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纵使相逢应不识》 作者:鬼丑 内容简介: 本文三对cp推动剧情,分别是: 千晴x临子初(情深义重,矢志不渝,最早告白的) 凤昭明x百忍(虐恋情深,最早ox,最晚he的) 闻人韶x许望闻(走暗恋线路,情感引而不发,爆发出来就he了) 因为千临是主cp,且感情路线一帆风顺,故作者将这篇文定义为小甜文╮(╯▽╰)╭ 内容标签:强强 天之骄子 甜文 主角:千晴,临子初 ┃ 配角: ┃ 其它:年下 【开脉大典】 第1章 《正阳尊传》有云: “先尊东昆,……,于孽龙一役道消身陨,追列正阳宗仙主之位。唯留一子。始不知其名,至不知其踪,失迹苍莽间……” 时值暮春,草长莺飞。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不多时,便有五六匹长鬃骏马,喷着粗气,停在长街曾记酒馆门前。 几个裹头巾、穿草鞋的汉子迅速下马,将牵绳随手交给迎来的马夫。领头的男子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他急不可耐地擦擦脸上的汗,吼道: “切牛肉,倒酒,快快快!” “就来,”那小二身手极为利落,拿着手巾迅速在空桌上擦擦干净,道,“几位大爷,里面请!” 那几位汉子围桌坐下,将随身携带的兵器放到桌上。另一位年龄稍幼的男子对着领头的男人说道: “大哥,我们此番连夜赶路,总算走在了前头,没有误了大事。” 领头男子仰头喝下一杯凉茶,长舒口气,显然也为此事庆幸。只听他振奋道:“明日就是临庄主携少庄主回庄之日。我等今夜即在附近守候,待明日便可观得庄主行进队伍。” 其余汉子纷纷议论,应道:“大哥所说正是。此番临庄主回府,是为了挑选几个身含仙根的有缘人,做少庄主陪伴。我们不妨去临家庄自荐。说不得就能撞上大运。” 几位汉子谈到的人物,正是临家庄主临文谦,及其十六岁的长子临子初。 众所周知,临庄主长子临子初天赋卓绝,年纪轻轻,说他名满天下,也不为过。 自打临家庄主即日将携子回归的消息传出之后,附近的酒馆客栈生意都好了不少,前来的都是江湖人士,盼望见庄主一面。但要求仙缘,妄图走大运,也太不自量力。 正喧闹,突然听得旁边一桌有人极轻蔑的笑了一声。 酒庄里人来人往,大抵是因为靠的近,六位大汉听得清清楚楚。 便有一人怒目圆瞪,扭过头道:“小子,你笑什么?” 只见旁边那桌坐着两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他们衣衫整洁,束发高梳。 背对着大汉坐着的那位少年,看不清相貌,他举起右手做出饮酒的姿势,开口道:“你们这样五大三粗,好几十岁的人,哪里像是有灵……” 另外一位少年人长得又瘦又高,头发干枯。听了同伴有些挑衅的言语,急忙打断了话头:“千晴,柳管家叮嘱你,此次出行不得惹事。” 被称为千晴的少年‘哼’的一声,向后望来,不甚在意地将酒杯抵在唇边。 但见那少年面容白净,一双凤眼看向这边,眉眼间是与同伴截然相反的神采飞扬。 那几位大汉听得千晴说了几个字,便已听出刚刚就是这人发声嘲笑,待看那瘦瘦巴巴的少年人似乎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心中起怒。 领头的大汉长臂一伸,似乎要落在千晴肩上,他喝到:“把话说清——” 这一掌尚未拍到千晴肩头,年轻人便略一耸肩,向右挪移,侧身躲了过去。 “好啊,”那少年长身而起,言语中带着有趣,“瘦喜你可看好,今日不是我惹别人,是有事要来惹我了!” 被称为瘦喜的干瘦少年叹了口气,他慢吞吞从椅上站起身,对着几位大汉拱手一拜,叹气道:“几位哥哥,对不住了。我家兄弟性情耿直,刚听你们几个提及得道成仙,没忍住笑出声来。可这也不怪他,毕竟若你们这样的资质也配修仙论道,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了这话,那汉子怒急,哇哇喊了两声,抽起一旁的砍刀,劈头朝瘦喜砍了过来。 瘦喜向后退了一步,极惊险地躲开,面上没有其他表情,口中仍说:“你等还妄图见庄主一面,真是蜻蜓撼石柱——休想啊休想……” 瘦喜说着这些话时,大汉手上的刀接连不断地朝他头、胸、腹等要害部位砍去,每次瘦喜都险之又险地躲着,在狭小的酒庄里节节后退。 其他五位汉子见状,‘呵’的从座位上站起,纷纷抽出刀剑,意图助为首大哥一臂之力。 可还没上前,就被千晴挡了下来,他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菜肉汤汁齐飞,拦住几人的道路。 千晴道声:“来得好!”,随手从腰间抽出一块玄色令牌,粘在手心,来挡汉子劈来的大刀。 那令牌方寸大小,其貌不扬,被刀砍斧劈,不仅没碎,反而发出’嗡’的声响,生生将汉子的刀刃弹了出去。 被挡住攻势的大汉咦了一声,只觉得虎口被震得发麻,也不知千晴是如何将自己手中的刀弹开。 本来热闹的饭庄变得更加喧哗,其他食客见有人打架,均尖叫着从饭庄逃离。那小二又愁又惧,苦苦哀求:“几位大爷,别打啦,别打啦!哎呦小心那张桌子……” 千晴以一敌五,战况甚是混乱。他俯身躲过一位汉子横扫来的长枪,右手一抛,竟将他拿来当武器的令牌扔了出去。 只听得啊的呼痛声,原来千晴已将令牌砸中对面一位汉子的眼处。 有人粗声道:“好极,捡这贼小子的兵器!” 其实根本不用他提醒,那令牌刚一落地,便有人扑上前紧紧抓住。千晴遇刀则躲,遇人则挡,近身攻击。他见唯一的武器被人拾走,也不生气,笑道:“用别人的东西吗?那可要握紧了。” 只见千晴动了动右手的中指,握住令牌的人仿若面对千钧之力,手中的东西再拿不住,极为滑溜的脱手,那令牌就似被细线牵引住一般,朝千晴这边飞来。 少年如此悍勇,真让对方有了面对千军万马的逼迫感。 再说瘦喜那边仍在不紧不慢地躲闪,有几次大汉都觉得这下一定能砍中这瘦弱的少年,可偏偏没有一次成功。 只听瘦喜遥遥道:“千晴,是时候……”弯腰躲开大汉的攻势,而后猛然上前,用力扭住对方的手腕,‘咯’的一声脆响,大汉手骨便已错位。 “……回庄了。” 临家世代驻守万水城,定居在万水城东面一座山上。此山西方乃是一片万顷龙潭,潭面终年云雾缭绕,将临家庄与外界隔开。自龙潭去此山只有走水路一条。然则万水城百姓苍生无不以受到临家庇佑为傲,是以极少有人撑船游湖,以免打扰临家仙人清净。 山川湖泽,远水接天。 湖面平滑如镜,山腰处云朵静止一般,悄无声息。 山峰处,坐落着一处山庄,那庄园气魄恢弘,不同凡响。正门前立着两个石狮,石狮边有块匾额,上面不知是何人雕刻,书写‘临家庄’三个气势磅礴、直欲逼人的大字。 临家庄,西面水榭楼台。 在这犹如仙境的庄园内,只听得一声仿若轰雷的咆哮,打破了宁静。 听得有人吼: “——千晴!瘦喜!你们俩个,又干了什么好事?” 这声音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意,令门外听到的其他一众奴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均想:柳管家儒雅彬彬,也就只有屋内两人能惹他发这样大的脾气了。 只见一位修眉善目的男子,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面前的两人。 那两人正是今日在曾记酒馆大打出手的年轻人。 “庄主明日就要归庄,这种要紧时刻,你们还敢这样惹事?”柳管家疾步走到千晴面前,上下打量,道,“万幸没伤到。如果伤到脸上,明日不能参见庄主,千晴,我扒了你的皮!” 千晴与瘦喜两人并肩站在堂内,看似在挨训。 听了这话,千晴反而笑着说:“何人能伤到我?我倒想见识见识。柳管家,你就是太过小心,才会早生华发。” 柳管事最恨他人说他的白发,旁边站着的奴仆听千晴此言,纷纷低下了头,恨不得扎在地里,免得被柳管家见到。 可那柳管家听了千晴的话,只‘哼’了一声,没再开口责骂。旋即走到瘦喜面前,道:“瘦喜,我让你跟着千晴,是要你看管他。你怎么反倒帮他作恶?” 瘦喜开口正欲开口辩解,柳管事便不耐烦道:“好了!你二人今日不准再出房门半步,关一日禁闭。”手指着旁边几位男奴:“你们!看好这两个小畜生,别让他们再凑到一起惹是生非!要不是明日庄主归来,我忙得脚不沾地,没空教训你们两个,我要你们好看……” 柳管家狠狠瞪着两人,待男奴将他们分别押送回房,他才拂袖而去。 夜深人静时,千晴闲闷,躺在床上。 听到四周没有动静,他右手掌心一番。 忽见一只黑毛长腿的亮眼蜘蛛,赫然出现在他的手心中。 “好阿毛,我要闷死啦。”千晴用左手指尖摸摸它的头,道:“快去给我探探路。若没有碍事的人,我们便去找瘦喜玩玩。” 那蜘蛛好似能听懂人语一般,吐了根细丝,从千晴手掌中滑下,悄无声息地钻出窗外。 第2章 千晴房间西侧,有一间客房。 此时瘦喜用膝弯吊住房屋的横梁,头朝下,悬空挂在屋顶上。 刚刚有人替他送饭,但瘦喜并没有从横梁上下来。 他在想有关千晴的事情。 瘦喜与千晴从小相识。 千晴自小性格古怪。 他二人还是流浪弃儿时,纯靠乞讨为生。两人年纪幼小,想要讨得果腹之食,着实不易。再加上有其他乞丐欺侮抢夺,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偏偏千晴为人争强好胜,自己讨来的食物绝不轻易让给他人。哪怕对方是比他强壮数倍的成年人,也绝不屈服。 千晴总是会不顾一切地去抗争。有几次差点为此丧命,害的瘦喜被迫陪他一起被七八个乞丐追赶,有一次恰好赶上千晴犯了’怪病’,他没有缘由地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模糊,站都站不起来。 瘦喜不得不拖着千晴一起逃走,很快被追上,两人被乞丐堵在巷子深处狠打。 很多事情瘦喜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天空气湿润,雾锁东南,从天而降淅淅沥沥的梅雨。下的时间长了,聚在地上,形成一道蜿蜒的小河。千晴口中流出汩汩的鲜血,掺在小河中,稀释成一丝一丝的红线。 那一次瘦喜还以为他们不可能活过第二天。 然而两人性命比伏龙还要顽强,没过几日瘸着腿又走上街。 瘦喜本以为经过这次痛打,千晴会收敛一些。 直到日后许久,瘦喜偶然听说,千晴已经将那天殴打他们的乞丐一个个揪出来,用各种手段,折腾得他们死去活来。 那时瘦喜才知道,千晴一点也没有收敛。 自己担心两人会不会被打死的时候,千晴正默默的记忆着每一个殴打自己的乞丐的面孔。他是那样的倔强、狠辣,像是一头隐藏在暗处的狼,伺机等待,绝不肯吃一点亏。 那时千晴才十二岁。 后来两人遇到柳管家。 柳管家说他们有开脉的资质,虽不知柳管家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最后两人皆被他捡回临家庄,待日后开脉,由少庄主定夺二人命运。 在临家庄的这几年,千晴性格愈加桀骜不驯,经常惹得柳管事大发雷霆。可瘦喜已经不再拘束千晴。 因为千晴的怪病越来越难以控制,到如今几乎是每隔五天,就会头痛一次。 痛到千晴会说: “不知还有多久好活。” 瘦喜也怀疑,这样剧烈的疼痛下,人究竟能忍耐多久。 正想着事,瘦喜突然见到一只吐丝的蜘蛛从自己下巴滑了下来,落在眼前。一人一蛛相互对视,瘦喜鼓起脸颊,用力一吹,将那蜘蛛吹到远处,方才松腿,落在地上。 他打开门窗,一个黑影钻了进来。除了千晴,还能有谁? 放千晴进来后,瘦喜迅速关上门,问:“你又做什么?” 千晴笑着指了指怀里的圆坛,拔开塞子,轻轻摇晃。 不用千晴说,瘦喜也知道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千晴毫不客气,自己坐下后,倒了一杯酒水,放到瘦喜面前,说:“从曾记酒馆带回来的,幸而没被打碎。” 瘦喜拿起酒杯默默饮下,二人沉默良久,而后近似同时开口。 “明日……” “庄主……” 后又同时停住。 千晴笑了一声,替瘦喜满了酒,自顾自抢先说道:“明日庄主归来,你我随柳管事去东面拜见,顺利的话第三日就可参加开脉大典。尽管柳管事说你我二人皆有修仙的资质。可不开脉,谁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 瘦喜点头,他沉吟良久,道:“此次开脉,若你我皆有仙缘,倒也罢了。若一幸一败,从此二人再无相见可能。” 众所周知,开脉乃是踏入仙途第一步。将可能有开脉资质的弟子置于充满灵气的空间中,运用正梧洲特殊手段,引灵气入凡人体内。 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水缸,灵气从头顶浇灌,水位停止的地方就是开脉点,表示能够容纳的灵力的多少。 千晴与瘦喜二人之所以能以乞儿之身,被柳管家带回临家庄,也是因为两人表现出的一种可能开脉的资质。 待庄主归来,二人将会与四面八方前来的群英俊杰一同,参加开脉大典。 若资质下等,可为少主做奴仆,护养仙物宝器;若资质中等,可进临家庄东界修行;若资质上等,便可由各位少主挑选,成为少主的伴君,享受与庄主之子几无差别的待遇。 但若无法开脉,他人倒还好说,像千晴与瘦喜这种不是从小长在临家庄的闲人,定然没有颜面再在临家庄待下去。 千晴撑住下巴,道:“此言有理。然则,这种天注定的事情,待那一天知道结果,就非要我和你从此割袍断义,分道扬镳不可?“ “自然。”瘦喜略抬起眼,看着千晴,认真道,“天命难违。千晴,你该看清楚了。有些事情,并非你我能够左右,也非你我能够逃避的了的。” 千晴冷笑一声,仰头将酒饮尽,终究没再说话。 第二日千晴与瘦喜仔细净身,一直等到傍晚,才被柳管事叫去参拜庄主。 两人身上穿着极为名贵华丽的丝衣,足着锦履,束发高梳。踏出门去,与柳管事并行。 一向不苟言笑的柳管家此刻脖颈僵硬,显然十分紧张。他刻意仔细打量千晴,见他衣着洁净,没有不妥之处,点点头,又板起脸孔说: “千晴,一会儿带你去参见庄主,此事非同小可,你万不可掉以轻心,言行举止轻浮不妥,否则我绝不轻饶你。瘦喜,你也听见了?” 瘦喜拱手称是,千晴拉长音‘嗯’了一声,待柳管事眼瞪过来,方才道:“我懂得分寸。” “你懂分寸,世上就再没有不讲分寸之人。” 临家庄占地广阔,一片巨大的青湖几乎将庄子隔成两半,下人住在西界,平日由柳管事看管,未经允许,不得越过青湖。庄主则是住在东界。此刻,东侧的几位奴仆带领他们跨过湖岸,朝东界走去。 领首的男奴细声细气,对柳管家说道:“庄主正在与少主用晚膳,劳累你们几个等候一会儿,待庄主想起,就来召见你们。柳管家,今日以后,这两位公子就住在东界,免得大典前慌慌张张的。” 柳管家自然称是,他颤着声音说:“不敢。也好,千晴,瘦喜,今晚你们跟随这位哥哥,莫要胡闹。” 千晴与瘦喜对视一眼,齐声答应。 正是初夏,湖面十里均是含苞的荷花,水波粼粼,寂静不闻人声。 莲出淤泥而不染,含清新脱俗之志,更胜于寻常湖花。 微风吹来,荷苞颤动,云兴雾起,更有一丝飘然仙意。 湖面中央乃是一座斗拱交错、屹然而立的巍峨楼阁,楼阁四面俱是游廊曲栏,游廊每隔十步就有侍卫肃然站在角落,顺从垂首,不发出一丝声响。 迈上石阶,穿过游廊,见许多气势恢弘的建筑,而越向前走,越是眼花缭乱,几乎记不清楚究竟穿过多少楼台。 千晴左右巡看,瘦喜却暗地心惊,心道这要是迷路,如何找得回路? 待前方引路的男奴停下来,瘦喜问:“可是到了?” 男奴回答道:“还远得很。这处是千晴公子的寝宫,你换一身衣服。如庄主召见,我等再引你前去。” 千晴闻言停步,只得与瘦喜暂别,走进寝宫。 他在奴仆的看视下换了衣衫,原本的东西尽数收走不说,门外竟然还留一个奴仆在外看守,戒备森严。 千晴垂首看自己换上的衣裳。 那是一件十分朴素的白袍,窄袖,宽腰,直筒般竖下来,用一根腰带束着。别说鞋子,那几个奴仆把自己的绑腿都拆下拿走,纵观全身,无一处可以放杂物。 “好啊,”见自己被防备得如此厉害,千晴笑道,“还把我当囚徒看管。我若不顺势溜出去看看,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千晴少年心性,虽答应柳管事不惹是生非,此刻却当真下了决心,试图溜出去见识一番。他倒不是非要闹事,与人对着干不可,只是见临家庄东界森严庄重,好奇罢了。 更深夜静,月上梢头。 千晴托着下巴坐在桌前,他用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摊开瘦而长的手掌。不一会儿,就有一只蜘蛛从屋顶上垂到桌上,用长腿碰碰千晴的手指,爬到他的手心。 千晴哼了一声,道,“看来,此处守卫也不如何森严。阿毛,我出去看看,你也随我一起。说不定,我们还能看看那闻名天下的临子初,究竟长成何等出类拔萃的模样。” 却说,这临家庄少庄主临子初,与千晴、瘦喜的年岁相差无几,但和千晴他们的命运却是天壤之别。 临子初天资卓越,年少时便有仙家宗门欲将其招徕其下,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 千晴自己本人也知道这样的话只不过是说出来玩笑罢了,他随手将那蜘蛛放到肩上,道:“走了!” 那蜘蛛唯千晴马首是瞻,它见千晴动作灵敏地攀到屋顶,迅速吐出几根细丝,盘踞在千晴肩上,俨然一副要与主人一同出生入死的模样。 第3章 临家庄,东界,牧隐阁。 一轮明月升至峰顶,阁楼上一扇人高的窗子大开着,好似能将明月纳入怀中。窗外无虫吟,无鸟鸣,偶有锦鲤跃出水面,能听到湖面片片涟漪声响。 窗前有一长一少两位男子,对面端坐。 二人身着白袍,身上有一种难言的气质,如渊渟岳峙。其中一个约莫十几岁的模样,他有一双圆眼,皮肤白皙,相貌相当高雅。少年对面坐着另外一个男人,个子极高,比少年高一头有余,年岁也大了不少。 两人正是临家庄主临文谦,及其名动天下的长子,临子初。 但见男人动筷为少年夹了一块糕点。临子初默不作声,接过汤碗。起身时,少年腰上挂着的青绿色刚卯,随之摇晃。 糕点放到碗中却不食用。仔细看来,少年自开席至此,从未启口过。 临文谦问:“初儿,还是不能张口吗?” 月光下,临子初的皮肤几与月色相同。他犹豫着,放下碗筷,尝试着张了张口。 临文谦眼底藏着一丝期待。 少年忍耐了一会儿后,察觉无恙,便要开口说话。可还没说出口,忽然两眉迅速向中间皱起,似乎无法再忍,临子初用右手捂住喉间,侧身猛咳。 “咳咳……咳……” 少年用左手撑住桌面,侧面来看,他的脸颊非但没有因为咳嗽而变红,反而透出一种古怪的冰蓝色。只见有两条蓝色的水雾自临子初的鼻腔向外喷出。本是夏日,屋内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临文谦急问:“要不要水?” 临子初道:“不……咳……咳咳,没……用。” 他的脸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临子初坐直身体,右手仍紧紧扣住自己的喉咙。 临文谦皱眉看着自家长子,目光挪到他的喉间,轻声叹气。他开口让下人替临子初换一副新的碗筷,而后道: “本来今日是要带你见见前来参加开脉大典的青年才俊、日后的伴君。听说,有个小子与你差不多年纪,聪慧灵动,名叫千晴。” “柳管家说他虽然没有开脉,但资质绝不一般,定是万中无一的人才。可看你今日状态不佳,不若休养几天,待三日后开脉大典,再见他不迟。” 临子初按着喉咙,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然而表情却是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情绪。听父亲讲完,临子初略一颔首,表示同意。 这边却说,千晴在东界走了许久,也没找到瘦喜。他虽然看似悠闲懒散,闲庭信步,实则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愿被人发现,以免惹出事端。 不一会儿,千晴巡视左右,自言自语道:“愈近深处,守卫看管反而愈加松散,这里怎么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终究不敢再走下去,千晴转身欲回寝宫。他敲敲肩头蜘蛛的脑袋,说:“阿毛,我们回去……” 话音未落,千晴忽然感觉眼前一片模糊,耳中轰鸣。他面色骤然一变,立刻停住脚步。 这感觉是他熟悉的。不知是何原因,自打有记忆以来,千晴时常会突然头痛,在两眉上方、额头中央处,仿佛有人一剑刺过来一般。他长年被这种非人能承受的痛楚折磨。千晴冲动叛逆的性格,可能就与此有关。 症状不奇,然而此时突发旧疾,实在是太不是时候了! 那种眼前的眩晕、耳中的轰鸣很快如潮水般消退,可千晴却并没有放松,反而心中暴怒。每次都是这样,疼痛感如涨潮般递增,痛感之间的间隙不足五个呼吸。 可从此处要回寝宫,五个呼吸是绝不够用的。他的处境变得有些棘手起来。 千晴疾步向前行走,几十步后,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涩感袭入脑海,仿佛有人用手指重重戳他的额心。 千晴不得不停下,弯腰用手撑住额头。待酸胀感消退,他又向前跑了不短的距离。 千晴的一系列古怪动作,已经让肩头的蜘蛛察觉到危险,它在千晴身上来回爬动,焦急难安,但也无能为力。 第三次痛感袭来,仿若有针刺破皮肤,扎入脑海,千晴已经控制不住想要嘶吼呼痛的欲望,他停下脚步,躲在阴影处,不可遏制地浑身颤抖。 ——不能再向回走。 眼看这两次间隙只走了那么一点路,千晴不由皱眉。如果他忍不了疼痛,发出声音,被人发现,下场一定不妙,说不定还会给柳管家添麻烦。千晴迫切希望找个人烟稀少的,平时无人靠近的地方,暂且躲一躲。 他压低声音,叹息般对肩头的蜘蛛说道: “阿毛,我现在看不太清楚,你与我一同去个僻静的地方躲躲,小心……找个难被人发现的。” 这种事阿毛最为擅长,它对声音极为灵敏,一听千晴这样说,它立刻落地,引千晴前行。 “嗯……” 第四次的剧痛刺入脑髓,千晴咬紧牙关,连舌头都咬破,唇边沁出刺目的鲜血,他用一种绝强的意志力,忍耐剧痛。由于担心被人发现,他连呼吸声都压得极低。 不幸中的万幸是,阿毛很快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千晴都没看到那建筑的外面,就由阿毛引着,推开楼台的窗子,从侧面翻身落入屋内。 一进屋,便感受到一种夏日难有的冰冻之感,便是秋日霜降,怕也没有这样的温度。 千晴在这种气温下,竟感觉有种难言的舒爽,他艰难地再向前走了几步,便踉跄着倒在地上,难以忍耐地用手抱头,急促的呼吸,低低发出痛吟。 剧痛中,千晴想,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几天好活了。 以往这怪病来的突然,但近些时候规律了些,约莫五日痛上一次。 可千晴清晰地记得,今晚距离自己上一次头痛,不足两日。 这般密集的疼痛,又意味着什么? 临子初少年成名,如今不过十几岁。却没有他这个年龄的少年的桀骜不驯、无法无天。见过他的人,无不称赞临子初的庄重老成,高雅沉稳。 而私下里,奴仆皆想,这位少庄主是最不易近人的。 旁的不说,就是临子初的寝宫外,以园林为界,不许任何奴仆侍卫接近。用膳沐浴时,临子初会从寝宫出来,仍不允旁人入内,就是日常清扫,也没有例外。 他人都说,临子初喜爱清净,下人奴仆笨手笨脚,总有人会发出点声音,若是冲撞了少庄主,那就不好了,因此临子初寝宫附近,是临家庄最僻静的地方。 临家庄各个奴仆视临子初宛若天人,对他的命令莫有不从。寻常时候就是要路过临子初的园林,也宁愿绕些远路,不扰主人清净。 这日临子初与父亲用过晚膳后,到后院泉池净身。十余奴仆守在泉池门口,不让其余杂人靠近。 待临子初净身后,穿一身宽松白袍,腰间系细带,挂刚卯,朝寝宫走去。 临家庄,东界,委陵阁。 临子初负手行于自己寝宫的园林前,只见园子由一雄伟高门格挡,临子初直步向前走,并不推门。可那门便似被一股无名的力量牵引一般,以一种与少年步伐相当的速度缓缓打开,正如恭迎主人归来一般。 临子初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察觉到了不同,他脚步一停,顿了顿,转过身来看向门外。 跟着临子初的几位奴仆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垂首不敢抬眼,没有一个离开。 临子初见他们神情激动、顺从,却无一丝异样,不由奇了。 他刚刚分明听见屋内有一人压低的呼吸声,尽管很快就隐藏下来,但临子初刚刚进门时,还是听了个清楚。 气息绵重,兴许是男子。 呼吸短促,似乎受了伤。 呼吸声能被临子初听见,此人不是修士。 临子初看身后奴仆各个温顺得如同鹌鹑,毫无警觉之意,就知他们中没人知晓寝宫内有人闯入。 既然如此,临子初不欲声张,他轻敛圆目,朝寝宫走去,想一探究竟。 刚迈入阁中,临子初就察觉到那位不速之客藏在自己身后上方房梁处。 那人气息收敛,就一个凡人来说,已然相当不错。 临子初后背险要处尽览无余,那人也没上前,似乎是要等临子初关门时再做搏斗。 要知临子初在万水城地位高贵,就算到了其他地方,也是被当做贵宾礼待,因此至今无人敢站在他头上。 临子初心中没有因为对方的无礼而愤怒,反而好奇。他略顿身,转身关上房门。 那一瞬间,便听得有极为隐蔽的风声自上而下,有人猛虎般扑了下来,用手狠狠扼住临子初的喉咙,靠近他耳侧,压低声音,厉声问: “说!你是谁,外面来的都是什么人?” 临子初沉默不语。 千晴左手捏着他两腕,右手更用力地箍住对方喉咙要害,如铁钳般难以撼动。 “说话!” 然而尚未等临子初回答,千晴就觉头部一阵难以言语的剧痛,他右手不免一松,喉中挤出微弱的呻吟,晃了晃,忽然倒在地上。 临子初抬手,看看自己被松开的两腕,又自上而下看着千晴,自始至终,神情漠然。 第4章 喉咙是临子初的脉点。 他之所以没有在千晴扑上来时动手,一是见他一介凡人,谅他没什么能力伤到自己。二是千晴身上没有一丝杀意。 否则临子初定然让他飞身出阁,后悔闯入此处。 后见千晴动作干练利落,不似寻常奴仆,更不知此处是委陵阁,不知自己便是临子初。 他再一细想,就想到千晴的身份了。 却说千晴尚未逼问出进入阁内的人究竟是谁,便无法再忍耐额头剧痛,不禁跌在地上。 这时后悔从房梁上下来也没有用了,因为就算此时千晴尚躲在隐蔽处,也无法遏制自己呼痛的声音。 千晴仰躺在地上,只觉得背心处寒可刺骨,竭力忍耐着呻吟,但呼吸还是更加粗重了。 千晴勉强睁开眼睛,见进阁里的那个白衣少年冷冷地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原本听千晴嘱咐藏在暗处的阿毛,此时不顾一切,冲了上来,那只黑毛的大蜘蛛趴在千晴胸前,急得身子都在颤抖。 临子初见到阿毛,心中咦的一声,他俯身蹲在千晴身侧,右手向前探去,竟是不顾千晴死活,而是用手去抓阿毛。 阿毛正忧心主人,忽然被人抓住,凶狠之性暴起,悍然回头,朝临子初虎口处咬去。 千晴虽然头痛欲裂,可此时视线还算清晰,他抱着头,急道:“阿毛。” 那蛛便止住攻势,扭动身躯挣扎。 临子初见它能听懂人言,更为好奇,他将那蛛平举起来,仔细打量,果真在蜘蛛口器部位见到灵力流动的痕迹。 只是灵气微弱,如针孔大小,轻易难以辨认。 临子初看了一会儿,将黑蛛放回千晴胸口处。 恰好这时千晴颅内剧痛稍一停歇,他睁开眼睛,发现那白衣人年岁不大,与自己差不多个头,心中担忧落下一半。千晴刚刚痛得脖颈青筋暴起,此时深深吸气,侧耳倾听,问道:“外面的人会进来吗?” 临子初发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顿了顿,摆手示意不会。 “你怕我吗?” 临子初又一摆手。 “那好。”千晴迅速拆开自己的腰带,道:“你来绑我的手脚。” “……”临子初沉默不语。 五吸后,痛感如潮水般袭来,千晴呻吟着催促:“快点,我忍不住了。” 说完,率先解开绑发用的长绳,勒住自己的口。 临子初见他痛得脸色惨白,没再犹豫,果真用那腰带紧紧裹住千晴的四肢。 偌大的房间里,很快传来千晴尽量压低的呼痛声。他紧咬牙关,痛时连舌头都咬破,口中白色束发长绳浸染鲜血。尽管如此,仍有声音从喉咙里挤出。 临子初蹲在一旁颇为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一幕,他见千晴面色铁青,显然痛到难以忍耐的地步。临子初犹豫了一下,张开口,咳声不断: “你……咳咳,可是三阴经脉咳……受损?” 千晴痛欲发狂,困住四肢勉强压制住自残自尽的想法,哪里能听得到临子初在说些什么? 临子初也没想等千晴回答,他抬起左手,捏千晴后颈,将他从地上抬坐起身。 右手从胸走手,从足走腹,摸千晴穴位。 这一来回,却没摸出个究竟,临子初‘咦’的一声,正要再摸一次,但很快就放弃了。皆因他摸着千晴后颈的左手,逐渐感到灼热,手心处竟然有了一丝汗意。 这热度让临子初震惊。要知,少有人知晓,临子初令人震惊的天赋,乃是因为他的体质,是万中难出其一的寒龙卧雪体。 正梧洲崇尚神兽‘龙’,以龙为字命名的体质,便是不明其来历,也可知其不同寻常。 寒龙卧雪体与其他传奇体质相同,均是极为罕见,拥有者天资卓越,更胜寻常开脉为上等的修士。 而拥有传奇体质的修士不仅资质上乘,更可以修炼与体质相同属性的功法,往往进展事半功倍,令人艳羡。 临子初的寒龙卧雪体乃是极寒之体,尚未开脉时,就算是盛夏也不会感到炎热。开脉后修行至今,更是早已忘记温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怎么此时碰到千晴的后颈,会热得如此厉害? 被唤作阿毛的蜘蛛在一旁蹦蹦跳跳,忽见临子初起身将千晴提起,走向屋内。阿毛护主心切,猛然跃到千晴身上,跟了过去。 委陵阁内又是一番别样的风景。 屋内空间甚大,可除了石床、木桌、书柜外,几无其他杂物。 临子初疾步走向石床,掀开床单,眼前闪起幽幽的蓝光。 原来是那石床上覆盖着一层蓝色的硬冰,掀开床单便能见到硬冰的荧光。冰块丝丝冒着寒气,却不因夏日而融化。冰块中央有一块镂空的空间,里面竟然燃烧着一枚跳跃的绿色火焰。 正是冰属仙材,镂火冰心。 临子初将千晴放到床上,解开他口中的束绳,边咳边问:“你哪里痛?” 千晴只觉后背一凉,身上顿时舒爽很多,即使头痛欲裂,也能保持清醒,他见临子初没有歹意,考虑了一下,说:“我头痛,额头中心的位置。”临子初点点头。 既然是这处疼痛,显然不是筋脉出了问题。 然而临子初年纪尚幼,见识不如何广博,也说不出千晴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他将千晴放到床上后,自己也跟着坐到床上,闭目凝神。 千晴只觉得那种要将他撕碎的疼痛逐渐缓解,不知过了多久,千晴深吸两口气,活动一下麻木酸痛的脖颈,方才感觉活了过来。 他四处张望,看委陵阁的修饰装潢。只见屋内光线昏暗,没有烛火照明,也不知是几更了。 千晴很快失去了兴趣,他将目光落在临子初身上,清了清嗓子后,他道:“多谢帮忙,请你帮我解开手脚吧?” 临子初睁开眼,却一动不动。 千晴问:“你是什么人?” 临子初也不回答。 若是旁人这般无视千晴,他心中定然有气,会想办法报复一番。然而刚刚临子初替他缓解疼痛,千晴心中十分感激,于是他笑了笑,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 临子初一双圆眼扫了过来,盯着千晴,似乎是要听他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千晴道:“你这里偏僻无人,装饰简陋,连我此时居住的寝宫都不如。那么你定然是临家庄东界的奴仆了。却不知是跟着哪位贵人?” “……” 临子初冷冷看着他,张口一阵猛咳,问:“那你又是什么人,为何无故闯入这里?” “我来此处,自是为了三日后的开脉大典。只因夜里无聊,外出逛逛,谁想突然……”千晴顿了顿,抬起头说,“我叫千晴,你呢?” 临子初心道果然。他断断续续说:“无可奉告。你回去吧。” 千晴笑着侧躺在床上,双腿弯曲,一副弱势姿态,说:“我被你绑得这般严实,如何回去?你过来,给我解开。” 临子初一双眸子沉静如古井寒冰,他抬起手,镂火冰心登时散出更多寒意。若是有旁人靠近,定会冻得瑟瑟发抖。 临子初咳着,冷冷道:“你已挣脱,又何必多言?” 原来他早已发现,千晴身后窸窸窣窣替他解绑的阿毛。 千晴一怔,旋即起身,盘坐在床上。他边重新系上腰带,边笑着说:“这位兄台耳力果然厉害。你这床也很有意思,为何我躺在上面,头就不如何疼了呢?” 临子初道:“我观你痛时少因此处寒气发抖,似是三阴经脉受损。后见你痛在额心,虽不知何故,但想是阳气太盛,难以调和。此处阴寒,是以能减轻你的痛楚。” 千晴说:“厉害,真了不起。却不知兄台为何说话时咳得这样厉害?若是感冒伤寒,何不搬个住处,别再住这样阴森森的地方了吧。” 临子初只当没有听见。 千晴被他冷了几次,也觉无趣,于是翻身下床,欲朝外走去。 临子初对千晴好奇,见他要走,咳嗽着问: “你多长时间头痛一次?” 千晴头也不回的说:“多长时间——啊呀……” 只听得他痛呼一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随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临子初猛然从床上跃下,俯身蹲在千晴身体右侧,问:“怎么……” 话音未落,临子初右臂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扯住。那力量来自凡人,自然无法与开脉后的临子初相比。 可这一下猝不及防,临子初不及防备,竟然被千晴硬生生拽了下去,险些跪在地上。 临子初竭力稳住身体,咳道:“你……!” 千晴的手如同钢筋般握住临子初的小臂,原本呼痛的惨状登时化为须有,他直起身,离临子初鼻尖之近,几有一拳之隔。 “我说为何无论怎样引你过来,你都不靠近我身旁,替我松绑。” 千晴闭上眼,凑到临子初耳侧,勾起嘴角,笑容张狂轻佻,深深吸了口气。 “原来,你身上这么香!” 第5章 试问何人胆敢抓住临子初的手臂,将他扯到地上? 又有何人敢凑到他身侧,轻佻吸气,夸他身带异香? 临子初听到千晴说的话后,只觉得额头上有处青筋暴起,他右手一扭,挣脱千晴的束缚后,临子初抬起拳头,朝千晴面上打去,怒道: “荒谬!” 临子初见千晴是凡人,再见千晴资质不凡,起了惺惺相惜之感,因此这一击没有动用仙力,让千晴偏身躲了过去。 千晴从地上翻身而起,道:“你何必动气?还要打我的脸,这般不留情面。” 临子初咳道:“你需谨言慎行,若有下次,我绝不饶你。” 临子初双目如电般望向千晴,眉宇间有股凛然之威,令人不敢冒犯。 “……你怎样不饶我?”千晴心中生恼,面上挂着阴测测的笑容,道:“看在你刚刚没有落井下石的份上,我且让你一次。好,我收回刚刚的话。你身上一点都不香,简直臭不可闻,就是瘦喜一月不洗头也没有你……” 话音未落,临子初右指勾曲向前,气势如虹,攻了过来。 这一击来势奇疾。 千晴早有预料,见临子初伸指向前,凝神后退。 然而临子初这一击甚是玄妙,千晴分明躲了过去,但不知怎么的,下一瞬间就被那人的手指狠狠击中下颌,高仰起头。 千晴吃痛,连连向后跳跃,喝道:“好小子,这样对待客人吗?我若不让你几下,日后被柳管家知晓,又要骂我不知谦让。” “少废话,”临子初道,“我若用你让一下子,就……” 话没说完,便是一阵猛咳。千晴见临子初鼻腔处吐气凝成两道透明的气柱,似人处于寒冬季节一般,十分奇特。他上前一步,问:“你很冷吗?” 临子初闭口不言,忽然倾身靠近千晴,在他背心一推。千晴抵抗不住,扑在地上。 临子初向前一跃,跨在千晴脊背凹陷处,右手勾起,箍住千晴的脖子,狠狠向后一勒,道: “现在是谁让谁?” 千晴没想到这小子说推就推。他对临子初心存感激,本不欲与他打斗,临子初若懂些仁义,也不该对千晴出手。 谁知临子初这样不讲情面,初时就用这等手段,勒住千晴要处。要知千晴在外摸爬滚打,存活艰难,却从未在一开始时就落入如此下风,登时心中大怒,意图翻身将临子初掀起,可如此姿势,怎能得手? 千晴将阿毛攥在左手掌心中,不让它为自己助阵。右手切临子初的手腕,然而那人忍痛能力极强,力气也大,毫不放手。 临子初略松开千晴的喉结,留给他说话的空隙,问:“服了吗?” 千晴从喉咙间挤出声音,道:“你放手,我们重新打过。” “好,”临子初干脆地松手,咳得断断续续着说,“今日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千晴从地上站起,心中大怒,道:“小龟奴,就请你来赐教几招。” 临子初怒咳一声,悍然冲上前去。 初夏多雨。 委陵阁内昏暗无光,忽听几声闷雷从天滚过,狂风吹得纸窗抖动。 阁内有两个同穿白衣的少年,此时正在近身搏斗。两人身高相仿,其中一人相貌清俊,眉眼间却隐含煞气。另一人容貌高雅,一脸坚毅肃穆之色。 与专攻体术的修士相比,年幼的临子初体术攻势稍弱。 再加上他身患咳疾,尽管修炼天赋惊人,可如不动用仙力,两人一时间还真是分不出高下。 时间拖得越长,临子初就不由在心中暗赞一声厉害。 千晴能与临子初打得不分上下,这等战绩若是被外人知道,一定会被吓得目瞪口呆。 两人你来我往,腿脚相接,房间内,两人急促的呼吸声逐渐粗重。 不一会儿,只听得暴雨磅礴,窗外松声如涛。 数十道闪电同时划过苍穹,近要将夜幕点亮。 窗外几声焦雷响起,仿若劈在人耳侧,振聋发聩。 临子初右手疾向千晴胸前探去。闪电照亮昏暗的房间,千晴接住那人的拳头,用力向后一推,便见这人手臂皮肤奇白,如同透明一般。 这一推之下,心中好奇,千晴忽然手上用力,调转方向,将这人反朝自己这边拉了过来。 临子初这一拳本是向前的力量,与千晴的推力相抗。谁知对方突然帮助敌人,向前狠拉。临子初出拳时下盘不稳,不由狠狠向前跌去,眼看要从千晴头上冲出,被他摔到身后。临子初反应极快,猛然沉身下坠,反手抓住千晴的肩膀,两人双双滚落在地。 千晴在临子初扑上来时就勾起双腿,用力一扭,压在对方身上。然而对方也不罢休,两人在地上翻了不知多少个滚,最后临子初双手将千晴的手腕按在他的头顶上,咳得几乎断气: “你……咳咳……这回服了吗?还敢骂我吗?” 千晴也喘得上不来气,他冷哼一声,道:“不服!我今日发病,痛得厉害,不然……” 话没说完,就住了口。 因为千晴早知临子初也是身体抱恙,两人近身搏斗,他呼吸间咳得连身子都直不起来。 千晴想到此节,只觉羞愧至极,脸颊登时涨得通红。然而他这样的年纪,怎肯在人面前示弱,很快恢复,狠狠瞪着临子初。 然而临子初却看到了千晴尴尬的神情,他不由一愣,情不自禁松开这人的手腕,从他身上起来。 千晴猛地从地上跳起,拱手道: “多谢赐教。告辞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临子初起了爱才之心,本想告知对方实情,譬如自己不是临家庄的奴仆。如果千晴知道自己是临子初,兴许败落对他来说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然而千晴走得那样迅速,临子初刚一张口,肺腑间的寒气陡然冲向喉咙,他不由咳了两声。再要唤千晴留下,那人已经冲出委陵阁的阁门了。 门外天黑风盛,电闪雷鸣,下了好大一场凄凄密雨。 一朵绵云自庄内飘向远方。 飘然间,来到正梧洲界壁。 此处到处是嵯峨高耸的怪山,不知自天地生成后,在这里矗立了多少亿万年。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群山中,有一座山最为奇特。 那山通体玄黑,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山体周围覆盖一层薄膜,以手触之,便荡起清水涟漪。 若是凡人触碰到,不会进入界膜内部,更无缘见到那座黑色的仙山,只会被界膜外阵法大神通移到别处。 若是修士凝仙力于掌心处,则可穿壁入内,观面前这好一座险峻巍峨、耸入云天的仙山。 正是正梧洲仙道象征,擎天之柱。 擎天之柱顶峰,正梧洲仙道巨擘,正阳仙宗。 一位干瘦的老人端坐在瑶台上方。他身着一身杏黄色的长袍大衣,看上去年岁极大,须发尽白,两眉长长垂落地上。 他瘦得几乎撑不起那件杏黄袍子,衣服覆盖住他骨瘦嶙峋的身体,过于宽大以至于无法见到老人呼吸的起伏。 老人面色焦黑,右眼下眼睑处挂着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散发出一种悲痛欲绝的情绪。 他颤巍巍地举起手,用微弱得仿若呻吟似的声音喊: “昭明……昭明啊……” 瑶台下有一高瘦男子站出,拱手作礼。男子身着红白二色宽袍缓带,相貌高雅。仔细看去,这男子的眉毛异常特殊,是半面阴阳鱼的形状,且颜色朱红。一眼望去,如红叶落入秋水,令人心生好感。 “昭明啊……” 老人嘴唇颤抖着,用哭泣一样的语气说。 “找到那个孩子……找那个孩子……” 红白长袍的男子低头,言语铿锵有力,道:“是,师尊。” 那老人闭上眼睛,长长‘嗯’了一声。 在他闭上眼的同时,一股极强大的仙力自这干瘪老人身上磅礴而出,那老人的身影变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有时看着是几岁的稚嫩孩童,有时看去又变成了二十几岁的英俊少年。 凤昭明仰头见师尊如此模样,心中酸楚,说不出话来。 天人早衰! 瑶台上,一头鱼嘴仙兽不断向外吐露雾气。浓雾滚滚,飘向殿外。 殿外挂着匾额。 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 正是白藏仙殿。 作者有话要说: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 引自《西游记》 第6章 “咚咚咚!” 一连串的敲门声将千晴从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精神还有些恍惚,愣了半天才从床上爬起,胡乱穿上衣服,问:“何人?” “千晴公子,时候不早了,让奴婢伺候你穿衣,去用早膳。” “好,你进来罢。” 大概是千晴起得晚了,引他去膳房的男奴低声抱怨: “怎么敲门,公子都没有回应。你再不答应,小人就要喊人了。” 千晴说:“下次你喊不醒我,干脆不要喊了,直接拿几个烧饼回来,我不会挑你的。” “今日实是太晚,已过了用早膳的时候,我此刻去拿,厨子以为是我捞油水,所以把你叫来,而不能替公子提食。”男奴道,“你告诉我明日要吃的东西,明日一早,我放到公子门前,可好?” “现下还不知东界有何物好吃,且去看看。” “咦?”男奴捡起千晴换下的衣物,惊道,“公子,这衣服怎么这样湿?你……你淋雨了,难道昨夜你出寝宫了吗?” 千晴心知抵赖也没用,干脆道:“是又如何?谁叫你像看管囚犯一样,要我画地为牢。我出去透气,不行吗?” 那男奴挤出一个笑脸,心想反正也被他溜出去了,现在责怪也没有用。更何况不是没闯出什么祸吗?只好道:“当然行,可是上面吩咐下来,我们也只有照做的份,求求您别为难我啦!” 千晴笑道:“你乖乖的,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边说边举起双手,长长伸展着身体。 他昨日旧疾突发,又没命地和那白衣人打了一架,此时浑身上下无处不酸,无处不痛。然而千晴行动自然,无事人的模样,舒展身体后,又扭头四处张望。 临家庄东界膳房占地不大,虽常有油烟,可里面干净得一尘不染。十几个厨子模样的壮汉正大力刷洗锅碗,显然已过了用膳的时候。 因此千晴要吃早膳需劳烦厨工新做,他正欲点菜,忽听上方有人唤道: “千晴。” 千晴抬头一看,便见瘦喜自二楼抬头向下看,右手朝他一挥。 千晴喜道:“瘦喜,你吃过饭了吗?” 瘦喜‘嗯’了一声,道:“我这边还有不少小吃,你先拿来垫垫肚子。” “那好。” 千晴几步跃到二楼。二楼上有十余个包间,瘦喜正在其中一间,此时开着门,等他进来。 待千晴入内,顺势关上了门。千晴见他桌上果然摆着不少精致的糕点,毫不客气用手拈了一块,放到口中,说:“你来得到早。” “是你来的晚。”瘦喜看他一眼,压低声问,“昨晚出了什么事吗?” 千晴毫不在乎,反问:“什么?” “你这里有伤。”瘦喜虚指千晴的手腕。他早知千晴昨夜不会乖乖待在寝宫,是以对方一进来,他就细细打量一番。 千晴干脆道:“跟人打了一架。” “何人?” “不知道哪里的奴婢。无关紧要,你别问了。” 尽管在柳管事眼中,千晴性格桀骜不驯,且极热爱惹是生非。然而瘦喜却知,千晴到临家庄后,已经很少无故出手了。 他身手敏捷,少有对手。若是千晴伤在手指骨节处,瘦喜不会多问。可哪个奴婢能近身伤到千晴的手腕?更何况看千晴这个态度,极有可能最后输的是他。 瘦喜沉默了一会儿,道: “临家庄到处卧虎藏龙,我们初来此地,当谨言慎行。但若遇事,你我二人兄弟同心,不可叫旁人欺侮。待会儿你与我一起回去,见我寝宫位于何处,如何?” 这话是让千晴今夜带瘦喜一同夜行了。 千晴嚼着糕点,眼望向窗外。 他听到瘦喜说‘谨言慎行’四字,忍不住回想起昨夜那白衣人咳着说谨言慎行的模样。 千晴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声气,他将袖口处的纽扣解开,向上提了提,露出手腕,对瘦喜说: “这不是受伤。而是昨晚我又犯病,怕自己失去控制,只好让……阿毛帮忙绑住手脚。” 瘦喜一怔,思索一阵,问:“上次头痛是三日前?” “嗯。” “中间只隔了两天……”瘦喜顿了顿,道,“这样算来,开脉大典那天你不会头痛。万幸。” 千晴不由一愣,旋即笑着说:“你不关心我,只考虑开脉大典,我真要打你了……咦,这是桃膏吗?” 千晴话说一半,忽然见到桌上一个白瓷细口长瓶,登时被转移了心思。他伸长手臂,将瓷瓶捞入手中,打开瓶塞,凑上去闻了闻。 瘦喜点了点头。 千晴闻到桃膏酸甜清凉的味道,不由口中生津,他问:“怎么这个时候就结了桃子?” 今年甚热,然而此时不过初夏,尚未到桃果成熟的季节。 瘦喜说:“你若想吃,拿去就罢,问我我也不知。” 千晴果然将瓷瓶往胸口处放。然而身上这件衣服没有襟口,他只好用手拿着,随后胡乱塞了几块东西,道:“多谢赠食,我吃饱了。瘦喜,一会儿我让阿毛跟着你,午后再去找你,先行一步。” 急匆匆朝外走去。 若说清肺止咳,应以果宗梨果为优。 然而这种天气想找半颗梨子,实在困难。 正梧洲盛产各类甜桃,做成桃膏,也有止咳的功效。 千晴拿着瓷瓶,刚出膳房,就见跟着他的男奴迎了上来。 “公子,用好膳了?可要回寝宫?” 千晴道:“我四处看看,你先回去吧。” 男奴道:“那可不能这般怠慢公子。你要去哪里,我引你去。” 千晴奇道:“怎么,你还怕我闯祸,连累你不成?” “哎呀,这可冤枉。”男奴顿了顿,道,“公子看景自然可以,就是怕你刚来此地,不知禁处,冲撞贵人。