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家主   作者:故人温酒   简介:沈家盛产痴情种。   家主一生,常爱一人。   【公众号】:鹿居GRWJ 第1章 家主   1、家主   九月,盛夏。   东鲁。   十一个男人被反剪双手,他们在地上跪成一排,由于过度恐惧而不停地打颤。   热浪扭曲的地面上,化开一滩又一滩深色汗迹。   沈予美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绰约身姿被阳光拥在墙上。   片刻,她垂下眼睫,声线里透出几分冷漠:“杀。”   钝刀捅入血肉响起细微的声音,行刑人捂紧受刑人的口鼻,他们的痛呼被掐灭在毒辣日头下。   沈予美扭头就走,她的衣角随风翻飞,颀长身形逐渐没入光影里,透出几分单薄与寂寥。   几分钟后,这条无名小巷重归宁静。   淮河。   雨势漫上青瓦白墙,笼过淡青与深绿,处处皆朦胧。   沈绾抱紧缪斯,皙长的指揉抚它的毛发,缪斯用冷蓝猫眸睨向遍地的尸首。   雨气裹挟血味而来,沈绾轻咳两声,脸色愈发苍白。   她似一朵被装裱在画框里的纸花,纤细、脆弱。   夏蓁将人囚在怀里,她细嗅沈绾的脖颈,清苦的药香味温柔漫开。   夏蓁轻声问:“绾绾,我们晚上去哪儿吃饭?”   沈绾微扬下颌,侧过头去亲了她一口,女人眸色顿时软化。   沈绾向她低语:“回家吃。”   “喵~”她怀里的缪斯慵懒地叫了一下。   粤地。   晚上七点,码头的灯一盏盏亮起。   远处乌云重叠、风雨欲来,燥意在空气中不安地跳动,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啪——”鞭风猎猎。   男人赤/裸上身,跪在众人面前,他的背上布满被鞭笞后的血痕。   沈秋官拿在手中的鞭子,长三尺,生利刺。   她每鞭抽下去,便会带出鲜血与肉碎,这还远远不够,她不时要重新蘸一下盆里的粗盐再落鞭。   不一会儿,沈权便受不住伤口上撒盐的滋味,他竭力嘶吼着:“家主——您杀了我吧!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被他称为“家主”的人站在几米之外。   女生身穿一件白色长袖立领衬衫,木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端,细窄的纯黑裙口勾勒出窈窕的腰线,同衬得两条腿笔直修长。   闻声,沈清徽望向沈权,她淡道:“沈权,你想要个痛快?”   她的音色偏冷,像北方的窗子上遇冷凝华的冰花,通透、漂亮。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沈权浑身一震,像是被谁猛力打断骨头,他颓然垂首,再不敢说半句话,只求尽快死在这里。   沈家对待罪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站在他身侧的外家人,无一不是两股战战。   他们清楚沈权受刑的原因,他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知情不报者与帮凶无异。   沈清徽让他们旁观沈权受刑,是在宣告:在场的人,今晚一个都逃不掉。   一个月前,沈慎微收到手下人的举报。   一个外省的犯罪集团进行买卖女童交易,时间长达三年之久。   这帮人看中粤地的潜在客源,打算寻找一个熟悉粤地的本地人,由对方负责联络当地买家、安置“货物”以及出面交易。   沈权为人心高气傲,他一直认为沈家从未给过他施展才能的机会,所以一听到这件事的风声,就主动联络上那帮人,积极参与到这场跨省的犯罪交易之中。   沈慎微收到举报后,立即联络粤地警方,同时将此事上报沈清徽,在得到沈清徽的首肯后,她开始安排人手调查本案。   这帮人行事谨慎,从挑选女童再到联系买家都由专人负责,每批孩子都会被分成几路,送往不同的城市进行交易。   沈家派去的人秘密追查了一个月,收集齐全部的证据,将参与交易的人员分成两份名单。   一份让线人交给警方,一份列成死亡名单。   沈权,是这份死亡名单上的第一人。   三天前,沈慎微再次收到消息。   新一批女童即将在各地被人贩卖,而其中一群孩子,正好要在沈家的码头离海上岸。   于是,沈予美前往东鲁,沈绾和夏蓁留守淮河,沈清徽坐镇粤地,分别在三地开展解救行动。   而沈慎微,则负责捕杀一切漏网之鱼。   一百七十七鞭,一百七十七个孩子。   沈秋官还没有打尽鞭数,沈权已经因为过度疼痛,昏死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滴雨溅在沈清徽脸上,将要下雨了。   沈清徽乌睫细密,眸色深浓,她用余光扫过一侧不安的人群,略勾一下唇,眼里却无半分笑意。   她眼帘微掀,眉宇间隐见厌郁之色,她冷声道:“贩卖人口,死罪。”   “奸/淫幼女,死罪。”   “残杀无辜,死罪。”   ……   她每落一字,外家人的脑袋便压低一分。   这一声声死罪,更像是说给他们听的话。   无论是本家人,还是外家人,每条家规都默熟于心。   在他们受金钱蛊惑出卖灵魂,成为恶魔门徒的那天起,理应做好伏诛的准备。   “沈家第八十三代外家沈权,剥夺沈姓,死罪。”   一语落定,沈清徽看向那群低头不语的人。   她眸色愈冷:“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你们一样,剥夺沈姓,死罪。”   “跑啊——”变故猝生,有人意欲逃走,怒骂声、讨饶声冲向沈清徽的耳膜,她抿下薄唇,流露出些许不耐。   “咔。”子弹上膛。   “砰。”几声枪响。   登时,脑袋开花,鲜血四溅。   “家主,是我失察。”漫长的回声中,老人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他朝沈清徽深深地弯下腰。   沈清徽睨他,她问:“沈煜,你知道为什么随着科技的发展,医疗水平的进步,在三家中出生的外家人却越来越少吗?”   听到这句问话,沈煜几乎要扛不住身上无形的重压,他一言不发,手掌轻微颤抖。   “轰隆——”电闪雷鸣。   沈清徽心里越是动怒,表情越是平静:“因为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无论我们怎么对他们进行教育,整个大环境‘重男轻女’的社会风气,也会不断地腐蚀他们的思想。”   她蓦然一笑,声音冷地如万丈深冰:“他们会因为自己的性别,享受到整个社会提供的诸多便利,自以为男性天然高女性一等,做出各种各样令人不耻的行径。”   “既然如此,我们沈家为什么要花费心力养育这些,会在各方面伤害到其他女性的罪人?”   沈清徽看向倒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她轻蹙眉心,目光如刃:“沈家没有筛选胎儿性别,选择性堕胎的恶习,那么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不生。”   “可总有一些男婴意外出生,比如沈权,随了父姓,享受着外家人的福利,却做出这样畜生的事。”   沈清徽讥诮地勾下唇:“沈权是你的儿子,你却没有教好他。养而不教,何以为人?”   沈煜神色灰败,斑白的鬓发被冷汗浸湿。   沈清徽依旧不肯轻易饶他,她继续说道:“沈煜,你不必向我鞠躬,更不必向我认错,我只会感到羞愧与耻辱。”   “你应该带上你儿子的尸体,向那些在途中遇难的、惨遭凌/辱的女孩们忏悔,忏悔你们的罪行。”   沈煜无法回应这些尖锐的质问,更清楚自己从今天起将一无所有,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三十几岁,步伐颤巍地走向沈权的尸体。   是他养而不教,才会酿成大祸,他们都是罪人。   雨水渐渐落下,站在沈清徽身后的沈杨,适时撑开一把黑伞递上前。   全黑色的伞面,绘有白色的花,一簇簇生得冷,雨水砸落,错落有声。   沈清徽平稳地执过伞柄,雨水随她转身的动作打了个旋。   伞下,一袭长发缠上曲线姣好的腰身。   她该走了。   瓢泼大雨应声而落,扭曲旁观者的面庞,也裹湿人心。   沈杨跟在沈清徽身侧,态度恭敬:“家主,您要回沈宅吗?”   雨越落越大,斜斜地扑在沈清徽的小腿上,冷清的凉意,散去白日的燥热。   沈清徽凤眸一晃,她道:“我去看看那群孩子。”   那群被当成“货物”,统一装进集装箱里,被偷渡到粤地的女孩们。   “这……”沈杨欲言又止,那样的惨相,她都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定制皮靴踩过水坑,溅起不大不小的声响。   沈清徽神色更淡,音色如碎冰似的冷冽:“杨姨。”   沈杨醒神,不再迟疑道:“我带您过去。”   也是此时,她才恍然想起,今天的日子特殊,沈清徽应该不愿意那么早回到沈宅。   十多分钟后,她们到达此行目的地。   有两个人守在库房门口,待看清来人,她们均是一脸诧异。   旋即,她们惶惶道:“家主。”   沈杨向过度紧张的年轻人解释道:“家主是来看望那些孩子的。”   沈清徽未置一词,默认她的说法。   “请跟我来。”沈既暮走进库房带路。   沈清徽收起黑伞,搭在伞柄处的指骨冷白,往上便是一截细白玉腕。   雨珠顺沿伞尖坠落,水痕在地上一路蜿蜒。   库房不大,里边堆放着不少杂物,好在通风系统良好,灰尘味并不重。   角落里,半大的孩子们蜷缩成一团。   她们分成左右两批,与同伴挨坐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惶恐与胆怯。   这是沈清徽第一次见到这批孩子。   脏,没有一个人身上是干净的,水路迢迢,集装箱里闷苦,连基本的清洁都没有。   破,很多孩子的衣服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和血迹,这是那帮禽兽施/虐的罪证。   沈清徽脸色一凝,负面情绪似浓墨,沉入眸中。   她启唇:“全部孩子都在这里?”   察觉出她隐含的不悦,沈既暮额上滑下一行冷汗:“是,二十三个孩子,全部都在这里。”   听底下的人汇报,沈权将她们按照姿色分成凰与雀。   凰卖给有特殊癖/好的权贵玩弄,雀卖给普通人家当童养媳。   更重要的一点是,凰一定要是处/女,雀则没有这个要求。   因此,“雀群”里的孩子,很多在被运来之前就受过侵/犯,或是被看押她们的人糟践过。   沈清徽无声地打量这群孩子,她们当中最小的才六岁,最大的不过十岁。   这样脆弱的生命,竟要经历如此不堪的折损,她深呼吸一口气,心里郁结难散。   忽然,沈清徽问:“哪边是凰?哪边是雀?”   沈既暮把女孩们带过来后,为了方便统计人员与后续的精准治疗,按照名单上“凰”与“雀”的分类,把女孩们分成两批坐。   沈清徽的声音冷得刺骨,沈既暮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她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说:“左边是凰,右边是雀。”   “嗯。”沈清徽意味不明地应一声。   随即,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走向身在雀群中的某位小姑娘。   其他女孩仓皇地退开,给沈清徽让出一条道。   “你。”倏然,沈清徽弯下纤细腰身,她和小姑娘平视,深眸中涌起几分暖意:“为什么要看我?”   方才匆匆一瞥,便被她捕捉到一道目光。   一位小姑娘在雀群里偷偷地看她,眼神干净又柔软,诱得她停下来,又勾得她走近。   小姑娘被她的动作给吓到了,她怯生生地往后缩,裤子上蹭满灰尘。   她看到那个极其漂亮的姐姐向她伸出手,她本能地避开,又僵硬地顿住。   “躲什么?”沈清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表情也看不出哀乐。   看便看了,躲什么躲。   她的掌心落在小姑娘的脑袋上,女生似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后她只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小姑娘眼里霎时盈起水光,恍若随时要落下泪来。   第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她。   似在亲吻一枝初春新绽的花,不可放肆。   “好看吗?”沈清徽又轻声问。   她的身上氤氲一股幽冷淡香,脸庞皎洁如月光,眸色深浓似夜色,白是白,黑是黑,漂亮地分明。   小姑娘似乎害羞了,苍白的脸蛋红润起来,缺了牙齿的嘴里,漏出两个字:“好看。”   生涩的普通话,带点西南口音。   沈清徽的眼神深邃而专注,她伸出手指,挑起小姑娘的下巴。   小姑娘鹿眸里的水雾更浓,映出沈清徽探究的神色。   沈清徽似不信,微一挑眉,反问道:“是吗?”   她分明也没说什么重话,小姑娘却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满脸的惶惶不安。   逾时,沈清徽抚上小姑娘的唇,静静地觑她,嗓音冷柔:“你不要怕我。”   许是她的温柔太过蛊惑人心,小姑娘猫儿似的,轻蹭她的掌心,以示亲昵。   沈清徽心里晕开浅淡的欢愉,她顿半晌,缓声道:“我想带你回家,把你养在身边,不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嗯?愿意吗?”   小姑娘有一定的警惕性,她揪紧衣角没有说话,表情犹豫且无措。   见此,沈清徽不再给她思考的机会,她伸长手臂,把小姑娘抱起来。   骤然的失重感让小姑娘一阵惶恐,她拼命地扑腾手脚,指甲从沈清徽脸上刮过。   那张雪白脸庞上,顿时显出几道突兀的脏痕。   待缓过神后,小姑娘对上沈清徽深沉的目光,她自知闯祸,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   她怎么能伤人?   由于过度的不安,小姑娘一直在发抖,像只受伤的小兽。   怀里的孩子很轻,抱起来几乎没什么重量。   沈清徽眸里一软,她凑到小姑娘耳边,呢喃道:“宝宝,没关系。”   她拍抚女孩的后背,口气温柔:“我想抱你,你不要再躲了。”   小姑娘努力地睁大眼,仔细辨别沈清徽这句话的真假。   从来没有人说过要抱她,从来没有人把她抱在怀里。   “噗通——”小姑娘听到一阵心跳声,从沈清徽的胸膛处传出来。   有力而规律,真实且温柔,一声接一声,尽数敲在她心上,震得她鼻腔发酸。   沈清徽怜惜地摸摸她的脸颊,转而对沈杨说:“杨姨,让沈桦去沈宅一趟。”   沈桦是沈清徽的私人医生,也是沈杨的同胞妹妹。   沈杨应了一声,她走开几步,拨通沈桦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姐。”   工作一天的女人难掩疲惫,她刚进家门坐下。   沈杨注视少女清瘦的背脊,微叹一声:“家主让你去沈宅一趟。”   沈宅,沈清徽的家。   “家主怎么了?”沈桦一扫困意,她拔高音量,兜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便往外走。   沈杨压低声:“家主要带一个孩子回家,那孩子的情况比较特殊……”   点到为止,沈桦顿住脚步,重复道:“孩子?”   沈清徽自己还是个孩子。   “嗯,娇娇小小的孩子。”沈杨想起刚才小姑娘抬头瞧她,又怯生生地缩回脑袋。   小巧的脸,湿润的眼,像一只迷途的林间鹿,猎人见了她都要心软。   沈杨和沈桦细细解释了几句,等挂断电话后,她还是没忍住心中疑虑,开口问道:“家主,您真地打算带走这孩子吗?”   来路不明,危险。   半大稚子,无辜。   沈清徽正与小姑娘说悄悄话,闻言,她平静地抬起一眼,令人无比难受的压迫感瞬间袭来,沈杨表情一滞。   沈清徽神色隐忍,暗含警告:“这是我的私事。”   沈杨立刻噤声,有些话,她不该多说。   转瞬,沈清徽移开目光,她勾一下小姑娘脏兮兮的鼻子,眼里漫上笑意:“我带你走。”   小姑娘眼睫眨了又眨,最后埋进她怀里,耳根逐渐通红。   乖孩子。   沈清徽唇角轻提,她最喜欢乖孩子。 第2章 选择   2、选择   “轰——”倏地,天边又响起一声惊雷。   夜雨急骤,凶狠地敲打在铁制的屋顶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   小姑娘突然瑟缩一下,沈清徽眉尾往下压,她亲吻小孩的耳朵,吐息湿润:“不要听。”   忽然,细弱的哭声从地上传来,沈清徽低头看去,女孩们的脸上,竟是如出一辙的惊惧。   海上的天气变幻多端,夏季又是暴雨高发期。   困在集装葙里的女孩们,便如囚在铁笼里的幼兽,无路可逃。   偶尔海上刮起狂风巨浪,雷声怒吼,船身颠簸得厉害,她们便会害怕到整宿都无法入睡。   天气不佳倒也罢,更可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每次碰上这样恶劣的海况,看守她们的人都会格外暴躁,女孩们就成为他们发泄情绪的出气筒。   “凰”的待遇相对好点,那些男人最过分,也只是往她们身上抽几鞭子,免得把摇钱树给打坏。   “雀”的话可就惨了,多数要让他们拖出集装箱,一两个小时后,浑身是血地被人丢回来。   雷声之于她们而言,不啻死神的吟咏。   沈清徽纤眉微蹙,女孩们集体过激的反应,让她心生诸多猜测。   每想到一种可能,沈清徽的胸口就没入一捧针,根根刺向心脏,痛得她眼神涣散。   片刻,她回神,淡声问沈既暮:“既暮,孩子们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车正在来的路上。”沈既暮看一眼腕表,严谨地说:“二十分钟之内必到。”   沈权的船队刚靠岸,便让沈慎微带人截下,她负责审讯那群畜生,沈既暮负责照顾孩子们。   许是知道沈既暮是好人,一个让雷声吓得不轻的孩子,不安地抱住她的腿,其他孩子也往她身边聚。   沈既暮被围在中间,脸上交织难过与气愤,她继续汇报:“医院那边也安排上了。”   她摸摸女孩的头,轻叹一口气:“今晚先让她们睡个好觉,明早再带她们去医院。”   夏家名下的私人医院,拥有众多优秀的儿科医生和心理医生。   沈清徽沉默不语,她神色复杂地觑着这群孩子,又看向唇色泛白的小姑娘。   忽然,沈既暮和沈杨看向她,两人脸上均是一脸错愕。   “你们想回家吗?”少女的嗓音揉进雨声里,充满温柔的蛊惑:“如果你们想回家,现在站出来,我会让人送你们回家。”   “如果你们不愿意……”话语一顿,沈清徽垂眸看小姑娘。   小孩眼里蓄满透明的泪光,她分明也在怕,却忍住没有哭。   沈清徽凤眸微眯,缓声道:“你们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吃饱穿暖,还能上学。”   三家收养了很多这样的孩子,她们全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动,沈清徽的话,她们也许听懂了,也许没有,这都不重要。   沈清徽只要一个答案。   不多时,一个女孩站起来,她强忍对陌生人的恐惧,颤声说:“我想回家。”   沈清徽不置可否,她扬声问:“还有吗?”   又有两个女孩走出来,三个孩子,同样是衣衫褴褛、满身淤青。   她静等了五分钟,没有孩子再站出来。   “既暮。”沈清徽眸色暗敛,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三个孩子,嗓音冷淡道:“三天后,你亲自送她们回家。”   她的重音落在“回家”这两个字,带上几分讽刺意味。   沈既暮感觉到她语气里的失望,心中一片萧索。   三天后,她在开车送女孩们回家路上,问她们:“你们为什么要回家?”   提到“家”这个字时,她语气一沉,似有几分怒气。   那样吃人的地方也配称之为“家”吗?   其中一个女孩说:“我想爸爸和弟弟。”   沈既暮迟疑地问:“他不会打你、骂你吗?”   女孩的眼神天真无邪:“我爸爸说,他打我骂我是爱我。”   沈既暮止不住地胆寒,这样的暴行竟然能被矫饰成爱,畸形又令人作呕的父爱。   她强忍气愤:“他爱你又为什么要卖掉你?”   “弟弟在生病,卖掉我可以换好多钱,等我回家以后,我可以帮爸爸照顾弟弟,让他不要再卖掉我了。”女孩用稚嫩的童音,说出近乎残忍的话。   再听另外两个孩子的话,答案大同小异。她们觉得经历这些事,都是自己理所应得,无论原生家庭怎么伤害她们,她们都无法割舍掉这份“亲情”。   直到把女孩们亲自送到家门口,沈既暮才坐在车里失声痛哭。   回到粤地后,她求问沈清徽,为什么不直接让她们留下来,非要她们做出一个选择。   沈清徽默然,顷刻,她叹息道:“既暮,我们救得了人命,医不了人心。”   这是她们的选择。   “这是你们的选择。”沈清徽态度严肃,声音冷冽:“永远不要后悔这个决定。”   两句都是说给女孩们听的话,至于小姑娘……   “至于你。”沈清徽贴在小姑娘耳边,温柔低语:“我是你唯一的选择。”   小姑娘搂紧她的肩颈,鼻间尽是冷清的暗香。   某些难以言明的欢喜,在她心里悄然扎根。   她是最特别的孩子,对不对?   不然为什么,这位姐姐没有选择其她人?   只有她,仅要她。   库房外,雨还在下。   沈清徽抱紧小姑娘,站在门口等车开过来,沈杨如隐形人一样落在斜后方。   不多时,车灯晃过,一辆私人轿车在沈清徽面前平稳地停下。   夏白焰从驾驶座上下来,她撑开一把黑伞,快步走向沈清徽。   “家主。”忽然,她脚步一顿,面露几分错愕。   小姑娘蜷在沈清徽怀里,让人看不清脸。   夏白焰乍然一瞧,还以为沈清徽抱了只受伤的小猫,她再定眼一看,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孩子。   沈清徽冷淡地睨她一眼,没有作任何解释。   夏白焰瞬间会意,她将后车门打开,然后把伞撑过沈清徽和小姑娘的头顶。   沈清徽走向车后座,她弯下腰,把怀里的小姑娘放到座椅上。   小姑娘受到惊吓,更用力地搂紧她的肩颈,少女的玉颈被她勒得通红。   “宝宝,坐好。”沈清徽温柔地拉开她的手,又安抚地亲一下她的脸颊。   小姑娘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她听话地往里边坐,突然,她瞳孔一震。   “砰——”车门关紧,沈清徽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小姑娘环顾这封闭式的空间,心中充满恐惧与慌张,她蜷起身体,小脸埋在膝盖上,借此获得几分安全感。   “宝宝?”蓦然,沈清徽的声音重新响起。   她一打开车门,便看到小孩蜷成一团,抬头看到她时,眼中的欣喜显而易见。   沈清徽坐进车里,车里盈开她身上的冷香。   她伸长手臂,把小姑娘拨到身边,然后挑起小孩的脸,迫得她直视自己。   那双含羞带怯的水眸,重新盛满她的身影。   沈清徽淡声问:“知道我叫什么吗?”   “家……家主。”小姑娘嗓音细弱,好似风一吹,声就散了。   她的学习能力很强,留意到别人怎么称呼沈清徽,便也给出这个答案。   沈清徽轻笑了声,她复又问:“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猜不透她是否满意,只好乖娇地唤道:“家主。”   沈清徽凤眸半阖,她摇头:“不对。”   不对。   小姑娘耷拉下脑袋,沮丧地揪一揪手指,她那么笨,这位姐姐还会要她吗?   沈清徽看出她的不安,她把小姑娘抱到腿上,薄艳的唇,贴在娇白的耳上。   “沈清徽,是我名字。”   “你可以叫我清徽。”   “不是家主,是清徽。”   “你一个人的沈清徽。”   每句话沈清徽说得都很慢,力求小姑娘听清楚每个字。   “清徽。”小孩很乖地喊人,她嗓音黏糯,念人名字时尾音微颤,仿佛在撒娇一样。   沈清徽眼里勾起笑意,她问:“宝宝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吗?”   果然,小姑娘摇头,脸上有些难过。   沈清徽牵起她的手,循循善诱:“没关系,我教你。”   小姑娘手上满是灰尘,和沈清徽白净的手掌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下意识要躲,又被牢牢牵住。   沈清徽柔声哄诱:“宝宝不想知道吗?”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细若蚊吟的一声:“想。”   沈清徽低下头,车内灯光在她白腻的鼻梁上晕开,似浮起一层润泽的玉色。   沈清徽的指尖落在小姑娘的手心。   一笔一划,她写得极其认真。   “这是沈字。”她贴了贴小姑娘的额头。   “这是清字。”她蹭了蹭小姑娘的鼻尖。   “这是徽字。”她亲了亲小姑娘的脸蛋。   “记住了吗?”她问小姑娘。   小姑娘被她的亲近羞得睁不开眼,她点下头,斯斯艾艾道:“记……记住了。”   “宝宝好乖。”沈清徽很满意,这个孩子,她很满意。   她怀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欢喜,把小姑娘搂地更紧,好像稍微放开一点,这个孩子就会消失不见。   窗外雨声错落,车内气氛安逸,小姑娘依偎在沈清徽怀里,忍不住打起瞌睡。   “唔。”小脑袋倏然垂空,小姑娘陡然惊醒,她小脸通红,害羞地埋下头,不敢去看沈清徽。   “困了?”沈清徽注意到她的动作,她放柔声线:“睡一会儿。”   小姑娘把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她摇头,小声道:“不困。”   逞强的小家伙,沈清徽轻抚她的背,小姑娘的骨架很薄,摸上去几乎没有几两肉,她过得并不好。   再次意识到这个事实,沈清徽扬了扬眉,她强行压下不悦,有技巧性地抚摸小姑娘的后背。   不久,小姑娘彻底睡过去。沈清徽扯过薄被盖到她身上,小姑娘无意识地往她心口蹭了下。   沈清徽的眼里涌起轻快的欢愉,她仿佛好奇心旺盛的幼童,小心地揉一下小姑娘的脑袋。   小孩软得像一只糯米团子,沈清徽又轻轻地亲亲小姑娘的脸。   须臾,她想起什么,抬眸淡声道:“白焰,以后你要多做一份工作了。”   夏白焰分神应她:“您尽管吩咐。”   沈清徽说:“保护好这个孩子。”   夏白焰眼中闪过几分惊诧。   她是沈清徽的司机兼保镖,专职负责沈清徽的日常出行与人身安全,这还是第一次,沈清徽向她提出职责外的要求。   不过她并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开玩笑道:“那您给我涨工资吗?”   “嗯。”沈清徽一贯奉行劳酬相当的原则,她即刻给沈杨发消息:杨姨,给白焰提25%的工资,奖金双倍。   沈杨负责她身边的人事调动,一分钟后,沈杨发回消息:明白。   沈清徽合上手机,淡声:“好了。”   夏白焰一愣,然后低声道了句“谢谢”。   沈清徽对身边人一向很好,她只需要心安理得地接受就行。   此时刚好遇到红灯,夏白焰问:“您要听音乐吗?”   沈清徽说:“嗯。”   夏白焰点开车载音乐。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   听到熟悉的旋律响起,沈清徽心里涌起几近哀伤的怀念,她枕在小姑娘的肩窝处,轻轻地阖上眼睛。   夏白焰无意间从后视镜里,瞥见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她们似那无尽荒原中,两只相互取暖的雪狐狸,对方便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们日后的羁绊,将会超越很多种感情,甚至超越生与死。   生死无常,岁月有常。   夏白焰为自己的想法而惊忡,她收回心神,专注起外边的路况。   很多年后,沈清徽回想起这一夜,便会反问自己,那么多的孩子,为什么只有小姑娘最合她的眼缘?   分明她也不是其中最漂亮或最可怜的一个,真要沈清徽说出她有什么特别,许是她的眼睛干净如洗,眼神却倔强孤勇。   好像经受浓墨无数次的浸染,依旧努力保持住最初的纯白。   沈清徽没有养过花,花无百日红,她含不得它由盛转衰。   她也没有养过动物,寿命有长短,她见不得它从生到死。   然而现在她要养小姑娘,一个孩子,这个决定听起来既荒诞又疯狂。   沈清徽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因为当她与小姑娘对视时,她看到了其中的渴望,她的渴望,小姑娘的渴望。   她太久没有得到过一个全身心的拥抱,更没有人让她亲吻或是亲吻她。   即使她身边的家人都爱她、疼她,也始终无法填补她心中的那道缺口。   可是小姑娘出现了,她们的相遇仿佛命定一般。   她们彼此给予,相互需要,都在渴望被人所爱。   这位小姑娘,同样是沈清徽唯一的选择。 第3章 沈宅   03   雨画满城,沈宅。   夏白焰停车时,小姑娘还没醒。   沈清徽端坐在后座,瞧着窗外浓墨似的雨夜,许久没有说话。   好半晌,她才收回目光,轻晃了晃腿。   小姑娘被沈清徽摇醒了,她睁开眼,先是迷糊地眨一下眼睛,随后一脸惊惶,直到猝然撞入一对冷寂的眸里,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车上,沈清徽要带她回家。   沈清徽被她的小表情逗得眯了眼,她勾一下小姑娘的脸,宠溺地问:“等下宝宝要自己走?还是要我抱你?”   夏白焰瞬间绷紧背,大气都不敢喘,这不是她认识的沈清徽会说的话。   小姑娘低下头看自己的裤子,好像要借此逃避这个问题。   她的裤子上有只米老鼠,咧开嘴冲她笑,这是她最好的裤子,唯一一条新裤子。   沈清徽哄她开口:“怎么不说话?”   “自己走才是乖孩子,乖孩子才有人喜欢。”女孩细嫩的嗓音,羽毛一样刮过沈清徽的心脏。   小孩要乖,乖孩子不该提出要求。   她要听话,听话才会被大人喜欢。   沈清徽听出她的未尽之言,喉咙微动:“可你想要我抱你,对吗?”   她的唇压在小姑娘耳畔,温润呼吸如一支画笔,为她耳尖涂上一层绯色。   沈清徽字字紧逼:“对吗?宝宝。”   “想、想要抱。”小姑娘艰难地把整句话说完,小脑袋耷拉下去,既羞怯又无措。   怎么办呢?她既想要被沈清徽喜欢,又想要得到自己所喜欢的,那样贪心。   沈清徽亲亲小姑娘的耳朵,慢条斯理地磨她:“宝宝可以不做乖孩子,我喜欢宝宝,也喜欢抱宝宝。”   怎么叫都是甜的,怎么叫都不会腻。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再任性都没关系。   她抱着小姑娘开门,守在车外的夏白光上前,她撑开黑伞挡去一袭冷雨:“家主。”   她目光下移,仔细打量沈清徽怀里的小姑娘两眼,这是沈清徽第一次带外人回沈宅,还是个未长开的孩子。   小姑娘安静地窝在沈清徽的臂弯里,小鹿一样的眼睛汪着秋水,样子乖,惹人疼,夏白光看得心里一揪。   沈清徽注意到夏白光的视线,红润的唇开阖,她示意小姑娘喊人:“宝宝,喊光姨。”   小姑娘前后鼻音不分地喊:“光姨。”   “诶。”夏白光和蔼地应了声。   沈清徽的表情稍显柔和,她道:“光姨,以后我再那么晚回来,你就不要在外面等我了,早些睡。”   平时她都住在外面,每逢周末和节假日,才会回沈宅住下。   这几年,接待她的人一直是夏白光,无论多晚她都会在。   “没有亲眼看到你回来,光姨不放心。”夏白光反驳回去,自从上任家主沈篁过世,沈清徽搬离沈宅后,她便很难有机会见到沈清徽。   夏白光看着沈篁长大,又带过沈清徽,不趁这时看看沈清徽过得好不好,她根本放不下心。   何况是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   此时,她们已经步入大门,木制长廊外,雨声潇潇。   见她坚持,沈清徽没再多劝,而是问她:“光姨,沈桦到了吗?”   “她到了,一直在正厅里等你。”平日沈清徽在沈宅的事宜,都由夏白光一手操办。   慢声细语间,走廊已尽,她们走进正厅。   沈清徽在门口将小姑娘放下。   夏白光从鞋柜里找出沈清徽的拖鞋,沈清徽弯身,衬衫紧贴细腻肌肤,勾出她诱人的身段,她脱下靴子穿上棉拖鞋。   突然,她的衣角被人拉了拉,她低头看去,小姑娘躲在她大腿后边,露出楚楚可怜的半张脸。   夏白光手里拿着一双新拖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她面露无奈,除了沈清徽,小姑娘谁也不让靠近。   “我来吧。”沈清徽了然,她接过夏白光手中的拖鞋,说道:“光姨,你该去休息了。”   有外人在,小姑娘紧张。   夏白光犹豫片刻,还是在沈清徽平静的目光中,把想说的话暂时咽回去,默然离开。   “宝宝。”沈清徽转过身,她半蹲在小姑娘身前,眉眼精致。   小姑娘僵立在原地,她穿的是凉鞋,路边摊上最普通的那种款式,二十多块钱一双,庸俗的粉紫色,边缘的皮磨损不少,鞋底上满是泥泞。   这么干净的地板,都要被她踩脏了。   她羞耻地蜷起脏兮兮的脚指头,眼角蓄起薄红。   沈清徽没有给她太多难过的时间,她低下嗓音:“扶住我的肩。”   她在极力克制自己的不悦,她的小姑娘处处都在受委屈。   小姑娘听她的话,顺从地将小手搭在她的肩上。下一秒,她的左腿被沈清徽抬起,她没有站稳,扑进沈清徽怀里。   “小心。”沈清徽扶住她,轻笑一声。   她把小姑娘的凉鞋脱掉,手指蹭过她小巧的脚踝,然后给小姑娘套上一双米白色拖鞋。   “穿好了。”沈清徽站起来,她牵住小姑娘的手,拉着她走进客厅。   温热柔软的触感,她的手被沈清徽包住了,小姑娘依赖地抬起头看着身侧这人,她弯弯眼睛,偷偷加重手中力度,让彼此的掌心更紧密地贴合。   客厅内部的装修古色古香,对称式的室内布局,整体色以红与黑为重,典型的华式风格。   陶盆里的白掌长势正好,液晶电视上垂下一张长画幅,画上是一棵参天梧桐,梧桐叶由深红层染到枯黄。   一只金色凰鸟栖息在枝头,眼尾斜飞,漆黑的凰目睥睨每一个进入客厅的人。   画幅空白处留有印章,一个特意设计的“沈”字,下面跟着圆形的红印,图案状似凰。   “凰”是沈家的家徽。   小姑娘惊讶地睁大漂亮的鹿眸,不知道该往哪里落眼。   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从梨花木沙发上起身,茶几上的水已经凉透了。   她先看到沈清徽,少女白皙的脸庞沾着几道灰,如同绝世名画上突兀的几笔,相当不合宜。   再观察她手边的小姑娘,重度营养不良让小姑娘看起来虚弱纤瘦,她的头发油腻,嘴唇干裂,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孩子怎么被弄成这样?”医生的天性让沈桦顾不上身份,脱口就是对沈清徽的质问。   沈清徽皱了皱眉,想起方才在码头上经历过的事,她垂眸,声线冷漠:“我也想知道,我带她去洗个脸,你去医室等一下。”   沈宅有专门的医室和药柜,甚至还有一个小型手术室,沈桦表情一凝,急匆匆地走了。   沈清徽带小姑娘上二楼。   卧室内冷香寂寂,主色调是素白与雅青,充当装饰的浅灰色纸荼靡,被钉在床头上方的墙面。   房间的整体风格清雅贵气,与主人的气质相一致。   卫生间里,沈清徽让小姑娘踩在一个小木凳上,站到自己身前。   “哗——”她打开水龙头润湿手,又摁了洗手液在手背。   沈清徽把下巴放在小姑娘的肩头,呵气如兰:“宝宝,等下要像我这样,把手洗干净。”   “好。”镜中的小姑娘专注地看着她。   长发从肩头滑落,细白的手指间浮起白沫,沈清徽的五官被揉进柔和的灯光,她慢条斯理且极其耐心地把标准的洗手步骤做了一遍,   水流冲洗泡沫,她洗净手,牵过小姑娘的手放到水流下,又摁了些洗手液在她手心。   沈清徽笑:“宝宝,该你了。”   “嗯呐。”小姑娘细细应。   她很聪明,每个步骤分毫不差,灰扑扑的小爪子很快露出本来的颜色。   彼时的沈清徽还不知道,今天她教授给小姑娘的洗手步骤,她会一丝不苟地执行很多年,直到有一天用在其他事情上。   “洗好了。”小姑娘的嗓音娇娇的,黏连乡音。   沈清徽的视线在她的手背上聚拢,或深或浅的伤口被洗得发白,有的刚刚结痂,她拉起小姑娘的手,声线轻缓:“给我检查。”   糟糕,小姑娘的脸色蓦然白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手很难看,她想要抽回手,却被沈清徽牢牢抓住,她用干燥的毛巾细细擦干小姑娘手心的水。   灯光下,沈清徽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片刻后,她放开小姑娘的手,夸道:“宝宝真棒,手洗得很干净,自己在脸上泼点水。”   听到夸奖,小姑娘眼睛一亮,里边水光轻轻晃动,她掬一捧水简单清洁面部。   沈清徽拉过她,将液态洗面乳抹到她脸上,轻声哄着:“闭上眼。”   睫毛盖住星子,小姑娘的脸蛋变得滚烫。   沈清徽轻柔地按摩手下的每一处肌肤,把边边角角都搓洗过一遍。   “呵,好了,自己洗洗。”一声撩人的轻笑,把小姑娘解救出羞窘的境地。   她脑子乱糟糟,动作机械地将冷水扑到脸上,水流很快由浊到清,一张白净的小脸被剥离出来。   文秀长眉,鹿眸盈水,右眼角下方有滴泪痣,风流多情,薄唇上是漂亮的唇珠,未点先润。   有的人的美胜在骨相,即使年纪尚幼,也让人预见到她日后的风华。   看着样貌干净的小姑娘,一句应景的诗突然跳出沈清徽的脑海。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她拢紧小姑娘:“宝宝,你真漂亮。”   小姑娘歪着小脑袋,甜甜地说:“清徽漂亮。”   笃定的、认真的语气,容不得人丝毫怀疑。   沈清徽眸色加深,她低低地笑,胸口的震动,带着小姑娘的心脏狂跳了跳:“好~我也漂亮。”   小姑娘脸上又慢慢涨起红。   “好了,站在门口等等我。”沈清徽把她的头发往后拨了拨,按着她的肩让她站到门口。   她开始洗脸,水珠从额角滑到下颌,清凉的水汽和洗脸乳的味道升腾、扩散。   小姑娘微仰头,看着触手可及的人,心如擂鼓。   这个人,真得把她带回家了。 第4章 刺青   4、刺青   沈清徽洗干净脸后,带小姑娘去医室找沈桦。   “沈医生。”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听到声音,望向出现在门口处的一大一小。   沈清徽淡淡看她一眼,和小姑娘一起走进来,戴着医用口罩的沈桦,把注意力集中在小姑娘身上。   “宝宝。”沈清徽蹲下身,与小姑娘平视,她温声:“把衣服和裤子脱了,让那位医生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这其实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沈清徽需要让沈桦检查一下,小姑娘是否遭受过性/侵。   小姑娘看着沈清徽,难为情地捏紧自己的衣角,沈清徽勾了下她的鼻尖,“乖,不要怕。”   小姑娘在她的鼓励下,慢腾腾地把上衣脱掉,之后才是脱裤子。   一个赤条条的小人一点点暴露在空气里,沈清徽表情一滞,凤眸危险地眯起。   “嘶——”沈桦倒抽一口凉气,她于心不忍地别开脸。   女孩的身体还没有长开,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瘦弱,过于白净的皮肤,使青紫交加的伤痕更加刺眼。   那些是衣架、皮带甚至椅凳砸在身上留下的伤。   难怪……难怪这么闷热的天,小姑娘穿的还是长袖长裤,她的手臂、腹部、后背、小腿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沈清徽抚摸小姑娘唯一没有伤痕的脸,眼里的温度越低,语气越温柔:“宝宝……疼吗?”   哪怕她心里对现在的惨状有所预料,亲眼所见时依旧难以克制心中的怒意。   小姑娘摇摇头,她小声道:“不疼了。”   “爸爸妈妈赶集后打我,那天疼,到船上没有人打我,不疼了。”   她还小,不能很好地组织自己的语言,可是沈清徽和沈桦听得懂她的意思。伤是旧伤,小姑娘原来的父母在一次赶集后把她打地遍体鳞伤,后来她被转手卖掉,看管的人没有再打过她。   可真得不疼吗?伤痕那样可怖,那样让人目不忍视。   沈清徽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黑深渊,困在心中的凶兽发出震耳的咆哮声,随时要扑起身择人而噬。   为什么总有人把伤害施加在她人身上?为什么那些恶毒至极的人能好好活着?   沈清徽亲亲小姑娘的额头,她承诺:“我不会再让你疼了。”   伤害她的人都该死,觊觎她的人都该死。   室内空调偏低,小姑娘有些冷,肩膀小幅度抖动,沈清徽按捺住心里沸腾的情绪,帮她把内裤脱掉。   沈桦赶紧走过来,将小姑娘从头到尾仔细地检查一遍,当检查到身下时,小姑娘猝然抓紧沈清徽的手,隐私处被触碰的难堪与恐惧让她脸色煞白。   “好了。”终于,沈桦摘下手套和口罩,她对沈清徽隐晦地摇摇头,她确定小姑娘没有经历过性/暴力伤害。   沈清徽神色稍缓,冷冽的气场内,小姑娘仰头,一脸无措地看向她。   “宝宝很棒。”沈清徽摸摸她的小脸,沈清徽的手背红了大片,还破了皮,那是刚才小姑娘抓的伤,她帮小姑娘把衣服重新穿上,遮去这一身狼藉。   “家主,”沈桦在药柜处找到特制药膏,她一边写单子一边对沈清徽说:“等下您把药膏拿回去,每天给小朋友上两次药,力道重一点,活血化瘀效果更好。”   沈清徽记下她说的每一句话,小姑娘不安地牵住她的手。   “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带她去做个全身心的检查。”沈桦的言外之意,沈清徽听懂了,身体检查固然重要,心理健康同样重要。   沈清徽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沈桦看不出她听没听进去,只能识趣地不再劝说,把单子递给沈清徽。   沈清徽收起单子:“有劳。”   她摇摇小姑娘的手:“宝宝,和医生说谢谢。”   “谢谢医生。”小姑娘懂事地向沈桦道谢。   沈桦经常和儿童打交道,看着这么乖的孩子,她的语气心疼到不行:“不客气,好好睡一觉吧,晚安。”   睡一觉醒来后,开始新的生活。   此时夜已深,沈宅内静悄悄的,沈清徽带小姑娘回到卧室后,让人坐在美人榻上。   小姑娘刚坐下就害怕被她抛弃似的,不安地搂紧她的肩颈,沈清徽声音缓和,轻声哄道:“宝宝乖,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衣柜找换洗的衣服。”   她一遍又一遍许下诺言:“我不会离开你。”   这是她“捡”回来的宝贝,现在她已经开始舍不得。   小姑娘动作缓慢地撒开圈在她脖颈上的手,点漆的眸润在水里,倒映沈清徽的眉眼,她的整个世界。   几分钟后,沈清徽去而复返,小姑娘倒在美人榻上睁不开眼,睡眼朦胧中看到沈清徽的身影,又强撑起身一脸迷糊地坐直。   沈清徽觉得好笑,她揉揉小姑娘的脑袋,把人唤醒一点:“宝宝,该洗澡了,洗完再睡。”   困到不行的小姑娘反应迟钝地点点头,被沈清徽一路牵引着走进卫生间,沈清徽把睡衣放到衣架上,她调好花洒的水温,才对小姑娘说:“宝宝,把衣服脱了放到那个脏衣筐里。”   小姑娘没有心思去想,为什么沈清徽还不出去?只是顺从地脱掉身上的衣服,放到沈清徽指的脏衣筐里。   沈清徽将小姑娘拉到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将女孩包裹,小姑娘瞬间清醒了不少,她突然睁大眼睛。   沈清徽开始脱衣服,少女正处于发育阶段,窈窕身形初显,青涩冷香扑鼻而来。   小姑娘看着她逐渐呈现在眼前的妙曼身形,一时被吓住了,她不敢看得太清楚,只记得眼前雪白的是肌肤,深黑的是头发。   片刻后,她害羞地用双手捂住眼睛。   “宝宝?”沈清徽注意到她的动作,冷清的声里压着笑:“为什么要捂眼睛?不喜欢我和你一起洗澡吗?”   这个人怪坏的,总是想逗逗她,让她脸红,害她着急。   小姑娘的手掌开了一条缝,她软言解释:“不可以随便看别人的身体。”   不是不喜欢,只是难为情。   沈清徽拉下她的爪子,打了洗发液在她头上,她一边揉搓一边说道:“没有随便,我允许你看。”   小姑娘个子小,身高才到她的腹部,眼睛往哪看都不太合适,她索性闭上眼,任水流从她的头顶落进后背和胸口。   见她实在是太害羞,沈清徽没再继续逗她,而是耐心地把她的头发洗了好几遍,才彻底地把人洗干净。   浴室里安静地只能听到流水声。   “好了。”沈清徽示意小姑娘睁眼,她指向架子上一个白色的瓶子:“沐浴露是这瓶。”   小姑娘绕过她去按沐浴露,她小脸水润绯红,既是被水汽蒸的,也是出于本能羞的。   沈清徽背过身洗头,小姑娘终于没忍住好奇,在过去时偷偷抬头。   微卷长发贴在背上,一条深沟往下没入腰际,沈清徽撩起头发,露出一对欲飞的蝴蝶骨,上面生出一只凰鸟,招摇的凰尾铺满半个后背。   突然,沈清徽侧一下身,小姑娘看到被刺在她半边雪胸上的凰首,一路昂头往上,整片刺青最终停在她的锁骨上。水流在刺青上拂过,整只凰鸟看起来栩栩如生。   这身独特的刺青,令气质清贵的沈清徽生出几分诱人的妖异感。   视觉遭受冲击,小姑娘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沈清徽弯腰,漂亮的脸蛋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涨红脸低下头。   沈清徽知道她是看到那身刺青了,她眼里带着笑:“宝宝怎么不继续洗了?需要我帮忙吗?”   小姑娘拼命摇头,她匆忙地清洗自己的身体,不敢再看沈清徽。   “别着急,认真洗。”沈清徽在她头顶轻笑。   两人洗完澡,沈清徽关掉花洒,浴室是全自动控温,她不用担心小姑娘着凉。沈清徽帮小姑娘擦干头发,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把她脸上、身上的水擦干净后,才拿下睡衣让她穿上。   她的衣服对小姑娘而言有些大,穿在她身上正好遮住一半的大腿。   吹干头发才能睡觉,沈清徽找来吹风机,小姑娘坐在她身前,明明是第一次做这件事,她的动作却熟练无比。   灵活的手指穿梭在发间,头上温热的触觉与轰轰的吹风机声,让小姑娘昏昏欲睡,不过几瞬,她歪倒在沈清徽怀里。   沈清徽又吹了一会儿才停下吹风机,她摸摸小姑娘的头发,确定完全干透了,便打横抱起小姑娘,把小孩放到自己的床上。   十多分钟后,沈清徽站在床边,她低头端详熟睡的小姑娘,女孩的脸蛋白里透粉,娇妍如早春樱花。   沈清徽稍稍低头,听到女孩均匀的呼吸声,直到此刻她终于有了某种真实感,她把一个孩子带回家了。   “滴。”每隔一小时“滴”一声的床头闹钟响了一下。   沈清徽调暗室内的灯,她小心地掀开被子,躺在床的另一侧,她伸出手把小姑娘搂进怀里,小姑娘依赖地往她怀里钻。   沈清徽在小姑娘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晚安吻:“晚安,宝宝。” 第5章 沈懿   5、沈懿   午后风起,满地花残,檐下铃如佩响,雨声滴碎池塘。   卧室里薄被拱起一处,一只手臂伸出被中,“啪。”沈清徽打开室内的灯。   她坐起身靠在床头,白净脸庞在冷色调的光线下如一支欲开的菡萏,被夏间的露珠濯洗,每一瓣都揉进清凉。   她的身边黏着一个暖烘烘的小东西,沈清徽反应了三秒,想起来这是她昨晚带回来的小姑娘。   她喉头微动,声线是刚醒时的慵懒:“宝宝~该起床了。”   沈清徽一边喊小姑娘,一边往她娇软的耳朵呵出暖气。   不一会儿,小姑娘被她闹醒了,睁开双眼又耷拉下去,软软的身体本能地蹭向热源,她的嘴里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叫:“唔嗯~”   “宝宝。”沈清徽被把小姑娘捞进自己怀里,小姑娘被她这一弄,终于睁大湿哒哒的鹿眸,满眼迷茫地看着她。   沈清徽亲吻小姑娘的泪痣,她轻声哄:“小懒猫,快起床啦。”   小姑娘红着脸,她细声:“早上好。”   “早上好。”沈清徽给她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她问:“宝宝昨晚睡得好吗?”   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好。”   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被窝,过去在村里,她都只能睡在铺有一张床垫的地上。   夏天的晚上,蟑螂蠕动肢体、老鼠啃咬墙壁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一到冬天,潮冷的寒气就从脚心灌入全身,冻得她浑身打颤,她连咳嗽都不敢,否则就会换来一顿毒打。   那些人施舍她一床散发霉臭味的破旧棉被,小丫头年纪小,河水刺寒,根本没办法下河清洗被套,于是她只能捂着馊味过完整个冬季。   有一年,她在夜里发起高烧,咳到撕心裂肺,那些人任由她自生自灭。   如果不是第二天,好心的村长登门拜访,发现她快要病死了,自掏腰包送她去镇上的医院救治,她早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天。   昨晚是她有记忆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沈清徽捏一下她的小鼻子,亲昵地点点她的额头:“那就好,起床刷牙,刷完牙去喝粥。”   小姑娘从她身上翻下来,穿好拖鞋站在床边等她。   沈清徽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一套,她起得早,六点钟起床吃完早餐便开始处理事务,中午吃完饭见小姑娘还没起,又搂着人睡了个午觉。   小姑娘这一觉,从凌晨三点睡到下午两点,如果不是怕她睡太久,醒来饿伤了胃,沈清徽还想让她多睡会儿。   卫生间里添置了许多全新的盥洗用具,沈清徽替她接好干净的水,又挤好薄荷味的牙膏,然后把杯子和牙刷放到小姑娘手上。   她温声:“宝宝,这是你的杯子和牙刷。”   她的潜台词是这些都是为小姑娘准备的东西,小姑娘以后都会和她睡,不然她不会让人把东西放在这里。   “谢谢清徽。”小姑娘眸子清亮,盈着水光。   沈清徽忍不住又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低下声:“不客气。”   以后她还会拥有更多东西,她要尽快习惯,学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才是沈清徽想要看到的事。   小姑娘开始洗漱,沈清徽抱胸靠在门边。   她看着镜中的小人稚气的一举一动,眼角眉梢里渐渐生出少许悲伤,似在隔着纷扰的时空,与某位故人遥遥相望。   “洗漱好了吗?”等小姑娘洗完脸,沈清徽走过来。   “洗漱好了。”空气中弥漫清爽的薄荷味,小姑娘歪头朝她笑,脸上犹带几分柔软的湿意,沈清徽帮她把毛巾叠好放到架子上。   她们离开沈宅后,夏白光会进来清洁卫生。   沈清徽拿起架子上的木梳子,将小姑娘杂乱却漆黑的头发简单地梳到身后。   昨晚给小姑娘洗头时,沈清徽就发现她的头发并不长,发尾让人剪得乱七八糟,她想过几天带小姑娘去剪个头发。   餐厅里,沈清徽和小姑娘落座,夏白光很快从厨房端了碗粥上来。   青瓷碗外的花纹细白雅致,碗里盛的是及第粥,以猪杂为主料,辅以葱姜,糜水相融,熬至入味,粥底绵软。   “吃吧。”沈清徽示意小姑娘开吃。   小姑娘抿唇,一脸欲说还休。沈清徽也不催她,墨似的眼里溢出笑,她好奇小姑娘为什么要犹豫。   半晌,小姑娘把碗推到她面前,她轻喃道:“我不饿,清徽吃。”   不饿?   沈清徽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一下,她勾住小姑娘的手,将每根带着伤疤的手指细细抚过。   她问:“你是以为只有一碗粥,我没得吃,所以想要让给我吗?”   小姑娘的心思不难猜,旁人看得清清楚楚,她轻轻“嗯”了一声,小声道:“我可以不吃的,你吃吧。”   她的嗓音像夏夜的风撩过枝头的叶,声响细碎,又在沈清徽心里记下柔软的一笔。   胸膛处传来声声轰鸣,沈清徽蓦然抱紧她,把脑袋埋在她的脖颈,她连声道:“宝宝,我的宝宝,你怎么这样乖……”   小姑娘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随着她说出的每句话,跳动得越来越快。沈清徽的每个咬字都像手艺人画出的糖人,牵出藕断丝连的甜。   终于,沈清徽将小姑娘从怀里放出来,她把小姑娘落在前边遮住眉眼的头发拢到肩后,扶额低笑:“傻宝宝,我吃过了,这碗粥是给你吃的,不够还可以再添。”   她想了想,这会儿粥已经凉了不少,便对站在后边的夏白光说:“光姨,重新拿碗粥来。”   “诶,好,马上来。”夏白光去也无声,回也无声,她很快又重新端了碗粥过来。   “你吃这碗。”沈清徽让小姑娘吃新的粥,她吃那碗放凉的。   整碗粥用的是最新鲜的食材,味鲜香浓,温度正好,入口便是爽滑的口感。   几分钟后,沈清徽停下筷子,夏白光端着空碗离开餐厅。   小姑娘还在吃,沈清徽支起腮,凝神打量她。   小姑娘太瘦了,沈清徽甚至看得到她背后突起的骨头,她的吃相秀气斯文,完全没有出生乡野的粗鲁。   如果不是她的外表看起来,曾经遭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虐/待,单凭她的言行举止,沈清徽很难想象她居然是被那样的家庭生养出来的人。   沈清徽派去调查小姑娘身世的人还没回她消息,看着那么乖巧的小孩,她的心里生出些许烦躁。   “我吃好了。”小姑娘的声音如晚晴天的烟雨,连成一张迷蒙的网。   沈清徽的注意力被她网去,她轻应:“嗯?”   被她注视那么久,小姑娘的脸早已漫上薄红,她重复道:“我吃饱了。”   “真棒。”沈清徽不吝自己的夸奖,即使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她牵起小姑娘的手,离开座位:“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们去的是沈宅书斋,斋名:鲸生。   书斋面积很大,木架上藏的都是珍稀的古书,半掩的竹窗外,清溪潺潺,雨声淅沥,今秋桂子袭满室,令来客衣袖沾染上暗香。   沈清徽拥着小姑娘来到书案前,她把人拉着坐到自己大腿上。小姑娘好奇地张望案上的什物,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正中间是一本摊开的硬皮笔记本。   仿佛近日常来人在此处读书,实际上这里荒废已久,由于沈清徽的吩咐,这些年才始终维持着旧日的痕迹。   回到旷别已久的故地,沈清徽心绪难平,消瘦的肩膀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她用指腹擦去落在纸面上的一层薄灰,安静地往后翻了一页。   小姑娘的目光追随她的纤指,牛皮纸面上是一行行清隽的字迹,书写者抄写这本书时年岁尚小,硬笔的隶书,横竖撇捺点,尽显傲然风骨。   突然,沈清徽翻页的动作停下来,她嘴角微勾,凤眸里涌上宠溺的笑意,她挨在小姑娘耳边轻声道:“找到了。”   她找到了。   沈清徽握着小姑娘的手指头,准确地点在一行字上,她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指过去,沈清徽的嗓音冷清而温柔。   “懿,美也。”   “阿懿,我的美人。”   “你是沈懿,沈清徽的沈,清徽的阿懿。”   “阿懿,喜欢吗?喜欢沈懿这个名字吗?”沈清徽将沈懿圈禁在怀里,看似在询问女孩的意见,实则不过是例行告知。   昨晚带小姑娘回来的途中,沈清徽便想给她取个名字,思来想去,她发现只有“懿”这个字最衬她。   懿,容止冠绝,荣宠如盖。   至于小姑娘过去叫什么,其实她根本不在意,她只需要这个女孩知道,她的现在与未来,都会打上“沈清徽”的烙印。   沈家家主赋予某人姓名,等于与她签订无形的契约,从今往后,这个人都会受到家主的庇护。家主盛则她生,家主衰则她亡,她们之间的羁绊将至死方休。   沈清徽心想,这个孩子,无论是生是死,都应该和她在一起。   沈懿的眼里无声地漫上水雾。   她不再是别人口中的赔钱货,连村口的阿猫阿狗都不如的死丫头。   她有新名字了,她叫沈懿。   沈清徽的沈懿。 第6章 识字   6、识字   “啪嗒。”手背上倏然抹开热意,沈清徽被沈懿的眼泪烫了一下,她转过沈懿的身体,冷清神色里掺进几分错愕。   沈懿眸里盛满水光,眼角处是昳丽薄红,她的脆弱被蒙上水汽袒露在沈清徽眼前,任她观赏、把玩。   观她神情不像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沈清徽不禁疑惑,她为什么要哭?   她用指腹细细抹去沈懿脸上的泪,轻声唤道:“阿懿,你怎么哭了?”   沈懿的泪掉得更凶了,她抿唇不语,自己抬起手背不停地抹眼泪,又娇又乖。   沈清徽的手指都被泪水尽数染湿,她实在是没办法了,低头凑近沈懿的眼角,如墨长发缠绕在彼此胸口。   “阿懿,不要哭了,我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沈清徽一点点吻去女孩眼角的泪。   冷香席卷,沈懿慢慢被亲得晕乎乎,她慢慢止住泪,难为情地呜咽几声。   沈清徽在她的泪痣上轻啄一下,问道:“还哭吗?”   沈懿摇头:“不哭了……”   她又哽咽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很喜欢它。”   这是沈清徽亲自给她取的名字,她很高兴。   沈清徽轻“嗤”一声,嗓音低且柔:“喜欢就好。”   蓦然,她的唇角被某只小猫亲了一口,她敛起凤眸,眼尾微收,只见那只小猫用爪子羞答答地捂住泛红的耳朵,长而卷的睫遮去眼里的羞怯与欢喜。   稚子懵懂,只知有样学样,沈清徽常以亲吻表达爱怜,她便以亲吻彰显依恋。   “阿懿。”沈清徽舔了舔嘴角,仿佛还能尝到那点清甜,她眼底带笑:“你真可爱。”   沈懿将耳朵捂得更紧了,整个人缩成一团,把小小的脸藏起来,仿佛她这样做,方才那个偷吻便不作数了,这般天真。   “你想要识字吗?”沈清徽怕她闷坏了,主动挑开话题。   沈懿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难得露出渴求的目光:“想。”   沈清徽顺手翻了一页笔记本,心底怜意更浓:“我教你。”   她幼时习字,便是从《说文解字》和《尔雅》学起,由沈篁和夏花间亲自教导。   也曾有人在她耳边循循善诱,轻声和着窗外细雨,将古老文字一一解读;也曾有人牵起她的指尖,透过纸张和书墨,追溯一段段旧日时光。   直到如今,故人旧事,杳无踪迹。   沈清徽把沈懿抱在怀里,将每个字的前世向她娓娓道来,沈懿乖巧地重复着她的话,有时她的咬字过分模糊不清,沈清徽便耐心地纠正她的读音。   竹窗,昏日。听雨,桂香。   小几,书墨。美人,时光。   她们半学半玩了一下午,直到夏白光敲响书斋门,这场教学才暂时进入尾声。   “阿懿,光姨来了。”沈清徽摸摸沈懿的头,将她从腿上放下。   沈懿眼中犹带对知识的不舍,她轻声问道:“还想学?”   沈懿轻点一下头,眼巴巴地觑她,求知若渴,不过如此。   以前家里只有弟弟可以去镇上的小学读书,沈懿要和两位姐姐留在村里干农活。   弟弟贪玩,根本不肯写作业,于是时常背着大人,把作业本和课本丢给她。   那是沈懿唯一能够接触到纸笔的时候,她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如果不慎被大人发现,她就会狠狠挨上几耳光。   “乖。”沈清徽吻女孩的耳朵,她压着声道:“我们还拥有漫长的一生,去完成你想做的事,任何事都不用太着急,知道吗?”   阿懿,别着急,我们来日方长。   “嗯。”一片薄光中,沈懿似懂非懂地应了她。   门外,夏白光拎着一个纸袋子,她是过来送衣服的,沈清徽早上吩咐她去天/衣铺,按照沈懿的身高挑一套现成的童装回来,下午五点准时把衣服送到鲸生。   沈清徽打开门:“光姨。”   夏白光举起手中的纸袋子:“家主,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下周见。”沈清徽平常都是在这个点离开沈宅,只是这次要多带一个人。   她接过纸袋子,转身便要进去。   “那个孩子……”夏白光踌躇那么久,终于问出口:“您有什么打算?”   沈清徽倏然回头,绝色容貌被半暗光影分割,眼眉间的暖意冷凝。   她启唇,字字清晰:“她叫沈懿,是我的家人。”   “光姨,你说我该有什么打算?”   沈懿有姓名,归她所有,谁敢置喙。   被她的目光盯得骨寒,夏白光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从沈清徽带沈懿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已决意将她纳入自己的生命,无论是以什么身份,外人都不必多言。   “请你待她像待我一样。”沈清徽放软神色。   “我明白了。”夏白光叹口气,一步步退远。   沈清徽掩上门后往回走。   沈懿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椅子里,直到听到脚步声,她才乖巧抬头,鸦睫下美目顾盼。   沈清徽快走几步,半蹲在女孩面前,她抬手抚摸沈懿的脸庞:“阿懿,换身衣服,我们该走了。”   “好。”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沈懿将她的身影揉碎了,无声地安放在自己的眼瞳里。   童装是仿古华夏服饰的款式,衣料上的花鸟用苏绣技法织就,色彩淡雅,绣工精细,沈清徽帮沈懿把衣服换上。   沈懿生得娇秀,穿上这身衣服后,像古时高贵门庭里宠养出来的千金,竟一时看不出半点遭受过蹉跎的痕迹。   沈清徽今天则是一身复古的刺绣衬衣,下搭黑色收腰长裤,身段纤长,气度不凡。   “走吧。”沈清徽牵起沈懿的手,满室灯光暗下,她们走出书斋。   那时沈懿还不知道,这是三年来,沈清徽重新踏足此地。   今晚的雨比昨夜小了点,廊外雨泠泠,庭院里的花圃被雨意沁染,散发出清凉的花香。   沈清徽没有让夏白光再送她们,她想和女孩安静地走一段离开的路。   昨晚沈懿在沈清徽怀里没能看清庭院的布局,今天才窥见冰山一角,小孩子图新鲜,好奇地四下张望。   沈清徽放缓脚步,低头看着女孩;“那是桂花树,”   沈清徽指向庭院一角:“再过一段时间,我让光姨摘些桂花下来,给你做桂花糕吃,阿懿喜欢吃桂花糕吗?”   每当桂季,夏白光都会摘取桂花做些糕点,要是沈懿喜欢,沈清徽便叫她多做些。   沈懿顺着沈清徽的视线看去,看到两株在风雨中摇动的桂花树。   她疑惑地问:“桂花糕是什么?”   沈清徽微怔,声音随即被雨丝拉长,似要染上桂子的甜香:“桂花糕啊,是一种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小零食,和阿懿一样。”   沈懿性子单纯,没能听出沈清徽的打趣,她糯糯地问:“那……清徽也喜欢吃桂花糕嘛?”   “喜欢。”若是自己不喜欢,沈清徽也不会问沈懿是否喜欢,虽然她不嗜甜,但是部分甜食,她可以接受。   她希冀自己所喜欢的东西阿懿也都喜欢。   沈懿的联想能力过分强大,她慢慢红了脸,嗓子有些颤地问:“那……清徽也喜欢吃我嘛?”   以前她常听大人们吓唬孩子,不听话会被山里吃人的妖物抓去吃掉,那清徽呢,也是吃人的妖物吗?   很多年之后沈懿才明白,妖物分两类,难看的叫妖怪,好看的是妖精,她们一样喜欢吃人,只是两者吃人的方式不太一样。   沈清徽是后者,且只爱“吃”她。   而她当年误打误撞,绕过简单明了的明喻,明悟某种幽微感情的隐喻,仿佛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沈清徽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好半晌,她轻笑出声:“我也喜欢阿懿。”   少了个动词,意思天差地别,沈懿听不出来,她嗓音细细:“可不可以慢点吃。”   沈清徽没听清:“嗯?”   沈懿鼓足勇气,大了点声:“慢点吃阿懿,好不好?”   沈清徽没说话,眸色深深。   沈懿又央她:“好不好~”   “好。”沈清徽揉揉她的小耳朵。   纵使速度再慢,她们还是走出沈宅,站在门口的夏白焰看到沈懿后,暗自一惊。   造物主对某些孩子总是格外偏爱。   “家主。”她走过去打招呼。   两年前,夏白焰成为沈清徽的私人司机,虽然家主性格冷淡,但是从不会苛待身边人。   沈清徽觑她一眼,转而对沈懿柔声道:“阿懿,她是白焰姐姐。”   夏白焰顿时僵立在原地,她没想到自己的名字,有一天会被沈清徽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念出来,即使这份温和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刚才清徽告诉过沈懿,向人打招呼时要介绍自己的名字,于是沈懿也怯声地向夏白焰问好:“白焰姐姐好,我叫沈懿。”   夏白焰还没反应过来,一时忘记应她。   为什么这位姐姐不说话?沈懿眼里生出些许茫然,她抬头看沈清徽。   沈清徽被她看得心软,她暗含冷意地喊了声:“白焰。”   夏白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恼地差点咬到舌头,她弯下腰,笑着对沈懿说:“小懿好啊,你的名字很好听。”   “这是清徽给我取的名字。”女孩满心欢喜地解释,连对外人的羞怯都退了几分,沈清徽眼里含上促狭笑意。   夏白焰默默把想要摸向她脑袋的手缩回去,这可是家主的人,她有自知之明,谁碰谁掉脑袋。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阿懿。”沈清徽适时开口结束这段对话:“我们上车吧。”   等她们在后面坐好,夏白焰发动车子,巍峨楼宇被抛在雨幕深处。 第7章 华嘉   7、华嘉   夏白焰还没开出去多远,便听到沈清徽在后边说:“白焰,去华嘉。”   这几年,沈清徽离开沈宅后,都会直接回宜室雅苑。   除去节假日和一些特定的日子,她周日晚上的安排两年如一日,从未有过变动。   这天晚上,一切公事都会尽量避免出现在她面前,让这位还未成年的家主,拥有片刻喘息的时间。   司机开车走神是大忌,可夏白焰实在忍不住去想沈懿的来历,毕竟沈清徽是她认识过的最清醒自律的人。   据她有限的观察,沈清徽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擅长的技艺多是应酬需要,也没有什么喜欢的地方,常去的场合都与公事有关。   她做任何事目的性很强,功利心极重,甚少做计划之外的事。   冷清得简直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也不对,两年前夏白焰认识她时,她已经是这副样子,只是这些年性格一日比一日寡淡,到后来几乎探不得半点温度。   在夏白焰心里,哪怕沈清徽说要去墓地,都比说要去商城正常。   今天因为沈懿,才生出例外。   所以夏白焰怀疑自己幻听,下意识看向后视镜,镜中的女生生得凤目薄唇,黑发白肤,气质清贵。   人是那个人,没有换芯子。   只是她怀里多了个小女孩,正欢喜地看着窗外的千家灯火,沈清徽将人搂得紧,仿佛是怕沈懿随时会消失不见。   夏白焰恍惚片刻,沈清徽对旁人的视线尤为敏感,她撩一下眼皮,没有什么感情地重复道:“去华嘉商城。”   末了,她又警告一声:“专心看路。”   这下,夏白焰确定那句话是出自沈清徽之口,她霎时清醒过来,匆忙移开目光,脸上浮现迟来的惊诧和羞愧。   她向沈清徽道歉:“对不起,家主。”   沈清徽没有闲心去理会夏白焰在想什么,也没有责备她什么,而是专心看着沈懿的小脑袋,眼里晃荡浅淡水光。   沈家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世家,光算本家就有不少人,沈清徽成为家主后,又时常要与其他家族打交道,她因此接触过不少孩子。   有些一看便知是家里人娇纵的宝贝,有资本任性,调皮也显得可爱;有些自知出身矜贵,家教甚严,端着少年老成的做派;有些在人世间摸爬滚打,或自甘堕落,或过刚易折。   沈懿和那些孩子都不一样。   她过分干净,不似经历过苦难的孩子,又没有谙熟人事的世故,让人恨不能把一颗真心都捧到她面前,让她知道有人会拿命去在意她、心疼她。   十七点五十七分,沈清徽抬眸看向车里显示的时间,整整八分钟,她已经容忍沈懿眼里没有她那么久,她不想再费心忍耐。   她不喜欢有什么比她,更值得被沈懿注意。她要她的眼里有她,用那双湿漉漉的、鹿似的眼睛看着她。   “阿懿。”沈清徽的声音有些难耐,小孩还没看向她:“你在看什么?”   沈懿转过头,懵懂地指了指窗外,像是在和她分享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眼底欢愉满溢:“外面,很好看。”   车窗外的景色令沈懿感到陌生,过去村里没有钱安装公用路灯,夜间窗外只有如蛰伏在暗处的铁兽一般的巍峨群山,天幕点缀灿灿星子,土狗的嚎叫声不时传来,掺杂大人的叫骂与孩童的哭喊。   城里的夜晚不像村子那样萧条,如流车马奔赴前方,楼厦间灯火成织,雨夜朦胧,将这座现代化城市晕染得温情脉脉。   像在拍电影一样,每一帧场景在她眼中连贯呈现,光芒细碎,映得她的瞳孔时明时暗。   这是粤地,她的新家。   “是吗?”沈清徽顺从她的心意,看向窗外。   那是她看了十几年的景色,今夜,似乎真得有什么不一样,是什么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是什么呢?沈清徽陷入沉思。   沈懿的注意力被其他地方吸引,沈清徽的唇很薄,形状极其漂亮。此刻却让人看不太清,只留一个朦胧的轮廓。   沈懿知道那唇很软,亲在脸上是凉的,之后就撩起持久的热。   “清徽。”沈懿无意识地念出声,像在牙牙学语的年纪,只会重复简单的几个音节。   “清徽……”她在求沈清徽关注她,她开始后悔让外物分去沈清徽的注意力。   沈清徽果然看回沈懿,她将小孩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绕了绕。   沈懿的头发怎么扎现在都不合适,只能将就着披散在肩头,与她的乌发相互绕缠。   沈清徽的眉眼弯了弯,恍惚温柔:“外面很好看,阿懿更好看。”   她知道了,因为有阿懿陪她看这人间烟火,所以她才会觉得今晚的夜景不一样。   草木有情,山川多娇,都不及她。   人世浮华,红尘闹热,都不如她。   沈懿慢吞吞地勾住她的脖子,迫得她稍微低了头,沈清徽纵容她的动作,于是也如愿听到女孩在她耳边软软地、低低地说:“清徽最好看。”   最,是到了极致。   车子缓缓停稳,沈清徽估算一下时间,对夏白焰说:“白焰,十点再过来接我们。”   因沈清徽今晚的反常,而全程神经紧绷的夏白焰正要松口气,就听到沈懿的告别:“白焰姐姐,等会儿见。”   夏白焰的声音轻下来,怕吓到沈懿一样:“小懿,待会儿见。”   华嘉商城主打轻奢和高定品牌,主要消费群体是小资阶级。   这类人往往受过高等教育,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追求物质与精神上的享受。   甫一开业,华嘉商城立即打响自己“独特、精致、小众”的招牌,吸引了众多优质客户。   今晚的客人不算多,商城里各式的香都被空调的冷气吹散。   华嘉商城内部的空调温度按照硬性规定,夏天最低必须是二十七度,国家标准是二十六度。   很多人并不知道,由于女性和男性的体型和代谢率不同,同等温度下,女性对温度变化会更敏感,也更怕冷一些。   所谓最适宜人体的温度,同样是按照男性为主要样本得出的结论。   所以大部分女性夏天出入安装空调的公众场合时,待的时间一长就会感觉到冷意与不适。   尽管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变化,也没有多少客户知情,华嘉商城还是严格执行到现在,努力给主要客户打造一个舒适的环境。   沈家,是华嘉商城背后最大的投资方。   夏白光在商城二楼的“冬藏”为沈清徽和沈懿预订了两人位。   冬藏门口,迎宾员一律着青色旗袍,姿容柔美,身段窈窕。   这里招待的都是些贵客,能在这里工作的人,全部接受过高等教育。   沈清徽和沈懿到的时候正值饭点。   “您好,请问你们有预订座位吗?”上前招待客人的闻学优暗忖她们的身份。   “有。”沈清徽把夏白光的电话号码报了一遍。   她在外面吃饭需要预订位子时,都是由夏白光或沈杨出面,以她们的身份进行登记。   一为出行方便,二为行踪安全。   “请稍等一下。”闻学优在电脑上输入电话号码,核查预订信息。   夏白光的账号级别是冬藏最尊贵的座上宾,尊贵到她临时想要什么座位,哪怕已经有人提前预订,也会为她特意腾出来。   核查无误,闻学优向沈清徽和沈懿做出请的手势,她语气恭敬:“两位请跟我来。”   忽然,她接触到沈懿雏鸟般纯良的目光,闻学优怔愣一瞬。   而后,一道清冽的视线便投过来,是女孩那位矜雅得过分的姐姐在警告她,不要多看。   闻学优抿了抿唇,走到前面引路,沈清徽方才的眼神,冷得让她有些后怕。   “冬藏”是上个月新开张的私家粤菜馆,里间借人工竹子隔开诸多雅座,轻缓人语被古雅弦乐朦胧。   闻学优引沈清徽和沈懿进入雅间,她半垂眸,退到一旁:“请上座。”   沈懿眸子清亮,虽吐字含糊,但声音甜软地对闻学优笑道:“谢谢姐姐。”   仿佛有块蜜糖在自己的舌尖融化,闻学优招待客人的笑容顿时真实许多。   转念想到沈清徽那个冷冽的眼神,她敛神,语速飞快地说:“不客气。”   她们对话间,沈清徽已经入座。   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少女的肌肤细腻冷白,她柔声唤:“阿懿,过来和我坐。”   沈懿走到她身边坐下。   闻学优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她正准备出去通知其他人过来,一个人掀帘而入:“贵客,有失远迎。”   来人一袭水青色开叉旗袍,姿容温婉。她朝沈清徽笑了声:“可算是等到你了。”   对上夏茶的目光,沈清徽睫毛一颤,浅薄的唇微抿。   她太久没来华嘉了,这一块的产业又不归她管理,所以她并不知道冬藏背后的主人竟然是夏茶。   “夏总?”闻学优脸上晃过一瞬讶异,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得到夏茶亲自接待。   这位主儿平时可是连冬藏都很少来,来也只是为了调戏她。   夏茶拍拍她的的肩,语气宠溺:“乖,你先出去吧,我来招待她们就行。”   闻学优识趣地“嗯”了一声,安静地退出雅间。 第8章 夏茶   8、夏茶   直到外人离开后,沈清徽才垂眸喊夏茶:“小姨。”   夏茶是夏花间同母异父的妹妹,沈清徽的小姨,她们上次见面是在一月前。   沈懿见到陌生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有些无措地捏住沈清徽的衣角。   沈清徽察觉到她的不安,把她的手牵到掌心,她柔声:“宝宝,别怕。”   夏茶意味深长地打量沈懿一眼,她拉开椅子,在她们对面坐下。   “小没良心的。”夏茶悠悠起调:“不是光姐告诉我,你今晚准备在华嘉吃饭,我都见不到你人,平时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   沈清徽和她没有住在一起,平时两个人都忙,一个真忙,一个闲忙,明明就居住在同一座城市,每个月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只有这些至亲能这样和沈清徽说话,她身姿笔直,没忍心说出真相戳穿夏茶。   是夏茶这位植物学家上个月亲口和她说,这个月要去深山老林采集标本,手机信号不佳,让其他人有事没事都不要找她。   沈清徽态度诚恳:“是我忙忘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茶沉默片刻,她说:“昨晚。”   她声音极轻地问:“清徽,今年你去看过她们吗?”   沈清徽眼里划过一丝悲恸,她脸色微白,忍不住抓紧沈懿的手获得心理支撑。   沈懿用纯良如新生儿的目光看着她,仿佛感觉不到手上的钝痛。   半晌,沈清徽回过神,她说:“还没有,小姨你呢?”   夏茶摇头,不禁在心里轻叹,她们都没有勇气祭拜已经离世的沈篁与夏花间。这些年她甚至必须没事找事忙,才能在忙碌中短暂忘记心里的哀痛。   她缓缓舒口气,转而看向沈懿,笑问:“这丫头是你从哪儿带回来的?”   几天不见,沈清徽就背着她在身边养小姑娘了,还那么小,那么乖。   “从码头带回来的。”沈清徽也不瞒她。   夏茶细眉一挑,面露探究之色。沈清徽这话是什么意思?码头上哪里来的孩子?   沈清徽没有继续解释,她低头呼呼沈懿被她抓红的手,面带愧疚:“抓疼你了。”   沈懿乖乖地摇一下头。   沈清徽揉揉她的脑袋,示意她看向夏茶:“阿懿,喊小姨。”   沈懿眸里光色潋滟,她对夏茶露出一个乖娇的笑,只是放在膝上的手,仍旧紧张地蜷起来:“小姨好。”   即使她年纪尚幼,也隐约知道夏茶和那些,她之前见过的出现在沈清徽身边的人不一样,夏茶与沈清徽的关系更亲密,知道的事情也更多一些。   她是清徽很重要的人,沈懿为这个认知而忐忑。   突然,沈懿鼻上一痒,她缓缓地眨下眼睛,那个气质温雅的女人笑看着她,夏茶自来熟地伸手捏一下她的鼻尖,语气亲昵:“你真可爱。”   浓密睫毛阖下眼中的羞怯,瓷白肌肤上漫开薄红,沈懿像只受惊的小鸟崽,惶然地往沈清徽身后藏。   夏茶注意到她因害羞而躲闪的动作,旋即笑开,她揶揄道:“清徽,她还真是个宝贝儿。”   小孩的脸更红了。   “小姨。”沈清徽把人搂在怀里,她缓声,清冷嗓音里隐含恳求:“你不要吓到阿懿。”   “阿懿?”夏茶蓦然笑一声,她好奇地问:“她姓什么?”   沈清徽的眸里染上暖色,她说:“姓沈,沈懿,我取的名字。”   “这名字取得挺好。”夏茶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什么,她怔了怔,欲言又止:“你给她取的名字……”   身为沈家家主,沈清徽不会不知道自己赋予一个人姓名的意义,这样的举动不啻将一个人完全纳入自己的生命,从此命运与共,感情相依。   她是该说沈清徽任性,还是该说沈懿幸运。   沈清徽猜出她心中所想,她正色:“小姨,阿懿是我的家人。”   家人,不是奴仆或附庸,工具或棋子,而是近在身旁,藏在心上的人。   她会让所有人都明白,沈懿是她认定的家人。   沈懿是沈清徽一眼就相中的孩子,没有人明白她与沈懿对视上的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血液沸腾,胸膛轰鸣。   黑白底色的世界重新迎接四季的到来。   好像……她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   无论她迟到多少年,她都会属于她。   夏茶看出沈清徽眼底的认真,她神情复杂:“你打算收养她?”   一个未成年收养一个孩子?   尽管她并不知道沈懿的来历,可如果沈清徽执意要这样做,她也没有办法阻止。   什么是收养?沈懿依偎在沈清徽身边,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个陌生的词汇。   沈清徽低头看沈懿,她蓦然笑了声:“准确来说,是我打算和她在一起生活。”   夏茶凝视她的脸庞,好一会儿,她才说:“决定好了就行。”   “夏总,茶。”此时,她吩咐的茶和餐具被人送来了。   她淡声:“进。”   消过毒的餐具在桌上整齐排开,入菜前先上茶是餐桌上的规矩,那些人很快又如流水般退出去。   沈清徽提起紫砂茶壶,她身体微前倾,往瓷杯中倒茶,柔光下美人眼目清冽,手掌与细腕曲折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夏茶在一旁问沈懿:“你多大了?”   沈懿奶声娇气:“七岁了。”   夏茶见她可爱,不怕死地说:“我很喜欢你,你来我家做我的女儿好不好?”   沈清徽轻轻地挑起一眼。   “不好。”小孩娇声拒绝,嗓音在汩汩的倒茶声中显得有些颤。   夏茶不解地蹙眉,她支起下巴,问::“为什么不好?”   沈懿仰起小脸,认真地不得了:“我不要做谁的女儿,我要做清徽的阿懿。”   童言无忌。   持物向来稳重的沈清徽手抖了一下,茶嘴处溅出一两滴茶水。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沈清徽重新落座,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夏茶准备的是老少咸宜的普洱,暖胃、润泽,待会儿沈懿可以好好尝尝,慢慢适应粤地的习俗。   夏茶本来还要再逗逗沈懿,被沈清徽三言两语打发。沈懿那么害羞,沈清徽可不能让人给她吓坏了。   十多分钟后,菜肴被人一道道端进来。   粤菜讲究清淡、精细,食材的新鲜程度对菜品的口感影响很大,尤其是肉类,没有重盐和爆辣的遮掩,食客能够轻易品尝出食材的优劣。   冬藏的食材选的都是当季的蔬果鱼肉,厨师各怀绝技,慕名而来的食客众多,吃过冬藏的菜的人都忍不住叫一声好。   这一桌,点的都是冬藏的招牌菜。   “阿懿,慢点吃,小心有刺。”沈清徽一边给沈懿夹菜,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眼尾一弯是喜欢,嘴角下拉是无感。   阿懿不喜欢吃酸的菜,其他的菜都还可以,几番试探后,她有了定夺。   坐在她对面的夏茶,则吃一口饭瞅一眼两人,咽一口菜瞧一眼两人,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里显得相当多余。   夏茶鼻尖发酸,沈清徽长这么大还没给她夹过菜呢,她倏然伸过饭碗,明示道:“清徽,我要吃白切鸡。”   沈懿抬起眸看她,乌睫扑闪,似乎在疑惑什么。   这么大个人也好意思?沈清徽把手边的白切鸡推到夏茶面前,她轻描淡写道:“食不言。”   这是拒绝给她夹菜的意思。   夏茶满腹心酸地咬一口白切鸡,鸡肉口感嫩滑鲜美,她悲愤地又多吃了一块。   她晓得了,沈懿是沈清徽的宝,其他人都是草。   正当她难过时,沈懿的目光从碗里移开,她伸出筷子,准确无误地夹向某碟菜。   沈清徽神色微凝,一小块酿豆腐颤颤地落在颗粒分明的饭堆上,那是她的碗。   “清徽吃呀。”沈懿声调上扬,有些急切。   刚才夏茶的行为提醒了她,沈清徽一直在照顾她,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其实她也可以给沈清徽夹菜,看着她吃饭。   沈清徽动筷,唇齿开合,酱汁四溢,她在沈懿期待的目光中,勾了勾嘴角:“很好吃。”   食不言的规矩第一次被打破了。   忽地,沈清徽凤眸微动,她抽出一张纸巾,在沈懿白嫩的嘴边轻轻擦拭。   “阿懿,嘴角。”沈清徽神情专注,她将那一点酱汁仔细拭去。   沈懿的脖颈慢慢白里透红,她害羞地垂下眼睫。   夏茶早已停筷,她安静地看着两个女孩之间的互动,眼神生出些许萧瑟。   曾经也有两个人,在她面前这般亲密无间,眼眉里俱是缠绵,后来她们都化作一抷土,黄泉骨,故人音容与风采,宛在昨日。   这顿饭三人吃得很慢,食后,夏茶将沈清徽和沈懿送到门口。   夏茶在外人面前一向是空谷幽兰的形象,她立在门口,笑语轻盈:“承蒙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沈清徽牵着沈懿的手:“阿懿,和小姨说再见。”   沈懿抬头看夏茶,她乖声道:“小姨再见。”   夏茶摸摸她的头,不掩眼中喜爱之情:“宝贝儿,再见。”   闻学优正好走出来,她看着沈清徽和沈懿的背影,没忍住好奇心问夏茶:“夏总,她们和您是什么关系?”   “想知道?”夏茶向她走近几步,暧昧地眨一下眼睛。   闻学优心中警铃大作,她说:“您方便说吗?”   夏茶突然凑在她耳边,呵气如兰:“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闻学优瞬间耳朵发红,她嗔夏茶一眼,转身就往里走,难道在床上她亲得还不够多吗?   等她走远,夏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给沈慎微发了条短信:“慎微,清徽身边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几分钟后,沈慎微给她转送了一个文件,里面都是和那起跨省贩卖女童的案件有关的内容。   “她们说清徽带走了其中一个孩子。”   “她打算留下那个孩子吗?”   ……   夏茶看完所有的资料后,回复沈慎微道:“那个孩子能让清徽开心。”   沈清徽在和沈懿相处时,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开心。   不就是要养小朋友,又不是去偷小孩,夏茶心想,只要沈清徽能够开心,她要做什么都没关系。 第9章 行街   9、行街   衣影,胭脂香。   商品,玻璃窗。   编织成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沈清徽牵着沈懿在人流中慢慢走,她能感觉得到沈懿很喜欢行街,一如当年的沈篁。   片刻恍惚,沈清徽心想,既然沈懿喜欢,她们以后常来就是。   突然,一道委屈的哭声从前方传来,沈清徽和沈懿齐齐望去。   原来是一个女孩跑得太快,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她身后的美人花容失色,快走几步将女孩抱在怀里。   女人一边给女儿擦眼泪,一边轻声安慰:“哎哟,看把我的宝贝给摔的。”   “呜呜呜…妈妈,好疼。”女孩圈住妈妈的脖子,不停地掉眼泪。   女人心疼地亲亲她的脸蛋:“妈妈亲一下就不疼了,地板那么滑,下次不许再跑了。反斗城没那么早关门呀,笨猪猪。”   女孩小嘴撅得老高,她一边抽泣一边反驳:“妈妈才是臭猪猪。”   “好好,我是臭猪猪。”女人顺着她说。   女孩破涕为笑,在她脸上吧唧一口:“你不是臭猪猪,你是好妈妈。”   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商城里有很多孩子和她一样,被家里人小心呵护,周全照顾。   沈清徽倏然觉得有些冷,她低下头,看向盯着那对母女,露出思考表情的沈懿,眸色渐深。   世俗眼中的正常家庭是一家三口,再不济也是单亲家庭。   即使沈家从不在意这个标准,可是沈懿会怎么想?看到这些家庭她会心生羡慕和渴望吗?   “阿懿。”沈清徽声音低下去:“你想要妈妈吗?或是爸爸呢?一个不会打骂你、供你吃穿的妈妈或爸爸?”   她当然可以帮沈懿找到一对,无比疼爱孩子的养父母,可是她并不愿意这样做。   沈懿歪头看她,脸上的思索即刻化为抗拒,她脆声道:“我不要爸爸妈妈。”   音调降低,她续道:“我有清徽了啊。”   女孩眼含眷慕,一如初时模样。   刚才沈懿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每一个叫妈妈的人,都会对孩子动辄打骂。   其实她们也会对女儿亲亲抱抱,温声细语。   可是她已经拥有全世界最好的人了,她一点也不贪心。   沈清徽沉默许久,才轻声说:“清徽没有母亲和妈妈了。”   “阿懿……我只有你了。”   声如薄纸,字字悲切。   “清徽。”顿步,沈懿停下来。   她踮起脚尖要抱人,沈清徽下意识弯下腰,两人距离渐近。   蓦然,沈清徽的瞳孔缩了缩。   女孩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我也只有你了。”   人来人往,她只有她。   她们同病相怜,注定相依为命。   不多时,一间衣铺出现在她们面前。   衣铺门口上端挂着一块招牌,牌子上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天/衣铺。   门口垂下珠帘做遮挡,门侧挂在钩子上的木牌翻到打烊的一面。   不过铺里还有人在,从缝隙处往里看,依稀可见正在桌前熨烫衣服的女子。   周日是天/衣铺的休业时间,一般不招待客人,个别情况下也有例外,所以通常会留一人看守,以免怠慢贵客。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孟夜来把熨斗立在架子上,她抬头看向二位客人。   等见到沈清徽时,她把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不好意思,小店今天不营业”收回去。   她的视线一转,最后停留在沈懿身上,她认出沈懿身上的着装,正是今天早上夏白光过来挑走的成衣。   华衣合衬娇儿。   孟夜来的眸中划过暗芒,暗自计量起沈懿的尺寸。   根据她多年的裁缝经验,沈懿一定是天生的衣架子。这可是难得的模特,孟夜来迫不及待地要为她量体裁衣。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热切,沈懿不自在地往后挪了两步。   沈清徽挡在她身前,面色冷清:“孟老板。”   孟夜来神色一冽,她不再看沈懿,对沈清徽表现出应有的尊敬:“家主,您是要成衣还是要定制。”   天/衣铺的衣服很特别,成衣看价钱,定制看情面。   “都要。”   沈清徽打算先给沈懿买几套成衣穿着,孟夜来量完尺寸后,再让天/衣铺的人给她定制新衣。   孟夜来把店里的门关上,示意二人和她进去:“里边请。”   算起来,沈清徽与她是旧交,甚至准确来说,天/衣铺是沈家名下的产业之一。   天/衣铺是传承百年的老店,历任裁缝师傅和徒弟都是女性,针线功夫了得。   一位师傅毕生只精一门绣法,只收一位徒弟。   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用于生产日用品的机器陆续被发明出来,在世界各地,廉价、高效的机器制品,逐步取代昂贵、低效的手工产品。   直至后来,传统技艺被时代遗弃,诸多手艺人生计艰难,不少传人不得不依附世家大族,才能得到庇护,保住一脉传承。   他们和世家的关系,类似古代的“工商食官”,不过多了一层人身自由。   从民间手艺人成为世家工匠后,他们基本上只为世家的人服务,或者和非富即贵的人交易。   很多普通人没有机缘了解,便会误以为这门技艺的传承断绝。   天/衣铺在处境最艰难的时期投靠了沈家,又不拘旧俗,敢于创新,在继承中发展,才得以延续至今。   孟夜来的同门师姐藏青,曾经是沈篁的私人裁缝,后来专门为沈清徽制衣。   在此之前,沈清徽的衣服几乎都出自她之手。   孟夜来认真算了算,沈清徽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光临过天/衣铺,今天居然为了身边的小姑娘过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铺里灯光温暖,孟夜来带她们来到一间屋子。   “小朋友。”孟夜来刚要靠近沈懿,女孩便慌了神色,攥紧沈清徽的手。   小孩怕生人。   沈清徽眸色一暗,她蹲下身,与沈懿对视,沈懿眼里方蓄起的惊慌,在她面前又化成依赖与欣喜。   沈清徽抚摸沈懿的脸颊,嗓音冷柔:“阿懿,这位姐姐要给你量一下衣服的尺寸,量好了才能给你做新衣服。”   她垂眸,微微一笑:“我会在这里,不要怕。”   不要怕。   沈懿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她鼓起勇气,一步步走向孟夜来。   沈清徽看着女孩背对她张开双臂,掩在衣下的脊轻颤,似欲飞的鸟儿。   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轻声叩击扶手。   “背挺直。”   “抬一下手。”   ……   孟夜来的声音不时响起,沈懿乖顺地配合,时不时看一眼沈清徽。   沈清徽总会在第一时间,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告诉她别怕。   “可以了。”将最后一个数据记录在本子上,孟夜来走向沈清徽。   沈清徽的目光越过她,朝转过身的沈懿张开双臂。   小孩眼睛一亮,她快跑几步,扑入沈清徽怀里。   沈清徽凤眼微阖,不忘细心叮嘱一句:“下次慢些过来,小心摔了。”   沈懿稚声:“清徽……”   沈清徽改了主意,她目光柔软下来:“不过快点也没关系,我会接住你。”   闻言,伏在她怀里的沈懿耳朵一动,往她肩颈处蹭了蹭。   孟夜来适时插话:“您对衣服款式有什么要求吗?”   沈清徽的视线从沈懿身上移开,她薄唇微动:“睡衣和外出的衣服,当季、合衬便可。”   孟夜来面上一喜,她做定制时最喜欢沈清徽这种,完全信任裁缝的主顾。   她们这些和衣服打交道的人,比主顾更清楚她们适合穿什么,怎样靠衣装衬托出人的面貌、身段和气质。   然而不少人喜欢追求时尚穿搭,根本不考虑衣服款式合不合适自己,对设计师诸多要求,成衣出来后效果不尽人意,便要责怪衣服难看。   大概人心向来如此,不如意便怨恨外物,几乎不会反省自身。   如果孟夜来记性好一点,或许会想起来,过去也有一个人,和沈清徽坐在同样的位置上,旁边坐着爱人与幼女。   她那日对孟夜来说的话,和沈清徽方才说的话一字不差。   沈清徽又吩咐了孟夜来几句,就和沈懿去挑成衣。   天/衣铺的成衣,用的料子都极好,轻薄、透气不伤肌,设计也别出心裁,将现代与古典元素完美结合。   “阿懿,你喜欢这件衣服吗?”考虑到沈懿身上的伤,沈清徽挑的都是长袖长裤。   她可不想和沈懿出门时,那些伤暴露人前,引来异样的目光,最后惹得沈懿伤心。   沈懿看着做工精良的衣服,点点头:“喜欢。”   沈清徽把衣服交给孟夜来,她又挑起另一件:“那这件呢?好看吗?”   “好看。”沈懿的声音既糯又软,她看一眼已经抱了好几件衣服的孟夜来,有些迟疑地问:“这些衣服要花好多钱吗?”   沈清徽唇角微勾:“是啊,要花好多好多的钱。”   沈懿抿了下唇:“那……不要了。”   她不可以给清徽添负担,以前家里总是为了钱吵架,她知道贫穷是什么滋味,更知道每分钱都来之不易。   “可是宝宝觉得好看啊,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想买给你,怎么办?”沈清徽说得格外认真,仿佛自己真得遇到了天大的难题,急需沈懿给出标准答案。   沈懿不知所措地眨眨眼,她拧起眉,一脸若有所思。   她不能撒谎说不喜欢和不好看,可是也不想让沈清徽花钱买那么多衣服。   沈清徽低头,她用微凉的指尖,一点点抹平小孩的眉心。   她一步步诱惑沈懿:“我告诉你解决办法好不好?”   沈懿眸子一亮,很快地点下头。   沈清徽舔唇,她缓缓道:“等你长大了,我喜欢什么,你都要给我,怎么样?”   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沈懿毫无防备地说:“我都给你。”   沈清徽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语气温柔:“阿懿,说话要算数。”   听完整段对话的孟夜来在她们身后,轻声地叹一口气。   沈懿许出的承诺,需要用余生相酬。 第10章 哭吧   10、哭吧   沈懿年纪小,逛了一会儿就犯困,一颗小脑袋一垂一垂。   “宝宝,抱。”沈清徽弯下腰,把人兜到怀里。   人是惯性动物,不过才被抱过几回,沈懿已经形成条件反射,顺势搂上沈清徽的脖颈。   沈清徽将她抱起来,亲亲她的脸颊:“乖,睡吧。”   突然,她脸上一凉,沈清徽乌黑如夜色的凤眸微晃,闪过几分笑意。   方才沈懿忍着羞意,偷亲了她一口,现在又把头埋在她的肩颈,不让人瞧。   “小东西。”沈清徽摸摸女孩的后背,语气宠溺。   不久,她的耳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沈清徽对落在半步后的孟夜来淡声道:“可以了。”   孟夜来问:“您是要现在取走这些衣服,还是要我们送货上门?”   沈清徽不假思索道:“衣服送去沈宅,光姨会签收。”   想了想,她加了一句:“最迟明天中午送过去。”   “明白。”孟夜来明天会亲自跑一趟。   怀里的小孩突然动了一下。   沈清徽眉目寡淡,声音却柔和下来:“阿懿的衣服麻烦孟老板多上心了。”   听到她这句话,孟夜来些许怔愣。   年稚与成熟的面貌交错,过去和现在的记忆重合。   “夜来,她是我的女儿。”   “宝宝的衣服以后就麻烦你了。”   “花间,你看!她在笑。”   ……   片刻回神,孟夜来神色黯淡,她轻声呢喃:“家主。”   真不知她叫的到底是眼前这个,眉目孤冷,偶尔露出温柔神色的少女。还是那个纵意恣情,对家人无限呵护的女人。   沈清徽听见了这声呢喃,她神色一黯,抿唇不语。   片刻,她开口提醒道:“孟老板,开门吧。”   孟夜来轻阖下眼,遮去眼底的缅怀与悲伤。   无论她因友人的离世而有多难过,恐怕都不及眼前这人,心里万分之一的哀痛。   “慢走。”孟夜来将人送出门后,抱胸靠在门口,目送那道纤丽身影渐渐消失。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每到下雨天,沈家家主只撑象征哀悼的黑伞。   她也不再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常年一身黑衣或着深色系服装,出现在各种场合。   宛若这些年,她都在为两位亡母守丧一样。   车里,沈懿躺在沈清徽腿上,睡得很熟。   沈清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小孩的手感软乎乎,她觉得有趣,又小心地亲了沈懿一口,眼里满是纯粹的欢喜。   突然,沈清徽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漫不经心地看向亮起的屏幕,又缓缓眯起眼睛。   慎微姐姐:“清徽,那个孩子的事我查到了。”   沈清徽划开手机,敲下一条消息发给她:“晚点给你打电话。”   沈慎微正要回一个“好”字,便看到一条新消息紧跟着发过来。   清徽:“她叫沈懿。”   宜室雅苑。   某栋复式别墅的客厅里,传来英剧的声音。   它们的主人似乎对垃圾食品情有独钟,茶几上铺满开袋的膨化零食。   红木地板上铺着一层柔软的羊毛毯,空气中酒气不散。   五官妩媚的女人斜靠在沙发背上,微透衬衫下是窈窕的身材。   许是有些困,她随意地伸了个懒腰,衣摆上撩,露出一截纤细腰身。   女人细长的眼角处含着朦胧水光,她显然已有几分醉意。   “咔嚓。”钥匙开门声,叶糜醉眼迷蒙地抬起头,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走进客厅。   沈懿依偎在沈清徽身边,一脸乖巧地向叶糜打招呼:“姐姐好。”   沈清徽刚才在门口告诉她,以后她们会和一位姐姐在一起生活。   叶糜眯起勾人的眼睛,仔细打量了小孩一番。   半晌,她轻轻一笑:“好漂亮的小丫头。”   怎么都喜欢这样逗她呀,沈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叶糜眼波晃荡,对沈懿勾勾手指,嗓音蛊惑:“过来,让姐姐抱抱。”   沈懿没有动作,看向沈清徽的眼里些许无措。她不会轻易奔向任何人,只有沈清徽才可以。   注意到沈懿求助的目光,沈清徽冷寂的眸子越发深沉,心里骤生几分难言的恼意。   小姨、孟老板、糜姐姐都那么喜欢她的阿懿,想要偷走她唯一的宝贝。   她想,要是能够把阿懿藏起来就好了。   良久,没有等到沈懿过来,叶糜揉揉太阳穴,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糜姐姐。”沈清徽视线回拢,在满桌的狼藉上扫了一遍。   她冷不丁问了声:“你晚上喝了多少?”   沈清徽和夏花间一样,平时管家里人喝酒管得严,沈篁和叶糜每周喝酒都有定量。   到底谁才是姐姐?叶糜怅然地叹一口气,幽怨道:“半瓶红的,不多。”   沈清徽也没说她已经看到茶几下,叶糜来不及藏好的两支酒瓶子,里面空空如也。   她淡声道:“我带阿懿去洗澡,小孩困了。”   听她这样一说,叶糜想起一件正事:“杨姨送来的东西,我给你放桌上了。”   “知道了。”沈清徽挠挠沈懿的手掌心,柔声:“阿懿,和糜姐姐说晚安。”   沈懿依言看向叶糜,鹿眸含羞带怯,她露出一个乖娇的笑:“糜姐姐,晚安。”   叶糜慵懒地靠到沙发背上,她笑了声:“阿懿,晚安。”   宜室雅苑这边的卧室布置和沈宅大体不同,相同的是细节处依旧体现主人的整洁、自律。   沈清徽在去华嘉的路上,发消息让沈杨送了一些东西过来。   一套给沈懿换洗的睡衣,下午她们在鲸生使用过的那本笔记本,以及沈桦准备的药膏。   至于沈懿昨晚换下的衣服鞋子,沈清徽早上亲手丢进了垃圾桶。   毫不值得留恋的过去,她替沈懿处理得很干净。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沈清徽给沈懿套好浴帽,她把浴室里的花洒取下来,放到沈懿手上。   她仔细叮嘱沈懿:“阿懿,蓝色那瓶是沐浴露。今晚你要自己洗澡,洗好了穿上衣服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昨晚是太晚了,一起洗方便些,沈清徽还记得沈懿羞到浑身都红透了,她不想让她再受折磨。   “那你呢?”沈懿一手拿着花洒,一手扯住她的衣角。   潮湿的眸子惹人生怜,她在用最拙劣的方式,挽留沈清徽。   沈清徽也不怕被水溅到,她低头亲亲沈懿的额头,:“你洗完澡后我再洗。”   沈懿抿紧唇,没有说话,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   距离太近了,近的让沈清徽可以看清她眼中的自己。   沈清徽心里一刺,几乎是瞬间,她读懂了沈懿眼里的意思。   她怕自己离开,怕看不到她。   哪怕这里充满她的气息,对于女孩而言,始终是陌生的环境。   现在的行为,是因为在她取名之后有了安全感,知道可以要求自己陪陪她吗?   又或许是   对她的眷恋,今日比昨晚更甚,才不愿让自己离开半步。   沈清徽喉咙微动,她的声音被水声拖长,雾化成朦胧的一片:“我不会走,我留在这看着你,只要阿懿不要害羞就好。”   怎么可能不害羞?   沈懿身上的羞红漫过青紫的伤,时不时偷觑她一眼,又惶惶然垂眸,睫毛上抖落水珠。   沈清徽站在浴室门口,眸光静敛,有意无意地抚摸自己修长的指骨。   这是她第三次看到完全展露在她眼前的沈懿。   水流漫延,青紫交织在雪白之上,沈懿是一只断翅的蝴蝶,残缺,美艳。   逃不掉,飞不了。   沈懿洗完澡后,听从沈清徽的安排,乖巧地趴在软枕上。   沈清徽将她的睡衣卷到肩上,布满狰狞伤疤的后背,重新暴露在她眼中。   那对夫妇从来不把沈懿当成人来看待,对她动辄打骂。偶尔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们心情不好,为了出气便对小孩下死手。   小孩从来不会哭出声,只是沉默地忍耐他们的施暴,身体实在是受不了,才会掉下眼泪。   她越倔,大人打得越凶。   有一次他们差点把她打死,她躺在床上大半个月才能下地,这次的伤都算轻了。   每看一次被剜一次心。   沈清徽的唇微微翕动,她紧紧攥着手中的药管,什么话都说不出。   许久后,她才颓然卸力,拧开药盖,挤出白色的药膏。   “疼的话,告诉我。”沈清徽就着药膏,在小孩的淤青上旋揉。   沈清徽谨遵医嘱,下手时力道不轻。   沈懿抓紧枕套的一角,过分敏感的身体轻微颤抖。   药效发作后,便会蔓延开滚烫的热意,仿佛要重塑她的肌骨。   她忍疼忍惯了,连哭喊都不会,只是沉默地承受,一张小脸煞白煞白。   这孩子,沈清徽心里蓦然一疼。   沈懿像一株含羞草,轻轻触碰,便一片片收拢叶子,将整颗心藏在里面。   沈清徽要剥开这层柔软的保护壳,将沈懿的心收在掌间,妥善保管。   她按住小孩的肩头,轻声问:“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呢?   沈懿惦记着要回她话,一开嗓,便痛地呜咽几声。   “阿懿,别怕。”沈清徽从后抱住她,她一步步引导:“你可以哭的,知道吗?”   开心就笑,难过就哭。   沈清徽爱怜地吻吻她的耳后,声音轻轻地:“我心疼你。”   沈懿禁不住她这样哄,眼泪霎时落下来。   小孩子是最受不得委屈的人,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笑没有错,哭也没有错。   别人只会一遍又一遍告诉她,她活着就是错,她做什么都是错。   可是现在有人心疼她了,她不是没人喜欢的孩子。   小孩哭得很惨,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好似要把过去那几年,隐忍未发的难过全部发泄出来。   “哭吧。”沈清徽叹息一声。   她给沈懿穿好衣服,把小孩抱在怀里。沈清徽抽出一张纸巾,给沈懿擦眼泪,她边擦边哄:“阿懿,不怕哦,疼要告诉我。”   沈清徽亲亲她湿漉漉的脸颊,故作苦恼地皱起眉:“怎么这么委屈呀?”   “我给你唱歌好不好?”她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能学记忆中夏花间哄她时用的法子。   沈懿一边抽搭一边奶声道:“好。”   沈清徽哼的是一首无字歌,语调悠悠漫长,低回婉转。   渐渐地,沈懿崩溃的情绪稳定下来,直到彻底睡熟后,她抱着沈清徽的手也没有松开。 第11章 责任   11、责任   沈慎微接到沈清徽电话时,刚刚缓和糟糕的情绪,她喝了口水:“清徽,晚上好。”   沈清徽才洗完澡,发上水汽湿润,她半垂眸,擦着头发:“慎微姐姐,忙完了吗?”   “刚忙完,你等一下。”知道她这通电话的用意,沈慎微立即正色,她说:“你让我问看管这批孩子的负责人,为什么那个孩子……”   话语一停,她改口道:“为什么沈懿是‘雀’不是‘凰’?”   “我本来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女人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   “直到其中一个人,为了活命出卖同伙,我才知道你是对的。”沈慎微翻开文件夹,脸色冰冷。   文件夹内是一沓照片,照片上拍的是女孩的尸体,从她们的尸体上可以看出,每个人生前都遭受过极端的施/虐。   那个贩卖女童的团伙,将女孩们按照姿色分成两批。   漂亮的流入权贵手中,普通的卖给一般人家。   沈权内心极度阴暗,他故意用沈家的象征“凰”来命名前者,籍此获求报复沈家的快感。   而按照他们的标准,沈懿应该是凰才对。   可沈清徽初见她时,她却是“雀”,登记她们的名单上,沈懿也被归为“雀”。   这些亡命之徒为了追逐利益不择手段,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任何一只“凰”?   沈清徽觉得蹊跷,便让沈慎微去查一下。   凰与雀抵达码头之前,会有人将她们的名字与年龄分别登记在册。   登记这批孩子的小头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童癖,被他凌/辱至死的女孩,不止二三。   他看中队伍里的沈懿,知道按照规矩凰不能轻易碰,雀却能任他们这些人糟蹋。   他将沈懿分成雀,又吩咐其他手下不要走漏风声,他原本打算等女孩们上岸后,再把沈懿带走。   之所以没有立刻侵犯沈懿,不过是因为他想要把人带回家后,再慢条斯理地“享用”。   倘若这批孩子,沈家没能截下来,沈懿的下场也将和那些女孩一样。   沈慎微派去的人,在那个小头目家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不少女孩的尸体,每具尸体身上都伤痕累累。   “清徽,这件事我通知了警方,他们已经接手调查。”沈慎微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深呼吸一口气:“不过你也知道,这些孩子的父母,极大可能从未在当地登记过人口失踪,警方要调查她们的身份和家人的难度很大。”   这片土地上埋葬了多少无名女性的尸骨,其中大半都要归功于她们的亲生父母。   “是我失职。”沈清徽轻蹙纤眉,嗓音里压抑着浓烈的自责。   她只要一想起雨夜里,女孩们仓皇又不安的眼神,便觉得心口钝痛,呛喉的血味往上翻涌,令人窒息。   “清徽,错不在你。”一码归一码,那个小头目甚至都不是沈家的外家人,怎么都轮不到沈清徽愧疚。   沈慎微语气认真:“没有人想看到这些事情发生,你及时阻止它进一步恶化,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忽然,室内传来小孩的哭声。   沈清徽神色大变,她甚至来不及和沈慎微解释,便急着要赶到沈懿身边。   由于她起身的动作幅度过大,桌上的水杯被带地滚落到地毯上,发出“哐当”的一声闷响。   “阿懿?”小孩扑入沈清徽怀里,满脸泪痕。   她又梦到了那一天,比死亡还痛苦的那一天。   其实女孩们在上岸前,不是一直都生活在集装箱里,她们还住过一段时间的走私船。   某天晚上,一个新来的女孩想要逃跑,把看管她们的人给咬伤了。   他们抓住女孩后,摁着她的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船板上,女孩的血染红了整块地板。   所有孩子亲眼目睹这一幕发生。   那个抓她头发的男人,面目狰狞地对她吼:“你跑啊?跑了老子弄死你!”   突然,一个巨浪打过来。   那个男人一个没站稳,女孩猛地推开他,“噗通”一下跳入深海。   那些人把她捞起来,像丢垃圾一样,丢到女孩们面前,他们狞笑:“还有谁想跑?出来!”   女孩们早已被这一幕吓傻了,她们依偎在一起,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沈懿抱膝坐在后边,只觉得浑身冰冷,好似自己也坠入深海,刺骨海水侵入她的四肢经络。   第二天,那个女孩死在船上。   沈懿趁男人们不备,偷偷地跑去看女孩。   她在乡下时,好心的村长曾经给她买过一条红色的头绳。沈懿很喜欢这条头绳,一直好好地带在身上。   她把头绳戴到女孩的手腕上,指尖所触尽是伤人寒意。   就在沈懿准备离开时,不慎被人发现,那些人抽了她两耳光,如果她不是小头目看中的“货物”,她也会死在这条船上。   方才,沈懿梦到自己浑身是伤,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海风狞笑,将她撕碎。   船只在浪中不断摇晃,她在浪中迫近死亡。   最后,她坠入深海。   “哗。”女孩出水,一个人将她救上来,紧紧地抱着她。   沈懿浑身冰冷,急于汲取沈清徽身上的暖意,可怜巴巴地往沈清徽怀里躲。   沈清徽的肩颈处很快湿了一大片,她一点点吻去小孩眼角的泪:“没事了,阿懿,没事了。”   室内只留有一盏灯,烘出一隅之地,少女怀里的小孩,脆弱地似乎一碰就碎。   沈懿发颤,哭着喊她:“清徽。”   “我在,阿懿不怕。”沈清徽把她楼得更紧,眼睫上水雾湿润。   “清徽……”沈懿一遍又一遍唤,她总能及时得到回应。   “在呢。”沈清徽的气息始终萦绕在沈懿身边,她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捂暖女孩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沈懿的泪渐渐止住。   沈清徽满脸怜惜,细心擦掉她眼角的泪痕,她不忘逗女孩:“眼睛和鼻子都哭红了,像小兔子一样。”   沈懿的视野逐渐清晰,她刚回神,便见沈清徽清冷的眼角处,颤巍巍地滚下一滴泪。   美人垂泪,令人心惊。   有人为她哭了。   这一刻,沈懿离海上岸。   沈清徽把沈懿哄睡后,只觉得身心乏累。   她给沈慎微发消息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然后换了件衣服,拿上水杯离开卧室。   叶糜还没睡,她深陷在沙发里,手里端着红酒杯,眼角晕起薄红。   余光瞥见人影,她偏一下头,向走近的沈清徽举杯:“来一杯?”   她已然醉了大半。   “你自己喝。”沈清徽瞥一眼茶几下方,空酒瓶被叶糜处理掉了。   她坐到一旁的小沙发上,身姿矜贵而端庄,深色睡衣领口微开,隐约可见锁骨上的一点刺青。   墙上挂钟的时针又挪动一步,叶糜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当——”轻轻一声响,她把杯子搁到茶几上。   女人抱住沙发枕,眼带醉意地笑了几声,浅褐色瞳眸里满是失意与自嘲。   人人都道叶家三小姐,为人处世八面玲珑,怎料一遇海棠误终身,纵使无香,也栽得彻底。   沈清徽安静地打量叶糜,眼神如孤竹般冷清。   借酒消愁的叶糜在她的注视下,醉意解了三分,她挑眉,媚眼如丝:“有话说?”   “糜姐姐,那个孩子叫沈懿。”平日沈清徽的眸冷寂、幽深,此刻却潮起潮落,翻涌温柔神色:“我要将她养在身边。”   “沈懿?”叶糜怔愣一瞬,尔后彻底清醒:“她的家人呢?”   沈、夏、叶三家,以母系血缘为主。   夏家和叶家是几个世纪以前,从沈家分化出的两支,三家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没有最初的沈家,也不会有后来的夏家和叶家,倘若沈家倒下,夏家和叶家也将不复存在。   三家收养女孩和收留女性的传统,自男权社会出现以来,便一直延续至今。   沈清徽意有所指:“她的家人是我们。”   她垂眸,目光落在指尖上,泪水的凉意似乎还未淡去:“阿懿是我从码头带回来的孩子。”   “是你们最近在查的那批孩子?”叶糜稍稍坐正,表情严肃。   “对。”沈清眼睛徽眯。   她的长相随了生母沈秋瑾,尤其是一对凤目,极其风流漂亮。只是气质清冽,看人时也掺上寒意。   “这些人,真该死啊。”沈清徽幽幽叹息,浓烈的憎厌从她眼中划过。   十多分钟后,听完沈清徽介绍完沈懿的来历和部分遭遇,叶糜脸色发青,她啐一声:“一群王八羔子。”   沈清徽眸光幽冷,她淡声:“说起来,这件事也是我失察,才让他们胆敢做出这些事来。”   偶尔三家也会出于善意,领养一些男婴归为外家人,而本家女性生出的男孩同样是外家人。   如果其他女性和他们养育后代,生下女儿,这些女儿们便算三家本家人,记在生父的女性长辈名下。   沈权傍了父姓沾光,享受沈家外家人的福利,竟然还要觉得沈家刻薄他,甚至不惜通过犯罪,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无耻至极。   叶糜听出沈清徽话里的意思,她斟酌道:“这件事怪不得你,家业大了,总会出几个败类。”   “是啊,家业大了。”沈清徽轻笑一声:“树欲养千年,弱枝不留,病根不存。糜姐姐,你说呢?”   叶糜浑身一震,她身为叶家本家一支,自然清楚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一个家族能够长盛不衰,倚仗的从来不是众多人口,而是对后代良好的教育,定期清理烂根残枝更是必不可少的事。   叶糜推断到沈清徽的意图,她沉声:“这次的事,便是沈家斩草除根的契机。”   沈清徽赞同地点一下头,语气冷然:“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她温声慢语,说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那就……先拿这件事开第一刀吧。”   沈家能给他们多少权利,也能一点不落的收回。   外家人,永远是三家最应该清理的那批人。   叶糜看着表情坚忍的少女,心下惊怔:“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沈清徽满眼复杂地看她一眼,嘴角勾了勾,却显出几分苦意:“这些天里,我时常会梦到竹竹和妈妈。醒来后我已经不记得她们和我说过什么,只觉得心里万分难过。”   叶糜深呼吸,于心不忍地偏开头,不敢去看沈清徽此刻的表情。   “从小到大家里教我们:盛世济贫,乱世救人。”沈清徽声音微滞:“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济贫救人的代价那么大。”   “糜姐姐。”少女苦笑一声:“一想到这,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到底是什么命运,在背后推着我们三家向前走?”   “我想不明白,也无法释怀。”   “直到那天晚上,我看到那群被救下的孩子,我才多少体会到竹竹当年的心情。”   沈清徽是第一次直接参与这种事情,当她推进整个计划,三家的人成功抓获罪犯,解救出孩子的消息传来时,她才敢稍微缓口气。   她在救人,救和自己同样性别的人。   这是她的责任。   沈清徽声音放柔:“我会连同竹竹和妈妈、各位姐姐那份一起,做好这些事。   “我要对得起自己身上的责任,身为沈家人,身为沈家家主的责任。”   叶糜眼角发酸,她昂起下巴,羽睫轻眨,她肯定道:“她们一定会为你骄傲。”   “嗯。”听到这句话,沈清徽垂下玉颈,她抚摸自己的指骨,神情黯淡。   可惜无论她做的再好,她们都再也回不来了。   “对了,糜姐姐,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沈清徽揉一下额角,眉宇间尽显疲惫。   叶糜又软下腰肢,懒懒地往后倚:“什么事?”   沈清徽屈指,在沙发扶手上轻叩:“帮阿懿准备一份新的身份证明。”   三家收养的女孩的身份证明,一般都是交给夏家去办,现在交给叶糜去办,分明是有更私人的原因。   叶糜一怔,她揣摩沈清徽的意思,问:“添在我家的户口本上?”   沈清徽清墨的眸敛了敛,她垂睫,轻声:“嗯。”   “没问题。”叶糜眯起妩媚的眼睛,语气微妙:“阿懿对她的父母还有感情吗?”   她可不想沈清徽最后养出一匹白眼狼,这样的事在三家中不是没有过先例。   沈清徽的十指虚虚交叉,她放在修长的大腿上,一对沉墨似的凤眸里神色难辨。   “不管还有没有感情。”沈清徽嗓音微冷,她不紧不慢道:“那样的人,死了也罢。”   叶糜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目光幽邃森寒:“也对,死了好啊。”   这个死,是字面上的意思。   死了,尘归尘,路归路。   沈懿不需要有这样难堪的家人和过去,她只需要有沈清徽就够了。 第12章 一样   12、一样   “对了,还有一件事。”沈清徽扶着额角,表情稍有不耐。   她想回去抱着阿懿,软软小小的阿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怀里空空如也,如此难捱。   叶糜问:“什么?”   沈清徽续道:“尽快帮阿懿准备一份新的身份证明。”   三家经常会收养被抛弃又无路可去的女孩,她们的身份证明一般都会交给叶家来办。   叶糜例行询问:“添在你的户口本上?”   沈清徽清墨的眸敛了敛:“不要。”   “为什么?”叶糜玩味地勾唇,以她妹妹这护短的性格,不把人完全掌控在手心可不是她的作风。   沈清徽瞥她一眼,半晌未言,她不愿意成为沈懿的“姐姐”,她们之间的羁绊本就应该比这种关系更深一些。   只是这些话,暂时不好解释,于是她避而不谈:“将她的户口添在你家名下。”   “成。”叶糜眯眼:“不过,阿懿对原来的家人还有感情吗?”   如果一个被原生家庭卖掉的孩子,依旧对血缘关系抱有留恋与幻想,一个不小心,养出来的可能就是白眼狼,这种事有过无数的先例,哪怕沈懿看起来乖娇可爱,叶糜也不会轻信她。   沈清徽缓缓挺直背,她朝自己的卧室方向望去,十指虚虚交叉放在大腿上,墨眸里神色难辨。   片刻,她回头,不紧不慢道:“那样的家人,死了也罢。”   这个死,是字面上的意思。   死了,尘归尘,路归路。   她的阿懿,不需要这样的过去。   那些丑陋与肮脏,都该和死人一起埋葬。   清晨,叶糜从宿醉中醒来,也才早上五点半左右,万籁俱寂。   她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的意识,许久后,长长呼出一口气,连同心里的郁闷一起丢在微凉的空气里。   身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昏睡,沈清徽给她盖的薄被子,带着沐浴露的淡香,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又背靠沙发枕眯眼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彻底醒过来。   客厅的空调关了,茶几上的零食被人收拾干净,一杯白开水和一瓶治宿醉头疼的药,放在她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她这位妹妹,最是面冷心热。   叶糜扭开药瓶的盖子,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就水咽下。   羊毛地毯柔软光亮,干净耐磨,偶尔叶糜还会躺在上面睡一晚,她打赤脚,一路走回卧室的洗手间。   镜中的人妩媚依旧,只是头发乱成一团,脸上犹有倦色,清凉的水流洗去沉积一夜的污秽,仔细洗漱后,换来周身舒爽。   她擦干净脸,把头发松松挽起,然后出去找昨晚情绪上头时不知丢到何处的手机,最后在沙发底下找到了手机,屏没有碎,自动关机。   开了机,一条未接来电的提示弹出来,只有一条,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夜深人静时。   叶糜盯着屏幕,些微怔忡,她再清楚不过这是谁的号码,前几夜,那个人的温度才暖过她的身体,一夜旖旎后,她又被最残忍的话剜得满身伤痕。   她早该明白的,楚岚对她,不过是逢场作戏。   这场戏,台上人收放自如,座上宾失魂落魄。   那又何必,撩拨春心。   “嘟——”   叶糜无意间划开回拨键,她凝视着还未显示接通的手机屏幕,嘴角扯开一抹苦笑。   也好,彻底说清楚也好。   “喂。”刚醒时分,女人的声音微微沙哑,像拨动小提琴琴弦的振动声,带着叶糜的心脏微微颤抖。   她强忍心头的悸动坐到沙发上,抓着手机的五指苍白,由于用力过度,手背上突起道道青筋:“我把你吵醒了?”   楚岚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如梦呓语:“叶糜……”   语气里的眷恋那么真实,一切好像都回到楚岚没有向叶糜挑明心意的时候,她们是彼此的亲密爱人,那些算计与薄情,才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叶糜把自己蜷缩在沙发里,声音里是克制到极致的冷漠:“我们分开吧。”   一切早该结束了。   “好。”女人应得很快。   简单的一个字后,楚岚结束通话,和往常一样,每一次,留给叶糜的都只有忙音。   长久的沉默。   叶糜捂住眼睛,她很少哭,哭也是无声,   准时起床的沈清徽,站在几步之外注视她,无意间听到姐姐的伤心事,她略感抱歉。   十多分钟后,叶糜止了眼泪,她抽出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瞅沈清徽,眼里写着明晃晃的两个大字——委屈。   她不是第一次分手,哭成这样却是头一遭,以前只有她让人哭的时候。   大抵是亲人,才看得到她这样的失态。   沈清徽走上前,问她:“早餐要吃点什么?”   叶糜抽抽搭搭:“三明治,鲜橙汁。”   这两年,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下是沈清徽做的饭,剩下百分之二十是其他人的手笔。   叶糜,是出了名的厨房杀手。   沈清徽转身进了厨房,再难过也要保重身体,她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小孩贪睡。   直到八点,沈清徽才进卧室把沈懿哄醒。   “阿懿。”她坐在床沿,将唇印在女孩眉心,抬头,对上一对懵懂眸子:“早安。”   美人如瓷,冷香萦绕。   沈懿揉着眼睛,奶声奶气道:“清徽,早安~”   新的一天,真美妙。   洗漱过一番,沈清徽带沈懿去餐厅,早餐是奶黄包和小米粥,养胃,软糯,适合小朋友食用。   叶糜出门给沈懿办身份证去了,晚点她还要去沈清徽的学校走一趟,帮她向班主任请两个月的假。   沈清徽今年刚上初三,开学不到半个月。   初高中所有的知识她早已学尽,但留在学校是和同龄人接触的最佳途径,这也是她需要重复枯燥课程的唯一原因。   “你不能成长为天赋异禀、不懂人情往来的怪物,留在学校与同龄人接触,利大于弊。”这是她的心理医生的建议。   不过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沈懿交给谁照顾,她都不放心。   小孩吃饭很安静,窗外的阳光透进来,将她半个身子搂去,沈清徽支腮,看人时微眯眼,眼尾略长,显得几分慵懒。   十多分钟后,沈懿停了吞咽的动作,沈清徽探过身,纤白手指隔着纸巾,摩擦娇嫩花瓣,她问:“阿懿,吃好了吗?”   沈懿眼里雾蒙蒙:“吃好了。”   “我们去上药,然后换衣服,等下出门去剪头发。”   每句话,沈清徽说得很慢。   她喜欢将要和沈懿做的事,一一道来,让女孩知晓,她的生活由她安排。   擦过药便要换出行的衣服,孟夜来一大早去过沈宅,夏白焰跑了一趟,半小时前把衣服送过来。   沈清徽将衣柜分出一半放沈懿的衣服,阿懿还小,和她在一起多睡几年,也没关系。   衣柜里一边是裁剪合度,以白色和深色为主的衣服,一边是雅致休闲,颜色更明媚些的的童装,并在一起的样子赏心悦目。   沈清徽帮沈懿挑了一套衣服,交到她手上,轻声细语:“自己换。”   沈懿的手指搭在衣服上,她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清徽没有催促。   良久,沈懿抬头,她道:“衣服很好看,我很喜欢。”   因为是你的挑选,所以喜欢,故而好看。   “你喜欢的,以后都会是你的。”沈清徽轻笑,窗外,晴朗无云。   “沈小姐,您想要什么效果?”魏晋站在少女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坐在她旁边的女孩。   沈懿察觉到她的审视,往沈清徽身边靠了靠,直到指尖碰到边角衣料,她才停下来。   干净、娇小、有教养。   只是头发被人剪的惨不忍睹,硬生生破坏整体美感,不然也不会找上她。   发型师,圈里出名的多为男性。   不是女性手艺不好,只是能赚钱搏名的生计,从一开始就被男性恶意垄断,意图攀登上顶端的女性,不少在中途被人推下。   沈家聘请了她快十年,她们说,发服相骨,只有女人才最懂女性的美。   分明是最简单的道理,却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   “魏师傅。”沈清徽捏了捏沈懿的手指,她心想,阿懿的手怎么会这么软,“短发剪的干净些。”   前期已经毁了大半,也不必苛求好看,至少,不能继续那么乱。   “明白。”基本要求知道后,剩下的就是魏晋的工作。   黑色的理发围布里,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沈懿在紧张,水润的眸一眨一眨,藏在围布底下的手指攥紧。   她知道自己的头发不好看,扎不了漂亮的小辫子,用村里的小孩说的话来形容,像被狗啃过一样。   和沈清徽完全不一样,她的头发浓黑,细长,如云雾拢在肩头,有几缕落在前胸,偶尔,她会轻抚一下,垂眸抬首间,让人隐约预见到她日后的风华。   沈清徽凝视镜中的沈懿,神色晦涩不明,漂亮得过分的手指,轻轻叩着膝盖。   “好了。”魏晋给沈懿剪好头发,吹干碎发。   沈懿从椅子上下来,她走向沈清徽,半米外停步,没有扑入熟悉的怀抱,也没有看她。   “阿懿?”沈清徽微讶,尔后了然,沈懿在难为情。   沈清徽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她喊魏晋:“魏师傅,给我剪一个和她一样的发型。”   沈懿错愕地抬眸,眼中写满困惑,魏晋同样感到可惜与不解,“您确定吗?”   “我要和阿懿一样。”沈清徽说的笃定,她知道怎样才能哄阿懿开心。   她们一样,阿懿便没有那么多为难。   剪刀利落,发丝细碎。   剪断三千烦恼丝,剪断过往。   晚上,叶糜在换了新发型的沈清徽和沈懿面前,笑得花枝招展,恨不得拍下她们的样子昭告天下。   其实即使是短发,两人也漂亮地过分,只是她第一次见,难免有些新鲜,于是,叶糜也不可避免地沦落到,晚上点外卖吃的下场。 第13章 救赎   13、救赎   周六,林绿迎来两位客人。   “叨扰了。”   正值饭点,门外的少女优雅,女孩娇妍,留着一模一样的短发。   林绿的表情有些微妙,半晌,欲笑未笑:“沈小姐,您的新发型挺好看。”   她难得能看到这样的沈清徽,像活在人间的沈清徽。   沈清徽神色很淡:“谢谢,我也觉得。”   “阿懿,喊林医生。”她让出身后的沈懿,女孩眉眼弯弯,看人时目光清亮。   沈懿听她的话:“林医生好。”   过度依赖,缺乏安全感。   林绿的视线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探究的神色掩在镜片之下,她道:“阿懿好,快进来吧,今天多添两双筷子,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以海鲜为食材的粤菜也多,沈清徽却对海鲜无感,沈懿倒是挺喜欢。   林绿爱吃鱼,清蒸,红烧,煲汤,顿顿必备,桌上三菜一汤,只有一碟通心菜与鱼无关。   沈清徽赶饭点过来,存的是让沈懿吃鱼的私心,毕竟林绿厨艺相当不错。   吃鱼好处诸多,唯一麻烦的是鱼刺也多。   “阿懿,喜欢就多吃。”沈清徽挑鱼刺的动作相当熟练,姿势漂亮地像是医生在做手术,下手精准,眼神毒辣,剔干净鱼刺的肉全部都入了沈懿的肚子里。   沈懿吃饭时很乖,小口小口地吞咽,偶尔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沈清徽,拖着声说:“清徽也吃呀~”   同桌的林绿肆无忌惮地观察她们的互动,连鱼都顾不上吃。   今天的沈清徽,处处不像她,又依旧是她。   “小朋友睡了?”饭后,林绿洗完碗筷后走进客厅时,沈懿已经枕在沈清徽的大腿上睡着了,她的小脑袋上挂着特制的白色耳罩,外观毛茸茸,隔音效果一流。   “嗯,午睡时间到了。”沈清徽应了声,看着她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林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随后把白瓷杯放下。   她摘下眼镜,露出一对犀利的眼睛,直奔主题:“您收养这个孩子的动机?”   心理治疗时间开始了,沈清徽不避不让,答得坦荡:“我喜欢她。”   林绿纤眉一挑,沈清徽长大后的某些性格和沈篁极其相似,谈不上玩世不恭,说散漫也不尽然,不过是能被她们放在心上的事情不多,喜欢的事物更是少之又少。   沈清徽提前告诉过她沈懿的来历,以及她们现在的关系,林绿更好奇的是沈懿到底是哪点打动了沈清徽,竟然能走近她。   她问:“您喜欢她什么?”   “喜欢是一个复杂的词汇,它包含诸多意义。”   “比如恋/童/癖中的‘恋’也叫喜欢。”   林绿质问三连,气势咄咄逼人。   “恋/童/癖?”沈清徽轻嗤一声:“你的举例真恶心。”   林绿嘴角带笑,似乎默认她的动机就是这么恶心:“虽然有恋/童/癖的多为成年男性,而且这类情况主要发生在异性或两个男性之间,但是您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孤例。”   听她越说越离谱,沈清徽倏然打断她,眼神冰冷而危险:“她很干净,不要将那么肮脏的词与她牵扯在一起。”   干净,又是一个有着诸多含义的词。   “所以您喜欢她,决定收养她?”林绿的话略带讽刺意味。   沈清徽垂眸,摸摸沈懿的小脸,小姑娘的睡颜乖巧又漂亮。   “您救了她,让她逃离被贩卖的命运,在那样的场合出现把她带回家,她没有安全感,想必十分依赖您。这种感觉很美妙吧,把一个人的人生完全掌控在手心。”林绿缓一下神色,语气稍显柔和:“哦,对了,您还给她取了名字,沈懿,寄托美好的期盼和祝愿,和您的名字一样意义深远。”   在人类社会,给某样东西或某个人取名字的行为,和动物通过各种方式,标记所有物的归属权的意义划等号。   “掌控?”沈清徽瞳孔一缩,她浅笑:“不,只有我能救她的感觉更美好。”   掌控具有强制性,而掌控一个人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与时间,对方听话还好,不听话就是自找麻烦。只有救赎处于绝望中的人,才能让对方全身心的信任,不用她刻意安排什么,一切也能如她所愿。   沈清徽是沈懿唯一的救赎。   不是她选择掌控沈懿,而是沈懿求着她安排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   林绿的判断显然失误了。   林绿意识到了这一点,眼中的恼意转瞬即逝:“我没想到您心里藏有一个救世主的梦想。”   沈清徽慢条斯理地抚着自己的并无褶皱的袖口,薄唇微勾:“我对这个世界的存亡不感兴趣,我只对成为她唯一的救赎感兴趣。”   “何况,林医生。”她声音一顿,抬起头对林黎笑了笑,语气真诚:“你身为我唯一的心理医生,直到目前为止,你对我依旧知之甚少。”   林绿的嘴角抽了抽,她一直知道自己看不透沈清徽,当年是这样,现在依旧是。   她皮笑肉不笑道:“您还是和当年一样伶牙俐齿。”   沈清徽喝了口水,语气轻快:“我想你要说的恐怕是尖酸刻薄。”   林绿沉默,沈清徽分明不是沈篁的亲生孩子,丧母时年纪也才那么小,却继承了她骨子里的冷血与刻薄。   倏然,林绿想起某种可能,言辞犀利道:“您透过那个孩子想要看到谁?”   当初那个孤独无助的自己,还是把你视为全部的两位母亲。   “林医生,那你呢?”女生轻笑一声,说的话一针见血,扎的人血肉模糊:“透过我你又想看到谁?”   是你当年爱而不得,最后在执行任务时意外牺牲的我的亲生母亲——沈秋瑾吗?   我的眉眼,可是和她年幼时相似。   林绿听出她的未尽之言,表情瞬间狰狞,她捏紧沙发扶手,眼里的悲痛剧烈翻涌,有谁说的话能比故友之女更诛心,无论多少次都让她无所适从。   医者不自医。   沈清徽欣赏了一会儿她脸上的扭曲,这是来自方才她举例不当的小小报复。   片刻后,她不紧不慢道:“身为心理医生,却带着主观色彩看待自己的病患,你是否……有些失职了。”   是相当失职,因为故友的缘故守在她身边却让她差点丧命,利用职务之便成为她的心理医生却毫无用处,林绿神色黯淡:“可您不会换掉我,不是吗?”   沈清徽表示赞同:“当然,我要让我的姐姐们安心,换成其她的心理医生向她们撒谎时,未必能够做到和你一样的滴水不漏。”   她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愉悦地笑出声:“呵,再者说,她们对你的职业操守和专业能力深信不疑。”   沈清徽明褒暗讽的能力,常常让人自叹弗如。   那件事发生以后,林绿成为她的心理医生,沈清徽将整件事的细节毫无保留地告知她。因此,林绿比很多人都要了解当年那件事的始末。   可惜的是这并不是病人信任医生的表现,反而是她封闭内心的证明。   按理说,正常人亲历那样血腥的场景,精神崩溃是常态。   可沈清徽不是,她重新振作起来的速度相当惊人,仿佛只是无意间经历了一件,根本不值得难过许久的事,想开了就能走出来。   乃至后来,林绿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人的基本特征。沈清徽作息规律,三餐固定,体育锻炼也没有落下,有自己固定的交际方式。本质上,她的生活模式和身心健康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除了性格越来越冷淡。   然而,一个人的性格组成由多种因素影响,根本无法成为有效参考。   她这种人,要么成为天才,要么成为疯子。   林绿自知自己对沈清徽的心理状态无能为力,决定让沈家另谋高就的时候,沈清徽和她进行了一次长谈。   “林医生,在这方面的心理治疗,国内没有比你更优秀的心理医生,国外的心理医生我的家人们并不放心,除了你,她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女孩笑意优雅,将利弊娓娓道来:“何况站在私人立场,你已经错过了我生母的人生,应该不想再错过我以后的人生吧。”   林绿寸骨生寒,她和沈秋瑾是同学,十几年的朋友,她自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无人知晓她对沈秋瑾的感情,怎能想到会被她的亲生女儿一语道破,这个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俨然变得陌生。   她听见自己加重的呼吸声:“您想要什么?”   “很简单。”女孩轻叹一声,为把时间浪费在解释这件事情上感到惋惜:“告诉我的姐姐们,你需要对我进行长期的跟踪治疗,而我已经在一点点好转。”   她真的有在好转吗?   林绿看着那对标志性的凤目,感到毛骨悚然。沈清徽根本早就步步为营,林绿甚至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场“交易”,于是节节溃败。   她妥协之余,不甘心地问了最后一句:“为什么选择我?”   沈清徽垂睫,遮去深眸中的情绪,半晌后,她莞尔道:“因为我对你知根知底,而你一定会对我的事守口如瓶,我没有理由选择其他人,即使换成别人最后依旧能够达成我的目的,可是我不喜欢太多的变故。”   她陡然换了称呼,一如儿时:“林阿姨,拜托您答应我,可以吗?”   往事呼啸而过,女孩的话犹在耳畔回响,林绿惊出一身冷汗,她重新戴上眼镜,掩饰自己此刻的狼狈。   “上次的鲜花饼还有吗?”沈清徽缓和语气,冷冽的气势收敛回去。   “有。”林绿语气讪讪,这次的谈话该提前结束了。   沈清徽每个月过来一次,林绿会对她进行例行询问,以便交给沈家的报告有内容可写,至于某些谈话内容,完全属于她们之间的共同隐私。   倘若时间充裕,她们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下午茶,可她记得沈清徽不嗜甜,对茶点类一向没有要求。   沈清徽长睫下敛,侧脸柔和:“小孩子爱吃甜食,偶尔放肆,无伤大雅。”   她低头,亲了亲沈懿的额头。   下午茶有鲜花饼,阿懿应该会很高兴。 第14章 朋友   14、朋友   晚上,沈清徽和沈懿回到沈宅。   “阿懿,我们去散步吧。”吃过饭后,沈清徽看一眼时间,朝沈懿伸出了手,沈懿依赖地牵住她细白的指。   沈宅占地面积很大,不止是指沈家主宅,还包括周围建筑群。   主宅选址与建筑风格随朝代变迁而变化,最近一次选址是在两朝以前,历经世界战争、国内战争、十年浩劫之后,整体建筑几乎被外人摧毁殆尽。   十年浩劫结束不久,沈家内部进行过一次大型讨论,到底是按照之前的风格对沈宅进行修复,还是重新设计新的建筑群。   最终沈家决定按原样复原,一是为了保留一点传统建筑的痕迹,二是为了提醒后代不要忘记那段岁月里沈家经受过的苦难。   那些源自人类的贪婪与愚昧产生的暴行,被后来的沈家人用来时时自省。   现在沈清徽与沈懿看到的建筑群,便是粤地标志性的镬耳屋,“瓦顶建龙船脊,山墙筑镬耳顶”是它的主要特征。不知情的人闯进来,会以为自己误入了哪个知名景区。   晚间的风很舒服,吹地枝叶簌簌作响,树上偶尔传来几声唧啾,便是倦鸟归巢了。   暖黄色的灯光映得人影时短时长,小孩与大人的说笑声从庭院里逃出一二,沈清徽和沈懿走在留满斑驳旧痕的青石板上,两道身影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沈清徽垂着眸,将沈懿完整地纳在视野里,她轻声介绍:“阿懿,这里是我的家。”   沈懿仰起脸,专注地看着她,漂亮的鹿眸里盛满柔软的水光。   “我在这里长大,走过每一块砖,摸过每一面墙。”她回忆起往事,眼尾微弯起,清冽气质被压下稍许,显得温柔又漂亮。   沈懿心跳鼓动,沈清徽平时很少笑,在她面前的笑容稍微多了些,也常是淡淡地、浅浅地,像风一样抓不住,只有偶尔是现在这样,眼里的笑意将人溺毙。   她继续说:“以后这里也是阿懿的家,我会陪你走过每一块砖,摸过每一面墙。”   她这样问:“阿懿,你愿意吗?”   你愿意和我一起拥有一个家吗?   她需要一个完全且完整属于她的人,包容她的过去,接纳她的未来。   沈懿心口发烫,原来不止是她需要沈清徽,她同样也被沈清徽需要着、渴望着,她该庆幸,也该感激。   沈懿舒展开一个干净的笑:“我愿意。”   她想和她在一起做很多事、说很多话、见很多人。   她想要她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有她。   一个拐角,她们遇到好些人,那是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贪凉,搬着矮椅坐在参天古树下。   老人家靠着椅背,慢悠悠地摇动蒲扇。大人们大多站在一处闲聊,她们的孩子随意坐在矮凳子上,短袖短裤里露出细胳膊细腿。   一个个捧着白瓷碗吃得正欢,碗里盛满掺碎冰的绿豆沙,舀一勺子咽下去,喉咙滋滋冒着凉气,迅速逐去盛夏的燥热。   “家主。”有人认出沈清徽,主动向她打招呼。   住在这里的有嫡系、也有旁支,只是无一例外都是女性,不愿遵守这规定的大可去外边住。   沈清徽微微启唇,点头示意:“晚上好。”   又是几声问好,沈懿怕见生人,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害羞地牵紧她的衣角,生怕别人的关注落在她身上。   可她太精致、太漂亮了,别人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其他小孩子不怕人,满脸好奇地打量着沈懿,但她们很有家教,没有贸然靠过来。   “妈妈,我想和妹妹玩。”其中一个女孩晃着妈妈的衣袖撒娇。   女人为难地看一眼沈清徽,沈清徽眉目冷清,完全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于是女人摇摇头:“妹妹害羞,会被你吓到的。”   女孩瘪嘴,有些遗憾地耷拉下脑袋。   “阿懿。”沈清徽突然开口,她弯下腰,摸摸沈懿的脑袋:“你想要和她们玩吗?”   沈懿一怔,声音软软的:“我怕……”   她真得害怕与别人打交道,记忆里和同龄人的相处总是充斥着不愉快与难堪,她性子软,模样姣,那些没教养的狗东西最爱欺负她,看她气红眼便哄笑着跑远。   “不要怕,阿懿。”沈清徽示意她看向那群孩子:“她们很喜欢阿懿,很想和阿懿做朋友。”   “她们不会伤害阿懿,我也不会允许有人伤害你。”沈家的孩子大多被教育得很好,她不用担心阿懿被人欺负。   沈清徽放缓声音,温柔备至:“所以阿懿要不要试一下,告诉她们自己的名字,和她们交个朋友?”   她曾想要独占阿懿,甚至在无数个瞬间产生把她藏起来的念头,可当她洞悉阿懿眼中暗藏的对朋友的渴望时,她就决定缴械投降。   阿懿需要朋友,需要交际圈子,需要接触更广袤的世界,需要一个安全健康的成长环境。   她可以给阿懿提供这一切,让她平安喜乐,陪她慢慢长大。   不要怕,阿懿。   沈懿的睫毛颤了颤,她揪揪自己指尖,最后在沈清徽鼓励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那些孩子。   “你们好……”女孩嗓子细软:“我叫沈懿。”她抬起头,绽出一个难为情的笑,眼里撒下星子:“我可以和你们交个朋友吗?”   “可以!”女孩们欢呼一声,便涌上来把她簇拥在中间。   “我叫沈漫,今年七岁了,你多大了呀?”小丫头奶里奶气,小马尾一甩一甩。   女孩乖乖地答:“我也七岁了。”   有人插过话:“你长得真好看,比我妹妹还好看。”   沈懿忸怩地笑了笑:“谢谢你,你妹妹也一定很好看。”   那位小姐姐可得意了,她说:“那当然,我们家就数妹妹最好看。”   好些人问:“沈懿是哪个懿?”   “意义的意还是义气的义呀?”   “是……”沈懿下意识侧过头,望向站在灯光下的沈清徽。   她今天穿着黑色及踝长裙,面庞精致地像副画,此刻她正神情专注地看着某位小朋友。   猝然对上沈懿的目光,她嘴角一翘,替女孩开口解释道:“沈懿的懿,是美的意思,美好的美,美人的美。”   她是故意地,故意让她的阿懿一遍遍温故,这个名字的意义有多美好,她在自己心里又有多美好。   “哇!好棒的名字!”女孩们夸张地拖长调,沈懿红着脖颈,抿唇弯眼笑。   “家主。”有人走过来,她投去问询的目光,余光还在关注沈懿的动静。   来人提议道:“您要不要和那孩子一起喝碗绿豆沙?”   这季节吃绿豆沙是极好的事,阿懿会喜欢。   沈清徽应允:“多谢。”   那人忙摆手:“没事没事,我给你们盛,马上就好。”   “不着急。”沈清徽走向沈懿。   女孩们对她家主的身份还没有特别深的体会,只觉得她和沈懿关系是真得好,误以为她们是姐妹,嘴上甜甜地喊人:“姐姐好。”   “嗯。”沈清徽轻应,她对孩子总是特别有耐心:“你们和阿懿玩得开心吗?”   “开心!”不约而同。   她牵回了阿懿的手,把人圈入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你们喜欢阿懿吗!”   “喜欢!”众口一致。   她蓦然一笑,揶揄道:“但阿懿和我玩最开心了,她也最喜欢我了。”   她是多久没有这样孩子气地逗其他人了,沈懿和这些孩子们同样惊讶地瞪大眼睛,最后她反应过来,将脸埋在沈清徽怀里,薄薄的耳朵涨得通红,仿佛一掐就要破皮出血了。   “真的吗!”她刚交到的小伙伴们不死心,非要争个胜负。   沈清徽也问沈懿:“阿懿,你说是真的吗?”   沈懿弱弱地发出一声:“嗯。”往她怀里埋得更深了。   即使沈懿认识再多的人,也依旧会坚定不移地选择沈清徽。她是她的唯一选择。   所幸绿豆沙来得及时,把羞答答的小姑娘解救出来。   “好吃吗?”沈清徽和沈懿并肩坐在石椅上,听耳边蝉鸣声声。   “好吃。”沈懿的眼睛弯成一弧月牙。   这大概就是盛夏的味道。   小朋友之间建立起友谊的速度快得让人羡慕,沈懿临走前被她们塞了一口袋的小零食。   女孩们依依不舍:“阿懿,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玩呀?”   沈懿眼里润着光,她迟疑:“嗯……”   沈清徽捏一下她的手指,代她回答:“下周六阿懿再和你们玩。”   有孩子数手指头算时间,最后拖长声音:“那还要等六天呢,这六天好长好长好长呀!”   “不长的。”年纪最大的孩子一脸认真地纠正她:“我们老师说了,想快点见到一个人的时候,时间就是飞出去的箭,一下子就飞过去了,这六天也很快会过去。”   其他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她们七嘴八舌:“阿懿,我们会在这里等你。”   “下周我带你去荡秋千。”   “我妈妈做的荷包蛋特别好吃,下次我带过来请你吃。”   她们约好了,要不见不散。 第15章 往事   15、往事   “喜欢这个书包吗?”沈清徽低头问女孩。   她的手指搭在一个帆布书包上,帆布包被做成猫咪的样子,上边露出两只猫咪耳朵,可爱地让人想伸手摸一下。   七天后沈懿就要入学了,她们要先准备好学习用具。   “喜欢!”沈懿面露欣喜:“是猫咪老师诶~”   “是猫咪老师啊~”沈清徽学着她的语气,末了,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每天沈懿完成日常的学习任务以后,沈清徽都会陪她看一个小时的影视剧或动漫,前段时间沈懿喜欢上宫崎骏的动漫和《夏目友人帐》,她最喜欢里面的龙猫和猫咪老师。   沈清徽宠她,把叶糜打发去了和风国给沈懿买这些动漫的相关周边,本来这点小事不需要叶糜亲自去做,奈何她因为失恋蹲在家里发霉长草快大半个月了。   沈清徽教沈懿小学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基础知识时,她还像个幼稚鬼一样过来捣蛋。   光是这样倒也罢,重点是沈懿很懂疼人,看叶糜不开心就用漂亮的眼睛眼巴巴看她,奶着声问:“糜姐姐怎么了?不要不开心,阿懿抱抱。”   叶糜没少向她骗抱抱,亲亲?有沈清徽在,她想都不敢想。   没过几天,她就被沈清徽连人带行李打包送去国际机场,她才下飞机就收到沈清徽发来的一长串购物清单,很多还是需要提前预约工匠,等一段时间才能拿到成品的东西。   “东西没全部送回来之前,糜姐姐就在和风好好玩吧。——清徽”   清徽?那个把姐姐“发配边疆”的“好”妹妹?叶糜嘴上抱怨自己是个捡来的姐姐,却确实通过在当地购物与品尝美食,观看特色节目与美景,从分手后的颓丧情绪中走出来不少。   她办事效率很高,手办、抱枕、画册之类的东西,很快就在宜室这边的家摆的满满当当,沈宅那边也放了一模一样的周边。   小朋友的快乐很简单,一颗糖、一句话、一个玩偶、一个亲吻……沈懿的快乐一部分来自沈清徽眼中“一大一小两只肥猫”。   单是这一部分沈清徽也难以忍受,沈懿看肥猫多一次,看她就少一次。抱肥猫多一次,抱她就少一次……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些关注向沈懿讨回来,但是不妨碍沈清徽一笔笔记着,每分每秒记着。   现在就是翻旧账的最佳时机,眉眼清丽的女生有些苦恼地问:“可是阿懿,猫咪老师跟你走了的话。”她指了指放在一旁同样被设计成动漫里各种角色的书包:“他的朋友找不到他,会不会难过?”   她的语气过分认真,只是说的话未免太让人忍俊不禁,怎么会把书包比拟成人?好像在编织童话一样,路过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她们几眼。   很多大人对待孩子时,既希望他们像大人一样懂事,又认为他们和婴儿一样无知,从来不肯放下身段,用“孩子”的语言与他们好好沟通,还会觉得这些话幼稚可笑。   女生是天生凤眼,眼尾上翘,垂眸看孩子时神色温柔,女孩则满脸的思索与犹豫,小嘴抿得紧紧的。   周围有小朋友听到沈清徽的话,果断把手里的书包放回架子上,她扭头对妈妈说:“妈妈!我们换个书包吧。”   她妈妈诧异地问:“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小朋友苦起小脸:“要是我找不到我的好朋友我也会不开心,老师说要将心比心。”   好一个将心比心。   “清徽。”沈懿拉住沈清徽的手往另一边走:“我们换一个。”   沈清徽的唇角弯了弯。   最后沈懿选择了一个只有简单logo的书包,沈清徽还帮她重新买了其他的文具。   第二天早上,沈懿一觉醒来就在床头发现沈清徽送给她的“礼物”,是昨晚她们在商城看到的猫咪老师书包。   迷糊的眼睛蹭地一下发亮,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沈清徽,两只小手抱起书包,穿上鞋哒哒哒往外跑。   沈清徽正在将煮好豆浆倒进瓷杯里,两个月的时间,剪短的头发已经长到肩头,她也没有绑起来,而是懒懒散着,反而比扎起来时显得更斯文秀气。   “清徽~”沈懿已经改掉了不少口音,却因为音色软糯,说的普通话像刚出炉的奶黄包,奶奶的、软软的。   “阿懿,今天早餐吃奶黄包。”沈清徽听到脚步声,抬眼看过去,视线凝在抱着书包的沈懿身上,她笑了声:“哎呀,我的小猫咪发现大猫咪了。”   “猫咪老师……”沈懿扬起小脸,神色紧张:“猫咪老师的朋友找不到他会担心他。”   担心?担心那只有些自恋和贪吃,霸气不过几分钟的小胖猫?沈清徽把人拉到眼前,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嗯,为了小胖猫沈懿居然没洗漱就出来了。   “没关系。”沈清徽把她手中的书包拎走,指尖勾她的脸蛋:“他的朋友我也一起带回来了哦,就放在阿懿的书房里,阿懿每天放学以后,可以把猫咪老师和他们放在一起,别担心,他们会玩的很开心。”   虽然她还是很介意阿懿把目光放在其他东西身上,但是她更希望自己的阿懿每天都能收获微小的幸福。   沈懿果然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她明白过来这沈清徽给她的惊喜以后,搂紧沈清徽的脖子,眼里浸着欢愉。   “小东西。”沈清徽见她开心,点一下她的鼻子。   正好,叶糜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她懒洋洋地看了眼日常黏在一起分不开的两位妹妹,拉开椅子坐到餐桌旁:“清徽,阿懿,早。”   “糜姐姐早安。”   “早。”   突然,她看向对面椅子上的书包,意味深长地“啧”一声。   昨晚沈清徽私底下和商城的人打了招呼,把一整排书包都买了下来,她不想被沈懿太早发现,所以送货的深夜才过来,快递被物业管理的人送到业主门口,叶糜签收时啧啧称奇。   沈清徽的购物欲在满足沈懿的要求时发挥的淋漓尽致,平时却清心寡欲的仿佛一位苦行僧。   沈清徽警告地瞥她一眼:“你先吃,我带阿懿去洗漱。”   叶糜要调侃她的话因为那个眼神咽回去,她挥挥手让她们快走,她前天才从和风国回来,她可不想下次被沈清徽送去无人荒岛。   姐姐不如阿懿,她认了。   入学前一晚,沈懿许久不能入睡,因为期待也因为不安。   从明天开始,她就要离开沈清徽身边,独自一个人和其他同龄人交往、相处,这两个月以来,她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起,骤然面临分离,她便是想象一下也觉得眼睛像烈火灼烧过,眼泪忍不住往上涌。   “阿懿不开心吗?”沈清徽顺沈懿的头发,小孩的头发被她慢慢养起来了,摸上去的触感毛茸茸的。   她放缓语速,心平气和地哄沈懿:“明天阿懿就可以见到老师了,还能认识很多小朋友。”   沈懿抱着她,直往她怀里钻,眼睛红通通的,什么话也不说。   沈清徽叹口气,声音低得近似耳语:“宝宝。”   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现在这个杀伐果断的沈家家主在幼时,是一个超级黏妈妈的小哭包。   沈篁宠女儿宠到在同辈中那么多疼爱孩子的沈家人里都能名列第一,人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是不止要背在背上,而且要抱在怀里,一刻也舍不得撒手。   有时候夏花间看不过眼了,就把沈篁赶到书房睡觉,晚上和沈清徽讲些母女间的悄悄话,教一些沈篁从没教过她的东西。   宠而不娇宠,爱却不溺爱,沈清徽被两位妈妈教养的很好。   她在六岁以前几乎没有离开过两位妈妈,直到六岁的时候要进入松鹤武院和百凰学堂学习,才第一次离开两位妈妈超过八小时以上,如果不是沈西洲也在的话,她连半小时都待不下去。   最初一个月,她每天放学后见到沈篁和夏花间,眼睛都会迅速红成一片,非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哄好,一个月后她才渐渐适应这种生活。   沈清徽吻在阿懿的眼角,那颗泪痣在她眼前一晃而过:“阿懿,一开始你会很不习惯,慢慢就好了,以前那么爱哭的我可以做到,你也可以。”   沈懿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清徽,最后忍不住伸出小手摸摸她的眼睛。为什么清徽明明在笑,眼神却那么……像过去村长家的小女儿失足跌进河里去世后,村长找她爸爸喝酒,醉后提到小女儿时的眼神一样,里面是她怎么也无法想明白,看到却觉得心里酸溜溜的情绪。   直到几年后,沈懿才想起来那种情绪应该被称之为:悲伤。失去心中爱的在意的人以后,只能自己独活在世上的悲伤。   “怎么了,阿懿?”沈清徽收敛起那片刻外泄的难过,睫毛在沈懿掌心一扫一扫。   她很久没有和除心理医生林绿以外的人,提起过自己的儿时还有两位过世已久的母亲。当年发生的那桩事过分惨烈,家里人都刻意避开沈篁和夏花间的名讳,必要时只称她们为上一任家主和夏七小姐。   她们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尽量减轻当事人哪怕一点的痛苦,尽管沈清徽心里清楚这对她无济于事,依旧承下这份好意让她们宽心。   只有在沈懿面前,她愿意完全敞开心扉,聊聊往事与故人。   “不要哭。”沈懿有样学样,亲亲她的眼角,带着不自知的安抚意味。   “嗯?”沈清徽拖长声:“我没有哭~”   她微眯起眼,抚摸沈懿背上的骨头:“阿懿,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清徽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好不好?”   她不会哭,她怎么会哭。   沈懿撑起身体,眼中的心疼直晃晃地照进沈清徽眸里,纯良无辜,真实温暖。   她还在说:“清徽不要哭。”这次带上了细弱的哭调,仿佛那个失去了妈妈的孩子是她。   沈清徽微微失神,她本意是想用自己以前的事为例让沈懿安心些,谁知最后还要沈懿反过来安慰她。   是啊,只有脸上被看到流泪才算哭,心里的流泪不算哭吗?   沈懿的经历让她对别人的感情变化过分敏感,她看得到沈清徽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与难过,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亲亲她、抱抱她,这已足够。   “阿懿。”她坐起身,把沈懿抱在腿上,她在女孩耳边轻轻喟叹:“往窗外看。” 第16章 星星   16、星星   沈清徽的卧室布局很好,天气状况好的日子里,往落地窗外看可以看到满天星子。   她时常会和沈懿躺到阳台的藤床上,两只脑袋亲密地靠在一起,大点的手牵着小的手指向夜空,与天上的星宿一一相认。   沈懿朝窗外看去,沈清徽问她:“阿懿,天上有什么?”   沈懿答得飞快:“有星星。”   沈清徽的眼神沉了沉:“那地上呢?”   地上?沈懿扭过头,困惑地觑着沈清徽。   “阿懿。”温热的呼吸落在沈懿的脸上,连带着沈清徽的声音都模糊起来:“你不知道吗?”   她该知道的,沈懿扶住沈清徽的肩,蹙起眉思考,忽然,她灵光一现:“有人!”   “嗯……”沈清徽沉吟片刻,然后笑着捏捏沈懿的小脸:“阿懿真棒。”   “那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星星的秘密好不好?”沈清徽把下巴靠在沈懿肩上,精准地放出诱饵。   当看到沈懿那个心疼的眼神,心底一瞬间涌上的冲动与渴望,让沈清徽决定将自己的隐痛告诉阿懿。   某只好奇的小猫果然咬上诱饵:“什么秘密?”   “在某些古老的传说里,天上的星星会保护地上的人,不过特定的星星只会保护特定的人,阿懿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沈懿想明白,沈清徽自顾自地往下说:“地上的人离开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继续保护还活在世上的自己所爱的人。”   顿了顿,她补充:“离开是去世的意思,去世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从古至今,沈家人从不避讳谈论生死,“死亡教育”更是很少在沈家人的成长历程中缺席,一代又一代的前人通过或委婉或直白、或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向后人阐释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死亡的意义在于教会生者如何生活。   “我的母亲和妈妈在天上。”沈清徽牵起沈懿的手指向无垠的星空,嗓音低沉而温柔:“她们死后,化作天上的星星保护着我。”   沈懿被沈清徽低落的情绪所感染,眼睛里漫上水光,她急忙说道:“阿懿不是星星也可以保护清徽。”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一个大孩子。   沈清徽摇摇头:“小时候,妈妈告诉我,天上有那些逝去的留给生者怀念的故人,地上有正在发生的关于爱与被爱的故事。”   “阿懿。”她喊完这一声,沉默了很久,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沈懿扭头看她,眼角是透明的红,样子怪可怜的,好像被她吓到了。   “妈妈爱我,我爱阿懿。”沈清徽与沈懿额头抵额头,两个人近的可以看清彼此眼底的不安与依赖:“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我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在黑夜里继续指引我的阿懿前行。”   沈懿设想到这个可能,便觉得自己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沈清徽移开一点距离,怜惜地拭去沈懿眼角的泪,她缓声道:“然后等阿懿变成天上星,与我常相伴。”   她比阿懿年长几岁,按照正常的生老病死定律,她大概率要比沈懿早走几年,何况处在沈家家主的位置上,这些年她做的那些事背后牵扯到的各方利益,足够让她在鬼门关再走上个几回了。   她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全因真正能够威胁到她的人,这几年大多死的死、废的废。可谁又能保证那几条漏网之鱼,不会在某天突然化身食人鱼,从阴沟里跳出来咬断她的脖颈。   沈清徽也是想借这个契机,让阿懿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她随时会有永远离开的那一天。   “我们要一起变成星星。”女孩的抽泣声成功地把陷入低气压中的人唤醒:“不可以……不可以一个人离开,一个人留下。”她磕磕绊绊地说着话,肩膀一抽一抽,似委屈极了:“我们要在一起,不要分开。”   老话说:“生老病死,世事无常。”   老话又说:“人定胜天。”   她要成为她唯一的定数,她要与她永远地在一起。   沈懿搂紧沈清徽的脖子,趴在她肩上哭得那样惨,却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安静地掉金豆子,偶尔受不了了,才从喉咙里发出难堪的呜咽声。   沈清徽的衣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她到底是心软,哑着声许下一个既自私又贵重的承诺:“阿懿,不哭了。我答应你,我们要在一起,不要分开。”   她后悔了,除非沈懿不再需要她,决意要离开她,否则无论生与死,都无法将她们分开。   那一晚,沈懿哭着进入梦乡。彼时的沈清徽还不知道,这个承诺她不止履行了一生,直到死后,她和沈懿依旧在一起,以爱人的身份永远地葬在一起。   梧桐小学是一所私立女校,粤地一共开了三家分校,三大家后代聚集比较多的外省地区均设有分校,以“梧桐”为名的全女童私立幼儿园同样遍布全国各地。   幼儿园与小学的校董事会是沈家、叶家和夏家的人,统一的招生和招聘标准,招收的学生只限女孩子,任职的教师以及后勤人员全部为女性,学生和老师大部分是三家的血亲与收养的孩子。   从沈家开始有了后代学习知识需要固定的场所这个概念开始,这样的教育模式就沿袭至今。   尤其是在二十一世纪以后,校园猥/亵案层出不穷,相关法律形同虚设。   三大家的长辈们根本不放心让还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们,进入到一个为了培养男孩子所谓的阳刚之气,而降低男教师招聘条件甚至只招聘男教师的学校就读。   她们也无法在性别比例严重失衡的当今社会,让自己的女儿、妹妹们,和在一个从来不会教育男孩子不要伤害女性的家庭出生,小小年纪可能已经学会猥/亵、性/骚/扰和霸凌的男孩子待在同一空间。   即使那么幸运地避开了这部分禽/兽不如的男教师和男同学的侵犯,女孩们仍然可能面临男保安和男清洁工的伤害。   这类事情发生以后,罪行曝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罪犯也往往不会受到合理的惩罚,继续逍遥法外的恶人更是数不胜数。   谁能保证自己的孩子是无处不在的性暴力事件中的幸存者,家长任何的心存侥幸都可以与不负责任划上等号。   有受害人的前提是有罪犯。   她们没有能力在罪行发生前预料到谁是罪犯,哪怕在罪行发生后将罪犯千刀万剐,对孩子不可逆的伤害也已经造成,远离一切潜在罪犯是成本最低的自保手段。   如此种种,便注定了“梧桐”学校对于三家女孩们成长的重要意义。   沈懿以后就要在梧桐小学读书了,班主任夏琥珀老师带她走进二年级(4)班。   “你们好。”白净娇软的小儿站在讲台上,笑容甜甜的:“我是沈懿,懿,是美好的意思。”她的声音提了提,有些骄傲:“这是清徽给我取的名字!”   这两个月里,沈清徽有意给她很多和同龄人打交道的机会,与她相处的小朋友性格都很好,这让有些害羞的女孩慢慢地不再害怕与同龄人相处,现在才能那么从容地站在众多小朋友面前进行自我介绍。   “你好啊。”小朋友们掌声纷纷,对新同学表示热烈的欢迎,她们最喜欢交新朋友了。   夏琥珀弯下腰,看着沈懿语气温柔地说:“小懿去找个位置坐下吧。”   “谢谢老师。”沈懿抓着书包带子往下面走,小朋友们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阿懿,阿懿。”一个扎着鱼骨辫的漂亮小姑娘竖起书,在她经过时轻声唤她,“快来和我一起坐。”   居然是沈懿在沈宅交到的好朋友之一沈漫,沈懿对她歉然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漫漫,我要和别人坐。”   沈漫嘟起嘴,但还是妥协了:“好吧。”   沈懿又走了几步后才停下,她背着手,对新同桌歪一下头:“我想和你坐,可以吗?”   坐在座位上的女生剪着齐耳短发,她的左耳后有一道蜿蜒到脖子处的疤痕,那是被她酗酒的生父用割稻草的镰刀砍的伤,她差点死在那个满是血色的晚上,伤口愈合后没过几天她就被生父卖掉了。   她似乎没想到沈懿会朝自己走过来,惊喜地睁大眼睛,几秒后,她腾出位置让沈懿进去坐:“可以可以。”   沈懿笑着说了声:“谢谢你。”   沈懿小同学听课听的很认真,等到老师喊下课了,一群小朋友就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绍。   沈懿一边听她们讲话,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子烘焙饼干,她眼睛弯弯:“这是昨晚我和清徽做的小熊饼干,清徽说要等你们洗干净手,我才能分享给你们。”   懂得分享才是好孩子。   听到有小饼干吃,女孩们转身去洗手间洗手。   沈懿的新同桌没有动,沈懿转过头,对上她紧张又欣喜的目光,她展开一个干净如白茶花一样的笑:“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你的新名字。   “沈灿。”沈灿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取名字的姐姐说,是灿烂的灿。”   灿烂是色彩鲜明、光芒耀眼的意思。   沈灿被生父卖掉以后,和一群和她有着同样遭遇的女孩,被大人们装进集装箱里偷渡。   其中一个女孩与她年龄相仿,上船不久就发起低烧,什么都吃不下,她怕女孩和她妈妈一样,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于是把兜里唯一的一颗奶糖喂给她,儿时她生病时,妈妈也会给她吃颗糖,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后来女孩退烧了,她们成为很好的朋友。   女孩叫“姚招娣”,她叫“贾胜男”。   她们随船漂洋了很久,上岸后立刻被一群姐姐带走,女孩更是单独跟一个人走了,她以为那些姐姐也是坏人,于是担心了女孩很久很久。   渐渐地她发现那些姐姐不一样,她们是好人,会给她和同伴漂亮的衣服穿,干净的床睡,每天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还送她们去上学,最重要的是她有新名字了。   她叫沈灿,灿烂的灿。   两个月后,她又见到那个女孩,她叫沈懿,是她的新同桌。   她们都拥有了崭新的人生。 第17章 耳朵   17、耳朵   沈清徽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滑过的树木,纤长的手指在一只龙猫挂件上轻轻擦过。   