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书名:夏洛克的猫   作者:林文潇   文案:   8月5号入V,喜欢的小可爱们都收藏支持一下哈~   *   猫猫资料:   姓名:珍妮贝利维尔(名字取自一位法国的海盗女王——所以是谁取的你懂啦~)   性别:女   猫龄:大约500岁   人类年龄:大约20岁   猫生最重要的事:报恩。   所以,这是一只猫咪处心积虑要“报恩”的故事。   作为一只在世隔绝的森林里生活了500多年的猫,   这个“恩”如何报,珍妮毫无头绪。   后来方知,原来有一种恩情“无以为报”时,可以“以身相许”。   *   珍妮在一片与世隔绝的森林中生活了500年,   直到遇见当时还是人类幼崽的夏洛克。   她从小就被告诫,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狡诈无情的生物,   如果她被人类抓到,会被扔到锅里煮着吃。   可是夏洛克跟他们说的不一样。   他很好。   他不仅没有把她扔到锅里煮着吃,还很喜欢抱她,   很温柔又小心地抚摸她,   还任由她踩着他的肩膀勾着他卷卷的头发玩耍。   珍妮后来想,   夏洛克陪她玩耍了半日,换她用九条命相护,   这其实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专栏中另一篇《夏洛克剧组的群体穿越》已完结,可食用】   ================== 第1章 楔子1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下上一次的发文时间,才发现居然差不多整一年没有开新文了。   我无可救药的拖延症啊。   一开始本来先写的《夏洛克的初恋》那一篇,卡文的时候又有了这个脑洞。   真的是脑洞常有,码字的动力不常有……   不过我也很争气,《猫》这一篇已经存了一大半存稿了,所以应该能保证日更(虽然这是一整年的成果,好像也没什么值得炫耀)。   因为距离上一篇的时间实在太长,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里看到以前大家的旧身影。   以及,一年没来,晋江增加了好多新功能,我这个大龄老阿姨不知道能不能研究懂,昨天晚上光折腾封面就折腾了大半宿。   好吧,不啰嗦了,正经说,我觉得这篇基本算甜文啦,中间可能小虐,结局必定HE。   交代完毕,请君放心食用。   (收藏该点还是要点一下的)   我是一只猫。   一只叫珍妮贝利维尔的猫。   小黑曾说:“对于一只猫来说,我的名字实在有些奇怪。”   但是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因为它是夏洛克为我取的。   虽然他后来压根忘了这件事,但这有什么关系,我总是记得的。   是,我总是记得的。   我自认是一只记忆力颇不错的猫,但是近来似乎忘了很多事。   小黑说,那是因为我的九条命快用完了。   猫有九条命,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   小黑很鄙夷地表示:人类还觉得妖只是传说呢!   对此我无法反驳。   因为我和小黑确实是妖。   小黑是我的朋友、伙伴兼师长。他也是一只猫,一只油光发亮的孟买猫。   自我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和小黑生活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森林中。   我甚至曾一度以为小黑是我的母亲,对他颇为亲昵,后来才知道,他是一只公猫,不可能是我的母亲。当然,也不大可能是我的父亲。   因为不管再怎么基因突变,一只纯种的孟买猫也是没办法生出一只纯种的埃及猫的。   这可真让人……呃,让猫忧伤。   小黑说我的祖先曾是埃及猫王,一度被古埃及奉为神明,树碑立传,颇受追捧。可惜我晚生了几千年,没能享受到我家族的荣宠。对此我也深感遗憾。   我不知道自己多大,也不知道小黑多大。   我曾问过小黑的年龄,他不怎么诚恳地指着森林里一棵不知道生长了几千年的老树说,大概也就比它多活了那么几百几千年的吧。   我又问他我的年龄,他指着那棵老树旁边矮小些的另一棵不知道生长了几百年的“小树”说,他刚捡到我的时候,这棵小树才堪堪发芽。   我仰着头,分外忧伤地看了那棵“小树”半晌,仍是没搞明白自己到底多大了。   我们的邻居虎大王告诉我,我只要把那棵“小树”砍断,数数它身上的年轮,就能知道自己的年龄了。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我很郑重地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颠颠地跑到“小树”跟前,抬着小爪子在它身上比划了比划,并对它即将做出的贡献真诚道谢。   可怜的小树妖在我锃亮的利爪下抖如筛糠,最后瑟瑟发抖地用粗壮的树枝把我卷了起来。   春日明媚骄阳悬在头顶,暖而柔的光亮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到我身上,森林中安静宁和,我一时便忘了要砍倒小树自证年龄这回事,晃晃悠悠地荡在树枝之间,惬意极了。   我就是这时候遇到夏洛克福尔摩斯的。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人这种生物。   我们的森林里有松鼠、兔子、狍子、大角鹿,还有猛虎、狮子、群狼、大象和黑熊……   但从来没有出现过人类。   虎大王说,是因为小黑在森林里设了某种结界,人类进不来。   说不出来你可能不信,虽然虎大王生得威风凛凛、膘肥体健,额头正中一个“王”字看起来神气极了。但事实上,小黑才是我们这片森林真正的无冕之王。而我作为小黑唯一的同类和伙伴,这几百年“狐假虎威”,过得十分快意。   呃,好像跑题了。   说回突然出现的夏洛克。   我不确定他是如何突破小黑的结界,进入这片森林的。事实上,当时的我压根没想到这件事。   以猫的视角来看,我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还只是人类的幼崽。我只是看到一个奇怪的生物突然飞速跑过来,拿着把滑稽的小木剑,分外用力地砍向缠绕着我的树枝。   树枝随即松开,我掉到松软的草地上。   然后我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了起来。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极其轻柔又小心地抚摸过我的脊背,像仲春三月最最让人喜欢的微风,又比那多了些让人……让猫不能理解的东西。   当时的我只是觉得这种触感很舒服,却从未想过,它会成为我此生最深刻的记忆,并让我甘愿为此付出自己的九条性命。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夏洛克陪我玩了很长时间。他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他的脸上和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绒毛,头顶上的毛发却是一圈一圈的打着卷。   他头上还带着一顶帽子,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顶海盗帽。   小小的海盗帽压着他卷曲的黑发,让我忍不住不停地伸着肉爪子在他额头上抓来抓去。   小黑和虎大王不止一次告诫我,人类是世界上最狡诈无情的生物,如果我被人类抓到,会被扔到锅里煮着吃。   可是夏洛克跟他们说的不一样。他很好。他没有把我扔到锅里煮着吃。他很喜欢我。   我能感觉到的喜欢。   他把我抱在怀里,很温柔又小心地抚摸我,还任由我踩着他的肩膀勾着他卷卷的头发玩耍。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此后很久——久到我的九条命都用完了,这都是我和夏洛克离得最近的时候……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那时候的夏洛克明明真的很喜欢我,为什么后来又变了呢?   明明那时候拿着小木剑、带着海盗帽的他,甚至喜欢到想把我带走。   而我呢?   我压根没想过反抗和拒绝。   只是没有走成。   因为虎大王口中,小黑在这片森林设下的结界发挥了作用——我出不去。   小夏洛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站在透明的结界外,我站在结界内。他手里的小木剑耷拉在地上,无措又伤心地看着我。   我记得他的眼睛,是很柔软的灰色,低垂着头看过来的时候,里面的忧伤浓郁的像是要流出来——虽然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忧伤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   我举着爪子想要碰碰他,却也只有被结界上的法术灼烧的份。   我是一只怕疼的猫,但那天,两只前爪因为不停的触碰结界,几乎烤熟。小黑为此生气了很久。   我想小黑之后一定加强了结界,因为夏洛克再也没有在森林出现过。   自我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和小黑生活在这片森林中,从来没有过什么想要的东西,便也没有什么要不着的东西。横在我面前的结界,是我第一次切切实实的碰壁,而且这道“墙壁”还会咬人,我对它完全莫可奈何。   我以前生活的几百年从未认真计算过时间,而自我见到夏洛克那天起,一天一天,开始被我记得清清楚楚。   是的,   从夏洛克离开,到我再次见到他,中间相隔了21年。   …… 第2章 楔子2   那天之后,我开始勤奋修炼。   因为小黑说,我只有修成人形,才可走出森林边缘的结界。   遇到夏洛克之前,我从未想过离开我生活的森林。   遇到夏洛克之后,我一心只想离开这里。   虎大王和森林里的其他小伙伴都对我的“无情背叛”表示了极度震惊和谴责,小树妖也大着胆子不赞同地晃了晃它的树枝。   我为自己的离开找到一个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夏洛克把我从小树妖的“魔爪”下救了出来,我得报恩!   虽然我和小树妖都知道,它不会伤我,也伤不了。森林里所有修炼出神识的生物也都心知肚明。   我那时候还不识感情之事,也不懂分离和愁苦,便很没良心地说,如果不是结界拦着,他们现在就已经见不着我了。   以前,小黑常说,我是一只没天分的妖,偏还异常惫懒,所以500年也未修得人形。   但我开始勤加修炼以后,他仍不见喜色,反而更显郁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百思不得其解,问了几次,小黑便给我讲了一个白蛇报恩的故事。   听完故事后,我豁然开朗,茅塞顿开,连五脏六腑都瞬间舒爽了,深觉小黑不愧为与我一起生活了数百年的良师益友,果然深知我心。   事情是这样的,虽然我定下了向夏洛克“报恩”的宏伟目标,而且坚决不达目的不罢休,但这个“恩”如何报,却毫无头绪。   此时方知,原来有一种恩情“无以为报”时,可以“以身相许”。   这倒是方便的很。   小黑一脸警觉地望着我。   我将自己从故事中领悟出的心得,兴冲冲讲给小黑听,不料,听完我的话,小黑的脸瞬间变得更黑了。   我还想再问问他,这个“以身相许”到底怎么个“许”法,小黑却黑着脸,一副不想再同我多说的模样。   我思及虎大王之前的话,似小黑这般年龄,多半是到了人类所说的“更年期”,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要多体谅才是。便自觉很懂事的没有再追问。   但很快,我自己从故事中总结出了精髓——   要想如白蛇妖一般“以身相许”的报恩,首当其冲的要点,便是要生得好看。   抓住要领,定下目标,我便一心一意地修炼,预备再一次见到夏洛克时,定要如那白蛇妖与许仙第一次在断桥相遇一般,用一副好皮囊将他死死迷住!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记性很不错的猫。   我记得小黑说过,人类的寿命都很短暂,与我们修行的妖相比,简直如同朝生暮死的秋虫,只倏忽几十年便会如流星般陨落于天地间。所以我日夜不休的勤学苦练,以免我还未修成人形,我要“以身相许”的对象便魂归黄土。若真如此,那我这趟报恩,对自己来说就成了一出悲剧,并且会被别人看成一出闹剧。   我记得我终于修成了人形,小黑看着我,神情分外忧愁地说:“生成这副模样,是要迷惑一人,还是要迷惑世人?”   我不大懂他忧愁些什么,但知道大概是夸我生得好看,便非常开心,觉得未来的报恩之路途必然坦荡顺遂,手到擒来。   我记得我真的轻易走出了森林中的结界,发现方寸之隔,结界之内四季如春,结界之外竟然是寒凉冬日。   小黑和虎大王站在结界内安静看着我,小黑金色的猫瞳内,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可是当时的我一心只想快些见到夏洛克,草草道别后,便一头扎进前路,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那片自己生活了数百年的土地。   那时的我多开心啊!   外面是如此广袤的天地,寒冬寥梢,一层薄雪如同巨大的白色绒毯般覆盖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寒冷的白光。   我一脑门只想象着,我要站到夏洛克面前,用练习了无数遍的最诱人的笑意迷住他,然后告诉他,我是珍妮!   珍妮贝利维尔。   他给我的名字。   自我有记忆以来,便一直与小黑生活在一片森林中,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小黑和虎大王,他们都叫我猫猫、小猫妖,或者猫小妖。   直到他给了我一个名字。   我很喜欢。   ……   但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小黑说我已经报过恩了。而且报了七次。   可是我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我‘以身相许’了七次?”我问小黑。暗暗有些得意,傻傻想,如此算来,自己岂不是比那白蛇妖厉害七倍?   小黑沉默了很久,方说:“没有,你以命相抵了。”   我眨眼看着他,不能明白。   小黑又是沉默,然后沉声说:“人与我们妖不同,他们的生命短暂如朝露,记忆却比生命还短暂。很多事,我们会百年千年的记着,他们却转身就忘了。”   他说,“猫猫,你要找的那个人,早忘了你……”   我不知道小黑说的是不是对,因为我认识的人实在不多,自始至终只夏洛克一个。可是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怎会如小黑说的,记性不好呢?   想到这,不禁愣住。   我不记得自己见过夏洛克,又怎么会知道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呢?   转瞬又释然,他是夏洛克,自然是最聪明的!   对于我所谓的记忆缺失,我本人并没有太大感觉。因为在我的头脑中,我的记忆是完整的。   至于小黑说的我丢了七条命,更不觉得有什么伤神难过。我原本以为自己跟所有人和妖一样,只有一条小命,现在突然被告知,我原本有九条命,虽然不知原因的死了七次,可好歹还剩两条命啊。   这样一算,深觉自己还赚了一条。   倒是小黑,每日郁郁的,看起来比往日更多了些大妖风范,震慑得我和虎大王每每见到他,都非常自动自觉的敛眉屏息,异常矜持乖巧。   若真要说这段缺失的记忆带来了什么不便,那就是,我的修为不知为什么,损了大半,现下连个人形都维持不了。   虽然小黑说,我是埃及猫中最珍贵的品种,而且我银色的皮毛搭配黑色的虎纹斑点,只要别说话,打眼一看,也是一只分外漂亮高贵的正经猫。   但要“以身相许”,还是人类的皮囊更便宜些。   只是小黑听到我居然还没有放弃“以身相许”,一瞬间,大妖风度尽失,气急败坏地怒吼:“你如果把剩下的两条小命也丢了,别指望我救你!”   小黑作为一只活了几千年的大妖,平日虽然经常在我和林子里一些只活了几百岁的小辈面前为老不尊,但像这样暴跳如雷的时候却少之又少。   我虽并不真的害怕,但想他一把年纪,又适逢身不由己的“更年期”,实在不容易,便低眉顺眼的不再与他顶撞。   我舔了舔爪子,低下头,盘算着什么时候趁他和虎大王不注意,自己偷偷溜走便是。   如此这般的暗自思量,没有看到小黑那一双金色猫瞳内,闪烁着阴沉难定的情绪。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我虽只是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小妖,懵懂不解人世,可这个道理也还是知道的。   可谁让我偏偏少了这些记忆呢?所以还得切切实实地跌上一跤,才能得了这一次教训。 第3章   贝克街221B是伦敦城一栋普通的公寓。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住着一位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侦探。   当然,还有他的搭档约翰华生,和可爱的房东哈德森太太。   今天亦是很普通的一天,虽然已经入秋,空气渐凉,但清晨的阳光如同碎金,跌落在身上是恰到好处的暖意。   作为一只失忆猫,珍妮的四肢仿佛自有记忆,熟门熟路地带着她溜街串巷、飞檐走脊,极为顺畅地将她带到了这里。   眼前是一扇黑色的大门。   大门紧闭,珍妮抬起一只爪子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   她歪着头想了想,虽然现在修为损失大半,但推倒个把门还是没问题的,况且眼前这个铁门看起来也并不如何厚重。   只是,第一次见面就破门而入好像不太好。   凭着自己少得可怜的一点人类常识,珍妮猫控制住了自己的暴力冲动。   她仰起头,一只前爪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眯眼观察了一下窗户和地面的距离。   如果这时候有人路过,就会看到神奇的一幕,一只银色的埃及猫,正襟危坐,“爪”搭凉棚,仰头望天,眉宇之间专注认真的神情简直萌死人。   珍妮一无所觉地卖完萌,收回前爪,很快欣慰地确定了自己的第二路线。   她正要跃到窗台上,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珍妮尖尖的猫耳朵动了动,一回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走过来,停到她身边。   男人长得很高,不知什么缘故,神情看起来分外忐忑而拘谨,一路走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某种情绪中,连正经坐在他脚边的珍妮都没注意到。   珍妮原本对夏洛克以外的人类都没什么兴趣,但这个奇怪的男人却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对方长了两只分外扎眼的“招风耳”,再配上两腮上密密的胡茬,看起来颇像他们森林里的大耳猕猴。   珍妮犹记得,这大耳猕猴喜欢山上、树上,成群结队的乱跑,她虽然也精通爬树技能,但是作为一只正经猫,通常还是矜持的在地面活动,所以两者交集甚少,并不怎么熟悉。   她只是有点疑心这只“猴子”是不是小黑派来抓自己的。   小黑和虎大王离开森林到人类的世界来找她,这让珍妮很感动。只是小黑和虎大王虽然修为都比她高,可他俩皆不喜欢化成人形,小黑一只猫还好,虎大王的原形若在人类世界来回溜达,实在太过扎眼,还极有可能引起骚乱。毕竟小黑说,人类的心理都很脆弱。   如此一想,不是没有派只猴子来的可能。   珍妮皱着鼻子在“猴妖”身上嗅了嗅,却又闻不到任何妖气。   正兀自奇怪,就见这个男人抬手在大门上按了一下,随即一阵短促的门铃声响起。   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后传来脚步声。   珍妮浅绿色的猫眼亮了亮。   公寓外的贝克街一片安详,一门之隔的公寓内却并不平静。   夏洛克讨厌安静,他需要案件——复杂的案件来刺激他如引擎一般一刻不停、高速运转的大脑。   在门铃响起之前,夏洛克正在被无法忍受的安静和无聊折磨得几近癫狂,并且开始对出现在周围的所有生物无差别进攻,华生医生和哈德森太太也不能幸免。   如果再没有委托人上门,福尔摩斯先生大概会在公寓里掀起一场战争。   连上帝都看不过去了,所以为他送来一位委托人——   还有一只猫。   大门是哈德森太太打开的,她看到站在门外的委托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感到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擦过小腿,心里微微一惊,眼角余光就看到一道银色的小巧身影极快地绕过她,顺着狭窄的楼梯向上奔去。   “我的天!是一只猫!”哈德森太太叫了一声。   而她口中的那只猫,已经奔上二楼,消失在门口了。   珍妮深觉今天是非常适合久别重逢的日子,天气晴朗无云,太阳已经升至高空,阳光透过窗格照射进来,在红色的地毯上留下一片柔和的光影。   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就是夏洛克。   虽然他看起来跟21年前不一样了,但珍妮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不用靠近,不用说话,不用嗅他身上的气味,一眼就能认出他……   他很安静地坐在沙发里,双腿交叠,一只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修长漂亮的手指在上面轻快地敲击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那些人类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好看。   还有那些柔软蓬松的黑色卷发,它们还是跟她记忆中的一样,柔柔地搭在他的额头上,让她忍不住想伸着肉爪子在他额头上抓来抓去。   久别重逢,珍妮觉得自己是高兴的,她甚至想要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他身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的一刻,她心里猛然涌起一阵钝痛,就像心脏毫无防备地被人拿刀尖刺了一下,疼得没法忍受,眼角也随之莫名灼烧,一点点湿润起来,仿佛有眼泪要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这一阵疼痛让珍妮非常疑惑,但转瞬就过去了。   她顺顺遂遂地活了500多年,从不曾碰到过什么痛心疾首的事情,再略一回味,方才的感受仿若幻觉。   这间小小的客厅内,除了夏洛克还有华生医生。他就坐在夏洛克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只是珍妮从一进门开始,一双猫瞳就没从夏洛克身上移开过,自然看不见。   她看不见别人,别人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她。   华生医生也跟哈德森太太一样惊讶,他说:“我们的委托人是一只猫?”   通常对于这样愚蠢的玩笑,福尔摩斯先生拒绝浪费时间回应。   但医生的话成功唤回了珍妮的思绪,她终于想起另一个残酷的事实——她现在是一只猫!   这意味着之前种种用最诱人的微笑迷住夏洛克,然后以身相许的设想,全都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这可真是让人沮丧。   但沮丧了一阵,珍妮又自我安慰道,这样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她如今这模样,跟21年前并无太大差别,夏洛克该是能很容易认出她来。   这样想着,珍妮抬头挺腰,更加规规矩矩地蹲坐在距离夏洛克半米远的地毯上,两只前爪亦整整齐齐地放在身前。小黑若是能看到她这般规矩模样,大概会深感老怀宽慰。   但是,珍妮很快就失望了。   那张脸依旧白皙好看,搭在额头上的卷发依旧让她想伸着肉爪子摸一摸,可是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冷漠疏离的,就像在看一只陌生猫。   于是,坐在对面的华生就眼睁睁看着,这只突然闯入221B的不速之客,斑纹点点的小花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从愉悦,到沉痛,又从沉痛到欢愉,最后再次急转直下,变成了实打实的哀伤……   话说,从一只猫的脸上解读出这么多情绪,到底是这只猫不正常,还是他不正常……   心情复杂的华生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室友,后者还是一副面无表情,天下我最酷的样子。   一瞬间,可怜的华生医生,心情更加复杂了。   华生正常不正常珍妮不知道,但她自己肯定是一只再正常不过的猫,久别重逢,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没认出自己。如此猫生惨事,珍妮觉得自己哀伤一下也是可以原谅的。   哀伤到一半,她突然想起,小黑曾说,人类的眼神很不好使,在人类眼里,他们动物通常都长得一个模样。   所以夏洛克现在认不出她,实在是人类共同的生理缺陷,怪不得他。   于是华生医生再次见证奇迹——眼前的哀伤猫,又变成了欢快猫。   自我疗愈完的珍妮重新抬起头,估摸了一下,自己若以现在猫的形态,口吐人言,做一番自我介绍,对面的两个人类将作何感想……   可小黑说,人类都很脆弱。   如此一想,只得作罢。   彼时,夏洛克靠坐在客厅那张专属于他的沙发椅里,双腿交叠安放在脚下柔软的地毯上,修长瘦削的身体,自始至终未动过分毫。   珍妮仰头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向着他靠近了两步,然后,软软的“喵……”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珍妮虽然是一只猫,但在卷福面前完全是一枚“犬系女友”   卷福不用说,基因序列里都写好的妥妥的“猫系男友”   所以,到底谁是猫主子?   感谢大家前两章的留评,我原本还以为前两章评论会挂零~   那个,收藏该点还是要点一下的哈~【得寸进尺的作者…   感谢阿痕超可爱的营养液感谢在2020-07-10 10:12:12~2020-07-10 19:5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痕超可爱的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作为一只素有猫类祖先之称的埃及猫,就像小黑说的,她正经不说话的时候,犹自带着几分她祖先遗留下来的高贵气质。   但像现在这样软乎乎、没骨气的一卖萌,大约森林里所有修出些神识的小妖都要纷纷表示,没眼看了。   若让小黑见着,那点刚刚油然而生的老怀安慰,只怕顷刻便会烟消云散。   珍妮从小生活的那片林子,500年里也只有小黑和她两只猫,她记事起便是如此,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也正是因为500年里也没见着过除小黑以外的一只同类,珍妮从来不知,他们猫这种生物,卖起萌来原来效果如此惊人。   坐在椅子上的华生几乎瞬间被俘获,眼看自己“毫无人性”的室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客厅中央那只“小可怜儿”面前,将她抱了起来。   珍妮只感觉自己突然四肢悬空,吓了一跳,几乎条件反射地就要伸爪子,还好最后关头意识到这个人是夏洛克的朋友,不能伤。   她居然毫无防备地被一个人类抓住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果然人类有句话说得很对——“美色误人”啊!   她一门心思只在夏洛克身上,连华生什么时候起身,又何时走到她面前都没有发觉。   想着这些时,珍妮压根忘了,她第一次见到夏洛克时,也是被一把抱住——当时的夏洛克还只是个人类幼崽。她不止没感觉到什么“奇耻大辱”,还觉得被抱得很舒服。   可见,“差别对待”、“色令智昏”这回事,在自然界一切生物身上都适用。   并不知道自己被一只猫“差别对待”了的华生医生,抱着珍妮重新坐回椅子里。   约翰华生曾在阿富汗服役,是一名退伍军人,而且为人忠勇坚毅,但这位军医在日常生活中却非常友善温和。   此时他抱着珍妮猫,在椅子上坐定后还不忘十分细心地帮她在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以免她不舒服。   但被照顾的猫咪却非常不配合,在他怀里扭着身子奋力挣扎。   事实上,珍妮确实很努力,因为她不能用自己锋利的爪子,更不能用法力,所以要从那双钳制着自己的大手里挣脱出来非常不容易。   还好最后她成功了。准确地说,是华生担心她伤到自己,放开了她。   客厅里的两个男人同时看到,几乎是获得自由的瞬间,猫咪便迅速从华生怀里跳下来,简直称得上健步如飞、身手矫健。   然后她毫不迟疑地向着夏洛克扑过去,那两只细细的前爪牢牢扒住了福尔摩斯先生的小腿。   还附赠一声略带委屈的控诉:“喵!……”我是来找你的!   夏洛克和华生都为眼前的突发状况愣了一秒钟。   夏洛克看着那双紧张地注视着他仿佛闪着眼泪花花的猫瞳,抿了抿唇。   “看来它很喜欢你。”   华生医生语带笑意的打破沉默。医生绝不会承认,他心里有点期待看到自己的室友兼担当,如何跟一只猫咪互动。   但现实证明,华生医生完全想多了,互动是不可能有的。   福尔摩斯侦探将挂在他腿上的猫咪快速打量了一番。   埃及猫,银色,最珍贵的品种。   毛发匀称、干净,而且亲近人类,所以不是野猫。   但身体机敏矫健,可见经常在户外运动。   四肢粘了很多泥土,一只爪子缝里还有腐败的树叶残屑,看来这是一只经历了长途跋涉的猫咪……   一长串的信息在大脑中自然闪过。   夏洛克虽然对这只猫咪莫名亲近他的反应也略微惊奇,但他绝不会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浪费精力,最直接的反应是,抬脚将它踢开。   只不过……它看起来脆弱得……让人无处下脚。   让人无处下脚的珍妮最后还是被皱着眉头的夏洛克踢了下去。   力道很轻,她在地毯上圆润地滚了一圈,爬起来后就用一双绿油油的猫瞳,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他。   福尔摩斯侦探自然不是能被“可怜”打动的人,甩脱了那枚“腿部挂件”便转过头,看向客厅门口。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他们真正的委托人正向楼上走来。   夏洛克脸上冷傲表情不变,但那双灰色眸子明显亮了亮——相比一只埃及猫,福尔摩斯先生自然对他的案件更感兴趣。   珍妮兀自想了想,觉得他此时的所有反应,皆是因为没有认出她的缘故。若他知道她便是那只21年前与他有过半日之谊的故猫,必定跟她一样高兴。   她若因此生气才是失了她一带猫妖的风范。   来日方长,她总归有一天会让他想起来的,那时再与他亲热亲热,以身相许也不迟。   退一万步说,他也没有粗暴到将她直接赶走不是吗?果然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柔善良(?)、软萌可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眼神可能不怎么好的珍妮,一边想着,一边在离夏洛克脚边不远的地方找了块空地,安安心心地趴好。   当夏洛克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和他的委托人交谈时,珍妮就一直在他脚边老老实实地趴着,时不时歪着小小的猫头,向他的方向瞄一眼。   小时候的夏洛克脸圆圆的,有一点婴儿肥。现在的他脸部轮廓很瘦削,从珍妮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影更显棱角分明,给人一种清冽的冷感,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   不过这样也很好看。珍妮心里美滋滋地想。   珍妮兀自看得开心,丝毫不觉自己已然成了旁人的视觉焦点。   华生自不必说,他一直注意着珍妮的一举一动。后来连与夏洛克交谈的委托人也渐渐被卧在地毯上的猫咪吸引了视线。   这并不能怪华生和那位委托人对案件不专心,实在是珍妮和夏洛克,一动一静、一冷一热,一人一猫,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况且,珍妮化成人形时是个漂亮的人,做猫时也是只漂亮的猫,华贵的银色皮毛上点缀着黑色豹纹,体型修长健美,一双杏仁状的浅绿色猫瞳目不转睛盯着人看时,既高冷又有点天然的萌态。   大概每个人类都有成为猫奴的潜力。   但自始至终,事件的另一主角,福尔摩斯侦探都不动如山。   最后便演变成了,珍妮仰着一颗猫头向夏洛克望过去,华生并那位委托人便一起随着她望过去,三道灼灼视线同时落到面容清冷的福尔摩斯先生身上。   在三人不知道第几次望过来的时候——许得有个百八十回吧——侦探先生终于有了回应。   夏洛克先是一一扫过华生和上门求助的委托人,两人都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   然后那道冷飕飕的灰色眸子,便居高临下地落在了珍妮身上。   好容易得来的注意,就算夏洛克那双漂亮剔透的灰色眸子再冷上三分结出冰碴子,珍妮也不可能像华生和那位委托人一样移开目光。   不光不会移开,她还立刻兴高采烈地给了回应——挺直了脖子,不错眼珠地回视他。唔,连两只毛茸茸的猫耳朵都神采奕奕地支棱起来了。   夏洛克很快发现,在他的注视下,那双浅绿色的猫瞳慢慢起了变化。它的瞳孔颜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最后几乎变成墨绿色。   这原本没什么,福尔摩斯先生的超级大脑自然知道,埃及猫的眼睛通常为浅绿色,其眼眸的颜色会随着心情而变化,高兴时眼睛会变得越来越绿,生气时眼睛则会变为琥珀色。   在珍妮浑浑噩噩活过的500多年里,她学过许多本事。跟着小黑学习如何修炼法术,跟着虎大王学习如何欺负弱小动物,也跟着林子里的其他小妖学习如何逍遥度日,打发山中日月。   但从没人教过她,如何收敛心神,喜怒不形于色。   这原本也不是要教习的本事,等她历过一番人世,自然就能懂得什么是“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   只是此时,她还是一只喜怒皆形于色的“单纯猫”。   夏洛克盯着她那双代表心情不错的猫瞳看了半晌,便又如半分钟前面无表情转过来时一样,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了。只是那双颜色很淡的漂亮双唇,又不自觉地轻轻抿了抿。   虽然略有遗憾,但珍妮也不甚在意,见他目光转开,便十分慵懒地重新趴回去,小小尖尖的猫下巴垫在自己的前爪上,姿态甚优雅,一点都不辱没她猫类祖先的名望。   半眯着猫眼儿,她在心里把白蛇妖的故事又过了一遍。   看来“以身相许”这回事,还是个技术活。不过她作为他们林子里的“大厉害”,总不会比小黑故事里的白蛇妖差。那只白蛇妖能成功,没道理她不能啊?   一双猫眼睛掀开一条缝,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夏洛克。   嗯,她肯定能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福尔摩斯先生此时还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但他正在凭实力为自己铸就这一宏伟前景   感谢三头六臂刀枪不入扔了1个地雷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读者“温酒故人归”,灌溉营养液+12020-07-11 12:06:00   读者“稚卿”,灌溉营养液+102020-07-11 05:08:29   么么哒~~~ 第5章   “看来你的故事还没有一只猫有吸引力。”   一把清冷如水的嗓音,蓦然在客厅里响起。   珍妮的两只耳朵尖轻轻动了动,又引得华生和那位委托人一阵侧目,连夏洛克都不受控制地瞥了一眼。   只是这回珍妮没看见。   被夏洛克冷淡地提醒了一声的委托人,终于开始正正经经地说起他的来意。珍妮趴在地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听。   她此时也知道了,这个长着两只“招风耳”的男人叫亨利奈特,并不是他们林子里的大耳猕猴幻化的,而是个实打实的人类,是来找夏洛克帮忙的“委托人”。   珍妮很确定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委托人”这个词,大脑却很神奇地立刻解读出“委托人”是个什么意思。然后还十分机智的延伸出一个词,珍妮伸着爪子挠了挠自己直愣愣的猫耳朵,在白茫茫一片中,辨认出“咨询侦探”几个字。   珍妮十分自觉地将此解读为自己的“天赋异禀”。   只是,咨询侦探?   珍妮掀着眼皮看了夏洛克一眼,怎地不做海盗这个有前途的职业了?   秋日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极舒服,珍妮悠然趴着,一边晒太阳,一边听“故事”,一边,就有些犯困了。   寻常来说,他们妖这类物种,十天八天不食不睡也能生龙活虎,但她不是莫名丢了几百年的修为嘛,进几日便时常“娇气”的疲累犯困。   说起来,她统共也就那么几百年的修为,也难怪小黑要生气,操了几百年的心好容易让她这个没天分的学生见到点教育成果,却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知道他生完气愿不愿意渡些修为给她,也好方便她化出个人形,尽早完成她的“报恩”大计。   珍妮又掀着眼皮瞧了夏洛克一眼。他已经换了一个姿势,虽然还是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手却指尖相触,拢成一个小塔状,尖尖的“塔尖”轻抵在他凉薄的双唇上,略显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眼前的委托人。   珍妮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悄悄伸出来,学着夏洛克的样子比了比。   唔,爪子太短,比不出小塔,比了两个肉包子。   夏洛克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华生医生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   正在讲“故事”的亨利奈特偷偷瞥了她一眼。   比卖萌更具有杀伤力的,大概就是萌而不自知。   模仿失败,珍妮用猫爪子揉了揉脸,继续趴回地毯上,边打盹,边听故事。   那个叫亨利奈特的委托人,故事已经讲到精彩处。   亨利是一个略有些腼腆、拘谨的年轻人,虽然珍妮只注意到他的“招风耳”,但公平的讲,亨利奈特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也许因为幼时经历,让他眉宇间带着些忧郁神气。   据他讲述,他小时候住在一处叫住达特穆尔的地方,这个地方有一片荒原,这片荒原有个挺别致的名字,叫恶魔谷。幼年的亨利便是经常与父亲在这片荒原上散步。   光听名字就是个十分不祥的所在,珍妮实在不明白这父子两人为何选这么一处地方来散步。   所以后来果然出事了。   父子俩又一次例行散步时,不幸遇到一只体型巨大、双目赤红的大猎犬,亨利眼睁睁看着父亲被猎犬撕咬而死。   珍妮半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思量,莫不是一只不正经修炼,走邪路子,专门吞噬人类精元增进修为的的犬妖?   小黑不是说,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人人乱丢垃圾,环境日益恶劣,要寻一处适宜修行、蕴天地精华日月灵气的仙乡福地越来越难,所以他们的同胞族类大多只能做那些未开智的畜生植物吗?   怎地她刚一出来就遇到一只妖?还是只吃人的恶妖。   这运道,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当然,不久珍妮即会知道,吃人的从来不是妖,而是人类自己蚕食同类。   故事到这里告一段落,珍妮也几乎就着这段离奇故事陷入梦乡。   正预备找周公深入交流一番,耳朵边突然传来一阵极低沉,又极流畅快速的说话声。   珍妮尖尖的耳朵尖动了动,迷迷糊糊地从爪子上抬起猫头,待看到夏洛克快速翕动的薄唇,终于确定,真的是他在说话。   事实上珍妮根本没听明白夏洛克说的是什么,他的语速太快了。   珍妮搜索枯肠、冥思苦想一番,再次确定,自己这500年里实没见过比他语速更快的人。当然,她这500年里,除了夏洛克,也没见过什么人……   偏他脸上的神情还极冷淡平静,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若旁人感觉吃惊,那定是旁人没什么见识。   因这是珍妮500多年里头一遭走出林子,除了活得时间比人类久一些,确实没什么见识,便深觉不安地转头看了一眼亨利和华生。   见那只“大耳猕猴”同自己一样一脸吃惊,终于略感安心了些。   定下心,珍妮便眯着刚睡醒的猫眼重新看向夏洛克。   见他面不改色气不喘地就这么说了小半晌,珍妮不禁十分佩服,一双猫瞳不自觉地盯着他快速张张合合的双唇看出了神。   可真好看……额,好听。   就像他们林子里潺潺流动的清泉,泉水击石,泠泠作响,带着丝丝凉意,动人悦耳。   夏洛克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嘴唇轻抿,微微侧头,看到窝在地毯上的那只猫正目不转睛地仰头望着他。淡粉色的舌尖还伸出来轻轻舔了舔那两瓣猫唇。福尔摩斯先生顿时油然生出一种自己是条鲜美大鱼的感觉。   珍妮不知夏洛克心中所想,只是见他终于又注意到自己,心里便十分高兴,很想说些什么表达一下心中衷肠。比如,你的嘴唇很好看,声音很好听之类的。   奈何自己现在是只猫,溜到唇边的话也只能咽下去,转而期期艾艾地冲他“喵……”了一声。   夏洛克却转开了头。   虽然不过见面个把小时,珍妮很具备观察力地发现,每次自己冲他叫一声,他都要转开头。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可叹她当初立下“以身相许”的报恩大计时,考虑地实在不够周详,只想着需有个貌美皮囊,却没留意“声音”这一硬件设施。   莫非她的叫声极难听,才让他每每听到都“嫌弃至极”地转开头?   这是个不怎么让猫愉快的猜想,珍妮打定主意,在确定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很难听之前,绝不再开口吱一声。   然后又在脑子里认真搜索了一番,看有没有什么改变声音的法术。   人类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果然说的对极,早知今日,往年真不该日日对着小黑甩过来的那些术法典籍打瞌睡。   真是让她好好一只猫悔不当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小了,后半段有些内容需要改一下。   今天本来想研究一下晋江新出的那个抽奖功能,最后还是决定不为难自己了,我们还是直接发红包吧……   果然还是这种简单粗暴更适合我   这章开始每章评论里揪10个小可爱送红包,就现在的冷清程度,估计是送不出的节奏……   泥萌什么时候能让我霸气的送出20个,看别的大神100个起步(送钱这种事我居然看得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 第6章   夏洛克和华生最终接下了亨利奈特的委托。   这让珍妮十分忧虑。   她现在修为不济,如果正面对上那只犬妖,也不知打得过打不过。   相比她的忧虑,那两只“迎难而上”的孱弱人类倒是精神抖擞。   果然无知者无畏,古人诚不欺猫。   收拾完行李的夏洛克和华生相继走下楼梯。   “猫怎么办?”   医生看着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的珍妮,出声问道。   夏洛克站在路边,扬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说:“哈德森太太会照顾它。”   刚刚接了一件不那么无聊的案子,夏洛克心情着实不错,漂亮的灰色眼睛闪烁着愉快又兴奋的亮光。但是再愉快,他也不会蠢到带一只猫去破案。   珍妮蹲在门口台阶上,微微歪着头,十分矜持地将他们望着。   直望得华生满心愧疚。   出租车停在门前,华生看了守在门口的猫咪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在福尔摩侦探无声地催促中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夏洛克紧随其后,他长长的大衣下摆在秋日凉风中留下一道毫不留恋的抛物线。   珍妮一点都不着急,一直淡定地看着夏洛克在那个大铁盒子里坐好,向司机报出目的地,车门开始在眼前关闭。   就在这时候,她倏地一跃而起。   华生和夏洛克同时看到,一道银色的身影闪电一般迅捷地扑过来,精准地穿过即将关闭的车门缝隙,稳稳落到夏洛克的膝盖上。   “砰!”一声,车门随即关上。   车子缓缓启动。   安全着陆。   珍妮满意地在夏洛克腿上踩了两下,找到个舒服的位置,美美地趴好。   他出来时穿了件黑色的大衣,软糯厚实的衣料,趴在上面十分温暖安逸。   哪知她还没安逸个两秒钟,就被一只大手拎起来,晃晃悠悠扔到一旁的华生身上。   珍妮被扔得晕乎乎,在华生怀里打了个趔趄才站稳,遂意识到,自己又被嫌弃了。   这真是在她的忧虑之上再添忧虑,可见她的“报恩”之路何其漫漫。   珍妮不知道的是,她没有被板着一张俊脸的侦探先生直接从车窗扔出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珍妮的一路怨念中,两人一猫到了帕丁顿车站,乘坐最近一班火车去往达特穆尔。   火车上人很少,夏洛克随意挑了个位子坐下,华生放好两人的行李,坐到他对面。   一路跟着的珍妮悄无声息地凑过去,仰着头瞧了瞧靠窗而坐的夏洛克。   他正低着头看手机,修长十指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着。   嗯,这样垂着头,不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看人时,居然显得跟小时候一样乖。   人类不都讲究个“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吗?珍妮觉得自己既然来到人类的世界,也得充分发挥一下此间精神。   于是后爪一蹬,前爪一伸,高高跃起,再次企图在夏洛克腿上占据一席之地。   其结果当然是——又被提着后颈肉整个拎起,扔给了华生。   珍妮愤愤然滚了一圈,待重新站好,看到对面的罪魁祸首仍面无表情低着头,一心一意地敲手机,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额头上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盖住了半截眉毛。   一瞬间,珍妮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她往年生活在森林里,因仗着小黑和虎大王的势,从来横行无忌,林子里的大妖小妖对着她从来都和和气气,她的日子也从来都事事顺心顺意。   是以她今日才知道,原来她脾气竟这般好。   虽被摔了两次,但是摔出这么个崭新的发现,倒也十分不错。   珍妮抖擞了一下浑身的毛发,从华生身上跳下来,又跳上夏洛克一边的座位。不过这次很识时务地没往他身上跳,而是跟之前在客厅时一样,选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掀着淡绿色的猫瞳觑了他一眼,见毫无反应,便又挪了半寸,再看,仍是毫无反应,再挪半寸。   夏洛克当然在珍妮一爪子跳到他这边座位上的时候就发觉了,然后敲着手机的指尖不自觉放缓下来,并用眼角余光全程围观了“一只猫的得寸进尺之路”。   福尔摩斯先生的右手动了动,预备等她又跳到他身上来的时候再次拎走,但是那些软软的银色皮毛在几乎贴到他大腿时,很识相地收住猫爪,停住不动了。   那只小东西仰着小小的猫头看了看他,见这次没有被扔,才心满意足地趴下来。   夏洛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两秒钟,接着重新收回来,看向手机屏幕。   火车在铁轨上平稳行驶,穿窗而过的阳光稀疏轻暖,身下的座椅软而厚实。此情此景,珍妮觉得十分适宜打个小盹。   火车行驶了一小时后,夏洛克终于收起手机,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很安逸地蜷缩在自己身边的那团小东西。   猫咪是很会自己寻找热源的生物,珍妮睡着后早已经十分自觉地整个贴到夏洛克大腿上,还是牢牢抱住的那种。   福尔摩斯先生皱起了眉,似乎在思索,要不要拎起来扔走。   华生医生不知道从哪里翻来一张报纸,看得极为投入,这时突然开口说:“它只是一只猫,夏洛克。”   “所以呢?”福尔摩斯先生冷淡问道。   “而且是一只很喜欢你的猫——所以,你可以试着对它宽容一点。”华生说。   “比如,让它趴在我腿上睡觉,或是像个愚蠢的人类一样照顾它的吃喝拉撒?”   夏洛克的手指在面前的桌面上轻叩着。   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语气和神情一样平静。但早已对他无比了解的医生,马上从中听出了福尔摩斯式的讽刺。   一天中总有那么24小时想跟自己的搭档“友尽”……   珍妮完全不知道华生和夏洛克在百忙之中,还就她的“吃喝拉撒”问题开展了一场深入交流。她只觉得非常温暖舒适,正睡得无比畅快。   当然,不久之后她终于可以登堂入室,成功睡到某福尔摩斯的床上时,此刻的“肤浅舒适”会被她嗤之以鼻。   未来的幸福生活已然可期,此时此刻亦让人十分满足。   真真是猫生圆满。   唯一不圆满的是,小黑非常不识趣地跑进她的梦里来搅局。   不管怎么说,珍妮对自己疑似“离家出走”的失踪还是有几分心虚,小黑突然黑不溜秋一团,十分阴沉地杵到眼前,她惊了一惊之后,立马露出狗腿的微笑。   但小黑只是掀掀眼皮,斜睨了她一眼,神情很是冷淡。   珍妮呵呵干笑了两声,搜肠刮肚后,说了句:“好巧。”   做个梦都能遇到,可不巧吗?   小黑维持着那副冷淡表情,沉沉说:“我和丁满要回森林了。”   丁满是虎大王的名字。   珍妮后来才知道,在人类的世界中,丁满居然是一只狐獴,而且和一只非洲疣猪是好朋友,神奇的很。不知虎大王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此时,听完小黑的话,珍妮的第一反应是喜形于色。察觉到小黑的脸色愈加难看后,连忙收敛心神,正襟危坐——话说能在小黑那张黑脸上快速捕捉到他的神情变换,珍妮也是十分佩服自己。   垂着眼睛看了半晌自己的爪子,珍妮组织了一下语言,非常郑重地保证:“你放心,回头我报完恩很快就回去,你和虎大王,还有林子里的小妖们只管安心等着我。”   想了想又说,“麻烦你再叮嘱虎大王一声,我养在后院大缸里的那几尾鱼要常记得喂些食,养肥些等我回去的时候好吃。”   小黑默不作声地望着她,一双金色猫瞳变化莫测。   “我说了,你已经报过恩,而且报了七次。”小黑盯住她,沉声问,“你不信?”   珍妮说:“我信。”小黑说的话她也许经常不听,但是没有不信的。   她低下头:“可是我忘了。忘了自己怎么报的恩,也忘了自己怎么丢掉了七条性命。你和虎大王看起来也很不愿意告诉我。”   小黑欲言又止。   珍妮却接着说:“我也不想让你们告诉我,我希望自己化成人形后,亲口问一问夏洛克。因为他看起来……也忘了。”   说到最后,声音已然轻得如这梦境中的薄雾一般,一吹就散。   所谓长记性,长记性,总归要先记住,才能成长。   她知道自己一直是一只不大长进的猫,以往跟着小黑学本事时总是能偷懒就偷懒。但有些事总归还是要自己做才行。   比如以身相许的报一趟恩,暗戳戳地偷走一只人类,以及,找回一段不小心丢失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是一只多么乐观坚强又懂事的好猫猫   你们忍心不收藏、留下自己的爪印吗?   下章同样评论里揪10个小可爱送红包哦~ 第7章   500年里,小黑虽总是管束着她,但珍妮知道,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他没有不应的。   所以她才能毫无顾忌的“离家出走”。一次,两次……   达特穆尔位于德文郡中部地区,是英格兰一个受保护的国家森林公园。   因为亨利奈特“巨型猎犬”的故事,让这个地区在优美奇特的自然景观之外,又增加了一层神秘可怖的气息。   珍妮原想,有巨犬出没,人们该是纷纷回避,那达特穆尔这个地方定是人烟稀少,极为荒凉。   但现实却与她的设想恰恰相反。   “巨型猎犬”的传说不止没有阻止人们的脚步,反而刺激了当地旅游业的发展,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络绎不绝地涌入这里。   哪里有什么人烟稀少,倒是热闹非常。   对此珍妮十分疑惑。人类果然是世上最复杂的动物,一边害怕,一边还忙不迭跑来围观,生怕跑得太慢赶不上给“巨犬”塞牙缝似的,真是让猫百思不得其解。   从达特穆尔下火车后,他们两人一猫又一路开车来到一个叫格林盆的村庄。这里即是亨利奈特的家乡。   进入德文郡开始,原本的晴朗天气便转为阴沉,灰蒙蒙的云层铺在头顶,似是酝酿着一场雨。这清寂愁苦的氛围,倒是与亨利奈特的故事颇为相称。   珍妮从车上跳下来,被凉飕飕的阴风一吹,不禁冷得打了个哆嗦。转头去看夏洛克,嗯,他一定也很冷,都把大衣领子竖起来了。   珍妮连忙不失时机地跑过去,扒拉着他的裤脚毛遂自荐——抱我,抱我!我全身都暖和和!   夏洛克垂着眼睛看了看双脚直立,紧紧扒在他小腿上的猫咪。   对福尔摩斯先生来说,这绝对是一种新鲜体验。他冷漠孤僻的性格可不止对人类,而是一切生物。他小时候倒是养过一条狗,但是后来这条狗死了,他生活中除了案件,便再未出现过任何能够分得他注意力的人或物。   这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猫,从出现伊始便对他表现出可疑的亲近。而他的冷漠尖刻,显然在此时跨越物种的情况下,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那只小东西还在用两只前爪牢牢抱着他的小腿,间或还用厚厚的肉垫拍拍他,浅绿色的猫瞳甚是“天真无邪”地望着他。   隔着薄薄的衣料,夏洛克很快感觉到了她肚皮上传递过来的灼人温暖。   福尔摩斯先生绝不会承认,他这一刻有点踌躇。   他只是很快抬起腿,妄图把那个紧紧扒着他的小东西甩开。   珍妮没有立刻松爪,于是跟个腿部挂件似的,被夏洛克提了起来,双爪离地,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这个情景其实有点像21年前珍妮第一次遇到夏洛克那天。   只不过,那时候她是被小树妖拖着荡来荡去,现在是被他拖着荡来荡去。   那时候的天气也比今天好,阳光轻暖如棉,岁月静好如歌。   那时候会有一个人拿着小木剑冲过来“救”她。   现在不会有了。   ……   作为一只“兢兢业业”修炼了500多年的坚强猫妖,珍妮觉得自己还可以在夏洛克腿上坚持一会儿,却被看不下去的华生医生一把抱走了。   医生已经做好了珍妮会在他怀里挣扎的准备,毕竟前面几次她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除了夏洛克谁都不亲近。   但出乎华生的意料,这一次,猫咪甚乖顺地窝在他怀里,总是精力十足地支棱着的尖耳朵,此时也有些萎靡地耷拉了下来。   医生的猫奴属性瞬间开启,不赞同地看了夏洛克一眼。   对上医生略带谴责的视线,福尔摩斯先生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华生医生猛然发现,夏洛克示弱和扮无辜时的表情,几乎和他怀里的猫咪一猫一样!   好吧,医生没奈何地想,反正他已经能忍受一只“大猫咪”了,再来一只“小猫咪”能有多难?况且小的这一只看起来乖多了。   华生抱着“看起来乖多了”的猫咪往一间旅馆走去,珍妮蔫蔫地从他胳膊里探出头,去看身后的夏洛克。   “别担心,容我缓一缓备受打击的心脏,晚上去给你暖被窝!”   珍妮用小爪子捂着心口,信誓旦旦地表决心。   他们两人一猫下榻的这间小旅馆虽然不大,却十分热闹,男男女女穿梭来往,嘴里都在交谈着同一个话题——“巨型猎犬”。   其中不乏一些当地人,亨利奈特的故事被渲染地更加离奇,连那只猎犬时常在哪里出没,在何处留下过爪印,谁曾亲眼目睹……种种细节,描述得极其详尽传神。   若不是在此地闻不到一丝妖气,连珍妮都要忍不住相信,这里真有只“犬妖”了。   虽然没有妖气,但她还是在秋日吹来的凉风中,嗅到了一些别的什么气味。   珍妮往四周看了看,华生正在旅馆吧台订房间,夏洛克正站在外面的露天卡座旁,锐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珍妮思考了一秒钟,然后从桌子上一跃而下,动作轻倩地未发出一丝声响,一溜烟奔出旅馆大门后,便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在“报恩”的路上历经重重打击之后,珍妮还能记得他们来这里是“查案”的,她对自己真是十分佩服。更让她佩服自己的是,她进入“侦探助手”这一角色如此迅速,仿佛这种事从前已经干了无数次。   秋日凉风里吹来的气味不是旁的,正是一只猎犬的气味。   珍妮快速绕过旅馆,又小跑了一段路,终于在一座废弃的小庭院里发现了一只红棕色的狗子。   珍妮对狗子的品种没什么研究,所以也就不知道眼前这只狗子是一只雪达犬。   虽然这只雪达犬的体型不小,但还远远达不到亨利奈特故事中“巨型猎犬”的程度。   珍妮一眼就看出,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猎犬。   待华生医生订完房间,从旅馆里走出来时,只看见夏洛克一个人坐在露天座位上,面前放着一杯啤酒,四周不见珍妮的身影。   “猫咪呢?”医生问。   福尔摩斯先生抬了抬眼皮,十分平静地看着医生,反问:“我看起来像猫咪保姆吗?”   ……   庭院另一头,珍妮正跟那只红毛猎犬聊得很欢畅。   以前他们林子里倒也有些犬类,只是这还是珍妮第一次见到家犬,果然是又驯服又乖顺,丝毫不像他们林子那些动不动就将“猫狗是世仇”这样的话挂在嘴边的狗子们,不觉十分新鲜。   一猫一犬在友好和谐的氛围中交换了姓名,珍妮眼前这条红毛猎犬有一个甚是别致的名字,叫爱因斯坦。珍妮猜测,大概他的主人十分爱好科学。   不过她的这一猜想很快被打破了,因为爱因斯坦告诉她,它的主人就是他们入住的那家旅店的老板。   好吧,珍妮暗自点头,这是一位爱好科学的旅店老板。   爱因斯坦还说,它除了是一只家养宠物狗外,还有第二重身份——“冒牌版巨型猎犬”。   “巨型猎犬”的传说带动了当地的旅游业发展,连带着旅馆的生意也蒸蒸日上,爱因斯坦的主人——也就是旅店老板,为了维持“巨型猎犬”的热度,便想出了这个绝妙主意,隔几日就让爱因斯坦去荒原上晃一晃,若有幸被一个半个的人类看到了,便又是一段妙趣横生的谈资……   唔,不用担心爱因斯坦体型方面的稍稍不足,人类丰满而奇特的想象力完全可以弥补这小小缺憾。   爱因斯坦完全不需逼问,一开口就十分坦诚地将什么都招了。   珍妮听完一时没说话。   作为一只忠诚的家犬,爱因斯坦生怕珍妮对它的主人产生什么误解,连忙表示,它的主人绝对是好主人,每日都不辞辛劳地为它备好三餐,而且顿顿有肉、营养均衡。   此外还经常帮它按摩、洗澡,每天陪它玩耍,晚上还让它睡在主人的床上。正是由于主人的悉心照顾,它才能长成如今这般膘肥体健的模样……   一番剖白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珍妮原本听着前半段还没什么,待听到后半段的“按摩”、“洗澡”、“睡床”,就有些酸溜溜了。   她堂堂一只活了500多年的猫妖,境遇还不及一只三岁的狗子,想想真是凄苦得很。   如此更是无话可说,连表情都阴沉下来了——如果她的一张花猫脸真能看出什么表情的话。   爱因斯坦感觉到珍妮怨念的情绪,终于停下了它催人泪下的剖白,惊吓得尾巴都夹紧了。   它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   挣扎半晌,珍妮最终守住了她作为一代猫妖的最后尊严,强忍着没有向一只三岁的狗子请教“爬床”的诀窍。   “所以,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巨型猎犬’?”   珍妮将话题拉回正轨。   这问题倒是个正经问题,只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有些沉痛,爱因斯坦怔了半晌,方磕磕巴巴地答道:“我,我从来没见过……”   殊不知,珍妮此时的“沉痛”与“巨型猎犬”无半点干系。   “不过,”爱因斯坦继续说道,“这附近有一个叫巴斯克维尔的生化武器研究基地。我主人说,那只‘巨型猎犬’就是从那里跑出来的。它是……”爱因斯坦不太熟练地回忆着人类的那些词汇,“是被人类的生物实验改造的,基因……基因变异动物……”   “生物实验”、“基因变异”,这些词,珍妮也是第一次听到,但跟她第一次听到“委托人”时一样,头脑立刻自动解读出了这些本该陌生的词汇的意思。   珍妮晃了晃头,真心期望她的“天赋异禀”能在她的修为上发挥些作用。当务之急,化成人形显见地比个“人形词汇机”有用得多。   不管怎么说,爱因斯坦倒是提供了一条颇有价值的信息。她得赶快回去报告夏洛克。   珍妮会这样认为,只能充分说明她当时听亨利奈特的故事时有多不认真。有关巴斯克维尔的消息,亨利这位委托人在221B时就已经说过,只是她那时候全副心思都在夏洛克的“美色”上,听漏了。   不过,此时补上“前情”,也不算晚。   聊完正题,珍妮想了想,矜持而严肃地说道:“我现在要问你一个极重要的问题,你需得诚实回答。”   见珍妮神情肃穆,爱因斯坦也急忙点头,毛茸茸的大尾巴还起劲地摇了摇,以示郑重。   珍妮目光沉沉地望着它,问:“我的声音是不是很难听?”   狗子一愣,连那条欢快的尾巴也不摇了。   见它不答,珍妮心里一沉,哀伤地叹了口气,低声喃喃:“果然,我的声音很难听……”   听到这,狗子不敢再耽搁,赶紧说:“你的声音不、不难听,是我听过的最……最好听的声音。”   若不是身上一身毛本就是红的,眼前的狗子早变成了一只从头烧红到脚的狗子。   珍妮满意地离开了。   走到一半突然想起,爱因斯坦是只狗,跟人的审美恐有不同。它的话虽让人满意,却不能完全当真……   唉,珍妮仰天长叹,做人可真难。   做个胸怀大志,誓要“以身相许”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珍妮带着爱因斯坦那条“有价值”的信息,一路小跑着返回旅店,却没在那里见着夏洛克和华生。   而此时,这对侦探搭档正在驱车前往巴斯克维尔的路上。   珍妮将这家小旅馆前前后后找了一遍,没见着人,连夏洛克身上熟悉的气味也变得极淡极淡了。   愣了半晌,珍妮最后终于不得不忧伤地确定,自己疑似被“遗弃”了。   她好好一只猫,怅然地蹲在旅店门口,猫脑袋垂下来,猫耳朵耷拉着,要多可怜巴巴,有多可怜巴巴。   在秋日的阴风苦雨中颓废了一阵,珍妮重新打起精神,开始思前想后、绞尽脑汁地宽慰自己——   她和夏洛克重逢不过几个小时,哪能那么快培养出什么深情厚谊。人类不都爱讲究日久生情吗?她只要勤奋些,日日在他眼前多晃一晃,终归能得偿所愿(?)。   况且她是多招人喜欢的一只猫啊,没见华生都已经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了吗?夏洛克虽然有点难,但是有难度才有高度嘛。但凡有志之士,这种时候一定是选择迎难而上。她作为一只有志之猫,更应如此。只要她不畏艰难、勇攀高峰,最后一定能拿下他那朵高岭之花!   一番入情入理的款款之言,珍妮被自己宽慰激励得斗志昂扬。   所以说,自我安慰、自欺欺人这档事,也是一回生、两回熟。珍妮如今做起来,已是十分熟练。   心情好了,连带着看那些花花草草也顺眼多了。眼见着有一个雌性人类凑过来摸她的头,珍妮也很是和蔼地回应了一声。   哪知这个人类是一个很没有见识的人类。面对她的一声喵叫就大惊小怪,更近地凑过来,伸手就要抱她。   人类都这么不矜持么?   珍妮有些郁郁地想。   全然忘了自己是如何一见面就往夏洛克身上扑的。   可见,矜持这种东西,也非常讲究因人而异。   作者有话要说:  听我一句劝,遇到一只被打击完还惦记着给暖被窝的猫猫就赶紧领回家吧。   老规矩,继续送红包,让我看到你们的爪印~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地雷:   dad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14 01:03:39   靠脸吃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14 15:47:37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读者“筱蝉”,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涂山乐乐”,灌溉营养液+2   么么哒~ 第8章   作为一只有原则的猫,珍妮是肯定不会随随便便让别人抱的。   所以她在那一双大手触到自己的皮毛之前,非常灵敏地跳开了。   然后努力回忆了一下爱因斯坦的话,撒开猫爪,朝着巴斯克维尔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巴斯克维尔既然是个军事基地,守卫自然很森严。   珍妮不像夏洛克,有一个“代表大英政府”的哥哥,随时准备着拥有“最高优先权限”的卡片让“蠢弟弟”偷。   但所幸她也不是一只平凡的猫,所以进入的很顺畅。   呃,好吧。其实也不是那么顺畅。   珍妮知道自己修为损耗的厉害,却没想到这般厉害,竟到了连使个小小的穿墙术都要碰壁的程度。若让林子里的那些小妖们知道,她还要不要做猫了!   珍妮凄苦地拿肉爪子按了按自己撞到墙上的猫头,疼得热泪盈眶。   但值得高兴的是,连撞了三次之后,她终于进去了。   还好她聪明,行动之前晓得捡个僻静墙角,否则让哪个没见识的人类看到,还以为她好好一只猫在闹撞墙自杀呢。   唯一的遗憾是,她这成功的姿势不太优雅,穿墙而过后,直抱着头在地板上滚了三滚之后,才堪堪停住脚。   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珍妮往周遭看了看。唔,幸好没人,她这一代猫妖的脸面丢得还不算太彻底。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人类的世界里,有样东西叫监视器。不管“案发现场”有人没人,永远跟只眼睛似的,注视着一切。   所以她刚才这不甚优雅的穿墙姿势,不止此刻被监视器前一名年轻士兵看见了,还将被更多人看到。直到某个“代表大英政府的男人”出面处理。   此时此刻,坐在监视器前面的是一名刚刚来到巴斯克维尔还不足一周的年轻士兵。不过离开座位倒杯水的时间,年轻的士兵转身回来,就看见一只猫咪滚动着出现在监视屏幕上。   画面固然憨态可掬,情势却非常不容乐观——他们的基地被入侵了!   彼时,冒充“公检法”的夏洛克和华生,探查工作正接近尾声。眼看胜利在望,突然整个基地警笛大作。夏洛克和华生还以为自己暴露了。   不想,却听到带他们参观的那名士兵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   “警告!一只猫咪闯入基地!一只猫咪闯入基地!……”   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恐怖分子。   夏洛克和华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目光中读出了相同的信息——这只猫咪该不会刚好是他们认识的那只猫咪吧……   大约领夏洛克和华生参观的那名士兵也是头一遭经历这种情形,楞了半晌才想起继续送夏洛克和华生出去。   士兵小哥哥打开最后一道大门,将夏洛克和华生送出去,行了个帅气的军礼,又赶忙转身回去了。想是着急那只“闯入基地”的猫咪。   华生沉默地看着夏洛克,似乎在等待他做出某种决定。   风像是更凉了,吹着一张比冷风还冷漠几分的白皙脸颊。   厚重的保险门在眼前徐徐关闭,正要撞上的一瞬间,一只修长的大手突然出现,抓住门边,将门拉住了。   外面兵荒马乱,珍妮这里却极其安静。   她身处一间白色的屋子里,就连屋子中间的几列桌子也是白色的,上面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玻璃器皿。   这些东西珍妮没见过,却莫名觉得无比熟悉。   想起爱因斯坦说过的“生物实验”,珍妮猜想,此刻自己应是在一间实验室里。   她轻轻跳上一张桌子,伸出爪子碰了碰架子上一个长长的试管,试管慢悠悠晃动起来,珍妮眼前陡然闪过一截画面——   她也是像这样轻轻触了触一个细细长长的玻璃杯,不过那时用的不是猫爪子,而是她白嫩嫩的手指。戳完,她还凑到杯口皱着鼻子嗅了嗅。杯子里淡蓝色的液体看起来很诱人。   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出现了,把她面前的玻璃杯拿走,冷飕飕说:“如果你想选择一种极其痛苦的死亡方式,这杯子里的东西倒是能帮忙。”   是夏洛克。   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的西装,站在一张实验台前面,样子特别好看。   而且,他们看起来相处得很不错嘛!   珍妮感到很欣慰。   这时候,珍妮突然注意到,这间白屋子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有一排半人多高的金属笼子。   珍妮迈着猫步走过去,看到笼子是空的。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再没什么看头。   珍妮穿墙离开,还好这次时灵时不灵的法术没有跟她作对。   于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端着枪冲进来时,扑了个空。   不过,墙上的监视器尽职尽责地记录了一切。   珍妮来到的第二个房间,看起来跟前一个区别不大,唯一的不同是,这间房里的金属笼子,不是空的……   小黑以前说,人类是世上最狡诈无情的生物,他们这些做动物的若被人类抓到,会被扔到锅里煮着吃。   可小黑从没说过,还有比被煮着吃更凄惨的——被关在笼子里做实验。   要说,珍妮也不是一只吃素的猫。以前在林子里的时候,她和虎大王经常跑到小溪里去抓鱼,一人站一头,把那些四处逃窜的小鱼“调戏”够了,再一爪子拍死,拾掇拾掇吃进肚里。   还有一次,虎大王发现只兔子精,一时性起,预备抓回来给她尝尝鲜。结果他们行动的时候被小黑撞见,兔子精没捞到,两人还被罚吃了三年的素。   那三年里珍妮和虎大王的修为突飞猛进,因为他俩宁愿多喝两口山间清风和日月精华,也不想天天啃萝卜青菜。   所以当小黑对珍妮说,她有可能被人类抓住吃掉的时候,她其实并没多大感觉。所谓天道轮回,物竞天择,她能吃旁人,旁人自然也能吃她,端看个人造化,没什么可憎可怖。   可像这样日日关在笼子里,死也死不了,逃也逃不掉,时不时地还要被拉出去扎几针,喂些稀奇古怪的药……   这就实在太恶毒了些。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的一瞬间,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渗出一种陌生的恐惧和疼痛,仿佛,仿佛她也被这样对待过一样。   可是怎么可能?她那么厉害,哪个人类能抓到她?   珍妮甩甩头,把这种奇怪的想法和感觉甩出猫脑袋。   她突然记起,夏洛克也来了巴斯克维尔,他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一切?眼前这些对他来说是不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这一刻,珍妮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和考验。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那些被关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的动物们。绿油油的猫眼眯了起来……   不过一个开门关门的瞬间,夏洛克和华生再次跨进这个生物研究基地,不禁有些怀疑自己进了动物园。   狭长的走廊里,警示灯一明一灭地亮着,打眼一看,四处奔跑着的动物,和端着枪奔跑着的士兵交相辉映,很是一番热闹景象。   “这是……这是那只猫干的?”   华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奇景。   “你可以自己问它。”   福尔摩斯先生淡声说。   他已经远远看见那个斑斑点点的银色身影了。她正沉静优雅地蹲在这一派热闹景象旁边,时不时不动声色地伸出猫爪子,暗戳戳绊倒一两个脚步匆匆地士兵,再悄咪咪将爪子收回去。   待那个被绊倒的倒霉士兵看过来,便歪着小脑袋,用那双无辜又天真地浅绿色猫瞳看着对方……   这真的是猫吗?破案无数的福尔摩斯先生第一次有了扶额的冲动。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落起了雨。   清凉清凉的秋雨,不如何大,稀稀疏疏,但气温立时降了几个度。   不过珍妮是感觉不到的。   因为她是被夏洛克裹在大衣里带出来的。   多么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所以,最后还不是抱了我!骄傲脸~   红包继续,猫猫说让你们多多留言,她要把送红包的数量涨到20   靠脸吃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15 16:03:48   读者“瑾”,灌溉营养液+12020-07-15 08:54:44   读者“筱蝉”,灌溉营养液+102020-07-14 14:45:03   感谢小可爱们~ 第9章   珍妮紧紧趴在夏洛克怀里,觉得自己整只猫都是晕的。   大衣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眼前一片漆黑,其他的感官便更加格外灵敏。   隔着薄薄的衬衫,珍妮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还能感觉到她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就跟她以前修炼时修为大涨一样。不,是比她修为大涨时还兴奋刺激。   珍妮努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动了动,想嗅得更用力些。   咦?   香香滑滑的,是什么?   珍妮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   正迈着大长腿往前走的福尔摩斯先生蓦然停了一下,感觉到锁骨位置一阵轻痒。   旁边华生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夏洛克继续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大衣底下,珍妮其猫还在孜孜不倦地在黑暗中努力探索。那片滑溜溜的区域,不止手感很好,闻起来还让人很有“食欲”。   于是,成功被勾起“食欲”的珍妮,悄咪咪伸出了罪恶的猫舌头……   这一次,夏洛克浑身一震!   灰色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在危险边缘不停试探的后果,就是一上车,珍妮就被一双大手从大衣里拎出来,扔给了华生。   侦探先生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黑色的越野车怒吼着冲出基地。   华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发生了什么事?”从刚才开始他就很不对劲。   过了几秒钟,夏洛克清冷的嗓音才传过来。   “没什么。”   母胎单身27年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能告诉别人,他被一只猫轻薄了吗?   从巴斯克维尔回到他们下榻的旅馆,已经是下午时分。   成功揩到油,深觉自己“以身相许”的报恩之路更近了一步的珍妮,转眼就把那些关在笼子里受苦的同胞们忘到脑后了。   反正“见色忘义”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心理负担是什么?从来没见过。   两人一猫在小旅馆的餐厅里解决了迟到的午餐。   华生十分贴心地给珍妮点了一条鱼,给自己点了一份套餐。   夏洛克面前空空如也。   华生早已了解夏洛克的习惯,他在思考的时候从来不吃东西。   珍妮原本也知道,只是现在忘了。   她淡绿色的眼睛看看面前盘子里喷香喷香的鱼,再抬头看看夏洛克。   一条鱼对猫的吸引力不言而喻,尤其这只猫还空着肚子跑了一天。   但一个夏洛克对珍妮的吸引力,大于无数条鱼。   美食与美色之间,珍妮艰难而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人类有个词叫“秀色可餐”,珍妮以前十分不解,认为世上没有什么美景或美人能美到当饭吃的程度。   今日她倒是理解个透彻。   夏洛克对她来说,就是那个“秀色可餐”。   珍妮跳到他面前的桌面上。夏洛克垂眸看了她一眼,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珍妮也不介意,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老老实实在他手边窝好。   其实她更想跳到他腿上,但是担心被丢开,便退而求其次,重新为自己选了个好位置。   夏洛克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事实上,珍妮的皮毛柔软顺滑,如同最上好的锦缎,摸起来非常舒服。   于是,那只修长漂亮的大手,不自觉地顺着紧挨他手边的柔软皮毛,又轻轻动了动。   这时候的福尔摩斯先生尚不知道,撸猫这种行为,是会上瘾的。   况且,这个世界,没有谁能一直拒绝怀揣友好的靠近,尤其对方还是一只毫无心机(?)、毫无私心(?)、手无缚鸡之力(?)的可爱猫咪。   夏洛克也不能。   吃完饭,结过账,两人一猫又去了亨利奈特——他们那个委托人家里一趟。   路上,华生医生不无担心地说:“也许我们应该买点猫罐头什么的,它看起来不太喜欢吃鱼。”   猫罐头?   就是那种一大坨装在罐子里,看不出食材原形状,闻着就令人作呕的不明物?!   No!   珍妮孤零零一只猫坐在汽车后座上,表情严肃地表示拒绝。在口粮的问题上,绝不能退让半步!   夏洛克在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淡声说:“没必要,它喜欢吃鱼。”   珍妮忙不迭点头。   华生医生说:“我想,你现在不仅可以瞬间看穿一个人,还可以在瞬间看穿一只猫了。”   夏洛克又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淡定回答:“当然。”   但此时福尔摩斯先生的超级大脑里想的却是,后面宽敞的座位对一只猫来说,实在太大了。   与他们那位委托人见了面,简单粗暴地敲定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晚上他们带亨利奈特去那个叫恶魔谷的地方晃一圈,看会不会有“巨型猎犬”出来攻击他。   珍妮以为,这确是一个极具效率的好主意,然而他们却注定要失望而归了。   她在巴斯克维尔时,已经向那些被关在笼子里做实验的动物们打听清楚。   据它们说,这一届的人类研究员非常不争气,虽然整天忙忙叨叨,各种针剂、药剂的给它们灌,然则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成绩。   “巨型猎犬”这种生物如果真的存在,不劳别人惦记,巴斯克维尔基地早自己动手抓回去研究了。   珍妮觉得十分有理。   既然这里根本不存在“巨型猎犬”,那不管夏洛克想出何种主意,都不可能将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引出来。   若引不出来,他必然要失望。珍妮不想他失望,又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叫他不失望,一时不免忧愁。   难不成要用法术变幻个“巨型猎犬”出来?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但前提是,她的法术没那么时灵时不灵的话。   果然还是小黑说得对,修为就跟知识一样,总要到用时方恨少。   珍妮并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并不是来找“巨型猎犬”的。事实上,夏洛克并不相信“巨型猎犬”真的存在。他要解决的只是一个案件,一个谜团,就像以往他解决的所有案件和谜团一样。仅此而已。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以往的所有案件中,从来没有一只猫的参与。   或许有过,只是他忘了。   记忆到底是什么?   如果把这个问题键入搜索引擎,可以得到这样一个刻板而理性的答案:   记忆是人脑对经历过的事物的识记、保持、再现或再认,它是进行思维、想象等高级心理活动的基础。   正是因为人与生俱来的记忆能力,才让每个人都成为独立的个体,变得独一无二。   可是人类又总喜欢说,记忆是痛苦的根源。   好像他们根本不想要记忆这种能力似的。   大概从来没人想过,记忆这种东西,有时候是可控的——   如果你拥有一颗全英格兰最聪明的大脑。   如果你的大脑是一座庞大宫殿。   那你就可以把那些无法忍受的痛苦记忆扔进宫殿最尽头,然后关上殿门,完成记忆和生活的一次切割……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没有人能抵挡我的魅力!   夏洛克:又是想当猫奴的一天……   红包继续~ 第10章   秋天的太阳落得很快,前一刻还跟瓦蓝瓦蓝的天空你侬我侬,一转眼,就移情别恋地奔到地平线以下,跟大地母亲情深似海了。   光线完全暗下来以后,夏洛克等人这个临时组成的“寻犬小队”便准备出发了。   临行前,华生略犹豫地停住脚,低头看了珍妮一眼。   旁边的亨利奈特也随之停下。   珍妮几乎立刻明白了华生眼里的意思,马上十分自觉地用标准姿势蹲好,两只圆润的前爪在身前摆放地整整齐齐,仰着头,用自己最天真无邪的表情看着面前的两个大男人。   湿漉漉的浅绿色大眼睛里俨然写着这样一句话:你们忍心扔下如此天真可爱、柔弱无助的我吗?   华生和亨利奈特肯定是不忍心的,但换成另一个人就不一定了。   两人一猫同时转头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福尔摩斯先生目不斜视地向门口走去,经过珍妮三人组时,脚步顿都没顿一下。   珍妮立刻开心地抬爪跟上。   华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他和夏洛克,到底谁更像猫奴。   但福尔摩斯先生有非常充分的理由——他可不希望“巴斯克维尔事件”重演。   珍妮从小生活在森林里,所以晚上在荒原或是树林里行走什么的,对她来说没有任何难度。相反,草木植被清新潮湿的气味还颇有几分亲切。   是以,这个“寻犬小队”的队形是这样的:   夏洛克和华生还有亨利奈特三个大男人,举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后面。珍妮一只猫动作敏捷又优雅地跑在前面。   走一段,就捡一块顺眼的石头,蹲在上面等着落后的队友。那高高在上的高贵姿态,很有几分睥睨之势。   夏洛克、华生&亨利:“……”   约莫十几分钟后,树林渐渐密集起来。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吝啬地不肯泄露一丝光线,整个荒原,除了几道手电筒的光束,再看不到任何亮光。   不过声音倒是很丰富,阴沉的树林,黑暗厚重,能够隐藏住任何可怕的生物,不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每每让人心惊肉跳。   这些对珍妮来说再正常不过。城市是人类的世界,而树林是动物的天堂。   又走了一小段,珍妮正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等着夏洛克,突然有一道刺目的光芒直直照过来,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努力了半天方模糊看到,是夏洛克举着手电筒用光柱把她圈了起来。   “别再乱跑,这里有雷区。”   珍妮听到他低沉的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就仿佛他断定她一定能听懂似的。   雷区?   珍妮晃着脑袋四处看。   那道罩在她身上的光柱移动起来,珍妮的目光跟过去,看到光柱停在一个画着奇怪标志的金属牌上不动了。   “呃,福尔摩斯先生,”亨利奈特忍了忍,没忍住,开口提醒道,“它……它是一只猫。”   “是的,显而易见。”夏洛克的声音毫无波澜。   “……可是你在对它说话,还……还指给它看雷区的标志牌……”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回答的声音愈加平静而理所当然。   乖孩子亨利:“……”   这难道不奇怪吗?亨利看了看旁边的华生,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奇怪?   像是回答亨利的疑问,珍妮颠颠地回到夏洛克身边,真的不再乱跑了……   亨利:“……”   恶魔谷其实只是荒原正中一片小小的峡谷。若让珍妮看,不过是一个稍大些的坑,被青草和树木簇拥在中间。   淡淡的雾气寂静漂浮,在没有月色的夜晚,打眼一看,确实有几分鬼魅森然,但跟他们林子里那些霸气的大号峡谷比差多了。   珍妮站在谷口边缘往下张了张,这么个小小峡谷,一目了然。猎犬是没有的,许是有几只田鼠在地底下勤勤恳恳地打洞。   夏洛克和亨利已经走了下去。   眼见他们这一次的“寻犬行动”即将以失败告终,旁边的树丛一阵抖动,倏忽,探出一颗圆滚滚的狗头。   珍妮在昏暗的光线下辨了辨,看清确实是条狗。不过这只狗子她并不熟。虽然也是只猎犬,但珍妮私以为,它体型看起来没有爱因斯坦壮硕,也不及爱因斯坦油光水滑俊俏顺眼。灰不溜秋一条,眼里还闪着莫名的凶光。   大约他们林子里的动物都有个护短的毛病,譬如她先认识了小黑,便觉得小黑是除她以外的猫类里最高贵优雅的;后来又认识了虎大王,便觉得虎大王是老虎里面最高大威猛的;再再后来认识了爱因斯坦,便也觉得爱因斯坦是犬类里最俊俏顺眼的。   并且她还十分自信地认为,他们对她也是同样的看法。   唔,还有,她认识夏洛克以后,便觉得,他是人类里最好看、最聪明、最厉害、最完美的。   只是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若得知他同一大堆动物排在一起,会有何种感想?   不过他现下也不太有时间操心这些事,因为此刻,福尔摩斯先生一向严谨科学的大脑,正遭受着剧烈的冲击。其震惊程度不亚于珍妮第一次面对动物实验。   不,是比珍妮的震惊程度更强烈。毕竟,珍妮“狭小”的脑容量只装着一个夏洛克,转眼就可以将其他一切抛诸脑后。   而福尔摩斯侦探浩瀚的超级大脑里承载着万事万物,一次小小冲击便是印尼海啸。   珍妮虽然不知道夏洛克头脑中正经历着印尼海啸,但她马上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她看到夏洛克站在山谷里,目光直直地望着那条猎犬的方向,一动不动,仿佛那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但事实是,那里除了那条不甚美观的普通猎犬,什么都没有。   不及细想,珍妮一跃而起,向着夏洛克猛扑过去。   虽然扑得急,但落下得却很轻。在触到他肩头的一瞬间,珍妮终于明白他在看什么。   她眼睛里的普通狗子,在夏洛克眼里却是体型庞大、双目赤红的“巨型猎犬”。   珍妮心中一凛。   居然有人用“迷魂术”!   而且是在她眼皮底下用到了夏洛克身上,她却一点都没发现。   珍妮想,这定然是个修为在她之上的大妖怪!   可是她一路行来,确实没闻到任何妖气。即便现下,也无一丝妖邪之气,正常清明得很。   夏洛克旁边,可怜的亨利奈特也被“迷魂术”吓得厉害,珍妮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抬爪在夏洛克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还好,她的法术没有在这一关键时刻出什么幺蛾子。   如同浓雾散开,夏洛克只觉得心头猛然一震,再看时,哪有什么“巨型猎犬”,眼前只是一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灰色猎犬。   珍妮还站在他肩膀上,见他恢复正常,低头亲昵地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夏洛克侧头看了她一眼,双目中眸光幽深。   珍妮感觉到他的审视,抬起头,神情淡定地任他打量,一颗猫心里却很有些七上八下,担心他看出些什么,识破她一代猫妖的真面目。   继而转念一想,被识破也未见得不好,那样一来,她就不用日日装作一只普通猫了,也好将她的“报恩”大业往前推进一步。   如此一想,双眼里佯装的淡定渐渐变成了期待,装满一双猫瞳,billing billing地望着夏洛克。   让夏洛克诧异的是,他居然像是读懂了她目光中的意思。   过了几秒钟,夏洛克一伸手,将她从肩膀上拎下来。   珍妮极惆怅地叹了口气,以为自己又要被丢开了。不想那只拎着她的大手熟练地换了个姿势,她已经被稳稳地揣进了怀里。   这个怀抱她一点都不陌生,今天下午才刚刚亲密接触过,还是熟悉的触感和味道。   珍妮兴奋地在他胸口扒了扒。   啊!找到了!   那片她最喜欢的滑溜溜的区域!   摸一摸。   蹭一蹭。   舔一舔。   ……   第二次惨遭轻薄的福尔摩斯先生,眉头皱成个疙瘩,面色紧绷如鼓面,低头对怀里那个小东西沉声说:“再乱动,扔下去。”   嚣张到钻进他衣领的那团小东西立刻老实了。   夜风拂林而过,珍妮一点不觉得冷,只觉得吹得一颗猫心十分清爽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一回生,两回熟,恭喜福尔摩斯先生已经能淡定面对珍妮小猫的非礼了,争取再接再厉,然后,呃,下面的就自己看着办吧……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地雷:   dad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16 21:27:55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17 15:49:30   感谢读者“他的柠檬精”,灌溉营养液   么么哒~   我们红包继续吧~ 第11章   虽然夏洛克什么也没说,但珍妮知道,他必然是看出了些什么,不然他也就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了。   这一天过得十分曲折而丰富,比她在林子里上蹿下跳过个几年还有趣。略一回味,珍妮几乎都忘了她来到这里确实不过一天,重新见到夏洛克也将将不过一天。   虽然第一天就被看穿真身,让对方瞧出自己实则是个妖物,传出去很有失脸面。但美色当前,有时候脸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本着被拆穿或不被拆穿皆不打紧的豁达胸襟,珍妮十分坦然地在夏洛克怀里偷摸揩油。半路碰到因为脱离队伍而逃过一场惊吓的华生医生,两人一猫相携返回旅馆。   旅馆是间小旅馆,旅馆一楼的餐厅自然也是个小餐厅。但壁炉里的火烧得正好,噼啪作响的火焰将小小餐厅烘烤的温暖宜人,空气中还流淌着轻柔的音乐。   珍妮忍不住感叹,人类果然是世间最会享受的物种。   夏洛克选了一个最靠近壁炉的位子走过去。   猫咪是怕冷的小动物,天性喜欢靠近温暖的地方。珍妮虽然是一只活了500多年的猫妖,但天性这种东西通常与年龄无关,是刻在血液里的。就像小黑一时想不开,立志做个慈悲的妖怪,常年吃素,但碰到鼠类打眼前经过时,猫爪子还是会不自觉地抽动两下。   此时,感觉到壁炉里扑面而来的热气,珍妮不自觉地从夏洛克怀里抬起了头。   但如果选择的对象是夏洛克的怀抱的话,珍妮肯定是不管什么天性都能坚决克服的。   更何况这是一个毫无难度的选择题,这世上还有比夏洛克的怀抱更舒服更让人留恋的地方吗?   答案是,没有。   但她还是离开了这个世上最舒服最让人留恋的地方。自然不是自愿的,而是被迫的。   夏洛克好不容易才将那只小东西从怀里挖出来,一只细细的爪子还锲而不舍地勾着他的衬衣做最后的挣扎。最终好不艰难齐齐整整一只猫拎出来,夏洛克的衬衣扣子又被拉开了两颗,露出好大一片风光。   珍妮被夏洛克拎在手上,也不挣扎了,淡绿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片白花花的风光瞧。   蓦然,鼻翼处一阵温热,珍妮赶忙伸出爪子抹了抹。   唔,居然流鼻血了。   这小小餐厅实在实诚,壁炉也实打实烧得太好,烤得她这只500岁的猫妖都有些上火了。   嗯,对,没错,肯定是壁炉烧得太旺,让她上火了。   一定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她才没有那么没出息呢!   夏洛克将珍妮搁在餐桌旁的一张椅子里,他自己在对面的另一把餐椅上落座。   待华生默不作声地在仅剩的另一张餐椅上坐定后,珍妮才想起来,他们此行原还有一位伙伴。   已习惯被忽略的华生医生:“……”   壁炉里的火又跳了两跳,炸出一个火星。   如此,两人一猫各自坐定,有坐的不情不愿的,有坐的莫名其妙的,也有坐的莫测高深的。   中间隔了一方墨色的小圆几。   珍妮就着暖融融的炉火品了品,倏然品出几分“三堂会审”的兴味。   夏洛克静静靠在椅背上,跳动的炉火将他原本白皙的脸庞炙烤的有些发红。他双手合十轻轻抵在唇上,在融融炉火的映照下,连莹白指尖似是都发着透明暖光。   他一语不发,只那并拢的指尖开始轻轻移动,从嘴唇,慢慢移到了线条美好的下颚,在那里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十指交叉,紧握成拳。   这个时候珍妮才发现,夏洛克略有些不同。他一贯神情紧绷,可是现在那绷紧到极致的脸颊和嘴唇几乎有些微微颤抖。   他额头上那些漂亮的卷发也微微有些汗湿了,蔫蔫地搭在额上。灰色的双目明亮逼人,可那些亮光却闪烁不定,似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这很不对劲。   但让珍妮想一万遍也不会想到,他是吓到了。   他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她见过最聪明最厉害的人,从来是他让旁人感到惊叹和惊吓,即便在对上……   口边似乎有一个名字,但珍妮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是再凶险的时候,夏洛克也不曾被什么吓到。   虽然猜不到他出了什么事,但珍妮看他这样便不觉有些担忧难过,有心跳过去安慰他一下。   可是她刚一动作,对面一道锐利目光箭矢一般,陡然射过来。   珍妮实打实地愣了一愣,僵直地顿住了。   那目光确实是射向她的,没错。可即便他第一次见着她,她一次又一次厚着脸皮亲近他,他虽不大高兴,也从没用此刻这样锐利警惕的目光看过她。   珍妮一向觉得自己是一只坚强而毫不矫情的厉害妖怪,这一刻心里却也难免有些酸涩悲切。   除了酸涩,还有些不解。   小黑说过,人类多对他们这些妖惧怕厌恶。珍妮虽不全信,但听得多了,也就听进去个一两分。   所以,她不是没担心过夏洛克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后的反应,可刚才在恶魔谷,她“救”了他之后,他一路极亲密地抱着她回来的啊。   她以为他总是不同的。   可是她想错了吗?   夏洛克在珍妮猛然顿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对上那双浅绿色的猫瞳时,心神突然晃了一晃,脑海中也蓦地出现这样一双碧色双目,也是这样神情颓然地望着他,低声问:“你今天是不是真要救她……”   是这样的一双眼睛,浅淡的绿色,高兴的时候会变得越来越绿,生气的时候却会变成琥珀色。那是她唯一一次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中还有隐约的水汽……   夏洛克的心脏跳动的更加剧烈。不知道是因为突然乱入的记忆,还是因为那双眼睛。大脑和记忆是夏洛克最引以为傲的工具,严谨精密得如同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从未出过任何纰漏,直到这只猫出现。   这么想着,利剑样的目光更加冷然地眯了眯。   若珍妮现在是人形,她一定告诉他:“你别怕,我只是来报个恩,不会伤害你的。你看我刚才不是还很热心地保护了你一下子么?”   可她现在不是人形,是只猫,若开口说话,只怕会更让他害怕。   珍妮正酸涩悲切着,被夏洛克更加冷然的目光一望,不禁酸涩悲切得更加浓郁了。   珍妮觉得这样非常不好。她是来报恩的,自当该多做一些。他们妖百年千年的避世而居,人类没见过他们,乍见之下惊恐无措一下也很正常。   况且,他们林子里不也张着结界,防范那些他们不熟悉的人类吗?   跨物种的亲密接触,总得需要时间和耐心。   珍妮又发挥了一遍已然熟能生巧的自我安慰技能,只是她这一整天被嫌弃的次数有点多,很需要些时间缓一缓。   夏洛克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但若他此时再说出些什么不太中听的话,珍妮觉得自己怕是会非常不好。   抢在他开口之前,她赶忙细细地“喵”了一声,算是打个招呼,没有不告而别,便跳下椅子,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唉,生气跑走也要先打招呼,我太难了……   夏洛克:……我什么都没说啊……   猫猫说评论的崽崽继续送红包~ 第12章   珍妮虽然确实被夏洛克的眼神刺激得有些颓然,但堪堪跑出门,被旷野上的冷风一吹,立马就后悔了。   这种极其不豁达的小性子,珍妮还是第一次使,深为自己脸红。   要说她以前在林子里的时候,整日跟着虎大王欺负弱小、胡作非为,也是个“万人嫌”,那时她的脸皮厚如城墙,从不觉得如何。   不知怎么现在不过一个眼神,就受不住了,还被伤得落荒而逃。   真是越活越回去,没出息得很。   虽然自我批评得很彻底,但跑都跑了,再折身回去实在太丢人——她也是要面子的好么?   珍妮独自一只猫在黑夜里郁郁地晃了半晌,实在没地方可去,便混去了爱因斯坦那里。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爱因斯坦这只狗是只好狗,非常够意思的分了一半它的窝给珍妮。本着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精神,还极大度地把自己的晚饭匀了些给她。   珍妮一颗拔凉的心暖了暖,道过谢,委婉地将爱因斯坦的狗盆推还给了它。   “狗子,你说,是做人好,还是作妖好?”   夜晚的风有点凉,珍妮往爱因斯坦厚厚的皮毛上靠了靠。   对于名字虽然叫爱因斯坦,但实则没有那么高智商的爱因斯坦来说,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它绞尽脑汁地思考了半天,诚恳答道:“我没做过人,也没做过妖,但我觉得还是做狗更好。”   珍妮转过头,夜色中绿得发光的猫瞳望着它。   “我,我说错了吗?”爱因斯坦讷讷地问。   珍妮那点微末修为,在小黑面前只算个小透明,但在爱因斯坦这等心智未开的小动物面前,那就是威压极大的大妖怪,很能逞逞威风。   “没,”静了几秒钟,珍妮伸出爪子,慈祥而和蔼地摸了摸它的狗头,“我也觉得你这样挺好。”   珍妮又在爱因斯坦的狗窝里消磨了半晌,问了它些很有哲学难度的问题。   虽然珍妮之前觉得向一只三岁的狗子咨询感情问题有失身份,但漫漫长夜,大家随意聊一聊以打发时间还是可以的。   这些“随意聊一聊”的话题大概是这样的:   譬如,你和你主人作为两种跨物种的生物,平日都是怎样培养感情的?   再譬如,有一天你不满足和你主人吃吃喝喝的关系,想与他发生些不可描述的关系该怎么办?   ……   诸如此类,种种问题,直把一只忠勇憨直的狗子问得晕头转向,深觉狗生艰难。   等到珍妮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终于起身告辞,爱因斯坦立刻一跃而起,眼含热泪地相送。   珍妮深受感动,觉得爱因斯坦这只狗子不光够意思,还很有眼光。这个朋友她认下了。   眼见狗子对她如此依依不舍,珍妮有心再陪它一会儿,但心里着急回去看夏洛克,遂遗憾告别。   目送着珍妮小巧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夜色中,爱因斯坦很是松了一口气。   站在小旅馆前面,珍妮抬头望了望夜空。   阴天,天空中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月亮也羞赧地躲在云层后面,只旅馆大门前的廊灯照出一小片光亮,昏黄昏黄的,瞧着好不凄惨。   时间已逾凌晨,四处都静悄悄的,小餐厅里的壁炉火熄了,音乐也停了。   珍妮一只猫遗世孤立状地站了半晌,方悄无声息地顺着窗台一路跃过去。   她原想借个窗子钻进去,不想夏洛克房间的门窗都关得死死的。没办法,只好又用了一次那时灵时不灵的穿墙术。   房间里是跟外面一样的静悄悄,不过比外面稍亮堂些。珍妮抬头一看,见一盏床头灯默默亮着。   就着灯光,能清楚看到躺在床上的房间主人。   珍妮踩着肉爪子走过去。   走两步又停住了,有些纳罕地抬爪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这跳得有些太欢快了啊。   而且越走近跳得越快。   珍妮一路胆战心惊地往前走,直担心自己成为第一只因心跳过快而死的猫妖。   最后终于艰难跋涉至他床前,珍妮轻轻跳上旁边的柜子,待看到那张陷在枕头里的白皙脸颊,她疯狂跳动的心脏又突然平静了下来。   这可真是神奇。   珍妮就那么蹲在柜子上,痴汉脸地看了半晌。   一边看一边还在心里下着论断,他睡着的时候比醒着可爱多了。   确实可爱多了,那双总是能洞察一切的双眼轻阖着,长长睫毛盖在眼窝处,在那里留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颊此刻正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柔柔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他一半额头。   珍妮没忍住,从柜子上轻轻一跃,直接跳到了他枕头边,凑得更近了。   她重量轻,踩在床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把头凑过去,用力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然后又颤巍巍的伸出小爪子,小心翼翼触了触他额前的头发。   珍妮十分没出息地想,别说他只是用利剑一样的目光看了她一两眼,就算他当真拿利剑在她身上戳一两个窟窿,她也总能原谅他的。   他是她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啊!   珍妮不知道,人类世界里有一个词叫猥琐,正适合形容她现下一脸陶醉地又闻又摸的行为。   正兀自沉浸在“猥琐行为”中无法自拔的珍妮,突然看到夏洛克落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   诚然,完美的夏洛克也有一双骨节分明、修长完美的手,但这并不是此刻这只手吸引珍妮注意力的原因。   珍妮沿着床沿走过去,那只漂亮的大手安放在他身侧,手背上有一条寸许来长的口子。   伤口已经凝结了,只是细细长长地横陈在白皙的皮肤上,看起来十分扎眼。   也许是他们在恶魔谷时被树枝划伤的,她居然到现在才发现,真是太大意了。   珍妮回头看了夏洛克一眼,他还正睡得一脸香甜(?)。   珍妮十分放心的低下猫头,在那条伤口上轻轻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再舔一下……   其实舔一口就够了,后面两下……唔,就当是她的报酬吧。   干完这一切,珍妮重新走回夏洛克枕头边,又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眼,这才略有不舍地在他枕头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成一团趴下了。   珍妮以为,虽然中间略有些曲折,但这一天,终归是圆满的一天。   房间里重新恢复至平静——真正的平静,但空气中却多出一道细细软软的呼吸声。   十几秒后,床上本应“乖巧”熟睡的福尔摩斯先生,慢慢睁开了双眼。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睛里,一丝朦胧睡意也无。   夏洛克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只正窝在他枕头旁边的猫咪,或者他应该问,它是一只猫咪吧?   虽然在珍妮“大闹巴斯克维尔”之后,夏洛克已然觉得这不只是一只普通的猫,而是一只非常聪明的猫。   但也仅此而已。   一只聪明的猫。   他自己有一颗绝无仅有的聪明大脑,便也相对的更喜欢聪明人——华生是例外。唔,哈德森太太也是例外。唔,还有雷斯垂德……   例外有点多,但总的来说,他确实是喜欢聪明人。   一只聪明的猫,也并不让人讨厌。   但是恶魔谷之行之后,夏洛克发现,这只不让人讨厌的猫,或许不只是聪明那么简单。   他和华生来这里寻找一只基因变异的“巨型猎犬”,结果猎犬没找到,却找到一只“基因变异”的猫咪?   夏洛克慢慢抬起那只刚刚被舔过的右手,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目光动了动。   他手上的那条伤口,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站狗子了是怎么回事?   卷卷:我输给了一只狗子?!   哈哈~~   感谢阿痕超可爱的扔了1个地雷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读者“染霜”, 灌溉营养液+102020-07-19 13:49:51   读者“奉孝无双”,灌溉营养液+12020-07-19 00:33:54 第13章   第二日,珍妮从夏洛克的床上醒过来,柔软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铺在陈旧的地毯上,预示着一个让人欣喜的好天气。   珍妮在这个阳光层层叠叠的清晨,眯着眼睛惬意地在偌大的还留着熟悉气味的床上滚了三滚,然后在心里十分诚恳地将自己夸赞了一番。   虽然夸赞这种事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更中肯,也更让人欢喜,但珍妮觉得,自己此番十分当得起这顿夸赞。   要知道,前一日她还在耻于向一只狗子请教“爬床”的诀窍,而现在她就已经无师自通的“爬床”成功了。   除了天赋异禀、聪明伶俐,珍妮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形容自己。   简直聪明伶俐得天怒人怨。   虽然这个事件的另一主角此刻不知去向,但她终究是跟他睡了一夜,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于是,“不知去向”的福尔摩斯先生从卫生间走出来时,就看到那只花里胡哨的“变异猫”,抱着自己的尾巴在旅馆的大床上滚得很欢畅。   夏洛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慢悠悠走到床边,拿起衬衣,穿上……   珍妮对自己的由衷夸赞猛地卡在喉咙口,如果她现在是一个人类,一定咳得惊天动地,外加面红耳赤。   他……他没穿衣服……   珍妮支棱着两只耳朵,晕了一晕。   晕到一半突然幡然醒悟,有什么好害羞的,她也没穿衣服啊!他不也把她看光光了,还光明正大地看了两天。现在轮到她看他,这样公平的很!   这样想着,遂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标准姿势蹲坐好,一双淡绿猫瞳盯住那片旖旎风景,看得一脸坦然。   夏洛克虽然皮肤白皙,身体瘦削,但绝不瘦弱。相反,他的身材非常有看头。仔细瞧瞧那些他穿起来总显得紧绷绷的衬衣就知道了。   咦?他还有肌肉啊!   一二三四……珍妮默默数了数,八块,不多不少。   嗯,就是那个裹在腰上的白色浴巾有点碍眼。   珍妮看得坦然,福尔摩斯先生……裸得也、也十分坦然……   欣赏完一枚半裸的侦探先生,珍妮在心里很中肯地评价了一句:穿衣服和不穿衣服都很好看。   一人一猫在分外和谐的氛围中,度过了“共处一室”的第一个清晨。   珍妮原先在林子里的时候十分瞧不上一些小妖们的“跟屁虫”行径,觉得“男子汉大妖怪”当独立自强,成日跟在小黑的猫屁股后头非常不成体统。虽然小黑并不是一只普通猫。   但没成想风水轮流转,她也有成为“跟屁虫”的一天。   还是一个遭人嫌弃的“跟屁虫”。   事情是这样的——   夏洛克为了搞清楚“巨型猎犬”的真相,要再去一次巴斯克维尔。这原本没什么。   但夏洛克没有进入巴斯克维尔的通行证,要第二次进入这个生物基地,只能求助于他那个代表大英政府的哥哥。   这原本也没什么。   但坏就坏在,他这个哥哥同意帮忙,但前提是,珍妮不准再接近巴斯克维尔半步。   珍妮对此很不高兴。   可惜没人在意她高兴不高兴。   同时,恭喜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在还未正式出场的情况下,就成功被珍妮恨上了。   在“家里”乖乖等这种事,对珍妮来说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   当年她决定离开森林,来人类的世界找夏洛克“报恩”时,虎大王曾掏心掏肺地同她分享了些与人类的相处之道。   虎大王说,与人共处,最是讲究“四字策略”,即阳奉阴违,迂回作战,曲线救国。譬如,小黑严禁我们将那只兔子精抓来烤着吃,我们便可以将其抓来炖着吃、煮着吃、蒸着吃,既满足了口腹之欲,又不违逆小黑的禁令,岂不两全其美。   珍妮当时非常受教,而且还更新了一番自己对虎大王的看法,觉得他虽外表看起来憨傻,原来内里如此有智慧。果然“虎不可貌相”。   虽然他最终仍是没敢将那兔子精抓来炖着吃、煮着吃、蒸着吃,但这不妨碍珍妮心里对他有了一丝丝的敬佩。   珍妮觉得,此时正是实施虎大王对她传授的“四字策略”之时。   虎大王的计是好计,只是他那时候不认识一个叫夏洛克福尔摩斯,能瞬间看穿万事万物的人类。   这万事万物里,自然也包含珍妮这只猫。   她阳奉阴违的策略还没想周全,就听到一道冰冰凉凉的声音说:“你可以偷偷跟过去——”   珍妮心里一喜。   结果那个声音又补了半句,“只是以后不准再靠近我身体两米以内。”   秒杀。   虽然珍妮很喜欢夏洛克——或许比很喜欢还多一点。但在这件事上,珍妮还是觉得,夏洛克这个威胁十分的无耻。   他这是赤/裸裸的拿自己的身体威胁她!   果然天下没有白看的肉/体——早晨露肉给她看就是个圈套!   珍妮愤愤地想。   人类太狡猾了!   但“狡猾”的人类已经一路驱车去了巴斯克维尔。   “等待”就是个磨人的小妖精,珍妮一直与它相处的不大好。   她在旅馆门口、旅馆餐厅以及旅馆房间里各自眼巴巴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又跑到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爱因斯坦的狗窝,与他分享了自己“爬床”成功这桩普天同庆的喜事。爱因斯坦由衷地恭喜了她一番。   珍妮低沉的情绪略平稳了些。   只是爱因斯坦今日不知什么原因,看着她时总有些战战兢兢,尤其她一开口,它一身红毛都抖动起来。   珍妮疑惑了一瞬,恍然明白,狗子定是对自己如此迅猛的“爬床成功”敬佩得五体投地,才会如此行露于色,言表于行。   珍妮感叹了一声够朋友,顺道在心里也将自己狠狠敬佩了一番。   殊不知,珍妮前一晚的造访给爱因斯坦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狗子只是深深害怕她又询问一些“很有哲学难度的问题”……   拜访完爱因斯坦,回到旅馆,蔫蔫的太阳还挂在半空中,照着地上蔫蔫的一只埃及猫。   珍妮趴在旅馆门口的露天卡座上,远远看到有车开过来就满面期待地直起身,再一脸失望地趴回去。   反复几次之后,珍妮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被消磨完。   她眼巴巴朝着巴斯克维尔的方向望了一会儿,但夏洛克的“威胁”余威犹在,巴斯克维尔她是百分百不敢去的。   巴斯克维尔去不成,其他地方倒是可以走一遭。   珍妮想起那个古怪的“恶魔谷”。   她很确定那个小峡谷里没有妖物,夏洛克和亨利奈特也并没有中什么术法,但他们确确实实看到了那只“巨型猎犬”。她也通过夏洛克的眼睛看到了。   这倒有些意思。   珍妮决定去那个“恶魔谷”走一走,即打发了无聊的时间,又不触犯夏洛克的“威胁”,倒也合了虎大王四字策划的两全其美,不枉费他的一番教导。   说干就干,珍妮一骨碌从椅子上爬起来,刨着四只小爪子兴冲冲地向“恶魔谷”地方向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没有白看的肉/体,   看了的小可爱擦一擦鼻血,顺便留下爪印~   等着猫猫给你们发红包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地雷:   阿痕超可爱的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19 21:26:09   dad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19 23:07:33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读者“染霜”,灌溉营养液+102020-07-19 13:49:51   读者“奉孝无双”,灌溉营养液+12020-07-19 00:33:54   么么哒~ 第14章   寂静的荒原跟前一晚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那几道明晃晃的手电筒光束。   珍妮一路穿过森林,来到恶魔谷边缘时,那蔫蔫的太阳也堪堪落下了地平线。   她很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同第一次一样,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多亏了这里僻静无人,不然冷不丁看到一双绿油油的竖瞳在黑暗里亮着,其恐怖程度不比那只“巨型猎犬”差多少。   四周空无一人,不用再伪装一只普通猫,珍妮很放得开,四肢微一用力,一个漂亮的腾起,便稳稳落到了谷底。   站在谷底往上看,除了一方斑驳天空和围在四周的树木外,什么都没有。   又将视线收回来,将整个山谷迅速扫视一遍。   虽然夜色已经慢慢笼罩下来,但珍妮的视力丝毫不受影响,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前一晚她发现夏洛克不对劲才下到谷底,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别的什么都没注意,此时才发现,谷底的枯枝残叶之间有几个巨型爪印。   珍妮疑惑地歪了歪头,没有“巨型猎犬”却有它留下的爪印。   正兀自感叹人类的世界真奇妙,却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残叶底下一阵悉悉索索。不一会儿,几个灰不溜秋的身影从残叶底下钻出来,尖尖的小脑瓜凑在一起叽喳了半晌,然后排着队向前走去。   竟是一串田鼠。   这算不算冤家路窄?   珍妮悄无声息地摸过去,如同一团恐怖的黑影笼罩到那一长串田鼠的头顶。   几个灰不溜秋的小家伙看清挡在身前的庞然大物后,立刻一阵长长的尖叫,相互抱在一起抖如筛糠。   珍妮差点被它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震破耳膜,锋利的爪子在它们面前一拍,威武地说:“闭嘴!再叫就把你们全吃掉!”   终于清净了。   几只小田鼠闭紧嘴巴,围成圈依偎在一起,豆粒大的黑眼睛胆战心惊地看着面前宿命的天敌。   珍妮学着小黑惯常的样子,仪态万千的磨了磨自己锋利的爪子,分外和蔼地说:“我有几个问题要问,还需你们诚实回答。”   若爱因斯坦在这里,大概会对这几只不走运的小田鼠表示深切同情,要知道,它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就是从这个“诚实回答”开始的。   但这几只小田鼠哪里还在意什么语言上的心理阴影,珍妮本身对任何一只鼠类来说就是心理阴影本尊了——她可是一只猫,还是一只活了500多年的猫妖。   所以被堵个正着的小田鼠,连逃跑都不敢,只一脸胆战心惊望着她,忙不迭一阵点头。   珍妮很满意。   “这个恶魔谷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她直奔主题地问道。   小田鼠们继续眼巴巴地望着她,一副要说话又不敢的神情。   珍妮无奈地叹了叹,“你们可以开口了。”   几只小田鼠你推我搡了一番,终于推举出一个代表来回答珍妮的问题。   “这个恶……恶魔谷原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田鼠代表结结巴巴地说,“这里土地松软潮湿,食物丰富,我们祖上,祖上三代都住在这里……”   珍妮默不作声地计算了一下,一般田鼠的寿命在1年左右已经算是高寿了,“祖上三代”,听起来跨度挺大,其实,也不过3年多……   “但是最近有几个人类经常来山谷这边,”田鼠代表继续战战兢兢地说,“其中一个人类还总在山谷里放毒气,我们好几个堂兄弟都因此丧命,不得已,我们才想……想搬家。”   珍妮这才看到,自己脚底下正踩着别个田鼠撒了一地的口粮,有花生、果子、麦粒、卷心菜……十分丰盛。   原来是一串趁夜逃命的小田鼠。   珍妮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人类的一个成语——抱头鼠窜,觉得十分贴合此时此刻的情景。   不过……毒气?   一方小小峡谷雾霭沉沉,千年古树、百年猫妖并一长串田鼠被笼罩其中。   珍妮用力嗅了嗅,没嗅出什么毒气。   再低头看了看利爪边那一长串小田鼠,思量它们并没有胆量欺瞒她。而且一个个包袱款款,带着存粮,确是一副搬家逃命的架势。   一长串小田鼠被珍妮低头打量的神态吓得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珍妮重抬起头,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以前学的法术,太长时间不使,有些生疏。   她抬了抬猫爪爪,在胸前半空中结了个印,只听四周树叶突然沙沙作响,那些前一夜凝结在叶片枝条上的水汽雾气纷纷腾空而起,慢慢聚拢,最后结成一个混沌的圆球,漂浮到她身前。   其实这个法术使起来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手势,无奈珍妮现在是只猫,两只肉肉的猫爪比划起来,再优雅好看的动作也败给了一个“萌”字。   珍妮把圆球举到眼前,猫爪子在上面轻轻点了一下,里面聚拢的白色雾气居然变成了紫色,艳丽腾腾地在圆球里飘来荡去。   居然真的有毒。   夏洛克和亨利奈特就是因为中了这些毒气才产生幻觉,看到那只“巨型猎犬”?   她昨天晚上居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真是大意的不是一点半点。   难怪小黑和虎大王都说人类狡猾,这毒气炼制的一丝丝气味和颜色也没有,跟普通雾气一模一样。中毒的人也丝毫察觉不出。   话说她昨天晚上也中毒了吧,怎么没有看到那只“巨型猎犬”?   或许是因为他们妖的体魄比人类强健些?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毒气中毒的症状也单一得让人很无语,大家一起中毒,就一起看到一只“巨型猎犬”……真是毫无创意。   不过珍妮很快会知道,这个毒气中毒的症状有时候也可以很有创意——比如它作用在一只妖身上的时候。   一边胡思乱想的吐糟,一遍扭头往四周看了看。因为毒气被她收拢,周围草木植被看起来都更精神了些。看来这些毒气不止对人类有影响,对他们动植物也一样。   珍妮瞥了瞥猫爪里抓着的这团毒气,发现有些无法处置。重新散了吧,好像不太道德。不散吧,她现下一只猫身,也没个可装可放的地方。   又看了看那些颤巍巍的千年古树和年龄小一点的可怜巴巴的草木。珍妮想了想,只好先将这团雾压进自己掌心,回头慢慢想办法散去。   谁让她现在修为不济呢。   “这些巨型爪印也是那个经常来山谷的人类弄的吗?”珍妮低头研究那些爪印。   小田鼠代表抖啊抖,抖出一声:“嗯……”   还是一只准备挺充分的人类,可惜碰到了她。   问完了想问的问题,珍妮闲闲地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月亮,估摸着这个时间夏洛克也该回来了。   虽然他只说不准她跟去巴斯克维尔,没说她不能去其他地方,但珍妮凭着本能觉得,她还是乖乖在旅馆等着更能让他高兴,也更能让自己高兴。   如此想着,便一刻也不想多待了,抬起猫爪爪就要离开,却突听见一阵悉索声,低头的时候才想起来,跟前还有这一长串小田鼠。   这一长串犹在夜风中战战发抖的小田鼠帮了她的大忙,珍妮觉得自己也应该礼尚往来地表示一番感谢,便伸着猫爪子帮它们把散在地上的口粮拢了拢,很诚恳地说:“恶魔谷这个地方听名字就晦气得很,你们搬走也很好。”   想了想,又说,“今天你们也算帮了我的忙,以后有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到你们头上,尽管报我的大名,保管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说完便很潇洒地乘风而去了。   一串小田鼠继续期期艾艾地在谷底抖了半晌,半晌后,最先反应过来的一只小田鼠问那只田鼠代表:“她说以后受欺负的时候可以报她的大名,那……她叫什么?”   一阵冷风吹来,田鼠代表茫然地眨了眨豆粒大的小眼睛,“我怎么知道她叫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刀子嘴豆腐心,面恶心软的猫猫:自古凡是大英雄真豪杰,做好事都不留名~~   我们猫猫本事还是挺厉害的,就是偶尔脑子不好使…………   感谢靠脸吃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21 15:37:17   求一下收藏吧,喜欢的亲亲们看完别忘了把猫猫加入收藏夹,   顺便再留个爪印来领红包吧~ 第15章   不止田鼠们不知道她叫什么,连夏洛克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毕竟,你不能指望一只猫,告诉人,她的名字。   虽然珍妮私心里很想告诉夏洛克她的名字。   所以夏洛克在树林里碰见珍妮时,叫了她一声:“Cat。”   旁边的华生听到他突然出声,还叫的是一只猫,不禁疑惑,拿着手电筒晃了半天,才看到一个黑色的小身影正向这边奔过来。   正一路小跑着顺原路返回的珍妮,先是听出了夏洛克的声音,一时怔住,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人类不是有一个词叫思念成疾吗?珍妮虽然想时时陪伴在夏洛克身边,但不过这么一时半刻不见,她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得上这么肉麻的疾病……吧。   收住爪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瘦削身影,黑色大衣,蓝色围巾,还有越来越走近后映入眼帘的卷发。   他那样白皙的脸,在黑暗中也遮不住分毫,好看得过分。   珍妮心里一喜,立刻乐滋滋地窜了过去。   窜到他跟前才想起来,现在是在恶魔谷的树林里,不是那间小旅馆。她这算不算被抓个现行?   抬着猫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了片刻他的神情,虽然还是冷冰冰没什么表情,但珍妮马上确定,嗯,没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一颗猫心四平八稳之后,突然眼中一亮,他是来这里找她的?   吼!珍妮在心里兴奋地吼了一嗓子,戏很足地脑补了一番,他从巴斯克维尔回到旅馆,里里外外找不到她,心里如何焦急,如何四处寻找,最后找到了这里。   人往往能被自己折腾的越脑补越兴奋,猫也不例外。   珍妮围在夏洛克脚边抱着他的裤角异常热情地跳来跳去,觉得按照剧情发展,到这里他们应该有一个深情相拥了。   然而夏洛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抬脚轻轻将她踢开,继续向着恶魔谷走去。   被夏洛克轻轻踢开的一瞬,珍妮有些茫然,待看到他一双大长腿步履匆匆地继续朝前迈去,才反应过来,哦,原来他不是来找她的。   是了,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呢?   他不知道她在这里,又怎么来这里找她?   所以即便他来了这里,也不是为找她来的。   ……   绕口令似的,珍妮自己把自己都给念晕了。但即便晕了也还知道跟在夏洛克身后追过去。   她只管直愣愣地跟着走,前面一颗矮树苗很有生气地在她头顶伸出一根树枝也没看到,神情恍惚地一头撞上去,被树枝刮在猫脸上,刺疼了一下才回过神。   珍妮伸着猫爪子挠了挠自己被刮伤的脸,深觉自己矫情和小心眼儿的功力真是又上涨了一大截。   珍妮,要做一只大度而有涵养的妖。   嗯。   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珍妮又踌躇满志地颠颠地跟了上去。   恶魔谷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谷底下那串小田鼠已经不见了,换了一个叫亨利奈特的人类,手里拿着把枪站在厚厚的枯叶之上。   看来这个叫亨利的男人终于忍受不住童年阴影的折磨,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珍妮正围在一旁看戏,踩在地上的右前爪子突然胀疼了一下,她以为踩到了树枝或者尖石,抬起爪子看了看,但脚下除了松软枯叶,什么都没有。   珍妮没在意,可忽的,这疼又猛然转移到了左边爪子。   抬起左爪子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珍妮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不待她开动脑筋,深入的想一想,四只爪子就一齐疼了起来。这疼还极为凶猛霸道,仿佛她四只爪子要齐齐断掉似的。   还好她没疼糊涂,尚记得运起法术压制一下。可谁知越压制疼得越厉害。   珍妮渗出一脑门的白毛汗。   她虽然活了500多岁高龄,但架不住运气好,500多年都顺风顺水的,从没受过苦,像这样的疼更是从来没有忍受过。一时有些无措。   珍妮抱着爪子难受地看向夏洛克。谷底下的亨利奈特还在闹自杀,夏洛克和华生正在不辞辛劳地劝阻他。   夏洛克是站在珍妮前面,她只能看到他一个背影,倒是能将闹自杀的亨利看得清清楚楚。   珍妮疼得汗流浃背地想,自个杀也这么费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儿,要不要她用利爪助一助他啊?   想完又十分诧异地发觉,原来她上涨了一大截的不止“矫情和小心眼儿”,还有“血腥残暴”。   这可不好。   疼得死去活来之际还不忘自省己身,珍妮也是对自己佩服得很。   又咬牙忍了片刻,珍妮实在忍不住了。   她其实一直不太想用猫的声音同夏洛克说话,她更想让他把她当成一个人,可这时候也顾不上心里那些小九九了,微弱地冲着他“喵”了两声。   可是不知道他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不想理会,总之珍妮还是只能看到他一个冷傲的背影。   珍妮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也可能是疼的。   又疼又委屈之际,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冲着他的背影又提高声音“喵”了两声。   还是同样的结果。   珍妮其实是不介意给他第三次机会的,她介意的是这个结果。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有些些自尊心的,寻常来说,她的自尊心还挺强,只是面对他的时候不太争气。   万一她给的第三次机会他还没接住,她就实在太丢人了些。   而且她看着那个吸引了夏洛克全部注意还在不停闹自杀的亨利,“血腥残暴”的因子蹭蹭蹭不停地往上冒,再呆下去,保不住就跳过去帮助他自杀成功了。   珍妮一边难过,一边悲愤地扭转身子,一个人跑走了。   可她身上太疼了,跑也跑不远,十分凄凉地歪倒在一棵古树底下,直觉自己快死了。   珍妮觉得自己死在这么个荒原上有点惨,尤其她死之前夏洛克都不肯转过头来让她看看他的脸,这样一想,更觉自己惨上加惨。   这两天跟夏洛克相处的境况,跟珍妮想象中的报恩很不同,跟小黑对她讲述的那个白蛇精的故事也很不同。   在小黑的故事里,人和妖要在一起十分不易,许仙和白娘子也经历了诸多磨难才能百年相守。但那些磨难都是旁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他二人一直鹣鲽情深、白首不渝,那些磨难便也成了美谈。   可她和夏洛克之间呢?“磨难”都来自于他们自己。珍妮虽然坚强一些、脸皮厚一些,神经粗壮一些,被丢开一次两次没关系,三次、四次也没关系,五次、六次之后,难免有些气馁难过。   当然,她现在是一只猫,不是人。但她化成人形时有一副好皮囊,做猫时也是一只风华绝代的漂亮猫啊。   夏洛克现在看不上她的猫身,难保以后就能看上她的人身?   珍妮突然想起,小黑说她其实已经报过恩了,没能“以身相许”,而是以命相抵了。   珍妮忧愁地想,大概在从前那段她丢失的记忆里,夏洛克就没能看上她。虽然她至今不知道“以身相许”到底怎么个许法,但终归跟其他东西一样,不好强人所难。所以大概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以命报恩了。   珍妮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里愈加难过。想来她没能“以身相许”,自觉十分丢人,所以就选择性失忆了。   但这种做法,实在很没有担当。   珍妮对以前的自己表示万分鄙夷。   她堂堂一代猫妖,成就是成,败就是败,自欺欺人的搞失忆实在没意思的很,也小家子气的很。一点都不是她的风格。   珍妮趴在老树底下,身上细密的汗珠出了一层又一层,林子里沁凉的夜风一吹,冷得一阵哆嗦。   心里终归有些惋惜,她还想知道她用人的模样站在夏洛克面前时,他会是什么反应。   虽然这些他们其实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可是她却忘了。   她要是没有失忆就好了……   珍妮无限怅然地想。   身体上的疼一波一波地蔓延过来,她有些软弱的想再叫两声,没准夏洛克现在已经处理完了那个闹自杀的亨利奈特,听到她的叫声会愿意过来看看她。她很想念他气味美好的怀抱。   他要是能过来抱抱她就好了。   但思虑再三,她十分有骨气的忍住了。