理所应当的。”   姜邑:“……”   檀洄把木马摆好,一脸期许地让姜邑来坐。   姜邑:“我……”   檀洄:“不喜欢假的?真的我也可以弄来,但是养起来很臭……”说着就焦虑地来回渡步,他早已收回鱼尾化作人身,余光这时候瞄到里面的床,像是忽然受到了启发,立马跑了出去。   姜邑刚追到洞口,就听到一阵巨响。   檀洄扛着一块犹如被削出来的大石板过来,很薄,真的就像是一块板子,他比起洞口的高宽放下,一时间,便像道门将洞口遮住了。   姜邑:“……”   少年在他面前将石门左右拉了拉,说:“外面有的,我也有。”   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姜邑心情复杂至极,走回去,忍不住就坐上了木马,只是当一个临时的座椅,紧跟着进来的檀洄却紧紧盯着他看。   姜邑想,他们两人之间代沟好像有些大,正常来说,二十岁和十八岁几乎没有代沟的,或许是物种的不同,避世而居的檀洄总是让他时不时想到一个词:单纯。   “那些东西也是你父母留下的?”姜邑回神,指了指洞内的床桌还有那些金光闪闪的饰品以及宝物。   檀洄嗯了声,但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走到他身后,伸手帮他摇起了木马。   “……”姜邑先是愣住,随即傻了似得回头看他。   檀洄:“宝贝,和我好,不要离开。”   姜邑:“???”   檀洄:“是想家人了吗?明天就把他们抓过来陪你。”   姜邑:“???”   檀洄:“哦,你以前是大小姐,需要仆人伺候……可那些外人我不想带来,宝贝,我可以伺候你。”   姜邑:“……”   木马轻轻地来回摇动,姜邑仿佛真的变成了个小孩子,呆呆坐在上面。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连忙跳下去。   除了笑,姜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人了:“檀洄,你是小孩子吗?”   少年愣了下,顿时沉下脸:“不是!”急得鱼尾都露出来了,“我长大了,外面的人像我这么大,都生宝宝了,你不许这样说我。”   “还不许人说,”姜邑笑得脱口而出,“哪有人把小孩子的东西当聘礼送的?”   少年微怔,随即看向木马和那个箱子,道:“那些不是小孩子的,是我的。”视线回到青年脸上,语气又变得亲昵起来,“我母亲留给我的,我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听她说这些东西可以让我开心和平安……宝贝,你不喜欢吗?”   姜邑:“……”   实在气不起来了,心里一瞬间就软成了水,他回到床边坐下,冲少年勾勾手。   前一刻还阴郁着半张脸,后一刻就屁颠贴过来:“宝贝。”   姜邑任由他黏糊糊地在自己侧脸上贴来贴去,清了清嗓子,道:“檀洄,如果你想关着我,我一定会逃,没人能关得住我,哪怕以后你我成了亲。如果要逃的话,我会选一处水面直接游下去,至于后面是成功回到姜府,还是死在水里,便看运气了。”   话音一落,姜邑便感受到了明显的森冷气息遍布周身,他眼睫微微撩起。   少年的脸隐晦不明,泛凉的薄唇用力抿了下。   外面传来了巨大的水浪声。   少年窝在眼潭里的深色瞳孔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姜邑神色如旧地回视他,道:“成了亲,你也要听我的。”   肩膀忽地一紧。   他被少年死死抱住了,嗓音很低,像是从胸腔溢出来的:“宝贝不要逃。”   “……”   “求求你。”   姜邑垂眼看他:“那我们一起回姜家。”   他不会放过莫正初还有那个取代自己的妖物,冤有头债有主,哪怕檀洄真的是邪祟,他也甘愿领受,可那两人无论是正是邪,他都必须要他们付出代价。   少年沉默着,很久才道:“嗯。”   姜邑能感受到少年对去凡尘的抵触,这种抵触绝不是没根由的,想了想又道:“你如果不喜欢待在那里,把我送过去也行,事情解决前,你要是想我,随时来看我就好了,等我解决了那边,就来陪你。”   对方登时摇头:“不行!”   姜邑看着他:“可跟我回去,一定会接触到许多人。”   檀洄道:“我不会露出马脚的。”   姜邑:“……我不是说那个,而且你的是鱼尾,不是马脚!”说着,实在忍不住轻轻笑了,余光瞥着少年埋在自己颈窝的脑袋,“你开始不愿带我回去,是不是和你父母的事有关?”   察觉对方身躯微僵,伸手在他后腰搂了搂:“对人类警惕是对的。”   少年直直望着他,忽道:“宝贝不一样,如果想吃,你可以吃掉我。”   “……”姜邑没被他这惊世骇俗的话吓到,反而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你母亲,难道是……”   “不是,”檀洄将自己精壮的身体拼命往他怀里挤,恨不得和青年合为一体,嗓音却渐渐发凉,“母亲才没有被吃掉。”   姜邑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这口气松得很没道理,就算不是被吃掉,那条雌性赤鱬的结局也应该不美好。   黑色的骸骨显然不正常。   而且檀洄说起母亲,连胎儿时期都提到了,是不是从被生下开始,就再也没见过母亲?   壁画上的雌性赤鱬,究竟是怎么死的?   因为上次提了父母少年就消失不见的例子在先,姜邑也不想强他所难,寥寥几句带过此事,开始安排回去的事宜。   回去自然不能太贸然。   首先要先藏起自己那一对“妖”耳,带面纱的话总要揭开……姜邑想得入神,身旁少年将双腿变回鱼尾时,他都没注意,待对方拔下两片鳞片,他才大惊失色:“……你怎么还自残?”   少年不仅变出鱼尾,手也变回了锐利的爪子,三两下就将那两片巨大的鱼鳞切割成云朵的形状,手里又拿出几根不知哪来的鱼刺,镶了上去,最后分别插入青年两边鬓发,像是近些年流行的头饰,鳞片很大,上部分往下弯曲,遮住了那长长的耳尖。   “宝贝,好漂亮。”少年赞美得嗓音有些哑。   “……”   姜邑下床走到铜镜前照了照,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耳朵被完美隐藏,而是:真好看,真手巧。   臭美了一会儿,心情更好了,人鱼黏过来,他也开心地回抱着。   至于脸上的疤痕,姜邑不是很担心,一来,多买些脂粉就能遮盖大半,二来就算遮掩不住,普通人脸上有道疤痕也不是什么难解释的事。   夜里,两人又回了深处的巢穴,准备睡一觉,醒来就走。   姜邑胸口的伤早已经不见了,潭水是温的,他踏进池子里洗澡,少年比他想象中还要乖一点,看他脱了衣服,就红着耳朵提前背过身,开始数即将带走的行李。   这里的水似乎带着一股灵气,姜邑洗得很舒服,泡了会儿,甚至不想上去了,背靠着岸,闭眼小憩。   那边数行李的声音不知何时没了,姜邑泡得浑身疲乏,只记得自己好像打了个盹,再睁开眼睛,只见水下一条鱼尾疯狂游动。   那条鱼尾很长,打着圈地快速游动,每次游过来,姜邑大腿前沿便清晰地感到一阵滑腻的鳞片迅速蹭过……反反复复。   姜邑:“……”   他站起来,潭水不深不浅,半个身子隐没在水中,出口的声音有着闲懒的语调:“发什么癫?”   “哗啦”一声,人鱼的人身立了出来,满是水珠的脑袋垂下,眼底是疯狂的情愫:“宝贝,宝贝……”   “怎么了?   “……难受。”   脚尖有鱼尾缠来缠去,姜邑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本就被水蒸红的脸犹如熟透了的桃子:“你自己不会……吗?”   少年不说话,眼眸一暗,突然忍不住在他唇间吮了几下,接着用力钻入水里,半晌没了动静。   看着潜在水里一动不动的人鱼,姜邑:“……”   第一次看到用这种方法浇火的。   青年上了岸,抖着衣服穿上,回头对水里的人鱼道:“上来,我教你。”   ……   在这件事上,姜邑没想到自己也能如此心灵手巧。   高大精壮的人鱼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嘴里的“宝贝”一开始是单纯的黏糊,后来就变得愈加阴森霸道了。   姜邑手想离开,被那只宽大的手掌攥得逃不脱,后来有气,故意用了劲儿。   “……”   檀洄屏息过后,直接不动了,赤红的双目在他脸上来回临摹,那股阴鸷劲儿终于过去,变得柔和起来。   姜邑在鱼尾上拍了下:“好了,松开。”   就是不松开,鱼尾甚至想把人绞住,没完没了地抱着人亲,牙尖都禁不住露出,收着力道在肌肤上轻轻蹭:“宝贝,我刚刚快死了。”   “……”姜邑往那边瞥一眼,再次被瘮到,小声咕哝,“撒什么娇,以后谁死还不一定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认错8   回胥城的过程, 比姜邑想象中要快一些。   天将亮时,他们从洞外的水下出发,水底深处比外面还要黑, 姜邑在檀洄的怀抱里全程闭着眼睛, 快闭不住气时, 少年会立马吻住他的唇, 一口一口地渡气,这个步骤重复了多少次,姜邑完全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水下经过了一番异样的旋涡, 檀洄将他缠得很紧, 鱼尾在那一段时间出奇得烫,他下意识睁开眼睛, 依旧很黑, 但能模糊得看到一群黑影缠绕着他们,然后被巨大的鱼尾狠狠拍散。   姜邑起初还以为那些都是如同檀洄大小的鱼,重新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那些黑影并不是什么东西的躯体形状,而是本身就像影子一般的东西。   随之就想到了上个世界在池塘里捞王老大时,缠在王老大脚上的鬼影, 那鬼影就是类似的形态。   绝不是寻常的水下生物。   他们从水里出来后,就到了胥城一处荒宅的水井里。   巨大的鱼尾高高举着,闪着磷光,先将姜邑送到了井边最干净的石头上, 随即一跃, 鱼尾在空中化作一双人类的腿脚, 攀着井壁, 一眨眼功夫就上来了。   檀洄知道每口井通往的人家,出来的地方是他们提前选好的,知道不会有人,他着陆后便打开被自己用鳞片保护好的包袱,拿出干燥的女装给姜邑换上。   毕竟是成家前会横死的诅咒,没解决前,姜邑还是要维持女装示人,他不想冒险。   两人很快换上衣服,姜邑戴上幂篱。   透纱外面的少年看他一会儿,又低头凑近纱布里面。   姜邑推他:“你不用戴。”他只要遮挡一下脸上异样。   檀洄充耳不闻,在他脸上嗅嗅,薄唇黏上脸颊,很重地亲了亲,不待姜邑开口,迅速撤开,隔着透纱别过脸说:“好漂亮。”   姜邑:“……”那么大一道疤,真的漂亮吗?   这么想着,嘴角还是翘了起来。   东方现出鱼肚白,姜邑问他:“水下那些是什么东西?”   檀洄:“水鬼。”   姜邑:“……”   檀洄以为吓到他了,道:“下次我把你眼睛蒙上,那些东西确实讨厌。”   姜邑没说话,拉着人出去。   檀洄也带了不少珠宝出来,他似乎知道钱财在尘世的重要性,遇到当铺就去先当银两。   少年当东西的时候,姜邑则悄无声息地点开系统的神明定位系统。   红点出现了,就在胥城集市的地方。   姜邑看向当铺内的身影,面色从容地关了定位。   系统自然也看到了重新出现的红点,愣道:“不会是檀洄的!说不定真正的神明就在集市附近呢!说不定人家就是今天刚好出现!你快去找找!檀洄怎么会是……”   姜邑打断它:“他就是。”   少年已经当好了东西,出来第一时间搜寻青年身影,目光落到姜邑脸上后,瞬间安定了,把满满一袋钱都递给他。   姜邑:“你拿着。”   檀洄乖乖拿着了,去姜宅的路上,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   少年看得目不转睛,姜邑猜他从来没有吃过,道:“去买一个吧。”   话落前,少年已经跑了过去,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个红到发亮的糖葫芦,颗颗圆润,看着就舌尖发酸。   “宝贝,吃。”糖葫芦伸到离他嘴边。   姜邑眼睫一顿,随即摇头:“我吃过很多了,我刚刚说的是让你买给自己。”不管是第一世的赵允隋,还是第二世的江萧林,这种小玩意儿总是经常买给他,他倒也没那么馋。   “宝贝吃。”少年格外执拗。   姜邑只好张开嘴巴,在最上面的大山楂上咬了一口,包裹着的糖皮发出脆响,甜酸的口感让寡淡的舌尖瞬间舒爽起来。   挺不错的。   檀洄双眸微垂,牢牢盯着青年卷着舌尖将最上面的糖葫芦一下下吃入口中,嚼碎吞咽,他也跟着吞咽了一下。   姜邑咂摸着嘴边的甜味:“行了,你吃吧。”   周围都是小巷,姜邑还没走两步,忽地被一股大力拉入安静的巷口,他那张没能闭紧的嘴巴遭了殃,被少年啃咬得无法合拢,唇齿间的酸甜被一丝不苟地搜刮离开,檀洄喘息着道:“好甜。”   姜邑呆了呆,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年将他唇珠咬了又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又把糖葫芦往人家嘴前送。   姜邑直接抢过糖葫芦:“谁教的你这么吃糖葫芦?”   檀洄一本正经:“没人教过,我喜欢这样,宝贝快吃。”   姜邑别扭死了:“……别再叫我宝贝了。”   檀洄:“为什么?”   姜邑:“我比你大,你张口闭口这么叫,不觉得害臊?”   檀洄:“宝贝,为什么害臊?”   姜邑:“……”   檀洄看向糖葫芦,望眼欲穿的模样:“你不想吃了吗?”   姜邑:“……”狠狠咬了一颗,勾住少年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混着炽热的甜香和喘息,混乱地将那颗山楂吃下了。   之后的几颗姜邑没再任他来,自己吃一半,再给对方吃一半,几下就将那根糖葫芦解决了。   从小巷出来的时候,檀洄还望着他的嘴咕哝:“宝贝,还想吃糖葫芦吗?”   姜邑拼命忍着:“不正经的糖葫芦不吃。”   薄唇微抿,少年失望地哦了声。   终于到了姜宅,姜邑并没有直接敲门找人,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那个取代自己的妖物必然将自己的过去全部摸清了,现在直接找父母相认,对方听闻动静肯定会先一步把他打成妖怪。   为了稳妥,姜邑想先私下见父母一面。   将一封写好的亲笔信交给门房,说是一位外地商人想要见面谈笔大生意,让对方势必亲手交给姜本财。   之后,他们就拿着钱去信中所说的客栈,定了一间房。   信上约的时间是傍晚,可天都黑透露,姜本财的身影也没出现过。   姜邑有过去的记忆,他清楚姜本财人如其名,非常爱财,别说是大生意,就算是小生意平时也会亲自过目以免出现差池,近些年染坊生意不如以往好了,突然有笔大生意,以他的个性只会急得早些赶到,生怕对方后悔才对。   时间早就过了,可人始终没有出现。   姜邑找了个跑堂的,花了些许钱财,让对方去姜宅询问姜本财的动向,对方没多久就回来了,说是问了门房,门房说姜老爷回家后就不舒服,好像病了。   姜邑没说话,过了会儿故意说了句“奔着生意来的,可惜见不到面”,之后让人送洗澡水上来,他们要洗洗歇息了。   回了房,檀洄已经把床铺好了,看他过来,立马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宝贝,一起看吧。”   姜邑已经懒得再纠正他的称呼了,揉着额角走过去:“什么书?”   靠近时,对方已经将那书展开。   姜邑目光扫过,身子顿时定住。   檀洄眸色一片澄明,指着上面一张图说:“我喜欢这个,宝贝,你以后也这样对我,我想被你坐。”   沉默。   沉默不了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檀洄不出声了,捏著书的指腹微微泛白,像是很紧张。   又装可怜!   姜邑看不过去,直接过去一下子坐在他腿上,捏着下颌道:“可以了吗?反正怎么都是坐。”   檀洄耳后绯红不已,似乎终于有了羞耻心,抬眸看向他,仰头要亲。   姜邑在他凑过来前,先一步垂首在那张薄唇上咬了一口,对方因此而颤栗,这下不仅脸颊,连眸色都变了。   姜邑一滞,突然间很喜欢这样,瞥了眼那书,低声道:“小不要脸。”   “宝贝,”那道嗓音几乎是沙哑的,“我又难受了。”   姜邑微微挑眉,还没开口,外面便响起敲门声,是送洗澡水的。   他应一声,连忙下去,过去开门。   小二将热水倒入澡桶里,往里面瞥一眼,道:“里面那位什么时候要热水,我们到时候烧好送上来。”   姜邑想也不想:“不用。”   小二也不多问,现在这天也不热,倒也不是谁都会天天洗澡的,尤其那些大老粗。   小二离开后,姜邑没再往床边看,闩了门,直接脱了衣服走进浴桶里,泡了会儿回头,正好看到了少年别过头的动作。   他双手在水雾中抬起,搭在木桶上:“过来。”   犹如得了赦令,少年风一样跑过来,不等姜邑开口,也挤进了浴桶里。   “……”   好在浴桶够大,倒也没那么不舒服,姜邑用脚蹬他,檀洄“唔”了声,流畅的肌肉线条绷直了。   姜邑说:“以后还买不买那种书了?”   对方紧盯着他,脸上一片薄红,闷声说:“买。”   姜邑笑了,他笑起来嘴角弧度不是很大,有一种懒散的模样,看得人骨头发软:“确实要买,你好像什么都不懂。”   “谁说我不懂?”锐利的脸骤然凑近,是真的生了气,眉心蹙得很紧,“宝贝,我都知道,你不要这样说我了。”   姜邑笑着看他,又蹬他一脚:“你懂什么,还不都是我教你的。”他有种趁着投胎早、年龄大“欺负”了那个人的畅快感,尤其檀洄每次因为他露出那种忍耐、克制、最会几乎克制不住的神色时。   少年不再出声,全身都绷得很紧,双眼像是染上一层黑雾,让人几乎看不清内里的情感,他一动不动盯着姜邑。   姜邑并不知已经踩在了危险的边缘,白皙的下巴晃在水里,精灵似的耳朵穿过茂密的微卷乌发,耳尖布满细密的雾珠,又轻轻蹬对方一下,玩游戏似的。   这一下没蹬稳,还赔了脚——脚踝被一只手死死捏住。   姜邑抬头。   他还没看清少年的脸,便被哗然一下从水里抱了出去,干净的白布巾裹上来,水珠被尽数擦去。   眼里一阵天旋地转,他再眨眼,就躺在了床上。   墨绿色鱼尾不知何时出来的,少年变回了人鱼模样,他被紧紧桎梏着。   鱼尾抬起,竟还在他的臀上轻轻打了下!   他的双腿几乎不能动作……   半个时辰后。   姜邑水润的眼瞳埋进枕头里,又被檀洄亲得不得不翻过身来。   他试了试自己的双腿,勉强还能抬起来,可破了皮的地方是绵绵的疼。他忍不住踹了檀洄一脚,可没力气,踹过去也是软绵绵的。   对方还不知羞耻地在他脚尖亲了亲,又在腿上破皮的地方吹了吹:“宝贝,好可怜。”   姜邑:“……”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结束,晚安 第65章 认错9   温存半晌, 窗外的月色流了进来,铺在脸上有一种淡淡的银色。   檀洄凝视着眼前的面颊,近乎屏息。   姜邑扭了脸, 那层银光不见了, 他突然道:“能从客栈的井里去姜宅吗?”   正搂着他的那双手一顿, 好一会儿没说话。   姜邑看向他:“能吗?”   少年脸上发白, 想生气又忍着的样子,眸子溢出寒意,别过脸去:“你是因为这个才让我跟你洗澡么?”   他只是坐骑吗?给颗甜枣还不等人消化完就立马骑上去!   姜邑微愣, 察觉他的脑回路后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跟你好, 你还能不带我去了?”   少年的眼睫抖动一下,好像受尽了欺负, 可又不能为自己伸张:“你明明知道。”   姜邑凑过去, 指腹在那双唇上摩挲几下:“那会儿下面人多,出去不方便,没到夜深, 我家里也可能到处都是人……怎么都是等, 还不允许我这个时候做点什么?一条鱼,心眼还挺小。”   檀洄猝地看向他,又缓缓低下头去, 嘴角往上扯了扯。要不是不久前见识了他的凶悍,姜邑还以为是个什么小媳妇。   ……   楼下几乎没人了,两人轻手轻脚走到后院的水井旁。   姜邑被檀洄紧紧勒在怀里,没入水中的那一刻, 腿下所触碰的, 缓缓变成了一条庞大的鱼尾, 坚如甲胄, 他忍不住摸了摸,如同抚玉。   檀洄哆嗦了下,顷刻将他的手提了上去。   这一次很快,姜邑只被换了几次气,再睁眼,已经被檀洄拖着出了水面。   他们先在井里静静聆听片刻,确定没有任何声响,迅速上去。   换衣服的时候,姜邑的目光一直在四周扫动。   这里是他原本居所的院子,院子里所有的房屋都是一片漆黑。   收拾好湿衣服,他先悄悄去了窗边,弄开窗户纸,往内窥探。   檀洄也过来了,俯身和他一起看。   很黑,好在有些许月光映了进去,姜邑勉强看到了床榻的位置。   被子很薄,扁塌塌的,不像是睡了人的样子,枕头上也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檀洄之前说的没错,这里晚上真的没有人。   那人……会去哪儿?   “走,去我爹那!”姜邑拉着檀洄调头就走,他们跑得很快,中途遇到一个起夜上茅厕的仆役,他措手不及,正要躲藏,少年早一步搂着他跃身上了屋檐。   “……会跳也不早说。”姜邑没想到他还有这功夫,索性也不下地了,直接在屋顶悄声前行。   少年始终贴着他走。   风清月皎,整个姜宅都寂静无声。   终于到了姜本财所住的屋子上方,姜邑轻轻扒开瓦片往下看,半晌后,脸色微变。   和预想中的画面截然不同。   姜本财不仅没躺在床上,还一动不动地跪在几个牌位前,头低垂着,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远处,是他的母亲陈娥,坐在椅子上不停拭泪。   屋内的气氛阴诡至极,所见之处都贴着黄色的符咒,门后还放着两只碗,一碗呈黑红色,应该是黑狗血,另一碗是发黄的水,不出预料便是童子尿了。   姜本财的模样并不像是病了,念叨了一会儿突然对哭泣的妻子厉声道:“你快去睡!”   陈娥哭得更厉害了:“我……我不敢……”   姜本财:“我守在这里,祖宗有灵会保佑我们,有什么不敢的,快去!”   陈娥像是快要崩溃了:“老爷,被子里有手,有手啊!”   “不是已经没了吗?!”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陈娥的声音开始发抖了。   姜邑看了檀洄一眼,做了个下去的手势。   两人轻飘飘地落了地,径直上前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这很奇怪,姜邑又敲了敲,这时,里面终于传来一声微弱沙哑的声音:“谁啊……进来吧。”   姜邑自然没有进去,在屋檐上那会儿,他分明看到门内是闩住的,而姜本财的声音更不是这样。   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进来吧,进来吧。”   庭院一片萧瑟,露湿霜重。   姜邑还在思忖,一旁的檀洄身体骤然紧绷,喉间发出威慑的咕咕隆隆的声音。   “檀……”才发出一个音节,少年已经撞门闯了进去!   姜邑紧跟入门,可要说出的话,全被眼前的画面逼了回去。   牌位前,姜本财依旧跪着,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陈娥也跪在一旁,他们就像是两座雕像,低着头,伏跪着一动不动。   而里面的床榻上,也有一个姜本财,却因檀洄的横冲直撞的攻击立马露出獠牙。   那边在疯狂厮打,“姜本财”起先还异常凶猛,可没一会儿,就被檀洄生生咬下了几块肉,随后化作一团黑影,匍匐到门口飞速不见了。   姜邑视线停留在黑影消失的地方。   如果他没看错,那黑影分明是鱼的形状,不只是鱼尾,而是完整的一条鱼。   赤鱬。   姜邑满脑子都是壁画上所画的雄性赤鱬。   檀洄重新贴过来的时候,他方回神,赶忙去把跪着的两人扶起来。   姜本财和陈娥始终睁着眼睛,可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   檀洄看上去有些迷茫,目光一会儿落在他身上,一会儿落在那两位长辈身上,之后抿了唇,突然变出自己的鱼尾,翘起来,“啪啪”朝二老身上狠狠甩了几下。   姜邑:“……”   居然很有用,姜本财和陈娥几乎同时沉吟出声,迷迷糊糊地朝上方看去。   檀洄已经收回鱼尾,姜邑的耳朵虽有遮掩,脸上的疤痕却没来得及用脂粉。   姜本财睁眼看到如此触目惊心的一道疤,张开嘴巴就要叫。   姜邑重重捂住他的嘴,面无表情道:“爹,我才是你儿子姜邑,你还记得那个诅咒吗?我在山里因为莫正初恢复了男儿身,被他一剑刺死,好在没死成,还被这位少侠救了一命,可诅咒里说了,就算躲过劫难,也不得如常人那般生活,”他吸了口气,到了如此地步,实在不能慢慢来了,单手取下耳朵上的鳞片,“爹,娘,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们可不要不认我。”   就算他们不认,到了这番境地,也要逼着他们认下!   看到那对耳朵,姜本财的脸瞬间变成了一片青灰,陈娥则像是忽然清醒了,摇摇头,抽泣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然为什么我们孩子从山里回来就性情大变,每次和他相处,我总觉得怪怪的……还有那个莫正初!居然如此待我儿!我、我绝不饶了他!”   姜邑有些意外地松开手。   姜本财果然没叫,双唇抖动几下,哑声道:“那会儿的动静,其实我都听到了,但身子就是动不了……如果你没来,都不知道后面会怎样……”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看向姜邑脸上的疤和那双耳朵,嗓音一梗,“我……能问你几件事吗?”   姜邑:“你问。”   姜本财:“你十岁那年,不小心弄碎了我的玉佩,我是怎么对你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从小到大都被宠着,和人闲聊时总爱说爹娘从不打自己,可那年,他一气之下是打过这儿子的,屁股都打肿了,几天下不了床,可小家伙怕仆役觉得爹娘不爱他不疼他了,非要说自己是生了病才下不了床。   姜邑挑眉笑道:“打了几十棍子,在床上躺了三天。”   姜本财的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早上,他也试探着问了宅子里那人这个问题,对方却笑着说:“爹娘那么爱我,自然也就是说几句罢了。”   他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可不敢往别处想,只当是这么多年过去,儿子也记不清了。   姜邑回答完,就使劲摁住要冲过去的檀洄,扭脸,对上那阴气沉沉的脸,小声道:“没事。”   对方好一会才安生下来,可再看向姜本财的时候,目光全是敌意。   “儿子,是我的儿子!别怕,我们这就把他赶走……”姜本财抹去眼泪,起身就要出去。   姜邑顿时拦住他:“别打草惊蛇。”   “难道还要留着他!”   “你也知道,那东西不是人,连莫正初都识别不出,自然不会那么简单被人赶走,”姜邑道,“别急,打蛇打七寸,我也要探探它的底细,你们别怕,待会儿找些仆役的衣服,我们换上,以仆役的身份待在你们院子里,时机到了,我会直接杀了它。”   姜本财一怔,可看到儿子如今的面目,怎么不恨呢?点点头:“儿啊,今日那封信,不会是你写的吧?”   “……你们收到了?”   姜本财看了陈娥一眼,苦笑道:“这段时间,家里总是怪事连连,突然来了个好事,我哪里敢去?再爱财,也得有命不是?”   陈娥点头道:“那封信我们烧了,以生病的理由回绝,可没想到在家里反而更危险……”   一家人坐在一起聊了聊最近家里的变故,还说到了假姜邑要和莫正初成亲的事,就定在下个月。   姜本财满脸气恼:“真是怎么都拦不住!”   姜邑听后神色如旧,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去睡吧,我和他睡在偏屋,一墙之隔,你们喊一声我们就能听到,那东西短时间应该不会来了。”   姜本财擦了擦额角的汗,点点头,又看向檀洄道:“这位少侠可真厉害,那会儿听着动静还怕你们会遭殃……是哪宗哪门的?”   檀洄抿着薄唇不说话,似乎很不想理他。   姜邑替他回答:“没什么宗门,叫檀洄。”   姜本财呵呵笑道:“挺好,挺好。”   姜邑带人要出去,走到一半又回头:“你明天把那个‘姜邑’叫过来,我要会会他。”   “好,好。”姜本财似乎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看人推开门,忍不住又道,“孩、孩子,你受苦了,都怪我们……没有早些发现。”   姜邑往前的步伐了下,院内响起凄清的虫鸣,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却另有一种剔透的鲜活,回首看向他们:“你们很好。”   比起过往那些轮回,他在这一世拥有了常人有的亲情,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中招了,今天退烧后不那么难受的时候在被窝写的这章,因为不确定后面会不会反复,大家这周还是别天天等了,可以囤一囤 第66章 认错10   隔壁就睡着姜本财和陈娥, 姜邑本来怕檀洄不老实,可这条鱼一进屋就表现得格外老成,铺好床便安安静静坐着, 就差手里拿本书了。   姜邑在里边躺下许久, 见他还一动不动地坐着, 眉头紧蹙, 像是有什么心事。   姜邑问:“怎么了?”   檀洄垂眸看他一眼,一字不发,鱼尾悄悄冒出来, 在他腿上轻轻蹭着。   姜邑哼笑, 把那条大尾巴挪了挪,刚挪到外面, 大尾巴立马回到远处。   “到底怎么了?”   檀洄这才凑过去小声道:“以后别理他们了。”   姜邑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檀洄:“他们不好, 打你。”   姜邑险些没忍住笑,在那条尾巴上用力戳了戳:“你是真的没在人世待过……放心,他们以后绝对不会打了。”   檀洄不说话了, 依旧不是很乐意, 姜邑把他拽下来,颈耳交缠,很小声地说着话。   说的不是情话, 都是些明日的打算,说着说着,自己也困了,埋在对方怀里渐渐没了声。   檀洄盯着他, 看他真的睡着了, 在他脸上的疤痕上吻了吻, 之后红着脸往下……   姜邑做了一夜关于春花雪月的梦。   翌日一早, 姜本财把仆役的衣服送了过来。   仆役的帽子正好能把姜邑的耳朵上部分遮住,陈娥又将他摁在妆台前,拿脂粉替他遮掩疤痕,过程中又掉了许多眼泪:“我的儿……这真的不是用刀划的?”   姜邑拿起帕子替她拭泪,耐心解释。   陈娥频频点头,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爹去买那什么宅子做库房,生意做这么大有什么用?害你落得如此下场!若没有那诅咒,你怎么会……”   “车到山前必有路,”姜邑道,“总有解决的办法。”   陈娥本来还伤心,可看儿子如此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下就觉得安定许多,化好妆后,往铜镜里一瞧,这不就是她那原模原样的孩子吗?   “那东西一回来,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陈娥在一旁坐下,眼里依旧闪烁着后怕,“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我能认不出来?那人虽跟你一模一样,可我就是亲不起来,更别提莫正初来后,我们总遇到的那些怪事了……”   姜邑听她说了许久,虽然唠叨,胸腔里却是一股暖流涌动,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望着镜中两鬓苍苍的妇人。   姜本财出去找了个小厮去喊姜小姐过来。   檀洄则早已按照姜邑安排藏了起来,他昨夜与那怪物斗过,若对方是冒充自己的妖怪,自然会认出檀洄。他则好些,当时站在黑漆漆的门口,几乎看不清脸。   ……   “姜小姐”走进来的时候,姜邑和陈娥正在屏风后用火斗熨烫衣料。   “爹,娘,你们找我?”屏风外,高挑的身形坐下,自顾自地喝茶。   姜本财道:“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对方笑道:“自己家要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姜本财语气不太高兴:“你最近实在太胡来了,先不说那个莫正初,你怎么还把你屋里的丫鬟都遣散了?你一个小姐,怎么能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   “我是不是小姐,爹你还不清楚?”   “……你!”姜本财啧一声,深深叹了口气,“就算是少爷,那身边也少不了丫鬟,更衣梳妆,端茶倒水,哪样能缺?”   “爹,我跟你们可不一样,等和正初成了亲,我与他便是道侣,哪需要别人伺候?我这是提前适应。”   “你非要气死我了?!”姜本财这会儿已经入了戏,全然忘了眼前并不是他的真儿子。   “姜邑”兴致缺缺地站起来:“爹,你今天找我,为的就是这个?”   姜本财想起了正事,紧张地磕巴了下,随即道:“这是小事吗?!”   “姜邑”转身想走,脚抬到一半,注意到屏风后的两个身影,忽然出声:“娘,儿子来了,你怎么不出来见一见。”说着,径直走了过去。   陈娥手一抖,险些没拿稳火斗,姜邑替她拿稳,示意她放心,而后继续熨烫眼前的衣料。   “姜邑”已经走了过来,先看了一眼陈娥,又看向低着头静静熨烫的姜邑。   “我不见你,你就不能来见我?”陈娥咬紧牙关,“这边这么多活要忙,你又不是没看到,要你帮忙你又不帮。”   “用得着吗?交给下人不就行了?”   “我不看着,这些人就乱来,敷衍了事!”   “那样的下人就得教训……”说着,朝姜邑越走越近,突然伸手就要去碰他的帽子。   手停在半空,屋内倏然响起了惊叫。   姜邑在千钧一发之际,碰歪了陈娥手中的火斗,他位置看的很准,几块火炭全部掉在了“姜邑”的裙摆处。   那人的反应很奇怪,起先的大叫之后,又努力忍着眼底的惊恐去看脚边,看到那几块完全没落到身上的火炭时,瞳孔缩了缩,随即强行稳下心神,在陈娥赶过去问有没有事时,只强笑着摇摇头说没事,最后竟逃一般地仓皇离开屏风,欲要往出走。   走到门边,又回头对姜本财道:“对了爹,我也有件事跟你说。”   “什……什么?”   “你还记得木灵山吗?”   屏风后的姜邑微微抬眸。   “那不就是你和莫正初回来的地方?”姜本财道。   “是,上次正初杀的其实只是一只小妖,他怀疑真正的大妖还在山上,只是以他一人的功力恐怕难成,他已经给同门写了信求援,过几日人可能就到了,我到时候也一起去。”   “你去凑什么热闹?”姜本财又入了戏,气恼道,“那是个什么妖怪啊?”   “你就当是个……似鲛非鲛的怪物,”那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低低笑着,多出了几分阴诡的气息,“此物冷血残暴,据说那连生父都杀,更遑论其他凡人?谁不除之而后快?”   “……”   假姜邑离开后,姜本财和陈娥明显松了口气。   姜邑把最后一部分衣料熨烫好,出去找檀洄,还没出门就被姜本财拦住:“孩子,你去哪儿?”   看出他的紧张,姜邑说:“那东西确实不是人,但很怕火,万一下次遇到怪事我不在,就用火对付……我去找檀洄问他一些事。”   姜本财点点头。   陈娥在后面小声道:“诸事小心啊。”   “嗯。”   姜邑在一处无人小院的井里找到的檀洄,用许多好话才把人鱼骗上来,看那张怨妇脸就忍不住逗:“是你答应藏起来的。”   薄唇抿着,半晌后道:“宝贝,下次不要支开我见别的男人。”   姜邑微愣:“你怎么知道那家伙是男人?”   他可是记得这条鱼刚开始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男人来着。   檀洄似乎也被问住了,咕哝道:“男人就是男人。”   想到昨夜看到的那抹鱼身,还有不久前“姜邑”对火的异常反应,姜邑连忙靠近他道:“说起来,你们可能是同族。”   对同族的性别认知清晰倒也正常。虽然也有人的血统,可檀洄几乎没在人世待过。   檀洄:“同族?”   姜邑点头:“我怀疑他就是另一条雄性赤鱬,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在山中,就从没遇到他?”   檀洄摇头。   姜邑想起他曾经还生火给自己烤鱼的事,问:“你不怕火?”   檀洄听到“火”这个字有些恍惚,接着捏住他的手:“不怕。”   因为有一半人类的血统吗?   姜邑没再问,让他重新换上仆役的衣服,随后去自己的院子看看。   绕过花园,远远就看到了池塘边的一对男女。   “姜邑”和莫正初。   看清那道穿着素白道袍的身影后,姜邑眼睛微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早已痊愈的胸口。   檀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的两人,附在他耳边道:“我去杀了他。”   姜邑一愣,眼看他真要去,立马握紧他手:“乖,先别动。”   那声“乖”一出来,檀洄就犹如天下第一乖的少年,果然格外安静地立在一旁。   远处的两人似乎只聊着无关的小事,时不时笑一下,甚是情浓,姜邑嘴角抽搐,真不知道那般厌恶妖物的莫正初他日发现自己和一只妖物谈婚论嫁,会是什么模样。   分别时,莫正初才终于说了句有用的话:   “你记得提醒下你父亲,那宅院做的库房,暂时还是别用了,我前几日经过,发现那里有多了股阴气,我当时用剑光驱散,但事出反常,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是吗?辛苦你了,正初。”   ……   回去的路上,姜邑一直回想着莫正初那句话。   为什么充当库房的宅子会有阴气?   当年的鬼魂已经魂飞魄散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安然无事。   阴气哪里来的?   冒充他的妖物夜里不在房间,难道和那栋宅子有关?   昨天夜里,那怪物真的是想在姜本财那里杀人么?   不对,若要杀害姜宅的人,以他那身本事,早就杀了,何必弄出这么多怪事?   比起杀人,那种行为,分明……更像是要将人都吓走!   果然,回到姜本财那里,姜邑就看到他们开始收拾行李了。   陈娥道:“孩子,我们思来想去,还是斗不过那么一个怪物的,准备找由头先回我娘家,我娘家那边认识一些大师,到时候找人过来治它……”   姜本财点头:“你身边这位再厉害,也太年轻了,这种事真的马虎不得,现在被你爹我赶上倒霉事,也没办法……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还是以仆役的身份,正好你娘也很久没回娘家了,我们本来就在和它置气,它不会怀疑的……”   姜邑自然不会跟着去,但也没阻拦这两人,就算知道那怪物想把人逼走,可他也知道,这种时候,父母离开确实会比较安全。   姜本财劝了半天没劝住他,只好道:“那我们也不去了!”   姜邑怔住,半晌才问:“……为什么?”   陈娥把包袱放下:“做父母的,还能把孩子留在火坑里自己逃命?留下起码知道你什么情况,能安心。”   侧放在一旁的手攥住袖口,指腹微微发白,姜邑几乎不知所措,然后便看到姜本财泡了一壶茶,叹息着说:“要是家都没了,我钱不是白赚了?”   院子里吹来清风,日光的热气像是被吹了过来,姜邑攥住檀洄的手,说:“家会有的。”   ……   傍晚,安抚完父母,姜邑和檀洄再次遛进自己之前所住的院子。   并没有“姜邑”半个身影,连仆役都不见一个。   “去旧宅库房!”姜邑立马道。   从姜宅出来,到旧宅库房还需要一些脚程,路过一户人家时,里面传来哭嚎。   很快就有人走出来挂上白布。   姜邑记忆里,这家前些日子才办的喜事,他本能问了一句:“谁出事了?”   那人摇头叹道:“就是男主人,也是可怜,半个月前才成的亲,突然间生了病,再也不起了……”   里面的哭声越来越大,那人急急忙忙进去了。   之后的路,姜邑都走得很慢,檀洄以为他累了,直接把他背了起来。   姜邑没挣扎,好像真的累了一样趴在上面,他的脑内一片浑噩,在许久的冥想中,终于过滤出自己寻觅的信息:   他总把目光放在苏醒后的人和事上,险些忘了,苏醒前的记忆,也是很重要的。   其实在他认识莫正初之前,这个镇上就有些古怪了。   比如,从今年正月开始,镇上休妻的事情变得很多,而男人婚后出事的也有不少。   只是平时不当一回事,现在事情挨在了一起来看,便觉得有问题。   姜邑想的有些头疼,晃晃脑子,对着少年道:“檀洄,放我下来。”   对方脚步迟疑,继续走了一段才放人下来。   库房就在远处,隐隐能看到后门。   姜邑双脚落地的时候,余光瞄到一个闪身爬墙进去的影子。   衣服是“姜邑”今日所穿的那身!   檀洄反应极快,不用他开口便重新背起他往那边冲去,双腿矫健如飞,风驰电挚越过高墙后,转身藏进树后。   姜邑屏息趴在他背上,歪头往外看。   那抹身影已经不见了。   天已经黑下来,库房后院堆放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杂物,一般不会有人看守,连灯都没有。   姜邑从檀洄背上下来,轻手轻脚往前走。   走过岔口,就能看到几个院子的入门处。   墙很高,让本来黑暗的走道更加压抑,越往前走,姜邑就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那是曾经深入檀洄巢穴时所经历的不适感。   越是如此,双脚越是无法停下。   走到一处院门,姜邑本能感应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   双手忍不住推开院门,径直进去。   整个院子都是黑漆漆。   姜邑来时戴了幂篱,见此光景,伸手将纱布撩开,一步步入内。   半晌后,他走到了廊道,刚要停步,被一阵掠过的脚步声惊得拧眉回头。   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群跑过去,连一直和他在一起的檀洄……也不见了!   姜邑并没失了方寸,他知道檀洄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他玩游戏,可还是小声道:“檀洄?”   没有回应。   姜邑正要回去找,忽然,那阵跑动声又响了起来!   拳头死死攥紧了。   他慢慢回头,通过那篇老旧到几乎要掉下来的木窗,与一张女人的脸猛地对上。   女人好像透过他望着别人,满脸笑意地低下头,双手忙活着什么。   鬼使神差的,他直直走过去,不久后,在女人的手里看到了老虎衣服,金项圈,金锁……还有许多檀洄曾经送给他的东西。   睫毛微抖,姜邑抬眸,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   谁知那阵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变得更加频繁,更加响亮!   同一时间,他在黑暗荒凉的院落里听到了人声嚷动,然后,他就看到窗内的女人被大火包围。   姜邑冲过去要开门,可那门就像是焊死了一样,怎么都打不开!   拍门声,响彻不绝的拍门声。   屋内传来女人凄厉的求救:“相公!救我——”   姜邑开始用脚踹,他的脚几乎踹到麻木,可那门还是纹丝不动。   他跑到窗前,刚要踹窗户,女人满是血泪的脸骤然贴过来,死死瞪着他的身后:“常子浩!常子浩——”   那声音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下一刻,万籁俱寂。   姜邑看到了一双只剩骨头的双手从窗户里伸出来,朝着他的脖颈而来。   后退之前,一条巨大的鱼尾从身后甩出,扫开那双鬼爪的同时,也将姜邑从幻境中带了出来。   寂静,漆黑。   姜邑抬头,还是那个院子,还是那扇破财的木窗,檀洄依旧不在。   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眼里浮现那条鱼尾出现的位置,渐渐明白了——檀洄确实是命簿所说的背后灵。   这里是他母亲出事的地方,或许是受了什么限制,他只能附身在自己背后。   系统看他想通了,连忙大声道:“就是他就是他!本统没有说错吧!他就是邪祟!宿主你快醒醒!”   姜邑烦躁道:“邪祟又如何?我说了,我甘愿领受!闭嘴——”   话落,耳里捕捉一丝风声,姜邑不再犹疑,循声追去,那一瞬间,他的身体近乎形成一道残影,手本能地竭力张开,兽爪一样的姿态,绕过飞刺,幂篱迎风落地,爪子划破泛冷的空气,精准扣住那道非人的脖颈。   身后墨绿色的鱼尾哗然伸展出来,疯狂扭动着帮他压制眼前怪物的身躯,姜邑眼里泛着冷意,竭尽全力,一拳头将那张脸打烂:“冒充我,打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认错11   那张脸确实被他打烂了, 近乎不成形,可怖的面庞上,只有双眼迅速转着眼珠子, 像是在想着办法逃脱, 在姜邑又一拳头砸下来的时候, 它痛呼一声, 随即嘴里发出“呵呵呵”的笑声,眨眼的功夫,双唇竟延伸得极大, 口内不见舌头, 而是看不见底的肉刺……   “呵呵……居然没死,那就再死一次!”   是男人的声音。   挥到半空中的拳头速度加快, 躺在地上的“怪物”并没注意到青年手上握着一个火折子, 直到火折子在风中燃起越来越亮的星火,那双眼珠子才渐渐瞪大了。   “不……住手!”它突然挣扎起来。   姜邑怎么可能住手,火折子塞进怪物嘴里那一刻, 身下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刺穿他的耳膜, 怪物拼命扭动着挣脱,尖叫、咒骂……   那声音不似普通人的叫喊,有着非比寻常的破坏力, 可姜邑依旧不能松手,怕怪物就此逃走,他正忍耐着,一双微凉泛着湿意的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微微侧首, 余光看到了少年的身影。   檀洄始终都没有出声, 身下的怪物却在看到他身后的人影后不可置信地摇头, 它的嗓音已经嘶哑:“是你……是你……你竟敢这么对我?!”   姜邑的耳朵被捂得非常严实, 他听不到那句话,但能通过唇语看出大概意思。   “你到底是谁?!”姜邑问。   “我是谁?”怪物忍着被火灼伤的痛,笑起来,直直看向他身后,“你先问问,他是谁?!”   压制的怪物就像一块随意扭动的软泥,迅速变成人的模样,是各种各样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少年,还有姜邑的面孔……最后也不知哪里来的巨大力气,一下子将他们甩开,化作了一条形状可怖的大鱼。   那条鱼至少三米长,鱼身精壮,头部却是人脸的模样,只是此时却比正常的人脸要惊悚极了——一片白的人类面颊上,什么都没有。   鱼尾重重朝他们挥打过来,姜邑抓住少年就往一旁闪避,对方却似雕塑般一动不动。   他大喊:“檀洄!”   少年好像丢了魂魄,仍是不动。   姜邑想到自从进入这宅子后檀洄就消失不见的事,知道这里对他而言有所不同,过去要将人背起来,手才触摸到对方衣袍,少年就一阵烟似的不见了。   那条已经现身的赤鱬气势汹汹扑过来,没有五官的脸忽然露出一个洞来,那洞越长越大,是嘴,正对着院子里唯一的凡人吞去。   腥臭味铺天盖地,还有一丝难以掩盖的腐烂臭味,姜邑沉着脸后退一步,拿出匕首的同时,身后的鱼尾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这次很急很快,在他出手前,疾风般朝那张扭曲的面颊扫去,鱼尾宛如利刃,直接将怪物割成了两半。   血腥味更加浓重,姜邑再眨眼,眼前的世界已经变成了红色。   红色的迷雾遮住了那悚人又恶心的画面,他觉得有些头晕,叫了声檀洄,还是没有回应,想往前走,可走了几步,身后却传来婴儿的啼哭。   很小的哭声,并不吵闹,听着非常可怜。   他扭头,循着声找过去,红色的迷雾弥漫得厉害,他隐隐看到一个男子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走到河边,男子好像喂孩子吃了什么,怀里的婴儿总算不哭了。   男子将婴儿往前一抛,竟就这么直接扔入水中。   姜邑睁大眼睛,随即被接下来的画面震得一动不动了。   那婴儿一入水就直直沉下去,黑黑的眼珠朝他看着。   男人一直等孩子彻底沉入水底,这才转身离去。   只是他走了不到三步,脖子就被一截飞来的软刺勾住了,男人挣扎地喊救命,可专门选的抛婴地点,四周哪里有人?   他被那根软刺一路拉进水里。   水里什么都看不到,男人很快沉了下去。   不多时,也不知水里发生了什么,水面骤然变得赤红一片。   一条小小墨绿色的鱼尾缓缓游过……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姜邑呼吸有些难受,他有种进入了檀洄记忆里的感觉,只觉得身子变得轻飘飘的,眼睛阖上,再睁开就看到自己趴在少年的背上。   檀洄在跑,背着他一路大步跑出了那栋宅子。   他喘着气,有许多问题想问,最后依靠本能,只说了一句话:“别怕。”   少年的脚步似乎顿了下,之后跑得更快更急。   不像是在怕,而是在紧张着什么。   姜邑回头,他眼里的老宅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陈旧积灰的灯笼变得红艳艳的,门内门外都是走动的人影,可那些人影长什么样子,没人能看得清。   而那条外表恐怖至极的赤鱬,早已没了踪影。   一路回到姜宅,檀洄几乎避开所有人从屋顶翻至院内,他背着人进了姜本财院子的偏屋,反锁上门。   姜邑被他放到了床上,刚躺下,少年也变回人鱼模样,上了床将他紧紧裹住。   指尖在他鱼尾上微微一触,姜邑就皱眉掀开被子看去,鳞片上渗出了血。   “……疼吗?”他要下床找药。   “不疼,马上就好,”少年似乎很依赖他,将他缠得很紧,“别走。”   “我不走,”姜邑坐起来,看着檀洄没其他伤势也慢慢镇定了,过了一会儿,等少年不再那么紧张了,小声问,“那栋宅子,对你有禁制?”   少年目光微深,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颔首。   他没再问更多,尤其亲眼看了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谁知对方这次却主动说道:“他死前请了很多大师,在那里做法做了一个月,我进不去,现在也只能附在你的身后进去。”   这个“他”是谁,檀洄没有说,姜邑却很快想到幻境中听到女人在火中所喊的那个名字——“常子浩”。   “为什么那条赤鱬能随意进去?”姜邑问。   紧贴着他的少年一怔,突然道:“那是条死赤鱬,它已经臭了。”   ……怪不得用了火折子它会那般惊惧,可最后也并未受到很大的实质影响。   “……那是壁画上的雄赤鱬?”   少年不情不愿地嗯了声,脸与他滑嫩的面颊摩擦了下,似乎因此得到了满足,道:“宝贝,它活不了不多久了,三天内我帮你捉回来……”   姜邑没再说话,他摸摸少年的鱼尾,感觉到表面血液的消失,又轻轻摸了摸,满脑子都是离开老宅时所看到的情景。   檀洄眼睫微颤着埋入他颈窝,脸在他耳廓贴得格外紧,双眼却在听到院外脚步声时,泛起冷意。   外面已经是黑夜了。   来人是姜本财,檀洄的神色回归当初,只管赖着人。   姜本财敲门,小声问是不是姜邑回来了。   姜邑小声应着,让檀洄别紧张,下床过去询问有什么事。   姜本财往里面看了看,把他喊了出来。   “孩子,莫正初出事了。”   姜邑微微挑眉:“死了?”   姜本财连忙摇头道:“那倒没有,就是突然卧床不起,像是病得挺厉害。”   姜邑:“找大夫看过?”   姜本财:“看过,都说是普通的伤寒……可那样子实在吓人,我是怕他死在我家,那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姜邑想到那条雄赤鱬所受到的重创,觉得这时间过于巧合,不由得想起自己最初苏醒后与檀洄命运相连的事,难不成莫正初和那雄性赤鱬也因为一些事有了联系?问:“他那些同门什么时候到?”   “说是快的话这两天。”   “别急,等他同门来了,我们还要讨说法。”姜邑支着下颚轻轻渡步,“把脏东西引到咱们家,还险些杀了我,这些账,我不仅要让他还,还必须要让他那些同门做个见证!”   “孩子……”老头子睁大眼睛,“你这是有主意了?”   “爹,明日开始你在就在外宣布,认了莫正初作干儿子,如今干儿子重病,便提前为他娶个小的冲喜,日子就定在后天,传得越热闹越好,但也不必真的去找人冲喜,做够样子就行。”   姜本财显然没太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听得满脸讶异,但看他话间又是满是成算的样子,只好点头道:“行,这事好办。”   看老爷子转身要走,姜邑心念一转,又拉住他,低声问:“爹,常子浩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常子浩?”姜本财愣住,“这人不是死了都有一百来年了吗?”   ……   为了山里那只大妖,莫正初最近日日都在专心修炼,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地倒下去。   几度拈诀运气,都没有成功,体内的真气犹如不受自己控制般来回乱窜。   关于外面冲喜的传闻他自然不知道,看到屋里到处都被人换上红色布料,起初也觉得奇怪,听到仆役解释是老爷看他身体不适,想用此法为他去去霉头,便当了真。   不过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姜小姐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这很不寻常,问了仆役,仆役只摇摇头说不清楚。   到第三天,听到外面锣鼓震天,他才意识到出了事。   不顾病体爬起来,房间里一个人都不见了,他握紧剑,撑着身子开门去看。   院子里到处都搭着红布,锣鼓声似乎在很远的大门处传来,眼前依旧看不到半个人影,他喊了声,没有人应他,片刻后,倒是屋内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正初。”   他猛地回头。   屋内,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那抹红就坐在床边,头上盖着红盖头,坐在那里说:“正初,进来。”   鬼使神差地往里走了一步,再走一步,他立马发觉不对劲,握紧剑站在原地:“姜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你想让谁在这里?”那抹红盖头缓缓掉了下去,露出一张犹如死人般惨白的脸,“明明与我定了婚约,现在又要弄个小的冲喜?你就那么等不及?!”   莫正初傻了眼,蹙眉正要解释,身后突然狂风大作,黑云压顶!   大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   “姜小姐”朝他缓缓走了过来。   莫正初神色大变。   他清楚地看到那张脸露出斑驳的裂痕,腐臭味再也遮掩不住地从裂缝中释放出来,女人的脸愈加扭曲,直到变成一团软肉,可它还是没停下脚步:“人类就是这么可恶!拥有了不珍惜!有了还想要更多!感情对你们而言永远只是利用!看来我做的没错,天下的有情人全都应该被拆散,好色的男人就该早死!就连你这满口仁义道德的狗东西,到如今都认不出我并非姜邑……罢了,不等你那些同门了,我好饿,我真的好饿啊,先吃你好了……”   那声音由细转粗,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男人嗓音,张开血盆大口,径直朝着莫正初而去。   莫正初急忙后退几步,他用剑抵挡,可那满是软刺的血口像是与他的血肉犹如天生连在了一起,对方一靠近,便再难逃脱。   若不是匆忙间画了个血符挡在胸口,怕是早已进了这怪物口中……   莫正初闭眼运气,谁知体内的真气如同灌入许多污秽气息,乱得厉害,他已经处于极限,正破罐子破摔打算与它同归于尽,远处这时忽然传来一丝熟悉的凛然正气。   是那群师兄弟!   无数剑光齐齐飞来,莫正初得救的瞬间,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穿着同样道袍的同门们破门而入,乍然看到莫正初的样子,无不骇然惊奇:“莫师兄,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快摆阵!”   “先对付眼前的东西!”   莫正初艰难抬头,又咳出一口血,提剑也要上前,却在众同门身后,毫无预料地看到了一张带着伤疤的脸。   “……姜邑?”   他那位曾给姜老爷解决老宅闹鬼的师叔也来了,看到姜邑奇怪的面目和耳朵并不惊奇,只狠狠瞪了一眼莫正初:“你、你真是作孽!”   那张近乎妖冶的脸苍白沉静,看也不看他,眸底藏着摄人心魄的锋芒,在那“新娘”欲要化作一团软肉离开的时候,犹如一只活的虎豹,快又狠地扑过去,明明没有修为,却比那群道士速度还要快,他似乎早就查出来对方的命脉,指尖不知哪来的巨大鳞片,波光微闪,便见一条长长的银线纵横交错,那怪物被分割成了数段,腐烂的鱼身蹦跳着还要再动,就被姜邑一句话抑制得纹丝不动了:“檀姬和常子浩已经死了一百年了,你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摸到键盘那一刻,感觉心灵都得到了升华【bushi】,希望之后都能健健健康顺顺利利!! 第68章 认错12   那双圆睁的异形眼睛紧盯着姜邑看, 须臾间,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笑着说:“原来你和我一样,也不属于这里……”   窗外乌云翻滚, 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日光了。   已死赤鱬体内骤然溢出万千煞气, 那群道士发现后迅速后退, 摆阵抵抗疑似怪物死前的攻击。   莫正初伸手还要靠近姜邑, 被一把拽走:“离远些!”   姜邑始终蹲在原地,他早已习惯了煞气的存在,看到赤鱬体内出现的黑雾并不惊慌,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张开手掌, 悄无声息收走那团扭动不止的煞气。   接着,他眼前一闪, 便看到了近百年的光景。   这条雄性赤鱬并没有名字, 只是从主世界逃出来的一条将死赤鱬,主世界天道崩塌后,他吞食着天地的煞气来到这个小世界, 因嗅到同类的气息, 进入木灵山苟延残喘。   认识檀姬的时候,木灵山已经没有别的赤鱬了。   眼前的画面水汽氤氲,女子游在水中, 只露出一张脸,她说:“你长得比我还要怪,怪吓人的。”   他不理她,潜在水里修养。   山中的日子很安静, 也很无聊, 檀姬时不时会捉来一些小鱼给他吃, 偶尔会像是观赏什么一样围着他看来看去。   他还是不理她。   但总觉得日子不再那么无聊。   日子一天天过去, 水里的世界总是一成不变的,终于有一天,檀姬看上了一个从山中走过的男子,那男子名叫常子浩,家道中落,家里母亲生病,来山里采药。   据檀姬自己说,她是这样爱上他:他采药中途在水边看到了一条搁浅的鱼,就顺手将鱼送回了水里。   檀姬说:“那鱼是我捉完放在岸边的,他不仅没有偷走,还那么怜惜一条鱼,这绝对是个好人。”   檀姬就像他后来在壁画上所刻的那样变成人走了,临走的时候,因为心情很好,还给他取了个名字——檀生。   檀生在水里日日夜夜蛰伏,直到三年后,他感到无聊透顶,不甘不愿地用煞气化作了人的模样,去胥城找檀姬。   那时候的常子浩已经不是无名之辈了,在檀姬的帮助下,权势和钱财他已经全部拥有,心性似乎还不错,对前不久生下孩子的檀姬分外关心,亲自照顾,是世间少有的体贴。   檀姬对常子浩介绍他,说这是自己的哥哥。   常子浩招待起他来自然也很热情,可也是那一晚,檀生被一罐酒灌醉,等醒来,只看到漫天火光。   那座靠着檀姬建起来的宅院,到处都是跑动的人。   他起床想推门,可怎么都推不开,门窗全部被焊死,到处贴着压制赤鱬的黄符。   不远处檀姬的呼救几乎撕裂。   那些跑动的人群不是泼水救火的仆役,而是一个个拿着桃木剑、举着符咒的老道。   常子浩便站在其中,他面色紧张地询问:“这次真的能杀了她吗?若是杀不了,她一定会报复我!你们可不能害了我!”   “放心,赤鱬怕火,如今她又出不去,只能等死了!”   “她真的是赤鱬?我起初还以为是鲛人……”   “等那东西死后尝一口肉不就知道了?你最近不是身体不适吗?正好治病了!”   “也多亏了常公子舍身忍耐,否则怎么会这么容易把这两条赤鱬一网打尽?”   ……   热,很热。   整个宅院都像是被下了针对赤鱬的禁制,每一次移动都变得困难。   常子浩满脸焦灼地等待着,时不时去安抚门外疑似官差的人。   他们说,常子浩去年重伤突然转好,一定就是檀姬用赤鱬肉救了他,如今京中皇子重病,那赤鱬肉也一定能治好。   等救了皇子,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对啊,只要够狠,有什么是他们得不到的?   檀生目睹了这一场阴谋,等他运用煞气脱离□□逃离时……檀姬已经死了。   死前释放了体内的毒素,每一个在火灭后赶着进来取肉的人,无一不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最开始扑进来的那个老道,直接化作了一瘫脓水,临死前还哀嚎着瞪着惊恐的常子浩,伸手想要求救。   这些人只知赤鱬之肉是无价之宝,却不知产子的赤鱬身体极其虚弱,为了保护自己,这期间体内会产生剧毒,当遇到巨大的危险,剧毒便会随着情绪释放出来。   他们亲手杀死了自己。   人倒了一地,常子浩崩溃地后退几步,突然惊惶地转身跑了。   檀生在余火中现出原身,冲出那所大宅时,将里面剩余的“大师”全部吃了个干净,他追着气味一路寻找常子浩。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连出世不久的孩子都动了杀心。   他追到了另一处房屋,看到常子浩在襁褓里塞满了黄符,毫不犹豫地抱着孩子疾奔,最后扔入了水里。   可那个男人只走了几步,便被水里的软刺勾住了脖子,不久后落入水中,被瞬间绞杀得就剩一副骨架……他那时候才发现孩子没死。   那孩子身体还在鱼卵之中,只露出一条墨绿色的鱼尾……杀完了“父亲”,就摆着鱼尾带着骨架离开了。   之后的悠长年岁,姜邑用檀生的眼睛全部看了一遍。   他没有回过木灵山,悠悠荡荡地留在胥城吃人。   他每年都会吃上不少人,那些人要么是私奔中的男人,要么是成婚不久后有了新欢的公子少爷……   他钟爱扮演女子,尤其像檀姬那样贴心的女人,他拆散情热中的眷侣,成功后,或直接吸干男人精血,或从男人口中不留痕迹地掏出心脏,有的懒得下口,直接现身将人活活吓死……   他每年作案的数量不多,且地点分散得很开,方式又都不一样,始终没引得别人注意。   直到这年,一个名叫莫正初的年轻道长出现。   那道长断言镇上近些年几起男子的死与一只大妖有关。   偏偏还有一位“小姐”对他颇为感兴趣……   臭道士明明知道,还要装作一副对感情不甚了解的模样。   檀生这辈子最恨的两样人,莫正初全占了。   他不仅要让莫正初亲手杀死那位救他的“小姐”,他还要让对方所有同门都因他死在自己口中,他要将莫正初这样的男人折磨致死,更要让胥城腥风血雨,再也不能安宁……   他还是那么寂寞。   直到有人说,檀姬已经死了一百年了。   一百年,好长啊……   ……   煞气散去后,赤鱬身上那抹从主世界带出来的穷奇残念在消失前化为一阵凶恶的气体,攻击性极强地朝四下震去,摆阵的道士们刚站稳便被弹得直往门上飞撞,一时间痛呼声此起彼伏。   姜邑收回煞气和那抹残念后,体内就明显有了不同,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声机械的声音突然宣布:“邪祟已除,任务成功,姜邑,你已经收回了自己的东西,可以回主世界了。”   “……”   系统的声音却满是震骇:“什么?什么邪祟已除?命簿在乱说什么?邪祟不是他的背后灵吗?”   命簿正要解释,姜邑却凉凉笑道:“赤鱬原本并不是邪祟,但檀生进入小世界后吃了太多人,被你们系统定义为邪祟,可惜系统太蠢,只抓取了自我苏醒后第一个出现在我周围的赤鱬同族檀洄,就只认定那才是邪祟!你们和天命一样可笑!”   系统:“……什么?”   命簿叹息道:“他说的没错,小世界的邪祟是依靠系统自动抓取的,檀生和檀洄算是同族,我们原来的判定这个小世界只剩一条赤鱬,但忘了规避有着人类血统的人鱼,因此犯了错误。”   系统像是备受打击,发出滋滋的电流,闭嘴不说话了。   姜邑也懒得跟他们多说,看着眼前腐烂的赤鱬入地不见,连忙摸了摸有些躁动的背后。   檀洄克制住没有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看着那“怪物”在姜邑手下消失,惊讶地张大嘴巴,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姜邑深呼吸了下,这才起身往前走,片刻后,双脚停在了莫正初身前。   “姜邑……”   莫正初抬头看着他,脸上青灰一片。   他与檀生有一段时间的命运牵连,对方消失前脑子里掠过的画面,也在他眼前急速地浮游而过。   包括那些木灵山的记忆。   “这把剑,”姜邑俯身捡起地上通体雪寒的宝剑,随即对着男人胸口就是重重一捅,血溅当场,周围一阵尖叫,他却面色平静,“现在还给你!”   帽子早就掉下了,妖灵般的耳朵露在外面,骇人的疤在眉间蜿蜒往下。   那一刻,莫正初觉得他的目光比剑还要冷。   一群弟子慌得要上前阻止,被最年长的师叔沉着脸拦住:“都别动!那是他种下的因,现在还给人家……也好。”   似乎嫌那剑脏了手,捅完姜邑就厌恶地松了手,莫正初忍痛着撑墙站起,竟还要靠近他,姜邑直接一脚将人狠狠踹飞到扑过来人群前。   那些同门师弟们脸色难看不已,接二连三地掏出宝贝药往他们师兄嘴里塞。莫正初的嘴唇已是惨白至极,双眼仍是一动不动望着姜邑的方向,似是痛苦万分,又是不解万分。   直到他的师叔朝姜邑走去,拱了下手惭愧道:“姜公子,你为了我们宗门的大弟子,不惜恢复男儿身相救,如今中了那昔年诅咒……此事我都已经从你父亲口中知晓,是我们对不起你,欠你的偿还不清,但我们全宗门愿意全力为你寻找消除脸上诅咒的灵丹妙药……”   闻声,莫正初直接喷出一口黑血。   身旁刚刚替他胸口止血的师弟急道:“师兄!你可别吓我!”   莫正初本来还有一份期冀的双眸,变得完全晦暗无光。   那日在木灵山上,他也隐隐听到一句犹似男人的话:“莫正初,你可别吓我!”   他是怎么对那人的?   一箭穿心,还怕他死不透,狠狠在他心上绞了一圈……   莫正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灼热地燃烧起来,几乎要被千万只刀剑绞成粉碎,他全身发寒,如万剑齐齐穿心,却非要给他留一口气。   