夏白焰在后视镜里瞥了她几眼,心中滋味万千。   早上沈清徽把沈懿交给老师后,一个人从小学门口出来。裁剪得体的校服衬得少女添上几分斯文的书卷气,只是眉眼中的郁气深浓如墨,夏白焰被后座传来的低气压波及,战战兢兢了一路才把人平安送到中学。   下午夏白焰再见到人时,沈清徽已经完全变了脸色,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急切与期待。   她忍耐了一天,忍耐着同班同学善意的关心,忍耐着乏善可陈的日常教学,忍耐着看不到阿懿的焦虑不安。   大概初次对孩子放手的家长都是这样矛盾的心理,一方面知道孩子应该离开自己逐渐独立,一方面又对各种未知的可能胆战心惊。   夏白焰试探性地开口:“家主,再过四个路口就到了。”   深黑的眸微动,沈清徽正要说话,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响了。   “喂?慎微姐姐。”她移了重心,稍稍坐直。   “清徽。”沈慎微的手按着办公桌上的一份报告,摊开来的文件夹里有一沓照片,A4纸上写着详尽的任务过程和最终结果,目标人物都是同一个人。   她怕接下来说的话刺激到沈清徽,于是放轻声音:“你现在在哪?”   “车上。”沈清徽看了看夏白焰:“白焰在开车。”听到家主喊自己的名字,夏白焰后背微僵。   夏白焰是信得过的人,沈慎微眉头微松:“好,你听我说。”   “一个月前,我们的人在奉北发现疑似韩定远的人,当时他的身份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董事长——章禹。虽然两个人的样貌有一定的出入,但是生活习惯多处重合。我们调查他的身份背景,居然没有找到多少可靠的信息。”   “章禹为人很谨慎,一般不会轻易在公开场合面前露面,也从没有在外面遗留下自己的指纹与毛发,身边的保镖还有非法配枪。”   “我们的人一直在找机会近他的身,幸好这段时间他的公司周转不行,急需一笔大的投资缓解资金问题。   “我们的人以投资方的身份,花了一段时间取得他本人的信任,想办法采集到他的字迹与指纹,与韩定远的信息进行比对分析后发现。”   沈慎微深呼吸一口气:“章禹就是韩定远本人。”   忽然而至的下坠感,沈清徽倏然捏紧手中的龙猫,她沉声:“停车!”   夏白焰正要打方向盘转弯,突然听到这个带着压迫感的命令,她立即拐入另一条道将车稳稳地停下。   沈慎微暗道糟糕:“清徽,你先别急。”   沈清徽胸口发烫,她的声音裹着冰刀:“他人在哪?”   经年累月的恨意与恐惧在心头翻涌,眼中的景物被无限放大,最后在她眼中模糊成一团,长时间的耳鸣目眩袭来,沈清徽及时咬紧下唇,才没有发出哀鸣声。   沈慎微硬着头皮往下说:“917小队成功地活抓了他,现在他被关在沈宅的地下室里。”   九月十七日,当年那起惨案发生的日子。   “嘟——”沈清徽立即挂掉电话,她舔一下唇上的血,牙齿都在抖:“白焰,回沈宅!”   有的悲痛随时间的流驶会被淡化,有的悲痛随时间的流驶会被叠加,时间并不是总能治愈一切。   很多人以为沈清徽在好转,至少假装是这样,可一旦触及到当年的相关人物,她的自持冷静都会化作灰烬。   她像是一头挣脱禁锢后闯入凡间的上古凶兽,眼里都是择人而噬的残忍。   夏白焰重新启动车子往回走,与此同时,她挂在耳边的蓝牙耳机接入一个电话。   “白焰,不要着急,以正常车速行使,随时注意家主的情况,必要时……”对方停了几秒:“采取特殊手段。”   电话应声挂断,夏白焰的肾上腺激素骤然飙升,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收到沈慎微的指示,这也意味着家主此刻的精神状况十分危险。   两年前的夏白焰之所以能走到沈清徽面前被选中,正是因为她在各种紧急情况下的应对能力达到同期最高。   她存在的最大价值从来不是当沈清徽的司机或保镖,而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中央扶手箱里放着每日一换的止痛片和三支镇定剂,这些都是为随时可能情绪崩溃的沈清徽准备的药物,只有当事人不知道。   “家主。”她提高音量,尝试吸引唇已经被咬出血,一直在发抖的女生的注意力:“小懿再派其他人去接吗?”   这句话她重复了好几遍,一遍比一遍急切。   终于,后视镜里沈清徽撩起眼皮看她,黑瞳里暗潮涌动,她许久没有应声,似乎听见了夏白焰在说什么,又似乎没有。   如凝望深渊,夏白焰只觉窒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攥地发白,她最后问了一遍:“小懿要让其他人去接吗?”   小懿?小懿是谁……   沈清徽的胸口一阵钝痛,混沌的意识破开一道口子,她头痛欲裂:“小懿……懿。”   她想要举手揉揉太阳穴,手里的异样让她低下头,手心里是一只被捏到不成原样的龙猫挂饰,那是沈懿给她挂到书包上的,和她自己用的是同款。   她低声呢喃:“阿懿,宝宝。”   一些记忆重新占据她正被负面情绪撕裂的脑海,小学放学比初中要早一点,她提前请假准备去接阿懿回家。   沈清徽还要接沈懿回家。   阿懿还在等着她。   “白焰。”似猝然从噩梦中惊醒,她垂了垂眼睫,用手背盖住双眼。   “家主?”夏白焰心惊,她随时准备停车。   片刻后,疲惫又低哑的声音传来:“掉头去梧桐小学,你还有十一分钟。”   该死的人早死晚死都得死,不急一时。   其他小朋友有家长接,她的小朋友也要有。   “明白。”夏白焰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被汗透了,再看时间,距离她调整路线不到十五分钟,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走过一轮生死。   梧桐小学的门口等着许多家长,他们有序地站在指定的区域等孩子放学。   “阿懿,我妈妈来接我了,再见。”   “再见。”   身边的小朋友一个接一个离开,沈懿在门口踮起脚往人群里望。她知道初中比小学放学晚,早上白焰姐姐说,要她放学后在校门口等,先接她再接家主,她想快点上车去见清徽。   正找着人,她眼前骤然一黑,沈懿惊恐地抓住覆在眼睛上的手,是遇到拐卖小孩的坏人了吗?   她想要大声呼救,耳边熟悉的声音让她镇静下来,“阿懿。”来人低笑:“猜猜我是谁?”   是她的渴望,是她的念想。   “清徽!”沈懿转过身,扑进沈清徽怀里,熟悉的冷香将她包围,让她安心:“你来了呀。”   沈清徽取下她的书包,将女孩抱起来,她摸摸沈懿的头:“我来接你回家。”   她看起来依旧体面、温柔,看不出一刻钟前的狰狞与失控。她惯会伪装,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然后在每个深夜里,与这具皮囊下的怪物相视。   沈懿的眸被欢喜浸过,变得更加干净漂亮,她仰起脸,表情却突然僵硬了。   正在走路的沈清徽察觉不对,低头问她:“阿懿?”   “你的唇上有血。”沈懿秀气的眉往内蹙。   本就薄而艳的唇瓣染上血后像迷人的蔷薇,沈清徽生出几分心虚,她只顾隐藏好自己的情绪,竟然忘记处理好唇上的血迹。沈懿不该看到这些血腥与肮脏,她些许懊恼。   忽然,带着甜味的气息落在她的唇上。沈清徽眼瞳微震,沈懿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呼呼就不疼了。”   她哑然失笑,眸中所视的淡红血色如潮褪去,困在心里的怪物得到安抚,回到深渊里蛰伏。   沈懿是唯一能治疗她的药,沈清徽早该知道。   车里,女孩趴在沈清徽腿上,开心地与她分享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沈清徽专心听着,当听到女孩说自己的同桌是沈灿时,她的眼尾勾了勾。   沈懿偶尔会在无意间向她提到自己在集装箱里的生活,吃的东西,交的朋友,数的日子。于是沈清徽自然也知道那段因为一颗糖结下的友谊,虽然沈懿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什么,但是她知道沈懿挂心她的朋友。   沈懿分到那个班是她有意为之,比起转述,她更想沈懿亲眼看到曾经的朋友过得很好,让她可以放心。   沈懿天真善良,有一颗干净柔软的心肠,那是沈清徽曾经拥有又猝然失去的东西,她想要保护好她。   “摸耳朵是表达喜欢的方式吗?”沈懿摇她的手,语气有些不解。   沈清徽回神,她问:“阿懿为什么这样问?”   沈懿在她怀里拱了拱:“下课后,好多人来摸猫咪老师的耳朵,她们说这是因为她们喜欢猫咪老师。”   沈懿的书包很可爱,同龄人觉得新鲜,征求过她的意见后就来摸耳朵。   沈清徽设想过沈懿问这个问题的初衷,甚至想到了最坏的一种情况,唯独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她喉咙滚动:“她们说的对。”   “可如果是你,你只能给喜欢的人摸耳朵,不是别人喜欢你就能摸你耳朵,明白吗?”身体接触的界限要时刻明确,她不能让沈懿被人欺负了去,   “清徽。”原来是这样,这样是喜欢。沈懿想到什么难为情的事,白皙的脸蛋染上红,她声音细细:“那你摸摸我的耳朵呀。”   她在委婉的表达喜欢她。   沈清徽的胸口传来一记闷响,她半眯眼,如沈懿所愿摸上娇小玲珑的耳朵,指腹下的触感温软舒适,她低头亲了亲,沈懿的脸就烫地像发烧了一样。   呵,害羞的小家伙。 第18章 余孽   18、余孽   沈清徽心里装着事,晚上吃饭心不在焉,叶糜在桌边几次想说话,都被她用冰凉的眼神制止。   “阿懿,沈宅出了点事,我需要回去一趟,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沈清徽给洗完澡睡在床上的小人盖好被子,她俯下身摸摸沈懿的额头,眼含歉意:“这周六你也不用和白焰姐姐回沈宅了。”   今天是周一,沈懿明天还要上学,沈清徽不愿意让沈懿来回奔波,何况即将在沈宅发生的那些事,她不想让现在的沈懿知情,沈懿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沈懿陷在被子里,显得脸小小的,一对能摄魂的眸子凝在沈清徽身上,万分的依赖与不舍都藏在其中。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扯动沈清徽的衣角:“那……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她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要解释,可她害怕她与沈清徽这短暂又漫长的分别,让黑暗将她伺机吞没。得到过汹涌又热烈的爱意以后,人难免会变得患得患失。   “当然。”沈清徽爱怜地亲亲她的脸蛋:“只要你有时间,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调暗床头灯,五官越加柔和:“糜姐姐会在家里陪着你,晚上阿懿害怕的话可以去和她睡。早上白焰姐姐送你去上学,放学后我会和你视频通话。你要什么就和白焰姐姐说,她都会想办法满足你。”   说到这,沈清徽停下来,想了想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交代的事。   陡然,她捕捉到一句话。   “我会想你。”沈懿的嗓音细如外面的风声,不仔细听就会被人漏掉。   沈清徽一阵恍然,反应过来后轻笑:“我会很想你。”   “乖宝宝,晚安。”   直到把沈懿哄睡后,沈清徽才换了身衣服走出卧室。叶糜靠在墙边站着,看到她出门,直起身问:“阿懿睡了?”   “嗯,睡了。”沈清徽换了身黑色的收腰翻领长袖衬衫,她的脸庞本就生的冷白,现下这着装更衬得她如雪山上化不开的一捧冰雪,气质清冽,望而生寒。   她站在叶糜面前,觑着卧室门口:“糜姐姐,这几天阿懿就拜托你照顾了。早餐和晚餐我会吩咐冬藏的人送来,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平时都是她在做一日三餐,如果到外面吃的话,她和沈懿最常去的就是冬藏,这样安排她就不用担心沈懿吃不惯了。   叶糜一瞬不瞬地看她,沈清徽接着说:“你每天都要给她检查作业。”   “上学的时候要提醒阿懿把水杯带上。”   “小孩嗜甜,但是两天只能吃一块巧克力和两颗糖,不能让她多吃。”   ……   几分钟后,终于说无可说。   沈清徽猝然停声,她才发觉空气安静地有些可怕,叶糜的表情难以辨明,仿佛已经透过少女的冷面,窥探到躲在背后瑟瑟发抖的女孩。   沈清徽本不必说那么多,又不是一去几个月半年不回来,况且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半点耽搁。可她要不断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才能压抑下心中沸腾的负面情绪。   “诶。”叶糜突然上前几步抱住沈清徽,怀里的人抖了一下,她伸手揉乱沈清徽一丝不苟的头发,故作轻松:“宝贝早点回来。”   沈清徽舔一下牙齿,好半晌,才闷声应她:“会的。”   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沈清徽这一次回沈宅,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后,她们才能再见面。   叶糜坚持要把沈清徽送到宜室雅苑的门口,沈清徽拗不过她,只能默许她陪自己出去。   “走吧。”沈清徽坐进来接她的车里,冷声命令。   叶糜目送她冷凝的表情飞驰而去,重重地长叹一口气,她转身沿着人行道往回走。   叶家这一辈中她排行第三,她的妈妈叶迟生是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因为工作需要经常飞去国外出差,所以很难长时间陪伴在她身边。   三大家的育儿传统之一,便是当一位母亲没有时间或能力亲自抚养女儿时,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将孩子交由家族里的其他女性照顾。   不少孩子小时候并不是与亲生母亲在一起生活,而是在姨姨家、姐姐家或其他女性亲人家里长大。   叶糜从小就住在夏花间家里,夏花间年长她十岁,却比她要大一辈,算半个妈妈又是半个姐姐。   沈篁和夏花间的爱情故事,她是主要见证者之一。   她们是少时青梅,两小无猜,一个恣情纵意,一个如诗似画,长大后互剖心意,三家中便多了一对神仙眷侣。   叶糜第一次见到沈清徽是在她上高一的那一年,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奶团子,乖巧地睡在摇篮里。叶糜在夏花间的鼓励下,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小宝宝的脸蛋,指尖传来的触觉柔软地不可思议。   沈篁告诉叶糜,沈清徽的生母沈秋瑾是一位缉毒警察,出于客观原因,无法参与到沈清徽的成长之中,于是把孩子寄养在她和夏花间家里。   沈清徽一岁时,沈秋瑾牺牲在缉毒前线,没过多久,沈家查出沈秋瑾的牺牲并非偶然。   一位同僚妒忌沈秋瑾身为女性却位居高位,完全无视她因此付出的无数血汗,一次次不顾性命地去履行自己的责任,反而与其他利益相关者勾结,谋划了一场杀局,把信任队友的沈秋瑾引上绝路。   沈秋瑾的妈妈的母亲在战争年代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早年为驱逐侵略者立下过汗马功劳,是她亲自给沈秋瑾起的名字。   秋瑾秋瑾,为国为民。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宁死沙场不死阴谋,沈秋瑾这一生光明磊落、尽忠职守,不是死于为国捐躯,而是死于小人算计,这样凄厉的下场真是荒唐屈辱。   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于某天深夜被不名人士砍断双腿,他们迫害同僚的事也遭人揭发,仕途尽毁。   冤有头债有主,沈家人担心他们的妻儿受社会道德绑架,被迫照顾一个残疾人的下半生,干脆帮有意愿离婚的女人和他们离婚,无意愿的人只能一辈子深陷泥潭。   从那以后,沈篁和夏花间正式成为沈清徽各种意义上的妈妈。   叶糜陪着沈清徽长大,看着她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一团粉白到五官渐明,姐妹俩亲密无间。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她们本该一直幸福快乐,这些年,岂止是沈清徽失去了妈妈,她同样失去了最亲近的家人。   一个家,瞬间破碎支离。   “喂。”叶糜抱膝坐在地毯上,客厅里一片漆黑。   “叶糜?”楚岚没想到叶糜还愿意给她打电话,一时不知该惊还是该喜,她披衣下床走到阳台上。   叶糜醒过神,她在难过时居然还是下意识地给楚岚打电话,寻求片刻的安慰,她苦笑一声:“抱歉,我打错了。”   楚岚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心里一揪:“你怎么哭了?”这是她们分手以后第一次聊天,她心想叶糜怎么会那么难过?   叶糜一边掉眼泪,一边哑着声:“没事,我挂了。”   “叶糜!”楚岚顾不上掩饰,语气着急,却只听到叶糜挂电话的声音。   楚岚举着手机,呆愣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凉风灌入她的脖颈,冷地她直发抖,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一次,被留下的人是她。   沈宅主宅。   整一片都燃起了明灯,秋风肃杀,古月孤寒,今夜,被沈家豢养多年的猛兽,再一次从沉睡中苏醒。   正门门口,夏白光和沈杨迎接了一批又一批从各地赶回来的沈家嫡系,离粤地稍远地区或在国外生活的沈家人预计三日内全部抵达。   沈清徽在决定先去接沈懿再回沈宅后,请沈慎微以她的名义通知了沈家所有嫡系一条消息。   “九一七一案,余孽已全部抓获,七日内祭奠亡人,请速回。——沈清徽”   沈家人日夜兼程,只为奔赴一场往事的结果,这一次,便让一切过往终结。   沈清徽疾走在长廊上,负责接应她的沈慎微紧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家主”响起又落下,如一出粤剧里的南音,把在场所有人的心神扣紧,她甚至来不及点头示意,一路直奔此行目的地而去。   沈家地下室一共三层,偶尔会用来关押与审讯沈家的叛徒与仇家。   韩定远的双手被铐在审讯椅上,嘴巴被布条绑起来,明明沈家还没有对他动过刑,可他依旧如同一头丧家的恶犬,头发凌乱,双目赤红。   沈清徽隔着单向透视玻璃反复审视这个男人,917小队的人全部肃立在她身后。   韩家为了保住这位长孙的性命大费苦心,通过特殊手段改变韩定远的身份与样貌,让他和她们掌握的资料上的人天差地别。   如果不是沈家有非常优秀的犯罪心理行为分析师,又花费大量的资源不断地进行追查,或许他一辈子都会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都不过是他一笑而过的谈资。   沈清徽眼中再次泛起淡红的血色,那两起惨案留给她最大的后遗症,便是她一旦接触到当年的相关人员,眼中就会浮现若隐若现的血色,让她理智尽失,让她行如孤魂。   她转过头,对所有人下了死命令:“除了我和他,审讯室不要留任何人,你们也不许闯进来。”   “我不接受。”沈慎微大惊,她态度坚定:“必须有人在场。”沈清徽这个状态怎么让人放心。   “慎微姐姐。”沈清徽没有强求,而是忽地压低声,偏冷的音色如上古的凰鸣,震得沈慎微心神恍惚。   “他是最后一个人了。”   最后一个罪人了。   那些雨声与血迹宛在昨日,沈慎微心底的痛苦与憎恨因为这句话被释放,她无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又无法放任沈清徽做出那么危险的事,只能沉默地挡住她的去路。   可她也知道,家主要做的事,沈家人拦不住。   沈清徽与她对视,眼里是寸断的悲痛与无声的哀求。   “让她去吧。”在场辈分最大的沈不期突然说话,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对峙,她深深地看了沈清徽一眼,表情肃穆:“家主,请您记得您的身后还有沈家。”   我们永远不会让您孤军奋战。   沈清徽听出她的未尽之言,鼻尖酸涩,她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沉默地为她让出一条道,不一会儿,审讯室里看守的人得到命令开门出来,沈清徽与她们擦肩而过。   “咔嚓。”门被人从里面关上。   “姨,让清徽一个人进去真得可以吗?”等门一关,沈慎微急切地问不动如山的沈不期。   沈家人谁不知道今晚对于沈清徽,对于整个沈家意味着什么,但是谁也不确定这件事结束以后,沈清徽要去往的是人间还是炼狱。   “西洲到哪了?”沈不期回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沈慎微福灵心至,她说:“她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今天沈西洲在外地参加某个文学类项目的省赛,她一接到通知就订了最早的机票飞回来。   只要有沈西洲在,沈清徽一定会没事,沈不期是深信这一点,才敢让沈清徽一个人进去与恶魔相视。   红衣报喜,白衣送葬,黑衣奔丧。   不知今夜,几人生还。   --------------------   这一章揭开了之前写的诸多伏笔,强烈建议忘记前情的人把前文再看一遍,后面的行文节奏会非常紧凑,可能每句话都藏有特定的意义。   沈家回忆篇和家主的过去有关,篇幅不短也不长,如果不喜欢看的话可以跳过这部分,看家主和阿懿的养成日常,可我提前声明,我只会按照自己的安排来写,不合心意安静离开。(回忆篇的阅读须知只强调这一次。) 第19章 代孕   19、代孕   “沈总。”办公室的门被秘书敲响,靠在椅背上假寐的人霎时睁开眼,暗红的唇色与深黑的长裙,让她显得气质魅惑而危险。   沈篁稍稍坐直,一手端起桌上的白开水凑到唇边,一手拎起钢笔丢向镂金式的笔筒。   “哐当——”一击即中。   温水入喉,她露出一丝笑意,片刻后敛容,她沉声:“进。”   叶音拿着一沓文件走进来,她一向波澜不惊,今天的神情却分外凝重。   沈篁心头一跳,直觉接下来听到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她对叶音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给夏花间发了条消息。   【竹子】亲爱的~我可能会比平时晚一点到家,你和宝宝先睡   “说吧。”沈篁放下手机,抬手示意叶音开始汇报工作。   叶音把手中的文件端放到办公桌上,沈篁翻开第一页,一边看一边听她讲:“沈总,三个月前您审批了会玄山开发的项目,沈经理在当地出差时……”   叶音的呼吸骤变急促,她缓了口气:“意外发现了藏在其中的代孕村。”   代孕,一条在华夏涉嫌违法犯罪却能牟取暴利的灰色产业。   “代孕”是通过将受精卵注入代孕母亲的子宫,由孕母完成受精卵的分娩过程的行为。   这个产业的诞生,便是将女人的子宫当成交易的工具,将女性当成生育的牲畜。无论别有用心的人用再多看似“合理或正义”的言辞粉饰太平,其本质都不过是在践踏全体女性的尊严与生命。   每年被吃人的父母和吸血的兄弟,送去非法代孕机构当生育工具的女性不计其数。更不必提由此滋生的强/奸、拐卖、药物注射、非法囚/禁等恶性案件的数量有多可怖,单是因代孕而丧生的阴间亡魂已经足够让人胆寒与怒恨。   即便警察将她们解救出来,在面对“家务事”,几乎只讲“人情”不讲“法律”的华夏,她们依旧逃不出再次被当成牲畜贩卖的命运。   “会玄山,代孕村。”沈篁声音发冷,她唇角微翘,美得如妖,然而熟悉她的人知道这是她动怒的前兆。   她问:“沈经理她们人呢?”   叶音后退一步,攥紧拳头:“沈经理与公司职员遭到当地政府软禁,她用通讯器将求救信号于二十分钟前发回总部。”   她犹豫一瞬,稍微提高音调:“沈经理携带的单向通讯器是一次性用品,这也意味着从我们接收到求救信号的那一刻起,彻底失去定位她的机会。”   “立刻备车!”沈篁抄起文件和手机起身,她脚步匆匆:“把通讯器最后的定位发给我,明后两天的会议全部推迟或取消。”   “明白。”叶音踩着高跟,如履平地,有条不紊地向各部门传达指令。   沈家在各个商业领域均有涉猎,近年来国家深入贯彻落实“扶贫政策”的力度加大,她们看中背后蕴藏的巨大商机,与很多地区的政府深度合作,以拉动当地就业与经济为交换条件,获取大量的农村土地使用权,合理发展乡村旅游业。   会玄山山脚坐落许多古村庄,和其他农村地区一样,年轻男性都爱往外地跑,留下年迈的父母和妻儿看守祖业。   会玄山山清水秀,算是一处风水宝地,与之相关的上古神话在网上流传已久,村子里至今仍旧保存众多古建筑群。   曾经有许多游客慕名而来又败兴而去,村落因为基础设施过于落后而无法留住客源,政府在财政上又拨不出款完善基础设施建设,于是村落越穷越破。   后来,沈氏集团看中在会玄山开展旅游业的商业价值,准备与当地村民合作打造民俗度假村,达到互惠共赢的目的。   在此背景下,沈氏集团启动了会玄山开发项目。   会玄山项目是沈氏集团开拓乡村旅游业市场的项目之一,它在沈氏集团所有的开发项目中属于末等,甚至只是沈篁有意让在子公司工作了一年,刚被提拔回总部的沈慎微练手的小任务。   沈慎微没有想到自己出差这一趟,因为山间突然升起的雾气迷失方向,与随行的考察人员误入某个村落。哪怕她们表明身份和来意,依旧受到当地村民的怀疑和排斥,那些人居然想要把她们抓起来。   “穷山恶水出刁民”,沈慎微早预料过这种情况,她本人是跆拳道黑带,随行人员多少练过几招。正当她们与村民发生肢体冲突时,一声枪响打破了山野表面的平静。   她和几位女性员工被关押到一个私造的地牢,地牢里同时关押着大概二十来位女性。   这些人看起来与她们年龄相仿,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她们还有两个共同特点:长相出挑,看起来受过良好教育。   沈慎微敏锐地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一直找机会避开看守和那波人搭话。那些人起初十分警觉,什么也不肯说,沈清徽猜测她们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尝试用英语和她们交流,其中一个似乎是领头的人接过话头。   看守她们的人听不懂她们在聊什么,以为又逼疯两个,也没太在意她们,继续在桌前喝酒吃饭。   沈慎微首先进行自我介绍,并拿出相关凭证证明身份,那个人才愿意告诉她自己和那些人的身份,她们有的是白领,有的是大学生,不过都是被犯罪团伙强行从外省拐带过来的人,   犯罪团伙最常用的一个手段,是先派一个男人对目标对象进行拖拽,如果目标对象对路人大声呼救,便谎称自己是对方的丈夫、男朋友或父亲,团伙里其他人再一拥而上冒充成他们的亲戚,佐证男人的说法。   一听是“家务事”,基本上不会再有人对目标对象施以援手,当目标对象被这伙人挟持到车里时,整个拐骗行动宣告完成。   除非目标对象本人在被拉拽的第一时间逃脱,否则犯罪团伙几乎从不会失手。   “开始我以为和新闻里报道的那样,要把我们卖给当地村民当媳妇,可我发现不是那么简单。”长久的幽闭环境让人神思恍惚,但长期接受到的良好教育,让女生依旧逻辑清晰地把自己这段时间,观察到的细枝末节分享给沈慎微。   “那伙人把我们送过来后,看守我们的一直是当地村民,他们除了不放我们走,一直好吃好喝供着我们。”   “十天前,有一批人来看过我们,其中一个人让我们把自己的籍贯、职业、名字、年龄等信息全部登记到一本册子上。”   “我听到他们说,我们这批‘货’的质量普遍比其他几批‘货’要好,找代孕的人肯定会很喜欢。”   “两天前,我们中已经有人被他们带走去当孕母了。”   听完女生所有的描述,沈慎微既惊又怒。代孕这条产业链背后的水一直很深,经常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大型团伙作案,听女生的描述加上村民的反应,她断定这个村一定是犯罪团伙的其中一个据点。   开发会玄山主要是和外围的几个村落合作,这个村位于深山之中,哪怕外围开发成旅游景点,因为其位置的隐蔽性和村民的排外性,来来往往的旅客根本不会知道发生在深山里的罪行。   沈慎微的手表里藏有一次性通讯器,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使用,留在镇上的公司员工发现她们没有平安回去,超过二十四小时后就会向总部求救,那些不干实事的村干部们更是会积极寻找她这条到手的“肥鱼”,免得落到其他村手里。   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和随行人员的安危,反而打算静观其变,找机会出去后对她们进行救援。   半夜,县委书记亲自带领几个村的村干部,把她和随行员工放出来。   大腹便便的老男人一边赔罪一边试探:“村里人没什么见识,让沈老板受委屈了,您没被什么疯言疯语给吓着吧?”   沈慎微表现出惊魂未定的不安,语气里满是瞧不起乡野人的鄙夷与责备:“我和他们说了多少次,我们是代表企业来和政府合作的人,他们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还把我们和一群疯女人关起来,这一晚上弄得我又脏又臭。”   她皱紧眉头,轻啧一声,做出一个要钱的手势:“郝书记,这待客之道说不过去吧?”   原来是把那群女人当疯女人了,也是,这么短时间这女人能知道什么,不过又是一个借机要回扣的人。   郝书记擦额头冒出的汗,不断点头哈腰:“是是是,都是我们的失误,明天我让他们上门给你们赔礼道歉,让各位受惊了,真是抱歉。”   他把重音落在“赔礼”两个字上,在场的村干部纷纷附和。   沈慎微故作烦躁地揉揉太阳穴,坐上车后即刻闭上眼睛,掩盖下那抹厌恶与担忧。   虽然暂时蒙混过关,她们一行人依旧遭到监视与软禁,连手中的通讯工具都被半强迫式地带离身边。但凡被当地人发现她们已经知道代孕村的事,恐怕每个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在被软禁的那几天里,沈慎微迅速梳理了一遍已知信息,推理出一件刻不容缓的事。   她们误入代孕村并且与被拐卖的人接触过,这个事肯定被村里人上报给犯罪团伙,团伙主事人大概率会选择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可是一大批人突然失踪,势必会引起公司那边的怀疑,如果公司报警让警方进村调查,到最后不止是代孕一事会暴露,闹出人命的事一样兜不住。   所以那些人退而求其次,将她们软禁几天,把受害者进行转移,这样哪怕沈慎微知道这里有代孕村,只要他们销毁证据的速度够快,即使她出去后马上报警,警方找不到失踪的人,这个案子最后一定会不了了之。   说到底那帮人就是要拖延时间。   沈慎微意识到犯罪团伙在转移受害者后,立即使用藏在手表内部的通讯器,录了一段语音发回总部。   叶音收到语音提取出关键信息,迅速让秘书办联系信息部的人整理出村落地址、行车路线、信号发出点等资料,在十五分钟后敲响沈篁办公室的门。   沈篁在去找夏家家主的途中,听完了整段录音,也许是因为录音时长所限,又或是有人突然逼近,录音最后只有急促的两个字:“快救!”   快救那些女人!   --------------------   今日份二更。   本章描述的拐骗手段来源于真实的新闻案例。 第20章 救援   20、救援   沈篁走了最正规的求援渠道,一方面向警方匿名举报,会玄山某村窝/藏拐卖人口的犯罪团伙,一方面向媒体匿名爆料,当地官商勾结进行非法的人口买卖交易。   这警直接报给了市局,由警队队长夏家的夏遐迩带队进行搜救,这料发给了叶家名下的媒体,数十位记者和摄影师深入虎穴,沈家隐在幕后指挥两边的行动。   这一夜,惊醒了无数人的梦。   犯罪团伙和往常一样借着夜色掩护转移受害者,当发现自己突然被警方团团包围,这帮亡命之徒把受害者当成人质,当地村民拿出棍棒把他们保护在身后。   比起外来警方,这些愚昧又无耻的村民,更信任可以给村子带来直接利益的犯罪团伙,哪怕成为帮凶草菅其他女性的生命都觉得理所应当。   双方僵持不下,警民冲突一触即发。   这时,匪徒主动提出要与警方谈判,用人质换取逃跑的机会,双方交涉过程中,变故猝生!   被当成人质的其中一位受害者,趁匪徒不察拼命往村民的方向跑,匪徒瞬间开火,受害者立时扑倒在地,村民误以为匪徒要对自己人下手,转身翻脸和对方打起来,局势由此失控。   趁这短暂的混乱,藏在暗处的沈家人动了身形,枪声、血色、哀号经久不散。   鸡鸣时分,匪徒全部被警方抓获。中弹的受害者被送入附近医院抢救,其他受害者被平安地救出魔爪。一名警员在混乱中被村民打到小腿骨折,剩余警员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记者们大多受到惊吓,所幸全员安然无恙,拍摄到的视频无一损坏。   那队支援警方的神秘组织也乘风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另一边,当地政府的人知道官匪相护的事已然败露,想要趁乱逃跑却让找到他们大本营的沈家人拖住步子。被解救出来的沈慎微接管这边的指挥权,将所有涉事人员关在同一间屋里。   第二批接到有人遭到携带枪/械的歹徒绑架,被困在某个县城宾馆里的举报电话的市局警察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是正在好整以暇地与公司员工泡龙井喝早茶的沈慎微,还有一屋子被五花大绑的当地干部。   沈家人没有在现场留下半点痕迹,连样子都没让那些人看到。   沈篁安排完一切,再回到沈宅是在第三天的晚上。   她先回房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套酒红色丝绸睡衣,打开隔壁沈清徽卧室的门。   女人的微卷长发缠绕在腰间,一对如深海般的眸里暗藏无限温柔,她斜靠在床头,有节奏地拍抚女儿的后背,轻声哼唱一首英文老歌哄人入睡。   “It can really make me cry   just like before.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一道慵懒的女声流利地接上:“(shoobie do lang lang)   Looking back on how it was in years gone by   and the good times that I had”   夏花间侧头望去,容貌绝美的女子对她眨一下眼,她失笑,无奈地摇摇头:“调皮。”   侧躺在床上环住夏花间纤腰的女孩听到沈篁的声音,唰地一下拉开被子,她满脸欣喜:“竹竹!你回来了。”   自从沈篁教沈清徽自己名字里的“篁”是竹田的意思,小丫头就改口喊她“竹竹”,只有正式场合才称呼她为母亲,夏花间还笑听起来像在叫她“猪猪”,沈篁也乐意惯着宝贝女儿。   沈篁上前几步张开双臂,摆出拥抱的姿势:“宝宝~抱。”   明眸善睐的小丫头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沈篁笑盈盈地接住她:“哎哟,那么想我啊?”   沈清徽在她脸颊上吧唧一口,搂她的脖颈撒娇:“你前天说会晚点回家,结果现在才回来,妈妈说骗人鼻子会长长。”   沈篁垂眸看夏花间,眼中爱意如潮汐,起起落落:“那让妈妈摸摸看是不是真得长长了。”   当着女儿面调戏自己,雪白的耳朵漫上绯红,夏花间伸手捏沈篁挺翘的鼻子,她哼笑一声:“大骗子。”   沈篁的耳朵都酥了半边,她抱着沈清徽一起坐到床上,勾她的鼻子:“这么大了还要妈妈哄你睡觉,羞不羞?”   沈清徽靠在她怀里,尾巴翘上天:“让妈妈哄着睡才不羞,我再大也是妈妈的宝贝。”她看向妈妈寻求支持:“是不是啊妈妈?”   “是。”夏花间亲吻她的额头,珍而重之:“你永远是妈妈的宝贝。”   沈篁毛茸茸的脑袋蹭过去,她分出一只手搂住夏花间的腰,全无外人面前的冷淡,她一脸孩子气地问:“那我是什么?”   “你?”夏花间故作苦恼地想了下,低头对上一大一小期待的表情,她忍俊不禁:“她是小宝贝,你是大宝贝。”   一个至亲,一个挚爱。   大宝贝把小宝贝哄睡后,急着和爱人回房,门才反锁,沈篁挨过来亲夏花间,她边亲边把人推倒在床上,满是侵略气息的吻随即落下。   她不断叼/咬夏花间的脖颈,眼角迅速延开陷入情/欲的红痕,骨子里的占有欲让她恨不得把身下这人一点点拆/吃入/腹,揉捏肌肤的动作又极度温柔。   夏花间的指缝被扣紧,她埋在沈篁的肩窝,发出细细的喘/息,白皙细腻的后背很快泛起一层薄汗,她支起腿迎上这人的掠夺,灯光晕开她的面庞,朦胧又美好。   沈篁的爱意与欲/望同样炽热和霸道,夏花间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她怀里了,她稍稍抵住这人的肩,指尖点上沈篁的薄唇:“慢点,嗯?”   沈篁含住她的指尖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抱怨一句:“我都好几天没要你了。”   也就两天而已,夏花间红唇微张,话还没说出口,沈篁已然埋下头品尝花瓣上抖动的晨露,最敏感的花心被舔吻,夏花间眸里化开一层水雾,意识便散开了。   同一时刻,与会玄山事件相关的高清视频和阐述事件过程的新闻稿,以一种相当“巧合”的方式推送到各路网友面前。   网络传播信息的速度快如飞马,一个小时后,无数的圈子大v进行转发、评论,女性的愤怒与恐慌达到新的峰值,政府的权威跌至谷底。   “代孕”“拐卖女性”“犯罪团伙”“官商勾结”……每一个字词都让屏幕背后的女性不寒而栗。   其中民众关注度最高,时刻关注女性权益的个人记者叶已,更是在当晚将一条微博置顶。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国语·周语上》   配图是六个字:会玄山,代孕村。她借此表明自己一定会顶住压力,持续追踪报道此案的决心。   这件事牵连太广,几天后惊动省级别的大人物,他们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选择联系发出这些报道的媒体,半威胁半利诱的要她们把这些新闻撤销。   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无论他们用出什么手段,哪怕要网站封锁消息、关闭相关账号,这些视频与报道依旧在民众之间流传。   而每出一次新的报道,会玄山一案的细节就被披露地越多,仿佛幕后有一只无形的手,逼官方尽快给民众一个交代。   “姨。”工作休息时间,沈慎微站到沈篁面前,称呼一换,谈的便是公司以外的事。   会玄山事件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整个项目全面停工,沈慎微负责收尾,她今天依旧是为这件事而来,不过性质稍有不同。   沈篁让她坐下,亲自给她沏茶:“看你累的,等事情彻底结束了,我给你批个假,你好好休息几天。”   “没事。”沈慎微摇头,眼底乌青浓重。   这段时间她不止在忙项目的事,还抽空陪护那位在混乱中中弹的女生,女生叫冯幸,她便是那晚接沈慎微话的人,子弹穿透她的右腿,好在抢救及时,她并无性命之忧。   冯幸在病房里曾与沈慎微有过一段对话。   “沈小姐,那些人救出来吗?”冯幸面色苍白地靠在枕头上。   沈慎微坐在椅子上给她剥桔子:“人都救出来了,歹徒被警方抓获,现在警方正在进行调查。”   “是吗?”冯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其他女人呢?她们该怎么办……”   一句话,似喟叹又似呢喃。   沈慎微沉默地放下手中的桔子,冯幸口中的“其他女人”,不止是指被抓到会玄山代孕村里的受害者。   会玄山代孕村一案只是开始,官匪勾结、官商相护的背后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犯罪团伙,这其中肯定牵扯到各方利益。   警方救出了这一批,也仅仅只有一批,在其他未被人发现的代孕据点里,依旧有女性在受苦受难,这条产业链不会因为缺失“一批货”,失去一个据点而无法运行。   她们不过是扯动了蜘蛛网上的一根丝,致命的毒蜘蛛依旧潜伏在阴暗的角落。   夏家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称,此案的调查受到不可抗力的阻拦,过不了多久会有其他外派人员接手此案,上面的人也暗示局里不要多事再追查下去,以免浪费国家的“公共资源”。   一旦让外派人员接手此案,这起案件注定没有下文。   沈慎微自然想继续追查幕后真凶,但她深知不自量力的正义是作伪善。   对于此案,沈氏集团仁至义尽。哪怕是站在沈家的立场上,无论是将相关资料与夏家在警方内部的人共享,还是通过叶家名下的媒体用舆论对政府施压,她们做的实事都比官方多得多。   可沈慎微心有不甘,于是此刻以沈家人的身份,向现任沈家家主沈篁提出问询:“姨,会玄山一案水太深了,您看我们是放手让官方来查,还是自己人继续查下去?”   自从把人救出来后,沈篁一直有关注这件事的后续,所以她当然知道官方不作为的态度,也听出沈慎微的言外之意。   如果没有抓住这次机会,以会玄山代孕村为突破口,摸清整条代孕产业链,把躲在后面的人一网打尽,日后还是会有无数的女性被强行拐卖,成为代孕的载体,最后化作这片土地上的无名尸骨。   “官方?”沈篁嗤之以鼻:“什么时候女人的命他们当是命了?”   沈慎微瞳眸一震,她摩挲手中的茶杯:“那你的意思是?”   “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能坐视不理,官方不查我们查。”心中早有决断,只等一个契机的沈篁说:“夏家、叶家那边我来联系,沈家的人手让你不期姨安排,这件事的调查由你全权指挥 ,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她突然放慢声音,透出几分柔和:“慎微,能救一个是一个,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   沈慎微低声应:“我明白。”   不救是本分,施救是情分。   沈家深谙若女性自己都不对女性施以援手,那么假以时日,自己也会遭到刻薄女性的大环境反噬的道理。何况是她们这样以女性为主的家族,但凡遇到对女性的不平不公事,沈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以解决,她们都不会袖手旁观。   这样做往往不是为了强求一个结果,只是身为沈家人,她们自小学的便是“为人清白、做事无愧”。   此时的沈家人还不知道,这件事会成为一切祸患的开端。 第21章 暗潮   21、暗潮   “韩定远。”沈清徽靠在审讯桌的边沿站立,头顶的灯光晃在她的凤眸里,析出其中阴冷的恨意。   听到少女清冽的嗓音,被拘禁的韩定远露出惊疑的神情,他猛然起身,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全部被布条阻挡,金属手/铐哐当作响。   沈清徽睥睨这只垂死的秃鹫,薄唇轻启:“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沈家的现任家主——沈清徽。”   她俶然莞尔,眉眼间芳华尽现,照亮这冰冷一室,说出的话却字字淬毒:“沈家上任家主沈篁,你应该不陌生。”   她死死盯着男人猝然扭曲的表情,心中快意与痛意交织:“她是我的母亲,三年前被你们这帮畜生间接害死,她的妻子、我的妈妈夏花间,死于你们当年谋划的那场爆炸之中。”   沈清徽用食指抵唇,清冷的声音放缓,似在磨杀人的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说,对不对?”   死亡的恐惧立时将韩定远笼罩,他目眦欲裂,脖颈上青筋毕显,如果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这几年他何必东躲西藏,今天还如一条落水狗般任人痛打。   “你想说话?”仿佛听到他的心声,沈清徽歪一下头,笑容纯真无害:“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她话语落定的那一刻,如有实质的杀意利落地劈向韩定远,誓要撕开这层人皮,把这具肮脏的躯体搅碎。   韩定远挣扎地越厉害,沈清徽目光所视的血色越浓郁,蓦然,她动了步子,颀长的影子铺在身后,那是忘川河畔尚未安息的亡魂逃至人间,与她携裹日夜难忘的憎恨与怨怼向韩定远走来。   审讯室外,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沈清徽清雅姝丽的容貌落在韩定远眼中,却如索命的恶鬼一样可怖,他死死抵靠椅背,被她的气场压制得有些窒息。   “我宣判。”匀称的指骨掐住脖颈下剧烈跳动的血管,清浅的呼吸呵出,沈清徽猝然收紧手中的力道,眼神幽深:“韩定远,有罪。”   在三家的通力协作下,沈家摸清了整条代孕产业链背后的供应渠道与代孕据点,同时,她们发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幕后主谋竟然与京华高官关系匪浅。   果然,会玄山一案发生四个月后,沈篁招待了一批来自京华的“贵客”。   “沈总,久仰大名。”卢司宇衣冠楚楚,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沈篁胸前的起伏处流连,他想这样的女人真适合被折下高傲的骨,任他随意蹂/躏。   沈篁心里骂声迭起,面上谨慎地与他周旋:“我哪比得上卢总年少有为。”   卢司宇,东鲁富商卢汪海明面上唯一的儿子。   卢家的产业主要集中在北方地区,近年来卢汪海有意放权,尽心栽培继承人,于是把大部分产业都交到卢司宇手中。   代孕产业链的早期运行急需大量资金支持,卢司宇擅自挪用公/款,成为幕后最大的投资方,牟取暴利后又迅速填补上亏空,因此无一人察觉这位商界精英,在私底下做着怎样肮脏的交易。   卢司宇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场面话:“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找沈总合作。”   吃人血的野心家真以为被他青睐便是殊荣了,沈篁脸上滑过一丝厌烦神色,她笑:“卢总抬举了。”   一旁的韩定远有些坐不住,他听不惯商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烦躁地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陈年的积灰味绽放在他的唇齿,他马上全部吐出来,勃然大怒:“这什么东西?”   卢司宇稍稍变色,他料定沈篁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茶里下毒,只是心里难免有种事态脱离掌控的郁气,一介女流之辈,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上等的乌龙茶。”沈篁端起自己的茶杯,悠闲地叹一口,客气地解释道:“好茶待贵客是粤地的习俗,既然韩总喝不惯,那我叫秘书撤了。”   她没把话说全,泡给卢司宇和韩定远的确实是上等的乌龙茶,用的却是和砂石一起被筛出的乌龙茶的茶渣和茶碎,泡出来的味道委实让人不敢恭维。   直接的撂脸色怎么比得上突然的下马威来得威慑,不让他们长点记性,这帮不速之客真当沈家人好欺负。   韩定远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他举杯要摔:“这算什么好茶?”   卢司宇箍住他的手臂厉声呵斥:“放下!”   韩定远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茶杯放下,他用眼神狠狠剜沈篁,伸手扯开用来装腔作势的西装领带。   他是京华高官之后,韩家长孙,他的父亲为人正直清廉,爷爷与家中长辈对他极度溺爱。他在大学时期结交了卢司宇,享受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后便不再甘于平凡,于是与卢司宇一拍即合,利用父亲为他以后顺利进入官场提供的人脉,与地方官员多方走动、进行贿赂,让他们成为一起起罪行的保护/伞。   他们之前一直在北方活动,这两年来卢司宇不满足既得利益,想把整个产业链延伸到南方,他计划将容纳大量外来务工人员的粤地,变成他们在南方的主要供货源地。   会玄山代孕村是他们在粤地的据点之一,前段时间被迫放弃的那批“货”,让他们遭受不小的损失,后续麻烦更是接踵而来。   先是卢司宇名下的几家公司被人举报偷税漏税,税务/局派了不少人来查/账,他们走黑/账的几条主渠道暂时中断,资金链的供应也受到不小的冲击。安置在各地的“货物”让不明组织带走了好几批,几个经常给他们提供帮助的地方大人物,突然迎来秘密的政/治审/查,一时自顾不暇。   如果这样他们还察觉不到有人从中作梗,也没有那个本事做出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沈家本就打算引蛇出洞,卢司宇才能不费吹灰之力查到沈家头上,今天和韩定远出现在沈篁面前。   沈篁翘起玉白的长腿,气定神闲:“天干物燥,容易上火,韩总有时间可以尝尝粤地的凉茶,败败火气。”   “他娘的。”韩定远嘴上不干净地咒骂一声,沈篁全当过耳风。   卢司宇若有所思地打量沈篁,沈家的背景非常神秘,他只查到这个家族女性居多,在当地雄踞一方,其余资料便一无所知。   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可男性对女性天生的优越感,让他始终对沈篁保持轻视的态度。   他揭开来意:“沈总,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一下。”   来者不善,沈篁神色愈淡:“卢总不必客气,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商场有商场的规矩,生意人有生意人的规矩。”卢司宇想到连日来被人催货和欠款的狼狈,不再端斯文的架子,眼神骤变阴鸷:“中途抢走不属于自己的‘货物’,这似乎不合规矩吧?”   “确实是不合规矩。”沈篁媚眼含春,语气散漫地问:“卢总这是丢了自己的‘货物’?”她唇角勾翘:“那真是可惜,万一下次再丢了命,可就不好了。”   卢司宇原来以为沈家带走那些人,是为了代孕产业的利益,抢货的事在道上时有发生,不足为奇。他看中沈家在粤地的势力,倒不介意与沈家合作,让沈家入场分一杯羹。   但沈篁这句话一出,再联系沈家之前那些恨不得将他们置之于死地的手段,他才后知后觉眼前这人不止是要断他财路更要断他生路。   他面色不快:“沈总这话说的可就难听了。”   沈篁弯唇浅笑,懒得再和他虚与委蛇:“我是好意提醒,商人谋财不谋命,谋命折寿,容易横死,卢总,您要小心为妙。”   在她面前仍把那些女人称为自己的“货物”,卢司宇是生怕恶心不到她,既然沈家救了人,哪有还回匪窝的道理。   她收回眼神,下了逐客令:“叶秘书,送客。”   待这群杂碎离开办公室后,沈篁不掩厌恶地吩咐正在整理会客记录的叶音:“把他们坐过的沙发、用过的杯子:碰过的茶几全部拿去丢掉,走我的私账订购一套新的回来,办公室的门和里边你安排人杀个毒,记住,一定要弄干净。”   叶音谨记夏花间让她监督沈篁开销的叮嘱,她估算一下各项支出,开口道:“沈总,我能不能把它们卖给二手专卖店,抵扣购买新用具的钱?”   沈篁正对着镜子补口红,她趁隙回答:“随你安排,我回去了,你下班吧。”   沈篁是出了名的顾家,能早回家一分钟绝不会在外面多待一秒钟,她答应今晚要陪夏花间和沈清徽在外面吃饭,根本不想被小人影响好心情。   那次不欢而散的会面以后,卢司宇又约过她几次见面,沈篁每次都以公务繁忙为借口拒绝,事已至此,两边算彻底撕破脸皮。   粤地的日子如旧,街市太平,宁静之下却是因外人的闯入而掀起的暗潮,汹涌的风浪正逐渐酝酿成夺人性命的海啸。   而这一天,即将来临。   --------------------   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22章 妈妈   22、妈妈   “竹竹!我们到了。”手机里传来沈清徽的欢笑声,在她身后是矗立的巨型城堡,她和夏花间刚检完票进入游乐场。   夏花间扶正她头上戴的贝雷帽,牵住她的手,温声细语:“宝贝看路。”   她和沈清徽穿了同样的衣服,上身一件v领T恤衫,T恤衫上两头林间雌鹿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一只小麋鹿在旁边扑蝴蝶。下搭撕边浅蓝色牛仔短裤和低帮帆布鞋,这套亲子装简约休闲而不失时尚。   T恤衫上的图是夏花间亲手设计的画,她是一名插画师,沈清徽平时看的艺术绘本都是她的作品。   不过可惜了,某人今天无缘穿上。   局促在办公室内的沈总委屈地别下嘴角:“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玩。”   夏花间稍俯身出现在镜头里,她勾唇笑:“我们才不要和你一起玩,明明说好了今天要一起出来玩,结果又爽约。”   “就是就是。”沈清徽正色:“我和妈妈要批评你不讲信用。”   公司某个重要项目的甲方早上临时要求会面,沈篁不得不取消亲子出游活动,苦兮兮地赶回公司上班,等会儿她要继续开会,现在是忙里偷闲。   “宝宝,我错了。”沈篁垂眼,可劲儿卖可怜:“下周六我一定陪你和妈妈去玩,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沈清徽性格像她,偶尔调皮,她体谅沈篁工作繁忙,面上却装作为难的样子。   只听她低低叹气:“那我考虑一下吧。”   沈篁一听这可就不干了,好在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也不怕崩坏在外冷艳的形象,她迭声哄人,好听话张口就来,把夏花间和沈清徽逗得直笑。   “笨蛋,清徽逗你呢。”夏花间挽一下飘逸的秀发,握拳做了一个鼓劲的动作:“沈总~工作加油,努力赚钱养家,我和宝贝女儿去玩了,拜拜~”   被爱人可爱到的沈总痛并快乐着,她望眼欲穿:“那你们早点回来,晚上一起吃饭。”   “多大个人了还那么黏人。”夏花间好笑:“宝贝,和竹竹说再见。”   沈清徽一边拉夏花间往过山车那边走,一边对沈篁说:“竹竹晚上见!”   “晚上见。”   等到手机屏幕完全黑下来,沈篁习惯性望向放在桌上的相框,相框里是她、夏花间和沈清徽的合照,那日天气晴好,三人笑颜灿烂。   “哎。”沈篁低头翻文件,轻声叹气:“又是因为要赚钱养家看不到夫人女儿的一天。”   她在那天晚上,没能等到夏花间和沈清徽回家。   沈清徽永远记得那一天,日头如焰,暑风扑面,人们摩肩接踵,氢气球招摇地飞上天空,香草冰淇淋融化在舌尖。她和夏花间穿梭在人群与笑声之中,额角的汗擦了一次又一次,贪玩的小朋友恨不能有分身术,把所有的游乐项目都玩遍。   最后回家的路上,沈清徽累得趴伏在夏花间怀里,语气黏糊糊地要妈妈哄。   沈清徽在游乐场吃了好多小吃,肚子圆鼓鼓的,夏花间动作温柔地给她揉肚子,声音轻柔而宠溺:“我的小冤家,妈妈哄你。”   没一会儿,小冤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夏花间给她盖好空调被,对前面的司机小声道:“叶淙,把空调调高两……”   忽然,夏花间的余光注意到前方的动静,两辆私家车从拐角处冲了出来,形成包围的姿势朝她们撞去。夏花间飞速弯腰将沈清徽护在身下,叶淙咬紧牙拼命地转方向盘。   “砰——”三车相撞。   行驶中的车辆被迫熄火,叶淙受到的冲击最严重,她的脑袋撞到玻璃窗上,整个人晕死过去。围堵她们的其中一辆车上下来四个人,他们手拿撬棍和注射器,分开两边朝目标车辆走来。   夏花间立刻看清眼前形势,对方的目的恐怕是要绑架她和沈清徽。平时这条高速路上少有车辆经过,即使有人看到发生车祸最多分神看两眼,根本不会多管闲事,她们此刻又被困死在两车之中无处求救。她一个人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顾及到沈清徽的安危就无法轻举妄动,她心生不安。   沈清徽被这剧烈的震动惊醒,夏花间把她压在怀里,她看不清车外的情况,有些茫然地问:“妈妈?”   “乖,别抬头。”夏花间挡住她的视线,蹙眉打量正在撬门的歹徒,冷静地吩咐:“从我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竹竹拨电话,快!”   车外砰砰作响,沈清徽飞快地摸出手机给沈篁打电话,电话在几秒后接通,沈篁轻快的声音跑出来:“你们到哪了啊?”   “沈篁!”夏花间才喊出一声,车门已经让来人暴力拆卸,狰狞的面孔一览无余,她厉声:“你们要干什么?”   注射器随即落在她和沈清徽身上,她们在药物作用下晕过去。   电话那头的沈篁暗道不妙:“花间!”   片刻,一个粗犷的男声传入她耳中:“沈总,准备好签收我们献上的大礼。”   说完这句话,孙莽把手机狠狠地抡到地上,屏幕四分五裂,他一脚把手机踢出去老远,转头指向车里的人命令属下:“把她们抬到车上去。”   “是,孙哥。”   沈篁在孙莽挂断的瞬间猜测到他们的身份,她既惊又怒,掀翻了满桌的文件,   半个小时后,三家的人手全部出动,一方去寻夏花间和沈清徽的去向,一方去查卢司宇一行人的藏身之处。   晚上十一点,一个视频通话接入沈家的网络。   悬挂的白炽灯照亮遍布灰尘的地面,女人和女孩坐靠柱子,陷入昏迷之中,这是一栋没有完工的烂尾楼,她们随时会坠下高楼。   这正是被绑架的夏花间和沈清徽。   沈篁急火攻心,抬头催促一旁的技术人员:“快去查她们在哪!”   “沈总。”一道画外音接入:“好久不见。”   “这份大礼你喜欢吗?”卢司宇坐在真皮沙发上,惬意地观看屏幕里实时转播的夏花间和沈清徽,他说:“瞧瞧,两位美人睡着的样子真漂亮。”   沈篁忍住恶心,直言道:“你想要什么?”   “好说,只要沈总不要再动我们的‘货’,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两位美人在天亮之前也能平安到家。”卢司宇念及沈篁同性恋的身份,不忘借机侮辱道:“不过沈总,女人和男人在一起才叫公理,你是没尝过男人的滋味,才……”   “嘭——”整个镜头剧烈摇晃,第一声爆炸响起。   两边人均是表情惊愕,齐齐盯紧屏幕上的画面。   这分明是没得谈的意思,沈篁双目猩红,破口大骂:“去你爹的狗屁公理,她们要出什么事,我要你们陪葬!”   卢司宇已经切换通话频道,他急切地问:“孙哥,怎么回事?不是说用她们威胁一下那边的人就够了吗?怎么突然爆炸了?”   他倒不是在乎这两条人命,可是绑架她们的初衷只是当成和沈家谈判的筹码,如果能让沈篁就此收手不再多事,他不想把一个大家族彻底得罪。   孙莽抛起手中的远程遥控器再稳稳接住,他冷声:“不见点人血,她们长不了教训,这次要让她们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他眯眼:“怎么?你怕了?”   卢司宇听到他阴毒的话,否认道:“哪里的话,不过还没到见血的时候,孙哥……”   孙莽直接断开他的通话,卢司宇知道谈判彻底崩了,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他有点怵孙莽,毕竟他只是贪财,这个人喜欢玩命,有时候甚至不听他的安排乱来,活像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孙莽十三岁出来混黑/社/会,淌过尸血、沾过人命,从马仔一路做到大哥,结果被兄弟出卖锒铛入狱,几年前他出狱,把出卖自己的人剁成肉馅喂狗,之后他收归那人手下的势力东山再起,整条代孕产业链都是他提供的人手。   “嘣!”第二声爆炸。   夏花间终于睁开眼睛,几乎在乱石飞起的同一时刻她清醒过来,她不假思索地抱起昏睡中的沈清徽,像只轻盈的飞鸟往楼梯处奔去。   “啧。”孙莽眼里露出几分兴味,他最喜欢猎物垂死挣扎的场面,所以没有束缚她们的手脚,任由她们逃跑,他一边欣赏屏幕里不断闪现的身影,一边按下手中的远程遥控器。   炸弹安放的位置相当巧妙,看似威力不大给人留足逃跑的时间,实则整栋楼随时会轰然崩坍。   孙莽接入和沈家的通话,他轻佻地吹一记口哨:“沈总,我把地址发给你了,你现在过去应该赶得及,”他发出桀桀怪笑:“给她们收尸。”   屏幕蓦然一黑,沈篁眼神阴森,她“咚”地一拳砸碎手中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嗓音破碎:“走!”   烂尾楼里,女人因为爆炸的冲击飞了出去,她死死护住怀里的孩子,大片肌肤被地面上的碎石刮伤,渗出淋漓的血珠子。   “妈妈。”沈清徽疲惫地睁开眼睛,温热的血液滴落在她额头,她惊恐地看着夏花间:“血!”   “没事。”夏花间忍着剧痛拉她站起来,她说:“跟妈妈跑,别回头看。”   沈清徽来不及说话,跌跌撞撞跟她往下跑,轰塌声、爆炸声充斥在耳边,震得她耳鸣目眩,灰尘扑进眼里让她泪流不止,飞起的石片刮破她的脸颊、小腿,鲜血争先恐后地往下流。   她们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   “轰——”终于,整栋大楼不堪重负,支柱根根断裂,在黑夜里发出震天的悲鸣声。   夏花间脸色骤变,她只来得及将沈清徽扑到一边,用身体做支架圈出一块安全区,巨石断砖、钢管支架铺天盖地地砸下,一起砸到她的头上、肩上、背上,她骨头断了好几根,支撑不住地半跪在沈清徽面前。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做出保护的姿势,把沈清徽死死圈在怀里,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沈清徽被吓呆了,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夏花间身上的热血混合尘土滴落在她脸上,她的眼里弥漫开血色,她哭着嗓子喊:“妈妈!妈妈!”   “别怕,”夏花间呛出一口血。   她笑意温柔,如一株素白的夜昙花,沾染再多污秽也始终高贵典雅:“妈妈在,别怕。”   沈清徽哭地更难过了,那些坏家伙把她的宝贝给吓坏了,夏花间想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   她的意识开始溃散,身体摇摇欲坠:“清徽,别怕。”   她阖下眼:“妈妈爱你,爱竹竹。”   永远地爱你们。   “妈妈——”   --------------------   花间妈妈…… 第23章 姐姐   23、姐姐   沈清徽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两个小时。   “人呢?!”   “快找啊!”   “夏小姐!清徽!能不能听见!”   “有人吗!?”   她们的呼喊在废弃的烂尾楼里回响,因为逐渐缺氧而意识迷糊的沈清徽,伸手摸到一根铁条,她一边敲击身旁的石头,一边艰难地扯开嗓子,发出虚弱的哭声:“救命!救救我们!”   谁来救救我们。   半晌,头顶上方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沈篁望见掩在巨石铁架下的身躯,一路踉跄地跑过来,她扑跪在地上空手挖石头,她的手很快皮开肉绽,指尖的血渗入地里晕开一滩深色。   其他人紧随其后,拿着撬棍搬开石头。沈篁脸上满是泪痕,她吼出声:“快挖啊!挖啊!”   爱人生死未卜,女儿濒临崩溃,伛偻的身躯和细弱的哭泣将沈篁剥骨抽筋。   如果她行事不要那么高调。   如果她今天陪她们一起出行。   如果她来的再快一点、快一点。   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滔天的悔意与恨意将沈篁的意识碾碎,底下的人一点点展露在她眼中,她们的惨象让人目不忍睹。   夏花间在临死之前把沈清徽紧紧抱住,她承受住大部分砸压的重物,断裂的骨头穿破她的脏腑,令她变成一个血人。沈清徽受到的精神刺激太大,在她的尸体下蜷成一团,四肢乏力冰冷,   沈篁爬跪过来,将夏花间箍紧的手臂从沈清徽身上拉开,她抱着人一起跌坐在地上,表情似哭似笑,她抚摸夏花间的眉眼,动作极轻,生怕把怀里的人弄碎了。   “花……花间。”沈篁几乎稳不住自己的声音:“你不是答应我,晚上要带宝宝回家吃饭的吗?”   她笑了笑,眼神哀伤:“你看,天还没亮,‘晚上’不算过去,你最守信用了,你醒来好不好,醒来好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泪水滴化女人脸上的血迹,她唇色苍白,长眠于世,再也无法醒来给爱人一个热情的吻,纵容地回她一个“好”字。   沈篁靠在她肩上,语气委屈,像一位被人欺负的孩子一样哭诉:“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从来没有的,花间,花间啊——”她终于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没有人敢上前打扰,她们全部站在不远处,为这悲凉的一幕默哀。   “竹竹。”沈清徽扯动沈篁的衣服,失去妈妈的幼兽失魂落魄、哀哀嗷呜:“妈妈,妈妈。”   妈妈怎么睡着了?她为什么不醒来看看她的宝贝?她的妈妈去哪了?她要妈妈。   沈篁读懂沈清徽眼里的痛苦与恐惧,喉咙里冲上一股铁锈味,她勉强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凑过身亲吻沈清徽脏兮兮的小脸。   她隔着夏花间,抱一下沈清徽:“宝宝,我爱你,也爱妈妈。”   沈清徽眨一下眼,眼泪扑簌落下。   沈篁摸摸她的头:“你先和糜姐姐回家,我和妈妈晚点回去。”说完,她朝一边的人群喊道:“叶糜!过来把清徽带回家。”   叶糜神色哀痛地走过来,她把沈清徽拦腰抱起,小孩没有吱声也没有挣扎,乖巧地窝在她怀里无声地哭,叶糜转身要走。   沈篁突然抬头,喊了声:“清徽!”   沈清徽泪眼婆娑地看向她和妈妈,沈篁软下目光,哄着她:“宝宝,再喊一声母亲和妈妈。”   沈清徽听她话,乖顺地喊:“母亲,妈妈。”   “乖了,回家吧。”沈篁不再看她,复低头吻了吻夏花间的唇。   她们幼年相识,少时作伴,长大后有幸成为眷侣,本该是相爱到白首的一生,本该是……   沈清徽似有所感,忽然奋力挣扎着要从叶糜怀里下来,叶糜怕她摔下来连忙松手。   沈清徽刚落地一回头,沈篁抱紧夏花间缓缓倒下,她用废弃的钢管刺破心脏,追随自己的爱人入了忘川。   她爱清徽,可是没有竹竹的花间会孤单,没有夏花间的沈篁会孤单。   一个人的独活是偷生,两个人的共死是永恒。   沈篁不要这没有夏花间的人间,她会觉得寂寞。   沈清徽僵立在原地,眼里只余血色,良久,叶糜的手掌覆盖她的双眼,“我们回家吧。”   她,已经没有家了。   这一天,沈家失去了她们的家主。   这一天,沈清徽失去了两位妈妈。   沈清徽被沈家人带回沈宅医治,沈篁和夏花间的尸体留在停尸间,等沈清徽的情况稳定下来再做打算。   卢司宇在自己的游艇上被抓获,韩定远和孙莽潜逃,三家加大力度追查涉案人员,同时彻底放开手脚,将他们在全国各地的代孕窝点连根拔起。   人活一辈子,或为名为利,或为情为命。   卢司宇等人许各方好处,形成盘根错节的利益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才有底气为非作歹。三家同样可以利用这一点,与各路人马合作彻底割断他们的喉咙。   一场不死不休的复仇自此拉开序幕,然而几日后,沈宅笼罩上一层更浓重的悲色。   有人托来口信,要沈家去收尸。   十二具尸体被摆放在沈宅的院子里,她们是沈篁生前派去救代孕村女性的最后一批人。全部人的衣服被暴力撕扯,下/体破裂出血,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她们都曾遭受过非人的折辱。   带她们回来的沈慎微哑声向在场的各位家人汇报:“让他传话的人还说,这是给我们沈家的吊唁礼。”   所有人咬牙切齿,骂声四起:“这帮畜生!”   眼下天色黯淡,狂风怒号,摧断生者的心肝。   “清徽!”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她们齐齐朝不知何时跑出来的沈清徽望去,她和她们一样换上黑衣,清冷冷地站在台阶上。   原来健康白净的人如今形影消瘦,她步伐缓慢地走下台阶,脸上喜怒难辨,每个人都自觉地退开几步让她走过去。   沈清徽在离横陈的尸体几步之外站定,她蹲下/身,向其中一具尸体伸出手,落在尸体上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连带她的心跳都开始失控。   她将姐姐们身上被撕破的衣服,一遍遍地抚平收紧,可无论她怎么用心,都遮不住女人们肌肤上青紫的淤痕,那些淤痕是白娟上刺目的污点,永远都洗不干净。   她慢慢咬紧下唇,继续做无用功,猩红的血从她嘴角流下,从她的脖颈流向心口。   沈家人静立在一旁,许多人于心不忍地别开头,不敢去看沈清徽和躺在地上的尸体。   “清徽。”有人小心翼翼地喊她,生怕叫她太急,人就倒下了。   “滴答——”雨渐渐落下。   沈清徽抬头看向那人,她脸色苍白,薄唇染血,因好几天没有和人说过话,声音有些沙哑:“去拿十二张白布来。”   这是她四天来说的第一句话。   “你稍等。”沈西洲连忙跑进去找白布。   不一会儿,她捧出一叠白布站在沈清徽身边,沈清徽伸一次手,她送出一张白布。   沈清徽将白布铺在与世长辞的姐姐们身上,每盖上一个人的尸体,她就低一下头,语气很轻地说:“姐姐,你们回家了。”   十二位姐姐,她说了十二遍。   粤地的雨下得这样大,几乎要把人的脊梁给压弯了。   沈清徽全身上下被雨湿透,待盖住最后一位姐姐的尸体,她晃着身体起来,然后一动不动地站立,双眼仿佛失去焦点般茫然溃散。   沈西洲察觉她的精神状态相当危险,神色惊慌地扶住她的肩膀,沈西洲拔高音量:“清徽,你看着我,看着我!”   她忍着心痛,看向沈清徽空洞无神的凤眸,极尽温柔地劝慰她:“我们还在这里,看看我好吗?”   “求你了,看看我。”   沈西洲接连喊了数声后,沈清徽溢满血色的眸子才重归清明,其中又添进新的东西,那是在旧木化成的灰烬上燃起的新火,势要将人间一切肮脏的事物焚烧。   沈清徽对沈西洲露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沈西洲将她死死抱紧在怀里,雨水袭身,沈清徽的身体冷得让人战栗,仿佛怎么暖都暖不热。   长久的静默。   “啊——”陡然,女孩的尖叫声穿透雨夜,一声又一声,含着泪,泣着血。   在场无一人打伞,站在雨中旁观这场迟来的宣泄,她们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的到底是雨还是泪了。   良久,尖叫声停止。沈清徽抓紧沈西洲的衣服,用喊哑的嗓子低声道:“沈折姐姐最爱吃光姨做的梅菜扣肉。”   “夏霈姐姐答应过我,等秋天到了给我做风筝。”   “沈然姐姐总爱逗家里的妹妹们玩。”   “余生姐姐和她的女朋友已经计划好下个月收养一个女孩了。”   ……   她自出生便生活在沈宅,备受姐姐们的疼爱与照顾,这些枉死的姐姐哪一位不是和她沾亲带故。   十二个人,十二位女性的一生,在女孩的叙述声中一一掠过,仅仅留给这无情世间微末的痕迹,又留给一些人难以泯灭的伤痛。   这些最亲的家人,这些未寒的尸骨,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凌迟。   “西洲。”沈清徽贴在沈西洲耳边,像一只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厉鬼,凄厉地喊出声:“他们该死!该死!”   “你该死!”沈清徽掐住韩定远的脖子,眼神如索命的恶鬼般怨恨,她的妈妈,她的姐姐,她的家,都被这些人毁了。   “清徽。”有人破门而入,把她的手强行地从韩定远脖子上扯开。   沈清徽自我保护机制启动,本能地朝来人踢去,沈西洲格挡住她的攻击,趁她错愕的那一刻逼近,小腹上硬生生挨上一记重拳,沈西洲把全身冰冷的沈清徽拥入怀里。   沈清徽张口咬住她的肩膀,尖锐的痛苦让沈西洲闷哼一声,她鼻尖发酸:“清徽,没事了。”   她顺沈清徽的毛:“听话,你不能杀人。”   似乎是认出沈西洲了,沈清徽身体颤抖的频率逐渐减下来,她松开牙,靠在沈西洲的肩窝里不说话。   亲手杀人和下令杀人是两码事,沈西洲不能让沈清徽在最后关头坠入深渊。   她冷冷睨向尿湿裤子的韩定远,声音蛊惑而温柔:“要是你真想动手,我替你杀了他。”   她放开沈清徽作势要过去,沈清徽脸色苍白地拦住她,坚定地摇摇头:“不要去,他会脏了你的手。”   不值得为了这样的禽兽沾染血腥。   她有些脱力地扶住沈西洲的手臂,对进来的其他人吩咐道:“把他带走,准备上刑。”   等她们把韩定远带出审讯室,沈清徽因为情绪波动太大,疲惫地闭上眼,沈西洲扶住她往前倒的身体,把昏睡的人抱起来,走出这个压抑的地方。   --------------------   答应我,这章哭完还愿意相信,我是一位不入流甜文作者好吗? 第24章 怪物   24、怪物   天色将白,沈清徽从睡梦中苏醒,她昨夜梦见了沈篁和夏花间,她们告诉她,她们爱她。   沈篁自杀后,不少人担心沈清徽会怨怪她,舍弃自己追随夏花间下了黄泉。可是沈清徽心里清楚,她从没有怨更没有怪,沈篁根本没有错。   没有人比沈清徽更了解夏花间和沈篁之间的感情,川流不及其长远,烈酒难匹其炽热,她们的爱情比人间千万种颜色都要深浓。   无论出于理性考虑,还是出于感性考虑,沈篁的选择都是必然的结果。甚至后来沈清徽会想,比起她和沈篁活下来日夜相对,想到惨死的夏花间互相折磨,两个人都沉溺于悲痛之中。至少两位妈妈生一起生,死一起死,她们永远地在一起,她们比她要快乐,这样就很好。   “早。”有人出声打断她的神游,沈清徽看向一旁。   沈西洲趴在她的床边守了她一晚上,几乎在她翻身的同时清醒,她探过手摸沈清徽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热,熟稔地给她提被子:“你多睡会儿。”   曾经有一次沈清徽因为这些人情绪失控,晕倒后高烧不退,吓坏了好多人,几天后她才开始退烧,那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沈西洲都会守在她身边。   沈清徽掀开半边被子:“你要不要上来?”   沈西洲挑一下眉,迅速地爬上她的床,两个人像儿时一样挨在一处。   沈清徽戳她腰:“不想睡了,你陪我说说话。”   “嗯?”沈西洲侧过身与她面对面躺着,她们的容貌极其相似,气质却相去甚远。   “前段时间你不是说收养了一个孩子吗?她呢?”沈西洲自然地开了话题。   沈清徽念及家中的阿懿,轻叹:“她还要上学,糜姐姐在照顾。”   沈西洲笑:“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人?”   沈清徽神色慵懒,漂亮的凤眸乜她:“大忙人,你有空自己来见,问我没用,况且我才舍不得让你见到我家阿懿。”   现在也只有在极个别人面前,她还有这副恃宠生骄的模样。   “小没良心。”沈西洲轻轻地踢了她一下:“小朋友乖吗?”   “很乖。”沈清徽莞尔,不在阿懿身边的第一天,思念如潮,她说:“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码头上,她被父母卖掉,一路漂洋来到粤地。”   “小小一只,幼猫似的。”沈清徽忍不住比划一下沈懿的个头:“你知道吗?当时所有孩子都在害怕,只有她在偷偷看我。”   “我问她看什么?她说我很漂亮。”沈清徽眼里的喜悦干净地让沈西洲有些心疼。她平时将对爱的渴望隐藏地太好,很多人只知沈家家主冷心冷情,不知她也曾爱笑爱闹。   “西洲。”沈清徽的声音小下去:“自从竹竹和妈妈离开后,再也没有人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   纯粹的喜欢,直白的期待,满心满眼都是她,这样的目光,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拥有,可是沈懿给了她,甚至更胜从前,把她当成自己唯一的依赖与喜爱。   “我把她带走,取名叫沈懿。”沈清徽靠在沈西洲怀里,眼睫下垂:“我希望她快乐。”   沈西洲笃定地说:“你也会快乐。”   一如三年前,她坚信沈清徽一定能够胜任家主这个位子般的笃定。   沈清徽尚不知道,林绿因为她收养沈懿找过沈西洲。   “她收养沈懿是在九月十七号那一天。”林绿愁容满面,与眼前这个淡定自若的女生形成鲜明对比:“这个日子很特殊。”   沈西洲温润的眸子微动,她颔首:“对我们每一位沈家人而言,这一天都很特殊。”   三年前的九月十七日,夏花间与沈篁身亡的那一天。   “她到底把那个孩子当成什么了?”林绿回想起那场什么都没打探出来的对话,如坐针毡。   很多心怀恨意的人能够光速成长,当恨意消散之后,却不断走向末路,因为失去生的寄托,所以寻求死的解脱。   林绿不希望沈清徽走到那一步,更需要知道沈懿对她而言的意义,毕竟这些年,沈清徽第一次接纳新的人进入自己的生活,或许那个孩子是她完成复仇后新的支撑,也可能成为彻底摧毁她的助力。   “林医生,这重要吗?”沈西洲笑问:“我知道您想要了解我的姐姐,尽力‘医治’她,无论她看起来有多‘正常’,您也始终认为她有一天会变成‘怪物’,对吗?”   让她一眼看穿的林绿坐立难安,比起冷面心热的沈清徽,始终温和有礼的沈西洲才真正令人敬畏。   无瑕美玉下掩的是上古名剑,一点剑锋也是磅礴之势。   林绿不得不承认,即使这些年沈清徽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在面对仇人时,情绪波动和情感反馈都在心理状态健康的人正常的阈值之内,她依旧由于心理医生的思维惯性,潜意识里认为经历过那么多心理创伤的沈清徽,属于随时可能脱离既定轨道,失控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事的那一类人群。   包括其他沈家人,哪怕在她证明沈清徽心理状况正常的情况下,不少人还是会有这样的隐忧,从未有过一丝松懈。   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沈清徽就会变成社会定义的“异类”,普通人心目中的“怪物”。   “西洲。”林绿摘下眼镜看着她:“我们都想她好。”   “可是师姐。”沈西洲换了称呼,语气平和:“人类本来就是情感动物,身为老师当年最得意的学生,你应该知道心理学也无法解决所有的心理问题,普遍性中总有特殊性,你不能每次都依照过往的经验与已知的规律去预判她的未来,这样做未免有失偏颇。”   沈西洲学习心理学的老师,也是当年教导林绿的恩师。沈家人历来护短,沈西洲也不例外,句句戳中林绿的痛处。   林绿迫切地想要知道沈清徽做每件事的动机,更多是源于身为心理医生却无法完全掌握病患心理状况的焦虑,有时候甚至会剑走偏锋,不得不私底下求助更了解沈清徽的沈西洲。   沈清徽是她职业生涯中唯一的滑铁卢。   沈西洲继续说:“三年前我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成为怪物,我会是她的镣铐,也是她的囚牢,无论过去多久这句话都有效。”   “所以也请林医生您。”沈西洲莞尔,凤目里温度骤降:“不要过分担心她。”   沈西洲在沈篁和夏花间墓前发过誓,无论未来沈清徽是凡/胎还是恶鬼,她这辈子都会代替两位长辈保护好沈清徽,旁人没有资格评判她的善恶好坏。   林绿默然以对,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一桩传闻。   听闻那个从小被沈家当成下一任家主培养的人,不是沈清徽,而是沈西洲。   沈清徽和沈西洲吃过午饭后来到沈宅的院子,院子里站满了人,她们皆着黑衣,表情肃穆。人群中间空出了一大块地,奄奄一息的韩定远跪在上面。   这里是当年停放那十二具尸体的地方,三年来,沈清徽在这里处决了一个又一个的罪人,用他们的鲜血祭奠两位妈妈和姐姐们的冤魂。   “家主!”全部人都在等她。   沈清徽颔首示意,她走向摆在行刑处正前方的古木桌椅,她一落座,沈慎微迅速将一本花名册摆上桌,沈西洲站立在她身后。   沈清徽打开折起的花名册,一行行寻找韩定远的名字,纸面上黑红交织,那是墨水与新血的融合。   她甫接任沈家家主的位置,便和沈西洲谋划了三场行动。   它们分别是“会玄山计划”、“九一七计划”、“九二一计划”,后面两场计划以两起惨案发生的日期命名。   会玄山计划的目的是摧毁整条代孕产业链,九一七计划是抓捕卢司宇、韩定远、孙莽,以及参与绑架夏花间和沈清徽的人,九二一计划是追捕凌辱和杀害了十二位姐姐的人。   这本花名册上记录了所有犯下罪行的人。   沈清徽很快找到韩定远的名字,她抬眸,冷声道:“放血!”   等在韩定远身后的沈林手起刀落,精准地砍掉他的其中一根手指,韩定远痛地倒在地上呜呜直叫。   沈林弯下腰抓起他被捆住的手,将断指处对准一个空碗,待蓄满半碗血,她把血碗送到沈清徽面前。   当年是韩定远把那栋烂尾楼提供给了孙莽,他在绑架案发生的当晚飞去国外参加party,几天后他准备回国,在机场收到家里人传来的沈家正在追杀他的消息,他贪生怕死,知道卢司宇被抓后更是害怕,立即花大价钱寻求当地黑帮的庇护,在国外改头换脸偷渡回国,一直平安地躲到今天。   沈清徽挑起笔架上的狼毫点向血碗,笔尖瞬时蘸满血做的“墨”,她提起笔,姿势优雅,神情专注,仿佛一位书法大家准备动手完成自己的传世之作,   “韩定远。”沈清徽圈起墨色的人名,在上面画了个血色的大叉。   她停下笔,一脸认真地问快被此情此景吓疯的韩定远:“你知道你的两位老朋友是怎么死的吗?”   韩定远嘴里还绑着布条,他疯狂地摇头,脚后跟蹬地面不住地往后退,结果被沈林一脚踩住断了根指头的手掌。   “原来你不知道?”沈清徽状似遗憾地叹口气,她洞幽烛远:“卢司宇被做成人彘放在猪栏里,半个月后脾脏被蛆吃掉后才彻底咽气。”   “至于孙莽。”提到这个丧心病狂的人,沈清徽感到生理性的反胃,她讥笑:“凌迟处死的千刀万剐,他挨下一千二百六十三刀。”   这一千二百六十三刀,是沈清徽亲眼看着他一道道数下来,分毫不差。   “那么你呢?”沈清徽将笔尖指向韩定远,展颜一笑:“选择人彘还是凌迟?”   韩定远仰视座上的人绝望地想,这个女孩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吧?他快要被这样濒死的折磨弄到精神失常了。   “不对。”沈清徽清丽的眉蹙起,有些为难:“卢司宇把女人当成货物,所以我把他做成非人,孙莽心狠手辣喜欢见血,所以我要他流血而死。你又适合什么刑罚呢?”   “西洲。”她扭过头问:“你觉得呢?”   沈西洲既纵容又无奈:“你自己想,问我做什么?”   沈清徽倒不是真要她说什么,只是借此给韩定远施加心理压力,她半阖眼,眼尾细长如薄刃,音色冷清:“我听说韩老爷子给你取名定远,是期望你长大以后定然如雄鹰一样展翅高飞,仕途走远。”   她重新蘸“墨”,准备落字时手腕发抖,沈西洲上前握紧她的手稳住动作,“维京人发明了一种刑罚:Blood Eagle,中文名叫‘血鹰’。   “韩定远,这个刑罚最适合你。”沈清徽在韩定远的名字下,用血一笔一划地写下“血鹰”二字。   她搁笔,耐心介绍:“刽子手会劈开你的后背,拉出你的肺,你会经历几个小时的痛苦,最后因为无法呼吸窒息而死。在你死后,你后背上的伤口会如同老鹰挥动的血色翅膀一样‘漂亮’。”   沈清徽端着那碗血站起来,她身影清癯,表情庄重,声音如古刹里敲响的晨钟,震得每个人灵台清明。   “我宣判,韩定远,有罪!”