像我们在此处住了多年,也不敢到处乱走呢。” 千晴听这人说话酸溜溜的,略一想,就明白了。 看来柳管家送自己来东界前,没少向同行上眼药,定是万千叮嘱对方,千晴是多么的刁顽骄横,热衷惹事。 千晴转了转眼珠,道:“也好。” 说完,干脆地朝昨夜遇到白衣人那处走去。 那男奴紧紧跟在千晴身后。待离白衣人住处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时,那男奴就将千晴拦下,指向另一边,道:“公子,你看那处风景不错……” “哦?”千晴皮笑肉不笑道,“我却觉得这边好些,怎么,这边不让人走吗?” 他踮脚眺望,见到昨夜闯进的那座幽静寝宫,说:“我看那里有座大的园子,走这么久,脚有些酸,不若前去歇歇脚,讨碗水喝。” 这番言语只吓得男奴魂飞魄散,白着脸叫道:“不可!这……万万不可!” 千晴斜眼看他,心中起疑,问:“怎么?” 男奴思绪如飞,早就想到柳管家跟他说的话,要说少庄主住在那边,依千晴的性子,一定想去凑凑趣,见见闻名天下的临子初究竟长什么模样。不如骗他一骗。 男奴慌张道:“那边住着……了不得的人物,嘿!那人与公子地位相差悬殊,去了也是辱没身份。临家庄上上下下无人去那里,还是别去了罢!” 这话用来哄骗千晴,实际上是有两种解释的。少庄主确实与千晴地位相差悬殊,只不过自男奴口中说出又是另外一种意思;辱没身份,听着像是说辱没千晴的身份,其实是意指辱没临子初。 至于上上下下无人去那里,此话也是不假。不过是众人非不愿去、而是不敢去的区别罢了。 然而千晴却不知男奴有这等心思,他微微一怔,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他有那样严重的咳疾。 千晴停下脚步,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是,是。”男奴松了口气,直想擦擦额边的汗,他道,“公子累了,我们去别处歇歇脚可好?” “不用,”千晴面色一沉,道,“回我住处。” 那男奴得知千晴昨夜偷偷出去后,今夜必然更加戒备,打算整晚守在他门前。男奴只有亲耳听到千晴的呼吸声才会放心。 然而千晴还是溜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个瓷瓶,朝东走去。因为阿毛要在寝宫做出声音,无法陪他前来。没人替他探路,千晴走得更加小心,待他走近委陵阁,已是深夜。 千晴站在阁前,打算悄悄进入。然而不知为何,就在他站在窗外准备纵身跃进阁内时,千晴忽然停下,站在原地,用空着的左手掸了掸衣摆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方才推开窗,跳进阁内。 这次千晴没犯旧疾,更能发现此处的黑暗与阴冷,无端端心有些沉。过了一会儿,他毫不客气朝临子初的卧房走去。 千晴进房间后,没听到此处一点声响,本以为白衣人不在这里。 因此推开门,见到盘膝坐在床上的临子初,还顿了顿。 原来临子初坐在床上,床上摆了几十块石子。那石子表面凹凸不平,有类似蜂巢的凹陷,黯淡无光。 黑暗中,千晴只能看见临子初苍白的脸。他掏出火匣,刚要点燃,就听到对方熟悉的咳嗽声: “……别点。” 千晴道:“这里那样黑,不点蜡烛吗?” 临子初看了千晴一会儿,似是责怪,他叹了口气,掏出一个口袋,口袋里有萤火闪动,将房间照得明亮了些。 千晴顺势一看,不由一惊,原来临子初上身未着寸缕,自咽喉以下,除却心脏,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 “你这是?” 临子初不答反问:“你怎么……咳……又来了?” 千晴说:“不知道,喂,这是你自己扎的吗,你到底是怎么啦?” 临子初右手捂住口,咳了一阵,也不回答千晴的问题。 黑暗中忽然有风朝着千晴面部疾行而来。 千晴不疑有他,下意识伸手接过,原来是临子初扔了个东西过来。忽然眼前闪过微弱的亮光,只见一个水滴形状的坚冰丝丝冒着寒气,里面有一簇跳跃的火焰。 “你将此物带在身上,许能缓解你的头痛。” 话音未落,一阵破空声,有物随风,反向丢回临子初。 临子初怔了怔,右手接过一物,只觉此物触感细腻,不知是何。 低头一看,乃是一个细口的白色瓷瓶。 第7章 临子初将那瓷瓶握在手中,并不拔开瓶塞,只道: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今日将此物给你,往后就不要再过来了,你走罢。” 这一句话因为咳嗽说得断断续续,若换成旁人,定然听得不耐烦。千晴也是边听边找了个地方坐下,翘着腿用手挠挠痒,神态放松,就差哼个小曲了。 临子初一脸正经,说完这段话,见千晴就这个反应,也没生气。 “你咳成这样,自己都管不了,还管我吗?”千晴言语不甚恭敬,过了一会儿,说:“你打开那瓶子,看里面是什么。” 临子初却不动手。 千晴好奇地看着临子初身上的银针,问:“你把自己扎得像个刺猬,是为了治病吗?” 临子初叹了口气,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回答他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千晴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跳到临子初面前,仔细凝视他身上密集的银针,啧啧道: “我看你咳得这样厉害,不似寻常伤风感冒。你到底是怎么了?” 临子初并不回答。 千晴干脆坐到临子初身边,好奇心大盛,问:“你咳成这样,为何功夫还那般厉害,你有拜师吗?” 只觉身旁这位身着白衣的少年充满谜团,尽管近在咫尺,却也如雾里看花。 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 临子初犹豫了一下,伸手拔左肩上的银针。拔到数十针后,不由痛哼一声。 大概是为了缓解疼痛,临子初低声对千晴说: “我未曾拜师。偶尔……可在旁观摩少庄主习武,是故拳脚功夫比常人灵活一些。” 千晴一怔,问:“你能见到少庄主吗?” “……” 临子初拔左边肋处银针,道:“能。” “咦?你是少庄主的小厮?那你见到少庄主也敢咳嗽吗?” “……我不张开口,也不会咳。” “原来如此。” 临子初想了想,抬手虚指千晴,道:“这镂……冰,也是少庄主之物,你收好。给别人看到,会惹麻烦。” “嗯?少主之物,你给了我,可以吗?” “……无碍。” 千晴听他绝口不谈自己的身份,也就不想逼问了,转念问:“少庄主长什么模样?” 临子初想了一阵,说:“……寻常人的模样。” 千晴笑道:“乖乖,我见了这么多人,也就只有你敢说少庄主是寻常人的模样了。” “怎么?” “旁人提到少庄主,无不耸然轰动,赞他天人之姿,恐怕少夸一句就是自己的罪过。”千晴缓缓道,“可难道他就不是人了吗?难道不是一双眼睛两条腿?都是人。为何有人生来尽享富贵,有人却要为一口果腹之食争得你死我活?为何有人被奉为天人,有人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千晴右手握了握,道:“要我说,不亲眼见见,旁人说的,都是放他娘的狗屁。” “……”临子初沉默一阵,问,“你觉得少庄主应该是什么样的?” “没见过,我也不知。不过,”千晴望向临子初,“你观摩他习武,功夫就如此不同寻常。如此可知,少庄主更胜你无数。” 临子初心说到也不见得,只默默拔针,也不开口。 “我羡慕他。” “……” “也很讨厌他。”千晴笑着,神态并不如何认真,“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少庄主开脉之前,听说也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可现在,便是庄主风头也不可与他争锋,让人生气。喂,这话你可不许对其他人提起。” 这些话千晴从未对瘦喜说过,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千晴有种想要倾诉一切的冲动。 临子初平静地看着他,半晌,‘嗯’了一声。 千晴撑手向后,仰头看向天蓬,喃喃道:“开脉果真非同寻常,怪不得历来作为正梧洲最盛大的典礼举办。以开脉为界门,跨过此门为仙,不过为凡。仙凡差别……却不知开脉大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临子初听出他语气中的焦躁,说:“莫担忧,此事不过寻常,两日后自然知晓结果。” 千晴心中苦闷,却不想再做抱怨,他很快回过神来,从床上一跃而起,兴致勃勃地看着临子初,道: “我要走了。还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是什么人?” “……” 听对方良久没有回答,千晴有些失望,继续道:“再过两日就是开脉大典,届时万水城的英雄豪杰聚集在临家庄,定然热闹非凡。你会去看吗?” 临子初目如闪电,看向他去,道:“不去。” 千晴点头,暗骂自己蠢货。能前往观看开脉大典的,除却可能有开脉资质的修士外,就是万水城有极高身份地位的人。对方住处简陋,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资格前去光看开脉大典的。这般问不是戳对方的痛脚吗? “既然如此,千晴告辞。兄台,有缘再见。” 千晴却知,再见的机会是极为渺茫的了。他转身朝门走去,右手将刚刚白衣人给自己的冰块握在手中,千晴此时自然不知这冰何其珍贵,在手上一颠一颠,走出委陵阁,嘿的笑了一声,心想:为什么这样说?难道自己当真盼望与白衣人再次相见吗? 拂去心中一丝杂念,朝住处归去。 临子初盘膝端坐在床上,右手将小腹上最后的银针拔下。那一瞬间,委陵阁内忽有一阵寒风呼啸而来,发出类似老者嚎哭的恐怖声响。 临子初颤抖得如琴弦一般,屏住呼吸。良久,他拿起放在一边的白色瓷瓶,打开瓶塞,定定看向里面,不知其中装着何物。 将竖着的瓷瓶倾斜倒出,左手掌心接住。便觉有桃红色的膏体从瓶中流出,味甘甜,触手滑溜。 临子初左手一拢,心想:竟是桃膏。 正梧洲气候温暖湿润,多见桃林,临子初幼时常拿此物泡水,听说有清肺止咳的功效。 临子初想起送出去的镂火冰心,心道若没猜错,千晴体质纯粹,似是拥有单火资质。 虽然今日骗得了他,可日后千晴总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到时借这一份仙材的善缘,千晴兴许会愿意被临子初招揽麾下,不至于被其他兄弟利诱。 可若不考虑这些家族争斗。 以仙材换一瓶桃膏,好像也没什么吃亏的。 临子初左手倾斜,将手心的桃膏倒回瓶内,内心平如止水,静无波澜。 时距开脉大典还有一日,临庄主终于想起千晴、瘦喜,召两人前去见面。 千晴协同瘦喜一并前去,前面引路的男奴说道: “两位公子,见到临庄主是要行跪拜叩首礼的。这些柳管家应该都教过你们。当然,我们庄主是个顶宽容的,到时就算礼节出了小差错,也无妨。” 千晴道:“不就是叩首嘛,柳管家都教过。你也太小瞧我们了。”男奴赔笑道:“就怕公子没向他人行过礼,到时甩不开脸面。” “有什么的?”千晴不以为然道,“临家庄无端端养我们两个闲人,米饭就花了不少银钱,磕个头,也不碍事。” 男奴看来,二人中以千晴最为难缠,既然他都这样说,另一个想必更易妥协,不由长舒口气。 直至临庄主住处,牧隐阁。 千晴与瘦喜一左一右并肩前行,躬身拱手,低头跨过门槛,行礼前不抬头左右张望,以示对临庄主的尊重。 先后道: “臣千晴,拜见庄主。” “臣瘦喜,拜见庄主。” 两人年岁虽小,可论地位,不算奴婢,而可称臣。 论身份,家臣可不行叩首礼,是以刚刚男奴特意提示,担心千晴不愿。 然而两人均未开脉,并没有真正成为临庄家臣,首次见临庄主,为表敬意,因而叩首。 千晴右手将衣摆撩开,双膝跪地,目视下方紫云雕花冷玉地板,双臂前倾撑地,便欲叩头。 头颈向下弯曲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挡在千晴面前,好似地板与头颈间横空出现一块透明挡板,阻止千晴跪拜的姿势。 千晴一怔,心中咦的一声,皱眉再试一次。他重重向前低头,这回头不仅没低下去,反而向上仰了仰,千晴脖颈好似被一股莫名的巨大力量扯回,令他身体剧痛,额心仿若被火烧着一般。 这边的异动引来旁人注意,早已跪在一旁的男奴见到千晴这样,心中大急,要不是不敢随意开口,真不知要喊几声‘祖宗!’了。 临庄主‘嗯?’的一声,问身旁的奴仆:“这是千晴?还是?” “回庄主,正是千晴。” 临庄主饶有兴趣地看着跪在台下的少年,见他高高瘦瘦,十几岁的模样,语气温和,问道:“千晴,缘何不肯叩首?” 千晴心里也急,面上摆出冷静的模样,恭敬道:“臣不知。” “莫非,千晴以为自己开脉结果一定能位临家家臣行列,是以此时只愿行家臣礼?”临庄主道:“年轻人,也太过自信!” 说完,畅怀一笑。 一旁的瘦喜见临庄主态度温和,长松口气,他扭过头看千晴,用口型问他在干什么,催促他快点行礼。 千晴难以解释,再次尝试,他深深低头,颈项咯咯作响,再向前去,竟发出横梁断裂一样的声音。 千晴脸色通红,低吼一声,眼睛都涌出血色,却半点也低不下去头。 额头剧痛。 心中无奈,不知如何是好。 临庄主不知千晴到底在做什么,也不开口让众人起身。 就在这时,一个浓眉小奴从一旁走上前来,凑到临庄主耳侧,说了几句。 临庄主点头,大手一挥,道: “起来吧,少庄主等得急了,千晴,瘦喜,你二人去见见少庄主。” 第8章 千晴从地上爬起,心中好生奇怪,但在此时也无法辩解,只好跟随奴仆朝外走去。 一行人走得寂静无声,没人开口说话,一路来到大圆宝镜楼前,站在此处等候少庄主召见。 时值初夏,天气不怎么热,可正午站在这边,也晒得人发上冒烟。 这大圆宝镜楼之所以如此冠名,顾名思义,乃是里面盛有宝器大圆宝镜。此镜直径达三米,浑圆无匹,由黄铜制成。 明日开脉大典上,将会将这间宝器抬出,召镜灵,行开脉之术。 所谓召灵,乃是由修士主持,引天地灵气,请出镜灵。之后的开脉,便是由镜灵完成。 宝镜有灵,镜灵不同。 不同质地的宝镜会形成不同性格的镜灵,即使是同一块宝镜,召唤的修士不同,也可能形成全然不同的大典仪式。 开脉大典令人憧憬之余,更令大多数人敬畏,便是由此而来。 譬如前年的开脉大典,镜灵幻成一片广阔无垠的森海,开脉者只身前往其中,只有寻到灵脉之地的人,镜灵才愿为其开脉,这是在开脉前又设置一道关卡,刁难了无数前来参加开脉大典的俊杰。 有传言说,今年召唤镜灵的修士是临子初,直至今日,临子初闭关于大圆宝镜楼,才算是落实了这一传言。 千晴与瘦喜毕恭毕敬守在大圆宝镜楼前,等待临子初召见。尽管分明是临子初叫人来的,等了许久,都没让他们进去,摆足了架势。 千晴扭过头,看向瘦喜,瘦喜也正望向他。 千晴不由露出一个苦笑来。 瘦喜看着他,用嘴型道:“你还无辜!” 千晴低声说:“不关我事,我真的不知缘何不能叩首。” 瘦喜问:“是……与你头疾有关?” 站在一旁的男奴突然咳了一声,显然不是喉咙不适,只是当做提醒罢了。 两人同时闭口,不再交谈。 又等了不知多久,一浓眉的男奴从大明宝镜楼缓步走出,道:“少庄主忽有急事,不便见你们……” 千晴心中暗骂一声小乌龟! “……托我告知各位,不必担忧明日开脉大典,万不可心浮气躁,更无须惶恐不安,祝两位公子他日能与少庄主同殿进退,登临仙界。” 千晴与瘦喜同时俯身道谢,后被男奴引着回了各自的寝宫。 却说今日千晴行礼时遇到了一些困难,若不是临庄主性格果真又文又谦,无礼不恭的大帽子就扣到他头上了。千晴回到住处,在无人处俯身跪拜,试图以头触地,果真无法叩首。无论多努力,额头处都好似有看不见的阻碍,令他不能倾身向前。 千晴只好自我开导,反正日后少有给人磕头的机会,将其放在脑后。 明日便是开脉大典,临家庄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此时无人顾及千晴与瘦喜,称让两人放松筋骨,为明日大典厚积薄发。 千晴是闲不住的性子,他在住处待了一会儿后,就溜了出来,带两瓶果子酒,去找瘦喜了。 临家庄,东界,大圆宝镜楼。 临子初盘膝静坐于蒲团上,双手结印,端看面前泛着华光的宝镜。 这宝镜古朴庄严,虽称为‘镜’,然而此时并不能照出临子初的影子。 一浓眉小奴走入楼内,跪在一旁,轻声说:“主子,外面那两位公子都走了。再过半个时辰,苦终宗的使者就要来了,可要换身衣服?” 临子初抬起右手,手掌瘦而长,手心对着那小奴,示意不必多说。 那小奴恭恭敬敬道:“是。” 再不敢多言。 浓眉小奴心想。主子一向是波澜不惊的性子,他少年成名,却稳重老成,无论面对何事,总有种群山崩于前而不退步的淡然。 然而今早,小奴只不过随口提及,他见千晴不愿叩首,一群人僵持在牧隐阁的事情,临子初面色忽变,急让他去庄主那边,将人要来。 令浓眉小奴不解。他本以为主子叫人来有要事,然而少庄主并没有召见二人,让他们在门口站了会儿,就放人走了。 小奴不敢妄议主人,心中却着实感到奇怪。 等到苦终宗的使者进入临家庄坐落的山脚下,临庄主派人来催,临子初才起身换了衣服,到前堂等候。 临庄主见到儿子,温和问:“初儿,召灵进展如何?” 临子初咳道:“尚可。” “今日苦终宗派来的使者,是苦终宗九番队的副官,地位不低。无论如何,不能冲撞对方。” “孩儿知晓。” 苦终宗乃是一派仙家宗门,它麾下共有护宗九番队,一番队地位最高,九番队最末。其中每队含正副队长,统领旗下百人。 临家世代驻守万水城,论地位本不及苦终宗。 此次前来的使者正是九番队的副队,以副队之位,屈尊观看万水城的开脉大典,已是极给面子了。当然,开脉大典是幌子,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召灵的临子初。 却说早年间,苦终宗便有招揽临子初的意愿,尽管对方婉言拒绝,该宗却仍不放弃,临庄主不愿与对方撕破脸,周旋起来也是麻烦。 不多时,六个穿着黑衣、身披披风的男子,风一样走进大堂。 临庄主上前一步,道:“恭迎苦终宗使者,敝庄蓬荜生辉,来人,替使者大人准备酒席。” 那六人中为首的一人,个子不高,人极瘦,脸颊无肉,眼眶深深凹进。 乃是苦终宗九番队副队长柯古,他见临文谦迎上来,表情不动,只在看见临文谦身后的临子初时,才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问: “这个娃娃就是临子初吗?他……当真有寒龙卧雪体?” 临子初听柯古言辞轻蔑,不由皱起眉头,他略一拱手,没有回答。 临文谦说:“正是小儿。子初明日首次召唤大明宝镜镜灵,届时尊使可前往一同观看。” 柯古骷髅一样的脸扭向临子初,铜铃大的牛眼死死看着他,笑道:“自然,必定前去!” 安顿好苦终宗使者,临文谦召临子初到牧隐阁相谈。 临文谦面色不愉,道:“苦终宗逼人太甚,子初,开脉大典后,你带伴君速速离开万水城,前往擎天一柱。若能拜入仙门,他苦终宗必然不敢再纠缠。” “是。” 临子初脑海中迅速闪现千晴的身影,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 “嗯。”临庄主满意地看着自家长子,道:“时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临子初低下头:“孩儿告退。” 另一侧,瘦喜住处。 日已西斜。 千晴与瘦喜不敢多饮酒,小酌半壶果子酒,大半时间是在吃下酒菜。 让奴仆切大块牛肉送来,不一会儿又要了面。两人吃得腹内再无一丝空隙,千晴才从瘦喜那边出来。 他心中痒痒的,忍不住想去东边白衣人那边看看。尽管他此时仍不知对方的身份姓名,再加上见他的时候都是黑夜,千晴甚至记不清对方长得什么模样。 此时只能模模糊糊想起对方那双圆眼,印象最深的,竟是那条洁白的手臂。 却不知为何,很想跟他说说话。 没喝多少酒、此时却仿佛醉了一般的千晴笑了笑,他走回住处,摸摸凑到他手上的蜘蛛,道: “阿毛,我们去看看他,如何?” 那蜘蛛在千晴手心跳了跳,倾斜身体,头部在主人手心蹭了蹭。 千晴之所以给这只蜘蛛起名为阿毛,正是因为它头部长着如同禽类的细小绒毛,此时蹭得千晴手心奇痒。他用手指拨了拨阿毛,让这小家伙站好,问:“你不愿意让我去?” 那蜘蛛张开口,露出两颗黑漆漆的尖牙,若是旁人看见,定然恶心得毛骨悚然,千晴却视作寻常。 “……也好。”千晴沉思一会儿,笑道,“便等明日开脉大典结束,我再去见他。听闻开脉后,资质不凡者,可收奴仆十三人。那可好。” 千晴轻轻笑了两声,不知怎么的,就有种预感,以为自己天资不凡,明日必有骄人成绩。直到夜间,临睡前还在想,如何能将那个白衣人收为己用。 只觉得心情畅快,哪怕是晚上发了旧疾,头痛到满地打滚,也没影响到他愉悦的心情。 临家庄,大圆宝镜楼。 临子初自父亲寝宫回来后,没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前往此处。 他推开此楼大门,身后追随的十余个奴仆纷纷止步,停在门外静候。 唯有一浓眉的小奴,躬身屈膝,打算随临子初进入此楼。 忽听临子初咳中略带沙哑的声音道: “……小宝,你也留下。” 被唤作小宝的浓眉小奴闻言温顺垂首,毕恭毕敬道:“是,少庄主。” 临子初跨进大圆宝镜楼,身后房门自动关闭,此处无灯,然而身为修士的他却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临子初看着此楼正中摆放的那一块庄严宝镜,良久,盘膝坐在宝镜前的蒲团上。 临子初莫名想起那个突发恶疾、无故闯入委陵阁的小子,竟然有些坐立难安,似乎是期待着什么。 临子初握了握微微颤抖的右手,仰头凝视前方宝镜。 口中轻轻咳道: “……明日……” 一切待到明日。 第9章 夏日的清晨是冷的。 芍药开得灿烂,似能将天边染红。 因是清晨,花上还挂着一滴露水,如同刚哭过的姑娘,用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凝视来者。 旭日初升。 有大批人马赶到临家庄坐落的山脚,止步于龙潭,准备跨潭而过,前去临家庄参加开脉大典。 龙潭岸边早就准备好了上百条客船,有船夫在船上等候,载客人渡龙潭,至临家庄。 时候还早,岸边就聚集了四五十人。 许氏,乃万水城大姓豪族,此次参加开脉大典的是兄妹二人,兄名许望闻,妹名许希音。二人各带奴仆四人,叫了一位船夫,准备乘船过潭。 少年气宇轩昂,少女亭亭玉立,好一道靓丽的风景。 许望闻立在船头,对妹妹谆谆教诲:“希音,此次无论开脉结果如何,不得失礼人前,堕许家威名。” 许希音连连点头称是,回头见岸边这么多人,问:“哥哥,此次前来开脉共有多少人?” 许望闻道:“共一百三十七人,其中有六名女子。” 自人数来讲,女子似乎少得可怜。然而正梧洲十余年前曾遭遇一场空前浩劫,致使正梧洲民生凋敝,赤地千里,日积疲弊。能养活女子的多是贵族,是以女子稀而珍。 撑船的船夫搭话:“公子可是许氏后裔?” 许望闻转过头,对那船夫点头,道:“正是。” 船夫笑道:“许氏高名,小人仰慕已久。今日见得您二人,果真是人中龙凤。” 许望闻微笑道:“先生过奖,在下与愚妹是借家门一点威风,才能在临府叨扰几天。” 船夫道:“公子何必自谦?小人在此撑船多年,除了许氏高门,旁的再没见过有你这般风度翩翩的公子了。” 那少女听船夫夸奖哥哥,直比夸了自己还高兴,不由得笑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后面有船划过,眼看要超过许望闻乘坐的这船,上面还有人在不停吆喝:“划快点!划快点!老子要见临庄主,要是晚了,我一定不饶了你!” 声音清朗,言语粗俗,将这龙潭上的缥缈仙气,添了不少世俗气息。 许氏兄妹闻言皱眉,吩咐船夫向旁边划去,不欲与此人一同前行。 偏偏后方船上的男子听到了许希音的笑声,像被谁挠了一下一般,喝道: “旁边是哪家的姑娘?” 许希音不愿惹出事端,只闭口不言。 反而是哥哥没忍住,道:“兄台不知询问他人姓名前,要先自报家世吗?” “老子又没问你。” 那清朗的男音由远至近,不多时,船上忽然一重,原来是有一男子凌空飞跃,跨到许望闻的船上了。 船上八个奴仆登时警觉,呵的一声,纷纷拿起兵器,对准来者。 来者看上去十几岁的模样,下颌却留了一捋胡须,他对着众奴冷哼一声,只有见到许希音时,露出微笑,问:“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好听,果真人也长得漂亮。” 许望闻强压怒意,道:“此船乃由我许家包下,兄台不请擅入,恐怕不好吧。” 两船之间隔着约莫两丈的距离,男子飘然而至,鞋袜不湿,落足船身不晃,许望闻便知对方轻功不可小觑。 那留小胡子的男子道:“你这小子,叽里咕噜,啰嗦至极。我没和你说话,只想问问这位姑娘的芳名,你闭嘴坐在一边,没你的事。” 饶是许望闻修养再好,也不由勃然大怒:“你要问小妹的名字,先问问我手中这把剑!”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抽出兵器,向前疾跃,斗了起来。 许望闻使一把青芒长剑,剑术精妙,风姿妙不可言。 对方使双手长刀,刀势霸道,迅猛难匹。 只听得‘铿铿’响声不断。 刀剑相碰,竟磨出星星火光。在龙潭一片浓雾中,格外显眼。 斗了不多时,前方船上有人遥遥喊道: “闻人韶,还不归船?耽误了时辰,仔细老爹扒了你的皮!” 声音宏亮,自远处传来,听得清清楚楚,对方内力不弱。 正在与许望闻酣斗的小胡子男,听了此人言语,急忙回答:“知道了。” 带着一丝惧意,好似是十分害怕那个老爹的人物。 闻人韶收起双刀,轻轻一跃,跃至船头。他用一种如饥似渴的眼神看着许希音,留下一句: “姑娘,临家庄见!” 后展开猿臂,如禽类一般自船上飘走。 许望闻恨恨将长剑收回鞘内,摇摇头,道:“船家,劳烦划得快些,还是早日登临家庄拜访为妙。” 在众人赶往临家庄时,千晴与瘦喜也早早醒来,准备前去用早膳。 自从住在东界后,千晴的衣服就换成那种没有口袋的窄袖长袍,以防他在身上藏利器。 而到了今天,一大早男奴就抱来干净的衣物,那衣物宽袍缓带,乃是万水城最常见的款式。不仅如此,还带了两条绑腿。 万水城地处西陆正梧洲,临海湿润,常有毒虫肆虐。因而万水城人无论老幼,皆会在小腿处绑上绷带,裹有清毒驱虫的药粉。且万水城居民人人尚武,若受刀剑伤,便可拆下绑腿,包裹伤处。 此时千晴见到绑腿,胸口一热,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男奴道:“公子,我来替你绑吧?” “不,我自己来。”千晴说着,拿起一条裹着药粉的绷带,单膝蹲在地上,手抱小腿,动作熟练地在右小腿处缠绕。 男奴就在一旁看着。对于万水城的人来说,缠绕绑腿是最寻常的事情,缠得多了,哪怕是用一只手都能裹好,是以他不用上前帮千晴忙。 千晴边缠边说:“临府位于山顶,蚊虫不如何多。这绷带必是让我等用于裹伤的。嗯,想来此次开脉,要有一次恶斗。” 说着热血贲张,呼吸都重了。 男奴忙道:“不,不。公子,开脉大典可不是比武大会,这绑腿只是以防万一。” “能有万一,也是很好了。” “……” 男奴看着千晴跃跃欲试的表情,心中连连叫苦。 换好衣物后,千晴与瘦喜一同来到膳房用食。瘦喜来的比千晴早些,此时正坐在二楼,探身出来向千晴挥手。 千晴几步跳上二楼,坐在瘦喜对面。他把汤碗当酒杯,单手握着,往口中倒。 眼睛望向外面,说:“瘦喜,今日可热闹了,你猜外面有多少人进了临家庄?” 瘦喜‘嗯’了一声,道:“方才我问过,说是来了廿二左右。” “有趣,有趣。快些吃,一会儿我们去东界门瞧瞧。” “不急,尚不知大典开始后有无地方用膳,还是此时多吃一些。” 千晴一想,道:“正是,总之那些人今天都在这里,又不会跑了。” 拿了大块卤肉,就着热汤,咕噜大口吞下。 千晴与瘦喜以是半步迈入家臣的地位,可在东界内堂用膳。而其他万水城赶来参加开脉大典的人士则尚未入东界,此时多聚在西界用膳。有些来得早了,已经由奴仆引着,进入东界。 千晴瘦喜二人用过早膳,朝东界门走去。便见约莫有三十来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女,聚在此处攀谈。 远见有两位少年自东界出来,界门附近的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向他二人,一时间闲谈的声音逐渐变弱,最后停了下来。 千晴在打量对方,对方也在打量他们两个。 眼见两人眉清目秀,面上神采飞扬,不由起了结交的心思。 一个个子不高、黑皮肤的少年走上前,他鼻梁高,眼神灵动,望向千晴,又看着瘦喜,忽然拱手道:“在下童漱,今日来临府叨扰,行开脉大典。眼见二位丰神俊朗,不知是否有幸结交高贤?” 瘦喜拱手回礼,道:“兄台客气,在下瘦喜。” 千晴微笑道:“千晴。” 皮肤黑黑的少年一怔,道:“原来如此,二位想必是临府家臣了。” 这话说得甚是客气谦和。 却说,正梧洲因孽龙一役日积疲弊。 东昆仙主之后,再无人可登临仙主之位。 是以正梧洲民生凋敝,处境困弱。自孽龙一役后已有十余年之久,但街巷角落,仍能见到无家可归的弃儿浪子。 这些乞丐往往很难独自存活。相貌端正的,有幸被大户人家捡去当做奴婢,其余大多数都是被冻死在街头。 被捡去当下人的弃儿,大多面黄肌瘦,没有姓氏,主人喊什么便叫什么。 像是‘瘦燕’‘秋草’之类的名相当常见。至于‘千晴’,也是一听之下,便知是哪两个字。 皆因孽龙一战后下了一场万年罕见的大雨,好似从天空划破一道口子,倒泄银河。有无尽雨水夹杂着血腥气味顺天极高处落入人间。 这雨持续了三天之久。可谁曾想到,三天暴雨之后,就是三年滴雨不落。 三年苦旱,千日不雨,故名‘千晴’。 是以对方一听千晴与瘦喜的名字,便知两人是临家庄的奴仆。 只有开脉后,有修行资质的人,才配称为临府家臣。 到时会有庄主亲自赐名。 至于此时,千晴与瘦喜的地位实则不如这里的任何一人。 童漱的言辞,无疑释放极大的善意。 第10章 正在客套时,有一小奴躬身走上前,对千晴他们说道: “各位公子,时候不早了,不如尽早赶去,以免耽误了时候。” 童漱道:“正是!千晴公子,瘦喜公子,在下可否邀你二人一同前去?” “大是幸事。” 百余名青年男女向临家庄东界走去。 他们或身背巨剑,或手持枪棍,神情肃穆。 尽管千晴与瘦喜在东界住过几天,可仍旧分不清东西,只能跟着人群朝某处前行。千晴双手背至头后,不如何紧张,只觉得有意思。 童漱见千晴这般放松,忍不住问:“不知这是要去往何处?” “当然是参加开脉大典。” “在下知是去参加大典……” 千晴看了他一眼,童漱连忙露出善意的笑容。 反而是瘦喜说:“去大圆宝镜楼。” “哦?”童漱说,“在下听说过大圆宝镜。原来开脉大典,乃是在此楼举办。” “不错,大圆宝镜珍贵异常,有重臣看守,轻易不可搬动。” 童漱道:“我听闻,前年开脉大典所在地是一片森海,一直以为大典举办在庄外。难不成大圆宝镜楼能容纳一片森林?” “自然不行,我也不知究竟如何,大概是镜灵将众人挪移到其他地方,也尚未可知。” 说着,一行人走近大圆宝镜楼前,止住脚步。 众人齐齐仰头望去。 大圆宝镜楼位于东方。此时太阳出于半空,白茫茫的一片。 便见此楼巍峨耸立,檐牙高啄。 盘盘囷囷,不知其有几千万落。 童漱负手欣赏了一会儿,不由赞道:“好一座高楼!” 却听一旁有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问:“临庄主、少庄主在哪里?我们在这里等了老半天了,怎么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男人声音颇大,引得旁人侧目。 男奴忙凑上来说:“公子莫急……” 话未说完,忽听一个谦和文雅的男音自上方传来,有人朗声说:“各位久等了,在下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正是临家庄主,临文谦。 众人轰然耸动,很快齐齐躬身行礼。 临文谦还礼后,道:“各位都等急了,马上便让我儿出来,召唤镜灵,启开脉大典。” 众人又是纷纷交谈起来。 不多时,大圆宝镜楼的楼门‘吱——’的一声打开,声音虽小,却立时令群雄沉默。 偌大的楼前,百十个少年男女聚在一起,竟无一丝声响发出。 众人瞪大双眼,朝楼内望去。 逆光处,楼内黑洞洞的,仿若大开的山洞,什么也看不见。 千晴不由自主放下搭在后颈的手臂,站直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穿着绣云纹鞋的脚自内迈出,落在阳光下。 静静的,除了一人行走的声音外,没有一丝杂响。 阳光下,又露出一条裹着绷带的小腿。 一身极其干净的白袍。 白茫茫的阳光照在一人的脸上,映得对方好似能发光一般。 千晴盯着大圆宝镜楼前站立的少年,慢慢的,眉头愈加皱紧。 他心中疑惑,紧紧盯着那人,问瘦喜:“此人就是少庄主?” 瘦喜咕隆吞了吞口水,道:“嗯。你看他腰间挂着的刚卯。” 千晴顺势一看,便见那人腰间挂着一块青绿色刚卯。此时忽然起风,风声猎猎,吹动少年衣摆,刚卯也随之摇晃。 很奇怪。太奇怪了! 千晴应该是没见过临子初的,而楼前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面容确实有些陌生。 可是,千晴望着临子初那几乎比日光还要白的皮肤时,莫名的想起了一个人。 他想起了委陵阁内的白衣人。 千晴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他屏住呼吸,眼神一措不措地盯着临子初。 只见临子初朝父亲点了点头,而后向前平举右手,手心朝向众人,启口缓缓呵道:“风雷忽动。” 声音清朗冷冽,更无一丝沙哑。 千晴莫名松了口气,心想:不是他! 忽听风声咆哮,略过群山,山谷回响,轰声雷动,如万山朝拜。 狂风散去,烈日茫茫。 临子初左手垂至丹田,结与愿印,右手化无畏印。听他呵道: “云散长空。” “大道前行。” “召请镜灵,开!” 十七字如焦雷一般,滚滚划过苍穹,贯入众人耳里。 千晴闷哼一声,忽然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 便听得大圆明镜楼前的朱红大门发出几欲撕裂的声响,狂风如斗,倒灌进楼,红门‘吱嘎’不断,不多时,那风骤然停止,周围空气登时变得干燥,千晴只觉面上的皮仿佛都要给烤干了,猛地咽了口口水。 寂静。 令人紧张到冷汗直流的寂静。 忽听‘嗡!’的一声巨响,有一黄铜宝镜,自大圆宝镜楼凌空腾起,那宝镜极高奇圆,散发华光,宝镜本无人能映在其上,此时正中央却又有临子初的影子。 临子初神情凝重,他咽喉处忽然闪现蓝光,双手急缩,放置胸前。 而后双手于前胸处迅速结印,口中依次厉道:“卯-酉-申-子-辰-亥。” 临子初手臂奇白,结印时快得看不清他的手指,只能听到长袖急速挥动的声音。 快,快,快!六印结成,不足一吸时间。 临子初喉间的蓝光愈发耀眼,结最后‘亥’印后,那蓝光发出可比星辰的光芒,临子初声音清冽,呵道: “行,开脉之术。” 一瞬间群山震动,飞沙走石。 千晴只觉得五脏六腑无一不麻,无一不痛,兀自强忍着,身边却有人已经痛呼出声。千晴的目光落在那面宝镜身上。大圆宝镜华光大盛,一股摄人心魄的灵压自宝镜处散发开来。 忽听得有一沧桑女音,轻得仿若自心底传来。 先是一声带着涩意的叹息。 “……小公爷……” 千晴一怔,听到那女子的言语后,简直是莫名其妙,不知她说的是什么字。冥思时,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与此同时,在场有四五个人与他一样,面上怔然,垂首思索。 临庄主露出微笑。 然而无人知道,千晴听到的言语,与旁人全不相同。 瘦喜心中揣摩那沧桑女子说的话: “大道难行。” “难!难!难!” “望尔慎护身口,无惧争锋!” 瘦喜正要转头与千晴说话,忽然间天旋地转,一股极其庞大的灵压磅礴压来,瘦喜忍不住要向后倒去。就在这时,右臂被一人紧紧抓住,瘦喜方能保持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令人几欲作呕的晕眩停了下来,瘦喜睁开眼睛,只觉得头昏到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他干呕两声,就听身旁有人说:“瘦喜,你可别吐在我身上。” 瘦喜抬头,就看千晴紧紧抓着自己的右臂,站在一旁。 “……”瘦喜站直身体,道,“多谢。” 千晴向前走了一步,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原来,刚刚那阵灵压席境而来后,两人再睁开眼时,周围已经完全换了个模样。 果然,大圆宝镜被召唤出镜灵后,要将众人挪移到其他地方,再行开脉大典。 千晴环顾四周,发现此处是一处桃林。 桃树上开满拥挤的娇嫩桃花,风一吹便落下不少。 之前两人周围围着百二十人,而此时,偌大的桃林里,只有千晴与瘦喜二人。 “这就是开脉大典吗?”千晴笑着说,“我们二人能在一起,真是好运气,瘦喜。” 瘦喜点点头,望向远处一座缥缈山峰,神情肃穆:“难不成……此次大典,是要我们爬山吗?” 果不其然。 临子初行通天法术,召唤镜灵,将众人挪移至此处。由于消耗灵力过大,此时面色苍白,以手掩口,不住咳嗽。 要知,召唤镜灵实非易事。 宝镜有灵,各灵不同。 像临子初这样,行召唤术,如不成功,可能会遭受极大的反噬。 幸好此次召唤过程顺利。 此时,临子初与未参加开脉大典的人,正站在一座高耸入云、鬼斧神工的山外。 此山无人可知究竟有多高,仰头望去,只能见到缥缈的行云,而无法看到山之绝顶。 山体开满无数桃花,远远望去,粉色桃花点缀,青山上仿若长出一张女子的脸。 微风吹过,女子的脸如湖水荡起涟漪。 临子初遥遥一拜,咳道:“恭迎镜灵。” 可那女子闭目不答,仿若已与那山融为一体。 参加开脉大典的百二十人均被吸入此山中,只是挪移时分散开来,落在山脚不同地方。 而不用旁人提醒,这一百二十多个可能拥有开脉资质的人,很快就会向山顶攀爬。 不错,此次开脉大典与前年大体相同,乃是要在开脉前设置一道关卡,要求他们向上攀爬,攀到一定高度,方可替人开脉。 千晴与瘦喜反应过来后,疾步朝山上奔去。 两人速度极快,路过桃林,吹飞无数花瓣。 千晴边跑边骂:“爬山吗?这么高的山,要爬到什么时候!” 瘦喜也想到这个问题,道:“千晴,莫要说话,保存体力。” “好。要是能遇到水源,不妨停下装些水喝。还不知要在这山里呆上几天。” “正该如此。” 临子初连声咳嗽,右手捂住咽喉,他的目光深邃地望向面前的高山,顿了顿,盘膝坐在山脚一块巨石上。 临子初现在的身份,乃是此山的守阵人,山上所有动静,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临子初闭上双目,正要找寻那个令他牵挂的人的身影,忽然之间,山外覆盖的一层结界轻轻颤动。临子初面色一变,自巨石上一跃而起,落在地上,仰头悍然望向天空。 “此处正行开脉大典,不知何者来访,恕不欢迎。” 便听得两个儒雅男音自东侧传来,绵绵无绝,回荡在山谷之间。 “——正阳仙宗,玄英仙尊麾下,有要事请见!” 第11章 临子初闻言一顿,神情凝重,收回灵压,问: “敢问两位是玄英仙尊座下哪位高贤?” 有两道白光自天而降,先后落于临子初面前。 白光逐渐消退,露出里面的人来。 自称是玄英仙尊座下的两位修士,一高一矮,均穿银色劲装。 矮个子的修士拱手道:“玄英仙尊麾下,排行第二百七十座,武泰。” 高个子的修士学着矮个子的修士拱手,道:“玄英仙尊麾下,排行第二百七十一座,陆平之。” 说完,两人齐齐递上一枚令牌。 临子初拿来一看,那令牌上刻着一朵六角雪花,幽幽吐着灵力。 果真是正阳仙宗玄英仙尊座下所持令牌。 临子初神情略缓,问道:“不知两位前来何事?” 矮个子的修士武泰道:“是这样的,白藏仙尊算出,若东昆仙主之子此时尚在人世,则会在今年开脉。因此派遣全宗上下所有修士倾巢出动,寻仙主遗脉。” “哦?”临子初顿了顿,道,“所以,只要感应到有镜灵被召唤出来,你们就会前来?” “正是。”矮个子的师兄武泰苦笑着说,“我师兄弟二人,已经寻了近三月,却一无所获。” 临子初想了想,道:“却不知仙主遗脉有什么特征。我可替二位多多留意。” 两位修士闻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仍是由那个矮个子的师兄答话,他道: “……若问仙主遗脉有什么特征,实际上无人知晓。这也是白藏仙尊与凤昭明师兄找寻仙主遗子多年,却仍然没有收获的原因。” “寻仙主遗子,实属大海捞针。” “然则,如若仙主遗子参加开脉大典,又不一样了。” “须知,当年东昆仙主不忍正梧洲生灵涂炭,为拯救正梧洲黎民性命,将孽龙引入界膜,与其一战。虽然获胜,最终道消身陨,唯一剩下的,只有一根仙骨。” “以父之骨为骨,以母之肉为肉。仙主遗子,并非如其他凡人那般,怀于母腹中,十月怀胎诞生。而是仙主之妻,行大能之术,夺天地造化,以命换命而生!” “是以白藏仙尊猜测,仙主之子尚未开脉之前,其体内蕴含的灵力,就远远超过寻常元婴修士。” 临子初瞳孔骤然一缩,惊道:“元婴修士?这……” “不错,”武泰言语沉重,继续说,“当然,这灵力若不经开脉引导,对他毫无好处。少庄主,妇孺皆知,行开脉之术的修士,召唤镜灵,镜灵替人开脉。可如果被开脉的人,本身蕴含的灵力要凌驾于镜灵之上呢?是以有传闻道:最终开脉没有成功的,除了本身没有仙缘之人以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本身灵力就极强,强到超越镜灵,镜灵根本无法替他开脉!” “……” “这等传言听起来极为荒谬。事实上,正梧洲万万年来,也从未有过先例发生。” 说着,矮个子师兄摇摇头,似乎自己也觉得很不可能。 临子初缓缓道:“是以,你二人前来,是要在未开脉的人中,找寻仙主之子?” “正是。” 临子初皱眉道:“能开脉的修士,百中方才有一。未能开脉的人,却多如牛毛,一个一个找去,岂不是太为难人了?” 矮个子武泰苦笑一声,说:“大概是白藏仙尊,太想找到那个孩子了。也不管我们属于玄英仙尊麾下,就随意使唤……” 忍不住想要抱怨。 就在这时,站在师兄身旁一直沉默的高个师弟陆平之开口,一板一眼道:“师兄,东昆仙主舍身护宗,福泽后人。你我为其寻子,乃是应有之责。” 武泰被师弟顶了一句,登时大怒,冷哼一声。只是自知言辞不妥,此时不与之争辩罢了。 临子初也装作没有听见,他静静思索一会儿,轻轻咳嗽,对师兄弟二人说道:“此时刚刚举行开脉大典,要等开脉后的结果,少说也要等个半天的时间。不如请二位道友到我临家庄去,由家父作陪,为二位接风洗尘。子初此时尚且肩负守阵的指责,有失招待,还望海涵。” 陆平之正要说什么,忽然察觉师兄瞪了自己一眼,只好闭嘴。 武泰笑道:“既然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二人纵身上提,跃至树梢,脚踏树枝借力,迅速冲破结界,很快消失在临子初眼前。 临子初站了一会儿,重新坐回那块巨石上,闭上双目,探出神识。 镜灵山上。 桃花源林。 千晴与瘦喜并肩向前疾奔,脚下的台阶越发破旧陡峭,不多时,山路上便再没有石阶,只剩下大块的断壁残垣。 两人同时止住脚步,仰头朝上望去。 青苍苍的山壁上,挂着五六个花花绿绿的身影,仔细一看,原来是前来参加开脉大典的年轻男女。他们手足并用,拼命向上攀爬。来得早的、气力大的,此时爬的略高些,来得晚的、气力小的,便被落在后面。 在这陡峭到近似垂直的山体上,很快就有人发出粗重如牛的喘息声。 瘦喜仰头望着山壁,惊愕道:“这样陡峭。我去旁边看看,有没有稍微好爬些的地方。” “用不着。”千晴仰着头,用手遮着眼前,挡住刺眼的阳光,他道,“山上这些人肯定提前帮我们看好了,此处定是附近最好爬的地方。” “怎么……”瘦喜叹了口气,活动一下手脚,说,“既然如此,那就爬吧。” 爬山对两人来说,并不陌生。 实际上,在他二人尚在四处流浪时,经常被人撵狗一般追到树上、山间。千晴与瘦喜灵活的身手,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二人的嘴欠,以至于每隔几天就要被人追着打,只好勤练爬功。后来嘴越来越贱,爬山功也练得登峰造极。 千晴与瘦喜别住衣袖,摸摸周边的岩石,脚上用力一踏,随着众人爬上镜灵山。 此山风景优美,有大片桃林。桃树长在陡峭的山壁上,破石而生,开出娇嫩的粉色花瓣。微风吹过,落下朵朵桃花。 然而此时正在攀岩的各位开脉少年,却没有一人有心思欣赏此处绝妙美景。 千晴与瘦喜不是最早登上此山的,然而两人体力上占了优势,半个时辰后,逐渐成为最靠上的领头人。 正是夏天,天气炎热。正是午后,一轮烈日升至高空,烤得人唇焦舌燥。 忽听得后方不远处有人怒骂一声:“累死了,这还有多远?老子不干了!” 又有人劝:“再坚持一下吧,你也不看看,这才过了多长时间?旁边还有女子爬在你前面呢。” 那人闻言一怔,四肢趴在山壁上,仰头向上望去。 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地方挂着一位女子。那女子气质温婉,表情怯怯,对着身旁看起来稍微年长些的少年说:“哥哥,这里太阳好大。不如先下去,等过了中午再爬不迟。” 四肢趴在山壁上的人忽然大喝一声:“姑娘,你等着哥哥,我就去接你下来,哈哈!” 说完大笑一声,似乎浑身充满干劲。 那女子气道:“你……” 女子身旁的男子声音柔和,语气却十分坚定,他道:“希音,别理他,坚持住。你若累了,便在原地歇一歇,不可存有下山的想法,否则就危险了。” 万事留有一丝退路,人就会变得懦弱退缩。那女孩听了哥哥的话,咬咬牙,继续向上攀爬。 周围人喘气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再过半个时辰,有人向上踏足时,都要大吼一声,实是体力枯竭的表现。 镜灵山山体陡峭异常,有些地方需要人用刀剑辟出落足点,否则攀不上去。 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直爬得哭爹喊娘。攀岩本身就是极耗费体力的事,若没受过训练,寻常人爬半个时辰,就已是极限。 这群大汗淋漓、叫苦不迭的人中,有两人格外显眼。 他们不声不响,闷头向上爬,速度至始至终保持一致,渐渐的,竟然爬到了第二、三名的位置。 许望闻比他二人早许多开始向上爬,被反超过去时,本想咬牙追上。可看看身边的妹子,又停了下来。 闻人韶呼吸急促,仰头看爬在最前方的两人,骂道:“这是谁家的猴子,爬山爬得这样厉害。” 闻人韶声音宏亮,骂了一声后,众人均抬头向上看。 只看见两个穿白衣的背影,脊背结实,身手矫健。 眼看就要超过暂列第一的男子。 暂时领先半身的男子喘息如牛,他向后一瞥,见到千晴与瘦喜速度极快,很不甘心,他本是最早到达此处开始爬山的,一直处于领先地位,怎么能容忍被这些人后来居上?