他不能言语,万念俱灰间,伸手本能地想跟曾经满腔真心的那人解释,可转瞬,就近乎恐惧地看到姜邑嫌弃地瞥他一眼,随即对着他师叔摇头:“不需要,不过关于多年前那宅子闹鬼的详情,还请你全部告诉我,不要有遗漏。”   话音一落,目不斜视地从他周围走了出去。   在青年的眼里,他不过一个碍眼的玩意儿。   这一天,莫正初在全门竭力的救治下,保住了一条命,可那一身修为,一夕间丢得干干净净。   等回过神,清楚意识到自己与一个妖“相恋”多时还险些杀死早就动了情的恩人后,他几乎疯了,挣扎过后,头发直接就白了一半。   同行的师叔捏着对方手腕查看半晌,摇头说:“废了,当初就说过他功力浅薄不该一个人出来……抬回宗门吧,这辈子,都别再让他下山了。”   ……   莫正初一行人彻底离开胥城,是三天之后了。   这三天,姜邑已经通过当年除掉宅中女鬼的那位老道,摸清了给自己下咒的女鬼身份。   自从在那所宅院里看到檀姬的生前画面后,他便想过那女鬼会不会是檀姬,后来又觉得不可能,若檀姬有魂,他在檀生的记忆里怎么可能百年来都没见过?   经莫正初师叔所言证实,那女鬼确实与檀姬无关,原是百年前常子浩偷偷养在外面的女人,设计害死檀姬的事她亦知情,还在大火当天跑回来,也想取肉,结果跟着那群老道一起毙命。   这女子生前执念太重,一直想当常家的女主人,可别说女主人,死前连个名分都没有,死后便化作厉鬼守着这家宅院,后来被杀了个灰飞烟灭,更不甘心,觉得这本就是自己的地盘,遂用最后的邪念对姜本财的儿子施咒……   “我当初也为此后悔,觉得自己做的太绝,不然也不会害得你从生下至今一直扮作女子……更想不到我的师侄又把你害成了这样……”走前,那老道一直想弥补他,姜邑没搭理,看他一直颇有心结的样子才问道:“一百年前,常子浩害死妻子那事,是不是也跟你们宗门有关系?”   对方一怔,连忙摇头:“别说正常的赤鱬算不上妖,就算真是妖怪,嫁给人类,还生育了孩子,只要没害人,我都不赞成将其杀害,何况那么残忍的方式呢?”   姜邑冷笑着看他。   那人叹了口气,许久后慢慢说:“一百年前的事,当事人几乎都死光了,我也是当初替你父亲除鬼查那宅子,才弄清楚百年前那件事……当初我一下斩杀了那女鬼,确实是有一点私心,我以为那是檀姬的鬼魂,怕她会不放回所有修道的同门,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斩杀……后来陷入了很长时间的心魔,前段时间才慢慢想通……”   姜邑笑了笑,道:“你想通有什么用?若那女鬼真是檀姬,莫名被杀得魂飞魄散,她永远都没有机会想通!你们这群人,倒是很会给自己找安慰。”   “……”对方一字不发,深深低下头。   姜邑再也没理他,让父亲关门送客。   那天之后,姜宅总算恢复了以往的正常生活。   姜本财虽然没亲眼看到假冒自己儿子的“怪物”死掉,但后来听了那些道士的话,也清楚环绕在姜宅的噩梦终于没了,找人敲锣打鼓放鞭炮了几天除晦气,顾虑到儿子现在妖冶的脸是受诅咒影响,又匆匆忙忙开始物色人家催促儿子成家了。   毕竟女鬼口中的诅咒是说成家之前,只要成家之后,说不定脸上那些疤痕和耳朵的怪异就会变得正常了!   姜邑劝他没别忙,自己有主意,劝了几天没劝住,就不管了。   任务已经成功,他收回了穷奇流落在小世界所有残念,以他如今的能力,可以将那些逃亡出主世界的邪祟召回主世界了。   系统在他任务成功后就一直没敢出声。   明明任务已经成功,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表露喜悦,反而对他有了种说不出的害怕。   当天夜里,姜邑独自对着天空试了一次,感应到又一只凶兽被召回到主世界后,垂下眸子,对接下来的生活有了打算。   ……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屏风后的木桶里灌满了热水,雾气缭绕。   青年和一条宽肩窄腰的人鱼在水里笑着打闹,直至青年累了,双手轻放在木桶边缘,指尖有水滴顺着指甲落下。   “宝贝……”   檀洄挪动着巨大的尾巴将人往上托了托,结实的双手把人抱了个满怀,仿佛得了肌肤饥渴症,一刻都不消停地与人牢牢相贴。   姜邑被他亲了好一会儿,险些不能呼吸,片刻后坐在那条鱼尾上,搂着他好笑地看。   少年耳朵赤红,突然垂着眼睫在他脖颈啃咬不止,祈求似地说:“宝贝,成亲。”   姜邑心里被他撩拨得痒痒的,故意道:“你年纪都那么大了,一百岁,还骗我十八岁,我先想想吧。”   谁知对方一听就急了,眉心狠蹙,眼瞳都涌动着阴郁的寒意:“谁说的?没有!没有一百岁!我十八年前才从鱼卵里出来。”   姜邑愣住,噗一声,直接笑开了。   檀洄还怕他不信,急得鱼尾拍来拍去,水花四溅,少年满脸薄红和认真:“宝贝,我从鱼卵里完全出来只有十八年,我真的不老,不骗你。”   ……莫名脑补了一条鱼在鱼卵里睡了几十年,想着声音都轻了:   “为什么那么久才出来?”   檀洄怔住,贴着他的耳廓亲了亲,悄声道:“当时提前把鱼尾伸出鱼卵,受了伤,在鱼卵里养了几十年。”   想起常子浩被杀的画面,姜邑脸色微沉,不再提此事,直接在那条鱼尾上轻轻一挠,凑过去含住少年微动的薄唇。   少年一晃,骤然勒紧了他。   昔日的神明浑身炽热,如今化作虔诚的信徒,膜拜般吻着眼前的青年,直至血液狂热,渐渐疯狂。   外面一夜狂风骤雨。   大雨淹没了满院的花苞,遍地凋零的花瓣静静躺着,格外惹人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明天结束小世界吧!节日快乐宝宝们~ 第69章 认错(完)   次月, 盛夏初袭,胥城传出了个挺新奇的事儿:世代开染坊的姜家小姐姜邑,要嫁给住在木灵山边上的一个穷小子。   这事儿传遍了街头巷尾, 千金小姐和穷小子相恋那是话本里爱写的故事, 真发生了, 谁都惊奇, 毕竟模样好的少爷也是不少的,就算那穷小子貌比潘安,也得出门才能见着不是?   木灵山离得那么远,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 怎么就非他不嫁了?   此时,姜宅里的情形也没比外面好多少。   姜本财看着屋内拿着账本亲自写婚礼预算的儿子, 头都要大了:“我说邑儿, 你想破除诅咒随便找个人成亲也行,可你怎么能找那个人啊?演戏可不能牵扯到感情,尤其人家还救了你, 我看那孩子心性单纯, 说话一根筋,八成是当真了!”   姜邑头也不抬道:“谁说我不是当真了?”   “当当当……当真?”姜本财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哎呦我的儿!你就别吓你爹了!爹让你扮作女子也是不得已为之, 现在你既然能成家,自然要恢复男儿身,还能拿一辈子开玩笑吗?”   “诅咒的节点在成家前后,成亲当日的拜堂和洞房前, 算不算已经成家, 谁也不能打包票, ”姜邑写字写得飞快, 若不看那纸上狗爬一般的字,仅观赏其动笔的模样,还真是潇洒不凡,“以防万一,还是以女装成亲吧,装了二十来年,也不在乎那一天了。”   “可你和一个男人成亲,之后恢复了男儿身,这让你爹怎么向外面解释?!”   “解释什么?凭什么解释?”终于写完了账,青年把毛笔一扔,板着脸哼道,“他们一个个三妻四妾我都没问他们要解释,我娶个男人,怎么他们了?”   姜本财:“……你你你!”   门外的陈娥见丈夫败下阵来,犹犹豫豫地推门进去:“邑儿啊,不是我们逼你,可那男子到底比你小些,看着也不稳重,你真有那种癖好,玩玩也就算了,怎么能弄到……”   “弄到家里才是正事,”姜邑双手往后一背,比起一旁颓丧的姜本财,他倒是更像个老爷了,“爹,娘,你们再这样,我可就回山里成亲了。”   夫妻俩顿时慌了:“这是做什么?再往山里跑,还要爹娘怎么活……”   “罢了罢了,谁都说不过你!”   “老天作孽哦……”   青年喝着茶嘀咕:“是么?要真是老天作孽,我还得烧香感谢他……”   “……”   ……   成亲当日是个顶好的艳阳天,春和景明。   姜邑在陈娥和一众丫鬟的帮忙下,画了个有些花枝招展的妆,他原本只想换上新娘喜服将就一下,之前还不赞成婚事的陈娥却不乐意他如此随意,自从说服自己后,他这个娘近些日子反倒真像个嫁女儿的姿态,尽管姜邑都说了以后和檀洄都住在姜宅,可给儿子描画眉眼时,还是时不时掉眼泪。   姜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直到陈娥叹息道:“今日之后,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男人,想来以后连女人的衣裙都不会再穿,娘、娘再也看不到你这样的打扮了……呜呜呜。”   姜邑:“???”   姜本财迎完客人,也过来要看看。   陈娥撵他。   姜本财气道:“你是不是忘了?里面是我儿子!瞧瞧怎么了!”   被撵走前又在门口哼哼:“邑儿,虽然那小子救了你,但爹还是不赞成你娶一个男人,以后要是腻了,随时告诉爹,爹给你找更好的……”   话说到一半,被蓦然出现的新郎官吓得一个趔趄,忙心虚嚷嚷:“怎、怎么突然出现这里的?怎么回事?不是说迎亲队伍还在路上吗?”   满身红的英俊少年阴着一张脸,姜本财被唬得后退一步,谁知对方又露出颇有深意的笑:“他们太慢,我等不及,就先过来了。”   “哪、哪有这么乱来的!”姜本财低声嘟囔,可注意到对方眼底因他先前那话闪过的阴郁和委屈,也觉得自己那话很欺负人,咳嗽几声,只好干笑解释道,“我也是随口一说,我们邑儿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里面脚步声匆匆传来,是听到声响的“新娘”要出来,很快被一群丫鬟拦住了。   陈娥在里面喊道:“臭老头子,还愣住干嘛,先把新郎官弄走,衣服都还没穿好呢!”   檀洄却不愿意走,姜本财劝人劝得心神俱疲,想着儿子都和男人成亲了,现在这些表面功夫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气哄哄地和新郎一起等在外面,叉着腰,鼻子直哼哼。   许久后,门终于缓缓打开。   遮着红盖头的“新娘”被拥簇着小心走出来……   姜邑手本来还在四处摸索,突然一下子,被一只微凉的大手抓住了,那一下握得手心都疼,被抓得很紧。   接下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边那些丫鬟都齐齐让开,他的身边只剩下一人。   他自然知道那是谁。   在熙熙攘攘的大堂拜完堂,姜邑又被那只始终牵着他的手小心带进了房间。   听到木门关上的声音,还没抬头,头上的红盖头就被立马揭开了。   檀洄是双手揭开的红盖头,四目相撞,猛地对那张脸发起愣来。   直到姜邑翘着嘴角笑道:“这个步骤不是要等我在床上坐下吗?我都还没坐下。”   对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急,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凑过来就要咬他殷红的唇。   姜邑躲了下,少年立时露出心慌的模样,眼底尽是委屈和不甘,攥着人哑声道:“拜了堂,可以亲。”   “拜堂是给别人看的,可现在不是。”姜邑冲他笑了笑,忽然摘下金冠,扯开头上盘了半天的发髻,微卷茂密的乌发一泻而下,他在檀洄微滞的眼神中,直接脱下外面那层繁复至极的喜服,只着一件单薄的红色衣袍,与眼前新郎所穿的衣袍极为相似,他利落地拿来酒壶,两只酒盅,倒上酒,还没开口,檀洄就拿起其中一杯,盯着他与他喝了合卺酒。   眼前的人鱼好像一杯就醉了,喝完直接扔了杯子,桎梏着眼前的人抵在床上,不要命似地亲那双唇。   用了十足的狠劲儿。   姜邑先前穿得多,额间有些细密的汗珠,未施脂粉的颈白里透红,冰肌玉骨的双手往上一抓,直接抱紧了他,累了一天,带子不知不觉被解开,察觉那双薄唇在四处咬人,嘴里说着懒懒的话:“你这鱼还挺坏。”   少年面颊赤红,眼里也不知不觉地红了。   ……外面不知何时跑来了看热闹的人,姜邑听到动静不敢出声。檀洄化出鱼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被子里那双笔直的腿,听到外面声响,凌厉的眸子瞪过去,转眼大风狂作起来。   那些人躲着狂风急忙回了大厅……   一直到天黑,姜邑都没吃饭,檀洄疯了一样缠着他,那条鱼尾巴几乎就像盔甲一样恨不得时时覆在自己宝贝身上,还美其名曰“保护宝贝”。   ……姜邑被他保护得都要哭了。   当夜,两个操心不已的老夫妻在外面转来转去,你推我我推你:   “你去说!”   “还是你去说吧!”   “你一个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就说小檀的房间准备好了嘛,两个男人还真能洞房不成?”   “唉,你操心什么?不过是做戏罢了,等会儿他们商量好会各自回房的!”   还在争论,却听里面传来一句话尾带着磁哑气息的话:“宝贝,你真的不会生宝宝吧?”   “……”   老夫妻当场石化。   接着是熟悉的懒散调子:“再胡说,等会儿揍你了。”   之后疑似少年屏息后痴痴的笑声:“好可爱……宝贝,我又要死了。”   随即是翻滚的声音,青年笑着和对方闹作了一团……   夫妻俩面面相觑,臊得不行,也顾不上别的,红着脸逃也似得慌忙离开。   这一世,姜邑没有等到老死才走,恢复男儿身后,他就开始帮家里管理染坊,每日与檀洄同进同出,外面那些闲言碎语犹如耳旁风,他们从没有当一回事。   姜本财和陈娥头几年还较为在意,后来陈娥生了场重病,过了鬼门关一遭,一夜间就想通了很多事,当夜就把姜邑和檀洄叫到跟前,让他们日后势必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檀洄早已顺着姜邑将这对老人当作爹娘,听了那话神色依旧,只是当夜悄悄去了灶房,又要割肉,被姜邑及时逮住,告诉他陈娥已经好了,用不着他这样。   檀洄没说话,一直到半夜,姜邑睡了一觉被梦惊醒,看到男子始终不睡地盯着自己看,才发觉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眼前的人鱼好像一夜间长大,锐冷的双目内是一望无际的暗涌,紧紧抱着他说:“宝贝以后没有爹娘了怎么办?我变不出爹娘。”   姜邑睁着双眼,在他怀里呆愣许久,道:“爹娘本来就不能陪我一辈子的,但你可以,我也可以。”   “不只是一辈子!”檀洄忽然激动起来,“只要一息尚存,就会找到你,死也不放过……宝贝,我只要宝贝。”   搂住男子的双手一顿,随即收紧了,姜邑笑道:“嗯。”   姜邑三十五岁这年,姜本财和陈娥先后离世,他们没有受太多罪,走的时候非常安详,姜邑将他们合葬在祖坟山上,之后将家产交给了夫家同样做染坊相关生意的姐姐。   姐姐出嫁后一直掌管娘家给的铺子,很有生意头脑,个性也极为要强,在夫家说话很有分量。她几个儿子也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便过继了一名到姜邑名下,当做姜家未来的接班人培养,尽管那时候的姜邑已经不在胥城了。   父母离去后,姜邑交代完家中大小事,留了封出去游历的话,在一天夜里,与檀洄重新回了木灵山。   当了这么多年人,重新入了山中的水潭,檀洄终于彻彻底底变成了原来的模样,他环着姜邑在辽无边际的湖中游动,在清晨的溪边戏水,在初秋的河流里追逐鱼群……   姜邑把系统里的那颗“水猴子丸”用上了,在一个时辰内,和檀洄犹如两条真鱼潜入水深处玩闹追逐,快活极了……因为提前跟檀洄知会过,昏睡的那一天一夜,他很安心,只是醒来发现檀洄不太对劲儿,盯着自己死死黏着不放,再也不让他吃那种药丸陪自己在水里长时间游动了。   后来哄着人逼问,才知道自己昏睡这件事把檀洄吓得很厉害,哪怕事先知道,可亲历过凡人的生死,他对一段时间毫无直觉的爱人异常惶恐,在姜邑不知道的时候,甚至紧张得尾巴都在乱抖……直到爱人重新睁开眼睛。   那之后,姜邑再也没用过系统的药丸,想要下水的时候,檀洄会抱着他在水里游动,就算不能待很久的时间,依旧觉得每一分都格外畅快。   姜邑非常喜欢檀洄那条巨大的尾巴,经常会趴在上面睡觉,夏天炎热的时候,巨大的鱼尾比竹席还舒服凉爽,有时候他不枕在上面,男人还会缠着他试探地问:“我的尾巴变老了吗?宝贝,为什么不喜欢?”   臭鱼,明明脸还和十八岁时一样,好意思说这种话?   翻身就好好收拾一顿,不过最后还是他先掉眼泪。   没办法,这鱼某方面的凶残程度,几乎是天生的。   来年春天,姜邑在一场畅快的游戏中狠狠咬了檀洄一口,对方好像根本不知道痛,被咬得那么重也只哼一声,开始黏糊糊地叫宝贝,用鱼尾护着人问:“宝贝怎么了?”   青年微湿的卷发遮盖住冷白的肩,他靠在人鱼精壮的胸膛前,抬手将指尖溢出的一分残念收回,低声道:“我们要走了。”   人鱼迷茫地伏在水里,随即回神,才近乎惶恐地环紧人问:“去哪里?!”   青年回答前,又猛然将人更用力地圈禁在怀里,一字一句道:“去哪儿都可以,但不要丢下我。”   姜邑微愣,捧住他的脸看了半晌,末了豁然一笑:“说的好像能丢得下一样。”   他们的灵魂像两团靠近的烟雾,早在这几世中结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眷恋、纠缠,生生世世都无法分离了。   ……   这天,天边闪过一道紫金色的光,胥城百姓们从屋内探出脑袋,惊奇地看着那一幕。   无数云层散开,裂出一条疑似缝隙的道口,夕阳的余晖变得赤红,紧接着,一片疑似老虎的云朵和鱼尾似的云朵缠绕着渗入那道缝隙,它们流动着翻滚而去……他们还待看清,就听到轰然一声巨响,电闪雷鸣间,乌云压顶,先前的景象再也不见了。   没有人发现这世上少了什么。   有人慢慢地走,慢慢地离开,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爱恨痴缠,来过就是存在。   姜邑回到主世界的前一刻也在想,这世上会少些什么吗?   不会。   这一世,那个人依旧如一条全新的、懵懂的生命在这里落根发芽、轮回生长,他能在万千人群中一眼看中、认出,此后,便都不是过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世界结束啦,明天开始更主世界!   贴个预收——   《得不到的美人》文案:   【攻视角】   二十岁那年,程彦云做完腿部手术回国,修养的那个月,他对邻居家的弟弟一见钟情。   少年总是独自坐在草坪上画画,轮廓如一条工笔勾勒的线,睫毛很长很黑,背很薄,远远抬眸一眼,仿佛藏着数不尽的心事。   很可怜,很忧郁,很……动心。   结果被狠狠骗了一个月,发了疯都找不到,拼了命也忘不掉。   【受视角】   蒋玉是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活了二十五年从不知忧郁为何物,二十五岁生日那天,他在死党家里搔首弄姿搞自拍,没想到被邻居家的少爷看到。   少爷是老相识,曾经渣了他就跑出国,现在悄无声息回来了,还跟他玩失忆。   蒋玉:玩就玩,看谁演技好!   狗血,反转,乐天受,年下纯情攻、文名可能会改 第70章 回到过去   “快醒醒, 小蛏,天衍神君过几日就要出世,我们要将神君洞府布置好, 这些天可是懈怠不得的!”   头被轻轻拍了下, 姜邑哆嗦一下, 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仙童, 男生女相,唇红齿白,很是可爱, 看他醒来, 晃动着蒲扇开始炼药,明明不认得这人, 可姜邑脑子里莫名就浮现出一个名字来——小链。   周围仙雾缭绕, 一旁就是仙水池,他本来坐在蒲团上打瞌睡,此时头微微一歪, 透过那澄清的仙水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哪里是他的脸, 分明是一张和眼前仙童相差无几的面庞,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同样是男生女相, 眉间一点红的小仙童。   姜邑的意识浑浑噩噩,可直觉告诉自己,这仙童并不是自己,可他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从一个陌生的身体里醒来, 更不明白眼前繁盛的仙境是个什么意思。   任务明明都成功了。   主世界的天道已经崩塌, 不是只剩最后一个神明了吗?刚刚那仙童口中的“天眼神君”是谁?   他开口想问, 可嘴巴一张, 说出的却是自己完全不会说的话:“小链,你说真有这么一个天衍神君吗?听那些人念叨了几百年,也从来没见过……”   “又在胡说!”对面的仙童瞪他一眼,用力扇着眼前比他高大许多的火炉,“平时让你好好修行你不听,现在又闹这种笑话,你可知成为天衍神君洞府之人,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你居然还质疑我们天衍神君!”   嘴巴一撇,继续说着他完全没想说的话:“哼,见都没见过,瞧你嘚瑟的!”   “笨东西!我问你,你可知神与仙的区别?”   “这有什么好问的?”他手往上一指,“神是先天所化,仙是后天修成,你我都算是仙,哪怕如今已经成神的天道,起初也是飞升而成的仙……生来就是神的,如今哪儿还有?你说的那天衍神君,这么多年了,也始终没见过,还不知真假呢!”   “这就是你的不懂了,”小链拿着扇子微微一笑,“天衍神君一直都在。”   “你这是什么意思?”   “嘿嘿,我前些天偷听到了老君与天尊讲话,其实天衍神君并非新诞之神,从开天辟地,大地初始之时,就随着大地一起生长了!而每隔几万年都有相应的天道维持天地秩序,天道是人而化仙,又从仙身进阶而成的神,那是经过万千考验、为大局而生的神。可天衍应天而生,心性如何谁都不知探知,若受到蛊惑堕魔,那就是天地劫难,因此天道一直将其压制……可近百年来你也知道,凶兽神兽死的死没的没,就连能飞升成仙的人都没几个了,又有那么一句未来天将倾倒的预言,连如今的天道都无可奈何,自然就将希望寄托在一直没化身出来的天衍神君了……”   姜邑听得稀里糊涂,当发现自己决定不了这个身体的行为后,他就耐心的充作一名听众,很快,便从这名叫小链的仙童口中弄清了一件事——他确实回到了主世界,却是一切灾难发生前、而他本身应该也还活着的主世界。   简而言之,他回到了过去。   可姜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是从自己的身体里醒来,而是从这么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仙童身体里苏醒。   突然,对面仙童再次开口:“对了,那个名叫姜邑的人,你最近监看得如何了?”   姜邑一怔,随即就听自己说:“还能如何?继续苦修呗,他被体内的家族诅咒压制得那般厉害,根本不可能成仙的,不过一介凡人,也不知他们为何那般在意。”   小链叹息道:“就算是凡人,那也不是寻常凡人,你也知道,他的祖上曾经是天道的属下,原本可随着天道升天,可惜心思不正,为了一己之私,险些害得天道灰飞烟灭,如此背信弃义之辈,本就该遭受天下人的唾弃。”   “又不是没有惩罚,”小蛏低哼,“当年那人被投入畜生道,永世不能为人,他的后代更是永远不能跨入仙门,世世如蝼蚁,如今都已经十几代了,这个诅咒也没破过,我看以后也是破不了的。”   “你可别大意了,”那小链仰着头说得有鼻子有眼,“老君都说了,在他之前,世上可没人能做到自己给自己种下灵根的,他能做到这种地步,难道就真的进不了仙门?你还看紧着些,万一真让他飞升成仙,亲自下了诅咒的天道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成仙又如何,真成了,那也是人家的能耐!”   “去!”小链推他一把,“有功夫乱说,不如去干活!”   冷冽的风一晃而过,眼前情景大变。   姜邑抬起头,这才发现已经身处人间。   他如一个旁观者看着小蛏摇身变作一名俊朗青年,笑哈哈地朝着茶肆里大口吃肉的微卷发青年走去:“姜兄,又见面了。”   这一年的姜邑年仅十九岁,他的皮肤有一种病态的白,抬眸看人时神色木然,没有动作的时候,极像是一个雕刻精致的美人石像。   斜睨他一眼,道:“哪来的混账,找死?”最后一口肉吃完,拿起鞭子就要抽过去。   小蛏似乎已经摸清了他的习性,躲闪一下,忙上前道:“姜兄怎么忘了我?我是小蛏,以前一起喝过酒的,今日远远一见就知是姜兄风采……还有这鞭子,可真是漂亮!”   那张脸明显起了变化,片刻后缓缓笑起来:“是吗?”   “不仅是鞭子,”小蛏马屁拍得格外娴熟,“人也是顶顶漂亮的,小弟巴巴跑过来,也不过是为了见见天人罢了。”   “天人?”眉间微蹙,脚往上抬起,重重踩在了长椅上,“天人算个屁!我好便是我好,与天有何干?”   他这话过于猖狂自大,就连小蛏也不敢接话,只好绞尽脑汁岔开话题:“姜兄这是要去哪儿?”   对方喝了口水,挑着眉细细打量他,笑道:“你知道天尽头吗?”   小蛏负责化作凡人监看姜邑,听了这话一愣,道:“听、听说过……好像是成仙之人飞升后必定会经过的人界最后一个地方……可那不是传说吗?怎么会真有这样的地方呢?”   对方哼笑:“管他有没有,找找便知道。”   眼前一下子浮现数不尽的雾气,姜邑的记忆开始错乱,他明明记得自己最后是找到了天尽头的,可小蛏的记忆却不停告诉他没有。   在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天衍神君出世了。   应天而生的神,从天尽头开始化身,第一个由心魔化出的身体,却被一个闯入的凡人毁了。   后来,神君的本体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次之后,天尽头被怒极的天道下了封印改了名字——恨天境。   ……   姜邑再次睁开眼睛,这次他总算没有在那名仙童的体内醒来。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远处有汹涌的波浪声,直到一双腿带着风笔直地踏进来。   抬起眼,他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事实上,也只有他看到了对面的自己,姜邑进来时,目光并没向他这里扫过分毫。   没多久,他就弄明白了眼前的处境,他依旧处于过去的记忆里,只是这次灵魂得以自由走动,不再是依附那仙童小蛏的旁观者。   因为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姜邑莫名有些烦躁,灵魂在幽暗的恨天境里来回走动,正想着要如何从过去的记忆里离开,不远处就莫名多出了一个人。   是一个少年,黑衣黑鞋,极黑的长发,从肩膀一路垂到脚踝,面色冷锐异常,可看到姜邑后,露出了若无若无的好奇。   他嗓音带着诡异的调子,一字一句道:“你是谁?”   青年一头微卷的长发高高束起,仔细打量他几眼,微微笑了:“好看,死了可惜。”   对方一怔,随即脸沉下,煞气四溢,径直对他出了手。   两人这么在恨天境里打了个昏天黑地,极漫长的时间,直至少年身形晃动,被苍白的一拳击溃,魂魄登时化作一缕青烟不见。   消失前,少年望着姜邑的方向,还露出些微迷茫来。   姜邑是在这一天原地飞升的,徒手破除了家族世代不能入仙门的诅咒。   这是开始。   也是姜邑最厌恶的一段记忆,他的灵魂停滞在恨天境许久不能离开,看着眼前的自己满面春风地理了理鬓发,走向了那道通天之路。   什么都不能做。   姜邑暴躁起来,他不停呼叫系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过去,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可无论怎么呼叫,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   直到荒无人烟的恨天境长出一棵大树。   那树长势惊人,几乎在一瞬间从幼苗变成了擎天之柱。   姜邑的记忆里,自从自己在恨天境毁掉天衍神君的第一道心魔化身,此地就被天道封了起来,之后除了自己死前那次,再也没有任何人能踏足半步。   他从不知道,自己当年离开后,这里会长出这么大的一棵巨树。   天顶弥漫着金光,极其刺目,姜邑微微仰头,看到树上坐在一名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白衣,银发雪靴,通体雪白,冷锐的面孔攻击性十足,雪睫微垂,笑着朝不久前黑衣少年消失的地方看去。   姜邑僵住。   赵允隋。   他的脑中瞬间闪现这个名字,可下一刻,他就发现不久前被一拳打得魂飞魄散的黑衣少年,其实和这人有着如出一辙的容貌。   可偏偏,从看到黑衣少年至今,他都未想到“赵允隋”这个名字。   少年安静坐在树上,轻轻伸出手掌,很快,一团焦黑烟雾回到了掌心。   “姜邑……姜邑……”近乎痴迷的、扭曲的,他嗅着那团烟雾缓缓道,“他叫姜邑。”   手中那团焦黑似乎恢复了些许神志,阴诡至极地叫嚣道:“对,他是姜邑……他毁了我!楼卿山,没了我,你再也没有第二道护身之体了!替我报仇!”   “活该!”那双雪眸骤然冷下,手掌用力一收,竟将自己心魔而化的魂灵捏了个粉碎,“丢人现眼!下次再见他,若将我认作是你怎么办?去死!去死——”   姜邑:“……”   从这一刻开始,他的灵魂就像是被锁在了树上的少年身旁,姜邑看着他躺下去,就此陷入沉睡,许久后,身躯化作一片叶子,飘飘摇摇,穿过天道封印,最后寻寻觅觅,竭力飞到了青年身边……   外面早已变了一番天地,那时候的姜邑已经二十五岁,不仅没了仙人的身份,还变得非人非鬼。   天道不容曾经的奸邪下属的后代逆天成仙,可又无法攥改已成的命簿,便将天地间尚存的凶兽残念注入他的体内,让他变成“背信弃义”化身的凶兽穷奇。   眼前是一阵地动山摇。   庞大的巨兽逃过修士们的追捕,在一处山谷里奔跑。   那片叶子一滞,随即落地,转眼化作满是荆棘的藤蔓,牢牢挡住拿着刀剑的修士们。   那些人拼命砍动枝蔓,可砍多少,枝蔓就成倍地长出多少,直至将几个领头人缠住……   众人连忙救人,也顾不得抓捕复活的凶兽,手忙脚乱地收拾眼前古怪又富有攻击性的藤蔓……   眼前再次发生变化,姜邑辨认了许久,才发现此地是自己化作穷奇后住过一段时间的山洞。   记忆里脏乱的山洞被翠绿的藤蔓遍布缠绕,就连地上睡着的巨兽都被一张网状的藤蔓抬起,哄孩子一样轻轻晃动着。   上面的巨兽似乎累得够呛,呼呼睡着不动,更不知道自己山洞里铺天盖地的变化,他睡了近乎三天三夜,圆溜溜的眼睛缓慢睁开时,原本翠绿的山洞立刻变回初始模样。   凶兽神色木然,翅膀抖擞一下,爬起来慢慢朝外走去……追捕猎物,木然地咬开那些动物的脖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血淋淋的肉。   有时候抓不到猎物,就对着河流不停喝水,偶尔会盯着水面自己的倒影认真地慢慢看,看完了再慢慢喝水,好像就忘了饿……   山洞内,一片叶子随风飘起,始终牢牢跟着凶兽。   有几次,他迷迷糊糊醒来,看到洞内出现的猎物,还会露出惊奇的表情,后来作为人的意识越来越少,看到猎物就吃,也没脑子去追究哪里来的,更想不到洞内一直有枝藤蔓巴巴地跟随着自己……   置身于记忆之外的姜邑也想走进山洞,可才走了两步,头一阵钝痛。   他使劲儿揉了揉,再抬头,眼前的一切又都变了。   是仙气缭绕的仙境。   小链愁眉苦脸道:“别守了,我已经听老君说了,天衍神君的第一道化身被毁,再要化形出世,起码要等个一百年,咱们也是运气不好……这洞府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住上咱们神君。”   被他附身的小蛏心不在焉道:“神君咱们从来都没见过,出不出世又怎样呢?就是不知道姜邑……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说了在人间磨炼吗?”小链满不在乎道,“那样的出身,非要进仙门来,流着奸佞之人的血,险些害惨了天道,如何能让大家放心……让他下界磨炼心性,也不是坏处。”   “什么磨炼心性,”小蛏嘟囔,“把人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凶兽,想活着都很难吧?”   “你懂什么?哪个神仙是那么容易飞升的,他当初找到天尽头……不对,现在是恨天境了,那就是靠着运气找到的,飞升的过于简单,又是那样不堪的出身,难道真就任由他在仙界来去自如?本就心性猖狂,目中无人,若是坏了仙门名声那可怎么办?”   小蛏起身道:“没意思……”   那边小链还要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喧闹,是仙子的惊叫声:“……那只穷奇,闯入恨天境了!”   雷声炸响。   转过身的小蛏猛地僵住,小链瞪大眼睛:“什么?天道的封印不是连神仙都进不……”   可话没说完,外面再次传来犹如崩山裂一般的惨叫:“天、天道被捅破了——”   “怎么会……”   是的,就是这一天。   姜邑猛地清醒。   他从主世界离开,就是这一天。   浑浑噩噩地在人间荒野躲避追杀,将所有仙药灵草吃了个干净,依旧每日都记得朝着恨天境靠近,花了十来年的时间,不停靠近,因为脑子里只记得那是距离天最近的地方。   姜邑彻底回过神,他的灵魂由此在空中一撞,电光火石间,狠狠撞进了那具原本就属于他的躯体。   雷声轰隆,闪电一齐直直劈下,毁灭天地般的架势,他依旧无知无觉。   他的身体在突破极限地撕咬天道那一刻,就慢慢化作原本的青年模样。   天空出现无数裂痕,天道的声音空旷至极,震撼至极:“孽障——孽障——”   他仰着头道:“丑东西,你才是孽障!”   天道的威压朝着他逼来,恨不得将他碾碎:“不知悔改!不愧是那奸佞之后!