碗应声落地,血泼到地上,沈清徽厉声:“将他处以血鹰之刑,现在行刑——”   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场,哪怕强忍对血腥的不适,她们也要看完这场迟来的处决。   那些爱过的、恨过的人,日夜交替的思念与恨意,都将一一归于尘土,化为虚无。   惟愿,逝者安息,生者安生。   --------------------   【血鹰】相传是维京人发明的处决刑罚。   下一章差不多就能写到家主回去见阿懿了。 第25章 归家   25、归家   沈家的家族陵园建在后山,分别为“凰园”、“沈园”、“青山园”。   凰园安葬历代家主与家主伴侣,沈园埋藏沈家人的尸身,青山园收归因沈家而牺牲的魂骨。   沈家千年来的兴衰起伏,从陵园中可窥一角。   沈清徽身穿黑衣,手捧白荼蘼花,站在沈篁和夏花间合葬的墓前,她身后是同样黑衣加身,手持白花的各位家人。   墓碑不是寻常世俗的形制,而是一只凰鸟栖息在桐树上,树身上镌刻介绍沈篁和夏花间生平的碑文。   每一位和伴侣合葬的家主,她们的墓碑都是“凰栖桐”。   沈篁和夏花间合葬在一起。   “母亲,妈妈,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女儿今天才来看你们。”   沈清徽注视着两位妈妈的黑白合照,神色哀戚。这其实是她三年来,第一次有勇气站在沈篁和夏花间的墓前哀悼亡母。   “沈家、夏家、叶家一切太平,有姨姨和姐姐们的协助,我会努力成为称职的沈家家主,延续三家的事业与信念。”   “今年九月份的时候,我收养了一个孩子,她叫沈懿,下次我再带她来见你们,这样便算是让她认过人了。”   “我也过得很好,除了偶尔对你们的思念太深,催人断肠。”   沈清徽弯下腰,将手中的荼蘼花放在墓碑前,荼蘼花是夏花间生前最喜欢的花,沈篁随她的喜欢而喜欢,现在用来表达哀挽、寄托追思再合适不过。   “竹竹、妈妈。”她轻启唇,说的最后一句话只让眼前的两人听到:“我爱你们,永远地爱你们。”   妈妈说,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守护活在世间自己所牵挂的人。   她不要竹竹和妈妈再保护她了,她只希望她们还能有来生,来生再做一家人。   祭拜完亡母,沈清徽去了青山园。   竖石正上方是红色的三个大字“九二一”,十二位姐姐的肖像嵌在竖石里,肖像下方是她们的名字与生卒日。   沈清徽面向竖石深深地鞠躬,许久没有起身。   如果早知道会有她们这一天的牺牲,沈家还会做出救援那些女性的决定吗?   她们一定会的,只是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行事更谨慎,计划更周密,争取绝处逢生。   倘若不然,沈家也不会是今日的沈家。   然而世间没有早知道,十二条人命的代价过分惨痛,这背后又岂止是十二个家庭的悲怨。   “九二一”将永远载入三家的历史,用来时刻警醒后辈,女性生存在世间的艰险和身为三家传人的责任。   良久,沈清徽转过身,对满脸悲色的家人说道:“从今以后,只要我还是沈家家主一天,就不会再允许出现她们这样的牺牲,我更希望‘九二一’一事后,三家之中不再有惨案发生。”   她难掩哀恸,冷声掷地:“我们三家,对得起自己的性别,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对得起自己的家人,对得起自己的责任。”   “哪怕……”她目中划过一分叹息:“我们总是被辜负,也要做到无愧于心。”   她们同样是芸芸众生、一粒红尘,但人世间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发声、去完成,她们一直在这样做,从未想过逃避与远离。   十一月的晚风,奏响离人的哀歌。   沈清徽这一忙,几天悄然过去,夏白焰到沈宅接她回宜室雅苑时已是深夜。   道路无行人,路灯影绰绰。夏白焰关心沈清徽,等红灯时忍不住多言:“其实可以明早再回去,晚上的话太赶了。”   沈清徽阖眼靠在车窗边,闻声抬眸看向夏白焰,她天生骨相优雅,如今清减下来,像湖中心氤氲起的薄雾,随时会消散无痕。   “阿懿瘦了。”她的目光落回捧在掌心的龙猫挂饰上,瞳仁漂亮,那晚她离开沈懿时,只来得及把这个带上。   “我不在家,她都没怎么吃饭。”她往后靠,指尖揉上额角,潋滟的眸光里暗波荡漾:“我没有分/身术,没办法变多一个自己陪着她,只能争取快一点把事情做完,好早点回去见她。”   她语气倦懒,碎发落下鬓角,表情朦胧地像一幅水墨画:“晚一秒钟都不可以。”   有人心心念念地盼她、想她,她是被人期待和牵挂的存在,又怎么舍得让对方等待太久。   于是趁夜驰行,但求早日归家。   夏白焰面露了然,被沈清徽话语里蕴藏的情感烫得心惊,她们之间的羁绊似乎比她料想的还要深。她也发现沈清徽这次回来,像是卸下了禁锢自己多时的枷锁,神色轻松淡然,更添几分人情味,这是好事。   钥匙入锁,沈清徽打开玄关处的灯,她侧下身换鞋,一道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   沈懿跑得太急,到沈清徽面前时低声喘气,她的眼里蓄满山光水色,昏黄的灯光缓而晕开,将她脸上的焦虑、欢喜、依恋融合又打散,显得温情且朦胧。   “阿懿?”沈清徽音色微冷,语气却柔,疲惫的归人回了家,她稍稍心安,迎上沈懿扑过来的怀抱,笑意如一支沾露的栀花,瓣瓣舒展:“你怎么还没睡?”   这个点,已经很晚了。   她听叶糜说,沈懿每晚都会在客厅沙发上等她到深夜,直到熬不住困才沉睡过去。   “阿懿平时乖是真乖,倔也是真倔,尤其是碰上你的事,啧,谁劝都不听。”叶糜才把睡着的沈懿抱回床上,她刚坐下就忍不住给沈清徽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沈清徽正在和沈西洲做玫瑰布丁,她这几天睡不太踏实,索性失眠无觉,便拉上沈西洲和她一起学做几道新的甜品,好等事情忙完后回去做给沈懿品尝。   一室的馥郁花香冲淡她身上的冷香,她青丝慵垂,专注手上的动作,人似滴落在水间如雾化开的朱砂,美得如烟如玉。   手机开着扩音搭在桌上,沈清徽听到叶糜的话,随口应道:“你羡慕?”   叶糜快速否认:“我没有。”   沈清徽语气肯定:“你就是。”   被无情戳穿的叶糜心头一哽,没人想她是她的错吗?不是吧!   沈西洲闻声望过来,她勾起唇,笑里含了暄和春阳,姿态容与。沈清徽有这闲心逗人,甚好。   沈清徽撩起一眼看她,到底没忍住,溢出薄薄一句:“专心做你的。”   沈西洲摇头轻笑,她侧回颈,眼角眉梢里蓄满恰到好处的温柔,流光清扬。   沈清徽转头,琉璃眸子淌过柔光,她缓了声:“糜姐姐,我最迟后天回去,阿懿劳你多照顾。”   “什么话?应该的。”叶糜啜水:“你也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嗯。”沈清徽温顺地应下。   叶糜又问:“西洲在吗?”   “糜姐姐,我在。”沈西洲凑过来,笑容明灿,沈清徽从鼻息里发出一声轻哼。   “我就知道。”叶糜絮絮叨叨,没说给沈清徽的话全部说给沈西洲听:“你看着清徽别让她忙得忘了吃饭,她睡不着多少也催她休息一下,别总惯着她。”   沈西洲不自觉地看向沈清徽,两对如出一辙的凤眸相对,她先移开视线,兀自低笑:“是,我会照顾好她。”   她什么事都纵容沈清徽的性子来,这照顾分明是要把人宠坏,叶糜继续叮嘱她好些话,她都一一温声应下,不知情的外人见了,会误以为沈西洲才是姐姐。   讨论中心的当事人停了忙碌,耐心地听她们旁若无人的对话,被家人关心的暖意驱散她眉眼间有意养成的冷凝,衬出一身诗书世家养成的从容矜雅、姿容华美。   自从那两起惨案发生以后,能在沈清徽面前说得上话,她愿意听进去的人不多。沈西洲是其一,叶糜是其二,夏茶是其三,日后,恐怕是要多个沈懿了。   “我在等你。”沈懿的语气童稚中掺杂哭音,她像一只依恋旧巢的倦鸟,紧紧地搂住沈清徽的腰身,任由熟悉的冷香侵袭。   “阿懿,我回家了。”沈清徽半阖眼,露出野兽逡巡自己领地的目光,将沈懿从头到脚一寸寸审视一遍。   这次没有手机屏幕的遮挡,她更清楚地感知到什么叫“斯人憔悴”,沈懿身上好不容易养起的肉又消失了,只余下她都不敢太用力去握的瘦骨。   她眼波流转,又看到一对娇小白净的脚丫,沈懿听到开门声后便急忙地跑出来找她,连鞋都顾不上穿好。   片刻,沈清徽敛眸,她将人抱起一点,让沈懿踩在自己的脚背上:“光脚跑出来也不怕着凉。”   沈懿担心自己的重量把她压坏了,又舍不得放弃亲近她的机会,糯糯地“唔”了两三声。   沈清徽带她一步步走进客厅,叶糜倒在小沙发里昏昏欲睡,她听到声响睁开迷蒙的眼,看清来人错愕失声:“回来了?”   沈清徽故意不提今晚回来,也是想给她们一个惊喜。她的脸上烘出暖色,边将沈懿抱到沙发上坐下边回道:“嗯,你去睡吧,阿懿有我。”   纵有千般话要说也不急这一时,叶糜明白这个道理,她上下打量沈清徽一番,确认人只是瘦地更如孤竹,其他方面并无异样,便强撑困意起身,径直往楼上走,声似游云飘忽不定:“你们也早点休息,晚安。”   沈清徽的眸藏在层叠的鸦睫下,她轻声:“晚安,糜姐姐。”   叶糜一离开,沈懿肩背立即紧绷,她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并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暗地里哭红了好几次眼睛。   她不乖,却无悔,只担心眼前这人会失望。   突然,正胡思乱想的沈懿脚上一热,沈清徽半跪在她面前,天鹅颈上如浮有一层白雪,细腻柔美。她用掌心包裹住沈懿冰凉的小脚,借着体温慢慢捂暖沈懿。   沈懿小时候受过太多寒气,身子骨虚弱,手脚一凉便很难暖起来,沈清徽平时经常做些药膳温养她。   沈懿觉得痒,又怕踢到沈清徽,只能抿唇隐忍,玉白的耳朵薄薄一层绯色,似雪里泼了红梅。   客厅的灯光如流水一样泻下来,沈清徽的凤眸里盛满星辉,她声音低冷,仿若叹息:“阿懿,我让你受委屈了。”   这么久的分离,折磨了她,更折磨了沈懿。   蓦然,沈懿搂住她的脖颈,深深地埋入她的颈窝,沈清徽微微惊讶,更紧地回抱她。   “不委屈的。”沈懿闷声:“我好想你呀。”   “清徽。”小孩的声里藏着委屈,眼睛湿漉漉的:“糜姐姐每天都说你快要回来了,我问老师‘快要’是多久?她说是很短的时间。”   她有些难过:“很短到底有多短?为什么我觉得一天比一年还要长?”   “我等你等了好多年。”   语落,沈懿听到压抑的泣声,起初很小后来渐大,沈清徽的背脊似蝴蝶的翅膀一抖一收,她拥人的力道加重,几乎要把骨架纤细的沈懿揉碎了。   沈懿觉得好疼,却甘之如饴。   沈清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恣意地哭过了,这样的感觉过分陌生,甚至让人生出几分失控的恐惧。   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白日孤寂,夜间梦魇,蚀骨销魂的痛与恨,几乎要将她碾碎成灰。   沈懿看到她仰慕的神女,在她面前低下高贵的身姿,沈清徽睫毛颤颤,声也颤颤:“我需要你。”   “阿懿。”她抬起头,眼睫被润湿,眼尾一挑红,美人垂泪,脆弱地令人心碎,又漂亮到让人心折。   沈清徽抵住沈懿的额头,眸里尽是希冀的光:“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她真得怕了相思,恨了离别,不想再苦苦捱着、熬着了,于是不再自持,在女孩怀里泣不成声。   良久,她才听到沈懿隐在哭腔里的一声“好”字,她复又深深地抱紧沈懿,在她耳边低叹:“阿懿,你是我的救赎,也是希望。”   你是我的。 第26章 马戏   26、马戏   新年将近,商场里挂上应景的灯笼,漫目都是象征喜庆的红。   人来人往的超市里,双手推购物车的少女闲庭信步,女孩在她身边四下张望,时不时低头查看手中的本子。   沈清徽和沈懿放寒假了,每年寒假沈清徽都会在沈宅过年,等到开学才回宜室。今年也不例外,明晚她们会回沈宅住,一住差不多一个月,所以来添置些过冬的日用品。   虽然沈懿和沈清徽来过很多次商城,但是这是她们第一次来超市购物。昨晚沈清徽把誊写购物单的“重任”交给她,本子上现在写满端端正正的铅笔字,她不会写的字都用拼音代替了。   蓦然,沈懿眸光一亮,她指向左前方卖沐浴用品的区域:“沐浴露在那边。”   沈清徽和她走过去,导购员看到她们,笑容可亲地问沈清徽:“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沈清徽瞧向沈懿:“阿懿,告诉这位姐姐我们要买什么?”   沈懿看着手中的购物单,飞快地锁定目标,她对导购员说:“姐姐,我们要澳雪沐浴露。”   好甜的小朋友,导购员眉眼弯了弯:“这边请。”   可爱的小姑娘招人喜欢,这短短一段路,导购员已经把沈懿的名字、年龄都问过一遍,如果不是沈清徽的眼神太冰冷,她估计都忍不住上手摸摸沈懿。   一直走到指定区域,沈清徽客气地说: “我们自己看就好了,谢谢。”   沈懿紧跟上:“谢谢姐姐。”   导购员这才一脸不舍地走开,等她走后,沈懿扬起皙白小脸,在架子上努力寻找沈清徽常用的那一款沐浴露。   沈清徽没有要帮她忙的意思,逛超市参与感很重要,一起置办生活用品,一起商量日常花销,在琐碎事里和家人一起浪费时光,这才叫生活。   “找到了。”沈懿踮起脚,把沐浴露抱下来放到购物车里。   “好了。”她用挂在本子上的小圆珠笔,郑重地在“澳雪沐浴露”那行字后面划上一个小勾。   “下一个是润肤霜。”她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阿懿。”沈清徽叫住她,略作思索:“你的沐浴露呢?”   她记得沈懿的沐浴露也用完了,她们用的是同一个牌子,不同的款式与味道。   沈懿脸上闪过片刻的慌张,她嗫嚅:“忘记了。”   因为撒了个无关痛痒的小谎,所以她低头揪了揪自己的手指,十分地难为情,她才没有忘记,分明是故意的。   沈清徽常年冷香盈衣,有如霜雪般清冽,沈懿仔细分辨过她身上的香,始终找不到同款来源。   这身勾人冷香,只有在沈清徽洗完澡后,才会被热水烘进肌肤的沐浴露淡香,浅浅压下片刻。然后她会抱紧她的女孩,一同沉入清甜的梦乡。   沈懿想要沾染她的气息,哪怕仅是短瞬的一种,她也会很开心。   如果只买一瓶沐浴露,她就可以和沈清徽一起用,可惜她的小动作依旧被敏锐的沈清徽察觉。   沈清徽忖度女孩神色,温声慢语:“是不喜欢原来的味道吗?”   “不是的。”沈懿摇头,她忍羞道:“更喜欢……喜欢你的。”   喜欢被包围、被拥抱。   喜欢你给予我的所有。   “是这样吗?”沈清徽俯下身靠近她,纤薄的肌肤下,是青紫色的血管,鲜活地鼓动着。   沈懿屏住呼吸,有些无措地抓紧手中的本子,沈清徽的吐息挠过她的脸颊,她轻嗅怀里害羞的小兔子,闻到小孩子特有的奶香。   沈清徽发出一声低笑:“阿懿怎么样都是香香的。”   香香的阿懿因为这句话脸红了好久。   最后沈清徽付款时,只付了一瓶沐浴露的钱,其他东西她们也买得不少,夏白焰一直等在门口,看到她们出来,利落地接过沈清徽手中的购物车。   沈清徽单独柃出一袋零食,仔细吩咐她:“白焰,你把东西交给光姨,她会安排好,我和阿懿还要去其他地方,九点半后你再来接我们。”   “明白。”夏白焰推起车要走。   “白焰姐姐。”沈懿忽然喊住她,她从袋子里拿出一把奶片糖递给夏白焰,笑容和糖一样甜:“给你的,工作辛苦了。”   奶片糖十级爱好者夏白焰把糖塞进裤兜里,眉飞色舞:“谢谢阿懿。”   沈清徽柃购物袋的手指稍稍收紧,她都不知道夏白焰喜欢吃奶片糖,沈懿不仅清楚还给她糖吃,买糖钱必须从夏白焰的奖金里扣,没得商量。   “阿懿。”夏白焰走后,沈清徽轻轻勾一下沈懿的尾指,她循循善诱:“奶片糖好吃吗?”   “好吃的!”沈懿毫无防备,她剥开一片糖的包装,高高举起手,满脸期待地看着沈清徽,眼里是“你快尝尝”的意思。   沈清徽不常吃零食,偶尔陪沈懿吃一点。   她微微低头,开阖的唇间露出一点艳色,舌尖一收,沈懿手中的糖卷入她的口中,淡淡的奶香味化开。   她眯起眼,心满意足地想,这颗糖一定比夏白焰那把糖好吃。   商城外面的街上摆了不少摊子,卖氢气球的、卖糖炒栗子的、卖手机膜的……商品琳琅满目,游客应接不暇。   沈清徽和沈懿在人群中尤为亮眼,一个华美清贵,一个娇妍天真,偶尔意外闯入正在拍照的路人镜头中,像两只飞来花间的蝴蝶,提高整个画面的美感。   “阿懿,我们等下进去看马戏表演。”沈清徽牵着沈懿的手在检票处排队,她们的身前身后,几乎都是带孩子过来看表演的家长。   沈清徽是唯一一位小家长。   沈懿捂嘴惊呼,很是惊喜:“是像书上那样吗?”她歪着小脑袋回忆书上看到的图与字:“发气球的小丑叔叔,飞起来的大姐姐,还有矫健的老虎小姐!”   沈清徽失笑:“有啊,都会有。”   半个多月前,沈清徽将封藏在鲸生的夏花间生前的画作拿出来,让它们有了新的归宿。   某天夜里,沈懿翻开其中一本写的故事发生在马戏团里的书,指着上面的插画问她:“清徽,什么是‘马戏团’?”   沈清徽心想百闻不如一见,于是细心记下这件事,几天后,正巧赶上马戏团嘉年华,她提前买好两张入场票,是为了给沈懿一个惊喜。   游客检完票要走一段路进场,小丑叔叔在入口处扎气球送小朋友,他身后的架子上摆满各种款式的面具。   沈懿走到他面前时,他露出一个滑稽的笑,用夸张的腔调说:“嗨!甜心,要气球吗?”   沈懿礼貌地问:“我可以要一个吗?”   “可以啊!”小丑叔叔给她扎了一个蓝色的小狗气球:“祝你们玩得开心。”   小孩子图新鲜,沈懿对小狗气球爱不释手,她道:“谢谢叔叔。”   站在一侧的沈清徽突然开口:“出售面具吗?”   小丑叔叔的半边眉毛高高挑起:“当然,你们喜欢哪个?”   沈清徽早已物色好目标,她不假思索:“第三排最右边那两个。”   她看中的是两个半面式面具,一个是华贵的金,一个是炫目的银,花纹繁复精致。   沈清徽付过款,把银面具给沈懿戴上,而她则戴上金面具,遮住一对潋滟凤眸,过往的游客频频看向她们。   沈懿看着面具下的沈清徽,同样一怔。马戏团里的灯光镀得金色面具贵气十足,下半边脸肤色瓷白,薄唇红艳。   少女娉婷、优雅、高贵、艳绝。   仿佛是欧洲某个贵族出身的小姐,穿上一袭华贵的晚礼服拾级而下,准备参加一场在城堡里举办的假面舞会。   而沈懿则是这位小姐,藏在城堡里最珍爱的那支蔷薇花,出入任何场合都要带上她。   “噗通。”沈懿的心跳快了几拍,她对美的概念,几乎都来自沈清徽,无数次地惊艳、感叹,再甘愿沉沦、喜爱。   沈清徽打开手机锁,把沈懿拉到身边,她笑:“阿懿,我们来拍张合照。”   晕乎乎的阿懿被她搂在怀中,深刻入骨的孺慕与依赖隐藏在面具后,被镜头忠实地定格在照片里。   入场后,她们坐到绝佳的观赏位置上。一晚上的欢声笑语、掌声连连,等到表演结束,沈懿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带去的零食也差不多吃完了。   沈清徽和沈懿走出马戏团,她拿出衣兜里的手帕,摘掉沈懿的面具,边擦沈懿脸上的汗边问道:“表演好看吗?”   沈懿认真点头:“很好看。”可她又困惑地抿一下唇,眉小小地皱起:“老虎小姐钻火圈会疼吗?她会不会害怕?”   她们周围是川流不息的游客,他们谈论节目的技巧,动物的灵智,他们为此狂欢,他们尽兴而去。人声鼎沸中只有一道童稚的声音略带难过地问,那些动物会不会疼?会不会害怕?   沈清徽擦汗的动作一顿,她的目光落入沈懿的眼里,女孩瞳仁纯粹,那是尚未被世俗染指的干净,她面带担忧,似乎与那些被驯兽师用来表演的动物感同身受。   感受它们被人类奴役与驯化,囚禁于牢笼中的痛苦,感受它们经过后天训练克服天性,圆满完成表演背后的恐惧。   “阿懿。”沈清徽揭开面具,露出秀美的五官:“她会疼,也会害怕。”   沈懿捏衣角:“那她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如果老虎小姐钻火圈会疼会害怕的话,那她宁愿没有这样的节目看。   真要解释清楚这背后的原委,恐怕也要等沈懿再大点以后,沈清徽斟酌措辞,语气很轻:“因为老虎小姐的家被人类毁掉了,所以她们无家可归,只能四处流浪。”   她摸摸沈懿的头,继续道:“她不在动物园或者马戏团这样的地方生活,可能会被外面的坏人杀害,也可能饿死在野外化为萤火。”   沈清徽郑重其事:“虽然不知道她们更喜欢怎样的生活,但是我们能做的是学会爱护环境,让更多的老虎小姐有家可归。”   广场的音乐喷泉开了,她们经过时正好播放到《Life Is Beautiful》。   “Pictures of faces and places   And all of the things   That make us feel like we have it all……”   充满故事感的男音在耳边流淌,时间悄然放慢往返,蔚蓝色的灯光随水波荡漾,许多路人坐在附近的草坪上,或相互依偎,或摆姿拍照。   沈清徽停下脚步,神色温柔:“阿懿,你明白吗?”   沈懿早慧,她用细糯的嗓子总结:“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真棒。”沈清徽奖励她一个温热的吻。   热爱世界,尊重生命。   哪怕很多行为对于改善大环境的作用微乎及微,可是每一个个体微小的善意都有意义。   这些都是沈篁与夏花间教会沈清徽的道理,她天资聪颖,学得很好,一直不曾忘记。   --------------------   家主超级会教小朋友。 第27章 喜欢   27、喜欢   除夕到来前沈清徽都很忙,她身为家主有义务提前安排好,过年期间回沈宅入住的各位家人的衣食住行。   沈清徽担心沈懿拘在她身边无聊,便让沈懿自己去找同龄孩子玩。   梧桐小学全年级学生的寒假作业都是四篇日记,平均一周写一篇。   沈懿放寒假后没有写作业的烦恼,认识的朋友又大多数住在沈宅,她每天出去,直到饭点小伙伴们才愿意放人回家。   倘若沈懿不趁吃饭的那一点时间,和沈清徽单独相处,她便只有在夜深后才能见到沈清徽。   这天中午,沈懿和往常一样告别朋友回主宅吃饭。   一辆法拉利停在沈宅门口,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开门下车。   女生穿一件米黄色针织开衫,里搭白色蝴蝶领衬衫,深色牛仔裤裤脚卷起一部分,衬出纤白脚踝。   她用红绸将墨发束起,一对凤目顾盼生辉,少年斯文秀雅,颦笑间流转意气风华。   沈懿远远地看到人,欢喜地跑过来扑上去:“清徽!”   猝然被一个孩子抱个满怀,沈西洲错愕地接住人,心念飞转间,她已然猜出这位直呼沈清徽姓名的小朋友是谁。   “阿懿。”两个人异口同声。   一道来自门内,一道来自头顶。   这个人身上没有自己熟悉的冷香,同一时刻,沈懿惊觉不对,她急促地松开手,看到站在门内的沈清徽。   她惊讶地睁圆黑漆的眼睛,再看向面前笑颜温和的沈西洲,小小的脸上,大大的困惑。   沈西洲与沈清徽的眉眼极其相似,单看外貌连她们的血亲都可能弄混两人,不过她们的气质迥乎不同,这也成为区分两人最直接的方式。   若说沈清徽是雪山上的一支冰花,生于绝壁,浸于霜寒,只许一人攀折。那么沈西洲定是在日下生烟的暖玉,沉淀千年的温润与文雅,令人向往。   “阿懿。”出来接人的沈清徽正好瞧见沈懿扑到沈西洲怀里的一幕,她无奈地介绍道:“这位是西洲姐姐。”   遭受视觉冲击的沈懿眼神懵懂,她为自己的唐突向沈西洲道歉:“对不起,刚才我认错人了。”   沈西洲是提前回沈宅帮沈清徽忙的,她噙笑道:“没关系。”   女生弯下腰,与沈懿视线齐平:“你好啊,阿懿,我是沈西洲。”   这个角度看她更像沈清徽了,沈懿小声道:“西洲姐姐好。”   沈西洲伸出玉白纤细的手,还没碰到沈懿的头发就落了个空,她神色微变,缓缓起身与罪魁祸首对视。   沈清徽把沈懿从沈西洲身前拉远,她面不改色:“进来吃饭吧。”   沈西洲禁不住弯了唇:“小气鬼。”   那段时间沈清徽每天下午准时准点和沈懿开视频,一眼都不给她看就算了,现在人都到跟前了连碰一下都不许,这不是护食是什么。   午后的柔光下,沈清徽笑得优雅自持:“不想吃饭就不要吃了,光姨那还等着你去帮忙。”   她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吃饭了?让人来做苦力活连饭都不让吃,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和剥/削吧?   沈西洲乜沈清徽一眼,不同记仇的人计较,抬起长腿率先进门。   大概真是缘分使然,一顿饭的功夫,沈懿已经“西洲姐姐”不离口了,一起吃过饭,沈清徽回房哄她睡午觉,沈西洲在一旁作陪。   沈清徽换上一身睡衣,倦懒地靠在床边,侧颜柔和清美:“阿懿,这几天沈宅要来很多人,你还会认识很多姐姐和小朋友。”   她的重音落在“姐姐”上面。   沈西洲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书,听到这句话抬起头,她忽而莞尔:“阿懿,西洲姐姐一定对你最好。”   沈懿在被窝里露出朦胧又漂亮的招子,她声音糯糯:“西洲姐姐最好了。”   孩子要被人拐走了,沈清徽眉心突跳,她盖住沈懿的眼睫,在她脸颊上连啾好几口:“乖,睡吧。”   沈懿在她温柔的哄觉声里入睡,等到她的呼吸彻底平缓下来,沈清徽下床走到沈西洲对面坐下。   清茶润喉,她的心气顺下来不少。沈西洲笑看她:“阿懿很可爱。”   沈清徽应:“显而易见。”   沈西洲撑起下巴,似有所思。   沈清徽瞥她一眼,淡淡道:“你已经有妹妹了,少打阿懿的主意。”   沈懿待人友善,可对初次相识的人,哪里会像今天这样亲近,沈西洲和她长得太像,言行又得体熨帖,沈清徽无端地生出几分危机感。   沈西洲有同父同母的姐姐和妹妹,她冲沈清徽眨眨眼,好笑道:“阿懿那么喜欢你,你放心,别人带不走。”   沈西洲没有告诉沈清徽,刚才吃饭时沈清徽出去端水果,她偷偷问沈懿:“阿懿怎么那么喜欢我?”   恍若平生欢、忘年交,倾盖如故。   沈懿天真无邪,她不假思索道:“因为清徽喜欢你,所以我也喜欢你。”   沈西洲凝视她稚嫩的脸庞,半晌,压下即将溢出喉咙的笑意,含蓄地抿一下唇。   沈清徽从未向沈懿解释过,她和每个人关系的亲疏远近,可小孩心思敏感细腻,又处处以她心意为先,于是爱屋及乌,本能地亲近和她交好的沈西洲。   沈西洲的余光瞥到正向她们走来的身影,她刻意放缓声线,故作疑惑地问:“那清徽最喜欢谁啊?”   沈懿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小手放在膝盖,她微微抬头看人,纤薄的耳朵红得厉害,眸里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眼睫轻颤,声音甜软:“她最喜欢我了。”   沈清徽的宠爱热烈而盛大,从没有过一丝保留。   听到这句话,正在走路的人放缓脚步,她来到脸色羞红的女孩身后,将人抱入怀里,认真道:“是,我最喜欢阿懿了。”   午觉醒来,沈懿换好衣服走出卧室。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咪从她身前走过,冷蓝色的猫眸让她像一位高贵的女王。   沈懿最喜欢猫咪,她悄声跟在猫咪身后,想知道她准备去哪里,又怎么会跑到沈宅来。   这只猫咪特别熟悉沈宅的地形,也没有甩开身后的小尾巴,她把沈懿带下楼,一人一猫步入正厅。   正厅沙发上坐着三个人,茶几上是新泡的茶,她们的聊天声暂时中断。   “缪斯。”沈绾看到回来的缪斯,朝她招手。   缪斯优雅地走过去,绕在她腿边走了几圈,然后跳进主人怀里蜷起尾巴。   “阿懿。”沈清徽给沈懿倒了杯温水,“过来喝水。”   沈懿乖顺地走过去,她慢慢地把半杯水喝完。沈清徽向她介绍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这位是沈绾姐姐,那位是夏蓁姐姐。”   沈懿一一喊人:“沈绾姐姐好,夏蓁姐姐好。”   夏蓁姿容艳丽,看起来不好相与,实际上她特别喜欢小朋友,她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丫头?”   和沈家本家走得近的人,几乎都知道沈家家主收养了一个小女孩,取名叫沈懿,可是平时无缘得见,夏蓁也是第一次见到沈懿。   “是啊。”沈清徽把沈懿抱到自己腿上,熟练地给她整理头发。   夏蓁眼神软和,她问沈懿:“你多大了?”   沈懿的眼睛弯了弯,她比出一个手势:“七岁了。”   夏蓁比划一下她的个头,意味深长地逗:“可是为什么你看起来只有五岁那么大?”   小小只,软乎乎,比小宝宝还可爱。   沈懿小时候营养不良,外表看起来要比同龄人小很多,很容易激起其他人的保护欲。   沈懿视线有些无措地看向沈清徽,沈清徽向她解释:“阿懿在长身体,好好吃每一餐,就能长高长大了。”   “喵。”缪斯叫了声,似在表示赞同。   沈懿与她漂亮的蓝眸对上,沈绾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问:“小懿喜欢缪斯吗?你要不要摸摸她?”   沈懿征询沈清徽的意见,沈清徽把她放下来:“去吧。”   除了沈绾,连夏蓁都偶尔会被缪斯冷脸相对,更别提旁的什么人了,所以当看到缪斯亲昵地蹭沈懿的手心,毫无抗拒之意时,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   “看来缪斯很喜欢你。”沈绾的脸色是常年未见阳光的白,美貌而病弱,她朝沈懿温婉一笑:“你想不想抱抱她,带她出去玩?放心,缪斯不挠人。”   沈懿欣喜地点头,她试探性地把缪斯抱在怀里,缪斯果然没有挣扎,她抬头碰了碰沈懿的脸颊,仿佛是在说“我允许你抱我”。   沈懿握住她的爪子摇了摇,笑容灿烂:“缪斯,你好啊,我是沈懿。”   缪斯给面子的“喵”了两声,其他人被沈懿的童言童语逗笑,沈懿有些害羞了,她也知道不能留下来打扰她们谈话,于是说道:“沈绾姐姐,那我带她出去玩了。”   “嗯。”沈绾揉揉她怀里的缪斯:“缪斯,要好好和小懿相处。”通人性的缪斯舔了一下她的手背。   “清徽,你什么时候有空带小懿去我们那住几天?”这寒假都还没过完,夏蓁已经计划拐人了,和沈西洲一个德性。   沈清徽不动如山:“我们可不去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沈绾哪里看不出沈清徽把人宝贝得紧,这时候肯定护自家妹妹,她拍一下夏蓁放在她腰间的手臂,嗔道:“淮河离粤地那么远,你舍得让她们奔波我还不舍得。”   她们几年前决定在淮河定居,逢年过节才回粤地与本家家人团聚,只是现在交通那么发达,往返不过几张飞机票的事。   夏蓁连忙正色:“我也不舍得。”   沈绾不理她,转而问沈清徽:“叶糜呢?她今年回叶家过吗?”   往年叶糜都是来沈宅过年,今年反而没有跟沈清徽回来。   “糜姐姐?”沈清徽慢条斯理地剥开一个桔子,她手一顿:“她追喜欢的人去了。”   叶糜和楚岚之间是一段孽缘,结局好坏尚是未知,不过看叶糜被伤透心依旧放不下,沈清徽只能希望对方不要太残忍。   “对了。”沈清徽分了一半的桔子给沈绾,她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你们的婚事什么时候提上日程?”   沈绾不说话,安静地吃桔子,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提起这件事,夏蓁语气温柔:“我们还在商量,争取明年七月份之前成婚吧,到时候得多麻烦妹妹了。”   三家嫡系决定与谁成婚,都要正式记载在家史上。无须所谓的法律程序,她们更注重这份仪式感,举办婚礼的形式更是多样,本家家主会亲临现场当证婚人。   沈清徽低头含了一瓣桔子,黑亮的头发垂在肩后,她轻声:“不麻烦,这是我的分内事,沈家也是时候该有一桩喜事了。”   因死亡而笼罩在三家头顶上的阴霾逐渐散去,新的一年将至,新的气象将临,藏在背后的太阳显了真身。   --------------------   阿懿超级可爱!我也想抱回家养。 第28章 故人   28、故人   临近新年,沈宅一天比一天热闹。   除夕当天,沈清徽带沈懿去凰园祭拜亡母。   她们起得很早,天空依旧一片灰蒙,像清水稀释过的陈墨,被人失手打翻在天幕。   整个凰园静悄悄的,余下黑色或白色的墓碑坚守在此处,尽显冷清与肃穆。   “竹竹,妈妈,除夕快乐。”沈清徽将手轻放在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两人,笑颜灿烂。   沈懿站在她身侧,手捧几束纸花,那是昨晚,沈清徽手把手教她做的纸荼蘼。   夏花间喜欢荼蘼花,沈篁喜欢她喜欢的花。   于是两位妈妈离世后,沈清徽做了很多纸荼靡,一一钉在床头的墙上。   望花思故人,故人魂不归。   “这个孩子叫沈懿,以后,她也是我的家人,我们会在一起生活。”沈清徽每说一句话,便呵出一团白气,皙白的耳朵被寒风刮得通红。   她低头看沈懿,凤眸如水:“如果你们还在的话,一定会比我更喜欢她。”   沈懿戴着保暖耳罩,仰头望向她,表情不安又紧张。   以前她在乡下,村里人认为女的阴气重,到坟墓跟前,会沾上晦气连累家人。所以很多祭拜活动,都只允许男丁参加,她还是第一次有资格,站在墓前祭拜亡人。   沈清徽朝她眨一下眼,压住涌上来的酸涩,她笑:“阿懿,她们是我的母亲和妈妈,你把花献给她们,让她们正式认识一下你,好吗?”   之前,她将沈懿归到叶糜家的户口上,也是考虑到沈篁与夏花间已经不在人世,自己越过她们擅作主张,在户口本上添加一个法律认可的“亲属”,这样的行为不够妥当,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双方终究需要一个正式的“见面”,沈懿才算真正纳入她的生命。   沈懿把花放在两人的墓前,小孩嗓子娇柔:“两位阿姨好,我是沈懿。”   “清徽很爱你们。”   沈清徽无声地抿紧唇,手指微蜷。   沈懿继续说:“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代替你们来爱她。”   学校里的老师教会沈懿,“陪伴是可以治愈伤心的良药”,沈清徽陪伴她,她陪伴沈清徽,她们永远都不要分开,没有失去就不会有难过了。   她不愿意看到清徽难过。   童言童语最真心,沈清徽声音低哑:“阿懿,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陪在我身边。”   吃过早餐后,沈清徽开始忙起来,沈懿懂事,也不打扰她,自己去找人玩。   下午三点,沈西洲房间。   沈慎微一走进来,便看到头并头趴在地毯上,开心地玩拼图的沈懿和沈相思。   前段时间,沈清徽给沈懿订制了一整套Van Gogh系列的拼图,沈懿和沈相思在拼的正是其中的《星月夜》。   沈相思是沈西洲的亲妹妹,两个小朋友的关系好起来,只差几块拼图的距离。   沈慎微笑道:“阿懿,相思,走了,我们去比武场看你们姐姐比武。”   听到沈慎微的话,沈相思放下手中的拼图,她兴高采烈道:“今年我姐姐和清徽姐姐要比武吗?”   沈慎微点头:“对,你们快把拼图收一下。”   沈懿歪起小脑袋,眉睫扑闪,她不解道:“清徽和西洲姐姐为什么要比武?”   梧桐小学开设了武术课程,每名身体素质达标的学生,都必须选择其中一门课程。   学校教的都是最适合个人防身的武术招式,每天大课间,全校学生分班分段进行训练,每个月月底进行一次武术考核。   沈懿武术底子薄弱,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后,沈清徽都会陪她加练。   而在校运会期间,学校还会举行比武,所以她当然知道“比武”二字意味着什么。   沈相思和她解释:“我二姐和清徽姐姐厨艺一流,自从清徽姐姐成为家主以后,每年除夕这一天,她和我姐姐都要先比一场赛,除夕团圆饭由输的人掌厨,去年她们比的是篮球。”   沈懿一边把散开的拼图收拾到袋子里,一边好奇地问:“那去年谁赢了?”   沈慎微说:“西洲赢了。”   沈懿有些惊讶,音量都提高了些:“清徽也会输吗?”   看着她天真的表情,沈慎微一笑:“如果她的对手是西洲的话,输赢可就不好说了。”   沈家双姝,宛若双生。   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比武场设在室内,家人们聚坐在一旁搭好的长椅上,四方桌上摆满瓜果和零食。   她们轻声笑语,只等两位主角登场。   “阿懿,过来这边坐。”夏蓁和沈绾看到沈懿,专门腾出一个位置招呼她过去。   沈懿坐到她们中间,夏蓁塞她一手的瓜子:“来,吃点瓜子,等下看两位姐姐比武。”   沈懿小口地磕瓜子,招子黑亮,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她是沈宅的新成员,姐姐们觉得新鲜,小孩又模样乖娇,于是她们总忍不住过来逗沈懿两下,等到把人弄害羞了,直往沈绾身后躲,又笑吟吟地哄她。   “来了!”突然有人喊出一声,众人齐齐看向比武台。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比武台上。   沈清徽着黑,沈西洲着白,两人同样长发高绾,脸庞秀美,气势逼人。   沈懿睁大乌眸,紧张地盯着沈清徽,脸上写满惊喜与期待。   这时,沈予美走过来问:“绾妹妹今年压哪边赢?”   见沈懿不解地望过来,她解释了几句。原来家里姐妹图热闹,每年沈清徽和沈西洲正式比赛之前,她们都会下注压双方输赢,也有人压过平局。   赌/资大小不限,或为钱或为物。   夏蓁揶揄:“予美,你怎么不问我的意见?”   沈予美乜她:“你只负责付款,哪里来的发言权?”   家里谁人不知,沈绾的意见就是夏蓁的意见?   沈绾掩唇轻笑,夏蓁一扬眉,心甘情愿地认了。   她转而逗沈懿:“那小懿觉得谁会赢?”   沈懿说得响亮:“清徽。”   沈绾点头:“那今年我们还是压清徽赢吧,嗯……先压十万,看情况追加。”   姐姐们有钱、爱玩,沈懿小开眼界。   沈予美把名字和金额登记下来,便去找其他人下注。   比武台上。   “承让。”   “承让。”   最后一声落定,两人同时起势。   沈清徽和沈西洲师承一派,学的一套拳法攻守兼备、柔中带刚。   黑白身影来回交错,黑的如地上虎,动作凶猛,白的似天上龙,身手矫健。   “嚯——”   一道又一道破空声响起,她们的打法利落干净,台下人发出喝彩声。   几个来回的试探后,沈西洲看出一个破绽,她欺身压上,勾摆连击。   沈清徽暂退锋芒,看准时机送上一记侧踢,打乱她凌厉的进攻。   沈西洲招架有余,她边退边说:“这次你打算输给我什么?”   沈清徽打出几记重拳,鬓角的乌发颜色更深,她冷喝:“你能赢我再说。”   “哈——”   两人的腿撞在一起,千钧一发之际,沈西洲抓住沈清徽的脚踝,她一提一摔,沈清徽被她压制在地板上。   “好!”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沈懿的目光始终追随沈清徽,看到人倒下,她焦灼不安,手心都攥满冷汗。   沈西洲屈指压在沈清徽的锁骨间,少年风流写意,笑容大方:“如果你输了,便让小懿来我家里住两天。”   沈清徽眼中战意突盛,她借助惊人的腰力,猛地一挺身,长臂勾住沈西洲的脖颈,把人狠力甩出去。   她从地板上站起来,抹掉额角滑落的汗,睥睨沈西洲:“你休想!”   台下人听到她们的对话,不约而同看向沈懿。   沈懿脸颊发烫,往后藏了藏。   说时迟那时快,沈清徽一个飞扑,拳头堪堪擦过沈西洲的脸颊。   沈西洲滚到一边,她也站了起来,稳住下盘,凤眸微凝。   两人重新厮杀在一起,这一回合开始,沈清徽出的招式一次比一次凶狠,沈西洲从游刃有余到时刻谨慎。   沈清徽了解沈西洲,沈西洲擅长用缠斗消耗对手体力,而她自己则要借助强劲的爆发力速战速决。   一个晃身,沈清徽抓住破绽,利用巧劲对沈西洲来了个过背摔。   “呵——”   一声清啸,沈清徽的拳头堪堪停在沈西洲的鼻尖。   胜负已定。   沈清徽扬起雪白的脖颈,胸口起伏不定,她缓住喘气声,骄傲地向对手宣布:“沈西洲,你输了。”   沈西洲背靠地面,从胸膛里发出爽朗的笑声:“姐姐赢了。”   沈清徽拉住她的手臂把人拖起来,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相视而笑。   应趁年少正好,浮生行乐,人间贪欢。   须臾,她们走下比武台。   “阿懿。”沈清徽向沈懿招手。   沈懿手里拿着干净的白毛巾,听到声音后快步跑向她。   沈清徽还没说话,沈懿已经举高手,专心地给她擦去脸上的汗。   小孩心疼地问:“刚才摔了那么多下,你疼不疼呀?”   沈清徽低下头,看着一脸认真的小朋友,眼里浸入笑意:“疼呀,你给我呼呼。”   沈懿对着她指的地方,轻轻地呼气:“呼呼就不疼了。”   不远处,沈西洲正拿着毛巾擦汗,她偶然抬头,便看到沈懿和沈清徽的互动。   她于心不忍地移开视线,某只大尾巴狼哄骗小丫头的手段,未免太熟练了些。   沈清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她翘起唇角,小声抱怨:“阿懿,我好累。”   沈懿眨一下眼睛,细眉稍蹙,她面露思索,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缓解清徽的的疲惫呢?   比完武根本不觉得累,甚至还觉得神清气爽的人,摇了摇身后的狼尾巴:“你亲亲我,我就不累了。”   沈懿不疑有她,送上一个软乎乎的吻,沈清徽惬意地笑出声。   “嘶。”旁边果然传来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沈西洲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走去姐姐们那喝水去了。她怕自己再看下去,忍不住把嘚瑟的某人,拽上比武台重新打一场。   晚上沈西洲掌厨,姐姐们帮忙。   沈清徽不帮忙就算了,还带沈懿过来捣乱,主要是她使坏。   最后大的被姐姐们轰出厨房,小的捧了一手好吃的出来。   三个小时后。   “吃饭了。”   “人齐了没?”   “齐了齐了!”   八仙桌一排排摆在厅里,小辈们轮流把饭菜端出来,悬在屋顶的灯点起四方,正中央摆着一个大屏幕播放电影。   大的小的坐在一起,杯盏更替,箸碗相碰,一家人好不热闹。   “二姐姐!我也要喝梅子酒。”食过半晌,沈相思拿着一个小杯子,从另一桌跑来沈清徽这桌。   沈予美与老艺人学了酿酒手艺,每年都会亲酿十坛梅子酒,直到过年才开封请各位家人品尝。   “你刚才喝过没?”沈西洲把黑陶瓷分酒器拎起来,不许沈相思伸手拿。   沈相思撒娇:“我只喝了一小杯,再喝一点。”   那边的姐姐见她年纪小,都不让她再喝一杯。   正在吃饭的沈懿分出一点神,满是好奇地看向她们,她的杯里是鲜榨橙汁,不是梅子酒。   沈清徽给她夹了块叉烧肉,注意到小孩的视线,她笑问:“阿懿,想喝点梅子酒吗?”   沈懿才那么小,她喝什么酒?   沈西洲听到她的话,瞥她一眼,眸中暗含警告。   她转头对沈懿温声道:“阿懿,别理她。”   沈懿疑惑地问:“西洲姐姐,梅子酒是什么?”   “一种喜欢也不可以多喝的东西。”沈清徽无视沈西洲眼里的警告,用一根干净的筷子,蘸了自己杯里的梅子酒凑到沈懿唇边:“来尝尝。”   沈懿伸舌舔了一下筷子,酸辛味在舌尖炸开,她皱起鼻子,果甜香即刻漫上来盖过那股酸味。   “怎么样?”沈清徽漂亮的眸定在沈懿脸上。   沈懿想了想:“味道怪怪的、甜甜的。”   她喝一口橙汁压味:“我不太喜欢。”   沈清徽和沈西洲都不爱喝酒,偶尔应景才小酌一杯,看来以后沈懿也会和她们一样。   沈清徽把杯子推到一边,她起身给沈懿盛了碗排骨白萝卜汤去味:“那阿懿以后要多喝汤,少喝酒。”   沈懿懂事地点点头。   夜深,酒暖,人语慢。   距离新年还有一刻钟时,有人进来喊她们:“准备放烟花了,你们快出来!”   粤地市区严控烟火,沈宅位于郊区,每年除夕夜,她们都会用烟火千响恭贺新禧。   沈清徽和沈懿坐在长凳上,她把小孩搂在怀里。   夜色下烟花齐绽,半边天都被闹醒,绚烂的色泼进天幕,像千百种花一夜盛放又凋谢。   沈清徽抬头仰望,看到已故的人与岁月,心念一动,她低下头,正见沈懿闭起眼睛,合起双手虔诚地许愿。   喧阗的烟花声里,沈清徽启唇,一字一句地说:“惟盼阿懿,年年岁岁,不遇悲苦,难负花月,良朋时有,家人常在,喜乐清吉,无虞顺遂。”   听到她的话,沈懿倏然睁开眼,眸里盛满潋滟光色,盛满沈清徽的笑颜。   沈清徽揉揉她的小脸,笑问:“阿懿,你许了什么愿望?”   沈懿委婉地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清徽打趣:“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的说法吗?”   “不知道。”沈懿摇头,勾住近在咫尺的手指,心里暗自欢喜。   沈清徽牵住她的手,再次望向天空:“我们每许一个愿望,它便会漂浮到天上,被一群姐姐用银河编织而成的网捞起来,我们称她们为捕愿人。”   “捕愿人会替我们实现那些美好的愿望,如果是不美好的愿望,就会在她们手中化成尘埃,散落到宇宙之中。”   “然而凡间有一只贪吃的灵兽,她叫食愿兽,她喜欢把人类的心愿当成自己的食物,专门偷吃那些被人类说出口,没来得及飞到天上的愿望。”   “捕愿人捞不到你的愿望,又怎么可能替你实现愿望?”   “所以呢,”沈清徽揉揉沈懿的脑袋,轻笑:“后来便有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的说法。”   沈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认真地说:“那我更不能告诉你。”   沈清徽意味深长地问:“真的不说吗?”   她一本正经地说:“可是阿懿,捕愿人姐姐很忙,每个人都有愿望,每一年都有愿望,她们不可能将所有的愿望捕捞起来。”   沈懿的心情瞬间沮丧,她嗫嚅:“那我的愿望,她们会知道吗?”   沈清徽沉吟片刻,沈懿眼巴巴地望着她,紧张得像一只保护胡萝卜的小兔子。   蓦然,沈清徽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不知道她们是否会捕捞到阿懿的愿望,不过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会替你实现。”   她凝视沈懿,嘴角微扬:“我可以成为你的捕愿人,只捕捞你一个人的愿望。”   这份诱惑很大,又太值得信任,沈懿几乎没有犹豫,强忍羞意地说:“我许愿,清徽要一辈子健康、快乐、平安、胜意。”   小孩难为情,又满怀期待地问:“你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沈清徽一怔,眼眸水润,她把沈懿抱起来,温柔地承诺:“会。”   “咚——”   象征新年的钟声敲响,在热闹的欢呼声中,沈清徽亲吻沈懿的眼睛。   “阿懿,新年快乐。”   “清徽,新年快乐。”   守岁尽,阖家欢,辞旧迎新。   开始工作可以赚钱的姨姨和姐姐们,拿出早已备好的红封包,给家里的小朋友们派利是。   红包里装的压岁钱,代表的是长辈对晚辈沉甸甸的祝福与愿景。   沈西洲找到沈清徽和沈懿时,两人正依偎在长椅上说悄悄话。   沈西洲走过去,把手里的利是递给两人:“大吉大利,岁岁平安。”   她亲手用红纸做了红包,外封上是她写的毛笔字“岁岁平安”,右下角是沈清徽和沈懿各自的名字。   一共四个,一人两个。   自从沈篁和夏花间离世后,每年沈西洲都会用自己的存款,代替两位长辈给沈清徽准备两个新年红包。   今年开始,沈懿便是沈清徽的自家人,所以她也给沈懿准备了压岁钱。   沈西洲希望沈清徽记得,即使两位妈妈不在身边,也依旧有人会爱她。   沈清徽一直被人所爱。   沈懿收起红包:“谢谢西洲姐姐。”   沈西洲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子,她催促没有动静的沈清徽:“你别愣着啊,快点收下。”   沈清徽心里发烫,她接过去:“西洲,新年快乐。”   沈西洲坐在她身边,目露柔光:“新年快乐。”   她们一路走来,穿林打叶,不断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痕迹,愧疚也好,感激也是,有些感情已经深厚到无法言表,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对方有多重要。   不知是谁,轻声喟叹:“真好啊,又是一年。”   是啊,真好。   近水亭。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寻人而来的沈慎微,坐到沈予美身旁。   近水亭居于沈宅正中心,从这里可以俯瞰整片建筑群。   夜空中,烟花破碎,化作无数的流星驶向千家万户。   沈予美搁下手中的酒杯,朝沈慎微望过来一眼,微醺的声音被晚风揉碎:“这里离她近一些。”   沈慎微心里难过,她轻拍一下沈予美的背,以示安抚。   “九二一案”的其中一位遇难者,便是沈予美的爱人夏樱。   那件事发生以后,沈予美一直在接受心理创伤治疗,她每晚都无法入眠,手臂上常年布满自残后纵横交错的刀疤。   即使罪人被千刀万剐,也没有人能够真正地从当年的事走出来,只是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不断地忍痛前行。   沈予美神情恍惚,她笑:“我没事,你呢?怎么不去陪女朋友?”   沈慎微抚一下被风吹散的鬓发,身体慵懒下来,她眯眼道:“她在和她妈妈打电话。”   当年冯幸从代孕村被救出来后,一直跟在她身边做事,两个人日久生情,前年冬天才把关系彻底定下来。   沈予美目光一黯,她自嘲地勾一下唇,又为自己斟满一杯梅子酒,浅饮低酌。   她酿得一手好酒,和夏樱栽种的果梅林,早已亭亭如盖,可惜当初把酒言欢的人,便作阴间一魂了。   眼见她愁绪难纾,沈慎微心里大恸,她伸手讨酒:“给我也来一杯。”   沈予美停杯不语,眼角似有泪痕,片刻,她斟满一杯酒递给沈慎微。   沈慎微朝迢迢的银河举杯,沈予美沉默地看着她,只听她轻念:“这杯酒,遥敬故人。”   她将酒一饮而尽,沈予美也学她的样子,举杯相敬:“这杯酒,遥敬故人。”   这杯酒,遥敬故人、爱与旧日时光。 第29章 双姝   29、双姝   今夜才开场,姨姨们打麻将,姐姐们玩桌游,小的没人管,可劲儿“撒野”。   只有沈懿最乖,跟着沈清徽到处兜红包,不到半个小时,她的口袋已经满到装不下了。   “呀,好多钱。”   温暖的卧室里,沈清徽和沈懿坐在书桌前,已经拆封的红包袋整齐地叠放在一起,桌面上散落一堆钱钞,全部是沈懿收到的压岁钱。   沈清徽将人民/币按照面额分门别类,沈懿拿着一支铅笔,端坐在椅子上记录她说的金额。   “一百元,一百三十四张。”   “五十元,八十八张。”   ……   已经开始工作的姨姨和姐姐们根本不缺钱,她们缺的是花钱机会,每年过年给小辈发巨额红包,成为她们必不可少的乐趣之一。   沈懿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她最熟悉的纸巾,只有紫色的五角和绿色的一元,每年的红包钱更是来不及打开,便已经被大人强制性拿走。   直到在纸张上落下最后一笔,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沈清徽教过她算术,然而最后的这个数目,未免太令人瞠目结舌。   “阿懿,这些都是你的钱。”沈清徽揉揉沈懿的小脑袋,笑着把厚厚的几沓钱,全部推到她的眼前。   沈懿一脸迷茫地看向她,黑亮的眸子里映着小小的月牙,小孩仿佛在问她“这真得是我的钱吗”?   这难道不是一场梦吗?   其实“过新年”对于曾经的沈懿而言,并不是一段愉快的记忆,甚至称得上难堪。   那些来来往往的“亲戚”,安放在她身上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大人满含恶意的笑骂与摔打,潜藏在黑暗中伺机对她下手的恶魔……   这一切都令幼年时期的她无比恐惧,直到今晚,沈清徽将她拉入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没有粗鲁的吆来喝去,烟、酒和汗的臭味,不得不如避蛇蝎般避开的男人。   只有温暖与明亮。   “傻了?”见沈懿许久没有说话,沈清徽圈起她的腰,把她抱坐到大腿上。   沈懿楼住她的脖颈,语气天真:“好多钱。”   沈清徽笑了,眉眼弯起:“阿懿可以买很多东西。”   三家孩子的金钱观,来自大人的言传身教,她希望沈懿自己学会如何使用这笔钱。   沈懿不解地抿一下唇:“买什么东西?”   这笔钱的数额超过她的认知,沈清徽是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   她困惑的表情过分可爱,沈清徽忍不住逗她:“买开心,好多好多的开心。”   忽然,她表情微滞,沈懿扬起干净的小脸,言语无邪地问:“那我可以买你的开心吗?”   沈清徽怔然以对,沈懿又垂下头,表情有些沮丧,她小声地说:“钱还不够多。”   她对金钱暂时没有概念与渴望,可是她贪恋沈清徽的开心,再多都嫌少。   心口如熔化的太阳,灼灼燃烧,沈清徽抵住她的脖颈,笑得眼角泛起湿意:“不要钱,你在我就很开心。”   两个人一直玩到半夜,沈懿才撑不住困意倒头睡去,沈清徽给她盖好被子,拿起水杯出了卧室。   同层楼客厅里的灯尽数关闭,沈西洲一个人盖着被子坐在沙发上,专心地观看电视里播放的《憨豆先生》。   沈清徽注意到客厅里的亮光,她走到饮水机旁边,一边打热水,一边开口问:“怎么不去睡?”   “睡不着。”半个小时前,沈西洲回来洗澡,结果睡意全无,她只好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打发时间。   她抬眼问沈清徽:“阿懿睡了?”   “睡了。”沈清徽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她撩起被子角坐到沈西洲身边。   两个暖烘烘的身体挨在一起。   沈西洲担心沈清徽那边的被子没盖好,伏过身去给她按边上的被角。   突然,她的动作一停,沈清徽抱住她的腰,声音很轻:“西洲,对不起。”   好好的道什么歉?   沈西洲由她抱,有些好笑地问:“对不起什么?”   “没事。”沈清徽松开手,对上沈西洲探究的目光,她推一下对方的肩,语气如常:“继续看你的电视。”   “行。”沈西洲理解她所有的欲言又止,见她不想说便没有再问。   她刚坐回原位,肩上顿时一沉,沈清徽靠了上去,无言地阖下凤眸。   她永远无法告诉沈西洲,那声“对不起”是一句迟到了三年的道歉。   沈清徽对沈西洲的道歉。   如果不是为了成全她的任性与执念,当初那个成为沈家家主的人,理应是——沈西洲。   沈清徽的生母沈秋瑾与沈西洲的父亲沈清和,是一对相差四岁的亲兄妹。   沈清徽和沈西洲同年出生,一个出生于三月初三,一个出生于七月初七。   她们同样继承沈家兄妹一对标志性的凤目,连容貌都随年龄变化而越加相似。   长到五岁时,两人几乎达到七分相像,陌生人会误以为她们是一对双胞胎。   沈家人曾戏称:“沈家双姝,宛若双生。”   她们从小亲密无间、形影不离,一起迎来生命中的第一个转折点。   这件事的诱因,要先从二十世纪中期讲起。   那十年间,或者说从更早以前开始的政治斗争,不断重创这些手握政治实权与经济命脉的家族。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从古至今,总有人想一家独大。   那一代的沈家家主沈寂,在三家最艰难的时期,为了保证三家大部分女性免受屈辱,将家族中大部分权力拱手相让。   而她本人甚至滞留京华,多方斡旋、交涉,数年未归粤地。   然而失去权力的三家,如同被锁住双翼的凰,囚在神山上终日鸣血。   当年是否有更为稳妥的解决方法,历史问题的答案至今无解。   后来,政治局势突生变故,沈寂在一次出行中遭人暗杀,意外惨死异乡。   沈朔月继承沈家家主之位,清外家、立新策,逐渐收归交出的势力,随后又花费数年时间谋划,确定三家日后发展的大方向。   沈家买卖,夏家军政,叶家文娱。   经过二十年的惨淡经营,沈家渡过最困难的时期,沈篁也在沈朔月撒手人寰后,成为新一任的沈家家主。   她在位时重启三家一个古老的传统“凰飞”。   三家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沈家家主,并不是被从小指定的继承人,而是在上任家主准备退休,或是离世后,由三家举荐后选拔出来的人。   只有在极其特殊的几种情况下,她们才会在本家中,挑选一位适龄的孩子,把她当成沈家下任家主,从小培养,然后等待恰当的时机,让她直接继任。   其中一种情况,就是三家发展遭遇瓶颈期的时候。   这个被选中的孩子,无论是天赋才能,还是心智品性,都必须格外出众,她才能承得起千锤百炼,受得住万钧重担,以沈家家主的身份,带领三家闯过艰难险阻。   这就是“凰飞”的意义:凰飞于天。   “破”后是“立”。   三家历经数千年的沉浮起落,再一次迎来破而后立的时代。   从此,每个年满六岁未至十二岁的本家孩子,每年都要参与一次特殊的综合素质考核,达到标准的人将会被当成下任家主栽培。   沈家非常幸运,那一代中同时出现了沈清徽和沈西洲,她们两个均以远超标准线的水平通过考核。   权利与责任相伴相生。   由于家主一职的特殊性与重要性,也为了避免出现争权内斗的可能,沈家只能选择一个人,作为下任家主进行栽培。   那年秋天,沈篁与来自三家共计十六位的话事人,针对选择沈清徽还是沈西洲,成为下任沈家家主一事,进行长达半个多月的讨论。   她们每天开会时,沈清徽和沈西洲就坐在会议室门口,等待里面的人宣布最终结果。   那一天,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   沈清徽眼睛泛红,满脸委屈:“西洲,听她们说被选中的人,半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比起高压训练带来的痛苦,她认为见不到家人更难受。   沈西洲看向身边的沈清徽,奶糯糯的白团子不停地掉眼泪,看起来委屈极了。   女孩垂落眉睫,遮下眼底的挣扎。   她从小天资颖异、谙于人情,凡事比沈清徽思虑地更为深远。她们生活在这样的华贵之家,注定要去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   很多人会意/淫这样的富贵之家,自以为她们虽有泼天富贵,但无半点真情,属实“可怜”。   实际上普通的小康之家,大部分都无法给孩子提供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家长们更是经常对孩子进行家庭pua,不断打压孩子的自尊与信心。   更遑论那些贫贱之家,连温饱都成问题的情况下,也不要说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教育。   女性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平安长大尚且不易,即使活到成年了,也只能参演一出又一出,剧情雷同的人间悲剧。   沈家的女性很幸运,生活在一个不缺亲情更不缺物质的大家庭,可是这样的安逸并非毫无代价,它需要一代又一代人共同的付出与努力。   现在轮到她们这代人,支撑起三家的未来。   几番深思熟虑后,沈西洲终于下定决定,她轻拍沈清徽的后背,温声安慰这位爱哭的姐姐:“你不要怕,这件事交给我去做就好了。”   沈清徽抬起朦胧泪眼,拼命摇头:“不可以。”   她们都心知肚明,在里面的人没有商量出结果之前,主动做出选择的那个人,一定会成为下任家主。   沈西洲擦掉沈清徽脸上的泪,她笑如旭日,神情认真地说:“姐姐,我想成为下任家主,我想保护姨姨、姐姐和妹妹,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吧。”   “姐姐,你让给我吧。”   分明是要去做一件如临深渊的事情,她说得却像是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   沈清徽逐渐止住哭声,她揪紧沈西洲的衣角,无法答应或拒绝这样恳求她的妹妹。   良久,沈西洲率先从椅子上起身,她拉住沈清徽的手,敲响会议室的门。   “请进。”   会议室的大门应声打开,她们走向各自的命运。   从那天起,沈西洲被定为沈家下任家主,她进入家族开设的松鹤武院与百凰学堂学习。   武术、文史、时政、谈判、金融、心理、社交……   学武止戈,习文载道。   武不只是武术,文不只是文化,武院和学堂背后是三家的兴衰。   所有家人都认定,沈西洲是肩负起三家未来的人。   而沈清徽同样与一批年龄相仿的孩子,进入武院和学堂学习。不过她与沈西洲学习进度不同,课程安排不同,老师也不尽相同。   最初几个月,沈西洲总是在训练时受伤,弄得身上满是淤青与血痕,有时候耽误一点学习进度,她也会扛不住心理压力,在角落里一边流泪一边补习。   每次沈清徽找到她,一边拼命落泪,一边给她上药:“你怎么受那么多伤啊?”   听到她难抑的哭声,沈西洲都会暗自庆幸,这位姐姐是哭包,还好疼的那个人是自己,不然她还得哭成什么样。   那些日子艰苦且漫长,璞玉成器,玄铁锻剑,沈西洲越发清醒与强大。   姊妹俩陪伴彼此长大,直到她们眉眼初开,沈家惨遭剧变。   沈篁和夏花间不幸身亡,沈家人将精神遭受重创的沈清徽,从烂尾楼带回沈宅后,她不愿意让任何人靠近自己,直到沈西洲从外地赶回来,她才愿意换下一身血衣。   沈家骤然失去家主,又蒙受如此羞辱,急需有人站出来带领三家,猎杀卑劣的豺狼虎豹。   可是这个人应该是谁?三家内部难得出现分歧。   是一直名正言顺的家主继承人沈西洲,还是经历了丧母之恨、失姐之痛的沈清徽。   满怀仇恨的沈清徽希望继任家主之位,完成母亲和姐姐们未竟的事业,拥有全面指挥复仇计划的权利。   那沈西洲又该如何?   她主动放弃家主之位,将沈清徽想要的拱手相让。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让”。   不少人认为以沈清徽的心理状态,无法胜任家主之位,而且综合各方面考虑,沈西洲绝对是最适合成为家主的人选。   最后是沈西洲私下里找到她们,一一劝说:“如果沈家家主不是清徽,我也不会去坐这个位子,我不是在逞一时意气,置家里其他人于不顾。”   “恨意能支撑一个人走得更远、做得更好,她有资格与能力成为家主。”   “况且。”她说:“即使我不是沈家家主,我也会用过去所学的一切去辅助她,保护好三家的人,尽到我身为沈家人应尽的责任。”   “只要我在一天,三家就不会倒。”   这些年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沈西洲温柔、勇敢,坚毅、强大,既然她选择做出这样的承诺,那么也值得被人付诸信任。   从此,三家中再无异议。   几天后,沈西洲在三家本家人面前,亲自宣布新一任沈家家主是沈清徽。   “家主。”沈西洲看着站在面前的沈清徽,语气郑重:“从今以后,三家拜托你了。”   她对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只字不提,仿佛在武院与学堂的经历如梦一场。   沈西洲这一生唯一一次称呼沈清徽“家主”,奠定了后者此生在沈家屹立不倒的地位。   正式离开武院和学堂的那一天,沈西洲收到其中一位恩师,对她过去几年学习生涯的评语。   “蔚蔚骄杨,芃芃其苗。有匪有玉,至善至诚。”   她是骄杨,她是美玉,她是三尺剑,她是守护者。   她终于也可以是沈西洲。   沈清徽的天赋本就与沈西洲不相上下,虽然以前学的东西没有她那么多样,但是不过是某些东西学的比她晚,达标要求也相对简单,本质上一脉相承。   仇恨更是后天成长最好的催化剂,沈清徽成为家主后,在沈西洲的帮助下,迅速上手三家的事务。   与此同时,她们谋划了一系列的复仇计划,其中又以“会玄山计划”、“九一七计划”、“九二一计划”为主。   第一年,沈清徽住在沈宅,午夜梦回,眼前总是一片血色,她要躺在床上缓冲很久,僵立的四肢才会恢复知觉。   沈家安排林绿担任她的心理医生,起初沈清徽既恐惧又抗拒,倘若她向林绿暴露出太多的情绪异常,她这个沈家家主的身份,便不再具有强劲的说服力。   某天夜里,她躲在沈西洲怀里,瑟瑟发抖:“西洲,我很怕。”   “我怕还没有报完仇自己先疯了。”   “林绿医生每天都来找我,今天的心理测试又是不合格。”   “我现在一闭眼,就能看到竹竹和妈妈,那些惨死的姐姐。”   “西洲,谁能救救我,救救我……”   她的哭声那么无助,像被永远困在了那片废墟之下,身上压着妈妈支离破碎的尸体,流出来的泪都是血红色。   沈西洲嗓子里涌出一股血腥味,她苦着嗓子说:“你别怕啊,我学了那么多年,我教你怎么复仇,还有骗过林医生,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   我知道一切都无法回头,我教你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哪怕只是像,哪怕只是自欺,只要能骗自己一辈子,那么再假也算是成真了。   沈清徽没有看到,沈西洲滴在她发间的泪水,妹妹永远都不会再让姐姐知道,自己为她流过多少泪了。   从此,两道尚算单薄的身影,共同支撑起三家的未来。   后来,她们合伙骗过了林绿,瞒过了各位家人,也让自己深信不疑,沈清徽真得有一天天在好转。   沈清徽也如沈西洲设想的那样,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压下诸多质疑,成为一位尽职尽责的沈家家主,真正做到被家人们所依靠与敬仰。   十二岁后,沈清徽搬离沈宅,沈西洲回归世俗,一个越变冷情,一个更生温润。   几年后的今天,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那个从小被当成沈家下任家主培养的人,不是沈清徽,而是沈西洲。   正如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年沈西洲和沈清徽走进会议室之前,里间的人说过什么。   “西洲这孩子虽然很好,但是她太过无私,这是优点也是缺点。”沈篁坐在主位上,一字一句地说:“哪怕是身为领袖,也需要一点私心与自我。”   在座的人微微愕然,夏家家主夏笙点头称是:“西洲还这么小,已经能够将很多事情考虑周全,对待各位家人又分外的体贴入微,长的、幼的哪个不夸她一声好?”   她感慨:“这背后需要付出的心力,连我都无法做到。”   沈篁赞同:“都记得沈家第七十一代家主沈眷吗?”   三家自有本家家史,几乎每个孩子都要学习家史,历任家主的故事更是她们的睡前读物之一。   见她们纷纷点头,沈篁笑了声,她节选出书里重点的几句背诵:“沈眷,天资贵众,昭明谦良……承于危难之时,救于将倾之际。定百年之兴盛,奠后世之康安……憾年华早逝,惜才英忽衰……终生未得亲眷。”   这几句古文一出,其他人俱是变了脸色。   沈篁幽幽问道:“你们不觉得西洲和沈眷很像吗?”   这样性情的人成为家主,势必要燃烧生命去履行责任,她们也注定与爱人和孩子无缘。   若要强求,便是辜负。   如果身居高位的人太过无私,她们在做很多选择时,为了顾全大局定要摒弃私情。   可是亲疏有别不就在于那份特别,如果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那便不要有什么亲近之人,不然日子一久,彼此只会心生怨怼。   要是沈西洲成为家主,她的下场很有可能与沈眷一样,“燃尽一生,孤独至死”。   沈篁继续说:“站在母亲的立场上,我肯定不愿意让清徽去承担这份责任。”   这份责任太重了,重得让人心有余悸。   “可是站在家主的立场上,我更倾向于选择清徽。”沈篁喝了口茶润喉,表情略带挣扎:“无论是身为家主,还是身为个人,她都能做得很好。”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不少人心里产生动摇,她们也不希望沈西洲为了家里的事,一辈子清醒而孤独地活着,这样对她未免过分残忍。   忽然,有人提问:“其实我一直在想,按照西洲的性格,她会不会主动提出由她来当这个家主?”   “如果真得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又该怎么选择?”   长久的沉默。   “如果真是这样。”沈篁揉揉眉心,她轻叹:“那就选她吧。”   “叩、叩、叩——”   外边的敲门声打断她的话。   沈篁眼神微妙,她说:“请进!”   两个容貌相似的女孩走了进来,沈西洲把眼圈通红的沈清徽护在身后,她分明稚气未脱,此刻却有种瞬间长大成人的气势。   她目光坚定,对着满座的人说:“我想成为下任沈家家主,保护好家人,保护好清徽。”   听到她说的话,全场鸦雀无声。   半晌,沈篁打破这份沉寂:“西洲,你确定吗?”   “这条路踏上了就无法回头。”   沈西洲用力地点一下头:“我确定。”   三家人从不走回头路。   沈西洲从不走回头路。   那一年,沈西洲和沈清徽六岁。   --------------------   沈家双姝,宛若双生。 第30章 新年   30、新年   “阿懿,冷不冷?”梳妆台前,沈清徽给沈懿穿上薄款加绒外套,摸了摸她的手心。   “不冷。”小孩刚洗漱完,热水润过的脸蛋白里透红,她黏上去一个暖乎乎的抱。   沈清徽笑着碰碰她的额头:“擦点润肤霜。”   小孩子皮肤娇,寒风割人,不保护好的话,没一会儿就冻伤了。   沈清徽摁出瓶子里的润肤霜,将它细致地抹匀在沈懿脸上,轻轻柔柔的触碰,温柔的香融化在空气里,沈懿的眼睫一扇一扇。   沈清徽稍一抬头,沈懿的视线紧跟她转,怎么那么黏人?沈清徽好笑地捏一下她的鼻尖:“手给我。”   沈懿乖乖把手伸出来,沈清徽给她擦上润肤霜,叮嘱道:“天气冷,阿懿要多喝热水,知道吗?”   多喝热水,保持身体水分,促进新陈代谢。   沈懿点头:“我知道!多喝水有益身体健康。”   学校教得还挺好,沈清徽点头表示赞同。   她昨晚吩咐夏白光准备的朱砂墨与细毛笔,此刻全部放在梳妆台上,她执起横在砚台上的毛笔,点起盛在里面的朱砂墨。   “阿懿,不要动。”沈清徽将那点朱砂凝在沈懿眉心,雪中一点红,小丫头可爱俏皮。   沈懿看向她的手,一脸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沈清徽嗓音清冷:“朱砂。”   她没有多做解释,而是亲亲沈懿的脸蛋:“吃早餐去了。”   沈宅主家占据一大片区域,所有住所分成十几处,沈西洲三姐妹和沈绾、夏蓁住在沈清徽这边。   沈清徽和沈懿下楼时,她们正坐在客厅里吃汤圆。   “起了啊,快来吃汤圆。”沈西洲搁下碗,招呼她们过去。   “西洲姐姐。”沈懿坐到沙发上。   沈西洲注意到她眉心的朱砂,欲言又止:“阿懿,你的额头?”   沈懿歪头,眼里满是欢喜:“清徽给我画的。”   沈西洲望向沈清徽,她正在舀盛在锅里的汤圆,注意到沈西洲投来的目光,她睨去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沈西洲看回沈懿,真诚地夸道:“很好看。”   沈清徽把碗放到沈懿手里:“阿懿,来吃汤圆,团团圆圆。”   沈懿小口地吃起汤圆,芝麻馅汤圆香味浓郁,配的汤料也是一绝,好吃地让她眯起眼睛。   “你没告诉阿懿‘点朱砂’的意义?”沈西洲侧在沈清徽耳边,压低声问。   沈清徽翘起左腿,线条分明的指搭在碗边,闻言,她抿一下水润的薄唇:“没有。”   沈西洲了然:“怪不得。”   要是沈懿知道“点朱砂”意味着什么,她肯定会红起小脸,认真地告诉其他人沈清徽的用心,而不只是简单的一句“清徽给我画的”。   沈西洲问:“你不打算告诉她?”   沈清徽做出噤声的手势,唇角缓缓勾起。   沈家历代传统,每个新生儿在沈宅度过的第一个新年,都会由亲近的家人在她的眉心点上朱砂。   朱砂在古俗里有“驱邪避灾”的寓意,此举象征家人对新生儿的祝福与守护。   沈清徽为沈懿点上眉心朱砂,一是守护稚子,二是祈福消灾,三是庆贺“新生”。   她没有告诉沈懿点朱砂的用意,是觉得不是每份心意都需要挑明,她愿意为沈懿做的事永远比说出来的多得多。   吃过早餐后,沈相思带沈懿出门拜年,居住在这里的人家和她们熟,才半天功夫,她们已经兜了满怀的红包和年货,回家时身后缀着十几条“小尾巴”。   大人们看她们带回来一群小朋友,哭笑不得地说:“两个孩子王。”   小朋友们被留下来吃饭,用餐时沈相思提议吃完饭后在沈宅玩捉迷藏,她还摇着沈西洲的手臂撒娇,要她和她们一起玩。   沈西洲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好应下:“成吧。”   沈相思转身问在场年龄最小的人:“阿懿,你呢?”   沈懿为难地说:“我要睡午觉。”   沈清徽纵容她:“如果你想和她们玩的话,偶尔不睡午觉也可以。”   沈懿一脸天真:“那你会和我们一起玩吗?”   比起成年人,很多小孩子似乎更仰慕与憧憬大朋友,渴望与她们相处,得到她们的垂青,长大后成为她们。   “我吗?”沈清徽看着眼巴巴的沈懿,弯了弯唇:“好啊。”   其他姐姐们难掩眼中惊讶,沈清徽竟然会选择参与其中,她是得有多宠沈懿。   沈清徽看着满脸开心的小朋友,红唇轻启:“前段时间我定做了一套老虎与猫咪的玩偶,估计今天下午送过来,等会儿谁最后一个被发现,这套玩偶我就送给谁。”   语落,沈懿用湿漉漉的眼神看向她。   沈清徽在家里给她安了好几个专门放玩偶的柜子,其中要属猫科动物的玩偶最多,倘若沈懿猜得不错,这套玩偶原本很可能是沈清徽给她准备的礼物,她已经在后悔让沈清徽和她们玩捉迷藏了。   “阿懿。”沈清徽凑到她耳边,坏心地问:“你怎么不开心了?”   沈懿揪着衣角,小声:“老虎和猫咪……”   “这个啊。”自有打算的沈清徽佯装不知她在计较什么,她鼓励道:“等会儿你好好藏,赢了就是你的。”   沈懿抿起小嘴,应了声“嗯”,她一定会赢的。   小朋友们花十分钟找地方躲起来,沈清徽、沈西洲和另外一人负责找。   沈宅说大还真挺大,能藏人的地方更多,沈懿躲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身边萦绕清冽的冷香。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泄入光线,沈懿微微睁大眼睛。   她还以为藏在沈清徽卧室的衣柜里,不会那么快被人找到,毕竟其他小朋友都很有分寸,不会藏进别人的卧室,她也是占了本身就住在这里的便宜。   沈清徽站在衣柜外,眼里藏着促狭,她低下身,凑了过去:“看看,这是哪只藏起来的小猫被我捉到了。”   沈懿搂住她的脖子,尾音娇软:“你怎么那么快找到我了呀?”   沈清徽明知故问:“阿懿不想那么快被我找到吗?”她揶揄:“我知道了,阿懿想要玩偶对不对?”   沈懿慢腾腾地说:“嗯呐。”   清徽明知道她喜欢的,女孩耷拉下脑袋:“可是要赢了才行。”   她半是撒娇半是控诉道:“你都捉到我了。”   “这可怎么办?阿懿那么喜欢玩偶。”沈清徽的头发搭在肩头,她蹙起秀长的眉,眼里却分明在笑:“要不……我当作没有看到你,等其他孩子都被找到了,我再过来捉你。”   沈懿咬了咬唇,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玩游戏怎么可以作弊。   沈清徽继续诱惑:“阿懿,那套玩偶是专人设计的,全世界只有这一份。”   独一无二便是特别,选择不心动太难,何况是她喜欢的东西,沈懿越发纠结。   她下意识忽略了一件事,既然玩偶这样稀少,沈清徽为什么一反常态,没有选择送给她,反而当作捉迷藏的奖品。   半晌,小孩没能抵住诱惑,她蹭蹭沈清徽的脸颊,贴近她的耳朵说悄悄话:“那你晚点再来捉我呀。”   沈清徽睫毛轻颤,她闷出一声笑,“好。”   衣柜门重新被合上,沈懿竖起耳朵,听到卧室门被关上的声音,她用双手捂住嘴巴偷偷地笑。   柜门之外,沈清徽从里面关上卧室的门,她脱掉鞋子,赤脚走在羊毛毯上,然后坐到床边一瞬不瞬地盯向衣柜   沈清徽勾起唇,玉白的指搭在腿上,她轻轻打起拍子,无声念道:“阿懿。”   她刚才好像“忘了”告诉沈懿,其实她是最后一个被找到的人。沈清徽也没有主动告诉沈懿,那套玩偶的设计图是她亲手画的,原本就是她准备送给沈懿的新年礼物。   只是她决定参加捉迷藏时,突然改变主意,如果她亲手送出玩偶,沈懿肯定会很宝贝这份礼物,可是自己费力气得来的东西,才更会被放在心上珍惜。   沈清徽希望自己的礼物,能够被沈懿更加珍惜,现在看来一切都如她所愿。   等数到第六百下时,沈清徽打开卧室门,她穿好鞋走向衣柜。   一。   她在心里默念。   二。   关闭的柜门被打开。   三。   “阿懿,我捉到你了。”   那套玩偶后来得到沈懿所有的偏爱,成为住在她床头的永久居民。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晚,沈家人在一起吃新年的最后一餐团圆饭。   晚上主食不是汤圆而是饺子,粤地过年没有“吃饺子”的习俗,北方过年才吃饺子,寓意“更岁交子”。   然而从二十世纪初期开始,不少家人陆续迁居到北方,她们的家眷也不乏北方人。   于是“大年初一吃汤圆,正月十五吃饺子”成为沈宅新的习俗。   晚上所有人都在帮忙,一派负责蒸饺和煎饺,一派负责包饺子,素的馅、荤的馅都有。   沈懿独自端饺子去厨房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提到她。   “那只饺子放在阿懿碗里没有?不要放错了,等下那碗先端给她。”   “放了放了,我做过标记的,小懿一定能吃到。”   沈懿疑惑地眨眨眼,里面的姐姐在聊什么?她刚要走进去就被人喊住。   “乖乖。”夏蓁正好过来送包好的饺子,她在厨房门口看到沈懿,把她手中的碟子拿走:“我送进去就行,你回去吧,准备一下吃饺子。”   沈懿这才没有进厨房。   十多分钟后,大家坐在餐桌旁,准备吃饺子前,有人喊道:“今年我们只在一个饺子里放了硬币,谁吃到谁就是今年唯一的幸运儿。”   吃到放硬币的饺子,可以收获一整年的幸运,这也是一项新年旧俗。   旁边人笑问:“今年怎么那么吝啬只准备了一个硬币?”   说话的人语气得意:“贵精不贵多,今年这枚硬币可是纯金定制。”   其他家人哄笑:“谁定的啊那么有钱?不给家里每个人送一个!”   起先说话的那人催促道:“得了,吃你们的,慢着点吃,小心磕牙。”   “阿懿,慢慢吃。”沈清徽给沈懿弄蘸饺子的调料。   沈懿慢条斯理地咀嚼,当她吃到最后一个饺子时,齿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面露惊诧,将嘴里的异物吐到纸巾上,她把它擦干净,一枚正面刻着“沈”的字样,反面雕着一只“凰”的金色硬币露出来。   沈清徽也是惊喜,她的眼里染上笑意:“看来我们家阿懿是今年的幸运儿。”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家人全都听见了,她们不约而同地看过来,纷纷送上祝福:“阿懿今年一定会一帆风顺、学业有成。”   “小懿妹妹每天都要开开心心。”   “小懿要一直那么幸运。”   ……   太多太多温暖的祝福与真挚的喜欢,沈懿攥紧手中的硬币,忍不住掉下泪来,沈清徽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温声哄人。   沈懿有家了,她是沈家的孩子,在场的每一位都是她的家人。   每一天,她都会得到很多的幸福与爱。   --------------------   沈家的故事暂告一段落,阿故也希望正在看文的你们,得到很多的幸福与爱。 第31章 致她   31、致她   春节过后,信风应花期而来,薄寒依旧盘旋在绿意枝头,早晨的街上总是弥漫着一片潮漉漉的雾,偶尔有薄薄的春雨渗入雾色,行人没走几步,脸上、身上已经携上一层湿润的水汽。   这样的天气,即使是周末也不宜出门,人也倦懒许多。   沈懿一个午觉睡到下午三点多才醒来,枕边的人已经起床了,下午的光线躲进半拉开帘子的窗里。   她翻一个身,靠在旁边沈清徽的枕头上,小孩表情迷糊,搂抱沈清徽盖过的半边被子。   几分钟后,沈懿才彻底清醒过来,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桌头柜上的杯子里装有温水,她端起来“咕咚咕咚”地饮下去大半,然后下床穿好拖鞋,走出卧室去找沈清徽。   一楼厨房的玻璃门内,一道身影正在桌前忙碌。   沈清徽将长袖睡衣的袖口挽到肘部,质感轻薄的家居睡裤勾得人腰窄腿长。她扎着低马尾,雪颈微垂,优美的背部曲线展露在阳光中。   又有好吃的了,沈懿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她上前敲了敲门。   “叩叩叩——”富有节奏感的敲击声响起。   专注于揉手中南瓜团的沈清徽稍微分心,她回头看到来人是沈懿,走过去把门打开。   “阿懿,下午好。”沈清徽轻勾一下沈懿的鼻子,沾在她指尖的糯米粉,落在沈懿小巧的鼻梁上。   “哎呀。”沈清徽促狭地笑了声,她对没有反应过来的沈懿道:“阿懿变成小花猫了。”   这一笑温柔地似突然闯入冬末的暖阳,一瞬间霜雪消融、万物生长。   沈懿困惑地眨一下眼,她摸摸自己的鼻尖,等看到指头上的糯米粉,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阿懿不是小花猫,擦干净就不是了。”   听到她认真地纠正自己的话,沈清徽唇角上扬:“要不要进来和我一起做南瓜饼?”   沈懿灵动的眸子一转,她扬起声调:“要!”   沈清徽的厨艺属于天赋型,中式、西式,正餐、点心,她都能轻松驾驭。   自从家里多了一位小朋友后,她更是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喂沈懿。   今天她打算做南瓜饼当下午的茶点。   “洗好手了吗?”   “洗好了!”   沈懿在洗手池处洗干净手,穿上和沈清徽的同款围裙,乖巧地站到她身边等待指示。   “阿懿,像我一样把它揉成一个球。”沈清徽给沈懿做示范。   她捏出一团南瓜粉团,先在掌心揉成一个漂亮的球形,随后把南瓜球放在一旁干净的盘子里,等下她还要把它摁平,两面撒上芝麻。   沈懿心灵手巧,很快也揉成一个南瓜球,只是她的比沈清徽的小很些,一大一小两个南瓜球放在一起,对比鲜明。   沈清徽意有所指:“阿懿的手小小的,人也小小的,揉成的南瓜球更是小小的。”   沈懿不服气,她稍稍踮起脚:“我会长大的。”   沈清徽比量一下女孩的身高,确实有比刚到她身边时高出一点,她笑:“那我等你长大。”   窗外绿意盎然,百花争喧。   两人在闲暇的午后絮絮私语,偶尔沈懿被逗红了脸,便别开头不理沈清徽,可惜撑不过几秒,又忍不住看回那人。   看她此刻不复冷淡,宜室宜家,看她眉眼清雅,抬眼俱是温柔,看她不时凑近自己,彼此亲昵。   油锅翻滚,食材落下,南瓜的甜、糯米的酥、芝麻的香弥漫在室内,勾得人垂涎欲滴。   新鲜出炉的南瓜饼让人食指大动,沈清徽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叶糜。   叶糜自从追回楚岚后便搬出去住了,不过新居所离她们也不远,她走路十分钟不到就能过来。   叶糜立刻发回一个流口水的表情,她问:“有我份没?”   清徽:“无”   发完这句话后,沈清徽心情极好地放下手机。   很多食物都要趁热吃,她怕沈懿自己吃烫口,于是用筷子挑出一部分的南瓜饼,等它稍微凉下去一点,再小心地喂到沈懿嘴里。   “阿懿,来尝尝。”   南瓜饼下锅时火候正好,南瓜的甜香融化在舌尖,沈懿的眼角弯了又弯,她开心地说:“好吃。”   “好吃以后再做。”沈清徽眼角微弯:“不过不能多吃,不然晚上会吃不下饭。”   沈懿鼓起腮帮子,听话地点点头。   沈清徽看着这么乖的沈懿,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好像从来没有带沈懿去过游乐场。   “阿懿,”她用商量的口吻提起:“等回南天彻底过去后,我们去游乐场玩吧?”   沈懿扬起脸看她,满脸的迫不及待,“那回南天什么时候过去呀?”   沈清徽笑:“再等半个月吧。”   半个月后,游乐场门口。   一身休闲装的沈西洲和沈相思,并肩站在门口的树荫底下。   几天前,沈清徽约她们一起来游乐场玩,她们家离这稍近一点,所以提前过来等人。   “阿懿,这边!”沈相思突然朝右前方高高地扬起手。   两个人朝她们走来。   沈清徽身穿黑色长裙,凝白的锁骨与一截刺青半露,乌黑长发搭在背上,说不出的优雅大方。   沈懿则穿牛仔套装,沈清徽别出心裁地给她扎了几条小脏辫,本来是十分酷帅的的发型,却因她明妍的五官,衬得人更为俏皮。   “阿懿,快走啦。”