忽而大吼一声,用力向上爬去。 这一下,脚上用力过大。 离他近些的千晴暗道不好,连忙向左挪动。 便听得声嘶力竭的一声惨叫,耳畔有风声吹过,那男子如纸鸢一般,挥舞四肢,朝山下坠去。 瘦喜听他叫得凄惨,不由身体一僵,忍不住想回头看看。 “瘦喜!” 头上一声怒喝,定住了瘦喜的动作。 千晴头也不回,胸腔剧烈起伏。 他喘息着,眼神坚定如芒,一字一顿道: “不要回头,也不要向下看。” “只能向前。” “瘦喜,爬吧。” 第12章 坠下山崖那人发出响彻云霄的惨叫。尽管千晴与瘦喜两人仿若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向前爬行,然而其他人没有他二人这样好的定力。 不少人心有戚戚焉地回头看着向下坠落的男子,忍不住被吓得目瞪口呆。 就在他们以为会看到坠落男子摔成肉泥的惨状时,那男子的惨叫忽然一停。众人纷纷回头,有人‘咦’的一声。 原来那个向下坠落的男子忽然坐在一片粉色的云彩上。那男子满脸愕然,双膝跪在云上,显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面上挂着泪痕,全身仍在颤抖。 那云将男子向上托了托,行到一定高度时,载着男子飘向远方。 有人惊喜道:“若是摔下来,是不会要人命的,有云将人托起来。” “正是,看云飞的方向,那是我们前来的地方,会把我们带回去吗?” 一个相貌年轻、下颌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扯着嗓子说:“你想知道?跳下去试试啊!” 众人哄笑。 刚刚那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感登时消退,这群年纪轻轻的少男少女开始言辞轻快地休憩、闲谈。 千晴与瘦喜二人面容坚毅,毫不停歇,向上攀爬。 这一爬,却不知爬了多长时间。 只见太阳自中空向西落去,原本小如盘盂的金乌,已变得大如车盖,霞光普照,变幻莫测。 夜风迎面拂来,吹得镜灵山上桃花摇曳。 夕阳就要落山了。 原本一百三十多人攀到镜灵山上,此时只剩下近十人,不到之前的零头。 这剩下的十人,之间相差的距离也是甚远。 千晴与瘦喜仍艰难保持在第一、二位的距离,身后几十米外,才有许家兄妹二人。 再向下,是大汗淋漓的小胡子男闻人韶。 他筋疲力尽,形貌十分狼狈。尽管如此,他仍毫不气馁、声嘶力竭地向上呐喊: “前方的姑娘!你别怕,要是落下来,我伸手接住你。咱们一起坐在云上,我摸摸你的头发,你摸摸我的手……” 喊两句,粗喘两下,声音沙哑,显然累到极致。 一旁的哥哥许望闻怒急,气得浑身发抖,呵斥道:“无耻贼子,开脉大典结束后,定让你再尝尝我长剑的滋味!” “呆子,你这话翻来覆去说过几十遍了,也不腻吗?有胆现在下来刺我一剑!不然,我就上去拽你妹妹的小手了。” “尽管上来!” 妹妹许希音听了两人的对话只有苦笑。 这样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最初许希音还能提起一口气帮哥哥痛斥下方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可现在已经是全然没有力气。只觉得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剧痛无比。 若没有下方闻人韶这样不停招人讨厌的言语,她估计在一个时辰前就松手从山上跳下去了。 许希音仰着酸痛不已的脖子,望向上方此时还不能看到顶点的山峰,心中一片茫然。 却说领先他们几十米的千晴与瘦喜二人,至今也未见到山峰顶点的身影。 他二人体力比起寻常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要好很多了,不然也不会领先其他参加开脉的人几十米的距离。 然而待到傍晚,两人体力也到了极限。 瘦喜脑浑浑噩噩,大脑一片空白。他全然忘记自己此时正在参加开脉大典,头脑里唯一一个‘只能向前’的念头,是支撑他攀爬的动力。 瘦喜浑身酸痛,汗如雨下,傍晚的风一吹,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半天多没有吃过东西、喝过水,瘦喜口渴极了,却不如何饿。 当夕阳完全落下山后,瘦喜张开干裂的口,对比他爬得快半个身子的人喊:“千晴,天要黑了。” 听到瘦喜开口,千晴停了下来,声音沙哑,‘嗯’了一声。 “我们休息一下吧。” “好。”千晴极其轻微地挪了挪右腿。这条腿受力最多,刚刚起就一直在抽筋。他仰头看看,说:“……还是看不到山顶。这里离山峰,估计最少还要有几百米的距离。” 正说话时,忽然听到下方传来一个女子的哭声。 接着是怜惜而无奈的叹气。 有三道身影自镜灵山落下,有风呼呼吹来,只听扑的一声,三人落在一大片桃云上。 千晴缓缓调整呼吸,用舌尖舔舔干裂的嘴唇,口渴难耐。 然而千晴的目光肃穆而坚定,他道:“……瘦喜,现在只剩我们两个。” 瘦喜看向远方渐渐升起的模糊月影,问:“还爬吗?我们是第一名了。” “嗯。” “再爬天就黑了。” “那也爬。”千晴道。 瘦喜叹了口气,问:“为什么呢?” “瘦喜,你记不记得,柳管事曾经和我们说过。”千晴道,“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水缸,凉水从头顶浇灌,水位停止的地方就是开脉点,表示能够容纳的灵力的多少。脉点是自丹田以下的部位,开脉资质为下等;丹田以上,心脏以下的部位为脉点,资质为中等;而心脏以上的脉点,资质为上等。” “嗯。” “资质下等者常有,而上等者不常有。”千晴狠狠笑了一声,道,“若将此山比作人身,你停下的地方就是脉点。超越前来参加开脉的那几百人,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上等资质十分罕见,万中无一。超越他们,停在此处,兴许是开脉到丹田,兴许是开脉到中等资质。” “……”“如果真的是靠爬山的高低,来决定资质。那么我会一直向前爬。”千晴面容坚毅,道,“超越他人根本无关紧要。我想……想开到上等资质。” 瘦喜看着千晴的脸,看他被汗水浸湿的漆黑鬓发。这张脸,诡异的,与千晴幼年同他四处流浪时的脸重叠在一起。 瘦喜张口,声音沙哑道: “……那就爬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已是亥时。 没有了白天灼热日光的照射,却又迎来了咆哮的夜风。 光线昏暗,稍不留意,就会踏空坠落。 千晴与瘦喜每向上爬一段,就不得不停下来贴紧山壁。此处地势已高,四周甚至有云雾缭绕,狂风呼啸着吹来,将两人的汗水全然吹干,反而冻得发抖。 瘦喜咬紧牙关,努力遏制手脚的颤抖,全力向上攀爬。 喘息声越来越重。 就在瘦喜感觉肺部都要炸开时,忽然听到千晴断断续续的声音: “看!瘦喜,上面……” 瘦喜抬起快要断了的头颈,双目一亮,几乎要喜极而泣。 原来,就在他们不远处,两人看到了山顶。 之前这山顶一直被云雾包裹,再加上天色昏暗,靠得近了,这才让人看清。 “快,”瘦喜道,“千晴,我们终于到了。” 此时气候已经很冷,然而两人都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尽管筋疲力尽,然而看清一个目标后,两人的动作登时快了起来,原本疼痛抽筋的手脚也重新变得灵活。 两人呼吸仍然急促,但此刻却是全然不顾,心中喜悦难以与他人言表。 千晴与瘦喜一先一后将手臂搭在山峰处。瘦喜右腿竭力向上蹬,却似脱力一般怎么也上不去。千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两人卡在山壁凹进的一块,无论如何攀不上那最后一身的距离。 然而两人同时放声狂笑,只觉得再让他们歇一下,很快就能将这座高山踩在脚底。 正狂笑时,千晴用力向上窜了一下,想看看山顶的风景究竟是如何的。可这一眼,令千晴面色猛然一变。 瘦喜一怔,竭尽全力伸长脖颈,向山顶望去。眼前的一切,让他惊慌失措,原本高昂的斗志,又吹灯拔蜡的垮了台。 这里才不是山顶。 这里,只是一块能容人两臂宽的石台。若不是天色昏暗,若不是累到全无理智,他们本应该能见到上方的高山的。 两人伸长头颈,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山石拔地而起,耸入云霄。 还有……遥遥无期的距离。 那边,说到前来参加开脉大典的少男少女,终于支撑不住,自山壁坠落,被桃色的红云接住,飘到来时所在的桃林,将他们妥善放到地上。 一行人累得浑身颤抖,即使坐在地面、身靠桃树,也是全身酸痛。若不是顾及颜面,就会瘫倒着躺在这里。 哎呦之类的呻吟接连不断。 有人问:“这就是开脉吗?结束了吗?” “难道爬得越高,开脉资质就越好吗?这……可真不公平,我生来体弱,这等蛮力的活计,是干不来的,唉。” “我还有力气,只是脚下一滑,不然定能爬得更高。” “脚下一滑,就是你技不如人。话说回来,是不是还有人没落下来,在继续爬山?” “之前这里有一百三十七个人,此时还差两人。”许望闻儒雅的声音自东面传来。 众人齐齐哦的一声。 有人道:“这样的话……恐怕开脉大典尚未结束!我们之间,可有人察觉自己开脉了吗?” 众人皆摇头。 “如此,定然是要等到所有人都爬完。我们再等等那两人吧。” 夜里又回归了平静。 不少人体力难以维持,闭目睡了过去。 临子初盘膝闭目,坐在巨石上,脊背挺直如竹。 忽而面上表情一动,他眉端紧蹙,睁开双眼。 刹那间,长空风卷云涌,星芒暗淡。 狂风袭来,临子初的宽袍被风吹得鼓起。他的脸上隐隐有光芒流动,双眸漆黑,望向远处未名的一点,忽而启口,道: “……还要继续吗,千晴。” 第13章 就在千晴与瘦喜发现‘山顶’原来只不过是一块石台时,两人高昂的斗志便似火焰被当头浇了盆冷水,登时熄灭了。 他们久久沉默,如同两只壁虎,僵直贴着山体。远远望去,十分可笑,此时却无一人笑的出口。 瘦喜手指颤抖,他能察觉自己浑身再挤不出一丝力气。 这石台只能容纳人的两臂宽,也不能坐在上面休息。瘦喜因为疲劳而略显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他将双手搭在石台上,努力找了个最轻松的姿势,问: “千晴,还爬吗?” 千晴学着他的样子,把下巴搭在前臂上,坚定道:“爬。” “我们歇一歇,过一会儿再爬吧?” “嗯。我没有一点力气了。” “我也是。” 两人沉默了许久,千晴忽然说:“瘦喜,不要睡着,不然要掉下去了。” 瘦喜点点头,声音沙哑地问:“千晴,我问你。如果我……如果你没有开脉资质,你会怎样?” “怎么?” “就是想问问。” “没有开脉资质啊……”千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口渴到不想说话。然而他倦意甚浓,不说说话恐怕要睡过去,只好思索一阵,回答道:“我白白吃了临家庄这么多年的米,没有资质,还算是人吗?没脸去见柳管家,只能夹着尾巴溜走。” 瘦喜笑了两声,问:“你认真的?” “嗯。”千晴道,“……我真的会走。是了,我想去擎天之柱看一看。” 擎天之柱位于正梧洲界壁处,乃是一座黑胧胧的仙山,是正梧洲正道象征。此山仙气浓郁,灵脉广布,震慑八方。 在正梧洲,三千门为宗,三千宗方可被称为仙宗。也只有仙宗,方才有资格将宗派落于擎天之柱上。 瘦喜问:“你怎么想去那种仙宗云集的地方?” “正是因为仙宗云集,所以才想去看看。”千晴道,“那里,说不定会有人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头痛。再这样痛下去,活着一点都没有意思了,哈哈。可我还想再多活几百年。 ” 瘦喜说:“只为这个,有没有开脉资质都能去那边看病,又不是单单没开脉才能去。” “是啊。不过,没开脉,我会自己去。开脉之后,便要顾虑临家庄的各种安排。总不能只考虑自己。”千晴深吸口气,道:“怎么样,休息够了吗,动身吗?” “嗯。”瘦喜应着,缓缓抬起右手,向上方的石块摸去。 两人手心被尖锐的山石磨破,半途拆下绑腿,用绷带缠过。后来连绷带都被磨破,带着血迹粘连在两人手心处,显得极为惨烈。 若是此时不是夜里,就能见到山壁上到处残留两人的血迹。 千晴咬紧牙关,用力一蹬,要继续向前。 就在这时,情况忽边。 只听得耳旁有极细微降落的风声。这声音在这一天响过一百多次,每次都令千晴精神紧张。是以他迅速反应过来,猛地侧过头,惊讶道:“瘦喜?!” 同时迅速伸出左手,想要去拽瘦喜的手臂。 原来瘦喜方才已经有了放弃的念头,可不愿说些丧气的话,以免影响千晴的志气。他本想悄悄坠落,没曾想在如此陡峭的山壁上,千晴竟然胆敢伸手来抓。 幸而瘦喜下坠速度甚疾,千晴的手擦着瘦喜的手腕滑了过去。 千晴大惊,突然见到袖口里一条长毛的黑色细腿,不顾三七二十一,喊道:“阿毛!” 便见几条细韧的蛛丝,闪着银光,从千晴袖口吐出,圈到瘦喜的手腕上。 千晴只觉得左手猛地一紧,右手骤然一沉,一股沉不可言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几乎要把他也拽落山崖。 瘦喜被千晴一拽,猛地拍到山上,口鼻登时出血。 他吼道:“千晴,放手。” “不行!”千晴咬着牙,道,“快点上来。” “我不爬了。你放我下去。” “不,瘦喜,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山顶了。” 瘦喜怒从心中起,正要大骂,忽然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滴在自己脸上。他一愣,抬头去看。 就见千晴破裂的掌心被蛛丝勒得伤口更深,血珠顺着蛛丝一滴一滴流下,落在自己手上,滴到瘦喜脸庞。 再看千晴的脸。他脸涨得通红,很难想象这个少年单薄的身躯,呼吸时胸腔会起伏得如此剧烈。他的嘴唇干裂,咬紧牙关时,用力扯动,唇齿也染上流不尽的鲜血。 瘦喜看着千晴坚毅的眼神,不由嘴唇颤抖。 忽然放声大哭。瘦喜口渴的厉害,本以为自己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水分。然而大量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恍然发现,人的身体里竟然能装下这么多的水。 瘦喜有多久没有哭过了? 似乎自有记忆以来,他就没有再哭得这样厉害了。 千晴两只手都打摆子一样剧烈颤抖,听到瘦喜狼嚎一般令人害怕的哭声,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安定下来。 他道:“别哭啦。” 瘦喜听也听不见。千晴叹了口气,他左手拽着蛛丝,猛然仰头看向上空。 他的眼里闪现出摄人的光芒,少年显得十分冷静,尽管唇齿沾血,此时身上却散发着一种夺人的气势。 千晴紧紧握住左手的蛛丝,右手扣紧岩石,他怒吼一声,脖颈血管鼓起,声音响遏行云。 用尽全身的力气,千晴左手抓着瘦喜,竟然带着他,生生向上爬了一步。 两个人的重量。 瘦喜像是死狗一样被千晴向上拖了一段距离。 他本来以为自己再没有办法挤出半分力气,想松手坠落山崖。 然而瘦喜仰头看着千晴拖住自己,左手受力,鲜血喷涌而出时,心中不舍,于是他竭力撑住山壁,试图替千晴分担一些重量。 他说:“千晴,我们一起爬吧。” “嗯。”千晴等瘦喜站好后,立刻松了左手。再不松开,他怕自己也要坠落下去了。 两人花了近一个时辰,才又向上爬了十米左右的距离。 就在千晴用尽全力再次向上伸出右手时,忽然察觉浑身一轻,一种极轻柔、极温暖的东西将他团团包裹。 千晴怔住,向下一看。 便见一朵粉色的桃云,将他托在上方。 千晴愕然。他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失足下坠,这么说的话…… 他恐怕是爬到了顶峰。 千晴大喜,正要说些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向他袭来,千晴口待要张,眼睛已经沉沉的闭上了。 临子初缓缓睁开双眼,望向面前凝成人脸的桃花林,边咳边道:“镜灵,初等选拔已全部完成。有一人登至峰顶,一人仅差半身之遥。” 那组成人面的桃花,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晃动。 临子初说完后,那人面忽然变得模糊。 风越刮越急,将桃林刮得凌乱,不一会儿,再没有人面的异像。 临子初便知,镜灵已前往他处,进行真正的开脉大典了。 镜灵山,桃花林内。 一百三十七名男男女女,倒在林里,睡得东倒西歪,如同被狂风刮过的野草。 千晴与瘦喜半夜时被桃云送至此处,还在云上时就已睡着,此时混在众人之中,除了比旁人多了些狼狈外,其余倒也没什么的。 两人睡到天明,睁开眼睛,均倒吸一口冷气。 千晴只觉得浑身又酸又痛,上下无完好的地方,手心最惨,破破烂烂的。略一抬手,后背与手臂牵连的地方,就发出‘咯吱——咯吱——’,类似旧门打开时发出的声音。 他口中呼痛,检查自己的伤处,正欲大骂,听到有人走近的足声。 千晴与瘦喜同时抬头,一看,竟然是熟人。 那是一个皮肤颇黑、长相亲切的男子,乃是千晴前几日在临家庄东界界门遇到的童漱。 童漱手里拿着两个牛皮水带,走到他二人身边,分别递给他们,说:“喝吧,昨晚许家两兄妹找到水源,盛水过来。就只有你二人回来得晚,没有喝到。” 千晴连忙拔起塞子,咕咚咕咚喝着,大量清水涌到喉间,几乎把他噎死,登时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待他喝完,刚要询问此时情况,忽然远处听到有人喊: “咦!那边的山洞上怎么写了人的名字?千晴,千晴是昨晚最后一个回来、攀岩夺得头筹的那位吗?” “正是!怎么了?”千晴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打算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然而他惊愕地发现,自己要站起来都很困难。 后来他在童漱的搀扶下来到一个山洞面前。 那山洞高约一丈,宽能容三人并进。山洞附近开满桃树。因是清晨,山洞里外环绕着浓浓雾气,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 童漱指着旁边的山壁,千晴顺势望去,不由一乐。 原来那面山壁上,落着千万朵花瓣,密密凑出二字,正是千晴的名字。 童漱道:“之前这里应该是没有字的。” “嗯。那这意思,是让我进去了。”千晴朝山洞里望了望,笑着说,“——那我就前去看看!” 第14章 一听千晴说了这话,众人纷纷起身来看。瘦喜道:“千晴,你休息一会儿,裹好伤口再进去。” 千晴‘嗯’了一声,扯了绑腿,将药粉抹在手心,胡乱缠了绷带,就向前走。 童漱道:“千晴兄,为何如此急切,不若多歇一会儿。” “是啊,这里面黑洞洞的,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兄台不带把兵器进去吗?” “怎么不等天再亮些,等雾气消散了再去。” 众人七嘴八舌,凑到千晴身边。 千晴连连点头,口上却说:“我就想现在进去看看!” 一句话,弄得旁人也不好再说如何。千晴是最后一个从山上落下的,由此观之,此人心志坚定,仅靠言语不能动摇。 千晴踉跄着朝山洞里走去,身影渐渐远了,风吹来一阵浓雾,将山洞遮的若隐若现。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了,众人的双眼仍盯在洞口。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一个清脆的女声,惊道:“你……你离我这样近做什么?” 此处女子甚少,多是十几岁的青年,听到女子声音,男子纷纷扭头去看。 就见一个下颌留着小胡子的高个子道:“奇怪,这里是你家的地盘吗?姑娘,你好不讲理呀。” 一旁相貌雅俊、风度翩翩的男子,闻言冷冷哼了一声,握住妹妹的手臂,将她拉到一旁,不愿与闻人韶再做争执。 许望闻刚一转身,闻人韶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绕到二人面前,挡住去路。 许望闻怒道:“这位公子,我自认没有招惹到你的地方,缘何这样针对我兄妹二人?” “我针对你?笑话,你屁股很白吗?”眼见许望闻怒到极点,闻人韶笑了笑,说,“看在你方才借我水袋的份上,先饶过你。我没想跟这位姑娘作对。姑娘,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今日我再不来惹你,如何?” 许希音见哥哥握住长剑的右手不住握紧,担心两人再次动手,连忙说:“我叫许希音,乃是万水城南许氏后辈。” “哦?希音,是稀奇古怪的稀吗?” “不,不,是仰高希骥的希。” “原来如此。那你那个稀奇古怪的哥哥,又叫做什么名儿?” 许希音正待回答,忽听许望闻一声怒喝:“是可忍,孰不可忍!希音你退到一边,我来和这登徒子一决高下。” 闻人韶不知为何,见到这许望闻一副清高的模样,就想激怒他。听许望闻这话,正合他意。闻人韶自腰间抽出两把刀,道:“好啊,定让你知道爷爷的厉害!” 话音未落,两人齐身疾奔向前,刀剑相对。 这边打出了激烈的声响,其余少年男女不由凑过来看。 有人问:“这两人是谁?身手很不一般。” “看他们的衣饰,手持长剑的,应该是出身于城南许氏。另外一个,却不知是何人了。” “城南许氏?怪不得,许氏大姓豪族,子孙后辈尤重声名。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为何偏要跟许氏作对?” “却也不知。” 闻人韶与许望闻昨日才攀过镜灵山,此时手足皆酸软疼痛,然而两人越斗越凶,刀剑触碰,发出‘铿铿’声响。 闻人韶双手各拿一把大刀,攻势密集。 许望闻一把白刃,使得如同漫天霜雪,泼水不入。 正斗到激处,许希音在一旁焦急道:“哥哥,不要打啦,你……你……” 众人皆疑,许望闻此时与闻人韶打得旗鼓相当,为何许希音如此担忧? 闻人韶也是疑惑,他凝神观察,忽然发现许望闻左手垂下,似乎受了伤。 定是刚刚攀镜灵山时留下的了。 闻人韶疾向许望闻左手攻去,许望闻果真连连后退躲避,左手无法握剑回击。 许望闻一手受伤,被察觉后,登时落了下风。 许希音急得边跳边说:“我们认输了,你快停手,放了我哥哥!” 闻人韶笑道:“既然如此,你告诉我这呆子叫什么名字,我就放了他。” “我哥……” “希音住口!”许望闻大怒,他呼吸短而促,显然累极,训斥妹妹,“你敢堕我许氏门威,我定不饶你。” 许希音哭道:“是,是!”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瞬间。 许望闻心中愤怒,又在担心辱没家门。听妹妹的哭声,更是乱了心神。几步被闻人韶逼到背靠桃树,不多时,长剑便被对方击落在地。 闻人韶反扭住许望闻的右手手腕,左手持刀,冰冷的刀锋推到许望闻的咽喉。 众人齐齐‘哦’的一声惊呼。 有人低声道:“许家高门,也不过如此。” “不然!昨日许望闻攀岩,位列第三,比闻人韶领先两位。体力有损,加上左手受伤,这才败落。” 许望闻听得旁人谈论,只觉比凌迟还要痛苦,他待要挣扎,闻人韶自后贴着他的耳侧,喘息的热气喷到他脖颈处。 闻人韶问:“你可服了?” 许望闻道:“有胆杀了我!若不杀我,他日让你知晓辱我许门的代价。” “谁要杀你,我才懒得辱什么许门、狗门。”闻人韶应了许望闻,之前攀岩落后的不痛快登时烟消云散,他仰天大笑两声,忽而松开扭住许望闻的手腕,右手在他腰带处四处摸索。 许望闻反手一掌,贴向闻人韶前胸。闻人韶略一倾身,向后避过,右手狠狠一拽,从许望闻腰带上拽了什么东西下来。刚一得手,便连连后退,许望闻知道他拿的是什么,疾向前攻,道: “还我!” 闻人韶硬着后背,挨了他两下,摊开右手,仔细看了看手中刚卯。忽而笑道: “你叫许望闻,呵呵呵,望闻,哈哈哈,不知是望结交闻人韶大老爷,还是望……” 正欲说些风流话,忽见许望闻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闻人韶不愿就此结下不可逆转的死仇,笑了一声,把那些不上台面的话咽到腹中,反手将刚卯扔回给对方。 许望闻伸手接过,不立即将刚卯系到腰上,只用手紧紧握着。 气氛登时变得凝重,众人不知是要劝架的好,还是看一场好戏的好。 而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沧桑而严肃的女声。 那人道: “若要开脉,向前一步!” 众人四处张望,面色愕然。 镜灵山,桃花林内,无名山洞。 千晴昨日攀山时,脚心磨了几个水泡,当时不觉得有多痛,睡过一夜后,再醒来,才开始痛得要命,几乎站立不起。 他一瘸一拐走进山洞,只觉得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千晴摸索着山壁,缓缓向前行。 忽然面前似有光。 千晴顿了顿,朝那光处走去。 越靠越近,不多时,就看到在一棵参天桃树下。 桃树上开满粉色的花瓣,千晴见到的光,就是这些花瓣散发出来的。 也不知这个没有阳光照进的山洞里,是如何长出这样一棵树的。 这桃树上粉色的花瓣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仿佛在吸引千晴前进。 千晴微微一怔,下意识伸出手来,抚摸桃树的枝干。 他只觉伤处一暖,渐渐不疼,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千晴睁大双眼,心下愕然,很快的,沉重的倦意席卷他的眼皮。 朦胧间,千晴隐约听到耳边似乎有人在说…… “小人位卑且低,此等大事,不敢妄做。此事若被人知,反惹祸灾降于小公爷身上……” 话音越来越低,逐渐化为虚无。 第15章 呼—— 风声吹过,将千晴从梦中唤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抬起双手,放到眼前。 原本鲜血淋漓的手掌已然痊愈,周身疲惫烟消云散。 “奇怪,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 山洞内参天的桃树,原本发出幽幽的白光,此时却变得光线暗淡,好似苟延残喘的烛火,微风一吹,就能将它熄灭。 千晴觉得此地怪异,站起身后连连后退,打算从原路返回。 然而他一转身,忽然发现进来的山洞变得有些……异样。 此洞只有一条通路,但这洞口与之前的分明不是一个。 此时在他面前的山洞,怪石嶙峋,石罅有水,地面潮湿得不像样子。千晴疑心陡起,缓步向前。 鞋袜’啪嗒’一声踩进水里。 在这天昏地暗的山洞中,千晴回头一望,就见来时尚有一丝白光的地方,现下已被黑暗全然吞没。 他哼的一声,莫名其妙下,想了想,一振衣袍,坦然向那黑暗中的水池里迈去。 此时正是夏天,池水并不凉,没有臭气,反而有种清新甘甜的味道。 千晴一步一步向前走,每走一步,便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一阵。 不多时,昨日爬山的那种疲劳感就消失殆尽。 千晴惊讶地俯身摸摸自己的腿,顿了顿,起身继续向前走。 原本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的长河,忽然闪现了些微绿色的荧光。 荧光在长河中飘荡,偶尔沾到千晴腿上,便眷恋得再不游走。 千晴迈开长腿,向前跋涉。水中的荧光很快将他的面庞映得碧绿。 长河原本寂静,走出一里远后,有水浪因地势作用,缓慢冲击山壁,发出‘哗啦’声响,逐渐变深。最深处,能没过千晴的丹田。 再向前走,水又变得浅了。 约莫又向前行进一里的距离,千晴眼前忽见白光,听到有风刮来的声音,他知道离出口不远,向前疾走几步。 弯腰从山洞里钻出来,他急忙抬头看着四方,很不明白为何自己之前是从陆地上进来,出来时反而是站在河中。 河水清澈,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一阵清脆的鸟鸣声。 千晴衣袍湿透,站在山洞口,愣住了。 他看到岸边站着一百多个衣衫略显不整的少年男女。那些人与他相同,身上都带着水迹。有人面色不愉,有人低声抽泣,也看到几个面色红润,朗声与周围人谈话。 直到千晴从山洞里钻出来,众人停止谈论,愕然地看着千晴。 千晴同样看着对岸的人,心中疑惑,一时间怔在原地。 瘦喜最先反应过来,他从岸上跳下,伸手去拉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千晴大跨步跳到岸上,道:“什么?我还想问你。对了,已经开始开脉了吗?怎么还没轮到我。” 瘦喜一愣,顿了顿,说:“已经结束了。” “什么?”千晴问,“结束了?我也开过脉了?” “……嗯。” “在这条河里?”千晴惊讶的看着瘦喜,不知怎么的,整个人的心情就像飘在半空中一般。 “嗯。”瘦喜见千晴一脸茫然,解释道,“你说的这条河,看起来是河,实际上是由灵石组成的灵脉。由镜灵帮忙,将灵气引入我等体内。能容纳多少灵气,就是何等资质。” 千晴急问:“我是何等资质?” 瘦喜道:“你……奇怪,千晴,你刚刚从山洞中走出,难道没听见有人对你说话吗?” “没有啊!” “可你确实是开过脉了,你看。” 瘦喜右手一指,千晴低头顺势看去,就见自己湿透的衣襟上,有几个绿莹莹的光点,落在他的脐下三寸,丹田附近。 千晴一懵,隐隐约约似乎知道了什么。 周围有人小声谈论: “……我看他之前爬山时夺得头筹,没想到他开脉到丹田,是下等资质。” “正是。连他都是下等资质,我没开脉成功,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嘘!小声点,他在向这边看……” 人群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令千晴茫然的话题。 千晴如遭雷击,他扭过头,看着瘦喜,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我、我是……下等资质?可是我根本还没有开脉……奇怪,这怎么可能呢……” 他什么时候开脉了! 他怎么可能,是下等资质…… 万水城,临家庄开脉大典。 此届开脉大典结果甚佳,有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脉点开在脖颈下、两锁骨正中央,上等资质。 有三位开脉在心脏附近,乃是中等资质巅峰。日后稍有奇遇,便可升至上等资质。 有两位开脉成功,属下等资质。 临子初完满结束开脉大典,封阵,将大圆宝镜归还原处后,就急匆匆地冲向临家庄东界内堂。 他几步跨进内堂,带来一阵风声。临子初拱手朝堂上各位行礼,口中说道: “子初向各位请安。” 此时堂内坐着共三人,分别是临家庄庄主临文谦,以及正阳仙宗两位来使,武泰与陆平之。 至于苦终宗九番队副官柯古一行人,则在贵客寝宫歇息。 临文谦少见临子初如此急切的表情,问:“初儿,怎么了?” “开脉大典方才已收尾,特来告知各位。” “哦?今年开脉结果如何?” 尽管临子初心中焦急,然而面对正阳仙宗的来使,他不得不吸了口气,向三人汇报此次开脉的有关事项。 临文谦大喜:“有个上等资质的小子,是哪位?千晴吗?” 临子初咳了一声,只觉得肺腑好似要被寒冰冻住一般,他习惯了的用手掩住口鼻,道,“不是。而是瘦喜,乃是与千晴同来的那个。” 临文谦道:“那千晴定然是中等资质啦?不错,心脏附近算了不得了。” “……也不是!”临子初猛地抬起头,虽是回答父亲的问题,眼睛却看向正阳仙宗的两位来使,他说,“千晴开脉在丹田,是下等资质。” 临文谦闻言,‘嗯’了一声,不再感兴趣。临子初躬身朝两位来使行了个礼,恭敬道:“之前听两位说,若开脉不成,有两种可能,其中一种是资质远超镜灵,镜灵根本无法替他开脉。敢问两位尊使,有没有可能是开脉开错了呢?” 矮个子的师兄皱眉,摇摇头说:“不可能。你也知道的,开脉乃是由镜灵引导,引灵力灌体。只有无法容纳灵力,与再也容纳不下灵力这么一说。不存在开脉错误的情况。” 临子初道:“既然如此,烦请二位亲自去看看。有个叫千晴的少年,他资质卓越,本应该是本届开脉资质最好的,可不知为何只开到下等资质……” 武泰对此并不太感兴趣。 实际上,所有开脉结果不好的人,大多会说这句话。 这话从临子初这等修士的口中说出,倒也稀奇。 只不过两人根本不在意上等资质还是下等资质,他们只负责看那些没开脉成功的人。仅仅是这些就有他们忙得,哪里愿意再额外增加负担呢? 是以武泰婉言拒绝。 临子初锲而不舍,道:“这千晴,尚未开脉时,就有灵兽自愿追随于他。他身手了得,能与我不用灵力时战得不分上下……” 高个子的师弟陆平之听得出神,问:“在未开脉的人中,可有这样资质卓越的人?” 临子初道:“不,没有!这样的天资,我至今为止,也只见过他一人。” 说的语气有些激动,临子初低低咳了起来,有两道冰雾自他鼻腔向外喷出。 武泰道:“少庄主说笑了。再优秀的资质,能比过寒龙卧雪体?不瞒你说,今日凌觑山与散仙盟均举行开脉大典,我师兄弟二人已没有时间在此逗留。少庄主来前,我刚要问你,这未曾开脉成功的人中,可否有人有特别的地方。若除了‘千晴’之外,再无旁人,那我们也就不必再看了,就此别过。” 说完,师兄弟二人作了个揖,便要出门。 临子初长身而起,赫然望向对方,厉声道:“且慢!” “……” “两位尊使,实不相瞒,如若此刻我知晓千晴开上、中等资质,都不会惊讶。偏偏……请你二人同我前去看看,千晴究竟是为何开脉为下等资质?” 武泰被临子初的眼神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登时勃然大怒。 要知,正梧洲三千门为宗,三千宗方可被称为仙宗。 苦终宗为宗,正阳仙宗为仙宗。 临家庄世代驻守万水城,可还不可称为‘门’。 尽管武泰与陆平之对临子初以礼相待,却全然不是对着他少庄主的名号,只是因为临子初开出寒龙卧雪体,修仙界惯对强者与资质高的修士客气而已。 若真算下来,临子初地位可比二人低了许多。 听到临子初近似命令的言语,武泰脸都黑了,只有陆平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不太在意临子初的。 临文谦也责怪:“初儿,不可对贵客无礼!” 临子初仿若无闻,伸手阻拦,道:“今日多有得罪,但请二位同我前去。” “你……”武泰气急,道,“怎么,难不成你要对我动手吗?” 临子初道:“不敢。子初虽然见识粗鄙,可实然要说:千晴绝不可能只是下等资质。” “开脉还能有假?你快让开!” 临子初道:“二位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寻找仙主之子吗?” 武泰吼道:“是又如何!” “我便是要告诉二位,如果千晴不是下等资质,而是没有开脉成功……”临子初心跳极快,他不知为什么要替千晴如此辩解,实际上,说出下面的话之前,临子初根本也没这样想过。 只凭一种莫名的冲动,临子初不顾后果,朗声道:“我可向尊使担保,此人定是二位要寻之人!” 第16章 内堂里一片寂静。 直到临子初压抑不住的咳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平衡。 武泰冷笑一声,道:“话不能乱说。若是此事真像少庄主说的那般简单,我师兄弟二人早已完成任务,不负师门所托。然则,少庄主以为,你的判断一定是正确的,若我拒绝你的要求,便是没有识人之明了?” 临子初听武泰言语阴阳怪气,忙拱手道:“不敢。” “哼!”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的高个修士陆平之,突兀地问了临子初一句: “不知自愿跟随千晴的是何灵兽?” 临子初顿了顿,道:“是一只口器附近有灵气流动的蜘蛛。” “哦?具体来说呢?”陆平之饶有兴趣,没看见师兄气得面色发红,追问道。 “那蜘蛛通体黑色,头、腹处有绒毛,性情温顺,甚是听话。” “不对!”陆平之摇摇头:“若说通体黑色、头带绒毛的蜘蛛,应当是万仞蛛。此蛛口部有灵气流动,吐出的蛛丝坚韧难断。这蜘蛛若修炼至大成,那么即便是修士,也无法挣脱万仞蛛的蛛丝。只是此蛛性情绝不温顺,暴烈之名如雷贯耳。便是同类相见,也会拼个你死我活,从未听过有人能将其驯养,谬哉,谬哉!” 一长串话说的滔滔不绝,尽显陆平之广博见识。然而内容却甚无眼力见,全然是违背了师兄不愿听临子初多言、欲立即离开的意愿。 临子初说:“既然尊使不信,不若随我前去看看。” 陆平之刚要答应,忽然察觉背后一寒,他望着师兄难看的脸色,吞吞吐吐道:“可……” 临子初道:“尊使皆知,开脉大典由修士召唤镜灵。镜灵不同,开脉大典形式也不尽相同。今年在开脉之前,镜灵举行了一次前阶考验,令众人攀爬镜灵山。而千晴不仅位居首位,且攀至灵山绝顶!这等有大耐力之人……” 陆平之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点一点头。 然而身旁的武泰嗤笑一声,道:“少庄主当我是黄口小儿吗?前阶考验是前阶考验,开脉仪式是开脉仪式,两者怎能相提并论?前阶考验多是为了让开脉者知晓大道难行,测验他的毅力。而开脉只重先天资质。是以有毅力不等于有资质,有资质不等于有毅力,拿前阶考验来说服我,太天真了!” 临子初费尽口舌,逐一被武泰反驳,只觉得怒意自心中升腾而起。他咽喉处忽然有蓝光大盛,内堂中气温陡然下降。 屋外分明赤日中天,屋内窗纸却结了一层冰霜。摆在紫木雕花硬桌上的花瓶剧烈抖动,摔在地上,裂了一地。 武泰见临子初面容冷峻,向后缩了缩,刚要说话。 忽听临文谦喝到:“初儿!” 临子初反应过来,他知两人身份尊贵,不可用武力相逼,否则非但千晴的事办不好,日后自己到擎天一柱,请求拜入仙宗,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临子初喉咙轻轻吞咽,收了灵压,而后拱手倾身,低低道: “能攀至绝顶之人,世间罕见,望请二位多多酌量。” 陆平之根本没在意临子初释放灵压向两人示威,扭过身低着头对武泰说:“师兄,我们便前去看看那个叫千晴的孩子吧!” 武泰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刚刚被临子初释放出的绝强灵压震慑,只觉得寒龙卧雪体果真非同小可,心中带有一丝怯意,原想同意。 然而临子初说能攀至绝顶,世间罕见,又戳了武泰的痛处。 武泰的脉点开在心脏下方少许。若有仙缘,便可一跃成为上等资质。可就是因为他开脉前的前阶测验表现不佳,师尊以要打磨他的心性为由,迟迟不愿替他升一等资质。 须知,以丹田、心脏作为开脉资质的分界点,可将修士分为上、中、下三等资质。尽管看上去脉点位置相差寥寥无几,在实战中便可察觉其中差距不啻天渊。 打个比方,若下等资质的人,全力释放灵力,也许能支撑一盏茶的时间。 中等资质,能支撑两炷香。 上等资质,可支撑三个时辰。超过极限,就需要灵石来补给灵力。 是以武泰一阵咬牙切齿,恨恨道: “少庄主何必王婆卖瓜?我等均知,少庄主前年参加开脉大典时,跨越整片森海,耐力超凡,后又开出传奇体质,轰动四洲。然而少庄主这等天赋,尚不配同我宗仙主大人扯上半缕的关系,何况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小孩童?攀至峰顶又如何!怎能说是世间罕见?我等就此告辞!不必送了!” 话刚说完,使出瞬移神通,转眼便到了门外,远远传来一声怒喝:“师弟,你还要呆多久?” 陆平之道:“师兄,那万仞——” “快滚过来!” “……是!”陆平之诺诺答应,跟着踏出门外。他心中惋惜,不知为何,还有些失落。 失落的情绪太过明显,陆平之‘咦’的一声,揉了揉胸口,自我安慰道:“还是找寻仙主遗子更为重要,应当万事以仙主为先,以自己为后。” 开脉大典结束后,有开脉资质的六人被留了下来,其余开脉者扼腕叹气,遗憾而归。 留下的六人没有交谈,皆暗暗打量对方。 其中,瘦喜个子最矮,干巴巴的,可开脉资质最高,乃是此次开脉大典唯一一位上等资质。 许望闻、许希音两人站在一起,盯着不远处的闻人韶,目光戒备。闻人韶微微一笑,当没看见。这三人脉点极其相似,均在心脏左近,中等巅峰资质。天资固然不凡,旁人却觉三人资质这般相似,才最为稀奇。 随后就是千晴与童漱了。他二人开出下等资质,虽然地位尴尬,比起更多开不出脉的人来说,也足以骄傲了。 六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有三位男奴,按资质,分别引他们朝不同方向走去。 瘦喜走之前,不住回头看千晴的背影。当他发现千晴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时,就放弃了要开口说话的念头。 千晴跟在蓝袍男奴身后,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一旁的童漱心情大好,他想和千晴闲谈,又怕千晴不给面子,于是试探着唤:“千晴兄……” 千晴脚步不停,回了句:“怎么?” 他一说话,周围的氛围登时回暖,童漱松了口气,朝千晴那边凑了凑,眉飞色舞道:“你可知这小奴要引我二人去往何处?” 千晴斜眼看过来,道:“不知。” “是要引我们去临家庄东界牧隐阁。牧隐阁是庄主的住所,我们要在此处受封。” “受封?” “正是。历代以来,开脉似我二人这般,下等资质,如若愿意,都会成为东界领事,掌管临府大大小小一切杂事。此次开脉,我资质不如你,是以日后千晴你为正领事,我为你的副官。” “原来如此,”千晴道:“东界领事一职,岂非相当于西界的管家?自此以后我变成了柳管家、乃至整个临家庄奴仆的顶头上司,甚好。” 虽然口中说着‘甚好’,然则面上却无一丝笑意。 童漱笑了两声,很想讨好日后自己的上司,却觉得此时气氛甚是尴尬,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千晴与童漱来到牧隐阁门口时,听闻少庄主正在里面,只好站在门外静候。 阁内时不时传来庄主温文的声音,他絮絮叨叨、堪比妇人般啰嗦道:“初儿,再过几天,就要送你去拜访各个仙宗。你去擎天之柱拜访仙宗时,且选几个平日里乖巧伶俐的手下,同你一道去往。” 也听不到临子初回答。 临文谦继续道:“此去要多加小心。苦终宗那几个来使就要走了,你一会儿送他几人一程,言语需客气,可无论怎样招揽,都只一笑了之便罢。” 仍没有回答的声音。不一会儿,牧隐阁阁门被打开,有个宽衣的白袍少年自屋内走出。童漱连忙低头作礼,心道这少庄主当真了得,对着自己的老子,还能一声不吭,随随便便就出来了,辞别的话都不说。也能侧面看出少庄主传奇之体的厉害,使得临子初集临府万千宠爱,被娇惯成这样。 他却不知,临子初之所以极少说话,不是因为目中无人。而是受体质影响,除使用灵力外,平日开口时,体外灵压远不及体内,容易引发脉点灵力流窜。是以他一张口说话,肺腑间就有冰雾流动,喉咙好似要冻结一般,会令临子初喉咙痒意难耐,不住咳嗽。 因此在家人面前,临子初甚少启口。 童漱与千晴低头等少庄主走过,为了表示尊重,二人没有抬头看他的脸,只能见到临子初那双干净的鞋子。 那双鞋疾向外走,带着少年的速度,若流星一般。但在千晴面前路过时,那双鞋的主人诡异地停了一会儿。 千晴低着头,目光看着地面,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思绪已经飞向远方。 童漱看千晴发呆,悄悄用手肘戳了戳他。 千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行了一礼,道:“给少庄主请安。” 临子初什么也没说,顿了顿,在众人的簇拥追随下,朝外走去。 只是这速度,比起方才,要慢了几倍有余。 第17章 临子初自牧隐阁走出,去往东界用以提供贵客休憩的房间,吩咐下人准备今晚大宴,恭送苦终宗几位来使。 刚刚结束开脉大典,各类善后之事纷沓而来,要由临子初处理。是以他步下如飞,跟在身后的一众奴仆心中叫苦不迭,却没一人胆敢落后。 临子初全然没有听到身后仆役粗重的喘息声。他的思绪皆沉浸在方才陆平之走时抛来的一阵传音里。 那人如是说: 【少庄主,我等事忙,匆匆告辞,多有得罪。接下来的话不知应不应当讲。实际上,即便是我们发现没开脉者身有异样,也不能做出任何判断,只能将没开脉者送至擎天之柱上,由白藏仙尊摸骨查看。】 【是以即便我去见了千晴,也没有用,因为我们不知怎样才能将仙主之子与寻常孩子区分开来。想也清楚,仙主之子的特征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否则万一有人心存歹意,小公爷就危险了。】 【正阳仙宗上下,也只有白藏仙尊、与凤昭明仙君两人知晓小公爷究竟有何特殊的地方。】 【若你觉得千晴此次开脉果真蹊跷,可带他来正阳仙宗拜访白藏仙尊。届时我等自然扫榻欢迎,静候少庄主大驾。】 临子初无声的叹了口气。山峰云雾缭绕,有冷风吹来。他吸了口气,方才那种热血涌入头顶的冲动逐渐消退。 拜访正阳仙宗,正是他前往擎天之柱的目的,然则前去之路道阻且长,路途艰险,临子初又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带千晴一起前去了。 多想无用。 临子初眼神一凝,迈开长腿,带着一行奴仆,往苦终宗来使住所走去。 临家庄,东界,委陵阁。 千晴仰靠在一根横梁上,双臂枕在脑后。他看着屋顶上绘的斑斓色彩,思绪逐渐飘远。 忍不住想起开脉后发生的事情。 岸上那些少年男女,对他议论纷纷。看千晴的眼神,或幸灾乐祸,或同病相怜,或嗤之以鼻。 那些眼神,即便是此刻回味,也令他如芒刺在背。千晴忍不住眯着眼睛,狠狠握住拳头,阴测测的笑了一声。 与千晴一同悬在横梁上的黑毛蜘蛛,听到主人呼吸沉重,吱吱叫着,爬到他的肩膀上。 千晴右手一抓,将阿毛抓到手里,他用左手摸摸蜘蛛头上的绒毛,顿了顿,不知是给阿毛说,还是讲给自己听: “下等资质又怎样?” “有人能自中等资质,升到上等资质。莫非就不可能由下等资质,升到上等资质了?” 阿毛扭了扭,从千晴手心钻出,无声地迈着细腿,在主人手臂上爬动。 千晴抬着右手,任由它爬,眼神极为阴鸷,一字一顿道: “……哼,想教我日后夹着尾巴做人,怎么可能!” 千晴的精神长时间处于紧张、激动、愤怒的情绪中,相当消耗体力。他闭上口后,很快眼皮打架,渐渐阖上眼睛。 就这样躺在临子初房间的横梁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子时,千晴才睁开眼。