如此污秽之物,还想跨进仙门,痴人说梦……”   无数天雷降下,他却仿佛被挠痒痒一般,只动了动肩,随即伸手顺着缝隙继续往下拉,他体内残存着成仙的仙力,避开天雷,一鼓作气,竟直接将天道的命脉撕了个粉碎:“狗日的!今天就把你本体塞进粪堆,看看谁污秽!”   天道开始崩塌,没有人会想到那只复活的凶兽以一击之下将天道撬出一个倾斜的口子,天道倒下的瞬间,姜邑化作巨兽之身,还真咆哮地将咬破的天道本体一脚往下踢去,踩进臭不可闻的粪堆中。   穷奇的身体在坠入山中的时候燃起大火,他与天道同归于尽,那日的风极大,天道陨落那一瞬,还不信自己会毁于此子手上,神体怒不可遏化入空气,火越烧越旺,他用尽全力,震声诅咒:“此子恶极,必定世世轮回受苦,无穷无尽矣。”   火中的凶兽已经露出白骨,却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去你妈的!”   天地间是一片赤红,远处现出金光,是世界通往外界的缝隙,无数邪祟疾奔而去,即将被烧成灰烬的虎形巨兽被急速出现的藤蔓完全笼住,那嫩绿的枝叶颤抖着抚摸他,一场雨又是一场雪,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山火扑灭。   世界一片荒凉,姜邑迷糊间慢慢睁开眼,看到了皑皑白雪。   有很多枝叶缠绕着他,他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还在过去的回忆里,用力地抬起手。   手上也缠满了绿叶,那些叶子簌簌移动着,身体好像被一个人轻轻地、极为怜惜地抱住了,他听到一个少年微颤着在说话:   “我追了那么久,追了那么久……你打碎了我的心魔,一出来就欺负我,还不等等我。”   明明嗓音阴郁至极,却好像哭了。   他要去看那少年,可眼前又是一变。   姜邑再次看到了纷纷扰扰的大雪。   雪地上,小蛏抹抹眼泪跪着不动,片刻后,伏在地上接过一道天旨,仙童的身子转瞬就化作一抹白光,随着远处涌动不已的邪祟,一同钻入天边的缝隙之中。   姜邑再傻也明白了,咬牙笑道:“系统!”   系统再也没法装死,小声解释道:“我确实是小蛏,可起初监看你也是听命行事,我、我也想不到天道后来会做的那么绝!”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协助神明捉回邪祟?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系统吓得声音都抖动起来:“不,不是!我只是领命引导新天道向善的!”   “……”   “那些任务你也知道,基本都需要很大的自我奉献精神,天道早已经崩塌,可谁都没想到新天道会指定到你……那时候你已经转入小世界轮回,大家都怕你心性不变,便设置了如此任务,主要是教会你学会奉献自己,学会大爱无疆……”系统可怜巴巴地哽咽一声,“可显然,你根本学不会。”   姜邑呵呵:“学个屁!我若当天道,那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   系统颤颤巍巍道:“……嗯嗯嗯。”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主世界1   秋风苍劲有力, 将树叶吹得落了一地。   一道紫光划过天边,沉寂多年的大地犹如燃起一台明灯,自东开始亮起。   窸窸窣窣间, 草木猛地随风晃动, 几滴晨露颤动着分解成无数细碎的水珠, 卷入清凉的风里, 一路漂游而上,直入恨天境,慢慢的, 浸入那逐渐枯老的巨树根下。   枯木由此, 缓慢生了芽。   姜邑唰地睁开眼睛,撑床而起, 几乎在他掀腿坐直身子的瞬间, 四面八方就响起如雷般的声音:   “恭迎新天道归位——”   之后就是很令人头疼的繁琐敬语。   他抬目扫去,看到数不清的白影,那些白影或大或小, 但总归都是影子, 非常不真切。   体内的系统早已脱离出来,化成人形,小蛏伏跪在地上, 头始终垂着。   “那个人……”姜邑站起来,思忖着改口问,“楼卿山在哪儿?”   地上的仙童一顿,小声说:“上一任天道坠毁时, 天衍神君便随您去了小世界, 神君归位前, 天界会有相应的预兆, 可在此前,除了您归位的紫光出现,并没任何其他异动。”   声音立马冷下去:“什么意思?”   他嗓音不知从何时多了几分空灵,极具威慑,小蛏吓得都快哭了:“属下真的不知道,没、没有预兆,可能是没有回来吧……”   “放屁!”极其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姜邑面露凶光,瞥着眼前紫光环绕的洞府,耳里全是曾经天道消失前的诅咒,呸了一声,“又想作弄我,你们想得倒美!”   外面众仙家此时都有些好奇,自从新天道诞生后,他们流逝的仙力也都回来了,本以为会一去不复返的天界也重归昔日辉煌,尽管都震惊于新天道的人选,可经历这么一遭,哪还顾得上那些心思,只想看看成为天道的昔日凡人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可围在洞府外面众仙还没见着人,便被接下来震动惊得瞪大眼睛。   新天道雷霆之怒,直接把洞府劈塌了。   问了半天,得知这位天道疑似在找什么人,翻来覆去找不到,索性将洞府掘了个底朝天。   起初还有仙家要劝,后来看那架势太恐怖,只能顾着自保,纷纷找个由头跑了。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仙家祈求着那位天衍神君早点回来救场。   把上一任天道弄死的人当新天道,还如此胡作非为,成什么话?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姜邑在天界搅了个彻底,确认那人根本不在天界后,又发了很大的一通火。   上任天道的洞府已经被他毁成一片废墟,若那老天道有尸体,小蛏真的怀疑他可能会鞭尸。   仙童又怕又敬,谄媚地给他端茶倒水:“天尊别生气,神君应天而生,绝不会消失,可能就像是当年那样,只是化身前的蛰伏……”   闻言,姜邑眉心狠狠一拧,接着想到了什么,凝滞的嘴角一扯:“你说的对,他确实不会消失……”   当天,姜邑就前往下界,他先去了距离天界最近的恨天境。   果然看到了那棵巨树。   树和记忆里的模样有了些微区别,一半繁荣,一半枯老。   他抬手抚摸半晌,直至看到一片凋零的叶子轻轻飘起来,立马收手跟上。   那片叶子飞了很久,就像是一只萤火虫,穿过那已如同炼狱般的恨天境,急速坠入地表,在枯黄的草尖前行不止,快得几乎燃烧起来。   姜邑一路紧紧跟着,他几乎忘了时间,太阳升起,月上树梢,他全都没有了印象,直到那片叶子落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村子里。   叶子停在一扇门前,旋即枯黄。   他站定在门前,很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响起跑动声,姜邑的心莫名变得焦灼,近乡情怯般,在那扇门打开之前,他不自禁地动用法术闪身离开。   跑到不远处的池塘边,对着水面的倒影认真理了理头发,长发服帖地披满肩头,他又将杂乱的鬓发扶平,整了整衣袖,这才满意地走回去。   那扇门半开着,他微怔地抬手,再次敲门前,里面便冲出一道如风的影子。   少年停在门后,呼吸明显有些急,冷锐的眸睁大些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姜邑没说话。   少年回过神,眼睫闪烁地别过头,随即又重新看向他:“你……是过路的吗?”   姜邑的半笑的唇角拉平,眸光冷下去。   不认得他了?   没了记忆,变成了人?   心里没来由地升腾起怒气,可又不知该对着哪里发作,眼前的少年已经走了出来,薄唇抿了抿,问他:“你是要在我家住宿么?那会儿去哪儿了?”   深深呼吸了下,姜邑目光在少年脸上停驻许久,最后移开视线:“是的。”   这少年很奇怪,听到这句话仿佛松了口气,竟什么都不问,开门直接领他进去。   这是一户很普通的农家小院,不过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还养了鸡鸭,时值深秋,凉风拂墙而来,少年走路的时候下意识挡在风口,领他进了一间小屋。   一进去,姜邑明显能感受此处是平时住人的,床下还放着一双鞋,桌上的茶都没凉。   少年急忙将那茶杯收走,什么也不解释,问他要住多久。   姜邑余光看着他,坐下道:“你叫什么?”   “楼卿山。”   箍着扶手的指节微微泛白,姜邑仍是面不改色:“别人来家里借宿,你也不多问问,不怕遇到山匪?”   对方微怔,摇摇头:“你不是。”   “这都能看出来?”姜邑笑,“万一是怎么办?你家里看着也不像是有别人的样子。”   少年垂下眼睫,去那边快速收拾了床铺,负气似地走了。   姜邑没出去,坐在屋内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应该就是楼卿山平时自己住的房间,虽然不大,但应有的东西基本都有。   看样子是个善心的孩子,路人一来借宿,便以礼相待,还将自己的房间献出去。   活这么大,也不知被骗了多少次?   正想着,外面隐隐传来吵闹声,有人门口骂骂咧咧,语气不善。   姜邑本能地动用神力灵魂出窍,飘到屋顶看情况。   骂人的是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正在院子外面指着少年大骂,疑似是邻居,说是自家鸡丢了,指桑骂槐地说少年偷了他家的鸡,还说亲眼看到了有钱人住进他家,让他把客人给的钱拿出来赔他家鸡……   显而易见的讹人。   姜邑皱眉,正想着下去给那黑小子一点教训,还没动身就听到一声惨叫。   仅仅一声,惨叫便戛然而止。   少年将那人胳膊扭到了极其夸张的弧度,随后死死捂住了那人的嘴。   前不久还腼腆礼貌的少年小心翼翼朝屋内看一眼,旋即将那男子往下折得更狠,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着很是渗人,手上动作不停,几乎要将人生生折成两半……那男子吓得厉害,早已跪地求饶,摇着头用眼神示意自己错了……   少年俯身对他说了两句话,眼底森然,那黑小子接连点头。   少年一脚狠狠踹开他。   对方连滚带爬地跑了。   姜邑:“……”   魂魄回到躯体内,坐在椅子上沉思。   楼卿山端着茶水进来,放到他一旁的桌上,不走,眼睛始终盯着他。   姜邑问:“刚刚那阵动静是什么?”   “不清楚,好像是谁家鸡丢了,估计天黑了就回去了。”   姜邑慢慢地哦了声,抬头端详起他来。   少年起初还很矜持,没一会儿耳垂就微微红了。   姜邑莫名,问:“你家里就你一个?”   “嗯。”   姜邑正要问爹娘呢,对方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开口说:“我没爹娘,十八年前是爷爷在河边捡的我,到我十三岁那年,爷爷就去了。”   姜邑:“……”   他说不出话来,心里又开始生气,或许在脸上表现了一些来,少年微微抿唇,转身说要去做饭了。   不多时,灶房果然传来声响,中途院子外还有个婆婆还问:“阿山,家里来客人了?今天这么有劲头啊?”   少年含糊应了声。   姜邑待在屋内发呆。   他不知道此时完全没有小世界甚至主世界为神时记忆的楼卿山,到底算不算原来那个人。   这个问题让他十分头痛,想得久了,头就更痛,他都忘了自己是何时走到床边,何时躺下睡去的……   等模模糊糊醒来,外面已经黑了,姜邑掀起眼帘,下一刻,看到一双薄雪般冷淡的眼眸。   少年看他醒来,瞳孔略放大了些,像是不知所措,后退一步,自己绊了自己的脚跟,险些摔倒。   姜邑飞速坐起来:“你在做什么?”   这句话带着寒凉的气息,是起床后本能发出的自护意识。   少年除了起先被惊到后,脸上再没露出多余的神色,又看他一眼,耳后又多了几分酡红:“饭好了,你不吃吗?”   姜邑觉得他那样子怪怪的,肚子也不饿,可还是道:“吃。”   很常见的几道农家小菜,姜邑目光一一扫过去,视线在那道炒香椿上停留许久,拿起筷子尝了尝。   他如今已经成神,不会再有饥渴一类的感觉,可那道菜送入唇中后,一时间不得不承认,他好像饿了。   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   姜邑又开始头痛。   明明都没了记忆,为什么做饭还能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姜邑吃起饭来非常快,动作并不狼狈,他几下就将眼前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之后起身往外走。   少年追出去:“天都黑了,你去哪儿?”   姜邑随口道:“有些闷,去吹吹风。”   水池边的杂草上,飞满了萤火虫,姜邑路过时看也不看,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了无兴趣,他始终没停下脚步,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这个村子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   是个很普通的小村子,居住的村民比他想象中要多,天都黑了,还有人在稻田里忙活。   他在田埂旁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农夫聊天。   农夫听说他是寄住在楼卿山家里的客人后,语气明显热情很多:“那小子平时不爱招待过路人的,你是他远房亲戚吧?”   姜邑没出声,对方便当默认了,说:“阿山那小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他长得俊,媳妇儿不难说,就是脾气不好,你要多劝劝他,也不能真的一辈子一个人过……”   姜邑正要问怎么就不能那么过,远处有人影过来,还没看清对方,人已经快步到了跟前。   “要关门了。”   楼卿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扭过脸看向自己家的方向。   姜邑眨眨眼睛,看了他片刻道:“你在喊我回去?”   少年不吭声,见姜邑起身,他立马伸手去拉人。   两只手碰到一起,姜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少年微微低了头,将那只手攥得更紧了。   姜邑瞥了眼,道:“你手还挺大的。”   少年拉着他一路往回走。   进了屋内,看到窗户全部敞开后,姜邑便想到自己出门时说闷的那句话,哭笑不得,想要解释,少年这时道:“你要住多久?”   窗外有凉丝丝的风吹进来,姜邑额前几缕头发被吹得胡乱飞舞,他抬手将头发撩开,坐下说:“可能要多住一段时间吧。”   屋内的油灯闪烁,光很暗,姜邑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他也没心情仔细去窥探,双手垂放在床边,有些疲惫地说:“你怎么到现在都不问我的身份?”   少年的脸没入沉暗的光影里,一动不动看着他。   “我叫姜邑,”他有些木然地坐着,眼睛看着窗外的虚空,“我是逃婚出来的,不想遵循家里人安排,就跑了出来。”把看过的话本情节顺嘴说出来,姜邑脸不红心不跳地朝少年看过去,“我能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么?”   少年站起身,忽然跑了出去。   姜邑愣住,有些纳闷,又见那人飞快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团蒲扇,嗓音有些涩:“晚上热的话,你就用这个。”   好一会儿,姜邑才伸手接过,他好笑地说了句谢谢,这次是彻底累了,甩掉脚上的鞋子,慢慢地上了床。   少年在门口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姜邑就此住了下来,日子过得没什么不好,饭菜很可口,少年很礼貌很贴心,可他还是时常感到疲惫。   他是个遇到问题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可如今的楼卿山到底算不算那个人,他始终没敢细想。   少年却一日比一日有劲头,一日三餐都做得格外用心,有时候还能找出一些姜邑都觉得少见的食材做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餐食来。   他好像真的只是一个人间无忧无虑的少年,因为热情和好心,尽全力招待着一个逃婚出来的陌生青年。   中秋节这天,村里许多小孩都出去看花灯,楼卿山也做了一盏灯笼,远远看到姜邑没精打采地翻阅话本,问他要不要去镇上。   姜邑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向往,听到楼卿山问,只随意点点头。   少年看他颔首,嘴角微提,转身跑出去问村里人借了匹马。   姜邑看他牵马进来,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做什么?”   楼卿山道:“骑马快一些。”   姜邑觉得奇怪,镇上离他们村又没那么远,至于特意骑马吗?   可也没多问。   两人上了马,少年驭马比他想象中还要娴熟,双手越过他腰际勒着缰绳,飞快冲入大道。   不久后,姜邑看出不对劲,连忙往后看:“不是去镇上?”   少年的声音灌在清冽的风里:“我们镇上不好玩,隔壁镇上的花灯是花样最多的,我带你看最好的。”   少年分明没笑,可姜邑觉得他好像笑了,忍不住也翘起嘴角,打趣他说:“怎么和那些小孩一样,满心思都是玩。”   那双薄唇似乎动了动,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反驳。   到了灯火通明的夜市,少年掀袍下马,在下面牵着绳子慢慢往前走,路过一个好玩的地方就回头为他介绍。   姜邑乖乖地坐在马上,他看着人头攒动的夜市,看着满脸少年意气的楼卿山,心里又一次觉得空旷。   路过一家面馆时,姜邑忽然下马,说要去吃面。   点了两碗阳春面,两人面对面地吃完了。   其实没有楼卿山平时做的面好吃,可姜邑还是吃得一丝不剩,他想到了以前没遇到楼卿山的那些轮回,他依旧可以好好生活,好好吃那些普通的饭菜,他试着在往过去的自己靠近,可还是觉得满心空旷。   少年瞥了眼他的碗底,眸中闪过落寞,好像不太开心。   吃完了面,就开始逛夜市了,姜邑穿过人群,走到了最两眼的花灯墙前,下颌微抬,凝视着那些灯笼。   少年在他身后,问他:“哪个好?”   老板笑呵呵地跑出来,问他要不要猜灯谜,猜对了就送灯笼。   姜邑面色不动:“没有看上的灯笼,送我也不要,不猜。”   老板气得不行,阴阳怪气地嘟囔:“不买还过来干嘛?砸人招牌玩呢……”   少年面色冷下来,欲要开口,姜邑抬步走了。   街上人很多,一个看不住同伴就会不见,楼卿山挤开人群,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姜邑的身影,他忍不住慌起来,看到一个身影相似的青年就上前抓住,最后发觉人不是,又继续拨开人群寻找……   事实上,姜邑并没有走出多远,在花灯墙时,他就注意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那是属于神仙独有的气息,他循着气味走到一处巷角,这才看到了坐在那里吃贡品的土地爷。   附近就是他的庙宇,土地爷也是来此找热闹,抬头看到他,双眼瞪得比灯笼还火亮,瓜果落了一地,跪地要行礼。   姜邑烦躁地摆摆手,转身要走。   那土地爷忙问道:“天尊为何要来此地?不会是此地要有什么异动吧?”   脚就此停下,姜邑转身望回去,脸色十分难看。   土地爷彻底不敢出声了。   姜邑道:“异动?确实要有异动。”   土地爷身子都抖动起来:“还、还望天尊给些指示……”   姜邑抬手,弹指间紫光四溢,下一刻,附近湖面徒然被炸得水花掀起,宛如一道巨大的水帘。   岸边的人仓皇逃窜,四处惊叫连连,还有人笑哈哈地看热闹……   土地爷震骇不已,眼看天道做了此等不讲理的事,还轻轻笑起来:“想让我按照你们的想法做事,痴人说梦!既然选我做了天道,我做什么,你们就要受着!别想着我顺应命数舍弃什么……成全你们!”   “天尊——”   姜邑笑得满脸寒光:“我问你,为什么神会突然变成人?”   夜风凉飕飕地袭来,土地爷颤声道:“若不是历劫,那……那只能是他和凡人的命数融为一体了。”   “放屁!”   那土地爷其实已经远远感受到了楼卿山的气息,低头叹息道:“天衍神君是与天同生的神,昔日天道坠毁后,他与您一同前往小世界,那时候开始,你们的命数就开始融合,天道只能选择其一,不是他,便是你,而为了防止两虎相争,另一个,自然只能做人了……”   “放屁!”   乌云翻滚,眼看姜邑又要动怒,那土地爷连忙现出一把宝镜:“天尊勿恼,这是花月镜,能看前世今生,只要将此镜给了天衍神君的人身照看,他必然会想起过往种种……”   姜邑一把将那镜子掠去,他心里依旧烦躁,还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了了少年惶急的喊声:“姜邑!”   转身看去,土地爷立马趁机遁地消失。   姜邑想也没想,将那面镜子藏入袖中,看着少年冲过来,平息了情绪,问他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少年死死盯着他,又朝不远处的湖面瞥一眼,“你知不知道,这里不久前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他轻笑,不过是一堆水花罢了。   少年抿着唇不出声了,片刻后,狠狠瞪他一眼,转身要离开。   姜邑站在原地不动,不多时,离开的少年又回来,这次牵着马,沉声道:“上马。”   姜邑笑了笑,跳上去。   少年护着他的腰,紧随其后跃上马鞍。   也不知是不是想多了,姜邑觉得对方这次将他腰箍得很紧,勒得他都有些疼了。   他们打马穿过热闹的长街,在炫目的灯火中,姜邑摸入袖中的镜子。   只要将镜子给楼卿山,只要给他……   姜邑开始呼吸不畅,他想将镜子交出去,可是心底却又十分不愿意。   如果只有逼他拿回记忆,才会像以前那般对自己,那样的情,好像是他祈求来的。   不行!   他就不是那样,哪怕在曾经的主世界不知道楼卿山的存在,哪怕做任务的第一世完全没有主世界记忆,可他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喜欢!   他不要求着楼卿山来喜欢他!   马跑得很快,天边黑漆漆的,像是要将他们包裹起来,耳边是风声,是呼吸声,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被风声一下掠了过去。   姜邑猛地挺直腰板,他回头去看少年。   少年的双眼很黑,仿佛被黑夜吸纳,怎么看不到底。   “你刚刚说什么?”姜邑大声道。   那双黝黑的眸子一滞,似乎没想到他能听到,气息都变得急促起来,唇立马抿成了一条线。   姜邑不依不饶地逼问:“你刚刚说了什么?”他甚至要跳下马,眉眼挑得极冷,惊得少年无措地将他抱住,喉头一哽,忙道:“我那会儿找不到,很想你!”   姜邑霎时间不动了。   少年嗓子哑了,像是被冷风摧的,他说:“我找了你很久,找了你很久……你知道吗?”   姜邑起初以为那句话说的是他在夜市上消失的一段时间,后来才知道,不只是那一晚。   夜里回了屋,两人的手脚几乎都被夜风吹僵了,将马系到院子里,楼卿山立马去烧水,水一好,兑了一桶热水送到姜邑房间让他泡脚。   姜邑坐在床边脱鞋,少年也不走,放好了水桶就蹲下,让他试试烫不烫。   昏暗的光在屋内来回晃,有些苍白的脚慢慢伸入水里,姜邑舒服地哼了声,接下来就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也进了水里,握住那双瓷白的脚,安静地帮他洗。   姜邑的脚哆嗦一下。   少年仰头,凌厉的眼睛在灯光下有些亮:“烫么?”   不烫,非常舒服。   姜邑微阖着眼,睨着眼前少年熟悉的眉眼、锋利的薄唇……还有那双遒劲的大手,他脚尖一抬,身子像是突然间被抽去骨头,直接就往少年身上倒去。   楼卿山慌忙将他抱住,送到床上,满脸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姜邑懒散地躺着,微卷的长发遮住一半的脸,整个人像是藏在了雾里,他瞧着少年似笑非笑,最后说:“晚上冷,一起睡吧。”   ……   少年的身体像是火炉,一进被窝,姜邑就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暖意,他闭着眼睛朝“火炉”靠近,不知不觉,被对方死死搂住了。   那双手将他抱得格外紧,脸轻轻在他脸上摩挲蹭过,皮肤间的亲昵让姜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心脏终于不再空荡,他鼻头发酸,那些积累的疲惫好像一瞬间散去,他用脚碰了碰对方的腿,紧紧蜷缩全身,这是亲密时的本能动作。   少年身体立刻紧绷起来,鼻间的呼吸炽热无比。   困意来袭之际,姜邑耳边一痒,听到了句极紧张,却满是诱惑的话:“不要走,我们好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主世界2   这夜姜邑做了一个梦。   不过那个梦只发生了不到半个时辰, 他就彻底识破。   梦里漫天飞雪,他住在一栋林中小屋,很冷, 青年被冻得厉害, 哈着气生火。   炭火滋滋响, 逐渐带给屋内暖意, 姜邑正舒服着,突然却被外面一阵脚步声吸引。   那脚步声很快,像是在跑, 跑远又跑近, 总是不离开。   他推开门,踏雪而出。   外面风雪残暴, 少年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 他身量极高,而眉眼异常青涩。   姜邑疑惑向前走近,到了近前发现少年跑来跑去, 原来只是在滚雪球“盖房子”。   说是房子, 倒是更像一间间小亭,每间亭中都坐着两个男子,男子亦是用雪雕成, 仔细辨认后,方能从那其中一个雪人脸上找出几丝自己的模样来。   至于另一个,连五官都未仔细雕琢,是谁便不知道了。   姜邑问他:“你是谁, 干嘛要在我家弄这些玩意儿?”   少年脸颊微红, 双手仍是不停地盖房子:“你又在玩什么游戏?我是你的丈夫, 你说等我盖好了宅子, 你就与我成亲。”   姜邑瞪大眼睛,随即怒道:“谁说过那样的话?走开!”   少年一怔,“盖房子”的动作变得更快了,他背过身去,原本清朗的嗓音变得阴诡起来:“你又不认,不认就不认!等我盖好了宅子,把你放进去,你就永远是我的!”   姜邑听得怒不可遏,手掌一挥,气流骤出,一个拳风就将少年好不容易盖好的“房子”全部摧毁。   雪滚滚而下,少年全身变得雪白,猛地回头看他。   那张冷锐的眼瞳溢出雾气,像是被欺负了,一行泪顺着眼睫直直落下。   姜邑已察觉此处是梦境,他大步流星地逼近对方,手一抬,少年的脖颈便被吸纳入他手中:“不想死,就别演他!”   那身影一僵,总算化出原本的样貌——一面人形铜镜。   “天尊息怒……”镜子弱声求饶起来,“我乃是天界映照前世今生的花月镜,天道坠毁后落入人间,被那土地拾去,昨夜又被他拿来平息天尊怒气……在下并未故意模仿天衍神君,是天尊携我入睡,在下只是遵照过往那般,以梦境的形式映照前世罢了。”   姜邑手上毫不留情,那镜面被勒得现出裂缝,惊恐大叫:“天尊不要杀我,我真的没有撒谎,方才那、那就是天尊与天衍神君的前世之景……”   “一派胡言!”不耐烦地睨着他,姜邑咬牙,“前世,他唯一一次现身的时候,我和昔日天道都已经同归于尽,若不是回来前看过那段记忆,我可能不知自己和他还有那段渊源……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敢欺我,破镜子,不如碎了!”   眼看他真要将自己捏碎,花月镜吓得神魂一荡,也顾不上别的,急忙道:“天尊忘了,是天尊忘了啊!”   姜邑气得整张脸都白了:“胡说!还在胡说!”   “在下没有胡说!没有!”花月镜慌促地放大本体,那面镜子一瞬间将姜邑整个人都映照了进去,“天尊请看,若看完还当在下撒谎,在下……甘愿受罚!”   眼前的镜子在风雪里闪烁起来,一片荧光中,缓缓浮现出深林里繁盛景色,姜邑唇间翕动,这次喉咙里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眼前的情景引走了视线。   那确实是他前世的模样。   姜邑变成穷奇后,思维一度非常简单,那时候满世界的修士都在追杀他,遍地都是关于穷奇出世将会祸国殃民的预言,哪怕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听到“穷奇”两个字眼,也是第一时间举着木棍喊着“杀杀杀”。   为了远离那些烦人的修士,姜邑每次都会寻找最凶险、豺狼虎豹最多的密林深处居住。   没有野兽是他的对手,但野兽多了,打起来也很费力,姜邑曾经在一座野兽最多的山里咬死了虎豹的头领,又被几个不知死活的修士下了陷阱,一只腿受了重伤。   后来有两头狮子想趁机咬死他,反倒被他咬掉了耳朵,为了保命,那两头狮子转而当起他的手下,每日在山里巡逻,一旦有修士靠近立刻跑到山洞里通知。   那是姜邑休息最长的一段时间,狮子虽然愿意为他跑腿,但并不会主动为他觅食。   姜邑那次饿了好些天,狮子看他越来越弱,也不再担当跑腿小兵,只是每天远远看一眼,数着日子算他何时能倒下。   那时候他的脑子不似人那般缜密,可还是依靠本能地去吃身边所有能吃的东西。   又一次饿得睡着了,醒来发现洞内多了一只野猪,野猪像是被什么绳索勒死的,身上除了勒痕,居然没有任何伤口。   姜邑以为这是那两头狮子的诡计,看他多日不死坐不住,就拿猎物来害他。   里面的肉很可能有毒。   这是姜邑为兽时最警惕的一段时间,他没吃那头野猪,啃了啃洞里的杂草,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再醒来,竟发现洞里的野猪被一头狮子扒了皮,小心翼翼地撕咬。   姜邑一起来,那头狮子就像是受了惊吓,松开嘴边的肉,拔腿就跑。   跑到洞口时,因为过于顺利还疑惑地回了下头。   姜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头狮子居然对洞口的藤蔓露出忌讳的神色……   古怪!   不过狮子主动吃过的野猪也让他彻底放下了戒心。   他伸着懒腰走过去,在天黑前把那头野猪连着骨头全部嚼进了肚子里。   洞口的藤蔓随风摇动,好像不太赞同他吞骨头的行为。   姜邑饱餐一顿,腿上的伤依旧没好,还发了脓,那时候天热,他第一次因为一道伤口生了病,在洞里悄无声息地发了高热,就此病倒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记忆里的那次,好像睡着睡着就好了。   可通过那面镜子,姜邑不得不承认自己遗漏了很多事……   安静的山洞里,那些碧绿的藤蔓急急忙忙地移动着,时不时用盛满水的树叶清洗虎头虎脑的巨兽,尤其巨兽那只肿胀厉害的腿。   巨兽趴在地上沉吟,鼻头逐渐发干。   藤蔓又急匆匆盛来清水送入他嘴前……   巨兽哼哼着伸出舌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水喝……   忙碌不止的藤蔓瞬间不动了,最前面的几片叶子顶端诡异地变得红火起来,又在巨兽喝完水后变回原本的碧绿模样,半晌后,藤蔓钻入巨兽身下,眨眼睛宛如一张巨大的网,两头攀着岩壁,将毛茸茸的病兽抬起来,轻轻地晃动。   简直就像是哄小孩!   那些藤蔓格外殷勤,日日夜夜都摇晃着意识不清的凶兽,不厌其烦地进行哄睡,隔几个时辰又盛来清水喂毛发耷拉的凶兽喝下……可谓是无微不至。   这些画面,姜邑其实也在回主世界之前的记忆里看过,可重新再看,还是会发怔。   然而,眼前的画面和回来时所看得记忆又有了一些不一样。   某日的清晨,因病卧倒多日的姜邑缓缓醒来,或许是口中苦涩,或许只是觉得浑身干燥,看到一抹还来不及褪去的碧绿藤蔓时,他本能地伸出爪子,迅捷地抓住那根生机勃勃的藤蔓。   夏风舒缓地吹来,姜邑像是突然有了精神,张开嘴巴就将爪子里的藤蔓送入口中,几片叶子被他急急地吞进肚子,还要再吃,爪子下的藤蔓骤然一抖,接着竟泛起光来——   姜邑被那阵光弄得头晕目眩,嘴里还含着几片嫩叶,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卧倒,拧着眉宇,重新陷入睡眠。   姜邑当了二十多年的人,不到一年的仙,后来当了无数年的凶兽穷奇,他一生中大多数浓墨重彩的记忆都停留在那具兽身上,最后也如愿弄死了天道。   那时候的他,根本不会记住身为凶兽时的一个梦。   哪怕是此时通过花月镜重现当年的梦境,他仍是看得满心懵懂,甚至不确定这个梦究竟是否存在,直至看完最后一幕。   山洞里的穷奇因为那道光入了梦,在梦里,他还是一头神似老虎、长着一对翅膀的卷毛凶兽。   为兽时脑子本就比为人时简单,他也不觉得自己在梦中,还以为伤势全好,于是抖抖毛发,跑到溪边喝水。   喝完又觉得眼前的景物非常陌生,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陌生,于是歪着头认真地想,偶尔舔舔爪子,想不出来就继续喝水,盯着水里的自己看一会儿,继续认真地想。   满是憨态。   