沈相思亲热地挽住沈懿的手臂,沈清徽和沈西洲跟在她们后边检票进去。   今天是个寻常的周末,游客不算多也不算少。   沈懿年龄尚小,身高不够,很多刺激性项目都不能参加,幸好游乐场有不少适合各个年龄段的游客的主题乐园,沈相思带着她到处跑。   沈西洲最近在学摄影,她正好可以趁今天练下手。   沈清徽跟在她身边,手里拎满从各个商店买来的纪念品,她时不时还要停下脚步,听“今日限定摄影师”沈西洲的安排。   “快,先把东西放一边,你过去和阿懿拍几张。”   “清徽,往左边站一点,不要挡着光,不然拍出来不好看。”   “回头!诶,很漂亮。”   沈清徽:……   如果沈西洲语气里的嫌弃不要那么明显,她可能会更愿意配合一点。   小朋友们玩起来没有时间概念,沈懿和沈相思感觉自己还没有玩尽兴,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   游乐场各区域的灯光都被打开,四处流光相连,溢彩起伏。   晚上会有不少来自海外的剧团,在附近的大剧院登台表演,她们吃完晚饭再过去的话,时间刚刚好。   沈西洲提前预订了VIP票座,不过需要她本人去现场取票,一行人决定兵分两路。   她和相思去取入场票,沈清徽和阿懿去餐厅点餐。   “阿懿,下次还想来游乐场玩吗?”   沈清徽牵紧沈懿,她们沿一路的水色灯光,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沈懿笑眼明亮:“想!”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皮卡丘玩偶,那是下午沈清徽参加射击游戏,连中十环给她赢来的奖品。   沈清徽揪揪皮卡丘的耳朵,她轻笑:“那我们下次再来。”   不远处,一位正在拉小提琴的少女被游客们围在中间,不少人拿出手机记录下她的演奏。   沈清徽闻声看去,她心念一动,低头问沈懿:“阿懿,想吃棉花糖吗?”   沈懿点头:“想吃。”   “你看那边。”沈清徽指向不远处一个卖棉花糖的小店,店前有几位带着小朋友的家长正在排队。   她摸着沈懿的脑袋:“你去买两根棉花糖,我在这里等你。”   沈懿不疑有他,拿上她给的一张五十元,独自一个人走向棉花糖店。   她站在柜子后面,露出白净净的一张脸:“姐姐,我要买两个棉花糖 。”   售卖员见沈懿模样不大,身边也不见家长,一边开机器串棉花糖,一边关心地问:“小朋友,怎么就你一个人?家里的大人呢?”   “她在附近等我。”沈懿认认真真地说:“一个人也可以来买棉花糖,小朋友要学会独立的。”   售卖员被她可爱到了,她善意地笑了笑,把棉花糖递给沈懿:“那你真棒,一共二十块。”   另一边,沈清徽正在和停下演奏的小提琴手沟通,她礼貌地询问对方,能否将小提琴暂借给她,让她单独演奏一首曲子,她会支付对方相应的报酬。   小提琴手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于是当沈懿拿着棉花糖,高高兴兴地往回走时,便一眼看到了站在人群中心的沈清徽。   少女面庞冷白,气质清雅,一袭乌发低垂在蝴蝶骨的位置,与黑色长裙融为一体 。   沈清徽支起手臂,搭起小提琴,她朝沈懿的方向颔首示意。沈懿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她。   沈清徽薄唇微动,声音清晰:“阿懿,这首曲子送给你。”   琴弓拉动琴弦引出第一个音,一连串流畅的小提琴音即刻响起,灵动的音符组成十四行诗一一奔向沈懿。   沈清徽演奏的曲目改编自贝多芬的钢琴曲《致爱丽丝》。   她致阿懿,温柔、浪漫,梦幻、轻盈,致她天边月,致她山间雪,致她眉心朱砂,致她余生欢喜。   一曲终毕,掌声如雷。   “谢谢。”沈清徽向听众们致谢,她将小提琴还给它的主人。   小提琴手难掩称赞:“你演奏得非常好,是有专门学过小提琴吗?”   沈清徽表情一顿:“以前学过几年。”   沈篁自幼学小提琴,沈清徽儿时也随她练过几年,虽然后来她不得不暂停学习,但是演奏的技巧早已深入骨髓,当她拉响第一个音时,便重新回到她的手上。   “难怪。”小提琴手感慨:“祝你们玩得愉快。”   沈清徽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我们很愉快。”   她蓦然回眸,朝几米外的沈懿伸出手,沈懿愣愣地看着她,小脸通红。   沈清徽粲然一笑,她唤:“阿懿,来。”   那一刻,沈懿听见自己世界里的花开了。 第32章 成年   32、成年   “真漂亮。”叶糜将镜子转向沈懿,好让她看清自己此刻的妆容。   镜中的女孩身穿白色长裙,纤白的小腿紧挨椅子,适逢十一岁的年纪的沈懿,正如刚在枝头结出的果儿,眉宇青涩、干净,肌肤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糜姐姐。”沈懿眨一下眼,浓密的羽睫扑闪,眼角下方的那滴泪痣,随着她上扬的眼尾挑起。   她声音轻柔:“清徽会喜欢吗?”   她会喜欢这样精心打扮过的自己吗?   真要命,叶糜在心里哀叹。   清徽、清徽、清徽……又是清徽!   几年了?快四年了吧。   沈懿满心满眼只装得下一个沈清徽,也不对,她至少愿意留出指甲盖那么大点的地方,把亲近的家人和朋友放进去,只是她们的分量连沈清徽的零头都不到。   叶糜深呼吸,她郑重承诺:“我保证你的清徽一定会很喜欢。”   沈懿的神色变得柔软,今天是沈清徽十八岁的生日,春日尚煦暖,浮云也温柔,可这样的天色,是因沈清徽在场她才会喜欢。   因你尚在场,春光便美好。   阴历三月初三和七月初七又是古俗里的“女儿节”,每年到了这两天,沈家家主都会将把在这一年成年的沈家人,她们的姓名和出生日期,连同沈家传承下来的成年贺词,亲手誊抄在定制的信笺上,然后在末尾处盖上家主印,派人寄送到本人手中。   沈家特别重视孩子的成长与教育,先辈们希望历任家主通过这项古老的仪式,代为表达整个家族对本家孩子“成年”的祝贺。   即使今天一样是沈清徽的成年日,她依旧要尽到她身为家主的责任。   傍晚时分,赶回沈宅给沈清徽庆生的各位家人,齐齐聚集在舞会大厅,等待今晚的主人公登场。   如果有人遇到越长大越动人的女孩,她们总会忍不住问上一句:“阿懿,你也没见到清徽吗?”   全世界都知道她们好得分不开。   整个白天沈清徽都在忙,沈懿也没能见到她一面。   “没有。”女孩抿唇摇头。   忽然,她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抬头看向某处。   沈清徽将微卷长发半绾起,几缕碎发垂散在耳侧,雾金色耳坠轻微摇动。   暖融的灯光下,她薄唇艳姝,周身气质清冽,不过生来温柔的凤眸压下稍许冷意,为她添上几分文雅的书卷气。   沈清徽款款拾级,黑色裸背长裙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姿,一袭裙摆如水涟漪,而栖于美背上的凰鸟刺青,则与雪白的肌肤相生相缠。   片刻后,容颜冠绝的女子玉立在众人面前,纤秾合度,葳蕤生光。   那样的美人,一瞬间便拢去在场所有的光彩,沈懿几乎忘记呼吸。   十八岁的沈清徽,从法律层面上而言,不是小孩子,而是大人了。   沈清徽浅笑安然,仪态优雅:“感谢大家前来参加我的成年舞会。”   一个人在钢琴前落座,她按下第一个音,音色优美且感情丰盈的钢琴声响彻大厅。   “我将邀请一位在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与我共同完成今晚的第一支舞。”沈清徽的视线越过人群,与沈懿深藏孺慕的目光短暂交错。   她目含深意,她提步走近。   “阿懿。”沈清徽停下,她弯唇,笑看着沈懿。   沈懿似不可置信,羞怯地抿紧唇,眸中的水光异常漂亮。   沈清徽牵起她的手,稍低下头,在女孩手背上落下一个湿润而轻柔的吻。   沈懿脸上漫开淡淡的红,已然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沈清徽神情温柔,她问:“沈懿小姐,请允许我邀请你和我完成今晚的第一支舞,可以吗?”   沈懿微微垂眸,她因害羞不敢应声,只是将自己的右手顺从地放进沈清徽的掌心。   沈清徽脸上是一如既往地的宠爱与纵容,她拉起沈懿的手一起步入舞池。   沈西洲抬起手稍作停顿,待两人准备好后,她重新开始演奏,钢琴曲调变得更加轻快、明亮,玉白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她将对姐姐所有的祝福都倾注在琴音里。   看着沈清徽近在咫尺,冷雅又漂亮的脸庞,沈懿心如擂鼓,她感到异常地紧张,她很担心自己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出错。   沈清徽感觉到她的身体突然紧绷,她稍垂首,眼里盈满沈懿。   “阿懿。”沈清徽轻笑出声:“把一切都放心地交给我。”   “我会带好你。”她神情认真:“相信我,好吗?”   沈懿耳后泛起薄薄的绯色,她的指尖发着烫,她愿意无条件相信沈清徽,从始至终,随时随地。   她进、她退,她的每一步都被沈清徽所牵引。   像是过去的那几年一样,沈清徽教她如何一步步剥落胆怯,走出曾经的阴霾,走向她的新生。   鞋跟敲地,裙摆浮动,两道美丽的身影在灯光下翩飞。   沈清徽与沈懿随渐止的琴声停下舞步,她凝视怀中的女孩,沈懿额边的头发被汗渗湿,细绒地搭着。   沈清徽轻擦过她的脸颊,指腹带过的地方,勾起细微的痒。   沈清徽眉眼舒展:“谢谢阿懿,我很高兴。”   沈懿努力踮起脚尖,纤细的手臂楼上沈清徽的雪颈,她们在相拥,旁若无人的亲近。   她靠在沈清徽耳边,声音里带着浓烈的依赖:“清徽,成年快乐。”   沈清徽,成年快乐。   不久演奏者换位,钢琴声重新响起,一对对舞者相继入场。   沈西洲提起水蓝色长裙的两边,走向正在与人攀谈的宋纾。   “她以前还和我说自己不会乐器,小骗子。”长相清妩的女子叉起碟子上的慕斯蛋糕,她红唇开阖,轻勾的眼角自带三分笑意。   沈清徽正在用手帕给沈懿擦汗,她看过来一眼,慢条斯理道:“宋姐姐,你知道她这个人的,对自己要求比较高,她口中的‘会’应该是精通,而不是略懂皮毛。”   到底是自家姐妹,言语间本能地维护。   宋纾轻笑声:“你就帮她说话。”   自从两年前她被沈西洲带回沈宅过年,她便有幸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一员。   沈家姐妹,生性风雅,谦逊温良,她是知的。   “老师。”沈西洲的鼻息烫热宋纾的耳朵:“你们在聊什么?”   “聊你都没给宋姐姐弹过琴。”沈清徽摆出姐姐的姿态,教训她:“西洲,这样做不对。”   “我的错。”沈西洲点头称是,她的五指落入指缝,与宋纾的掌心契合:“以后只弹给你听。”   后一句话她是对宋纾说的,宋纾轻哼,声却软:“不许骗人。”   “不骗人。”沈西洲低头咬过宋纾叉子上残留的半块蛋糕,她舔舔唇,低笑:“很甜。”   宋纾无声垂睫,轻掐了下她的手心。   沈懿满脸好奇地打量她们的互动,沈家人是不惮在明面上表达亲近与喜爱的性格,她们对还未长大的孩子们言传身教,教会她们什么是爱。   沈清徽是这场舞会的主人公,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沈懿乖巧地跟在她身边,与许久不见的家人们拥抱问好。   她们相伴相生,难分难舍,惹得各位姐姐们轻声喟叹:两位妹妹长大了。   长成同等美好、鲜活的模样。   “姐姐,亲亲我。”隐秘的拐角处,两道人影交叠,沈西洲被宋纾抵在墙上,她搂紧宋纾的腰,温柔地重复道:“亲亲我。”   宋纾身体发软,她环上沈西洲的脖颈,主动地送上自己的唇。   唇齿相缠,恋人熟悉的气息让人沉溺,宴席散尽后,她们在安静的角落里,交换一个又一个潮湿、热烈的吻。   一角裙摆从她们身侧无声地滑过。   刚才沈清徽和沈懿无意经过,偶然撞见沈西洲和宋纾的耳鬓厮磨,沈清徽及时捂住沈懿的双眼,引导她安全离开此处,这才没有惊动两人。   等回到卧室里,沈清徽才将手心撤开,她将沈懿按在椅子上,动作温柔地给她摘掉发饰。   沈懿眼眸清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知是想到什么,脸上生起的红久久不退,她嗫嚅:“清徽。”   半跪在她身前的沈清徽抬起头,她微微眯眼,眉眼间舒展暖意:“看到刚才那一幕,阿懿是不是害羞了?”   沈懿揪揪自己的裙子,点头又摇头。   沈家的教育告诉她,无论是和异性相爱,还是和同性相爱,不必在乎世俗的偏见,不必理会旁人的非议,只要真心相爱,那便没有罪过。   可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   原来亲吻不仅止步于额头、脸颊,还可以在唇瓣辗转、流连,那样的亲密无间,那样的温柔缱绻。   好像满架的蔷薇花都轰轰烈烈地闹开,那样地声势浩大,让人根本无法忽视的欢喜喧天。   沈懿凝神看向沈清徽的唇,薄薄的水色浮在姣好的唇上,湿润软红,仿佛在待人采撷。   她的眼里泛起些微困惑,她的神经止不住地颤栗。   沈清徽触到沈懿深含探究,暗藏不明情绪的目光,轻微一怔,她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该和沈懿好好谈谈,关于“相爱”这个话题。   沈清徽瞧着沈懿,眼神专注而温柔:“阿懿。”   室内的光线落在女人的肩背上,凝结薄雪的白与冷,她的语气却是低柔的,让人止不住下陷:“她们相爱,感情美好,依偎、拥抱。亲吻、缠绵,这些都是恋人间用来表达彼此爱意的方式。”   “倘若有一天。”她声音一顿,白润的指尖抚上沈懿的泪痣:“倘若有一天,你和爱的人在一起,你也会和她做出这些事情。”   甚至更过分更痴缠,更让人脸红心跳、非礼勿视。   沈懿歪头,她软软问:“那我们可以成为恋人吗?”   沈清徽眼底划过明显的错愕,过快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撞击在胸口,导致她感觉到些许的痛意。   她立即自我反省,是否在过去的日子里,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向沈懿传递过什么错误信号,才让她问出这样暧昧的话。   细细思索后,沈清徽松口气,所幸没有,她们相处的模式健康、良好,从未有过不合宜的时刻。   她心神稍定,再次看回沈懿,女孩的神情纯良无害,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和过往无数次听她念完睡前故事后,偶尔说出口的童真话一般,只是单纯的联想与疑惑。   “阿懿。”沈清徽尽力去组织合适的措辞,不去误导,也不去欺瞒:“如果我们相爱的话,当然可以成为恋人。”   未来充满太多的未知与可能,她不会刻意控制她和沈懿感情的走向,更无法替沈懿去预测她的人生。   沈清徽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沈懿的前额,美背上的凰展翅欲飞,“相爱永远是两个人的事,缺少任意一方参与都不作数。”   她叹息:“阿懿,你明白吗?”   沈懿似懂非懂,长睫扑闪,两星漂亮的眸子润着水意。   沈清徽心里软了软,她想道,沈懿不明白也没关系,她绝对不会让沈懿受到半分伤害。   无论沈懿未来的爱人,是旁的人还是她。   若是她……   想到这个可能,沈清徽拥住沈懿,神色冷静而矜持,她严谨地推演了一遍这种情况,最后,她无声地勾起唇角。   她们应该会很相爱。   不,是一定会很相爱。   --------------------   “清徽,成年快乐。” 第33章 家长   33、家长   洗完澡后,沈清徽没有在卧室里看到沈懿,她倒不着急找人,而是坐在梳妆台前吹半湿的头发。   电吹风“呜呜”作响,卸掉妆容后的女子收敛周身的冷清,她倦意稍显,眉宇柔和。   “咔哒。”沈懿在电吹风声音的掩护下,打开房门从外边猫着腰进来。她从沈清徽的身后小心地走过,随后悄声地藏进被子里。   沈清徽吹了会儿头发,依旧没等到沈懿回来,她放下电吹风,准备去找沈懿,只是她刚转头就发现床上有点不对劲。沈清徽走过去一看,沈懿捏紧被子的边角,从背后露出小半张脸。   “阿懿?”沈清徽失笑,她问:“刚才躲去哪了?”   “嗯……”沈懿欲言又止。   沈清徽便要掀开一边的被子上/床,沈懿却一把将被子拉走,沈清徽手里顿时落了个空,她诧异地扬一下眉,微微睁大凤眸,显出几分孩子气的困惑。   她坐到床边,语调微挑:“阿懿?”   沈懿背上冒出一层薄汗,她撒娇道:“你闭一下眼睛。”   沈清徽隐约猜测到她要做什么,可她没有动作,直直盯着沈懿看,等到女孩稳不住脸上的焦急,额角的汗都把发打湿后,她才顺从地阖上眼睛。   沈懿语气雀跃而紧张:“把手伸出来。”   沈清徽伸出两只手,她手心朝上,其中掌纹交错,似极她与沈懿相互织缠的人生轨迹。   一本画册随即被放在她的手心。   三年前的某天晚上,沈懿根据自己的理解,尝试在夏花间某幅遗作基础上进行再创作,这幅处/女作让沈清徽看到她的艺术天分。   沈清徽郑重地征询过沈懿的意见,是否有意向在这个领域进一步深造。   沈懿暂时选择拒绝,她兴趣宽泛,尚且无意将这项天赋技能发展为终身事业。   一些半隐退的画家给沈清徽的建议,同样是不希望沈懿和大多数从小展露出艺术天赋的孩子一样,进行系统化的艺术学习,接受学院派的理论熏陶。   有的人天生具有“灵性”,更适合无拘无束、野生野长。   沈清徽给沈懿提供了向各画派的画师交流与学习的机会,从未限制过她的选择。   或许和成长与教育环境有关,沈懿不仅会以现实生活里发生的故事为画的主题,她同时创作出大量以华夏上古神话与民间传说中,描绘过的万事万物为灵感源头的作品。   她的画风既细腻写实,又具有水墨式的写意。   沈清徽缓缓睁眼,细白的指搭在自制画册上,她凝视封面上手写的《懿生》二字,正下方是一行小字:“懿生为你而生。——沈懿”。   沈懿躲在被子后边,浓黑的睫毛一眨一眨,脸上的期待显而易见。   沈清徽垂眸,她翻开封面。   第一张是她们的初见,沈清徽宛若神明,她走到满身狼狈的小姑娘面前,弯腰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这是她们一生羁绊的开始。   第二张是小姑娘第一次走进“鲸生”,沈清徽在这里为她取名:沈懿。她的名姓,寄托沈清徽所有的祝福。   懿,这个字美到了极致。   第三张是沈懿坐在沈清徽怀中,两人与星宿相遇,心怀悲切的人,向她娓娓道来“生者与亡人”的故事。   沈清徽将死亡诠释得浪漫哀伤。   第四张是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分别戴着一金一银的面具,沈清徽矜冷,沈懿明妍。来往的游人,都成为面目模糊的背景板。   那一夜,沈懿是女王持在指间的蔷薇。   第五张是沈懿在沈宅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沈清徽陪在她身边,两人的新年愿望都与彼此有关。往后的每一年,她们都会在一起。   辞去旧年,迎来新生。   第六张是在游乐场,少女亭立在人群之间,黑裙翩跹,优美的小提琴音将沈懿拉入一场梦幻之旅,她醒来便见沈清徽向她伸手:“阿懿,来。”   沈懿急不可待地奔向她的余生。   ……   第十八张是方才的舞会,沈清徽邀请沈懿与她共同完成,这十八年来她跳的最重要的一支舞。华灯溢散,两道同样美丽的身影时而交缠,时而分离。   她们彼此难分,她们相伴相生。   一笔一画,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沈清徽完全占据沈懿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而沈清徽同样愿意让沈懿了解,自己的爱、恨、欲、苦、乐、悲、欢。   “阿懿。”最后一张翻完,沈清徽突然将沈懿捞到自己怀里。   “你把我宠坏了,阿懿。”她在控诉。   沈懿无辜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沈清徽值得这世上所有的好,而且明明被宠着的人是她才对。   她揽紧沈清徽的脖颈,小声地问:“那你喜欢这份礼物吗?”   “喜欢。”沈清徽笑了:“只比对阿懿的喜欢浅一点。”   沈懿不会知道,埋在她肩窝上的“大人”慢慢红了眼睛。   沈清徽收到了这十八年来最好的礼物。   童年那份过分惨烈的遭遇,让沈清徽对自己在意的人,逐渐升起让人难以察觉的占有欲,她无法再承受得而复失的痛苦,更不愿面对无法控制的离别。   那以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当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全感。   然而自幼耳濡目染的教育,让她学会怎样克服极端的想法,尽力去寻求内心的平衡。   比起将沈懿当成金丝雀圈养,她更希望沈懿绝对自由、不受束缚。   可是沈懿一遍又一遍用本能的言行告诉她,原来沈清徽可以自私、贪婪,也可以阴暗、不堪。   沈懿永远属于沈清徽。   有个人,这一生为她而生。   高考在六月,最后一科是英语。   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将考试卷一张张收起,统一装进密封袋里,考生们三三两两走出考场。   有的人一边走一边失声痛哭,有的人挽紧朋友说说笑笑,有的人满脸恍然如梦初醒,三年的学习生活从此画上句号。   本校生回到临时用作晚自习地点的实验楼,开始收拾放在各自桌面上的学习用具,摆在楼梯口的垃圾桶旁边堆满练习册。   人群往来,没有宣泄,没有狂欢,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假期,现在大家准备回家。   “沈徽。”有人在喊她。   沈清徽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抬起头,明亮的灯光落在漂亮的五官上,哪怕这张脸看了三年,屠灵仍旧觉得心跳漏了半拍。   沈清徽的美,让无论是什么性取向的人,都要下意识多关注她几分。   屠灵动了动喉咙,她道:“我们打算在毕业典礼结束后,举办一个毕业聚餐,可以带家属,你要来吗?”   沈清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她点头:“我会带阿懿到场。”   屠灵眼中一喜,她悄悄对身后一群正在等结果的人,比了个“OK”的手势。   沈清徽重新收拾书包,沈懿在校门口等她,她要快一点出去,得到女孩的拥抱。   然后,她们一起回家。   沈清徽高中就读的是市一中,她在高一下学期选择理科,高二开学分重点班和平行班,她以期末年级第一的名次进入理重班。   高二开始晚自习时间延长,晚上每个班都必须有一位家长,在教室里至少监督学生们一节课的晚修。   “班长,今晚谁的家长来看班?来看几节课啊?”课间十分钟,有女生扭头问身后的屠灵。   即使是以勤勉与自律著称的理重班学生,大多数也不太喜欢有陌生的成年人,以监督者的身份出现在教室里。   哪怕彼此互不干涉,尴尬感也如影随形。   屠灵刻意压低声:“是沈徽。”   周围人纷纷停下手里争分夺秒的笔,互相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清徽不喜欢被陌生人喊自己的名字,幸好在初、高中各种正规的考试中,都是用考号对应身份,她只需要找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提前向班主任说明情况,几乎不会有人知道她本名叫“沈清徽”。   大多数人只知道她是从入学第一场考试起,大小考都稳居年纪第一的“沈徽”。   高一上学期被沈清徽的总成绩甩飞的年级第二名,在打听到她选择了理科以后,毅然决然选择了文科。   高一上学期整整半年,年纪第二的身心都遭受重创,沈清徽的分数高得过分离谱,完全是摁着她的尊严和智商在地上羞辱,她再也不要当“万年老二”了。   学校把沈清徽当成最有希望拿高考省理科状元的重点苗子栽培,她的长相又过分出众,单论样貌与气质,已经足够成为别人关注她的理由。   同年级的学生想不认识她都难,况且是那些学姐、学哥们。   沈清徽成为市一中历史上,最具人气的理科年级第一。   这样的人,神秘、强大,疏离于集体之外。   有资格进入一中理重班的学生,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天之骄子”,他们其中大部分人,或多或少会有“慕强”的心理。   他们敬重与向往强者,把对方视为劲敌与榜样。   从他们进入理重班的那一天起,无论是否出于他们的主观意愿,沈清徽始终是很多人仰望与好奇的对象。   现在有机会在和她同班一个多月以后,见到她的家里人,他们难免有些躁动。   他们倒想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家长,才能教育出那么优秀的孩子。   彼时没有人能想到,哪怕是沈清徽在当天晚上,看到出现教室外自己的“家长”时都难得失态。   距离正式上课还有十多分钟,沈清徽的“家长”出现在教室门口。   女孩一身小学校服,唇红齿白,乌黑的头发高高扎起,脸上是这个年龄段特有的朝气。   她抱着几本练习册和书本,浓黑的睫毛掩下眼中的羞,她脆生生地问:“你们好,请问这里是理重班吗?”   “嘶——”   沈清徽听到整间教室里,响起水笔划破纸张和倒抽凉气的声音。   她暗想:也就这点出息。   然后她把草稿本上被划破的那页纸撕下来,叠好丢进挂在钩子上的垃圾袋里。   屠灵慌慌张张地起身,她走过去接人:“这里是理重班,小妹妹,你要找谁?”   沈懿唇角微微上翘,她说:“我是清……沈徽同学的家长,我是来看班的。”   其实她紧张地手心不断在出汗,她不敢迎上那道越过所有人投向她的目光。   屠灵:“嗯!?”   班里正在光明正大偷听的众人:“艹!?”   认真地吗?开玩笑吧?这算哪门子家长!那么乖的小朋友,是他们想给她当家长好吗!   用一声不太文雅的脏话,表达完内心所有的情绪后,全班陷入诡异的宁静之中。   “吱啦。”椅子刮擦地板的响声惊醒其他人,沈清徽从座位上起身,她在众目之下走向沈懿。   沈懿垂下小脑袋,缩在廊下的阴影里,瞒着沈清徽跑来学校,是她那么久以来做过的最任性的事。   可她实在是无法再忍耐,每晚七十分钟的独自等待,她想见到沈清徽,哪怕是以这样任性的方式。   不一会儿 她的手被温暖的掌心包裹,沈清徽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笑:“我的小家长,你该进来看班了。”   没有愠怒,没有责怪,沈懿烫着脸颊,乖乖地被沈清徽牵进班里。   三十九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们俩看,沈懿实在顶不住这样的注视,她眼睛弯弯,眸子水润,声音软得出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对不起。”   “不是!”   “没有!”   所有人疯狂摇头。   二胎政策全面开放以后,独生子女时代宣告终结。“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在许多独生女的家庭中死灰复燃,二胎性别比的失衡程度,到达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这批独生子女升至高中后,最早的那批二胎们正好成长到连狗都嫌的年纪,这也注定他们与长姐、长兄之间难以消弥的隔阂。   然而沈懿是不一样的存在,她比大多数同龄孩子都要有教养,她会乖巧地喊你“姐姐”或“哥哥”,端端正正地坐在讲台上,神情专注地写自己的课后作业。偶尔无意间抬眸对上你的目光,便会有些羞地抿起唇,朝你露出一个甜软的笑。   谁得到这样一个笑,不是一半心浸入水里,一半心飘到云端,觉得枯燥的晚自习都被镀上一层暖色。   因为有沈懿在,今晚整个班写作业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一倍左右。人家小朋友都在那么认真地学习,你们大朋友不再努力点怎么行?   每晚定时来巡逻的唐校长,没有在理重班外听到一点喧闹声,他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重点班的孩子,知道对自己严格要求。   他再朝教室里边定眼一看,眼皮不受控制地抖了几下,他往上推了推眼镜,凝视坐在讲台上的沈懿,额头上慢慢叠出好几层皱纹。   这个班里怎么会有一个孩子?   --------------------   清徽的安全感来自阿懿。 第34章 毕业   34、毕业   次日课间,沈清徽坐在沙发椅里,她腰身劲瘦,长睫低垂,指节安静地搭在膝上。   理重班班主任坐在对面,她看着这个自己素来器重的学生,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班主任姓邓名群英,她在一中任教二十余年,满门心思都扑在教育事业上,今年再次接任理科重点班班主任一职。   她任教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特殊的情况。   邓群英缓声道:“清徽,当初我能争取到让你比其他同学提前放学回家的机会,都是校领导看在你名次的份上,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沈清徽轻点头:“我知道的,谢谢老师。”   市一中强制要求高二所有的走读生,必须在学校上晚自习到九点半后回家,住宿生是十点钟放学,没有特殊理由,一律不许请假和早退。   很多家长无暇接送的走读生,干脆在高二开始申请住宿。   开学初,沈清徽便向邓群英申请不上晚自习,她打算回家自学。   这一任校长是从其他学校外调过来的人,尤其喜欢搞形/式主义,他时常把“一中人要讲规矩”这句话挂在嘴边。   起初他坚决不同意这个请求,最后邓群英问了他一句:“难道唐校长愿意让现在的市状元、未来的省状元出现在其它学校吗?”   这份威胁的杀伤力过大,虽然唐校长依旧拉不下脸,但是他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沈清徽必须上晚自习,不过允许她提前两节课回家。   于是开学后,沈清徽一放学就回去做饭,和沈懿吃完晚饭后再回学校上晚修。   好在宜室雅苑离一中不过十多分钟的路程,她与沈懿相处的时间还算充裕。   “可你现在还把家里的妹妹带来学校,你让其他校领导怎么想?”邓群英身为副校长,校领导之一,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把自己归到沈清徽这边。   她都没想到沈清徽胆子那么大。   沈清徽没有在当下纠正邓群英对沈懿身份的称呼,她稍微坐直身体,目光真诚:“邓老师,您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   邓群英“唉”一声,突然说不出什么话。   她没接任理重班之前,通过各个班原来的班主任,对班里每位学生都有过一个非常详细的了解。   尤其是沈清徽的情况,她依旧记得沈清徽原来班主任的话:“她的学习你放一百个心,我都没遇到过那么省心的学生。”   “不过。”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喝了口红枣枸杞茶:“这孩子填写的资料上,双亲栏是空白的。”   学校偶尔会要求学生填写一些表格,监护人一栏里默认只有父亲、母亲,完全没有考虑过失去双亲或被双亲遗弃的学生是什么感受。   邓群英出于职业道德,了解到这一步后不再继续,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打探沈清徽的家庭隐私,如今听到沈清徽主动提及,她以为自己戳中学生的伤心事,心里十分愧疚。   沈清徽侧下脸,唇边浮起几分笑意。   “邓老师,她叫沈懿,她才九岁,她是我的家人。”   “我们相依为命了很多年,哪怕只是暂时和她分开,我都觉得难以忍耐。”   “白天上学,她身边还有老师、同学、朋友, 晚上回家,她就只有我了。”   “她每天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等我放学。”   “昨晚她来学校的事我并不知情,可是我很开心,第一次在学校里那么开心。”   “您知道吗?”她似乎将要分享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凤眸里盛起柔光。   “我们回家后,小孩担心我因为她的擅作主张生气,她紧紧抱着我,眼睛红红地说:‘清徽,从你开学到现在,除去节假日,一共是三十七天,你上一节晚自习是一个小时,每天回家的路程是十分钟,二千五百九十分钟’。”   每次考数学几乎都能拿满分的女生,加重读音:“她说:‘我等了你二千五百九十分钟’。”   沈清徽疑惑地问:“我怎么可以舍得让她等那么久?”   “您说,我怎么舍得?”   在女生寻求答案的目光下,邓群英无言以对。   原则?她对沈清徽要什么原则呢?   校规?校规有学生身心健康重要?   不就是让妹妹来学校吗?又不是把家搬过来,这点小事她都解决不了,当什么理重班班主任。   邓群英丢盔弃甲,她软和神色,生硬地转移话题,和沈清徽聊起家常:“妹妹小学统考考得怎么样?”   沈清徽知道邓群英被自己说服了,她稍抬头,笑了声:“市第一。”   她轻飘飘地补充一句:“本市教研组出的题普遍质量不高,小学、初中、高中都一样,老师应该知道的。”   邓群英在心里默默地点下头,可是能拿统考市第一的成绩,足够证明沈懿的学习能力很拔尖。   果然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出什么样的人啊。   因为并非每位家长都能腾出时间来看班,所以常来学校的往往是固定几位同学的家长,其中又以沈懿来学校的次数最多。   她年纪小,又乖巧,每次进门前先甜甜地喊人,然后依偎在沈清徽身边,黏糊糊地绕着她打转。   两个人时不时勾勾手指,亲亲脸颊,惹得背后一群人瞪直双眼。   原来沈徽同学不是待在神坛上,供人瞻仰的神明,她身上同样有人间烟火气,笑起来的样子纯白、美好,让人怦然心动。   班里人也终于找到突破口,可以和沈清徽搭上话,只要他们的话题是沈懿,那永远都不会出错。   等到真正和沈清徽相处下来后,他们才知道她的人格魅力有多大。   沈清徽只是看似冷淡,实则教养极佳,她出身华贵,却并不矜傲,各方面出类拔萃,却从不高调张扬,她和每个人都能保持一个安全舒适的距离。   同学们学习上的问题她愿意倾囊相教,班级事务她可以提供有效的建议,大家要举办什么集体活动,无论是购置物资还是场地预订,她会主动帮忙解决,事后深藏功与名。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一旦被打破,亲近起来是时间早晚的事,沈清徽逐渐成为理重班的主心骨。   沈懿更不用说了,整个理重班的人都把她当成宝贝。   一中分文重班、理重班和艺体班,文化与艺术两手抓。艺术生和文化生互相刻薄的传统,自这所学校建校以后延续至今。   文化课成绩排名要比,艺体类比赛名次要比,三个班争强好胜的人没有全部也有一半,凡事都要比出个高下来。   每次黑板报的评比,艺体班和文科班轮流拿第一,理重班稳占第三名的位置。   这样僵持的局面从这届理重班开始终于被打破,某天晚上,沈懿看到理重班的姐姐们在画黑板报,她鼓起勇气地问:“姐姐,可不可以让我试一下?”   十分钟后,所有人都停下手,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看她在黑板上恣意挥洒自己的才华。   那次黑板报评比,理重班破天荒地拿了第一,可让他们扬眉吐气了一把。   文重班和艺体班的宣传委员不服气,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理重班看黑板报,等看完沈懿的作品后,他们一个个灰心丧气,原来比不过是真得比不过。   他们路过理重班门口准备回班时,听到里面的人语气超级骄傲地说:“我们理重班有小懿妹妹。”   “又乖又漂亮,画画还好看。”   “哼!你们都没有,气不气?”   快要气死了好吗!   一个月后,宣传委员再拜托沈懿帮忙画黑板报,被刚进门的沈清徽抓个正着。   女生的臂弯里搭着沈懿的外套,窈窕的身姿被包裹在校服里,她站在那就是一件稀世作品,可以是诗,也可以是画。   宣传委员心惊胆战地接受沈清徽的打量,那时班里人还没和沈清徽完全熟悉起来,被大神注视的感觉让她害怕极了。   终于想出对方的名字,沈清徽脸色稍缓,她道:“费舟桥同学,我帮班里订了新的颜料,快递员应该放在门卫室里,麻烦你找两位同学搬上来可以吗?谢谢你。”   沈懿软软地接道:“舟桥姐姐,之前那批颜料不太适合用来画黑板报,所以我挑选了一批新的颜料,这样以后画起来方便点。”   宣传委员泪流满面:“呜呜呜呜呜呜,保证完成任务!”   沈徽同学今天和她说了好多话,沈懿妹妹就是人间小可爱,别说让她搬颜料了,就是搬砖都可以。   沈懿后来还帮理重班设计过班服、横幅、举牌……艺体班和文重班的学生气得牙酸又毫无办法。   邓群英是个极其重视班级凝聚力的班主任,她也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平衡好学习与娱乐,所以经常会在周末组织一些集体活动。   无论是海边烧烤、绕岛骑行,还是去参观博物馆、看电影,沈清徽从未缺席,而且每次都会带上沈懿。   这两年,沈懿俨然成为理重班唯一的编外人员,最后理重班要拍毕业合照,她就站在沈清徽和邓群英中间。   沈清徽的初中回忆乏善可陈,那时她刚成为沈家家主不久,母仇未报,大小事务都必须亲力亲为,“因事请假”是她那三年来的常态。   初中同学对“沈徽”最深的印象,不过是班里那位总是请假不在校,每次回来考试都能拿年级第一的漂亮女生。   直到高中后,她才卸下肩上的部分重担,真正和同龄人建立起一段良好稳定的关系,这件事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沈懿。   毕业聚餐订在某位同学家里开的私人菜馆,任教的科任老师都来了,没有一位学生缺席,哪怕在外地旅游的人都特意赶回来参加。   在座的几乎都是成年人,又到了毕业的时候,酒蛊满了进去,空着出来,很多人甚至带上“家属”。   “一帮小兔崽子。”邓群英坐在他们中间,眼圈微红:“一个个在我眼皮子底下早恋,幸好后期成绩都没有下滑,不然我怎么和你们父母交代?”   其他人嘻嘻哈哈,也默默红了眼睛,屠灵抱了一下邓群英:“谢谢邓妈两年来对我们的照顾。”   邓群英大学刚毕业就来当老师,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教好学生,后来家里人逼她相亲,捡回来的便宜丈夫不满她整天不着家,两年后提出离婚。   那以后她彻底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去教去带,完全是整个班的大家长。   她抹一下眼角的泪:“干嘛呢?干嘛呢?甭整这些虚的,我就盼着把你们一个个送进重本了,好好睡个踏实觉,你们啊!太不让人省心了。”   沈清徽忽然举起酒杯,她开口道:“谢谢邓妈、谢谢各位老师对我们一直以来的照顾和爱护。”   她一开口,其他人纷纷响应,几十只杯子共同举起:“谢谢老师。”   谢谢你们。   毕业聚餐少不了赠送毕业礼物的环节,每位同学和老师都收到沈清徽送的毕业礼物,老师的是她根据每个人的喜好亲自挑选的礼物。   同学的毕业礼物则统一标准,一共有两份,分三样东西。   一份是沈懿送大家的毕业礼物,每人一个她手绘的Q版人物定制钥匙扣,还有按照每个人的姓名设计的艺术字金属徽章。   沈清徽送的毕业礼物要更特殊一点,烫金的“沈”字印在纯黑信封面上,背面是一只栖息在梧桐树上的金色凰鸟,信封里装的是一张纸质良好的邀请函。   每个人看完邀请函上的内容后,都受到了不小的震惊。   沈清徽以沈家家主的名义承诺,沈家、叶家、夏家名下所有的企业,都会为拥有这份邀请函的人,提供一份实习机会,后面能否转正完全靠个人本事。   即使是这样,她也让这些还未步入社会的年轻人,拥有大部分同龄人没有的绝佳机遇,何况这份邀请的兑现时间完全不受限制。   实习机会还不是最好的礼物,最好的礼物是这份邀请函等于一份身份认证,他们是沈氏集团掌权人的同窗,被她认可的熟人。只凭这点,在这个讲究人脉和交际圈的国家,他们未来做许多事都会顺遂不少。   让他们最感动的还不是这个,每张邀请函上面的全部内容,都是沈清徽遒劲的钢笔字。   “屠灵同学……”   “黄周宇同学……”   “彦遒同学……”   落款是她的签名:沈清徽,上面盖着代表沈家家主的印章。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手写字代表的心意总会显得无比贵重。   这是沈清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可以送给他们最好的礼物。   这一晚,不喜饮酒的沈清徽举了无数次杯,大家哭了,大家笑了,散场时除了沈懿小朋友,大孩子们差不多都是半醉半醒的状态。   沈清徽叫来沈家名下的司机,叮嘱她们一定要把班里的女生,各位老师们平安地送回家。   车上,醉眼朦胧的沈清徽,把沈懿牢牢抱在怀里。   她亲吻沈懿的眼睫,语气轻轻地:“阿懿,今晚我好开心。”   “大家都是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人。”她含含糊糊地呢喃:“我很喜欢他们。”   沈懿眼里都是柔软的温柔:“他们也很喜欢你。”   沈清徽小幅度摇头:“不要他们喜欢,他们和我抢阿懿,他们都是坏蛋。”   瞧瞧,喝醉的人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沈懿熟稔地哄人,她摸摸沈清徽靠在怀里的脑袋:“可我只喜欢你呀。”   从小到大,她总是能轻易得到沈清徽身边的人喜欢,可她对这些人的善意,更多是出自“爱屋及乌”的心理。   她不需要那么多人的喜欢,她只要沈清徽一个人的喜欢。   沈清徽眯眼,她咬一下沈懿的耳朵,一字一顿:“阿懿只许喜欢我。”   沈懿慢慢红了耳朵,她说:“我只喜欢你。”   直到红颜化为枯骨,宇宙变作尘埃,她也会喜欢她。   一直喜欢。   --------------------   清徽毕业快乐。 第35章 长宁   35、长宁   “考前国宝,考后野草”的高三毕业生,迎来了整个学生生涯最漫长的假期,他们在大学开学季来临之前的选择,无外乎旅游、学车、打工和学习。   沈清徽是第一种人,小学正式放暑假后,她便带沈懿来到江南的某个古镇,准备在此处小住一段时间。   古镇名唤:长宁。   它原是某朝一个小国的都城,那日亡国,长公主长宁殿下在巍峨城墙上,怒斥“男子丧国可偷生,女子受辱便自尽”的荒唐世道。   最终长宁公主惨遭叛贼射杀,正史将她的行径批为“离经叛道”,以她为原型歌颂女性的话本却在民间广为流传。   百余年后,一位立下开国战功的公主途径此地,她偶然间听说了这段故事,十分钦佩长宁公主的风姿,公主回宫后立即请求皇帝赐名,将此地改为“长宁”,这才有了今天的“长宁镇”。   长宁镇多巷陌,不易车辆行驶,镇上人多步行。夏白焰先走一步,把沈清徽和沈懿行李送往此行的住处——春日客栈。   沈清徽和沈懿在去客栈的途中偶遇小雨,她便在街边的摊位上买了把用老手艺制成的油纸伞。   七月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猫儿藏在檐角,燕子在屋下筑巢,烟雨江南,美人柔肠,谁家少年摇着船桨溯流而上,唱着多情的温柔乡。   沈清徽撑着样式素雅的油纸伞,把沈懿整个人护在怀中,她们小心地穿过纵横交错的街巷。   不久,一座仿古制的客栈出现在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前,敞开的门扇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书道:春日。   沈清徽收起油纸伞,和沈懿一起走入春日客栈。   一楼厅里,客栈主人正在等着她们,长者年逾不惑,具体名字不详,镇上人尊称她为“陈婆婆”。   女孩声音轻快地喊:“婆婆好。”   陈婆婆和蔼可亲:“诶,囡囡好,快上楼洗个澡吧,可别着凉了。”   沈清徽从陈婆婆处取过一枚古铜色的房门钥匙,然后带发尾微湿的沈懿上三楼洗澡。   客栈的租客已有不少,不过以学生党居多,他们几乎都居住在价格相对实惠的二楼。   三楼住的往往是一家几口,或者是沈清徽这样不必考虑价钱多少,更注重居住环境是否舒适的人。   夏白焰在门口守着她们的行李,沈清徽接过行李,让她回房间休息。   一顿休整后,沈清徽和沈懿吃上今晚的第一顿饭,沈懿吃完饭后有些困,沈清徽陪她早睡,两人肩抵肩躺在床上。   雨夜的清凉气游入雕窗,远处的烟楼里传来缥缈的歌声。   假期漫长,沈清徽没有提前规划过一定要带沈懿去哪儿玩,她们每天就在镇上随意走走,看一看天上的云,捞一捞湖边的月亮,在青砖旧楼里寻找过去的痕迹。   水面柔波荡漾,岸边灯火粼粼,不知是船在动,还是山在动。   “我有一个附加条件,我要对你做个独家专访。”言柬跪坐在竹桌前。   “当然。”沈清徽示意夏白焰把对方签过名的合约收好,夏白焰拿上文件退出雅间。   “不过。”沈清徽看向安静地坐在身边的沈懿,她的目光轻柔下来:“近期我没有时间。”   她需要和女孩享受一个完整又悠闲的假期,今天这场公事上的会面完全在她的计划之外。   言柬点头:“看你安排。”   直到此刻,她才稍微缓口气,刚才那场谈判几乎耗尽她所有的精力,沈清徽绝对是她入行以后接触过的最难缠的人。   “阿懿。”沈清徽冷且柔的嗓音让言柬望过去,只见刚才那个面对她时,冷静从容、气场强大的女人,脸上露出无奈而宠溺的神情:“有那么喜欢吗?”   沈懿满眼钦羡,不无感慨地说:“他们的手真巧。”   摆在她面前的匣子里放着十二只核雕,她爱不释手了一下午,沈清徽想牵她的手都没机会。   人不如物,沈清徽幽幽地叹口气。   下午她们经过一间核雕店,沈懿看中其中一套以十二生肖为主题的成品,沈清徽付款时,那位老手艺人看她的眼神仿佛看到财神下凡。   沈清徽心想,她本应该让夏白焰先把这套核雕拿回客栈才是,事已至此,她后悔都来不及了。   “阿懿,我也是会雕东西的人。”一心争宠的沈清徽完全无视听到这句话的言柬,突然被茶水呛到的声音。   沈懿投来孺慕的目光,她的清徽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   沈清徽诱惑她:“你把核雕收起来,明天我给你雕只小猫。”   沈懿果断抛下“新欢”,她用软糯糯的嗓子问:“你用什么雕呀?”   沈清徽轻描淡写:“不告诉你。”她把匣子顺势推远了点,免得继续碍眼。   “啾。”沈懿搂住她的胳膊,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眼里写满黏乎乎的依恋。   “还有三下。”沈清徽精打细算:“你玩了四个小时。”   一个小时亲一下,她可是很难哄的。   沈懿眼里藏着羞,可还是亲了上去。   言柬终于坐不住退出雅间,她算是明白了,“无奸不商”这句话一定是为沈清徽量身打造的词语。   她居然和孩子讨价还价,这该死的万恶的资本家!   在水上雅间吃过晚餐,沈清徽和沈懿漫步在一地银辉之间,当她们走上二十四桥时,忽然看到四盏祈福灯飘在河面上,灯心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   “是婆婆!”沈懿看到站在桥尾岸边的老人,她拉着沈清徽走近对方,热情地打招呼:“婆婆晚上好。”   “囡囡好。”陈婆婆笑眯眯地应声,她步伐缓慢地从岸边走过来。   沈懿好奇地问:“婆婆在干什么?”   陈婆婆娓娓道:“今晚是十五月圆,婆婆在点灯祭奠两位亡人。”   “长宁有旧俗, 枉死的人,他们的灵魂无法进入轮回,在世的人要在每月十五为他们点两盏灯,一盏白灯送过往,一盏青灯明前程,一共要点燃一千盏灯,让千盏灯指引他们渡过奈何桥。”   沈清徽突然抬头凝望逐渐飘远的祈福灯,她声音极轻:“不是枉死在镇上的人,也可以为她们点灯吗?”   陈婆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说:“只要是离开的人都可以。”   沈清徽抿唇不语,直到手心里传来一阵拉力,她看向满脸担忧的沈懿,笑着轻弹一下她的脑门:“怎么这样看着我?”   沈懿只是说:“我们到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回到客栈。   沈清徽收起心中的万千思绪,她弯下腰抱了抱沈懿,还好有她,幸好有她,现在她想起沈篁和夏花间才不会那么难过。   第二天,沈清徽信守承诺,带沈懿去木料店挑选了几件料子,午觉后,她在房间里雕小猫,沈懿自己去外面玩。   “婆婆,你在弄什么呀?”沈懿从外面回来时,看到坐在大堂上的陈婆婆。   陈婆婆手边放着新摘下的几大捧莲蓬,莲蓬上沾有水珠,她剥出其中的莲子:“天气热了,婆婆给你们做点莲子粥吃。”   沈懿坐在她身边,语气很乖:“我来帮你。”   “好哦。”陈婆婆拨给她一捧莲蓬。   沈懿有样学样,把剥出来的莲子放到白盆里,一老一小,夏日悠长。   陈婆婆与她聊天:“囡囡吃过荷叶鸡吗?”   沈懿摇摇头:“没有。”   陈婆婆慈爱地看着她:“小凤阿姨做荷叶鸡可好吃了,晚上尝尝。”   春日客栈有很多江南地区的特色菜,只要客人点单都有供应。   “不过说起做菜,我外婆的厨艺可不输那些大厨。”陈婆婆面露怀念,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她啊,苦了大半辈子,昨晚我就是替她的老朋友点的灯。”   沈懿动作利落地剥着莲蓬,听到这话,她有些纠结地抿唇,似乎想说点什么。   陈婆婆看出她的犹豫,笑问:“囡囡想知道关于那两位老朋友的故事?”   现代人手机不离身,哪里有闲心听一位老太婆讲故事,难得啊,她能遇到沈懿这样的孩子。   沈懿弯起眼睛:“想。”   陈婆婆笑呵呵:“好啊,那婆婆和你讲讲。”   “囡囡去过镜明学堂吧?”   镜明学堂,民国时由镇上的一位先进知识分子创立的新式学堂,后来学堂被敌军占领,改/革开放以后,当地政府出钱重建了镜明学堂,如今它已经成为专供外地游客参观的景点之一。   “去过了。”沈懿与陈婆婆膝挨膝坐。   陈婆婆轻叹口气:“我要讲的故事正是发生在镜明学堂。”   镜明学堂的女学生与新来的女先生在春日里邂逅,她们在那样黑暗的年代,对同为女子的人情愫暗生。   没过多久,女先生一身清高傲骨被俗世打断,女学生留在原地痴痴地等,此去数日,她终于等来先生那句:“我也喜欢你。”   有情人生逢乱世,苦中啊作乐,人间啊贪欢。   “后来啊。”   “鬼/子来了。”   陈婆婆停下讲述,她将眼角的泪默默拭去,沈懿心里堵得慌,她几乎可以猜到女先生和女学生是什么下场。   鬼/子来了。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这四个字就是故事的结局。   生离死别也好,同生共死也罢。   谁都逃不过这一劫。   陈婆婆接着说:“我的外婆和她们是故交。”   陈婆婆的外婆曾经是那位女学生的同学,结果没能逃脱女性早嫁的命运,好在夫家敦厚,待她不薄。   外婆在两人身后整理好她们的遗物,根据那些日记和自己的回忆,尝试写下她们的故事。   本来她只是把这段故事当做私人的纪念,谁曾想,她有幸逃过战乱,无缘躲过文/革。   那些年轻人闯入外婆的家中,搜出代表旧社会的物件,他们把这些东西撕的撕、烧的烧,这还不够,领头的人看到本子上记载的女先生和女学生的故事,他立即将这件事汇报给上级。   那一天,领导戳着本子,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写的是什么?”   鬓角已霜的女人不卑不亢:“写的是爱情。”   “荒唐!”领导怒斥:“两个女人,叫什么爱情?”   他破口大骂:“你的思想有问题!这样的淫/书必须销毁!”   女人冷冷地打断他:“你是觉得:‘女子相爱,有悖伦常’,是吗?”   领导自诩是新时代的接班人,听不惯她文绉绉的发问,他不耐烦地说:“什么叫女子相爱?这叫有病!”   “我们需要对你进行再教育,让你学会重新做人。”   女人嗤笑一声,她的眼里和着血泪:“很多事,说出来是‘伦常’,写出来是‘吃人’,这世道千百年来都一样,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领导气得把本子丢到她脚边。   那天之后,外婆写“淫/书”的事迅速传开了,她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引以为耻。   所有人都觉得外婆疯了。   不然她怎么会写下这样的“淫/书”?她怎么敢坚称女子之间可以相爱?   每次镇上开“大会”,那些人都会要求外婆挂上牌子,拿着那本“淫/书”上台,让她照着书里的内容一字一句念出来。   他们要让所有人都听听,这个女人的思想有多龌龊不堪!有多败坏风气!   可外婆不在乎,别人唾弃她、鄙视她,她也照念无误。   两个女人,同性相爱,惊世骇俗,便是错么?   “向来如此,便对么?”   一群连爱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批判她们的爱?   外婆为了这份坚持几乎众叛亲离,只有自幼在她膝下长大的小外孙女念恩,经常偷出家里的粮食送给她吃,还要缠着外婆给她讲以前的故事。   几年后,外婆因为一场风寒彻底倒下。   小外孙女来看望她时,病入膏肓的外婆拉紧她的手,气若游丝:“囡囡,我有两位旧朋友,你帮婆婆记一下她们的故事,好不好啊?”   小外孙女伤心地抹眼泪:“外婆,你不要走嘛,她们的故事你还没讲完呢。”   外婆费力地把那本封面快被磨损的书塞进她手里,她留下最后的叮嘱:“乖囡囡,帮外婆记着她们。”   当天晚上,老人溘然离世。   她走了,去寻这一生唯一的挚友,见面时送上一句迟来多年的问候:“你和先生,一切都好吗?”   小外孙女长大后远嫁异乡,等到子孙满堂,她也步入时时拂拭旧物的年纪。某天夜里,她翻开外婆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封面上的《春日薄》模糊地快要看不清了。   半个月后,她收拾好行李,重归长宁故里,花尽半生积蓄建成“春日客栈”,旁观一场又一场在春日里的邂逅相遇。   “囡囡,你说啊。”老人泪流满面。   “这是个什么世道?”   陈婆婆的话一字一字地敲进沈懿心里:“好好珍惜眼前人吧,这日子啊,一天过一天少,谁料得到未来有多长。”   “也许等不及明天,这一生就走尽了。”   --------------------   本章讲的两个故事是专栏里的《长宁》和《春日薄》 第36章 佛渡   36、佛渡   沈懿低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哪怕临睡前沈清徽拿出雕好的小猫,都没能哄得她开心。   沈清徽极少看到这样的沈懿,她不无担忧地问:“阿懿,今天怎么那么不开心?”   沈懿靠在她怀里,眼睛湿湿地和她讲起下午听到的两个故事。   她不再是那个说话有些磕绊的孩子,只是两个故事包含的信息量过于庞大,她断断续续地复述,时不时补充些前面遗忘的细节,一个多小时无声地滑走。   沈清徽始终耐心地听她讲,偶尔找准时机将水杯凑到沈懿嘴边,喂小孩喝下几口水,润润干燥的嗓。   “我觉得很难过。”沈懿表达感情的方式直白真诚。   沈清徽擦去她眼角的水光,她语气温柔:“有的人,乱世中只顾苟活,盛世中不敢言爱。”   沈清徽叹息一声:“她们这也不敢,那也不敢,麻木不仁地活着、死了。”   她不觉得这种人可鄙,只觉得这种人可怜。   “我才不要做这样懦弱的人。”沈懿非常认真地说:“就像婆婆说的那些故事一样,在生死无常的年代,尚且有沈裴秀和宋慈这样勇敢的人,再往后也有她外婆那样勇敢的人,何况是在今天?”   她表情悲愤:“什么时候世道不艰难?为什么有的人做得到,有的人做不到?做得到的人还要被当成异类对待。”   沈清徽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鲁迅先生曾经这样评价当时的国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句话至今适用,很多人跪久了站不起来,骨子里充满奴性,他们只会无数遍用各种藉口自欺欺人,甚至迫害那些从麻木中清醒的人。”   沈清徽殷切教诲:“这种人无药可救,我们只能避免和他们接触,如果还有能力的话,尽量阻止他们去祸害其他人。”   或许在其它家庭里,根本不会有家长和这个年纪的孩子讨论这类话题,可沈家人会。   所有的孩子都是天生的模仿家,他们的三观几乎都源自周围的大人,他们一无所知,他们无所不知。   沈家人喜欢以身作则,教导孩子学会独立、自信、坚强、勇敢,知善恶,明是非。   沈懿懂事地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可是。”她有些纠结地抿下唇,好像要吐露什么难为情的秘密,她声音渐弱:“书上说天下是九洲,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人,我只想保护你一个人。”   她很自私,她所有的能力都用来让沈清徽每天更喜欢她一点,她的小船只渡沈清徽过苦海。   沈清徽心神一震,她忍不住亲吻沈懿的脸颊:“宝宝,我也会保护好你。”   乱世中护她无虞,盛世中保她华贵。沈清徽愿意用一生去完成这份承诺。   两个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悄悄话,沈清徽问沈懿:“要不要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你西洲姐姐?她应该会很喜欢。”   故事里的女先生姓宋,女学生姓沈,沈西洲和宋纾同样是从师生变成恋人。   沈懿拿起手机,可她很快又放下:“明天讲。”   沈清徽不解:“嗯?”   沈懿善解人意:“西洲姐姐应该在陪宋姐姐。”   “忘了。”沈清徽揉额角:“你西洲姐姐是个有家室的人。”   有家室的人晚上一般都不太愿意被“打扰”,那这通电话更要打了,沈清徽划开自己的手机给沈西洲打电话,直到铃声快响完了,她才听到那头传来压低音量,充满克制意味的声音:“喂?”   沈清徽愉快地轻笑一声:“我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电话立刻被挂断,拥紧被子的宋纾往床头退,沈西洲丢开手机,牢牢抓住宋纾的脚踝。   沈西洲沿裸白的脚踝一路向上吻,她边吻边哄道:“老师乖。”   眼边湿红的女人从咬紧的唇间发出几声低吟。   被挂电话的沈清徽既心满、又意足地放下手机,她向沈懿告状:“阿懿,你西洲姐姐凶我。”   一向最公平公正的沈懿,又是最偏心沈清徽的人,小孩好生耐心地哄她。   夜雨敲窗,几叶小舟泊在河畔,水底深处的暗流,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悲欢。   长宁镇上的日子,干净且安静。   到了七月下旬,慕名来镇上游玩的年轻旅客多起来,沈清徽和沈懿也准备启程前往国外。   她们辞行的前两天,赶巧遇上镇子要举行十年一度的盛会,她们便问了陈婆婆盛会举办的地点,下午三点多从客栈出发。   江南古镇多依山傍水而建,明秀青山被前人凿出一条长阶,用石块与青砖铺砌,传闻古时登梯三步一叩首,便能在登上最后一级时飞升成仙。   石梯的尽头是老祖宗用来祷祝上苍、祈福消灾的祭台,现在被专门用作镇上举办盛会的场所。   沈清徽和沈懿不赶时间,她们沿一路空濛山色,听满树鸟雀啼鸣,与形形色色的路人擦肩而过。   行至半山,沈懿突然指向掩在绿意林间的一角庙墙:“那儿有座庙!”   沈清徽心念微动:“我们去看看。”   沈家人,不孝生养,不信宗教,然而她们今天有缘途经佛门,倒也不妨进去参观一下。   她们沿着一条人为辟出的小道往里走,十多分钟后,一座庄严的佛庙出现在她们面前,门口栽种着一棵参天菩提,树上布带招摇,树下游客熙攘。   沈清徽和沈懿随人流进入金碧辉煌的佛殿,不少上了年纪的人,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摇动签筒,求一点虚无的念想。年轻人抱着从众心理,捐了点无关紧要的香火钱,在功德簿上记下自己的名字。   “一王发愿永度罪苦众生,未愿成佛者,即地藏菩萨是。 ”在缭绕的香火中,气质矜雅的女子向女孩低声解释经文:“相传地藏菩萨曾立下誓言:‘众生未渡,永不成佛,罪苦若空,得至菩提’。”   沈家有藏书万卷,沈清徽与沈西洲幼时经常翻阅藏在书阁里的古籍,两人对书史经诗均有涉猎,很多冷门的东西沈清徽都能说出个一二。   沈懿仰起脸,看着庄严的佛像问:“那谁来渡佛呢?”   沈清徽微微一怔,她深思熟虑后说道:“佛能自渡,人也能自渡,这世上的罪苦是救不完的,人救不了,佛更救不了。”   “有凡俗的地方就升起香火,有欲/望的地方就诞生神佛。”   “求神拜佛,求得是心安,拜得是贪念。”   “施主。”不知何时走到她们身边的寺庙主持双手合十,他声如古钟:“有人怕人心,也有人怕鬼神,佛不止会救渡世人也会惩戒罪人。”   沈清徽不置可否,她沉默地与慈眉善目的主持对视,眼底生出丝丝寒意。   如果佛真有知,为什么她的母亲和妈妈要遭此劫难?为什么她的姐姐们会受人所害惨死?   好人无善报,要佛有何用?   她找不出答案,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老主持看透不说破,转身取下放在供桌上的一条红布带,递给站在沈清徽身旁的沈懿:“小施主,赠你。”   沈懿不敢贸然接下,她看向面色冷淡的沈清徽,用目光征询她的意见。   “阿懿,收下吧。”沈清徽稍微缓和表情,佛家人有佛家人的规矩,即为来客,不好拂意。   主持对沈懿说:“小施主,你可以将自己的心愿写在上面,系挂在门口那棵菩提树上。”   沈清徽蹙一下眉,却没有再说什么。   沈懿问:“为什么我有清徽没有?”   老住持目露悲悯,他摇一下头,说道:“佛在心中,不在世间。”   听到这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沈清徽愕然抬头,她看着老主持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心神一阵恍然。   片刻,她回神低头看向眼神稚澄的沈懿,嗓音微沉:“走吧,阿懿,我们去挂带子。”   沈懿向树下的小和尚借了笔墨,在红布带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她踮起脚将带子系到菩提树上。   沈清徽站在树下,盯着女孩清秀的字迹,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沈懿和沈清徽要永远在一起。”   “阿懿。”沈清徽表情复杂:“你贪心。”   沈懿两颊微红,她歪下头,眼里藏着害羞与狡黠:“清徽,是你告诉我的,我的愿望不需要让神知道,只需要让你听到就能全部实现。”   她抬头望着沈清徽,眼目柔软:“我的愿望是‘沈懿和沈清徽要永远在一起’。”   沈懿不信佛,她只信清徽。   她依赖地抱住女人的纤腰,小脑袋在她怀里轻蹭,沈清徽搂住沈懿,眼眸里水光流转。   沈懿软声撒娇:“我们要在一起。”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她们都要在一起。   沈清徽默然以对,这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女孩。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许久,她听到自己哑声说:“好。”   很多年后,沈懿想到这一天发生的种种,都会忍不住猜测,老主持是不是在那一天就看到了她和沈清徽的未来。   如同茎叶般纠扯难分的未来。   参加盛会的游客很多,沈清徽和沈懿沾了陈婆婆的光,被分到一个绝佳的观赏位置上。   祭台正中央,热闹的火光舔吻黑夜,激昂的鼓声擂起,白衣黑带的舞者动作洒脱,一支古老的民歌响彻山野,在鱼米之乡出生的人们传唱遥远的神话。   沈懿被这样纵情天地的声势所感染,她看向坐在身侧的沈清徽,眉骨温秀的女子屈膝而坐,仿佛一幅诗性空灵的山水画卷,缓缓展开在天地之间。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懿对沈清徽的孺慕日深月长,她轻轻地靠在沈清徽肩上,忽而想到一件事:如果一个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她与沈清徽又曾以什么面目相遇?   草木鸟兽虫鱼,器与灵,山水流转,风月不停,她等了好多年才在那一天与沈清徽相遇,不是初次见面,而是久别重逢。   她们离开长宁镇的那天早上,镇上下过一场雨,空气微润清湿。   夏白焰把车子停在河边,沈清徽坐在车上等沈懿,沈懿在镇上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她要好好和人家告别。   沈清徽凝视窗外身形纤美的女孩,对面的小伙伴手舞足蹈,沈懿软声说着话,很快把对方安抚下来。   沈懿一天天变得自信、大方,不再是那个不擅长和同龄人相处,需要沈清徽陪在身边才愿意多说几句话的小女孩。   沈清徽心绪起伏,她感到欣慰。   “有彩虹。”坐在驾驶座上的夏白焰突然说了句什么。   沈清徽回头看去,只见湖边出现一弧彩虹,将这人间分成两个世界。   夏白焰合掌,碎碎念道:“希望早点得到灵灵家人的认可。”   “希望妈妈身体健康。”   “希望明年可以去看极光。”   许完三个愿,夏白焰睁开眼,她注意后视镜里沈清徽投来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人越老越迷信。”   沈清徽反驳:“不算迷信。”   每一位对生活还有期待的人,心中都有美好的愿望。   她阖下乌睫,认真地在心里许愿。   一愿盛世清平,二愿三家长宁,三愿如同枝上叶,岁岁长相思。   “砰。”车门被人打开。   沈懿以为沈清徽在闭眼休息,她拉了拉女人的手,声音雀跃:“清徽!”   沈清徽掀开双眼,沈懿兴奋地指向湖面上的彩虹,示意沈清徽快看:“是彩虹诶。”   沈清徽凝视她,凤眸如水温柔。   片刻,她轻声道:“我看到了,她很漂亮。”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不遇阿懿,不识人间可贵。 第37章 初潮   37、初潮   十里洋场,沪上繁华。   九月,沈清徽和沈懿入住新家。   新家是一幢从民国时期保存下来的私人公馆,听闻这一片曾是战时的某国租界,环境清润幽凉。   她们推窗而望,可以看到道路两旁栽引的梧桐树,住在周围的大多是出身于书香世家的年轻一代。   沈篁的母亲在沈清徽周岁时,将这座故居转赠于她,十数年间,每个月都有人定期来清扫屋子,空置已久的沈家公馆终于在今天等到它真正的主人。   沈懿在沪上的梧桐小学就读六年级,升上这学年开始,她的课程表稍有变化,原本两周一节的生理课和心理课,增至一周一节,每个月月末还要进行考试。   生理老师和心理老师都是学校外聘的专业的妇科医生和心理医生,学校力求每一位学生了解科学正确的医学知识和心理知识。   原生家庭、荡/妇羞辱、受害者有罪论、性取向、生理期……   这些话题不再以选择题的形式出现在试卷上,而是开放式的主观题,学生们的课后作业也丰富了许多。   “这周我们要看《何以为家》。”女孩坐在椅子上,白皙的小腿轻晃,她的眼睫眨了眨,像只欲飞的蝴蝶,“下周五之前要交一份八百字的观后感。”   沈清徽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那双漂亮的凤眸里置着小小的沈懿。   她把吹风机放下,指尖蹭过沈懿的眼角,一个轻柔的吻随即落下:“那今晚我们一起看吧。”   明天是周六,她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   明明暗暗的影片灯光落在地板上,沈懿靠在沈清徽怀里,两人专注地看着屏幕。   十二岁的赞恩,拖着袋子走在色调灰败的街道,像是一只迷失方向的小兽,怎么都逃不出命运的囚牢。   萨哈早嫁,拉希尔入狱,约纳斯年幼……善良的、受难的,随着赞恩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开,沈懿的眼泪一遍又一遍模糊视线。   她联想到了自己。   十一岁的沈懿,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度,拥有自己的身份,疼爱她的家人,衣食无忧。   可是如果她没有在七岁那年遇见沈清徽,迎接她的又会是怎样的一段人生?   “May every brave child be treated by the whole world with kindness.”   沈清徽看着片尾打出的字幕,慢慢拥紧沈懿,她温柔地给小孩擦干眼泪,再亲亲她的脸颊:“愿每个勇敢的孩子,都被世界温柔对待。”   沈懿的脑袋埋在她胸口,嗓音细软地哭。   “宝宝,不哭了。”沈清徽抚着她抖动的肩背,整颗心被她的哭声扯得生疼。   你看懂过一部电影吗?或者听懂过一首歌,读懂过一首诗吗?   有时候最令人难过的往往不是内心毫无触动,恰恰是自身能够对那些苦难有所共鸣。   百年前,黎巴嫩诗人纪伯伦写下:“Your children are not your children.”,百年后,十二岁的赞恩在法庭上说:“I want to accuse my parents.”   这些语句是由无数孩子的血与泪铸成。   “要是所有孩子都能平安长大就好了。”沈懿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没有战乱,没有虐待,也没有饥饿,没有寒冷。”   这很难。   沈清徽长长地叹口气,她没忍心说出一个事实,即使是在那样混乱无序的环境里,赞恩都要比妹妹萨哈和其他女性要幸运。   他不需要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担心第一次来月经后,就被父母当成牲畜卖给其他男人;担心夜里有熟悉的或陌生的男人,不经允许闯入屋子;担心自己的孩子被男方剥夺,不得不像只老鼠一样生活……   沈清徽亲亲沈懿的额头,她低声说:“宝宝,对不起。”   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难过不已的女孩,无论她带给沈懿多少的爱,那些童年时期留下的阴影都将伴随沈懿一生,像是伤口愈合后那道丑陋的疤,偶然窥见便要胆寒。   “你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呀?”沈懿抬起头,动作很乖地抹着湿哒哒的眼角。   沈清徽心里又是一软,她勾起沈懿的尾指,语气郑重:“虽然我们没办法让每个孩子都免受伤害,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人在为这件事努力。”   “我保证,沈家会让更多的孩子平安健康地长大,我会让阿懿平安健康地长大。”   “我们拉勾。”   “拉勾。”沈懿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搂住沈清徽的脖颈,眼神湿漉漉。   沈清徽把被子往上拉,把女孩圈在怀里。   其实她心疼之余还感到欣慰,沈懿如她所愿,成为心怀赤诚的人,她感情丰沛,善良且有同理心,对很多事情有独到的见解。沈清徽愿意用繁花相送,呵护自己的女孩长大。   沈懿这周写的观后感被心理老师拿去各个班传阅,那之后很多小朋友主动请求老师组织募捐活动,她们将自己闲置的物品全部捐赠给了真正有需要的人。   而随着心理不断走向成熟,沈懿的身体进入发育的蛰伏期。   沈懿在初一下学期来的初潮,那天是个寻常的周末,她一觉醒来后,裤子上已经沾上不少血迹。   沈清徽将满脸通红的女孩送入浴室洗澡,然后拆下床单去外间的洗手间进行清洗。   “清徽。”正在搓洗床单的人听到细若蚊吟的声音,沈清徽抬起头,看到女孩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她拿着干燥的擦头巾,发尾湿哒哒地往下滴水。   突然而来的生理期让沈懿感到惊慌,即使她了解大部分生理知识,也知道这几乎是每位女性必须经历的事,可是那种陌生的异样感依旧让人本能的恐惧。   “等一下。”沈清徽将床单过一遍水泡起来,她洗干净手中的泡沫,起身时习惯性要摸沈懿的脸,又顿了顿动作把手放下。   她的手太凉了,会冷到沈懿的。   沈清徽一边引沈懿往卧室走,一边用擦头巾给她擦发:“怎么出来不擦头发?放在柜子里的卫生巾用了吗?”   “忘记了。”沈懿嗫嚅:“用过了。”   沈清徽给她吹头发,动作轻柔地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宝贝,她有些感慨:“阿懿长大了。”   沈懿看着气质清雅又无限温柔的女子,眼里藏着依恋与渴求,她喃喃道:“长大后我会像你一样吗?”   五官从青稚到线条分明,在时光的反复磨洗中,沉淀出令人心折的气息。   “嗯……”沈清徽若有所思地停顿一下:“阿懿那么想成为大人吗?”   “想。”沈懿重重地点下头,怎么会不想呢?她希望沈清徽不用再低头看她,她希望自己可以与沈清徽并肩而行。   “会的。”沈清徽宠溺地笑笑,心里又有点怅然。   叶糜长大了,有自己的恋人,沈西洲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哪怕她们感情依旧要好,相处的时间也会变少。   沈懿呢?长大后的阿懿……沈清徽不愿再想,她不敢再想。   那一晚,沈懿睡得比以往都要沉。   度过最初几个月的不适应,沈懿习惯了每个月定时到访的生理期,但是一件最致命的事也姗姗来迟。   下坠、搅动、撕裂、破碎,灼热、冰冷……   沈懿蜷缩在被窝里,疼地几乎直不起腰,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被石磨碾坏了,碎骨头切割里面的血肉,她每呼吸一次都能呛出泪来。   “阿懿?”沈清徽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上大一开始接手沈家在沪上的公司,沈家在这边的产业大多与高新技术相关,研发团队的成员以女性为主,普遍不超过三十岁,她们满脑子的奇思妙想,恨不得把公司赚来的钱全都用来搞研发。   沈清徽和这群狂热的科技分子开了一天的会,她一边冷静地分析项目计划中的错漏和不合理处,一边分神惦记每到生理期,都会比平时脆弱许多的女孩。   下班时间一到,恋家的沈总起身就走,留下一室的哀嚎。   沈清徽刚走到床边,就看到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沈懿:“阿懿?”   沈懿泪眼朦胧地看向她,难过地“呜呜”哭出声。   沈清徽心里大惊,她连忙伸出手去探沈懿的额头,结果被沈懿一把抓住手臂,她顺势坐到床上。   沈懿的声音溢出来:“疼。”   她委屈地皱紧眉,直往沈清徽怀里靠,原来这就是“痛经”吗?来势汹汹,可怖可憎。   沈清徽心疼地拍拍她的背:“不怕不怕,我在。”   她瞥到床头柜上的药瓶和装有半杯水的玻璃杯,目光一沉。   不同人体质不同,她没有痛过经,可按照她对沈懿身体的了解,她推测到沈懿极有可能会在生理期痛经,所以早在家里备好布洛芬。   然而沈懿小时候在乡下受过太多的寒气,即使这些年沈清徽一直有遵照医嘱,用各种方法调理她的身体,她也比同等条件下成长的同龄人看起来纤瘦,现在更是连止痛药都无法对她起到作用。   沈清徽眼底划过几分恨意,那对夫妇根本死不足惜。   “宝宝,清徽在。”沈清徽轻轻亲吻沈懿的脸蛋,一遍遍地哄她。   确切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沈懿稍微镇定下来,她牢牢地箍住沈清徽的腰,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浮木,怎么都不肯放手。   “好疼。”她疼到意识模糊,气息散在空气里。   女孩可怜兮兮:“呜呜,抱抱。”   “清徽,疼……”   “我疼。”   沈清徽根本走不开,只好捂热自己的手掌,撩开沈懿的衣服,揉按她冰凉的腹部,尽量缓解她的疼痛。   沈懿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她全身打颤,衣服和头发都被泪与汗打湿。   她的唇很快也被自己咬伤,沈清徽看到她嘴边的血迹,长眉紧拧,她动作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捏住沈懿的下颌,迫使她松开牙齿。   沈懿眼角湿润,像只被夺食的小猫,眼神又委屈又不解,她含糊道:“清徽……”   “乖,忍一下。”沈清徽松开手,她将衬衣扣子解开大半,然后往下轻巧一扯,圆润的玉肩顿时落在沈懿眼中。   她把沈懿的脑袋往自己肩头按,嗓音微哑:“阿懿,往这咬。”   沈懿拼命掉眼泪,她摇着头就要往后撤,结果被沈清徽滚烫的手按住腰,她身体一僵,沈清徽在她耳边无奈地轻叹一声;“乖。”   “咬吧。”   不算锋利的牙齿咬破细白的肌肤,女孩被女人优雅的冷香彻底包围。   “嗯哼。”片刻,眉睫低垂的女人闷哼一声。 第38章 不离   38、不离   沈懿的生理期有多少天,疼痛就折磨了她多少天。   沈清徽帮她向学校请假,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公司的事全部带到家里处理。   “清徽。”女孩出现在书房外,她抱着一只枕头,表情柔软干净。   沈清徽正端坐在书桌前开远程会议,她看一眼钟上显示的时间:下午两点半。   她本来计划在沈懿午觉期间,用一个小时结束这场会议,结果又在不知不觉中拖到现在。   沈清徽表情微冷,她对屏幕内神色各异的人说:“回去把具体的方案写出来,后天下班前交给费秘书。”   一顿,她补充:“我希望以后你们一句话能说完的事不要多用一个字,散会。”   说完,沈清徽退出会议。   沈懿没有进来,她不安地抱紧枕头,睫毛轻颤:“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   “阿懿,过来我这里。”沈清徽眉头一挑,冷淡的表情逐渐暖化。   沈懿听话地走过去,沈清徽伸手一带,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   黑亮的长发铺在女人的脊背处,她稍微侧头,精致的鼻梁上似凝着一层浮雪。   “好点了吗?宝宝。”沈清徽给沈懿捂小肚子,问她:“起来有没有喝热水?”   沈懿有些羞,耳朵微红:“不疼了。”   她搂着沈清徽的脖子,眼睛亮亮地,“醒来喝了半杯水,可是你不见了。”   沈清徽哑然失笑,她点点沈懿的手指尖:“怎么那么黏人?”   沈懿哼哼唧唧地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呀,这几天只想要沈清徽亲亲抱抱,好像刚出生没多久离不开人的宝宝,沈清徽还真愿意把她当小宝宝哄。   突然,沈清徽隐忍地舔一下唇,沈懿蹭到她的肩膀了。   这几天沈懿折腾得太厉害,第一次咬毛巾时差点被呛到,后来她一发疼,沈清徽就送上肩膀给她咬。   沈懿的疼痛来得毫无规律,有时半夜都会疼醒,哭着要她亲亲。   沈清徽担心自己在肩上擦伤药,沈懿咬她时把药吃进去,加上一直抽不出时间,所以她根本没有怎么处理过伤口。   衣服下娇白的肌肤早已伤痕斑驳,沈清徽每走动一次,伤口磨到衣料便会刮擦出撕裂般的痛。   可是只要沈懿能好受一点,沈清徽觉得再疼她都愿意。   与此同时,一个名叫[宇宙大爆炸]的群活跃起来。   阿基米德原理:我举报,沈总金屋藏娇   费秘书:我作证,消息属实   万有引力:!?快讲讲!?   物种起源:这个月经费骗到手了?有时间八卦没时间工作?   物种起源:我们私聊@费秘书   费舟桥看着群里的消息,飞速地打下几行字。   费秘书:小姑娘我见过,人很乖,性格很好。沈总把人家当宝贝,一般不让人见的   尺缩效应:难怪沈总看起来姬里姬气   费秘书:忘了说,对方才十二岁   钟慢效应:骗子!   成功把群里人逗了一把,费舟桥退出聊天界面。   沈清徽并不介意让这些当成心腹培养的人了解自己的家庭,这也算是拉近上司和下属距离的手段之一,费舟桥在其中起到关键的作用。   高中毕业后,她就跟沈清徽考到同一所大学,一年后,她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沈清徽的首席秘书。   很多年后,费舟桥无意间对沈清徽聊起当年的这场戏谈。   舟桥:原来真是金屋藏桥   清徽:你知道汉武帝和陈皇后后来的故事吗?   费舟桥盯着这句发问陷入沉思,她怎么感觉身为理科生的自己,文学素养惨遭对方质疑,她可是高考语文拿一百三十分的人。   屏幕里又发来一条消息。   清徽: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舟桥:???   确定她是文盲无疑,沈清徽放下手机,回身把不着寸/缕的女孩往怀里拥,熟睡中的沈懿眉眼舒展,乖巧可人,沈清徽亲吻爱人的脸颊,一起沉入香甜的梦乡。   沈懿不是陈阿娇,她也不是刘彻。   沈清徽不需要坐拥天下,更不可能见异思迁,她这辈子只想讨一个人的欢心。   结束生理期后的沈懿恢复精神,沈清徽却彻底病倒了。   喝过退烧药的女人倚靠在软枕上,如云乌发挽在肩侧,她睡衣半解,细白的肩上满是青紫色的伤口,暗红血色凝在牙印里。   沈懿拿着药膏跪坐在沈清徽身边,她鼻尖发酸,墨似的眼睛被泡在泪水里。   直到现在她才清醒地意识到,这几天她究竟都对沈清徽做过什么。   “阿懿。”沈清徽高烧不退,嗓子被烧得有些哑,她擦去沈懿的泪水,勉强打起精神安慰她:“不哭了,乖。”   “对不起。”沈懿自责到了极点,她甚至不敢再靠近沈清徽,她啜泣:“我怎么能……这么坏。”   “不是你的错。”沈清徽咳嗽几声,脸色更加苍白。   在医学高度发达的今天,连艾/滋病都有人不断在做医学研究,寻求解决的医学方法,市面上却几乎没有一款,针对女性生理期痛经专门研发的止痛药。   女性偶尔找到一款通用的止痛药,还要被一群无知的人,用莫须有的副作用恐吓她们不要使用,仿佛痛经是一件可以轻松应对的小事。   何况这项支出对于不少女性而言,本身就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更不要说那些连服用止痛药都不起效果的人,每个月这几天简直生不如死。   所以怎么能怪她的阿懿?她的阿懿才是受委屈的人。   沈清徽语气很轻地问:“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沈懿摇头,果然被她转移注意力,小孩带着软乎乎的哭调道:“不难看,一点也不难看。”   真正的美人,无论无瑕还是有疵,都各有风情。   沈清徽刮刮她的小鼻子,疲惫地阖下眼睛:“有劳阿懿帮我上药了。”   沈懿看着一脸憔悴的人,既内疚又心疼,她俯身凑上前,学着沈清徽平时哄她的样子,小心地亲上那片莹润的白。   “嗯?”沈清徽偏一下头,和肩头那抹温软一触即分。   她睁开眼,发间的耳尖绯红,她伸手捂住沈懿的嘴,哑声:“阿懿?”   沈懿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舔吻沈清徽伤口的行为有多……有多令人惊诧。   她又舔一下沈清徽的手心,表情纯良无辜,“亲亲就不疼了。”   沈清徽沉默地与沈懿对视片刻,想说的话终究是开不了口。   片刻,她无奈道。“擦药吧。”   药膏微凉,涂在伤口处又发烫,沈清徽眉心稍蹙,许久,沈懿收起药膏,她退到床的角落,长睫轻扇:“该睡了。”   沈清徽撩起一眼,问她:“怎么不过来?”   沈懿抿紧唇,浑身颤抖,眼泪又要往下掉,她是坏孩子,只会伤害清徽,她不能再过去了。   “乖阿懿。”沈清徽伸手拉过一脸不安的沈懿,脑袋埋在她单薄的肩窝,她用气声道:“要宝宝哄我睡觉。”   “清徽。”沈懿被她抱在怀里,不敢再动,心里酸胀地疼。   粤语文雅,本地人的“普通话”依旧带有一点口音,即使沈清徽音色再冷,尾声也偏柔和。   