由于此楼门窗紧闭,不透月光,他睁开眼时,四处漆黑无亮,什么都看不见。 千晴连忙从横梁上坐起,左右看看,道:“我怎么又睡着了?” 心中想起那个穿着白衣的无名小奴,摇摇头,既奇又怪,想,他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原来,自打上次千晴与白衣人打架输了之后,至此日日夜夜琢磨如何才能赢回一局。他性格本就争强好胜,输了一回,如何能服? 今日终于让他找到闲时,千晴立刻就来见这白衣人,想打他一架,顺便问对方究竟叫什么名字。 只是千晴已经等到这个时候,仍没见到那人的影子,于是打算先行离开,他日再来。 千晴悄无声息的从横梁上爬下,正要开门出去时,忽然有一条毛茸茸的细腿,在他右脸颊抚摸。 这是阿毛在提醒他,外面有人过来。 千晴一怔,屏住呼吸,侧耳静听,果然听到远处有人朝这里走来的声音。 声音杂乱,大约有十余人。可杂音很快停下,最后只剩一个人朝委陵阁走来。 千晴不知来者是不是那个白衣人,想了想,又无声无息地爬回横梁上,躲在柱子后面,将呼吸压抑得极缓极轻。 沉着的跫音朝这边走来,开门时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吱嘎’一声,有一白衣男子,推门朝里迈进。 房间里天色昏暗,千晴自上而下,仔细辨认,只觉得这男子相貌不清,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之前遇到的白衣人。 千晴自口袋里摸出一颗蜜饯,‘呼’的一声,朝下方男子处扔去。 临子初早已察觉房梁上有人,听得有异物飞来,下意识向左跨了一步,躲了过去。 便听得墙上软响,临子初扭头去看,一颗蜜枣落在地板上,露出里面软糯的糖心。他不由张口,便咳边说:“你……怎么来了?” “啧啧,”千晴听他的咳声,登时认了出来,立刻换了个姿势,居高临下道,“我好心给你送枣,你不领情便罢,还把枣子扔在地上,人也太差劲啦。” 临子初仰头看他,咳着说:“你应当提前说明白。” 说着,走到蜜饯前,俯身将其捡了起来。将枣儿握在手中,胸口微热。他知千晴今日开脉受挫,是以全没想到他会来到这里。 千晴纵身下跃,从横梁上跳下,右手朝口袋里翻模,道:“脏枣别吃了,你若想吃,我这里还有许多。” 果真掏出一大把蜜饯出来。 临子初见他把口袋里的零食都翻了个干净,拿来给自己,就并不伸手接过,重复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千晴将蜜饯扔到嘴里,边嚼边说,“今日举行开脉大典,你可知道?” “……” “我开脉成功了,可为东界的领事,日后临家庄一众奴仆听我号令,你也归我管束。” 临子初静静道:“是吗。” “正是。”千晴拉住他的手,往他手中塞枣,见他手心奇白,心中一动,说:“这里太黑了,点些烛火,我还不知道你长得什么模样。” 临子初问:“你看不清楚吗?” “嗯。” “我这里没有烛火。” “是了,你咳嗽的厉害,晚上点烛火会受不了的。” 临子初没有反驳,顿了顿,问:“日后我归你管束,就是好消息吗?” “自然,”千晴道,“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便对你比旁人好一点。” 临子初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道:不用了。” 千晴一呆,不敢置信地问:“不用什么意思?你不说吗?” “现在不说。” “你……你……为何?” 临子初一言不发。 千晴略怒,见临子初手里拿着自己的蜜枣,心想:你拿着我的东西,却连一个名字都不说。反观自己把开脉大事都告诉了他,可见这人着实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不忿。 临子初修为精深,夜里视物犹如寻常,看千晴有些恼了,开口解释:“……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千晴微微一笑,说:“话虽如此。我诚心诚意,三次问你姓名,你却三次不答,羞羞答答,扭扭捏捏,他妈的,你……你难不成是小姑娘,不给旁人听闺名吗?” 临子初道:“我若说出,怕你承受不起。” “如何承受不起?”千晴笑道,“莫非你将闺名说给我听,你相公要和我拼命吗?” 临子初冷哼一声,眼露愠色,面色难看。 千晴见他倔强,童心忽起,想要作弄。他右手急向前伸,狠拉临子初握着蜜饯的左手,以迅雷之势,在他皓白的手腕处落下一吻。 这一下落势极轻,便如清风拂过面颊。 千晴只是见他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心中恼怒,方才与对方开个玩笑。可不知对方是不是从未被人如此接触,千晴这动作登时捅了马蜂窝。 临子初略微一呆,左手触电般,猛地向后急缩。他虽爱惜千晴的材质,却也不容他人这样冒犯。临子初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怒呵:“你放肆!” “怎么?”千晴悍然道,“亲都亲了,快把名字说出来,看你能把我怎样!” 话音刚落,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空荡的房间中。 蜜枣哗啦,落了满地。 千晴偏过头,睁大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原来那白衣人恼羞成怒,竟尔一个耳光扇将过来。 要知,千晴被捡进临家庄后,就只有他对别人动手的份,没人敢对他动手。更没人敢打他的脸。这会儿突然被扇了一个耳光,千晴怒从心中起,今日积累下来类似不甘、耻辱、委屈等种种情绪,登时爆发出来。他大吼一声,向临子初扑去。 两人第三次见面,尚未说几句话,又扭打在一起了。 第18章 两人身手不凡,你来我往,在房间里斗得相当激烈。 临子初捡起房间里唯一一个木凳,两手用力一撕,就拆下左边的木腿,动作轻盈,有如撕鸡。紧接着用那条木腿朝千晴挥来。 千晴见他手臂力量如此之大,连忙躲闪,唯恐被那木腿伤到,很快被逼的连连后退,跳到桌上。 临子初右手横扫,攻千晴小腿,呵道:“下来!” 千晴急向上跃,双手握紧横梁,悬挂在空中,道:“好不要脸,你用兵器对我这个空手之人吗?” 临子初右手使木腿如同使剑,连连上刺 ,被千晴挪手躲开。听了千晴的话,临子初将那木腿向上抛,口中说:“什么不要脸,你怕吃亏,这个给你。” 千晴松开右手,接过木腿,看也不看,朝临子初扔去,道:“这个不趁手,换一个来。” “没有!”临子初避过,纵身跃到桌上,追着千晴,也握住了横梁。 千晴笑了一声,道:“来得好!” 说着,单手握紧横梁,支撑全身的重量,右手自怀里掏出阿毛,将它远远扔到一边,右手一指,示意阿毛不要插手。 那蜘蛛落在横梁上,张牙舞爪的模样。它虽相貌凶恶,其实甚为听话,见千晴兴致高昂,便乖乖缩在一边,用那双小而亮的黑眼珠,牢牢盯紧战况。 千晴手握横梁,晃动身体,向上飘荡,如此晃了一次后,用双腿圈住木梁,迅速翻身,趴在上方。 临子初的房间虽无奴仆敢前来打扫,然而毕竟是修士房间,内里受灵气熏染,不带一丝灰尘,就是房梁上也相当干净。 千晴趴在横梁上,灵活跃起,改趴为蹲,右手急向前掏,攻势凌厉,狠切临子初手腕。 临子初手腕一痛,左手手指登时松动,他一手握住横梁,身体如钟摆晃动,眼看要掉到地上。 然而千晴知他臂力无穷,趁他没爬上来之前,连忙再去切他右手。 临子初在他靠近时,原本垂在身侧的左手猛然暴起,直抓千晴脚腕。 千晴喝了一声,双手用力,倒立翻到另一侧,仍切对方右手。临子初也不依不饶,手向前攻,二人拳脚相交,寸寸挪动。他们年纪轻轻,尚未发育完毕,身体都瘦,可两个男子的重量,还是引得房梁颤动。 近战攻击,千晴身处上方,占尽优势,很快逼得临子初无路可退,直要掉到地上。 千晴笑道:“你给我下去吧! 乖乖,我一会儿就下去陪你。” 临子初眉端紧蹙,临落之前,身形暴起,右手重重击打横梁。 这一击之下非同小可,尽管临子初无地借力,然而只靠身体之力,就令房梁发出悲鸣。 千晴蹲着的地方如同琴弦抖动,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知房梁要断,连忙下跃,两人几乎同时落地,横梁随声而断,伴着尘土坠地,发出巨大的轰鸣。 尘土飞扬间,两人也无反应时间,同时暴起前冲,近身搏斗。 招招成风。 斗到激处,千晴右手成拳,擦过临子初脸庞。此时临子初没有使用灵力,身体同凡人一般,右脸登时闪现血丝。 临子初一惊,后退一步。 他自认对千晴的身手有所了解,尽管十分重视千晴的资质,然而内心深处也不认为他能打过自己。 就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千晴无论怎样,都不可能碰到临子初的脸。 而此时,临子初全力以对,还是被他伤到。尽管仍处上风,可以修士之体,与凡人对打,千晴能做到如此地步,着实不易。 想到这里,临子初微微一怔,后退时,忽觉脚下触感不对。 激斗之中,这点不对很快被放大到极致,千晴恰来急攻,临子初脚下一滑,猛然发现这是刚刚落在地上的蜜枣。 临子初连忙抬手保持平衡,连连后退,躲开密集的蜜枣阵。 千晴笑着,抬脚去踹临子初的屁股。 临子初哼的一声,侧身避过,急抓千晴脚腕,用力一扯,要把他扔出去。千晴反应奇快,飞出前紧紧搂住临子初的腰间,风声呼啸,天旋地转,两人重重撞在房柱上。 一阵激烈的碰撞声,几乎要把委陵阁的房子给拆了。 千晴后背撞在柱上,痛得浑身一震,几乎要吐出来,他道:“臭小子,你这么对我,不怕我日后给你穿小鞋吗?” 临子初更惨,男子下身至关重要处被柱子结结实实拍了个正着,弯腰缩了一会儿,怒得想提刀砍千晴脖颈。他道:“你……也只有现在能嚣张了。” “不能嚣张,怎么,夹着尾巴做人吗?”千晴阴测测的说:“放你娘的屁。” 两人头挨头并排仰躺在地上,急促喘息,此时同时扭头看向对方。 临子初闻言一怔,他咳了两声,道:“我是说……” “喂。” “……?” “我好像又要犯病了。”说着这话的千晴,眼神明亮,在黑暗中定定看着临子初。 临子初没说出的话立时抛在脑后,他问:“什么?” “我头好晕。”千晴说着,右手扶住额头,低低呻吟一声。 第19章 千晴说完这话,闷哼一声,身体如虫般蜷缩起来,右手仍紧紧捂住额头。 临子初见他捂住额头,右手下意识也去摸,千晴向后一缩,眼里露出不能遮掩的厌恶情绪,让对方落了个空。 临子初见他这般不愿被人碰到额头,随口问:“痛得厉害吗?” “现在还好。”千晴道:“再等一会儿就忍不住了,到时候麻烦你将我绑起来,免得我把自己宰了。” 临子初‘嗯’了一声,扯下绑腿,将千晴四肢牢牢绑住。 他摸千晴的皮肤越来越烫,又将他抱起,放到自己的石床上。 千晴脖颈无处受力,脸只好贴在对方的胸前。这样被临子初搂着,让千晴大是尴尬,于是连口说:“多谢。” 看着临子初肿起的脸颊,好生后悔方才对他大打出手。 临子初摇摇头,轻咳两声,问:“你何时开始头痛的?” 正巧千晴疼痛告一段落,他凝神回答:“有记忆开始……只是之前间隔的时间长,现下是越来越短了。” “有记忆的话,应该是三四岁。” “差不多。” “之前也痛得这样厉害?” “嗯。” 临子初没再说话,心中却想,几岁的孩子,如何能忍得了这样的疼痛?多半是有些水分的。 就在这时,千晴倒吸一口气,牙齿开始发抖,发出咯哒声响。不是因为恐惧或寒冷,纯粹是因为疼痛,一时间房间里只听到千晴牙齿碰撞的声音。 至始至终,千晴都能忍耐几欲破口而出的痛吟,咬紧牙关,由于太过用力,导致唇舌被咬破,嘴角沁出丝丝鲜血。 临子初便凑上前去,解开束发的长绳,绑住千晴的口,以防他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一张开口,痛吟就再也遮不住了,他发狂似得朝临子初扑来,重重压在对方的身上。 临子初面色平静,被掀翻在床也没生气,只是顺势用手抓住千晴滚烫的脖颈,犹豫了一下,一股极其寒凉的气息,顺着千晴脖颈,流入四肢百骸。 寒龙卧雪体乃冰雪系体质之最,气息至寒无匹,千晴开脉前,临子初不敢对他动用灵力,唯恐将他冻死。 此时右手分一丝灵力过去,轻缓送进千晴体内,同时警惕观察他的反应,一有不对,便要立刻收手。 然而千晴感觉到颈后的冷意,痛吟声登时停止,他向后仰头,用头颈追逐对方手心。 千晴原本痛到涣散的眼神重又恢复清明,他眨眨眼,黑暗中,只见身下临子初原本高梳的黑发,此刻全部披在肩上。千晴嗯嗯两声,临子初就用左手,将他束口的发带解开。 “……”千晴长吸一口气,他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地看着临子初面容的轮廓,声音沙哑,问:“你手怎么这样凉?” 有滚烫的液体落在临子初脸上。临子初知道那是千晴口中沁出的鲜血,顿了顿,不答反问:“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千晴语气虚弱,忽然发觉面上有暖风吹过,是临子初的呼吸。 他仔细一看,原来自己正压在临子初身上,两人鼻梁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个拳头,要不是临子初抓着自己脖颈,恐怕就要面对面贴上了。 他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一直压在临子初身上,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千晴也没有翻身挪开的想法,而是凝神仔细看临子初黑暗中脸庞的轮廓。 千晴的头仍旧疼痛,好似有人用剑刺入头颅,来回拉锯。 然而他忍耐着剧痛,盯着临子初的脸,忽然开口问: “……你为什么不躲远点?” “什么?” 临子初右手手心蓝光乍现,外吐灵力,是以此时没有再咳嗽。 不过千晴已经痛得丧失敏锐的洞察力,他全没发现临子初声音变得不再沙哑、正如白日少庄主声音一般无二的清朗端正。千晴只道:“我痛的时候不可怕吗?你为什么不躲远点?” 为什么离我这样近,被我重重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不怕我发狂时伤了你吗? 要知,千晴头痛时,往往会失去神志,痛到六亲不认。 旁人见到他发病,唯恐躲得不够远。便是瘦喜也不会轻易靠近,当然,瘦喜是怕自己碰到千晴,反而会加重他的痛楚。 没有人像临子初这样,坐在他身边,抚摸他的脖颈。 千晴痛得低低喘息,眼睛却明亮而认真的看着他。 临子初张张口,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中着实看重千晴,不忍听他说些颓丧的话,想了想,道: “因为……” “……” “因为你日后身为东界的领事,临家庄一众奴仆听你号令,我也归你管束。此时不讨好你,更待何时?” 千晴听他开玩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体登时软了,于是将头靠在临子初肩膀。 他道:“那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否则……” 话音未落,想到自己不可一世,最终只开出下等资质,日后长久饱受病痛折磨,眼眶登时酸楚难忍。千晴大惊,张口咬住临子初肩膀,眼泪不可遏制,夺眶而出。 临子初只觉肩膀一热,而后听到千晴抽泣的声音,不由呆了。 千晴哭道:“痛……可痛死我啦。” 边哭边喊头痛。临子初却知,千晴绝不会因为疼痛而哭泣,之前两人见面,他痛到满地打滚,不是也没落下一滴眼泪吗? 少年心高气傲,又有什么比开脉结果更能令人落泪。 【擎天三险】 第20章 临子初无声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千晴强忍住痛哭的冲动,自临子初身上翻下。原本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逐渐退却,站在主人头上的阿毛嗖的跳下,挥舞大螯,把绑住千晴的绷带松开。 临子初看他情绪不高,闷闷不乐,有心想劝慰几句。他咳了两声,道:“你也不必在意。” “什么?”千晴不想让临子初知道自己是因为开脉之事不高兴,打算用疼痛掩饰过去,他恹恹道:“你不知道我痛起来多厉害,当然不在意。” 临子初辩解道:“我也……身患咳疾,虽不像你那样痛,可多少能理解。” 千晴一怔,想到临子初猛咳的样子,心想若是自己说一句话也要咳两声,当真难受死了。他与临子初打过两次架,对他身手很是佩服,不由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千晴心中灵光一闪,他猛地坐直,忽然道: “兄台,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不如我们……” 边说边打量临子初的神情。 千晴道:“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如何?” 临子初顿了顿,在黑暗中看着千晴明亮的双眼,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千晴一跃而起,欢呼道:“我今年十五,你贵庚?” 临子初道:“十六。” 千晴道:“你没骗我?” 临子初嗯了一声,将自己生辰八字报给他。 千晴扯着临子初的衣袖,将他往外拉,道:“既然如此,你是我大哥。走,到我住处去,我们倒酒祭天。也要把这事告诉瘦喜。你还不知瘦喜是谁吧?哈哈,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呢,快将名字说出来,不然我怎么向瘦喜介绍你?” 临子初任他将自己拽起,向前走了几步。 他见千晴兴高采烈,不忍拂他好意,更不愿再瞒他。临子初看着千晴的眼,咳了两声,道:“……我姓临。” 千晴竖耳聆听。须知临家庄东界奴仆可以由庄主赐姓,多数姓临,他也不以为奇。 又听临子初低声道: “名子初。” “……” “……” “……什么?” 第21章 事实上,临子初说任何一个其他的名字,千晴都不会这样惊讶。 他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先是低低念了两声 ‘临子初’,神情愕然,半晌说不出话。 随后忽然大笑出声。 临子初皱眉,问:“千晴缘何发笑?” 千晴道:“笑你大吹牛皮,还说没骗我。” 临子初认真道:“我不曾骗过你。” “那我可不信,”千晴紧紧抓着临子初手腕,将他往外拉,口中说:“这里太黑,你出来,让我仔细看看。” 说着,推开房门,两人一前一后,拉拉扯扯离开昏暗的房间,走到外面。 千晴边走边问:“你果真是少庄主?” “嗯。” “我只远远见过少庄主一面,记不太清楚了。不过现下看来……”千晴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打量临子初,认真道:“还真是有点像。但我没听说过,少庄主有这般严重的咳疾。” 如果开脉大典那天,临子初咳嗽一声,千晴自然会立即将他认出来。 可那天少庄主的声音分明清朗无暇,全没有此时临子初说话时的沙哑。 临子初道:“我很少同旁人说话。” “哦?对了,你说话才会咳嗽,原来如此。”千晴点头,却不太信,眼睛仍仔细看着临子初的脸。 临子初之前解开了发带,因此黑发全披在肩上。他静静地看着千晴,顿了顿,而后原本垂直的长发无风飘动,青丝如墨。 周围的气氛陡然变了,千晴只觉得身体变得很重,心脏好似被秤砣吊住,想抬起腿来都很困难。 临子初开口道:“这是炼气一段的灵压。我使用灵力时,就不会咳嗽。开脉大典那天也是这样。” 千晴一听,果然是当日那个清朗的男声。他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你……” “自然是我。” 千晴奇了:“那你为什么住在委陵阁?又旧,又孤僻,没有一个仆人,真……真是奇怪。” 临子初反问:“安静些不好吗?” “好啊……”千晴顿了顿,哀叫一声,“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见到我就说你是少庄主?” 第22章 临子初收回灵压,有心想开口解释,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想解释什么呢? 偌大的临家庄,众人对他毕恭毕敬,见面如履薄冰,不敢抬眼看他。便是亲生兄弟,也不敢当面掠其锋芒。 父亲对他抱有厚望,想要他拜入仙宗门下,过几日便要前往擎天之柱,背井离乡。 再说擎天之柱路途艰险,九死一生。仙宗怙才骄物,哪肯轻易便收他。 临子初年仅十六,看上去少年老成,然则内心深处,实不愿总肩负那如山的重担。 哪怕是能和千晴肆无忌惮的扭打一阵,也好过一生一世,都要在求仙之路,踽踽独行。 然而话在口边,却又吞了下去。 千晴观他面色平静,眼神却闪现彷徨的情绪,于是故作放松地伸了个懒腰,犹豫了一下,认真道:“大丈夫言出必行。之前说要与你结拜兄弟,哪怕你是世不能容的恶贼,都定不能阻我。何况你是少庄主呢?” 临子初一言不发,眼中却有喜悦的光芒。 千晴笑道:“旁人说少庄主天人之姿,举世无俦,我只当是笑话,全不知竟然是真。不知哥哥看不看得上小弟,可愿同我结拜?” “我……”愿意二字几要脱口而出,然而临子初性子内敛,心中虽然急切,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千晴大悦,抓住临子初手腕就向前走,道:“走,随我去喝结拜酒。” 仰头长笑道:“哈哈,我又有了个兄弟。” 见千晴如此高兴,临子初也不由替他喜悦起来。 临子初边咳边道:“今日我随你喝酒,再过几日,你随我一同前去擎天之柱,可好?” 千晴一怔,问:“什么?” “他日我要去拜访仙宗,若有缘,便要拜入仙宗门下。” 千晴松开临子初的手,犹豫着说:“带我这样的凡人,不会麻烦你吗?” 临子初右手食指朝千晴缓缓靠近,只见他指尖闪过蓝光,点在千晴手背上。 千晴只觉得一股沁人的凉意自手背传来。 临子初问:“你觉得怎样?” “……凉。” “还有呢?” “没有了。” 临子初道:“你却不知,若真是凡人,我这一点,能冻结对方生机,根根血脉再无法流动。” 千晴愕然,看着临子初长而瘦的手掌,问:“所以呢?” “所以,我带你去擎天之柱,非是公私不分,而是……实是怀疑你开脉结果有些问题。” 千晴听了他这话,便如痛饮整坛烈酒般,浑身暖洋洋的,只觉世上再无临子初这样的好人。 临子初道:“只是去往擎天之柱,路途艰辛。都云:擎天有三险,险险不通山。千晴,你可愿随我前去吗?” 第23章 转眼间,已过十日。 擎天之柱作为天之四足之一,自身所含意义非凡。更有正梧洲正道象征的美称,吸引远近修士,不远万里,盼能仰望观瞻。若有幸者,在这天地灵气集大成地,兴许还可撞见仙缘,也尚未可知。 更有修士意欲拜入仙门,吃尽苦头,攀擎天之柱,意图到仙宗门前,行礼求见。 三者目的不同,目的地却是相同。是以年年岁岁,俯瞰擎天之柱方圆百里,前来的修士都如迁徙巨蚁一般,将擎天之柱团团包住。 然则真正能够攀上擎天之柱的修士,少之又少。 皆因擎天有三险,险险不通山。 这三险分别指的是沼泽蚊王,潜匪修士,以及不落凶鸢。有三险把守,阻碍前来的修士。 晃荡的马车上,尽是新刨的木屑香气。奔跑的肥马喷发响鼻,驾车的马夫皮鞭虚抽,发出雷鸣般焦脆声响。 千晴坐在马车右侧,撩开挡风,大刺刺坐在马夫身后一点的距离,颇有兴趣地听驾马修士同自己说的话。 那驾马修士修为不高,人极为健谈,见千晴有兴趣,滔滔不绝向他讲述: “你可知擎天之柱有多险要?这几十年来,还没听说有金丹修为以下的修士,可以独自一人攀到擎天之柱峰顶。” 正梧洲修士修为,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阶段,分别为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出窍、大乘。 每个阶段分为初阶、中阶、圆满。 千晴刚刚开脉,接触了修士的一些皮毛知识,知道结丹即为金丹修为。 是以听说没有金丹修为以下的修士能够攀到峰顶,愕然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 “可是……可是少庄主现下是筑基中阶,离金丹修为可还有那么点距离。难道我们也攀不到峰顶?” 那马夫一怔,神情尴尬道:“非也,我是说独自一人!这番少庄主前往擎天之柱,带了十五位筑基修士,百名炼气修士,尽显临家庄万年丰厚底蕴,定然与众不同,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千晴忍不住笑道:“你这人不仅赶马技术一流,拍马的技术,哈哈,也不一般。” 第24章 那马夫道:“你这小孩儿,又懂什么?我说的可尽是实话,你且瞧着吧。” 千晴一笑而过,转而问:“大叔,我们还有几日车程才能到擎天之柱?” “还远得很,”马夫道:“少说也有半月左右。” “那要多少天才能攀到峰顶?” “这可就说不准了。比如我问你,天有多高,你可知道?” “天高九重。” “若想爬到天边,需多长时间?” 千晴道:“原来如此。那擎天之柱,果真有天一般高?” 马夫嘿然一笑:“可不是!凡人上山,没有七八年绝爬不到半山腰。修士就不同了,到时御剑飞行,就可以省去大半座山的路程。” “那另外半座山呢?” “另外半座,指的是半山腰以上的地方了。自半山腰以上,擎天之柱化为两条道路。一条路短却险,笔直通往峰顶。另一条路弯弯曲曲,道路长,相比起来没有那般险阻。” 千晴道:“我们定是要走长且缓的路了。” 马夫问:“小孩子怎么猜到的?” 千晴但笑不答。 “不错,”马夫道:“短且险的那条路,是仙宗门徒才能上去的。里面有数不清的凶兽猛禽,大多数修士踏上这条路,就是走向自己的死路了。” 千晴心想,怎能猜不到呢?便是那条捷径上没有凶禽猛兽,也自然要留给仙宗门下使用。 但这话不可点破,千晴做出一副少年莽撞懵懂的神情,引那大汉为自己讲更多有关擎天之柱的事情。 毕竟此次前往擎天之柱的路途中,千晴只和临子初交往甚密,临子初生性寡言,加上不用灵力时不住咳嗽,给千晴讲得东西着实有限。 两人相谈正欢,前面一辆不断奔跑的马车忽然停下。 马夫连忙猛向后拉套在马头上的缰绳,伸长脖颈看前方情况。 就听一人提高声调,喊:“今夜在此安营,各搜寻手看附件有无山鸡野果,注意不可远离。” 千晴闻声,身手灵活之至,自马车上跳下来。他刚一站稳,便觉得藏在口袋里的阿毛左右撞荡。他找了个借口,来到无人之处,手伸进口袋里。 就见一只黑毛长腿蜘蛛,用一种与外貌极不相符的温顺,爬到千晴手臂上,顺势凑到他面前。 口器张合,长腿敲打。 千晴凝神看了一会儿,笑道:“既然如此,我去捞几条肥鱼,给我大哥尝尝。” 第25章 千晴裹紧绑腿,就要朝阿毛指点的地方走去。 身后忽然有个粗犷的男声道: “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千晴回过头,就见这次出行的侍卫首领张人致正遥遥对自己喊话。 张人致筑基修士,年纪比千晴大上许多。他虽然不知千晴是临子初的结拜兄弟,可看得出来两人感情甚好,是以对千晴格外客气,喊哥哥喊得倒是好听。 “我去四处看看有没有小河,抓几条鱼来。”千晴笑道。 “兄弟可别走的太远了。”张人致道,“玩玩可以,抓不到鱼,也没什么。这里跟随的小子都是打猎好手,更何况,我们还带了不少干粮。” 千晴已经向前跑出几十步了,遥遥朝张人致挥手:“我晓得!” 张人致看着千晴的背影,嘿然一笑,心想,这小孩长得如此标致,怪不得少庄主喜欢他。 通往擎天之柱的道路,是一条由车马在森林中硬踩出来的小道。小道只能容一辆马车行进,只能去,不能回。 小道两侧就是遮天盖地的高大树木。越像擎天之柱靠近,周围的树木越是粗壮高大。因正梧洲多雨,本地的树木大多树根暴露在地表,看上去张牙舞爪,不方便行人穿越。 加上蚊虫太多,若在泥地里多走一会儿,就算有绑腿护持,也会有绑腿盖不住的地方,被虫咬烂。 然而千晴身手灵活,几步攀上树冠,在林中疾驰。 离河边还远,听不到溪流声。他把阿毛放出来,由它为自己引路。 只见阿毛用力挥舞前腿,朝前方指着,口中发出吱吱声响,焦躁难安。 千晴用手摸它的头,它也不停叫唤,甚至用牙轻轻嗑主人的指甲。 千晴奇怪,不知道阿毛今天为何如此兴奋。 一人一蛛前行半个时辰,越来越向森林深处走进,千晴有些担心,怕离原地太远,想让阿毛带自己回去。 可是一向顺从的阿毛今天一改常态,坚定的把他带向深处。 千晴觉得好玩,心想反正来都来了,就再往里走走,也没什么的。 谁知这一走走了许久,直到太阳落山,千晴才听到了水流声。 他用力敲了敲阿毛的脑袋,骂:“回去让你好看。” 阿毛充耳不听,兴奋地蹦来蹦去。在兽宠的催促下,千晴点了支火把,靠近河边。 只觉得此处空气潮湿,河奔若虎,水声轰鸣。 河边站着一只黑而圆的生物,远远望去,好似硕大的毛桃。 第26章 千晴自树林走出,那生物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吱吱高叫,猛然跳起,蹿到树林里躲避。 “竟然是猿猴。”千晴点着火把,奇道:“猿猴也会捞鱼吗?” 他将火把插在岸边的鹅卵石中,解开绑腿,下河捞鱼。 此时天色昏暗,河水湍急,泥沙浑浊。然而这里地处偏远,除山中熊猿捕捞,天敌稀少,河中多大鱼,游鱼摆动,鱼鳞银白,捞鱼并不困难。 千晴凝神仔细观察,用巨石摆出陷阱,让鱼游入死胡同,然后双臂急向下插,捏住大鱼两腮,向河边用力甩去。 很快捉到两三条大鱼,千晴正痛打落水狗,酣畅淋漓,却忽然发现阿毛不停拽自己的衣领,似乎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见千晴不理,竟尔张口咬他耳朵。 要知千晴自小见到阿毛,发觉这蜘蛛似乎能听懂自己说话,而且格外乖顺,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万事阿毛唯他马首是瞻,从未出现过此时这样焦急的模样。 千晴把它从自己的耳朵拽下来,放在手心,看它撒泼打滚,问:“怎么了,你是要去哪里啊?” 就在这时,千晴忽觉有东西迎面朝自己飞了过来,夹杂着河水腥气,溅了自己一脸。 千晴忙用一手挡住那东西,只觉触感冰冷滑腻,用力一攥,发现是一条已经死了的小鱼。 那鱼被利爪揪去头部,只剩下一条微微颤动的身躯。 千晴抬头一看,就见刚刚看到的那只猿猴,此时站在离自己不远处,吱吱叫唤。 千晴愣了愣,忽然明白了:“啊,你是告诉我,小鱼比大鱼好吃,要我多抓小鱼,不要贪大,是不是?” 那猿猴挥舞手臂,上蹿下跳。 被鱼肉养得肥胖的腹、臀,加上小脑袋,果真似一颗硕大的毛桃。 千晴奇道:“你可也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那猿猴连连拍打水面,眼神喜悦热切。 自小到大,千晴只遇到阿毛一个似乎能听懂人语的生物,见这猿猴似乎也颇有灵性,长相可爱,便要上前与它攀谈。 然而他刚上前迈步,忽听‘噗’的一声,阿毛张口吐丝,弹力极大,登时喷到那猿猴的面上。 第27章 那猿猴连声尖叫,使手用力挠抓,十分恐惧地爬到岸上,又躲回森林里了。 千晴怒用手指轻轻敲阿毛的脑袋,发出当当脆响,骂道:“你这只臭蜘蛛,今天是发了什么疯?” 阿毛用八条腿牢牢抱住千晴的手指,忽然长叫一声,八腿齐松,噗通掉到水里。 千晴大惊,忙伸手去捞,就见不远处阿毛露出脑袋,伸腿弯勾,示意主人跟来。——原来蜘蛛也是能游水的。 千晴如坠梦中,犹豫了一下,淌水跟着阿毛向前走去。 每向前走一段距离,阿毛就回过头看看千晴有没有跟上。要是离得远了,便停在原地等上一会儿。 这样向前游了百米,水位渐深,阿毛仍向前走。 千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到后来听到隆隆水声,才发现原来是前方地势下坠,形成悬崖,流水化为瀑布,高达十余米,水落成声。 见到那瀑布,阿毛兴奋地猛向前游,停在瀑布前等待。 千晴暗骂一声,靠近悬崖,向下望去,只觉得所站之处离水面甚远。 又看天色昏暗,实是不想再逗留下去。 千晴灵机一动,‘啊呀’一声,用手摸索着坐在岸边,同时夸张地摇着头,道:“不行,这里太高了,我有些晕。” 阿毛一怔,果然奋力游到主人身边,查看状况。 千晴找准时机,右手一抓,把阿毛牢牢攥在手心。 他从河里跳出来,在岸上抖抖湿淋淋的腿,迈步朝原路返回,骂道:“还想去哪里?这么晚了,再向前走,我绝不跟着你。” 阿毛在千晴手心奋力挣扎,一听主人如此坚定,登时蔫了。 千晴哼了一声,回想刚刚低头看到的,瀑布下那幽深的水潭。一眼望去,水潭暗不见底,真不知有多深。 “天这样黑,难不成你要我跳到水潭里?”千晴怒喝,本想骂它一顿。可转念想到这些年来阿毛温顺听话,事事顺从,偶有一次想要嬉闹,也算不得是顽皮。 于是抚摸它的头,说:“阿毛乖,别闹了,以后我再陪你玩。” 第28章 主奴二人逐渐离开此地。森林里又恢复了平静。 只有奔流不息的泉水,永不停歇地击打下方的水潭。 那水潭不大,却极深,不可见底。 附近有游鱼摆尾,缓缓向下游。 游了许多时,也看不到底,于是顺着山壁继续向下。 这水潭傍山而生,潭底依附山壁。正如人向上爬山时,气温越来越冷,游鱼向下,温度也愈发的低。 到后来,潭水竟似冰层般冻结起来,那游鱼微弱的摆动鱼尾,却束手无策,被生生冻僵在此处,再也游不上去。 瞭望四周,不少游鱼被困在此处,正似被一张透明的密网缠住,挂在山壁。 再看山壁怪石嶙峋,正中央,有一道崎岖的裂缝。裂缝最初甚细,愈向下,裂缝愈大,到后来直能容一人进入。 仔细看那裂缝深处,水流潺潺,红衣飘荡,竟然有一位女子坐在那里。 便见她面无血色,双眸紧闭,上身有三条斜贯心脏的巨大伤口,几乎要把女子切成两半。 那狰狞的伤口呈现深红色,显然已经存在许久,却不知为何没有丝毫痊愈的迹象。 女子胸膛无一丝起伏,如死尸般沉沉坐着。 只有在千晴靠近的一瞬间,女子的食指,微不可见的轻轻颤动一下。 千晴将衣襟下摆撩起,当做口袋,兜住几条肥鱼,回到扎寨的地方。 天色已晚,附近搭上了数十个白色的帐篷,有人见到千晴,道:“小哥哥,你去哪儿了?再不回来,我们可要派人出去找你了。” 千晴笑了笑,没说话,疾步朝篝火附近处走去。 此时还是夏天,但入夜就有些微寒气。加上此地蚊虫肆虐,靠近火源,可防蚊虫。 因此最靠近篝火的地方,便是为临子初搭建的帐篷了。 千晴站在外面,刚要说话,临子初已经掀开帐篷,低身走了出来,咳着问道: “阿晴,你方才去了哪里?” 临子初年岁较千晴为大,个子也略高些。平日千晴看他,都要微微抬眼。 这时临子初俯身仰头,望向千晴,角度格外不同,整个人都变得……温和起来。 千晴一怔,定定多看了两眼临子初的眼睛,努嘴向下,说:“我去捞鱼了。就这么几条,不要分给别人,只我们两个吃好了。” 临子初‘嗯’声回答,心脏莫名用力跳了两下。他吩咐旁人拿几条树枝将鱼串好,与千晴一同坐在篝火边。 千晴盘膝坐下,把自己湿了的绑腿解开,放到火边烤干。 临子初则坐在千晴身旁。 火光跃跃,倒映在此人漆黑的眼中。虽有火焰的热度,临子初仍像是一块冰雪覆盖的玉雕,不带丝毫世俗气质。 第29章 千晴忍不住问:“大哥,你能吃烤鱼吗?” 临子初转头看向他,反问:“如何不能?” “我听说,仙人是不吃凡人的食物的。” 临子初道:“正梧洲修士,金丹修为方可辟谷。” “原来如此。大哥你筑基中阶修为,岂不是很快便能辟谷了?” 临子初摇摇头:“结丹被称为是迈入修仙的第一步台阶。此言是说结丹并不容易,之前自炼气到筑基,相比结丹之难,根本不足一提。阿晴,日后你踏入修习阶段,万不可抱有轻视的态度。” 千晴见他说教时神情凛然,下意识点头。 临子初嘴角一松,朝他微笑,后伸手去翻篝火旁烤出肉香的鱼。 向前倾身时,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千晴回想着临子初方才的笑容,忽然想,这样的人,又有哪家女子能配得上呢? 怪不得临子初至今尚未娶妻。 千晴笑了两声,临子初便轻轻问:“阿晴何故发笑?” “没,”千晴摆摆手,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是想问,为何临家庄二少爷都成亲了,你比二少爷年长,却连个侍奉也没有?莫不是凡家女子,统统入不了大哥眼里?” 临子初脸色一变,周围气氛登时安静下来,只听得火烧树枝的噼啪声。 就连附近高声谈话笑闹的侍卫修士,都闭口不言。 千晴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刚要将话题扯到别处,就听临子初叹了口气,咳道: “……也没有为什么。嗯,兴许是看不上眼吧。” 说完,临子初将串着鱼肉的树枝从篝火边取下,顺手递给千晴。 千晴道:“大哥这一番话,不知会令天下多少女子心碎。真真冷酷,我却不怕。” 临子初点点头,道:“你我二人一见如故,甚是投缘,自然如此。” “一见如故吗?”千晴笑了两声,心想那可不见得。他没说下去,而是伸手将鱼放到唇边,撕咬一口。 只觉得鱼肉鲜嫩清甜,鱼皮烤得脆而油,咀嚼时满口留香。 千晴几口将鱼吞入下腹,扔了树枝。他回头看着临子初的帐篷,仔细端详,然后凑到临子初身边。千晴的身体几乎紧贴着对方的,这样靠的近,千晴才发现即便这样靠近篝火,临子初的皮肤仍旧冰冷。 他伸手要去摸临子初的大腿,临子初侧身避过,问:“做什么?” 千晴道:“你腿好冷,我给你取暖。” “不必。” “怎么,还害羞吗?” 临子初认真说:“不是害羞,是我习惯了,没必要让你也冷。” 千晴心中忽然悲伤起来,他问:“你总这样冷,这样咳,岂不是很难受?那什么寒龙卧雪体,可不可以不要呢?” 第30章 闻言,临子初的眼神变得十分温柔,他低声咳嗽,道:“说什么傻话,阿晴,比起你的头痛,这种小咳嗽,又算的了什么?” 千晴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大哥,我看你的帐篷大概能容两三个人同睡。想来他人没人敢与你共寝,不如让我来陪你。” “我无需要人陪来陪。” “是是,是你来陪我。总之让我来嘛。” “……” 临子初掰断一根枯木,扔到火中,顿了顿,道:“那好。” 已是深夜。 篝火旁坐着轮流守夜的修士,他们低声谈话,浓黑的影子照在帐篷的白布上,随着火焰跳动,背影也变得极大,犹如传说中的巨人族。 千晴用手臂枕着头,定定看着帐篷上颤动的影子,心中一丝睡意也无。阿毛躺在他肩上,发出细细的呼噜声。 他盯着帐篷看了好一会儿,再也忍耐不住,坐起身来,打算到外面透透气。 千晴不敢打扰临子初,于是蹑手蹑脚、极其缓慢地向门口挪去,他双眼看着临子初,观察他有没有被自己吵醒。 帐篷外火光明亮,帐篷里也不是很暗。 千晴爬了两步,心中‘咦’了一声,好奇地凑到临子初身边,屏住呼吸,俯身向下。 就在刚刚,千晴忽然发现临子初的喉间,似乎有光芒闪过。 极淡的蓝光,如同一条丝带,缠绕在临子初的咽喉处,如萤火般乱散开,后又重新凝聚。 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图形。 千晴微微皱眉,身子更向下探,眼睛离临子初的脖子越来越近。 他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可光线不够强,千晴愈想看清,那光芒愈加微弱。他的脸离临子初的脖颈处更近了,近到即使屏住呼吸,也有体温涌向对方。 千晴歪头看了一会儿,觉那蓝色光芒的图案似树非树,似龙非龙。若说是树,似乎多了一丝遒劲,若说是龙,似乎少了一份灵气。 他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正要凑得更近,一看究竟时。 临子初喉结猛地做出吞咽的动作,肌肉颤动。他赫然睁开眼睛,双眼中哪有丝毫倦意?临子初右手抬起,轻轻推千晴的肩膀,自己也像相反的方向挪了挪。他哑声问:“……现在是几时了?” 第31章 这一声问得极其突然,千晴还尚未反应过来,就愣愣地回答:“不知,大约是寅时。” 而后才惊讶地问:“大哥,你没睡着吗?” 临子初仿若无闻,他披上月牙色长袍,穿上鞋子,道:“那也差不多该起身了。” “什么?现在还早啊。” “不,我……出去看看。” 在千晴愕然的注视下,临子初头也不回的向外走。他情不自禁地回想方才千晴凑近时,少年人那炙热的体温。 两人当时得那么近,如果千晴呼吸,那么对方的气息自然而然会喷到自己的脖子上。那种箭在弦上的紧迫,尽管没有任何身体直接的接触,光是想到千晴在靠近,便逼得临子初心神不宁。 那么千晴为何要在半夜忽然……忽然靠得这样近? 临子初呼吸快了两吸,右手不由自主抬起,想要摸摸脖颈。 只是手还没放上去,就听到身后千晴喊道:“大哥,等等,我也要出去透气。” 临子初放下右手,回头看向千晴,眼神复杂又隐忍。 越是靠近擎天之柱,越是修士聚集之地。人多的地方显得热闹,修士多了,更是热闹非凡。 最初几天,千晴还有心思同赶车的马夫闲聊,到了后来,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掀开帘子,乐此不疲地看外面同他们一起赶路的修士。 看修士从小小的锦囊中,掏出大把浑圆翠绿、光晕灵动的灵石,少年心中着实感觉有趣。 千晴想,这翠绿的灵石,倒是和临子初腰间挂着的刚卯颜色相近。 有心想看看临子初悬挂的刚卯,与这灵石究竟有何差别。 然而也只能是想想罢了。按照正梧洲风俗习惯,男子一旦佩戴刚卯,此物就与性命无二,便是亲友也不会开口询问,更不敢随便触碰,以免惹怒对方。 车马向前行了六七日,离擎天之柱,只有一半左右的距离了。 这日正午太阳毒辣,一行人为躲烈日,将马车停靠在路旁,浩浩荡荡走进客栈。 那客栈门可罗雀,宾客稀少,大堂采光不好。即便是正午,陈旧的酒楼里还是一片昏暗。 一位筑基修士鼓足气,轰雷般洪亮地喊道:“要一间最好的雅座,大堂都包了。小二,快快过来倒茶。” 叫了许久,也没有人过来。 第32章 再多喊了几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从二楼走下,她口中不断做出咀嚼的动作,含糊着说: “我听得有人的声音,又不是那么真切。原来真的有人上门。要喝茶吗?很好,很好。” 眼见来的是个身体孱弱的婆婆,众人等待良久的怒意也就消了。张人致走上前去,对婆婆说:“喂,你这老太婆,手还能拿得住茶壶吗?让你家里的男人过来接待。” 婆婆眼眯成缝,侧耳问:“什么?小兄弟,你声音太小,老身我听不清啊。” 张人致一窘,凑到她耳边,大吼几声。 那婆婆这才听清,她说:“可是老身家里的男人……都死光了啊!” 言毕,众人脸上都露出为难的表情,觉得这间店未免太不吉利,怪不得宾客稀少。 婆婆扶着拐杖,一步一步往楼上走,边走边说:“放心,放心,茶壶老身还是提得动的。” 张人致问临子初:“少庄主,要不我们再向前走走,换一家店吧?” 临子初闭口不言,却轻轻摇了摇头。 少庄主自幼寡言少语,若不是对着千晴,一天也说不了一句话。 张人致不敢违背少庄主的意志,更何况,这客栈也确实是方圆内最近的一间客栈,再向前走,恐怕要走到晚上,才能碰见下一间客栈。张人致用衣袖在桌椅上使劲擦,让临子初坐在看上去最干净的主座。 随后其他人分别入座,很快把大堂塞得满满当当,有些人没有座位,就席地而坐。 千晴犹豫了一下,刚要坐到其他地方,临子初就朝他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百余修士在此处等了很长时间,也没听到婆婆自二楼走下,张人致等得着急,有心想上楼去喊,然而在少庄主面前,他不敢放肆,只好忍气吞声地坐着,用手做扇状,来回扇动。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老太婆才下来,她手里端着一个巴掌大的小茶壶。怪不得她说能提得动。 张人致脾气暴躁,一见茶壶大小,额头登时涌现青筋。 那婆婆一步一颤地走到临子初那桌,拿出两个茶碗,终于开始倒茶。 然而他竟然先给千晴斟茶,而后再走到临子初面前。茶壶里装不了多少水,倒了两杯,茶壶就空了。 张人致本来还在忍耐,可他好生敬重临子初,虽然待千晴客气,当然只是看在少庄主的份上,心中实则看他不起。见老太婆竟然先给千晴倒水,后给临子初倒水,张人致登时大怒,抬脚一脚踹去,骂道:“这老太婆,分不清主次吗?” 第33章 幸而他看这女子年纪太大, 只想轻轻踹在她的臀部, 力道使得很轻。可那一脚还没碰到老太婆的屁股,张人致的右臀先感到一阵剧痛, 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推到左边, 不可遏制地摔到地上。 这样摔倒便是五体投地, 姿势未免太过难看,张人致双手用力在空中一挥, 变为臀部着地。尽管如此, 仍旧眼冒金星,面红耳赤。 大堂里百余修士, 除了临子初与千晴, 同时站起, 怒声而骂。有脾气暴躁的,就要提袖去打。 临子初右手抬起,手背对着众人,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临家庄的侍卫各个对临子初唯命是从, 尽管心中愤怒, 都不再动弹, 只恶狠狠盯着那衣衫破旧的老太婆。 便见那老太婆慢悠悠地将茶壶放到桌上,看着双目通红、恨恨望向自己的张人致,她笑了两声,声音嘶哑苍老,道:“算你小子有良心,踢得力道不重, 否则老身登时要了你的小命。一条贱命,也丝毫不打紧。” 张人致乃筑基修士,被她说得犹如弃犬。众人此时深知,这老婆婆恐怕没她看上去那般简单。 是以众人心中愤怒,却没人敢说话。 千晴右手拿着茶杯,用食指摸索茶杯上的纹路,过了一会儿,仰头饮尽,在一片寂静中,千晴阴测测地开口:“婆婆,我们几个过来讨碗茶水,你拿这马尿似得东西敷衍,还伤了我的朋友,这可不太像话了。” 那婆婆道:“小娃娃胆子不小,嘻嘻,你以为谁都配让婆婆我为他斟茶倒水吗?” 千晴一拍桌子,豁然长身站起,道:“老太婆,既然如此,为何要开客栈,我等替你拆了,岂不是更好!” 张人致听千晴为他说话,心中好生感激,只是恐怕惹祸,忙道:“兄弟,别说了。” 千晴只当未闻。要不是考虑不要给大哥添麻烦,依千晴的脾气,估计说第一句话就与对方打了起来。 婆婆那双无神的眼中忽然暴射精芒,说:“你要拆我的客栈,不怕我宰了你这小兔崽子吗?” 千晴一脚踩在凳上,眼露凶光:“宰了我这小兔崽子,丝毫不打紧,伤了老太婆的脆骨头,便有些问题了。” 就在这时,临子初忽然抬起左手,用力抓住千晴的手臂,将他扯到自己身后。 千晴一怔,不知临子初为何忽然做出这样灭自己威风的举动。 便听得那婆婆嘶哑地笑了两声,宛如枯树的手指,指着千晴,道:“小娃娃无知无惧,性子倒讨婆婆喜欢。