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他气得一爪子拍进水里,水珠把他毛发都染湿,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拍水拍个不停,直到一个少年从水的另一头走过来。   凶兽面露凶光,喉咙里发出威慑的低吼。   那少年浑身雪白,不仅是衣着,连头发和眼睫都是银白一片,他好像受了伤,一只脚走路有些不稳,看凶兽警惕地毛发都竖了起来,停下脚步。   姜邑想要吼他,这一吼,竟发现自己能说人话了:“你是谁?怎么敢闯我的地盘?!”   话落,自己被自己的人话吓到了,连忙后退一步,斜眼朝水面望去。   凶兽不知何时变成了身形颀长的青年,一头微卷的长发及地,犹如披肩般遮住他整个背部。   姜邑实打实受了惊吓,转身就要跑。   藤蔓窸窸窣窣冲出来,几乎将他围住。   姜邑身上没有武器,他当兽当久了,生命一受到威胁便会愤怒至极,看到那藤蔓要缠绕过来,以手作爪,抓住一截藤蔓张嘴就要啃咬……   “不要再咬我了!”耳里传来少年着急的声音,“在梦外不讲理,我才将你带到梦里,现在怎么又这样!”   听着年纪也不小了,可说话的语气好像特别委屈,姜邑歪了歪脑袋,没忍住放开了爪子。   那堆藤蔓立马缩了回去。   少年发白的脸舒缓了一些,淌水过了岸,这次没靠近他,挽手倚在一棵树前,影子被光拉得很长,少年微垂着眸子来回看他,薄唇略略撇着。   “不许看!”姜邑吼道,“谁让你乱看的?!”   被这么一凶,少年脸更白了,这下果然别过脸不看了:“哦。”   姜邑转身要走,那少年顿时跟上。   姜邑听闻脚步声,回头就冲过去将人狠狠扑倒。   少年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样子,比他还要高一些,皮肤很凉,被他扑倒后除了满脸诧异,并不挣扎,甚至在他毫不客气骑在他身上时,耳后还露出可疑的薄红。   姜邑骑在他身上厉声质问:“谁让你来的?哪个地方的修士?想抓我?门儿都没有!”   少年并不瘦弱,相反,钳住人的时候,姜邑就已经从他腰腹感受到了不容忽视的肌肉线条,他本以为会和对方迎来一场激烈的搏斗,可自始至终,都是他单方面的欺压。   少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他,偶尔会移开视线,眼睫乱闪。   姜邑要气死了,拎着对方衣襟逼问:“再不招,我就吃了你!”尽管不是兽身,还是咧出牙靠近对方脖颈恐吓。   牙齿即将贴近那冰凉的肌肤,刚要张开吗,就听少年笑了声。   他抬头瞪去。   “你第一次见到他,就把他打死了,可对我就不是那样,”少年浅色的眸子望着他,似乎有些羞赧,沙哑的嗓音说着惊人的话,“不过我本来就比他好……你瞪人真可爱,我想亲你了。”   姜邑哑然片刻,问“他”是谁,少年说:“心魔。”   什么心魔?   神经病。   姜邑一声不吭地从他身上下来,疑惑地走了。   那个梦很长,少年始终都紧紧跟着他,进了山洞后,也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们在梦里度过了一日又一日,直到某日,或许是春意盎然,或许是梦境太缥缈太美好,姜邑饱餐一顿后忽然觉得躁动,开始瞥着少年看,一直看到困意来袭。   他睡了一觉,醒来时少年离他很近,一边用藤蔓摇着他,一边垂睫窥探,待他睁眼,目光闪烁着立马移开。   姜邑也不知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怎么了,太阳早已落山,梦境里的黑夜连月亮都没有,只有数不清的萤火虫飞来飞去,他抬手将眼前的流萤扫开,仰起头,很霸道,很凶狠地在那双微凉的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流萤猛然散开,少年微翕的薄唇张开,那张懵懂青涩的脸一刹那半明半昧,锋利的轮廓线条垂如阴影,逐渐柔软,少年猛地伸出双手,牢而紧地将他环住了。   “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好甜……好甜。”   姜邑任由他那抱着,那时候他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处于梦中,那一吻究竟是不是动心,他已经不清楚了,只是想在一个虚妄的梦里,尽自己所想,好好再做一回人。   人都有欲/望。   那个梦太长了,少年懵懂的面庞愈加阴晦,令人猜不透,贴着他的肌肤一点点拥有了人的温度。   他们在一场春雨中做了不该做的事。   或许是梦的原因,姜邑丝毫痛楚都没有,他躺在洞内凋零的花瓣上,一双眸子专注地望着外面的雨帘。   少年全身都在颤抖,兴奋至极,最后发疯似地拥着他:“我们以后是不是算一个人了?”   姜邑瞥他一眼,当他是想附身自己的鬼魅:“你做梦。”   少年也不生气,垂睫盯着他:“那我们成亲,凡人成了亲,就能永远在一起。”   姜邑又瞥他一眼:“两个男人怎么成亲?”   少年埋入他脖颈,突然撞他一下:“都能这样,为什么不能成亲?”   姜邑:“……”   那个梦从春天一直到夏天,姜邑看着洞前的溪流,看着树上的毛毛虫化蝶飞走,看着少年如影随形,终于松了口:“好吧,男人也能成亲,等盖好了新房子,我们就成亲。”   少年当时正在水边清洗为他新做的衣裳,闻声回头,薄雪般的面孔呆滞了许久,锋利的唇微微翕动,接着就笑了。   镜子里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   点连成记忆的线,姜邑想起了那些梦,他清楚地知晓接下来会发生的每一件事,他完全不想看,可视线就是无法从镜子上的少年脸上移开……   镜子里的凶兽终于苏醒,他的腿伤好转,开始外出捕猎觅食,那个昙花一现的梦在他脑中停留不过几日,便随着其他梦境一起变得模糊起来。   山洞周围的藤蔓不知何时消失的,等洞内的凶兽发觉不对劲时,山中已经多了一处宅院。   宅院建造得非常简单,全是木头制成,可里面却半个人影都没有。   姜邑起先看到那些屋子时,还以为是修士建造的陷阱,并不踏入。   那处宅子在深山中历经一年多的风吹雨打,依然矗立不倒。   后来山中来了道行颇高的修士,修士们以为那处宅子是山中猎户所建,惊喜不已地走进去,欲要再此过夜。   也是那天,山中空旷许久的宅院,轰然倒塌。   姜邑在那阵倒塌声中发觉自己被围攻,当夜冲入大雾中避开追杀,开始了另一段逃亡之路。   这一次,姜邑跑了很久都没有停下,他在山谷中疾奔,远处有剑光逼近,他呼哧着闪开,又一道剑光追来时,他来不及躲闪,心里做好受伤的准备,却不想一根藤蔓由脚边飞起,将那剑光完全隔开……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那藤蔓仿若一个活过来的孩子,弹开剑光后急急忙忙跟上他,好似怕他丢了自己,最细的枝蔓惶然地缠住他的尾巴。   藤蔓像个小小的人,风驰电掣地紧随其后。   姜邑几天几夜没睡,最后到了一处荒村。   那里是最接近恨天境的地方,早已无人居住,夜里到处都是鬼魅妖邪,姜邑太累了,他呼哧呼哧地找到一处妖气最盛的崖底,吼开盘旋不绝的鬼魅,四肢一软,趴在枯草上沉沉睡去。   藤蔓将他缠绕,建立出一堵牢不可破的保护墙。   他又做了梦。   梦外寒风侵袭,梦里亦是暴风雪。   雪雾弥漫开,梦境里他在木屋里烤火,听到敲门声,开门去看。   少年站在门外,双目微红地看着他。   姜邑成为穷奇后,脑内记忆时好时坏,他没太认出眼前的少年,却觉得熟悉,因此也没出手,反而侧身让他进来。   对方跨进屋,不往里走,反而抬手将他死死抱住,少年很高,宽大的肩膀一颤一颤的,他伤心地问:“你为什么骗我?”   姜邑疑惑地看他,说:“我骗你?”   “你说盖好了房子就成亲,我把房子盖好了,可你去都不去!”冷锐的脸隐入黑暗里,“现在没有房子了!”   姜邑傻了片刻,他潜意识感觉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反驳对方的话,摸摸他的脸说:“好了,等我以后再盖吧。”   对方身子僵住,垂眸看他:“你不反悔?还是盖好了就成亲?”   姜邑嗯了声,心里忽然很寂寞,抬头又亲了少年一口。   “……”   对方锋利的眸子一闪,旋即死死黏在他身上,脸又红起来,这次红得厉害,他说:“还有一年,还有一年我就可以再次化形!你等等我。”   姜邑听不懂他的话,只道:“化不化形,都是我的。”   少年又是一怔,凝视他片刻,突然贴着他的额头道:“等我化形,我就把他们都杀了……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做到!我都给你!”   姜邑没说话,少年阴郁的语气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他看着门外的风雪,思忖道:“你不会是我的心魔吧?”   那双沉郁的眼瞳微微睁大。   姜邑轻声笑道:“我有时候也想将天下人都杀了算了,但那只是有时候,大多时候还是不会那么想,如果一直那样想,又做了,我就真的再也变不成人了。”   “……”   “我不是野兽,不是怪物,我一直是人,”姜邑木然地说,“就算天天喝血吃肉,我也记得这件事。”   少年一动不动站着。   姜邑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到火炭前。   火将少年冰凉的手裹上一层温暖的气息。   姜邑问:“外面那么大的雪,找到这里很难吧?”   少年不出声,双眼变得赤红,只盯着他看。   一片火星飞起,姜邑被那火星灼得眼睛发疼,他在那一瞬间想要流泪,可灼热的光下,却是少年先掉下眼泪,那双浅色的眸子像一片飞雪,在火光里完全融化掉,成了水,窗外那么亮,少年的眼里却只有了无尽头的黑暗。   姜邑听到他说:“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了……我只想亲你。”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姜邑盯着他的眼睛,忽地想起自己的年少。   那时候他只是想破除家族世代留下的诅咒,他不喜欢修仙,但如果能撕开那句“天命如此”,他可以让自己喜欢。   最苦的是入宗门第一年的那段时间,他在雪里练功,三天三夜不吃饭,直到练出师父口中的真气。   第三天的凌晨,他看到一片雪擦着睫毛飘走,那时候神志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蝴蝶,本能地追了过去。   最后掉入结了冰的河里。   那天他终生难忘,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为此无限悲伤,后来被药灌醒,姜邑看到师父和师兄弟们关切的眼神,突然一下就哭了起来。   师父问:“真的要坚持吗?你没有灵根,未来只会更苦,苦尽一生,也未必能跨进仙门一步。”   他抽泣着说着颠三倒四的话:“我只是想让所有人怕我,家族世代烙着奸人的印记,他们永远不会敬我,不会夸我,我只想他们怕我,我只是想要那样……可是蝴蝶很漂亮,我就去抓了。”   ……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了……我只是想亲你。”   满屋飘着金黄的火光,姜邑听着少年执拗的话,他分明能感受到窗外的冷意,可还是觉得温暖,他好像就在那一刻抓到了幼年的蝴蝶,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传言里的爱,但清楚自己绝对没有拥有过那样的东西。   梦里风雪席卷,他抱住了眼前偏执的少年,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瞬间变成了一座无限大的山,他不再追逐,他高高立在那里,有蝴蝶只为他而来。   他因此真心地畅快起来。   他没像年幼时那样流泪,他迎接着少年带着痛意、犹如撕咬的亲吻,很快,在这个久违的、暖和的梦里泯灭成无数火光中的一粒。   醒来时,崖底早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巨兽撑着四肢站起,像是一座活动的山,泰然自若地高高立着,他仰望着东方的光,最后慢慢移下视线,看向那用雪堆砌出的小小宅院。   他歪着头去看,认真地看,又认真地想,好像想了起来,又好像没有,鼻子在那宅院前嗅了嗅,天边雪花飞舞,穷奇的眼瞳慢慢亮起来。   姜邑从那时转身开始疾奔,他朝着记忆里的恨天境奔去,他的翅膀在风里越来越大,周身的煞气在日光里反射出紫色的光来,他在那一天觉得自己心中有了无限力量,不再只是恨和怨,昔日的仙力在一夕间回到身体,他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灵魂介入人和神之间,身体却是怪物、是野兽,可他不在乎了,他胸中包含着万千情绪,他所想不再是复仇,而是更新换代,重新开始。   不好的东西就要更换,如此才会有新一轮的生。   最后那一刻,他飞身跃入恨天境,年幼时散不去的哭泣变成了巨大的咆哮,震天动地。   捅破天道的那一瞬间,神力齐齐灌入他的躯体,他在那一刻发觉自己的人身必死无疑。   他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人,另一个被主世界天命控制的天道。   那天山火很大,他好像重新回到那个梦里,他变成了一粒火星,用最后的力气朝着世界的缝隙飞去,他主宰他自己。   那时候,梦境的一切早已在记忆里模糊,他记不清梦里的少年,可肉身死去之际,听到那句话,还是难过,像是被捂住了鼻息,再也不能呼吸。   “我追了那么久,追了那么久……你打碎了我的心魔,一出来就欺负我,还不等等我。”   他当时恍惚地想,我欺负了这人,这人还不怕我,真奇怪。   那天隔着万丈星火,他仿佛又看到了幼年看错的雪蝴蝶,蝴蝶没在年幼时光里消失,只是迈入火光,变成了少年的影子。   久远的梦被遗忘,梦里的少年仍是固执地一次次走向他,那一刻,蝴蝶忽然震动翅膀。   此后生生世世,都变得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主世界3   姜邑醒来时, 天已经亮了,晨光刺眼,穿过窗纸, 让他的半边身子都是金灿灿的。   楼卿山不在枕边, 他愣了下, 心里一时间莫名发紧, 开口要喊,屋门突然吱呀一声响,少年停在门边, 安静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姜邑急忙问他, 问完,鼻间便嗅到了饭菜的香气, 粥的味道分外浓郁。   楼卿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走过来,他拿过架子上的外衣递给他,又俯身捏住他的脚, 动作轻柔地帮他穿上袜子。姜邑一顿, 却不阻止。少年脸上不知何时漫出酡色,丝毫不提昨晚说的那些话。   下了床,姜邑朝窗外瞥了一眼, 天气好,他也觉得神清气爽,难得咧嘴笑了笑,对面少年看得发呆。   他大步走到堂屋, 往桌前一坐, 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夹菜吃饭。   少年似乎受他影响, 吃饭的神色也变得轻快几分, 开始讲隔壁镇上的一处空置的宅子,他说:“我准备下个月就买下来,那里离集市很近,附近还有戏台,过节很热闹……”说到最后,抬眸看他一眼,“你想住在那里么?”   闻言,姜邑作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将最后一口饭吃完,道:“听着不错,不过这里也挺好,都很好。”   少年神色微滞,之后没再出声,收碗的时候,他离姜邑很近,微微低下头,悄悄在青年耳边嗅了嗅。   喉结随之滚动。   姜邑像是对此无知无觉,他擦着手,嘴角微微翘着,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这天姜邑哪里都没去,他在楼卿山的家里左逛逛,右看看,下午的时候在房间找出一把弓,取出箭,对着天空用力射出去。   楼卿山忙完外面的活回来,抬头就看到他在院子里擦拭弓箭,那时候太阳已经西下,院子里只有昏黄的霞光,姜邑像是喝了酒,瓷白的肌肤粉红一片,眸光黑亮亮的,很是得意地仰头看他,笑着说:“我把箭射到山脚去了。”   那双眼星火一般亮,人也像是被霞光染透了,犹似浮光掠影的神明雕像,可爱至极。   楼卿山本能地快步上前,俯下/身把他用力抱住,怀里的人满是酒气,喝得酒酣耳热,磨蹭着他的下颚说:“怎么才回来?我想你了。”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一时间无法自抑,他几乎要将姜邑的腰身揉碎了,狠狠亲他殷红的唇,亲得对方仰起脖子挣扎也不放开。他像是疯了,疯得什么都顾不上,抵舌纠缠,好几次都恨不得真的将眼前的人嚼碎了,全部吞咽下去。   姜邑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就到了床上,再度吻上那张薄唇时一个激灵,他浑身都有了劲儿,还要再来,发丝凌乱的少年僵住身子,眼睫轻颤着看他。   呼吸变得急促。   姜邑被他的眼神灼伤,本能地凑近,滚烫的脸蛋贴着他的:“怎么了?”   到这种时候还在笑。   “姜邑……”少年嗓音彻底哑了,他像是很难受,宽大的背弓起来,双手却不放过他,近乎掐着姜邑的腰,狠狠在他脖颈深处嗅,抖着牙齿轻咬。   “怎么了?”姜邑挑眉,明知故问,问完不等人回答,抬手碰过去……   楼卿山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动作凶蛮无比地将眼前人牢牢压制。   本来就乱七八糟的衣服全掉了下去。   外面霞光万丈,床上的青年乌发如瀑,他沐浴在光里,脸是红的,嘴是翘的,他双手随意摆放在床沿,好像知道自己在最安全的巢……   恍惚中,少年神色凝滞,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神明,可分明从不仰慕神佛,而此时却因为心中所想而兴奋、颤栗。   一碰触就不可自拔。   他捧着姜邑的脸,几乎虔诚地一寸寸亲吻,沉暗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张微红的脸。   ……他们终于如胶似漆,再也不能分离。   姜邑半醉半醒,只觉那些酒在他体内化成了火星,他被燃烧,还要容忍更恐怖的一炬火将他彻底吞噬。   最难忍受的那会儿,耳边全是少年的情话,他听得面颊火热,要被溺死了。   “好可爱,好可爱……宝宝。”   又开始发疯,哽着嗓子说:“我要死了。“   忽然死死缠住他:“我爱你,永远爱你……”   最后可怜兮兮祈求:“不要离开我,除非把我吃掉……”   ……   再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少年还在没完没了。   姜邑扭过脸去,玩笑的语气:“你把我咬死算了。”   “不要!”少年勒着他的双肩,炽热的脸与他面颊用力贴着,他噙着姜邑的唇,双目一动不动望着他,“宝宝,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吃掉吧。”   姜邑:“……”   他在少年臂膀上拧一下:“别发疯。”   少年似乎学乖,安静地贴着他亲来亲去,那些荒唐话总算不再说了。   夜深了,姜邑迎来睡意,两人不久前已经洗过了澡,浑身顺畅,姜邑枕在少年臂膀上,睡前小声说:“我不会吃掉你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又不是怪物,干嘛要把你吃掉?”   话落,嘴唇被微颤的少年含住咬了一口,像是要将他嘴巴吞进去吃掉似的。   姜邑闭着眼睛笑他:“别跟狗学。”   对方不说话,只是将他缠得死紧,严丝合缝,几乎融为一体,简直比前世的藤蔓还要缠人。   ……   八月底,姜邑忽然接到小蛏的消息,天界一处地方出现裂缝,需要天道和几位神仙合力进行修补。   当天他和楼卿山正在附近的山中游湖,楼卿山已经攒了不少钱,每天都在画图布置未来的宅子,甚至在船上看到水中一条游过去的鱼,都会问问姜邑喜不喜欢,要不要在新家养……   下船的时候临近傍晚,姜邑暗中使用神力,随后将晕倒的少年搬至屋里的床上,命令那花月镜仔细照看。   花月镜伪作寻常铜镜,听闻命令连忙立在床边:“天尊放心,您那一下他至少要睡个四五天,您回来他说不定都没醒呢!”   姜邑走了。   天界缝隙的修补比他想象中还要难一些,不过还是在计划的时间里完成了此事。   协助的几位神仙累得不停擦汗,亲眼看过新天道的神力后,他们那点儿小心思也都不复存在了,哪怕天衍神君真的回来相争,无论谁赢,这等神力,打一架都会给天界带来灾难……还不如各自相安无事的好。   事情一了,姜邑并没立刻离开,他叫来小蛏,问他:“天衍神君变成了人,是不是就会进入轮回道?”他想改变这件事,那哪怕逆天而行。   谁知小蛏诧异道:“怎么会?天衍神君本体非人,回到主世界怎么都不可能变成凡人,天尊这是什么意思?”   姜邑微诧,旋即厉声道:“你是说,他一点儿化人的可能都没有?”   小蛏点头:“不懂的小仙可能看神君当初和您命数融合前往小世界后会一直化身为人,实则不是,小世界和主世界不同,那是命数安排的轮回,神君化身为人无可厚非,可如今小世界邪祟都已经回归主世界,神君理应和您一起成神,是绝不可能变成凡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神君失去记忆,但如果失去记忆,也不会因此变成人,想来浑浑噩噩中只有成人的执念,才会在回到主世界后幻化成人。”   “……”   前世的那些梦里,他确实说过很多要变回人的话,可那只是说他自己……   姜邑脸色大变,抬手将跟前阻拦道路的玉栏横扫至消失,动静极大,小蛏和其他神仙惊讶不已,连忙过来询问。   姜邑挥手轰开眼前数道身影,理也不理,闪身前往下界。   匆匆回到家里,眼前的画面和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花月镜一看他就慌了,指着空荡荡的床榻解释道:“本、本来还好好睡着,可只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我那时候怕他出事,就化作人形拦他,结果被他打伤……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姜邑忍着怒气道:“我离开几天了?”   “五、五天……我本想去禀告天尊,可是失去了仙力,短时间根本上不去天界。”   姜邑不等他说完就转身冲出去,身后的花月镜大喊道:“天尊!我、我怀疑神君一直不是人!”   “……”   “自从他醒来后,这个村子里的人就全都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神君沉睡未醒时,我其实去隔壁问过,此处应该是幻境,只是当时的幻境比较逼真,我识别不出……那邻居也是幻化而成,但不会说谎,所说即所见,邻居说他本来常年出远门,一直在找什么人,偶尔才会回到这里,直到您开始借宿在他家,他才再也没有出去过……”   “这本就奇怪!”   “现在幻境破了,您看,这根本就是个荒村!”   笔直的双腿僵硬地停滞着,半晌后,青年还是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姜邑没有到处乱走,似乎冥冥中有所指引,他直接去了离开前和楼卿山游湖的山里。   果然是幻境。   如今的山里比之前荒凉许多,就连湖中的亭子也不见了踪影。   姜邑踏着杂草前行,他一处处张望,最后,在山脚的小道上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楼卿山……不,那已经不是最近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楼卿山了。   少年一身雪白的袍子,乌黑的长发竟也变得银白,就连眼瞳,都只剩茫然的浅色。   他犹如鬼魅,来来回回地在那荒山里游荡、寻觅,哪怕路过矮小的草丛,也要俯身拨开,小心地问:“在这里吗?”   月光映照大地,宛如白昼。   少年抬眸,看到他后,整个躯体都静止起来,风也停了,他雕塑般立在那里。   姜邑眼眶发热,他忍住了,短短的一段路走起来那么难,终于走到近前,还没抬手,骤然便被对方死死勒住,仿佛要将他绞死一般的恐怖力道。   少年的声音仿佛生了锈,明明没有哭,却比哭了还让人心碎。   “姜邑……”   “宝宝……我的……”   “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吓死了,我以为又要找不到了,我吓死了……”   “求求你,不要再走,我找了你好久……我快吓死了……”   好像一个慢慢碎掉的雪雕,明明周身遍布几乎令人窒息的煞气,可看起来却是那么可怜。   流萤闪烁着飞来,姜邑的心,好像也要这么碎掉了。   他用力回抱这个近乎碎掉的雪白少年:“没有要走,只是有事情要做,我以为我回来你才会醒,没有要走。”   他说:“再也不这样了,真的,不要再抖了。”   他说:“我也爱你,我们明天就成亲!”   他说:“人也好,神也好,哪怕现在入了魔也很好,你什么样子都很好,不用变成其他模样,以后不找了,也不用找,我就在你这里,不用幻境,不用宅子,哪怕千秋之后,我们也天天在一起。”   他说:“那天不是还说我是你的宝宝么?这么胆小,被吓一次就入了魔,还要别人当你宝宝,害臊吗?”   ……   一个月后。   “最后就这样了?”小链不可思议地问。   “最后你都知道了啊,”小蛏磕着瓜子说,“咱们天尊那天一回天界就带着入了魔的天衍神君,还非要在天界举行大婚,把大家都吓得够呛!”   “我当然知道,当初极力反对的老君都险些被天尊重伤,把我都吓得不轻!咱们这位新天尊可是极不讲理的,凡事能用武力解决绝不废话,咱们谁不怕他呀?”小链叹气,“不过也挺有意思的,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算是彻底没了,不过你说天尊因为神君入魔,就把恨天境弄成魔界,还真是让人想不到……”   “你没亲眼看到那场面算吃亏了!啧,我就来给你模仿一下当时的情景吧!”小蛏装模作样咳嗽几声,起身立马敛去笑意,一脸威严地看着前方,做出姜邑平时的神色,“凭什么入魔就是不好?本尊觉得没什么不好,就是你们成天把入魔太当成一回事,搞得那些人一入魔要么要毁天灭地,要么避世不出!其实入魔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不过是一些人或妖或神仙一时遇到心魔想不通,进了死胡同罢了,你们怎么能把这些本来就思想颓丧需要救治的人逼入绝境呢?”   “人界也有坏人,可你们也没把凡人当做妖鬼对待不是吗?凭什么其他人一入魔就都是危险人物?人家一时心情沮丧,你们要给人家一点沮丧的空间!既然有人界天界,凭什么就不能有魔界?大家都入了魔,谁怕谁呢?啊?你觉得不可?滚开,本尊觉得你也很不可!”   “找哪里做魔界?恨天境不是一直空着的么?那地方本来就是天衍神君诞生的地方,我们神君的生命之树现在还在那里,我问过神君,他很乐意献出老家给天下入魔之人!大家也不必过于感谢神君!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离天界太近?你这老头未免太自私了,天天说神仙要为众生无私奉献,天呐,你居然还想把魔界建立在离神仙最远的地方,这是何等的阴险、何等的不伟大、何等的冷漠!你真令本尊失望!”   “罢了,大家不必忧心,本尊愿意舍身成仁,以后就将洞府建在恨天境旁边,神君自然也由我亲自看管,日日不离身!本尊如此无私,如此奉献了,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最后,小蛏又学着记忆里的青年拱手朝大家一笑:“为大家谋求福祉,是本尊的使命,各位不必如此感动,更不必跪下感激!”   然后又立马学着老君的模样嘴角抽搐地咬牙道:“天尊想多了,我们没那个意思……”   小链哈哈大笑:“我当时在炼药,真可惜没跟着老君去看!咱们这天尊损起人来,可真没人能受得住。”   小蛏说:“天尊经历过大是大非的劫难,虽然做事很霸道,但我觉得他说的话也没错,堵不如疏,建立魔界并无坏处,既然大家都是变态,那所有变态聚在一起,不就都算是正常人了?”   小链又问:“天衍神君难道真的成魔了?”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小蛏晃着脑袋叹气道,“我后来问了重新上天界的花月镜,其实咱们天衍神君本来就有些魔气,只是化形之处,他的心魔被天尊一拳打碎,才有了后来至纯至善的一面,只是他那些年一直尾随变成凶兽的天尊,与天尊共同经历了许多事,生出了怨憎恨……而回主世界后,神君没有过去记忆,但又记得寻找天尊,可找了很多年找不到,就处于入魔的边缘……后来天尊在人界出现,他为了掩饰自己的魔气,将天尊骗入他营造的人间幻境,想与天尊共度生生世世。可那次修补天界缝隙,天尊一时半会没回来,神君找了几天找不到,一念入魔。”   “等了那么多年的神君成了魔,真是可惜。”小链唏嘘起来。   小蛏却笑了:“也还好,天衍神君的生命树在那次刺激下重生,天衍神君也拿回了过往的记忆,虽然入了魔,但还是天地间唯一应天而生的神,不死不灭,只要有他在,其他的魔也不敢乱来,咱们天尊呢,更是再也不会寂寞了……说句实话,之前天尊凶起来像是死了丈夫的悍寡妇,我都害怕!”   小链道:“可是天尊以后真的要住在恨天境旁边吗?”   小蛏颔首:“天尊可高兴了!恨天境是众神仙都忌讳的不祥之地,住在那里,以后会清净许多,你都不知道,毁掉自己天界洞府后,天尊笑得那叫一个淋漓酣畅,神君眼睛都要长在他身上啦!”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嘿嘿嘿!!! 第74章 正文完   人间的腊月上旬, 地面银装素裹。   姜邑站在船头,一只手拿着肉包子往嘴里塞,他塞的动作很不文雅, 可吃进嘴里却又像是一个极有修养的公子哥, 嚼起来无声, 可丝毫不影响他吃起来的痛快, 身后一众男女女女看着都有些馋了。   这些人全都是天界的神仙,此次化作凡人模样以商队的形式向南出发,皆因前面这位天尊而起。   天尊和天衍神君大婚后, 性格似乎变得沉稳许多, 天界又变回了以前其乐融融的模样,反正至少表面是一派平和。   可谁知过了才不到半年, 这位天尊也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成心折磨人, 某天醒来,突然就要带诸神去人间游历一个月,说是游历, 实则折磨人。   比如此时, 终于吃完肉包子的姜邑转过身,双手往后一背,装模作样:“都说世事如棋, 谁来跟本尊下盘棋?”   几乎在他出声的第一时间,众人齐齐后退一步。   姜邑指向退得最慢的司命星君:“你如此迫切与本尊下棋,想来仰慕本尊已久,算了, 就你吧。”   “……”司命星君双目含泪, 到底还是在诸位神仙同情的目光中走了过去。   天尊袖子一甩, 化出一桌棋盘来, 黑白分明的棋子静静躺在两边的棋盒里。   两人分秤而坐。   诸神仙紧张观望。   不多时,全部仰倒!   姜邑执黑,捻起黑亮的棋子抛入水里,那棋一入水便化作鱼,飞快游走了。   司命星君一看便暗道不好,果然,眼前一身金色锦袍的男子认真道:“看看谁的棋子变的鱼最美。”   “……”   其余神仙明知荒唐也不敢出声,生怕一个出头马上就轮到自己,那边司命星君讪笑道:“天尊开玩笑了,从古至今没见过这么下棋的,而且鱼美不美,谁说了算?”   “从前没有,今天不就有了?”姜邑朝水面吹了口气,神情肃穆,“鱼美不美我们自然说了不算,但这水里有鱼王,能勾得鱼王喜欢的,肯定就是鱼中美人!”   司命星君:“……”   他生无可恋地朝水面瞥一眼,水底还真游出了一条极大的鱼,那鱼鳞片闪烁,很是不同,它一出水,便引得无数小鱼围过来。   按姜邑的说法,真就是条鱼王……   姜邑已经顾自开始了,他又抛下一枚黑棋,这次黑棋变成了一条颜色艳丽的大锦鲤,入水后直奔那条鱼王而去。   鱼王对它丝毫没有兴趣,用尾巴将其拱走。   姜邑认真催促道:“该你了,快些。”   司命星君很是绝望,勉强使出神力将手中白棋化为一条形状漂亮的雌鱼抛入船下。   鱼王依旧不感兴趣……   他们就此展开了如火如荼的“下棋”比试。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迎来了最后结果,天尊的一枚黑棋化作一条圆圆胖胖的雌鱼,鱼王顿时两眼放光,轻啄着那条鱼兴奋地游走了……   众人一言难尽地看着。   司命星君消耗不少法力,气虚道:“天尊,想繁衍此河中的鱼,您早些说就是嘛……”   不久前,他为了变出能勾引那鱼王的雌鱼,悄悄在脑中查看了那鱼王的命数,一看吓了一跳,那鱼王原是这一带的守护灵,保佑附近的渔民世代平安,只是到了这一代,那鱼王被邪祟暗算,那方面不知为何有了创伤,不愿诞下后代,而命数上说,此地的守护灵一旦消失,就会引发无数可怕的事件……   一般神仙都能够变化他物,但除了刻意变化,普通的基本都有时限,变得多了,也会损失神力,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慢慢养回来。   看了那鱼王的命数,司命星君就紧张地加注几分神力,不敢再将自己那些棋子短时间变回,万一能引起那鱼王兴趣,自然也能改变命数里的可怕预言……   谁知自己前面那话一落,姜邑立马收回了神力,望着他满脸疑惑:“什么?