倒不是为了自己单薄的自尊心,只是为了不叫自己失望。   田鼠们说这里土地松软潮湿,果然很潮湿。对田鼠们来说是个适宜生存的好地方,但她的肚皮趴在上面却湿漉漉的不怎么舒服。   珍妮估摸自己大约是疼晕了,才模糊间仿佛见到了小黑。   他漆黑一团走过来,金色的猫瞳沉沉地看了她半晌,然后伸出前爪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她头顶上的软毛。   珍妮愣愣地看了他许久,终于确定,这确实是个梦。小黑从来做不来这么温情的动作。   当人在悲伤难过时,独自一个人扛一扛也就过去了,若冷不丁见着一个亲人,尤其这个亲人还疑似动作轻柔地安慰你时,心里那点委屈难过就会莫名放大,很想哭一哭。   珍妮从没哭过,觉得这是极其丢人的行为,但现在是在梦里,她哭得很放心。嘤嘤嘤地在那抽搭。   小黑拿爪子帮她抹了抹泪,低声问:“现在想跟我回去了吗?”   珍妮先点了点头。   没等小黑露出老怀安慰的神情,又急切地摇了摇头。   夏洛克将那个闹自杀的亨利奈特看得比她还重要,她确实有些生气没错。但公平地讲,她并不比亨利认识夏洛克的时间长,亨利是他的委托人,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此刻确实只是一只猫。   别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他做错了,她生完气,大概也总能想出些理由原谅他。   小黑除了那双金色猫瞳,全身上下都跟夜色融为了一体,所以珍妮也看不出他的脸色是不是更黑了。   他很长时间没说话,珍妮耷拉着一双猫耳朵趴在地上,也不大想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黑轻轻拿起她的右前爪,把自己的黑爪子附在她的爪子上。珍妮茫然地看着他,不消半刻,就见一团光晕从两人的爪子中间升起来。   待小黑的贵爪缓缓挪开,珍妮才发现,他是将她之前压在爪子里的那团雾气引了出来。   珍妮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就是这团东西将她逼得这么难受。   她的修为现在竟然不济到了这个地步,一团人类研究出来的毒雾就能将她伤得要死要活,真是十足丢脸。   雾气离身,她顿感通体舒畅,从地上爬起来,很精神地围着小黑转了两圈。   抬头看,月亮已经升得很高。珍妮觉得自己这个梦该醒了,她要去找夏洛克了。   这种典型的得鱼忘筌、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勾当,珍妮做得很熟练。   她转眸去看小黑,见他也正深沉地望着自己。   珍妮已经知道这定然不是一场梦。她很高兴小黑来看她,虽然让他见到她这个样子很丢人。但她觉得,她若此刻就半途而废,放弃一切跟他回去,更加丢人。   珍妮斟酌了一下,怎么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又不惹小黑生气,这是一道难题。   但不等她斟酌明白,听到小黑很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去吧。”   夜风那么凉,悠悠地吹过来,珍妮却觉得眼眶里一阵发热。   她模糊觉得,这个场景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好像已经发生过一次。   那时候的她是怎么回答的?没等她想起来,已经腾起四只爪子奔进浓黑的夜色里,跑远了……   须臾,黑暗之中又现出一个身影。   若此时有人光临这片荒原,明天人类的世界里大概就会多出一重传言——达特穆尔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不仅有“巨型猎犬”,还有“巨型猛虎”。   这只“巨型猛虎”微露不满地说:“不是说好了将她逮回去吗?”   但被询问的人却长久地没有回应。   紫黑色的夜空中,银月如盘,无暇高洁,月色下,幢幢树影静静伫立。   而树影下那个被问的,像是比树还要安静。   “巨型猛虎”的身影渐渐不安起来,略一咂摸,回味过来自己方才的话大概,可能,有点,十分……不妥当。   正想说些什么弥补一下,就见那个树影下静立的身形分外优雅地缓步走过来。走至近前时,对着他和蔼一笑,然后一跃而起,黑色的猫爪狠狠踩在一颗虎头上。   这一刻,哪里还有什么优雅黑猫,只剩一只跳脚黑猫。   “逮回去!逮回去!”猫爪虽瘦,力量却大,一边踩一边骂,“你个怂包现在敢出来了!刚才怎么不见你跳出来将她逮回去?!每次都让老子当坏人!逮回去!……”   静静的树林里,骂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惊起一圈无辜安睡的鸟兽虫蚁……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我再原谅你一次,就一次了哦。   小黑和虎大王出来打酱油,顺便给乖乖评论的宝宝送红包~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地雷:   靠脸吃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22 17:01:53   dad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22 17:15:32   么么哒~ 第16章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路,珍妮却跑得有些焦急,暗暗责怪自己刚才不该跟夏洛克置气。虽说这趟置气只她一个人知道,勉强只能算个生闷气,珍妮还是觉得非常不该。   深秋冷月,夜风过处,林中皆是落叶成阵。珍妮踩着一地枯叶,一边做着深刻地自我批评,一边飞奔回恶魔谷前面。   等气喘吁吁地站在谷口处,珍妮愣住了。   她一路想着,得快一点,不能让他等着急。   还想着,他虽然不知道她跟他置了一回气,但她也要好好表现,让他知道她是一只乖巧的猫,等他喜欢上她的猫身,也定会喜欢上她的人身。   她踌躇满志地想了很多,但独独没想过,夏洛克已经走了。   他没等她,也没找她,就这么,走了。   珍妮傻傻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谷底,许久之后回神,怔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影。   要做个大度的妖太难了。月影之下,珍妮有些气馁地想。   也许她天生就是一个小心眼的妖也说不定,之前500多年她之所以没有透过现象挖掘到自己的这一项本质,是因为她没有同夏洛克相处过。   但凡与他相处一时半刻,她便会暴露本质,展现出她极其小心眼的恶劣自我。比如现在,刚刚的深刻反省和自我批评还言犹在耳,她又有些小心眼的生气了。   可是这明明不是她的本意,她明明只想对他大度些,对旁人是不是小心眼她一点都不在意。   现在却不知怎么完全反过来了。   珍妮十分不解。   带着困惑和沮丧,珍妮找了一块枯叶比较厚的地方,将自己的小身子蜷进去,想将这桩匪夷所思的事想明白。   但想了一夜,皮毛上落了一身露水,还是没想明白。   珍妮并不是一只爱钻牛角尖的猫。   在她过往500多年的猫生中,鲜少有什么事能梗在心中超过一刻钟。如今能花费一晚上的时间思考这桩事,真是破天荒头一次。虽然最终还是没思考明白,但不能说她没有尽力。   东方的鱼肚白里泄露出第一抹晨曦,抚在身上虽没有什么温度,但柔柔的亮光,到底让人提起些精神。   珍妮从她的临时小窝里爬起来,舒缓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和脑袋,辨了辨方向,抬起“爪子”向着人类的村庄走去。   时间尚早,她一路走回旅馆也没遇到什么人。   旅馆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珍妮生出些踌躇。   虽然两天的时间实在称不上长,但她每一次见到夏洛克都是欢欢喜喜地飞奔过去。只是现在眼见地他并不怎么将她放在心上,也并不怎么喜欢她,甚至说不准——珍妮实在不想用这个词,但不得不第一次认真想,也许他还可能有点讨厌她。毕竟,他从来没有主动亲近过她。连那么一点点想亲近她的迹象都没有。   既是这样,她再那么满心欢喜的扑过去,就不太合适。   可是她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出现在他面前,珍妮一时被难住了。   怯懦,这个500多年与她无缘的词汇,蓦然出现在脑海中,并且十分争气地瞬间控制了她整个身心。   这是一种让人全然陌生的情绪,珍妮茫然地站在旅馆门前几米开外,手脚僵直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门口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个脚步声她很熟悉,像烙印在头脑中的一个符号。   珍妮抬头去看,果然见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瘦高身影出现。   他换了一件紫色的衬衣,照例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没有系,露出一小片白皙皮肤和诱人锁骨。剪裁地分外合体的西装的纽扣倒是好好系着,勾出他紧窄漂亮的腰线。   珍妮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他穿这个颜色也很好看。不,是更好看。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脸上的神情比她惯常见到的还要冷凝紧绷些,标志性的卷发有点蓬乱,软软地搭在他的前额上。总是围在脖子上的蓝色围巾也没有戴。   珍妮每每看到他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什么生气、纠结的情绪都会自动退散,一门心思地研究起他来。   珍妮觉得,要让自己放弃他是不可能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神奇,他们中间相隔了21年未见,再次相见,她只一眼就一门心思地觉得他好,一门心思地要对他好,要同他亲近。这种感觉甚至比21年前时来得还要强烈。即便神经粗大如珍妮,也觉得纳罕。   但她非常自觉地将这一切都归结为缘分。   因为她和夏洛克之间缘分深厚,所以21年前他才能如捡漏一般神奇地穿过小黑布在林子里的结界,遇到她;也因为他们缘分深厚,才会在彼此都缺失了一段记忆之后,还能重新相遇。   既然不可能放弃他,他们之间的缘分又这样深厚,那她的那些生气、纠结甚至怯懦的情绪不仅多余,而且非常愚蠢,除了让她走许多弯路之外,全无用处。   此刻,珍妮才算将自己的心态彻底摆正了。   美好香艳的目标就立在那里,她要做的就是放心大胆、心无旁骛地冲过去,将他拿下。   少走弯路,不矫情,才是缩短这段征程的正经路子。珍妮严肃地握了握小拳头。   视线那一头,夏洛克也正好步履匆匆地走过来。正被自己鼓动的慷慨激昂的珍妮,跳起来就想向他扑过去。   将跳未跳之际,她蓦然意识到,自己视线的落脚点似乎有些不太对。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高大,竟然能平视到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了?   而且不用跳脚,一伸爪子居然几乎就能轻松够到他的衣角。   然后又后知后觉地发现,哪里有什么爪子?她的爪子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皙的、无毛的、属于人类的手,五指纤纤,秀美无暇。   珍妮震惊了。   她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能化成人形了。   震惊过后又是一阵狂喜。   苍天有眼,她在心里期待了无数遍的和夏洛克重逢的情节,终于能正常起来了!她一直想象的要用这一副好皮囊将他死死迷住的宏伟志愿,也终于可以实施了!   今天真是个黄道吉日。   珍妮不知道的是,她能化成人形,不是苍天突然开眼,也跟今天是不是黄道吉日无关。而是小黑将她身体里的那团雾气引出来时,还顺道渡了些修为给她。   她心里想要什么,他从来最清楚。他舍不得将她逮回去,就只好助她达成心愿了。   珍妮抱着这个“天降的横福”,一时太过激动,那些年她不知练习过多少遍的“最迷人”的微笑却怎么都拿捏不出来。正当她有些发急时,夏洛克泛着清晨凉意的黑色大衣,就这么擦着她的手臂,倏忽一动,轻飘地走过去了。   珍妮愣愣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傻。   果然小黑的审美是靠不住的,说什么她这人形的模样可以迷惑世人。   世人与她何干,她只想迷惑一人。可她想迷惑的这个人,方才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何其悲剧!   但此时萎靡不振,简直对不住她方才那一番斗志昂扬的“心态重塑”。   正要再接再厉,迎难而上,就见她想迷惑的那个人,停在不远处,拿着手机,在与什么人通话。   珍妮在进与不进之间踌躇了一下。踌躇之间,就听到夏洛克低沉冷凝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我不在乎将苏格兰场的全数警力都调过来寻找一只猫是不是可笑,雷斯垂德……它不只是一只猫,它是我的猫!……”   珍妮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茫然地将他刚才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茫然地向着他的方向靠近了两步。   他白皙的脸颊还是那样英俊好看,颜色很淡的双唇有些不快地轻抿着,眉头微蹙,神情仍是那样的冷静淡漠,珍妮却以为从中揣摩到了些难见的焦躁。   他,是在找她吗?   夏洛克将手机装进西装内袋里,侧头时正对上她淡绿色的眸子,微微怔了一下。但那点微讶转瞬即逝,凉凉的目光在她面容上一扫而过,随即转过身,迈着大长腿,极快地向前走去。   珍妮反应了一下,看出他是向荒原的方向走。   一颗猫心就那么在胸腔里震动了一下。   他真的是在找她。   珍妮很高兴。   可是他不用找,她自己回来了呀。   珍妮站在他身后,开心地看着他将双手拢在大衣口袋里朝前走。微凉的秋风将他的衣角吹起漂亮的弧度,柔软的晨曦在他周身镀了一圈温暖的金边。   珍妮想,总有一天她会同他并肩走在一起。   总有一天。   夏洛克不过走出旅馆大门十来米,就看到前面远远跑过来一条熟悉的花斑身影,身手敏捷,动作飞快。   福尔摩斯先生默然望着,停住脚,等着她奔过来。   果然,她一靠近,就用两只前爪扒着他的小腿不停地往上窜。间或还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和身子在他腿上亲昵地蹭来蹭去。   夏洛克垂眼看着她,拢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   三秒钟后,他蹲下身,先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绒毛。   珍妮舒服地闭起眼。这真是一个长足的进步。   她得寸进尺地仰着头,顶了顶他的手心,然后小舌头一伸,一卷,趁机在他掌心里舔了一口。   夏洛克顿了一下,珍妮已经不失时机地伸出两只前爪牢牢扒住他这只手。   又过了几秒钟,福尔摩斯先生另一只手也从大衣口袋里拿了出来。两只手轻柔地挠了挠她的下巴,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珍妮在他怀里欢快地拱了拱,两个人一起向着旅馆走去。   现在,晨曦在他周身镀的那一层金边,也将她包裹了进去。   珍妮满足地趴在他怀里,用力嗅了嗅他身上好闻的气味。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嗯,对。珍妮对他刚才的话表示无限赞同。   我是你的猫,你是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人形萌物出现,看不见的都是瞎子。   夏洛克:……   男主眼瞎怎么救?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地雷: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23 14:21:22   阿痕超可爱的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23 15:26:10   猫猫继续给评论的小可爱们送红包哦~ 第17章   珍妮跟着夏洛克和华生回到伦敦已经三天了。   从达特穆尔回伦敦的火车上,珍妮细细地思考了一番,觉得夏洛克现在虽然会抱她,帮她顺毛,允许她如此刻一般亲昵地趴在他腿上休息,但她若想在夏洛克的房间里为自己争取到长期住宿权,恐怕还要颇费一番心力。   珍妮做好了戒骄戒躁,打持久战的准备。但该装的可怜还是要装的。   回到221B的当天晚上,夏洛克果然是打算将她拒之门外的。   珍妮站在他紧闭的卧室门前,抬着右前爪忧伤地在门上挠了挠,又忧伤地“喵喵……”叫了两声。   这两声可怜又造作的叫声没能将夏洛克引出来,对面的华生医生却拉开门走了出来。   医生站在门边上看看她,再看看那道紧闭的房门,温柔地说:“看来今天只好我来收留你了。”   作为一只忠贞的猫妖,珍妮是绝对不会跟另外的异性共处一室的。但对华生的盛情邀请,她心下非常感动。   珍妮站在走廊上,冲华生友好地叫了一声,以表感谢。   她的前两声叫将华生从房间里叫了出来,她的这后一声叫又将华生从门口叫到了跟前。   华生走过来两步,在她身前蹲下,伸出手顺了顺她头顶上的短毛。   他眼睛里的目光特别温柔,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欢自己。珍妮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无奈地蹲在地毯上让他摸了摸毛。   他跟夏洛克动作一样轻柔,挠得她很舒服,只是手掌没有夏洛克那样细腻,珍妮私心里还是更喜欢夏洛克的抚摸。   正这样想着,另一间卧室的门突然打开了。穿着蓝色睡袍的福尔摩斯先生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一人一猫。   珍妮和华生也同时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们贫瘠的头脑基本空空如也,什么都不装,但是我很惊讶你们居然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晚上21点到凌晨2点是人体最佳的睡眠时间,虽然你们的大脑基本不转,但很抱歉我运转了一天的大脑需要休息。所以——”侦探先生冷冰冰的目光盯住华生和珍妮,“回到你的房间,约翰。你,猫咪,进来!”   说完,夏洛克利落地挪了一下身子,靠在门板上,让开了门口。   虽然早就熟悉他惊人的语速——尤其在挖苦人时更显优秀,华生医生还是怔了半晌。   他刚才是被一个连地球围绕太阳转都不知道的人,嘲笑缺乏常识了吗?   珍妮对这样的夏洛克不像华生那么熟悉,但每每他这么语速极快的说话时,珍妮都觉得他脸上淡然自若又带点傲慢自信的神情特别好看,就像会发光。   珍妮正贪恋地望着眼前“会发光”的福尔摩斯先生,蓦然听到他说了一句,进来。   珍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眨眼看到他侧身让开门口,一副任由她“登堂入室”的模样。   珍妮表示很震惊。   她预备打一场持久战的决心不过立下半日,雄心还攒的足足的,怎么一不小心就取得了这样峰回路转的胜利?   珍妮一边震惊着,一边“蹭”一下,飞快地窜进了夏洛克的卧室,担心他一下秒就要反悔。   “砰!”一声,卧室门在华生面前撞上,走廊重新恢复安静。   华生医生茫然地眨了眨眼。   请允许他做一个不太成熟的推理:   夏洛克刚才是在跟他抢猫咪吗?   珍妮就这样实现人生理想,站上猫生巅峰,迎来了光辉灿烂的日子。   在夏洛克的卧室里获得住宿权的珍妮,头两日还极为矜持而规矩地蜷缩在他枕头边,或者脚边的被子上,十分努力地做出乖巧端庄的模样,担心一不小心就会被赶出去。   这么观察了两日,珍妮发现自己的地位貌似很稳固。   她深觉已经到了将两人的关系更推进一步的时候。   有一天晚上入睡前,珍妮跳到床上,没有像往常一样规矩地蜷到自己的位置上,而是亲昵地舔了舔夏洛克的手指。   彼时,卧室灯已经关了,只有床头一盏方形台灯发出幽微亮光,小小的一间卧室温暖昏暗。   虽然昏暗,却足够珍妮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深邃的灰色眼睛,还有那些柔软卷发散在枕头上,更显得黑亮。他这么侧躺着看过来时,白皙的脸颊没有了白日里的冷傲锐利,反而带着些孩童般的稚纯表情。   每每这种时候,珍妮就觉得他还是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小夏洛克福尔摩斯,那么偶然地在森林里遇到她,他们一起玩了大半日。   后来珍妮懂得人类的那些喜怒哀乐之后,时常想,小时候的夏洛克一定很孤独吧,所以才会一个人跑到森林里,遇到一只不会说话,无法和他交谈的猫,也能那样兴致勃勃地玩个大半日。   或许不止小时候,他一直都很孤独。   她想陪着他。   珍妮乱七八糟地想着,没忍受住诱惑,伸出短短的肉爪子,碰了碰了他散在额头上的卷发。   这样的亲近和触碰,久违了啊。   珍妮厚颜地做这些时,夏洛克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或者生气要赶她出去的迹象,只是用他那双分外漂亮的灰色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珍妮没有看出他眼睛里那些缜密的探究和观察,只是非常乐观地将这理解为利好现象。   那天晚上,珍妮的小脑袋就枕在夏洛克的胳膊上,睡得格外香甜,就连梦中都有一双温柔的手不停地给她挠背顺毛。   于是,那天之后,珍妮也就彻底放开了。   她睡觉的地方从夏洛克的胳膊转移到他的头顶,再转移到他的脖子和肩膀,最后到他的怀抱——她最喜欢的地方——成了她长期而专属的位置。珍妮十分愉快地在那里定居了下来。   虽然她的长期居住权获得认可,不过有一个疑问一直如阴云般困扰着珍妮。   她现在日日与夏洛克“相拥而眠”,自以为,这个可喜的“战果”,应该已经很算是“以身相许”了。但困扰着她的问题是,她现在是只猫,不知道像这样“以猫身相许”,算不算数?   珍妮兀自思索良久,也没思索出答案。最后觉得,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再用人形“以身相许”一下子。   嗯,她真是机智又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哼,最后还不是成了个猫奴~~   感谢评论的小可爱们,这章继续送红包 第18章   对于自己如此的人见人爱这件事,珍妮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毕竟她之前在林子里是个“万人嫌”来着。   虽然丝毫不理解这些人类对自己如此喜爱的原因,但惊讶过后,珍妮便非常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在这些喜欢她的人类中间,除了华生,便以哈德森太太为最。   华生医生虽然对她喜欢的很含蓄,但珍妮早已敏锐地洞察真相。因为华生医生总是趁着夏洛克不在的时候摸摸她的尖耳朵,揉揉她软软的皮毛,但到底还稍稍有些军人的矜持,所以珍妮大多时候都对医生克制的示好默默接受了。   哈德森太太则恰恰相反。得知珍妮将成为221B的新房客后,这位可爱的房东太太当即对她表示了异常热烈的欢迎,并且极其“强硬”地将“抱住不撒手”这一策略贯彻到底。   在多次反抗无效后,珍妮也只能同样对哈德森太太的示好默默接受了。   除此之外,在哈德森太太的油炸小黄鱼的诱惑下,珍妮还“悲愤”地接下了每天陪哈德森太太去超市买菜这项重任。   当然,珍妮的粉丝不止局限于221B,整条贝克街都已被她的“美色”所折服。珍妮以为,假以时日,大概整个伦敦城都将拜倒在她的猫爪爪下。   美,果然是一种负担。人类这句话说的很有几分道理。   楼下三明治店的查特吉先生是率先拜倒在珍妮的猫爪爪下的人类之一,珍妮觉得这个小老头很有眼光,但哈德森太太说查特吉先生是个老混蛋、老骗子。   珍妮对他们这段荡气回肠的感情纠葛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个哈德森太太口中的老混蛋、老骗子经常偷偷给她留一些她喜欢的炸鱼块和小蛋糕。   在贝克街安静的深秋日光下,珍妮一边吃着炸鱼块和小蛋糕,一边暗自思忖,查特吉先生即便是老混蛋、老骗子,也是个厨艺很不错的老混蛋、 老骗子。   比起华生医生的含蓄,哈德森太太的热烈,还有查特吉先生默默无闻地做好事不留名,福尔摩斯先生的态度大概只能用一个“冷漠”来形容了。   但珍妮不这样觉得。   她认为,自从爬上夏洛克的床,成功成为他的猫之后,两人就相处得十分愉快。   每次有委托人登门时,客厅里的座位是这样安排的——华生医生拿着小本本坐在他的扶手椅上,福尔摩斯先生面无表情坐在他的沙发上,珍妮目光灼灼地坐在夏洛克大腿上。   珍妮觉得他们这个组合很完美,很无敌。   一边听委托人讲述大多数时候毫无新意的“故事”,一边撸猫成了福尔摩斯侦探新进养成的习惯。   珍妮甚至还通过夏洛克给她顺毛的动作,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推理依据:   如果他的手百无聊赖地抚摸她整个脊背,说明这个案件很无趣,下一秒他就有可能把委托人赶出门。   如果他开始拿指腹帮她挠下巴,说明这个案件开始引起他的兴趣了。   如果他的动作变成用手指慢慢揉捏她尖尖的猫耳朵,说明这个案件已经大大引起他的兴趣。   ……   唯一让珍妮略感烦闷的是,夏洛克一旦遇到感兴趣的案件,便以空前的热情投入其中,并且达到了忘我、忘万物的程度。   很不幸,珍妮也是这万物中的一份子。   每每这种时候,她喜欢的顺毛、摸头、坐大腿的福利便统统不存在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作为一只自力更生的猫妖,珍妮很快自己找到了补偿的方法。   那就是,夜晚时在床上把白日受的冷落找补回来(?!)。   有一晚珍妮十分大胆地钻进了夏洛克的睡衣里,企图在他暖暖滑滑的肚皮上睡一晚。   彼时,昏昏的窗帘上映着街灯的幽微亮光,福尔摩斯先生正玉体横陈地躺在卧室床上睡意朦胧,长长的睡袍随意压在身下,白皙脸颊上淡金色的睫毛如扇轻阖,均匀的呼吸不时扫到珍妮一张猫脸的软毛上。   珍妮原本只是趴在边边上盯着他看。可不知怎么的,看着看着,珍妮就觉得心里升起一阵奇怪的轻痒,像有一根小羽毛,故意在她一颗猫心上不停的扫啊扫,挠啊挠,抓也抓不着,停也停不下,让人不知怎么舒缓。   正兀自纳罕难受着,她轻轻动了动,一只猫爪不小心揉进了他睡衣里。   摸到他滑滑暖暖的皮肤时,珍妮也搞不清心里那阵痒是更重了还是更轻了,反正是不想收回爪子就对了。   夜很静,珍妮本能地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能很无耻,所以一颗猫心在寂静的夜里跳动得很剧烈。   压抑着做贼心虚的热血沸腾,一只爪子,变成了两只爪子。   最后眼一闭,心一横,整只猫都哧溜一下,钻了进去。   床头的台灯默默见证了她的“罪行”。   夏洛克在珍妮一只爪子踩到他肚子上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眼皮掀了掀,看了她一眼,没理。   珍妮第二只爪子踩上来时,福尔摩斯先生面上仍是平淡地不动任何声色,但两只眼睛缓缓睁开了。   珍妮正揩油揩得很欢畅,完全没有注意到。   待她得寸进尺地整只猫钻进他的睡衣,那些软软的皮毛轻轻扫过他的小腹时,福尔摩斯先生的玉体猛然僵了一下。   不等珍妮在他肚皮上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被一只大手拎着后脖颈扔到了床下。   夏洛克看着她在柔软的地毯上滚了一圈,又动作熟练地翻身坐起。   夏洛克对她这个动作非常熟悉。记起她初初闯进他的生活里,两人之间最多的互动就是这么一个扔,一个在地上打个滚,翻身又靠过来。   灰色的瞳孔里,蓄起些不自知的暖意。说出口的话却还是一贯的冰冷无情。   “既然不想睡床,那就睡地上。”   夏洛克知道她能听懂。   虽然被苦哈哈地罚睡了一夜地板,但凡事总讲究个代价。她想将自己睡觉的地方发展到夏洛克的肚皮上,因为这个肚皮是他,她若想据为己有,就要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珍妮觉得夏洛克的这个罚很合理,她没一点生气和不满意。   虽然没有半分生气和不满,却不妨碍她有着深深的沮丧和挫败。   那一晚被罚后,珍妮本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古训,又接连几晚做出了不懈努力,下定决心拿下夏洛克的肚皮这一阵地。   于是,她又不出意外地接连几晚被扔下床连睡了几天地板……   最后珍妮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认识到夏洛克光裸裸的肚皮注定与她无缘,长叹一声后,只好重新认命地委委屈屈地隔着碍事的睡衣,蜷到了那个熟悉又温暖的胸口处……   做人要知足,做猫应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努力产糖的一天呀~   猫猫别着急,夏夏的肚皮迟早是你的,他哪哪儿都是你的。   小可爱们周末愉快,本章继续送红包哦~   下一章猫猫大概就掉马了,猜猜是谁扒了她的马甲?   感谢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爱你们:   读者“阿痕超可爱的”,灌溉营养液+62020-07-24 22:58:11   读者“他的柠檬精”,灌溉营养液+42020-07-24 21:30:09   读者“奉孝无双”,灌溉营养液+12020-07-24 18:13:07 第19章   在遇到夏洛克之前的500多年,珍妮还不叫珍妮。   那时候小黑时常叫她猫猫,虎大王喜欢叫她猫小妖或者小猫妖,其他时候她的名字会在猫猫、小猫妖、猫小妖之间无规律转换。   珍妮对这些名字谈不上喜欢也没有不喜欢。   有一次她突然想,小黑是只全身漆黑的孟买猫,所以叫小黑。她是一只银色豹纹的埃及猫,他们没有叫她小花,真是上天垂怜。   遇到夏洛克之后,她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名字,珍妮。   小时候夏洛克的梦想是当一名海盗。   21年前在林子里的和暖阳光下,初初相遇的小夏洛克曾给她讲述过他驾驶着海盗船,在茫茫大海中纵横驰骋、劫富济贫的宏伟蓝图。珍妮的名字便是取自一位被称为“布列塔尼雌狮”的法国海盗女王。   在林子里努力修炼的那21年,珍妮闲暇之余最喜欢的消遣便是在头脑里为她和夏洛克的海上冒险构思各种惊心动魄的故事。   她对人类的世界知之甚少,所以在她的冒险故事里,他们要打败的反派都是些鲨鱼精啊、海龟精啊、乌贼精啊……这些各种海洋精怪。他们从精怪手里夺得深海宝藏,再将宝藏分给穷苦人。她和夏洛克的传奇故事会在辽阔的海洋上流传千年万年……   珍妮每每被自己构思的故事激励的热血沸腾。   以前小黑感叹时间流逝,时常爱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那21年是珍妮第一次觉得山中日久,时间流淌如此缓慢。她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天边浮云时,蜷在树梢顶端观满天星斗时,或是钻进溪流里抓小鱼时,会突然停下来想象夏洛克这个时间在做什么。   她不觉得苦闷或是伤心难过,那时候她还不懂这些,觉得只是这样想象与他有关的事情也很开心。   而当一切都成过往,日子长到足够让她回首往事时,回忆是美好还是苦涩,端看最终结局如何。若结局圆满顺遂,过往凄清孤寂也带着丝丝甜美;若结局不圆满不顺遂,无穷甜蜜往事便也掺了苦艾黄连,随手一翻就是满口苦涩。   珍妮觉得她现在这个结局还算圆满和顺遂,唯一不圆满的是,夏洛克丢失了一些他们共同的记忆。   他不记得她的名字,他现在叫她“cat”(猫),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可识别性。   珍妮不愿意想,21年后,夏洛克甚至不情愿花时间为她取个名字。   她暗暗告诫自己,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他没有别的猫,他叫“cat”就是叫她。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珍妮或者cat没什么不同。   但私心里总归是希望他能想起那些以往的记忆。   但如何让他想起,珍妮有些忧愁。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珍妮已经分外确定,夏洛克将她忘得死死的,压根不记得他们在林子里度过的那半日。   珍妮当然也伤心了一回,但一味沉湎伤怀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况且相比过往的那半日,他们现在有更长久的时间日日在一起。她很知足。那半日他忘了也就忘了,由她记着也是一样。   珍妮大度地将这段旧事翻了篇,想着她过几日找个适当的时机化出人形,将她的名字亲口告诉夏洛克便是。   但什么样的时机才算是适当的时机,珍妮夜半时分窝在夏洛克暖融融的胸口前,盯着床头昏昏灯光看了半宿,辗转思忖,思忖辗转,还是毫无头绪。   又想起在达特穆尔时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现出人形,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她那副皮囊,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让她备受打击。   寂寂黑夜里,珍妮眉头紧蹙,往夏洛克胸口处更紧密地挤了挤,觉得她这个人形,真是不能暴露的太大意。毕竟,她对现下的这个怀抱和两人如今亲密无间的关系都十分满意,哪一个都不太想失去。   正在她绞尽脑汁盘算怎么将自己的名字透漏出去时,这桩难事却被慧眼如炬的哈德森太太破解了。   事情的起因珍妮一概不知,但事情的结果是,一天哈德森太太又招呼她一起去超市买菜时,异常突兀又无比自然地喊了她一声,“珍妮”。   珍妮因为前一晚思量的太投入没睡好,正窝在夏洛克那张专属沙发上打盹,身后的壁炉烤得她暖乎乎的,虽不及夏洛克的怀抱,但也聊胜于无。   乍然听到有人喊自己,不疑有他,待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哈德森太太一眼,又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奔到她跟前时,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哈德森太太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壁炉里燃着的木柴噼啪炸开一个火星,珍妮的瞌睡虫醒了大半,抬起头,见哈德森太太和华生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珍妮将那个打了一半的哈欠继续打完,实在看不透他们灼灼目光中的深意,便也回了一个同样灼灼的目光加以询问。   显然,这个跨物种的代沟有些大,华生医生和哈德森太太也不大看得懂她一双猫瞳中的含义。   两人一猫正大眼瞪小眼,一个冷清清的声音从身后悠然传过来:“珍妮?谁是珍妮?”   夏洛克今天一大早就跑了一趟巴茨医院,珍妮因那时候打瞌睡打得有些投入,一个错神便没跟上。此时见他回来,什么疑问疑惑都丢去了脑后,噔噔几步跑到他跟前跳着前爪求抚摸。   夏洛克脱掉身上的大衣和围巾,黑色西装包裹下的身躯颀长挺拔。珍妮双眼放光,跳得更欢快了。   福尔摩斯先生迈着大长腿目不斜视地从珍妮身上跨过去,然后双腿交叠坐到沙发上。   珍妮立刻很自觉地跳到他腿上,夏洛克这才抬手给她顺了顺毛,一边抬眸望向华生和哈德森太太,似是还在等着他们的回答。   珍妮不奇怪夏洛克有这个疑问,毕竟他将前事忘得干干净净。她奇怪的是,夏洛克的这个疑问一出,华生和哈德森太太看起来都异常紧张,仿佛他问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珍妮艰难地撇开夏洛克的美色两秒钟,略回忆了一下,确定他确实只是问了一句,谁是珍妮?   这并不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两人却为难成这样。   现在不光夏洛克,连珍妮都好奇起来了。   人类世界有一条谚语叫,好奇害死猫。大意是说猫这种生物好奇心很重,九条命都不够折腾。但珍妮对此并不苟同,她自认是一只好奇心很正常的猫咪,只是因为眼下这件事看起来跟她有关,所以才小范围的好奇一下。   珍妮眨着一双猫眼,看着华生医生慢悠悠踱回到他的扶手椅里坐下,极淡然地拿起一张报纸,又极淡然地展开,然后镇定地指了指她说:“珍妮,猫咪的新名字。我和哈德森太太觉得很适合,你认为呢?”   捏着报纸的华生医生,表面淡然,手心里却全是汗,深觉自己已经拿出毕生演技了。   珍妮立刻紧张地看向夏洛克,担心他冷冰冰地说出一句“我认为不适合”什么的,保不齐她自此以后就得改名换姓,与珍妮贝利维尔这个名字道别了。一时心中甚是凄惶。   还好夏洛克只是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珍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默默地怅然半晌。看他那不在意的神情,大概她叫阿猫还是阿狗都没什么关系。转念一想,她可不就是一只阿猫。顿时更加怅然。   事实上,珍妮所不知道的有关她差点被哈德森太太扒掉马甲的起因是源于一包炸鱼薯条。   掉马事件发生的前一天午后,华生转到厨房觅食,正看到哈德森太太对着一小包炸鱼块皱眉深思,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愁苦事。   乐于助人、热心敦厚的华生医生立刻上前询问。   没想到,这一问,问出了事。   还是一桩不小的事。   哈德森太太当时听完医生的询问,当即严肃地抬起头,口吻坚定地说:“我想她是珍妮。”   华生怔住了。   珍妮这个名字,他们已经有一年没有提起了。   一年之隔华生医生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然有一阵恍惚,甚至有些怀疑,那些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大约他们都伪装得太投入,或是假装这些事不曾发生,才能让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心头少些愧疚。   华生想起,一年前那些事情发生后,夏洛克一夜之间修改记忆,将所有事在头脑中抹去。麦考夫准时出现——他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准时出现——要求他们配合,说这是夏洛克的保护机制,他这样做说明已经到了极限,他接受不了现实……   他们听从了,不止他们,还有雷斯垂德和苏格兰场,华生不知道麦考夫用了什么手段,总之认识过珍妮的所有人,都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仿佛她从未出现过,那些事也从未发生过。   时过境迁,再回头看,华生始终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但如果事情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夏洛克那样的大脑,若他记得,便会刻骨铭心地记一辈子。那太痛苦了,即便对夏洛克来说也太痛苦了。若再无转圜的余地,还是彻底忘了更好。   华生不明白哈德森太太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禁忌的名字。他张了张嘴想问,却一时没能出声。   灶台上的水壶沸腾了,发出尖利的鸣叫。   医生将水壶拎起来放好,停了几秒钟,才问哈德森太太的话是什么意思。   哈德森太太目光怜悯地望着华生医生。但华生不需要这些怜悯,夏洛克才需要。   在夏洛克改写记忆之初,华生默默地观察了他一个多月。当确定他真的将那些记忆彻底删除时,医生说不清心里是安慰多一些,还是怅然多一些。   哈德森太太再次轻声但口吻坚定地说:“那只猫,约翰,她就是珍妮。”   华生笑起来,听着哈德森太太絮絮说,这只猫咪跟珍妮一样喜欢马里波恩路那家炸鱼店的炸鱼条和炸鱼块。   华生说:“它是只猫,哈德森太太,猫都喜欢炸鱼条。”   “但她只喜欢马里波恩路那家炸鱼店的炸鱼条!”哈德森太太固执地说。   “它喜欢吃那里的炸鱼条,是因为那是夏洛克最喜欢的炸鱼店。”华生说道。   哈德森太太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华生也怔住了。   因为这句话,他一年前也说过。只不过那时候的“它”,是“她”。   哈德森太太一脸了然地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它是珍妮。我知道她就是。”   这一次的语气已经是全然肯定。   华生医生哑口无言。虽然他知道一年前的珍妮有时会做一些神奇的事,就像……就像那些超级英雄。是的,超级英雄,这已经是华生最大胆的想象了。让他设想一千遍,也不会想到珍妮是一只猫。这太荒谬了。   医生摇摇头。   “珍妮已经死了,哈德森太太。”他低声说,“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我们都知道,她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哼,只有哈德森太太是真爱…………   表急,猫猫有了哈德森太太这个助攻,以身相许的路子才能走得更顺畅。   感谢三位小可爱的地雷,么么哒:   靠脸吃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25 22:03:34   dad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0-07-26 16:45:58   鲲之大一锅炖不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26 19:49:33   本章评论继续送红包哦~ 第20章   不管华生怎么否认,哈德森太太还是认定一年前的珍妮死而复生,托生成一只猫回来了。   不然伦敦那么多公寓她不选,怎么那么巧单单闯进了贝克街221B的大门。   伦敦城里那么多好端端的人她看不上,偏偏黏上了一个夏洛克。   街道上那么多炸鱼店她不喜欢,独独青睐马里波恩路那一家……   哈德森太太列举出一长串排比为自己的大胆猜测做出充分论证。   慧眼如炬的房东太太将自己说服得很彻底。   不管怎么说,珍妮的名字终于落实下来。   过程虽然跟珍妮想象中的不一样,但到底殊途同归,避免了改名换姓的惨剧,她感到很欣慰。   夏洛克近日刚接了一个新案件,白日时与她亲近的时间锐减。每每遇到她想跟着一起外出,而他又不允许的时候,珍妮心里多少就会有些不舒坦。   虽然他回来时“随手”从马里波恩路买来的炸鱼多少弥补了些她心里的不舒坦,但剩余的那些,恐怕得多几顿炸鱼薯条才能消解完。   哈德森太太最近不知是受了什么启发,时常趁夏洛克和华生不在近旁时偷偷向她传授一些男女相处之道。   据可爱的房东太太说,男女相处最讲究个松弛有度,不是非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要给对方一个灵活自由的空间,这样两人才能长久的在一起,这样的爱也才是成熟自然的爱。她和她老公年轻时就是因为不懂得这个道理,日日纠缠在一起疯狂做/爱,所以这个爱就生生做没了。   珍妮一边吃着夏洛克给她买回来的喷香的炸鱼,一边将哈德森太太的话很认真地在心里过了一遍。她觉得这既然是哈德森太太的前车之鉴,应该是很有几分道理。   不过哈德森太太的话成功让她产生了一个疑问。   “做/爱”是什么意思?   珍妮圆滚滚的浅绿色眼睛期盼地望向哈德森太太,希望她能为自己解释一下。但哈德森太太的话题已经发散到她和老公年轻时的情/事上了。   珍妮失望地趴回去,两只前爪抱住一块炸鱼条,重新投入地啃起来。   唔,还是等她能说话了去问问夏洛克吧。他什么都懂,一定知道。   珍妮自认为对人类的世界适应的很不错,周围的人类看起来对她也适应的很不错。   只是这里终归跟她以往生活了500多年的森林有所不同,人类这种复杂生物又时不时喜欢做出一些让人……呃,让猫费解的举动,所以她偶尔也难免对一些人和事产生疑问。   但总归在大的方向没什么影响。   值得一提的是,珍妮的困惑再多,也从未对夏洛克突然对她转变态度,不仅让她住他的卧室、睡他的床,就差把他这个人也睡了,产生过什么疑问。   珍妮从没仔细思索过这些事,在她的认知里,她和夏洛克本该如此,无关他的记忆和她的记忆。她来找他,他等着她来找他,找到了,自然该日日开心地在一起。   珍妮没纠结过这些事,更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反常,一向细心温厚的华生医生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情感上,医生非常愿意相信是作为一只猫的珍妮打动了他那位搭档冷硬孤傲的心。但理智上,医生觉得自己的情感恐怕错的十分离谱。   巴茨医院白色的楼身矗立在深秋的夕辉晚照中,用磨光的大理石砌成的墙体已经被时间侵蚀的有些斑驳,气势傲然中又多了几分岁月打磨过后的沉静,一看就是一座很有历史的建筑。   事实上坐落于伦敦史密斯菲尔德区的巴茨医院也确实是英国最古老的医院,寿命比珍妮还长,拥有八百多年的历史。华生去诺森波兰第五火/枪团做军医之前,还曾在巴茨医院工作过很长时间。   华生医生来到这座历史悠久的医院里,走进实验室,看到一身笔挺西装的夏洛克正埋头于实验中。   这原本没什么。   夏洛克在巴茨医院挂着个研究员的职位,每每来这里都是为了假公济私地做实验。   医生默不作声地走过去。   夏洛克握着滴管,抽空瞥了他一眼。   华生眼中来来往往地一番斗争,最后问了一句:“有什么新线索吗?”   “也许。”夏洛克眼睛凑在显微镜前,头也不抬地回道。   华生沉吟了半晌,视线一转,无意间看到一只烧杯盖上放着些可疑的银白色毛发。   华生微微一怔,不知怎么突然脱口而出:“这是珍妮的?!……”   医生的语气惊讶更多过疑问。   夏洛克却很淡漠,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随手将一个装片从显微镜上拿下来,换上另一个。   “你在拿它做实验?”华生平静了一下,继续问。   “显而易见。”夏洛克说。   “为什么?你在怀疑什么?”   “你觉得我在怀疑什么?显然你和哈德森太太有事瞒着我。”夏洛克语气冷淡地说。   被他看穿的华生顿了一下,却并不十分慌张。   “既然你能瞬间看穿万事万物,”医生的口吻带了一丝调侃,“不如你自己找出来。”   夏洛克的视线仍集中在显微镜上,闻言挑了挑眉,没说话。   华生在他面前一向只是一张白纸,显然他只是在用调侃掩盖某种害怕被戳穿的真相。福尔摩斯先生难得仁慈的没有拆穿他。   停顿了一会儿,华生再次开口。   “所以你才……你才允许它住进221B,甚至住进你的卧室,只是为了……”华生低头又瞄了一眼烧杯盖上的银色毛发。仿佛一瞬间所有事都能说得通了。   医生到现在也并没有全然相信哈德森太太关于珍妮变成一只猫的猜想,这太离谱了。即便他跟随夏洛克破案的过程中见识了各种离奇事件,但人会变成猫?显然,这个问题对华生医生来说,太超纲了。   虽然并不相信现在的猫咪就是以前的珍妮,但是看到夏洛克如此理智的把它当作实验对象,医生心里仍是有些不是滋味。   转念一想,即便这个猫咪真是珍妮,夏洛克的实验恐怕也不会受任何影响,而且兴致程度还会只增不减。以华生对夏洛克的了解,他觉得,这种事,福尔摩斯先生是绝对做得出来的。还是毫无心理负担的那种。   好想叹气……   夏洛克终于从显微镜上抬起头看了华生一眼,不明白他怎么会从他们刚才的交谈中得出这样一个“奇葩”的结论。   他允许那只猫咪住进221B,甚至住进他的卧室,当然是因为他乐意,跟他的实验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夏洛克略有疑问,但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仍然冷淡清明,脸上的神情也非常平静。他一向知道旁人那让人无法理解的大脑善于产生一些愚蠢的想法,如果他企图浪费时间和口舌去弄清楚,那就是比愚蠢还愚蠢。   于是夏洛克盯着华生看了两秒钟,视线重新挪回自己的实验上。   华生原本也没指望夏洛克做出什么回答,只是兀自无声叹息,他的情感果然错的十分离谱。同时还有些忧虑,从哈德森太太的谈话,到与夏洛克的谈话,华生医生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   珍妮和麦考夫之间的过节可以追溯到,在达特穆尔时,麦考夫曾禁止珍妮接近巴斯克维尔基地。   不过珍妮其实并不知道那桩事是麦考夫干的,所以严格来说,她也就不知道自己和麦考夫之间有什么过节。   即便如此,珍妮和麦考夫的第一次见面也称不上十分愉快。   作为一只有涵养的猫妖,珍妮自认为寻常不会跟一个只活了几十年的人类置气,但这位傲慢的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显然非常有引人动怒的天分,真是白担了个福尔摩斯的姓氏,一点都没有夏洛克温柔可爱(?)。   当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珍妮并不知道那个双腿交叉,拄着一把黑伞,一只手还插在西装口袋里,站姿妖娆的男人是麦考夫福尔摩斯。   她远远看着他这个高难度姿势,只是有点担心,他别一个撑不住,摔倒了就不好了。   珍妮是在陪哈德森太太采购回来的路上,被一辆黑色小汽车接走的。   彼时只有她一只猫走在返回贝克街的路上,哈德森太太不幸在超市遇到了“宿命的敌人”查特吉先生,两人看起来像是要“叙叙旧”,珍妮便非常有风度地自行离开了。   贝克街遥遥在望的时候,一辆黑色小汽车停在了她身边。   珍妮不知道华生医生初初入住贝克街时也有过相同的经历,还被故弄玄虚的麦考夫用公用电话和摄像头捉弄威胁过一番。   对珍妮不需要如此。倒并不是代表大英政府的福尔摩斯先生突然转性不爱显摆了,而是对于一只猫来说,麦考夫将自己出场的派头摆得再神秘隆重,她也无法领悟个中深意。   珍妮与麦考夫的见面虽然称不上愉快,但她确实是自愿坐进那辆黑色汽车里的。   彼时汽车里有一个穿黑色套裙的女人,冲她职业性地微笑了一下,称呼了她一声“珍妮小姐”后,说她的老板想见她,要求她随她走一趟。   随即车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健壮男人,很恭敬地为她拉开车门。   珍妮短暂地思考了几秒钟。她不知道女人口中的“boss”是谁,也不大有兴趣。   不过套装女人的“珍妮小姐”叫得她心里很舒坦,西装男人恭恭敬敬站在车门边上等着她的姿态也很懂事。   当然,他们如果变得不恭敬,不懂事了,珍妮觉得,老天开眼还给她的那几百年修为也能重新让他们变得恭敬和懂事。   所以她很配合的上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麦哥出场啦!   对此珍妮想说:我有个500多年的修为很想露一露,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忧伤……   看到很多小可爱已经开始担心珍妮和夏洛克过去那段记忆了   其实没有必要担心啦,因为——该来的总会来啊,哈哈哈~   来了以后再担心吧,暴风雨来临前我会努力产糖的~   感谢三头六臂刀枪不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27 09:01:17   感谢两个小可爱的营养液:   读者“奉孝无双”,灌溉营养液+12020-07-27 17:23:14   读者“黄粱一梦”,灌溉营养液+12020-07-26 23:24:51 第21章   麦考夫第一次见华生时,曾把自己称为夏洛克的“敌人”,甚至是“死敌”。   虽然这次碰面让医生产生了一些戏剧性的猜想,但从某方面来看,这个定位并不算全错。   但麦考夫再见到珍妮,却没敢这样介绍自己。   不管怎么说,麦考夫对珍妮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如果他敢明目张胆地称自己是夏洛克的“死敌”,面前这只小猫咪就敢认真地思考一下是不是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而让这位大英政府先生不太喜欢的是,她真的有能力做到。   这个世界上想让他消失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却很少。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人。   汽车载着珍妮在伦敦的街道上行驶了很长时间,最后驶进一间工厂的废旧仓库里面。   珍妮从车上蹦下来时,一眼就看到了麦考夫那个拿捏得很骚气的站姿,不禁为他手里那柄细细的黑伞有些担忧,便很体贴地小跑着窜了过去。   珍妮仰着头停到面前时,麦考夫对上她剔透的浅绿色猫瞳,似乎愣了愣。   这一刻麦考夫想的是,如果夏洛克没有修改记忆,只要看到这双眼睛,大概就能认出她吧。   但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不愧是代表整个大英政府的男人,麦考夫脸上的怔愣转瞬即逝,撑在地上的黑伞略抬了抬,优雅又从容地指了指放置在一侧的椅子,友好地说:“请坐,珍妮小姐。”   珍妮估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距,一直这么仰着头说话也怪累的,便纵身跳上椅子,慎重地蹲坐好。   虎大王曾经在她离开森林前切切叮嘱,大意是说,他们做妖怪的,在自家林子里再怎么撒野不像样都没什么,但一旦走出林子,就需得时刻注意些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堕了他们妖怪一族的威名。   珍妮私以为,她此刻这端庄的姿态,也不辱没对方那个双腿交叉又撑伞的妖娆站姿了。   麦考夫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   “我想你一定已经不记得我了,珍妮小姐。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麦考夫停顿了一两秒,谨慎地给自己定了一下位,“一个关心夏洛克的人。”   听到夏洛克的名字,珍妮重新抬眼细细地打量了麦考夫一番。   说不好奇是假的,她来到人类的世界这么久,面前这个还是第一个正儿八经同她沟通交谈的人。   最近哈德森太太虽也时常同她探讨些深奥的男女问题,但多数时候都是哈德森太太说,她听着,只勉强算是一个灌输。显然哈德森太太想当然地以为变成猫咪的珍妮并不能说话,所以也没指望她给出什么回应。   眼前这个男人却不同,他每说一句,似是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珍妮虽然不通世事,但并不是一只笨猫。她知道,面前这人的反应只有一个原因,他认识她。或者说,他早就认识她。   甚至他对她的了解比哈德森太太更多,至少这人知道,只要愿意,她随时能开口给出回应。   其实之前哈德森太太和华生叫破她名字的时候,珍妮就想到了这一层。小黑说她已经见过夏洛克,甚至已经报过恩了。那夏洛克周围的人想必以前是认识她的,至少认识化成人形的她。   只不过这些问题她不太愿意深思,因为深思之下她首先就得面对一个现实,所有人都记得她,只有夏洛克将她忘了。   当然,她也忘了一部分关于他的记忆。彼此勉强算打个平手。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夏洛克将她忘了,她心里就难受得厉害,就像一只大手将心脏攥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使劲捏,那个滋味,销魂得无法形容。   她又不是喜欢自虐的猫,自然让思绪尽量不往这上面绕。   走神走得有些远,珍妮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来,看着对面的麦考夫,觉得在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前,应该采取虎大王传授的“以静制动”之法,便很矜持地略抬了抬前爪,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英政府先生又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   麦考夫陡然生出一种想掏出手机将她此刻的样子录下来的冲动,等她日后恢复记忆,也好让她观赏一下自己此刻恶意卖萌的黑历史。   还好,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果然跟金鱼呆久了,自己都被传染了金鱼的愚蠢。   麦考夫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吐槽完,面上还是一派优雅正经,笑着说:“原谅我的冒昧,我想我需要问一下,你打算在贝克街继续住下去吗,珍妮小姐?”   截止到这句问话之前,两人之间的气氛还算和谐。珍妮本着对方可能是她之前的熟人的想法,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礼貌谦和一些。但麦考夫这句话,在珍妮看来,有些越界了。   麦考夫的智商和缜密的观察力犹在夏洛克之上,自然察觉到了珍妮神情之间的细微变化。   珍妮浅绿色的猫瞳微眯了眯,慢悠悠开口道:“你的确冒昧了。”   据虎大王的说法,与人类对峙时,语速越慢悠悠,越装作漫不经心,往往显得越有气势。虽然珍妮觉得,夏洛克那样快到让人惊讶的语速也很有气势,但她做猫时间长了,长久不说话,贸然开口,怕是达不到夏洛克那样的效果,只能姑且采信虎大王的说辞了。   而且她得承认,她突然开口说话,是有些不够磊落的存着要吓一吓对面男人的心思。   可惜,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被吓住的。   只是,看着一只猫咪正襟危坐,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说,“你的确冒昧了”,这种感觉真是新奇怪异到无法描述。   即便她是一只珍贵的埃及猫也一样。   他得说,整个英格兰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人能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了。   因为惊讶,麦考夫沉默的时间略长了些。   珍妮四平八稳蹲坐在椅子上感叹,虎大王虽然大多时候不太靠谱,但剩余的小部分时候也略略靠些谱。对面的男人就貌似被她这慢悠悠的气势震慑住了。   还没等她感叹完,就听对面的男人突然说:“允许我提醒你一句,珍妮小姐,你曾经答应过,再也不会出现在夏洛克福尔摩斯面前。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珍妮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居然说过这样的蠢话。   “你知道我失忆了?”珍妮眯着眼问他。   麦考夫颔首。   “所以你觉得我这样很好骗?”   如果说珍妮之前慢悠悠的语气还带着些玩闹,那此刻那几分玩闹则完全褪尽了,可爱肉爪下的锋利指尖正在蠢蠢欲动。   在珍妮看来,任何情况下,她都不可能说出“再也不出现在夏洛克面前”这样的话。所以只能是眼前这个男人在撒谎。   麦考夫掂量了一下那些利爪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的几率,握紧了手里的伞柄。   麦考夫和夏洛克都是善于掌控全场的人,尤其麦考夫更是如此。但是当有一种绝对力量凌驾于头顶之上时,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庆幸——庆幸还有一种东西可以约束这种力量。   这样东西就是他亲爱的弟弟,夏洛克福尔摩斯。   “你想和夏洛克之间保持一种什么关系呢,珍妮小姐?”   麦考夫没有回答珍妮的问题,反而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他无意让她相信他,更不是想劝说她离开夏洛克。麦考夫知道自己做不到。而且他也并不确定这样做一定正确。   他鲜少有不确定的时候,但在夏洛克和珍妮这桩事上,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不确定,多到他都快习惯麻木了。   他只是希望这一次,珍妮能够想的更明白透彻一些——虽然以她那点可怜的脑容量,这完全是个奢望。   他和夏洛克都是笃信凡事没有第二次机会的人,但如果违背常理的第二次机会来了,即便蠢如金鱼,也知道必须抓住。   珍妮完全被麦考夫的问题问得愣住了。   在这个看起来像是个工厂仓库的空旷地方,麦考夫的声音听来像是有回音,反反复复在珍妮耳朵边问那个同样的问题。   她想和夏洛克保持一种什么关系?   珍妮不太明白,关系这个东西不是一早就注定的吗?还能允许人想怎么保持就怎么保持?   就譬如她和夏洛克,从遇见之初就注定他们是……   他们是什么?   珍妮的脑子突然卡了壳。   她和夏洛克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恩人?   可珍妮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她为自己走出林子来寻夏洛克所找的一个借口。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恩”是真的,那报完恩之后呢?她和夏洛克又是个什么关系?   朋友?   虎大王和小黑是她的朋友,还有林子里的那些小妖们,有些也勉强算是她的朋友。可夏洛克好像又和他们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她想对夏洛克“以身相许”,却从没想过对虎大王或者小黑“以身相许”——虽然她还没弄懂这个“以身相许”怎么个许法。   但那白蛇妖能“许”成,她自然也可以。   提起白蛇妖,小黑在给珍妮讲这个故事时,她漏听了极为重要的一环,那就是,白蛇妖“以身相许”之前,是和那许仙成了亲的。   珍妮这个报恩的路子是比照着白蛇妖来的,若她此时能想起这至关重要的一环,便不会为她和夏洛克的关系这一简单的问题纠结半晌了。   而且纠结了半晌之后,还没纠结出什么答案。   最后珍妮觉得,不管她和夏洛克保持什么关系,他们都是要长长久久在一起的,谁都不能让她从夏洛克身边离开。   对,她和夏洛克就是这样一种关系。   想明白之后,珍妮重新抬头看向麦考夫。   这个男人好像就想让她从夏洛克身边离开。珍妮很认真地想了想,是不是该给他一个教训。   可这个教训该是个多大的教训呢?她最近修为刚恢复不久,用猫身原形施法时有时掌握不住轻重,万一不小心将他教训死了,好像不大好。   麦考夫:…………   好端端站着的麦考夫就眼睁睁看着对面那只猫,用一种斟酌五花肉该从哪里下刀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只觉得后脖颈一凉,赶在还能开口说话之前麦考夫赶紧出声。   “珍妮贝利维尔小姐。”他叫了她的全名。   珍妮看到他把手里的黑伞举起来,很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伞尖,仿佛那上面有什么隐秘的机关似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丢失了一段记忆,珍妮小姐,”麦考夫一边说,一边重新将伞放了下来,再次撑在地面上,“但显然你知道自己已经来过一次。不需要我提醒,我想你大概也能猜到,上一次的结果……不太理想——请原谅我这么说,但这是事实。”   麦考夫欣慰地发现,珍妮打量“五花肉”的目光慢慢收敛了。   “如果你就此消失,我想对夏洛克,甚至对你都不是一件坏事。可是你又出现了。”麦考夫看着她,“我很为夏洛克担心,”停顿一下,又加了一句,“也很为你担心,珍妮小姐。”   珍妮没说话。   她一直不太执着于那段丢失的记忆,因为潜意识里知道,那大概是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忘了也没什么不好。   即便现在,珍妮仍然是这么想的。她更看重于和夏洛克的将来,而不是过去。   珍妮没有大智慧,可这是一个不需要大智慧就可以轻松解答的问题——过去的事情不管再怎么纠结,都不能再改变分毫,可是将来却还有无尽可能。   从珍妮认真思考要不要给麦考夫一个教训,到被他成功打断,她一直没再开口说话。   在这个空旷的工厂仓库里,麦考夫最后说:“如果你想继续留下,珍妮小姐,我希望你这一次已经想明白怎么有一个更好的结局。毕竟,我们不是每一次都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   作者有话要说:  麦哥:我要看看我黑伞里的暗器还好不好使。   珍妮猫:我要试试我500多年的修为好不好使。   麦哥:…………你赢了。   差点被弟弟女朋友干掉的麦哥:为了给弟弟助攻也是拼了老命…………   顺便剧透一下,大家一直期待的猫猫赶紧变人的剧情下章要来了,   我也已经迫不及待要撒糖了~~   还没收藏的小可爱记得点个收藏,这章继续送红包,谢谢大家! 第22章   与麦考夫的碰面,让珍妮产生了两个思考。   第一,怎么才能和夏洛克保持一个长长久久的关系?   第二,怎么让这个长长久久的关系有一个好结局?   但哈德森太太说,这其实是一个问题,她只要和夏洛克将长长久久的关系保持住,就是一个好结局。   因为思考的问题太复杂深奥,珍妮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军师和盟友,不得已,在哈德森太太面前暴露了自己会说话这一特殊技能。   不过珍妮觉得这个暴露是非常值得的,哈德森太太马上极具效率地把她的难题从两个,缩减成了一个。让她面临的难题立刻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而且哈德森太太是一个很坚强的老太太,面对着一只会说话的猫,只短暂的惊讶了一分钟,然后就马上进入军师和盟友的角色,和珍妮展开了专业而激烈的讨论。   另一个可喜的收获的是,珍妮为了认真投入地思考一下如何和夏洛克保持一个长长久久的关系,便将她和夏洛克相遇之初直到现在的全部经过细细的回忆了一番。   回忆到小黑给她讲述的那个白蛇妖的故事时,她终于记起那个被她忽略的至关重要的一环——那白蛇妖以身相许之前,她先和许仙成亲了呀!   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了脑壳,珍妮顿感大脑一片清明。   对嘛!她得先嫁给夏洛克!   所以他们这个长长久久的关系就是……夫妻!对就是夫妻!   珍妮马上将这个激动人心的成果分享给哈德森太太,但哈德森太太告诉她,夫妻这种关系也不是牢不可破的,她和她前夫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珍妮很惊讶。   为了增加可信度,哈德森太太又十分详尽地为珍妮讲解了一番她和前夫之间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把珍妮好好一只猫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两个人想长久的在一起,竟然是这么艰难曲折的一件事。   哈德森太太大概也没想到,她此次的言传身教,直接为福尔摩斯先生往后的求婚之路埋下了不少障碍。   讨论至最后,哈德森太太得出结论,虽然婚姻并不是两个人保持长久关系的有效保障,但珍妮若想长长久久地留在夏洛克身边,必然要做的一件事,一定是让夏洛克爱上她。   如何爱上她?   哈德森太太很精辟地总结了一句:“首先,你得是个人。”   这一点珍妮极其认同。   事实上她也一直在思考选一个适当的时机让夏洛克知道,她是个人,不是只猫这件事。   诚然,她确实是只猫。但又不止是一只猫。   珍妮犹豫至今,就是担心夏洛克作为人类,可能不大能接受她不是一只纯种人类这桩事。   珍妮又往深处想了一层,觉得这就好比她作为一只猫,却被硬逼着去爱上一条狗一样。虽然她对狗这种物种没什么偏见,但私心里仍是认为他们猫类一族更高贵优雅些。   一想到夏洛克看她,就如同她看一条狗子,珍妮就觉得心里无限忧伤。   珍妮切切地将她心里的顾虑同哈德森太太讲了一遍,哈德森太太机智地看着她,故作神秘地说:“你可以让他先爱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珍妮没明白。   哈德森太太又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珍妮终于明白了。   按照珍妮的想法,她和夏洛克的相亲相爱之路是这样一个顺序:   她告诉夏洛克她其实是一只猫妖,然后在他面前亮出人形,期盼着他冲破物种界限,不可自拔地爱上她。   可按照哈德森太太的想法,却是这样一个顺序:   她不告诉夏洛克她其实是一只猫妖,以陌生人类的身份认识夏洛克,让他爱上自己,等他爱她爱得欲罢不能,不管她是人是猫都不介意时,再告诉他真相。   珍妮目瞪口呆地听哈德森太太说完,又目瞪口呆地看了她半晌,觉得她真是太……太有智慧了!   在称赞了一番哈德森太太是她认识的最有智慧且最美丽的人类老太太之后,珍妮攻略夏洛克的作战计划正式启动。   夏洛克和华生近日正在协助苏格兰场侦破一桩连环杀人案,两人今天下午去了巴茨医院实验室,据说要检测什么新的证据。   哈德森太太交代,珍妮只需要等在考文特花园广场附近,等夏洛克从巴茨医院出来后从这里经过时,她一定要抓住时机,和他来一场浪漫的邂逅。   保险起见,珍妮先在哈德森太太面前小小的显了一下人形,本意是想让哈德森太太用她犀利的眼光点评一下,她这副人类的皮囊到底够不够诱人。   可让珍妮意外的是,她化出人形之后,哈德森太太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最后那双总是慈祥又快乐的眼眶中还慢慢聚起了水气。   珍妮有些自责,暗暗责怪自己太过鲁莽,虽然哈德森太太在理论上知道了她是只猫妖,但毕竟在实践上还没有更深一层的认知。她这么陡然从猫变成人,必然得让她受一番惊吓。   同时还不无遗憾地想,她之前跟麦考夫见面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化个人形呢?肯定能将他吓住。   正远在白金汉宫为了整个英格兰鞠躬尽瘁的大英政府:“…………”   见哈德森太太一副快被“吓哭”的模样,珍妮深感羞愧,斟酌着怎么安慰一下可怜的房东太太。没等她斟酌出安慰的语言,却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抱住了。   在寂静的公寓客厅里,珍妮觉得自己被突然莫名激动的哈德森太太紧紧拥抱了足有一分钟那么长,长到珍妮都有点担心她是不是被自己吓傻了。   万幸,坚强的哈德森太太没那么容易被吓傻。   一分钟之后,珍妮感到哈德森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柔地说:“你很漂亮,珍妮。相信我,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夏洛克一定会爱上你!”   得了这个保证,珍妮顿时信心倍增,咧嘴笑着,不大熟练的回抱了一下哈德森太太,便兴致勃勃地向考文特花园广场进发了。   从前她刚能化成人形时,小黑曾说她这副人类的皮囊足够迷惑世人。刚才哈德森太太也说她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这些夸赞珍妮听了很高兴,不过这些话在她心里滚过一圈后,全都自动转化成一个结果——太好了,迷住夏洛克大有希望!   至于旁人会如何,她是想都没想过的。   所以她从221B出来,一路走着,觉察到不停地有人看她,感到很莫名。而且那些目光看得她心里直发毛,一会儿摸摸是不是耳朵露出来了,一会儿又偷偷摸摸是不是尾巴没收好。   最后终于忐忑地确定,自己这个形化得很好,除非这些人类的法术比她还高,否则是万万看不穿的。   珍妮就这么一路顶着旁人打量的目光,胆战心惊地来到了考文特花园广场附近。   秋冬天黑得快,珍妮赶到目的地时,街灯已经渐次亮起。   不过她并不着急,知道夏洛克每次去巴茨医院都没那么早出来。她捡了个僻静的位置躲进阴影里,抬手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子。   珍妮记得以前小黑同她讲过,古时候有一个男人长得很奇特,每次出行都会被围观,最后生生被看死了。   当时珍妮还觉得不可思议,人怎么能被看死呢?如今才明白,原来被围观真是一项体力活。   躲在阴影里,终于清净了些,珍妮开始细细思量怎么制造一场浪漫的邂逅。   贴心的哈德森太太为她提供了一个A方案,还有两个备用方案,以策万全。   珍妮正在头脑中认真模拟与夏洛克的邂逅过程,冷不丁对面走过来一个面色黝黑的男人,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唇角带着难以捉摸的浅笑,停在她面前。   待事情过去很长时间,珍妮已经对人世有了一番更深入些的了解以后,再和德瑞斯回忆起两人这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珍妮觉得唯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脸上的神情——猥琐。   但此时入世尚不深的珍妮,只是眨了眨眼,确定了一下,这个人类自己并不认识。   不过因为小黑的缘故,珍妮乍然见到一个跟小黑的皮毛颜色如此接近的人类,不免生出几分亲切,便很和气地问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事。   结果对方说想交个朋友。   珍妮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不明白这其实就是个搭讪,还觉得对方这样热情,自己若贸然拒绝似乎不太礼貌。而且街上这么多人,他单单选择要跟她交朋友,可见这是个很有眼光的人类。   既然对方这么热情又有眼光,珍妮便继续很和气地答应了下来。   双方交换了姓名之后,珍妮就算认下了德瑞斯这个人类朋友。   德瑞斯是个黑人,生得异常高大,但因为五官长得英气漂亮,所以并不显得粗鲁。他穿一件灰色连帽卫衣和黑色厚夹克,皮肤是深巧克力色,连剃得光光的头皮都是深巧克力色,咧嘴一笑就会露出异常洁白的牙齿。   珍妮跟他交谈时,目光总忍不住飘向他那一口白牙。   德瑞斯双手插兜更凑近了些,问她自己一个人在这干什么?   珍妮觉得自己喜欢夏洛克实在是一件很光明正大的事,不需要藏着掖着,便很坦率地告诉他,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所以在这等着这个人,看能不能让他也喜欢一下自己。   德瑞斯听完她的话,用他那双明亮的棕色眼睛沉默地看了她两秒钟,然后小小的“哦”了一声。   遗憾的是,珍妮没能领会他这一声“哦”背后的深意,以为就是个明白了的意思。   “你知道……”德瑞斯抬了抬手,在她身前略微比划了一下,耸了耸肩,说,“你只要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男人会拒绝你。”   珍妮被他这句话说得很舒坦,心里又一次赞了一下他有眼光,顿时对她这个新朋友好感倍增,非常真诚且友好地笑了一笑。   珍妮不觉得自己这个笑有什么问题,但德瑞斯对着她傻了半天,回神后咳了一声,又向她靠近了一步,露出一口白牙说:“呃……如果你愿意,可以给我留一个电话号码,如果你那个……让你等待的人没时间的话,我不介意陪你逛逛伦敦。”   珍妮觉得这个友善的建议很不错。   德瑞斯见她点头,立刻愉快地掏出手机。   珍妮接着说:“我很愿意,可是我没有电话号码。”   “……”   德瑞斯沉默地看着她,半天扬了扬握在手里的手机,憋出一句:“这个,手机?你没有手机?!”   珍妮诚恳地点点头,目光随着他扬来扬去的手动了动,觉得她这个新朋友真是个容易激动的人类。   总的来说,珍妮觉得跟德瑞斯的第一次见面很愉快,这也让两人的友谊一直保持了下来——虽然据德瑞斯说,他从来没想跟她保持什么友谊关系。   后来天公不作美的下了一场雨。   伦敦的天气一向不怎么讲道理,前一刻还晴空万里,后一刻就能大雨瓢泼。所以珍妮和德瑞斯都没有对这场雨表示惊讶。   不过下雨虽然没有让德瑞斯惊讶,珍妮却让德瑞斯很惊讶,因为她宁愿被淋成个落汤鸡,也要坚毅顽强地等到那个她等着的人。   德瑞斯觉得出于人道主义应该劝一劝她,便一只大手悬在她头顶上帮她挡雨,一边语重心长告诉她,一般来说,女人长成她这个样子,冒雨求爱这种事,交给男人来做就行了。如果她喜欢这个调调,大概排队的人能顺着泰晤士河从河头排到河尾再绕三圈。   珍妮很感激他的好意,但如果他能早点走,她就能偷偷施个法术挡挡雨,不至于让自己淋得这么狼狈。   正思索着怎么委婉地表达一下让他离开的意思,而又不伤害他的感情,珍妮猛然感觉到头顶有一个重物直冲着他们的位置极速冲击下来,若被砸个正着,她这仅剩的两条小命,大概立时就要减掉一条。   珍妮脸色一凛,猛地拉住德瑞斯的手臂扯着他向后退了一大步,同时“砰!”一声闷响,那个极速坠落的重物狠狠砸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   珍妮松开德瑞斯,抬眼去看,见一个人形物体静静趴在被雨水打湿的水泥地上,头歪在一侧,如同睡眠中的自然姿势,只是后背上插着一把刀。   几秒钟后,鲜红的血液如同林中小溪,从他身下潺潺流出,但很快被雨水冲散,变成越来越淡的红色,然后又有新的血液补充进来……   一旁的德瑞斯站在珍妮边上,被惊吓地一会儿捂脸,一会儿扶额,一会儿双手抱住光光的头顶,喘着粗气连声惊呼:“我的上帝啊!……”   珍妮怜悯地看了看他,也不知道他那个上帝有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说好的浪漫邂逅却遇到凶杀案怎么办?   下章一定意义上也算猫猫和夏夏之间第一次见面,我一直在修改,怎么才能在凶案现场让男女主有一个浪漫又美好的邂逅呢?   呃,美好不美好,浪漫不浪漫的,等我改好你们自己看吧……   感谢靠脸吃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29 18:40:20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读者“他的柠檬精”,灌溉营养液+52020-07-28 21:57:57   读者“古娜拉黑暗之神”,灌溉营养液+12020-07-28 21:47:15   老规矩,这章继续送红包哦~ 第23章   哈德森太太为珍妮设想的很周全,连备用方案都勤勤恳恳地准备了两套。   可惜的是,哈德森太太这周全的方案里边,不包括突然撞上凶杀案这一情形。   考文特花园广场一角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车顶上红红蓝蓝的警示灯在寂静的夜色中闪烁不定。   深秋雨夜,一场血腥残暴的凶杀案,让人们变得更加恓惶不安。   珍妮和德瑞斯两只落汤鸡一起窝在救护车里,作为目击证人,他们刚刚回答了苏格兰场警员的问询。   激动的德瑞斯根本不用警察问,从他早晨出门,走的哪条街,路上搭讪了哪个美女,中午吃的什么饭,一天之中上了几次厕所,事无巨细,全都口若悬河地倒了出来。   最后指着和珍妮两人刚刚站立过的那栋建筑,眼睛瞪得铜铃样大,对听得晕头转向的警察说:“你相信吗?我们只是站在那里聊天,那个男人就那么砸了下来!真的就那么砸了下来!‘砰!’一声,可怜的家伙,我相信他一定摔的不轻……”   珍妮有点同情那个被迫听了一堆废话的警察,不过也多亏了德瑞斯的呱噪,她几乎不用开口。   但是她还得面对别的困扰。   在这个看脸的人类世界,珍妮小小一只蜷坐在五大三粗的德瑞斯边上,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柔弱有多柔弱。   细心的救护人员给她送上一条毛毯。嗯,这很正常,因为德瑞斯也得到了一条。   又有一名救护人员为她送上一杯热水。嗯,这也很正常,因为德瑞斯也得到了一杯。虽然因为救护人员送过来时,他问了一句能不能换成威士忌,救护人员留下一枚白眼的同时,把那杯热水也拿走了。   可是前前后后十来个警务人员轮流过来对她表示慰问又是怎么回事?而且全部都是男士,每个人都给她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让她遇到任何危险时随时联系他们。   而且还都跟商量好了似的,离开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留下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珍妮拿着手里的十几张卡片,觉得伦敦的警察叔叔,真是太热情尽职了。   珍妮一边感受着伦敦警务人员的热情,一边透过重重雨幕盯着夏洛克可能经过的方向。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有些挫败。   遇上下雨,她还能接受。雨中邂逅,按哈德森太太的说法,也是个挺不错的桥段。   但是捎带上一起凶杀案,怎么都跟美好、浪漫这些词搭不上边了。   更不要说她现在还给淋成了落汤鸡,裙子边上貌似还溅上点血迹……   好在夏洛克一向只对那些离奇的案件感兴趣,这么一桩普通的凶杀案应该不会把他吸引过来。她还可以回到贝克街,和哈德森太太从长计议。   正在心里盘算,回头让哈德森太太的备用方案里加上路遇凶杀案这一项,就见闪烁着红蓝两色的光影里,慢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记得以前在林子里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五大三粗的虎大王不知道哪根神经没搭对,突然对哲学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拉着珍妮蹲在一棵古树底下讨论什么是辩证法。   珍妮犹记得,虎大王深沉地对她说,人类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蠢,但在哲学上的某些心得倒还值得借鉴。按照一个人类作家的说法,不管是人,还是妖,你想要什么,就得不着什么;你不想要什么,老天爷就“啪叽”扔给你什么。这就是辩证法。   虎大王说,这个世界是一个对立统一、普遍联系又变化发展的世界,所以有一天如果你有一样特别想要的东西,你就别去想它。只有如此,老天爷才有可能“啪叽”将这个你特别想要的东西扔给你。   因为他们头顶上的这个老天爷,它是一个深谙辩证法的老天爷。   可恨珍妮将虎大王这番充满哲学智慧的告诫忘得干干净净,活该她今天被“深谙辩证法的老天爷”摆了一道。   她岁月静好地站在广场一角等着夏洛克时,没等着他,等来一场雨和一场凶杀案。   她淋个透湿,狼狈如落汤鸡裹进一场凶杀案里,祈祷他千万别出现时,他来了。   ……   她知错了。   真的。   虎大王一点都不虎。   他就是个学识渊博、充满智慧、通晓古今的隐士高人。   珍妮眼睁睁看着夏洛克和华生跟在雷斯垂德探长身后,一起走进案发现场,离她越来越近。   还好,三个人先走去了死者那里。珍妮略松了一口气。   珍妮看到,夏洛克戴上乳胶手套,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将那个倒霉的死者透视了一遍。   他检查尸体的样子就像旁人观赏一幅画,或一样别的什么艺术品,白皙冷凝的脸颊上,神情特别认真,也特别好看。   有时候他会微微侧向她的方向,虽然他仍是低着头面对那具可怕的死尸,珍妮却可以想象到他漂亮剔透的淡灰色瞳孔,此刻,里面一定闪烁着兴奋明亮的光芒吧。   珍妮特别特别喜欢他的眼睛。要是有一天这双她特别特别喜欢的眼睛,也像这样专注认真地看着她就好了。   心念一转,珍妮突然意识到,她貌似在羡慕一具死尸……   风吹过,茫茫的雨幕斜了斜。   珍妮看到他额头的卷发渐渐被雨水打湿了,湿漉漉地覆在额角上,白皙的脸颊也沾染了水汽,让他面上的神情显得更加冰冷。   他似乎终于检查完了,从地上站起身,摘下乳胶手套。   珍妮一直关注着夏洛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夏洛克旁边的雷斯垂德探长已经向她这边探看了好几次。   “多诺万已经带人去楼顶查看过,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探长说。   夏洛克抬头往楼顶上看了看:“你们的人上去除了破坏现场从来没有任何用处。”   珍妮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不愧是她看中要“以身相许”的男人,每次听他说话感觉整条街道都充满了智慧之光。   雷斯垂德探长心塞地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又坚强地指了指珍妮和德瑞斯的方向,别有深意地看着夏洛克说:“那两个是目击证人,死者掉下来时,正摔在他们脚底下,你有什么要问吗?”   珍妮看到,那双她特别特别喜欢的眼睛,终于向着她的方向望过来。   事过境迁,一切人事都或圆满或不圆满的有了个结局之后,珍妮常常想起同夏洛克的这次相见。   彼时在她意识里的这次初见其实并不是他二人真正意义上的初见,可不知为什么,即便她寻回完整的记忆之后,这次在凶案现场的雨中邂逅仍然让她记忆深刻。   虎大王说,要想从深谙辩证法的老天爷手中讨得自己想要的那样东西,便不能去想它。   可一个人想要一样东西时,又怎么能不去想呢?   何止是想,简直是日日夜夜、一刻不停、翻来覆去地想。   后来珍妮想明白了,在这个充满辩证法的世界里,一个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正常,得到了反而是老天爷一时失察。   但老天爷不能总是失察,所以,这个世界上只能是失意的人多,如意的人少。   诚然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如意的少数派,她也是如此。   但老天爷若要一意孤行地将她归入多数派里,她象征性的挣扎一下,挣扎不过,她也不是个沙雕到非跟老天爷死磕到底的人(虽然可能磕过了,没磕赢)。最后总是要认了她这个命途,在他们这个庞大的派系里老老实实呆着。   多么深刻而睿智淡泊的哲学认知啊!   只不过这都是以后的珍妮的精神境界,此时此刻的珍妮,还没有领悟那些深刻的人生哲学,她正顶着一头淋得透湿的黑发,无可奈何地看着夏洛克向她走过来。   珍妮低了一下头,看到他黑黑亮亮的皮鞋,上面也布满了水迹。   再抬起头时,珍妮忍了忍,没忍住,赶在他开口之前,终于说了一句:“你能不能撑个伞?”   夏洛克愣了一下,挨着她一起坐在救护车上的德瑞斯也愣了一下。   夏洛克本就长得高,珍妮还坐着,这个身高落差让福尔摩斯先生只能俯视她。清凉的视线微不可察地扫过她湿漉漉打着卷的黑色长发。   珍妮被他的目光看得噎了一噎,喃喃地道:“我是说,这雨看起来挺大的不是吗……”   一旁的德瑞斯不知怎么,突然福至心灵。   “等一下!”他手指着夏洛克,脸却看着珍妮,大声问,“这个家伙就是你刚才在等的人?那个你说很喜欢他,希望通过一场浪漫的邂逅让他也喜欢一下你的人?”   德瑞斯话音一落,案发现场四周的人一瞬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全止住了手里的动作,向着珍妮和夏洛克的方向看过来。   周围的雨声陡然大起来,却不觉得吵,倒显得更静了,静得珍妮几乎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停在她头顶上。   珍妮哑口无言了几秒钟,然后由衷地对德瑞斯说:“你记性真好。”   能将她的话记得一字不差也是不容易。   珍妮有点不太敢看夏洛克脸上的表情,但其实夏洛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福尔摩斯先生向来有着最缜密的逻辑思维,可是德瑞斯刚才说的那句话,在他的理解范围内,一开始只是一句毫无任何意义的胡话。   然后他难得浪费宝贵的时间,将这句胡话在睿智的大脑里又过了一遍,然后……   更加面无表情了。   珍妮没时间揣摩夏洛克间接听到她的心意的心理反应,她正一腔苦水无处倾倒。   此时此刻的情景,何止跟她的设想不大一样,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珍妮觉得自己活了500多年,虽然没什么了不起的大成就,却也一直是个光明磊落的妖。既然心思被戳破了,万万没有违心否认的道理。   况且,她面对着夏洛克,是肯定说不出“不是,你别误会,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你”这样的话的。   虽然此刻这个场景,一点也不美好,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具备哈德森太太交代的打动人心的“天时地利人和”的三大要素,但珍妮眼一闭,心一横,就预备认下了。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突然传来一声惊讶的:“珍妮!”   珍妮闻声睁开眼,就见华生医生满面震惊地站在她面前。   珍妮一拍脑门,她怎么把华生给忘了。   虽然夏洛克不知原因的忘了她,但哈德森太太记得她,华生必然也是记得的。   珍妮和哈德森太太设想了所有细节,却遗漏了医生这个天然“隐患”,真是太大意了。   她们一开始就该把华生一起拉下水啊!有华生做内应,没准现在就能避免她和夏洛克这个不完美邂逅的悲剧了。   珍妮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一百遍,面上仍是揣起一个真诚友好的笑容,招呼了一声:“约翰,好巧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花生医生,你知道你继上一章的凶手之后又打断了同一场告白吗?   以及被忽略的场花探长:谁也不用管我,我不会告诉大家,我看到珍妮的时候也很震惊,但是震惊完,我还不忘捂着受惊的小心脏特地勤勤恳恳地跑去巴茨医院将夏洛克叫来会老情人。谁也不要管我,我要深藏功与名!   猫猫:我只是想表个白,你们能不能都离远点……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珍妮才想起来,除了华生,这位场花探长貌似也是她一位旧友……   习惯被忽略以及将继续被忽略下去的场花探长:…………   今天把下章的内容又改了改,然后我发现自己貌似给猫猫点亮了一个说情话的新技能…………   评论的小可爱继续送红包哦~ 第24章   华生站在距离珍妮三大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不需要福尔摩斯侦探的演绎法推理,医生也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自从哈德森太太突然在他面前提到珍妮起,虽然尽力克制,但华生这几天一直在回忆这位珍贵的朋友。   和夏洛克一样,华生相信,他此生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像珍妮一样神奇而美好的人了。   夏洛克和珍妮,他们两个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和家人。失去他们任何一个,对他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医生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多点时间来缓和一下此时激动的情绪,作为一名普通的人类,医生认为自己这个要求很合理,毕竟他正面对着一起超自然事件——而且是孤独的、无人知晓地面对着一场超自然事件。   旁边的雷斯垂德探长悄悄看了医生一眼:其实我知晓。   一年前,知晓珍妮死亡的人并不多。雷斯垂德探长只是那为数不多的四分之一。   大部分人都以为那个长得异常漂亮的女孩儿只是终于忍受不了夏洛克,幡然醒悟——人间不值得。221B那个总是能把活人气死、把死人气得活过来的某侦探更不值得。于是大快人心地将夏洛克甩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才正常,这才合乎情理。   华生医生震惊激动之余又有些伤感,但他还没忘,要在夏洛克面前隐瞒什么事情实在太难了,医生相信夏洛克现在就已经产生疑虑了。   华生克制着自己,双手握拳再张开,尽量平稳地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走至珍妮面前。   “哈喽,珍妮,好久不见。”   珍妮的爪子扯着救护人员搭在她肩上的毛毯的一个小角,跟只招财猫似的轻轻晃了晃,算是打招呼:“好久不见。”   她这个动作,莫名让夏洛克想到他的猫。   他看看珍妮,又看看华生。   “你们认识?”他问道。   “是的……”华生稍稍抬了抬手,又放下,不太利索地说,“是的,珍妮是……一位老朋友。很久不见的老朋友。”   珍妮拽着毛毯,把自己的往毯子里埋了埋。   是老朋友,我们没骗你。   她不无心虚地想。   “OK,珍妮。”夏洛克特地咬着重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他这时候的语速倒不快了,珍妮听到他冷冰冰地问道,“也许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下雨之后你还停留在案发现场,珍妮小姐?”   这个问题珍妮还没来及开口,德瑞斯已经成功抢答。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他说,“她在等你。”   案发现场四周,又极其默契的静谧成一大片。   珍妮终于忍无可忍地转向德瑞斯:“告白这种话,你还是留点给我自己说吧,成吗?”   德瑞斯配合地抬起手,在肥嘟嘟的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隔着重重雨幕,珍妮深吸一口气,从救护车上站起来,向夏洛克走近几步,和他一起站在雨中,很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   “德瑞斯说的都对,我喜欢你,所以在这等你,看你能不能也喜欢我一下。”   夏洛克灰色地瞳孔极快的闪动了一下,但马上又归于平静,低头看着她,没动,也没说话。   珍妮停了停,一条一条掰着手指讲给他听。   “按照你们这里的方法计算,我大概20岁,正当壮年,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头脑可能没有你那么聪明,但也不笨。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你一点都不用费心。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养活你。见过我的人都说我长得还挺好看,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她热烈的浅绿色眼睛里跳动着漂亮迷人的光点,声音如同在轻风细雨中轻轻晃动的铃声,清清脆脆地问他:“你怎么说?”   四周围,大家继续默契的静谧着。   雨夜、死尸、凶杀案,还有成群的警探……大概找不出第二个比这更具代表性的表白现场了。   夏洛克的喉头难以克制地哽动了一下。   勿需怀疑,这绝对是夏洛克第一次听到旁人对他告白的情话——   很……美丽的情话。   即便冷漠傲慢如夏洛克也得承认。   他看着珍妮的眼睛。这双浅绿色的眼睛,给他的熟悉感真的太强烈了。   其实珍妮完全多虑了,淋个一刻半刻的雨根本无损她的美丽,相反,还为她增添了几分落难少女惹人怜惜的韵致——没见苏格兰场一拨又一拨的男警员赶着来献殷勤送慰问。   珍妮拥有一张偏东方的面孔,却有一双浅绿色的西式瞳孔,这让她非常完美的兼具了东西方之美。   夏洛克紧盯着她,目光犀利得如同把她放在显微镜底下一点点解剖观察。但珍妮并不害怕他的目光,她亦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在红蓝两色警示灯忽明忽暗的照射下,他淡灰色的瞳孔仿佛也染上了色彩。   夏洛克看了她很长时间,然后突然微微低垂了一下眼角。   珍妮不确定,是不是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浅浅笑容。   “所以,”他重新抬起眼,说,“我想你并没有看到凶手。”   珍妮眨了眨眼,确定他确实一秒又把他们拉回到了侦探和目击者的角色中。   “我愿意!”旁边的德瑞斯突然叫了一声。把肩上的毛毯扔在地上,一个跨步逼到珍妮面前,两只铁钳一样的大手扣住她窄窄的肩膀,将她从夏洛克那边掰过来面对着他。   这一连串的动作德瑞斯做的非常顺畅,珍妮跟个陀螺似的被他扳着转了半圈。   “听着,珍妮,虽然我们刚刚认识不到三个小时,但是我喜欢你——不!”德瑞斯肃穆而笃定地说,“我爱你,女孩。是的,我爱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深深地爱上你了!”   珍妮呆住了。   倒不是因为德瑞斯突如其来的告白,而是德瑞斯突如其来的表白给了她一种推己及人的启发——   她猛然想到,夏洛克刚才听着她那一大串情话,是不是就如同她此刻听着德瑞斯的告白一般,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她怎么就没有把持住呢?   她现在对夏洛克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啊!   哈德森太太的主要方案和备用方案里的哪一条也没说让她第一次见面就表白啊!   德瑞斯和她认识三个小时,可她和夏洛克见面不过才三分钟啊……   完了,夏洛克现在一定觉得她就是个疯子。   珍妮默默地捂住脸,很想死一死。   对面的德瑞斯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感觉十分良好地说:“你别害羞……”   珍妮默不作声地把捂在脸上的手放下。害羞你个溜溜球啊!   咦,溜溜球是什么……   珍妮猫一样飘忽的思维又发散到了别的地方。还没搞明白溜溜球是个什么东西,就听到一道冰冷如刀的声音从一侧传过来。   “一周前,新庞德街的爱斯普蕾珠宝店发生抢劫案,”夏洛克一双寒目在德瑞斯握着珍妮肩膀的大手上一扫而过,“嫌犯是一名黑人,身高189公分,体重247磅,光头,居住在伦敦东区……”   珍妮转头去看他,没明白他说的这些话跟此刻的情形有什么关系,就看到他一双漂亮的眉微微蹙起,仿佛遇到了什么让他不大高兴的事。   珍妮不明白,德瑞斯却听得清楚,气愤地吼道:“不是我!一周前我还在……”   高亢的声音又陡然掐断在喉咙口。   福尔摩斯先生冷傲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我知道不是你。”他淡定地接着德瑞斯的停顿继续说,“你只敢挑选一些不起眼的珠宝店下手,而且——”清冷的灰色眸子毫不留情地盯住德瑞斯,“一周前你还在监狱服刑。”   德瑞斯的脸涨得通红,好在他原本就长得黑,也不大看得出来,只是硕大的鼻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让人知道他被气得不轻。   珍妮先前是不明白夏洛克突然提起一桩抢劫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后来听明白了,似乎是与德瑞斯有关。可她刚理出个头绪,夏洛克又亲自推翻了,说这桩抢劫案其实跟德瑞斯没一点关系……   所以,他特意提起这么一桩案件到底是为了什么……   珍妮在脑子里绕了好几圈,还是不能明白,暗暗为自己的智商有点着急。   她刚还在夏洛克面前夸下海口,说她虽然不像他那么聪明,但也不笨。如此一秒打脸,真是让人十分惆怅。   殊不知,这在福尔摩斯先生看来根本无关紧要。毕竟,在他眼里,大部分人都是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终于表白完了……可是我到底为什么表白?我一开始不是只打算来个浪漫邂逅吗?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见面三分钟就表白…………   被表白对象某福尔摩斯先生:所以这个表白只是临场发挥?那看来你很会说情话啊。   猫猫:这个你很快就知道了。   哈哈哈~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读者“苦厄涧”,灌溉营养液+12020-07-31 19:32:26   读者“沈酒辞”,灌溉营养液+52020-07-31 17:20:35   本章评论继续送红包哦~ 第25章   珍妮坐在苏格兰场办公室里,右手边是一位带眼镜的年轻小警员,据说是苏格兰场的画像专家。珍妮说一句话,年轻的小警员就在眼镜后头看她一眼,然后就脸红一回。珍妮再说一句,小警员在眼镜后头再看她一眼,再脸红一回。   如此三五回,小警员一张白嫩嫩的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   珍妮忧心忡忡地担忧着,她继续说下去,这名年轻小警员的脸是不是该烧着了。   夏洛克坐在珍妮左边的位置。他身上的大衣和围巾已经脱了,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合身的黑色西装让他整个人坐着时也显得分外挺拔修长。一只胳膊搭在桌面上,白皙的手指在上面习惯性地轻敲着。   至于他们为什么从案发现场转移到了苏格兰场,貌似是因为珍妮为了挽回一下自己在夏洛克面前蠢笨的形象,略略提了提,她其实看到那个在死者身后捅了一刀又利索地将人推下楼的凶手的脸了。   然后她就被警车载来了苏格兰场。   珍妮一边回忆自己在惊鸿一瞥下记住的凶手的脸部特征,一边注视着夏洛克不停敲击桌面的漂亮手指。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她以前只用猫爪子摸过,唔,还舔过,不知道用手摸起来是什么感觉,用她人类的舌头舔起来不知道跟猫舌头的触感一样不一样。   珍妮就这么一边看,一边想,一边吞了吞口水。   最后珍妮慢慢总结出个规律,他敲击桌面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了。而且是对面那个戴眼镜的小警员对着她支支吾吾地脸红一次,他手指敲击的速度就快一层。最后那些密集的敲击声几乎连成一条不间断的直线,珍妮看得眼花缭乱。   在那个小警员的脸烧着之前,电脑终于拼出了凶手完整的画像。   珍妮对着屏幕看了看,肯定地说:“就是他。”   夏洛克的手指蓦然停住,迅速起身,也凑到电脑前去看。   这样一来他就离得珍妮几近,近到珍妮都能闻到他身上熟悉又好闻的气味了。   “那栋建筑一共7层,看来你的视力不是一般的好,才能隔着层层雨幕将二十米外的一个人看得这么清楚。”   夏洛克直起身,打量着她说。   珍妮很自觉地将这句话当成了夸奖,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很谦虚地摆了摆手,但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谦虚。   “我从小眼神就好,这不算什么。等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我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优点,比如……比如……”   珍妮都已经抬起手指,预备霸气又不失谦逊地罗列一下自己的优点,好让他早日喜欢上自己。结果比如了半天,也没能比如出自己一个半个的优点。   然后恍然发现,连眼神好这个优点都是夏洛克帮她发现的。   这真是让人分外忧伤,分外惆怅。   最后气馁地低声说:“跟你一比,我的那些优点都不算是优点了。”   想了想决定为自己辩护一句:“这实在也不能全怪我,是你太好,太完美了。换任何人在你面前,都会被比得很差劲。”   再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保证:“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配得上你。”   又一想,让自己变得更好还需要时间,便打着商量说:“在我变得更好之前,你能不能先喜欢我一小点?”   夏洛克静静站着,一直没开口,就听着她一个人一句接一句,说得很欢畅。   见他没反应,珍妮凑近了一步,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很短的距离:“这么一小点也行。”   夏洛克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犹犹豫豫地比划着,最后还不甘心地又缩短了两毫米,淡绿色的眼睛才转向他,讨好而小声地问他,“那这么一小点行不行?”   福尔摩斯先生突然就觉得心跳和呼吸都有些不平稳,霍然转过身,说了一句:“约翰,走了。”   说完迈着大长腿就向门口走去,渐渐有凉风裹挟着潮湿雨水吹过来时,夏洛克才意识到,他的大衣和围巾忘拿了……   如果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跟凡人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他其实也很喜欢听别人夸自己。   准确地说,是十分喜欢。   虽然这个属性被他的傲慢隐藏着,但不得不说,珍妮这一通直白又明目张胆的表白加夸奖,福尔摩斯先生那颗傲娇的内心其实很受用。   更何况,任何男人被一个女人示好表白,大概都会很受用,尤其这个女人还长得很不错的情况下。   而如果是长成珍妮这么个超出预期的样子,大概又会比受用多点什么。   但这些珍妮是不大懂的,她只看到,夏洛克对她妥协又妥协、退让又退让的那“一小点喜欢”都没有任何回应。   她觉得,自己这趟表白很失败。   眼看着夏洛克迈着大长腿就这么走了,珍妮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表情茫然中略微有些受伤,不知道该追上去,还是不该追上去。   玻璃窗外面,淋淋秋雨仍然落得很欢快,风一吹,便斜斜地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一阵响。   按照她以往的个性,自然是百折不挠地追上去,但方才她说了那么一大堆,他全无回应,此时再追过去,会不会显得脸皮太厚了些?   其实脸皮厚不厚的她倒并不怎么在意,可是会不会影响他对自己的观感啊!   唉。珍妮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林子外面的生活好艰难啊。   忙着感叹的珍妮没有发现,呆呆地看着夏洛克背影的不只她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员们也是同款表情,甚至于内心里也在转着同款念头:   连这样的妹子都能拒绝,果然是个变态啊!   当然这个同款念头只是苏格兰场众位警员的同款念头,珍妮是不会有此类念头的,不光没有,而且倘若让她得知他们此刻的念头,大概会打得他们此后再也不敢生出此类的念头。   珍妮还在追与不追之间摇摆不定,想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追上去吧。虽然可能会留下一个脸皮厚的嫌疑,但是跟他整个人比起来,脸皮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   不过,可爱的华生医生很及时地拯救了她的脸皮。   正当珍妮迈开脚步,预备将脸皮踩在脚下的时候,华生拿着夏洛克落下的外套和围巾走到她身边,真诚地发出邀请:“很久不见,去221B坐坐吧,哈德森太太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珍妮一边心想哈德森太太早见过我了,一边点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般的答应下来,还极为“感恩”地从华生手中接过夏洛克的衣服和围巾,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大门口一阵夹杂着清凉雨丝的冷风吹过来,珍妮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眼里聚起一汪水汽,迷迷蒙蒙地看到夏洛克并没有走,正笔直笔直地站在前面不远处。   外面是昏沉雨天,夏洛克的西装也是黑色,可是看在珍妮眼中,他站在那里,就如同一片昏暗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亮色,特别醒目,特别好看。   珍妮抱着他的大衣和围巾颠颠地跑过去,跑到他面前时猛地收住腿,笑容明媚地仰头看着他。   “夏洛克!”她欢快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将怀里的衣服围巾举到他跟前,“你的衣服。”   夏洛克看看衣服,又看看她,伸手拿过大衣,侧身穿上。   珍妮在一旁双眼发亮地看着。   怎么能连穿个衣服的动作都这么好看呢?   长长的大衣,就像伸展开翅膀的灰色蝴蝶,翩翩地飞舞了半圈,便稳稳地落在他肩膀上。   夏洛克穿好大衣,习惯性地将大衣领子竖起来,又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到路边去叫出租车了。   珍妮低头看看手里的围巾,微愣了一下,然后高高兴兴地将这抹蓝色圈在了自己脖子上。   嗯,暖暖的。   闻一闻,还有他身上好闻的气味。   ……   作者有话要说:  福尔摩斯侦探:今天一点也不冷,感觉不用围围巾。   猫猫,用力举手:我冷!我冷!我要围围巾!   今天跟同学约了饭,红包晚点发哦!   虽然我不在,但是你们的爪印还是要留下哦,等我回来发红包! 第26章   回程的出租车上,华生很有眼力见儿地主动坐在副驾驶,珍妮和夏洛克并排坐在后排座位上。   珍妮钻进出租车里在他身边坐定时,夏洛克扫了一眼她围在脖子上的围巾。   长长的蓝色围巾,被珍妮转了好几圈缠在脖子上,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儿埋在里面,更显得小,那双明亮透彻的浅绿色大眼睛就更显得大。   夏洛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钟,没说话   华生透过后视镜,也扫了一眼珍妮脖子里的围巾,也没说话。   珍妮正兀自激动着,对两人的目光毫无察觉。   事实上,她一路都很激动,这还是她第一次以人形离夏洛克这么近。   珍妮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索着一定要成功找到一个话题,挽回她表白失利的颓势。   车子在雨夜中急速行驶,黑色的雨刷在汽车玻璃上下挥舞。   没等珍妮成功找到话题,蓦然听到坐在她旁边的夏洛克低声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说话时目光仍然直直地看着前方,车子里光线昏暗,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偶尔路上的街灯一闪而过的照进来时,珍妮能看到他白皙的脸颊,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珍妮愣了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你们,你和华生,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夏洛克又问了一遍。   珍妮明白了夏洛克的问题,却还是有些发愣。   多亏坐在前面的华生及时微微侧头向后看了一眼,很义气地帮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个共同的朋友,”华生说得像是抢答一样飞快,“我们是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认识的。”   珍妮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们确实是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认识的,可惜的是,他们这个共同的朋友却将这桩事忘了。   华生的这个回答并不算撒谎,但是珍妮在昏暗的车厢里,看着倏忽而至,又倏忽远去的街灯在夏洛克白皙的脸颊上留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还是很不争气地不想只给他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一片寂静的沉默里,珍妮老实交代道:“其实,我前一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忘了许多事。”   夏洛克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看向她。   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的风雨,让整个车厢显得很空寂。   珍妮对上他幽深如潭的双目,又鬼使神差地表了个白。   汽车像是在经过一棵将枝干直伸到车道上的街树,他们经过时,一大滴汇聚而下的雨滴正好从树梢落到车顶上,发出“咚”一声微响。   就在这声沉闷的响声中,夏洛克听到她郑重地保证着:   “不过喜欢你这件事,我从来没忘。”   ……   从出租车上下来,跟着夏洛克走进221B的大门时,珍妮觉得自己很机智。   要知道,她刚才在车上脱口而出的时候,原本是想说,以身相许这件事,她从来没忘过。   还好关键时刻她临危不乱地换了另一个更为得体,同时又能准确传达她心意的词。   相比华生,哈德森太太看到和夏洛克一起回来的人形珍妮时就淡定多了,甚至趁华生和夏洛克不注意,房东太太还抓紧时间冲珍妮比了个加油的姿势。   显然哈德森太太已经自动脑补了珍妮与夏洛克浪漫邂逅并且两人一见钟情感情急速升温的全过程,此刻房东太太的脑洞已经发展迅猛地向着两人制造“小夏洛克”和“小珍妮”的方向一路奔腾而去了。   在哈德森太太心里,让夏洛克爱上珍妮这桩事,根本不存在失败的可能,所以她早提前准备好了珍妮最喜欢的炸鱼薯条,庆祝胜利。   但珍妮可没有哈德森太太这么乐观。   不过就算“出师不利”,有炸鱼作为安慰,也聊胜于无了。   珍妮刚刚怀揣着慰劳自己的心情在餐桌旁坐下,两眼放光地锁定住盘子里的炸鱼薯条,眼看美味马上就要成功吃进嘴里了。   夏洛克突然问了一句:“珍妮在哪?”   珍妮手里握着叉子,叉子上叉着一块炸鱼条,张着嘴,抬头看向夏洛克。   华生和哈德森太太也看向夏洛克。   在三人目光中心,福尔摩斯先生淡定地说:“我的猫。”   哈德森太太看了珍妮一眼,没说话。   只有还没完全搞清状况的华生医生说:“它也许跑出去了吧。你知道你不在公寓里的时候它也呆不住。”   夏洛克理所当然地说:“我现在在这里。”   华生:“……”   如果认真计较,夏洛克回来了,珍妮猫居然超过5分钟没有出现在他三步以内,这确实有些奇怪。   珍妮忧伤地看了看旁边的夏洛克和盘子里美味的炸鱼薯条,忧伤地咽了咽嘴里的口水,更加忧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神情艰难:“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就、就……先走了。”   夏洛克坐在珍妮对面,大衣和西装外套都已经脱了,此刻只穿了一件白衬衣,衣袖卷到肘部,露出一截小臂,胳膊撑在桌面上。   听到珍妮的话,他的视线马上转移到她脸上。   珍妮也看着他,很舍不得走。但是恋恋不舍了一小会儿,还是悲愤地绕过餐桌,蹬蹬蹬奔下楼梯,走了。   外面已经很黑,零零落落的晚雨还在下着。   珍妮奔出221B的大门后,特意在外面等了十分钟,避免猫形的珍妮和人形的珍妮前后脚出现引起的嫌疑。   珍妮觉得自己很聪明。   她化回原形,缩着身子默默蹲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窄窄的门廊为她挡住了一部分雨水,但是剩下的另一部分,还是时不时借着凉风,顽固地吹到她的皮毛上。   门口的街道上有一盏细细长长的路灯,昏黄的亮光打下来,珍妮就看到亮光下的雨线排成有序的阵列,斜斜地落到地面上。   被灯光照亮的那小一片地面上已经汪起薄薄的水,雨滴落下来就在上面打出一个个半明半暗的小水泡。   小水泡泡调皮地鼓起,又破掉,再鼓起,再破掉……   珍妮睁着又圆又大的淡绿色猫瞳,蹲了半天,也看了半天。   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忧伤。   这一阵忧伤,跟刚才她吃不到炸鱼的忧伤似乎是不一样的。珍妮也说不清,大概有点像突然得知以后将永远都吃不到炸鱼一样吧,所以此刻的忧伤便更深刻些。   深秋,夜雨,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珍妮静静蜷在门口台阶上,脊梁后面凉凉的铁门渐渐被她的体温捂出一丝暖意。   偶尔一两辆汽车疾驰而过,带起一片飞溅的雨水和雨雾,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时间过得无比缓慢,雨水落下的动作似乎也被无限拉长了,珍妮几乎能够看到它们慢慢落下时,在半空中留下的轨迹。   她转身穿过厚厚的门板进到暖融融的屋子里时,那些小水泡泡还在不厌其烦地鼓起、破掉,再鼓起、再破掉……   珍妮突然想,对于它们来说,人生的意义,大概就在那短短的一秒钟吧。   十分钟后,随着“喵”一声期期艾艾的猫叫声,化回原形的珍妮重新顺着楼梯跑上来,出现在客厅里。   哈德森太太满含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珍妮耷拉着猫耳朵,蔫蔫地走到夏洛克边上,蔫蔫地冲他叫了一声,又蔫蔫地跳到他腿上。   她觉得自己非常需要安慰。   还好夏洛克没有把她赶下去,还伸手摸了摸她。   只是,摸到一手湿漉漉的雨水……   深夜,在两个身份之间切换折腾了一天的珍妮眯着猫瞳跳上夏洛克干燥温暖的大床,窝在他身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是她睡得不沉,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音乐声。   那是小提琴的声音。   珍妮倏地睁开一双睡眼。大大的床上已经空了。   她马上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直奔客厅。   果然看到夏洛克穿着那件蓝色长睡袍,正站在客厅窗边拉小提琴。   珍妮无声无息地跳进沙发里,蜷缩起身子,隔着短短的距离,看着他的背影入了神。   外面的雨似乎终于停了,只是夜空中仍然有淡淡的薄云,月亮并不十分耀眼,显出些迷离恍惚的神情。他背对她而站,珍妮看不到他的眉眼,只看得到他投在客厅地毯上的长长的影子。   他就那么静静站在窗户前面,小提琴架在脖子上,握着琴弓的右手轻轻抬起、落下,美妙的乐声便随之而起。   那些春日溪水般流泻而出的乐曲,珍妮并不能全然明白,但夏洛克站在这里,便是最让她着迷的姿势。   他拉琴时心里在想什么,在想着谁,才让他此刻拉琴的动作显得这样柔和?   珍妮蜷在沙发里呆呆地看着。   似乎有风寻着哪里的空隙吹进来,卷着他长长的睡衣一角轻轻晃动。她前一刻酝酿出的迷蒙睡意,不知道是渐渐散开了,还是更浓了。   那晃动的睡袍一角恍惚变成了飞舞得很缓慢的蓝色蝴蝶,他们也已经不在这一阙小小的客厅,而是在珍妮熟悉的广袤的森林里。   蓝色的蝴蝶乘着夜风越飞越高,空气中有珍妮再熟悉不过的青草香气,数枝尚未开放的不知名小花,在月色下静静含苞而立。蓝色的蝴蝶飞过来,在它们的花苞上轻轻点了点,那些花苞便神奇地竞相开放,淡淡的花香借着夜风,四处飘荡。   夏洛克是站在青青草地上拉琴。   寂静深夜的提琴声,不同于以往她在白天时听到的那些琴声,褪去很多激越和明快,多了些缓慢的孤独和神秘。   或许夜晚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化去伪装,露出更多的隐藏的真实。   夜越深,越是如此。   珍妮在如梦似幻的琴声中睡着了,睡梦中,似乎有一只手异常轻柔地在她头顶抚了抚。   她讨好地顶了顶那只手的掌心。   那只大手像是受到了鼓励,从抚摸她的头顶,变成在她的身体上来回轻抚着,一会儿摸摸她的耳朵,一会儿挠挠她的脖颈。   珍妮舒服极了,忍不住轻声喃喃:“如果你跟我回森林,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那只抚摸的大手似乎顿了顿。   珍妮蜷了蜷身子,睡得更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你的马甲已经掉得什么都不剩了…………   各位小可爱们周末过得开心吗?我看你们的评论看的很开心~   让我们继续一起开心下去好吗?感谢在2020-07-30 21:00:31~2020-08-02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酒辞 15瓶;树眠 10瓶;Leventselève 9瓶;dada、是army呀 2瓶;苦厄涧、古娜拉黑暗之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第二天,化成人形的珍妮就以新租客的身份,心怀鬼胎地住进了221B三楼的房间里。   这着实有些偏离哈德森太太为珍妮规划好的路线,原本按照房东太太的设想,珍妮表白成功,自然是乘胜追击,直接极具效率地和夏洛克住一间房,睡一张床。   虽然珍妮在“住一间房,睡一张床”上的理解跟哈德森太太的理解明显不在一个深度上,但珍妮原本就一直和夏洛克住的一间房,睡的一张床,只是一个人形和猫形的区别,所以在制定计划时,她也没觉得哈德森太太的话有什么不对,眨着一双大眼,点头如蒜地答应了。   哈德森太太当时还觉得珍妮虽然看起来单纯无知,原来在男女一事上如此上道,如此淡定,还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她“人不可貌相”,压根没想到她是在这桩大事上完全一窍不通。   现在珍妮突然告诉哈德森太太,她这趟表白没表成功,哈德森太太愣了一瞬,抓住她胳膊,让她赶紧把经过讲述一遍。   珍妮便真的从头到尾细细讲了一遍。   她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夏洛克表白的时候没觉得不好意思,虽然夏洛克的不回应让她有一点点伤心和忐忑,但不好意思这种高难度的情绪是没有的。   她甚至没想过自己应该觉得不好意思。   因为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也都是自己想说的话。   一个人诚恳地对另一个人说自己想说的话时,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所以现在对哈德森太太讲述时,珍妮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哈德森太太一边听她讲,一边“哦哦啊啊”地不停发出一些深受触动的感叹,很影响珍妮的发挥。   最后终于讲完了,哈德森太太激动地拉住珍妮的手,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眶里还闪烁着感动的泪珠。   “我的傻姑娘,”哈德森太太说,“真是太美了!相信我,夏洛克一定被你打动了。”   珍妮却摇头:“我不是要打动他,我是要他喜欢我,能永远和我在一起。”   哈德森太太看着她,说:“当然,亲爱的。他当然会喜欢你,也当然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我相信,这是他最愿意做的事。”   珍妮开心地抱了抱哈德森太太,很不要脸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虽然哈德森太太觉得珍妮的表白不仅没失败,还很成功,但傲娇的福尔摩斯先生到底没有明确表态。哈德森太太想象了一下将珍妮洗干净直接扔在夏洛克床上的情景。   想象完之后,哈德森太太决定还是更改一下原有的策略路线。   于是就有了珍妮作为新租客,搬进221B公寓这一出。   哈德森太太将三楼房间的钥匙交给珍妮。珍妮走进去的一瞬间,蓦然觉得这个房间很熟悉,仿佛她在这里住过似的。   把自己呈大字型扔在铺着雪白床单的床上时,想到不能跟夏洛克住一间房,珍妮心里略有遗憾。   但是转念又一想,以后她白天时就变做人跟夏洛克相处在一起增进感情,晚上还能变成猫跟他睡在一起。真是用实际行动做到了日夜不分。   这么一想,顿时又觉得非常圆满。   因为幻想得太投入,从幻想里跌出来就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躺在房间雪白雪白的床上。   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打在玻璃窗上的噼啪声。   珍妮歪了歪头,看到有泪珠一样的雨滴打在透明玻璃窗上,蜿蜒出一道道长长短短的水迹。   珍妮迷迷糊糊地想,伦敦这座城,真是一座喜欢下雨的城。   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昨天夏洛克站在细雨中的样子,凉凉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睫毛,在他的黑色大衣和白皙脸颊上笼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还有他高挺的鼻子,圆圆的鼻尖上也是密密麻麻的小雨珠……   珍妮“呼!”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突然觉得有些热。   她又看了一眼玻璃窗上的雨滴,一下从床上跳起来,飞快地跑下楼,在门口对哈德森太太喊了一声:“我去给夏洛克送伞!”   从雨伞桶里抽出两把伞就奔进了雨幕中。   珍妮知道夏洛克和华生今天去见那个叫雷斯垂德的探长了。据说苏格兰场已经按照她提供的画像抓住了嫌疑人。   提供嫌犯画像的是她自己,按照画像抓人的是苏格兰场,但珍妮心里还是美滋滋地想,这么快就破案了,夏洛克真厉害!   所以说,眼瞎心盲这种病,也不分什么年龄、群体和物种,稍不注意就得上了。不光没得治,患者本人还病得心甘情愿。   珍妮赶到苏格兰场时,还没见到夏洛克,却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德瑞斯站在苏格兰场门口,仍是穿着昨天那件灰色连帽卫衣和黑色夹克,因为下雨,卫衣帽子被拉起来戴在光头上。   珍妮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乍然看到一个眼熟的,很高兴,早忘记了昨天德瑞斯对她表白这件事,只记得德瑞斯昨天对她说要跟她做朋友,而她当时是答应了的。所以他们现在就是朋友。   “你好,德瑞斯。”珍妮远远的挥着手对自己的新朋友打了个招呼。   德瑞斯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绽开一个大大地微笑,露出一口白牙,踩着满地雨水三两步跑到她面前。   “我看到新闻说苏格兰场抓到了那个杀人案的凶手,就知道能在这里遇到你!”德瑞斯说。   “你在等我?”珍妮好奇地问。   “是的,我早晨就来了。”德瑞斯将一双大手插进夹克口袋里,对着她眨了眨眼,“我还以为要一直等到下午,正考虑是不是要去给自己买个汉堡,没想到你就出现了。”   珍妮没有从德瑞斯的行为中领会出什么深意,只是想着他等自己这么久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便问道:“你等我是要干什么?”   德瑞斯开怀地说:“干什么都行,吃饭、看电影,或者去酒吧喝一杯……随你喜欢。菲利普今天一天都不需要我。”   “菲利普是谁?”珍妮完全没抓对重点地问。   “菲利普是我老板。他人还不错,有机会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珍妮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人,一个不大有跟人聊天的经验,一个聊得很随意,所以话题的中心思想很发散,最后势不可挡地一路狂奔到德瑞斯的老板菲利普的女管家和园丁是不是有一腿这样神奇的方向上。   珍妮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没有搞明白,他在这里等她这么久到底是有个什么事……   夏洛克和华生从苏格兰场走出来的时候,大衣领子刚拉到一半,就一眼看到面对面站在一起的珍妮和德瑞斯,两人还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夏洛克下意识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相谈甚欢”,还是因为珍妮手里拿着两把伞,却智商欠佳到不知道撑开一把给自己挡挡雨,就那么直愣愣地浇在冷雨里。   不过夏洛克真的冤枉珍妮了,她刚从贝克街出来时,确实“智商欠佳”了一瞬间,被雨水浇到脸上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完全没必要跑到大街上,使一个小小的瞬移术一眨眼就能到苏格兰场。   所幸她是一只知错能改的好猫妖,赶紧钻到一个冷僻的巷子里,打了个小小的响指,就出现在了苏格兰场。   至于此时此刻没有撑伞站在冷雨里同德瑞斯聊天……这个,她确实是忘了……   忘了撑伞的珍妮却没忘记自己来这里是找夏洛克的,所以他一出现,珍妮就发现了。   立刻兴奋地叫了一声:“夏洛克!”见色忘友地扔下德瑞斯,欢快地跑到他身边。   福尔摩斯先生看着珍妮像一只猫见到喷香炸鱼似的朝他跑过来,紧皱的眉心略略松快了些。   珍妮在他面前站定,还是那么清脆如洗的声音,带着点湿润润的潮湿水汽,又叫了一声:“夏洛克!”   夏洛克站得笔直,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珍妮仰着头,淡绿色的瞳孔愉悦地望着他。   雨丝不断飘落,细细密密织成一张银色的大网。   夏洛克不是浪漫的人,可是每次珍妮像这样望着他时,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每每都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个偌大的伦敦城,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有他们两个,和这一片湿漉漉的安静。   今天这个情景和昨天珍妮跟他表白时的情景实在太像了,夏洛克很难不想起来,而且他相信,华生和那个站在不远处脸色不太友善地看着他的德瑞斯也都想了起来。   她那句“我喜欢你,所以在这等你,看你能不能也喜欢我一下”仿佛还浮在空气里,清晰可闻。   想起了第一句,就想起第二句,第三句……此时,那些蛊惑人的情话,纷纷借着飘落的雨水,劈头盖脸地向他扑过来。   但他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虽然他强大的记忆宫殿正遭受一些无用记忆的围攻,而且“战情”非常不容乐观,但他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颜色浅淡的薄唇轻轻抿了抿。   珍妮对他大脑内部的这场“叛乱”一无所知,她正热切地盯着他鼻尖上细小的雨珠看。看了一会儿,才猛然哦了一声,想起此行的正经事,连忙把雨伞递到他面前。   “我来给你送伞。”她说道。   夏洛克看了一眼她被打湿的头发。   珍妮的头发跟夏洛克一样,是浓密柔软的黑色,此刻被雨水打湿后,正有几缕贴在白净的额头上,让黑色的头发显得更黑,白皙的皮肤显得更白。   夏洛克顿了顿,伸手接过伞。   珍妮把另外一把伞递给华生后,终于记起可怜的德瑞斯还在等着她。   她正准备过去跟德瑞斯打声招呼,告诉他今天不能陪他去吃饭、看电影或者去酒吧喝一杯了。   还没来得及转身,听到夏洛克突然开口。   “显然你搬到贝克街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成功阻住了珍妮转身的动作。   