只是开脉开得太也差劲,否则抓你来陪婆婆我说话,也是好玩。” 临子初说:“婆婆,我等无心闯入,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声音清朗冷峻,无一丝咳音。 婆婆道:“你这小孩也很不错,寒龙卧雪体,嗯,果真名不虚传。你小小年纪,能习得‘天青地白掌’,要来打老身,了不起,了不起啊!” 临子初如临大敌,那婆婆眼中也有忌惮。 这般僵持了一会儿,婆婆说道:“你们喝了我一杯茶水,按理说是要付一块下品灵石的……” 众人都是一惊。须知擎天之柱灵气聚集,盛产灵脉。然而擎天之柱以外的地方,灵气稀薄,灵石罕见。 临家庄家大业大,此次前往擎天之柱,也只让临子初拿了百余块下品灵石。其他筑基修士每人手中有不到十块,那婆婆说要一块下品灵石换一杯茶,委实贵得吓人。 又听她道:“……不过看在你们无心闯入,老身且放过一马。刚刚要踹我的那个小子,你出来。” 张人致眼看少庄主与这老婆婆说话都毕恭毕敬,早已知道她不同寻常,说不定是隐藏极深的大能。他对临家庄忠心耿耿,为了不让临子初为难,抢先一步踏出,说:“就是我了。” 婆婆看他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桀桀笑两声,道:“别怕,老身方才说你有良心,你便是有良心。老身年纪大了,积福积善,好心要提醒你几句话。” 张人致一愣,问:“什么?” “你们自西而来,想来是要东行前往擎天之柱。自此之后,路途越发艰险,不可再乘马车。否则引人注意不说,还容易招引妖魔。” 众人哗然,眼看这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太婆,轻而易举点明他们的目的地,心中愕然,难以言表。 她又道:“老身观你近日有血光之灾,不出一月,性命难存。老身提点你两句,万事不可太过死心塌地,有些事乃上天注定,嗯,什么事尚且不明,总之,你这条臭命搭进去也是没有半点转圜余地,还不如苟且活着,日后再做他图。” 这老婆婆说了一串不知所云的话,张人致听不太懂,却听得她连骂自己命贱、臭,直气得面色通红,双拳紧握。 婆婆说完,再也不看张人致,而是扭头看着千晴,连声道:“这小娃娃……这小娃娃好生奇怪……你把袖子里的小东西拿出来给婆婆瞧瞧……” 双眼精光闪闪,仿若贪婪的商人,见到满箱的珠宝。 临子初上前一步,挡住婆婆的视线,说:“多谢婆婆指点,我等这就离去,告辞了。” 那老太婆顿了顿,长长‘嗯’了一声,她心中也是暗暗戒备临子初,不愿与他交手,眼看百余人如过街老鼠般自客栈涌出,没有阻挡。 几人进来时,太阳毒辣。此刻出来,方才发现已是夜晚,天幕上繁星点缀。 这种时候实在不适宜赶路,但他们都想尽快离开客栈,于是忙到马厩赶马。 忽听前方马厩有人惊呼: “咦……我们……我们的马车都不见了。” 马厩里只剩下几十匹骏马,而马身后的马车,已经不见踪影。 想也知道,一定是方才客栈里的古怪婆婆搞的鬼。然而没人敢再进去与她理论,只好两人乘一匹马,向前行去。 千晴与临子初共乘一匹,千晴个子稍矮,坐在前方。临子初在后,关切问道:“你喝了那杯茶,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千晴摇头,说:“只是普通的茶。大哥,我……方才没忍住,给你惹了麻烦,是不是?” 因身患头痛恶疾,他本来是全然不怕死的性子。加上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平时实在是喜爱惹事。 然而刚刚临子初过于担心,将他扯到身后,握着千晴的掌心都冒出冷汗,显然担心至致,让千晴好生后悔。 临子初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低声咳嗽,说:“你没事就好。” 千晴身体一震,心中涌出无限情绪,只觉得更加后悔,恨不得能立刻做些好事,弥补自己方才的莽撞。 马不停蹄,向前奔了一个时辰。 一行人自中午起,就没喝过一口水,没吃过一粒米,这会儿都口干舌燥,盼望能找个地方休息。 然而这里距离下一个客栈,还有半天的路程。 就在众人以为要连夜赶路时,忽听有人喊:“哥哥们看,前面有人扎营。” 千晴抬眼,果然看见前方有几十个帐篷形状的东西。 有人驱马到临子初身边,问:“少庄主,我等去跟对方讨些水喝,可行吗?” 声音毕恭毕敬,准备着服从临子初的命令。 临子初筑基修士,夜能视物,看着众人嘴唇干裂,于是点点头。 那人大喜,驾马到一顶帐篷前,翻身下马,道:“我家主人路过贵地,想讨些水喝,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众人静静等了一会儿,不多时,另外一顶帐篷中,有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子掀开门帘走出,他上下打量临家庄各位,忽然轻声道: “各位修士老爷们,为何不直接走过,偏要停在我们商队这里。罢了,也是我们倒霉。” 男子又稍微提高声调,说:“懒家伙们,马不裹脚的修士老爷停在我们家门前,倒了大霉了,快快起身,收拾东西逃命吧!” 声音不大,可话音刚落,所有帐篷里都开始传来起床收拾的声音。 张人致怒道:“和你讨碗水喝,怎么是倒了大霉呢?”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转身回了帐篷。 一时间空地里只留下临家庄的人,风声呼啸,鬼气森森。 众人一天之内连遇两件怪事,想着刚刚的老婆子,没敢追进帐篷里。 幸而那中年男子很快就出来了。他怀里抱着十几个水袋,迎上前,分别递给众人。 千晴问:“大叔,为什么我们来了,你们就要逃命去?” 那中年男子听千晴喊得亲热,原本紧绷的神情和缓了,他道:“小公子,你不知道,这附近有许多妖魔,牙尖爪利,专门攻击落单的修士和商队。妖魔有人类的智慧,狡猾无匹,能跟着你们马儿的足迹找到我家商队的落脚点。若不逃命,恐怕第二日金家商队就被血洗一空了。” 千晴说:“原来如此,你喊我们是马不裹脚的修士,就是在说我们落下了马蹄印。” “正是。”那中年男子道:“妖魔可怕的紧,小公子若是遇到了,可要小心。大叔我脸颈这些疤痕,便是妖魔留下的。” 千晴凝神去看。 金家商队十分小心,扎寨处甚至没有点燃篝火,千晴方才没注意到男子的脸,这会儿才看见,中年男子的脸、颈有几道陈旧的伤疤,尽管现已愈合,也能看出当时的凶险。 “你们要去哪里逃命?” “唉,惭愧,惭愧。小人虽然惜命,可也太过爱财。明知远离擎天之柱山底就不会再遇到妖魔,但还是得去往那边,卖点小玩意,养家糊口。” 言下之意,就是要去往擎天之柱了。 帐篷里窸窸窣窣的收拾声很快停了,有二三十人从里走出,手脚利落的将帐篷收起,动作干练,显然已经收过千百次。 临子初看了张人致一眼,张人致立刻明白,他道:“我们也要继续赶路,你们想逃命的话,不如求求我家主人,带上你们一起。” 那男子大喜,道:“妖魔畜生最是欺软怕硬,修士一多,便不敢过来吃人。能跟着众位老爷,真乃幸事。” 说完,男子与他商队的其他人牵马,跟在临家庄队伍后头。 只有领头的中年男子,骑马走在前面,陪千晴说话。 千晴随意一扫,就见金家商队的人,身下的马匹各个瘦得露出骨头,走路有气无力,马蹄上还裹着厚厚的棉布,以免走路发出声音。 他觉得有趣,问那中年男子:“大叔,你叫什么名儿?” 男子道:“我叫金奇贵,不过他们都喊我疤脸老四。” “嗯,看来四叔,你的命很金贵了。” 金奇贵咧开大嘴,说:“称不上,不过家里老母给我起名,确实是这个意思。想来什么东西,都没她家儿子的命金贵。” 千晴看他身上背着的行囊不算大,也没有其他商队那种浩浩荡荡行李装好多马车,好奇地问:“你去擎天之柱,卖些什么?” “都是些小玩意。前往擎天之柱这条路千难万难,我们商队多是凡人,运太大太重的东西,容易折在半路上。” “那些小玩意,卖给修士吗?” “正是,比如一些我们家乡盛产的低阶灵草,可以让炼气女修气色红润,或者身材苗条。再比如护养低阶灵剑的露水,能让剑锋一尘不染。在我们家乡,都是些随处可见的东西,只是擎天之柱的修士平时忙于修炼,没时间采集,就让我金家商队捡了便宜。” 千晴看着金奇贵后面的行囊,不知为何,莫名觉得他后面的东西令自己有种熟悉的感觉。那感觉十分微妙,细如丝线。 千晴问:“那你身后背着的,是什么?” 金奇贵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临子初,他见临子初神情平淡,眼神没有波澜,便伸手在行囊中摸索一阵,抽出一根禽类的羽毛,说: “这东西可不常见,是金家商队这次交易最贵重的东西,是以由我背负。” 向千晴摊开手掌。 就见这羽毛通体纯黑,散发出一种极为神秘的色泽。羽毛周围的空气,仿佛能被它吸走一般,波动着扭曲。 千晴一见之下,就觉得被什么吸引了。他蓦地倾身,眼睛直勾勾看着此物,问:“这是什么?” 金奇贵说:“这是不落凶鸢的翅羽。小公子,你可知道不落凶鸢?” “嗯。擎天三险之一,沼泽蚊王,潜匪修士,不落凶鸢。” “正是。不落凶鸢乃是一种永远盘旋在擎天之柱山体周围的黑色巨鸟,它们相貌丑陋,性格凶狠,可因寻常不会侵入擎天之柱,不会主动攻击修士,所以三险中排行最末。” 金奇贵身为商人,嘴皮功夫自然厉害,此刻侃侃而谈,道: “而不落凶鸢的翅羽,有扭转空间的神奇功效。东昆仙主之妻,行逆天大能法术,将全身血肉溶于仙主遗脉体中,道消身陨之前,将亲生骨肉放于不落凶鸢的身上,自此,仙主遗脉再无踪迹,就是因为无人可知,不落凶鸢翅羽扭转空间,究竟能将人转移到何处。” 千晴问:“碰到就会被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吗?那你此时手中拿着,为什么还留在此地?” 金奇贵摇头道:“并非碰到就会被挪移,而是需要满足重重要求。一是磅礴到难以想象的仙力,二是施法者内心强大的渴望。小公子,你要知道,擎天之柱山势陡峭,多少人爬山时掉到悬崖,被不落凶鸢分尸食肉。若非如此,不落凶鸢在擎天之柱山体周围盘旋,有人掉下去,碰到它的翅膀就能挪移,那也没有什么人会被这种臭鸟吃掉了。” 千晴听得连连点头,看着那根漆黑的羽毛,不知为何,心底涌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伸手去摸摸。 金奇贵见他眼神认真,舌绽莲花,把这不落凶鸢的翅羽夸得天花乱坠:“不落凶鸢为三险之一,乃是凶禽排行第三的绝凶猛兽。且上古史书就有记载,翅羽有挪移空间的神奇效果,世间罕见。小公子,你想不想买一根?这个不贵,只要两块下品灵石。” 千晴笑道:“这样神奇的东西,为何只卖两颗下品灵石?” 临子初凑到千晴耳边,边咳边轻声说:“自然是此物使用条件严苛,阿晴,这东西不碰为妙。” 千晴本来也没有灵石,听了临子初这话,点了点头。 金奇贵大为遗憾,将翅羽收回行囊中,自我安慰道:“无妨,此物本来便是捡到的东西。卖出去一根,就算是赚回了本钱。” 千晴问:“四叔,不落凶鸢这样厉害,你怎么能捡到它这么多的羽毛呢?” 金奇贵道:“还不是凤昭明仙君苦苦追寻仙主遗子不得,到后来竟然想出自己落于不落凶鸢身上施展仙术,挪移空间这种大海捞针的法子。擎天之柱周围盘旋太多这种怪鸟,可不是每个都愿意让仙君坐在翅羽上的,是以凤昭明仙君毙落凶鸢无数,有一次,被我撞见一只落地的死鸢,我就……” 哪有不大拔毛特拔毛的道理? 千晴这时方才知晓,金奇贵背后的黑色羽毛,究竟是从何而来。 原来此物竟是与正阳仙尊大名鼎鼎的凤昭明有关系。 要知,凤昭明乃是已故东昆仙主在世时座下的大弟子,也是现今仙君首席。他惊才绝艳,极富战斗才情,甚至可以越阶挑战高阶修士。 是公认的化神修士中,战力第一的厉害人物。 这样的人物,都找不到仙主之子,可想而知此事究竟有多么困难。 千晴身体微微向后倾,脊背几乎贴在临子初的胸前,他说:“大哥,这倒是好玩得紧。” 临子初点点头。他对凤昭明了解的比千晴更多,是以听到凤昭明最后竟然采取了靠不落凶鸢挪移空间这样极苛刻的法子来找寻仙主遗脉,心中错愕。 临子初想了想,边咳边问金奇贵:“……不知擎天之柱山体周围,究竟有多少不落凶鸢?凤昭明仙君尝试多长时间,能找到仙主遗脉?” “这就说不准了。不落凶鸢,不说有十万,也得有九万,数目可算不清楚。”金奇贵又道:“至于凤昭明仙君……他想靠这种法子找到仙主遗脉,恐怕需花上不少时间。要用不落凶鸢的翅羽施展挪移之术,消耗的仙力着实不小。且凤昭明仙君平日繁忙,可真是,可真是难为了他。” 临子初心中一动,他沉声道:“只望尽快找回仙主遗脉。仙君若能做到此事,功不可没。” “自然!谁能找到仙主之子,谁就是正梧洲的功臣。”金奇贵用右手捂住胸口,闭上眼道:“自东昆仙主殉难归天后,正梧洲多年再无人可登临仙主之位,以至于四洲中正梧洲实力最是落后。只盼东昆仙主在天之灵,保佑其后代平安,保佑正梧洲不再受外界欺侮……” 说着说着,声音竟然哽咽起来。 显然是想到了东昆仙主当年为天下苍生就义,而今正梧洲积贫积弱,民不聊生。像他这样行商的百姓性命堪比草灰。 临子初神情也转为凝重,他右手牵着缰绳,低头看向坐在前方的千晴。 驾、驾、驾…… 骏马喷着响鼻,迈开矫健的步伐,朝擎天之柱走去。 这般又过了两日。 卸下马车后,马匹奔跑的速度有所提升。再加上临子初带上熟悉地形的金家商队,抄了几段近道,是以再有一日的路程,临家庄众人就可以来到擎天之柱的山脚了。 傍晚,临家庄的侍卫出去打野味,只留几十个炼气修士,在安营处守候。 越是靠近擎天之柱,临子初神情越是严肃,他嘱咐千晴留在帐篷里,自己则是随其他侍卫一同出去,观察周围的地形地貌。 千晴在帐篷里甚是无聊,于是走到外面,便见金奇贵与其他商队的人,正打开行囊,清点货物。 他几步走到金奇贵身旁,看着地面上摆满的各式各样叫不上名的稀奇玩意,道:“四叔,看你们几个行李不重,摊开才知种类这样多。” “这次可不算多了,想当年我二十几岁……”金奇贵刚要大吹牛皮,忽然想到什么,停了下来,转而拍千晴的肩膀。他说:“明日到了擎天之柱山脚,你与少庄主继续攀山,金家商队就停在山脚贩卖货物。这一别,你我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千晴皱了皱眉,道:“日后还那样长,谁说的准呢。” “嘿,”金奇贵笑道:“只有你这样的小孩才这样觉得!千晴,这些日子你叫了我不少声大叔,有句话,我得告诉你。” 金奇贵摸着自己脸颈的伤疤,顿了顿,叮嘱道:“时值乱世,你年纪又小,万事不要强出头,遇事能避就避,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千晴微笑,没有回答。 心想,这番话,你应该提前十几年告诉我。 现在已经成了这种性格,想让他懂得为人处世需忍气吞声,可能吗?金奇贵看他这幅表情,就知千晴没听进去,他叹了口气,转头在地上寻找。 忽然眼前一亮,金奇贵右手做出‘捏’的动作,在众多草药里找出一颗不起眼的干瘪枯花。金奇贵逆着阳光眯眼看了一会儿后,自言自语道:“就是这个了。” 千晴凑上去问:“这是什么?” 只见金奇贵手中捏着一朵杏黄色的干花,花瓣呈扇形,表面平滑,叶柄细长。 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 金奇贵说:“这是白藏仙尊培育出来的仙卉,名叫‘浑珍’。” 千晴问:“既然是白藏仙尊培育的,很厉害吗?” 金奇贵尴尬道:“虽是仙尊培育,但其实是仙尊在修仙初期养的东西,不算厉害。不过却是我这次行商价值排行第二的玩意儿了。排行第一的不落凶鸢的翅羽,你见到了,少庄主不让你拿。看你叫了我这么多天大叔的份上,就把这个送给你好了。” “啊。”千晴一跃而起,问:“当真?” 金奇贵说:“当真!别看这东西毫不起眼,拿去卖的话,也要一块灵石。” 千晴大喜,右手小心翼翼从金奇贵手中接来‘浑珍’,道:“多谢大叔。此物是用来做什么的?” 金奇贵说:“用来防护。修士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难免遇到危险,‘浑珍’就是修士拿来护命的东西。一旦遇到杀身之祸,将此物放置胸前,口念:‘以命为契,护我周全’,就能形成绝强的保护壁。此壁垒便是出窍修士都不能击碎,因此也有人称呼浑珍为‘庇佑天神’。” 千晴道:“这么珍贵的东西,大叔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金奇贵摇摇头,说:“我这里还有许多,千晴,你难道不想问,这样强大的防护仙卉,为什么没有修士喜欢,以至于落在我这样的凡人手中,贱卖到一块下品灵石?” 千晴早就想问,可担心金奇贵以为自己嫌弃他送的礼物不够珍贵,所以才没开口。 金奇贵严肃道:“因为庇佑天神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不仅出窍修士不能击碎它,就连被保护的修士,也无法击碎!” “……” “也就是说,一旦施法,修士虽然受到庇佑,可也被生生困在里面,再也无法迈出保护壁半步。‘以命为契’,意味……一直保护修士到丧命为止。” 听到这里,千晴点点头:“怪不得。” 阳光下,原本此花金黄耀眼的光芒,也显得了无生机。千晴觉得这东西简直没有半点用处。要知他身患恶疾,遇事从不怕死,而这干花的效果竟然是让人困在角落失去自由,至死方休。 那不是太好笑了吗?又有哪个蠢货会用这种东西? 只是此物乃是金奇贵所送,千晴不好拒绝,于是随手放到衣襟里。他道过谢后,好奇地伸手指着地上摊开的其他货物,询问是用来做什么的。 由于明日就要到达擎天之柱山脚,入夜后,金家商队的人点燃篝火,拿出醇香的浓酒,分给众人。 痛饮一番后,又牵着手围绕篝火唱歌跳舞。 原来商队有这样的习惯,无论此次行商伤亡多少,都要在到达擎天之柱山脚之前的晚上,喝酒跳舞,驱逐厄运,以求下次也能来到这个地方。 金奇贵喝酒喝得面红耳赤,扯着嗓子让商队的人感谢临子初好意带着他们,减少了商队人员的伤损。 跳过舞后,众人唯恐妖魔偷袭,于是纷纷坐到篝火附近,开始闲谈。 越是靠近擎天之柱,众人的话题就越是集中。 无非都是‘仙主之子’与‘凤昭明仙君’。 这两人中,仙主之子下落不明,所以还是谈论凤昭明多一些。 谈到他是东昆仙主首徒,习得师尊本领,灵敏聪慧。九问剑乃天下奇剑榜排行第二的绝世好剑,此剑性情孤僻阴冷,已有近万年不肯追随修士,但见到凤昭明时,剑身忽然发出悲鸣,就此认主。 谈到凤昭明年纪轻轻,已经有化神修为。又说他脉点开在眉端,天资何等惊艳。 一句一句,如数家珍。 千晴听得不耐烦,举起酒坛频频饮酒,不多时,竟然喝了一整坛,直喝得头晕目眩。 同样内容的对话,每日都在重复。除了夸赞的词语翻了花样,其余本质并未改变。 就在千晴听得昏昏欲睡时,身边那个熟悉的男声,突然咳嗽着轻声说: “……仙君这般能耐,晚辈既敬且佩。自当以仙君为镜,反省己身,朝乾夕惕,早日寻回仙主遗子。阿晴,你说呢?” 闻言,千晴冷哼一声,讽刺道:“身处高位,理应如此,分内之事,又值得人夸什么了?” 临子初本是看千晴昏昏欲睡,才开口与他交谈,谁知千晴并不应和自己,不由错愕。 千晴说完这话,放下酒坛,转身走进帐篷。 临子初一愣,顿了顿,起身跟去。 当他掀开帐篷的门帘,刚走进去,忽然被人从身后袭击,有人扑上来,将他紧紧搂住。 千晴喝了太多酒,浑身都烫,抱着临子初时,体温热的惊人。 临子初被扑得向前一步,握住千晴搂在自己腰间的手。 千晴愤怒道浑身发抖的地步,却不知自己在愤怒些什么,他神志不清,意识全无前,哑声说了句:“大哥,你……我不许你再……” “……” “……你再……” 临子初心脏一震,身体不由发抖。黑暗中,谁也看不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说完这句,千晴下颌落在临子初肩上,双目紧闭,睡了过去。 临子初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千晴继续说话,才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他又等了好一会儿,笑了笑,拖着千晴,将他放到床上。 筑基修士夜可视物,临子初能清晰地看见,黑暗中千晴的脸颊。 他坐在千晴身边,顿了顿,临子初悄无声息地俯下身,脸离千晴越来越近,右手也碰了碰他的面庞。 临子初年有十六,未曾爱慕异性,从无挚交好友。 他的手心碰到千晴后,很快就缩了回来,悬在半空,顺着千晴脸颊的弧度,动作缓缓,虚拟着抚摸。 他知道自己的手要比寻常人冰冷很多。即便是炎炎夏日,被别人碰到,对方也会猛地缩回手,露出愕然的表情。 再看临子初时,眼神敬畏,可是却再也不把他当成正常人了。 临子初有时回想,自己被发现有寒龙卧雪体之前,日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其实那时候他就已经隐隐觉得,自己与其他孩子不太一样了。 临子初生下来后,母亲的身体就变得不好。当他七八岁时,母亲更是要一直卧在床上,不能起身,也不能吹一点凉风。 有一天晚上,临子初半夜嘱咐厨娘熬参汤,然后亲自端到母亲房门前。 然而他站在门口,听到母亲对她陪嫁的侍女虚弱地说道: “翠云,自打生了初儿,我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生这孩子的时候,他不仅带去了我全部的精华,还带走了一样不同的东西。唉……没了那样东西,我就要死了。” 临子初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可他记得,那次是自己出生后最后一次落泪。 他哭得满面泪水,因为他听得懂方才从母亲那里偷听到的话是什么意思。临子初早就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个‘东西’。那东西很凉,很可怕,就藏在咽喉。 只是不知道,那东西原本属于母亲。 只是才知道,母亲为何一直疏远自己,从不疼爱她的亲生骨肉。 临子初觉得母亲应该怪自己。她本来可以有许多孩子,没必要为他一个断送生命。她也可以将一切告诉父亲,让父亲一起恨他。 可是她没有。 不久,母亲病重去世,临子初望着悲痛欲绝的父亲,心中强烈的恨起自己来。 他夺走了母亲的生命,抢了她赖以生存的东西。 享受她的幸福,他是个噬母的……怪物。 自此之后临子初喉间的东西越来越强大。有一次,临子初在深夜醒来,偶然瞥了眼镜子,就看到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发现自己喉咙……喉咙闪着蓝色的光。那光时而变为龙,时而化为桃树,很快消失,仿若幻觉。 临子初呆呆的坐在床上,深知自己见到的绝不是幻觉。 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这是他罪恶的证明。 直到十五岁开脉,临子初方才知晓,自己喉咙蕴藏着的强大的力量,被称为寒龙卧雪。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就拥有传奇体质。这股力量太过强大,开脉后,若不待在灵气浓郁的地方,临子初体内与外界灵压差距太大,就会引发肺腑的震动,表现就是不停的咳嗽。 临子初此时方知,当年自己从母亲身体里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传奇体质,人人艳羡。 可除却拥有体质的人以外,无人知晓,这寒龙卧雪体的可怕之处。 临子初年有十六,未曾爱慕异性,从无挚交好友。 除千晴外,……日后再也不会有。 临子初悬空抚摸千晴的手停在那里。他想,有什么可惜的呢? 这世上已经有一个人,不会碰到自己的手就往回缩。会压在他身上像对待寻常人一般朝自己的脸挥来拳头,与他在地面扭打。会在半夜时偷偷靠近。会依赖的向后靠,回头喊: “大哥。” 临子初忍不住的微笑,他最后看了一眼千晴,收回手,躺在他的身侧。 转眼到第二日清晨,千晴宿醉醒来,头痛欲呕。他心中有些预感,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时辰,恶疾便被引发,着实痛得厉害。 千晴痛到浑身抽搐的惨烈地步。 金奇贵第一次见千晴发病,惊问:“千晴是怎么了?” 临子初并不答话,他用右手缓缓释放灵力,四周温度骤降,减轻千晴的痛楚。 有炼气修士被冻得瑟瑟发抖,连忙离得远些。 第34章 直到千晴熬过疼痛, 平静下来, 临子初才开口,颇为急切道: “尽快到擎天之柱。那里修士密集, 兴许有人能看出我弟弟的身体到底是患了什么疾病。” 金家商队收好行李, 跟在临家庄侍卫身后, 快马加鞭。 待到下午,就已经到了擎天之柱界壁。 修士手拿一块灵石, 轻而易举地穿越界壁, 远远见到了那座苍黑似铁、神秘悠远的巍峨仙山。 千晴清晨时犯过头痛,不过他恢复能力极强, 暂且碍不得事。可是当他第一眼看见这座黑山时, 不知为何, 他的心跳忽然变快,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令人心悸。 千晴深吸口气,他仰头试图看向山顶, 便见上方云层密布, 什么也看不清。 只诡异的觉得, 这山的顶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自己。 越靠近擎天之柱,灵气越是浓郁。凡人走来,只觉得心旷神怡。修士来到这里,更仿若鱼游大海, 那般畅快,那般自由,真真无法用言语形容。 尚未形成灵压的浓郁灵气,如云似雾,飘荡在各处。众人身上仿若缠上轻薄的棉纱,飘飘不知所然。 灵气遮挡住擎天之柱绝大多数的山体,露在众人眼前的,只是仙山的不值一提的一截底部,即使如此,远远望去,仍旧雄伟壮观。此处地广人稀,少听人语,可端看擎天之柱的山体,便仿佛有一种听到数亿万壮汉怒吼声的错觉,如同巨浪排空,充斥着震慑人心的绝强威严。 金奇贵大笑,纵马朝后,对金家商队吼道: “懒家伙们!这里就是擎天之柱,此山是传说中的仙山,东昆仙主一生居住的地方!都给我规矩点,惹了祸,万一把凤昭明仙君引来,大家伙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哈哈哈!” 有人大笑着回答:“仙君闲得很吗,过来抓你,哼!你也配?” 金奇贵用力挥舞手中的皮鞭,大喝一声:“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擎天之柱,日后好用来跟你们的婆娘吹牛!” 方圆内外,回荡着商队欣喜若狂的欢呼声。 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到达擎天之柱山底。那里修士逐渐变得密集,有不少商队将货物摆在地上,吆喝着吸引修士的目光。 “这位仙人,您看我的碧波倾,颜色多纯正,嗅一嗅就能让修士进入幻境,沉迷于自己的脑海世界,丧失斗志。” “别听他的!这东西只能用于修为比自己低的修士,仙人大人一根指头就能将对方击倒,何必多此一举?”另外一个商人向前一拱,凑到买家面前,满脸堆笑:“还是我这逃命神符有用,上面的符咒是阵道大宗师玄英仙尊麾下徒弟亲手画的。万一遇到危险,只需将此符击碎,即可逃到万里之外。” “放屁!放屁!”先前说话的商人气得双手发抖:“你这破符可都是人家初学者拿来试手的,在擎天之柱这样灵气浓郁的地方,用十张也逃不出百丈远。” “贱人,你这臭水装在瓶里就想卖五块灵石?” “……” 几人围在一起大声吵闹,擎天之柱山脚登时变成凡间市井,千晴骑马路过,频频张望。 临子初身后一个名叫盛锋的筑基修士频频摇头,说:“擎天之柱山脚距离山顶太远,仙宗无暇管理,以至于此处人多混杂,听说时时有商队群体斗殴的情况。” 他是怕临子初不喜喧闹,提前说的意思就是让少庄主决定是不是快些离开这里,以免污了上人视线。 千晴闻言,笑道:“有趣,仙山脚下,也能看人打架,大哥,我们去瞧一瞧如何?” 盛锋脸色一变,刚要说‘胡闹’。 便听到临子初轻声说:“那好。” 盛锋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愣了愣,随后连忙驯顺地低下头,示意没有任何意见。 擎天之柱灵气浓郁,虽然现下仍然无法与身具寒龙卧雪体的临子初体内灵压达到平衡,却已能止住他喉咙中大部分的痒痛,使他能够忍住不再咳嗽。 临子初顿了顿,回首对众人说:“半个时辰后来此处汇合。” 说完与千晴下马,朝仙山市井走去。 两人并肩行走,临子初忽然拉住千晴的手,把什么东西递过来。没等他问,临子初便说:“阿晴,这是两块灵石,来买你想要的东西。” 千晴愕然,果然觉得左手手心多了两块硬物,于是死死拉住临子初的手不让他缩回。千晴难得的面红耳赤,道:“大哥,我只是来看看,没有想要的东西,也不是想买什么,这……这我真的不能要。” 临子初静静地任他拉住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儿,说:“不买就留着。” 千晴显得局促不安,他难得有这样紧张的时刻,仿佛接了这两块灵石,就有什么东西全然不同,完全改变了。 他与瘦喜自小在乞丐弃儿中摸爬滚打,吃尽苦头。要想活下去,不能向外人露出一丝软弱。 这也养成了千晴争强好胜、睚眦必报的偏激性格。 被人抢了一块馒头,哪怕被打断骨头,也要抢回来。到后来竟尔发展到哪怕被打死,也要抢回来。 一直以来,都是去争,去抢,还没学过要如何接受。 千晴知道灵石对修士意味着什么,因此不敢接下。 临子初微微叹了口气,说:“阿晴,我若是不舍得,便不会给你了。既然已经拿了出来,你再拒绝,我很尴尬。” 千晴身体僵硬,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当他反应过来时,那灵石已经放在自己口袋,临子初并肩与他前行。 那灵石浑圆碧绿,散发着清香,隐隐露出光芒。 口袋里还有一只黑毛的长腿蜘蛛,它趴在灵石上,八条腿舒展开来,如同人般舒服的叹了口气,蜷了蜷脑袋。 千晴喉咙上下滚动,做出吞咽的动作。 他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强烈的想对一个人好。 想十倍、百倍、万倍的报答他的恩情。 临子初站在千晴左侧,看他发呆,便拉着他向前走。 两人顺着人群前进。 有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商人见到他二人,立刻围过来,道:“两位仙爷看上去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擎天之柱吗?” 千晴道:“正是。” “妙极!小人乃是贩卖仙剑的行家。您第一次来擎天之柱可能不知,自这擎天之柱,自山脚向上的部分,共分为三段。最下面的一段,任何修士都可以御剑飞行,是最为安全的一部分,”商人继续说道:“中间那一部分,是一片远古时期就已经生长的丛林。丛林外的山壁,环绕着长年积累下来的瘴气,金丹修为以下的修士不可吸入,是以绝大多数修士都选择穿越丛林的方式来爬过擎天之柱。而最上方的第三段,就是各大驻山仙宗的聚集地。正阳仙宗,便是位于擎天之柱的顶峰‘不周峰’。” 千晴皱眉:“跟我听到的好似有些不同,我之前只听说过两段路。哦,原来如此,寻常修士没有资格攀到擎天之柱第三段路,也就是仙宗所在之地,因此大多数人都不会提及,对吗?” 第35章 “仙爷果然聪慧, 第三段路被称为擎天之柱自身形成的最强天险, 危机重重,修为不够, 绝难爬上去, 因此经常被仙宗拿来当做考验弟子的地方。”商人笑眯眯道:“仙爷要去攀山, 我这里有可以行御的好剑,也有防止丛林里蚊虫的草药、绑腿, 可需要什么吗?” 千晴笑道:“不必, 多谢你。大哥,你可要什么吗?” 后面这话却是对临子初说的了。 临子初摇摇头, 道:“临行前早已备好一切。” “那有没有觉得好玩的?” “你觉得……”临子初顿了顿, 道:“你觉得好玩, 便,好玩。” 站在一旁的商人见临子初摇头,本来神情沮丧,再听到后面, 他眼珠一转, 未等千晴说话, 便急忙插嘴问:“两位可是兄弟?” 临子初点点头。 商人道:“我观你二人感情如此好,不若买下这个……” 说着,商人蹲下,在众多货品里仔细寻找,忽然自言自语道:“有了。” 捏起两根细若蛛丝的红绳,道:“这东西是我家乡特产, 名叫‘牵情丝’,多是道侣用,可也有家人买来使用的。” 千晴问:“这是做什么的?” “不敢瞒小仙爷,”商人道:“此物便如仙宗为弟子设立的命牌,作用是感知对方是否生存。将这两条红绳饶在两人无名指上,若对方有异样,系绳的人就可以立刻感知。” 千晴闻言笑问:“这个多少钱?” “不贵,不贵,”商人道:“只要一块下品灵石。” 千晴大怒:“他妈的不贵,大哥,我看这红绳好玩,诚心要买,谁知这臭贼消遣我们,走,我们到其他地方看看。” “别走!仙爷,小的方才记错了,牵情丝是半块灵石。” “这次记清楚了?没有再说贵,骗我二人的灵石吗?”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我看你这人很不靠谱,大哥,我们再看看,别处有没有卖这破绳儿的。” “……不,不!仙爷,我说,您要是把这两根牵情丝都买走,我共算您半块灵石,如何?” “……” 商人抹了把汗。 要知无论是自擎天之柱下来的修士、抑或是从别处赶来的修士,均是天之骄子,自恃身份,没有这样讲价的。 是以商人看人要价,漫天乱扯,哪知千晴脸皮既厚,心也奇坚,宛若混迹市井多年的熟客,最终以有史以来最低的价格,自商人这里买走了两条牵情丝。 临子初伸出右手,把红绳绕在无名指上。 千晴照做。 不多时,只觉得无名指一麻,下一瞬,那红绳就消失不见。 同时,心跳一顿,好像有什么东西贴在胸口附近,感觉怪异。 千晴仔细感受了一下,又用右手摸了摸胸口,心中十分满意。 两人又去其他处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半个时辰后,回到起点。 众人清点一下物品,抖擞精神,纷纷从行囊里拿出仙剑、兵器,准备御剑飞行,跨越擎天之柱的第一阶段,底部山体。 此次前来的临家庄侍卫,除却千晴,最低修为都有炼气期。而御剑飞行是最基本的仙术,一般来说,开脉后就要学习。 譬如瘦喜此时便在临家庄修习飞行之术,没有资格随临子初一同前来。 即便是跟来的炼气修士,也只能陪临子初到擎天之柱山脚。上面的路程需要御剑飞行数日,炼气修士无法坚持那么长时间,只好留在山脚看马。 是以一会儿跟随临子初的众多修士中,唯有千晴不会御剑飞行。 盛锋见状,对临子初说:“少庄主,你修为最高,仙术扎实,不如带着千晴,免得我等笨手笨脚,带上个人,说不定连人带剑一起摔下去,反而丢脸。” 他知道临子初喜欢身旁站着的那个少年,小小拍了个马屁。 临子初轻轻点头,说:“众侍卫与我去找入山口,紧随我后,不可掉队。” 百余名修士齐齐响应道:“是,少庄主。” 擎天之柱山体极巨,浩渺无边。经修士多年攀爬探索,共开出近百条入山口。选择入山的道路不同,遇到的危险也就不尽相同。 目前开发的入山口以及安全地带,尚不足擎天之柱的万分之一。由此可知这仙山究竟有多么庞大,方能被修士称为‘天之一足’。 临子初等人弃马步行,正向前寻找时,忽然听到左方有嘈杂的声响,原本聚在路旁的商人拿起货物,纷纷躲避。 千晴扭过头,就见到几十个少年男女,身着青衣长袍,背负大剑,傲然向前走去。 所过之处,商贩纷纷躲避。 有人窃窃私语道: “……这些是开源剑宗的弟子,不要惹他们。”“宗门弟子?来此处拜访仙宗吗?” “理应是。你看他们各个腰悬锦囊,恐怕是带着不得了的礼物。” “这些天之骄子!当真令人敬仰。” 众人的夸赞声不小,那几十个少年男女只当没有听见,气定神闲地向前行走。 临子初单手略微抬起,示意侍卫先不要前进,只静静看那些开源剑宗的弟子如何入山。 只见他们径直向前走,心有成竹的模样。 走到擎天之柱山体底部,身挂大剑的少年男女不约而同停下来,自背部取下大剑。他们手捏剑诀,令剑平行于地面,随后纵身跃起,轻飘飘踩在剑上。 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为首的高个男子喝到:“师弟师妹,随我前行。” “是!” 只听几声风响,开源剑宗弟子已经撞开云层似得灵气,几十把巨剑冲天而起,似光似电。 临家庄侍卫仰起头,很快就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张人致走到临子初身边,问:“少庄主?” 临子初点点头,说:“我们走。” 加上千晴,临家庄十几个筑基修士随同临子初一同走向方才开源剑宗弟子入山的地方。 那里周围没有商人在此摆放货品,唯有一男一女两个修士,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边。 一开始,临子初还以为他们二人也是要攀爬擎天之柱的修士,因此没有理会。 而当众人手捏剑诀,唤剑飞行时,那两个无所事事的修士忽然爬起,冲他们喊: “你们是要入山的吗?” 张人致回答:“当然。” “还‘当然’,嘿,”其中一个男修士阴森森地笑:“想要入山,每人都要上交十块灵石。你们人多,给你打个折扣,拿出百块灵石,就让你们走。 ” 张人致问:“凭什么入山要交灵石?” 另外一位女修士笑着说:“这位兄弟看起来面生,定然是第一次来擎天之柱了。不知你听没听说过‘擎天三险’这个词。” 第36章 这位修士言语温和, 却显然把张人致当小孩子来哄, 问他知不知道擎天三险,着实是存着看不起人的意思。 张人致大怒:“便是知道, 那又如何?” “既然知道, 自然明白潜匪修士究竟为何, 知道何为潜匪修士,又怎么会问出‘凭什么入山交灵石’这种话呢?” 所谓潜匪修士, 乃是盘踞在擎天之柱阴暗处的土匪修士。他们仗着修为高深, 专门抢劫新来擎天之柱的其他修士。 因为潜匪修士往往是散修,没有门派, 只一人独来独往, 很容易藏在辽阔无边的擎天之柱山上。抢劫后立刻逃窜, 各个仙宗一是离得太远,二是难以找到作案修士,是以潜匪修士逐渐成为擎天之柱三险之一。 然而,抢劫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旁的不说, 修士战斗, 最是耗费灵石。 潜匪修士并非喜爱抢劫, 他们也只不过是要争夺修行资源而已。 是以后来慢慢发展为潜匪修士派人专门来索要灵石,只要给了,入山便不会受到潜匪修士的骚扰。 不过一人十块灵石,未免太多。 接下来临家庄侍卫一行人要御剑飞行数日,万一灵力不足,还要靠着这几块灵石补给。 临子初自己本人也不过带了百块灵石, 一听潜匪修士的话,不由皱眉。 千晴观临子初表情,知他不想付,于是开口道:“方才见到开源剑宗几十个弟子飞过,也没见你们索要灵石。” 那两个修士面色稍变。他们潜匪修士多是散修,不愿招惹宗门,遇到仙宗弟子更是能躲则躲。只有看见临家侍卫这样无挂靠宗门的,才来索要灵石。 要知临家庄在万水城呼风唤雨,受万家景仰,可拿到擎天之柱这里,谁都不知道临家庄到底是什么。 两位修士明明是不敢对开源剑宗的弟子索要灵石,听千晴问,却理直气壮道:“什么?有吗?我们没有看见。等他们到了山体中间的第二阶段,便知道厉害了。” 千晴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好极!两位稍等,我来付给你们灵石。” 说着,四处摸身。他今年十五,个子颇为高瘦,相貌长得甚好。那女修士笑嘻嘻地看着千晴,也不催促。 千晴找了一会儿,从阿毛身旁拿走半块灵石,诚恳说道:“可我只有这半块灵石,两位通融一下。我们人多,再多给些折扣吧。” 那男子大怒:“怎样的折扣能算成半块灵石,小崽子,戏耍我们吗?” 女子笑着说:“半块灵石绝对不够,不过若是小兔儿相公留在这里陪我,那么连半块灵石也不用付了。” 那男子言语、表情都甚是冰冷,唯独看着那女修士时眼露柔情,显然钟情对方。一听这话,男子修士怒视千晴,却没开口驳斥。 千晴不以为然,笑道:“相公叫得倒是好听,不过这小字就免了,兔儿更是别提。我是万万不能陪你的……” 话音未落,临子初已经开口打断千晴的话,道:“阿晴,别说了。” 他缓缓举起右手,对着那女子,眼神凌厉,摊开掌心,淡淡问:“不知这值不值百块灵石,够不够放我等入山。” 两个修士一怔,齐齐低头望去。 就见临子初右手整只手掌仿若透明,掌心隐隐露出白光,呈现如龙如树的图案。掌心摊开时,散发出令修士都要颤抖的寒意。 那女子惊呼:“寒龙卧雪!你……你是临子初!” 连忙后退两步。 男子也甚是惊讶,他听说临子初性格孤僻,不喜外人靠近身体三步之内。之前看见临子初,见他十六岁左右、气宇轩昂的模样,也怀疑他会不会是临家庄少庄主。然而千晴离临子初甚近,男子修士还亲眼见到二人牵手,所以才会否认。 尽管此时临子初修为不高,可天资绝妙,极有可能拜入仙宗门下。 若知道这人是临子初,他二人都不应上前索要灵石。 两个修士连连后退,身影迅如鬼魅,退出十丈远,方才转身离开,同时传声说:“多有打扰,望请少庄主宽恕,就此告辞。” 临子初冷哼一声,最后看了眼,随后道:“阿晴,走了。” 说完,踏在剑上,凭虚飞腾。 他对千晴说:“跟我上来。” 千晴身体极为灵活,听了临子初这话,纵身一跃,单凭跳跃力,就跳到了临子初的剑上。 好似一只飞翔的轻燕,其余修士均叫了声好。 千晴回头朝他们拱手示意,旋即用双手揽住临子初的腰身。 两人名义上是兄弟,这般举动应该不算逾越,然而千晴搂住临子初时,不知怎么,微微一怔。 尚未来得及细细体会,临子初便已施展仙术,直冲云霄。 千晴只觉身体骤然一重,而后缓缓变轻。他是首次御剑飞行,大多数初学者都会感到晕眩甚至呕吐,千晴却觉心胸开阔,御剑半个时辰,一颗心仍兀自怦怦跳动。 临子初自御剑起就没有说话,此时微微叹了口气,对千晴说: “阿晴,日后你不必与方才遇到的那种人交谈。” 临子初脚下这柄飞剑名唤寒鼠,乃是十二寒剑之一,临家庄主临文谦知道大儿子是寒龙卧雪体后,耗费大量精力,寻来这把寒鼠剑。 子,鼠也,此剑不仅适合临子初的体质,也与他生肖相符,用起来颇为顺手。 寒鼠剑飞行速度极快,风声又大,千晴不得不凑上前去,紧贴临子初的后背,问:“什么人?” 临子初顿了顿,言语缓和许多,他道:“你不必与那二人谈话。” 千晴说:“是了,他们人品低下,不堪入目。只是……只是我被临家庄收养之前,也同他们一般,偷抢东西,人品也说不上高明。” 这话说得甚是小声,灼热的呼吸几乎舔到临子初耳垂。从未有人胆敢离他这样近,临子初呼吸一窒,好一会儿才听出千晴言语中患得患失的意味。 他摇摇头,说:“阿晴无父无母,年岁尚幼,迫于生计,不得已而为之。” “说不定方才那二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临子初想也不想,回答道:“便是有苦衷,你也与旁人不同。” 都是人,能有什么不同? 以前千晴听说,命不相同,人分三六九等,心中颇不以为然。 可同样的话,从临子初口中说出,就让人如饮甘饴。 他将下巴搭在临子初肩上,轻声问:“有何不同?” 拉长声调,便如幼弟跳入兄长怀中撒娇。 临子初犹豫了一下,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沉默。 千晴笑了一声,已然明白,没有再追问。 众人御剑飞行数天,消耗过半灵石,略作估算,已经飞行不短的距离,极为接近第二阶段的入山口了。 按照常识来说,擎天之柱第一阶段的山体底部最是安全,除却潜匪修士的骚扰,以及一些不成气候的野兽外,几乎没有危险。 临家庄侍卫通常夜晚赶路,白天入山休眠。这连番昼夜颠倒的赶路,即便是修士也飞得筋疲力尽。 这日,一行人如往常一般,于黑夜负月前行。筑基修士夜能视物,众人正御剑飞行,忽见临子初身影一顿,寒鼠剑猛地停下,剑身抖动,发出‘嗡’的一声声响。 “少庄主?前方发生了什么事?” 在最末尾防止有人掉队的张人致遥遥喊话询问,不知临子初为何忽然停下。 临子初略抬起手,示意众人不要出声,同时侧耳凝听。 便听得几声极轻的鸟鸣,鸣声悦耳,千啭不穷。 张人致面色一变:“这……这是……” 临子初淡淡道: “不落凶鸢。”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补充内容,属于一些在原文中可讲可不讲的小设定: 1.擎天之柱修士不知道临家庄,知道临子初,因为子初开脉很厉害。 2.潜匪修士敢抢前来拜访仙宗的新人修士,一是仙宗不好进,像临子初这样靠体质的人少,不一定那么倒霉抢到能拜入仙宗的修士;二是拜入仙宗后就开始繁琐的修习仙术,大多数懒得回来讨回这十块灵石;三是就算想找,也不一定能找得到。over 有bug可以提。 第37章 不落凶鸢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禽类。 它出生时, 便能翱翔于空中。年岁稍大, 便向擎天之柱山顶靠近。 可以说,它的生长就体现在它们距离山顶的距离。 活得越长, 离山顶越近, 反之亦然。 这是一种自出生起就不会落地, 永远向上飞翔的凶禽。 它以修士之肉为食,却很少飞入山壁内主动捕食。 翅羽蕴含绝强神通, 可挪移空间。 皮肉坚硬, 可称为宝器,筋血蕴灵, 可做药物。 正是因为不落凶鸢有如上的特征, 方被外界修士称为‘擎天之宝’, ‘正梧奇观’。 千晴仰头向上望去,模模糊糊见到上方空间有几十个黑色的巨影,宽翅,长尾, 围绕着擎天之柱, 杂乱而有序的飞翔。 此时云雾遮掩, 千晴见到的不落凶鸢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即便如此,鸢群数量之巨,仍令千晴愕然。 他双手搂紧临子初的腰身,竭力仰头去看,不知为何,心脏怦怦跳动, 一种微弱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他似乎…… 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鸟! 然而千晴竭力思索,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 一声声响彻天际的鸟鸣在上空旋绕,临子初调转剑身,向擎天之柱御剑,同时说:“今夜不再前进,休息一晚,明日再行。” 众多筑基修士纷纷应‘是’,自擎天之柱山壁外侧,飞入山内。 擎天之柱灵气浓郁,多奇花异草、冲天巨树。山林多野兽,夜晚尤其危险,是以临家庄修士近日均是夜晚行进,白日再入山休息。 一入山内,便听到狼吟虎啸,忽见远处有篝火光芒。 张人致说:“在这里点篝火,不怕惹来野兽吗?” 盛锋道:“何不前去瞧瞧。” 小心地看着临子初,打算听少庄主的意见。 临子初下意识看千晴,只见千晴皱眉朝山壁看去,似乎仍在倾听山外不落凶鸢的鸣叫。 这几日连番赶路,昼夜颠倒,白日只在树梢歇息,千晴很快瘦下来,这样扭头时,脸侧颧骨弧线明显。 