本尊为什么要繁衍此地的鱼?本尊不是养鱼的,只是想让那条鱼王尝尝到手的美人飞的滋味而已。”   司命星君:“……啊?”   这时,不远的水面猛地跳出一条大鱼,气恼地四处寻觅它那转瞬不见的鱼美人,掀得水浪滔滔。   姜邑哼了声:“昨晚本尊在船边洗脚,险些被那臭鱼咬了,那臭鱼很不礼貌,可它在这片水域实在是过于灵活,而本尊身为神,也不好因为那点小事与它计较,思来想去,只能如此给他一点儿小教训……希望这条鱼以后能稳重一些吧。”   司命星君彻底傻了眼,憋着气背过身,拈诀仔细查看那条鱼王的具体命数。   这一看,险些气晕过去。   命数上说,那鱼王自姜邑此举后,彻底看不上其他雌鱼了,可又找不到自己看上的那条,索性无欲无求,最后竟意外修成了仙,不死不灭,自然用不着在繁衍了,不过因为是守护灵的原因,被后来的姜邑封为此地的河神。   至于命数所说的可怕后果,则是每到一年中的腊月这天,河神就会在河边对着一枚棋子如痴如醉……场面非常猥琐,引得不少无意中看到此情景的凡人大惊之色,久而久之,就传出了这条河里有对着棋子乱来的怪物……   伤风败俗,损了众神的尊严,能不可怕么?   随后,凑热闹探查了其中因果的诸神皆是一言难尽地撇过头去,恨不能隐身离去。   天尊大人是个一视同仁的天尊,本着好不容易出来玩玩的原则,不能厚此薄彼,于是没被招呼的神仙也全被他一一招呼过去,行非人之事……   在做完“变猪游泳”、“违心话小冒险”、“神仙狗刨杀”等变态游戏后,大家都很疲惫。   小蛏瞧着情况小心翼翼收回那面写着“团圆人间”的旗帜,本来天尊还让他直接缩写成“团间”,说是言简意赅,颇具深意。可他念了几句,总觉得这两字合在一起挺奇怪,最后还是写了原本的四个字,而天尊“戏耍”诸神时,他全程小心翼翼地举着那面旗充当工具,心里很是庆幸。   结束后,大家冷汗涔涔,全都喘气擦汗。   姜邑玩得很痛快,本来还想来个“入魔模拟向前冲”给大家展示展示魔界生态,突然余光注意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面色一乐,连忙宣布今日“团间”到此结束。   诸位神仙一怔,随即掩嘴扭头,喜极而泣。   大家生怕情况有变,行了礼就飞速溜了。   小蛏也抱着旗帜赶忙离开,走了几步看到天衍神君,愣了下,嘴动得比脑子快:“神君怎么这么快?”   一个时辰前,姜邑随口说了句“等下了江就能看到梅花了”,本来在陪他的神君忽然回了船舱,小蛏经过时看到神君魂魄离体,猜出对方是先一步去岸边采梅了。   神君大人就是这样的人,天尊一张嘴说出再荒唐的话,他都极为当真。   楼卿山朝他微微颔首,拿着手中的红梅径直走过去。   小蛏回头瞧了眼,瞥到天尊仰头,似乎要亲人,害羞地撒丫子跑了。   实际上姜邑并没有亲,他只是注意到男人下颚沾了几片雪花,凑过去将其拂开。   楼卿山一动不动,垂眸看他片刻,将手中的红梅递给他:“现在看,不用等下江。”   “我又没那么急。”说是这么说,嘴角早就咧起了,抱着那捧梅花嗅了嗅,脸贴得极近,像是用花瓣洗脸似的,“和你身上的味道真像!”冷冽,沁人心扉。   楼卿山盯着他,期间像是出神了会儿,直到船长出来说是快要靠岸,身子才微微动了动,捏住姜邑的手,把玩美玉那般轻轻摩挲,趁着姜邑再度仰头之时,颔首,精准噙住那片唇,亲得劲儿格外大。   姜邑气都喘不匀了,看周围没了人,直接往他身上一跳,用力在对方耳下咬一口,果不其然,楼卿山反应很大,几乎是顿时绷住身子,压抑着道:“别。”   姜邑得意极了,船头灌着寒风,他站在风里对楼卿山道:“等会儿下了船,我带你去个地方。”   一下船,原本满脸愁云的诸位神仙忽然听说了一个不得了的好消息——他们的天尊居然甩开他们独自行动了!   不找个酒楼庆祝都说不过去!   这一天,一群神仙犹如迎来喜事的凡人,靠了岸,就面色红润地四处逛起来,最后个个精神十足地去了本地的酒楼,敞开肚皮把酒言欢,只为庆祝天尊不再“团间”。   另一头,姜邑带着楼卿山去了此地没什么名气的小宗门。   那宗门坐落在深山之中,经历了无数次改朝换代,门生稀少得可怜,可像是神迹,居然还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宗门前是个小山坡,姜邑他们全程没用法术,徒步走上来。   姜邑边走边四处张望,有时候还会用鼻子嗅嗅,很是怀念的模样。   楼卿山靠近时,就一瞬间明白了这里是哪儿。   他的生命树重生后,除了拿回自己过往的记忆,还由于和姜邑命数融合,看到了姜邑的一些记忆。   他知道,这里就是姜邑升仙之前的师门。   天边日光并不受雪地影响,格外灿烂,楼卿山走过山坡,捕获的记忆便在这时浮现眼前。   犹如一抹青色小团子的小少年迈过山坡,他神色抖擞,脸上有伤,嘴却翘得很高,显然心情很好。   一个老者笑吟吟地将他拦住:“你是谁?来这里作什么?”   小团子抬头望去,起先有些迷茫,待看清那老者身上所穿的宗门衣袍,眼睛立马瞪大了些,他的眼睛比腰上的黑玉牌还要雪亮,学着大人模样高高拱起手:“老爷爷,我叫姜邑,刚刚打赢了那位大哥,前来拜师啦!”   楼卿山看得出神,正前方的大门颤巍巍打开,一名穿着宗门衣袍的弟子走出来,缓缓朝着姜邑颔首,道:“掌门算出你会来,在里面等着。”   楼卿山从捕获的记忆里猛地抬眸,姜邑嘴边仍然高高翘着,和过去的小少年毫无区别,拉着他往里走,路过里面的一座巨大石雕,还笑着介绍:“我们宗门没出过大人物,我一直以为这位类似神明的雕像是宗门先祖,后来才知道是师父师祖他们编出来的假神仙,给宗门提门面的!世上根本就没这么一个神仙,但大家心里需要一个神仙鼓舞。”   一旁的弟子笑笑并不说话。   楼卿山也没出声,走过那座雕像,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   那是姜邑拜师后入住的第一晚,他悄悄从屋子里出来,对着雕像细声哼哼着抹眼泪,不多时后几个男子悄悄推门偷看,小姜邑又立马憋住,嘿嘿笑着回了屋。   那些身为师兄的男子们还在小声议论:“还以为多不一样,小孩到底就是小孩,只要一离家就忍不住哭,可怜得呦……”   “哈哈哈哈白天那么凶,晚上就变小屁孩。”   眼前画面消散,楼卿山所看到的昔日少年也消散不见。他们走到一扇门前,那位弟子敲门道:“师父,人已经到了。”   里面传来苍老的回应:“进来吧。”   弟子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后站在门外不动。   姜邑带人大步跨进去,看到里面坐着的老者,眼神并没什么转变,毫不客气拿走桌上的果子吃起来:“师弟,师父他们呢?”   那老者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我都这么老了,师父师兄自然更老了……他们都葬在后山,我带你去看吧。”   吃果子的动作丝毫不停,姜邑点点头:“去瞧瞧。”   好像真的是去见一个随时可见的故人。   屋檐上的冰化成淅淅沥沥的水往下滴,老者领着他们走过一道道长廊,最后走出大门,将雪踩得吱吱乱响,七转八转,到了墓地。   姜邑已经将果子吃完,他先在师父的墓前清扫一番,再去清扫师兄们的墓。   楼卿山和他一起扫,通体雪白的衣袍几乎与雪融为一体,他看到墓前的树被冻得枯黄,禁不住指尖一点,将那树唤回了青春模样。   老者始终一言不发看着他们。   “师父什么时候走的?”姜邑问。   “你变成凶兽后的第二年。”老者语气淡然。   “是么……看来我还是把他气到了。”   “师父可从没生过你的气,”老者轻笑着走上前,在坟前放下一封信,“这封信是师父临终时吩咐我准备的,若有一天,你真正恢复自由,能好好走在世上,我等活着的弟子就需将这封信给他看,好让他放心。”   “真会操心,改都改不掉!”说着不满的话,手里却燃起火,亲自将那封信烧了,“我不是让自己吃亏的人,您老就好好睡一觉吧。”   当年变成穷奇后,姜邑几乎见过各地大小门派的修士,可自始至终,自家宗门的衣袍连影子都没出现过。   那时候穷奇重新出世的传言非常恐怖,全天下修士都因此而团圆一致地携手捕杀这只早就不应该存在的上古凶兽。   哪怕不知名的小门派,也要去当一抹绿叶刷刷存在感。   可他的宗门,不仅从来没有掺和这件事,本就门徒稀少,后来直接因此闭门不再出山。   前世他还是凶兽时,有次在山中躲藏,听闻几个修士聊过他的宗门:当时那一群人为了赶近路追凶兽,要从他师门所在的山路走,可一上山,就被他那些避世已久的师兄弟御剑阻拦,杀得两败俱伤,后来不得已又走回正路,可因为晚了,连布陷阱的时机都没赶上……   “师父当年给我们下了死命令,”老者看着墓碑说,“死也不能去捕杀那只凶兽,他说他做梦梦到那只凶兽变成了他消失的徒儿,他的徒儿全是好的,就算全天下说不好,那也是全天下的错,我们不能跟着错。”   姜邑继续烧着那信,轻轻笑了下,他笑得和之前不同,有些孩子气。   老者说:“我都老了,师兄你还是当初飞升时的样子,怪不得人人都想成仙……可成仙哪有那么容易,师兄的事,我其实都知道。”   “我快记不得了,”姜邑燃尽手里的信,手在雪地里画了个圈,又在圈里画了一朵梅花,以此献给师父,“你也看到了,我会活得很久,拥有无限的记忆,过去的事会越来越久远,可不能一直往回翻,今天和明天难道不好玩吗?”   寒风簌簌,老者笑着点头:“师父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姜邑和楼卿山没在宗门多留,给师父和师兄们扫完墓,两人便告辞下了山,走到山底时,姜邑回头看去,山中的宗门影子已经隐入云雾里。   他正继续往前走,身后的楼卿山道:“过去那些,你真的快不记得了?”   姜邑看向他,曾经的赵允隋、江萧林、檀洄好像一瞬间映照在了男人眼瞳之中,他顿住,随后噗一声笑出声,冲过去很不讲道理地把人用力扑倒在雪地上,他哈着热气说:   “我问你,你会记得你是赵允隋那一世的五岁零一个月时吃了什么,父母又对你说了什么,还有当晚做了什么梦吗?”   那双薄唇死死抿着,显然说不出来。   “不开心,不重要,不喜欢的……时间久了当然会慢慢忘掉,”姜邑没忍住,在那张薄唇上碰了碰,笑得起劲,“但是有些事,永远不会。”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诱人的情话,楼卿山几乎忘了眨眼,盯他半晌,骤然翻身将人囚在身下,唇齿贴近,没了命地“吃”那张嘴。   天地苍茫,可日光夺目,楼卿山的呼吸灼热而慌乱,他手指抚着那张脸,心口酥麻,薄唇轻颤着,他与他唇舌纠缠,共享呼吸,他似乎想将人吞进腹中,可又终究不敢,只能一下没一下地吮、咬、亲。   “我昨天做了个梦。”男人梦呓般地开口。   姜邑贴着他的唇,很乖似的不动,只哼着问:“什么梦?”   “梦里山崩地裂,大家都要消失,最后你把我吃掉了,”明明是很可怕的梦,楼卿山的语气却不低沉,他咕哝地含住姜邑的唇珠,“那时候,我觉得好幸福。”   “你是疯了吗?”姜邑捧着那张冷锐的俊脸蹂/躏,无奈又好笑,“怎么老让我把你吃掉?我才不会!”   男人眼瞳里少见的含了笑,薄唇微启,矜持地说着更疯的话:“凡人都说生同衾,死同穴,以此期盼来世有缘,可是神仙不一样,神仙死了,就彻底没了……如果天地终有一日消亡,神仙自然难逃,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想和你彻底合为一体,这样就算消失了,我们也不会分开。所以那个梦很幸福。”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姜邑都要被他有理有据的话说服了,风声传来,他回了神,又一个翻身把人压制住,垂下头笑得眉眼微弯:“那就是你想多了,真有那么一天,我要先痛痛快快和你做些坏事!才不会乱吃!”   楼卿山一愣,随即喉结便被咬了。   姜邑搂着他笑嘻嘻地乱咬,对方被弄得脊背僵硬,眼睫直抖,忍耐着拈诀下了一道屏障,直接在这里结出幻境。   幻境里是寻常人家,他们躺在软绵的床上,窗外是绽放的红梅,鲜红欲滴。   姜邑的肌肤瓷白,锁骨异常显眼,咧着的嘴唇有些弹软的肉感,他一本正经地说:“天地不会崩塌,我们会活得很久很久,可太久了就没意思,要多玩些好玩的。比如现在……”   楼卿山看着他,目光火热,起初还能抑制自己,等姜邑垂着眼睫忍着羞赧在他脸上摩挲时,便再也无法忍受。   “姜邑……邑儿……”   “宝宝……宝宝……”   “宝宝……”   好像要将他从头至尾都念一遍,要将人念到心尖上,念到骨髓血肉里……窗外的红梅被暴风雨打的溃不成军,零落成泥。   姜邑还在笑,咬他发红发烫的耳垂。   楼卿山脊背轻颤,痴痴望向他,可这份温柔并没能持续多久。片刻后,姜邑眼眶直接湿了,他眼睛被熏红,嘴唇也红润得厉害,可此刻还是翘着嘴角说:“我昨晚也做了一个梦。”   男人亲着他的眼皮不动。   “我梦到天地没有尽头,大地永远富有生机,我在恨天境把你的真身找出来了,我还把那棵树拔了种在我家院子里。”   “真狠。”吻着他的薄唇好似扯了下。   “这次不狠,”姜邑哼了声,亮晶晶的眼睛瞥着他,“我不当神仙,你也不当了,我们在人间过得有滋有味,你知道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我说,我要把你的树搬走!”   “然后你瞪我一眼,人也跟着我走了,完全不需要哄骗,就是那么好骗!”   “不好骗。”顿了顿,楼卿山埋入他脖颈深处,“一点儿都不好骗。”   姜邑似乎很高兴,枕在他胸膛上,脸上容光焕发,笑着不说话。   幻境的世界由主人控制,窗外风雪过后,又是春天,红梅变成了粉色的桃花,不多时,又遍布盛夏的蝉鸣,树冠上全是光影,一阵夏风后,枯叶纷纷,日头变成夕阳,金光四射……犹如一生。   楼卿山说:   “不好骗。”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心里很空。”   “后来在山林里和你作伴,我的心变得更空了。”   “那次拉你进入梦里,你才终于在梦里好好地看了我。”   “宝宝……我那时候就在心里这么叫你。”   “当时我觉得心里多了一团肉,肉就是宝宝。”   “他们都说错了,我不是应天而生,开天辟地之前就有了生命,和那些花草一样,浑浑噩噩生长。”   “直到后来在恨天境遇到你。”   过了一会儿,楼卿山贴上他的额头,他们抱得难舍难分,窗外是循环往复的四季,窗内是他们黏糊糊的今日逍遥。   楼卿山被姜邑黏软地抱住时,有些颤,他凝视着眼前人,觉得时光飞快,过去的那个梦里,他把这人牢牢抱在怀里,说:“那我们成亲,凡人成了亲,就能永远在一起。”   梦已成真,他经历几生几世,早已不是少年,仍是紧紧抱着这个人,心里很满,可还是执拗道:   “应天而生,从来没有过。”   “在恨天境被你打碎心魔后,我对世间万物都开始好奇,尤其是你,你从那天开始长在我心里。”   “我是为你而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这几天会慢慢写番外,下本会开《前任的大哥》,希望大家收藏下!爱你们!!!   下本《前任的大哥》文案:   1.   大雪天,林筝终于答应了那个追求自己四年的学弟。   次日就看到学弟在树下与人缠绵拥吻。   隔着漫天飞雪,他把学弟打进医院,物理劈了对方的腿。   事后来处理的男人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垂下的眼睫有着醒目的阴翳,始终看着别处,仿佛很不好惹,说话也敷着一层雪:“你好,我是他大哥。”   林筝自认也不好惹,理直气壮:“你好,虽然时限很短,但我确实是这畜生的前任。”   不料想,男人在阴影里抬眸:“……抱歉,我会好好教育他。”   倒是绅士又讲理。   唉,是他刻板印象了。   一年后,某个聚会上,林筝与学弟重逢。   学弟满眼都是他,醉酒后撕心裂肺求复合,想解释当年的事,到头来,还是在大哥阴冷视线下,梗着脖子喊他:“嫂子。”   2.   大学脱单那天,有两件事令林筝难以忘记。   纷纷扬扬的盛大雪景,还有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   男人很高,衣着一丝不苟,侧脸苍白却满是锋芒,可很长一段时间竟无法站直,像是经历一场空前绝后的噩梦,几次险些站不稳。   他跑过雪地要去搀扶,那人忽如惊弓之鸟,别着脸仓皇离开。   人影消失前,林筝隐隐看到男人拭了下眼角。   看着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可居然哭了。   年上,主受1v1。   狗血文,憨憨大美人受x心机阴沉年上攻(或许是个爹系,疯爹的爹)。   主梗不变,文名人名可能会适当调整(文名瞎起的,可能会改) 第75章 番外一   人一旦活得久, 就很容易无聊,神仙也不外乎,不然也不会隔百来年就有动了凡心要去凡间谈恋爱的神仙了。   为什么不和神仙谈?自然不是没有, 只是千万年来天天见面, 要动心早就动心了, 能不看腻的都是少数。   姜邑如今是成为天道的第一百年, 据小蛏说,成为神仙的第一百年(按天界时间算),都是历代神仙飞升后经历的第一个厌倦期, 尽管看着道心清明, 无欲无求,可细微的改变大家还是能感受到, 比如以往完全不会很向往下界, 可到了第一百年,总会找些理由往下界走走看看。   “不过经历过第一个厌倦期,大家都会习惯的, 甚至会因为一些超脱的感悟, 令神力更上一层楼!总之,天尊如果感到厌倦,用平常心对待就行了, 千万不要多想。”洞府庭院里,小蛏很认真地说。   姜邑手里拿着一个仙果啃着,心里对此还不能感同身受,厌倦是有, 但只有和那群絮絮叨叨劝他消除魔界的老家伙在一起时非常厌倦。   其余时候嘛……尽管活了这么久, 可他还是觉得日子挺有意思。   这些年, 他和楼卿山虽定居在恨天境的洞府, 不过时常都会在各界跑动,尤其是在人界,他们待的时间最多。   这倒不是情怀原因,过去他与旧天道同归于尽,很多邪祟趁机吸食了他兽身的煞气,有的跑到了小世界,有的则在人界躲藏着趁机作乱。   前者他已经在轮回中全部召回并统一分派到各神仙府中教导管理,后者则是很难短期解决。   所以这一百年,他和楼卿山基本都是拿着册子在人界捉回相关邪祟,到昨日,才将沾了他兽身煞气的邪祟全部“捉拿归案”。   小蛏说了一堆神仙的往事,知道天尊喜欢听八卦,又开始说最近的新鲜事:“八仙最近在说一件人间怪事,有个村子一夜间变没了,去解决的仙君最后只找出一幅画卷,画纸上空白,什么都没有,除了煞气。八仙过去钻研,发现那画里残存着旧天道神陨前的恨意……大家都拿那画没办法,现在镇压在天界的塔楼里……正打算明日在殿前向天尊请示呢!”   姜邑吃瓜的动作停下:“啊?那别明天了,天界和下界时间不一样,你让他们今天就把画拿过来吧。”   小蛏微愣,随即热泪盈眶,连连点头,出去的时候心里仍是澎湃不已:就算曾经是凶兽又如何?天尊果然是天尊,如此为他人着想!   一时间百感交集,想着自己从小世界轮回至今,看着天尊如此巨大的转变,莫名就有了种养成的欣慰!   这边姜邑自然不知道小蛏的心中所想,转身进了大厅,男人正在认真梳理一把乌黑顺直的头发,那头发不是楼卿山自己的。前不久他们在人界处理了一件厉鬼引发的怪事,捉了那厉鬼后,姜邑本来要走,可楼卿山却执拗地将那鬼拿来吓人的长发也收走了。   那鬼的头发可无限再生,回了洞府,姜邑发现他是将那头发留一部分养着,剩余的亲自织罗成头套,这头套自然是给喜欢顺直头发的姜邑用,而等新的头发生出来,就可再织罗新的……   真是逮住一片头发薅了。   姜邑虽然爱美,可这几年对自己的卷毛已经不那么在意,偶尔也会揽镜自照甚至格外满意,不过看到楼卿山手工织罗的假发后,心底的喜好被激发出来,还是忍不住第一时间冲过去试戴。   发丝根根分明,如绸缎般丝滑顺直,由于注入了神力的原因,戴到头上立马和原来的头发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出是假发。   已经是神了,明明可以任意变化,可姜邑还是喜欢真实的东西,这头发不是他自己的,但是真实存在的,以后就算不戴了,也能看得到。   “好直,好长,比我自己的头发还长。”姜邑在幻化出的长镜前转了一圈,心情很好地捻着落在腰上的一缕头发嘀咕。   楼卿山垂睫盯着看:“好看。”   姜邑笑意更深,眼底却闪过几分隐藏的害羞,到他对面坐下道:“等会儿我也送你一个好东西。”   对方猛地抬头,眼睫一动。   “画纸,”姜邑直接了当道,“应该是什么邪祟弄出来的,总之不同寻常,等我把里面的鬼东西除掉,把下界那村子的事弄清楚,那画纸就给你画画。”   楼卿山擅长作画,几乎隔不了多久就要给他画一幅画,大多时候是画姜邑的人身,偶尔也会哄着人变出兽身,摸摸抱抱半天再画出那头张着翅膀的毛茸茸老虎,胖嘟嘟的,看着就让人想揉揉……   他们洞府几乎挂满了姜邑不同时期的画像,全是楼卿山从画堆里挑选出最好的。   果然,听到不同寻常的画纸,尤其是姜邑送他,楼卿山顿时坐不住。   “什么时候到?”已经开始急不可耐了。   “我让小蛏去通知那些负责的仙君了,很快。”   之后的一个时辰,楼卿山都在焦灼等待,他起先在大厅煮茶,渐渐的,也不知谁先起头,不知不觉就凑到一起亲了半晌,险些擦枪走火……最后只能在庭院中下棋冷静,偏偏姜邑还在这期间在棋桌下抬腿乱撩,哪怕老夫老妻,楼卿山面对挑拨总是会面红耳赤。   姜邑一到这种时候反而越来越起劲儿,准备更过分,外面传来神音,是几位负责那怪画事件的仙君来了。   姜邑立马老实起来,仙君进来后,瞥对面楼卿山一眼,学着对方沉稳自持的凛然模样,拿着棋子乱下一气。   在他人眼里,则是深不可测的姿态。   那几个仙君上前行礼,他也只是瞥一眼颔首,继续装模作样:“那画是怎么回事?”   “天尊,这其实是一副鬼画。”   鬼画,顾名思义,就是鬼怪所幻化的画卷,民间此类诡异画卷出现过多次,大抵是些本事不小的恶鬼所化,以此吸人魂魄或诱人作恶,大多是以奇画被卖到一处宅邸,之后在此兴风作浪、伤人性命……   但遇到有几分道行的修士,基本都能镇压或收服。   眼前这幅连神仙都没有办法,不消说,姜邑也知道和过去那位天道的恨意有关。   “这鬼画存世已经上百年,上一任天道坠毁时……”说到这里,那仙君显然有些尴尬,咳了声继续道,“上一任天道坠毁时,有几缕带着恨意的气息喷洒在当时的一颗百年老树上,那树后来被砍伐做了纸,也就是现在这副画纸,后来这画纸几经流转,不知怎么就沾染上了邪祟,又有那带着恨意的天道神力,别说修士,就是我等小仙也很难将里面的的邪祟捉出来。”   姜邑又乱下了一颗棋,眼睛却往那画卷上飘。   那仙君将画卷呈上来,展开。   画纸上却是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姜邑收了那副画,挥挥手:“本尊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那几位仙君松了口气,像是终于把烂摊子给解决了。   庭院里只剩姜邑和楼卿山。   楼卿山望着那画卷蹙眉:“里面不止邪祟。”   姜邑和他看法一致,将画递给他看:“那个消失的村子应该也在里面。”   楼卿山接过那画卷,再次展开,目光下视,垂眸不动,像是感受到什么,随即脸色微沉,指腹一寸寸摩挲着搜寻。   姜邑没出声,一边看一边想着自己不久前拿那画卷的感受。   恶意。   无边的恶意。   其中确实裹挟着过去那天道的气息,但又不全是。   楼卿山抬头,指尖渗出的光逐渐变黑,他迟疑地收回试探:“马腹在里面。”   “……它没死?”姜邑有些意外,他前世做凡人时,世间的四凶早已被上古神仙灭了个干净,他成为穷奇也只是被注入穷奇残念的原因。那马腹虽然不是四凶之一,但也是恶极的山怪,人面虎身,爱吃人。   这一类的兽,早就在神仙和修士的围捕中,不见踪影了。   也因此,姜邑只听说过马腹,而未见过,他根本不了解马腹的气息,自然也感受不到,而楼卿山在开天辟地前就已存在,对这世间万物,哪怕早已不在的,都了如指掌。   “死了,不过魂魄吸食了上一任天道的气息。”   姜邑明白了,别说带着天道恨意的气息,这种恶兽,哪怕只吸食一点儿神仙的神力,修为也能大幅增长,如果仅仅是死后的魂魄,法力变强之余,还会模拟被吸食者本身的能力。   旧天道曾经统领天上地下。如今这画卷,怕是也将那一整个村子都吞入画中进行“统领”了。   可马腹再怎么模拟旧天道,本身也是吃人的马腹,早晚会将画中的人吃完。   想起过去那任天道,姜邑已经没任何感想,如同看到一只要咬他蚂蚁。   手这时忽然被捏了捏,楼卿山来回把玩着他的手:“马腹喜欢在潜在水里引人入水,再将其在水里杀死,他可能就是用着这个习惯在那村里的池塘里诱人到水边,最后全村的人都因此进了画里。”   姜邑听出他的意思:“把这画扔进水里,我们就可以进去了?”   楼卿山这次没点头,思忖片刻,嗯一声道:“里面煞气重,我如今介于神魔之间,可以混进去,明日就可以出来。”   “什么意思?你要自己进去?”姜邑站起来,直接把喜欢得不得了的假发扯下,连形象都不顾了,“里面不会有什么秘密吧?我就要去!”   楼卿山:“……”   “这画有一层屏障,进去后,无论是谁,都会在画里变成凡人……”   “我生来就是凡人!这有什么怕的!”   “……”   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楼卿山过去,俯身将对方凌乱的卷发捋顺,又忍不住贴近亲亲那张微噘的嘴角,亲着亲着就被咬了口,他不动,反而被咬笑了:“还是那么狠。”   “……”   “一般的鬼画都会有具体的画像暗示里面的情况,但这张纸上无画,里面的情况会超出你的预想。”   谁知一听这话,姜邑不仅没了愁容,眼睛反而渐渐亮起来:“真的?我正好觉得无聊了!”   人界那些邪祟捉起来真的很简单,毫无成就感!   少时,看出他是真心实意感到兴奋,楼卿山目光复杂,心脏却不由自主为这样的姜邑急速跳动,旋即一把收起画卷:“好,我们一同进去,进去前要找人守住这画。”   姜邑直接千里传音召来了小蛏。   听完他们的话后,小蛏有些意外地瞥那画卷一眼,点头:“天尊和神君放心,这一整天我都会守住这幅画的,如果明日你们还没出来,我就拿它去找老君想办法!”   姜邑自动忽略他后半句,二话不说带人前去洞府的仙池。   仙池雾气飘飘,连地面都是铺着玉石,不远处是歇脚的仙鹤,姜邑抬抬手将那边仙鹤毫不客气轰走,拽过楼卿山手里的画卷就朝仙池扔去,还咕哝一句:“再麻烦,这画纸也早晚是我的。”   小蛏:“……”   他不久前感慨什么来着?   不待小蛏继续想下去,那边两道人影已一声不吭地齐齐跨入水里。   一入水,瞬间不见。   小蛏除了当初奉命去接近人间的姜邑,其实在凡间待的并不久,后来在姜邑的几次轮回中虽与对方绑定,但也只是借着姜邑的眼睛观看尘世,他对尘世中衍生的邪祟鬼魅并不熟悉,然而此时此刻,突然脊背泛凉,尤其是在看那幅画卷的时候……就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窥视着。   他连忙四下看看,自然什么都没有。   感受到来自画卷的恶意,小蛏立马盘腿打坐,筑起一道屏障,默念起道经来。   ……   此时的画里。   姜邑走在满是石块的小路上,背上是装着竹笋的竹篓,走得气喘吁吁,前面是带路的驼背老人道:“走快些,走快些,赶不上席就坏了。”   从姜邑过来到现在,那老人就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姜邑刚进来时以为那是楼卿山,还纳闷对方为什么会变那么老,可过去端详一圈,也无法从那老人身上找出楼卿山的半分气息。   他很快稳住心神,既然画里是一个世界,且由邪祟统领,那楼卿山和他在这里面分开的可能本来就很大。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问那老人的话,大概得出以下信息:   老人是河家村的村民,名叫李保田,今年七十多岁,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住着。   前几天河家村死了个人,各家各户都要通知族内的亲戚过来。   姜邑一进入画里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李保田,对方二话不说便拉着他往前走,不断重复着那段诡异的话,姜邑问了半晌才知道自己是对方住在别村的外孙。   至于背上的竹笋,则是带来送给这位外祖父的。   姜邑跟着他走的时候,一直仔细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尤其是眼前的背影。   那句催促的话,说得实在太频繁了。   不正常。   据说死的是个老人,六十岁了,名叫陈才义,家底算是村里最好的一户,儿孙满堂,常做善事,算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善人。   死因李保田没说,只是一直催着他走快。   太阳往西边落去,赶在傍晚,他们终于到了河家村。   刚进村,姜邑就觉得不对劲。   每家每户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但凡是他路上看到的,那些人脸上全都露出浅淡的笑容,无一例外。   姜邑第一时间想到了成堆扎好的纸人,微笑的弧度都一成不变。   哪怕是和他同时进村的李保田,也在同一时间露出那样的微笑。   村里死了人,结果村民一个不差地面露微笑,哪有这样的道理?   法力早在进入画里就已经完全被摒弃,他现在确实和凡人无异。   尽管清楚眼前的一切有问题,可姜邑知道,现实中消失的那一个整个村,就在这里。   他们绝不是纸人,起码不会全是。   当所有人都做一件事,不做的那个人就会显得格外突出。   以防被邪祟发现,姜邑也学着李保田的模样,浅浅微笑着往前走。   不多时,他们在夕阳中走进挂满白布的死者家中,姜邑逐渐明白大家异样的原因。   陈才义的家中,有一只尾巴极长的白猫。   在所有村民眼里,那就是一只普通的家猫,可姜邑看一眼就知道,那是朏朏,能使人解忧快乐的山怪,实打实的瑞兽。   ……居然连瑞兽都能拖进来?   姜邑瞥着那只猫,对方显然进来很长一段时间了,原本古灵精怪的小兽,双目已经逐渐无神起来,缩在角落里警惕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别发呆!”前面的老人突然回过头,明明是笑着的,眼神却泛起凉意,“快跟上!”   姜邑哦了声,往前看了眼,前面排着队,很快队伍一旁就有人出来,微笑的表情始终就没变过。   姜邑小声问:“姥爷,这是做什么?”   老人犹如失去听觉一般,只聚精会神看着前方的灵堂。   没一会儿,队伍就排到了他们这里,姜邑站在门口,亲眼看着李保田前面的男人跟着披麻戴孝的孝子进去,之后站在棺材前,推开棺材看一眼,看完出来,绕过队伍离开。   姜邑:“???”   可所有人都对这一场面见惯不惊。   邪祟在这群人中!姜邑近乎靠着直觉认定。   等李保田走进灵堂时,姜邑状似无意地朝身后望了眼,所有人都微笑着看着灵堂,除了容貌,找不出任何不同。   李保田从灵堂出来,该他了。   姜邑有样学样地走进去,在陈义才儿子的眼神下,用力推开前不久合上的棺材。   “……”屏住呼吸,姜邑忍着胃里的翻涌。   里面的尸体已经不成人形,像是被什么怪物吃了一半,只留下了上半身,老人眼睛还圆睁着,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男人在一旁低声道:“后生,看好了就说声走好,他夜里便不去找你了。”   姜邑:“……”   有一瞬间,他竟分不清这是原来村子里就有的习俗还是进入画里被邪祟控制后导致的诡谲场面。   对着棺材说了句走好,姜邑立马和死者儿子将棺材盖合力推上,推到死者头部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姜邑看到那双圆睁的眼朝他转了过来。   姜邑微笑:“……”   上半身也不想要的话,就晚上过来找我吧。   天黑后,开始吃席,姜邑跟着李保田去了东边的屋子,里面灯光昏黄,大家无声落座,很快饭菜上来。   吃饭的时候,众人才开始像活人那般说话,姜邑仔细听着,得知那位守在灵堂的男人是陈才义的儿子陈大勇,而其余的儿孙们都去了后面的坟坑守灵。   还给坟坑守灵?姜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习俗。   又有人说:“怎么就摊上咱们这附近出现老虎呢?那陈大善人也是,若不是要去深山里帮忙找人,也不会被老虎咬成那样……”   马腹确实是人面虎身,被当成老虎倒也正常。   “唉,人还没找到,陈大善人又死得这么惨,可怜啊!”   “什么人?”姜邑问。   “诶,这是李大爷外孙吧?一段时间不见,又长好了,”那老太太微微笑着,“年轻人别问太多,咱们村现在不安生,想的越多,可能就越会遇上不好的东西……”   “行了!”李保田瞥那老太太一眼。   这一下,桌面说话的人声明显变少,气氛冷得厉害,可谁都没打算暖场。   姜邑也没多问,他思索着那老太太的话,大抵意思是这个村里最近时常发生灵异事件,例如年轻人撞鬼?再结合那陈家灵堂的诡异举动和陈大勇的话,那鬼……应该就是死去的陈才义。   他压下心里的种种疑惑,吃饭期间一直往周围桌面望去,试图找出楼卿山的身影。   ……毫无所获。   饭吃完了,大家各自回家,姜邑也跟着驼背的老人缓慢走在黑夜里。   路上黑漆漆的,姜邑问:“姥爷,没带灯笼吗?”   老人一顿,厉声道:“带什么灯笼?村里死了人,这几天都不能打灯笼!”   姜邑说:“这是为什么?”   冷风吹来,树上的叶子都吹得哗啦啦往下掉。   “人死后会变成鬼,”老人的声音沙哑起来,“鬼怕亮,打了灯笼……它们还怎么走路呢?”   姜邑停住。   前面的脚步还在持续,只是这次不是朝前走,而是转身朝着他的跟前走来。   