她几乎是立刻停住脚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夏洛克将伞打开,撑到她头顶上。   “因为这些都写在你脸上了,而我恰好有正常人的观察能力。”他握着伞,低头看着她说。   珍妮不觉得夏洛克这个傲慢的语气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她都不觉得夏洛克这个样子是傲慢。   立刻很捧场地夸赞道:“你真厉害,一下就猜对了。我是搬到贝克街了,以后我们可以每天在一起。哈德森太太说这样能让你早点喜欢我。”   真是,三句话不离表白。   夏洛克没有对哈德森太太的观点发表建议,一扬手,招过来一辆出租车。   他走到出租车旁,颇具绅士风度地拉开车门,然后微微侧过身站在一旁,回头看向珍妮。   白茫茫的雨丝里,他这么一手撑伞,一手扶着车门,长身玉立地样子特别好看。   不用他说话,珍妮迷迷糊糊就走了过去。   待到稳稳当当坐进出租车里,珍妮才在色令智昏的浆糊脑袋里理出一丝清明,抱着最后的“良知”惊呼了一声:“德瑞斯……”   福尔摩斯先生已经淡定而快速地对司机报出地址:“贝克街221B,谢谢。”   ……   作者有话要说:  想象一下卷福撑伞、开车门的画面,然后代入自己……   虽然画面很美,但正经说:   为了打击情敌,出卖美色什么的,是不是太“可耻”了?(并不……哈哈~   感谢在2020-08-02 17:34:37~2020-08-03 20:3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酒辞 5瓶;瑾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就像珍妮说的,搬进贝克街以后,她真的过上了与夏洛克“日夜不分离”的美好生活。   白天跟着夏洛克和华生四处查案,时不时还能发挥一些有效的作用。待到晚上,再悄咪咪变成一只猫,蜷在夏洛克怀里睡得四仰八叉十分餍足。   珍妮觉得现在的日子快乐又满足。   这样快乐又满足的日子,转眼就过去大半月。   大半个月后,华生医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白日时他几乎没见到过猫咪珍妮的身影,直到晚上要睡觉时它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又观察了两天之后,在一个难得清闲的午后,夏洛克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珍妮坐在一旁的书桌前翻着他们以前侦破过的案件当故事书看。   时不时地珍妮就会抬起头,对夏洛克说一句:“我猜这个鲍勃哈里斯一定是凶手。”   福尔摩斯侦探的超级大脑立刻就能知道珍妮说的是哪个案件。   然后傲慢地冷哼一声,头也不抬地打击一句:“那你应该为你的智商感到难过。”   或者“恭喜你,完美漏掉了所有的关键线索。”   或者“我想真正的凶手听到这句话一定很高兴。”   ……   他打击人时总是能花样百出,而且从不重复。   珍妮并不生气,更不会因为夏洛克的冷漠和傲慢打退堂鼓,反而干脆抱着厚厚的一摞案件资料凑过来,跟她还是只猫一样蹲到他面前,让他帮忙讲。   夏洛克坚决拒绝,声称这是浪费他宝贵的时间,等同于谋杀。   但是华生知道,他的搭档不过是在进行一场毫无用处的负隅顽抗。   果然,不一会儿,客厅里就响起那道标志性的傲慢又低沉的声音。   “如果你舍得稍稍动用一下你的小脑袋,就能发现鲍勃哈里斯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除了愚蠢得让人印象深刻外,跟这个案件毫无关联……”   稀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着一室静谧安然。   华生医生在福尔摩斯先生双腿交叠、乖乖坐在他的沙发上、让珍妮对他实施“谋杀”时,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确定猫咪真的又“失踪”了。   在夏洛克尽职尽责地讲完一个案件故事后,医生终于半开玩笑半猜测地说:“你不觉得猫咪珍妮最近外出的太频繁了吗?它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猫了?”   珍妮震惊地从案件资料中抬起头,看着华生,用眼神传达着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与此同时,医生的话音刚落下,就感到一道冰霜利剑似的目光向他猛刺过来。   利剑下的医生难免怔了怔。   夏洛克冰冷的目光华生不是没有领教过,但像这次这样……冷成一柄剑,还是第一次。   医生一边默默走开,一边忍不住感叹,一代名侦探,终于还是成了个猫奴。   珍妮跟着夏洛克晃悠了大半个月,自她第一次跟着夏洛克晃进巴茨医院的停尸间,第一次见着摆在实验室里的各种人体器官,第一次目睹夏洛克拿着一根小皮鞭跟鬼上身似的对着一具尸体抽得分外欢畅之后,珍妮彻底了悟了。   她终于明白夏洛克为什么不当海盗当侦探了。   因为,当侦探貌似比当海盗还好玩!   当然,珍妮自见到夏洛克之后的第一大特长,就是无时无刻都能从他身上挖掘到闪光点。毫无疑问,就算夏洛克改变小时候的志向后,不是选择当侦探,而是成为一介农夫或屠夫,她一样能从中找到无穷乐趣。   不过珍妮也确实给了夏洛克不少惊讶,比如,她对着那些人体器官时从来不会害怕,反而双眼放光看得津津有味。   福尔摩斯先生觉得,如果她没有对着那些玻璃瓶中的器官咽口水,目光中也没有流露出一种像是正盯着美食看的错觉就更好了。   除此之外,夏洛克甚至还开发出了珍妮的影帝级演技这一项全新技能。   长得好看的人大约总是有这种天然的优势,哪怕只是站在一旁不说话就能轻易博得旁人的好感。珍妮更是如此。   话说华生其实也很有这种优势,他身上有一种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忠厚诚实的品质。但医生的忠厚诚实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不像夏洛克和珍妮,骗人什么的,从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唯一的不便之处是,珍妮对人类的世界了解甚少,很多事情她都不明白。   但这一点在夏洛克这里并不算什么难题,因为珍妮在他面前总是善解人意、百依百顺的,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从来不问为什么。   哪怕在流畅的演技之余,偶尔说一两句不谙世事的天真话语,也只是更加显得娇憨可掬。   总体来说,珍妮对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她觉得夏洛克也非常满意。于是珍妮更觉得满意了。   唯一有点扫兴的是,近日,她遇到一个不太喜欢的人类。   人类有句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珍妮认为这句话很对,她以前生活的林子很大,里面的鸟也确实很多,各式各样,什么种类的都有。   但同样的话,放在人类身上也适用。   比如,世界大了,什么人也都有。   珍妮近日就遇到一个奇特得让她手痒痒的人。   在珍妮眼里,夏洛克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上会有人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不可能让人讨厌的人。   想想吧,不管你是人是妖,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像夏洛克这样的人呢?   没有了。   他是独一无人的。   珍妮当然也见到过夏洛克将别人堵得哑口无言的时候——这种情况简直不要太多。但在珍妮看来,这是因为夏洛克很聪明,而对方太笨,完全是对方的错,跟夏洛克没什么相干。   珍妮500多年来接受的教育是这样的:一个人可以因为自己的蠢笨而羞愧或难过,但羞愧完、难过完,接下来应该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变得不再那么蠢笨。譬如她被小黑碾压了500多年,才能长进成如今这个模样。   可是因为别人比自己聪明和厉害而恼羞成怒甚至指责和讨厌对方,那是他们林子里最厚脸皮的小妖也做不出来的。   所以珍妮从来没想过那些被夏洛克堵得哑口无言的人会讨厌他,之后甚而会伤害他。   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人类还不那么让人失望,并没有在珍妮面前表现出过对夏洛克太强烈的厌恶,从而让她想当然的认为,这些人在蠢笨的同时,应该跟他们林子里的妖一样懂得卧薪尝胆、奋发图强。   这实在是一个很美丽的误会。美丽得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于是抽空指派了一个人来,帮珍妮解除这桩误会。   事情的起因是夏洛克接到一宗失踪案件。   这原本没什么奇怪,珍妮跟着夏洛克四处晃悠的这半个月,接到的大都是一些委托性案件,伦敦城难得的太平了大半个月,没死什么人。   但随着这宗案件当事人的死亡,失踪案成功升级成了失踪杀人案。消停了半个月的苏格兰场再次忙碌起来。   对于这个肩负着整个大伦敦地区治安重任的警察机构,珍妮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苏格兰场时不时会需要夏洛克的帮忙。   珍妮一向对夏洛克以外的人和事不大上心,苏格兰场的相关人等,数来数去,珍妮也只认识雷斯垂德探长一个。   不过她不认识旁人,旁人却认识她。   珍妮和夏洛克都不知道,自从珍妮出现,苏格兰场关于她的流言就没有停过。   一开始只是一些没什么见识的小警员在小范围内传播:“夏洛克福尔摩斯身边来了个貌美如花的美女助手,只可惜脑子不大好”……   后来据某些知情人爆料补充之后,这条流言发展成了:“据说夏洛克那个前女友又回来了,白瞎了一张貌美如花的脸,只可惜脑子不大好”……   珍妮后来听说这些流言后,对前半段很欣赏,对后半段很气恼,非常想把那个将她定义为“脑子不大好”的人揪出来狠狠打一顿。   但苏格兰场的警员——包括雷斯垂德探长在内——普遍觉得她“脑子不大好”,因为脑子正常的人大概很难喜欢夏洛克。   这让珍妮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十分想将苏格兰场这个伦敦警察厅拆掉……   而这群普遍觉得珍妮“脑子不大好”的警员里面,以萨莉多诺万为最。   珍妮跟着夏洛克来到这桩从失踪案升级至失踪杀人案的案发现场时,是在一个多云有小风的夜晚。   那个叫萨莉多诺万的警官站在警戒线后面,对夏洛克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怪胎。”   珍妮愣了一下,站住了。   头顶上,星星很暗淡,躲在薄云后面的月亮也只发出些微弱的光芒。   珍妮愣了一下之后往周围看了看,发现那个女警员那句“怪胎”确实是在说夏洛克。   她瞬间就暴怒了,但即便怒火中烧,她最关心的还是夏洛克,所以第一时间就转头去看他。   朦胧星月之下,珍妮看到,夏洛克脸上没有一丝意外或生气的表情,只是沉静冷然地问了一句:“雷斯垂德在哪?”   仿佛刚才那个无礼的称呼他已经听过无数遍,早已经习惯了。   珍妮这样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茫然难过,就好像这些事情她也早已经历过了,可又好像是第一次一般无法接受。   她想质问那个无礼的女警官,为什么叫夏洛克怪胎?她自己顶着那么一头奇怪又可笑的头发,她和夏洛克都没想过叫她“怪胎”,她却那么理直气壮的叫夏洛克“怪胎”。   可是看着夏洛克夜色下的白皙面容,珍妮又很想立刻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安慰他一下。就这么略微一犹豫一踌躇,失去了质问对方的最佳时机。   “珍妮?珍妮贝利维尔!”多诺万却突然叫出了珍妮的名字,“真的是你!”   珍妮刚才一直站在夏洛克身后,被他高大的身影挡着,现在他走到警戒线里面,珍妮便被暴露了出来。   苏格兰场关于珍妮重新回到伦敦的流言多诺万当然也听说了,只是她一直不相信珍妮会回来,直到此刻当真看到她站在面前,仍然是满面惊讶。   珍妮不认识这个女警官,但是见这个女警官认识她,也并不感到奇怪。这些天珍妮以人形出现后,面对最多的情形就是一个陌生人突然指着她大叫:“珍妮!珍妮贝利维尔!”就跟多诺万刚才的语气一模一样。   看来自己以前的朋友还挺多。这是珍妮唯一的想法。   但是她绝不会将眼前这个女警官定义为朋友。无论她失忆没失忆,都绝对不会跟对夏洛克无礼的人做朋友。这一点,珍妮十分确定。   夏洛克在多诺万叫出珍妮的名字时,极快地瞟了珍妮一眼。珍妮没注意。   多诺万说:“苏格兰场有人说这个‘怪胎’的前女友回来了,”她故意将“前女友”三个字咬重了几分,停了停才接着说,“我原本还不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夜风徐徐吹过,夏洛克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孔怔了怔。   要说珍妮身上的可疑之处夏洛克没有注意到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些疑点显而易见得他都懒得浪费时间戳穿,还有华生和哈德森太太那些拙劣的欲盖弥彰,简直是对他智商的侮辱。   除开华生、哈德森太太、雷斯垂德探长,甚至楼下的查特吉先生和隔壁特纳太太养的那只贵宾犬都明显早就认识珍妮。   除了他。   只有他对她一无所知。可某些时候又感到无比熟悉。   夏洛克对所有这一切当然有隐约的猜测,只是他对自己的大脑太自信了。他在自己庞大的记忆宫殿里搜索了无数遍,都没有一丝一毫关于珍妮的影子。   可是,前女友……   不止这个词远在夏洛克的猜测之外,甚至这种亲密关系都远在福尔摩斯先生整个生活之外。   夜风似乎大了一些,将他沉重的大衣外套吹起小小一角。他的惊诧和震动重新藏进平静无波的面容下,傲慢讽刺地笑容又回到脸上。   “我想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苏格兰场的破案率这么低了,因为你们的精力都用在关注无用的八卦上了。伦敦的犯罪分子一定非常欢欣鼓舞。”   夏洛克说完不等多诺万的反应,转眸看向珍妮,说了一声:“走吧。”提步向案发现场走去。   但珍妮不愿意走,她想给这个讨厌的女警官一点教训。   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夏洛克停住脚,站在不远处回头看着她,蹙了蹙眉:“珍妮。”   珍妮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她这个小动作怎么可能逃过夏洛克的眼睛。他垂眸瞥了一眼她细白的手指,没说话。然后视线上移,又停在她精致漂亮的脸颊上。   珍妮长得好看。即便从不会过多关注美丑的夏洛克也不能不注意到这一点。   她很年轻,脸上还带着未完全脱去的稚气。   她没有家人,但是受到很好的保护和照顾,没有经受过任何挫折和磨难,所以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阴影。   她不谙世事,有时甚至比他还不懂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但她身上没有他那样的尖锐和傲慢,所以很容易被人接受和喜欢。   她毫无缘由地喜欢他,甚至没有任何原则和底线,会为他做任何事。他说的“任何事”,真的是任何事。并且像那只埃及猫一样黏人。   ……   这是夏洛克知道的,关于她的所有事。   他安静地看着她走近,脑海中又出现多诺万咬着重音吐出的“前女友”那三个字。   前女友。   福尔摩斯先生的眉心因为“前”这个字眼而紧皱在一起。   所以,为什么就变成“前”女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就变成“前女友”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自己想想,你自己好好想想。   亲爱的小可爱们,《猫》这篇文下章入V,明天上午9点左右会连更三章,不知道V后还能看到多少小可爱的身影,所以V前又更了一个小肥章(快夸我~   希望明天还能看到大家熟悉的身影~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酒辞 5瓶;dada 2瓶;奉孝无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这大概是雷斯垂德探长跟夏洛克合作以来, 甚至是他认识夏洛克以来,最沉闷的一次经历。   倒不是说夏洛克对他们这些凡人的讽刺少了,或者他高速运转的大脑变慢了。   这些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该有的讽刺一点没少, 甚至还似乎更猛烈了些。那颗全英格兰最聪明的大脑依旧如同引擎一样高速运转着,甚至比以往运转得还更快了些, 那些离奇的线索和发现从他口中吐出来时, 语速也几乎比平时更快了一倍不止。   夏洛克整个人的节奏向来都比别人快, 此时更像是按了快进键, 强大的逻辑推理和死亡语速,简直让人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地完全跟不上。   但是这样的快节奏下, 雷斯垂德探长还是觉得气氛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当然,房间的大床上正躺着一个被子弹打穿头颅的可怜男人,气氛沉闷一点才正常。   可问题是, 这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案件只会让他的神经兴奋起来,绝对跟沉闷搭不上一点边。   但几分钟之后, 探长就发现了症结所在。   当是时, 珍妮站在案发现场的一个墙根边上, 垂着头, 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夏洛克的目光几次漫不经心地从她身上滑过,她都没有发现。   雷斯垂德探长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这两个毛孩子, 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扬眉吐气的欣慰之感。   探长已经从华生那里得知,珍妮因为生了一场病,所以丢失了一些关于夏洛克的记忆。而夏洛克这个熊孩子,更是将珍妮望得一干二净。   但就是这么两个“伤残人士”,却又相遇了。   这是一种多么强韧而神奇的缘分啊!   更加神奇的是, 两个当事人遗忘了的记忆,他们这些旁观者却还不合时宜的记得一清二楚。   原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这么一种感觉。   探长衷心地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怪不得总能轻易看穿一切的夏洛克总是一副高傲冷漠的表情。风水轮流转,探长也终于能用这种表情俯视夏洛克一回了。   场花探长表示,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尤其这个众生里边还包括一个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人时。   直到夏洛克带着情绪低落的珍妮从案发现场离开,雷斯垂德探长还保持着这种翻身做主人的舒心愉悦感。   珍妮难得的低落和沉默,一直持续到他们返回贝克街。   深夜,夏洛克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等了很长时间,猫咪珍妮还是没有出现。   他在床上换了个姿势,又换了个姿势,再……终于“呼!”一下坐起身,赤着脚跳下床,拉开了房门。   珍妮还在客厅里,正坐在夏洛克的那张沙发上。她也赤着脚,白嫩的脚丫子收进沙发里将自己团成个团,正翻来覆去地想一件事。   她翻来覆去想着的不是别的,而是觉得自己给那个叫萨莉多诺万的女警官的教训实在不够。只是略施法术让她连做一个月的噩梦,这个惩罚实在太仁慈了,珍妮很想返回去再找补一些。   或者悄悄将她杀了,再毁尸灭迹也不失一个好主意。   她当时在案发现场低着头一语不发,一直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可是夏洛克和许多苏格兰场的警察在那里,不大好动手。   现在偷偷地去,月黑风高杀人夜,大概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得手吧。   夏洛克出现的很及时,如果再晚个一两秒,伦敦城可能就会多出一桩离奇血案了。   珍妮总是能在夏洛克出现的第一时间发现他,这次也不例外。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她转过头,看到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那些她最喜欢的卷卷的头发被他折腾得乱糟糟的顶在头上,长长的睡袍垂下来,在客厅昏暗的光线下发出幽微的蓝光。   他这个样子可真好看。   珍妮不明白,这么好的他,为什么会有人叫他“怪胎”?   珍妮更加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不生气?   她希望他生气,他生气她就可以帮他去出气。   可是他不生气。这让她很难过。   有冷风吹进来,将窗户上的窗帘高高扬起。   珍妮猛然想起来,她刚才因为心里烦闷,便推开了窗户,已经带了初冬凉意的夜风正从洞开的窗口呼呼吹进来。   她不怕冷,但是看了眼夏洛克身上单薄的睡袍,连忙跳起来,将窗户关上了。   没有了风声,客厅内一时静极。   那些趁机溜进来的凉风很快被壁炉的热气覆盖了,房间里重新变得暖意融融的。   珍妮转身走回到沙发前面,重新将自己团进去。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也走过来,坐到她对面的扶手椅上。   珍妮喜欢夜晚,因为每个夜晚都是她离夏洛克最近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睡在他怀里,而他也不会推开她。   不过她现在是人,不是猫,所以她不能在他怀里,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坐在他对面。   珍妮对两人的位置短暂地不满了片刻,然后问:“那个女警官,她为什么叫你‘怪胎’?”   她的声音有些委屈,仿佛被叫做“怪胎”的人是她自己。   夏洛克双腿交叠坐在扶手椅上,长长的睡袍一角垂下来,落在红色的地毯上。   听珍妮问出这个问题,夏洛克很意外。他知道珍妮一整晚的沉默是因为多诺万,但他确实没有想到她在意的竟是这么一件小事。   夏洛克觉得有点稀奇。   他周围不喜欢他的人太多了,喜欢他才不正常。而且所有人也都知道别人为什么讨厌他,就像所有人也都知道多诺万为什么叫他“怪胎”,并认为这很正常。夏洛克也是如此认为。   他早已习惯。   珍妮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她居然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不喜欢他。   而且还为此感到难过。   ……   夏洛克有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很可笑,可又有点……温暖。   珍妮还在看着她,似乎在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夏洛克向后靠在椅背上,右手手指在一边扶手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没有为什么,”他说,“如果一定要回答,大概是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   珍妮立刻“嗯”了一声,十分赞同地点头:“你比他们聪明。”   夏洛克的唇角轻轻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的脸藏在灯光暗处的阴影里,她看不真切。   其实沉静下来以后,珍妮很快自己就想明白了些,那个叫夏洛克“怪胎”的女警官讨厌夏洛克,甚至整个苏格兰场的人,除了雷斯垂德,都对夏洛克非常不友善。   她以前先入为主的认定了夏洛克那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他,所以一叶障目,对旁人的态度从来没有在意和深思过。   她只是还没有转过这个弯,忘了不管是人还是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而且她以往还一向觉得,要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很难,但要做到让所有人都讨厌很容易。并且还一度向这个方向真诚地努力过。   只是因为现在牵涉的人是夏洛克,她就特别不能接受。   珍妮看不到夏洛克脸上的表情,但是能听出,他再开口时,语气明显的和缓了。   他说:“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珍妮。他们对我毫无影响。”停了一下,他补充道,“即便有,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们不值得我在意,更不值得你在意。”   珍妮听完他的话,心里的难过突然又涌动上来。是那种在案发现场听到多诺万叫他“怪胎”,而他毫不在意时的难过。   珍妮只是一只猫,她从小在与世隔绝的森林里头长大,身边有小黑、虎大王,还有很多其他的小妖和小动物们,她不懂得人类那些复杂的情感,更不知道孤独是什么。   可是这时候,她再次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夏洛克是孤独的。   或许他一直是孤独的。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所以他才会一个人跑到森林深处,还在那里陪她玩耍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她那么早那么早就遇到了他,可是隔了21年才再次找到他。那是珍妮所不知道的21年。   那21年里是不是经常有人叫他“怪胎”?   他独自承受着旁人的厌恶和排斥,承受了多久才变成现在这样冷漠的习惯?   珍妮想,要是她当时再努力一点就好了。再努力一点修炼,就能早点走出森林。   要是那21年她也陪着他就好了。   要是……   珍妮看着他,轻轻说:“要是我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夏洛克的瞳孔极快地闪动了一下,他坐在阴影里,目光灼灼地紧盯住她。   珍妮现在能看到他的表情了,因为她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像只猫一样蹲在他面前。   他幽深的瞳孔就像实验室里的显微镜,锐利得像是要看清楚她身体内里的每一个细胞。   珍妮毫不畏怯地直视着他。在客厅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仍然像碧绿的湖水一样剔透清澈。   夏洛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眼睛里慢慢慢慢染上笑意。是那种明显的、发自真心地笑意。   他温暖的大掌落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揉了一下,就像他平时揉猫咪珍妮时一样。   “现在刚刚好,珍妮。”他说,“现在刚刚好。”   珍妮其实没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是非常灵敏地感觉到,这时候的他难得的温和。   得寸进尺,够着跟竹竿就顺着往上爬这种事,珍妮做起来简直不能更顺手。   她立刻便很大胆地往前拱了拱,十分自然地一探身,扑到了夏洛克身上,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叹气一般地喃喃说:“如果刚刚好,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我呢?”   她可是见面第一天就表白了啊。   夏洛克抿了抿唇,没说话,也没动,就让她在身上挂着。   珍妮趴在他肩膀上,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什么,转头说道:“如果跟别人不一样就是‘怪胎’,那我肯定也是个‘怪胎’。”   她的脑袋就在夏洛克肩膀上,说话的时候也不离开,只是把脑袋瓜子微微歪了歪,轻软的鼻息便稳稳打在他裸露的脖颈上。   一阵轻痒,夏洛克的脊背只感到一阵酸麻,带着电流一样,从尾椎骨一路向上攀爬。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僵住不动了。   珍妮一无所觉。她从听到多诺万叫夏洛克“怪胎”起,就特别想说些什么话安慰安慰他,但一直不知道说什么,此时才终于突然想到了。   她想了想,继续对着他白嫩嫩的脖子说:“按照这个标准,我一定比你‘怪胎’得还严重。”   珍妮原本是想将叫夏洛克“怪胎”的人打一顿,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这么叫他。但是说完这句话,珍妮觉得这样也挺好。两个人一起做个“怪胎”,听起来还挺般配。   “般配”这个词珍妮是从哈德森太太那里听来的,哈德森太太总喜欢说她和夏洛克特别般配。珍妮觉得既然两个人要般配,那就得是全方位、无死角、方方面面的般配才算数。   但显然福尔摩斯先生没听出什么般配,事实上他大概什么都没听到,因为他正努力忽略她近在咫尺的温软呼吸,那些如羽毛一般不停扫过皮肤的酥酥麻麻的感觉,正在通过脖颈,蔓延至全身……   珍妮原本没怎么注意两人这样说话的姿势有什么不妥,但是他向后微微一仰头,珍妮正好看到,他修长白皙的脖子就在她嘴边上。   珍妮垂下眼睛在他脖子上看了看,又猫一样凑过去闻了闻。   她一直很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觉得他比她最喜欢的炸鱼薯条的味道还诱人。   炸鱼条可以吃,夏洛克不能吃。   但是能舔一舔。   她早就想试试,人的舌头和猫的舌头舔在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   作为行动派,珍妮想到就做到,湿湿滑滑的小舌头立刻伸出来,在他脖子上利索地舔了一口。   真的就这么舔了一口,一点扭捏作态或不好意思都没有,十分大大方方,仿佛她舔的真是一根炸鱼条。   湿润温软的触感陡然传来,夏洛克甚至清楚地感觉到,她小小的舌尖在最后离开之前,还灵巧的像小钩子一样在他皮肤上钩了钩。   他浑身猛地一震,面色一瞬间紧绷如弓。但珍妮还扒在他身上,凑在他脖子前面,回味一般吧嗒了两下嘴之后,正预备舔第二口。   夏洛克牙关紧咬,在她真的再次付诸行动之前,他的大脑终于勉强恢复清明,及时伸出两只大手,将她从身上拎下来,扔下一句“今晚你自己睡!”,快步向卧室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你的脑子也要适时的拿出来用一用啊,思考一下这句“今晚你自己睡!”就能知道你马甲已经掉光光了吧……   猫猫:这道题太难了,我的脑子拒绝……   以及,这章有福尔摩斯先生的摸头杀啊,你们get到了吗? 第30章   珍妮这两天过得有些郁郁。   自从那天晚上, 她没有控制住自己,厚颜地在夏洛克脖子上舔了一口之后,她就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夜晚福利——就算她变成猫, 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窝在夏洛克怀里睡觉了。   若不是她誓死捍卫, 恐怕连他的床边也爬不上去了。   现在她能离夏洛克最近的距离,就是只能可怜巴巴地趴在他枕头边。如果敢企图越过安全距离, 会立刻被扔下床。   珍妮很愤怒, 但是委委屈屈地冲着他喵喵叫了两天, 也没能软化他那颗硬邦邦的“铁石心肠”。   猫咪珍妮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 她完全是被自己连累的……   她的爱情顾问哈德森太太,觉得她和夏洛克的进展太缓慢。忠勇负责的房东太太暗示她, 夜晚睡在福尔摩斯先生床上的那个“珍妮”,可以从猫换成人了。   珍妮懵懵懂懂,不大明白, 不管是猫形还是人形,反正都是她,有什么区别。而且她一向觉得化成原形比人形更舒服一些, 尤其是窝在夏洛克怀里时。   但悲惨的是, 她现在已经失去了窝在他怀里这项福利。   除此之外, 还有另一桩不大让人愉快的事。   这几天, 珍妮愕然发现,自己身边竟有一个潜藏的“情敌”。   情敌这个词, 是哈德森太太向她普及的。   哈德森太太还说:“茉莉并不是你的情敌,她知道你对夏洛克有多重要。”   说这话的时候,哈德森太太很温和地看着她,眼睛里似乎闪动着怜悯的光芒。珍妮很疑惑,这话听起来是一挺利好的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哈德森太太说的很悲伤。   至于茉莉是不是情敌,珍妮暂时对此持保留意见。   珍妮第一次见到茉莉是在巴茨医院的实验室,因为夏洛克经常在那里做实验,珍妮是必然要跟着去的。   对珍妮来说,这个叫茉莉的女法医是个陌生人,所以见到她,珍妮很平静。但茉莉见到珍妮——更准确地说,是再次见到珍妮时,却很不平静。   珍妮略略回想了一下,茉莉当时见到她时,有惊讶,有欣喜,有激动,还有一些恕珍妮作为一只猫看不出来的其他什么复杂的情绪。   但总体来说是正面且积极向上的,所以珍妮很自觉地将她归入了自己以前的朋友这一行列。   珍妮一开始丝毫没觉得茉莉有任何不妥之处,甚至还挺喜欢这个温温柔柔的女法医。因为她每次跟着夏洛克去巴茨医院的实验室,茉莉都会特别细心地为她准备一份炸鱼薯条,而且是她最喜欢的马里波恩路那家的炸鱼薯条。   珍妮觉得她很够朋友。   作为一只猫,珍妮天生就有很高的警惕性,而作为一只活了500多年的猫妖,珍妮的警惕性就不止是高那么简单了。只是在夏洛克面前时,她那些警惕性总会不自知的自动归零。   珍妮一直自觉或不自觉的认定,不管是21年前的相遇,还是21年后的重逢,这都是夏洛克和她之间的事,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   21年前他遇到她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21年后她离开森林来找他,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旁人会对他们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其实也是她上一次落得惨淡收场,丢失一部分记忆的原因。   因为对一件事想都没有想过,所以当它毫无征兆地“咔嚓”一下出现时,便特别特别不能接受。   茉莉这桩事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更加谈不上对夏洛克有任何影响。但珍妮有一次撞见茉莉帮夏洛克做实验时,看到了茉莉望着夏洛克的眼神。   珍妮并不是纤细敏感的性子,但她一下子就知道了茉莉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   可是那一瞬间,珍妮觉得自己看到的仿佛不是茉莉,就像是透过她的眼神看到了另外一个别的什么人。那个人跟茉莉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可是那个人也是用这么专注的眼神望着夏洛克,对他说,聪明是性感的新定义……   珍妮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刻,她心里动了实实在在的杀意。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甚至伸出了长长的利爪……   珍妮从前从来没有深思过,直到发现茉莉喜欢夏洛克之后才认真想了想。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她的夏洛克这么好,有人喜欢很正常。   但正常归正常,原则上来讲,珍妮一向对觊觎她的东西的生物没什么慈悲心。   遥想当年,林子里第一个敢冒头跟她抢鱼吃的小妖,坟头的杂草该已经长了好几茬了。   杀鸡儆猴这项技能珍妮一直掌握得很纯熟,后来便鲜少有小妖敢对她不敬了,偶有一两个不懂规矩的,她只需要指着那个长满杂草的坟头,睥睨着对方说,想来这里跟这只无名小妖作伴吗?   派头端得十分足。   只有小黑和虎大王知道,那其实只是一座空坟,里头葬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小妖怪,而是那只小妖被珍妮胖揍下来的两颗门牙并半截断尾。   但珍妮以为,这些都无伤大雅。那都是因为有小黑不准杀生的规矩拦着,若非如此,她早将那只小妖扔在坟里头了。所以,立这个坟头的意义是一样的。   当然,除了小黑和虎大王以外,那只被打掉两粒门牙,还惨遭断尾的水獭也知道空坟的秘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那个坟头是他的,更不会站出来澄清。   至于后来这只水獭小妖如何卧薪尝胆、奋发图强、闻鸡起舞的修炼法术,稍有长进便找珍妮约架,缠得珍妮不胜其烦,差点将小黑立下的规矩抛诸脑后偷偷将其做掉,再扔进坟里头跟他的两颗门牙和半截断尾团聚凑一个全尸,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现在,这个叫茉莉的人类觊觎的不止是她的口粮,而是夏洛克。   还有更让珍妮愤慨的一点是,她曾经当茉莉是她的朋友。而且茉莉是除夏洛克、华生和哈德森太太之外,唯一一个经常给她买炸鱼的人。她甚至已经觉得茉莉是除夏洛克、华生和哈德森太太之外,她最重要的朋友了。   朋友这个词,对珍妮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若一定要打个比方略作说明,那就如同,如果是一个不大相熟的小妖跟她抢夏洛克,她也许会打掉对方两颗门牙。   但如果是作为朋友的虎大王跟她抢夏洛克,她一定会打得虎大王满地找牙——打不打得过另说,但态度一定要有。   当然,虎大王也不大可能跟她抢夏洛克。   不管怎么说,珍妮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小黑不准杀生的规矩,出了林子之后,她到底还要不要遵守?   思考了两天之后,珍妮也没有思考出一个准确的结论。   在人类的世界虽然没有小黑的规矩,但是有一种类似于小黑的规矩的东西,叫做法律。作用也跟小黑的规矩差不多,也是用来约束人们的行为。比如不能随便伤人,更不能随便杀人。   但这些约束对珍妮来说不是什么障碍。限制她行动的是,她模模糊糊地知道,如果她真那么做了,夏洛克恐怕会生气。还有哈德森太太和华生,他们大概也会失望。   这件事小小地困扰了珍妮一阵子。她其实是想问问夏洛克,如果她“不小心”杀了他们一个人类,他会不会生她气,以及会气多久?   她其实更想问的是,他记不记得这样一个人,一个对他说“聪明是性感的新定义”的人。这个人会用一种她很不喜欢的目光看着他。   可是她畏怯了。   这个情绪让珍妮感到很稀奇。因为她活了500多年,从来没对什么人和什么事畏怯退缩过。这不是她这样一个勇猛无畏的大妖怪该有的情绪。   她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   以前在林子里的时候,珍妮的好伙伴虎大王有一个时期给她讲过一个关于某一个山头上栖着108个好汉的故事。这是一个悲壮而轰轰烈烈的故事。虎大王讲得热血沸腾,珍妮也听得热血沸腾。   那段时间他们一虎一猫总喜欢将自己称为“英雄好汉”,而且还一改以往为非作歹的秉性,专门除暴安良,打击“恶势力”,解救弱小妖怪于水深火热之中。   奈何他二人就是林子里最大的“恶势力”,他们“从良”以后,实在没有多少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让他们做。   后来珍妮遇到夏洛克,一猛子扎进努力修炼的漩涡中,誓要离开森林走上“报恩”的康庄大道。   虎大王就开始对月感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珍妮对此深不以为然。   她是要跟夏洛克“儿女情长”,但绝不会“英雄气短”。“英雄好汉”这个名号,她还是要一直当下去的。   但现在,却要被虎大王不幸言中了吗?   珍妮表示不服。   可是最后,她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夜深人静时,珍妮孤独而怆然地对着他们森林的方向深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从此以后,她再不配被林子里的小妖们称一声“英雄”了……   珍妮不知道夏洛克是不是从她的表情和欲言又止中看出了什么,因为他又在一个深夜为她拉小提琴了。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珍妮就是知道,他是在为她拉琴。   珍妮望着他熟悉的姿势,望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巧的跳跃,突然就觉得释怀了。   他这么美好,她在他身边,只想为他做一些美好的事情。那些她偶尔想做似乎又不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他不喜欢,她可以不做的。   珍妮一直喜欢夜晚,因为夜晚是她可以离夏洛克最近的时候,虽然他这两天有些奇怪和反常,但珍妮心里知道,他其实也喜欢抱着她睡觉。以前她好几次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都感觉到有一双大手在她的皮毛上摸来摸去。   珍妮知道那是夏洛克。   他喜欢抚摸她,也喜欢和她一起睡觉。跟她一样。   这样就很好。珍妮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现在这样更好。虽然她丢掉了“英雄好汉”的珍贵名号略感遗憾,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生活在最好里。   珍妮一边看着夏洛克,一边听他拉小提琴,一边安静如猫地把自己团在沙发里。她的头倚在沙发靠背上,小巧的下巴微微扬着,一直一直看着夏洛克站立的地方。   珍妮觉得,只要他一直在那里,她就可以一直这样看下去。多久都行。   ……   珍妮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   半截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到地上。珍妮盯着那一小片白亮光线看了一会儿,然后神情振奋地跳下床,赤着脚往楼下跑去。   二楼客厅里,夏洛克正坐在餐桌前面的椅子上看报纸。至于同样坐在旁边的华生医生,在必要的时候被自动忽略了。   珍妮一步两级台阶晃晃悠悠地蹦下来,看得夏洛克直皱眉。   “昨天晚上是你抱我上楼的?”她兴高采烈地问。但心里早就有了肯定的答案,所以很开心。   这个清晨仿佛都跟着她更加明媚起来了。   其实昨天晚上夏洛克抱她回房间时,珍妮睡得没有那么沉。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作为一只猫窝在他怀里时已经闻过无数次,他一靠近她就能闻出来。   珍妮迷迷糊糊地想醒过来,但是因为前几天丧失晚上的睡眠“福利”,她好几个夜晚都睡不好,此刻再贴到他熟悉的温度,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反而神经一松,坠进更甜的美梦里。   兴许她还说了一两句呓语,但已经记不清了。   夏洛克似乎还回了一句什么,她更加记不起来了。但仿佛很满足,便十分放心地沉沉睡去。   珍妮想问一问,她当时到底说了什么,而他又回了什么。   但夏洛克的回答让她怔住了。   正坐在餐桌边读报纸的夏洛克,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说了一句:“不,昨天晚上你是自己飞上去的。”   这是夏洛克面对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时一贯的反讽态度。   但珍妮听完以后,很认真地惊诧和思考起来。因为夏洛克说的这个可能性,她真的可以做到啊……   珍妮苦闷地回忆了一下,是不是昨天晚上夏洛克抱她回房间这件事只是她做的一个美梦,现实是她真是自己半梦半醒之间坚强地“飞”回去的……   夏洛克从她突然的安静中读懂了她神奇的脑回路。   福尔摩斯先生放下报纸,无奈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珍妮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如同在浓稠夜色中裁下的一匹长缎,但拥有它的人却不知道爱惜。那一头黑色长发被她睡得乱七八糟,正像一捆稻草一样围在她脸四周,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带着些微困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这是一只猫,这是一只猫。福尔摩斯先生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再睁开时,看到她还赤着脚站在两步之外。他漂亮的眉心微微皱起。   “你的智商不适合思考这么高深的问题,”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过来吃早餐。”   珍妮:“……”   上一个谋杀案很顺利的解决了,华生医生照例将他们的破案过程记录在博客上,珍妮的名字也第一次出现在上面。   “珍妮贝利维尔是一位美丽而聪明的姑娘,当有些时候我们陷入死胡同时,她总能通过某些不可思议的方法发现有时连夏洛克都发现不了的线索,如果我不是认识她,并且是她的朋友,我大概会说她一定会魔法。不过,特里先生和弗朗西斯卡小姐应该会为此感到高兴……”   珍妮端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兴致勃勃地念着华生刚刚写完的一篇博客文章。特里和弗朗西斯卡是他们刚刚解决的这桩案件中的受害人。   珍妮以为,华生医生这篇文章中对她的描述非常中肯。尤其是那段关于她也许会魔法的猜测,很有创意,也很……精准。当然,这后一种夸赞被珍妮卡在喉咙口,没有吐出来。   厚着脸皮自我欣赏完,珍妮蓦然想起来,华生这个博客已经写了许久,他和夏洛克过往经历过的那些案件和故事都在里面,那以前的她应该也在里面吧。   那些她遗忘了的记忆,是不是可以在里面找到些影子?   想到这些,珍妮立刻不太熟练地操作着电脑开始往前翻。   一篇一篇地读过去,珍妮觉得她的室友华生实在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军医,不仅能治病,还能破案,还会写文章。实在是个全才。   华生的每一遍文章都写得很好,里面的每一个案件也都很精彩。珍妮看得很入神,唯一遗憾的是,里面并没有她。一句提到她的话都没有。   珍妮不禁感到诧异。   但略一思索,便想着也许是自己上一回没帮着夏洛克他们侦破什么案件,所以华生的故事里并没有自己。毕竟华生这个博客是一个记录案件的博客,不相关的事情很少提及。   可是,如果她没帮着夏洛克他们侦破什么案件,那她上一次来都做了些什么呢?而且还大意地丢掉了自己七条小命。   珍妮百思不得其解。   她这样抱着电脑带着疑惑对着华生的博客翻来翻去时,夏洛克就坐在厨房那张被当做实验台的桌子上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实验。   “不用找了,我已经看过,华生的博客里没有提到你。”   他冷冷清清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上传来,珍妮立刻抬头。   夏洛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坐着的沙发前面,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和她放在膝上的电脑。   这几日没有案子,他就整日这样窝在公寓里做实验。平时不出门,公寓里又没有其他访客的时候,他通常都穿着那件长长的蓝色睡袍。   珍妮喜欢看他穿衬衫和西装的样子,也喜欢他穿着睡袍的样子。她有点怀疑夏洛克肯定知道她最喜欢他这件蓝色睡袍,因为他衣柜里有很多件长睡袍,不同颜色和材质的。她最喜欢这件蓝色的,他也就常常穿这件蓝色的。   今天他穿的还是蓝色这件,脸上还带着一个很大的防护眼镜,手上也带着一个厚厚的防护手套,一手拿着火/枪,一手拿着个装着不明液体的锥形烧瓶,再配上他那一头软糯糯的卷发。珍妮觉得他这个样子可爱极了。   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陷进他的美色里,珍妮一时没有回过神,顺口就说了一句:“可是小黑说我上回在你身边呆了近一年,没道理……”   后半截未出口的话在夏洛克隔着防护镜望过来的沉静目光下咽了回去。   但这后半截有没有吐出口也不重要了,略重要些的信息都在前半截……   可其实这前半截也不是多么重要,因为夏洛克自己已经推测出七八分了。剩余的那两三分便是卡在一个结果上。   珍妮看起来很喜欢他,这在任何一个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而他也……并不讨厌她。所以最后出了什么事,让他们两个都丢掉了这部分记忆?   即便是夏洛克的超级大脑也想不出来。   珍妮说她生了一场大病,忘了很多事。她的这场“病”是不是与这些事有关?   夏洛克的超级大脑也想不出来。   其实这些事,问一问华生或者哈德森太太总能得到一些眉目。珍妮不问,是因为她不想问。否则她在来之前就会向小黑和虎大王打听清楚这些事,相信他们了解的最为详尽。   而夏洛克不问……   他不问,珍妮以为是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关于他们之间的记忆,他丢失得更彻底。她没想过他会想起来。   当然,夏洛克现在也并不是想起什么。只是他的超级大脑发现了什么。   珍妮从前从来没有深思过,她其实是一只很容易安于现状的猫。她在一片与世隔绝的森林中生活了500年,在夏洛克出现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甚至连森林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都没有想象过,也没有被吸引过。   小黑告诉她,她的祖先在古埃及时曾如何尊崇,她适时地感叹了几秒钟,回过头,仍是高高兴兴地撒欢儿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不大考虑过去,也很少思考未来,她只踏踏实实地过好现在。   这么看来,她其实是一只很务实的猫。   珍妮觉得这应该算是一种优点和美德,她要把这种优点和美德继续发扬下去。所以虽然有时候闲得无聊了,会对失掉的那部分记忆升起一些些好奇,但也都不是很大的好奇。   她过去在森林里时有小黑和虎大王,过得很满足。   现在在这个不大熟悉的人类世界里有夏洛克、华生和哈德森太太,依然过得很满足。   珍妮觉得自己很幸运。   所以她一直将那一丝丝好奇控制在一个合理又安全的范围内。   她希望夏洛克也能这样。   她坐在沙发上,他站在沙发前面,沉静如深潭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很长时间。   珍妮也紧张而谨慎地回看着他,因为他手里的火/枪还一直“呲呲”作响地燃着火,她有点担心他烧到自己的手。   半晌,他终于想起来关上火/枪。珍妮松了一口气。   夏洛克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怔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什么,淡淡的薄唇轻轻抿了抿。   珍妮以前在林子里的时候,编谎话诓虎大王和小黑从来没手软过,说瞎话从来脸不红气不喘。但她就是对夏洛克说不来谎话,连搪塞一下都舍不得。   所以她最后终于摊了摊手,诚实地对他说:“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些事,我也不大记得了。”   夏洛克将防护镜摘下来,凝神看着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珍妮一笑,在沙发里盘腿坐直身体,端出一个很正经的姿态。   夏洛克捏着防护镜的镜腿,垂眸看了她一眼。通常她脸上出现这种笑的时候,就是要对他说什么……情话的时候。   果然,夏洛克下一秒就听到她清脆空澄如夜雨敲打过枫林的声音。   “不过据哈德森太太说,我们以前是一对非常相爱的恋人。”   珍妮特意在“相爱”和“恋人”这两个词上加重语气。   夏洛克幽深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   珍妮继续说:“我觉得我们以后也会是。”   反正她脸皮厚,说着这些话时从来不会脸红。   但珍妮真希望他这时候能说一句,“我也这么觉得”,或者,“你说的很对”。   如果他这么说,她大概会高兴忘形到露出猫尾巴。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那张总是能语速很快地说出咄咄逼人的话语的嘴沉默着,只是轻轻咳了一声。   珍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几次对他说这样的情话了呢?第三次?还是第四次、第五次……   珍妮在心里数了数,唔,其实次数也不是特别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头突然掠过一丝沉重,仿佛她以前也这样的努力过,却总是得不到回应。   她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疲累。   也许哈德森太太关于他们以前是一对非常相爱的恋人的定论也不一定对。   消极的情绪开始冒头,珍妮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这样很不对,一边又忍不住想,因为夏洛克将她忘了呀。如果是非常相爱的人,又怎么能忘了呢?   珍妮是一只猫。而且是一只不怎么深谙世事,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单纯猫。旁人费尽心思隐藏遮盖的隐秘都逃不过夏洛克的眼睛,更何况是她这样一只猫。   夏洛克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珍妮的情绪变化。   他微微蹙眉,放下手里的化学物品,摘掉防护手套,然后俯身把电脑从她怀里抽出来,扔到书桌上。   “无论你那个智商有限的小脑子里在想什么都可以停下了,”珍妮听到他说,声音依旧冰冷而平静,“我们都知道,它思考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珍妮看着他,下意识地想反驳,但又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些问题,她总是随便想一想就扔到一边,确实思考不出个什么结果。   两秒钟之后,珍妮领会到,夏洛克是在安慰她。   心里头刚刚聚起来的那点酸腐惆怅顷刻间就消散地干干净净。   她实在是一只极易满足的猫。   但他这些安慰的话实在委婉又奇特,如果不是她天生聪慧一些,真不容易听出来。   他这些安慰的话,珍妮听得心里很高兴,但如果他的安慰能更实惠一些,落到实处,她会更高兴。   珍妮觉得自己刚才这么一惊一乍一喜一忧的神经质表现,跟她这几天休息不好有很大关系,而她之所以休息不好,乃是因为夏洛克无情剥夺了她夜晚窝在他怀里睡觉的这项“福利”。   珍妮学着他的语气委婉地发表了自己的以上观点,并表达了想要重新享有自己夜晚“福利”的强烈意愿。   夏洛克平静地看了她良久,然后说:“所以,你很看中你所说的这个,‘夜晚福利’?”   珍妮用力点头。   “你想重新……取回它?”   珍妮再次用力点头。   夏洛克又平静地看她半晌。   珍妮不确定是不是在他唇角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微笑,快得像道闪电。   “但是被剥夺了这个‘夜晚福利’的是我的猫,跟你有什么关系?”   珍妮眨眨眼,再眨眨眼:“……”   小黑和虎大王在上,她忘了自己这层马甲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你可长点心吧……   两章合一章了,是不是显得很肥?……   突然就觉得,其实不恢复记忆也很好啊,如果能一直这么平静的过下去,某些人不出来搞事情的话……   是吧,是吧~ 第31章   珍妮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冬天。她生活了500多年的那片森林, 在小黑的强大法术庇护下,常年四季如春。   十一月中旬,伦敦城已经有了冬意, 走出屋外就是冰冰凉凉的空气和小风。   珍妮觉得, 伦敦的冬天就像夏洛克,优雅宁静, 又冷艳迷人。   虽然认识夏洛克的人, 大多数都对这个美丽的比喻无法苟同, 但珍妮非常坚持。并在坚持中期待着第一场冬雪。她还没有见过下雪。   在第一场冬雪来临之前, 221B的门铃再次被按响,这次来了一位特殊——或者说是熟悉的委托人。   珍妮得承认, 如果不是德瑞斯再次出现,她都将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忘到初冬的寒流里,随着冷风飘远了。   想起德瑞斯上一次在雨中等了自己很长时间, 她却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珍妮沉睡已久的良心终于苏醒过来稍稍愧疚了那么一小下。   “你好,德瑞斯, 好久不见。”良心发现的珍妮十分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但比起热情而不计前嫌的德瑞斯, 她这点友好立刻被比了下去。   “你好, 珍妮, ”德瑞斯热切地说,笑容灿烂地露出他一口标志性的白牙, “你一切都好吗?我这段时间非常想念你。不过你知道,工作和生活能把你的时间完全占满,所以我没办法来看你。”   德瑞斯毫无芥蒂的大度表现,让珍妮心里暗戳戳的愧疚更放大了一分。而且德瑞斯还说非常想她,可她自从上次分别一次也没有想起过这位新朋友。   果然美色误人, 她已经变成一只这么没有朋友义气的猫了。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菲利普吗?”德瑞斯指着他旁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我的老板,菲利普。”   事实上珍妮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看起来很儒雅,很温和。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白衬衣,没有系领带。眼神明亮而沉稳。   这个人看起来更适合坐在宽大考究的办公桌后面,而不是轮椅上。但他确实坐在一张轮椅上。   他是被德瑞斯推着进来的。珍妮有点好奇,不过她什么都没问。对夏洛克以外的人,她的好奇心一向不怎么浓烈。   “你好,菲利普。”珍妮对他挥了挥手,“我是珍妮。”   坐在轮椅上的菲利普露出一个很得体的微笑,缓缓说:“我想‘珍妮’是最近一个月我从德瑞斯口中听到最多的一个名字,我很高兴终于见到了它的主人。你比德瑞斯形容得还要漂亮。”   珍妮有点明白德瑞斯当初为什么说他老板人不错了,因为他们两个都很有眼光。   这位被珍妮称赞很有眼光的菲利普,珍妮并不认识,华生却认识,他相信夏洛克也一定认识。   菲利普科特勒,伦敦最大的股票与投资公司的CEO。   不过华生几乎从来不看财经新闻,他之所以认识这位金融巨头,是因为两年前一桩影响挺大,传播范围挺广的跳伞事故。   作为商人,菲利普除了爱钱,还极其热爱极限运动。而这些热爱里面尤其热衷的一项,便是跳伞。   大约跳伞这项运动就像股票投资,除了看技术,还需看运气,所以不管技术如何娴熟、如何厉害的人,总有时候赢,有时候输。   作为一名成功的股票投资人,菲利普赢的时候多,输的时候少。而作为资深跳伞爱好者,菲利普也是赢得时候多,输的时候少——且只输过一次。结果就是,第三、第四节 颈椎折断,全身从颈部以下,一直到脚底板,没有任何知觉,只剩下一颗脑袋可以动动。   当年这桩跳伞事故极其轰动,一直从财经频道播到娱乐频道,华生医生被动观看了很多遍,所以从头脑中稍挖了挖就想起眼前这个菲利普是谁了。   想起来之后,华生医生就怀着本能的同情和善意也加入进了珍妮三人的谈话中。   菲利普是那种很典型的英国绅士,温文尔雅,低调审慎,而又不缺乏幽默,即便不了解他的人,也会觉得与他相处很舒服。生活发生的巨变似乎没有对这个成功者留下任何阴影——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珍妮、华生高兴地与德瑞斯和菲利普交谈时,夏洛克就一直坐在他的专属沙发里,一只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仿佛要看清楚他们是怎么浪费宝贵的时间的。   话题果然要转向华生的博客,菲利普照例称赞了华生的博客写得很精彩,他尤其喜欢“铝拐杖”那一篇。   毫无新意。   夏洛克越来越不耐烦起来,撑在脸侧的手指烦躁地动来动去。   德瑞斯马上接着菲利普的话对珍妮说:“我也看了华生医生的博客,你太让人惊奇了,珍妮,我没有想到你是……呃,一名侦探。所以菲利普说他可能需要一些帮助的时候,我立刻想到了你,你一定可以帮忙解决他的难题。”   珍妮摇摇头:“我不是侦探,夏洛克才是。”说着立刻高兴地转脸看向他,“夏洛克是最棒、最厉害的侦探。”   德瑞斯:“……”   被夸奖的福尔摩斯侦探看了珍妮一眼,脸上冷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原本烦躁地撑在脸侧的手却放下了。他在沙发里动了动,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然后视线转向菲利普。   不等菲利普说话,夏洛克已经毫不客气地开口拒绝:“抱歉,我从来不接无聊的案件。”   菲利普脸上一点没有被冒犯的神情,甚至还因为夏洛克冷淡直接的回答带了些微笑。   “我还没有说要委托什么案件。”   夏洛克说:“毫无挑战的抢劫案。我想苏格兰场很乐意帮你找回丢失的160万债卷。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推荐一位警官,雷斯垂德,他虽然是个笨蛋,但有时候还不是全无用处。”   菲利普赞叹地挑了挑眉。   “但显然你买了保险,即使苏格兰场毫无作为,你也能获得百分之百的保险赔偿。”夏洛克快速说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拒绝绑匪的提议,用六折的价格赎回你那些不记名债卷,在全额保险赔偿之外,还轻轻松松获得64万英镑,皆大欢喜。”   菲利普脸上的笑意加深:“是的,你说的都很对,福尔摩斯先生。但是你看,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大家会以为可以随便偷我的东西。”   夏洛克冷漠地说:“那是你的问题。”   这确实是。所以菲利普没有生气。珍妮也不觉得他应该生气。   不过刚才菲利普夸她漂亮,可见他很有眼光。他知道夏洛克是伦敦城里最厉害的侦探,找他来求助,也很有眼光。   菲利普这个案件夏洛克觉得无聊,她不嫌无聊,况且她自觉前两次将德瑞斯扔下非常不够朋友义气,菲利普既然是德瑞斯带来的,她就想帮一帮。   于是珍妮非常豪气地开口说:“你这个案子,我接下了!”   德瑞斯的眼睛亮了亮。   夏洛克转头看向她。   察觉到夏洛克的视线,珍妮刚豪气地吼完,声音还浮在半空中没落下去,瞬时矮下去三分,眼巴巴看着他问:“行吗?”   一旁的菲利普先开了口:“那就麻烦你了,珍妮。”   珍妮没说话,仍然看着夏洛克。   她淡绿色瞳孔里微微带着些讨好的神情夏洛克很熟悉,每次她想吃炸鱼薯条的时候就会这么望着他。还有不肯乖乖等在家里,想跟着他去案发现场的时候。还有想睡他……的床的时候……   夏洛克轻了咳一声,转开目光,淡声说:“随你。”微微停顿,又加了一句,“如果你喜欢。”   ……   珍妮对破案的兴趣源自于夏洛克,待她意识到这个一时冲动接下的案子,夏洛克并不陪着她一起查时,珍妮立刻就有些后悔了。   不过她一向不是一只出尔反尔的猫,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自己答应的事情就要自己做,而且要做好。恰好可以趁此机会向夏洛克证明一下,她真的不是那么笨。   打定主意要证明自我的珍妮难得认真地运转了一下她的猫脑袋,菲利普这个案件已经在苏格兰场立案,她觉得自己可以先去雷斯垂德探长那里了解一下案情,顺便向雷斯垂德取取经。   她没有夏洛克那么聪明的大脑,瞬间就可以破解案情,但她可以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   夏洛克不肯帮她,德瑞斯却被菲利普留下来,说是给珍妮打下手。   本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的原则,珍妮没有拒绝。   但刚刚打定主意踏实查案的珍妮,却被打下手的德瑞斯一个猛子带去了酒吧。   珍妮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熙攘人群,不解地看向德瑞斯。   德瑞斯很正经地问她:“如果你是那些劫匪,刚抢了160万的巨款,你会干什么?”   珍妮觉得德瑞斯这个问题确实很正经,也很问到点子上,换位思考这个法子夏洛克以往破案的时候好像也经常用。   她正要学以致用的深入思考一番,就听德瑞斯已经接着说:“肯定是来酒吧喝一杯啊!”   珍妮刚刚开动的脑瓜子卡了一下。   德瑞斯继续说:“这间酒吧是伦敦最受欢迎的酒吧,如果我们要打探什么消息,选这个地方一定没错。”   珍妮看着他,欲言又止。   她真心觉得,那些劫匪抢完钱不一定就会来酒吧喝一杯,就算要来酒吧喝一杯也不一定那么巧就会来这间小酒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些劫匪真在这个小酒吧里,但是她和德瑞斯对案情一知半解,对那些劫匪更是一无所知,别说打探消息无处下手,即便面对面碰上了,恐怕也只能是个见面不相识的遗憾局面。   但眼看着德瑞斯辛辛苦苦找出来这一长串的理由实在不容易,珍妮强忍着什么都没说。   她太善良了。   善良的珍妮跟着德瑞斯走到吧台边。   德瑞斯熟门熟路地给她点了一杯果酒,淡粉色的液体,装在透明的长玻璃杯里,杯沿上还插着一片柠檬,看起来很漂亮诱人。   珍妮端起来,先是伸出猫舌头试探地舔了舔。   然后碧绿如翡翠的眼睛一亮,嗯,甜的!   怎么能漂亮可爱成这个样子。   德瑞斯看着她,喉头滚动了一下。   “……呃,珍妮……”   “嗯?”珍妮端着酒杯,豪迈地喝了一大口,拿眼神询问地看着他。   “你跟那个卷毛……”   珍妮眯着眼睛皱了皱眉。   德瑞斯立刻改口:“我是说那个卷头发的侦探。你跟他怎么样了?”   他说话的空档,珍妮抱着玻璃杯,已经咕咚咕咚将一整杯的果酒都喝完了。看得德瑞斯一脸纳罕。   将玻璃杯重新放在吧台上,珍妮眼神清明地看着他,回答道:“我们挺好的啊。”   德瑞斯立刻问:“你们……在一起了?”   珍妮不大确定他这个“在一起”的定义具体指什么,想了想,慎重地说:“我们只是‘睡’在一起了。”   德瑞斯一口酒呛在喉咙口,猛烈地咳起来。   珍妮体贴地拿了张餐纸递给他。   德瑞斯一边道谢,一边又压着嗓子咳了几声。   珍妮狐疑地看着他,觉得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怪。   “不过他最近又不愿意同我‘睡’在一起了,”珍妮补充道,“我正在想办法。”停了一下,看看德瑞斯,“你也是人类,或者你可以帮我分析分析,有什么好办法,分享我一个。”   德瑞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对她这个‘你也是人类’的说法感觉挺有趣,好像她不是人类似的。   德瑞斯冲她勾了勾手指头,珍妮连忙受教地凑过去。   “按照我们人类的做法,”德瑞斯从善如流地说,“这种时候,通常的选择是——换一个人睡。”   珍妮眨眨眼,将德瑞斯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没明白他是说夏洛克会换一个人睡,还是让她换一个人睡。   她是肯定不会换一个人睡的。可是夏洛克会换一个人睡吗?   或者他是想换一只猫睡?   珍妮感觉有点头晕。   夏洛克是在珍妮喝空第三个玻璃杯的时候找过来的。   不管走到哪,珍妮想不引起注意是不可能的。夏洛克站在酒吧门口,一眼就在吧台方向看到她。   德瑞斯正坐在吧台边的椅子上,珍妮站在他身边,一只手还搭在德瑞斯一条胳膊上,似乎正在拉着他的胳膊说什么,引得德瑞斯一阵阵发笑。   福尔摩斯先生觉得,他这个笑,很碍眼。   在酒吧昏暗的光线下,夏洛克脸色冷凝,迈着大长腿径直向珍妮走过去。   他还没有走到近前,珍妮就开始吸着灵敏的猫鼻子嗅来嗅去。一转头,看到他,迷蒙的双眼像是滑过一道闪电,眼底都被照得透亮。   夏洛克被她那么明亮的目光看得怔了一下,珍妮已经喊了一声“夏洛克!”,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来。   跑到他跟前时,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一脚,夏洛克伸手扶了她一把,珍妮立刻抱住他的胳膊不再撒手。   珍妮抱着他,委屈得不行,哭腔道:“夏洛克,我找不到我的尾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捡到我们珍妮小可爱的尾巴了,细细长长的一条,带花纹的。   说一下德瑞斯和菲利普,好像只有一个小可爱问过德瑞斯这个人物,看来大家都没看过这部电影啊。   德瑞斯和菲利普是法国版《触不可及》的主角,这部电影很好看,推荐亲们有时间可以找来看看。   没看过也没关系,可以将德瑞斯和菲利普当原创人物看待,本身这里的剧情跟电影也没关联。   咳,最重要的一点,今天我双更了啊。   存稿允许的情况下我会尽量坚持双更,更新时间就暂定每天上午9点吧,有调整的话我再通知大家,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靠脸吃饭、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5551、沈酒辞 9瓶;古娜拉黑暗之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福尔摩斯先生很想打人。   虽然珍妮抱着他说找不到自己尾巴的时候, 他没绷住,笑场了一小会儿。   但他现在确实很想打人。   这个想打的人还很明确地集中于右前方那个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名叫德瑞斯的黑人身上。   “她真是太可爱了,”德瑞斯也有点醉意地说, “我没想到她喝果酒也会醉成这样。而且喝醉了就四处找自己的尾巴。真的……太可爱了……”他边说边大笑起来。   但夏洛克的脸却黑沉如墨, 他面色紧绷地看着德瑞斯:“你居然让她抽大/麻!”   德瑞斯的笑一下卡在喉咙口,笑不出来了。   “不是我, 是她……我不知道……”   德瑞斯有点语无伦次, 因为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德瑞斯不知道珍妮根本是第一次喝酒, 还感叹她酒量很不错, 喝起来也很豪迈。事实是,珍妮两杯酒下肚就已经有了些醉意, 只是她喝醉了反而比平时看起来还安静乖顺些。   德瑞斯点起一支香烟,呼出一大团有些呛人的烟雾时,珍妮就那么直瞪瞪地盯着他手里的香烟看, 也不说话。德瑞斯简直让她那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看得直发毛。   德瑞斯虽然喜欢乱来,但某些时候还是有分寸的。他看不出珍妮没喝过酒,但看得出珍妮肯定没沾过他手里这样东西。她若是开口要, 他肯定不会给。但关键问题是, 珍妮根本没有开口要, 她是直接伸手拿的。   珍妮那小身板, 德瑞斯根本没放在眼里,一侧身就预备躲开, 然后他发现自己那一瞬间居然完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珍妮从他手里将香烟取走了。   直到珍妮被呛得咳起来,德瑞斯才恢复正常。不过几秒钟,后背一层白毛汗。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撞邪了。赶紧又给自己点了一杯酒压压惊,也给珍妮点了一杯, 压压咳嗽。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德瑞斯拉着吧台边一个陌生人耗时十五分钟,终于讲完了。   然后拉着那个被迫将这一事件翻来覆去听了三遍的可怜男人问:“你说这能怪我吗?我也是受害者啊!我很惨的,当时我就是……”   开始了第四遍……   陌生男人绝望地将脸埋进手心里揉了揉,重新抬起脸,无力地说:“我很同情你,伙计,真的!但是你能放开我,让我去尿尿了吗?我真的憋不住了啊!”   ……   珍妮其实没觉得自己喝醉了,她只是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她不用怎么动,也没有用法术,好像身体就能自己飘起来。   就是执着地自己追着自己转圈,执着地委屈着说:“夏洛克,我找不到我的尾巴了……”   夏洛克镇定地一手揽着她,一手叫来一辆出租车,镇定地将她塞进车后座里,然后镇定地说:“你的尾巴在公寓里,回去我就拿给你。”   珍妮眯朦着眼看他半晌,然后很乖地靠到他肩膀上,说:“好。”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往后面瞟了一眼,撞上夏洛克凉凉的目光,又默默地收回去。   尾巴……这是一种什么play啊,听起来好邪恶……   珍妮觉得有点难受,但是也并不闹,难受得厉害了只是小猫一样窝在他颈窝里呜咽两声,絮絮地说:“我叫珍妮贝利维尔,我得找到我的尾巴……”   夏洛克低头看她一眼,她头顶柔软的绒毛扫到他的侧脸和下巴,带来一阵轻痒。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在他怀里靠得更舒服些。   珍妮轻轻哼唧了一声,很自觉地将头更深地埋进他怀里。   夏洛克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然后收回视线,在后视镜里对向一直向后窥看的司机的目光。   “两百米后左转进入小巷,直行到小巷尽头右转,然后在一家叫兔子洞的漫画店左转,继续直行,再右转,一直行驶到诺森伯兰大街……”   夏洛克不换气的一径说完,司机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在指路。   “我开出租车已经五年了,整个伦敦的地图都印在我脑子里……”   真正将整个伦敦的地图印在脑子里的福尔摩斯先生直截了当地打断他:“按我说的路线走!”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贝克街221B公寓大门口。   夏洛克推开车门走下去,正探身进来准备将珍妮从车里抱出来的时候,她又醒了。   一睁开眼,看到他的脸就在她眼睛前面。珍妮靠在座椅上,眼神清明地笑着问他:“我们到了吗?”   夏洛克以为她清醒了,点头:“我们到了。”   珍妮眨眨眼:“那你找到我的尾巴了吗?”   好吧,看来还醉着。   “找到了。”夏洛克说着,探身过去,将她从座位上抱出来,“我这就带你去拿。”   珍妮很自觉地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   走了两步,珍妮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抱我?”   “因为你喝醉了。”夏洛克走进公寓大门。很好,她的房间在三楼。   珍妮想了一会儿,又问:“喝醉了你就会抱我吗?”   夏洛克含糊地嗯了一声。   珍妮笑了,思路很清晰:“那我以后天天喝醉。”   夏洛克脚步停住,低头看向她:“下次再喝醉,自己走回来,而且不要靠近我三步以内,我不想面对一个醉鬼。”   他的声音犹如冰凉夜色,珍妮在他怀里轻轻颤了一下,注视着他的眼睛里迅速升级一层潮湿水雾。   “你别生气,我不喝酒了。”她小声保证。   夏洛克愣了一下,抿了抿唇,没说话,继续往楼上走。   珍妮闭上眼,小心地靠到他胸口上。   二楼楼梯口,听到声音的华生和哈德森太太走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珍妮怎么了?”华生问道。同时让开身体,让他们进来。   夏洛克往二楼客厅看了一眼,直直走进去,进了自己的房间,将珍妮放在床上。   珍妮一直很安静,闻到枕头上熟悉的味道更安静了,拿脸轻轻蹭了蹭,闭上了眼。   夏洛克站在床边看着,过了两秒钟终于还是俯身扯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   他甫一靠近,珍妮就重新睁开眼,很精准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我想喝水。”她舔了舔唇角,声音小的像是要睡着了。   华生终于看明白了:“这是……喝醉了?”   夏洛克阴沉地哼了一声。   善解人意地哈德森太太已经倒了一杯水来,夏洛克想侧开身让哈德森太太把水杯递给珍妮,但珍妮拉着他的衣角不松手。   她虽然说话很清楚,也不撒泼胡闹,但到底醉着,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力,所以拉着他衣角的手力气并不怎么大。可是夏洛克感到那一点小小的阻力,却破天荒地没有冷冷挣开。   哈德森太太笑眯眯地将水杯递到他面前。   夏洛克看了看那杯水,又看看珍妮捏着他衣角的细白手指,半晌,伸手接了过来。   喂人喝水这种事,听起来很亲密,实则也确实很亲密。   而有关亲密的事,夏洛克是绝对没有做过的。但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有一项本事,他自信地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做不成的。   包括喂醉鬼喝水这桩事。   幸运的是,他面对的醉鬼是珍妮——过去、现在以及将来,恐怕也有且仅有珍妮这一个人能让他做这桩事了。   珍妮在他面前一向听话,即便喝醉了也是如此,所以没有打击到福尔摩斯先生的这项自信。   他坐到床边,将珍妮从床上扶起来,又将水杯递到她嘴边。   珍妮照例先伸出舌头舔了舔。哈德森太太在里面掺了蜂蜜,她的猫舌头尝到甜味,便咕咚咕咚全喝光了。   福尔摩斯先生对她的配合很满意。唯一不满的是,珍妮喝水的时候也不忘拉着他衣角,见他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就仰头望着他问:“你要走吗?”   夏洛克没说走,也没说留。   华生医生觉得,此情此景,他和哈德森太太应该有眼力见地回避一下。   正要抬腿出去,听到久得不到回应的珍妮突然说了一句:“我的尾巴呢?”   华生刚刚抬起的腿又落下了。   接着,又听夏洛克说了一句:“你变成猫就能找到自己的尾巴了。”   华生正落下的腿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后,艰难地转回身,看看珍妮,再看看夏洛克:“什么尾巴?什么变成猫?”   没人回答他。   珍妮想了想,觉得夏洛克说的很对,便轻轻闭上眼,过了两秒钟又睁开。   “还是没有尾巴。”珍妮仰头望着夏洛克,满脸指控。   夏洛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头顶。   珍妮原本是想变回猫的,可是喝醉了法术不怎么好使,只在脑瓜顶上变出来两只小小的猫耳朵。   华生也望着她的头顶,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显然这两只猫耳朵并不是饰品,因为它太逼真了,连上面柔软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这两只猫耳朵还随着她的表情灵活地动来动去。   “那是……那是……”华生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哈德森太太镇定自若地走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医生的肩膀。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平静?!”华生医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等一下,哈德森太太,连你也知道……”作为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华生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同时也为自己的智商感到深深的担忧。   “如果你稍微运用一点观察能力,就会发现,珍妮和猫咪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夏洛克说道,“她们的很多习性都一样,名字相同,都喜欢吃炸鱼薯条,而且都喜欢……”他倏地停下,将“我”这个字吞下去,顿了顿,继续很平淡地说完,“我很吃惊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约翰。”   早已洞察一切的哈德森太太和备受打击的华生医生出去了,房间里更安静下来。   珍妮拉着他衣角的手松弛下来。   “我想睡觉。”她说道。   夏洛克嗯了一声,说:“不错的选择。”   “你能帮我找到我的尾巴吗?我只剩下两条尾巴了,不能再丢了。”   夏洛克严谨地纠正她:“你只有一条尾巴。”   珍妮摇头:“我有九条尾巴。”想了想又摇头,“不对,现在只剩两条了。”   夏洛克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为什么你只剩两条尾巴了?”   珍妮仰着头看他,皱了皱眉说:“你能坐下来吗?我头晕。”   夏洛克很配合地在她身边坐下,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你只剩两条尾巴了?”   珍妮认真地想了良久,终于想起来,笑着告诉他:“因为我只剩两条命了啊。”   夏洛克一愣,问道:“一条尾巴代表一条命?”   珍妮点点头。   “那为什么你只剩两条命了?”   珍妮被他一连串的为什么问得有些糊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猫耳朵,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为什么我只剩两条命了……”   “是,”夏洛克这一刻表现出难得的耐心,把她的手拉下来,换上自己的手在她两只猫耳朵上轻轻揉了揉,声音几乎带着诱哄,“告诉我珍妮,为什么你只剩两条命了?”   珍妮最喜欢他的抚摸,努力想着他的问题,想了良久,终于想起来,拿淡绿色的瞳孔望着他,“小黑说,我为了救你用掉了七条命,所以只剩两条命了。”有些难过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可是你却把我忘了。”   夏洛克彻底怔住。   珍妮把另一只手也用上了,两只手抱着他的脸咧嘴笑了笑,大度地说:“不过没关系,我不怪你,因为我也忘了。那肯定是特别不开心的事,所以我才会忘掉,你也才会忘掉。如果是不开心的事,忘掉没什么不好。”   夏洛克静静看着她。   珍妮的手从他脸上落下来,打了个哈欠滑进被子里,两只眼睛里汪起些迷蒙的水雾。   就要睡着时又想起什么,说道:“……我叫珍妮贝利维尔。珍妮贝利维尔。”她声音很轻但很郑重地把自己的名字念了两遍。   夏洛克想起,她刚才在出租车上时就不停地告诉他这句话,她叫珍妮贝利维尔。   这时才听她喃喃道,“这是你给我取得名字,我很喜欢。可是,你为什么连这个也忘了呢?……”   ……   夜色寂静得如同深海底,珍妮躺在床上,终于沉沉睡去。   一道瘦削颀长的身影站在床边看了她很长时间。   良久,这道身影终于缓缓走开,拉开门,走进客厅。   他没有开灯,窗外是浓稠的夜色,窗内亦是绵长沉寂的黑暗,只有昏黄的街灯在窗帘上留下一些斑驳光影,映照着他比平时还要白上几分的白皙脸颊。   半晌,一双同样白皙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一串数字。   “麦考夫,我们需要谈谈。”   嗓音冷静而淡然,但听筒另一端的人,不会听漏他声音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寂寂街灯漠然矗立在街道两边,无声地注视着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   ……   作者有话要说:  真醉猫珍妮   那个,如果觉得这个末尾有点点闷的,麻烦再回头重温一下憨憨的醉猫珍妮和她那两只可爱的猫耳朵,好么? 第33章   珍妮睡到半夜就自己很自觉地变幻回原形了, 抱着终于找到的尾巴,睡得别样深沉,只是在睡梦中感觉缺少了些熟悉的温暖体温, 总归是不大满足。   第二天醒来, 迎接她的是头痛欲裂,外加头晕恶心。可见宿醉这样东西, 对人和猫非常一视同仁。   珍妮倒腾着四只爪子, 不大利索地从夏洛克的卧室里爬出来, 看到他和华生正围坐在桌边吃早餐看报纸。宿醉也坚强的没有赖床的珍妮, 幸运的赶上了饭口——虽然她现在完全没食欲。   华生医生刚刚得知眼前这只集高贵(?)与软萌于一身的埃及猫,就是他的朋友珍妮。而他的朋友, 那个长得异常漂亮某些时候甚至让他觉得自己的搭档都有些不大配得上(?!)的人类珍妮,其实是一只猫。   这一颠覆世界观的发现,让华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珍妮。   所以说, 人类就是心思复杂,喜欢自寻烦恼。珍妮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负担,她路过华生身边时, 十分自然地打了声招呼:“早, 约翰。”   看着眼前口吐人言的猫咪, 华生觉得自己也被传染了一些宿醉的症状, 头晕,目眩, 四肢乏力。虽然他很肯定,自己昨天晚上一滴酒都没有沾。   珍妮之所以如此自然流畅地跟华生打招呼,并不是她还记得昨晚的事,知道自己马甲早已经掉光光——而且还是自己动手扒的。她只是整只猫还迷糊着。   对于昨天晚上,珍妮心里的确存了点疑惑。她只记得自己确实喝了酒, 也确实喝得有点头晕,但她觉得自己是一只有分寸的猫,并不至于喝成醉猫。   她还记得夏洛克来酒吧接她,她挺高兴,然后他们一起坐出租车回到贝克街,夏洛克还让她睡他的床,她更高兴了。最后就高兴得睡着了。一觉睡到现在。   珍妮自己把记忆串联的挺完整,但是又模模糊糊地觉得似乎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打着哈欠软着腿,摇摇晃晃挪到夏洛克身边,又不大精神地跳到他身上,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还好夏洛克及时伸手托了她一把。   珍妮舔了舔他的掌心表示不成敬意的感谢,夏洛克怔了一下。珍妮兀自在他腿上找到个舒服的位置,将自己团成一个球。   她肚子里空空的不太舒服,哈德森太太很贴心地给她准备好了炸鱼条,可是她现在头晕恶心,闻到食物的气味就有些反胃,哼哼唧唧地在夏洛克怀里拱着求安慰。   夏洛克面前摊开着张报纸,他看一眼腿上的猫,看一眼报纸,再看一眼腿上的猫。   等珍妮又一次皱着脸,哼唧着往他怀里钻,拿爪子整个盖住一张猫脸,不想闻到桌子上食物的气味时,夏洛克终于放下报纸,将她抱了起来。   珍妮满意了,闭着眼攀着他的手臂往上爬,爪子触到他锁骨裸露的皮肤,然后将自己整只猫靠到上面才算消停。夏洛克几乎被她糊一嘴毛。   珍妮以一个高难度动作将自己挂在夏洛克脖子上,刚准备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个回笼觉,就被一双大手拎下来,放在了沙发里。   蒙了三秒钟,在沙发里转了一圈,珍妮才确定自己确实离开了夏洛克好闻的肉/体。   见他转身重新走向餐桌,珍妮一抬爪子就预备追上去。她现在“生病”,她现在很脆弱,她需要安慰!   “呆在那。”夏洛克头也没回地说。   珍妮伸出去的一只爪子悬在沙发边缘的半空中,愤愤地想,她不呆在这。哼,她不想做一样事的时候,小黑几千年的修为都压不住她!   但是夏洛克坐回餐桌旁,轻飘飘凉飕飕的一个眼神扫过来,珍妮伸出去的爪子颤颤巍巍地缩了回去……   重新把自己团成个球安置在沙发里,珍妮晕晕乎乎地开始反思,一定是她平时表现得太友好善良了,才让夏洛克对她产生了误解,她其实是一只很凶残的猫。虽然她肯定不会对他凶残吧,但她对他好,他也得对她好。比如让她蜷在他腿上睡觉,晚上蜷在他怀里睡觉,随时随地给她挠挠耳朵顺顺毛之类的。   反思到一半,珍妮不大舒服地在沙发里动了动。她现在养成一个毛病,不闻着夏洛克的味道就睡不着。   她在沙发里掀开一边眼皮,没什么精神地看到夏洛克正举着报纸看得很投入。于是她又迅速掀开了另一边的眼皮,目测了一下沙发和地毯的距离,悄悄地蠕动着身子,蹭到沙发边缘,两只后腿一蹬,无声无息地蹿到了地板上。   珍妮自觉这个动作完成得很完美,奈何她宿醉初醒,浑身乏力,落地的瞬间前爪一软,摔了个狗吃屎,一张猫脸很悲催地栽倒在地毯上……   餐厅传来一声夏洛克的轻咳声。   珍妮来不及哀叹,连忙从地毯上爬起来,猫起身子,把自己藏在沙发腿后面。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压根忘了自己还有根尾巴,毛茸茸又堂而皇之地露在外面,从餐厅的位置望过来,看得清清楚楚。   夏洛克又咳了一声,重新低头看向自己的报纸。   珍妮谨慎地等了一会儿敌情,探出猫头往外看了看,见夏洛克还在认真看报纸,华生像是不小心被食物噎到了,正压着嗓子咳嗽。一旁的哈德森太太和她的视线撞个正着,但哈德森太太是友军,珍妮伸出一只爪子,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哈德森太太瞄了一眼夏洛克和华生,心领神会地回给珍妮一个“嘘”的手势。   福尔摩斯先生手里的报纸抖了抖。   华生医生似乎咳得更厉害了些。   珍妮瞅准时机,“哧溜”一下向夏洛克卧室方向蹿过去,期间因为同样的宿醉因素,不大能把握好准头,很不幸地在地板上跌了一跤,又不幸地在墙上撞了一下头,再不幸地被门缝夹了一下尾巴尖……一路灾难重重地到达了目的地。   她原本就正迷糊着,被这么一摔一撞一夹的,更迷糊了,完全忘了自己会法术这件事。   夏洛克皱了皱眉。   傲娇的福尔摩斯先生原本以为珍妮这一连串的动静,是想偷偷溜到他身边来。虽然她一夜宿醉加之那点大/麻的影响,明显让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而且受不了食物的气味,但如果她坚持,他不介意让她重新爬上膝盖。甚至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将面前的食物推远了一些。   但珍妮却连看都没有往他这边看,直接跑回了卧室。   即便是福尔摩斯的超级大脑,这回也没有准确推理出珍妮要做什么。   一分钟后,夏洛克就看到珍妮拖着他的围巾从卧室走了出来。   她叼着他那条长长的蓝色围巾,一路摇摇晃晃走回到沙发前面。夏洛克和华生只好又配合地表演了一遍视而不见。   珍妮叼着围巾艰难地跳上沙发,然后自己用爪子将围巾在沙发上铺铺好,再委委屈屈地将自己蜷进去。嗯,她喜欢的夏洛克的味道,终于又有了。   夏洛克极快地勾了一下唇角。   华生&哈德森太太:“……”   华生: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这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猫呢?这肯定是一只成了精的猫啊!   珍妮蜷在夏洛克的围巾里黑甜地睡了一个上午,醒来后,哈德森太太第一时间向她传达了她惨掉马甲这桩惊人噩耗。   猛然听闻噩耗的珍妮觉得自己这个宿醉的后劲有点大,她可能还得晕几天,说着就颓废地想钻回去再囫囵一觉。   哈德森太太将她从那一团蓝色里边扒拉出来,眼光独到的指出,她这个马甲掉的正是时候。   珍妮此刻的确非常需要安慰,但哈德森太太这个安慰实在太过自相矛盾,珍妮想自欺欺人地逼着自己相信一下都不行。   哈德森太太是一名合格的军师,之前是她献计,珍妮可以先瞒下自己是只猫妖这个秘密,等夏洛克爱上她以后再告诉他真相。   计策是个好计策,但珍妮万万没想到,原来让夏洛克爱上自己这件事,这么难。   眼见着她一直原地踏步,毫无进展,离实现目标还差十万八千里,现在还极其不争气地“掉了马甲”。珍妮怎么看也看不出,现在的状况哪一点符合哈德森太太说的“正是时候”。   应该是“全不是时候”。   珍妮重新瘫回沙发上,整只猫仿佛被一个叫“挫败”的硕大气泡包裹在里面。   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哈德森太太看着那只在沙发里倒得四仰八叉的猫形生物,露出了老母亲般的神秘又愉快的笑容。   珍妮颓废了一阵子,又坚强地从沙发里爬起来,洗了澡,吃了哈德森太太给她留的炸鱼薯条,终于恢复了些精神。   吃过饭,哈德森太太在厨房水池边洗盘子,珍妮像只跟屁虫一样跟过去,站在她旁边将洗好的盘子一个个擦干,放回橱柜里。   但是擦了两个她就不老实干了,捏了一个法术扔过去,让抹布和盘子自己在一旁干得热火朝天,她靠在橱柜边上问哈德森太太,夏洛克去哪了。   哈德森太太说,夏洛克和华生去巴茨医院了。   珍妮有点晃神。   夏洛克知道了她是只猫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感想呢?珍妮不大能揣测得出。   他会不会害怕?   据说他们人类大多都很害怕他们妖。可是哈德森太太就不怕她,夏洛克肯定比哈德森太太的胆子大,是不是也不会怕她?她不想让他怕她。   那会不会觉得讨厌?虎大王说人类是一种很自大的生物,他们自觉站在生物链的最顶端,对其他的物种都不大看得起。   夏洛克也很自大,但那是因为他足够优秀。可那么优秀的他,会不会觉得她这个猫妖很讨厌。她不想让他怕她,也不想让他讨厌她。   哈德森太太还在说什么,珍妮模糊听到一句“你还小”,这让她晃神晃得更厉害了。她想起了小黑。   小黑以前也常爱说她还小,不过不是哈德森太太这样和蔼的语气,而是一种很欠打的语气。不过她打不过小黑,多半只能愤愤不平地听着。   小黑说她只是一只堪堪500多岁的猫妖,无论法术、年龄还是阅历,都浅薄得很。珍妮第一次打心眼儿里十分真诚地认同了小黑这一说法。   她真的还只是一只活了500多岁的小猫妖,还十分稚嫩,加上从前从来没有过情情爱爱这方面的经验,难免犯些错误,走些弯路,所以遇遇挫折、受受打击都正常得很。   无论是人还是猫,遇上挫折、受了打击,颓废沮丧一下也非常合乎常理。但颓废完沮丧完,还是要奋起直追,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才是一只有志气、有抱负的好猫妖。   珍妮在心里重新给自己确立了一下志向,并且肖想了一下夏洛克的温暖肉/体以作动力。   她觉得这个方法很实用,很凑效,可是走出公寓大门时,她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暴露了她的胆怯——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去巴茨医院找夏洛克,而是拐去了苏格兰场。   她竟然在这种时刻还记挂着菲利普的案子,这样认真负责的态度,连自己都忍不住要钦佩了。   珍妮没想到在苏格兰场碰到德瑞斯,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跟他长得颇像的黑人小男孩,一样的巧克力肤色,编了一头的小辫子,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颗小脑袋上。   珍妮看着,觉得头皮有点疼。   德瑞斯一改珍妮见惯了的嬉笑不正经模样,难得很正经地在训斥他面前的小男孩,神情敛得端正又肃穆。可惜小男孩不大领受他的训斥,对他的严肃也不放在眼里,目光只管看着别处,一脸的不耐烦。   珍妮停住脚,隔了一段听不到他们讲话的距离等了一会儿,看他好像训完了才走过去。   “德瑞斯。”   “嘿,珍妮!”德瑞斯见到她照例很高兴,脸上的严肃神情一秒切换成心花怒放,珍妮看到那个小男孩掀了个白眼。   “你怎么在这里?”德瑞斯问道。   我在这里是因为昨天晚上非常自由奔放地又喝酒又抽烟,自我放纵的太彻底,一不小心就将猫生最重大的一个秘密给泄露了出去,而且是泄露给了那个我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人。虽然我此刻面容平静,但那其实都是假象,我内心深处正山呼海啸、山体滑坡、排山倒海般的后悔、伤心、绝望、无助,感觉猫生灰暗,前途渺茫,不知下一步该何去何从。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只是正在很没出息地自我逃避。   以上这些,当然是不可能说的。   “菲利普的案子。”她简短地解释了一句。   德瑞斯了悟地点点头。   满头发辫的小男孩一直盯着她瞧,珍妮目光低垂,也看了他一眼。   德瑞斯这才想起介绍::“这是我的弟弟,阿达马,他……”他没说完,这里是警察厅,而他来这里认领弟弟,原因不言而喻。   不过这自然是对旁人而言,珍妮是完全没有领悟出德瑞斯那未说完的后半句话的意思。   “我很乐意留下来帮帮你,不过,”德瑞斯的大手轻拍了一下小男孩的后脑勺,“我得先送弟弟回家。”   小男孩不耐烦地将德瑞斯的手从脑袋上推开:“我不需要你送,我自己能回家。”说着就一个人转身向门口走去。   德瑞斯一把抓住他,力气大的几乎将男孩从地上提起来,脸上笑意收敛,面色重新严肃起来:“我说我送你回家,听清楚了吗?现在,去车上等我!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你的问题我们回去再说!”   男孩看了德瑞斯一眼,大概是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挣开他的手,不情不愿地按照德瑞斯的话做了,走之前还不忘直着眼睛瞪了德瑞斯一眼,用以表达他的深切不满。   “很抱歉……”德瑞斯看着珍妮,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又不自在地将手收进上衣口袋里。他笑了一下,试图缓和气氛,不是珍妮熟悉的开怀笑容,而是带着些无法言说的苦涩。   珍妮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只能自己面对和解决。这没什么可道歉。   只是熊孩子这种生物,珍妮幽幽的忘了一眼男孩不好好走路,东倒西歪的背影,真应该将他扔进他们林子里,感受一下被小黑支配的恐惧,保准还回来以后变得听话乖巧、服服贴贴。   远在森林深处的小黑:……所以我是幼儿园园长吗?   德瑞斯走后,珍妮找雷斯垂德探长要来案件资料,仔细翻了翻。   菲利普的债卷是在运钞车押运至银行的途中被劫的,显然劫匪的目标很明确,只带走了菲利普那一叠轻便又值钱的160万不记名债卷。运钞车上的三名警卫全部被打死,而且是一枪毙命。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行动迅速,手法干净利落。   一桩非常简单明确的抢劫案,不怪夏洛克不感兴趣。只是这一届劫匪很优秀,没有留下什么可供追查的线索,苏格兰场破获起来可能需要不少时间。   天色渐渐转暗,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灰蒙蒙没什么精神的太阳一点点往下掉,不一会儿就掉到一栋大楼后面去了,被窗格切割出的天空渐渐现出一片绯红色。   珍妮盯着手里血呼啦的死者照片,分心地想,不知道夏洛克实验做完没有?那个叫茉莉的女法医是不是也在?……   “噢!这个哥们儿可真倒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珍妮头顶上传过来。   珍妮回头,看到去而复返的德瑞斯。他正越过她头顶,盯着她手里捏着的犯罪现场的照片看。   珍妮也没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德瑞斯也没说,拉开一张椅子坐到她对面。   “有什么发现吗?”   珍妮点点头,又摇摇头。   紧邻的窗户外面有一颗树,叶子还没落光,零星的几片挂在树枝上。珍妮一直生活在森林里,每日对着这些花草树木却从来对不上号,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这是一棵什么树。   斟酌了半晌,珍妮才开口问了德瑞斯一个问题。   “你们……”她顿了一下,及时把“人类”这个词吞回去,重新说:“你们男人,一般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德瑞斯一愣。   实在因为珍妮的面色太过严肃又认真,德瑞斯以为她要说什么与案件有关的重要话题,完全没料到她问出口的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虽然有些奇怪,但想了想,德瑞斯还是不确定地答道:“呃,漂亮……可爱……聪明,善良……大概是这样吧。”   “那如果是,一只猫呢?”珍妮小心翼翼地追问。   德瑞斯脸上认认真真地写着一个大问号。   “我是说,如果,如果是一只猫……一只漂亮、可爱、聪明、善良的猫呢?”这些优点她都有……吧。珍妮不无心虚地想。   德瑞斯说:“我喜欢猫。”   珍妮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觉得猫是一种非常可爱的动物,我一直想养一只猫,希望我以后的女朋友也能喜欢猫。”看她一眼,“你喜欢猫吗?”   珍妮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暂时不要跟我说话。”   德瑞斯:“……”   珍妮跟德瑞斯从苏格兰场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至地平线以下,只剩最后一线亮光。   俩人驾驶着德瑞斯那辆小破车往巴茨医院开。   路上德瑞斯停了三次车,分别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炸鱼薯条、香肠卷、巧克力、糖炒干果,还有一大杯奶茶。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去郊游,而不是去停尸间看受害者尸体。   德瑞斯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得多吃东西,食物可以带给人满足感。   他撕开一袋巧克力豆,倒进珍妮手心里几颗。珍妮在花花绿绿的一堆里边捡了一颗绿色的丢进嘴里,咯嘣一声咬碎了。   巧克力很好吃,珍妮再次觉得德瑞斯这个朋友果然很够意思。   小破车停在巴茨医院门口的时候,珍妮深吸一口气,祭出了虎大王每次闯祸后面对小黑时的座右铭: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她敢直面惨淡人生和淋漓鲜血,她现在只是有点不大敢直面夏洛克那张白皙好看的脸。虽然她其实是有点想他了。   既然是打着探查受害人尸体的名义来的巴茨医院,正经事还是要干的。从雷斯垂德探长那里顺来的证件很好用,珍妮和德瑞斯畅通无阻地来了停尸间。   下车的时候,德瑞斯还没忘带上给珍妮的零食。   帮他们将要查看的尸体推出来的不是茉莉,而是另外一个中年男法医。   法医先生瞥了一眼德瑞斯抱在怀里的那堆零食,神情之间仿佛有些一言难尽的钦佩。德瑞斯从袋子里拿出两粒巧克力豆扔进嘴里,对着法医咯嘣咯嘣嚼得很欢畅。   法医先生温和地笑了一下,留下一个“年轻人,你对这里一无所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出去了。   珍妮没注意德瑞斯和法医之间的无声互动,她正有些小心眼地思忖,没出现的茉莉是不是正陪着夏洛克做实验。   三个无辜惨死的警卫静悄悄躺在珍妮和德瑞斯面前。当然,静悄悄是对的,如果不是静悄悄就有些麻烦了。   珍妮掀开蒙在第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德瑞斯嚼着巧克力豆的嘴慢了下来。   珍妮掀开蒙在第二具尸体身上的白布,德瑞斯咀嚼的双唇完全停住了。   珍妮掀开第三具尸体上的白布,德瑞斯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些光溜溜白花花失去了生机的躯体,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   珍妮一路面无改色地将三具尸体查看过去,跟雷斯垂德给她的那些验尸报告上写的一样。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跑这一趟。甚至犯罪现场的照片提供的线索比这还要更多一些。   旁边一声轻响,珍妮转头,见是德瑞斯将怀里的零食放在了一张空着的桌子上,还伸出手将那些散发着友好气味的食物推出一臂远。   珍妮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虽然要从德瑞斯那张深巧克力色的面孔上看出些惨白来是有些困难,但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   德瑞斯深吸一口气,说:“没什么。”忍了忍,没忍住,终于还是伸手指了指他们面前那三具尸体,“你……不害怕吗?”   “害怕?”珍妮很诧异,“怕什么?这些尸体吗?”她不解道,“为什么害怕?他们都死了有什么好怕?”   话是这么说,但是,德瑞斯又看了一眼那些白得不正常的躯体,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珍妮抓起旁边一具尸体的胳膊,冲德瑞斯轻轻挥了挥,诚心诚意地安慰道:“你看,他们真的都死了,什么都做不了了。”   德瑞斯看着如同枯败的树枝一般向自己挥动的手臂,呼吸一滞,虚弱地闭上眼,侧过头,胃里一阵翻腾。他觉得这个画面恐怕得深刻烙印在他头脑里三个月都抹不去……   珍妮被他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逗得乐了两声,看出他是真的有点害怕便不吓他了。   果然虎大王说的很对,自己的快乐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但其实珍妮并不大理解德瑞斯的反应,在她看来失去生命的人类与失去生命的植物没什么不同。德瑞斯害怕眼前的尸体,就像害怕一株枯死的小草一样没有道理。   不过珍妮没有浪费时间同他讲这些,她瞄到桌子上那些被德瑞斯推得远远的食物,下巴往前凑了凑:“我还想吃那个。”   德瑞斯在忍受反胃的百忙之中重新把袋子刨回来,倒出几粒巧克力给她。   珍妮凑过去,从他手心里挑出几粒绿色的,笑眯眯说:“谢谢,德瑞斯,你真是个好朋友。”   好朋友……好吧,也算是一种进步。德瑞斯再次在忍受着反胃的百忙之中,用笨拙的大手将那些珍妮挑剩下的巧克力豆收回去。   珍妮很满意,拉住他的胳膊安慰地拍了拍:“来来,别害怕,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案情,帮你转移注意力。”   顿了一下,自己便很投入地说起来:“这个抢劫案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有一点我十分搞不懂,这些劫匪已经拿到债券了,为什么还要杀死这三个警卫?”   在德瑞斯看来这根本不算个问题,他马上答道:“他们本就是为了杀人抢劫,还有什么为什么?”   珍妮摇头:“按照你们这里的法律,抢劫和抢劫谋杀的性质截然不同,这群劫匪显然不是普通的劫匪,他们配合默契,行动迅速,而且他们当时肯定已经控制了这三个警卫,完全没有必要杀人,可最后还是将警卫全杀死了,我问的是这个为什么?”   德瑞斯自动忽略了她那句“你们这里的法律”,试着猜测:“为了不留下目击者?”   “不,”珍妮还是摇头,“如果是为的这个原因,他们一开始就应该最先击毙警卫,那样的话三个警卫就应该分别死在驾驶室和押运车厢等不同位置,但是你看了犯罪现场的照片,这三个警卫是排列整齐的死在一起。”   珍妮抬眼看他:“如果你是劫匪,会缺心眼儿地让要杀的人先排队站好再开枪吗?这说明警卫当时已经被控制住,也充分说明他们一开始没想杀人。”   德瑞斯默默听着珍妮认认真真又头头是道的分析案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又陌生的感觉,就像他一直以来只看到她的外表,但她的内在也同样有趣。   “或者这群劫匪就有这种特殊癖好?喜欢让人排队站好再开枪将人杀死?”德瑞斯热心地给出一种解题思路。   珍妮无言了片刻,回了一句:“……也说不准。”   这下轮到德瑞斯无言以对了。他只是开个玩笑啊,她要不要这么认真地表示赞同?难道前面那一大堆听起来牛X哄哄的分析只是他的幻觉?   珍妮哈哈笑了两声,又一秒变正经:“他们是一群专业劫匪,而且只为谋财,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作案,已经合作过很多次,所以彼此熟悉,分工明确,作案时间和逃跑路线都安排得严谨缜密,肯定不会出现枪杀警卫这样的严重失误,除非……除非这一次,有什么不一样……”珍妮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什么了,她的大脑变得很慢,却又仿佛在无比快速地运转着,“比如……比如,里面……有一个……”   “新人!”   “新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跟她的同时响起。   珍妮猛地回头。   看到夏洛克真的就在她身后,依旧是长长的黑色大衣和蓝围巾,离她两步远的距离背手而立,注视着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淡淡的赞赏。   “我知道你最后会想到的。”他说。   无论任何时候,珍妮见到他本能的反应就是高兴。   其实他们只不过半个上午没见,珍妮却觉得像是隔了很久,特别特别想他,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很委屈的感觉,眼圈一红,第一时间就想窜过去。   但紧接着,她慢半拍地想起来,他已经知道了她不是人类,其实是只猫这桩事。   不知道是怕吓到他,还是怕惹他讨厌,她收住脚步,不光没有窜过去,还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夏洛克马上看到了她这个后退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   一见他皱眉,珍妮心里更没底了,想着他果然还是讨厌自己了,低下头蔫蔫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夏洛克看她一眼,凉凉地说:“也许是在你忙着用可怜的汤姆的胳膊吓唬人时。”停了停,又补充一句,“也可能是在你挑绿色巧克力豆的时候。”   珍妮一贯听不出这些言外之意,但本能地听出他语气不大好,情绪更加低沉地“哦”了一声。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你刚才的推理都很对。”夏洛克突然说。   珍妮抬起头,眨着眼看他。他一出现,珍妮的思路就自动歪到“掉马甲”这件事上了,全然忘了她是打着“查案”的名头来的这里。   到底是第一次被他夸奖,珍妮心里还是高兴起来,但是隐约笑意还没来得及堆到脸上,就听他马上接了一句,“虽然对破案毫无用处。”   珍妮:“……”   泄气了五秒钟,还是强打起精神问道:“为什么对破案毫无用处?”   “推测出劫匪其中一人是刚刚入伙的新人也许算是一条线索,但要通过这条线索有所发现太困难,或者说太浪费时间了。这个新人导致一场抢劫案升级为抢劫谋杀案,最可能的结果是,这个愚蠢的家伙早已经被同伙杀死,尸体顺着泰晤士河不知道漂到哪里了。”夏洛克难得有耐心地解答了珍妮这个简单的疑问。   “那应该怎么办?”珍妮又问。   夏洛克挑眉,快速说道:“我一开始就说过了,这类抢劫案件雷斯垂德就可以处理,虽然死人让这个案件升级了,但案情并没有变得更复杂。最快速的破案途径有三个,一是关注最近专门抢劫偷窃值钱东西的劫匪,一周前发生在劳埃德银行的同类抢劫案就是线索之一;二是从处理赃物的人入手,追查谁会转手卖出这些丢失的不记名债券;第三,盯紧菲利普,劫匪很可能会联系他买回那些债券。无论哪个途径,雷斯垂德都有足够的警力和线人,感谢上帝,他也有自己擅长的东西。”   珍妮晕头转向地听完,终于从他一长串的话里总结出中心思想,她这半日兜兜转转做的都是些无用功……   珍妮觉得先前自己给自己定的目标可能有点高,向夏洛克证明自己其实挺聪明这条路不大走得通。   她觉得自己当时肯定脑子抽筋了才会想在夏洛克面前证明自己聪明,这就好比一只旱鸭子想向水里的鱼显摆一下自己其实挺有游泳的天赋一样愚蠢。   她给林子里所有兢兢业业辛辛苦苦修炼的小妖们丢脸了,说不好还拉低了他们整片林子的智商 ,可叹她还一门心思忙活得兴兴头头,却原来他早已经知道……   等一下。   正兀自反思着的珍妮,突然想到什么,抬起皱成一团的脸看向夏洛克。   “你不是说这个案子很无聊不想接吗?那你怎么对案情知道得这么清楚?”刚说完又自问自答起来,“你这么聪明,知道这些倒也不奇怪。”   夏洛克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听到她又接着说:“可是你怎么连其中一个死者警卫叫汤姆都知道?”   夏洛克挑起一边眉毛,能问出这个问题,可见还不算太笨。   珍妮倏地眼睛一亮,又重新活了过来,尽量忍着不让自己太喜形于色,但是耳朵尖都有点发红了——不是害羞的,这种情绪她至今还不太了解是什么,而是激动的。   珍妮忍着心头激动和悸动凑到他面前,淡绿色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她没有问他是不是跟踪她,而是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他发现她是只猫了还偷偷跟着她,还帮她破案,这是不是说明他并没有讨厌她?   珍妮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夏洛克看她一眼,嗯,比不算太笨还稍微聪明一点。   停尸间里阴冷静谧,连头顶白色的灯光仿佛都带了些应景的惨淡。   惨淡的灯光底下,福尔摩斯先生语气平淡地说:“大概从你在酒吧喝醉非要找自己的尾巴开始。”   珍妮:“……”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虽然知道没有被讨厌是件好事,但她刚刚经历残酷“掉马”,现在感情还很脆弱,尤其不能听到“酒吧”、“喝醉”和“尾巴”这些字眼……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珍妮和夏洛克一起高高兴兴地走出巴茨医院的大门。   当然,高高兴兴的是放下了心头巨石的珍妮,福尔摩斯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而傲娇。   这也是一个美丽的夜晚,抬头往上看,能看到满天空的星星,没有一丝雾气,也没有一片阴云。珍妮觉得今天晚上的天公很会作美,这个晴朗、浩瀚又迷人的夜晚也很应景。   这么应景的时候就该说一些应景的情话。抓时机这种事珍妮不大擅长,但抓时机说情话这种事,珍妮历来是无师自通。   她心情颇舒畅地走在夏洛克身边,想跟着他步子的频率走,奈何她人矮腿短,跟一会儿就乱了。乱了也不着急,调整一下,重新跟。   福尔摩斯先生迈着两条大长腿,走得淡然又沉稳,偶尔侧目扫她一眼,见她自己一个人也能玩儿得很兴味。   来回三五次,渐渐的,珍妮能跟上了,她还以为是自己终于熟能生巧,却不知是旁边的人将步子放缓下来。   夜风习习,带着冬日寒意,珍妮却被吹得觉出几分轻软柔和。   她抬手指了指满天空的星星,说:“它们很漂亮,是不是?”   夏洛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了看,然后又转回头,看到满天空的星星都在她眼睛里。确实很漂亮。   除她之外,大概没人会与他讨论星空美不美这个问题。在旁人眼里,他是连地球围绕太阳转都不知道的“怪胎”,他从不在意这些无聊的天文学知识,但这不代表他不能欣赏它们的美。她的美。   见他点头,珍妮接着说:“你如果跟我回林子里,可以看到更漂亮的夜空。”停了停,解释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原来一直生活在一片森林里头。”又说,“是一片特别特别漂亮的森林,那里四季如春,鲜花遍野,你肯定会喜欢。我们可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然后我给你捉一大片萤火虫,它们在晚上会发出点点萤光,就像星星从天上流淌下来一样美。   “我还可以带你去抓鱼。我抓鱼的技术特别好,我们林子里谁也比不上,虎大王也不行。我还有一间秘密的树屋,谁都没有告诉过,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哪。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一起住在树屋里……”   她喋喋不休,就像一个极力献宝的小孩子,把所有对她来说最好的、最喜欢的东西全都一股脑捧到他面前,任他挑选,想让他高兴。   点点寒星缀在头顶,闪闪竞耀。   夏洛克停住脚步,沉静的双眸望着她半晌,仿佛在思考什么,没说话。   珍妮也跟着他停下,掀着眼皮偷偷看了他一眼,大度地说:“如果你不喜欢森林,我陪你留在这里也可以。你在哪我就在哪。这样好不好?”   此时他们刚好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回贝克街的路珍妮认得,但是这条小巷她不认得,跟夏洛克走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不去看路,也不需要看,反正他在哪,她就在哪。她从从前到现在,说的话很多,不靠谱的也很多,但对他说过的话,她总能做到。   这条僻静小巷里只他们两个人,有人声和车声从巷口处传过来,明明只相隔数米,听起来却仿佛多遥远似的,有些虚幻的不真切。小巷里也没有路灯,隐约的昏黄光线是从大路上照过来的。   珍妮喜欢这样朦胧的灯光,因为她生活的森林就是没有路灯的。如果她想要亮光,就会召唤来大片大片的萤火虫,将陆地、草地都映照成一片星河。那可真好看。她真希望带夏洛克去看一看。   珍妮觉得这个灯光亮度和此时氛围都挺好。如果夏洛克能说点什么就更好了。   然后珍妮就看到,他的胸膛很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马上就要说些什么出来。但他总是流利的唇舌这一刻仿佛出了什么毛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珍妮笑了,毛茸茸的脑袋伸到他面前:“你是不是感动得说不出话了?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特别懂事,特别喜欢我?”   珍妮用了好几个“特别”,发出一连串的追问,每问一句就向他靠近半步,然后就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紧盯住他。   珍妮清楚地看到,他听完她的问题,微微向右偏了一下头。   她立刻高兴地大叫起来:“Yes!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他每次在心里有肯定的回答时都会微微向右偏头。   珍妮多喜欢他啊,他这个小动作,她早就发现了。   夏洛克有点吃惊。这大概是除了他那个“大英政府”的哥哥之外,第一次有人将“读心术”用到他身上,而且还成功了。   珍妮才不管他的惊讶,她已经兴奋地一下跳起来,双脚离地,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夏洛克下意识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她固定在身上,以免她摔下去。   他一直知道她的眼睛明亮而漂亮,但他从未见过这双漂亮的眼睛闪烁着如此惊人的亮光,它们专注而直接地望着他,亮到几乎让他发怔。   她淡绿色的瞳孔在慢慢发生变化,那一圈剔透的绿色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最后变成了深浓的墨绿色。   这是她极其高兴的表现。   她离他很近,鼻子几乎碰到他的鼻子。珍妮也马上发现了,她没有多想,又把自己往前送了一厘米,拿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尖,然后更紧地圈住他的脖子,嘴唇凑到他耳朵边,像说什么郑重又秘密的悄悄话一样轻声对他说:“我很高兴,夏洛克。我真的很高兴。”   她软软的呼吸就在他耳廓边轻飘扫过,落到实处却起了一阵风。他扣在她腰间的手也紧了紧。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嗯了一声,说:“我很高兴你能高兴,珍妮贝利维尔。”   ……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就被作者写丢了的德瑞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不重要,甜就可以了~   是不是觉得珍妮认真分析案情的时候还挺帅——虽然对破案毫无用处……   因为作者是个逻辑废,所以本文没什么案件内容,这个案子到这里也基本结束了,我们还是好好谈恋爱吧好么~   看完字数才发现,我更了万字啊,这都算是三更了吧,快夸我~   感谢在2020-08-05 21:20:57~2020-08-06 20:4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ada 2个;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三头六臂刀枪不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酒辞 2瓶;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诚如夏洛克所说, 菲利普的案子是个“简单而无聊”的案子,雷斯垂德探长很争气,不到半个月就将这个“简单而无聊”的案子破获了。   虽然这耗时半个月的破案速度得到福尔摩斯大侦探一个略带讽刺的冷哼, 但能独立解决一桩案件, 场花探长很高兴,长期被夏洛克打击跌至低谷的自信心终于反弹回升。   珍妮也觉得结果很圆满。   因为在这个圆满的结果上, 她也小小的出了一份力。   对于这群手法专业的劫匪, 珍妮的评价是, 他们若不是太愚蠢, 就是太自信。在整个苏格兰场盯梢盯得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还敢顶风作案,其敬业程度十分令人钦佩。   于是他们就在又一次无比敬业地实施银行抢劫的时候被当场抓获了。   消息是雷斯垂德探长从一个线人处得到的。劫匪也是一群悍匪, 而且很有些杀伐决断的枭雄气质。虽然原则上只求财不杀人,但被逼至绝境时,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一些。   珍妮出的这小小一份力, 只是稍稍用了一小下瞬移术,陡然现身在被警察团团包围的银行里面,很及时的把装备精良的劫匪们缴了械, 避免了一场流血枪战, 然后就挥一挥衣袖, 深藏功与名的低调地离开了。   她重新回到221B时, 夏洛克的早间报纸还没看完,华生医生的咖啡刚喝了三分之一, 哈德森太太从二楼客厅走至一楼的厨房,餐桌上,珍妮那杯香喷喷的茶也还没凉,升腾着氤氲的热气,喝起来刚刚好。   珍妮自认为这个抢劫案件是夏洛克对自己心意的证明(?), 而菲利普一开始将这个案件委托给她,委托得十分英明。她得找机会好好地谢一谢他。   贝克街221B一个美好而安宁的清晨就这样过去了,跟过去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却又不完全一样。在这一点上,做人和做妖倒是很有异曲同工之处。   珍妮觉得虎大王口中那个深谙辩证法的老天爷,最近对她着实不错。这个总喜欢跟人拧巴着来的老天爷似乎转性了,变成了专门帮人实现愿望的阿拉丁神灯。   她许愿要恢复自己的“夜晚福利”,必须和夏洛克一起睡,而且这个“一起睡”还严格地划出了范围——不是可怜巴巴地睡他枕头边和脚边,而是睡他怀里。   夏洛克皱眉看她半晌,然后,点头答应了。   虽然加了一个条件,她必须变回猫的原形。但这在完全不开窍的珍妮看来没什么不同,甚至她还挺喜欢这个条件,因为变回猫,她就可以完完全全蜷在夏洛克怀里,舒服得很。   于是她又贪心地许了一个愿。   这个愿望是,希望夏洛克能对她说一句情话。   自说情话这项技能被解锁后,珍妮惊喜地发现,她于此项上何止是有天赋,简直天赋异禀。   情人之间说说情话、你来我往的甜言蜜语这桩事,最开始自然还是哈德森太太向她普及的。普及得很通俗易懂。珍妮领略精髓,只需将她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就是一篇情话。她觉得这个事很容易。   但是长久以来,一直是她厚着脸皮对着夏洛克一句情话一句情话地说。当然,她很愿意继续说下去,她自觉自己这项天赋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只是总这么她一个人发挥,到底不太符合哈德森太太所说的“你来我往”这一标准,所以她偶尔也会希望夏洛克能回应一句半句,对她也是一个鼓励。   对于她这个愿望,老天爷没有像第一个愿望那样立刻应验。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贪心,珍妮很耐心地等了等。   一等,就这么从十一月,等到了十二月。   然后,就等到了。   十二月有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圣诞节。   圣诞这个节日,珍妮从来没有过过,非常期待。虽然哈德森太太和华生医生说她之前其实已经跟他们一起度过一次圣诞,但她完全没有印象了,于是像第一次一样期待着。   尽管苏格兰场抓住了那一小撮敬业的劫匪,却还有更多敬业的犯罪分子和犯罪集团活跃在伦敦的大街小巷,临近圣诞节也不消停。于是夏洛克和华生的侦探业务便开展得很红火。   珍妮是在被夏洛克派往伦敦东区找他的流浪汉线人打听消息时,看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的。巧克力肤色,满头的小辫子,和德瑞斯相似的深棕色眼睛。   天气阴沉沉的不大好。这个阴沉的天气其实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像是酝酿着入冬后的第一场冬雪。珍妮一开始还挺兴奋,结果一连兴奋了两三天,也没见到一片雪花落下来,只得先把这个兴奋劲收起来,等哪天真下雪的时候再拿出来使。   珍妮从老流浪汉皮普手里接过一张小纸条,转手将夏洛克交代的那五十美元还有她在路上顺手多买的一个汉堡递给老皮普。眼风里瞧见一辆可疑的黑色商务车慢慢开过来,停到“小辫子”对面不远的大路上。   然后她就看到那个“小辫子”向着黑色商务车跑过去。他一边肩膀上斜斜背着一个很大的双肩包,脖子上还挂着洗的很干净的绿色球鞋,样子看起来青涩又滑稽。   老皮普咬了一口汉堡,低声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过去。”   珍妮收回视线,更多了几分好奇:“为什么?”   老皮普在一顶脏兮兮的黑色帽子底下挠了挠他同样脏兮兮的长头发,说:“因为我还想好好活着多吃几个汉堡。”   珍妮挑了挑眉,老皮普这么一说,倒是不去都不行了。她一抬腿,向那辆黑色商务车走过去。   老皮普看了她一眼,嘴张了张,见她一脸从容笃定,又把嘴闭上,安心吃起他的汉堡来。   通常来说,珍妮不是一只好管闲事的猫,但如果这桩事有关朋友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打破一下常规。   珍妮走过去的时候,那个满头发辫的小身影正要拉开车门钻进去。   “你好,德瑞斯的弟弟。要去哪?”   珍妮站在他身后,从脑子里挖了挖,也没有挖出那个拗口的名字,只得换了个称呼,幽幽地开口问道。   车门前的小男孩停住,转头看到珍妮愣了一下。   珍妮和蔼地笑了笑:“我希望没有认错人。”   珍妮没有认错人。小男孩虽然不知道珍妮的名字,却记得她这个人。毕竟,珍妮这张祸国殃民的脸,见过的人恐怕都很难忘记。   或许是珍妮脸上的笑堆得太慈祥(?)了,男孩愣愣看着她,不由自主就把已经踩进车门的一只脚又挪了出来。   珍妮对他这个识相的动作很满意,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半包M豆,哄小孩一样塞进他手里。   已经十三岁的阿达马握着那半包被揣得有些化掉的巧克力豆,无语半天。   长到500多岁,从来没有过与熊孩子相处经验的珍妮觉得自己想的很周到,笑得愈发和蔼,正要再关怀一下他到底要去哪,车上的都是些什么人。   话还未出口,面前的黑色商务车突然刷一下拉开了车门,从车上鱼贯而出四五个彪形大汉,一言不发,十分默契地站成个圆圈,珍妮和阿达马被围在中间。   珍妮数了数,一共五个人,都是跟德瑞斯和阿达马一样的黝黑肤色,只是有的肤色深些,有的略浅些。每一个都高大壮硕,面色不善。   阿达马似乎对这些人有些惧怕,紧张地跟对方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说了一句什么。   珍妮眨了眨眼,没听懂。   她必然是听不懂的。因为阿达马说的这个语言是她从来没听过的塞内加尔人常用的沃洛夫语。   珍妮就这么鸭子听雷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地交流得很热闹。虽然听不懂,但对话的内容应该与她有关。因为她看到,那个领头模样的人,目光几次从她身上扫过。   珍妮这时候还不知道,人类世界里有个词叫,见色起意。   其实这五个彪形大汉围上来的时候,珍妮略微有些小激动,因为这是要打架的前奏啊。   要知道,她从林子里出来以后就再没打过架,闲适了几个月了,实在手痒得很。无奈人类都很脆弱,不像他们林子里的其他小妖和虎大王那么皮实耐打,她每每想动动手指都要忧心一个控制不住,会将人打死。   死个把人她是不大在意,但若只是为了过过手瘾,害得夏洛克因此跟她生一场气,就不划算了。   可喜的是,眼前这几个看起来倒强壮几分,也抗打几分。珍妮很满意。   她在心里做好决定,公平起见,她可以不用法术。   毕竟,这样兴许还能打得久一些。   只是她下好决定许久,阿达马同那个领头人的交谈还没有结束。   珍妮看了看那几个彪形壮汉,再想想他们待会儿要做出的贡献,觉得自己很应该拿出几分耐心来再等一等。   珍妮没听过沃洛夫语,稍微斟酌了一下,不太确定他们这一句接一句如同争吵般的语气是不是这个她听不懂的语言的特色。   紧接着阿达马那个小身板突然迈出一步,挡在她身前。   珍妮愣了一下,遂明白,哦,看来不是语言特色,是真的在争吵。   那很好,可以动手了。   小母鸡一样将她护在身后的阿达马又对着那个领头人吼了一句什么,珍妮听到了德瑞斯的名字,但整句话什么意思,该不懂还是不懂。   她正要诚恳地建议一下,他们能不能改说英文,不然她一味枯等,有些无聊。她的耐心其实一向不大好,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她这个诚恳的建议还没提出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沉静冷淡的声音,稳稳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这个声音说的也是她听不懂的阿达马的同种语言,但这个声音的主人她却极熟悉。   珍妮回头,立刻对上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睛。   