临子初心中一叹,道:“便上前看看,若是无妨,也在此处扎营。” 众人前行百步,有一年轻男子喝道:“什么人?这里是开源剑宗歇脚地,尔等速速离开。” 盛锋说:“我们是万水城临家庄的修士,幸能遇到剑宗弟子,想在附近歇脚。” 年轻男子言语迟疑,问:“你们可是临子初手下?” 众人皆觉男子直呼临子初名字未免太过失礼,可想到这小小弟子均知少庄主名号,心中自得。又想小弟子年纪尚轻,不欲和他一般见识。 有人道:“正是。” 那少年道:“我去问问我师哥,你们在此等候。” 言语颇为不客气,张人致愤愤道:“小小剑宗弟子,如何这般高傲——” 话音未落,盛锋便已打断他,说:“好了,可别再给少庄主惹事。” 张人致面色一红,想到什么,又转为苍白,他垂头不语,心中反省懊悔。 临子初静静看着盛锋,并未说话。 那开源剑宗的年轻弟子很快回来,说:“我师兄说尔等可以在附近歇脚,但要小心野兽,遇到危险,尔等自行解决。” 这话已经很不客气了。擎天之柱非他开源剑宗之地,临家庄众侍卫出于礼貌打声招呼,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回答。 听闻开源剑宗前宗主归天后,这届宗主野心极大,意图攻上擎天之柱,在剑宗前按个‘仙’字。传闻不可尽信,但皆有缘由,观那剑宗弟子言行举止,见微知著,说声开源剑宗野心极大,已经是客气的了。 临子初到是不在乎这些客套礼数,他与千晴走到僻静的角落,靠树而坐。 千晴紧贴临子初,问:“大哥,方才见到的不落凶鸢,当真只有擎天之柱才有?” “嗯。” 千晴问:“那……万水城没有吗?” “自然,”临子初道:“此物生于擎天之柱,死于擎天之柱,万万年来,不曾在旁处见过不落凶鸢。” 千晴点点头:“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大哥,明日进入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不能再御剑飞行,那么我们可是要爬山吗?” 临子初‘嗯’了一声,叮嘱道:“迈入第二阶段,一定要小心攀爬,不要掉落悬崖。否则若是落入凶鸢群,届时定会被分食,尸骨无存。” “是,我知晓。” 临子初轻轻抚摸千晴的头发,很快缩回手,轻轻道:“那就好。” 千晴朝他微微一笑,忽听耳侧有凶鸢鸣叫,于是皱眉望向山壁外侧。 不落凶鸢长喙利齿,通体漆黑,鸟面丑陋。然而叫声宛转悠扬,堪比仙乐。 千晴凝神听着,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第38章 擎天之柱山顶, 镇秽峰, 攘邪阁。 阁外,有两个用红绳束发的矮个仙童, 手拿拂尘, 擦拭阁外白玉石阶。 二人面色白净, 正凑在一起,无声嬉笑。 仙童面对面, 看似正在谈话, 然而交谈时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皆因二仙童唯恐打扰上人,此时正在用传音之术, 无声交谈。 正是谈兴时, 忽听远处另外一人传音插嘴道: “好啊!清风, 明月,你们两个在此偷懒,不怕被仙君撞到,罚你们去坐忘峰面壁思过吗?” 被唤作清风明月的二位仙童闻言一惊, 齐齐回头, 不过在他们看清来人的脸后, 便放松下来。 清风道:“霜叶,别来吓唬人。近日仙君心情甚好,才没有闲时来责罚我二人。” 被唤作霜叶的仙童大喜,脸上忽然涨得通红,道:“既然如此,传闻是真的了?仙君……仙君果真推算出……” 说着说着, 竟然哽咽起来,眼含热泪,一时不能言语。 霜叶方才面带微笑,忽然落泪,情绪变化之剧,旁人看来,定是不能理解,然而清风、明月却了然,纷纷握住霜叶的手,传音说出方才霜叶未说出之话。 “不错!仙君已然算出,仙主遗子尚在人世,不出月余,便能寻回,入主正阳仙宗!” 霜叶双手颤抖,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清风、明月是凤昭明仙君的守阁仙童,而他本应照看仙主遗子。 然而当年孽龙作乱,仙主陨落,唯留一子,不知踪迹。 这十几年来,对仙人来说,不过眨眼间。 可于霜叶,却是漫长无匹。 他哽了两次,问:“仙君可曾对你二人提起小公爷的事?他身体可好?他一人在外……可……可受了委屈?” 清风、明月朝他微笑,无声摇头。心中均想,小公爷自幼遗落在外,比起养在正阳仙宗内,哪有不受委屈的。 皆因如此,待他回归,定会倾全宗之力,以作弥补。 镇秽峰,攘邪阁。 阁内,有一相貌高雅的年轻男子闭目盘膝,端坐在玉台上。他身着红白二色宽袍缓带,面上眉呈朱红色,状似半面阴阳鱼。 那男子右手捏镇邪诀,神情看似平缓,神识却仿若侵入无边炼狱。 攘邪阁寂静无声,男子耳畔却有亿万幽灵哭嚎,阻挡仙君施展推算仙术。 凤昭明衣袍无风自动,他皱眉,于杂音中细细分辨。 脑海闪过无数光阴碎片。 自第一次推算起,凤昭明不休不眠,已连续推算二十三日。 他的嘴角沁出一丝细细的血迹,仙君知晓,若再不停止推算,恐怕便会仙力枯竭。 然而推算这些日,除知不久后能迎来仙主遗脉外,他竟然没有算出任何有用信息。 他不甘就此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凤昭明收回仙术,赫然睁开双目,眼中精芒流转。 他轻咳一声,右手提起朱笔,在纸上缓缓写了个字。 ——晴。 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 凤昭明推算时,每日可听十二万九千六百字。 这二十三日,日日听,日日算。 ‘晴’这一字,是凤昭明与推算中唯一听到过两次的字。 然而仙君并不确定,这字与仙主遗脉,究竟有什么联系。 凤昭明写完这字后,静静看了一会儿。 而后长身而起,推开阁门,向外走去。擎天之柱是正梧洲正道象征,高不可知,雄伟巍峨,被修士称为‘天之一足’。 此山可粗略分为三段,第一段是靠近山底的部分,任何修士皆可从入山口御剑飞行,除偶尔会被潜匪修士骚扰以外,并无太多危险。 可御剑飞行数天,迈入第二阶段,也就是擎天之柱中间山体部分,路途就变得危险许多。 那是因为,越靠近擎天之柱山顶,周围灵气越是浓郁。第二阶段已经长出许多寻常环境不能成长的参天巨树、毒花长藤。第二阶段荒植倍出,常年少见阳光,形成带毒的瘴气。在瘴气的熏染下,有些地方的土壤产生了变化,化为沼泽。 这种带毒的沼泽是一种凶蚊的繁育地。这种凶蚊十分可怕,它口器锋利,喜吸食修士胸口精血。一旦被凶蚊盯上,若无力抵抗,凶蚊的口器便会贯穿修士胸口,将修士心脏连带周身血管整个吸走,死法相当恐怖。 “……早几年前,攀上擎天之柱的第二阶段修士,十之有九,都是死在这种凶蚊口器之下。” 正是清晨,山间云雾久不退散,临子初与众修士坐在一起,等待云雾消退,再向前行。 盛锋知道临子初极为喜爱身旁带着的那个名叫千晴的少年,为了自己前途,早想找机会混个脸熟。这会儿总算等到了机会,于是凑到千晴身边,叮嘱他凶蚊的可怕,以免他到时不知轻重,遇到危险。 果然,临子初不仅不阻止,反而任由盛锋与千晴交谈。 盛锋大喜,想了想,继续说:“不过自打凤昭明仙君下山惩治恶蚊后,这凶兽再不敢肆虐,这几年来,第二阶段好走许多,唯有蚊王偶出,即使极为少见,仍被称为‘擎天三险’之首。” 千晴‘哼’了一声,道:“仙君果真厉害。一路上,惩治凶蚊这段,我可不知听过几百遍了。不如讲些其他丰功伟绩,说来听听。” 盛锋听千晴语气不好,只得尴尬笑笑,哪还会再说? 转而说道:“除了沼泽蚊王之外,也要在意千万不要失足跌入悬崖,山壁外侧就是不落凶鸢,这种凶禽喜食修士血肉,一旦跌落,尸骨无存。” 日渐出,云雾消。 临家庄众修士在身上涂满驱蚊的药膏,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千晴脸上、手臂涂满浓绿色的粘稠药膏,一股烈香直冲鼻孔,令他双目含泪。口袋里黑毛的长腿蜘蛛觉得有趣,爬出来站在千晴肩上,吱吱叫唤。 “好了,”千晴用手抓住阿毛,欲把它塞回口袋。擎天之柱危机重重,千晴不愿阿毛随便跑出来。右手一抓,那相貌丑陋可怕的蜘蛛竟然极为温顺的卧在主人掌心里。千晴视作寻常,正要把他往口袋里放,忽然‘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阿毛,你是不是长大了?” 那蜘蛛用带毛的头顶蹭蹭千晴掌心,八条腿连番跳动。 “这样也好。你坐我身上那么长时间,长大之后,可要换我坐在你身上。”千晴笑了一声,把阿毛装回口袋,看它舒展八肢,躺在一块浑圆碧绿的灵石上,拍了拍,便合上口袋。 他将脸上的药膏抹的稍微均匀一些后,起身去寻临子初。 远远看见临子初的背影,见他身前似乎还站着一个修士,正用玉板,欲往临子初面上涂抹。 千晴忙跑起来,喊:“大哥,我好了,让我来帮你。” 临子初回过头,说:“阿晴,不要跑,慢慢走过来。” 千晴答应一声,抢过对方修士手中的玉板,挖起一勺药膏,正要往他脸上涂,忽然犹豫了。 原来,临子初面上白净无尘,而这药膏不仅色重,且味道很大,似乎……似乎不太与临子初这样的人物匹配。 之前尚未与临子初结拜,万水城的人对千晴形容临子初,均是‘天人之姿’、‘不可靠近’云云。 当时千晴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现在却有些理解了。 【仙主遗脉】 第39章 然而千晴毕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心想大哥就是大哥, 又有什么不能靠近的了?他放下玉板,用手指将上面的药膏摘下, 忽然向前, 用手摸涂临子初的面颊。 临子初略怔了下, 旋即放松面部,任由千晴施为。 千晴心情大好, 说:“这药膏味道太香, 大哥你且忍耐一下,等习惯了就不如何香了。” 临子初‘嗯’了一声。 他身具寒龙卧雪体, 浑身无处不冷, 便是面颊, 也冷若冰霜。 然而千晴这般用手涂抹,不仅不嫌,反而涂得格外认真。 临子初感受千晴灼热的手心,忍不住想要微笑。过了好一会儿, 他伸手去握千晴的手腕, 道:“好了, 阿晴,你涂得也太多了。” 千晴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把一手的药膏随意抹在裤子上。 临家庄修士早已等候良久,只是不敢开口打断,直到千晴放手,才有人上前问:“少庄主, 雾消得差不多了,现在前行吗?” 临子初点点头,对千晴说:“阿晴,一会儿攀山,我在最前方,你紧跟我身后。若是感觉有何不妥,定要出声。” “好。” 千晴对攀山并不陌生,可以说是极为熟练。他攀山的技能与耐力,在凡人中,可说是出类拔萃,无人能敌。 但不知在修士中算不算的上是厉害,千晴正心中忐忑,临子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 千晴一怔,旋即朝他微笑。 心想,大哥相貌生得真好,就算是盖上药膏,也丝毫不掩。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心情果然放松了。 众人不再使用飞剑,而是光靠两腿,在山路行走。 这路崎岖不平,多是修士踏出来的小路,有的坡路陡得太厉害,众人还要手足并用,才能爬上去。 筑基修士施展仙术时,自然比寻常人要高明许多,可以腾空飞跃,可以夜中视物。 然若不施展仙术,也只是体力比普通人好些,爬山技巧是无论如何不会凭空提高的。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草木丛生,空气湿润,地上多苔藓。 只爬了一会儿,临家庄十几名筑基修士,过半都狠狠摔倒过,膝盖、手肘给尖锐的山石磕破。 千晴看堂堂筑基修士,摔得鼻青脸肿,自己爬起来到是轻松,不由心情大好。听众修士抱怨,还十分有趣。 盛锋摔倒的次数最多,几次停下裹伤。他心中叫苦不迭,对身旁的修士感慨道: “这山……此时就这般难爬。我听闻,凤昭明仙君惩治凶蚊之前,修士要爬过此处,还要处处提防凶蚊,那才是人间炼狱。” 那修士十分赞同,道:“昭明仙君高义,他……” 正欲再说,忽然想起什么,两人齐齐闭嘴。 心中却不由幻想,当年仙君下山,攘除凶蚊的绝代风姿。 所谓,潦极须赢,正梧昭明,徜空北霖,泰重武平。 凤昭明与上述三人并称四洲之君,战力之强,光凭惩处凶蚊一战后,蚊兽至今不敢再来骚扰修士,便可见一斑。 于凤氏昭明,有判词云: 行于行处止, 止于止处行。 入门则正, 立志仍高。 岂是寻常色?衣沾邪佞血。 至于其行之高,如日月经天,止之静,如江河行地。 擎天之柱峰顶。 镇秽峰,攘邪阁。 凤昭明推开阁门,朝外走去。清风、明月二位仙童见到主人,齐齐垂首肃然站立。 他看也不看这二位仙童,迈步时,也不见施用仙法,然则挪移间缩地成寸,转瞬,便已离开攘邪阁。 待凤昭明走得远了,清风、明月望向仙君离开的地方,心中均想,仙君还是出去了。 正阳仙宗弟子无数,按尊位排序,分别为仙主、仙尊、仙君。 仙君之位,即可收徒,如凤昭明,位列仙君之首,可收徒三千。 仙尊之位,共有四人。 仙主之位,位尊之至,唯有一人。自东昆仙主后,十几年来,正阳仙宗却无一人可摘得仙主名号。 众所周知,修士修炼,共分为七个阶段。 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出窍、大乘。 自结丹开始,修炼越发困难,升阶仿若登天。 有一不成文的规则,就是仙君多是化神修为,仙尊多是出窍修为。仙主则不一定,譬如东昆仙主当年乃是夏殿朱明仙尊,后因孽龙一役,舍命救苍生,追列仙主之位。 当时东昆仙主也只有出窍修为。 不过,修为也并不是决定仙君、仙尊的唯一标准。 譬如凤昭明,战力卓绝,身为东昆仙尊首徒,惊才绝艳,有人力荐他接替师尊位置,成为朱明仙尊。 然而凤昭明断然拒绝,皆因位列仙尊后,便要驻守正阳仙宗,那时不可随意出山,无法找寻仙主遗脉。 为了全力找寻仙主遗脉,凤昭明至今也未曾收过一名弟子。 凤昭明手握两块灵石,疾步迈入白藏仙殿。 白藏仙殿中,端坐着一位身材干瘦的老人,那老者须发尽白,闭目盘膝时,胸腔起伏不动,若不细看,真若死人一般。 凤昭明拱手行礼,道:“师尊,昭明今日再去找寻仙主遗脉。” 白藏仙尊缓缓睁眼,霎时间,仙殿内灵力磅礴而出。 云雾翻腾,如龙似虎。 老人声音沧桑沙哑: “……就是这月了。” 凤昭明道:“是,弟子也推算出,就是这月,便能找回仙主遗脉。” 老人道:“可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昭明,你不出去寻找,便在这里等待,也是一样的。该来的总会来,未到时候便不会来。那孩子……” 话音未落,老者就疲惫至极的阖上双目。 凤昭明静候片刻,走出白藏仙殿。 忽听神鸟高鸣,有一青鸟振翅,朝此处飞来。 青鸟靠近凤昭明后,用脖颈温顺地蹭蹭主人,随后展开双翅,载凤昭明于背上。 凤昭明盘膝坐在青鸾肩背处,脊背挺直如竹,望向前方,眼神肃穆决然。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仙山中段。临家庄众侍卫艰难爬山,摔了几次后,逐渐掌握技巧,手脚不再如之前那般僵硬,众人前行的速度有所提升。 有人发现,千晴攀爬灵活,过了这么长时间,喘息也未变得多么剧烈,状态比起一行筑基修士,还要好上许多。 张人致暗暗心想,此子耐力出众,远胜寻常之人,怪不得少庄主喜欢他。 正胡思乱想,忽见前方临子初、千晴停了下来。张人致位于最后,开口询问:“前方发生何事,少庄主?” 便听千晴回答:“这里有沼泽。” 众人面色一沉,纷纷上前,观察情况。 未曾见到沼泽,先闻到了沼泽怪异的味道,好似无数植物腐败。 因常年积累淤泥,空气湿润,形成瘴气,散发阵阵恶臭。 淤泥中蕴含气体,时不时冒出气泡,破裂时发出浑浊的声响。 幸而他们遇到的第一个沼泽,规模甚小,最宽处不足三丈。 有几只大如面盆的灰色细腿蚊子,虎视眈眈望着他们,翅羽震动,发出嗡嗡声。 “还好!此处沼泽尚未形成蚊王,”一位筑基修士说道:“我等小心过去,不会遇到危险。” 众人小心翼翼,躲开沼泽,脚踏实地,绕路前行。临子拉住千晴的手,唯恐他掉入沼泽。 千晴紧紧握住临子初冰冷的手心。倒不是觉得害怕,只是他心中忽然很想这样做而已。 千晴手拉着临子初,头向下垂,眼睛下望,却不是在看路,而是看向自己的口袋。 以往一直温顺待在口袋中的阿毛,此时不知为何,忽然在口袋里扭动挣扎,四处奔跑,以身撞击口袋。 好似要逃离口袋出来一般,十分狂躁。 若是平时,阿毛如此异状,千晴定会打开口袋,放它出来。 然而此处危机重重,多有不可知的危险,千晴不能放任阿毛出来,万一走丢,可就找不回来了。 他用另一只手握了握口袋,威胁似得,隔着口袋,戳戳阿毛的脑袋。 口袋里的蜘蛛温顺了片刻,很快又剧烈挣扎,引得千晴口袋来回摆动。 众人有惊无险的跨过沼泽,继续向前行走。 很快就见不到大规模的山路,只能在丛林泥沼中艰难前行。 擎天之柱灵气浓郁,易于植物生长。仙山中多是高耸入云的巨树,遮天盖日。 巨树周围藤萝攀附,有的藤蔓比千晴的大腿还粗,紧紧缠绕在巨树身上,藤与树相连处,有绿色汁水流下。 正梧洲靠海多雨,擎天之柱中段更是湿润,因此此地树木树根露出地表,形态各异,甚为壮观。 越向高处爬,树长得越大,沼泽也越宽了。 第一个遇到的沼泽不过三丈,众人绕路前行。 第二个沼泽便有五丈,众人犹豫一下,仍旧绕路。 遇到的第三个沼泽,长约二十丈,宽约五十丈,若再绕路,在这寸步难走的丛林中,可能要绕整整一天。 有修士爬得气喘吁吁,说道:“我观此处尚算平静,何不御剑飞行?” 张人致低声痛斥道:“一旦御剑飞行,就会被沼泽蚊王发现。你想害死我们吗?” 那修士嘟囔一声‘被发现也不一定会飞过来,哪里有那么倒霉的’。 然而也知道厉害,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临子初道:“拿浮板。” 临行之前,临家庄修士每人身上都带有五六块浮板。所谓浮板,是一种为了跨越沼泽而准备的东西,质地特殊,不沾泥沼,如木板可浮于水面之上,浮板也可浮于泥上。 众修士纷纷拿出浮板,铺于沼泽上,踏板而行。 第40章 沼泽蚊虫攻击性强, 是擎天之柱少数会主动攻击修士的兽类之一。它们盘在泥沼上, 见临家庄修士铺浮板,便发出威吓的声音, 朝他们露出森森口器。 只见沼泽蚊兽口器锋利, 分成三股, 宛若三根长长的绣花针。 联想到此物能将修士心脏抛开,就令人不寒而栗。 临家庄修士排成一列, 位于最首的临子初只负责铺板, 而不捡板。 最末尾的张人致只负责捡自己身后的浮板,而后交给前面的修士, 前面的修士再交给倒数第三位的修士, 依次递交, 直到传给临子初。 来擎天之柱之前,众侍卫排练过无数次,是以进度极快,二十丈的沼泽转眼就走过一半, 倒是比在丛林的山路走得还要快。 长得狰狞、拥有锋锐口器的凶蚊, 盘踞在泥沼各地。 有些挡住了前行的路, 临子初视若无睹,只管将浮板放下。 年纪幼小些的凶蚊会拍打翅膀,飞到旁处。 年纪大些的,自尊心也高傲,不肯挪走,被临子初浮板拍得结结实实。 这蚊兽皮坚甲硬, 拍一下拍不死,会发出愤怒欲狂的鸣叫,剧烈抖动,把浮板抖离自己身上。 这时临子初便会拿出寒鼠剑,用此剑冷冽剑锋,近指蚊兽,逼它后退。 那凶蚊多半屈服,恨恨挪走,双眼死死盯住临子初,带着忿恨。 一有凶蚊发出愤怒的鸣叫,整个沼泽的蚊兽都会跟着发声,声音若洪钟贯耳,令人难以忍受。 很快,便遇到极其顽固的蚊兽,被寒鼠剑抵着,仍不肯后退挪走。 临子初与这畜生僵持,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须知,沼泽蚊兽是群居生物,兽与兽间相互扶持,喜打群架,极为团结。 杀死一只蚊兽,会被群起攻之。 而且蚊兽颇为聪慧,得寸进尺。一旦修士在沼泽上改变浮板方向,绕路而行,它们便知这修士实力不够,多加骚扰不说,若是倒霉,会被吸食心脏,届时整队修士全军覆没,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临家庄众修士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临子初的背影,只看少庄主如何打算。 临子初静静看着趴在泥上、纹丝不动的蚊兽,看它头上锋利的三根针锐口器,对身后千晴说: “拿浮板来。” 千晴应了一声,从自己身后的修士那里拿来浮板。 临子初冷漠地看着面前蚊兽,一块奇重浮板,当头砸在它头上。 那蚊兽发出咆哮,抖着翅膀,将浮板掀飞。 临子初继续道:“拿浮板。” 一块奇重浮板,猛然砸向蚊兽。 蚊兽怒极而哮,用力振翅。 周围蚊兽发出尖锐的威吓声,声音贯耳,有的修士头晕目眩,几欲呕吐,苦苦坚持。 淡漠的男声坚定道:“拿浮板。” …… 不知有多少浮板砸下,有多少浮板被蚊兽振飞。 站在千晴身后的修士额头冷汗涔涔,微弱道:“少庄主,我们的浮板不多了。” 临子初垂目望着面前的蚊兽。 见它头部微瘪,唯有口器仍旧锋利。 眼中露出凶恶仇恨的光。 临子初自身后抽出寒鼠剑,冷冽剑锋指向蚊兽,逼它后退。 那蚊兽口器震动,发出刺耳鸣叫,不屈不挠。 仍是僵持状态。 临子初身后,临家庄众侍卫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喘,均知此时已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临子初手持寒鼠剑,指向蚊兽脊椎。 周围蚊兽凶恶拍打翅膀。若不是犹记凤昭明仙君当年重击,恐怕早已群起而围攻。 剑尖离蚊兽脊椎越来越近。 空气都仿若凝结。 就在这时,站在临子初身后的千晴忽然冷哼一声,骂道: “臭蚊子,你还倔强!” 那蚊兽本来死死盘踞在泥泞中,听到千晴这句话,登时跳起,向后猛挪一下。 周围发出怒吼的凶蚊,也仿若被人扼住咽喉般,停下尖锐的叫声。 原本宛若蚊声炼狱的沼泽,骤然变得寂静无声。 临子初愕然回首,看向千晴。 其余修士也是心中既惊又喜,屏息望着千晴,不知发生了什么。 千晴自己本人也是惊讶,他‘咦’了一声,喃喃道:“这臭虫也能听懂我说话吗?” 沼泽寂静,无人回答。 千晴与临子初四目相对。 千晴犹豫一下,道:“大哥,要不然,让我试试?” 临子初微微点头,让千晴与自己并肩站立。 千晴口袋里的阿毛简直是要发疯一般冲撞,令主人的口袋四处摇晃。 千晴只当未看见,他在浮板上蹲下,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这口器狰狞的蚊兽,是否当真会像阿毛那样乖巧。 他心中忐忑,抬起右手,指向那拥有三根口器的蚊兽。尚未说话,那蚊兽就惊恐一般,缓缓向后挪了一步。 千晴大喜,心想它怕我,那就好办了。他清了清嗓子,皱紧眉端,厉声道: “给我滚远点!” 那蚊兽口中发出一声哀鸣,拍打翅膀,扑腾着从泥沼中央,挪到边角之处。 除修士粗重喘息,泥潭上一时无任何杂音。 千晴自己也愣了愣,不知这可怕的凶蚊究竟缘何会怕自己。 他蹲在浮板上,好一会儿才起身,看着临子初。 身后修士皆近呆了,盛锋最先反应过来,低声说:“小哥哥,真有你的!” 其他修士也从狂喜中惊醒,不敢置信道:“这凶蚊,为何如此害怕你?” “这么说来,有了小兄弟,我们此次行进,再也不必惧怕凶蚊!” 想到这里,修士忍耐不住喜悦,喘气声都重了。 千晴心中也是得意,双眼精芒闪耀,一把握住临子初的手腕。 临子初眼中露出柔和的神情,他抬起手,轻轻抚摸千晴的头发。 心中复杂,不由回想起当初与武泰、陆平之交谈的内容。 “……东昆仙主将孽龙引入界膜,与其一战,道消身陨,唯剩一根仙骨。” “……以父之骨为骨,以母之肉为肉。仙主遗子,是仙主之妻,行大能之术,夺天地造化,以命换命而生。” “……是以仙主之子尚未开脉之前,其体内蕴含的灵力,远远超过寻常元婴修士。” ……会是他吗?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仙山中段。 有一男一女两位修士自山脚御剑飞至一片荒无人烟的丛林深处。此地地势复杂,极易迷路。 两位修士仔细寻找,在一处枯树根部停下,而后用力一抓。 那枯树便如烟雾般扭曲,露出幻术遮掩下的景色。 两人左右查看,极其小心,好一会儿才继续向前。 这二人,正是之前阻拦临子初的两个潜匪修士。 他们向前走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方才见到一个颇为简陋的山洞。 第41章 两人毕恭毕敬站在山洞前, 道: “主人, 属下归来,上交这月的贡钱。” 过了好一会儿, 山洞里传来一个沙哑的男音: “……收了多少灵石?” 二人答道:“有下品灵石五千块, 中品灵石一百……” 五千块下品灵石, 一百块中品灵石,这数额说起来是十分吓人的, 足以支撑门派上下一个月的开支。 抢劫果然是暴利无本, 收益最迅猛的手段。 然而山洞里那个沙哑的男音听闻,暴怒道: “一群饭桶!怎么只有五千块灵石, 你们下山睡觉去了么?” 二人惊慌, 辩解道:“不, 主人,这月上山的多是宗门弟子,譬如开源剑宗。还有一个名叫临子初的,我等没敢拦他……” “废物!我不想听这些。” “是!是!” 两人连忙下跪, 乞求原谅。 山洞里的男子气得连声喘息, 过了一会儿, 问: “那个临子初,可是身具寒龙卧雪体?” “主人英明。” “他身上有多少灵石?” “……这,属下只知他这次前来,似是拜见仙宗,身旁带了十几个筑基修士。” 男子想了想,道:“既然是来拜见仙宗, 应该带了不少东西。罢了,我这次冲击元婴修为不成,元气大损,急需灵石资源。就亲自去一趟。” 二人惊道:“主人身体尚未恢复,何不派我二人?” “寒龙卧雪体非同小可,还是我亲自去比较稳妥。” 有一黑袍男子自山洞内走出。他面色焦黄,须发稀少,显出病态。 然而灵压摄人,显然是金丹巅峰修为。 他狠狠瞪了那一男一女二位修士,见他们缩起头,金丹修士一卷黑袍,如烟般,消失在空中。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仙山中段。 与临子初一行人不同的一个入山口,此时显得格外紧张。 十几个男子蹲在树梢上,屏住呼吸,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泥潭里踩在浮板上的两个修士。 这两个修士一男一女,相貌略像,看得出是兄妹。 男子儒雅翩翩,身负长剑。 女子清纯玉立,躲在兄长身后。 正是许氏高门兄妹二人,许望闻、许希音。 他们与临子初相同,被困于沼泽之中,不知如何是好。 许望闻哀叹一声,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妹妹安全。 然而此处凶蚊如此之多,即便是拼了性命,也毫无办法。 作为兄长,许望闻对许希音一向严格,然而命悬一线时,许望闻回头看向许希音,见妹妹眼神依赖,还如当年被娘抱在怀中,朝他伸手讨抱的小女娃一般。许望闻心中柔和,低声说: “希音,今日我兄妹二人恐怕要陨落于此。我不能护你周全,对你不住。” 许希音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说要来拜访仙宗,害的哥哥……” 许望闻眼神坚定,道:“一会儿我数到三,用剑刺凶蚊,你御剑飞往岸边,就算引来蚊王,也顾不得了。” “不,哥……” “切记,无论我如何,绝不要回头!这是唯一一个能让你活命的方法了。” “我不!哥哥你逃,让我来刺凶蚊。” 许望闻厉声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妹妹眼泪滚滚而下,道:“哥,我……没有你我什么都不会……” 许望闻心中一软,低声说:“希音,你一向最是乖巧——” 正是亲情脉脉,感人肺腑。 忽听树上‘噗’的一声,似乎有人终于忍耐不住,笑出声来,道:“我快要吐啦。” 这声音成为导火索,很快的,树梢上十几个少年人,纷纷哄笑。 许望闻眉端紧皱,仰头望去,内心警惕。树梢站着十几个人,他方才竟然没有察觉,对方轻功定然不弱。 许望闻问:“不知树上是哪位高贤?” 有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自茂密的树丛里探出身,朝许望闻微笑道: “望闻兄,真是巧了,怎么总能遇见你?打扰你与令妹抒情,抱歉,抱歉!” 许望闻额头青筋暴起,忍了忍,仍不能忍,怒道: “怎么是你这个讨厌鬼!” 闻人韶蹲在树梢,自上而下,嬉笑道: “什么?我可不讨厌鬼。” “……” “我只讨厌你而已!” “……” 说完,闻人韶与伙伴同时大笑出声,声震四野。 闻人韶笑着,右手一挥,抖出两条白绳,用着巧劲儿,将白绳缠在兄妹二人腰间。 用力向上提。 那闻人韶力量极大,竟然不用伙伴帮忙,一人将许望闻、许希音自浮板上提起。 他道:“想要活命,可不只有一种办法。望闻兄,你抓紧点啊。” 闻人韶目光炯炯,边说,边朝许望闻露出一口白牙。 另一侧,临家庄众位修士,在千晴的护持下,一路走得极为顺畅。 原本神情紧绷,到后来竟然放松到开始谈天。 盛锋感慨道:“小哥哥,有你在,这路可好走多啦!真不知这凶蚊为何如此怕你,便是凤昭明仙君亲自下山,恐怕也没有你这样威风!” 盛锋这话说的太过夸张。只是他本人平日就爱拍马屁,众人都听惯了他说肉麻的话。更何况千晴对付凶蚊,确实很了不得,言语之力竟然比临子初的寒鼠剑还要厉害,因此众修中并无人反驳盛锋的话。 千晴与临子初并肩站在最前方,听着盛锋的话,却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他皱眉看着沼泽里噤若寒蝉、瑟瑟发抖的凶蚊,心想,它们为何如此怕我? “躲开。”千晴一声令下,那凶蚊便哀鸣一声,轰然逃跑。 若是说:“停下。” 那凶蚊即便是正在振翅,也会调转回头,畏然望向千晴,听他发号施令。 千晴甚至怀疑,如果自己要它攻击其他修士,这凶蚊也会毫不犹豫,大杀四方。 奇怪!太奇怪了! 这凶蚊怎么和阿毛一样听话。 千晴心情越来越舒爽,低头看向装着阿毛的口袋,便见那口袋左右抖动,显然里面的活物正在蹦来蹦去。 千晴拍拍口袋,道:“阿毛别闹,我是不会让你出来的,你放心吧。” 那蜘蛛口中发出极为郁闷的嚎叫,若是放它出来,它定会跑到千晴头顶,轮流用八只细腿,敲主人的脑袋。 千晴与临家庄众侍卫,前进速度极快。 这样走了一天,夜幕就要降临。 临子初抬头望望天色,说: “阿晴,我们找个地方,驻扎停下吧。” 千晴见临子初事事与自己商量,心中大乐,连连点头,说:“好,大哥,听你的。” 一行人找了个远离沼泽的地方,没生篝火,只拿出干粮,就着水囊里的清水,泡开食用。 比起之前烤鱼烤肉的日子来说,条件自然艰苦许多。然而众人心情喜悦,饮水如蜜,连声夸赞千晴。 千晴心中得意大笑,面上却露出谦虚的表情,他紧紧贴着临子初坐,说:“大哥,他们夸得太过啦。” 临子初眼神温和,看着千晴,忽见他腰间悬挂的口袋左右扯动,便问:“阿毛怎么了?” 千晴道:“这几天一直关着它,它说闷,总想出来玩。” 临子初道:“此蛛有灵,不若放出来看看,究竟怎么了。” 千晴想了想,说:“那好。” 口袋打开一条细缝,先伸手进去将那蜘蛛握住,将它紧紧抓在手心,方才把阿毛放出来。 临家庄众修士中,有不少是第一次见到阿毛的。 只见千晴手掌瘦而长,掌心却抓着一只头带黑毛的八腿蜘蛛,有不少人直惊呼出声,正要问‘这是什么东西’,可看少庄主正在与千晴说话,不便插嘴,只好作罢。 千晴与阿毛沟通几句,警告它不准逃跑,方才松开手将那蜘蛛放于掌心。 阿毛站在千晴掌心,前走三步,挥舞大螯,口器咔咔作响,发出凶兽进食的声音,又后走三步。 千晴皱眉,说:“这里十分危险,你当真要去?” 那蜘蛛连连用头磨蹭主人掌心。 “好吧,”千晴道:“你小心些。” 那蜘蛛急吼吼从千晴手上爬下,蹑手蹑脚,如鱼游大海,潜入夜间的擎天之柱仙山内。 千晴扭头对临子初说:“阿毛说它要出去吃东西,晚点自己回来。” “……” 临家庄众人在擎天之柱第二阶段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悄然来临。 众人神情紧绷,有人轮流守夜。幸而这夜没遇到什么危险。 直到天亮,阿毛才从林间走回,跳到千晴肩上。 千晴托起阿毛,左右看看,没发现它身上有伤,随手将它放入口袋。 临子初递给千晴一个水囊,道:“阿晴,喝些水,一会儿上路了。” 擎天之柱峰顶,有一修士乘驭青鸾而来,飞至某处。 峰顶寒风猎猎,将修士衣袍吹得鼓起,勾出仙君身体轮廓。 青鸾低首将凤昭明放下,依赖地蹭蹭主人手臂。 凤昭明神情漠然,望向青鸾,道: “在此等候,本君几日便归。” 话音刚落,不理青鸾留恋的动作,凤昭明缓步走向悬崖,垂目向下望去。 第42章 便见峰顶之下, 盘旋无数宽翅、长尾的黑色巨鸢。 它们面目狰狞, 喙里长满利齿,不似寻常鸟类。 正是被修士成为‘正梧奇观’的凶禽, 不落凶鸢。 凤昭明红白大袍被风吹得发出铮铮声响, 仙君束后长发剧烈摆动。他俯视下方, 神情冷漠,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不出此月, 便可寻得仙主遗脉。 凤昭明望着下方盘旋的凶鸢, 心想,既然如此, 此次是他最后一次用凶鸢翅羽, 挪移空间。 若此次再找不到仙主遗子, 那么他就到仙殿等候。 若此次足幸,能够寻到…… 凤昭明阖上双目,脚步不停,神识放空。 脑海中不由浮现, 当年东昆仙主负手临渊的背影。 东昆仙主生于名门贵族, 性情温和, 战力不凡,尤擅卜算、丹青、弈棋。 凤昭明二十岁时被东昆收为首徒。东昆仙主诲人不倦,从打坐吐气开始,亲手教他握剑劈斩,施法捏诀。乃至执笔拾子,更是倾囊相授, 毫无保留,如师如父。 自拜师为起,直到东昆仙主以微躯之能,施展通天之术,对抗孽龙,挽救天下苍生,道消身陨。师徒二人相处共九百五十四年,未曾听到东昆仙主叱责凤昭明一句。 东昆仙主…… 凤昭明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如同浮萍,朝擎天之柱无底悬崖轻然下坠。 耳侧传来呼啸的风声,有数只不落凶鸢挥动宽翅,急不可耐地朝凤昭明飞来。 它们发出贪婪至极、饥肠辘辘的吼叫,鸣声悦耳动听,仿若仙乐。 数只凶鸢还未凑近凤昭明,就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利齿不断咬合,散发阵阵腥臭。 东昆仙主之恩,重难回报。只有这个孩子,只有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哪怕倾其所有,也定要将他寻回。 凤昭明赫然睁开双眼,刹那间,一股磅礴的灵压席卷八方,遮天蔽日,笼盖整座山峰。 围在仙君周围的凶鸢发出凄厉的鸣叫,待要闪躲,已被凤昭明揪住翅膀。 凶鸢激烈挣扎,回首用利齿去咬,凤昭明悍然跃上鸢脊,长发如墨,逆风狂舞。 便见红光迸射,周围空间肉眼可见变得扭曲,一阵天旋地转,仙君双足踏上实地,仰首望向四面。 凤昭明神情肃穆坚毅,没想到不落凶鸢竟然可以跨越界膜,将他送到如此遥远的地方。 他已然认出。 这里竟然是…… 东岛,潦极洲。 天有四足,地有四洲。 东有东岛潦极洲,西有西陆正梧洲,南有南疆徜空洲,北有北屿泰重洲。 各洲气候不同,百姓习性自也不尽相同。 譬如西陆正梧洲,临海多雨,百姓骁勇凶悍,腿裹绷带绑腿,内有止血驱虫的药粉。一旦受伤,可以拆开包扎。 临家庄一行修士在擎天之柱潮湿的丛林中艰难穿越。除了最开始有些不适应外,他们很快展现了正梧洲居民剽悍的实力,行走丛林如若平地,速度越来越快。 幸运的是,他们一直没有遇到被称为擎天三险之首的沼泽蚊王。加上不知为何,那些不成气候的小个头凶蚊,似乎能听懂千晴的言语,甚至害怕他,愿意听从千晴的指令。 是以一行人没有遇到棘手的事情,十几个筑基修士无一人受伤。 这日,临家庄修士正向前行,忽听前方有‘咄咄’刀剑碰击之声,似有人在前恶战。 张人致道:“少庄主,此处混乱,不如改道避开吧。” 临子初刚要说话,前方恶战之人,有耳目灵敏的,已然看见他们。 对方大喜,道:“几位道友,我们是开源剑宗的弟子,路遇凶蚊,损伤了几位弟子。你们能否过来相助?待得脱险,必有厚报!” 众人大惊,想到凶蚊可怕,都不愿上前。 他们曾在第二阶段入山口与开源剑宗弟子有一面之缘,而后临家庄侍卫停下调整,开源剑宗弟子比他们早一日出发。 这会儿竟然追上了。 千晴凑到临子初耳边,低声道:“大哥,我们不出声,悄悄躲开。这些开源剑宗的弟子失手杀了不少凶蚊,臭蚊子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必上前惹事。” 临子初极浅点了点头。 正要绕路而行,开源剑宗的弟子已找到救星一般,朝他们这边挪动。 有的认出临子初,‘咦’了一声,边剧烈喘息,与凶蚊恶斗,边说:“你……你是临子初!如此幸甚,道友,快来相助。” 这修士腰间被凶蚊叮了一口,戳出三个血洞。且凶蚊叮出的伤口,难以止血,是以修士伤处血流不止,将开源剑宗青色宗袍染成紫色,受伤颇重。 那弟子见到临子初,言语间忍不住的兴奋。 其余修士齐齐‘啊’了一声,精神振奋,呼唤:“子初道友,久慕英名,尚请不吝助我一臂之力,日后必有重谢!” “是啊,子初道友,我……我撑不住了,求你帮忙。” 态度诚恳,与先前见面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千晴叹了口气,暗骂真是倒霉,竟然被认出来了。 临子初此次千里迢迢来到擎天之柱,是为了能够拜入仙门。 若开源剑宗这几十个弟子全都死在这里,那么当然没有问题。可一旦留下一两个活口,临子初见死不救,定会成为拜访仙宗的污点,于他影响颇大。 想也知道,开源剑宗不可能让弟子毫无准备,爬这座危机重重的仙山。 定然有压箱底的保命之术,以防弟子全盘倾覆。 能不被认出,悄悄离开,自然最好。可既然被认出来了,再不上前解救,于临子初名声有损。 千晴压低声,对临子初道:“大哥,这些凶蚊能听懂我说的话,我且过去试试,能不能帮他们脱险。” 临子初想也不想,便摇头道:“走了,众修士随我绕道而行。” 千晴心中一动,心想,大哥是怕我遇到危险。 被惹怒的凶蚊确实十分可怕,见这几十个剑宗弟子如此狼狈便已知晓。 然而他心思一转,迅如闪电。千晴皱眉,说:“大哥,这忙恐怕不得不帮了。因为,若是这些剑宗弟子被逼急了,动用仙术,或御剑逃跑,也许会引来沼泽蚊王。届时我们离得太近,恐怕会被殃及。” 临家庄众修士均反应过来,想到这点,一拍大腿,心中懊恼,觉得太过倒霉。 千晴却有五六分把握,能制住这些他妈的臭蚊子。 到时候,临子初不费吹灰之力,便是这几十个剑宗弟子的救命恩人,名望大增。拜入仙宗,又多了一分把握。 正想得美,临子初忽然伸手,握住千晴手腕,低声道:“不必,我等速速绕路前行。” 忽听一个尖锐的女声,痛极惨呼。 众人齐齐扭头。 千晴伸长脖子,望向前方,只见有一女子,体力枯竭,握不稳剑,乃至被凶蚊三根针般锋利的口器刺入腹部。 只差几寸,就要叮到心脏。 凶蚊身体一抖,口器用力回吸,便听‘咕噜’两声,那畜生贪婪地饮了口热血。女修身体抖若枯叶,脸色惨白。 有一男修目眦尽裂,大吼:“师妹!” 再不管是否会激怒蚊群云云,男修一剑斩断面前凶蚊脊椎,几步凑到女修身旁,猛地斩断凶蚊口器,将其刺死。 那口器已经脱离凶蚊身体,却仍在回吸,源源不断摄取女修体内鲜血。 周围凶蚊闻到血的气息,越发残暴。 几个开源剑宗的弟子被凶蚊叮得浑身是血,他们气喘吁吁,眼看就要被逼到绝境。 见状,临子初眉端紧皱,急道:“凶蚊此刻狂性大发,绝不能上前。” 开源剑宗有几个弟子隐隐听临子初与谁交谈,似乎没有上前的打算。 有人高声呼喊: “子初道友,要去往何处?快来相助!” “若来帮我,日后必有酬谢。” “你若不来救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剑宗弟子将希望寄托在临子初身上。然则心中知晓,临子初不过是筑基中阶修为,多他一个也不能扭转战况,是以各个与凶蚊拼死相搏,场面极为惨烈。 临子初紧紧握住千晴手腕,不愿让他上前冒险。 千晴听这剑宗弟子言语越发不客气,心中大恼,有心震慑群蚊,怒吼几声: “他妈的,臭蚊子,给我滚远点。” 只可惜刀剑碰撞声嘈杂混乱,传到沼泽那边十分微弱,似乎没有凶蚊惧怕这样细小的声响。 千晴腰间悬挂的口袋,激烈的上下晃动,阿毛连声叫唤,同样无人听到。 便听得沼泽那边时时传来到达极限的惨叫,有人开始大声诅咒。 痛骂临子初见死不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云云。 千晴怒急,待要上前,手腕却被临子初紧紧拉住,如箍铁钳。 临子初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旁人的诅咒,他将千晴扯到自己身前,命令众人:“速速回行。” 说完,与众修士疾步朝反方向走。 “大哥,来不及了!” “阿晴,快走!” 丛林潮湿,泥土多青苔。 几人走得甚疾,在泥上留下重重的脚印。 千晴大急,忽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 随后他神情坚毅,似乎下定决心。 屈起右手手指,放在唇边,闭目鼓气长吹。 便听得一声响彻云霄的尖锐哨声,在擎天之柱回响。 擎天之柱,东昆仙主遗殿。 殿内琼台上,有四根雕刻精致的彩柱,自镂空处泻出汩汩灵气,肉眼可见,如同水雾,浓郁至极。 两只细颈仙鹤,怡然安适,静静站于琼台柱下。 有微风吹进殿内,夹杂着莫名的声音。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知怎的,两鹤停下梳羽动作,仰颈展翅,高昂鹤唳,朝殿门走去。 走了两步,停下身来,仙鹤灵动的兽瞳里,有一丝疑惑的神情,转瞬即逝。 擎天之柱,镇秽峰,攘邪阁。 昭明仙君宫殿,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悬在半空之中。 长剑破旧不堪,剑身、剑柄皆有裂纹,尚未靠近,便可闻到长剑上腥臭欲呕的血气。 尽管如此,这把长剑仍被放在攘邪阁最中央,被凤昭明施展层层法术,严密保管起来。 仿佛这把长剑,是正阳仙宗最珍贵的宝物。 仙鹤唳鸣之时,原本寂静了十几年的宝剑,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 所谓擎天有三险,险险不通山。 三险之中,沼泽蚊王位居首位,皆是因为凶蚊性情暴烈,喜群起攻之,战力不凡,令众多修士丧命于擎天之柱。 直到几年前凤昭明仙君下山惩戒凶蚊,一战之威,使凶蚊不敢再视修士性命如蝼蚁,轻易不主动招惹。 可即便有仙君威严震慑,一旦惹怒凶蚊兽群,还是极难有人能够脱身。 ……极难能脱身。 一位看上去约莫二十几岁的年轻修士,被凶蚊逼得节节后退,狼狈摔到沼泽中,浑身都是臭不可闻的淤泥。 他是开源剑宗新收来的低阶弟子,此次随师兄姐来攀擎天之柱,谁想惹怒凶蚊,招惹杀身之祸。 他的一只脚才刚刚踏入修真界,不谈问鼎天下,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问问心仪的女修,究竟叫什么名字…… 望着面容狰狞、朝自己扑来的凶蚊,年轻修士神情绝望,忍不住握起剑,捏了法决。 忽听一声清亮的哨声,贯耳而来。 回荡于丛林之间。 原本令人恐惧的凶蚊,听了这哨声,竟似偷食的小孩被母亲打手一般,向后一缩,抖抖身体。 豆眼仍旧贪婪地盯着年轻修士,神情挣扎。 紧接着,又是一声哨响长鸣,比起之前,更添尖利,如训如斥。 那凶蚊哀叫一声,扑打翅膀,扭头便走。 年轻修士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死里逃生,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子初道友不知有何天赋神通,光靠哨音,便能驱走凶蚊。莫非寒龙卧雪体,当真如此神妙?” “若不是子初道友,我等此次损伤惨重,说不定还要引来蚊王。” “道友高义,今日结实高贤,大是幸事!”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丛林之中。 开源剑宗几十个弟子皆是身带伤口,血流不止。 他们解开绑腿,抹过药粉后,用力勒住伤处,防止血流。 临家庄众修士虽不情愿,可考虑到他们是宗派弟子,还是留下,替他们看守四周。 临子初对众人的赞词听若无闻,时不时看看千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千晴听剑宗弟子夸赞临子初,微微一笑,忽然说: “大哥虽然厉害,可各位师兄也非等闲之辈,与三险之首相搏,丝毫不落下风。即便大哥不出手,只靠你们,再过几吸时间,也能打赢凶蚊。毕竟是宗派子弟,与众不同啊!” 剑宗弟子一愣,不知千晴是不是在嘲讽。 可见他表情真挚,均想,是这小孩子不懂实情。 即便心知,被这样俊秀的少年夸赞,仍觉十分舒坦。那弟子推脱几句:“哪里,哪里。” 表情得意,对千晴倍增好感。 千晴心中嗤笑一声,表面更加恭敬。 却不见不远处,有一年轻修士,浑身遍布淤泥,臭气熏天。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浑身颤抖,目光呆滞,好似吓傻了一般。 第43章 临家庄修士自口袋中掏出干粮, 分给那些剑宗弟子。 剑宗弟子刚与凶蚊一番恶斗, 哪有心思再吃东西?仍心有余悸,希望尽快离开此处。 众弟子不敢拿出灵石疗伤, 以免惹来沼泽蚊王。是以各个强打精神, 拖伤带血, 跟在临家庄侍卫身后,随他们继续前行。尽管临家庄修士不愿带着这些伤患, 然而看在开源剑宗宗派的面子上, 也不好意思说拒绝的话。 千晴走在临子初身后,与剑宗弟子闲谈。 那弟子是剑宗此次前来擎天之柱的领头弟子, 有筑基高阶修为, 伤势很轻, 只有手臂有些许擦伤。 领头弟子感激临家庄修士救命之恩,投桃报李,对待千晴也格外客气。 只听他道: “擎天之柱里的凶蚊,自幼受仙山灵气熏染, 幼体便有三根口器, 体内的灵力相当于人修中的炼气修士。” “等凶蚊长大一些, 口中又会长出一根口器,变为四根。有四根刺吸式口器的凶蚊,相当于人修的筑基修士。因四根口器的凶蚊可以号令近百个三根口器的凶蚊,所以又被称为‘百蚊王’。” “以此类推,五根口器的凶蚊被称为‘千蚊王’,相当于人修的结丹修士。” “六根口器的凶蚊被称为‘万蚊王’, 相当于人修的元婴修士。” “所谓擎天三险的沼泽蚊王,就是指有四根口器、及其以上的凶蚊了。” 千晴‘嗯’了一声,道:“这凶蚊当真非同小可。然则,既然三根口器的凶蚊相当于炼气修士,为何众多筑基修士都不敢招惹?” 且观众人反应,似乎极为忌惮引来沼泽蚊王,既然如此,就包括相当于筑基修士修为的四根口器的百蚊王。 可开源剑宗任何一人修为都已经达到筑基,光从修为论处,百蚊王似乎还要惧怕人修才对。 那领头修士叹了口气,道:“同阶修为,兽类攻击强悍,远胜人族。