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胖狐狸》 作者:阿辞姑娘 作品简评: 漠尘是只修炼成精的小狐狸,暗恋的大美人成亲后悲痛欲绝,终日在妖精客栈买醉,借酒消愁。某日客栈来了一群捉妖人,小狐狸被当成凶兽打成重伤,逃跑过程中却被一个将军救了。这个将军帮着小狐狸上药,给做金窝小软塌,终日揣怀里细心养着。小狐狸却仍是觉得委屈——谁让将军治伤时剃光了他的毛!被哄好后却眼巴巴地问:将军,可以给我梳毛毛吗?本文秉承作者一贯的温馨风格,轻松甜宠无虐,行文流畅,以温柔的笔触缓缓道出了小狐狸和将军前世今生的故事,还讲述了其他几位配角或甜蜜或酸涩的感情,将一个东方玄幻的世界展示给读者,全文治愈暖心,适合睡前阅读,每日一甜。 第1章 博物洲自三月前就开始下雨,连绵三月不绝,昨晚更是落了场罕见的滂沱大雨,夜里电闪雷雨不知吓坏了生灵,好在天明之后雨势就小了,又转为阴郁的绵绵细雨,落到海里湖里便溅起点点白花,将整个博物洲笼罩在一阵雪白朦胧的薄雾里。 而博物洲上最出名的妖精客栈伴水而建,受这雾气影响更大,哪怕客栈内烧着灼灼的红炭驱寒,湿气也非常重。 能化为人形的妖修或散仙还好,起码身上穿着衣裳能够防潮,而妖精客栈内那些渡劫失败修为止滞不前的小妖们就惨了,它们无法完全化作人形,身体大半都保持着一些妖兽原身的外形特征,那些带毛的小妖在客栈内走上两圈,身上的毛就黏成了一绺绺的,既不舒服,也不雅观。 一只灰毛狐狸的小狐狸两足站地,前爪捧着一盏热茶,身上穿着一席量身定制的粉纱襦裙,学着婢女像模像样正朝天字一号房走去。 却在路过一条走廊时发现这走廊上的窗没关好,而窗外的小雨已经被风吹进许多,将那小块地的毛毯都给打湿了。 灰毛狐狸踮起脚尖,伸长了前爪想要去关窗,却发现自己身高不够,完全够不到这扇窗,思忖片刻便仰起头,拉长了声音喊道:“白鹅——白鹅——” 未几,便得了回应。 “诶,灰珠姐姐我来了——”走廊不远处小跑来只端着盅热鸡汤的红毛狐狸,身上也穿着一席粉纱襦裙,只是额前有缕白毛,瞧着甚是灵动可爱。 她跑到灰毛狐狸身前站定,献宝似的递上手里的鸡汤,邀功道:“朱大厨给公子炖的鲜鸡汤好了!”末了还补充了一句,“这次我真没偷吃!” 被唤做灰珠姐姐的灰毛狐狸闻言打量了下红毛狐狸的狐吻,见那处干净,连胡须都没沾着汤汁方才信了她的话,压低嗓音道:“这几日采夜上仙大婚,公子心情不好,白鹅你可千万注意着些,别惹公子生气难过才是。” “我晓得我晓得。”红毛狐狸也压低了嗓音,“真的没偷吃,我还嘱咐了朱大厨这几日都别做元宵了,做了也别放桂花,采夜上仙最喜欢吃这个,怕公子睹物伤心,闻到了又难过落泪。” “唉……”灰珠长长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你快与我将窗关上,然后赶忙将早饭给公子送去,等会汤凉了就不好了。” “好的!” 白鹅应了一声,与灰珠叠罗汉似的站起把那扇窗户关上,仔细整理了身上的襦裙后又学着婢女模样继续朝天字一号房走去。 她们走到门口时也不敢贸然进去,先敲了敲门,小心唤道:“公子?您醒了吗?” 里头默了须臾,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醒了,你们进来吧。” 灰珠和白鹅闻言这才推开房门进去。 甫一进门就闻见了淡淡的酒香,顿时明白昨夜公子大概是伴着雨声又醉了一夜。 她们抬头在屋内环视一圈,没见到半个人影,床榻那处也是空荡荡的,可刚刚公子明明回应她们了啊。 于是灰珠又喊了一声:“公子?您在哪儿呢?” “我在这。”低闷的声音从窗边的贵妃榻处传来。 那贵妃榻上摆着三个毛绒绒的雪白软垫,再一细看,原来其中一只软垫不是软垫,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雪狐,因为用蓬松绵软的狐尾整个圈住自己,连头也埋了进去,乍一看就像旁边的软毛白垫,还认不出来是只小狐狸。 而白狐狸听见了她们的呼唤声,便将头从软毛中冒了出来,竖起头顶上两只尖尖白耳,左右抖了两下,一双黑水银似的眼睛眼巴巴地朝两只狐狸望去,见来人只有她们两人,便笼起一层蒙蒙的水汽,连竖起的狐狸耳朵也伤心地耷拉了下去——正是她们在苦苦寻觅的公子漠尘。 “公子,您又喝了整夜的酒吗?”灰珠心疼地将醒酒茶捧过去,“头痛不痛呀?喝点醒酒茶吧。” 其实没喝整夜的酒,漠尘根本不胜酒力,更何况喝的还是后劲极大的仙酒,两口下肚就醉倒了,在贵妃榻上睡了一夜。 只不过漠尘不想费力解释。他本就伤心难过,神色恹恹连话都不想讲,人形也懒得变,便伸出右前肢只用爪尖拨去茶盖,吐出粉色的小舌舔了几口那醒酒茶。 他吧咂了两下这茶水,听着窗外的绵绵细雨,顿时悲从心来,凄哀道:“这茶比我的心还苦!” 说完,他又垂下头,把狐吻埋进尾巴的软毛里,泫然欲泣道:“采夜上仙大婚,而我只是个散仙,没有登上那九重天的资格,连他的婚礼都不能参加,今生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两只小狐狸心道:要是您真能去参加采夜上仙的合籍大典,恐怕他的仙侣会生撕了您。 不过见平日里精心服侍的公子如今这般伤心,两只小狐狸都心疼极了,白鹅连忙上前安慰他:“公子别难过啦,采夜上仙已经大婚,木已成舟,您又何苦为了一个有夫之夫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呢?” 有、夫、之、夫。 漠尘被白鹅这一支穿心箭刺得伤心欲绝,可是白鹅说得也没错,人家采夜上仙都成婚了,于情于理他都不再该惦记着人家了,不然这要是传了出去,说不定他连与采夜上仙做好友的机会都没了。 然而道理漠尘虽然都懂,但叫他承认这个事实却太过艰难,他偷偷爱慕采夜上仙多年,连平时行为举止都模仿着那位上仙,结果上仙成婚了,道侣不是他。 漠尘心里凄凄惨惨,整条狐狸团也不团了,只摊成围脖似的一长条,直蹬瞪地挺在贵妃榻上黯然神伤。 见公子因为白鹅的话伤上加上,灰珠瞪了白鹅一眼,赶紧把鸡汤呈上,婉声劝道:“公子,这日子总归还是得过下去的,您好几日没吃东西了,朱大厨给您炖了鲜鸡汤,您要不要尝尝?” 贵妃榻上白狐狸动也不动,抖了两下胡须吐出闷闷的五个字:“不吃,没胃口。” 这天下哪有狐狸不爱吃鸡的? 漠尘以前再怎么伤心难过,也从未说过不吃鸡,灰珠和白鹅都慌得不行,掀开盅盖又往漠尘那边推了推:“朱大厨给您加了板栗呢,又香又软又甜,公子您真的不愿吃吗?” 其实漠尘闻见那板栗鸡汤香一开始说不吃的心就蠢蠢欲动了,他耸了耸鼻尖,狐吻尖上的胡须也跟着颤,头顶原本耷拉着的狐耳也竖了起来,偏偏他还一副“哎呀我是真的不想吃”的骄矜模样。 原型就是有这些不好,心里想着什么根本藏不住。 白鹅灰珠服侍他不知年岁几何,早就摸透了漠尘心里那些小九九,两只狐狸相视一笑,白鹅就扬嗓道:“公子,要不您到大堂去吃吧,前几日客栈里来了一家人,他们一家子吃饭瞧着可香了,光是看着他们饭都能多吃几碗呢。” “是呀是呀。”灰珠应声道,“我以前只听说过有开胃菜这一说法,没想到光看别人吃饭都会觉得自己也饿了呢。” “那叫‘秀色可餐’。”漠尘终于翻了个身,说完这词儿琢磨一会好像也不应该用在这处,但眼下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榻上白狐狸跳下地去,一阵明光过后,屋里脆嫩的青色地上就站了个白衣少年,身量纤细,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眼透着矜贵气,少年却偏偏眼眶微红,也许是这几日晚上偷偷在被窝里抹泪的缘故,那红一时半会褪不去,瞧着就可怜。 他细眉微蹙着,像是无可奈何才妥协般的说道:“你们说得这样稀奇……那我就去大堂吃罢。” 白鹅和灰珠赶紧捧着鸡汤跟上,引着漠尘去客栈大堂三楼的贵客包间坐下。 妖精客栈占地极大,光是客栈大堂就有三层,更别提客栈其他部分。 而客栈大堂又称饮月堂,是因为大堂乃是围楼状的建筑,中间有池圆湖,湖中央有表演的舞台,天晴的夜晚月亮倒映在湖中,美人与月共舞那场景别提多美,宾客坐在楼上便可欣赏这等美景。 只是最近博物洲连下了三个月的雨,客栈里的人已经三个月没见过月亮了,这饮月舞台只得搁置不用,没有美人在上面表演了。 漠尘平日里模仿着九重天那位剑神云采夜清冷孤傲的扮相,端的也是一副矜贵清冷的散仙模样,博物洲但凡见过散仙漠尘的人都赞他气质出尘,犹如谪仙,可只有亲近的人知道漠尘内里性格绵软善良,如他仰慕采夜上仙举世无双的容颜一般,他也喜欢看饮月舞台的美人们跳舞,还喜欢扑蝴蝶。 只不过这些都得小心藏着,这只小狐狸可好脸面了。 在三楼落座后,漠尘第一件事就是探头去敲那饮月舞台,见上面没有美人,有些失落,问灰珠:“今天蛮蛮1姐她们不跳舞吗?” 灰珠告诉他:“不跳,这雨都下三月啦,蛮蛮姐说她们要是跳舞的话会被揍的,这次大雨真不是她们弄的。” “唉……” 漠尘只是叹气,神色更加恹恹了。 白鹅见状有些焦急,试探性地问道:“不如婢子去叫小蝶她们过来陪您玩玩?” “算了。”漠尘说,偷觑一眼那盅鸡汤,蹙眉道,“我还是吃鸡吧。” 说完又看向楼底,问白鹅:“咦,你们说的那秀色可餐的一家人呢?” “快到用饭的时辰了,他们应该马上就来了。”灰珠话音未落,楼底就传来一阵喧哗,她扯了扯漠尘的衣摆,喊他去看,“应该是他们来了,公子您快瞧瞧。” 漠尘好奇极了,走到扶栏边上往下看,只见那饮月舞台被人用法力罩上一层透明的灵气,隔绝了绵绵的细雨,又有几只菌人2小厮端上一桌好酒好菜摆放齐,整整一百零八道菜,放满了整个大圆桌,够十余人享用,但是片刻后走上饮月舞台的只有四个人,两男两女,瞧着模样和岁数应当是一家人。 “他们这是……”漠尘惊诧道。 没等他瞧出个仔细,他这贵宾包厢的珠帘就被人掀开了,一身着绿意的俊逸男子面带喜色,朝漠尘走来:“诶?漠尘老弟,你可终于肯踏出房门了哇!我快几个月没见着你了。” 白鹅和灰珠齐齐向他鞠躬:“老板。” “怎么就只吃一盅鸡汤?”树非看了眼漠尘面前的菜,侧头对白鹅道,“白鹅,你去叫朱厨子再给漠尘做几道好菜,怎么可以饿到我二弟?” 树非是妖精客栈的老板,也是漠尘的至交好友,树非和他极为投缘,把漠尘当亲生弟弟看待,对他极为照顾。 漠尘面皮薄,被树非打趣几个月没见到脸有些红,还有些愧疚,其实树非知道他伤心来安慰过他不少次呢,只是他哭红了眼没脸出门罢了,不好意思道:“不用了,我没胃口……” “没有胃口?”树非以拳击掌,引着漠尘走到扶栏边上道,“那你可得好好看看我找的新戏角们,看过他们吃饭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胃口大开的。” “真的这般神奇吗?”漠尘不太信,他原先还以为白鹅和灰珠指的是这一家人秀色可餐,可如今一见,他才发现这家人皮肤黝黑,样貌平平,身上穿的也是灰蓝色的粗布衣衫,没有哪里是出众的。 漠尘再定神一看,发现这几人身上半点灵力也无,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了,就更奇怪了,问树非道:“他们是凡人?!” 树非理所当然道:“是啊。” 漠尘问:“可是他们身上一点灵气也无,是怎么到蓬莱的?” 博物洲又称登州,是海中一洲岛,沿四海漂移,无固定之地,凡人称其为蓬莱,意为神仙居住之地。 但真正在博物洲居住的不过是些散仙,那些大罗金仙可是住在九重天上的,而博物洲物资丰饶,灵兽仙草极多,再普通的凡人在这都能有番造化,所以身上没有一丝灵气的人十分罕见。 反过来说,博物洲以外的凡人想要进入这岛,没有一点灵气也是寻不着登州之地的,因为他们无法跨越漫长的海域,在茫茫大海中找到蓬莱仙岛所在之处。 “当然是我救的。”树非告诉他,“博物洲这雨都下了三个月了,客栈里的海中鲜鱼都吃完了,外头海上风浪又大,小妖们不敢去海上捞鱼,惧那海里凶兽生吃了他们,那不是只得我亲自出马了吗?结果我就在泽瑞洲海域附近捞上了这一家人,一问才知道,果真是泽瑞洲来的。他们居住的那村闹了灾荒,本想乘着小船去长安洲的,但是前几日海浪大将他们的船打翻了,整整一艘船只活了他们一家。” 说到这里树非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船仅一家人全部活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可怜他们,就将他们暂时收留在客栈中,代替蛮蛮她们先随便演几场戏吸引客人,谁知他们还真有本事。” 不得不说,在博物洲这种地方有几个普通凡人还是挺稀奇的,他们就是唱只山歌也有好奇的客人来听。 博物洲这场整整三个月的大雨叫妖精客栈生意惨淡了不少,原先吸引客人们的“头牌”博物洲第一散仙漠尘因为失恋都几个月不肯踏出房门了,蛮蛮这对美人儿也不肯登台跳舞,树非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让他们一家人试试,谁知道他们这一家人身上似乎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般,只要看着他们吃饭不管妖仙皆是垂涎三尺,妖精客栈的生意一下子就火爆起来了。 漠尘虽然奇怪泽瑞洲那等富饶之地也会有灾荒发生,但也没细想,顺着树非的话更加好奇地朝饮月舞台看去。 那一家人此时已经开吃了,除了年纪最小的那名少女吃相文雅些外,她的哥哥母亲父亲们早就按捺不住扑到桌前大快朵颐,腮帮子鼓鼓,双目瞪得极大,恍若饿死鬼投胎一般,吃饭的模样有种诡谲的恐怖。但很奇怪的是,漠尘瞧着他们用餐,竟然渐渐地也觉得腹中空荡,想要跟着吃些什么来填饱肚子。 “是吧?”树非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漠尘在想些什么了,笑道,“刚好我又叫朱厨子给你做了些新菜,你在这多吃些吧,我下去招呼客人了。” 漠尘这次没有拒绝,一边看底下那家人吃饭,自己也在楼上跟着吃,不知不觉竟将整桌灵菜全部吃下肚了。 白鹅和灰珠看他一次竟然吃得这么多,还以为他真是饿狠了,更加心疼,又端来饭后小点,漠尘也都一并吃掉了。 可即便如此,漠尘还是觉得只要看着那家人吃饭,他肯定还能吃下更多。只是他今天才说了自己没胃口,如果现在要叫朱厨子再来几道菜,那可多没面子啊…… 漠尘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今天先不吃了,明天再来继续吃。 正要回房之际,树非却忽然告诉漠尘他要回老家一趟,大概一个月后才会回来,这段时间麻烦漠尘帮忙照看着妖精客栈些。漠尘听完后想也不想就应了,毕竟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树非回老家的时候帮忙照看妖精客栈了。 等将树非送走之后,漠尘便和白鹅灰珠一起回了房间。 只是刚进门那会还好,白鹅甚至还又转身去端了一盘紫玉葡萄过来哄漠尘开心,但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漠尘就觉得自己越来越撑,仿佛肚子里塞了座小山,撑得他肚皮都快炸开来了,可是明明刚才没那么撑呀? 而且朱厨子给漠尘做的菜食都是灵食,里面蕴含着大量灵气,要是消化不了灵气在肚子里翻搅那可是很难受的。 漠尘面上装得淡然,等到白鹅灰珠阖门离开后便再也控制不住激荡的灵气噗通一下变回了原型,倒在贵妃榻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直哼哼。泫然欲泣地想:天下没有狐狸不爱吃鸡,可是鸡真的不能多吃。 作者有话要说:  1蛮蛮:“ 崇吾之山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 2菌人: “有小人,名菌人。”就是很小的人。 - 我又开新文啦!(0 ▽0)╯ 这本真的是甜文,另外说一下这本书是我《丑拒》 番外小狐狸篇的重写版,现在来填坑,除了时间线和背景是共同设定会重复外,剧情是不会重复的,如果觉得买了那本番外不想看这本的宝贝千万别追我这本喔。 第2章 因着肚子撑的缘故,漠尘这一晚上都没能睡着,只能用四足沾地绕着屋内的圆桌来回走路消食,他这走路的动静还不能太大,不然被颠两下漠尘就觉得自己要吐了。 如此走了整整一夜。 待到天微微明时漠尘才都将那些灵食完全克化,好在他的修为已达散仙之境,几夜不睡对他来说并不碍事,然而漠尘还是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他本来就懒,平时里吃完饭了就躺下趴着消食长膘,哪有过这样需要走一整夜消食的经历? 一晚下来,漠尘都觉得自己瘦了许多。 不过这一日倒是有件叫漠尘开心的事,那就是博物洲连绵三月的雨终于停了,天放了晴,照得屋外亮堂堂的。 那阳光一射到漠尘屋子的露台上,没过多久就将昨日还积着水的露台烘干了,散出幽幽的木香。漠尘尾巴尖一勾,轻盈地跳到露台上转了两圈,便叼着自己的银丝小软垫跑到露台上团起身子晒太阳。 漠尘喜欢晴阳天,不喜欢雨天,因为下雨时地上腾起的湿气会将他的毛打湿成一绺一绺的,他会很不舒服。漠尘也不喜欢维持人形,人形哪有原身舒服呀,变回狐狸模样扑蝴蝶还要更方便些,所以旁边没人时漠尘总喜欢变回原形自己玩。 这边的毛烘干了,漠尘扭扭身体翻了个面继续晒,蓬松绵软的狐尾也直直竖起一摇一晃的,显示出主人的好心情。他眯着眼睛被融融暖阳烤得有些昏昏欲睡,余光却忽然瞥见楼下几道蹁跹的粉色身影,于是漠尘猛地一立身坐了起来,前肢扒到扶栏边上,眼巴巴地望着小花园里飞舞的几只蝴蝶——正是树非在妖精客栈给他豢养的几只小蝶。 树非知道自己这个义弟的喜好,便想方设法在客栈里养了些色彩鲜艳的蝴蝶,这些蝴蝶不通灵智,但活得要比一般凡间蝴蝶稍久些。 然而博物洲春雨连绵三月,几乎将整个春天都给下过去了,这些蝴蝶再过不久就要走了,去别的地方交配繁殖,到了那个时候漠尘就不能和它们一块玩了。 眼下日光正好,花园里也有蝴蝶翩翩起舞,漠尘哪还待得住?尖尖的狐耳支起抖了两下,他便兴奋地想要直接跳到花园去扑蝴蝶。 但漠尘刚将大半个身体探出扶栏正欲往下一跃,就看见原本聚在凤仙花附近的蝴蝶群们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一般,忽地作鸟兽散,躲到绿叶下藏了起来。 漠尘动作也只得跟着顿住,然而露台边缘因为浸了几月雨水的缘故生了不少青苔,漠尘脚没踩稳,一下子就要摔下二楼,亏得他眼疾手快伸出爪尖勾出露台边缘才没整个掉下去,不过这样一来,他整个身体都悬空挂在了露台上。 而那么雪白的一团在半空中晃动,让人想要忽视都忽视不了。 谢席和将军朝客房这边走来时,遥遥就看见了一只雪狐在露台间跳跃扑腾,结果一不小心踩滑了,眼看就要摔下二楼,还好在这紧要当头勾住了露台边缘,悬在半空前后摇晃。 那小雪狐垂下的尾巴像绵云似的又大又蓬,倒把原本的身体衬小了,浑身皮毛油光水滑的,让人瞧着就想上去摸两把。 谢席正这般想着,就发现将军停下了脚步,驻足在花园的小桥上挑眉饶有兴致地望着那只小雪狐在半空中扑腾。 “将军?”谢席有些奇怪,还以为将军一时善心大发,想要救下这只小雪狐。 可男人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静静地观望,看着那只小雪狐两条小腿在虚空中蹬了两下,重新爬回露台,“咻”地一下钻到扶栏后面,小心地探出头来打量着他们。 “走吧。” 男人这时才开口,嗤笑一声后继续朝着他们订下的客房走去。 谢席跟着他一道往前走着,却在走过那露台时忍不住回头看那小雪狐,主要他从未见过生得如此灵动可爱的雪狐,哪怕客栈里还有着许多其他狐狸小奴,也没有一只小狐生得如这只一般漂亮。 也不知道这只小雪狐是狐狸小奴,还是其他住在天字房这边的宾客豢养的小宠。 而谢席一转身,就对上了那只小雪狐黑漉漉的双眸,一张狐狸小脸细尖,尖尖的狐耳透着点粉肉,不时就轻点两下,生得真是美貌无比。 此时小雪狐似乎像是在好奇他们两人似的,也不似刚刚怕人了,探出整个狐狸脑袋朝他们这个方向张望,对上他的目光后还歪了歪脑袋。 谢席被它这精怪讨巧的模样逗笑了,唇角的笑容刚要勾起,就见那小雪狐如同被吓到一般,猛地把脑袋缩回去了,连头顶的一对尖耳也怕得往后紧贴脑袋,用那蓬松的狐尾将自己整个团起,除了白白的一团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们走了吗? 漠尘在心里嘀咕,躲了片刻后才拨开尾巴,偷偷觑了眼小花园,见花园里那些蝴蝶又从绿叶底下重新跑出来了,不知愁地在花园里翩翩,可是漠尘却不敢下去玩了,因为刚刚来的那个男人太吓人了。 倒不是说那男人长得有多么凶神恶煞,相反,他剑眉星目,身量高大,唇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一副风流痞气的模样,简直比他还像个只阴险狡诈的狐狸。可是漠尘却从他身上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戾气,再说了,他眉宇间被掩饰在笑容底下的冷漠和凌厉漠尘可没看漏,所以对于漠尘来说,他根本不像狐狸,而是像会吃狐狸的! 不见那些蝴蝶都如他一般被吓得躲起来了吗? 这些未开灵智的生物往往比他们更加敏感,更懂得趋利避害,漠尘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花园里的小蝶们,犹豫再三还是没敢下去。 半刻钟过后,灰珠和白鹅掐着点进屋来为漠尘送早饭,进门后看见自家公子化作了人形躺在贵妃榻上看书,不免有些好奇,问他:“公子,今日天晴了呀,您怎么不去下面和小蝶玩?” 漠尘放下手里的话本子,眉头蹙着,幽幽道:“那些小蝶哪懂我的愁。” 灰珠闻言便觑了眼漠尘手边的书,见书本封面上《俏狐狸报恩记》六个硕大的字,顿时明白漠尘大概又是在为采夜上仙黯然神伤。 看来采夜上仙大婚这事对公子的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这都过去多久了,公子还整日郁郁寡欢,连以前最喜欢的蝴蝶都不去扑了。 但漠尘此刻愁的根本就不再是云采夜了,他愁的是花园里见到的那个看着就像是会吃狐狸的男人。 “灰珠姐姐,我刚刚瞧见花园里来了两个人,他们是刚来的客人吗?” “是呀。”灰毛小狐狸灵巧地打开红豆皂米粥的碗盖,递给漠尘,旁边的白鹅也马上递来一根调羹。 漠尘刚将粥碗接过,就听到灰珠继续道:“他们两人是今日刚进的贵客呢,住的也是天字号贵宾房,就在您的隔壁呢。” “就住在……我隔壁?”漠尘惊得连碗都捧不稳了。 “没错。”灰珠笑得狐狸眼弯弯,漠尘主动提及采夜上仙以外的其他事,她高兴得很,马上又给漠尘讲了许多事,“那二位客人出手阔绰,一下子就给足了整月的房费,估计着要在客栈里住上一个月呢。” 漠尘听完心都凉了,这不就意味着他起码得有一个月不能去扑小蝶玩吗? “他们怎么就要住上一个月呢……”漠尘心如死灰地喃喃,末了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真是一个月?” “嗯嗯。”白鹅点着头凑过来说,“他们说了是来博物洲办事的,要找清净且上等的客房住,咱们客栈最好的客房就是天字房啦,恰巧这段时间天字房只有您住,柳掌柜便让他们来这边住下了。” 漠尘马上说:“这哪成啊,他们两人既不是散仙,也不是金仙,哪能住天字号房?” 妖精客栈的客房一共分为天字、地字、灵字。地字最次,价格实惠,供一般歇脚的客人住;灵字为中,住的大多是一些小妖灵怪;而天字是最贵的房间,所以专供散仙与九重天上的金仙住,不过倘若出得起房价,人间修士也能住。 漠尘在那两人身上没有嗅到一点仙气,其中那男人的气势却凌厉肃杀,想来应该是人间大能修士,距离渡劫成仙仅有一步之遥吧。 “虽不是仙,可是人家有钱嘛。”灰珠笑着应道,“不过其实是因为那两人中一人瞧着有些凶煞,像是沾过血的,柳掌柜担心他吓到其他客人,而公子您是散仙嘛,所以柳掌柜考量再三,就让他住您隔壁,镇镇他的气势!” 漠尘:“……” 他也吓到我了呀! 漠尘心里苦,可他极好面子,又怎么敢说出心里的实话,便强装出一副孤傲矜贵的模样,心里含泪说:“柳掌柜想得周到,确实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漠尘:不能哭,忍住。 第3章 不过漠尘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将心底的疑问道出:“可是,你们就不怕……他吗?” 白鹅和灰珠不懂那人有什么可怕的,他又不是什么大妖怪或是凶兽,长得却是凶一些,但总不可能在妖精客栈里大开杀戒吧? 毕竟妖精客栈里的上至老板掌柜,下至杂役小厮虽然全是妖精,可是妖精客栈乃博物洲第一客栈,是每个来博物洲游玩之人歇脚的地方,招待过不少金仙大妖,老板树非更是八面玲珑,四海八荒好友不少,想要在客栈里闹事也得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能够全身而退。 想了一会,白鹅和灰珠以为漠尘是在担心她们,心里感慨一声:公子还是如此良善。便纷纷凑到他跟前给他递刚采摘下洗净的新鲜桑葚吃,回答道:“何须怕呢?他总不会吃了我们罢?公子您不必担心我们,您好好保重身体,每日能多吃些,婢子们就安心了。” 谁说不会吃? 那个男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想吃了他一样! 漠尘十分肯定。 因为他那会在露台偷觑那两人时,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忽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嘴角噙着残酷的冷笑!就像是在对他说:“等着,我马上来吃了你”似的,所以他才会害怕地躲起来。 “我还是不太放心。”漠尘说,“灰珠姐姐,这些日子你和白鹅就少来我这里些吧,有什么事我会唤你们的,你们能避开那个人些就避开吧。” 这样如果那个人真的要吃狐狸的话,,也只会吃他一个,白鹅和灰珠一定能够平安无事的。 漠尘越想越忧愁,连粥都吃不香了,只吃了一碗便不肯再多用,可是他平日里要吃三碗才会饱的。 白鹅和灰珠见了,不明白公子瞧着心情怎么又变低落了,问他说:“公子您胃口又不好了吗?要不要去饮月舞台那看表演呀?” 漠尘有些心动,可他随后就想到如果他去看的话,住在他隔壁的那两人也会去看,那还不如就躲在屋子看话本,便拒绝道:“算了,我这话本还没看完呢,我在屋里看会书吧。” “那婢子和白鹅就先退下了。”灰珠麻利地收拾了碗勺,给漠尘留下一小碟桑葚便和白鹅一道离开了。 漠尘愁眉不展地叹气,一手托着桑葚,另一只手举着话本子又重新回到露台,变回原型寻了个恰好被树荫投下一片阴影的小角落看书。 他躺在自己的银丝小软塌上,一只爪爪按着话本子,另一只爪则是时不时勾起一串桑葚喂到自己嘴里。 那桑葚汁多肉甜,倒是十分开胃,漠尘不知不觉间就吃完了,伸出的右爪在盘子里摸了半晌也没摸到,扭头一看才知道盘子已经空了,而他的右爪上的白毛也被桑葚汁给弄紫了。 漠尘把前爪放到自己面前,伸舌舔了舔,发现那汁还不会掉,急得尾巴在木板地上左摇右晃拍来拍去,一不小心竟将毛卡进了地板夹缝里,再狠狠一抽,那处的尾巴毛就掉了。 而漠尘发愁之际忽然觉得尾巴处传来阵钻心的疼,“嗷唧”地一声叫了出来,赶忙将尾巴拨到眼前查看,这一看就发现自己尾巴竟然秃了一小块! 怎么会秃呢?! 漠尘不敢置信,这露台的地板平整光滑,怎么会有夹毛的小缝呢?幸好他尾巴的软毛多,左右拨来一些应该是可以掩饰处那小块秃斑的。 可是漠尘仔细梳理了一会那块的毛后,却发现这方法根本不抵用,他浑身雪白一丝杂毛也没有,但白毛底下的皮却是肉粉粉的,倘若有人有心看的话,一定是会发现的。 就比如白鹅与灰珠,她们两人照顾漠尘极为上心,这小块秃斑决计是瞒不过她们的。而漠尘这辈子最爱惜的就是自己这一身软白毛啦,还有这只残存的尾巴。要知道他很早之前没有修为那会儿,可是全靠这一身皮毛御寒过冬,等到开春时寻找伴侣交配也得有一身光滑柔亮的皮毛,才有狐狸看得上你。 这要是放在以前,这只尾巴秃了,漠尘还能变出另外几条尾巴来做掩护,可是他其他的尾巴都在渡劫时断掉了,只剩下这根独苗苗。 因此哪怕到了今天,漠尘都觉得采夜上仙不喜欢自己一定是因为他刚遇到采夜上仙时,一身白毛皆被雷劫焚毁,粉嫩的皮肉也被烧得焦黑,丑的不堪入目,所以采夜上仙才没有对他动心。 漠尘捧着尾巴,呆呆地望着那小块秃斑,思考着要不要在这小块秃斑的毛重新长出之前都保持人形算了,不然被别人看到了的话该多丢人啊,可是一直保持人形的话,也很累呀…… 但是没等漠尘想出到底该怎么做,他就听到了一道嗤笑,男人的笑声低沉轻柔,带着淡淡的宠溺,听着叫人身子发酥,但落到漠尘耳朵里却是平地一声雷,惊得他差点跳了起来。 漠尘把尾巴藏到身后,猛地转头朝声源处望去,就见早上吓到他的那男人正靠在天子二号房的扶栏处,嘴角微微勾着,眉梢高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也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这个人没有去饮月舞台看表演吗?! 漠尘盯着他眼睛都瞪大了,连掉在露台上的话本子都不拿了,一溜烟地跑进屋内马上变回人形,模仿着采夜上仙平日里的样子摆出一副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而后推开房门,见隔壁没有什么动静立刻跑到饮月堂去,假装自己其实一直在大堂里看表演,天字房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全都不晓得。 而在屋内收拾行李的谢席听到门外有动静,一抬头就见门扇外有道身影闪过,想起柳掌柜和他们说起的天字一号房住着散仙漠尘公子的事,顿时了然刚刚路过这里的应该就是漠尘。 他转身,看向还在露台欣赏风景的男人,便走到他身边开口道:“将军,属下刚刚查探过了,这家客栈妖兽气息太多,很难查出到底谁才是凶兽。” 宇文猛嗤笑一声,揉捏着手里细软的白色狐毛,勾唇道:“他倒是会寻地方躲。” 也不知道是在说那溜走的小狐狸,还是在说他们追寻的那只凶兽。而经宇文猛这么一提,谢席才发现自家将军手中捏着那一撮小狐毛,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这是……那只小雪狐的毛吧? “……这毛?” “那只狐狸的。” 宇文猛承认的倒是很快,脸一点也不红,丝毫没有欺负了小狐狸的愧疚之心。 谢席想起那只小雪狐黑漉漉的眼睛和可怜娇气的模样,不禁心想:要是小狐狸发现自己毛秃了小块的话,应该会哭鼻子的吧? 将军怎么就拔了人家的毛呢? “那只小狐应该是漠尘公子豢养的小宠吧?”谢席开口,想劝自家将军收敛一些自己的恶劣脾性,要是那小宠眼泪汪汪地到漠尘跟前告状,到头来还不时他这个副将去道歉?“将军,我们现在得低调行事……” “漠尘不养狐狸。”宇文猛打断谢席的话,缓缓合拢五指,将那小狐狸的软毛攥在掌心,语气甚是熟稔道,“他连自己都养不好,呵,还想养别的?” 谢席听着宇文猛这番像是极为了解漠尘的话有些疑惑,毕竟据他所知,他家将军和这位散仙并无任何交际,怎么听着将军说话的样子,倒像是已经认识这位漠尘公子许久了。而且如果那只小狐不是漠尘公子豢养的话,又怎么会出现在他房中呢? 宇文猛见谢席仍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无语道:“我看你是军营待多了,除了知道如何打仗杀鸡以外什么也不知道了。” 谢席问他:“可是将军,我们的职责不就是守卫天界,匡扶人间正义吗?”说完这句,他又小声念道了一声,“起码我不知道如何欺负小狐。” “那你就不想找个暖心的妻子吗?你跟我多年,我可以向月老替你求根姻缘线。”宇文猛假装自己没听到最后一句话,反问谢席。 谁知谢席挺直胸膛,认真地说:“大业未成?何以成小家?” 宇文猛:“……” “谢席。” “属下在,将军!” “你可真是我的得意将领。”宇文猛将那簇狐狸毛装进衣领内的暗袋里,走到谢席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去饮月堂。” “诶,是。”谢席应道,随后又问,“不过将军,咱们现在去那作甚?” 宇文猛负手缓行道:“当然是去守卫天界,匡扶人间正义。” 谢席闻言以为宇文猛是要亲自去饮月堂瞧瞧那凶兽到底是不是真的藏匿在这妖精客栈内,马上迈步跟上宇文猛,径直朝饮月堂而去。 他们一到饮月堂,谢席立时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菌人小厮告诉他们,这几日妖精客栈里最火爆的助兴节目名为“饕餮盛宴”,是由人间的一家子普通凡人表演的,据说看过这出节目的人都能如饕餮一般吃下许多食物,才得了个这样的名字。 谢席不信这世间还有这样玄乎的事,过来一看发现还真是就是个噱头。 什么“饕餮盛宴”,他看着一点胃口也没有,难道叫几个人上台胡吃海塞就能被称为饕餮盛宴了吗?而且这表演的人也不选好一些,让一个肥头大耳的人坐在主位上大口嚼吃,如同家畜的肉猪一般,底下的客人会有食欲吗? 再说了,要真是普通凡人的话,这样吃上一整日不会撑死吗? 但说来也奇怪,谢席没在台上那几个人的身上嗅到妖气,他望向宇文猛,问道:“将军,那三人真的是人吗?” 宇文猛睨了台上,只道:“我们要找的东西不在那上面。” 言外之意,就是那三人不全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漠尘:我的毛! 将军:猜猜谁弄秃的? 地板:反正不是我。 第4章 “真的吗?将军。” 但得了宇文猛肯定回答的谢席却又陡然疑虑起来,毕竟那三人虽然瞧着都不太对劲,可他们看上去都是普通凡人呀。 “你不信?”宇文猛反问他,“你不信的话那我们就去高点的地方看,这样你看的也仔细些。” 宇文猛一边说着,一边迈步朝着饮月堂的三楼走去。 随着楼层的升高,整个饮月舞台被他们尽收眼底,上面有些什么都能瞧得一清二楚,谢席看得认真,势要揪出他们这次下界朱抓寻的凶兽。 宇文猛问他:“看得清楚吗?” “确实比刚刚清楚了许多,将军。”谢席回答道。 宇文猛闻言拍拍谢席的肩膀,说道:“那你就好好看,我刚刚揪了那小狐狸的毛,现在我得去找漠尘公子道歉。” “您是认真的吗?”谢席狐疑道。 他在来饮月堂的路上就想清楚了宇文猛方才为何要嘲他什么也不懂,但说到底宇文猛说的也没错,他确实在天界待的太久了,对于下界一些事都是一知半解的。 漠尘公子的确是博物洲第一散仙不错,不过他担这“第一散仙”之名,还是因为他眉目如画,风韵斐然,气质清绝颇有剑神云采夜之风,再加上树非有意将他培为妖精客栈的揽客招牌,吸引九州四海众修士妖兽来妖精客栈一睹漠尘公子容颜,才叫漠尘得了这博物洲第一散仙的名头。 日积月累,人人皆知博物洲第一散仙名为漠尘,却渐渐忘了他成散仙之前只是个普通妖修,本体不过是只通体雪白的小狐…… 谢席也没想到漠尘公子外表看上去那般清冷儒雅,私底下的性子却是如此灵动惹人喜爱,所以才没认出天字房的那只小雪狐竟就是漠尘公子本人。 而他们将军刚刚才揪掉人家身上的毛,现在居然要凑过去和漠尘公子道歉? 这真是去道歉而不是去挑事的么? “当然是认真的。”宇文猛的回答如他的笑容一样不靠谱。 他绕过谢席,嘴角噙着笑径直朝不远处被一群毛色各异的狐狸小奴簇拥着的漠尘走去,在快到漠尘跟前时,垂在身侧的袖子才轻轻一抖,从里面挥落下小撮雪白的软毛,然后假模假样地“哎呀”了一声。 那撮白色狐毛落在深色的地毯上十分显眼,更何况这客栈中来往的妖灵虽多,但生有这样不含一丝杂色的白毛的人,可就只有漠尘一个。 于是刹那间,所有狐狸小奴包括漠尘的目光,都被这撮白狐毛给勾住了。 “公子,那是您的毛吗?瞧着颜色很像呢。”灰珠悄悄地附过来,小声在漠尘耳畔问道。 一只红棕色的小狐也附和道:“是的呢,如雪软白,应该是公子的呀,怎么会……” 其他小狐也在心里疑惑:怎么会掉了这么一撮呢? 妖精客栈里谁不知道漠尘公子最宝贵自己一身雪白软毛了呀?他每日都要精心沐浴,然后用小梳子梳顺软毛,换季时掉下的一些白毛也要仔细收集起来,说是要留下来给以后的伴侣做软枕头。 眼下还没到换毛的季节呢,公子怎么会有一撮白毛遗落在外面? 面对众小狐的疑惑,漠尘哽着嗓子不吭声。 白鹅却惊呼一声:“真的是,公子衣衫破了个洞!” 而漠尘听到白鹅的呼声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其他狐狸小奴闻言也跟着嚷嚷起来—— “哇!是真的呢!” “什么时候破的呀?” “刚刚公子来时还没这个洞呢。” 漠尘听着她们的叫唤,心中回荡着就只有五个字:怎么会这样…… 他不喜欢穿法衣,平日里化人就直接用狐毛变幻出一身衣衫,冬日狐毛生得多,衣衫也会厚实些;夏日掉毛散热,衣衫也会跟着清凉;同理,他身上的毛没了,那衣衫肯定也会有几处破洞。 可是他明明用法术掩饰过了啊,以灰珠白鹅的修为必然发现不了那处小洞,他刚来那会她们也没发现啊,怎么忽然他的法术一下子就失灵了呢? 漠尘早上从天字房落荒而逃来了饮月堂后,就一直坐在三楼的屏风雅座上喝蜜饯汁儿,狐狸小奴们见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又去厨房央着朱大厨做了好些吃食端过来想哄他开心,可是昨日看着表演胃口还极好的漠尘今日却又吃的不太多了。 狐狸小奴们担忧他,纷纷问道:“公子怎么又皱眉啦?” “有些烦心事……”漠尘不愿告诉她们他的毛秃了小块,便转移话题问道,“今日来台上表演的怎么就只有三个人呀?另外一个姑娘呢?” 以往上台表演的都是一家四口,今日却不见了女儿,只有父母亲与儿子在,漠尘不免有些奇怪。 而且更叫他奇怪的是,他今日看着这个表演却不怎么有食欲了,难道是因为表演少了个人的缘故?漠尘心有疑惑,可他仔细看了会这个表演,才猛然发觉没有食欲才该是正常的反应。 因为那表演的三人中,父亲已经胖的不成人形了,他如同一座小山坐在主座上,眼睛放光盯着面前的吃食,像是永远也吃不饱一样死命往嘴里塞着食物,嚼吃间碎肉唾沫横飞,身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颤的,抖动间几乎能流出油来,而在他身边的妻子和儿子也没好到哪去,吃相同样不堪入目,和父亲唯一有区别的就是,他们两人骨瘦如柴,眼睛盯着的不说面前的食物,而是正在大吃大喝的父亲。 这才几日光景,怎么这男人就胖成这个样子? 漠尘惊诧不已,他觉得母亲和儿子看父亲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更叫漠尘有些后怕的是,他昨日看着这一幕还不觉得有哪里不对,相反还吃得津津有味,一想到这里,漠尘就有些阵阵作呕,他问白鹅和灰珠:“灰珠姐姐,你们看着这个表演,真觉得很有食欲吗?” “是呀,公子,您没有吗?”白鹅好奇地问他。 “我……” 漠尘微微蹙着眉正要回答,就见有撮眼熟的狐狸毛飘到了他眼皮底下,再抬眸一看,那个叫他害怕的男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勾唇朝他笑着。 漠尘忽地就明白过来那对母子看父亲的眼神到底不对在哪了——他们的眼神就和这男人一样,都是想吃人的! “请问是漠尘公子吗?”男人笑着问他,“在下宇文猛。” 漠尘才不想管这个男人叫什么,他居然把自己掉的毛带到饮月堂来,还弄掉了,让所有狐狸都知道他秃了! 辛辛苦苦隐瞒半天的事情就这样被拆穿,漠尘委屈极了,便紧紧合着唇,不肯说话搭理这个人。 灰珠见公子默不作声,不知道他怎么了,又不好让客人觉得失礼,就上前一步问道:“宇文公子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别的事。”宇文猛面带微笑,缓步走到漠尘面前。 他身材极为高大,在不足半人高的狐狸小奴们看来几乎就是座山,需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面庞,而他虽然是笑着的,可是周身气势太盛,光是靠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小狐狸们见他走来,不禁纷纷后退给他让出路来。所以等他到漠尘身边坐下时,连一向亲昵漠尘的白鹅和灰珠都离远了些。 而漠尘先前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骄矜模样,待到宇文猛自来熟似的坐到他身边时,漠尘就蔫了,有种被这人掐住后脖颈的感觉,只敢小心地觑他。 “我先前在天字房漠尘公子的住处瞧见一只小白狐。”宇文猛望着漠尘,勾唇道,“通体雪白,皮毛顺亮,甚是好看。” 漠尘没想到他一来就给自己这么一顿夸,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脸有点红红,却听他下一句话锋一转:“只不过有些蠢笨,居然不小心弄掉了自己的毛,便嘤嘤哭着跑回了房间,我有些担心,想着那小狐是住在漠尘公子房里的,或许是漠尘公子豢养的小宠,便来问问。” 我什么时候哭了? 漠尘听了宇文猛这番话后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宇文猛。 小白狐? 嘤嘤哭着跑了? 漠尘公子哪豢养了什么白狐小宠啊,妖精客栈里唯一的白狐不就是漠尘吗? 狐狸小奴们也都瞪大了眼睛望向漠尘,原来公子的毛是自己不小心弄掉的呀,不过她们转念一想,公子好像确实有些爱哭的,更何况是他宝贝的毛没了,掉两滴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公子极好面子,她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吧。 见漠尘不吱声,宇文猛笑着又喊了他一声:“漠尘公子?” “那、那确实是我养的小宠。”漠尘连忙答道,心想既然这个男人不知道那只小狐是他的话,他就不承认好了,“宇文公子不必担心,他没什么事。” “那在下就放心了。”宇文猛摊开手掌,将那撮白软毛给漠尘看,“这毛是在下意外拾到的,现在物归原主吧。” 漠尘觉得他这话有些怪怪的,但没有多想,伸手去拿回自己的白毛。谁知他的手指刚碰到宇文猛的掌心,就被男人合掌一把握住。 “咦?漠尘公子的袖子怎么染到桑葚汁了?”宇文猛握着漠尘的手指,看着他袖子上的桑葚汁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树非:我义弟贼好看,大家都来我客栈里吃饭睡觉啊! 小狐狸不厉害的,他这名头都是因为脸哈哈哈。 第5章 漠尘掩饰衣衫的法力失效,那些桑葚汁自然也藏不住。 男人握住他的手掌宽厚有力,融融的热意从相触的地方传来满是侵略感。漠尘第一次与别人这样亲密接触,哪怕同为男性,仍是不免有些羞赧,也担忧宇文猛和自己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就是那只小雪狐,连忙稍加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去,回答道:“……不小心弄到的。” “原来如此。”宇文猛勾着唇笑道,垂在身侧的手指摩挲着,像是在回味刚才的触感。 漠尘抬眸,撞进他深邃的眼波中,又赶忙挪开目光看向别处,攥着自己的小白毛走了。 而宇文猛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低声道:“还挺软。” 漠尘回到房间后把自己收集掉下的软毛用的木匣拿了出来,将宇文猛归还给他的这一撮毛小心梳理整齐后放进木匣中,再用手按按,估算一下这盒狐毛的分量。 然后漠尘却发现,他存在木匣里的狐毛已经足够做两个小软枕了——也就是说,他可以找伴侣了。 但他的心上人……早已和别人成亲了。 想到这里,漠尘的眸光便黯了下来,捧着一盒子雪白狐毛发呆。许久之后,他才走到柜子里另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玉色小锦囊来。 这两个小锦囊里,一个装的是蕴有罡烈剑气的护身剑符,另一个装的全是他喜欢吃的仙界小点心,而两个锦囊,都是他曾经那心上人剑神云采夜赠予他的。 自从云采夜成亲后,漠尘就把这两个锦囊锁了起来,唯恐自己见了睹物思人,更加伤心难过。 而现在,距离云采夜成亲已经过去几月了,漠尘再看到这两个锦囊时也不如以前难过了,只是有些淡淡的惆怅,毕竟他这一千年来心中挂念的事就是回报云采夜的救命之恩,如今云采夜已经成亲,过去他也往云采夜的云剑门送了不少奇珍异宝,算是抵消了救命之恩,他这个执念也该放下了。 漠尘长长叹了口气,攥着两个小锦囊离开天字房去了妖精客栈的后山里——他打算埋葬这两个锦囊,为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立个墓。 妖精客栈的后山比较偏僻,罕无人迹,平日里只会有柳掌柜或者树非会来这里化为原型扎根晒晒太阳,而有他们两个大妖在这,其余小妖们也不敢来这块地盘上撒野,所以漠尘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行径被人发现,日后他来这块墓上给锦囊上香,清明来这扫墓也比较方便。 因着山路崎岖,漠尘干脆变回了原型,叼着两个小锦囊灵活地在林间穿梭,寻了块风水宝地后就开始刨坑。 可是等他刨完坑后,望着两个锦囊却又有些犹豫了——仙界小点心很稀奇呢,平日里根本就吃不到,采夜上仙都成亲了,想必以后也见不到了,他在仙界又没有熟人,说不定这是他最后一次吃到仙界的小点心呢? 漠尘越想越是犹豫,最后决定他先把仙界小点吃完,再来埋锦囊算了,至于另外一个装有剑符的锦囊……也先留几天看看吧。 即使剑神云采夜的剑符万金难求,漠尘也没有把剑符卖了的念头,在他看来这可是他珍贵的感情,怎么能够用钱去衡量呢? 漠尘决定好后就收拾了锦囊准备离开,他这次回去的路途上倒是走得慢悠悠的,散步似的一边走一边掏出锦囊里的金丝肉饼啃。 不过漠尘刚咬了一口,就听到妖精客栈小柴房那边传来呕吐的声音,在吃东西的时候听到这种声音着实有些倒胃口,于是漠尘不得不放下手里的肉饼朝声源处望去。 而躲在小柴房旁那处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没有出现在饮月舞台上的那个小姑娘。此时她正蹲在小柴房旁的一条水沟边上,用手指扣着喉咙,拼命地想要吐出肚里的食物,但不知道是不是方法用的不对,她脸都憋红了,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漠尘登时愣住了,走路的力道也没了轻重,踩到脚边的枯枝发出一道杂音,瞬间引起了那小姑娘的注意,她惶惶地抬头,惊呼一声:“谁?” 等到看清来人是漠尘后,她戒备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缓缓舒出一口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漠尘怕惊吓到她,缓缓走到她面前温声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谁知那小姑娘盯着漠尘看了片刻,竟一下子跪下,哽咽着哭了起来,哀求漠尘道:“呜呜呜……公子……求求您,救救我吧……” 漠尘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去扶她:“怎么了?你别哭,有什么事你可以慢慢说。” 那小姑娘由漠尘搀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但还是哭着,哑声道:“我不想死,我不想被吃掉……” 被吃掉? 漠尘听着她的话,忽地联想到饮月舞台上那一对母子看父亲的眼神,不禁浑身一寒。而小姑娘也抽抽搭搭地,将他们流落到此地之前的事说给了漠尘听。 原来这小姑娘名叫丁玲,她父亲叫做丁大海,哥哥叫丁力。他们原本是住在泽瑞洲丁家村里的一户普通人家,丁家村是一座靠山的小村庄,一直以来都过着与世无争,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有天醒来之后,竟发现整个村庄里所有的粮食都不见了,家家户户缸里没有一粒大米,而田地里种着的稻米小麦也不翼而飞,所以能吃的干粮一夜之间全都凭空消失。 大家一开始只是以为村里遭了贼,虽然震惊又愤怒,可是家畜还是在的,也能上山寻写野菜野味回来,不至于饿死,也没太过深查这件事。 可是三日后,如同粮食不见的那一天,第二日村民们起来后惊惶地发现,村里所有的家畜也都跟着消失了,进了山里找野味的人空手而归,那座山像是空了似的,进了林子后找不到一个活物,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这件事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由于太过诡异,大家以为是精怪作祟,便进城请了道长过来,以为做场法事等道长将那妖怪抓住就好了。 结果一夜过后,道长却死了,只剩下一个头颅挂在村长门前,大家将道长的头颅取下后才发现,原来道长的脑髓和眼珠子也都消失了,唯剩一张脸皮盖着头骨,方便村民们认出这人到底是谁。 此事吓疯了不少村民,大家商量过后都准备收拾行李离开丁家村,不然他们就会饿死在这里。 但是这件事还没到结局,丁家村的村民们离开村庄后没多久,村民们就一个接一个的开始消失,连骨头都不剩。路上他们也根本找不到一点粮食,别说能吃的野草,就算是不能吃的毒藤他们都找不到。 不得已之下,村民们开始食人。 最先被吃掉的,当然是那些拖后腿的老幼病残,狠不下心吃自己父母骨肉的人,就与别人易子而食。 而他们一家朝着海边逃跑,乘坐的小船被海浪打翻后,就被救来了博物洲。 “我原先是有个妹妹的……”丁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妹妹被爹爹他们吃掉了……” “那……”漠尘睁大眼睛,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在那样绝望的情景下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漠尘不明白的是丁大海一家现在不愁吃穿,丁玲怎么还会如此害怕呢? 他问丁玲:“可是你们现在每天都有很多吃的呀,怎么还会……” “哥哥、娘亲和爹爹吃惯了人肉,除了这个再也吃不下其他。”丁玲哭着说,“爹爹想要先吃我,但是我一直吃不胖,所以前天晚上我就听到娘亲和哥哥说爹爹胖的快,先吃爹爹,等我肉长得多些时再吃我……” 漠尘听着,只觉得骇人不已。 虽说有些动物在危急时刻也会吃掉自己的孩子,但会这样做的,大多都是未开灵智的牲畜,他们妖精尚且没有凡人那么多伦理道德束缚,可在开了灵智后都不会做这样的事。而丁大海一家现在在妖精客栈根本不愁吃穿,却仍然只想着吃人肉。 丁玲说着又抽噎起来,扯着漠尘的袖子可怜道:“公子……我不想被吃……我好害怕……我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求求您带我离开这里吧……” 漠尘轻轻环住她,柔声安慰道:“没事,你今晚就住在我房里,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真的么?”丁玲害怕极了,蜷在漠尘怀里瑟瑟发抖。 “嗯,你几日没吃东西了吗?”漠尘能够感受到怀里的小女孩骨瘦如柴,像是衣服底下只有一张皮盖着骨架,他拿出锦囊里的仙界小点分给丁玲,“来,吃点这个吧。” 丁玲接过金丝肉饼,咬了一口,问漠尘:“真好吃……公子,这是什么呀?” “这是仙界的点心。” “仙界的,一定很珍贵吧?” “说不上珍贵,在仙界应该就是是十分普通的零嘴吧。不过再怎么平凡也是仙界独有的东西,人间界根本寻不到。”漠尘看着丁玲狼吞虎咽吃掉那些肉饼,自己也有些馋,可是他本就良善,即使舍不得但也不会藏私,还问丁玲,“这些够你吃了吗?不够的话我带你去找朱厨子,让他再给你做些吃的。” “仙界的东西,只是点心就这么好吃吗?”但丁玲却答非所问,吃掉漠尘锦囊里所有的点心后吮着手指,不断喃喃着,“真好吃,真好吃呀……” 漠尘没听清她说些什么,低头朝怀里的小女孩望去:“……丁玲?”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狐狸:我要埋葬我的爱情…… 将军:…… - 小狐狸马上就要被剃毛啦,剃毛警告.jpg 第6章 “我还是很饿。”丁玲也抬起了头,回望着漠尘说道,“他们将我锁起来好多年……我很久没有吃过东西啦。” “锁起来?”漠尘听着丁玲这些话更加奇怪了。 “是呀,因为我吃了太多东西,他们就把我锁起来。” “我饿了那么多年……吃过那么多东西,怎么就没想过尝尝仙人的味道是什么呢?” 丁玲缓缓勾起唇角,原本轻抱着漠尘手臂的五指猛然攥紧,眼睛瞪得极大,忽地张开嘴巴朝漠尘的手臂咬去。像是为了一口吃下更多肉似的,丁玲的脸部从嘴角撕裂开来,那些裂缝没有流血,反而生出了细密的尖牙,一下子就穿破了漠尘的衣裳扣在他的肉上。 “啊——” 漠尘此时想要再躲已经来不及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抽手,却被丁玲借势狠狠撕下一块肉来,伤口深可见骨,很快就溢出了不少鲜血。漠尘痛得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掐诀震开丁玲后抱着手臂踉跄着后退几步。 而丁玲虽被他的灵气震飞,但又很快从地上翻身爬起,嘶嘶笑着嚼碎漠尘的肉,又伸出舌头舔舐着地上从漠尘伤处流下的血液,甚至连沾着血的泥土都抠了出来,嚼也不嚼就直接咽下,一边吃还一边嘻嘻笑着,连声赞赏道:“好吃!美味!” 等将那些血泥都吃尽后,她又抬眸看向正欲逃跑的漠尘,尖利地诡笑一声后从地上猛然跃起朝漠尘扑去,但她的动作不知为何忽地停顿了下,正好给漠尘反抗的机会。 漠尘修为虽有千年,可他一直以来都生活在博物洲这片富饶宁静的灵洲上,又有大妖树非护着,平日里就只会吸纳天地灵气等着修炼成仙,哪里和人打过架?因而面对丁玲的扑袭会的反抗也就是取出灵剑剑朝她刺去。 谁知丁玲这次却不闪不避由着剑身穿破她的胸腹,只为靠近漠尘舔一口他的脸颊,诡谲笑着阴声道:“你真好吃,我还会回来,吃掉你的。”说完这句话,她朝漠尘脸上咳出一口血雾,随后就像失了所有力气般软绵绵地躺倒在漠尘怀里。 漠尘吓得已是魂不守舍,满脸都是从丁玲身上溅出的血迹,只是呆呆地抱着她的尸首半跪在地上喘息,哪怕被咬伤的手臂传来阵阵剧痛也没了站起来的力气,甚至连哭都不会哭了。 “妖孽!” 没等漠尘缓过劲来,密林深处又忽地跑出一群蓝衣修士,他们看见此处妖气通天,而漠尘满身是血,手中的剑还插在怀里稚龄少女的身上,便误以为他就是他们一路追寻过来的妖兽,大喝一声便布阵朝漠尘冲去。 “我、我不是……” 漠尘惶惶放开丁玲的尸体,那些人却不听他的解释,立刻甩袖射出几枚镇妖符朝漠尘打去。可漠尘早已锻体成了半仙,这些普通的镇妖符原本应该对他没什么作用的,然而今日却不知道为何,那些镇妖符贴到他身上时,漠尘只觉得那处传来烈火灼烧般的痛楚,顷刻间就烧伤了他的皮肉。 这时天也跟着暗了下来,阴云密布,雷声隐隐,颇有大妖即将出世的征兆,那些道人见状更是骇然,掏出鞘中之剑势要将漠尘收服。 漠尘寡不敌众,撑不了一会就被打回原型跌落在地,他一只手刚刚被丁玲咬伤,触地便是钻心刻骨的疼。连忙慌乱地朝客栈的方向跑去想要呼救,但没跑多远就被一具菌人尸体绊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原来守在小柴房这边的菌人小厮早就被丁玲吃了,只剩下这具啃噬了一半的尸体还未吃完,只因她听见了漠尘从后山回来动静。 而漠尘摔倒时恰好撞上菌人小厮被啃掉一半的脸庞,被菌人死不瞑目的双眼死死瞪着,他趔趄着往后退,想要再爬起来时却被人一脚踩住拖在身后的狐尾。 “呜——!” 小小的雪狐哀鸣一声,痛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却因尾巴上的桎梏挣脱不得,只能发出一声声凄惨的狐鸣。 漠尘恍惚间想到,上一次他受这样严重的伤,还是他渡劫的时候。 他从小就懒,修行也是仗着生在博物洲这块灵气宝地不需要担忧,可能也许就是他过的太顺心遂愿了,所以雷劫就很是凶险,那次他差点就死了,但是他记得是有人救了他的。 而等到他醒来之后,看到的就是采夜上仙,可是这一次采夜上仙大概不会来救他了吧…… “看你还往哪跑!” 道人狠狠骂了一声,伸手欲抓住漠尘的后颈将他从地上拎起,却被漠尘挣扎着躲开,还一不小心触碰到了漠尘系在颈间的玉色锦囊。 那锦囊里装得全是剑符,禁制一被触动,瞬息间剑芒大盛,数道剑符纷纷飞出,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而下,刹那间就斩断了男人的右臂。 这一下,后山的动静便再也瞒不住了,整个妖精客栈的人都可看到这些淡紫的如霜剑气,在天字房附近寻了一圈也没看到漠尘身影的宇文猛也不例外,他一看到这些熟悉的剑芒瞳孔便骤然缩紧,顷刻间消失在原地,又出现在后山。 当他瞧清小狐狸身上的伤势时,宇文猛简直怒不可遏,转头睨向打伤漠尘的那些道人,虚空抓住一把长枪便朝那群人横压而去,带着无边的威压。 就在那些道人以为自己就要折陨在此地时,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漠尘却忽地动了一下,往前扑去抱住宇文猛的小腿。宇文猛的动作也跟着顿住,他攥着枪身的手指几乎透出白骨,手背也鼓出了黛色青筋,但他最后还是没动这些人,只是弯腰将浑身是血的小狐狸从地上抱起,护在怀里,而后冷冷道:“滚!” 那些道人闻言丝毫不动,仍是暗恨地盯着漠尘,可他们在宇文猛身上嗅不到妖气,也打不过这人,又见他一副维护怀里狐妖的模样,不得不出声道:“这位道友,你为何要阻拦我们杀妖?” “阻拦你们杀妖?”宇文猛冷笑一声,“仙妖不分,你们是瞎了吗?” “仙?你是指你怀里这狐狸,不是狐妖,而是狐仙吗?”那些道人闻言也跟着嘲笑,民间有些人惧怕这些狐妖,便尊称为“狐仙大人”,可那也是妖,难不成还真的就成仙了?“此妖害了丁家村百余人,还杀害了我们的师弟!哪怕是仙,照样也该杀!” “就他?”发觉小狐狸在自己怀中痛得打颤,宇文猛不想再留在此地和这些再费口舌,只是寒声道,“你们那师弟死,是因为他道法不够,哪怕再来十万个他也不够狍鸮1玩的。” 说完,宇文猛就抱着漠尘转身离去。 “你——!” 道人们正欲上前拦住他,客栈里听闻动静连忙赶过来的柳掌柜和妖精小奴一行人也赶到了,白鹅和灰珠看到了那地上被不知什么东西吃了一半的菌人小厮尸体,又看到宇文猛怀里几乎没了气的漠尘,两眼一翻就快晕倒了,都哭着聚到宇文猛身旁,也不怕他此刻阴沉的脸色。 “呜呜……公子……”灰珠抹着泪,靠在白鹅身上,凄哀道,“公子他……是不是已经去了?” 白鹅一听哭得更惨了:“哇!公子你千万不能死啊呜呜……” “他没死,闭嘴!”宇文猛被这些狐狸精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沉声骂了一句,顿时吓得那些小狐狸再也不敢吱声。 柳掌柜差人去检查菌人小厮的尸体,自己则是走到宇文猛面前,开口道:“宇文公子,您能否将我家二公子放下,他受了伤,我们会照顾他的。” 宇文猛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小狐狸,见他已经痛晕过去了,紧密着双眼什么也不知晓,却还知道在最后强撑着拦住自己不要杀人,就像是一拳打在的棉花上,心中即使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他只能冷冷道:“照顾他?他就是被你们惯坏的。” 白鹅和灰珠不敢吱声,眼眶里还转着泪,却已经开始认真反思是不是真的是因为她们太惯着公子了,所以公子才这样什么也不知晓,天真得一点也不懂防备。 不过柳掌柜可不管宇文猛现在说些什么,他拦到宇文猛面前,沉声道:“那也请宇文公子放下我们二公子,他需要包扎伤口。”否则他们再在这里站着说话不懂,漠尘那一个小身体里的血可不够流的。 宇文猛闻言沉默了片刻,仍是没有把漠尘交给柳掌柜,而是抱着漠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白鹅灰珠等狐狸小奴也紧随其后,她们是照顾惯漠尘的,不等宇文猛吩咐就去准备了热水和药瓶。原本她们已经忍着没有再哭了,可当宇文猛将漠尘放下,露出漠尘哪满是伤痕的身体后,就再也忍不住开始擦眼泪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漠尘伤得看上去确实很严重。 他变回了原型,整个右前爪几乎被血染红了,还没了一小块肉,依稀可见底下的森森白骨;而除了右爪,他身上还有不少被灼烧过的痕迹,那些地方的白毛都被烧焦了,黑黑枯毛的和烂肉搅在一块,瞧着十分骇人;就连身后的狐尾也不正常地垂着,一看就是断了。 这些伤就连做小奴婢女的她们都没受过,更何况是被她们一直惯养着漠尘?白鹅和灰珠光是看着都觉得那些伤是伤在自己身上,疼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1狍鸮:饕餮别名。 将军:不能惯着! 小狐狸:呜呜呜…… 将军:我什么都没说。 第7章 白鹅一边搅着湿帕子,一边垂泪道:“呜呜呜……公子一定很疼吧……” 灰珠也心疼极了,捧着草药罐子喃喃着:“身上的伤这么多,会不会留疤呀?” 宇文猛倒没她们两个想的这么多,他成仙之前待的是人间军营,成仙后待的是仙界军营,不管在哪一处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漠尘这些伤看着虽然严重,但实际上就是皮肉伤而已,只需要花上些时日就能养好了。 进屋后,宇文猛本想把漠尘往自己床上放,灰珠却猛的扬声道:“等等——” 宇文猛停住动作,疑惑地看向她。 灰珠赶忙递上一个软垫子,说:“宇文公子您的床板太硬啦,公子睡得不会舒服的。” 宇文猛挑了挑眉梢,但最后也没说什么,顺着她的意思力道温柔地将小狐狸搁到了软垫上。放手的时候,不知道漠尘是不是被吓得厉害了,两只前爪一直紧紧地抱着宇文猛的手腕,宇文猛想要抽手离开,小狐狸还惨兮兮地哼了两声。 那狐鸣声又软又可怜,心肠再硬的人听了也会心软,宇文猛也是如此。 他望着小狐狸紧闭的眼睛,眉宇间的冷硬刹那间尽数被温柔所取代,轻轻抬手正欲抚上小狐狸的脑袋安抚一下他,白鹅却忽然撞了过来,焦急道:“公子在喊疼呢!宇文公子您能不能让让,您太魁梧了,挡到婢子们为公子上药了呀。” 宇文猛闻言,伸到一半的手就收了回来,他看了眼自己宽大的几乎能将小狐狸盖住一半的手掌,心中也怀疑自己会不会力气太大弄疼小狐狸,所以还是一言不发给白鹅让出了位置。 只是这么一来,漠尘就抱不到宇文猛的手腕了。而昏迷中的小狐狸却还固执地记着在那样危急第一个来救自己的人,熟悉的气息一消失,他就紧阖着眼睛在软垫上挣扎,唧唧呜呜地小声哭着。 “哎呀,公子一直在动,不好上药呀。”白鹅和灰珠愁道。 漠尘身上的狐毛生的浓密,随便一晃就会碰到已经上过药的伤口,将上面的药膏蹭掉,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身上没几处伤口能够幸免于难,身下的软垫也被药膏染得一塌糊涂,前肢原本被宇文猛用仙力护住的伤口也跟着有开始溢血了。 也许是真的痛极了,又没了可以抱在怀里的东西,小狐狸本能开始把自己蜷成一团,用厚实的狐尾盖住自己,可是他尾巴本来就断了,还这样挣扎疼极了,小狐狸这下是真的哭了出来。 而如此一来,白鹅和灰珠更别想好好给他上药了。 “剃了算了。” 宇文猛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挥开白鹅和灰珠,将小狐狸提溜到自己膝盖上一把按住,不让他乱动,这下漠尘倒是老实了,可听见宇文猛说话的白鹅和灰珠却愣住了。 她们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宇文猛在说些什么似的,又问了他一遍:“宇文公子……您说什么?” 宇文猛这次没有应声,而是直接亮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亲自操刀刷刷几下将小狐狸全身的毛都给剃掉了,那些似雪的狐毛纷纷而落,飘过白鹅和灰珠的眼睛落了一地,把她们两个看傻眼了,而宇文猛甚至还觉得给漠尘留着个长着毛的狐狸脑袋更加怪异,扬刀打算连漠尘脸上的毛也给剃了。 白鹅和灰珠见状扑通一声就给宇文猛跪下了,哭喊道:“宇文公子!不能再剃了呀,再剃公子就不想活了!” 她们完全无法想象等公子醒来后发现自己浑身毛都没了后是个怎样的情景,只怕到时候公子生无可恋,会跳进小花园的湖里淹死自己。 宇文猛却不太信她们两说的话,只是剃个毛罢了,又不是从此都不会长了,有那么严重吗? 小狐狸就是娇气。 都是这群人给惯的。 心里这样想着,宇文猛到底也还是没再继续动刀,捏开小狐狸的嘴巴往他嘴里塞了个小药丸。 他的动作太快,白鹅和灰珠都没看清他从哪掏出的药丸,只瞥见了那药丸消失在漠尘嘴里。而那药丸一出,满室都是清灵的药香,一闻就能知道那药丸定然不是凡品,漠尘把那药丸吃掉以后就也不再哼哼了,安静地伏在宇文猛膝上一动不动。 “他睡着了。” 宇文猛伸手抓了抓小狐狸的下巴,开口:“把那些草药和纱布给我,我给他上药。” 白鹅和灰珠却有些犹豫,她们担心宇文猛粗手粗脚地照顾不好漠尘:“这些粗活还是让婢子们来吧。” “拿来。”宇文猛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们一眼,不容置喙地沉声道。 宇文猛五官俊朗深邃,轮廓分明,一双眼眸沉黑如墨,两道剑眉眉浑如刷漆,这样长相的人看上去就是极为沉稳,常年身居高位拨弄权势之人,只是这样的人不笑的时候,眉眼间就尽是冷漠和寒冽和无情,仅瞧上一眼,便如吹了数日冷雪般通体生寒。 平日里他痞气地笑着,眉眼间倒不似现在这般骇人,现在不笑的他模样太过吓人了,白鹅和灰珠均被他睨得浑身打颤,战战兢兢地将手里的药膏递上。 宇文猛接过药皿后嗅了一口,皱眉道:“这药哪来的?” “柳掌柜亲手做的。”灰珠答道,白鹅在一旁点头如捣蒜,“这已经是我们客栈里最好的药了。” “不过如此。”宇文猛评价道。 人间界这些药再好自然是比不过仙界医仙亲手制的仙药的,可是他这次下界身上除了给漠尘吃掉的那个药丸以外没带其他的药,他也不想再回仙界一趟找歩医拿药,谁知道这一次回去,小狐狸又会不会再次认错人? 反正这次伤得也不是特别严重,将就着用吧。 而出乎白鹅和灰珠意料的,宇文猛给漠尘上药的动作十分熟练,力道也控制的恰到好处,一点也不会弄疼小狐狸,没用多少时间就把漠尘裹严实了,稳稳地将他放到小软垫上供他安睡。 白鹅和灰珠愣愣地给他道谢:“……多谢宇文公子。” 宇文猛开始说瞎话:“他伤得重,这几日先别动他,就让他在我屋里养伤吧。” 白鹅与灰珠也不懂漠尘到底伤的如何,自然不敢多话,回了漠尘原先的房间拿来许多他之前用的小物,比如他睡觉用的银丝小软垫什么的,尽数交给了宇文猛后才福身离开。 等到谢席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将军手里拿着本《俏狐狸报恩记》饶有兴致地看着。 “将军。”谢席抱拳道。 “怎么样?” “属下看过了,确实是狍鸮所为。” 宇文猛放下书,面色有些沉重,狍鸮是那凶兽饕餮的名字,漠尘只是被咬了一口都被吃掉了大半仙力,而小柴房死去那些菌人恐怕连魂魄都给饕餮一起吃掉了,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甚是可怜。 “没吃完的那个……”宇文猛拧眉问道。 谢席答道:“魂魄也没了。” 宇文猛沉默着没有说话,和那些从丁家村追来的道人不同,他和谢席是一发现凶兽饕餮从狱海牢里逃出后就下界追寻它的踪迹了,却没料到饕餮居然只是把那女孩的胃吃掉,自己缩在她肚里一路来到了博物洲。 “它想吃仙。”宇文猛望了眼身旁垫子上的小狐狸,“博物洲散仙无数,它应该暂时不会离开这里,我们就在这边守着吧。” 谢席点头刚想说“是”,一低头却看到了宇文猛身旁肉粉粉的一坨,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是…… “看什么呢?”宇文猛皱眉,掀起一旁的锦被虚盖到小狐狸身上,“非礼勿视不懂吗?一点规矩都没有。” 谢席低头默然,小狐狸的毛没了,这毛谁剃的他用脚想都想到,没了毛的小狐几乎就等于一丝不挂,他才看了一眼就被这样说,可是一直待在屋里的宇文猛看了多少眼了?这简直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过谢席很上道,立刻道歉说:“是,属下错了,属下这就马上换个房间。” “去吧。” 宇文猛这才笑起,挥挥手让谢席离开,自己则是拿起那本《俏狐狸报恩记》继续看着。 博物洲只晴了两日就又下起了大雨,雨是从漠尘昏迷那天开始落的,且阵势比过往几日都还要大,白日里都打着响雷。 宇文猛被这雷声扰到,放下书皱眉望了眼外面的天,忽然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紧拧的眉头又舒展开。 而躺在银丝软垫上养伤的漠尘睡梦间恍惚听到了雷声,所以梦里又梦到了渡雷劫那次,绮紫的天雷自空中横劈而下,一共九道,打断了他整整八条尾巴。 他从未如此痛过,也不知道成仙竟然要这么痛才行,但那时的他连哭都没法哭,满心只剩下他大概要死的这个念头。而等到最后一道天雷降下时,他已经没有了多少气力再去抵挡,只能任由天雷落下,将他浑身皮毛全部焚毁,骨头也尽数震断。 那时的他躺在地上,连喘息都觉得艰难。 意识模糊间,他在心里想,如果他真的死了,下辈子投胎会不会还是做狐狸呢? 如果还要做狐狸的话,那能不能让他出生在博物洲,不要生在长雪洲了呀?那里太冷了,他很怕冷呢。 漠尘在心里惶惶祈求着,一道惊雷却忽地炸响在耳旁,让漠尘以为多了一道天雷——第十道天雷落下了,吓得他猛然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熟悉的银丝软垫上,这间房子他虽不太熟悉,但能看得很是安全,这里没有要吃他的妖怪,也没有第十道天雷。 漠尘喘匀了气,这才缓缓放松下紧绷的身体,不过这样一来,身上先前被忽视的痛楚也随之回流,漠尘愣了片刻,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而自己整个呈“大”字摊开,立马又慌又委屈地哼哼起来。 “唔……唧唧!” 外头雨声和雷声并作,床榻那边的动静便被衬得小了,直到听到了几声低软的狐鸣,宇文猛才抬眸朝床榻望去,见漠尘醒了过来正在软垫上哼叫,便放下书朝他走去。 “醒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脑袋上似乎还多了一只大手,正在温柔地为他顺着毛,漠尘扬起尖尖的狐狸脑袋,黑水银似的狐狸眼朝男人望去,发现这人居然就是他一直惧怕着的,就住在他隔壁的那个将军! 是他救了自己吗? 那这里是不是就是他的房间?许多疑问同时出现在漠尘脑海里,可是此刻他并非人形,体内也没有多少灵力,想要口吐人言问下问题都不行,就只能呆愣愣地仰着小脑袋给男人抚揉。 “怎么像是傻了?” 男人安慰他一会,似乎见他没有别的反应,便忽地蹲下面对着他挑眉道。 “唧唧唧——!” 我没傻! 漠尘下意识地想要辩驳,出口却是一串软绵绵的狐鸣。 “嗯?”男人的唇角勾起,深邃的眼中满是笑意,“是要抱抱吗?” 而男人这般说着,下一刻也确实伸手将他从软垫上抱了起来。 漠尘只觉着肚皮和后背蓦地一暖,整只狐就被男人抱起来了,浮空的感觉让漠尘很没有安全感,四肢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又被男人的大掌按住,稳稳地按在结实的胸前。 清冽的冷香自男人身上传来,像是雪松木的气味,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薰得漠尘有些晕陶陶的,乖顺地伏在男人胸前,安静了片刻后,又轻轻地蹭了下他的胸膛。 果然还是娇气。 宇文猛看着小狐狸这腻人的劲,唇角勾得更高。 小狐狸的脸仅有他半个巴掌大,狐吻尖尖,旁边的几根小须也微微颤着,眼睛又水又黑,盈盈地望着人时真能把人看化,只不过除了脑袋以外,小狐狸浑身上下一根毛都找不到了,肉粉粉的皮肉全部露在外面,但摸着温温热热,手感也算不错。 而漠尘被宇文猛抱了一会,也发觉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男人的手掌很大很热乎是不错,可是也太热乎了呀,贴在他身上传来融融的暖意,没有一丝阻拦,就好像他没了毛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的叫声就是嗷唧唧的,我以前在微博转发过一个视频,里面的小雪狐叫得可委屈了哈哈。 第8章 漠尘有些后知后觉的,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缓缓低头朝自己的身上看去,入眼就是一堆没了白狐毛遮掩的粉肉。 这些年来他吃的有些胖,人形是看不出的,变回原形后有着蓬松软和的柔暖狐毛遮挡,看着也是讨巧可爱的,可是如今他的毛全没了,又因男人抱着他的姿势有些不对,肚皮上的软肉就挤到了一块,看得漠尘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厥过去。 他的毛呢! 怎么全都不见了! 漠尘整只狐都傻了,只慌乱地睁大了眼睛,呆滞地仰起头望着宇文猛。 而宇文猛对上小狐狸湿漉漉的眼睛后,又举着小狐狸的前肢换了个姿势抱着,让小狐狸能够和自己面对面,抬手摸了把那对尖尖软软的狐耳,目光下移,落在小狐狸的白肚皮上——他没想到小狐狸人形时看着纤细瘦弱,原型却是这样圆圆肥肥的一坨,抱在怀里更是软乎乎的,手感极好,小肚皮又粉又嫩,还肉嘟嘟的。 越看越心痒,宇文猛干脆动手了,轻轻捏了把小狐狸的肚皮,笑着评价道:“还挺胖的。” 漠尘被他这句话唤回神,看着男人捏起的自己的那块白肚皮,上面一根狐毛也没有,小鼻尖怂了两下,又看看自己被剃毛后和老鼠没什么区别的尾巴,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唧呜唧呜地哼着。 “呜呜呜……” 宇文猛见自己说完那四个字后,小狐狸装着黑琉璃似的眼珠的瞳眶便浸上水,身体也在他怀里挣扎着四肢不断扭动,差点就滑到地上了,连忙又钳着他的前肢将他抱稳,沉声道:“别动,你那么沉,一会摔下去了。” 然而漠尘根本不听,想当初他雷劫过去后从湖里看到自己被烧焦的丑陋模样后就想把头沉进水里淹死自己,如今毛全都没有了,还被人羞辱又胖又沉,他现在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一了百了。 小狐狸一直掉眼泪,眼眶里积满的泪水不断顺着眼角流下,洇湿脸上的白毛,这本来看着应该是惨兮兮的,偏偏身上一根毛也没有,就有点丑。 于是宇文猛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漠尘听着男人的笑声更加生无可恋,哭得都开始打嗝了,而男人的手还一直放在他的肚皮上,热度不断从接触的地方传来,漠尘觉得这感觉又羞又奇怪,他以前从未有过,便愈发大力地挣扎,想要躲到床上的锦被里缩起来,却不小心扯到身上的伤口,他的哭声便拐了个弯,变成了吃痛的唧唧叫。 宇文猛听见后马上揪着小狐狸没了皮毛只剩软肉的后颈,将他从自己膝上拎起让他没法再乱动,说:“都说了叫你别动。” 身体陡然凌空,四肢没了着力点,漠尘便下意识地在空中扒拉扑腾了几下,被宇文猛说了一句后就放弃了挣扎,耷拉着耳朵四肢和四肢继续流泪。 小狐狸眼眶里浸满了水,一眨就落下几滴,模样瞧着可怜极了。 宇文猛本来还想训训他的,谁让这小东西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平日里却只会吃吃睡睡看看话本子,也不懂好好修炼保护自己,这次要是没有那群道人和他出现,恐怕早就被饕餮嗤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可现在看他哭的这样惨,本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的宇文猛也不由心软起来,不忍心再说他,喟叹一声轻柔地又将小狐狸抱回怀里,刚想出声安慰,就见小狐狸吸了吸鼻子,抬起前肢抹了抹眼旁的泪水——但他那爪子上可是涂了药的。 柳掌柜送来的药嗅着清凉,涂到伤口上也是凉丝丝的,十分舒适,宇文猛给漠尘上药的时候就发现了,不过这药如果涂到眼睛上了……那大概是火辣辣的疼吧。 至于宇文猛为什么会知道,那当然因为小狐狸小狐狸抹了眼睛后就扯着嗓子叫起来了。 “嗷嗷嗷——!” 眼睛好辣! 那药落进眼睛里后就是尖锐的辣疼,漠尘差点以为自己要瞎了,紧闭双眼挥舞着四肢在男人怀里挣扎了起来。 宇文猛无奈,只得又拎起小狐狸将他放到床上的软垫上趴着,自己蹲下抬着小狐狸的尖下巴,让他抬头:“别动别动,我给你吹吹。” 漠尘闻言倒也听话的不动了,他虽闭着眼睛,但也能感受宇文猛呼出的凉风落在自己眼睛上,而那药汁很快也就被激出的眼泪冲掉了,漠尘眨眨眼睛,发觉不痛后就歇了哭声,毕竟嚎了这么久他也是有些累的。 不过小狐狸不哭之后,屋子里竟是一下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小狐狸一时停不下来的嗝声,宇文猛一向是最烦吵闹的,可是小狐狸哭了这么半天他居然不觉得心烦,甚至还有心情去安慰他。 “不哭了?”宇文猛坐到床边,伸手挠了挠小狐狸的脑袋。 其实漠尘哭了这么半天,宇文猛或多或少也能猜出他为什么要哭,可是宇文猛也不懂了,不就是没了毛吗?又不是不会长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而小狐狸没吱声,还是蔫哒哒地躺在银丝软垫上一动不动,任由宇文猛抚摸,他脸颊两旁的狐毛被泪水打湿了还没干,黏成一绺绺的,宇文猛怕他到时候觉得不舒服还给他揩了揩脸侧的湿毛。 可现在漠尘哪里还会觉得不舒服啊,虽然博物洲又下雨了,可是他现在身上都没毛,完全不用担心那些湿气弄潮他的狐毛,他担心的应该是没了毛,他拿什么御寒? 只不过漠尘刚想到此处,就感觉身上被盖了床软锦被,他微微抬眸,看就身旁的男人扯了锦被的一角覆到自己身上,还掖紧了被角不让冷风吹进被子里。 漠尘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被裹得严实,缩在被窝里暖和又舒服,而厚实的锦被遮住了没毛的身体,这给了漠尘不少安全感,于是就扭着身体就想整个的往被里钻。 宇文猛眼疾手快,捏住他的后颈肉不给他钻。 “唧唧!” 漠尘叫了两声,两颗如同黑曜石一样莹莹潋滟的狐狸眼睁得滚圆,和宇文猛四目相对。 “有什么好躲的?”男人问他,“又不是不会再长了。” 可是要好久才能长好呢。漠尘在心里说道。 他现在没有狐毛蔽体,一时半会也没法化为人形,他要怎么见人呢? 这些话漠尘现在没法说出来,也不知道如何表达给男人知晓,但男人却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想似的,给他出主意道:“你要是真的不想见外人,这几日就待在我这里休养,等毛毛重新长好了再出去就行,反正我已经看过你了,不会笑话你的。” 胡说!你方才就笑了呢。 漠尘记得可清楚了,可是他闻言又有些意动——被男人一个人笑,也好过被更多人笑。 小狐狸粉白的耳尖一颤一颤的,被他捏住后就在掌心里挣,一看就知道他在打着什么主意。宇文猛勾了勾唇,继续加把柴蛊惑他说:“不然要是让别人知道漠尘公子成了只秃毛的小狐狸,那可真是……” 这怎么可以呢? 漠尘更急了,立马支着两条短前肢直起了上半身,却因为右爪有伤,只碰了下银丝软垫就颤颤地缩起,单靠一只腿颤巍巍的立着,眼巴巴地望着宇文猛。 不过没等多久,漠尘就忽然反应过来,男人这话的意思是——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漠尘公子豢养的小狐狸,而就是漠尘本人了? 而自己先前还藏着掖着这件事,不让男人知晓就是为了不让男人知道自己尾巴秃了一小块,现在好了,他浑身都秃了,想想就觉得丢人。 “怎么样?”宇文猛笑着问他,“愿意的话就把手放我手上。” 宇文猛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摊开手掌放在小狐狸面前,可漠尘哪还有其他的选择?他巴不得毛长出来之前谁都不见才好呢。只见小狐狸犹豫了须臾,就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秃爪子,轻轻地搭到宇文猛的食指上。 真的是……又蠢又可爱。 