那个幼年时被当成掌中娇疼爱的小女孩,偶尔会从这具成熟的躯壳里偷跑出来,宛若一只极其漂亮的猫科动物,将沈懿困在自己怀里,用一些直白的言行,表示自己需要同类的安抚与哄慰。   一如现在,她抵在沈懿怀里,低低的声音里压满委屈:“我想睡觉,困困。”   这样的沈清徽让沈懿的心软得一塌涂地,其实生病的大人也像小朋友一样,难受地不想说话,需要别人的安慰。   等不及沈懿的回应,沈清徽又抬起头,凤眸里凝起水雾,她小声控诉:“阿懿不喜欢我了。”   沈懿一惊,忙道:“没有不喜欢,我最喜欢你了。”   “你都不哄我。”沈清徽找到证据,她松开沈懿,衣衫不整地躺在被子底下,她垂睫,半掩凤眸,白皙的脸上燃起薄红。   沈懿知道自己和生病的大孩子是没法讲道理的,她顾不上自责,同样躺到沈清徽身边,动作轻柔地拍抚她的后背:“乖,我哄你。”   沈清徽的神志逐渐模糊,她亲昵地蹭蹭沈懿的脸颊,滚烫的气息袭向沈懿,女人呢喃:“阿懿,不要怕。”   不要怕,我在的。   “不怕。”沈懿一边流泪,一边哄她入睡。   直到沈清徽的呼吸逐渐规律,沈懿才从她怀里探出头,小心地亲吻她的眉心。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永远都不会不喜欢你。”   几天后,沈清徽病愈,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沈懿分房睡。   “你长大了,阿懿。”   “不能再和我睡在一起。”   “家里有很多房间,你可以睡在我的隔壁。”   “乖,晚安。”   沈懿闻着卧室里陌生的味道,想到白天沈清徽和自己说的话,她慢慢抱紧怀里的被子,心里涌起大大的难过。   原来长大一点也不好,她连和沈清徽睡都不可以。   一墙之隔的床上,沈清徽习惯性往身侧搂,她的怀里立刻抱了个空,她回头看向头顶的天花板,黑眸深处是克制的不快。   往常这个点,她已经和她的女孩安睡,现在她却睡意全无,甚至生出几分无法缓解的烦躁。   沈清徽坐起身,便要穿鞋去找沈懿,刚走到卧室门口,她又转身回到床上。   沈懿开始青春期的发育,她会逐渐生出性意识,需要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沈清徽不能纵容自己再像以前一样对待沈懿,这样很不好。   这一晚,沈清徽等了很久才等来困意,半梦半醒间,她身上一重,一个小家伙偷偷藏进她怀里。   身体对来人升起亲近感,沈清徽眼皮都懒得掀开,她本能地将沈懿抱紧。   “阿懿。”她嗓音低沉:“去哪了?”   原来她的理智告诉她要和沈懿分开睡,她的潜意识却觉得这“不应该”,女孩本该一直留在她身边才对。   沈懿听着她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心中窃喜,她怕把人惊醒,刻意放缓呼吸:“清徽,我想和你一起睡。”   沈清徽不置可否,她收紧力道,似乎生怕有人来抢她的宝贝。   沈清徽眉心轻蹙,她呓语:“阿懿……我需要你。”   本能比理智先行。   她需要沈懿,一直都是。   不过这晚之后,沈懿都没能和沈清徽一起睡,她能多晚回去,沈清徽能等到多晚,然后陪红起眼睛的小孩回新房间,看到她睡下后再离开。   不过几天,两人的精神状态都因为睡眠不足变得十分糟糕。   再一次看到沈懿吃早餐时困到在桌上,开明的“家长”沈清徽忍不住自我反省,关于“分开睡”这件事,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草率。   沈懿来到她身边时才七岁,那时她自己都还未成年,两个人既不像母女,更不像姐妹。   沈清徽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她和沈懿,到底是谁在指引谁不断往前向光走。   既然无法分开,那就不要分开。   “阿懿,我们谈谈。”当沈懿再一次悄悄地打开门进来,沈清徽把她抱回床上。   沈懿原本以为今晚又要被“赶”回去,没想到能够留下,她紧紧搂住沈清徽的腰,心里生怕她反悔。   沈清徽摸她柔顺的长发,心里发软:“阿懿,对不起,是我想当然了。”   她说:“既然你不愿意和我分开睡,那么我们折中一下,分床不分房。”   “那个房间依旧属于你,你可以在里面存放自己的私人物品,或者和自己的朋友聊小秘密,我们在这个房间里多放一张床,平时分开来睡,你觉得可以吗?”   一来她们不会过分亲密,二来彼此都能安眠,三给予沈懿私人空间,这是沈清徽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   沈懿还不满足,她委屈地问:“为什么不能一起睡?”   沈清徽避重就轻:“偶尔可以。”   小时候还好,她们一起睡尚在情理之中,现在沈懿长大了,她们再这样亲密就显得暧昧。   沈懿会逐渐识情爱、通欲念,有一天和某个人建立起一段可以负距离接触的关系。   无论未来沈清徽和沈懿会是什么关系,至少现在,她知道自己不能做任何可能误导沈懿的事。然而这些话,她无法向沈懿解释。   沈懿恹恹地“嗯”一声,紧跟着又抬起盈盈的眼睛,她期待地问:“那在床没到之前,我可以继续和你睡吗?”   她又沮丧地垂下头,自顾自地说:“有新房间了,你不要我和你睡。”   这是看准沈清徽沈拿她没办法,沈清徽心软,她安抚地亲亲沈懿的耳朵:“在新床没到之前,阿懿陪我睡,好吗?”   她受够了每晚熬到凌晨三四点,都不一定能睡着的夜晚,受够了忍着把沈懿抱上床的冲动,看着她失落地离开,她不要再忍受了。   哪怕算起来她们分开睡不过才五天,她也觉得有一个世纪之久远。   当晚,沈清徽和沈懿睡得很甜。   那时的沈清徽忽略了一件事,很多事退一步后就会退无数步。   即使在半个月后运来新床,沈懿每个月的生理期要和她睡,天气转凉了也要在她怀里取暖,平时洗完澡冲她撒个娇就能留下,整张新床形同虚设。   沈清徽明知其中有自己纵容的原因,可她根本拒绝不了沈懿的亲近,不是没有尝试过,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哪怕后来沈懿从想睡床到想睡人,她一样地甘之如饴。 第39章 下班   39、下班   国际机场。   “阿懿,抱歉,这次不能陪你去巴黎。”气质文雅的女人低下头,与少女温声说着话。   一位享誉国际的画家即将在巴黎举行私人画展,夏花间曾是这位画家最喜爱的学生,沈清徽有幸收到对方寄来的两张邀请函,如果不是工作原因她实在是抽不开身,她本可以和沈懿一起去巴黎参观画展。   这位画家几年都开不了一次画展,又是沈懿很喜欢的画家之一,两人只能小别。   沈懿贴在沈清徽的胸口,听见里边心脏跳动的声音,她依依不舍道:“你不要忙起来就不回家睡觉,我会让舟桥姐姐监督你。”   她升上初中后,时常要去外地参加不同类型的竞赛,沈清徽都会尽量陪在她身边,实在得不出空的话,便让夏白焰负责她的衣食起居和安危。   只要沈懿一离开,平时最是恋家的沈总都会开启工作狂模式,忙起工作来连家都不肯回,她还专门在公司里装修了一个卧室方便休息。   她需要借繁杂的工作转移注意力,不要总是去想少女不在自己身边时,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今天笑了吗?有不开心吗?   直到后来费舟桥无意间和沈懿说漏嘴,沈懿才知道沈清徽每次在她离开后,都没有好好吃饭与睡觉,这位不知道照顾好自己的大孩子,被少女娇娇地凶了好几分钟。   后来沈清徽知错就改,按时吃饭睡觉,主要是沈懿会掐准点来电话检查,沈清徽不敢让她再担心。   “她到底知不知道是谁在给她发工资?”沈清徽翘起嘴角,揶揄道:“你舟桥姐姐就知道疼你。”   不小心出卖队友的沈懿及时作出补救,她带上撒娇的尾音:“你不要说舟桥姐姐,她也是担心你。”   沈清徽在她耳边愉悦地笑出声,勾得沈懿胸膛微震:“遵命,我的小沈总。”   被人取笑的小沈总眨了眨眼,害羞的神色掩了些在羽睫下。   这个称呼颇有一番来历。   自从沈懿去过几次公司后,这些人精逐渐摸出规律,只要沈懿妹妹一来公司,研发部的人要起钱来理不直气也壮,秘书办的人可以准备提前下班,公司上下都能等到沈总发员工福利。   沈懿妹妹在的每一天,沈总的心情都是晴天。   有一次,几位员工在茶水间闲聊。   “最近恒天的陆总怎么老往我们公司跑?”   “对啊,还每天守在我们公司大厅等沈总下班,她都不用工作的吗?”   “人家可是富家小姐,和我们社畜不一样。”   “得亏她是个女的,不然这种做法还真像骚/扰。”   “不好说,同性间也存在骚/扰。”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   “幸好沈总没理她。”   “请问。”忽然,眉眼可人的少女走进来,她的神情似困惑,又带些紧张:“你们口中的那位陆总是在追求清徽吗?”   十多分钟后,被沈懿套完话的几个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诶,谁能在美人弯起漂亮的眼睛问自己话时,忍住不把所有的秘密抖露出来?   反正她们不能,沈总要扣奖金就扣吧!美色当前,投降不丢人,沈懿妹妹开心就好。   几天后,进出公司的员工目睹到这样一幕。   “陆小姐,沈总的用餐时间已经全部被我预约了,您以后不必再过来等她下班。”公司大厅里,少女柔声软语。   她穿着一条红色长裙,腰身修长,肌肤凝白,乌黑长发绾在一起,展出一段优美的天鹅颈,沈懿艳得如同阳光下燃放的海棠。   沈清徽站在她身后,纤薄的手指勾起两条裙带,她饶有兴致地把裙带绑成各种各样的结又拆开。   阿懿是不是又瘦了?她漫不经心地想,握在怀里时柔若无骨,好像即将软化在她的掌心一样。   在大厅佯装路过实则围观的众人,纷纷替走神的沈清徽着急:沈总!在修罗场中心的你能不能稍微正经一点?   陆莞尔用毫不客气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沈懿。   一个月前,启明与恒天合作开发一款科技产品,她对启明的沈总一见钟情,于是每天蹲守在一楼大厅,只为和沈清徽约上一顿饭,至今为止她还没有成功过一次。   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沈总身边多出一位陌生的少女,两人的关系还如此亲密。   她又是嫉妒又是轻蔑道:“妹妹,公司不是让小朋友玩乐的地方,周末就乖乖待在家里写作业吧,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围观群众暗叫不妙,糟糕,沈懿妹妹怎么斗得过这种成年狐狸?   沈懿心底微恼,这人怎么这样讨厌,一直对清徽纠缠不休,还羞辱她的年龄。   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声音柔婉:“陆小姐,您知道我们一般会怎么形容不务正业的富家子弟吗?”   听懂沈懿的意有所指,陆莞尔脸色骤变,她怎么敢!   沈懿垂了垂眼睫,轻笑道:“文雅的说法是纨绔,通俗的说法是败家。”   她复抬眸,眉眼微弯,纯黑的瞳里蓄起冷光:“心中只有玩乐的人看谁都像是在玩乐,您觉得呢?”   陆莞尔不由地后撤几步,某一时刻,沈懿的气质与那个神色冷凝的女人重合。   空气些许凝滞,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沈懿妹妹不带脏字讽刺人的能力深得沈总真传,她们听得又是舒心又是胆颤。   “陆总。”一直在玩沈懿裙带的沈清徽,终于开了尊口。   她往前走几步,艳红的薄唇微张,露出细白的齿:“启明的合作方不是非恒天不可,景封掌握的核心技术同样适合,只是恒天的报价相对而言更占优势。”   沈清徽无声地牵住沈懿的手,两人掌心紧密贴合,触感细腻,沈懿的肩微颤,沈清徽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沈氏似乎不差钱。”   启明这家子公司一年的净收入,也只够家中的姐妹们买些零嘴吃。   沈清徽分出几缕视线落在陆莞尔身上,声线冷然:“景封的封总年轻有为,与爱人感情深厚,想必我们之间的合作会很愉快。”   “沈总。”陆莞尔难以置信,她能感觉到沈清徽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全因眼前这位少女。   她气急败坏:“你为了这个小丫头,竟然这么草率?竟然要和恒天解除合约?”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值得她做到这个地步。   恋人吗?也不对,沈懿的样貌顶多十五岁,沈清徽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陆总。”沈清徽的不满,从冷薄的声里溢出来:“你觉得这个决定草率?”   陆莞尔后背生寒,她抖着唇,不敢与沈清徽对视。   女人眼尾上挑,轻笑:“把你放进来让她难过,才是我做过的最草率的事,不过幸好,还来得及补救。”   “费秘书,送客。”   一刻钟后,沈清徽手里缠绕着飘逸的裙带,红色衬得腕更白,她跟在沈懿身后,神色柔软又纵容。   她刻意放低声,一遍遍道:“阿懿,我知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这几年追求过她的合作方不在少数,陆莞尔不算其中最难缠的一位。   沈清徽是这段时间太忙,无暇处理这件事,加上在她眼里这不算是麻烦,便暂由陆莞尔去闹。   偏偏这次让沈懿知道了,沈懿对出现在她身边的陌生人,总是异常的敏感与警觉。   她容不下有外人介入她们的生活,她会不安,也会害怕。   沈清徽自觉检讨,这件事是她做得不对,明知道沈懿会计较,却没能及时解决,还让沈懿受了委屈。   少女这次似乎真的动气,竟是连“清徽”都不喊了,一口一个“沈总”,挠的沈清徽心里直发痒,只想把人搂进怀里好声哄着、安抚着,让她不要再难过。   “小沈总。”沈清徽又唤,眼看着细白的后颈,在她视野里晕开一抹红。   她带上几分笑意,提醒道:“你不是说要约我吃饭吗?”   “还是说小沈总另有邀约,不打算和我共进晚餐?”   闻言,沈懿陡然顿步,沈清徽来不及停下,干脆张开双臂,将转过身的人困在怀里。   这一路沈懿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她把脸埋在女人的肩头,酝酿已久的委屈散出来:“那位陆小姐很坏。”   沈清徽专注地瞧着发育后迅速抽条的少女,对答如流:“嗯,她很坏。”   沈懿鼻腔酸涩:“明知道你不喜欢她还要纠缠你。”   那么坏,妄图占有沈清徽留来陪伴她的时间。   沈清徽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以示安抚:“是,她还让阿懿受委屈了。”   该是有多愚蠢无知的人,才喜欢用年龄攻击别人。   沈清徽温柔地抚摸沈懿纤薄的后颈,让她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工作以外的时间,我只会留给阿懿。”   她哑声:“我只想陪着你。”   哪怕是工作时间,只要沈懿有需要,她也愿意全部奉上。   沈懿偶尔过来公司找她,便坐在办公室前开出的画室里,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即使沈懿从不过来打扰她,也惹得沈清徽无心公务,她总会忍不住看向玻璃屋里的少女。   沈懿的长发乖顺地垂在肩侧,遇到难题时便蹙起清丽的眉,又一点点舒展开,她干净、青稚,好像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凝藏在身上。   有时两人视线正好对上,她便抿起薄色的唇,眼角小小勾起,用笑意牵出深刻入骨的孺慕。   真好看。   沈清徽在心里勾画沈懿的容貌,从女孩到少女,无论过去多久,沈懿对她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叩、叩、叩。”三声敲击响起。   沈懿欣喜地抬起头,看到门外清雅素白的女人,她从椅子上下来,小跑过去,刚开门便迎来馥郁的冷香。   “阿懿,我该下班了。” 第40章 玫瑰   40、玫瑰   “八九之间,秋夏往返,浓夏品桂糕,初秋食菊蟹。”   华夏农历八月的最后一天夜里,某个地址建在国外的文艺爱好者交流网站上,拥有一千多万粉丝的画师“枕水”更新了一条动态。   画面上是桂糕和菊蟹,传统水墨的画风,色彩明暖、细腻。   短短几分钟内,评论数已经破千。   “太太什么时候看完画展回国?”   “呜呜呜画得好好看,滚去约小姐妹吃饭去了”   “又到了不动声色的秋天”   “夜长梦多,更深露重,天气渐渐转凉,水水记得添衣。”   “秋风奔赴,相思寄远,小枕会在这样的季节里和家主一起吃菊蟹吧。”   最后一条评论收获的回复和点赞数最高。   直到飞机从万米高空降落,沈懿才看到这条评论。   她回复道:“回家后她会陪我吃。”   一个“陪”字妙到极致,几分钟后,粉丝已经起了无数的猜测。   “磕代表划重点:陪。”   “按照家主的性格,既然会给枕枕剥虾,肯定也会帮她开蟹,也太宠了吧!我酸死了!”   “麻烦那天直播一下,我流量够!”   “明明是温暖的亲情,是吧?为什么我尝到了爱情的甜”   沈懿坐在车内,往下翻看评论,她有些欣喜,也有些害羞。   两年前,几位成名已久的职业画家,联手举办了一个征稿活动,活动取名为“野生”。   主题不限,画派不限,稿数不限,分类评比。   所有参赛者不得超过十八岁,并且非正式签约画师,参赛者要以网络公开投稿的形式进行参赛,每类排行前十者,将得到丰厚的奖励,以及全平台的作品推广。   她们希望通过这个活动,反抗商业资本对艺术领域,尤其是对网络艺术的垄断。   同时,她们也希望挖掘出更多才华横溢的新人,让这些新人在这条路上,不会因没有背景而惨遭埋没,也不会因年龄尚小而低人一等。   “野生”这个活动引发了极大的轰动,大量少年画师出现在大众视野,同一时期,众多优秀的原创作品问世。   第一届活动落幕后,第一名中年龄最小的“枕水”只有十二岁。   而所有和她一样,通过这个活动崭露头角的画师,后来被公众称为“野生一代”,用以区别那些通过资本运作,形成“人气高、作品火”假象的营销派画师。   那个让沈懿获得第一名的作品是《懿生》,她以自己和沈清徽的故事为原型,用连载漫画的形式呈现出她们生活的点滴。   那以后,她又创作出无数题材的作品,吸引了众多来自国内外的忠实粉丝。   《懿生》也成为她更新时间最久,永远都不会完结的作品,粉丝几乎每天都能等来《懿生》的更新,两位主人公“阿懿”与“家主”的日常更是广为人知。   有的人感动于故事中所体现的“女性羁绊”,有的人认为她是在构建虚假的“桃花源”。   真真假假,沈懿从未主动做出过解释,网络会将每个人的情绪无限放大,她并不愿意被难听的言论影响到现实生活。   这件事沈懿羞于让沈清徽知情,然而即使有了不能言明的秘密,她对沈清徽的依赖与孺慕却与日俱深。   这次沈懿去巴黎参观画展,那位大师看过她的作品后想要收她为学生,被她婉拒。   沈懿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沈清徽身上,做旁的事只能算是调剂生活的爱好。哪怕是画《懿生》,她利用的也是等沈清徽下班的那段空闲时间。   她太忙了,忙到只愿意围着沈清徽转。   尽管如此,沈懿还是比原计划在巴黎多留了几天,和那位大师相谈甚欢。而为了给沈清徽一个惊喜,沈懿都没有告诉她自己今晚回国。   甚至因为怕沈清徽有所察觉,连她今晚的行程,沈懿都是私下问的费舟桥。   晚上九点,一辆卡宴驶入“Thee”餐厅正门对面的停车道,缠挂在树上的LED灯流下暖黄色的光,轻柔地浮在后座的车窗上。   少女如初雪般清纯的五官,虚虚地倒映在玻璃上。   夏白焰停好车,轻声唤醒后座的沈懿:“小懿,到了。”   沈懿睁开乌眸,她的身上犹带跨国奔波后的疲倦,此刻的神色却明暖温柔,她软声:“谢谢白焰姐姐,辛苦你了。”   沈懿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相处起来让人觉得熨帖,夏白焰心里一软:“我有什么好辛苦,倒是你啊,也不肯先回家休息,都不知道家主什么时候忙完。”   沈懿刚下飞机便要来找沈清徽,她想要早一点见到这个人,哪怕是先到家里,等待沈清徽返程的那一点时间,她都不愿去熬受。   沈懿看一眼手机时间,眸子微动:“应该快了。”   忽然,沈懿似有所感地侧过头,她的视野里顿时出现两道身影,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一下。   沈清徽手捧一大束红玫瑰,与一个人一起走出餐厅门口,她们并肩站在门口侧边的小道上,似乎在等司机开车过来。   今晚的沈清徽身穿波西米亚长裙,中间束有一条手工编织腰带,长而浓的鸦发柔顺地搭在肩背上,腰身线条窈窕优雅。   她的容貌正处于由少女过渡到女人的阶段,那是一种介乎清与媚之间的美,堪称绝色。   应当是不太正式的私人会面,否则沈清徽会穿规矩的正装出现,对方还是一位和她关系极其亲近的人,不然她不会露出这样的笑。   哪怕隔有一段距离,沈懿依旧直觉沈清徽此刻的心情很愉悦,她开心时,那对凤眸会浅浅弯起,其中藏起好看的笑意。   突然,沈清徽侧过身,将手中的红玫瑰送出去,对方欣然收下。   看到这一幕,沈懿的呼吸些许凝滞,一线寒意从她背脊升起,冷得她身体的温度陡然变凉。   红玫瑰,艳得欲滴的花色。   沈清徽从未送过别人花,她只送过沈懿花。   沈懿第一次收到的花是红月季,同样是蔷薇属的花,瑰美的花瓣上沾着莹润的水珠,颤颤地落入她心中。   眉眼清润的少女隔着花束,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嗓音温柔如水:“这世界上的每一位女孩,既需要宝剑,也需要鲜花。”   “阿懿,喜欢花吗?”   喜欢我送的花吗?   后来,只要沈懿上台参加获奖典礼,无论沈清徽是否在场,她都能在下台后收到一捧花。   沈清徽亲自为她挑选的花,每一支都开得正盛,袭人花气里盈满送花人的体贴与宠溺。   送孩子花是不需要考虑每种花背后寓意的事,只需要花相漂亮,能让人一眼喜欢。   可是这次不同,成年的沈清徽将红玫瑰送给了一位成年女性。   不知两人是交谈到什么,对方抽出一支玫瑰递给沈清徽。   沈清徽接下那支花,她还低头笑了下,花衬得人更艳。   成年人之间互赠玫瑰的用意,少长皆知。   沈懿僵坐在座椅里无法动弹,她的眼里涌起水润的泪,浸得她看不清沈清徽此刻的样子。   少女恍然间想起一件,自己一直以来刻意逃避的事。   那个和沈清徽相依为命的人,不只是家人,也能是爱人。   一个还没有正式出现在她和沈清徽的世界里,却足够让她感到强烈的威胁与不安的人。   毕竟一个人的心那样小,比如沈懿自己,她几乎把心里所有的空间,都留给沈清徽居住,无法再容纳其他人进入。   那么沈清徽呢?当她有了爱人后,她的心里还会有自己的存在吗?   她将不再独享沈清徽的亲吻与拥抱,也许沈清徽会为了自己的爱人,将投注在她身上的在意与关怀,一天天减少至消失。   她会亲眼见证沈清徽与那个人恩爱一生、共度白头,看着她和那个人做尽一切亲密无间的事。   沈家人的情深意重,这么多年了,沈懿深有体会。   她以后又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留在沈清徽身边不走?   即使这些年沈清徽从未对谁表示过上心,难道就代表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吗?   当看到她送出那捧玫瑰花时,沈懿一直抱有的侥幸顷刻崩塌,最后在她收下那支玫瑰后,沈懿所有复杂的情绪彻底失控。   沈清徽有喜欢的人了。   她呢?她该怎么办?   她的一切都来源于沈清徽,沈清徽啊,是她的养分,她的安乐乡,她的喜怒哀乐,沈懿这单薄一命都系在这个人身上。   这个人可能为了别人而不要她。   她冷汗潸然,她热泪打滚。   沈懿最终没能控制住心中翻涌的难过,她大力拉开车门,在夏白焰担心的惊呼声中,径直朝沈清徽跑去。   “这几天你……”沈清徽蓦然中断与沈滢渟的交谈声,执在手心的玫瑰花颓然掉落。   “清徽——”沈懿扑入她怀里,瑟瑟发抖地搂紧她的腰身。   沈懿像是一只刚从猎枪下仓皇逃回家的小兽,靠在她的脖颈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阿懿?”沈清徽拥住突然出现的沈懿,清寂的凤眸里霎时溢开惊喜。   明明才分隔短短几日,思念也成为压叠在枝头的深雪,被沈懿这一扑,簌簌地往下落,在她的心头融化,又凉又柔。   可她又立即被沈懿脆弱的哭声,摄去所有的注意力,她从未见过沈懿哭得这样凶,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模样。   沈懿很少哭,泪却多。   初到沈清徽身边时,偶尔午夜梦回,那些灰暗的过往张露狰狞的獠牙,凶狠地朝她扑来,仿佛即将把她撕碎。   小孩吓得止不住泪,拼命地往身边人怀里藏。   沈清徽总会一遍又一遍,将她救出无尽深渊,哄得她渐渐止住哭声,再细细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阿懿,不哭了。”沈清徽拍抚沈懿耸动的后背,心脏处一阵钝痛。   这么多年过去,她发现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次看到沈懿落泪,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跟着丢了一块。   沈懿听到沈清徽用熟悉的语气,低声哄慰自己,心中的难过却无法抑制,肆意流淌在她的胸膛。   很多人说沈清徽冷寂孤清,可是沈懿知道这个人有多温暖,沈清徽是她唯一贪恋的光。   沈滢渟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沈滢渟听说沈清徽将一个孩子娇养在身边,两个人相伴着长大。她本以为过去那么久了,那个孩子已经懂事,没想到原来还没长大。   她怎么能在外边这般恣意的哭,惹得素来持重的沈清徽一齐失态。   片刻,沈滢渟回神,她适时开口:“清徽,那我先走了。”   为什么她能用这样亲密的口吻,提起清徽的名字?   沈懿抿紧下唇,从沈清徽怀里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她终于看清女人的样子,那是和她尚显青稚的容貌,截然不同的成熟姝丽。   沈清徽分出一点神,对沈滢渟歉然一笑:“滢渟姐,你回去后给我发个消息。”   沈滢渟正要应好,忽然对上一对鹿似的清瞳,她微微一怔,在与沈懿对视的瞬间,她感觉到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   敌意?沈滢渟为自己的想法失笑,她柔声道:“清徽,晚安。”   “滢……”沈清徽刚要说话,怀里人再次破碎的哭声,便将她的全部心神抓去。   见状,沈滢渟不再打扰她们,捧着玫瑰花转身离去。   --------------------   国庆假期快乐~ 第41章 心事   41、心事   “阿懿,好点了吗?”沈清徽洗过澡后,侧身坐在床边,她伸出手抚摸沈懿的脸颊,动作里满是疼惜。   沈懿没有说话,而是用盛满委屈的眸子,水盈盈地看紧她。   “到底是怎么了?”沈清徽继续放缓声地哄:“要和我说说吗?”   如果沈懿在国外受了委屈,夏白焰没理由不告诉她,沈懿也根本不会向她隐瞒。   那便是在回来的途中发生过什么,才会让她哭得那么难过。   是什么呢?   一瞬间想到无数种可能,沈清徽蹙起秀丽的眉,唇也渐渐抿紧。   “清徽。”沈懿突然怯生生地喊她。   沈清徽蓦然回神,被她此刻的表情刺了一下。   沈懿像一位知道自己即将被大人抛弃的小朋友,她死死抱紧怀中的枕头,以求得到一些安全感,只是眼角的泪又失控地往下滚落,烫湿沈清徽的指尖。   “我在啊。”沈清徽喟叹,她的眼睛也开始发酸,恨不得自己替沈懿哭一哭才好。   她拉开沈懿怀中的枕头,将人往自己怀里带:“是哪个坏蛋欺负我家宝宝?你告诉我,我帮你惩罚她。”   沈懿顺势往她怀里靠,冷香氤氲,她心中的不安感稍退。   沈清徽压低声,温柔备至:“不哭了好不好?”   沈懿捏紧她的衣角,嗓音细弱:“不要走。”   为什么沈懿会这样说?是有人和她说过什么吗?   沈清徽渐生疑窦,同时耐心安抚:“不会走。”   她补充:“我永远都不会走。”   得到承诺后沈懿情绪稍定,她含糊道:“清徽,抱抱。”   “我在抱呀。”沈清徽拉长音,笑里带点坏:“阿懿宝宝,抱抱。”   沈懿的耳尖被她逗红,沈清徽又接连说了好些软话,才让她慢慢止住哭声,蜷在自己怀里小口抽气。   “清徽。”沈懿突然抬起眸,黏糊糊地喊人。   “我在。”沈清徽给她擦擦泪,说:“没事了,我在的。”   只要沈懿不哭了,让她把整条命交出来也可以。   沈懿心里的渴望被释放,她轻声:“要亲亲才能好。”   “嗯?”沈清徽没有听清这句话。   沈懿鼓起勇气重新说了一遍:“你亲亲我,我就不哭了。”   自从她步入青春期后,沈清徽给她的亲吻就少得可怜。   以前是无时无刻,现在是定点定量,早、晚各一个,周末加个午睡前的吻。   沈懿只有在生理期的时候,才能和未发育前一样,被沈清徽抱坐在腿上,得到她细密又轻柔的吻。   “啾。”一个吻率先亲在她的泪痣上。   沈懿呼吸一坠。   “这样吗?”沈清徽轻笑,胸腔的震动带着沈懿的心脏剧烈一跳:“亲亲阿懿。”   亲亲她。   湿热的、温柔的吻一个接一个落下,额头、眼角、鼻尖、脸颊,沈清徽的气息席卷而来,沈懿被动地扬起脖颈承受,耳朵处滴着娇艳的红。   她喜欢沈清徽的触碰,拥抱、亲吻……甚至更多。   需要这样的亲密相处,她高高悬起的心才能找到安放的地方,她才会觉得原来她们依旧彼此需要。   “阿懿。”许久后,沈清徽抵住她的额头,纤长而浓密的睫下,凤眸深沉。   她缓缓道:“不难过了,嗯?”   沈懿勾住她的衣领,黑睫轻眨,她低头就看到凹出一个浅窝的锁骨,还有女人随呼吸起伏的曲线。   少女羞红了脸,片刻,她嗫嚅:“清徽。”   “嗯,我在。”沈清徽不厌其烦地回应她。   猝然,她低下头,沈懿搂紧她的脖颈,用摇摇欲坠的声音问:“你喜欢她吗?”   沈懿觉得自己很没用,说完这句话后又想哭了。   沈清徽诧异地问:“喜欢谁?”   “那位姐姐。”沈懿隐下哭调。   哪怕“真相”显而易见,在沈清徽没有亲口承认之前,她便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心里抱着被人发现后解救出来的微弱希望。   沈滢渟?沈清徽明白过来沈懿说的是谁。   所以,阿懿是为了这件事哭吗?沈清徽立刻猜到答案,一定是的,阿懿一向不喜欢她身边出现其他人。   林绿告诉过她,一个人长大后的性格,受童年经历的影响很深,无论后天如何纠正,幼时的影子都隐藏在潜意识里。   比如沈清徽,无论她外显的性格如何冷淡,沈篁的顾家与夏花间的温柔,全部都体现在她和沈懿的日常相处之中。   沈懿遭遇过的那些虐待,给她留下过极深的心理伤害,她很难从外界获得安全感,也很难对别人付诸信任,极度敏感、容易不安。   沈清徽只养过沈懿这一位小朋友,没有经验,不敢妄行,只能用最稳妥的方式,小心地把沈懿护在身边,让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在,不要怕会失去。   沈懿很依赖她,对她的占有欲有多强,连沈懿自己都不知道。沈清徽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人际交往,不敢让别人惊扰到她怀里的沈懿。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似乎做得还不够好,给沈懿的安全感还不够多,沈懿才会生出误会,哭得那么令人心疼。   沈清徽感到难过与自责,她把责任都归咎在自己身上,是她错了,让沈懿受委屈。   在长久的沉默中,沈懿慢慢寒了心,她撤开手,轻声道:“我知道了。”   “阿懿。”沈清徽不肯放她走,她按住沈懿的腰,问:“你是指哪种喜欢?”   沈懿看到女人眼角蓄起的红,薄薄的化在雪白的肌里,她也被不知名的难过困住了,又极力克制住情绪,担心会吓到沈懿。   看到这样的沈清徽,沈懿慌了神,她不是要沈清徽和她一起哭的,她只是……只是想问问,沈清徽还会要她吗?   沈清徽眨一下眼睫,她重复道:“你是指哪种喜欢?”   沈懿斟酌措辞,她提起呼吸:“恋人之间的喜欢。”   “阿懿。”沈清徽似在叹息:“你知道那位姐姐叫什么吗?”   沈懿茫然地摇头,下一刻,错愕地睁大眼。   “她姓沈,名滢渟。沈家的沈,我和她有一定的血缘关系。”   “滢渟姐比我大两岁,小时候她也住在沈宅,我们经常在一起玩。”   “后来,她们一家人去了海外定居,好多年没有回过粤地,我们偶有联系。”   “她取得博士学位后,决定回国发展。两天前,她和我说,准备先在沪上和我见上一面,玩一段时间再回粤地。”   “今晚我是给她接风洗尘,席间还聊到了你,我想着等你回来后,让你们正式认识一下。”   “阿懿。”沈清徽嗓音低沉:“你觉得,我对她是什么感情?”   不管是哪一种,都与情/爱无关。   沈懿这才知道自己误会沈清徽了,她没有出现的那十多年里,沈清徽也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而且据她了解,沈清徽对待两位妈妈在世时,已经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总是会比后来认识的人要亲近些。   哪怕时隔多年再相见,也始终待人温和,仿佛是要借这些人,守住自己那段幼年时光。   可她心里还有根刺没拔,她小声问:“那玫瑰花呢?”   沈清徽捕捉到她的迟疑,原来误会的根源在这,恐怕沈懿看到了她和沈滢渟在门口发生的一切。   她刮一下沈懿的鼻子,面露促狭:“今晚正好是‘Thee’的主人,和她爱人在一起十周年的纪念日,她们送了十位幸运顾客一捧玫瑰花。 ”   “滢渟姐是那十分之一。”   “临出门时,她的电话响了,她腾不出手,我便暂时替她拿一下花。”   沈清徽很耐心地解释,不错漏任何一个细节:“至于她送我的那支玫瑰花。”   “我家有位小朋友。”   “最近学了她小姨,喜欢上制作花的标本。”   “我记得小朋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玫瑰花,昨晚看到那捧花,便觉得她应该会喜欢。”   “我便央滢渟姐送我其中最漂亮的一支玫瑰花,我想用它偷偷做一份标本,借花献佛,让小朋友开心。”   沈清徽停顿片刻,她亲亲沈懿羞红的耳朵,非要小朋友听清楚每一个咬字。   “可是小朋友哭了。”   “她好像不喜欢。”   “是我的错。”   “对不起。”   沈清徽的道歉悄然停止,她无辜地看着沈懿,薄凉的唇印在细软的掌心。   沈懿捂住沈清徽的嘴,她不敢再听下去了。   那只栖在她心里的鹿渴望狮子的亲吻,根本不复往日的乖巧,让她的心一会儿滚烫,一会儿酸胀。   沈清徽拉开她的手,轻声地笑:“小朋友,不喜欢玫瑰花的话,我这个人你喜欢吗?”   沈懿看到狮子低下头,亲吻了她的鹿。   半晌,她近乎艰难地说:“喜欢。”   我喜欢你。   沈懿答的“喜欢”和沈清徽问的“喜欢”,表达的含义截然不同。   “喜欢。”沈懿对上沈清徽的眼睛,再次低吟这个温柔的词语。   她才发现自己很贪心。   拥有沈清徽的呵护与纵容还不够,竟然也敢肖想沈清徽的爱与欲。   原来她喜欢沈清徽啊。   沈懿的灵魂开始战栗,某种无法言明的情感流动在她的心口,让她呼吸急促,几近窒息。   她在这个寂静又温柔的秋里,攒起一叠子心事。   --------------------   清徽:“我可是专业哄家里小朋友的人。” 第42章 情窦   42、情窦   枕水:喜欢是什么?   某个寻常的晚上,一个名为“懿生”的粉丝交流群,由于群主的一条消息,沸腾到天亮。   “水水?怎么回事!!!”   “喜是你,欢是你。”   “太太喜欢谁?”   “阿枕也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喜欢是夏天的柠檬汽水,清爽又呛人”   “我可以一辈子单身,我的cp必须成真”   “你不是一个人”   “我也是!”   “你们认真答一下题”   “喜欢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那个人是家主吗!”   ……   几秒后,打算撤回的沈懿,根本翻不到消息所在的位置,她有些自欺欺人熄灭屏幕。   怎么办呀,自从她意识到自己喜欢沈清徽后,她干什么都能联想到那个人,刚才聊天也不由自主地打出这句话,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发送成功了。   几分钟后,沈懿脸上的热意终于消退。她重新点开群,正准备编辑一段话,便看到清一色的群消息。   有人发了口令红包,还连发好几个,每一个都金额不低。   口令是“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沈懿知道这个口令的由来,虽然《懿生》的主题偏亲情向,但是“阿懿”和“家主”的日常相处太过美好,加上她们没有血缘关系,私底下磕养成向的人不在少数。   后来有一次,沈懿更到家主的名字里有一个“徽”字,一位特别有才的粉丝在底下评论。   “懿是美好的意思,徽也是美好的意思,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这条评论被点到最上面。   那八个字也成为磕养成向的粉丝之间的暗号,不过她们都极其有分寸,从来不说露骨的话,很多时候更像是在打趣沈懿。   心里藏的事被无意间戳中,沈懿脸红了又红,她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把消息发出去。   枕水:新月份创作需要,我想了解一下不同人对“喜欢”的定义,谢谢大家。   枕水有一个粉丝们都十分清楚的老习惯,每个月月初,她都会提出一个话题,粉丝们根据这个话题写下故事,她会挑选其中一篇进行改编,以画画的形式呈现在网上,原手稿签上名后寄给当事人。   因此这样说也不全是说谎,沈懿在心里替自己辩解。   “我还以为枕枕有喜欢的人了”   “让我想想”   “我就看看不敢说话”   “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走吧,没谈过恋爱的人已退出群聊”   “想不到啊,也没喜欢过谁”   “比爱浅一点,比好感深一点”   “喜欢是,我的一生里,你不是旅人,而是爱人。”   “像一年四季、阴晴不定”   “喜欢是对她满腔热忱。”   “是欲望,想占有”   “拥有又失去”   “喜欢是救赎”   “只对她满心柔软”   “念念不忘,不敢奢望”   “每一刻”   “耽于皮囊,止于灵魂”   “无法开口的感情”   “一想到她心跳就失去控制,呼吸也乱得可以”   “热烈的、琐碎的时光都和她有关”   “一个人的心事”   “患得患失、可有可无”   “月亮圆一万次都与我无关,你又不在看”   “希望它变成爱。”   ……   群里人的答案五花八门,一句话便是一个故事,每个字都认真入情。   沈懿一条条看下去,眼里盈满如水笑意。   沈清徽一出来,便看到少女倚在床头笑,靠的还是她的枕头。   她擦着湿润的头发,走到床边:“阿懿?在看什么?”   沈懿露出一瞬的惊慌,她飞快地切出群聊,又迅速地把手机放下。她凑过去搂住沈清徽的腰,让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沈懿撒娇,声音软糯:“看手机里的消息。”   说了等于没说。   沈清徽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没有深究下去,沈懿有属于自己的隐私,她不是掌控欲强的“家长”,愿意给予沈懿充分的尊重。   她摸摸少女伏在背上的长发,柔声:“那再看一会儿,等下该睡觉了。”   沈懿摇头:“不看了,我给你吹头发。”   说完她依旧不肯撒手,粘人得要命,沈清徽失笑:“好。”   沈懿很喜欢和她做这些彰显亲密的琐事,两个人洗菜、做饭,一起晾衣服,互相吹头发,周末去超市大购物,回家时逗逗街边相熟的猫狗。   沈清徽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回顾每一天的生活。   她的每一天,都写满沈懿的名字。   吹风筒嗡嗡作响,沈懿的手指挑起沈清徽的湿发,动作细致又小心。   室内灯延伸出无言的温柔,恍惚如梦。   头发吹干了,沈懿放下吹风筒,沈清徽正要起身,背上便是一沉。   沈懿从后抱住她,镜中人影交叠,透出几分暧昧。   沈清徽不动了,她的眼神软下去:“怎么了?”   “清徽。”沈懿环住她的脖颈,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含含糊糊地喊人,像一只寻窝的小奶猫。   沈清徽挠挠她交握在前方的手背,指腹下的肌肤白皙细腻,她轻声:“粘人鬼。”   她没察觉到,沈懿身上的温度升了一些。   下一秒,耳边传来湿润的气息,沈清徽动作一怔,随即指尖紧绷。   刚才,沈懿问她:“你有喜欢的人吗?”   沈清徽凤眸轻晃,她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阿懿为什么要这样问?”   家中姐妹时常会谈及私人感情方面的话题,沈清徽从来都不是故事里的主角之一。   从学生时代开始,她就不缺追求者,无论对方是谁,她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人生有限,陪伴沈懿她都觉得时间不够,何况是分出心力和别人相处。   沈清徽曾经想过,倘若自己未来有了爱人,沈懿的处境会如何。   好的坏的情况她都想过。   孰对孰错,沈清徽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不可以让沈懿受任何委屈。   再者说,若是她身边出现其他人,沈懿肯定会害怕,她不能让沈懿不安,她要将一切的不确定因素扼杀于摇篮。   她可以没有爱人,却不能没有沈懿。   几年后,沈清徽才明白,这从来都不是一道二挑一的选择题。   爱人和沈懿,她都要。   “我想知道~”沈懿嗓音软甜,像小猫挠人。   她恃宠而骄,哪怕理由立不起来,也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果然,沈清徽马上投降,她坦言:“没有喜欢的人。”   她能上哪找去啊?   她说得坦荡自然,沈懿却一半欣喜,一半酸楚。   沈清徽没有喜欢任何人,任何人里包括她。   沈懿还想继续试探,语气里带上微妙的急切:“那理想型呢?”   沈懿落到脖颈的吐息,又湿又热,沈清徽沉默片刻,才语调微杨道:“阿懿?”   这个话题,她连同龄人和长辈都没交流过,现在是要和还未成年的沈懿讨论吗?   沈懿猛然清醒,她有些后怕,她不能让沈清徽察觉到不对劲,至少现在不行。   她想要逃走,又被人抓住。   “没有理想型。”沈清徽勾住她的手臂,神情认真:“也没有择偶标准。”   “不过。”见镜中的女人若有所思,沈懿心一悬。   沈清徽唇角勾起,她微微笑了下:“性取向方面可以确定,我偏向于同性。”   沈懿“嗯”一声,喜意都要从眼角溢出来了,怎么都藏不住。   “好奇的小丫头满意了吗?”沈清徽偏一下头,乌发从肩头滑落,遮住衣领处的匀称白洁。   沈懿伏在她肩头,小声说:“满意。”   沈清徽笑了,她的神情朦胧而温柔:“阿懿不松手,是要我背你过去睡觉吗?”   也不是不可以不是吗?   直到被放进柔软的被窝里,沈懿还没回过神,沈清徽觉得好笑,俯下身挠她痒痒。   沈懿怕痒,一边往后退,一边笑出泪。   沈清徽坏心地闹她,两个人好像小朋友一样,玩作一团。   忽然,肩膀不住颤抖的沈懿,落入自己眷恋的怀抱。   沈清徽抱紧她,沈懿听到她怦然有力的心跳,耳根发软发烫。   “沈懿。”沈清徽压低声,连名带姓地喊她。   喊人全名会让氛围变得严肃且正式。   沈懿全身神经绷紧,像被人拎起脆弱的后颈,有些惶然地应了一声。   沈清徽的指尖蹭过她的眼角,迫她与自己对视,她红唇微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无论什么关系,不管什么身份,沈懿是她心里的首位,永远都是。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温暖许多。   书房沙发上,纤丽的少女躺在女人的大腿上,听她用清冷的嗓音,读诗。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沈清徽穿灰蓝色宽袖毛衣,内搭翻领白衬衫,长裤下掩藏精致的骨,这一身年轻休闲,又显优雅。   她每念一个字,薄润的唇便轻碰一下,偶尔可见唇缝之间,艳色的舌抵住洁白的牙齿。   沈懿看得入痴,连她念至尾声都不知道。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沈清徽稍作停顿,把有些失神的少女唤醒,“阿懿,我念完了。”   沈懿生雾的眸子逐渐清明,她羞赧地垂下眼睫,不忘评价:“很好听。”   沈清徽眼里流出笑意,她揶揄道:“是吗?”   沈懿不去评价诗写得怎么样,反而只想着评价读诗人,真是可爱。   沈懿坐起来,及腰长发散在线条优美的肩背上。   少女容貌姝美,墨淀成的眸盛着眼前这人,她似因女人的笑恼了,娇艳的唇微抿,神色却很柔和,藏着几分缱绻的意味。   沈清徽左手的指还停在诗集的书页上,右手已经勾起沈懿的一缕长发,在指腹间细细地捻。   沈懿发质很好,又细又软,摸上去毛茸茸的,像某种不伤人的小动物。   沈清徽似有所思:“头发长那么长了。”   人也长那么大了。   突然,沈懿稍起身,整个人搂抱上来,她身上的清香与女人的冷香交织,沈清徽虚虚扶住她的腰。   沈清徽哼出一声:“嗯?”   沈懿没应她,楼得更紧,好像要把身体都契入沈清徽怀里,再也不要分开才好。   少女发育得很健康,隔着彼此的衣服,沈清徽都能感觉到,怀里和小时候不同的触感。   沈清徽早已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沈懿会比幼时更加主动地拥抱她,以往总是害羞地被动地等待她的靠近。   她只当青春期带来的心理变化,让沈懿不安,急于寻求安全感,没有往更深的地方去想,而是一应纵容。   沈懿仗她溺爱与信任,将自己的喜欢都藏在这些,亲密到近似暧昧的拥抱里。   她埋首在沈清徽的肩窝,弱声弱气:“冷。”   家里有安装暖气,可沈懿畏寒,不只是生理性,更是心理性,除去盛夏,一年三季她都觉得冷。   沈清徽神情软和下来,她把人抱到自己身上,双手交握在沈懿的腰间。   她低下声:“那抱抱宝宝。”   沈懿的脸红了又消,她偎在沈清徽的脖颈处,呼吸渐缓,心跳却转急,刺激地她有些疼。   这里常年温热,晳白薄肤下是青筋,血液在其中汹涌,一路循环到心脏。   少女难耐地舔舐自己的两颗尖牙,最后轻轻咬合,舌尖传来的锐疼,让她保持应有的清醒。   以前她看科教频道里播放的《动物世界》,许多哺乳动物会舔咬自己的配偶或幼崽。起初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它们会用这样的行为来表达亲密。   现在她有些懂了,她想要对沈清徽做些具有“攻击性”的行为,借此释放心中那溢满的酸涨的喜欢。   可她不能,她会吓到沈清徽。   沈懿要小心再小心。   “刚才那首诗叫什么名字?”怀里的少女问。   沈清徽轻声笑,她呢喃:“叫《我爱你》。”   沈懿的声音有些化开,朦胧成雾,她念:“我爱你。”   不只是喜欢,而是爱。   是爱啊。   --------------------   文中关于喜欢的定义,部分出自【鹿居】的读者。   “”里的句子加了“。”的都是引自她们的回复,均已取得本人授权,感谢这几位读者。 第43章 军训   43、军训   “哔——集合!”   高悬烈日下,少年们汗流浃背。   新生一开学便要去某部队的训练营军训,集中住宿,统一管理。   唯一人性化的是学校允许学生携带手机,不过要自行保管,一旦丢失,概不负责。   一开始大家连自己班的人都没认全,每次集合都会有人走错班级。   人多的地方最不缺好事者,他们最爱打听这个,八卦那个。   谁谁谁在原来学校很出名,哪个班女生长得漂亮,某人的鞋是什么名牌……   当天下午,沈懿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敌意的、觊觎的、观察的、好奇的,各式各样的议论,以她为中心延伸到每个班。   “七班那个女生长挺漂亮,她谈男朋友没?”   “她以前哪所学校的?外地转来的?”   “一看就是大小姐,这种人我们班以前也有一个,两面三刀,你们和她接触小心点。”   “人家中考考市第一,侬哪能比?”   ……   当事人对这些话一无所知。   日头毒辣,军帽下延出一片阴影,旁人只能看清女生未点而红的唇,以及优美的下颌线。   尽管如此,也足以让人无限遐思。   沈懿站姿标准,如擎天的玉竹,清劲挺拔。   教官经过她时频频点头:“还行,有点样子。”   正在神游的沈懿,没能把这几句话听进耳里。   她还要好久才能回家见清徽。   开学第一天,想她。   晚上休息时间,宿舍里的人全都拿出手机。   然而很快,她们停下各自的娱乐,不约而同地朝某床上铺看去。   女生嗓音温温柔柔:“宿舍是十人间。”   她捏捏怀里的枕头:“冲凉很方便的。”   她仔细回想:“中午吃了红烧茄子、青椒炒肉、油豆腐、水煮白菜还有白米饭。”   她笑,眼如春水:“教官不凶。”   她弯唇:“舍友很好呀~”   听到这句话,偷听中的舍友遭到会心一击,她们纷纷放轻呼吸,生怕惊扰到正在打电话的沈懿。   “哔——”   外面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像开小差被老师当堂抓住的学生,女生神色有些慌。   她依依不舍:“我要去集合了。”   不知对面是应允了什么,女生软下神色,眼里涨起喜意。   她和那人说:“充电宝带够了,拜拜。”   沈懿挂断电话后,发现舍友们居然还没走,反而在无声地打量她。   她耳边微红,然后迅速下床穿好靴子,柔声提醒道:“还不走吗?”   其它人这才如梦初醒,如阵风一样飞奔出去。   书房里,沈清徽用手背撑起额角,大拇指摩擦别在耳边的蓝牙。   她答应过阿懿,无论多晚都要等她回电话。   桌上摊开的相册里,女孩正仰头朝她笑,眼里深藏孺慕与依恋。   年年如一日,未曾更改。   两天后。   集合场上,教官们去开会,总教官一个班接一个班的训话。   “那边那个女生往哪看?前边有你小男友呢?”   “男生都打起精神来!不要连女生都不如!都给我把背挺直!”   “你们不要像个娘们一样!要做个爷们!”   整个集合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只能听到总教官的训斥声,还有树叶摇动的沙沙声。   “你!站好!”   又一个不合标准的学生被逮住,总教官沉声:“你看看你周围的同学,连女生都站得比你好,你不嫌丢人啊?”   那位男生颓下背:“报告教官!不丢人。”   队伍里有人憋笑,总教官被下了面子,脸都黑了,他大力拍一下男生的背,呵斥:“你不嫌丢人,我嫌你丢人!”   “女生都比你强!你算什么男人?”   他话音刚落,队伍里突然传来清冷的一声:“报告教官!”   总教官沉下脸,不满地望过去。   女生婉白纤丽,气质清雅,直直地看他。   总教官神色一顿:“讲!”   “您的意思是,女生本来就不如男生,男生天生就比女生强吗?”女生嗓音柔和动听,说的话却有些“刺耳”。   总教官确实是这样认为,他和女生平静的乌瞳对视片刻,又巡视一圈队伍里的学生,额头抬得老高。   他冷声问:“你叫什么?”   队伍里传来片刻躁动,许多人面露怒色。   “报告教官!我叫沈懿。”沈懿面不改色,补充了一句:“我是女生。”   “出列!”总教官厉喝,全场噤若寒蝉。   沈懿走出队伍,静立在他跟前。   总教官脸色铁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懿字句清晰:“我知道。”   她稍提音量:“女生不比男生弱,男生不比女生强,强弱与性别无关。”   好啊,死不悔改!   总教官讥讽地撇一下嘴,他说:“在家听父母!在学校听老师!在公司听老板!”   语一顿,他怒声:“在这里!听我的!”   “报告教官!”沈懿绷紧后背,表情起了变化:“我的家人告诉我:‘如果一位将军在战场上做出错误的判断,依旧刚愎自用不肯听从别人的劝谏,那么,ta输掉的不止是一支军队,一场战争,甚至可能是一个国家。’”   这话太扎心,总教官气得额角突疼,他指着地面,表情凶狠:“你好好站在这反省,想清楚自己哪里错了再走!”   沈懿挺直脊梁,她扬声:“我没有错,即使您是教官,也无权让我受罚。”   全场哗然。   其他班里有人不满道:“至于吗?一点小事顶撞教官。”   “就是啊,害我们不能解散。”   “艹,热死了,有完没完?”   “要不要那么敏感?”   “那么喜欢出风头?”   “女生就是比男生弱啊,无语。”   人类是群居性动物,在集体之中容易失去自我,要么保持沉默,要么跟随主流,自己都能成为“正确”且“安全”的大多数人。   有人实在听不下去,大声喊道:“所以有些人活该被歧视,活该被看不起,活该一辈子被当成连男生都不如的废物。”   “你什么意思?”知道自己被骂的那些人看向那名女生。   女生同是梧桐初中出来的人,她朝这些人翻了一个白眼:“我说你们跪久了站不起来,被男人歧视都不敢反抗。”   难道这真得只是小事吗?   明明性别歧视隐藏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里,永远没有人指出它是错误的观念,永远都把它当成常无伤大雅的日常言行,一旦有人发声,便觉得对方是异类,过于敏感和多事。   岂不荒谬?怎不可笑?   旁边一位姓夏的女生搭腔:“封建社会,女人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裹脚束腰,这在当时不寻常吗?现在你们觉得这样正确吗?”   她朋友跟着说:“就是啊,不是那些女性先烈站出来,指出其中的不平等,这样的‘正确’还要延续多久?”   “你们也不想想,自己今天凭什么站在这里?和其他男生一样走出家门接受教育?”   有些人根本听不懂人话,他们不禁骂道:“神经病吧,扯那么多。”   每个班都乱成一团,彼此间辱骂不断,还差点引发肢体冲突。   “够了!”总教官一声怒吼。   吵闹的声音消停了一点。   “你觉得你没错?”他僵着脸问沈懿,谁能想到一个外表那么无害的女生,原来那么难对付。   沈懿不卑不亢:“我没有错,错的是您。”   沈家人,不以侮辱摧颜,不以强权折腰。   总教官沉默,用猎鹰似的目光盯着少女,一滴汗从沈懿鼻尖掉落。   突然,总教官摘下军帽,他把军帽捏在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指着沈懿喊:“你啊!你啊!”   沈懿岿然不动。   “原地解散!”总教官拿她没办法,怒气冲冲地走了,所有人轰然散开。   “沈懿。”沈懿的舍友一拥而上。   “吓死我了。”其中一位舍友心有余悸:“我还以为教官要对你动手。”   “没事,他不会的。”沈懿眉眼弯弯,随后又想到什么,苦恼地抿一下唇。   糟了,清徽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很担心她。   “阿懿有没有被他吓到?”晚间,沈清徽将双手搭在护栏上,阳台的风吹过裙摆,牵出底下的莹白。   不远处,长灯绰绰,树影迎迎,离人还未归家。   沈懿跪坐在床上,绕玩耳机线:“没有啊,不过总教官被我气得够呛。”   梧桐学校从来没有用性别定义过学生的能力,无论是智力还是体能,都是按照个体的综合素质进行考量。   老师也从来没有教过学生,女生就应该怎么样,女生不应该怎么样,而是作为人本身应该如何。   谁知道世俗学校这般不堪。   总教官说的话过分难听,沈懿忍无可忍才会发声,还有下次,她一样会做出这种选择。   听她语气,并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沈清徽心里松了松。   她揶揄:“和你西洲姐姐有样学样。”   沈西洲高一军训时,也曾因教官说了侮辱女性的话,与教官发生冲突,好在事情和平解决。   后来这个事被当成经典案例,编入梧桐小学的心理课教材,三家孩子无人不知。   沈懿听到沈清徽的笑声,脸都红了,她抱紧从家里带来的龙猫抱枕,轻声控诉:“你还笑。”   沈清徽清咳一声,她说:“我不笑。”   “阿懿。”女人眉心微冷,她叩击护栏:“需要我帮忙吗?”   沈懿知道她的意思,少女语气绵柔:“不用啊,都过去了。”   她有些叹息:“如果让你出面,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我敢发声只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顶撞教官不必考虑后果,而不是关注这件事本身的对错。”   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根本没有思辨能力,毫无理智,只会盲从,怀揣恶意猜测别人。   一如这些天,有心之人对沈懿的造谣与诋毁,无凭无据都能编得和真事一样。   家里的小丫头性子倔,思虑周全,沈清徽妥协:“好,要是他针对你,你就和我说。”   沈懿应声好,与她说起悄悄话。   三家从来不会放弃对利益与权势的追逐,世道艰险,身为女子更是不易,如果没有物质与法律的保障,又怎么能幸存到今天。   她们不去主动伤害别人,要自保时也绝对不会手软。   --------------------   乱嚼舌根的人真得很缺德。 第44章 回家   44、回家   次日。   总教官站在(7)班队伍前喊:“沈懿,出列!”   沈懿走出来,面沉如水。   总教官指一下领队的男生:“你!和她换!”   他看向女生,语气讥讽:“你不是挺能逞强吗?我倒要看看你能练成什么样子!”   沈懿对上他的目光,极轻地笑了一下。   梧桐中学的体育课是选修,走班教学,课程几乎涵盖了所有常见的体育项目。   每个项目的常规训练,比军训的标准更为严格,也更有意义。   这种程度的训练对于沈懿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晚上,沈懿将这件事告诉沈清徽。   一向冷静稳重的人难得动怒,决定帮她做点什么出口恶气。   “没关系的。”沈懿却没有答应沈清徽的提议,她说的认真:“清徽,是你教我的,凡事要自己争气。”   哪怕她一个人改变不了,那些人对女性的偏见,她也要挫挫总教官和好事者们,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傲慢。   女生语气转软,小声地求:“好清徽~这件事让我自己来解决。”   听到沈懿的撒娇,沈清徽心里的躁动逐渐被安抚。   她幽幽叹口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能怎么办?”   除了宠她、纵她,她还能怎么办?   沈懿耳尖微红,她确实让沈清徽惯“坏”了。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惆怅道:“还要好久才能回家呀。”   “是啊,好久。”沈清徽心里一软,问她:“回家后给你做雪媚娘好吗?”   沈懿喉咙微动。   沈清徽眼尾上勾,她抛出诱饵:“蝴蝶酥呢?”   “嗯……凉粉不错。”   “金桔柠檬也好喝。”   听她念出一连串好吃的,沈懿馋得不住舔唇。   她急道:“清徽!坏人!”   训练营的三餐,时而咸得让人舌头发麻,时而淡得让人尝不出味来,米饭还又糙又硬,磨人喉咙。   沈懿再是不挑食,食量也比在家里少了大半,沈清徽还这样勾她。   “刚才不是还说我好来着。”沈清徽故作叹息:“真不知道阿懿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沈懿说不过她,娇娇地“哼”一声,以示抗议。   沈清徽舍不得把她惹急,温下声同她说着软话,不一会儿,沈懿被她逗得笑出来。   沈清徽也笑,她问:“还想要点什么吗?我准备一下。”   沈懿垂了睫,她用很轻的声音说:“要一见面就有你的拥抱。”   “以及你亲口告诉我‘我很想你’。”最后一句话几近气音,依旧让沈清徽捕抓到。   女人的心都软化了,沉默半晌,她才放柔声线:“阿懿,我有些紧张,可不可以提前练习一下?”   沈懿一愣,乌黑的长发在胸前一晃:“嗯?”   “阿懿。”沈清徽的声音似乎就落在她耳边,沈懿耳尖发烫,烧得厉害。   “我很想你。”   沈清徽咬字很雅,仿佛在念一首来自远古时期的诗歌,每个字里都藏着溶溶月光。   “宝宝。”她低声唤人,透出几分入骨的慵懒:“我每天都在想你。”   “清徽。”沈懿心里漫过一池香水,她弯着眉眼笑:“我也很想你呀。”   想得都快要病倒了。   书上说,这叫相思病。   只有心上人的陪伴才是治病的良方。   军训的日子转瞬即逝,最后一天晚上。   “小懿?”   听到有人喊她,沈懿放下手机,乌黑的瞳递过来,眼里水波潋滟,盛起轻微的疑惑。   喊她的人被这一眼,看得心里砰砰直跳,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她忐忑不安地问:“你又要给喜欢的人打电话了吗?”   一语惊人,正在收拾行李的女生们纷纷停手,默默地对发问的人竖起大拇指。   这才是真的勇士!那么暧昧的事就这样直接询问当事人!   沈懿抬起纤长的指,绕玩自己的长发,她在借这样的小动作,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   好一会儿,沈懿看向坐在下方的各位舍友,有什么柔软的情绪,逐渐漫上她的瞳眸。   她轻声:“嗯,她现在有时间。”   沈清徽一切私人时间都专属于她。   有人忍不住问:“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看起来那么乖的女生,居然早恋!   她们可担心沈懿被人给欺负了。   “没有呀。”沈懿揪揪被角,脸颊滚烫,表情坚定且认真:“我要再长大一点,才能争取她的喜欢。"   这怎么和她们想的不一样?舍友们群情激奋。   “什么啊,还没在一起!”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所以你是在暗恋她吗?”   “她凭什么不喜欢你?”   她们义愤填膺。   该有多眼盲心傻的人,才不愿意喜欢沈懿!   她们都愿意为沈懿改变性取向诶!   通过这几天沈懿和对方聊天时说的话,她们拼凑出无数篇晋江金榜文,什么虐恋情深,什么爱而不得,什么年下养成……   她们痛心疾首。   “她是工作党!比我们大那么多岁的成年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喜欢她?”   “对啊,她肯定知道你喜欢她,明知道你喜欢她,也不给你一个表态,这怎么行?”   “难道她只想和你保持暧昧吗?”   “每晚都陪着你,让你离不开她。”   “太有心机了!”   “沈懿,你不能让她骗走了。”   “阿懿,我们还小,这样的人不能碰的。”   各位舍友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自己的观点,明明也没多少人谈过恋爱,聊起别人的感情来,仿佛个个都是情场老手。   沈懿微微曲膝,用一对漆黑如墨的眸,安静地觑着她们。   几分钟后,众人才发现哪里不对劲,她们偃旗息鼓。   这场讨论的主角完全是一副水泼不进、油沸不惊的样子,俗称“不听人劝”。   许久,沈懿展颜一笑,那张清雅卓绝的容貌,令人呼吸一窒。   她喃喃道:“她不知道我喜欢她, 一点都不知道。”   想到这,她有点庆幸,又有点沮丧。   可随后,沈懿又重新振作起来,她的神色逐渐温柔。   她抿了抿唇:“她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她也是对我最好的人。”   她摩挲手机屏幕,浅笑道:“是我自己离不开她,才让她每晚都陪着我。”   女生嗓音柔柔的,好似勾了水般:“你们不要对她抱有偏见,好吗?”   好好好!   其它人拼命点头,她们用手捂住齁到发疼的牙。   都没在一起呢就那么甜,真要在一起后那还得了。   那个人以后要是敢不答应沈懿的表白,她们摁着对方的头也要让她答应。   “谢谢。”沈懿暗自舒口气。   她不希望别人对沈清徽产生误解,任何人都不可以。   “不过。”女生小声地问:“我对她的喜欢真得有那么明显吗?”   你问就问!突然脸红算怎么回事?   众人哗倒,你一句我一句地说。   “你知道每次你和她打电话,自己的笑容有多甜吗?看得我都觉得自己即将坠入爱河。”   “你喊她清徽时的声音,和喊我们时的声音完全不一样!我的耳朵都要软了。”   “沈懿,你总是在对她撒娇!”   “还有!还有!你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害羞地把脸藏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在调戏你!”   “对!就像现在这样!整只耳朵都红透了。”   沈懿的乌发铺在床被之间,姣妩的脸微烫,白软的耳朵红地滴血。   她往后退了退,整个人彻底藏到枕头后边。   她真得觉得好害羞呀。   这一晚,沈清徽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才接到沈懿的电话。   沈懿问她:“如果有一件事,全世界都知道,只有一个人不知道,你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沈清徽下意识回答:“我觉得那个人一定是个笨蛋。”   沈懿在手机那头笑得很开心,笑声震得沈清徽心口发麻。   她被少女感染,不禁笑问:“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你说的对。”沈懿脸上的热意还未完全退散,她语气微妙道:“她是个笨蛋。”   沈清徽,笨蛋。   山月应知心底事,唯卿不知,害人相思。   “都打起精神来!一班!准备!”   最后一天要进行军训检阅,总教官和校领导坐在台上,时不时低头交流几句。   观众席上,等得浑身是汗的家长,一边拿帽子拼命扇风,一边和坐在身边的人攀谈起来。   “你是来看弟弟妹妹的吧?”头发已霜的阿姨感慨道:“我家大的都不肯来看看妹妹,总说太忙没有时间。”   遮阳伞下,女人稍侧一下头,如琢白玉的脸庞半露,看得对方一阵恍神。   她的唇边浮起淡笑:“来接小朋友回家。”   那位阿姨点点头,又状似无心地嘟囔一句:“怎么那么多男孩子?”   一眼望过去,集合场上几乎看不到多少女生。   沈清徽拨弄一下挂在伞柄上的猫咪挂饰,眼里闪过冰冷的讥讽。   二胎政策全面开放后,性别比例失衡的恶果日益凸显出来。尤其是近年来,社会上的性/暴力事件越来越多,犯罪者的年龄比例也在逐年下降。   哪怕有那么多校园性/侵案例摆在眼前,各地的学校依旧对应聘教师的男性,大开方便之门。   教书育人的学校成为滋生罪犯的温床。   为了应对这样严峻的形势,三家在各地增设梧桐高中,甚至开始面向大众招生。   沈懿中考完后,沈清徽倾向于让她继续在梧桐高中上学。   学校师资雄厚是一方面,她的身心安全也能得到充分保障。   可是沈懿经过慎重考虑后,对她说:“我想亲历这个时代。”   历史可以篡改,事实可以扭曲,真相可以颠覆。   只有离开沈家的保护,她才能更直观地了解到,这个时代中大多数的同龄女生,究竟在经历着怎样的生活?   沈清徽第一次感到两难,她尊重沈懿的一切意愿,又不愿意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最终,沈清徽选择妥协。   三家教育出来的孩子,身上自带一种女性意识觉醒后的人,才会拥有的“敏感”和“勇敢”。   很多从梧桐中学毕业的人,更多地选择走入世俗学校,通过自己的方式,直接或间接地保护周围的女生。   沈懿身上带着沈家人的一切特征。   这是她亲手教导出来的人,拥有许多令人称赞和心折的品质,她理应为沈懿感到骄傲。   “来了!”后边不知是谁的家长,突然喊了一声。   沈清徽坐在第一排,位置刚好。她身体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走在最前面的沈懿,温润的凤眸里蓄起暖笑。   沈懿被她养得很好,姿容秀美,身段合度,经过军训的操练后,显得更加意气风发。   总教官看着走在最前面的沈懿,心里冷哼,这小丫头勉强还行吧。   军训检阅的最后一个项目,是全班齐唱一首革/命歌曲,(7)班抽中的正好是《黄河大合唱》的第七乐章《保卫黄河》。   班上恰好有几位学音乐的艺术生。   一位负责指挥,一位击鼓助兴。   沈懿站在队伍最前面,念着热血激昂的朗诵词,女生的声音穿破云天。   “但是,中华民族的儿女啊!   谁愿意像猪羊一般任人宰割?   我们要抱定必胜的决心!   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一语刚落,“唰——”全体同学行军礼,阳光下的少年们风华正茂。   教官们被这个特别添加的设计所感染,集体肃然起敬。   (7)班同学的表现很争气,台上的校领导纷纷打出高分。   检阅完最后一个班级,所有同学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学生代表站在台上发言,学生们忍耐燥热听着,忽然,学生代表的一句话,引来底下小声的议论。   学生代表字正腔圆:“感谢各位家长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伴自己的孩子成长……”   “不是说今年不会邀请家长过来吗?”   “教官和班主任骗人!”   “难怪我说看到有个人长得那么像我妈妈,我想回家了呜呜呜。”   听到耳边的讨论,沈懿心里仿佛揣进一只兔子,可劲儿跳。   她努力伸长脖子往观众席上张望,然而期待中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她有些失落地耷拉下脑袋。   心里的小人安慰她:“清徽每天都很忙呀,白天她把公事处理完后,晚上才有时间陪你。”   道理沈懿都懂,依旧难掩失落,直到校长宣布本届军训圆满落幕,她的心情还没有缓过来。   学生们回宿舍换上校服,便要拿好行李箱乘车离开,学校安排的大巴车会把他们先送回学校,他们再各自回家。   他们在出去的途中,看到一个人长身玉立在树影下。   女人气质古典清雅,容貌又如堆雪琢玉,聚拢周边所有的光华,这人间,都输她三分颜色。   “沈懿!”   沈懿看到一派清冷的那人,突然脱离队伍,她像一只奔向溪流的鹿,急切地朝沈清徽跑去。   “清徽!”沈懿扑入她的归宿。   “阿懿。”沈清徽接住沈懿,她用宠溺又撩人的嗓音说:“我很想你。”   沈懿牢牢攀住她的脖颈,丝毫不管周围人的目光,眼里的喜悦仿佛沁了水,又湿又软。   “我们家阿懿瘦了。”沈清徽的掌心搭在她的肩骨上,她说:“刚才你的表现我都看到了,很争气。”   “你看到了?”沈懿诧异地睁大眼,她嗔道:“我都没有看到你。”   她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时刻,沈清徽从来不会缺席。   “特意提前过来等你,现在这样不是更惊喜吗?”沈清徽愉悦地勾一下唇,她往后退一步,正对上沈懿满含眷恋的目光。   沈清徽抬起白皙的手,将沈懿的一缕乌发别到耳后,阳光斑驳,逐渐虚化女人的身影,她的容貌如烟似纱,朦胧又美好。   沈懿屏住呼吸,生怕这一幕如梦般碎了。   “阿懿。”沈清徽动作一顿,对她露出一个极度温柔的笑,她说:“我们回家了。”   沈懿觉得眼眶发烫,好似即将滚下来泪来。她强忍心头发胀的情绪,轻声应:“嗯,我们回家。”   我们的家。 第45章 寻常   45、寻常   难得闲暇的小长假。   家庭影院里,沈清徽和沈懿窝在双人沙发上,重温于2020年上映的《夺冠》。   尽管这部电影,她们在一起看过很多遍,两人依旧聚精会神,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女排姑娘们战胜巴西队后,影片持续无声,一道手机特别提示音,突兀地响了一下。   第二声,第三声……   对方持续不断地给沈懿发信息,似乎是遇到了十分紧急的事,非要她立即回复不可。   沈懿偷觑沈清徽,女人神情专注,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沈懿伸出手,摸到自己的手机,她稍侧身,点开手机屏幕。   漫漫:懿懿,我和阿灿到沪上了!   漫漫:亲亲宝贝,我好想你!   “漫漫,我在……”   蓦然,沈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清冽冷香温柔地包围过来。   沈清徽覆住沈懿的双眼,她把人搂紧在怀里,然后抽走沈懿手中的手机。   “阿懿。”沈懿暗道不好,女人的声音似乎有些郁闷。   沈清徽凝视屏幕内这些,在她看来过分亲密的言辞,表情如寒霜般冷冽。   漫漫?特别关注?   沈清徽隐约记得沈漫,她是沈懿在粤地交的朋友,每次她和沈懿回沈宅,沈漫都会带女孩四处疯玩。   沈漫旁边还时常跟着那个,当年和沈懿一起被救下来,后来改名为“沈灿”的孩子。   沈清徽拥紧沈懿,怀里的人日益成长,不再如幼时般瘦弱,反而出落地越发窈窕,轮廓与曲线逐渐清晰。   沈清徽心里骤生几分郁躁,沈懿上高中了,她会接触到更多的人,同性、异性。   三家和她一样大的同龄人,多数在这个年龄段有了心仪对象。   阿懿有心仪对象了?是她这个名叫沈漫的朋友吗?   沈清徽的眸子隐在暗处,藏起连她自己都理不分明的烦闷。   她松开手,唇垂在沈懿耳边,语气略有些强势地说:“不许看手机,只许看电影,或者看我。”   感觉到沈清徽情绪不佳,沈懿反身搂住她的纤肩,嗅着越加馥郁的女人冷香。   她的心脏咚咚直跳,急声哄道:“那我看你。”   电影已尽,正在播放片尾,昏暗的光线中,少女不动声色地牵住女人的手。   沈懿用手指勾划沈清徽的手心,似乎要在交错的掌纹里,推算出她们的一生。   沈清徽感觉到她想要传达的安抚,神色稍微缓和。   这时,影院的自动控灯开了,沈清徽脸上的郁闷尽收沈懿眼底,她忍不住勾起唇角。   沈清徽偶尔会对她展现出强烈的占有欲,她一点都不反感,反而很是喜欢。   对方又发了一连串消息过来,沈清徽更是不爽,哪里有那么多话好聊?   她是忘了自己和沈懿连中午吃过什么,都能黏黏糊糊地聊上大半个小时。   沈清徽凤眸微沉,她询问沈懿:“阿懿,要给你朋友回一条消息吗?”   她的不满都从加重的语气里溢出来了,沈懿分明是想笑,又极力克制住。   沈懿深邃而专注的目光,全部落在沈清徽身上。她温声道:“晚点再回,不要紧。”   沈清徽眉头一蹙,到底克制住不悦,没有说出干涉沈懿人际交往的话。   沈懿继续说:“漫漫的两位妈妈被公司调任到沪上工作,她和灿灿以后要在这边定居。”   女生眨眼一笑,显出几分俏皮:“沈总,这可是你安排的事。”   沈漫的两位妈妈是粤地那边公司的员工,沈清徽在沪上这边要用人,便把她们调任过来。   原是她的疏忽,沈总眯起漂亮的凤眸,她神色更冷,抿起色泽妩丽的唇,沉默不语。   生闷气的某人,难得一见,过分可爱。   沈懿伏在沈清徽怀里,笑得肩头一颤一颤。   忽然,沈清徽屈指弹一下沈懿的脑门,力道不重,轻如羽掠,似在警告她不要再笑,笑得她心里更是懊恼。   沈懿捂住额头,抬眸看她,故作不解道:“你为什么弹我呀~”   沈清徽扬了扬眉,竟透出几分孩子气的可爱:“那我让你弹回来?”   “这可是你说的。”沈懿笑意狡黠,她向沈清徽倾身。   两人四目相对,吐息交缠,空气中晕出若有似无的暧昧。   女人的乌发尽数散在肩头,容貌清美绝伦,沈懿从这个角度看,她的瞳眸里似覆上薄而凉的月光。   沈清徽兼具成熟女性的妩媚与后天气质的清冷,身上每一寸都是致命的诱惑。   沈懿一阵恍惚,她险些经受不住蛊惑,便要在沈清徽唇边落下一个吻。可又在女人琢磨不透的目光中溃败,她将失控的理智堪堪拉回牢笼。   沈清徽似乎并没有发觉那一触即发的欲/念,她依旧由沈懿半靠在怀里,甚至略是挑衅地挑一下薄唇,好像料定沈懿不敢弹她。   这人真是招人喜欢。   沈懿心里又酸又软,莹润的手指改弹为点,触碰在沈清徽的前额。   她的动作温柔地仿佛在此处,落下了一个隐秘又青涩的吻。   这么珍贵的人,她才舍不得伤害。   沈清徽轻抚她的脸颊,低叹:“傻丫头。”   不知是在说沈懿的失态,还是在笑沈懿的不舍。   沈懿心脏一提,猜不透她到底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贪婪、渴望。   若有,她是默许还是拒绝?若无,她的表情为什么那么难测?   处在暗恋之中的人大抵都是这种心情,心上人的一句话,便能让她做出一整套阅读理解的答案,   此题无解。   沈懿故作轻松地挑起新的话题,委婉地解释自己和沈漫之间只是单纯的友谊,以及给她设置特别关心的原因。   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沈清徽心情转好,她把手机放回沈懿手里,然后轻捏一下少女的脸颊:“我去煮宵夜,你们聊。”   这语气惯例是被沈懿哄好了的信号。   沈懿长松一口气,不舍地看着她离开,然后拿回手机,编辑那条没有完成的消息。   “漫漫,我在和她看电影,现在她去煮宵夜了。”   沈漫连发三条消息回来。   漫漫:对不起,打扰了   漫漫:我走了,明天聊   漫漫: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沈懿抿唇失笑,她划看弯上面的历史记录,又回沈漫一条消息:“那明天聊,漫漫晚安,代我向灿灿问好。”   沈漫没再发来消息,应该是真的不敢了。   沈懿放下手机,召唤人工智能管家:“Victoria,关灯。”   家庭影院里的灯霎时熄灭,沈懿坐在寂静的黑暗中,用指腹抵上唇瓣,指尖触碰过的那抹柔腻,好似也传递到唇间。   她心里蓦然一烫,将身体蜷到沙发深处,跌入女人清寂的冷香之中。   厨房里烘出一片温暖的光,沈清徽的身姿被笼在其间,轻薄睡衣勾勒着优美的肩颈线。   她的长发乌浓如夜色,温柔缱绻地搭在背上。   幽蓝的火焰舔舐锅底,她凤眸静敛,玉白的指尖执着一双乌木筷子,偶尔拨弄一下锅里翻滚的米粉。   突然,古井无波的眼里泛起涟漪,沈清徽低声唤:“阿懿。”   沈懿从她身后抱紧她,柔若无骨的双臂囚住她的腰。   沈懿嗓音清柔,她故意将声放得更软,拉得更长,似蛊惑人心的妖音:“好饿呀。”   沈懿初到家里时,饿也不说,渴也不说,沈清徽给多少她要多少。   后来沈清徽和她说:“阿懿,如果你饿了、渴了,却没有告诉我,家里的食物就只能分享给其他孩子了。”   从那天起,沈懿才逐渐学会向沈清徽,勇敢地表达自己的需求。   想到往事,沈清徽眸子一软,她温声安抚依赖她的女孩:“再等五分钟就好。”   沈懿“嗯”一声,没舍得把手松开,沈清徽也由她赖在自己身上。   “嗒——”五分钟后,沈清徽关火,夹出香味浓郁的米粉。   色泽晶莹的米粉绕成一圈盛在碗里,猪杂颤颠地堆成尖,四粒肉丸卧在碗沿,两片菠菜掩住半边。   沈清徽撒下一撮葱花,又舀起一勺肉汤浇在最上端,热腾的白气氤氲在碗口。   “阿懿,要加点辣椒吗?”沈清徽问沈懿。   她们的口味偏清淡,不过也不惧酸辣。   沈清徽根据沈懿的嗜好自制辣椒,偶尔用作调味。   沈懿馋的不行,她忙说:“要。”   沈清徽轻笑一声,她打开辣椒罐,斟酌沈懿的用量,舀起一勺辣椒铺在粉面上,在用勺背将它均匀地抹开,寡淡的汤面上顿时浮起一层辣油。   沈清徽将两碗米粉放到托盘,沈懿伸手要端,她还不肯让,柔着声哄:“乖了,我来。”   沈懿和她学得一手好厨艺,在家里却基本是沈清徽掌厨。   只有偶尔沈懿一个人在家吃饭,或是沈清徽工作完回来太晚,她才会同意让沈懿下厨。   无论大小事,沈清徽都想照顾好沈懿。   沈懿没有办法,又好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出厨房。   “食色,性也。”   沈家人多重口腹之欲,也擅长厨艺。倒不在于吃什么世界名菜,只不过是认真对待一日三餐,让生活增加一些简单的仪式感。   沈清徽将沈懿养在身边后,更是将这一理念贯彻到极致。   汤汁鲜浓,每根粉丝都被熬入肉香,葱花和辣椒更是提味,将整碗米粉的精华开发到极致。   餐桌正中央的灯铺开一室静谧,沈懿慢条斯理地品尝宵夜,她偶尔会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沈清徽。   沈清徽倾长的身影定在椅子里,她乌睫掩眸,细腻的纤指晕有一层薄霜,唇齿轻轻开阖,艳舌便送下筷间的食物。   如是几次,沈懿莫名地觉得心跳鼓躁,一时忘了收回视线。   忽地,沈清徽望过来一眼,她似白雪高洁,又如红梅妩丽。   仅这一眼,沈懿面上的红便一路簇到脖颈、耳后。   “阿懿。”沈清徽启唇轻笑:“不趁热吃就不好吃了。”   沈懿忙垂眸,细细咀嚼碗里的米粉,秀美的容貌因羞而娇。   怎么这样乖,沈清徽看着她,轻轻提唇,目光温和而柔软。   夜色寂寞,有人相伴才不会孤单。   烟火人家,只道寻常。   沈懿,便是她的寻常。 第46章 测量   46、测量   不日,人来人往的商都门口。   “阿懿!”沈漫看见向她走来的沈懿,满脸欢喜地扬起手臂。   “漫漫,好久不见。”沈懿轻轻地拥抱一下友人,她眸一转,看向站在沈漫身后的沈灿。   秾华秀美的女生莞尔:“灿灿。”   沈灿一笑,和她打招呼:“小懿。”   当年那个郁气难散的小女孩,逐渐走出幼时的阴影,整个人看起来开朗不少。   “阿懿,你又长高了诶!”沈漫比对一下自己和沈懿的身高,表情逐渐沮丧。   进入青春期后,沈懿仿佛蛰伏已久的幼芽,一经破土便急于长成云木,现在她的净身高已有一米七了。   沈漫刚过一米六五,她不无羡慕地说:“阿灿比我高,你也比我高,只有我是小矮子。”   沈懿的眼角弯成一弧月牙,月牙下坠有一颗漂亮的星子。   她安抚地摸一下沈漫的脑袋,柔声道:“清徽说,要多运动才能长高。”   女生似乎有些害羞,她降低音量,小声地补上一句:“我想长得和她一样高。”   她仍要稍微抬头,才能看清沈清徽的眸里,盛有自己的身影。   仿佛倾泻在宇宙中的银河,又住进一颗星球,亿万年后,它们依旧在一起。   沈漫强忍牙酸,她挽住沈懿的手臂,打趣道:“阿懿还是老样子,三句话离不开家主。”   当其她同龄人喜欢某位艺人,或某位作家时,三家孩子仰慕的人,大多是家中的女性。   年轻一代中最受欢迎的两个人,一个是沈清徽,一个是沈西洲。   沈漫从小住在沈宅,一直将沈清徽视为榜样,她还是最早一批磕《懿生》养成向cp的人。   当初沈懿告诉她,自己喜欢沈清徽时,她开心地恨不得昭告天下。   然而她不能,她答应过沈懿要保守秘密。她只能和其他知情人一样,亲眼目睹这青涩爱意日益盛大。   沪上十月,天气不冷不躁。   她们在人群中说着悄悄话,沈灿小心地护在她们身后。   沈漫乖乖认错:“懿懿,那天晚上家主没生气吧?”   女生大多比较在乎友谊的特殊性与唯一性,当年沈漫知道沈懿要离开粤地去沪上,每天哭得梨花带雨。   她万分担心,沈懿人缘那么好,去到沪上认识新朋友,她们就不是关系最好的人了。   沈懿再三保证不会,沈漫心情平复下来后,让她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全部设为特别关心。   除了沈清徽,谁也不能比她特别。   谁料她的这个行为,差点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当事人现在相当后悔。   沈懿的眉眼略弯了弯,她宽慰友人:“她没有生气啊。”   那一点小郁闷,也让她迅速抚平,所以谈不上是生气吧。   提起沈清徽,她的眼里漫溢缱绻柔光:“她还说,让我邀请你们来家里做客。”   沈漫苦起的脸重新甜起来,她长长地舒口气:“真的啊,那就好。”   她又朝沈懿暧昧地眨一下眼睛,用肘轻撞一下对方:“那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   沈懿脸颊发烫,她抿唇,有些求饶道:“漫漫。”   “好好好,我不说。”沈漫举手作投降状,她揶揄:“阿懿,你怎么还是那么害羞?”   