似乎走得很困难,脚底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姜邑却莫名感受到眼前老人在笑,不是微笑,而是兴奋到难以自抑的笑。   有什么液体掉到地上,像是口水。   姜邑刚要抬脚踹过去,一道人影闪过,“嘭”的一声,那道靠近他的身影被死死压倒在地。   来人似乎早有准备,姜邑刚靠近过去,地上不停扭动的老人就已经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   “你是……”   话才起了个头,猛地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死死囚住。   楼卿山的声音有些急促:“这人脚跟不着地,没死,只是被附身了,这个村子问题很大……别怕,别怕,我们先离开这儿!”   冷锐的轮廓紧紧绷着,和他面颊相贴。   姜邑想要说自己不怕,更想问他身上怎么穿着孝衣,可刚启唇,就被对方吮住唇瓣重重亲了下,对方呼吸急促,薄唇都颤了下,呢喃了句“宝宝”,像是长期紧张过后的骤然放松,上一次这样,还是他修补主世界缝隙后在凡间的山中找到入魔的楼卿山……   不等他问,楼卿山已经迅速扛起地上的老人,另一只手与他完全扣紧,看上去又回到端庄自持的模样:“别怕,在哪里都会找到的。”   夜风不停,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逐。   他们快步往前走。   姜邑仔细听着他的呼吸声,那种由慌张转向安心的呼吸,还是将那句“不怕”吞回了肚子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番外二   楼卿山带着姜邑跑到了一户小院前。   “这是哪儿?”   “李保田的家, 今晚要在这里过夜。”   姜邑刚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接着就听对方道:“我在这里过了一天一夜。”   姜邑惊了:“……我们不是同时进来的吗?”   楼卿山打开院门:“画里的时间和外面不一样,进来的细微先后顺序, 在这里面可能就是几天的时间。”   姜邑皱皱眉, 他知道这一天一夜的时间楼卿山一定经历了许多事, 心里难免担忧, 可以防万一,还是先和他架着老人抓紧时间走进去。   李保田的房子比姜邑预想中要大一些,除了堂屋, 还有三间正屋, 一间放粮食,一间空置, 东边屋子有一张很旧的床, 放满了老人会用的东西,显然是李保田平时睡觉的地方。   院子也不小,最让姜邑出乎预料的是, 竟还有一口井。   傍晚回村时, 他其实仔细注意过路边那些小院大敞的几户人家,都没有单独的水井,也看到几个年轻人结伴在村口的水井前排队打水……   他当时以为全村人都共用一口井。   为什么独居的李保田家里会有一口井?   把昏迷的李保田弄进堂屋, 楼卿山起身点了油灯,昏黄的光影里,失去意识的老人闭目坐在椅子上,两边是站立着的的青年。   姜邑还惦记着之前遇到的异样, 余光瞥着外面。   楼卿山移过来一把椅子, 看他坐下后, 才道:“那东西已经走了。”   他们做了那么久的神仙, 哪怕现今成了画里的凡人,依旧对鬼怪邪祟的气息有着直觉上的敏锐。   姜邑心不在焉地点头,心里其实还有些在意院子里的那口井,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异样,压着满心疑惑扭脸去看楼卿山。   男人将身上的孝衣脱下去。   “你的身份是陈家儿子?”姜邑问。   “嗯,现在叫陈卿山。”   姜邑念叨了下这个新名字,摇头:“还是原来的好。”   楼卿山盯着他看,眼里隐隐多了些笑意。   “其实真正的陈卿山早在河家村出事前就离开了。”收拾好孝衣,男人并不坐,他站在姜邑身后,双手微扶在椅子两边扶手上,像是这样把人围住才安心,“来之前我用那边山里的藤蔓查了一些关于河家村的事。”   姜邑倒是忘了这件事,道:“快说来听听。”   “陈家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陈大勇和小儿子陈卿山,非同母所出,但小儿子很多年前就离家出去经商了。而李保田,其实根本没有外孙,只是他自己非常想要抱外孙,对此有很大的执念。画外的河家村出事前,李保田还险些把别人家的孩子当成自己外孙抱走,那时候或许已经神志不清了。”   “所以我们这两个外来者,都是填补河家村原有或一些人想要有的人物?”   楼卿山颔首。   姜邑思忖着说:“鬼画里的鬼会化身成村里的人混入其中,要想捉住马腹,就要找出这个人……”突然看向楼卿山,这人他闭着眼睛就能识得,贴过去笑着问,“我在席上听说这里死人还要在坟坑守灵,你之前一直在坟山?”   “嗯,这是河家村的规矩,村子里的人一旦横死,死者的家人守灵要守两处,一处是尸体,一处是将来要埋得坟坑。”楼卿山还是没忍住,在那张脸上啄吻了下。   “奇怪,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   “和画里发生的事情有关,陈才义死后诈尸了一次,先是在灵堂诈尸,村民被吓到后合力把尸体钉死下葬,可第二天陈才义又在坟里起尸……最后一些老人说是因为对尸体不敬才发生那些怪事,想了个两边守灵和宾客亲自告别的规矩,想用这种方法让陈才义安息……”   姜邑欲言又止。   这时,躺在椅靠上的老人一抖,然后用力咳嗽起来,咳得胸膛剧烈起伏,直至一口血猛地被咳出来。   那血呈黑紫色,沾到地面就立马消失不见。   很多邪祟逃出凡人躯体会用这样方式。   姜邑赶忙过去,李保田幽幽转醒,迷茫地抬眼看向他们:“你……诶?卿山怎么来了?你不是还要……”   “那边已经守到时间了,”楼卿山端详了下老人的眼瞳,神色如常,仿佛真的在这村里生活了多年,“家里这几日忙不过来,我想请邑儿过去帮忙。”   “哦,这有什么,都是邻里乡亲,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找他!”李保田严肃地朝姜邑瞪去,“快跟你卿山哥去吧,别偷懒……不对,”老人“嘶”一声拍拍自己的头,双眼浑浊起来,“我记得守在外面的夜里不能回家,卿山,让你爹魂魄看到还当你不尊重。算了,这么晚了,你就现在我家休息吧,西边那屋子我给我这外孙提前收拾好了,也够两个人睡,挤挤吧。”   楼卿山娴熟地道谢,看老人有些糊涂地往东边屋子走,和姜邑对视一眼,跟过去。   李保田缓慢走进屋内,脱鞋的时候才注意到门外那两道人影,问:“怎么了?”   “姥爷,”姜邑说,“你不洗洗再睡吗?院子里有水井,打水很方便。”   “胡说什么!”李保田猛地吼了一声,“那井不是给你打水用的!叮嘱了那么多遍你怎么老是不当回事呢!”   姜邑还要再问,李保田就气急败坏地过来关门撵他:“那井是专门找来大师做的法阵,可不能乱动,而且井口封死了,你开也开不了……就是有了那井,咱们村才会有神灵庇佑,不会被鬼怪纠缠!反正好好下葬以后肯定不会了……你快去睡!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怎么出汗,不需要洗,你要是洗自己去烧水吧,水缸有水。”   眼前的木门被重重关上。   “……”   回了西边屋子,他们简单清洗了下,夜深了,两人上床躺下。   姜邑睡在里面,一直忍不住往窗外看。洗澡的时候他就从楼卿山口中大概了解了那口井的来历。   那井在真实的世界里就已经存在了,好像是几年前陈才义出钱找大师来建的,说是一口辟邪照福井,至于为什么选在李保田家里——   李保田唯一的女儿嫁了出去,妻子早逝,又完全没有再娶的意思,据大师说,这样无后的人更容易增强法阵。   作为神仙的姜邑自然知道世间完全没有这样的法阵,如果不是骗子,那口井问题就很大。   偏偏进入画里后,李保田还被附身过。   这个话题没有长久持续下去,姜邑想起棺材里那具尸体,他细细问着楼卿山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很快就解开了部分疑惑。   那些人口中陈才义帮忙寻找的人,其实是个名叫杨静芝的少女,正值豆蔻年华,数日前突然消失不见。   陈才义则是在帮忙找人时被深山中出现的老虎咬死……   然而事实是——   “真实的河家村里,杨静芝很多年前就因为逃婚离开了村子,在别的地方和一个猎户成亲,孩子都两岁了,”楼卿山侧身牢牢环着他,“可这个村子里的时间并没有停在多年前,村民也会聊一些时下的新鲜事,只是记忆和认识与画外的世界有别。”   姜邑想了下,说:“鬼画只会构建一个世界,但不能操控每一个人,可是全村人都被拖入画里,主要记忆又处于杨静芝离开的那段时间,是不是说明杨静芝的离开对全村人来说都很重要?对了,杨静芝当年逃婚对方是谁?”   “陈才义。”   “???”   “杨静芝的父亲杨中德曾经试着做过小本生意,结果赔得厉害,从陈才义那里借了不少钱救急,后来还不起,为了消掉那笔钱,要将女儿给陈才义做妾。”   “……将女儿送给老头抵债?陈才义不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吗?”说完便嗤笑,饭桌上他也将陈家家底打探了一番,陈才义往上几代都是这里的地主,虽然到他这里已经败得差不多,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到了村子里,不少人也不会将他当普通村民,甚至会习惯性地叫他老爷……这世道老头纳几个年轻漂亮小妾的事并不少,确实很少有人因此名声地位大损,想到这里更觉得可笑,“就算杨父是畜生,为了消掉那笔钱,也只会依着债主意愿做事,一般人首先会想到适龄的年轻人才对,陈才义又不是没儿子,要把女儿许配给老头,其实就是陈才义自己的意思吧?”   “是,”楼卿山毫无迟疑,“我在画里是陈才义的小儿子,而画外的陈家小儿子当年离家出走便是无法忍受父亲每隔几年就娶新老婆,甚至有的年纪与他一般大……”   “鬼画会放大人的欲望和弱点,明天回陈家,我们分头行动,说不定能问出一些东西来……不然在全村里找出伪装的马腹,范围太大了。”   楼卿山亲了亲他额角,下颌贴着他头顶:“嗯,睡吧,明早我叫你。”   一进画里就赶路,确实有些累了,姜邑含糊应了声,听着对方均匀平稳的呼吸闭上眼睛。   半夜他在睡梦中翻滚几下,完全脱离男人臂膀,可不消片刻,就又被那只结实的臂膀紧紧捞了过去。   一觉睡到天明。   姜邑被喊醒时,外面已经出了太阳,空气却有些阴冷,他被楼卿山从被窝里抱起来,迷糊地抬手抬脚,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对方穿上衣服时,呆了下。   楼卿山习惯每天起床后亲他,抱着人亲了半晌才下床给他穿鞋。   姜邑摸摸鼻子,在对方穿鞋时情难自禁地低头,在对方侧脸吧唧一口。   楼卿山动作停住,抬头。   姜邑又在他唇上吧唧一口,这次很响亮,舌尖也碰到了:“等会儿直接去陈家?”   男人垂睫,鞋子终于穿好了,他起身将白色的孝衣快速披上,耳朵微红地嗯了声:“陈才义是后天下葬,他是被马腹咬死的,或许能从他尸体上找到一些线索。”   开门出去清洗,李保田已经做好的早饭,是清粥和青菜。   “快来吃,吃饱了好去帮人干活。”   姜邑并没吃多少,他没什么胃口,看楼卿山那边斯文吃着,看得胃口好了一些,又多了两口青菜。   李保田要在家里晒谷物,自从昨晚邪祟脱离后,人看着一直没什么异样。   他们出去便直奔着陈家去,大清早,陈家人不多,只有几个帮忙的村民,陈大勇独自站在灵堂里,守在棺材前面。   那只酷似白猫的朏朏趴在院子里昏昏欲睡,所有人进来都还是一副微笑脸。   姜邑跟着楼卿山过去,一同控制着脸上的神色。   听到动静,陈大勇转身看过来,眼底青黑一片,显然整夜没睡,却还是微微笑着:“卿山,你是……李大爷家的那个外孙邑儿?”   姜邑点头,叫了声陈大哥,不再多话。   楼卿山道:“你去休息吧,我来守一会儿,他们说白天没事。”   陈大勇应该是真的困得不行,疲惫地拍拍他肩:“就一个多时辰,中午我就来换你。”   “不急。”   陈大勇走了。   楼卿山好像知道他没吃饱,去里面找了些准备明日用作贡品的糕点给他。   姜邑拿过慢慢吃着,注意着外边的院子,或许是觉得灵堂那边的棺材很不吉利,人基本都去院外做事,院子里倒是没有人一直逗留。   等院子完全没人的时候,姜邑立马挡在灵堂门口,明明一句话没说,男人却与他心有灵犀,第一时间推开棺材,扫了一眼,神色微变,抬眸示意他过来。   “怎么……”刚上前,姜邑嘴里的话就断了,他死死盯着棺材里,好久才开口,“有人动了尸体。”   尸体依旧残缺不全,但上半身明显被破坏了,尤其是那双手,血迹斑斑,形状畸形,指骨都像被刻意扭曲,这样的手,怕是诈尸也无法抓人了……待看清棺材内的一切看后,姜邑又摇了摇头:“不,不是别人。”   对方声音沉下去:“他自己把手扭断了。”   棺材两边的内壁全是血糊糊的指痕,明显用劲儿非常之大,有一块都被摁压得外凸了。   这可是上等的好木,那厚度,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徒手弄出这种痕迹。   察觉外面有脚步声,他们飞快合上棺材。   院子里的人来了又走后,姜邑认真道:“如果是起尸害人,想出棺也是推上面,而不是两边,若是旁人动尸体,也没必要用这种困难的方式摧毁他的手。”   楼卿山:“陈大勇有问题。”   无论是尸体自发行为还是被旁人动了,整夜守灵的陈大勇不可能毫无察觉,可他们不久前所看到的陈大勇,非常正常,正常得过头了。   来的村民渐渐多了起来,姜邑在几个长辈来找楼卿山唉声叹气聊死者生平时,给男人递了个眼神,悄悄溜往后院。   几个穿着白衣服的年轻女人在角落里说说笑笑,看到有人进来,忙止了声音要走。   “姐姐们,请问陈大哥在哪儿?”姜邑也不追,只在后面喊着问,“外面有些事要找他。”   几个女人停住,其中一个低笑:“是远亲吧?居然叫我们姐姐……应该叫婶婶吧?”   “陈老爷那年纪,咱们被叫奶奶也不是没有过。”   “……”   姜邑知道她们应该就是陈才义纳的小妾,按照村里排的辈分喊了舅妈,那些人忍着笑,指着拐角尽头一间小屋:“大勇这几天在那儿睡呢,你去找他吧。”   道了谢,即刻往所指的方向走去,心里对那群女人的怀疑少了八九分。   控制鬼画的邪祟一般来说会选择变成方便接触全村人的身份,这样也更好在画里慢慢地无形吃人,可被陈才义用各种手段纳来养在后院的几个小妾基本不怎么能出门,接触的人自然十分有限。   按照这个逻辑,可以先排除一部分人了。   正想着,姜邑已经走到了那间小屋前。   敲门的手才抬起来——   “我昨夜离开灵堂犯了大忌,这是因为谁?还不是为了去找你?你现在又说这种话做什么?真会变脸!”   “大勇,小声点儿,你爹还没入土呢!别被人看到了……”是个女人嗔怪的声音。   “难不成你还真对我爹有感情?”这句话带笑,却没几分嘲弄的意味,好像真的很想知道一样,“以前倒是看不出来。”   “你……你真是越来越混账了!”   之后的话都是在说陈才义,姜邑急忙屏住呼吸继续听,谁知里面脚步声一转,骤然靠近:“外面是谁?”   几乎在脚步声响起的同时,他飞身躲进拐角后面,同时四下扫视,余光瞥到屋顶有只猫在睡觉,捡起一颗小石子小心扔过去。   那猫被石子的声音惊到,“喵”一声跑了。   那边推开门的陈大勇抬头望屋檐看去,神色微松:“还好……是只猫。”   可还是不放心往四周走动着看去。   姜邑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跑到灵堂时,楼卿山已经送走了那群老人家,看到他,立马上前。   两人一碰面手就下意识触到一起,楼卿山很高,姜邑微微垫脚挨着他耳朵说:“陈大勇昨晚出去了一段时间,尸体的异样可能就是他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不过他好像对他爹的小妾有心思……”   楼卿山蹙眉,进了灵堂里面,趁着没人看到将人抱住,好像渴了喝水一般,抱完神色才松弛些许,随即松开,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今夜我要在坟山守最后一夜,会有村里老人看着,你夜里随身带着火折子,如果遇到麻烦,把这个点燃,我在坟山能听到。”   姜邑低头看了几眼,是炮竹,想也是从陈家拿的,塞进袖中:“嗯。”   门口偶尔会有人经过,人多嘴杂,两人没再继续说这件事。   河家村的习俗是,到死者下葬当天,村子里所有人都是晚上一起吃饭,据说是给死者压阴气。   这次姜邑和杨静芝的父亲坐到了一桌。   杨父有些沉默寡言,可不像是为女儿失踪痛苦,倒像是感到丢人。   自然不会有人当着杨父的面讨论陈才义之死,一顿饭吃得比昨晚还要安静。   散场时,姜邑没跟着李保田回去,站在院子外等那边和陈大勇一起烧纸的楼卿山。   他其实没有等很久,但可能是头发微卷的原因,又被夜风吹了几下,在夜幕里伫立,看上去仿佛被吹了很久,楚楚可怜。   楼卿山走过来看到后脚步一顿,旋即大步上前,先理理他头发,又摸摸那张脸,还好不是太凉:“怎么没回去?”   桌上的菜都不好吃,姜邑嘴里吃着从桌上拿的饼,只有那饼味道还不错,他吃得声音有些含糊说:“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送你回去,路上说。”楼卿山深深看他一眼,回屋内找了件自己的袍子,过来给他裹上,“晚上冷。”   姜邑瞥了瞥他另一只手提着的水囊,以为是他要去坟山守灵喝的,就没问。   他们并肩往前走,村民们都走得早,路上已经没有别的人影了。   “既然大家的记忆都停留在杨静芝离开那段时间,那马腹所化作的人大概和杨静芝有着密切关系,”姜邑吃得一半脸颊微鼓,没发现男人盯着自己看,神色极其认真,“我看到桌上一些走得近的人走出陈家后,关系会明显冷淡一些——朏朏是帮人解忧的,马腹之所以拖这个瑞兽进来,是不是没有那只兽,村里人的关系会十分恶劣、争执甚至打架的事经常发生?”   邪祟将一群人拉入鬼画其实就和人类养猪差不多,因为无法一口气全部吃掉,所以拉入自己能够操控的鬼画里,为这些人建立一个和真实世界相差无几的世界,然后再慢慢一个个吃掉,甚至生育后代。   邪祟当然不想里面的人在他控制范围外死去,毕竟死人和活人是不一样的,死人只剩一副躯壳,活人还能吸食/精气,邪祟自然不能让这群人顾自闹出人命。   “为什么全村人会关系不好?通常情况只是个别几家有矛盾,尤其是村里,最需要互相帮忙的关系,不可能每个人之间的关系都箭弩拔张,”姜邑将饼全部咽下去,“我想,只有一种可能。”   楼卿山聆听时擦去他嘴角的碎末,似乎和他想到了一处,替他道:“所有村民都是竞争关系。”   “就是这个意思!”说着又有点苦恼,“可村子里,能为什么东西竞争呢?”   楼卿山看他开始擦嘴吧舔唇角,停下将水囊打开,送到他嘴边。   姜邑微愣,随即大口喝了几口,一下子神清气爽:“卿山哥,你真好。”   “……”对方盯着他的唇,似乎也渴了,顺着他喝过的地方喝了点儿水。   到了李保田家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院子传来老人的自言自语:“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哟,唉,还是不能认老,外孙以后娶媳妇我得看着……不能认老……”   楼卿山停在门口的树下,看着他低声道:“进去吧。”   姜邑转身要走,还没转过去,又被用力抱住了。   楼卿山在他唇上亲了亲,下颌线紧绷,面上却还是端庄自持的模样,又道:“进去吧。”   姜邑没进去,他被亲得美滋滋,转眼回过神,靠近对方耳朵,蹭了蹭,又小声说:“我刚刚忽然想到,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很难让全村人都为此竞争,毕竟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但人命不是。”   楼卿山一动不动看着他,心里早已不能平静。   恨不得把眼前软乎乎蹭自己耳朵的人揉进血肉。   “好聪明。”他说。   聪明死了,可爱死了。   所有人都会有在意的东西,在意的也各不相同,但在意的前提,是至少要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番外三   和楼卿山分开后, 姜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河家村的这些人未必全都浑浑噩噩地在画里活着。   很可能和他们一样,从进入画里就知道这里不正常,甚至能察觉邪祟的存在, 但或许有人先一步将自己的察觉说出来, 但结果凄惨, 他们才不得不按照画里的规矩在此生活, 以免下一个被吃掉的是自己。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能预测到大家早晚要死,但还是不想当最早的那一个。那么所有村民, 自然就形成了一种彼此算计、敌视的竞争关系。   毕竟别人先死, 自己就能多活一段时间。   这个想法还需要佐证。   李保田睡得很早。   院子里很安静,夜里无风, 姜邑摸着黑在院子的角落冲澡, 洗完快速披上衣服,回屋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听到了一声短促的箫声。   他扭脸往外看, 月光微弱,院子外什么都没有。   姜邑抿着嘴巴,警惕地在屋檐下摸了一跟木棍, 半晌后,确定再无异常,往李保田的屋子走去。   他没敲门,只贴着窗子朝里看, 黑漆漆的, 能模糊看到床上一个隆起的身影。   “姥爷, ”他低声说, “你睡了吗?”   里面先是静了下,接着响起老人翻身的声音,然后是带着睡意的沙哑嗓音:“你有什么事啊?”   姜邑想了想,说:“那个……陈老爷真的是为了找人被老虎咬的吗?”   安静。   姜邑能感知到对方的反应不对,为了探个虚实,还是继续说:“我昨天看过陈老爷就做噩梦了,梦里他说他不是去找……”   “闭嘴!”床上的人影顿时坐起来,气急败坏,“再乱说我就打你嘴了!”   姜邑没出声,贴着窗望着那道身影。   老人佝偻着身子,少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邑儿啊,别再胡说八道了,人和人的命不一样,咱们就好好过,不管别的,听话啊,回去睡吧。”   “嗯……我就随便问问,姥爷你好好休息。”   其实从第一晚的席面上,看到全村人对陈才义的死讳莫如深时,他就该想到了。   不出意外,陈才义或许就是第一个说出这里有问题的人。   很显然,说了真话,影响到马腹饲养长期口粮,也为了杀鸡儆猴,于是第一个被吃掉了。   ……   回了昨晚休息的屋子,姜邑有些睡不着。   床边的蜡烛早就吹灭了,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约莫三更,外面一片寂静。   姜邑起来穿上衣袍,将楼卿山给他的炮竹带上,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他先去了李保田睡的东屋。   里面呼噜声很大,老人完全睡了。   姜邑转身走进了院子里,抬头往上看了看。   月亮呈半圆形状,高高立在天上。   银色的光非常微弱,铺在院子里,倒显得那口井分外突出。   姜邑走到了井前,这口让他一看就在意得不行的水井并不简陋,井口还砌了几层砖,只不过就像是李保田所说的那样,井盖是一块圆形巨石,光这块石头普通人都很难徒手搬开,更别说那巨石井盖还被死死钳在井口的缝隙里,日积月累,风吹雨打,井盖和井口的石头几乎都要合二为一了。   这口井外观很常见,可姜邑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上面离开。   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呼唤他的似的。   姜邑深吸一口气,揉揉手腕,扎了个马步,俯身抱住那块巨石。   三、二、一!   说是搬,但更像是拔,使出一部分气力猛地将那井盖扒出来,姜邑又小心放在旁边的草堆上,全程都没弄出多余的声响,可余光还是下意识瞥了眼东屋。   呼噜声依旧。   姜邑拍拍手心,往井里看去。   不是枯井,有水,水面映着半圆的月亮,水下黑漆漆的看不到。   姜邑回屋子里拿了一根蜡烛点上,趴在井口往下看。   有了光,首先看到的是非同寻常的井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普通人看不懂,可只要随便来个有道行的修道的人,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姜邑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起身想要先将井盖搬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发黑的水面忽然变红,甚至还搅起浪来。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好像下面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短促而阴诡的箫声又一次响起。   姜邑后退一步,正要转身,后背就碰到了人。   不,不是人!   这期间,他压根就没听到任何脚步声靠近。   姜邑攥住拳头,思索着转身要先打哪个部位。   “好冷……”后面响起一道陌生男人的声音,语调幽然。   月光越来越暗,那句话一落,姜邑就挥拳打过去。   血花四溅,可转眼看去,却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他那一拳几乎打在了一堆血液里,徒留恶心。   张望间,后面竟又出现那道声音:“好冷。”   这次姜邑瞥了眼地面,月光下,只有他一人的影子。   再次挥拳,力道如剑光扫着空气荡过去。   又是无穷无尽的血液。   “好冷。”   “好冷啊……”   打了十来拳,姜邑微喘着收了手,在那道阴冷的身体再次靠近时,抬脚就朝院外疾奔!   去陈家!   这口镇压亡魂的井是陈才义当年找人打出来的,这冤鬼要找债主,也该找陈才义才是!   可一冲出院门,姜邑发现了不对劲。   路道变了。   原本的简单小路变成了无数个岔口,每个岔口旁边都是黑压压的树林,而本应该在附近的几栋屋子全都不见了。   姜邑抬头,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变成了圆月。   ……是鬼遮眼。   闭上眼睛,姜邑凭着直觉快步往前走。   走到岔口时,远处传来戏声,好像在哪个英雄斩杀小人的戏剧,偶尔还有叫好声,热闹非凡。   姜邑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朝着与戏声相反的方向加快脚步。   路被堵住了。   姜邑睁开眼,眼睫微闪。   黑雾下,一个身姿魁梧的无头男尸静静站在他跟前。   姜邑:“……”   “我的箫呢?我的箫呢?”无头男尸四处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那双手越来越长,越来越畸形,随后一转,就朝着姜邑面门抓去。   “嘭——”   姜邑一脚将那鬼影踹得如豆腐般四分五散。   踹完鬼,姜邑转身就跑。   他看得出来这鬼并不是马腹,甚至和马腹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可由于被镇压在井里多年,魂魄带煞,如今他又是凡人,对付起来很麻烦。   跑到另一个岔口,他猛地停下。   路道的前方,站着一个没有手的黑影在四处张望,下一刻,那头颅硬生生从后面转向前面,空洞的眼睛看着他:“我的画呢?我的画呢?”   画?   这一次姜邑没跑,他甚至上前追问:“什么画?是不是这副鬼画?你是谁?”   可惜那鬼魂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不是不停重复那句话,之后便如僵尸,直挺挺朝他走过来……   姜邑懒得跑了,又踹了一脚,看着那团碎末消失,很没办法地继续往前走。   新的岔口再次出现诡异的鬼影,只是这次的身躯没有腿了。   鬼影瘫在一棵树下,神色忧伤,他问:   “陈大勇在哪儿?”   陈大勇?   阴风阵阵,姜邑愣了片刻,等回过神,那道鬼影已经自行消散了。   可诡异的情况并没有消失。   天上的月亮变成了红色,眼前的路变得更加崎岖复杂,之前消散的鬼影开始成倍的出现,阴笑着朝他围过来……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身后逼近,   腥臭味扑鼻而来。   姜邑余光往后瞥了眼。   血,好多血,奔涌着往这里流动。   无路可走了。   把这些数量可怖的鬼影打完,也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更可气的是,他不确定打完会不会出现更多!   终于想起身上还携带了炮竹,姜邑迅速拿出火折子要点燃,手肘一颤,被一只手从身后被紧紧抓住了!   呼吸停滞。   尽管还不能将对方的面貌看清,可听到对方呼吸的刹那,姜邑就知道这是楼卿山。   原本不怕,也不觉得累,可现在竟觉得这里有些可怕,有些累了。   “别怕,马上就能出去,”男人气息急促,像是跑了很长的路,抓住人后先狠狠抱了下,随即一把将他背起,转身就朝着那些涌动的血液迅速踏过去,“这不是鬼遮眼,我们现在在井里,一直往有血的地方走就能上去。”   井?姜邑微愣。   “你打开那口井后只要往下看一眼,就会中厉鬼的咒念,被里面的东西迷惑,把井口当成了院门,”楼卿山压抑着对那鬼魅的怒意,缓声道,“没事,在哪里都会找到的。”   最后那句话,比起安慰背上的人,倒更像是安慰先前没找到人时慌张的自己。   “你不是在坟山守灵吗?”姜邑手里还捏着没点燃的炮竹,低头闷声说。   “前不久心慌,就回来看看。”   其实是每隔一个时辰就借着三急的名头下山到李保田家里看一眼,结果子时那次过来,却看到被打开的井口,以及了无一人的西边屋子。   当年大婚后,楼卿山总是怕不能第一时间找到姜邑,便在魔界用部分修为和一个狼妖换了灵敏的嗅觉。   当时看到人不见了,凭着鼻子直接就跳进井里去。   ……   楼卿山的呼吸渐渐均匀下来,身子却紧绷着。   姜邑搂紧他的脖子,侧脸摩挲对方后颈,故意用李保田教的称呼去叫他:“卿山哥,你也别怕,就算你没找到,我也会跑出来找你,区区一口井而已。”   身下的男人微顿,将身侧那双笔直的腿用力勒住,忽然一个前冲。   哗啦啦的巨大水声后,两人总算浮出水面。   姜邑大口呼吸,湿漉漉的脸露出笑来,嘴巴微张着要说话,忽然一下,被一双薄唇极用力地堵住。   唇舌相抵,死死纠缠,恨不能吃去饮去。   姜邑几乎被楼卿山捧着脸疯狂吮吻,到最会,都咂摸出了水声……   姜邑有点儿害羞,但很喜欢这样,嘴上回应得毫不矜持。   半晌后,唇齿分开,楼卿山抱紧人,飞身攀跃出去。   悄悄回到屋内换衣服,姜邑只换了身素衣就上床了,缩着身子坐在被窝里,瞥着男人发呆。   本以为楼卿山很快就会走,可重新穿上孝衣的男人却过来开始帮他穿衣服:“宝宝,今晚跟我一起去坟山吧,我给你搭睡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鬼:别把鬼不当人! 第78章 番外四   河家村的坟山离村民住的地方并不远, 姜邑跟着楼卿山没走多久就到了。   守灵的地方就在坟坑不远处的草地上,因为是下葬前的最后一晚,会有族内三个年长者陪同, 说是怕年轻人出乱子。   看到坐在不远处的杨父, 姜邑有些意外。   那三人瞥到楼卿山带了个人来, 同一时间站起来, 满脸警惕。   楼卿山道:“李大爷的外孙。”   往日正常在灵堂守灵也有会村里的人过来陪着,那三人打量姜邑几眼也没多问,只是朝姜邑点点头, 提醒说:“晚上别一个人乱走。”   姜邑点头:“到天亮前都我跟卿山哥一块。”   已经是深夜了, 年长的人有些熬不住,尤其是杨父, 打完招呼就又坐回自己的席上闭眼打盹。另外两个则坐在竹席上打着哈欠闲聊村子里的鸡皮蒜毛。   楼卿山有一张自己的席子, 他拿布巾擦扫几下,又将一直叠着没用的被褥铺开,看姜邑一眼:“睡吧, 我守夜。”   山里确实有点儿冷, 姜邑脱了鞋钻进被褥里,却不躺下,只和坐在一旁的楼卿山肩靠着肩, 将被子也往他那边挪了挪。   男人双唇微微抿了下,一只手在后面将他搂紧。   夜里昏暗,他们又和那边的年长者面对着面,这些细微的举动那边自然看不到。   热气仿佛因此互相传递, 姜邑很快就不觉得冷了, 听那边两个老者不知怎么聊到唱戏, 说是过几天镇上会搭戏台, 哪个大老爷家里有喜事,请大家看戏。   姜邑想起不久前被井下咒念迷惑后看到的一切,微微愣住。   他在井里迷了路,但有一段路,他清楚记得自己听到了戏声。   看那边聊得火热,姜邑故意道:“哪天呀?不知道姥爷有没有看过戏,到时候我也带他去瞧瞧。”   “你姥爷?哈哈哈他倒看过!”那边花白胡子的老者瞥向他,“你爷爷可是招待过武生呢!”   “……武生?”姜邑一脸迷惑。   “嗯,是武生,”另一个瘦巴巴的老者点头道,“半个月前,有家戏班子在我们村经过,当晚下了雨,就在村里留宿了。可那一个戏班子人是真不少,就分开在不同人家里住着,里面一个年轻武生住在你姥爷家……那段时间下了好多天的雨,他们就住了好些天。”   “那武生人也挺好的,尽管给了住宿钱,可为了感谢你姥爷招待好,每天都在院子里给你姥爷唱几首曲儿,还会吹箫呢,那时候村子不少人都因为他跑去你姥爷院门瞧热闹,连一向老实巴交的陈大勇都去了好多次……”   老实巴交的陈大勇?   