宇文猛忍不住握着胖狐狸那只肥爪子捏了捏,直到小狐狸警觉地把手缩回去后才轻咳两声,佯装无害地问道:“你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 漠尘连忙点了点头,他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后就觉得肚子里空空的,很想吃点什么填满它。 宇文猛看着他这点头如捣蒜的狐狸小脑袋,唇边的笑容更深了些,伸手抓抓漠尘的下巴,随后就从袖带里掏出一小盒点心出来,打开放在漠尘面前。 “尝尝这个。” 男人把手移开,盒子里精致的点心就露了出来。那是几朵桃花状的点心酥,花蕊中央是晶莹的红色透膏,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光是闻着就觉得香甜无比,漠尘鼻尖都是清艳的桃花香气,不自觉地伸出爪子朝点心酥摸去,可就在他刚要摸到点心酥的刹那,宇文猛却忽然把盒子抽走了,于是漠尘就摸了个空。 “唧唧唧?” 漠尘叫着,仰起头朝宇文猛望去。 只见宇文猛笑得无害,自己捏了块点心酥喂到漠尘嘴边,还假装贴心道:“你手上涂着药,要是吃到了怎么办?” 漠尘一想也是,他刚刚就被手上的药辣到眼睛了呢。 再说他也被人服侍惯了,现在身上又有伤不便行动,听宇文猛这么一说马上就很乖巧地张开了嘴巴,乖乖等着男人的投喂。 会是什么味道的呢? 漠尘好奇极了,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点心,一见到这样精致的点心酥也不记得身上的疼了,就想尝尝点心酥好不好吃。 等真的尝到那点心酥时的味道时,漠尘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吧唧吧唧追着男人手上的点心酥啃吃着。 不过宇文猛看着小狐狸嘴里尖尖的小白牙,总是在喂到一半时故意将点心酥捏碎,让一些小糕块落到自己掌心里,就是不好好地给漠尘喂。 漠尘吃的正欢,见点心酥碎了就直追着那些小糕块舔吃,粉色的舌头在宇文猛手上来回舔舐,模样讨巧又惹人怜,看得宇文猛就想欺负他一下。 这种感觉很难言述,但是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冲动,看到什么可怜又可爱的东西就想过去揉揉亲亲他,最好欺负得直接哭了出来,眼眶红红又委屈又可怜得望着你。听着他软糯委屈地和你讨饶,等到把人欺负哭了自己又心疼地去哄。 不过眼下这只小狐狸都这么惨了,宇文猛当然舍不得再去欺负他,只是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漠尘的耳朵很敏感,被人一碰就下意识地挣动,在男人的掌心里躲来躲去就是不给摸。 而宇文猛逗了一会就用两根手指夹住小狐狸的尖耳,不让他乱跑,恰好这时漠尘把点心酥吃完了,舔了舔嘴角扬起头时才发现宇文猛正捏着自己的耳朵玩。 漠尘“呜呜”地低鸣两声,抬起爪子拍了下宇文猛的手腕。 宇文猛低头看向他,对上小狐狸呆愣的眼神后才勾勾唇松开手指,假装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做过,问漠尘:“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呀! 漠尘连连点头。 宇文猛又问他:“和你平时吃的点心比,谁更好吃?” 当然是这个点心酥好吃呀。 他平时吃的点心都是朱大厨做的,或是在游玩九洲时会吃一些各地的著名小点,可是真的从来没有一种点心比男人给他的这个更好吃! 漠尘张嘴叫着,不过他发出只是一串“唧唧”的狐鸣声。 宇文猛似乎也知道他的回答,笑容加深,问了漠尘另外一个有些莫名的问题:“那和云采夜送给你的点心比,谁的点心更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吾与云公孰美? 小狐狸:云公美!将军:呵呵。 小狐狸:呜呜呜…… - 马上开始养小狐狸的日常啦~嘿嘿,我也想欺负小funi_(:з」∠)_ 第9章 漠尘听完宇文猛的这个问题后就愣住了。 他心里奇怪:男人为什么要和采夜上仙做对比呢?明明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而言呀——一个是甜的桃花点心酥,另一个是咸的金丝肉饼,一甜一咸,他要怎么做评? “如果是我的好吃,就点两下头;如果是云采夜的好吃,就只点一下头。” 这难道是要他在是喜欢吃甜还是喜欢吃咸之中做个决断吗? 漠尘蹙着眉,很认真地在思索这个问题。 然而他现在不过是只小狐的模样,落在宇文猛眼中就是呆呆傻傻的样子,见漠尘不做选择,宇文猛垂手,又从袖间掏出个红亮鲜嫩的椭形果子来,塞了半截到漠尘嘴里。 那果子猝不及防地被塞到嘴里,漠尘懵了会,就张口用小尖牙咬了一口那果子,酸甜的汁水便争先恐后地溢出,也是一种他从未吃过的可口果实。 而宇文猛紧跟着又问了一遍:“到底谁的点心好吃?” 哎呀,他真的不知道怎么选择呀。 漠尘愁极了,两种点心各有各的好吃处,他怎么选得出来呢? “呵。” 男人盯着他,还是等不到回答后就冷笑了一声,也不再蹲在漠尘面前和他好好说话,而是直接站起身来,就连漠尘吃了一半的果子也要收走。 察觉到嘴里的果子要被拿走了,漠尘贪恋果子的美味便下意识地收紧牙关,用尖牙紧紧地扣住那果子的果核,还使劲吮了几口酸甜的汁水。 男人见他这动作,浓黑的剑眉高高挑起,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抬手将果子往上拎。 谁知道漠尘咬得太紧,竟也被他提着拎出了被窝,还用两只没毛的小爪子凌空拨弄了几下,就是不舍得松口。 小狐狸从喉咙里发出弱弱的呼噜声,但男人仍是十分残忍的用手指捏开了他的狐吻,撬开那紧合的小尖牙将那果子硬生生地抠了出来。 嘴里的果子没了,漠尘跌回银丝软垫上,呆呆地看着男人将那剩下的一半果子喂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的吃着,还对他炫耀道:“挺好吃的。” 漠尘咂咂嘴巴,果子清香酸甜的汁水还残留在舌尖上,勾得他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便又用单只前腿立起,抻长了脖子朝男人的方向巴望,好奇男人是从哪里掏出这么多好吃的点心果子来的。 结果点心果子没看到,却被男人屈指弹了下脑门。 “坏狐狸精。”男人淡声道。 漠尘被他弹懵了,往后一退倒在软垫上。 男人也不再看他,转身走回圆桌旁坐下,继续看着之前看的书。 漠尘只得又蜷回被窝里。可是他刚刚醒来,现在一时半会也睡不着,身体受了伤没法下床,没什么事做无聊得紧,便又歪着头看男人。 看了许久,漠尘才发现……这男人长得有些俊呢。 当然他和采夜上仙是万万比不了的,只是和男人待了这么半天,漠尘也发现他不过是长得有些凶,其实脾气并不凶,还觉得他模样生得俊美好看。 宇文猛修为极高,神识覆盖了整间天字房,离他不远的小狐狸的两道视线这样放肆不懂遮掩,他当然能感觉得到,但他不动声色,任由小狐狸张望打量。只不过看着看着,宇文猛忽然听到小狐狸的心跳声变快了些,和刚刚的不同,他便淡淡抬眸朝小狐狸望去,想看看小狐狸怎么了,可是那床上的一小团白狐狸却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做贼心虚般倏地就把脑袋缩回被窝了。 宇文猛挑挑眉梢干脆放下了话本,杵着额好整以暇地望着小狐狸,就打算看看这小东西什么时候会从那被窝里钻出。而他也没等多久,大概就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小狐狸就从锦被中探出脑袋,朝他这方向偷偷觑了一眼,被他抓个正着后更加惊慌地缩回去了。 而躲在被窝里的漠尘听着锦被外男人低沉的笑容,只觉得脸庞烫得厉害,心里想着:还好他头上的毛没被剃掉,这要是被剃了脸上的红可能就遮不住了,不过他躲在被窝里也没人看得到。 咦?可是他脸上有毛的话,那男人肯定发现不了他的窘状呀,那他刚刚还慌乱躲避,简直就是在掩耳盗铃,难怪男人会笑他。 漠尘这下也觉得自己蠢了,但也得了些莫名的底气,直接把整个头露了出来光明正大地看圆桌旁的男人。 只是这次男人却不再看他了。 漠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视线从男人的脸庞缓缓往下移着,却陡然看见男人手上拿着的话本名字瞧上去十分熟悉——正是他还未看完的《俏狐狸报恩记》! “嗷嗷嗷!” 床上的小狐狸不知为何突然扯开嗓子叫了起来,叫的又凶又急,乍一听就像小奶狗软绵绵的无力示威。 宇文猛将话本子从自己面前挪开,抬眸睨了眼小狐狸,结果小狐狸对上他的眼睛后叫得更起劲了,急得连被子都裹不稳了,露出底下白粉粉的软肉。 这又是要干什么了? 宇文猛有些无奈,放下手里的书本朝小狐狸走去,伸手摸了下小狐狸的脑袋,可小狐狸仍是奶声奶气地嗷叫着,还伸出两只前爪抱住自己的手腕——分明就是在向自己讨宠。 宇文猛虽然觉得所有人都不能就这样继续惯着漠尘,等他伤好了一定要训他,这下却还是忍不住遂了他的愿,伸手将那团热乎乎的小狐狸整个捞到自己怀里抱住,又抬手盖在他的肚皮上,不想外头的冷湿气冻到他,挑眉道:“就这么一刻都离不得我?” 漠尘都被他问傻了,他哪里是离不得他呀,要不是因为他拿着他的话本子看,他能这么急吗?要知道可这本《俏狐狸报恩记》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话本,他看了许久都没看完,因为里头的内容实在是……漠尘只有在自己一个人时才会偷偷看一会,除了他以外,所有的狐狸小奴就只看见过这本书的蓝色封皮,里头的字一个也没瞧见过,现在这本书却落到了宇文猛手里,被他这样大大咧咧地看,漠尘羞赧极了,只想把书抢回来藏好。 “嗯?是不是?” 男人的手掌盖在小狐狸软软的肚皮上来回抚了几下,似乎非要漠尘点个头才肯收手。 可肚皮这样的地方向来都是小动物们最敏感的地方之一,只会露给亲近的人抚摸,再加上漠尘现在身上没毛,男人在他肚皮上摸着就像直接抚着他的身体,漠尘被摸了没一会就觉得身上热热的,感觉陌生又奇怪,就开始在宇文猛膝上挣扎起来,却不知道这样做反而更让宇文猛来回摸了好几把。 漠尘刚得了自由还没喘两口气,就忽然感觉肚皮某处传来被拉扯的一阵刺痛,不是很疼,但是却把他扯呆了。 而男人揪完后还笑着评价道:“还挺软。” 等漠尘反应过来自己哪里被揪了之后,“嗷唧”地慌叫一声,连忙翻身蜷缩起来,警觉地盯着男人,不再给宇文猛碰自己的肚皮。 这个男人怎么这样啊……怎么可以揪那里?他自己都没这样揪过。 漠尘又羞又急,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却没宇文猛拉开四肢又摸了把肚皮:“躲什么?我可是你救命恩人,摸两下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昨天家里停电,没办法码字。 对了neinei就是奶奶啊= =…… 避免和谐拼音一下。 第10章 漠尘听着他的话十分想要辩驳——救命恩人又怎么了?救命恩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这分明就是挟恩图报嘛。 可是漠尘现在有口不能言,除了能发出一串没有任何威慑力的“唧唧”狐鸣声以外什么也不能说,而男人似乎也正是仗着他不会说话,唇角的笑容更深,甚至还问漠尘:“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这个?” 宇文猛一边说着,一边又揪了揪小狐狸肚热乎乎皮前的粉粉小小的nei头,目光缓缓往下移,挑眉道:“可你是公狐狸,不是吗?” 漠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也不敢相信男人现在在盯着他哪里看,顿时羞赧得整张脸都烧起来来了。 而宇文猛瞧着小狐狸瞪圆了眼睛的模样,笑了两声才松开手,勾唇看着漠尘活像个被纨绔调戏了的良家妇女惊慌失措地躲进被窝,用锦被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的身体,似乎再被他逗弄两下就要红着眼睛委屈地喊“非礼”,再伸手过去时也不给摸了。 宇文猛逗够了他,怕一会把人弄哭也不再对漠尘做其他事了,转身离开了床畔。 不过漠尘以为宇文猛又要去看那话本子,缩在锦被里踌躇了好久,才细弱蚊呐地“唧唧”两声,等到宇文猛回头来看他时,漠尘伸出一只爪子指指桌上的话本,示意宇文猛把那话本还给他。 结果男人根本没拿那话本,而是直接走到他身边捏了下他的爪尖,笑着问他:“怎么?你想和我一块洗澡?” 原来不是看话本呀,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漠尘将自己的爪子抽回来,用实际行动给了宇文猛回答。 宇文猛看着锦被下鼓起的一小包,轻声笑了下,背对着漠尘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衫。 漠尘在被窝里听着外面衣衫摩挲间的窸窣声,小心用爪子碰了碰男人刚刚揪过的地方,摸到后又赶紧缩回来,埋在锦被里的小脸热辣热辣的。 怎么可以揪这里,真讨厌。漠尘脸红红地想到。 “宇文公子,公子醒了吗?” 漠尘忽然听到了白鹅和灰珠的声音,他用狐吻顶开锦被的一角朝外望去,看到白鹅和灰珠领着一群菌人小厮来给宇文猛倒热水。 “没醒,他还在睡觉。”宇文猛如一开始说好的那样给他做遮掩,不让白鹅和灰珠看到浑身没毛的他。 “唉……”灰珠长长叹了口气,“公子以前也是每日都要沐浴呢,公子那样喜净,现在身上有伤恐怕要好久不能沾水呢。” 他不仅每日沐浴,沐浴过后还会用小梳给自己梳理狐毛呢,现在好了,他两件事都可以省了。 一想到自己全秃了的狐毛漠尘就十分伤心,说起来,他的毛还是那个揪他neinei的男人剃光的呢,漠尘越想越觉得这个将军蔫坏,却在下一秒听到男人回答说:“没事,我一会会给他擦擦身子的。” 嗯? 给他擦身子? 灰珠和白鹅听到宇文猛愿意这样精心照顾漠尘,都十分开心:“那就有劳宇文公子了,有什么事您就唤我们,婢子们先退下了。” 可是漠尘不愿意呀。 让男人给他擦身子的话,肯定又要被摸一遍的。 漠尘急得连忙从被里探出狐狸脑袋来,却只能在屋里看到男人的身影,此刻男人赤裸着上身,只着一条玄色亵裤,可是方才他上身明明还穿着衣裳的。 男人见他从被窝里出来了,就勾起唇角朝他走来。 漠尘现在看到他的笑就发憷,慌慌张张地想把头缩回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男人一把抱住他的身体,将他拖出被窝,笑道:“我先帮你擦个身好不好?” 不好不好! 漠尘伸长了爪尖勾住锦被,耍赖似的不肯走,张着尖尖的小嘴“唧唧唧”可劲叫着,但宇文猛扯着他的爪尖抖了两下,把锦被勾出丝了也不管,把漠尘提溜着抱到胸前。 可是男人上身不着一缕,他身上也没毛,两人还贴得这般亲密无间,他能清晰地听到男人心跳,滚滚热意从相触的地方传来,漠尘觉得自己甚至能感受到男人喷洒在他脸上细碎炽热的呼吸。 “轰”地一下,小狐狸脸红了——他这辈子还没和除了采夜上仙以外的人那么近的接触过呢。 而以前采夜上仙抱他那会,采夜上仙可是穿了一身齐整的衣衫,见他伤得极重无法行动,才将他抱起带去治伤,哪像现在和这男人肉贴肉的黏在一块呀。 漠尘羞得抻着四肢扑腾,不过他整个身体都被宇文猛的胳膊压着,只有个毛绒绒的狐狸脑袋能够露出,眼眶红红委屈又可怜地叫唤着。 不过这些反抗都是没有任何用的,宇文猛双手架着漠尘的前肢,将他凌空抱到浴桶上方,坏笑道:“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漠尘低头看了眼身下冒着热烟的大浴桶,马上就乖乖地不动了——因为他不会游泳。 平日里他洗澡都是用个昂贵精致的檀木小桶,变回原形后跳进去了他还能踩到底呢,这么大一个木桶,淹死他绰绰有余了。 他都这样惨了,男人却还要这样欺负他。 漠尘吸了吸鼻子,漂亮的狐狸眼浸上水光,眼看委屈地就要落泪了,宇文猛只得安慰他:“就给你擦擦身子,一会还给你梳梳毛好不好?” 骗人,他现在哪还有毛可以梳呀。漠尘把脑袋扭朝右边,不肯看他。 宇文猛却是也跟着他偏了偏头,笑道:“不骗你。” 漠尘又把头扭朝左边,一副“我不听”的委屈巴巴模样。 但宇文猛这一次真的就只是用热毛巾动作轻柔地给他擦了擦身子,漠尘等了一会,也没见他有什么过分的动作,就偷偷觑了他一眼。 结果一下子对上了男人含笑的目光。 “闭眼。” 漠尘愣了下,听话地闭上眼睛,下一瞬就感觉自己头顶的毛毛被打湿了,一双大掌轻柔地抹了香膏搓过毛毛,又用热水冲洗干净。 直到被男人用小毯子裹着放回银丝小软垫上,漠尘还有些没回神来。 漠尘看了眼他手中的小木梳,发现不是自己常用的那把绿檀梳,可是他倒不在乎这个,抬爪碰了碰头顶半干的狐毛后,他朝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木梳划过毛毛间的感觉让漠尘舒服极了,甚至不知不觉间就眯着眼睛靠到了男人的手掌间,还哼哼着蹭了几下。 只不过毛毛少梳得就快,没过多久男人就对他说:“梳好了,你要看看吗?。” 漠尘睁开眼睛,男人就在他面前放了面小镜子。 镜子虽小,但是可以照出他的全身。 于是漠尘就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浑身没毛,头顶的毛毛却被梳得高高竖起的丑狐狸。 “哇”的一声,漠尘再也忍不住伤心地哭了出来。 他真的太丑了……呜呜…… 第11章 漠尘突然哭得这样伤心欲绝,都把宇文猛哭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好笑地问小狐狸:“哎,你哭什么啊?我给你梳的不好看吗?” 宇文猛一边说着,一边又把镜子往漠尘那边推了推。 小狐狸不肯看,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镜子,哭的更伤心了,眼泪大颗大颗地直掉,都把他身下的银丝软垫洇湿了小半。 宇文猛只得把镜子收起来,拿着木梳又要给漠尘重新梳毛毛:“别哭了,我给你重梳一遍好不好?” 然而小狐狸都哭得打嗝了,见到木梳靠近自己还伸出爪子狠狠一把拍开,看那阵势,颇有这辈子再也不想梳毛了的打算。 “好好好,那我们不梳毛毛了,睡觉吧?” 宇文猛笑着哄他,伸手想抱抱小狐狸,他都做好要被这小狐狸挠几下的准备了,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漠尘反抗都没反抗一下,软绵绵地任由他抱起。 他看了眼漠尘蔫哒哒的模样,心里想笑:这是哭得没力了吧。 不过小狐狸恹恹的样子还是很惹人心疼的,宇文猛抬手把他头顶竖起的毛按下去,轻轻揉着他的头哄道:“又不是一直秃着,过几天就长好了。” 怀里这热乎乎的一团,不时抽噎两下,要摸摸抱抱才会少哭两声,宇文猛成仙不知几千年了,却从来没有这样耐着性子哄过什么人,更别说是哄一只小狐狸,但宇文猛一点也不觉得厌烦,他抱着这团娇气的狐狸哄了一会,发现小狐狸没什么动静了。 低头一看,原来小狐狸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小脑袋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胸前,眼睛周围的毛还有些湿,大概是被泪水浸的。 宇文猛用手轻轻抓了抓他的下巴,小狐狸梦中被人扰了清净,又张嘴哼哼两声,在宇文猛怀里挣扎了几下,把自己团得更紧了些才继续呼呼熟睡,那乖巧可怜的模样甚至让宇文猛有些舍不得放下他。不过宇文猛担心由他抱着小狐狸睡不好觉,明天起来又要喊这里疼那里疼,便还是把漠尘放回了银丝小软垫上,扯过锦被给他盖好。 屋外小雨霂霡,雨声淅沥,窸窸窣窣地低喃着,这样的夜晚其实是很适合睡觉的,但宇文猛却不想睡。 他走回圆桌旁,就着桌上的烛光打算把从小狐狸房里顺来的话本——《俏狐狸报恩记》在今夜看完,谁让小狐狸白天一直黏着他,分开一小会也要闹,眼下好不容易把小狐狸哄睡着了,他当然得趁着夜色安静把书看完。 第二天清晨,雨还是没停。 漠尘在银丝软垫上轻轻抖了抖,眼睛倒是睁开了,不过里头还全是睡意,人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直到一阵冷风顺着没关好窗户灌入吹过漠尘没有狐毛覆盖保护的粉肉,把他冻得打了个激灵,睡意才全部消了。 他身体今日倒是没有昨日那样难受了,除了被咬掉一小块肉的右前肢还在隐隐作痛以外,身上其他地方没什么不适,而那些被镇妖符烧焦的皮肉也已经结了痂开始愈合,就是他被剃掉的毛毛们还没有长出来的趋势。 漠尘长吁短叹连三声哀悼了会自己的毛毛,觉得伤口附近长新肉的地方有点痒痒,那些肉现在娇嫩得狠,痒了漠尘也不敢用爪去抓,伸出舌头刚想舔舔时,忽地就想起了昨天被伤口附近的药膏辣到眼睛的事,也顿时停住动作不敢下嘴了。 所以宇文猛进屋时,看到的就是床上那只半秃的小狐狸伸着小半截嫩红的舌头发呆的模样。 而他脚步轻,身上的衣服颜色也暗,都走到床跟前了小狐狸也没发现他来了,仍然举着自己肉粉粉胖乎乎的左爪出神。 宇文猛笑了一声,问他:“饿了,想啃脚脚?” 漠尘的思绪被男人的声音猛然拉回,闻言马上放下左爪,正襟危坐认真地回答道:“这是我的爪子呀。” 轻软温润的少年声音忽然在屋内响起,叫宇文猛怔了一下。 不过漠尘也被自己的声音弄愣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还不能说话,能发出的只是和昨日一样平平无奇的狐鸣,没想到休息了一夜过后,今日竟然已经可以说话了。 “已经能说话了?”宇文猛挑高眉梢,走到床沿边上坐下问道。 日间屋内是不点蜡烛的,外头又下着雨,天空暗沉,光线不似夜里点灯时温暖柔和,而男人生得高大,长眉入鬓,阴冷的光线落在他眉眼间,将那原本就深邃的轮廓勾勒得更深,漠尘在床上仰视他时就觉得男人有些肃冷,哪怕后来男人坐下了这样的压迫感也没削减多少,就有些怯生的“嗯”了一声。 漠尘缩着脖颈,怂怂的样子和昨天抻长了脖子哇哇大哭的模样迥然不同,不过宇文猛倒是没在意他今日有些疏远的表现,依旧勾着唇,伸出自己的手对漠尘道:“那把你的爪子伸出来给我看看。” 漠尘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将右肢搭到男人的手指上。 宇文猛笑了声,轻轻揉了揉小狐狸的肉垫,看着他有些透的尖爪自肉垫里探出,又怯怯地缩回去。 他解开小狐狸右爪上缠着的纱布,给他换了次药后又重新裹好,开口道:“好得很快,再休养几天就会结痂了。” “喔……” 漠尘缩回自己的右爪,低着头看了会银丝软垫,又抬头看向男人,感觉现在的男人十分温柔,和他肃冷的外表大相径庭,这样的差异最易叫人不设防备,所以漠尘一时都忘了这个男人昨晚是怎么欺负他的,犹豫了一小会后就忍不住有些害羞地问道:“宇文将军……” 男人勾唇笑着,声音低沉:“嗯?” “那日在后山,是您救了我吗?” “除了我,还能有谁?”男人反问他。 漠尘端正了坐姿,细声细气地和他道谢:“多谢宇文将军救命之恩。”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被道谢的那个人都会说:“不用谢,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可是宇文猛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问他道:“那你打算如何谢我?” 于是漠尘一下子就被问住了,呆呆愣愣地望着宇文猛不知如何应答。 男人笑着凑近他,捏起他搭在软垫上右爪晃晃,提醒他道:“要是没有我,你这只小爪爪说不定已经被吃掉了,而不是只缺了一小块肉。” “是、是的……”漠尘结结巴巴地应道。 “就算你的小爪爪还在,没有我的话,那些道士说不定会剥了你的皮,把你做成狐狸围脖,还有狐毛手套。”男人说着,又抬手拨弄了两下他的耳朵,“那你这些毛毛可是永远都长不出来了。” 漠尘被男人所形容的画面给吓到了,他想了一下那些情景,只觉得浑身都开始痛了起来,耳朵瑟瑟地垂下贴紧脑袋,害怕道:“确、实如此……”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宇文猛唇角高高扬起,微笑道,“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 “我、我……”漠尘舌头都捋不直了,都想在银丝软塌前跪着给宇文猛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求跟在恩公身边做牛做马,任凭差使”了。 宇文猛却又话锋一转,状似很大度地继续道:“我也不要求其他,你以前是怎么对云采夜说的,今日就也那样对我说一遍吧。” “啊?” 漠尘闻言就愣住了。 怎么又是采夜上仙呀? 先前吃点心那会男人就和采夜上仙比了一次,怎么现在谈及救命之恩也还是要比呀? 不过采夜上仙和宇文将军都是救了自己的人…… 漠尘一直觉得救命之恩就是这世上最大的恩情,所以即使男人的这个要求听上去有些奇怪,漠尘也还是回忆了下当年他给云采夜说的那番话,念了出来—— “恩公救了漠尘,漠尘无以为报,但求……跟在恩公身边服侍恩公。” “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男人笑着,捏捏他的耳朵尖,“等你伤好了,就来日夜服侍报答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再问一次,吾与云公孰美? 小狐狸:怎么又是云公呀? 将军:嗯? 小狐狸:云、云公何能极君也! 将军:呵呵,你说假话。 小狐狸:那宇文将军、我饿了……今天我有饭吃吗? 将军:没有,啃你的jiojio去。 小狐狸:委屈.jpg 第12章 “啊?” 漠尘愣愣地抬起头,却被宇文猛轻轻敲了下额头。 “啊什么啊?”男人对他说,“你应该说‘是,恩公’。” 漠尘心里奇怪:男人不是事事要和采夜上仙比的吗?当年采夜上仙可没让他日夜服侍呀。不过这些话漠尘都是不敢讲的,恩公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只是他笨手笨脚的,希望男人到时候不要嫌弃他就行。 于是漠尘马上低下脑袋,垂眉敛目乖巧地答应道:“是,恩公。” 谁知他话音一落,宇文猛又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挑眉问道:“我怎么感觉你回答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没有呀。”漠尘睁大眼睛道,他觉得自己回答的语气很乖顺呀。 “那你为什么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宇文猛眯起眼睛,虽然还是微笑着,眼神却十分危险,仿佛漠尘只要再说错一句话就会被吃掉般,笃定道,“你分明就是心虚了。” 漠尘:“……” 漠尘委屈,低着头回答的话不是会更显得恭敬诚恳些吗?怎么就成心虚了呢? 可宇文猛才不管他心里想什么,眉梢高挑,非要他再说一次:“好了,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漠尘只得好好地望着男人的双目,被捏着下巴细声细气重复道:“是,恩公。” “乖。” 宇文猛这才满意地放开他,搬了个小杌子到床沿边坐下,又从身上不知哪处的兜里掏出一把椭圆的红果子放到漠尘面前,告诉漠尘:“爱吃这种果子吗?” 漠尘凑过去一看,惊喜地发现这就是上次男人给他吃的那种果子。不过瞧着似乎又有些不同,那些果子身上似乎被些银白色和少数褐色的绒鳞,而上次男人给他吃时果子是没有这些鳞片的。他自昨晚睡去后到今日都没吃过东西,虽说辟谷了不会饿,但是漠尘嘴馋,看到好吃的就想吃,眼下看见上次吃了一半就被残忍扣走的红果子,哪里还忍得住,马上就点着头朗声道:“爱吃。” 宇文猛勾起唇角,笑道:“想吃么?” 漠尘亮着眼睛道:“想~” “给我喂一个。”宇文猛单手杵着下颌,靠坐在床沿边上和漠尘面对面,“剩下的都给你吃。” 漠尘闻言马上数了下男人放到床沿上的果子——一共有八颗果子,喂男人吃掉一颗,那他自己还能吃七颗,真是赚呀。 漠尘用爪子挨个拨弄着那些红果子,然后选了一个最胖最大的果子,像白鹅和灰珠平日里那样,双足站立,用前肢捧着那果子递到宇文猛面前,乖巧道:“恩公请用。” 谁知男人却摇摇头说:“不能这样吃。” 那要怎么吃呢? 一定要喂到嘴边吗? 漠尘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眼含笑望着自己的男人,迈开步子晃到男人身前,再次用爪子高举红果,恭敬地呈上果子:“恩公请享用。” 男人这次也还是没吃果子,而是“嗤”的一声低笑起来,因为靠得很近,漠尘还感觉到男人温热的吐息大半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漠尘呆呆地放下果子,捧在肚皮前,不明白男人在笑什么。 而下一刻,男人就从他爪子里抠走了那颗果子,不过也没吃,而是拿着果子在袖子上轻轻搓了起来。 漠尘仔细看着男人的动作,发现果子身上原本被着的绒鳞很快就被袖子上的布料给蹭掉了,露出底下艳红的果皮来。 等将整个果子搓干净后,男人又用手指捏着果身,一边捏一边对他说:“这种果子外面有绒鳞,如果不搓掉的话果子是很涩的,所以这种果子一般只有昆虫和鸟才会吃,动物们不会搓鳞的就不爱吃。” 漠尘这才明白:“难怪我没吃过。” 男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将那果子递到漠尘嘴边说:“搓完之后再捏捏,果肉变软后会更甜,来,吃吃看。” 漠尘看着送到自己嘴边红果,那红果又胖又圆,果香四溢,不过漠尘忍不住没有吃,而是把果子往宇文猛的方向推了推,认真道:“这个果子最大,恩公你吃吧。” 宇文猛听了漠尘这话愣了下,他垂眸看了床上的小狐狸,小狐狸黑水银似的眼睛睁得滚圆,瞧着水水润润的,一副娇气好欺负的模样,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良善认真了。 宇文猛笑了声,硬是把果子塞到漠尘嘴里:“你吃吧。” 男人都这么说了,漠尘就捧着果子大大地咬了一口,薄薄的果皮裂开,里头鲜甜多汁的果肉美味极了,漠尘三两口就吃掉一颗,低头去寻其他果子时却发现宇文猛竟然都把剩下的果子搓干净了,挨个堆齐放在他的银丝小软塌旁边。 “好吃吗?”男人问他。 漠尘点头如捣蒜道:“好吃!” 这哪里是叫他服侍恩公呀,分明就是恩公在服侍他。 漠尘觉得恩公对自己好极了,他想和恩公说说话,就寻了个话头问道:“那恩公,这种果子叫什么名啊?” 宇文猛说:“胡颓子。” “胡颓子?听着好生奇怪。”漠尘喃喃着念了一遍这种果子的名字。 宇文猛又告诉他:“它也有另外的名字,其中一个叫做‘半含春’,因为它在春天过完一半的时候才会开始结果,所以得了这名。而它的根、叶、果实均可入药,用它果实制成的糕点酸酸甜甜,雀儿吃了就会酥倒,故而又被叫做‘雀儿酥’。” 漠尘听着宇文猛长长地说了这么一段话,看向男人的目光整个都不一样了,一半是崇拜,一半是敬佩。漠尘成为散仙后大半时间都待在客栈里,身边陪着的都是狐狸小奴们,她们有自己的事要做,懂的也不是很多,不管什么事都哄着他的,没人会和他说这些,所以漠尘平日都只能看看话本子,扑扑小蝶玩,这样的日子无忧无虑,却好像也没别的什么滋味。他偶些时候寂寞了去别的洲上玩,最多也就是吃吃好吃的,再听说书人讲上一段故事就觉得了不得了。 这几日他都和男人待在一块养伤,连屋子都不能出,却一点也不觉得烦闷,而男人连一个普通的果子都能说出这么多名头,让漠尘顿时觉得他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人,忍不住赞叹道:“恩公,您真厉害。” “不过是因为活得久,去的地方多,懂的自然也就多了。”宇文猛勾唇,问他,“想不想尝尝‘雀儿酥’是什么味道的?” 漠尘连连点头:“想!” 男人伸手过来挠挠他的下巴,道:“过几日给你做。” 漠尘惊喜道:“恩公您要亲自为我做点心吗?” 男人挑眉望着他:“不然你以为你吃的桃花酥是谁给你做的?” 漠尘闻言更是感动得不行,宇文猛看着他笑了下,说:“所以你得听话,等伤好以后日夜服侍我。” “嗯嗯,漠尘一定会的。”漠尘这次答应得更加诚恳了。 不过他回答完之后忽然又想到了别的事——当年他想要报答云采夜的救命之恩,也是想要日夜跟在云采夜身边服侍他的,只不过那时的云采夜告诉他,他为散仙,上不了九重天,无法跟在他的身边,所以不要他报恩。 如今千年过去了,他仍是一名散仙,还是无法登上九重天,而男人似乎是个金仙呀,等到男人回到九重天上之后,那他还要怎么服侍他呀? “可是恩公,您是金仙不是吗?等您回到九重天之后,漠尘没法再服侍您了。”漠尘心有疑惑,也问了出来。 宇文猛或许是掩藏过自己的修为的,所以漠尘一开始见到他时以为他不过是个修为极高只待渡劫的修士,但宇文猛在后山救他的时候,周身满是戾气,也不再压制自己的修为,漠尘才发现他原来是个真神仙,所以他也才会在那样紧急的关头拉住宇文猛,因为仙是不能杀人的。 男人被他问得微怔,沉默着没有说话,须臾后才道:“我暂时还不会回去的。” 漠尘又说:“可您迟早有一天会回去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坏是坏,不过好也是真的好的。 我打完章节名后才发现好像‘半含春,雀儿酥’有点污哈哈哈哈 _(:з」∠)_话说大家会不会觉得这种甜甜的日常看着腻呀?可能明后天就要开始走走剧情了,不过也还是以养狐狸为主,毕竟这就是一篇小甜饼萌文嘛。 第13章 人间的人有各种差别——有的人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住在红墙朱门院里,一世尊荣无匹;也有的人家徒四壁,赤贫如洗,连立锥之地也无。 而天上的仙自然也有各式的不同,有的仙法力低微,就算能登上九重天,做的也是侍人童子;有的仙自降世之日起就享有俸禄,六界命运握于掌中;再有的仙,甚至连登上那九重天的资格也没有,待漫漫寿数耗尽后仍不能的话,便要再入轮回,重新开始修炼。 漠尘便是那最后一种仙。 虽说他自己活得无虑自在,没有其他散仙担忧寿数散尽的那些困扰,一直以来对于自己身为散仙的遗憾就是不能去参加采夜上仙的婚礼,除此以外他并没有觉得散仙有哪里不好。再说了,仙人的规矩那么多,做散仙的话不时更自由吗? 漠尘向来都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宇文猛今日的话又将那个问题重新拎出来了——是散仙,便不能登上九重天,那宇文猛回天界之时,就是他们分开之时。 “仙人不能在长期在人间界停留的。”漠尘仰着头和宇文猛说话,“您下界来是有事要办吗?” 漠尘不知道宇文猛下界是为了追寻那日咬了他一口的凶兽饕餮,只以为宇文猛是有其他事要做,或者就像一些按捺不住天界清冷而来人间界游玩的仙人们。 “那你就和我一块去。”谁知宇文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去那九重天上住。” 这下轮到漠尘发怔了。 他说:“可我是散仙呀,散仙怎么能上九重天去呢?” “散仙也能成仙。”宇文猛放下手臂,微微弯腰和漠尘平视道,“把你放在吃上的热乎劲拿去修炼,你早就能上九重天了。” 漠尘被他说得有些羞赧,耳朵尖上的粉肉颜色都变得深了不少,像是桃花的内瓣,粉粉艳艳的,他小声地辩驳道:“那也不行呀……我的根骨受了损伤,再如何修炼都是成不了真仙的。” “你根骨受了损伤?”宇文猛闻言皱起眉,“是渡劫那会留下的暗伤吗?” 漠尘点点头道:“是呀,采夜上仙说了,他救我那会我伤得很重,几乎就要死了,我也不知道留下了暗伤,是后来修炼的时候才发现的。” 漠尘也不是一直这样好吃懒做的,要知道他从一只平凡的林间小狐一路修行历劫成为散仙,哪怕有着天时地利与人和的帮助,可是自身也得付出一定的努力才是。当年云采夜留下话让漠尘好生修炼之后,漠尘的确潜心闭关了一段时间,但他发现自己的根骨留下了暗伤,修为难以再进,这才自暴自弃地开始混吃等死,虽然漠尘并不觉得做散仙有甚么不好的。 男人听了他的话后沉默了许久,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也换了个话题:“想出去转转吗?” 漠尘说:“可是外面在下雨呀,而且……我没有毛毛。” 没有毛毛的漠尘怎么好意思出门?即便他闷在屋里好几日了,不能看话本子也不能扑小蝶玩,他也只想待在屋里,等到身上的毛毛重新长出后再出门去。 宇文猛微微勾起唇角,扯开衣领对漠尘说:“你躲在我怀里只露出个头就行,没人会发现你没毛的。” 男人穿着一身玄色的劲装,衣领一松便露出了里头结实的胸肌,漠尘瞧了一眼就觉着有些不好意思——男人里头没衣服了,他身上也没毛,那这样一来两个岂不是挨得极近,还是肉贴肉的,多叫人害羞呀…… 可宇文猛甚至都不留给漠尘多少害羞的时间,伸手一把捞起床上的小狐狸就往衣领里塞。 漠尘“哎呀”了声便落进了宇文猛的怀里,耳朵尖贴在男人的胸膛上,听着那一阵阵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脸颊逐渐热了起来。 而男人低低地笑着:“这样不就可以出门了吗?” “我们要去哪呀?”漠尘脸红红地问他,“可以不走正门吗?” “去海面上。”宇文猛告诉他,“不带你走正门就是了。” 可是宇文猛嘴上没个把门,说完这句话后又笑道:“可我们好好的正门不走,非要偷偷摸摸地跑不让人瞧见,你说像不像私奔?” 漠尘听着他的话用爪子拍了拍脸,那处热乎得叫他不知所措,可他偏生还要认真地解释说:“还不是因为我没有毛嘛……” 谁知宇文猛听了他的话后竟是拉开的衣领,盯着漠尘又问了一句:“那如果你现在有毛,那我们就真的是私奔了?” 漠尘叫他堵得讲不出话,明白自己怎么都说不过男人后就把头埋进男人腹间不再说话,等到宇文猛带着他走出去一段时间后漠尘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如果他有毛的话那他就可以自己出门了呀,还需要这样藏着掖着不给人看见吗? “到了。” 半刻钟过后,他听到头顶传来男人的一声,于是就踮着脚尖扒在男人领口朝外望去,想看看男人到底带自己来了何处,可这一看漠尘差点就又吓得缩了回去,原因无他——宇文猛竟是带着他来到了博物洲外的渊海上空。 漠尘原以为男人是要带自己在天字房的小花园里转转,又或者更远些是去博物洲山林里其他地方看看,却没想到男人居然带他来了这里。 要知道博物洲妖精客栈外的绵绵雨线到了海面上就成了滂沱大雨,配着狂啸的风声与海面上翻腾的巨浪,漠尘看上一眼就觉得自己要被这片渊海给吞进去了。而男人也没撑伞,就这样只身立于雨中,仅用仙力在周身凝出一道薄薄的灵气罩,隔绝外头的大雨。 漠尘赶忙又把头缩了回去,蜷在男人怀里瑟瑟发抖,颤着声问:“恩公,我们怎么来了这里呀?” “带你来这里捉鱼吃啊。”宇文猛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捉鱼? 到底谁捉谁啊。 漠尘欲哭无泪,他发誓,他刚刚探头出来望时看到了海面底下游移的黑色不明物体,想来应该是某个潜在深海里虎视眈眈的深海巨兽,就等着他们再靠近海面一些就从水里猛地跃出然后将他们一口吞下。 “恩公……漠尘不想吃鱼,我们还是回去吧?”漠尘怯生生地哀求着宇文猛。 宇文猛问他:“整日躲在屋里你不闷吗?” 漠尘道:“一点也不闷!” 男人却不听,伸着手就要抱漠尘出来:“那就吃了鱼再回去,出来看看你想吃什么鱼。” “我不想看……”漠尘差点哭出声,伸出肉垫里的爪子想要勾住男人是衣衫不出来。然而天衣无缝,漠尘的爪子一点也勾不住那玄色劲装,轻而易举的就被男人抱了出来。 宇文猛稳稳地抱着小狐狸的软肚子,按理来说漠尘是摔不下去的,可漠尘还是害怕,紧闭着眼睛抖得厉害,就是要重新爬回宇文猛怀里。 “不会摔下去的,你看一眼,就一眼。”宇文猛哄他。 漠尘被哄了半天,这才哆哆嗦嗦地睁开眼睛,眼帘一掀入目的就是大片深而望不见底的海域,漠尘总觉得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可是他紧张的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海里蹿出什么巨兽来,似乎就像男人说的什么事也没有,缓缓放下了心,但声音仍然还是带着抖的:“恩公……我没看见有什么鱼啊啊啊——!” 漠尘话说到一半,黑沉的海面忽然冒出半截巨蟒蛇头出来,那蛇的蛇鳞是阴沉的暗青色,蛇目细长泛着红光,瞧着就可怖,偏偏它还直勾勾地盯着漠尘。 “嗷嗷唧唧!” 漠尘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蛇了,平日里哪怕只是瞧见拇指大小的一条小蛇都能吓个半死,更别说他此时见到的还是一条张口就足以吞下十个他和宇文猛的深海巨蟒,漠尘登时被吓得连人话都不会说了,张嘴就是一串凄惨地狐鸣,垂在半空中的四肢也拼命扑腾起来,连附近的雨势小了些也没发现。 “这里怎么会有巨蚺?” 宇文猛皱眉看了眼脚下的蛇头,把漠尘抱进怀里,被吓坏了的小狐狸一接触到他就嗷嗷叫着往他衣领里爬。而那青蟒见漠尘这样怕他,顿了片刻就又沉进海里去了。 宇文猛告诉漠尘:“那蛇跑了。” 漠尘却还是哭得厉害:“呜呜……” 宇文猛无奈,只得揣着小狐狸朝海上雨势大的地方飞去——他原本是顺着雨势过来抓鱼的,谁能想到脚下突然钻出一只青色巨蟒?他要抓的那鱼估计也是被巨蟒吓到了,飞速朝别的地方游走了。 等到宇文猛重新追上那鱼的踪迹后,蜷在他怀里哭了半天的小狐狸才用软垫轻轻按了按他的胸膛,小声问:“恩公,那蛇真的走了吗?” “嗯。” 漠尘得了男人肯定的回答,这才小心地从男人领口探出头来,半睁着一只眼睛偷偷觑了海面一眼,这一次倒是没再看到那可怖的蛇头了。 然而漠尘还是委屈得紧,可怜巴巴地对宇文猛说:“恩公……我不想吃鱼了,我们回去吧。” 宇文猛紧盯着海面,伸出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嘘。” 漠尘见状就闭上了嘴,安静地不再说话,可他也不敢再继续看海,生怕海里又钻出第二个蛇头吓他,只能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宇文猛,片刻后,他就见男人缓缓勾起唇角,问他:“小漠尘,你知道博物洲为何会下这么久的雨吗?” 和宇文猛待在一起有段时间了,不过这还是男人第一次这样亲昵宠溺的称呼他,漠尘微怔一瞬,开口道:“我不知道,但不是蛮蛮姐她们吧。” “蛮蛮?”男人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低沉,继而笑道,“比翼鸟么?” 崇吾之山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之则天下大水。 漠尘答道:“是的,可是蛮蛮姐她们都在客栈里跳了好几年的舞啦,就算偶尔会下几场大雨也没有这么久的。” “确实不是她们。” 宇文猛话音一落,就抱着漠尘猛地朝海里冲去。 而漠尘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失重的恐惧,男人就又带着他回到了半空中。漠尘今日一连受了几番惊吓,也没力气再叫了,只是睁大双目惶惶地扒紧男人,没过多久,他耳畔忽地就传来一阵鸳鸯的轻灵鸣声。 这里怎么会有鸳鸯? 漠尘好奇,探出宇文猛的衣领往外看去,瞧见宇文猛手里抓着一条长有翅膀奇鱼。此时那鱼离了水,又被宇文猛钳住翅膀无法逃脱,正张着嘴叫。 宇文猛看着它,缓缓勾唇道:“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这便是博物洲下了整整三个月大雨的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吾与…… 小狐狸:恩公最美! 将军:你有两个恩公。 小狐狸:您最美! 将军:不错。不过今日我其实是想问,吾与汝同游渊海抓鱼吃可好? 小狐狸:不好qaq 在微博看过一组蟒蛇的实际图,据说蟒蛇是无辜的狗狗眼和猫猫嘴,头也是扁扁的,长得非常无辜哈哈哈。 第14章 漠尘从来都不知道一条鱼竟也能掀起这么多波澜。 之前树非还没回老家的时候,曾和柳老板几人聚在一起讨论过这场雨为何如此久,他们甚至连异星出世天下即将大乱这种猜测都想过了,却没有想过这只和一条鱼有关。 漠尘不由地问:“这种鱼真的那么厉害吗?” “不厉害。”宇文猛告诉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本性引来大雨,也亏这是在渊海,要是在无妄海,它恐怕早就被海兽吃了,哪还容得它下这三月雨?” 渊海里多小鱼,海兽难见。本来每年博物洲飘到这里时树非都要召人捞些海鱼储备起来,免得过段时间博物洲飘到别的海域后出海危险,客栈里的人没有海鱼吃。 而今年本该也是这样的,只不过雨季太长,海浪大,树非才没召人频繁出海。 “我们把这鱼吃了,雨就停了。”宇文猛对漠尘说。 随后他也没带漠尘回客栈,而是在博物洲某处的山林里寻了块小空地,找了些木头过来生火准备就地烤鱼吃。 那条蠃鱼虽有翅膀能短暂地在海上飞行,可离了水太久也就死了,它死后,博物洲上空的大雨也跟着停了,露出几日不见的碧蓝晴空。 漠尘坐在宇文猛不知何时从屋里带来的银丝小软垫上,眼睁睁地看着宇文猛熟练拔掉鱼翅上的羽毛,刮了鱼鳞掏空内脏,往鱼肚里塞了不少香料,顷刻间就将鱼腥去得干干净净,又在地上摊开一片佐料,均匀地撒到鱼身上,最后将鱼用竹签穿好放到火架上烤,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流畅,一看就是做过很多遍的。 在漠尘的记忆里,仙人应该都像是云采夜那样出尘,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才是,他心中仰慕云采夜,平日里举止打扮也模仿着云采夜来,大多数人见了也赞叹他有谪仙之风,搞得漠尘都以为所有仙人都是这样子的,却没想到竟还有……像宇文猛这样的。 男人此时将衣袖卷到了手肘处,头发束在脑后,一身打扮利落直爽,屈膝坐在路边的一截枯枝上,和仙人半点也搭不上边,更像是在凡间游走的风骨侠士。 漠尘不禁朝他旁边挪了挪,离男人更近了些,还仰着脑袋使劲嗅了两下——真的没有仙人气诶。 宇文猛瞧见漠尘抽鼻子的动作,还以为他是闻到鱼香迫不及待地想吃鱼了,就安慰漠尘道:“饿了?再等一会就烤好了。” 漠尘不觉着饿,他只是想问问男人:“恩公……您怎么一点也不像仙人啊?” “不像仙人?”男人将他的话在唇间细细品味了一番,将鱼身翻了个面继续烤,反问他,“那你觉得怎样才像个仙人?” 漠尘回忆了下云采夜的模样,还有几次来妖精客栈暂时的散仙们,回答道:“仙人不都是衣袂飘飘,像采夜恩公那样的吗……” “那散仙里还有你这样不想成仙的呢。”宇文猛嗤笑一声,“你也不像个散仙,就还是像个狐狸精,还是最没出息的那种。” 漠尘被宇文猛说得有些讪讪,不好意思道:“树非哥哥也说过我是没有出息的狐狸精……” 宇文猛问他:“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神仙?” 漠尘点点头,宇文猛就看向他,挑眉道:“我复姓宇文,单名一个猛字,我都把名字告诉你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漠尘刚想摇头说不知道,不过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忽然记起天界似乎是有个复姓宇文很了不起的神仙。 “恩公,您是宇文将军!”漠尘惊声道,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两个这样厉害的神仙救过,一个采夜上仙,一个宇文将军,他前世是积了什么德呀? 宇文猛屈指轻轻弹了下小狐狸的脑门,笑道:“你还不算傻得没救。” 漠尘抱着脑袋不敢还嘴,其实是因为世人称呼宇文猛都敬称他为宇文将军,谁能料想到,宇文将军居然单名……一个猛字。 猛这个字如此粗犷,实在和男人不太匹配呀。 宇文猛似乎也知道漠尘在纠结什么,伸手拿起一根枯枝就在地上写了个“猛”字,问漠尘:“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漠尘如实摇头。 宇文猛用枯枝点点猛字左边那个犭字道:“犭,是犬的意思,而孟,意为长子,合起来就是头胎生的犬。猛,健犬也。我父母没什么文化,却偏偏有着个有些文化的姓,他们也不懂什么,我又是家里的长子,他们希望我能健康,便给我取了这个名。” 说完,宇文猛又笑笑,道:“不过这都是我成仙之前的事了。” “名字虽然不好听,但却含着父母对我的期盼。”宇文猛看向漠尘,捏捏他的耳朵,“你的名字谁给你取的?” 漠尘是只小雪狐,他的父母自然也是林间的雪狐,或许还不像他这样幸运能开灵智,入道修炼,再看看客栈里其他狐狸小奴“灰珠”“白鹅”这些名字,漠尘的名十有八九是另外的人帮他取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漠尘说:“树非哥哥帮我取的。他说我生得雪白,不染一尘,就给我取名叫漠尘啦。” 宇文猛笑道:“不错,你的名字很好听。” 漠尘得了他的夸奖,喜滋滋地正想也跟着说一句“恩公您的名字也好听,听着很威猛呢”,却见宇文猛脸上的笑忽然没了,面无表情地问他,“可你怎么也叫云采夜恩公?” “……啊?” 漠尘呆愣愣地望着宇文猛,怎么也想不到“名字好听”和“叫云采夜恩公”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而且男人的脸色忽然还变得这样可怕。 漠尘紧张地尖耳都快贴到脑袋上了,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因为采夜上仙也救了我呀……” “那你就别叫我恩公了。”男人说着,脸色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换个称呼吧。” 漠尘怯声道:“唔……那我也唤您将军?” 小狐狸的声音脆生生的,听在耳中又软又糯,别有一番滋味,宇文猛眸光微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知为何忽地就想起了漠尘原型时的模样——在强装出的清冷之下,估计内里也是这样怂哒哒的吧。 真的是……很让人想要欺负他。 见男人还是沉默不说话,漠尘被他盯得莫名害怕都开始踮着爪尖慢慢往后挪了,男人却突然一把抄起他搂到怀里,抚着他没毛的脊背说:“暂且先这么叫着吧,你以后也不用对我用敬语了,我不是那种锱铢必较喜欢听人逢迎话的人。” “喔……”漠尘不敢有任何反驳。 “来,吃鱼。”男人笑眯眯地将鱼喂到漠尘嘴边,还贴心道,“小心烫。” 可男人越是温柔,漠尘就越是瑟瑟发抖。 等到宇文猛将鱼刺挑出,把鱼肉吹到一个合适的温度再喂给漠尘时,漠尘都有种男人把自己孤身拐带来深山老林里就是为了吃掉他的错觉。 不过一连吃了好几口鱼,男人也没对他做什么,而那蠃鱼的滋味也异常鲜美,让漠尘馋得差点连舌头也一并吞下,但他没忘记伸头看下木签子上的蠃鱼,见自己已经吃掉了小半块鱼腹,在宇文猛又喂过来一块鱼肉时漠尘连忙抬起前肢,用软软的爪垫抵住宇文猛的手指,摇头说:“我已经吃过啦,恩公……将军你吃吧。” “你才吃了几口?”宇文猛也跟着看了眼鱼,“这鱼还有很多的,这一半你吃,另一半我吃就好。” “那我剩下的这一半鱼能麻烦将军帮我带回去吗?”漠尘眼巴巴地望着宇文猛恳求道,“我现在没有法力,没有办法带鱼回去。” “你要带鱼回去作甚么?”宇文猛问他。 谁知漠尘认真道:“树非哥哥肯定没有吃过这种鱼,白鹅和灰珠姐姐柳掌柜他们也肯定没吃过,我已经吃过啦,剩下的我想留他们吃。” 宇文猛登时愣住,不知该如何说这小狐狸:“你真是……” 漠尘闻着烤鱼的香味,虽然还是口水直流,却已经不想着吃了,只是想着这么好吃的东西一定也要分给大家尝尝才行。 “行。”宇文猛闻言吃掉自己手里原本要喂给漠尘的那块鱼肉,笑道,“现在我也吃过了,其他的带回去给他们吃吧。” “诶——”漠尘急了,“可是这鱼是将军你抓的呀,你应该多吃点的。” “我又不是没吃过。”宇文猛笑了一声,无奈地看着漠尘说,“本来就是抓给你吃的。” “那、那……” 本来就是抓给他吃的。 漠尘不知道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怎么就让他忽然连话都不会说了,听在耳朵里也叫他像吃了足蜜一般,心里甜滋滋的。 “进来。”宇文猛微微扯开自己的衣领对漠尘说,“我们回去了。” 言外之意就是同意了漠尘说的话,而宇文猛后来也确实将剩下的蠃鱼收了起来,就等着带回去给妖精客栈里的众人分享。 “多谢将军!” 漠尘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男人方才的话,还是同意他带鱼回去的请求而感到开心,他只知道自己的是笑着的,顺着男人的胳膊爬进他怀里,贴着男人热乎结实的胸膛时还脸红着偷偷笑了两声。 回到客栈后,漠尘还是因着没毛羞于出门,只得再次软着嗓子请求宇文猛代劳为他送一趟鱼。 宇文猛听着他左一句“将军真好”右一句“麻烦将军啦”,在心里直骂这小狐狸真是会说甜言蜜语,都把他哄得团团转了,却还是摇头笑着出了门,把谢席从隔壁唤了出来。 “将军,您有什么事?”谢席被宇文猛喊出来时还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吩咐自己做,结果宇文猛却递过来一盘鱼,谢席一看到那鱼的翅膀就明了,惊道:“将军,这是蠃鱼?” 宇文猛应了一声:“嗯。” 谢席喟叹道:“这鱼好久没见了吧,上一次属下们和将军您分食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那算你运气好,现在又能吃了。”宇文猛挑眉笑着,对他说,“拿去和客栈里的其他人分了吃吧,这种鱼他们怕是没吃过。” “哈哈好的,我吃个翅膀就行。”谢席笑着端过鱼,还不忘奉承宇文猛一句,“将军您可真是个好人。” 等谢席走后,宇文猛站在门边浅斟慢酌着谢席那最后一句话。 “我是好人?” 想了想,宇文猛觉得谢席说的对:“没错,我就是个好人。” 可是进屋后看到在床上乖乖坐好等他消息的小狐狸,宇文猛却又开始想要欺负他了。 心道:算了,还是不当好人了。 反正他又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小狐狸:我觉得采夜恩公更有仙气一些。 将军:老子哪没仙气了?老子浑身上下都是仙气。 小狐狸:恩公心,海底针。 第15章 宇文猛不是人。 他是仙,是天界赫赫有名的宇文将军,是天界堂堂三门之一的守门人,在天界握有滔天权势,除了天帝弦华以外他谁都不屑屌上一眼的。 但是宇文猛觉得自己最近被一只胖狐狸欺负了。 这件事还是得从送蠃鱼那天说起。 说来也巧,漠尘那日刚想着把拷好的蠃鱼留下分给他的义兄树非吃,树非就在那日就从老家回来了,还给漠尘带了礼物。 当树非捧着礼物兴致勃勃地要去给漠尘看时,白鹅和灰珠却告诉他漠尘受伤了,还就是被他收留的那户人家的女儿给弄伤的,除此以外客栈里还去世了几个菌人。树非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善举竟然给客栈引来了番祸事,为此自责不已,料理好那几个菌人的后事之后便焦急地就想见见漠尘,看看他到底伤得如何。 可白鹅和灰珠又拦下了他,说:“公子养伤这几日都不肯见人的,只和救了他的那位宇文公子待在一起。” “不肯见人?”树非闻言,皱眉略一思索,问灰珠,“我义弟的毛是不是秃了?” “……正是。” “唉……”树非长叹一声,“又是一位新恩公,罢了,他有空担心自己的毛看来伤的一定不重。” 白鹅却有些急:“可是我们许久没见过公子了,那位宇文公子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公子呀。” “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树非想想觉着也是,“那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而在树非和白鹅灰珠一行人来找漠尘的同时,待在天字二号房里的漠尘正在宇文猛身边转来转去。 他此时还是一只秃毛狐狸的模样,不过休养了几日身上先前被剃光的粉白皮上又长出了些雪白的毛茬,摸起来有点小刺小刺的,结果他现在爱上了在宇文猛脸色脖颈上蹭来蹭去的。 “将军,宇文将军?” 漠尘的银丝小软塌就放在宇文猛的枕边,每日都是和宇文猛睡在一起的。而小狐狸醒得早,每日醒来后看见还在睡的宇文猛就要扑过去唤他起床,这日也是如此。 “你醒了没有呀?” 漠尘睁眼后发现宇文猛还在闭着眼,就亲昵地蹭到了他脖颈旁叫了几声。 可是男人没醒,还翻了个身,把漠尘压到了脖颈底下,只能露出个毛绒绒的脑袋,像条狐狸围脖似的,只是这围脖没有毛。 漠尘被压住的时候还有些懵,等回过神来后伸长了爪子挠着前方的床单想要爬出来,两只短短的小脚也在使劲蹬着,费了吃奶的劲才从男人身下爬出,还因为用力太大在床上翻了两个滚,啪叽一下陷进被男人推到一旁的锦被里。 可漠尘仍是不依不饶,马上又翻身起来蹬蹬蹬跑到宇文猛身边,一边小心地蹭他,一边悄悄地问:“将军?你还在睡觉吗?” “……没。” 宇文猛脸埋在枕头里,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小狐狸新长出来的毛刺刺的,和胡茬有些类似,宇文猛没想到小狐狸和自己亲近以后确实是和所有小动物似的,颇爱在人身边腻着,走路不好好走干什么也不好好干,非要这里蹭一下那里蹭一下才行,他现在每日早晨都要被小狐狸的毛茬蹭一遍。 但这不是宇文猛愁的原因,他愁的是另一个。 “你醒了呀,将军。”得了宇文猛的回应,漠尘高兴地眼睛都亮了起来。 宇文猛却有些无奈,他睡的又不深,又被小狐狸的毛茬这样蹭来蹭去能不醒吗? 而漠尘已经立起前爪按在宇文猛脑袋上,轻轻地摇他了:“将军你——” 宇文猛捏住小狐狸的后颈肉,把他从脑袋边拎起,自己也翻身坐起来,看着一脸无辜的小狐狸道:“帮你看毛是不是?” “是呀是呀。”小狐狸点头如捣蒜,被宇文猛这样拎着也不觉着难受,伸出自己的一小条爪子到宇文猛面前,殷勤道,“宇文将军,麻烦你帮我看看我的毛毛长到哪里了呀?” 小狐狸伸出来的那只胳膊胖乎乎的,粉白的肉即使没毛也想叫人掐上一把,可是真掐了这小东西肯定就要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望着你。 更别说小狐狸现在这姿势,他肚皮上又没毛,上面那些个粉粉的小点显而易见,他也不知道避嫌,明明之前揪一下他就羞得不行,现在却用这软肚皮每日来蹭他脸。 宇文猛愁得头都快大了。 要不再揪一次,吓吓这小狐狸? 宇文猛皱眉想着,小狐狸见他不动,或许是举着爪子有些酸,在半空中晃了两下,又催促他:“将军?” 宇文猛深吸一口气,伸出小拇指给漠尘量了量他的毛茬长度——这毛长得可以说是非常慢了,几乎等于没长。 这主要还是因为漠尘这毛秃的不是时候,本来现在春季过去快到夏季了,雪狐们本来就是要褪毛的,不然夏日炎炎它们会热呆。 漠尘在褪毛的季节想要长毛,毛毛本来就长得慢,偏偏漠尘在宇文猛量了后还期待地问:“长了多少呀?” “唔……这么多吧。”宇文猛敷衍地给漠尘比了比小拇指指甲盖上的一小截。 漠尘却很认真地在半空中扑腾着四肢,非要扒住宇文猛的小拇指看看,眼睛都瞪成了斗鸡眼,等看清宇文猛给他比出的那一截后失落道:“才长了这么一点点……” 宇文猛见小狐狸耳朵垂耷,神色恹恹的模样又忍不住去哄他,把小狐狸抱进怀里安慰道:“长得慢也没事,反正又没人看得见。” 漠尘说:“不行呀,树非哥哥回来啦,我得去见见他,听说他还给我带了礼物呢。” “礼物不会跑,什么时候看都是一样的。” “可听说那礼物特别稀奇。” 宇文猛蹙眉:“能有多稀奇?” “是只这么大。”漠尘伸出两只爪爪比给他看,“这么长,能看得很远的镜子。” 说神神到说鬼鬼到,漠尘话音一落,树非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 “义弟你在吗?为兄来看你了。” 漠尘愣了几瞬,等反应过来后就开始找地躲,可是最近天气开始热了,漠尘和宇文猛两人睡觉都不盖被,床上原先的锦被早被他们推到床里面去了,漠尘四处看了看,干脆就蹬着腿爬到宇文猛怀里窝着了。 “义弟你躲好了吗?为兄可以进来了吗?”树非在门外贴心地问道,“还是再等一会?” 漠尘只从宇文猛怀里露出还带着毛的狐狸脑袋,扬声道:“树非哥哥你可以进来了。” 宇文猛:“……” 原来这已经不是小狐狸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于是等树非推门进去时,瞧见的就是衣领中探出个狐狸脑袋沉着张脸的宇文猛,他怀里那只狐狸眼睛倒是圆溜溜的,看着心情不错。 “哎哟,义弟,许久不见。”树非看着漠尘这藏得严严实实地模样,顿时知道他大概是全身都秃了,不过树非了解漠尘有多宝贵他那一身毛毛,所以决口不提他毛毛的事,只问道,“我听闻你受了伤,严重吗?” 漠尘摇摇头道:“不严重,只是暂时还不能化形。” 说完这话,漠尘又亮着眼睛给树非介绍宇文猛:“树非哥哥,这位就是在后山救了我的恩公,宇文将军。” 宇文猛也朝树非抱拳道:“树老板,在下宇文猛。” 树非在看见漠尘和这个男人这般亲近,都躲到人家怀里去了时就知道这肯定是白鹅灰珠口中所说的那位“宇文公子”,不过此刻一听他名字才知晓他是什么人。树非不由在心里感叹:他家义弟上辈子怕是积了什么德,这辈子才会这样在危急时刻总是连番被些大人物救下。 不过感慨完之后,树非见漠尘活泼乱跳真的不像有什么大碍的样子,留下他给漠尘的礼物后就离开了。 而树非留下的礼物,正是那据说可以看得很远的镜子。 树非离开后,漠尘就从宇文猛怀里钻出来了。 他们睡的床榻不高,漠尘能轻易跃到地上,可是要攀上放着礼物的圆桌就有些难了,毕竟他右手的伤还未愈合,行动不是特别敏捷灵活,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漠尘不太愿意自己承认自己有些沉,跳不起来啦。 于是漠尘在圆桌底下仰头眼巴巴地瞧了一会,又蹭到宇文猛身边,扒着他的裤腿道:“宇文将军,劳烦你抱抱我,带我去看看树非哥哥留给我的礼物成吗?” “成。”宇文猛看着脚底下的小狐狸,挑了挑眉,一把将小狐狸从地上捞起放到圆桌上,因为他自己也想看看那神奇的镜子。 可虽说是镜子,但那镜子长得太奇怪了——约莫人的小臂粗,也和小臂差不多长,形状上粗下细,拿在手里冰冰凉的,漠尘一个人抱都显得有些沉,着实奇怪。 宇文猛皱着眉说:“这是镜子吗?” “树非哥哥不会骗我的。”漠尘却已经凑到那镜子细的一端瞧起来了,看了会还惊呼道,“哇,好像真的能看很远。” 漠尘一边说着,一边拨弄着镜子的壁身,他眼前的视野也随着壁身的转动不断扩大拉进,连木板地的纹路都能瞧得清清楚楚,而镜子的壁身才转动了一点点,想来再转转壁身一定能看到更远的地方,说不定连天上有什么都能看清。 “宇文将军,你也来瞧瞧吧。”漠尘献宝似的,把镜子推到宇文猛面前。 宇文猛不觉得这有一面能看得很远的镜子有什么稀奇,六界哪里他是去不到的,又何必靠这样一面镜子? 他嗤笑一声,对漠尘说:“这没什么稀奇的,我知道有面镜子能看到人的前世,你这面镜子看得再远也不能看到前世吧?” 小狐狸望着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可是它说不准能看到天上有什么呀。” 宇文猛更加不懂了:“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天界风景是美,终日和煦如春,可是从无四季轮回,连场雨都不会下,万年如一日的风景看上万年谁不会腻?和天界的风景相比,宇文猛更宁愿下界来看三个月的雨,起码雨势有大有小,时缓时急还有些变化。 “但我从来没去过天上。”漠尘偏偏头,很认真地说,“再说等将军回到天上了,我们日后再也见不到了,但我能用这面镜子看看将军呀。” 宇文猛闻言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你……” 他又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小狐狸的话了。 听听,这小狐狸全然忘了自己早上做的过分事,这会又试图用甜言蜜语迷惑他,想要蒙混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没有小剧场的一天。所以我想剧透:小狐狸前世到底有没有积德呢? 第16章 但偏偏这世上最能把一个人降服的,往往不是驷马高车的泼天富贵,也不是权倾朝野的一手遮天,而就是这些不经意入耳的甜言蜜语。 宇文猛自觉没被这小狐狸降服,却还是忍不住轻声道:“你想见我……何须靠一面镜子。” 只不过他这话说得太轻,刚一出口便消散在风中,而在桌上摆弄着镜子的小狐狸根本就没听到。 宇文猛定定地看了漠尘一会,拉开圆桌旁的椅子坐到他身边,开口道:“漠尘。” 这是宇文猛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喊漠尘,漠尘听见他的话后就放下了手里的镜子,抬眸望向宇文猛,问道:“有什么事吗,将军?” “你……” 宇文猛张了张口刚吐出一个字,他们房间的门就被谢席猛地打开。 “将军——将军——!” 小狐狸看到有人进屋了,而自己身上可是一点遮掩物都没,“唧”地叫了声就往宇文猛怀里冲,而宇文猛也早已习惯了漠尘的动作,扬臂一接就把小狐狸稳稳地抱进了怀里,抬手盖住他身体没毛的部分。 “将军,抓到了!”谢席一击掌,神色激动地对宇文猛说。 宇文猛一瞧他这兴奋的样子,顿时了然:“狍鸮被抓到了?” “是的,将军!”谢席走到圆桌前,“说来您可能不信,这狍鸮不是我抓住的,是那群修士中的一位帮忙,设下计谋抓到的。” 宇文猛横了他一眼,嗤道:“都不是你抓到的,你也这么高兴?” “即使不是我抓到的,我也高兴呀。”谢席说,“将军,这代表着咱们可以回天界了啊。” 宇文猛和谢席这次下界就是为了探查饕餮之事,现在他们已经抓到饕餮了,那他们自然就可以将饕餮带回镇妖塔锁好,回天界复命了。 “你们要回去了么?” 感觉轻软的少年声音忽然在屋内响起,叫谢席愣了下,随后宇文猛身前忽然冒出个雪白的狐狸脑袋,谢席才恍然发现原来漠尘先前一直是趴在宇文猛腿面上的。 “是的,漠尘公子。”谢席抱拳笑着对漠尘说道。 漠尘也想学着他的样子抱着爪子作揖,只不过前肢才刚刚抬高他就想起自己还在秃的事,连忙又把爪子放下去了。 谢席继续道:“哦对了,漠尘公子,那些修士对于之前误伤您的事非常歉疚,想要和您亲自见上一面好好道歉。” 那些修士后来知道他们误伤了漠尘后也有些愣,就在妖精客栈留下来了,主动担了打扫客栈和暂时代替小柴房去世的那些菌人的劳活,后面还召赖了门派里的精英弟子们赶来博物洲,发誓势要将饕餮捉住为死去的同门报仇,并把它交于漠尘处置。 “啊?见面啊。” 不过漠尘闻言呆了片刻,回想起那些人打自己时的模样就觉得身上隐隐作痛,耷了耷耳朵尖小声道:“见面就算了吧……能麻烦谢席公子代我转告一下他们,说我原谅他们了行吗?” “行是肯定行的,不过漠尘公子……您就这样原谅他们了吗?”谢席蹙眉问道,“他们不分青红皂白,见妖就杀,这也太过分了,要不是将军即使赶到,您可能伤得会更重,漠尘公子为何要这样轻易地原谅他们?” 漠尘嘀咕道:“我已经不是妖了,我是散仙……” 宇文猛和他挨得近,听见小狐狸在念叨什么后好笑地摇了摇头,而谢席离得远没听清,便问道:“漠尘公子您说什么?” 漠尘马上坐端正了,连自己不小心露出截没毛的脖颈都不知道,只是认真地回答道:“哦,我说这没什么的,我原谅他们,就当在行善积德吧。” 谢席闻言不禁感叹:“公子真是心善,谢席佩服。” 漠尘被夸得有些飘飘然,都不自觉地扬起了尖尖的小下巴,还抬起胖乎乎的秃爪子作势摆了摆,谢席只得忍着笑假装自己没看到。 “行了,你去做下准备吧。”宇文猛也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似的,抬手让谢席离开,“我们明天就回去。” “是,将军。”谢席恭敬地应了声后就阖门走了。 “咳,你真不想去见他们?我可以陪你去。”宇文猛轻咳一声,觉得漠尘如果有了他做靠山应该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可是漠尘想了想,还是道:“算了吧,都说了我在行善积德啦。” 那是谁之前晚上睡不着蜷在他颈间委屈地诉苦说那些修士打得他痛死了的? 宇文猛勾了勾唇,没有拆破他。 傍晚的时候,谢席和树非一同将那些修士给漠尘送来作为赔礼的礼物都放在了门口。 树非还在门外安慰漠尘,顺便给漠尘添了一大包灵石道:“义弟别难过了,为兄狠狠宰了他们一笔房费,为你出了气,你拿去做零花用吧。” 宇文猛把东西拿进来后就陪漠尘在一旁清点礼单,他发现这群人送来的东西还都不是一些凡品,各种人间界罕见的灵药灵草,对修为大有增进的灵丹妙药,以及各式法宝灵器都有一些,说是送来给漠尘助他修行的,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和漠尘道歉,只是漠尘不敢去见他们了。 清点完后,漠尘将储物礼盒里的宝贝们全都倒了出来,放在地上摞成一座小山,眼睛亮闪闪地绕着它们打转:“哇,我好久没有这么多宝贝了。” 宇文猛听着他这话却有些奇怪:“怎么会没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每年云采夜生辰漠尘都一堆宝物不要钱似的给他当礼物送,出手异常壕气,怎么会没有几件宝贝呢? “因为我穷呀。” 漠尘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他在说话的同时,在哼哧哼哧地搬着地上的宝贝们,似乎是想将东西分下类,可是他分得太杂,宇文猛弄不懂他想要干嘛,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小狐狸东窜西忙。 而漠尘忙活了半天,都沁出了一身薄汗才将地上的宝贝归成四大类,随后他掏出几个锦囊袋,将地上的东西依次收起。 宇文猛问他:“你这是做什么,直接放一个储物袋里不就好了?” “不行呀。”漠尘顿住动作,看向宇文猛道,“放在同一个袋子里,我就分不清那些东西是要给谁的了。” 宇文猛怔愣了一瞬,又问:“你要把这些东西给别人?” “嗯嗯。”漠尘点点头,伸出一只爪子指着地上的东西给宇文猛介绍说,“这些是给树非哥哥的,我一直住在客栈里,树非哥哥对我好,我怎么能白吃白住?这一些是给白鹅灰珠姐姐和柳老板他们的,他们还未渡劫,加紧修行的话说不定就能成仙了;这堆是给将军你的,有很多灵药,战场上刀剑无影,将军你受伤了的话——” “我不需要。”宇文猛打断他的话,“我什么灵丹妙药没有,你不必给我留这些。” “可是我又不爱修行,也无法再修行了,这些东西我也不需要呀。”小狐狸呆呆地望着他,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睛里满是认真,“再说我要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呀。” “你怎么不需要?”宇文猛蹲下身来戳地上的小狐狸脑门,“就你上次戳狍鸮那破剑,还不抵这些人送你的一把灵剑顶用,自己不用拿来送人,你是不是蠢?” 小狐狸被戳得缩紧脖颈,耳朵也紧紧地贴在脑门上,委屈道:“可我只是一只狐狸,不会用剑的……” 自古猫儿爱吃鱼,他一只雪狐不应该就是吃得胖胖的然后屯膘过冬吗?要他会使剑真的太为难他了呀。 宇文猛见地上的小狐狸可怜地整只团起,停住动作不再戳他,低声问道:“那你不给自己留点什么吗?” 漠尘抬了点点头,偷偷觑了宇文猛一眼,见他似乎不再训自己了,就蹬蹬蹬跑着把树非刚刚给他那一包灵石拨到肚子前,用两只肥胳膊圈住说:“这些银子是我的,等我毛毛长出来了,我就要去外地玩了,没钱不行的。” “还有,这只小蝶也是我的。”漠尘献宝似的,不知从哪掏出一只彩布做的蝴蝶香囊给宇文猛看。 那蝴蝶香囊做的精致,还隐隐散着清香,宇文猛从小狐狸手里一把抢过来,逼问道:“谁给你送的?” 小狐狸被抢了蝴蝶,想要重新拿回来又不太敢,小声道:“礼单上有写呀,这是给我玩的。” 宇文猛闻言再检查了一遍礼单,发现确实有个礼物写着“清心香囊一枚”,而后面则是接着赠香囊者的名字——朔茴。 “茴?” 宇文猛皱眉拿起香囊仔细闻了闻,发现香囊里装的是茴草,立马冷哼一声道:“这香囊有毒,我没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狐狸:我不该吃得肥肥的准备冬眠吗? 将军:你应该把自己献上来,让我吃的肥肥的。 第17章 有毒么? 漠尘在收掇礼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蝴蝶小香囊,它做的精致漂亮,里头塞满了柔软的棉絮,拿在手里可玩可捏,漠尘第一眼瞧见就喜欢上了。 还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现在没毛不能出门扑小蝶,那在屋子里玩这个香囊也是可以的,却没想到拿到手后还没捂热乎就被男人没收了。 小狐狸眼巴巴地望着宇文猛,却又不敢要回自己小蝶香囊,只敢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有毒吗?我闻着只是香香的,里面装了什么呀?” “有毒的茴草。”男人揪着他的后颈肉把他从地上拎起,挑眉问他,“你怀疑我说的话?” 漠尘垂着四肢,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宇文猛这才勾唇笑起,抱着他回到床边上,一边缓缓抚着他的脊背,一边道:“这就对了,你忘记那些人是怎么对你了的吗?” 漠尘被宇文猛摸得舒服,可是闻言却忍不住一颤。 他当然没忘,又怎么敢忘? 说是原谅得轻巧,可是那日要不是有宇文猛相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被宇文猛救回来后一连做了好几次噩梦,担心受怕了许久,可是他又能怎么办?那些人也给他道歉了,他要是要揪着不放倒是显得他斤斤计较没有一点度量了。 漠尘蔫蔫地说:“但他们……他们都和我道歉了呀。” “光是道歉了就行了吗?”宇文猛继续在漠尘耳畔煽风点火,“这些礼物有什么稀奇的?我能送你十倍比这更好的。要我说,你以后要再见到他们,也要上去揍他们一顿,再把这有毒的香囊扔到他们脸上,说是赔礼道歉,他们要是不接受你的道歉,他们就是没有度量。” 漠尘本来还有些难过,听到宇文猛这么说不禁也笑了起来,他幻想了一番宇文猛所说的那个场面,只觉得异常解气,对着那蝴蝶小香囊的兴趣也轻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发现自己根本打不过那群人之后又恹恹了起来,说:“我打不过他们的……” 宇文猛当然不会让漠尘直接和那群人撞上,他这番话不过就是为了没收那个香囊转移漠尘的注意力,也是为了抛出一个引子—— “你知道你为何打不过他们吗?”宇文猛问他。 漠尘诚实道:“因为我贪玩不勤加修炼。” “你倒是还挺有自知之明。”宇文猛好笑地睨了他一眼,随后凑近漠尘,蛊惑他,“说到底,你会被人欺负不过是因为你是散仙。” 漠尘愣了下,宇文猛继续道:“你要是成了仙,随便进座仙殿,就算剑术依然没什么长进,仙界同僚也不会容你被一群凡间修士如此欺负的。” 漠尘不是真仙,也没见过几个真仙,不知道天界的生活是否真的像宇文猛所说这样,只是宇文猛救了他,待他又好,所以宇文猛说什么他都信,那熄了千年想要成仙的念头不由也开始蠢蠢欲动。 而宇文猛还低着头,深深地望着他,语气低沉温柔道:“就算你在仙界与人交恶,朋友稀少,我也会护着你的。” 漠尘更加意动,撑着前肢坐了起来,扒着宇文猛的腹部问:“真的吗?将军。” 宇文猛笑道:“自然是真的。” “您对我这样好……”漠尘不自觉又用上了敬称,激动了一会耳尖又耷拉了下去,闷闷道,“可是我没法再修行了,又怎么能成仙呢?” 宇文猛不在乎地嗤了一声,告诉他:“成仙路又不止一条,又不是说只有修行才能成仙。” 漠尘睁大眼睛:“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宇文猛定定地看了会漠尘,而后低声道:“有。” “那是什么法子呀?”漠尘两条后肢在宇文猛腿面上踩来踩去,兴奋之意溢于言表,“将军能告诉我吗?” “明天你和我去个地方,那会有人告诉你的。”宇文猛说完,便将怀里的小狐狸放至枕边的银丝小软塌里,自己也仰躺到了床上,说:“今晚先睡觉。” 可是漠尘刚被挑起了兴趣,现在哪睡得着呀?他见宇文猛就要闭上眼睛了,就连忙挪到他脸旁,用收了爪子的柔软肉垫轻轻去按男人的脸,疑惑道:“将军,你是神仙呀,神仙也会睡觉的么?” 这个问题困扰漠尘许久了,他是散仙,几乎都可以做到几月几年不吃不喝不睡,他有时贪玩起来连着玩上几天几夜都不会合下眼呢,可是宇文猛和他待的这些日子以来每晚到一定时辰了都是雷打不动的闭眼睡觉,所以漠尘十分奇怪。 而宇文猛听了漠尘的话后,像是笑他不懂事般轻轻哼了一声,眼睛也不睁地说:“那你还是散仙呢,散仙都能整日贪吃,神仙为什么不能睡觉?” “散仙和神仙又不一样。”漠尘也不爬回他的银丝小窝去,就蜷在宇文猛脸旁小声道,“散仙会死的。” 宇文猛却说:“神仙也会死,都会死的。” 漠尘怔了一瞬,问道:“神仙也会死吗?” “怎么不会?”宇文猛反问道,最后一句话有些轻,“神都会死,更何况是仙……” 漠尘也开始有些不懂了:“如果仙也会死,那么多人还成仙做什么呢?” 宇文猛问他:“那你成仙是为了什么?” 漠尘很乖巧地回答说:“为了服侍将军,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 宇文猛唇角微微勾起,道:“那不就成了,我年长你不知多少岁,要死也是我先死,你且活着为我收尸吧。” “将军你不会死的。”原本低着头的小狐狸闻言却是一下子把头抬起来了,脑袋上的一对狐耳也尖尖支起,“我没将军厉害,说不定是我先死呢?” 不知道为何,宇文猛听见这只小狐狸说自己死得早就心烦,确切来说他是听到小狐狸说自己会死就感到生气,低声训他道:“都要睡了,还这么聒噪,快点睡觉。” “喔。”小狐狸乖乖地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熄了灯后的屋子十分清净,窗外的月光莹莹地落到地上,在那打过蜡的木地板上微微折射出银光。 蜷在自己窝里的小狐狸又没忍住,悄悄地问了一句:“那将军你明天带我出去玩,是不是就不回天界了呀?” 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漠尘泄了气,脸颊在软塌上蹭了蹭,眉头轻轻蹙着也要入睡,却听到男人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小狐狸皱着眉头顿时松开,嘿嘿笑了两声才蜷起睡觉。 而本来早就该闭眼的宇文猛却又睁开了眼睛,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小狐狸。 再次阖上眼帘时,宇文猛却出现在隔壁谢席的房间里。 谢席像是早就料到宇文猛会来似的,颔首恭敬道:“将军。” 宇文猛在屋内的桌子旁坐下,直接问他:“狍鸮呢?” “在这里。”谢席马上取出个黑色的玄铁盒出来,打开盒顶的小盖给宇文猛看。 宇文猛抬眸睨了一眼,在里头看见了卷成一团凶兽饕餮后勾唇笑起:“不错,不过狍鸮公子也毕竟是有头有脸大妖,这几日你有好好照看他吗?” 谢席说:“有,当然有。我每日都去客栈的兽圈里专门给狍鸮公子挑吃的呢。” 宇文猛带着笑,冷声道:“是的,他既然什么香的臭的都喜欢吃,那就多让他吃些好了,省得去了镇魔塔就什么也没得吃了。” 谢席闻言也笑了,这凶兽饕餮咬伤了将军整日圈在身边的小狐狸,宇文猛怎么可能真的给他吃的?他每天去兽圈里寻来的,其实全是那些鸡鸭猪牛的……粪便。 也不知道饕餮在这密不透封的玄铁盒里待着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等笑完之后,谢席也有些好奇,不禁问宇文猛:“将军,我们明早清晨就要启程前往镇魔塔了,那漠尘公子……” 宇文猛头也不抬,淡淡道:“他和我们一块去。” 谢席一下子愣住了。 宇文猛瞥了他一眼,挑眉道:“镇魔塔又不属于天界,带他去一趟又有什么事?” 谢席却是再也忍不住了,问他:“将军,您是喜欢漠尘公子吗?” 宇文猛垂着眼没有说话。 谢席叹了口气,又道:“可惜漠尘公子是位散仙,不能与将军您长相守。不过倒也可以在他寿数尽后去寻他下一世……” “为何要寻?”宇文猛道,“他成仙不就可以了。” “啊?可是——” 宇文猛打断他的话,说:“所以你明天自己回天界去,我就不回去了。” 