那条蓝围巾和静静垂落下来的黑色大衣,在珍妮心里,除了夏洛克,没人能穿成这样好看淡然的模样。   她立刻惊喜地跑过去,仰着头笑得头顶阴云都要散开。   “你不是说这是一个六分的案子,不值得你离开公寓吗?”   福尔摩斯先生淡定地“嗯”了一声,更淡定地说:“但你是十分。”   珍妮一愣,把他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然后,一层淡淡的红晕就一路从脖子蔓延到脸上,最后连耳朵尖都染红了。   不是害羞,是激动的。   珍妮仍是站在他身前,维持着仰头望着他的姿势。   她从前在林子里苦苦修炼,幻化成人形的时候只想着要有个好看的皮囊好迷惑他,却忘了身高这回事。这项失误,直接导致她几乎比他矮了一个头,每每抬头看他的时候都无比悔恨。   但悔恨归悔恨,他们妖类化形时,其实于幻化成的躯壳的美丑上,并没有什么可掌控的。只不过他们妖活得久一些,百年千年地吸的是日月灵气,喝的是山间清泉,所以幻化的皮囊大多貌美。   而像她这种,做猫时本就是一只漂亮猫,化成人肯定也尤其漂亮些。   珍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起这些,她脑中正思绪繁杂,直到又听见夏洛克的声音说:“口水擦一擦,我们走了。”她才回过神。   然后她想起来,夏洛克似乎对她说了一句情话。也许他并不这样认为,但她愿意这样认为就足够了。   而且她惊喜地发现,原来夏洛克于说情话这一途也如此有天赋,甚至天赋还远在她之上。她说起情话,总是一长串一长串地停不下来,恨不能将心里想的、喜欢的统统都告诉他。   可他就简单直白多了。   他这样的简单直白,珍妮也很喜欢。   自然,他什么样子珍妮都是喜欢的。在她心里,夏洛克一直是最好的,唯一的,这个世界上连跟他相似和相近的都没有。也永远不会有。   但她在他心里是个什么样子,珍妮偶尔也揣摩过,却没揣摩出来,便心很大的搁下了。   此时她知道了,还是他亲口告诉她的。   她是十分。   珍妮觉得夏洛克这句简单而直白的情话说得很好,她很高兴。   很高兴的珍妮攀住夏洛克的胳膊,兴奋地抬头望天。   作为一只知恩图报的好猫妖,珍妮决定,等她回到林子里,一定要到虎大王面前为这个“改邪归正”的老天爷正一正名。它并不像虎大王说得那么不近人情嘛,有时候还是挺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一个老天爷……   阿达马怎么都不肯说出他家住哪里,珍妮也没办法,她那点微末良心还不允许她对一个人类幼崽严刑拷打——毕竟,夏洛克还在旁边。   最后珍妮决定,将这个熊孩子扔去给德瑞斯批评教育。   他们三个离开得很容易,夏洛克只是拿出从雷斯垂德那顺来的证件往围住他们的五个彪形大汉眼前晃了晃,然后说:“藏毒、教唆未成年人贩毒、持枪行凶……”他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一边将珍妮拉到身后,“再往前走一步,你们未来十年的圣诞节都不用自己操心了,我想监狱长很乐意为你们准备好。也许你们还能得到一块香皂做圣诞礼物。”   珍妮适时地从他身后探出头。   “夏洛克,”她提醒道:“我能打赢他们。”   “我知道。”夏洛克的大手盖在她头顶上,将她重新按回去。   然后那几个人就放他们走了。   架没打成,珍妮很遗憾。   但是珍妮觉得夏洛克很厉害。   她认为夏洛克刚才的表现就是小黑说的打架的最高境界,兵不血刃,远迩来服。   虽然她和虎大王一向认为这个最高境界实则是一个很无聊、很不过瘾的境界,但这并不影响夏洛克在珍妮心目中高大伟岸的厉害形象。   珍妮一路走一路都很愉快,只是阿达马这个小屁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从夏洛克出现开始就一直对她阴沉着一张脸。   珍妮本着他刚才英勇地挡在她身前想要护一护她的情分,没同他计较。虽然若是真打起来,必然是她护着他。   天气阴冷阴冷的,一阵一阵的小寒风直往人脖领子里钻。他们需走出这几条偏僻的巷子,走到大路上才能叫到一辆出租车避避寒风。   夏洛克竖起衣领,双手拢在大衣口袋里走在前面。珍妮小跑几步跟过去,一只手十分灵巧地绕过他的手臂,塞进他的口袋里,又十分灵巧地拨开他的手指头,将自己的猫爪子搁在他掌心里。   夏洛克顿了一下,垂下眼看她。   珍妮笑呵呵的,说:“天气真冷,借你的口袋暖暖手。”   夏洛克没说话,默默地将她的手从口袋里拎出来。   珍妮一愣,就见他又默默地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再默默地一只一只将手套戴在她手上。   最后,福尔摩斯先生满意地看了看,问她:“暖和了吗?”   珍妮:“……”   “挺……挺暖和的。”半晌,她艰难地回道。   夏洛克点点头,双手插兜,重新走到前面去了。   一阵小风吹过,珍妮独立寒风中,凄凄凉凉地看了看傻乎乎套在她手上的那两只大得离谱的男士皮手套,又抬头,凄凄凉凉地看了看他的背影。   凄凄凉凉中,还不忘感叹,他的这个背影真是好看。   旁边传过来噗嗤一声笑。   珍妮转头,看到阿达马正抱着挂在脖子上的球鞋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见珍妮阴恻恻地望过来,阿达马收了笑,哼了一声,说:“活该!”   做完这一发人深省的评判,阿达马意识到自己这个语气有些孩子气,便拿起很深沉的腔调接着说:“我知道德瑞斯有时候的确不太靠谱,但再不靠谱也比这个卷毛强多了,你却选了这个卷毛当男朋友,我对你的眼光感到很遗憾。”   珍妮眨了眨眼,不大明白他一个不学好跟着那些坏痞“贩毒”的毛孩子有什么资格觉得别人不靠谱,以及自己做了什么让这个毛孩子很遗憾,但她更关心的是:“你怎么知道夏洛克是我男朋友?”   其实珍妮问这个问题的初衷,并不是真的关心他怎么知道夏洛克是她男朋友,她只是有点希望从别人嘴里听到,“你们两个一看就是男女朋友”,诸如此类的话。   但她的这个问题又得到熊孩子的一个冷哼,用质问的眼神看着她说:“刚才那个卷毛亲口说的,你还想否认?”   珍妮很莫名,她什么时候想否认了,肯定还来不及。只是夏洛克什么时候亲口说的是她男朋友,这么重要的话她怎么没听到?   然后阿达马就将事实摆出来,告诉她夏洛克什么时候说了这样的话。   夏洛克确实说了,而且是在珍妮面前说的,只是她没有听懂。   在那个由五个壮汉围成的包围圈里,阿达马将她护在身后,冲那个领头模样的人吼叫的一句话是:“……她是我哥哥的女朋友!”   夏洛克一出现,用她极熟悉的声音说的那一句她听不懂的话是:“她不是德瑞斯的女朋友,她是我的。”   ……   珍妮稍稍回想了一下,觉得这个事情固然出在她听不懂沃洛夫语,但除此之外,还出在夏洛克的神情上。通常她说起情话时,每每情绪饱满,能将自己说得豪情满怀、热血沸腾。   夏洛克却不同,情话也说得如同案发现场的案情分析一般冷淡又平静。   好在她这个听的人很配合,依旧能听得豪情满怀、热血沸腾。所以两人中和一下,匀一匀,效果也是一样。   这么一算,珍妮深觉她和夏洛克,果然很般配。   她觉得老天爷此番帮她实现的这个心愿也很够意思,原本以为只有夏洛克那五个字的简短情话,没想到还附赠了一句。   一瞬间心中满是甜蜜的满足,一边开始回想,夏洛克说的那句她是他女朋友的话,用沃洛夫语是怎么说的?   严格来说,珍妮其实是一只不大上进的猫。只消看看她之前在林子里晃荡了500多年都没修成一个人形,就可大体估量出她不求上进的程度了。   当然,小黑的一句话也可以将珍妮的不上进诠释得清楚又明白。小黑曾叮嘱她:“以后出去了,千万不要让别的人和别的妖知道,你是我教出来的……”言辞恳切,句句啼血。   后来她遇到夏洛克,终于肯收收心,用了21年勤勤恳恳地将过往落下的“功课”一一补全,欢天喜地地修成人形,立刻就丧心病狂地扔下一切跑了出来。   毫不夸张地说,珍妮那点微末上进心,都是夏洛克激发出来的。   她喜欢上的这个男人这样好,她每每看着他的时候,总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一点、再好一点,才能与他相配。   此刻,她那点微末的上进心,又被激发出了一点点。   刚才阿达马和那五个壮汉说的沃洛夫语她原本觉得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她现在很想上进地学一学……   精神振奋地一握拳,珍妮兴冲冲地向着那道好看的背影追过去,跑了两步又折回来,两团眉毛皱成个疙瘩,严肃地对着阿达马那一头小辫子为老不尊地挥了挥拳头:“不准再叫他‘卷毛’!”   说完又兴冲冲地跑走了。   夏洛克早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珍妮追上来,气还没喘匀,摘下手套的一只小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再次滑进他的口袋里。   他一侧头,早有准备的珍妮立刻眨眨眼,带着笑意的声音随着寒风吹进夏洛克的耳朵里。   她煞有介事地说:“做人做猫都要懂得知恩图报,你把手套让给我,我的手暖和了,就来给你暖一暖报一报恩。”   夏洛克居高临下地用一种“我就静静看着你怎么编”的淡定眼神望着她,但是掌心触到她手背上凉丝丝的皮肤,身体先于心理行动起来,温暖的手掌慢慢合拢,将她的手包裹住。   珍妮咧嘴笑起来,明亮的淡绿色眼睛和异常灿烂的笑容几乎将阴沉昏暗的天空都照亮了。   夏洛克深邃的眼眸,更幽深了几分。   就听那个笑得异常灿烂的姑娘,继续热心地说:“你另一只手冷不冷,用不用我也给你暖一暖?”   夏洛克沉默地看她良久,然后说:“……不用了,谢谢。”   珍妮觉得他真是太客气了。她抬头看了看他脖子里的蓝色围巾,目光向上又看了看他白皙的脸颊和那些覆盖在他额头上的她最最喜欢的柔软卷发。   其实她一点都不介意两只手都帮他暖一暖,只是那样他们就没办法走路了。珍妮纠结片刻,只好遗憾地放弃了。   作为一名金融巨头,菲利普必然很有钱。而伦敦的有钱人大多喜欢住在梅菲尔区。菲利普是一位中规中矩的有钱人,所以他也住在梅菲尔区。   出租车穿过梅菲尔古老的街巷,停在一栋古旧的别墅前。   阿达马盯着眼前的宏伟建筑,没见识地问:“德瑞斯……住在这里?”   作为一只猫,珍妮比他还没见识,只是她对人类的住房设施、贫富等级从来没什么概念,所以也就不大知道自己没见识。   在她眼里,菲利普的别墅跟她森林里的树屋,跟贝克街的公寓,甚至跟流浪汉老皮普睡得天桥、墙根,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所以珍妮十分平常心地跟在女管家身后,来到宽敞华丽的客厅。   菲利普坐在轮椅上,脸上还是一抹跟珍妮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的优雅浅笑。   见到这个英明地将抢劫案委托给她的委托人,珍妮终于记起来,她之前还想好好谢一谢对方来着。   但看着安静祥和地坐在轮椅上的菲利普,珍妮又有点犯难——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她这个谢好像找不到谢的地方。   德瑞斯对珍妮亲自将阿达马送过来很激动,道谢的话说了两三遍。这种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就被选择性地忽略了。虽然他高大瘦削的身形站在一旁异常醒目。   菲利普请珍妮和夏洛克去餐厅喝茶,顺便说起第二天是他的生日,说完又很顺便地邀请他们来参加生日宴。   珍妮很高兴地答应了。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珍妮突然问夏洛克:“你生日是哪一天?”   夏洛克转头看她:“为什么问这个?”   珍妮说:“我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也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小黑说他是在一株绒花树底下捡到我的,但是时间太久,他也记不清楚是哪天了,只记得满树淡粉色的绒花热烈得开在绿叶丛中,如同一层淡而朦胧的红色烟雾。所以应该是六月或者七月。”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忧愁落寞,真的只是对自己出生日期不详的疑惑。   夏洛克静了一会儿,淡然开口道:“人们出生这一天,对比一生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准确地说这应该是一个人最无用的时候,因为他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这一天也没什么值得庆祝。”转头看向她,“如果一个人虚度人生,即便堂而皇之地庆祝过无数次生日,也不能对他碌碌无为的生活有任何改变。所以你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我从不庆祝生日,我只最大限度地利用好每一天。”   珍妮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夏洛克却对她这个表情不大放心,因为她看着炸鱼薯条时也两眼放光,晚上想挤在他怀里睡觉时也两眼放光,他穿那件紫色衬衫或者蓝色睡袍时也两眼放光……   于是福尔摩斯先生又操心地问了一遍:“明白了?”   珍妮一点头,答得很干脆:“明白!我也一定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夏洛克:“……”   出租车一路平稳地穿过伦敦的大街小巷,车窗外依旧是酝酿着一场雨雪的阴沉天气。车窗内,福尔摩斯侦探脸上淡无表情的神色渐渐松动下来,旁边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瓜晃来晃去半天,终于假装无意地靠到他肩膀上。   曾让珍妮觉得无限冰冷又好看的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珍妮的第一个愿望,她是这么许的:   整只猫窝在沙发里,虔诚地絮絮叨叨:我要跟夏洛克一起睡、跟夏洛克一起睡……不要睡他枕头边、不要睡他枕头边……也不要睡他脚边、不要睡他脚边……要睡他怀里、睡他怀里、睡他怀里……   在厨房做实验的某位福尔摩斯先生就这么听着某只猫将上面的话反反复复重复了无数遍,仿佛许愿这种事,说得越多,实现得可能性就越大似的。   然后,她这个重复无数遍的愿望就实现了……   所以,猜猜某猫的第二个愿望是怎么许的呢?   以及,蠢作者写完福尔摩斯先生的“十分”情话后突然想,万一这是个百分制呢?哈哈哈~~   感谢在2020-08-06 20:49:36~2020-08-07 21:1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头六臂刀枪不入、悱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tana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珍妮坐在菲利普豪宅的会客厅里, 一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边被迫听着不断传进耳朵里的古典音乐声。   她活了500多年从来没参加过别人的生日宴,他们林子里不止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很多小妖都不知道。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这回事。而像小黑和虎大王这种不知道活了多少个千年的老妖怪, 即便原来知道自己的生辰,沧海桑田的时光如水流过, 现在恐怕也早已忘记了。   不过即便她没参加过生日宴, 脑子里却有个大概的雏形, 总不外乎是狂欢、祝福和美食。   但像现在这样, 好好的生日宴变成了一场催人入眠的交响音乐会,珍妮觉得自己大概是参加了个假的生日宴, 以及有钱人的世界真是让人费解。   是的,你没有看错,菲利普的生日宴居然请了一支小型的交响乐团, 参加宴会的亲朋好友就负责坐在提前安排好的座位上,欣赏这样一场品(无)味(聊)高(透)雅(顶)的私人交响音乐会。   德瑞斯说,据他从菲利普的女管家那得到的消息, 这样的生日音乐会, 菲利普已经听了三十多年了。   珍妮同情地看了看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 他的生活是有多“贫乏”啊。   通过菲利普的生日宴, 珍妮发现两件事,其一是, 原来她并不喜欢古典音乐,而且一听就犯困;其二,但是她喜欢夏洛克拉的小提琴曲,而且只喜欢他的小提琴曲。   珍妮的目光一一从那些西装革履的小提琴手身上扫过,又打了一个绵长的哈欠。在她眼里, 没有一个人拉小提琴能好过夏洛克。可惜他没有同她一起来。   今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珍妮才得知夏洛克不陪她来参加菲利普的生日宴的噩耗。原因是他跟那个菲利普一点都不熟,确切地说应该是陌生人。而且他从来不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   珍妮震惊而谴责地看着他,提醒他,昨天他们答应了要参加。   然后夏洛克简略地帮她回忆了一下,是她答应了,不是他们。   珍妮继续震惊而谴责地看着他,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还要这么清楚的跟她分一个“你我他”,实在太见外了。   然后夏洛克摊开一张报纸,不理她了。   珍妮很深沉地叹了口气。   就在夏洛克和华生都已经做好准备,这个早晨要在她幽怨的叹气声中度过的时候,珍妮已经收拾好情绪,开开心心地吃起她面前的炸鱼了。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   他的“读心术”好像总是在她身上失效。   事情是这样的,上一次他拒绝她以人形爬上他的床时,她第二天整个早餐时间就萎靡地把下巴颏压在餐桌沿儿上,过一会儿就歪头看他一眼,然后“唉”地一声,叹一声长气。过一会儿再看他一眼,再“唉”地一声,叹一声长气。   整个早餐时间就在她幽怨的叹气声中度过。   上上次,她不知道在哪听到,人类会给他们喜欢的猫咪洗澡,然后就兴高采烈地跑回贝克街,兴高采烈地向夏洛克提出了这个要求。结果当然是遭到了福尔摩斯先生斩钉截铁地拒绝。   于是历史重演。夏洛克和华生当天的晚餐是蘑菇汤、烤牛肉,搭配珍妮的幽怨叹气。   还有一次,夏洛克协助雷斯垂德侦破一场强/奸杀人案,不让她跟……   再有一次……   夏洛克皱了皱眉,他拒绝过她这么多次?   只是她每一次锲而不舍地唉声叹气,都没能打动福尔摩斯侦探那颗冷硬坚定的心。   所以这一次珍妮总算知道这些招数对他不管用,学乖了?   福尔摩斯侦探表示,第一次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没有人会愚蠢的将被证明无用的招数使用第二遍。第二次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第三次……   第三次的时候,侦探先生确定,学乖这件事大概在猫类这种物种身上是不存在的。   隔壁的特纳太太一周前刚养了一只猫,为了让猫咪认识到抓沙发是个坏习惯,特纳太太采取了给小猫断食的策略。   两天后,小猫离家出走了……   事实上,夏洛克这次拿起报纸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她再连声叹气,真那么希望他跟她一起去参加那个无聊的生日宴,他也不是不能改变一下主意。   毕竟,他不大希望他家里这只猫咪也离家出走……   但珍妮却令人猝不及防地鸣金收兵了。   在珍妮离开一个小时候之后,连一向不大擅长推理的华生医生也发现了夏洛克的异常,他那份早报已经摊开在面前超过30分钟了,而且一直没有翻面。   可喜的是,华生医生虽然不擅长推理,但在男女情爱这一项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所以夏洛克这个走神的原因,医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作为搭档和室友,医生善良又贴心地觉得,他应该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一点提点。   怀揣着提点分享的心,华生医生的话还没出口,夏洛克先说话了。   “你认为今天早晨珍妮为什么不继续她的叹气了?”即便是疑惑,福尔摩斯先生也疑惑地冷淡又傲娇。将手里面的报纸叠了叠,放在沙发扶手上,双腿交叠,从容又沉稳地看过来。   “怎么?”华生有些戏谑地看着他,“你的‘读心术’不管用了吗?”   “我当然有自己的见解,但是我不介意听一下和她的智力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人的意见。”某侦探靠在沙发靠背上,神情淡然地说。   “……”   华生无语了片刻,但他被夏洛克的毒舌洗礼了这么些年,神经较之前已经粗壮许多,很快便坚强地恢复过来,还不计前嫌地回答了他的疑惑。   “我想她只是终于认识到这个方法对你丝毫不起作用。”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毕竟,我们这种‘智力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   夏洛克面无表情看着他:“在……第九次之后?”   华生又哑了一瞬,你居然还计数了吗?   医生在心里对珍妮的执着表示深深的敬佩,同时又用眼神对夏洛克表示了深深的谴责。   在珍妮出现之前,华生从来没想过爱情这回事会跟夏洛克扯上什么关系,他就像一个天生的感情绝缘体。如果有一天夏洛克谈恋爱了,华生相信,不止他,夏洛克身边所有的人大概都会吃惊地将嘴张成鸭蛋大,说不出来一句话。   然后珍妮就出现了。   从圣经,到柏拉图,再到众多希腊神话故事中都有过这样的传说,说,人在一出生时就被莫名其妙地一分为二,成为一个不完整的个体,所以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遗失的另一半,求得一个完整。可是这个世界上被劈开的人太多了,鲜少有人能找到。   这是一个美丽俗气又带点忧伤的传说。但不知道为什么,从珍妮出现伊始,华生就慧眼如炬地认定,她即是夏洛克的另一半。   医生真心实意地为好友感到高兴。   只是世间事总是如此,遗憾多,欢愉少。尤其爱情这种东西,最美是它,最苦也是它。而且它还非常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谁智商高就给开个小后门。在爱情这样东西上,夏洛克何止不占优势,简直是因为他的低情商占尽劣势。   在珍妮和夏洛克这场阴差阳错的感情中,华生其实对最后发生的几桩事知道得很少,所以也就无从判断谁对谁错。   人们总喜欢说,爱情无关对错,只有爱与不爱。可是明明相爱的两个人还不能在一起,总归是一件让人唏嘘扼腕的事。   华生医生已经为夏洛克和珍妮唏嘘扼腕了一回,未免自己还要劳神忧心地扼腕唏嘘第二回 ,医生觉得对夏洛克只是提点恐怕不够,说不得还得无私地倾囊相授。   在华生医生非常义气地将自己的半生经验对着夏洛克倾囊相授时,珍妮正一个人萎靡而沉重地坐在菲利普的豪华别墅里,并且深刻地认识到,夏洛克实在有先见之明,他对这个宴会的点评多么精准而到位,不来参加的决定又是多么明智。   只是可怜了她,实在撑不住时,只好在脑子里肖想一下夏洛克的美色来提提神。   菲利普请的这个乐团是一个很尽职尽责地乐团,当又一首“催眠曲”奏起来时,珍妮终于受不住了。   她转头瞧了瞧坐她旁边的德瑞斯,看出他也被这场别出心裁的音乐会搞得很没脾气。   在自己蒙周公召唤睡过去之前,珍妮决定出去醒醒脑子。走时还不忘义气地叫上德瑞斯。   两人一起晃到客厅后面的一处小花园里。   已经阴沉了数日的天气继续阴沉着,太阳被一大簇厚重云层遮挡住,只能望见一大片并不扎眼的亮光。   虽然已经入冬,但草地还很神奇的碧绿水灵着,珍妮看得有些眼馋,很想变幻回原形,去上面痛快地打几个滚。   看看身边的德瑞斯,珍妮顿时有些后悔刚才义气地将他一起拉出来了。   在德瑞斯那两只棕色大眼睛的注视下,变成猫打滚是不可能了,但是坐一坐还是可以的。   珍妮走过去,十分不拘小节地在草地上坐下。   坐下后又仰头看了看矗立在草地前面的大房子。   珍妮虽然不大懂人类的住房设施,但是菲利普这个房子明显比她的树屋大很多,也舒服很多。   她是只猫,在林子里的时候经常草地、树丛的到处乱窜,也没什么讲究,逮到哪就睡到哪。但夏洛克是人类,肯定喜欢睡在房子里头。   珍妮想,等她回到林子里,一定要给夏洛克也盖一栋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子。   只是他们林子里的小妖,并她在内,都散淡随性惯了,一向天为被地为床,似经常被她和虎大王捉弄的小兔妖这样的,最多不过自己打个洞,藏一藏食物,外加躲避危险睡个安稳觉。再似小黑这样被虎大王评价为瞎讲究的,也不过随手搭在草棚,遮一遮太阳光。   珍妮有点担心,像菲利普这样的大房子,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造出来。毕竟,这样的房子,很多小妖见都没见过。   想着想着,她往后一仰,直接在草地上躺倒。   灰蒙蒙的云在头顶飘动。   他们林子里从来不下雪,不知道这个伦敦城的雪什么时候才会落下来。要是下雪的时候大家能一起来看雪就好了。   珍妮闭上眼,就那么在柔软的草地上打了个滚,又打了个滚。把德瑞斯看得目瞪口呆。   鼻子里闻到熟悉的青草香气,滚得乱糟糟的头发也沾上了草叶子。   她有点想念自己的森林了。   客厅里远远传来的音乐声终于停了,不用再听这些催人入眠的乐声总算让珍妮在这倏忽而至的思乡之情中顿感一丝安慰。   晕头转向地从草地上爬起来,珍妮指着草地前面的房子问德瑞斯:“盖这么一栋房子需要多少钱?”她对人类的住房没什么概念,对金钱也是如此。   德瑞斯此时也有些晕头转向,不大明白珍妮毫无缘由地在草地上打了两个滚之后,怎么突然就将话题扯到房子的造价上了。   一边不大明白着,一边认真想了想,在梅菲尔区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样一栋花园豪宅,售价至少千万英镑。   不过珍妮问的是盖这么一栋房子,不是买,应该要便宜些,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德瑞斯不知道珍妮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如实说了。   珍妮听了这些数字也是白听,只大概在心里换算了一下能买多少炸鸡薯条……估摸着能把十个她严严实实地埋起来那么多。   她伸手在一只口袋里掏了掏,伴随着一阵好听的玉石撞击声,又把手捞回来,然后掌心向上伸到德瑞斯面前,很真诚地问:“这些够不够?”   德瑞斯厚厚的嘴唇颤了颤,彻底傻住。   珍妮从口袋里捞出来的不是别的,而是些五颜六色的宝石,足有十五六颗,正在她白白净净的掌心里挤作一堆,在略显阴沉的日色中依旧闪烁着亮瞎人眼的光芒。   见德瑞斯不回答,珍妮皱了皱眉:“不够?”   她从森林里跑出来的时候比较匆忙,只带了这些东西。还是虎大王告诉她,这些亮闪闪的小石头在人类的世界挺值钱。她曾一度对人类的价值观感到不解,所以她的不解是对的?果然是虎大王在诳她吧。哪有人会觉得石头值钱。又不是傻。   德瑞斯咽了咽唾沫。不管怎么说,他也曾做过“珠宝大盗”,是偷窃过珠宝店的人,虽然未遂,但专业眼光还是有一些,所以一眼就看出,珍妮手心里的宝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让人蠢蠢欲动。   事实证明,虎大王没有诳她,人类有时候……咳,是有些傻……这些“小石头”在人类的世界不止值钱,是非常、非常值钱。   作为一名惯偷,德瑞斯觉得珍妮这样的行为很不人道。而他在这一小堆“非常、非常值钱”的石头面前,能把持住自己,只是稍稍呆愣了那么一会儿,真是很争气。   很争气的德瑞斯正要淡定地说一句,这些石头别说盖一栋房子,拿出一颗差不多就能买下十栋菲利普这样的花园豪宅。不过她这样拿出来炫富就不对了,很容易引人犯罪。   只是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却被别人抢了先。   抢夺到德瑞斯的话语权的,是一道很柔和并且极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声音。如果让德瑞斯形容,他大概会说,很像他初中时那位慈眉善目的数学老师的声音。   这个声音的主人说的是:“珍妮小姐手里的这些宝石,一颗就足以买下十栋这样的房子,怎么会不够?”   遗憾的是,珍妮和德瑞斯两人都没有对这道柔和的声音产生什么好感。   德瑞斯从小学开始数学就念得不好,所以他上面那个形象的比喻并非夸奖,这个声音直接让他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痛苦万分的求学往事。恕他并不是有受虐倾向的变态,所以对这个声音产生不了一丝丝的好感。   至于珍妮,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地对这个声音感到排斥。   珍妮收敛起脸上的神情,顺便把手里的一堆据说很值钱的石头也收了起来。   声音的主人已经走到他们身前,在距离三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是一个很恰当有礼的距离。   这是一个男人,个子不高,身穿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白衬衣,深蓝色领带。   他还系了领带,珍妮想,夏洛克就从来不系领带。又转头看了看德瑞斯,德瑞斯也不系领带。   珍妮还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头发梳得异常整齐,全都服服帖帖,一根乱发都没有,真正当得上一个一丝不苟。   珍妮想了想夏洛克柔软蓬松的卷发。果然还是她的夏洛克最好看。   而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不能说他难看,也谈不上好看,对珍妮来说,就只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而已。   德瑞斯介绍说,这是菲利普女儿的家庭教师。   “叫我吉姆。”男人突然打断德瑞斯的话,说了这么一句。   “你认识我?”珍妮问。她可没有听错,这个男人刚才叫了她的名字。   叫吉姆的男人温和一笑,话说得很有头脑:“菲利普说他邀请了一位叫珍妮贝利维尔的小姐,美丽得如同山中精灵,我想除了我眼前这位,这场宴会上,没人再当得起菲利普先生这样的夸赞。”   珍妮拧了拧眉。   若是其他时候,她听到这样的夸奖一定眉开眼笑地赞对方一声有眼光。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脸上的笑,说出的话,甚至他说话的方式和口吻,都让她极不舒服。   而且是一种,极不舒服的熟悉感……   还有他那一句“山中精灵”的比喻,似乎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气息。   这个男人所有的眼神、表情、语气,甚至眼角轻轻堆积出的笑纹全都在告诉珍妮一个信息,他们两个认识。至少曾经是认识的。   “我是不是见过你?”珍妮皱着眉问。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对面的男人又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得体轻笑,笑得珍妮差点没忍住直接对他扔过去一个杀伤性法术。   “也许,珍妮小姐。”男人一边笑,一边说,“也许我们以前是朋友也说不定。”   ……   继对人类的价值观感到不解之后,珍妮又一次对人类关于“朋友”这个词的定义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在圣诞节到来之际,珍妮第一次“大规模”地动用了自己的法术。   珍妮自来到人类的世界之初就发现,在这里,她其实不大用得上法术,基本上依靠纯纯的拳头和武力值就可以胜过这里的大部分人。想她苦苦修炼500多年,一朝出师,却来到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地方,让她一只猫情何以堪。   全然忘了她在这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地方,丢掉了七条小命……   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珍妮丢掉七条小命和小部分记忆后,第一次“大规模”地动用法术。   其实这个“大规模”说起来并不准确,应该在它前面加一个定语——是在菲利普身上“大规模”的动用了法术。   虽然这算是个“蓄意”,毕竟珍妮去参加菲利普的生日宴,就是带着感谢之心去的,所以这算是她送给菲利普的一个礼物。但这个礼物后来变得“大规模”却并非珍妮的本心。   事情是这样的,当天珍妮和德瑞斯在花园里碰见吉姆后,因两人都对他无甚好感,很快默契地找了一个理由遁走了。   幸运的是,菲利普的交响小乐团终于演出结束。珍妮诚心实意向菲利普建议,下一次,他的生日宴一定记得换一个人筹备。   但显然德瑞斯是个急性子,他等不及下一个生日宴,很嘚瑟地打开自己的音乐播放器,极具效率地将这个生日宴换了一个基调。   德瑞斯播放的是一个叫“Earth Wind & Fire”乐团的音乐。珍妮没听过。她肯定没听过,这是一个欧美70年代的乐团组合。   事实上她乍然听到德瑞斯念出“Earth Wind & Fire”这几个词时,还以为他在念什么高深的咒语。经德瑞斯解释之后才知道,这是一个乐团的名字。珍妮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给这个乐团取名字的没准是个修炼法术的人。   德瑞斯那双棕色的大眼震惊地瞪着她质问:“你居然不知道‘Earth Wind & Fire’?‘Earth Wind & Fire’?!”连问两遍,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珍妮很淡定地表示,她确实不认识这个乐团,不过可喜的是,这个乐团大概也不认识她,大家打个平手,很公平。   德瑞斯无语半晌,反问她:“如此说来,我认识“Earth Wind & Fire”,可他们却不认识我,我岂不是很吃亏?”   珍妮随口胡诌地安慰他:“吃不吃亏这种事,全在个人感受,你觉得自己吃亏就吃亏,觉得自己不吃亏就不吃亏。而且我看你这个亏吃得也很高兴,大约人们说的‘吃亏是福’就是你这种情况。”   德瑞斯:“……”   他早就发现,除了长得好看以外,珍妮另一项突出的“优点”,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珍妮郑重地看着他,打定主意如果他继续那个拗口乐团的话题或者吃不吃亏的蠢话题,她就要亲自动手让他闭嘴了。   很遗憾德瑞斯没有给她亲自动手的机会。他耸了耸肩,黝黑的脸孔上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牛铃一般的大眼睛里也噙满了笑意。就这么一边看着她笑,一边跟着音乐蹦跶起来。   门外是两株俏生生的月桂树和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门内是跟着音乐抽筋似的跳舞跳得很欢乐的德瑞斯。   珍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原本想着,好不容易等到菲利普的音乐会结束,终于可以愉快地进入吃吃喝喝环节了吧。可惜世事总不如人意,德瑞斯欢快激昂地个人舞会又拉开了序幕。她有时候真为人类的执着感到惆怅。   德瑞斯是个很真诚的人。笑的时候就很真诚地笑,抢劫的时候就很真诚地抢劫。跳舞的时候也很真诚投入地跳舞。还不断向珍妮发出邀请,对着她大喊:“来呀,生日舞会就应该跳舞!快点,动起来!今天是菲利普的生日!”让她加入进来。   珍妮没有加入进去,但旁边围了一圈的人不知道是被德瑞斯的热情感染,还是被德瑞斯的偶像“Earth Wind & Fire”的音乐感染,纷纷加入了进去。   珍妮很敬佩这群人活力满满的舞步能不受身上服装的影响,毕竟大家是怀着听交响乐的心来的生日宴会,男士均是西装革履,女士更是鞋头尖尖、鞋跟细细,谁能想到半途还能参加这么一场热火朝天的舞会呢?   因为菲利普隆重的生日宴,德瑞斯今天穿得也很隆重。黑色的定制西装,白色衬衣,套在他穿惯了卫衣和休闲衫的身体上一点都不违和。正应了“人靠衣装”这句话。   珍妮一边看着德瑞斯一瞬间将整个现场调动得热气腾腾,一边忍不住感叹,人类果然也是属于他们动物界的一员,所以血液里也有这种上蹿下跳的基因。   只不过他们做动物的通常在树林里上蹿下跳,人类迂回地琢磨出这样一个“跳舞”的名目,好随时随地的上蹿下跳。实在狡猾。   德瑞斯说,不能跳舞的音乐都不是音乐。   按照他这个标准,“Earth Wind & Fire”的音乐绝对称得上音乐。因为它太适合跳舞了,就像它每一个音符都是由一个个跳舞的小人儿组成的。这些小人儿钻进你的耳朵里,会让你不由自主地跟着舞动起来。   当然,这里有一个前提,你得是一个四肢健全的人。若是倒霉如菲利普这样的,那些跳舞的音律小人儿再如何使劲往耳朵里钻,也没用。   珍妮不会跳舞,所以德瑞斯跳得好不好她不知道,但他一定跳得很有感染力。从现场迅速火爆起来的气氛就看得出,从菲利普望着德瑞斯的目光,也能看得出。   菲利普一直很“深情”地望着嗨到没边儿的德瑞斯微笑,视线不停地扫向德瑞斯灵活舞动的双腿。   菲利普看着德瑞斯,珍妮看着菲利普。她在端详菲利普的目光和表情。   她从那些目光和表情中看出最容易发现的羡慕。但不止如此,里面还包含很多更加复杂的情绪,欣赏、惊叹、宽容、感激,还有哀伤……   最后,珍妮甚至还在菲利普幽深的双眼中,看到了些一闪一烁的潮湿。   这……该不会是哭了吧?   珍妮也不知道他这是羡慕地哭了,还是欣赏、惊叹地哭,或者是哀伤地哭了。   说是哭,其实也有些严重了,菲利普只是将那些亮晶晶的潮湿克制地锁在眼眶里,并不流下来,却又比流下来更让人着急。   所有这些,珍妮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就是在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送给菲利普一份什么样的礼物。   “你想跳舞吗?”   想好之后,珍妮就走到菲利普轮椅旁边,很直截了当地问道。   菲利普的目光还在德瑞斯身上,珍妮突然出口的话成功让这个金融大鳄顿了一下。   对于一个四肢瘫痪的人来说,珍妮这个问题,很欠揍。   但菲利普的诧然一愣只是短短一瞬,转眼便很宽容地笑着说:“如你所见,很显然,上帝提前收回了我这一项能力。”   珍妮看着他,心想,人类真是复杂得让猫难以理解,一边表现得豁达而淡然,一边又凄风苦雨地默默垂泪,白白让他们旁观的人看得很心累。   很久之后她才终于明白,原来当一桩事已成定局再难更改时,除了淡然接受,微笑面对,再没有别的办法。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会被那些精湛的伪装骗过,相信自己真的能淡然接受微笑面对。这原本就没什么奇怪,因为世上有一剂最神奇的良药,叫做时间。人做不到的,时间都能做到。   但此时的珍妮还什么都不能明白,只是觉得菲利普这么为难自己,大概很容易精神分裂,他们人类不只身体脆弱,精神也很脆弱,动不动就喜欢搞分裂。   虽然菲利普是不是会精神分裂珍妮打心眼儿里不是很在意,但是既然要送他一份礼物表示感谢,那她这份礼物当然要送的有价值一点点。   珍妮完全没有想过这份礼物有什么不妥,也没有想过这份礼物也许会将当事人吓坏。诚然菲利普并没有被吓坏,虽然他被珍妮强拉着一点一点从轮椅上站起来时确实受到了一些惊吓,某个瞬间甚至眼前只剩一片刺目白光,头晕目眩到完全无法呼吸。这种激烈的情绪,甚至比他两年前得知自己再也无法站起来时还要强烈。   但这到底是一个坚韧如铁的男人,他很快恢复过来,只是呼吸依然急促,用亮得惊人的目光看着珍妮。   珍妮很淡然地对他点点头,然后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被从轮椅上拉起来的菲利普仍然站在那里。因为身体僵硬而站得笔直笔直的。   他是永久性的全身瘫痪,地球上最权威的医生已经下过定论,没有任何治愈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是一个富有的残疾人,通过按摩和药物治疗,他可以活到70岁。   珍妮不是医生,没办法医治好他损毁断裂的身体机能,她只是投机取巧地将一小部分法术的力量灌注进他身体里,让他重新有力气支撑行走。   珍妮这个礼物送得挺无声无息的,法术使出来,既没有发光,也没有神奇地冒出一股青烟什么的。   菲利普在原地站了足有两分钟之后,才有一两个人发现他。紧接着,在客厅里跳舞跳得异常欢快的人群终于陆续发现了异常,大家纷纷停下动作,不可思议地注视着这一幕“医学奇迹”。   最后所有人都停下了,但客厅也没能恢复清净,被德瑞斯定义为史上最酷,而且没有之一的“Earth Wind & Fire”的音乐还在不屈不挠地嘶吼着。   几秒钟后,一个活人的吼声压倒音乐的吼声,传了过来。   “我的上帝!菲利普!你站起来了?!”   这么个吼法,只能是德瑞斯。   他顶着光脑门上的一层汗珠跑过来,激动地围着站起来的菲利普转了两圈,突然“茅塞顿开”一般地又喊了一句:“是‘Earth Wind & Fire’治好了你?!耶稣基督!我就知道没有人能抵挡‘Earth Wind & Fire’的魅力!”   德瑞斯喊得很响亮,两道浓眉更加神采飞扬。   其时正是日上中天,十二月的阳光被云层筛得细而稀疏。珍妮想起自己怀着吃吃喝喝的心情一大早来到这里,结果大半日过去,菜根也没吃到一口,还被德瑞斯一口一个“Earth Wind & Fire”念咒语一样念得头晕,何其凄凉。   菲利普从轮椅上站起来之后,珍妮已经低调地站开一步远,所以没人将这一“医学奇迹”往她身上联想。不过德瑞斯居然能将菲利普站起来的原因联想到“Earth Wind & Fire”这个乐团身上,珍妮跟在场的人一样,对他的脑回路很佩服。   可是菲利普居然什么都没有反驳,一副对他清奇的脑回路表示默认的表情,珍妮又跟着在场的人一同惊讶了一趟。   大家一会儿佩服,一会儿惊讶,很明显都被眼前的“奇观”搞得十分亢奋,身为“奇观”当事人的菲利普反而成为了其中最冷静的一个。   德瑞斯的一声吼,将菲利普得以站起来的原因解释得“明明白白”,至于多少人相信,多少人不信就不得而知了。珍妮也不是很在意,她抬头往客厅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期然对上一双戏谑而意味深长的眼睛。   是她和德瑞斯刚刚在小花园碰到的那个叫吉姆的家庭教师。   他正对着她神秘又充满期待地勾唇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是个隐形富豪   以及,莫娘上线~   感谢在2020-08-07 21:18:21~2020-08-08 17:2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靠脸吃饭 2个;悱恻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珍妮其实没有那么善良伟大地要永久性治好菲利普, 她原本的打算只是送给他一支舞的时间。   他羡慕德瑞斯跳舞都羡慕得哭了,多么可怜又可叹。她就善解人意地让他跳一次舞。仅此而已。   等他跳完了,她就收回放在他身体上的法术。   丝毫没有觉得, 给予之后再收回, 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但这件残忍的事,珍妮没办成。她放在菲利普身上的那个小小术法, 收不回来了。   因为菲利普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爱情故事。   或许人活着就没办法不去爱。菲利普全身瘫痪, 只剩下一颗头可以动。但他还活着, 所以他还得爱。   菲利普20岁时第一次遇到他的太太, 他们在同一所大学。一个高挑迷人,总是眼带笑意, 名字叫爱丽丝的女孩。   当菲利普微微笑着说,爱上她,是我做过最容易的一件事。珍妮就知道, 她施在他身上的那个小法术,恐怕收不回来了。   他们的爱情故事已经过去近二十年,可是菲利普再提起, 仿佛这些事就发生在昨天, 那些激烈的感情, 仍然轻易就穿越过重重时光, 影响着他的情绪。   他面带微笑,像个温和的老父亲一样看着珍妮和德瑞斯, 说:“我们的故事十分精彩。我希望你们至少也能有一次这样的经历。”   珍妮咬了一口苹果塔,眨了眨眼睛诚恳地炫耀道:“我已经有啦。我和夏洛克的故事也一定会很精彩。”   德瑞斯转头看她一眼,从盘子里拿起一只大鸡腿,豪放地啃了一口。   菲利普笑了笑,看向别处, 脸上是追思往事的神情。半晌,他说:“……我真的爱她。那么爱她。”   他的声音很轻,像只是说给自己听。   这是一句很美的情话。珍妮相信,菲利普确实很爱那个女人,只要看看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没有人会不相信。   那些一闪一烁的明亮潮湿又出现在他眼睛里了,而且满到几乎从他已经被岁月刻下痕迹的眼角流出来。   珍妮在这座房子里看到过很多菲利普和一个金发女子的照片,就像菲利普描述的那样,高挑迷人,眼带笑意。   但只有照片,珍妮没见过她这个人。德瑞斯也没见过。   爱有时候可以一瞬间变成那么辛苦的一件事。   菲利普是坐在餐桌边讲的这个爱情故事。   一波三折之后,珍妮终于开启了吃吃喝喝模式,一本满足之后,她也终于悟了。她参加的这不是生日宴,而是鸿门宴啊。   但是没办法,她忘不了菲利普说的那些话。   他说,我真正的残疾并不是坐在轮椅中不能动,而是失去她。   他说,当你爱上一个人,失去Ta,会让你变成残疾。   菲利普说完,看着她清澈而茫然的绿色眼睛说:“珍妮,你还这么年轻,大概不能理解这些事情。我也希望你永远不用去理解这些事情。”   但他不知道,珍妮是理解的。甚至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理解。只是菲利普的话让她心里一阵难过,仿佛她也失去过什么,仿佛她也变成了残疾。   她抬头,只看到窗外日色西斜,烟霞万顷。   也许菲利普的故事触动了大家一颗都想说故事的心,于是在送珍妮回贝克街的路上,德瑞斯也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关于德瑞斯自己的。   珍妮和德瑞斯做朋友,她也真心实意地将德瑞斯当做朋友。但她从来没有了解过德瑞斯。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多多去了解他。   她只知道菲利普是德瑞斯的老板,这是德瑞斯告诉她的唯一信息,她便停留在这唯一的信息上,没有再进一步,连德瑞斯作为菲利普的员工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德瑞斯现在告诉她了,他是菲利普的私人护理。   他说完这句话,看了看珍妮,似乎在等着她的反应。   但珍妮其实没什么反应。她不知道,旁人知道他人高马大一个男人做私人护理时,通常会露出嘲讽的表情。   德瑞斯愣了半秒钟,然后快乐地转回头,高高兴兴地继续开车。   德瑞斯实在是一个很容易快乐的人。这一点他跟珍妮很像,虽然他们两人的生活完全不同。   德瑞斯的生活充满贫穷和不幸,可是给他一段音乐,他随时可以快乐起舞。   德瑞斯说他的故事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   他不是英国人,他8岁之前生活在塞内加尔,一个珍妮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国家。他的父母,也不是他的亲生父母,而是他的叔叔婶婶。因为他们生不出小孩儿,于是来到有很多孩子的哥哥家里,领养了当时已经8岁的德瑞斯。   “其实我叫巴加力,这才是我的本名。但是来到这里以后,叫这个名字的孩子太多了,所以他们就叫我伊德瑞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这个名字就变成了德瑞斯。”   德瑞斯手握方向盘,笑出一口白牙。   珍妮问:“后来呢?”   “后来……”德瑞斯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紧,“后来,就是那么巧合,我妈妈……”他停了一下,又改口说,“我婶婶,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再也不是他们领养的那个唯一的孩子了。后来我叔叔死了,她又改嫁了几次,又有了别的孩子。”他微微停顿,转头极快地冲她笑了一下,“我说过了,这很复杂。”   珍妮心想,也不复杂啊。   她是一只埃及猫,从小被遗弃在森林里,被一只孟买猫捡到,养大,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最好的玩伴是一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虎。500多岁的时候碰到一个叫夏洛克的人类幼崽,从此立志修炼成人形,走出森林。21年后终于梦想成真,来到人类的世界。却不小心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外加七条小命。   有她的故事离奇复杂吗?   但这些珍妮都没办法跟他说,只好一脸遗憾地点了点头。   德瑞斯把她脸上的遗憾理解成了对自己同情,嘿了她一声说:“别难过,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婶婶虽然把我赶出家门,但那是因为我去抢珠宝店让她伤心了。她和叔叔其实一直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而且我现在还找到了工作,菲利普也是一个很不错的老板。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说完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M豆,一脸安慰地递给她。   珍妮撕开包装袋,从里面挑出一颗绿色的扔进自己嘴巴里,又随便挑出一颗不知道什么颜色的递给德瑞斯。   冬天的日落很快,黄昏像是只有一刹那,夜色已经从天际尽头缓慢地渗透过来。   珍妮回到贝克街的时候,路灯已经全部打亮,映照着这个陌生灿烂的城市。   从德瑞斯车上跳下来,珍妮一看见221B那扇黑铁门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因为她的夏洛克在房子里等着她。连带着跟德瑞斯挥手道别的语气都特别轻快,连蹦带跳往楼上跑的动作更轻快。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双默默注视着她的眼睛。   珍妮推开客厅门的时候,就看到夏洛克正坐在沙发里,一只手撑着侧脸,仿佛在思考什么。   壁炉里燃着火,满室寂静,他颀长身影映在火光和灯光里,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珍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放轻了脚步悄悄摸过去,然后很孩子气地在他耳朵边大叫一声,也不在意恶作剧成没成功,就哈哈大笑着朝他扑过去。   夏洛克很精准地接住她。   这个动作她是做惯了的,只不过以往总是猫形的她百无禁忌地往他身上扑,这还是第二次人形的她离他这么近——第一次是他默认喜欢她,她兴奋地扑到他身上。但那时候是在大街上,不像现在,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珍妮觉得离他更近了。   毫无疑问,从她踏上第一步台阶开始,夏洛克就知道她回来了。他的大脑可以毫不费力地勾勒出她在他身后轻手轻脚靠近的小动作,还有她脸上恶作剧时的得意表情——唇角轻轻勾起,碧绿色的眼睛里满是狡黠地细碎笑意。   他得说,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恶作剧高手。   但是她整个扑过来的时候,他的呼吸还是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只是他仍然面不改色地坐在沙发里,头微微后仰,扫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看来你玩儿得很开心。”   他后撤,珍妮就趴在他身上往上窜着追过去。两个人贴得很紧,他立刻不敢动了。她满是笑意的绿色眼睛、挺翘的鼻子、白皙的脸颊,近在咫尺。   夏洛克垂眸看她。   她什么都不懂,所以做这些亲密动作的时候总是一派天真和坦然。   珍妮对这个距离很满意,这才心满意足地回答他的提问,出口就是一句好听的情话:“我是见到你才开心的!”   夏洛克:“……”   珍妮毫无所觉,她确实是见到他才开心的,甚至是一想到他就觉得开心。她历来所说的情话都是真心话,所以自己从来不觉得肉麻,更不觉得需要含蓄或者隐藏。   一个人若是连真心话都不敢说、不能说,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亮晶晶地眼睛望着他,一根手指拨弄着他的衬衣领子玩儿。   他穿的那件紫色的衬衣,没有穿外套,衬衣最上面照例解开了一粒纽扣,露出一小片莹白的皮肤。   珍妮的爪子很快就不满足于他的衣领,开始不怀好意地向那片裸露的皮肤逼近,到达目的地,手指指尖轻轻在那片白玉一般的皮肤上挠了挠。   被她压在下面的人轻颤了一下,仿佛她用了多大的力气似的。   珍妮惊奇地睁大眼睛,虽然不明白他怎么了,却很喜欢他这个反应。   往常这种时候,他一定会皱着眉抓住她这只作乱的手。珍妮虽然不满,但多数时候并不反抗。可是今天的夏洛克很不一样,他看着她,没有动。   珍妮不知道,这是华生医生的教学成果。她只是觉得,他盯着她看的目光有些幽深,有些奇怪。但珍妮可不是一只普通猫,见好就收、适可而止这些词是什么意思她从来不懂,而得寸进尺她就很熟了。   既然他这么配合,她又怎么好叫人失望呢。   于是她再次伸出罪恶的爪子,结结实实地在刚刚挠过的那一小片皮肤上摸了一把,见他不阻止,又摸了一把。   基本上以珍妮在这方面的知识结构,除了摸一摸,也就只会小动物一样嗅一嗅和舔一舔了。   当她把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他脖颈处,又伸出软软滑滑的舌尖轻轻舔了舔的时候,珍妮感觉到,他又轻轻颤了一下,搂在她腰上的手也收得更紧了。   珍妮抬起头,有些得意地看着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得意些什么,但是他刚才那样的反应,就是让她本能地感觉很得意,也很满足,就像站在林子里最高的树枝上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微凉的晨风把她全身的皮毛都吹得很舒爽。   不,比那种感觉还满足。   夏洛克还是静静的,除了漂亮地双眸更显得幽深,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任何两样。   珍妮伸出两只手捧住他的脸摸了摸,觉得她不能自私地一个人得意,一个人满足,正想大度地表示,他也可以对她摸一摸、舔一舔,他抱着她腰的手突然把她往上提了提。   “你忙完了?”珍妮听到他很淡定地问了一句。   她点了点头,应该,忙完了吧……   “那轮到我了。”   珍妮还没想明白,什么轮到他了,就看到他白皙的脸迅速向她靠过来。   他的五官在她的猫瞳里放大、逼近,他浓黑的眉毛,长而微微卷曲的睫毛,高挺的鼻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温热的呼吸有些急促地吹拂到她脸上。她还在他浅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他离得她那么近,她不觉得害羞,只觉得很喜欢。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轻轻笑起来。   珍妮觉得他肯定也笑了,她看到他的笑,他漂亮的灰色眼睛在笑。   然后他低头压过来,带着微微凉意的唇,触到她的。把他们之间这一点点微小的距离也消除了。   冬夜静谧,壁炉里的火寂寂燃烧。   珍妮在夏洛克的嘴唇贴过来的一瞬蓦然睁大双眼,她想开口说话,可是他的舌头蛮横又灵巧地溜进来。   珍妮的猫眼睁得更大了。她马上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只是迷迷糊糊地想,她刚才觉得的那种满足,真是,太肤浅了。   当然,不久之后,珍妮还会“深刻”认识到,原来两个人在一起,还能更加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华生这个情场老司机,到底教了我卷些什么东西?   那个,我也不知道,你们,自行脑补吧…………   感谢在2020-08-08 17:23:13~2020-08-09 16:5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d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珍妮看起来是一只不大知羞的妖, 实际上也是一只不大知羞的妖。但是再不知羞,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她也不可抑止地有些脸红了。   当然, 很大可能并不是她终于懂得娇羞了,而只是单纯的缺氧。   珍妮不知道他们吻了多久。好像很久很久, 久到她浑身的力气似乎都随着周遭的空气一起被抽干了, 让她手脚无力、呼吸不畅、头脑发晕。可是又好像很短很短, 短到夏洛克放开她时, 她舔了舔嘴角,觉得很不舍。   他们终于停下的时候, 两个人静静待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虽然珍妮满肚子的疑问,可是砰砰的心跳声像是让她短暂地丧失了语言功能。   所有的一切都让珍妮感觉惊奇极了, 简直比她第一次知道小黑是只公猫且不是她母亲的时候还要惊奇。   原来人类的嘴巴,除了吃好吃的食物,还有这样的用途。而且这样用途, 竟然比她吃过的所有好吃的食物加在一起还要甜蜜满足。这真是让她一只猫瞬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珍妮有点发懵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疑惑地说:“心跳得好快。”   夏洛克的神情很平静, 这让珍妮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毛病。   她把手一转, 伸过去,盖到他胸口处, 停了一会儿,惊喜而放心地说:“你心也跳得好快!”   还好,大家心都跳得很快,她没出什么毛病。   夏洛克只穿着一件衬衣,这意味着, 她的手心和他的肉/体,只隔着薄薄的一层衬衫布料,他有些发烫的体温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传入她的掌心。   这有些烫人的温度,让她发懵的脑袋更懵了。而且还让她心里痒痒的,很想再多摸摸。   夏洛克一直用一种很沉静的目光看着她,对她表现出了难得的宽容,不管她做什么都不阻止。脸上的神情就像……就像他做什么重要实验室时,注视着烧杯里那些颜色各异的奇特液体一样专注。   珍妮没有深究。她从来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于是她顺着自己的心意,在他跳得异常欢快的胸口处又摸了两把。   不小心拨弄到一个什么小东西,在她掌心轻轻滑过。珍妮感到他整个身体都猛然一震,还轻而压抑地“哼”了一声。   珍妮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暗哑的奇怪,让她心跳得更快了。   她惊奇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极具探索精神的手伸进他的衣领里,自己去找答案。   这次夏洛克终于不放纵她了,有力的大手克制地抓住她的手腕。珍妮觉得他的掌心也烫得惊人。   夏洛克直接把她从身上拉起来,自己也从沙发上站直身体。   “好了,”他说道,“今晚你的教学时间到此为止。”   “什么教学时间?”珍妮虚心请教。   夏洛克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言简意赅对她说:“去睡觉。”   珍妮听话地点点头,抬脚就往他房间的方向走。   夏洛克将她拎回来,面无表情说:“回你房间。”   珍妮震惊地看着他,这是不是就是虎大王说的吃干抹净就翻脸不认人啊。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被吃干抹净了,反而是自己更想将他吃干抹净,只是苦于不知如何下口,才耽误至今。   可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我要跟你睡!”她掷地有声地说。   夏洛克凝眉注视她良久,似乎在斟酌一件什么事,半晌,他说:“现在还不行。”   珍妮不明白什么就现在还不行了,她不是一直跟他一起睡吗?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她要抗议!   但在两人的对峙中,珍妮从来没有赢过,最后还是灰溜溜地爬回了自己房间。   猫是一种很敏感的生物。这句话一点不错。   珍妮从小跟虎大王胡混着长大,有时候神经大条的不像只猫,但在某些方面,猫咪敏感纤细的天性,她还是保留了一些的。   凭着这些仅剩的敏感纤细,珍妮本能地察觉到,夏洛克刚才让她回房睡觉的命令,她可以小小地反抗一下。   当她捏着穿墙术悄无声息地摸过来时,夏洛克马上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他的唇角不自知地轻轻往上勾起一个弧度,然后伸手拧亮床头的台灯,一只胳膊撑在枕头上,没什么情绪地望向她。   眼前突然亮起昏黄的光线,珍妮一只脚停在半空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隔着几步远,与床上玉体横陈的福尔摩斯先生两两相对。   珍妮很悲愤,她的法术如今已经不济到这个地步了吗?使一个小小的穿墙术都能被发现,还是在黑灯瞎火的深夜……她第一次深深地认识到,自己当真对不起小黑500多年的苦心教导。   但珍妮不知道,她完全多虑了,这跟小黑对她500多年的教导完全没关系。夏洛克之所以发现她,是因为对她身上的味道太熟悉了。   在她苦闷感叹的空档,夏洛克已经气定神闲地重新躺回床上。珍妮可怜巴巴站在原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突然眸光一亮,醒悟过来,他没有赶她出去,就是个默认的意思。   心里一阵雀跃,果然她偷摸过来是对的。   珍妮兴奋地爬上床,但很乖觉、很有分寸地没有立刻钻进他被子里,而是双手贴在身体两侧,规矩地不能再规矩地在他旁边躺下。   珍妮回忆了一下,无比肯定,这确实是她第一次维持着人形跟夏洛克一起躺在一张床上。   一颗猫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过了这一夜,她就算彻底的“以身相许”了吧。珍妮心满意足地想。   两个人默默无言地并排躺在床上,彼此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一起。   珍妮眨了眨眼,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中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再一眨眼,天花板消失了,她看到无限深远的黑紫色夜空上,繁星闪耀,月影如水。   他们也不是躺在小小的床上,而是在广阔无垠的柔软草地上。他们就是这样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真好啊。   珍妮被自己的想象哄得很开心,咧嘴笑了一声,转了身,换成面对着他的姿势。   台灯光线不足,珍妮还是能清楚看到他的侧脸,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看到他轻抿的双唇,看到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眼窝处打下一小片阴影。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看起来就像一座完美的石雕像。   “夏洛克。”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闭着眼“嗯”了一声,还是平躺着,一动不动。   又静了几秒钟,珍妮再次出声。   “夏洛克,”她声音低低地,有些疑惑和犹豫,“你说两个相互很喜欢、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人,最后为什么又要分开呢?”   说到底,菲利普的故事终归对她有些触动。她觉得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一边想把一切都抓在手里,一边又总是说一些与之矛盾的毒味鸡汤。   而关于爱情这样让所有生物都琢磨不透的东西,人类说的最多。   他们说,人生很短,如果能够在这个很短的一生里用尽全力像没有下一次、没有来生一样的去爱一个人,结局如何,已然不再那么重要。   珍妮的人生很长,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的人生很长的缘故,她觉得如果真的穷尽全部力气去爱一个人,结局怎么能不重要呢?总归是要求一个圆满结局的。   夏洛克睁开眼,终于转过头,在模糊的光线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说:“看来你今天一天的收货不小,带着一大堆蠢问题回来了。”   珍妮学着他平时的样子和语气,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又追问:“那你说为什么?”   夏洛克重新转回去,再次闭上眼,毫无起伏地说:“因为人们总喜欢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愚蠢又毫无意义的问题上,而在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上毫无作为。”   珍妮看着他,似懂非懂。过了半晌,她突然说:“也许,他们不是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毫无作为,而只是……只是做了所有重要的事情,还是改变不了分开的结局。”最后她说,“那可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夏洛克睁开眼,看着天花板,语气冷凝地说:“没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只是努力得还不够。”   珍妮点点头,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很对。   就像她,500多年修为都没有长进,连小黑这位严师都认命了她的“资质愚钝”,可是遇到夏洛克之后,她动力满满地努力了21年,马上突飞猛进。   就像菲利普,既然他还活着,他那位高挑迷人眉眼带笑的爱人还活着,如果他当真舍不得,不管他们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他都应该用尽一切全力将她追回来,而不是坐在轮椅里自怨自艾。   珍妮模糊觉得,菲利普不行动,可能是因为他不像她那么脸皮厚,也可能因为他的残疾让他有点自卑。珍妮已经很义气地帮他解决了后一种障碍,至于前一种,珍妮只能希望他能早日参悟,在美色面前,脸皮这种东西,往往只是浮云。   说到美色,珍妮刚刚涌起的那点深刻思想一瞬间褪去,压下去的小心跳又可耻地荡漾起来。她笑眯眯地盯着他看,看不够的看,心想,怎么就能那么好看呢。   心里的快乐就像夏日被惊动的小溪,那样明快又自在地向前奔腾着,恨不能欢天喜地地把这些压抑不住的快乐,告诉流经过的每一块砂石和每一颗花草。   珍妮伸出手,一点一点地偷偷移过去,想摸索着勾住他的手。可是他睡姿严谨得像个传教士,手依旧交叠着放在腹部。珍妮的手指只好锲而不舍地顺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往上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脸皮都是浮云这句话。   她的指尖触到腰际时,虽然隔着睡衣,夏洛克还是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珍妮刚刚攀上一小步的手指顺着他紧绷的腰线被抖地滑了下去……   就像一小股电流,噼啪炸响着沿着她手指划落的地方劈过整个身体。   夏洛克眉心一跳,但是很快,又克制地一动不动了,只是嘴唇轻抿,侧头看向她。   虽然现在是晚上,屋子里光线也很昏暗,可是架不住珍妮作为一只猫,视力好,一点点亮光就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这要是放在古代武侠剧里,绝对是搞暗杀的一把好手。   珍妮此刻正用这双适合搞暗杀的猫瞳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夏洛克,她觉得他的眼睛就像是金光闪闪的泰晤士河面,明亮又好看。   珍妮很想亲一亲他的眼睛,她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   身体微微前倾,软软的嘴唇落在他的眼睛上。   21年前,珍妮第一次碰到夏洛克时,从来不知道,人与人还可以这样亲密。那时候她也会踩着猫爪,伸着猫舌头在他脸上、眼睛上舔来舔去,似乎跟现在一样,又不一样。   那时候很好,现在也很好。   她愿意变成猫,跟他一辈子生活在树林里。   她也愿意变成人,陪他一直生活在他的城市里。   只要他喜欢。   珍妮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心里无限满足地想,这就是她喜欢的人。她在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一心一意地只想跟他在一起,并为此做出了她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她是一只多么有先见之明的猫啊!   珍妮辛苦跋涉的手指终于找到他的手,抓住他大大的手掌,把他一条胳膊抬起来,然后以一只猫咪的敏捷极快地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枕到他肩膀上。还很心满意足地在他肚子上拍了拍。   夏洛克:“……”   夜色溶溶,万籁俱寂。   珍妮觉得心里平静又安稳,就像她和夏洛克被包裹在一个温暖的巨大气泡中。   但是城市的安静,跟森林里的安静又是两样了。在树林里,即便最深的夜,也永远有鲜活跳跃的生命,虫鸟低鸣,风声呜咽,树叶窸窣,流水潺潺,鱼儿欢跃……那是一种珍妮习惯了500多年的幽深寂静。   可这种习惯,一朝便被一个她熟悉的怀抱取代。   她喜欢夏洛克的怀抱,所以总千方百计地占据这片领地。还因为,乍然离开生活了500多年的丛林,她变得很矫情,只有在他怀里才能睡得着。   “上位”成功,珍妮在他肩膀上挪了挪脑袋,挪到一个能看到他的角度。   这么看着看着,她蓦然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夏洛克的耳朵有点红。   珍妮完全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一脸平静,一脸从容,任你东南西北风的吹过来他都八风不动的男人,其实跟她一样,毫无经验。   珍妮伸手碰了碰他烧红的耳垂。他的耳朵也那么好看,有一半被卷卷的头发盖住,只剩下一半露在外面,跟他的脸颊一样白皙,又有点单薄,连上面可爱的小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夏洛克,”珍妮小声取笑他,“你在害羞吗?”   他倨傲地哼了一声,说:“看来你又要开始犯傻了。”   “可是你的耳朵红了。”珍妮摆出证据。   “没有。”他还是否认。   珍妮动了一下,企图爬到他身上去跟他讲讲道理。   夏洛克有力的胳膊把她困在怀里。   “再动回自己房间睡。”   一句话,老实了。   半晌,珍妮打了个哈欠,还是跟只猫一样在他怀里钻来钻去要找个最舒服的姿势。在他忍无可忍之前,终于将脸埋在他颈窝里,一只手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安静下来。   “夏洛克,”她半睡半醒地叫他,“你害羞的样子也好看。”   昏暗幽悄的灯光下,夏洛克垂眸看过去。   她已经睡着了。   作为一只妖,珍妮可以很久不睡觉也没关系。但是作为一只没心没肺的妖,她十秒入睡的无敌技能,数百年如一日,从无败绩。   夏洛克盯着她看了良久,然后慢慢侧身,朝她转过来。珍妮立刻乖觉地更深地往他怀里钻去,还极其迅速又熟练地重新找好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精致漂亮的脸颊在台灯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异常触目,如瀑般的黑色长发被她拱得乱七八糟地压在身后,她的眼睛轻轻闭着,但夏洛克仿佛仍然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一泓清透的碧色……   他的目光很沉静,又在她光洁的脸上逗留片刻,头脑中想着的却是片刻前她懵懵懂懂提出的那个问题。   两个相互很喜欢、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人,最后为什么又要分开?   只有愚蠢又懦弱的人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也只有愚蠢又懦弱的人才会丢掉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东西。他从来不犯这样的错误。   ……   作者有话要说:  福尔摩斯先生,你醒醒,这样的错误你可能已经犯过一次了…… 第38章   随着初冬的第一场落雪, 珍妮数着手指头眼巴巴期盼良久的圣诞节终于来临了。   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被缤纷绚烂的彩灯装饰得更加美丽多彩的夜景,商店里循环播放的圣诞歌曲, 还有穿梭在街道上快乐地选购圣诞礼物的人群……   珍妮得承认, 某些时候,人类的这个世界确实比他们林子里好玩许多。   不过, 在圣诞节之前, 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这件事, 跟菲利普有关。   前面已经说过, 作为一只金融大鳄,菲利普在伦敦甚至整个英格兰都拥有一定的影响力, 就像他两年前的跳伞事故从财经频道一路播到娱乐频道一样,两年后他的奇迹康复也注定不会无声无息——又一路从娱乐频道播到财经频道。   几乎所有的新闻版块都报道了这件事,并且全都毫无新意地引用了“医学奇迹”这个形容词。   在知道这件事与珍妮有关后, 221B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哈德森太太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喜,并且告诉珍妮,她的髋关节不太好, 珍妮能不能给治治?   珍妮遗憾表示, 她不能给治治。她其实并不会医术, 而且她也并没有把菲利普治好。支撑菲利普站起来的只是她留在他身体里的法术, 如果她哪天不小心死了,菲利普就只能再次悲惨地回到轮椅上。   她那么轻巧地说出“死”这个字时,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她说过,她已经死过七次了。   珍妮紧接着又说:“不过我们妖普遍都比较耐活,大概菲利普死过好几轮,我还能活得好好的。”   珍妮说完这话, 猛然想起,夏洛克也跟菲利普一样,只是寿命短暂的人类。就像她可以花费21年的时间勤奋修炼,只为求得一个与夏洛克再相遇的机会。这个时间,在她千百年的生命中只是弹指一挥,可它却已经相当于人类一生的四分之一,甚至更长。   这是珍妮第一次意识到,夏洛克可以陪伴她的时间竟这样短暂。这个发现,让她心里一阵难过。   小黑以前偶尔感叹,妖生漫漫,毕竟寂寞。   珍妮从前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些话对于她如同秋风过耳。   现在,她突然有些懂了。   她还只是活了区区500年的一介小妖,从未失去过什么。而小黑已存活数千年。   千年时光,山河沉静无言,世事沧桑却已几多变迁,往事亦不知几多轮回。个人的相遇又别离,在浩浩汤汤的时间洪流中,从来无关痛痒、无足轻重,轻浮渺小的如同一缕朝雾,在又一次的阳光普照和姹紫嫣红中,顷刻间便消散地不留一丝痕迹。   不管是人是妖,长长短短地活在这个世上,总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   比如她是妖,而夏洛克是人。   还比如,她有百年千年、甚至更加漫长的寿命,而夏洛克只有须臾几十年。   这样一想,珍妮不能不感到难过。可是再一想,把如此宝贵的时间用在难过上简直是一种浪费和犯罪,她马上又不敢难过了。   对于菲利普事件,华生医生在最初的震惊后,则是忧心珍妮的身份会被曝光。   对此,珍妮并没有太大担忧。新闻报道中没有提到她一个字,菲利普也很义气地没有提到她一个字。   小黑以前说过,人类对他们妖存有偏见。可是她来到人类的世界后,并没有切身地感受到过这些。抛开夏洛克、华生和哈德森太太不说,即便菲利普在稍微了解了一些她的身份之后,对待她也没有什么不同。   珍妮觉得,小黑的话并不全对,不止人类对他们妖存有偏见,恐怕他们妖对人类也有偏见。   虽然她并没有什么妖和人类可以抛却偏见友好相处这种圣母想法,但至少她即便被人类发现,应该也不会被抓起来扔到锅里煮着吃吧。   退一万步说,她堂堂一只“勤学苦练”的好猫妖,也不是人类想抓就能抓得到的。   所以,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忧心的。   对于菲利普这件事,珍妮最在意的当然是夏洛克的态度。   但事实上福尔摩斯先生对此没什么态度,只是单纯对珍妮的法术很感兴趣。   珍妮自己在头脑中翻译延伸了一下,觉得对她的法术感兴趣,四舍五入就是对她很感兴趣。于是她很卖力地在夏洛克面前给他表演了各种法术技能,什么隔空取物、大变活物、穿墙术、隐身术……   哈德森太太兴致勃勃地看完,最后得出结论,如果她去当魔术师,搞不好能赚不少钱。   珍妮想了想,觉得……还真是。   夏洛克&华生:“……”   于是这件事,就在不断歪楼的讨论中热闹非凡的结束了。大家普通没有太上心。   事件的转折点是,第二天,网络上突然曝光出一小段视频。   视频是被一个网名叫“卡奥斯”的人曝光的,还写了一个很蠢的标题:上帝保佑!我目睹了一场真实的超能力!!   珍妮觉得这段视频曝光的毫无道理,其实就只是在菲利普的生日宴上,她把菲利普从轮椅上拉起来的一小截画面。整个视频看不出一丁点超能力的痕迹。   而这段略显无聊的视频能够在短时间内广泛传播,被各大网站不断转载,完全是因为珍妮那张祸国殃民的漂亮脸蛋儿。   丧心病狂的网友枉顾视频曝光者发布这段视频的初衷,评论和留言全都在问视频里的女孩子是谁、叫什么,以及年龄、身高、住址、是否婚配(?)等等。   珍妮没有把这一场小小的闹剧放在心上,况且有关这个视频的所有内容很快就从网络上全部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干干净净,如同没有存在过一样。   然后另一位头发略少一些的福尔摩斯先生,穿着他的西装三件套、带着黑伞,来到了贝克街221B的公寓。   这么有辨识度的装扮,当然是大英政府先生。   如果不是麦考夫再次出现,珍妮已经把这个人完全丢在脑后了。   事实上,珍妮在见到麦考夫的前十分钟里,压根没认出来这个人她原本是见过的。   麦考夫是早餐时间出现在221B的客厅里的。   珍妮刚刚好赤着脚从夏洛克的卧室里走出来,迷迷糊糊地向众人道了一声,“早”,绕过麦考夫这根不明物体,踱到餐桌旁坐下。   麦考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珍妮走出来的方向。   “我不知道你们已经这么亲密了,”他说道,“我是应该为你感到高兴,还是表示担忧?”   “你应该回你的办公室,去为你的大英政府操心。”夏洛克像以往一样,穿着长睡袍,坐在餐椅上,目不斜视地看着手里的报纸。   麦考夫沉默了一会儿。   “你打算继续这样纵容她?”过了几秒钟,他才继续说,“你知道,如果事件彻底暴露,即使是我,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夏洛克把报纸翻了一个面。“上一次没有暴露,结果让人满意吗?”   麦考夫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不要任性,夏洛克。”他最后说道,“不要再让事态扩大,否则你就是在逼迫我采取非常手段。”   夏洛克手里的报纸放下了,锐利的眼神转向麦考夫。   两人对视了片刻,夏洛克突然头一歪,说道:“我以为人们现在早已经习惯超能力了。看看美国纽约,听说他们要组建一个什么超级英雄联盟。”说着冲麦考夫一扬下巴,“我相信这些消息你比我更清楚。”   “这里是英国,不是美国。而且你更清楚,珍妮跟他们不一样。你看到美国平民对待变种人的态度了。”麦考夫说。   直到麦考夫嘴里带出珍妮的名字,正专心对付早餐的珍妮猫才知道,他们在讨论与她有关的事情。   “我怎么了?”珍妮抬头看向夏洛克,“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夏洛克马上回道。说完警告地看了麦考夫一眼。   麦考夫放松地一笑。他这个傻弟弟居然担心他会对那只猫说些什么。果然恋爱让人智商下降,哪怕是像华生这样的金鱼,恐怕也看得出,那只小猫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珍妮的目光一转,落到麦考夫身上。   看了看他的西装三件套,又看了看他撑在地上的黑伞,尤其看了看他双腿交叉让人莫名生出一种熟悉感的妖娆站姿。   “我是不是见过你?”珍妮回忆地问道。   麦考夫心塞地说不出什么话。   一定不是他辨识度太低,而是金鱼们的记忆只有7秒。他能说什么呢?哪怕是一只专吃金鱼的猫,记忆力也没什么可令人期待的。   但珍妮已经想起来了,哦了一声,肯定地说,“我是见过你!”还很热心地提醒对面的大英政府,“就,两个多月前的晚上,一个穿黑色套裙的女人,说你是他们老板,要见我,你想起来了吗?……”   麦考夫想没想起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珍妮的话迅速引起了华生医生的共鸣。   “是不是坐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去的?” 华生问道。   珍妮点头。   “是不是在一栋废弃的工厂里?”   珍妮再次点头。   “是不是还给你准备了一把椅子?”   珍妮第三次点头。   虽然不像夏洛克那样早就看穿了事情的始末,但珍妮也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麦考夫在她眼里马上变成了一个狡猾的人类,而且还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居然用同一个方法骗了她和华生。   而夏洛克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挖苦兄长的机会的,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唇角。   “看来你的创意枯竭了,麦考夫。”他说道。   “我只把我的精力放在真正有用的事情上,”麦考夫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希望你还记得这个我们共同认可的要点。”   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的哈德森太太又给珍妮端过来一杯牛奶,放到她面前的餐桌上。   看到哈德森太太,珍妮突然想起来那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高深问题。   她从盘子上抬起脸,眨着一双天真又淳朴的大眼睛问:“夏洛克,做/爱是什么?”   霎时间,餐厅里一阵静默,然后屋子里的四双眼睛全都齐刷刷地望向福尔摩斯侦探……   ……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我还只是个宝宝呀……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严谨地回答一下。   哈哈~   感谢在2020-08-09 17:37:51~2020-08-10 20:3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実在少年无法入眠 50瓶;草莓果果 5瓶;dada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哈德森太太说圣诞节这一天下雪, 一整年都会有好运气。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无情反驳,因为去年那个晴朗无雪的圣诞,他们的房东太太也是这么说的。   圣诞节这一天阳光普照, 一整年都会有好运气。这是哈德森太太去年圣诞节的预言。   但不管怎么说, 珍妮还是很开心。   哈德森太太原本打算在商店里买一棵小圣诞树,珍妮一起跟着去了才发现, 被人类当做圣诞树的植物竟然就是林子里很常见的松树。   这还不简单。   珍妮高高兴兴地对哈德森太太说:“不用买了, 我去弄一棵来。”   哈德森太太没明白珍妮这个“弄”是怎么个“弄”法,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珍妮一个转身去到森林里, 不到一刻钟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扛回来一棵高及屋顶散发着大自然清新气息的鲜活圣诞树。   华生医生和房东太太全都惊呆了,并一致认同, 珍妮扛着几乎有两个她那么高的圣诞树回来的英姿,只有夏洛克浑身鲜血手握鱼叉的伟岸形象可以匹敌。   福尔摩斯先生则认为,圣诞树完全是多余的东西。人们不辞辛劳地把它从商店里带回来, 只为了让这样一株失去生命的植物在屋子里戳几天,然后再费劲地搬出去扔掉。这样的行为,除了浪费时间, 没有任何意义。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对此, 珍妮给出了无法反驳的解释。如果按照夏洛克的说法, 人类的很多行为都是浪费时间且没有意义的。比如, 人类白天醒来时会给自己穿上衣服——有时甚至还会在穿衣打扮上耗去相当多的时间,但等晚上洗澡和睡觉时还要把这些花费很多时间套在身上的束缚都脱掉。   “可是你们能为了不做这件浪费时间又没有意义的事情而不穿衣服吗 ?”珍妮问, 然后略显得意地说,“我们做动物的就没有这种顾虑了,我们有毛。”   对此,福尔摩斯先生确实无法反驳,因为他没有毛。   不管怎么说, 这是珍妮的第一个圣诞节,她想要一棵圣诞树,就有了一棵圣诞树。   哈德森太太还教她把那些五颜六色的装饰球和彩灯挂在圣诞树上。   这项工作很简单,珍妮很快明白了,轻轻地打个响指,那些可爱地小挂件就一个一个排好队自己乖乖挂在树上了。绚烂的彩色小灯也如同自己长了脚一样,一圈一圈地绕在圣诞树上。   在哈德森太太的目瞪口呆中,一棵漂亮的圣诞树瞬间装饰完成。   一老一少,两个人并肩站着欣赏了一会儿自己捯饬出来的杰作,都深觉满意。   但好端端正欣赏着,珍妮突然上前两步,一言不发地把那些刚刚用法术挂好的装饰球和彩灯又全都用法术除了下来。   哈德森太太惊讶且迷茫地看着她。   珍妮四下瞟了瞟,两步走到书桌前面拖过来一把椅子,然后自己踩上去,踮着脚尖把那些摘下来的小挂件再亲自动手一个一个挂上去。   哈德森太太更加惊讶又迷茫地看着她。   珍妮扭头说:“麻烦把那些彩灯递给我。”   哈德森太太弯腰从地上捡起灯饰,递给她。   珍妮一边兴致勃勃地在圣诞树上一圈一圈地缠彩灯,一边对自己的迷惑行为做出解释:“我要和夏洛克一起长长久久地呆在人类的世界里,就得努力让自己像人类一样生活。”她转过头,对着哈德森太太莞尔一笑,接着说,“比如,少用法术!”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虽然夏洛克最终什么都没说,但珍妮知道那天麦考夫为什么来。她不怕麻烦,可是她不想给夏洛克惹出任何麻烦。   哈德森太太欣慰地看着她:“你可真是个好女孩,珍妮。”   珍妮笑得更开心了,厚脸皮地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说完还不放心地问一句,“有没有好到跟夏洛克很相配?”   “当然,”哈德森太太立刻说,“就算有什么不配,也是夏洛克配不上你。”   珍妮十分严肃地摇摇头。   “夏洛克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她说道,“我也得让自己变得很好很好才行。”   两个人,一个夸得很开心,一个被夸得也很开心。俨然都忘了,几个小时前某人扛着一棵大松树出现在公寓里的别致画面。   一切都完成之后,珍妮就趴在窗户前面,看窗外寂寂飘落的冬雪。   真漂亮啊。路边那一盏街灯,仿佛为飞扬的雪花加了一层淡金色的滤镜。   “它们会下一整晚吗?”   珍妮脑门顶在窗玻璃上,脖子转到夏洛克的方向问道。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走到一边拿起小提琴。   他今天跟往常没什么区别,还是一身黑色西装和紫色衬衣,珍妮最最喜欢的那件。傲娇又软糯的黑色卷发盖在白皙的额头上,是珍妮永远都看不够的好看模样。   珍妮自己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样。哈德森太太送给她一件红色的圣诞毛衣,毛衣上面点缀的不是圣诞树或者麋鹿,而是一只软糯可爱的小猫。   虽然珍妮私以为,这只小猫完全没有她高贵冷艳有内涵的气质,但她还是高高兴兴地穿上了。   内心住着一只小可爱的华生医生也很应景地穿了件圣诞毛衣。   夏洛克以前觉得这样的圣诞毛衣很傻,穿这样的圣诞毛衣的人也很傻。   可是现在,他看了看华生,又看了看变得更加鲜艳明丽的珍妮,发现原来傻不傻是分人的。   华生医生:……我是不知不觉被鄙视了吗?   珍妮看见夏洛克拿起小提琴,眼睛马上一亮,赶紧将自己从玻璃窗上抠下来,蹬蹬蹬几步跑过去,乖乖在他的沙发上坐下,做个好听众。   夏洛克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往上弯了弯,美妙的音乐自琴弦下徐徐流出。   每次夏洛克拉小提琴的时候,珍妮都觉得四周的光线仿佛一瞬间全都昏暗下去,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身上就像在发光。   珍妮觉得自己心里全都是快乐的泡泡,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也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精准地跳到他身上。   “真好听,夏洛克!”珍妮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夏洛克虽然一手拿琴,一手握着琴弦,但还是将她从脖子上拖了下来。   漫不经心说:“显然,你以前没听过多少曲子,也没有听过别人拉琴。”   惨被拖走的珍妮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在地上站好,诚实地点头。她当然没有听过别人拉琴,不止没听过,以前她连小提琴这样东西都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听别人拉琴?”珍妮歪头看着他,偷偷拿自己的手背蹭了蹭他的手背,双眼亮晶晶地说,“我只喜欢听你的小提琴。”   夏洛克的手指动了动,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在圣诞树五颜六色的灯饰照耀下,他灰色的瞳孔仿佛也变得流光溢彩起来。   珍妮看到他漂亮的双唇轻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客厅里突然响起一道极为不和谐的声音。   一声短促而略带沙哑的“啊~”。   像是,一个女人的呻/吟声。   珍妮觉得这个声音很奇怪,却又,莫名地有一种熟悉感。   那个声音并不大,却足够客厅里每个人都听清楚。   珍妮确定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客厅里所有人似乎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华生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中,哈德森太太端着饼干愣在餐桌前,就连夏洛克都明显怔了一下。   珍妮皱了皱眉。   “我不喜欢这个铃声。”她抚了一下胸口,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铃声胸口发闷的症状是怎么回事,茫然地说,“它让我很不舒服。”   夏洛克抬头看了她一眼。珍妮有点不大明白,不舒服的是她,他的脸色怎么看起来有些发白。莫非这个铃声让他也不大舒服?   声音是从壁炉架的方向传来的。   夏洛克第一个恢复正常。   他将小提琴放下,却并没有立刻走向壁炉架,而是向珍妮更靠近了一步,高大的身体将她整个笼罩住,幽深如潭的双目看了她几秒钟,突然俯身过来,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极轻的吻。   珍妮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地闭阖双眼,额头的皮肤感觉到一阵柔软和微凉,甚至还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双唇似乎有些微微颤抖。   那抹微凉离开,她睁开眼,正要问问他怎么了,夏洛克却已经转身慢慢走到壁炉前面。   珍妮看到,他面无表情地从壁炉架上拿起一只用红色的包装纸包得很漂亮的小盒子。盒子外面还打着一个精巧的蝴蝶结。   “是圣诞礼物吗?”珍妮凑过来好奇地问。   夏洛克蓦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他没说话,拿着盒子看了两秒钟,然后长长的手指将盒子拆开。   珍妮小小的脑瓜伸过去。“一支手机?”   确实是一支手机,一支黑色的,有几分眼熟的手机。   华生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是那支手机吗?”医生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低沉。   夏洛克还是没说话。   一头雾水的珍妮问:“那支手机是哪只手机?”   华生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也没说话。   珍妮奇怪地看看华生,再看看夏洛克。   是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了吗?   夏洛克按亮屏幕,上面出现密码输入框。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奇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击键盘。他敲得极慢,而且极用力,与他平时操作手机时的十指如飞完全不同。   S-H-E-R   屏幕解锁。   跳出来一条未读短信。   “圣诞快乐,我的小猫咪。”   珍妮歪头看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把信息读出来。   小猫咪应该是她。   落款是JM。   客厅里一瞬间仿佛更加安静了,壁炉内的炉火似是都停止了跳动。   珍妮问:“JM是谁?”   从这份奇怪的“圣诞礼物”出现开始,夏洛克一直一句话都没说。   这时候才头也未抬地答了一句:“一个无聊的疯子。”   珍妮看了看他脸上的神色。   “你……”   “等在这里。”夏洛克突然说,打断她未出口的话。   珍妮看着他迈着大长腿径直向卧室走去,手里握着那支传递“圣诞祝福”的手机。   珍妮独自在壁炉边站了一小会儿,华生和哈德森太太踌躇着,不知是不是应该上前向她表示一下安慰,可是又不知这些安慰从何而起。   不等华生和哈德森太太踌躇完,珍妮已经鼓了鼓脸,然后也向着夏洛克的卧室走去——这一次,她没有听他的话。   不过她没有推门进去,反而停在了门口。   夏洛克走进卧室后并没有将房门关上,而是留着一条缝。珍妮就站在房门口,正大光明地探头偷看加偷听。   透过敞开的门缝,她看到夏洛克坐在床上,盯着那支黑色的手机看了一会儿。他没有开灯,只有客厅和走廊的灯光顺着门口照进去一小截。他坐在这样的昏暗中,身上仿佛流露出一种让她茫然不解的忧伤。   其实夏洛克并没有在昏暗中沉默很久,不过一个转瞬,珍妮有点怀疑,她刚才从他身上窥看到的忧伤只是幻觉。   夏洛克很快将那支手机扔在床上,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而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   过了几秒钟,那道珍妮无比熟悉却又似比平时更低沉几分的声音响起来。   “麦考夫,他回来了。”   接着,珍妮听到一个名字。   “莫里亚蒂。”   ……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怎么能缺少莫娘的祝福?   其实我还没想好让莫娘搞什么事情……你们想让他搞什么事情? 第40章   珍妮感觉到夏洛克心情不太好, 她很自觉地没有去烦他,而是去了自己房间睡。   可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也睡不着,不大灵光的猫脑袋里翻来覆去想着那个名字。   莫里亚蒂。   莫里亚蒂。   她原来一定听过这个名字, 并且认识这个名字的主人。因为那种熟悉感太强烈了, 强烈到她想忽略都不行。   到底会是谁呢?   能让夏洛克露出那种表情的人。   不止夏洛克,显然这个名字对所有人都是个威胁。   虽然华生和哈德森太太在夏洛克离开之后极力表现得若无其事, 但是圣诞节的氛围已经完全被破坏了。   不管这个莫里亚蒂是谁, 珍妮都决定跟他势不两立, 因为他破坏了她的第一个圣诞节。   又在床上翻了个身, 珍妮透过窗帘缝隙,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   白惨惨的雪花还在悄无声息地往下落, 她却没有了之前看雪的心情。   珍妮深觉她真是越来越像个人类了,这么容易情绪化,也不知道这算桩好事还是坏事, 该喜还是该忧。   估摸应该是喜忧参半吧。   人类不大能准确定义自己的心情时,不是很喜欢用这个成语来形容吗。   不止心情,还有生活啊、境遇啊什么的。反正做人好像总逃不过个喜忧参半。   在这件事上, 珍妮不大想入乡随俗。   她觉得, 作为一只有志向、有追求的猫, 就算不求一生欢喜无忧, 至少也得喜大于忧啊。不然不管是人活一世,还是猫活一世, 不就活得太不爽快了吗?   可是怎么活才算爽快,珍妮却不知道。她以前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以前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林子里,也不用想这样的问题。   其实现在也不用想。虽然今天晚上夏洛克看起来有点奇怪,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还是跟他在一起, 心里期望了21年的事情依旧圆满着。   珍妮从前总觉得,为还没有发生的事忧虑是傻子才会做的事。她现在也这么觉得。   她不想做傻子。   想到这,珍妮猛然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她真的是个傻子!   夏洛克心情不好她更应该陪着他啊!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呆着呢?   想到这,正预备从床上爬起来,珍妮听到她房间的门锁突然“咔哒”响了一声,接着不大牢固的房门被推开,某个在她想象中“可怜巴巴”的人出现在房门口。   珍妮高兴地坐直身体,正要一鼓作气地蹦下床,却因为他脸上的表情怔住。   其实她也不大能准确剖析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同,比平日更低沉冷凝些,步子却放得很轻。   珍妮便坐在床上没有动,抱着被子等他自己走过来。   夏洛克的步伐不像平时那么风风火火地快,但珍妮的小屋太小了,几步就到了她床边。   珍妮笑嘻嘻地仰头看着他:“原来你也睡不着觉。”   夏洛克也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珍妮也没指望他会对这种无聊的话题有所回应,她只是单纯认为夏洛克跟她一样习惯了两个人一起睡,不然就睡不着。这个发现让她很高兴,虽然他很大几率应该是因为那个“莫里亚蒂”才睡不着觉。不过珍妮才不愿意去在意这些。   她抱着被子往小床另一边挪了挪屁股,然后伸手拍了拍辛苦腾出来的那点不太宽裕的地方,示意他坐。   福尔摩斯先生冷淡的眸子扫了一眼,没动。   珍妮歪了歪她的猫脑袋,一只手伸到后脖颈煞有介事地揉了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脖子疼……”   然后夏洛克就坐下了。   得逞的珍妮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前一秒刚刚挪过去的小屁股,立刻又十分自觉地挪回来了。   “你还没有对我说圣诞快乐。”珍妮漂亮的猫瞳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也闪闪发光。   若换个时间、地点和人物,这个场景大约有点吓人。   “嗯。”夏洛克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说,“圣诞快乐。”   珍妮笑得更开心了。他今天晚上好像很温柔,换做平时大概会说“所有的祝福都是虚伪的空话,一个人的快乐不会因为一句祝福变多,也不会因为缺少一句祝福而变少,只有无聊而愚蠢的人才会在意这些”之类的话。   既然是这样——   “你今天也还没有亲我。”珍妮眨眨眼,诚恳地往前凑了凑。   夏洛克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儿。   卧室里的光线实在不太理想,只有街灯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那一点点亮光。可是根本不需要仔细看,他的大脑将这张脸上每一个线条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有一颗超级大脑,他的记忆宫殿中记录着无数张脸孔。但珍妮无疑是不同的。   不止是她出现的频次太过频繁,还因为他每次翻阅,胸腔位置都起伏涌动的剧烈情绪。这种情绪在他本应该是陌生的,可是却又有一种连他都无法准确分辨的熟悉感。   就像现在。   半晌,夏洛克伸出一只手,抵在她的额心,将她凑过来的猫脑袋推回去。   被拒绝了。   珍妮也不在意,只是略遗憾地拍了拍自己额头,拍完了手一伸,顺势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皮肤细细滑滑的,珍妮一直很喜欢,只是感觉有点冰,珍妮很理所当然地把他两只手都拉过来,一起拖到被子里暖一暖。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   珍妮感觉到他的视线,冲他甜甜地笑了笑。   “这个莫里亚蒂是很麻烦的人吗?”珍妮一边帮他暖手,一边问道,“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他?”   不等夏洛克回答,珍妮自己“哎呀”一声,接着说:“我忘记你都不记得我了,肯定也不记得我以前的事情。”   她说得很平淡,并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但夏洛克的呼吸却一滞。   “莫里亚蒂是整个欧洲犯罪组织的首脑,”过了一会儿,夏洛克开始回答珍妮的问题,“显然他在伦敦也创建了一个庞大的犯罪帝国。毫不夸张地说,伦敦几乎一半的案件都与他有关。若是以前,我大概会说,莫里亚蒂让伦敦城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那现在呢?”珍妮问。   “现在?”夏洛克静静看着她,过了几秒钟,倨傲而冷凝地说,“现在也一样。”   珍妮在被子里轻轻摸了摸他的手,以示安慰。   因为一部分记忆缺失,她其实不大懂他说的这些话,但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很需要安慰。   夏洛克福尔摩斯会需要安慰。任何一个人听到这句话大概都会觉得可笑,但珍妮不是任何一个人。她是珍妮贝利维尔。连她的名字都是他为她取的,还有人比她跟他更亲密吗?   珍妮相信,没有了。   他们不止心理距离很亲密,此刻空间上的距离也很亲密。   珍妮在被窝里拉着他的手往她的方向轻轻拽了拽,夏洛克掀了掀眼皮,没动。   他不动,珍妮就发挥自我能动性——再次挪着小屁股凑过去。   凑得够近了,脖子稍稍前倾,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珍妮眨着眼睛看他。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她每一次眨眼睫毛都几乎触到他的,鼻尖也几乎挨着鼻尖。   他的鼻子挺而直,嵌在白皙漂亮的脸颊上,就像一座高高的山峰。   珍妮拿自己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又蹭了蹭。   夏洛克紧抿的唇角渐渐柔和下来,最后不由自主地轻轻向上弯起。   珍妮小声问他:“我们为什么不开灯?”   然后又小声自己回答:“是不是关着灯更适合做坏事?”   说完就嘿嘿坏笑起来。   夏洛克:“……”   她的额头稍稍离开一些他的额头,接着趁他不注意,下巴却猛地往前一伸。   吧唧。   在他唇上偷亲了一口。   夏洛克:“……”   偷袭成功,珍妮很快退开,脸上全是恶作剧得逞的开怀,却见夏洛克很淡定地一动也不动。   哼。   她亮闪闪的金色猫瞳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又猛地凑过去,再次偷袭成功。   还是不动。   又凑上去亲一口,这次还偷偷舔了一下。   亲完跟之前一样想退开的时候,这次却走不了啦。   珍妮根本没有看到他什么时候伸过来的手,只知道他大大的手掌突然就按在她脑后,在她想离开的时候将她重新压回去……   珍妮喜欢整个的他,所以也喜欢他的嘴唇。尤其喜欢。   他拿它们说话的时候,总能清晰流利地说出最智慧的话语。而他拿它们吻她的时候,那些一开始有些冷冰冰的双唇会慢慢变得越来越滚烫,越来越滚烫,最后连带着她整个的身体和整颗心都被烫的颤抖起来。   珍妮重新能够呼吸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躺倒在床上,夏洛克高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她抱在怀里的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可怜兮兮地扔在床角最里面。他变成了她的被子,紧而密实地覆盖住她。   珍妮听到他在她耳边很轻地说:“这次会没事的。”   “什么没事?”珍妮有些迷茫地问。她的呼吸还没有完全恢复,急促地吹拂过他的耳廓。   夏洛克抬起脸,看了她很长时间,长到珍妮觉得一定真的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他才冷淡而笃定地开口。   “所有。”他说道,“你,我,还有所有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珍妮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想说,她可以不问。   她只是伸出手,很温柔地摸了摸他卷卷的头发,就像他小时候时她摸过的那样。   “夏洛克,”她很轻地叫他的名字,很轻地对他说,“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灰色的深邃眸子,很仔细地盯住她,然后说:“我知道。”   珍妮身上穿的是哈德森太太帮她选的带小猫图案的睡衣,颜色是珍妮自己挑的,跟夏洛克一样的蓝色。   他还是穿着他们刚才过圣诞节时穿的西装和衬衫,西装的扣子解开了,衬衣虽然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可他们之间也就仅隔着这样两层薄薄的布料,共享着彼此的体温。   在身体的温度再次飙升之前,夏洛克站了起来。   珍妮也从床上跳下来,夏洛克还站在床边看着她。   珍妮笑得很开心地拉住他的手:“我们去你的床上睡,我在这里睡不着。”   夏洛克略微有些犹豫。   珍妮晃了晃他的手。   夏洛克说:“得变成猫。”   珍妮答应得很痛快:“好。”   待以后珍妮真的养成每次跟他一起睡就变猫的习惯后,福尔摩斯先生才会意识到此举的深远危害,并将为此而苦恼不已。   “那你能不能再为我拉一首小提琴曲,我想听。”两人手牵手往下走的时候,珍妮开始得寸进尺地提需求。   “好。”   脚踩在陈旧厚重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半刻钟后,珍妮窝在沙发里欣赏完了一首好听的小提琴曲。   夏洛克收好琴,转过身的时候,看到她仍然好整以暇地窝在沙发里,见他看过来,立刻冲着他伸出双手。   福尔摩斯先生淡淡地看着她。   就在珍妮准备认命地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他瘦削挺拔的身形却动了,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动作熟练地将她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神情仍然淡淡的。   猛然被满足的珍妮开心坏了,立刻双手抱住他的脖子。   “你真好,夏洛克!”   福尔摩斯先生不置可否。   待他迈开脚步往卧室走,珍妮的突发奇想再次冒出来。   “我们去外面堆个雪人吧!”   说完似是担心他不同意,语气软软地跟他商量,“不要你动手,我来堆,好不好?”   还眨着漂亮的淡绿色眼睛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下雪。”   若是小黑和虎大王见到她现在这模样,一定大惊失色,以为她被什么别的大妖怪附身或者夺舍了。   她第一次化出人形的时候小黑就说过,她这副皮囊很有迷惑世人的潜质。   若她再披着这副皮囊故意如此刻这般软乎乎可怜巴巴的求求人,大概没谁能拒绝得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侦探也不能。   当然,除了夏洛克,珍妮也不可能对别人露出这样软乎乎可怜巴巴的神情。她本质上还是很高贵冷艳的一只猫。   夏洛克抱着她转了个方向。   走到客厅门口,珍妮说:“等一下!”   夏洛克停住脚。   珍妮自他怀里跳下去,从门口的挂衣钩上取下那条标志性的蓝围巾,踮着脚学着他的样子套在他脖子上,戴好之后还满意地拍了拍。   接着又转身把那件黑色大衣拿下来。   这回换夏洛克拦住她了。   在珍妮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夏洛克从她手上接过大衣,展开,披在了她身上。   珍妮也分不清是身上还是心上一暖,笑嘻嘻地看着他说:“我不怕冷。”   夏洛克“嗯”了一声,然后没什么表情地说:“伸手。”   珍妮立刻听话地伸开胳膊,让他帮她把大衣穿好。   夏洛克一言不发地把每一粒扣子都扣上之后,还把高高的领子帮她竖了起来,这下只剩半张脸在外头了。   珍妮滑稽地甩了甩几乎空出半截的袖子,又深吸了一口气。真好闻,都是夏洛克的味道!   她往前靠近了两步,本来想重新跳进他怀里求抱,但是看了看长长的楼梯,舍不得了。转而拉住他的手。   “走吧。”   两人一起走下楼梯,来到公寓门外。   雪还在下。   珍妮仰起头,漫天的雪花自黑暗的虚空中飘洒下来,落到脸颊上,冰冰的。   珍妮惊奇地“哇!”了一声。   “好漂亮!”   地上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白雪,像糖霜一样。   珍妮想先去攥个雪球,蹲到地上要动手的时候才发现找不到手。   看着空空的袖管,自己先被自己逗乐了。   “夏洛克,我好像残疾人。”她童言无忌,哈哈笑着冲他挥了挥空荡荡的袖子。   夏洛克走过来,帮她把袖子挽了好几圈,才勉强露出双手。   他今天晚上格外温柔而且耐心。   珍妮立刻蹲到地上揉了一个圆圆胖胖的雪球捧在手里。   “能吃吗?”   她舔了舔舌头,看起来很馋地问他。   “不能。”   “舔一舔呢?”   “也不能。”   这回夏洛克直接从她手里将雪球拿走了。   好吧。   珍妮拍了拍手上的残雪,兴奋地四下看了看。   说是要堆雪人,但是两个人什么工具都没有,更加没有经验。   “你会堆雪人吗?”珍妮问道。   夏洛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珍妮领会到这个眼神的含义:我看起来是会干这种无聊事的人吗?   可是你现在就和我一起干了啊。珍妮心里甜丝丝地想。   “别担心,”她说,“我知道怎么堆,我在网上查过了,我们需要两个圆球,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大一点的做雪人身体,小一点的做雪人脑袋。然后还需要纽扣和胡萝卜做雪人的眼睛、鼻子……”   珍妮一边絮絮叨叨地交待,一边开始跑来跑去地滚雪球,行动力十足。   整条贝克街,乃至整座城市,都空空荡荡的,掩埋在一片雪色中。   珍妮一边跑一边开心地笑。夏洛克的大衣真的太长了,她不小心踩到衣角,“扑通!”一声,五体投地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整颗猫头扎进雪里。   夏洛克一惊,正要走过去,她已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半边脸都是雪,朝他看过来。然后,笑得更开心了。   珍妮相信,她肯定在夏洛克脸上也看到了一个微笑。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第一个用来做雪人身体的大雪球,珍妮摔了七八个跟头才滚好,而且滚出来的还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多面体,夏洛克绝不会承认那是一个圆形。   珍妮跑得一身汗,她瞳孔的颜色变成很深的深绿色,显然玩儿得很开心。   奔跑的间隙,她一转头,看到夏洛克就那么清清凉凉地站在一边注视着她。   他很安静地站在一片雪景之中,头发和肩膀上都沾染了点点白色,茫茫雪原中,他轮廓分明的脸颊变得更加触目,旁边的街灯又为他的皮肤笼罩上一层微光。   他们之间只隔了短短几步,可是一瞬间,珍妮突然觉得他异常遥远,仿佛她永远都无法靠近抵达。   她心里一阵毫无缘由的混乱疼痛,把雪球丢到一边,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到他身边。   “怎么了?”珍妮听到他问。   可是她还朦胧中似乎还听到另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让人不愉快的笑意问,“你觉得,我们两个他更喜欢谁?”   更喜欢谁?   为什么要比较?她从来不会拿他跟别人比较,在她心里他是独一无二的。她不喜欢被比较。很不喜欢。   “珍妮?”   “珍妮?”   珍妮抬起头,眼前是他白皙好看的脸。   她用力闭了一下眼,又睁开,轻轻摇了摇头。   看,都是她的胡思乱想,怎么会永远到不了呢?这不是到了吗?她就在他身边啊。   珍妮咧开嘴笑了笑,问他,“你冷不冷?”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到她身上,也落到他身上。   夏洛克看着她,说不冷。   珍妮伸手摸摸他的手,她的手很热,他的手很冰。   他只穿了西装和衬衫,怎么会不冷呢?   珍妮也没多说话,只是转过身,伸出手指点了点她刚堆好的那个雪球。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不太美观的多面体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漂浮到半空中,地上和空中的雪花全都纷纷扬扬地席卷过去,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的可以当模型的正圆出现了。   然后珍妮又用同样的法术堆了一个小一点的圆形雪球做雪人的脑袋,最后隔空装上眼睛、鼻子和嘴巴。   “我的雪人一定是最漂亮的,对不对?”   夏洛克深深的眼眸看着她,说:“当然。”   珍妮很满意,他们林子里的小妖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要得就是这个气势。找男人要找最好的,堆雪人也要堆得最漂亮。   拉起他冰冰凉的手,在她热呼呼的手心里暖了暖,“我们回去睡觉吧。”   “嗯。”   两分钟后,重新回到他们的卧室里,变回原形的珍妮又一次心满意足地窝在那个她最喜欢的怀抱里了。   跌入睡梦中之前,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珍妮在心里很满足地说:“小黑,虎大王,我现在很快乐,很快乐,也祝你们圣诞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心里是大概有一个跟福尔摩斯先生过圣诞的执念,另一篇夏洛克同人文里也写了圣诞节,这篇也要写一写,不能厚此薄彼。   温油的夏夏我们大家要珍惜~   感谢在2020-08-10 21:32:06~2020-08-11 20:2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da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寒冬腊月的, 珍妮、夏洛克和华生三个人排的整整齐齐,坐在路边一条冰冷的长椅上。   珍妮手里还拿着一个冰淇淋甜筒,不时地伸出猫舌头舔一舔。   福尔摩斯先生裹紧黑色大衣, 双手插在口袋里,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他屁股底下的木头椅子还冷冰冰。   华生坐在夏洛克另外一边。   珍妮舔一口冰淇淋,看一眼街对面。   “以前我不明白, 我们林子里那些还没开智的动物为什么总喜欢彼此舔来舔去?”她转过头, 看着夏洛克颜色有些浅淡的双唇, 又舔了一口冰淇淋, 笑眯眯说:“现在我知道了,原来舔来舔去还挺舒服。”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 又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向街对面。   那里,正有一对年轻情侣在清晨寒凉的空气中深情拥吻。   华生也看到了。   还未开智的动物……   舔来舔去……   被迫吃了一顿狗粮的华生医生觉得,若不是夏洛克心理强大, 随便换个人,说不好就对自然界包括人类在内的这种亲密行为产生心理障碍了……   珍妮三人一大早坐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看风景,更不是为了观赏人类的亲密行为, 而是来查案的。   作为英格兰最优秀的侦探组合, 夏洛克和华生又接到了一起有趣的案件, 据说一位漫画家连载的系列漫画中的故事, 总是在发表一周内真实发生。   夏洛克和华生是来这里跟踪那个漫画家的。珍妮是来凑数的。   在珍妮吃完了手里的冰淇淋,并且很争气地连打了三个喷嚏之后, 福尔摩斯先生突然决定提前结束他们今天的查案进程。   华生奇怪地看了看他。   珍妮则没什么意见,反正只要跟夏洛克在一起,待在哪对她来说都一样。   福尔摩斯先生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走到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待三人回到贝克街的公寓时,又迎来了一位委托人。   一位特别的委托人。   每个来221B寻求帮助的委托人都有一个专属的座位——一把坐起来不大舒服的木质座椅。夏洛克认为这样能让他更快、更真实地观察到委托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不过这把木质座椅, 对今天的这位委托人来说有点太大了。   因为这位委托人是一个只有五六岁的金发小女孩。   哈德森太太贴心地在椅子上放了一个柔软的靠垫,还给他们的小委托人准备了饼干。   通常有委托人上门时,夏洛克、华生和珍妮三人的座位分别是这样的:夏洛克坐在他那张沙发上,华生也还是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珍妮就坐在夏洛克的沙发扶手上,手里还端一盘哈德森太太的特制小饼干。   大部分时候珍妮一开始确实是好好坐着的,但是架不住有些委托人的故事实在冗长,她坐久了难免有点累,累了之后身体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正襟危坐慢慢就变成了靠在旁边那个散发热量的身体上。   这导致很多慕名来贝克街寻求帮助的委托人产生深深的疑惑,这真的是那个传说中傲慢、毒舌、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咨询侦探吗?   当然,等夏洛克接受或者拒绝他们的委托后,这种疑惑就完全消失了。嗯,没错,这确实是那个传说中傲慢、毒舌、不近人情的侦探。他的例外只对很少一部分人。   今天来到贝克街的这个金发小女孩叫罗西米尔,今年六岁。她坐在对她来说过分宽大的木椅子里,大大的黑色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珍妮。   “好的,罗西米尔,”华生医生看了看面前怪异的委托人,怀着童叟无欺地高尚情操,在他的小本本上记录下委托人的姓名,“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小罗西米尔看了看华生医生,话却是对着珍妮说的。   “你可以救救我妈妈吗?”   珍妮眨了眨眼。她?   罗西大而明亮的眼睛也眨了眨,她对珍妮说:“我妈妈快死了。”   在场的三个人,华生是心最软的,小女孩一句低沉难过的“我妈妈快死了”,立刻打动了医生的一颗柔软心。   珍妮却没多大感觉,她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小饼干,一边送进嘴里,一边用眼睛询问对面的委托人:所以呢?   华生无奈地看了看毫无反应的珍妮和夏洛克,只好继续由他开口。   “呃,罗西,你可以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吗?”华生尽可能温柔地问。   罗西说:“妈妈病了。她病得非常非常重。”   华生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这种情况她应该被送去医院……”   小罗西点头:“她就在医院里,爸爸半年前把妈妈送去医院。一开始爸爸说妈妈很快就能回来,可是一直到今年的圣诞节,妈妈都没能回家和我们一起过节。”   华生医生神情难过地低了下头,有点不能跟小女孩天真稚纯的目光对视。   “我今天上午听到照顾妈妈的护士说,现在只有上帝能救她了。”小罗西湿漉漉的大眼睛转向珍妮,“你能救她吗?”   珍妮还是没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金色头发小圆脸看起来可可爱爱的小女孩,珍妮觉得,这个小姑娘大约是认错人了。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上帝珍妮不知道,但即便有,她也是不认识的。小女孩想找上帝帮忙找到她头上,那注定是没用的。   珍妮正要这么万分遗憾地通知小女孩这个不大好的消息,夏洛克却说话了。   “她不能。”福尔摩斯先生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冷漠傲慢的语气丝毫没有因为面前的委托人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而有什么不同,“珍妮不是上帝,她救不了。”   “夏洛克。”华生医生不赞同地叫了他一声。大概担心吓到小朋友。   不过罗西小朋友一点没被夏洛克冷冰冰的语气和面孔吓到。她伸出小短胳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一段视频给他们看。   这段视频夏洛克三人一点都不陌生,正是之前网上曝光的珍妮治好菲利普的那段视频。   “你治好了这个人。”罗西亮闪闪的目光充满期待地望着珍妮,“我相信你一定会魔法,你可以用魔法把我妈妈也治好吗?”   华生也不太确定地看着珍妮。如果是他们,当然不可能,但是珍妮跟他们不一样。他亲眼见到她做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像罗西说的,她会魔法。   珍妮没有立刻回答。   她确实能救。但是……   夏洛克的耐心看起来完全耗尽了。他不耐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把珍妮也拉起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上帝,也没有魔法。现代医学无法医治的疾病,每天都在发生,活着的人只能接受。也许你妈妈最终会死,你也会被毫无用处的悲伤情绪困扰一段时间,但是万幸,生活会继续。所以,move on and grow up。”俯视着面前的小委托人,快速流利地说完这一大串话,福尔摩斯先生又冲着楼下大喊一声,“哈德森太太,送客!”   “夏洛克!”华生皱起眉心,提高了嗓音。   但是罗西米尔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坚强小女孩,她很镇定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虽然因为人小腿短,努力踮着脚尖才够到地板站稳,稍稍减损了一点她的气势。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接下来的行为。   小罗西毫不怯场地仰着金色的小脑瓜看着夏洛克,问他:“我今年六岁,你多大?”   福尔摩斯先生拒绝回答这个幼稚的问题。   小罗西也不介意,伸出小胖手指了指这位全英格兰唯一一位咨询侦探,说出了那句很多人都想说的话:“You need grow up,not me(你才需要长大,不是我)。”   哈哈……珍妮看到,华生医生不厚道地笑了。   “凶残”的罗西米尔小朋友离开了。   除了华生,珍妮和夏洛克看起来很快就将这位委托人抛在了脑后。   这原本也没什么奇怪,来贝克街的委托人很多,被某个福尔摩斯侦探气走的也很多。罗西米尔唯一的不同,大概只在于她是他们里面年龄最小的。   不过这个年龄差在珍妮500多岁的高龄看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年龄大小对夏洛克更是没有丝毫影响,在他看来,这些委托人的区别只在于,他们带来的案件有趣还是无聊。   冬日天短,很快就是珍妮最喜欢的夜晚。她十分自觉地变回猫咪,再次蜷缩进那个她专属的怀抱里。   珍妮小小的猫脑袋搭在夏洛克的胸口上,碧绿色的猫瞳闭起,连耳朵也微微耷拉下来,似是已经进入梦乡。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轻轻放在她的小脑袋上,软软的指肚很轻很轻地挠了挠她的脑瓜顶。   “我是一只很惜命的猫,不会随便拿自己的命去救别人的。”珍妮被挠得很舒服,微眯着眼睛开口说道。   那只放在她脑瓜顶上的手停住了。   珍妮睁开眼,小脑袋微微扬起。   虽然没有说,但珍妮知道他白天的时候为什么突然情绪很坏。   半晌,夏洛克说:“嗯。”语气淡淡的。   台灯光线有些昏黄,但是明明暗暗地映在他的脸颊上,是她最喜欢的好看轮廓。   珍妮的猫脑袋又放回他胸口上,只是轻轻转了一个角度,正好能够看到他尖尖的下巴。   “那你以后查案的时候一定得小心一点,我不会救别人,可是一定会救你的。我现在只剩两条尾巴了。”珍妮轻轻晃动了一下猫屁股,原本的一条尾巴,神奇地变成了毛茸茸的两条,柔软光滑的皮毛仿佛在半空中无风自动,漂亮华丽极了。   珍妮从他身上爬起来,伸出爪子惋惜地抱了抱自己那两条油光水滑的尾巴,深深地叹口气,“有点担心不够用。”   “足够了。”夏洛克看了看她那两条灵异一般的猫尾巴,冷静地说,“我会没事,你的尾巴自己好好留着就行。”   珍妮炸鱼薯条虽然吃得多,但是一点都不胖,不管是人形还是猫形,都没有堕了她身为纯种埃及猫的珍贵血统。尤其那两条巨大蓬松的尾巴,更显得神秘高贵。   夏洛克想象了一下,这样的尾巴有九条的样子。   想象的结果是,哈德森太太和华生对她的纵容大概会翻倍。   对猫这种生物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哈德森太太和华生现在对她就已经极没有原则,买给她的炸鱼薯条从来没断过,导致她经常毫无节制地吃到积食。   福尔摩斯先生完全没有把自己计算在内。   盯着珍妮那两条毛茸茸的尾巴看了很长时间之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落到她的尾巴上。带着银色和黑色花纹的皮毛果然如同他想象中一样柔滑,如同最上等的丝绸,从他指缝间滑过。   珍妮很善解人意地动了动屁股,好让他摸得更顺手。   以往在林子里的时候,珍妮一直都是维持着原形惹是生非。这倒不是她的自愿选择,实是因为她自己不争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修炼了500多年,也没修出个人形。   不过她虽然是只猫,气势上比虎大王一点都不输。从来没有哪个小妖敢觉得她软萌,就算偶尔心里偷偷想想,也绝对不敢说出来,更别说上手摸摸她漂亮的皮毛了。   连虎大王偶有那么一两次,不留神被她的外表欺骗,鬼迷心窍地想摸摸,也被她毫不留情地一爪子拍开。   但是夏洛克就不一样了,他喜欢摸,她就给他摸。有时候还厚颜地故意卖卖萌,引诱他来摸。   就像此刻一样。   珍妮一点也没觉得这种区别对待有什么不妥,她21年前第一次跟还是人类幼崽的夏洛克见面的时候就让他摸了啊。自然,她也摸了他。礼尚往来,公平得很。   哈德森太太说,人类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你摸摸我,我摸摸你,这样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由此可见,她和夏洛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彼此就很明智地建立起了很深厚的感情基础。   虽然她不是人类,而是只猫,哈德森太太口中这个人类之间建立感情的方法,大约在她和夏洛克身上只能成立一半。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最终修成人形了,珍妮觉得,她现在也约等于人类了。   只是今天厚颜地卖萌卖到一半,珍妮突然想起来,她找到夏洛克这么长时间以来,似乎忘记了一件什么事情。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你确定你忘记的仅仅是一件事吗?   我又日万了,这里应该有表扬~   关于大家普遍关心的上上一章珍妮问的那个深奥问题,福尔摩斯先生表示:这个问题我拒绝用语言回答…… 第42章   夏洛克是珍妮遇到的第一个人类。   