姜邑眉心一蹙,尽管老实巴交这句话和他所见的陈大勇很违和,可此时重点还是全在那武生身上:“后来呢?”   “后来啊……”那白胡子叹了一口气,“后来天气好了,戏班子自然就走了,不过那武生据说在半路上跑了!好像还把之前哪个大老爷赏给戏班子的画一并偷走了。戏班子里的师傅还回来问过,怕那武生躲在我们村子里,可那时候杨家丫头也出了事……”说到这里,猛然想起杨静芝的爹也在,忙看向那边睡下的杨父,小心说,“当时大家都在帮忙找村子里的人,哪还顾得上别人?”   武生也消失了……   姜邑出了神,一时间不说话。   那白胡子话多,又和瘦巴巴的老者开始说村子别的事。   “你在井下看到的,和那戏班子有关?”楼卿山看出他的不对,附耳问。   夜风微弱,姜邑缓缓回神,抬眸看向男人,颔首:“井下的厉鬼,可能就是那个武生。”   楼卿山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微暗。   姜邑问:“你知道那口井是具体哪一年打的吗?”   想也不想,对方道:“在画外的世界,是四年前,也就是在杨静芝逃婚之后。画里的现在,正是杨静芝逃婚不久,那井也是不久前打的。”   “……原来是这样!”   刹那间,他脑子里那些杂乱的线顺了不少。   之前他一直将重点放在了杨静芝的消失上,可又不明白一个在现实世界逃离控制、且根本没有被拖入画里、还好好在外面活着的女人,她的逃离时间为什么会成为画里时间的开始?   原来是一开始就错了。   进入画里的起始时间其实是以为另一个——武生消失之后!   杨静芝离开的时间,就是武生消失的时间!   结合那两个老头所言,井下的厉鬼基本和那位武生能对上。   那厉鬼在找箫,找画,还在找陈大勇!   难不成是陈大勇杀了他?   不对。   姜邑直觉这里有问题,他仔细回想自己陷入厉鬼营造的迷障那段时间看大的一切,对方那句“陈大勇在哪儿”怎么都不像是饱含怨恨的……   两个老者不知道怎么聊的,又说到了杨静芝。   “杨家那丫头糊涂啊,一个人跑出去,万一被骗了卖了,也不知要吃多少苦!虽然陈大善人老了,可家底在那,一辈子起码不愁吃喝,现在倒好,跑出去了,就算回来,谁还敢娶这种女人?”   “……”姜邑冷着脸,刚要开口,那边本在打盹的杨父忽地睁开眼睛,也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幽幽道:“这事儿要真怪,那也怪陈才义。”   两个老者尴尬一瞬,立马反驳:“你这说的什么话,在人家坟前乱说,也不怕夜里去找你!”   “要找赶紧来找,早他娘的憋不住了!”杨父猛地支起身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晚上应该喝了酒,说话都带着几分酒气,“本来私下说好的,多给我点时间!我慢慢说服家里闺女,可他倒好,本来答应得好好的,那天突然就逼我第二天把女儿给他送过去,说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说话都不知道躲着人,我闺女在墙边听到那些话,能不害怕?吓得当晚就跑了!你说这怪谁?”   姜邑顿时皱眉,看向楼卿山。   楼卿山神色如常,捏着他的手听那边继续。   白胡子嗤笑:“你也就看人死了才胡说,咱们这方圆几里的,谁不知道陈大善人的为人?人也从不是急性子的,否则他那大儿子二十八岁了还不成家,他不得急死?”   杨父也急了:“我没说谎!还有你说的大勇成家问题,我看不是他不急,是他不在意!他以前就满心还等着他聪明的小儿子卿山回来呢,大儿子从小就不受重视!可惜现在卿山回来了,他又不在了……”   那边吵了起来,眼看要闹出大动静,楼卿山冷脸过去把人摁回各自席上。   姜邑一动不动坐着,看着像是傻了一样,实则在飞快整理线索。   楼卿山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理清了不少事,一脸震骇地望向对方,用唇语说:陈大勇有问题。   楼卿山:“明天我带你去他房间查。”   ……   一整夜,楼卿山都没睡,姜邑还眯了几次,中途醒来看男人一直板板正正坐着,目光望着坟坑的方向,而另外三个老者早就呼呼大睡了,他凑过去说:“你睡会儿,我替你看着。”   对方微滞,摇头,将他搂住,在浓重的夜雾下,鼻尖埋进肩颈深深吸了吸:“不困了。”   姜邑:“……”   天亮前,几人都在晨风中早早醒来,三个年长者哆哆嗦嗦地拍打身体,姜邑则跟着楼卿山一起烧纸,烧完便往陈家走去。   那三人跟在后面,快下山时,江杨父犹犹豫豫地说:“你们……昨晚谁挠我背了?”   众人停下脚步。   杨父看三道目光同时瞪向自己,呆住片刻,随即立马把上面的衣袍扒下来,露出后背:“昨晚睡得正熟,一直有人挠我,我骂了句就没挠了,早上起来一直不舒服,后面是不是有痕迹?”说这话时,明显看向昨晚和他发生争执的另外两个两头。   那边两个两人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什么意思,姜邑的目光已经从杨父背上的抓痕移开了。   他看向楼卿山。   楼卿山神色不太好,看上去和他一样,也意识到那并非人为。   杨父背上的抓痕说是抓痕,倒像是用指腹扣出来的红印,不对,应该就是挠,只是已经没有指甲可挠了,上面还留着斑点似的血迹。   痕迹都没破皮,血迹显然不是杨父的。   杨父还不当一回事,要把衣服穿上,楼卿山上前阻拦他,目光下视,盯着那些抓痕问:“你昨晚做了什么别的?”   杨父一愣:“我不是跟你们一样都在守夜吗?还能做什么别的?”   “这些有可能不是人干的,”他语气直接,“你如果不好好说清楚,那真被什么缠上了,别人也帮不了你。”   杨父脸色大变。   那边白胡子一愣,却有些幸灾乐祸:“肯定是昨晚乱讲死者坏话,怎么样,真被找上门了吧?叫你不尊重!”   “哪有那么玄?我看村里也有不少人背后说卿山他爹,怎么就我有事!”杨父嗓门很大,可惨白的脸色直接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我、我是真的没做什么……我……”嘴唇猛地一抖,杨父像是想起什么,小心翼翼看向楼卿山,“对了,是玉、玉箫……”   一听到“玉箫”二字,姜邑正色冲上前:“什么玉箫!”   杨父颤着双手将腰带解开,慢慢掏出藏在背部侧边的玉箫:“昨晚过来前,我看陈大勇在烧他爹生前的物品,里面有一支玉箫,这东西烧不了,他给扔了,我看着也能卖些钱,就捡来了……”   “这玉箫是陈才义的?”   “我哪知道,平时也没见过陈才义吹过这玩意儿,”杨父像是想要将那玉箫扔了,可又怕扔了会发生不好的事,求助似的看向他们,“不会是拿了死者的东西犯了忌讳吧?可那些盗墓贼都没事,怎么就我这么倒霉?这可怎么办?卿山,我真不是故意拿的,我看你哥扔了,就以为是不要的……”   楼卿山伸手将那支玉箫拿过来,眸色隐晦不明:“我来处理。”   杨父重重点头,仿佛甩掉了烫手山芋,连忙松了口气:“你处理你处理!回去好好跟你爹说说,我真不是有意的,可别来吓我了!”   “……”   回去路上,那三个老者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只剩晨雾里的背影。   姜邑慢吞吞走在后面,盯着楼卿山手里那支玉箫不说话。   对方垂眸:“在想什么?”   姜邑说:“昨晚挠杨父的,应该不是井下的那个。”   楼卿山一顿,嗯了声,随即攥住他的手:“陈才义可能已经出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全文完   到陈家时, 大多数村民都已经到了,李保田也在,他是村里年纪较大的老人家, 正和几个同龄的年长者商量着下葬后的具体事宜。   陈家前院来来往往都是人。   姜邑跟着楼卿山走进灵堂, 正中央的棺材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也不知是不是一夜没休息的原因, 陈大勇脸上有些青白, 眼睛一直盯着香炉,很谨慎的模样。   靠近的时候,姜邑微微皱眉, 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在陈大勇身上飘荡着。   可昨天陈大勇身上完全没有这股味道。   像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自行清洗过。   楼卿山显然也嗅到了,过去问:“昨晚是不是出事了?”   陈大勇心不在焉地点头, 意识过来猛地摇头:“只是没休息好, 好好的哪有什么事出?别吓唬人。”说完,眼睛还是死死看着香炉上的那炷香。   按照村里的规矩,这炷香燃尽了, 就该抬棺下葬。   几个年轻的抬棺人在不远处闲聊, 时不时往这边看几眼。   这么多眼睛看着,他们目前自然不能开棺去看里面的情况。   楼卿山余光扫了扫,忽然去里面端了几杯茶过来。   陈大勇摆手, 只盯着香炉看。   姜邑拿了一杯,和男人对视一眼,喝了一口后故意脱手,那杯盏小巧, 不易碎, 掉到地上便滚落起来, 姜邑忙追过去捡, 楼卿山与他同一时间动作:“我来。”   杯盏在棺材附近停下,姜邑弯腰捡杯子时,近距离将棺材侧面扫视一圈。   木棺周围的木板,比昨天往外凸得更厉害了。   尸体昨晚确实有动作。   姜邑和楼卿山一同回到陈大勇身旁。   陈大勇疲惫道:“小心着些,这些事都有讲究……”   话落,下意识做了个背手的动作。   这动作很奇怪,做的时候脊背都往下弯了弯,像是老人家累了的模样,察觉不妥,又站直了。   楼卿山说:“水太烫了,我带邑儿去后面取些烫伤药。”   陈大勇摆手:“快去快回。”   走到后院,姜邑小声说:“昨晚那两个老头都说陈大勇老实巴交,可我进画里遇到的陈大勇完全不是这样。”   楼卿山:“你怀疑他被夺舍了?”   “还不能确定,”姜邑叹了口气,“一般来说,马腹可以吃掉一个人再化身成对方藏匿其中,没必要夺舍。井下那个疑似武生的鬼魂还被镇压着,若是夺舍了别人,也不会被压在井下了。”   楼卿山没出声,避开后院来往的人,绕过廊道,牵着人拐进一间屋子。   “这是陈大勇平时住的地方。”楼卿山轻声关上门,转身看着他道,“我进来的时候,陈才义已经死了,陈大勇作为长子,说是为了方便,每日只在临近灵堂的小屋休息……他和别人口中以前的陈大勇,确实有所不同。”   姜邑心中隐隐有了方向:“翻!”   陈大勇的房间很整洁,除了书,存储的物件不多,翻起来还挺容易的。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翻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好翻的了。   楼卿山开始翻阅里面的书籍。   姜邑凑过去看,都是些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书了,转身要走,余光一怔。   接着,他和楼卿山同时朝压在最下面的一本书伸手。   两只手碰到一起,楼卿山指尖往后,转而将上面那堆书画搬开。   姜邑轻而易举拿起那本书。   之所以会一起注意到,因为书衣较厚,是另外用纸张包起来的模样,好似那种偷着看的闲书。   果然一打开,姜邑就咳嗽起来。   凑近的楼卿山连忙过来,看完后,耳垂多了一抹薄红。   片刻的沉默后,姜邑说:“陈大勇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那是一本龙阳春宫图,应该是翻阅过很多次,纸张都有些旧了,绝不像是一时好奇。   姜邑努力搜寻着入画后关于陈大勇的点点滴滴,可怎么都搜索不出来他对男人表露过半分兴趣的画面。   甚至还被他撞见和自己姨娘……   “陈大勇是假的。”楼卿山出声的瞬间,姜邑立马抬起头:“陈才义也是假的!”   楼卿山颔首:“昨晚陈才义的尸体应该起尸了,最后又被陈大勇强行关了回去,这应该就是他身上那股味道的源头……他要是心里没鬼,其实夜里陈才义起尸这种事并没必要瞒着我们。”   姜邑恍然:“因为昨晚起尸是奔着玉箫去的!玉箫有什么不能说的……是和玉箫有关的人!”   楼卿山伫立着,微暗的眼静静凝视他。   姜邑此时满脑子都是陈大勇那些不似年轻人的举动,一时间千百条线纷纷接上了,他脱口而出:“如果不是夺舍……那就是换魂!如果真是这样,棺材里的其实是陈大勇!而武生会吹奏玉箫……昨晚那老头也说,武生借宿时,陈大勇也去看过他几次……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但绝对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样再来看,成为陈才义尸体的陈大勇昨晚起尸去找杨父拿箫,也就有一些关联了!”   尽管想到这里,楼卿山还是因姜邑这些话而内心战栗,如同亲眼看着至宝闪闪发光,眼底克制着恋慕:“嗯,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   回了灵堂,他们安静站在陈大勇一旁。   陈大勇好像根本没心思关注别的事,过了会儿,看着香炉低声说:“快了。”   之后走到那边的抬棺人前说了几句话,紧接着,一群人围上来。   几个年长者讲了几句严肃的话,最后高声一喊,摔了盆,抬棺的年轻人猛地抬起棺材,大步往外走。   陈大勇和楼卿山作为陈才义的儿子,走在最前面。   姜邑只能和李保田在棺材附近跟着。   隔着不远的距离,披着孝衣的楼卿山回望过来。   姜邑冲他眨眨眼,摸着藏着袖中的玉箫,在抬棺人半路歇息时,悄无声息找了棵树做掩藏,对着那支玉箫短促的吹了一声。   箫声之后,通往坟山的小道开始起风。   林中有鸟,杂声也多,众人并没在意那声短促的箫声,个别听到的,也当是自己的听错了。   抬棺人吆喝着重新上路。   姜邑藏好玉箫,重新混入人群中。   “三、二……”   这次“一”还没喊出来,棺材一晃,竟里传出“嘭”的一声巨响,像是里面什么东西在用力撞击!   抬棺人本能地僵住,那声音并未一下停止,还在断断续续。   周围送葬的村民吓得呆若木鸡,回过神几乎同时朝后逃去。   还是李保田等年长者大喊着控制局面:“别跑!别跑!不好好让他入土为安,以后咱们村子都别想好过,都别跑!”   “把他埋下去!埋下去我们才能安生……”李保田是第一个扑到棺材顶上压着的,那几个抬棺汉子早就吓得撒了手,本来想跑,在李保田狠厉的目光下又不敢就此离开,好像也认同老人家的警告,忍着恐惧一并过去压着棺材盖……   陈大勇哭着冲过来,在几个村民的提示下拿起香灰纸钱就朝棺材上撒:“爹啊,你快安息吧,你不为你自己,你也要为了儿孙啊,爹啊,安息吧——”   或许是瞧那动静渐渐小下去,原本跑开的村民也渐渐壮起了胆子,一波波过来帮忙,人一多,就胆大了,看棺材挤不上去,就在周围跟着都陈大勇一起撒纸钱哭嚎着求尸体安息……   楼卿山走到棺材前头,盯着木板看一会儿,忽然蹙眉:“快闪开!”   他话一落,棺材里就爆发出更猛烈的撞击,压在上面的人都被晃开了几个,李保田吓得冷汗涔涔,依旧不走:“才义啊才义,你快走吧,你已经死了,再不甘心也要走啊……我们还得活着!你做了孽,你要受着!”   姜邑闻言一愣,刚要冲过去质问李保田,那棺材忽然爆开,他慢了一步,李保田被那股力撞得飞到了树上,直接晕过去。   “啊啊啊啊——”尖叫声此起彼伏。   “诈尸了!快、快跑——”   “救命!救命啊——”   ……   村民们踉跄着四下散开,身体矫健的,早就不分方向地跑远了,胆小的直接吓得瘫软在地,匍匐着往远处爬去。   姜邑跑到楼卿山身旁,清楚看到了里面坐起的尸体。   “……”   陈才义的瞳孔已经发白,浑身遍布尸斑,他伸出手,那双手已经被完全毁了,别说指甲,连带指节都断掉了。   半截尸体往外爬,尽管画面悚人至极,可张开的嘴巴连牙齿都不存在……这样的僵尸,真冲到村民跟前,又能做什么呢?杀人都杀不了,就像昨夜挠杨父,皮都挠不破。   可陈才义就是执拗地往外爬,往不久前传出箫声的方向爬。   陈大勇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快,快困住他,快……实、实在不行,直接在这里把他烧了吧……”   眼看陈大勇真的点燃了准备好的火把要扔进棺材,姜邑一脚将他踹开,他那一脚毫不收力,对方直接撞到了石头上,屁股开花,发出猪一样的痛叫。   没搭理那边的嚎叫和骂声,姜邑直接掏出玉箫,走到棺材跟前。   原本还要往外爬的尸体停住,双眼缓缓朝他手中看去。   下一瞬,张大嘴巴,呲着并没有的牙齿,猛地飞扑过去。   姜邑灵敏闪开,再抬眼,陈才义的尸体已经被楼卿山压制在了棺材里,一时间动弹不得。   那尸体无法说话,只是唔唔地吼叫,发白的眼瞳用力瞪着他——手中的玉箫。   姜邑眯眼,上前说:“这是你的?”   尸体依旧在吼叫,眼角已经湿了。   姜邑说:“你才是真正的陈大勇对不对?你的手和你的牙,是谁弄的?”   对方毫无关心他的话,依旧要去抓玉箫。   姜邑说:“你控制不住自己,但你不想杀人,所以……都是你自己在棺材弄的吧?你想把自己尸体毁掉,可是外面有人拿走了你在意的玉箫。”   除了自己毁掉,姜邑实在想不到另一种可能。   但凡是“陈大勇”做的,看到起尸后也不至于那么恐惧,更不会那么急匆匆要等着把尸体下葬,急,就说明他对这具身体有畏惧之感。   “唔唔唔!”尸体还是吼,双手竭力朝他手中的玉箫抓去。   周围几个吓得瘫软的村民震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死去的陈才义怎么就是陈大勇了?   那人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他是疯了吗?   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原本还站在棺材前的青年转过身,捡起一支掉落的树枝,破开风,直朝不远处的陈大勇袭去。   这一出猝不及防,陈大勇慌得后退,本以为躲开了树枝攻击,谁知下一刻那青年就以手作刀,飞快地朝他面门劈来。   生死关头,气氛突变。   “本来不急着吃你,是你找死!”原本惊慌不已的人变了脸色,可惊慌还没彻底消失,愤怒张狂之情就出来了,犹如里面住着两个人,此时换另一个人出来,那人徒然张大嘴巴,身体竟瞬间变成老虎的壮硕模样,头上却顶着人的脸,他的嘴角咧到了耳后,面目狰狞,竟要将姜邑一口吞入腹中……   天阴沉沉的。   血流了一地。   没能跑掉的人群瑟瑟发抖,胆子小的,直接捂嘴哭了出来。   楼卿山快步走到那头圆滚滚的卷毛老虎前,捂着他的嘴巴:“不吃了,脏,他是残念化成,你现在吃到肚子里,也是一团煞气,不管饱。”   扇着翅膀的穷奇用鼻子呼了呼气,一双眼睛嫌恶地瞪了地上那摊马腹的残影,随即抬起爪子,“嘭”地踏成灰烬。   转眼,姜邑变回人的模样。   这算是马腹自己送上来的。   因为鬼画的限制,姜邑没有法力,自然和凡人一样。   可这马腹实在蠢笨,看有人来捣乱,竟直接现身……马腹一出现,那煞气自然只多不少。   穷奇是凶兽,当然不需要法力,有煞气就够了。   马腹能在鬼画里变化,穷奇怎会不能?   蠢就算了,怎么还那么虚?   打起来真不过瘾。   姜邑正不满,背后凉风袭来,以为是什么别的邪祟,他正要还击,谁知眼前一黑,风声过后,周围空荡安静起来,犹如到了另一个境界,何家村的一切都不见了。   并未诧异多久,耳里就传来楼卿山微沉的声音:“鬼画是依据邪祟而生,马腹一死,身为凶兽的穷奇,会成了鬼画的新主人。这画应该在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一切,里面可能还会有骗你留下的障眼法。”   “知道了。”姜邑颔首,忽地想起自己此时动作对方未必能看到,要再开口,又听楼卿山说:“别怕,你只管照着意愿去走,我会来找你。”   “找你”二字一落,姜邑就彻底与外面隔绝,丝毫声音都听不到了。   眼前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叫好声,姜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这位是谁?”   那是陈大勇的声音,可与他在画中所遇到的“陈大勇”说话语气截然不同,嗓音清润,有些不好意思。   “来咱们村借住的那家戏班子里的武生,好像姓宋……”   “他还会吹竹箫啊?”   “吹得还很好呢!”   ……   走过那片黑雾,姜邑走到了一个小院前。   那是李保田家的院子,穿着一身劲装的男人练了会儿功,然后笑着和李保田说着自己走南闯北遇到的事儿,说话间,余光看向院门,满眼疑惑。   陈大勇似乎有些不敢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玉箫杵在院门。   男人几步走过去:“有事吗?”   陈大勇紧张起来,他说:“他们说……你吹箫很厉害。”   男人哈哈笑了两声:“哪有,骗骗小孩子罢了,我也是在外跟人学的,不精,让你见笑。”   陈大勇摇头,好一会儿不说话。   男人也不离开,似乎看出他不太会与人交谈,耐心等着他下面的话,终于,天边夕阳都要落下去了,陈大勇终于说:“我娘生前给我留下一支玉箫,可我不会……就想来请教你。”   姜邑往前继续走,路边的画面如同戏台上加速的戏曲一般匆匆而过。   他看着陈大勇和武生每日一起练箫、说笑;   他看着陈大勇低头走时被冲过来的猪追而惊恐,一群人笑他没男子气概,武生上前撵了猪说:“若那些气概用来笑话人,想来有没有也不重要了。”   ……   他看到雨如落花淅淅沥沥而下,陈大勇将那支玉箫送给了武生。   他看到陈才义撞见了这一幕。   他看到天气阴晴不定,风雨欲来,陈大勇抖着肩膀冲陈才义说:“弟弟可以走,我也可以走!”   他看到陈才义打了陈大勇一巴掌:“你弟弟是个有主见的好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也能闯出一番事业,据说都在安城开了两家铺子,你呢?你也配跟你弟弟比?!老子纳那么多妾你当是为了谁,还不是怕我老陈家断子绝孙?你当我不知道你的破事!”   “不是破事!”陈大勇嘴唇发白,全身抖动,可依旧在好好地说,“不是破事,我和宋南说好了,我们可以去南边自己过……”   陈才义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我一个有用的儿子跑了,你这个没用的也要跑?没门!”   雷声轰隆,终于要下雨了,姜邑往前走,他看到急匆匆给陈大勇敷药的武生,看到了急匆匆收拾包袱的武生,看到了急匆匆将一幅画展开给陈大勇看的武生:   “这事我只告诉你,这画有问题,虽是一位老爷赏的,可我觉得不是好东西,邪气得很,后来去打听,那老爷自从有了这画,家里就灾事不断,但班主就是不信……班主对我不薄,我不想戏班子以后遇到不幸,我想走之前找个地方把它给烧了……别怕,我们分头行动,你先走,在村外的岔路口等我,我到时候接你!”   小雨变成了磅礴大雨。   姜邑看到陈才义出现在武生所住的屋子里。   陈才义说来感谢他这段时间教自己儿子吹奏箫管,面上带笑,却暗地里在茶水里下蒙汗药……待人晕倒,要将人拖到班主那边一起带走,可这时意外瞥到了武生衣服里滑出来的画……   那画似乎知道自己可能葬身武生手里,在陈才义打开前,水墨挪动,幻化成了另一幅情景。   陈才义看看那画,又看看下面的某位百年前的大师笔迹,惊骇得一时间呆住,最后兴奋得满脸通红……   雨下个不停,姜邑看着陈才义左思右想,最后一咬牙,忽然将那画卷好藏起来,叹息着朝武生走去……   姜邑看到通红的血液流动不止,几乎染红整个世界。戏班子热热闹闹走了,杨静芝被陈才义下套逼得逃婚,混入戏班子里趁机离开河家村,因此大家都没第一时间发现少了一个人……   等在村外的陈大勇在深夜回家,听到村民说戏班子那些人一个不差地离开时,在树下站了很久。   一头疯牛没被主人牵住,横冲直撞过来,他也一动不动。   被牛顶得瘫软在地上后,才哭出声来。   姜邑继续往前走,这次走得很快,他看到陈才义开始撞鬼,他那时候不知道画有问题,只当是武生的鬼魂索命,心虚下找大师打了一口镇魂的井……   死在李保田家,所以选在了李保田家进行“镇压”。   姜邑看到村里的怪事越来越多,直到那天,鬼画吸着人气终于壮大,村里的人被一个个诱入那口水井中,以此入画……   明明走了很远,姜邑却不觉得累,黑雾变淡时,他便知道自己要走到尽头了。   眼前是全村人入画后的情景:   陈才义早在画外就被鬼画折磨得神志不清,一入画得知自己正处于杨静芝离开、自己杀死武生的那段时光,彻底失控,他抱着头叫嚷:“有鬼,这里有鬼!这根本就不是河家村,再不跑出去就会死!”   他说完那句话就疯了一样跑出村外,本来还犹豫慌张的村民纠结着要不要跟过去,就听到了惨叫和虎啸声……   陈才义死了,全尸都没留下。   那一天开始,村子里的怪事越来越多。   哪怕都知道不对劲,可陈才义惨死的前车之鉴,没人敢做出头鸟……他们都想着,只要听话一点,就不会先被杀掉了。   姜邑脚步放缓,耳边的风很冷,他又看到了那些村民没看到的事。   陈才义在被人面虎身的马腹咬死之前,哭着说了一句话:“别吃我,求求你别吃我!对了!我、我还有个儿子,他年轻,他年轻!”   有一瞬间,姜邑甚至想变出兽身,将那老头一口咬个稀碎,可下一刻,远处就走来一个让他意外的身影。   陈大勇好像因为害怕摔了一跤,可还是哆哆嗦嗦地走过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才义,双目血红:“我刚刚去李大爷家了,在宋哥住的房间找到一些血迹……这个世界的时间在宋哥离开没多久,所以那些血迹……”   突然,他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当年你把我关在家里一个月,我再去那个屋子,什么都找不到……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你杀了他!!!”   陈才义还在求饶,根本不理他,看他过来质问,将他狠狠推搡在地。   傍晚的霞光红得有些刺眼,陈大勇缓慢地爬起来,他缓慢地睁开眼睛,他不再哆嗦了,他看向眼前饮血的怪物,身子在抖,说话却很平稳:“他说我可以换他,真的吗?”   陈才义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地看向他。   马腹舔着嘴边的血,笑着点头:“你愿意,那就可以。”   陈大勇膝盖不久前因为被推倒撞过石头,他似乎很疼,无法站直,点点头说:“好,好……那我把宋哥换回来,你吃了我吧。”   “狗日的,你这个混——”陈才义没骂完,就被马腹一口咬去半截身子。   之后的画面,便是姜邑预料中的换魂,只是对象不是陈大勇岁期盼的武生。   马腹消失,倒下的陈大勇很快自行站起,脸上却露出两个人的表情,一个是惊喜的陈才义,还有一个,是微笑的马腹。   那个陈大勇的魂,则被煞气引着换进已死的陈才义尸体上……   毫无生命气息的尸体像是不明白,无法瞑目的双眼直直看着他。   马腹说:“不是我不讲信用,那人早就死了,死了的人可怎么换呢?倒不如和你爹换一换,我能借你爹的魂和你年轻的身体生一堆人类再养大吃掉,还能更好地藏身其中,多划算……”   ……果然如此。   姜邑黑着脸,更快地往前走。   终于走到尽头,再也没路了。   黑雾如水墨般洇开,姜邑试图冲破屏障,可这时,斜前方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跟我来,”男人朝他伸手,“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姜邑没动。   “怎么了?”楼卿山蹙眉,又朝他走近一步,“是不是伤到哪里了?我背你。”   姜邑后退一步,做出打斗前的姿势。   楼卿山微滞:“我真的是楼卿山,我找了你很久……”   “闭嘴!”一道残影雷电般闪去,无一刻犹疑。   男人急忙避开,脸颊还是被擦出血,蹙眉正要反击,谁知还未转身,胸口已被身后如风飞来的拳头捅了个对穿。   他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简单就被杀了?   残影停下,黑靴在地上扫出痕迹可怖的大坑,青年目光抬起,凌乱的乌发随风荡开,潋滟的眸光一闪,笑了:“鬼画本体?你身上那股旧天道的气味,实在太臭了!”   “……”   其实还有一点他倒是没说,突然间消失,楼卿山找到他可不会说这么多,先抱住拽走再说!   假的楼卿山还要挣扎着要拦他去路,刚摇摇晃晃站起来,身子僵住。   旋即,被破空一剑削成粉碎。   姜邑还没看清那抹清冷剑光,身子就先一步被飞来的身影重重笼住。   这次看都不看,伸手很有劲儿地回抱过去:“一下子凭空没了,吓坏了吧?”   “嗯。”勒得更狠了。   ……   楼卿山能用剑,便证明这画已经被破开,姜邑察觉这一点后,直接使出神力,撕开鬼画的边界。   外面就是真实的河家村。   画里还有不少村民,楼卿山将活着的那些人全部消除记忆,驱御藤蔓将那些人送回各自家中。   至于那只朏朏,一出来就露出笑容,赶忙跑了。   姜邑没追,他觉得跑得很好,因此对那只朏朏多了一分欣赏,人世间的忧愁都是有具体因果的,不解决问题,靠着一只瑞兽自欺欺人,反而误事。   况且凭什么生来能解忧就要为别人活着?   跑得好!跑得妙!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可是……   姜邑看着地上那个早无气息的陈大勇,又瞥了眼李保田家的方向。   楼卿山似乎知道他想做和顾虑的事,捏着他的手心道:“鬼画本就是容纳邪祟的躯体,如果除掉煞气,加以变化,也可作人的躯体。”   姜邑一怔,竟没想到这里,当即亲了楼卿山一口,笑起来。   男人盯着他的笑脸,微微抿唇,将手中早已没有邪祟的鬼画除去煞气,又用神力一点,化出那武生的身体来。   姜邑也不闲着,抬手将那井里镇压的魂魄勾上来。   那男子浑浑噩噩站在他们面前,似乎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直到看到陈大勇的尸体……又伤心,又开心。   “放心,你们都不会死,”姜邑一边修复他的魂魄,一边无聊询问,“我在画里第一天遇到的李保田,是你附身的?”   对方目光顿时从陈大勇尸体上移开,后知后觉地点头:“我……我控制不了自己……李保田早就猜出那口井跟我有关……当初陈才义连血迹都没擦干净,他怎么会猜不出……可他怕惹事……直到进入画里那天,他偷偷打开井求我带他离开……我想去找陈大勇,就附了他的身,可是找不到,那个陈大勇不是真的……”   姜邑看他说话似乎很困难,也不再问,转眼将他魂里的煞气去除干净,送入那副崭新的躯体中。   陈大勇那边,送了颗药丸进去便解决了。   没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醒来。   河家村格外安静,村口的桃花即将凋零,有花雨。   “宋哥……”带着哭腔的声音。   另一个人好像笑了笑。   那两人逐渐走近,姜邑赶紧拉着楼卿山隐去身形离开。   之后的种种,就都看个人造化了。   陈大勇和武生是鬼画里河家村的起始,其中经历复杂,那段记忆又对他们今后极其重要,姜邑没把二人相关记忆清除,但在他们心中设了禁忌,绝对无法对外人说出那鬼画中的鬼怪和神灵之事。   姜邑想,其实就算没那个禁忌,他们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有兴趣去说。   两人穿云拂风,一瞬从河家村来到了千里外的长亭前。   清风徐徐,一只仙鹤从云层飞出,灵巧落下,身子一转,蓦地变成一身白衣、眉间一点红的俊朗少年。   小蛏朝姜邑和楼卿山拱手行礼,随即笑得开怀:“恭喜天尊和神君成功解决了旧天道滋养的鬼画……不过燕南国那边有国君要祭神,听说那国君五十年后会因造福子民的功德成仙,我要去记载一下,在洞府得知天尊事成,顺路过来看看……无事就好!”   姜邑没事可做,一听对方去向,好奇起来:“燕南国?我好像没去过,有趣吗?”   小蛏笑了:“那是如今人界最昌盛的国家,自然有趣。”   姜邑望向立在亭子石阶处的楼卿山,目光碰触间,他用眼睛笑了一笑:“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那身影当即拾阶而上,垂了眼睫道:“你去哪儿,我就在哪儿。”   远处有牧童唱起歌谣:“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晴空万里,云卷云舒,仙鹤骤然展翅飞起,冲入云层。   躺在草坡上的牧童忽然眯着眼,对另一个牧童惊声道:“我、我好像看到天上有两个牵手的人坐在仙鹤上……”   “啊?吹牛吧你!”   “没吹牛……”   “肯定是你看错了!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哪有鸳鸯当神仙的?还手牵手呢,不知羞!”   “也是……”牧童苦恼地啃了口野果,没多久又瞪起眼,一板一眼反驳,“谁说是仙了!人就不能上天?你忘了咱们爷爷念叨的他祖上那位远亲?”   另一个牧童似乎对此很感兴趣,忙道:“我记得姓姜,爷爷说那叫……”   忽然,两个牧童相视而笑,彻底忘了不久前的仙鹤之事,兴致极高地摇晃脑袋,拉长着声调道出那句话:   “蜉蝣又如何?蜉蝣亦能撼动大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鸿鹄歌》刘邦   来晚啦抱歉!呜呜呜终于完结啦,接下来会认真存稿《前任的大哥》,可戳专栏,求个收藏好吗[害羞],下本再见啦~真的很爱你们!!!年后我要当码字机!!!!!!!!!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