谢席更懵了:“这这这……天帝要是问起,属下要如何作答?” “你如实说就是了。”宇文猛勾唇道,“就说我被一只狐狸迷走了魂,不肯回去了。” 谢席苦着一张脸,劝说道:“将军,实在不行,您就让化身跟属下回去,真身留在人间界不就行了吗?” 宇文猛和一般的仙不同,他能将神识分裂,化出另一个自己来。 漠尘觉着宇文猛每晚都在睡觉,其实并不是,他每夜都分出化身来和谢席一起去追寻凶手饕餮的踪迹,真身留在漠尘身边保护他,白日里就只让谢席一个人去寻,这是因为饕餮熟悉他身上的气息,为的也是怕动静太大让饕餮早早得知风声跑了。 他们追踪了许久,已经找到饕餮的藏匿点了——在博物洲入海河口附近的一处小河里,就等着入夜后去捉他,没想到却在白日里让一群人间修士捷足先登。 想到这里,宇文猛微微皱眉,道:“谢席。” “属下在。” “你确定这狍鸮是一名修士抓到的?” “确实如此。” “人间竟然有此能人,竟能抓住凶兽饕餮?”宇文猛面无表情,“他怎么抓住狍鸮的?” “他用了……龙尿。”谢席道。 那修士不知从哪弄来的龙尿,将其倒入河流上游,又派人驻守在入海河口处,凶兽饕餮几乎可食世间万物,却独独怕龙。 谢席终日在陆上巡视,饕餮不敢轻易上陆,那龙尿一进了河流就损了他大半灵力,逼得他顺着河流想直接入海逃离,却被修士们逮个正着。 “有意思,这修士有勇有谋,位列仙班指日可待。”宇文猛给自己倒了杯水,觉得自己不久之后可能又要多一位同僚了,“他叫什么名字。” “噢,他姓朔。”谢席回答道,“单名一个茴字。” 宇文猛听了却只想把自己刚刚夸赞他的话重新咽回去,冷笑道:“竟然叫茴,取种香料草的名字,这名字娘里娘气,听着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席:“……” 谢席心道:其实将军,您的名字听着才更不像是好人。 第18章 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宇文猛就将漠尘从窝里捞了出来。 不过他睡得沉,被宇文猛拨弄着只是哼哼了两声,从左边翻到右边,用没毛的屁股面对宇文猛,又继续睡了。宇文猛眉梢高挑,用两根手指使坏地捏住小狐狸的鼻尖,不让他呼吸,小狐狸的软肚皮原先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这下不能呼吸了,一对没毛的小肉爪扑腾的欢,想要拨开不让他呼吸的始作俑者。 可扑了半天,也没摸到宇文猛的一根汗毛,小狐狸只得放弃,张开嘴巴吸着气,里头软粉的舌头依稀可见,就是没见醒来。 宇文猛望着他熟睡的模样不禁摇头——平日里无事这小东西倒是醒得挺早,一醒来就踩他的脸,今日有事反倒迟迟不醒了,好在只是软绵绵的一小团,揣进怀里就能带走。 在桌上留下一封手书告知树非漠尘行踪的去向,让他不必担心后,宇文猛就带着谢席一起避着人走了。 他这样小心避开人,说到底还是记着小狐狸的话: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没毛的模样。虽说这蜷在他怀里,别人也看不到什么。 只是……倒真的像是私奔了。 宇文猛抬手摸摸怀里那温热的一团,那一小团东西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在他的胸膛前紧紧团着,也不觉着热,反而睡得更沉了。 宇文猛不由感叹道:“夏天都这么能睡。” 在一旁听见这话的谢席笑着说:“能睡是好事呀,将军。” 宇文猛说:“是啊,是好事。” 昨夜这小狐狸还问他为什么也要睡觉,仙只要不死,就可以与天地同寿,这样漫长的时间里如果不知道用什么来打发时间,会感到无边的寂寞。 睡着了,时间反倒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们要去的镇魔塔就在博物洲目前停留在的渊海上空,先行至渊海中央,再一路往天际攀升,攀到几乎不可再攀越时就会看到一座倒挂在天上的玄塔,塔底与云层相接,每一层的塔墙都雕着壁画,镂窗石栅繁复华丽,隐约可从窗中窥见幽幽的紫红邪光。 那就是镇魔塔,用上古陨落的众神尸骸堆砌而成的塔,用以镇压天地邪物,周围鬼气森然,毫无生息,远远望着便觉得其邪气冲天,庄严雄伟不可攀越。 于是漠尘在宇文猛怀里醒后,探出他衣襟看到这样一座塔,瞬间就有些被吓住了,耳朵尖贴着男人的胸膛小声问:“将军……这是哪啊?” “终于醒了?这是镇魔塔,你不会没听说过吧?”宇文猛低头瞧了眼怀里的小狐狸,伸手想要他抱出来,可小狐狸却四肢并用地勾着他衣衫不敢出来,畏惧这里得不行。 漠尘当然听说过镇魔塔呀,这里关押着无数大妖,随便一只都能直接吞掉他,还不打一个嗝。 天衣无缝,漠尘的小尖爪找不到缝丝勾,轻易就被男人提溜了出来,他还是怕得紧紧抱着男人的胳膊不肯松开,宇文猛安慰他:“有我在这,你怕什么?再不在我怀里躲好点,一会谢席就要看到你没毛的肉屁股了。” 漠尘闻言下意识的用尾巴圈住自己,只是现在他尾巴也是秃秃的一根,什么也遮不住,宇文猛只得调整抱他的姿势,重新将狐狸圈好。 “别乱动,我替你遮住了。”宇文猛说,“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天上是什么样的吗,这里离天近,你可以好好看看。” 漠尘虽然平时有些蠢乎乎的,可他也不算太傻,仰头看了眼宇文猛说:“将军你别想骗我,虽然这也算天上,可是根本看不到天界的。” 镇魔塔既然是倒挂在天上的,那他抬头能看到就只还是人间,看得到什么天界呀。 不过虽说看不到天上,可是一仰头看到是浩瀚的人间界这样的感觉还算得上稀奇,漠尘仰着脑袋看了会,感慨道:“想不到我都到了天上,抬头看到的却还是人间。” 宇文猛笑笑,夸他道:“还变聪明了。” 两人说话间,走在前头先去敲塔门的谢席已经得了回应,一个扎着双丫髻的稚女提着灯笼来给他们开了门。 谢席一看到她就笑了起来,说:“夕叶妹妹,好久不见。” “谢小将军!”那女童看见谢席后双目一亮,“你们又来送妖怪啦?” 谢席点点头,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里装着饕餮的铁盒。 女童笑着还想说些别的,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躲到了门后朝外看去,问谢席:“那……宇文将军是不是也来了?” 谢席道:“当然。” 女童脸上的表情更惊慌了,抢似的夺过装着饕餮的铁盒,头也不回地跑了:“我去关妖怪,爹爹在藏书阁里,你们有什么事去找他说吧——” 女童溜得飞快,谢席甚至来不及喊住她。 宇文猛抱着漠尘走过来,挑眉道:“她怎么跑得那么快,我很吓人吗?” 谢席不敢直接回答,却在心里说: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不过他不说,宇文猛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屑地嗤了声道:“我再可怕,能有这塔里的鬼妖可怕吗?” 说不定还真有。谢席也对宇文猛说:“将军,属下先回天界复命了,您和漠尘公子……” 宇文猛慈悲道:“我们还有事,你先走吧。” 谢席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学着女童的模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漠尘看他们看得一头雾水,不过他觉着男人还是很好说话的,也没那么吓人,就有些羞赧地小声夸了宇文猛一句:“将军,你一点儿也不吓人的。” 宇文将军哪有这塔里的妖怪们吓人嘛。 宇文猛十分受用漠尘的话,勾唇笑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漠尘问他:“见谁呀?” 宇文猛道:“一个能告诉你怎么成仙的人。” 宇文猛带着漠尘一直往塔里走,塔里阴风阵阵,充斥着不可名状的森冷之气,即使每隔七步远便偏着一盏浮空石灯,但它们就像是摆设似的,永远也驱不散塔里的昏暗。 他们一直走到一间高得看不见顶的屋子里才停下,这间屋子只在中央放着一张书桌,周围就全是书架,书架层层累积,延伸至看不到尽头的地方。 漠尘环顾了眼四周,只觉得这里除了浮在半空中的几团黑墨汁以外,根本看不见一个人影,便往宇文猛怀里缩了缩,怯怯地问道:“将军,这里没有人呀。” 他话音才落,鼻尖就落了滴墨汁,凉凉地贴在他鼻尖上。 漠尘望着这团墨汁,刚想伸手去摸,那墨汁却忽地散开,凝成一个人的手指,继而化出整个人来。凝神一看,竟是个眉目艳丽,头发灰白的青年。 他轻轻点着漠尘的鼻尖,笑道:“哪来的秃毛小狐狸?” 宇文猛抬手,欲推开青年的手,出声道:“云枝上仙。” 浮云枝在宇文猛扬手时就散成一团墨,飘到稍远处又重新凝为人形,他对这个屡次吓哭自己女儿的宇文猛着实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冷哼道:“原来是宇文将军啊。” 他伸手召来几张白纸,持笔继续写写画画,也懒得和宇文猛寒暄其他,头也不抬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宇文将军今日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宇文猛勾唇笑道:“云枝上仙果然知晓天下事,宇文佩服。” 浮云枝是看守镇魔塔的仙君,拥有六界藏书,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浮云枝瞥了他一眼,也勾起唇角笑道:“得了吧,宇文将军的逢迎话我可受不住,有什么问题你就直问吧。” 漠尘这还是第二次听到宇文猛这样对一个人好好的说话,第一次是宇文猛初次见他时说的,除了这两次以外,再没其他。此时他当场听到宇文猛对另外一个人如此笑着说听话,心里登时涌上一种怪异的感觉,他也实在说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大概就是像是吃了没熟的青李,又苦又涩吧。 所以漠尘也竖好了耳朵,准备听宇文猛接下来准备继续说什么,可他听了半天也没见宇文猛说话,不由好奇地仰头看他,却听见一旁浮云枝说:“你要看的书在丙架七十三层,自己去翻吧。” 说着,浮云枝就扔给宇文猛一枚竹简,那是镇魔塔藏书阁取书用的凭证。 宇文猛一把接住竹简,抱拳道:“多谢云枝上仙。”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问云枝上仙。”宇文猛在漠尘耳边说道,随他就将漠尘放到了书桌上,自己则飞身去寻书了。 漠尘没人抱了,没毛的覆盖的身体光溜溜的,被塔里的冷风一吹就开始打颤,不过他此时更懵的是宇文猛竟然就这样放开了他——不抱他了,也不给他挡没毛毛的身体了。 “小狐狸。” 浮云枝却弯下腰,抱着胳膊笑吟吟地望着漠尘:“你没有什么事想问我的吗?” 漠尘指指自己:“我也可以问吗?” “不问问题,你来我这做什么呢?”浮云枝挑眉,宇文猛经常吓他女儿,今日他也要吓吓宇文猛带来的这小狐狸,恐吓道,“还是你想被关起来?” 漠尘果然被吓得缩了下脖颈,他原本以为宇文猛带他来这是为了帮忙问还有没有其他成仙的法子,却没想到宇文猛是要他自己来问,现在又被恐吓一番,怎么还敢问问题? 谁知浮云枝下一刻却是笑了起来,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开口道:“渡劫失败根骨有损的散仙,当然还有别的成仙法子。成仙说到底也就是修道,一道不成还有另外一道。” 浮云枝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漠尘一枚小玉片:“这里面有着你想要的东西。” 漠尘低头望着浮云枝手里的玉片,惶惶正想伸手去接。 浮云枝却又收回去一截,凑近漠尘,继续吓他:“你可要想好了,这法子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一旦失败——” “你就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一想到别的办法你们就是双修= =太污了,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干的,我是个纯洁的作者,只写纯洁的爱情。 第19章 “死”这个字眼的威慑力确实有些大。 于是漠尘抬起来的手缓缓又放下。 可想了想,他问浮云枝:“那我……还有重新投胎的机会吗?” 浮云枝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微微一怔过后回答道:“自然是有的。” 他话音一落,小狐狸就从他指尖摸走了那枚玉片,朗声道:“那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反正我做着散仙,寿数散尽后也是重入轮回。” 浮云枝听完他的话倒也是愣住了,失笑摇头道:“你对生死看得倒是淡然。” 漠尘闻言捧着玉片,疑惑道:“可我不是迟早都要死的吗?” 前晚宇文将军也和他说起过死的事,既然宇文将军说仙和神都会死,那他区区一个散仙,会死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可不一定。” 浮云枝笑着说道,他望着小狐狸仰起的白脑袋,不禁伸手想要摸摸,却在快要触碰那柔软的狐毛时被人拦住。抬眸一看,是已经寻书回来的宇文猛。 浮云枝只得收回手,淡淡道:“宇文将军已经解开心中疑惑了吗?” 宇文猛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同样也是淡淡的:“是的。” 但是说完之后却引得浮云枝抬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沉默半晌,继而道:“我只负责给人解惑,从不论对错,也不知这是对是错。” 宇文猛没有说话。 漠尘听不懂他们俩的哑谜,仰着脑袋困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浮云枝看着他这灵动可爱的模样又笑起,俯身问漠尘:“小狐狸,你还有没有别的问题想问,我都可以告诉你。” 漠尘原先是对这位上仙没什么好感,不是说讨厌,就是喜欢不起来——宇文猛对他说了好听的话,漠尘就欢喜不起来了,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是无端的不高兴。 可是他刚刚和这位上仙说了一会儿的话,发现上仙亲切又心好,漠尘就更加亲近他了,觉得自己就算要生气也应该是气不守信的宇文猛才是,所以当他听到浮云枝这么说时,眼睛微微亮起,凑过去了一点问道:“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吗?” 浮云枝给他比出三根手指,笑道:“就算是三个都可以。” 漠尘摆摆爪子:“两个就够啦。” 这下反倒是宇文猛见不得他们两个亲近了,拎着小狐狸的后颈皮想要将人扯回来重新抱住,小狐狸却使劲扒着桌面不肯被抱走,急忙伸出自己一条胳膊给浮云枝看:“云枝上仙,您能瞧瞧我的毛毛还有多久能长好吗?” 浮云枝这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捏住小狐狸的胖胳膊揉了揉,看着宇文猛一脸绿的模样微笑道:“再等一两个月就能长齐了吧。” 一两个月,那也不算太久。 漠尘正这般想着就被宇文猛揪起揣到怀里,被男人两条胳膊压得严严实实,连露出个狐狸脑袋都难。 浮云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俩,撑着下巴懒懒道:“还有一个问题是什么?” 漠尘奋力地从宇文猛怀里探出头来,问道:“云枝上仙,茴草有毒吗?” “茴草?”浮云枝虽不知道漠尘为什么突然问了个这种问题,可是他看着宇文猛陡然黑沉下来的脸色,就觉得小狐狸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立马解答道,“茴草是种香料草啊,也能入药,有清心静气的功效——” “告辞。” 然而宇文猛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摁着小狐狸走了。 漠尘也不知道宇文猛这次要把自己带去哪,疾行路上风烈,漠尘冒了一次头就觉得自己要被风刮跑了,只敢乖乖地待在男人怀里出声:“将军,你要带我去哪呀?” 男人一听到他说话就停下了,将他从怀里拎出来,皱着眉厉声问道:“有我给你看毛毛还不够吗?你还要给他看!还给他摸你的手!” 漠尘面对宇文猛这突然的质问也有些懵,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却也有些气,回嘴道:“是你先把我放到桌上去的!你都不抱我了,也不给我挡没毛毛的身体了!我看都被看光了,被摸一下怎么了!” 漠尘越说越委屈,眼眶都红了一圈,鼻子也一抽一抽的。 他现在可是秃溜溜的,自打出了娘胎长齐毛和上次雷劫被劈焦后他还没这么秃过呢,而男人明明说好会为他挡没毛毛的身体不让别人瞧见,自己食言现在却还吼他,漠尘委屈极了,低着脑袋说:“你还骗我,说茴草有毒,把我的小蝶抢走了……” 漠尘一边说,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你就是看上了我的小蝶,想要自己抢回去玩,才骗我的……” 宇文猛承认,他就是故意的,不管是好言好语地和浮云枝说话还是后面把小狐狸放到桌上,他就是想要看看自己这么做小狐狸会不会吃醋生气,至于让浮云枝看一看小狐狸……浮云枝孩子都那么大了,他何须害怕? 谁知道到头来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眼下见小狐狸含泪控诉他也觉得自己做的着实有些过分了,正想道歉,又听见小狐狸提起茴草蝴蝶香囊那事,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像是真的一样,他还没想好这事找什么借口圆过去呢,小狐狸却是给他找了个这样的理由,一下子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漠尘先前一直憋着泪,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哭,他哭什么呀,他什么都没做错,哭出来就是给人家看笑话的。 可他还没哭呢,宇文猛却先笑了,漠尘顿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掉着,也在宇文猛怀里挣扎起来,不肯再让他抱了。 “好好好,是我错了。”宇文猛赶紧歇了笑去哄他,“我不该不抱你,不给你挡没毛毛的身体,也不该觊觎你的小蝶,抢回去自己玩。” “本来就是你的错!”漠尘朝他伸出爪子,尖尖的小下巴高高扬着,“你把我的小蝶还回来。” 漠尘委屈得不行,现在哪还记得要对恩公温顺听话,说话间倒是有些颐指气使的感觉,偏偏眼里还含着泪花,让人瞧着可怜极了,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想满足他。 而宇文猛捏了捏他伸出来爪子软垫,却还是心狠道:“不还。” 小狐狸的眼睛睁大,又听到宇文猛继续说:“我可是你恩公,要你一个小蝶玩怎么了?” 漠尘无话可说。 是的,宇文猛救了他,别说要走他一个小蝶,要走他更多东西的东西都是应当的,可是……他真的好委屈。 “好了好了,我和你说笑呢。”宇文猛怕自己再逗下去小狐狸要更委屈难过了,换了个姿势重新抱小狐狸,摸着他头顶的软毛说,“那小蝶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回头我给你做其他更好看的,今日是我错了,你不是一直想尝尝那‘雀儿酥’吗,我今日做给你吃好不好?” 漠尘蜷在他怀里没吱声,宇文猛以为这小狐狸还是在和他赌气呢,就还是继续哄着,抱着他朝一处小木屋走去。 但其实漠尘被宇文猛一路哄来其实气已经消了不少,仔细想想又觉得今日的自己是有些无理取闹的。宇文猛毕竟是救了他性命的人,平日里给他讲故事,做好吃的,带着他路程迢迢去寻其他成仙的法子,对他好的不能再好了,他能轻易原谅那些打伤自己的修士,却要和对自己那么好的宇文猛置气,明明是他的错才是。 漠尘仰起头,悄悄地望着宇文猛,男人抱着他一路向前,山路本应颠簸,可是他蜷在男人怀里却没有一点不适,恍惚间,竟然生出了很久之前他也被男人抱着走过这样一条山路的错觉。 他觉得这是错觉,可是这条山路却熟悉得不行,漠尘盯着看了一会,才发现这里他确实来过——一千多年前,他渡劫失败就是落在这片山里的。 漠尘扒着宇文猛的胳膊倏地立起身体,四处张望着。 宇文猛问他:“看什么呢?” “这里……”漠尘说,“这里我来过的。” 他指着旁边的一处小水洼说:“我一千三百年前渡劫时就落在那儿,我记得的,那还有棵歪脖子的青树,我就挂在哪里。” 宇文猛抱着他朝那处走去,走近了,漠尘就瞧见那果然有着一棵歪脖子的青树,树身是弯的,堪堪压在水面上。 “是这吗?”宇文猛问。 “是的……”漠尘下意识地扬手,想要摸摸这棵树。 他只依稀记得这片场景,还记得当时自己挂在树杈上睁眼看到水面倒映出的自己那一身伤痕的模样,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再次睁眼看到的却是云采夜。云采夜救了他,将他带离了这处地方,可他不知道这里是哪,所以哪怕后来想要来这故地重游,却也找不到路。 如今一千多年过去了,这棵歪脖子的青树居然还活着,这处地方也几乎一点也没变过,没想到他兜兜转转寻觅了许久的地方也摸不到一点踪迹的地方,今日却被宇文猛带着过来了。 漠尘回头,望着宇文猛问道:“将军,这是哪啊?” 宇文猛垂眸看了他一会,开口道:“这是我家。” 漠尘闻言一下子就愣住了。 宇文猛抱着他离开那处小水洼,继续顺着山路往上,轻笑道:“怎么?很惊讶?” 漠尘如实地点点头。 宇文猛继续道:“我又不是生来就是神仙,在我成仙之前,我也是个人,在人界有个家有什么可稀奇的。” 漠尘环视了一圈这片地方,惊叹道:“原来这里就是将军的家啊,那我们可真是有缘呢。” 宇文猛勾勾唇没有再说话,将漠尘抱到一处竹楼小屋时才停下,对他说:“到了。” “这就是将军住的地方吗?”漠尘好奇地看着那栋竹屋问道。 “嗯。”宇文猛应了一身,走过去将竹屋的门打开,“你自己在这玩玩,我去给你做雀儿酥。”宇文猛还记得刚刚给漠尘承诺的事,将漠尘放下后就朝一旁的厨房走去。 竹屋一共有两层,里头放置了许多家具,布置得温馨舒适,一点也看不出竟然是宇文猛这样不拘小节的人所住之地。 漠尘在屋内走了几圈,没忍住跑到门口,扒在门栏边上偷看在厨房里忙活的宇文猛。厨房和竹屋是分开的,所以隔得有些远,漠尘只能看到宇文猛的身影偶尔在窗边闪过,除此以外就看不到其他了。 不过这一探头,漠尘才发现竹楼的背面生着一棵胡颓子树,上面挂满了红甸甸的胡颓子果,漠尘顺着竹楼的台阶跳下,跑到胡颓子树下仰着头看。 他不知道这颗胡颓子树在这长了多少年了,树身粗壮无比,繁密的绿叶和红果都几乎都能遮住这的整片天空了。 漠尘看得出神,一颗熟透的胡颓子果却突然从枝头落下,“哐”地砸在他脑门上,继而在地上滚了两圈,沾到了地上的一些湿泥。 不过漠尘没觉得脏,它将那果子捡起来揩了揩张嘴正想咬上一口,却忽然想起宇文猛曾经告诉过他,如果不把这种果子上面的绒鳞擦干净,吃进嘴里是很涩的。 可是他记得那些绒鳞是宇文猛在衣服上蹭掉的,他现在身上别说有衣服,连毛都没有,要怎么去这些绒鳞呢? 漠尘捧着果子正这般想着,手上的胡颓子却倏然被人拿走了,他仰头一看,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猛。他拿着果子在自己衣袖上蹭着,将果子上的绒鳞完全弄掉,又捏了捏,这才重新塞回他的手里,对他说:“吃吧。” 漠尘怔怔的咬了一口那果子,吃了满嘴的甜汁,宇文猛却笑着又递给他一块红酥饼,说:“你心心念念的‘雀儿酥’,要不要尝尝?比这直接吃的胡颓子要好吃。” 第20章 男人递过来的那块雀儿酥饼色泽漂亮,四溢的甜香光是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漠尘接过饼一口咬下,里头竟然还有馅,是酸酸甜甜蜜酱汁儿。 漠尘吮着那些蜜汁,明明是香甜的味道,吃进嘴里后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涩,这是他期待了很久的点心,可是他现在只吃了两口就再也咬不下去了。 宇文猛将雀儿酥递给漠尘后就没再看他,而是仰头看着树上的胡颓子果,想着等会再摘哪些熟透的果子下来继续给小狐狸做雀儿酥。 结果却忽然听见地上的小狐狸闷闷地说了一句:“恩公,对不起。” 漠尘好久没叫过他恩公了,宇文猛听见漠尘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有些愣,转身看向地上的小狐狸。 那一小只狐狸还是半秃的,身上长着参差不齐的白毛,着实称不上好看,可是宇文猛望着他就觉着心软,将人从地上抱起后问他:“怎么忽然和我道歉?你是背着我偷偷干了什么坏事吗?” 小狐狸低着头,整个脑袋都靠在他的胸膛上,两只胖胖的前爪扒着,像是抱住了他一样,声音还是怏怏不乐的:“我今日乱发脾气了。” 宇文猛听着漠尘这句没头没尾的道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漠尘说的大概是之前质问他小蝶的事——可那分明是他把人欺负狠了,小狐狸一点都没做错。 “那叫什么乱发脾气?”宇文猛叹息一声,抬手轻轻摸着小狐狸的脑袋。 漠尘还与他争辩:“是我乱发脾气了,恩公对我这样好,我不该那样对恩公说话的。” 这一席话倒是把宇文猛说得心虚了,也有些无奈:这小狐狸傻乎乎的,也就是命好在哪都有人护着,不然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想了想,宇文猛觉得自己和这样一只小狐狸计较也太过分了,不过一个香囊而已,小狐狸的脾性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哪懂得那么多,不过是想玩而已。 “你真的喜欢那个小蝶香囊吗?”宇文猛问他。 漠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将军喜欢,就给将军玩吧。” “我哪是喜——”宇文猛话说了一半又顿住,他就是不想让小狐狸收别人送的香囊而已,“我明天给你做一个。” 漠尘只当宇文猛是在哄他,毕竟这样宇文猛这样一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男人,哪会做什么蝴蝶香囊啊。闻言敷衍着乖巧道谢:“谢谢将军。” 宇文猛看出了他的不信,但也没说其他,抱着漠尘回到屋内,又端上来一整盘的雀儿酥:“吃吧,我做了一整盘呢。” 漠尘这下觉得自己乱发脾气那件事已经被揭过去了,心里没了芥蒂,也有胃口吃饼了,马上抓了最大的一块雀儿酥喷香地吃着。 宇文猛看着他勾了下唇角,摇头道:“云枝上仙给你的玉片看了吗?” 漠尘回答说:“看了。”那玉片一到他手里,里头的东西就纷纷传入了他的识海之中,可是有些语言太过晦涩,他看不懂,便如实告诉宇文猛:“可是看不懂。” 宇文猛却不甚在乎这个,轻描淡写道:“其实看不看都无所谓,那玉片上所记载的方法,说到底不过教你度过‘仙人三灾’,度过之后,便可登上九重天,位列仙班了。” 漠尘看宇文猛说的这么样容易,就好像他自己试过一般,好奇道:“将军,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带我去镇魔塔呢?” 宇文猛看了漠尘一眼,说道:“我当然是去问其他问题的。” “对噢。”经此一提,漠尘也确实想起了宇文猛是去找了其他书看的。 浮云枝递给他那枚玉片上所记载的另外一种成仙之法,确实是宇文猛所说的“仙人三灾”。 欲成仙之人按照玉片上的法诀修炼,修为不会增长,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可从修炼的第一天起,就等同于直接成了仙,容颜永驻,寿数无尽,除了仍然不能登上九重天以外,和真正的仙其实也没多少区别了。 但是这种法子毕竟不是正统的成仙之道,所以每过百年,就会遭受一次天灾。 第一次天灾是雷灾,和渡劫时的天雷无异,躲得过继续享受长生,躲不过则身死魂消,重入轮回;二为火灾,那是自体内涌起的一场烈火,烧尽骨肉,五脏成灰,如果活了下来,那就继续等待百年后的最后一场风灾,最后一场天灾却是最简单的一场,只要不被那罡风吹散身体,风停之时,就是成仙之时。 所以归根结底,这三灾都躲过之后,就可以直接位列仙班了。 然而漠尘看完之后却觉得这三种天灾里没有一种是简单的,愁眉不展道:“可我连先前的雷劫都没法渡过,这‘仙人三灾’我恐怕连第一灾都熬不过去。” 漠尘捏着小玉片闷闷道:“还说什么修炼第一日起就容颜永驻长生不老……我不修炼的话也是这样呀,修炼了的话……”漠尘板着手指头数了数,惊惶道,“那我就只能活一百年了!” 小狐狸一对黑琉璃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上去似乎确实震惊又害怕,可他偏偏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嘴里塞了块雀儿酥,将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就仿佛等会雷劫就要降下了,他再不吃就没机会吃了。 宇文猛抬手为他揩了揩嘴巴的饼渣,笑道:“那你还想不想成仙了?” 漠尘蹙着眉思忖了会,小声道:“想……” 如果真有机会,谁不想上那九重天看看仙界的光景?世间芸芸众生修炼百年千年,为的不就是那一眼吗? “那你修炼就是了。”宇文猛从椅子上起身,“我既然让你用这个法子,就不会让你死的。” 漠尘听着宇文猛这话感动不已,见宇文猛要走,马上一个飞扑跳到他身上,攀着他的肩膀喃喃道:“将军……你对我真好。” 而宇文猛原先是准备上二楼铺床,结果没走几步远就觉得肩上一沉多了个热乎乎的小东西,那小东西还软着嗓子和他说话,声音又腻又勾人,偏偏他自己一点自觉都没有。 要不是他现在还是个狐狸模样,宇文猛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些什么事,无奈道:“我只是去铺个床,给你做的雀儿酥吃完了?这么黏我是想干什么?” 雀儿酥现在对漠尘的吸引力不大了,他这些日子里除了银丝小软塌以外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宇文猛的怀里,他早就习惯了被男人时时刻刻抱着宠着,现在也不想分开,听到宇文猛这么问就诚实道:“我不想和将军你分开呀。” 宇文猛闻言脚步微顿,伸手将小狐狸从肩上拎下,抱在怀里望着他的眼睛问:“不想和我分开?” 这小狐狸是开窍了吗? 宇文猛挑眉盯着小狐狸,见他羞赧地低下头“嗯”了声,刚想勾唇笑起,却又听到小狐狸继续说:“我觉得将军您好生厉害,又威猛无比,您能做我干爹吗?” 宇文猛:“……” 漠尘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对宇文猛是种怎样的感觉——不像是对白鹅灰珠那样,却偏偏想被他宠着,有好吃的也想被他亲自喂吃;也不像是对树非那样,可又觉得自己不想和他分开,要时时刻刻待在一块才好;更不像对采夜上仙那样,只敢在远处看着不敢靠近,在心里偷偷爱慕,但他看到宇文猛对别人好也会不高兴。 这些感情聚拢在一块实在是太复杂了,他完全不懂,可再想想,想要被男人宠着疼着的话,好像做他干儿子也可以呀? 凡间不就经常有这样的事吗? 话本子里也有写,有些纨绔调戏良家妇女之后就叫嚣着“我干爹是谁谁”恐吓别人,那些纨绔那么坏都有干爹宠着,他那么乖,干爹也一定会宠他的。 漠尘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眼巴巴期待地望着宇文猛,两只小爪爪还揪着他的衣衫,乖巧道:“我会孝敬您的。” 宇文猛神色复杂,张唇几欲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地嗤了一声。 漠尘却以为他这是默认了,更加心安理得地腻在宇文猛怀里,觉得自己这下亲近男人也有借口了,他们是亲人了嘛,亲近一些也没什么的。 宇文猛抱着漠尘上楼,竹楼的第二层就只有一间卧室,旁边是个小露台,露台上搭着花架,炎炎夏日时可以在这边乘凉休息,漠尘四处张望了会,等到宇文猛拎着他的后颈将他放到卧室里的床榻上时,他还一无所知地绕着床榻跑了两圈,问宇文猛:“干爹,我们今晚就睡这里吗?” 听听,连称呼都换了。 宇文猛勾起唇角,微笑道:“不止今晚,日后我们都睡这,当然你想试试别的地方也是可以的。” 漠尘根本听不出宇文猛话里的深意,还很期待地指了指二楼那个露台说:“这几天还不是很热,等过几天热起来,我们可以去外面睡睡吗?” “可以。”宇文猛一边铺床,一边笑着说,“你想睡哪干爹都依你。” 等铺好床后,宇文猛本来打算将小狐狸平日习惯睡的银丝小软塌拿出来,这银丝小软塌他在离开客栈时还担心小狐狸跟着他去了别处会认床,所以特地带出来的,可是现在宇文猛却不打算把它放出来了,想了想,只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小些的枕头放在大枕头的旁边。 而现在的漠尘看到这个小枕头倒是自觉了,蹬蹬蹬地走到上面团起,一副“这肯定就是我的枕头”的模样。 宇文猛弯腰捏了捏他的耳朵,说:“把玉片拿出来修炼,我去外面除一下草。” 竹楼虽然有他留下的禁制不会老朽沾灰,可是竹楼外面的杂草野树却不受他的控制,他几年十年才下界过来这里一趟,楼外的野草几乎都快把石路盖住了,不清理一下根本没法行走。 漠尘乖乖地给宇文猛捏他的耳朵,在宇文猛下楼后也拿出了玉片照着男人的吩咐开始修炼上面的法诀,却不知道自己闭眼之后等到再次睁眼用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等他从入定的状态中出来时,楼外的天已经黑了,不过屋里却一点也不暗,到处都点着明晃晃的蜡烛,将屋子照得犹如白天一般敞亮。 “将军?”漠尘从床上跳下来,在二楼转了两圈,又跑到楼下寻人,可是他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再明亮的屋子在这无人的山林之中待久了总是有些渗人的,漠尘原先是不怕,可是他寻不到宇文猛,又听着林间乱叫的虫鸣渐渐有些发憷,正惶惶时耳朵尖一抖,听到了阵哗哗的水声。 他顺着水声找过去,就看见宇文猛赤着上身泡在一池温泉里,温泉周围水汽氤氲,整整白雾腾起,在灯烛的映照下有种别样的美感, 这处温泉和竹楼离得还有些远,所以他白天完全没有发现,而此时宇文猛就坐在温泉里,脑袋靠着池沿闭目养神,不过在听见他的脚步声后就睁开了眼睛。 漠尘迎上他的目光,立马小跑朝温泉而去:“将军!” 宇文猛张开双臂抱住他,低声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修炼完后看不到你,就出来找你了。”漠尘贴着他的手掌回答道,“这怎么还有温泉呀?” 这样平平无奇的山林,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温泉的地方呀。 “当然是我弄来的。”宇文猛说,“怎么现在又不叫我干爹了?” “还有点不习惯,一时忘了。”漠尘转念一想也是,他干爹可是神仙,弄一池小小的温泉又算得了什么? 漠尘蹭着宇文猛的掌心,讨好道:“不过我会努力习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狐狸:干爹,你给我做的雀儿酥吃完了,我还想吃。 将军:日后再说。- 仙人三灾我参考的是西游记里大圣的修炼方法,好像大圣修炼七十二变就是为了躲这三灾, 第21章 宇文猛只是笑笑, 对于漠尘的小意讨好不置可否。 他将小狐狸拎到温泉池子上方, 问道:“你要不要也下来泡泡?” 漠尘被宇文猛揪着后颈肉,四肢都垂耷着,他伸脚在水面上拨了拨, 也怀念起以前还有毛毛那会儿, 他每日精心沐浴,再用用小梳子梳顺软毛的日子 , 便点头道:“好呀好呀。” 宇文猛闻言就将他小心放入温泉里, 不过漠尘并不畏水,一进池后就欢快地游了起来, 只剩个雪白的狐狸脑袋浮在水面上,支起的一朵耳朵不时也跟着抖两下。宇文猛看得有些心痒,又伸手捏住小狐狸的身体,将他捞到自己身边。 而小狐狸胖乎乎的腰身被温泉水一泡似乎又更软了一截,握在手中还滑溜溜的, 一不小心手指就蹭到不该蹭的地方, 小狐狸整个身体都颤了下,一双萦着水雾似的狐狸眼无辜地朝他望来。 宇文猛佯装不知道自己碰了小狐狸哪里, 脸上没什么表情, 还和他闲聊道:“已经按着玉片上法诀修炼过了吗?” 漠尘被他摸了肚皮, 整个身体都敏感得紧,想挣开, 动作间却又凑上去白白让男人摸了几下, 再加上泡在这热腾腾的温泉池里, 漠尘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说话的声音不自觉也变了个调,软绵绵地像是在撒娇:“修炼过了……” 男人闻言却轻轻笑了一声,从水里抬起另外一只手挠了挠他的下巴,慵懒道:“我看你在床上闭着眼,还以为你睡得挺香呢。” 漠尘在他抬起手来的时候下意识地躲了下,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看着不像是武人挥剑弄枪的手,倒像是文人雅士的,看着就觉着赏心悦目,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不小心被男人碰到的缘故,漠尘看到这双手,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画面是他和男人还待在妖精客栈时,被他揪扯肚皮上软乎乎的nei头时的情景。 那会男人用的力气不是很大,所以不疼,现在回想起来漠尘就是一个“羞”字,赧得他整张脸都红透了,好在他现在是狐狸的模样,脸上也有白色的毛毛遮掩,男人应该是发现不了的。 “我没有睡觉,真的在修炼呢。”漠尘小声地辩驳,“只是那法诀不知道有没有用,我修炼完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有感觉?”男人一听这话就挑高了眉梢,原本挠着他下巴的手也垂进水里,开口道,“那干爹帮你检查一下?” 漠尘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叫出来很正经的干爹,到了男人嘴里却一点儿也不正经了,听着就像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本子里的下流荤话,让他听了更加浮想联翩,满脑子都是些糟糕的联想。 “不用了!” 漠尘赶忙高喊一声,在水里可劲地扑腾起来,宇文猛见状只得松开他。 而小狐狸一离了他的桎梏,立马蹿出老远,攀着温泉池畔想要爬上岸,可大概是越慌越不得劲,小狐狸蹬着腿儿怎么也搭不上去,最后还是宇文猛看不下去了用手指推了下他的屁股,小狐狸这才费力地离了水。 “干儿子,我的宝,你不泡澡了吗?”宇文猛也从这新称呼里找到了趣,嘴上更加没个把门,靠在温泉池边似笑非笑地望着漠尘,“你才进来多久,再下来泡一会啊。” 漠尘湿漉漉地蜷在岸边,身子也没擦干,夜风卷过那些水珠立马就冻得他打了个颤,但他却不敢再下水了,回到:“我不泡了,我、我回去修炼了,干爹您慢慢泡。” 说完这些话,漠尘转了个身就往竹楼的方向跑,吹了一路的凉风才将脸上的热意压下去,结果一推开二楼的木门,却看到男人捧着本书好整以暇地在床上半躺着,看见他来眼帘微微抬起,勾着唇角扫了他一眼,眼神似笑非笑,似乎还带了别的情绪。 漠尘看见他眼睛都睁大了,磕磕巴巴道:“干、干爹,你怎么就回来了?” 漠尘懊恼极了,他现在叫着干爹也觉着怪怪,总感觉这是不太正经的称呼,而宇文猛下一句话却让他差点跳了起来—— “干爹想你了。” 宇文猛笑着说道,他手指在床桌上依次点着,看上去懒散又闲适,可他放下书时的动作却又缓又做作,非要漠尘看清书名才罢休。 他看的那书名字叫:《干爹你轻点》。 这名字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书。 漠尘看清时瞬间就抽了口气,更别提宇文猛还来了这么一句。他杵在门口,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宇文猛好笑地望着小狐狸,等欣赏够他呆滞的模样后才大发慈悲道:“这荒山野岭里只有我们两个,干爹怕你一个人待着害怕,就回来陪你了。” “喔……”漠尘弱弱地应了一声,慢腾腾地挪到床边,正犹豫着要不要爬上去时,男人就伸了手拎着他的后颈肉将他提起,放到先前他睡的小软枕那。 漠尘蹭了蹭枕头,低着脑袋小声说:“谢谢干……将军。” 这次就不是不习惯一时忘了叫干爹,而是漠尘根本叫不出口,临时改了称呼。 结果刚喊完耳朵就被揪了下。 漠尘被吓了一跳,另外一只没被揪的耳朵也跟着垂下,紧紧地贴着脑袋,一副被欺负的小可怜模样。 宇文猛却心狠手辣地训起了他,捏着他耳朵的手指也微微用力:“叫什么将军,没大没小,叫干爹。” 漠尘被捏得有点疼,缩了下脖子,下意识地道:“干爹……你轻点……” 可他刚说完这句话他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再仔细一想,这不就是那话本的名字吗? 而宇文猛在他讨饶的时候就松开了手,笑着给他轻轻地揉耳朵,变脸那叫一个快。 揉完之后宇文猛就真的躺下了,还盖好了被子,闭着眼睛对他说:“好了,干爹的好宝贝,你的干爹我要睡了,屋子里的灯给你留着。” 漠尘连忙道:“诶,不用留的,我也睡觉了。” 宇文猛勾唇笑了笑,没有拆穿这小狐狸刚刚从温泉逃走用的借口是回来修炼,只是打了个响指弄熄屋里的所有蜡烛,轻声道:“那睡吧。” 漠尘蜷在小枕头上躺了好半天都没睡着,他不认床,以前也不是没和男人这样一起睡过,可是今天偏偏就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男人方才说的那些话,怎么想都觉得暧昧极了。 可是拆出来单独看,似乎又没哪里是不对的,都是因为他满脑子不正经,所以听着这些话也感觉变得不正经了。 他恩公可是仙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想必他和采夜上仙一样,一定也有很多人爱慕他吧。 这样的人……不是他能肖想的。 想起上一次自己自作多情以为采夜上仙喜欢他,结果弄半天采夜上仙喜欢的是他的小徒弟,根本就不是他,漠尘就再也不敢乱想了,乖乖地闭上眼睛睡觉。 可是睡着睡着,漠尘还是忍不住朝宇文猛靠近了一些,非要身上的一块肉肉贴住男人才能安心入睡。 宇文猛闭着眼假寐,发觉脖颈处靠过来刺绒刺绒的一团热乎乎的小东西唇角微微勾起,想伸手摸摸这小东西的软肚皮,又怕吓到好不容易放下警惕的小狐狸,就打算先装睡,等到小狐狸睡熟后再下手。 谁知道夏季炎热,小东西没了毛还是觉得热,前半夜还贴着他睡呢,后半夜就滚到了别处,摊开肚皮睡得香甜。 宇文猛气得牙痒痒,起身点亮屋里的灯坐在床边看这小东西睡觉。 原本昏暗的屋里一下子有光亮起,小狐狸像是被打扰到了,哼哼着扭着两下,一半身体都从软枕上滚了下来,就这样也没醒,歪歪斜斜地靠着小枕继续熟睡,粉白的软肚皮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不过这没毛……还真的是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管是小狐狸肚皮上粉粉的小nei头,还是再往下的粉豆芽,偏偏他什么都不知道,一脸无辜呼呼大睡。 宇文猛觉得自己还勉强算个正人君子,偶尔才干趁人之危的事,再加上晚上他已经口头上调戏过了一番小狐狸,现在就不折腾他了,只是伸手揪了揪小狐狸肚皮上的一个小软点,忍不住又捏了两下。 “唔……” 小狐狸似乎感觉到了不对,睡梦中也挥着四肢扑腾,于是这下他更是整个地从小枕上掉了下来,整个地摊在床榻上哼哼唧唧:“恩公……” 宇文猛听到这两个字时还以为他在喊自己,心底蓦地一软,也不想再欺负他了,刚想收手就听见小狐狸又接了一句“采夜恩公”。 漠尘昨夜做了个噩梦,他又梦到自己干的那桩丑事了。 想当初,他也是个敢作敢为的狐狸精,仗着话本子看得多了,也想模仿着里面的情节换一番真爱。 那时他听闻仙界的裳兰天女爱慕云采夜,云采夜甚至还在她的生辰亲手为她点了焰火,他按捺不住,便邀请了采夜上仙来妖精客栈一聚。 酒席间,他问起云采夜是否同样爱慕裳兰天女,云采夜却告诉他,他早已心有所属,他心属那人其貌不扬,初见是还是一副浑身漆黑难以入眼的模样……又爱哭鼻子,动不动就红眼眶…… 他当时就觉得,采夜上仙说的是自己——他和云采夜初见时不就是被天雷劈得焦黑,不堪入目吗? 所以他就干了件坏事,想给云采夜下点料,好成就他们俩的姻缘,结果就在他做坏事的时候,云采夜的仙侣——他那凶神恶煞的小徒弟忽然来了,恶狠狠地瞪着他,大骂一声“狐狸精,你敢勾引我师父!”就提剑朝他刺来。 漠尘觉得肚皮上传来一阵刺痛,连忙惊慌地朝站在一旁的采夜上仙寻救:“采夜恩公!采夜恩公!漠尘知道错了,求您救救我!” 可谁知道他刚说完话,肚皮就更疼了,云采夜的小徒弟还挥剑把他阉了,所以没过多久他就因为失血过多嗝屁了。 死后他下了地狱,阎罗王问他生前干了什么坏事,他跪在殿前哭着说他不该勾引有夫之夫,阎王爷就罚他下辈子做一只没唧唧的秃毛狐狸…… 这个惩罚对漠尘来说太可怕了,吓了他顿时就哭了出来,也一下子被吓醒了。 直到明亮的阳光映入眼眶,漠尘“嚯”地从床上坐起,这才发现原来是个梦,他的小唧唧还在,人也没死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漠尘觉得自己的neinei有点肿。 他叉着腿儿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了肚皮挨个数了数,发现居然肿了五个! 漠尘奇怪极了,毕竟这样的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正当他不明所以的时候,他头上忽然飞过一只海棠色的大蝴蝶,漠尘本能地抬爪去扑,没扑到,那蝴蝶还飞走了。 漠尘顺着蝴蝶望去,才发现这蝴蝶根本不是蝴蝶,而是一只蝴蝶香囊,此刻被一根细细的银线吊着,而鱼竿自然是在宇文猛的手里,他坐在床边的一张摇椅上,晨光自窗外映入,将男人颀长的身影拉得更长。 而男人见他醒来,唇角斜斜勾着,扬着手里的鱼竿问他:“扑小蝶玩吗?” 漠尘从来没有想过还能这样扑小蝶玩,立马亮着眼睛连连点头:“玩!” 于是宇文猛又再次将那海棠色的大蝴蝶朝他甩来,在他头顶晃来晃去,漠尘扑了几次空就学乖了,最后一次瞅准了狠扑上去,将小蝶死死地抱在怀中,喊了一声:“我抓到啦!” 可是这毕竟不是真的蝴蝶,就算被他抱住了也不会从空中落下,所以漠尘就只能跟着银线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而杵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男人见状才似乎有了点兴味,坐直身体转着鱼竿上的线,将那只小狐狸钓到自己面前。 那小狐狸直到现在了也不肯松手,随着蝴蝶一起转着圈圈,也不觉得头晕,宇文猛垂着眼帘望他,勾唇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小狐狸愣愣的问:“什么?” 宇文猛伸指弹了下那银线,银线便整根断开,小狐狸连人带着小蝶一块跌入他怀里。 “狐狸扑蝶,将军在后。” 男人说完就来扯他怀里的蝴蝶,漠尘窝在他怀里,舍不得松开,就小声请求道:“将军,再给我玩一会儿嘛。” 宇文猛登时挑眉,哼了一声说:“我看别人要是用这个法子来钓你,你恐怕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傻乎乎地被叼走了。” “不会的!” 漠尘连忙否认,可是说完自己也有些不确定,毕竟今日自己就是这样被男人钓到的。 他抱着那个蝴蝶香囊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喜欢,喜滋滋地问:“将军,这是你给我做的小蝶吗?” “除了你干爹我,还能有谁?”男人这样说着,却还是狠心抠开他的小爪,将小蝶拿回去了。 这个蝴蝶香囊可比先前那个精致多了,先前那个香囊小蝶一看就是哄小孩的,哪有现在这个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漠尘伸长了爪子不舍得放开小蝶,眼巴巴地望着宇文猛,想了想还是乖巧地喊男人干爹讨好他:“是干爹……给我做的话,那为什么不给我玩呀?” 男人却不理会他的问题,而是伸手摸了下他的肚皮,问他:“这儿怎么肿了?” 漠尘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到男人嗤笑一声,说道:“就像被人嘬肿了似的。” 嘬、嘬肿了?! 宇文猛不说还好,这么一提漠尘还真觉得有些像,他惊恐地抬爪盖住肚皮,可他爪子没毛,什么也挡不住。 而宇文猛又接着说:“还好这就咱们两个人,我的嘴也没这么小,不然误会就大了。” 漠尘也寻不着这处怎么就便肿了的缘由,只能怯怯地附和道:“干爹说的是……” 男人定定地望着他一会,忽地又勾唇笑起,抛着小蝶说:“你先前问我,怎么不给你玩小蝶对吧?”漠尘点点头。 宇文猛便义正言辞地告诉他:“玩物丧志。” “今日你还没有修炼对吧?” 漠尘再点点头。 “去修炼会,晚上干爹再陪你玩扑小蝶。” “喔。” 为了心爱的小蝶,漠尘只能乖乖听话,从男人怀里小心地滑到地上,准备回到床上修炼。他爬回床榻入定前朝宇文猛看了一眼,只见男人慵懒地靠坐在摇椅里,手里又捧了本新书,叫做《干爹的狐狸小奴》。 于是漠尘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哪还记得修炼,只顾着地盯着那书的封皮,心里震惊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书呀?!这些书乱取一些名,弄得他都不胡思乱想都不行了! 漠尘又气又恼,转了个身背对着宇文猛,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些他以前看过的不正经话本里的台词。 是了,他先前看的那本《俏狐狸报恩记》也是不正经的书,里头的那狐狸和他恩公在一起后也在床榻上玩了一出“爹爹疼我”的好戏。 他当时看完还觉得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现在想来却是不堪入目,下流至极!床笫之事哪玩得出那么多花样,简直就是教坏他这种清白狐狸! 现在弄得他心烦意乱,都没法好好静心修炼了。 漠尘在床上干坐了一早上都没入定,没办法,他好不容易平静了些,可是宇文猛只要翻翻书页就又会叫他心神不宁。后来好不容易入定,再次睁眼时天又黑透了,他探头瞧了眼窗外,月亮都高悬在夜幕正中央上了,估计已经到了半夜。 而这一次宇文猛倒没有失踪,甚至已经上了床,正侧躺着继续看不正经话本,见他睁眼就问:“修炼完了?” “嗯……” 宇文猛又说:“这么晚了——” “玩不成扑小蝶了。”漠尘垂头耷脑丧气地说。 他是记得宇文猛一入夜后就要睡觉的习惯的,现在哪能叫他牺牲睡觉的时间陪他玩扑小蝶呢? 漠尘自认为体贴地说:“将军,我们明日再玩扑小蝶吧。” 宇文猛闻言睨了眼床上讨好之意溢于言表的小狐狸,勾唇更加体贴道:“你一日没有进食了,想不想吃东西?干爹下面给你吃?” 这要是放在以前,漠尘可能不会想太多,可是现在的漠尘不管宇文猛说什么,只要加上“干爹”这两个字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话本子里“爹爹疼我”那一出戏码,更别说宇文猛方才说的那句话仔细琢磨一下本就有些不正经。 漠尘连连摇头,还抬起了爪子拒绝道:“不吃了不吃了。” 宇文猛唇角扬得更高,挑高眉梢意味深长道:“行,那我们先睡觉吧,明早干爹起来陪你玩扑小蝶。” 漠尘胡乱地点头随意“嗯”了声后就在他的小枕头上乖乖团好了,不敢乱动,今晚的他可是再也不敢贴着男人睡觉了,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又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万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到和男人玩“爹爹疼我”,那他日后可就真的没脸见人了——他还是只清白的狐狸呢! 但不知为什么,昨夜他睡觉时没盖被还觉着热呢,今晚却是越睡越冷,冻得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漠尘直起身体,想要钻进被窝里取暖,可他一钻却撞上了男人结实的手臂,再一细看,原来是男人把手压在被面上堵住了他进被窝的路。漠尘伸出两只爪子试着推推,却发现男人的胳膊比他还沉,他费了吃奶的劲去推,后腿都蹬酸了,男人的手臂还是纹丝不动。 “将军……将军?”漠尘又小声地喊了宇文猛几声,“您能挪挪胳膊吗?我冷,我想盖被子。” 宇文猛呼吸沉稳,一点也没醒来的意思。 漠尘就只能扯着点被角掩住自己的肚皮,可是还是抵挡不了越来越冷的夜风,最后漠尘冻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整个地窝进了宇文猛的肩窝,将脑袋搭在男人的脖颈上。而宇文猛的身体一向热乎,他睡在这暖意融融的,身上没毛也不觉着冷了,最后没忍住在男人的肩上蹭了蹭,小声说:“真暖呀……” 漠尘阖着眼睛舒服极了,睡意沉沉来袭时,还带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他曾经也在一个寒冷的夜里,他也这样贴着男人一起睡过。 不过这大概又是他的错觉罢。 他是被宇文将军在春末救下的,春末可一点儿也不冷。 漠尘不知道的是,在他呼呼熟睡后,原本他以为睡得深喊不醒的宇文将军却倏地睁开了眼,眼底目光清明,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垂眸望着在自己肩上睡得香甜的小狐狸,捏着他细细的脖颈拉开了些距离,小狐狸离了温暖被冻打了个哆嗦,朝他这个方向伸着两条肉乎乎胳膊,似乎想要重新抱住他。 宇文猛勾起唇角,抬起小狐狸的下巴用唇轻轻碰了下小狐狸的狐吻,度过去一口灵气。 下一瞬,床上的半秃小狐狸身形逐渐拉长,在淡淡的白光中化作一个裹着层轻白软纱的少年,那层白纱约莫就是他新长出的毛毛,薄薄的一层,什么也遮不住,还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勾人感觉。他脑袋的头发倒是挺多的,又黑又顺地散在身后,衬得他一张小脸如雪般的细白,和他压在被面上的细胳膊一个颜色。宇文猛却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他把他头顶的毛毛也剃了,小狐狸变回人后不知道这头乌发还在不在。 他伸手抚了下小狐狸的手腕,触手是一片滑腻温凉的肌肤,却摸不到一点肉,没想到小狐狸原型看着肉嘟嘟的,变回人后却这般清瘦,身子单薄得几乎和他身上裹的白纱没什么区别。 不过狐狸总有些共同的天赋,那股融在血脉里的惑心勾人劲儿根本抹不去,哪怕怀里的少年模样乖顺极了,纤长羽睫垂着,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暗色阴影,看上去温驯又听话,宇文猛一时也有些移不开眼。 毕竟小狐狸平日里就算是人形,也是一身无垢雪衣,学着那云采夜端着一副清冷禁欲的模样,殊不知他那双潋滟多情丹凤眼横看竖看都像是带着小钩子的,而此刻他虽然没有赤着身体,可衣衫半敞欲露不露却更叫人容易心猿意马。 漠尘夜里又做梦了。 他又梦到了他的第一位恩人采夜上仙。 梦到他刚从昏迷中醒来,跑到水洼处瞧他现在是何种模样,在看到自己原先雪白的一身皮毛全被烧秃,肉肉的身体也被烤地如炭一般焦黑,下一瞬便再也忍不住抽噎起来,想要把头伸进水里淹死自己那件丢人事。 原本该是他只把头伸进水里了一会,采夜上仙就会把他捞出来的,可是这次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头一直浸在水里出不来,几乎都快窒息了。 “采夜恩公救我!” 漠尘慌极了,喊着这句话挣扎着四肢想从水里出来。 可是他后脑上不知怎么地盖了双大手,狠狠地压着他不让他出来,他张大嘴巴想要呼吸,嘴里却跑进一条滑溜溜的鱼,在他嘴里翻来搅去,他合拢牙齿想要咬死这条鱼,那条鱼却滑溜得根本咬不住,把他欺负得都要哭了。 他哽咽着说:“呜……我不想吃鱼……” 刚说完,那条鱼就从他嘴里溜了出去,漠尘还以为自己要得救了,结果后面却发现那鱼竟然开始咬他的嘴了!咬完嘴儿又来吃他的舌头! 漠尘忽地就想起他以前听树非哥哥说过的一件事。 树非哥哥告诉他,这海里有一种坏鱼,那种鱼儿会钻到其他鱼儿的嘴里,把那只鱼儿的舌头吃掉,自己在待在鱼儿的嘴里伪装舌头,然后吃掉所有的食物,让那只没有舌头的鱼儿活活饿死。 难道这只鱼儿也想要吃掉他的舌头,把他活活饿死吗?! 眼下漠尘哪还记得自己是个散仙根本饿不死的,一时慌乱起来挣扎得也更厉害了,抽噎了两声才从噩梦中醒来。 一醒来,他就对上了一双点漆般深邃的双目。 那对黑眸的主人攥着他的双手,眉梢高挑望着他,开口道:“你哭什么?” 漠尘吸了两下鼻子,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哭了。 而宇文猛捏着他的手腕又说了一句:“我还没哭呢,你就先哭起来了。” 嗯?手腕? 漠尘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细瘦的手腕,确认再三才发现他变回了人。 可是他怎么会变回人呢? 就算他恢复了灵力,也没道理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变回人呀?他在人形的时候莫名变回小狐狸倒是有过几次…… 但没等漠尘思考出这是为什么,他就发现了一件更不了得的事——他身上没穿衣服,就裹着一层什么也遮掩不住的白纱,整个人扑压在宇文猛身上,双手还被他钳住,瞧着就像是他强迫未遂,被人制止了似的,而宇文猛嘴唇也不知什么原因,瞧着还带着水迹,像是被人亲过似的。 漠尘望着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发觉自己嘴唇也是水水润润的之后立刻就绷直了脊背,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置信地问:“……我、我怎么了?” “你还问我?”男人眉梢挑得更高,冷哼一声说,“我还想问你呢。” “这天刚蒙蒙亮你不好好睡觉,忽地就变成了人撅着嘴儿要来亲我,我不给亲,你就强扑过来,还咬了我一口。” 漠尘余光瞥见窗外的光景,发现确实如男人所说,天只是刚亮了一角,连太阳都还没出来呢。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睁大双目惶惶解释道:“我、我没有……” 宇文猛放开了他的手,指着自己唇角说:“那我的嘴是谁啃的?” 漠尘凝神一看,发现男人的唇角确实有个小牙印,毫无疑问,肯定是被他咬的。 这么一说确实是他的不对,漠尘欲哭无泪,怯怯地和人道歉:“对不起……我梦到有条鱼在咬我,所以我就咬了它一口……” 宇文猛却不听他的解释,斜睨了他一眼,嗤道:“你以为我是那么好骗的人吗?” 漠尘委屈,他说的是实话呀,可是他现在不敢委屈,只得可怜巴巴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啧啧啧。”男人长长叹了一声气,摇着头连连喟叹,“小狐狸,我早就想问问你了,之前我去哪你总是黏着过来,我问你想干嘛,你说是想我做你干爹。” “好,我依了你,做你的干爹,给你做雀儿酥吃,你说你想玩小蝶,我是不是给你做了个漂亮的蝴蝶,还陪你扑小蝶玩?” 漠尘眼泪汪汪地点头。 宇文猛又说:“可是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干儿子会在干爹泡澡的时候也进去一起泡澡吗?会在早上裹着层白纱地搂着干爹睡觉,还会撅着嘴去亲干爹吗?” “我看你分明就是想勾引我!” 男人最后下结论说。 漠尘臊得整张脸都红了,羞赧得恨不得立刻挖个洞把自己埋起,却还是忍不住小声给自己解释:“没有……我真的没有……” 男人眯起眼睛,质问他:“还敢说没有?” 漠尘被他吼得缩了下脖子,却也开始有些觉得是自己的错,毕竟先前明明是他上赶着要宇文将军做他的干爹,后面他自己却又不愿意喊人干爹了,恨不得自己根本就没说过这席话,甚至一提到“干爹”这两个字就想到一些下流画面,曲解男人对他的关心,是他想入非非,是他不守礼节,趁人之危。 “我、我……”于是漠尘这次磕磕绊绊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了。 宇文猛看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又是一声冷哼:“漠尘公子,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你倒好,让我做你干爹,然后恩就不用报了,你这如意小算盘打得挺精啊。” “不、不是这样的!”漠尘急道,“恩还是要报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不报恩呀,他让男人做他的干爹,不过是想被他名正言顺地宠着而已。 “报恩,你报什么恩了?”男人挑眉问他,“你都做我干儿子了还报什么恩?你服侍过我吗?哪次吃的不是我做的,亲自给你端过来,还亲手给你喂,你倒好,趁我睡觉非礼我,我还得做你干得每日宠着你疼着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漠尘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一开口居然说:“……那、那我做您干爹?” 第22章 这话一出漠尘自己就觉着不妥当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 是收不回来的。 宇文猛也被他气笑了,抬手捏起他的下巴问:“你想做我干爹?” 小狐狸的胆儿和他狐狸模样时一样肥啊。 “不敢不敢……”漠尘连忙摇头,现在明明是他居高临下地压在宇文猛身上, 气势却弱得仿佛他才是被压的那个, 小心翼翼道歉说,“将军……我刚刚说错话了, 我不是想做您的干爹。” “哦?” 宇文猛闻言挑起眉梢, 伸手拉了一把漠尘。 漠尘杵在床榻上的两条细胳膊本就撑不稳,这么猛地拉了一下更是整个人都扑到宇文猛身上了, 斜靠在他的胸膛上,愣了会又撑着宇文猛的腿直起上半身,仰头望着他。 少年抬起的脖颈白皙如玉,半敞的白纱衣衫松松的挂在身上,一低头便能从那松散的衣领里看尽里头的所有风光, 宇文猛却目不斜视, 只是望着漠尘的眼睛,嘴角噙着笑扬眉问他:“那你想做我的什么?” “我、我……”漠尘却是被他这个问带拐了, 都忘了自己的本意是何, 竟也开始认真思索起自己想要做男人的什么, 张开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别的。 殊不知宇文猛看着他一张一合的水润软唇眸色越变越深,最后还抬手轻轻抚着说:“你要记得, 你可是咬了我一口的。” 男人炽热而有些粗糙的手指在他唇上摩挲, 漠尘也不知怎么了, 就觉得男人抚过的地方热辣热辣的,仿若有着火星从那处燃起一路酥烧到他心里,燎得他整个身体都没了力气,杵在男人的腿上的胳膊也开始打颤,就快要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了。 宇文猛瞧见小狐狸这般模样,笑着凑近他,唇几乎又要压上小狐狸的嘴了:“看,你的牙印儿还在呢。”男人一说话,温热的呼吸就全数落了下来,落在他唇上又酥又痒,就是被他亲了一般,漠尘不禁抿了抿唇,可还是忍不住联系到想到男人按着他的后脑勺,压住他不住亲吻的画面,原先一张雪白的小脸登时都快红得滴血了,话也讲不清,舌头打结道:“那、那我也给将军您亲一口呗……” 说完漠尘又想掐自己了,他欲哭无泪,心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说错话呢,他原本是想说“那我也给您咬一口”的,结果心里想着那些不正经的下流画面,说出口的话也跟着不知羞耻起来了。 “不不不……不是亲、是——” 担心宇文将军误以为自己不是什么清白狐狸,漠尘迭声想要纠正自己说错的话,却被男人打断:“你咬了我一口,现在却只想叫我亲回一口就完事了?” 漠尘被捏着细白的尖下巴被迫仰头,他此刻本就心慌意乱,脑子里的思绪都乱成了一团杂线,男人一说什么他就跟着想什么,就伸了手出来比出两根手指,颤声说:“……那两口?” 宇文猛都快绷不住脸上的严肃神情了,哪怕他心里对这傻狐狸是又爱又怜,却还是装出一副皱眉不满的模样,将小狐狸的手指一根根板开。 于是漠尘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将他的手掌打开,最后五根手指都露了出来,他瞪圆了眼睛,确认了一遍:“亲五、五口?” 男人却还无情地说:“亲一口都是你赚了,更何况是五口?” 闻言漠尘眼巴巴地望向男人,他以前一直觉得男人生得冷峻,一双黑眸影沉沉的,幽邃难测,不笑的时候阴鸷冷冽得一点人气也没有,哪怕笑起来也会叫人胆颤,真应了他的名——猛,恶犬也。 可是这般近看,男人现在明明是没笑的,面容依旧冷漠,眉眼却像是糅了暖一般,这样凛雪消融的温柔最叫人忍不住心动。 漠尘也忍不住,他这下不止脑子乱了,心也跟了一块乱颤着欢跳起来,在胸腔肆意地敲着肋骨,需要他抬手按两下才能乖巧一些,不被男人听见他心里不可告人的动静。 只是这边他压着心跳,那边的男人也跟着俯身下来,如他一开始幻想的那板,轻轻托着他的后脑勺,低头压住了他的唇。 唇上温热相贴的刹那,漠尘喉结便滑颤了下,还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这一瞬的触碰。 在漠尘心里,宇文猛是天界的将军,是和云采夜一般他不可触碰的存在,哪怕以前他偷偷爱慕云采夜的时候,他都没有肖想过这些,可是偏偏一遇上了宇文猛,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了,整日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不正经事,却也从没想过这些不正经事里,会真的有件事发生了。 而漠尘与宇文猛亲吻时眼睛也没闭上,眼睫颤得厉害,身体也是僵硬的。不过宇文猛试着揽了下他,少年登时就像泄了所有气般整个的软进他怀里,宇文猛眼里含着笑,张唇轻轻吮了下他的唇瓣,少年的身体便也开始打起小颤了。 等到他将舌头探进少年唇间,缓缓勾住他的时,漠尘更是晕晕昏昏的不知今夕何夕,所有的思绪就只剩下:宇文将军在亲他几个字上了。 漠尘从来不知道与人亲吻的感觉竟是这样的——唇齿相贴,气息相缠,酥酥麻麻让人一点力气也没有。 可即便漠尘再傻,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是不太对的,他和男人在做的事也不对。 这世上,真正的干爹是不会亲吻自己干儿子的,就算真有这样的事,那他们便就不是真的干爹与干儿子,而是就如那些不正经的话本子里写的,是床笫间的趣事。 而他要是真的只把男人当做干爹,现在被男人亲吻时怎么会浑身都酥了,甚至还暗自期待着有些别的事? 漠尘心想:他大概……不是想要宇文将军做他的干爹,而是想以身相许,和他在一起吧。 他以前在长安洲玩耍时,最喜欢在酒楼里听人讲书,听那些野史秘辛,奇闻轶事。 某一日,酒楼里的说书人讲了一则狐狸精报恩的故事,说某位书生一日心善,救了只林间的野狐,那野狐夜里便化作美人来寻书生,说是要报恩,书生信以为真,殊不知那狐狸不过是为了吸他的精气修行,最后书生精尽身亡。 大伙本以为这是一则香艳故事,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么个结局,都纷纷嚷了起来,说天下的狐狸精没一个好东西——狐狸多情,见到一个更俊的便会爱上另一个。 他当时听了就不高兴,还与人辩驳说不可能,他就是不是这样的狐狸,他只爱慕采夜上仙一个,千年都是如此,那人便笑话他,说:那是因为你在世间找不出第二个比云采夜更俊美的人了,你要是见了,肯定会移情别恋。 他当时信誓旦旦说不会,现在倒好,两月不到,他好像就爱上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甚至还没有采夜上仙俊美…… 漠尘恍恍惚惚地想着:自己怎么也会是这种水性杨花的狐狸呀? 这般想着,漠尘也不自觉地颤颤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去触碰男人的,结果男人却在这时突然退了回去,末了,还咬了一小口他伸出的舌尖,低笑道:“还说不是想勾引我?” 宇文猛嗓音低沉,酥酥麻麻地爬过漠尘的心上。 他吐出着一小截来不及收回的软红舌尖,怔怔地望着宇文猛。 宇文猛又俯下身贴着他的脸,鼻尖轻轻碰上他的,声音幽缓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你到底想做我的什么?” 漠尘耳根通红地收回小舌,闭上自己的嘴巴,被男人按着脑袋亲吻好一会,他觉得自己嘴巴都有些酸了,唇上也热乎乎的,温吞而小声地说了一句。 他说的话几乎就是含在嘴里的,饶是听力极佳的宇文猛都没仔细,又问了一遍:“做什么?” 小狐狸深深呼吸一口,像是鼓足了勇气,脸颊红红扬高了声音说:“做将军的狐狸小奴!” 漠尘还是抛不下面皮说些更露骨的话,他也觉得宇文猛的身份不是他能惦记的,自己也没资格说做他仙侣这一类的话,况且他前些日子还在痴恋采夜上仙的,现在忽然改了口,要是让将军也跟着觉得他是只水性杨花的狐狸怎么办? 故而漠尘思来想去,就选了个折中的词。 毕竟妖精客栈里那么多狐狸小奴,白鹅和灰珠先前就是贴身伺候他的狐狸小奴,漠尘并不觉得这个词有什么不妥,他就学着白鹅灰珠伺候在宇文将军的身边,要是哪一天将军想拉着他干点别的事……那他不反抗就是了嘛。 不过宇文猛听完他的话后眉梢却是一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哦,你要做干爹的狐狸小奴?” 漠尘闻言这才想起男人之前看了本书,就叫做《干爹的狐狸小奴》。 这名字合起来看香艳极了,叫人浮想联翩,再联系一下刚才他说的话,漠尘这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 宇文猛自然也是知道漠尘本意不是那个意思,可这样大好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于是他立刻就握着漠尘手腕翻了个身,将小狐狸按在床榻中央,似笑非笑道:“小漠尘,你知道做干爹的狐狸小奴,每日都要做些什么吗?” 第23章 漠尘语塞, 他哪知道要做些什么?毕竟他想做的狐狸小奴与男人口中说的狐狸小奴一定不是同一种意思, 故而张着唇嗫嚅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可偏偏男人却笑着又来拨弄他的嘴唇,问他:“说话啊,怎么忽然没声了?舌头被我吃掉了?” 宇文猛不提还好, 一提漠尘就想起他方才被男人咬了下舌尖的事, 他垂着眼睛,舌头在口中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轻轻碰了下上颚, 又觉着那处也跟着被亲肿的唇火辣辣地烫了起来,刚刚还拔高的嗓音一下子变弱了, 小声说:“不知道……” “不知道么?”宇文猛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是谁方才信誓旦旦说要给我做狐狸小奴的?” 而他说完这话,不等漠尘反应又继续道:“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干爹这有本书,看看你就知道了。” 宇文猛一边说着, 一边往漠尘手里塞了本书, 漠尘低头一看,赫然就是他刚刚同样想到了的那本《干爹的狐狸小奴》! 于是漠尘就像握了块烙红铁碳似的, 登时五指一松, 任由那书掉落在床上。 宇文猛看着他面红耳赤, 乌乱散发间的耳垂上红的红都蔓延至了脖颈,再一路往下伸进薄纱包裹的地方, 不过这层轻飘飘地白纱, 可真是什么也挡不住, 便含笑继续逗他玩说:“干爹记得你最爱看话本子了,这山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整日修炼说不定会觉得无聊,这话本干爹看过的,挺有意思的,你也可以瞧瞧。看完你就懂做干爹的狐狸小奴,每日都要做些什么了。” 漠尘这下是真的觉着自己的舌头被吃掉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欲哭无泪地想:他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宇文猛眼见自己把小狐狸欺负得话都不会说了,怕再欺负下去,小狐狸羞赧以后不敢和他说话了,便收了手不再逗弄他,便直起身体说:“好了好了,方才我是逗你玩的。” 宇文猛不知道漠尘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他还以为漠尘喜欢的依旧是那个对外人冷得像块冰的云采夜,而小狐狸对他的亲昵行径脸红不过只是本能反应而已。 因此他现在根本不打算对小狐狸做些什么。 但是小狐狸一直不开窍,他虽然有时间陪他耗着,却也觉得没必要浪费这些日子,所以才会在昨晚偷偷给小狐狸送去一口灵气,让他回复足够的灵力化为人形。 然而这些事,宇文猛当然是不会让漠尘知晓的,他还装作一无所知地问:“不过你怎么忽地变成人了?” 男人一离开,压迫感也随之消散,漠尘得了些喘息的余地,手抚上胸口正想给自己顺顺气,然而触手却是一片轻软的凉滑,漠尘这才蓦然想起,他原型的毛毛没长齐,这化为人后,身上的衣衫也是轻薄无比的,而他就穿着这样一身纱和男人说了这么久的话,还被他搂着亲吻……难怪宇文将军会说他在勾引他。 漠尘扯着衣襟,羞愧满面地说:“我、我这就变回去!” 可宇文猛却拦下他,说道:“不用变回去了,你再变回小狐狸,不就还是我继续照顾你了,那你要怎么报恩?不是说要日夜服侍我的吗?” 漠尘看宇文猛敛了笑,垂眸望向他的脸庞上表情淡淡,便失落地“喔”了声,继而又蹙着眉轻轻道:“但我没有衣服穿呀。” 宇文猛带他走的急,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带自己的行李,更何况他平日里全靠一身皮毛化形,就算带着行李也不会带衣服的,现在到了这样的深山老林里,他上哪找衣服穿? 不过这样的事宇文猛早就替漠尘想过了,他开口正想告诉漠尘衣柜里有他准备的衣衫,却见那小狐狸眼睛蓦地一亮,跳下地后抬手掐了个仙诀后笑着对他说:“我穿好了!” 宇文猛沉默地望着漠尘。 或许在旁人看来,小狐狸身上是穿着一套雪白的衣衫的,但在宇文猛眼里,他就是什么也没穿,甚至连先前那层薄纱都给他变没了。 没办法,漠尘只是念了个法诀而已,并不是真的穿上了衣裳。法诀说到底不过是障眼法,可是骗骗众人的眼睛,但在修为压制漠尘太多的宇文猛眼里,这个法诀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要是所有仙人都掐个法诀就能穿上衣衫,那天上所有的织女还做什么天衣呢? 然而宇文猛就没有提醒漠尘这一点,他斜靠在床榻上,杵着下巴目光上下将小狐狸看了一遍,挑眉点着头说:“不错,这衣衫挺好看的,背后是什么样式的,转个圈给我看看。” 漠尘一言乖巧地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也没转过身,背对宇文猛而立,紧紧将头侧过去唤宇文猛:“将军?” 少年身姿纤细,一双腿又白又长,他一头黑沉的乌发也没梳起,长长地散在身后,仅堪堪遮掩住雪白的脊背,细瘦的腰肢仿若一掐就断。 宇文猛也跟着下了床,站到他的身后,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肩胛骨,微笑道:“这衣衫款式我喜欢,等日后回了天界,我也找人给我做一身。” 宇文猛说起假话来脸向来不会红,甚至气都不会大喘下,漠尘信以为真,也没有多想,而宇文猛绕到他身前,垂眸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来,按着漠尘的肩说:“今日你也好好修炼,晚上我送你个宝贝。” 听着这像是在交代事情的语气,漠尘问他:“那将军您早上是有事要出门吗?” “嗯。”宇文猛应道,说着他又垂眸了一瞬,随后笑着靠近小狐狸,低声在他耳边说,“今日只亲了一口,还剩四口,先欠着了。” 宇文猛走了,把漠尘的魂儿也给带跑了。 他不知道去了哪儿,但是和漠尘约定好了晚上就回来,还给送漠尘一件宝贝。 漠尘一个人待在小竹楼里,简直比昨日还要静不下来心来修炼,不管睁眼闭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宇文猛的身影,哪怕他反复念着清心诀都没有用。 于是他干脆离开了小竹楼,在竹楼附近绕着圈慢慢散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了他第一次渡劫时落下的那个小水塘旁,这处一千多年过去,却还是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漠尘坐到水塘上面那个歪脖子的树上,斜倚着树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而后忽然记起,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想到过采夜上仙了。 以前他总是记挂着采夜上仙,想着一定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有什么好吃的或是珍贵的法宝,都会想着往云剑门送去,期望着云采夜有一天能明白他的心意。 后来采夜上仙成亲了,他难过的几乎日日以泪洗面,可也没像现在这样……那时他都已经那么难过了,可是如果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是偶尔会忘记一下云采夜的,或者是在寂静的某一刻偷偷地想一想他。 现在,他却是时时刻刻地一直想着宇文将军——他在的时候想,不在的时候也想。 男人离开竹楼之前其实是给他准备了许多东西的:各式好吃的甜糕点心摆了一桌子,不正经的话本子也放了一摞,好几本都是他爱看的类型,全部供他在不修行的时候挑选着打发时间。 而他只需要在小竹楼静静地等待上半日,就又可以见到男人了。 半日的时间对于漠尘这种散仙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们有万年长的寿数,半日的光景对他们来说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漠尘现在却觉得这半日的时光也太漫长了。 难怪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大概是真的喜欢上了宇文将军,不再喜欢采夜上仙了吧。 自己可真是一只水性杨花的狐狸,他每次一喜欢上别人就要忍受这样的相思之苦,一定是老天早就发现他是只水性杨花的狐狸对他的惩罚。 漠尘蹙着眉看着水中的倒影,顾影自怜地想着,结果在这边靠着坐了一会后竟是闭上眼睛慢慢睡过去了。 于是宇文猛办完事后回竹楼这边时,一走到小水塘这就看见了挂在树枝上睡觉的小狐狸。 他原形时半秃的身子胖乎乎肉粉粉的,却着实谈不上什么好看。可是他软趴趴地挂在树上睡觉的模样,又像极了当年他一次看见他时,小狐狸被天雷劈得焦黑,可怜兮兮挂在这处的样子。 他一见了就忍不住心软,所以就救下了他。 第24章 仙途无岁月。 不论再漫长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 都是顷刻的弹指一刹,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 任何记忆皆是转瞬即逝。 