但珍妮必然不是夏洛克遇见的第一只猫。   不过珍妮觉得这无关紧要。他之前遇到的那些猫跟她能一样吗?跟她能相提并论吗?   自然不能。   所以, 只要将这句话的定语换一下,还是能得出一个喜闻乐见的理想结果——   她肯定是夏洛克遇见的第一只猫妖。而且是最漂亮的猫和妖。   寻常来说,不管是人还是妖, 普遍对第一次的印象都很深刻。   就比如她, 虽然忘了许多她和夏洛克之间的事情,但对两人的第一次相遇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不光记得清清楚楚, 她还行动力极强的找到了他第二次。她真是太能干了。   但是能干的珍妮, 第一天以猫形来到贝克街找到夏洛克时就发现了, 他不止忘记了她修成人形离开森林找到他之后的那些事, 甚至连他小时候遇见她这件事都忘了。   此时此刻,珍妮把那两条引人犯罪的大尾巴甩到身后, 踩着四只猫爪向着夏洛克更走近了几步,正经脸地看着他问道:“我知道你把我们之前的一些事情忘掉了,那现在有没有想起来一些?”   夏洛克被她问得愣了一瞬。   他躺着, 珍妮站着。虽然她现在是只猫,但也终于很争气地能俯视他了。   珍妮每次看他都会看得很仔细,不会漏掉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从他的表情中, 珍妮知道, 她这个问题让他有点难过了, 虽然他绝对不会承认。   珍妮是绝对舍不得让夏洛克难过的, 虽然他将他们第一次相遇这件事忘了应该是她更难过,也舍不得。   一低头, 珍妮拿自己毛茸茸的猫脸在他光滑的脸上蹭来蹭去,蹭了他一嘴毛之后,终于成功让他忘了难过这件事。   珍妮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问我找到你之后的事情,这些事我也没有想起来。是更久之前的一些事情, 你再好好想想。”又赶紧说,“当然,你想不起来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充满期待的猫眼看着他循循善诱,“你可以往你小时候上想一想。”   夏洛克把她的猫脸推开一些,借着一旁台灯地微光很仔细地看着她。   珍妮连忙蹲坐好,两只前爪规规矩矩地摆放在身前,仰着头,方便他看。   他们妖类一族寿命漫长,所以一向长得慢,她现在的猫形跟21年前比起来,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很好认。   “所以,”夏洛克看着她说,“你是想告诉我,我小的时候见过你。”   珍妮以为他终于想起来了,高兴地连连点头。   点到一半才明白过来,他这句话虽然说的是肯定的意思,但究其根本,他并没有记起小时候见过她这件事。   珍妮顿时萎靡了,规规矩矩地姿势也不保持了,有些难过地看了他一会儿,连两只猫耳朵都耷拉下来。   “你明明记性那么好,为什么总是忘记我呢?”   夏洛克清淡的瞳孔在黑暗中闪了闪。   但珍妮也只消沉了这么一小会儿,接着认命地叹了口气,看着他说:“算了,反正我现在告诉你也一样。”   终究是有些不甘心,愤愤地警告他:“我这次告诉你以后,你不准再忘掉了!不然,不然……”可是又不舍得对他说重话,不然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装得很凶狠地说,“不然我会很生气,而且是特别生气的那种。我告诉你,我生气后果很严重的。我们林子里的小妖谁都不敢惹我生气,虎大王和小黑都不太敢。”   夏洛克说:“嗯。”   珍妮略觉满意,在他身边拱出一个舒服的姿势,便开始兴致勃勃,甚至很开心地一点一点对他讲起21年前他戴着海盗帽,拿着小木剑,误闯进她生活了500多年的森林里,他们在一起玩耍了半日的往事。   和夏洛克第一次的相遇,对珍妮来说是最美好开心的回忆。虽然夏洛克将这段记忆忘了让她有一点点难过,但珍妮总体上觉得,回忆一段开心的往事还是应该开开心心的。这样才能让这段记忆一直维持着它最开始时美好开心的模样。   这的确是一段很美好的故事,可惜珍妮讲故事一点都不讲究条理,一会儿说起那天的天气特别好,阳光暖暖的,漂浮在他们头上的白云好像棉花糖一样,但是她那时候没有见过棉花糖,更没有吃过。   一会儿又哈哈笑着说,其实她根本不是被那只树妖缠住,他出现之前她正琢磨着将那棵跟她一起长大的小树砍掉,然后数数它身上的年轮,以此来测算自己的年龄。   可是他突然出现了,拿着一把小木剑,蹬蹬蹬跑过来,冲着小树妖就砍。要不是她神勇无敌地替他挡住了小树妖的一波攻击,他说不好就“英年早逝”了。   夏洛克想提醒她,如果他六岁那年没躲过她口中那棵树妖的攻击,不叫“英年早逝”,应该叫“夭折”。   不过他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只是听她说。   珍妮告诉他,那个下午他们玩得可开心了,他给她讲了很多海盗王的故事,还说他长大了要当一名纵横海上劫富济贫的侠盗。   说到这,珍妮不忘安慰他,虽然他现在没有当上海盗,但她觉得侦探也是一个很伟大,很厉害,很有前途的职业。   夏洛克弯起唇角笑了笑。   “对了,还有我的名字!”珍妮兴奋地跳起来,“珍妮贝利维尔,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你还说,珍妮贝利维尔是一位传奇的女海盗,被人们叫做,叫做,布列……尼塔……”珍妮努力回想那个拗口的名字。   “‘布列塔尼雌狮’。”夏洛克帮她说完。   珍妮眼睛一亮:“对!你想起来了!”   夏洛克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只是想起来,她那次喝醉酒的时候,告诉过他这件事。   那时候她问他,为什么连这个也忘了……   珍妮不知道,夏洛克却明白,他并不是如她一般,只丢失了一部分关于两人的记忆,而是全部。他的大脑抹去了两人之间的所有记忆,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她其实很介意的吧。介意他把这些事都忘了。可是她现在就这么趴在他身边,神情愉快毫无芥蒂地对他讲述这些他本该记得的事情。   珍妮重新趴回去,猫脑袋枕在他胳膊上。   她说,那个下午她本来还想带他去她的树屋玩一会儿。她的树屋建在他们林子里最隐秘、最结实的一棵古树上头,是她的秘密基地,连小黑和虎大王都不知道在哪。   可惜那天的日头落下去的特别快,阴影开始笼罩进这片森林的时候,小小的夏洛克说他该回去了,珍妮虽然舍不得,但是也没办法。   那天之后,珍妮以为他一定还会来的。   怎么会不来呢?他们玩得那么好,那么开心,他看起来也挺喜欢她。   她还在心里实打实地思考了半晌,什么时候告诉他,她其实不是一只普通的猫比较合适。   她其实还挺想跟他说说话的。多亏她第一次见到夏洛克的时候还记得小黑说过,人类普遍都比较胆小,对他们妖都很害怕,作为一只猫的她,才没有贸贸然直接开口说话。   但珍妮觉得,夏洛克那么喜欢她,待他们多相处几次他就会知道,其实他们妖并没有那么可怕。   “呃,好吧,”珍妮不无心虚地说,“可能有时候有一点可怕,但我们妖都是很有原则的,对自己人一向很友好。”抬起头坚定又诚恳地看着他,“你要相信我,我永远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夏洛克摸了摸她的猫脑袋,算是回答。   他当然相信,不然她以为自己为什么能够住进贝克街。还,睡到了他床上。   福尔摩斯先生轻咳了一声,清清凉凉地声音道:“接着说。”   接着说?   还说什么?他此后必然是没有再来啊。不然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等了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最后终于确定,那个会让她踩着肩膀玩耍他软软的卷发,给她讲好听的故事,还给她取了名字的人类幼崽,不会再来了。   她还没有带他去她的秘密树屋,甚至还没有跟他说说话呢?   在他们一起玩耍的那半日,好几次小夏洛克问她,你说我长大能不能当上海盗?或是问她,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的时候,她都差点忍不住,开口回答。   每次想到这儿的时候,珍妮都有几分遗憾,早知道他不会再来的话,她一定告诉他,他当然能当上海盗,而且是最伟大的海盗。头戴海盗帽,手拿最锋利的宝剑,驾驶着海盗船在茫茫大海上纵横驰骋。他的传奇故事会在辽阔的海域流传一代又一代,成为永恒……   还有,她特别特别喜欢珍妮贝利维尔这个名字。她以前没有名字,遇到他以后,她有了。   夏洛克一直沉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只是抚摸她的皮毛的手变得很轻很轻。   珍妮说:“这不怪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小黑在我们林子里设了结界,所以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类踏足过我们生活的那片森林。你能进去那一次也纯属意外。之后小黑为了杜绝这种意外再次发生,加强了结界,你是肯定进不去的。”   夏洛克还是没有说话。   珍妮抬起头,奇怪地看了看他。   他很安静地躺在床上,那些珍妮最喜欢的柔软漂亮的黑色卷发此刻被乱糟糟地压在枕头上。枕头套是灰色的,这让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看起来更加白皙干净,即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仍是如此。   还有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显得有些冰凉冷漠的眼睛此刻也正在看着她,却又仿佛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一点一点构思补充她讲述的那些故事。   “你还听吗?”夏洛克听见她问道。   “当然。”他说。   珍妮想了一会儿,伸出肉肉的爪子踩了踩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这些事其实都已经过去了。虽然我难过了那么几个月,可是我平时抓不到鱼,法术比不过虎大王,或是被小□□着读书修炼的时候也经常难过。这不是什么大事。”珍妮开心地告诉他,“而且我很快就自己想到办法了。”   珍妮想的办法,就是夏洛克不能来找她,那就换她去找他。   对珍妮来说,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她想到的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珍妮告诉他,她可争气了,为了能够早点走出森林来找他,她日夜不休的勤学苦练。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想起小黑以前劝导她上进的时候,曾经说起过人类世界里有个“闻鸡起舞”的典故,讲的就是一个特别勤奋刻苦的人,听见鸡叫就起床练剑。春去冬来,寒来暑往,从来不间断。后来这个人果真变得很厉害。   珍妮一瞬间福至心灵。虽然他们林子里没有寒暑,只有四季如春,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林子里也有鸡啊。而且说不好还是一只鸡祖宗。   于是珍妮就把他们林子里那只早已离开工作岗位,好几百年不打鸣的公鸡祖宗生生从鸡窝里拎过来,每天天不亮就让这只千八百岁的公鸡祖宗站在她树屋底下的石头上对月长鸣。   就这么二十年如一日的蹉跎下来,原本生着五彩斑斓的漂亮羽毛的公鸡先生,差点给蹉跎成秃毛鸡,再无颜面见他那一班鸡子鸡孙。   还好她天赋异禀,紧赶慢赶地赶在公鸡先生变成秃毛鸡之前修成了人形。   也终于离开森林,找到了他。   Happy Ending。   最后珍妮感慨地总结道,可见“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是一句让人和猫都受用无穷的至理名言。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和夏夏两小无猜二三事~   果然爱情使人进步吗?500年不上进,一朝为了爱情拼搏努力的猫猫   差点蹉跎成秃毛鸡的鸡祖宗:可是这关我什么事?……   哈哈~   感谢在2020-08-11 21:22:04~2020-08-12 19:5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d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本质上来说, 珍妮是一只很想得开的猫。   她很少自己跟自己较劲。略微看看她在小黑这位名师的指点下,500多年连个人形都凝不出来,就大约知道她是多想得开, 多不跟自己较劲了。   正因为想得开, 所以对于夏洛克忘了她,连他们第一次相遇都忘了这件事, 她难过了一小下之后, 很快也就释然了。   在珍妮看来, 他忘了, 那她就告诉他,让他重新记住, 也是一样的。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只要他重新记住,那这些事就还是他们两个共同的美好回忆。   将他们两个之间的这些美好回忆讲述完, 珍妮舒服地窝进夏洛克暖暖的怀抱里,打了个困倦的哈欠,放心地睡去。   睡着之前她在心里想, 哪怕他再忘记第二次, 第三次呢, 她就再给他讲第二遍, 第三遍。   反正他们总是在一起的,反正她总不会对他生气的。这些事只要他愿意听, 她就愿意同他讲。多少遍都行。   这个时候的珍妮还不知道,或者是她下意识地忘了。已经发生的事就无法改变,可是,已经发生的,不止那些她刚刚讲述的美好的记忆, 还有些不那么美好的。   珍妮是一只很想得开的猫。她很少跟自己较劲,却也不是没有较过劲。   她这500多年不长不短的猫生里头,大约只跟自己较过两回劲。两回都跟此刻和她睡在一张床上的这个男人有关。   一次,是她想离开生活了500多年的森林来找他,于是收起一切放荡不羁爱自由,咬牙逼迫自己勤勤恳恳、闻鸡起舞地修炼了21年。   一次,是一年多前,她遇到一桩如何都跨不过去的事。这件事她不止较劲,甚至较劲到直接切割了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   关于这桩事,若说珍妮一点都没有想过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不管她如何想也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事让她宁愿忘了夏洛克也不愿意记得。   珍妮不了解这件事,可是她了解自己。她觉得——不,是她坚信,无论什么样的事也不可能让她选择忘记夏洛克。什么事也不能。   她相信这里面一定有某种隐情和误会。说不准是她遇到了一个比她厉害的大妖怪,强行抹去了她的记忆。或是她跟这只大妖怪打架打输了,损伤了记忆。   珍妮深觉自己这样的猜测十分有道理。逻辑清晰,论据充分。   不管夏洛克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她都会原谅她。如果他做的确实是一桩让她特别生气的事,她就过会儿再原谅他。而不可能选择忘掉他。   所以,破案了。   一年多前她的失忆,绝非出于自愿。   在这桩事上,珍妮的“想得开”和“不跟自己较劲”又一次发挥了优势。   她很坦然地将这一年多翻了篇,自己跟自己讲和得非常干脆。   其实若是算上这丢失的一年多,她与夏洛克第一次相遇早已不是21年前,而是22年前的事情了。   可是她容量不大的猫脑袋拒绝计算这一年。   倒也不能说这种方法完全没用。只是用可持续发展的眼光来看,必然不能长久。   历史一再沉痛地告诫世人,纸是包不住火的,再怎么欲盖弥彰,最后也迟迟早早会露出狐狸尾巴。或是猫尾巴。   更何况他们身后还藏着一个时刻准备暗戳戳使坏的人。   此时,夜晚那么安静。   珍妮在夏洛克身边翻了个身,重新睡得一脸香甜。虽然睡着了,每次夏洛克在她身上挠一挠,抚一抚,她都惬意地回应一小阵儿呼噜。   夏洛克知道珍妮喜欢在他身上蹭,每次她都说他身上暖。但其实是她身上暖。   她的身体带着小动物特有的温暖热量,每次窝在他身边,不多时就会将他一贯冰凉的皮肤暖成跟她一个温度。   若是以前,他一定觉得珍妮刚刚讲的那个故事除了毫无逻辑之外,还极其无聊和愚蠢。短短半日的意外相处,却花费21年的时间努力去寻求一个并不确定的结果,所有一切都只是人类毫无用处的情感在作祟。   哦不,她不是人类。她是一只猫。一只比人类还愚蠢的猫。   实事求是地讲,夏洛克现在也没有改变想法,他依然觉得这样的故事很无聊愚蠢——前提是,如果换个人来对他讲的话。   他从未想过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麦考夫曾经说过,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羁绊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而他也对此表示同意。感情除了会让一个人变得脆弱、鲁钝之外,不存在其他任何用处。   至于人跟人之间——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那更是远离他生活之外的事情。   生理欲望这种东西他当然也有,但他强大的自制力足以解决这个麻烦。   这个世界固然无聊,但值得欣慰的是,依然存在不少比谈情说爱有趣得多的事情。世上的蠢人已经够多了,他无意成为其中的一员。   以上所有这一切,都基于珍妮出现之前。   她的出现似乎轻而易举将一切都打破了。而且显得那么理所当然。甚至连他都接受得毫无障碍。   她出现地没有任何征兆,而且是以一种全然颠覆他的科学观和世界观的方式。一只猫,一只会说话,可以变成人类的猫妖。   如果他的理智还存在,应该感到惊异,警醒,甚至威胁。最聪明的做法是马上将她抓起来,然后扔进实验室里做研究。   可是没有。   不止没有,还让她堂而皇之住进他的公寓,睡到他的床上。   但是后来夏洛克明白了,并非是他接受得毫无障碍,而是这些障碍在很早之前就被打破了,甚至——   夏洛克一直沉沉注视着熟睡的珍妮的灰色双眼闭了一瞬,而后又睁开。   ——甚至,这些障碍也许是用珍妮的七条性命打破的。   他的视线落到珍妮还未收起的那两条尾巴上。   她上次醉酒的时候说过,一条尾巴代表一条命。她原本有九条尾巴,九条命。为了他,丢失了七条。   七条。   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因为这意味着,珍妮为了救他,死过七次。   他问过麦考夫。麦考夫说,据他所知,她救过三次。剩下的四次,他也不知道。   其实这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哪怕她只救过他三次呢?哪怕她只救过他一次呢?哪怕她从未救过他呢?   麦考夫说得很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果然是一件危险的东西。它会让人的大脑丧失理智,某些时候甚至变得不再是自己。   而对于他们共同遗失的那一段记忆,夏洛克跟珍妮一样还没有想起来,不同的是,他已经从麦考夫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致始末。   那件事,他没有想到珍妮居然会那么在意。   那个时候,他也不像现在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所了解,对自己的情感更加不了解。   “那个女人”,他只是觉得她不像其他人那么蠢,活着比死了更有意义,毕竟这个世界上不那么愚蠢的人本来就不多,能打败他的更是绝无仅有,所以才想救一救她。   他觉得自己救得成,他也的确救成了。却是以珍妮的生命为代价。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聪明。比如夏洛克。他天生就该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智商超群的天才侦探,刻薄、自负、孤傲、喜爱冒险。   在夏洛克28年的人生中,鲜少有什么事情脱离他的掌控。只有一件事例外。   珍妮。   以及与她相关的所有事。   麦考夫告诉夏洛克,他也只知道珍妮在那次事件中意外死亡,具体经过并不清楚。   但夏洛克不相信。   在他一言不发的追问中,麦考夫最终让他看了那段视频。   当时“那个女人”正要被处决,恐怖分子预备拍下她被斩首的画面,可这些视频最终却成为了珍妮的死亡记录。   当夏洛克亲眼看到那颗子弹穿透珍妮的心脏时,他第一次知道了,一件事真正脱离自己的掌控是什么感觉。   她那么冷静地问他,你是不是真的要救这个女人?   他说是。   她点点头,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看到她浅绿色的双眸慢慢慢慢变成深浓的琥珀色。那些浓稠的颜色仿佛马上要变成液体从她眼睛里流出来。   夏洛克一直知道,珍妮喜欢他,会为了他做任何事。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一边伤心,一边还帮他做完这件让她伤心的事。   她卖萌的时候是一只可爱的猫,不卖萌的时候还是一只存活了500多年的强大猫妖。人类的世界鲜少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到她。   可是她分神了,否则那一粒小小的子弹她怎么可能挡不住,躲不开?   那一粒子弹击中她的时候,她的身体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被洞穿的是别人的身体,她一点都不疼。她的脸色太平静了,导致夏洛克有一个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她并没有被击中,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直到几秒钟后她的胸口渗出鲜血,整片衣襟被染红。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处不停涌出的红色液体,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她重新抬起头,冲着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我帮你救了她,你高兴吗?”   ……   视频画面黑下去之后,夏洛克整个人仿佛沉在椅子里,足有五分钟没有说话。   然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向门外走去。   他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如果不是脸色过分苍白的话。   “夏洛克,”在他走出门口之前,麦考夫突然开口,“你知道,这些事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想起来,也可能明天就会想起来。”   麦考夫无疑说了一句毫无建树的废话。但夏洛克知道,麦考夫只是向他指明他可能面对的“危机”。   危机?   珍妮绝对不会离开他。福尔摩斯先生自负而倨傲地想。   可是她会再次伤心吗?那双漂亮的浅绿色眼睛会一点一点变成琥珀色。   从夏洛克见到珍妮以来,别说伤心,她连不高兴的时候都很少有。她是一只头脑简单极易满足的蠢猫,一份炸鱼薯条就可以让她开心一整天。   很久很久之后——呃,其实也不太久,总之珍妮确实想起了这件事。   当是时,她觉得,自己实在太丢人了。那么豪横地跟过去,大刀阔斧地要帮忙救人,却把自己的小命“救”没了。而且是交待在一个不会一点法术,战斗力约等于零的普通人类小卒手中。   珍妮岂止觉得丢人,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怪不得她离开林子的时候小黑千叮咛万嘱咐地交待,她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她是他教出来的。她果然辱没师门。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人们知道小黑是她半个师傅,大约也不知道小黑是谁。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为人类的无知感到悲哀。   至于这件事带来的其他感受,珍妮在很长时间内不大愿意细想,也不大能想明白。   不知道是不大能想明白,所以不愿去细想,还是因为不愿意细想才不大能想明白。这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于是她决定先放一放。   珍妮确实不怎么喜欢跟自己较劲,但从她来到人类的世界自觉见了一些世面之后,发现人类普遍都很喜欢自己跟自己较劲,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种族传统。可结果往往不遂人愿,是越较劲越一团乱麻。   这倒很符合虎大王从前说的辩证法。可见老天爷是一个很公平公正的老天爷,对人和妖非常一视同仁。   珍妮觉得这也许是公平公正的老天爷在警示世人,对于某些一时半刻想不明白的事情便不要硬想,往后放一放也未尝不可。她一直是一只很听人劝的猫,于是在这一点上,珍妮决定听从老天爷的警示。   就这么有理有据地成功将锅甩给了老天爷。老天爷除了公平公正之外,有时候也很宽和慈悲,真的替她将这口锅背了些时日。只是谁的锅就是谁的锅,最后珍妮还得自己扛回去。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   此时,深冬的夜晚万籁俱寂,皎白月色顺着没有拉严的窗缝悄悄溜进来,在厚实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光影。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卧室很安静,四四方方的台灯照射下来的昏黄亮光也很安静。   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只有珍妮的小呼噜打得很欢快。   夏洛克的大手轻轻覆在她的脊背上。   她的皮毛光滑而温暖。   天才的福尔摩斯侦探第一次不确定地想,这样的蠢猫,若是伤心了,应该怎么安慰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安慰呢?我反正还没有想出来。   我知道你们又要心疼猫猫了,我也心疼,真的,所以后面还有糖,别害怕~ 第44章   珍妮第二天早晨醒来, 感觉神清气爽,心情非常好。果然不管是人还是猫,还是得有所追求, 完成心头的一桩大事会让人很有成就感。   虽然她的追求和目标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夏洛克。但是人各有志, 目标不分大小贵贱,她不能因为别人的目标和追求没有自己高尚就歧视别人, 这是不对的。   珍妮一边从床上跳下来, 跑去客厅, 一边自己一个人想得分外热闹, 好像真有谁跟她比这种事似的。当然,就算真有人跟她比, 在珍妮心里,也一定是没人比得过夏洛克的。   小跑着来到客厅,珍妮才发现, 夏洛克和华生都不在。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房间里一片静悄悄。   厨房餐桌上摆着一份留给她的早餐,是她最喜欢的炸鱼薯条。   珍妮正想开口叫哈德森太太, 突然听到餐桌方向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她纳闷地走过去, 看到餐桌上果然放着一只手机, 就在她的炸鱼薯条旁边。   珍妮轻轻一跃跳到椅子上, 又从椅子越到餐桌上,伸出手努力了半天, 也没能把手机拿起来。   她这才发现,她这不是手,是爪子……   赶忙化成人形,这才将手机拿起来,按下接听键。   “喂?”   “珍妮。”是夏洛克的声音。   “夏洛克!”声音先是惊喜, 而后不自觉地转成委屈,“你去哪了?”早晨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他,让她有点失望。   听筒另一头顿了一下,“巴茨医院。”   “那我去找你。”   珍妮说完就想往门口跑。   但她堪堪转过身,就听到听筒里传来夏洛克毫无波澜的声音。   “先吃完你的早餐。”   珍妮停住脚步,狐疑地往四周看了看。   她有点怀疑夏洛克是不是有千里眼,不然他怎么知道她刚起床而且还没有吃早餐。   珍妮用最快的速度消灭完盘子里的炸鱼和薯条,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就想往门口跑。   桌上的手机却再次响起来。   珍妮接通。   “把牛奶也喝掉。”   听筒里是福尔摩斯先生依旧洞悉一切的淡然嗓音。   珍妮:“……”   认命地将牛奶也喝得一滴不剩,珍妮在暖洋洋的晨光中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有爱的人,有爱的食物。珍妮觉得很开心。   可惜爱的人不在眼前,所以她得赶紧去找他。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丢在桌子上的手机第三次叫起来。   珍妮以为又是夏洛克,高兴地接起来。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珍妮贝利维尔小姐。”   像这么客气又有礼地叫她珍妮贝利维尔小姐的人并不多,珍妮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确定自己的确不认识这个声音,可是对方却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还有她听到这个声音时,心头猛然涌起的感觉也让她很惊奇,就仿佛有一种沉闷压抑的气场通过无形的电波传送过来,笼罩积压在她胸口。   原本因为美味早餐和夏洛克雀跃起来的情绪一瞬间沉寂下去,珍妮慢慢靠向身后的椅背。   她说:“是,我是珍妮贝利维尔。你是谁?”   对面的人很轻很温柔地笑了一下,“你太让我伤心了珍妮,你竟然真的把我忘了。”声音却听不出丝毫伤心,“不过没关系,你连夏洛克也忘了,也许我应该原谅你。”   意味深长的语气,意有所指的话语。但珍妮却只在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一种东西——这个人,很欠揍。   “你是不是伤心我不知道,也不在意。但是我没有忘记夏洛克。”珍妮很不客气地说。   她另一只手在桌面上不耐烦地轻轻敲击了几下。珍妮没有发现,这是夏洛克经常做的动作。   “如果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那抱歉,我很忙,再见。”她快速而流利地说完,连语速都有点像夏洛克了。   显然对面的人很了解她,知道她说“再见”,是真的再见。   那个一直不紧不慢,闲庭阔步般自信懒散的声音终于有了几分急切,赶在珍妮挂断电话之前拦住她。   “显然夏洛克没有告诉你我是谁。”   珍妮果然停住了。   听筒两端同时沉默了几秒钟。   “你是谁?”珍妮不想跟他捉迷藏,言简意赅地问道。   “我想,我应该是夏洛克的朋友——至少我这么觉得。如果你没有失忆,就会记得,我们曾经也是很‘亲密’的朋友。”   珍妮强忍着才没有做出翻白眼这种不雅举动。   来到人类的世界之后珍妮就发现了,人这个物种很神奇,特别喜欢将一些明明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东西搞得很复杂。   比如“朋友”这个词,珍妮原本以为自己知道“朋友”是什么意思,后来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因为在语言艺术博大精深的人类世界里,有一些人跟你说是“朋友”,很可能并不是你的“朋友”,而是“敌人”。而自称是“敌人”的人,又极有可能是“朋友”。   这种毫无规律又毫无道理的文字游戏,真是让她好好一只猫晕头转向云里雾里头晕眼花。   不过珍妮这会儿倒没有晕,不光不晕,还格外心明眼亮,头脑机敏。   她准确地判断出,此刻自称朋友的这个人,恐怕是“敌人”。   “夏洛克的朋友我都认识。”珍妮沉着地说。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别傻了,我的小猫咪。我们都知道,除了我,你至少还有一个人不认识。相信我,”笑意加深,“她一定是夏洛克的‘朋友’。”   她?   珍妮忽然觉得笼罩在胸口的那一阵压抑陡然加重,头脑中似是要挤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但却像被什么拉扯着,始终无法拼凑完整。   “你不想知道在你那段空白的记忆里发生过什么吗?”声音像是从她心里发出来的,带着深深的蛊惑。   珍妮沉默了。   就在对方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却听到一道清清脆脆却气派十足的声音干净利落地说:   “谢谢,我不想!”   然后果断挂掉了电话。   一角僻静的咖啡馆,一面晒满清晨暖阳的大玻璃窗,一杯氤氲着浓浓香气的热咖啡。   被人毫不留情挂断电话的男人,在和煦的晨光中愣了一下。   而后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笑容里甚至带着几分怀念,用格外轻柔亲昵的声音对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喃喃叹息:“珍妮,珍妮,珍妮……”   一种亲密到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就像他口中的那个人还在对面,能听到他一样。   耳边终于清静了。珍妮的好心情也被彻底破坏。   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了一阵子呆,头脑中有那么一会儿乱糟糟的闪过很多影像,又好像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过了很久才回过神,听到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哈德森太太走进客厅,看到她还好端端坐在餐桌旁,诧异道:“珍妮?你怎么还在这里?”对珍妮十分了解的房东太太以为她早已经追着夏洛克跑去巴茨医院了。   珍妮没说话,颓唐地吐出口浊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在这里。这太不像她了,遇到一个疯子而已,太当回事不显得她也成了个货真价实的疯子么?   偶尔疯一疯可以,但是当个货真价实的疯子这种事珍妮是不会做的。   哈德森太太走过来,拿走她面前的空盘子。   “发生什么事了,珍妮?”哈德森太太看了看她那张没精打采地脸,问道。   “没事。”珍妮摇着头说。   然后哈德森太太就看见这个满口说着“没事”的姑娘,突然伸出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将所有坏情绪都拍走之后,珍妮从椅子上站起来,重新笑盈盈地看着哈德森太太说:“你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真实的我其实已经和夏洛克在一起啦。”   哈德森太太也笑了,伸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那赶快让这个幻觉从我眼前消失。”   珍妮配合地答了一声“是”,一溜烟就向门口冲去。   可是出了门,明晃晃的日光坠到眼前,珍妮又生出几分茫然。   注视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和高楼林立,她突然想不起来去巴茨医院该走哪个方向,哪条路。   其实稍稍使一个瞬移术就能到,只是她最近除了化形外,寻常不怎么使用法术。她想让自己更像人类一些,觉得这样便能离夏洛克更近一些。   可是她突然觉得这个人类的世界分外陌生。   珍妮想,她可能是有点想家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珍妮对自己有点想家的情绪感觉很奇怪。以往在林子里的时候,虽然每日和虎大王一起上山下海地胡闹很畅快,但她偶尔也会间歇性地觉得这些事挺无聊。更不要说,每天还要斗智斗勇地逃避小黑布置的课业。   现在好不容易把所有这些都甩到身后了,怎么心里反而有些怀念了呢?   难道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想到这,珍妮顿了一下。果然在人类的世界待久了,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单纯猫了,都开始思考这么复杂而富有哲学意义的论题了。   珍妮怀着对自我的钦佩之情抬起头,看到的不是被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遮挡住的天空,而是被城市高楼分割出的一角天空。   若是在林子里,这样明媚的日光会从层层叠叠的枝叶间穿越而过,漏下一地斑驳光影,漂亮极了,世上最灵巧的双手也裁剪不出那样细密的金色丝线。   不过这里也很好,珍妮对自己说,这里有许多他们林子里没有的东西。比如炸鱼薯条,哈德森太太的小饼干,好喝的果汁。还有夏洛克。   想起夏洛克,刚才跟她通话的那个疯子又浮上脑际。   看来她今天的思维真是分外发散,而且还自动发散成一个圆形,于是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点。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珍妮冷不丁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往下拽了拽她的衣角。   珍妮尚带着几分茫然的目光顺着这个力道往下看,不期然,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儿。   小脸儿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亮闪闪地看着她。   珍妮在大脑中回忆了一下这个还不到她大腿高的人类幼崽的名字:“罗西米尔。”   罗西小朋友点点头。   珍妮没什么诚意地说:“好巧啊,你也是出来散步的吗?那不打扰了,你继续。”   说完就想迈步离开,但抓着她衣角的那只手却不肯松开。   “我是来找你的。”罗西米尔小朋友一针见血地打破她的幻想。   珍妮轻咳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抓着她衣角的那只小手。   “对不起,我们不熟,而且,我很忙。”   “我在这等你很久了,你刚才一直看着天空,好像很伤心。”罗西小朋友自顾自地说。   珍妮镇定地说:“你看错了。”   罗西耸了耸肩:“好吧,也许是我看错了。如果你希望我这么觉得,只要你自己没有领悟错就好。”   珍妮:“……”这是个什么人类小孩啊,一点都不可爱。果然只有夏洛克是从小可爱到大的。   “那你可以放手了吗?”珍妮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个人类小孩。   据华生说,她这么拿捏着脸上的肌肉冷冰冰瞧人的时候,已经有一两分夏洛克的真传了。   但罗西是个十分的夏洛克也吓不到的奇怪小孩,所以珍妮这一两分压根没用。   抓着她衣角的手从一只变成了两只,仰头望着她的大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你可以跟我去医院看看我妈妈吗?”罗西小声说。   珍妮疑惑地看着她的金色脑瓜顶:“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医院看你妈妈?”   “她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有醒……护士说,上帝要带她走了……”   珍妮停了一会儿,半晌,声音淡淡地说:“我很抱歉,但是我帮不了你。”   抓着她衣角的手终于慢慢松开了,一直仰头注视着她的小脑瓜也低下去,看不到脸上的表情。珍妮也没去看,获得自由后她马上迈开腿快步离开。   阳光虽然看起来很好,深冬的寒风吹在脸上还是凉凉的。   别停下,珍妮,继续走,不准停。   珍妮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   但是几秒钟后,她的脚步还是一点点慢下来。   又是几秒钟后,珍妮认命地停住脚。   她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天空。小黑,虎大王,人类太狡猾了,她想回森林。   “先说好,我真的只是跟你去看看,什么都不能保证。”   折返回来的珍妮盯着那颗低落的小脑瓜,谨慎地说道。不过这个谨慎用在去而复返之后,怎么看怎么多余。   罗西惊喜地抬起头,漂亮的大眼睛也重新聚起光亮。她重重点头。   “嗯!”   夏洛克接到珍妮电话的时候,他正端坐在显微镜前面认真观测实验数据。   电话铃声响起,夏洛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姓名,按下接听和免提键,将手机放在桌面上,视线又回到显微镜前面。   “别告诉你找不到巴茨医院的大门,到了就自己进来。”话虽然像是说得很生硬,语气却并不如何冰冷。   电话另一头的珍妮当然还没到,不光没到,还越来越远了。   珍妮简略跟他讲了一下遇到罗西的经过,然后告诉他,她不能去巴茨医院找他了,得先去另外一家医院看一下罗西的妈妈。   福尔摩斯先生原本专注在实验上的目光顿了顿,然后转头看向桌面上的手机。   他听到了什么?   刚刚,在他和别人之间,珍妮居然选择了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罗西小朋友:不是别人,是罗西米尔。顺便,我今年6岁,你几岁?   各位小可爱们安心,猫猫不是圣母,不会牺牲自己救不相关的人的哈。 第45章   珍妮一见到罗西的妈妈就知道, 她的确马上就要死了。   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就像一株完全被抽去生机的植物。除了一具腐朽的躯壳,她身上一切都被疾病吞噬殆尽了。   小黑从前说人类的生命很短暂时, 珍妮并没有多大感触, 因为她从前没怎么接触过人类,现在虽然接触了, 却没有目睹过垂死之人。   直到此刻, 珍妮才真正意识到, 人类的生命不止很短暂, 还极其极其脆弱。   窗外日光正好,一棵广玉兰树立在窗口, 在寒风中舒展着肥厚的绿色叶片。   有两个年轻的护士从树下经过,其中一个突然惊奇地停住脚步,对另一个说:“老天, 这棵广玉兰怎么开花了!广玉兰的花期不是在夏天吗?现在可是深冬!”   朔朔寒风中,碗口大的白色花瓣向四周伸展开,如同挂在树上的莲花, 芳香四溢。   珍妮一个人顺着来时的走廊往外走。   这条走廊很长, 走廊两侧有很多扇门, 每一扇门后面都是一个病房, 每一间病房里面都住着被各种疾病折磨的脆弱人类。   珍妮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她之所以觉得心情有点沉闷, 只是因为想到,夏洛克也是这样的人类。这里每一扇房门后面躺着的都是他的同类。   生、老、病、死,是一个人类必然要经历的自然规律。即便她可以一直留在夏洛克身边保护他、陪伴他,也无法阻挡他身体里属于人类的基因一天天走向衰老。   这些珍妮其实早就知道,只是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   在她决定离开森林寻找夏洛克的时候, 小黑曾语重心长地劝导她,说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贪婪的生物。   可是说到底,哪个物种又不贪婪呢?   就像他们妖,有了500年的修为,又想要1000年,有了1000年,又想要2000年……   就像她,一开始只想着找到夏洛克,然后“以身相许”一下子,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后来又贪心地希望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   到了现在,觉得一辈子也太过短暂,根本不够。   不管是人还是妖,或是这世上的其他生物,只要活着,就有自己的贪心之所在。   她也只是一只庸俗的没能脱离低级趣味的小猫妖。   珍妮就这么在走廊上一路走一路思考,如何才能实现自己的“贪欲”。不知道小黑那里有没有什么强身续命的法术。作为一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珍妮觉得他一定有。   要说这个世界上什么最能吸引珍妮的注意,除了炸鱼,那一定非夏洛克莫属。   往常只要夏洛克出现在周围三米之内,珍妮总能第一时间发觉,然后飞快跑到他面前,高兴地叫一声“夏洛克!”,并附送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次思考得太投入,导致某只猫咪的雷达系统出现故障,完全没有注意到出现在前方两米左右身穿黑色大衣、一头可爱卷发的瘦削男人。   不光没有发现,还目不斜视地打他面前走过去了。   夏洛克:“……”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的珍妮,只感觉胳膊被一股大力猛然拉住,还好在身体做出本能的攻击反应前,她及时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放弃反抗的后果就是珍妮直接顺着那股力道,撞在了他的胸膛上面。   平时没有竿也要往上爬的珍妮怎么可能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她立刻靠在夏洛克身上不动了,还很自觉地贴得更紧些。   头顶上响起熟悉的声音:“为什么突然决定来医院?”   珍妮的脸颊压在他软糯厚实的外套上。他身上还带着外面冬日的寒气,很轻易让她乱糟糟的思绪冷静下来。   “我没有救她,” 珍妮开始主动交代:“我只是给他们织了一个幻境,一个没有疾病和痛苦的梦境,让他们一家人可以在那里好好道别。”   夏洛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自己站好,端详了她一会儿之后,用他特有的低沉好听的声音夸奖她说:“你做得很好。”   珍妮笑了,蹭过去拉起他的手。   “我们走吧。”   “嗯。”   不过他们没有走成。   因为遇到了一个熟人。   事实上夏洛克早在不远处的人群里发现了那个格外高大显眼的身影,但是珍妮没有发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这让福尔摩斯先生很满意,并认为不需要加以提醒。   很可惜,就在他们将要离开时,这个不受欢迎的身影也发现了他们。   “珍妮!”远远的有人喊了一声。   即便珍妮没有灵敏的听觉也不会听不到,因为对方叫得很大声。   于是她停住脚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珍妮看到,德瑞斯正在不远处,从一个吊着输液瓶和一个坐着轮椅的病人中间成功突围,向她走过来。   在等待德瑞斯走近的空档里,珍妮略微回想了一下,发现自从那天参加完菲利普的生日宴会后,她就一直没有见过德瑞斯。若不是他今天突然出现,珍妮已经再一次忘了这位主动和她做朋友的朋友了。   再次短暂地自我反省了一下,珍妮分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德瑞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甚至还问候了他的家人,“还有阿达马,他还好吗?”   德瑞斯在珍妮灿烂的笑容面前晃了一会儿神,接着说:“呃,我还好。阿达马也很好。谢谢。”   这时珍妮突然看到,德瑞斯那双黑色的大手里捏着各种单据,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很多药品。   珍妮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医院。再仔细看,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   珍妮脸上的笑淡下去,神情变得严肃。   “你生病了吗?”   “哦,你是说这个。”德瑞斯把大手里的小药袋提起来晃了晃,“是的,我这两天是有点不舒服……”   珍妮的眉头皱起来,打断他:“那你会死吗?”   哈?德瑞斯愣了半晌,确定她的问题是认真的,傻傻说:“我想不会,我只是有点重感冒。只要我不是倒霉透顶,我想这些小药片能把我治好。”   珍妮放心地点点头。她现在只剩两条命了,比较珍惜,拿出一条来救他可能会有点舍不得。   当然,她也可以像对待罗西的妈妈那样,选择不救。但德瑞斯怎么说也担着一个她的朋友的名头,见死不救好像有失朋友道义。   虽然德瑞斯若果真需要她履行朋友道义,用一条尾巴换他一条命,珍妮多半还是会无视朋友道义,忍痛选择“见死不救”。但她私心里还是希望,这一天能晚一点是一点。   抛却朋友道义,见死不救,大约会让珍妮真心实意地感到内疚,可她也是真心实意地不舍得自己的小命。她只剩两条命了,得留一条给自己,多出来的那一条,她想留给夏洛克。   大约这就是虎大王所说的“人性的审判”。   据他们林子里的哲学家虎大王说,不管是人还是妖,有一面面对太阳,就必然有一面背对太阳,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黑暗面,它就像我们的影子。我们得时不时地把自己黑暗的那一面翻捡出来,也晒晒太阳,以免时间久了,潮湿发霉,甚至腐朽糜烂。   虎大王无疑是一只非常喜欢使用比喻的有内涵、有追求的老虎。不得不说,他的比喻每次都极其精炼、传神、独到,让珍妮印象深刻。   这一场将人性与自然万物联系在一起的人生哲学教育课也不例外,生动形象得让珍妮记忆至今。略一回想,连那天天气格外好,他们讨论完高深的哲学问题,又结伴去兔子洞堵了两趟那只小兔妖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话说回来,这么多年,小黑一点没有学到虎大王“寓教于乐,寓学于趣”的教育方式和理念,丝毫不懂得与时俱进,十分令人忧愁。而作为他的半个学生,珍妮格外感到忧愁。   对面的德瑞斯并没有发觉珍妮的思绪已经跑偏得极其遥远,他看了看那位一直站在旁边不动如山的侦探先生,犹豫地说道:“珍妮,我能跟你谈谈吗?”   珍妮没有明白德瑞斯的意思,痛快地说:“当然可以,你说,我在听。”   德瑞斯讪讪地:“我是说,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珍妮眨眨眼,下意识看向夏洛克。   夏洛克却没有看她。他灰色的瞳孔先淡淡扫了德瑞斯一眼,然后才转向珍妮,对她说:“我在门口等你。”   说完没等她回答,就向医院出口走去。   珍妮默默看了一会儿夏洛克逐渐走远的背影。虽然只是一个背影,珍妮还是能从那么多人里面一眼认出他。   瘦削的,挺拔的,好看的。   他长长的黑色大衣垂下来,衣角被混合着浓郁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吹起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这个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只要他存在,其他人只能自动褪色,沦为暗淡的背景。   在珍妮眼里,夏洛克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罪恶感。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珍妮。”德瑞斯叫了她一声,把她随时跑偏的思绪拉回来。   珍妮转回脸,看向德瑞斯。   德瑞斯却突然像个大姑娘一样扭捏起来,不吱声了。   珍妮有心提醒他,他这么个高大威猛的外型,实在不适合这种扭捏姿态,但一想到他本就“脆弱”的人类躯体,此刻还生了病,又有点不忍心,只得委婉地提醒:“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德瑞斯又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想了很久珍妮,是你治好菲利普的对吗?”   珍妮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   正要张口说话,德瑞斯又急急打断她:“别忙着否认,我知道是你。”   珍妮神情坦然地说:“我没想否认,是我让菲利普站起来的。但我并没有治好他。”   发现“秘密”的是德瑞斯,跑到珍妮面前求证的也是德瑞斯,珍妮承认了,他看起来倒像比她还惊讶。   人类,就是这么矛盾又复杂。   珍妮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给他时间慢慢消化。   半晌,德瑞斯犹疑地问道:“你是不是……变种人?”   这是珍妮第一次听到变种人这个词。夏洛克很少看电视,珍妮也很少看。而且英国还没有出现过变种人,至少电视新闻和报纸方面是这么说的。   德瑞斯的犹疑是有道理的。不只是因为变种人毕竟是稀有物种,更重要的是,人类和变种人一直相处得不是特别融洽。虽然英国还没有出现变种人的记录,但那只是官方说法,毫无疑问,变种人是世界性的,基因变异不分国界。没有报道,不代表不存在。   不过对此,珍妮的疑问就简单多了。   “什么是变种人?”她问道。   德瑞斯对这个问题有点惊讶:“你居然不知道变种人?!”   随即德瑞斯回忆起珍妮的种种不谙世事,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才傻得可以。   “变种人就是,基因突变,拥有某种超能力的人类。”   德瑞斯简单做了解释。   但不管再怎么不听,变种人最后的落脚点还是人类。   “我不是变种人。”珍妮摇着头,十分肯定地说。   毕竟变种人的前提还得是个人 。   最后,珍妮对德瑞斯说:“我不是变种人,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随意伤害任何人就可以了。”想了想,珍妮又说道,“你是我的朋友,德瑞斯。我的朋友不多,所以如果你需要帮助,来贝克街找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帮你。”   德瑞斯怔怔看了她很久。   珍妮说她的朋友不多,德瑞斯则相反,他的朋友很多。至少他以前是这么认为的。   他曾经跟那些“朋友们”一起偷窃、抢劫、酗酒、抽大/麻、逃避警察的追捕……最后自然是没有逃脱成功的。这一切为他赢得了六个月的牢狱之灾。出狱后他遇到了菲利普和珍妮。   他那么多“朋友”,从来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当然,他们就算说了,他大概也不会信。   可是珍妮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清清淡淡地告诉他,他们是朋友,只要他需要帮助,她就会帮他。   然后他那么轻易就相信了。   珍妮转身离开的时候,德瑞斯突然想起刚才跟他们站在一起的那个侦探。   德瑞斯一直觉得夏洛克配不上珍妮,一开始只是因为珍妮太漂亮了。后来了解珍妮之后,德瑞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德瑞斯看来,珍妮虽然有时候想法怪异,但这丝毫无损她的漂亮、温柔、善良,反而因为她某些时候的不谙世事,让她身上更多了几分独特和神秘。   而那个冷冰冰的侦探呢?傲慢自负,尖酸刻薄,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进,甚至熟人也勿进的冷漠。   可是此刻,德瑞斯第一次觉得,珍妮跟夏洛克福尔摩斯其实很像,他们身上有一种共同的特质——一种可以轻易让人信任交付的特质。因为他们同样强大、自信,并且珍视稀少却重要的朋友。   德瑞斯没有告诉珍妮,就在她说会尽力帮助他的时候,已经雷厉风行地用实际行动害他失业了。菲利普被珍妮“治好”,显然不再需要德瑞斯这位贴身护理。   作为好老板和好朋友的菲利普愿意为德瑞斯提供另一份工作,但德瑞斯拒绝了。他更愿意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谋求一份职业,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他也的确做到了。   他现在已经是一家快递公司的职员,而且表现非常不错,他甚至觉得公司的漂亮同事艾尔莎对他很有意思,两人没准很快就可以谱写一部罗曼史。   珍妮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一眼看到夏洛克正在门口台阶上等她。   四周围人来人往,他站的那一隅却始终很安静。他黑色的卷发搭在额角上,珍妮看见了,就觉得心里软软的,一种不可名状的开心的泡泡不停地往外冒。   她本来一大清早就要去找他,这么一耽搁太阳已经爬到头顶上了。   她没有去找他,他却来找她了。这让珍妮心里很高兴。   但珍妮的高兴不止于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能察觉到,夏洛克不怎么喜欢德瑞斯。不过能被他喜欢的人本来就不多,所有他不喜欢德瑞斯也没什么奇怪。但是她刚才跟德瑞斯说话,夏洛克一点都没有不耐烦,也没有不高兴,还愿意在外面等她。所以珍妮很高兴。   她一走出来,夏洛克就看到了,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她突然不走了,还停在那里盯着他看来看去。   等不到人的福尔摩斯先生皱了皱眉。   珍妮立刻窜过去了。   夏洛克:“……”感觉自己被看穿……   “是不是等了好久?”珍妮拉起他的手,在脸上讨好地蹭了蹭,“我们回家吧。”   夏洛克却拉住了她。   “所以,”那双灰色的眸子认真看着她,“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突然来医院?”   珍妮有点讶然地眨眨眼,她没有回答吗?   夏洛克用肯定地对视回答了她。   珍妮闷了一会儿,她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但在夏洛克这里显然并没有结束。   珍妮企图蒙混过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   夏洛克没说话。   珍妮笑得很好看地说:“我很喜欢。”   夏洛克淡然看着她表演。   “这样我们就能随时通话了,不过我们总是在一起,它发挥作用的时候大概不多。”珍妮演得很努力,转移话题也很努力。   影帝夏洛克福尔摩斯侦探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从她手里抽走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珍妮静静站着,没有阻止。   几秒钟后,夏洛克微微抬起眼,将手机还给她。   太阳就在头顶上,明亮刺目,让珍妮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走吧。”她只是听到他低声说。   “嗯。”   珍妮重新将手机装进口袋里,看到他已经转身往前走。   小跑着追到他身边,将自己的手灵巧地塞进他的掌心里。不一会儿,就觉得暖和和的了。   抓着她细嫩暖热的小手的大手紧了紧。   珍妮乐呵呵地问:“你找到那个漫画杀手了吗?”   夏洛克说:“找到了。”   “好厉害!凶手是不是那个漫画家?”   “不是。”   “那是他的书迷吗?”   “……不是。”   “那是他的邻居吗?”已经开始胡乱问了。   “……不是。”   好吧,珍妮咂了咂嘴,猫爪爪在眉毛上搭了个凉棚,看了看头顶正中的太阳,转而担忧地说:“不知道今天中午哈德森太太有没有准备炸鱼薯条,我们也没跟她说要回去吃午饭。”   不知道话题怎么从凶杀案神奇地转向午饭的福尔摩斯先生:“……”   然后他们搭乘的出租车就很顺便地去了一趟马里波恩路,珍妮高高兴兴地买到她最喜欢的炸鱼薯条。   这样的冬日,这样如水的日光,天边有一朵云被风吹动着慢慢散开。   平稳行驶在伦敦街头的出租车上,夏洛克转过脸,珍妮安坐在他身边。   即便是人形的时候,她也总是保持着很多身为猫的习性。例如,只要环境允许,就喜欢蜷成一团窝在他身边。此刻还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的口粮,明丽清澈的绿色猫瞳,仿佛能倒映出整个世界。   夏洛克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让她在他身上蜷缩得更舒服。   珍妮不知道,夏洛克却明白,莫里亚蒂今天的行为不止是挑衅,还是一种示威。珍妮的手机才刚刚拿到,他就知道了她的手机号码。可见他的消息网络织得多么密不透风。   对于莫里亚蒂这种多元化的变态性格,珍妮确实并不了解。但很多事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   比如,她知道,今天打电话的人就是圣诞节时的那个人。   圣诞节时,那个人送来一只手机,对她说,圣诞快乐。那只手机还设置了一个让她很不喜欢的信息提示音。   珍妮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只要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就立刻将其杀死的可行性计划。   ……   作者有话要说:  莫里亚蒂:??!!所以,我还有出场机会吗?   如果让大家投票决定,莫娘是不是更没有出场机会了………… 第46章   伦敦无疑是一座很大的城市。   在珍妮最初的记忆里, 伦敦只是一座装满人这种生物的大城市。被修整得宽阔冷硬的街道上,还有那些高楼林立的建筑里,都挤满了人。珍妮曾经一度以为这里是没有动物的——那些被当做宠物养在人类世界里的不算。   后来她才知道, 原来在人类的世界里还有一处地方, 叫动物园。   于是,珍妮就买了一座动物园。   是的, 你没有看错, 确实是一座动物园。   事情的起因是, 罗西米尔来贝克街邀请珍妮去她的新家做客, 她爸爸刚刚很豪气地买了一座动物园。   罗西的父亲叫本杰明米尔,鉴于他其实只是一家报社的专栏作家, 他购买动物园的行为应该跟豪气没什么关系,大约跟突然经历丧妻之痛的刺激倒有很大关系。   这时候珍妮还不知道,人类在受到刺激后会做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通常这种事情不能以常理揣度和判断。   不过以后她就知道了,还知道了这种精神刺激症候群不止人类有,妖也不能幸免。真是悲催。   面对罗西的诚挚邀约, 珍妮其实是不大想去的。   罗西得重病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珍妮觉得这对病人及病人家属来说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可是她到底袖手旁观, 没有施救,虽说不至于心怀愧疚, 但见到罗西这位事主,心里还是怪怪的。   更怪的是,珍妮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导致罗西米尔这个人类幼崽很喜欢她。果然魅力太大也是一种负担。   罗西的父亲毕竟不是菲利普,所以他买的动物园在很偏僻的郊区。珍妮跟着罗西到了之后才发现, 这座动物园前面可以加很多定语——准确来说,这是一座荒废的、即将倒闭的、老旧、野生动物园。   这座动物园因为经营不善被售卖,园内只剩下几名不愿离去的员工苦苦支撑。然后罗西的父亲就挺身而出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看来这位本杰明米尔先生受到的刺激果然不小,因为他一时冲动买下的不止这片土地,还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众多野生动物。   本杰明决定买下这片土地之前,显然没有搞清楚他将要面临的状况。   珍妮跟着兴致勃勃的罗西在动物园里转了一圈,有点为园子里前途未卜的动物们忧心。   在漫不经心地告诉罗西,园子东头的小虎崽这几日食欲不振是因为饲养员每天给它放的音乐实在太难听了;园子西头的大象说近日新换的果子和树叶没有原来新鲜好吃;园子南头的猴群正在密谋换一只猴王,近期可能会有一场大规模暴动之后,珍妮就在罗西愈加崇拜的目光中打道回府了。   事态发展跟珍妮想象中的相差不大,罗西的父亲没有任何经营动物园的经验,这个不足倒不是最主要的,毕竟在人类的世界中,一般情况下,任何不足都可以用金钱来补足。所以究其根本,最主要的因素仍然是,罗西的父亲在金钱方面也非常不足。   于是“财大气粗”的珍妮就买下了这座动物园。   她原本只是想拿钱修缮一下动物园,让里面的动物们住得舒服一点,吃得也舒服一点。但本杰明坚持要将动物园转至珍妮名下。不过这自然是无法实现的,因为珍妮没有任何身份证明。   对此,不用珍妮操心,罗西就主动为她做出了解释。   罗西偷偷告诉爸爸,珍妮是从森林里来的精灵,她能听懂动物们说话。   本杰明爸爸配合地惊叹了一声,说:“既然是精灵,我想没有身份信息应该再正常不过。”   罗西郑重地点头。   最终的解决方案是,罗西和本杰明继续住在动物园的房子里,但是动物园修缮完成恢复营业后,所有收入归珍妮所有,本杰明跟动物园其他员工一样只领取一份工资。   珍妮倒没有什么意见。实际上本杰明接受她的金钱资助后,他后面说的话珍妮就没怎么听了。   两个月后,修缮一新的动物园重新开园营业。又过了一个月,本杰明将账目拿给珍妮过目,她没有看,路过的华生随手翻了翻。   然后,忠诚坚毅的医生,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穷人深深的恶意……   珍妮很喜欢动物园。夏洛克忙案件没时间理她的时候,珍妮就会一个人跑去据说已经是属于她的那片地盘上,变回猫形,在无人的草地上疯跑打滚,玩累了就枕着老虎或黑熊软软的皮毛睡一觉。   作为一只500多岁高龄的猫妖,这里没有动物敢不听她的话。珍妮觉得自己的生活无限美好。   夏洛克之前没有意识到,现在才发现,珍妮其实喜欢跟动物待在一起多过人类。   这无可厚非。   这里原本就不是她的世界,她是因为他才来这的。   最近两个多月,伦敦虽然不算太平,但也没有变得更糟。   雷斯垂德探长又开始频繁出入贝克街,因为苏格兰场遇到一桩棘手的密室杀人案。棘手的意思是,除了夏洛克,没人能找到凶手。   在夏洛克带上手套,查看地板上死状凄惨的死者时,站在一旁观摩的雷斯垂德探长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So,‘英国甜心’哈……”   夏洛克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一旁的华生转头看了探长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   雷斯垂德说的是珍妮。她最近刚得了一个新昵称——“英国甜心”,是广大粉丝给取的。   事态的发展到底是怎么个趋势,珍妮至今也没有搞明白。反正就是有人在网上发了几张她的照片,然后她就莫名其妙的在这个人类的世界里成了“名人”。   唔,哈德森太太说,他们这种人在人类这里还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网红”。   珍妮也没看出来那些照片有什么特别,值得那么多人围观,不过就是她在动物园里和动物们呆在一起的画面。像是坐在大象鼻子上荡秋千啊,或是依偎在一只老虎身边呼呼大睡啊,或是坐在山坡上和两头狮子一起和谐地看夕阳啊等等……   虽然珍妮觉得这些事情很寻常,但她还是深刻检讨了一下,决定下次再做这些事时,还是变成猫比较低调一点。   在这些照片里面,还有一张是珍妮踩在一头垂直站立的大黑熊的头顶上,探出身子伸长了胳膊去摘一棵树上的果子。金色的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坠落至她脸上身上,美丽如同虚幻。   这是她在网上流传量最广的一张照片。用哈德森太太的话说,就是她的“成名照”。   伦敦其实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可珍妮四周仿佛总是晴空万里,就像她身上自带阳光。   菲利普和罗西都说过珍妮是“精灵”,但其实没有人真正见过精灵,珍妮当然也不是精灵。但是看见过她这张照片的人大概都会有同一个想法,如果世上真的有精灵,应该就是珍妮这样的了。   于是,拜伟大的互联网所赐,珍妮几乎成了英国的全民偶像。   不过这还不算完。   不几天,网上又出来一段视频,还是珍妮——哦,这时候她已经是“英国甜心”了。   这段视频珍妮也看了,讲得就是有一个来她动物园游览的小朋友,手里抓着的气球不小心飞到树上了。痛失气球的小朋友撇着嘴可怜巴巴要哭不哭地站在树底下。   珍妮当时觉得,怎么说这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哪怕本着对顾客负责的态度,也不应该视而不见。   于是她就出手相助了。   是真的只是伸了伸手,没见她有任何动作,那只挂在树上的氢气球就自己飞到她手上了。她弯下腰,将乖乖飞到她手上的气球交还给那个小孩儿,然后对看呆了的人类幼崽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   日光下她漂亮的浅碧色眼睛笑眯眯地眨了眨,不负她“英国甜心”的称号,当真如同山中精灵一般诡秘魅惑又甜美可爱。   这下粉丝们全炸锅了,“甜心”不止“甜”,还有超能力啊!   真正将事件推向高潮的,是曾经第一个曝光过珍妮的那个网名叫“卡奥斯”的人。时隔数月,这位自称为“混沌之神卡奥斯”的人,又上传了一段珍妮的“宝藏”视频。   视频发出来,珍妮看了半天才想起来,哦,是上次菲利普委托给她的那桩债券抢劫案。   这个案子她虽然也挺上心的查了查,但很遗憾,事实证明查案真不是她的强项,最终这个案件是苏格兰场破获的,不是她。她还是比较擅长用拳头解决争端,所以只在最后出了小小的一份力。   这段视频记录下来的就是她最后这小小一份力。   其实珍妮当时使用瞬移术和其他法术制服银行里那些劫匪的时候,难得动用了一下她的猫脑袋,十分机智地想到了要避人耳目,所以她的速度非常快。从出现在劫匪面前,到全体缴械,再到离开,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看在普通人类眼里大概只是个残影飞快地卷过去,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只是珍妮不知道,人类世界里有样东西叫,高速摄像机。专门用于捕捉快速移动的物体。   人类太可怕了。   珍妮的速度的确很快,即便高速摄像机,拍摄到的也只是她几个模糊的侧脸。但这也足够了。   怪只怪她长得太有辨识度,一点都不泯然于众人。再加上她那张脸最近天天挂在网络上,比通缉犯还好认,这次根本不用发布者引导,广大网友自己就欣然将她对号入座了。   如果说上上次她治疗菲利普的视频中还看不出什么超自然能力的迹象,上次帮小朋友捡气球的行为也平淡美好的没什么冲击力,那这次以一人之力制服持枪劫匪就公开透明、惊险刺激多了。   英国民众在短暂的震惊后,立刻欢天喜地,奔走相告,上帝英明,我们终于也有自己的超级英雄了!   连伦敦最权威的报纸和电视媒体也对珍妮做了报道。于是她曾帮忙找到过隔壁特纳太太的贵宾犬,解救过困在树上的流浪猫等,诸多“见义勇为”的事件纷纷被深挖出来,大书特书。   标题取得也很博眼球:“‘英国甜心’——‘伦敦的超级英雄’?还是‘花瓶’?”   人类真是太能闹腾了。   不过“超级英雄”和“花瓶”是什么意思?   对此华生医生为珍妮解了解惑。   善良的华生医生说,“超级英雄”就是说你特别厉害,“花瓶”呢,就是夸你长得好看。   珍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诚心诚意地表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搞什么单选,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反正这两个她都可以啊。   华生医生:“……”   珍妮没有想过,这些事其实有些反常。   那个中二少年“卡奥斯”,第一次将她的存在暴露在网络上时,虽然也引起了不少关注,但这些关注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有一只手在背后将关于她的所有信息在短时间内迅速抹去。   但这次这只手却什么都没做。任由事态发展扩大。   这些事情对珍妮来说太复杂了,她不是没想过,而是根本没有注意到。   她只注意到,夏洛克最近很忙。   他们在贝克街的公寓也变得热闹起来,除了隔三差五就有求于人的雷斯垂德探长,连另一位奇奇怪怪的大福尔摩斯先生也像是要荣升为221B的常客。   麦考夫每次来,都会用一种高级神棍一样的眼神看看珍妮,看得珍妮一阵一阵地手心发痒,很想捏个什么法术丢到他身上。   还好大英政府先生比较忙,在221B出现了几趟之后,又消失了。不然再多几次,珍妮有点担心会控制不住自己。   珍妮并没有把那些追捧当回事,夏洛克看起来也没有当回事。   被别人喜欢总不是一件坏事,但对珍妮来说,也仅此而已,没什么更多的延伸性的喜悦。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长久牵动她的情绪。珍妮相信,这样的人,一个就足够了。   雷斯垂德向夏洛克求助的那桩密室杀人案,成功升级为了连环密室杀人案。夏洛克变得越来越忙,于是珍妮在动物园消磨的时间越来越长。   一开始她还跟在忙起来就视外界一切为无物的福尔摩斯侦探身后瞎转悠,后来有一天夏洛克终于从案子里探出头,想起来找人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好像已经安静好几天了。   珍妮当然不可能真的好几天不见人,就算夏洛克能好几天不见她,她也坚持不了好几天不见着他——唔,不用好几天,一天都不行。只不过为了不打扰他,白天他忙的时候她都自己在动物园打发时间,晚上才回来找他暖被窝。   这天,华生坐在扶手椅上喝茶看报纸,夏洛克在厨房那张被改造成试验台的餐桌上折腾他的案件线索。   西斜的阳光从窗缝间照射进来,静谧美好。   但很快这份静谧美好就被打破了。   “咚!”一声,某个试验台前的紫色衬衫先生,将毫无进展的实验数据扔在桌面上。   华生医生靠在扶手椅上看了一眼,又淡定地移开视线。对于此种情景,医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几秒钟后,华生听到夏洛克问:“珍妮呢?”   “她上午就去动物园了。”这回医生不淡定了,他放下手里的报纸,无语地看着夏洛克:“珍妮这几天白天都会去动物园,别告诉我你根本没发现。”   夏洛克抿了抿唇,没说话。   夏洛克是在动物园最南面那片茂密的树林里找到珍妮的,据这里的工作人员们说,她这几天都窝在这片林子里,忙活。   身为“名人”也有“名人”的困扰,被人拦下数次索要签名和合照后,珍妮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人类的脑回路了。她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动物园的活招牌,全国各地的英国民众慕名而来,甚至还有不少国际友人。对此,本杰明和动物园里的几位工作人员自然乐见其成。   珍妮为了避免麻烦,每次来动物园,宁愿变回猫形一个人在树林里自得其乐地闲逛。   夏洛克出现的时候,珍妮正站在一只高高的树枝上,远远地看到他,双眸一亮,立刻四肢并用地向他奔过去,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最后在跳到他身上的一瞬间,化成人形,两条长长的胳膊用力圈住他的脖子,开心地在他耳边轻笑。   夏洛克十分精准地将她接住,双手环在她的腰上,被她的冲力带着后退了几步。   站稳之后,福尔摩斯先生身体微微后仰,看着她冷冷淡淡地说:“看来贝克街对你来说不够大。”   珍妮呵呵地笑,“吧唧”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眉眼弯弯地说:“我也想你了。”   夏洛克圈在她腰间的胳膊紧了紧。   珍妮从他身上跳下来,拉着他的手:“走,我带你看样东西。”   夏洛克跟着她,穿过一大片平整的草坪,又在树林里走了一段路。树林里安静极了,只有厚重干枯的树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福尔摩斯先生想,这真是一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如果下一秒眼前就出现一具尸体,他也丝毫不觉意外。   最后珍妮终于停下,夏洛克看到,他们面前没有尸体,而是一棵大树。   珍妮神秘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朝上指了指。   夏洛克顺着她的指引抬起头。   这是一棵苍劲高大的古树,夏洛克看到,大约在距离地面三四米处,这棵古树粗大结实的树干上,托着一顶木屋。   看得出来这个木屋是刚刚搭好不久,木板上还能看到崭新的木材痕迹。树屋是最传统的结构和造型,但出乎夏洛克的意料,整个木屋极其精巧结实。   珍妮不止一次向他提起,她有一个自己的秘密树屋,要带他去看。看来她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和经验。   现在这个天赋的建筑师,正歪着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夏洛克,你喜欢吗?”   虽然她尽量保持镇定,双手矜持地放在身体两侧,夏洛克看得出她的紧张和期待,她淡绿色的瞳孔紧缩在一起,艳丽的双唇微微张开,目不转睛地盯住他每一个细小动作。   所以,她最近一个人偷偷猫在动物园里,就是在给他准备这个惊喜。   冬日凉风灵巧地穿过树林吹拂到身上,夏洛克却一点不觉得冷,相反,胸腔里有一股暖流不停涌动。   他弯腰凑过来,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双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说:“我非常喜欢。”   珍妮立刻像得到奖励的孩子一样快乐起来,再一次跳到他身上,浅绿色的眼睛变成漂亮神秘的墨绿色,脸上如花般绽放的笑容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   冬天的黄昏虽然短暂,却也悠静安宁。珍妮和夏洛克肩并肩坐在树屋上,长长的腿从上面垂下来,以相同的频率慢悠悠地晃来晃去。   他们一起看着太阳落下去,西边的天际渐渐变成一片玫红。有几只觅食的鸟雀啁啾叫着从树枝间低低飞过,消失在重重密林后面。   珍妮脑袋一歪,靠到夏洛克肩膀上,转着眼珠看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我生活的那片树林里面,也有一个树屋?”   “嗯。”不止说过,还说过很多次。   珍妮骄傲地说:“我那个树屋比这个还要好,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   不等夏洛克回答,她又急忙说:“你可以不用一直住在树屋里,如果你住烦了,我就陪你回来。或者如果你不喜欢树屋,我可以在我们树林里重新给你盖一座大房子,比菲利普那栋还大。”最后讨好地拉了拉他的手,“你说好不好?”   珍妮歪到他肩膀上的时候,夏洛克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也知道她的意图。   此前珍妮引诱过他好几次,说带他去他们林子里看萤火虫、看银河繁星,还有她的秘密树屋,还说要带他去河里抓鱼,抓那只狡猾的兔妖,介绍虎大王和小黑给他认识。每次他都只是听着,没有回应。   这一次,他看了她一会儿,低沉冷静的嗓音吐出一个字:“好。”   珍妮先是一愣,呆呆地眨眨眼。   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猛然欢呼一声,一下将他扑倒在树屋的地板上,雨点一样的吻毫无章法地落在他脸上。   夏洛克轻轻勾起唇角笑起来,同时开始深深担忧,身下这个树屋,以及珍妮口中那个树屋,真的足够结实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羞耻的脸红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没写啊(无辜脸……   今天只有这一章了,后面的内容我需要重新修改一下,六千肥章,小可爱们就当我双更了可好? 第47章   对于近日占去了夏洛克和华生全部精力的那桩密室连环杀人案, 珍妮也去围观过一回。就一回。但其实也没围观成功,只能算个未遂。   据后来珍妮从夏洛克带回来的案发现场照片看,凶手每一次作案都是在一间门窗俱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死者无一例外全都死状凄惨——被人挖去双目, 割断喉咙和四肢动脉, 放干血液而死。   作为嗅觉比人类不知道灵敏多少倍的猫科动物,珍妮第一次跟着夏洛克去案发现场的时候, 还没靠近, 隔着几百米远就差点被飘散空气中的浓重刺鼻的血腥味顶个跟头, 蹲地上抱着头缓了半天, 才缓过那阵要命的头晕恶心。   那之后,心有余悸的珍妮就再没去过。   怪她大意了, 平日她也会跟着夏洛克出入一些案发现场,只是像这样血腥到将人血放干的不多。而且她一般都会有意收着些自己分外灵敏的感官,那天是她低估了人类的无限创意。   后来她一边咬着炸鱼一边翻看夏洛克带回来的那些血呼啦的照片时, 不得不深感自己跟不上人类的脑回路。是炸鱼薯条它不香吗?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去杀人放血呢?   珍妮并不知道,她的主动不靠近正合夏洛克的心意,若不然, 他也会想办法让她远离这个案件。   巴茨医院的实验室里, 华生每隔几秒钟就抬头扫一眼坐在实验台前一言不发的夏洛克。   他专心摆弄着手里五颜六色的试剂, 动作沉稳, 脸色沉寂,看不出任何破绽。但华生心里明白, 这次,他们也许碰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忍了半晌,见夏洛克的实验终于告一段落,华生立刻走上去询问:“有什么发现吗?”   夏洛克没说话,连视线都没有移动分毫。   华生说:“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起了, 现场没有任何人为痕迹,连你都看不出凶手如何进入案发现场并在行凶后成功离开。真是见鬼了!除非凶手根本不是人!”   华生原本只是发泄一下愤懑的情绪,任何亲眼见过案发现场的人都不可能不愤怒,而且这次的受害者还从一人上升为两人。   可是说完,华生突然安静下来。   整间实验室也安静下来。   “别犯傻,约翰。”夏洛克坐在椅子上,声音冷淡地开口,“不是她。”   “我当然知道不是她!”华生喊了一句,极快地冷静下来,“珍妮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可是事情与她有关?”医生试着猜测,神情变得凝重,他头脑中突然出现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名字,“是……莫里亚蒂?”华生极不情愿地吐出这个名字。   原本只是猜测,可是说出口后心里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夏洛克极轻地点了一下头:“恭喜你贫瘠的大脑终于正常了一次。”   华生不理会他的嘲讽。   “你早就知道?”医生问道。   “显而易见。”   这个回答顿时让医生油然而生出一阵熟悉的无力感,每次福尔摩斯侦探轻松地说出“显而易见”,实际上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完全不觉得“显而易见”的时候,医生都要被迫重温一遍这种熟悉却并不亲切的感觉。   “有什么对策吗?”   夏洛克哼了一声。   医生琢磨一下,这一声哼是有,还是没有。但是没琢磨明白。   “珍妮最近在报纸上出现的频率太多了,你得让她收敛一些。”华生担忧地说,“你知道她,跟我们太不同了,再这样下去她的秘密很可能曝光。”   “没有什么秘密能永远守住,”夏洛克放下手中的玻璃器皿,语调仍然是冷冷清清的,“妄图长久掩盖某件事不过是人们掩耳盗铃的愚蠢心愿。而且,”他略停了停,声音低下去一些,“我希望她在这里也能做自己。”   华生思考了一下。显然夏洛克比他想得更加长远,珍妮并不只是在这里短暂停留,夏洛克想让她长久留下来,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就存在泄漏的风险。   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华生想,夏洛克一定知道了,上一次,珍妮身上的秘密并没有暴露出来,可是他们又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呢?   珍妮不知道华生和夏洛克的这场对话,若她知道,一定对华生认为她应该低调一点的看法表示认同。总是被莫名其妙追着要签名的珍妮也很想保持低调,奈何实力不允许。   就在夏洛克和华生的谈话结束后,珍妮接到夏洛克打来的电话。她刚从动物园里面蹦跶出来,准备去巴茨医院找他。   夏洛克说他的实验已经做完,她不用来医院了,让她在考文特花园广场等他,他们一起回家。   晚风微凉,珍妮摘了摘身上和头上沾的草叶子,觉得满心都是欢喜。   珍妮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夏洛克还没到,她找了一个显眼的角落等着他。   虽然已经是初春,但白昼仍然短暂,太阳已经有一半的脸颊掉到西面的天空下面。   珍妮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有点像她第一次化成人形向夏洛克表白那天。其实她那天没想表白来着,只是处心积虑的想给两人设计一个浪漫邂逅。结果遇到了德瑞斯,又遇到一场大雨和一桩凶杀案……   然后,她就在两人其实并非第一次见面、但在实际意义上又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刻,表白了……   那时候她觉得挫败极了,不远处停靠着一具无名男尸的案发现场,一身被雨水淋透的狼狈相,毫无准备的告白……一切都跟她设想中的完全不同。   可是现在回忆起来,觉得傻气又可爱,还有那么点子甜蜜。想着想着,唇角就忍不住向上高高扬起。   果然哈德森太太说得很对,如果最终是一个美好的结局,以往所有的一切回忆起来也都是美好的。   还有她那一段临阵发挥也毫不含糊的表白,此刻想起来,除了对自己表示深深的钦佩,珍妮再没有别的更贴切感受。她果真是他们林子里最靠谱、最有前途的妖。没有之一。   夏洛克披着一身晚霞远远走过来的时候,珍妮一眼就看见他,高兴地踮起脚冲他挥了挥手,就想跑过去。   隔了一条马路,夏洛克也第一时间看见了她,还有她脸上无忧无虑的快活笑容。   一个红灯,夏洛克停住脚步。   远处的夕晖晚照烧红半边天空,珍妮小小的身影映在金黄色的背景里,像欧洲中世纪油画中走出来的一道美丽剪影。   夏洛克目不转睛凝视着她,下一秒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骤然凝结掉落,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大睁的双目。   夏洛克怔了一下,正想搞清楚她突然神情大变的原因,一眨眼却发现,她消失不见了。   真的就这么在原地消失了,她刚刚站立的地点,人群继续若无其事地穿梭来去。但是没有她。   胸腔猛然一阵紧缩,夏洛克锐利的双目迅速向四周张望寻找,耳边似乎听到断续的惊呼声,但他没有理会,或者说没有真正入耳,此刻他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几乎可以压过所有声响,只是急切地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脸颊在那一瞬间变得苍白一片,抓着手套的手指也用力到骨节泛白,双唇紧紧抿起,灰色瞳孔中跳动着混乱的光点。   蓦然之间,一道阴影飞快压过来。几乎是夏洛克被这道阴影扑倒在地的同时,感到一阵疾风从脸颊吹过,有什么东西轰然砸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一声巨响。   夏洛克在愕然了几秒钟后,意识到压在他身上的人是谁。   “珍妮。”他低低地喊了一声,紧缩成一团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稳下来。   珍妮没说话,继续惊魂未定地压在他身上,长长的头发散乱下来,扫过他的脸颊,有些柔软的轻痒。   她瘦弱的身体企图将他护在怀里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又力不从心。   距离他们不到一米,一个像是施工吊篮的东西摔在地上,已经形同一具尸体。   珍妮看起来还要好一会儿才能找回意识,夏洛克只好有些费力地抱着她从地上站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珍妮才回过神,抓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夏洛克凝视着她,摇头:“我很好。”   珍妮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仿佛她不是那个救人的,而是被救的。   他们四周围了一圈人,有一些还在举着手机拍摄,聚焦的焦点却不止在他们身上,还有他们头顶的半空中。   夏洛克看过去,见一个穿着显眼的橘黄色制服的工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正惊恐万分地浮在半空中。   显然刚才是因为那个施工吊篮突然掉落,珍妮情急之下为了赶过来救他,才会在原地消失。   夏洛克转回头。   珍妮正心虚地哈哈笑了两声,说:“把他给忘掉了。”   将那个悬在半空中的人放下来,珍妮“哎呀”一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真是笨,使一个法术将这个掉下来的铁疙瘩丢开,或者把你护住就好了呀!干嘛自己飞跑过来,万一没赶上可就糟了!”   夏洛克看了看她被拍红的额头。   珍妮就看见,他突然抬起一只手,然后微微泛着凉意的细滑皮肤贴到她的额头上,轻轻摸了摸。   很舒服。   “但是你赶上了。”珍妮听到他这样说。   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带着不常见的温柔。   珍妮一愣,有些出神地呆呆看着他。   他的手指修长舒展,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手。他身上哪一处不是她见过最好看、最喜欢的呢?哪一处都是她见过最好看和最喜欢的。   他其实鲜少有这样主动亲近她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她厚颜地靠近他,抱抱他或者亲亲他。   她一点都不介意。她愿意靠近他,更愿意抱他和亲他。   他骨子里是冷漠傲慢又自我的人。   珍妮知道他是。   所以他的朋友很少。   可是就是这样的他,在那些少之又少的朋友需要依靠他时,他会立刻变成一个最合格、最让人安心的避风港。   他就是这样一个冷漠、温柔又坚定的人,有世界上最睿智清醒的头脑和最让人难以忍受又愿意忍受的脾气,是珍妮坚持来到这个人类世界、热爱这个人类世界的最初和最终的原因,是她一直追寻的散发光亮的萤火虫。   珍妮笑起来,特别温柔特别坚定地嗯了一声,说:“我每次都会赶上的。”   终于和夏洛克一起往贝克街走的时候,珍妮才发现,从刚才起,夏洛克就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过。   还未完全落尽的晚霞从身后照过来,将他们长长的影子投到平整的石板路上,珍妮笑眯眯地一路走一路看,一高一矮,紧紧贴在一起。她拉着夏洛克的手轻轻晃了晃,纠缠在一起的长长的影子也轻轻晃了晃。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冷清了……是猫猫不可爱了吗?   感谢在2020-08-12 22:12:59~2020-08-15 19:4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da 6瓶;lean 3瓶;古娜拉黑暗之神、EndGam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作为主角, 遭遇的所有意外一般都不是意外,珍妮和夏洛克遇到的这起高空坠物事件也是如此。夏洛克在现场查看之后,发现安全绳的断口处光滑平整, 显然是人为切断。   最终的调查结果却让珍妮很惊讶, 割断工人安全绳的居然是一个7岁的孩子,只因为在楼外施工的工人太吵, 打扰到他看《海绵宝宝》了。   珍妮忍不住感叹, 人类脆弱归脆弱, 但是挺凶残啊。一只小幼崽都这么凶残。不由对其生出几分类似身残志坚般的钦佩。   倒也不能说珍妮的感叹全错, 毕竟,这个孩子一看就心理不太健康, 须知,心理残缺也是一种残缺,虽然外貌上不大看得出来, 但杀伤力却不容小觑。刚才不还差点害死一条性命吗?   不对,是两条。还有她差点被波及到的夏洛克。   珍妮觉得她以后不能在动物园贪玩了,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夏洛克才行。人类的世界太危险了。   毫无意外, 珍妮这趟“勇救命悬一线施工工人”的风头又出到了社会各界的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报道蜂拥而至。   她不太容易低调的实力将报纸上那个“花瓶”的选项成功击垮了。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情发生时会有预兆, 比如青蛙鸣叫、燕子低飞是下雨的前兆, 小黑前一天布置的课业没有完成, 大约是珍妮要挨揍的前兆。   而有时候,一些事情发生时, 却没有丝毫征兆。   比如这天珍妮正走在大街上,身后突然有一个人叫住她。   她是一个人出来的。   夏洛克和华生刚刚侦破了那宗连环密室杀人案,虽然案件告破很有成就感,但这也意味着夏洛克又一下子进入无案件可办的无聊状态。慕名而来的委托人倒是有,准确地说比以前更多了, 只是能让福尔摩斯侦探青睐的寥寥无几。有些甚至是打着委托的名义,实则来窥看珍妮的。   可怜的华生医生一直提心吊胆,担心脸色冷得如同结了冰渣子的福尔摩斯先生直接将“委托人”从窗口扔出去。   夏洛克最讨厌无聊了。珍妮出来的时候他正穿着睡衣,有些可怜巴巴地躺在墙边那张长沙发上生闷气,不理任何人,也不理他自己。   所以珍妮决定去买她最喜欢、也是他喜欢的炸鱼薯条来安慰他。   就在珍妮买好了炸鱼薯条往回走的时候,身后有一个人叫她的名字。   珍妮觉得叫她的声音有点耳熟,于是带着似曾相识的狐疑感觉转过身。   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她身后。   一个漂亮的女人。   正对着她盈盈地笑。   那个女人说:“好久不见,珍妮。”   在那一瞬间,珍妮有一种顿悟的感觉——原来有些时候,一个人的记忆消失了,身体的本能感觉却不会随之一起消失。尤其这种感觉强烈到是一种杀意时,更加不容易消失。   女人打招呼的语气很亲昵,珍妮却很难受,因为她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对眼前这个女人动手。   天气晴和,风物闲美。她心里却滚动着难以自制的杀意。珍妮自我反省了一下,她最近的脾气是不是太暴躁了些。   反省的结果是,不是她最近脾气暴躁,她还是善良美丽,人见人爱的高贵猫,之所以出现眼下此种状况,只因为对方太讨厌。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   至少珍妮觉得需要。她如此讨厌这个女人,一定有一个理由,一个极其充分的理由。可惜她忘了。真是遗憾。如果能想起来就好了,这样她就知道要不要杀死她了。   然后,珍妮看到那个女人的目光突然动了动,视线仿佛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   女人那张风采动人的脸颊上勾起一道神色莫名的笑容。她鲜艳的红唇微微开启。   珍妮听到她吐出一个名字:“夏洛克。”   女人的声音如同怀念又回味的叹息,叹得珍妮差点抛开自持,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暴躁地动手。   刚刚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变得不好了,珍妮看到,一团团厚重云层被风吹过来,将天空遮蔽成灰蒙蒙的一片。太阳收缩起光芒,无精打采地在云层后面漂浮着。   这样突然沉闷起来的天气,像是准备下一场雨。   珍妮转过身,看见夏洛克果然就站在她身后。他长长的黑色大衣垂落在空气里,脸上冷静平淡的神情看起来跟平日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看起来。如果他漂亮的灰色瞳孔没有骤然紧缩的话。   可即便这样他的眼睛也还是好看,让她想一直看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珍妮心里突然就升起一种莫名的留恋。珍妮不怎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只有要分开的人才不舍留恋。她和夏洛克怎么会分开呢?不会的。   雨点选择这个时候落下来,垂直地降落在脸上,带着让人猝不及防的冰冷。   他们相对站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里,谁都没有想起来躲雨。   珍妮兀自琢磨,大约是因为雨不够大。   她很佩服自己在此种情况下思维还能发散到躲雨的问题上。她总是这样,越是需要集中注意力思考一桩不太愿意思考的事情时,大脑就会自作主张地四处乱发散。   于是她又蓦然想起,她偶尔会陪哈德森太太看那些被夏洛克评价为毫无逻辑的爱情影视剧,那时候她常常不明白,一有情敌出现在男女主之间时,为什么女主角往往什么都不说,就一脸伤心难过的转身跑开了。   现在她忽然有点明白了,那并不只是简单直白的伤心和难过,其中还混杂了某种强烈的羞愧。就仿佛猛然发现,夹在中间的自己好像是多余的。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而错的那个人,很可能是自己……   珍妮此时的这种感觉尤其强烈,她其实心底里知道,自己对人类这个世界了解得不够。严格来说,她甚至都不是个人类,她只是一只猫。   珍妮也很想跑开。可是她不会,这种时候跑走实在太傻了。难道留下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吗?当然不行!   她只是有点难过和迷茫。只是一点点。她可以克服。   正这样想着,珍妮感觉到暴露在寒凉空气里的手背被一股柔柔暖意包裹住,头顶上响起熟悉的声音。   “别告诉我你连路都找不到了,从贝克街到马里波恩路那家炸鱼店来回最多十五分钟,你却天才地用掉了二十二分钟。”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嗯,显然我们现在还没有回到贝克街,你预备浪费更多的时间吗?”   仍然是冷冰冰居高临下的语气,干燥的掌心却握得她很紧。   珍妮仰起头看着他,他白皙的脸颊和雨点一起涌到她眼前。   他一点也没有往那个女人的方向看。珍妮不确定,他是真的没有发现多了一个人存在,还是发现了故意不理会。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理解这两种可能性。   珍妮突然醒悟,华生曾经评论说她越来越像人类了,那时候她没有多大感触。此刻才蓦然发现,华生说得很对,她现在变得像个人类一样疑神疑鬼,而且杞人忧天,外加多愁善感。   多愁善感的珍妮忧虑地想,怎么就专挑了人类的缺点学得这样快?   她认认真真告诉自己,这样非常不好。要改变也要变成像夏洛克一样厉害的人类。   看来她的大脑今天格外不想去思考那桩需要思考的事情,跑偏地越来越远。   夏洛克从她手里拿走那份耗时二十二分钟买到的炸鱼薯条。唔,现在已经超过二十二分钟了。   “凉了。”他嫌弃地说。   珍妮一点不生气,她只有对着夏洛克总是好脾气,笑得一脸狡黠地跟他讲条件,“那你下次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可以想象,若换成虎大王用这样的语气表示嫌弃,珍妮大概会直接将炸鱼和薯条丢到他虎虎生威的大脑袋上。   夏洛克没说话,拉着她往贝克街的方向走。珍妮却知道,他这样就是答应的意思。   他们谁都没有回头去看那个女人,但珍妮知道,那个女人一直注视着他们。珍妮觉得,夏洛克也知道。   细雨如丝,凉凉地落在他们四周,如同密密实实织下的一张大网。   珍妮得承认,夏洛克没有理会那个女人,让她有点小心眼儿的窃喜。   被夏洛克拉着往回走的时候,珍妮跑偏得有些远的思绪终于找回来一些。她在心里想,所以刚才那个女人是她的情敌吗?   即便没有记忆,她的本能仍是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准确放置在了敌人的位置上。珍妮不知道,在这一点上变得越来越像人类她算不算跟夏洛克一样厉害。   珍妮心里知道,她跟那个带给她强烈熟悉感的女人,还会再见面。所以当艾琳艾德勒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珍妮一点都不意外。   唯一让珍妮稍感意外的是,这次那个女人拦住她时,手里拿着一份份炸鱼薯条。珍妮觉得,这个女人完美诠释了虎大王曾经传授给她的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曾经她和虎大王还就这句话是否真的合乎逻辑展开过一番辩论,主动献殷勤的就一定心怀不轨吗?也许对方真的就是一个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好人呢。   现在想想,他们是多么的穷极无聊啊。   把这样的经验性话语一定往逻辑上套本身就是一件无聊且无趣的事,这就像孔夫子跟我们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人马上反驳,不一定哦,他有可能是来跟你借钱的。这纯粹是找抽型抬杠。   呃,又跑偏了。   面对这个女人,珍妮不需要动用那么复杂的逻辑思维——反正她献不献殷勤,在珍妮眼里都是非奸即盗。   慢吞吞地看了看这个问她有没有时间谈谈的女人,珍妮心里明白,对待这样的“奸盗”之徒,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不予理会。   仿佛看出她的想法,艾琳艾德勒鲜红的唇角弯起一道风情的弧度,问她:“你害怕我?”   珍妮嗤笑一声。   她虽然在人类这个复杂的世界里呆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这是人类最常用的也是最不入流的激将法。   但两分钟后,和艾琳艾德勒一起坐在一家咖啡店里以后,珍妮明白了,方法入不入流不重要,重要的是好不好用。激将法之所以能成为人类最惯常用的法子,正说明,它很好用。   补充一下,对猫也好用。   但其实珍妮心里很清楚,不管艾琳艾德勒用不用激将法,她都会跟她去。   她不害怕这个女人,一点也不怕。她害怕的是她丢失的那一段记忆。   可越是害怕的才越是需要被揭开的。   她确实不大喜欢跟自己较真,比较擅长逃避和不作为的顺其自然,但这并不代表当事情来临时她没有勇气面对。   她其实一直是一只挺勇敢的猫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原本写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大家应该会挺激动,因为猫猫终于要知道了啊。   可是你们的留言告诉我,别的都不重要,甜才是王道。   是我太天真,还是你们太残忍………… 第49章   这天的天气依旧不大好。   珍妮觉得近日的老天爷像是立志要重新做人似的, 极其体贴配合,布下的天气特别合着人的心情。   她近几日的心情确实如同此刻的天气一样,日光隐匿, 铅云低垂。时不时大规模烦躁起来, 还有几分黑云压城的气势。   不过她这一番难得的阴云含愁的小女儿姿态都在自己心里,面上还是笑意开怀很有活力地跟在夏洛克身边蹦跶。   她可真是一只坚强猫。   珍妮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和那个名叫艾琳艾德勒的女人走进了一家僻静的咖啡馆。   两人捡了一张靠窗的位置坐下。   厚重云层从天边缓慢压过来, 日光更加暗淡。   艾琳艾德勒给自己点了一杯意式咖啡, 给珍妮点了一杯甜牛奶。   看着那杯放到自己面前的热牛奶, 珍妮眯了眯眼。   夏洛克喜欢马里波恩路那家炸鱼店的炸鱼薯条, 珍妮就也喜欢。夏洛克还喜欢喝咖啡,遗憾的是, 对此珍妮就没有办法了——她不喜欢咖啡。加糖的也不行。她只喝牛奶。夏洛克喜欢咖啡加糖,珍妮就喜欢牛奶加糖,她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变通之下的求同存异了。   珍妮不清楚这个叫艾琳艾德勒的女人对她的底细了解多少。   她看了一会儿那杯牛奶, 然后端起来喝了一口。   甜甜的很好喝,心里却多少有些惆怅,还有些烦躁。   人类就是麻烦, 遥想当年她在林子里的时候, 见到哪个看不顺眼的, 多半就是二话不说, 大家明火执仗地打一架的,谁打赢了谁说的算。   唔, 躲在背后使坏的时候也有,但不管哪一样,都不需要浪费这么多时间。   半小时后,珍妮看完了艾琳给她的那段视频。   将手机还回去,珍妮很感兴趣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那个女人。   所以, 这个女人知道她不是普通人,还知道她不喜欢她,更知道她因为她丢过一条命。   就这,她还能坦然地坐在她对面,珍妮很欣赏她。   珍妮说不清自己此刻有些什么感想。   小黑往常总爱说,诸行无常、造化弄人……诸如此类让人听得头晕的话。   但珍妮从不曾想过,上一次,她和夏洛克之间的因缘,竟是这样结束的。   珍妮不喜欢这个结局,没人喜欢。   但结局从不管人们喜不喜欢。   从咖啡馆出来,一个人顺着暮色中的街衢往回走的时候,珍妮很多事情仍然糊涂着。   她不明白,夏洛克明明喜欢的是她,怎么会喜欢别人呢?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失忆了,所以才会喜欢她,在此之前,他其实喜欢的是那个女人?   可是这也没有道理。夏洛克失忆忘记的是她,又不是那个女人。   而且在珍妮看来,一个人就算失忆,喜欢的人也是不会变的。   就比如她,就算再如何失忆,喜欢的人还是夏洛克,而不会变成德瑞斯。   倒不是说德瑞斯这个人不好。他很好,所以珍妮才会选择跟他做朋友。   可是朋友的喜欢跟爱人的喜欢是两码事,珍妮对此分得很清楚。   她以为夏洛克也分得很清楚,原来他分得并不清楚吗?   他对她其实是朋友的喜欢,而非爱人的喜欢吗?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马上被珍妮否定了。他们会拥抱、亲吻,他还让她在他的床上睡觉。就算珍妮再不谙世事,也知道这不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   所以夏洛克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可是他喜欢她,又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女人?   所以他其实并没有喜欢她,或者至少不是像她喜欢他那样的喜欢?事实上他也确实从未对她说过喜欢,一直是她在说。   珍妮觉得脑仁有点疼。   人类太复杂了,她想不明白。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讨厌那个女人。夏洛克坚持去救那个女人,让她很生气。   或许不止生气,还很伤心。   这跟她有没有受伤,是否因为这件事丢掉一条命没关系。事实上打中她一枪,让她丢掉一条命的是敌人,既然是敌人就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丢掉一条小命是她学艺不精,怨不得旁人。   可是心里的伤是不一样的。让她的心受伤的是夏洛克,这才是她感到伤心的真正原因。   伤心归伤心,珍妮自觉走出咖啡馆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还算平静,风度也维持得很好,甚至还非常大气超脱地向那个女人道了一句谢,没有失了分寸。很值得炫耀一番。   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值得炫耀呢?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败得很惨。   她跟夏洛克表白的时候曾对自己有过一个判断,她说自己不笨,因为她知道夏洛克讨厌笨蛋。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特别笨,浪费了七条命也没有让夏洛克喜欢她,而现在她只剩两条了,还冒出来一个人在旁边虎视眈眈。珍妮忧虑地觉得,要让夏洛克像她喜欢他一样喜欢上自己,这两条命,可能不大够用。   珍妮并不相信艾琳艾德勒。   她知道那个女人一定隐瞒了一些事情。比如,她就算当时真的被子弹击中,极其不幸又不值的为救“情敌”死掉,她至少还应该有个两条命吧。   可是珍妮清清楚楚看到,被夏洛克颤抖的双手抱在怀里的自己,那是一具完全没有任何生机的尸体,她当时一定已经用完了所有尾巴,不可能再活过来。   看着这样的自己,珍妮心里一阵疑惑,又一阵惊叹。她也太奢侈、太能折腾了吧,九条命都不够死。   可是这也不对,她现在明明还剩两条尾巴啊,怎么当时就死得透透的呢?   所以这中间一定还有被她遗忘的事情。这些事情那个女人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事,让她几乎丢掉了所有性命。   抛开这些先不提,珍妮至少可以确定,那个叫艾琳艾德勒的女人刚才给她看的那段视频,是真实的。因为她心里的疼痛和难过那么真实,就像打中她的那颗子弹一直留在她胸腔里,现在终于得到机会再次搅动血肉,毫不留情地又杀死她一次。   寂寞的街树在人来车往的初春傍晚静静站立,宽阔笔直的柏油路分不清是从远方延伸过来,还是绵延不绝地延伸至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珍妮想,人类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他们可以将大自然改造得这样面目全非。   珍妮回到贝克街的时候,夏洛克正神情平和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从他身后可以看到刚刚亮起的街灯映照在窗帘上的阴影。   他穿的是那件她最喜欢的紫色衬衫。领口的两粒纽扣照例解开,露出让人垂涎的脖颈。珍妮知道,他脖子右边下面一点点的地方,有两颗颜色很淡的黑色小痣。她以前总是喜欢追着舔它们。   夏洛克不让,但她总有办法得逞。   每每这种时候,他一贯冰冷傲慢的面具就会出现一些颤抖的裂缝。   珍妮被他身体轻微的颤抖鼓励,闹得更凶。他被追的没办法了,就会“生气”地将她压在沙发上或者床上……   往常这种时候,珍妮一定已经跑过去扑倒他身上了,可是现在,珍妮停住脚步,看着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只要逮到机会就要亲近他。他没有拒绝,珍妮就以为他也是喜欢的。   可,万一她理解错了怎么办?   珍妮不是擅长隐藏情绪的人,她也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还有太多事她没有想明白。   夏洛克放下报纸,修长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上习惯性地敲了敲,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她。   珍妮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是不是顿了一下。   他目光笔直地看着她。但是这目光中的意思,珍妮一时无法理解。可能这目光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因为长着一双眼睛,就总得朝着什么地方看。也可能它包含的意思很多,很多,只是珍妮看不懂。   她突然想,也许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   夏洛克是珍妮见过最聪明的人,鲜少有人能真正懂得他,珍妮知道自己也不能。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就像他们妖类的世界,夏洛克那么聪明也肯定不能完全懂得一样。只要他们愿意一直在一起,就能一点一点慢慢去了解。   今天比昨天了解得多一点,明天又比今天多一点。日积月累,她总能成为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所以以前遇到不能理解他的时候,珍妮每次也就困惑一小下就过去了。可是这一次,她好像过不去了。   珍妮明白,这只是她此刻的消极情绪在作怪。这种时候做出的很多判断通常都不能作数。   夏洛克深邃漂亮的灰色眼睛一直凝视着她,珍妮看到他瞳孔深处有什么光亮闪动了一下,同时他紧抿的唇角也动了一下。   珍妮突然有些害怕,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说出些什么来印证她的不确定。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如果他开口说的是她不想听的,立刻转身就跑。虽然这显得没出息,但在他面前她一向都没出息贯了,不差这一次。   就在这时候,哈德森太太突然在楼下喊了她一声。   珍妮如蒙大赦,丢下一句“哈德森太太叫我”,掉头就往楼下奔去,速度之快简直像直接翻滚下去的。   夏洛克微微张开的嘴唇重新抿紧,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仓皇逃走的背影。   在他面前,珍妮清晰得就像一张白纸,根本不需要观察推理,所有一切就已经跃然纸上。   这天晚上一直到很晚珍妮都没有再走进二楼客厅,更没有走进夏洛克的房间。   直等到楼上的灯光熄灭,她才轻手轻脚地摸过去。   客厅里黑暗幽静,珍妮独自站了一会儿。   她已经习惯每天晚上和夏洛克一起睡,她以前觉得他一定也习惯了。可现在看来,这是她理解上的又一个错误。   她这么晚不来找他睡,他连问都没有问她一下,自己一个人就睡下了,一点都没有显得不习惯。   珍妮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偷偷走了几步,停到他卧室门前。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终于越门而入,想看看他睡得好不好。   走至他床边之前,珍妮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希望他睡得好,还是期盼他没有她陪着睡得不好。   卧室跟客厅一样静无声息,台灯照射下来的幽微光线里,珍妮看到他躺在床上,那些她喜欢的黑色卷发绕在他白皙的脸颊上,白日时总显得异常锐利让人无所遁形的双目,此刻正轻轻闭合着,看起来居然有几分乖巧。   他睡得很好。   屋里的窗帘没有拉严,依稀可见窗外一角深紫色夜空,夜空中挂着半个被窗口挡住了的孤冷寒月,抬头去看,仿佛是被什么齐齐切断。   人类世界里的夜晚带着寂寥,没有草虫低鸣,阜螽跳跃,更没有萤火虫在夜色中寂寂又热闹地闪烁迷人亮光。   珍妮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和夏洛克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她曾经以为这个目标就快完成了。现在却蓦然发现,她对自己的成绩恐怕有诸多误会。   之前已经说过,在珍妮单纯的认知里,从21年前夏洛克第一次出现,到她后来决定找他,又到现在找到他,她觉得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他喜欢她,或者不喜欢她,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简单明了。   她从来不知道,还能有第三个人纠缠进他们两人的关系中。在人类的世界里,事情还能这样发展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让她十分长见识。   珍妮呆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便又呆愣愣地越墙而出了。   发呆得太入神,她也就没有看见,她闪身离开的一瞬间,原本闭目躺在床上应该处于熟睡状态的人,突然睁开眼睛,清醒的双目中没有半点睡意。   *   珍妮是在清晨时分离开贝克街的。   她自己一个人在客厅里呆坐了很长时间,企图将这些一团乱麻一样的事情理一理。   可惜什么都没有理明白。   珍妮想起小黑以前教导她的时候说,一法通,万法通。小黑说,她虽不算十分聪明,但所幸也不笨,通晓个一法半法还是能做到的。   珍妮此时却有些担忧小黑对她的判断跟她自己对自己的判断一样,恐怕不大准确。照现在的情况看,她更像是一法不通,万法皆不通。   清晨第一缕曙光照射在脸颊上。   她一夜未睡。   鉴于面对的情况太复杂,珍妮决定找一个外援。   长久以来,睿智的哈德森太太一直充当着珍妮的“军师”这一重要角色。   珍妮觉得见多识广的哈德森太太很靠谱,虽然两人密谋的诸多计划在执行阶段总是频频出现意外,但总体来说,大方向上没有偏颇,成绩也很喜人——至少那个女人出现之前确实如此。   此刻困扰珍妮的这件事,她却不想找哈德森太太帮忙。夏洛克太聪明了,他一定会发现的。   想来想去,珍妮选定了德瑞斯。   之所以选择德瑞斯,珍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珍妮觉得,德瑞斯好歹也算是一个人类吧,好歹也在人类的世界里活了几十年吧,对她此刻的境况,好歹也能给出一两条建设性意见吧。   退一步说,如果他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她还能再换人不是。   荣幸入选的德瑞斯:“……”   出发往德瑞斯家里走的时候,珍妮已经在心里列出了第二人选。罗西米尔。   见到披着一身露水蹲守在他家楼下的珍妮时,德瑞斯吓了一跳,拎在手上的垃圾袋差点扔出去。   “你什么时候来的?”德瑞斯问,“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晨光朦胧中,珍妮没说话,无精打采地从地上站起来。   跟在德瑞斯身后的阿达马看见她这幅鬼样子,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你是不是被那个卷毛侦探甩了?!”幸灾乐祸的语气一点不加掩饰。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珍妮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德瑞斯先开车将阿达马送去学校。   阿达马下车以后,趴在珍妮车窗前人小鬼大地说:“相信我,长痛不如短痛,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大吃一顿,好好庆祝一下自己脱离苦海,然后努力寻找第二春!”   珍妮咬着牙将双手关节按得噼啪响,阴恻恻地说:“我脱没脱离苦海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你再不快跑,马上就要掉进苦海了。”   阿达马哈哈笑着跑走了,珍妮放下手,重新安静下来。   德瑞斯握着方向盘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吃早饭了吗?”   珍妮慢半拍地抬眼:“啊?”   德瑞斯摆摆手:“算了,先去吃饭。”   两人的早饭是料很足的大汉堡,一人一个坐在公园的水池边抱着吃。   天气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时间虽然尚早,公园里已经不少人,散步的,遛狗的,遛娃的,晨练的……花样繁多。   珍妮惊奇地看着德瑞斯的大嘴,他的嘴咧开,可以将几乎一半的大汉堡整个吞进去。   德瑞斯三两嘴解决完一个汉堡,又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珍妮手里的还没动。   眼看着德瑞斯的大嘴跟天狗食月似的,又将圆滚滚的汉堡咬出来一个缺口。珍妮咽了口口水,琢磨是不是等他吃完了再咨询自己那桩麻烦事。   德瑞斯却先开了口,边吃边看着她问:“好了,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珍妮正襟危坐,捋了捋思路,将自己手头知道的一些事情详细地讲给他听,包括一年前她丢了一条命导致失忆,以及伤好后再次回来,夏洛克对她很好,她原本觉得他们两个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结果突然冒出一名第三者,且这个第三者其实一年前就存在,只是她忘了……种种前因后果一股脑全都向德瑞斯讲述了一遍。   只不过为了不节外生枝,将一年前丢掉一条命改成了“重伤”,将故事里的自己,改成了她一个朋友,将夏洛克改成了她这位朋友喜欢的男人。   德瑞斯就着珍妮的故事将第二个汉堡吃完,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   珍妮虔诚地等着他帮忙解析一下此刻复杂的状况。   德瑞斯打了个饱嗝,才慢悠悠开口:“若照你的说法,你——这位不怎么有眼光的朋友喜欢的这个男人,平时性格冷漠,傲慢自我……”   德瑞斯还没说完,珍妮打断道:“我什么时候说他性格冷漠、傲慢自我了?”   德瑞斯翻了个白眼,“OK,你没说,我说的!你,朋友喜欢的这个男人,平时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好了,别打断,让我把话说完,”见珍妮又要开口,德瑞斯先一步堵住她,“可是他却一反常态不怕麻烦地去救你口中的‘那个女人’,至少说明‘那个女人’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他喜欢‘那个女人’吗?”珍妮进一步求教。   “我不知道,但人跟人之间的喜欢通常都是从那点不一样开始的。”   珍妮觉得在这一点上德瑞斯说的很对,就像她喜欢夏洛克,在她眼里,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独一无二的。   “可是,”珍妮努力想从脑子里找出些什么来推翻德瑞斯的论断,“可是,他对我……对我那个朋友也很好啊。”   “我想也许是愧疚感作祟,”德瑞斯耸耸肩,“毕竟你那个朋友差点死掉,也许那个男人是想做些什么以作补偿。”   珍妮愕然看着他,她从来没往这个方向上想过。   半晌低声喃喃:“原来,是因为愧疚吗?”   原来,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中,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复杂因素。   她的声音太低了,德瑞斯没有听清。   “什么?”   珍妮摇摇头,神情恍惚地从水池边站起来,慢慢向前走去。   德瑞斯追过去,皱着眉看了看她。   珍妮宽慰他说:“你别担心,我没事,就是突然发现从前有许多事我都不了解,需要捋一捋。”   德瑞斯仍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珍妮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诚心诚意地说:“我真没事。”   半晌,德瑞斯说:“我就是想问一下,这汉堡你还吃吗?”   珍妮:“……”   她刚才怎么就差点信了这个吃货说的话呢?   将一口没动的汉堡塞进德瑞斯手里,珍妮气得扭头就走。   德瑞斯的大嘴咬了一口汉堡,挑眉笑起来,紧追几步赶上她。   “要不要去我工作的地方看看?艾尔莎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位名人朋友,没准愿意答应和我一起吃晚饭。”   珍妮略想了想,才想起来,艾尔莎是那位据德瑞斯所说对他很有意思、两人很快就能谱写一部罗曼史的女同事。   思索了几秒钟后,珍妮答应了。   反正她现在没什么要紧事,事情想清楚之前也不想回贝克街。她现在感情不顺,若能帮别人成就一桩好姻缘,也算一场功德。   小黑说他们作妖的多积功德,比较不容易遭天谴。珍妮抬头望望天,不知道是不是她以前积累的功德不够,此刻就在感情上遭了天谴。   珍妮惆怅地想,早知道以前就多做点好人好事了。   转念一想,虎大王做过的缺德事比她还多,她不在林子里的这段时间,他可别也遭了天谴。照他的人品,若遭天谴,肯定比她重得多,不知道再回去的时候,还能不能再跟他一起为非作歹。想想真是令人十分忧心。   珍妮就这么一路忧心着跟德瑞斯去了他公司,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那位据说对德瑞斯很有意思的艾尔莎同事,今天请假没来……   他们这是怎样的运气啊。   珍妮爱莫能助地瞅了瞅德瑞斯。他时运不济到如此地步,珍妮对他深表同情,很够意思地说,她再陪德瑞斯来多少次都行,直到见到艾尔莎,让她同意跟德瑞斯吃晚饭为止。   德瑞斯看起来倒不怎么在意,将珍妮介绍给他其他同事认识。   果然新闻媒体的力量是无穷的,德瑞斯的同事都认识珍妮,对她非常热情友好,还有好几个人拿出手机跟她拍照合影,夸她本人比电视报纸上看起来还漂亮。   珍妮被夸得挺高兴,心里的阴霾也跟着去了一两分。   德瑞斯又带着珍妮参观他们公司,还向珍妮介绍了他的工作。德瑞斯说他的工作非常重要,人们从全国各地给自己的家人朋友寄送来包裹,他们负责将这份重要的寄托按时送达。   珍妮做了德瑞斯一整天的副驾驶,跟着他跑遍伦敦的大街小巷,见到各种各样的人类。   珍妮觉得德瑞斯的工作很有意思,可是也很辛苦。   她看到德瑞斯幽黑的额头在初春寒凉的空气中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结实的黑色手指上满是尘土,上面还有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小小的裂口。他把那些从全国各地飞来的包裹,一个一个送到正确的人手上时,总是面带微笑。   所有的生物都要很努力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   最后分别的时候,珍妮没有让德瑞斯送她回贝克街,她自己在一条陌生的街道跳下车。   德瑞斯在车窗口叫住她。   珍妮转过身,德瑞斯将车窗降下一半,认真看着她。   “别管我说什么,也别管任何人说什么,告诉你那位朋友,有什么疑问,就亲口去问。人类的所有误会,都源于自己的胡乱猜测。”   最后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冲她眨眨眼:“如果你朋友喜欢的那个男人真那么没眼光,我不介意你把我介绍给她。”   珍妮正感佩于他前面居然说出那么深刻而富有哲理的警示之言,觉得他这一天的“代班军师”当得真是称职,自己此前将他定义为一个吃货实在不应该,待听完后面一句,刚刚升起的那几分感佩及愧疚,瞬间化为虚无……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的小可爱们会不会想站男二……   很勇敢的珍妮猫不会伤心太久的,先看下一章的标题,手稳住,别砍我………… 第50章   德瑞斯的一席话, 虽然没有夸张到让珍妮疑虑顿消有大彻大悟之感,但除了最后那一句,珍妮觉得他大部分话说得都很在理。   人类的所有误会, 都源于自己的胡乱猜测。   珍妮觉得德瑞斯说的大概是“人们”。不管是“人类”还是“人们”吧, 这句话都很有道理。珍妮对此很认可。   不止人,他们作妖的也一样。   但认可是一回事, 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以往珍妮一直厚脸皮地觉得自己很深明大义、不拘小节, 乃是一只十分大气的妖。   这几日才痛定思痛地发觉, 自己其实是一只心胸狭窄, 十分小心眼的小气妖。   她知道德瑞斯说的都对,可她却不想就这么去问夏洛克, 她小心眼地盼着夏洛克能先来找找她。   算上昨天晚上,她已经一个白天和一个夜晚没有跟他在一起了。从她找到他以来,他们还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她很想他。   珍妮往四周看了看, 认出自己是在伦敦东区。   她找了一条僻静的巷子,化回原形,肉乎乎的四只爪子踩在坚硬的柏油路上啪嗒啪嗒地往回走。   西斜的余晖将她的猫影子拖拽在身后。珍妮颓然地觉得, 她这个形象有几分悲凉。   拐过几个街口, 又走了一小段,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说:“这是谁家的野猫啊?”   珍妮悲哀地想, 离家一天,她在旁人眼中都已经沦落成野猫了么。   抬起无精打采的猫脑袋看了看, 说话的是一个靠墙根坐着的流浪汉。珍妮认出来,是经常给夏洛克做线人的老流浪汉皮普。   珍妮探了探头,发现老皮普的业务能力一点都不行,破烂的讨饭碗里只躺着几枚可怜巴巴的硬币。霎时间升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楚感。   珍妮默默叹了口气,见天色还早, 抬爪走过去,在老皮普旁边的硬地上蜷了起来。   老皮普掀着耷拉眼皮看了看她,将屁股底下的垫子匀了一点给她。   珍妮也没客套,站起来,挪了挪,把自己挪到软软的垫子上重新蜷起来。   夏洛克就是在老流浪汉皮普的讨饭摊跟前找到珍妮的。   夕阳西下,缤纷瑰丽的晚霞中,珍妮半边身子晒着西斜的太阳,眯缝着眼睛,懒洋洋地趴在老皮普边上,有人走过时就象征性的叫一声。   行人被她弱弱的一声“喵”绊住脚步,丢下钱之后,老皮普就诚恳地道一声“谢谢”。   一人一猫配合得十分默契。   就夏洛克旁观的这么一小会儿,老皮普的讨饭盆就被钞票埋住了。   夏洛克没有立刻走近,而是站在街道对面看着她。她光滑漂亮的皮毛沾了些尘土,变得灰扑扑的。但她依旧是一只漂亮猫,街上的行人不停地因为她驻足。   珍妮严格做到了“卖艺不卖身”,行人给钱归给钱,摸是肯定不让摸的。   只要有人凑得太近,她立刻惊醒地睁开眼,一双浅绿色的猫瞳炯炯有神地盯住对方,只要对方稍有动作,她就“喵”地叫一声,提醒面前的人类矜持一点,全然不知她这幅样子更让人想摸一摸、撸一撸。   有些实在爱猫的年轻人,拿出吃的放到她面前,希望她放松警惕。珍妮很有骨气地看都不看。   夏洛克想,人类很天真,所以总是把他们做动物的也想得很天真,其实动物比人有原则得多。比如珍妮,不是谁给的食物都吃,也不是什么食物都吃,她很挑食。她只吃马里波恩路的炸鱼薯条,只喜欢喝牛奶,而且要热的,加两勺糖。   太阳完全落下天际,只剩下玫红色的一条线的时候,珍妮和老皮普决定收工了。   “看来我们配合得不错!”老皮普数着厚厚一叠钞票,对自己的最佳搭档说道。   数完钱,老皮普去街角买了一个汉堡,还给珍妮带了一份炸鱼。   珍妮拿猫鼻子嗅了嗅,没吃。   老皮普看看那份喷香的炸鱼,又看看珍妮:“你是谁家走丢的猫吗?”扫了一圈她的脖子,“但是又没有猫牌。以后跟着我怎么样?”   珍妮在心里说,虽然你很有眼光,但我已经有主了。   一道高大的阴影突然走过来,挡住天际最后一线余晖,笼罩在她头顶上。   “这是我的猫。”   罩住她的阴影说道。   老皮普抬起头,声音略带惊讶:“福尔摩斯先生。”   夏洛克点了点头,垂眸去看珍妮,她站在那完全没动,也没有抬头。夏洛克看到那两只他经常抚摸的猫耳朵耷拉了下来。   珍妮伸出爪子,把自己面前那份炸鱼推还给老皮普,又拿爪子拍了拍他匀给她的垫子,算是道别,然后就转身走了。   紧接着,老流浪汉皮普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一只埃及猫“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迈着大长腿的福尔摩斯侦探亦步亦趋地跟着后面。   老皮普惊讶大张的嘴很久都没有合拢。   