沈懿的眸子里水光晃荡,她强忍心头羞意,神色认真道:“因为是很喜欢的人。”   因为是很喜欢的人,所以才会感到羞怯。她怕自己太大胆,把心上人吓跑了。   沈漫给她鼓劲:“等你成年以后,你们肯定会在一起。”   她一本正经,语气笃定:“她不和你在一起,还想和谁在一起?相信我,你们很合衬。”   这些话中听,沈懿忍不住弯唇,笑意温润可人。   她和沈漫是不一样的漂亮。   她的容貌偏冷妩,又被言行中的温柔与文雅所化解,看起来很好相与。   沈漫甜软明秀,又从小向阳生长,性格自信大方,十分招同龄人喜欢。   不时有陌生人上前搭讪,都被她们礼貌而直接地拒绝。   几次三番下来,沈漫实在是恼烦,她便提议先去吃午餐,用完餐后再去逛街。   沈懿和沈灿欣然应允,不多时,三人在早已预订的餐厅坐下。   沈漫划看手中的电子平板,她一边点单,一边对沈懿说:“我还以为家主舍不得让你出来,她不想多陪陪你吗?”   沈懿歪了歪头,唇角勾笑,好无辜乖软的模样:“她下午要回公司上班,晚上再过来接我。”   沈漫差点咬到舌头,她樱唇一抿,声音提高了些:“我就知道!”   至于知道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沈懿只是一笑,没有应她。   “这些不能点。”沈灿把沈漫手中的平板接过去,取消掉其中几份订单后才付款。   沈漫气鼓鼓地瞪她:“我要吃意式冰淇淋。”   “不可以。”沈灿把平板推向沈懿,沈懿顺势一收,这下沈漫彻底拿不到了。   沈漫急地推沈灿一把:“坏蛋。”   沈灿也不恼,好声好气地和她解释:“漫漫,你的牙没好,还不能吃冷饮,妈妈和小妈妈知道了会担心你。”   沈漫的两位妈妈收养了她,她比沈漫大半岁,照顾沈漫几乎成为她的本能。   沈漫与她对视,须臾,沈漫落败,她轻哼一声:“不吃就不吃。”   沈懿看着她们的互动,眼神如雪纯白,她挑起眼尾,只是安然浅笑,十足十的清丽与漂亮。   看得路过的人皆是心神一晃。   享用过一顿丰盛的午餐,她们去买衣服。   近两年,某家新起的轻奢品牌内衣,在小资女性群体中大火。   沈漫馋了这款内衣很久,可惜它门店有限,只在京沪两地开业,而且不设网店,她来沪上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要买它。   “阿懿,你要不要也买几件?”沈漫坐在店里专属的会员间里,翻开领班送过来的册子。   沈懿坐在她身边,瞧见册子上款式精美的内衣,女生轻摇头道:“不用,家里有。”   沈漫看中一套黑色系带内衣,她示意领班去拿,转而又问:“家主帮你买的吗?”   沈懿面漫薄红,她低头揪了揪手指,满脸的欲语还休。   她都这样了,沈漫还有什么不明白?沈漫一呛,许久后,才语带艰涩地说:“阿懿,你长大了。”   “阿懿,你长大了。”沈清徽掩了书卷,凝眸望向沈懿,眼里似有笑意。   她肌肤胜雪,又着白衣,柔光之下似一块色泽温雅的古玉,一颦一笑皆勾魂。   沈懿的耳尖红得滴血,又强忍羞容,软糯地撒娇:“清徽~拜托。”   自从她发育以后,穿的都是量身定制的内衣。每隔三个月,她都要将不断变化的胸围发给孟夜来。   然而她脸皮薄,小时候便是如此,初中性意识觉醒后更甚。   她不肯让外人触碰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是进行简单的测量,她也会感觉到强烈的不适,沈清徽只好代劳。   可如今她已经上高中了,沈清徽再这样做未免不妥。   “你可以自己量。”沈清徽给出建议,语气诚恳。   沈懿抬起一对水润的眸,表情纯善:“可是我测不准,孟老板会不高兴。”   这些做衣服的人,最反感客人给的尺寸不对,孟老板的脸臭起来,连她师姐都镇不住。   沈清徽一默,少女总有借口,做事这么细致的人,怎么可能做不好一件小事。   许久没得到回复,沈懿略低头,黑发掩下一段修长玉颈,她纤眉微蹙,红唇微抿,流露出几分无措的难过来。   “十八岁。”不久,女人似有叹息,她柔下声:“我帮你量到十八岁。”   沈懿到十八岁时,身形差不多可以固定下来了。   睡衣剥落,少女纤肩凝白,姣好的胸型似堆在山巅的雪,她低下乌眸,一抹红润从脖颈延入耳尖,整个人如一支欲燃的青花。   沈清徽虚虚地搂住她,拿着软尺的手从后绕到前,软尺有些凉,贴在未着寸缕的肌肤上,引得沈懿轻微一颤。   沈清徽神色如常,她仔细地测量沈懿的身体,仿佛也在测量沈懿的心意。   沈懿的背挺地更直,她强忍心里翻涌的羞意,抬头去看沈清徽的眼睛。   沈清徽的凤眸很漂亮,灯光落过睫毛,在眼下晕开淡淡的阴影。   女人神情专注,眼底情绪干净坦荡,看不出丝毫欲/望。   沈懿舔一下上齿,心里泛起极淡的失落感。   人间千万种情爱,惑于色相,沦于欲/念。若无欲在,爱也如一叶浮舟,寻不到岸。   沈清徽不爱她,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也始终能保持清醒。只有她的心,为一个人起起跌跌。   “好了。”不过须臾,沈清徽收起软尺。   她用指尖抵在软尺上的某个数值,低头细看。   忽然,她开口道:“阿懿,你……”   少女猜到她要说什么,急急地倾身过去,掩住女人的红唇。   沈清徽一个不防,两人一齐跌坐到床上。沈懿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按住她的肩膀,眼角泛开细软的薄红。   “不要说。”沈懿羞得不行,眼里的柔意湿得可以掐出水。   沈清徽无辜地眨一下眼睫,突然,她往后仰腰,藏在发间的耳微红。   她和沈懿之间的距离太近,近到她差点吻上少女的一方柔软。   方才测量尺寸时,沈清徽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换成这个姿势,她的心里徒生几分异样。   沈懿真的长大了,两人距离过近,便会生出几分暧昧感。   卧室内的温度似乎燥热起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氤氲,将两人的思绪勾缠在一起。   沈懿一时也停了动作,半坐在她怀里,眼中的春意如潮。   忽地,她呼吸一滞,沈清徽稍微向前,将一条薄被披在她身上。   沈清徽将沈懿裸白的上身藏进被子里,然后宠溺地弹弹她的脑门:“也不知道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沈懿搂紧被子,甜甜地笑了起来。   “阿懿,想什么呢?”沈漫唤回走神的沈懿。   沈懿回神,对她乖巧一笑:“没什么。”   沈漫也没多想,拉着沈灿去换内衣。   半个小时后,沈灿拎着印有品牌logo的购物袋,满脸绯红地跟在沈漫和沈懿身后。   买完大包小包的衣服,她们便去逛商城附近的文化街。   “我们去里面看看。”忽然,沈漫眼前一亮,她拉着沈懿走进一家名叫“结爱”的店。   “欢迎光临。”坐在沙发里的店主懒懒抬起一眼,她对三位女生说:“你们随便看看。”   说完,店主低下头,继续编手里的如意结。灵活的手指穿插在红绳之间,一个小巧的如意结改编成的挂饰,被她编好放在一边。   店里是各式各样改编后的手工结,有的坠以玉或木为装饰,客人们都很年轻,没人招待反而自在。   “这个好看,阿灿,你过来。”沈漫和沈懿停在某个类型的绳结面前,她招呼沈灿上前。   “怎么了?”沈灿温声问。   沈漫取下其中一条用结环成的手绳,牵起沈灿的手,比量她的腕部,女生满意地说:“好看。”   “你拿着,等下付款。”沈漫给自己也挑了一条手绳,塞到沈灿手中。   沈灿咬唇,闹了个大红脸,她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又什么也没说。   挂这款手绳的钩子上端是一个小型木牌,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同心结。   “除是结同心,同心最长久。”   之后沈漫还挑了些别的东西,沈懿倒是什么都没买。   “灿灿会多想。”在沈灿结账时,沈懿突然开口,看着沈漫的眼睛黝黑温润。   她是指沈漫要和沈灿一起戴相思结的事,沈漫才不会不明白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让她想,能想出来原因才好。”知道沈懿的意思,沈漫哼一声,半埋怨半娇嗔:“她就是个呆子。”   沈漫对沈灿的喜欢,只有沈灿不知道,就像沈懿对沈清徽的喜欢一样。   不对,她们不一样,每个人的喜欢都是独一无二的喜欢。   “灿灿不呆。”沈懿失笑,她慢条斯理道:“她很在乎你。”   “我不仅要她在乎,我更要她喜欢我。”沈漫的语气仿佛胜券在握,蕴藏的感情直白热烈:“反正她只能喜欢我。”   沈懿朝她身后递了一眼,笑意越发深了:“那祝你早日如愿。”   沈灿有些局促地站在后边,耳根红地厉害,她分明是什么都听到了。   其实她……她对沈漫也是喜欢的,有情人之间最喜两心同。   只是她不敢肖想,自己也能得到同样的喜欢。幼年时期的自卑感,如同附在她耳后那道深刻入骨的伤,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手术,依旧留下极淡的疤痕,和她如影随形。   突然,沈灿看到沈懿握住右手腕,手背朝向她,左手指轻叩三下腕部,这个动作指向意味明显。   她朝沈灿喊了一声:“灿灿。”   沈灿登时闹个大红脸。   沈漫转过身,温软的手探过沈灿的额,她嘟囔:“怎么脸那么红?不舒服吗?”   蓦地,沈漫惊讶地睁大眼睛,沈灿已经抱了上来。   “干……干嘛?”无法无天的沈漫居然紧张到结巴了。   沈灿轻声说:“我想抱一下你。”   我想更喜欢你。   “嗯。”沈漫埋在她怀里,轻哼一声。   身后的沈懿看着两位友人,眼里暗藏俏皮的狡黠。   晚上沈清徽来接沈懿,顺路把沈漫和沈灿送回家。   “阿懿,困了吗?”洗过澡后,沈清徽靠在床头,柔光晕化她的眉目,她又翻开一页书。   沈懿躺在被子里,她搂住沈清徽的腰,声音清软:“困。”   沈清徽用手掌覆住她的眼睛,遮住光线:“乖,早点睡。”   沈懿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用指腹细细摩挲。   除去正式场合,沈清徽平时没有佩戴任何饰品的习惯。   沈懿在彻底睡着之前,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沈清徽手腕上,应该要有什么东西才对。 第47章 结爱   47、结爱   “结爱”的店长在某天下午,迎来一位特别的客人。   漂亮纤白的少女站在她面前,湿润的乌瞳里含着羞意,她问:“您好,请问您可以教我编结吗?”   店长饶有兴致的打量她,下午一点的阳光透进玻璃窗,切割原木地板。   少女的身后是人来人往的街道,浪漫的法国梧桐被秋风扯动地来回摇晃。   沈懿逆光而立,身姿如烟,美丽又温柔。   店长了然,问:“想学什么?”   沈懿启唇,嗓音里带出几分缱绻:“相思结。”   “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   沈懿心灵手巧,一个下午便学会如何编相思结。   她临走前,拜托店长帮忙打磨两块玉饰,用来串在手绳上。   店长拿着画工精细的设计稿,轻“啧”一声:“你一定很喜欢对方。”   否则怎么愿意费尽心力,做出这样的事。   沈懿性格温静,如一泓秋湖,只有在提起沈清徽时,才会泛起涟漪。   她耳边滚烫,又承认地大方:“我很喜欢她。”   店长眼里划过几分惊讶,最终摇头失笑。   年少的喜欢真好啊,提到心上人时,眼里都燃起了火,炽热而明亮。   雕琢玉饰需要消耗不少时间,沈懿准备好手绳,已经是在半个多月后。   晚上,沈清徽刚坐到床上,枕边的少女便偎过来,扣住她的右手手腕。   习武的人,最忌被人掐住脆弱的腕部,以及敏感的后颈。可是这两个地方,她总是任沈懿触碰。   “阿懿?”沈清徽看去一眼,面带困惑。   女人身上满是清爽的沐浴香,她的面庞白腻如瓷,清雅昳丽,海藻似的乌发堆在起伏的胸口。   沈懿握起她的手腕,紧张地舔一下唇,掌心的触感如玉生温,她犹豫着怎么开口。   沈清徽眸里涌起暖意,又问:“怎么了?”   沈懿鼓足勇气,拿出一条红色的手绳,嗫嚅道:“我最近在学编结,教我的店长说,这是用盘长结改编成的手绳,寓意‘长命百岁’。”   绳结最早的用途来源于“结绳记事”,古人通过各种形式的绳结,来代表某件事,某个数字,或是某种感情。   这条手绳通体鲜红,样式朴素,只坠以一个莹白的小玉饰,玉饰呈长方形,正面雕刻“沈”,反面雕琢“清徽”。   沈清徽挑一下眉尾,笑问:“是吗?”   沈懿指尖发烫,灯光把她耳边的红晕化了,她强忍心虚,摆出纯良真诚的样子:“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沈清徽软和神色,如她所愿,她说什么便信什么,她赞道:“编得很好看。”   沈清徽没有告诉沈懿,那位店长骗了她,这手绳的编法分明是相思结,寓意两相思。   她觉得沈懿是一片好意,倘若说出真相,岂不伤人心?她最不愿看到沈懿难过,所以选择善意隐瞒。   沈清徽误打误撞,遂了沈懿的心意。   她眸光微晃,暗含促狭道:“阿懿,怎么不给我戴上?”   沈懿的目光与她相接,心里喜意和羞意交织,她松开锢住沈清徽腕子的手,将红绳绕过凝霜皓腕。   艳红衬皎白,三分妩媚,七分古雅。   沈清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室内灯照得女人的五官逐渐迷离起来,揉出几分慵懒惑人。   沈懿呼吸清浅,她仔细地调整手绳的长短,让它贴紧沈清徽的肌肤。   沈清徽抚摸手上的红绳,愉悦地弯起眼角:“谢谢阿懿,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沈懿眼神飘忽,软糯道:“我给自己也编了一条。”   好狡猾的丫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和沈清徽般配。   沈清徽笑意更浓,她摊开手心,好整以暇:“拿来,我给你戴上。”   沈懿的那条是黑色手绳,玉饰款式一致,反面的字是“懿”。   沈清徽的指尖不时触在沈懿的腕上,又瞬间分离。   沈懿的心跳时快时慢,手心紧张地漫出薄汗。   “好了。”沈清徽眼眸一垂,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佩戴红绳的右手牵起佩戴黑绳的左手,温暖的灯光下,一黑一红,合衬到了极致。   沈懿便开心地笑了,一对乌瞳盈盈如水,好看得很。   见她这样笑,沈清徽心里涌起一股热意,她揉揉沈懿的头,又游走到少女脸上。   她语带宠溺,笑问:“那么开心吗?”   “是啊,超级开心。”沈懿弯唇,脸颊抵向沈清徽的手心。   沈清徽掌住她微烫的脸,亲昵地抚摸如玉细腻的肌肤,她低笑:“阿懿真可爱。”   房间里很安静,这一声笑便格外入耳。   沈懿浑身发软,呼吸乱得厉害,一对漂亮的眸里漫泛潮意。   沈清徽说她可爱,那她可以早一点爱上自己吗?   沈懿深呼吸,努力将眼中的眷恋,重新深埋入心底。   翌日,天还没亮,沈清徽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一边接起这通越洋电话,一边给熟睡中的沈懿盖好被子,然后起身下床。   “喂?”女人刚醒,清冷的嗓音透出几分哑。   沈满月在那头呼吸一顿,她语气恭敬道:“家主,三个小时前,海外分家的负责人在纽约病逝,我被推举为临时负责人。”   听到对方措辞得体,却难掩美式口音的国语,沈清徽轻叩一下桌面,面露沉思。   沈满月从小在海外生活,却一直在学汉语,每次和沈清徽对话,她都会坚持说中文,以示对本家的尊重。   近代的鸦*战争,一声炮响打开华夏国门,华夏人开始走向世界,随即而来的就是屈辱的近代史。   战火纷飞的年代,朝不保夕,三家有相当一部分人前往海外避难,后来联合成海外分家。   海外分家和华夏本家的联系,先因战乱,从十九世纪中后期开始逐渐断开,后因外交,到二十世纪中期彻底失联。   直到二十一世纪初,分家和本家才彻底恢复联系,本家虽然掌握了分家的发展情况,但是始终没有对她们过多干涉。   沈满月名义是临时负责人,实际上从小被当成下一代继承人培养。也是从她逐渐掌管海外事务的那天起,分家和本家的关系日益紧密。   “Hanna,我会在后天晚上九点之前抵达。”沈清徽揉一下额角,听到卧室内窸窣的起床声,她表情微暖,意有所指地补充一句:“纽约时间。”   沈满月看一眼外边的天色,自知唐突,她暗道了一声:“抱歉。”   沈清徽挂断电话回到床边时,沈懿已经转醒,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满脸迷糊。   直到沈清徽过来,她才黏糊糊地凑上前。   沈清徽顺抚她的长发,柔声:“阿懿,我要去纽约出一趟差。”   “需要很久吗?”沈懿瞬间清醒,心里不舍。   沈清徽轻叹:“不确定。”   近年来国际形势变化多端,影响着各国民众方方面面的生活,分家主要聚集地所在的几个国家,与国内关系时而缓和时而紧张。   政治最先影响的便是经济,三家在国内的产业和海外的合作加强后,很多事情都需要沈清徽亲自跟进。   现在主要负责人死了,很多安排都要进行调整与部署。   这趟差沈清徽出了将近一个月。   沈满月将分家所有的公有资产,整理出一份详细的清单,亲自交到沈清徽手中。   她们还共同商议了海外与华夏的产业,未来十年国际战略合作计划的初步设想,不过具体细节仍然需要沈清徽回国后,派总部的人过来做进一步的商谈和设计。   权力过渡需要一个过程,沈清徽借这次机会,和海外分家的各分支负责人进行会面,对海外的情况有了一个更为深入的了解。   工作日,深夜时分,高速路上几乎没有车辆驶过。   车内,五官清雅的女子,有些疲惫地枕在椅背上,窗外夜色深浓,远处高楼的灯还亮有几盏。   她按一下耳机,调整音量,对面很快传来女生欣喜的声音:“清徽。”   “阿懿,我刚上高速。”沈清徽面部表情柔和下来,语气温柔地不像话。   沈懿嗓音有些闷:“又要去哪啊?”   沈清徽是第一次出那么久的差,她回国后,先回粤地沈宅,又去乌里见沈西洲,安排这次出差后续的事。   虽然沈懿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想她想得很,现在以为她还要去其他地方出差,心情难免失落。   沈清徽低笑一声,她说:“你在哪,我去哪呀。”   她紧赶慢赶,才勉强解决完大部分的公事,沈西洲留她过夜休息一晚再回去,她都不肯答应。   沈懿小小地“啊”一下。   可她很快敏感地察觉到,沈清徽声音里的疲惫,她心疼地说:“怎么不在西洲姐姐那里休息完再回来?”   “宝宝。”沈清徽尾音微翘,她诱哄道:“你不想早点见到我吗?”   沈懿还没来得及回答,已经听到女人温柔地说:“可是我想早点见到你。”   她看一眼时间,估算一下行程:“预计两个半小时后到家。”   沈懿脸颊发烫,她蜷在床头,抱住被子,闻着女人身上熟悉的冷香。   少女嗓音很轻,被风托起,捎给归家的人,自己无法开口的爱意:“我等你回家。”   那一年的沈篁,没能等到爱人和孩子回家。   这一晚的沈懿,同样没能等到沈清徽回家。 第48章 追杀   48、追杀   “滴——”   “患者心脏骤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回响在空寂的医院长廊。   沈西洲坐在手术室外的沙发上,她听到声响后站起身,正迎上满眼通红的沈懿。   “西洲姐姐。”沈懿嘴唇发白,面无血色,她的表情摇摇欲坠,好像随时要崩溃痛哭。   “小懿。”沈西洲看着她,只觉得呼吸更加艰难。   女人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沾有血迹,位于右臂的衣服被刀刃撕开一道大口子,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渗血。   这些血迹让原本温和尔雅的人,眉眼间也添上几分冷郁之色。   沈懿的嘴里似含着一块冰,牙齿不断颤抖,她咬字含糊道:“清徽呢?”   她的清徽呢?   沈西洲勉强地动一下唇,嗓音沙哑:“她还在做手术,很快就能出来。”   她神色恍惚,嗓音低哑地重复道:“很快就能出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消失了,沈懿鼻腔发疼,窒息所带来的濒死感,让她控制不住地弯下腰,一点一点地蹲跪在地上。   一时间,长廊寂然无声。   六个小时前。   “家主。”   沈清徽正阖眼听着沈懿讲话,听到夏白焰的声音,她掀眸看向前方。   夏白焰将右手手指,搭在车载显示器上,她的手指相互交换,敲击着显示器的屏幕。   这是三家用来传递简单信息的方式。   沈清徽稍微坐直,她神色冷凝,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夏白焰刚才告诉她:“有人跟踪。”   大概是因为担心沈懿听到会受惊,才采用密码的方式传递信息。   沈清徽先不着急回应白焰该,而是等沈懿说话的间隙,柔声道:“阿懿,我有点困了,你找些歌和我一起听好吗?一个小时后再叫醒我。”   沈懿以前遇到沈清徽在出差途中,强撑倦意陪自已语音通话的时候,如果不是有段时间,沈清徽实在困到不行,和她聊到半途睡着,她真要信了女人口中的“不累”。   如此几次后,沈懿让沈清徽困了要和自己说,赶紧去休息,不然以后不和她打电话了。   可是沈清徽舍不得浪费和她相处的时光,于是两人折中一下,只要有一方累了,便都不说话,一起安静地听几首歌,仿佛对方就陪在自己身边一样。   所以沈懿完全没有多想,她软着声说:“你快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沈清徽哼笑一声,应道:“好,小丫头要不要也睡会儿?”   沈懿翻开歌单,她一边挑一边说:“不睡了,一个小时后叫你起床。”   “乖阿懿。”沈清徽调一下耳机,很快,轻柔的音乐声流入耳朵。   第一首便是Carpenters的Yesterday Once More。   这款即时通讯app,是沈氏独立研发的一个软件,主要用于远程同步听音乐、看视频。   当音乐共享时,双方便听不到对方那边的声音。   沈清徽目光深邃,看向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语气不复刚才的温柔:“白焰,怎么回事?”   夏白焰知道沈懿已经听不到这边的对话了,她沉声解释道:“Nikita发来警报,有人正在跟踪我们。”   沈家家主的性命价值连城,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一天不放弃保护女性,保护家人,永远有人恨不能生啖她的血肉。   尤其是近几年,针对沈清徽的暗杀行动层出不穷。   沈清徽自己可以应付大部分的近身伤害,一旦出席在公共场合,隐藏在暗处的守卫者更是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一位可疑分子靠近她。   而她在外入住的地方,也要安排人手提前排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因此,在她出行的路途中进行刺杀,便成为各路杀手的首选。   她经历过的由杀手伪造成交通事故的暗杀行动,一年平均下来也有十多起。   启明和景封近年来的其中一个合作项目,便是针对这类发生在路上的犯罪案件,研发出一款车载系统,她们将这个系统取名为“望舒”。   “望舒”在对比分析过海量数据后,它可以通过采集每辆车的行车轨迹、车速与车距、车内音频等方式,判断使用者是否遭人跟踪。   同时,它也能入侵公共监控系统,对追踪自己的车辆,进行反向定位与跟踪,并且自动监测路面存在的不明危险物。   平时沈清徽出行,至少会有两辆车随行保护,然而今晚情况特殊,她想从乌里回沪上的决定是临时起意。   沈清徽不想让保护她的人,那么晚和她一起奔波,所以并没有安排她们和她一起走。   那群人是蓄谋已久,才会那么清楚她的行踪。   高速路是实施暗杀的绝佳地点,岔道口少,多直行路,无转向处,几乎没有大型遮挡物。   一旦被对方的车辆包抄截停,就等于陷入一个封闭式的屠戮场,要是再被对方想办法逼出车内,安全逃生的可能性不足四成。   夏白焰按下耳边用来收听Nikita实时汇报路况的耳机,让声音外放。   她下达指令:“Nikita,汇报一下目前的情况。”   “Nikita”是沈清徽的专属人工智能管家,掌管她使用的所有智能设备的权限,包括这辆车上安装的“望舒”。   一道女性电子音随即响起:“家主,晚上好。”   Nikita说道:“在我进行汇报之前,我请求启动紧急方案,请您在十秒内选择同意或拒绝,如果十秒后您没有回答,默认您同意开启紧急方案。”   沈清徽不假思索,冷声道:“同意。”   夏花间和她在回家的路上,遭到凶手绑架的案件,一直是三家的阴影。   从那之后,沈西洲设计了一套完整的救援体系。   以省会城市为中心,将各省分成各大区域。把三家隶属于医疗系统、安保系统的人员,进行分组整编,她们的日常工作照旧,但是只要一收到警报,所属区域内的人员无需集合,同时前往事发地进行救援。   然而,这套救援系统不可能做到百分百的成功,沈清徽对它最大的期望,便是在暗杀发生以后,她们来得及替她收全尸。   Nikita接受指令,向最近区域的全体负责人发出求救信号。   “叮——”听到特定的提示音,熟睡中的人陡然惊醒。   她捞起床头的手机一看,屏幕内弹出一条消息。   清徽:救。   沈西洲脸色微冷,她给身边的宋纾盖好被子,又亲吻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起身下床。   车内,Nikita汇报此刻的路况信息:“一共有三辆改装车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从中采集到几段音频。”   “望舒”收集音频的范围,在直径三千米到三千五百米之间。   “什么时候可以对她动手?”   “再等等,威哥还没吩咐。”   “今晚就让她有去无回。”   “干完这单就不做了。”   “替死鬼难找啊。”   “别跟太近。”   “交警那边解决了吗?”   “阿水的技术你还不放心?”   ……   音频不长,只截取了有用的信息进行拼接,这些零碎的对话,足以让“望舒”做出正确的判断。   沈清徽揉揉眉心,她道:“Nikita,生成逃生方案。”   三十秒后,Nikita的声音重新响起:“现在一共有两条路线供您选择,一条是在十五公里后,走乌皖国道进入市区,您的生还率将提高至67%。”   “然而监控录像显示,一辆重型货车于半个小时前,停靠在乌皖国道的应急车道上,它和跟踪我们的人,是同一伙人的概率高达76.3%”   “另一条路是经过故山隧道后,再行驶两公里便有一个大型的服务区,如果夏拉开和对方的距离,你们可以在下车后,寻找到安全的藏身处等待救援,生还率将达至89.6%。”   “但是,监控录像显示,同样有一辆重型货车,于一小时前逆行停靠在隧道内,至今都没有离开隧道。”   两条都可能是死路。   夏白焰怒骂一声:“交警去哪了?”   “夏,对方通过黑客技术,将录制好的路面视频连接到实时监控上,交警此时看到的监控画面,并没有任何车辆经过这条高速路。”   听到她的描述,夏白焰不寒而栗,所以这条路今晚变成了真正的“幽灵之路”,谁也不知道即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真正的监控画面掌握在对方手中,我破除对方防火墙,调取监控录像的行为,已经引起对方的注意,他正在尝试向我植入病毒。”   Nikita声一顿:“植入失败,您的生还率降至26%,请您确定行驶路线。”   沈清徽冷淡开口:“白焰,走隧道。”   既然两条路都有危险,那就走回家最近的那条路吧。   Nikita补充道:“不排除对方持枪的可能。”   华夏从未对枪械放松过管制,然而地下黑市的军火走私交易,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   听到“枪”这个字,夏白焰心率飙升,她瞬间提高车速,朝故山隧道驶去。   两路人马的距离迅速拉开。   耳边是车轮摩擦路面的急驰声,沈清徽摩挲手中的红绳,幽幽叹息一声,沈懿错把相思作盘长,真不知道那句“长命百岁”到底落在谁家。   她隐约有预感,今晚恐怕要对沈懿失约了。   “天空 还有一个你   愿意 凝望我的呼吸   我正在这里 看着你”   忽然,沈清徽被耳边的音乐唤回神,她连上车载系统,歌声在车内流淌。   沈清徽勾一下唇,眼神有些哀凉:“Nikita,如果音乐停止后,我们还没有脱险,由你来切断我和阿懿的联系。”   片刻,Nikita汇报:“设置完毕。”   听到这句话,沈清徽心里松一口气,比起担心未知的危险,她更担心沈懿知道她遇险而不安。   她曾经无数次隐瞒沈懿,那些大大小小的暗杀,如同当初的沈篁和夏花间隐瞒她一样。   沈清徽枕向椅背,轻声:“Nikita,但愿你在天亮以前见到Alex。”   Alex是沈懿所使用的人工智能管家的名字,和Nikita出自同一位创造者,从理论上来讲,Nikita随时随地可以用数据形态和Alex见面。   Nikita分析出沈清徽这句话的真实用意,回应道:“但愿您在天亮以前见到小懿。”   听到她提及沈懿,沈清徽的面部表情柔和下来,她道:“谢谢。”   Nikita沉默半晌,又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她爱您。”   机械的电子音并不包含情感,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却在沈清徽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女人强忍不适问道:“Nikita,你在说什么?”   Nikita说:“小懿对您的感情,应该归类为人类口中的爱情。”   她重复那句令沈清徽心惊的话:“她爱您。”   沈清徽没有对她的话做出表态,她问:“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Nikita回答:“通过对比分析实验样本对于爱的表达方式,我判定,小懿爱您,她对您做出的一切行为,都源自人类口中的爱。”   夏白焰听到Nikita的话,紧张到后背被热汗浸湿,知道这件事可比现在被人追杀还要刺激。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沈清徽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故山隧道内就在前方不远处。   Nikita回答:“根据数据分析,我判定现在告诉您这件事,有利于缓解您的负面情绪。”   “同时,在您只有26%生存率的前提下,假如您不幸身亡,小懿知道您明白她的心意的话,至少可以减少她心里的一点遗憾。”   人工智能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是否会衍生出自主意识,产生和人类相同的情感,一直是人工智能领域一个饱受争议的话题。   科幻小说和科幻影视剧以此为基础进行的文学创作,大部分的观点倾向于肯定。   景封的景川雨带领的团队,在这个领域的研究走在世界前沿,Nikita就是她最得意的杰作之一。   她希望Nikita通过模拟与学习人类的行为方式以及情感变化,达到思维无限接近于人类的目的。   而就连沈懿自己都不知道,她和沈清徽一样,拥有Nikita的最高权限,Nikita的一切决定都将优先考虑她的意愿。   Nikita经过情感数据分析后,决定在这个生死时刻,告知沈清徽她的心意。   沈清徽捏一下手绳上的玉牌,她极轻地笑了一声:“Nikita,那你判定一下,我爱她吗?”   Nikita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   “警报!前方两百米处存在不明危险物,疑似定时炸弹。”   “警报!一辆重型货车正在全速靠近。”   “警报!”   “轰——”   --------------------   融入了一点科技元素。 第49章 遇险   49、遇险   “轰——”爆炸声陡然响起。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爆炸声,深藏于沈清徽内心的恐惧顷刻苏醒。   她咬紧唇瓣,死死捂住耳朵,眼里迅速漫开淡薄的血色。   “嘭——”爆炸再一次发生。   “妈妈!”沈清徽失声尖叫。   她如坠冰窟,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艹!”夏白焰双目圆睁,她踩紧油门,急转方向盘。   “嚓——”车头一甩,车尾一摆,她强行转向,堪堪避去爆炸带来的大部分冲击。   然而整辆车还是剧烈地震动了几下,轮胎蹭过地面刮出焦黑的痕迹。   由于道路宽度有限,车子不得不横向卡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家主!”车子刚停稳,夏白焰先扭头查看沈清徽的情况。   沈清徽的精神状态十分糟糕,她牙关紧闭,神色恍惚地抱坐成一团,额头的冷汗不断往下滴落。   她仿佛又回到夏花间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夜,无尽的碎石压向她们,她喘不过气,几近窒息。   夏花间身上的血滴落在她眼里、脸上,泪水和血液混在一起,流在她的身上,烫得她生不如死。   夏白焰连喊沈清徽好几声,都没把人叫醒。她心里又急又气,掌控方向盘的手臂突出青紫的筋。   Nikita警报声不断:“警报!一辆重型货车正在全速靠近!”   “警报、车辆受损度达43%。”   夏白焰猛然回头,她一咬牙,重新启动车子,想要逃脱这么被动的处境。   突然,两束强光直直地照射过来,夏白焰瞳孔一震。   下一刻,货车撞向左侧车身,小车被货车一路带飞,发出格外刺耳的摩擦声。   车门瞬间塌陷下去一部分,防弹玻璃上爬满网状的裂痕,坐在车内的两人齐齐往一旁摔去。   夏白焰在安全带的保护下,被缓冲掉大部分伤害,位于驾驶座前的安全气囊弹出,托住她摇晃的身体。   沈清徽却没有她那么幸运,她的脑袋“咚”地一下砸在窗上,剧烈的撞击引起阵阵耳鸣。   她头晕目眩,唇上咬出的伤口猩红可怖。   “砰——”又是一声巨响,小车脱离货车的控制,撞向一侧的隔离带。   石块纷飞,隔离带被撞碎,三分之一的车身悬停在半空。   车子下方便是纵横的高速公路,不慎坠落便会死无全尸。   “警报!车辆受损度达67%。”   夏白焰和沈清徽受到重击,满脸是血地昏倒在车里。   货车司机孙少国面目狰狞,死死盯着被他撞坏大半的小车。   他的大腿和双臀仿佛失去知觉般,僵硬到无法动弹。   两分钟后,他才惊魂未定地打开车门,哆嗦着腿走下来。   找他的人让他守在隧道里,听到指令后按下定时炸弹的遥控开关,然后撞击目标车辆。   他们说,只要孙少国完成这两件事,他就可以拿到一百万的酬金。   要是他再把车里的人弄死,拍下尸体的照片,还能再收一百万。   孙少国打开货车车厢,从中拖出一把重达百斤的特制长锤。   人命又怎么样?坐牢又怎么样?   只要这两百万到手了,他的儿子,老孙家的九代单传香火,就可以吃穿不愁半辈子了。   一想到这,孙少国的眼神就阴狠下来,他拖着长锤,一步步走向小车。   “砰——”整辆车轻微晃动了一下。   “他娘的!”孙少国使出浑身力气,一下又一下地砸向车窗。   看似随时会破碎的车窗,此刻却纹丝不动。   最终,孙少国气喘吁吁地停下挥锤的动作,他把铁锤“哐当”一下丢到地上,用手掌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忽然,一辆小车同样通过逆行,从隧道口飞驰而出,然后停在不远处。   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他头戴黑色帽子,半张脸掩在帽檐下。   孙少国知道他是雇主那边的人,于是快步走过去,对那个男人唯唯诺诺道:“老板,人已经晕过去了,这车我砸不开。”   梁成威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他掏出手机,调出沈清徽的照片,他弯腰看向后车座,女人脸色苍白地倒在椅子上。   确认无误,梁成威缓缓眯眼,他嗓音有些沙哑地问:“你用什么砸的?”   十二月的寒风渗骨,孙少国打了个冷颤,他指向抛在路面上的长锤说,语气讨好地说:“这个好使。”   梁成威意味不明地勾一下唇,他抡起长锤,对准空气甩了几下,破空声响起,听起来格外瘆人。   孙少国看着他的动作,也不敢说话,手掌不停地往裤子上摩擦。   突然,梁成威开口道:“确实挺好用。”   “是——”孙少国生前最后的表情定格。   铁锤被重重地抡到他的脑袋上,一瞬间,血肉齐飞,一道抛物线从空中飞过。   孙少国的尸体挂到了隔离带上,他的脸上写满惊恐,死状惨烈。   两条路上的等待沈清徽入网的货车司机都是替死鬼,无论他们最终是否完成任务,在写好的剧本里,他们的结局都必须是死。   梁成威眺望了一眼孙少国的尸体,逾时,他轻“啧”一声,对耳机里的人说:“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对面传来他哥梁成武的声音:“还要一段时间,羊怎么样了?”   他们被Nikita发现正在跟踪沈清徽后,监控系统被黑,夏白焰陡然提速,甩开他们一大截距离。   他们跟不上沈清徽,又判断失误,走向另一条路。   等到技术人员阿水重新连上监控系统,他们才知道自己走错路,于是立刻联系做接应的梁成威,赶紧过来杀人灭口。   现在他们转道过来,还要沿路布置道路修路指示牌,避免有车俩从这条路经过,需要耽误不少时间。   梁成威心里烦躁,他说:“人还没死,锁车里出不来,要是你们赶不过来,我先宰羊了。”   梁成武知道这个弟弟的本事,他放话道:“宰吧,记得把整个过程录下来,不然雇主那边不认账。”   “知道了,有钱人的毛病。”梁成威啐骂一声。   他从自己的车后座,拿出早就备好的录像机,架在一个可以拍摄清楚整个路面的位置上。   他又绕到货车后边,从车厢里拎出几桶汽油。   孙少国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要他带上这几桶汽油后再出发。   梁成威拧开油盖,先把汽油泼到孙少国身上,然后以他的尸体为起点,将汽油一路泼一路带,径直走向小车。   驾驶座上,夏白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她趴伏在方向盘上,看到视线中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对方将某种液体状的东西,尽数泼到车身上、轮胎上。   车内,Nikita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警报!使用者遭受人身威胁,生还率降至13%。”   “警报!使用者遭受人身威胁,请尽快下车!”   “警报,车身受损度达72%。”   多年的应激训练让夏白焰陡然惊醒,她强忍骨裂的钝痛,猛地坐直身,死死盯着梁成威的后脑勺。   她双目赤红,重新发动车子.一边踩油门一边喊道:“Nikita!有命再见!”   “祝您好运。”   “警报,车身受损度达75%。”   “警报,车身受损度达81%。”   “叮。”梁成威打响打火机,他把叼在嘴里的烟点燃,然后深吸几口烟。   他往后退几步,正要丢下亮起橙光的烟头,引擎发动的声音惊动他。   “砰——”烟头应声掉落,梁成威被飞驰而来的车子撞开。   夏白焰继续提速,整辆车碾向他的身体。   “擦——”他们的后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车驶过的地方延开一道狰狞的血痕。   终于,整辆车不堪重负,彻底失去控制,轰地一下撞到隧道的洞壁上。   “警报,车身受损度达100%,预计在五分钟后自动爆炸。”   夏白焰死死咬着牙,喉间的血不断往上涌,她解开安全带,撞开彻底损坏的车门。   然后打开后车门,把气息奄奄的沈清徽拉出来,她把沈清徽扶在背上,拖着她拼命往外走。   夏白焰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滩血迹。   她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完全是在透支生命,凭借本能在往前走。   “轰——”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身后涌来一股热浪。   夏白焰本能地扑向沈清徽,两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汽车的残骸飞得到处都是。   直到此时,夏白焰才彻底失去意识,昏死在沈清徽身上。   二零一三年,夏白焰从特种部队退役。   适逢三家正在进行内部选拔,为新任的沈家家主挑选合适的保镖及司机。   夏白焰以最高分的成绩走到最后一关,最后一关由沈清徽亲自面试。   “夏白焰。”气质冷清的少女翻着她的资料,轻声念出她的名字。   “是!”夏白焰拘谨地坐在少女对面,比和敌人对峙时还要紧张。   “你要保护我吗?”沈清徽看向她,眼里似乎笑了一下。   夏白焰一怔,她如实回答:“这是我的职责。”   沈清徽神色寂寥,她对夏白焰说了句含义不明的话:“你的职责不止是保护我。”   初时,夏白焰还不明白这句话的用意,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知道,自己要保护的从来不只是沈家的家主,而是三家的未来。   这不只是职责,更是使命。   她愿意燃尽一生去完成的使命。 第50章 生死   50、生死   几辆改装车驰过夜色,停在满地残骸与人血的隧道里,车上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地下来。   “梁哥,阿威好像死了?”张聪环顾四周,看到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梁成威,声音有些发抖。   梁成武目光阴沉地盯着他,突然,他飞起一脚,把张聪踹翻到地上。   他操着口音骂道:“丢你老母。”   尽管在听到车辆撞击声时,他已经预感到梁成威会出事,可真听到别人说他弟弟死了,便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场杀人。   张聪捂住钝痛的胸口,吐出一口血,他站起来,忙不迭地向梁成武道歉。   梁成武怒瞪他一眼,示意一旁的阿水:“你去看看阿威。”   阿水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走到四肢几乎被撞散架的梁成威身边,他蹲下去探梁成武的鼻息,然后对着梁成武摇了摇头。   梁成武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看向倒在不远处的夏白焰和沈清徽,眼神狠毒如刀。   突然,他一边伸手示意,一边朝两人走去,男人的吼声传出老远:“他/娘/的,刀呢?”   “把刀给我!今天我就弄死这个死三八。”   梁成武被弟弟的死刺激地发疯,走路都带着一阵风。   陈宗实连忙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一排擦得锃亮的大砍刀,五十厘米的刀身又厚又长,刀锋处反射出雪白的刀光。   他小跑过去,把砍刀递到梁成武手中。   梁成武握紧刀柄,他一脸煞气地走到夏白焰和沈清徽身边,然后把盖在沈清徽身上的夏白焰一脚踢翻。   他看一眼夏白焰的脸,发现不是照片上的人,于是他转移目标,一把抓起俯躺着的沈清徽的头发。   女人的玉颈往后仰,满脸的血污,唇色苍白,像一只垂死的白天鹅。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他弟弟才会被撞死,梁成武心里怒火中烧,看着沈清徽的目光,仿佛即将择人而噬的恶狼。   “臭三八!去死吧!”他松开手,高举起手中的砍刀。   “哔——”突然,喇叭长响,一道强光照过来,梁成武动作一停。   “威哥,有人来了!”陈宗实大喊一声。   沈西洲被他们的车挡下,根本冲不进来,她死死地盯着梁成武手中的刀,手臂不断颤抖。   只见那个满脸凶相的男人,远远地望过来一眼,男人挑衅式地将刀尖对准她指了指,然后回过头,重新举起砍刀。   “啊——”沈西洲双目欲裂,眼睁睁地看着嗜血的刀光从空中划过,然后重重地劈入沈清徽的后背。   衣服被刀锋割破,血肉翻出伤口,沈清徽瞬间被淹没在血海之间。   梁成武站起来,满脸都是溅出来的血,他举起砍刀,对着车里的沈西洲狞笑,刀尖下不断滴出鲜血。   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喊道:“全部人!操起家伙!杀了她们给阿威报仇!”   他的同伙迅速分好砍刀,然后人手一把刀,朝车里的沈西洲包围过去。   亲眼目睹梁成武砍向沈清徽的那一幕,沈西洲痛得喉咙里涌出血腥味,她拎起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刀,打开门下车。   “她/娘/的,活见鬼了。”有人看清沈西洲的长相,心中大骇。   刚才她坐在车里光线不够清楚,现在走出来,不熟悉的人咋一看到她的脸,只觉得和倒在地上的沈清徽一模一样。   梁成武也是一惊,刚才这个人不是倒在地上,被他砍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张聪问:“梁哥,到底哪个是我们要杀的人?”   “管她?一起杀了就是。”梁成武抹一下脸上的血,一行人逼近沈西洲。   沈西洲同样在朝他们走来。   草木枯败的季节,寒风凄凛,女人的乌发被红绸带束高,衣角与红带翻飞。她身似苍木,透出几分萧瑟与哀凉。   “铮——”刀刃出鞘,带出一阵鸣声。   沈西洲丢下刀鞘,表情分外肃杀。   热兵器时代到来以后,学习近身搏斗和使用枪/械成为大势,剑术和刀法式微,然而现实生活中,尤其是在全面禁枪的国家,真正伤人的往往是刀具,很多人根本无力抵抗。   松鹤武院开设了正规的刀剑课。   沈西洲上第一堂刀剑课时,老师就告诉她:“西洲,要学会藏锋,才不会伤害自己和在乎的人,也要学会出锋,才能够保护自己和在乎的人。”   后来她离开松鹤武院,依旧日日勤练,不曾有一日荒废。   今天沈西洲手中的这把刀,便是一把改良后的唐横刀。   古朴的刀身上流溢冷光,正映出她眼中的森然杀意。   刀刃伤人亦救人。   沈西洲右手持刀,整个人如一柄出世的上古名剑,每走一步,便将无涯夜色破开一道伤口。   她自幼习武,七岁持刀,从小到大冷静从容,极少失态,这是她继会玄山一事后,第一次在心中产生那么汹涌的怨气与怒意。   她拼去半条命才护住的人,凭什么要经受这样的伤害与欺辱。   她今晚,定要用这些人的血祭刀!   须臾,两边人狭路相逢。   “杀了她!”梁成武等人疯狂如野狗,手中的砍刀径直朝沈西洲劈去。   沈西洲左右闪避他们的攻击,她抽起唐横刀,刀光行云流水,密集地斩到这些人的身上。   梁成武挥舞砍刀,怒不可遏地斥道:“你们是废物吗!砍她啊!”   沈西洲陡然盯紧他,目光幽冷,她硬是迎着几道刀锋,转眼间就逼近梁成武。   一把砍刀从她右臂上剜过,与此同时,她将唐刀刺穿梁成武的腹部。   “呵——”沈西洲当下厉喝一声,她抽出刀提起一脚,正踢中梁成武的下巴,梁成武瞬间面带惊恐地飞了出去。   忽地,又是一刀劈下,沈西洲脊骨发寒,她往后弓腰,堪堪避过砍向自己脑袋的刀光。   沈西洲猛然回头,眼睛血红,她看着这群亡命之徒,想着生死未卜的沈清徽,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热意。   寒风尽数灌入喉咙,她声嘶力竭道:“你们该死!”   又是几道血影掠过,这些人手中的砍刀应声而落。   他们浑身是伤,均是一脸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地狱修罗般可怖的女人。   “疯子!”听着耳边的咒骂声,沈西洲的神色愈加孤冷。   她似一只矫健的矛隼,敏捷地避开他们的攻势,每一刀都正中要害。   这些人,一个又一个地倒在地上,从他们身上涌出来的血,在地上延开诡异的纹路。   又是一刀落下,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漆黑的刀身上。   转瞬,最后一个人轰然倒下。   路灯长明,沈西洲被笼在一片光影里,她急喘几口气,握着唐刀的手臂紧绷。   比白玉无瑕的脸颊上,淌着别人的、自己的鲜血,使她带着一种残缺而狰狞的美。   她的脚边是横陈的身体,周围只有呼啸的风声,远处高楼灯火零星,此情此景,宛若人间炼狱。   沈西洲用手背擦一下嘴角的血,她凤眸低垂,从人堆中找出梁成武。   她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梁成武,她学着他刚才的动作,高高地举起了唐刀。   梁成武目露惊悚,下一刻,男人的尖叫声划破黑夜。   沈西洲将唐刀钉入他挥刀的那只手的掌心,冰冷的刀身折射出女人心中滔天的恨意。   做完这一切,沈西洲身体不稳地摇晃了一下,她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往前走,一种无力的悲怆感往上涌,她的身体和心理已经痛到麻木。   “滴!”突然,她的耳机里自动接入一个电话:“西洲,我们来了。”   沈西洲往身后看去,车队的鸣笛声响彻整条高速路,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她转头背对着光,走向生死未卜的沈清徽。   沈清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背部的刀伤让人目不忍视。   沈西洲看到她身上的血时,一路踉跄地扑跪到她身边。   “姐姐。”沈西洲垂眼沈清徽,根本不敢轻易挪动她的身体。   她的裤子都被地上的血渗透了,湿乎乎地粘在大腿上,她心尖打颤,伸出还算完好的左手,想要去探沈清徽的气息。   中途,她又似想起什么,整只手悬停在半空。   她把手往衣角处,用力地擦了擦,有些自责地呢喃道:“脏了。”   她的手脏了,会吓到姐姐,一定要擦干净。   “姐姐。”沈西洲擦干净手,又低声轻唤沈清徽,可惜,没有人回应她。   她拂去散在沈清徽脸颊上的头发,女人的呼吸比纸还要虚薄,仿佛随时要被风撕碎了。   沈西洲表情将哭未哭,既狼狈又哀伤,她的姐姐爱哭,那么疼,怎么受得了。   她努力地扬起笑容,像儿时一样,用十分温柔的口吻道:“对不起,这次没有保护好你。”   她的眼角泛起深红,方才伤人完全不惧的人,此刻牙齿都在发抖:“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西洲。”   沈西洲听到自己的名字,神情恍然地抬眼看向费舟桥。   费舟桥神色隐忍,指了指她不断流血的手臂:“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小懿我来照顾。”   沈清徽去海外的时候,费舟桥一直留在沪上处理事务。   沈清徽被送回沪上的私立医院抢救,她接到沈西洲的电话后,就立刻送沈懿过来了。   沈西洲沉默不语,满眼哀凄,她的视线绕过费舟桥,停留在表情沉痛的沈懿身上。   好半晌,她才声音沙哑地说:“舟桥,代我向阿懿说声抱歉。”   抱歉,她没能保护好清徽。   费舟桥心里难受,她长舒一口气:“我明白的,你先去找医生,我和她说。”   沈西洲迟缓地点一下头,她好像背负着万斤之鼎,又努力地用尽全身的力量,撑起自己的脊梁不要垮掉的人,每走一步,背影就沧桑一分。   费舟桥看得眼圈发热,她拼命收起泪意,转身蹲到沈懿旁边,轻轻地拍了拍少女颤抖的肩膀。   沈西洲刚下楼,立刻就被等着她接受治疗的医生送进手术室,医生对她身上的伤口进行消毒和缝合。   医生告诉她,如果她再晚一段时间过来,恐怕会留下轻微的后遗症。   从始至终,沈西洲都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   手术结束后,她起身要走,连休息一下都不肯,主治医生不敢拦她,只好放任她离开。   沈西洲出手术室时,天色正在逐渐转醒,天空呈一片灰蓝色。   医院里弥漫冰凉的消毒水味,连洗手的水都像是兑入医用酒精,让她肌骨生寒。   沈西洲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一捧,两捧,三捧……   直到呛进好几口水,她才逐渐冷静下来。她撑住洗手台边沿,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人头发湿润,双目猩红,前所未过的狼狈。   忽然,她放在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似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怔怔地拿出手机。   沈西洲划开屏幕,看到被她设置了特别关注的宋纾发来的两条消息。   爱你~:西洲   爱你~:去哪了?   沈西洲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攥紧手机,她转身走出洗手间,脸上的焦躁显而易见。   很快,她找到一处安静的角落,给宋纾回了个电话。   “西洲?”   一听到爱人熟悉的声音,沈西洲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她低低地喊了一声“老师”后,捂住脸崩溃痛哭。   “姐姐……姐姐在手术室里。”   一向淡定自持的女人,一边哭一边说:“我该早点过去的,早一点就好了,我不是故意那么晚过去的,对不起,呜呜,对不起……”   “好多血,老师,地上好多血,我害怕,老师,我怕……”   “我好恨他们,恨不得他们死,他们为什么不去死,不去死啊,呜呜呜呜呜——”   “姐姐被欺负了,他们很坏……我没有保护好她,没有。”   她像一位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朋友,满腹委屈与惊惶无处安放,只能不断地哭,哭得眼泪模糊,哭得心口钝痛,才能感觉到自己稍微好受了一点。   宋纾听着沈西洲语无伦次的话,心痛得不行。   她从认识沈西洲的那一天起,这个人在她面前就始终温暖而坚忍,烈日骄阳一般的活在这世间,好似一切的魑魅魍魉都不敢近她的身。   这还是第一次,沈西洲在她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样子。   她叹口气,语气温柔道:“西洲,听我说,听我说好吗?”   沈西洲抹着脸上的眼泪,止不住地抽泣,可她还是很乖地应道:“好。”   “深呼吸,慢慢来。”   沈西洲听她的话,缓慢地深呼吸,氧气灌入肺部,窒息感稍退,她清醒了一点。   宋纾听到那边的呼吸声平缓下来,她又问:“你在手术室外面吗?”   “不在。”沈西洲揪着脏兮兮的衣角,模样可怜地垂下头。   “去手术室外面坐着吧,这样清徽一脱险了,你就能知道。”宋纾语气笃定,好似沈西洲一回去就能收到好消息。   “嗯,我现在回去。”沈西洲起身往回走,宋纾说的对,她该守在沈懿身边,和她一起等沈清徽出来的,谁都可以垮下来,她不可以。   宋纾多少知道三家的事,她也没有多问沈西洲经历了什么,而是思虑周全地说:“我给你准备几套换洗的衣服,等会儿你把医院地址发给我,我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好。”沈西洲哽咽,可怜兮兮:“老师,抱抱我。”   “抱抱抱。”宋纾哄她:“不哭了,我中午到,别怕。”   别怕了。   --------------------   “她会哭,也会怕,更会痛。” 第51章 理由   51、理由   她们说,心痛到极致的人,感知不到时间的存在。   沈懿不清楚自己到底等了多久。   手术室的门开了又闭,医生和护士出来又进去。   她眼中的希望,如火亮起,又被风吹熄。   几次之后,她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站在手术室外,身形不动不移,眼神空洞溃散。   沈西洲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又在心里叹息一声,保持沉默。   三家年轻一代陆续地从各地赶过来,她们分别站在走廊各处,死死盯着手术室,等待一个结果。   “小懿。”   叶糜脚步匆匆地跑过来,她神色憔悴,眼里布满血丝,显然是刚哭过不久。   沈懿木然地抬起头,掐在右手手腕上的手指,力道又重了几分。   叶糜走到她面前,满脸急切地问:“人还没出来吗?”   沈懿摇一下头,她翕动苍白的唇瓣,似乎要说点什么,可是她已经哑了,无论怎么努力,都回应不出半个字。   叶糜顿觉一阵天旋地转,那些往事历历在目,深藏起来的痛苦与恐惧,似乎都在这一刻达到了极点。   一直在照顾沈懿的沈西洲,及时拉住叶糜的胳膊,她低喊:“糜姐姐,坐一下。”   她加重语气:“坐一下。”   最要紧的那个现在生死未卜,她不能让其他人再出事。   叶糜神色恍惚地看她一眼,即将崩溃的理智,被稍微拉回了一点。   紧随其后的夏茶也赶紧按住她的肩,让她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叶糜的身影陷入沙发背里,她双手交握,反复地深呼吸,手背很快就被勒出一道道血印子。   “叶糜,没事的。”夏茶一点点掰开她紧握的手,她低语:“清徽会没事的。”   听到“清徽”两个字,叶糜蓦然抬起头,整个人的表情破碎支离,她哑声:“小姨,你知道吗……”   “我有时候梦醒都会想。”   她用手掌捂脸,掌心被泪水烫出一个又一个疤。   “为什么我连花间妈妈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亲眼看着竹竹自尽在我面前。”   “现在妹妹躺在手术室里,我却无能为力。”   “我那么没用,谁都保护不了。”   叶糜被笼罩在昔日的阴影里,那些故人旧事啊,都是入骨的刀子,一片片地剜她、伤她。   “小姨,我看着妹妹一天天长大,她哭,她笑,她躺在那不出来。”   叶糜哭得失态:“我对不起她们。”   “对不起她们。”   “叶……”夏茶的话被一个人打断。   “西洲,查到了。”沈慎微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身后的秘书抱着一沓最原始的纸质文件。   她语气森然:“我们查到幕后凶手是谁了。”   一语落定,所有人朝她看去,空气如冰,冻得人骨血生疼。   沈懿身形一晃,沈西洲眼疾手快地扶稳她,她看着沈慎微,幽幽叹气:“慎微姐姐,趁大家都在场,慢慢说吧。”   她倒想知道究竟是谁这样该死。   三个月前,一位网友在某个大型社交平台上,发表了几篇长文,文章内容引起轩然大波。   国内知名企业京西集团联合政府,创办了一个资助贫困山区女童入学的慈善项目,名义上是慈善项目,实际上是为男性高官与富商输送幼女,满足他们肮脏的兽欲,从而换取京西在商政两界的便利。   事情在网上发酵几天后,接到报案将近两个多月的警方,终于在“百忙之中”腾出人手,连夜成立调查小组。   而爆料人因为“违反”平台相关规定被彻底封号,广大网友和民间组织不断地为这件事奔走,上级领导却执意将这件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彻底地冷处理。   半个月后,沈清徽亲自接待了四处躲避凶手追杀的爆料人。   “有人跟我说,如果这件事我需要帮忙,你们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坐在沙发上的爆料人看起来瘦骨嶙峋,显然被折磨地不轻。   女人姿容华美,指节扣在白玉杯身上,闻言,她凝眸望过来,客气地笑了笑:“喝口茶,缓一下。”   爆料人举起杯子,差点失手打翻茶杯,片刻,她捂住自己的脸,泣声道:“拜托你,救救她们,救救我。”   爆料人是一位准备在大三时,出国留学的富家女。   为了让自己申请大学时,履历能够好看一些,她和几位好友申请参加学校组织的志愿者支教活动。   一开始她只是想混混日子,可是没过几天,班上一个孩子没来学校上学,放学后她去学生家里找,还被学生爸爸臭骂一顿多管闲事。   两天后,那个学生回来了。   原本特别活泼的一个小丫头,完全变了一个人,一句话都不说,别人一靠近就瑟瑟发抖。   她有些担心,私下里把小丫头叫走,问她发生了什么。   小丫头最初什么都不肯说,她无奈之下只好让人先回家。   结果小丫头站着不动,突然哭着问她:“老师,可以抱我一下吗?”   她抱了抱小丫头,小丫头一直在发抖,在同性长辈面前,小丫头放下心防,语不成句地向她倾诉这两天来自己的遭遇。   被那个资助她上学的大哥哥,亲手送到一个男人床上……小丫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当时自己疼得厉害,疼到想立刻去死。   她觉得触目惊心,这样的事甚至不是个例,她留心观察后发现,每个年级每个班总会在某一天里,有女生缺课,去家里找也找不到,问其他同学,他们都说是资助她们的人,带她们去城里吃香喝辣。   呵,吃香喝辣。   她内心善良,受不了这样的事一再发生,联合几位朋友暗中调查这件事,还动用了家里的力量。   那些人根本不屑于隐瞒,可能料定没人敢揭发她们,很快她们就找到不少证据,一开始她们报给警方,警方再三推搡,最后干脆恐吓她们不要再多管闲事。   脑子一气之下,她将这件事曝光在网上,结果很快被封号,家里的生意也遭到重创,几近破产。   某天夜里,一伙人拿刀闯进她家里,是她妈妈拼死拦住他们,她才能死里逃生。   “沈……沈小姐。我爸公司要破产了,我妈生死不明,我也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是那些孩子……”爆料人语无伦次地说:“那些孩子怎么办?”   她只是一个没什么远大抱负的富家女,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爆料之前根本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更想不到政府会坐视不管。   沈清徽杨一杨眉:“在回答你之前我想问一下,你后悔吗?”   后悔做这件事连累家人,自己也身陷险境吗?   爆料人一怔,苦笑:“说不后悔怎么可能,可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做。”   她问:“你有妹妹吗?”   沈清徽点头:“我有很多妹妹。”   爆料人脸色黯淡:“那你应该能理解一位姐姐的心情,那些孩子和我妹妹差不多大。”   哪里需要多少复杂的理由,仅此而已。   “妹妹在哪?”沈清徽的表情暖和下来,不再那么公式化。   爆料人犹豫了一阵:“我逃出来那天她还在学校上课,我把她送到外婆家藏起来了。”   “我会送你和你的家人出国,派专人保护你们,等事情平息后,沈氏会帮助你们家东山再起。你只需要把自己搜集到的证据全部交给我,接下来的事由我们来处理。”   沈清徽的声音带着几分,令人无法拒绝的蛊惑:“放心,你们会没事,她们也会没事。”   爆料人说了“好”。   京西集团的管理层,比当年会玄山案的主谋更加有权有势,双方的利益纠葛也远比当年复杂。   沈清徽很快就调动三家的力量,一方面在商业上联合京西的对手,对它名下的产业进行打压,一方面把它位于各地的“慈善项目”的负责人,用各种方式送入牢狱之中。   起初京西的人以为这只是商业上的矛盾,派人来找沈清徽“议和”,结果人没见着就被轰出公司。   后来他们才发现,商业竞争是虚,解救女孩为实。   “慈善项目”涉及的利益集团太多了,京西根本不可能让沈清徽把这件事继续做下去。   京西的人安排杀手去跟踪沈清徽,他们打算虐杀她,让杀手全程录像,之后把视频寄回沈家示威。   历史是一个圆,当年的事重演。   沈清徽踏上了那条九死一生的高速路。   沈慎微说完之后,全场寂然。   很多人都参与了这件事,事发后对幕后主使也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可是当真相被这样赤/裸/裸地袒露在自己面前时,她们依旧感觉到难言的窒息。   会玄山一案是三家的集体创伤,无论她们与殉难者关系的亲疏远近,那些人的暴行都在每个人心头剜下一刀。   如今沈清徽再次险些遭到杀害,她们心中的恨意更胜当年。   良久,叶糜自言自语道:“所以,这就是沈家家主的命吗?”   往上数三代,沈寂遭人暗杀,沈朔月抑郁而终,沈篁当场自尽,沈清徽命悬一线……   仿佛每个人都注定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叶糜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再去想这样悲观的事,可是心底的那些恨翻江倒海,生生不息,促使她去做点什么发泄一下。   这时,不知是谁轻声地问了一句:“我们做错了吗?”   为什么这样的命运,一次又一次地落在她们家?   叶糜受到这句话刺激,猛然抬起头。   “如果她们不学会自救,三家再大,又能救多少人?”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做这些事?”   “花间妈妈走了,竹竹走了,清徽生死未卜。”   叶糜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重,当年没能说出口的话,藉由今天的事终于说出口了。   “当年那些姐姐和妹妹为什么会牺牲,你们忘了吗?”   “那件事的代价还不够我们长教训吗?”   “够了!”有人低斥。   “够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沈予美突然开口,她拔高音量,几近失控地说:“如果当初那些被救的人,不暴露阿樱她们的行踪,她怎么会死?怎么会被那些人凌辱?”   “我们不会怕,不会痛吗?!”   “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们就活该是吗?”   当年,沈予美的女朋友夏樱带队,去解救那些被抓起来代孕的女人,其中有人早已被收买,出卖她们的行踪。   整支队伍因此全军覆没,她们的尸首被送回沈宅示威。   现在沈清徽因为类似的事,遭人毒手,她们怎么能无怨,怎么能无恨。   “我们救了那么多人,谁来救救我们啊!”   “谁啊!”   没有人敢应声,没有人能应声。   每个人心里都有过不去的那道坎。   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夏茶缓声道:“叶糜,八/一年的时候,东鲁出现过一宗跨省拐卖案。”   “这件事根本没有人管。”   “三家救出了其中一部分孩子。”   “那些人里,有一位就是你的母亲。”   “你问问你自己,你今天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你问问清徽,如果当年她不去救那群孩子,小懿今天又在哪里?”   夏茶抬起下颌,努力将眼里的泪逼回去。   在场的几乎都是她的小辈,沈篁和夏花间那一代人少,她恐怕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每个人底细的长辈了。   她又看向沈予美:“予美,夏樱刚到夏家的时候,才多大?”   沈予美脸色灰败,没有说话。   女人凄凉地笑了一声:“不到七个月吧,我妈妈亲手把她从垃圾桶里抱回来。”   “我的亲姐姐死了,沈篁死了,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死了,我就不会痛吗?”   “我就不怨不恨吗?”   她看着这群正好年华的晚辈,终于忍不住痛声哭道:“三家中真正拥有血缘关系的人,你们能数出多少来?”   “你们在否定的是这些行为的合理性吗?不是。”   “你们在否定的是三家存在的意义和理由。”   三家,何为三家?   非亲非故,无血无缘,同为女子,相守相望。   若信仰摇摇欲坠,三家也岌岌可危。   她看着她们,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们听。   “你们现在去,去站在沈篁和夏花间面前,站在那些姐姐和妹妹的面前。”   “问问她们为什么要去做,后不后悔这样做。”   “问啊!” 第52章 暂代   52、暂代   忽然,手术室的门开了,一架移动病床被几位护士推出来。   白色的病床单下,沈清徽双眸紧闭,本就偏白的肌肤,此刻呈现出病态的苍色,被血濡湿的乌发淌在枕头上。   女人脆弱得像凝在窗上的雾气,轻轻一呵就化成水滴滑落,几息之后,再也找不到半点,她存在过世间的痕迹。   沈懿伸手拉住病床,不让她们继续前进,那对乌瞳浸没在泪水中,折射出深浓的哀恸。   她唇瓣颤抖,字不成句道:“一眼……我再看她一眼。”   跟在病床后面的主刀医生夏前一怔,她立刻明白沈懿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患者还活着,要先把她送去清洁一下,等下转到重症病房。”   听到这句话,沈懿瞬间被抽光全身的力气,她颓然地松开手,看着沈清徽戴上氧气罩,一点点地离开自己的视线。   沈西洲上前一步,问:“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夏前直接用通俗的话说:“从鬼门关里抢回半条命,还有半条命要看她的求生意识。”   她叹息:“如果二十四小时内,她能够成功退烧,你们安心等她苏醒就行。要是没有的话,不排除伤口进一步恶化的可能,不过根据她的各项身体数据的分析,我更倾向于前者。”   夏家名下的医院招募诸多医术一流,却因性别在公立医院饱受排挤的女性医生,每年也一直在开展与国外高端医学团队,学习交流与合作的项目。   夏前在业内更是声名显赫,只要患者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能用一把手术刀和阎王爷抢人。   尽管手术十分成功,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夏前,此刻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这次救的可是沈清徽,沈家的家主,稍有差池,便会引发山崩海啸。   只可惜,她的医术那么高超,却医不好人心。   夏前感慨:“幸好没有伤到脊椎。”   不然就算不死,沈清徽也废了。   沈西洲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没有伤到脊椎?”   她明明看到梁成武劈地那么用力,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怎么可能失手?   除非——   夏前接下来的话证实她的猜测:“要么是凶手故意砍偏,要么是她自己避开了致命伤。”   亲眼目睹沈清徽遭人凌虐的沈西洲心气不稳,她几乎可以推演出沈清徽当时的心理活动。   沈清徽在昏迷中转醒,却察觉到有人逼近,暂时没有恢复反抗之力的人,只好佯装尚在昏迷之中,最后在致命一刀落下之前,凭借本能避开死神的镰刀,又因剧痛重新失去意识。   满脸泪痕的沈懿突然问夏前:“医生,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夏前深深地看她一眼:“当然,不过要找护士长消完毒后才能进去。”   她看周围蠢蠢欲动的人一眼,补充:“一次只许去一个人。”   少女顾不上道谢,如展翅的黑蝶,身形翩跹,飞向她心心念念的那枝绝色花。   等她走后,沈西洲神色冷肃,对夏前吩咐道:“院长,从今天开始,医院全面戒严,不再接诊任何病人,住院的病患,全部转移到夏家名下的同级医院。除去清徽静养的那层楼,所有楼层腾空,由三家的人接手。”   夏前一一记下。   临了,她问:“你是沈西洲吧?”   沈西洲一愣,点头:“我是。”   夏前一笑:“久仰,身上的伤再找楼下的岑医生看一下吧,保重好身体再去做那些事,三家辛苦你们了。”   沈家双姝,宛若双生,三家之内,无人不知。   沈西洲听懂夏前的言外之意,她朝夏前深鞠一躬:“清徽也拜托你们照顾了。”   她重新直起身,看向依旧站在走廊上的各位家人,声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力:“二十四小时后,所有人在这里集合,现在都去好好休息,调整一下心情。”   她一顿,眼中杀意大盛:“我们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走廊上硝烟四起,病房内素白无声。   沈懿坐在病床旁边,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清徽,她还没有从发生的这么多事里回过神来。   当时她守着点,想要叫沈清徽醒来时,Nikita断开她们之间的通话,她重拨回去,显示无法接通。   沈懿以为沈清徽和以前一样,临时有公事要处理,安静地等待半个小时后,Nikita传回消息,和沈清徽车上的“望舒”系统彻底失去联系。   三个小时后,费舟桥将她送往医院。   “清徽。”沈懿低声喊完,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   她握住沈清徽的手,细细摩挲皓腕,系在手腕上的手绳被血污脏,血色一直沁入玉里,鬼魅又妖异,好似将沈清徽的魂魄也锁在其中。   沈懿心里千疮百孔,她低下头,嗅到熟悉的冷香,还有一点怎么都散不去的血味。   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集装箱里,飘摇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无依无靠。   “清徽。”沈懿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安,像只出生不久急需安全感的小兽,不断地舔吻沈清徽发烫的手背。   “呜呜。”她发出呜咽声,眼泪在被单上滴开:“沈清徽,大骗子。”   “骗子,说过不会瞒我任何事。”她有些怨,又爱惨了这个人,结果痛的还是自己。   “早知道这样……”沈懿声音极轻,她勾一下嘴角,泪掉得更凶了:“早知道这样,我该早点告诉你我爱你,让你离不开我,去哪都带上我。”   “沈清徽,你是笨蛋你知道吗?”   沈懿的声音被压在被子之间,含糊不清:“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抱抱我,我害怕。”   她今年十七岁了,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沈清徽不在身边,便慌,便怕,没有一刻能得安生。   她神情凄婉地抬起头,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然后稍微起身,在沈清徽额头上落下一吻。   女人脸色苍白,如沉眠中的天上谪仙,给不了她的小姑娘半点回应。   沈懿辗转来到她耳边,她用手指拨开沈清徽的头发,唇软软地贴上去。   女生在她耳边,笑靥如花,语气温柔而决然:“沈清徽,从小我就想着,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便葬在你身边。”   说到这,她的眼角重新被染得通红,泪水漫上来,湿哒哒地向下掉。   “我的命都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你不会忍心丢下我的对吗?”   她本来应该永远深陷泥潭之中,任人欺/辱与践/踏,是沈清徽救了她,这个人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她生则生,她死则死。   病房外,已经换上宋纾送来的衣服,正准备敲门进去看一眼的沈西洲,看到沈懿伏在沈清徽身侧的背影,她沉默地注视了很久,最后转身离开。   五个小时后,沈清徽的烧逐渐退下来,夏前接管了病房和病人。   沈懿被几位姐姐看着、逼着吃了点东西,草草睡了一觉后,又固执地守在沈清徽的病房外,等医生开口允许她进去守着沈清徽醒来。   高速路上的后续,也陆续地从警方内部传回来。   三家带走了那些还没断气的人,京西的人紧随其后,派专业的凶杀现场处理者,把满地的车辆残骸,几具尸体和地面血迹迅速清理干净,没有留下半点可供警方调查的痕迹。   这场爆炸,成为一场悬案。   或许依旧有很多蛛丝马迹可以追踪,但是对于某些大人物而言,这个案子,必须要立刻封锁到档案袋里,完全没有浪费警力继续查下去的必要。   医院的大会议室里,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   沈西洲坐在主位上,挺拔如松:“从现在起,我将暂代沈家家主和沈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这是清徽签的授权书,你们过目一下。”   历史上为了应对家主重病或受伤期间,无法处理事务的突发情况,可以由家主指定或由三家推举一个人,暂时负责各项工作的运行。   她示意费舟桥将授权文件的复印件,人手一份派发下去。   费舟桥在各位翻看文件时,解释道:“尽管沈小姐从未公开参与过集团的会议以及工作,然而近年来每一个重大项目的方案制定,几乎都离不开沈小姐的贡献。”   “我可以以沈总首席秘书的身份担保,沈小姐是除沈总以外,最适合管理公司的人。”   “无论是从法律层面还是现实层面,沈小姐都是暂代沈总的最佳人选。”   费舟桥缓口气,肃容道:“我也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沈总身体康复以前,协助沈小姐管理好公司。”   文件内容十分详细,可见制定者是一位心思十分缜密的人,右下角的签名确实是沈清徽的签名无误。   可是在场的人,几乎全部都发现了这份文件的异常之处。   沈慎微率先开口问:“这份文件上的日期是今年一月一日,为什么?”   难道沈清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测到,自己有一天会身临险境吗?又或者说是发生了什么,居然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年,今年的第一天。   沈西洲惨然一笑,她首次露出这样无力的表情,声音有些低落:“她……她每年元旦那一天,都会签署一份授权书。”   “她和我说,沈家家主这条命,一半在人间,一半在阴司,谁也不知道明天她会在哪里。”   “她拜托我。”沈西洲的眼睛迅速红了一片,她深呼吸,哑着嗓:“她拜托我,如果不幸来临,请我暂代家主之位,接替她保护好家里的每一个人。”   沈篁和夏花间的猝然离世,是一道永远横亘在沈清徽心头的阴影。   无论她是否愿意,为了三家,她都不得不做出这个准备。   在每一年的开始设想自己的死亡,在每一年的结尾庆幸自己的偷生。   沈清徽的做法,既稳妥又残忍。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曾间断。   沈西洲阖下凤眸,又轻轻抬起:“我答应过她,会保护好你们每一个人。”   “我会保护好你们每一个人。”   沈西洲曾经是三家的光,后来化为三家的影,无论光或影,她始终都是三家的守护神。   她和沈清徽,永远都是三家的守护神。   从这天起,私事成为公事,三家与京西之间的厮杀彻底拉开序幕,两大商业帝国正式交锋。   造价昂贵的真皮沙发里,聂合章目光如炬地看着眼前这人。   三个小时前,沈氏集团的人约见,他亲自招待了这批人。   今天这批人带给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面不改色道:“沈总,商人重利,可这财来得太轻易,总是让人心生不安。”   之前沈清徽要和他联手对付京西,本质上只是为了牵制京西的一部分精力,好让三家更快地把女孩们解救出来,而他能够得到的好处,不过是和沈氏长期的合作,沈西洲给出的报酬却过分贵重了。   沈西洲直视眼前这只老狐狸,声音是女人特有的温柔蛊惑:“京西在游戏领域的产业,我们沈氏分文不取。只要聂总在关键时刻,给予京西致命一击,我们会协助你们以最低的价格收购京西的酷游。”   “商人重利,最忌不义之财。”沈西洲轻笑一声,语气很冷:“京西的东西,我们嫌脏。”   聂合章可不觉得这句话是在讽刺他,沈氏就是有这样的资本说这样的话,何况两边前有旧怨,虽然不知道是否后有新仇,他关心的只有自身的利益。   他意味深长地笑道:“沈总,你这是要京西的人身败名裂啊。”   沈西州忽地抬起眸,那张酷肖沈清徽的脸,看的聂合章眉心一跳。   她身上寒意久久不散,眼神犀利:“我们不只要他们身败名裂,更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聂合章不是第一个合作对象,京西名下也不只一个酷游,她们这一次,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赶尽杀绝。   聂总抚手称快:“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第53章 苏醒   53、苏醒   三家和京西的斗争闹得满城风雨,沈懿一点都不关心,这些事也无需她操心。   她唯一在意的是,昏迷中的沈清徽到底什么时候苏醒。   可是那么多天过去了,夏白焰在术后第六天就已经转醒,沈清徽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即使知道她伤势严重,晚醒也在情理之中,沈懿依旧心神不宁,生怕她再有闪失,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每天夏前到病房给沈清徽做检查,她都不肯离开,坐在一旁望眼欲穿。   开始护士长还劝,让她到外面等一下,医生给患者检查完后她再进来。   沈懿听到这些话,也不和她争论,只是抿紧唇,揪着自己的手绳不说话,漂亮的眼睛里漫开薄红,肩膀如羽翼一般地轻颤。   她好像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受了外人委屈,怕家里人担心也不和家里人说,只会大半夜地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谁受得了这样无辜又可怜的眼神。   护士长瞧着心疼,便由她待在病房待着,省的这丫头又要哭了,谁看谁难受。   “夏前医生。”坐在病床边的女生看到人,站起来礼貌地唤了声。   连日来的相思煎熬和少眠少食,让沈懿似诗书里的病美人,眼里常含薄泪,一天天憔悴。   好似沈清徽受过的伤,全部重新施加在她身上,让她清醒得痛不欲生。   夏前打量她一眼,心下了然,她意有所指:“丫头晚饭吃了吗?”   沈懿怔了一下,好似无意间做错事,被长辈当场指出来的孩子,露出些许无措的表情,她嗫嚅:“我好像忘记了。”   这些天她时常会忘记很多事,忘记吃饭、睡觉,怎么说话,如何展颜,行尸走肉般地活在当下。   夏前叹息一口气,沈懿和沈清徽的羁绊过深,让她这个外人都触目惊心。   生怕再刺激到这个孩子,她语气放缓:“丫头先去吃个饭吧,等下我们要给家主做一个全身的检查,需要花很长的时间。”   即使是分离片刻,也如抽筋剥骨,只有一片血肉模糊。   沈懿神情哀婉地凝视病床上的沈清徽,片刻后,她勉强应道:“麻烦您了。”   夏前一得到她的许可,就立刻招呼身后的护士把人送出去,她劝满脸依依不舍的沈懿:“丫头,你先去吃个饭。”   沈懿欲言又止,夏前再劝:“你的姐姐们都很担心你。”   沈家家主所在,便是三家心脏所在。   医院都是按照高级套房的规格设计的病房,她们这段时间就集体住在医院办公。   即使每个人都忙到废寝忘食,也不忘惦记与沈清徽关系最亲厚的沈懿,所以她才没有彻底地不吃不喝。   沈懿最是懂事,不愿再给她们添加负担,只好乖声应夏前:“我去吃饭,谢谢您。”   