可宇文猛迄今都还记得,小狐狸落进这片山的那一日。 说来也不知道是巧还是注定的事, 其实半春山的这栋竹楼他许久才会来上一次,换成人间的时间就是十几年。他在半春山附近设了禁制,一般的凡人是走不到这块地来的, 所以这处的风景百年如一日, 几乎不会有多少变化。而他到这里的来的第二日, 半春山上乌云遮天蔽日, 凡人瞧见只以为约莫又要打雷下雨了, 可宇文猛仅仅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有人在渡劫。他斜倚在竹楼的露台上,抱臂看着头顶紫电闪烁的密云,未几, 密云中忽然落下一道燃着熊熊烈火的红色身影,像是落日一般径直往下坠着。 冲撞力之大,竟然一下子冲破了他在半春山设下的禁制,落进葳蕤的密林里。 他有些讶然,顺着那团红落下的地方找去,便在水塘上那棵歪脖子的树身上看到了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那时的小狐狸比现在还丑,毕竟他从密云中落下时几乎烧成了一团火, 整个身体都被烤焦了, 浑身都是乌漆墨黑的炭迹, 有些伤口附近结上着血痂,仔细一看却是已经烧熟了才会如此。 他蔫蔫地挂在树杈上,闭着眼一动不动,肚皮的起伏轻不可见,距鬼门关就差一口气——伤成那样,别说是继续成仙,能不能活下都是个问题。 宇文猛身为仙界天将,当然知道凡间事物不可多做干预,他一向冷心冷情,别说只是一只狐狸,就是现在躺在这的是个人他不也见得会救。 但他那日偏偏救了。 他身上带着的上药药性太大,小狐狸如若服用恐怕死得更快,宇文猛便只能用仙力护住他的心脉防止这小狐狸断气后魂魄离体,可是那样的重伤宇文猛不敢贸然去移动小狐狸,只能先清理了半春山附近可能会吃掉这只小狐狸的野兽,再匆匆跑出仙界去找医仙歩医取药。 然而等他再回到那里时,小狐狸已经被另外的人救走了。 他握着药瓶站在水塘旁边怔了许久,才轻轻笑了一下——是了,半春山禁制已除,谁都可以来这里,除了离开的他。 那日过后,宇文猛重新给半春山下了禁制,山里又恢复了寂静,像是从来没有旁人来过这里一样。 再后来,他就听说了那小狐狸伤好后,经常拿着九洲四海寻来的至宝向剑神云采夜报恩。他自认为不是那什么心胸狭窄之人,听到这消息后也只是笑了笑,只是在后来的某几个夜里,看到他为小狐狸要来的药瓶时发会怔。 毕竟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知晓那日发生的事。 而以他的傲气和脾性是断然不可能到云采夜面前争这件事,也更不可能到小狐狸面前告诉他,其实那日先救你的人是我。 为一只狐狸牵肠挂肚实在太不值得了。宇文猛是这样想的,虽然他自己也不想承认私下里他还是偷偷关注着小狐狸的,并且在小狐狸每次将宝物送去云剑门只换回云采夜的一堆剑符后,他都要邀请众属下畅饮一番——呵,仙界谁不知道云采夜送外人礼物只会送剑符? 后来云采夜药成亲时他还送上了一份贺礼,并在心里恶意满满地嘲笑小狐狸,心想小狐狸这下恐怕哭得眼睛都要肿了。 所以天帝弦华派他下界时,他一点也没犹豫,就想去看看小狐狸伤心欲绝的模样。 谁知见是见到了,见到他眼泪汪汪的样子又舍不得继续欺负他了。 宇文猛轻轻叹了口气,将小狐狸从树杈上拎进怀里,抱着他往竹楼走去。 漠尘睡得本就不太熟,被宇文猛揣在怀里颠了几步就醒来了,他发觉自己陷在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里,周身萦绕了男人身上清冽味道时一对狐耳马上支了起来,一双黑水银般的眼珠亮汪汪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宇文猛,高兴道:“将军!您回来啦。” “嗯。”宇文猛应了一声。 小狐狸却是已经扒着他的衣领踩在他胳膊上站了起来,好奇地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呀?” 漠尘还以为宇文猛要到天色黑透后才会回来,却没想到这会儿太阳才刚刚落山,宇文猛就已经到家了。 男人勾起唇,笑着睨他:“我想早些见到你,不就回来得早了?” 漠尘被他这样仔细望着,又听他刚刚那句哄人的软话,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好在现在他又变回了小狐狸,脸上还有毛毛遮着,心想宇文将军一定不会发现他脸红的。 结果宇文猛抱着他进屋后就将他放到了地上,开口道:“变回人。” 漠尘愣了愣,有些犹豫,在地板上乖巧地坐着,偏偏头央求宇文猛说:“将军,我不能继续这样吗?” 宇文猛半蹲下身体,伸手捏了下小狐狸软软的耳朵,虽然还是笑着,说出口的话却是不容置喙:“不可以。” 宇文猛在有些时候是说一不二的,也许是身居高位的日子久了,总是有种迫人的气势。 漠尘不敢忤逆他,抖抖身体变回人形,不过这次没忘记幻化出一身衣衫,他脸上的红潮还未完全褪去,低头打量了下衣衫,自觉还算规整妥帖就站定了,小声乖顺地对宇文猛说:“将军……我变回来了。” 可在漠尘变回人之前,宇文猛是半蹲在漠尘面前的。而现在漠尘变回人了,宇文猛也还未来得及站起身,一抬眼该瞧见的不该瞧见的全部都给看光了。偏生小狐狸还真觉得自己穿了身衣服,双颊红红,目光干净又水亮地望着他,颇有种在说“我听话了你快来夸我”的邀功之感。 宇文猛有些头疼,心道还是得给小狐狸找些衣服穿上,不然整日在他面前这样赤条条地晃着,实在是……考验他的耐性。 他站起身来,状似正常按惯例询问:“今日有没有好好修炼?” 但是漠尘今日哪有修炼啊,他早晨忙着想人,下午直接睡过去了。宇文将军带着他千里迢迢去寻了修炼的法子,他却不好好修炼,漠尘心里这话已经自责起来了,可是却不敢把这些事说给宇文猛听,他怕男人训斥他,闻言便心虚地说:“有……有的!” 可因着说谎,漠尘这短短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双颊上的绯色更明显了,眼睛也躲躲闪闪地不敢对上宇文猛的目光。 而宇文猛一见他这幅模样就知道他定是撒谎了,止不准一天都没修炼,就在屋里吃点心看话本子,颓废了一天,不过他不打算责备小狐狸,却是忍不住地想要欺负他。宇文猛勾起唇角靠近小狐狸,抬手握住小狐狸细瘦的肩膀,那处的皮肉白皙又滑腻,就仿若握住了一块软白玉,勾得宇文猛都有些心猿意马,不禁顺着肩膀缓缓往下,搂住少年的肩背低声夸他:“真乖。” 漠尘先前听宇文猛的话乖乖变回人形就是有些讨好的意思,如今果真听到了男人的夸奖,顿时抿着嘴角偷笑起来了。 可是笑了没一会他就想起自己是说了谎话的,便赶忙低下了头,心里期望着宇文将军可千万别再继续问他的修为有没有进涨,或是在修行途中有没有一些领悟,这些问题他可是一个都回答不上来,他明日一定会好好修行的,再也不敢这样荒废度日了,今日就放过他吧。 漠尘在心里求神祷仙的,宇文猛还真没问他这几个问题,倒是问了另外一个同样叫漠尘回答不了的问题—— “你脸红什么?” 少年微微低着头,身后的头发顺势朝前散落,将后颈那一段雪白的颈子露了出来,在落日的余晖中蒙着层淡淡的光,宇文猛想起先前拎着小狐狸后颈肉,小狐狸在他怀里温驯的模样,便抬手抚上他的脖颈缓缓摩挲着问:“我好端端地和你说话,你怎么比今早我亲你时还要脸红?” 前一个问已经叫漠尘不会回答了,更别说后面这个。 宇文猛揽着漠尘的肩膀,干脆将他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贴着他亲昵地说话:“脸红成这样,你是不是喜欢我?” 漠尘早就发觉自己喜欢上宇文将军了,这下午不还相思了半日都没修炼吗? 他原先还有些害羞与自卑不敢言明,可是现在被挑明了问,想了想,他干脆一咬牙承认了:“是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漠尘虽是不会掩藏自己喜好,想当初他爱慕云采夜的时候,除了云采夜本人,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这件事。但即使都已经这样了,漠尘还是连“仙君我心慕于你”这样婉约的表白都不会说,故而云采夜直到成亲,都只把漠尘当做一个不知世事单纯崇拜他而已的小狐狸。 于是漠尘这次学乖了,忍着羞赧,又脸红红的补充了句:“我确实是喜欢……宇文将军的。” 宇文猛微微怔住,他刚刚的话不过调戏小狐狸说的玩笑话,根本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垂眸望着正紧张得盯着他看,等他回应的小狐狸,心里想的却是:这小东西哪知道什么是真的喜欢,估计是因为他救了他,所以像之前“喜欢”云采夜那样“喜欢”他吧? 第25章 不过宇文猛自认为他是个胸襟宽广的人, 这种事他是可以忍的,毕竟小狐狸现在是在他手上,云采夜不过是仗着他有一张好脸才哄得漠尘团团转,小狐狸现在既然都已经说“喜欢”他了,那也就证明他是不比云采夜差的。 但是这只狐狸这样花心,宇文猛觉得自己一定得对他严加看管,不然哪天来了第三个救命恩人,小狐狸岂不是又要以身相许? 他危险微微眯起眼睛,挑眉道:“哦?可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在喜欢云采夜的吗?” 这件事漠尘没法否认, 垂着头丧气道:“是……我是只水性杨花的狐狸。” 宇文猛冷笑一声, 手指轻轻抚着漠尘的软嫩的腮肉,开口道:“那我要怎么相信你?” 漠尘有些急了,脱口而出:“我可以对天发誓的!” 他是真心喜欢宇文将军的呀,就算要他赌咒发誓都是可以的,漠尘本以为这样已经足够表面他的真挚了, 谁知下一刻男人却说:“空口无凭, 立个字据吧。” 宇文猛说完这句话,扬手虚空一抓,立马就拿来了一张不知何时写好的纸张,递到漠尘面前。 漠尘接过白纸, 看着上面的黑字, 不知不觉间也跟着念了出来:“宇文将军丰神俊朗, 是我漠尘的救命恩人, 我深深地爱慕他, 对他死心塌地,愿意以身相许生生世世做他的狐狸小奴,若有违此誓,将任由宇文将军处置,且身上的毛毛永远也长不出……” 念着念着,漠尘忽然觉得颊肉又被捏了一把,他捂着脸抬眸望向宇文猛,而男人同样看着他,将一支毛笔塞进他手里,催促道:“快签字吧。” 漠尘问:“我签了字的话,将军就信我了吗?” 宇文猛道:“自然。” “那我签。”漠尘乖乖地接过笔,在白纸的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宇文猛这才稍稍满意,将字据收了起来,恐吓漠尘道:“你可是发了誓的,要是你违背誓言,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漠尘连连摆手,认错态度十分良好:“我以后再也不会水性杨花了。” 宇文猛勾唇笑了笑,他深谙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道理,正想夸夸漠尘,就见漠尘红着耳根,有些害羞地问他:“那我乖乖听话的话,将军……也会喜欢我吗?” 会喜欢他吗? 这样的问题也就仅有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才问得出口了——他为他做的每一件事,让任何一个和他相处有些日子的人看到都会明白他有多喜欢小狐狸。 但宇文猛偏偏不想在小狐狸面前承认,万一这花心的小狐狸恃宠生娇,被惯得无法无天怎么办? 所以宇文猛装出一副沉思的模样,片刻后才回答小狐狸:“你乖乖听话,我会喜欢你的。” 宇文猛本以为他这样说,娇气的小狐狸定然会有些失落,等到那时候他再抱住小狐狸哄哄就好了,结果他这话音刚落,小狐狸抿着唇笑了起来,甚至笑着笑着连一口小白牙都露了出来,主动扑到他怀里,软声软气地说:“将军,你真好,我以后都会听你话的,你一定要喜欢我。” 宇文猛哪知道漠尘这么多年以来就只悄悄暗恋过云采夜,偏偏云采夜克己守礼,从不与人说这样模凌两可含糊暧昧的话,像座冰山似的,一点温柔都不给外人见,所以宇文猛这样回答,漠尘就已经觉得宇文猛是答应要和自己在一起了,所以立马黏黏糊糊地就蹭了过来。 而漠尘这样软绵绵地说话,声音又乖又腻,哪怕是这世间心肠最硬的人也舍不得推开他,更别提早就喜欢上了他的宇文猛。 只不过在宇文猛眼中,小狐狸此刻不着一缕地扑过来,着实像是在投怀送抱…… 怀中多了个温热的身体后,宇文猛脊骨骤然挺直,身上的肌肉也崩紧。漠尘环抱着宇文猛的腰身,他也没抱过其他人,就觉得宇文猛身上的肉结实坚硬,不由抬起头来有些奇怪的问:“将军,为什么你这么硬啊?” “这里。”小狐狸用手摁了摁宇文猛的腹部的肌肉,又微微离开他的怀抱,在自己的软肚皮上比划着,疑惑极了,“比我的硬。” 宇文猛知道漠尘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可他这般模样实在叫人浮想联翩,宇文猛扣在漠尘肩上的五指收紧又松开,最后哑声道:“你这身衣服太丑了,穿我的吧。” 可是你下午还夸这身衣服款式好看呢。漠尘在心里说道。 但宇文猛坚持拿来另外的一套衣衫让他换上,漠尘也只能听话,不过宇文猛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十分宽大,又是玄色的,倒更衬得漠尘一身皮肤细腻白皙,嫩生生像是冬日第一场雪,偏偏贴上去时又是温热的,如同握了一手温润暖玉。 宇文猛昧着良心说:“这一身衣服比你方才穿的好看,先穿着吧,过几日我给你买新衣裳。” “好呀。”能穿上男人曾经穿过的衣衫,漠尘并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好,只当宇文将军有些善变。 不过如果叫漠尘说实话,他其实是愿意穿的,因为这些衣衫上还沾着男人身上的淡淡的冷冽气息,包裹在他身上时有种难以言述的旖旎和暧昧,他偷偷摸了摸衣衫的料子,又羞赧地赶紧把手拿开,见宇文猛转了身背对着他,在床上不知道倒弄着什么,回来许久也未曾提半句早上他离开时说的话,漠尘亦步亦趋走到他身边,小声提醒他:“将军,你说过要给我看你的宝贝的。” 宇文猛铺床的动作立时一顿,他真觉得这小狐狸生来就是克他的,好好一句话说得这样缠绵缱绻,却偏生不肯承认就是在勾引他,全然忘了自己先前是怎么一口一个“干爹”“日后”调戏小狐狸的。 眼看小狐狸还在他身后探着脑袋想要瞧宝贝,宇文猛转身握住漠尘的手腕,将他一把扯入怀中,抱着他问:“真想看我的宝贝?” 漠尘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宇文猛抱坐在腿上了,可这一次他不是狐狸模样,陡然被男人这样扯入怀中拥着,还是这样的姿势,双颊便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可是漠尘先前说错了好几次话,现在学乖了,见男人挑着眉梢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漠尘一下子就想到话本子里写的那些故事,脑海里思绪登时翻涌起来——宝贝宝贝,能有什么宝贝呢?一定是他想的那个东西!而且宇文将军刚刚还在铺床…… 漠尘觉着自己猜到了真相,一双狐狸眼欲迎还拒地在宇文猛身上身下扫来扫去,左手抬起攥住自己的衣襟,正想入非非呢,却听到男人说:“手伸出来。” 这是要他主动吗? 漠尘荤话本儿看多了,早就对龙阳之事知晓的一清二楚。而他定力不好,看到话本子里的主角交缠到一块儿去后就会脸红心跳蠢蠢欲动,可是他又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眷侣爱情,不像其他没有丁点伦理观念的娇媚狐狸早就缠着别人颠鸾倒凤去了,所以迄今为止仍是纸上谈兵,一点实际经验都没有。但他偏生觉得自己看得多了,就什么都懂,听着宇文猛的话就伸手朝他下腹摸去。 然而宇文猛没发觉漠尘短短时间想了这么多东西,他本就存了占小狐狸便宜,见小狐狸伸出白生生的手就一把握住,拢在掌心里摩挲了一会,笑道:“手这么小,怕是握不住。” 漠尘的心呯呯跳着,饶是他已经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免不了暗自心惊:一只手握不住吗?随后又想了想需要两只手才能握住的物什到底是有多粗,就更加震惊羞赧了。 而见小狐狸乖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宇文猛就觉得让小狐狸签了那字据还是好的,瞧,现在他多听话。 轻笑一声后,宇文猛对漠尘说:“两只都伸出来。” 漠尘有些颤地伸出自己的两只手,结果宇文猛下一刻往他手里放了个棕褐小陶盆,陶盆插着棵干枯的树杈,上面一根叶子也没有。 宇文猛告诉他:“送你的宝贝。” 还真的是看宝贝呀。 漠尘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失落了。 整个人瞬间泄了所有气力,蔫蔫地问:“这是什么呀?它不像宝贝。”“怎么不像宝贝了?”宇文猛反问他。 漠尘总不好和他说这和我想着的宝贝不一样,委屈巴巴地戳了下陶盆的小枯枝说:“它那么丑,还那么细……” 我一只手就能握住它了。 “会变粗的。”宇文猛哄他,“这是功德树,可以助你成仙。” 漠尘听到这里才提起点劲来,问道:“它怎么助我成仙呀?” 宇文猛说:“它现在是枯的,你往它身上滴上一滴血,它便会认你为主,以后你每做一件好事,它就会长出一片叶子,也会长高长粗一点点,等它生得茂密了,天劫降下时它就会为你挡灾,你就不必担心熬不过三灾了。” 小狐狸睁大眼睛,直瞪瞪地望着这棵小枯树,没想到它这么厉害,感叹道:“好神奇呀。” 宇文猛垂眸看着漠尘,伸手在他细软的头发上摸了摸,说:“不过若是你做坏事了,这棵小树也会掉叶子,坏事做多了,它就不会帮你挡灾了。” 第26章 漠尘从来都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种奇树, 要真是如此, 那就如宇文猛所言确实是个宝贝了。 “把它收好, 别给别人看见,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棵树的存在。”宇文猛叮嘱漠尘。 这个道理漠尘懂, 天下想成仙的人不知几何, 这么一个至宝如果让别人知道了, 一定会引来许多人争抢,闻言就将功德树收到了自己锦囊储物袋里。 宇文猛见漠尘收树的动作慢慢腾腾的, 脸上的表情也没多少变化,瞧不出太大的喜色, 就问他:“我送你宝贝你不高兴吗?” 漠尘一愣, 仰脸回答说:“高兴呀。” “高兴的话怎么不见你脸上带个笑?”宇文猛捏了捏漠尘的脸颊说道。 小狐狸先前一直在担心自己没法度过三灾,现在他拿来这么一个好宝贝,怎么小狐狸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也不灿烂? 然而漠尘当然是高兴的, 宇文猛送他的礼物别说是这么珍贵的一棵树,就算送他一块软绵绵的奶糖, 他都是开心的,但这宝贝与他预想的落差太大,所以脸上的笑就有些蔫蔫。 想了想, 漠尘还是没忍住询问宇文猛:“将军……你刚刚铺床做什么?”要是男人方才没有铺床,说不定他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宇文猛微微一侧身,让漠尘能够瞧见背后床榻的模样, 说:“给你添个枕头, 之前给你睡那个太小了, 怕你睡得不舒服。” 漠尘闻言险些又羞红了脸——宇文将军待他这样好,他却满脑子都是些不正经的龌龊事,真是太不应该了。 他低着头,小声问宇文猛:“那将军……我们还能够睡在一起吗?” 先前两个人一块睡觉,是因为他伤还未好又是狐狸模样,现在他都能够变回人了,他和宇文猛一没婚约二没成亲,再睡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妥。 “为何不能?” 宇文猛可没漠尘想得那么深,见小狐狸耳根红红只当他在害羞,就勾唇哄他道:“我看话本里说,只有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才会一起睡觉的。” 就是这句话把漠尘哄得服服帖帖的,心道:就算宇文将军要拉着他婚前苟合,他也认了。 可宇文猛本意只是想把小狐狸骗上床继续跟他一块睡觉,换个枕头也是不给他变回狐狸的借口,谁知道一会睡觉的时候小狐狸爬床比他还积极,翻了个身钻进被窝里就攥着被角直勾勾地盯着他,眸光水润润的,就差没拍着床榻对他说“将军快来困觉”了。 弄得宇文猛掀被上床时不禁都有些迟疑,在心里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事。 而等他同样也躺到床上去时,小狐狸的手就借着锦被的遮掩摸过来了,窸窸窣窣地抱住他的腰,最后整个人也跟着贴了过来,雪白的小脸就趴在他的肩窝处,温热的呼吸还一直往他衣领里钻。 宇文猛被他撩拨得身体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便抓住他的手问:“你做什么?” 漠尘回答说:“睡觉呀。” 那语气理所当然的宇文猛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顿了半晌道:“睡觉就睡觉,你怎么偷偷摸我?” 谁知道漠尘的话比他还委屈:“那不是摸,是抱,你以前都是让我抱着睡的。” 宇文猛哑然——是了,他以前的确是让小狐狸抱着睡的。可那时的漠尘就是小小的一团,身子胖乎乎的,前半夜不管再怎么规矩地睡在软枕上,后半夜肯定会滚到他颈窝处团着,有时甚至会整个身体都压到他的脖颈上,像条狐狸围脖似的缠着他。而现在的漠尘已经变回人了呀,却还是这样黏着他,宇文猛一时都不知道这送上门的豆腐该不该吃。 吃吧,他又怕这小狐狸什么都不懂,一会被他欺负了就眼泪汪汪;不吃吧,那就只能让他忍着些了。宇文猛心想,自己这么大度的一个人,就让让小狐狸吧。 于是宇文猛松开了漠尘的手腕,拎着他重新放在自己的腰身上,宠溺道:“好,睡觉,给你抱着。” 小狐狸这才满意,嘻嘻笑着在宇文猛颈窝处蹭了蹭。他的脸颊白皙又软嫩,还有些凉,像是上好的绢缎,宇文猛被他一蹭身体的热度没降下去,反而又升了些,要不是他定力好,恐怕身下的反应早就藏不住了,被漠尘发现了还要嘀咕一下这物什他一只手能不能握住。 宇文猛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默念清心诀,结果小狐狸没安分一会儿,又搂着他的腰软糯糯地喊:“宇文将军……” 宇文猛眼帘未掀,淡声道:“怎么了?” “你能抱着我睡吗?”小狐狸振振有词,“我看话本子里还说了,两个互相喜欢的人睡在一起是要互相抱着睡的。” “……” 宇文猛没应声,但一只手却搂上了小狐狸细软的腰肢。 偏偏这小狐狸还觉得不够,说:“将军,你抱的不够紧呀,我都感觉不到你在抱我。” 宇文猛闻言猛地睁了眼睛,低头望着躺在他肩窝处不让他安生睡觉的小狐狸,他现在颇有些后悔每晚都让屋子里变冷,让这小狐狸自发寻着温暖的地方蹭过来,所以说到底,这只狐狸生来就是克他的。 宇文猛这次直接翻了身,抬臂将小狐狸柔软的身躯整个抱进怀中,两人贴合的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唯一的阻隔大概就只是穿在身上的衣物,宇文猛低声问他:“这下够紧了吗?” “够了够了。”小狐狸在他怀里点着头,说完这话就乖乖地把脸贴到他肩窝处,温热呼吸的小口小口地落在他的皮肤上,痒痒的一路钻进了心里。 宇文猛心道:这小狐狸今晚再敢说一个字,他就把他亲的说不出话,管他哭不哭了。 可就在宇文猛刚做完这个决定的刹那,漠尘又开口了:“将军呀……” 宇文猛打算给小狐狸把话说完的机会,问他:“又怎么了?” 小狐狸黏巴巴地贴着他,伸出一根指头说:“将军,我欠你的亲亲,可以今晚再还一个吗?” 或许他今早就不该去给小狐狸弄什么宝贝功德树,而是就该把他压在床上吃了,看他晚上还有没有力气说这么多话。 宇文猛无情地说:“不可以。” “喔……” 漠尘被拒绝了有些失落,恹恹地躺好,结果下一刻就被男人捏着下巴被迫仰起头,唇上也贴上来个温热柔软的东西。漠尘跟着睁大了眼睛,只是黑暗里他什么都瞧不太清,只能感觉到宇文将军是在亲自己的,像是早上那会亲他一样,又不太像。 这会宇文将军亲他要比早上蛮横多了,狠狠地压着他的唇,还咬了他的舌头一口,漠尘被他亲得都有些呼吸不过来,耳朵里除了衣衫摩挲的窸窣声以外就只剩下他心脏呯呯的欢呼雀跃。 等到男人放开他时,漠尘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攥了一手的潮汗,身体也是热乎乎的,像是有东西被深埋在体内,有种亟待喷发的感觉。 他磕绊又小声地问:“……不是说不可以亲吗?” 男人理所当然地回答说:“是不给亲,但是你乖,这个亲亲算是奖励你的,还欠着的其他亲亲以后再慢慢还吧。” 漠尘这次没再吱声了,他把滚烫的脸颊埋在男人的颈窝里,嗅着男人身上热烘烘的气息,唇角抿着笑开心又满足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宇文猛没在床上捉到小狐狸。 他醒来的时候昨晚躺在他床上抱着他又是求抱又是索吻的色狐狸不见了,色狐狸躺的那处床榻也是冰冰凉凉的,一摸就知道他肯定溜了很久。 宇文猛皱起眉,觉着自己昨晚就不该真的睡去,居然连小狐狸什么时候溜了都没发觉。 他掀开被子下床准备去捉狐狸,走到门口时却听见了漠尘没一句在调子上的奇怪歌声,他伸头一看,见那只狐狸又没穿他给的衣衫,正撅着屁股给后院种着的青菜、野花和胡颓子树浇水。 “漠尘。”宇文猛喊他。 “宇文将军!” 小狐狸听见他的声音眸光一亮,立马扔了水瓢蹬蹬蹬地朝他跑来,奔走间腿间的粉豆芽也随着他晃来晃去,宇文猛看得神色复杂,等小狐狸跑到他身前时都忘了自己一开始想问什么,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只有一句话:“你怎么又不穿衣服?” 漠尘低头看了看自己,他明明有穿着一身玄色的劲装呀,这还是他模仿着宇文猛平日里的衣衫编出来的呀,闻言就奇怪地说:“我穿了呀。” 宇文猛:“……” “我是说,你怎么不穿我给你的衣衫。”宇文猛改了口。 “那个衣衫太大了,不方便我做好事。”漠尘邀功似的对宇文猛说,“我今天起的很早,给院子里的花和树都浇了水,这样算是在做好事吗?” 宇文猛后悔自己为了一时的眼福没告诉小狐狸真相,漠尘这样赤条条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能看不能吃,就变成了折磨,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拎来自己的衣衫对漠尘说:“把这衣服穿上,是不是在做好事,你把功德树拿出来问问就知道了。” “喔。”漠尘一边答应,一边把胳膊伸出来,那模样瞧着就是要宇文给他穿衣服。 第27章 宇文猛这辈子没伺候过什么人, 偏偏他看上的这小狐狸却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主儿, 嘴里说着要做他的狐狸小奴日夜伺候他,到头却是连衣服都要他给穿。 不过最后宇文猛还是伺候着漠尘穿着了那身衣衫,末了还为他理了理衣襟。 漠尘早就习惯了和宇文猛黏在一块,在宇文猛给他理衣衫时还仰头甜腻腻地笑了下, 愣是把宇文猛的心都给笑软乎了。 他眉眼温柔下来, 勾起唇正想和小狐狸说几句情人间的暧昧话,漠尘却是把头一扭,将那盆功德树掏了出来, 抱在掌心十分虔诚地问:“功德树,我今天给树浇水了,这算不算是在做好事?” 宇文大将军难得的温柔都给了小狐狸的后脑勺看。 漠尘盯树宇文猛盯漠尘,他见小狐狸现在对那棵树如此上心,都有些后悔弄出这么棵破树给小狐狸了,可他瞧着小狐狸双目一眨不眨的期待样子,最后还是轻轻动了动指尖。 于是漠尘就看到那棵功德树施舍一般似的,在枯枝的顶端生出片指甲盖大小的芽叶, 绿莹莹的,娇嫩又好看。 他惊异地睁大眼睛,看向宇文猛道:“将军,真的长叶子了!” “早就告诉你了, 它会长的。”宇文猛摸摸他的头, 又问他, “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玩玩?” 漠尘疑惑道:“去别的地方玩?” “是啊。”宇文猛说, “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只要我能带你去的都可以。” 他和小狐狸在半春山也待了好一段时日了,宇文猛知道漠尘是个贪玩的性子,担心他在这深山老林里住腻了,日后闹着要离开,干脆就提了这句话,当然他的最终目的是把小狐狸哄去买衣服穿。 但漠尘还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九洲里大部分有趣的地方他都去玩过了,他其实非常耐得住性子,也不觉得住在半春山的竹楼会感到寂寞,闻言就说:“我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呀。” “我特别喜欢这里。”漠尘环视了一圈竹楼的四周说道。 说不出别的原因,漠尘就觉得半春山的这座竹楼每一处都是合着他的喜好建造的。他在妖精客栈住的地方也有许多竹子,那是树非按着他的愿望寻人来盖的,可是依旧没盖出他心里喜欢的模样,只有半春山的这座竹楼,漠尘第一眼瞧见时就喜欢上了。 “而且我找这里找了好多年,一直都没找到。”漠尘抬眸,看向竹楼前方的那个小水塘,他当初就是在这里被采夜上仙救走的,漠尘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对这个地方有种特殊的眷恋,不舍得离开。 这话落到宇文猛耳里,就叫他眸色暗了一些,沉默须臾又继续劝道:“可是你一直待在这里,总不可能每日给这些树啊花啊浇水积攒功德吧?”宇文猛指指漠尘怀里只有一片叶子的枯树杈,“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功德树才能长好?” 漠尘还是没有心动,不过他也听出了宇文猛极力想带他离开半春山的意图,便一直不说话盯着宇文猛看。 宇文猛被他看得微微挑眉,开口道:“我说的不对吗?” 小狐狸却问他:“将军,你是不是自己想去玩?” 宇文猛微怔,又听漠尘继续道:“我知道你们神仙是不能经常下凡来玩的,所以你在这里待不住了,想出去玩。” 漠尘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像是真的一样,弄得宇文猛哑然失笑——他哪里是想在凡间玩,要不是为了陪着小狐狸成仙,他早在抓到饕餮后就回仙界去了。 不过他懒得解释,就任由小狐狸胡乱猜测,应了一声说:“是。”“那你早说呀。”漠尘听完就像是得到什么大任务似的,非常认真地,又有点不太规矩悄悄伸过来一只手去牵宇文猛的,看宇文猛神色没什么变化后就笑着说,“我知道哪里好玩,我带你去!” 宇文猛低头看了眼小狐狸握着自己的手指,张唇:“你……” “嗯?”漠尘仰着雪白的小脸等他把话说完。 宇文猛勾唇笑了下,握紧了些手掌中小狐狸温热的手指,说道:“没什么,那就请漠尘公子带我在人间界转转吧。” 他刚刚其实是想问小狐狸,问他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他了吗? 他把小狐狸带来这里,其实也是想看看漠尘究竟记不记得这里是哪,然而漠尘记得这里,却仍是记不得自己。 这一千多年来,宇文猛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那天他没有离开,或是他回来的再快一些是不是就不会错过小狐狸了,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到底还是没有错过。 所以记不记得,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漠尘先带宇文猛去了长安洲,那是整个人间界最繁华的大洲,也是漠尘最喜欢玩的地方。他们一到地后,漠尘的意思是先拉着宇文猛先去找家客栈落脚,可是宇文猛却偏偏将漠尘拉进了一家成衣店。 “将军,你是要买衣服吗?”漠尘不明白地问。 男人身上穿的可是天衣,凡间的衣料哪比得上仙界的云锦,怎么宇文猛还要在凡间界买衣衫穿? 谁知宇文猛看了他一眼,却说:“是给你买。” 漠尘说:“给我买?我自己能变出衣服来呀。” 宇文猛又哄骗他:“仙界的神仙不能私自下凡,我现在也是偷偷溜下界的,你变出来的那些衣衫十分华丽,太过惹眼了,我们还是低调些好。” 记忆并不算太差的漠尘又想起男人之前要他换衣衫时说他变出来的那些衣衫太丑了的事,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也说了出来:“将军,你说过我变的衣衫丑。” “……” “有吗?”宇文猛立即改口,义正言辞道,“我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 漠尘有些幽怨地望着他:“将军,你这样善变,话本子里说了,善变的男人都是负心汉。” 宇文猛也头疼漠尘居然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也没那么好骗了,就说:“善变的男人都会栽在狐狸精手里,你就是狐狸精,怕什么?” 漠尘听着宇文猛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他也真的担心自己的衣衫太注目引来仙兵的注意,然后再把宇文猛抓回去,半推半就地就跟着宇文猛进成衣店买了几套衣衫,在挑衣衫的时候他还非常贴心只选暗沉些的,穿着不容易引起旁人注意的那些颜色的衣衫。 宇文猛巴之不得小狐狸这样干,毕竟漠尘的容貌摆在那里,他穿的衣衫要是再好看一些,恐怕这大街上人人看着的都是他了。 为了不让漠尘有其他话可说,宇文猛也跟着他换上了同色的衣衫,笑道:“以前你的小爪子总是勾不住我的衣服,现在可以给你勾了。” 漠尘闻言脑海里又闪过一些不正经的画面,登时脸有点红,觉着偶尔穿一穿人间的衣服其实也是不错的。 等出了成衣店后,漠尘朝四周看了看,发现长安洲到处都是一片繁盛的景象,小巷间甚至连个乞丐都看不见,不由问道:“将军,长安洲这边似乎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人呀。” “不急,时机到了自然会出现的。”宇文猛安慰他,“再说你不是说要带我玩的吗?” 漠尘眼睛一亮,说:“对哦,将军,我知道带你去哪玩了。” 宇文猛微微笑着,心里也有些期待起漠尘所说那处地。 可是等到他知道漠尘究竟要带他去哪玩后,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漠尘租了一艘画舫,画舫上还有着七八位美艳的侍女弹琴跳舞,陪着他们一道下海游玩。 宇文猛铁青着脸,坐在矮桌旁,手里铜铸的酒杯几乎都快被他捏变形了:“这就是你说的,特别好玩的地方?” 漠尘和宇文猛是一块坐在画舫的软塌上的,他斜斜地倚在宇文猛的肩上,手指间拿着一串葡萄剥着,还细心地去了籽,喂给宇文猛说:“是呀,将军,这里能看到漂亮的风景,能听歌又能看人跳舞,还能看热闹。” 宇文猛被漠尘喂了一粒甜葡萄,脸色刚缓,又听漠尘继续道:“而且在这里玩,连吃的都不用自己动手,躺着就能吃饱,难道不好玩吗?” 躺着就能吃饱,他现在的姿势也是躺着就能吃饱。宇文猛顿时就明白小狐狸以前来这都干了些什么。 第28章 宇文猛低头看向此刻斜靠他身上像是没长骨头一样软绵绵的小狐狸, 眉梢挑了挑,偏生那小狐狸还是察觉不到任何危险, 还伸手从桌面的点心碟里捞了块糖糕,两只手捧握着,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软塌前裹着轻纱跳舞的妙曼少女。 那几个少女如果纯粹是在跳舞也就罢了,可她们不老实,明里暗里都在给他抛媚眼, 小狐狸还一点不知, 也不知道该说他心大, 还是夸他真的就只是在人跳舞。 “好吃吗?”宇文猛问他。 小狐狸眼睛没从舞女身上挪走, 下意识地说:“好吃呀?” 宇文猛冷笑一声,又问:“好看吗?” “好——”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凶戾, 漠尘这次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仰着小脸看向宇文猛,忽地改了口,说,“一般般吧……” “呵呵。” 宇文猛皮笑肉不笑, 抬起一只手揪了揪漠尘腮边的软肉, 他这次可没手下留情, 漠尘被他揪得眼泪汪汪,却又不敢喊疼。 不仅如此, 宇文猛扯完脸后就将漠尘手里的糖糕给抢走了, 还就着小狐狸啃过的地方狠狠咬下一大口, 眯着眼睛看向舞女们,点头赞赏道:“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 那些舞女被夸了,脸颊顿时飘上一层桃花瓣似的粉,含着羞带怯地看了宇文猛几眼,宇文猛也不躲闪,勾着唇角任由她们打量。 漠尘看着宇文猛的目光在那些个舞女身上游弋,马上就有些不太高兴了,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就像话本子里说的,守在家里的小妻子发现自家相公在外面有了相好的感觉。 而就在这时,那群舞女中身着海棠色薄纱裙的领舞也跟着旋身过来了,不过她也还算有眼色,没有直接往宇文猛怀里撞,而是身姿翩翩地为宇文猛倒了一杯酒,假使宇文猛真的对她有意,在她倒酒的时候就可以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里;如果宇文猛对她没什么兴趣,那她也可以安然离开,不会惹了主子的不高兴。 不过看到这一幕的漠尘立刻就委屈上了,也不靠宇文猛的肩了,直接坐了起来问:“将军……你怎么可以夸她们?” 宇文猛听着漠尘这倒打一耙的控诉又好气又好笑,小狐狸也不想想究竟是谁把他带来这看人跳舞的,便挑眉反问他:“哦?为什么不可以夸?” “我们在一起了呀。”小狐狸蹙着眉冒出这么一句话,“你就只能夸我,不能夸别人了,她们跳得那么好,我刚刚都没夸她们呢。” 说得有理有据,叫人信服,宇文猛心里暗笑,但他面上不显,垂眸望着那领舞从酒壶中倒出的酒液,淡淡道:“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宇文猛确信自己的记忆没出岔子,他还真没明面上说了要和小狐狸在一起。 漠尘一听宇文猛这冷淡的语气更加伤心难过了,觉得自己刚刚想的真是没错,善变的男人都是负心汉,有了新人就忘旧人。 或许,这就是他水性杨花的报应,才叫他喜欢上这么一个善变的男人。 “你说我乖你就会喜欢我的,我不乖吗?”漠尘无比委屈,眼里雾蒙蒙的,像是宇文猛敢说个不字下一刻他就能哭出来般可怜,“我刚刚还给你喂葡萄了。”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宇文猛轻笑一声,觉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抬起胳膊抱住小狐狸的肩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似笑非笑道:“那你怎么不让别人给我喂?”思索了片刻,宇文猛又给小狐狸下了个陷阱,状似漫不经心地道,“你之前来这玩,不也是让人给你喂的吗?” “可她们都没有我长得好看呀。”漠尘被宇文猛重新抱回怀里后,便开始发泄心里的委屈了,也抬起胳膊抱住宇文猛的脖颈,认真地说,“她们都是让最好看的人来喂我吃,这里哪有人比我更好看?”说完这话,漠尘还怕宇文猛不知道他的乖巧与深情似的,用五根细白的手指在他面前晃着说,“我从来没给别人剥过葡萄,只给你剥过。” 宇文猛哭笑不得,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喜欢小狐狸,所以见他一露出委屈失落的表情就觉得心软,即使知道这色狐狸以前干了许多坏事,这下也不舍得再苛责他了,抓住他那几根小手指握在掌心,低头在少年白皙的手背上亲了一口,说:“好吧,是我错了。” 漠尘这才满意一些,脸颊微红地说:“那你还是喜欢我的。” “是。”宇文猛笑道,“我最喜欢你了。” 闻言漠尘的脸更红了,他其实就想宇文猛不要夸那些舞女,却没想过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亲昵,这下被他一亲手背就羞赧极了,可又觉得这样有些甜蜜,小声说:“我也喜欢将军。” 宇文猛见他这样就想亲小狐狸一口,笑着揪下一粒葡萄哄漠尘说:“我也没给人剥过葡萄,我现在剥给你吃要不要?” 而那领舞本来是存了勾引宇文猛的心才过来倒酒,谁知一过来却看了漠尘和宇文猛怎么腻歪恩爱,听着他们左一口“喜欢”右一口“剥葡萄”的,顿时气得满脸菜色,在心底暗骂漠尘一声“狐狸精”后就懑懑地继续回去跳舞了。 结果跳了没多一会,他们所在的这艘画舫忽然被另外一艘画舫狠狠撞了一下,领舞站着的地方本就靠近船边,这下身形没站稳立时就落进了水里。 那些舞女见领舞落水了也都纷纷嚷了起来,焦急地喊着“救命”什么的,好在撞他们的那艘画舫上很快就来了人,一名护卫模样的人进水将那领舞捞了上来,倒是省了宇文猛和漠尘出手救人。 而那领舞虽然很快被救了上来,却是吓得不轻,跪在地上小声地哭,正在被其他舞女安慰。漠尘一脸懵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好好地坐着船就出现了这样的事,这在以前可从未发生过。 宇文猛记得漠尘先前说在这可以看热闹,见状就挑了眉梢道:“这就是你说的‘热闹’?” “不是呀。”漠尘也十分奇怪,他说的热闹是这长安洲海河上的另外一件趣事了。 他们所包的这艘画舫是顺着安河一路向前的,再行几里便会到一座小岛,名曰翩跹台。那小岛是长安洲富商贵胄都喜欢去玩的销金窟,每年都会有貌美的舞者在上面跳舞,漠尘坐画舫来玩的时候经常看到不少人会为一名舞者大打出手,那才是他说的看热闹。 正当他们两人说话间,撞他们那艘画舫上忽然走下一个打扮贵气的青年,那青年相貌堂堂,器宇不凡,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主儿。看见皆穿一身雪青色衣衫,还搂抱在一起举止暧昧的宇文猛和漠尘眸光微闪,但很快就挪开了目光,负着手下令道:“给我搜!” 他身后跟着的属下闻言立刻就在画舫里散开了,把船上能藏人的地方都给翻了一遍,却没找出什么人。 青年身边的一个侍从见状,便摇了摇头说:“没找到人。”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那青年闻言脸色立马就变了,皱眉道,“我刚刚明明看见他就是朝这边游过来的。”说完这话他就将目光移向宇文猛和漠尘,活像他们两个把他要找的人藏起来的似的。 青年身边的侍者谄笑着看向宇文猛,问:“请问两位公子,刚刚可曾看到过一名男子?” 漠尘和宇文猛刚刚在吃葡萄,哪有闲工夫看其他地方,再说他们也确实没见过其他人,而且漠尘听那青年说话,还以为他在找的是条鱼,正常人怎么可能在这样湍急的河流里凫水呢?闻言便答道:“不曾。” 侍者笑了笑,又道:“小公子您再仔细想想,我们主子所寻那人水性极好,不过这附近也就你们这艘画舫,他断是不可能躲到别处去的。” “真的没见过。”漠尘说,“船你们不是也搜了吗?” 青年却仍是不太信,皱眉冷冷道:“你们最好不要骗我……” “就是骗你又怎样?”宇文猛打断他的话,将剥到一半的葡萄自己吃了,末了还呸呸吐出两粒籽,一副轻慢不屑的模样。 “你——”青年气结,微微瞠目道。 宇文猛本就是桀骜不驯的主儿,更别提站在他面前这些只是群凡人,也跟着冷笑说:“你打扰了我们的游玩的雅兴,没有一句道歉不说,还在这撒野,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找的人就是被我们藏着,能找到的话,你就找吧。” 漠尘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将军,你为什么要骗人?” 宇文猛没说话,那青年却是已经看不惯宇文猛这副模样,瞧着就像是要差人来收拾他们,却被先前说话的那个侍者拦住,附身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青年气得胸膛连连起伏,但最后只是狠狠瞪了宇文猛一眼便拂袖离开。 偏生漠尘还在那奇怪:“他到底要找什么人啊,我可以帮忙吗?我帮了他的话算不算是在做好事呢?” “人家这样欺负到你头上了,你也不生气,却把脾气全撒我身上了。”宇文猛屈指敲了敲漠尘的脑门。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第29章 宇文猛也觉得自己是时候委屈一下了, 怎么小狐狸对别人都是这般大度,偏偏到了他这儿,他只是夸了别人一句,这小狐狸就醋得要给他看脸色。 可是漠尘被敲了额头也不觉得心虚,反而还劝说宇文猛大度些,开口说:“他才多少岁呀,不过还是个孩子,我都一千多岁啦,当然得让着他些呀。” 宇文猛:“……” 宇文猛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觉着这是诡辩歪理, 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好气又好笑道:“所以我也得让着你些对吧?” 漠尘小动物的本能察觉到男人此刻有些不太高兴, 望向他的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长,也许他再多说几句话就要惩罚了,于是漠尘赶紧讨好地凑上去,奉上一粒剥好的水嫩葡萄,乖巧道:“将军,吃葡萄。” 这小狐狸就善于弄这些甜言蜜语。 宇文猛挑高了眉梢, 余光扫见画舫附近的水里的有抹鲜艳的红, 轻轻一瞥便挪了开眼睛,就着漠尘的手指吃掉那粒水葡萄,但却连他的指尖也一并吃到嘴里, 用牙轻轻咬着白嫩的指腹, 舌尖还不忘在小狐狸的指尖上绕了一圈, 将人调戏个够后才勾唇笑着离开。 手指头被男人裹进一个温热的地方时漠尘还没回过神来,直到被咬了一口他才思绪回转,睁大眼睛望着男人,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指却怕被咬的更痛。 “葡萄挺甜的。”结尾男人还如此评价道。漠尘低头看着自己留有两个牙印的食指,心里想着:他这应该是被占了便宜。 “看什么,也想咬回来吗?”宇文猛笑笑,也把自己的手递到漠尘面前,指腹压着他的唇摩挲了两下,动作暧昧而充满了暗示。 漠尘觉得自己是不能吃亏的,被宇文猛抵着唇含糊道:“我能换个地方咬吗?” 宇文猛闻言一愣,他是存了逗弄小狐狸的心,可是现在看来反而把自己也给套进去了。他垂眸看了眼小狐狸,见那小傻子耳廓红红,双腮也沾着层蜜似的粉,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又想到了什么话本子的新招数所以才这样羞赧。于是后面宇文猛竟有有些期待这只色狐狸想咬他哪里,喉结滚动两下哑声问他:“你想咬我哪儿?” “我想……咬这里。” 漠尘一边沉吟着,一边直接跨坐到宇文猛的双腿上,欺身靠近他,双手还撑在宇文猛的耳旁,那模样像极了登徒浪子,随后低头一口咬上宇文猛的耳朵,用那尖尖的小白牙叼了一会,两瓣的温热柔软的唇也贴上去,停了须臾便松开。 “怎么你这儿也比我的硬?”漠尘吧咂了两下的嘴儿,蹙着眉疑惑道。 他看话本子里,两个有情人互相表明心迹之后,就会在有人的地方贴近对方“咬耳朵”,咬着咬着就会笑出声,被咬的那方还会羞红了脸,不管在哪本话本子里,对这样的行径描写得可是又暧昧又亲昵,漠尘很久以前就想试试咬耳朵有多好玩了。 况且他也从未见过宇文猛脸红,就想咬咬他的耳朵,为此,漠尘哪怕一向脸皮薄,这次也没有特地避开舞女就做了这件事。 可谁知男人被咬后脸没变红,眼睛却赤红了。 而船上其他舞女见到这一幕都恨不得从船上跳下去,就连方才还在嘤嘤哭泣的领舞也哭不出声了,她见这两个男人搞龙阳都搞得这样光明正大,觉得自己方才真是瞎了眼才会去给宇文猛倒酒,纷纷木着脸离开了船屋附近,去了船舱里不碍他们的眼。 等到软塌上就剩下他们两人时,漠尘本能的觉察到有些危险,“唔”了一声讷讷地解释说:“我觉得咬耳朵也没什么稀奇的呀,将军,为什么话本子里那些情人就喜欢咬耳朵?” 漠尘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宇文猛越发觉得小狐狸生来就是治他的,眸光沉暗着翻个身小狐狸压到软塌上,让他扑腾不得。 宇文猛身材高大,浑身肌肉绷紧后犹如钢筋铁铸,沉沉地压下时仿若一座山,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漠尘被他牢牢地摁在软塌上,两只手也都被捉住了一并压在脑袋上。 待漠尘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时,就发现两个人这一上一下地暧昧姿势了,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宇文猛落在他面颊上的温热吐息,更别说男人此刻挨他极近,只要稍稍低头就能亲上他的唇,登时就红了脸颊,小声地问:“将军……您要做什么呀?” 宇文猛不怒反笑,问他:“你说我要做什么?” 他本身就忍得辛苦,结果这小狐狸半点自觉都没有,整日来撩拨他,撩拨完后以后又赧着脸,目光躲躲闪闪一副无辜模样,倒把他衬得才像是那个吃人豆腐的下流禽兽。要不是这是在外面,他们又在船上,他肯定要狠狠惩罚一番小狐狸,叫他以后规矩些。 宇文猛心里想的是在给漠尘一些时日,起码等他陪着漠尘在九洲到处随便转转,将感情再培养得深些,然后去妖精客栈和树非提亲,得到他义兄的首肯,这样才算是过了明面。他行事虽然是一向是顺心而为,可在漠尘身上他却偏生想要约束自己,因为他想要漠尘和他心甘情愿地在一起,而不是受他胁迫才屈服。 但是漠尘不知道宇文猛心里这些七绕八弯的,他见男人都这样俯身压上来了,他又动弹不得,踌躇了一会儿后闭上了眼睛,磕磕绊绊道:“那您轻一些……” “你——” 宇文猛都要被他给气笑了,低头咬了一口漠尘的耳朵尖,在他耳畔恨恨道:“以后不许看话本子了!” 漠尘这下也被咬了,“哎呀”一声后捂着自己的耳朵,手掌心蹭到自己的颊肉,发现自己的脸庞热乎乎的,心里还是纳闷:为什么他会脸红,将军就不会呢? 思忖了好久,漠尘才想出了答案:或许是因为将军的脸皮要比他更厚些。 两人离开画舫之后,在长安洲京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上找了家客栈入住,其实宇文猛本可带着漠尘住在外面的,以他的法力变出一座府邸暂住几晚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看着漠尘兴致勃勃的模样,到底还是顺着漠尘的意思住进了客栈。 而等他们进了客栈,宇文猛才弄明白漠尘为什么非要住客栈。 因为在客栈里可以听人说书。 他方才在画舫里严令禁止漠尘再看些歪门邪道的话本子,漠尘一时半会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妖,只得另辟捷径,选择听书说书这条路子。 今日这说书人讲的是则田螺报恩的故事,虽说老套,但说书人讲的是抑扬顿挫,眉飞色舞,倒是把这老故事说的十分有趣,漠尘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宇文猛就坐在他的身边,和店家要了壶茶水和两盘瓜子跟着他一块听。他对这种故事没什么兴趣,坐在这里只是给漠尘嗑瓜子的,将那些饱满的瓜子壳剥下,就取出里面的籽仁来放在一旁给漠尘吃。 他不觉得做这样的事会折了他的颜面或是觉着无聊,只要侧过目光能看到小狐狸的身影,宇文猛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大好,可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时光太过美好,叫人不由变得贪心。 宇文猛会忍不住去想,假如他再早些日子去见小狐狸,那他和小狐狸是不是在一千多年前就能在一块了,也不必白白等上这么久的年岁。 而想完之后他又不免自嘲一笑,摇着头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竟然也会想这些不知所谓的事。 宇文猛勾了勾唇,微微侧头往一旁的窗户看去。 他们暂住这家客栈二楼的窗户挺大,坐在高处能清楚地看到底下的夜市,状若棋盘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耳畔吆喝叫卖声不断,的确是一副人间才有的热闹景象,可是宇文猛对这些繁华却一点兴趣都没有,随意地瞥了两眼就要收回目光,却在这时瞧见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眉眼隽秀的青年,裹着一身浓墨似的黑衫,肤色极白,可眼睛却是黑黢黢的,唇瓣也如同饮足了血般殷红,一路走来没碰到任何人,周围的人也像是根本看不到他一般目不斜视,由着他孤魂似的在大街上游荡。 宇文猛盯着他瞧了一会,眉头逐渐拧起。 青年行至客栈楼下,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一般忽地抬起头来,恰好撞上宇文猛的双目。 就在他们两人对视时,漠尘凑了过来,好奇地问:“将军,你在看什么?” 漠尘顺着宇文猛的目光望去,也看到那个黑衣白皮的青年,他微微怔了一下,也跟着蹙起眉,目光在宇文猛和那青年身上来回扫,眼睛里满是疑惑。 青年看见宇文猛的身边漠尘,片刻后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个有些妖媚的笑容,无声比出个口型。 漠尘知道青年在说什么,因为他就经常说这四个字。 那青年说的是:宇文将军。 漠尘小小地抽了口凉气,眉头蹙得更紧,整个人挤到了宇文猛身边,书也不听了,只问宇文猛:“将军,他是谁?”那语气活像看到外养的小妾时逼问自己相公的正妻。 第30章 被漠尘这么一打岔, 宇文猛先前严肃的情绪也崩不住了, 寻了个小狐狸容易理解的词儿解释给他听:“仇家。” “仇家?”漠尘听着宇文猛额解释仍不是很高兴。 他蹙着眉又朝地下那人看了一眼, 见青年浅笑盈盈, 一副比他更像狐狸精的妖媚模样,便学着宇文猛平日里说话模样, 挑高眉梢装腔作势地“哼”了一声, 说:“我看是冤家吧?” 宇文猛闻言之前喝进嘴里的茶都要喷出来了,转身好笑地捏了把小狐狸的脸, 说:“怎么就是冤家了?我和他可是一句话都还没说,你这小嘴就撅得都能挂茶壶了。” 漠尘心道:你们都眉目传情了, 还需要说什么话呢? 不过在宇文猛回头与他说话的时候,那黑衣青年就飞快消失在了街上, 漠尘就又阴阳怪气, 还带着些委屈地对宇文猛说:“将军,你的死鬼冤家走了, 还不去追?”说完漠尘又仔细琢磨了下自己的这句话,发现和好多话本子里的情节都有重合,这种时候宇文将军要是真的喜欢他, 就该说些“我的冤家是你”“我只爱你,那人又怎么能和你比”之类的好听话来哄他。 谁知宇文猛没哄他,还回头朝着青年方才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微微点头道:“还真被你说对了两个字……” 宇文猛这话说的声音有些低, 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还是被漠尘听到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将军……你说什么?” “没什么。”宇文猛却以为漠尘没有听清,也不想再在那青年身上多做纠缠,伸手捏了把瓜子继续给漠尘剥着吃。 漠尘却吃得食不知味,心里是又难过又伤心:死鬼和冤家不就是同一个意思吗?男人说他说对了两个字,那不管是哪两个字,都就等于承认方才那个青年曾经和他有过一腿了。 漠尘憋着委屈,晚上进屋睡觉的时候走的很快,都没有等宇文猛。 他们两人只订了一间客房,因着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样款式和颜色的穿着,还有过于亲密的举止,订房时掌柜的还多看了他们好几眼,不过宇文猛和漠尘都没在乎这个。 宇文猛是觉得他不会对小狐狸怎么样,所以睡在一张床上也不会怎么样,他都忍得这样辛苦了,难不成连一起睡睡都不可以吗? 而漠尘却是觉得,睡在一起才能牢牢抓住宇文猛的心。 当初漠尘在妖精客栈里,还喜欢采夜上仙的那时候树非就训过他了,树非嘲笑漠尘除了一双多情潋滟的丹凤眼有点狐狸的样子以外,和那些妖孽艳丽的狐狸精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像是个狐狸精,后来树非还给他塞了好些画册,让他和上面的狐狸精们多学学,如何做一个成熟的狐狸精。 只不过那时他刚将话本子收下,就接到了云采夜答应来妖精客栈和他一聚的消息,所以转头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直到今晚才恍然想起。 漠尘悔不当初,觉得自己那会要是认真学了,说不定现在就不会被别的狐狸精比下去了。一想到宇文将军在和他之前,可能也和别人这样亲密的在一起过,漠尘就觉得心酸得快要落下泪来。 于是漠尘比宇文猛先一步钻进了被窝,之后就扯着被角用水润润的眼睛一直盯着宇文猛。 宇文猛被他看得有些怔然,笑了笑走上前,在床边坐下后轻抚着他的头发,问:“怎么了?” 漠尘没有说话,身体却在被窝里窸窸窣窣的动着,以至于一会那鼓起一包这凹下去一块的,宇文猛看得直挑眉,最后却见漠尘将贴身的亵裤亵衣从锦被中推了出来,露出小半截雪白纤细的腕子,又“哧”地一声缩回去,差点晃花了他的眼睛,停顿了须臾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重新伸出来勾他按在床榻的手指。 宇文猛不动声色任由他勾,可是漠尘力气哪比得过宇文猛,他不想动,漠尘勾了半天,手腕都勾酸了也没把宇文猛手指勾动。 宇文猛这才嗤笑一声,问他:“怎么不穿衣服?” 漠尘脸上满是无辜,说:“热呀,将军你也把衣衫脱了我们来睡觉吧。” 宇文猛闻言眸光一暗,心绪微动,不过还是非常正人君子地说:“不会热的,把衣衫穿上吧,等会晚上你着凉。” 说着,他还弯腰从地上拾起被小狐狸推下地的衣衫,可就在他弯腰的时候,漠尘忽然掀了被子扑到他身上去,抻长了胳膊直接抱住宇文猛的腰,白软的脸颊贴着他的脊背,咳了两下说:“长夜漫漫……我、我们……” 漠尘从来没说过这样露骨的词,所以这两句话说得结结巴巴,“我们”半天也没能把话说完。 宇文猛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保证自己能够控制得了情绪,这才握着漠尘的胳膊转过身,捏着他的细腕子给他穿亵衣,劝他说:“长夜漫漫,我们穿了衣衫好好睡觉。” 而漠尘觉得自己这样做应该表现得足够明显了,宇文猛这样做应该就是拒绝他的意思,整个人顿时就蔫了,半是失落半是赌气地变回小狐狸的模样,用狐吻顶开锦被钻进去,鼓出一个小包不肯见人了。 宇文猛拎着衣衫愕然地看了会锦被下鼓起的小包,伸手轻轻拍了拍,问他:“怎么忽然变回去了?” “我不想穿着衣衫睡觉。”漠尘闷闷不乐的声音从锦被底下传来。 宇文猛失笑:“那你躲在被子里,一会把自己闷晕了怎么办?” 漠尘没吱声,沉默好半晌才小声地说:“那你把灯吹了,我就出来。” “好好好。”宇文猛顺着他的意思了灭了屋里的灯。 漠尘用爪子抬起一点被角,见外面一点亮光都没有才肯钻了出来,蹲坐在锦被山,仍是不太高兴的模样。他以为屋里没了光亮宇文猛就看不清他了,殊不知宇文猛不需要蜡烛也能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将军……你今晚做错了事。”漠尘犹豫了一会,温吞又小声地说话了,“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宇文猛被他这指责的话给逗笑了,好在房里没有光,小狐狸眼神没他好,看不见他脸上的笑容,不然不知道是不是又要生闷气了。 其实宇文猛或多或少是知道漠尘为什么这样子的,但他还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故意问漠尘:“我做错了什么事?” 漠尘闻言果然更加闷闷了,哪怕此刻是不是人的模样,宇文猛也能从他那张狐狸小脸上瞧出不高兴的神色。小狐狸还气鼓鼓地说:“我都告诉你了的话,那你还怎么反省呢?” 宇文猛这下不再逗弄他了,掀开锦被也躺进了被窝,将原先蹲在锦被上的小狐狸扯得一晃,滚到他脸颊旁挨着,宇文猛顺势抱住他,用唇碰了下小狐狸尖尖的狐吻。 小狐狸被他亲得呆了半晌,然后扑腾着四肢地挣扎起来,只不过他的挣动对于宇文猛来说不过是蝼蚁撼树,轻而易举就能镇压,他甚至还将脸埋到小狐狸软乎乎的肚皮上,张口道:“那我反省完之后,要怎么做才能赎罪呢?” 宇文猛说话时炽热的吐息全数落在他的肚皮上,漠尘甚至还觉得他的唇碰到了自己肚皮上那些个敏感的小点,几乎就是摩挲着它们说话的,他被蹭得身子酥了,脸也红了,说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的没有一点威慑力,控诉道:“你……你怎么能碰那里?” “我碰了哪?”宇文猛像是一无所知地反问他。 “没有……”漠尘又不好直接和他明说你碰到我neinei了,满面羞赧全然忘了方才到底是谁想干坏事的,只是支吾着扯开话题,“你得哄哄我才能赎罪。” 宇文猛心里好笑:这小狐狸才被他碰了下那里就脸皮薄得不敢说话了,他要是今晚真的把小狐狸压了,恐怕他才把人摁倒,小狐狸就要红着脸说不可以了。 他微微松开手,让小狐狸能够蹿出去些,认错道:“那我明天陪你去街上玩,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而那只小狐狸一离了他的桎梏马上就蹿出老远,宇文猛也不去捉他,闭上眼睛勾唇不语,没过多久,他就觉得颈间贴来个软而温热的小东西,哼哼着说道:“那也还是得哄哄我。” 第31章 漠尘变回狐狸后就喜欢圈在宇文猛颈间睡觉, 明明这样睡不见得比团起来舒服, 但他就喜欢这样黏着睡,要不是宇文猛用了些灵力将周围的温度压低,炎炎夏日里他们俩贴得这样紧密一定会热出满身的汗。 而这长安洲不比半春山清净,东方将白,京城里就热闹起来了。 再加上漠尘和宇文猛住的这家客栈离长街极近, 哪怕天方破晓, 睡在屋里也是能听见街上的喧哗。漠尘耳朵尖, 他昨晚有些心事睡的并不熟, 那些轻微的吵闹传入他的耳中,便叫他耳朵立时支起抖了两下,随即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不过他也没从宇文猛脖颈上下去, 而是半眯着眼睛抻长四肢伸了个懒腰, 平日藏匿在肉垫里半白爪尖也跟着弹出, 在枕头上轻勾两下又缩回去。他探头瞧了眼半阖窗户外的天色,一看到已经有了几道明光,便倏地坐起, 用收起爪尖的肉垫去推宇文猛的脸, 朗声喊他:“将军将军, 天已经亮啦, 快起床!” 漠尘惦记着昨晚宇文猛给他的承诺呢, 半刻也等不得, 推了两下没见宇文猛动便跳坐到了他的脸上, 用爪子去拨他的眼皮, 还凑上去盯着瞧,软声问着:“将军你醒了吗?” 而宇文猛又不是死人,被这样对待哪还睡得下去? 他被迫露出的眼珠缓缓动了两下,目光停在面前的小狐狸身上,继而伸手拎起漠尘的后颈肉将他从自己的脸上拎起,无奈道:“醒了醒了。”等坐直身体后又叹道,“你还是人形时乖些。” 这小狐狸以前都只敢蹭着他喊他起床,现在都敢直接骑到他脸上了,真是被他宠坏了。 漠尘最喜欢变回狐狸的模样玩耍了,结果现在却被宇文猛这样说,他有些不服,被拎着后颈肉也不挣扎,仰着尖尖的狐狸小脸说:“我这样也很乖呀。” “是是是,都乖。”宇文猛勾唇笑了下,将小狐狸放到锦被上,手指在他软软的狐耳上捏了把,催促他,“快些变回人形吧,我们去街上玩。” 原本是打算叫人起床,可是如此凑近了看,漠尘又看得有些呆,觉得宇文猛生得和云采夜是两种不一样的好看——云采夜如雪如月,冰冷而不可触碰;而宇文猛眉目锋利明锐,哪怕是闭着眼睛在睡,周身气势仍是赫赫凛然,不怒自威。 但如今笑了起来,那些冷厉的气息又融化,深邃地眼底只剩下满满的温柔宠溺。 漠尘呆了一瞬才想起摇头,偷偷觑了宇文猛一眼,发现他还是地望着自己,才扬起两只短短的前肢细声细气地说:“……我想将军抱着我去玩。” 小狐狸这些日子以来身上的毛毛长出了不少,薄薄绒绒的一层裹着,像是刚出壳不久的小鸡仔,还是能看到身上白粉粉的皮肉,不过已经比前些时候全秃的模样好看了许多,再加上他那双黑水银般润润地盯着人,简直能把人看化。 宇文猛心底蓦地一软,驾着他的前肢将小狐狸整个抱到腿上,抚着他的脊背问:“为何?” “我们、我们这可是龙阳之好,我想将军牵着我玩的,可是那样太惹人注目了,万一……被天界的人看到就不好了。”漠尘有些忸怩着说道,他虽然有时候有些傻不太懂事,可是话本子看得多,也经常在人界行走,知道两个男人亲昵地在一块游玩是要遭人白眼的,昨日他们在画舫上倒是不用担心,反正那里本就是风流之地,可现在他们要一同上街,万一太过醒目被天界的巡兵发现那就完了,所以还是低调些好。 再说漠尘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化作人形不管他们再怎样亲密,宇文猛始终也不可能抱着他走路,变回狐狸了,他可是能整个地蜷在男人怀中,漠尘越想越觉得这是稳赚不赔的。 宇文猛也没想到他为了哄骗小狐狸穿衣,而随便编出的一个借口竟被他记得这样的深,不免有些愕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傻狐狸也不想想,他是天界的主将,所有天兵听他号令,天帝弦华都不太管他更何况是他手下的士兵?除非他自己想走,否则怎么也不可能有人来将他带回去。 “好。”宇文猛低声缓缓应道,“那就这样,我抱你去街上玩。” 漠尘的心愿被满足了,便有些高兴,用爪子扒开宇文猛的胳膊,蹬着腿儿爬进他怀里埋着,仅冒出个雪白的狐狸脑袋,仰着头和宇文猛对视说:“我要待在这儿。” 宇文猛笑了声,说:“行。” 漠尘也扭着头四处查看宇文猛把自己抱好了没有,见他尾巴那边露出半块粉肉后就拨着宇文猛的手臂说:“将军,你得把我抱好了呀,不能让我没毛毛的地方露出来。” 宇文猛闻言便调整了下姿势,将小狐狸揣得更仔细了才领着他出门。 而漠尘原以为他们这样便算是低调了,可是宇文猛剑眉星目,鬓若刀裁,黑发尽数拢起束于脑后,一身玄色劲装阔步行走时潇洒俊逸,且因他变回了狐狸身边没人,而宇文猛又时不时低头垂眸望着他勾唇,冷漠和温柔两种截然相反的性子都糅杂在他的眉眼间,勾了不少街上小姑娘的芳心,皆红着脸往他脚边假装不小心地掉手帕,就希望他能捡起还给自己,以此来段美好的相遇。 这些情景看得漠尘直瞪眼,心里焦急,暗自委屈他都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地勾引过宇文将军。不过委屈之际,他又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可是他记不起来。 不过还好的是,宇文猛根本没捡过一条掉在他脚边的帕子,甚至还有几次也装着“不小心”地踩了一脚,踩碎了一旁姑娘们的心,以至于后来也没人再敢往他脚边丢帕子了。 漠尘这才觉得心里欢喜了些,看见路边有个烤鸭摊子,便戳了戳宇文猛的胳膊,传音给他:“将军,我想吃酱烤鸭。” 宇文猛听见漠尘这么说便足尖一转,带着他到了烤鸭摊上落座,毫不吝啬直接点了三只酱烤鸭。 老板见他出手如此大方,眼睛笑得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上烤鸭时还端来了两碗赤豆元宵,说是赠给他们吃的。 “哇,赤豆元宵!”漠尘闻见赤豆元宵的香甜气味马上就支起了耳朵,前爪扒上桌子惊喜地看着那两碗赤豆元宵,也顾不上自己半秃毛毛的身体会不会暴露了。 宇文猛见他这样欣喜,就端起一碗元宵搅了搅,让上面的桂花和蜂蜜得以均匀和元宵拌在一块后,舀了勺伸到漠尘嘴边为他吃。 漠尘张嘴吞掉那勺元宵,吃得心满意足,末了还伸舌舔着勺子里剩下的红豆蜜汁,半点也舍不得浪费。 宇文猛见他这样贪甜,勾起唇角又舀了一勺,问他:“这么爱吃元宵?你的酱烤鸭来了也不看一眼。” 但其实漠尘对赤豆元宵的喜爱算不上特别深,只是这是云采夜最喜欢的小食,在妖精客栈时白鹅和灰珠怕他睹物思人,不准朱大厨做这道菜,漠尘许久没吃过,今日见到就有些想念这个味道,他也如实说了:“这是采夜上仙最喜欢吃的呀,我只是好久没吃啦,感觉都快忘了它是什么味的了,所有有点想吃。” 漠尘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嘴巴乖乖地等宇文猛再给自己喂勺元宵,谁知宇文猛听了他的话后顿了下,就把都已经伸到他嘴边的勺子挪开了,还将剩下的两碗元宵全都推得远远的,冷笑一声道:“好了,你已经尝过它的味道了,我最喜欢吃酱烤鸭,我们来吃酱烤鸭吧。” 漠尘张口吃了一嘴的西北风,又听宇文猛这么说简直莫名,望着桌角的赤豆元宵仍有些恋恋不舍,伸长了小爪子想要偷偷地拨过来再吃一口,却被宇文猛发现后捏着爪尖又给拎了回来。 “快点吃鸭子。”宇文猛撕了个大鸭腿,不由分说地塞到漠尘嘴里。 “唔唔——!”漠尘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话也说不了,还被宇文猛抱着软肚子动弹不得,挣扎间一瞥眸,余光忽然扫到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是个身量高瘦的青年,肤无半点血色,嘴唇却殷红似血,漠尘只瞧了一眼就如临大敌——那是宇文将军的死鬼冤家! 漠尘这些也不挣扎了,开始装乖吃鸭腿,就期望着宇文猛不要发现那个青年。 可也许是他突然乖巧下来的举动有些突兀,宇文猛顺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瞧,立马就看到了那个黑衣青年,漠尘见状也赶忙伸手抱住宇文猛的胳膊,想要恐吓他不准过去,可是他嘴里塞着个大鸭腿,什么话也讲不出。 但宇文猛倒也确实没有追上去,他依旧抱着漠尘在原地坐着,只是眸光微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青年的一举一动。 黑衣青年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两人的存在,而是径直朝着路边的一个瓷器摊子走去,在摊主面前站定,开口问道:“这个花瓶多少钱?” 然而不等摊主说话,站在摊子前的另外一个男子就已经不满地嚷嚷起来来:“喂,这个花瓶是我们先看上的。” 第32章 那男子一出声, 漠尘的注意就被他拽走了。凝神一看,漠尘发现那男子生得尖嘴猴腮,身量高而瘦, 无端给人一种凶相之感。 可是黑衣青年并不惧怕他,依旧和摊主问着话:“多少钱你说吧, 我买下它就是了。” 摊主闻言神色惶惶, 比出一根手指说:“一两银子,只要您能带走它,一两银子就够了。” 摊主的语气有些奇怪, 可是黑衣青年并不在意, 伸着正准备掏钱付账,那凶相男子又插话了,说:“这花瓶是我先看上的,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黑衣青年动作微顿, 继而伸手取下兜帽, 淡淡地扫了凶相男子一眼,嗤笑道:“那你付钱了吗?” 凶相男子被他这么一激,立时从衣兜里掏出一锭银元宝,“啪”地按在瓷器摊子上对摊主说:“够了吗?”他话是对摊主说的,可是眼睛却挑衅似的盯着黑衣青年。 他们所争那花瓶并不是什么名贵瓷器, 只是个约莫幼儿臂般高的细颈圆肚花瓶。要说这花瓶哪里吸引人, 那大概是这花瓶瓶壁极薄, 细腻通透泛着油润的玉芒, 通身艳如红玉无一点花纹, 甚至还隐隐透光,这样仔细一看,如此精巧的做工根本就不像是这种地摊能出的货色,也难怪穿着富贵的凶相男子会看上这个花瓶。 黑衣青年垂眼看了眼那锭银元宝,又抬眸看向凶相男子,勾唇笑起说:“好,那这花瓶你要吧。” 漠尘望着黑衣青年高扬的唇角,看看他殷红的嘴唇,又看看那瓷器摊上的红瓷花瓶,脊背陡然生出了些莫名的凉意。 瓷器摊主见他们已经决定好了谁要买那花瓶,便捋了袖子颤着手去摸那花瓶,他的表情看上去就仿佛那红瓷瓶有千斤重,所以他轻轻一捧就将瓷瓶抱起时还有些怔然。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了,慌乱地把瓷瓶装进垫着软絮的木盒中递给凶相男子,然后捞起摊桌上的银元宝转身就走,脸色苍白得仿佛见了鬼似的。 而黑衣青年也不走,就站在原地阴气森然地盯着凶相男子笑,他虽然面容隽秀,可是肤色和嘴唇颜色反差过大,又是一身黑衣,哪怕青天白日站在太阳底下,看久了还是有些可怖。 凶相男子被他凝视了一会,似乎也是有些发憷,喉结滚动两下抱起花瓶就走。 黑衣青年见状忽地瞪大了眼睛,近乎目眦欲裂,眼球表面皆是血丝,可是他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且笑容越发灿烂,唇角咧得几乎要撕裂至耳根,“嗬嗬”地笑着朝凶相男子追去。 漠尘看到这一幕也觉得骇人,嚼在嘴里原本还算美味的鸭腿肉也变得眼下食不下咽,害怕地连忙抱紧了怀里宇文猛的胳膊。 可是宇文猛却在这时忽然抱起他朝黑衣青年走去,脚步极快,几息时间就已经追上了黑衣青年,接着旋身一转,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黑衣青年见状也跟着停下脚步,脸上所有表情瞬间消失,仿佛刚刚他阴鸷的模样从未出现过,停顿片刻,他又缓缓勾起唇角,眼睛微微眯起,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道:“我还当是哪个没有眼力见的孽畜,原来是宇文将军啊。” 宇文猛也笑起,嗤了声讥讽道:“我也还当又是哪个不肯投胎做畜生的死鬼在街上游荡,原来是骨老板,你不好好在幽都待着,跑到长安洲来做什么?再说论没眼力见的程度,宇文哪比得上你啊。” 漠尘昨晚看见这黑衣青年的他看着还算温顺,在街上对宇文猛笑时也挺面善的,便以为他和宇文猛是熟人,甚至还可能是老相好,却没想到他们俩一见面就开始互相骂人了。 而叫漠尘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的战火很快就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那黑衣男子讥笑几声,目光忽的转向了他,不屑道:“我没眼力见?那你怀里这只秃毛肥狐狸是怎么回事?” 突然被骂的漠尘呆了一瞬,咬着鸭腿的腮帮子也微微松开,更显得他模样呆愣,看得那被称为“骨老板”的黑衣青年眼里的嫌弃也是越来越浓,最后甚至带着些恨屋及乌的意味,咬牙切齿地说:“呵,你们仙界的人都什么毛病,竟然都喜欢些丑玩意。云采夜那黑皮疙瘩小徒弟是,你这秃毛肥肉狐狸也是,一个比一个丑。” 这世上最惨的事是什么? 当然就是拿你和你曾经暗恋过的那人最终的成亲对象作对比。 漠尘以前还在喜欢云采夜时,明里暗里都被拿着和云采夜那小徒弟做过比较,而最后得出的结果是:那小徒弟长得没他漂亮,脾气没他温顺,和云采夜相识的时间也没他长,可以说是处处不如他了。 但偏偏云采夜就喜欢那小徒弟。 白鹅和灰珠告诉漠尘,许是因为那小徒弟有大胸肌他没有,所以采夜上仙才不喜欢他。 漠尘为这件事黯然神伤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放下了情伤,却又被黑衣青年提起,那黑衣青年还说他比云采夜的小徒弟丑。 漠尘如遭雷击,要不是因为这是在大街上,周遭又有许多人,他怕是早就忍不住哭出声了。但即便现在忍住了,他眼里也是雾蒙蒙泪汪汪的,都想直接爬进宇文猛衣襟里躲着不出来了。 宇文猛一见小狐狸都欺负得险些落泪,神色一冷,双眉拧起不善地看向黑衣青年。 然而黑衣青年却有恃无恐,讽笑宇文猛说:“怎么?你想在这和我打架?”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倒是不介意,死的人越多,我就越高兴。” 漠尘闻言赶忙拽了拽宇文猛的袖子,暗示他千万别在长街上动手,这黑衣青年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宇文猛要真的和他打起来了,遭殃的一定是长街上的百姓。 黑衣青年也是掐准了宇文猛不会动手,不屑地瞥了眼漠尘,负手迤迤然离开,那得意的模样还真叫人想上去揍他几拳。 而漠尘这会儿心里虽然还是难过的,可也还是不舍地将宇文猛塞给他的鸭腿啃得干净后,才叼着骨头声音模糊地问宇文猛:“将军,他到底是谁呀?”听那黑衣青年说话的语气,似乎也是认识云采夜的。 宇文猛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仍是不好好回答,改了几个词敷衍地说:“你采夜恩公的仇家。” 事情牵涉到云采夜,漠尘就有些闷闷不乐,低低地“哦”了一声。 宇文猛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漠尘,半是解释半是恐吓道:“他是幽都魔君骨墨,专门喜欢剥你这种小狐狸的骨头拿来做骨瓷,以后你见了他离远些。” 漠尘一听这话就有些发颤,幽都十二魔君的名头他可是听过的,只是从来没见过,没想到其中之一竟然是这样一个凶戾的青年。 不过他想起宇文猛提及的骨瓷,就忽然想到了方才骨墨和那凶相男子所争的红色花瓶,便问宇文猛说:“那将军,他刚刚想买的那个花瓶,是不是也有问题?” 宇文猛神色颇有些凝重地点点头,随后又抱着漠尘朝离开的那凶相男子追去。等他们追上时,发现那凶相男子在安河旁走着,脸上满是谄媚,一改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正捧着装有那红色花瓶的木盒对一名年轻男子说话。 漠尘和宇文猛靠近了些,就听见他道:“王爷,您就别找了,再找那应煜也不会出现的,他不过就是一个男伶,不值得您在意的……您不是喜欢红色吗?属下托人重金买了个红瓷瓶,据说是从博物洲来的,您要不要看看?” 这话落入漠尘耳中,要不是他此时还是狐狸的模样,开口说话未免有些吓人,他都想拆穿着这凶相男子的谎言了——他居然瞎说这个红瓷瓶是从博物洲来的,谁不知道仙岛蓬莱上的东西哪怕是捧土都是沾着灵气的?可是这个花瓶明明是他只用了一锭银元从地摊上买来的。 而那被称为王爷的人听了凶相男子的话后也转过了身体,拧着眉不耐烦道:“本王什么时候说我喜欢过红色?” 他一转身,宇文猛和漠尘又发现他们其实见过这个王爷,他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拦下他们画舫搜人的年轻男子。 第33章 此时他嘴里虽然嚷嚷着不喜欢红色,可是衣裳底下还是露出了一截赭红的衫摆, 这种颜色的衣衫可不好穿, 倘若搭配不好就显得人老沉, 搭配好了可穿在男人身上又过于明艳,不是很沉稳庄重, 许是因着这些缘故他才只穿在了内里。 但他在炎炎热夏中穿了这么几层衣衫,额前已经可见热汗涔涔, 然而他仍是带了几个侍从,固执地绕着安河走, 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微绿的河面,像是他要找的人就藏匿在这粼粼水波之下。 那凶相男人没想到年轻男子甚至都没讲不要这花瓶,而是直接就说不喜欢红色, 让他先前打好的一通腹稿全数烂在了肚里,神色有些讪讪, 嗫嚅着说不出其他话。 年轻男子不想理他, 只想寻人, 继续低头望着河面又朝前走出些距离,但没过多久还是停下脚步, 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转身望着凶相男人张唇说:“你那红瓷瓶……给我看看。” 这下哪怕是一向迟钝的漠尘大概也能猜到他是口是心非, 嘴上说着自己不喜欢红色,最后却还是没忍住想要瞧一眼被凶相男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红瓷瓶。 而凶相男人见年轻男子停了脚步转过身还来了这么一句, 马上就高兴地笑起, 打开木盒盖子将瓷瓶露出给年轻男子赏看。 可那宇文猛说那红瓷瓶藏有猫腻, 漠尘见年轻男子怔怔地伸手要去摸那红瓷瓶,就下意识地张嘴“唧唧”叫了两声。 明敞的河畔边忽然传来狐鸣,是个人听了都得发愣瞪眼,那两人也不例外,怔了几息便四处看着。于是宇文猛也不在暗地里躲着了,抱着漠尘直接就从树荫下走出,对那凶相男子说:“既然王爷不想要这花瓶,不如你就卖给我吧。” 年轻男人看到宇文猛时目光一滞,显然是还记得他,低声道:“居然是你们。” 宇文猛在画舫时可是好好和年轻男人呛了一番话,按理来说也算是结了仇,仇人见面应当分外眼红才是,可是年轻男人大概是发觉了自己先拦下人家画舫强行搜人的行径有错在先,眉头皱了皱又松开,没说别的话。 