这,到底谁是宠物,谁是主人?   谁是宠物,谁是主人这个问题还有待论证,不过转身走开的珍妮一点都没有老皮普说的“趾高气昂”的姿态,她觉得“灰头土脸”可能更适合此时的自己。   珍妮没有马上回贝克街,而是拐去了动物园。   她想着,这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地盘,万一谈不拢,至少不会被扫地出门,没准还能赶他出门。虽然珍妮知道,她是永远不会赶他走的。   她一直走到动物园后面的那片树林,下意识就朝着树屋走去,走到一半回过神,停下了。   现在去树屋,总觉得有点触景生情。   她回过身,看了一眼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夏洛克。   其实他来找她,她心里已经有点高兴了。可是这样一路走来,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高兴之余,她心里又渗出点难过。   以前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她总有说不完的话,除非他烦了,让她闭嘴。即便他冷冰冰地对她说闭嘴,她也不生气,因为她知道他不是真的嫌她烦。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和夏洛克之间有一天会面对这样尴尬的沉默。   德瑞斯说的对,她不能一直这样胡思乱想,夏洛克此刻就在她面前,她的任何疑问都可以亲口问他。   珍妮这样想着,随便捡了一棵树,蹭蹭蹭三两下窜上去,在一枝树干上蹲好。   她扬扬头往天上看了看,慢慢暗下来的夜空中已经出来了几颗寒星,只是被朦胧薄雾笼罩着,看不真切。   珍妮眯着眼睛瞧了会儿,很迷信地认定,这征兆不太好,不是个解决分歧的好时候。   大约只要她和夏洛克有分歧,什么时候都不是好时候。   珍妮默默地收回视线。   她站得高了才发现,夏洛克出门的时候没有戴他那条蓝色围巾。   虽然是初春,太阳落下去之后,扒着寒冬的尾巴尖不肯离去的冷空气又出来作怪了。   珍妮回忆了一下,小黑那个把他们整片林子变得四季如春的法术是怎么使来着。虽说她修为不济,法术的覆盖范围做不到小黑那么广,但让他们此刻身处的一亩三分地暖和一些,顺便让暗下去的日色重新明亮一些还是能做到的。   忙忙叨叨地准备完,珍妮看到夏洛克站在树下仰头凝视着他。   毕竟是初春,上次他们来时光秃秃的树林,此刻已经冒出点点绿意,只待彻底褪去寒意的暖风再吹几次,这几分绿意便能蓬勃而出。   珍妮在树枝上蹲好,淡绿猫瞳却错开他的视线,盯着他的鞋尖。   “我看到那段视频了。”   真正开口,珍妮反而平静下来。她说自己是一只挺勇敢的猫并非完全夸口,只是有时候勇敢的不太明显。   被法术滤去寒意的和煦晚风里,夏洛克轻轻“嗯”了一声。   珍妮说:“我问你是不是要救她,你说是。”   这次夏洛克看着她没说话。因为珍妮陈述的是事实。   “她对你很重要?”   “不重要。”   “你喜欢她?”   “不喜欢。”   这两个问题夏洛克都回答得毫不犹豫,珍妮脸上的表情好转了些。   “那你为什么要救她?”   停了几秒钟,夏洛克说:“因为她是唯一打败过我的女人。”   珍妮不满地皱了皱猫鼻子,她的小心眼再次发作,她很不喜欢夏洛克将“唯一”这个词用在别的女人身上。   珍妮抬了抬爪子,一个法术甩出来,冲着他就去了。   夏洛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攻击落至他身后,一棵碗口粗的桑树应声而断。   “我也可以打败你。”珍妮抿了抿唇。   我也可以打败你,只是舍不得。   夏洛克点点头:“嗯,你比她厉害。”   珍妮从树上跳下来,轻倩地落到地上的同时化作人形。   珍妮对她的美丽太不自知了,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这样落到地上带着怎样惊心动魄地美。   她直率地问:“那你喜欢不喜欢我?”   珍妮没有走过去,站在树下,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   夏洛克一直看了她很长时间,珍妮就等了他很长时间。   散发着青草气味的微风吹过树梢,也吹过他们的脸颊和头发。   “我从来没有想过喜欢任何人,”许久之后,珍妮听到他如森林中的溪水一般清凉的声音说,“我相信人跟人之间的感情是愚蠢而无用的,它除了影响人的理智,桎梏人的行为之外,毫无任何用处。”   珍妮低下头,她觉得吹在身上的风有些凉了。不知道是不是小黑教的法术出了问题,这哪里像四季如春,她明明如同跌进冬天的冰河一样冷。   其实这也没什么,虎大王说在人类的世界失恋这种事很正常很普遍,寻常人不失个百八十回恋,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可她一直以为夏洛克是喜欢她的,他对她那么好,甚至只对她那么好。   果然还是她对人类了解太少了吗?   原来在人类那里,这种行为不是喜欢吗?   珍妮抬起头,想告诉他不用说下去了,她已经明白了。可是看见他熟悉的脸颊,又想问问他,倘若她再努力一点,他有没有可能喜欢一下她。   小黑总说她没出息,以往她还不服气,现在她知道了,她确实很没出息。   珍妮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眶也慢慢潮湿起来,视线变得模糊。   别哭啊,珍妮。不然就太丢脸了。   他好像又说了些什么,珍妮茫然地听着。   “从哲学的角度来看,男女之间的感情只是人类生命繁衍的本能,是种族意志或生存意志为了达到延续目的而使个体产生的迷惑……”   珍妮愣了愣,有点想笑,鼻腔却更加酸涩了。   模糊间听到他似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珍妮抬头,闪烁着水光的眼睛看向他。   绽出绿意的树叶将她用法术幻化出的日光切割成丝丝缕缕的无数条,有几缕落进他的眼睛里,让他灰色的眼睛深处也仿佛跳动起光芒。   珍妮听见他说:“所有这些根植在我大脑中的想法,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但是——”他跳动着璀璨光芒的瞳孔牢牢盯住她,“但是,珍妮,你是跳脱于我所有理智掌控之外的存在,就像黑洞之于宇宙空间,因为引力太过强大,所有物质都无法逃脱,所有已知的科学理论全部自动失效。所以,我是不是喜欢你?”   他轻轻摇头:“不,喜欢太浅薄了。我爱你,珍妮。过去、现在、未来,我爱的人有且只有你一个。”   珍妮怔怔看着他。   半晌之后,珍妮暗想,她以前怎么会觉得他不会说情话呢。他的情话明明比她说的还好听。他低低沉沉的声音也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干啥啥不行,讨饭第一名的猫猫,哈哈~~   感受到我的求生欲了吗?知道你们看不得猫猫受苦,所以我立刻安排了一波表白,所以,都把手里的刀放下,冷静啊。 第51章   其实夏洛克前面说的那一大堆, 珍妮有很多都没大听懂。   所幸后面最最重要的那一句,她听懂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久之前她还很小心眼地计较他从来没对她说过喜欢, 十几个小时后他就斩钉截铁地对她说了更好听的情话。果然是她相中的男人, 很靠谱。   他说他从没想过喜欢任何人,但是他爱上了她。   珍妮以前觉得, 她喜欢夏洛克是她做过最好的一件事, 也是她乐意做的一件事。只要她活着一天, 就愿意一直长长久久地喜欢着他。   可原来还可以更好。   他们相对站立在这一方小小天地, 刚刚吐露新芽的树木将他们包裹在一起。   爱是比喜欢更深刻的一个字眼。   珍妮想,如果爱是甘愿收起自己的所有惫懒、贪玩, 付出所有努力只为了找到一个人,跨越时间、生死,哪怕失去记忆也要跟这个人在一起。   那她也在爱。   珍妮原本想着, 她喜欢夏洛克,夏洛克也喜欢她就是喜闻乐见的最好结果了。可是夏洛克的情话不说则以,一说就将他们的关系升华成了她爱他, 恰好他也爱她的境界。   珍妮被自己绕得头晕, 但不可否认, 他们之间的危机不止消除了, 还有了质的飞越。   她心里很高兴。   珍妮从小跟旁人打架的经验很多,吵架的经验却明显不足。她不大知道跟人吵完架握手言和该是怎么一个流程。   况且夏洛克对她来说也不是旁人, 他们好像也并没有吵架。   可不管怎么说也闹了一场别扭,按照人类从身到心的脆弱程度,这个和好是不是也应该循序渐进一些,珍妮不大能确定。   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矜持一点, 矜持一点,可她的身体显然很有自己的想法,已经蹭蹭几步跑至他面前,再一气呵成地一纵身,跳到了他身上。   一连串动作仍然做得熟练已极,一点都没有生疏。   挂在他脖子上以后,珍妮自己先嘿嘿笑开了。   “笑什么?”夏洛克微微转了转脖子,问道。   两人离得极近,他这个转脖子的动作几乎是擦着她的脸完成。转过去之后,热热的呼吸和凉凉的唇就紧挨在她脸侧。夏洛克也发现了,于是又摩擦着她的脸颊将头转了回去。   珍妮笑得更开心了。   笑当然是开心。   不过珍妮没有回答这个,她树袋熊一样在他身上爬了爬,抱得他更紧些,拿鼻尖蹭着他的耳朵说:“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还很大度地表示:“不用全部都说,就只重复后面那一点点就行。”   夏洛克将她从身上摘下来,伸手牵着。   珍妮也不反抗,很配合、很听话地自己站好,眨巴着一双碧绿的大眼睛看着他,脸上的笑比花还好看,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福尔摩斯先生一句话就转移了话题:“饿不饿?”   珍妮后知后觉地揉了揉肚子。心情不好严重影响了她的食欲,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心情一好,饥饿感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两人走出那片珍妮用法术罩起来的林子时,外面已经是夜色幽悄,月似白霜。   晚风飒飒,一片熬过寒冬却没有熬过初春凉意的枯叶,悠悠然自枝头飘落。   一步之差,夏洛克立刻感觉到明显的温差。   珍妮已经把他的手拉过来哈了一口热气,抬头问他:“冷不冷?”   夏洛克很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一贯冷淡的眼底变得柔软,摇摇头,大手包住她的小手,一起揣进他的大衣口袋里。   走了一会儿,夏洛克感觉到,他的掌心处升起一阵暖流,像一团柔和的火焰,顺着他的手臂一直传遍全身。   他了然低头,对上一双笑弯了的眼睛,冲着他眨了眨。   珍妮其实一点都不是细心的人,可是对他,总是再小的细节都能想到。   回到贝克街,珍妮被哈德森太太抓着念了半天,警告她以后生气归生气,但再不准离家出走,否则扣她一个月口粮。   壁炉里的火烧得暖融融的,珍妮一边吃着房东太太早就给她备好的炸鱼薯条,一边连连点头,十分诚恳地承认错误,并保证绝不会再犯。   晚上又能跟夏洛克睡在一张床上了,珍妮想想自己昨天晚上居然因为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和一段搞不清楚前因后果的视频,就独自一个人在客厅里可怜巴巴地枯坐了一夜。   珍妮觉得她当时的猫脑袋可能被门夹了。   在珍妮还是一只小猫崽子的时候就明白一个真理,那就是,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努力去争取。想吃鱼,就自己跳到河里面去抓;想吃兔子肉,就自己到兔子洞逮——虽然至今还没逮到过吧;想做林子里的“猫霸王”,就自己努力打架上进——虽然至今修为还是比不过虎大王和小黑吧……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态度!   可是这次遇到的这桩事,她不光没有争取,还非常消极怠工的无所作为。可见她的猫脑袋不光被门夹了,还被夹的不轻。   窝在夏洛克怀里美美地陷入睡梦之前,珍妮打着哈欠很争气地想,跳出来一个半个的女人跟她抢夏洛克有什么要紧,这正说明她相中的男人太优秀了。越是此种情况,越是需要她拿出态度去努力争取的时候。   虽说现在已经争取过来了吧,但人类不都喜欢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么,尽管她现在打下来的不是江山,而是美人,但道理是一样的,她得拿出态度守住她打下来的“美人”……   端正了态度,下定了决心,珍妮很放心地找周公去了。   屋外夜风寒凉,似乎还有敲击在玻璃窗上轻微的噼啪声,像是落起了夜雨,但她很暖和,那些风和雨一点都吹落不到她身上,这样窝在夏洛克身边,她感到分外安心。   珍妮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猫。   若不是前几日和夏洛克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别扭,她一直都很幸福。   现在她又过上了每日吃吃喝喝和夏洛克黏在一起陪他吃饭、睡觉、查案子的美好生活。   她很满足。   有一个人类说,猫如果幸福了,人就幸福,人幸福了,这个地球就会幸福。   这一定是一个很睿智的人类,因为这是珍妮听过最具真知灼见的话。   作为一只猫,珍妮已经幸福了,她觉得作为人类的夏洛克也很幸福,尤其最近接连发生了好几桩能让人提起兴致使他不那么无聊的案件,夏洛克很高兴。   其实某些报纸、电视媒体们私心里也挺高兴,没有吸引人眼球的案件,他们每天的头版头条都不知道写什么。珍妮觉得他们是最唯恐天下不乱的一类人。不过这些人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因为连续破获了好几件大案、要案,夏洛克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报纸上。准确的说是珍妮和夏洛克的名字一起频繁出现在报纸上。显然媒体很喜欢将他们放在一起,称呼他们为“英国甜心”和她的同居伴侣“莱辛巴赫英雄”。   珍妮着重琢磨了一下“同居伴侣”这个词,她和夏洛克是“伴侣”没错,他两个也确实“同居”在一起,这么说好像没什么不对。   但珍妮觉得哈德森太太似乎从这个词汇上比她多琢磨出了什么深一层的含义,笑得一脸神秘莫测地对着她念了好几遍这个词语,直念得她有点怀疑,在人和妖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文字释义上的代沟。   珍妮和夏洛克都不觉得频繁出现在公众视野内有什么影响,华生却变得很焦虑。贝克街一下出了两位名人,医生认为这很可能会为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为媒体总是靠不住的,对他们来说珍妮和夏洛克就像从天而降能填饱肚子的热狗,为了争抢一口“美食”,这些见风使舵的媒体什么都做得出来。   医生的焦虑在珍妮刚刚受到关注的时候就有了,珍妮自己也曾因为旁人的追捧烦扰苦恼过一阵子,不过她和夏洛克都不是那种为了不相干的人轻易改变自我的人。   他们骨子里都是很自负的人,大约优秀的人都有这个毛病。不同的是,夏洛克自负得理直气壮、人尽皆知,他自己也知道。珍妮却自负得很不明显,她对自己也没有这种认识,还很自动自觉地将自己归纳到平易近人那一类里头。尤其来到人类的世界之后。在林子里的时候她还有些凶悍之名,可人类实在太脆弱了,她自认为现在将自己拾掇得分外和蔼可亲、心怀若谷。   春意渐浓,林间草木又绿了三分,云更淡风更轻,跟着夏洛克出完查案任务回到贝克街的时候,珍妮在他们的客厅里见到了两个陌生的老人。   这原本没什么奇怪,221B进进出出的陌生委托人太多了,间或还有纯来瞧热闹的。但这两位老人很不一样。   夏洛克介绍说,这是他的父母。   珍妮惊讶地半天没说话。   诚然每个人类都有父母。当然,妖也有。用虎大王告诉过她的话来说就是,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万物生灵负阴抱阳,生生不息。   可是珍妮是没有父母的。   虎大王说她是五行元气分形连气幻化而生,是得天地造化、日月星辰光辉万千孕育而成。   虎大王说得很玄乎深奥,但珍妮知道,他全是胡扯。   对于久远之前,她尚是一只小猫崽时候的记忆,珍妮已经很模糊了。只隐约记得,她刚刚被小黑捡到的时候,身体很虚弱,也很怕生,不愿意出门,虎大王就把她托在老虎背上,很威风地带着她在林子里大模大样地穿梭来去。一回生两回熟,自此以后,她就开始了自己耀武扬威、上蹿下跳的生活。   虎大王的原意大约只是给她壮壮胆,改一改她怯懦的性子。后来发现好像有些矫枉过正的时候,已经晚了……   作为一只妖,珍妮从没有费心想过自己的父母是谁。因为她最熟悉的小黑和虎大王也没有父母。   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毫无疑问,虎大王和小黑就是她天然的亲人。   珍妮也没想过夏洛克的父母。可能因为他太优秀太强大了,仿佛天生就是这个样子,凡人的那一套东西都离他很远很远。珍妮觉得,虎大王那一套“天地造化、日月星辰光辉万千孕育而成”的说辞,用在夏洛克身上才更贴切。   珍妮不知道夏洛克的父母,这对老夫妻却显然知道珍妮。两位老人惊喜地看着她问:“你就是珍妮吧?”还夸了一句,“长得真漂亮。”   珍妮点点头,目光炯炯地望向夏洛克——他向父母说起过她?   夏洛克冷冰冰地嘲讽了一句:“麦考夫最近变成长舌妇了吗?”   珍妮明白了,不是他说的,是麦考夫。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被骂长舌妇的又不是她。   两位老人坐在客厅尽头那个长沙发上,絮絮地同珍妮说了很多事。珍妮特别乖巧地听着,一点不觉得烦。   他们是夏洛克的父母,因为他们才有现在的夏洛克,珍妮很感激他们。尽管两位老人看起来跟夏洛克很不同,甚至跟另一个不可爱的大福尔摩斯先生也不一样,但珍妮还是很细心地从他们身上发现了夏洛克影子。   他瘦削挺拔的身形像爸爸,漂亮高挺的鼻子和灰色的眼睛也像爸爸多一点。不高兴时冷冰冰的表情和冷嘲热讽大概来自母亲……   两位老人聊完自己,想起问珍妮从哪来、父母是做什么的?   珍妮转头看了看夏洛克。   他一直远远坐着,手机举在面前,手指不时在上面飞快地敲几下,神情还是一贯的淡漠平静,仿佛他们讨论的是一件跟他毫无关联的事。   珍妮转回头,想了想,笑眯眯地说:“我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的,我没有父母,是两个长辈把我养大的。”   以小黑和虎大王的年龄,别说做她的长辈,大概做她的祖宗都绰绰有余了。而且两人也确实是她的师长。   珍妮自己不觉得没有父母是什么可悲的事。事实上她从小到大比谁都过得自由愉快。两位老人却看着她不约而同地露出同情难过的表情。   夏洛克已经不耐烦了。他面无表情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很直截了当地上前赶人。   “你们该回去了,或者去看看麦考夫,我相信他一定很想念你们。”说完就想关门。   老福尔摩斯先生身手敏捷地用脚挡住门,透过一条缝看向珍妮,热情地邀请她跟夏洛克有时间去家里做客。   珍妮被挡在夏洛克身后,踮着脚尖,越过他的肩膀,赶在他拒绝之前爽快地答应了。   客厅的门终于“砰!”一声关闭。   两位老人离开后,珍妮在心里悄咪咪地想,只要他们一起去过夏洛克家里,礼尚往来,她是不是就可以带他回她的林子里了?   虽说夏洛克之前已经答应跟她一起回林子,可是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夏洛克没说,她自己也总把握不到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现在好了,两位老人一下就帮她解决了这个大难题。果然是夏洛克的父母,跟他一样聪明。   等她跟着夏洛克回了他们家,就马上顺理成章地邀请他去她家里做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像一只不安分的小鸟,在她心里飞来飞去,撞来撞去。   默默赞扬了一番自己的机智,珍妮扭身跑到夏洛克身边,问他,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去他家,择日不如撞日,她觉得今天就是个好日子,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宜出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要见家长的节奏吗?哈哈~   感谢在2020-08-16 11:40:46~2020-08-16 21:0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奉孝无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雷斯垂德带着新案件来到贝克街的时候, 珍妮和夏洛克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饭。   平时珍妮还是挺喜欢这个探长的,因为他跟苏格兰场的其他警员不一样,他对夏洛克很好。珍妮的是非观再简单不过, 对夏洛克好的就是好人, 对他坏的就肯定是坏人。   可是今天珍妮见到雷斯垂德探长却不大高兴,因为她正候着夏洛克答应一起去他家里呢, 去完他家她才好把他拐去自己家。探长的出现无疑会影响她的重大计划。   珍妮吃着自己盘子里的炸鱼, 一边掀着一只眼皮偷偷观察夏洛克, 希望这个新案件引不起他的兴趣。   很遗憾, 她的盘算落空了。雷斯垂德没有被赶出去,至少说明夏洛克不觉得这个案件无聊。   珍妮竖起猫耳朵听了一两句, 约略听出来是某位驻美大使的两个孩子被人绑架了,这位倒霉的大使亲自指名由近日很出名的夏洛克帮他把孩子找回来。   这时候珍妮才十分赞同华生的观点,风头出得太足, 果然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现在麻烦就已经找来了。   珍妮悻悻地叹了口气,悻悻地看了夏洛克一眼,又悻悻地凑到他手边, 恼恨地咬了一口他手里的牛角面包。   正讲案情的雷斯垂德探长停顿了一下, 看了看对面的两人。   正认真听案情的华生医生也停顿了一下, 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两人。   视线中心的两个人却无知无觉, 夏洛克看了看被珍妮咬剩的一小角面包,干脆把剩下的那一口全给她吃了。   作为一只猫, 珍妮是肉食动物,她不爱吃面包,但夏洛克喂,她就吃得很香。甚至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还伸出猫舌头把他手指上的面包屑都一点一点舔干净了。   她什么都不懂, 做起这些动作来也一派天真从容,丝毫不见任何淫邪。   雷斯垂德探长和华生医生默契十足地全都移开视线——没眼看了。   夏洛克倒是很镇定。他任何时候都镇定,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甚至还准确地指出了雷斯垂德刚才陈述的案情中的一个漏洞。   只是他收回来的手却在桌子下面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到他的耳垂上有一圈可疑的红晕。   雷斯垂德探长轻咳了一声,说完最后几句话,给他的案情陈述做了结尾。   珍妮私心里觉得这个阻碍了她的“大计”的绑架案,很无聊。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无聊简单的案件应该能很快告破,这样她的“拐人计策”就能重新回到正轨。   这样一想,珍妮心里舒服多了。听到一旁的雷斯垂德探长殷殷切切地看着她问:“报纸不是说你有超能力吗?你这超能力对找人有没有用?”   面对雷斯垂德的询问,珍妮想了想说:“夏洛克会找到他们的。”   夏洛克确实找到了。   吃过早饭之后他们就一起去了案发现场,提取了线索和证据。当然,出力的主要是夏洛克,珍妮只负责围观。   短短半天时间夏洛克就找到了那两个倒霉孩子被绑架的地点——伦敦东区一个废弃的工厂内。   珍妮之前就发现了,与人类脆弱的□□极其不符合的是,人类的世界里处处都隐藏着不可思议的凶险,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凶险多半还是人类自己给自己折腾的。   所以她说过,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夏洛克。因为艾琳艾德勒那个讨厌女人的出现,珍妮短暂地食言了一小段时间。不过她一向是一只知错就改的好猫,所以夏洛克将她哄回来之后,她几乎还没有跟他分开过。   这一趟解救人质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夏洛克穿好外套,转头一看,珍妮早已经一副准备停当,随时可以出发的模样。   见他转过头看她,珍妮也立马笑眯眯地看了看他。   夏洛克皱了皱眉,突然提醒她难道忘了不久之前围观密室杀人案时的惨痛经历。   珍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桩连环密室杀人案,她当时因为一时疏忽大意,低估了人类的创新能力,差点被现场浓重的血腥味熏得晕过去。   那简直是她猫生中的污点。   珍妮不知道夏洛克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而且这怎么是“不久之前”呢?明明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光是最近她都数不清跟着他去过多少个千奇百怪、花样翻新的犯罪现场,她都表现非常良好好么。   他这样提醒她实在太让人伤心了。也大大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珍妮神色肃然地说:“那次完全是意外,我不过是一时疏忽,我平时都很厉害的。而且我之所以会反应强烈,完全是因为我的嗅觉是你们人类的几十倍!”   夏洛克淡淡地嗯了一声。   珍妮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话还不够说服力,正要再有理有据地自证一番,一旁的华生突然问夏洛克:“你不是说受害人还没死吗?”没死那就没有必要担心珍妮受不了现场太过浓重的血腥味。   按照夏洛克的说法,凶手若只是想杀人,没必要多此一举将受害人带走。事实上凶手无声无息带走两名受害人的风险,要比直接将人杀死的风险大的多。所以凶手这么做的意图,只是为了将他们引过去。   夏洛克把围巾在脖子上戴好,眼风又扫了珍妮一眼。   “如果你继续提问,也许他们就能成功死掉了。”他收回视线后,对华生说道。   华生却在他一贯嘲讽的语气中明白过来什么。他也看了珍妮一眼。   夏洛克只是不想珍妮跟去。   但是她坚持想去,夏洛克也没有反对。   华生想起夏洛克说过,希望珍妮在这里也能拥有足够的自由,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他在努力做到。   到达那片安静的废弃工厂时,珍妮先轻轻嗅了嗅:“没有血腥味。”又静听了几秒钟,“他们还活着。”   按照珍妮的意思,她不介意先进去帮他们探探虚实,毕竟人类实在太脆弱,任何一个小小意外都有可能让他们挂掉。而且夏洛克刚才那样小瞧她,让她心里很介意,她得适时展现一下实力,让他知道她并没有那么弱才行。   但夏洛克拉住了她。   他把她拉到身边,大大的手握着她的,没什么情绪地说:“下面的事不需要我们。”   珍妮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立刻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只要不是他冲在第一个,别的人是不是有危险,她其实不怎么在意。   然后雷斯垂德就带着人冲进去了……   所幸黑漆漆的工厂里面也没有什么危险,凶手早已不知所踪,两个受到惊吓的孩子被警察解救出来。   作为接触过凶手还存活下来的受害人,这两个孩子无疑成为案件的关键线索。   珍妮以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这也确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上去问问两个孩子有没有看到凶手的样貌就行。然后她就可以继续执行她的“拐人大计”。   可是珍妮却被告知,不行。   两位受害人小朋友要先被送去医院,由医生里里外外一通检查之后,确定可以接受问询,警务人员才可以靠近。但靠近归靠近,刺激性的问题还是不能问。   鉴于夏洛克不是普通的警务人员,而且前科累累,雷斯垂德在放他进去之前还苦口婆心地千叮咛万嘱咐,对待小朋友不可以太凶……   珍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系列操作,果然她对人类脆弱的认识还太过浅薄。   珍妮一边感叹着一边跟在夏洛克和华生身后走进病房。   看来两个小朋友确实吓得不轻,白惨惨的两张小脸露在毯子外面,迷茫地看着走进去的夏洛克。   珍妮羞愧地反省了一下,若换成她,没有法术傍身,被个半夜突然闯入房间不知道想要干什么的可怕变态抓走,心里也得发毛。   如此想着,珍妮揣出一副自觉最和蔼可亲的神情,笑眯眯地看向床上的两位小朋友。   熟料,她刚走进去,和蔼可亲的表情还没摆完,原本霜打的茄子一样萎在床上的两个小朋友突然满面惊恐,并且伸手指着她,惊声尖叫起来。   珍妮脸上的笑全给吓了回去,她还纳闷莫非是她和蔼可亲的表情没摆好,守在门外的雷斯垂德和苏格兰场的另外两个警员,还有医生、护士,全都齐刷刷闯了进来。   不由分说,将珍妮、夏洛克和华生三人从病房里推了出去。   两个孩子还在扯直了嗓子尖叫。   平心而论,这是珍妮活了500多年第一次听到肺活量如此惊人的尖利叫声。叫得珍妮一脸莫名其妙。   珍妮觉得,她往年在林子里和虎大王一起围追堵截那只小兔妖时,若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妖像这两个人类幼崽一样直着嗓子尖叫一通,没准被吓得掉头就跑就该是她和虎大王了。   可是她现在又没有像欺负小兔妖一样欺负这两只人类幼崽,珍妮不明白他们对着她叫唤什么,还叫唤得这么卖力。实在匪夷所思。   她正想问问夏洛克和华生,却在转头的一瞬看见两人俱是一脸凝重表情。虽然夏洛克凝重得不如华生明显,但珍妮还是能看出来。因为他有些泛白的双唇抿得紧紧的。   他只有在特别不高兴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最终珍妮还是知道了那两个孩子对着她的惊声尖叫意味着什么。   作为刚刚脱离虎口的受害人,那样惊恐尖叫,形同一种指控。   这种指控对珍妮来说当然不感到任何威胁,但从夏洛克和华生的神情她可以意识到事情也许比她想象中严重。   她想告诉夏洛克,别担心,没有任何人能抓住她。   这是毋庸置疑的,单从武力值来说,所有普通的人类都难以跟她匹敌——至少当时她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珍妮马上想到,这又有什么用,如果她在夏洛克的世界里成为人民公敌,如何还能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珍妮不得不承认,这个栽赃陷害她的人,真是个阴险的高手。   因着她已经变得众所周知的“超能力”,连最为充足的不在场证据都显得不够充足了。   她记得,她离开林子之前,小黑和虎大王难得不厌其烦地传授了她许多人类如何阴险、如何狡诈的经验之谈。小黑说,用“人面兽心”来形容这一部分人类,实属是人类对他们动物界的“抬举”,他们做动物的一向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心思简单明了,实在比不上人类那么曲流拐弯、七窍玲珑。   例如他们林子里这些妖,一年到头就三件事,吃饭,睡觉,修炼。就这么三件事还不是必须的,有时候也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想修炼了就修炼一下子,不想修炼就无事可做地混日子。   珍妮一直怀疑,大约正是因为这么几十、几百年的混下来,才导致他们林子里动物们的脑子看起来普遍不怎么灵光。   总而言之一句话,人类很危险,靠近需谨慎。   但当时珍妮只一门心思地想出来,自然是没有听进去的。因为在林子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豪横惯了,就连虎大王多半时候都依着她,导致珍妮对自己的定位稍稍有些偏差。她总以为,法术和拳头就算不能解决全部问题,至少也能解决一大部分问题,剩下那一小部分,依靠她的聪明才智也必然能迎刃而解。   可是她真的自己来到这熙攘人世,才开始慢慢领悟到,像小黑和虎大王这种不知道活了多少个千年的老妖怪,时间会教给他们许多事。也许他们还是年轻妖时,也走过很多弯路。因为他们绕了弯路,吃了苦头,就希望她能将这些弯和苦都跳过去。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好事当然有,可世上哪能处处都是这么好的事呢?有时候我们哪怕明明看到前面的泥泞和陷阱,也只能自己一步步趟过去,冲着那个陷阱跳下去,再爬上来才算完。   或许她以前对自己确实有许多误判,在她忘记的那段过往里也做过许多错事。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她要考虑和担心的是和夏洛克长长久久的现在和将来。   窗外的日头不过才落下去一半,仍然明亮温暖地挂在西边天空上,是一个难得晴朗美好的春日下午。   一窗之隔,气氛却显得压抑低沉。   须臾,安抚完尖叫孩童的雷斯垂德和多诺万走过来。   “也许是珍妮身上的什么地方让孩子们联想到凶手……”   雷斯垂德的声音很友好,珍妮却没大仔细听。   她抬了抬眼,见夏洛克漠然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身体站得笔直锋利,脸色如雪一样白和冷。   作者有话要说:  被陷害的猫猫:我是不是为某个侦探背了锅?   作者:反正你们是一家人,这个锅谁背不是背。 第53章   不久之前, 网络上其实出现过一次对珍妮的指控。   那还是在夏洛克协助苏格兰场侦破那桩密室连环杀人案的时候。   因为凶手极具创新又让人毛骨悚然的作案手法,加上苏格兰场迟迟没有破案,再加上媒体的频频渲染报道, 导致案件的影响很恶劣。   也就在案件持续发酵的时间点上, 阴魂不散的混沌之神“卡奥斯”突然在网上发声:“既然是密室行凶,现场没有任何人为进出的痕迹, 苏格兰场难道没有考虑过, 这是只有超自然能力才能做到的事吗?   这个网络ID叫“卡奥斯”的人, 瞬间给关注这个案件的英国民众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卡奥斯”并没有明确指出珍妮就是嫌疑人, 但这种含沙射影更具煽动性。何况他这条评论就发表在华生的博客文章下面,而珍妮作为伦敦最知名的“超能力”者, 完全不需要更多的解释说明,网友的各种猜想和情绪很容易被带动起来。   怀疑和支持珍妮的人都有,还有一部分表面表示中立自诩公正的人, 看似实事求是地说,抛开一切外在条件不谈,珍妮确实拥有完美作案的能力。   这简直是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了。   后来夏洛克成功侦破这桩案件, 苏格兰场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在现场公布了凶手的作案手法和经过以及相关证据。一场纷纷攘攘的闹剧才就此终结。   珍妮平日很少上网, 就连夏洛克送给她的手机都甚少使用,也不大喜欢看报纸和电视。这桩事夏洛克和华生没有告诉她, 连哈德森太太都默契的闭口不言,她也就不知道。   其实珍妮知道或不知道都没什么要紧,对整件事的发展和结束不会有影响。   珍妮也是在后来才明白,身处事中时,她以为自己对小黑和虎大王给她的忠告、对这世间事, 包括对自己,已经有所领悟。但其实她的领悟极其浅薄愚陋。她的一颗简单直白、不大会拐弯的“兽心”,离“七窍玲珑”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天下午珍妮和夏洛克还有华生一起从医院回到贝克街后,珍妮知道华生去见了麦考夫,因为她眼看着一辆黑色轿车将华生接走了。她当时恰好从公寓里走出来,脑子里又恰好还对这辆喜欢故弄玄虚的黑色轿车存有印象。   珍妮之所以从公寓出来,是为了去马里波恩路买炸鱼薯条。   然后她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讨厌的人。   上次她一个人出来买炸鱼薯条碰见了一个讨厌的女人,这次又碰见个让人讨厌的男人。珍妮觉得,再这么下去,都要影响她对炸鱼薯条的爱了。   在正式见到莫里亚蒂之前,珍妮曾认真思索过如何才能一见到这个人就悄无声息地将他杀掉。   她思索得很用心,只不过她很大意地忘了一点——她忘记提前弄清楚这个被列入她黑名单的人长什么样子了……   好在珍妮的记忆并不算差,她很快认出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另一重身份。   “你是菲利普家那个家庭教师。”   她说的是肯定的陈述。   对面的男人笑起来。这笑几乎称得上和蔼可亲,再加上一身剪裁合体的烟灰色西装,还有不知道喷了多少发胶才梳理地一丝不苟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最标准的英国绅士。   尽管对方自来熟地笑得很亲切,珍妮却皱起了眉毛——她觉得这个男人笑起来有点像他们林子里的狐狸,而且是那种体型虽小,却有着锋利的牙齿和爪子,猎食能力在食肉目动物中几乎处于顶级的最狡诈鬼祟的赤狐。   不过后来夏洛克形容莫里亚蒂像蜘蛛,时刻埋伏在他的犯罪网络中央,等待捕食猎物。珍妮觉得这个比喻也很贴切。   男人很欠抽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是我最聪明的小猫咪。”   珍妮眯了眯眼,又认出他一重身份。   “你是那个给我打电话的人。”   身体不禁倏然绷紧,充满攻击力的法术已经汇聚到指尖上。   “或者你可以直接叫他莫里亚蒂。”   夏洛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珍妮怔了一下,转头去看,夏洛克已经缓步走至她身边。暮色晚风将他的大衣下摆吹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夏洛克停下后,珍妮不动声色地往夏洛克身前挪了挪,自以为不漏痕迹地将他挡在身后,占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灵活位置。   夏洛克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   莫里亚蒂也兴味十足地看了她一眼。   珍妮全没有注意,她正蹙着眉思考,若眼前这个人就是莫里亚蒂,那更应该赶快杀死了事。但这么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又不太好杀。她有点为难。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活了500多年,其实并没有杀过人。   人类有句话叫,光说不练假把式。她已经“假把式”了这么多年,在这个叫莫里亚蒂的男人身上练一练手,让自己升级成一个“真把式”,想想倒是很不错。   于是珍妮很真诚地提议,大家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聊不完,要不换个僻静点的地方再开始好好聊。   莫里亚蒂又露出他的狐狸笑,精神盎然地表示同意:“巴茨医院楼顶怎么样?我们的老地方。”   饱含深意的目光注视着珍妮。   谁跟你有老地方。珍妮鼓了鼓嘴,拉起夏洛克的手:“我们走。”   一个清闲的春日午后,天气是薄云遮日,碎金一样的阳光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晃得人有点眼晕。   珍妮经常陪夏洛克来巴茨医院的实验室,但她没来过巴茨医院的楼顶。至少她不记得自己来过。   可是她却对这个空旷的平台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云层后面的太阳终于穿行过薄薄的遮挡,喜滋滋地跳出来,陡然而至的刺目白光让珍妮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闪动着金色光点的眩晕里,珍妮模糊看到两个相对站立的身影。其中一个背对着她的人,让她熟悉得如同在看自己。   珍妮从神情恍惚中略回过些神来时,就看到莫里亚蒂险险地坐在高楼顶端的边缘上,巴着头往下看,一副随时要跳下去的姿态。   珍妮彻底不恍惚了,她充满期待地等了一会儿。   最后失望地得出结论——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个变态,但还没有变态到会自杀的程度。真是让人遗憾。   就在珍妮心里默默失望的空挡里,夏洛克和莫里亚蒂已经不负春光日色的聊了起来。   莫里亚蒂坐在楼顶边边上,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寂寥起来:“你看下面那些人群,整日奔波,却碌碌无为,一成不变,只是活着而已。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才使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无聊,无聊透顶。”   夏洛克没说话,只是在楼顶四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最后停在莫里亚蒂面前。   珍妮倒是稍微有些感想,她从上一次接到莫里亚蒂的电话开始,就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像深夜的狗吠声一样,带着某种让人恐惧发毛的不详。诚然珍妮并不害怕狗,不管是白天的狗吠还是深夜的狗吠她都不害怕。现在也不是深夜,而是白晃晃的午后,但她坏心眼的觉得,这个比喻用在莫里亚蒂身上还挺贴切。   从那些被他评价为“碌碌无为”的凡人身上转回脸,莫里亚蒂看起来又开心起来,笑得分外真诚地对夏洛克说:“多亏还有你,福尔摩斯先生,我得感谢你陪我打发了那么多无聊的时间,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让人无法忍受。最重要的是,”目光转向珍妮,声音开始变得扭曲和神经质,“你还带来了这么一只可爱的小猫咪。你一定不知道我第一次发现她身上的小秘密时多兴奋!”抬头看向天空,右手在胸前虔诚地划了个十字,“感谢上帝,某些时候还能制造一些不错的惊喜。”   太阳大约也被这个人神经质的表演吓住了,重新缩回到云层后面,日光变得一片灰蒙蒙。   夏洛克一直保持着沉默,双手倒背在身后,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珍妮看了他一眼,他灰色的瞳孔一动不动,不泄露任何声色。   “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莫里亚蒂从楼顶边缘站起来,跟只泰迪熊似的围着夏洛克和珍妮转了一圈,“你们把我们之前那些好玩的游戏全忘了,尤其是你珍妮,”莫里亚蒂停在珍妮面前,离得很近地看着她漂亮的浅绿色瞳孔,“我们有过那么深刻地交流,”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秘密的话,“就算记忆不可靠,我以为那么深切的疼痛也会让你记住。”   珍妮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她真的感觉到他说的那些疼。   夏洛克的心脏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但珍妮并没有把心里这一哆嗦太当回事,她以为莫里亚蒂说的是救艾琳艾德勒那个女人时,她意外挨的那一枪。想来疼肯定是疼,但她毕竟忘了,而且还因为这件事“骗”来了夏洛克的表白,也算意外收获。她已经翻篇了,莫里亚蒂还凑上来旧事重提,珍妮觉得他这种行为很没有意思。   往后退了一步,珍妮镇定地问:“你不会恰好也录了一段视频给我们看吧。”   莫里亚蒂笑了一声,语气自信肯定:“不需要视频,我亲爱的,你会想起来的。”   珍妮皱皱眉,她不觉得想没想起来有什么区别。   莫里亚蒂却换了话题,在那幸灾乐祸地问夏洛克:“你觉得苏格兰场什么时候会下定决心来抓她?”   苏格兰场?抓谁?   珍妮没有明白。   要抓不是也应该抓他吗?怎么又出来一个“她”?   珍妮狐疑地将莫里亚蒂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莫非她不小心弄错了他的性别?   那她这得是多不小心啊……   这只是她其中一个狐疑,另一个狐疑是,她刚才被阳光照得晃伸的一瞬间看到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貌似就是莫里亚蒂。   如果当真是这样,莫里亚蒂刚才说的就不完全是假话,他们确实在这个“老地方”见过面。   不过珍妮很快就把这两个狐疑都放下了,反正她今天必定要杀了他练一练手,疑问不疑问的也没什么要紧。人死了,什么疑问也散了。   太阳还在薄云后头不急不缓地徐徐穿行。   珍妮站在夏洛克身边,思索着找一个合适的动手机会。   虎大王从前教导她,不管大事小事,都逃不过“合适”两个字,只要寻到合适的时机,大事小事干起来都能畅通无阻,事半功倍,所向披靡。   例如她要偷懒逃课、下河摸鱼什么的,都得眼光放亮,挑拣着小黑心情愉快的时候行事,最后就算当真时运不济被抓包,挨罚也能比平日挨得轻些。珍妮觉得虎大王这番教导连用了三个成语,一定极其有道理,唯一的难点在于,要想从小黑那张万年不变的老古板黑猫脸上分辨出他心情的好坏,实在强人所难。   此刻把握时机的难度怎么说也比从小黑的黑脸上分辨那些微末差别小得多,正是将虎大王的教导学以致用的时候。   为保万无一失,珍妮先回忆了一下她以往杀鱼的过程,给自己做个参考。   先去河里逮一条肥鱼,一爪子拍死,然后用利爪刮掉鱼鳞,再……   想到一半又觉得哪里不对,毕竟杀完鱼,她还要烧来吃的,所以步骤繁琐了些。作为一只正经修炼的妖,她又不吃人,程序好像不用那么复杂。虎大王貌似说过,杀完人只管埋就行了。   但是,珍妮抬头看了看莫里亚蒂,这个人她只想管杀,不大想管埋。   总的来说,这个人就站在她面前,连“逮”那一步都省了,只需要“一爪子拍死”。一步到位,倒是简单明快。   夏洛克和莫里亚蒂还在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很热闹,珍妮有点插不上嘴。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挡,珍妮毛茸茸一颗脑袋赶紧微微偏到夏洛克跟前,轻声问:“我能杀了他吗?”   毕竟是第一次杀人,动手之前还想起来问一句。   夏洛克一怔,低头看到她眼睛里的认真神色,才意识到她不是开玩笑。   珍妮虽然放低了声音,但没有要藏着不让莫里亚蒂听的意思,很坦然地任他听。   反正他也打不过我。珍妮想。   从武力值上来说,确实如此。别说一个莫里亚蒂,就是十个莫里亚蒂加一起,也打不过她。   珍妮知道凡事总有意外,但她不觉得这件事上能产生什么意外。   在这件事上也确实没有产生什么意外,莫里亚蒂确实打不过她,只是珍妮也没能杀死他。   夏洛克侧头凝视着她。他很清楚珍妮的能力,就像他同样清楚她从来没用她的能力杀过人一样。   夏洛克也没杀过人。可他并不是被所谓的法律道德所约束,而是没有必要,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智慧将每个凶手绳之以法。   毫无疑问,如果有一天需要动手杀人才能解决问题,夏洛克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是珍妮。   珍妮不一样。夏洛克想,如果她没有因为他来到这个复杂的人类世界,根本不需要面对这些。   珍妮并不知道,两人对视的这么几秒钟的工夫,夏洛克心里已经转过这么多想法。   她来人类世界的时间不长,但她对人类常说的一句话深表赞同。这句话只有六个字:选择,决定一生。   很多人类还以此为主旨,写出一本本厚如砖头的著作。   大体来说,就是一个人一生能走多远,飞多高,不是老天决定的,也不是社会决定的,而是完全取决于这个人做出的选择。   一个人如果想要一样东西,就得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得走上一条能够指引他得到这样东西的路,如果他不幸选择错误,走上的是一条相反的路,不仅永远得不到这样东西,还会离这样东西越来越远。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   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人,也适用于一切生物,包括猫。   人类是一种自视甚高的物种,他们自认为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动物,是因为人类有思辨的能力。但其实动物也有,例如动物界的哲学家,虎大王。不过虎大王是一介大妖,珍妮也不确定还能不能把他划入普通动物那一类。   不过话说回来,人类在自我感觉良好地评价他们眼中的动物时,又怎么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不是一只普通的动物呢?   呃,跑题了。上面这一长段的中心思想是,来到人类世界是珍妮做出的选择,因为她要走上一条能够得到夏洛克的路。她的猫生必然会因此发生改变,但所谓选择就是这样,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作为等量交换。人如此,猫也如此。   这些代价珍妮付得起,也愿意付。   夏洛克说珍妮不一样,她确实不一样。她甚至比夏洛克的冷傲和自负还多了一层,她没有人类基本的道德和是非观念,她遵从的是自己独有的森林法则。   夏洛克动了动嘴唇,似乎要做出回答。   “生命没有任何意义,亲爱的珍妮。”率先开口的却是莫里亚蒂,“我很遗憾你直到现在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死亡之后。”   莫里亚蒂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洛克一眼,一边继续说:“你和我,珍妮,珍妮贝利维尔,如果你没有愚蠢地丢掉那些回忆,你就会知道,这是属于我们两个的时刻。我们需要解决的最终的难题。生存,还是死亡。”   变态都喜欢说一些莫测高深、故弄玄虚的话,在这方面,莫里亚蒂是变态中的佼佼者。但他毕竟马上就要死了,珍妮觉得自己应该宽容一点,哪怕作为临终关怀,也应该让他表演完。   “你想杀我,好,来!”莫里亚蒂站立在楼顶上,像只滑稽的大鸟一样伸展开双臂,脸上是丝毫不在意的坦然表情。   珍妮耸耸肩,对方这么配合,她没有理由拒绝。   对珍妮来说,杀死莫里亚蒂并不比杀死一条鱼更难。   他们林子里的那些游鱼,都跟成精了一样油滑,她每次劳心劳力,上蹿下跳,弄得一身猫毛湿透,才能抓到一两条。   莫里亚蒂却站在原地不动,任她杀,珍妮对他的识时务很欣赏。   所以她决定等下动手的时候一定利落点,牢记“稳、准、狠”三大要诀,力求一招毙命,让他少吃些苦头。   打算明白,珍妮抬爪,一记攻击性十足的法术就丢了出去。   作为一只实在猫,珍妮一点都没有偷工减料,这一击哪怕落到虎大王和小黑这样的大妖身上,就算不能造成什么杀伤性的伤害,至少也能让他们掉撮毛。   像莫里亚蒂这样的普通人类,肯定够用,一定确保他死得透透的,绝没有诈尸的可能。   珍妮欣慰地想,这才是喜提首杀的正确打开方式。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可事实证明,她喜得太早了。   珍妮静静等着眼前的敌人倒地而亡。她的法术对准的是莫里亚蒂的心脏,必定一击殒命,这样速度最快,感觉不到什么痛楚。   几秒种后,一团灰薄的云雾飘过来,吞没了太阳,又吐出了太阳。莫里亚蒂仍旧好端端站在她面前。   普通人也许毫无察觉,但珍妮敏锐地感觉到,两股力量相撞带起的微小气流在四周轻轻扩散。莫里亚蒂的衣角在空气中晃了晃,夏洛克柔软的卷发被风轻轻吹起。   珍妮眯起眼睛,身体绷直了。   莫里亚蒂身上居然有可以抵抗她的力量的东西!   这完全出乎珍妮的意料之外,她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挡到夏洛克面前。但这次福尔摩斯先生抢了先,他的大手抓住她的小细胳膊,猛地将她拉到了他身后。   珍妮愣了一瞬之后,心里倏地甜了一下。算了,站后面就站后面吧,反正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护住他。   莫里亚蒂的神情变得很愉悦,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珍妮从夏洛克身后探出脑袋,看到莫里亚蒂把手伸进大衣里,拿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好像什么动物的尾巴。   她觉得他手上的那两条尾巴有点眼熟,正待要仔细看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叫起来。   活泼的手机铃声在刮着小风的楼顶平台上听起来格外清脆。   珍妮一开始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直到夏洛克和莫里亚蒂都向她看过来。平时她的手机基本就是个摆设,但因为是夏洛克送给她的,她才时时带在身上。   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说了句不好意思,珍妮才缩回脑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两分钟后,珍妮挂断电话,茫然地看了看夏洛克:“是医院打来的,说哈德森太太被车撞了。”   茫然着茫然着,珍妮突然思路又清晰了:“可是医院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夏洛克低头注视着她:“你先去。”   珍妮皱眉,留他一个人面对这个变态?   面对夏洛克的催促,珍妮保持住了自己今日的智商值,想了想,她说:“我打给华生,让他去。”   福尔摩斯先生:“……”怎么突然就变聪明了?   “去医院看哈德森太太,珍妮。”夏洛克严肃地看着她。   珍妮正在拨号码的手指停住了。   她抬头看看夏洛克,又看了看薄云笼罩下灰白色的天空,听从了。   一直注视着珍妮的身影消失在楼顶平台的铁门后面,夏洛克才收回目光,重新对上莫里亚蒂戏谑的表情。   “这真是太无聊了。你太无聊了,夏洛克。你这是在急不可待地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我吗?”莫里亚蒂说。   “每个人都有弱点,你也不例外。也许你比别人聪明一点,但仅此而已。”夏洛克很冷静。   “所以你找到我的弱点了?”   停了一会儿,夏洛克才说:“显然,你只寻求乐趣。”   莫里亚蒂高兴地向他走过来:“我们果然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没错,我一辈子都在寻找乐趣,你曾经是最有趣的,夏洛克。”莫里亚蒂很近地看着他的眼睛,“可现在你也让人失望了。陷入爱情的夏洛克,到头来你也跟他们一样,只是普通人夏洛克。要打败你太容易了,珍妮也是一样,因为你们是彼此的软肋,打败你们容易得让人感到无聊。现在我只能回去找普通人玩了。”   夏洛克垂下眼皮看了他一会儿,声音依旧冷而淡:“也许你确实赢过一次,但这次我会打败你。”   “是吗?”莫里亚蒂脸上笑意加深,他的手指恋恋不舍地轻轻抚了抚手里毛茸茸的尾巴,“认得出这是谁的皮毛吗?”   夏洛克神色不动,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握至骨节发白。   “这是个蠢问题,你当然认得出,不如我换个问题。”莫里亚蒂更加凑近他,声音神秘,“不如你猜一猜,我是如何拿到小猫咪这两条尾巴的?”   夏洛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莫里亚蒂并不给他喘息的时间,用低沉却又能让他听得无比清晰的气声说:“我亲手从她身上割下来的。”   夏洛克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很小的一步,他马上重新止住自己的身体。   “你真应该听听她那时候凄惨的尖叫,可怜的珍妮猫咪。”莫里亚蒂特有的魔鬼嗓音一刻不停地说道,“哦,我记得她当时还叫了你的名字,夏洛克,夏洛克……”莫里亚蒂故意捏细了嗓子,低低地模仿珍妮无助求救的声音,“可是我们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哪呢?”作势思考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状,“哦,想起来了,他正忙着去救另一个女人。真是悲哀。”   夏洛克的脸色绷得如大理石一般坚硬,某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呼吸是不是断绝了。他想跳起来一拳砸到面前这个沾沾自喜的人脸上,可是他的脚被钉在地上,一步都移动不了。   或者他心里知道,该被重重击打一拳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夏洛克突然失控地抓住莫里亚蒂的衣领,一把将他扯到了楼顶边缘,身体悬空。   “你撒谎,你不可能抓到珍妮!”   相比夏洛克,只要一个松手就可能从高楼上掉下去的莫里亚蒂反而更镇定些。   他耸耸肩:“原本的确如此,但你帮了一点小忙。”   夏洛克呼吸愈加急促,目光锐利地盯着莫里亚蒂,同时抓着他衣领的胳膊往前一送,莫里亚蒂几乎直接从楼顶跌下去。   像只鹌鹑一样被提在手里的犯罪界帝王,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地叫了一声,接着说,“好吧,让我给你点提示,”他的目光变得兴味,“你是不是用小猫咪的基因做过什么实验?”   夏洛克的喘息骤然停止了,半晌,抓着他衣领的手慢慢松开。   莫里亚蒂眼睛里闪烁起遇到好玩游戏的亮光:“好好想一想,在你丢失的那段记忆里,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猫着腰远远站在铁门后面的珍妮,轻轻动了动撑在地上站麻了的双腿。   偷听跟杀人一样,是门技术活,她第一次干,都不太熟练,且两样干得都不太成功。   珍妮又透过铁门打开的那一小条缝隙往外望了望。   跟她隔着一整个楼顶的距离,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此时已经恢复平静和谐。   刚才夏洛克抓着莫里亚蒂的衣领往旁边拖的时候,珍妮差点跳出去。当然不是想要阻止,而是上去助一臂之力,还要防着夏洛克别一个不小心一起掉下去。   她藏在门后面就是为了保护夏洛克,偷听只是个顺便。   这么一会儿工夫,莫里亚蒂又恢复一脸笑容和煦,让人看了很手痒的模样。珍妮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专心盯着夏洛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夏洛克的脸看起来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冷白,连嘴唇似乎都失去了血色,格外冷峻地紧紧抿着。   虽然他这个样子也很好看,但珍妮不知怎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夏洛克转身往铁门这边走来的时候,珍妮赶紧捏了个隐身法术把自己整个藏起来。   他紧贴着她身边走过去,从窗口和门缝泄漏进的浅淡日光,照出他冷硬紧绷的侧脸,被风吹得微微有些凌乱的黑色卷发,灰色的、深邃锐利的眼睛,高耸的鼻梁,紧紧抿着、几乎有些颤抖的双唇。   离得近了珍妮看得更清楚了,他的脸色确实一片惨白。   珍妮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她的心往下沉了一下。   她站在铁门边上,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眼看着他一步步走下楼梯台阶,直至最后一片衣角在视线里一晃,也消失了。   珍妮一个人默默无言地站在昏暗狭窄的楼梯口,表情怔然。   过了一会儿,珍妮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用隐身术呢?还眼巴巴地在门后面藏着……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抱住自己,不敢说话…… 第54章   珍妮的确时而聪明, 又时而糊涂。但夏洛克不让她给华生打电话,坚持让她去看哈德森太太的时候,珍妮没有糊涂。她明白是怎么回事。   夏洛克从巴茨医院走出来, 天际尽头已经有些夕照的微红。   珍妮蓦然出现在视线里, 远远地看见他就奔跑过来。   “我去看过哈德森太太了,她好好的, 一点事都没有, 肯定是医院搞错了。”珍妮停在他面前, 仰着头很详细地向他汇报。   珍妮没有说谎, 她确实跑回贝克街看了看,确定哈德森太太完好无损, 又马不停蹄地跑回来。   夏洛克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盯着她很久没说话。珍妮觉得他这个神情挺莫测高深。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苏格兰场很快会做出决定?”   “什么决定?”珍妮疑惑地看着他。   夏洛克也看着她。珍妮看到他眼睛深处似乎有灰色的忧伤在静静流动。   “决定是否将你作为绑架案的嫌疑人逮捕。”   珍妮愣了愣。   “是因为那两个孩子的尖叫吗?”她问道。   “是。”   “雷斯垂德认为我是凶手?”   “苏格兰场不止雷斯垂德一个警员。”   珍妮了悟地点了点头。   夏洛克停顿了一会儿, 大长腿又向前迈了一步,离得她更近些。   “如果苏格兰场来贝克街带你走,不要反抗, 跟他们走。”语气是罕见的温和, 温和得让珍妮想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立刻就答应。   但赶在被美色所惑迷失神志前, 珍妮很争气地清醒过来, 没有立刻答应。   莫里亚蒂就在他们周围,如果她被苏格兰场抓走, 就没人保护她的夏洛克了。   夏洛克静静凝视着她。他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我不会有事。”莫里亚蒂要的是打败他,而不是杀死他,当然,如果能以杀死他的方式打败他,莫里亚蒂也不会犹豫。“这是莫里亚蒂设置的游戏, 他想一点一点毁掉我。”看出珍妮想说什么,夏洛克快速打断她,“但我不会让他得逞。”   他没有说出的是,而她是唯一的变数。   对夏洛克来说,珍妮是他大脑中存在的盲点。因为对他们过去记忆的缺失,让他们的未来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好吧。”珍妮最终还是委委屈屈地答应了。凡是他的要求她从没拒绝过,“那你得快点找出真正的凶手,让苏格兰场把我放出来。”   夏洛克点头。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珍妮觉得自己需要点安慰。她蹭到他身边,肩膀挨着他的肩膀,又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去找他的手。   夏洛克没有阻拦她,站着一动不动。   珍妮的手指触到他的皮肤的一瞬就被他反手紧紧握住,用力得都让她感觉到一丝疼痛。   他的手一片冰凉,连渗出一层薄汗的掌心都是凉的。珍妮心里惊讶了一瞬,仿佛他整个人真的成了一尊大理石雕像,冷冰冰,毫无一点温度。   珍妮知道夏洛克在担心什么。从艾琳艾德勒,到莫里亚蒂,其实从根本上来说他们要面对的问题都一样,那就是他们的过去。一定有诸多不可调和的矛盾,才导致了他们过往那个凄惨的结局。   他们已经决定让过去过去了,可是以莫里亚蒂为首的一帮不相干的人却不答应。   这真是她500多年的猫生里头遇到最匪夷所思的事。   只是,珍妮想着,夏洛克对她说过,他爱她。珍妮以为,知道这一点,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可是看夏洛克忧心成这样,珍妮又有些茫然,夏洛克比她聪明,或许他想到了很多她不曾想到的问题。   珍妮苦恼地思索了半天,最后终于思索出一个实用高效的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暮色中,两侧路灯突然渐次亮起,不知不觉中,天际最后一线日光也被朦胧夜影吞噬。寂寂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格外显得清幽。   珍妮想,怎么会分开呢?只要他在哪,她就在哪。除非他让她离开。   想到这珍妮自己都笑了,夏洛克怎么会让她离开呢?   后来再回忆这个夜晚发生的诸多事情时,很多细节珍妮都想不起来了。比如,她和夏洛克是怎么回到贝克街的,当时华生和哈德森太太在做什么,以及他们在那些混乱的事件发生之前有没有吃晚饭,等等。   一想到那个时候马上要面对一团乱麻的自己,很可能正饿着肚子,珍妮就生出一阵悲凉,觉得自己十分不容易。   夏洛克对事态的判断从未出过错,那天晚上雷斯垂德确实很快来贝克街抓捕珍妮。这并非雷斯垂德的本意,但就像夏洛克所说,苏格兰场不止雷斯垂德一个警员,信任她、信任他们的倒是只有雷斯垂德一个。   考虑到珍妮身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的“能力”,苏格兰场的当家人考虑问题很周全,除了带队的雷斯垂德,还把场子里几乎半数的警员都调来贝克街了。珍妮这次的风头依然出的很足。   对此珍妮自然不在意。来一个,还是来一打,对她没有任何区别。她只是舍不得夏洛克。   伤感的情绪刚刚起了个头,珍妮蓦然想起来,她只是答应苏格兰场来抓她时不反抗,又没有承诺要一直乖乖被他们关着。   这样一想,思路立刻开阔了,心里默默打定主意,此时先把承诺兑现了,半夜时可以偷偷跑回来,清晨时再偷偷溜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两全其美。   她不愧是他们林子里最机智的小妖。   困扰的难题解决,珍妮心里高兴,雷斯垂德示意一个年轻的小警员过来给她上手铐时,她甚至还十分友好地冲对方笑了笑,直笑得刚上任不久的警察小哥哥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一切变故都是从一阵手机铃声的响起开始的。   珍妮正乖觉地在雷斯垂德和一众警员的陪同下,走出221B的大门。   白日时薄云遮日时阴时晴摇摆不定的天气,到了夜间倒是很难得的全然晴朗起来,星星一颗接一颗地钻到天幕上,看起来很喜人。   一路的街灯顺着贝克街亮过去,像是与天上的星辰呼应。空气中有万物复苏的清新气息。   珍妮觉得她蹲一回人类的大牢也不容易,这么个夜色倒是很应景。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打破了警民和谐的盛景。   响铃的是珍妮的手机,正安然躺在她的外套口袋里。   没有人看到,在远处的阴影中有一双正在暗处窥视着一切的眼睛。   没有人看到。除了珍妮。   她不止看到这双眼睛,连这双眼睛的主人轻轻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话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说:“再见,我的小猫咪。”   在那一刻,珍妮确信,她看到的不是一个普通人类,而是一只躲在暗处窥测形势,伺机而动的狩猎动物。夏洛克后来形容莫里亚蒂是一只蜘蛛,珍妮觉得这个比喻非常贴切。   而现在,夏洛克就是他网中的猎物。或者说他故意让珍妮看到,夏洛克将成为他网中的猎物。   甚至根本不需要接听电话,珍妮就知道莫里亚蒂要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珍妮不是不明白这是莫里亚蒂故意的挑衅,他拿夏洛克威胁她,就是为了激怒她。可是明白又怎么样?他的这个威胁选得精准,令珍妮无法拒绝。   在真的袭向莫里亚蒂之前,珍妮的猫脑袋中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她恍惚记起她好像说过,有一天要亲手杀了这个人,报了自己的仇。   什么仇,珍妮没有想起来,但她不介意先兑现承诺再慢慢想。   珍妮当然还记得下午向莫里亚蒂下杀手时遇到的阻挠,但作为一只有志气的猫,不能因为一朝受挫就裹足不前,这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退一步说,就算不能一下将他杀死,她努一努力,将其打个残疾或者半死,也是好的。这样她被眼瞎心盲的苏格兰场带走吃牢饭的时候,对夏洛克的安全也是一重保障。   铃声只响了短促的几秒钟。珍妮没有接,也不用接。   她自觉已经将一切都考虑得十分周全。   夏洛克站在她后面一点的地方,珍妮正在心里考量使个什么比下午更厉害些的法术,一时没有注意他脸上的神色。   似乎听到他急喊了一声:“珍妮!”   伸手去抓她。   但已经来不及了。   珍妮看起来没怎么用力,缚在她纤细手腕上的手铐却骤然应声而断,掉在他们公寓门前的水泥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贝克街的这段路,珍妮走了无数次。   她第一次找到这来的时候,扒在221B的大铁门前面等了半晌,等来一个长得像“大耳猴”的委托人,帮她敲开了221B的大门。   自此以后,这道大门、大门前的这条长街,她便进进出出踩过无数遍。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夏洛克一起踩过去的。   这个夜晚,221B的大门前却挤满了警车和警务人员,红蓝相间的警灯在夜色弥漫的街道上闪烁晃动。他们都是为了抓捕她而来。   若小黑和虎大王得知从前杀个鱼也杀不利索的她,竟然将这些人类吓得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她很争气。   珍妮确实想杀死莫里亚蒂,但她没想着这次真能杀死他,所以当她的法术没遇到一丝阻碍,实打实地落到莫里亚蒂身上时,珍妮比四周那些围观的警员们还惊讶。   莫里亚蒂是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倒在珍妮面前的。   他嘴角鲜红的血液和他那一抹诡异微笑一起流泻下来,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和斥责声。   晚风幽悄,树影摇曳。珍妮盯着倒伏在地上的莫里亚蒂看了很长时间。她确定这个人真的死了,死得透透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生气。   珍妮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这是她杀的第一个人。在她做好万全准备,全力一击时,没有杀成,当她不抱太大希望,只求将他打伤打残时,他干净利落、十分配合地,死了。   珍妮不知道自己是太过震动所以全身麻木,还是真的已经完全没知觉了。   她转过身,那些闪烁不定的警灯让她有些恍惚。她四周围满了人,每个人都手握武器如临大敌地对准她。   珍妮没在意,她在找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很快找到了,夏洛克面色严峻,嘴里似乎不停地对她喊什么。   珍妮向着他的方向欣喜地走了一步,大脑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说,珍妮!别动,别动!   珍妮听话地重新停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耳朵捕捉到一声轻响,然后是微弱的气流声。   她的身体微微僵直了一下,突然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有一个针一样的东西,刺中她的脖颈。   珍妮不知道击中她的是什么东西,但这种骤然袭来的灼痛给她一种烙印在骨髓里的熟悉和恐惧感。   她努力摇晃着想站起来,但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让她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她的双手痛苦地抓在地上,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经历烧灼。她碧绿的双目圆睁,眼前仿佛也烧着了火,只有一片红光。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珍妮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杀了莫里亚蒂。可莫里亚蒂是整个苏格兰场,甚至是整个伦敦的敌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坏人。杀人的感觉并不太好,但珍妮并不觉得自己杀错了。   她不明白,她杀死了一个该死之人,那些原本也希望这么干的人,为什么突然转变立场,将枪口对准了她?   不过她也没有力气去想明白了。   她太疼了。   终于,一声无法忍受的痛叫从紧抿的双唇中冲出来,在被夜色和警笛笼罩的贝克街中起伏回荡。   在疼痛的恍惚中,珍妮依稀听到夏洛克在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可是汹涌的疼痛不允许她在他的声音中流连,她如同被潮水裹挟着,不知道自己会飘向哪里。   她努力朝着声音追过去,连路灯的微光都变成了朦胧红色。   她模糊看到夏洛克,还有华生和哈德森太太,他们都在努力向她跑过来,可是有什么不停地阻拦他们。   隔得那么远,她眼前又一片模糊,其实看不清什么,可珍妮却那么真实地感觉到夏洛克的焦急和失控。   他那样傲慢冷淡的人,从来只有从容和镇定,哪怕面对再凶残的罪犯、再紧迫的状况,都不能让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出现一丝丝裂缝,但是她今天却做到了。她果然很争气。   她不止今天做到了,从前也做到过。因为她在上一次自己濒死之际,也看到过他这个样子。   上一次濒死之际吗?   沁凉的夜风拂面而过,珍妮终于忆起,此刻这样的疼痛,于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甚至她后来,还经历了更加惨烈的疼痛,不是也熬过来了吗?   夏洛克终于冲破那些阻拦,冲到她面前,大大的手掌小心放在她的肩膀上。   受到惊动的珍妮猛地向他转过头。夏洛克看到,她原本漂亮的绿色眼睛,变成了妖魔化的红色竖瞳。   她令人生怖的红色瞳孔仿佛紧紧盯着他,又仿佛穿透他,盯着过去的一段旧时光。   夏洛克颤动了一下。   尽管神志因为疼痛已经极度涣散,但放在她肩膀上的大掌颤抖的那一下,珍妮还是清楚感觉到了。   她抬了抬头。   幽蓝的苍穹已经挂满明亮寒星,刚刚还让人觉得喜悦的繁星,此刻看着,却觉得那些高悬于空的美丽亮光遥不可及得让人生出很多感伤。   看到她这个样子,他还是害怕了吧……   路灯昏黄的微光远远照过来,珍妮看着他幽微光亮中的轮廓,猛然想起,她濒死的那一个夜晚,好像也有这样稠密的星辰,她倒在冷硬的地上,头顶星芒,闪闪竞耀。   她被很珍重地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子嗅闻到熟悉又让人安心的味道。   他那么轻柔地对她说:“珍妮,安静下来,没事了,没事了……”轻柔的都不像他了。   可是,真的没事了吗?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他。   夏洛克总是能一眼看穿她所有所思所想,哪怕是现在也不例外。他的双手正是因为这个才颤抖。   他知道,过往所有,她都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不是应该叫“莫娘的献祭”……   那个,你们轻点砍,我跟猫猫一样怕疼………… 第55章   其实珍妮并不是完全没有认出自己那两条尾巴, 她只是潜意识里不认为莫里亚蒂有那个本领抓住她,更不要说生生割下她两条尾巴。   那他也太本事了。   现在珍妮知道了,莫里亚蒂不仅本事, 还本事得很有想法, 将她那两条油光水滑的大尾巴做成了装饰品,日日带在身上。   果然变态就是变态, 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想让人将其人道毁灭。   紧接着想起来, 她确实将其人道毁灭了。她搁在心里的那个仇, 也成功报了。   仇人这种东西, 珍妮从来没有认真统计过,但考虑到她从前虎惯了, 随便拢一拢,大概也能拢出来一打。像那些偷了她的果子,抢了她的鱼, 或是不小心踩了她猫尾巴的小妖们,都能被她记恨一阵子。   但像莫里亚蒂这样,能激得她当真动手杀一杀的, 还真不多。毕竟她本质上还是挺宽容的一只猫。那些偷她的果子、抢她的鱼、踩了她尾巴的小妖们, 顶多也就是被打得亲妈都不认识而已。   回忆起从前种种之后, 珍妮真心诚意地承认了莫里亚蒂的本事。不承认都不行, 因为满打满算,珍妮一共在他手上折了七条尾巴, 七条命。   不是他太本事,就是她太废物。无论哪一点,都不太让人愉悦。   那天在巴茨医院的楼顶上,珍妮觉得眼熟,还被太阳晃的看到了些短促的画面。她当时猜的没错, 她确实和莫里亚蒂在那里见过面。   那时候珍妮正和夏洛克因为“那个女人”闹别扭,但其实这些别扭只是珍妮单方面的,夏洛克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甚至没有注意她那天下午的消失不见。包括她后来接连几天踪影全无,他也没有发现。或是发现了,却没有上心。   莫里亚蒂设下的是一个特别简单的陷阱,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对她身上的能力有所怀疑,只是并不确定。怎么才能确定,这位犯罪界帝王想出的方法非常简单粗暴。   他笑眯眯地告诉珍妮,他在夏洛克、华生、哈德森太太,还有雷斯垂德周围都安排了杀手,为了保险起见,连华生医生的女朋友都没有落下。珍妮打心眼儿里想赞叹一声,他做事果然周到细致。   莫里亚蒂说,如果她不承认自己不是普通人类,他就让那些杀手把他们都杀了。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珍妮很痛快地就承认了。   莫里亚蒂愣怔了片刻,突然笑了。   现在回想起来,珍妮只怪自己当时太年轻,根本没料到对方是个反复无常的变态。   她承认了,莫里亚蒂却突然反悔,仍然下令让那些杀手将夏洛克、华生、哈德森太太等人全都杀了。   真的全都杀了。   莫里亚蒂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证明一下吧,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珍妮没有办法,只能用自己的命,换回了他们的命。   算上华生的女朋友,一共五条命啊。想想就肉痛。   珍妮现在连华生当时那个女朋友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早知道医生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一样勤快,珍妮肯定不浪费那一条尾巴了。要知道她刚刚跑出林子找到夏洛克那会儿,已经很大意的丢掉一条尾巴了,现在真的是用一条少一条,能省则省啊。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当时省下来,估计没多久也得被莫里亚蒂生生割走,多挨一刀不说,还便宜这个变态多拿到她一条尾巴,倒不如救一救华生的露水情人。   这样一想,果然宽慰多了。   她当时一下子耗损五条猫尾,本来就虚弱不堪,但对付莫里亚蒂这样一个区区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莫里亚蒂当时埋伏在周围的帮手,突然给她脖子上注射了一种什么东西,就像她被苏格兰场抓捕的那个夜晚一样。   这种东西并不致命,只是带着火烧一样的疼痛迅速削弱她的力量。她当时比被苏格兰场抓捕时伤得严重,力量再被削弱,连完整人形都维持不住,露出了仅剩的三条尾巴。   若是旁人,见到她好好一个人骤然多出三条毛茸茸、蓬松松的大尾巴,就算不被吓死,至少也得吓个半死。莫里亚蒂不愧为变态中的变态,看到她那三条腾在半空中的猫尾巴,像终于得到想要的玩具一样,兴奋地就差蹦上天了。   后来的事情,珍妮不太愿意回想。因为这些记忆光是想一想就让她感到扒皮抽筋一般的疼痛。   兴奋地差点蹦上天的莫里亚蒂到底没有真的蹦上天,他将珍妮带去了一个实验基地。   记得以前偷偷跟着夏洛克去巴斯克维尔,珍妮有幸目睹过一次被关在笼子里做实验的动物,她那时候觉得这种不人道行为比被人类抓住直接吃掉还恐怖。没成想风水轮流转,她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珍妮已经记不清当时被扎了多少次针,抽走了多少血液,吞了多少稀奇古怪的药丸,身体被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划开过多少道口子。   她的身体有自愈能力,可是法术被削弱之后,自愈能力也变得十分迟缓,只保着她不会死掉。到了深夜,终于可以缓口气的时候,她一个人被绑住手脚躺在手术台上,恍惚能够听到血液一滴一滴掉到地板上的声音,答,答,答……像是哈德森太太没有关紧的水龙头。   他们像一只动物一样对待她。   珍妮想,她本来就是一只动物,可是做动物就有罪了吗,凭什么动物就要被抓来做实验?   没有人回答她。   痛极了的时候,珍妮也想过,夏洛克会来救她的。也许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可是莫里亚蒂太狡猾了,他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找到她。没关系,她再忍一忍,他就快来了。   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他一直没有来。   在珍妮头脑中,那些穿着白大褂,拿着尖细的针管和锋利的手术刀的人类都面目模糊,五官不清。她记得尤为深刻的只有莫里亚蒂的脸。   因为,她的尾巴是他亲手割下来的。   珍妮活了500多年了,这500多年里她一贯懒懒散散地度日,懒懒散散地修炼,只勤勉了21年。虽然勉强修成人形,但修为其实非常不济。   她是九尾猫妖,九条尾巴代表着她的九条命,她那点不济的修为也全部凝练在尾巴里,断尾即为断命。   所以,断尾之痛,可想而知。   她活了500多年了,粗浅计算也抵得上普通人类投胎又转世折腾几辈子了,但其实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没怎么受过苦,更没怎么受过疼。可能正是因为没受过这些,乍然体验便格外忍受不住。   在她丢失的那段记忆里,珍妮看到自己嚎叫得十分卖力,这让她觉得有些丢脸。   屈指一算,这些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若是以往,这一年多放在妖类千年万年的寿命里,实在不算什么,此刻珍妮想起来,却觉得仿佛在翻看久远以前的记忆。久得让人有些恍惚,不确定这些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又觉得像是刚刚才发生,因为那些彻骨的疼都还在肉里,稍一动就要和着新鲜的血液,重新流淌出来。   她死而复生之后,往往离开夏洛克视线不久,他就会找到她。每次他找来,珍妮都很高兴。但那个时候,她被莫里亚蒂带走整整四天四夜,夏洛克没有找过她。   当她被活生生断去两尾,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的时候,珍妮知道,他不会来了。   即便再不情愿,珍妮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夏洛克怕是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至少没有放在他心上很靠前的位置。一桩有趣的案件,一条隐藏的线索,一项关键性的实验数据……都比她重要。   包括,去救一个打败过他的女人。   莫里亚蒂告诉她,那种能削弱她力量的针剂,是夏洛克研制出来的。从遇到她的第一天起,夏洛克就在拿她做实验,放任她靠近他,纠缠他,不过是因为对她身上的秘密感兴趣。   莫里亚蒂蛊惑人心的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回响。   珍妮一个字都不相信。   莫里亚蒂宽容地摸了摸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说:“没关系,你可以自己问他。”   珍妮的眼睛慢慢从碧绿变成很深的琥珀色。是,她会自己去问他。   莫里亚蒂着迷地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我把这双迷人的眼睛挖出来,你的自愈能力能重新生长出来一双吗?”   珍妮恐惧得整颗心都颤抖起来。   因为想研究她的自愈能力,莫里亚蒂渐渐减少了每日给她注射的那种会削弱她力量的针剂。   珍妮终于在双眼被挖之前,寻到机会逃了出去。   她那时候并不知道,她能逃走是莫里亚蒂故意放水。也是莫里亚蒂看似无意地向她透露出来,夏洛克在哪。   珍妮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艾琳艾德勒,也许女人天生就有这种能力,一眼就能分辨出自己的敌人。艾琳艾德勒不算是珍妮的敌人,她只是不喜欢有人觊觎她的东西,人更不行。遥想当年偷她的果子、抢她的鱼的小妖们都是活生生的例证。   珍妮没像打那些小妖一样打艾琳艾德勒,不是她不想,而是怕夏洛克生气。   也因为夏洛克,她不仅没打这个她讨厌的女人,还救了她——用自己仅剩的一条命。   想想真是憋屈。   之前艾琳艾德勒让珍妮看那段视频的时候,珍妮只是觉得难过,因为她问夏洛克,你是不是一定要救她?夏洛克说,是。   此刻再想,心中又岂是难过那么简单呢。   她拖着一身伤痛,真正经历九死一生寻到他身边,他却正费尽心机救另一个女人。   珍妮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她那时找到他,站到他、和他要救到“那个女人”面前时,经历了些什么。他引以为傲的观察能力,甚至没有让他看出她不寻常的苍白和消瘦,还有她裹在不合身的衣服下面的身体已经遍体鳞伤。   或许他看出来了,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并不允许他细细询问,毕竟四周还围满了敌人,不是个彼此叙旧的好时机。珍妮在心里为他,也为自己,寻找着借口。   然后她就可笑地死了,那些没有问出口的疑问,永远成为了疑问。   夏洛克看到她被那颗子弹击中时,以为她是因为伤心难过而走神,却不知道不仅如此,她也真的没有力气了……   ……   窗外风清月明,窗内一盏昏黄小灯。   珍妮不想回忆了,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那些深埋的记忆让人感觉沉重而疲累。   她此刻正躺在一张病床上,胳膊上扎着输液管,透明的液体通过导管不停地输送到她体内。   疼痛已经减轻了,只是仍然全身无力,珍妮不确定是那些沉重回忆的原因,还是这些透明的液体有什么可疑之处。   她努力抬了抬手,看着扎在手臂上的长长的针管。   莫里亚蒂说,那些能够削弱她力量的东西是夏洛克研制出来的。   她不相信。   可万一呢?万一真的是他呢?   她该怎么办?   珍妮迷茫地侧过头,房间左侧有一面很大的玻璃窗户,透过玻璃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漆黑一片。   一墙之隔,华生透过玻璃担忧地看着病床上虚弱的珍妮。到现在他还对刚刚发生的事充满震惊和疑惑。   因为那两个被绑架孩子的尖叫指控,雷斯垂德带着苏格兰场的人来抓珍妮,珍妮也配合地没有反抗,甚至被戴上冷冰冰的手铐时,脸上还挂着笑,看得华生一阵心疼。   到这里一切似乎都还很正常。   直到他们走出公寓大门,所有变故仿佛都发生在几秒钟之内。   先是珍妮的手机响起来,夏洛克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华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珍妮已经挣脱手铐的束缚,突然一跃而起!   然后,莫里亚蒂死了。   ……   华生甚至没有发现莫里亚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事情就像他第一次知道珍妮是只猫一样,充满玄幻。   就雷斯垂德和苏格兰场一众警员当时的表情来看,他们也同样云里雾里,完全找不着北。医生略感安慰。   可是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珍妮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哪怕对方是苏格兰场通缉名单的头号重犯,也不能改变她当众行凶的事实。更何况她刚刚显露的让人震惊和恐惧的能力。人类是最容易被勾起“非我族类”的脆弱玻璃心的族群。   显然夏洛克是最快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他的手远远地伸向她,像是安抚,让她别动。   珍妮一向听他的话,她不明白为什么,还是立刻停下不动。   可是还是晚了。   有一个警员开了枪。   华生的心随着枪声剧烈颤抖了一下,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看夏洛克的表情,光是他身上骤然迸发的绝望都让华生惊怔得不敢相信。   在此之前,华生从未想过夏洛克脸上会出现这种仿佛再次失去一切的惊恐表情。   是的,再次。   珍妮上一次离开时,华生没有亲眼目睹。可是他还记得夏洛克带回珍妮的尸体时的样子。或许想到这些,他不该对夏洛克此刻的反应感到惊讶。   某个时刻华生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击中珍妮要害的真的是一颗子弹,如果夏洛克再眼睁睁地目睹一次珍妮的死亡……   华生毫不怀疑,那会毁了他。事实上珍妮的第一次离开就几乎毁了夏洛克,他无法接受,所以才更改了自己的记忆。   他们都太紧张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一枪发出的声音很不同。华生觉得自己没有立刻分辨出这一点小小的不同很正常,可是连夏洛克都没有发现,只能说明他当时已经心神大乱。   珍妮并没有被子弹射中,而是一枚小小的针剂。   华生医生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站在监控病房的玻璃窗前一言不发的夏洛克。   珍妮被救护车拉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她一直像一只重伤的小兽一样低声呜咽,身体不停抽搐,仿佛在经受巨大的痛苦。   医护人员把她绑在担架上推着经过他们身边时,华生才听到她的呜咽中夹杂着混乱在轻喃。   她一直在叫夏洛克的名字,祈求一样说:“……夏洛克,救我,不要让他割我的尾巴……”   夏洛克一瞬间脸色苍白如纸。华生甚至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从那时起,他没再说一句话。   走廊里一片寂静无声。   华生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往夏洛克身上看,每次头转过去,都看到他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站在玻璃窗前面,目光穿过玻璃窗,落到珍妮的脸上。   以前华生不止一次觉得,夏洛克就像没有生命的机器,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确定,他真的是了。   雷斯垂德走了过来。   他看了华生和夏洛克一眼,最后视线停在夏洛克身上,虽然后者只肯给一个背影。   “我们审问了那名开枪的警员,他是个新来的菜鸟,显然被今晚的阵势吓坏了,所以才会……”探长没有说出此刻那个显而易见的结果,“我很抱歉,夏洛克。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枪被人换过,我认为他说的是实话,或者你想再自己问问?”   夏洛克没有回应。   雷斯垂德探长和华生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跟你推测的一样,”探长无可奈何地继续说,“苏格兰场还有其他警员的枪也被人换了,大部分都是平日比较急躁,或是对你和珍妮有成见的人。”停了一下,探长说,“多诺万是其中一个。”   夏洛克毫无情绪地“嗯”了一声。   雷斯垂德早被夏洛克锤炼习惯了,比起平日的狂风骤雨,这么一声冷冰冰的回应对探长来说堪称温柔。   顺着夏洛克的视线,雷斯垂德也看了看病房里的珍妮。   “医生说她没事,醒了就能出院。”探长是出于好心的安慰,可是说完才想起来,就算出院,珍妮短时间内也回不去贝克街,恐怕还将面临两起谋杀案的起诉和审讯。   窗外依旧漆黑一片,铺满夜空的繁星少了人类的打扰,像是亮得更放肆了。   夏洛克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病房离开过。   珍妮躺在病床上,脸色几乎跟身上的床单白成一个颜色。她亦看着他的方向,仿佛在与他隔窗对视。但夏洛克知道,她什么都看不到,这是一面单向玻璃。   “上一次,珍妮有没有失踪过?”夏洛克突然问。   华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上一次”,是什么意思。   “珍妮她……”华生突然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夏洛克的神情,有些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让他了解太多情况的好时机,他的状态看起来太糟了。但思考了几秒钟后,医生还是如实答道,“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珍妮总是喜欢跟在你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只有一次,她突然消失了四天,然后……”然后,夏洛克就带回来了她的尸体。   四天。   夏洛克闭了闭眼,她被莫里亚蒂带走了四天。   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不敢想象,那四天里她都经历了什么。   “我没有找过她吗?”   他的声音带着极轻的嘶哑,华生不确定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他。   但医生还是给了回答:“你,问过一次。但是你那时候正忙着帮麦考夫破解艾琳艾德勒的手机密码,你知道每次一遇到感兴趣的案件你总是全心投入。”华生像是在帮助他寻找借口,“珍妮因为艾琳艾德勒的出现有些不高兴,我以为她突然消失是在闹脾气,所以一开始也没有在意。直到她一连两天没有回来,我才找了雷斯垂德帮忙,但是雷斯垂德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说到这,华生也意识到了不对,“是珍妮失踪的那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夏洛克没有回答。   他突然想起来,他观看麦考夫提供的那段视频时,珍妮身上穿的是实验员的白色制服,上面甚至还有可疑的血迹,还有,她的脸色那么苍白惊慌……只要稍加留意,处处都是疑点,可是他的大脑抗拒接收这些信息。   他一向傲慢自负,认为自己智商超群,思维缜密,顾虑周详,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之中,却唯独在珍妮身上频频出错,而且几乎都是无法挽回的错误。   病床上,珍妮已经闭上眼睛,陷入疲惫的沉睡。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她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显出些平日入睡时的柔顺和乖巧。只有潮湿的睫毛偶尔轻轻颤动,像是有什么恐怖的记忆企图侵扰她的睡眠。   夏洛克知道她其实喜动不喜静,但她可以在他做实验的时候,很长时间守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因为他说她说话会打扰他思考。   她还很怕疼,有一次她自己蠢在他的实验台上被药水灼伤,只那么小的一滴不小心溅到手背上,眼眶立刻就红了,叫得整条贝克街都听到。她强悍的自愈能力很快让伤口愈合了还在叫。   她那么怕疼的一只猫,被莫里亚蒂抓走整整四天,被生生割掉两条尾巴……   夏洛克蓦然转身,大步向医院门口走去。   华生吓了一跳:“夏洛克?”   “我要去做一件事。”又走出几步之后,夏洛克才头也不回地答道。   “什么事?我能帮忙吗?”   “不,我一个人。”夏洛克说,“你回贝克街看哈德森太太。”   华生这才想起来,刚才哈德森太太被吓坏了,也心疼坏了,珍妮没哭,她倒先哭了,并且坚持要跟来,华生费了很大力气才成功劝说她在贝克街等消息。   华生先给哈德森太太发了信息,报告平安。   一抬头,夏洛克黑色的衣角在眼前一闪而过,瘦高的身影已经在长长的走廊上完全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你们一直好奇的过去那些事儿了,   很惨烈吗?我觉得,还好吧……   算了,我不挣扎了,别砍我,砍莫娘。 第56章   时间已经划过午夜, 即便是位于伦敦市Pall Mall街100号的第欧根尼俱乐部,也几乎已经灯光全熄。   只是几乎。   所以还有一盏精美的复古壁灯,在寂静深夜发出昏黄光晕, 映照着坐在沙发椅上的一个人。   他刚刚挂断一通电话, 陷入短暂的深思。   虽然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他亲爱的弟弟的选择还是让他稍感意外。   麦考夫回忆着他们刚才简短的对话。   “你说美国政府因为珍妮的问题联系过你。”夏洛克突然提起这个早已被他们搁置数月的话题。   “你想让她去美国?”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 嗓音低沉:“莫里亚蒂死了, 他的同伙还没有。”   麦考夫也静默下来。只有他们知道, 莫里亚蒂的犯罪网络多么牢固和庞大。   这是麦考夫第一次看到他的天才弟弟表现出不自信。他决定将那只小猫咪送走, 因为他已经不敢确定自己能保证她的安全。   但让麦考夫意外的不仅如此,夏洛克居然没有向他询问“SH\'C针剂”的问题。   “SHC”确实是夏洛克的实验, 但针剂并不是他的成果,而是英国政府利用他的实验数据研制的。   珍妮的能力太特殊了,英国政府不可能对此放任不管, 就像美国一边将超能力者组成联盟,利用他们维护和平,一边又想尽办法限制他们一样。   人类从来就是最自大又最自怜的生物。   “SHC针剂”是国家最高安全机密, 若不是一年前珍妮突然失踪, 麦考夫甚至不知道他的安全网络早已被击溃, 更不知道针剂和实验数据被盗。   是他的自大低估了莫里亚蒂, 也低估了珍妮对夏洛克的影响。   但他们都是自大的人。   珍妮因为自大,以为没有人类能够打败她, 所以才会在莫里亚蒂手上栽了大跟头。   夏洛克因为自大,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陷入毫无用处的感情之中,所以直到珍妮死后才认清那个自己从不愿去看清的事实。   但好在一切都还可挽回。   “我会安排。”麦考夫最终说。   夏洛克挂断了电话。   珍妮第二天就从医院转去了一间特殊的牢房。   在珍妮看来这里跟病房差不多,四四方方的一个白盒子, 里面关着她。只是没有了那些治疗仪器,多了柔软舒适的沙发和床铺。   每天都有人从门上的一个小窗格里给她送来一份炸鱼薯条。   是她最喜欢的马里波恩路那家的炸鱼薯条。   珍妮一口都没有吃过。   倒不是她想绝食抗议,实在没有胃口。而且看见炸鱼薯条就会让她想起夏洛克,想起夏洛克她就难过,一难过就更没有胃口了。   以前她想起夏洛克总是满腔欢喜,觉得整个世界都阳光普照,充满花香,现在却是满腔苦涩,凄风苦雨。   她花了21年勤奋修炼,一化成人形就急吼吼地跑出了林子,如今却被人类关在一个白盒子里。若他们林子里的小妖得知她此刻的境况,不知道会如何嘲笑她。这么一想,更难过了。   关着她的这个白盒子是真白,而且灯光时时都亮着,珍妮已经不大分得清白天和夜晚,也没地方供她去分辨。   负责给她送饭的人很执着,一天又一天,不管她吃不吃,每天还是有一只手打开那个小窗格,把新鲜的炸鱼薯条送进来,旧的端走。   从理论上来说,他们做妖的一段时间内不吃饭不睡觉,靠吸收些日月精华什么的也能活。但关她的这个严严实实的小盒子,别说日月精华,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她这么不吃不睡的,珍妮料想自己此刻的形象一定很凄惨。   不过据虎大王所说,受了情伤的多半都得憔悴几分,伤得越重,憔悴得越甚。   将她关在这里的人考虑得十分不周全,只知道每天送炸鱼薯条,连镜子都没有准备一面,珍妮也不确定她此刻这个憔悴样子跟她所受的情伤相不相配。   虽然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但珍妮还挺想睡一睡觉的,睡着了她就不想夏洛克了,还可以让时间过得快一些。可是只要她闭上眼,新近被找回来的那些恐怖记忆就会不甘寂寞地从大脑里面钻出来。冰凉的手术刀,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还有莫里亚蒂那张让人惊恐的脸,都如同幽灵一般在眼前晃动。   她只能让自己清醒着。   珍妮不知道自己要在这个白盒子里关多久,没有人再来给她注射药物了,可是她依然感到全身无力,法术也不大能使得出来。   珍妮往四周看了看,也许是空气中有什么可以削弱她力量的东西。她不得不承认,人类可以用智慧弥补他们躯体上的脆弱,所以才能一直占据食物链顶端的位置。   但其实他们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她并没有想过逃走。   逃去哪呢?贝克街吗?   贝克街住着夏洛克。   她原来多喜欢贝克街啊。也喜欢他们的公寓,他们的房间,他们的厨房,他们的壁炉,他们的床……里面每一样东西她都喜欢。可是现在,她甚至想象不出应该以什么样的心境面对夏洛克。   珍妮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在她丧失那段短暂的记忆时,小黑不让她再回来找夏洛克的决定是对的。她用九条性命为一份坚持做结,这其实已经可以是一种彻底的结束。不应该再催生之后的种种。   时间真是一样残忍的东西,一年之隔,它已经将她存在过的痕迹抹去得干干净净,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甚至连夏洛克都将她忘了。   如果她没有再次出现,一切都会维持着她从未存在过的样子。这样也许更好。   如果她没有再次出现……   珍妮想,她只是短暂地参与了一段夏洛克的生活。无论是21年前——不,应该是22年前了——无论是22年前,还是22年后,他们共处的时间或许只有那短短的半日时光。   她铭记着他那半日的温暖和美好,可是在他之后的漫长人生里,她没有参与过。命运如海浪一般起伏,他如何应对潮水迎面而来的撞击?如何找到路途安放自己和周围所有人的格格不入?世界的触手潜伏在四周,在对他进行着潜移默化的补充和改写……   所有这些,她都没有参与过。   一切发生和结束之后,珍妮才发觉,或许她从未认识过夏洛克,即使他自出现伊始便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严格来说……她甚至都不了解他的人生。她只知道那个拿着小木剑,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闯进她视野里的小男孩。   她从没有真正靠近并了解过他。在她耗尽九条性命,濒死之前,他也没有给过她机会了解。   意识到这些,让珍妮很难过。   头顶的雪白灯光照得人眼睛生疼,珍妮低头,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正当珍妮在她的特殊牢房里惆怅地经历人生思想的升华时,牢房外面的人类世界却一片热闹熙攘。   这没什么奇怪,人类本来就是没事也能自己生出些事来的奇异物种,更何况现在还真有了些事,更加不可能放过。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记者,写了长长的一篇稿件,声称“天才侦探和英国甜心都是骗子”,刊登在报纸的头版头条。稿件称,夏洛克福尔摩斯这名天才侦探过往侦破的所有案件,凶手其实都是珍妮,她利用自己的超能力作案,再将案件细节透露给夏洛克,所以那些案件除了他,没人能侦破。   稿件还爆料,甚至大名鼎鼎的莫里亚蒂,也是珍妮和夏洛克创造出来的,因为莫里亚蒂不想再配合两人的变态游戏,所以才会被珍妮杀人灭口。   一个离奇的故事,讲得娓娓动听。   一时间所有媒体纷纷跟风报道,关于珍妮的指控铺天盖地。   若正在蹲大牢的珍妮得知,大约会感叹一句,这真是应了虎大王常拿来自夸的那句话:我虽已不在江湖,江湖却仍有我的传说。   不过珍妮也没有离江湖多远,更没有离开江湖多久。   被关在这个小小的白盒子里头之后,珍妮就没有计算过时间,鉴于这里白天晚上一个样,她也实在没办法计算。当然,也无心计算。   在窗格子里的炸鱼薯条不知换过多少次之后,终于有一天,随着咣当一声轻响,被推开的不再是那个小窗格,而是那扇厚厚的铁门。   铁门打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珍妮首先看到的,是他们腰间的武器。   这两个人给她带来了衣物,让她换下身上的白色睡袍,然后重新给她戴上手铐。   “这次我要被带去哪?”珍妮问道。因为太久没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两个人仿佛没有听到,一左一右分站在她两侧,将她带出了那个小小的白盒子。   某个瞬间,一种痉挛一般的惊恐传遍珍妮的全身,她以为自己又要被带走,然后被人像动物一般当做实验对象了。   但还好她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很快冷静下来。若是拿她做实验,没有必要让她换衣服,更不会白白关押她这么多天。   待珍妮站在中央刑事法庭的审判席上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被带到哪了。   她堂堂一只妖,却要接受人类的审判。珍妮觉得有点滑稽。也有点悲怆。她一时有点想不透,她从林子里出来,只是想长长久久地跟夏洛克在一起,为什么最后却沦落成人类世界里一个受审的囚犯了。   果然不管是人还是妖,心境很重要,若是以往,她或许会觉得当一当囚犯、受一受审也挺有趣,她还没有体验过,就当是增加人生阅历了。此时的她承受着人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视线,半分意趣也没体会出来,只觉得凄凉和难堪。   可是凄凉难堪之余,她心里还在默默期盼着,夏洛克,他也会来吧。   珍妮因为没计算时间,所以也不知道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但是鉴于她以往总是日日跟在他身边,这恐怕是他们分开最久的一次。   她有些想他了。   窗外风和日暖,鸟鸣花放。   珍妮出神地望着从窗口漏进来的那一线阳光。她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样清透的日光了,可惜她站在法庭的最中央,离得那扇高耸的窗台有些远,阳光无法照到身上,让珍妮微微有些遗憾。   突然就想起,她第一次找到的他的时候,也是这样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她那时候觉得那天是一个特别适合久别重逢的日子。   但其实那并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找到他,而是她死而复生之后再次找到他,她第一次真正走出林子找到他的时候,要比那天闹腾得多。不过第二次的再相见隔着生死和一年漫漫时光,也算是久别重逢了。   那个时候,夏洛克穿着他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冷漠疏离地坐在沙发上,跟她想象中一样,又不一样。   但不管他什么样子,她都觉得很好。他小时候温温软软的样子她觉得很好,长大后冷冷淡淡的模样,她也很喜欢。   光点一样的灰尘在透窗而过的那缕光线中静静跳跃,珍妮从前并没有耐心看这些细致的东西,此时却看得有些入神。   那些光点被一道突然闯入的颀长身影打乱了一瞬,不安的四散浮动,然后又慢慢恢复安静。   珍妮的视线却被那道黑色的颀长身影带走了,审判庭随即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高高坐在最上首的大法官拿起法槌敲了两下,沉声说一句“安静”,所有人都听话地安静下来。   珍妮觉得那个穿着黑袍子,带着奇怪白头套的法官将法槌敲得很气派,等她回林子里的时候带一个同样的小锤子给虎大王,想来他会很喜欢。   在法官“哒哒”敲着法槌的空档里,夏洛克挺拔笔直地站在了他的位置上。   他脸上还是一贯冷静淡漠的表情,嘴唇有些凉薄地轻抿着,打着卷的软软黑发垂在深邃沉着的灰色眼睛上面。珍妮一直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好看。   这么看着他的时候,珍妮尤其感觉到自己的委屈。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在委屈什么,可是眼眶就是不由自主地灼烧起来,好像要把那些刚刚回归的记忆全部蒸腾成液体,从身体中流出去。她不大想要那些记忆。   看了他一会儿,珍妮蓦然发现他白皙的脸颊绷得更紧了,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目光也如同不想看到她一般转向另外一侧,脸上的表情显得隐忍而不耐。   珍妮垂下眼睛。   今天的天气这样好,她却不知道,这样好的天气适不适合他们再一次的久别重逢。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久别,或者说这是珍妮一个人的久别。   来到法庭的不止夏洛克,华生和雷斯垂德也来了。珍妮还看到了多诺万和苏格兰场其他几张熟面孔。   珍妮没怎么用心听法庭上你来我往的问询、回答、驳斥,需要她说话的时候很少,她不知不觉有些走神。   不知道她最近新添的爱走神这项毛病,是不是受情伤的附带症状之一,她回去倒是可以和虎大王好好探讨一番。说起来虎大王于此方面这么有经验,料想以前肯定受过不少情伤。珍妮努力想了想,也没有想出来能让虎大王受情伤的“母老虎”该是何种令人神往的风姿。   就像她以前肯定也想象不出来,能让她受一受情伤的人是什么模样。那时若有人告诉她,有一天她会掏心掏肺,生死不计,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地喜欢一个人,珍妮一定觉得对她说这些话的人是个失心疯。   然而事实证明,旁人不是失心疯,她才是失心疯。   珍妮重新抬头看了看夏洛克。   中央刑事法庭是伦敦最古老的法庭,这个法庭的古老珍妮没有看出来,只是觉得这里的窗子修的真高。此刻从对面高高的窗子上投射进来的几缕阳光,正正好照在夏洛克的侧脸上,将他的脸颊映照得如同玉石一般雪白剔透。   珍妮心里想,能让她扎扎实实得一场“失心疯”的,就该是他这个样子才行。   待珍妮将自己飘忽的思绪拉回来时,蓦然发现对面的证人席上多了两个陌生人。   两个陌生的男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光头男人,还有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的小个人男人。珍妮看过去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冲她友好地笑了笑,小个子男人滑稽地向她眨了眨眼。   珍妮听到那个胖乎乎的法官称呼他们“教授”和“斯塔克先生”。   这位教授和斯塔克先生显然准备充足,他们向法庭递交了很多资料,声称这些资料可以证明,珍妮是美国公民,并要求将她尽快移交给美国政府。   那位斯塔克先生对着法官和陪审团睁眼说瞎话:“珍妮两年前就加入美国国籍了,她来这只是度个假,对于期间发生的某些误会,我想两国政府一定会找到妥善的处理方法,毕竟他们就擅长这个。”   这次终于有人想起来问她了。   “珍妮贝利维尔小姐,”胖乎乎的法官用沉稳威严的目光看着她,“我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斯塔克先生刚刚所说的一切以及提交的资料是否属实?你真的是美国公民吗?”   珍妮没有回答。   哪怕在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更没有想过夏洛克会让她离开。   阳光趁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移动了几寸,那些明亮的光束不再照射他的脸颊了,而是在他脑后。他的脸藏在暗影里,珍妮看不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积蓄起身体里最后一分力量,珍妮陡然如同一阵烟雾一般,在被告席上消失了。   全场顿时一阵骚动哗然,连托尼斯塔克脸上都显出几分惊诧。   眨眼间,珍妮重在夏洛克面前出现。又是一阵喧哗惊叫,法官的法槌敲得更加有气派了。   只有夏洛克始终面目平静,一动不动。   珍妮也面目平静,一动不动。   她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斯塔克先生有话说:我听说我刚刚出场时的定语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的小个人男人”,小个子男人?……   作者:有什么不对吗?   看在铁罐的面子上,你们的刀是不是好歹收一收…… 第57章   临到开口, 珍妮才发现想问的问题不止一个。   她想问问他,他说爱她是真的爱她,还是因为愧疚才爱她?   在她失踪的那四天里, 他有没有担心, 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找一找她?   记得珍妮让德瑞斯帮忙分析她和夏洛克还有“那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时,德瑞斯曾说, 夏洛克对她的好, 也许是出于愧疚。   珍妮那时候差点信了, 可是夏洛克马上找到她, 雷厉风行地向她表了白。   她那时候多高兴啊。几乎立刻放下了心里所有的芥蒂。只因为她对以前毫无记忆。   她并不是指自己被莫里亚蒂抓走而经受的那些痛苦的记忆,即便情感上再如何受伤, 珍妮也分得很清楚,那是她和莫里亚蒂之间的事情,是她的莽撞和无知造成了一切后果, 跟夏洛克没有关系。   她说的毫无记忆,是她和夏洛克之前的那些记忆。   如果她有那些记忆,就会知道, 原本, 夏洛克是不喜欢她的。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喜欢他, 她也从不避讳对他的喜欢, 就算重来一次,她依然如故。所以在她重新出现的时候, 多诺万和苏格兰场的人才会称她为夏洛克的“前女友”。   但是,夏洛克从来没有给过她回应。   从来没有。   一切都是在她死而复生之后才开始的。   除了德瑞斯说的“心怀愧疚”,珍妮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来解释他的突然转变。   夏洛克说他爱她。   珍妮相信他不会骗她,所以他愧疚到让自己爱上她吗?   心里的疑问这样多而杂乱,对珍妮来说是颇具挑战的。从前她脑子里装着的事情统共算下来不会超过两件, 思考过最伤神的问题是如何在不惊动小黑的情况下,兵不血刃、神不知鬼不觉地逮到那只狡猾的兔妖,将念了许久的烤兔肉吃进嘴里。其他大部分时间里,她其实是不大爱思考的。   珍妮汗颜地想,这样的她当初对夏洛克表白的时候,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我不笨”这样的话的。   此刻这座伦敦最古老的法院里一片肃穆,不知道是因为法官的法槌,还是因为珍妮和夏洛克的对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远道而来的教授和斯塔克也不例外。   在这样的肃穆和安静中,珍妮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她想起小黑刚刚将失去九条尾巴的她救回来的时候同她说的一番话。   小黑说,人类有人类世界的规矩,妖也有妖的。   当我们不触碰到这些规矩的时候,它如同不存在。可一旦逾越,它就变成了天堑鸿沟,不摔一下,你就不知道这沟多深,摔得多疼。   那时候她不信。因为刚刚醒来的她已经遗忘了那些最惨烈的记忆,又变回一只懵懂不知、勇猛无畏的大猫妖。   老天爷同她开的这个玩笑着实让人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珍妮把这些多而繁杂的思绪都拂开,捡出她存在心里最久的那个疑问,在她经历最彻骨的疼时也想着要活下来问一问他的那个疑问。   “莫里亚蒂告诉我,”珍妮听到自己带着嘶哑的声音,“那些会削弱我力量的……”   她没有说完,也不用说完,就听到他短促地答了一个字。   “是。”   珍妮怔住了。   她觉得他此刻看着她的眼睛有点像夜晚没有星辰的天空,冷冷清清的。虽然现在不是夜晚,而是白天,天空中虽没有星辰,却有一轮太阳,照射下温暖和煦的光。但她还是觉得冷。   她不是没有想过也许会得到肯定的回答,但他当真这样答了时,她仍然半晌回不过神。   那些灼烧一般的疼痛仿佛又回到身上了。   珍妮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是害怕她,担心她会伤害他吗?可是她永远都不会伤害他的。她宁愿自己受伤。   他知不知道那些东西让她很疼?   他不知道,还是不在意?   珍妮怔怔地望着他。有那么一会儿,她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但是她忍住了。事实上她500多年都没哭过。   被莫里亚蒂抓去割掉尾巴的时候她大概哭过吧。但珍妮觉得那不能算。那样的疼,哪怕换成小黑和虎大王这种活了好几千年、见识广博的老妖怪,也得哭。   珍妮把眼泪逼回眼眶。   夏洛克拧眉看着她。   珍妮听见,他说:“再见,珍妮贝利维尔小姐。”   ……   那几日天气一直都很好,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云遮挡的春日阳光,碎金似的从天顶漏下来,静谧美好的不真实,像小黑施展的幻术。   这样好的天气,映衬着珍妮这样糟糕的心情,她深深领悟到,老天爷果然大部分时候都跟她很不对付,剩下的小部分时候若不小心称了她的意,也纯属偶然。   那天夏洛克对她说了再见以后,她就被重新带回了那个白色的小盒子里头关押着。   她的法术已经恢复了,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可是她没有想去的地方了。   在珍妮的记忆中,她和夏洛克一共说过三次再见。   第一次是二十二年前,他挥着手对她说:“再见,珍妮。”阳光穿透层层叠叠地树叶照在他稚嫩的脸颊上,也照在她光滑的皮毛上。   然后她过了二十二年才再次找到他。   第二次是一年前,她濒死之际,天上没有阳光,但有一天空的星星,她笑容疲惫地对他说:“再见,夏洛克。”   然后她用了一年的时间,重新找到他。   现在是第三次,他那么冷漠疏离地对她说:“再见,珍妮贝利维尔小姐。”   珍妮却不知道,这一次,她还有没有力气再找到他了。   珍妮其实从小就是很单纯的一只猫,不管做什么都能一心一意,逃课能逃得一心一意,抓鱼也能抓得一心一意。   还记得她一开始想吃鱼的时候,小黑和虎大王并不帮忙,尚是一只小奶猫的她就一个人兢兢业业地去抓,终于从一开始的望鱼兴叹,到最后成长为了一只抓鱼小能手。   所以后来她喜欢了夏洛克,也特别一心一意地去喜欢。虽然喜欢他比抓鱼或者逃课,或者她以前做过的所有事都难了一点,但她没想过放弃。   夏洛克站在法庭上对她说出再见的时候,珍妮其实先是一顿茫然。她没有搞明白他的再见是什么意思,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他是让她跟那个教授和斯塔克先生走。   明白过来的珍妮却更加茫然了。她活了不长不短的500多年,除了她从小混熟了的那片林子,便只认识这座夏洛克生活的伦敦城。   美国。珍妮以前听都没有听说过。她不明白夏洛克为什么要让她去这个地方,也不大想去。   可到了离开这一天。不大想去的珍妮还是去了。   华生和哈德森太太来送她,德瑞斯和菲利普也来了,最后罗西米尔和她爸爸也来了。   珍妮担忧地往他们身后望了望,有点担心别她动物园里的动物伙伴们也来给她送一送行。还好大家普遍都比较靠谱,没让这一奇景出现。   德瑞斯还带来一幅画,说是送给她的临别礼物。   珍妮受宠若惊地接过来,盯着那一团五颜六色看了半晌,还是没看出来画上画的是个啥。   德瑞斯说,名画的技巧就是要让人看不出来画的啥,这叫抽象艺术。还说菲利普曾经花四万英镑买回去了一滩溅在画纸上的鼻血。他那时候就觉得如果那种就是名画的话,他也能画。于是他当时就真的画了一幅。   “菲利普把我第一幅画作卖出去了,你猜卖了多少钱?”德瑞斯问。   珍妮还没猜,德瑞斯就自己迫不及待地公布了答案。   “整整一万英镑!”   珍妮看了看菲利普。   菲利普含笑点了点头。不过从他的笑容里,珍妮感觉到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   珍妮对人类的金钱没什么概念,默默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一份炸鱼薯条十磅左右,一万英镑可以买一千份炸鱼薯条。唔,听起来确实是一笔巨款。   德瑞斯叮嘱她,一定要保存好他这幅画,没准以后还会升值。   珍妮郑重其事地答应了。   穿着精致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的斯塔克先生从他的私人飞机里探出头,提醒她该出发了。   珍妮提着德瑞斯的画,目光不受控制地往后面看去,直看到天际尽头的云影日色里,也没有看到她期望中的那个身影。   哈德森太太眼里闪着水光抱了抱她,抱得珍妮也湿了眼眶。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哈德森太太在她耳边说,“但是,珍妮,别对夏洛克失望——虽然他有时候总会做一些让人失望的事,但那不是他的本意。你知道,他只是跟别人不一样。”   珍妮费劲地提了提差点掉到地上的德瑞斯的画,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夏洛克不一样,她喜欢他的不一样。她只是不确定他是不是还一样喜欢她的不一样了。   珍妮在飞机上坐好以后没再往舷窗外看,她低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   她从前没有认真想过,这时候才猛然发现,好像每一次她希望他出现的时候,他都没有来。   当然,她从前失去了从前这段记忆,想认真想也想不了,现在记忆回来了,终于能认真想一想了。   飞机像一只伸展着翅膀的大鸟,慢慢攀升至高空,在薄薄的云层中平稳穿行。珍妮认真想着她从前失去的那段记忆。   在她遗失的那些记忆里,她其实跟后来她再找到夏洛克的时候没什么分别。她一样喜欢时刻跟在他身边,他做实验或是一个人思考案情的时候,她就在离他最近的地方陪着他,等着他。若等得实在困了,就爬在桌上睡一睡。   有时候她睡醒了他还在忙,也有时候,她睡醒了,他已经不见了。   有一次是在巴茨医院,他又在试验台前面研究那些她完全搞不懂的实验——雷斯垂德给他带来了一件让他特别兴奋的案件。   那天他在实验室呆的时间尤其长,为了不打扰他,还不能说话,珍妮等得有些无聊,就爬在他对面的实验台上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台不知道什么仪器发出一些幽微的蓝光。她迷蒙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没有人回答。   她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夏洛克已经走了。   珍妮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一定是案件太紧急了,夏洛克见她睡得熟,不忍心叫醒她,才一个人先走的。说不定他一会儿就来找她了。   她就这么一个人在漆黑的实验室里等啊等。   他没有来。   后来她是一个人回的贝克街。   回到公寓的时候,她看到夏洛克正很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珍妮委屈得都要哭了,可是又舍不得冲他发脾气,就眼圈红红地提醒他:“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落在实验室了?”   夏洛克头也不抬地问:“什么?”   珍妮指着自己:“我!你把我落在实验室了!”   他这才从报纸上抬起头,看了她一会儿,重又低下头,冷冷淡淡地说:“显然你有基本的认路能力,并且成功回来了。”   珍妮被噎得没话说,最后委委屈屈告诉他,他以后不可以再把她落下了。   可是他那么好的记忆力,却没记住她的话。   他还是会把她落下。   有时候是在苏格兰场的办公室,有时候是在某个餐厅或咖啡馆。   于是珍妮再等着他的时候,不管多久,多无聊,都不肯睡觉了。反正她是妖,睡不睡觉都可以的。   从那之后,他就没再落下过她……   那时候,她难过还是有一些难过的吧,只是她一向是一只心很大的猫,从前又没有跟人相处过。她觉得她在意的那些,跟夏洛克很紧急很重大的案件相比,都是很微小的事。她少睡一些觉,甚至睡不睡觉都没什么要紧。况且,能够日日跟他在一起,她就觉得很开心了。那些小难过就像晨起凝结在草叶上的露珠,太阳一照,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哪怕此刻再回忆起来,珍妮最在意的仍旧不是自己的落寞难过,而是不确定地想,她那个时候那样跟着他、粘着他,是不是让他很厌烦?   其实在她不记得的那些回忆里,夏洛克真的鲜少表现出对她的不同。珍妮想,对他来说,她大约跟华生或哈德森太太一样,是他少数可称为朋友的人。他是那么骄傲的人,朋友那么少,能成为他的朋友,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   如果她安心呆在朋友那个位置上,也许后来的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她也不会受那些苦。   所以说到底,是她的贪心作祟,夏洛克还无辜受了她不少连累。   人类有句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原来猫心不足,危害也挺大。   这么略一回忆,夏洛克想让她离开其实挺合情合理。   将心比心,若换做她身边每日跟着一个来历不明,还异常粘人聒噪的人,她也会想早点将这个麻烦打发掉,落一个耳根清净。   窗外的光线亮得刺目,蔚蓝天空像被阳光照射的海面,一团团白云拥挤翻滚,仿佛掀开在海面上的浪花。   珍妮无限心酸地想,夏洛克能忍耐她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容易。再联想他平日从不容人、毫无耐心的性子,更加感到他的不容易。   他对她已是十二万分的够意思,她不应该让自己继续贪心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能理解猫猫的脑回路吗?   就,虽然她是恋爱脑,但是是一枚非常理性的恋爱脑,她分得很清楚,她之前受的那些苦,虽然多少也跟夏洛克有一些关系,但究其根本,是她和莫里亚蒂之间的事情,是她太笨打不过莫里亚蒂导致的,夏洛克不需要为此负责。   她唯一伤心的只是夏洛克也许不喜欢她。可情感这种问题上从来不存在对错,所以她会伤心难过,却仍然不会将自己的伤心难过归咎到夏洛克身上。   喜欢他是她的自由,同样,不喜欢她也是夏洛克的自由。   好吧,说了这么多,你们大约还是要举刀,我就躺平任砍吧…………   感谢在2020-08-18 22:17:18~2020-08-19 20:4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蔷薇Rose 5瓶;dada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飞机降落至一个陌生的国家, 一座陌生的城市。   珍妮在宽敞的飞机坪上站了站,觉得吹拂在脸上的风都是陌生的。   此一刻珍妮才知道,将她带来这个陌生地方的那两个陌生男人, 他们居然不是一伙的。   坐轮椅的教授邀请她去一个叫泽维尔学院的地方, 很肯定地说那里很适合她。   穿着漂亮西装的斯塔克先生双臂一伸,傲娇地说:“亲爱的, 你现在已经站在复仇者联盟基地的土地上了, 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进来的地方。”   珍妮在陌生的凉风里打了个喷嚏, 心里蔫蔫地想, 此后对于她,这世上大约只存在两个地方了——有夏洛克的地方, 和没有夏洛克的地方。所以去哪,对她来说都没有分别。   感慨完,珍妮又觉得生出这种想法的自己有点矫情。   珍妮看了看等着她的回答的两个男人, 为难地想了想:“要不你俩猜拳吧。”   X教授:“……”   钢铁侠先生:“……”   最后X教授和钢铁侠先生当然没有真的猜拳,珍妮想着既然已经到了斯塔克说的复仇者联盟的地盘,既然去哪都没有分别, 干脆先留在这里好了。她觉得有点累, 不想继续折腾赶路了。   被拒绝的X教授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 温和地同珍妮道了别, 并且告诉她随时都可以改变主意。   斯塔克称赞了一番珍妮有眼光,就带着她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走了。   他们先见到了一个左眼戴黑色眼罩的男人。   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叫尼克弗瑞, 珍妮可以叫他尼克。   珍妮盯着他脸上的黑色眼罩看了一会儿。若在平时,她肯定会很感兴趣地说一句:“你看起来像个海盗!”如果心情好,没准还愿意讲一讲她和夏洛克小时候曾梦想一起当海盗来着。   可现在她只是沮丧地低下了头。   长得十分像海盗的尼克弗瑞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厚厚一叠文件,说:“抱歉,珍妮小姐, 我想我们有一些文件要签,还有一些问题需要您配合解答。”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什么抱歉的神情。   珍妮还没有说话,斯塔克先不赞同地叫了一声上帝,夸张地说:“我终于知道你单身至今的原因了,弗瑞。我们美丽的客人刚刚才到,你至少应该先准备一杯热咖啡——哦,抱歉,亲爱的,”转向珍妮,“你不喝咖啡,我是说热牛奶。”又重新转向尼克弗瑞,“总之,让她休息一会儿,再拿你那些枯燥的文件来烦人。”   尼克弗瑞手撑在桌沿上,严肃地看着斯塔克:“够了,托尼。我们并不是将人带回来就万事大吉,还有很多事宜需要跟英国政府交接。而且,”他看了珍妮一眼,“你很清楚,确定吸纳新成员之前,我们需要了解自己的队友。”   珍妮没太理睬两人的争执,她突然对着空气说了一句:“你还在吗?”   尼克弗瑞和斯塔克对视一眼。   斯塔克疑惑地问:“谁还在?”   珍妮没有回答。   几乎是珍妮问出“你还在吗?”的瞬间,脑海里马上响起教授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当然。”   珍妮抬眼看向斯塔克和海盗造型的尼克弗瑞,她在两人脸上看到了不同程度的戒备。   甜甜地漾开一抹笑,珍妮抬起一只手,招财猫一样可爱地摇了摇,说:“你们聊,我先走,再见。”   