走廊上空无一人,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冰凉入骨,这层楼只住了受伤的沈清徽和夏白焰,以及她和沈西洲。   沈懿神色寂寥地走在其中,冷暗色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显得人影更加单薄脆弱。   一个人突然从病房里走出来,四目相对,沈懿主动迎上前,她笑意很浅:“屠灵姐姐。”   屠灵是沈清徽高中时期的班长,后来成为沈氏研发团队之一的负责人。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和夏白焰走在一起,双方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   此时她刚从夏白焰的病房里出来。   屠灵看到沈懿,眼中讶异一闪而过,女生太瘦了,瘦到让人不忍去深究,她到底在经历着怎样的心理煎熬,她劝慰道:“小懿,多保重身体。”   “我没事。”沈懿摇摇头,问道:“白焰姐姐还好吗?”   “挺好,估计再过半个月就能跑能跳的了。”屠灵语气犹豫:“小懿,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   沈懿心里泛苦,这是那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站在夏白焰病房前,面对她的家属。   她不是冷血无情,恰恰是因为有情,所以才不敢来见夏白焰。   她怕自己看到当事人之一时,忍不住对那晚发生的事刨根问底,将每一个血淋淋的细节重新剥开,不断地用那些痛与恨彼此折磨。   沈懿垂下眸,沉默片刻,才抬头强颜欢笑道:“好。”   沈懿接过屠灵手中的识别卡,刷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内很安静,夏白焰正靠在床头看电影。   听到脚步声后她抬眼看去,见到来人是沈懿,她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她目光躲闪,语气讪讪道:“小懿。”   沈懿的指尖颤了一下,她簇出如常笑意,走到病床边坐下。   她浓睫低垂,歉然道:“白焰姐姐,抱歉,我今天才来看你。”   夏白焰神色慌张,她忙说:“你不要和我道歉,是我要和你说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家主,对不起。”   她保护了沈清徽这么多年,只有这一次,让沈清徽在她身边受这么重的伤。   尽管每个人都说幸亏有她,不然沈清徽已经葬身火海,她依旧感到万分的抱歉和自责,她甚至无法面对几乎和沈清徽同为一体的沈懿。   沈懿一怔,她柔下声:“白焰姐姐,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况下做的比你更好,清徽她……她也不会怪你。”   别人说这些话,夏白焰只当是哄她,沈懿说这些话,她心里才稍微释怀。   可她依旧忐忑不安,小心询问道:“家主还没醒吗?”   沈懿神色一晃,她苦笑:“没有。”   她突然直视夏白焰,目光灼灼地问:“白焰姐姐,你告诉我,类似那晚的事……是不是不只这一次。”   夏白焰心里一震,她心虚地躲开沈懿的注视,下意识维护沈清徽:“小懿,你不要怪她。”   她不是没有劝过沈清徽,这些事最好不要隐瞒沈懿,沈清徽反问她:“假如你是我,你会告诉你家里人,自己随时可能会丧命吗?”   夏白焰不假思索:“不会。”   在意的,牵挂的提心吊胆,现在的,未来的死生不明,没有一人安生。   “要是小懿知道了呢?”夏白焰问。   她记得沈清徽当时露出一个她没有看懂的笑:“如果有那一天,我也没有隐瞒她的必要了。”   夏白焰回想那日的对话,突然顿悟沈清徽这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   “她觉得要是自己不幸遇难,无论生前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她,是吗?”   沈懿说出夏白焰心中所想,夏白焰没敢接话。   沈懿也不在意,她眼角的泪痣晃动,带出几分凄凉,她呢喃:“沈清徽。”   念出这个人的名字,沈懿深呼吸,想要缓解心中的郁气,结果眼眶已经发烫,迅速红了一圈。   她的语气低落又自嘲:“有些事她不希望我了解,那我就不听不想,不问不管。”   “我装作一无所知,天下太平的样子,整日生活在她的庇护之下,可是自欺欺人,总有梦醒的时候。”   她勾一下唇角,用力捏紧手指,神情哀恸:“我真是恨透了她。”   是恨透还是爱极,没有人不知道答案。   夏白焰满脸震惊地看着她,那晚发生的事情,忽然全部浮现在她的脑海,包括Nikita和沈清徽的对话,她犹豫许久,终究是一句话都没有泄露。   有些感情只适合当事人亲自处理,局外人没有立场干涉。   沈懿注意到她的失态,笑得纯善无害:“所以,白焰姐姐,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些年,你们到底经历过什么吗?”   夏白焰本能地挺直腰背,额上冷汗狂流。   但凡了解沈清徽和沈懿的人都心知肚明,沈清徽的冷淡只是流于表面和用来应对外人,真正相处起来,却是一个十分具有亲和力的人,典型的面冷心热。   沈懿却是外热内冷,她与谁都天然亲近,又保持一定的距离,真正入她心的只有沈清徽一个人。   倘若必要时,除了沈清徽,她连自己都可以舍弃,更遑论其他人。   有时候比起沈清徽,夏白焰更怵性格看似柔和实则倔强的沈懿。   她战战兢兢地将这些年沈清徽让她隐瞒沈懿的事情全盘托出,她说的事情越多,沈懿笑得越开心。   后来,夏白焰实在顶不住无形的压力,主动求饶道:“小懿,我错了,该坦白的我都坦白了,不是,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闻言,沈懿别一下耳边的发,笑意如水,眼里闪烁泪光:“我知道了。”   她知道这个人有多残忍又有多温柔了。   两人各怀心事,不约而同地沉默,房间里只有电影播放的声音。   突然,沈懿转头朝屏幕看去。   屏幕里放映的是一部年代久远的德国女同片——《战火中的伊甸园》。   两位女主角相视,情愫与悲伤在画面中蔓延。   Lily:“Wie kannst du mich lieben?(你怎么能爱上我呢?)”   Felice:“Ich hab' versucht,es nicht zu tun.(我试着克制过了。)”   爱如何能克制?它总有汹涌而出的一天。   沈懿不愿也无法再克制,她对沈清徽的爱。   半个多小时后,沈懿和夏白焰告辞,她走出门时,意外看到几天不见的沈西洲。   沈西洲显然一直在等她,她走过来,开门见山地问:“小懿,要和我聊聊吗?”   沈懿一怔,她下意识摩挲手绳,说道:“西洲姐姐,走吧。”   虽然沈西洲在征求她的意见,但是沈懿心里清楚,这是在沈清徽苏醒之前,必不可缺的一场对话。   医院顶楼被设计为餐厅,餐厅外有露天的用餐区。   不知今晚是怎么回事,顶层居然空无一人。   沈西洲指引沈懿在一张餐桌前入座。   泸上的夜景很美,十里洋场的风情,不夜城的传奇,仍然在靡靡之音中流转。   不一会儿,两个机器人端着刚做好的沪菜过来。   沈西洲示意沈懿动筷:“小懿,填一下肚子,别饿坏了。”   今晚夜长梦多,凡事都可以慢谈。   沈懿也不急着问她到底要聊什么,而是听话地执起筷子,尽管味如嚼蜡,她还是硬逼自己吃下一点东西。   忽然,她呼吸一滞,一阵清扬的小提琴音响起,木制表演台上的显示屏随即亮起,她诧异地看向表演台。   画面里出现一个躺在摇篮里,开心地嘬手指的小宝宝,长相温婉的女人握住小宝宝的手,朝镜头晃了晃。   她逗小宝宝:“清徽,笑一笑。”   小清徽张嘴一笑,黑亮的眼睛里仿佛藏了好多星星。   一个容貌冷艳的女人进入镜头,她走向沈清徽和夏花间,然后弯腰把小清徽抱在怀里。   两大一小坐在一起,沈篁亲亲小清徽的脸蛋,笑语盈盈:“哎呀,我的小宝贝真可爱。”   奶乎乎的小清徽看着她,一派天真天邪。   屏幕里的画面不断变化。   有的是照片,有的是视频,有的是录音……   无论是什么形式和主题,围绕的都是一个人——沈清徽。   沈西洲在一旁开口解释道:“沈篁阿姨和花间阿姨生前,用各种方式记录下清徽成长过程中的点滴,这是她周岁以前全部的经历。”   “两位长辈故去后,清徽把这些东西全部封存在沈宅的某间屋子里,几天前,我回了粤地一趟,只来得及转换其中一部分的内容。”   沈懿怔怔地看着她,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既有见到自己没见过的沈清徽而生起的酸涩,又有了解她更多一点的喜悦。   “阿懿,这是那间屋子的钥匙。”   沈西洲忽然将一枚古铜色的钥匙举到沈懿面前,钥匙样式古朴,是最古老形式的挂锁配匙。   沈懿错愕地睁大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沈清徽不知情的时候,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迟疑不定:“西洲姐姐,清徽她……”   沈西洲认真地说:“小懿,这本来就是她准备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当晚,亲手送给你的跨年礼物,可是现在这情况你也知道……我只是暂代她提前交到你手上。”   沈懿心绪难平,她惊呼出声:“她要送给我吗?”   这是她不曾参与过的一段时光,沈清徽居然要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送给她,似乎是要借此告诉她,沈清徽这个人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只属于她。   沈西洲语气郑重:“是啊,我把她交给你了。”   沈懿隐约猜测到沈西洲这句话不只一层意思,她心里既惊又喜,又有一点怅然,她把钥匙紧攥在手中,突起的匙齿硌得她掌心生疼。   沈西洲见她收了钥匙,目光看向远处,声音很轻:“阿懿,清徽很在乎你。”   “以前你还小, 很多话家里的姐姐没有告诉你。”   “现在你长大了,不用我们说,你也应该知道,她在背负着什么,三家在背负着什么。”   “她幼年丧母,早早承担起三家的责任,直到那一年将你带回沈宅,我才觉得……她还是儿时那个会哭爱笑的姐姐。”   沈西洲转回头,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她每年都会在九月十七号那一天,写下一封留给你的‘家书’,等到第二年的同一天,再把上一年写的那封‘家书’交给我代为保管。”   她说得委婉,沈懿却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心里一阵钝痛。   平安度日,这封信便为家书,不幸遇难,这封信便作遗书。   沈西洲拿出一个梧桐木做成的长匣子,缓慢地推到沈懿面前,她一字一句道:“一共九封家书,我都还给你。”   沈西洲什么时候离开的露台,沈懿已经记不清了,等她回过神来,眼前只有那个仿佛潘多拉魔盒的木匣子。   她放下手中的钥匙,指尖颤抖的抚上那个木匣子,木匣子的盖子上,是沈清徽亲手刻下的两个名字。   沈清徽。沈懿。   她心如刀割,一点点抽开盖子,然后取出里面的一沓书信。   信封上是遒劲俊逸的钢笔字:“沈懿亲启。”   她抽出第一封信,拆开封信处的火漆印时,差点稳不住手中的动作把信封撕破,她缓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平复心情,把信封一点点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阿懿:   见字如晤。   今天是九月十七日。   一年前的今天,我将一个女孩带回家,我给她取名叫沈懿,我喜欢称呼她宝宝。   阿懿,你是我的宝宝。   当你和我初次相见时,我就决定把你带回家。   家里人问我:为什么我非你不可。   这个问题有很多合乎情理的答案。   假使有一天你亲自来问我,我会告诉你:“因为命运,所以注定。”   人类自创造出“命运”一词起,便无法对它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它过分主观,过分虚无,千百年来,引得无数人爱它,恨它。   阿懿,你是我命定的人,你是我需要的人。   你哭,我就难过,你笑,我便高兴。   我贪得无厌,你的人生,我不甘错过任何一程。   然而,我惊忡于这薄俗的人间和流驶的时光。   沈家有句古话:“沈家家主,命如蜉蝣,旦夕生死。”   这条路,是为“不归。”   天灾,可避一世,人祸,能逃几时?   躲得过,是幸,躲不过,是劫。   日下的人心比夜行的鬼魅更可怖。   我不知将来之生死,只知当下之喜悲。   如果世事待我不薄,我便能与你一起长大。   倘若世事对我不公,我也愿化为萤火、草木、山川,化为世间一切能够与你相遇的万物,守着你、陪着你,看着你得所爱、有所爱。   那些你爱的、恨的人与事,你可以面对也可以逃避,你可以铭记也可以遗忘。   永远不要害怕,我是你最大的依仗,沈清徽是沈懿的依仗。   我的阿懿,要幸福快乐地生活。   我的宝宝,要平安健康地长大。   2017年9月17日   沈清徽   这是她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年。   沈懿像只惊惶无措的困兽,流着泪将剩下的书信一封封拆开。   “今年不太平,好在有阿懿,这日子还算叫人喜欢。”   “小朋友又长大一岁了,有点舍不得。”   “你问我爱是什么?我的答案不一定等于你的答案,我祝愿阿懿,日后遇到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   ……   沈懿独自坐在深冬的寒风里,拿着最爱的人留给她的书信,一边看一边失声痛哭。   古人常说:书信传情。   一个人、一段情的悲与喜都体现在只言片语间。   一封又一封的书信,那些彼此相守的时光,相互羁绊的命运,都凝结在字里行间里。   最后一封是沈清徽在她十六岁那年写的信。   最后一句话是:“惟愿阿懿与我,年年岁岁不离。”   她们要不离,死生相依。   今年的跨年夜比往年冷清许多。   沈懿和姐姐们吃完饭后,又独自守在沈清徽身边陪她。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台灯,沈懿和沈清徽被暖柔的灯光笼罩,一样的的绝美而弱不胜衣。   “夏前医生说,你早该醒了,可你始终不醒,也许是因为心病。”沈懿亲了下沈清徽布延青筋的手背,又亲了下她的眉心,眼神哀伤难过。   最初她还会为偷吻沈清徽而羞愧,几次后愈加放肆,竟敢在女人的脸庞流连,做那偷窃温香软玉的贼人。   “林绿医生说,那晚的爆炸可能严重刺激到你,唤醒你的心理创伤,才让你不愿醒来。”   沈懿抚摸沈清徽苍白而泛凉的脸颊,用柔甜的声音撒娇道:“可我还在这个人间等你啊,清徽,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沈懿已经支撑不住情绪,咬字破碎支离,她隐着哭腔道:“你答应我的,一定会陪我度过每一年,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沈懿神色慌张地抹掉脸上的泪水,来电是叶糜。沈懿担心对方有急事找她,便接通了电话。   她哑声:“糜姐姐?”   “小懿。”叶糜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往窗外看。”   电话随即挂断,沈懿怔怔地放下手机,抬起头望向窗外   岸上的建筑流光溢彩,江面的小船时隐时现,灯火编织而成的薄雾,渲染着夜晚的温柔与浪漫。   倏然,数响电子烟花直冲云霄,在天幕中热烈的燃烧,仿佛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层叠的、绚烂的色彩,灿烂的、明快的画面。   这是旧年的赠言,新年的祈愿。   沈懿眼中逐渐漫起泪水,光影在她的瞳孔中粼粼波动,好似将整个人间都收拢其中。   她心中的情绪如潮汐,起起落落,有喜有悲,喜家人常在,悲相思难全。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懿,没有注意到暗光之下,沈清徽放在被单上的手指微动。   “我真想把烟花摘下来,一起入你的梦。”沈懿嗓音轻柔,又无限哀伤。她向空中伸出手,虚握漫天的流光,湿热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滚落。   忽然,另一只手的腕上传来一股拉力,起初这动作虚弱如呼吸,后来一抹沁凉感沿着手绳,融化在她的腕间。   感觉到手腕处的异样,沈懿呼吸一重,她不敢置信地低头。   沈懿生怕刚才的感觉,是自己被等待折磨到要疯魔的前兆,往下看时下意识咬紧牙关,她的喉咙里顿时漫开一股血味。   一对她再熟悉不过的凤眸,此刻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沈清徽抓住她的手绳,大拇指按在她腕间的脉搏上,沈懿心跳的频率准确地传递到她的指尖,连带她的心脏也跳得飞快。   她还没有完全清醒,看到泪眼婆娑的沈懿,她强忍喉间涩痛,勉力挤出几个沙哑的字音:“阿懿,不……不哭了。”   这个人怎么会那样傻,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哄她。   沈懿心疼地说不出活,泪掉得更凶更狠了,她的表情脆弱地好像,只要沈清徽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化作一阵风,长逝在沈清徽掌心。   沈清徽摇一下她的手腕,神情依恋:“宝宝,抱抱。”   听到这句话,沈懿再无任何顾忌,她俯身埋进沈清徽的肩颈,将泪水与哭声全部发泄在女人身上。   “清徽。”她泣不成声,只会遵循本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沈清徽的名字。   她甚至不记得沈清徽病患的身份,只是用力的把人抱紧在怀里,想要和她永远地融合在一起,相契在一起,一刻也不要分开才好。   沈清徽轻抚她颤抖的脊骨,反复地告诉她自己在。   即便这样,沈懿依旧深感不安,她怕这呼吸声是幻听,这个人是幻影,如同之前的每一场梦,分明场景这样的真实,睁开眼后又什么都没剩下。   几分钟后,沈懿终究是没能敌过心中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惶恐,对准沈清徽的玉颈咬了一口,然后又像一只委屈讨好的小猫,缓而轻地舔吻那处肌肤。   她要借这样的方式,感知沈清徽的存在,确定她真得苏醒了,不是自己的幻觉。   肩颈处柔软的、暖热的触觉,似是沈懿的泪水,又似她的唇与舌。   沈清徽纵容着沈懿这些近乎禁忌的行为,人似溶溶皎月,甘愿被沈懿抓住,眼里的光只照在一个人身上。   跨年的钟声在窗外应时敲响,忽远忽近,里间的人听不太真切。   沈清徽拥住沈懿的腰身,恍惚间想起一句几年前十分流行的话:“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唯有沈懿,最抚她心。   她轻念道:“阿懿,新年快乐。”   她答应过沈懿,陪她度过每一年,她没有失约,她不会失约。   “清徽,新年快乐。”   这一年,到底是过去了。 第54章 告白   54、告白   “我们审讯完参与故山案的杀手之后,把他们剁成肉酱送到京西董事聚会的餐桌上。”   沈西洲端坐在床边的转椅上,动作利落地剥开手中的柑橘,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她凤眸微挑,目光流连在沈清徽脸上,女人像一株被霜雪冻伤的清莲,流露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沈西洲的笑意又轻又冷:“那天晚上,整个会场被定时炸弹夷为平地,可惜,让他们逃了几个。”   她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一点也不简单 她们真正策划的是一场晚宴屠杀,当晚整个会场变成一片血海。   至于安排那几场爆炸的原因,不过是告诉京西背后的人,她们这次为复仇而来。   对立双方进行厮杀,从来不会有任意一边心慈手软,三家与京西注定一死一伤。   如果故山案那晚,不是受综合因素影响,让沈清徽得以绝处逢生,三家收到的也会是她惨遭虐杀的尸首,甚至得到的只有她尸骨无存的消息。   “以暴制暴”永远是对付恶徒最有效的方式,侵犯到三家底线的每一位凶手,京西集团的人,牵涉此案的富商与高官,无一例外,都会遭到更为歹毒的反噬。   三家擅长救人,也从不忌惮在自卫时杀人。   沈清徽身姿慵懒地倚靠在床头,专心地听沈西洲汇报外界的消息,她还时不时从沈西洲掌心剥几瓣橘子吃。   她重伤未醒时正值年末,公司事务最重的时期,每个人几乎都强撑着全身的力气,维持各项工作的平稳运行 以及推进复仇计划。   公事上一切顺利,私事上却……   “小懿被你吓坏了。”   猝不及防地听到沈西洲提及沈懿,神色冷凝的女人蹙起乌眉,眼中带着些许懊恼与无措。   自从她苏醒后,准确来说,自从跨年夜后,她和沈懿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古怪。   沈懿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与她交流,除了照顾她的衣食起居需要,几乎不愿和她多交流半个字。   一旦看到房间里多了第三个人,就立刻找借口出去,直到对方离开才回来。   仿佛和沈清徽共处一室,对于她沈懿而言,是一件分外艰难的事。   沈清徽猜测过沈懿为什么要躲她,可这背后的原因,似乎远不止她想的那么简单。   沈西洲好心地给她提供正确答案:“对了,你交给我保管的东西,我全部都还给小懿了。”   沈清徽背脊明显一僵,她倏地攥紧手心,紧张地舔一下唇,暗道:“完了。”   她当然知道沈西洲指的东西是什么,之前是她告诉沈西洲,如果有一天自己身临险境,可以由沈西洲自行斟酌时机把“家书”交给沈懿。   沈西洲眼神幽深,她意味深长道:“小懿每天都在哭,谁劝都没办法。”   沈清徽心口隐隐作痛,她垂睫掩眸,语气怅然:“是我不好。”   直到这一刻,她才隐约后悔自己对沈懿不得已的隐瞒,还有那些无一遗漏的安排。   也许在当时,这确实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如今再回头看,这些行为都过分残忍且伤人。   沈懿那么在乎她,知道这些事后肯定既难过又不安,她怎么就错得那么离谱,害人担心不说,还让人受委屈。   沈清徽的所思所想都摆在脸上,沈西洲一看就知道她在自责,她叹息一声:“你好好想想怎么哄哄她?小懿那么……那么喜欢你,肯定舍不得太怪你。”   沈清徽咬了下唇瓣,她凤眸半阖,身子缓慢地埋进被子里,最后只露出半张脸,她声音有些闷:“我的阿懿呢?”   沈西洲扬一下眉,过河拆桥要不要那么快?她以为撒娇是有用的吗?   事实证明,有用。   三分钟后,沈懿重新出现在房间里。   其实她根本没有走远,一直坐在外面的走廊上等,她需要一个私人空间独处,梳理清楚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因此才会对沈清徽一避再避。   她怕在没有调整好情绪之前,面对沈清徽时不慎失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少女安静得有些过分,大半个身形隐没在黑色的转椅里。   她乌黑的眉睫低垂,眼角的泪痣轻晃,一袭长发缱绻地拢在肩侧,肌肤透白,近似落在冬日枝头新雪上的月光,冷清又萧瑟。   沈清徽打量她的神色,一点点地摸到她的手背,肌肤沁凉如霜,她勾住沈懿的手绳,轻轻地摇了摇。   沈懿依旧没有抬头看她,仿佛文人笔下的工笔画,只是一位静止在卷轴内的美人,再是准确传神都不是活人。   沈清徽垂下眼角,小小声地说:“阿懿,不生气了,原谅我好吗?”   她的话太直白,几乎不给人半点反应的时间。   她继续道歉:“我知错了。”   倏地,沈懿受惊似地抬头看她一眼,她像只被猎人惊动的小鹿,眼底的惊惶与哀痛,第一次那么彻底地暴露在沈清徽面前。   沈清徽话语一卡,背后深入骨头的伤口仿佛又被撕裂,全身剧烈的刺痛令她呼吸微滞,她忍不住弯下腰,缓解一下窒息感。   沈懿惊慌失措:“清徽?”   她正要呼叫夏前进来,便落入沈清徽的怀里。   “阿懿,没事。”沈清徽把沈懿拥入怀中,附在她耳边轻声叹息,似满足又似宽慰。   她们不过是世界末日降临后,一片荒芜的废墟中幸存的两个人类,于无垠的苍穹下相拥,作彼此唯一的慰藉。   这样亲密的接触恍若隔世,沈懿身体猛然一僵,又在盈鼻的冷香中逐渐放松。   沈清徽抚摸她的长发,眼神飘远,仿佛陷入某种回忆之中。沈懿安静地听着她的心跳声,眼里思绪千回百转。   许久,沈清徽才回过神,她启唇道:“阿懿,我做了很长的一场梦,梦里……竹竹和妈妈都在,各位姐姐安好。”   她埋首在沈懿的肩颈,像一个向大人分享自己快乐的小孩,语气欣悦:“沈家也一切太平,每个人都过得很幸福。我在沈宅长大,高考后依旧选择离开粤地前往沪上念书。”   “一切仿佛都是我真实经历过的人生一样,我差点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沈懿攥紧她的衣角,咬得唇上出血,梦境越美好,越衬得现实残忍。   忽然,胸腔处传来的共振引得她心脏突跳,沈清徽隐忍的哭声闷在喉咙里,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涌出,全部都滴在沈懿身上。   沈懿感觉到脖颈间的湿意,抚拍沈清徽的后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既然听起来是一场美梦,沈清徽为什么要哭呢?她想不明白。   沈清徽无法控制自己的委屈,她抽噎着说:“我在14岁的某一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缺失了一部分,我不断的去寻找,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抱得太紧了,几乎要把沈懿勒入骨里,两个人之间毫无空隙,这样的距离让沈懿觉得安全。   沈清徽断断续续道:“开始我以为缺失的是一段记忆,后来我发现不是记忆而是一个人。”   “阿懿,我找了你好多年,也等了你好多年,我找不到你,你始终不来。”她在沈懿怀里浑身发抖,复又想起自己在梦中找不到沈懿的无助,心里又是痛又是恨:“我怎么会找不到你,怎么会……”   沈懿对沈清徽来说很重要,重要到离开了沈懿,她便不再拥有快乐。   “没事了没事了,你找到我了。”万万没想到沈清徽居然是为了这件事哭,沈懿心里酸酸胀胀地疼,又有一丝甜。   “我把我的小姑娘弄丢了,我不知道我的阿懿去了哪儿,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每一天……每一天这些问题都在折磨我。”沈清徽哽咽:“你不在我身边,我在梦里仿佛又死了一次。”   倏然,她的尾音被沈懿悉数吞掉。   沈懿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爱意与恐惧,近乎莽撞地吻住她,软舌探入唇间,神经末梢不停地颤。   喜欢她,好喜欢她。   沈懿沉溺在盈盈冷香中,不知魇足地掠夺沈清徽的呼吸。   这个吻青涩,孤勇。   她将手指强势地插入沈清徽的指缝,十指严丝合缝,一红一黑的两条手绳撞在一起。   时间被无限延长,渐重的呼吸声交织,两人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苦的、甜的,十年的感情都迸发在这个吻里。   沈懿不敢去看沈清徽此刻的表情。   讨厌?喜欢?   她只敢用生涩的吻表达心中的肖想与爱意。   沈清徽亲手将她养大,从稚童到美人,两人朝夕相处、日夜不离。   年幼时的孺慕逐渐化作长大后的恋慕。   她对沈清徽生出无尽的妄念。   她想要“渎/神”。   将神拉入欲/海翻涌。   她的神会原谅她的贪婪吗?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沈清徽眼角泛起淡薄的水光,掩在发间的耳尖逐渐漫上血色。   须臾,她抵开沈懿的肩膀,润泽的薄唇随喘/息翕动,脸上的红润久久不散。   空气灌入肺中,沈懿的神色由迷离转向清醒,她后知后觉地生出怯意,嗫嚅道:“清徽……”   沈清徽表情幽深,沉默地凝视着同样肌肤泛红的沈懿,似还未从方才的交吻中反应过来。   是惊吗?亲手养大的孩子,竟然对自己生出绮念。   是厌吗?怪她行事荒唐,趁人不察,轻薄自己。   是爱吗……   沈懿的视野忽然被黑暗覆盖,她羽睫轻颤,心里惶恐不安到了极点。   她错过了沈清徽因为痛苦骤然扭曲的神色,还有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她咬紧牙关,强行放缓渐重的呼吸声。   “清徽……”沈懿在长时间的沉默中越加绝望,她动了动因亲吻而变得艳红的唇,企图打破此刻的僵局。   沈清徽适时轻叹,止住她的话头,女人的声音有些虚弱:“阿懿,早点睡吧。   她像是一位不忍心责罚犯了错的孩子的家长,对方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为彼此保留一个体面。   好似她这样做,那个直白又热切的深吻便从未发生过,沈懿对她的爱慕与痴恋也从未存在过。   沈懿血液冻结,脸上血色尽褪,她一点点松开自己的手,自嘲地勾一下唇,偏下头离开沈清徽的掌心。   少女将椅子逐渐往后退,冷妩又干净的五官重新融入柔光中。   她终于看到沈清徽脸上的表情,充满隐忍的痛苦,难道她的吻就这样令沈清徽不堪吗?   困在心里的痴与疯破笼而出,那些阴暗的想法如破风的刀刃,一遍又一遍切开沈懿的喉咙。   她喉咙泛酸,低头笑了笑,半晌,她抬头与沈清徽对视,眼神如泣如诉:“小时候,你教我爱要表达。”   她蓦然站起来,俯视坐在床上,脸色苍薄的沈清徽,她深呼吸,用力锢紧腕上的手绳,找寻一点心理支撑。   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能留在原地被动等待的小女孩,她也有自己想要主动靠近的人。   她笑如春日,也似秋阳,温暖在沈清徽心口。   “沈清徽,我爱你。”   她吐字清晰道:“我爱你啊。”   沈懿设想过无数次向沈清徽告白时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在这一天,这一刻,一腔孤勇,近乎决然。   沈清徽同样握紧腕上的红绳,她强忍眩晕,欲言又止道:“阿懿……”   “咚——”椅子被沈懿转身的动作带翻,颓然地横在地板上。   沈懿落荒而逃。 第55章 出院   55、出院   冷。   水温冰凉,沈懿坐在浴缸里,乌浓如墨的长发漾在水中,遮住卧雪砌玉似的身/体。   她将下颌枕在曲起的膝盖上,昔日灵动的眸子,此刻只余一片灰寂。   浴室外的气氛同样冷得刺骨。   夏前站在病床旁边,一页页翻看平板上显示的内容,她的眉心越皱越紧,满脸的山雨欲来。   沈清徽的脚踝上戴着一个医疗环,她的身体数据会实时更新到医院的电子系统里,便于医生对她身体状况的了解与后续的跟踪治疗。   十五分钟前,夏前突然收到医疗环发出的警报,她急冲冲地赶过来,却被锁在门外进不去。   沈清徽似有先见,半小时前动用最高权限封锁这间屋子,即使是主治医生都没有闯入的权利。   夏前给沈懿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她焦灼地等待三、四分钟后,正要去找其他人来强行破门,房门倏然打开。   她一走进去就看到靠在床头颤栗的沈清徽,女人唇瓣青紫,上面沾满咬出的血迹,她神色凋零,强撑住一口气没让自己昏过去。   夏前心里既窝火又担忧,赶紧给她打了一针镇痛剂,又给她倒了杯温水喝,沈清徽的脸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此刻她正神情恍惚地望着沈懿离去的方向,完全把负责她身体健康的医生视作空气。   良久,夏前合上平板,强忍怒意道:“沈小姐,在我这里,您首先是一位病人,然后才是沈家家主。”   她心气难平,继续教育这位不懂事的病人:“您是脑子没事了,还是身体没事了?这种事情是可以开玩笑的吗?”   她从医那么多年,根本没有见过这么任性的病人,完全把她的医嘱当成耳旁风,居然还敢在这种时候锁门?沈清徽不要命了是吧?   沈懿也是,那么细心一丫头,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会缺席?她再晚进来几分钟,沈清徽就不是坐在这里,而是在抢救室里了。   沈清徽回过头,眼底的涟漪都让冰雪封藏,她低应一声:“嗯。”表示自己有在听她讲话。   夏前喉间一呛,她语气郑重:“您的身体状况您也清楚,虽然依照现在的医疗水平,您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偏低,但是在您没有完全康复之前,不要做剧烈运动,更不要情绪激动,这是我对您最基本的两个要求。”   沈清徽不语不言地听着她讲,油盐不进的样子整得夏前头皮发麻,她算明白了,沈懿这孩子简直就是沈清徽的翻版,不过后者的攻击性更强,前者的倔强都隐藏在柔和的言语中。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决定尽快结束这场并不算愉快的见面:“沈小姐,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清徽意味不明地睨她一眼,随后疲倦地垂下凤眸,她嗓音冷淡:“抱歉,没有解释。”   不是无法,是没有。   沈懿的亲吻与告白让她措手不及,她只来得及在沈懿的气息渡过来的那一刻,分神按下床头的锁门键,避免有外人闯进来打断她们。   只可惜没能等到她忍过剧痛,沈懿已经仓皇地逃走了。   夏前挑眉:“那我去问小懿。”   不明真相还想向罪魁祸首寻求支持的人,被当事人之一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   沈清徽目如刀锋,似一头被侵犯领地的狮子,随时准备扑杀上来,张口咬断夏前的喉咙。   夏前顿时僵立在原地,不知名的危机感令她尾椎发凉,背后冒出大量冷汗。   倏然,沈清徽的眼神逐渐软化,她第一次向外人示弱:“夏前医生,我恳求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阿懿。”   她神情脆弱地重复道:“我恳求你了。”   沈懿这么傻,要是让她知道那些情难自禁的行为,导致自己情绪波动过大,差点因为剧痛昏迷过去,她以后还敢靠近自己吗?   答案几乎显而易见。   沈清徽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况且她还没有回应这份告白,沈懿怎么可以疏远她。   绝对不可以。   夏前凝视沈清徽,许久无言,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安静地退出房间。   沈懿一身寒意地从浴室出来时,沈清徽已经撑不住困意睡下了。   室内灯被自动调暗,被子只盖住女人的腹部及以下,她的怀里抱着沈懿的玩偶,好像在抱玩偶的主人一样。   沈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给沈清徽盖好被子,视线流连在这张日夜肖想的脸庞上。   沈清徽眉头轻蹙,脸色透白,似在梦里也睡不踏实。   沈懿注意到沈清徽唇上变暗的血色,眸色更加黯淡,她嗫嚅:“我的喜欢这么令你难过吗?”   可她放不下,又能怎么办?   沈懿悲从心来,不住地打着冷战,她害怕吵醒沈清徽,强忍身体的不适,回到自己的床边。   她掀开被子,背对沈清徽侧躺在床上,少女抱紧自己的双臂,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很快,枕头上洇开极深的泪迹。   夜半,沈清徽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身,惊恐地四下张望,忽然,她屏住呼吸,用力地攥紧被单。   月光清寒,灯火幽暗,一切都是朦胧的,沈懿背对她,乌发淌在冷色的被子上,身形纤薄而寂寥。   两张床相距不足半米,却似隔了几个世纪之远。   沈清徽下床,走到沈懿床边,将压在她身下的被子,一寸寸地抽出来。   她小心地卷起被子,躺在空出大半的床上,再将被子重新盖在她和沈懿身上。   沈懿的身体冰得不似活人,沈清徽感觉到她的寒意,心疼到胸口发闷,她勾住沈懿的腰,可劲儿往自己这边带。   直到两具身体紧密贴合,彼此无法再靠近了,沈清徽才停下动作,把沈懿裹紧在怀里。   她用手指勾住沈懿的手绳,不住地摩挲细腻的腕部。   深藏在心底的贪念探出头,那些没来得及传达的心意,只能在夜色的掩护下招摇。   须臾,沈清徽没能抵住心底的蛊惑,撩起沈懿的头发,在她的后颈处亲了亲。   沈懿今夜被折腾坏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对一切都无所察觉。   沈清徽偷亲了人,半是满意,半是无奈地喟叹道:“傻阿懿。”   她怎么可能不爱她,她怎么可以不爱她。   有一年暑假,她们去湘西旅行,住在当地的吊脚楼里。   某天夜里,这一带突然停电,沈清徽听到浴室里发出一声惊呼,她慌到甚至来不及穿鞋,赤脚快步地走到浴室门口。   她站在门口,打开手机手电筒,担忧地喊道:“阿懿?”   浴室门应声打开,少女姣白的身体藏在氤氲的水汽中,湿润的头发缱绻在肩头,微弱的灯光映出整体的轮廓。   一切的禁忌之地,尽数展现在沈清徽眼前。   沈懿有些无措地看向她,眼眸一片雾蒙,似初涉人间的妖,分明欲/色满身,心思又无比纯洁。   沈清徽一时僵立在原地,她的心脏在胸腔里鼓噪,血液在身体里沸腾,闹得她不得安生。   她在这个瞬间猛然醒悟,沈懿真得长大了,不再是幼时那个和她洗澡时,被她一句“我允许你看”,逗得脸红耳烫的小姑娘,沈懿的身体与心理正步入成熟期,不断散发出诱人且致命的甜香。   一旦意识到这点,某些从未深想过的绮/念,如疯狂滋长的藤蔓,几乎要吞噬她的理智。   沈清徽强行保持冷静,近乎狼狈地别开视线,她咬字不稳道:“我去找手电筒,你等一下。”   “清徽。”沈懿拉住沈清徽的手臂,她嗓音软糯,又低低地喊了声:“清徽。”   湿润的、柔腻的触碰,清浅的、干净的皂香,成功地勾起沈清徽心底的暗火,她哑声问:“怎么了!”   一片水声中,沈懿说:“我怕。”   良久,沈清徽应她:“我陪你。”   沈懿很轻地笑了一声,她缓慢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沈清徽心里一突,她攥紧手中的手机,背脊绷得笔直,偏着脸没有看浑身赤/裸的沈懿,额头滑下的冷汗,一滴又一滴地掉进眼睛里。全身的水分仿佛都在随时间的逝去而流失,让她从心里生出莫名的饥渴。   燥热、刺痛、饥渴。   沈清徽在这样的水深火热里煎熬,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转过头去,看一眼沈懿,看一眼就好……   “清徽。”   听到熟悉的叫喊声,沈清徽下意识看过去,不知何时,吊脚楼里重新来了电。   穿好睡衣的沈懿懵懂地站在灯光下,深黑睫发上是清润的湿意。   沈清徽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此刻的自己,她对自己亲手带大的沈懿,生出原始的危险的欲/望,和爱与性有关的欲望。   小时候,沈清徽和家人去听黄梅戏《梁山伯与祝英台》,其中有一幕最是经典。   梁山伯唱道:“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祝英台应答:“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呀,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梁山伯又道:“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当时沈清徽只是听个热闹,并不解其中深意,如今才有了些许体会。   她从此不敢看沈懿。   怕做诸事无心,一心只想情/欲。   湘西之旅结束以后,沈清徽回到沈宅,在沈篁和夏花间的墓前,整整坐了一夜。   这些年,每当遇到难题时,她都会到母亲和妈妈墓前坐一坐,和她们说说话,她总能在这里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她说起她和沈懿的初识,这些年的相守。   伶仃娉婷的女人,靠坐在冰冷的墓碑上,语气恍惚温柔:“竹竹、妈妈,阿懿她爱我,她总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可是那时候她才初中,我没办法对她做出任何的回应,我更怕自己的言行误导她,让她错把依赖当成好感。”   “我在等,等她确定她的喜欢,究竟是来自孺慕还是爱/欲?我也在等,等自己确定自己的心意,我到底爱不爱她?”   “我爱她。”沈清徽把下颌埋进叠在腿上的手臂里,透白的耳尖泛起红润,她眼睛湿润:“我爱阿懿。”   这么好的人,她怎么能不爱?   当她意识到自己对沈懿生出欲/念,渴望将她的一寸一尺彻底占有,困入身体里时,她知道她已经无法哄骗自己说:阿懿还小,这些事晚点再考虑。   她等不及了。   翌日天白,沈清徽得到一个心满意足的答案。   她旧病难愈,沈懿是续命的药,她只要沈懿,她只爱沈懿。   连日来的忧郁神伤,又感情受创,寒气入体,让沈懿彻底病倒了。   一间屋里,两个病人。   沈清徽执意不让沈懿搬去其他病房,非要亲自照顾她,其他人几次劝说无果,只好随她们两个冤家去了。   沈懿的烧反反复复,沈清徽守在她身边,听她在梦里哭着喊“清徽”,抱紧她的手不肯松开,比小时候更黏人。   沈清徽给她唱歌、讲故事,每天亲亲她、抱抱她,只求自己的宝宝不要那么难受。   沈懿是真得病迷糊了,什么矜持和顾虑都抛在一边,时不时缠挂在沈清徽怀里,挨上去亲,吻完还不忘舔一下沈清徽的唇,小猫似地呢喃:“我爱你。”   沈清徽被她弄得心都化开了,她把沈懿抱在腿上,一边温柔地亲吻沈懿眼角的泪痣,一边对她说了很多羞人的话。   有时候沈懿被她惹狠了,吐字不清地喊她“坏人”,沈清徽就更想欺负她,欺负到只会喊她“清徽”才好。   她坏,坏透了。   沈懿清醒后,她还能更坏。   这样不知日夜的缠绵了几天,沈懿的烧总算是退下了,她以为那几天发生的事都是自己做的梦,清醒后不太敢和沈清徽相处,独自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   沈清徽多少猜出原因,也不敢说委屈,毕竟最初是她造的孽。   隔了两天,她坚持要出院回家静养,姐姐们拗不过她,便打算送她回家,结果被沈清徽好言好语地劝住。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把一颗心系在复仇和她这儿,家都没回过几趟,她出院也意味着大家可以离院,她更希望姐姐们把送她的时间,全部花费在归家的途中。   沈清徽出院是在当天晚上,沈懿再无法面对她,也舍不得自己提前离开,只好跟她一起回家。   费舟桥暂代夏白焰的位置,开车送她们。   车内,沈清徽和沈懿分坐两边,两人同样地保持沉默。   她们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无声又磨人的比赛,没有输赢,没有胜负。   费舟桥几次试图开口打破这份诡异的寂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舟桥,把车停在这吧。”   车辆停在梧桐路的入口处,沈清徽打开门,下车前回头看了沈懿一眼。   沈懿如被她一个眼神勾了魂,跌跌撞撞地跟下去。   草木凋衰的季节,一切都是颓靡苍白,了无生趣的样子。   唯独这梧桐树的枝干上,还残留一点梧桐叶,有的浅绿,有的枯黄。   沈清徽离开时,满树的梧桐叶灿烂如燃烧中的太阳,现在她们归来,却已是物转人非再难回头。   沈懿看着这萧瑟之景,脚步渐渐慢下来,她的心像枝头的梧桐叶般,被凛冽的冬风拉扯,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根本找不到落定的地方。   突然,沈清徽在前方喊她。   “沈懿。” 第56章 栖桐   56、栖桐   “沈懿。”   沈清徽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她站在梧桐树下,路灯落在她的眉目间,将她的五官朦胧、软化,犹如湖上蓦然漫起一团云雾,远处的青山时隐时现。   沈懿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她,心底不断涌起的难过好像要将她淹没,让她看不到明天的日光。   沈清徽连名带姓地喊她,连“阿懿”都不叫了,她一定在生气吧,气自己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   沈懿眨一下眼睫,脸庞立刻被泪水浸湿,她低下头,用手背摸摸地抹眼泪,结果越抹越多,越抹越多,到最后她实在是受不了了,站在路中间,委屈地哭出声来。   沈清徽听到她哭,心疼地直抽气,眼圈迅速地红了一片,可是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声线温柔道:“阿懿,你画的《懿生》我看过了。”   虽然外网和国内网站有墙阻拦,双方信息流通度并不高,但是沈懿的作品太火了,有一天被搬到国内某个大型社交平台上,经过各方宣传后,沈清徽无意间发现《懿生》的存在。   她一直在关注“枕水”的账号,沈懿的每幅作品她都有去了解。   沈懿听到她提起《懿生》,猛然回过神,她深吸几口寒气,想要对沈清徽说点什么,却莫名哑了声,喉咙里挤不出半个字。   沈清徽发出愉悦的轻笑,眼里却漫起水光,她有些哽咽:“每一章的扉页上都是那句话:懿生为你而生。”   沈懿为沈清徽而生,我的一生为你而生。   “阿懿,那你知不知道?”沈清徽抚上自己的手绳,逐渐放缓声,力求沈懿听清楚每一个音节:“我的爱,因你而生。”   沈懿表情凝滞,泪水压在她的眼睫上,显得她有几分湿漉漉的可怜。   两道同样修长漂亮的身影相对而立,几片梧桐叶无声地掉落在她们中间,不过数米的距离,似藏了十年相伴的光阴。   沈清徽重复:“沈懿,我的爱,因你而生。”   沈懿迟钝地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倒是止住哭声,耳尖一点点红了。   沈清徽稍抬下颌,眺了眼略显寂寞的梧桐枝头,有些无奈道:“我本来打算等到你成年后,十一月秋意正浓,梧桐满地金黄,夕阳西下的时候,站在这条归家的路上,向你诉说我的心意。”   “我想来你一定会喜欢那一天的告白。”她惋惜地叹口气,心里愧疚:“只是人间不如意之事总有一二,我等不及告诉你:‘我爱你’,希望我对你的十分爱意能够弥补这些遗憾。”   她带给沈懿家人、朋友,她教会沈懿亲吻、拥抱。   从小到大,沈懿喜欢什么,她都会给她。   现在,沈懿要她的爱。   她自然愿意双手奉上。   沈懿蓦然一笑,脸上犹有泪痕:“一点也不遗憾。”   沈清徽总想给她最好的东西,这份爱意可抵世间一切。   “那你听好了。”   沈清徽形影茕立,脸庞上流动着浮薄的灯光,她“呵”出一口白气,眼尾处勾出笑意:“我有属于自己的使命,注定要时刻面对死亡的威胁,我会流血、受伤,甚至在某场暗杀中不幸遇难,你不得不日夜担忧我的安危,每天提心吊胆。”   “沈清徽这条命,一半在阳间,一半在阴司。”   她神色凄迷地勾唇:“谁知道下一秒我会在哪里?谁知道下一秒我是生是死?”   沈懿突然提高声量,尾音微颤:“你在哪里,我在哪里,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沈清徽抬头眨一下眼,泪水簌然而落,从细白的下颌滴到衣服上。谁还记得她儿时有多爱哭,后来遇到沈懿,所有的泪都为这个人流了。   她抚住手绳,语气坚定而温柔:“我会和你,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阿懿。”沈清徽微阖起墨色凤眸,她淡淡一笑:“她们都说:‘沈家盛产痴情种’,你知道还有一句话是什么吗?”   “家主这一生,只爱一个人。”   她问沈懿:“我这种人,你要吗?我这个人,你爱吗?”   沈懿的心脏在胸膛里横冲直撞,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沈清徽,已经看到沈清徽向她步步走近,踩过地上的梧桐,携来旧日的岁月。   整整十年,人事交错,当初的盛夏雨夜,如今的深冬寒风,沈清徽一次又一次地走向沈懿,走向她的救赎与希望。   片刻,她来到沈懿身前。   沈清徽掌起沈懿的脸,指腹摩挲冷薄的唇瓣,女人脸上的泪越来越多,几乎要模糊她眼里的身影。   她又是哭,又是笑,美的让人心碎:“你不能不要我,你只能爱我。”   沈懿在她怀里满脸羞红,她搂住沈清徽的腰,平日被藏起来的妩色,在颦笑间次第绽放。   她垂下眸,咬住沈清徽的指尖,又抬起眸,轻且慢地舔了一下,她启唇:“清徽。”   美人如斯,难以自持。   炙热的、汹涌的、充满侵略气息的吻倏然袭来,沈懿抓紧沈清徽的衣服,她扬起脖颈主动迎合,沈清徽扶住她的身体,抵开她的唇齿逐渐加深这个吻。   寒风在她们身边肆虐而过,和那年倾倒的暴雨一样吓人,只是这一次,她们不会再害怕与无助了。   一滴泪从沈懿眼角的泪痣上滑过,沈清徽轻喘口气,温柔地吻掉她泪水,她低头看沈懿,从她的眼中看到过去与现在。   她满眼深情:“有人和我说,没有见过沪上的梧桐,不算到过沪上。我想说,没有得到你对我的喜欢,我不算拥有爱情。”   沈清徽和沈懿十指相扣,她又亲了一下沈懿:“沈懿,我爱你。”   “我愿为你沦亡。”   梧桐树下,良人成双。   沈懿被沈清徽一路牵回家,她们分别洗了澡,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她已经被沈清徽抱到床边坐下。   沈清徽半跪在沈懿的两腿间,抬头灼灼地望着她,女人眼里是勾魂摄魄的风情,又姿容清雅,美得不可方物。   沈懿长睫垂落,眸子湿润,她似乎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身体里如燃起烈火,火势以心脏为中心四处蔓延,烧得她体温滚烫。   沈清徽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抚摸她的脸颊,她嗓音微醺:“阿懿。”   “嗯。”沈懿舔一下唇,舌尖湿润。   沈清徽的眸色深了下去,她摩挲沈懿玲珑紧致的腰身,目光在她身上巡视,白皙的脸上泛起极淡的红润。   沈懿的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刺绣衬衫,拿的还是她的睡衣,最上面一粒扣子未系,凝白的肌肤掩在衣下,乌发锦缎似的散在肩背上。修长的双腿搭在床沿,稍微一动便泻出几分春意。   沈清徽撩开她耳边的发,唇贴了过去,她一边舔吻,一边柔声道:“阿懿很好,我很喜欢,只喜欢你。”   沈懿眼眸半阖,克制地溢出一两声低吟,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有些无措地揉乱她的衣服。   她鹿似的眸里早已泛起水光,脸颊与耳尖绯红,眼角的泪痣不受控制地颤抖。   “叫我的名字。”沈清徽的呼吸很重,又湿又热,她的手探入沈懿衣服的下摆,在她敏感的腰窝处揉捏。   沈懿都快软成一摊水了,听话地喊她:“清徽。”少女的咬字都是抖的,还揉入几分陷进情/欲中的媚。   沈清徽退开一点,她微抬下颌,与沈懿的目光对个正着。   少女是送到她嘴边成熟的果实,稍微一用力,皮就破了,流出清甜诱人的汁。   沈清徽眯起凤眸,抵上沈懿的唇,冷香一瞬间盈入,唇舌缠绵,甜的、软的分不清,微烫的指尖来回抚弄敏感的腰肢,沈懿被这她吻得双眼迷离,难耐地往她身上挨了挨,寻找一个支撑点。   半晌,沈清徽细喘气,在沈懿唇间用气音说:“宝宝。”   沈懿眼角湿红,她舔一下沈清徽嘴角,又红着脸无辜地看着她,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   “欲”与“纯”结合在她身上,说不尽的色/气与诱惑。   亲她,摸她。   渴望她,占有她,标记她。   不要放开她。   沈清徽眸色深浓,她抬起沈懿的大腿,让她勾住自己的腰,紧致的腹部贴上柔软之地,沈懿在她怀里抖了一下,像一只停留在花瓣上的蝴蝶,收起翅膀不再飞远。   突然,她抱紧沈清徽的肩颈,头往后仰,有些承受不住地低吟。   沈清徽像头标记自己的地的大型猛兽,叼住沈懿裸露在外的肌肤轻吮慢咬。   她急切地解开沈懿的扣子,将衬衫往下扯,莹润如玉的美肩如浓雾拨开后,现出真身的雪山,只是涂抹了其余的色彩。   沈清徽目光一凝,她的指尖抚在沈懿其中一边的锁骨上,哑声问道:“这是什么?嗯?”   沈懿勉强从情/潮中抽出神来,她看一眼沈清徽所指的地方,嗓子又娇又柔:“刺青呀。”   她抬起双臂,将衬衫彻底剥离身体,衣服落地,沈清徽呼吸一重。   只见金黄的梧桐刺青从瓷白的左肩处一路往下,生在左胸上,沈懿每呼吸一次,便如有秋风穿过叶隙,在她的身上栩栩摇曳。   沈懿大胆地勾起沈清徽的下颌,低下头吻她,她用不太稳的声音解释道:“趁你出差期间纹的梧桐刺青。”   沈清徽当年把凰纹在身上,是要自己时刻记住背负的母恨家仇,沈懿按照她身上的刺青设计出同款,原是打算等下一次沈清徽帮她量三围尺寸时,让沈清徽自己看到,也不管她心里到底怎么想。   没想到今晚倒是派上用场了。   她忐忑地问自己的爱人:“好看吗?”   “好看。”沈清徽牵引她的手,将自己身上的睡衣脱掉,那只高贵的凰鸟在她美背上展翅欲飞。   沈懿目光痴缠,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向她锁骨上的凰首,指尖处的细腻柔软,让她贪恋地流连。   凰,永世高贵,从不低首,此刻却乖顺地依偎在她掌心,任她驾驭与把玩。   沈清徽抵住沈懿的额头,眼眸含笑,她说:“我们很般配。”   沈懿含羞带怯地别开眼,眸里一片雾蒙蒙,薄白的耳几乎要滴出血来。   沈清徽还在她耳边不依不饶地说些,令人脸红耳烫的话,这个熟悉的场景总算让沈懿记起来,原来高烧那几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倏然,沈清徽的耳垂被沈懿咬住,她声音一顿,随即眼睛红了。   沈懿在她耳廓旁边,呵着热气道:“你知道梧桐刺青的另一层意思是什么吗?”   “沈清徽,我要你栖在我身上。”   凰栖于桐,你栖于我。   眼前天旋地转,沈懿倒进被子里,如一砚墨泼在宣纸之上,她眼尾下弯,发出近似挑衅的轻笑声。   华灯溢彩,美人如画。   沈清徽整个人撑在她身上,目光危险地盯着那片梧桐刺青,好似打算将她生吞活剥了。   沈懿勾一下她的腰,语气轻媚又细软:“你亲亲它。”   亲亲她。   纤瘦的腰身往被子里陷了几分,沈清徽舔吻沈懿的肩膀,启开牙齿轻咬她的刺青。   她忍耐太久了,久到一经释放,便恨不得把沈懿拆吃入腹。   虽然人类自认是高等生物,但是来自远古时期的兽性,部分遗留在基因里延续。   求/偶期对配偶的占有欲更是从未消失,想要在对方身上留下标记,向其他同类彰显归属权的行为更是寻常。   只是这些原始冲动被矫饰为爱情,求/偶期延长为恋爱关系存续期,而通过气味进行标记的方式,换成更为文明的吻痕。   沈懿的手指插入沈清徽的发间,她嗓音细柔地呢喃:“喜欢你。”   “我喜欢你……”   “爱你……”   “我爱你……”   忽然,沈清徽脊背猛然一僵,随后她伏在沈懿肩头大口喘气。   沈懿抬起湿嗒嗒的眼睫,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停下来,她楼住沈清徽的肩颈,小声问:“怎么了?”   身体里的热浪还在翻涌,叫嚣着要把她们溺毙。沈清徽咬一下舌尖,一股刺痛传来,让她从眩晕中找回一丝清醒。   她脑部和背部受的伤没有完全康复,现阶段的心理和身体状况,承受不住过大的刺激。   然而她今晚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在透支她的精力,如果不是她有先见之明,离开医院前吃过特效药,她根本支撑不到现在。   刚才药效一消失,疲惫感差点瞬间击溃她的意识,让她脱力昏倒在沈懿怀里。   她当然可以等到恢复健康以后,用更妥当的方式处理好这件事,可是沈懿的逃避和误解,让她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和等待。杀手砍刀斩背时,她都没有觉得那么煎熬与痛苦。   沈懿吻上来的那一刻,她恨不得剖出心来献给她,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   一千多个日夜的隐忍,真是够了。   她无法再等了。   可惜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进行长时间情绪激动的剧烈运动,比如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单是亲吻和抚摸也让她累得够呛。   “是不是又疼了?”沈懿疼惜地抚摸她的后背,沈清徽后背上有刀伤、摔伤和烧伤,有的地方已经光滑如初,有的地方还能摸到几道突起的伤疤。   “不疼。”沈清徽被她摸得气息不稳。   两个人现在的衣无寸缕地拥抱在一起,稍微一动就是互相点火,她扯起被子把两个人盖住,翻到一边把沈懿搂紧在怀里,平息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欲/望。   她亲吻沈懿的耳垂,对着她心疼的目光,沉默许久后,似笑非笑道:“阿懿,你是未成年。”   沈懿脸上的妩色和担忧被羞涩替代,不一会儿,她嗫嚅:“十七周岁也可以……”   同性之间进行性/行为,在三家适龄年纪是十六周岁,除非家里另作规定,否则这就是标准。   沈清徽神色微诧,她绻曲一下腿,目光幽深,惩罚似地咬一下沈懿的唇,沈懿依旧用无辜不解的眼神看着她。   再让沈懿看下去,她今晚估计要把命交代在温柔乡里了,沈清徽有些郁闷地坦白:“阿懿,我是一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大人,也是一个……重病未愈的病人。”   身体虚弱的病人。   沈懿意会到她的话外音,脸色绯红,她体贴地摸摸沈清徽妩媚的脸:“夏前医生说,你现在不宜做剧烈运动,更不宜情绪激动。”   她歉然道:“不会有下次了。”   怎么可以没有下次?沈清徽脸都气白了,她不满地嘟囔:“见了鬼的医嘱。”   沈懿窝在她怀里,没忍住笑出声。   忽然,沈清徽凤眸一沉,她掌住沈懿不自觉蹭向她的身体,她气息灼热:“阿懿,别招惹我。”   沈懿咬唇,用鼻音“嗯”了一声,正打算退出她的怀抱,又被人抱得更紧。   沈清徽在她耳边说:“有一个成语叫:食髓知味。”   “面对你忍耐到现在,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她似在吟咏一首英文情诗,说话腔调优雅又暧昧:“宝宝,我对你没有自制力,明白吗?”   沈懿心口的火被浇上油,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沈清徽与她十指相扣,亲昵地蹭她的鬓角,目光温柔:“阿懿,我爱你。”   小鹿羞答答地抬起下颌,她的狮子得到了一个晚安吻。   一个青涩又温柔的吻。 第57章 作画   57、作画   她们相爱。   那个迷幻又温柔的夜晚过去几天后,沈懿依旧有一种犹在梦中的感觉。   当她第六次探入厨房,偷看正在做饭的沈清徽时,被女人的一个回眸捉住:“阿懿?”   沈懿顿住身形,羞赧地抿住唇,活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沈清徽神色促狭:“你是要偷看还是要偷吃?”   沈懿紧张地揪一下衣角,她垂低脑袋,嗫嚅:“都不是,我……我有些不安。”   她蹙紧秀眉,换成一个更为准确的表达:“我难以置信。”   沈清徽的手搭在台上,她站在柔和的灯光里,目光拢在沈懿好看的眉眼间,很轻地笑了声:“难以置信什么?”   沈懿抬起头,眸光像小鹿一样灵动:“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仿佛做梦一样。”   她自言自语地重复:“仿佛做梦一样。”   过分幸福反而令人生出不安,何况是沈懿这样纤细敏感的性格,即使她心知这种想法并不妥当,依旧无可避免得患得患失。   “傻丫头。”沈清徽眼里漫起温柔的波光,她擦干手中的水迹,又摘掉围裙,身姿摇曳,款款走向沈懿。   “阿懿。”沈清徽走到沈懿面前,伸出手搂住她的腰,沈懿抖动肩膀,似一只即将展翅的蝴蝶。   “梦?”沈清徽尾音上扬,她什么都看透,又什么都不说破,她按住沈懿的后颈,亲吻她的耳廓,温柔地问:“梦里我会这样亲你吗?”   沈懿的心脏往胸口一撞,撞得她有些晕,她红透了脸,声如细丝:“会。”   甚至比现在这样更过分,更让人无法回答。   “那这样呢?”沈清徽辗转到她的脸颊,含住她的唇,舌尖抵开细齿,交换了一个深吻。   这个吻,和沈清徽给人的感觉一样,冷香盈然,清冽回甘。   沈懿下意识攥紧她的衣摆,眼尾泛起润红,那颗泪痣更显人妩媚。   好一会儿,沈清徽才离开她的唇,声音微低地说:“阿懿,你听我说。”   她执起沈懿的左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轻薄的布料掩着玲珑的曲线,沈懿感受到掌间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和幼时她依偎在沈清徽心口,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真实可亲,她暗自红了眼睛。   汤料在锅里翻滚,“咕咚咕咚”地响,寻常人家的安宁,好像都被煲在里头了。   沈清徽垂眸看她,专注又柔情万顷:“这不是梦,阿懿,我们在一起了。”   她碰了碰沈懿的额头,凤眸黑亮,指腹细细摩挲:“今天是我们正式在一起的第六天,我们很恩爱,你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后一个。”   “我很紧张。”沈清徽眉睫低颤,眼里情绪涌动:“我没有实践经验,并不知道怎样做好沈懿的爱人,女朋友,你教教我好不好?”   “教教我怎样更好去爱你。”她埋首在沈懿的肩窝,一字一句:“教教我怎样让你更爱我一点。”   “如果觉得不真实的话,我的小朋友可不可以多抱抱我、亲亲我?”   “我会做好你的爱人。”   “沈清徽。”沈懿打断她的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爱你。”   “我爱你。”她呜咽:“我爱你。”   沈清徽揉她的脑袋,安静地听着耳边的一声声“我爱你”,又是心疼又是喜欢。   面对爱的人,她们总是笨拙,时常无措,偶尔不安,却也比谁都要勇敢坚定。   “好了好了,不哭了。”沈清徽见沈懿哭得差不多了,把人拉远些站着,用指腹给人抿眼泪,她哄道:“再哭下去,汤要糊了。”   “你骗人。”沈懿一抽一搭,模样乖乖的:“我看到你调好定时了。”   家里都是智能设计,定时控温的设置更是必不可少,何况沈清徽从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她捕捉到沈清徽话里的漏洞,下意识反驳。   沈清徽一怔,无奈地捏一下她哭得泛红的脸颊,语气有些闷:“阿懿长大啦,没有小时候好哄了。”   沈懿破涕为笑,后知后觉地害羞,她低下头,自己把眼泪擦干净,小声道:“我陪你做饭。”   “好。”沈清徽纵容地说:“麻烦沈大画家帮我持刀切菜了。”   沈懿被她调侃地更加脸红,忙去整理食材,掩饰自己的羞意。   后来她倒是没做多少事,不知不觉就抱到沈清徽身后,黏糊糊地说着话,于是这顿饭做得也比平时要慢上许多。   吃饭时,沈懿频频抬头,看一眼坐在对面的沈清徽,又低回头,抿唇偷笑。   她看沈清徽,横也是喜欢,竖也是喜欢,这份喜欢从心里溢出来了,怎么也收不住。   忽地,沈清徽搁下筷子,她看着沈懿扬一下眉,眼里笑意如水:“好看吗?”   沈懿猝不及防,险些被呛到,她脸红:“好看。”   沈清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支起下巴,眨一下眼睛,声音诱惑:“下饭吗?”   自从她们表明心意之后,沈清徽仿佛就松开了某种禁锢,时不时撩拨几下,让沈懿无力招架。   沈懿条件反射地点头,她红着脸,声音从唇缝里冒出来:“秀色可餐。”   “那?”沈清徽轻笑:“你要不要尝一尝。”   要的,自是要的。   不过有人伤未好,沈懿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随即岔开话:“等下吃完饭洗完澡,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沈清徽点头,笑了笑:“好啊。”   后来她没再招惹沈懿,怕晚饭吃成夜宵。   沈懿洗了澡出来,看到坐在床沿的沈清徽,她身姿曼妙,长腿慵懒交搭,凤眸流转间便是盛世风华,秀发掩在美人颈和笔直的锁骨上,黑白交织的美,慵懒且疏离。   听到声响,冷柔的眸光缠上来,分明是在等她。   沈家家主,美貌杀人。   沈懿脸颊发烫,眼睛水雾雾,转身就跑:“你等一下,马上就好。”   沈清徽撩了下发尾,露出莹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她漫不经心地想,是不是把人吓着了。   这以后,该如何是好?   沈懿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回来了,她在床边踌躇着,欲语还休。   沈清徽往她怀中一扫,便猜出七七八八,可她不说,而是抬眸看眼前的人,腰身往后折,显出几分柔美的脆弱感。   光都聚在她眸里,沈懿落在她心上,她勾唇:“怎么的,不说话?”   薄透的白衬衫下,是伶仃的骨,沈懿立在夜灯下,模样又乖又甜,她藏住半边脸,细声细气:“我要送你一幅画。”   什么画?人体画。   启明研发部的人,从古书中获取灵感,在天然植物中萃取出颜料,然后经过无数次的改良实验,发明出一种专门用在人体上绘画的颜料。   这款颜料比以往常见的其它牌子的人体颜料,对模特皮肤的伤害要低好几倍,使用效果极佳,不褪色,不干裂,光彩鲜艳,用特配的清洁液一洗就干净。   沈懿第一次画人体画,居然拿沈清徽练习,也是好大的胆子。   屋里暖气开得高,不怕冷着人,窈窕的身段在床上舒展,长发柔水一般地四处蜿蜒,底下垫着黑色真丝睡衣。   明亮的光线下,冷色美眸里都是深情,潮水一样漫上来,沈懿呼吸困难,手心都是汗意。   她薄唇紧抿,表情严肃认真,纤柔的手腕举起,笔尖徐缓落下,青山旷野,轻描慢点,小画家是天之骄,肆意挥洒她的才华。   笔是好笔,画是好画,   沈清徽凤眸微阖,挺拔的丰满起伏,高贵的凰目睥睨众生,冷白的指尖,勾着身下的床单,清冷的暗香,似从笔尖缠绕到小画家身上,她没能抵住蛊惑,紧张到错了好几处地方。   “阿懿。”沈清徽低吟,声线冷柔:“不要着急。”   她带上长者的威严:“心要静,方下笔。”   似乎没有几个人知道,沈懿学画的启蒙老师是她。   沈懿顿了笔,抬眸与她对视,女人仪态华美,气质卓然,此刻凝眸看她,眼角眉梢里流出爱意,温柔得不像话。   心脏狂跳了两下,沈懿小心地弯起柔腰,像摇摆的花枝一样,挨到沈清徽唇边,婉转地亲了一口,湿濡的唇开阖:“不要出声影响我作画。”   “是吗?”沈清徽舔一下唇,发出愉悦的轻笑声。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解救了薄脸皮的小画家。   是沈西洲的电话。   “你和小懿什么时候回沈宅,我们一起走。”沈西洲问。   今年依旧是要回粤地过年。   “腊二五。”沈清徽稍微起了腰,方便沈懿看。   忽然,她眼前覆盖了一层阴影,小画家的手肘,撑在她冰白的肩上,眼角的泪痣一晃,添得几分迷人风情。   沈懿唇红齿白,长发飘逸地拢在腰后,风流韵致,表情无辜又羞赧,她柔和地往下吻去。   湿润腻滑又美妙,她是故意的!   沈清徽透白的耳尖变成绯色,她溢出一两声暧昧的音。   对面问:“怎么了?”   沈清徽被压制住,气势半点不减,手指揉过娇柔的骨:“本来在陪小猫玩儿。”   沈懿颤了颤,她轻叹,似在苦恼:“她觉得我接电话不专心。”   她薄唇上翘,软玉跌入坏:"闹我。”   沈西洲一怔,当她说胡话,又细碎说了些家常,挂断电话,沈清徽款款起身,把人摁在怀里亲,边亲边审她:“谁教得你那么坏?嗯?”   也不怕让人误会,她们作的不是画,做的是爱。   小画家嗓音娇娇,黏糊糊地讨她疼,也不敢说是见色起意,色心色胆,都被她养得无法无天。   好半晌,沈清徽才放过人家,不过位置已经颠倒,娉婷柔美的腰段,陷落下去。   她低头瞧去,一只老虎盘踞在她身上,和凰鸟抢占地盘,虎头直咬凰颈,百兽之王,百鸟之王,相互争斗、厮杀,整幅画面有一种古老而原始的美感,这是小画家的手笔。   “小画家,你等一下。”沈清徽美目传情,带着这一身杰作,转身出了卧室,留下一对迷离水眸,如泣如诉地望她。   不多时,人回来了,换了新一批画具。   衣衫尽数搭在易折的,近乎透明的腰间,沈清徽擅丹青,羊毫笔尖从腰侧起,重重叠叠的花瓣,秾丽、糜艳,在雪中热烈生长。   沈懿咬住艳色的唇,别开头不敢看她,胸口起伏如海浪,到底是没忍住,嘤咛出声,头发凌乱地搭在颈侧,汗湿透背脊。   沈清徽在桐树下,画了一簇蔷薇。   最后一笔落成,她闲掷画笔,温凉的唇挨上,压抑的哑:“宝宝乖。”   猛虎嗅蔷薇,香么?   夜深了,沈清徽把羞得不行的人抵到墙边,圈入怀里问:“还好吗?”   沈懿抱紧她的腰,脸埋在她肩颈不说话,呼吸还带着喘。   沈清徽暂时饶过她,凤目清湛:“阿懿,我们在一起的事,你想要我什么时候告诉家里人?”   不是需不需要,而是时间早晚。   沈清徽思忖沈懿可能会难为情,毕竟一旦公开恋情,免不得被家中姐妹善意的调笑,所以过问她的意见。   沈懿在她颈侧蹭了蹭,耳后泛起薄红,她累得慌,嗓音含糊道:“晚一点。”   声音清糯,沈清徽听得耳根发软,她哄沈懿多说话:“晚一点是多晚?嗯?”   沈懿困得不行,又本能地应她话:“嗯……成年。”   看来她是早有打算,估计如果不是故山一案,告白也不会提前到那一天。   “成年当天还是成年之后?”沈清徽的声者飘散,拉扯沈懿的意识,她只想睡觉,便抬起头去寻沈清徽的唇,贿赂她:“好困呀。”   放过你。   沈清徽哑然失笑,她揉抚沈懿的腰身,依依不舍地放过她:“睡吧。”   沈懿依偎她,很快睡着了,眼眉乖巧。   沈清徽用手指勾画她的容貌,在她湿红的耳朵尖亲了亲。   呵,还是个宝宝。 第58章 除夕   55、除夕   腊月二十五日,沈家老宅。   门外,几辆轿车依次停靠在灯火通亮的巷子里,司机打开后备厢,远归的一行人拎出简便的行李。   “好冷啊。”说话的人哈出一团白雾。   故乡的冬腊月仍是这么阴冷,空气像是融化的冰块,寒风吹彻,湿漉漉地糊了满脸。   随即,伫立门口多时的人疾步走到她面前。那人穿着旧式唐装,灰黑短发全部梳向后脑勺,发丝如梭织的丝线根根分明。   身形未近,她话语已落:“家主。”   来人正是老宅的管家,夏白光。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守住这方天地,静待它的主人回来,恭送它的主人离开。   “光姨。”大衣立领之后,露出沈清徽苍白的半张脸。   夏白光端详沈清徽,眼眸沉在混浊的泪水里,重而长地叹息:“您瘦了。”   京西策划的那场谋杀案可谓是丧心病狂,几场爆炸震碎了地基,同样震伤了沈清徽的内脏,导致她多处骨折。   正值万物萧瑟的冬天,她养伤越发艰难,于是消瘦成这个样子。   夏白光不知道她受过伤,差点进了鬼门关,疼惜地问:“是不是最近降温,没穿衣服病了?”   不好杵在这儿挡路,沈清徽牵着沈懿,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笑:“这不是累的吗?年底,忙。光姨,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出来等我们,外面风大,小心吹感冒了。”   “我还没老得走不动路,不亲眼看着你们回来,我怎么放心!”夏白光的说辞和过去无数次见面时相似。   从前家主继任之后,几乎都定居在故地,方便处理公务。然而自沈篁一代起,致力于将三家发展重心向长江一带迁移,以沈清徽为首的一批核心成员继承了她的遗志,完全没有返回粤地工作的打算。   夏白光见沈清徽一面少一面,哪里肯听她的劝。   知道她是心疼自个儿,沈清徽内心感动,不好反驳,顺着她的话说:“是,我们光姨还年轻。”   一阵寒风呛鼻,她忍不住咳了两声。清癯的身形像残叶般抖动,本就单薄的腮颊凹陷,显得女人格外病态。   “清徽。”沈懿面带忧色,愁得拧紧漂亮的眉毛。   沈清徽瞥过一眼,暗示她稍安勿躁。   她打岔:“光姨,我好饿,饭做好了吗?”   夏白光一听,忽略她表现出来的异样,答道:“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   沈清徽是一个病人,长途奔波,晚餐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白萝卜猪骨汤,吃了小半碗米饭就停下筷子。   众人见状,当即紧张得不行。   叶糜和她关系匪浅,第一个开口关心:“清徽,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当时高速路现场的惨烈程度仅次于当年的烂尾楼,同样是使用爆炸手段的谋杀,仿佛历史悲剧重演。   几乎每一位参与了那件事的人都被唤醒了内心深处最深切的恐惧,她们害怕三家失去一位年轻领袖,自己再次失去一个亲人。   幸好,沈清徽平安无恙地坐在这里。   沈清徽勾玩沈懿垂落肩侧的长发,掀起白得没有血色的唇,一副置身事外的口吻:“还好吧。夏前说急不了,只能温养。”   她语气随意,仿佛和她们商量过年吃什么零食。   沈西洲坐在对面,乜来一眼:“自己上点心。”   这些年沈清徽大大小小的伤没少受,凭借强悍的身体素质还有贵得离谱的医疗手段,有惊无险地活到今天。   倘若这个世界上真得有“命运”,阎王爷手持生死簿,司命星君起草凡人命数,沈清徽这一页人生注定写满了劫难。   她太早经历生死瞬间,亲眼目睹家人为了保护她惨死,即使成功获救,也难以愈合心理创伤。   这件事最直接的影响是她对待生命的想法偶尔会过分悲观,有时候甚至宁愿以自身为诱饵去达成目的。京西爆炸案究竟是歹徒诡计多端,还是沈清徽故意激化矛盾,逼得那些人铤而走险,给三家创造一网打尽的机会。   其他人或许想不到这层,沈西洲却隐约有所猜测,她只是不想提了伤心。   “我不上心吗?”沈清徽惊讶,果断拉沈懿下水,“不信你问阿懿,我可是谨遵医嘱,按时吃药。”   她嫌西药太苦了向夏前抗议过几次,均被对方冷漠拒绝。沈清徽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需要裹上糖衣骗她吃药,这点苦头吃了,以后才知道爱惜身体。   沈懿咽下了口里的红烧肉,先是看了她一眼,乖巧地回沈西洲:“西洲姐姐,我每天都有监督清徽吃药。”   她的话比沈清徽可信度高,大家姑且宽心。   等沈懿吃饱了,沈清徽牵着人先行离席。这段时间她嗜睡,没有以前有精神,现在只想早点洗个热水澡入睡。   洗完澡却不能立刻休息,沈清徽从浴室里出来,看见沈懿坐在床边,床头柜上是准备好了的药片和温水。   她盯着女生片刻,忧郁地长叹一口气:“这药什么时候能不吃了?”   想她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只是这药吃得实在是让她本能反胃,体弱多病的沈绾姐姐都不像她。   不就是一场事故,视她脆弱如易碎的瓷器,奈何都是周围人好心,沈清徽不好拂意。   沈懿唇边漾出无奈的笑容:“清徽,良药苦口利于病,等你伤好了,药就不用吃了。”   “好吧。”沈清徽妥协,走过去坐下。   沈懿把药片和水杯递给她,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把药吃下去。   苦涩的味道刺入喉咙,沈清徽整个天灵盖都清醒了。她心想,三家的制药公司的研发技术有待提高,这么苦的药味不利于患者接受啊。   眉间蓦然一软,沈懿用指腹抹开她突起的眉骨,柔声:“很苦吗?”   沈清徽眉目矜冷,她抬了下眼:“苦死了。”   沈懿手指往下游走,压住女人湿润的唇瓣,眼中水光潋滟,许久不语。   她的欲望被豢养得无限大,此刻处于私密的空间,那些曾经被压抑的情感得以释放,她难耐地吞咽一声,情不自禁:“清徽……”   沈清徽主动吻了上来,她搂住沈懿亲了又亲,直把人亲得脸颊绯红,喘得快哭了,这才放过沈懿。   “苦吗?”沈清徽把人抱入怀里,慵懒地抵着她的肩膀。   沈懿搂住她的腰身,两人气息缠绕,她小声说:“不知道……”   沈清徽有些意外这个回答:“嗯?”   “是软的,”沈懿舔了舔双唇,声音细得几乎要消失了,“很软。”   唇是软的,她只记住了这一点。   沈清徽轻笑:“阿懿呢?我们家阿懿是甜的。”   沈懿把脸埋在她肩头,手指勾住她的衣摆,白皙的耳根通红,像只害羞的小猫。   沈清徽抚摸她的背脊,慢声慢语:“有件事,我想让你帮忙。”   沈懿立刻答应:“好。”   沈清徽缓缓笑道:“今年过年的安排你决定吧。”   往年老宅过年,是集体出国旅游,还是留下来吃什么玩什么,一应是底下呈想法,家主亲自定夺。   今年赶上沈清徽受重伤,众人忙得不可开交,更不允许她病愈之前处理太多公务,于是本来应该提前一个月计划这些事,现在延迟到了这么紧要的时刻。   夏白光见了她还提到这件事,估计明天就要来找她了。   “本来应该让你西洲姐姐帮忙,但是你也知道,这段时间她为了我分身乏术,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时间,这种事情换其他人,恐怕都不如你了解。”   沈清徽的说辞合情合理,其他人现在都忙得不可开交,这种事情委托给沈懿正合适,她是家主身边的人,可以代行这个权利。   而且从小跟在她身边,众人喜好和历年安排的了解仅次于她,确实是做这件事的不二人选。   沈懿吃惊:“我可以吗?”   沈清徽好整以暇:“当然可以,我会从旁协助你。”   更深一层原因她没有说,类似过年安排这样的决策,家主的权利一般只由恋人和家人代行。   沈懿被她保护得太好,以前几乎没有参与三家的运转,别人都知道她是沈清徽领养的小孩,却也只是把她当成小孩。只有逐渐让沈懿掌握话语权,家里人开始意识到她已经长大了,以后再宣布她们在一起了,这样才不显得突兀。   当年不想沈懿干涉太多,纯粹是不希望她被有心之人盯上,现在沈清徽想清楚了,哪里有什么置身事外,从她带沈懿回家那天开始,她已经身在局中,还不如给她更多历练的机会,真正拥有自保能力。   沈懿没有想太多,不过是觉得自己为沈清徽分担这些,她就能少操心一点。所以第二天就主动找了夏白光,尽快把过年这件事办好。   除夕当天。   今年或许是沈清徽继任以来最热闹的一年,连常年旅居海外的分家都派了代表过来。   沈清徽招待了一上午的客人,好不容易得空喘口气,发现沈懿居然吃过早餐之后就不在身边了。   她丢下沈西洲继续和众人议事,自己去找人。   沈清徽找了一圈,终于在一间儿童书房里找到沈懿。   木质地板上铺着暖和的毛毯,室内空调开到了最适宜的温度,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小朋友脱了鞋,东一个西一个坐在地上,扬起天真的小脸,入神又崇拜盯着坐在她们中间的人。   沈懿同样坐在毛毯上,穿着鹅黄色开衫外套,小脸白皙,眉眼清丽。她捧着儿童绘本,柔声细语地和这群小朋友们讲故事。   乌檀木色的长发从肩侧垂落,她动作优雅地翻动绘本,一举一动都这么文静温柔,全然看不出童年不堪的遭遇。   偶尔还抬手摸摸另一个孩子的头,笑得眼波随着浮动。   沈清徽的到来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她就站在门口,等沈懿讲完后半段的故事。不过她的眼神完全放空,似乎想起某段十分久远的记忆。   她的小姑娘长大了,不是打雷会哭,深夜被噩梦惊醒的孩子,她身上的伤疤一点点愈合,也学会了治愈别人。   这样就很好,沈清徽眼前有些模糊,过往一幕幕地惊掠,不太真实,如梦一般虚幻。   直到沈懿有所察觉,抬头瞧过来,先是一惊,继而一喜,雀跃地唤:“清徽,你来了。”   那一刻,沈清徽回归人间。   她走进房间,看着这群缠住她的小爱人不放的孩子。   好多孩子认识她,纷纷喊道:“清徽姨姨。”   沈清徽神情难得这般平易近人:“走吧,跟我去吃午饭。”   她又牵住沈懿的手,揶揄道:“小时候是个孩子王,长大了还是个孩子王。”   沈懿脸一红。   以前是她当沈清徽的小尾巴,现在她身后吊着一群小尾巴,走进餐厅时,所有大人都笑了:“还是我们小懿有本事,管得住她们。”   沈清徽扫她们一眼:“自己的孩子自己带。”   哪里有人听她,还都笑话她,幼时不也是被姐姐姨姨们轮流照顾,怎么长大还不认人了。   沈清徽独木难支,懒得和她们争辩。只是中午吃完饭,任是沈懿怎么哄她,她都不肯放人离开,带着沈懿陪她去见客人。   下午三点半,每年的保留节目开始,沈清徽和沈西洲今年比试书法,结果沈西洲以三票之差输了,成为今晚的掌厨。   晚上九点,饭菜端上桌子,大人和孩子们迫不及待地用餐。   沈予美今年同样带了好几坛上好的梅子酒,她绕过沈清徽问沈懿:“小懿今年可以喝酒了吧?”   虽然没成年,但是也不是个只能喝橙汁的孩子了。沈懿举起杯子,笑容灿然:“喝一小杯,谢谢予美姐姐。”   以前她不喜欢喝觉得味道怪,可是后来发现很多事情和这酒一样,胜在后劲的醉与甜。她的人生也像是这梅子酒,需要漫长的发酵才能成为佳酿。   沈清徽瞥过一眼,失笑:“可不要醉了,晚上看不到烟花。”   她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烟花宴,庆祝新生。   “不会这么容易醉的。”沈懿呢喃。   可是一杯酒下肚,她果然双眼迷离,偎在沈清徽身边哼哼唧唧,逗得姐姐们直笑。   不过好在是撑到了午夜十二点,漫天烟花绽放如流星,沈懿靠在沈清徽肩头,痴痴地望着夜空,瞳眸闪烁。   良久,她阖起眼睛,许下今年的第一个愿望:“哪怕历经千难万险,我和清徽永远陪伴彼此。”   直到生命走向枯萎,而爱永垂不朽。   她看不见的角度,沈清徽同样凝视她,眼中满是爱意。   我曾经不信神佛,不问生死,自知与平安顺遂无缘,于是不再奢求,但是亲爱的阿懿,我想为了你,和天争一争,陪你到老,到我人生的终点。   三年后,一篇双女主题材的漫画《懿生》正式出版,刷新国内多项销售记录,女性权益这一热点议题再次得到公众的关注。   签售发布会上,有记者站起来提问那位年轻漂亮的画家:“听说《懿生》改编自您的真实经历,请问现实生活中真得存在三家吗?”   沈懿站在镜头前,拿着话筒,看向舞台下某处,和坐姿端正的沈清徽相视一笑:“这个问题,应该让我们的家主本人回答。”   众人震惊的惊呼声中,沈清徽施然起身,她目视前方,声音坚定而清晰。   “只要女性没有灭绝,三家就永远存在。”   这句话让《懿生》的销售量再创新高,而最终卷中也公布了网络版没有的内容,最后一页是红底金字的契约书。   据小道消息称,这是沈懿某个家人的笔迹,送给她和那个神秘家主的礼物。   契约书只有短短几行字,从右往左依次是。   凰栖桐   昔颂徽声,怜凤凰翙翙。   今称懿范,羡桃李蓁蓁。   缔以花朝良吉,结为同姓伴侣。   同卿同我,永俦永偕。   落款:   沈清徽   沈懿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