凶相男子的目光在他们两人面上来回扫了扫,阿谀笑道:“王爷,您认识他们?” 年轻男子轻哼一声,冷冷道:“不认识。” 聋子也能听出宇文猛出现时年轻男子说的那句话足以证明他们相识,可王爷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况且瞧着王爷这皱眉的模样,说不定还是有仇呢。凶相男子双眉一横,叱声道:“我这宝贝红瓷瓶得来不易,岂是你说买就能买的?” 宇文猛闻言就挑高了眉梢,他对这种看碟下菜的人向来不屑一顾,可是骨墨也想要这花瓶,他就偏要叫骨墨得不到这花瓶,就开口道:“醴陵红瓷金烧而出,哪怕是儿臂大小的一个瓷瓶也要千两白银,自然十分珍贵,可是你这瓷瓶又不是红瓷。” 凶相男子见宇文猛张口说的头头是道,以为他还真是玩瓷的行家,这瓷瓶本来就是他从地摊上买来,便不自主地问他:“那这是什么瓷?” 宇文猛上前一步,伸指在薄透的瓷瓶身上弹了一记,敲出如磬般萦绕不绝的清脆声响,嗤了一声,说:“薄如纸、透如镜、声如磬,不是骨瓷又是什么?” 何谓骨瓷? 骨瓷因在其烧制过程中加入一些动物的骨灰,这样烧出的瓷色便如骨头一般细腻奶白,玉如凝脂,所以得名骨灰瓷,后人觉得骨灰瓷不太吉利,所以将灰字去了只叫骨瓷。 但即使是这样,骨瓷仍是不被富贵人家所接纳,只在一些家里有些积蓄,又好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才会使用,更别说是拿一个不吉利的骨瓷花瓶假装红瓷献宝于天潢贵胄。 所以那年轻男子闻言就变了脸色,皱着双眉不满地看向凶相男人。 凶相男人被王爷一瞪,也急了起来,大骂宇文猛:“你当我不识货吗?骨瓷是白瓷,这瓷瓶是红瓷,又怎么会是骨瓷?” “你不信就算了,这花瓶我看上了。”宇文猛勾着唇角,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元宝,“啪”地一声按在木盒上,对凶相男人说,“够了吗?” 凶相男人这下哪里还不明白宇文猛肯定是看到了自己在瓷器摊前买红瓷瓶的事,以为他是故意过来给自己难堪,又怕宇文猛在王爷面前说出红瓷瓶的真正来历,到时候才是真正地把王爷得罪透了,便拂落木盒上的银锭,抱起花瓶摆出一副不堪被羞的神色,怒气冲冲地走了。 漠尘却在这时从宇文猛怀里钻出,细嫩的爪尖勾着宇文猛的衣衫蹭蹭地爬了他的肩,在他肩膀上蹲坐着,尾巴也本能一勾,圈住宇文猛的脖颈,尖尖的狐吻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将军将军,王爷在找人呢,我们帮他吧,做好事给功德树长叶子。” 漠尘声音本就软乎,现下变回了狐狸在人耳旁说话,狐吻上的几根胡须还一扫一动的,挠得宇文猛耳根痒心也痒,可是给功德树长叶子的方法是他告诉漠尘的,此时漠尘要做好事他也没法拦着,只觉得他和漠尘的清净日子怕是要告一段落了。 宇文猛在心里叹气,面上却是不显,只微微垂眸瞧着那地上的银锭,随后手指轻勾,那银锭便自己腾空而起飞回了他的掌心。 年轻男子本来看了宇文猛和凶相男人的这么一出闹剧觉得甚是荒唐,蹙着眉转身也要离开,却忽然看见宇文猛捡银锭这一幕,便睁大了眼睛,几步并做一步快速走到宇文猛面前,出声道:“阁下请留步。” 宇文猛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淡淡道:“何事?” 他说话简短就两个字,连个敬称都没有,跟在年轻男人身旁的随从看见宇文猛这轻慢的模样就有些不满,觉得他根本没把自家王爷放在眼里,纷纷想要发作。 但是年轻这下却无暇去管宇文猛的态度了,他从昨晚就一直在河边寻人,甚至都没回王府,找了许久都没瞧见人,眼下走投无路了,又见宇文猛这一手似乎会些法术,身边还跟着只颇有灵气的小白狐——虽然这白狐瞧着有些秃,可他也顾不上了,开口道:“在下宴宁。” 宇文猛向来吃软不吃硬,因为天底下能硬过他的没几个,眼下见宴宁放低了身段,又有漠尘在一旁吹枕边风,他就有些难得的耐心,回道:“在下宇文猛。” 宴宁从善如流道:“宇文道长。” 宇文猛:“……” “阁下方才……”宴宁有些犹豫地开口,不知道该怎么起话头。 宇文猛不知道自己在宴宁眼里就变成了道长,他见过有哪个道长像他这样高大一身结实腱子肉的吗?可要是让宇文猛解释他又觉得太费劲,挑眉直接了当地说:“你想请我帮你找个人是吧?” 宴宁更加高兴了,说:“宇文道长果真料事如神。” 宇文猛听到这总算是见识到了天底下居然真的有比漠尘还笨的人,就看宴宁昨日拦船搜人的举动,傻子也能知道他在找人了。 不过宇文猛是不可能让漠尘知道,他在他心里是笨笨的一只狐狸,于是他轻轻捋了下漠尘的尾巴,低声问他:“这下高兴了吧?” 漠尘自然欢喜无比,乖顺地蹭着宇文猛的脖颈,小声说:“将军你真好。” 而那边宴宁得了宇文猛愿意帮助他寻人的承诺,便恳求宇文猛现在就帮他找人,只要找到,必有重谢,宇文猛扫了他一眼,说:“找人不急。” 宴宁怎么可能不急,他一夜没合眼了就在河边找人,半柱香的功夫都等不了。 宇文猛只得告诉他:“你要找的人,早已不在这条河里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宴宁怔住,愣愣问道:“宇文道长为何如此笃定,他已经不在河里了?” 宇文猛嗤笑一声,反问他:“这河流湍急,底下暗流水漩极多,河口又直通入海,他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在河里待那么久?” “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宴宁焦急地解释着,话说了一半却又顿住,喉结滚动两下涩涩道,“他水性极好,还会武功……” 宇文猛说:“那他也肯定上岸了,河里没法待人。” 宴宁是个王爷,从小在金屋里被娇惯着长大,一向高傲,如今这样和宇文猛好声好气地说话还是第一次,他看着宇文猛这敷衍的态度也有些生气,想要发怒,这次他旁边没人劝着了,但他胸膛起伏几下反倒自己把气咽了下去,有些无措地喃喃道:“……那他到底会去哪呢?” 宇文猛睨了他一眼,说:“宴宁王爷,你得先告诉我,你要找的到底什么人。” 宴宁支吾着说不出话。 宇文猛挑眉,说:“我就住在洮台客栈里,等王爷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说完这话,宇文猛就抱着漠尘走了。 漠尘趴在宇文猛的肩头,回头望着他们身后站在河边怅然若失的宴宁,奇怪地问:“将军,你没法直接帮他找人吗?” “你当我是神吗?”宇文猛好笑地扯了扯他的尾巴说,“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他要找什么?” 漠尘被揪了尾巴也不敢反抗,小声的问:“那将军觉得他要找的是什么人呀?” 宇文猛嗤笑一声,说:“八成不是人。” 第34章 漠尘听了宇文猛这么说又觉得他真是厉害, 虽然人人都说镇魔塔里的浮云枝无所不知, 可他觉得宇文猛比起浮云枝来也是不差的。 “可是那个宴宁王爷什么都没说呀。”漠尘好奇地问,怎么宇文猛就笃定宴宁找的那人不是人呢。 “他说了。”宇文猛低笑一声,带着漠尘走到安河畔, 望着湍急的河面道,“水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河里一直待着。” 宇文猛没有告诉漠尘的是,那日宴宁拦下画舫搜人, 他先是回答没见过其他人,后又冷嘲宴宁说他就是骗他了又如何, 他知道了也是不会说的。 这些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他确实没见过其他人,假的是他知道那人在哪。 说到底, 宴宁拦他们的画舫拦的也不冤, 因为宴宁要找的那人就攀在他们画舫的底部,除非有人下水去画舫底下摸人, 否非是绝不可能寻到那人的。 而从宴宁拦住画舫到离开,足足用了一刻钟还多的时间。 这世间水性好的人不少, 能长时间在水里闭气的人也很多, 可是能在那样密布暗流的安河底下一直攀在船身下, 还能整整一刻钟都不浮上水面透气的人, 是绝对不存在的, 若说是条修炼成精的鱼, 那还差不多。 可这也不太对, 因为最后那人洑水离开时他看到的却是个完整的人影,况且如果他能变回鱼,那就不用扒在船底躲人了。 这下一向觉得这人间界没有什么事是难得住他的宇文猛也有些好奇了,答应帮宴宁寻人,也存了些为自己解惑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为了哄他的小狐狸高兴。 宇文猛望着肩头神采奕奕,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客栈里掏出功德树看看有没有长出小嫩叶的漠尘微微勾起唇角——骨墨那白皮死鬼竟然敢那样欺负他的小狐狸,要是再叫他碰上,他定是要将他那一身死人皮狠狠剥下,做成拨浪鼓送去给云采夜和他那小徒弟,祝他们早生贵子,再给漠尘纳双合脚的鞋垫天天踩才好。 不过宇文猛见漠尘被转移了注意力,似乎没再记得自己刚刚被人骂丑的事了,可是一进客栈后就迫不及待地变回了人,还不等他催促就乖乖穿上了衣衫,又对着屋内的镜子仔细梳理了下头发,揽镜自照半晌,才取出功德树看有没有长叶子,宇文猛这才发现他还是记着的。 宇文猛看着他这样,心里又是想笑又是心疼,看来小狐狸还是在委屈自己被人说丑,想来在毛毛长齐之前都不愿意再变回狐狸模样了吧。 “一、二、三……”漠尘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头,点着功德树上的小嫩叶,确认却是新长了两片芽叶后狐狸眼满足地眯起,放话道,“一百年之内,我肯定能让它长满叶子的!” 宇文猛笑着坐到他身边,附和道:“是的。” 漠尘又说:“我感觉成仙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呀。” 宇文猛听到他这句话,幽邃的眼底眸光微闪,但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别的话。 而宴宁王爷回去后似乎也是没其他选择了,在傍晚的时候派了一个护卫来洮台客栈请宇文猛去王府,照宴宁的意思来说,在找到人之前宇文猛一直住在王府里也是可以的。 宇文猛收拾东西时,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是宴宁王爷过来?” 按照河畔那小王爷折了傲骨低声下气求人的模样,宇文猛觉得宴宁要真的决定求他帮忙找人,那也应该是他亲自来客栈请他出山才是,怎么会只叫一个护卫过来? 护卫闻言也有些无奈,苦笑一声道:“我家王爷……中暑了。” 宇文猛和漠尘听到这话时都愣了下,随后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最近本来就天热,也不见一场雨下来浇灭点暑气,宴宁上午穿着那么厚的一身衣衫在河边走,就没歇过脚。虽说有下属给他撑伞,但这是个铁人也扛不住,更别说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小王爷,所以宴宁理所当然地中暑倒下了,把王府里的人吓个半死,急急忙忙往皇宫里递了牌子去请御医诊治。 宴宁模模糊糊间,强提着一口气让属下来洮台客栈请宇文猛,就怕自己这一倒安河边没人看着了,叫他辛苦寻找的那个人跑了。 王府里,管家韦亦彬是等护卫走了才知道宴宁派了人去洮台客栈,说请的是个有些本事的道长,让他去寻王府里跑了的那个男伶。 韦亦彬知道这个消息后眉头就拧得松不开了,负手沉着张脸在门口等着看那有本事的道长到底是何模样。 等到宇文猛牵着漠尘的手出现在他面前时,韦亦彬更是眼珠子都要瞪掉了——这请的是哪门子的道长?龙阳门的还是合欢派的? 且不说那宇文猛浓眉邃目,浑身戾气的模样根本就不像个道士,光是他旁边那个一身雪青长衫双腮雪白凤眼勾人的少年,横看竖看怎么都像是哪个南风馆里出来的小倌,简直比那跑掉的男伶还不如! 但这是还真不能怪漠尘,他的脸其实和大多数狐狸化作人形后的模样差不多,都是明艳惑人的,只不过他先前一直学着云采夜穿白衣,又总是木着张小脸,生生摆出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所以看着就没那么不正经了。可现在宇文猛不给他穿白衣了,让他穿着其他颜色的衣衫,那眉眼间的精致就掩不住了,怎么看脸上都写着三个字——狐狸精。 所以宇文猛和漠尘前脚刚踏进王府,韦亦彬后脚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质问给宇文猛带路的侍卫:“虞荣!他们是何人?你怎么什么下三滥的人都敢往王府里带,谁给你的胆子!” 侍卫虞荣被韦亦彬劈头盖脸地喷了一通,但他是宴宁身边的心腹,所以倒也不怵韦亦彬,直白道:“宇文道长是王爷请来的贵客。” “那这人呢!”韦亦彬又指着漠尘的鼻子道。 “这……” 虞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是奉命去请宇文猛,并不知道宇文猛身边还有这么个少年在着,而宇文猛又说,要他去王府可以,他身边这个少年一定得和他一起去,虞荣只是替主子传话的,就都一并领了过来。 韦亦彬见虞荣回答不上来,怒目一瞪就要张口差人把漠尘和宇文猛都赶出去,宇文猛却在这时开口笑了声,抬臂抱住漠尘的间,将他整个人搂到自己怀里,箍着少年细软的腰肢,勾唇道:“这是我干儿子,怎么了?” 这下瞪目的人变成了侍卫虞荣,他也没见过哪门子的干爹和干儿子会穿同色同款式的衣衫,还牵着手亲昵得一路都舍不得松开。 “你——” “宇文道长——” 韦亦彬正想说话呢,忽地听见宴宁的声音传来,他回头一看,宴宁穿着身赭红衣衫,更衬得他面色如纸,额头还汗涔涔的就有人搀扶着就出来了,走到宇文猛面前时腿软的都差点直接跪下。 小王爷既然亲自出来接人,韦亦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恨恨地瞪着漠尘和宇文猛。 漠尘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心里又觉得这果然是因为他和宇文猛在一起就要遭人白眼,还好宇文猛说他是他的干儿子,不然还不知道又要被骂多少句。 而宴宁看清宇文猛身边的漠尘时也了怔愣了片刻,因为他是记得漠尘的,那时他在画舫上看见宇文猛当着一干舞姬的面搂抱着漠尘亲昵亵吻,还以为宇文猛也是个有龙阳之好的浪荡子,所以才抱着个美人乘船游玩,却没想到宇文猛竟然喜欢他这美人喜欢到敢光明正大的领着人四处走动,丝毫不顾他人眼光。 想到这里,他眸光便有些黯淡,让下人给宇文猛和漠尘安排了一间屋子就准备回去休息。他其实是想今晚就把一切和宇文猛全盘托出,拜托他去寻人的,可是他现在实在难受,再待一会恐怕就要晕倒了,摆摆手就离开了。 韦亦彬见宇文猛和漠尘要住同一间屋子,就觉得自己被耍了,站在他们身后阴阳怪气道:“王府里那么多屋子,宇文道长何必与干儿子挤一间屋子?” 谁知宇文猛嗤笑一声,居然直接说:“你蠢吗?看不出我是耍你的?” 虞荣摸摸鼻子,退到一旁,心道:这宇文道长在画舫时连王爷都敢顶撞,更别说韦亦彬只是区区一个管家。 韦亦彬气得“你你你”半天,却只是指着人说不出话。 宇文猛还嫌气不死他似的,直接扳着漠尘的脑袋就在他脸蛋上香了一口,还发出“啵”的声响,笑道:“我们在床上才会这样叫的,走了,干爹的小宝贝。” 漠尘被宇文猛亲得有些懵,知道被拉着进了屋子才回过神来,捂着面颊脸红红地说:“将军,你……你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宇文猛笑着睨他,说:“今日人也不是很多,那日画舫上可是有八个舞姬的。” “也是……”漠尘垂了眼睛,却是还是有些蔫蔫的,想着韦亦彬看着他和宇文将军的嫌恶眼神就十分难受,低声道,“为什么男子和男子相恋,就这样不为世人所容呢?是因为这样没有办法生孩子吗?” 第35章 漠尘觉得这或许就是真正的原因了, 想他当初还没开灵智那会,想的也是找到另外一只雪狐生崽崽, 只不过他们如果是两只公雪狐在一起,大家也不会觉得他们奇怪,不像凡人们这样厌恶。 所以他也不甚明白, 为什么两个人只是想在一起,就有许多人反对, 并且不止是亲近的人,就连毫不相干的人见了也要来啐上一口唾沫。 宇文猛听玩漠尘这番话也有些发怔, 不由想起一段往事, 继而扯了扯唇角笃定道:“不是。就算有男子真能生子,他和另外一个男人, 也不一定能在一起的。” 这会儿怔愣的变成漠尘了,他讷讷地问:“为什么?” 要说女子有什么事是男子做不了的,那不就是生崽崽吗?若是男子也能生孩子了,那大家为什么还不允两个两个男子在一起? 宇文猛却告诉他:“因为这世间每一本礼法,每一条律令,每一道规矩,都写着阴阳调和, 男女交融才是正道,两个男子在一起……”宇文猛顿了顿,给自己倒茶抿了口才继续说, “始终有违规律。” “可是也没律令说, 男子和男子不可以在一起啊?”漠尘有些急了, 他没想到连宇文猛都是这样说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是不是也不能和宇文猛在一起?“能生崽崽也不可以吗?” “生崽崽?”宇文猛听见这话眉梢一挑,转头看向桌旁的漠尘,见他一脸焦急,勾唇有些好笑地问道,“哦?你想给我生崽崽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漠尘的手腕一拽,将小狐狸整个人扯到自己怀里抱住,抬手按在他的肚皮上说:“好啊,想和我生几窝?” 宇文猛双目如潭,本来是邃深又幽冷的目光,偏偏落到他的脸上就慢慢融化成了温柔。漠尘一看到他勾唇微笑的模样脸颊就开始发烫,却也强撑着镇定,认真地说:“我、我是公狐狸,没有办法生崽崽的。” “能生啊。”宇文猛一捉到小狐狸就忍不住逗他,就是想看他双腮泛红,眉眼间满是羞赧愠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闻言就开始解漠尘身上的衣衫。 “将军?!”漠尘觉着有些羞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他是想和宇文猛在一起的,眼看现在就要遂愿了又浑身软绵绵地不想反抗,半推半就地被宇文猛扒开了衣领。 “诶,变人了怎么只有两个?”宇文猛手指点着他的胸膛,脸上带着混不吝的笑,邪肆又俊朗,“我记得狐狸的时候是有好几个的。” 漠尘在他怀里晕晕昏昏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宇文猛指的是什么,本就发烫的面颊这下更是热乎的厉害,小手攥着衣衫说:“这和我能不能生崽崽有什么关系?” 宇文猛反问他:“不能生崽崽的话,怎么会长那么多的——这个。” 宇文猛说着还耍流氓似的揪了一下。 这次可不是在狐狸模样时被揪的,漠尘痛呼一声后眼睛里浸上水雾,可他眼下有更关心的事,便忍着想要挣扎的劲,面颊潮红软绵绵地问:“那我……真的能生崽崽呀?” 宇文猛觉得小狐狸脸红的模样真好看,也不管自己的话会不会被漠尘真的放到心里,哄骗他说:“能啊,或许现在是散仙还不能,等成仙了就可以。”宇文猛笑着说,凑到漠尘耳畔轻咬他的耳朵,喑哑低沉的嗓音惑人极了,“还记得我带你去的镇魔塔吗?” 漠尘感觉着耳边的酥痒和潮热,脖颈瑟缩了下,小声应道:“嗯嗯,记得。” “那里是不是有个可爱的女童,她是云枝上仙的女儿。” “我知道的呀,她……”在镇魔塔的时候,那女童一直喊浮云枝爹爹他都是听见了的,不过漠尘随后就明白了宇文猛这话的意思,于是话说了一半顿住,眼睛也蓦然亮起,惊喜地看向宇文猛。 宇文猛挑挑眉梢,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吗?”漠尘猛地坐直了腰身,双手扒着宇文猛的肩期待地问,却也还有些将信将疑的意思,“这样子稀奇的事,我还从来都没有听过……” “我骗你做什么?”宇文猛把漠尘的手从肩上捉下,握在掌心后说,“你要是实在不信,下次我带你去镇魔塔的时候,你自己问问云枝上仙不就知道了?” 可是漠尘现在就已经信了个十成十了,毫不怀疑地点着头,连声说:“我信的。” 宇文猛看着他满脸认真的模样,已经快要忍不住想亲亲他的念头了,却还是故作正经地肃了脸,问漠尘:“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你现在是不是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小狐狸还是一脸好欺负地说:“什么问题呀?” 宇文猛绷着唇角的笑,抬手抚上他的肚皮,开口道:“想和我生几窝狐崽崽?” 漠尘愣了好半晌,连脖颈都泛上了层桃花瓣似的粉,低着头还像是仔细思索了一会,才软软地回答说:“我们先生……一窝吧?”说完他又怕宇文猛觉得他不能生,还解释说,“我怕我存的毛毛不够做窝,等存够了毛毛,我再生多一些。” 雪狐们生崽崽做的窝都是用自己的毛毛,漠尘虽然有不少毛毛,可那些原先是留着给伴侣做软枕的,如此一来就不够做窝了,还得存上一些日子。 宇文猛听到这里却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漠尘莫名不已,呆愣愣地问:“将军……您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宇文猛努力憋住了笑,只是唇角仍是勾着的,揽着漠尘的腿窝将他整个人横抱起,放到屋里的床上去,“我只是听着你说要给我生崽崽很高兴,不过这些都是成仙后的事了,你先努力成仙吧。” 漠尘这下子想成仙的念头到达了顶峰,不用宇文猛叮嘱,他平日里都会努力修炼以求早日成仙了。 因为知道了自己也能生崽崽,漠尘现在正高兴呢,宇文猛躺在他身边时也不像往常那样羞赧了,只是在宇文猛给他掖被角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旁边的宇文猛:“将军,将军。” “嗯?”宇文猛闭着眼睛,任由小狐狸抱着他的胳膊,“怎么了?” 漠尘只是想起了宇文猛一开始和他说的:即使有男子真能生子,他和另外一个男人,也不一定能在一起的。 “云枝上仙……是不是没有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呀?”漠尘小心地问,毕竟这样也算是窥探别人的往事了。 宇文猛闻言阖着的双目却是睁开了,沉默几息后说:“或许还是算在一起了吧。” 只不过一个在塔顶,一个在塔底;一个想见,一个不见;所以百年千年,岁月更迭,都没有再见过一面。 “你关心这些做什么?”宇文猛又转身哄漠尘睡觉,“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想这么多做什么,睡觉吧。” “喔。”漠尘应了一声,乖乖地闭上眼睛睡觉。 灯灭之后,屋里瞬间就暗了下来,只有月辉透过纸糊着的门扉微微渗进些惨白的月光。 宇文猛躺在床上一时竟是无法入睡,因为漠尘方才那句话勾起了他对往事的些许感慨,想了许久,他沉沉叹了一声,这才又重新闭上眼睛。 只不过睡意未起,他就模糊地听到了些声响。 不等宇文猛皱眉细听,睡在他旁边的漠尘就紧张害怕地贴了过来,小声地问:“将军……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宇文猛道:“我听见了。” 漠尘闻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一见到屋里黑黢黢的景象连忙掐诀点燃了蜡烛,直到暖暖的烛光亮起,他才感觉好些。不过这样一来,他就觉着那些声音变得更清晰了——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那是有人在唱戏曲,声音婉转缠绵,悲凉凄切,但唱的极好,叫人听了也忍不住跟着一块难过。 漠尘起先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得了宇文猛肯定的回答后才发现不是,并且看来不止他们俩听到,因为他们睡的小院外面已经喧哗起来了。 宇文猛给漠尘披上衣衫后就牵着他一块出门去看,他们前脚刚踏出房门,后脚就看见宴宁小王爷散着一头乌发,直接从他屋里跑了出来,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着四处走动:“玉蘅?玉蘅是你吗?” 宴宁仍是穿着白日见到的那身赭红衣衫,只不过那红在夜色中显得更艳了一些,在月辉的照射下隐隐可以看见衣摆处绣着的暗纹,那些暗纹一遇明光便会折射出五彩的纹光,十分漂亮。 一干婢女仆从在后面追着,婢女们焦急道:“王爷,您还病着,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啊?” 宴宁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就穿着这样一身衣衫在王府院中来回寻人,他看到小亭要进去走一圈,碰上花丛也要过去拨两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人,等到发现里头什么都没有之后就怔怔地说:“玉蘅……我知道我错了……你要是回来了,就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最后还是一个婢女冲到他面前,拦下他说:“王爷,卞公子并没有回来。” “可是我听见有人在唱戏了啊。”宴宁又转过身,目光在婢女仆从们面上来回扫过,问道,“你们都没听见吗?” 婢女们摇摇头,宴宁便睁大眼睛,喃喃道:“我听见了……” “这是怎么了?”管家韦亦彬也已经歇下了,可是接到消息后又起了床,皱着眉赶过来,看见宴宁和一堆婢女仆从在院中转悠就骂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王爷的?王爷这还在病中,怎么能够跑出来?” 婢女们小声解释说:“王爷说是听见了卞公子的声音,要出来找人。” “王府守卫森严,岂是他一个卞玉蘅说进来就能进来的?”韦亦彬气得面红耳赤,“王爷他是魔怔了,你们也跟着疯了吗?” 最后一句话说得就太过僭越了,宴宁可是个王爷,韦亦彬不过区区一个管家,竟然也敢这样说话,要知道凡间的规矩礼数可是最多最严厉的,漠尘有时候都觉得这些凡间的天潢贵胄还不如街上的平民百姓过的自由,所以听见韦亦彬就觉得十分奇怪,和宇文猛一起走过去说:“我们也听见了。” 宴宁闻言眸光瞬时就转到了他们身上,眸光熠熠地问:“你们也听见了吗?” 不等宇文猛和漠尘再说话,韦亦彬又喊了起来:“放肆!你们胆敢欺骗王爷。我们这么多人都没听见,怎么就你们听见了?” “韦亦彬,我才是王爷!我没让你说话,你插什么嘴?”宴宁这会可能也是真的魔怔了,转身对着韦亦彬大骂一通,继而又睁大双目看着漠尘,颤着声问,“你们说听见了,他唱的是什么?” 韦亦彬被宴宁骂得脖颈满是青筋,脸上也是忿忿之色,但到底不敢再说话了。 宇文猛勾着唇角斜轻蔑地睨他一眼,看得韦亦彬暗暗咬牙,才开口将戏词念给宴宁听。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对,唱的就是这个。”宴宁怔怔地念了一遍,笑了起来,眼眶却开始渐渐变红,后退几步说,“是,是我认错了,玉蘅他没回来,他不会唱这种词的。” 宴宁缓缓喃着这些话,步履蹒跚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而漠尘和宇文猛耳中的戏曲还在继续唱着,尾音尖利凄婉,在黑魆魆的夜里听得漠尘有种浑身发毛的感觉,假若他此时还是小狐狸的模样,说不定都能看到他毛毛炸起的一幕,可是宴宁依旧趔趄地走着,就像听不到这些声音似的。 漠尘看着韦亦彬和婢女们离开时神色如常的模样,奇怪地问宇文猛:“将军,他们真的都听不到吗?” 宇文猛微微皱着眉道:“嗯。” “那为什么我们能听见呀?”漠尘也伸头在院中四处看了看,只不过他没忘记抱着宇文猛的胳膊。 那戏声也不知道是从哪传出的,幽幽地有些远,但是乍一听又感觉就在附近。 而漠尘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更加紧张了:“会不会是有鬼?” 宇文猛好笑道:“你是仙,你怕鬼做甚?” 漠尘胆儿极小,他觉得那些鬼青面獠牙,血肉模糊,冷不丁从背后蹿出来能将他吓死,小声嘀咕说:“他们长得怪吓人的。” 宇文猛假模假样地哄他:“有我陪着你呢,怕什么,就算他们趴在我们床底,晚上躺到你枕边盯着你看,有我在,总不会出事的。” 于是“哄”到后面,漠尘更加怕了,晚上又变回了狐狸整个地蜷到宇文猛怀里,要他搂着才肯睡觉。 第二日天气极好,碧空如洗,将漠尘昨晚的恐惧一扫而空。 他想着要早点成仙,醒来后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自己穿着衣衫溜出门。宇文猛想看他清晨这么兴奋作甚,就躺在床上继续装睡,等漠尘轻手轻脚出去后才走到窗边看他做什么。 结果漠尘出去后也没走远,用灵力掬了好些水给他们这座小院里的树草花枝浇水,随后就蹲在飞燕草花丛旁边取出功德树,抱在怀里问他这样算不算是做好事,能给他长片叶子吗? 然而那些飞燕草不喜湿,漠尘给它们浇了水若较真起来,还不知道是做好事还是干了坏事。干了坏事的话,他那盆才有几个嫩芽芽的功德树就要掉叶子了。 可是宇文猛望着花丛旁的那只小狐狸,看着他小脸雪白低头希冀地望着功德树的模样,又舍不得他露出失落的神色,便动了动手指叫那盆功德树长了片小叶,等看到漠尘跟着一块笑起时,他也不禁跟着勾起唇角。 “漠尘——”宇文猛喊他。 漠尘马上抬起脸,献宝似的抱着功德树跑到他面前,喜滋滋地说:“将军,功德树又长叶子啦。” 宇文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问他:“你做了什么好事?” 漠尘说:“我给这些树和花浇了水。” “那花叫飞燕草,忌积涝,你今日浇过水以后就被浇了,一会把它们弄死了。”宇文猛戳了戳功德树上那片新嫩叶,“这叶子就要掉了。” 漠尘闻言就有些慌了:“那我做错事了。” 宇文猛又告诉他:“今日太阳好,那些水一会就干了,你以后记得就行。”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漠尘连连点头,回头望了眼那些湖蓝色的花,他都不知道那些花叫飞燕草,也不知道它们不能多浇水,可是宇文猛却知道,就在心里再次觉得宇文将军真是厉害。 所以宇文将军说他成仙后能够生崽崽,他就一定能生。 天明后没过多久,婢女们送来了早饭。宇文猛和漠尘在屋里准备吃过早饭后就去见宴宁小王爷,结果不等他们主动过去,宴宁王爷就等不及地由几个护卫陪着过来了。 而宴宁过来时脚步虚浮,眼底下一片青黑,脸色也不太好,病气恹恹的,一进门就先给宇文猛和漠尘道了歉,说昨晚打扰到了他们休息。 宴宁今日醒来就觉得昨晚自己可能是病糊涂了才会出现幻觉,毕竟婢女和仆从都一口笃定昨夜他们没听到有人在唱戏。可是昨夜宇文猛和漠尘又说自己听见了戏曲声,还有他的几个护卫,虞荣一行人也说听见了,只不过昨夜轮到他们在王府守夜巡逻,等他们转到这边时王爷已经回去休息了,所以今早宴宁召来了他们几个才知道,便连忙赶过来想问问宇文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猛开口就说:“可能是因为见了鬼。” 宴宁:“……” 这话漠尘也没法接,毕竟他们昨日也算是见了“鬼”,只不过是在白日里见的。 宴宁听完宇文猛的话觉得自己病的更厉害了些,可是他心里记挂着别人,这会被人说见了鬼也一点不怵,叹了口气就把话头转到了寻人这件事上。 宇文猛又问他说:“那宴宁王爷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第36章 在安河边上宴宁求宇文猛帮他寻人时, 宇文猛就告诉宴宁了,若要寻人,就一定要将要之寻人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他才能够帮忙。 如今,宇文猛是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宴宁即使想要隐瞒,可他也是有心寻人,闻言垂眸苦笑一声,抬手让随身的几个护卫全数退至门边,继而抬头看了眼坐在宇文猛身边竖着耳朵准备听他说话的漠尘。 漠尘被宴宁看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宇文猛就开口了, 说:“漠尘是我爱人,王爷的话, 他不会泄露半个字的。” 宴宁听完这话也是一怔, 他原先以为漠尘不过是宇文猛身边宠爱的娈童, 却没想到宇文猛竟这样光明正大地承认少年是他的爱人, 仔细想来他们从进府至今, 宇文猛也没半分掩饰他和漠尘关系的意思,全然不顾世人的眼光,令他艳羡不已。 虽然宴宁也有些奇怪,既然是爱人,又怎么会乘着画舫邀一干舞姬在安河上玩耍……想来宇文猛大概和他一样, 是个负心人, 不懂珍惜眼前人吧。 想到这里, 宴宁眸光更暗,沉沉叹了口气,缓声道:“我要寻的那人,名为卞玉蘅……但其实我也并不确定,他是否是人。” 宇文猛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一点也不惊讶,继续道:“宴宁王爷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为何会有?宴宁也在心里问自己。 灵神异怪这种事虽有,但却鲜少,他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是卞玉蘅长得太过好看,姝色罕见,行踪飘忽不定,又几乎只在夜里出现。而他是王爷,一言一行均被人看到眼里,所以日子久了,便有人说卞玉蘅是水中的精媚鬼怪,是来吸他阳气的。 起初宴宁对这些话嗤之以鼻,并不相信,直到他去参加一起晚宴。那晚宴上不知为何藏了许多刺客,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可是混乱之间有柄利剑朝他刺来,宴宁躲闪不及,是卞玉蘅俯身抱住他挡了那一剑,宴宁才幸免于死,可是事后宴宁却发现卞玉蘅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当时他们周围一片狼藉,匆匆赶来的护卫也来不及救宴宁,所以周围并没有人仔细看到卞玉蘅挡了剑,只当卞玉蘅是抱着王爷躲开了剑锋才会这样。 此番过后,宴宁就开始怀疑上了卞玉蘅,他曾经想要卞玉蘅搬到王府里来住,哪怕世人要说他这个王爷有龙阳之好,宴宁也不在乎了,可是卞玉蘅就是不肯进府,只肯在夜里来府里和他相聚。恰逢此时他就被皇兄召见,说他太过宠幸男伶,百姓对此议论纷纷,令皇室蒙羞,望他早日取个王妃进门破除流言。 皇帝当时没直接给宴宁赐婚,已经是给了宴宁极大的容忍了,但他也只给了宴宁一月的时间。一月之后,他要处理掉那名为卞玉蘅的男伶,还要选出个心仪王妃成婚,否则皇帝就要给宴宁赐婚。 “我不想成婚。”宴宁垂着眼睛说,“我只想和玉蘅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 宇文猛听到这里,也有些讶然,毕竟他还以为是这王爷风流,既要成婚,又要逼着卞玉蘅继续和他在一起,所以人才会跑了,可是现在听来却不是这样。 而宴宁还在继续说着:“可是玉蘅却劝我成婚,他说他不能和我在一起。我宁愿抗旨都想和他在一起,他却不愿意,我当时就生气了,问他是不是妖怪,所以才不和我在一起,结果他说了句‘是’,就跳下安河了。” 宴宁眉眼间满是落寞:“我这些天来一直在找他,但是一直找不到……” 宇文猛听完宴宁所言之后,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他,于私,他答应了漠尘要帮这小王爷找人;于公,他却是要说一句:“其实我倒觉得,你们不在一起为好。” “为何?”宴宁闻言一下子抬起了头,继而想起宇文猛是个“道士”,以为他不赞成妖和人在一起,立马就变了脸色,冷漠道,“这就不劳宇文道长操心了,你只需帮本王找着人即可。” 宇文猛见他这痴情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人间怎么出了这样一个奇葩,便敲着桌子说:“他是妖,能活个千年百年,你不过是个人,你有没有想过,等你老后,你和他要如何相处?” 谁知宴宁依旧不按常路说话,笃定道:“我相信玉蘅是真心爱我的,不然他也不会为我挡那一剑,所以即使我日后容颜老去,他也依旧会爱我如初。” 漠尘在一旁不言不语地乖乖听了一阵,难得见向来无情的皇室出了宴宁王爷这么个痴情种,只觉得感动不已,早已在心里暗暗决定哪怕不是为了让功德树长叶子,他都要帮宴宁王爷找到他心爱的人。 可是宇文猛听完宴宁后仍是嗤笑着摇头,再问他:“那你就没有想过,你和他是真心相爱,数十年后你溘然长逝,那卞玉蘅在千年岁月里独自一人要怎么办?” 宴宁登时怔住,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是了,假若卞玉蘅是真的爱他,那他一旦逝去,卞玉蘅说不定也不会独活,然而他本来可以在世间活上数千年的。 “那我……不该找他吗?”宴宁呆怔地问道。 “找啊,为何不找?”宇文猛反问,继而缓缓道,“只是你应该知道这些。” 宴宁闻言,僵硬地坐在椅上沉默不语。 宇文猛又问他:“你和卞玉蘅,是在何处相遇的?” 宴宁答道:“翩跹台。” 翩跹台,就是那顺着安河一路往下,行至海口附近的一座小岛,漠尘先前口中所说的看热闹之地。 宇文猛告诉宴宁:“那我们就去那看看吧。” 宴宁点点头,没有再说其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漠尘坐在原位上,同样是愣愣地望着宇文猛。 宇文猛看向他,眉梢高挑伸指戳了下小狐狸的脑门,开口道:“怎么了?” 漠尘唇瓣颤了颤,说话时声音有些低落:“将军……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成仙了。” 散仙寿数终有尽头,如果他不能成仙,那么他最后还是会死,而宇文猛却是要在无尽的年岁里继续活着。所以宇文猛才这样希望着他能成仙。 然而漠尘话语刚落,宇文猛抬手轻轻抚上漠尘的头顶,轻声和他说:“不只是这样的。” 漠尘仰起头,不解地望着宇文猛。 宇文猛双手按在他的肩上,微微俯身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即使你不能成仙,寿数尽后死去,我也能找到你的转世,我们还会继续在一起的。” 漠尘闻言,立刻高兴地笑起,继而又有些羞赧地说:“可是那样你会很辛苦呀,而且我会忘了你的。” 宇文猛勾勾唇,望着漠尘的目光幽邃深长,里头似乎藏着千言万语,但最后他只是说:“所以你要好好努力。” “我会的。”漠尘点头如捣蒜。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宴宁派人来请宇文猛和漠尘,说是已经备好了船,就等着去翩跹台了。 宇文猛为漠尘仔细理了理衣衫,确认没哪里不妥之后就牵着他的手去见了宴宁,宴宁一看他们两人亲昵的模样就蹙眉,上船之后更是一个人躲去了甲板,眼睛一直盯着河面,希望能从河里看见他想见的人。 漠尘还注意到,宴宁又穿了那身赭红的衣裳,只不过是穿在内里的,他外头还套了件黑色的长衫,如此一来,里面的红衣倒也不算特别显眼了。 可是漠尘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宴宁就非要穿这件赭红的衣衫,在炎炎烈日里也不肯换掉。 因着这次是赶路不是游玩,所以木船行驶的速度很快,没等多久就到了翩跹台,这里其实和妖精客栈也差不多,都是傍水而建的,给富人子弟们享乐的地方。但和妖精客栈不同的是,这里的确是有很多男子喜欢的美艳“妖精”,她们衣衫暴露,对着过往的男子暗送秋波,有些甚至直接被人揽着细软的腰肢就去了可供淫乐的地方。 宴宁下船后站在翩跹台的门口,仰头颇为怀念地给宇文猛和漠尘介绍道:“我和玉蘅便是在这里相遇的。” 但是宇文猛此刻却没空听宴宁说些什么,他可是记得漠尘提过这里的,说这里“可以看热闹,非常好玩”。宇文猛本以为画舫睡在美人腿上吃葡萄,已经是漠尘干过最出格的事了,却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么一个惊喜。 而漠尘下一刻也有些怀念地说:“这里居然新盖了几栋小楼呀,我前几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宇文猛笑了两声,声音轻飘飘地:“前几次?” “是呀,最近一次的时候也是没——”漠尘兴致勃勃地说着,说到一半就发现宇文猛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立马噤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漠尘发现宇文将军看他的眼神带上了些阴恻恻的意味,扫来一眼就让他遍体生寒。 宴宁没注意他们俩人的情况,闻言还为漠尘解释道:“啊,那几栋楼是我出钱盖的。” 宴宁小王爷风流好美,是整个京都都知道的事,然而皇室可以容忍一个浪荡不羁的王爷,却不能忍受一个有着龙阳之好的皇室子弟。 第37章 宴宁王爷和当今皇帝并非一母同胞, 他生母不过是先皇身边一个不受宠的妃子, 足足小了皇帝十五岁, 他出生时, 恰逢几个皇子争夺储君之位最激烈的时刻,宴宁生母淑妃为求宴宁平安,一直让他做个愚钝呆傻的小皇子,所以在储君争斗结束后,几个夺嫡失败的皇子纷纷被贬被流放的情况下, 宴宁还能顺利地被封为王爷。 但这并不代表宴宁就可安然无恙, 他的一切行踪仍然被皇帝牢牢掌控在手,就连府邸里的大管家韦亦彬, 也是太后和皇帝那边的人, 所以韦亦彬才敢如此自负。 故而宴宁不管真实性情如何,他也只能做个跅弢不羁的闲散王爷,整日游手好闲,泡在这些风月之地里玩耍。 玩的久了,宴宁甚至都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还豪掷千金在翩跹台上修筑了几栋小楼, 专供他在此地昏无天日地玩乐。 宴宁本以为,他的一生就该这样过完。 直到他遇到了卞玉蘅。 说来也是讽刺, 皇帝对自己这个异母弟弟向来不管不问, 之前宴宁不肯娶妻他也是放任自由, 等到下人将王爷宠幸男伶的事捅到他面前之后, 他又觉得这件事有损皇家颜面, 非逼着宴宁成婚。 思及此处,宴宁眸光黯黯,开口说:“我待玉蘅是真心的,和他在一起后,我便再也没来过这里。” 宇文猛勾了下唇角,意有所指道:“宴宁王爷的一片痴心,真是感人。” 站在宇文猛身旁的漠尘也想附和着来一句:“我和将军在一起后,也没再来过这种地方。”可他偷偷觑了眼宇文猛的脸色,又觉着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然而漠尘却不知道,他的沉默,更叫宇文猛觉着自己头顶发绿,也越发妒火中烧。 于是宇文猛又问宴宁:“宴宁王爷和那卞玉蘅,是因何结缘的?” 宴宁马上回答道:“是‘淮歌会’上相识的。” 翩跹台是诸多风流子弟享乐的地方,所以这儿也经常有舞班戏班来此演出,要是有那位舞姬或是伶人得了贵人的赏识,那也差不多是一步登天了,淮歌会便是这翩跹台每年一度的争艳会。淮歌会那七日里,会有无数舞姬伶人上台演唱,宴宁作为翩跹台的常客,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盛宴。 而不久前的那一次淮歌会,卞玉蘅就在其中。 宴宁这一生从未出过长安洲,就连京都也未曾出过,他身份特殊,皇帝不会允许他随意离京。 所以他听过丝竹管弦奏出的宛转悠韵,也听过江淮歌姬所唱的靡靡之音,但是却极少听过卞玉蘅所唱的刀马旦。那一日的淮歌夜会,他就坐在八珍楼的最高处,看着底下的卞玉蘅穿着一身赭红戏服,迈着稳当的步子,抖舞着花枪与在台上唱了一出《樊江关》。 夜色下鼓乐齐鸣,锣鼓喧天,仿佛沙场上的千军万马尽在刹那间涌至这小小的翩跹台。 淮歌会上唱戏曲的伶人不少,但大多都是婉转的曲,而唱那威武稳重刀马旦的,却只有卞玉蘅一人。 所以昨夜宴宁听见戏曲声追赶出来时,听清词后便一口咬定那曲不是卞玉蘅唱的,因为卞玉蘅不会唱那些哀婉的戏词。 宇文猛听完宴宁的口述,挑眉道:“你这就这样笃定?” “我不会听错的。”宴宁沉声道。 “那就继续去王爷你那八珍楼上听会戏吧。”宇文猛淡声道,“止不准听着听着,那卞玉蘅就出来了。” 宴宁皱眉:“可是玉蘅他不会在白日出现的。” 宇文猛和他说:“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宴宁也是走投无路没有别的选择了,便依宇文猛所言,带着所有人去了他出资所建的八珍楼,翩跹台上许多舞姬见几月没见的宴宁又来了这翩跹台,纷纷带着笑凑上去想和他说说话,毕竟宴宁王爷上一次淮歌会带走的那男伶失踪一事可闹的不小,眼下王爷身边没人,那她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然而她们的主意虽然打的不错,可是宴宁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敢上前触他的眉头,所以目光一转,视线便落到宴宁身后魁梧轩昂的宇文猛身上。 宇文猛穿着一身束袖的玄色劲装,身材高大,器宇不凡,外貌更是难见的冷厉俊美,这样的一个男人,就是不出钱让舞姬们倒贴,她们也是愿意和他来个一夜春宵的,所以就纷纷绕过宴宁,朝着宇文猛围过去了。漠尘如临大敌,虽然宇文猛还牵着他的手,可他还是觉得不安,双眉蹙起,想了想便那宇文猛的手放到了自己腰上,自己再整个地贴到他身边,如此一来,旁人看着就像宇文猛拥着漠尘在走路一般。 宇文猛倒也没推开漠尘,任由漠尘摆弄他,末了,他轻轻凑到漠尘耳边,说:“我也开始觉得这地方好玩了,难怪你乐不思蜀,常常流连在这种地方。” “我觉得不好玩了。”漠尘连连摇头,或许是本能,在这样的时刻他极其能言善辩,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无辜,“宴宁小王爷不是说了吗?他有了心仪之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我也是这样的呀。” 今日他们两个都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衫,宇文猛素日里就穿这种颜色,穿在他身上倒是不显违和,气势凛然如往日一般慑人。可是漠尘却几乎没怎么穿过颜色这样暗沉的衣裳,宇文猛本想叫他穿了后显得寡淡些少惹人窥视,谁知这一穿没压住小狐狸眉眼间的明艳之色,倒是将他本就白皙的脸庞衬得更加雪白,如同隆冬里的新雪,触手即可融化,叫宇文猛不禁心想:倘若将小狐狸剥干净了,这衣衫底下的肌肤是否也是这样的软白柔腻。 而漠尘说完话之后就噤了声,双臂仍然牢牢地抱着宇文猛的腰肢,霸着他不给旁人靠近,那些舞姬见宇文猛身边有个容姿稠艳的少年,心里暗恨,但好歹算是歇了凑上去的心。 漠尘见自己计谋得逞,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得色,却在这时听见头顶传来宇文猛似笑非笑的声音:“是吗?” “是的呀。”漠尘仰起头来望他。 宇文猛这次却没再说话了,直到宴宁引着他们在八珍楼最高处的大厅中坐下,他才继续问漠尘:“那你心仪之人是谁。” 漠尘耳根微红道:“当然是……宇文将军。” 说完,漠尘又连忙去看宇文猛的脸色。 然而宇文猛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眼瞳深邃如潭,轻抿着唇,瞧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漠尘连忙又去搜肠刮肚地想他平日在话本子里看到的那些甜言蜜语,想拿出几句经典的来哄哄宇文猛,怕他还在生气,殊不知宇文猛已经被他误打误撞地哄熄了气。 这一切还是得从漠尘刚刚那句自辩说起。 据小狐狸自己坦白,先前他没少来这些地方玩乐。可是先前那是什么时候,那是小狐狸还在暗恋他那劳什子采夜恩公的时候。而方才漠尘自己又说,他和宴宁王爷一样,有了心仪的人后就再也没来过这种地方,所以他真正心仪的人,不是云采夜,而是他宇文猛。 和这些凡间的舞姬女子相比,宇文猛还是更加妒忌云采夜,前几次明里暗里他在小狐狸面前拿自己和云采夜比较都没怎么胜过,直到现在宇文猛才觉得自己算是狠狠地扳回了一局,心情大好,就打算先暂时放过小狐狸。 但是宇文猛也不准备让漠尘太好过,省得他记吃不记打,以后还偷偷来这种地方玩。 于是宇文猛眼眸微阖,依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模样,修长有力手指在矮桌上四指依次轻敲着,“笃笃笃”的声响仿若一把小锤,轻轻敲在漠尘的脑袋上,敲得他心慌意乱坐立难安。 好在没过多久,八珍楼里的侍者便端上来了美酒和小点供他们食用,宴宁心里难过,也不看底下舞台的美艳舞姬跳舞,独自一人在高座上借酒浇愁。漠尘却像是得到了赔罪的机会,端了酒杯放到宇文猛面前,要给他倒酒喝。 “将军,你喝酒吗?”漠尘拿着酒壶小声问道。 第38章 宇文猛其实本无意喝酒, 要知道, 天界可是有位酒仙——酒嶷,他酿出的美酒世间自称世间第二,那就绝没有一个人敢称第一。 所以这凡间的酒, 他还真是看不上。 可是这是漠尘用来讨好他的。 宇文猛眉梢挑了挑, 可他的语气仍是不咸不淡:“那就来一杯吧。” 漠尘闻言赶紧给宇文猛满上一小杯清酒,随后就捧着酒壶坐在他身边,模样乖巧又温驯, 还藏着小意的讨好。 宇文猛心里暗笑, 面上却是不显, 举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可是这一喝,他的眉头反倒皱起来了。因为这酒寡淡无味,仅有一点点酒香,和水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了。 在旁边一直注意着宇文猛神色的漠尘见他喝了酒后皱眉, 立马就有些急地唤了他一声:“将军?这些酒……不好喝吗?” 宇文猛眉头渐渐舒展开,放下酒杯说:“尚可。” 说完他又淡淡扫了漠尘一眼。 漠尘和他相处的时日久了,知道男人肯看他就是已经不再生气了, 抿唇笑着正要再给宇文猛倒上一杯,高座上的宴宁却在这时不满地嚷嚷起来了:“这是什么酒?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由此可见宴宁和他喝的大概是同一种酒。 而宴宁喝了这寡淡的清酒自然是要找人算账的, 虞荣赶紧跪下劝道:“王爷,你还在病中, 实在不宜饮酒啊。” 虞荣一出声, 其他侍卫也跟着纷纷跪下劝说宴宁, 宴宁这几天半点根本没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虞荣担心再这样由着宴宁放纵会出事,所以现在怎么也不肯给宴宁上真正的烈酒。 宴宁本想发怒,但随即又想到卞玉蘅以身挡剑只为救他,他现在如此糟蹋身体,等到卞玉蘅回来了说不定会生气,最后便沉默着不说话了,仅是神色恹恹地坐在位上,木然地看着底下的舞姬。 漠尘听着他们说话起初有些愣愣,但没等多久也反应过来,便直接拿过宇文猛面前的酒盏,自己也喝了一口。 那酒淡如白水,入喉温润没有丁点热辣的感觉,要不是能闻到酒香,漠尘甚至觉得他就是喝了一杯白水而已。 漠尘就不信宇文猛喝不出这酒的味道,再说他身处天界,喝过的美酒不计其数,可他却还说着这酒“尚可”来哄他。 漠尘讶然过后,这会儿就觉得宇文猛真的是待他极好,虽然看着冷漠无情,但却从不会真的与他置气。于是漠尘又开始反思着自己以前爱来这些风流之地玩乐的行径的错处,越想越是内疚——宇文将军对他的一片真心,他不该辜负才是。 而眼下最重要的事,当然是漠尘舍不得让宇文猛再喝这样的劣酒,所以他将自己储物袋中最珍贵的酒液取了出来。那是巴掌大小极其珍贵的一瓶,装在琉璃制成的酒壶里,里头的酒液灿若鎏金,晃动间微微微微折射着金芒,还未取下封口就已经能闻见里头那浓郁的酒香,说是玉露琼浆也一点儿也不为过。且在这么几息的功夫里,酒香已经溢满整间屋子,惹得宴宁和众护卫频频侧目。 “这酒……” 宇文猛看到这酒的模样时也愣住了,漠尘却趁着他发愣的空档赶紧把酒壶塞进他手里,小声说:“将军,这酒珍贵,你悄悄地喝。” 这可是酒仙酒嶷酿制的美酒,名为“闻秋”,据说这酒醇香绵长,如秋般清冽,是他一千岁生辰时云采夜给他送的贺礼,藏了三百年了也舍不得喝,直到今日惹了宇文猛生气,他才拿出来赔罪。 漠尘方才反思间,发现多数时候都是宇文猛在哄他,所以这次漠尘觉得,该换他哄哄宇文猛了。 可是见宇文猛攥着酒壶默不作声,而那边宴宁已经伸着头想看看他们这到底拿出来了什么好酒,漠尘又有些后悔现在就把这酒拿出来了,他或许应该等到晚上再把它拿出来的。 正当漠尘想着要不要先把酒取回来由他暂时保存,等晚上回了屋子再给宇文猛喝,还是现在就叫宇文猛取塞饮酒时,宇文猛却忽然问了个莫名地问题:“这酒是仙界的酒,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宇文猛不仅知道这是仙界的酒,他还知道这是酒嶷酿的酒,名为“闻秋”,仙界的东西虽然极少会流落至人间界,但也不是没有,若只是这些倒也没什么。 但偏偏宇文猛还知道,这酒是酒嶷专门给云采夜酿制的——极其珍贵,世间仅有一瓶。当年闻秋酿成时谢席还和他说过,这么珍贵的酒他也想尝一尝,结果去找酒嶷问了后,酒嶷却告诉他,这酒是云采夜要的,除了云采夜,他谁也不给。 云采夜和酒嶷是至交好友,仙界人人皆知,他和谢席本以为这酒早就被云采夜喝了,却没想到这么珍贵的酒居然在漠尘手里。 然而这件事其实是冤枉漠尘了,云采夜平日里送礼只会送剑符,除此再无其他,漠尘收了一堆剑符,终于在千岁生辰时忍不住和云采夜说,能不能送点旁的,吃的也行。 云采夜虽然对漠尘没有暧昧的情愫,可是他对自己救了的这个小狐狸还是挺有好感的,觉得他和自己几个幼徒一样可爱,便提供了材料委托酒嶷酿壶美酒赠予漠尘。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酒嶷性子懒散,他知道自己一酿出什么新酒仙界众人都想过来尝尝,而这闻秋酿制过程又过于麻烦,他就干脆扯谎说是给云采夜一个人酿的,其他人就别肖想了,如此宣扬一番,果真没人再来讨酒了。而云采夜作为他的挚友,知道他什么德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也不说。 这事本该就此收尾的,偏偏漠尘不舍喝这壶酒,还在今日送到了宇文猛手里。 漠尘被宇文猛质问,睁着眼睛望着他,如实道:“这是……采夜恩公送我的生辰礼呀。” 宇文猛半点不信,酒嶷都说了这酒是专门为云采夜所酿,这酒也确实被云采夜所得,怎么现在到漠尘手里就变成了云采夜送他的生辰礼? 宇文猛眼睛微眯,嗤了一声勾唇道:“这么珍贵的酒,我可不能喝。” 漠尘虽然觉着宇文猛此时笑得有些阴恻恻的感觉,让他脖颈发凉,但还是贴心地问:“那我们一起喝?”他只闻过这酒的香味,还没尝过味道,闻言也有些馋。 可是说到一起喝酒,漠尘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交杯酒,脸颊蓦地飘上一层粉,耳根红红道:“我只喝一口就够了,剩下的都给将军喝。” 宇文猛垂眸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攥着琉璃酒瓶身,力道大得连手背的青筋都鼓了出来,偏偏他说话的调子仍是轻柔的:“这酒香味凛冽,说不定宴宁王爷会来讨要,我们收起回去再说,现在换其他酒喝吧。” 漠尘觉得有理,他在桌底翻着自己的小锦囊,嘴里喃喃道:“那我看看我还有什么酒。” “我来挑罢。”宇文猛声音轻淡,可是手上的力道却是不小,拿走锦囊的动作近乎是抢了。 漠尘手里陡然一空,他愣了下,有些疑惑地看向宇文猛。 可是宇文猛这会却没空看他,因为他在搜小狐狸的储物锦囊,想看看这里面到底还藏着些什么猫腻。 这一搜,还真被宇文猛搜出了些东西。 那是半瓶酒。 空的那一半不用说,定是被人喝了。 “这又是什么?” 漠尘这次没有听错,宇文猛的声音是真的阴恻森然,而他自己看清那酒的模样后也白了下脸。 宇文猛唇角带笑看着他,说:“黄昏涧?你和谁喝的?” 宇文猛有分魂化身的本事,他自然能借着化身在人间界游走办事,所以他知道人间界的许多奇闻异事,还在一次偶然机遇听过这种酒的名字——黄昏涧不是仙界的酒,算不上极其珍贵,但也可称为一大奇酒。 因为这种酒白日里没有半点酒味,喝起来如白水一样,只有一点甘甜,而等到日落之后再饮,它的酒味则会越变越浓,每次入口都不一样。当然这不是它被称为奇酒的主要原因,它还有个特别之处,那就是可以勾起饮酒人对爱慕之人的欲念,倘若没有爱慕之人,那这酒就是普通的酒;如果有,那这酒就和春药无异。 宇文猛一直和漠尘待在一块,漠尘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人是他,可是这酒他可从来没见小狐狸端出来自己喝或是给他喝过,那么那半瓶空了的酒是谁喝的呢? 宇文猛现在觉得他现在拿的不是酒,而是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 漠尘缩着脖颈不敢吭声,脸上的表情害怕又委屈,小模样瞧着可怜极了。 可是宇文猛现在一点也不心疼他了,甚至还想狠狠地揍一顿这只胆儿比白肚皮还肥的狐狸。若不是云采夜不喜欢他,喜欢的是自己的小徒弟,或者换个角度来说,那日喝酒的人是漠尘又会如何? 不,漠尘都给云采夜喝这酒了,没理由他自己不喝,那空了的半壶酒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小漠尘。”宇文猛怒极反笑,声音轻柔,抬手搂着漠尘的腰,拿来酒盏倒了满满两杯黄昏涧,递给漠尘一杯说,“我觉得这个酒不错,我们不喝闻秋了,来喝这个。” 第39章 漠尘被宇文猛掐着腰肢, 动都动不了,根本无法从他手底下逃走, 再说他也不敢逃。不说他逃了之后宇文猛会干出些什么事,他要是真的要跑, 恐怕连这栋八珍楼他都蹿不出去。 而要问漠尘这辈子干过什么后悔事, 那一定就是在妖精客栈的时候给云采夜喝这个酒——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通过下药这样子的事要挟云采夜, 以此和他在一起,他当初给云采夜喝这个酒, 只是想看看云采夜喜不喜欢他。 如果云采夜喜欢他,那两厢情愿没什么不好;如果云采夜不喜欢他,那即使喝了这个酒也不会如何, 也好让他死心。 结果云采夜喝酒后确实有了反应, 因此他有了喜欢的人,可他喜欢的是他的小徒弟。偏偏那时候他小徒弟也在, 所以云采夜能和他小徒弟在一起,漠尘还出了一份力。 回顾过去,每每想到此处漠尘都觉得自己是天下间最没用的狐狸, 便常常以泪洗面,伤心不已。 他本想把这酒拿去扔了, 可是树非却拦下了他, 说他太没用, 留着这酒以后碰上喜欢的人就给他喝, 以此来考验那人是否真心, 省得他被骗了。 漠尘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后来他遇上了宇文猛。他从未怀疑过宇文猛对他的真心,毕竟男人是真仙,他不过一个散仙,宇文猛骗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所以漠尘就一直没拿出这酒,甚至一度都忘了这黄昏涧还待在自己的储物锦囊袋里。 谁知今日却被宇文猛翻出,漠尘觉得自己这下就是生了十张嘴也说不清了。偏偏他还不能喝掉这酒,毕竟他们现在可是在外面,周围那么多人杵着,酒力发作后又该怎么办呢? 于是漠尘只能微微偏头闪躲着避开宇文猛递到他唇边的酒杯。 然而他不肯喝酒的动作却更加激怒了宇文猛,气得他口不择言,捏着漠尘的下巴问:“云采夜让你喝你能喝,我让你喝你就不喝了?” 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宇文猛想问的其实是这句话,但以他的脾性和傲气,他是绝对问不出口的。 他微微垂眸,望着手底下被他禁锢着的小狐狸——他其实没有太大力地在挣扎,即使被他这样不舒服的捏着下巴依旧温驯乖巧,只是紧抿着唇不肯张口。 莫名的,宇文猛就觉得他是个猎人,他从林间捕来了一只漂亮的雪狐,他捏着雪狐的后颈肉,先是困住它;后来再将它好好的抱在怀里养着,这样他松开了困守雪狐的绳,雪狐也不会跑,还会亲近他听他的话。 可这一切不过因为他驯化了这只雪狐,并不是因为雪狐爱上了他。 而漠尘听见他的话后心道:不是云采夜让他喝的,相反,是他让云采夜喝的那酒。 他看着宇文猛邃黑的双目,以前他觉得男人的眼睛就像一汪深潭,如同古井无波,永远瞧不出任何情绪,可是这一刻,他确确实实地从里面看到了难过。 只是淡淡的一瞥。 但是漠尘知道,能被他窥见的是冰山一角,所以漠尘一下子怔住了,也不再挣扎,顺从地想要喝下那杯酒。 然而宇文猛却一下子松了手,让那杯黄昏涧掉落,里头透明的醇酒尽数散落在地上,很快会散出清冽绵长的酒香。宇文猛从软席上站了起来。 或许漠尘就是这样。 漠尘并不喜欢云采夜,他只是分不清把恩情敬重和爱情,所以他会在以前喜欢云采夜的情况下还到这些地方来玩,漠尘也许会喜欢漂亮的脸蛋,美味的食物,还有他那一身雪白的毛毛,也许漠尘还会喜欢他,但是漠尘不会爱上他。 因为漠尘根本不懂。 宇文猛笑了一声,轻轻道:“我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吧。” 说完这句话,宇文猛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漠尘愣了片刻,也赶紧迈步追了出去。 虞荣和宴宁一行人都不知道他们俩发生了什么,因为离得有些远,也没听清说了些什么话,虞荣附到宴宁身边问:“王爷,要不要属下跟出去看看?” 虞荣是怕宇文猛和漠尘其实没本事找人,借机跑了,虽然他不是以貌取人的那种人,可是他看宇文猛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什么道长。 虞荣在担心什么,宴宁全都知道,他会不知道宇文猛看着不像道长吗?可他还有其他什么选择?他不管宇文猛到底是什么人,他只是想找回卞玉蘅。 “算了。”宴宁说,“宇文道长让我在这看人,我就看人吧。” 随后宴宁觑了眼宇文猛矮桌上另一杯没撒的黄昏涧,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想尝尝他们刚刚拿出的美酒,于是就对虞荣说:“去,把那杯酒给我拿过来。” 漠尘追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了宇文猛的身影。 他怔怔地在廊上站着,一抬眸,舞姬们翻飞着的嫣红的水袖与楼阁飘荡的窗纱都在他面前轻晃着,耳畔弦音悠长,这样靡靡之景确实让人纸醉金迷,不管是谁,看到这样的景象恐怕都会发怔痴愣。毕竟这里有美酒佳肴,有笙歌美人,在这里,永远也不会觉得寂寞无聊,所以漠尘以前总爱跑到这些地方玩。 可是漠尘只要一想到宇文将军生了他的气走了,说不准今后再也见不到,他就惶惶难安,眼前的盛景美人刹那间似乎变成了炼狱夜叉,耳畔理应动人的管弦之声也都变成了毒咒邪经,漠尘忽然间就有些明白,为什么曾经风流不羁的宴宁,会说他在遇到心爱的人,便再也没有来过这些地方。 而他刚刚也说自己在遇上宇文将军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可他不是不想来,是没机会来。 漠尘没有再看面前灯红酒绿穷奢极欲的盛宴,而是仰头看向天际。碧蓝的云天看不到尽头,远得他根本无法靠近,漠尘就猜想,宇文将军是不是回到天界去了。 他以前特别胆小爱哭,连树非都说他是话本子看傻了,一只吃穿不愁的狐狸,哪来那么多功夫悲情敏秋。 可是漠尘现在真的难过时,却只是红了眼眶哭不出来。 他只是低着头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心里慌乱无措地根本不知道怎么才好,结果在路过一个小厢房时被人一把拽了进去,飞速将门关上后将他按在了门身上。 漠尘被吓到了,张嘴轻轻喊了一声,面前却陡然压下一道黑影。 这厢房里头帘帐颇多,将屋内遮得有些昏暗,不过他们站的地方就在门口,外头又未天黑,斑驳的光线便从木门镂花的地方投进屋内,落到他面前那人的脸上,明明暗暗的,让漠尘能够看清那人是谁。 其中一块明光浸在那人的眼上,将他的眼瞳照的明亮,于是漠尘才发现,宇文猛的眼睛并不是真的邃黑如墨,那其实是更深些的褐,里头的温柔在暗处其实要看得更加明显,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 男人抬起手来,漠尘以为他要打自己了,可是男人的重重扬起却轻轻落下,最凶也不过只是揪着他的腮肉恶狠狠道:“你这个小坏蛋,你可真有本事!我才躲起来一会,你找也不找就想跑了?我看你才是负心汉……” 后面宇文猛说些什么其实漠尘已经没在听了,他怔怔望着宇文猛,随后猛地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哇地一声哭起来。 宇文猛都被他哭得愣了下,手掌在半空中停顿了会,最后放到漠尘背上,来回抚着他的脊骨安慰道:“你哭什么?我又没打你。” 漠尘在他怀里呜咽着,也不抬头,宇文猛听着他委屈难过的哭声,皱了皱眉说:“我把你脸捏疼了?抬起头来我看看。” “我以为将军你走了……”漠尘把头埋在宇文猛胸膛上,哽咽道。 宇文猛问他:“我能走去哪?” “回仙界了……”漠尘吸吸鼻子,“我没法去仙界找你……” “你成仙就可以了。” “那也还得等三百年呢。”想到这里,漠尘眼眶又泛酸了。 宇文猛听着他仍带哭腔的可怜声音,最后也只是无奈叹道:“我怎么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将军。”漠尘仰起头,雪白的小脸上还带着泪水,眼睛红红的,看得哪怕知道他是个薄情坏蛋的宇文猛也忍不住心软。 “那个酒,是树非哥哥让我留着的,他怕以后我碰上喜欢的人会被骗。”漠尘歇了哭声,却还是一抽一抽的,“可我知道将军你是真心喜欢我的,所以我才没有拿出来。” 宇文猛其实已经不怎么生气了,闻言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说:“算你还有良心。” 他语气轻描淡写,听着似乎毫不在意,可抬指在漠尘脸上擦泪的动作却十分温柔。 “……那、那将军你还生气吗。”漠尘眼巴巴地望着他。 宇文猛挑高眉梢,不答反问:“你说呢?” 漠尘眨了眨眼睛,不知从哪忽然生了股勇气,抱着宇文猛肩膀仰头亲了他一口。 唇瓣软软地贴上去不够,他还探出舌尖,轻轻舔着宇文猛的下唇,宇文猛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弄得微怔,可这是一个吻,小狐狸自己送上门来的豆腐,不吃白不吃。 可是宇文猛刚想回应他时,却忽然听见了屋内衣料摩挲的声音。 他微微低头,就看见漠尘在解自己的衣衫,只不过不知道是不熟练还是太过紧张,扯了半天也没解开。宇文猛想起小狐狸平日的衣服都是他帮忙穿的,见状不禁好笑道:“你在做什么?” 漠尘蹙着眉没有说话,他在生闷气呢,气得不是宇文猛,而是他这一身衣衫——人间的衣衫就是麻烦,他要穿的是自己的毛毛,那么他想变没就能瞬间变没,哪里会这样麻烦?他一听宇文猛这么问立刻委屈巴巴地说:“衣衫解不开。” 连衣衫都解不开,宇文猛刚想继续笑他,漠尘就又扑到他身前,不知是在撒娇还是在使唤他说:“将军,帮我解衣衫。” 于是这会儿发愣的人变成宇文猛了,他怀里抱着漠尘温热的身体,又听他这么说,额角忽地一跳,陡然明白漠尘为什么要解衣衫了。 而没听到他说话,漠尘又唤了一声:“将军。” 宇文猛喉结滚了滚,低声问他:“你解衣衫要做什么?” 漠尘耳根微红,说:“我给将军你生崽崽,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公狐狸能生什么崽?宇文猛可没那么大本事让公狐狸下崽,他先前说那些话不过是逗漠尘的,谁能料想他居然还当真了。 只是虽然不能生崽,但不代表其他的事不能做。 宇文猛心里微动,可最后还是决定做一回正人君子,说:“这种事还是等我们成亲之后吧。” 可是宇文猛不知道漠尘见话本子里把这档子事描写的绘声绘色,叫人欲仙欲死所以早就想干这样的事了,再加上这只话本精狐狸看的话本真是多,他见话本子里写两个人相爱就会迫不及待地滚到一块,他自己也想滚,可是宇文猛居然不想,漠尘就觉得他还在生气,蹙着眉扒到他身上央求:“不嘛将军,我们现在就来吧。” 宇文猛被他缠得不行,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他真的是被只狐狸精盯上了,这只狐狸精就是觊觎他的阳气。 而这样想着,他也觉得身体微热,垂眸看了眼漠尘,说:“你不后悔?” 漠尘现在哪会后悔呢?他只巴不得快点把衣衫脱了舒服舒服,就点着头期待道:“我想要的!”说完又箍着宇文猛的脖颈想去亲他。 “你可真是……”宇文猛低喃着,任由小狐狸把软软的唇瓣贴上来。 第40章 宇文猛抽出自己后抱着他的腰, 小心地把漠尘放到地上。 可是漠尘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怎么,双腿沾地后膝盖一弯就要倒下,还是宇文猛又伸手接住他,漠尘才没整个地瘫在地上。 “是不是没力气?”宇文猛一手箍着他的腰,另外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脑勺, 瞧着就像是哄孩子似的。 漠尘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靠在宇文猛胸膛上直喘, 一向漂亮灵动得如同琉璃般漂亮的黑眼珠此刻毫无半点神采,呆呆地望着虚空某处, 沉默许久后才可怜兮兮地说:“我要死了……” 他这四个字说的有气无力,精疲力竭,听着倒还真的像是病入膏肓时的绝望之语, 可是他们刚刚不过是经历了一场欢爱,更何况漠尘连地都没踩着,使力的人也一直是他,漠尘就光是享受了什么也没干, 现在却听他控诉。 宇文猛被他弄的哭笑不得,挑眉道:“刚才是你说想要的, 怎么要完之后就要死了?” 漠尘闻言便把头埋在他怀里小声地哼哼唧唧,咦呜咦呜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就是不肯抬头正面看他。 于是宇文猛微微低头,拨开漠尘耳侧略微汗湿的鬓发, 亲了口他的耳廓哑声问:“再说那样做不舒服吗?” “就是……太舒服了……”漠尘这会儿肯开口了, 但是仍然不肯抬头, 说话瓮声瓮气。 做那种事一开始酥酥麻麻的是真的舒服呀,可是再往后他就觉得太舒服了,强烈的快感如同巨浪,都快把他整个人淹了,到后面漠尘甚至觉得自己的魂魄都离开了躯壳,难怪有人说做这样的事欲仙欲死,恐怕再来几次他就真的死了。 况且漠尘还在难过别的,他仰起头来望着宇文猛,仅有巴掌大的小脸上的潮红还未全部褪去,被亲过的嘴唇还微微肿着,黛色的双眉紧蹙着,精致的眉眼间满是委屈:“我刚刚让你轻点和慢些,你都不肯听。” “而且我腰好酸……将军你为什么不带我去床上?”小狐狸的眼睫上还挂着些泪花,黑眸湿漉漉,可怜巴巴的模样瞧着就像宇文猛真的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地事,他吸吸鼻子,说:“我都快被你弄死了……” 说着这话的漠尘完全忘了一开始是谁想拉着宇文猛去床上乐一乐的。 并且他说着说着,忽然感觉自己的声音和平日相比似乎有些不同,吧咂了两下嘴巴,他又小小地抽了口气,说:“我的舌头也肿了。” 肿的肯定不止是舌头, 不过这话宇文猛肯定不会说的,他只是温声哄着小狐狸:“肿了吗,我看看?” 漠尘仰着尖细的下巴,吐出小半截殷红湿润的舌尖,瞧着似乎确实有些肿,宇文猛看着眸光就渐渐暗了下来,想俯身去亲亲小狐狸,又怕他接着哭,就说:“也不是很肿,一会给拿点冰压压就不肿了。” 漠尘被哄好了这才抿着唇露出笑,末了又偷偷觑宇文猛一眼,小声地问他:“将军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他都把小狐狸给吃了,还能生气? 宇文猛敢打赌,他现在要是说自己气还没消,小狐狸肯定又能委屈的眼泪汪汪,觉得他是个负心汉。不过宇文猛觉得他一向大度,既然云采夜已婚,他和漠尘也算是过了明路,黄昏涧这件事也可以揭过去了。 但是闻秋不能留下。 于是宇文猛趁着帮漠尘重新穿衣衫的时候,将那瓶闻秋顺了出来,放到自己的储物袋里,而漠尘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俩躲在八珍楼的某个厢房里颠鸾倒凤了整个下午,重新出去时已经是傍晚了,天边挂着几朵艳色的红云,绮丽的云霞绚烂夺目,不知道为何,漠尘看着那些云霞忽然就想到了宴宁小王爷身上那一身赭红的衣衫,上面的暗纹在夜色中只要得了一点月辉的照射,也会折射出类似云霞的旖旎暗光。 “漠尘。” 可是没等漠尘想得深些,宇文猛就忽然喊了他一声,彼时他正趴在宇文猛的背上,因为他没有什么力气了,又不想走路。其实变回小狐狸的模样还方便一些,可是他已经见过宴宁了,忽然消失不太好作解释,听见男人喊自己,他就乖巧地应了一声。 “等帮宴宁找到他想找的人,我们就先回妖精客栈去吧。”宇文猛说。 他和漠尘已经离开妖精客栈许久了,更何况他们现在又有了肌肤之亲,宇文猛觉得,于情于理他都该陪着漠尘回去见见漠尘的义兄树非。 更何况……他想和小狐狸成亲了。 最好能在人间界先摆一次酒席,等小狐狸成仙后到了天界再摆一次——给云采夜的请帖他要亲手去送。 可是漠尘听了宇文猛的话后却有些犹豫,说:“那我们不继续做好事了吗?” “去了博物洲也一样能做。”宇文猛缓缓道,“和在这边没有什么区别的。” “嗯嗯。”他仙人三灾里的第一灾雷劫,要在一百年后才会出现,一百年那么长的时间,他就算一天只做一件好事也能让功德树长满叶子,所以漠尘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而宇文猛背着漠尘重新回到宴宁所在的大厅之后,他们一转进屋内就看到了醉倒在主位上的宴宁。 他把今天出门穿在外面的那身黑色外衫给脱了,只着里头的一身赭红衣衫,脸上满是醉酒后的酡红,一会哭一会笑,嘴里念叨着的不用多想,肯定又是卞玉蘅的名字。 漠尘看得目瞪口呆,旁边的侍卫虞荣也是一脸无奈——小王爷尝了别人的酒后就是这副模样,他们拦都拦不住。 “宴宁王爷这是……”漠尘不禁开口问道。 虞荣没脸说王爷偷偷尝了你们的酒,只是避重就轻道:“喝醉了……” 可是下午那会儿侍卫们还不给王爷喝酒呢,漠尘听了虞荣的解释心里更加疑惑。而这时外头的晚霞消散得差不多了,被浓黑的夜幕所取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熟悉婉转缠绵,悲凉凄切的歌声。 漠尘听了一会就想起这歌声他在哪里听过——正是作晚半夜里在宴宁出现的戏曲声。他之所以没和翩跹台的其他歌声弄错,是因为这戏曲唱的太过尖利凄凉,比作夜还要更加叫人毛骨悚然,翩跹台怎么也不可能唱这样的曲子给客人们听的。 第41章 漠尘此时依然没什么精神, 软绵绵蔫哒哒地斜靠在宇文猛身上, 听见这首曲子后便微微立起上身, 朝八珍楼底下的舞台望去。而台上的舞姬伶人们巧笑嫣然正翩翩起舞, 周围的客人脸上也神色如常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所有人对着诡异的戏声充耳不闻,似乎又只有他们能听见这首奇怪的曲子。 宇文猛在感觉怀里的小狐狸动了两下身体后就俯身到他耳旁,低声道:“你也听见了?” “嗯。”漠尘一边点头, 一边朝高座上的宴宁望去。因为他记得在王府里的时候,宴宁也是能听见这歌声的。 而宴宁也正如漠尘所想那样, 他此刻虽然看着确实有些醉, 但是神智却没完全, 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后就皱着眉抬起头, 不满地朝外面望去:“怎么又有人在唱这只曲了?还唱的这样难听?” 伺候在他身旁的近侍愣了下,微微躬身小心询问道:“王爷……外头现在在跳落蝶舞, 并没有人在唱曲呀。” “怎么会没有?我明明听见了。” 宴宁眉头拧得更紧,目光转向矮桌右侧的虞荣,问他, “虞荣,你听到了吗?” “属下也听见了。”虞荣也是皱着眉, 他身边的几个侍卫一听这话顿时神色各异,有人茫然有人蹙眉, 明显是因为一部分人能听见外头唱戏的声音, 另外一些人却是听不见。 宇文猛冷冷地盯着那些的人面容, 未几, 他便起身对虞荣说:“守着你们小王爷,别让他离开翩跹台,卞玉蘅如果要来,一定会来这里寻他,我和漠尘去外面看看。” 虞荣闻言点点头。 漠尘也被宇文猛从软垫上拉了起来,可是他这会儿身体正难受,不太想动,不过他们前脚刚踏出大厅,宇文猛就一手挽着他膝窝,另外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身将他整个人抱着腾空而起,面前的景物也随之天旋地转。 耳畔猎猎风声划过,待站稳后,漠尘睁开眼睛,发现宇文猛带着他站到了八珍楼的顶上,翩跹台上轻轻飞旋的艳色轻纱,在风中摇曳的灯盏如同颤动的光团星子,皆在他们脚下。 漠尘看箍着宇文猛的脖颈呆了一瞬,回过神来后转头看向他,疑惑地问道:“将军,我们这是要去哪吗?” “带你去听戏。”宇文猛勾着唇角,笑了下说,“你要是不想动,就变回小狐狸缩在我怀里。” 这话正和漠尘心意,虽然他身体不算虚弱,可是方才那场情事也消耗了他不少力气,他又是个常常犯懒的,闻言就变回了小狐狸,用尖细的小爪子勾着宇文猛的衣衫往他衣领里钻。但是宇文猛的衣领扣得有些紧,漠尘脑袋钻进去后之后大半截身子还露在外面,两条短短的后肢腿儿虚空一蹬一蹬地就是爬不进去。 宇文猛见状便好心用手指推了小狐狸的软屁股。 他这个动作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漠尘,可是在他们两个那样肉贴肉地滚过后,这个动作就变得有些暧昧了,再加上漠尘屁股这会还在痛呢,被宇文猛这么一推他就吓得“唧唧”叫了两声,赶忙用尾巴遮住屁股,拱开层层衣衫钻进了宇文猛的衣领里,然后冒出个雪白的狐狸脑袋,半是委屈半是控诉地盯着他看。 自从漠尘又能够说话之后,宇文猛就再也没听过他软揣揣的狐鸣了,所以陡然听见时还愣了一瞬,等对上小狐狸浸着水似的黑眼珠后,他才好笑而无奈地解释:“我只是帮帮你。” 漠尘还是很警惕,一副不太肯相信的表情,没办法,他这会儿身上好几处地方还都是又肿又痛着呢。 可漠尘越是这样小可怜的模样,宇文猛就越是想要逗他,于是他低头在小狐狸的狐吻上亲了一口,又趁着漠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抱着他凌空而行,离开八珍楼追着戏曲声而去。 这戏曲声倒是真的邪门,宇文猛和漠尘在翩跹台上听着的时候就感觉曲声悠长,隐隐约约就在耳畔,可是等到他们越过安河到了岸上,那戏曲声依旧没有分毫变化,依旧给人一种就在不远处的感觉。 宇文猛站在长街上闭目凝神细听了片刻,便睁开眼睛朝西南方向飞去。 行路间,夜风拂起了宇文猛的些许发丝轻轻打在漠尘的脑袋上,漠尘伸着爪子拨开那些发丝,望着脚下阑珊的灯火,询问宇文猛道:“将军,你已经知道是谁在唱戏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宇文猛告诉他,“但是我知道唱戏的人在哪?” 漠尘四处望了望,也没看见哪有戏台子:“在哪呀?” 宇文猛只得又给他解释说:“你没发现吗,能听见戏曲声的那些人,都是那日接触过红瓷瓶的人。” 漠尘闻言微微一怔,但仔细想了片刻,他发现似乎确实是这样。 那日跟在宴宁身边的侍卫有好几个,他并不能全部记住。可是虞荣和宴宁,还有他自己和宇文猛几个能听见唱戏声的,都是那日见过红瓷瓶的人,宴宁还差点就摸上了那个红瓷瓶呢。 而宇文猛疾行速度极快,在漠尘思考几息间就带着他来到了一座四方大宅院的屋檐上,那凄凉的戏曲到了这里声音大了不少,也变得更加尖利骇人,可以断定唱戏之人就在宅院里。 漠尘想都不用细想就能知道,那日带走红瓷瓶的凶相男人肯定就居住在这里。只不过这宅院里头的人似乎都睡下了,主屋处已经熄了灯,只有几个仆从的房里还亮着微弱的烛光。 见宅院里没什么人看守,宇文猛便从屋檐上飞身而下,几个纵跃后抱着漠尘旋身进了一座小偏院,偏院里只有一间屋子,戏曲声就是从那屋里头传来的。 可是那屋子同样没有一点亮光,门扇皆是紧闭,完全看不出里面有着什么东西。 “三岔驿,十字路,北去南来几朝暮……朝见扬扬拥盖来,暮看寂寂回车去——!” 宇文猛揣着漠尘正要推门进去时,里头的戏声不知为何陡然变得极其尖锐刺耳,如同一个老妪扯尖了嗓音大声嘶叫,瘆得漠尘浑身的软毛都炸开了,稀疏的狐毛直直竖起蓬成雪白的一团。 “啊——!” 随后主屋那边就传来了怒吼和摔砸茶杯的声音,仆从赶忙打开房门拎着灯笼朝主屋跑去,刚把灭的灯给点上,凶相男子就满脸狠意从主屋里走出,怒气冲冲地朝偏院这边过来。 