一转身,眨眼间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斯塔克和尼克弗瑞皆是一惊,两人迅速来到窗前,看到原本消失的珍妮已经稳稳坐在X教授的车里,教授降下车窗,浅笑着礼貌地向他们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   这一天,怀着好奇心预备见新队友的各位复仇者们相继来到联盟基地,连雷神托尔都从阿斯加德赶来了,小蜘蛛甚至还为此换了件新T恤。   结果,当然理所当然地扑空了。   斯塔克给自己倒了杯酒,事不关己地歪在沙发里浅酌一口,十分自恋地说:“我靠自己的魅力将小美人儿从X教授手里抢了过来,”指指尼克弗瑞,“这个家伙又把人吓跑了。”   所有人的视线同时转向尼克弗瑞。   把人吓跑的尼克局长:“……”   “你们真应该看看她是怎么消失的,”斯塔克继续说,“就这么从这儿,直接到了楼下车道上。”钢铁侠先生赞叹地挑挑眉,“仅仅几秒钟。”   “她有快银的速度?”美国队长率先问道,然后转向尼克弗瑞,“英国方面给的资料是怎么说的?”   尼克摇摇头,“资料很少,而且我确定她跟快银不一样,我和斯塔克当时连她移动时的残影都感觉不到。从我们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她的能力应该远不止于此。”   “那英国政府为什么同意将她交出来?”这次发问的是娜塔莎。   “这还用问吗?”拎着铁锤的托尔说道,“我们可是复仇者。”   “我们是复仇者,不是强盗。”队长提醒他。   托尔耸了耸肩。   “我想这只是英国政府的权宜之计,若非出于需要他们不会将人交给我们。”尼克弗瑞说道。   事实上他们很早之前就跟英国政府联系过,得到的回复是,他们弄错了,英国并没有超能力者。   “是不是跟她的审判有关?”小蜘蛛突然嗫嚅地问,“她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杀人了吗?还有网络上流传的那些案件,真的是她做的吗?”   大家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冷不丁成为焦点的小蜘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支吾着解释,“你们知道她现在真的是个名人,我身边很多朋友都在关注她,有一些还是她的粉丝。据我——的朋友分析,那些关于她的指控都没有确凿证据,完全是莫须有的攻击。”   斯塔克冲着他举了举酒杯:“美女总是有很多人嫉妒,尤其是与众不同的美女。”   小蜘蛛的脸红了红。   “贾维斯,”斯塔克叫了一声,“将珍妮小姐的资料传过来。”   “是,斯塔克先生。”随着人工智能管家恭敬平稳的声音响起,珍妮的相关资料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投影上。   “我让贾维斯重新调查了我们的新队友被无情指控的所有案件,”斯塔克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得说,跟她在一起的那个侦探提供的证据已经无懈可击。最重要的是大部分案件她本身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即便我们的小美人再如何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分/身有术。”   当然,斯塔克现在会这样说,是因为他不知道,分/身术这种技能,珍妮还真的会……   小蜘蛛第一个开心地说:“我就知道!”   又一次成功吸引了众人视线。   “关于她的能力呢?”队长移开目光问道。   斯塔克在投影上点了几下,几段视频同时在投影上无声播放。   这几段视频小蜘蛛在网络上都看过了,就是珍妮在银行制服歹徒,还有治疗好那个名叫菲利普的富商,在动物园帮小朋友从树上取气球等等。   最吸引众人视线的,无疑是珍妮在贝克街公寓门口,挣断手铐,一跃而起,直取莫里亚蒂性命那一段。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娜塔莎注视着视频中珍妮愣怔的表情,肯定地说道。作为精通暗杀的王牌特工,黑寡妇娜塔莎对这种表情太熟悉了。   其他复仇者们也都看了出来,呃,当然,除了雷神。   斯塔克将珍妮治好菲利普的那段视频拉近,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我们该找某个红袍法师问问,他是不是有一个失散在外的同门?”   复仇者们聚在一起极认真地研究讨论时,身为研究讨论焦点的珍妮,已经远在泽维尔学院。   被这么多人惦记着,珍妮打了个喷嚏,没什么精神地揉了揉鼻子。   X教授大约充分吸取了斯塔克和尼克弗瑞的教训,在路上就用感应能力让野兽汉克给珍妮安排好了住处,一回到学院,就十分体贴地将珍妮亲自送到她的房间,嘱咐她先好好休息,方便的时候再为她介绍学院的其他人。   珍妮站在她的新房间窗前,往右看是一大片广阔平整、翠绿可爱的草地,往左看是郁郁葱葱让人心生亲切的茂密树林。   闭着眼深吸一口散发着青草气息的空气,珍妮觉得,教授这个人很上道。   见她对房间安排满意,教授微笑着推着轮椅向门口行去。   “你不请我治好你的腿吗?”珍妮突然开口问道。   斯塔克连她不喝咖啡只喝牛奶都知道,她不信这位X教授会不知道她曾经治好过比他残废得还厉害的菲利普。   教授停住,转动轮椅重新面对她。他似乎对她这个问题一点都不惊讶,珍妮怀疑这个世上有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惊讶,毕竟,他的心灵感应能让他知晓所有想知晓的事。   在法庭上的时候教授就用他的心灵感应跟珍妮说过话了,用极具说服力的语调告诉她,不用害怕,他们是跟她一边的,如果她暂时没有其他去处,不妨考虑一下跟他们走。   于是珍妮真的考虑了一下,然后就跟着他们走了。虽然她考虑的内容其实跟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来的如果不是X教授和斯塔克,而是九头蛇什么的,她估计也跟着走了。   只能说,幸好……   教授轻轻笑了笑,平静地说:“我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满意,暂时没有改变的想法。”停了一下,接着说,“失去双腿之初,我确实消沉过一阵子,但是那些都已经过去,我最终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正确位置。”已经被时间刻上纹路的深邃双眼看着她,温和的声音也更加缓慢,“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我们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才能看清自己,并且将自己剩余所拥有的运用得更好。”   珍妮领悟到,教授说了这么大一串话,是在拐着弯安慰她。她很领这个情,却不大想认可这个理。   她有点没出息地想,如果说每个人都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才能看清自己,如果说夏洛克是那个她注定要失去的东西,那她宁愿不看清自己。   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看得太清有什么好?   她就是因为看清了过去掩藏的那部分记忆,才导致现在这个神伤的局面。相比教授的观点,她更认可人类另一种生存处世哲学——难得糊涂。   教授仿佛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继续微笑着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也许什么时候你会愿意对我说一说,我们可以看看是不是能帮你解开它。”   珍妮挑挑眉:“不用等我愿意,你不是可以用心灵感应自己看?”   教授说:“如非必要,不经他人允许,我不会随意动用自己的能力。”   珍妮觉得他这个说法就跟他的能力一样,看起来像是讲道理,其实仔细想想,一点都不讲道理。“如非必要”,那什么时候是“必要”,什么时候又是“不必要”,珍妮眨巴着眼睛看他,标准到底谁说了算?   教授脸上笑意放大。他根本不需要动用感应能力,她的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教授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说好了让她好好休息,这一天就真的没有人来打扰她。可惜珍妮辜负了教授的好意,没有休息好。   她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其实她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哪怕教授安排的这个房间比之前关她的那个白盒子舒适多了,她依然毫无睡意。虽然他们作妖的一时半会儿不睡觉没大问题,但长此以往恐怕也成问题,她现在就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了。   珍妮有点担心,她不会成为第一只因失眠而死的妖吧,那就太丢人了。   在柔软的床铺上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之后,珍妮不再跟自己较劲了。她“呼!”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大月亮,和不远处在月光下显得黑暗沉郁的树林。   从窗台上翻身而下,落地时已经是一只姿态轻倩优美的埃及猫。   珍妮放开猫爪子奔跑时,没有注意,二楼的窗口前,正有一站一坐两个人影注视着她。   “大晚上她这样一个人……呃,一只猫,在森林里乱跑没问题吗?”汉克掻了掻自己手上的长毛,担忧地问道。   “不用担心。”停了停,坐在轮椅上的人又补充一句,“要担心你也应该担心一下不小心碰到她的人。”   “……”汉克连忙回想了一下,今天晚上查寝的时候应该所有学生都在吧。   月凉如水,夜风习习。两人视线中的那只猫咪已经打着滚飞快地穿越过大片草坪,一头钻进茂密的树林里。   在树丛间又跑了一阵,把力气几乎都耗尽之后,珍妮找了一棵树慢悠悠地窜上去。   险险地趴在一枝不甚粗壮的树枝上,珍妮悠悠然在上面荡了荡,头顶上的星星月亮也跟着她荡了荡。   珍妮有点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夏洛克的情形,她那时候也是这样险险地挂在树枝上,差点惨遭她毒手的小树妖卷着她荡来荡去。   不过那时候是阳光很好的白天,不是这样黑漆漆的夜晚。   树叶密密匝匝叠得很厚,星光和月光大多都被挡在外面,偶尔一两束漏网之鱼透过叶片的缝隙溜进来,照在她的皮毛上。   珍妮落寞地将猫脑袋搭在前爪上,她烦恼地觉得,自己的皮毛都不如往日油亮了。   不知道此时夏洛克在做什么?珍妮蔫蔫地想,还好他没有如她一般养成离开她就睡不着觉的恶习,毕竟他不像她,是只妖,一时半会儿睡不睡觉都没什么打紧。上次她因为“那个女人”离家出走时他睡得挺好,现在应该也一样能睡得挺好吧。   还有华生和哈德森太太,珍妮的两只猫耳朵都沮丧地耷拉下来,他们那么喜欢她,她不在他们肯定特别不习惯。   唉,都怪她太人见人爱了。   珍妮就这么趴在树枝上,时睡时醒地朦胧了一夜。   天亮时,她拖着一皮毛的露水疲惫地从树上溜下来。   堪堪走出树林,一阵疾风突然扑卷过来,珍妮被凉飕飕的晨风逼出一个喷嚏,待潮湿的大眼睛迷蒙地睁开,看到疾风中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类少年崽,正站在她面前。   珍妮伸了个懒腰,暗想,多亏她刚才走出林子的时候没忘记化成人形。   两个人类少年崽用相同的表情打量着她。   虽然不认识,珍妮还是冲他们友好地挥了挥手:“早。”   “斯塔克说你的速度能跟我一样快,是不是真的?”那个顶着一头银发的少年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她问。   珍妮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没明白他说的“一样快”是什么意思,正准备问问,就看到少年身后不远处的半空中突然诡异地冒出几簇金黄色的小火花。   然后她就眼看着那几簇小火花越聚越多,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滚圆的巨大火圈……   这还没完,过了几秒钟,“啪叽!”从火圈里蹦出来一个人。   “啪叽!”又蹦出来一个。   “啪叽!”   “啪叽!”   ……   珍妮揉了揉眼睛,她这是终于睡眠不足出现幻觉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以后珍妮猫就留在X学院和复仇者联盟当起了团宠……   这个结局你们满意不满意? 第59章   柔和的晨光照耀着广阔平整的嫩绿草地。   嫩绿草地上一字排开着一二三四……九个人。   除了斯塔克, 珍妮一个也不认识。她没想着这么一大群人是来找她的,于是伸出猫爪子礼貌地挥了挥,便预备绕过这么一排人墙。   “你这是在树林里睡了一夜吗?”斯塔克佯装惊讶地看着珍妮被露水打湿的衣服, “查尔斯连个房间都没给你安排?”最后得出结论, “我就知道让你离开是个错误。”   初春晨起的阳光还不太刺目,却好似有催眠神力, 又是一夜未睡好的珍妮又困又饿, 没什么精神地摆了摆手, 言简意赅地问他:“你有事?”   斯塔克的身体轻盈地在空中转了半个圈, 手指着身边的一众人,笑容如初升的日头一般和煦:“来让你见见即将并肩作战的战友。”   战友?   珍妮回忆了一下斯塔克口中的“战友”, 刚才排着队从火圈了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的情形,她觉得,这个画面, 有点,一言难尽……   说是让珍妮见“战友”,但其实是“战友们”更想见她, 不然也不至于都追到别人家家门口了。   斯塔克难得尽职尽责地为双方做了介绍, 除了复仇者, 珍妮也认识了刚才像一阵风一样挡在她面前的那两个人类少年崽。银色头发的叫快银, 红头发的叫旺达,他们是一对姐弟, 既是复仇者联盟的成员,也是泽维尔学院的学生。   半小时后。   珍妮端着一杯热牛奶,事不关己地旁观着复仇者们跟X教授交涉她的去留问题。   斯塔克要将她带走,X教授不同意,双方的拉锯战进行的很热闹。   那个顶着一头银发的少年突然蹭到她边上, 两只手肘撑着桌面,凑过来悄声问:“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真的像斯塔克先生说的那样,速度跟我一样快?”   珍妮看了看他,问:“速度快有什么奖励?”   奖励?快银愣了愣,摇摇头:“没有。”   “哦。”珍妮重新低头喝起自己的牛奶。   快银:“……”   又一个人类少年崽蹭过来,他穿得跟只红蜘蛛似的,连脸上都带着蜘蛛面罩。   蜘蛛少年先礼貌地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蜘蛛侠。”声音听起来有点羞涩。   珍妮抬了抬眼皮。   人类真难懂,每次她觉得有点了解的时候,他们都能折腾出新花样。比如眼前这个,明明是人,偏说自己是蜘蛛。   当然,不久之后她还能见识到更多花样:有将自己装进铁罐子里的,有穿花花绿绿星条旗的,有给自己装了双假翅膀冒充鸟类的,还有一个一生气就变身成绿色大野兽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后来珍妮跟一生气就变身成绿色大野兽的那个成了好朋友,因为她发现绿巨人的大绿手是砸核桃、坚果什么的一把好手。他们两个经常肩并肩坐在夕阳下,珍妮递过去一把果皮硬邦邦的坚果,绿巨人用跟她脑袋差不大的拳头轻轻一敲,立刻果核崩开,果肉完整。珍妮就欢天喜地凑过去,一个一个捡起那些果肉,两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分着吃。   可以说珍妮跟绿巨人的革命友谊不是在一场场战斗中积累的,而是在一个又一个被爆开的坚果中积累起来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站在珍妮边上,将自己装扮成蜘蛛,被她严重怀疑是不是有异装癖的蜘蛛侠,羞赧地抓了抓自己蜘蛛面罩下的头,向珍妮问道:“你真的在伦敦买了个动物园吗?那你是怎么让那些动物那么听你话的?尤其是黑熊。我知道黑熊很少主动攻击人类,可是他们更很少靠近人类,更不要说让人靠在身上睡觉或踩在身上摘果子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珍妮:“呃……”   “还有,你除了速度快,是不是还会隔空取物?我在网上看到你帮那个小女孩取树上的气球了,你连动都没动!”   珍妮:“其实……”   “还有还有,你的格斗术是不是也很厉害?你几秒钟就把那一群银行劫匪全打翻了,我数了数,他们至少有七八个人!我相信连队长和娜塔莎也做不到那么快。斯塔克先生经常批评我的格斗术,你能传授我几招吗?”   珍妮眨着眼看着这个人类小话唠。   小话唠也看着她。   “说完了?”珍妮问。   意识到状况的小蜘蛛,面罩下的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珍妮冲着这两个围住她的人类少年崽神秘地招了招手。快银和小蜘蛛对视一眼,两颗脑袋一左一右犹犹豫豫地凑过去。   珍妮压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偷偷告诉你们,我之所以这么厉害,是因为我不是人,而是一只妖。”   快银和小蜘蛛一脸呆愣地看着她。   珍妮对他们严肃而郑重地点点头,同时伸出食指挡在唇前,比了个噤声保密的动作。   反应过来的快银和小蜘蛛,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你不想说就别说,何必编谎话骗人”的表情。虽然小蜘蛛的脸藏在面罩里,珍妮也透过面罩看到了他同样的心理活动。   珍妮低下头,继续淡定地喝自己的热牛奶。人类就是这样,你说假话的时候他们很容易相信,你说真话他们反而觉得你在撒谎。这不是非逼着她好好一只猫编瞎话吗?   还是夏洛克好,真话假话他一眼就能看穿,根本不用说的人费心。   杯子里的牛奶突然就不香了。   复仇者与X教授的交涉进行到了最后阶段。   教授很民主的表示,珍妮是自愿来的,除非她自己想走,否则谁都不能带她离开泽维尔学院。   最后的选择权又扔给了珍妮。   珍妮咬着牛奶杯口感叹,教授温和归温和,放起狠话来可一点都不含糊。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珍妮轻咳一声,刚要开口,斯塔克一伸手制止了她。   “年轻人,有时候决定你人生的重要抉择摆在面前时,你可能一时领悟不到它的重要,但是相信我,这绝对是影响你人生的重要抉择。”   讲完这篇忽悠人的道理,斯塔克一脸郑重地看着她:“所以,你是要留在这当个乖学生,还是跟着我们去打架——顺便透露一下,换做是我,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斯塔克。”美国队长不赞同地对钢铁侠先生疑似诱拐未成年儿童的行为——而且还是以聚众打架斗殴为名的诱拐——表示了深切谴责。   珍妮思忖着看了看斯塔克:“我觉得你在骗人。”   斯塔克立刻毫不犹豫说:“我以斯塔克工业的名义发誓。”   “好。”珍妮一拍桌子,爽快地应了。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斯塔克工业是什么东西,只是打算着,跟他们去一趟也无妨,有架打更好,若没有,她可以再跑回来,也不耽误什么。   笑而不语的X教授不可能对珍妮说,留在X学院也有架打。不经过长期严格的训练,教授是不可能同意珍妮跟随X战警们出任务的。   于是珍妮就这么着被诱拐跑了。   斯塔克没有对珍妮说明的是,要想跟着复仇者出任务,也得经过训练。不过训练时间就因人而异了。   珍妮从小被小黑/逼着修炼各种法术,于学习训练这一途的经验已经相当丰富,所以被带到训练场上面对一字排开的复仇者们时,表情十分淡定,一点没有怯场。   升至中天的日光透过硕大的落地窗照射在地板上,珍妮在明亮的光晕中眯起一双猫瞳,没有明白队长让她展示一下能力是怎么个展示法。   斯塔克提示她:“你也可以从我们当中选择一位配合你。”   这就要开始打架吗?这回珍妮明白了。   明白过来的珍妮忍不住有点兴奋了。要知道,她从离开生活了500多年的林子以来,面对的皆是脆弱到恨不得一戳就倒的普通人类,满打满算也就跟莫里亚蒂动过两回手,还没动痛快对方就死了。珍妮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快生锈了。   眼前这些复仇者就不一样了,看着虽然是人类的模样,但明显比普通人类强壮得多,也耐打得多。珍妮的血液有点沸腾了。   小蜘蛛和快银也很沸腾,两人皆是一脸跃跃欲试,快银更是直接伸手指着自己,挤眉弄眼地示意珍妮选他。   珍妮直接略过了这两个小不点,漂亮的猫瞳一一扫过去,最后停在了握着一把大锤子正笑呵呵瞧热闹的雷神身上。   细细白白的手指抬起来:“我选他。”   雷神脸上的笑僵在脸上。   斯塔克冲珍妮竖了竖大拇指,有眼光,一下就选到一位神级选手。   托尔看了看将将到他胸口的小女孩,跟她的小身板一比,人高马大的托尔就像一座小山。   托尔问:“你确定?”   珍妮笑眯眯地点点头。   托尔往美国队长的方向看了看,队长颔首,叮嘱了一句:“注意别伤到她。”   珍妮乖巧地说:“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雷神&众复仇者:“……”   刺目的日光被飘忽过来的一片云遮挡住一半,珍妮和托尔在训练场正中站定。   托尔盯着对面的弱小人类:“你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珍妮歪着头说:“斯塔克说你是神,我以前还没见过神。”   托尔的俊脸上又扬起笑,他略嘚瑟地动了动身体,身后的红斗篷也跟着自得地晃了晃:“现在你看到了。”   “你们做神的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打死吧?”珍妮忧心忡忡地问。   托尔:“……”   这到底是斯塔克从哪找来的人类小孩?!   托尔并不知道,他这一句话里有三处错误——珍妮不是斯塔克找来的,她也不是人类,更不是小孩。虽然她只有500多岁,但按照妖类的年龄计算,也已经成年了。只是她猫虽然长到了500多岁,脑子却没长到。   不过在智商这方面托尔也不遑多让,两人算得上旗鼓相当,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毕竟托尔也是神长到了1500多岁,脑子却没长到。   珍妮趁着托尔默然的空档想了想,身为妖,虎大王以前同她讲的多是一些妖怪的故事和事迹,关于神仙说得虽然少,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在虎大王的故事里,神仙多是一些住在天上,超然厉害的存在,跟眼前这个粗莽大汉相差甚远。   不知道神仙是不是也分地域,也许眼前这个神跟虎大王故事里的神来自不同的地方。不管从哪来的神都是神,她若是打败了神……想想都很有面子。   珍妮兴冲冲地说:“来吧。”   再婆妈下去不是雷神的风格,于是珍妮话音刚落,一把大锤子就冲着她抡了过来。   珍妮高兴地直眨眼,细细白白的猫爪子冲着向她飞过来的大铁锤一伸,含着亮光的漂亮眼睛又眨了眨。   托尔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那个被托尔无比珍视、号称在一颗濒死恒星的心脏上锻造出来、除了托尔谁都拎不动、连美国队长也只稍稍撼动了一个小角的大锤子,就那么被珍妮一只手抓住了。   抓、住、了……   连托尔都一时回不过神。   珍妮单手拎着锤柄,在众人的瞩目下,轻轻松松在手里转着欣赏了一圈。   “还给你。”珍妮说着,用力将大铁锤向托尔掷回去。   正愣神的托尔慌忙侧头,巨锤紧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桄榔!”一声,砸破后面的落地窗仍然去势不减,向窗外飞去。   满室静谧。   珍妮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心虚地吐了吐猫舌头。   过了一会儿,见大家都还盯着她看,珍妮猛然想起来,她出这趟远门走得匆忙,连个包袱都没来得及收拾,更不可能记得带些钱来,她那些宝石什么的也落在贝克街的公寓里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再用不上那些东西了。   从前夏洛克给过她一张小卡片,告诉她买东西可以用那张小卡片付钱,不过她平时除了买个炸鱼薯条,难有其他花销。   小卡片夏洛克倒是一直没有收回去,她临走的时候,关押她的那些人把包括小卡片在内的她的一些随身物品都还给了她,但她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睹物虽能思人,但也伤人。   珍妮为难地看看众人,看看碎玻璃,再看看众人。   这是要让她赔的意思吗?   赔是不可能赔了,但修还是能试着用法术修一下的。   修归修,珍妮觉得责任还是得分清楚。   “我没想打破玻璃窗,那不是你的锤子吗?”珍妮看着托尔,“我以为你会抓住它。”   托尔从怔忪中回过神,抬起手臂,伸开手掌,几秒钟后,雷神之锤呼啸着重新飞回到他手上。   珍妮的眼睛亮了亮,羡慕地看着他。   她从前一直想要一件这么听话的武器来着,她知道小黑就有一件,只是他不常用——能劳动他用一用武器的人也实在不多,或者说没有。可惜小黑说现在人类活动痕迹太多,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之地越来越少,集天地灵秀而生的物华天宝更是难寻。她的武器梦最终只能归于梦了。   其实活到这么大,她做过的梦并不多,想要一件趁手的武器算一桩,夏洛克算另一桩。可惜这两个梦想都没能实现。   什么打败神,什么有面子,瞬间都成了浮云。   白活了这么500多年,连个梦想都实现不了,她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珍妮意兴阑珊地想着,意兴阑珊地看了看对面重新拎起大锤子的雷神,意兴阑珊地问他:“你还打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突然觉得珍妮跟每个人都配一脸呢?小蜘蛛、快银、绿巨人,哪怕雷神……   可怜的夏夏,我对不起他…… 第60章   打架这种事, 珍妮以前在林子里的时候经常干,而且十分争气地从无败绩。至于是不是大家都有意让着她,珍妮从来没有想过, 也不需要想。   她确实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打过架了。   既然复联的人都这么热情捧场, 又既然她心情不大好,又又既然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群抗揍的人, 于是就每人约了一场。   实事求是地讲, 珍妮的修为虽然跟小黑和虎大王比不了, 但毕竟是一只修行了500多年的妖, 而且师从的还是小黑这样深不可测的大妖怪。除开托尔,对于复联的其他成员来说, 珍妮这简直属于降维打击。   结果不言而喻,她的辉煌战绩得以保持。   一直想跟珍妮比比谁快的快银终于心满意足了,珍妮确实没他跑得快, 只是他正转着圈疯跑的时候,珍妮一个法术丢过去,他呱唧撞到一堵透明的墙上, 将自己撞晕了。   小蜘蛛喜欢上蹿下跳地吐蛛丝, 于是珍妮用法术凝成的蜘蛛网将他粘在了墙上。   钢铁侠穿上自己的战衣, 珍妮直接两只胳膊穿过他的战甲, 将他从里面抓了出来。   美国队长和黑寡妇都是被实验强化过的超能战士,面对这样的力量型选手, 珍妮觉得自己用法术实在胜之不武,然后,她就非常胜之不武地取胜了……   打得最开心的是和奇异博士,因为他也会法术。这还是珍妮见到的第一个会法术的人类。而且这位奇异博士的法术还会刺啦刺啦闪火花,很有看头。只是他们俩, 一个从医生转行做法师刚刚修行了数年,一个修行了数百年,差距不言而明。   哪怕实打实地对上雷神托尔,珍妮也没输。当然,也没赢——因为这个抡大锤的神太皮实、太禁打了。   虽然战绩很辉煌,但珍妮没有骄傲。她忍不住想,她以前输给莫里亚蒂,让他逮去割掉两条尾巴,又让他坑得蹲了一趟人类的牢房,上了一次人类的法庭,是多不长心啊。   不长心的珍妮觉得自己以后真得长点心了。她在莫里亚蒂这个坑里栽倒两次,虽说他现在死了吧,难保以后没有别的坑,她若再一脚栽进去,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丢自己的人事小,丢了他们妖类阖族的脸面事大。远的不说,眼前的雷神托尔就是她的前车之鉴。他好端端一个神,不老实在天上呆着,有事没事就爱往地球上跑,自己一个人往下跑还不够,还带着他那个倒霉弟弟往下跑。按照斯塔克的说法,人们对神族的那点尊崇已经快被这两兄弟败完了。   不过早已经被弟弟拖累惯了的雷神,这些年已经看得比较开了,大部分时候他跟珍妮一样,觉得面子都是浮云。   珍妮深以为自己比托尔还难,毕竟她没有弟弟,丢脸的事都是自己做自己背。   一周后,训练成绩极其优异的珍妮,跟随复仇者去了一趟东欧,算是她的第一场实战训练。   整场行动中斯塔克只说了三句话。   “女孩,你不能单独行动。”   “我第一次为这些混蛋们感到抱歉。”   以及,   “看来我们可以开一场正式的迎新会了。”   珍妮其实也很为斯塔克口中那些感到抱歉,虽然从来没说过,明面上还表现得十分豁达,十分淡然,但从离开伦敦,她心里就一直不太舒坦。   说不舒坦她真的太谦虚了。   她心里何止不舒坦,确切地说,她是压根没有将自己的心一起带着离开,所以她胸腔的位置留了一个大窟窿,还一直呼呼的往里刮冷风。她不知道怎么将这个窟窿堵上,也不知道怎么让冷风停下,只能一个人受着。   于是,这些“混蛋们”很不凑巧地做了她的出气筒。   果然人不能乱丢东西,不然找不回来,心疼。若连心也给丢了,浑身都疼。   珍妮拖着自己浑身都疼的“病体”,身残志坚地参加了斯塔克举办的迎新趴体。   她长这么大就参加过一次菲利普的生日趴体,并留下了深深的阴影。鉴于此,珍妮一开始对斯塔克要举办的这个趴体没有一丝要参加的欲望。但斯塔克说这个趴体是给她办的,首要的一条就是庆祝她正是加入复仇者联盟,她不去,他们这个趴体师出无名。   珍妮见斯塔克说得这么诚恳,心一横,阴影就阴影吧,如今还有什么能比一个人面对失眠的夜晚更悲催呢?于是她大义凛然地答应了。   老天爷难得开眼,她答应对了。擅长举办趴体的钢铁侠先生,将她从菲利普生日趴体上留下的阴影成功治愈了。   趴体是在复仇者大厦举办的,里面大部分人珍妮都不认识,但这不打紧,喧闹的音乐和陌生拥挤的人群反而让她感觉挺好。   珍妮并不知道,这种需要什么东西将自己掩埋住的感觉,其实是孤独。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小小的夏洛克,从他漂亮的浅灰色眼睛里看到的,让她感到很难过很想很想安慰他的那种东西。   大约也正是这种东西牵引着她,让她21年如一日的努力修炼,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陪着他。   娜塔莎给她调了一杯度数很低的果酒,珍妮喝了,舔舔嘴唇伸着手又要第二杯,娜塔莎不给,她就很乖的不再要,搞得寡姐莫名生出一种欺负小孩子的负疚感。   趴体上还有许多漂亮的糕点,珍妮却一块都没有吃。   懒懒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楼下陌生的人群,珍妮想,她只是有点想炸鱼薯条了。不是想夏洛克。   她离开伦敦的第一天晚上,窝在泽维尔学院的树枝上迷迷蒙蒙睡着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她以后每天只能想夏洛克两次,最多不能超过三次,然后再一天一天慢慢减少,等她习惯了就能不那么想他了。   可是她今天超支了。   她每天都超支。   深紫色的夜空中,繁密的星辰在夜风中明亮闪烁,眼睁睁看着这场豪宴一直进行到深夜。不止珍妮不认识,大部分复联成员都不认识的客人们终于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复仇者大厦恢复一派清净。   难得找到个正经理由狂欢放松的复仇者们在大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围坐一圈,酒酣脑热地分享自己人生中最厉害耀眼的光辉时刻。俗称,商业互吹。   斯塔克首当其冲,说复联的战绩足以载入史册——当然,也有一些年长的人,已经提前载入史册,比如美国精神的象征,美国队长。最后重点提醒大家,在座有一个人曾单枪匹马带着一颗核弹穿过虫洞,拯救了整个纽约,说不好还拯救了整个世界。不巧这个人正式他。   托尔更是不知道谦虚这个词怎么写,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他带领阿斯加德的军队打遍九界无敌手的光辉战绩。讲得高兴处还连喊带比划,手里的大锤子激动得飞出去,“桄榔!”一声,又一扇玻璃窗不幸遇难。   徘徊在窗外的夜风携着星光从洞开的窗口柔柔地吹进来,吹得趴卧在沙发一角的珍妮趁着酒劲难得有点昏昏睡意。   珍妮一点都没有挣扎,正预备顺着这点难得的睡意沉下去,听见有人说:“今天趴体的主角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虽然声音像是冲着她的方向,但酒劲上涌的珍妮一时没有把“主角”这个身份往自己身上联想。   直到斯塔克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珍妮迷迷糊糊睁开眼,把即将团成浆糊的思绪往前捯了捯。   啊,最厉害的光辉时刻。   那太多了,珍妮大言不惭地觉得,她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光辉。   她从小打架就没输过,是他们林子里打架斗殴的种子选手。   除此之外,于欺诈诓人这一途,她也极有天赋,曾经诓骗林子里食素的山羊精吃过鱼肉、食肉的野狼妖啃过草根。最辉煌的是有一次小黑都被诓地中了她在草地上布的一方陷阱,全身扎满了她提前洒在陷阱底部的蒺藜……虽然她也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但她的光辉战绩从此无人能及,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要说到最最辉煌的……   珍妮想了一会儿,因为困倦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平静而骄傲地说:“我有一次被一个变态的人类抓走了,被关在实验室里当做珍稀动物研究了四天,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最后我没死,还自己跑出来了。”她抬起迷蒙的醉猫眼睛,笑盈盈问,“这个够不够厉害?”   四周安静下来,连风都停了。   所有人都看着她。   珍妮的语气很寻常,就像说她被一个朋友请去家里住了四天一样,但语气越轻松,承载的情绪越沉重。   珍妮没有细说自己被当做动物研究的那四天里发生了什么,也不需要细说,这里的人是最了解人类的贪婪和残酷的人。   见众人似乎都被震住了,珍妮心里有点小得意,可刚刚得意到一半,她迷糊着的脑子想起后面的事,得意的心情立刻云烟似的退干净了。   “不过我刚跑出去就被人杀死了。”她的声音低落下来,几乎让人听不见,“早知道就不跑了,没准死在实验室里还好一些……”   小蜘蛛问:“谁杀死你了,你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嗯,我死了,然后又活了。”听起来像颠三倒四的醉话。   “那抓你做实验的人呢?”快银又问,“他们是谁?”   珍妮笑笑:“是谁都没关系,我已经自己给自己报了仇了。”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她众目睽睽之下杀死莫里亚蒂并接受审判的新闻。但新闻里可没提到珍妮刚刚说的这些事情。   过了许久,斯塔克说:“你还小,没那么容易死。”   珍妮赞同地点头:“我离开林子的时候小黑也说我还小,我那时候不信,觉得自己早已经长大了。不过现在我信了。”   “为什么现在信了?”斯塔克问。   珍妮迷蒙地眨了眨眼,仿佛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出答案。   “因为我太笨了。”她肃着脸,非常认真地说。   斯塔克审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说:“这个世界上的笨人很多,你不算里面特别笨的。”   珍妮点点头,过了几秒钟又使劲摇摇头。   她不算特别笨也不行,因为夏洛克太聪明了,不太笨的她,跟他一比也差很多。   斯塔克想起珍妮刚刚说的年龄问题,随口问:“你多大了?”   珍妮伸开五根手指。   “5……15……50?……”斯塔克觉得都不太对。   珍妮两只手捂着自己红彤彤的脸说:“我只有500多岁,还太小。”   斯塔克:“……”   众复仇者:“……”   只有托尔点着头说:“500岁在阿斯加德还没有成年,确实还小。”   ……   珍妮打了个哈欠,深觉自己好不容易被酒精蒸出些朦胧睡意,千万不能浪费。于是打着哈欠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哈欠连连地走到洞开的落地玻璃窗前面。   夜风将睡意和酒意吹得更朦胧了,珍妮揉了揉眼睛,对身后众人说:“我好困,先回去睡了。”   斯塔克看她险险地站在窗边,随时可能从窗口跌出去,还没来得及提醒一句,你别掉下去血溅当场,就见珍妮已然抬脚往前迈了一步,轻轻倩倩的小身子跟张纸片似的,立刻一丝声息也无地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四五道轻呼同时响起,四五道身影几乎同时抢步越出。   最快的肯定是快银,他闪电一般窜出去,这道闪电一直沿着复仇者大厦溜光锃亮的楼体劈过去,可是他都一溜烟劈到地面上了,也没看着珍妮的身影。   紧随其后的是托尔,他和他的红斗篷浮在半空中,拎着锤子举目四顾,也没找到人。   跟托尔肩并肩飘在一起的,是另外一位红斗篷选手,奇异博士。   召唤出战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自己装进铁罐里的钢铁侠……   一根细蛛丝,将自己吊在大楼外面迎风招展的小蜘蛛……   等所有复仇者集结完毕,找到珍妮的卧室时,见她已经一张小脸儿陷在枕头里,沉沉睡去。   窗帘没有拉,漫天星光洒进来,照着她眼角一点晶莹的闪光……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说出你们的心声:猫猫不回去了,留在复联当团宠。   感谢在2020-08-20 12:23:25~2020-08-20 18:1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奉孝无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斯塔克问过珍妮一个问题。   那是在珍妮第一次见过奇异博士之后, 斯塔克问她:“你没觉得奇异博士跟你那个长脸侦探有点像吗?”   珍妮立刻嫌弃地看了看不远处的红袍法师,嫌弃地睁大了眼睛,嫌弃地反问:“哪里像?!一点都不像!”   珍妮说的是实话, 她一点不觉得奇异博士跟夏洛克相像, 在她眼里夏洛克是独一无二的。   人类在遇到一些难以释怀的事情时,总喜欢说, 时间是一剂良药。   那些揣在胸口释怀不了的, 烙印在脑中遗忘不了的, 尽可交给时间, 统统都能医治好。若你那些该遗忘、该释怀的事还是没有遗忘释怀,一定不是药有什么问题, 而是你喝药的时间不够久。   只是珍妮绞尽一颗猫脑汁努力冥思苦想,也没有想出来,时间熬成的这碗汤药, 她需喝多久才能病体痊愈。   时光流逝,四季更迭。珍妮已经在复仇者联盟呆满十二个月,整一年了。   十二个月, 在她过去漫长的生命中, 以及只要她不意外猝死就可以预见的未来更加漫长的生命中, 其实是一段很短暂的时光。   这一段短暂的时光, 珍妮过得并不大容易。那些跟复仇者联盟对着干的敌人们也不大容易。   不过除珍妮以外的复仇者们倒比以往清闲了不少,因为但凡有什么任务, 他们还没怎么出手,珍妮一个人就雷厉风行地解决完了,十分让人省心又省力。   这十二个月,整整一年的时间,珍妮仍会时时想起夏洛克, 而且每次想起心中必会难过,只有近一两个月稍好了些——也可能跟时间没关系,只是近一两个月她打架的本事更加精进,每每有架可打都打得非常畅快,让心里的郁结稍稍舒缓。   时至今日,关于她和夏洛克之间,珍妮依然有许多事没有想明白,但至少最终的结果是明明白白的——夏洛克将她赶走了。   甚至她走的时候,他都没有来送一送她。   以前,她一直以为,夏洛克是她轻轻踮起脚尖就能够到的挂在树上的白日梦。可是她的脚尖踮高一寸,他就上移一寸。于是仿佛一直在唾手可得的位置,却一直够不到。   她不知疲倦地努力了那么久,乐观又傻气,累了倦了,抬头看看他美梦一样张挂在那里,就又浑身充满力气。她从没想过,这力气会有用完的那一天。   哪怕是现在,她的力气也没有用完。只是他终于不想等在那里了,不在那里等着她踮踮脚尖就能把他抓在手里。   面对这样一种结果,许多事想得明白还是想不明白,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时间是不是一剂良药珍妮还不十分确定,但时间确实有它必然的效用,它会慢慢蒸馏出懵懂青涩。   珍妮自觉自己现在已然是一只很成熟稳重的猫了。   这一整年里,珍妮跟着复联打了多少场架已经数不清了。   她以往在林子里的时候跟着小黑学本事总是异常惫懒,如今成熟稳重之后连上进心也培养出了不少,跟着奇异博士学了许多新法术,盘算着回去以后可以将这些能噼里啪啦冒火花的招式,耍给小黑和虎大王看。   只是有一点珍妮十分不解。   不管是以她多年跟林子里的小妖打架所摸索的经验看,还是以近一年她跟着复联四处找架积累出来的实战经验来看,双方对战,通常讲究一个先发制人,可见抢占先机至关重要。   纵然奇异博士用法术之前刺啦刺啦在空中画出的各种火树银花的符号很有看头,可这个看头就像是放大招之前直接告诉对手,我要放大招了啊。   这难道是为了给对手留出时间好攻击他吗?   珍妮将这个疑问告诉了奇异博士,博士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最后无情无绪地说:“没人能用这个时间攻击我。”顿了顿,又补一句,“除了你。”   呃,珍妮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深感荣幸。   除了奇异博士,珍妮还很勤奋地跟着娜塔莎学了学格斗术,跟着鹰眼学了学射箭,跟着快银学了学跑酷,还让斯塔克给她也做了一个蛛网发射器,偶尔闲得身体要长蘑菇的时候,就跟着小蜘蛛去做做纽约市民的好邻居。   总的来说,她这一年过得虽然不易,却也挺充实。尽管这个充实是她刻意让自己像只陀螺一个转个不停的充实。   珍妮没想过再回伦敦或是再次见到夏洛克之类的事情,她不能想这些。想了却不能实现,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她已经很不痛快了,不想再给自己添堵。   这一天,复仇者团队再次接到新任务,极具效率地让对手感受了一番复仇者的实力之后,趁着其他队友们处理善后事宜的空挡,珍妮和变身浩克的班纳博士在不远处找了个小土坡,一大一小肩并肩在小土坡上坐定,西斜的落日将他们的身影长长地拖在后面。   双双坐好后,珍妮从口袋里掏了掏,抓出一大把坚果,“哗啦”一声堆到浩克面前。   浩克抬起一只绿油油的大手,轻车熟路地轻轻砸了一下。珍妮赶紧低头去扒拉果壳。   两个人就这么一边吃坚果,一边看落日。   红彤彤的一团夕阳挂在天际尽头,像一枚摊得半熟的大鸭蛋。   珍妮低着头从碎果壳里扒拉出最后几粒果肉,吹了吹果壳渣子,递给浩克两粒,自己吃两粒。   春风拂面,山映斜阳。珍妮深吸一口气,舒服地眯起一双猫眼。心满意足。   一回头,看到浩克绿油油的大手举在她眼前,刚刚分得的两粒果肉还好端端躺在他大大的掌心里。   见她看过来,大手又往她跟前伸了伸。   珍妮指指自己:“给我?”   浩克点点头,笨拙的大手又朝她伸了伸。   珍妮露出一抹比天际尽头的夕晖晚照还灿烂的笑容,从他掌心里捏着那两粒果肉,丢进自己嘴里。   咀嚼着喷香的果肉,珍妮笑眯眯说:“哪天我请你吃我最喜欢的炸鱼薯条……”   话出口,蓦然顿住,笑凝固了一会儿之后重新舒展,只是再如何努力,也多了几分落寞。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珍妮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最喜欢的不一定是你最喜欢的,不然你告诉我你最喜欢吃什么,我请你吃啊!”   浩克的大手指了指一地的坚果壳:“珍妮的……都喜欢。”   珍妮冲着他竖了竖大拇指,说了句“有眼光”,然后高兴地笑起来,垂在土坡上的一双小细腿也跟着晃来晃去。   过了好一会儿,珍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渐渐开始沉入地平线以下的落日,浩克如同一座初春蒙了一层绿青苔的小山一样陪着她,一动不动。   “总觉得这里的夕阳跟伦敦看到的不一样,”珍妮轻声得如同自言自语,“月亮也不一样,星星也不一样。是不是哪一天我看着它们都一样了,也就不会再想他了?”   暮风习习,将翻出新芽的青草气息吹过来,将她浅浅的声音吹散去。   又是一个春天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不远处,史蒂夫和斯塔克看着土坡上那一大一小被夕阳染上金边的身影。   “什么?”钢铁侠先生明知故问。   史蒂夫队长双手环胸,在柔和的暮色中展露出自己迷人的胸大肌:“你知道,你并不适合说谎,托尼。”   斯塔克顿了顿,“所以呢?你现在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史蒂夫没理会他的调侃,语气认真地问:“你打算瞒着她?”   斯塔克依旧满不在乎:“不过是一场婚礼而已,珍妮一定不想去。而且我和小辣椒也正打算结婚,我们都觉得这个春天就刚刚好,毫无疑问,珍妮肯定更愿意参加我的婚礼。”   “这并不好玩,托尼。”史蒂夫看着他,“你知道她一直多想回去。”   斯塔克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远远看着珍妮的细瘦背影,很了解地说:“这就是个胆小鬼!要不要打赌,50美元,赌她回去也不敢见那个侦探。”   ……   华生居然要结婚了。   而且就在这个春天。   珍妮拿着那张寄到复仇者大厦的婚礼邀请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跟华生结婚的是一个叫玛丽摩斯坦的女人。珍妮想起以前为医生不知道第几任女朋友丢掉的那条尾巴,又是一阵肉疼。   这是珍妮收到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邀请函。她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写在精美的卡片上。   “亲爱的珍妮”。   一看就是华生写的。   又摩挲了好一会儿之后,珍妮将邀请函爱惜地收起来。   复仇者大厦顶层是斯塔克的研发中心,事实上顶上十层都是研发中心,就像221B的整个厨房都是夏洛克的实验室一样。   珍妮最喜欢的是大厦顶层如同峭壁一般伸出去的平台,这里既是飞机停机坪,还是钢铁侠的“自动穿脱衣柜”,总之就是让人一看就会“哇!”一声的那种。   不过珍妮喜欢这里跟这两个原因都没关系,她喜欢这个平台,只是因为这里很高,能看得很远。   很高,却依旧不够高,看不到想看的风景。   珍妮溜着平台上一条窄窄的边坐着,一双腿凌空而悬,夜风将她的头发乱乱地吹到脸上,有些发痒。她伸手将乱发拂到耳后,又被吹乱,又拂到耳后,再被吹乱,渐渐有些不耐烦了,发脾气一样在半空中踢了踢腿。   看得身后的人一阵心惊肉跳,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掉下去。接着突然又想起来,就算掉下去她也摔不着。   珍妮听到有脚步声慢悠悠地踱过来,在距离她半米的地方停住,犹豫了一下又上前几步。   她侧了侧头,果然看到是斯塔克,站在她边上,脸上故意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探出上半身往平台下面望了望。   “你坐在这里看到什么了吗?”收回视线后,斯塔克问。   珍妮摇摇头。   “那你想看到什么呢?”斯塔克又问道。   珍妮目光遥遥望向天际尽头,再次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只是知道在这里看不到什么。   “要回去吗?”斯塔克终于问出了那个她心里也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呜呜的风声从耳边刮过,珍妮许久没有说话。   华生结婚还想着邀请她,她心里真的很高兴。即便再怎么否认,也改变不了她其实很想很想回去看看他们,看看他的热烈愿望。甚至恨不得马上跑回去。   可是她不知道,夏洛克是不是也一样想见她。   沉默片刻,珍妮突然说起看似不相关的话题。   “从前我找到夏洛克的时候,很努力地要好好做人,因为他是人嘛,我想长长久久地跟他在一起,总要跟他一样,融入到他的世界才行。”停了停,继续说,“可是做人太难了,我没有做好。”   斯塔克皱了皱眉:“谁说你没有做好?”   珍妮低下头,夏洛克都将她赶走了,还有比这更有力的证明吗?   斯塔克看着她低垂的脑瓜顶,恨铁不成钢:“你可是复仇者联盟的一员,我的女孩,全球数十亿分之一的存在。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欢你吗,珍妮?你的人气都快超过彼得了,虽然跟我没法比,但你那个侦探肯定赶不上。”   珍妮垂着的头抬起来,看着他愤愤地反驳:“夏洛克很好!”   “嗯,”斯塔克先生毫不废话地摆出事实,“所以很好的他研制出了能够克制你的针剂。我相信你被人抓起来做实验的时候,他没去救你,也是为了给你机会,好让你证明自己的实力。这么看来,他的确很好。”   珍妮不说话,只拿一双变得如琥珀一般深邃的大眼睛看着他。   纵然斯塔克有一颗钢铁石头心也得被看化,更何况他本身就刀子嘴豆腐心。   珍妮却移开目光了,轻声说:“这其实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以往觉得自己记性挺好,可是这些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记得了,我想那时候我一定很在意,很伤心,所以才宁愿将这些事情忘掉。”   “那现在呢?”斯塔克的声音也不自觉放低了。   “现在?”珍妮有几分茫然地重新看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有银灰色的暗影慢慢铺陈过来,暗影中漏出稀疏的几颗星,倒是跟她此刻略低落的心情很合衬。   她很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更加轻缓地说,“现在大约还是有些伤心吧,但我心里明白,夏洛克没来救我这件事并不能怪他,他也不知道我被莫里亚蒂抓住了,更不知道,他忙着救‘那个女人’的时候,我正被关在实验室里受苦……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的,就像他一定也会救约翰和哈德森太太一样。我的伤心其实一点道理都没有。”   斯塔克看了她半晌,一矮身,也在平台边沿坐了下来。   “那另外一件事呢?他研制了那些能够克制你的针剂。”   “这就更不能怪他了。”珍妮疑惑她脸上居然还带了点笑,“他喜欢做实验,更喜欢解开谜团,看看他接的那些案件就知道了。”   “可是你不是案件。”   珍妮点点头,冷静又平静地说:“我知道,他只是没有那么喜欢我。说到底,我会伤心,是因为我喜欢他,于是期盼他也能回应给我同样的喜欢。这是我自己的私心,跟他没有关系。”   “你认为他不喜欢你?”斯塔克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侧头看她。   “他说过他喜欢我。”珍妮的脸红了红,事实上他说的是他爱她,“可那是因为他跟我一样把之前的一些事忘了,如果他想起来就会知道,他以前其实没那么喜欢我。甚至还可能有点厌烦。”脸上因为忆起往事泛起的那点红晕,又因为忆起更多的往事而淡去。   斯塔克继续用那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珍妮喜欢那个卷毛侦探,不管长眼睛没长眼睛的都能很轻易看出来,而那个卷毛侦探对珍妮的感情,则需要长了一双慧眼的人才能看出来。不巧,久经风月的钢铁侠先生就长了这么一双慧眼。   但是,斯塔克眯了眯他那双风月场上熏陶出来的慧眼,他突然不想立刻告诉珍妮了。   那个闷骚的卷毛侦探让他家小队员吃了这么多苦头,护短的钢铁侠先生觉得,风水轮流转,总得有来有往才算的上一个公平公正皆大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护短的钢铁侠爸爸~~ 第62章   奇异博士的法术里头, 珍妮最喜欢、学得也最熟练的就是魔法传送门。   虽然她的瞬移术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但使起来没有奇异博士这款火树银花的传送门拉风,还不怎么耗费法力。   珍妮回伦敦参加华生的婚礼, 就给自己悄悄开了道传送门, 悄悄地去,又悄悄地回来。   斯塔克问珍妮, 要回去吗?   珍妮没有回答, 但她当然是要回去的。   她那些犹豫纠结其实全是浪费, 她已经整一年没有见过夏洛克了, 忍得多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晚上多睡不着觉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顶着两只浓浓的黑眼圈跟着复联众人出门打架, 珍妮觉得自己很坚强。   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强多久。   大约就算没有华生的结婚请柬,她也会给自己找个其他能回去看一看的理由。   华生的结婚请柬送来的很是时候。   真诚邀请她参加婚礼的华生很够朋友,她却心怀鬼胎, 珍妮有些愧疚。   于是珍妮就这么一边愧疚着,一边悄悄回去了。   华生和玛丽的婚礼是在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天气出奇的好,璀璨的晨曦穿过哈德森太太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 在221B客厅的红色地毯上铺陈开温暖的光影。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   “大家都有点关心你的婚礼致辞准备的怎么样了?”华生看着仍然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喝早茶的夏洛克。   “这就是你在自己结婚当天, 一大早跑来这里的原因?询问我婚礼致辞准备的怎么样了?”夏洛克双腿交叉, 抿了一口茶, 清淡的眸子抬了抬。   华生在他对面坐下。   因为要跟玛丽结婚,华生已经搬出贝克街, 221B除了哈德森太太,只剩下夏洛克一个人,这也让华生对夏洛克更加担心。   一年前,珍妮离开以后,夏洛克也很快消失了。华生知道他消失的原因, 就像他知道夏洛克坚持让珍妮离开英国的原因一样。   正因为知道,医生才什么都不能说。   如果让珍妮知晓一丁点夏洛克让她离开伦敦的原因,以及她离开后夏洛克要独自去做的事情,毫无疑问,珍妮一定不会答应。她会选择陪着夏洛克,并且保护他。   可夏洛克已经不能忍受让她涉险。   就在两个月前,夏洛克回来了。华生以为他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马上将珍妮找回来,毕竟他们当初分开是逼不得已。只有将莫里亚蒂的犯罪集团彻底瓦解,他们所有人才能安全,珍妮才能安全。   可是华生猜错了。回来以后的夏洛克看似没有任何反常,仍然像以前一样接手案件,侦破案件。只除了一件事——绝口不提珍妮。   但这才是最大的反常。   某一刻华生甚至怀疑,夏洛克是不是又一次将珍妮从他头脑中彻底抹除了。为此医生还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几次,可事实证明,夏洛克并没有忘记珍妮。   华生彻底疑惑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个天才,他天才的大脑的确经常让人猜不透、看不透,但华生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疑惑过。   无比疑惑的华生医生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说道:“既然莫里亚蒂的犯罪集团已经全部摧毁,关于珍妮的所有罪名法庭和警方也已全部澄清,我想,也许……”   华生每说一句,就看夏洛克一眼,但后者始终不动声色。   医生终于忍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提高了音量:“我不明白,夏洛克,你已经回来两个月了,为什么不去找珍妮?你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她,我知道你没有打。”说到最后语气已经略带质问和责备。珍妮不只是夏洛克一个人的珍妮,她也是华生和哈德森太太的朋友。   夏洛克突然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找过她?”   华生一愣:“你去过?什么时候?”   夏洛克飞快地说:“不重要,显然,你的婚礼邀请了她。”   再一次被看穿的华生一点都不意外:“没错,我邀请了珍妮,但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来。你知道,她走的时候……看起来很伤心……我不确定……”   夏洛克嘴唇轻抿:“她会来的。”   他在这里,她怎么能不来呢?   珍妮的确来了。   婚礼按时举行,白色的教堂,神圣的结婚誓词,吵闹的乐队,漫天飞舞的婚礼纸花,快门不停闪动、镜头几乎怼到你脸上的摄像师……所有一切夏洛克全都忍耐下来了。他甚至还做了不错的新郎致辞。   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流露,但他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他知道华生和哈德森太太也在等着她。   教堂外面有一株高大的悬铃木,刺目的金色阳光闪烁在那些数不尽的三角形状的叶片缝隙中时,她没有出现。   他做完了自己的婚礼致辞,刺目的金色阳光变成玫红色的西斜落日,她还是没有出现。   他演奏完送给华生和玛丽的小提琴曲,点点月光在窗口照出一片莹白的角落,所有宾客滑入舞池,四周装点的烛光被人影踏碎。   珍妮依旧没有出现。   夏洛克第一次对自己的推理生出怀疑,或许他猜错了,她不会回来了。   让人烦躁的音乐还在响个没完,不知疲倦的男男女女在舞池内沉醉摇曳。   夏洛克穿上自己的黑色大衣,将所有热闹甩在身后,一个人从婚礼现场走了出来。   头顶繁星点点竞耀。他突然想起,她曾说过,要带他回她的森林,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和漂亮的萤火虫。   现在她预备食言了吗?   夜色下,夏洛克的神色变得一片冷凝。   初春的夜风无声吹过,抬眼之间,他的脚步蓦然顿住。   并没有什么想象中的久别重逢,他只是看到,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静静安放在月色下的喷水池旁。   那是珍妮送给华生和玛丽的结婚礼物。   她来了。   又走了。   没有见他。   确切的说,是没有让他见她。   ……   在五月里最后这个天气好的出奇的周末,锄强扶弱、路见不平就拔刀、举斧、吐丝、射箭、上法术……总之各种相助的复仇者联盟也没闲着,珍妮回到复仇者大厦的时候,队友们也刚好刷完一波任务回来了。   没能赶上打架,让珍妮本就惆怅的心情,更添了一重惆怅。   脱下战衣的铁罐看了看珍妮,一挑眉,默不作声地走到穿着星条旗的美国队长身后。   队长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摸出50美元,递给铁罐,铁罐接过来,默不作声地揣进自己口袋里头。   珍妮不知道斯塔克私下里已经将她定义为了一个“胆小鬼”,若她知道,一定和颜悦色地向他下一封挑战书,然后将他打得贾维斯都认不出来。   但即便将败坏她名头的斯塔克打得贾维斯都认不出来,珍妮心里也否定不了,在夏洛克这桩事上,她的确是个“胆小鬼”。   担负着胆小鬼的污名,珍妮又坐在了复仇者大厦顶端的平台上。   斯塔克也跟着她坐在了大厦顶端的平台上。   铺排了一整个天空的星辰与天空下铺满了城市中每一条街道的五彩霓虹,交相呼应,熠熠生辉。   斯塔克递过来一个纸袋,珍妮打开,看到是一整包剥好的坚果肉。   珍妮开心了。   她吃了一颗,然后在满天空的星光下绽开一抹笑,心满意足的笑。那双变成琥珀色流动着潮湿水光的双眼,仿佛映照出整个银河的璀璨。   斯塔克想,这孩子一定从来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不然但凡知道一点自己的长相,怎么会生出那个卷毛侦探不喜欢她这样荒谬的想法。   星云在夜空中不断变化,珍妮此时不像猫,倒像只仓鼠似的一颗一颗地啃着喷香酥脆的坚果。   “我见到他了。”   嘎嘣嘎嘣的咀嚼声中,珍妮突然开口,视线还埋在手中的纸袋子里,又从里面挑了一粒果肉丢进嘴里。   斯塔克看着她,没有说话。   “约翰请了他做伴郎,我从前没见过他穿那种燕尾服,他还系了领带,白色的,他不喜欢系领带,有点奇怪,但也很好看。”   说到最后微微歪了歪头,就像真的开始认真回忆他在头脑中留下的新鲜样子。   “他的伴郎致辞说的有点傻,但也很感人,他在婚礼上向大家说了很多案件,那些案件有一些我也参与了,不知道他说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   斯塔克动了动嘴唇,仍然没有出声。   珍妮仰着头遥望星罗棋布的夜空。   虽然不畏冷,但还是能感觉到吹在身上的夜风有些凉。她很想念他身体的温度。   “我很久没有听过他拉小提琴了,他为约翰的婚礼作了一首曲子。很好听。我真想再听一遍。”   沉默了片刻,又说:“要是这一天的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就好了。”她就能多偷偷地同他呆一会儿。   珍妮也分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难过的,也许是第一眼重新看见他的时候,也许是他在致辞中回忆那些案件的时候,也许是他站得笔直拉琴的时候……也或许,她一直都很难过。   珍妮又很佩服自己,她从前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有这样大的自制力,能够控制住自己不走到他面前。   他们已经有一年没有见面了,其实仔细想想,从二十三年前第一次遇到开始,他们分开的时间要远远大于在一起的时间。   又一阵更长的沉默,珍妮语声低得如同轻喃。   她说:“我觉得他比以前瘦了一些……”   这大概是一个挺下饭的故事,因为一整包坚果都让她就着故事吃完了,连袋子最后一点碎渣渣也仰头倒进嘴里。   被激活了“老父亲”属性的斯塔克又开始操心她吃多了干果晚上会上火。   送珍妮回房间的时候,一晚上没怎么说话的斯塔克突然问她:“既然喜欢他让你这么难过,你难道没有想过不要再让自己继续喜欢他吗?”   珍妮怔了怔。   虽然嘴上说要求一个公平公正,但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钢铁侠先生最清楚,感情这桩事,从来没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或许,珍妮和夏洛克之间,主动的珍妮从一开始就失了所有先机。   这段感情若要继续下去,眼见的珍妮就得继续“吃亏”下去。吃亏这种字眼,在斯塔克先生字典里是不存在的。   那一包喷香酥脆的干果没有让珍妮上火,令她上火的是斯塔克最后说的这句话,问的这个问题。   珍妮知道斯塔克的意思,但他这句话说得并不对,至少前半段是不对的。   喜欢夏洛克并不让她难过,事实上喜欢夏洛克是她做过最开心的事。喜欢他而不能时时跟他在一起才让她难过。   可即便这样,她也从没有想过不再喜欢他。因为所有的难过加在一起,都不及不再喜欢他这件事更让她感到难过。光是想一想,就几乎让她难过得哭出来。   她怎么能不喜欢他呢?他是夏洛克啊。   二十三年前,他举着小木剑,带着海盗帽,神奇地冲破小黑设在林子周围的结界,陪着她玩耍了半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她一定会喜欢他。   这个地球上有几十亿人类,偏偏是他偶然又偶然地逛到了他们林子周围,偶然又偶然地冲破了小黑的结界。   把自己活成个老朽妖怪,法术精湛到令人发指的境界的小黑布下的结界,百年千年的没出现过漏洞,偏偏将偶然又偶然地出现在他们林子周围的小小夏洛克漏了进来。   她平日大部分时候多喜欢在林子深处胡闹探险,只那一日想要借小树妖的年龄量一量自己的妖龄,才被长在林子边上的小树妖用树枝缠住,才能偶遇到误闯进来的消夏洛克。   这么多环环相扣的偶然,哪怕有一环出现意外,她和夏洛克都不可能相遇。   珍妮觉得,这从无数个偶然中生出的必然,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天意。   她总不能辜负了老天爷给的这份心意,于是发愤图强地修炼,走出林子来找他。还真让她找到了。可见真的是天意。但珍妮不知道,老天爷的这份心意就给到这里为止。   珍妮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细细回想跟夏洛克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这是她一个人时最常翻阅的记忆。   夏洛克陪着她在林子里玩耍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如此多的事情。   珍妮相信他那时候是真诚地喜爱她的,虽然这种喜爱不是长大之后的男女之间的情爱,但一样珍贵。   她就是为了他那时候对她的真诚喜爱才决定来找他的,即便这种喜爱并不长久,即便他将她收藏在心底、那么看重的同属于他们两人的这段记忆都忘记了,但只要他那时对她的喜爱是真诚的,她来寻找他的一番努力就不算白费。   二十三年前,她还是一只未经世事,只有500多岁的小猫妖。   二十三年后,虽然经历了一些世事,但其实她并没有多大长进,仍然是那只只有500多岁的小猫妖。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这桩让她丢掉了九条尾巴有些许艰难的感情,虽然让她从身到心都伤得很厉害,但这些跟二十三年前的夏洛克无关,跟二十三年前做出猫生中第一个重大决定的珍妮也无关。   沁凉的夜风从未关严的窗缝中溜进来,珍妮在小床上翻了个身。   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偷换概念,斯塔克并没有否定她和夏洛克二十三年前“两小无猜的纯洁友谊”,他说的是现在。   现在,这种总让她感到难过的喜欢,还值得继续下去吗?   珍妮已经在复仇者联盟呆了一年,她知道每一位复仇者都有自己的宝贝。例如,托尔有雷神之锤、队长有盾牌、鹰眼有弓箭、班纳博士有浩克、斯塔克有他的钢铁战衣和聪明大脑……   但谁都没有奇异博士的宝贝多。   除了强大的法术,奇异博士还有能自由飞行的悬浮斗篷,有可以画出魔法传送门的悬戒,还有各种砖头一样厚的古老的魔法书籍……   这么多宝贝中,最最让珍妮眼馋的,就是阿戈摩托之眼,也就是时间宝石。   珍妮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又在床上翻了个身。   她心里想,若奇异博士舍得将他挂在脖子上的那颗时间宝石借给她,让她重回到二十三年前,她还愿不愿意遇到夏洛克?   付出九条尾巴,外加一整颗猫心的代价。   她还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们是猫猫,你们还愿意吗?   感谢在2020-08-20 18:33:13~2020-08-22 20:5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da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跟夏洛克这次单方面的相见, 让珍妮自离开伦敦以来原本就不高昂的心情,又实实在在地往下低了八个度,连带着跟队友们出任务时, 架都打得不如以往爽快了。偶尔走神得厉害, 还得队友们及时出手帮她挡一挡从某个刁钻角落射过来的明枪暗箭。   珍妮觉得这样不行,她毕竟只剩两条命了, 若一时大意折在一个不入流的反派手里, 十分不值, 也十分没面子。虎大王说在人类世界里失恋这种事很普遍, 她竟然将失恋的情绪一直绵延了整一年,显然也不行。   时隔一年再见到夏洛克的那天晚上, 珍妮想了很多,虽然大部分问题想了也白想,最终也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纯属浪费时间,但这一番思索倒让她想起一个忽略许久的事实——   她其实已经死了。   诚然作为一只九命猫妖,她死过不止一次了。   但她极具效率地用完了自己的九条尾巴, 豪奢地消耗完了自己的九条性命, 已经完成了一次最终死亡。   尽管被一个不具姓名的恐怖分子一枪打死, 比折在一个不入流的反派手里强不了多少, 她死得有点憋屈,再联系种种悲催的前情, 她这大约算一个含恨而终。   但死了就是死了。   死亡是生命的绝对终止。   按照虎大王的哲学思维来说,死亡就是生命系统所有原本维持其存在的属性的丧失且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的终止。   她那些痛苦,委屈,失落,难过, 都应该随着死亡一起烟消云散。   若小黑没有赶来救她,这确实就是她的结局了。也是她和夏洛克的结局。   小黑千辛万苦将她救回来,自然不是让她整天伤春悲秋的。若她继续将失恋的情绪无休止的延宕下去,首先就对不起小黑匀给她的这两条命。   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啊,她居然直到现在才想明白。   人类总喜欢说经历过死亡的人,总归会对人生有一番大彻大悟。大概她死得次数太多了,这一番大彻大悟就悟得有些滞后。   珍妮觉得自己现在其实也算不得大彻大悟,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小彻小悟。因为她心底里还有一些小迷惘和小伤感交织着,时不时想要冒出来。   幸运的是,她有无尽的时间,只要她继续将时间熬煮成的良药喝下去,那点小迷惘和小伤感总有一天会淡下去的。   她从前没有生出过什么愿望,遇到夏洛克之后才有了第一个强烈的愿望,想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她努力了许久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难免伤心失望,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她为了这个没有实现的愿望伤心难过了一年,足够了。   现在她的愿望是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以前她不觉得活着有什么难,因为从来没有烦恼和挫折,五百年的时光就像指尖的清风,倏忽就滑过去了。   现在她却觉出些生命的珍贵。   她并不惋惜自己失掉的那些尾巴,夏洛克、华生、哈德森太太、雷斯垂德,还有华生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前女友,他们活得好好的,她失掉的尾巴就没有白费。   甚至被莫里亚蒂割去的那两条尾巴她也不觉得惋惜。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让人看清自己。珍妮此时才觉得,自己对这句话有了些领悟。   她以后应该多听听小黑的教导,顺便跟着他认认真真修行、学本领,这样以后打架时才能更过瘾。   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其实有很多事可以做,她囿于夏洛克的世界之后,除了他,旁的事情全都看不见了,所以才会觉得他不喜欢她是比天还大的事情。   但这实在算不上一件事,夏洛克当然可以不喜欢她,就像他不喜欢别的什么人一样。以前是她将自己看得太重了,她总以为他们之间有那半日的情分在,她在他面前是不同的。   事实却是,他只有观察尸体的时候才会去在意他们有什么不同,大多数活人在他眼里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是愚蠢和特别愚蠢。   她知道自己现在还做不到不去喜欢他,但是这有没关系,她心里喜欢他,那就继续喜欢。   从前是她想拧了,喜欢一个人,心里还计较着必须得到同等的回报,必须跟对方在一起,这样的小心眼,完全丧失了他们妖类一族洒脱旷达的风度。这样的喜欢也算不得多深刻无私的喜欢。   她此后应该抱定“我喜欢你,与你无关”这样超然物外的信念,才符合他们妖类一族的本色。   一阵带着凉意的春风拂过,吐出新绿的叶片欢腾抖动。   珍妮觉得自己如同“料峭春风吹酒醒”一般,思想觉悟也随着这阵春风向上攀升,瞬间有了质的飞跃。   随着思想境界的提升,珍妮再看小蜘蛛和快银这些小辈的时候,不自觉就带了一种“慈母”般的和蔼和宽容。   快银总是拉着她比速度,比就比吧,孩子就这一项拿得出手的特长。   跑得没他快,输了,没关系,就当鼓励未成年人了。   孩子笑得有点欠揍,深吸一口气,默默提醒自己,不能用法术砸他,不能画传送门将他丢出去,淡定,保持境界。   小蜘蛛总是拉着她balabala说个没完,说就说吧,斯塔克说处于青春躁动期的孩子都这样,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别打击了,万一再自卑了。   一个小时候后,珍妮连小蜘蛛他们学校一个叫亨特的保安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老婆上个月又怀孕了而且怀的还可能是个女婴都知道了。   珍妮无力地看着他,你不是蜘蛛侠,其实是巴拉巴拉小魔仙吧。   其实单从年龄来论,除了雷神托尔,复联其他成员跟她一比,都算小辈——被斯塔克戏称为“老冰棍”和“老年人”的美国队长也不例外。   于是,复联众人都惊奇地发现,珍妮像是一夜之间换了个人,热心地像只小蜜蜂。   托尔举着锤子走过,珍妮忧心地说:“你这锤子重不重啊,要不要我用法术给你做个储物袋,就这么点大。”两根细细的手指比出一个小圈,“平时不打架的时候你可以将锤子收进储物袋里,打架的时候只要心里想一想,它就能自己出现在你手里,怎么样?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良品哦。”   一脸懵逼的雷神托尔:“……”莫非这就是传说中人类世界里的强行推销?   美国队长拿着盾牌走过,珍妮关心地说:“你这盾牌重不重啊,要不要我用法术……”   鹰眼巴顿背着箭袋走过,珍妮体贴地说:“你这箭袋重不重啊,要不要我用法术……”   奇异博士穿着红斗篷走过,珍妮迎上来,奇异博士赶紧说:“我没有锤子、盾牌、箭袋,用不到储物袋……”   珍妮的目光瞄向他脖子上的时间宝石,博士惊得:“阿戈摩托之眼一点都不重,我戴着正好!真的!”   珍妮笑眯眯地,目光又瞄向他身后:“你这斗篷穿了几年了,是不是该洗洗了,要不要我用法术……”   悬浮斗篷在奇异博士背上抖如筛糠。   ……   复联众队员疑问的目光齐齐看向斯塔克。   你不是去跟孩子谈心了吗?都跟孩子谈什么了,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钢铁侠先生眉头紧皱:“看来她的失恋症候又升级了,现在都能自我催眠、拔苗助长了。”   复联众队员:“……”确定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就在思想觉悟达到质的飞跃,给自己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安排了许久节目的珍妮忙着做复联众人的“贴心小棉袄”时,她突入接到了麦考夫打来的电话。   听筒那头的大英政府刚开口说了一句话,珍妮立刻扔掉自己堪堪立起来的“贴心小棉袄”人设,连魔法传送门都来不及画,直接一个转身,周围场景瞬换,人已经站在了麦考夫面前,手里拿着的斯塔克工业出品的手机还贴在耳朵上。   麦考夫曾经对夏洛克说,珍妮一共救过他三次。   代表着大英政府的大福尔摩斯先生也有统计错误的时候,珍妮虽然先后失掉九尾,但严格计算,夏洛克需要她以性命相救的时候,只有两次。   一次是她刚刚跑出林子,事隔二十一年再次见到夏洛克。珍妮将他从一场爆炸中救出来。   还有就是在屋顶被莫里亚蒂威胁那次。珍妮把他和华生等人一起组团救的。   在恐怖分子手上丢掉的那一尾不算,那一次夏洛克并不需要她救。   除此之外的大多数时候,通常只需要她稍稍动用些无伤大雅的法术,护一护他。   其实这样的时候也不太多,夏洛克很厉害,真正能伤到他的人少之又少。他只是有时候将破案看得比自己的安全还重要,让人有点操心。   但不管珍妮过往是以命相搏地护他,还是用法术在背后悄悄护他,她都没有哪一次真正见过他受伤濒死的样子。   她护在他身边,怎么会让他受伤呢?   麦考夫打电话给珍妮的时候是在医院的走廊上,他在电话里说的是:“夏洛克中枪了,很严重,你如果想见他最后一面,我建议你现在回来。”   不愧是大英政府,逻辑清晰、思路明确、言简意赅,毫不拖泥带水,丝毫没有亲弟弟正在手术室里抢救的慌乱。   珍妮却没有想到这些,她耳朵只听到一句“夏洛克中枪了,很严重”,脑子里不停重复回响的也是这一句。   珍妮是透过病房里的一扇小窗看到夏洛克的,距上次她偷偷见到他其实不过月余,距离她自觉理清楚与他之间的关系,抱定默默喜欢他与他无关的信念也不过月余。   窗外阳光热烈,水波温柔。窗内,是他一张血色尽失的苍白脸颊。   珍妮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他阖眼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仿佛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让她愣了许久,心像骤然跌进冰窟窿里,冷得发颤发疼。   又是一个许久,她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他会没事的。”   站在旁边的麦考夫没有听清,问她:“什么?”   像是为了让自己放心,她又点着头重复了一遍,“他会没事的……”   并不是珍妮从麦考夫从容且镇定的表情上悟到了什么,而是她想起来,她一年前离开伦敦的时候,将自己仅剩的两条命,匀了一条给他。   刚才一时太过着急,将这桩事忘了。此时才想起来。   一年前夏洛克让她离开的时候,她难过又迷茫,脑子里一时各种念头搅在一起,搅成一团乱麻,一时又脑中空空,木然得像是冻住了,一个念头也没有。   夏洛克对她说再见,她那时却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见。一想到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或者他再也不想见她,她心里的难过就更深一层。   就这么着,她还忙里偷闲得想起来,若她离开了,还有谁能时时护着他。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什么万全的法子,或许用隐身术偷偷留在他身边算一个不错的方法,但珍妮不敢确定,若他发现会不会更生气。   思来想去,只有将自己剩下的两条命,匀出来一条给他,若他真的遇到什么危险,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在那种情况下,她还能思虑得这样周全,珍妮觉得自己实在不容易,也很有先见之明。   只是她身上的这两条命其实已经不是她的了,是小黑给她的,这样私自挪给夏洛克,珍妮有点愧疚。   23年前她离开林子的时候小黑就各种黑脸,各种忧虑。当时还很天真的珍妮只以为他年龄大了,都是些老年人的杞人忧天。但事实证明,小黑并非光长了妖龄,阅历也长了一些——他的忧虑是对的。   珍妮想,她当初跑出林子的时候打的是“报恩”的名头,从前她虽然救过夏洛克许多次,但那时候她亦有自己的私心,所以那些相救都算不得数。   现在,她将自己的一条命匀给他,权当是真正的报恩了吧。回报他二十三年前陪她玩耍半日的情分,此后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至于亏欠小黑的……唔,她亏欠他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差这一点,反正她是虱子多了不痒,账多了不愁。   最多……最多她以后听话一点,少逃一些课,少跟着虎大王胡闹一些,规规矩矩地跟着他学本领。然后,打遍复联无敌手。   珍妮看着病床上雪白雪白的夏洛克,心想,她的确很久没回林子里了。   等他好一点……等他好一点,确定她的恩报利索了,她就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是周末,那就愉快的三更吧。   最近几天狂掉收藏,我的玻璃心碎一地。   你们要的火葬场我安排了一下,可猫猫这么喜欢夏洛克,火葬场恐怕连她也烧啊………… 第64章   夏洛克最终却没有用到珍妮匀给他的那条命, 子弹并未击中要害,麦考夫找来的医生很能干,及时将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医生救回他的性命, 却没办法立刻医好他身上的所有伤痛。   他在睡梦中眉头紧锁, 以往总是颜色很淡的双唇,此刻更是显得毫无血色。   寂寂长夜, 星月无声。   珍妮伸出指尖轻轻点在他额心, 有莹白亮光在她指尖轻轻闪动了一下, 而后又归于沉寂。夏洛克紧锁的眉心渐渐松弛, 苍白的脸颊也慢慢恢复了些血色。   麦考夫和华生已经出去了,将病房留给他们两个人。   珍妮静静看着夏洛克平稳下来的睡颜。   他睡着的时候总是显得很乖, 平日的冷漠尖锐全都隐藏不见,多出些温暖和柔和,软软垂在额头上的黑色卷发更平添了几分可爱的稚气。   其实他平时也会有一些很孩子气的行为, 比如求到她或华生头上的时候,若遭到拒绝,嘴巴就会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紧紧抿着, 深邃漂亮的灰色瞳孔一言不发地盯住你, 直盯得你心软投降为止。   不管他傲慢冷漠的样子, 还是孩子气的样子, 她都觉得很好看。   珍妮叹一口挺深沉的气,这样好看, 却不是她的,想想就觉得分外遗憾。   珍妮一边遗憾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摸了摸。虽不是她的,能多摸一摸也是好的。   福尔摩斯先生沉睡毫无反应, 她又摸了摸。   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摸完又想亲一亲的冲动。   不过话说反正他睡着,亲一下也不会少块肉。何况……何况以前又不是没有亲过,大家相识一场,权当临别礼物了。   一边想着,珍妮缩回去的猫脖子,又俯身凑过去。   他轻微的呼吸浅浅吹拂到脸上的时候,珍妮好像看到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待细看,又什么都没有。珍妮疑心是自己眼花,重新将视线落回他的嘴唇上。   心里突然就一阵无法抑制的难过。他的嘴唇很好看,过去这两片好看的嘴唇亲过她很多次,她也亲过他很多次。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呢?   她以前的生活只是一片树林,她在里面闯祸胡闹,以为她的林子就是整个世界。现在她才知道,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两个人稍一大意,就会在茫茫人海里错过。   可错过就是错过,这个错,她认。   珍妮深吸一口气,重新慢慢站直身体,没有真的行偷亲之举。   果然猫生处处有惊喜,她从前并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还有如此禽兽的一面。还好最后关头把持住了自己,没有晚节不保。   星光和月光在蓝紫色的夜空中画了一幅画,珍妮也把他的样子在心里画了一幅画。   一个人走出病房的时候,珍妮想,虽然他此时没有用到她报恩的那条命,这也没有关系,总规她把这条命放在他身上,不管他用得上用不上,报恩这桩事她都算完成了。   221B的公寓大门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珍妮才意识到她不知不觉走回了贝克街。   夜已经很深了,整条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星月一路跟着她。记忆中熟悉的黑色的铁门,显得寂静而冷肃。   犹豫了一瞬,珍妮穿门而过。   即便四周没有一丝光线,珍妮仍是清楚看到蓦然出现在眼前的熟悉无比的狭窄楼梯。夏洛克从来不肯好好走楼体,要么几个大步跨上去,要么飞快地蹬蹬蹬从上面跑下来。她总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像恨不得长在他身上的尾巴。   可是人类不能长尾巴啊,他们做动物和作妖的才能长尾巴。   珍妮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迈开脚步,向二楼客厅走去。   二楼的门没有关,珍妮在楼梯口就看到摆在客厅中央的沙发和扶手椅。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只要眨眨眼就能看到夏洛克穿着他长长的蓝色睡袍坐在沙发里,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爬上他冷漠绷紧的侧脸和唇角。   珍妮在夏洛克的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一只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细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敲了敲。   这是夏洛克的姿势。   珍妮想起来,她第一次找来贝克街的时候,他就是用这个姿势坐在她现在坐的沙发上。她那时候失掉记忆,将小黑说的话全都抛在脑后,认定那是自己离开林子后第一次找到他。   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很会自欺欺人了。   珍妮在沙发中坐了很久很久,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不是欢喜,也不再是很强烈的悲伤,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感觉,并不浓烈,却像不能散去的薄雾。   如果一定要说,大概只是有一点点伤感。虽然她不大喜欢虎大王口中那个深谙辩证法的老天爷,但其实老天爷已经对她很不错了,它难得慷慨地给了她两次机会。是她自己太笨,两次机会都搞砸了。   当地平线上泛起一点点浅白的亮光时,屋子里的昏暗也浅了一个度的时候,珍妮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到了夏洛克的卧室门口。   珍妮觉得,她对夏洛克卧室的熟悉程度,大概只有她对自己住了500多年的树屋的熟悉程度才比得上。只不过她离开林子以后没怎么想过她的树屋,离开这里之后却常常想念夏洛克的卧室。   珍妮叹口气,他们林子的小妖们说的很对,她果然见色忘义,很没有良心。   卧室里的窗帘拉得很严实,一点光也透不过来,珍妮也不需要光,这个屋里的所有东西,她不用看就知道在哪。   在她的大脑纠结清楚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很诚实地在床上躺定,并且拉过床单,熟练地将自己蜷成一个团。   那样熟悉的味道几乎熏出她满眼眶的热气腾腾的眼泪。   思绪很快变得朦胧遥远,大脑适时找出借口来安慰自己:他在医院里,今晚总不会回来了。她就躺一躺,躺一躺,马上起来。   在彻底跌入睡梦之前,珍妮又担忧地想,也不知道她这样算不算私闯民宅。   星月和橘色的街灯,陪她一起进入梦乡。   华生医生是被一阵很轻微的开门和关门声惊醒的,紧接着就听到脚步踩在楼梯上的声音。   军人的基因从身体中复活,华生机敏地从床上翻身而起,看到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四十五分。   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时,华生顺手从壁炉架上暂借了夏洛克那位骷髅朋友充当武器。   在骷髅头敲上另一颗头颅之前,华生终于借着朦胧月光辨认出了“闯入者”,袭击的动作连忙止住。   “夏洛克?!”华生惊讶地叫了一声,“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在医院吗?你的伤……”   夏洛克已经绕过他,神色冷峻地向自己卧室走去。   “你中的可是枪伤,医生怎么会允许你出院?你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华生操心地跟在后面。   夏洛克一言不发地推开卧室门,目光定定看向自己的床。   华生也跟着他看过去,惊讶地停了一会儿,华生说:“看来我们今天晚上不止一位‘闯入者’。”   珍妮的脸埋在枕头里,睡得很熟。是小孩子长久迷路终于找到家的那种疲惫又安心的甜睡。   华生说完去看夏洛克,他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但唇角向上勾起一道浅浅的柔和的弧度,双眸中恨不能将人冻住的冷漠和冰冷也随之淡了下去。   华生医生默默地松了口气,他诚心诚意地感谢珍妮总算回来了,若她再不回来,华生真不知道夏洛克会把自己搞成什么模样。   就在前两天他甚至在一栋满是瘾君子的废弃楼房里将夏洛克捡了回来。虽然夏洛克坚持声称那是为了查案——也许有一部分原因确实如此,但华生相信,那绝对不是唯一的原因,甚至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原本华生已经搬出贝克街了,而且玛丽已经怀孕,但夏洛克就像一个让家长越来越担心的叛逆孩童,华生近几个月不得不愈加频繁的搬回221B暂住。还好玛丽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好女人,对一切都宽容赞同,而且她和夏洛克居然处得不错。让操碎了心的华生医生稍感宽慰。   只是医生的宽慰还没持续多久,夏洛克就中枪了……   这个突发的意外状况真将华生吓得不轻,本来他还想着缓一缓,等夏洛克状态好一点,就劝他去找珍妮讲和。现在看来,哪来什么缓一缓,珍妮一天不回来,夏洛克的状态根本没可能好起来。   正在华生考虑着必须马上给珍妮打电话让她回来的时候,麦考夫先采取了行动。看来大英政府跟他想的一样,只有珍妮才是夏洛克的良药,不管是心里的,还是身体的。   星月隐匿,满世界明亮起来的光线被窗帘挡在外面,只有缝隙里漏进来一点澄澈,不能跑远,跌在窗口的地板上,打扰不到床上安睡的人。   珍妮这个“躺一躺”,躺得有些投入,半梦半醒之间不知道谁十分体贴地给她送过来一个暖炉,又暖和又好抱,她睡得更加投入了。   只是这个暖炉似乎有些大,一开始是她抱着暖炉,后来成了这个大大的暖炉抱着她了。这样倒是暖得更熨帖,更舒服,珍妮更紧地往暖炉身上靠了靠,很大度地没有计较。   她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怀里的“暖炉”一晚上都暖融融极为熨帖,她环抱的双手心满意足地抚了抚“暖炉”,乱摸乱抚的一只手不小心溜进一个区域,软软滑滑的,像最上等的丝绸,感觉有点熟悉……   珍妮努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一张熟悉的脸孔在她渐渐聚焦的瞳孔里慢慢清晰起来。   珍妮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确定自己枕头边确实多了一个人。   他看起来睡得还很沉,长而密的睫毛随着紧闭的双眼垂落下来,有些凌乱的黑色卷发软软地搭在额头和脸颊上,是她过去无数个清晨见过的、无比熟悉的模样。   珍妮自认是一只很机警的猫,可半夜一个大活人爬上她的床,她却没有发现。大概她对他的气息太熟悉了,完全升不起一丝丝警惕。不光没有警惕,还将这个大活人当成“暖炉”,手脚并用地抱得严严实实。   珍妮审视了一下自己令人迷惑的姿势,她一只手甚至还伸在他衬衣里面。   窗缝缝隙里透进来的那一线亮光有点刺眼,珍妮稳了稳心神,预备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可不知怎么,最后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又在他滑溜溜的□□上摸了摸,又摸了摸……   虽然她一向是一只很开明的妖,虽然从前这样的事她做得不要太多,虽然这其实也算不得大事……但现在明显不是色令智昏的时候啊。   珍妮一边自我批评,一边艰难而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猫爪子从他衬衣里往外撤。   可,他的衬衣太紧了,她的掌心只能擦着他腰际的皮肤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珍妮感到,她的掌心越来越烫,或者说是掌心下的身体越来越烫,这温度好像会传染,最后连带着她整颗心脏不知怎么也变得滚烫滚烫的。   撤到一半,眼看胜利在望,珍妮正准备一鼓作气,掌心下的身体却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的手就被按住了。   珍妮愕然抬头,看到原本睡得很沉的人已经醒了,正拿一双幽深的眼睛望着她。   床头的台灯在窗帘紧闭的昏暗卧室里幽幽亮着,笼出他一个朦朦胧胧的剪影,剪影里是他细致的五官和黑色的卷发,在灯光下,像发着金黄色的光,光后面就是那双浅灰色的双眼,盛着窗缝里漏进来的那一线澄澈,静默地望向她。   珍妮有点看不分明他脸上的表情。   她顿了顿,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被他按在他衬衣底下、紧贴着他腰腹的一只手。   她微用力抽了抽,没抽出来。   珍妮觉得,此时这个情况,是她不占理在先,毕竟,这不是她的床,她是个雀占鸠巢的。   珍妮想先道个歉,出口的一句话却是:“你的伤好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灰色的瞳孔在眼眶里动了动,拉着她那只眼看就要“逃出生天”的手又原路折回去,重新圈住他劲瘦的腰,十分顺水推舟地说:“没好,一动就特别疼。”   这句话配着他苍白的脸和紧抿的没有血色的双唇,别提多有说服力,珍妮立刻不敢动了。   可是她记得自己明明用法术帮他治好了一部分伤啊。虽然防着他发现,没有全部治疗好,但不应该还疼成这样啊。   她忧愁地想,莫非她的修为如今竟然不济到如此程度了,连点皮外伤都搞不定了。   挨着他躺了一会儿,珍妮小声提议:“那你躺着别动,我用法术帮你治一治就不疼了。”   说完自己的提议,珍妮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回应。   因将自己的一只手圈在他腰上的时候,夏洛克也很顺便地用两只胳膊将她圈在了自己怀里,圈得还很周密,珍妮头碰着他下巴,实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所以也就实在搞不明白他此刻的不答话是个什么意思。   她刚轻轻动了动,他就在她头顶上闷哼了一声,好像她用多大的力碰疼了他一样。   珍妮不敢再动,只能开口又重复了一遍说:“你松开一些,我帮你用法术治一治就不疼了。”   他却突然像不讲道理的小孩子,说:“不松。”还当真更用力地把她往怀里箍了箍。   珍妮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她突然想起来,其实她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一直到她死之前,他们都没有这么亲近过。最多的时候是她跳起来想抱抱他,却被他一个略带冷意的眼神吓退。   即便如此,她那时候也从来没有颓唐过,只是没有她死而复生第二次找到他时表现得那样脸皮厚重,爬床爬得毫无负担。   那时候,她其实是有点感觉到他对她的厌烦的吧,不然以她的性格,怎么会一直安心一个人住在楼下狭小又有点潮湿的小隔间里。   她其实,一直害怕着招他厌烦。   珍妮吸了吸鼻子,突然就为从前的自己有点难过。   虽然心里已经想得明白,并且决定回到林子里去,但果然还是做不来想象中那么豁达。   小黑曾经教导她,知行合一。她没有做到,她很惭愧。   叹了口气,珍妮轻声问:“抱这么紧,伤口不疼吗?”   抱着她的手臂顿了顿,却还是没有松开。   他今天这样沉默,而且这样黏人,让珍妮有点不习惯。就算她第二次找到他的时候,他们虽然经常有一些亲密举动,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主动,也都是她黏着他。他此刻这样,大概是对她的愧疚更深了一层吧。   珍妮不再说话,埋在他衬衣底下的那只手却在他皮肤上摸索起来。珍妮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动作,直到手找到他胸口覆着纱布的伤口。   珍妮的掌心停在那里,不一会儿,夏洛克就感觉到汇入到胸口的一阵暖流,一直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之前没有将他的伤全都治好,就是不想他发现自己回来了。她没想到他昨晚会从医院跑出来,这一层,是她考虑得不够周全。   既然现在已经露馅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这样也好,将他完全治好,她走也走得安心,这个恩也算报得功德圆满。   “好了,现在不会疼了。”珍妮将手从他衬衣里拿出来,推了推他,“松开吧。”   夏洛克依言松开了一点,但真的只有一点,好歹让珍妮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了。   她往后扬了扬脑袋,看见夏洛克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衬着他乱蓬蓬的卷发,就像一个闹脾气的男孩。   他这个样子真是要猫命。   珍妮移开视线,连忙将以前每每她和虎大王起了口腹之欲小黑罚他们念的静心咒翻出来默诵了一遍,总算多少稳住了心神。   她某些时候脑子是不太灵光,尤其遇上与夏洛克有关的事情时往往更加不灵光,但她此时也约略猜到,夏洛克摆出这样的表情,大概率是故意的。   有些事,该说开时就得说开,拖拖拉拉实不是他们妖类一族的作风。   虽然如现在这样抱在床上谈似乎有些不妥当,但她一向也不是那种追求形式的人,所幸抱着也不影响说话。那就抱着谈吧。   珍妮在他臂弯里略动了动,打算寻找一个合适的开头。她在复联见过一次斯塔克辅导小蜘蛛写作课的作业,斯塔克说,要写好一篇文章,开头很重要,这就像给音乐定调,第一个音符对了,后面整首曲谱才能顺畅。文章的头开好了,才能吸引人深读下去。   她虽然不是要做文章,但希望能跟夏洛克好好谈下去。而且,说不好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话了,当然得慎重。   珍妮斟酌又斟酌,仍是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头。   正踌躇着,突然听到夏洛克在她头顶说:“你要回去了。”   他说的是一个肯定句,低沉的声音似是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嘶哑。   珍妮愣了一瞬,而后点点头。   是,她决定回去了。其实她早该回去了,从前一直拖着不肯走,甚至还跟着斯塔克从英国去到了美国,仔细想想不过是不甘和心怀幻想。但幻想之所以称为幻想,就是因为它是对无法实现的事物的美好想象。既然如此,就让它停留在想象里继续保持美感就挺好。   她来一趟人类的世界也不容易,虽然一开始跟斯塔克去到复联的时候多少不情愿,但后来跟所有人都相处的很好,还开了不少眼界。这些都够她回到林子里以后跟众多小妖小怪们嘚瑟扯皮了。   只是没能带夏洛克去看萤火虫,也没能将她的秘密树屋分享给他,让珍妮有点遗憾。   但她现在已经领悟,人活一世,想要了无遗憾是不可能的。人类不过匆匆数十年寿命,便有诸多遗憾,像他们妖千年万年地活下去,要领略的遗憾必然只多不少。习惯是个好东西,人生本来就是在遗憾和即将遭遇遗憾之间徘徊往复,遗憾着遗憾着,最后就习惯了。   以前在林子里的时候,珍妮经常见小黑孤独的一只猫卧在茅草屋顶上看星星,神情还特别落寞缥缈。她从前不懂,现在仿佛懂了一些。不过是小黑亦有自己的遗憾罢了。   似小黑那么强大的老妖怪都有摆不平的遗憾,她这样一只修为浅薄不过堪堪成年的小猫妖还有什么意难平呢?   没有了。   一阵静默之后,夏洛克突然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珍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答应什么?不答应让她回去?他为什么不答应?而且,他打得过她吗?   一脑门疑问。   夏洛克说:“我打不过你。”   珍妮想,那你怎么拦住我?   夏洛克这次没再继续跟她心灵对话了,他微微撑起上半身,目光灼灼盯住她。   窗帘外面,日光更盛,窗帘缝里漏进来的那一线澄澈,似乎在地板上移了半寸。   珍妮还保持着被他双臂箍进怀里的姿势,只是他这样突然半直起身体,她就有点被他压在身下的意思了。   看着他静如深潭的凝视着她的一双眼,就算再不注重形式,珍妮也模糊觉得这个谈话的氛围好像有些跑偏。   她瘫在枕头上的猫脑袋亡羊补牢地使劲往后拱了拱,还没等她拱出什么成果,夏洛克的唇已经追过来。   珍妮不太确定猛然触到那片熟悉的微凉时,她是不是惊叫了一声,万一不是惊叫而是怀念的惊叹就太丢人了。   更丢人的是,她甚至没有想起来推开他。她虽然治好了他的伤口,可是那一枪打在他胸口,一定流了许多血,一时半刻补不回来,人肯定很虚弱,她若要推开他其实很容易。   唔,虚弱为什么还能吻得这样凶狠。   珍妮忍不住对自己的推测产生怀疑,还有刚才抱着她的时候,明明也很有力气的样子。   大脑重新恢复运转的时候,珍妮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的姿势已经出现了翻转,变成夏洛克“弱小无助”地被她压在身下。   他黑色的卷发被翻滚地更加凌乱,手被她按着,总是缺少血色的嘴唇此刻显得鲜艳欲滴,甚至还有些微肿。   怎么看怎么一副被她欺负得反抗不能的样子。   珍妮迷茫又羞愧。   好好一场深度交流,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她没记得她刚才豪放到把他翻到身下啊,好像是被一股力气推着抱上来的……   珍妮紧密地贴在他身上,更加迷茫了。   夏洛克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惊奇,除了呼吸有些急促外,面色看起来很平静。   他像小孩子重新抢回自己的玩具,瞳孔中有明亮的闪光,看着她下定论:“你舍不得我。”   被点破伪装的珍妮,眼眶突然就有些湿润。   他实在太狡猾、太坏了。   窗外铺天盖地的日光毫无遮拦地覆盖天空下的一切土地。   珍妮从他身上爬起来,把手按在眼睛上,说:“夏洛克,你不能这样。”   她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了,她把自己劝得好好的,她觉得能重新回到以前那种没有他的生活里去,她不是已经独自度过三百多个没有他的清晨和夜晚了吗?   这个决心下得很难。三百多个没有他的清晨和夜晚也很难。   现在和将来都难。   但珍妮觉得自己能做到。   他不能这个时候跑过来拆她的台,尤其他明明知道,她筑的这个台,在面对他的时候格外不牢固。   一年前是他让她走的,珍妮不聪明,但心里隐约知道,他突然赶她走或许有自己的原因。   他还说那些能够克制他力量的针剂是他研究的,他这么告诉她的时候,她特别难过,可是仍然在心里劝解自己,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就算他不怎么喜欢她,也绝对不会伤害她。   她被关在白盒子小屋里的时候等过他的解释,但是她等了很久他也没有来。   仔细回想,好像每次她诚心诚意等着他来的时候,他都没有来。   他让她走的时候没有告诉她原因,现在他允许她回来,也没有告诉她原因。   她也不大想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出卖美色的福尔摩斯先生以及努力艰难拒绝的珍妮猫。   看在夏夏的美色上你们也不能原谅他吗?   感谢在2020-08-22 21:33:37~2020-08-23 18:5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da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珍妮从卧室里面出来的时候, 华生正坐在沙发椅上看报纸。大约今天的报纸内容实在不吸引人,导致医生的眼角余光时不时往夏洛克的卧室方向瞟一眼。   珍妮轻快地跟华生打了个招呼:“Hello,约翰, 好久不见。”   事实上他们昨天晚上在医院刚刚见过, 不过那时候夏洛克正经历生死一线,华生宽容地觉得, 珍妮完全没看到自己也情有可原。   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报纸收起来, 华生也回了个招呼:“你好, 珍妮。”由衷地说, “重新在221B看见你实在太好了。”   呃,华生医生亲切友好的笑容珍妮受之有愧地接下了。   哈德森太太跑上楼, 珍妮被她拥抱了足有一分钟那么长,然后流着泪责备她,整整一年, 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珍妮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一年,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努力让自己不要太想夏洛克。虽然大部分时候她觉得自己心理素质还行, 可她实在不确定自己能若无其事地跟哈德森太太通电话并且控制住不去问夏洛克。而那时候, 任何一丁点夏洛克的信息都可能让她强装的克制崩溃。   哈德森太太早已经准备好早餐, 拉着珍妮坐到餐桌边。夏洛克也从卧室出来了, 一言不发地和华生一起围坐过来。   哈德森太太看着他们禁不住地微笑,不停地说, 能再次这样看着你们简直太好了。   那样真诚慈爱的微笑,珍妮想继续受之有愧地受下去也快受不住了。   珍妮琥珀色的猫眼从眼角偷偷冲夏洛克的方向望过去,一半观察一半偷窥。   窗外几朵闲云倚碧空,偶尔有鸣笛驶过街道的车子打破室内的安静。夏洛克背光而坐,模糊的轮廓如同新鲜冰封的雕像一般呼呼冒冷气。   珍妮有点心虚。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大约以前万事都顺从他,偶尔不顺从一次,她不太习惯。大概他也不太习惯。   这么看着他的时候,珍妮不是没有壮志未酬的悲怆感,但经历了一些世事之后,珍妮私以为,如果实在已经尽了全力,那么挽救这种悲怆的最好办法,就是换一个“壮志”。   就像走路,这条路走不通,总可以换一条试试嘛,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不然你以为悲怆到底了,其实还可以更悲怆。比如,从壮志未酬,升级到壮志未酬身先死……那就不仅是悲怆,而是悲催了。   珍妮不想让自己悲催,所以她准备换一个“壮志”。努力潜心修炼,成长为一代大妖怪这个“壮志”就挺不错。   夏洛克没有说错,她确实舍不得他,就像她也舍不得华生,舍不得哈德森太太一样。或许过些年,等她更想得开一些的时候,她会回来看看他们。   人类有句话说得极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算聚上一千年,少不得也有个分开的日子。   区别只是分开的或早或晚罢了。   可惜人类大多看不开,宁愿晚分开,不要早分开。她就不同了,她是一只思想境界显著提升的猫妖,她得看得开。   嗯,没错,她看得开。   哈德森太太对珍妮说,她早听说美国人不靠谱,询问珍妮这一年有没有被欺负,过得好不好?   珍妮说别的美国人靠不靠谱她不清楚,所幸平日跟她相处的这几个大部分时间还算靠谱。最后还不露痕迹地拍了拍马屁,伤心地表示就是很久吃不到炸鱼薯条和哈德森太太的爱心早餐,她整只猫都瘦了。   夏洛克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了。   珍妮不需要推理能力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你回到那个在地图上完全不存在的林子里以后,更别想吃到炸鱼薯条和哈德森太太的爱心早餐,那你整只猫岂不是要饿死。”   头脑中连他说话时的表情都一丝不差地模仿出来。   珍妮不由自主弯了弯唇角,弯到一半又低下头去,冥思苦想,她以前在林子里没有炸鱼薯条和哈德森太太的爱心早餐时吃什么来着?   哈德森太太和华生都明显感觉到珍妮和夏洛克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两个人的神情倒都还算得上平静坦然,只是几乎没有眼神交流。不像以前,珍妮的眼睛是长在夏洛克身上的,夏洛克虽然冷傲惯了,但对珍妮是不同的,因为他看着珍妮时,浅灰色的双目中是再多冷漠和刻薄的话也掩盖不住的认真和温柔。   一早从华生口中得知珍妮回来,而且睡在夏洛克卧室里,哈德森太太以为他们肯定已经和好了,甚至原本还准备了一副“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们刚才在做什么”的莫测高深的了然表情,可惜此刻用不上了。   吃完早餐,夏洛克重新回到自己的沙发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细长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沙发柔软,不发出声音,珍妮却觉得一下一下仿佛敲在自己的心头。   珍妮熟悉他的很多习惯性的小动作,知道他每次这样坐着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时候,不是太无聊生闷气,就是大脑在飞速运转。有时候他可以这样坐着一动不动好几个小时,直到他的超级大脑发出下一个动作指令。   窗外那几朵闲云被风吹散,天蓝得更加透明,日光毫无遮拦的从天顶整片整片泼洒下来,显得格外豪迈奔放。   他的脸沐浴在透窗而过的阳光里,看起来依旧很苍白,白得珍妮忍不住想提醒他,平时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在沙发上坐一坐就算了,可现在才是他中枪后的第二天啊,按道理他应该还躺在医院病床上。   伤患得有个伤患的样子,不能因为她用法术给治了治就开始懈怠不把自己当个伤患,万一养成了习惯,以后她不在可怎么办呀?   如果她没有看错,他刚才的早餐吃得也不好,面包只吃了一个小角,煎蛋和培根几乎没动,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把失掉的血补回来?   珍妮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将自己这些瞎操心说出来。   夏洛克其实身体一直都很好,寻常不会生病,他自己也非常讨厌生病,所以一旦生病他会变得异常暴躁和任性,想让他答应吃药简直比劝解虎大王违背本性改吃草还艰难。而且他坚决不去医院。   恢复记忆之后,珍妮想起她以前只见过一次夏洛克生病的样子,是很严重的流行感冒——人类世界里总爱流行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次的“流行”找上了夏洛克。   那回他病得很厉害,高烧不退,一直在床上躺了两天,如果不是头晕得根本站不住,他绝不会在床上躺这么长时间。   他蛮横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若不是躺在床上起不来,珍妮觉得他一定会跳起来把所有人从他卧室里赶走。   珍妮担心极了,她的法术可以救护他的性命,却不能杀死疾病。她第一次没有听他的话,用法术制住他,让华生替他诊治——还好他们家里就有自己的医生。   珍妮记得自己那时候还威胁他,如果他不乖乖听话,不让华生替他诊病,她就直接打包将他送到医院去,他知道,这对她来说一点都不费劲儿。   出乎意料的,他听从了,而且变得极其乖顺。   华生替他量了体温,又开了药。   为了让他吃药的时候不难过,珍妮准备了很多糖果。他喜欢吃甜。   她把哈德森太太煮的甜粥喂给他吃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   那天晚上珍妮在他的卧室陪了他一整夜,他睡在床上,珍妮搬了一把折叠椅躺在他床边。   虽然吃了药,他的病症却不能立刻减轻,每隔一段时间珍妮会按照华生的吩咐为他测量体温。   她解开他的睡衣的时候,他也很顺从的配合,不说话不闹,只是用眼窝深陷的双目跟着她的手动来动去。   他躺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只有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平日里的冷漠和傲慢全都没有了。珍妮生出一种感觉,仿佛他又变回二十一年前那个六岁的小男孩,对所有事物都充满好奇。虽然他现在已经不轻易允许她跳到他身上,勾着他柔软漂亮的卷发玩耍了。   她没有忍住,怀念地伸出手,摸了摸他散在额头上的漂亮卷发。他灰色的瞳孔极快地收缩了一下,珍妮立刻缩回手。并没有看到他瞳孔深处随之暗淡下去的亮光和紧抿的双唇。   那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刻,虽然仅是短促一瞬。   那把折叠椅又窄又硬,睡在上面一点都不舒服。或许变成猫能窝得舒服点,但上一次夏洛克是不知道她是只猫的。或者说当时的珍妮以为他不知道,可是他当然是知道的吧,毕竟,他把她当作实验品那么久……   那个夜晚睡得很不安稳的珍妮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重新回到二十一年前,但她和夏洛克的角色互换过来,夏洛克生活在森林里,她在森林外面,她想奔跑过去找他,可是他们之间隔着不能穿越的结界。她的猫爪子快被结界上的法术烤熟了也破解不了,她大声叫夏洛克的名字,他也听不到。   后来她委曲求全地安慰自己,他在结界里面,她在结界外面这么看着他守着他也不错。然后她就抱着被烤熟的猫爪子,可怜兮兮地在最靠近结界又不会被灼伤的地方蜷了起来。   再然后梦里的她也困了,她努力提醒自己,不能睡,作为一只妖,不能被瞌睡打败,森林里那么多小妖小怪,他们都不认识夏洛克,万一伤害他怎么办,她得守着。   可是她还是不争气地睡着了,醒来以后吃惊地发现,夏洛克不见了。她疯了一样砸结界,四只爪子都灼烧得生疼,没有用。结界里面的森林空空荡荡,结界外面也空空荡荡,整个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她一只猫一样,那种安静,让人从心底感到发寒、害怕……   接着她就成功惊醒了。   夏洛克眼睑轻阖,安静得平躺在床上,看起来跟睡着之前一模一样。   她在台灯微弱的光线下看了他一会儿,重新靠回椅子里。   脸上有些发痒,一抚,沾到满手潮湿,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她在椅子上侧了侧身,尽量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   夜晚和安静总会让人生出些痴傻的想法,或者做一些痴傻的梦。她躺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心想,梦都是相反的,在梦里她和夏洛克被横陈的壁垒隔绝,那现实里他们一定会好好的。   她被自己的自欺欺人哄睡着。   只是自欺欺人这种事,难有长久欺骗下去的。   后来她终究认识到,原来梦不都是相反的。传播错误观念的人真是太坑猫了。   明亮的阳光在眼皮上轻轻跳跃了一下,将回忆打断。   珍妮转头看向窗外,原来很久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什么是难过和伤心了,只是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些事,也不愿意想。   那个时候,她其实有很多压在心里的委屈和难过……   她想离开这里,以为自己是已经释怀了。但并不是,恰恰相反,正因为她对以前不能释怀,所以才想离开。   她以为自己是一只心胸宽广的猫,一只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境界高远的猫。   她高估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不想卡在这里,卡在这太掉收藏了,但后面的内容我需要再修改一下,顺便也让猫猫好好练习一下分手,毕竟孩子是第一次,不太熟练。   所,呃,就,大家忍一下? 第66章   珍妮抱了一包哈德森太太塞给她饿了磨牙的炸鱼条坐在树屋上, 一边吃,两条垂在半空中的长腿一边不安分地荡来荡去。   这不是她林子里的秘密树屋,而是动物园里送给夏洛克的那个树屋。   她将这个树屋送给他的时候, 他们一起肩并肩坐在这里看了一次日落。只看了那一次, 事实上,他也只来过树屋那一次。等她走了, 他大概更不会来了吧。   那个时候, 珍妮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 落下去, 金色的光打在夏洛克脸上,她心里就在想, 哇,她太厉害了,要跟夏洛克长长久久在一起的宏伟志愿, 她这么快就达成了!   然后,她就见识到了老天爷每日见涨的打脸本事。   珍妮舔了舔了指尖的油渍,将炸鱼条放到树屋地板上。   茂密的树林已经有一半遮蔽在落日西斜的阴影里, 衬着渐深的暮色, 晚风有了些舒爽的凉意。   从前在林子里的时候, 她经常一只猫趴在自己的秘密树屋上看日落。   珍妮觉得, 要不是事先知道时间是傍晚,其实很难分辨天际尽头的究竟是日出还是日落。同样是云霞映着日头, 丛林浸染,酡红如醉。   但她还是认为,日落比日出好看。因为日出之后便是日落,而日落之后,可以等来日出。   当然, 大部分原因是她起不来床。   夏洛克是在她的炸鱼条吃到一半的时候出现的。   他停在她树屋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太靠近,更没有多余的动作。   珍妮想起来,上一次他来这里找她的时候,她远远地刚刚看到他的影子,就从树上跳下去,然后一下窜到他身上,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地抱住他。   不过短短一年,他们却生疏成这样。   人类说,有时候情绪会牵引着时间,一天,一个月,一年……在不知不觉中倏忽又深刻地溜走。   可珍妮觉得,反过来也一样,时间也在牵引情绪,一天,一个月,一年,时间滑过就有痕迹,只不过痕迹藏在心里,除了自己,谁都看不到。   太阳落得只剩下最后一个尾巴尖,珍妮从树屋上直直跳下来,稳稳当当落到夏洛克面前。   早上时她原本打算与他的一场深谈,因为一些……咳,因为一些小意外被打断了,他此刻找过来倒是正好。   珍妮转着脑袋往四周看了一圈,除了她头顶上那个树屋,四周皆是片片树林,这样,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小意外了吧。   珍妮心有余悸地想着。   夜晚的小风徐徐刮过,两人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各自站定。珍妮欣慰地觉得,这个谈话的氛围总算正常了。   可是氛围固然正常了,时机却好像总有些不对,尤其她一看向他的时候,两道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他的嘴唇。那两片嘴唇此刻又恢复到了颜色浅淡的模样,让人很想……   珍妮连忙在心里打住,又搬出小黑教的静心咒祭了一遍,再看他时,便努力逼迫自己只许将视线放在他高高的鼻梁往上的部分。   但这并没有好多少,珍妮一直觉得他高高的鼻梁很可爱,还有那双眼睛,当他愿意拿这双眼睛认真看着你时,可真是该死的迷人,尤其里面还不是冷漠和冰冷的时候。   珍妮此时正被这双迷人的眼睛看着。她设想了一下,如果夏洛克用这双眼睛看着她,要求她留下的情形。珍妮沮丧地觉得,要拒绝这样的夏洛克,恐怕很艰难。   珍妮正兀自沮丧着,就听到夏洛克的声音幽幽响起。   “关于早晨的事我又想了一遍。”   珍妮不沮丧了,她脑子里“轰”一声,早晨将他压在床上欺负的那件事,非常自动自觉地在头脑中快速重演了一遍。   他眼巴巴地找过来,就为了跟她说早晨,那个事?莫非是因为她占了他的便宜,他想让她负责?可从前更过分的便宜也不是没占过啊,也没见他找着要负责。   心里一跳,难不成是把从前那些也拢到一起,预备跟她算个总账?   他记性那么好,她以前仗着脸皮厚占得那些便宜,他肯定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她想赖也赖不掉。   若他果真是这个打算,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他把便宜再占回去。   脑子里想着,嘴上却强撑着问:“早上,什么事?”   夏洛克看着她:“我说的是早晨我们谈话的事,你在想什么?”   珍妮的心落回原处,装作淡定地“哦”了一声,“我想得也是这个,你接着说。”   珍妮觉得自己仿佛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准备仔细看时,他已经恢复平日一派严谨模样。   她肯定是眼花了。   夏洛克说:“早上你说想要回去。”   珍妮点点头。但其实不是她说的,是他猜到的,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夏洛克继续说:“我仔细考虑过了,显然我没有权利阻拦,所以,我同意,你可以回去。”   他的嗓音像是在凉风里浸过,带着暮色的气息。珍妮尽力忽略心头突然涌起的失落感。   前一刻她还担忧着万一他使“美人计”要求她留下怎么办?她这个人没有别的大缺点,就是“好色”,还非常精准只好他这一个“色”。   珍妮颓唐地看了一眼天边快要落尽的云霞,她真是脑补得太过了。   这样也好,过程比她预想得还要简单快捷,她应该高兴,大家好聚好散,虽然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她诚心诚意地希望彼此都能好好的。尤其希望他能好好的。   珍妮正在心里酝酿着说些合适的道别话,就听夏洛克紧接着说:“不过可能要晚几天,我手上还有两个案件需要了结,雷斯垂德也还需要一些协助。最多不超过三天。”   珍妮迷茫了两秒钟,小心翼翼问:“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夏洛克一副淡定的理所当然:“当然,你早就邀请了我不是吗?”   “我是邀请过,但是……”   “我也答应了。”夏洛克补充。   这也没错,可是……   天际尽头的金色云霞只剩了最后一点尾巴尖,动物园各处已经亮起灯光。他们身处的这片林子没有灯,只借了远处的一点光和头顶隐约浮起的朦胧月影。   珍妮只觉得自己此刻的思绪比堪堪浮现在天边的月影还朦胧。   夏洛克并不催促她,仍是在两三步远的地方笔直站立,垂眸注视她的目光带着别样认真和专注。   珍妮对他这样的神情一点都不陌生,他做实验时,或者面对复杂难解的案件时,总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以前的以前,她还没出息的想过,要是她是他手里的实验器皿,或者那些案件资料就好了,那样他就会用同样认真专注的表情看着她。她一直觉得他认真的样子特别特别好看。   以前的以前,她这个没出息的想望,到死都没有实现。   珍妮低下头,看着蛰伏了一个冬天,刚刚从地壳底下钻出来没多久还带着新绿模样的青青草地。虎大王口中那个深谙辩证法的老天爷,真是一刻都没有失职,堪称劳模典范老天爷,珍妮很敬佩。   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垂着头问:“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我上一次是为了救你死掉的?”   她的声音有点小,但也足够夏洛克听到。   他惊讶了一秒钟,而后又马上释然。他早就知道,她其实很聪明,只是大部分时候不喜欢费神去想那些看似复杂的问题。   夏洛克没有回答。   珍妮领悟到他的默认,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疑问变成陈述:“你没有想起从前那些事,可是你知道我上一次是因为救你而死,你很内疚。”   夏洛克看着她的目光顿了顿:“所以?”   珍妮笑笑:“其实你不用那么内疚,我以前说自己为了救你用掉了七条尾巴,是我记错了。我并没有救你那么多次,我的小命都是我自己太笨丢掉的。还有,我救那个女人时中的那一枪,现在看来也是我咎由自取,你既然敢去,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若不出现,没准你自己还能救得更顺利。所以你真的不用内疚,我觉得自己,不大受得起。”   她从前总是天真活泼的时候居多,一副不知世上愁苦为何物的样子,此时的声音却显出些与往日全然不同的沉静。   夏洛克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等着她把心里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这些话一定在她心里藏了很久,仔细想想,他确实从来没有好好听她说过话。印象中,总是她陪着他、等着他,在巴茨医院,在案发现场,甚至在221B他们的公寓里。他做完某个实验,或者思考完某个案件时,一抬头,就会对上她等待的目光。   每每这时,她的目光就会猛然亮起来,像树林深处无聊到快睡着的小动物被某些响动突然惊醒,兴奋而期待地支起耳朵看着他问:“你忙完了吗?!”   他通常的回答是什么呢?   他通常的回答是,没有回答,快速投入进下一场忙碌。   在头脑中重新翻看这些回忆时,夏洛克才无比清晰地看到她碧色瞳孔中一次次亮起,然后又寂灭下去的期待。   夏洛克有些不敢想象,如果他头脑中还存在的这些记忆就给她带来失望,那那些他删除掉的,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意想起来的记忆,又会是什么?   珍妮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继续苦口婆心说:“你之前说喜欢我,我很高兴。可就算我心里高兴也不能瞒着不告诉你,你现在觉着喜欢我,是因为你把从前的一些事忘了。从前的你,”她停了一下,声音更沉下去几分,“从前的你并不怎么喜欢我,可能还有些讨厌我。不过这不能怪你,是我一直缠着你惹你厌烦,我现在也很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你们人类不是常说,犯错不可怕,最重要是知错能改吗?所以我觉得我们……”   “我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夏洛克突然打断她说道。   珍妮卡了一下壳,猫脑袋将他落进晚风里的话重新拾起来过了一遍,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   我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珍妮有点点生气了。他竟然将这件事也忘了吗?她想不通,他的好脑筋为什么总在与她有关的事情上出岔子呢?   一边生着气,鼻腔莫名酸了一下。   酸什么呢?   珍妮强压着仍是不断涌上心头的酸涩,默默告诉自己,这样就对了,虽然过程跟她设想的不一样,但结果总算是殊途同归,也没浪费她说这么多话,浪费这么多口水。   正待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却听他又接着说:“我说的是,我爱你。”   风从身后吹过来,将头发吹到脸颊上,带起浅浅的痒意。   隔着半米月色,珍妮愣愣看着他那双深邃双目,灼灼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珍妮想,她的瞳孔里是不是也有一个他呢?他们都把彼此烙印进了自己的眼睛里。这样一想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些暖甚至满到要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真愿意一辈子长长久久地都把他烙印在自己眼睛里。   这一刻,夏洛克相信他在珍妮眼睛里看到了动摇。从见到他以来,她下定决心离开的决定就一直在动摇,只是这些动摇每次都很短暂,马上又被她强行武装起来的坚定压回去。   几秒钟后,珍妮的眼睑垂下去。   夏洛克的目光也随之一黯。   珍妮沮丧地反思,看来殊途没有同归,她前面说的那些话还有口水,还是白费了。   其实当年从林子里跑出来的时候,珍妮虽然踌躇满志,但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让夏洛克如何喜欢她这桩事,或许想过,但那时候她想的“喜欢”,跟后来和如今全然两回事。那时候她其实压根连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洛克说喜欢她,爱她,她心里真的高兴。但她不能趁着他失忆不记事就占他便宜——虽然这种事她从前没少干,而且干起来还全无负担,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珍妮想了想,到底不一样在哪,哪不一样了,她却也说不清。   珍妮歪着头看了看他,虽然唇角尽力勾起一抹微笑,面色却有些苍白。   “我被莫里亚蒂关在实验室里切掉尾巴,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   只这一句,夏洛克的身体仿佛瞬间变得薄如纸片,几乎被徐徐晚风吹得摇晃了一下。但摇晃的其实只是他的大衣衣角。   珍妮却没有再看他了,她歪着头越过他,看向他身后。慢慢浓郁起来的黑暗中,伫立着影影幢幢的树影。   她声音很轻地说:“那个时候我想过,还没听到你说喜欢我就死掉真是太可惜了。”   她对着清风轻轻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她现在难过的时候也可以笑得很好。   “那是我等你最久的一次,那时候你没有来,我有些失望,但其实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因为从前我等过你很多次,每一次你都没有来。你大概忘了,你从前经常把我丢下,丢在巴茨医院的实验室,或者苏格兰场的办公室,或者某个我不认识的街边餐厅……那个时候我想,你就算弄丢一部手机、一件大衣,或者围巾,也总要回去找一找吧。但是你从来没有回去找过我。不过后来我发现,你从来没有丢过手机、大衣,或者围巾,你什么都没有弄丢过,你只是弄丢我……”   夏洛克白着一张脸,双唇紧抿。   珍妮看不了他这个样子,一看就心疼,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说这些事,说完既心疼自己,又心疼肇事者,不管心疼谁,累的都是她自己。   觉得自己就是劳碌命的珍妮任劳任怨地开口安慰道:“我现在说这些事并不是要怪你,被莫里亚蒂抓住是我大意轻敌,跟你没关系,而且你也的确没有来救我的义务。我只是想通过这些事告诉你,你原本其实真的并不喜欢我。”   她很认真跟他讲道理:“因为你知道我因救你而死过,你觉得内疚,所以才让自己喜欢上我的。你之所以会产生这种错觉,完全是因为你是个好人。”   好人?   夏洛克拧眉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珍妮,黑色的头发,明亮的眼睛,静谧夜色一点都没有模糊掉她完美的容貌。