宇文猛只得抱着漠尘跳到一旁的高杈上,躲在夜色天然的阴影中观望底下的情况。 “烦死了!这到底是谁在唱戏?!”凶相男子厉声对着身边的侍从吼道。 侍从一脸茫然,拎着灯笼奇怪道:“……可是老爷,没人在唱戏啊?” “没人?”凶相男子停下脚步,拎着侍从衣领怒道,“你们是聋了吗?听不到有人在唱戏吗?” 他昨日半夜里就听见有人在唱戏,还让下人专门去各屋里检查了一遍,却没看见半个人影,而歌声仍然未停,他又以为是隔壁的人请了戏班子唱夜戏,今日早晨还准备去和隔壁邻居讨个说法。可临时敲过门后,他才知道隔壁人家去了江南游玩,还要一个月后才会回来。 凶相男子没找到唱戏的人,便讪讪而归,见白日里确实清净又作罢,结果这到了夜里,那凄厉的戏声又卷土重来。 那侍从被凶相男子吼了一通后就缩着脖颈,害怕地连连摇头着说:“真的没有啊,老爷。” 凶相男子闻言怒意更甚,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还想骗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说完,他就一把推开侍从,走到偏院的房屋前,对着木门狠狠一踹。 木门应声而开,戏声也应声而止。 里头没有人,又没什么光线,只有惨白的月光穿镂空的窗缝投下几道淡淡银光,可是在那样昏暗里,却能清晰地看到八仙桌上放着一尊血色的红瓷瓶。 而在门打开的刹那,漠尘还看到红瓷瓶上架着个人头,那人头以瓶为身,乌长的头发占了半个桌面,背对着他们停顿片刻,就幽幽地转过头来,满面青白没有一丝血色,原本该是眼白的地方一片鲜红,流着血泪瞪大双目死死地盯着来人,倏地咧开嘴角嘻嘻一笑。 漠尘从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东西,“哇”一声闭上了眼睛,甚至差点被吓哭,身子哆哆嗦嗦地颤着紧紧贴着宇文猛。 当然有个人叫得比漠尘更惨,那就是踹门的凶相男子。 他凄厉地惨叫一声,左脚绊了右脚滚下台阶,跌落在院子的空地上,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惊恐地指着屋里的红瓷瓶。 “老爷——老爷——”侍从们赶紧去扶他,“您没事吧?” “那、那……”凶相男子睁圆了眼睛,嘴唇颤抖着,“那瓷瓶——!” “瓷瓶怎么了?”仆从们疑惑地抬头,顺着凶相男子所指的地方望去。 凶相男子大叫着:“瓷瓶里有个人头!” “没有啊老爷,您看错了吧?”仆从们拎着灯笼走进房屋,找到烛台后点燃,近距离看了眼桌上的红瓷瓶后说道。 第42章 那花瓶在烛光的照射下和漠尘那日见到它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依旧细腻通透, 瓶身泛着油润的玉芒,薄薄的壁身薄如蝉翼近乎透光, 所以任何人不用从瓶口观望都能看到瓶身里的状况。 而它已经这样透明了, 里头要是真的藏了个人头肯定什么都能看到, 再说这瓶口就是手膀子那么粗,也不可能藏着个人头。 仆从们绕着花瓶走了两圈,越发觉得凶相男子是看花了眼睛,不过这么一个血红色的花瓶在黑魆魆夜里乍一看确实有几分骇人, 他们看久了也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鸡皮疙瘩泛了一身,但还是强装镇定,对凶相男子说:“老爷,这就是一个花瓶,没有人头的。” “怎么会没有?!”大概是因为烛台发出的明光给他不少安全感, 凶相男子这会儿已经缓过些劲了, 由仆从们搀扶着从地上站起, 颤着身体走上台阶, 在门口站着不肯进屋,惊恐地望着那个红瓷瓶,“我亲眼看见了!” 仆从闻言便弯腰朝瓶口里看了一眼, 然后转身笃定道:“老爷, 瓷瓶里真的什么也没有。” “将军……那花瓶刚刚, 是不是有个人头?” 问这话的人是漠尘。 漠尘此刻无比庆幸他变成了小狐狸的模样, 可以整个蜷在宇文猛的怀里,男人热烘烘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漠尘这才有胆继续留在这里。 “是的。”宇文猛抬手摸着漠尘的脊背,好叫他放松下来,可是他说的话却再一次让漠尘紧绷起身体,“我也看见了。” 难怪骨墨那么想要这只花瓶,怨气大到连他和漠尘都能影响的骨瓷瓶确实非同一般。 漠尘听了宇文猛的话后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带着点哭腔问:“那怎么现在没有了呀?” 宇文猛好笑道:“我没近距离看过那花瓶,我也不知道。” 而抱着和漠尘同样疑问的可不止他一个,底下那个凶相男子也不信,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看见了花瓶上流着血泪的人头,那人头回过头对他笑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也依然叫他发毛胆颤。 他看仆从们皆是一脸不信的模样,又见仆从已经弯腰朝红瓷瓶里探看过了,就稍稍放下些恐惧走到红瓷瓶边上,咽了咽口水,自己也伸头过去望了一眼。 也正如仆从所说那样,花瓶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凶相男子愣了一会也不知道哪来了胆子,伸手屈指朝着红瓷瓶身“笃笃”地敲了两下——他那日买下红瓷瓶,其实是想送给宴宁王爷的,但是宴宁王爷没收,却来了另外一个男子想买。 那男子告诉他,这花瓶不是红瓷,而是骨瓷。 上等的骨瓷薄如纸、透如镜、声如磬,只要轻轻一敲就会发出如磬般萦绕不绝的清脆声响。 现在他敲了这瓷瓶,瓶身倒也确实发出了轻灵的声音,但这声音和那日他听到的有些不对——他现在听到的声音是微微重叠的,就好像在他敲瓷瓶的时候,瓷瓶还有另外一只手在和他一块敲。 凶相男子微微怔愣,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往瓶口望去,而这一望,他却是又对上了先前所见那个血肉模糊的的人头,那人头先是闭着眼睛的,等到他过来就猛地睁开了眼睛,满是鲜血的红瞳直瞪瞪地盯着他,咧嘴笑开的刹那又把凶相男子吓了个屁滚尿流。 他大喊着:“有人头啊——!真的有!” 仆从们被他状若癫狂的模样都给吓到了,纷纷后退几步远离他,凶相男子见状,便揪起一个离他比较近的仆从,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到红瓷瓶面前,对着他呵令道:“你!你把手伸进去,把那个人头掏出来!” “啊?老爷,我……我吗?”那被揪到的仆从一脸莫名,指着自己脸满是疑惑。 凶相男子又推搡了一下他,叱骂道:“就是你!快进去掏!” 身为仆役是没有资格去违抗家主命令的,那仆从闻言只得认命地捋了袖子,伸进那狭窄的红瓷瓶里摸索着。 红瓷瓶身透光,大家都能通过薄薄的瓶身看到那仆从的手在瓷瓶里晃动,因为凶相男子说花瓶里藏有人头,所以大家看的都入神又仔细。而那伸了手的仆从,他手指的每一次动作都清晰可见,可大家除了他的手指以外什么都没看见,便更加怀疑凶相男子的说法。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伸手进去的仆人,他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便讪笑着对凶相男子道:“老爷,里面真的什么也没——”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把手往外抽,可是抽到一半时他忽地变了脸色,整张脸一下子就白了,瞪大眼睛惊恐地叫到,“有、有有有东西!我摸到了!” 可是众人透过瓶身却依然是什么也没见到,就看到他虚空握了一把空气,然后颤着往外抽手。 仆从哆哆嗦嗦把那个东西从红瓷瓶里掏出来,等他看清自己手上握着的是什么之后惨叫一声就飞快地甩了那快红肉——他从花瓶里摸出了一个心脏。 那心脏落地后擦出一大片血迹,却还鼓鼓地有规律地跳动着。 仆役们见状哪还敢在此地停留,连桌面上的烛台被撞倒了都没空去捡,纷纷鬼哭狼嚎着朝外跑去,与其同时花瓶中又传来了幽怨的戏曲声,尖锐凄凉,在茫茫的黑夜中叫人毛骨悚然,不时还伴随着畅快的笑声。 然而不管是凶相男子还是其他仆役,都没胆子再回头去看一眼那红瓷瓶,仿佛那是一个血红色的吃人恶鬼, 烛台上的蜡油滚出,宇文猛不想看一场火灾因此发生,便抱着漠尘下地想要收拾一下那个烛台,然而他们刚落到地面,原先伴随着戏曲一起响起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但那戏曲声还在继续。 等到宇文猛朝着红瓷瓶的方向走了几步后,屋子里忽然闪出一道黑色的人影挡在他们面前。 那人将兜帽取下,露出苍白的面容和殷红的嘴唇——正是自瓷器摊子一别后便没了踪影的骨墨。 宇文猛看见他时也是微微一怔,继而挑眉笑道:“我就说,这样的骨瓷瓶你怎么会放弃,原来一直躲在这里。” 漠尘原先见宇文猛走向那红瓷瓶,便躲到他衣领里不肯出来了,结果没一会却听见了宇文猛在说话,就好奇地悄悄冒出半个脑袋,怯怯地盯着外面。第43章 “我当然会待在这里, 你不也知道吗?这么好的骨瓷我怎么可能放弃?” 骨墨一向狂纵不羁的声音落入漠尘耳中,他一冒头, 就对上了骨墨幽渊似的浓黑双眸。 但其实漠尘还没冒出头来的时候, 骨墨就在关注宇文猛胸膛前鼓鼓的这一团了。 毕竟宇文猛不是个女人, 就算他身材魁梧,胸前也不可能鼓起这么一包, 更别说这一团东西还扭来扭去的, 没多久还探出毛绒绒的脑袋来望他。 而骨墨看清漠尘的面容后眼睛就微微眯起, 嫌弃道:“又是这只秃毛狐狸?”继而笑道, “怎么?你也学起了云采夜收了个小徒弟?” 宇文猛看着可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人,这只狐狸和他一定有什么关系,只是目前骨墨并不知道这是何种关系,但他知道, 如果能挟制住这只肥狐狸,说不定能要挟宇文猛干些什么事。 骨墨勾唇邪肆地笑着, 盯着漠尘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满满恶意。 任何生物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都会感到恐惧, 这是一种本能——帮助他们规避灾祸活下去的本能。漠尘在第一眼看到宇文猛的时候就感到了恐惧, 现在他对着骨墨的眼睛也有些发憷, 打了个小颤后缩回宇文猛的怀里。 “你在恐吓我的小狐狸?”宇文猛语气淡淡,手指在漠尘脊背上轻轻抚着安慰他, “还是在打它的主意?” “小狐狸, 叫得真恶心。我对你这怀里这个丑东西没兴趣, 我拿了那个红瓷瓶就走。”啐了一口, 为了力证自己对漠尘没有一点非分之想,他还搬出了云采夜,“只有云采夜,他那样对我,我还是舍不得动他,唉……” 骨墨一边说着,一边摆出无奈又宠溺的表情,就好像他和云采夜真的有段旧情。 但他也没说谎,他是真的喜欢漂亮的美人,哪怕云采夜砸他店毁他聚魂幡,骨墨还是觉得自己再次见到云采夜时依旧会屁颠屁颠地凑上去。 至于宇文猛……这种粗犷的男人和云采夜的小徒弟没什么两样,他看到就恶心。 然而宇文猛却反问他:“你要是真想拿了红瓷瓶就走,会放任红瓷瓶在这吓人?” 方才的笑声毫无疑问一定是骨墨发出的,他甚至有可能就直接躲在屋子里,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优哉游哉如痴如狂地听人头瓷瓶的凄厉歌声,然后在看见凶相男子的狼狈模样后忍不住捧腹大笑,他是骷髅鬼化成的魔,这人头瓷瓶在旁人眼里多么可怖,在他看来也是可爱心怜的。若不是宇文猛突然跃至门前,他也不会现身,估计就想等着这人头红瓷瓶把凶相男子一家吓死,然后再带着红瓷瓶溜之大吉。 而骨墨听了宇文猛地话后笑着回答他:“是他非要和我抢这瓷瓶的,现在他拿了瓷瓶,应该很高兴死了才是。” 死是会死,但不一定是高兴死的。 所以宇文猛对于骨墨的解释只有一句:“呵呵。” 嘲笑完后他又揣着漠尘迈上台阶,骨墨见状也上前一步,拦住他们的去路说:“宇文猛,云采夜砸了我的店,毁了我的聚魂幡。他是你同僚,你不该帮他道个歉吗?至于这赔礼我都想好了,就这个红瓷瓶好了。” 宇文猛冷冷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云采夜辜负了我的感情啊,你们都是天界的人,总得——”骨墨依旧在胡搅蛮缠,也不知是不是在等身后的火势扩大。 “你胡说!” 可是漠尘却再也不想听骨墨这样侮辱云采夜了,就算他现在已经不爱慕云采夜了,可云采夜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曾经一度是他心中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况且云采夜除魔卫道,更是漠尘最崇拜的上仙,他听着骨墨这样胡言乱语,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话。 骨墨听见漠尘的声音后眼里倒是真的有了几分惊讶,他之前就见宇文猛揣着这只小雪狐,可是没听漠尘说过话,他又闻不到漠尘身上半点妖气,以为漠尘不过是只普通的雪狐,先前说漠尘是宇文猛地小徒弟也是开玩笑的,谁不知道宇文猛整日冷面严肃像是天煞孤星似的,谁敢和他亲近呢? “不是妖……”那会是什么? 骨墨眼里的兴致更盛。 宇文猛却看不得漠尘这样维护云采夜,就打算速战速决,足尖一转便以骨墨无法抗衡的速度冲进屋内,甩袖挥灭了屋里的烈火。而骨墨却以为他要夺下红瓷瓶,所以立刻拦到了红瓷瓶面前,来不及阻止宇文猛的动作。 “原来你不是来和我抢红瓷瓶的啊。”骨墨满面愕然,不过他很快又笑了起来,比刚刚看到人头红瓷瓶将凶相男子吓得屁滚尿流时还要高兴,指着宇文猛大笑道,“哈哈哈我没看错吧?咱们天界最冷血的大将军居然也对这些凡人有怜悯之心了,你这样插手人间的事,不怕遭天谴吗?” 最后一句话骨墨咬音极重,让漠尘变了脸色。 天界不可过多干涉人间界的事,否则就会乱了原有的秩序。比如今日宇文猛选择灭火救下这座宅院里的人,假如宅院里有个人今夜要死,但是他没死后,后来某一日他又错手杀死一个不该死的人,那这条人命的业障,到底该算在那人头上,还是宇文猛的身上? 故而所有修士成为散仙之后大多都会移居到博物洲,就是为了不管世事,不沾业障。 骨墨不知道宇文猛为什么要救人,漠尘却是知道的——因为他的功德树要长叶子,所以宇文猛在帮他。 可是宇文猛对于骨墨的要挟脸色却是变都不变,淡淡道:“我不拿红瓷瓶,你也不能拿。” 骨墨看着宇文猛这样软硬不吃,已经有些不耐了,瞠目喝道:“凭什么?!” “就凭你拿了,我会去抢。”宇文猛扫了骨墨一眼,邃黑的双目古井无波,语气却是桀骜无比,“你要不要猜猜,我抢不抢得到。” 骨墨咬牙道:“抢不到。” 但是宇文猛一定能毁了这红瓷瓶,毁了的红瓷瓶对骨墨根本没什么用。 骨墨来回踱了几圈步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宇文猛为什么非得和他杠上,指着宇文猛地脸骂道:“你有病吗!” 然而骨墨现在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骂人了,宇文猛看着他气得跳脚的模样勾唇道:“再说我也不打算插手。”他继续直对着骨墨的双目,不再压制周身磅礴的威压,缓缓道,“红瓷瓶到了你手里,就不是人间界的事了。” 是的,这就是骨墨为何一直迟迟不肯动手拿走红瓷瓶的缘故——他不确定宇文猛是否和他一样,也盯着这个红瓷瓶。 红瓷瓶在凶相男子手里,那就是人间界的东西,可是一旦到了他手里,那就和魔界扯上关系了,云采夜和宇文猛是同一品阶的真仙,宇文猛成仙时间又比云采夜早,他的实力和云采夜相比只强不弱,骨墨能和云采夜打成平手,但他不确定能不能和宇文猛打平。 更何况宇文猛能够分神化身,另外一个化身和他功力几乎不相上下,一旦打起来,他对上的是两个宇文猛,而不是一个。 两个宇文猛,他打个屁啊! 于是骨墨又想如法炮制,再次威胁道:“真的打起来,你就不怕我杀了这里——” “你以为我会在乎?”宇文猛的声音比他更冷淡,“我说了,我和云采夜不一样。” 云采夜是真的心系天下苍生,宇文猛可是半点感情都没有,云采夜虽然是剑神,可其实宇文猛才是天界真正的剑,他只听天帝号令,如果哪日天帝疯了,让他去杀人杀仙,宇文猛照样可以眼睛都不眨地遵令动手——剑杀人时是不该有感情的。 而这样的事,宇文猛又不是没有干过。 今日骨墨就算在这大开杀戒他也不会有任何感受,甚至还给了宇文猛一个上天界带兵下来群殴骨墨的好借口。 骨墨闻言瞳孔微缩,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宇文猛,我就想要这么个红瓷瓶!咱们仙魔两界井水不犯河水,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干这一趟浑水?” 宇文猛不答,他走到红瓷瓶面前,不像骨墨那样畏手畏脚地不敢碰红瓷瓶,反而伸指重重地弹了下瓷瓶瓶身,红瓷瓶早在宇文猛从树上跃下落地时就安静如鸡了,毕竟它如果学着漠尘那样从瓶口里冒出个人头见到宇文猛还不知道是谁吓谁呢,所以现在被敲了也没敢吱声。 见状,宇文猛缓缓勾起唇角,也不再看骨墨和红瓷瓶,抱着漠尘转身就走,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因为你说我的小宝贝丑。” 那日骨墨把漠尘差点说哭的事,宇文猛一日都没有忘记过。 虽然他也觉得小狐狸这个样子丑的不能再丑了,那那也是他的小宝贝,骨墨一个魔界的臭鱼鳖有什么资格置喙? 而骨墨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宇文猛嘴里那个小宝贝是什么。 是他怀中一直抱着的那只又秃又肥丑狐狸。 骨墨简直不敢置信,他不能相信不管是云采夜还是宇文猛,天界这样佼佼真仙居然眼睛都瞎了喜欢这些丑东西,还一模一样地护短!他当初就是说了云采夜那丑徒弟几句,后来就被云采夜砸了店;现在他骂那只肥狐狸丑,宇文猛就让他只能看着自己垂涎欲滴的宝贝,却不能碰也拿不到。 喜欢丑东西的更是王八蛋,天界的人都是王八蛋。骨墨如是想到。 宇文猛抱着漠尘往翩跹台赶回去的路上,两人的都没有说话。 而宇文猛刚刚为漠尘出了一口恶气,他也没像平日那样拎着小狐狸说两句玩笑话,要把小狐狸逗得满脸通红,眼眶泛水才肯罢休。 因为他感觉到小狐狸在他怀里轻轻打着颤。 大概是因为怕他吧——怕他方才在和骨墨的对峙中所表现出的无情和冷漠。 宇文猛心里思绪翻涌,面上却一点也不显,抱着漠尘又进了八珍楼顶的大厅,不过这次他们没见着宴宁,倒是虞荣和几个护卫神色各异地在大厅里面面相觑。 大厅此时也和他们离开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了,到处是刀剑的砍痕和翻飞的果肉杯盘,似乎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虞荣在看到他们后也马上迎了上来,告诉宇文猛:“刚刚这里来了一波刺客。” 于是宇文猛开了口,声音低沉道:“你们王爷受伤了?” 虞荣眉头深深皱着,面上神色几轮变换,然后摇头:“没有。刺客全被我们制服了,已经派人去审讯了。” 刺杀王爷不是什么小事,那些刺客没死的话恐怕要遭受好大一番折磨。 宇文猛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 虞荣看见他出去时还带着漠尘,结果回来后就变成了自己一个人,便地问了一句:“……漠公子?” 蜷在宇文猛怀里的漠尘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动了两下,于是虞荣这下看清宇文猛怀里还揣着一只雪狐,黑琉璃似的眼眸望着人时灵动又可爱,瞧着似乎就是宇文猛和他们初见那日怀里的雪狐。 回忆起那位漠尘公子和卞玉蘅如出一辙的稠丽面容,虞荣心里登时有了个猜测。 要放在之前,他可能不会想这么多,可是偏偏他们已经先遇上了卞玉蘅,又有那诡谲的戏声,以及今晚刺客失败的行刺。 而宇文猛一直没有再出声,沉默了一会虞荣自己忍不住道:“我看到那些刺客好几次已经砍到王爷了,但是王爷他……没有受一点伤。” 第44章 那些刺客是在宇文猛和漠尘离开约莫一刻钟之后来的。 彼时宴宁还趴在桌上自言自语, 过了会后又说肚子饿,想要吃点东西,虞荣遍让人去准备了些食物端过来,那些刺客就伪装成端菜婢女,待接近宴宁后便猛地拔出短匕朝他刺去。 刺客的动作太快, 即使虞荣和宴宁挨得很近也来不及救他, 更重要的是, 那匕首锋刃上折射着诡谲发暗的寒光——匕首淬了毒。 虞荣只能眼睁睁地刺客将匕首刺向虞荣的胸膛。 然尔出乎他意料的是, 那匕首只划开了宴宁的外衫, 刃尖触及看似柔软的赭红内衫后就像是碰上了铁网,再也无法前进。 而宴宁垂眸看着顶在自己胸前的匕首也愣住了, 刺客更是错愕万分,等回过神来后又马上朝宴宁的脖颈挥砍去,可是他已经错过了杀死宴宁的最好时机。于是那匕首的锋刃还未碰上宴宁,刺客便被虞荣一脚踢飞至大堂中央。 其余刺客见到伪装成端菜婢女的刺客已然失败,便从窗户和回廊跃进大厅, 亮出武器杀向宴宁。 八珍楼毕竟不是王府,这里守卫薄弱, 王府几个侍卫又寡不敌众负了些伤,纰漏百出, 没有完全护住宴宁, 以至于宴宁后面又被刺客砍了几刀。 虞荣是离宴宁最近的人, 他能清楚地看见那些刀剑的确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宴宁身上, 力道很大, 宴宁也痛呼了几声,他原先穿出来的那件黑色外衫被砍成了褴褛破布,但里面的赭红衣裳确是完好无损,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回忆着那时的情景,虞荣眉头拧着:“等我们将刺客悉数制服后,王爷就去了厢房,不让任何人近身伺候。” 宇文猛听完他的话略微一顿,继而问道:“那身红衣,是你们王爷一直穿的衣衫吗?” “那红衣是卞公子留下来的。”虞荣苦笑着说,“王爷和卞公子去安河的前一夜,送了王爷这一身衣衫,而卞公子离开后,王爷每次出门都要穿着这身衣衫,若不是因为要换洗,恐怕公子连晚上睡觉都要抱着那红衣睡。” 宇文猛点点头道:“我知道了,等明日宴宁王爷醒后,我再来见他。” 说完,宇文猛也抱着漠尘离开了大厅。 八珍楼是宴宁出资修建的小楼,整座小楼都只供他一人使用,里面休憩的厢房很多,随便拎出一间就能入住。而宇文猛路过他今日和漠尘欢爱的厢房时脚步微停,但最后还是推门进了隔壁的厢房。 进屋后,宇文猛将漠尘放到床榻上,问他:“想洗澡吗?”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用法诀直接清除身上的污垢,不一定非得通过沐浴才行,但沐浴更像是一种习惯,有空且闲的时候,当然还是沐浴比较好。 从离开宅院后便一直沉默的漠尘听了这话也没出声,只是摇了摇头。 宇文猛也沉默着,随后转身走向八宝圆桌——他想给自己倒杯茶。宇文猛思考事情的时候,往往会拿着茶杯,一边茗茶,一边想事。 不过这会儿宇文猛刚转过身,他身后就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双臂环着他的腰身从背后抱住了他。宇文猛身体微僵,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拳。下一刻,他就听到了漠尘带闷闷不乐的声音:“将军……” “怎么了?”宇文猛抬手盖住漠尘箍在他腰上的手指,听出了漠尘声音里的害怕与难过。 果然,小狐狸还是会怕他的。 漠尘又带着些难过的语气开口,说:“将军,我们帮王爷找到人后,就回去吧。” “嗯。”宇文猛淡淡道。 漠尘听着宇文猛这漫不经意的回答,觉得男人肯定是没懂自己的意思,便绕到他面前,蹙着眉认真道:“将军呀,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们也不出来做好事了。” 这句话就让宇文猛有些愕然了,他也微微皱眉,问漠尘:“为什么?你不想成仙了吗?” “我想啊……我想和将军一直在一起的。”漠尘语气怏怏,愁眉不展的,小脸上满是担心,还有宇文猛一直不想看见的恐惧和害怕,“可是将军你是神仙啊,神仙是不能干预人间界的事的,那个骨墨说的对,你会遭天谴的。” 这些日子,漠尘每天都和宇文猛待在一起,他觉得这是他从记事以来最幸福的日子,但就因为太乐不思蜀了,漠尘差点都忘了宇文猛和他是不一样的。 就拿今夜来说,宇文猛灭了那红瓷收藏屋里的火,如果那火按着原本的途径是烧不死的人,那宇文猛灭了就灭了;可如果那火今夜一定会带走几个人,宇文猛岂不是救下了他们? 假如宇文猛因此欠下业债,之后天界追责,他要该怎么办? 漠尘很怕宇文猛被天界的人抓走,逼迫他们两人分开,或是天道降下天劫谴责宇文猛,他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越想越害怕,现在便抱着宇文猛的腰可怜巴巴地央求他:“将军,我们回博物洲去吧,我会每日去洲上找花树浇水的。或者回小竹楼,我们就一直待在那吧?再或者……或者我们去镇魔塔?我看云枝上仙那有好多书,我帮他理书,也算是做好事吧?” 其实若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答应了宴宁小王爷一定要帮他找到那位卞公子,漠尘现在就想拉着宇文猛跑了。 而宇文猛听着他的话怔忡着,有些不太敢相信原来这就是小狐狸一直在害怕的事,但是他心里的确是在欣喜,欣喜小狐狸害怕的并不是他。 他喉结滚了两下,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艰涩喑哑:“那样功德树的叶子,会长的很慢,也许一百年都不一定能长得齐。” “没关系的。”漠尘只怕宇文猛不肯答应他,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还站直了保证道,“功德树的叶子总会长齐的,我会努力修炼,努力不靠功德树渡劫的,将军你要相信我。” 宇文猛扯了扯唇角,低声道:“好,我相信你。” 漠尘得了他的保证后,脸上的担忧的神色才褪去,绽了笑颜说:“那我们一帮宴宁小王爷找到人后,就回去?” 宇文猛还是笑着,说:“好。”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漠尘眼里,宇文将军近几日是特别俊的,更别说他们今日还偷偷在厢房里“私定终身”了,此时被男人这样温柔地凝视着,他的脸就有些红,低着脑袋说:“那将军……我现在想沐浴可以吗?” 方才漠尘心里藏着事当然没空去想其他事,现在事情解决了,他却反悔说想沐浴,漠尘自己都觉得他是有些过分的。 但是男人却愿意包容他所有的任性,不管他提怎样的要求,都是宠溺地说:“好。” 于是漠尘又肥了点胆儿,仰起小脸说:“我一会还想梳毛毛,可我梳不到脑袋上的毛毛,将军你可以帮我梳吗?” 漠尘听人说过多梳梳头发,头发就能长得快,他老是被那个骨墨说丑,漠尘便想也给自己梳毛,希望这样能让毛毛长得快些。 可他也没忘记上次宇文猛给自己梳毛梳得是有多丑,所以他说完这句话后顿了顿,又小声地求着宇文猛说:“将军……你帮我梳好看一点嘛。” “好,我把镜子放在你面前,给你看着梳好不好?”宇文猛勾着唇,替漠尘理了理耳旁的散发。 “好啊好啊。”漠尘眼睛蓦地亮起,点头如捣蒜应道。 宇文猛见他这样便差人送来了一盆热水,让漠尘变回小狐狸的模样给他洗澡,毕竟如果漠尘是人形的话,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坐怀不乱。 而漠尘泡在热乎乎的水里,由宇文猛伺候着洗澡,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哪怕狐狸小脸上满是白毛,也能看出他现在十分高兴。 宇文猛掬水往他身上浇着,皂豆的香气随着腾腾的白雾热气在屋里散开,被宇文猛嗅到时叫他又怔忪了一会,继而垂眸望着在他面前毫无防备摊着白肚皮的小狐狸,缓缓道:“……漠尘。” “嗯?”漠尘听见男人唤自己,便睁开眼睛答应。他黑漉漉的眼珠像是琉璃似的,灵动又漂亮,里头倒映着烛光和宇文猛的身影,他微微歪着脑袋,狐吻两旁的胡须沾着些水珠,随着他说话时一起颤动:“什么事呀,将军?” “你不问我……”宇文猛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小狐狸听了他和骨墨的那些话,就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冷漠无情吗? 第45章 其实和骨墨对峙说着那些话的时候感觉威风又霸气,可是说完宇文猛心里并不是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情。 他当然也会在乎那些人。 即使他们对他来说不过是人间界的凡人, 是芸芸众生里一个无足轻重的生命, 但宇文猛并不会就因此而轻视他们。 他是仙, 为仙者,自当是该心系终生的。 然而他始终不能像云采夜、歩医、酒嶷或是仙界任何一个人那样,对凡人有太多的怜悯之情。 宇文猛向来都是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人, 漠尘从没见过他这样犹豫再三话说了头便没了尾巴的模样,不禁有些茫然地盯着他看,片刻后又问道:“问你什么呀,将军?” 小狐狸原先是摊着白肚皮的,六只粉嫩嫩的乃乃都露在外面, 刚才宇文猛给他擦皂豆时还摸到了好几次,每次一蹭过小狐狸的身子就会跟着软软地颤一下,偶尔被弄得难受了还会哼哼两下。这会儿他见宇文猛和平时似乎有些不同, 便把身体翻了过来,扒拉着四肢在小木盆里晃晃地游到宇文猛面前,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男人的手背, 随后把头搭在上面,就等着宇文猛和他说话。 宇文猛见漠尘还是如往日那样与他亲近,动作习惯自然毫无芥蒂,显然是真的一点也没把他和骨墨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他不由地嘲笑自己什么时候也有了那种近乡情怯的复杂感情。 他沉默片刻, 便垂下眼睛望着漠尘, 拎着他的前肢将小狐狸从水里捞起, 裹在一旁早就备好的毯子里给他擦着身体,顺道开口说:“我和骨墨说的那些话,你听了后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 漠尘蹲坐在床榻上,两只前肢杵在身前,模样乖巧又温驯,偶尔会被宇文猛揩拭的动作弄得往一旁偏偏身子,闻言仔细回忆了下宇文猛和骨墨到底说了哪些话,而后有些疑惑地反问宇文猛:“可是将军你不该就是这样的吗?” 宇文猛手上的动作微顿,目光对上漠尘的。 漠尘又继续说:“我在话本子里看到过,说是杀一人为罪,杀十人为凶,杀百人为恶,杀千人为将,杀万人为雄,古往的将军英雄,手上都沾有鲜血,可也他们承受旁人所不能受之痛,至于他们所作究竟是对是错,是没有人可以评判的。” 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有谁会喜欢杀人呢?这当然不是说杀得人越多,那个人便不再是罪人了,只是要看是在什么情况下杀人。 战场上的士兵杀敌卫国,你能说他有罪吗?他也不想双手沾满鲜血,但是他不杀,敌国就要来杀他的亲人,他的同胞。 之所以杀千人为将,杀万人为雄,那是因为这些人背负的鲜血太重,他们必须有着和常人不一样的坚毅意志,才能不被那些愧疚所压垮。 战场上,只有无情的人才能活下去。 如果能够选择,又有谁会愿意让双手沾上同类炽热的鲜血? 漠尘很认真地说:“如果有天我做错事了,将军你要……替天行道,我也绝不会恨你的。” “还替天行道。”宇文猛嗤笑一声,扯扯唇角,握着漠尘软软的肉垫捏了捏,“你这小爪子能做什么?” 不是宇文猛看不起漠尘,他是真的觉得这小狐狸连杀只鸡都不敢,勾唇道:“刚想夸你看的那些话本子不全是些废书,现在又说些傻话了。” 漠尘闻言双颊又有些发烫,他承认刚刚是他自己又想多了,毕竟话本子里这类老套故事多不胜数,他自己又不太聪明,万一以后被人利用了做了些什么错事,他不愿意让宇文猛徇私为难。 现在被宇文猛一说,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傻气,羞赧着把头埋在毯子里,小声说:“我想梳毛毛了。” 宇文猛任由他埋着头,掏出把檀木梳一边给小狐狸梳理着身上新长出的软狐毛,一边讲故事似的说:“我成仙的方式和别的仙人不太一样。” 漠尘听了这话便好奇起来,在毯子里动了动,冒出狐吻问道:“……那将军你是怎么成仙的呀?” 宇文猛说:“你问我,我也回答不上来,因为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连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关于成仙之前事,宇文猛唯一记得就是自己站在万人的尸骸之中,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有他的,也有别人的。 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场非常惨烈的战事,而他是战场上唯一活下来的人。 在一开始,其实宇文猛也不知道天道为何要给予自己这样一个双手满是鲜血的人仙格,过了几千年后,他才明白一些——大概是因为那时六界动荡不稳,仙界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杀神。 仙界众仙心怀悲悯,有时往往狠不下心,倘若魔界的人揪到这个弱点,以人间界的凡人为挟,那仙界迟早会沦陷。所以需要他,需要一个有情有心,却能够狠得下心的人来做仙界以杀止杀的剑。 “成仙了其实一点也不好。”宇文猛抬手,将小狐狸身上微微打卷的白毛梳开,“你以前奇怪我为什么要总要睡觉,其实我只是睡着了就会觉得清净一些。” 而在刚成仙那会,他根本是睡不着的。 倘若是人还好,累及了便会自己睡去,可成仙后的他已经不会累了,日夜枯坐着脑海里回转闪现的全是战场上血肉模糊的尸骸,那些东西百年千年日夜折磨着他。 宇文猛没告诉漠尘的是,他以前一直觉得,成仙才是天道对他最大的惩罚。 因为他无法睡去的那些时候,他想要清净一些,可他想不到一点美好的画面,或许是因为没有经历过,也或许这是天道故意让他忘记以此来作为他的惩罚。 甚至因为他没有经历过劫数就成仙了,天道甚至还在后来给他加了一道劫难——与那仙人三灾有异曲同工之处,他所有记忆全无,到人间重新经历一遍成仙之前的事。 如果顺利渡劫,他便可继续为仙;如果失败了,他便会身消道陨重入六界轮回。 宇文猛轻轻抚过漠尘脊背,手掌底下小狐狸的身体柔软又温热,宇文猛抚着抚着心底也跟着蓦地一软,轻声道:“还好……” 还好遇上了你,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会让你成仙。 最后几个字说的有些轻,小狐狸不知是不是没听见,白肚皮有规律地起伏着就是不出声,宇文猛再仔细一看,原来软软地趴在他膝头,小脸一侧的毛都被压塌了,吐息均匀绵长,已经睡着了。 宇文猛望着他熟睡的模样,勾勾唇角正要抬手摸摸小狐狸的脑袋,可是在他抚上去之前,就有另外一只手掌盖上的小狐狸的脑袋。 倘若漠尘还醒着,见到这只手掌指不定又要被吓哭。 因为这手掌上满是鲜血,再顺着手掌往上望去,就能看到一个身着玄色戎装的男人,他脸上有道自眉间斜至下颌的疤痕,还有些干涸的血迹,一双黑眸漆不见底,邃深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情绪的起伏,只有在看见小狐狸的身影时才会柔和几分,微微抿起勾着的唇角倒是和坐在床上的宇文猛一模一样。 这个男人就是他的分神化身。 宇文猛的确顺利熬过了成仙后的那道劫难,可是他自己对那道劫难却无半点记忆,只知道劫难过后,他在半春山有了一间竹屋,还能够分神化身。 仙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分神化身,如果其他的真仙想,他们同样可以做到。但是撕裂神魂的过程太过痛苦,若是意志不坚还可能会失败,直接身消道陨。 而宇文猛对于这化身的记忆,便是他熬过那样极致的痛楚后和化身一起坐在半春山胡颓子树前发呆的情景,甚至于那时的胡颓子树都还只是一根嫩绿的小树苗,并不是如今葳蕤高大的模样。 宇文猛皱眉侧眸看着他,继而抬抬手让自己的化身消散,随后抱起漠尘躺倒在床上。小狐狸睡到半夜便蹭到他颈窝处盘着,宇文猛抱着他,睁眼一夜未眠。 第二日漠尘倒是早早的醒了。 醒来后就缠着宇文猛,说也想和宴宁小王爷那样穿一身赭红色的衣裳。 可是宇文猛早前带他去置办衣裳的时候根本就没买颜色这样的艳丽的成衣,现在也拿不出来,漠尘就说:“我们用幻术不就好了呀,不必去买新的。” “不行。”宇文猛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漠尘如果弄个幻术的话在他眼前跟没穿没什么两样,虽然宴宁虞荣一行凡人是看不出什么的,但他就是不愿意。 然而漠尘却不知道他不愿意的原因,闻言便蹙着眉问:“将军,为什么不行呀?” “你为什么也想穿那个颜色的衣衫呢?”宇文猛怎么可能告诉他真正的缘由,所以反问漠尘。 “因为……”漠尘支支吾吾的,过了会又红了耳根,小声道,“凡间新人刚成亲的这几天,都要穿颜色喜庆些的衣衫啊。” 宇文猛怔了会,继而有些好笑地逗弄小狐狸,故意问他:“嗯?我们什么时候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下轮到漠尘发愣了,他们昨天都做过那样的事了,四舍五入一下不就和成亲没什么两样了吗?他呆呆地望着宇文猛,心里想着难不成将军不愿承认这门亲事吗?便有些难过地说:“我们昨天都……那样过了呀,怎么不算成亲呢?” 宇文猛笑着,继续欺负漠尘,逼问道:“哪样过了?” 可是小狐狸有些生气了,还委屈着,闷闷不乐的不肯说话。 “没有拜过堂入洞房便不算成亲,我们要补一场婚礼才算。”宇文猛牵着他的手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哄着,“不过你想穿我就陪你穿吧,但是婚礼日后还是补上的。” 原来将军是这个意思。 漠尘的委屈马上就散了,还有些好奇地问:“那将军,我们那样算是无媒苟合吗?”第46章 宇文猛听了漠尘这话简直想敲开他的小脑瓜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没法接。 他告诉漠尘:“我们这不叫无媒苟合。” 可是漠尘下一刻又接着问:“那我们这叫什么呢?”说完又蹙起了眉, “我无名无份的……” 宇文猛:“……” 他也想让小狐狸有名有份啊, 可是在厢房那会也不知是谁缠着上来非要苟合的。 最后为了堵上小狐狸的嘴,宇文猛拿出了自己以前留着的点心给他吃, 又顺着漠尘的意思幻出了一身赭红衣裳穿着哄他开心, 漠尘这才高高兴兴地牵着他的手出了厢房。 守在外面的虞荣一看, 心里奇怪昨晚还没在宇文猛身边的美貌少年怎么又出现了, 反倒是宇文猛怀里那只白狐不见了。不过这个念头刚出现的刹那, 虞荣思绪一动, 忽地就有种他已经摸到真相了的直觉, 再说他这几日灵神异怪的事情碰得多了,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他看见宇文猛和漠尘出来后便迎上去道:“宇文道长,王爷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夜了。” 虞荣一边说着, 还一边觑了男人旁边的少年一眼——唇红齿白,细眉凤目的,和卞玉蘅那稠丽得不似真人的模样确实几分相似之处。 不过宇文猛没关注虞荣明里暗里的打量,虞荣话音一落, 他便和漠尘一块去了宴宁暂住的厢房。 而他们到那时, 宴宁厢房的门扉是敞开的,他就坐在里面的美人榻上, 斜靠着软枕怔怔地望着窗外, 听见宇文猛和漠尘过来的脚步声后, 他才开口说:“宇文道长, 你说让我在这里看着, 说不定他会出现,可我在这看了一整夜,也没有看见他。” “我在屋里等了他一夜。”宴宁眼眶微红,嗓音沙哑,“我觉得,他如果还喜欢我的话……应该会回来看我一眼的吧?” 昨晚王爷遇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翩跹台,翩跹台人人自危,而今日一大早皇宫里还来了谕旨,说是太后昨夜听闻宴宁遇刺后就一直没能合眼,想要见见宴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这样大的事,宴宁就不信卞玉蘅没有听说过,而卞玉蘅听说了的话,又为什么不来见他? 宴宁越想越觉得,卞玉蘅是真的想要和他断干净,所以接到谕旨后仍是待在厢房里呆坐,没有一点要进宫的意思,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他不来看你,你就觉得他不是真心爱慕你吗?”宇文猛看他一脸颓然的模样,坐到屋里的圆桌旁时忍不住提了一句,漠尘听不太懂他们的对话,只跟着宇文猛乖乖坐到了一旁。 宴宁闻言立马转过头,盯着宇文猛道:“不!他当然是真心……待我的。” 宴宁的话语在瞧见宇文猛和漠尘身上穿着的赭红色衣裳后微微顿住,沉默了几息才把话说完,谁让他身上也穿着这样一身赭红色的衣衫。 “那不就行了。”宇文猛开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在王府里,有没有养鱼?” “当然有。”宴宁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这年头富贵人家里不都喜欢养几条红鲤吗?他现在所有心绪都系挂在卞玉蘅身上,一听宇文猛这么问,当下就觉得宇文猛是在说卞玉蘅是红鲤精,立即否认道:“不可能的,这个问题我之前就怀疑过了,所以我在白日里去莲池数了池子里的红鲤,等到晚上玉蘅来时又让虞荣去数了,如此反复三天,我才确定玉蘅不是的。” 不管卞玉蘅在或不在,池里的红鲤数量从来就没变过,所以宴宁才觉得卞玉蘅不是红鲤精。 可也正是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卞玉蘅到底是什么精怪,所以那日好不容易在白日能和卞玉蘅相见时,他才会那样问卞玉蘅,却没料到卞玉蘅竟然会如此决绝地和他告别。 宇文猛听了宴宁的话后,又问他:“我问的不是红鲤,是鱼。在你第一次遇见卞玉蘅之前,池子里有多少鱼,你清楚吗?” 宴宁闻言这才愣住了,久久没有出声。 漠尘也有些怔忡,想起宇文猛曾经带着自己到渊海上抓的那条蠃鱼,心里猜测卞玉蘅是不是也和那蠃鱼一样,是什么稀少的怪鱼。 而因为这时没有人说话,所以屋子里有种特别的安静,更衬得窗外八珍楼底下人们的喧哗声更加明显,甚至吵着吵着还往这边过来。漠尘凝神听了一会儿,依稀听见什么“醴陵红瓷金烧而出”“大多是皇家独用”之类的话,本来他还没太在意,可是一听到“红瓷”这两个字,他马上就精神起来了,而下一刻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确没有听错,因为其中一人高喊着“那你就跟我去见王爷”就往这边过来了。 但是宴宁没注意听那些话,他回过神来后继续问宇文猛:“宇文道长,你的意思是……” 宇文猛张口,刚想说话,门口就传来虞荣的声音:“康乐侯……王爷在里头和人说事呢,您——” “能有什么事?”被虞荣称为的康乐侯的男子已经走到厢房门口,手里还拽着一个人。 这样大的动静宴宁倒也发现了,可他现在正急着听宇文猛给他讲最后的情况,听见外面如此吵闹,便问虞荣:“虞荣,什么事?” 虞荣进了屋子,抱拳道:“王爷,康乐侯想要见一见您。” 康乐侯是太后的亲哥哥,宴宁处处受皇帝和太后的掣肘,他早上接了太后懿旨却未进宫,但那只是一时情绪激动,现在冷静下来后一听康乐侯这种时候要来见自己,犹豫再三还是让康乐侯进来了。 可一见了康乐侯的面,宴宁就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因为康乐侯面色酡红,脚步虚浮一看就是有些醉了又因为情绪激动才有的这幅模样,和太后估计没什么关系。 “康乐侯,你——”宴宁蹙了蹙眉,正要问康乐侯为何这么急着见他,结果一抬头就看清了康乐侯手里拽着的那个人的面容。 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安河边要给宴宁送红瓷瓶的凶相男子。 “陶迅昌?”宴宁皱眉,喊出了那凶相男子的名字,“你怎么会和侯爷在一块?” “王、王爷……”陶迅昌讪讪地笑了笑。 而康乐侯抢他一步开口道:“他来给我送花瓶呢,来人,把花瓶送上来给王爷鉴赏一下——” 康乐侯话音一落,他身后便有小厮端着个木箱上来,掀开盖子后,在康乐侯和陶迅昌进来后便和宇文猛站到角落去的漠尘见状,又忍不住往宇文猛身后缩了缩,小声道:“他怎么又把这个红瓷瓶带来了……” 这红瓷瓶留给漠尘的阴影太深了,以至于他一见到这个红瓷瓶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流着血泪的恐怖人头。 不过康乐侯很快就给漠尘解了疑惑,继续道:“今日一大早我在兰谷楼下逛着,看见陶大人抱着个木盒在翩跹台附近左顾右盼,就和陶大人打了个招呼,谁知道陶大人一见我就欢喜得不行,还要给我送珍贵无比的红瓷瓶。” “哦?”宴宁闻言,扫了陶迅昌一眼。 陶迅昌低着头,脸色苍白不敢说话。 康乐候见他这幅模样,又笑了声道:“但是这样珍贵的宝物,我可不敢收,还是送给王爷好。” 康乐候仗着有个做皇后的妹妹,女儿又是皇帝身边的宠妃,所以被封了康乐候。他也知道外戚权势过大对家族没什么好事,所以身上没有任何实权,空有一个爵位,和宴宁差不多整日玩乐,倒也没让皇帝太过忌惮,反而得了不少荣宠,可是这并不代表康乐侯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本来今日清晨他偶遇陶迅昌时只是想打个招呼,谁知陶迅昌见了他就马上凑过来要送礼物,送的还是红瓷这样珍贵的瓷器。 谁都知道醴陵红瓷金烧而出,所以这类珍贵的瓷器多大都进献到宫里去了,只给皇家的人用,就算一般官僚人家里有,除非是帝赐,否则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拿出来放。 再说康乐侯遇见陶迅昌的时候他正在那左顾右盼呢,看着摆明了就不像是来找他的,结果偏偏一见到他马上急着来送这样的大礼,于是康乐侯马上就发现的不对劲,婉拒道:“红瓷这样珍贵的瓷器大多是皇家独用,我不敢收,不过七王爷也在这里,就在八珍楼上,这红瓷你倒不如献给七王爷。” 第47章 陶迅昌要是认下这话, 改道把红瓷瓶送给宴宁, 那康乐侯倒也无话可说了,但偏偏陶迅昌听了这话后, 还是支吾着不肯改口, 又婉言劝康乐侯收下这红瓷瓶,所以康乐侯就觉着不对了。 他甚至还想的更深了些, 猜想这是皇后想打垮成氏一族的手段,毕竟他的女儿可是皇帝身边最宠爱的妃子, 背后还站着一个成太后。 于是康乐侯就把陶迅昌拽到宴宁面前了。 他哪里知道陶迅昌不肯把红瓷瓶献给宴宁是因为他已经献过一次了,而宴宁没收下而已。 其实陶迅昌心里也苦, 他其实在宴宁不肯收这花瓶后就打算先留着,等到三个月在太后的寿宴时送进宫里,可谁能这花瓶居然这么邪门。 他在今早天亮了后就让仆从去把藏品屋里的这红瓷瓶拿去扔了,可不管扔几次, 这花瓶都会莫名地回到远处,扔也扔不掉, 砸也砸不碎。陶迅昌没了法子,在最后一次出门扔花瓶的路上却忽然碰到一个身穿黑色直裰的男人, 再一细看,陶迅昌才发现这个男人竟就是最开始在瓷器摊上和他争抢花瓶的那个男子。 陶迅昌见了他,心里是无比后悔,暗骂自己那日为什么不把这花瓶让给黑衣男子, 这样他就什么事也没了。 不过这会儿又撞见了他, 陶迅昌便想着把这花瓶送给黑衣男子好了, 反正他不是一直想要这红瓷瓶吗?但不等他开口,黑衣男子却先说话了。 黑衣男子让他来翩跹台,把这花瓶送给第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人,如果那人不收,他要劝三次,如果劝过三次后那人还是不收,那这花瓶黑衣男子就会自己来取走。 当然陶迅昌也想过,要是这花瓶被那人接受了怎么办? 可黑衣男子却勾唇道:“没有人会收的。” 陶迅昌现在巴不得赶紧扔了这烫手山芋,闻言哪有不答应的理?于是立马赶来这翩跹台了,而康乐侯正是第一个与他打招呼的人。 可惜的是,陶迅昌才第二次劝说康乐侯收下这红瓷瓶,就被康乐侯拖到宴宁面前了。 旁人不知道这红瓷瓶有什么猫腻,宴宁却是知道的,更别说那日告诉他这是骨瓷的宇文猛正被他奉为上宾,就盼着宇文猛能帮他找到卞玉蘅。 宴宁听完康乐侯所言,眉头拧紧,正欲开口,宇文猛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劝道:“既然如此,王爷就收下这红瓷瓶吧。” 闻言瞪大眼睛的不止是宴宁一人,陶迅昌看见宇文猛后也睁大了眼睛,但是这邪门红瓷瓶能够脱手他求之不得。本来如果是宴宁要收走这红瓷瓶,他可能还会犹豫,毕竟如果宴宁发现这瓷瓶有鬼,那肯定会来找他秋后算账,可一见了宇文猛,陶迅昌便觉得是宇文猛想要这花瓶,倒也没太担心了。 而宴宁虽然奇怪宇文猛为什么这样说,但康乐侯和陶迅昌都在,他就没直接问,闻言只道:“好,那这瓷瓶本王就收下了。” 康乐侯人微醺着,也没想到宴宁竟这么爽快的收走了花瓶,嘀咕了两句就走了。 陶迅昌也脚底抹油赶快开溜。 那红瓷瓶被虞荣放到了屋内的圆桌上,宴宁看了一眼瓷瓶,问宇文猛说:“宇文道长,你为何要劝我收下这个瓷瓶,你不是说他是骨瓷吗?” 漠尘还躲在屏风后面不肯不出来,宇文猛绕了弯去牵他,漠尘才贴着他缓缓靠近圆桌,但仍是不敢挨着红瓷瓶坐下。 “对,这等阴邪之物,你身上的红衣可护不住你。”宇文猛道,“那你带着这瓷瓶回王府吧,今夜你的卞公子会来寻你的。” 宴宁闻言登时大喜,根本顾不上宇文猛前一句话里说这花瓶是阴邪之物了,还对宇文猛说:“如果玉蘅今夜真能回来,我一定重谢宇文道长。” 宇文猛嗤了一声,睨着花瓶开口道:“不用,王爷你把这花瓶送我就行了。” 宴宁点点头算作了然,且宇文猛既已说卞玉蘅晚上会出现,此刻他再留在翩跹台也没什么用了,便立马让虞荣将这花瓶好好装起带回王府,而他自己则是进宫见了太后。 宇文猛和漠尘没有跟着虞荣一块回王府,他带着漠尘又去逛成衣店了,毫无疑问,当然是给漠尘买新衣裳的,这次颜色还是挑的赭红色——为了顺着漠尘在“成亲”后想要穿新衣的念头。 但是男式鲜少有人会穿颜色这样艳的衣裳,所以成衣店里根本就没这个颜色的成衣,只能订做。然而宇文猛已经答应漠尘这事一结束便要回博物洲了,根本来不及等成衣制好,便只能带着漠尘在街上缓缓逛着,看到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就要给漠尘买,哄他高兴。 这要是放在以前,漠尘肯定会对这些新奇玩意感兴趣的,可是现在他只对被宴宁小王爷带回王府的红瓷瓶感兴趣,他扒着宇文猛的胳膊问:“将军,为什么小王爷把那个红瓷瓶带进王府,卞公子就会出来呀?” 宇文猛勾勾唇角,开口道:“因为他想保护宴宁。” 他反问漠尘:“你听说一种鱼,名为‘横公鱼’吗?此鱼生于石湖,约七八尺长,形如鲤而赤,昼宿于水中,而到了夜晚,便会跳到岸上,脱掉一身鳞壳,夜化为人。这种怪鱼犹如磐石,刺之不入,煮之不死。偏偏以乌梅二枚煮之便会死去,食之可去邪病。” 宇文猛起初的猜想,是觉得卞玉蘅是水鬼,可是后来虞荣却偏偏告诉他王爷遇刺后,穿着一身红衣便可刀枪不入。 也还好那淬毒的匕首没扎到宴宁,要是宴宁真中了无解的毒药,宇文猛毫不怀疑卞玉蘅会煮了自己救宴宁。 漠尘微微怔住:“所以……那卞公子就是横公鱼吗?”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小王爷仅是穿了一身红衣便能刀枪不入?”宇文猛笑着睨他,“那是卞玉蘅的鳞。” 卞玉蘅之所以不在白日见宴宁,恐怕是因为以他目前的法力来说,根本无法在白日里长时间化作人形。 宇文猛这样一说,漠尘便陡然明白了宴宁身上那一身赭红的衣衫到底有哪里不对了——那衣衫白日看着很正常,可是一入夜后,衣衫衣摆处绣着的暗纹只要得了一点月光的照射,便会折射出五彩的旖旎纹光。 他初次见到时还觉得他纹光颜色旖旎,犹如绮丽的云霞,现在想来,那种光芒没有云霞绚烂,反倒类似鱼鳞的彩光。 可是漠尘听完宇文猛给他的解释后,还有些担忧,蹙着眉说:“可是他将自己鳞给了小王爷穿,那他就会死了啊……” 第48章 漠尘不了解横公鱼是怎样的, 他只是觉得一般的鱼没了鳞片的话, 应该会很容易死去,就像他们雪狐没了毛,炎夏时分还能苟活,可若是在隆冬里,不出一日就会死。 宇文猛听了漠尘的低喃后, 便告诉他说:“其他的鱼不好说,他倒是不一定会死,也许再过不久他就可以长出新鳞了。” 当然这是宇文猛的猜测。 横公鱼极其稀少, 就连他也不太清楚,卞玉蘅可能会长出新鳞, 也可能不会, 倘若没有他插手, 卞玉蘅大概会一直蜷缩在王府的莲池里默默地守着宴宁,直到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人在前死去。 这便是两人相爱也不能相守的痛苦。想到这里,宇文猛不由朝漠尘看去。 而小狐狸得了他的解释后已经不再担心卞玉蘅和宴宁小王爷了,拿着他给买的新奇玩意在一旁摆弄,一副不知世事的无忧模样。 如果小狐狸到最后也不能成仙, 那他迟早也要看着漠尘在他面前死去。 宇文猛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即使小狐狸死后投胎转世, 他也能找到他, 但是他不愿意这样——下辈子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也许小狐狸这一世这么喜欢他, 到了下一世忘了他之后又不喜欢了呢? 哪怕这样的可能极小, 宇文猛也不愿去赌。 两人在入夜听见那凄凉哀婉的戏曲声后才紧赶慢赶地往王府去,毕竟如果宇文猛在着,那红瓷瓶里的人头还不知道会不会出来。 然而宴宁不知道这红瓷瓶的邪门之处,他从皇宫里回到王府后,就先去了莲池一趟,屏退旁人后盯着池子里的红鲤们“玉蘅”“玉蘅”的喊着,可是没有一条红鲤亲近他。 他仔细瞧了半晌,失落地回了屋子,一看见圆桌上的红瓷瓶心情又稍微好了点。 毕竟据宇文猛所言,只要有这红瓷瓶在他就能再次遇到卞玉蘅,于是宴宁便把这红瓷瓶当成了宝贝似的放在自己屋内,从莲池回来后就坐在绿檀椅上专心致志地望着这花瓶,仿佛里面会跃出一条他心爱的鱼儿卞玉蘅来。 结果入夜后,卞玉蘅没跃出来,那红瓷瓶瓶口却是窸窸窣窣地冒出写黑色的细丝来。 宴宁盯着这些细丝觉得有些奇怪,凑近一看却发现这些细丝居然是头发,他浑身震悚,可未等他退开,便骤然对上一双流着血泪的红瞳,那双眼睛瞪得极大,眼白毕露,死死地瞪着他。 宴宁不过是个普通凡人,如今猛地遇到这么一个恐怖怪异的人头红瓷瓶吓得惨叫一声,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而那红瓷瓶的人头还阴恻恻地笑着,作势向他伸过来,像是要夺走宴宁的脑袋。 宴宁腿软得走不动路,偏偏他怕附近人太多了卞玉蘅不肯出来还赶走了所有仆从,所以这一时半会地也没人来救他,只能手肘及地在地上后退着。 眼看着就要躲不过了,他面前忽然闪过一道赤土般的赭红衣摆,再顺着衣摆往上望去,宴宁终于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着的那个人的面容。 一时间,和卞玉蘅重逢的喜悦都盖过了恐惧,他甚至觉得这时候死了都没事,颤着两条软腿站起从背后猛地抱住卞玉蘅,红着眼睛道:“玉蘅!” 卞玉蘅其实比宴宁还要高大半个头,他虽然生得明艳稠丽,眉骨却十分锋利,冷着脸看人时甚至比宴宁这个王爷还要有威慑力,现在被宴宁这么一扑身形都跟着晃了晃,站定后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声无奈的:“小王爷……” 他那日虽然在在安河上和宴宁诀别,然而最后还是在两日后回到了王府的莲池。他也知道小王爷一直在找他,但他不能出来,否则安河诀别就没了意义。 卞玉蘅本以为他将他的鳞衣留给宴宁,此后哪怕他不在宴宁身边,也能够保护他,可谁知宴宁居然带了这么一个阴邪的红瓷瓶回来。 他望着红瓷瓶上诡异的人头,心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这鬼怪,正欲拼死护着宴宁时,却见那花瓶上的人头像是看见了什么天敌般倏然把头缩回去了,于是桌面上又只剩下个细腻通透,油润如玉的红瓷瓶。 卞玉蘅和宴宁都有些诧然,而他们身后也在这时传来了熟悉的人声—— “将军……您快看看有人头吗?没有我、我才进去。” “没有。” “……真的吗?” 那被唤做将军的男人没有再说话,而是低低地笑了两声,才道:“假的。” “啊?!”少年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却被男人强硬地拽着手进了屋子。 漠尘看见屋里搂在一起的宴宁和另外一个陌生男子,桌子上的红瓷瓶也十分安分,登时就明白了宇文猛又在哄骗自己,小声嘀咕道:“将军你又骗我。” 而宴宁看见宇文猛的面容后如蒙大赦,高兴地喊了他一声:“宇文道长!”只不过他双臂仍然死死地箍着卞玉蘅的腰不肯松开——怕自己这一松卞玉蘅又要跑。 宇文猛牵着漠尘的手,颔首道:“宴宁王爷。” 漠尘贴着宇文猛站,好奇地望着宴宁身边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惊异地发现他只比宇文猛矮一点点,他原本以为鱼妖,大多应该也都像是他这样的……却没想到卞玉蘅除了一张脸像妖以外,哪都不像。 “宇文道长,玉蘅真的回来了,真是太谢谢您了!”宴宁迭声和宇文猛道谢,宇文猛勾了勾唇角,目光淡淡地扫了卞玉蘅一眼。 卞玉蘅对上宇文猛的目光,身体陡然防备地紧绷起来,宴宁却没有多想,继续道:“如果没有您,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再见到玉蘅。” “小王爷,我一直……在你身边。”卞玉蘅哑声道。 宴宁假装没听到他的话,他高兴是高兴,可是卞玉蘅藏了这么久他还是生气的。 宇文猛走到圆桌前将红瓷瓶收起,勾唇道:“不用谢我,是漠尘想要帮你们的。” 宴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漠尘是宇文猛身边那个一直不怎么和他们说话的少年,立刻朝他道谢:“多谢漠公子。” 漠尘还从未被人这样郑重地感谢过,闻言手脚都无措地不知道该往哪放了,有些腼腆地学着宇文猛说:“不用谢……我也只是做好事。”他就是想给功德树长叶子呀,不过看着宴宁和卞玉蘅重逢后拿高兴的模样,他也不禁为他们开心。 可是宇文猛比漠尘想得要多,他知道想要重逢的只有宴宁,卞玉蘅指不准还是想要默默无闻地守在宴宁身边,于是便开口,淡淡说了句:“你又不是妖,有何可担忧的?” 妖与人在一起才可能折损人的阳寿,然而横公鱼生来便可在夜里化为人,他汲取天地灵气修炼得以在白日化形,与其说是妖,倒不如说是灵兽,为什么不愿和宴宁在一起呢? 宇文猛知道卞玉蘅的顾忌,他这个问题,其实是帮宴宁问的。 他话音一落,屋子里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而卞玉蘅沉默片刻,最后却是微微叹息道:“不,以前是我想太多了……我愿意的。” 如果说卞玉蘅一开始是不愿的,可他在看到宴宁为了他几乎魔怔的样子后,却是不想躲了。他转过身,望着宴宁的眼睛,认真道:“小王爷,我再也不会躲你了。” 那一刻,即使卞玉蘅什么都没解释,可是宴宁望着他的眼睛却瞬间明白了他是谁。 他想起莲池里以前有条的红鱼,赤如朱丹,似鲤非鲤,每次他去莲池喂红鲤们时这只鱼都要霸道地游过来,抢走所有他扔下的鱼食,不给其他鱼吃。他觉得那鱼有趣极了,后来在翩跹台遇见了卞玉蘅,他倒是没再想起那条鱼过了。 而那莲池,其实也是卞玉蘅误进的。 他本是石湖来的横公鱼,在安河时却被人意外捞上,那时他在白日根本无法化形,只能等到夜里脱鳞成人离开。可是未等他走,便在白日里被送到王府,成了小王爷莲池里的一条鱼宠,偏偏又见了小王爷在莲池边给红鲤们喂食时的明艳笑容,于是他就不舍得走了。 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便是阴差阳错般的,所以卞玉蘅后来想要扳正,却没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其中难以抽身。 宴宁一直以来都在等他这句话,只要卞玉蘅愿意,他哪怕不做这王爷了,也要和他在一起,闻言眼眶又红了,却还是有些生气,涩声道:“你躲什么,等日后我老了,就该变成我躲你了。” “不会的。”卞玉蘅笑了笑,抚着他的侧脸道,“你躲不掉,我会找到你的。” 即使你迟早老去死亡,在下一辈子我也会找到你。 漠尘痴痴地望着他们,觉得这简直是在看现场演的话本子,感动得都要掉眼泪了,在和宇文猛一起离开宁王府后眼睛还是红红的。 他抱着宇文猛的胳膊,仰头问:“将军,如果我没能成仙死了的话,下辈子你也会来找我吗?” 漠尘在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自己下辈子会是人,还是继续是一只雪山里的小白狐。 他想要自己变成人,这样的话宇文将军看到他的脸也会好认些,可是漠尘又怕自己和这一世长得不一样了,所以又想做小狐狸,等日后慢慢修炼化形。 然而漠尘其实最想听的还是宇文猛的回答,想听他像卞玉蘅给宴宁说的那样:“下辈子,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但是宇文猛听了他的问题后,脚步微顿,继而低头望着他,开口道:“不会。” 第49章 宇文猛回答地太快, 而且和漠尘预想的不一样,所以他听完后就愣住了, 呆呆地看着宇文猛。 沉默半晌后,见宇文猛还是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漠尘便有些委屈又有些难过地问他:“为什么呀?” 若是放在以前的话,宇文猛是不介意顺着漠尘的意思去哄哄他的,只是最近他莫名的有些心绪不宁,所以不想听漠尘做这样不吉利的假设——就怕一语成谶。 于是宇文猛抬手摸摸漠尘的头发, 说:“你会成仙,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个回答也不算不好,可有了卞玉蘅的珠玉在前, 宇文猛这话便成了木椟在后。 漠尘走着走着就有些恹恹, 也不太提得劲了,和宇文猛道:“我走不动了。” 其实也不需要走多久, 他们只要离开京都, 到了海域附近御风而起, 很快就能回到博物洲了, 但漠尘这会儿就是不想动。 他连“将军”都没叫, 宇文猛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小狐狸不高兴了, 勾勾唇在他面前蹲下说:“来,我背你。” 漠尘望着自己面前的赭红背影,抿着唇不说话, 心里却在想:早知道就不成亲了, 现在成亲了, 将军都不肯给他说甜言蜜语了,难道将军也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吗? 漠尘一伤心难过就不想再维持人形,就像以前云采夜成亲后他整日蜷在美人榻上黯然神伤一样,他是朝着宇文猛背上扑了,不过却是变回了小狐狸的样子。 而宇文猛只觉得肩上微微一沉,继而一个软乎乎有些毛绒绒的东西就勾着他的衣衫往他怀里钻,宇文猛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好笑地抱住小狐狸,手指缓缓抚着他的脊背正欲解释,余光却扫见一道黑色的身影。 宇文猛停下脚步,皱着眉睨向他。 骨墨斜靠在安河边的一棵树下旁,见宇文猛揣着他那小秃狐狸来了,他便起身故作惊讶道:“咦?你们就要回去了吗?” 骨墨这种人,你越是和他说话他就越要抬杠,可如果不理会他,那他自顾自地说上一会儿就会离开,所以宇文猛没有出声,仅是目光冷冷地望着他。 “让我猜猜你们要去哪——是去镇魔塔送美人腰吗?美人腰是我给那红瓷瓶起的名,它瓶颈纤细妙曼,恰似美人的腰肢,又是由美人的骨头烧成……这名字是不是很贴切?” 骨墨杵着下巴思忖片刻笑道,也亏得漠尘以前爱慕云采夜的事太过出名,宇文猛也看似和他也没有什么接触,再加上每次漠尘遇到骨墨时都是小狐狸的模样,所以骨墨压根没猜到过漠尘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们要回博物洲,而是自作聪明地推测着。 毕竟像红瓷瓶这种阴邪的东西,如果继续仍由它留在人间界骇人,久而久之必定会变成一方祸乱,所以将它送到镇魔塔去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宇文猛现在并没有去镇魔塔的打算,这红瓷瓶在他手里也不敢闹腾,他又何须急在这一时半会地将其送到镇魔塔去? 于是宇文猛冷冷地嗤笑一声,绕过骨墨就欲离开。 骨墨见他软硬不吃,心里恼怒,连忙伸臂拦到他面前道:“宇文猛,既然你看不上这花瓶,我用一个消息和你买下它如何?” 见宇文猛脚步不停,骨墨又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前世的事吗?” 宇文猛闻言霎时停住,却没回头:“不想。” 然而骨墨不信他的话,在他背后说道:“得了吧,我就不信你一点也不好奇。” 骨墨说的太过笃定,连漠尘都忍不住从宇文猛怀里钻出,狐吻搭在他肩头看看骨墨,又仰头看看他。 “你应该听说过枉死城吧?入了枉死城,便可重历前世之事。”骨墨看着漠尘,话却是对宇文猛说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前世吗?” 六界之中,所有人的前世都记载在地府生死簿上,除了仙魔。一旦成仙或是入魔,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再也无法探查。 宇文猛皱了皱眉,等侧身回头时脸上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我要是想知道,早就去地府的溯生镜一探究竟了,既然地府有溯生镜可看前尘往事,我又何必到枉死城去?” “溯生镜只可窥见一角,又不能知晓所有往事。”骨墨也不再和他虚与委蛇,直白道,“你把美人腰给我,我就告诉你枉死城怎么去。” 宇文猛这次直接转过了身,幽邃的目光落在骨墨身上,骨墨觉得他是对自己的提议心动了,便伸出五指作势要拿红瓷瓶。 可宇文猛最终也没有把那红瓷瓶给他,而是抱着漠尘御风直接离开,留下骨墨一人在安河边气的跳脚。 漠尘本来还在和宇文猛赌气的,可是他能感觉到宇文猛听了骨墨的那些话后就不太高兴,他觉得自己是只善解人意乖巧温顺的善良雪狐,便清了清嗓子准备关心一下男人。 可未等他说话,宇文猛就先开口了:“漠尘,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的,这世上有面镜子可以看到人的前世吗?” 漠尘道:“记得呀,就是你们刚刚说的那什么‘溯生镜’吗?” “嗯,你想去看看吗?”宇文猛抚着漠尘额脊背道,“我们先去看镜子,再回博物洲。” 他架着小狐狸的前肢,抱到自己面前亲了亲尖尖的狐吻,声音低沉,问他:“我那会说下辈子不会找你,是因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怎么会让你死呢?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漠尘望着男人俊美的面容在自己面前放大,狐吻又被亲了一口,温热吐息让他耳尖都跟着颤了颤,也听了他的道歉,便小声地说:“那、那我就陪你去吧……但是我有个条件。” 宇文猛笑着问他:“你说。” 漠尘鼓足了勇气,开口说:“我们暂时还是不要成亲了。” 宇文猛唇角的笑容顿住,他挑眉道:“为什么?”漠尘在心里想:你也会问为什么了呀。虽然男人道歉了,但是小狐狸还是记仇的。他却随意扯了个理由,哼哼着说:“唔,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哦。”宇文猛闻言意味深长地望了漠尘一眼,随后忽地将他抱着颠了颠,摸着小狐狸的粉白的软肚皮道,“可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要是你怀上了小狐狸怎么办?” 这个问题把漠尘问呆住了。 宇文猛换了赶路的方向,一边朝着地府而去,一边和漠尘说:“先前你人形时我还不觉得,这会抱着你我觉得你肚皮比以前圆了许多,是吃胖了吗?” “没有……”漠尘太过震惊,尖尖的耳朵都立了起来,“我、我最近没有吃很多……” 别说吃多了,他这几日都没好吃东西,本来吃的就少,还被人头红瓷瓶吓得都没什么胃口了。 “没吃多吗?那你的小肚皮怎么变圆了呢?”宇文猛像抱小婴孩那样抱着漠尘,捏着他一只爪子让他碰碰自己的肚子,“你自己摸摸看,是不是变圆了。” 漠尘自己能摸得出什么呢?他听着宇文猛说什么,自己也跟着朝什么方向想,用肉垫碰了碰自己热乎乎的肚皮,还就真的觉得便圆了一些。 可是他和宇文将军,才那样过一次呀。 漠尘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我们只有一次呀,没有那么容易……怀上吧?” “这可不一定。”宇文猛和他说,“你不是话本子看得挺多吗?一次就怀上的还少吗?” 漠尘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还真不少。 但他还没有做好要生小狐狸的准备,他两只前爪抱住宇文猛的手,怯生生地问:“将军……我真的怀上小狐狸了吗?” 第50章 漠尘很久没有见过其他的雪狐崽崽了, 也许开灵智之前是见过的,比如和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们。可是那一胞狐崽中只有他开了灵智,在狐崽们断奶能够自己生存后,母狐就把他们都给赶出窝了。这些记忆也在千年的岁月里渐渐都被淡化了,漠尘现在回忆起来,只能依稀记得狐崽崽们热乎乎地团在一起抢奶吃的模样。 而他在跟着树非去往博物洲之后,别说是看见雪狐崽崽, 他连成年的雪狐都没瞧见过。因为雪狐大多都生活在常年飘雪的长雪洲, 博物洲四季如春, 除了像他这样开了灵智修行的雪狐会居住在那, 其他的雪狐根本不可能跨过浩瀚的海面去到博物洲。 哪怕妖精客栈还生活着许多狐狸小妖, 可她们连化形都化不全,于是就干脆专心修炼, 也不生崽了。 所以漠尘还真的不太知道刚出生的狐崽崽是什么样的。 他凭着自己的想象想了一会, 觉得他生下的狐崽崽应该也像他这样雪白好看, 小小的几只团在一块的模样惹人怜爱, 想着想着, 漠尘又有些期待起来。 他脸上神色几番变换,只不过此刻他是雪狐的模样,脸上都是毛毛, 所以不大看得清表情。 但是宇文猛太了解他了, 光是看着小狐狸那黑漉漉打转的眼珠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见小狐狸傻傻地真信了他的话, 宇文猛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总不可能现在就告诉小狐狸他没怀,只能说:“……这个我也不知道,等我们去了博物洲后找个大夫问问?” 到时候大夫告诉小狐狸他没怀,那应该就没事了。 然而漠尘已经觉得自己就是怀了狐崽崽,动作都变得小心起来,温驯地蜷在宇文猛怀里,细声细气地说:“柳掌柜就是大夫,等我们回去后问他就可以啦。”他伸着两只前肢攀着宇文猛的胸膛,想了想又温温吞吞地补充道:“那我们还是得成亲的……” 虽然宇文将军成亲后就不给他说甜言蜜语哄他了,但是漠尘觉得自己无名无份就算了,他能忍下这份委屈,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崽崽们跟着他一块无名无份。 当然,漠尘也没忘记为自己谋得一些重要的保证,他后腿蹬着宇文猛的胳膊站了起来,用爪爪捧着宇文猛的下巴,认真地说:“将军,你嫁给我之后可不准纳小妾。” 宇文猛见小狐狸这样,好笑道:“都说是嫁给你了,要纳妾也是你纳啊。”说着,他也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小狐狸软软的狐耳,低声道,“还说我,你整日去那些烟花之地风流,说不定哪天就给我怀了一窝别人的崽崽回来。” 这锅甩了回来,漠尘有些懵,但他确实过去的一些把柄落在男人手里,而宇文猛却是干干净净的,连以前的老相好都没有一个。相比之下,理亏的反倒成了漠尘,他急忙解释道:“我、我不是那种狐狸的!” 宇文猛笑了笑,道:“没关系,我这么喜欢你,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会给你养崽崽的。” 噢,这会儿又给他讲甜言蜜语了,一定是因为他还了狐崽崽。漠尘心道,果然和话本子里说的一样,还好他看得多了,能够分辨这些甜言蜜语是真的还是哄他的。 不过因着被宇文猛转移了注意力,漠尘连他们何时到了地府都不知道。 他连见了人头红瓷瓶都发怵,觉得自己来到满是魂鬼游荡的地方一定会更怕,但是当真正到了这处后,漠尘才发现地府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宇文猛带他走了魂鬼不能走的石路,除了一片化不开的黑色以外,他什么都没看到。可漠尘还是怂怂地爬进了宇文猛的衣领,躲着不敢出来。 而正如漠尘所猜测的那样,宇文猛确是没有带他从正门走,而是走了地府的侧门,这里直通冥王殿,入口处只有几个穿着玄铠的地府守卫守着。 守卫们不是没有见过宇文猛,只是以往哪一次见他都是玄色戎装,所以乍见穿着一身赭红衣裳的宇文猛时,他们都没认出这人宇文猛,甚至连他走到跟前了都还在发愣,和同僚面面相觑后问了一句:“……宇文将军?” “嗯。” 宇文猛朝他们颔首,守卫们登时露出一副漠尘见了鬼的表情。 毕竟宇文猛虽然遥在天界,可是他的“凶名”地府和冥王秦鹤不相上下,六界所有的真仙里面找不出比他们俩更爱穿黑色的衣裳。 “宇文将军您今日来这是……”守卫们小心问道,宇文猛今日这番打扮来了地府,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溯生镜是地府至宝,宇文猛也不可能直接和这两个守卫说我要用用地府的宝贝,便问:“秦鹤在吗?” 一名守卫点头道:“君上在的,我带您过去吧。” “不用了。”宇文猛道,“我自己去见他罢。” 守卫们散开,给宇文猛让出一条路:“是。” 然而随着宇文猛走近,他们发现就发现宇文猛胸膛还鼓着一包,像是揣着什么东西,过了会那鼓起的一包还动了动,继而从领口探出个雪白可爱的狐狸脑袋,尖尖的狐吻搭在男人的肩膀上,黑琉璃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他们看,而他们印象里一向冷漠的宇文将军伸出了手,轻轻地抚了两下小狐狸的脊背,就揪起它的后颈肉把小狐狸塞回了怀里。 那雪狐漂亮极了,被揪起后颈肉时两只爪子还可怜地扑腾了两下,但是一切反抗都被无情地镇压了,这样来看男人才有些以前冷漠严峻的感觉。 可守卫们还是怀疑,聚在一起小声嘀咕道:“那人真的是宇文将军吗?他是不是抱着一只狐狸?” 守卫之一挠挠头:“是的,脸看着很像啊。” 另外一个却蹙着眉嘟囔:“可除了脸,他哪里像啊?” “那狐狸又是怎么回事?” …… 而被他们议论着的宇文猛和漠尘却渐渐走远了,漠尘被揪着后颈肉揣回去时还挣扎着说:“将军,再让我看看嘛……” 宇文猛冷声道:“你看什么?” 这只色狐狸,他只是意思性地说几句,却没想到小狐狸真的打算给他戴绿帽。 但漠尘其实只是好奇地府的守卫是什么模样,话本子里说地府的人除了阎王以外都是牛头马面那类的,然而他看着刚刚那几个护卫,长得却很正常啊。 他问宇文猛:“将军将军,他们是仙吗?” 第51章 宇文猛挑眉,告诉漠尘说:“是, 地仙。” 地仙就是最普通的小仙, 地府与天界不同,这处最多的就是这类的小仙, 凡间的土地公也是这样的。 “那我……唔唔!” 宇文猛抬手,一把圈住小狐狸尖尖的狐吻,不给他开口再说话的机会, 因为他不想听漠尘再说任何和那几个地府守卫有关的事了, 嗤了声道:“你要是对这个好奇,我哪天拿本仙历给你看看。”说着, 他还顺便恐吓漠尘道,“好了, 你在这里大声说话, 一会儿引来些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漠尘闻言哪还敢吱声,便缩着脖颈乖乖闭嘴。 宇文猛这才高兴些, 不过他想起小狐狸连那些外貌平平无奇的守卫都要关注,一会儿见了冥王秦鹤那张同样祸水的脸还不知道又要说出些什么话。 于是他进了冥王殿后,一见殿中空荡,除了中央一张白纱笼罩着的矮塌以外什么都没,就马上开口道:“秦鹤?你在吗?” 那矮塌虽有白纱隔着, 但也能看出里面没有半个人影, 可偏偏宇文猛话音一落, 那里就传来了一道清润的男声:“在, 是宇文将军吗?” 冥王秦鹤性子耿直, 不喜欢听客套话,每日就待在冥王殿的纱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宇文猛与他也算是半个好友,了解他的脾性,便直接道:“是我,秦鹤你不必出来了,我来这只是想借借你的镜子。” 一听不用出来见客秦鹤十分高兴,素白的纱帐飘了两下传出他的回应:“哦,那你用吧。” 秦鹤的声音如雨轻灵,他说话又十分温柔,听上去没有一点身为冥王的傲气,而话本子里总是把地府冥王写的凶神恶煞,说是任何恶鬼在他面前都会颤栗发抖。漠尘先前见那些地府守卫和他预想的不一样,这会儿也开始有些好奇冥王的模样,便下意识地朝纱帐处望去。 宇文猛察觉到漠尘的不安分,不过这次他倒没阻止漠尘趴在他肩上回头看人,甚至还微微勾起了唇角:“那多谢了。” “不客气。”素白如烟的纱帐又飘了两下。 那里头一有人声传出,纱帐便会随之飘起,漠尘眯着眼睛仔细看着里面,见那纱帐里头真的只放了一张矮塌,矮塌上堆着一摊黑色的衣服和些许肉色的东西,就是没有半个人影,但是里头真的有人在说话。 而就在漠尘憷得连身上的毛毛都立起的时候,人声又传出了:“嗯?不过我还闻到了其他人的气息,你带别人过来了吗?” 漠尘缩在宇文猛的怀里,闻言马上对着宇文猛摇头,两只爪子也快速地摆动着,示意宇文猛千万不要暴露他的存在。 宇文猛见状便挑眉道:“没有。” “噢……”之前漠尘听着还觉得轻灵动人的声音,这会儿就变得阴森可怖了,“镜子就在西南角,我好久没用它了,可能有些灰。” 宇文猛顺着秦鹤指的方向找去,终于在冥王殿最西南的角落里看到了那面溯生镜,而镜子也不能用有些灰来形容,它整个镜面几乎都被灰尘给盖住了,走到面前什么也照不出来,宇文猛还得给它掐个去尘诀才能用。 不过在镜面清理干净后,宇文猛却没有站在溯生镜面前,而是站在侧边,确保镜子照不到自己后把漠尘放了下来,小声对他说:“去看吧。” 漠尘闻言只以为宇文猛是让他先看,便喜滋滋地走近溯生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然而镜子里倒映出的还是一只白生生的小雪狐,除了黑眸黑鼻外全身没有一丝杂色,圆滚滚像是团绒雪球,漠尘朝左边歪歪头,镜子的小狐狸也跟着它一块偏头。 “将军,这镜子没有什么不同呀。”漠尘奇怪地伸出右爪,朝着镜面碰去。 镜中的小狐狸也伸出爪子,和漠尘的右爪对在一块,但是漠尘只感觉自己的肉垫碰到了冰凉的镜面,那镜子寒气森然,一触到漠尘就打了个抖,和镜中的小狐狸一样。于是漠尘便回头朝宇文猛喊道:“将军,难道我前世也是一只小雪狐吗?” 宇文猛虽然没有站在溯生镜面前,可是镜子里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在漠尘回头喊他的刹那,镜子的小狐狸也跟着回头,就像是在喊身后的人。 一切看着都像是镜外的倒影似的,唯一不同是镜子里的小狐狸背后是茫茫的一片白,而镜外的漠尘身后是昏暗无光的冥王阴殿。 可是宇文猛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皱了皱眉,垂着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最后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松开,也迈步走到镜前。 镜子里,随着宇文猛的进入也很快出现一抹黑色的身影,那是穿着玄色戎装的宇文猛,脸上有道自眉间斜至下颌的疤痕,肩上落着些雪白的雪,然而镜外的宇文猛却是穿着赭红衣裳的,面容光洁无疤。 宇文猛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镜中的那个宇文猛微微笑着,张唇说了几句话,随后捧着小狐狸的前肢将其抱起,而小狐狸笑锝眯起了眼睛,左爪还不依不饶地伸着,要去拨面前的东西,镜面随着那只小狐乱动的指尖和男人肩头落下的雪片而泛起一些涟漪。 宇文猛这才发现,在镜子外,他和漠尘看的是溯生镜,而溯生镜里,男人和小狐狸看的是一汪雪山间的不冻积水——镜中和镜外,一直都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只是不知道,那到底是漠尘的前世,还是他的,亦或是……他们两个的。 漠尘不知道宇文猛内心的震动,他还在原地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宇文猛,根本没回头看过一眼身后的溯生镜,而他见宇文猛不说话,还朝前走了几步去抱他的小腿,怕扰了冥王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小声地唤他:“将军,你在看什么呢?” 宇文猛没有应声,漠尘这时才回头才溯生镜望去,可是镜子里的男人早已抱着小狐狸离开,于是漠尘只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雪。 “咦?我怎么不见了?”漠尘睁大了眼睛又扑到镜前细看。 毕竟他身上的毛色太白了,如果他在隆冬雪地里闭上眼睛,再把唯一还带着颜色的黑鼻头藏进尾巴里,白白的一团陷在雪地里,不仔细看说不定还真的发现不了。 宇文猛垂眸望着镜前的漠尘,喉结滚动两下——他早该发现不同的,镜外的漠尘狐毛还没长齐啊,镜子里的雪狐分明有一身蓬松绵密的白狐毛。 骨墨说的没错,溯生镜是能照出人的前世,只能窥见前世的一角。如今他们已经照过一次溯生镜了,就算在看也无法再看出些别的。 宇文猛闭了闭眼睛,正欲在睁眼后和漠尘说他们走吧。 可就在他闭眼的这短短一息内,宇文猛却听见漠尘“嗷唧”的惨叫一声。 而和他叫声同时出现的,还有冥王秦鹤的声音——“宇文将军,你在看什——哎呀!我踩到了什么!老鼠吗?” 秦鹤轻柔温雅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措起来,宇文猛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面前有件黑色衣裳慌乱地动着,而原本趴在溯生镜前的漠尘这会儿已经蹿到了他的身后,抱着被踩到的尾巴瑟瑟发抖。 “呜……” 漠尘这会又痛又怕,眼睛都红了,因为他被一件黑衣裳踩了尾巴! 真的就是一件黑衣裳,衣裳领口之上没有头,袖口外头也没有手,衣摆倒是长长地垂到地上,约莫就是这衣摆踩了他的尾巴。 宇文猛回过神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将漠尘抱进怀里。 而被冥王吓到的小狐狸一沾上他的衣衫,马上就扑腾着四肢往他怀里钻。 秦鹤这时也看清了宇文猛怀里抱着的这一团雪白的小东西,定神一看发现居然是只雪狐。 在宇文猛和漠尘来冥王殿的时候,秦鹤正在纱帐里试天界秀坊的天女们刚刚送来的新仙衣,可是地府所有的镜子都照不出他的身影,他也不知道新衣合不合身,恰好这时来了个宇文猛,秦鹤便想让他帮自己看看,就朝着站在溯生镜面前的宇文猛走去。 可是他稍微靠近一些,就看见宇文猛虽然站在溯生镜面前,可是溯生镜却是雪白的一片里面什么也没有,一边奇怪,又一边羞赧是不是自己好久没打理溯生镜,那灰积的太厚了照不清人。 秦鹤心里这样想着,所以全然没注意趴在雪白镜面之前同样雪白的漠尘,结果凑近后一脚就踩上了小狐狸的尾巴。 第52章 落脚时那软软的异样触感和漠尘的叫声都让秦鹤愣了下, 差点以为自己踩到的是老鼠。 “哎呀!”不过等看清漠尘的样子后他就放下心了, “居然有客人。” 宇文猛先前可是和他说没有旁人同他一块来的, 更何况以秦鹤现在的模样来看,他也确实没有“眼睛”来注意脚下的小狐狸。 秦鹤望着这团陌生的小雪狐,疑惑道:“宇文将军……你不是说没别人吗?” 他要是早知道有客人,说什么也会好好地穿着皮出来见人的。 宇文猛闻言勾勾唇角, 像是没发现小狐狸颤栗发抖的样子, 举着他的前肢将其从怀里抱出,面色不改道:“这是漠尘, 我的小夫君, 不能算是别人。漠尘, 这位是冥王秦鹤,我的挚友。” 这话听上去坡像诡辩, 要是落在别人耳中还不知道会怎样想,不过秦鹤却觉得也算在理。况且他因为这般迥异的模样,又常年身处地府,地府人人畏惧他,天界他又没什么相熟的人,只有和他情况类似的宇文猛相熟。此刻听见宇文猛承认自己为“挚友”,他便大度地不计较这事, 摆摆手道:“也是, 漠尘小友既是宇文将军的夫君, 便就是我秦鹤的朋友, 自然算不得别人。” 宇文猛自称漠尘是他的夫君, 这话要是被来阎王殿上的那群守卫听见,恐怕要比瞧见宇文猛穿红衣还要震惊,可是秦鹤听着却没觉得哪不对,毕竟除了死人的事和新衣裳好不好看以外,他对世间的一切都不上心。 不过秦鹤豁达的模样在漠尘看来,就是一件黑色的衣裳挥舞着宽大的袖摆,乍一看就像是一具会动的无头尸体,于是漠尘抱着自己被踩痛的尾巴尖,颤着声小心道道:“漠尘见过冥王大人……”‘ 说完就小幅度地挣动着,微微回头眼巴巴地望着宇文猛,还伸开两条前肢,希望男人能把自己重新抱回怀里。 宇文猛这才满意地噙着笑将漠尘抱回自己怀中,轻轻抚着他地脊背算是安慰。 而秦鹤见小狐狸怯怯地缩在宇文猛怀里怕自己怕的要命,只敢从男人的臂间偷偷地觑他,秦鹤便马上朝素白纱帐走去,想要把自己皮肉拿来穿上。 但是这一幕落在漠尘眼中,依旧还是件黑色衣裳凭空飘着,等他看到黑色衣裳飘到纱帐处,拿起一堆肉色不知是些什么东西的物体往衣裳里塞时简直都快晕过去了。 所以哪怕后来秦鹤穿好了他的皮,眉眼精致稠丽,笑容温柔儒雅一副全然无害地样子走到他面前,漠尘也还是怕得连耳朵都贴压到了脑袋上,颤颤巍巍战战兢兢的模样又怂又可怜,甚至都叫宇文猛生出了点故意这样吓小狐狸的愧疚之心。 没错,宇文猛就是故意的。 他一开始就是有意不让秦鹤知道还有旁人的,因为秦鹤在熟人面前是懒得穿皮的,说什么他容貌昳丽,看着又太过无害温柔,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他原先就是不打算告诉秦鹤小狐狸也来了的。 毕竟若是秦鹤知道他带了漠尘过来,说什么也要把皮穿得整齐妥帖才肯出现。 谁知小狐狸自己就怕秦鹤,要他瞒着这件事,阴差阳错之中把自己给坑了。 秦鹤看漠尘在自己穿好皮后仍是怯怯,倒也不恼,柔和地笑着站远了些和宇文猛说话:“宇文将军,抱歉,你夫君好像被我吓到了。” 宇文猛又把漠尘抱紧了些道:“漠尘是有些胆小。” 秦鹤双手负在身后,在和宇文猛说话时悄悄地把自己的指头扳直,这才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下颌,开口道:“我以后还是好好穿着皮吧。哦对了,我刚刚看到溯生镜中一片雪白,宇文将军已经看到你想看的东西了吗?” 宇文猛闻言微顿,垂下眼眸道:“看到了。” 秦鹤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溯生镜所显现的东西一定超乎了他的预料,这种感觉秦鹤完全能够理解,因为宇文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他极为相似,便道:“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听见秦鹤这话,宇文猛忽地抬眸看向他,问道:“那冥王知道枉死城如何去吗?” 宇文猛没再喊秦鹤的名字,而是用了敬称,这叫秦鹤微微怔了一瞬,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说:“不知。” 宇文猛勾着唇但笑不语,邃黑的双目深深地望着秦鹤。 “你想知道前世的事,我的镜子不是借你用了吗?”秦鹤知道他不信,叹了口气又道,“而且你以前不是一点儿也不好奇前世的事吗?怎么现在忽然又想知道了?” 宇文猛沉默着没有说话,最后道:“秦鹤,那你知道你神魂肉身分离之前的事吗?” “这个当然知道啊,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吗?”秦鹤笑着反问他,继而挑起眉梢道,“不过你确实没和我说过你为何要分神化身。但作为你的挚友,我还是得劝你一劝,那些事知不知道都没什么区别,你总不可能重回那时,完成未完成的事。” “也是,多谢了。”宇文猛也笑了起来,“我该走了,等我和漠尘成亲时请你喝喜酒。” “好啊。”秦鹤对着宇文猛怀里悄悄看他的小狐狸扬起手,真准备挥手道别,可是大概是皮没穿好,所以那手一下就像是没骨头似的折断了。 漠尘见状瞪大了眼睛,跐溜一下又把头埋进宇文猛怀里。 秦鹤颇有些无奈,不过在冥王殿门要合上之前,漠尘又回头去看秦鹤,犹豫片刻抬起自己的右爪对他挥了挥,秦鹤又高兴地笑了起来。 等秦鹤等到他们都走远后,便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的溯生镜。 那雪白的镜中很快就出现一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青年,被人吊着手臂高悬起来,用利刃一刀刀剜下身上的肉,最后将他整个人剥成一架白骨时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半点变化,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脱去身上的皮肉,继续披着一身玄色华裳在冥王殿中游荡,见人便问天界绣仙们这次新制的衣裳好不好看。 而漠尘在他们重新回到地面,看到光亮时才心有余悸地从宇文猛怀里探出头来,小声的问:“将军,冥王他也是仙吗?他为何会是……那种模样?” “他也是仙,是那种模样是因为冥王无骨,只有一身皮囊和脏肉。”宇文猛告诉漠尘。 说起来,他和秦鹤会成为好友,还是因为两人是众仙中唯二经历过神魂分离的——他是将神魂一分为二,而秦鹤比他狠点,直接抽了仙骨,将神魂从仙身分离出来,后以神魂为骨支撑着皮囊出现。 漠尘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听完后有些怔愣。 宇文猛见他这样笑了笑又说:“秦鹤是个好神仙。” 他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分神化身,可是秦鹤之所以要将神魂与肉身分离,是因为他是地府冥王,掌管天下死魂,可是枉死城里的游魂是出不了城的。 在那城里的游魂会一遍遍重复自己上一世的事,重复他们是如何死去的。 秦鹤身为地府冥王,便想要渡化他们离开枉死城投胎,结果入城后自己也出不来了。他一直重复着自己成仙之前的死法,最后他抽了自己仙骨砸成齑粉,直接破了枉死城的幻境。可最后,那枉死城也只有他自己一人出来。 故而秦鹤也是宇文猛最敬佩的真仙之一。 秦鹤不是不知道枉死城怎么去,他只是不想告诉他。 宇文猛见漠尘这样怕秦鹤,正欲和漠尘解释这些缘由,可是不等他说话,漠尘就道:“嗯,我知道呀,我在地府虽然没见着魂鬼,可是依然觉得可怕,冥王大人却能够一直在那样的地方履职,他一定是个好神仙。” “他长得也好看,其实也不太可怖,是我太胆小了。”漠尘耳根微微红着,冥王大人一点也不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凶神恶煞,他有些愧疚又有些羞赧地说,“我临走前和他打了招呼,下次再见时,我一定要和他道歉。” 宇文猛:“……” 你们什么时候打的招呼? 漠尘没有注意宇文猛的神情,而是感慨道:“没想到我前世居然也是一只狐狸呀。”他仅在镜子里瞧见了同样是只狐狸的自己,并没有看见后来出现的宇文猛,所以也没有多想,只问道,“将军呀,我以前听人说过,是不是只有罪人才会投胎进畜生道?” 第53章 这个问题困扰的不止是漠尘, 还有许多妖。 兽其实能思考的东西很少, 大部分时候它们只会遵循本能地活着:猎食、繁衍,然后在某一日死去——除非兽开了灵智。 开了灵智的兽便不再是兽, 而是妖,他们会去思索更多东西。 好妖会躲起来潜心修炼,以求登上大道步入仙途;而坏的妖则会坠入魔道, 肆虐成性,耽于享乐, 甚至会滥杀无辜。然而不管是好妖还是坏妖, 他们修炼时的困难, 渡劫时所要经历天劫都比一般的凡人更为艰辛。 除了饕餮、混沌、穷奇这类的上古凶兽, 或是后来像卞玉蘅这类受天地灵气影响而生的灵兽之外, 无一例外。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妖生来就要低人一等? 漠尘初开灵智那会儿只知道自己与兄弟姐妹们不大一样,可是真要他说出哪里不一样, 他也不知道。开了灵智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拥有灵力,他只是比其他的雪狐更懂得如何规避危险, 然后在夜里大家都熟睡的时候偷偷溜出热乎乎的狐窝, 顶着寒冷在雪夜里晒月亮汲取月华。 后来母狐将他们都赶走后,漠尘只能孤身讨生, 在遇上树非被他带走之前, 漠尘其实活的很不容易, 说不定还有可能就此夭折。 熬不过艰难初期的妖在死亡来临时会更加的痛苦, 因为他们很清醒, 比做兽时更加清醒的感知痛苦和无力反抗的绝望——妖不像妖, 兽不像兽。 这些正是好妖较少,而走上邪途的妖越来越多的原因。 不过漠尘却从未怨愤过自己的出生,因为他记得他听人说过,只有罪人才会投胎进畜生道,那他一定是因为在某一世的轮回里犯过什么错,所以才在前世投胎做了雪狐。 而这一世自己虽然又投胎进了畜生道,可是修途却十分顺遂,先是成了散仙,这下又有成为真仙的可能。所以漠尘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赎清了所有罪孽。 宇文猛听完漠尘絮絮叨叨的话后却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他:“这些,你是听谁说的?” “是……是……”漠尘倏然顿住,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了一会儿却根本找不出告诉他这件事的那个人的身影,愣愣道,“我居然不记得了……” 漠尘没说的是,他不仅是不记得,甚至都找不出回忆中,有个人曾经告诉过他这句话的记忆,就好像这些事是他生来就知道的东西。 宇文猛眸光微暗,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分毫变化,还屈指敲了敲小狐狸的脑袋,轻轻揉着他的耳朵说:“不记得也没事。你已是散仙,过往罪业一概清除。” 漠尘又问:“那就是说,这个说法是对的吗,将军?” “嗯。”宇文猛应道。 没错,就是因为这样。 凭什么?当然是为了赎罪,贪嗔痴皆为罪,罪孽或大或小,小至贪吃贪睡贪色是罪,大是奸淫掳掠杀人放火也是罪,前者还有开灵智踏入仙途的可能,后者大部分投身入圈养的牲畜,供人宰杀食用。 但是不管真相如何,漠尘都不该知道。 漠尘一直都是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许多事他都是从话本子里看到的,以往不过和他说什么,起头一定会是“我在话本子里看到”之类的话。 这一次漠尘却和他说,这事是他听人说的。 这是天道为了维护六界稳定订下的铁律,只有真神或金仙才会知道的事,除了他以外,漠尘唯一认识的仙就是云采夜,可是宇文猛知道云采夜的脾性,他绝对不可能把这些事告诉漠尘。 那又会是谁告诉漠尘的? 答案宇文猛并不知道。 他抱着漠尘紧赶慢赶,很快就回到了博物洲。不过在快到妖精客栈的时候,漠尘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变回人形说是要自己走。 不过宇文猛一看他耳根微红说话温吞的模样就知道,小狐狸一定是不想让客栈里的其他狐狸小奴看到他半长不短的毛毛。于是宇文猛勾勾唇角,顺着漠尘的意思没有再抱他,而是牵着他的手踏进了妖精客栈的大门。 漠尘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多年,妖精客栈于他来说就像家一样,一般来说回家是不会觉得紧张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他是牵着宇文猛的手回来的,漠尘便有些焦灼不安,心里反复思量着待会儿要怎么给树非、柳掌柜,还有白鹅灰珠她们介绍宇文猛。 白鹅与灰珠以前就怕男人,他们好像在聚在一起偷偷讲过宇文猛的坏话,结果到头来,这个人却被他“娶”进门了。 漠尘越想心绪越乱,脑子都快变成了一锅浆糊,最后他抬眸看了一眼宇文猛,对上男人眉骨锋利,冷峻凛然的面容后恍然大悟——或许,这就是话本子里所说的,带媳妇去见公婆时的感受。 可是丑媳妇也是要见公婆的,更何况宇文将军生的其实不丑,他一定比自己还要慌张。漠尘觉得自己身为宇文将军的夫君,应该给予他鼓励才是。 于是漠尘深吸一口气,然后将自己放在宇文猛掌心里的手抽了出来,男人的手掌比他大,漠尘根本包不住,就只能攥住他几根手指道:“将军,你别怕,树非哥哥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宇文猛听着小狐狸这些话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可是他也没反应过来这不对劲之处在哪,挑了挑眉梢低低地“嗯”了一声。 而漠尘得了他的回应,更是挺直了自己的胸膛,昂首走进客栈的云台。 从外头看,妖精客栈在漠尘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一进来,漠尘就发现客栈里挂上了不少颜色艳丽的轻纱,还悬着不少漂亮的宫灯,几只穿着粉纱襦裙的狐狸小奴怀抱着一盆盆盛放的牡丹,哼哧哼哧地将其抱到饮月台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而漠尘和宇文猛平日看显得艳了些的赭红衣裳在这里倒是意外地相配。 漠尘牵着宇文猛的手愣愣地朝前走了几步,疑声道:“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树非哥哥未卜先知,特地在客栈里为他和宇文猛举行合籍婚礼吗? 路过漠尘的一只狐狸小奴听见他的声音,从花丛中艰难地探出头看,待看清漠尘的面容后惊喜地睁大眼睛,小声尖叫道:“是漠尘公子!公子回来了!” “什么?公子回来了吗?” “真的吗?!” “公子在哪啊?” 狐狸小奴这话仿佛一声平地惊雷,顿时就把整个客栈狐狸小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纷纷放下手里的牡丹花朝漠尘拥来。其中跑得最快的当然是以前最亲近漠尘的灰珠和白鹅。 她们甚至都没注意站在漠尘身边的人是谁,灰珠推开毛茸茸一堆挤在漠尘周围的其他狐狸小狐,抱住他的腿哭诉道:“天呐,公子!真的是您!” “是我,灰珠姐姐。”漠尘一直与她们生活在一起,见状也吸了两下鼻子。 “快去告诉老板,说公子回来了!”白鹅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搡了把抱住漠尘另外一条腿的橘毛狐狸小奴吩咐道,等那只狐狸小奴离开后自己就霸占了漠尘的小腿,抱住也是惊叫一声,吸引了漠尘的目光后心疼道,“天呐!公子,您瘦了!” “诶?真的吗?”漠尘自从被骨墨骂过秃毛胖狐狸后就想要减减自己身上的肉,闻言还有些高兴。 白鹅抱着他的小腿点头哭道:“是真的,公子啊你去哪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居然瘦成这样了……呜呜……” 第54章 以前漠尘还待在妖精客栈的时候, 白鹅和灰珠总是一天四顿地喂他,早饭一定要吃, 午饭要吃得饱饱, 晚饭要吃得精致, 宵夜更是不能少,期间还投喂各种水果小点和肉干。 要是哪天漠尘忽然少吃了一顿, 那肯定在为情黯然神伤,这会把灰珠和白鹅心疼个半死, 总觉得漠尘少吃了一顿就会瘦了许多。 而前段时间漠尘受伤了她们不能亲自照顾, 已经让她们伤心了许久。结果后来某日起床后, 树非居然告诉她们漠尘被别人带着去找寻成仙之道了,或许以后就要住去九重天上, 很少再会回妖精客栈来了,这个消息更叫白鹅和灰珠嘤嘤恸哭了许久。 但其实妖精客栈里的大多狐狸小奴这样喜爱漠尘, 是因为她们几乎把他当成了自己孩子照顾,像她们这样的半妖是不可能生崽崽的, 见了漠尘这么一只雪白可爱的小狐哪能不疼进心里? 哪知道狐崽儿养着养着,就和别的男人跑了。 想到这里, 白鹅又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漠尘, 含泪道:“公子呀,老板说您成仙去了, 您现在已经成仙了吗?” 漠尘思忖了片刻, 开口道:“还没有呢, 不过应该快了吧……” 白鹅和灰珠听了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是因为漠尘还未成仙,那他就能继续待在妖精客栈里和她们一块儿生活;而难过是因为从心底来说,她们也是盼望着漠尘能够成仙的——自家养胖的小狐狸,自然是希望他一切都是好好的。 “公子,没事的……你一定能够成仙的。”灰珠也抬手擦了擦眼泪,正温声安慰着漠尘,不过伤心的情绪一散去,灰珠马上就注意到了漠尘身上颜色不同寻常的衣裳。 要知道漠尘以前痴恋云采夜那会,从来都是只穿白衣的,不仅如此,他房间里所有的装饰,上至床帐窗幔,下至桌布塌席,一律都是用的素白颜色。以至于好好的一间屋子弄得跟灵堂似的,还穿着一身白更像是在披麻戴孝,后来还是灰珠看不下去了提了一句,才把胆小如鼠的漠尘吓得赶紧换了其他颜色的饰物,还一连点着好几日的烛灯,要屋子里有光才敢睡觉。 可即便怕成了这样,漠尘也没肯放弃穿白衣。 明明顶着一张娇俏明艳的狐狸脸,却偏偏要装作气质出尘的谪仙,灰珠和白鹅早就想和漠尘说了,他穿红衣应该才是最好看的。 如今漠尘一反常态居然穿起了红衣裳,灰珠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了,扒着漠尘的小腿问:“公子,您怎么忽然穿了红衣?” “啊……这是因为我——”谈及这件事,漠尘双腮渐渐染上些淡红,有些羞赧地开口正要将自己寻到了伴侣还怀了狐崽崽的事告诉大家,结果他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宇文猛给打断。 因为宇文猛再也看不下去漠尘身边围着成群的狐狸了——这些个狐狸小奴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精啊! 他皱着眉严肃着一张脸走到漠尘身边,揪着这些狐狸的后颈毛一个个地拎开,轮到霸占了漠尘一边一条小腿的白鹅和灰珠他更是没有手下留情,就像方才白鹅耍心机弄走橘毛狐狸小奴那样,不过他犯不着耍心机,霸占漠尘霸占得光明正大,直接抬手揽住了少年的腰身。 霎时,一群狐狸小奴齐刷刷地仰头,看着这个对于她们来说高大无比又凶神恶煞的男人。 宇文猛扯唇冷冷地嗤笑一声,森寒如刀的目光狠狠扫过每一只狐狸小奴,盯得她们瑟瑟发抖,垂着耳朵怂怂地低下了头——除了白鹅和灰珠。 她们俩呆呆地望着宇文猛,震惊无比——这、这不是那日救了她们公子的男人吗? 白鹅和灰珠看清宇文猛的面庞后顿时怔住,等她们看到漠尘任由男人抱着没有一点儿反抗的意思,小脸还带着高兴腼腆的笑容时心就凉透了。 她们的公子……最终又走上了以身相许的邪路。 话本子害人呐! 白鹅与灰珠没想到漠尘居然入戏太深,看了一堆话本子后整个人都魔怔了,每日想着的都是要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她们原先以为经过云采夜那事漠尘会长点教训。 谁能知道换了个救命恩人,漠尘还是要再以身相许一次,这一次还许成功了。 可漠尘也不看看他许的是什么人,这个男人长得如此凶恶,瞪着她们的眼神一看就是个会吃狐狸的人,她们公子落到他手里还不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灰珠白鹅悲愤地回瞪着宇文猛,而宇文猛对上她们的目光忽地挑了下眉梢,然后示威般地侧过头轻轻亲了口漠尘的脸蛋。 漠尘察觉到脸上柔软温热的触感,一垂眸便看到身前一堆瞪大眼睛盯着他们看的狐狸小奴,震惊的神色藏都藏不住,他脸皮本来就薄,这么一来整张脸顿时就红得不行,和宇文猛说着自认为很小声的悄悄话:“将军……大家都在看着呢。” 而从来都不知道“羞耻”二字如何书写的宇文猛闻言,直接勾着唇痞里痞气道:“哦,那我们回了房间再亲。” 这男人好生放肆! 白鹅听不下去了,含泪又想扑回漠尘身边,颤着身问他道:“公子……这位宇文公子和您是什么关系?” “他、他现在是我夫君了……啊不!我现在是他的夫君。”漠尘正被宇文猛的亲吻和不正经的荤话弄得有些心猿意马,于是一张口就说错了话。 宇文猛也没反驳漠尘的话,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以小狐狸的“夫人”自居的,口头上的面子他并不在乎。 可是白鹅和灰珠却觉得漠尘是在欲盖弥彰,她们公子这小身板,哪做得了宇文猛这样的人的夫君啊! 漠尘给狐狸姐姐们介绍了自己心爱的人后,又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自己的义兄树非,便问白鹅和灰珠:“灰珠姐姐,树非哥哥是又回老家了吗?我怎么没有看见他呀。” 灰珠伤心道:“老板和他的朋友去海上捕鱼了,大概晚上些就会回来。” “那真是太好了。”漠尘眼睛蓦地亮起,他就怕树非又回老家去了,那样的话他很长时间内就见不到树非了。 “我和将军先回房间,等树非哥哥来了我再过来。”漠尘见小狐狸们都在搬着花盆,而他和宇文猛风尘仆仆赶来也需要休整一番,便说,“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啦。” 说完,漠尘便牵着宇文猛手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白鹅灰珠等一群狐狸小奴只能干瞪着眼目送他们离开。 而漠尘在路过天字二号房时还微微顿了下脚步——他和宇文将军的初遇就是在这呢。 漠尘心思摇曳,张了张唇正要与宇文猛说说那会儿的事,共同回忆一下初遇的美好光景,可是不等他张口,宇文猛就忽地把他推到了门上摁住,二话不说俯身就吻了上来。 “唔!” 漠尘下意识地张口欲叫,可是这样却方便了男人的唇舌长驱而入,勾着他的舌尖缠绵,差点连他的呼吸也一并夺走,于是原本推在男人胸膛前的双手渐渐地就换了个地方,缓缓箍着男人的脖颈任由他予取予求。 也许是漠尘这样乖巧的模样终于让宇文猛高兴了点,最后他轻轻咬了口小狐狸的舌尖就松开了他,高挺的鼻尖蹭着漠尘颈侧的雪白的皮肉,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冷哼道:“你身上都是狐狸精的味道。” 第55章 狐狸精的味道? 被亲得迷迷怔怔的漠尘听见这句话时微微发愣, 随后马上侧头嗅了嗅自己的肩膀,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后小声地说:“……我昨晚洗过澡的。” 而说完这句话, 他又悄悄地补了一句:“还是将军你亲手给我洗的呢……” 漠尘有些无措,他是狐狸精,那身上不是就该有狐狸精的味道吗? 再说狐狸精的味道是什么味道?狐臭吗?可是他闻着自己还香香的,没有奇怪的臭味呀。 于是他又对宇文猛道:“将军,可我就是狐狸精呀,有狐狸精的味道不是应该的吗?还是……还是我变臭了吗?” 宇文猛闻言挑高了眉梢,小狐狸身上自然是没有臭味的,搂在怀里温温软软的十分好欺负,其实其他的狐狸小奴身上也没有臭味,她们都不是普通的狐狸,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像凡狐一样身上带着异味? 但漠尘是他的小狐狸, 怎么可以和其他狐狸待在一块? 他说的狐狸精味,当然就是那群以白鹅灰珠为首的狐狸小奴们。 所以宇文猛面不改色, 骗他说:“是的, 你都快馊了, 快让人打些热水来沐浴。” 漠尘一听自己已经臭到快馊了的地步脸颊登时就热了, 他素来好面子, 又喜爱干净,如今却被爱人这样挑明了地说自己发臭,立刻就不好意思起来了, 小脸红红的讷讷道:“那我马上去洗澡……” 至于为什么宇文猛嗅到了臭味而他自己没嗅到, 漠尘没有多想, 觉着很可能是因为宇文猛靠近他的脖颈,所以闻的更仔细了些吧。 不知枕边人心险恶的漠尘又被宇文猛给忽悠了。 两人回的是漠尘的屋子,这里宇文猛还没光明正大地进来过,而这里在他带着漠尘离开后也没被忽置,一切事物都被打理得十分整齐。 “这些都是你的吗?”宇文猛伸手轻轻碰着漠尘镜柜前的小摆件们,一边想要把漠尘牵到自己身边搂抱着说话,结果一抬手就捞了个空。 他侧眸朝一旁望去,只见漠尘远远地站在屋子的另一边,听见他问话也只是隔空回答道:“是的呀,是树非哥哥送我的。” 宇文猛又看了眼桌前栩栩如生的小泥人们,就失去了兴趣,对漠尘道:“你怎么站的那么远?” 说完这话,他又伸开双臂,俊美无俦的面容带着痞气的笑,勾得漠尘心脏呯呯跳着,几乎要跃出他的喉咙跑到宇文猛怀里的待着着,偏偏他温柔地哑声说:“来,小漠尘,我抱抱你。” 漠尘情不自禁地朝他走了几步,但又很快回过神来,就摇了摇头。 小狐狸不肯过来,宇文猛只得走过去抱他,不过小狐狸被他抓住了手指还在微微挣扎着,宇文猛就问他:“怎么了?” “我馊了……”漠尘嗫嚅着嘴唇道,“我怕熏到将军你。” 这就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宇文猛轻咳两声正要寻个借口把这事圆过去,结果漠尘的房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白鹅和灰珠,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搬水的菌人小厮。而经此一打断,漠尘就借机从宇文猛怀里溜了出来。 白鹅和灰珠朝他揖了揖身体,恭敬地问道:“公子,您现在就要沐浴吗?” 不过她们外面看似庄正,眼神却是一直在往漠尘身后的宇文猛身上瞟,明显依然是不太甘心。 宇文猛看着她们憋屈的小眼神,陡然生出一种自己这个正宫在和小妖精们争宠的错觉,他挑了挑眉梢,睨了眼菌人小厮手里的热水道:“只有一盆水?多打些来吧,不然不够漠尘用的。” 白鹅闻言哼哼道:“公子沐浴当然只用一盆水呀。” 说着,她就和灰珠一起绕到房屋偏间的屏风后给倒有热水的小木盆里放雪松木精油,这是漠尘最喜欢的香薰气味。 漠尘以前只用一个小木盆沐浴是因为他喜欢变回小狐狸玩水,毕竟那样梳理他心爱的毛毛也容易写,可是漠尘现在毛毛还稀短着些,是不太想变回小狐狸的,所以他附和着宇文猛说道:“嗯,白鹅姐姐,劳烦你们再打些热水来吧。” 白鹅和灰珠闻言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家公子居然对这个男人如此言听计从,白鹅思考了一会,睁大眼睛颤着声问:“为什么要多打些水?公子您要和他洗鸳鸯浴吗?” 毫无疑问,宇文猛打的肯定就是这个主意,他只是没明说而已。听见白鹅这么说,他还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漠尘倘若不仰头看他定然是发现不了他脸上的神色,所以就勾唇对着白鹅和灰珠露出个挑衅的笑。 “不、不是的!只是我自己洗……” 而漠尘先是涨红了脸否认,不过话说到后面他自己的语气也有些弱,但却是因为他自己心猿意马起来了,觉着似乎和男人一起洗鸳鸯浴似乎也不错。白鹅见状心都要碎了,灰珠暗暗牵着她在一旁筹谋,想着私底下要逮着机会和漠尘说说,现在的话她们也阻拦不了,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菌人小厮哼哧哼哧地给浴桶灌满水,然后被宇文猛赶出门去。随后,宇文猛就飞快冷下了脸色。 漠尘在一旁低着头,踌躇了一会后小声问宇文猛:“将军……您要和我一起沐浴吗?” 他们都要成亲了,比这种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漠尘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这样的事宇文猛当然也不会拒绝。 然而两人一同踏进可容纳好几日的大浴盆后,漠尘原先想着暧昧旖旎的事并没有发生,反而被宇文猛揪着腮边的软肉训:“你还笑得出来?” 漠尘被揪得有点痛,不懂男人为什么一下子就变了个表情,懵懵地问:“……为什么不可以笑呀?” 宇文猛见小狐狸嫩白的脸颊被自己轻轻一揪发红,担心他疼就松开了手,不过也没轻易地放过他,低头在小狐狸的腮肉上咬了一口说:“你还问我?你已经是有夫之夫了,还让这么多狐狸精围着你转,这像话吗?” 漠尘捂着自己被咬了的脸蛋,眸光很快亮起,晶晶地盯着宇文猛,难得聪明了一次笃定道:“将军,你在吃醋!” 宇文猛没有否认,但也没肯定,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漠尘。 漠尘放开自己的脸,拨着水游到宇文猛面前,抱着男人的脖颈仔细盯着他的脸道:“将军你不要否认,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又是话本子。”宇文猛嗤笑一声道,“是哪一本话本?我也想去看看。” 漠尘犹豫了会儿,这才有些忸怩地回答说:“是……《俏狐狸报恩记》那本。” 这些话本子的名字都不大正经,而这本俏狐狸报恩记,内容也是难登大雅之堂,再加上宇文猛常常训他过度沉迷话本,故而漠尘说得十分小声。 “哦,是那本啊。”宇文猛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漠尘。 漠尘又问他:“嗯嗯,将军你也看过这本书吗?” “看过一遍的。”宇文猛说,“那本书写的不错,而且十分有趣,所以里面好些情节我都还记得的。” 漠尘不知危险将临,还在一旁点头道:“我已经看了好几遍啦。” 《俏狐狸报恩记》讲的是只公狐狸报恩的故事,报恩之人自然也是某位俊朗青年,以前漠尘就觉得这本书像极了他的经历,所以爱不释手,如今因为另外一层缘故,更是被他奉为了经典。 经典之处在于——里头的公狐狸精,最终给恩公生了个儿子。 说到底还是因为身为妖本事不够,所以才生的少。漠尘觉得,如果是他来生,至少能生出六只崽崽呢。 第56章 漠尘的心事从来都是藏不住的, 他心里想着些什么,面上总是会显露出来。 所以宇文猛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 而漠尘提到的这本《俏狐狸报恩记》他脑海里确实有印象,毕竟他来妖精客栈见小狐狸的那一次,漠尘就白白软软的一团窝在露台上看这本书。 后来,他还摸走了这本让小狐狸痴迷无比的话本子看了一遍。但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里头有些床榻上的桥段是真的挺有意思的。 想到这里,宇文猛挑眉问道:“你就这么喜欢那本书?” “是呀。”漠尘如实回答着, 后来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被水雾蒸腾得微热的脸颊泛上一层春色般的粉, 小声说,“我也希望能像里面那样……” 最后几个字漠尘咬在舌尖,没有说出口, 而宇文猛看着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忽地笑了下,将漠尘从水里捞出来扔到床上。 两人身上都未着一缕,还沾着湿漉漉的水迹, 被风蹭过便带出凉丝丝的感觉, 漠尘颤了一下,磕磕绊绊地问宇文猛:“将、将军,怎么了?我们还没洗完澡呀?” “不洗了。”宇文猛勾唇道, “你不是说你希望能像书里面那样吗?” 那书里着墨最多的是什么?不就是床上这些没羞没臊的事吗? 宇文猛之前拉着漠尘欢爱那次, 是因为小狐狸太勾人了, 缠着亲着百般地诱惑他, 所以他没忍着才把狐吃了。可是宇文猛也没想到小狐狸开了荤之后就食髓知味, 才做过一次没多久又要来第二次,甚至天还没黑就想着那档子事了。 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害臊。 宇文猛无奈地望着小狐狸,问他:“说吧,你喜欢哪个姿势,想在哪里玩,我都满足你。” 漠尘听完他的话后愣在床上,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宇文猛话里的意思究竟是什么,等他终于回神之后脸色涨红,挣扎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他在热乎乎的水里泡久了,身体这会儿也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动着反而有种欲迎还拒的感觉。 宇文猛本来就有些心猿意马,眼下欲火更是被他勾了起来,一手抓着漠尘手腕按到头顶,一手捏着小狐狸的下巴迫使他仰头承受自己的亲吻,含笑低声问他道:“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哪个意思?嗯?” 漠尘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只能转移话题,蹙着眉试图和宇文猛讲道理道:“白日里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呀?” 宇文猛挑眉反问他:“难道我们上一次不是在白日里做的吗?” “那、那次不一样,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漠尘强词夺理地狡辩道,“我们现在这样叫做白日宣淫。” 宇文猛闻言都快被小狐狸这认真的模样给逗笑了,但是论狡辩的本事的话,漠尘是玩不过他的,所以宇文猛嗤了一声说:“这叫什么白日宣淫?这叫服侍,你自己承诺过的,要日夜服侍我。”他揪了下小狐狸的鼻尖,提醒道,“你忘了吗?” “可是我们还有崽崽……” 怀崽崽的时候做这种事不太好吧? 经此一言,宇文猛终于想明白了漠尘先前话里的意思。 以前他不明白漠尘为什么这么喜欢《俏狐狸报恩记》这本书,里头的男狐狸媚浪开放,而那被报恩的也不是书生,而是一名武将,性格有些邪肆,因儿时一场因缘际会救了狐狸精一命,所以后来才有了狐狸报恩的故事,也因着两人的性子都是贪情纵欲的,故而那本书才十分的……不正经。 然而那时漠尘应当还在喜欢云采夜,这书里的狐狸不像他,将军也不像云采夜,那漠尘喜欢它的原因就很难猜测了。 不过现在看来,宇文猛却觉着漠尘是喜欢狐狸精最后生下的那个小儿子。 漠尘会这样喜欢狐崽崽是真的出乎宇文猛的意料,可他抬手在水里摸了下小狐狸的肚皮,那处的皮肉柔滑紧致,别说是怀着小狐崽了,连块肥肉都没有,和漠尘狐狸模样时浑身肉嘟嘟的模样真是天壤之别。 他思忖片刻,还是没把真相告诉漠尘,打算等着漠尘请他那什么柳掌柜看了之后再说吧。 而且现在箭在弦上,他便满嘴胡缠上来说:“我是真仙,你是散仙,我宇文猛的崽没那么弱的。” 漠尘这下子是真的说不过宇文猛了,而宇文猛又太过了解他身上的敏感之处,被撩拨了几下漠尘也有些动情,半推半就地正欲从了男人。 结果他们屋里的门却在这时却陡然被推开了。这里头的漠尘还没叫呢,外面的白鹅和灰珠就大声喊了起来:“天呐!老板您快看!这厮真的意图对公子行不轨之事啊啊啊!” 领着两只狐狸小奴站在门口的树非见状只是挑了挑眉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宇文猛和漠尘,倒没有白鹅和灰珠瞧着那样激动。 宇文猛黑着脸用锦被裹住漠尘,他自己在门被打开的刹那就幻出了一身衣裳,这屋里没人的法力比他还高,所以也看不穿这层幻术。 漠尘裹着被子,从床上缓缓坐起,都没脸面去看树非和白鹅灰珠了,细弱蚊呐地喊了一声:“树非哥哥……” 树非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对宇文猛说:“宇文将军,树某能否和你谈谈?” 宇文猛和漠尘在一起了,那树非对他来说就是大舅子,大舅子还是得尊重一下的,所以宇文猛答应道:“当然可以。”他说完这话又低头亲了亲漠尘的脸颊,安慰他道,“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白鹅和灰珠见宇文猛当着树非的面都敢非礼她们的公子,眼珠都快瞪出眶了,等宇文猛和树非一离开马上就扑到床沿上问漠尘:“公子!是不是他强迫您的?” “不是呀。”漠尘如实道。 白鹅和灰珠却不信,说:“可是我们刚刚进来那会看到,您是不愿意的!” “这、这……”漠尘红着脸咳了两声,低着头道:“其实我是愿意的……只不过我怀了——” 漠尘是想说只不过他怀着狐崽崽,觉得这种时候欢爱对狐崽崽不太好,但白鹅性子急躁,刚听到他说不愿意就忍不住哽咽道:“不,公子,您不用骗我们了,我们知道您是不愿意的,您只是不想让我们担心,所以才这样说的。” 这下子漠尘是真的惊了,他问白鹅:“没有呀,为什么你们会这样想啊?” 灰珠蹙着眉反问他:“因为公子您一直喜欢的都是采夜上仙呀。” 白鹅和灰珠看漠尘单恋云采夜几百年了,哪怕云采夜成亲了他也依旧没有死心,怎么这样快就变了心意,喜欢上了一个没有采夜上仙好看的男人呢? 灰珠比白鹅沉稳些,便在漠尘耳畔煽风点火道:“公子您忘了吗?这厮和采夜上仙那小徒弟一样,都是凶神恶煞的,您不是说您最讨厌这样的人了吗?” “可宇文将军不凶的。”漠尘忍不住为宇文猛说好话,末了,还有些羞赧地说,“再说宇文猛将军救了我呢,他对我很好……你们觉得宇文猛将军不好吗?” 白鹅与灰珠闻言更是难过,告诉漠尘:“公子,我们是不赞成您和宇文公子在一起的。” 漠尘不由问道:“为什么?” 白鹅灰珠转头对视一眼后,无比心痛地对漠尘说:“他都没有毛啊!” “啊?他有毛的呀。”漠尘说完这话又觉得有些不对,连忙补充道,“我是说,宇文猛将军和我们不一样,他不是狐狸,没有很多毛毛的。” 第57章 宇文将军又不是狐妖, 哪像他们这样全身都覆有毛毛? 可是除此之外, 他该有的地方都有呀…… 漠尘想到一些画面, 不禁耳根微红, 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角。 而灰珠一听他这话眉头就拧得更紧了,沉痛道:“这就是原因所在呀, 公子!他都不是狐狸,您怎么可以和他在一起呢?” 白鹅还在一旁附和道:“对啊!” 漠尘不明白为什么宇文猛不是狐狸, 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之前他喜欢云采夜的时候,云采夜也不是狐狸, 可也没见白鹅和灰珠这样反对呀。 所以漠尘忍不住问她们:“为什么呢?” 白鹅和灰珠异口同声道:“他不能给你生狐崽崽啊!” 好吧,白鹅和灰珠承认, 她们就是不喜欢宇文猛, 觉得他长得如狼似虎的看上去凶悍极了, 说不定就是贪图她们公子的美貌, 等把漠尘玩腻之后就要抛弃他, 所以白鹅和灰珠怎么也不愿意漠尘和宇文猛在一起。当然,不能生狐崽崽这件事只是她们随意找出的一个借口, 因为她们觉得这个理由漠尘是无法否认的,那宇文猛也不可能真的给漠尘生一窝狐崽崽出来。 她们甚至还假模假样地搬出同样是从话本子里看到的一些道理,好生劝着漠尘说:“公子呀,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您可能不能让自己绝了后。” 漠尘心里想着:可要是他成了仙, 那就能与天地同寿,没有后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也问白鹅和灰珠,说:“可是你们也没有狐崽崽啊。” 灰珠:“……” 白鹅说:“所以公子您千万不能和我们一样。” 不过漠尘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脸颊微红道:“嗯,我们不会绝后的。” “怎么不会?”白鹅和灰珠一听这话就奇怪了。 漠尘无比高兴地说:“因为我已经怀上狐崽崽啦,将军不能生,我可以呀。” 白鹅闻言脚一滑,差点从床沿边上摔下来,愣神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不敢置信地问:“公子……您说什么?” 白鹅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因为在她听来这就是一个噩耗,而灰珠还算镇定些,和漠尘说:“公子,您……您是公狐狸呀,公狐狸怎么会生崽呢?” 漠尘反问他们:“可是话本子里的伏凝都能生呢。” 伏凝便是那本《俏狐狸报恩记》里头公狐狸的名字。 果然是话本子害人! 灰珠与白鹅恨铁不成钢道:“公子,话本子里的那些事都是骗人的,您怎么能信呢?”“不可能。”漠尘马上否认道,“宇文将军和我说了,天界里有位仙人名为浮云枝,他也是男子,可他也生了个孩子,我还亲眼见到了他的孩子呢。” 白鹅与灰珠闻言面面相觑,心里也有些怀疑:难道男人真的也能能孩子? 而漠尘一举敲定道:“宇文将军说男子也能生,那我也一定能生的。”说完,他又摸了下自己的肚皮,那处平坦无比,一点鼓起的幅度都没有,可漠尘还是笃定自己怀着一窝狐崽崽,他人形瞧着那么瘦,可是狐狸模样时还不是肉嘟嘟的,说不定变回狐狸就能看出圆滚滚的肚子了。 他在这边高兴,白鹅和灰珠却如丧考妣,一脸绝望,此刻她们已经认为是宇文猛用了什么法子,才让漠尘怀上了狐崽崽,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漠尘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也不行了。 “那公子您好好养着身子……”白鹅和灰珠这下死心了,只能垂头耷脑地叮嘱漠尘注意身体,“您饿吗?要不要我和灰珠姐姐去小厨房弄些吃的来给您?” “我想吃奶皮羹。”一听见吃的,漠尘就来了些兴致,刚好这会宇文猛也不在,他没有其他事可做。 灰珠闻言便应下了,转身去小厨房给漠尘拿吃的,留着白鹅一个人在屋里陪着漠尘。 而白鹅时不时地就偷偷觑两眼漠尘的肚子,不敢相信她们冰清玉洁的公子出去一趟没了清白不说,肚子里还揣着一窝狐崽崽。 漠尘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朝床榻里头挪了挪屁股,问白鹅:“白鹅姐姐,柳掌柜不在客栈里吗?我来的时候并未瞧见他呢。” 柳掌柜是客栈里最勤劳的人,平日里没一刻闲得下来,为客栈里的小奴小厮和客人们操碎了心。漠尘因着一开始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怀没怀小狐狸,还打算请柳掌柜为他诊一下脉,虽然他觉得自己就是怀了,诊不诊脉都无事,但还是看一下比较好。可他在客栈里四处看了看,却没发现柳掌柜的身影,只看到了一丛丛盛放的灿烂的牡丹花。 白鹅听了他的话后,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柳掌柜回家探亲啦,树老板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再过几日才会回来的。” “哦,这样啊。”漠尘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那客栈里怎么忽然摆了那么多的牡丹花呢,这是要做什么?” 白鹅闻言这才提起点劲,告诉漠尘说:“这是因为老板打算开个赏花宴。” “咦?树非哥哥忽然开赏花宴做什么?” 白鹅道:“蛮蛮姐她们自从上次客栈里出了那件事后,就不太敢来客栈里跳舞了,饮月台上没有演出,客人们也不大爱来客栈里吃饭了,老板都快愁白了头,所以要开个赏花宴。” 漠尘也微微蹙起了眉,不安地问:“是……饕餮那件事吗?” 饕餮食人那件事闹得还是挺大的,漠尘后来听宇文猛说,之前宇文猛去后山救他之前,曾让谢席去救那一家人。可是赶过去的时候,那一家人里的母亲和儿子已经把父亲切开了,伏在血肉模糊油脂满地的尸体旁大快朵颐,那样骇人的一幕,哪怕是跟随宇文猛征战许久的谢席也鲜少看见。 这件事宇文猛担心他害怕,所以当时没有告诉他,客栈里的其他人也得了树非的禁言令,所以也无人和漠尘提起,是后面宇文猛见漠尘心情稳定了,才简单地和他提了几句。 要是蛮蛮姐姐们和客人是因为这件事而不敢来客栈跳舞和吃饭,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漠尘现在想来,仍然有几分后怕。 可是白鹅听完漠尘的话后,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还奇怪地看了眼漠尘,对他说:“当然不是因为这件事。” 客栈里死过人对于博物洲上的妖精散仙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蛮蛮姐不敢来饮月台上跳舞了,是因为咱们客栈里的人把蠃鱼分吃了,蛮蛮姐觉得要是她们哪天跳着跳着外头下了一场大雨,客栈里的人会把她们抓起来拔毛烤吃了,所以说什么也不肯再来了。不仅如此,这些谣言还传了出去,说咱们店是黑店,是专门捉妖怪吃的黑店。”白鹅忧愁地叹了口气,“老板之前给她们提前付了好多银子,这一跑,老板亏大了,所以老板说以后蛮蛮姐们如果真的被他逮到了,就要把她们拔毛烤了吃。” 漠尘:“……” 树非温和了许久,以至于漠尘都快忘了他是一只比散仙还要厉害的古木树妖,而蛮蛮姐能把一只树妖逼到暴躁放言要烤鸟吃的程度,可见她们是真的把树非惹火了。 白鹅摇摇头又道:“老板说,这一次他弄点温和的玩意,刚好最近牡丹盛开,他便托人从九洲寻来了各种名贵的牡丹花,说要在客栈里办一场赏花宴。哦,这主意还是老板新交的朋友出的。” 第58章 关于这新朋友的事, 漠尘是第二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了。 不过之前灰珠并没有提到这朋友是树非新交的, 现在被白鹅这么随口一提,漠尘才知道。 而白鹅说完这话, 还蹙眉道:“我和灰珠姐姐同样也不太喜欢……老板的新朋友。” 漠尘看着她闷闷不乐, 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不由问她道:“白鹅姐姐, 难道树非哥哥的新朋友你也不喜欢吗?” “唉, 是的。”白鹅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回答道。 要不是看白鹅与灰珠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漠尘都快觉得她们俩就是讨厌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了。 而白鹅也很快给漠尘解释了原因, 说:“树老板的新朋友姓青, 名为蚺。公子您说,这平常的人会起这样的名字吗?” 蚺,巨蛇也。 青蚺, 顾名思义,便是青色的巨蛇。 漠尘听到这个名字身体就颤了一下,他很怕蛇,怕到光是听着名字都会打抖的地步, 闻言也不由跟着白鹅一道讪讪道:“那他却是有些吓人的。” “他就住在您的对门。”白鹅告诉漠尘, “老板这会儿已经回来了,说不定您待会能看到那位青蚺公子呢。” 然而漠尘却也不想看到那名字听上去比宇文猛还要凶恶的男人, 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屋里等待宇文猛回来。 他没等多久, 大概在半个时辰以后, 宇文猛就端着他和灰珠说想吃的奶皮羹进屋了, 还顺道把白鹅一块赶走了。漠尘见到他时十分开心,但也有些有些担心,迎上去仔细看了看宇文猛的身体,小心地问他:“宇文将军,树非哥哥就让你回来了吗?” 漠尘其实是想问宇文猛树非有没有为难他什么的,可是漠尘又觉得树非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因着担心,他还是问了一句。 宇文猛勾了勾唇角,用小银勺舀了勺奶皮喂给漠尘,说:“是的,你树非哥哥已经同意我们的亲事了,还说干脆就趁着这次赏花宴,为我们举办婚礼。” 这个回答超乎漠尘想象了,他原先是觉得树非就算不会为难宇文猛,但也不会太容易就同意他和宇文猛的成亲了,想了想,他又问道:“树非哥哥怎么那么容易就同意了呢?是不是将军你……把我怀着崽崽的事告诉给他了?” 宇文猛挑了挑眉梢,道:“没有。” 他是绝对不可能把这种事和树非说的,别说小狐狸根本就没怀狐崽,就算真怀了,他也不可能跑到树非面前说:你义弟怀了我的儿,所以他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他要是真敢这样说,指不定第二日树非就要率领众妖来给他好看了。 而宇文猛的回答并没有解决漠尘心中的疑虑,反而让他更好奇了:“那将军您到底说了什么呀?” 宇文猛睨了他一眼,垂眸道:“我说,不管我们两个能不能成亲,我都一定会让你成仙的。” “就这么简单吗?”漠尘有些不太信,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树非同意了宇文猛嫁进妖精客栈的这门亲事。 “不然呢?”宇文猛伸出手指点了点漠尘的下巴,“我可是仙界的天将,嫁给你不好吗?” 漠尘抿着唇,可是嘴角的笑容却掩饰不住,宇文猛看着他脸也是笑着的,不过在漠尘低头去吃奶皮羹时,他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些,眉头也渐渐皱起,不过这一切都在漠尘抬头看他时又恢复了原状,就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思虑再三,宇文猛还是开口对漠尘说:“漠尘,我想……” “嗯?”漠尘仰头看他,“你想做什么呀?” “没什么。”宇文猛扯了扯唇角,最后道,“对了,你想吃雀儿酥吗?” “雀儿酥?想吃呀!”漠尘拉住宇文猛的手点头,“你那里还有胡颓子果吗?” “有的。”宇文猛道,“不过在半春山那里,我身上没带,你想吃的话我得回去拿。” 漠尘闻言就有些失落地说:“那还是算了,我舍不得你离开我。等我们下次回去时候再吃吧。” 虽然这些日子里以来他们两人每日都腻在一块,可是漠尘只要一想到要和宇文猛分开,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他也觉得就像是缺了什么,连喜欢的美食都不愿意吃。 漠尘话音一落,宇文猛却又和他说:“就一个晚上我就回来了,你可以睡一觉,第二日清晨醒来就能吃到雀儿酥了。” 然而这一次漠尘连奶皮羹都不肯吃了,放下调羹抱着宇文猛的胳膊说:“那我和你一块去呀,我们会半春山住一夜,明日清晨又回来。”他还扬起手,捂在宇文猛耳畔小声说,“还有啊将军,我偷偷告诉你,白鹅姐姐说我们对面住着一位名叫‘青蚺’的客人。你知道他的‘蚺’是哪个‘蚺’吗?就是蛇的那个‘蚺’,他的名字比你还吓人呢。我晚上不敢一个人睡的。” 宇文猛听到这里,明白他如果再说其他的,小狐狸再怎么傻也该起疑了,便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哄他说:“好,那我们下次回去时候我再做给你吃吧。对了,成亲的话,喜服你想穿男装还是女装?” 果不其然,一提到成亲这件事漠尘的注意力就完全被转走了,还睁着圆漉漉的狐狸眼问:“是将军你嫁给我呀,那为什么是我穿女装呢?” 宇文猛给他讲道理说:“因为我穿着女装不好看,我的漠尘长得那么好看,穿女装也会好看的。” 漠尘被他夸得有些飘飘然,可还是犹豫着,说:“可我是男的呀,穿女装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的,有谁会说你呢?”宇文猛道。 漠尘一想也是,婚礼是在妖精客栈举行的,客栈的老板可是他的义兄,大妖树非,他娶的还是仙界的天将,又有谁敢说他呢? 然而漠尘还未露出笑颜来,宇文猛又说:“不过我得回仙界一趟,我去让裳兰天女来给我们做喜服,还有我们成亲的喜帖,也得给我仙界的同僚们送一份。” 妖精客栈的这些人里,只有宇文猛是仙,能登上九重天,所以这些事还真就只能由他来做。可是宇文猛若是回了天界,那漠尘和他就还是得分开一段时间,漠尘的眉头刚刚蹙起,忽然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睁开,有些高兴,又有些羞赧地问道:“那将军,您能不能也给采夜上仙送一份喜帖呀,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宇文猛:“……” 第59章 哪怕现在漠尘移情别恋上了宇文猛, 他也还是觉得云采夜才是这世上长得最好看的人, 这样好看的人,要是能能天天见该有多好呀。 不过漠尘知道他是没法天天见着云采夜了,但是云采夜和宇文猛是同僚,那宇文猛的婚礼云采夜应当也会来参加的,这样他就可以与采夜恩公见上一面了。 和采夜上仙见面与和宇文将军分开一段时间相比, 漠尘觉得后者也不算特别难以接受——毕竟他可以日日见到宇文将军, 而采夜上仙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上一面。 所以漠尘马上就不伤心难过了, 甚至还有些期待地问:“将军, 您是今晚去送喜帖吗?” 宇文猛望着他晶亮的双眸, 心底像是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酸得他“醋”不及防, 便挑高眉梢意味深长回道:“是。” “那、那您别忘了……”漠尘低着头, 温吞而小声地提醒他,“给采夜上仙也送一份喜帖呀……” “呵呵。”宇文猛冷笑一声, 问他,“哦?这会儿舍得放我走了?” 眼下变成漠尘给他讲道理了:“当然还是舍不得呀, 我会很想将军您的,会想你想的睡不着觉, 但是我知道将军您很快就会回来的, 所以我就没有特别舍不得了。” 小狐狸嘴里的甜言蜜语像是不要钱一般几斤几斤地往宇文猛心里头灌着,饶是意志坚定如宇文猛这般的人, 这会儿不禁也觉得像是泡在蜜罐里了, 先前心底的酸也不觉得有多明显了, 微微扬起下巴又道:“那你对门那名叫‘青蚺’的客人呢?你不是很怕他吗?要是我不在的时候你撞上他了怎么办?” 宇文猛问这话原本的意思是等漠尘害怕示弱一番,然后他再上去哄几句,给小狐狸几件贴身防护的宝物,告诉他自己马上就回来,让他别怕。 结果漠尘闻言脸上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反而道:“是的呢,所以我打算今晚去找树非哥哥秉烛夜谈,等将军您回来。” 宇文猛:“……” 虽说树非是漠尘的哥哥,可那也只是义兄,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成何体统?要不是他有非的离开一趟的理由不可,宇文猛真想把漠尘摁到床上狠狠打他屁股,让他知道“避嫌”二字是如何书写的。 “罢了。”不过宇文猛最后也只能妥协,他长叹一声,不愿意他最后和小狐狸相处的这几刻要在这样互相怨怼的情绪里度过。 他抬起手,将漠尘拉到自己怀里抱着,缓缓抚着他的头发,别的什么也没说,只是道:“我很快就回来。” 然而他不特意提及还好,宇文猛这么一提,漠尘原先淡定下来的心又被高高吊起,有些慌乱无序地狂跳着,总是觉得宇文猛这一去定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至于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可话本子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比如宇文猛这一去他们的私情就要被暴露,说不定天帝弦华并不同意他们的亲事,把宇文猛拘在天界不给他下来,然后他们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漠尘自己胡乱猜测了一通,反而把自己弄怕了,他轻轻打了个轻颤是真的开始难过了,蹙着眉抽抽鼻子问:“真的么……” 宇文猛察觉漠尘的声音变了,低头一看怀里的小狐狸眼睛都红了,眼眶里有水光在打着转,模样委屈又可怜,不由道:“当然是真的,怎么还哭起来了?我何时骗过你?” 漠尘别过头,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闷闷道:“我没有哭。” “好好好,没哭。”宇文猛温声哄他。 漠尘在他胸前的衣料上把泪花蹭干了,马上仰起头对他说:“你看,真的没有。” “嗯,没有。”宇文猛挑眉,假装看不到衣领上被洇湿成深色的一小块布料,附和道,“除了雀儿酥以外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从天界给你带回来。” 漠尘摇摇头,他这会儿只想宇文猛发完喜帖后就赶紧回来,连一向喜欢吃的小食都不想要了。 宇文猛又捏捏他的手,说:“我得走了。”“哦……”漠尘眼巴巴地跟着宇文猛走到露台上,问他,“将军,你要从这里走吗?” 他是回天界,随便找个能飞的地方就行了,所以宇文猛颔首道:“是的。” 而漠尘闻言又扯着他的衣袖,递来一个精致的小锦囊,依稀带着点香料味:“将军,将军……这个。” 宇文猛脊背一下子挺直了,轻咳两声道:“这是要我睹物思人?” 啧,小狐狸还挺会勾人的,担心他回了仙界就忘了他,还知道送一个东西叫他牵肠挂肚地思念他——小狐狸真的是太粘人了,分开这么一会儿都要撒娇,宇文猛在心里叹着气,手上动作却没停,正欲把锦囊塞进怀里,和心脏挨着放。 可是漠尘下一刻却告诉他:“不是,这是给采夜上仙的呀。” “……” 漠尘见宇文猛一脸沉默,还特地提醒他:“将军你忘了吗?这就是上次那群伤了我的修士送我的赔礼,没来得及——” “好了,我知道了。”宇文猛才不愿意再听一次那些事,他攥紧手心里的锦囊,随意塞进袖口里,又伸指狠狠戳了下小狐狸的脑门,撂话道,“回来我再收拾你。” 小狐狸捂着脑门傻傻地笑:“那将军,我等你回来。” 宇文猛看到他这呆呆的模样勾了勾唇角,低头状似要去亲小狐狸,吓得漠尘微微屏住呼吸睁大眼睛。 而男人高挺的鼻尖都碰上他的了,宇文猛却忽然笑起,说:“闭上眼睛。” 漠尘脸颊微烫,耳根也是红红的,但依着宇文猛的话乖巧地闭上了眼睛——很快,他的唇上便覆上一个同样温热柔软的唇瓣,在他唇角细细摩挲着。 许久之后才离开。 随后漠尘马上睁开眼睛,可他眼睛已经没有男人的身影,他伸长了身体伏在露台扶栏上,往遥遥无边地天际望去,清风明月星辰皆落于他眼中,在他眸光里轻轻晃动。 漠尘驻足片刻,忽地就想起了什么,飞快跑进屋子里拿出一个约莫人的小臂粗的圆筒状的物什——正是树非上次回老家探亲时给他带的礼物,一面据说可以看到很远地方的镜子。 漠尘盯着细细的那端,将镜面对准宇文猛离开的方向仔细看着,不得不说,这面镜子当真巧奇,哪怕是在夜里也能看的清楚,漠尘看到很远处的缥缈白云,还有黑沉空中偶尔飞过的夜鹰,可是他却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当时树非送来这面镜子的时候,漠尘还和宇文猛说过,倘若有一天男人回到了天上,他们日后再也见不到了,说不定他能用这面镜子看看男人,但当他真的用这面镜子去看时,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将军说的对。”漠尘怏怏不乐地把镜子放下,趴在扶栏上道,“天上真的没什么好看的。” 离开了妖精客栈的宇文猛很快就疾行至了无上狱牢门前——这里便是仙界三门之一,他所镇守的地方。 今日恰好是谢席轮值,他一见宇文猛出现在门口立马高兴地迎了上来,笑道:“诶,将军?您终于舍得回来——” 宇文猛不等谢席把话说完,就递给他一张纸堵住了他剩下的话。 谢席看着被塞到自己面前的白纸,咦了一声奇怪道:“这是什么?” 宇文猛告诉他:“当然你接下来要去干的事。” “啊?我要去做的事?”谢席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看着白纸上所写的事,不知不觉间还念了几句出来,“让裳兰上仙做两件男子喜服;给云采夜送喜帖;喜宴必须把他小徒弟也邀请上……” “不然我让你去干这些事做什么?”宇文猛反问他,“记得让军营里的兄弟们都来喝我的喜酒。” 说完这话,宇文猛便转身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谢席在后头喊他:“可是将军,这些事我都帮您做了,那您要做什么啊?”谢席不明白,如果这些事宇文猛逗打算吩咐他去办,那宇文猛完全可以在人间界唤他,没必要亲自回仙界一趟啊。 宇文猛头也不回,扬手道:“我去和月老要红线——” 噢,那确实得亲自回来一趟。谢席这下懂了,不过他们将军终于要成亲了,他也很高兴,立刻就去找其他兄弟分享这件喜事了。 殊不知宇文猛连回天界找月老拿红线这件事都是顺带的,他真正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宇文猛望着手里的红线,微微握紧,深吸一口气回了人间界。 从妖精客栈离开去天界再到重回人间界,宇文猛总共并没有用多久的时间,甚至他下界时黑沉的夜都还没亮。他知道博物洲那边漠尘正在等他回去,可是宇文猛只是站在云端遥遥地望了一眼博物洲的方向,便垂眸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要回半春山。 博物洲沿四海飘荡,游移不定,眼下飘得离半春山远了些,所以宇文猛回去还花了些时间。 而半春山有他设下的禁制,除了他以外几乎无人能走到这里来,不过若是宇文猛来这,便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他穿过外头无形的禁制,缓缓走进这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 这个地方他待了有上千年,没几年他便会下界来这里小居几日,这里的一早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搭建,这里于他而言应当如家一般熟悉才是,可是宇文猛望着这里,望着他的木屋,望着木屋后的胡颓子树,第一次觉得这里陌生无比。 第60章 漠尘以前看话本子的时候, 只要看到相爱的一对情人分开许久,就一定会用到一句话——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 原先漠尘还觉得这没什么的,毕竟散仙寿命漫长, 三秋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而在漠尘眼里,三秋他出去玩一趟就过去了, 是过得很快的一段时间, 更别说是一眨眼就过的一日。 可是当漠尘和他自己喜欢的人真的分开时, 漠尘又觉得这句话说得是精辟无比, 他这才一时半刻没见着宇文猛, 就开始想念他了。 漠尘在露台边趴了一会, 等到夜色更深些的时候才离开。 他房屋里点着鎏金长明灯, 将整间屋子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温暖, 待在里头理应是不会觉着害怕的, 漠尘也没觉得害怕, 他只是有些孤单。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漠尘在床前徘徊了片刻,便推门打算去找树非了。 不过离开自己房间的时候,漠尘站在门扉后仔细打量了一会对门的情况, 据白鹅和灰珠所言,那名为“青蚺”的客人就住在这里。可漠尘从没见过里面有人出来, 也没听见过什么动静, 而现在都入夜里, 那间屋子里也没亮着灯, 要么就是屋主已经睡了, 要么就是还没回来。 但不论是哪一种,和漠尘都没太大的关系,屋主不在正和他意——他还怕和屋主撞上呢。眼下见没这个可能,漠尘马上喜滋滋地朝树非的卧房跑去。 然而当漠尘蹬蹬蹬地跑到树非门前时,却发现树非屋里也没亮着灯,里头黑魆魆的什么看不见。 难道树非哥哥不在? 漠尘心里疑惑着,不死心地走到门前敲了敲。很快,漠尘就听见了树非的声音:“是漠尘吗?怎么了?” “树非哥哥你在呀?”漠尘惊喜道,“我打扰到你睡觉了吗?” “没有,我不睡觉的。”屋里很快亮起一盏明灯,树非也走来给漠尘开了门,“夜里无聊吗?” “嗯……”漠尘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以前夜晚没事干的时候,还是经常会来树非的,树非屋里有个比他还大的露台,露台还有个秋千,小时候漠尘总喜欢窝在那秋千上睡午觉,等到他后面长大了,就很少再去玩秋千了。 对于漠尘来说,从小养着他长大树非不仅是他的义兄,更多时候还像是他的父亲。 “我见你屋子没亮灯,还以为你没在呢。”漠尘道,他没觉得树非是在睡觉,毕竟他也几乎没见过树非睡觉的样子。说起来,漠尘晚上不爱睡觉的坏毛病还是和树非学的。 不过漠尘虽然嘴巴上这样说着,可是他今晚真正来这的原因树非却是知道的,他也没拆穿漠尘,而是微微侧了侧身,让漠尘能够进到屋里来,一边关门一边告诉漠尘:“我熄灯是因为我在赏花。” 屋里有着淡淡的酒香,漠尘正想问树非是不是在喝酒,结果还没开口一听树非这样说,立刻就被转移走了注意力,问道:“赏花?” 什么花需要灭了灯赏啊? 树非望着他,勾唇道:“牡丹花。” 漠尘不禁道:“可是熄了灯的话,不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吗?” “其他的牡丹花,或许熄了灯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可是我这株‘灯笼’可不一样。”树非将手负在身后,无比自傲地说道,他将漠尘引到屋里的圆桌旁,好让漠尘好好欣赏他的奇花。 那盆被树非叫做‘灯笼’的牡丹花被装在一个青碧色的玉石花盆里,瞧着就有种富丽堂皇的感觉,不过花朵洁莹皎白,最外层的一层花萼是淡淡的青绿色,叶片却是深绿色的,叶背有着密厚的一层白茸毛,整株花倒是没有其他牡丹看着那样稠丽绰约,艳压群芳,但也别有一副国色天香的模样。 漠尘愣愣地走到花盆前,用手指轻轻戳了下‘灯笼’娇嫩的白花瓣,嗅着它淡淡的香气感叹道:“它真好看呀,是你的花吗?” “咳咳……”树非干咳两声,说,“不是为兄的,这是柳掌柜送来托我照顾几日的。” 树非觉得他请到的柳掌柜可真是他的贴心小棉袄,知道他最近在办牡丹赏花宴便送来这么一株好牡丹。不过柳掌柜在信中只说了让他好好照顾这株牡丹,却没明说牡丹是送给他的,所以树非也不敢独占,打算等柳掌柜探亲回来之后和他买下这株牡丹,日后就放在他的露台上供自己赏玩。 漠尘又问:“树非哥哥,你刚刚叫它‘灯笼’,这是它的名字吗?” “当然不是,这种牡丹名为昆山夜光,因在月光下会发光,所以被誉称为‘灯笼’。”树非告诉漠尘,“我方才刚熄了灯,你就来敲了门,不如我们现在再把灯熄了,一起赏花?” 漠尘点点头道:“好呀。” 只要能打发时间,等到天亮后宇文将军就会回来了。 于是漠尘和树非一同把长明灯里的灯芯剪了,又仔细拉上了窗纱,双双伏在圆桌前一眨不眨地盯着玉石花盆里的牡丹。 这昆山夜光不愧有“灯笼”之名,哪怕周遭没有一丝光亮,它的花瓣在黑暗中也能发出莹莹的白光,被周围的深青叶子一衬,又会掺上些绿色,在夜色里散出清清幽幽的荧光,漂亮极了。 “真美。”漠尘再一次感慨出声。 树非笑了笑正要接话,结果他的房门再一次被敲响了,来人是个菌人小厮,他喊道:“老板,柳掌柜回来啦,他在寻你呢。” “柳掌柜回来了吗?” “是呀——” “正好,我也要去寻他,和他说说这盆昆山夜光的事。”树非马上站了起来,点燃长明灯后对漠尘说,“漠尘,我去见见柳掌柜,你在屋子里待一会儿,哥哥马上就回来。” “好的。”漠尘乖巧地答道。 可是等树非一走,漠尘贪恋昆山夜光黑暗中漂亮的荧光,便自己吹熄了蜡烛趴在桌前欣赏牡丹,眼里满是痴迷——他一向喜欢白色的东西,越白他越喜爱,比如他的狐狸毛毛,但漠尘此刻觉得,这昆山夜光的花瓣比他的白狐毛还要好看。 要是他身上的毛毛也能发光就好了。漠尘这般想着。 不过那样一来的话,他晚上和将军一块睡觉的话会不会因为毛毛太亮刺到将军的眼睛呢? 漠尘假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先是咧着嘴儿自己嘿嘿笑了两声,而后又猜疑将军会不会揪着这个缘由剃光了他的毛,连脑袋上的毛也不放过,又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脸上的笑也跟着僵住。 不过左想右想全都是和男人有关的事,漠尘双腮便有些发烫,他用手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也不打算再继续赏花了,正准备把长明灯重新点上,结果余光一扫忽然发现在树非床榻那边,有两道绿莹莹的幽光。 那绿光幽荧荧的微闪着,乍一看还挺好看,有几分肖似昆山夜光的模样。 难道树非哥哥还有两盆昆山夜光花吗?可是怎么会把花放在床上呀? 漠尘觉着奇怪,点燃长明灯后便迈步朝床榻走去,树非床榻上纱帐全数垂下,遮掩着床上的东西,他走近些便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什么粗糙的东西在砂石上蹭过的声音。漠尘听着心里有不安,又往前迈了一步,但桌上的长明灯也在这时忽然又熄了,轻飘飘的床纱里,那两道绿莹莹的幽光也越发明显了。 漠尘被骇了一跳,在“回去点灯”和“掀开床纱”两者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想看看床上是否还有另外的昆山夜光花,如果有,那他也可以和树非要一盆回去自己养。 所以漠尘最后还是掀开了床纱。 可是床纱里并没有另外的昆山夜光花,没了床纱的遮掩,漠尘才发现那两道绿莹莹的幽光其实是一对圆溜溜的眼睛,里头的瞳仁是细长的,还泛着可怖的暗红。 而床榻这边的小窗并没有关紧,夜风将窗扉吹开些,冰冷的银月光便倾泻而下,落到盘踞在树非床榻的庞然大物身上——那是一条暗青色的巨蟒,身上的鳞片有巴掌大,密密匝匝地盖满全身,壮实的蛇身比漠尘整个人还要粗,在月光下瞧着阴森无比。 漠尘揪着床纱,对上他的一双绿荧蛇目,巨蛇窸窣着朝他凑近,忽地吐出一截细长分叉的红信子出来,几乎就要碰到漠尘的脸。 “啊——!” 漠尘惨叫一声,一口气没提上来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还没走进卧房的树非听见漠尘的惨叫,心道一声“坏了”便拨足赶过来,点了长明灯后走到自己床前,就看见那条暗绿色的巨蛇垂涎无比地盯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漠尘,见他进来便无辜地朝自己偏偏头,龟缩在床帐子里吐了吐蛇信子,一副被吓坏了模样。 “青蚺兄——”树非抿了抿唇,刚一开口。 那青色巨蟒立刻张合了下颌说起话来了,猩红的蛇信子一吐一吐的,尖长的利牙看上去甚是骇人,不过圆溜溜的蛇眼和声音倒是冤枉极了,还有些委屈: “我什么都没干。” “我躲起来了。”“他点了灯想来看我,我还把灯吹熄了。” 青蚺的蛇眸会发光,可是蛇无眼睑,他根本无法闭眼。 树非无话可说,青蚺是他新交的朋友,今天白日来他房里喝酒,结果喝高了便变回了蛇形,爬不动便干脆在他屋里歇下了。谁知道漠尘突然在半夜来敲他的门,树非知道漠尘怕蛇,所以在漠尘进屋之前他还特地叮嘱青蚺要躲好别让漠尘发现。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漠尘偏偏自己摸到床榻这边被吓晕了。 第61章 不过树非可不信青蚺真的如此无辜, 其他不说,光是他进来看见青蚺对着漠尘那垂涎三尺的眼神,就足以叫他疑心了。 树非皱了皱眉, 语气不太好地直接对青蚺道:“你起开。” 青蚺没有多说其他, 粗壮的蛇身微动从床上游曳而下,爬到树非脚步团起。他虽然极力缩小自己的所占之地,可他庞然如山的身躯就摆在那里, 如此一来屋里的灯光都被他遮去了大半,对上树非的目光后那蛇头又咧嘴嘿嘿一笑——也幸好漠尘晕过去了, 不然见到这样的场景, 恐怕又是要吓个半死。 树非斜睨他一眼,皱眉道:“漠尘不懂事,贪玩好奇, 你既然知道他过来了,那你怎么不变回去呢?”青蚺又不是不能变成人, 倘若他在漠尘摸索过来时就变回人形, 哪还会闹出这么多事来呢? “怎么会变不回去?”树非将信将疑, “那我床上还有被子呢,你可以把头埋进被里啊。” 青蚺不理会他后一句, 只理直气壮地回答第一个问题, 说道:“我醉了,那酒里有雄黄, 我喝了难受。” 白日里他们在房里品尝的酒液里确实掺有一些雄黄, 树非知道蛇类的妖物不喜雄黄, 在和青蚺同饮之前还特地问了他若喝了这酒会不会有事。而那时青蚺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雄黄酒他以前当水喝的,对他半点伤害也没有,所以树非才放心地给他倒了酒,怎么现在又说酒里的雄黄叫他难受呢? 再说青蚺和他一般,都是大妖,青蚺在四海里那样凶险的地方都横行无阻犹如霸主,甚至能与他一道渡过万里深海回到老家,又如何会被几杯掺了雄黄的酒给打倒? 于是树非马上道:“胡扯,你不是说这酒有雄黄你也喝得吗?” 青蚺脸不红心不跳,声音稳当坚定:“确实喝得啊,就是喝了变不回去罢了。” 树非:“……” 树非把漠尘抱起,放到自己的床榻上,可是再一想这里他睡过青蚺也睡过,让漠尘睡在这里不太合适,便打算抱漠尘回他自己的房间,开口道:“罢了,我抱漠尘回去,你也回去吧。” “好,惊扰了树非贤弟的义弟,真是抱歉。”青蚺垂下大蛇脑袋,缓缓地朝门口爬去。 树非看着他圆圆无辜的蛇眸,还有那扁扁如幼猫般扁扁的嘴巴,本就有些心软了,不过更要紧是青蚺那三个人身粗的骇人身躯,所以他连忙抬手道:“算了算了,你现在还是先在我屋子里休息,等你能变回人了再回去吧。” 这么一条大蛇在他客栈里游着,吓到了客栈里的狐狸小奴和菌人小厮们都还算是小事,要是他吓跑了他的客人们,那他这次的牡丹赏花会就算是白弄了。 “青蚺兄你继续在我床上歇会吧。”说完,树非便伸手横抱起漠尘,带着他一块出了门。 而青蚺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无比可惜地轻叹一声,摇身一变立刻变回了人形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着墨绿色的长衫,身姿修长若竹的男人,鸦羽似黑直的长发半束在脑后,瞧着是挺温雅的一个人。但他的瞳仁蛇兽般竖直细长的一道,周遭微微泛着红光,像是冥界的门开了条缝,有阴森之气不断从中涌出,只望上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这样一瞧,他的人形从某些程度上比蛇形时还要叫人心生畏惧。 青蚺抱着胳膊斜倚在圆桌旁,侧眸睨了眼手肘边的昆山夜光,继而有些邪气地勾起唇角,揪掉了昆山夜光的一片嫩绿叶子,攥在指尖揉碎,蹙着眉叹息道:“可惜没把人吓回原型……” 听说长雪洲雪狐珍贵罕见,一身白软狐毛细密如新雪,漂亮又柔和,是世间最精致稀奇的毛料,树非那会儿确实没看错,青蚺对漠尘确实垂涎已久——他每日每夜做梦都希望着能够亲手摸一把雪狐的毛毛。 青蚺自己只有鳞片不长毛,他所居住的深海里又全是凶面獠牙的海兽丑鱼,浑身都是冰凉凉的鳞片,所以他爱极了带毛的生物,他修练成大妖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从海里游上岸,圈了一大批带毛的动物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天换一个地摸,连万兽之王吊睛白额虎都被他薅秃了好几只。 气得他的弟弟青蟒嫌他丢了巨蛇一族的脸面,一度和他断绝兄弟关系,但青蚺也没舍得放弃这个嗜好。在他看来,一个既不尊重他,又没有毛的弟弟,有了和没有根本没有区别。 所以漠尘来寻他那会,青蚺确实是藏了私心不肯变回人形的,他只盼着能把漠尘吓得变回小狐狸,自己就能趁机上手好好捋一把他的狐毛。 可是漠尘并没有被吓回原型,青蚺在心里那是连声哀叹——话本子常说那些狐狸不是胆儿小,经常被吓得露出狐狸尾巴吗?怎么漠尘连只尾巴都没露出来呢? 漠尘并不知道自己毛又被人给惦记上了,他只知道自己被一条大蛇给吓得晕死过去,连梦里梦到的都是自己被一条大蟒蛇裹着就要一口吞下。 他连连抽气,嗷嗷叫着被吓醒,下一瞬却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握住手腕,扯到怀里抱着拍着脊背,沉声道:“叫得这样惨,做噩梦了?” 男人的声音喑沉微哑,幽徐低缓,是漠尘熟悉的声音,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一看见宇文猛那张剑眉星目的俊美脸庞,原先被噩梦吓醒也没哭,这会儿心里的委屈却是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他怀里:“呜……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漠尘哭得过于凄惨,就好像是宇文猛抛弃他了离开了许久,他们历经艰辛万年才终于重逢。 