福尔摩斯先生大概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发好人卡。   但他总算知道了症结所在。   她心里怪他。   她越是企图表现得洒脱、豁达、漫不经心,越证明她心里对过去那些事非常介怀在乎。   过去的许多事他的确忘了,他也的确不了解男女之间的感情,甚至他以往对人跟人之间的感情都不了解。可是他了解自己。他绝对不会因为愧疚爱上一个女人。过去不会,现在和将来也绝对不会。   他会那么轻易的爱上珍妮,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已经爱过她一次了。   他很确定,在他丢失的那些记忆里,他也是爱珍妮的。否则她的死不会让他绝望到宁愿永久删除有关她的所有记忆。   甚至有时他觉得爱这个字眼都太过轻巧了,人类的爱有时也是可以替代的,可是珍妮不可替代。   或者她。或者全然空白。   这就是他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定义。   珍妮还在继续说:“但是好人不是这么当的,你连失忆症都没有治好就表白,万一我一不小心答应了呢?你岂不是很吃亏。”   夏洛克说:“你可以试试?”   珍妮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夏洛克说:“你可以试试‘不小心’答应我的表白,我不怕吃亏。”   他的嗓音依旧清清淡淡,听起来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珍妮沉默了。   树梢上一片长得不够茁壮的树叶被风吹下来,落到珍妮头顶上。   夏洛克走近两步,将他们最后那半米的距离消除,很自然地伸手将那片落叶从她头顶上取下来。   珍妮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看看他的眼睛,又看看被他捏在手指间的落叶。嫩绿的叶片衬得他修长的手指更加白皙好看。   珍妮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其实说到底她一直都不了解他的所思所想。但他这句让人出乎意料的话反而让她心里更加平静下来。   她轻声说:“我已经答应过一次了。”   夏洛克捏着落叶的手指顿了顿。   珍妮的视线又从他的手指移到他的眼睛上,定定看着他说:“我已经答应过一次了,然后你把我赶走了,忘了吗?”   夏洛克当然没有忘。   珍妮说:“我知道你做每个决定都有自己的原因,让我跟斯塔克和查尔斯教授去美国大概也有吧。但是你那时候没有告诉我,现在也不必说了,我也不大想知道了。”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郊外树林的夜色,比起伦敦城少了许多繁华霓虹的点缀,逐渐亮白起来的月光和星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在林间拖拽出一条条或深或浅的光线。   珍妮眼睛里也染上深深浅浅的光影。   她不知道自己心头突然升起的感觉是不是疲惫,她只是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已经说的够多了。   “那什么,”赶在夏洛克开口之前,珍妮尽量轻松地说,“我刚想起来,晚上还跟德瑞斯他们约好了一起吃晚饭,现在已经迟到了,我得先走了。”   犹豫了一下,仍是补充道,“最近一年里我悟到一个道理,可以分享给你,那就是人力解决不了的,妖力可以解决,若是连妖力也解决不了的,时间可以解决。真的,我亲自试过了,虽然成效还不那么显著,但是,”珍妮抬起一只手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君共勉。”   说完道了一声再见,不等他有任何回应,真的转身走了。   他们说过三次再见了,珍妮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会说再见了。   夏洛克看着她的背影,没有阻拦。   他收回刚才觉得她其实很聪明的定论,显然她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她大部分时候都很笨,好不容易聪明一次,还是自作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  面对追妻火葬场的局面,还这样评价女朋友,这个男人可能想单身一辈子…………   这两天频繁出差,昨天只睡了四个多小时,现在困成狗,所以今天就先更这么多吧,明天那什么,我想搞个大事情,你们能猜到吗?   感谢在2020-08-23 20:22:30~2020-08-24 21:3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da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珍妮走出树林的时候, 并没有事先设想的那种把一切都说清楚的轻松感,心头反而升起一阵毫无缘由的沉重。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怪她自己, 是她将离别拖得太长了。所谓快刀斩乱麻, 她回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把刀磨得很快,事实却是, 刀一点都不快。她拿着一把钝刀, 把一团乱麻搅得更乱, 连她自己也被搅乱了。   珍妮沮丧地揉揉脸, 能怪她吗?她活到500多岁才第一次分手,没经验啊。对象还是同样毫无经验, 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夏洛克。   她太难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最后一桩事也终于做完,真的是时候离开了。作为一个新手, 她已经努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今天晚上跟德瑞斯还有动物园的同仁们吃完散伙饭就走。最后这一刀,她无论如何也得斩好。   寂寥晚风在身后树林间吹出略凄凉的号子, 珍妮被心里预演的离别的伤痛猛然击中。   她就站在树林边上, 夏洛克并没有追过来, 她的身后除了凄清风声, 什么都没有。   她说那些话不就是为了不让他跟过来吗?可是心里又偷偷期盼着他跟过来。人类真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她越来越像人类了。   不知道小黑和虎大王此时在做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虎大王吃到那口兔子肉没有。伦敦的这个季节其实跟他们林子里很像, 但还是感觉没有他们林子里凉爽舒适。   珍妮抬头仰望夜空,明月如镜高悬头顶,亿万斯年地映照着人间岁月。   她已经感受过了外面世界里的春夏秋冬,尽管离别总难免让人难过,但她在这里当然也是有很多快乐的时光, 她认识了那么多可爱的朋友,他们都对她很好很好。   夏洛克对她也很好,他只是不能喜欢她,虽然遗憾,可这并不是他的错啊。   也许她就算回到林子里也做不回从前那只没有任何烦恼的小猫了,既如此,那她就做另一只心里偷偷藏着些烦恼的大猫吧。   这个世上,有谁不是每天都在改变和成长呢?连小树妖这一年也会比前一年多长一个年轮,她多出些烦恼实在不算什么事。若什么改变都没有,才是枉费了她在人类世界里走一遭。   以上这些,都是她这几日拿来安慰自己的话,可当离别真的来临的时候,她才发现,什么样的安慰都没有用。   记得有一次也是这样的夜晚,她坐在复仇者大厦顶端的平台上看夜空时,斯塔克告诉她,悲伤很容易,因为悲伤意味着投降和放弃。   那时候珍妮故意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斯塔克,说这么深刻而富有哲理的话肯定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斯塔克拿白眼仁对着她,一副不想跟她一般见识的表情。   珍妮当然知道斯塔克看似傲慢轻浮的外表下,有一颗深刻柔软的心灵。   她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悲伤,也不想承认自己投降和放弃。可是她很悲伤,她也在投降和放弃。   尽管后来她得知,那句话果然不是斯塔克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一部电影里的台词……   “不是要吃饭吗?”一道熟悉的嗓音突然自背后响起,“怎么不走了?”   ……   所以,珍妮也不知道跟在她身后走出树林的夏洛克,怎么就继续持之以恒地一路跟着她到了晚餐桌上,一副准备蹭饭的样子,而且还蹭得面不改色。   晚餐的地点是德瑞斯选的,据说是一家特别高档的意大利餐厅。德瑞斯说既然是她这个拥有动物园的大地主请客,请的又是他们这种生死之交的朋友,这种级别的餐厅跟她的身份和他们之间的情谊才匹配。   珍妮没有意见,只是她回忆了半天,也没回忆起来什么时候跟德瑞斯建立了“生死之交”的情谊。他们不是和谐友好的酒肉朋友么?   珍妮和夏洛克到的最晚,他们出现的时候德瑞斯和罗西小朋友早已经等了一些时候,且这两位都携带了家属,德瑞斯带了弟弟阿达马,和罗西一起来的是她的老父亲,本杰明。   德瑞斯经常去珍妮的动物园,阿达马那个小鬼一边嫌弃一边也跟在德瑞斯屁股后边经常去珍妮的动物园,所以两人早已经跟罗西和本杰明很熟悉。看到夏洛克,四个人同时提起头,视线集中到他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上。   身处众人的目光焦点,福尔摩斯先生神色不变,一点窘迫的感觉都没有。他往长长的餐桌两边看了看,极其自然地选了一个座位坐下。   这个座位选得很巧,正好在德瑞斯旁边。   夏洛克坐下后,回头看了看站着不动的珍妮,又看一眼他对面的座位。   珍妮明白这是让她坐他对面的意思,其实他完全不用示意,他坐下后,就只剩那一个位子了,她不坐那就只能坐地板上了……   刚刚落座,斜对面的德瑞斯就惊诧地拿眼风问珍妮:为什么他也来了?   珍妮同样惊诧地拿眼风回他:我怎么知道?!   德瑞斯更惊诧地拿眼风扫她:不知道你就带他来!   珍妮也更惊诧地拿眼风回他:我没带啊,他自己跟来的。   德瑞斯原本就大的双眼此刻更瞪得铜铃一样:他想跟你就让他跟?!   腿长在他自己身上,这我怎么管?何况他腿还那么长?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腿长有理?我腿还长呢?   可你腿没他腿好看啊。   德瑞斯:……   两人正在那大眼瞪小眼,珍妮觉得自己的眼都快抽筋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这家餐厅除了装潢精致外,菜品没有一样可以入口,意面毫无嚼劲,搭配的番茄肉酱也让人失望透顶。做披萨的大厨大概连那不勒斯式和罗马式都分不清,除非你想虐待自己的胃……”   这熟悉的口吻和语气,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珍妮眨了眨累坏的双眼,“哦”了一声,打断他问道,“那你还吃吗?”   夏洛克:“……”   点餐的时候珍妮指指夏洛克,笑眯眯地对年轻的侍应说:“给他来一份意面和披萨。”   夏洛克:“……”   实事求是地说,珍妮觉得德瑞斯选的这个餐厅并没有夏洛克评价的那么糟糕,他纯碎是没事找事。唯一的缺点是,这里不卖炸鱼薯条。   珍妮正略失望地翻着菜单,就听夏洛克点了一份玉米薯片和煎鳕鱼。   珍妮愣了愣,合上菜单。   薯片和鳕鱼上来,年轻的侍应生看了看夏洛克和珍妮,十分机灵地将薯片、鳕鱼放在了珍妮面前。   珍妮尝了尝,居然还挺好吃。一不小心,就尝光了。   一抬头,发现夏洛克将“毫无嚼劲”又“让人失望透顶”的番茄意面和披萨也吃光了。   他今天穿的是黑色西装和白衬衫,落座的时候将太过合身的西装扣子解开了,他脊背挺得笔直,是一贯带些强硬和疏离的姿势。但是他不知道,此刻他嘴角上沾了一点点番茄酱,为他的冷漠疏离添加了一点稚气的可爱。   珍妮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柔软,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   她想起来,有一次她陪哈德森太太看电影时遇到过这样的情节,通常这种时候电影里的女主角就会提醒男主角,他嘴上有东西,男主角就伸手去擦。常规操作是,不管女主角怎么提示,男主角必然擦不对地方。最后女主角只好自己拿一张纸巾帮男主角擦,然后擦着擦着,男女主角一个对视,气氛就变了。   还记得珍妮那时候问哈德森太太,这个男主角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啊。   哈德森太太说她不懂,这叫情趣。还说她在这方面得恶补,夏洛克是没指望了,她还能抢救一下,不然他们两个在一起会缺少很多正常人的乐趣。   可惜后来没等哈德森太太将她抢救过来,她就离开贝克街了。   想到这,不免有些遗憾。   夏洛克早在第一时间察觉到珍妮的目光落在他的唇角,他看了她一眼,伸手从餐桌上抽了一张纸巾。珍妮眼睁睁看着那张雪白的纸巾从他唇角优雅地滑过,带走那一点点让他显得稚气可爱的番茄酱。   唔,反正福尔摩斯先生是不可能存在脑子不大好使这种情况的。   德瑞斯选的这家餐厅不止鱼和薯片做得不错,酒也挺好。德瑞斯给餐桌上的每个成年人都点了一杯,轮到珍妮的时候,德瑞斯犹豫了一下。   珍妮上次喝醉酒找尾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德瑞斯私心里觉得珍妮喝醉的样子很可爱,可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瞟向夏洛克。   瞟到一半,人高马大的德瑞斯突然清醒过来,他怕这个卷毛侦探干什么。一拍大腿,豪气地给珍妮也点了一杯。只不过豪气得不太彻底,给珍妮点的是一杯果酒。   让德瑞斯意外的是,那个卷毛侦探居然没有阻拦他。   德瑞斯看了看他。   其实不止德瑞斯在看夏洛克,餐桌上的每个人都时不时瞥他一眼。有阿达马那种熊孩子莫名其妙的仇视地瞥,也有本杰明那种好奇地瞥,还有罗西那种人小鬼大的认真审视地瞥。   还有珍妮这种,情不自禁又暗怀鬼胎、仔细一思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胎的稀里糊涂地瞥。   夏洛克就坐在她对面,每次一抬头,珍妮都能把他睫毛下的一双浅灰色眼睛和白皙漂亮的脸颊看得清清楚楚。   看一次,她就低头啜一口面前的甜酒,再看一次,再低头啜一口。夏洛克觉得她这个样子,特别像树林里站在溪边用舌头舔水的小动物。   不一会儿,就舔完了一杯。   在珍妮舔到第二杯的时候,坐在一旁安静了一个晚上的罗西小朋友,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看珍妮,又看看夏洛克,突然问了一句:“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珍妮一口酒呛在喉管里,咳得满眼泪花。猫嗓子都呛哑了。   德瑞斯赶紧给倒了杯水递过去,要不是隔着桌子和一个夏洛克,他看起来还很想伸手帮她拍拍背。   珍妮哑着嗓子道了声谢。   夏洛克也转头看向她,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好歹想起来抽了张纸递给她。   等她咳完了,夏洛克才将目光转向罗西,面无表情地说:“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显然说明你不具备任何细微观察和推理的能力。”停了一下,他补充,“我和珍妮没有分手,而且永远不会分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了德瑞斯一眼。   珍妮怔了一下,因为他语气里的坚决和笃定。   罗西板起小脸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永远’是一个很严肃的词。”   夏洛克说:“我知道。”   罗西好像又说了些什么,后来德瑞斯和阿达马仿佛也加入了进来,几个人的交谈珍妮全然没有听见。   她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星星。   挂在夜幕上的,分不清是星辰,还是城市的霓虹,只看到那些闪烁亮光好像正在以某种虚幻的速度缓慢移动。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珍妮才迷茫的发现,那好像是一架飞机。   珍妮觉得自己有点喝醉了,不然为什么有点想笑,心里又有点难过呢?   罗西这只人类幼崽说的很对,“永远”确实是一个很严肃的词。不止如此,它还是一个很沉重的词。重到,这个世上鲜少有生物能承受得住。   珍妮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跟夏洛克永远在一起的呢?   是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吗?还是死而复生后第二次找到他的时候?   她也记不清楚了。但其实她想的不是“永远”,而是长长久久。   她心里知道,他们是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   他们永远不了。   他是人,她是妖。   他只有倏忽几十年的寿命,而她只要别太瞎折腾,好好修炼,生命大约可以如小黑或虎大王那样,千年万年的延续下去。   可是几十年怎么够呢?如果他死了,他们还怎么长长久久?   没有长长久久了。   想到这里,心里聚起的那点难过不禁开始泛滥,海水一样在心里翻滚着搅动得发疼。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只手牵起她的手,凉凉的,滑滑的。   她低头看着那只手,那是夏洛克的手。那么修长好看。这只好看的手也会跟着他一起死去吗?   似乎有风吹进眼睛里,吹得她眼睛和鼻头一起发涩。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指,把他拉过来,有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对上她眼睛里的潮湿,夏洛克愣了愣。   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将她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他点头说:“好。”   可是珍妮却难过地摇摇头。   她知道,他还是会死的。   接着她又恍然想起来,她就要走了,就算几十年之后他生老病死,她也看不到了。   看不到就不会伤心了吧。   可是。   珍妮伸出一只手按在胸口上,为什么这里还是那么难受呢?   有一阵微凉的夜风拂面而过,珍妮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餐厅,夏洛克正拉着她的手站在街道上。德瑞斯他们已经不见了。   她眨眨迷茫的双眼,看到夏洛克离她那样近,静静注视她的目光那样认真专注,仿佛浮生万千,世事无常反复,他只看到一个她,只在意一个她。   她伸手摸摸他的眼睛。   珍妮不知道,自己是被夜风吹得清醒了,还是醉得更深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的手指停在他的眼角,“你以后能不能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   珍妮问得很轻声。   夏洛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很沉很沉的目光看着她。珍妮觉得,他的呼吸仿佛也跟着变得低沉和粗重了。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睫毛尖端轻轻扫过她停在那里的手指。   半晌,他说:“你保护我,我就不会受伤。”   他说这样的话也说得很坦然,一点不觉得要求她这样一个“弱女子”保护有什么不好意思。   珍妮摇头,吸吸鼻子说:“我不能保护你了。”   夏洛克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   那些很充足的理由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突然全都逃跑了,珍妮迷糊地用力拍了拍额头,像是要把答案从猫脑袋里拍出来。   夏洛克大大的手掌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得更近。他在夜风中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让她看见他目光中的情绪。   “我想我还没有说过对不起,”他的语气很认真,“珍妮,过去的那些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不得不把你送去美国,我也很抱歉。我必须独自去完成一些危险的事情,我不能让你一起去。”他跟夜色一样凉的手指轻触了一下她的脸颊,“……你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躺在病床上,这样的事情,看一次就足够了。”   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你说我以前经常丢下你,这些事情我想起了一些。我没有丢下你,你一个人从巴茨医院、从苏格兰场、从那些你不认识的餐厅走回去时,我就在你身后。那时候,我察觉到你对我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会干扰到我严谨的思维,这让我感到危机……”   “还有那些针剂和研究……我只是想破解你身上的秘密。珍妮,”抓着她的手掌变得用力,“这是我做过最错的事。”   他一下说了这么多话,珍妮看着他,因为酒精而变得迟钝的大脑让她不能立刻明白他说了什么,也不能准确分辨,此刻他瞳孔深处的亮光是不是追悔和难过。   可是他怎么会后悔呢?他是骄傲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呀。   果然,珍妮接着听到他说:“我不会说,如果能改变过去,我愿意做任何事这种话。因为不存在这种如果。我更在意的是现在和将来。此前我从未将任何人规划进我的将来中,但是你已经在了,珍妮。我甚至不清楚你是如何躲过我大脑的搜索和监视,当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无处不在了,不管是被遗忘的过去,还是现在和将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正站在漫天繁星之下。珍妮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本能地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跟平时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天上所有的星光都跑到他眼睛里了。他灰色的瞳孔中聚起一道漂亮璀璨的银河,她被他锁在银河正中。   珍妮在银河中艰难地思索,她什么时候无处不在了,明明他把她赶到美国去的一年里,她哪哪都不在。   福尔摩斯先生还在为自己做结案陈词:“所以,我们还要闹别扭下去吗?很显然,你舍不得我。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好吧,我也舍不得你,或许比你舍不得我还要多一点。”   珍妮不满地鼓了鼓嘴,他的舍不得一定没有她多。她才最舍不得他。   夏洛克几乎立刻看穿她,他在星空下笑了笑,一个少见的、几乎称得上温柔的笑。   他说:“那我们为什么不帮彼此节省一些时间,跳过中间这些毫无意义的争执过程,反正我们最后总会和好。”他自信地歪了一下头,“比起夜晚醉酒,我更喜欢抱着你一起入睡。”看着她发问,“你不是吗?”   不需要她回答,夏洛克从她脸上就能得出答案。   她也是。   珍妮琥珀色的瞳孔似乎在夜色下恢复了一丁点翠绿,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指控道:“你在引诱我。”   夏洛克轻轻挑起一边眉毛,“我更愿意称其为,‘表达爱意’。”   珍妮倾身向前,额头拱到他胸口,“狡辩也没有用,你就是在引诱我。”   温热的鼻息穿透衬衫布料薄薄的经纬,扑在他的皮肤上。   珍妮伸出双手抱住他窄窄的腰,在他怀里熟练地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额头不忘讨好地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安心地闭住眼睛,睡着了。   街道上不时有车辆穿梭来去,他们这里却有一种隔离般的奇妙安静。   夏洛克用下巴压了压她的头顶。   珍妮说的没错,他的确在引诱她。从早晨吻她,到去树林里找她,再到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在引诱她,处心积虑,要把她心里所有的不舍都引诱出来,让她舍不得离开他。   虽然他也真的想吻她,想去树林里找她,想说那些话。   伸手拦停一辆出租车,将珍妮抱起来的时候,夏洛克看着她缩在他怀里的幼白脸颊,目光上移,一只同样幼白的手,十分自觉地搭在他领口光裸的皮肤上,还不时轻轻摸索一下。   所以,到底谁在引诱谁?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作者没什么想说的…………   感谢在2020-08-24 21:34:24~2020-08-25 12:0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army呀 28瓶;dada、瑾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时隔一年, 夏洛克再次抱着珍妮回到贝克街,不禁让人感叹,时间就像一个圈。不同的是, 上一次珍妮是个酒疯子, 这次却是个睡得很乖很沉的酒疯子。   夏洛克将她放到床上,她立刻自己在被子上拱出一个窝, 蜷缩着将自己埋进去, 看得哈德森太太和华生医生啧啧称奇。   夏洛克也躺到床上的时候, 她立刻放弃自己的那个窝, 循着熟悉的温度和气味手脚并用地钻进他怀里。   时间一点也没有让她的动作生熟。   就像他说的,比起夜晚醉酒, 他更喜欢抱着她入睡。她也更喜欢。   只不过以前她都是变成猫再往他怀里钻。   夏洛克想了想,要不要提醒她。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反正她睡到半夜自己会变回猫。   在珍妮离开的这一年, 夏洛克的睡眠变得极浅。   准确地说,在世界各地忙着摧毁莫里亚蒂的组织的十个月里,他鲜少有机会得到充足的睡眠, 他绷紧的神经里只流动着一件事, 要快!要快!   珍妮离开伦敦的时候那么伤心, 他看见了。她抬头找他的时候, 他就坐在麦考夫安排的一辆汽车里看着她,离得她很近。他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 那种,让他不确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的表情。   珍妮离开后他仍然在那里呆了很长时间,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样子,根本不敢开口催促。   直到麦考夫打来电话,他才对司机说, 走吧。   还有珍妮被关在她所谓的那个白盒子里的时候——那是专门关押超能力者的牢房,夏洛克也在那里。   每天给她送去的炸鱼薯条是他买的,每次那个小窗格打开,珍妮看到有一只手送进去她喜欢的炸鱼薯条时,他就站在房门后面。   但那只手并不是他。珍妮能认出他的手。   她被关着的那些天,夏洛克每时每刻都在通过监视器看着她。他知道他送过去的炸鱼薯条她一口都没有吃,她甚至不睡觉,偶尔短暂的朦胧睡去,也会马上被噩梦惊醒。   她会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粗重而虚弱的大口喘息,额发全都被冷汗打湿。夏洛克将她琥珀色双目中的惊恐看得清清楚楚。要过很久她才能分辨出自己身处何地,然后缩在床角环抱着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珍妮不吃不睡的那些天,夏洛克也几乎不吃不睡。除了要时刻看着珍妮之外,他还要尽快制定出周密的计划,将莫里亚蒂隐藏在欧洲各地的组织全部击溃。最后他直接将自己的办公地点搬到了关押珍妮的特殊监狱。   珍妮作为妖不吃不睡那么多天尚且憔悴,作为人类的夏洛克可想而知。   最后仍然是麦考夫被惊动,他亲自来将他带走。   夏洛克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甚至跟麦考夫带去的两个特工动了手,致使麦考夫不得不威胁他,如果珍妮接受审判之前,他先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别说送她去美国,他有办法让陪审团直接判处她死刑,而且立刻执行!   由此夏洛克判断,他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糟糕,因为他从未见过麦考夫真正动怒。   夏洛克听从了,他并不是相信了麦考夫拙劣的威胁,而是记起来,珍妮接受审判时,他们还要见面,他不能把自己搞得太糟糕,她会担心。   与珍妮在审判法庭上的那次相见,夏洛克不大想回忆,如果一定要说,那次见面的每一秒钟都是对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的极致挑战。   每次珍妮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会冲过去,但每一次他都忍住了。至少在自制力这一块,麦考夫以后都不能说在他之上了。   与莫里亚蒂散布在欧洲各地的秘密组织周旋的十个月里,他和珍妮彻底失去联系,无法得到她的任何消息,为了保证他的绝对安全,麦考夫也鲜少和他联系。   摧毁莫里亚蒂的整个犯罪组织是夏洛克遇到过的最棘手的案件之一,若是以往,他大概会异常兴奋,并且全身心地投入和享受。   但是这次却不行了。   珍妮留在他脑海中的最后记忆是她离开前望向他的目光,那目光简直就像一只被主人彻底遗弃的小猫,茫然无措。她朝着他的方向看了很久,但夏洛克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   某一刻他甚至憎恶自己的超级大脑,将她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记忆得清晰无比。尤其夜深人静他独自一人时,她抬头寻找他的样子就会一次次在眼前浮现,几乎将他逼疯。   那时候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从她想起过去那些事、被关起来、离开伦敦,哪怕到现在重新回来,她的眼睛一直是琥珀色的。   她在难过。   哪怕她微笑的时候,她瞳孔的颜色也在诚实地告诉他,她心里很难过。   在解决莫里亚蒂犯罪网络的那十个月里,他经常连续数日没有任何睡眠,几近疯狂地投入工作中。哪怕是以理智为信条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在那段时期也不得不承认,工作有时的确是缓解悲伤的良药。   麦考夫给了他两年的时间,让他两年内瓦解莫里亚蒂整个犯罪网络。   他只用了十个月。   大概也是在那个时期,他的睡眠变得极浅,任何一点响动他都会立刻警觉。所以珍妮醒过来的时候,他几乎第一时间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他。   这个情景其实有点吓人,毕竟大半夜一睁眼枕头边另一双眼睛正幽灵似的直勾勾瞪着你,换做任何普通人都得吓得叫出声。   但夏洛克不是普通人。   他很平静地跟那双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判断她是不是酒醒了。   珍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很久,半晌,她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问:“你来接我了吗?”   床头昏黄光影笼罩着枕头上面面相对的两张脸孔。整座伦敦城浸在凌晨的夜色中,他们浸在彼此的瞳孔里。   珍妮特别喜欢在他的瞳孔里找自己。   夏洛克迅速思考了一秒钟,就明白珍妮酒还没醒,她以为自己此时还身在美国。   他浅灰色的瞳孔在她脸上静静掠过。   “我去接过你了,可是你说在那里很开心,还说很喜欢——”他停下来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你的新朋友们,不想回来。”   珍妮愣了愣,问:“什么时候?” 不等他回答,她就用力摇头,“骗人,我每天都在等你,你没有去接我,我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夏洛克说:“我亲耳听到的。”   这一刻,他们褪去各自身上担负的所有角色,就像两个斤斤计较的小孩子。   珍妮认真看了他一会儿,仿佛在思考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过了几秒钟,她凑过去,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轻声说:“我不记得了,如果我真的那么说了,一定是假话,你别生气。”   夏洛克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是假话,也没有生气。”   珍妮的眼眶突然变得湿热,声音也带出委屈的暗哑:“可是你那么久不来接我,我有点生气。”   夏洛克默然看着她,很久才低声说:“是我的错,我应该更快一点。”   珍妮其实没有听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她马上心软了。过去那些让人伤心难过的事情全都在她头脑中消失了,只记得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夏洛克,她努力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他。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只希望他开开心心的。   她拿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颤动的睫毛扫过他的眼睑。   珍妮小声说:“那你亲亲我吧,亲亲我就不生气了。”   夏洛克浅灰色的瞳孔在眼眶中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就是她的要求?只是吻她一下。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珍妮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要离开了,因为她心里知道,原谅他对她来说是太过轻易的事情了。如果她不走,甚至走得慢一步,她可能就原谅他了。哪怕她的心还在难过。   一心一意等着亲亲的珍妮半天什么也没有等来,她犹疑地看着夏洛克,脑子里仿佛有什么记忆要翻滚出来,她的声音低落下去:“你是不是不想……”   后面两个字被封回到喉咙口。   微凉的唇覆盖过来,珍妮几乎能够在头脑中清晰描绘出他薄唇的轮廓,这个画面让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便像小猫一样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吻了很久。珍妮从来喜欢与夏洛克的所有亲密,而她从不会隐藏这些喜欢。   只是今天晚上的夏洛克似乎有些不同,怎么不同珍妮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他抱着她的胳膊格外用力,甚至让她感觉有些发疼,也可能是因为他心跳得太过剧烈,那些剧烈的跳动甚至穿过他的躯体,传递给她,让她的心脏也跟着在胸腔内激越的撞击起来。   有灼热的呼吸吹拂过她的耳廓,一个暗哑的声音说:“我想。”   珍妮原本就混乱迷糊的神志变得更加混乱迷糊,还没捋清楚他想什么,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他居然咬她的耳朵!   咬得有点重,可珍妮又觉得自己那一声惊呼仿佛也不是因为疼。   珍妮不服输、不吃亏的性子被夏洛克磨在她耳朵上的牙齿激起来,她侧过头,找到他的耳朵,啊呜,也咬了一口。   可是咬完又立刻开始心疼,帮他吹了吹,吹完觉得还不够,又俯下头,在他耳垂上安慰地舔了舔。   珍妮感觉到,他像是现在才觉得她咬疼了他似的,轻轻哆嗦了一下。   觉得好玩儿,珍妮又低头舔了一口,而且还很快举一反三,趁着酒劲将他压在身下,温热的唇舌也不再局限于他的耳垂那一处,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一双小手还极其灵敏又配合地将他的衣服都解开了……   朦胧光线中,两人同样不稳的气息更加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   ……   半晌,珍妮抬起迷蒙地翠绿眼睛,手里抓住一样东西,惊奇地看着夏洛克:“这是你的尾巴吗?为什么跟我的不一样?”   模糊中似乎听到一阵压抑地闷哼,她努力摇摇头,摇出一丝清明思绪,“不对,你们人类是不长尾巴的。尾巴也不长在这个位置。我的尾巴……”   珍妮正回头想找来自己的尾巴做物证,听到一个沙哑的嗓音说:“放手!”   珍妮觉得他这两个字好像是咬着牙说的。   卧室里昏暗的光影在眼前转了半个圈,珍妮眨眨眼,发现已经换成自己被压在夏洛克高大的身体下。   珍妮心里还惦记着事,小声地跟他商量:“我可以看看你的‘尾巴’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更绵长深入的亲吻。   虽然二十三年前从林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就定下了“以身相许”的宏伟目标,但“以身相许”到底怎么个“许”法,其实珍妮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现在她似乎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一点,却又不能完全明白,待她又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夏洛克的“尾巴”和她的尾巴完全不是一回事的时候,她终于有点不知所措了,慌张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出口的声音又把自己吓了一跳,那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有点喘息的发颤,又有点委屈的哭腔。   珍妮感觉到,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他全身倏然绷得更紧,让人头脑发昏的喘息也更加急促。   珍妮不确定,身体感知到那一阵陌生的疼痛时,她混乱的思绪是不是有过一瞬时的清醒。   起初她的脑子的确是因为未散尽的酒精发昏,后来则是被他滚烫的皮肤、灼热的呼吸和身体深处鼓动着的陌生又惊人的快感蒸腾得发昏。   卧室朦胧的光线中,珍妮觉得眼前像是起了一层薄雾,她只能在薄雾中看到他模糊的轮廓,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不存在。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与人还可以这样亲密。原来她和夏洛克还可以这样亲密。她很喜欢。   在薄雾即将散尽之时,那个模糊的轮廓凑过来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眼角,她微笑起来,他就又凑过来亲了她一下。她笑得更开心。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她耳朵边说:“现在你是我的了,你哪都不能去。”声音里带着一点她熟悉的傲慢和强硬。   珍妮疲倦地不想睁开眼睛,猫一样哼哼了两声,蜷缩着钻进他的怀里。   她能去哪呢?他在这里,她哪都不想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帮你们骂:臭流氓,放开我们猫猫!   就,我一边写还一边想,万一中途珍妮变成猫怎么办?或者猫耳朵、猫尾巴跑出来怎么办?……咳,告诉我,你们没有想这些邪恶的东西………… 第69章   第二天的天气是个柔润明媚的好天气, 静谧的晨曦映照着横贯整座伦敦城的泰晤士河面,也映照着福尔摩斯先生紧绷的侧脸。   “所以,”华生毫无目的地在客厅里走了两圈, 重新停到夏洛克沙发前面, “珍妮一大早就消失了?”   夏洛克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沙发里,双手合十, 指尖抵在唇上, 一言不发。   珍妮确实不见了。   夏洛克是早晨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的, “罪证”明晃晃地横撑在他面前——另一半床是空的。   他的手在空荡荡的床单上抚摸了一下, 确定她已经走了很久,因为上面连余温都没有。   黎明初晓, 柔光微露,一小段晨光透过窗帘照在地板上,却跟那一刻他手掌下的床单一样, 没有一点温度。   这是一个完全超出他预料之外的情况,即便是福尔摩斯侦探的超级大脑,也不禁空白了一瞬。   他这时候才认识到, 珍妮可以是一只听话乖顺的猫咪, 但同时也是一只残忍的小兽。   事实上珍妮从来不是驯顺的, 她在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法度的与世隔绝的森林里生活了500多年, 那里虽然有某些小黑定下的规矩,但小黑的话语权本质上仍是一种力量的体现。   所以可以说她是在丛林法则中长大的, 并且长得还不坏。她心底里潜藏着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动物本能。   只是她以往太听夏洛克的话了,顺从他几乎成了习惯,让他也成了习惯,从而致使他忘了这一点。   夏洛克的大脑中出现一些她在复仇者联盟的画面,那都是他刚刚从欧洲回来时麦考夫给他看的照片。她在那里适应得很好, 与每一个队员都相处得融洽而愉快。如果他是一个诚实的人,就必须承认,比起伦敦,比起他,那个超能力者的联盟组织其实更适合她。   其实他心里已经承认了吧,所以才会在那趟美国之行后独自返回。   夏洛克垂下眼,双手指尖也随着下移,最后抵在下巴上不动了。   这是他的超级大脑在飞速思考时的标准动作。   华生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谨慎地开口:“你和珍妮你们……我是说珍妮昨晚好像喝醉了,你们是不是……有没有,发生什么……”   说到最后,操碎了心的华生医生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窥探别人隐私的变态。   面对华生吞吞吐吐的试探,夏洛克却完全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华生医生惊讶了。   不是因为被冷落而惊讶,这个医生早就习惯了,而是因为夏洛克没有回应而惊讶。要知道,若是换做平时,对于这种“无聊”的问题,他一定会刻薄又傲慢地回击。   所以,这是默认了?   华生医生大脑中出现了一个被惊掉下巴的小人儿。   虽然珍妮早就已经跟夏洛克很亲密,两人甚至一张床上睡了很久,但是,他现在说的这个人可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啊!   那个说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世上最愚蠢无用的东西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唔,还有珍妮,也不遑多让。这两个,根本就是一对儿非正常人类。   又想起什么,华生医生敬佩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没记错,你前天才挨了一枪。”   夏洛克没作答,他不觉得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有什么讨论的必要。   “别告诉我,你是想用这种方法留下珍妮?”华生问。   夏洛克浅淡的唇抿了抿。昨晚发生的事是个意外,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不能否认,他昨晚那么做的时候内心深处的确闪烁过华生说的那种目的。他不觉得这个目的有什么问题。   只是,一切真的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吗?那为什么德瑞斯给珍妮酒的时候他没有阻止?   “所以?……”抵在下巴上的双手指尖挪开,夏洛克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华生知道这是他耐心即将告罄的信号。   所以你错了。挽留变成了推她离开的催化剂。   华生没有真的说出来,他也不用说出来。   夏洛克凉飕飕的目光往他脸上扫了扫。   华生轻咳一声。   夏洛克重将目光移开,突然笃定地说:“珍妮不会对我不告而别,你去马里波恩路的炸鱼店,看看珍妮是不是在那里出现过。”   这句话华生无法反驳了。   从珍妮出现在夏洛克身边伊始,华生医生就被迫见证了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好到什么程度。   珍妮对夏洛克的好与华生、哈德森太太,或者雷斯垂德不同。他们是在了解夏洛克的坏脾气之后,对他宽容和忍让。   可在珍妮眼里,她压根看不到夏洛克的坏脾气。她觉得夏洛克什么都好。她喜欢他的一切。   有时甚至是作为弟控的麦考夫看来,珍妮对他这个弟弟也太没原则了一些。   所以夏洛克说珍妮不会对他不告而别,华生是相信的。但是看着对面男人脸上自负傲慢的笃定,即便忠厚如华生医生,也不禁觉得,珍妮太惯着他了。   就在这时,华生看到夏洛克脸上的表情蓦然变了,脊背在沙发中挺得笔直。如果一定要说,华生不确定在他脸上看到的神情是不是紧张。   “约翰,你立刻去一趟马里波恩路的炸鱼店!”   华生愣了一瞬,但是马上明白了,再想问什么,却见迅速交代完的夏洛克已经拿出手机,手指熟练地输入一串数字,按下拨通建。   华生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夏洛克对着听筒说出一个名字。   “麦考夫……”   下午时分,柔润明媚的好天气蓦然一变,太阳被厚重云层遮挡得严严实实,不一会儿竟落起急雨。   不过路上的行人一点不感到惊奇,因为这很英国。拿了伞的在头顶撑开雨伞,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欢快乐曲。没拿伞的在沁凉雨线中也走得很不慌不忙。   在这一番热闹的雨幕街景中,有一个人的行色却很匆匆,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面色也很紧绷。   这个面色紧绷、行色很匆匆的人正是刚刚从马里波恩路返回的华生医生。他在层层雨幕中低垂着头,极快地穿过贝克街,又极快地走进221B的公寓大门,几个大步跨上门口狭长的楼梯。   “夏洛克!……”   医生后面的话在看见面对面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两位福尔摩斯先生后,咽了回去。   夏洛克推测的一点没错,珍妮果然一早就在马里波恩路的炸鱼店出现过。   因为她以前经常光顾,所以老板对她很熟悉。据老板说,珍妮买了一份炸鱼薯条后就离开了,看起来并没有异常。   但华生正要走的时候,老板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说,有一个跟在珍妮身后的年轻女孩,点了跟珍妮一模一样的套餐,然后一路跟着珍妮走了。   老板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个年轻女孩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她说:“太过深入的喜欢一样东西,是一件危险的事。我以为夏洛克已经学到教训,看来并没有。”   连绵的滴雨打在玻璃窗上,像杂乱无序的鼓点,让人原本就急躁的心情变得更加急躁不安。   华生自搬到贝克街以来,在夏洛克和珍妮的熏陶下,自觉神经已经锤炼得极为粗壮,再离奇的事件也变成了寻常小事。毕竟,他连妖都见过了,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见过妖。别说见,连知道有妖这种生物存在的人都寥寥无几。但他见过了。不仅见过,他还跟一只妖处成了一家人。   但夏洛克和麦考夫居然还有一个妹妹,而且这个妹妹还是智商远在夏洛克和麦考夫之上的反社会,不仅被长期□□,还跟莫里亚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这个让麦考夫都心生畏惧的妹妹,还极可能绑架了珍妮。   听完了这段福尔摩斯家的秘辛,华生医生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他的神经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粗壮,他需要静静。   但现实没有给华生医生提供多少静一静的时间,这位智商凌驾于凡人之上,思维方式更加与凡人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的福尔摩斯小姐,给他们送来一个炸弹。   万幸没有被炸死之后,他们还需要尽快赶去谢林福德。   这个在地图上不存在的小岛,实际上是一座严密似堡垒的监狱。对于里面关押的人,麦考夫用了一个词形容——   恶魔。   能让代表整个大英政府的男人用“恶魔”来形容,且形容时还一副面对无法摆脱的童年梦魇的恐惧表情,华生结合几个小时前在爆炸中死里逃生的经历,想象了一下这个“恶魔”该是什么样子。   原谅他想象力匮乏,不大想象得出。如果可能,他其实也不怎么乐意去想象。   一路上夏洛克都没有什么话,华生的目光时不时在他脸上掠过。   通常要看透夏洛克的所思所想并不容易,但华生觉得自己此刻不需要多精湛的推理能力,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他们谁都不知道珍妮经历了什么。   谢林福德四面环海,他们是乘船去的。而且这船还是抢劫的一条渔船。   时隔二十三年,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夏洛克倒是做了一趟海盗,圆了小时候的海盗梦。真不知道这算是来日方长,还是世事无常。   在这个世界上,知道夏洛克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海盗的,除了他的家人,只有珍妮。   从前珍妮告诉过夏洛克,他们曾经约定好,长大后要一起在茫茫大海中纵横驰骋,做劫富济贫的海盗。她为了出来找他在林子里努力修炼的那些年里,为他们的海上冒险构思过各种惊心动魄的故事。   后来她真的出来找他了,可是他没有做海盗,而是成了一名侦探。她构想了21年的故事全都化为泡影,可是她对这个改变一点都没有感到失望,还不忘安慰他,侦探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站在甲板上的夏洛克轻轻勾了勾唇角。   不管他做什么,她从来不对他失望,除了……除了他去救“那个女人”,除了他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也没有。   其实即便这样珍妮也没有对他说过失望,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伤心。   天气不怎么好,巨大闪电在厚重云层中急闪而过,海面上又是风又是雨,渔船在一路颠簸中前行。   夏洛克想,若是珍妮在这里大概会玩儿得很开心。   华生与夏洛克一起并肩站在甲板上,透过海面上层层薄雾往前看。   谢林福德终于劈开雾霭,一点一点在眼前完整浮现的时候,华生才意识到,他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他确定夏洛克也是如此,因为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深邃锐利的双眸一动不动地锁定越来越近的小岛。   看着这样的夏洛克,华生突然就想起,珍妮之前还失踪过一次。   那次,她整整消失了四天。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一次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失踪了。夏洛克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想到这,华生感到一阵愧疚。   在珍妮失踪那几天里,他虽然找了雷斯垂德帮忙寻找,但是雷斯垂德多方调查一无所获后,他也就将这件事放下了,并且用“珍妮也许跟夏洛克生气回去了”这样浅薄的借口安慰自己。   直到……夏洛克带回珍妮的尸体。   这时候华生还并不知晓,珍妮曾经用自己的一条尾巴救过他一条命。   被珍妮救的人都会自动忘记被救的前因后果,不然珍妮身为一只妖的秘密早就保不住了。麦考夫也许知情。但就算他知道,当时也并没有将这件事向华生或者夏洛克透露过。直到现在也没有。不然华生大概会更加愧疚。   至于珍妮失踪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华生一直不得而知。那时候夏洛克的情绪太糟糕了,华生根本不敢问。后来夏洛克彻底改写了自己的记忆,华生就更加无处可问了。只知道大概与莫里亚蒂有关。   可是莫里亚蒂抓珍妮干嘛呢?用她威胁夏洛克?还是莫里亚蒂也知道珍妮不是普通人类,抓她去做研究?   到这里华生就不敢往下想了。   但华生猜测,即便夏洛克至今没有完全记起被他删除掉的那段记忆,他也一定已经从其他途径得知珍妮失踪期间的遭遇。   如果珍妮当年失踪当真与莫里亚蒂有关,又如果此时被关在谢林福德的第三个福尔摩斯家的孩子兼此次绑架珍妮的头号嫌疑人也当真与莫里亚蒂有关……   这是怎样一场千丝万缕又错综复杂的“家庭纠纷”啊。   夹杂着腥咸气息的海风裹着急雨扑打在脸上,华生转头看了看夏洛克。   他高大瘦削的身体笔直站立在昏沉天色里,呼啸的海风将他的大衣下摆吹拂起来,竖起的衣领挡住了他半截苍白的脸颊,暴露在急雨中的另外半截脸上让人看不出任何表情。   又来了一道闪电。耀眼的电光像从天际尽头劈出的一柄利剑,稳稳穿过云层,划破整面天空,像光明对黑暗的一场突袭。   夏洛克始终目视前方,在沉默和风雨中一动不动。   华生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   在他们眼前,四周皆是阴云密布下连绵起伏、动荡不安的广阔海面,被海面围在中间的便是谢林福德黑灰色的脊背,脊背上隐约透露出零星灯火,静谧、悠远,如同漂浮在海上的幽灵鬼火。   忠厚坚毅的医生头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可笑的念头,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妖,会不会也存在鬼?   在这么严肃而严峻的战前时刻,医生为自己的大脑突然产生如此滑稽的想法感到羞愧和汗颜。   不过话说回来,认识珍妮之前,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妖这种生物。   渔船靠岸,静谧悠远的幽灵鬼火离得更近了。两人相继登陆。   在这里,鬼有没有的不知道,但猫肯定有一只是没错的。   而且这只猫此刻正在进行深刻的哲学思考。   作者有话要说:  思来想去,把东风妹妹放出来跑个龙套吧。 第70章   作为一只自觉有了些见识的猫, 珍妮其实打心眼里觉得,人类的确是一种很聪明的生物,有时候堪称狡猾。   作为据说处在食物链最顶端的智慧生命, 人类在漫长的生存中除了创造出丰富的物质财富, 也创造了同样丰富的精神财富。譬如,人类很擅长总结很多乍一听很睿智, 细一听的确很睿智的人生哲理。   在这些人生哲理里头, 珍妮最认同的一条便是, 吃一堑长一智。她也努力让自己如同石匠板斧下的石磨一样, 挨一斧头,便能长一次教训。   可人类自己好像很容易忽略自己总结出来的这些人生哲理, 不然珍妮实在想不通,欧洛斯怎么会选择用莫里亚蒂已经用过的方法来抓她。   她看起来真的那么笨吗?   珍妮怀揣着这个问题拷问灵魂时,夏洛克和华生刚刚踏进谢林福德。   暮色在他们身后慢慢收拢, 这一片仿佛与人世隔绝的地域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被麦考夫称为全世界最严密的监狱的谢林福德,场面果然铺排的很开阔,极为壮观地占据了整座小岛。监视也很到位, 摄像头随处可见, 走几步就能见到武装巡视的安保人员。   踏进谢林福德, 夏洛克心头的紧绷一点一点上涨, 他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自己仿佛正走在一种细微的循环中。   上一次珍妮失踪, 他没有赶到,他甚至知道得都太晚。这一次他赶来了,可是他真的赶上了吗?   谢林福德漂浮在海面上的灯火不是幽灵,他头脑中不停翻滚的念头才是幽灵。它们一个个拍击着他的大脑,有的甚至蹦到半空中, 激烈的碰撞、纠缠。几十、数百个念头在空中密密地交织,拉成一张大网,纵横的网线最后又汇集在一起,融化浇筑成珍妮的影子。   夏洛克感觉到自己掌心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一层薄汗。   他知道自己害怕了。他不是害怕别的,而是害怕自己又晚了。   这一次的谢林福德之行,夏洛克和麦考夫都做了乔装,夏洛克与华生分头行动,麦考夫甚至还假装被炸弹炸伤濒死。   但一切都是徒劳。   直到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欧洛斯早已控制了整座监狱,三人被打包关进一间为他们量身打造的“牢房”,即将开启一场“监狱冒险”的时候,夏洛克仍旧没见到珍妮。   不过他很快见到了。   夏洛克三人身处的是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封闭性房间,准确的说是牢房。他刚刚在这间牢房里见过欧洛斯,现在就换成他被关在里面了。用珍妮的话说,就是风水轮流转,而且转得还很快。   这间牢房除了其中一面墙壁上挂着一个显示屏外,房间内什么都没有。   夏洛克就是在那个显示屏上见到珍妮的。   他先是听到“答”一声,类似水滴滴落的声音。   大脑先一步对听觉里的场景做出判断,不是水,这个声音比水滴与地面相撞发出的响声更低沉、厚重,是密度比水略大、温度比水稍高的液体。声音有回响,是在一个空旷、安静的空间内……   其实不需要耗费这些细节分析,他一瞬间就能做出判断。他的侦探生涯让他对这类声音很熟悉。   这是血液滴落的声音。   心脏随着这轻微断续的声响紧缩了一下。   他预感到什么。   果然,一抬头,他就在墙面的显示屏上看到了珍妮。   华生之前的猜测没错,夏洛克并没有找回那段被他删除掉的有关珍妮的记忆,但他确实从其他途径得知了珍妮上次失踪期间的遭遇。   他知道珍妮被莫里亚蒂抓走,在一个隐秘的实验基地被当做实验品关押四天。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莫里亚蒂升级了“SHC针剂”,使其对珍妮的影响更加致命。   但夏洛克所知道的,仅限于此。   麦考夫的人后来捣毁了莫里亚蒂那个秘密的实验基地,里面的实验数据早已被清空,但是珍妮被当做实验品的照片和视频被完整保留下来。   无疑,这是莫里亚蒂特意留给夏洛克的。   但是他没有看。   麦考夫当时也并没有将那些照片和视频拿出来,更没有问夏洛克要不要看。甚至如果夏洛克当时要求,麦考夫已经准备好回绝的理由。   事实上麦考夫根本没有告诉夏洛克照片和视频的存在,但夏洛克不可能想不到。他们只是默契地谁都不去提起。   那些照片和视频,连麦考夫看的时候都觉得脊背发凉,身上每个毛孔几乎都能真实感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尤其珍妮被活生生切断尾巴时候的叫声,听得麦考夫都恨不得将莫里亚蒂挖出来鞭尸。   麦考夫不敢想象夏洛克看过之后的反应。   但如今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   最先发出惊叫的是华生。   “上帝,那是珍妮!”   华生的惊呼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几乎盖住珍妮的血液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几乎,但是到底没有盖住。夏洛克还是能清晰捕捉到那些“答、答、答……”缓慢,但是持续不断的微响。   或许那些声音在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成功刺进他的血肉里,后面的所有响声都是在他的血肉里震颤。这些响声偶尔在他同样空旷下来的血肉里碰撞,发出更大的回响。   “夏洛克!”华生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是催促。   华生以为他们看到的是正在发生的事,以为珍妮此时此刻正在遭受这些。夏洛克却知道,这些事早已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时候发生和结束,不管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扭转已经发生和结束的既定事实。   夏洛克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显示屏幕。   屏幕上的人看起来确实糟透了,像一团被丢弃的抹布一般,毫无生机地躺在手术台上,如果不是胸口偶尔轻微的起伏一下,几乎让人怀疑她已经死了。   夏洛克的呼吸也跟着她变得很轻,几欲断绝。   他盯着她垂落在手术台边的一只手看。   那是从前总是偷偷溜到他大衣口袋里紧紧握住他的手。此刻这只手无力地垂在一旁,那些血液正是顺着她的指尖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麦考夫简直不敢看夏洛克脸上的神情。他像是成了一座真的大理石雕像,挺直僵硬,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也冷然得没有一丝温度。   等麦考夫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位大英政府发现,自己居然正在心里进行愚蠢的祈祷。对欧洛斯的惊恐和对眼前这种状况的无能为力,让他的智商骤然回落,从云端降至凡间,变成芸芸众生一份子。   麦考夫祈祷的是,莫里亚蒂千万别在视频上出现,因为他出现,意味着对珍妮来说最残忍的一幕将要发生。而这一幕对夏洛克来说也是残忍的。   事实证明,祈祷果然是愚蠢和无用的,就算已经死掉的“犯罪界帝王”,还是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华生看了夏洛克一眼。医生这时候也意识到,他们此刻看到的,大约就是珍妮上次失踪期间的遭遇。   看到莫里亚蒂,夏洛克本就惨白的脸色又白了一个度。他想起来,莫里亚蒂曾经对他说过,他亲手从珍妮身上割下来两条尾巴。   其实夏洛克心里一直知道珍妮失踪期间遭受了什么,就像他知道,正是因为他那些出于无法压制的好奇而开始的实验和研究,才导致珍妮被莫里亚蒂抓走。   当莫里亚蒂的刀悬在珍妮尾巴上时,麦考夫觉得他亲爱的弟弟已经成功变成一尊冻僵到即将碎裂的大理石雕像。   麦考夫闭了闭眼。   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大英政府刚刚合上的眼睛赶紧重新睁开。   一睁开眼麦考夫就看到,原本挂在墙上的显示屏已经黑掉,中间像是受到重击一般凹进去一个大坑,四周也出现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痕。   这种操作,麦考夫觉得不需要动用自己睿智的大脑都能猜到,是谁干的。   大英政府掀着眼皮一看,果然,那只珍妮猫正威风凛凛地站在屋子中间,秀美精致的猫脸绷得很紧,双目喷火地看着被她打残的显示屏,仿佛跟这个显示屏有什么深仇大恨。   麦考夫不得不承认,看到珍妮好端端出现,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麦考夫已经年近不惑,三十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祈祷有时候也许并非全无用处,至少珍妮是安全的。否则他真的无法想象,如果过去的事在这只猫咪身上重演一遍,夏洛克会怎么样。   珍妮的确是一大早出门买炸鱼薯条的时候被欧洛斯带走的。针尖刺中皮肤的熟悉感传来时,珍妮立刻判断出,这恐怕是莫里亚蒂的一个同伙。于是她毫不反抗地“束手就擒”了。   在珍妮看来,被莫里亚蒂那个变态逮到,还被割掉两条尾巴,是她猫生最大的污点。欧洛斯既然跟莫里亚蒂是一伙的,抓她来大约是要给莫里亚蒂报仇。   居然有人要给莫里亚蒂那个大变态报仇,珍妮有些意外,但她短暂的意外了一会儿之后就马上摆正了态度。   既然对方是敌非友,那要打架便打架,在打架斗殴这方面她还从来没有怯过场。至于是欧洛斯成功为莫里亚蒂报仇,还是她将欧洛斯送下去跟莫里亚蒂团聚,那大家就各凭本领、各看天意了。   打架嘛,自然是谁的拳头硬,谁的本事大谁说了算。但除了用拳头说话,珍妮也认同兵不厌诈。以往她打架的时候也没少使些小手段,比如挖个陷阱,打个埋伏什么的。   所以欧洛斯躲在背后搞偷袭,珍妮真没觉得有什么,偷袭成功算她本事大。可惜她本事没那么大,珍妮没被偷袭成功,她只是假装被偷袭成功,很顺理成章地被带到了“贼窝”。   珍妮觉得自己这一招将计就计用得很妙。   可她万万没想到,欧洛斯居然暗戳戳地在这里揭她的黑历史,还是在夏洛克面前揭,这就实在太无耻了些。   对待无耻的人珍妮一向没什么容忍度,何况这个无耻的人还跟莫里亚蒂是一伙的,更何况她将计就计地来这里本就是为彻底端了这个“贼窝”。所以不管从哪方面看,她都不需要客气。   珍妮不客气地打烂了那个播放她黑历史的显示屏之后,正准备一鼓作气把躲在屏幕后面的人一并收拾了,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准确地抓住她的胳膊,眨眼间她已经被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这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她认识;紧紧将她抱住的这个怀抱,她更加认识,根本不必花费心神去辨认。   她认识夏洛克二十三年,两人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足三年,可是她的听觉、嗅觉、触觉……她所有的感官早已经跟他融合在一起。他在地方她一定第一眼看见他,她的鼻子记忆他的气味,耳朵记忆他的声音,手指记忆他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他留在她脑海中的一切都太深刻了,深刻到珍妮有时候会恍惚到想不起来,遇到他之前的那500多年,她都是怎么生活的。   若是小黑和虎大王,还有林子里的其他小妖们得知,大概会惊叹,她这没良心的境界,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被冷不防抱住的珍妮愣了愣,她的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口上,前一刻被人揭穿黑历史的气愤瞬间烟消云散了,心里变得极轻,极软。   被这么静静抱了一会儿,珍妮才低声问他:“你怎么了?”   夏洛克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了抱她。   那些过去他刻意不去深思的空白终于变得无比具象了。   只要一想到曾经有整整四天的时间,她被当做一只没有思想、没有感觉的动物一样横陈在手术台和手术刀下,他就感到全身的血液突突跳动着往上涌,让他几近失控地想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事情。   珍妮感觉到他的不安,她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伸过去,环住他的腰,安抚地在他身后拍了拍,声音放得更加和缓了。   她说:“别害怕,我保护你。”   一瞬间,夏洛克头脑中闪过一段短促的画面。   像是在一辆载满乘客急速行驶的巴士上,车窗外是一个很晴美的冬日下午,和煦的阳光在窗玻璃上照射下一片温暖白光,车窗内人们脸上的神情却都显得焦躁、不安、惊恐,他的大脑捕捉到“炸弹”、“死亡”……等等不详的字眼。   然后珍妮出现了,如同从天而降。   她亮得惊人的绿眼睛看着他,也是这么说。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而后,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夏洛克的身体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珍妮挨得他那么近,马上察觉到。这下她是真的担心了。她动了动,想起来看看他到底怎么了,但是夏洛克却不放开,紧箍住她的手臂用力得甚至使人发疼。   这一点都不像夏洛克了。   其实要真的想挣开,珍妮当然能轻易挣开,可是她不忍心,只得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过了几秒钟,夏洛克说:“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麦考夫说,据他所知,珍妮曾救过他三次。他刚才看到的,是不是第一次?   那是他们最初重逢的场景吗?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救了他,而他却忘了。   珍妮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没有问他想起什么事情。安安静静的,很乖的让他抱着。换做从前她大概会继续追问,那时候她还是一只很天真的猫,不明白那样做有时是很招人烦的一种行为。   心里突然就添了点惆怅。她不大喜欢从前那个天真到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可是好像也不大喜欢现在这个会犹豫和迟疑的自己。   房间里突然响了一道女人的声音,打断了珍妮的惆怅。   “这真是让人感动的温馨场景,但我恐怕不得不打断一下了。”   嘴上说着感动,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丝感动的情绪。   夏洛克松开珍妮,眸色深沉,嘴唇轻抿,只是一只手仍然紧紧抓着她的手。   “看来你童年的玩伴除了‘红胡子’,还有一只猫。”欧洛斯继续说道,“我很伤心,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它。”   她很不友好地用“它”来指代珍妮。   对此表现得最淡定的反而是珍妮自己。她拍了拍夏洛克的手以示安慰,又转着目光扫了扫华生和麦考夫。   珍妮也看出来了,他们此刻面对的敌人是一个很不一般的敌人,连麦考夫看起来都很害怕她。   在绝对的智商碾压面前,大英政府变成了他口中经常嘲讽的金鱼。做金鱼大英政府是不习惯的,难免惶惶不安。   不过珍妮却很镇定从容。   对方有智商碾压,她有武力碾压啊。   过往与莫里亚蒂的数次“友好交流”,让珍妮总结出一条血泪经验:面对变态,能动手就尽量别说话。   以前是她想差了,什么人类太脆弱,她应该先礼后兵,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实在愚蠢得没边了。   试想她若在第一次见到莫里亚蒂的时候就干脆利落地将他解决掉,那得省去多少麻烦啊。   珍妮并不知道,人类的世界就像一株枝枝蔓蔓的大树,砍去了莫里亚蒂这一枝,还会有别的枝蔓生长出来。人只要活着,总是无法避免麻烦的。   但珍妮不去想这些。经验让人成长,也让猫成长。   成长之后的珍妮知道怎么对待一个跟莫里亚蒂一伙的变态。   她拉了拉夏洛克的手,对他说:“你等我一下。”   语气就像她出门前忘了什么东西要回去拿,或是去买一份炸鱼薯条一样轻巧。   话音刚落,人就在原地消失了,同时夏洛克三人听到欧洛斯那里传来隐约声响,然后是说话声。   “我知道你的能力,”看到骤然出现的珍妮,欧洛斯一点都不惊讶,“你预备杀死我吗?”   杀死她确实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好方法,不过珍妮没打算杀死她。   长这么大珍妮只杀过一个人,就是莫里亚蒂。杀人的感觉并不怎么好,她又没有自虐倾向,所以不大想回味那种感觉。   打她一顿虽然解气,但似乎又不太保险。   过往的经验告诉珍妮,变态这种生物,拥有一种令人惊奇的锲而不舍的精神,这次将他打跑,下次他还能找来。   虽然珍妮对自己的体力和武力都很有信心,不介意一直打下去,直到将其打服为止,但被变态纠缠到底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她怕麻烦,更怕给夏洛克添麻烦。   所以珍妮想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将欧洛斯打晕,再用法术将她的脑子修一修,帮她删除一些应该删除的记忆。   这个方法还是受了夏洛克的启发,珍妮都快忘记自己还会这么个法术了。   还是从前她和虎大王闯了祸,她说要是能有一种法术可以改变人的记忆就好了,这样就能让小黑忘了他们闯祸这回事。   虎大王当时听完看了她一会儿,说,有。   只是随口一说的珍妮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实用”的法术,怀着兴奋的心情勤勤恳恳地学会之后,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小黑了。没有看到身后虎大王一脸目送烈士的悲壮又隐含期待的表情。   结果当然是没管用,还被罚得更惨。小黑的修为远在她之上,要被她偷袭成功,他也不用做林子里的无冕之王了。   那之后她深受打击,就没再使用过这项技能。   珍妮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虎大王当时的教学要点,这个法术的印契怎么结来着?咒语也记得不大牢靠了。虎大王好像还特别叮嘱过,这个法术使得时候得十分小心,如果稍有差池,很可能会彻底扰乱大脑记忆,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   珍妮眯着猫眼睛睨了一眼面前的人类,尽管不喜欢这个人,珍妮还是诚心诚意地期盼自己的法术灵光一点,不然这个人就从变态变成傻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变成傻子也算一种一劳永逸的办法吧。   珍妮很和蔼地冲欧洛斯笑了笑。   另一边的夏洛克等人却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准确的说是欧洛斯一个人在说话,珍妮坚决贯彻不跟“变态”废话的经验教训。   麦考夫急吼吼地说:“你不能杀她,珍妮!她也姓福尔摩斯,是,夏洛克的妹妹。”   麦考夫很清楚,这种时候,只有夏洛克才能约束珍妮。   夏洛克看了麦考夫一眼。自从踏上谢林福德,对欧洛斯的恐惧已经使他亲爱的哥哥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否则他不可能不知道,珍妮不会杀欧洛斯。她不会杀任何人,就连莫里亚蒂都是一个意外。   她只是一只哪怕张牙舞爪地发脾气,也会记着缩起自己锋利的尖爪,不会真的伤害别人的小猫。   他的猫。   珍妮目瞪口呆地听完麦考夫的话,愣愣地看了欧洛斯许久,这下她不想跟“变态”废话也得废话了。   珍妮脸色不太好地问:“你真是夏洛克的妹妹?”   欧洛斯笑盈盈地回视她:“有什么区别吗?血缘不过是生物赋予自我的一种情感牵绊,它除了在基因学和遗传学上具有一些科学研究的价值之外,毫无任何意义。由血缘形成的亲属关系也只是人类脆弱心灵的一种慰藉。更何况,”欧洛斯停了停,笑意加深,“夏洛克小时候改写了自己的记忆,他已经将我忘了。”   珍妮的神情顿了一下。   欧洛斯像猛然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着她:“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作为同样被遗忘的一员,珍妮当然明白欧洛斯的意思。   虽然每每想起夏洛克将她忘了有点难过,可是珍妮从前没有想过,原来这点难过中还夹杂着一点特别。不然夏洛克为什么没有忘记别人,偏偏忘记她了呢?可见她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可是欧洛斯的话让这点特别消失了。   窗外波涛汹涌,巨大的闪电从黑云中急闪而过,乍然而起的亮光将欧洛斯唇角一抹苍白的笑照亮,然后又马上寂灭下去。   这个笑在珍妮看来是一个挑衅的笑。   欧洛斯说:“我对你充满好奇,亲爱的珍妮,一只可以变成人类的猫。吉姆对你太仁慈了,他原本可以在生物学研究上有更大的突破。不过没关系,我还有机会。”   她用打量猎物一般的目光打量珍妮。   珍妮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欧洛斯口中的吉姆是谁。   仁慈?莫里亚蒂?   恐怕她并没有感受到一丁点仁慈。   珍妮这时候有点明白麦考夫对欧洛斯恐惧的原因了,她也觉出欧洛斯的变态程度恐怕更在莫里亚蒂之上。   因为欧洛斯不知怎么好像触发了珍妮某种动物本能的雷达,欧洛斯看着她,或是对她微笑,甚至仅仅她说话的声音就让珍妮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其实珍妮到现在也不大能理解莫里亚蒂的那些行为,当然也更不能理解欧洛斯。   她只是一只猫。   这些年她在贝克街跟着夏洛克见识了很多或离奇或凶残的案件,对人心之复杂,她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恐怕连万分之一都未参透。   但她心里慢慢懂得一个很浅显的道理,那就是,他们做猫的永远是猫,可人有时候却不一定是人。   对此她虽有唏嘘,倒也没什么失望,因为旁人如何她是不放在心上的。她是出来找夏洛克的,而且找到了,而且她的夏洛克还是那么好的夏洛克。   对珍妮来说,除此之外,世上再没别的值得上心的大事。   不管欧洛斯是不是夏洛克的妹妹,珍妮都尽量不会杀她。现在她突然神奇地变成了夏洛克妹妹,珍妮更不方便杀她了。   此刻珍妮纠结的是,原本那个想好的万无一失的方法还能不能使。   其实她觉得还是可以使一下的,可是……   唉,算了。   既然想好的办法行不通了,珍妮也就不愿意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悻悻地转身。   欧洛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看,生物之间的血缘和情感羁绊到底有什么用处?你心里深知,杀死我才是最正确的决定,却单纯因为另一个人的影响而改变自己的意志。为了照顾这个人的情绪,你甚至宁愿冒险给自己埋下一个可能比莫里亚蒂更凶残的对手。是手术刀割在身上不够疼吗?”   在闪电和黑云中酝酿了良久的急雨陡然大了起来,豆粒般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啪啪!”巨大而空旷的声响。   珍妮看了看玻璃窗上徐徐流动的雨滴。   其实她的脾气一直不算好来着,只是这两年被磨炼得成长了些,脾气也跟着有所收敛。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能一直这么锲而不舍地企图激怒她,珍妮真的对她很钦佩。而且她成功了。   珍妮慢悠悠地停住脚,慢悠悠转回身。   欧洛斯看着她笑了一声:“人类之间的感情,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研究课题。尤其是夏洛克的情感,更加让人着迷。既然你不准备杀死我,我想这会是美好的一天,我可以和我的哥哥们继续……”   珍妮也回给她一个笑,然后抬起手,干净利落地丢过去一个法术。   欧洛斯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丢过去的法术砸晕了。   珍妮深吸一口气,不能杀又没说不能打!   生而为熊孩子,就该好好管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遥想当初珍妮猫在林子里熊的时候,莫里亚蒂和欧洛斯还没出生呢?所以珍妮是不是应该叫“熊猫”…… 第71章   回去的时候, 珍妮和夏洛克一起做了趟“海盗”。   风雨已经止息,只是云层仍未散去,天空仍旧沉甸甸地坠在头顶, 似乎随时会掉落下来。   珍妮站在甲板上, 看着黑漆漆的海面,以及海面上越退越远的谢林福德。   头顶上响起夏洛克沉稳的声音:“麦考夫用他的人格担保, 欧洛斯这次不会再离开谢林福特。”   虽然珍妮对这位大英政府的人格表示怀疑, 但她没有说什么, 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脑子里并没有想欧洛丝, 她差不多一迈出谢林福德就将这位福尔摩斯家的第三个孩子抛到脑后了。   珍妮并不因为欧洛斯是夏洛克的妹妹就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情感,更并不觉得她从小智商超群无法被人理解、或是远离家人被关在一个孤岛上有什么可怜。   在珍妮看来, 这一切都不能改变欧洛斯是个变态的事实。   她今天没有伤害她——当然,砸晕那一下不算——只是因为她知道夏洛克虽然表面看起来冷漠,但其实心里很重视朋友和家人, 她不愿意他伤心。   如果欧洛斯很配合地不思悔改,且麦考夫的人格果真不那么靠谱,珍妮是不介意将今日省下的“伤害值”重新加回去的。   望着眼前的浩浩荡荡和天水相接, 珍妮突然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船。”   话出口, 发现语音落在海面和海风中, 有些空落落的。   从前她畅想过许多和夏洛克一起纵横大海的画面, 过了这么久,她才第一次坐上船。即便作为一只猫, 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   两三只海鸟恰好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很应景地对着茫茫海面鸣叫了两声。   海鸟低低的鸣叫声中,珍妮的思绪飘荡到另外一件事上。   其实她上午出门买炸鱼薯条的时候,不止遇到了欧洛斯。那只是她这一天的内容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她还接到了一通电话。   这通电话之后她就遇到了欧洛斯, 然后顺水推舟地被带到谢林福德,现在才有时间将这通电话从头到尾重新细细地想一想。   电话是斯塔克打给她的。   接到斯塔克的电话倒没什么奇怪,珍妮觉得他大概是复仇者里边最闲的一个,她离开纽约这几天,他保持着每天至少给她打三通电话的完美记录,像早中晚定时定点查岗的老父亲,给他拉黑名单都不管用。   不接也不管用,他会让贾维斯直接黑掉她的手机,自动接听。   这种事情钢铁侠先生做起来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今天早晨珍妮接到的这一通电话,斯塔克倒是一反常态,说了件正经事。   钢铁侠先生表示,这件事他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告诉她。如果她真的下定决心离开英国,也就是离开夏洛克,他多半会选择隐瞒。但是现在,她的决心动摇了——或者说一直没有坚定过,斯塔克觉得也许应该告诉她。   珍妮也不知道,隔着数千公里,斯塔克是怎么诊断出她的决心有所动摇的。这是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事。   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专心听着难得正经的斯塔克继续说下去。   斯塔克就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有一次我带你,还有小蜘蛛和快银一起去Aquavit餐厅吃饭吗?”   珍妮在电话这头配合地点了点头,才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已经变得模糊的餐厅名字。   “那顿饭我们吃的很愉快,我说过,在纽约只有Aquavit餐厅的食物能让人勉强下咽,环境也差强人意。”   珍妮想提醒他,如果她没记错,有一次他们执行完任务后,在一家快餐店吃汉堡,他也吃得津津有味,一点看不出来难以下咽以及对环境有什么不满的意思。   “总之,那顿晚饭唯一的‘瑕疵’,就是我们点餐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很滑稽的侍者。他夸张而拙劣的演技我不予置评,但是那一口蹩脚的美国南部口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简直是对耳朵的折磨。”   珍妮打了一个困倦的哈欠,面无表情地问:“你说完了吗?”   斯塔克问她:“你对这个侍者没有印象吗?”   “没有。”珍妮答得无半分迟疑。   “珍妮。”   斯塔克的声音低沉下来的时候便显出一种格外的认真。   珍妮愣了一下。   听见他说,“你再好好想想。”   珍妮就真的重新好好想了想。   在美国的一年,斯塔克经常带她去吃饭,有时候是复联的成员们一起,有时候只有他们两个。吃喝玩乐这种事,跟着斯塔克总是没错的。   有时候珍妮觉得,斯塔克对她似乎有一种格外的责任感,大概因为是他将她从英国带走的吧。就像他“招安”了小蜘蛛后,不知不觉地承担了培养小蜘蛛的责任一样。   也或许,只是因为,他知道,他们需要他。   珍妮在她脑容量不很大的猫脑袋中扒拉了很久,才扒拉出来那次斯塔克带她、小蜘蛛还有快银一起在一家很高档的餐厅吃晚饭的情景。   那天快银还带来了教授的邀请,说珍妮如果在复联玩够了,是不是应该回泽维尔学院了。   斯塔克对教授的“回泽维尔学院”的用词表示强烈不满,说珍妮是复联的人,不是泽维尔学院的。   小蜘蛛则关心地问珍妮,她是不是真的要回……呃,在斯塔克严厉的瞪视下换了个词——要去泽维尔学院。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不过两个多月前的事情。   珍妮还记得那天晚上的天气好像不太好,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透过窗口一颗星星也看不到。   她那天的心情也不太好。现在她已经忘了是因为什么,反正那一段时间她经常性的心情不好,像一只提前步入更年期、一点小事都能炸毛的猫。   她不想让自己的不愉快影响其他人,就尽量耐着性子回应三位男士一个比一个无聊的提问。   斯塔克在电话里还不忘再夸一遍Aquavit餐厅的食物好,但珍妮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们那天晚上吃的什么了。   但斯塔克说的那个操一口蹩脚美国南部口音的侍者,珍妮却隐约想起来些。   那个侍者出现的时候,珍妮刚对她的去留问题分别对快银和小蜘蛛做了回答。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没良心,更对不起斯塔克请她吃的那么多顿饭,但本质上来说,珍妮那时候觉得留在复联或是去泽维尔学院没什么不同,她只是懒得折腾,所以暂时还是决定留在复联。   脑海中模糊的印象好像渐渐清晰了,那个侍者穿一身黑色西装,白色衬衫,这没有什么奇怪,餐厅里所有的侍者都是相同的打扮。好像还带了一副不太协调的眼镜,鼻子下面两撇滑稽的小胡子。   侍者问她:“要来点什么吗,漂亮的女士?”   她还没有抬头,斯塔克直接帮她点了餐。将菜单递给那个侍者的时候,斯塔克还请侍者将他存在这里的红酒拿来。   小蜘蛛还沉浸在她答应继续留在复联的兴奋里,高兴地表示,复仇者联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超能力团体,因为复仇者里有斯塔克先生。小迷弟时刻不忘表白偶像。还说她的决定是无比正确且英明的。   紧接着又期盼地问她:“那你还回英国吗?”   听到这个问题,侍者伸手拿菜单的手似乎顿了一下。   珍妮当时只是觉得这个话痨小蜘蛛太不会聊天了。她又向窗外望了一眼,寂寂天空上还是一颗星星都没有。她真不喜欢没有星星的夜晚,让人心里也感到黑茫茫一片,没有光亮。   她咬着牙,又有点心灰意懒地说:“不回去!我在这跟大家呆得可开心了,哪都不想去!”   想到这,珍妮闭了闭眼。   她的大脑开始自动帮那个侍者做补充,补充出他高大瘦削的身材,拿起菜单时洁白修长的手指,跟她说话时低沉悦耳的嗓音。   如果仔细听,那嗓音也许还有些发颤。   当然还有,他漂亮的黑色卷发。   连气味似乎也补充出来了,原本在他靠近的第一时间她就应该辨认出的属于的他的气息。   可是那时候这些她都没有发现。   珍妮说不清楚是因为那天的心情不好让她忽略了一切细节,还是她心里没有存过他会来找她的希望。   她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不允许自己再怀抱希望,所以哪怕真相摆在面前,只要它有一丝丝遮挡,她都不允许自己相信。   不需要斯塔克继续说下去,记忆已经慢慢复苏。   那天晚上他们吃完饭,从Aquavit餐厅出来,经过中央广场时,她听到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   她一直被琴声吸引着找过去,看到一个在街角拉小提琴的流浪汉。   她怔怔地站着听了很长时间。   那个流浪汉穿着肮脏的大衣外套,头上戴一顶破破烂烂的帽子,脸上也布满污渍。   可是她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与肮脏的衣帽极不搭配的洁白修长的手指,还有溜出帽檐,轻轻搭在额头上的黑色卷发。   其实她已经认出他了,她认出他的琴声。   可是她的眼睛没有认出他。   她跟随着斯塔克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摸出身上所有的钱放在了他的琴盒里。   ……   事情想清楚了,珍妮看着漆黑海面的神色却透出一丝茫然。   他去找过她,她很高兴。   她也相信他也许真的喜欢她了。可是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吗?   她还是想不通,如果他喜欢她,那在他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一年里,在她从前遗忘的那一段记忆里,他为什么时时表现地像讨厌她,还总是丢下她。   她承认了,归根结底她只是一只猫,即便活了500多年,也不像人类可以有那么复杂的思想,支配那么复杂的行为。   她不想猜了。   其实她一直是很小心眼的一只猫。这么久以来,只对他一个人大度。   海浪起起伏伏,珍妮在甲板上跟着晃了晃。夏洛克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   珍妮立刻很自觉地整个人粘过去,猫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能够听到海浪轻轻拍打船板的声音,她突然问他:“你知道时间宝石吗?”   夏洛克侧头看了一眼她的脑瓜顶,说:“知道。”   珍妮抱着他的手臂,眼睛看着海面开口:“奇异博士有一颗时间宝石,可以控制时间。可是奇异博士很小气,从来不舍得将宝石借给别人。”   说到这,她不满地皱了皱鼻子,然后继续说,“我从前问过自己一个问题,若奇异博士舍得将他挂在脖子上的那颗时间宝石借给我,让我重回到二十三年前,我还愿不愿意遇到你?”   夏洛克怔了一下。   珍妮的脑袋仍然抵着他的肩膀:“那时候我没有答案,但是后来我想到了。”   她这时才抬起头,转过脸看向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仿佛浸染上大海沉郁的颜色。   她笑了一下:“我想我还是愿意遇见你。”   夏洛克的目光动了动。   “你陪我玩耍的那半日无论什么时候回忆都是很美好的事,美好的事为什么不让它发生?”珍妮看着他,“但只要那半日就够了。我不会再出来找你了,夏洛克。若说我这段时间学到最有用的东西,那就是明白了人不能太贪心——”她又笑了一下,“猫也不能。所有生物的烦恼都来源于贪心。小贪有小烦恼,大贪有大烦恼。我这样的……”   “我去找你。”夏洛克极快地低声打断她,“如果你不想再找我了,我去找你。”   仍旧是他特有的低沉的嗓音,除了微微有些不稳,并不能听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但是珍妮看到,他颜色很浅的唇颤动了一下,然后用力抿住。灰色的瞳孔里也仿佛起了一阵大雾。   珍妮知道,他误会她的意思了。她不是要跟他“绝交”,而且她上面那篇话说的也是“后来”的想法,现在她的想法已经又改变了。这么一想,她还真是一只情绪多变、反复无常的猫。   不过夏洛克说去找她,这一点她还是极为赞同的。   她希望他把他们之间完完整整的记忆都想起,不再有任何空白、猜测和不确定。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是他们自己的经历,是时光留给他们的印记,也是这些印记将他们雕刻成如今的模样。就像小树妖身上的年轮,不可能毫无损伤地拿掉一环。   珍妮踮起脚,摸了摸他额头上的漂亮卷发:“你要去找我,就要想起来小时候那些记忆,这样你才知道去哪里找我。”   夏洛克说:“我会想起来。”   “还有,你从前总是丢下我,其实我很伤心,你要把这些事也快点想起来,告诉我你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做,然后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原谅你。”   他深深看着她,说:“好。”   其实他已经说过一次了,只是看来那只醉猫没有听到,他不介意再对她说一次,多少次都行。   黑云笼罩下的天色极昏暗,却足够珍妮看清楚他大雾散去的灰色的瞳孔中映着一个她的小小倒影。   珍妮想起来,她回来之后还没听过他拉小提琴。这个发现立刻让她心里生出浓烈的不舍,但她立刻将这些不舍压下去了。   他的手抬起来,停落在她的眼角。   她明亮如晨星的瞳孔,依旧是琥珀色的。   他的眼睛却幽深如潭,让她映在里面的小小倒影更加清晰。   厚厚的黑云铺在海面上,随着海水轻轻摇晃。   他微微俯身过来,珍妮眨了一下眼,他的吻已经落在眼角。   耳边听到他说:“等我找到你,就拉琴给你听。”   珍妮眼里一阵湿热,伸手抱住他的腰:“那你要快一点来。”   “好。”   ……   刚刚飞走的海鸟又飞回来,在广阔海面上徘徊鸣叫。   夏洛克依旧站在甲板上,眼前唯余海面碎浪涌动,他的大衣被吹起一个角。   好像又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感受到完结的气息了吗? 第72章   春风和煦, 万物生长。四足的小兽奔跑着穿过嫩绿草地,健壮的小身子一闪,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   树林边沿是一大片绿意盎然的草地, 与城市里总是修剪得异常平整的草地不同, 这里的小草长得肆意而繁茂,似乎每一株都伸展着叶片, 努力展现自己的不同。   草丛中还盛放着五颜六色的野花, 花朵绚丽招摇, 时而在和风中抖动一下腰肢, 即变换出一种不同的颜色。美丽迷幻如同梦境。   珍妮百无聊赖地趴在一根树枝上,猫尾巴没什么精神地垂在身后, 一点没被眼前美丽如同梦境的景色迷惑住。   她回到林子里已经三个月了。   遥想三个月前她刚出现在树林的结界外面时,正想着怎么通知一声小黑和虎大王她回来了,给她开一下“门”, 一抬头,就见小黑好端端一只猫漂浮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珍妮冷不防瞄到这一出,浑身一激灵, 开口问:“这是你想出来吓人的新招数吗?”   小黑吓人的招数是常换常新的, 每一次都能出奇制胜, 如此创意不断, 她一直打心眼儿里很敬佩。   林子里的小伙伴们都对她的回归表示了热烈欢迎,只是一边欢迎一边忧心忡忡地操心着自己的门牙、尾巴、羽毛……还能好端端长在身上多久, 以及藏在洞里的吃食是不是应该换个更隐秘的地点了。   珍妮对小伙伴们的态度很受感动,决定以后再跟大家打架的时候一定下手轻一点。   更让她感动的是,她托小黑和虎大王养在缸里的那几尾鱼一条也没死。不仅没死,还给养得活蹦乱跳,肥肥壮壮的, 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只是她都回来了,小黑还每天很仔细地喂,仿佛喂鱼成了他每日的一项固定修炼。   珍妮趴着缸沿儿数了数,一共一、二、三……五条,如果她叼走一条,会不会很明显呢?   数了好几次也不敢下嘴。   几天之后她了悟了,明白这大约是小黑对她的一种惩罚。罚她不听话,以及坚持出走。   她觉得,这个惩罚实在太严酷了些。毫无猫性。   刚回来那会儿,她曾问过小黑,他当初救她,用一条命救就成了,干嘛匀两条命给她。   小黑嫌弃地看着她半晌,语气凉飕飕地回:“一条命够你祸祸吗?”   珍妮甩了甩身后仅剩一条的猫尾巴,惭愧得无言以对了。   小黑说的对,她以前太任性,太能祸祸了。   痛定思痛之后,珍妮决定改过自新,重新做猫。   她认真想了想,觉得小黑都匀给她两条命了,她应该宽容大度地原谅小黑用那几尾看得见吃不着的鱼儿残酷惩罚她的事。   除此之外,她还终于认识到,自己应该做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比如在小黑教训她或者教她新法术的时候,一定不再开小车,认真听讲。   奈何她的猫耳朵有自己的想法。小黑训导的话都擦着她的猫耳朵尖飞过去,一点没法往脑子里搁。   她从前也是这样,只不过从前她满脑子想的是偷懒、打架,爬树、摸鱼,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不知道夏洛克今天会不会来。   珍妮趴在树枝上,往草地尽头望了望。除了两头在草丛中央撒欢打滚的小兽,几只在野花丛中飘飘飞舞着的蝴蝶,什么都没有。   三个月过去了,珍妮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   她当初怎么就钻了牛角尖,非让夏洛克恢复记忆后来林子里找她呢?两个人相亲相爱地呆在贝克街,吃饭睡觉查案子,天天在一起,不好吗?   一朵红艳艳的野花被飞来飞去的蝴蝶绕烦了,五片娇艳的花瓣突然合拢,将蝴蝶包裹了起来。几秒钟后,花瓣重新展开,蝴蝶从里面飞出来,跌跌撞撞地飞远了。   珍妮想,她当时的脑子大概也跟被一朵花妖夹了一样。   太阳第九十次隐没在西山后面。   珍妮从树上跳下来,跟小树妖道了别,没精打采地往林子深处走。一边走,一边伸出猫爪子,一爪子拍开故意挡着她路的野花妖。   她忧愁地觉得,自己的爪子都瘦了一圈了。   第二天,为了排解一下沉重忧郁的心情,珍妮决定邀虎大王一起去完成他们从前未竟的事业——逮住那只小兔妖。   让珍妮困惑的是,虎大王面对她的邀约有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以前这不是他最喜欢的活动之一吗?   珍妮没有多想,拉着虎大王往兔子洞走,路上还向他详细讲述了一遍自己的作战计划。   作战计划非常成功。珍妮和虎大王前后包抄、围追阻截,终于将小兔妖截在了兔子洞前面。唯一的失误就是由于用力过猛,虎大王不小心一巴掌将小兔妖的兔子洞给拍塌了。   看着无路可逃的小兔妖,珍妮连日来的沉闷心情终于稍稍舒缓。她向虎大王递过去一个战友间的胜利微笑。   同样是一个林子里出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优秀。   作为战败的一方,小兔妖瑟缩在角落里,看着珍妮和虎大王这两个“大魔王”,突然红着一双兔子眼,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珍妮的好心情瞬间去了一半。   正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红烧兔肉,虽然这口肉慑于小黑的“淫威”她一时半会儿还不大敢吃进嘴里,就算没有小黑的“淫威”她多半也下不去嘴,但珍妮实在看不上小兔妖凭本事输了还哭哭啼啼的没出息样子。   珍妮正预备拿出以往小黑教训她的架势神态,教导一下小兔妖输人不输阵,需自立自强、奋起反击的妖生态度。虎大王却先开口了。   “你哭什么,”虎大王说,“我这不还没吃掉你吗?”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手足无措。   小兔妖还是哭个不停。   “你别哭啊。要不然回头我赔你个兔子洞。”虎大王脑门上的“王”字愁得都皱到了一起。   珍妮蒙了,她不明白虎大王怎么突然这么和蔼可亲了,莫非这小兔妖哭一哭,会影响最终的口感?   珍妮于是向虎大王发出疑惑不解地询问。   虎大王立刻像个十足的叛徒一样,指着旁边的珍妮说,“你看,这都是她的注意,真的,我其实一点也没想伤害你。”   珍妮目瞪口呆。   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虎大王吗?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虎大王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兔妖哭得更伤心地说:“之前我的胡萝卜一连好几天不知道被哪个人……呃,”打了个哭嗝,“哪只妖,偷了个精光,是不是你干的?”   珍妮觉得要从虎大王的一张老虎脸看出窘成了猪肝色实在不大容易,但她至少能看出来,他的四只老虎爪子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春风习习,将小兔妖的哭声直往虎大王的心坎里吹。   最终仍是疑惑加悲愤的珍妮扛下了所有……   珍妮从前畅想过虎大王会遇到一只什么样的母老虎,但她万万没想到,他最后被一只柔柔弱弱,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白兔给拿下了。   珍妮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她有些怀疑,老天爷是睡着了吗?   老天爷睡没睡着珍妮不知道,但被拿下了的虎大王一心只想给小兔妖找个睡觉的妥帖地方,好弥补他不小心毁坏了人家的兔子洞的过失。   虎大王踅摸来踅摸去,看中了珍妮那顶茅草屋,因为那顶茅屋就在他的旁边。   于是虎大王对无家可归的小白兔发出了邀请。面对自己的生物天敌,小兔妖战战兢兢地答应了,虽然珍妮觉得她大概更愿意“露宿街头”。   一场兔子洞意外损毁的事故,最终演变成了一段跨越种族、不畏世俗的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这个转折有点快,珍妮觉得自己需要缓缓。   只是虎大王追求他的爱情,为什么要让她让出茅草屋呢?   珍妮诚心诚意地发问了,虎大王很“慈悲”地告诉她,她不是还有个树屋吗?实在不行就在林子里哪个树杈、草坪或者空地上凑合几宿。   对于虎大王的重色亲友,珍妮无言以对。   后来她一想,若是换成夏洛克,她大概也会这么做,便瞬间原谅了他。   连万年单身虎虎大王都谈恋爱了,形单影只的珍妮觉得很惆怅。她只好去找林子另一只更资深的万万年单身狗……呃,猫,去分享一下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   圆月当空,小黑一只猫优雅高贵地坐在茅草屋顶,星月银辉如白色微尘,笼罩在他比夜色还要黑浓华美的皮毛上。   珍妮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像一幅画,一幅无端让人生出寂寥清冷的古画。   默默看了一会儿,几个腾跃,珍妮也跳上了屋顶。   珍妮没想过这个夜晚会跟小黑有一场深刻的长谈。   仔细想想,这还是小黑第一次将她当做成年人的谈话。   他们一起坐在他茅草屋的屋顶上,漫天星光浩瀚而沉静。   珍妮第一次感觉到,也许越是强大美丽的东西,越是静默。如同星空,如同小黑。   小黑看着夜空很久没有搭理她。珍妮也觉得眼下的气氛似乎与“虎大王不吃那只小兔妖了,要把她讨过来当老婆”这样的劲爆话题不太协调。   珍妮看了看小黑。   每次小黑仰望星空时,脸上那种寂寥的神情和安静的姿态,是珍妮500多年来见惯了的。或许这种姿态持续了不止500年,或许已经一千年,几千年……   有时候珍妮想,小黑并不是在看星星,而是透过那些闪亮的天体,注视别的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即便在珍妮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每次见到小黑这个样子,她都觉得很难过。大约太过深重的难过是有实体的,它们从小黑身上蔓延开,让他身边的花草植物、甚至摇摇晃晃的茅草屋,都被悲伤浸透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小黑缓声说:“与隽永的星辰日月相比,我们千年万年的寿命并不算什么。可是与人类相比,我们的生命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如果一颗星星爱上了一只妖,那在短暂的快乐后,等待它的只剩亿万斯年的孤独,哪怕与数不清的同伴在一起,它闪耀的星光也是冷寂和孤独的。因为它自己是孤独的。”   珍妮没有说话。   小黑用了一个很简单的隐喻,若是以前,珍妮不会明白他在说什么,没准还觉得他在说胡话。因为她以前的世界比这更简单,一点点隐喻也没有。   可是现在的她是明白的。珍妮也说不好这种明白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黑转头看向她,金色的猫瞳中布满怜悯。珍妮不知道他是在怜悯她,还是怜悯自己。   小黑问她:“你想做一颗孤独的星星吗?”   珍妮愣了一会儿。   她转开猫脑袋,呆呆地看着头顶闪闪竞耀的星辰。   半晌,她反问:“如果有机会反悔,你还愿意做一颗被留下的孤独的星星吗?”   这次换小黑怔住了。   珍妮看着他笑了笑:“我想,被留下一定很痛苦吧。可是你宁愿要这些痛苦,也不愿意反悔对不对?”   小黑也看着她,没有回答。   珍妮用猫爪子抠了抠脚下的茅草屋顶,不一会儿将屋顶抠了洞。   小黑黑着脸看了看自己屋顶上多出来的这个洞。   珍妮低声而冷静地说:“我知道夏洛克的寿命很短暂,我也不敢保证说他离开的时候我不会痛苦,或是像人类那些影视剧上说的,有两个人之间的回忆就够了。我一定会很痛苦,光是现在想一想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就让我难受得喘不过气。而且只有回忆怎么够呢?多少回忆都不够抵偿失去他的痛苦。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她停了停,天上的星辰都落进她眼睛里,“如果一定要用此后千年万年的孤独,才能换取跟他在一起那么短短的几十年,我愿意换。”   碧空如练,星月幽悄,让人心旷神怡的小风从清晨一直吹到夜晚,几片粉嫩娇羞的花瓣被风卷着飞到半空中,飞得累了又乘着风重新落下去,不偏不倚地落回到光秃的花梗上。   林子里的一切生命都自由而肆意的生长。   小黑抬起猫爪,摸了摸她耷拉下来的猫耳朵:“是我错了,我一开始不应该答应你离开这里。”   珍妮摇着头吸吸鼻子,狗腿地说:“那是你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小黑:“……”那他得多昏庸啊。   最后的时候,为了不让他担心,珍妮笑眯眯地说:“等以后……我陪你一起卧在屋顶看星星啊。”   小黑的黑脸更黑了,“我和星星都拒绝。”不等珍妮反驳什么,他的黑脸重新缓和下来,看着她低声说:“我希望那一天迟一点到来。”   珍妮被溜到嘴边的反抗话噎了一下。她也希望。   “对了,”珍妮跳下屋顶以后,使劲仰着猫脑袋冲他说道,“等夏洛克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啊,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小黑哼了一声,维持着眼望星空的高冷模样:“短时间内还是别让我见到那个人类了。”   珍妮问:“为什么?”   小黑冷冷的声音从屋顶落下来:“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他‘送走’。”   珍妮:“……”   好吧,你厉害。   虎大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忧心忡忡地注视着珍妮离开的背影。   这次换成虎大王很惆怅了,记忆里那个不久前还抱着自己问“你是大脑斧吗”的小猫崽,转眼就长大了,都学会拱别人家白菜了。   三个月零十二天,珍妮一共看了112次日落。   有时候她觉得时间过得分外缓慢,云影日色悠悠地照在她的皮毛上,半天也不移动一寸。有时候又猛然发觉时间如飞鸟振翅掠过幽暗丛林一般迅疾,转眼已是112个日升日落。   一边看日落,一边独自等待的时候,珍妮也思考了一些深奥的问题。   比如她想起来,她离开的时候对夏洛克说,等他恢复记忆,他得告诉她,从前为什么总是丢下她,她要考虑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他。   可是她早就原谅他了啊。   这些日子她变得比从前聪明了些,空闲也多了些,关于这些纠结的事就自己想明白了。   她喜欢的这个人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他是最最独一无二的。可是他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其实她也不懂。他们都在按照自己的本能做出反应。   珍妮自己在心里打了个比喻,这就像她想吃一条鱼,日思夜想地馋,想吃进嘴里。   她太着急,鱼肯定吓坏了啊,这条鱼从前又没有过被吃的经验,第一反应肯定是不给吃。   若是她循循善诱地慢慢来,没准这条鱼最后自己就发现了,其实他也很想被她吃。   夏洛克现在不就发现了吗?   珍妮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又在心里补充得更生动一些,预备等夏洛克来了以后讲给他听。   她等了很久的那个人,是在第113个日落来临之前出现的。   彼时她正如往常一样整只猫趴在小树妖的一枝树干上,猫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眼睛不时往草地尽头望一望,支棱着的猫耳朵也跟着动一动。   不知道她第几次望过去的时候,眼风里似乎扫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视线收回来后,愣了几秒钟,猫脑袋猛然从前爪上抬起来。   林子外面已经是初冬了,树林里面却一直是一片绿意盎然。这一天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更显得阳光明媚,晴朗可爱。   日影西斜,他真的穿过格外繁茂的草地,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珍妮伸长了猫脖子愣愣地看了他很久,看他漂亮的黑色卷发,苍白的脸颊,高高的鼻梁,甚至对他长长的黑色大衣和蓝色围巾都分外怀念。   这是她最最喜欢的人类男孩,他说他会来找她,他真的来了。   珍妮开心地想大叫一声,可是喉咙有点发紧,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在心里长长尖叫了一声,然后跳下树枝,四肢并用地向他奔过去。   到了他跟前,跳到他身上的一瞬间化成人形,双腿紧紧夹在他腰上,两只胳膊也牢牢圈住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脸颊。   这个动作她做起来一点都没有生疏。   片片花瓣似飞扬的花雨,离开土地和花梗,盛开在他们四周,也落到他们发间和肩膀,是近在咫尺的春天的气息。   一切美好都发生在春天,而她的世界,从来可以四季如春。   半晌,夏洛克的手在她背上摸了摸,忍耐地问道:“你的衣服呢?”   珍妮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笑出声来:“太激动,忘记变出衣服了!”   福尔摩斯侦探感受着掌心下滑如丝绸的皮肤,把她从身上拎下来,脱掉大衣披到她光溜溜的肩膀上。   日落前最后一线璀璨光影从天际照射过来,为整片树林、草地和飞舞的花瓣染上轻盈的红晕。珍妮终于又在他眼睛深处看到自己的小小倒影。   她又雀跃地跳起来,挂到他脖子上。   月满疏林,草虫低鸣,鸟雀啾啾。有两个人肩并肩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   这是珍妮盼望了许久的事,终于实现了。   她伸在草地上的脚一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又惬意又激动。   夏洛克说他三个月前就找到了这片树林,但是一直无法靠近。   珍妮知道,一定是小黑加强了结界将他挡在外面。她知道小黑为什么那么做,就像她同样知道,小黑为什么最后又选择放夏洛克进来一样。   珍妮偏头看了看他,过了几秒钟,夏洛克也偏过头,静静看着她。   珍妮伸出手,爱惜地摸了摸他的眉毛,“你是不是害怕了,担心永远找不到我。”   想到他三个月来一直在林子外面徘徊,她却看不到他,珍妮就心疼得不得了。   夏洛克在夜色中变得更加幽深的双眸凝视着她,目光依然像从前一样锐利,仿似要穿透她,看到她内里的一切。但珍妮一点都不害怕,她也能看透他,看透他锐利和冷漠下面隐藏的柔软与可爱。   半晌他摇头,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容,带点他自己的傲慢,又带点孩子气的可爱的笑。   他说:“我知道我会找到你。”   “嗯,”珍妮声音轻轻地,“你找到我了。”   先是一两只零星的闪光,试探地在他们面前飞舞,而后像是被什么力量指引,更多的闪动的亮光相互追逐着从四面八方加入进来,越聚越多,越聚越多,最后汇成几乎看不到边际的仿佛与夜空一样广阔的一大片。   就像她曾经向他描述过的那样,如同星星从天上流淌下来一样美。   珍妮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他,脸上满是期待:“你喜欢吗?”   夏洛克也看着她,看着她终于恢复至浅绿,并且绿色一点一点变得更加深浓的瞳孔。   “喜欢。”他说。   珍妮笑着滚到他身上。   她说过,要带他去抓鱼,住她的秘密树屋,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和萤火虫。   她的承诺和愿望都实现了。   “我要看看你的尾巴还在不在!”   大片的萤火虫失去桎梏,又受到惊动,争相胡乱飞舞着越向空中,如同星的河流在草丛、树林……在茫茫黑夜的所有角落闪烁灵动的萤光。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说实话我一开始构思这篇文,包括写到大半的时候,完全没想到猫猫居然会让那么多人“意难平”。   大概我对夏洛克带了太厚的粉丝滤镜,而且我完全是猫猫的心理站位。   珍妮猫从始至终最在意的就是夏洛克可能不喜欢她,她经受的那些痛苦,丢掉的全部尾巴,她并不是不在意,而是一点不认为是夏洛克的错,她真正痛苦和纠结的只是夏洛克不喜欢他。   所以最后只要确定夏洛克其实一直也喜欢她,对猫猫来说,一切障碍都不存在了,她会立刻选择原谅。   是标准的恋爱脑没错了。   这篇文其实很冷,看得人并不多,看到最后这里的更少,感谢所有追到底的宝宝~~   很多小可爱大概不知道,我专栏里还有另一篇悄摸摸更新到二十多章更冷的文……是一篇现言,文章名字我就不说了,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自己去翻一下。   《猫》这一篇后面还有一章番外,是猫猫刚从林子里出来找到夏洛克的故事。   番外只这一章,突然有点舍不得更了是什么鬼………… 第73章 番外   珍妮怎么也想不到, 苦修21年后,她初次见到夏洛克,不过一刻钟, 就丢掉了一条猫命。   跑出林子之前, 虎大王难得抛开他虎虎生威的气势,婆婆妈妈地一再嘱咐她, 人类虽然不会法术, 身板看起来也很脆弱, 恨不得一指头能戳死一串, 但是人类就像莲藕,浑身都是心眼儿, 论狡诈阴险,没有哪个物种比得过他们。   在虎大王的生动描述中,人类的世界就是个处处充满陷阱, 稍不注意她就可能落个妖毁猫亡的下场。   珍妮抬着猫下巴,很耐心地听完了,却完全没放心心上。   她心里想, 她是谁啊, 她一直都是他们林子里的大厉害好么?   况且为了走出林子, 她又那么努力地长进了21年。珍妮觉得, 虎大王说得那些危险,在她都是不存在的。   直到她初入人类的世界, 就雷厉风行地丢去一条猫命。   珍妮深刻反思了一秒钟,她认为,这固然与她的大意有关,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对虎大王的认识不够深刻。   她实在没有想到, 虎大王也有靠谱的时候啊。   从前他还告诉过她河里游的小鱼十分危险呢,还说别看那些鱼儿小小一尾,在水里优哉游哉的,实际上它们都长着锋利如刀的獠牙,鱼嘴一张能扯开到腮帮子后面,像她这种小猫,一嘴就能吞进去。   珍妮信了他的胡说八道,很长时间都为自己看见鱼就流口水的动物本能感到忧虑,还以为居然嘴馋这种“怪物”的自己生病了。   后来知道上当受骗之后,很有骨气地跟他绝交了整三个月。   珍妮刚刚走出林子的时候,在离树林不远的地方,遇到了一栋人类的房子。虽然仅是一座被烧毁的庄园,但这是她见到的第一座真正的人类住房。   在林子里,他们每只妖住的地方都不一样。像小兔妖爱住兔子洞,蛇妖们爱住蛇洞,公鸡先生爱住他的鸡窝,鸟雀们喜欢在树上搭个窝什么的。   小黑和虎大王有一点点人类的习性,也只是在林中空地上随便立个茅草屋子。   珍妮那时候还不知道,这座被烧毁的房子叫马斯格雷夫庄园,是夏洛克从小生活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这么一座废弃的庄园,肯定是没人住的。   她在里面兴奋地跑了一圈,还大声问:“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从旷野吹来的冷风,和她的回声。   后来她在附近遇到一个很老的人类,珍妮问他:“你知道夏洛克在哪吗?夏洛克福尔摩斯。”仿佛这应该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名字。   她长得好看,又因为出来找夏洛克满心愉快,漂亮的脸蛋上堆满笑容,所以尽管她问得很突兀,老人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告诉她,听说福尔摩斯一家都搬到伦敦城里去了。   也是她运气不坏,一问就问到一个认识福尔摩斯一家的。   珍妮又向老人问明白了伦敦城在哪,就开开心心地出发了。   她就是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一个人一个人打听着找到夏洛克的。   那时候夏洛克的名头还不像现在这样响,但也已经有不少人认识他。   珍妮打听的最后一个人是雷斯垂德。   当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雷斯垂德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是苏格兰场的探长——她连苏格兰场和探长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是那一句:“你知道夏洛克在哪吗?夏洛克福尔摩斯。”   场花探长当时正焦头烂额,因为他面前的街道上正行驶着一辆绑满炸药的死亡巴士。   后来对人类有了一些了解之后,珍妮心里对虎大王嘱咐她的话更多了一丝由衷地钦佩。   人类真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尤其他们里面那些被称为“罪犯”的人,珍妮觉得他们千奇百怪、花样百出的犯罪手法,简直跟小黑吓唬人的招数一样,常换常新。   此时雷斯垂德遭遇的困境是,一辆满载乘客的巴士被歹徒安装了□□,巴士必须一直保持行驶,如果时速低于50英里,炸弹就会爆炸。   让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是,巴士上不止安装了□□,还安装了监视器,如果有人企图逃下车,或者苏格兰场妄图将乘客转移,歹徒将立刻引导炸弹。   夏洛克就在这辆巴士上。   巴士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里夏洛克经历了各种惊险状况——伦敦城让人头疼的交通拥堵、司机意外重伤、油箱漏油,甚至还飞越了一段凌空断裂的道路。最后终于安全转移到一条还未启用的公路上,开始匀速转圈。   珍妮打听的话虽然是对雷斯垂德说的,但他却不是第一个听到的人。探长正拿着手机跟夏洛克通话,透过听筒,夏洛克就听到一道清清脆脆的声音,“你知道夏洛克在哪吗?……”   他顿了一下,问雷斯垂德:“谁?”   雷斯垂德这才腾出空来看了珍妮一眼。   作为一只猫,珍妮是不合格的,被小黑和虎大王养得跟头猛兽似的,天天在林子里嚣张跋扈地打架斗殴,一点都不高贵冷艳。   但作为一只妖,珍妮是合格的。尤其作为一只化成人形的妖,她漂亮得很合格。   这一点从见多识广的小黑评价她的人皮足够“迷惑世人”可见一斑。   珍妮很耐心地等着雷斯垂德自己回过神,对于每个人类见到她都先愣一会儿神这件事,这么一路走来,珍妮已经很习惯了。   恰在此时,那辆在公路上转圈的巴士从他们眼前开过去。   珍妮眼神好,她一眼就透过车窗玻璃看到那个瘦削的身影。   其实转身追到车上去的时候,珍妮的大脑并没有认出那个身影来,毕竟是极快地一闪而过,中间隔着数米的距离和21年的漫漫时光。   但那一瞬间,她的身体似乎先一步做出了判断和行动。   珍妮在原地消失之后震惊的场花探长才想起来,苏格兰场把这条路都封锁了,她是怎么进来的?   与后来她九条命全都丢光,被小黑救活后再次执着地见到夏洛克时那种又熟悉又惊奇的感觉不同。21年后的这次初相见,珍妮更多的是惊奇。   小黑跟她说过,人类的寿命很短暂,但她没有想到,短短21年,夏洛克已经长到这么大了。她的猫脑袋里存着的,还是他人类幼崽的模样。   可是即便他变得跟她印象中有些不一样,珍妮还是一眼就认出他。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阳光从车窗洒进来,照着他苍白好看的脸颊,也照着她完美无一丝瑕疵的脸颊。   夏洛克怔了一下之后,很冷静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隐含戒备:“你怎么上来的?”   别说这辆巴士上有多少人,连每个人的年龄、职业、性格、爱好,甚至某些隐私他都一清二楚。所以他也同样清楚,珍妮原本没有在巴士上。而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出现,以及怎么出现的。   更让夏洛克意外的是,他在珍妮身上看到的满是问号。如果不是在旁边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身上看出他酗酒、家庭暴力、正在与妻子分居、衬衫至少三天没换了,夏洛克简直要怀疑是不是他的推理能力出了问题。   珍妮不知道他脑子里转着这么多念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说:“你是夏洛克。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本该是一个问句,珍妮却说得很确定。   夏洛克点了头。   虽然心里已经知道,但看他点头珍妮更高兴了。   她很开心地自我介绍:“我是珍妮,珍妮贝利维尔。”开心,也认真。   珍妮一共郑重其事地跟他自我介绍过两次,每次他都没有认出她。   从他的脸上珍妮看出来,这个名字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这不是他给她取的名字吗?他怎么能忘了呢?   珍妮当然是有些伤心的,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自己找到借口把自己安慰好了,虎大王说人类很脆弱,大约他们的记忆也很脆弱。而且人与他们妖不同,21年对他们妖来说是很短的时间,对人类来说却很漫长,几乎占去寿命的四分之一,甚至更多。若换算成他们妖的时间的话,没准得是个几千年。   那么漫长的时间之前的事,一时记不得总是有的。别说几千年,她连一两百年前的事很多都记不得了。   珍妮将自己说服的很妥帖。   后来她得知夏洛克的记忆一点也不脆弱,相反还记忆超群时,她也没再想过这件事了。她的确一直对他很大度。   总的来说,珍妮当时的心情很愉快满足,还很有成就感。   她看着夏洛克想,她为了找到这个人努力上进了21年,也是为了找到这个人,她干脆果决地跑出生活了500多年的林子。   现在她找到了。   她的决定多么英明伟大啊。   当时的珍妮并不知道他们的处境有些凶险,虽然这些凶险是相对人类来说,她要躲过去易如反掌。但是动物的本能让她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很紧绷,夏洛克似乎也很紧张。   所以当夏洛克极快地指了指车上一个空着的座位,对她说“坐到那,别乱动”的时候,珍妮很乖地按他说的照做了。   夏洛克看了看她。   珍妮立刻回给他一个甜美的笑。   夏洛克皱了皱眉,转开脸。   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皱眉,珍妮本来就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加让人……想皱眉。   珍妮很听话地乖乖坐着,不代表车上的其他乘客也一样听话。大家已经在这辆炸弹车上困了一个多小时了,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刚刚被夏洛克透视过的酗酒男人先嚷了起来,显然只是叫嚷不足以发泄他内心的恐惧,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直奔着夏洛克而去。   珍妮那时候还不懂得人性,不知道人是一种很容易被激发出恶意的生物。连人类自己都说,很多好人在关键时刻突然就变成坏人。人心恶念,最禁不住推敲和试探。更禁不住逼迫。   设下这个困局的人显然对人心人性看得很透彻,他没有任何利益性目的,不要金钱,不是要报复社会,他只是想让夏洛克看看,他站在正义的一面到底对不对,这些人值不值得。   夏洛克已经跟雷斯垂德制定好脱困的计划,但他们都很清楚,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不在于歹徒,而是他们自己这一方。时间拖得越久,车内可能激发的变数越多。   果然。   夏洛克目光冰冷地注视着那个像他冲过来的酒鬼。   鼻间却突然飘来一阵花草的自然清香,脸上传来轻痒的触感。   目光下垂,夏洛克看了看她一直垂落到腰间的很长的头发,并不如何柔顺,乱乱的,跟她整个人一样,肆意有生气。   车上的人都没有看清珍妮是怎么挡到夏洛克面前的,她就是那么出现了,就跟她突然出现在巴士上一样。   中年男人像被突然定住了,停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珍妮往后退了一步,几乎贴到夏洛克身上,很严肃地告诉中年男人:“你如果敢打他,我就打你。”顿了顿,补充一句,“我特别厉害,你打不过我。我们林子里的……都打不过我。”   警告地话说完,也不管中年男人什么反应,珍妮转过身。   因为她那一步后退,她和夏洛克离得很近。珍妮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仿佛他们天然就应该这么亲近。   感觉自己解决了一场混乱,她带点得意和讨夸奖的目光看着他,玛瑙一样翠绿的眼睛装满星辰。   后来重新回想起这一刻的时候,夏洛克不确定,他的超级大脑是不是出现了一瞬间的思维休克。   因为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声音在他耳朵边轻声说:“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细细白白的手指还摸了摸他额上的卷发。   珍妮是一只说话算数的猫。她说保护夏洛克就会保护他。   夏洛克和雷斯垂德想到办法骗过车上的监视器,将乘客一个一个转移下去。夏洛克让珍妮也下去,她拒绝了,她当然得陪着他。   在珍妮后来看的影视剧中,一般到了这种时候,都得有一个意外和转折,将剧情推向高潮。   所以他们也遇到了一个转折——转移到最后一名乘客时,歹徒发现监视器画面被动了手脚,愤怒地引爆了炸弹。夏洛克只来得及将最后一名乘客推下车门。   就像后来夏洛克去到他们林子找她,她一激动化成人形时忘记给自己变件衣服一样,这一次她整只猫惦记着保护他,忘记了保护自己。   她将夏洛克保护得很好,一点小伤都没受。她跟在他身边时,一直将他保护得很好。   可是她自己很不幸地给炸死了。还是死无全尸那种。   珍妮后来想,如果她只有一条命,那她和夏洛克之间的故事就会是一个短暂而悲伤的故事。   还好她是一只猫。   炸死一次又活过来之后,珍妮才醒悟,原来猫有九条命这个传说,不只是一种传说。   珍妮并不知道,夏洛克在被炸毁的巴士残骸里找了她很久。雷斯垂德说,这种程度的爆炸,没人能活下来。可是他活下来了,他知道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他一帧一帧地查看监视器视频,爆炸发生的一瞬,他的四周像是被撑开了一道无形的防护墙,爆炸的气流和火焰完全不能靠近。可是火舌却瞬间将她吞没了。   他几乎能清楚看到火焰舔上她的头发和皮肤,有些乱乱的、扫到脸上让人感觉轻痒的头发,和洁白没有任何瑕疵的皮肤。   他反复地观看这一幕。   可是他仍然不相信她会死。   他让雷斯垂德去调查她的信息,毫不意外的一无所获。他甚至为此联系了视为“仇敌”的哥哥,但是麦考夫也没有带来任何惊喜。   夏洛克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混乱,第一次无法梳理和操控自己的大脑,他踩着伦敦冷硬的街道返回贝克街。   一个突然出现、满身谜团的女人,她认识他,甚至很可能为了救他丢掉了自己的性命,而他对她一无所知。   不是一无所知。   珍妮。珍妮贝利维尔。   他知道她的名字。   这也是他仅知道的。   这个冬日的午后,夏洛克拉了一下午的小提琴,不跟任何人说话,一直到暮色四合,城市悄无声息地亮起街灯。   那天晚上,贝克街221B的房门被敲开,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响了几声之后又放轻,很小心地踩过楼梯,然后停在二楼的客厅门口。   那个夜晚,他像此后的很多个夜晚一样,正站在窗户前面拉小提琴。   珍妮没有听过小提琴,以前她的世界里的音乐是流水、落花,是风吹松涛,是雨声潺潺,是鸟雀啁啾、草虫低鸣。   音乐声停止,他转过身,目光灼灼盯住她。   她笑意盈盈,欢快的脚步再次跃起,像找到家门的小兽一样跑到他身边,浑然天真地问:“这是什么?真好听,我可以再听一遍吗?”   他们的故事慢慢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是觉得这个初遇很美好啦,不知道这个美好的初遇能不能弥补一些什么…………   下一篇大家想看什么,精灵王子、铁罐,还是继续夏洛克?   其实专栏这几篇我之前都写了几章,可是总是不停地产生新脑洞……   我要控制自己的脑洞,先把这几个旧坑填完,所以你们一定留言告诉我啊。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