可是宇文猛并未食言,他昨夜离去,今日天方亮他便回来了,一进屋后就看见漠尘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躺着。宇文猛本以为他在熟睡,结果凑近一看小狐狸微微蹙着眉,睡得并不安稳,似在梦魇,正要叫醒他之际,漠尘却自己惊叫着醒了。 宇文猛搂着他,给漠尘顺着气道:“我就去了一个晚上,你睡一觉起来不久见到我了吗?” 漠尘倚在他的怀里,双手都抱着他的胳膊,觉得确实安全了许多,委屈道:“我没有睡觉,我是被吓晕的。” “吓晕的?”宇文猛闻言不禁也皱起了眉,向漠尘问详细的事,“怎么回事?” 漠尘抹了抹眼泪,告诉宇文猛:“我昨晚在你走后,就去找树非哥哥了……” 还果真去见了树非,宇文猛无奈地扯扯唇角,听漠尘继续往下说着:“我们原先好好地在屋子里熄了灯看花,结果树非哥哥后来出去……” “熄灯看花?”宇文猛打断漠尘的话,眉头拧得更紧,“什么花需要熄了灯才能看?” 漠尘半分不察宇文猛语气的差异,还在一旁解释着:“牡丹花呀,我们赏花赏的好好的,但是树非哥哥后来出去了一会,我就在他的床上发现了一条巨蛇,就被吓晕了。” 想到自己晕过去之前见到的那只青色蟒蚺,漠尘心有余悸地打了个颤,还是一副恐惧的模样。 然而他话里省略了太多的事,比如是什么品种的牡丹花,为什么漠尘是在树非床上发现的蛇,难道他们赏花是熄了灯在床上赏吗? 宇文猛听着听着又觉得自己脑袋上的绿草又如雨后春笋一般,发荣滋长得极快,原先以为他们须得暂时分开一晚就很惨了,没想到这还有更惨的事在等他。 虽说小别胜新婚,可他们还没新婚呢就要小别了,小别之后又被告知自己的爱人于他不在那一夜,和别的男人夜里熄灯赏花,要是放在以前,宇文猛可能又要训一训漠尘了。 但今日,宇文猛只是沉默了会,便说:“牡丹里有一种花,名为昆山夜光,受过月色照耀便会在夜里发光,你和树非看的是这种花吗?” “嗯嗯,就是这种花。”漠尘点头应道。 宇文猛摸摸他的脑袋:“很喜欢那种花?” 漠尘生性贪玩,对那种花谈不上深深喜欢的程度,只是一时觉得新奇,闻言只道:“它会发光呢。” “以后我送你。”宇文猛笑着哄他,“现在我回来了,你也不用再害怕那蛇了。” 不用宇文猛特地说,漠尘也是这样的感觉,他总觉得只要宇文猛在着,就没有人能够伤害他,不过他今日还觉得宇文猛对他特别地温柔,说话时语气比平日还要轻上不少。 想了想,他又靠在宇文猛胸膛前说:“将军,我被吓到了呢。” 漠尘说这话存了些要宇文猛继续哄他的意思,不过宇文猛这会儿在想着其他事,没有察觉到漠尘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又继续说:“我给你带来了雀儿酥,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给你做。” 漠尘闻言已经有些馋了,可他还是强撑没有和宇文猛要点心,而是说:“将军,我还怀着崽崽呢。” “嗯?” “我被吓到了,崽崽也被吓到了,你不觉得该请柳掌柜来给我看看吗?”漠尘揪着宇文猛的衣裳道,“我听树非哥哥说,柳掌柜昨晚就回来了呢。” 宇文猛微微怔忡,不过一切他都顺着漠尘意思,答应道:“好。” 停顿半晌,他垂下眼眸,最终还是没忍住问漠尘,说:“漠尘……你还记得你是在哪出生的吗?” 第62章 这个问题有些莫名了, 漠尘证了怔,回答道:“我生在长雪洲呀……” 九洲之中四季有雪的地方不少,可只有长雪洲是人烟罕至之地。自古以来,只有人烟稀少的地方才有诸多雪狐之类的灵气动物生存,毕竟在人迹多的地方, 它们总是会被猎杀。 想了想, 漠尘又补充道:“不过我出生后不久, 就被树非哥哥带来博物洲修炼啦。” 宇文猛听完又是沉默着,许久后才问了漠尘一句:“那你……想不想回长雪洲看看?” “不想。”漠尘往被子里缩了缩,像是畏寒似的, “我怕冷的。” 长雪洲积雪终年不化, 不论夏冬总是一副银装素裹的模样,漠尘虽然出生在那, 可是这么多年他却很少回长雪洲看过一眼。一来他在长雪洲没有什么牵挂的朋友与亲人,二来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虽然是雪狐, 可是却十分畏寒怕冷, 所以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前往长雪洲那种地方的。 宇文猛见漠尘实在不喜欢长雪洲,便打消了带着漠尘前往那里一趟的念头, 只为他掖好被角说:“你先休息着,我去请柳掌柜来看看你。” 可是宇文猛才刚回来,漠尘实在黏他, 闻言便小声地和他说:“那将军你要早些回来……” 宇文猛扯扯唇角道:“好。” 说完他便离开了漠尘的房间, 甫一出门, 他在脸上强撑出的笑容就淡了下去,邃黑的眼眸里一片晦暗,瞧不见半点明光。 在回仙界之前,他曾去见了树非一面,说明了他和漠尘的感情,希望树非能成全两人在一起。 宇文猛本以为他和漠尘还未成亲就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树非想来并不会高兴,也不会同意他和漠尘的事,但出乎宇文猛意料的是,树非根本没有在意这一点,二话不说就同意他和漠尘的亲事。 而关于婚礼情况及日后要如何好好对待漠尘之类的事,树非也一字未提,只是对他说说:“倘若你是真心喜欢漠尘,那这些事都无需我来操心。” 也确实如树非所言,这些事宇文猛在心中早就有了个章程,他不会让漠尘受到一点委屈。 树非在最后,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要宇文猛回半春山,看看他竹屋后那棵胡颓子树下埋了什么。 宇文猛以前从未想过那棵树下还能埋着什么东西,毕竟那半春山犹如他半个家,里头一草一木的位置他知晓的一清二楚,那胡颓子树还是他看着长成的,甚至于胡颓子树本身都还是千年之前他亲手种下的,里头若是真的埋了什么,他会不知道吗? 然而宇文猛仔细一想,却发现自己还真的没有一点关于栽种胡颓子树的记忆,似乎在他分神化身那日起,这棵胡颓子树便在半春山种下了。 所以他从天界回来后,便先去了那半春山。 宇文猛原是想直接挖了那棵胡颓子树将它移去别的地方,可是他一踏入禁制之中,便发觉那棵胡颓子树由于千年都受着他的照顾,已于一个月前开了灵智,得他一提点,便主动移了树身,跑到竹屋的左边去了。 而原先胡颓子树在的地方,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树坑,和树坑里被副玄色盔铠裹着的一团小包。 宇文猛看着那布包,浑身忽地颤了下,脑海中忽地有了个荒唐的猜测。 而等他将布包打开之后,那荒唐的猜测也都变成了现实。 布包里没有装着什么昂贵的物件,只有一堆细碎的白骨,拼凑起来刚好是一只小狐的尸骨——千年过去,一切血肉早已湮灭成土,只有这些骨头留了下来。 宇文猛心神俱震,可他依然没有一点关于这身衣服和小狐尸骨的记忆,只能将尸骨匆匆收起,便赶回妖精客栈来见漠尘了。 此时他外表虽然看着平静,可是脑海里早就乱做了一团,暂时离开漠尘也是好的,想着在把柳掌柜叫过去后就去见见树非,树非既然知道胡颓子树底下埋着什么,那他大概也知道小狐尸骨的来历。 不过宇文猛去了柳掌柜的居所却没找着人,他问了几只菌人小厮,才知道柳掌柜一回来便去见了树非,宇文猛只得足尖一转又朝着树非的居所走去。 他还没进门,就看见柳掌柜在门外头和树非争执着:“树非,我昨夜回来时没瞧见我堂弟,怎么我今日都在客栈里搜了一圈了还是没找着他,你把我堂弟藏哪去了?” 树非一脸莫名:“啊?你堂弟?他何时来了客栈啊。” “我把他给寄过来了呀!”柳掌柜焦急道,“他娇气得很,我姑妈叮嘱我好好照顾他,我还特地寻了个昂贵的青玉花盆装着他呢!” “你堂弟……不会是一盆牡丹花吧?是盆昆山夜光吗?” 柳掌柜拍着胸膛道:“是啊,我就是牡丹,我堂弟怎么就不是牡丹了?” 树非一挠头,叹道:“哎呀,我老了,记性不大好,我还以为你是棵柳树来着。” 柳掌柜平日在客栈里总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身姿纤细如柳,他也从不告诉旁人他的真名,对于聘用他的老板树非也只是以“柳某人”三字告知,所以客栈里大家都唤他柳掌柜,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他是只柳树精。 树非告诉他:“你堂弟在我房里。” 柳掌柜蹙着眉进他屋,搜出那盆昆山夜光,仔细检查一番后发现他堂弟竟然掉了片叶子,睁大眼睛道:“他叶子少了一片!” “不可能呀,我没动过他叶子。”树非也凑上去看。眼看着柳掌柜脸都气绿了,宇文猛走到他面前揖手道:“柳掌柜,漠尘身子不大舒服,想请你过去看看。” “漠尘身体不舒服?”客栈里所有人都非常喜爱漠尘,柳掌柜也是如此,当初漠尘受伤他就紧张无比,闻言也顾不得和树非再计较了,抱着自己堂弟就朝漠尘的居所走去。 而树非被宇文猛解了围,便觉得此刻的宇文猛眉目和善,走到他面前笑道:“哎呀,原来是弟媳啊。” 宇文猛被他这声弟媳唤的有些无言,可是眼下他无暇理会这个称谓,他只急着知道,树非是怎么知道他竹屋旁的胡颓子树下有小狐尸骨的。 结果树非听了他的疑问后,却也一脸惊讶地说:“是那棵树告诉我的。” “他和我说,他居住在一位神仙的圈下的山里,与外世隔绝,除了山里的事什么也不知晓。”树非挑着眉梢道,“我劝他出来见见世面,来博物洲找我,他却说不行,他得护着一只小狐的尸体,若是没了他,那小狐就要曝尸荒野了。” 那棵胡颓子树或许是因着刚开灵智的缘故,话说得颠三倒四,让树非猜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最后问他被圈在哪个山头,那棵胡颓子树才告诉树非,说是半春山。 好巧不巧,树非知道那半春山。 按理来说半春山既是神仙圈地,外界便几乎无人可知那地方到底在何处。树非会知道,自然是因为宇文猛带漠尘离开妖精客栈时为了宽他的心,将漠尘与他要去的地方悉数告知,以便树非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去哪里寻他两人。 于是树非一听是半春山,便觉得可以拜托宇文猛去瞧瞧树底下是否真埋着什么。如果能把那小狐尸体挪出来好生安葬,如此那胡颓子树也不必一直被圈在半春山里。 树非说:“至于我为何与那树有联系,自然是因为我也是一棵胡颓子树。” 第63章 树类灵妖精怪与旁的妖最大的不同, 便是他们同族之间可以凭借着脚下的土灵进行交流。 树非既是大妖, 可奴役的土灵便不计其数, 甚至可以说他对九洲之中究竟有多少成精的树妖都是了如指掌的, 但是他却很少遇见胡颓子树妖,所以他才如此看重半春山那只树妖, 其中缘由和柳掌柜看重自己堂弟是差不多的。毕竟大家都是同族,追溯起源说不准还是一棵树上结出的籽儿, 千万年前挨枝挂着, 所以总是能扯上一些亲戚关系。 “你帮我问过那棵树了吗?”树非又问宇文猛, “他愿不愿意出半春山?” 宇文猛说:“不愿。” “唉,那就算了。”树非叹道。 这和他当初问的答案差不多, 那棵胡颓子树说,他是在半春山得了仙人恩泽才开的灵智, 所以要继续留在半春山守着山里其他生灵。 不过树非忽地想起一件事,便问宇文猛:“对了, 那只小狐就埋在你的半春山, 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宇文猛沉默着, 半晌才哑声答道:“我不知道。” 树非挑高眉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倒也没说其他,只是道:“漠尘不是说他不舒服吗?你去陪着他吧。” “嗯。”宇文猛应了一声, 道别树非后便折回去找漠尘。 可是他还走进漠尘的卧房,便听见里头传来了漠尘伤心欲绝的呜咽哭声, 凄凄惨惨的好不可怜。 宇文猛推门进去, 便看见柳掌柜无奈地坐在床沿边上, 床榻上已经没了漠尘的人影,只有锦被下鼓起的一小团,随着低闷的哭声不时抖两下,于是宇文猛马上就知道了——这定是漠尘又伤心地变回小狐狸的模样哭了。 哭得这样惨,想必是已经知道他根本就没怀崽崽的事了吧。 而柳掌柜一见宇文猛进来,便如同见了救星,立马从床沿上起身,有些无措地道:“漠尘哭了……你快去哄哄他吧。” 想到漠尘哭成这样的原因,柳掌柜就不由叹气。 他一听到宇文猛说漠尘不舒服时就连忙赶过来了,可是他进屋后瞧着漠尘脸颊微红地斜靠在床榻上,虽然神色确实有几分惴惴难安的样子,可是怎么瞧,也不像是不舒服的。 漠尘一看见来人是他,马上就乖乖地喊了一声:“柳掌柜……” 声音软糯又温驯,柳掌柜当时心就软了,坐到床沿边上刚想叫他伸出手,结果就看见漠尘朝着他身后伸长了脖颈巴巴地望着,而后脸上的笑就淡下去了,微微蹙着眉问他:“柳掌柜,宇文将军没和您一块来吗?” 柳掌柜闻言心下登时就生出了种难以言述的情绪,有些失落,又有些嫉妒——自家的小狐狸已经被旁人霸占了。 他告诉漠尘:“你的宇文将军在后头和你树非哥哥说着话呢,一会就过来找你了。” 柳掌柜故意在“你的”二字上加重了咬音,可偏偏漠尘一无所查,还喜滋滋地“喔”了一声,才伸出雪白细瘦的手腕放到他的面前。 柳掌柜探了会儿漠尘的脉,觉得他脉象稳定平和,十分健康,便问漠尘:“我看着没什么毛病啊,漠尘你哪儿不舒服?” “真的没事吗?可我昨晚被吓晕了呀。”漠尘闻言坐直了身体,让柳掌柜再仔细给他看看。 柳掌柜又摸了半天的脉象,然后肯定道:“真的没事。” 漠尘还是将信将疑,蹙眉问道:“那我肚子里的崽崽也没事吗?” 这就把柳掌柜问住了,他也反问漠尘:“什么崽崽?你是公狐狸,怎么会怀崽崽呢?” 漠尘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在了床上,半晌后才变回狐狸模样,也顾不得自己的毛毛长好了没有,后肢立起,挺着自己圆胖的肚皮给柳掌柜看,不敢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没怀呢?我肚子都圆了呀。” 柳掌柜用手指戳了下小狐狸白软软的肚皮,挑眉笑着肯定道:“你这是吃胖的,看来宇文将军把你养的不错,小肚皮都吃圆了呀。”这样的玩笑话柳掌柜和树非以前没少说,他们几个就喜欢撺掇着小狐狸多吃一些饭,吃得滚圆滚圆的,哄他说这样最有福气了。 可是今日他这话音一落,漠尘就吸着鼻子,钻进被子里呜呜咽咽地开始哭了,把柳掌柜都给哭懵了,哄了好久也没见小狐狸好,眼下见宇文猛赶来,便马上把位置让出交给宇文猛来哄。 而宇文猛听完前因后果,又听着漠尘哭得这样可怜,也不由地开始心软,觉得要是一开始没那样哄骗漠尘,此时他就不会哭得这样伤心了。 “漠尘?”他撩开被子的一角,便看见漠尘趴在床上哭着,看不见头,只能看见圆胖的屁股,见了光后马上就蹬着后肢又往被窝深处钻,被宇文猛眼疾手快地拎着出来抱在怀里。 小狐狸许是真的难过,也没力气再躲他了,尖尖的狐狸小脸就搭在他的手掌上默默地流眼泪,脸颊两侧的白毛都被打湿成一绺绺的了,甚至还打起了哭嗝。 “好了好了,不哭了。”宇文猛拍着他的背安慰道。 但是漠尘听见他的声音后,仿佛就有了可以诉说委屈的主心骨,啜泣得更伤心了,吸着鼻子说:“将军……柳掌柜说我是公狐狸,生不了崽崽的……” 比起这个,漠尘更绝望的是,他这几日以为自己怀了崽崽,便放开了肚皮的吃,觉得不可以让崽崽跟着他吃不饱。要知道漠尘的身体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人形时身形是固定的,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是小白狐的原型却是可以吃肥的,看着就是圆圆团团的一坨,所以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食量,不会让自己胖得太厉害。 结果呢? 柳掌柜却告诉他——他吃胖了。 漠尘觉得这下自己失去的不只是几只崽崽,还有自己引以为傲的美貌狐形,大概没有一只雪狐会像他这样胖吧? 漠尘简直伤心欲绝:“我肚皮圆,只是因为我吃胖了……呜呜……” 宇文猛虽然早就知道了小狐狸是为什么在哭,可是当场听到小狐狸自己说着这些话,他还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此刻他要是真的笑出声就过分了,于是他将小狐狸翻了个身,手掌盖在他的肚皮上摸了一会儿道:“其实也不是很胖。” 宇文猛的话在漠尘心中的分量总是比别人重,听他这么说马上就息了哭声,含着泪问他:“……真的吗?” “嗯。”宇文猛捧着他的前肢,将小狐狸整个抱起颠了两下,说,“就重了一点点而已,不过马上就要入冬了,吃胖点才好。” “那还是胖了……”漠尘巴巴地念着,不过心情却比方才好了许多,伸着前肢作势要去搂宇文猛的脖颈。 宇文猛顺着他的意思让小狐狸抱住自己,漠尘把脸在他肩上蹭了两下,又闷闷地说:“可是我们没有崽崽了……” “没有就算了。”宇文猛全然不在意这件事,他其实根本不愿意他和漠尘之间多出几只崽崽,分走漠尘对他的注意力,“我们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漠尘仍在为这件事恹恹心烦,宇文猛只得把从月老那里求来的红线拿给他看,随后小狐狸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根红线给吸引过去了,扒着宇文猛的手问:“将军,这是月老的红线吗?” “是的。”宇文猛告诉他,“等我们把红线系上之后,就永远也不会分开了,不管你去哪我都能找到你。” 月老红线的威力漠尘早就听说过了,也期盼了许久,毕竟栓上红线的两个人,从此心里都只会有彼此两人,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他闻言马上伸出了自己的右爪,搭在宇文猛的掌心上说:“那将军你给我系上吧。” 宇文猛勾勾唇,在自己的小拇指上牵好了红线,才将红线的另一端系在漠尘的前肢上,弄好这些后,两个人都凝神盯着红线。宇文猛是在等待红线消失,而漠尘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宇文猛等了许久,那红线也依旧在着。 漠尘晃了晃自己的爪子,带着那根红线一块晃,问他:“这样就系好了吗,将军?它会一直在着吗?” “它……”宇文猛皱起眉,不等他说话。 漠尘又问:“可是这样一直在着,我们做事不会不方便吗?” 红线一旦系成,便会消失,代表着姻缘天成,就算两个人不喜欢对方也是可以系上红线的,若是满意这份姻缘到月老那去解了红线就成,怎么也不会出现红线不会消失的局面。 宇文猛望着漠尘圆漉漉的狐狸眼,解释不出,只得把红线解了说:“是有些不方便,那我们等到成亲那日再系上吧。” “好呀。”漠尘乖顺地答应着,蹭进宇文猛的衣领里贴着他的胸膛道。 宇文猛垂眸抱着漠尘,心里却想着他还是得抽时间再回仙界一趟,去月老那里问问红线是怎么回事。 而漠尘被宇文猛哄好了,下午时就愿意变成人形出门了。 他如今迷恋上了穿红衣,还要拉着宇文猛跟着他一块穿,两人穿着一身赭红的喜庆模样朝饮月厅走去,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会儿饮月舞台上已经放好了所有牡丹,用木架撘成塔的模样,远远望去犹如一座花塔,美不胜收。 漠尘牵着宇文猛去了自己平日常坐的位置,和他一块坐着赏花,在一旁服侍他们的白鹅还是一副忧郁的模样,大概漠尘和宇文猛要成亲的消息对她来说打击不小。 第64章 但白鹅如今也不反对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听漠尘说他怀了狐崽崽, 但是柳掌柜为漠尘看诊时她没在一旁,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才不再撺掇着漠尘去找个能生崽的母狐狸。 如今九洲深秋已至, 到处都是一片萧瑟凄凄的秋景, 只是因为博物洲四季如春所以这些牡丹花才能开得如此好。 树非的牡丹赏花宴听着虽说艳俗, 可在深秋之中还是挺吸引人的, 于是如他所愿那般, 客栈里确实来了好些赏花的客人。 漠尘站在三楼附近的栅栏处,伸着头往下看花塔, 想从中找出他在树非房里看见的那盆昆山夜光, 不过他找了半天, 也没看见那花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花比较珍贵, 树非怕人觊觎, 所以不舍得放出来。 宇文猛就站在漠尘的身后, 离他几步远,凝望着身前之人的背影,半晌后垂下眼睫, 望着手心里的半截红绳出神。 他实在弄不清一些事, 此刻他甚至有些心动于骨墨当初提出的那个交易——倘若他能到枉死城走一趟, 那过往他不记得的事便可全然知晓了。 但是不知道的话于他和漠尘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 宇文猛从不会芥蒂过去的任何事, 只是这红线系不上的问题他虽然一时半会可以将漠尘哄骗过去, 却无法永远蒙过漠尘。等以后漠尘知道了这红线在他们两人之间系不上的事,不知道又要难过成什么样子。 他真心喜欢漠尘,所以更不能在这些事上欺骗他。 宇文猛皱着眉,思忖再三还是决定把红线的事在现在就和漠尘说个清楚,可他才刚往前迈了一步,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一阵仿佛从旷古传来的恢弘钟声,那钟声浑厚悠长,顷刻就响遍整个天际——这是天界的钟声,每个天界仙人都能听见。 天界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天帝才会敲响天钟召集众仙前往寰宇殿,宇文猛身为天界主将不可能不在场,他只得几步向前,拉住漠尘的手腕和他说:“漠尘,我得回天界一趟。” 漠尘不是仙,自然听不到钟声,宇文猛和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匆匆走了,快得甚至来不及解释他离开的原因,连端着茶水在一旁的白鹅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就没了宇文猛的身影。 而宇文猛一走,旁边的隔间忽地就蹿出一个身着白鹤氅的青年,迅速晃到漠尘面前站定,和他打招呼:“小狐狸,好久不见。” 漠尘还未回神,毕竟宇文猛每次离开总是会和他好好说清缘由,并约定好回来的时间才走,这一次却什么都没说,所以怔忡在原地,看见来人也是呆呆的。 “怎么?你的将军不和你黏在一块了吗?”骨墨见他这样,便挑了眉梢,伸着脖子往漠尘身后看着,明知故问道,“我是骨墨,你还记得我吗?” 骨墨当初确实是不知道漠尘身份的,不过现在他是知道了——不想知道都不行,毕竟听说天界与宇文猛交好的众仙都已经接到了喜帖,还得了天帝弦华的应允。 虽说天界不管众仙和谁在一起的事了,可漠尘毕竟不是真仙,迟早会有死的那一天。骨墨就不信了,他骂了漠尘几句胖狐狸都要被宇文猛逼得吃闷亏,那宇文猛会舍得让漠尘死吗? 漠尘听了骨墨的话,立刻心生警惕起来,他怎么可能忘记骨墨这人?闻言维护着宇文猛道:“将军有事,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义兄还在这呢。” 实际上,漠尘也的确没有多想,他不觉得宇文猛是故意要离开他的,一定是因为有什么要紧事才走的那样匆忙。他心里担心着宇文猛,一听骨墨这样挑拨他和男人的关系,立马就蹙起了眉,心知自己打不过骨墨,便把树非搬了出来。 博物洲大妖树非的名字骨墨当然听过,闻言他勾了勾唇,竟一反常态地为宇文猛说起了好话:“你别激动,你家将军恐怕是听见了天钟才赶回去的。” 漠尘疑惑道:“……天钟?”“哦对,我差点忘了,你不是神仙,这钟声你是听不到的。”骨墨自顾自地走到漠尘和宇文猛刚刚坐的地方,拎起桌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茶。 漠尘跟着他一块过去,把桌上宇文猛给他做的小点心全数拢到自己身边,抿了抿唇说:“你也不是神仙。” “但我知道这钟声响了。”骨墨杵着下巴,笑盈盈地对漠尘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知道吗?” 漠尘毫不犹豫道:“不想。”说完他又皱着眉看向骨墨,“这里是我的包间。” 言外之意便是要赶骨墨离开了。 “唉……我不就是说了你几句吗?你怎么和那宇文猛一样学坏了,开始记恨我了。”骨墨连连哀叹,放下茶杯,抚着自己身上的白鹤氅道,“枉我还特地打听了你的喜好,穿了一身白来见你呢。” 说完,他又暧昧地一笑,对漠尘说:“要是我知道你是如此……美人,我当初又怎么舍得那样说你?” 骨墨今日的打扮确实与往日不同,他穿着一身鹤羽织成的裘衣,衣摆宽长曳地,一头乌发也用白玉发冠端端正正的束着,他本就生得唇红齿白,这样一看倒是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全然找不出半分过去鬼气森森的样子。 可是他先前阴鸷的模样让漠尘印象实在深刻,哪怕他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漠尘也没有松下警惕,毕竟经过饕餮狍鸮食人一事,他要是再不懂得自保就太傻了,更何况骨墨来的时间还那样凑巧——几乎是宇文猛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了这里。 眼见骨墨根本没有要离开包间的半点意思,漠尘只好问他:“那你今日来见我是想做什么呢?” “你不是要和宇文猛成亲了吗?”骨墨笑得眉眼弯弯,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宝匣放到桌面上,又往漠尘面前推了推,“我是来给你们送贺礼的,顺便看看你义兄办的这场牡丹赏花宴啊。” 漠尘蹙了蹙眉,召来一旁的白鹅小和她说:“白鹅姐姐,你去和树非哥哥说一声,就说有人想买他的牡丹。” 白鹅闻言喏喏地跑开了。 骨墨看着漠尘这拙劣明显让白鹅去搬救兵的法子也没说什么,兀自勾着唇道:“我的贺礼,你不打开看看吗?” 漠尘不敢去碰那宝匣,只怕里头藏着什么陷阱。 骨墨见他防备得太紧,便主动打开了宝匣将里头的东西亮给漠尘看。 宝匣里面只装着一小截白骨,瞧着通透如白玉,满溢仙气,骨墨告诉他:“这是神骨。” 众神已陨落数万年,当今只有仙人的存在,若这一截白骨真如骨墨所言是神骨,那定然珍贵异常,可是骨墨送的贺礼越发珍贵漠尘便越发紧张慌乱,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紧着,圆润的指尖扣着掌心,心里期盼着树非赶紧过来,面前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骨墨闲扯:“我从没听过什么神骨,将军没和我说过,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骨墨嗤笑一声道:“宇文猛当然不会和你说,他自己也恐怕没见过这种东西。” 漠尘问他:“那这样珍贵的东西你送我做什么?” “我说了,这是赠与你和宇文猛的新婚贺礼。”骨墨望着他道,黑眸幽深,“宇文猛就算没和你说过神骨,但是他一定和你说过散仙为何不是真仙。” 散仙不是真仙,是因为没有仙骨。 骨墨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近漠尘蛊惑般地说道:“你如果有了神骨,那你还需要什么仙骨?直接便可成仙。” 成仙的诱惑对于任何一个散仙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骨墨就不信漠尘一点儿也不心动,可是他在说完这些话后仔细望着漠尘的眼睛,发现那里头除了戒备以外没有旁的神色,眼底的兴味便更浓了些,目光熠熠地盯着漠尘,和他说:“我把它送给你,你就可以登上九重天和宇文猛在一起了。” 然而漠尘早就和宇文猛约定了好了用“仙人三灾”法子修炼成仙,那盆功德树他一直有在照顾,如今零零散散长出了数十片叶子,相信在百年的时间里一定能够长满枝杈为他挡灾,所以漠尘对于骨墨送上来的神骨还真的一点儿也不动心。 不过有关这棵功德树的事,宇文猛曾经叮嘱过他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所以漠尘从来没在除了宇文猛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取出来过,眼看着骨墨就要靠近自己,漠尘也跟着起身朝旁边挪位,婉拒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它。” “为什么不要?”骨墨抬眸,寒冷的目光倏然射向漠尘,他足尖轻点犹如雷电顷刻便闪至漠尘身侧,一把攥住漠尘的手腕问他,“难道宇文猛有其他让你成仙的法子吗?” 漠尘和骨墨修为差距悬殊,根本逃不开他的桎梏。 而这时包间也被树非猛地推开,他一见漠尘被个陌生男子抓住,便瞬间冷了神色,沉声道:“放开我义弟!” 但树非再怎么厉害,不过也只是个妖,骨墨是幽都十二魔君,连宇文猛和云采夜都敢对上,又怎么会憷他? 骨墨嗤笑一声,抬手将宝匣里的那截白玉骨吸到掌心,随后以指为刃,划开漠尘的手腕将白骨直接推入他的体内。 树非见状瞠大双目,立刻就朝骨墨冲来,可是他才迈开一步便被地上忽然冒出的白骨抓住脚踝,刹那间饮月厅阴风鬼气冒出,到处皆是怨鬼哀嚎嘶叫的声音,唯独骨墨和漠尘被隔绝在一隅,不受影响。 骨墨依旧勾着唇,笑道:“哎呀,神骨这样珍贵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舍得给你呢?但是一副仙骨……我还是舍得的,我是魔,这仙骨我留着也无用,就送你吧。” 那截白骨一入漠尘体内便没了踪迹,而漠尘只觉得身体渐渐变冷,从手腕开始,他浑身的骨头皆被这股冰凉渐渐笼罩,就如同骨墨所言那般——他浑身的凡骨渐渐被这截神骨所取代。 与此同时,妖精客栈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时汇聚来一片雷云,里头紫光灿灿,电闪阵阵,闷雷声轰鸣作响,妖精客栈里的小妖们早就乱做一团,尖叫着朝外纷纷跑去,生怕自己也在这雷云的笼罩之下。 漠尘却是错愕仰头看着这片雷云,点漆的双瞳倒映着雷云里的紫电,连骨墨几时松开了他的手腕都不知道。 他这样愕然,皆是因为这一幕他熟悉非常,几乎从没忘记——一千多年,他渡劫时也经历过这样的一幕。 这一幕每个散仙真仙都不会忘记,因为这是渡劫仙云,熬过去了便可位列仙班;熬不过去,幸运的根骨折损成为散仙,不幸的则肉身消散,重入轮回。 而今日的雷劫比漠尘当年第一次渡劫阵势还大,一千多年前他没熬过那雷劫,是被人救了才渡过去,所以后来根骨全损再无一点成仙的可能,如今这雷劫他如何能熬过去? 骨墨望着漠尘,见他脸上终于露出慌乱无措的神情,才垂眸看着自己还沾着漠尘血的指尖,伸舌舔了一口淡淡道:“我不知道宇文猛和你说了什么,但你真的以为这世时有第二种成仙之法吗?要是如此简单,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仙了?” “体内无仙骨,渡的是散仙劫,如今我赠你一副仙骨,你便可好好享受一番真仙天劫。”骨墨怜惜地望着漠尘,眼里是心疼的神色,出口的话语却无情至极,“小狐狸,你别怪我这样心狠,要怪就怪宇文猛把狍鸮送进了镇魔塔,偏偏他手上又真有一截神骨,你的相公不肯卖我‘美人腰’,狍鸮倒是愿意和我做那神骨的交易,就只能可怜你了。” 骨墨平日里虽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过他也是真的喜爱美人,所以才愿意和漠尘说这些话。 宇文猛将饕餮关进镇魔塔之中,饕餮狍鸮恨极了他,以半截神骨为酬,要骨墨想法子用漠尘把宇文猛牵住,在他越塔出逃的时刻无法阻拦。 天钟为何会响? 当然是因为万年不倒的镇魔塔终于倒了,里头的邪魔妖怪倾泻而出,四处窜逃。 想到此处,骨墨因为怜惜而微蹙的眉心又松开,变了副脸色,兴致勃勃地看着漠尘,以拳击掌道:“如今宇文猛不在,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护你成仙!” 第65章 成仙之路自古艰难, 途中折陨的修士不计其数,因的全是这毁天灭地的雷劫。 而妖精客栈上空的雷云, 从骨墨将仙骨打入漠尘体内不过短短的一刻内, 便凝成浩瀚的旋涡黑云,铺天盖日遮去了博物洲上所有光亮,明明正值白昼, 天色却灰暗得犹如黑夜,唯有雷云中狂蛇乱舞般翻滚的紫电不时闪过, 带着叫人肝胆欲裂, 魂神发颤的轰鸣雷声,在众人眼中留下骇人的残影。 漠尘胆子小,他连见了一条巨蛇都会被吓晕, 可现在却出奇的平静。 他将目光从雷云上收回, 最后看了一眼树非、柳掌柜和白鹅灰珠她们, 便头也不回得朝岸边的空地上御风飞去——雷劫落下时方圆数百米内势必湮灭,他如果在客栈里渡劫, 那客栈中其他人的也会跟着他一块死。 而骨墨一见漠尘跑开, 便也跟着追赶上去, 但却也只敢站在雷劫边缘看着,并不敢踏进劫圈。 漠尘不怵这雷劫, 他可是怕得狠, 毕竟阵势这般浩大的雷劫骨墨也从未见过, 他喃喃着:“这就是仙劫吗……天道果然无情。” 漠尘并不是第一个渡仙劫的人, 可是渡过仙劫的人都已经死了。 凡人登天成仙有天劫, 而真仙渡劫渡的是仙劫,渡过就可化神,可这世上哪还有神? 骨墨给了漠尘一副仙骨,只是让他直接成仙罢了,但天道决不允许成仙之途存在如此捷径,就如同当初宇文猛未历雷劫成仙,他后来不也还是要重新历劫? 漠尘既有仙骨,便属于仙,只是他并非宇文猛肩负大任,所以天道不可能让雷劫延后万年,自然是当即就要他死! 漠尘也明白自己大概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他既不恐惧也不害怕,大约是知道自己将死,所以这些情绪也生不出了。 他现在唯一想的,只有再见宇文猛一面这个念头。 漠尘甚至还想着,就算自己死了,那也还能有下辈子,反正宇文将军带他去见过冥王了,说不定等他死了下地府后,见了冥王秦鹤还能托他给宇文将军带句话呢…… 托他告诉宇文将军:他下辈子还想和将军在一起,希望将军不要忘了他,能够来寻他的转世。 所以漠尘回忆自己这一生,觉得他真的半分遗憾也没有。 所以就算最后不能再看宇文将军一眼了,漠尘也不是很难过。 他离开妖精客栈时走得匆忙,和宇文猛有关的东西什么也没带来,唯一揣在身上的便是那盆仅长着几棵嫩芽叶的功德树。漠尘蹲下身体,把功德树掏出来抱在怀中,仿佛这样他就抱住了宇文猛。 “将军,我们来生再见吧。”漠尘抽抽鼻子,有些不舍地说,“你可千万记得来找我,你答应过我的。”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在博物洲上空酝酿已久的雷云顷刻间光芒大盛,将原本灰暗的天空照得亮如白昼,乌色黑云中窜游的雷蛇汇成一道烈光紫雷,如剑般撕裂天际呼啸着轰鸣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势震出沙尘巨浪将漠尘身侧所有事物荡平扫尽,刺目的光芒逼得众人不得不闭上眼睛。 连骨墨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天雷降下之地,那处碎石尘沙乱飞着,看不清中央是何种情形,他从怀里掏出那半截真正的神骨,而后继续无悲无喜地凝神望着尘沙中央,双目一眨不眨。 树非遥遥地望着这一幕僵在原地,当初漠尘第一次渡劫时不愿让他看见,便偷偷跑到了别的地方,如今再次渡劫,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义弟被雷劫挫骨扬灰,这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而在树非身侧死死扣住他,不让他跑到雷劫附近的青蚺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会儿,却惊叹道:“吾友,你义弟真是厉害啊!” 树非闻言,登时气得拔剑砍向青蚺,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青蚺捂着脸,睁大眼睛一脸震惊,问树非:“吾友,你和为何对我刀剑相向?” “我义弟死了!”树非叱道,“方才你拦着我不让我去救他,现在他死了你却在这说风凉话!” 骨墨先前追着漠尘去时,他便挣开了脚边怨鬼骷手的桎梏,可是下一刻却又被青蚺死死按住,树非挣脱不了,只能叫青蚺放开他,青蚺却和他说:“你别去,我一会去救。” 青蚺和漠尘半点关系也没有,树非不信他会去救漠尘。 谁知青蚺下一瞬又问他:“吾友,如果我一会我去救你义弟时没死,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树非心烦意乱地接话:“何事?” “让我摸摸你义弟的尾巴。”青蚺认真地伸出一根指头,“我就摸一下。” 当时树非闻言就想提剑砍他,连连吸气才忍了下来,可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 树非举起衣袖,正想和青蚺割袍断义,青蚺又捂着脸委屈巴巴地和他说:“可你义弟没死啊……” “漠尘没死?!” 树非惊怔不已,转身朝雷劫之地望去,那处的尘沙碎石此刻消散了不少,所以终于露出了雷劫中央的两人。 而骨墨也在此时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容,愣了一霎便鼓掌笑道:“妙……果然妙!” 只见那片被紫雷燃黑的土地上站立着一红一黑两人,身着赭红衣裳的,当然是渡劫的漠尘,而另外一身玄衣的高大男子,则是宇文猛。 可说他是宇文猛,却又不大像,因为他脸上有道自眉间斜至下颌的疤痕,而树非从未在宇文猛脸上看到过这道疤痕。 不仅树非诧异万分,连漠尘自己都是呆呆怔怔的。 雷劫降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所以紧紧闭上了眼睛咬牙准备着被雷劫劈散的疼痛,还更紧地拥住了怀里的功德树,可是抱着抱着,他却觉得怀里的功德树感觉有些怪异,就仿佛他抱的不是花盆,而是一个人的腰,直到他耳朵上被一双大掌捂着,漠尘才发现他真的是抱住了一个人的腰身。 他怔怔地睁开眼睛,对上的便是宇文猛熟悉的双目,那双眼睛漆不见底,邃深如潭,静静满满地倒映着他身影。 “不要怕。” 男人捂着他的耳朵,漠尘听不见他的声音,却能从他动着的唇瓣读出这句话。 随后男人便将他整个人抱进坏中,漠尘贴在他的胸膛上,除了男人沉稳的令他心安的心跳声以外,他什么也没听到,连雷劫什么时候过去的都不知道。 等到头顶的雷云散去大半,从云层中倾泻明亮的天光时,漠尘才倏然回神,仰起头朝男人望去。 “……将、将军?”漠尘觉得这人就是他的宇文将军,可是又不太确定。 偏偏男人听见他唤,便勾唇道:“嗯?” 漠尘看着他身着一身奇怪的玄色戎装,脸上凭空多了道疤痕不说,还沾着不少干涸的血迹,便以为宇文猛在赶回天界后受了伤,还带伤来为他挡雷劫,急得连忙去摸他的手,问道:“将军,你是不是受伤了呀?” 而漠尘这一摸,只摸到了满手的黏腻,他低头一看,男人手掌上满是鲜血,可是小拇指上却有一根红线与他的小拇指上系着。 漠尘越发不懂了,举起自己的小拇指看着那一根红线,正欲开口问宇文猛这是怎么回事,一抬头就发现自己面前的男人正在消失,玄色的身影渐渐幻化成点点金色碎光。 “今生你救我,但愿来生……”他开口,声音低沉微哑,和宇文猛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话还未说完便完全消散,漠尘伸手去摸他,却只将那些碎光挥得更散,几息内便随风悉数散于天地。 “……将军?”漠尘怔怔地望着前方,转着身体四处看了一圈,没发现男人的踪迹,便以为宇文猛是为了救他死了,顿时跪坐在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凄惨无比,比他感觉自己要死的时候还要难过。 骨墨看着漠尘在那哭,却在一旁拍着腿大笑:“仙骨渡仙劫,神骨渡神劫,我就说这世上从无第二种成仙之法,宇文猛,你果然厉害!” “既无第二种成仙之法,那成神想必也没有可能了,唉,这笔买卖亏了。”骨墨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真正的神骨,扬手朝漠尘抛去,大喊道,“小狐狸!我给你的新婚贺礼!” 丢下这句话,骨墨便拨足朝御风朝海面疾行而去,也算他跑得快,因为就他动身的刹那,一道锋芒便朝着他所坐的磐石劈去,将那石头碎成齑粉。 那截神骨“呯”地落在沙面上,又被人一脚踩上,陷在泥沙中,没有一点神骨的尊贵模样。 宇文猛目光阴沉地盯着骨墨消失的方向,踩过神骨走向漠尘,将哭得满脸是泪的小狐狸抱到自己怀里,拍着漠尘的脊背道:“好了好了,乖宝,干爹回来了,别哭了。” 漠尘睁开泪眼看了一眼他,见真的是宇文猛,马上箍住他的脖颈,伏在男人脖颈间呜咽着说:“呜……你不是我干爹……” “不是你干爹,那是你恩公?还是要相公?”宇文猛是故意说这些话逗漠尘笑的,只不过并没有什么效果,小狐狸哭得还是很伤心,似乎要将从要渡劫之前压在心底的恐惧、害怕和委屈一同发泄出来。 宇文猛搂着他,将人抱到妖精客栈里后漠尘才歇了哭声。 那会儿树非都已经带领着众狐狸小奴和菌人小厮将客栈重新收掇了一番,宇文猛脑袋都被漠尘哭疼了,心里想着是不是因为小狐狸已经成仙了,所以连哭都比以前能哭了。 等漠尘终于停了,他赶忙用手指去给漠尘揩拭腮边的泪水,见小狐狸两只眼睛肿的老高,鼻尖也是红红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无奈道:“怎么这么能哭?” 漠尘打着哭嗝,抹着眼睛说:“我以为将军你死了……” “我怎么会死?”宇文猛用手轻轻拨开漠尘耳边被泪汗打湿的鬓发,轻声说,“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吗?” “可是我亲眼看见,将军你不见了的!”漠尘仰起头,扒着宇文猛的肩膀焦急道。 宇文猛握住他的手,亲了一口小狐狸的手背道:“那只是我的化身。” “……化身?”漠尘没听过这个词,蹙着眉有些不解,“那,那他是将军你吗?” “是我。”宇文猛说,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轻,“算是……之前的我吧。” 漠尘愈发听不懂了,只顾着揪开宇文猛的衣领,想要检查他有没有受伤,问他:“那将军你有没有事?” 宇文猛挑眉,俊美的面容不见一丝异色,反问漠尘:“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漠尘又上下打量了一会宇文猛,见他似乎真的没什么事,这才抿着唇笑开,高兴道:“将军你没事就好。” 宇文猛又勾勾唇,喉结,微动咽下口中的腥甜血气——怎么可能没事?那可是他的一半神魂。 若是一般的仙没了这一半神魂,就算不死恐怕也离死不远了,只是他早就习惯了神魂分裂为二身,所以才能行动如常。但即便如此,漠尘只要和他动手,就会发现他现在连他都打不过。 可宇文猛一点也不后悔,他早就打算这样做了。 正如骨墨所说,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第二种成仙之法。 当初他去镇魔塔找浮云枝,只是想知道若他非要漠尘成仙,会有什么后果。 浮云枝给他的书上记载的清清楚楚:仙之所以为仙,是因为有着一副仙骨,皮肉神魂附骨而生,将散仙体内的人骨换成仙骨,便可直接成仙,只不过成仙之时就会遭受仙劫死去。若不想死,除非有个真仙愿意为他挡劫。 毕竟散仙又不是真仙,碰到真正的仙劫还不就是一死?死都死了,又如何成仙? 所以也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挡灾的功德树,那树不过是另外一半神魂幻化而成的,漠尘法力低下,自然看不透那幻术,他千叮万嘱漠尘不可让别人看见功德树,便是怕有人看穿幻术,将真相告诉漠尘。 他提前备好了仙骨,担心漠尘起疑所以才联合浮云枝编了个幌子,就等着百年之后的雷劫时直接让漠尘成仙,届时漠尘就算怀疑,他也好用功德满溢为借口哄骗过去。 可是仙劫凶险,连宇文猛自己都不知道他半个神魂能不能扛过去,所以他预想着是要亲自看着漠尘渡劫,如果另外那半个神魂不够,那就算是他死,他也不会让漠尘死的。 他安排好了一切,谁知道中途忽然跑出一个骨墨,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好在最后他的小狐狸没事。 第66章 漠尘很久之后才想起骨墨把一根神骨丢给了他。 想起来后他连忙跑回岸边把骨头找了出来, 问宇文猛这真的是神骨吗? 宇文猛看了一眼后就肯定地说:“是的。”然而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却十分嫌恶,还捏着漠尘的手让他把这根骨头丢远些。 漠尘见状十分奇怪,问道:“是神骨的话, 为什么我感觉将军你一点也不在意它呢?” “因为它没什么用。” “什么用也没有吗?” “可以用来泡酒?”宇文猛顿了会道, “其实神骨还好,可这是饕餮给骨墨的。” 漠尘更好奇了:“那又有什么的呢?” “你知道镇魔塔是用什么建造的吗?”宇文猛看了眼漠尘,反问他, “镇魔塔是用神骨做的。” 谁知道这根神骨是不是饕餮从镇魔塔上啃下来的? 而一提及镇魔塔的事,漠尘就想起骨墨和他说过镇魔塔倒了的那件事,连忙又去问宇文猛。 宇文猛告诉他:“是倒了, 不过又被建好了,你怎么这么操心浮云枝老窝的事?”说着, 宇文猛又要来揪漠尘的脸蛋。 但漠尘哪是关心有关镇魔塔的事,他在乎的是宇文猛,不管宇文猛装的再如何若无其事, 他总觉得宇文猛瞒着他一些事,可宇文猛怎么也不肯和他说, 要么就是在他问的时候转移话题。 宇文猛见小狐狸整日贴在他身边左嗅嗅东闻闻,怕他真的发现点什么,就联着树非一起敲锣打鼓地在妖精客栈里的开始准备婚礼, 其实要不是镇魔塔那边出了点岔子, 这婚礼早就该办起来了。而客栈里因着在准备赏花宴装饰得十分华丽, 宇文猛倒是觉得在这里成亲比去冷冰冰的天界好太多, 便让谢席通知众仙同僚婚礼是在博物洲举行的。 那根神骨漠尘最后送给了树非, 树非也寻不出它的用,还真的交给朱大厨用来泡酒,在妖精客栈里卖得火热,所赚银两全数都交给漠尘。 不过漠尘却没要,毕竟等到他和宇文猛去天界之后,这些银子都是没有用的。 树非一听他的推辞就笑他:“你还没上过天界呢,怎么就想着以后的事了?” 漠尘闻言就有些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宇文猛至今都没带他回过一次天界,要不是他能感觉到身体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还真没一点儿成仙的感觉。 他讷讷地说:“将军不带我回去……说是等成亲以后再说。” 树非还觉得颇为在理:“唔,你嫁给他的话,等成亲后去天界倒也说得通。” “可是,他是嫁给我呀。”漠尘连忙解释说。 谁知树非又道:“那他嫁给你,也确实得待在客栈里的才是,等你们成亲后你陪他回门,再去仙界也没什么错处。” 树非看漠尘这小身板,心道到底谁嫁谁还难说呢,不过漠尘能在客栈里多在几天也是好的,毕竟以后就不能常见了,爱弟心切的树非这次选择站在宇文猛的这一边。 不过他这里对漠尘这样半哄般敷衍的,私下倒把这件事和宇文猛说了,问他:“你为什么还不带漠尘回天界呢?” 宇文猛沉默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缓缓道:“……云采夜也在天界。” “云采夜?”树非愣了一瞬,倒也立刻就想起这人是漠尘上一个痴恋的神仙,而当初漠尘为情所伤时他还出了不少损招。 于是树非也不敢再继续说这件事了,甚至还觉得自己弟媳的头顶有些绿。 而宇文猛和树非道别后就回天字房寻漠尘去了,走到半路,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那是漠尘之前托他带给云采夜的,可是他一直揣在身上没有送出去。 很明显,宇文猛这是把锦囊昧下了。 他暂时不带漠尘回天界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他现在身体还未恢复,天界云采夜、酒嶷、秦鹤这些人随便抓一个都能看出他没了半个神魂,要是一时不察说漏了嘴,漠尘那边不好哄;二嘛……当然是因为云采夜。 云采夜一般来说不会私自下界,所以漠尘在人间界一时半会还见不到他,可漠尘若是去了天界,那不就如同鱼儿进了水?小狐狸要去见云采夜他还拦得住吗? 所以宇文猛还是得等漠尘和他拜过堂后才放心,到了那时候,小狐狸成了有夫之夫,想必也会收敛着点。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宇文猛从树非居所回到漠尘的卧房时,还未进门一推门进去就看见了他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采夜上仙!” 他的小狐狸还甜腻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黑漉漉的眼睛大睁,里头目光熠熠满是濡慕,激动得就差没直接往云采夜怀里扑。 “漠尘吾友,好久不见。”而云采夜一身紫衣,眉目如画,端着清丽无双的笑容,也颇为高兴地和漠尘打招呼,看见站在门口脸色黑沉的宇文猛还朝他点头道,“宇文将军。” 宇文猛每次见到云采夜都没什么好脸色,云采夜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何,可宇文猛见谁似乎都是这么一副表情,所以他从未介怀过,更何况他这次来是为了参加宇文猛和漠尘的合籍婚典,更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采夜上仙。”宇文猛皮笑肉不笑,扯扯唇角道,“这还未到成亲之日,你怎么就过来了?” 漠尘双腮红红地盯着云采夜,闻言立刻替他回答道:“采夜上仙说他担心我,便提前下界来看看我。” 云采夜笑着附和道:“的确如此,我为你们带来了贺礼。” “哦,是吗?那可真是多谢采夜上仙了。”宇文猛咬牙,“不过平日采夜上仙和你那小徒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怎么今日没看见他?” 云采夜的目光在宇文猛身上停留着,垂眸片刻又抬起,笑道:“他自然也是在着的,不过先前他在整理贺礼名单就没和我一块过来,我过去看看他整理好了没有,一会再来和吾友叙旧。”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漠尘说的,说完他便揖首离开了房间,衣袂飘飘如云离去,比起总是劲装打扮的宇文猛,云采夜看上去更像是一位真正的谪仙。 所以哪怕他转身走了,漠尘也还是呆呆地跟着他一块走到门边,眼珠子牢牢黏在他的背影上,半点也舍不得挪开。 宇文猛看他就快在门边站成望夫石了,顿时没好气地说:“你的采夜恩公已经走了。” 漠尘都没发觉宇文猛对云采夜的称呼变了,闻言还跟着他一块下意识地回道:“采夜恩公说了一会还会过来看我的呀。” 等到说完这句话,漠尘才发觉到不对之处,想起宇文猛总是不喜欢他和云采夜太过亲近的事,立马噤声悄悄觑了宇文猛一眼。 “你——咳咳……”而宇文猛被他气得胸口发堵,血气翻涌,又因着身上带着伤张口刚想教训一番小狐狸,却被自己呛到,于是不免咳了两声。 这样的情形在以前从未有过,还在心底一直担心着他的漠尘见状吓白了脸,急急去扶他:“将军你没事吧!” 宇文猛根本就没事,他休养了几日,又有歩医的仙药疗伤其实已经不像帮漠尘渡劫那日虚弱了,不过他看着漠尘紧张自己的神色,忽地就像是找到了和云采夜“争宠”新法子似的,皱眉捂着胸口,又假咳了两声。 “将军,我扶你去床上休息!”漠尘搀着他的胳膊,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宇文猛却巍然不动,杵着桌面低声道:“无事,我只是有些胸闷。” “我、我去叫柳掌柜来给你瞧瞧?”漠尘急着都快哭了,但他要是再对宇文猛的脾性有着更深的认识,或是观察得再仔细一些,就能发现宇文猛站在桌边推都推不动,分明就是没事的样子。 宇文猛依旧皱着眉,假模假样地“虚弱”着说:“柳掌柜是妖又不是仙,他给之前的你看看还成,又帮得了我什么?” “你是不是之前受了伤,一直瞒着我?”漠尘红着眼眶,宇文猛这样虚弱的样子几乎证实了他心底的猜测——那样猛烈的雷劫全都劈在男人身上了啊,怎么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宇文猛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捂着胸口道:“我真的没事,只要你离云采夜远一……” 然而漠尘却再也等不下去了,他想到柳掌柜是妖没法给宇文猛看伤,那采夜上仙不是还在这吗?于是他不等宇文猛把话说完,就拔腿往外跑去:“将军,你坚持一下!我去找采夜上仙来给你看看!采夜上——唔!” 宇文猛闻言就黑了脸,也不伪装了,伸手就要去捞身边的小狐狸。 但不知道是他没了半个神魂有些虚弱,还是小狐狸成了仙法力有所见长,宇文猛这一伸手居然还没捉到人,非得他运气迈腿,才能追过去将已经跑到门边上的小狐狸一把摁住。 只听“呯”的一声闷响,漠尘被宇文猛捂着嘴重重压撞到木门上,但宇文猛不忘用手护住漠尘的后脑勺,随后低头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小狐狸,放在捂在他嘴上的手掌,改为箍着小狐狸的细软的腰肢,在他耳侧咬牙切齿道:“你这狐狸精,云采夜云采夜!他一来你魂就跟着他一块跑了,你就是要气死我!” 男人的声音这会又变回了以前低沉微哑的音色,揽着他腰肢的双臂结实有力,哪还有之前虚弱疲惫的模样? 漠尘怔怔地眨了两下眼睛,顿时明白自己这是又被男人骗了。第67章 宇文猛万万没有想到, 他千算万算,把一切漠尘能够见到云采夜的方法都掐断了,却没能料到云采夜竟然会下界主动来看漠尘。他当初就不该让谢席那么早去给云采夜送喜帖的——就应该在成亲的前一日再递给他才是。 “云采夜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每次见到他就没了魂?”宇文猛眯着眼睛, 手指捏着小狐狸尖细的下巴, 逼迫他仰头望着自己。 “我没有……”漠尘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将军你还说我, 刚才你骗我说——” “我骗你什么了?”宇文猛低头, 如同一只吃肉的凶兽逼近自己的小狐猎物,理直气壮道, “我不是和你说我没事吗?” 漠尘无话可说, 回忆了一会儿发现宇文猛似乎还真没说他如何, 只是说了他有些胸闷,所以漠尘磕磕绊绊地又问他:“但将军你不是说你胸闷吗……” 宇文猛冷笑一声, 咬牙道:“我为什么胸闷你不知道吗?” 漠尘有些惴惴地望了他一眼, 如实回答说:“难道不是因为……将军您受伤了吗?” “好好好——”宇文猛怒极反笑, “确实是因为我受了伤, 柳掌柜医不了我, 那不如你来替我疗伤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拉着漠尘的手往床边走去。 而漠尘根本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 闻言还有些呆呆地问道:“可我什么都不会呀,又如何为将军你疗伤呀?” “怎么不会?你的话本子里不是都有写吗?”宇文猛将漠尘掼到床上, 翻身压了上去, 一手撑在漠尘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另外一只手顺着漠尘白皙修长的脖颈轻轻抚着,意味深长道。 漠尘有些怔忡地望着宇文猛眸光晦暗的双目,又被他有些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轻轻打了个颤,后知后觉才想起这个姿势十分熟悉——这不就是上次男人拉着他正要白日宣淫时,却被后来推门而入的树非打断的姿势吗? “不、不行!”漠尘立刻用手肘撑着床榻想要坐起身来焦急道,连自己的衣衫散了,半敞着松松的挂在身上都没发觉,“采夜上仙方才说他一会儿还要过来呢,要是被他——” “没关系,等他来寻你时我会亲自抱你出去。”宇文猛勾着唇角打断漠尘的话,他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冷静神色,但实际上他听着漠尘一而再再而三地听提起云采夜的名字,早就气得妒火中烧。加之怒火和欲火本就只有一线之差,他便抬手将漠尘身上那早就摇摇欲坠的外衫扯下,俯身道,“我不会不让你见你的‘采夜恩公’的。” 漠尘这一身衣衫还是先前买的凡间缎料,被宇文猛轻拽两下就成了一堆破布,再也拢不住任何东西,连微弱的能被宇文猛轻易压制的挣扎都掺上了些欲迎还拒的暧昧意味。 …… 而他和宇文猛颠鸾倒凤到后面时,云采夜果真来敲门了,站在门口声音温润,开口道:“漠尘,你在吗?” 漠尘那会儿被宇文猛弄得面色潮红,闻言却吓得登时白了脸,而因他刚刚成仙控制不好体力的仙力,如此激动下竟然一下子露出了狐狸尾巴和耳朵,毛茸茸的一根尾巴横在两人之间,叫宇文猛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便圈上那条尾巴挑眉笑道:“怎么?尾巴都被干爹□出来了?” 漠尘眼睛润润的,他眼睫猛地颤了下,里头满是乞求,捂着嘴丝毫不敢作声,希望宇文猛也不要说话,可是宇文猛望着他这样却勾唇高声道:“漠尘在呢,采夜上仙你进来吧——” 但宇文猛其实早就在门外设下了禁制,外头的人一点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小狐狸动情时发出的声音,他可是半句也舍不得叫外人听见,可漠尘不知道这些。他立时睁大眼睛,“呜”了一声就勾着床单想往外爬,似乎是想在云采夜进屋之前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不是想见你的采夜恩公吗?这会儿又在躲什么?”然而宇文猛见状眉梢又是一挑,恶劣地拽住他的尾巴往后拖,还咬上他尖尖的狐耳,冷笑道,“你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还想跑?” “呜呜……” 漠尘低低地哭着,狐耳一抖一抖地挣动,他没再听见云采夜的声音,以为云采夜是听到了他和宇文猛没羞没臊的声音后离开了,顿时羞耻得几乎要晕过去,觉得自己以后再也没脸去见采夜上仙了。 …… 宇文猛垂眸望着漠尘白皙肩头的一个吻痕,眸光一软伸手正欲搂他,却被漠尘误以为男人又要来摸自己的耳朵,连忙捂着自己的狐耳朝床里躲,还带着水光的眼睛雾蒙蒙湿漉漉地宇文猛委屈地看去。 不过此刻的宇文猛正是餍足,又觉得云采夜方才来的那一趟真是极好——小狐狸绝对没脸再见云采夜了,所以他好笑地伸手抱住漠尘,将人往自己怀里带,温声哄他:“好了好了,不弄你的宝贝耳朵了。” 漠尘吸了吸鼻子,把头偏向一旁不想和他说话。 宇文猛握着他的手,在指尖亲了一口,笑着和他认错:“是干爹不好,干爹和你认错好不好?” 漠尘闻言却更气了,按着狐耳哽咽道:“我以后都没脸见采夜恩公了……” 宇文猛听他这么说也只是挑了挑眉梢,唇角勾得极为得意,不过见小狐狸眼眶红红极其可怜的模样,他又笑道:“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漠尘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我考虑一下。”漠尘其实是想说不的,可是他怕急了宇文猛摁着他又来一次,便有些骄矜地说道。 宇文猛从怀里掏出一截红线说:“还记得这个红线吗?” 漠尘低低地应道:“……嗯。” 宇文猛躺在漠尘的身边,缓缓道:“其实这红线系成之后是会消失的,但那日我给你系时,它却没有消失,你知道为什么吗?” 漠尘抬眸望了他一眼。 宇文猛弯着唇角,勾起他的小拇指道:“因为我在上一世的时候,就给你系上了。” 漠尘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小声说:“我看到了……” 当日他渡劫时,那个脸上有道疤的宇文将军,尾指上和他连着一根红线。 “哼,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漠尘转了个身,背对着宇文猛仍是不想理他,本来是想给男人一个脸色看看,让他再哄哄自己,可是到后面漠尘却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小狐狸,脾气这么大。” 宇文猛反悔了,伸手去捏漠尘的耳朵尖,结果小狐狸却没什么反应,他撑额一看,原来小狐狸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纤长的眼睫遮着眼睛,使他看上去温驯又乖巧。 宇文猛轻叹一声,从背后圈住漠尘的腰,闭眼靠在少年的颈侧,宛如鸳鸯交颈。 他没告诉漠尘,渡劫当夜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一片苍茫的白。 那是极为盛大的一场雪,像是能覆盖整个天地一般盛大。 簌簌纷纷地落着,目及之处皆是一片素淡的白,渐渐将地上带血的尸体全部掩埋,等到雪停之后,地上干净得就像是从未有人出现在这里过。 一只雪白的小狐从山洞里钻出,自小山坡上一路滚下,沾了满身的雪,抖干净后便开始在雪面上轻嗅着寻找食物。 这几日雪下的一直很大,小狐狸已经好几日没吃过肉了,好不容易今日雪停,他才起的老早出来觅食——这样晴朗的天气在长雪洲可不好遇到,他若是不抓紧时间,等到其他凶兽醒后便没他捕食的份了。 昨夜的一场大雪,把今日的地面铺得松软无比,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又深又冷的雪坑,可是仍然看不见底下黑黝黝的泥地,明显这雪已经厚到了一定的程度,若不是小狐狸身体轻盈,恐怕都无法在这雪上行走。 但除了这些不便于行走的积雪以外,小狐狸今日过的可以说是顺心极了,他没走出窝多远就捕到了一只同样出来觅食的灰公鼠,小狐狸咬断它的脖颈后就将灰鼠拖回了窝内。这么一只大肥灰鼠够他吃好几日了,可是长雪洲的冬日永没有结束的那一天,一切食物自然是存得越多越好。 其实小狐狸已经非常幸运了,他生活在长雪洲的最外沿,跑得远一些就能到泽瑞洲的边界,那处是有四季的,小狐狸每次到夏就会离开窝去那里盘来许多干果存粮,所以他过得分外滋润,一身狐毛油光水滑,软乎乎的身上屯着不少膘,在冬日也能填饱肚子,他若是生在长雪洲里面些——风雪更烈的地方,恐怕早就死了。 而小狐狸从窝里又跑出去之后,顺着地面轻嗅,不知不觉就走出的很远,因为他总是闻到一些血腥气,那样浓烈的血腥气有些令他不安,可是小狐狸转念一想,又觉得那大概是其他凶兽吃剩的食物——他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那样的情况,凶兽们只会吃猎物身上最嫩的部分,他若是能找到凶兽吃剩的尸体,那就能平白得到许多食物。 于是小狐狸鼓足了勇气,又往血腥气传来的地方走去,等到血腥气浓郁到令他都有些难以呼吸后,他便再也不敢前进了,在身前的雪面上嗅了嗅,觉得底下应该也有食物,便腾空跃起,再重重跳下一头扎进松软的雪里,只剩下不停扑腾的后肢和一条蓬松的狐尾还露在外面。 第68章 完 小狐狸刨了半天, 挖出半截手臂。 那手臂还带着些温度, 他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还没咬破皮, 下一刻手臂的主人便猛地拨开面前的雪立坐起来。 小狐狸被吓得炸开了毛,“嗷唧”一声就跳着跑远, 躲到一棵树后远远地观望着,不过他看了许久, 也没见手臂的主人追来, 那人在雪坑里摇晃两下, 就又倒了下去。 那是个活人。 小狐狸见过人——在泽瑞洲的边界处,那些人一见了他便举着弓箭朝他射,不过等他跑进长雪洲之后那些人就不敢追过来了, 所以小狐狸非常害怕他们, 也害怕这个活着的人。 他在树后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就要回去, 可却在这时听见一声低沉如雷的兽鸣——那是长雪洲里面的凶兽, 或许是闻见了血腥气正往这边过来。 小狐狸不敢与他对上,正要跑开, 但却忽然想到雪坑里的那个活人——他如果走了, 等到凶兽一来,这人便会被凶兽吃掉。 多做善事, 日后成仙时也可少受一些苦。 想到前辈对自己说的话, 小狐狸暗自一咬牙, 变成人形跑过去, 拽着那人的衣裳哼哧哼哧地将人拖到了自己的洞穴里。 男人身上有着不少血,小狐狸用他身上的一块碎布沾了点雪水,给男人随便擦了擦身体便收回手。想了想,忍痛把自己屯着的一些草药拿出来,寻了几根有止血功效的草药嚼碎后涂在男人伤口处,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将早上拖回窝的那只灰鼠身上的毛揪下来,连着自己窝里的其他毛毛一股脑地全堆在男人身上,几乎将他盖成了一团绒球。 小狐狸变回狐形蹲在男人的胸前,偏偏头想:这样应该就不会冻到了吧?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小狐狸最后团在男人的脖颈上睡觉,他的身体热乎乎的,身上的狐毛绵软又厚实,是个天然的小热源——当然小狐狸这样做的最终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做的话,如果男人醒来后对他有不轨之心,那么他可以一口咬穿男人的颈子;如果没有的话,那等这个人伤好,就可以要求他报恩给自己上供很多食物啦。 小狐狸美滋滋地想着,连做梦都梦到了自己被一堆烤灰鼠包围的美梦。 他吸了吸鼻子,却感觉梦里的烤灰鼠肉味变得更浓郁了,香得他情不自禁朝着香味来源之地挪了挪身子,结果就是这么一动,他便从自己的软毛窝上滚了下来,咕噜噜地跌了一路,等停下时已经摔的晕晕乎乎了。 小狐狸睁开惺忪的睡眼,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前方不远处坐个身着玄色戎装的男人——那不就是他昨日救回来的男人吗?! 小狐狸顿时清醒了,翻了个身杵坐在地上,却又看见男人手里握着根棍子,棍子顶端插着一块肥肉,毫无疑问,那是他昨日才抓回来的灰鼠。 昨日他揪光了灰鼠身上的毛给男人保暖,今日却方便了男人烤他的灰鼠肉吃。 “啊!我的肉!”小狐狸急得跑近火堆,又畏惧着那堆火不敢靠近,男人听见他开口吐出一串人语时双目微微睁大,可是小狐狸却没注意。 而宇文猛望着在自己身前来回踱步焦急不已的小狐狸怔然片刻,便很快淡定下来了——在经过身边亲信背叛,被逼至长雪洲附近差点身死之后,他被一只狐妖救了,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之事。 只是目前看来,自己似乎吃了这小狐妖的存粮。 好几天的肉食没了,小狐狸委屈地红了眼眶,恹恹地坐在火堆旁。 宇文猛干咳两声,举着灰鼠肉微微靠近小狐狸,那小狐狸察觉到他的动静,也只是动了两下尾巴,并没有跑开。 宇文猛第一次遇到这种不怕生人的小狐狸,觉得十分新奇,不过他仔细一想,又觉得或许是因为这只小狐是狐妖的缘故,说不定比他还厉害,又怎么会怕他呢? “这是你的灰鼠吗?”宇文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笑将灰鼠肉递到小狐面前,“我不知道,抱歉。” 小狐狸听了男人低声的道歉,心里的气很快就没了,毕竟男人不知道这里是他的洞穴,不过这么一个伤患醒得比他还早,倒是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他斜斜睨了一眼被送到面前的烤灰鼠,又仰头看了看男人,有些骄矜地道:“虽然灰鼠是你烤的,但是我救了你,这只灰鼠也是我抓到的,所以我得吃掉一半。” “多谢恩公,这只灰鼠是你的,你全部吃掉都是应该的。”男人笑着,从善如流地喊了他一句“恩公”,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病气,估摸着就是身上的伤还未好的缘故。 小狐狸用肉垫碰了下灰鼠肉,却被滚烫的灰鼠肉烫得缩回手,“唧”的痛叫一声,将前肢收回来后也虚空抬着,不敢踩到地上。 宇文猛怔忡着,而后撕下一块灰鼠肉吹凉后再重新地给小狐狸。 小狐狸鼻尖微动,在灰鼠肉前轻嗅两下,这才张口用尖尖的小白牙叼住鼠肉,一边嚼吃一边含糊着声音道:“我吃一半,你吃一半,不然你饿死了,你就不能报恩孝敬我啦。” 宇文猛又是一怔,勾唇道:“好。” 殊不知他这一笑,倒是让小狐狸愣住了,随后脸有点红红地转向一旁——他觉得这个被他救回来的男人长得真好看,虽然男人脸上还有着一道疤,但是却比他见过所有凡人都好看。 不过他是一只雪狐呀,为什么要觉得凡人好看呢? 小狐狸懊恼地想着,不过他又觉得就算他想觉得其他雪狐好看,在长雪洲这凛冽的隆冬中,他也很难瞧见其他雪狐,哪怕瞧见了,对方很大的可能也只是想把他当做几日的存粮罢了。 怎么做雪狐那么难呢? 小狐狸有些想做人了,不过他看着一旁病歪歪一身伤的男人,到头来还是得被他这只狐狸救,便又觉得做狐狸也没什么不好的了。 这一年深冬,小狐狸有了个秘密——他养了一个男人。 这个是个非常讨狐喜欢的男人,会给他喂肉吃,给他梳理打结的毛毛,还会每晚给他讲长雪洲之外的故事。 为了养活这个男人,小狐狸一改懒性,每日都要出去猎食,因为男人太能吃了。他有时候运气好能抓到两只灰鼠,可是大部分时间外面都是下着雪的,没有生灵会在这样的雪天里外出,所以他总是空手而归。而今日又是没抓到灰鼠的一天,小狐狸恹恹地回到洞穴,甩掉一身的碎雪,失落地说:“对不起……今天又没有抓到吃的。”他又跑到自己的小仓库旁,盘出一堆有些发干的果脯来,全部推到男人的面前,“我只剩下这个可以吃了,是妖精,几天不吃东西也不会死,这个给你吃吧。” 宇文猛捏起地上的果子一看,发现那是一些晒干了的胡颓子果,虽然已经干了,但是果肉还是有着不少的,也难怪小狐狸会存着一堆。他方才削着木棍制作弓箭,听见小狐狸这闷闷不乐的声音,便抬起头来说:“没事,我明天出去狩猎吧,弓箭我已经做好了。” “不行!”小狐狸听他这么说,马上就急得连声否决,“你身上还有伤呢,不能出去呀!” “我已经好了很多了。”宇文猛把伤处露出来给小狐狸看。 于是小狐狸惊异地发现男人的身上的伤确实如他所说那样,基本已经好了大半,可是凡人的伤势愈合得这样快吗? 他心里虽然奇怪,不过见状也只能答应道:“那好吧,明日我们一块出去。” 男人勾了勾唇角,坐到壁沿边上抱着胳膊闭目欲睡,小狐狸躺在自己窝里望着他,出声道:“你来和我一块睡吧。”男人只有第一日是在他的软毛草窝上睡的,后来他每晚都这样睡,小狐狸看着那个睡姿就觉得不舒服,非常疑惑男人是怎么入睡的。 宇文猛闻言看了一眼那只小雪狐,见他湿漉漉的狐狸眼凝望着自己,心底登时一遍柔软,顺着他的意思坐到软毛草窝那边半躺下来,小狐狸原地磨蹭了一会,便挪到了他的肩窝处,团成雪白的一团暖球,尖尖的狐吻搭在自己蓬松的狐尾上,巴巴地望着他,问道:“今晚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呀?” “你有什么愿望吗?”宇文猛微顿,想起小狐狸之前说要让他报恩的事,便没有给小狐狸继续讲故事,而是问他,“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实现。” 小狐狸闻言登时立起脑袋,眸光熠熠的望着他:“真的吗?” 宇文猛笑道:“我努力。” “我想成仙!”小狐狸大言不惭,满目期待,“因为长雪洲很冷,我特别怕冷。长雪洲里头还有会吃狐的凶兽,像只大狗一样凶,如果成仙的话,我就不用怕那只凶兽了,还能一直住在温暖的地方。” 宇文猛有些哑然,苦笑道:“……这个对我来说有些难。” 他不过一介凡人,寿命说不定还没有小狐妖漫长,如何能帮他成仙?不过他想了想,说:“但其实不成仙,也能住在温暖的地方。” “真的吗?” “嗯,我可以在温暖的地方建一栋竹屋给你,你不是喜欢吃胡颓子果吗?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在竹屋后面栽一棵胡颓子树,这样每年你都能吃到了。” “哇……”小狐狸惊叹着,“你对我真好。” “因为你救了我啊。”宇文猛笑了笑,“我得报答你。” 谁知小狐狸听见他这话却是一骨碌地坐了起来,急急地问:“那你给我盖房子,种果树,都是因为想要报答我吗?” 宇文猛微怔,不明白小狐狸的反应为什么这样大,但还是如实说:“是的……” 小狐狸听见他这么说反而更不高兴了,半晌后有些心虚地问:“那我能不能请你换一种报恩的方式?” 居然连“请”字都说出来了,宇文猛失笑,勾唇道:“你先说说看?” “你以身相许吧。”小狐狸抬起头,前肢抱着他的胳膊,无比认真的说道。 宇文猛霎时愣住,下意识地说:“可是你是狐……” 他话还没说完,小狐狸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立时变回人形,坐在他的腿面上歪着头道:“我也可以变成人呀。” 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穿着白衣的美貌少年,饶是一向镇定的宇文猛也不由睁大了眼睛,小狐狸却偏偏还在这时凑近他,温热的呼吸都落到了他的唇上。 “自古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应该对我以身相许的!”那少年笑着抱住他的肩膀,下巴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我……” 宇文猛有些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想答应的——殷国那边大概以为他已经死了,也没有人欢迎他回去,也许他留在这边和小狐狸一直生活在一起,等天气晴朗些,他们就搬到暖和点的地方住,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狐狸见男人没有立刻答应,也不勉强他,因为他觉得男人一定会答应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嘛,所以他微微扬着下巴,故作大方道:“你不用急着答应我,我会给你几日时间考虑的。” 宇文猛却道:“好。” 小狐狸愣了下,问他:“你说什么?” “我答应你了。”宇文猛笑着对他说,“等天气晴些的时候,我们就搬到暖一点的地方住吧。” “不过你叫什么名字呢?”宇文猛问小狐狸,“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小狐狸讷讷地说。 宇文猛问他:“等明日我们猎食回来后,我帮你想一个好不好?” 小狐狸点着头说:“好呀。” 第二日是个晴天, 夜雪霁停,外头难得的出了太阳,山洞外苍茫的雪野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琼枝碎玉,目及之处皆是天地同色的一片雪白。 小狐狸爱极了这样晴朗天,一出洞穴便欢快地跃跳着,跑到一处冰雪融成的积水时才停下,对着水面欣赏自己的模样,不过他生得雪白,周围也是素淡的一片白,所以他在水面上只看到了自己一对黑漉漉的眼眸。 他有些气鼓鼓的,而宇文猛却在这时走到了他身后,将他从地上抱起,于是小狐狸又笑了起来,指着水面说:“这水只能映出你。” “嗯,是吗?”男人笑了笑,将小狐狸举高到自己面前,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小狐狸,然后望着他说,“我的眼睛也只能映出你。” 哇,这话可真好听! 小狐狸眸光亮亮的,觉着自己现在就像吃到了熟透的胡颓子果一样甜,他忍不住咧了咧嘴,正想说话却感觉原本晴朗明亮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仰头一看,才发现他们头顶不知何时聚起了一团黑云,里头不时蹿过几条雷蛇,闪动间炸响震耳的闷雷。 两人都愣愣地望着雷云,最后还是小狐狸最先反应过来,从宇文猛怀里跳下,跑到一旁的小山坡上大声道:“你快跑,这是我的雷劫!” 小狐狸不是第一次渡劫了,每只妖在渡劫时都会经历一次小小的雷劫,阵势不大,只是为了让他们锻体化形,所以小狐狸以为这一次的雷劫也是冲他来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雷劫看上去如此震撼,带着势要将他挫骨扬灰的气势,他有种预感,那雷劫降下的时候他一定会死。 可是为什么呢? 他才刚刚碰到了喜欢的人,那个人说要给他盖漂亮的竹屋,还为他种一颗胡颓子树,他们还约着要去温暖的地方住…… 在这一刻,小狐狸忽然觉得无比的冷,寒风刺入他的骨头将他整个身体都冻僵了,他在长雪洲过了那么多个隆冬,却没有一次比今日还要冷。 “你快跑吧……我、我会回来找你的。”小狐狸恋恋不舍地望着男人,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想要跑远些,不想让自己的雷劫波及到男人。 小狐狸此时完全没有想着自己能不能熬过雷劫,他只知道,男人是个凡人,是会死的。 而宇文猛张口刚想要喊住他,却发现自己连小狐狸的名字都叫不出,毕竟他们约好了今晚才起名字,他只能大声喊道:“我可以陪你的!” 小狐狸听见他的话咬咬牙,却也没停下脚步,当他跑出去了一段距离回头看男人有没有追上来时却陡然睁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那团雷云没有追着他过来——那不是他的雷劫。 小狐狸呆了半晌,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何,却马上提足了气迈腿飞快地朝男人的方向跑去。 快点…… 再快一些…… 不然他会死的…… 宇文猛跑得没有灵气的小狐狸快,他不是瞎子,同样也能看到雷劫猛烈,但是他还是固执地追着小狐狸的脚步而去——他是人,迟早也是要死的,可是小狐狸不一样,他是妖,能活很久。 所以当小狐狸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前时,宇文猛不由缓缓露出笑容,他伸开双手,想要抱住朝自己飞扑过来小狐狸,可是小狐狸却于半空中忽地变回人形。 宇文猛微微瞠目,却被小狐狸身上雪色的衣衫遮住了眼睛,那片茫茫的白是他唯一能看到的东西。 在那几乎可撕裂天地的雷劫降下的刹那,他只听见了小狐狸最后一次对他说是,声音轻软,如同他每一次说话那样:“不要怕,我会救你的。” 雷云消散后,长雪洲又下了一场雪。 寒刺入骨,遍地银霜,簌簌地落满宇文猛肩头,恰如他被背叛的亲信逼至这绝境之地的那一夜。 他抱着小狐狸的尸体在雪地里坐了许久,他仔细护着怀里一团雪白,不让其沾到一片雪花,直到风雪渐止,他才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着离长雪洲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小狐狸熟悉的那道疤,他也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来渡劫的。天道为公,他未历劫便做了数万年的仙,等到天界一切稳定他,他自然是要将这劫难补上的。 但是却有人替他承了劫。 宇文猛没有立刻为小狐狸下葬,他一直将小狐狸搂在怀中,不让小狐的身体冷却,寻了一块四季如春的山头设下禁制,为其取名为半春山。 他在那里盖了曾经许诺给小狐的一栋竹屋,只剩下胡颓子树还未种下。 期间宇文猛去地府寻了冥王秦鹤,想问问小狐狸的转世降生在哪里,可惜彼时秦鹤并不在,只有一名阴差代管着地府。他去了无数次,那阴差每每都只告诉他:不知。 阴差说:“小狐死于天劫,他的死生转世便不会再出现在生死簿上,您就算是问冥王大人,他也不知道啊。” 是了,天道不仅不会让秦鹤知道,也不会让他知道。 后来秦鹤回来了,宇文猛也不再去地府了,他回到半春山给小狐挖了墓地,在小狐身侧放下一颗胡颓子果,离开了他的怀抱,小狐狸的身体渐渐变冷。 “我们不会分开的。” 他伸手轻轻抚着小狐狸的脊背,一根红线系在他的小拇指上,将小狐狸和他紧紧相连——这是生生世世既定的姻缘线,只要系上,小狐终有一日会重回他的身侧。 梦里的最后,宇文猛看到那个脸上有着一条伤痕的他,俯身轻轻碰了下小狐狸的额头,轻声道: “今生你救我一次,但愿来生我能救你,生生世世护你平安。”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