各大仙宗近年钻研通灵阵法,便是借兽类强力,弥补人修短板。更何况,凶蚊性喜群居,一举不合,往往群起攻之,令人难以抵挡。” 千晴冷哼一声,随后朝领头修士微笑:“剑宗弟子果然了得!不知拜访仙宗……” 正待再说些什么,他腰间悬挂的口袋忽然掉到地上。 如同脱离顽童手掌、重回池塘的青蛙,那口袋剧烈跳动,如癫如狂,奋力朝旁边沼泽逃去。 千晴反应如电,猛地探手,将口袋抓回。一边重新将口袋系到腰上,一边威胁似的用手指指着里面蜘蛛的带毛脑袋。 那蜘蛛被主人责怪,十分不爽,碍于千晴威逼,闷闷爬到一块浑圆的灵石上,舒展八肢。 领头修士饶有兴趣地看着千晴的口袋,问:“这是?” “是我养的兽宠。”千晴随口一答,继续询问。这次终于问到了他之所以解救开源剑宗修士的真正目的。“不知究竟如何拜访仙宗?有无需要注意的地方?” 领头修士不可察觉地看了一眼临子初,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便使唤千晴这样的小孩子来问。 临子初天资卓绝,又与领头修士同辈,若拜入仙踪门下,自当一飞冲天,日后成就不可估量。 是以之前开源剑宗并不想与临子初同行,怕他当真攀上擎天之柱,成为不可小觑的竞争对手。 然而,谁曾想到,最后他们竟然是被临子初相救呢? 领头修士心中暗叹一声,再无保留,不必千晴细问,便由头说道: “擎天之柱最上阶段乃是正梧洲灵气最密集的地方,可说遍地灵脉。各大灵脉出产地,均由仙宗占据。擎天之柱浩瀚无边,最上阶段有仙宗百数。其中,正阳仙宗是正梧洲正道巨擘,踞于擎天之柱峰顶,仙主尊位,也由正阳仙宗选出。” 仙宗之中,按尊位排序,分别为入门弟子,核心弟子,仙君,仙尊,仙主。 仙君可收弟子三千。 正阳仙宗仙尊共有四位。如赫赫有名的白藏仙尊、玄英仙尊。可收仙君为弟子。 至于仙主,乃是正梧洲无上荣耀。 仙宗百数,而仙主唯一! 有关仙主挑选,正阳仙宗宁缺毋滥,宁可万年无一仙主。东昆仙主之后,至今仍无一人能登临仙主尊位。 而一旦登临仙主尊位,便是正梧洲之霸主,享万人仰慕,至高无上。 是以即便东昆仙主道消身陨,寻其遗子下落仍可动用仙君之力。凤昭明常年在外,用尽一切办法,甚至靠不落凶鸢挪移空间,也无人觉得奇怪。 盖因仙主位尊之至,其子地位也非同寻常。 那领头修士听说临子初便是想去拜入正阳仙宗门下,所以多介绍了正阳仙宗的信息。 “……正阳仙宗有仙尊四位,仙君八人,其中,凤昭明仙君位列仙君之首。每位仙君皆可收徒三千。若被仙君收入门下,便算是核心弟子。正阳仙宗现有核心弟子近万,至于入门弟子,又是数不胜数。” “想拜入正阳仙宗仙君门下,着实困难,要讲究技巧。譬如凤昭明仙君从不收徒,倾全部心血于斩妖佞、寻仙主遗脉之中,虽然战力绝世,但也不必考虑。再如,蒲知彰仙君和蔼可亲,广罗人才,子初道友身含寒龙卧雪体,不若去蒲知彰仙君那处,寻求机缘。” 几人愈谈愈深,行进的速度缓慢。 千晴身后,有一年轻修士,他身上并无致命的伤口,血流的也不算多。 可不知为何,他眼下挂着乌黑的眼圈,额上遍布冷汗,仿若生了大病。 他身体抖得厉害,时不时四处巡视,好像在惧怕什么。 几次想开口催人快走,却又犹豫了。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修士发现周围并无异样,长长舒了口气。 心中虽然还有些担心害怕,却自我安慰道: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不会那么倒霉。他只捏了个剑诀,用了一点点仙力。 尽管……尽管来时师兄一再强调,绝不可轻易动用仙力。否则会引来沼泽蚊王。 那是可能拥有堪比人修筑基修为以上的凶蚊。 但那么一点的仙力,怎么可能引来沼泽蚊王呢? 没错!没有那么倒霉,不会引来沼泽蚊王的。 那修士虚弱地笑了两声,正要与同伴说话,忽然听到远方隐隐的嗡嗡声,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登时一片惨白。 千晴与那领头修士边走边谈,不知为何,腰间挂着的阿毛变得十分狂躁,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撞撞口袋,哀求千晴将它放出捕食。 可这里太过危险,就算要吃东西,千晴也可以代劳替它捕食。 千晴是亲手把阿毛养大的,对它感情颇深,很怕弄丢阿毛,再也寻它不回。因此扎紧口袋,不让它有机会偷溜出来。 只时不时用手指抚摸蜘蛛的脊背,以作安慰。但阿毛丝毫不领情,一旦千晴手指靠近,它就扑上来用八条腿紧紧缠住主人的手指,用头顶硬毛刺透布袋,扎千晴手心。 千晴正苦恼于阿毛的不听话,就在这时,耳畔传来极微弱的拍翅声,好似寻常蚊兽挥翅的扩大版。 千晴刚一抬头,手腕就被临子初牢牢握住。 他扭头去看临子初,只见临子初如临大敌,神情凝重,望向苍穹。 下一瞬,他自背后抽出寒鼠剑,捏起剑诀,将千晴提拽而起,御剑飞行。 速度之快,令千晴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剑去。 幸而及时搂住临子初腰身。 “怎么……”千晴回头一望,尚未问出,眼瞳骤然缩小。 同时一声惊呼出口而出: “沼泽蚊王?怎么……这么多!” 惊叫声混合着伤患‘哎呦、哎呦’的呼痛,将丛林中湿润的雾气吹散,露出上空有狰狞口器的凶蚊。 有一临家庄修士正待掐诀御剑,可一看到逐渐朝自己逼来的凶蚊,忽然腿脚发软,手抖到无法掐诀的地步,从剑上重重摔落,惨叫: “百蚊王!千蚊王!这么多沼泽凶蚊,……救命,救命啊!” 然而这修士混于开源剑宗弟子之内,周围更无一同伴,剑宗弟子慌忙逃命,谁有救他的功夫? 第44章 一个剑宗弟子破口大骂: “是哪个混蛋小子动用仙力, 引来灾祸?这样多的凶蚊王……当真要了老子的命啦!大家一起死好了!” 沼泽蚊王凶名赫赫, 即便是到了蚊王阶段,也是依旧喜好群起攻击。 遇到百蚊王, 就等于同时遇见一百只三根口器的普通凶蚊, 附加一只四根口器的百蚊王。 遇到千蚊王, 就等于遇见一千只三根口器的普通凶蚊,以及一只五根口器的千蚊王。 因此虽然这次只引来一只百蚊王, 一只千蚊王, 然而尾随凶蚊铺天盖地,超千数之多, 密密麻麻, 如同乌云遮天, 嗡嗡朝众人飞来。 至今为止,千晴遇见的凶蚊,不知为何,都很听他的话。 看到其他修士惧怕凶蚊, 千晴还觉得莫名其妙。 然而此时看到穹顶之上这等森森景象, 他倒吸一口冷气, 后颈发麻,终于有些理解为何修士将沼泽蚊王称为三险之首。 众修士再不顾其他,御剑疾飞,鼠窜逃命。 千晴一手搂着临子初,微微侧身,看身后情况。 凶蚊身体轻盈, 翅膀薄透,虽常年栖息在沼泽中,可一旦飞行,速度还是远胜人族。 临子初的寒鼠剑属十二寒剑之一。鼠胜于小巧灵便,此剑也因此得名。它长而薄,剑身窄且不厚,飞行时剑尖划破空气,速度极快。 即便乘着两人重量,也领先众多修士。 千晴望向身后愈来愈近的凶蚊,一颗心怦怦狂跳。 那些凶蚊已然发现下方飞行的修士,它们逐渐下降,离得越来越近,不多久,近到甚至能看见凶蚊头前恐怖的口器。 领头的凶蚊,拥有五根锋利的口器,一双网状怪眼,在雾气中闪着森严的光。 ——千蚊王! “救命!” “救……救我!” 筑基修士见到那恐怖的口器,早已没了战意,纷纷惨叫呼救。 千蚊王颇为狡猾,找准修士后,在空中盘旋一瞬,随后俯冲,朝人群中央飞去。 修士轰散而逃,临家庄侍卫被迫氛围两节,一部分朝东南边逃命,一部分飞往西方。 千蚊王落下后,毫不迟疑,朝临子初这面飞来。 紧跟千蚊王身后的百蚊王,则朝西方飞去。 有几位修士离得太近,很快就被千蚊王追上。 众人惨呼声不绝于耳,皆在声嘶力竭地求救。可这种时候,任何一人都是自身难保。 千晴浑身敌意暴涨,他右指屈起,放在唇边,连声吹响。 哨声破天。 ‘嗡——’ ‘嗡——!’ 然而千蚊王翅膀挥动的声音仍在耳边,如铮铮铁甲,悍然逼近。 无用! 就在这时,千蚊王已经贴在最后的修士后背。它五根巨大口器猛地向前一刺,而后迅然缩回。 便见一颗仍旧跳动的心脏,带着血管,被生生拔出体内,滚烫的血液登时洒了一地。 被刺中的修士一声惨叫,脸色瞬时变为死灰,脚下飞剑晃晃坠落,修士的尸体似去骨熟鱼,软软落在沼泽上,永远沉睡在擎天之柱这座冷酷的仙山之中。 咄! 咄!咄! 三声响后,又有三位修士的心脏被千蚊王拔走。这凶蚊五根口器,有四根插了修士心脏,它转瞬间便杀了四个筑基修士,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千蚊王飞行的速度,好似这一切,于它不过是饮水般简单。 这四名被杀死的修士中,有一个是临家庄带来的侍卫。 由于千晴侧身后视,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手臂一紧,脊背汗毛竖起。 千晴自小无父无母,没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总是在外摸爬滚打、艰难求生。 所以,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 但绝对是他所见过的,最恐怖的单方面杀戮,在万水城受众人景仰的筑基修士,到了擎天之柱,竟然没有丝毫回手能力! 千晴已知,他们此刻遇到的凶蚊,非同寻常。乃是千晴出世以来,遇到过最强大、最残忍的生物。 实是到了生死攸关之际! 眼看转瞬间就有四个筑基修士死于非命,一同逃命的其他人修发出肝胆欲裂的吼声,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拼了命向前逃窜。 有一临家庄修士,名叫盛锋,见千蚊王离自己越来越近,无可奈何,慌忙自锦囊中摸出一张爆破符。 此符是盛锋临行前,花重金买下的保命符,想着若是遇到危险,可用此符保命。 而现在,就让盛锋有了一种急迫的危机感。 他气喘吁吁,右手两根手指夹住符咒,低喝两声。便见那薄而脆的黄纸,忽然如有生命一般,在盛锋手指间竖起。 盛锋大喜,右手用力向后一挥,黄符急向后飘,他道: “去!” 那符顺风贴在千蚊王的翅膀上。 两瞬后,‘轰’的一声,有火红色光芒自千蚊王翅上爆破。 千蚊王猛地向旁边一偏,灰黑色烟雾自它翅膀上升起,等烟雾消散,便见千蚊王右前翅被烧出一个小洞。 盛锋大惊。他早知兽类身体较人修更为坚强,但万万没想到这爆破符对千蚊王的损伤如此之小。 这样算下来,十张爆破符都不一定能要了这畜生的命! 可是……可是盛锋已经没有其他爆破符了。 翅膀受伤的千蚊王一声刺耳鸣叫,嗡嗡挥翅声更显愤怒。 千蚊王周围三根口器的凶蚊齐齐靠近盛锋方向,连刺两名修士,气势如虹,眼看就要追上了。 盛锋发出惊恐的惨叫: “少庄主!少庄主救我!” 张人致修为高深,对临子初忠心耿耿,一直跟在临子初右侧护卫。 一听这话,怒从心中起,骂道:“盛锋,身为人臣,怎可叫少庄主舍命救你?” 千晴扭头大喊:“你过来些,这蚊子似乎怕我。” 盛锋避开张人致如刀的眼神,对千晴说:“你……你快吹口哨!” 千晴忙鼓气吹哨,直吹到右手手指湿润,都发不出响来,也无一蚊理会。 “不管用了!” 盛锋再不理千晴,哀求道:“少庄主!” 千晴看着盛锋神情凄惨,着实同情。可这种时刻,谁会扭头朝千蚊王那边跑去救他? 因为任何人都知道,过去不但救不了盛锋,反而是去送死的。 盛锋再待哀求几句,已有一个三根口器的寻常凶蚊,落在他身后,‘咄!’的一下,凶蚊垂头朝盛锋攻去。 盛锋连忙驱剑躲避。疾飞中这样变换方向闪躲,难以避免的,速度下降。 千蚊王本来距离盛锋也就不到一里,这会儿离得更近了。 盛锋甚至可以看见这庞大凶蚊腿上的绒毛。 他绝望了,心中恐惧到了顶点,盛锋哀嚎一声,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坚定。 他停下飞剑,转身正对凶蚊。 自锦囊里摸出一颗枯花,念了什么。 下一瞬,那枯萎的小花好似活过来一般,一朵花瓣闪耀着白色的微光。 盛锋只觉那花正源源不断地从自己体内摄取灵力。 他资质甚好,年纪轻轻便已有了筑基修为,体内蕴含的灵力略胜同龄人,常常引以为傲。 然而在这枯花的吸引下,他体内的灵力好似滴水汇入江洋,渺小到几不可见。 盛锋脸上、手臂的皮肤骤然干瘪,迅速衰老,这年轻的修士,转眼间就变成了七八十岁的老翁,脸上皱纹下垂,相貌恐怖。 盛锋虽然见不到脸上的变化,然而可以看到自己的手,他发出惊恐的吼声,声音苍老,不似常态。 “啊……不……不……” 那花仍在不断的汲取握住它的修士的灵力,花瓣闪耀着无害的白光,整颗花显得圣洁纯真。 而盛锋的惨叫,却如在炼狱。 不多时,枯花的光芒骤暗,有乳白色的光晕,以花瓣为中心,自顶端缓缓散下。 一个圆形壁垒,出现在盛锋身边,将他护住。 千蚊王未曾见过这东西,用口器猛地一刺。 可那乳白色的壁垒看似脆弱,实则至坚,即使是千蚊王的攻击,也不能将其击破。 千蚊王一声刺耳鸣叫,连连刺去,都没有效果。 它颇为狡猾,见现下不能杀死盛锋,干脆放弃,继续追前方的猎物。 千晴忍不住扭头看向盛锋,呼吸一窒,惊道: “——浑珍!” 没想到当时在擎天之柱山脚,他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东西。 只见盛锋捏着那朵枯花,胸腔剧烈起伏,好似垂死挣扎之人发出的喘息。 当他发现千蚊王绕过自己,飞向前方时,盛锋面上狂喜,想要大笑。可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掉落。 他伸手一接,苍老的手上,落着几枚牙齿。 是直接被千蚊王杀死好,还是在这壁垒里被活活饿死好? 筑基修士不能辟谷,只能说,接下来的几天,才是噩梦真的开始。 盛锋面上一凝,捏着牙齿的手不断颤抖,热泪滚滚而下。 千晴眼见盛锋如此惨状,几乎要伸手将衣襟里的那朵枯花扔掉。他也有一朵浑珍,是当初金奇贵大叔送给千晴的。 不过此时逃命之际,无暇容他如此。 千蚊王绕过盛锋之后,距离临子初他们,只有两个修士的距离了。 临子初、千晴与张人致御剑飞于最前方,身后有两个开源剑宗的弟子。 那两名弟子年纪轻轻,颇为冷静,尽管大敌在后,却不慌乱,显出一派宗门的气魄。 然而即便如此,有结丹修为的千蚊王,眼看也要追上他们。 临子初与张人致对望一眼,两人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随后,临子初捏出两张符咒,夹于右手手指间。 张人致也拿出一张符咒。 两人身形一晃,刹那间,凭空挪移到不远之外,拉开了与千蚊王的距离。 这符咒千晴也是见过的,正是逃命符。 挪移过后,临子初手中的两张符咒,如同被烈火烧过一般,自中央涌现黑色圆洞,就此毁了。 临子初手指一松,那符咒便如沙般散于风中。 紧接着,白玉般的手指又捏起两张符咒。 三人齐齐挪移,千晴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下一秒,熟悉的痛感自额头涌现。 偏偏是这时! 千晴当机立断,松开临子初的腰,自寒鼠剑上一跃而下。 临子初大惊,幸而他反应奇快,在千晴松开手时,不假思索就去抓千晴的手臂。 千晴右手一扭,直切临子初手腕。 临子初忍痛不语,拉住千晴的手用力上提,将他拉上来。这次,不再让千晴站于自己身后,反而将他放在胸前。 千晴道:“大哥,不必为我浪费符咒,这千蚊王如此凶狠,与其我们一同送死,不如活下一个!” 临子初沉默。千晴的眼牢牢盯着他,好似再看一眼就再也见不到一般,他忽然上前,紧紧抱住临子初,两人剧烈跳动的心脏交叉重叠。 怦然心动。 千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抱了临子初,而后迅速放手,说:“我……” “你住口!” 临子初紧紧抓住千晴的手臂,一声怒斥,打断对方。他从未这样大声说过话,此时显然愤怒至极。 临子初双唇抿起,眉端紧蹙,他眼神复杂、却极明亮地看着千晴,过了一会儿,捏起两张符咒,夹于指尖。 “……我对你,我对你……” 他侧过脸,轻声说了什么。 但逃命符挪移时引来的巨大杂音,将一切,都吹散在风中。 第45章 倏, 倏, 倏。 三道极快的身影自空中略过,只留下白色的残影。 忽然听到丛林里两声惨叫, 张人致回头一看, 就见身后那两个剑宗弟子, 遍体鳞伤,丧命于众多凶蚊口器之下。 须知, 沼泽蚊王自幼生长在擎天之柱上, 此处灵力浓郁,它们吸收灵气, 就如进食一般简单。 然而修士不同。修士吸收灵气, 往往要借助灵石。低阶修士, 吸收灵气不太熟练,有的还要找安静的地方,不可有人打扰,否则无法顺利将灵气引入体内。 是以大部分修士需要有‘开脉’这一程序, 借镜灵之力, 引灵力入体。否则光凭自己, 很难吸收。 时间拉的越长,修士无法补充灵力,而沼泽蚊王却可以,因此即便临子初他们几次使用逃命符,与凶蚊的距离还是逐渐拉近了。 张人致低头望向自己锦囊。那里只剩最后四张逃命符,就算全都用尽, 最终也是在此丧命罢了。 他与千晴一样,自幼被临家庄收养,对少庄主的忠诚,仿佛刻在骨子里。 张人致大笑一声,开口道: “少庄主,我这锦囊里的逃命符,你拿去吧。我留下来,阻挡这凶蚊几刻,趁此机会,你们快逃。” 临子初呵斥道:“胡闹。” 千晴头痛欲裂,神志还算清明时,他隐隐想到张人致此举的含义。 留下命来,能阻挡这凶蚊几刻? 怕是逃命符所剩无几,他要留给临子初与千晴,以便为二人争得一线生机。 千晴说:“我也留下,大哥。” 临子初摇摇头,他目光坚定,一字一顿道:“若我猜得不错,再过一会儿,就到了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与第三阶段的交界处,‘九曲八关’,到了那里,凶蚊惧怕凤君威严,便不敢再向前。” 擎天之柱高耸巍峨。 修士到达擎天之柱后,第一阶段御剑飞行,要飞数日。第二阶段,比起第一阶段,更要难爬许多。皆因他们恐惧动用仙力,引来沼泽蚊王,不敢驱剑而行,只敢徒步爬山。 若是遇到些状况,爬个几年,也是有的。 只有爬到了‘九曲八关’,才算是个头。 临家庄修士遇到蚊王之前,光靠双腿,已经走了大半个月。后又御剑疾驰,疲于逃命,用尽一切手段,飞行速度着实达到此生之最。 张人致听临子初说已经靠近‘九曲八关’,愣了愣,随即大喜,毫不怀疑,问:“还有多久?” 临子初摇摇头,道:“我观此处凶蚊稀少,猜测而已。” 他们三人御剑疾驰,灵力波动,引来众多凶蚊旁观。 然而擎天之柱万蚊王极其罕见,这里有一只千蚊王追赶,其他凶蚊轻易不敢上前。 即使不敢抢夺,也有无数凶蚊,垂涎欲滴,在旁观望。 而现在,周围的凶蚊变得很少,所以临子初才推测这里离第三阶段不远了。 千晴攀上擎天之柱前,也听旁人讲过‘九曲八关’,对此处罕见的仙境充满期待。 传闻,九曲八关能被当做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与第三阶段的交界处,除了此处为界,上方灵力极为浓厚,盛产灵脉,下方略有不足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地形实在太过特殊。 九曲八关地形如同棋盘一般,九纵八横,共七十二个入口,七十二个出口。 若非仙宗弟子,远远见到‘九曲八关’的入口,便要止步,不能进去。否则,就会迷失在里面如同迷宫的巨型空间。 没有凤昭明这样的修为,进去此处,甚至可能一生被困在里面。 只是九曲八关壮观天下,千晴不能进入,也想远远看上一眼。 如果不是此时他旧疾发作,他确实会因为临子初的话精神振奋。 千晴忍过最开始两个阶段的隐隐作痛后,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刺入他的脑海。 千晴竭力忍耐逼到喉口的呻吟,他右手颤抖,从怀里掏出一颗镂空的水珠形冰块,紧紧攥在手里。 他咬紧牙关,舌头被牙齿挤到流血不止。以往千晴头痛时,到了第三阶段,就已经无法忍耐,会痛呼出声。 然而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他用绝强的意志力,硬是一声没吭。 待这阵剧痛稍缓,千晴睁开双眼,扭过身,面对面搂住临子初。 临子初正用符逃命,一时间没发觉千晴异样,伸手将他抱入怀中。 千晴将下巴靠在临子初肩上,苦笑两声,把唇凑到对方耳畔,轻轻道: “大哥,不好……,我又开始头痛了。” 临子初一惊,顺势垂首,便见千晴唇角有鲜艳的血迹,已知他忍到了极限。他想到千晴每次头痛时那种不可遏制的发狂状况,那句‘还能忍忍吗’就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千晴道:“我支撑不住,大哥,你将我放下吧。我……我能认识你,已经很好……” 临子初额上青筋突起,正要说话,忽然发现右手指间空空如也。 他一怔,望向张人致。 张人致也望向他。 两人均知,他们身上,一张逃命符,也没有了。 只是千蚊王仍在不停逼近,周围也没有看到进入‘九曲八关’七十二入口中的一个。 千晴那边,头痛如潮水般袭来,他竭力忍住呻吟,忍到浑身颤抖的地步。 临子初只觉怀中这人体温滚烫,靠在自己肩上的脸颊因为疼痛而扭曲。 这几月风餐露宿,修士尚且吃不消,何况千晴这种刚开脉的小孩呢? 他瘦得厉害,咬牙时,隔着面皮,几乎能看到他牙齿的动作。 临子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符咒可拿的右手顿了顿,轻轻抚摸千晴的头发,眼神中带着怜惜。 而后他的神情蓦地转为肃穆坚毅,临子初一捏剑诀,寒鼠剑剑首向下调转,二人急向下落。 张人致一愣,喊道:“少庄主!” 也跟着降下。 临子初把千晴放到一边,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后,临子初右手提起寒鼠剑,悍然望向苍穹。 不远处,千蚊王闪动着薄而轻的翅膀,狰狞可怕,朝三人飞来。 五根口器在雾气中清晰可见,网状怪眼带着贪婪的光。 “无处可躲。”临子初举起右手寒鼠剑,向前一劈,所到之处,绽射如星辰般的光芒,他厉声呵道: “只得一战!” 周围温度骤然下降,发出破冰之声。 临子初长发无风而动,灵压惊人。 千蚊王感受到这小小修士的威压,更加狂暴,翅膀猛挥,转瞬间,就已到了几人面前。 千晴仰躺在地上,发出如垂死之人一般剧烈的喘息声。 他胸腔剧烈起伏,唇边鲜血汩汩流出。 五吸过后,额头中央,仿佛有人用钉子,用力扎进千晴的头颅,刺破头盖,直入脑浆。 此时,千晴脖颈处青筋鼓起,忍耐已久的声音终于破口而出。 一声痛吼,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有狂风刮来,丛林里树木攘攘摩擦。 千蚊王飞行的动作猛然一停,它极为惊惧地望向下方。 天光骤暗,日月无光。 飞沙走石,树声若涛。 丛林深处,仿有…… ……龙吟! 擎天之柱,镇秽峰,攘邪阁。 攘邪阁正中央漂浮着一把破旧不堪的长剑,此剑沉寂数十年,被凤君施展仙法,严密护住。 仙阁外有阵风,夹杂着细微的声响,触碰长剑周围的结界。 那剑忽而轰鸣一声,遍布裂痕的剑身微微颤动。那仙剑剑身血腥气暴涨,打在周围透明的结界上,散出鲜红的血晕波纹。 一股磅礴的仙力喷薄而出。 长剑仿若有了人的情绪,它调转方向,剑尖指向某处,略作停顿,竟似人般思考。 而后,正要冲出结界,阁外的气息忽然停了下来。 便如那气息来的一般突然。长剑剑身久不转动,如之前数十年般,它又恢复了平静。 擎天之柱来路,深潭潭底。 此潭至深至寒之处,有一山壁,上有一条能容人的裂缝。 山缝中坐着一个面无人色的红衣女子。此女胸前有三条狰狞血痕,更无一丝呼吸起伏,仿若死尸般沉沉端坐。 在听到千晴痛极大吼之时,那女子的食指,明显的颤动一下。 擎天之柱,白藏仙殿。 琼台有一干瘪老头,闭目盘膝而坐。 他眼角挂着一滴欲流不流的眼泪,散发悲痛欲绝的气息。 后有一刻,老人赫然睁开双眼,起身望向某处。 第46章 东岛, 潦极洲。 凤昭明心脏一震,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下一瞬,仙君身影消失不见, 缩地成寸, 急向西走去。 他右手捏诀, 静心推算。 脑海中闪过无数光阴碎片,凤昭明皱眉分辨, 蓦地一怔, 愕然发现此次推算得到的光阴碎片,不再是莫名无解的字迹, 而是清晰的画面。 忽见一瘦瘦高高的少年, 手捧黑毛长腿蜘蛛, 低声说着什么。 又见他御剑逃命,看着身后凶蚊,脸上认真坚毅,似有万般觉悟。 后是少年头痛难忍, 躺于泥地, 声嘶力竭。 凤昭明一向冷静的声音, 带着丝丝微不可分的颤抖。 “万仞蛛,擎天之柱,……伏龙鳞!” 好痛。 头好痛。 千晴满地打滚,浑身痉挛。待额头那种令人直欲发狂的痛感稍减,他侧头趴在泥地上,力竭喘息。 耳目恢复聪明, 千晴能听到不远处,临子初与张人致挥剑与千蚊王搏斗的声音。 方才千晴那声痛吼,令绝大多数凶蚊魂飞魄散,纷纷掉头逃跑。 唯有千蚊王,神智近妖,虽然心惊胆战,仍留在此处观察。 不一会儿,那种令它恐惧的气息消失殆尽,只留下三个普通的修士。 其中一人体质极寒,令千蚊王也颇为忌惮。不过修为很低,定然不是它的对手。 千蚊王狡猾地在附近盘旋一阵,发觉没有危险,方才下降。 千晴眼皮无力,耷拉着勉强睁开,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周围都是带着腐烂树叶气味的烂泥,他动动手指,忽然发现,腰间挂着的口袋一直在剧烈抖动。 千晴心中一软,他挪挪手臂,极其缓慢地靠近,艰难地把口袋从腰间解开,放到眼前。 口袋里装着一只巴掌大的黑毛蜘蛛。此蛛头、腹有坚硬绒毛,腿上却毛茸茸的十分柔软。 性情温驯,特别听话。自幼年被千晴收养,阿毛陪他惹事打架,闯祸斗殴,未曾临阵退缩,从未弃他不顾,更无反抗过主人一次。 现下面临生死关头,大哥对他情深义重,千晴也以同等情义报答,两人同生共死,若只能有一人存活,千晴定让那人是临子初,而不是自己。 不过,却没必要让阿毛跟着一起送命。 千晴口鼻间满是血腥气味,他呼吸急促,一不小心呛了口血水,搜肠抖肺地咳了起来。 千晴隔着口袋,轻轻抚摸里面狂躁的蜘蛛,口鼻沁血,哑声道: “阿毛,你快逃走吧。” 说完,用单只手艰难解开口袋上繁琐的绳结。 几乎是解开口袋的一瞬间,那只毛茸茸的蜘蛛便从里钻了出来。它吱吱作响,迅速爬到主人眼前。 阿毛用毛腿抚摸千晴的脸庞,似乎是在安慰。 额头的疼痛本就如潮水般逐渐消退,这些年来,千晴早已习惯恶疾带来的痛苦,恢复起来也很迅速。他有了点力气,伸手抓住阿毛,便往外扔。 阿毛被扔到远处,因千晴力量很大,它落在地上,还连连翻了几个跟头。 等阿毛站稳,它在远处吱吱朝千晴叫唤。 千晴撑手勉强站起,打算上前助临子初一臂之力。他头晕目眩,连连干呕,跪在地上,朝阿毛那边挥手,示意它走远点,不要过来。 阿毛低低叫唤两声,跳上跳下,忽然听到一声痛呼,它一怔,反应过来后,八条腿连番向前,爬行速度极快。 千晴撑手想要站起,正要上前,便听得张人致的喊声。他大惊,忙扭头去看。 这一下天旋地转,千晴头晕到重新摔倒在地,他担心临子初遇到危险,低吼一声,竭力站起。 面部充血赤红,脖颈血管鼓胀。 临子初手拿寒鼠剑,抵挡千蚊王刺来的口器。 千蚊王体型巨大,一根口器就比寒鼠剑还要长。 五根口器同时刺来,着实难以抵挡。 不多时,临子初持剑右手便被一根口器刺穿。尽管临子初反应奇快,心肠也狠,逆手迅速将千蚊王口器拔出。 然而千蚊王一吸之下,吸走大口鲜血。带着倒刺的口器,将临子初手臂贯穿出巨大伤口,血流不止。 临子初哼也不哼,急换左手持剑,护住周身。 右臂垂下,鲜血将一袭白衣尽数染红。 张人致见临子初受伤,心神不宁,躲闪不及,被千蚊王的口器刺中肩膀。 这里离心脏距离过近,千蚊王欣喜若狂,用力一吸,几乎将张人致体内过半的鲜血吸走。 张人致痛声大喊,肝胆俱裂。 临子初连忙上前,把张人致从千蚊王口器下救回,同时心中暗暗叹气。再抬头时,临子初眼神坚定,周身气息悍然暴涨。 他自胸前摸出一张符咒,那符咒非是逃命符,一被夹住,不用咒语,就迅然自焚。 而后有一道红芒冲天而起,直抵云霄,在空中画出巨大的醒目符号。 这符乃是万水城临家庄求救符,若周围有能识得符号的修士,便会赶来相助。 只是这会儿临子初尚且自顾不暇,他明知求救无望,但抱有一丝侥幸,方才拿出此符。 然后,全力一战! 千蚊王咕嘟一声将血液咽下,正要再攻,忽然顿了顿。 临子初右手伤处全部冻结,咽喉浮现如龙如树的冰蓝色光芒,他手捏无畏印,正要前攻,便听得千蚊王一声怪叫,仿若遇到天敌般哀哀颤抖。 临子初一怔,回首望去。 只见不知何时从千晴口袋中跑出来的阿毛,兴奋难耐,近似癫狂地在地上来回蹦跳。 它竟丝毫不惧怕面前小山般体型的千蚊王,反倒是千蚊王拍打翅膀,看清阿毛后,怯怯向后退了退。 阿毛大喜,吱吱威吓,忽然张口,自狰狞口中吐出一口黏丝。 万仞蛛口部有灵气流动,吐丝非同寻常。那黏丝攻势极强,带着强力直逼千蚊王而去。 那凶蚊哀鸣一声,急忙向后躲。然而网状怪眼被黏丝罩住一只,它疯狂甩头,口器张开,‘噗噗’自口中吐出无数灰色虫卵,落在地上。 而后再不恋战,拖着五根针状恐怖口器,嗡嗡飞向高空。 临子初死里逃生,脸上犹带血污,怔怔仰首,似乎不敢置信。 阿毛欢呼一声,八腿连爬,凑到虫卵那边,张口狂啃,发出宛若野猪进食的声音。 千晴扶额坐起,眼前视线模糊,却能看到千蚊王扭头逃走的巨大身影,他正欣喜,忽听阿毛发出的声响,低头一看,便见地上大滩腥臭虫卵,中间夹着大吃特吃的黑毛蜘蛛。 “……” 正是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周围丛林的树枝上,忽然发出微弱的“咔”声,显然有人靠近。阿毛停止进食,张开大口将许多虫卵吞进口中储存,它脊背的硬毛根根竖起,如临大敌,抬头向上看去。 临子初提剑而起,本已收敛的气息重新凝聚。 张人致失血过多,昏昏欲睡,这会儿也强打精神,大声问:“不知是何方神圣驾临此处?是敌是友?” 千晴头痛消退,他缓缓站起身来。便见一个黑袍修士高高站于树梢,他面色焦黄,须发稀少,神情古怪地看着地面的三人。 而后黑袍修士淅淅沥沥的鼓掌,哑声道: “能赶走千蚊王,嘿嘿,临子初,你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黑袍修士言语阴阳怪气,高站于树梢之上,俯视三人。 临子初表情平静,道: “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何需客气。哦,对了,鄙姓李,名闲,此次前来,是想问问……”那黑袍修士略一拱手,露出黄雀似的笑容:“小兄弟口袋里,究竟还有多少灵石?” 话刚出口,三人脸色骤变,心中均知,此人便是散落在擎天之柱的潜匪修士之一了。 潜匪修士与沼泽蚊王、不落凶鸢并称为擎天三险,与后两者不同,他们非是天然生于仙山之上,而是正梧洲各地的抢匪修士,聚在此处,为非作歹。 潜匪修士多是散修,但也有缺少资源的宗门弟子,为了修行,心怀侥幸,铤而走险。比起散修来说,他们惧怕被宗门发现,行事往往多留分寸。 谁想三人刚请走凶恶的沼泽千蚊王,一转眼,就又惹来了潜匪修士呢? 临子初别眼看看千晴,又看了看身受重伤的张人致。而后他抬起右手,解开腰间悬挂的锦囊,说道:“还有二十三块。” 黑袍修士李闲闻言一怔,问:“……多少?” 临子初不语。 李闲说:“临兄弟莫不是在开玩笑?”临子初不卑不亢道:“我等自出家门时,身上携带灵石总数,也不过百块而已。” 闭口不提方才与千蚊王激斗时,已将全部符咒用尽之事,以免被对方知晓底细。 李闲奇道:“你来拜访仙宗,只带二十几块灵石,来喝西北风的吗?” “然则,我来此处,是为拜师修行。未曾听说拜入仙宗之下,需带多少灵石。” 李闲摇摇头,道:“我不信。你将锦囊解开,让我一观。” 张人致虽知此人有金丹巅峰修为,然而听了此言,也不由大怒道: “不要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连连咳出血沫,显然受伤不轻。 临子初略一抬手,示意张人致不要言语,随后用左手将锦囊解开,露出里面浑圆碧绿的灵石。 李闲哼了一声,颇感愤怒。他方才躲在一旁,看临子初与千蚊王相斗,早已知晓他除了锦囊外,无其他储存灵石的介质。 只是没想到身有寒龙卧雪体的临子初,前来拜访仙宗,竟敢只带一百块灵石。 第47章 李闲只知, 临子初天资卓绝, 却不知他生于临家庄,虽然在万水城带受人敬仰, 却并无多少资源, 规模远比不上宗派。 单以规模而论, 约莫有三千炼气修士的,称为‘门’;三千门称为‘宗’, 三千宗方可称为仙宗。 他虽然现在沦为散修, 被迫成为潜匪修士,然而之前也是宗门弟子, 见识广博。 当他发现临子初身上没有多少灵石后, 很快放弃索要灵石的打算, 而是摸着下巴,道: “既然临兄弟袋中灵石所剩无几,我就不横刀夺爱了。只是,也不能就这样白白放你走。” 临子初道:“静听尊言。” “我要你旁边那个小子。”李闲上下打量千晴, 然后说:“还有他肩膀上的蜘蛛。” 临子初愀然变色, 道:“阿晴是我至亲兄弟, 前辈如何开此玩笑!” 握在手中的寒鼠剑陡然长鸣,剑身颤抖,周围散发出一股令修士都无法忍受的寒气。 李闲早知临子初不可能同意,方才开口,只是试探。 见他气得如此厉害,便道:“哦?这小孩是你的兄弟?可临兄弟身怀传奇体质, 为何他只有下等资质。” 临子初闭口不语,眼中蕴含勃然怒意,凛然不可犯。 李闲自讨没趣,见临子初这样的反应,反而更恼。 他有金丹巅峰的修为,比起方才的千蚊王,实力还要强些。 临子初不过是个小小筑基修士,何敢对他如此无礼? 虽然不敢暴力强人,以免临子初拼死反抗,可也要挫挫他的自尊心,让他知晓不要轻易招惹自己的前辈。 于是李闲说: “既然如此,我不动你的弟弟,不过,未免也太便宜你了!” “……” “将刚卯交来,我便放你等离去。” 临子初腰间,确实有一块刚卯。 是一块青绿色的石雕,其貌不扬。 然而对于正梧洲的男子而言,一旦佩戴刚卯,此物便与性命无二。旁人不仅不敢触碰,就是开口询问,也要先掂量身份。 李闲这话,实是不将临子初放在眼里。 千晴勃然大怒,简直是暴跳如雷,道: “放你娘的狗屁!贼驴,胆敢再说一遍吗?” 李闲本是随口说说,可听千晴言语如此无礼,他哼的一声,刚要好好教训这个后辈。 忽听耳畔传来‘嗖嗖’风声急响,李闲披在后面的头发陡然向前飘扬,竟是有人从他身后,穿林而过。 李闲大惊。 他已到金丹巅峰修为,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悄无声息靠近,连金丹修士都发现不了? 脚下树枝轰然一弹,那人纵身前跃,跳到对面树梢。 一个爽朗的男音笑道: “师叔,你也太过分了,抢人不说,还要刚卯。年纪一大把的人,羞也不羞?” 李闲怒道:“你!” 便见对面蹲着一个背着双刀的少年,他看上去不过十几岁,下颌却留着一捋小胡子,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又有一儒雅少年,负手立于临子初前,面朝李闲,肃然道:“身为修士,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卑劣之事。少庄主,你且离开包扎伤口,这里由我等解决。” 正是闻人韶,以及许望闻。 他二人出生于万水城,常年受临家庄庇佑,临子初于他们,又有开脉之恩。是以见到看到临子初求救符后,匆匆赶来。 闻人韶哼的一声,小声说:“解决个屁,让你不要跟来,偏跟老子做对。” 临子初对着许望闻,摇了摇头。 张人致道:“多谢公子好心。只是这修士有金丹修为,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怎可弃你们于险地?” “大哥,你命都去了半条,还担心老子我的死活,真是多谢啦。”闻人韶嗤之以鼻,居高临下说:“这人是苦终宗的叛逃弟子,名义上算是我的师叔。我众位师哥都在不远处,他不敢伤我。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小心再不处理伤口,立地成仙好了。” 闻人韶说话相当惹人讨厌,许望闻听不下去,干脆不理。他从锦囊中掏出几瓶疗伤的药粉,递给临子初,说:“少庄主,你身上有伤,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直往仙宗吧。至此处再向东行百里,便是‘九曲八关’了,那里有仙宗弟子接应,一切不用费心。” 临子初与千晴一人扛着张人致一条手臂,站起身来,朝闻人韶、许望闻道谢后,御剑朝东飞去。 闻人韶心情大悦地看着李闲,说:“师叔,此处不可动用仙力,否则会引来千蚊王。我胆小如鼠,你如猪,我们二人恐怕打不成了。万幸,我本来就打你不过。” 李闲怒道:“你可知那临子初为何敢在此处御剑?我方才观他独自赶走千蚊王,正套问他如何做到。尚未有答案,你就来搅局,兔崽子,我要扒了你的皮。” 话音刚落,李闲自树枝上暴起扑向闻人韶。 闻人韶边躲边道: “人家能赶走,与你何干,当了几年潜匪,果然比留在宗门舒坦?看来擎天之柱真是养人,能把师叔你老朽的脸皮,再养厚实一些!” 李闲大怒,他毕竟是金丹修士,不动仙力,拳脚功夫也远胜闻人韶。 见闻人韶不敌,许望闻提剑相助。 可是他二人都是刚刚开脉,对于李闲来说,真如小孩一般。 闻人韶连忙道: “你若是扒了我的皮,不说我老爹会大发脾气,就是我那几个师兄,恐怕也不会与师叔你善罢甘休。” 李闲手上动作一顿,喃喃道:“老爹?你……难道师兄也来了?” 言语间颇有些胆怯的意味。 闻人韶嘿然一笑,趁他停顿,双手长刀悍然劈下,将李闲头上稀疏的头发砍下一缕。 李闲大怒,忽然上前,手臂抓住闻人韶、许望闻的后衣领,将两人提将起来。 他二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虽然尚未发育完全,但个头也均极高。被金丹修士提起来,竟似小猫小狗一般。 许望闻大怒:“将我放下!” 李闲哼了一声,对着闻人韶说:“我杀不了你,难道还治不了你吗?我是叛逃弟子,你小子又算什么东西。” 擎天之柱层峦叠嶂,怪石嶙峋。 灵气浓郁,气候潮湿,多山洞,多泥沼。 李闲说完这话,疾步走向某一山洞,双臂用力,将他二人扔到洞里。 闻人韶连翻几个跟头,与许望闻狠狠跌在一起,头部撞在他的后背。 还没反应过来,李闲便拿出一张符咒,贴在洞口,形成透明的强大结界。而后转身离开。 闻人韶连忙爬起,向外一看,不由一呆,已然认出。 符上画的是隔离咒。 李闲将闻人韶、许望闻扔到山洞里后,转身离去。 他的隔离咒乃是由金丹巅峰修为修士画出,非有同等修为之人不可破开。 尽管李闲听闻人韶说有同门就在附近,但要打破隔离咒,找到他二人,也要花些功夫。便让这两个尚不能辟谷的小辈在这里挨几天饿,吃吃苦头,知道招惹前辈是何等下场。 他对着山洞哼的一声,不敢像临子初他们御剑飞行。 然而刚走了没有几步,西方有磅礴灵压威慑过来。 李闲大惊,以为是苦终宗的师兄寻来,吓得呆了。 但他很快发现这灵压是由一个元婴修士散发出来,不可能是苦终宗的弟子。苦终宗护宗九番队,向来喜欢以番队为列,一同外出任务,极少独来独往。 李闲微微松了口气,抬头一看,便见一个长耳白须修士,踏剑而来。 李闲见到此人,面色微不可见的僵了僵,但很快恢复原状,上前迎了几步,道: “如威老祖,什么样的仙风,把您给……” 话音未落,被称为如威老祖的长耳白须修士,忽然抬脚,用力踹了李闲的肚子,将他踹出老远。 李闲啊了一声,重重摔到山上,山石滚落。 孙如威道:“方才我观此处有异样,似乎有不同寻常的灵压,连忙赶来,为何见到你这小子?” 原来,这孙如威,是擎天之柱的散修抢匪。 他性情暴戾,喜怒无常,心狠手辣。 不仅抢劫新来的年轻修士,甚至还会抢劫比孙如威修为低下的潜匪修士。 真可谓一视同仁。说起来,若不是孙如威在李闲冲击元婴的关键时刻勒索,他也不会至今仍不能结婴。 所以,李闲见到这孙如威,实是敢怒不敢言,十分厌恶。 孙如威双眼如电,走到李闲面前,一脚踩在他胸口上,问:“说,方才有谁在这里?” 这一脚,把李闲踩得气闷欲呕。他忙喊:“老祖饶命,我说,我都说。” 孙如威又碾了两下,才将脚收回。 李闲心中破口大骂,爬起身后,缓缓将临子初的事情讲了。 孙如威听得认真,时不时问上两句,然后摇摇头,道:“不对,不是寒龙卧雪,而是另外一种感觉……让我这种御兽修士……” 话未说完,孙如威拉住李闲衣领,将他扯来,道:“那临子初去了哪里?你随我同去。” “老祖,他们向东到九曲八关。小人还有事,不……” “莫说废话!” “是,是,”李闲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那老祖能不能松开手?我跟你走便是。” 孙如威仿若无闻,继续扯着李闲颈后的衣领。 便如方才李闲扯着闻人韶、许望闻。 李闲心中暗叹,这业报来得好快! 这边却说。 临子初三人借闻人韶的帮助,离开那里后,匆匆裹上伤口。御剑朝东,不敢有丝毫停留。 这一次,算他们走运,遇到的是原本是苦终宗弟子的潜匪修士,言行举止多有分寸。要真是碰到孙如威那般亡命徒的散修,临子初几人绝不能这样轻易离开。 因此三人奋力前行,以图早日到达九曲八关,免得再碰到潜匪修士。 千晴头痛恶疾属于那种来也突然,去也突然的,方才痛得他发狂,这会儿却又像没事人一样。 他搂着临子初的腰,站在寒鼠剑上,侧头去看张人致。 便见他用手捂着肩膀,佝偻着腰,显然伤口极痛,连御剑都十分勉强。 千晴凑到临子初耳边,问:“大哥,还有多远才能到‘九曲八关’?” 临子初摇摇头,沉声道:“自御剑起算,早已向东行过百里,却不知为何没有见到‘九曲八关’。” 张人致虚弱道:“莫不是错过了……” “不知。”临子初眉端紧蹙,望向天际。 此时夕阳西下,恐怕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黑夜的擎天之柱,若修为不到元婴,不能在万蚊王下逃生,便连潜匪修士都不会再夜间出动。夜中的第二阶段山体,自然变成沼泽蚊王的地盘了。 千晴他们三个如果在黑夜中御剑前行,就好比送到蚊口边以身喂蚊。 只是比起沼泽蚊王,现在临子初更担心遇到潜匪修士。 他本想趁着夜色继续赶路。 然而放眼望去,到处没有九曲八关的踪影。而且张人致重伤,飞行已很困难,自己的右手伤势也没处理好。 临子初叹了口气,道:“我们停在此处,明日再去九曲八关。” 说完驱剑向下,落在一块略显平坦的泥地。 第48章 剑首刚要下沉, 临子初忽然回首, 凌厉望向身后。 千晴一怔,刚要询问, 但很快明白, 临子初为何如此戒备。 皆因他也察觉到背后袭来的汹涌气息。 不仅感受到了李闲, 还有另外一个气息更强大的修士,朝这边御剑飞来。 临子初眼神一凝, 对张人致说:“走!” 说完, 不理两位修士究竟为何而来,急向前行, 如逃命一般。 孙如威大笑一声:“小子, 哪里跑?” 右手手掌摊开, 化出一捆金绳。 然后用力一挥,直指临子初。 那金绳看似短小,然则极长。 孙如威与临子初之间明明还有甚远距离,可这一绳掷来, 气势如虹, 迅然缠在寒鼠剑的剑柄上。 千晴只觉剑身一颠, 整个人差点被甩出剑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三人今日不仅遇到了千蚊王,还连连撞见两个潜匪修士。 临子初捏诀催剑,却无法继续前行。他冷哼一声,停下来,道: “不知在下身上, 还有什么,惹得前辈惦念。” 孙如威右手一拽,要将临子初拽向他那边,道:“小子无礼,攀擎天之柱不带好见面礼,也就罢了,叫你来给祖宗磕个头,可不能推脱。” 寒鼠剑剑身摆动,竭力抗争。 然而孙如威元婴修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临子初与千晴拽了过去。 张人致:“少庄主!” 急忙驱剑也往孙如威那边去。 临子初与千晴被迫上前,寒鼠剑‘铿’的一声,被孙如威用金绳抢走,断了与主人的联系,垂然落在地上。 千晴道:“你这老头……” 话未出口,临子初伸手掩住千晴的口。 下一瞬,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压,如山峦般压在两人头顶。 好重! 千晴额头登时冒出汗来。他身上分明没有东西,但内脏好似被重物撕扯,脊柱难以忍受无形的重量,弯了下去。 之前临子初曾以炼气期的灵压向千晴示意,那时千晴还能站立。 而孙如威的灵压,却令千晴与临子初二人,不得不屈膝下跪! 两人重重落在地上,以膝碰地,以手肘撑身。 孙如威自空中落下,几步走到二人身前。 他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拽住临子初的头发,强迫他抬头。 “我问你,之前你们遇到千蚊王,是怎么将它赶走的?” 临子初被强大的灵力压得连根小指都动弹不得。 他声音微弱,一字一顿道:“是我……有寒龙卧雪体。” “胡说!”孙如威一脚将临子初重重踹开,咆哮道:“分明是你们有万仞蛛!若再骗我,我要了你的命!” 千晴急忙扭头去看临子初有无大碍,而后抬头死死盯着孙如威,目光满是杀意。 张人致大喊:“休伤我主人!” 孙如威随手一挥,把张人致打到远处。 又看临子初,道:“最后问你一遍,赶走千蚊王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何异样?” 临子初嘴角沁血,咳出冻结的血块,微不可见地摇头。 “哦?”孙如威笑着问:“你不说?” 指了指话都说不出的千晴,道:“听说你很宝贵这个弟弟,我杀了他,看你说是不说。” 临子初身体一震,咳道:“在下……当真不知。” 孙如威早就知道临子初不知。 因为就连李闲也毫不知情。 没人知道,方才在丛林中,那种令孙如威都胆颤、直欲膜拜的气息,究竟从何而来。 孙如威不能得知事情究竟,迁怒于临子初,他扔下千晴,走到临子初身边,提脚便踹。 元婴修士之力非同小可,临子初一袭白衣踏上脚印,很快口鼻流血,却一声不吭。 孙如威骂:“你还倔强!” 右脚重重一踏,踩在临子初受伤的右臂。临子初闷哼一声,右臂伤口崩裂。 千晴目眦尽裂,咬牙上前,喘气粗重可怕,好似哭吟。 擎天之柱,镇秽峰,攘邪阁。 阁内一柄破旧长剑,剑首挪移,不断调整方向。 此剑剑身上处处均有裂纹,裂纹染有血迹。 腥血早已干枯,但此剑挪移之剧,竟将血迹甩下。 长剑嗡鸣,显得格外焦躁。 孙如威一怔,莫名感觉到了什么,疑惑的看向远处。 他发泄够了怒气,顿了顿,忽然将临子初提起,上下打量一番,道:“你这小孩,资质不错,不如跟着祖宗,我收你为徒如何?” 李闲见临子初如此惨状,心中不忍,却碍于元婴修士威严,不敢言语。 临子初内脏受损,浑身剧痛。他吸了口气,用余光看着千晴的方向。 千晴满面泪水,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 临子初张张口,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他又吸了口气,咽喉处蓝光暴盛,露出如树如龙的痕迹。 “……放他走……” “……放他走。” 孙如威转过头,看看千晴,见他分明处于弱势,眼神中却无一丝恐怖,恨意滔天,反而让孙如威害怕。 心觉有趣。 孙如威放下临子初,走到千晴面前,说:“你哥哥让我放你走。你给祖宗磕个头,我就让你走。” 千晴右手手指微微一颤,却被元婴修士的灵压弄得无反抗之力。 他浑身是汗,若是寻常人,再在这样强大的灵压下待上片刻,恐怕会瘫痪。 孙如威握住千晴长发,将他提起,而后将他的头往地上砸。力道虽不致死,但可能会令人痴呆。 是看千晴如此眼神,不愿留下后患。 临子初愕然,待要上前用手护住千晴头部,忽然察觉千晴的身体停了下来。 好似有一道透明的屏障,隔在千晴的额头与大地之间。 孙如威‘咦’了一声,将千晴提起,又要下压。 临子初咳出一口血来,眼神凌厉,忽然一指点来,指力刚劲,欲取孙如威性命。 可这一指,在元婴修士看来,不过是幼儿舞刀。 擎天之柱,攘邪阁。 阁内,遍体裂纹的长剑剑身焦躁转动,忽然,长剑停在某个方向。 剑尖凛冽,锋芒如炬。 下一瞬,这柄被凤昭明封印保护的绝珍之重剑,骤然消失。周围结界激荡,露出水波似得涟漪。 门外,清风、明月两个仙童,似有感应,猛一抬头,看到什么,瞠目结舌,齐声大喊: “仙剑……仙剑白岚!” 杀了他。 千晴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都变得模糊。 但是有两个想法,如同光晕般,一直徘徊在眼前。 杀了他。 以及,这一生,都不要离开大哥身边。 孙如威一手按着千晴的头,一手捏住临子初脖颈,道:“你们两个都太危险,我改变主意了,你们还是一起去死吧!” 临子初只觉脖颈几欲断裂,在元婴修士手下,什么闻名天下的少庄主,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难道真要命丧此处? 临子初憾然闭目。 有一件事…… 遗憾的是,有一句话,他还没来得及说。 李闲见临子初要丧命在孙如威手下,心中不忍,劝道:“老祖,……要不然还是请您……手下留情吧?” “闭嘴!” 孙如威大怒,手上用力,转头看着李闲。 正要骂人,忽然察觉抓着头发的那只手被人握住。 孙如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一股烫人心脾的热度,几乎要将他的手腕融化。 好烫! 剧痛攻心,孙如威厉声惨叫起来,双手放松,想要后退。 什么东西,能令元婴修士感到如此之烫? 临子初浑身剧痛,无法站立,他只听到孙如威惨叫,却不知发生什么,神情愕然。 千晴左手紧紧抓住孙如威的手腕,喘息剧烈。 杀了他。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杀了他! 一声怒吼响遏行云,千晴右手间忽然光芒暴射,一把满是裂痕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原本只是一道幻影。 但很快,这把剑变得凝实起来,散发出一股威严磅礴的气息。 千晴表情凶狠,吼声夹杂狂风,将四周落叶尽数刮落。 一声龙吟,如山崩于寂,地裂于静,巨浪排空,悍天而起! 孙如威口中发出恐惧到极致的声音,待要后躲,手腕却被牢牢箍住。 突然腹中一凉。 一柄长剑,刺身而过。 风止,唯听滚烫鲜血,滴滴而落。 孙如威不敢置信地向下看,便见一把破旧的长剑,刺中自己腹部。 千晴下手极狠,剑尖刺入,全剑没入,直抵剑柄。 然而元婴修士哪里有那般容易就能被杀掉?千钧一发之际,孙如威侧了侧身,护住致命的器官。 在他没有发现此剑厉害时,孙如威还想过要夹紧腹部的肌肉,令千晴无法将剑拔出。 然而刚一用力,一种难以言语的剧痛登时袭来,周围的肌肉剧烈颤抖,使不上力。 方才被贯穿的一刻,只感觉到了冷。 这会儿,痛感才后知后觉的涌了上来。 孙如威惨叫一声,两腿发软,几欲落地。 千晴眼神凶狠冰冷,右手用力向后一拔,‘噗’的一声,带血的长剑便从修士滚烫体腔内整个拔出。 孙如威痛极大喊,向后一仰,躺在地上。 下一瞬,长剑劈头而来,直刺孙如威的咽喉。 孙如威迅然闪躲,但那剑看似破旧,遍布裂纹,实则至坚至强,磅礴仙力,令人挡无可挡。 这一剑,刺在孙如威的肩膀,直没地面,将他牢牢钉在泥地上。 千晴怒喝一声,拔剑而起,又要再刺第三剑。 无论如何! 杀了他! 第49章 擎天之柱, 深渊裂缝。 裂缝中有一红衣女子, 表情木然,她胸前有三道巨大的伤口, 横贯半身。 这女子不知静穆端坐于此处多少年。 深渊寒水冰冷彻骨, 似乎可以冻结一切情绪。 然而不知何时, 周围的水流声变得湍急、焦躁。 女子肃穆多年的表情,在此刻忽然灵动起来。她两眉之间紧紧皱起, 不多时, 竟然微微扭头,似在侧耳聆听。 ……哪怕要我的性命。 宁愿死, 也绝不离开他。 ……杀了他! 红衣女子双目骤然睁开, 一股无形的威压四散开来, 游鱼惊走,浪涛咆哮。 “……小公爷……” 此女唇角涌出鲜血,她勉强站起,重伤之躯难以承受, 好似下一秒就要崩溃。 来不及了。 红衣女子眼神坚定, 毫不在意身体的痛苦, 她悍然抬首,双目精芒暴射,如同冲天之箭,转瞬不见踪影。 孙如威的身上眨眼间就多了两个血洞,即便是元婴修为,也不由胆寒。眼看千晴下手狠辣, 绝不容情,孙如威眼神狰狞,便要在第三剑落下时,拼死反抗。 而这一剑并没有刺下,因为,站在一旁的李闲忽然腾空飞起,用双手自后上方分别提起千晴双腋,将他从孙如威身上扯开。 千晴毫无防备,瞬间被李闲得手。他双目通红,右手一扭,反刺李闲。 李闲拼着受他一剑,道:“你杀不了他的,快走!” 千晴哪肯听他的,正欲再刺,忽听临子初哑声道: “阿晴,住手。” 千晴右手骤然一停,望向临子初,发出宛若困兽的声音。 李闲忙朝临子初那边飞去,他拉起临子初手臂,与张人致四人御剑急走。 李闲的左手被千晴用剑刺透,一开始没什么,可驭剑时才察觉到痛。 太痛了,李闲到今有金丹巅峰修为,受伤无数,却没有一道伤口有这样的痛。 痛到李闲呻吟一声,几乎无法御剑。 千晴脸上、手臂满是修士鲜血,有一道血迹横跨他半张脸,显得格外恐怖。 他浑身颤抖,站在李闲身后,眼神阴狠,盯着某处,右手紧紧握剑。连指缝里都是鲜血。 临子初咳了一声,御剑靠近李闲,伸手去拉千晴,轻声说: “阿晴过来。” 李闲紧紧捂住左手,道:“不可,这样太危险……” 话音未落,千晴已经握住临子初的手,一跃跳到寒鼠剑上。 他右手仍在用力握剑,指骨苍白坚硬,好似僵住一般。 千晴用左手搂住临子初的腰,看了看他脖子上紫青色的指印。千晴双唇紧抿,顿了顿,伏在临子初的背上,哭了起来。 “……” 千晴一贴上临子初的后背,临子初便觉后背一热,令有寒龙卧雪体的修士都感到炙热的温度,隔着衣服,烫得临子初微微一抖。 李闲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开口,对临子初说:“你看看,这小家伙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剑?” 临子初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转而道:“前辈出手相救,子初铭感五内。却不知前辈还跟着我们,是意欲为何?” 李闲扭头看了眼千晴。 就见临子初眼神凌厉,带着警告的意味。 李闲道:“我之所以出手相救……” 他抬起脱力的左手,看看手臂上那道利落的伤口,顿了顿,说:“我是想知道,那把剑究竟是什么剑。” “无可奉告。” “小兄弟,你不要着急。我想请你看看,那把剑的剑柄上,是不是刻着东西?” 临子初皱眉。 “你看看,上面有没有一朵……”李闲情绪激动,气息一窒,他深吸口气,继续道:“有没有一朵花,花瓣呈扇形,叶柄细长,很像‘浑珍’。” 临子初问:“怎么说?” 李闲道:“若是如此……那么这把剑,乃是仙主之妻、白藏仙尊之女所有,名叫‘白岚’!” 临子初一顿,扭头望向李闲。 便见李闲眼神热烈,喘息急促,几次哽咽,说:“白岚仙剑已毁于孽龙一役,被凤昭明仙君封印在攘邪阁内……白岚仙剑故主已逝……若有人……若有人能召唤此剑,那么……” 白岚仙剑,与凤昭明仙君九问仙剑一般,均在正梧洲奇剑排行榜上有名。 前者位列第七,后者居于第二。 世人均知白岚仙剑剑柄雕有浑珍,然则,真正亲眼见过白岚仙剑的人,却寥寥无几。 李闲却属于有幸见过此剑的人。 那时他刚有金丹修为,正是不可一世之时。 谁知,孽龙作乱,妖魔肆虐,祸害人间。 仙主东昆,以身为饵,将孽龙引入擎天之柱界膜之内,施展通天大能之术,与孽龙一战。 那时,天崩地乱,日月无光。 仙主之妻,提剑对敌,共斩杀妖魔一万三千九百六十二头,救人无数。 其中,就有李闲之名。若无东昆夫妇二人,他早已不在这世上。 之所以叛逃苦终宗,之所以逗留于擎天之柱。 皆因……他要找寻仙主之子,报答仙主恩情! 临子初神情凝重,他握住千晴的右手手臂,犹豫了一下,道:“阿晴,你抬起手,让我看看这柄剑。” 千晴下巴就贴在临子初肩上,他仍沉浸在愤怒与伤痛之中,浑身都在颤抖。 临子初右手受伤,使不上力气,就很轻很轻的抚摸千晴的手背。 这力道微不可觉,但奇迹般的抚慰了千晴的心。 他长长呼吸,将脸扎到临子初的肩膀里,右手抬起,举在临子初面前。 面前这柄剑,陈旧不堪,剑柄上却有雕刻,但已分辨不清是否为浑珍。 可临子初一眼就看到了,上面还有个残存的‘岚’字。 他心中激荡,喃喃道:“果然……果真如此……” 眼见临子初的反应,李闲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欲仰天大笑,又怕旁人知晓,待要痛哭流涕,却也不敢出声。 哭笑之间,表情扭曲,一张黄脸,真无半点修士风姿。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二话不说,直接道:“我们快赶往九曲八关,到了九曲八关,尽快找寻正阳仙宗弟子,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临子初略一点头。 此时夜幕降临,天色昏暗。 临子初回首轻声对千晴说:“阿晴别怕,我们走了。” 千晴抬头,两人本来就贴得极近,这一下,两人鼻尖的距离不过一根手指罢了。 似乎再向前一点,就能碰到对方。 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得到。 千晴看着夜幕下,这人洁白如玉的面庞。 亿万星辰于他眼前划过。 风声猎猎,旷野无人。 千晴阖上眼睛,右手略松,忽然觉得这把剑好重。 好熟悉。 远处,孙如威仰躺在地上。他的肩膀、腹部有两个流血的伤口,伤口极深,且奇痛,这种痛感,令孙如威联想到了什么。 那把剑,伤人也是这样的痛。 孙如威抬手摸摸自己不似常人的肥大双耳,忽然高声大笑,声若洪钟。 他躺在地上,一丝一丝,慢慢回想、琢磨刚才千晴的吼声。 跪在地上的小孩,瘦瘦的模样,个头不及孙如威的肩。然而抬头悍然刺敌,目光狠戾,那一瞬间的气势,穿云裂石,直让孙如威胆寒。 再加上忽然出现在千晴手中的那柄剑。 孙如威终于明白,之前让他困扰,让他在意的那股恐怖气息,究竟来源何处。 原来,这一切都与临子初无关。 原来,令御兽修士震撼、臣服的气息源头,是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孩。 元婴修士孙如威,见识广博,修为高深。 他想着那柄破旧而威严的仙剑,想着那孩子气势逼人的怒吼,孙如威又笑了起来,他双目赤红,道:“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那小孩手里的剑出现的绝不是巧合,与他的年龄放在一起看,若没猜错,他应该就是…… 仙主遗脉! 第50章 传说中, 以父之骨为骨, 以母之肉为肉,孽龙一役后遗落无踪, 正阳仙宗倾全宗之力, 找寻十余年, 至今仍未找回的孩子。 虽然这个猜测看似有些荒谬,但也绝不无可能。 如果……如果那个小孩真的是仙主遗脉。 孙如威狰狞的笑了起来, 他自储存袋中掏出丹药, 捏碎洒在伤处,而后缓慢从地上站起。 如果那小孩真的是仙主遗脉, 那么一定不能让他被正阳仙宗找到。 东昆仙主……出窍修士的脊骨。 孙如威志在必得! 擎天之柱, 第二阶段, 山体中段。 夜路难行。 筑基修士夜可视物,真正难倒他们的也不是光线昏暗。 而是夜晚的擎天之柱,丛林多瘴气,遮盖山体, 令人无法辨别究竟到了哪里。 张人致道:“少庄主, 我们御剑飞行这样长时间, 本应早就到达九曲八关,却不知为何,至今仍未看到九曲八关七十二入口中的一个。” 临子初点点头,双眉紧蹙,表情严肃。 待众人又向前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李闲忽然想到什么, 他一拍脑袋,开口道:“不好,真是倒霉,我们恐怕是赶上……‘仙宗拒门’了!” 张人致问:“什么叫仙宗拒门?” “是这样的……” 所谓仙宗拒门,是在特殊时期使用的,禁止山下修士再攀擎天之柱、拜访仙宗的特殊手段。 多是出现在仙尊讲学、演武会、抑或者是尊客来访阶段。为了避免擎天之柱第三段山体人多混杂,方才用阵法隐去第二阶段与第三阶段的连接处,令非仙宗弟子的修士无法再向上攀爬。 此时距离正梧洲修士最隆重的大会‘演武会’还有十余年时间,也没听说有仙尊讲法,是以推测出近日应该是有尊客忽然来访,导致仙宗拒门。无怪几人御剑飞行这样长的距离,仍没有见到九曲八关。 听了李闲的解释,临子初表情越来越严肃,等李闲讲完,他也觉得此事棘手,问:“既然如此,如何为之?” 李闲看了看千晴,摇头,说:“没有办法。我们下剑步行,说不定可以碰见……” 这话简直是要考验众人的运气,临子初心中略怒,觉得千晴的事情十分要紧,本来就耽搁不起,哪里有闲情乱走等待撞运? 临子初问:“这仙宗拒门,不知要持续多长时间?” 李闲摇摇头:“时间不定!譬如演武会,持续的时间最长。若是有尊客来拜访仙宗,说不定时间会短一些,我们在这里等十日,也许……” 临子初声音冷漠:“等不及的。” “这几日,我定会全力护住这孩子的安全。”“若是遇到元婴修为的万蚊王,又该如何?” “你……” 临子初心中烦躁,咄咄逼人。然而他也知道,除了等待,似乎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叹了口气,顿了顿,问身后的千晴:“阿晴,你有什么看法?” 大概是方才情绪释放的太过头,让千晴有深深的疲倦感,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即便是听说自己可能是仙主遗脉,也没什么兴奋、激动的。 毕竟,那可是东昆仙主之子,位尊而贵。而他只不过是个小小弃儿,临家庄的奴役管家,开脉下等资质,哪能高攀? 多半是李闲几人猜错了。 千晴低声说:“我……不想去,我只想留在大哥身边。” 言语充满抵触,李闲一愣,只觉得千晴与临子初之间的感情未免太好,似乎不似寻常兄弟。 临子初扭过头,唇贴千晴耳畔,极轻声道:“我自然也陪你去正阳仙宗。” 千晴小声回答:“大哥……若我不是仙主之子,只是个下等资质的,你会不会……” 犹豫了一会儿,坦言问:“轻视我?” 临子初更压低声,与千晴窃窃耳语。 李闲看向旁处,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然而金丹修为,耳力自然极佳。他们两个不用传音术,再怎么小声,他也能听见啊。 千晴与临子初说了好一会儿,李闲听得有些尴尬,等他二人言语间有停顿,连忙插嘴道:“临兄弟,我们下剑步行吧。” 临子初‘嗯’了一声,御剑向下,踩到实地后,将寒鼠剑收了回去。 千晴默默走在临子初身边。因为天色昏暗,千晴又没办法看清路,于是左手紧紧拉住临子初,两人十指相扣,手臂相贴。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遍布裂纹的剑。剑身毫无光泽,满是血污。刚才临子初解开绑腿,将那剑的剑身包裹住。 大概是这剑看上去太过脆弱,临子初担心不包一下,沿路可能会有裂纹碎裂掉落,也说不定。 自从手握这把剑后,一种悲凉的情绪萦绕千晴心头,挥之不去,让他想放声大哭,却也不知为何。 他竭力忍耐心情波动,千晴大脑空白,挪眼看了看右手的剑,忽然看到腰间一蹦一蹦的口袋。 原来遇到李闲时,千晴担心遇到危险,强行把阿毛塞到口袋中,至今没有放出来。 他用单手将口袋解开,阿毛一声欢呼,毛手毛脚地爬到千晴右手手背上。它靠近那把仙剑,用脚蹭了蹭,而后顺着千晴手臂,爬到主人肩膀。 临子初正与李闲说如何攀上擎天之柱的事,忽然察觉到什么,他扭头看见千晴将阿毛放出,心情一缓,顿了顿,住口不再多说。 李闲道:“临兄弟,你要是有更好的办法,就算要李某人上刀山下油锅也无不可。只是……咦?孩子,你肩膀上的,可是万仞蛛吗?” 带着复杂的情感,类似于近乡情怯,见千晴表情恹恹,一路上,李闲并不敢主动与千晴说话。 这会儿带着示好的主动搭话,虽然李闲不指望千晴回答,但心中还是充满期待。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千晴都没有说话。 一行四人寂静无声,李闲正要说其他的,缓解尴尬的气氛。 忽然听千晴‘啊’了一声,慢吞吞的问:“什么是万仞蛛?” 李闲一愣,随后有些结巴地说:“你肩上的这只应该就、就是。” “你说阿毛吗?” 李闲连连点头,看着千晴,眼神温顺热切:“我听闻,万仞蛛性情凶残,难以驯服。其中,‘望我’一族,能有族人可习得收服万仞蛛的方法。” 一条毛茸茸的腿抚摸千晴的脸颊,千晴扭头看了看,无精打采地问:“什么是‘望我’一族?” “……是正梧洲贵族之首,东昆仙主的母族。” 第51章 李闲几乎已经能够确定了, 他言语间的激动难以掩饰, 道:“东昆仙主,尊姓望我, 也曾将万仞蛛收为兽宠, 那仙蛛能力强大, 虽为兽仙,亦可化为人形。幼时仙主赐其名为‘婉婉’, 仙主修为到化神期后, 改兽宠名‘婉仙’。小兄弟,你……你不用担心, 你能收服万仞蛛这等凶兽, 理应就是仙主之子了。” 万仞蛛适应能力强, 踪迹遍布于正梧洲各处。但因为性情暴烈,即便是遇见同类,也多半要拼个你死我活,是以数量稀少, 常人难见。 悍勇之名, 比起沼泽蚊王, 还要更甚。 千晴表情难辨喜怒,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李闲,缓缓说:“听你的意思,我的名字应该是望我千晴了,是吗?可我只是一个……下等资质。你有金丹修为, 是很厉害的了,可会不会认错什么?” 李闲道:“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了,待我们到了正阳仙宗,一切就都明白了……” 几人边说边向前走,此时山中多雾气,罩住丛林。千晴眼前黑胧胧的一片,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于是握着临子初的手更紧了。 在千晴心中,是不是仙主之子,倒无所谓。 只是见大哥好像很期待的模样,就让千晴很害怕自己不是,令他失望,这才与李闲多说了几句。 他正百无聊赖地听李闲胡扯。 忽听前方有人朗声道: “几位道友从何而来?此处乃九曲八关入口,因菩岳宗宗主百忍大人来访正阳仙宗,此地谢绝入内,还望见谅!” 几人闻声站住,随后大喜,急忙向前。 李闲边跑边喊:“道友!道友可是正阳仙宗弟子?不知是哪位仙尊位下高徒?” 那弟子‘咦’了一声,说:“我是白藏仙尊麾下,几位道友可是遇到麻烦,寻求帮助?” “正是!有要事求助!” 那弟子似乎是个热心肠,上前迎来,问:“何事?” 不一会儿,千晴就见到了这位正阳仙宗白藏仙尊麾下的弟子。那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几岁的青年,浓眉如墨,身着杏黄色劲装,手握一把星芒宝剑,正义凛然,全是仙宗弟子浩气模样。 这青年眼神一扫,将几人修为看过后,便对修为最高的李闲说:“在下木门七,不知有何能帮助你们的?” 李闲急道:“我们有要事求见白藏仙尊,求你带我们上山。” 木门七一怔,否决:“不行。我的任务就是驻守此处,不能放菩岳宗之外的人上山。” “此事非同小可!!”李闲额上青筋暴起,伸手指向千晴,道:“你可知……你可知他是谁?” 木门七又惊又疑,他仔细看着千晴,摇摇头:“在下不知。” “他……” 一旁临子初一抬手,挡住李闲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看着木门七,道:“你说你是正阳仙宗白藏仙尊麾下弟子,证明给我看。” 木门七见这四人身上有伤,修为都不高,也没什么恶意。想了想,掏出一块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朵浑珍,幽幽吐露灵力。 上面写着数字‘五万八千九百’。 正是白藏仙尊麾下第五万八千九百席入门弟子令牌。 临子初神情略缓,朝李闲点点头。 李闲说:“快带我们去见白藏仙尊。我们……找到了仙主之子!” 听了这话,木门七脸色骤然一变。 他原本是热心肠的亲热模样,一听到仙主之子四字,冷哼一声,脸色难看: “几位可是在同我开玩笑?” “谁有功夫和你开玩笑!” “既然如此,就别戏弄在下!”木门七怒而拔剑:“再敢乱借东昆仙主之名,让你尝尝这把七星宝剑的滋味!” 木门七之所以如此愤怒,理由可想而知。 须知,仙主之妻岚秋桂是白藏仙尊爱女,后嫁与东昆仙主。岚仙子殉情之前,施展逆天之术,留下仙主遗脉。 是以仙主之子,论辈而谈,实是白藏仙尊的小外孙。 比起其他仙尊,白藏仙尊找寻仙主遗脉,自然更费心。 然而孽龙一战,白藏仙尊受伤颇重,天人早衰。加上痛失至亲,心情抑郁,难以复原,至今不可离开白藏仙殿半步。 木门七虽为白藏仙尊座下,这些年来,却从未见过仙尊一面。 他性格直烈,做事认真,为找仙主之子,倾尽全力。 也因为太过用力,闹出不少笑话。 其他仙尊麾下弟子,见他如此,偶尔善意调侃,对他说‘看见一个小孩,似乎是仙主之子’。 待看木门七惊喜神色,再哄笑而散。 次数多了,木门七对这类玩笑敬谢不敏,他提剑反对李闲,逆向抽出剑身。月光下,剑身闪耀。他肃然道:“你是哪位师兄派来的?” 李闲道:“什么师兄师弟的,你且来看。” 说着,一把拉住木门七,将他拉到千晴面前。 木门七道:“拉拉扯扯的,要做什么?” 有些生气地看着千晴,上下打量一番。 李闲指着千晴肩上的阿毛,道:“你看,这是万仞蛛。要收服这等凶兽,非有仙主血脉不可。” 木门七凝神细看,皱眉不语,实则无法确定。 因为,万仞蛛长相与寻常蜘蛛差不多,唯有头部、腹部有毛,特征不突出,大多数修士见到它,也难以分辨。 千晴见他严肃,左手手指抬起,搭在阿毛面前,示意阿毛上来。 而后放到木门七面前,说:“你仔细看看。” 眼看阿毛眼珠黑亮,八腿狰狞。木门七略微上前,它就龇牙咧嘴,大螯咔咔作响,口中发出威吓的吼声。 木门七摇头道:“在下无法分辨这是寻常蜘蛛,还是万仞蛛。若真是万仞蛛,想必小兄弟如此年纪,要驯服它也是困难。” “哎呀!”李闲急道:“这当然是万仞蛛!十足的万仞蛛。” 千晴用手抚摸蜘蛛的头,喊:“阿毛。” 阿毛便‘噗’的一声,从口中吐出细丝,落在木门七臂上。木门七一惊,随后狂甩手臂,问:“做什么?” 千晴道:“我非这个年纪才驯服阿毛,实际上十余年前,见到它第一面时,阿毛似乎就能听懂我说话,之后一直随我左右。你看这蛛丝,难道不是万仞蛛的蛛丝吗?” 木门七用手碰碰,只觉得这蛛丝黏腻恶心,皱眉问:“此话当真?” “自然。”千晴其实也不知道阿毛是不是万仞蛛,心里打鼓。然而面上平静真挚,他道:“你看我们一行人身上带伤,是因为路遇千蚊王,之所以能死里逃生,也是因为千蚊王惧怕阿毛。” 木门七将信将疑。 千晴看他神情古怪,转头看临子初。 便见临子初神情严肃,目含期待。 千晴心中一热,右手向前,说:“你既不信,便来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将手中的长剑递到木门七面前,解开上面的绷带。 那是一柄破破旧旧、遍布裂纹的长剑。剑上带有不尽妖兽血迹。 刚刚千晴拿它刺向孙如威时,这剑身分明散发着磅礴的灵力。 而此时,它却寂静无声。非要说的话,这把剑,仿佛死了一样。 毕竟,白岚仙剑,早已在故主殉情之后,就毁于孽龙一战中了。 木门七凑上去,见到此剑,‘啊’的一声,问:“这是什么?” 李闲怒道:“你认不出白岚仙剑吗?” “白岚?你说仙剑白岚?”木门七惊道:“白岚仙剑,应该是妥善安放于凤昭明仙君攘邪阁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这位小兄弟召唤白岚仙剑,这样你总不会怀疑了吧。” 木门七说:“我虽见过白岚仙剑,可只是在攘邪阁外远远一瞥,不能分辨这是否是真的仙剑白岚。” 李闲用吼着的声音说:“没时间和你纠缠,你且带我们去见白藏仙尊,到时就知一切。” “可是……我这次的任务是不能放菩岳宗以外的任何修士上山。” “若是耽误了,你又能负责任吗?” 木门七神情挣扎,犹豫了好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说:“好罢,我带你们去……” 说完,将七星剑收回剑鞘,转身向前。 木门七右手一挥,喝道:“雾阵顿开!” 便听得阵法变换,附近的雾气逐渐消散,露出雾阵遮掩下的九曲八关。 九曲八关壮观天下,乃是擎天之柱天然形成的雄伟奇观。此处地势奇特,九纵八横,共有七十二个出口,七十二个入口。 修为不高的修士,远远见到九曲八关,就要离开,否则会迷失在此处如同迷宫般的内部。 雾阵遮掩下的九曲八关,在夜色中,缓缓展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此处山体齐整,如同棋盘一般。映着漫天星辰,星罗棋布。四周均是鸟兽吼叫。偶有上方仙宗撞钟,宛若修士落子。 传说此处乃是上古仙修执棋雅谈之处,修士以大能之术,挪移擎天之柱山体,将此处化为棋盘,又摘星子为棋,悠哉游戏,聊复尔耳。 以仙山为棋盘,以星辰为棋子。 虽是传说,但观九曲八关,便能想象出上古修士绝代风姿。 木门七谆谆嘱咐道:“我有正阳仙宗路牌,在此处不会迷路。进入九曲八关,务必不要跟丢,否则再要找人,可就麻烦了。” 一行人连连点头。 千晴与临子初并肩而战,靠得很近,走路时,手背相贴。 贴的次数多了,不知是谁主动,两人不由自主的两手相握,走在一起。 木门七担心道:“我破例带你四人上山,回去师父一定会责骂我。你们若是开玩笑,就提前说吧,唉,也不知带你们上来是否正确……” 李闲道:“小兄弟尽管放心,若是害你被师父责骂,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踢。” 正说着,忽听远处一声尖锐哨响。 木门七抬手一挡,喊道:“等等!” 四人以为遇到危险,连忙止步。 然而,不多时,有一朵纸叠的花,朝几人悠悠飞来,自天而降。 木门七神情一凛,恭恭敬敬上前几步,双手接花,俯身做礼,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对众人说:“这是白藏仙尊传来的简讯,不知说的是什么,且等我看看。” 他拿出令牌,将纸花放到令牌左近。那纸花感受到令牌的气息,颤了两下,自动摊开。 便见纸上用浓墨写道: “白藏仙尊座下,第五万八千九百位弟子木门七听命:速速下山,封锁擎天之柱,不允放一人离开。若有违者,年岁在十五岁上下的,务须将神识贴于其上,以便日后找寻。” 木门七仔细读了两遍上面的内容,‘啊’的一声,不由呆了,他道:“仙尊让我此刻下山,这……这可如何是好?”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李闲吼道:“先把我们送上去吧!” “说得轻巧。仙尊之命,岂敢不从?” 正在争执,又听得一声哨响。 这次,是一只纸叠的青鸾鸟,风驰电掣,落在木门七肩上。 “这!”木门七双目圆瞪,愕然道:“这是凤昭明仙君传讯!” 凤昭明仙君冷淡寡情,不喜同旁人言语。 木门七上山多年,也未曾见过凤仙君传讯。当下小心翼翼接过纸鸾,等它开封一看,便见上面只有瘦劲傲骨的两个字,尽显仙君寡言性情。 “封山。” 见此,木门七不再犹豫,眼神坚定地看着李闲说:“仙尊、仙君联名下令,在下非去不可。劳烦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便回。务必要小心!对不住了。” 说完,不听李闲怒声咆哮,木门七纵身跃上树梢,疾步朝山下驰去。 临子初:“……”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距离千晴他们不远处。 一个年轻修士,身着杏黄色劲装,他腰间挂有白藏仙尊门下令牌,乃是正阳仙宗弟子。此时,这年轻弟子正引导一个看上去二十几岁的修士步入九曲八关。 二十几岁的修士身着宝蓝色长袍,面上无须,黑发高束。他相貌英俊,气质端庄。无形间,散发出一种属于化神修士的磅礴灵压。 弟子毕恭毕敬道: “恭贺百忍宗主前来,由弟子带您上山,那个……这、这边请。” 这弟子有金丹修为,然而不知为何,与这‘百忍宗主’说话时,齿关打颤,似是紧张,也似是害怕。 百忍宗主笑了一声,果然朝那边走了过去。 他身后跟着几十名修士,训练有素,宗主向前,他们也齐齐跟上。 百忍宗主走到那弟子身边,语气十分和蔼,貌似轻松地问:“不知贵宗凤昭明仙君现在何处?” 那小弟子扭过头,小心地看了眼百忍宗主。 便见那人扭头,和蔼地看了回来。 一双眼望着人时,显得格外的诡异。仔细辨认,才能发现,百忍宗主的眼睛呈透明色,望人无神,竟是失明已久的。 小弟子连忙转回头,道:“凤仙君他,他下山寻仙主之子,几日前落于不落凶鸢翅羽上,听说被挪移到了东岛潦极洲。” “什么?”百忍宗主笑了两声,然而声音怎么听怎么阴寒:“仙君明知本尊近日要来,还下山去了潦极洲。那么远的距离,怕是半月都赶不回来。怎么,他诚心与本尊作对不可?” 话音刚甫,一股属于化神期修士的庞大神识,无礼而狂妄地四射开来,覆盖丛林中的每一寸草苗,百忍宗主一怒之威,令周围野兽噤若寒蝉。 小弟子一缩脖子,也不敢说话了。 谁人不知,这位名动天下的菩岳宗百忍宗主,在成道之前,其实是凤昭明仙君手下的一个剑使,身负护养九问剑的职责。 百忍宗主天资卓绝,开脉到眼,属于上等资质的佼佼者。 却因为身世坎坷,加上开脉本身也很危险,致使他双目失明,性格越发暴戾阴狠。百忍宗主离开正阳仙宗后,凭借其狠辣手段,迅速开宗立派,成为一宗之主,受人敬仰。 也正是因为百忍宗主之前做过凤昭明仙君手下剑童,成道之后,第一个就来拜访正阳仙宗,指明要见凤昭明仙君。 报恩是假,立威是真。 小弟子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忽见一纸叠浑珍朝这边飞来。 不多时,又有纸鸾落在他的肩上。 小弟子通读一遍后,急忙躬身朝百忍宗主行礼,道:“百忍宗主,您修为高深,没有小人引路,也能到达正阳仙宗。小人有要紧任务,不得不离开,既然如此,请您……请您高抬贵手,多多体谅。” 百忍宗主收回神识,空洞的眼睛转向正阳仙宗弟子手中的纸鸾,他抿了抿唇,问:“这可是凤昭明传来的简讯?” 他虽目盲,可神识强大,一草一木皆不会漏看,更何况是仙君信笺。 “……正是。” 百忍宗主冷笑一声:“他知本尊在此处,便不会将你支走,因为他知道,惹恼本尊,不管你是何等修为,本尊都不会善罢甘休。” 小弟子虽然年纪轻轻,但毕竟是仙宗门下,虽然心中惧怕,仍不卑不亢道: “此事可能与我宗东昆仙主之子有关,宗主见谅。” “仙主之子,又是仙主之子!”百忍宗主一震衣袍,顿了顿,冷声道:“你且去罢。” 待那弟子离开后,百忍宗主回头,一双无神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山下。 冷哼一声,道: “……潦极洲,哼。” 东岛,潦极洲。 有一红袍男子,缩地成寸,朝正梧洲赶去。 他手捏镇邪决,不断推算。 无数光阴碎片自他眼前闪过。 越来越多的信息展现在凤昭明脑海中。 看到那孩子…… 那孩子被一长耳修士用灵压逼迫,跪倒在地,满面泪水。修士抓住他的头发,将他头向下按。 可那孩子的额间,藏有伏龙之鳞。 伏龙这等仙兽,生于长空,天性桀骜,不屈于人,更不会触地。 凤昭明推算更急,闭目冥思。 又见攘邪阁内,仙剑白岚悲鸣而出。 少年右手紧握仙剑,悍然刺出,修士腹间滚烫鲜血如刀割伤痕一般喷洒在他的脸上,自左眉划过鼻梁,直至右边唇角。 凤昭明将方才所见仙主之子的容貌牢牢记住,蓦地睁眼,便觉脏腑中拧然绞痛。一丝鲜血自他唇角流出,映在如玉的高雅面庞,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仙力枯竭的征兆。 先前凤昭明仙君连日推算,仙力就有所不济。而后再施展挪移之术,到了东岛潦极洲,推算出仙主之子就在擎天之柱,凤昭明连忙回赶,精衰力竭。 若再不停下打坐,吸收灵力,恐怕会力有不逮。 可昭明仙君只是停止推算,手握灵石。 足下不曾有稍瞬停歇。 因他知道,仙主之子事关紧要。 绝不能停下。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山体中部。 千晴一行四人望着木门七远去的背影,沉默良久。 而后李闲打破沉默,他叹了口气,说:“这小子……当真分不清轻重缓急。” “并非是他不分轻重缓急,而是我们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让他相信我就是仙主之子。”千晴笑道:“别说他不信了,我自己本人,也不如何相信。” 李闲小心开口问:“接下来怎么办?” 千晴道:“既然这里是九曲八关的一个入口,那么距离其他入口也不远了。我们能碰到一个正阳仙宗弟子,就能碰到第二个。不如离开此处,再寻其他弟子。” 这次,临子初与李闲同时摇头。 之前情况紧急,没有办法。然而两人实则不愿带着千晴四处乱跑,以免遇到危险。 千晴见他二人摇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言语轻快,不比方才严肃,竟然是放松了许多。 想来他说不相信自己是仙主之子,绝非假话,否则也不会这样紧张。 临子初一怔,望向千晴。 千晴拉住他的手,问:“大哥觉得呢?” 临子初下意识点点头。 见千晴更加放松,临子初心中怜惜,开口道:“便在此多歇一会儿,包扎伤口罢。” 一行人在九曲八关入口附近坐下,李闲捏碎灵药,洒在张人致肩上,为他疗伤。 千晴贴着临子初,将自己绑腿拆下,为他包裹右手。 临子初忍了忍,没有忍住,用左手摸了摸千晴的头发。 千晴问:“是我弄痛了你吗?” 临子初摇摇头,刚要说话,忽然不远处丛林微动。他感受到了什么,眼神一厉,长身而起。临子初扯着千晴的手臂,将他护在身后,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戒备的气息。 李闲那边也察觉到了,他抽出长剑,指着某处丛林,问: “来者何人?” 黑暗中,便听得一个阴森的男音,轻声说:“小子,是你祖宗我啊。” 李闲手臂一颤,已然听出,那是元婴修士孙如威的声音。 孙如威道:“我被刺了两剑,你弃我不顾,我且饶过你。” 说着,自丛林里缓步踏出,露出标志性的长耳,他道:“我找你们找得好苦。若不是此处九曲八关雾阵散开,恐怕还真的是难以寻到……” 李闲见到孙如威后,左手便缓缓向后,朝临子初比划一下。 临子初示意,紧张地拉住千晴,一步步朝九曲八关入口靠近。 孙如威右手抬起,忽然放出一条金色软绳。那软绳如有灵智,蛇般窜到两人身边,将他们前路挡住。 李闲道:“如威老祖,那件事,你也知道了,是不是?” 孙如威目光炯炯,道:“没错!”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若伤了这个孩子,白藏仙尊、凤昭明仙君,乃至正阳仙宗任何一个弟子,都不会放过你,定会追你到天涯海角。” 第52章 孙如威面皮抖动, 显然是想到了凤昭明仙君强悍无匹的战力。 但元婴修士, 心志坚定,他很快恢复过来, 冷笑道:“我抽了这孩子的脊骨, 化为己用, 却不杀他。有东昆仙主的脊骨,修为一日千里。再有这孩子当挡箭牌, 凤昭明又有何惧?” 正说时, 站在一旁的张人致忽然向前一扑,牢牢抱住那根金色软绳, 大吼:“少庄主!带他走!” 临子初哪用他提醒, 拉着千晴, 迅然朝九曲八关入口御剑而去。 “哪里逃!”孙如威大喝一声,提剑去追。 李闲一剑砍来,道:“休想阻挠!” 孙如威轻蔑道:“就凭你也想来阻止我?” 李闲神情坚定,带着必死的觉悟, 说:“你却不知, 方才我等已经遇到正阳仙宗白藏仙尊麾下弟子, 他正下山传告凤昭明仙君。能阻你一时,拖到凤昭明仙君到来便可。” 本想用凤昭明仙君威吓对方,却没想到反而激怒了孙如威。他怒极大吼,攻了上来。 千晴被临子初拽住手臂,步入九曲八关。 刚一踏入,身上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步入这九曲八关的刹那间, 千晴胸口一沉,周围似乎有无尽的山峦重重压在他身上。 无形的重力令他难以喘息。脏腑被挤压得没有丝毫空隙。 千晴浑身僵硬,周围一切的声音,瞬间消失无踪,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竭力却缓慢的大口喘息声。千晴无法遏制地向后坐去。 心脏不能跳动,肺部难以起伏。 悲伤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遮盖,千晴睁大双眼,胸腔起伏剧烈,却好像吸不到气一样,发出如同垂死般的声音。 临子初本来正与他向前逃跑,突觉手上一沉,就发现千晴正向后倒去。 临子初大惊,喊:“阿晴。” 抱住他,没让他坐在地上。 后又发现千晴如此反应,临子初忙问:“可是头又痛了?” “不,” 临子初放下心来,以为他是不适应九曲八关里这样浓郁的灵力。他半抱着千晴,说:“我来背你。” “……有什么要来了。”千晴声音微弱,道:“等等,大哥,先别、别……” 他的声音太小,临子初一时没有听见。 唯听得九曲八关外,李闲与孙如威斗得激烈,刀剑相碰,震出点点火光。 孙如威道:“临家小子,你再敢跑,被我抓到,我就撕了你的腿。” 临子初面露怒意,他俯身将千晴背到身后,向前疾驰而去。 “大胆!”孙如威吼道:“兔崽子,没听到祖宗说话吗?” 临子初只当没有听见。 便觉身后背着的人分量很轻。千晴的手虚搂住临子初的脖颈,垂下的四肢都很细。 是了,这些天连番逃命,千晴一口东西都没吃过。 临子初心中一酸,不知是说给谁听,絮絮道: “……快好了,很快就好了,阿晴,我……” 然而背后千晴毫无知觉。他的脸侧着贴在临子初颈边,眼瞳晃过九曲八关巍峨树木、雄奇山壁,万物却无一映在他的脑海。 千晴竭力喘息,大脑一片空白。 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什么。 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雕梁画栋,堂皇庄严。 比起千晴曾经见过的委陵阁、牧隐阁,要更胜万倍。 非胜于装饰精良,而在于仙家气魄。 宫殿内,有两只丹顶仙鹤,连续唳叫。 两只仙鹤不断扇动翅羽,在宫殿里来回走动。而后展翅飞向青空,荡下一片鹤羽。 临子初背着千晴,几步踏进九曲八关。 这里的山壁光滑宛若刀削,垂直于地面。 地形平坦,多转弯处,走不到十丈,便连修士都分不清东西方向。 然而临子初毫不在乎,他只盼尽快走远,离那长耳的修士越远越好。 背后的千晴喘了一会儿,原本无力垂在临子初胸前的双手,忽然向上一缩。 他紧握临子初手臂,从他背上跳下,仰望苍穹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来了。” 临子初以为他见到了孙如威追来。之前怕留下踪迹,他一直没有御剑飞行,此时临子初自身后抽出寒鼠剑,便要捏剑诀。 下一瞬,有鹤唳自天而降,远远只见两个黑白色的模糊身影,速度奇快,朝二人飞来。初离二人极远,仿若还在天与山一线接处。 复见仙鹤扇翅,不过几吸间,豁然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临子初愕然,不知发生什么。 却见这两只体型巨大的仙鹤,扑打两下翅膀,落在地面。 半翅便有人般高。 飞沙走石。 两双灵动的兽眸,眨动着,好奇地看着千晴。 细长的脖颈向前伸长,灰色的长喙咔嚓张合,似要讨吃,也似啄人。 周围空气骤然灼热起来,发出霹雳般的声响,好似连空气都要燃烧起来。 那两只仙鹤疑惑地看看千晴,长喙张合的更加迅速。 千晴向前一步,‘啊’的一声,说:“这是……” 话音未落,那两只仙鹤忽然张开翅膀,并在一起。 只听晴天一声爆响,狂风呼啸,滚滚热浪袭来。 有红光乍盛,沙飞石滚。 临子初向前一扑,将千晴牢牢护在身下。 只觉后背滚烫,连衣服都给烧去半截。 自打握住那把白岚剑后,千晴就有些心绪不宁,无论如何不能集中精神。 方才更是无法思考,浑浑噩噩。 直到这会儿被临子初扑在地上,手肘重重措掉一层皮肉,耳畔听到一声霹雳般的响声。千晴这才好像被叫醒一样,他呼吸骤然急促,大汗淋漓,好似被人从水里捞出来。 千晴松开白岚剑,急忙转身,问:“大哥,没事吧?” 鼻间闻到草木焦枯的味道,千晴从临子初身下爬出来,一看,便见他后背的白衣都被烧成灰。伸手一摸,却觉得皮肤不太烫,幸好没伤到身体。 临子初略一低头,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反应过来,他握住千晴四处摸索的手臂,说:“阿晴,我无碍。” 在千晴心中,临子初天人之姿,宛若神人。从未有过这般衣不遮体的境况。 心下愤怒,怒骂一声,仰头去看。 便见那两只庞然仙鹤,忽然消失不见,唯剩一块赤红的令牌,悬在半空。 千晴不由愣了,想不出那两只臭鸟究竟是跑到了哪里。 难不成是变作了这块令牌? 那令牌通体赤红,悬在空中,尚未触碰物体,就发出燃烧的荜拨声,竟似能焚烧空气。 令牌正反面各雕刻一只仙鹤。正面仙鹤展翅欲飞,反面仙鹤垂首梳羽,每跟翅羽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是……”千晴迷茫地看了看这块赤红色的令牌,顿了顿,说:“这他妈是什么东西啊?” 说着,伸手去碰。 那令牌竟像是有灵智一般,朝千晴这般悠悠挪来。 临子初皱眉,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急呵道:“阿晴不可!” 擎天之柱,第一阶段。 有一红衣女子,胸前有三道狰狞血痕。 每走一步,牵扯伤处,便是钻心的痛。 那女子十分剽勇,仿若无知无觉,她手上黏着几条细韧的蛛丝,看似纤弱,实则至坚,挂在山壁嶙峋石块上,也看不清是如何动弹,就灵活地爬上了这近似垂直的仙山。 不多时,忽听上方一声爆响,有红光大盛。 女子死尸般面无表情的脸,登时变了颜色,她惊呼一声,喊道: “……却炎……难道是,却炎灼火令?!” 天有四足,地有四洲。 自天有足,地有洲时起,便有仙兽伏龙、却炎仙鹤。 此二兽,前者极凶,后者极炎。 却炎仙鹤,便如并蒂莲,一茎生两花。每胎均生两鹤。 一鹤名曰却鹤。 一鹤名曰炎鹤。 两鹤合并,便可化为却炎灼火令。 这令牌至阳至纯,修为过低,稍用手触碰,便会化为飞灰。 只是这等神物,寻常不会出现在修士面前。 正梧洲修士虽人人听过却炎仙鹤大名,却少有人能见到。 唯有两只却炎仙鹤,如今饲养在东昆仙主遗殿内。 想来是感受到了仙主遗脉的气息,自仙殿飞出。 “小公爷。” 那红衣女子忽然从胸膛深处发出吓人吼声,只听‘咔咔’几声脆响,八条昆虫类的兽腿出现在女子身体周围。 她神情悍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仙山爬去。 与此同时,东岛,潦极洲。 向前疾行的宽袍修士,骤然察觉了什么。他身体猛地一倾,随后神情肃然,望向西面。 他能感觉到,仙主之子,就在擎天之柱九曲八关内,离仙宗不远之处。 先有仙剑白岚,后有却炎二鹤。 那孩子,正处于危难之间。 凤昭明疾行的脚步停下,他缓缓闭上双目,盘膝端坐,长吸口气。 便见这修士气质高雅,面上眉呈朱红色,状似半面阴阳鱼。 吞吐之间,天地浩然灵气,凝成漩涡形状,咆哮着涌到凤昭明身边。 凤昭明竭力吸收一切的灵气,周身经脉隐隐作痛。 来不及了。 再这样下去,即便力枯而竭,也无法在半月之内赶回正梧洲。 昭明仙君今有九百五十四岁,开脉至眉,惊才绝艳,学贯古今。 主修战意道,辅修大道光阴。 可借光阴碎片,行推算、行扭转时空仙术。 只是大道光阴非凤昭明主修之道,光是推算就极耗费仙力。 挪转时空之术,自学得至今,尚未用过。 而要施展此术,相当困难。一旦失败,仙体极有可能被化作光阴碎片,自取灭亡。 想来凤昭明与仙主之子距离如此之近,却因心中急切,被不落凶鸢翅羽挪到潦极洲,运气不可谓不差。 那么糟糕的运气,实则不适合施展这样凶险的仙术。 然而,凤昭明没有时间了。 他不断吞吐灵力,不多时,仙君赫然睁开双目。 周围灵压暴涨,仿佛有无形气波,冲击四方。 凤昭明右手指间夹着一张灵符,那符上画有复杂的图案,散发着磅礴的灵力。 他将符举至面前,轻声道: “转运。” 那符咒轰然自爆,化作点点星光,落于仙君身上。 凤昭明双手迅速捏诀,四周灵压逼人,万籁俱寂,唯有风雷涌动。 便听他道: “江河滞流。” “日月不周。” “光阴逆向。” “逆引君回。” 下一瞬,擎天之柱峰顶,镇秽峰,攘邪阁。 一个身着红白宽袍的年轻修士,闭目坐在阁内。 他双眉紧蹙,忽然呕出一口鲜血,落于胸前衣襟。 凤昭明擦也不擦,他颤抖着吸了口气,抬手唤来仙童。 “令众仙君,随本君下山寻人。” 随后又唤青鸾坐骑,驾鸾而下。 清风、明月躬身行礼,急忙退下,传递音讯。 擎天之柱山脚。 金家商队。 金奇贵用手遮挡阳光,抬头向上。 擎天之柱如往常一样,灵气浓郁,仙雾茫茫。 之前一直叫他‘四叔、四叔’的小孩,不知有没有遇到危险。话说回来,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上山见识见识呢?正想着有的没的,忽见擎天之柱万年周围的仙雾,发出呼啸巨响。 浓雾滚滚,似乎躲避着什么似的,急向后退。 层层巨雾蜂拥后退,摩擦间发出虎啸兽吟,山谷回响,震耳欲聋。 金奇贵疤脸登时呆了。 第二阶段,凶蚊纷纷飞离沼泽,缩在树边,瑟瑟发抖。 能令灵雾避让,不与争锋,令凶蚊闪躲,噤若寒蝉。 恐怕只有…… 金奇贵手中的烟斗摔落在地,惊喊: “……凤君下山?!” 第53章 一点都不痛。 张人致躺在地上, 有温热的鲜血顺着额头流到眼里, 将眼前的一切染成红色。 他的脖子似乎断了,伸不直, 也抬不起来。 奇怪的是, 张人致明明不觉得痛, 却累得站不起来。 他拧着脸,触碰沼泽的泥地, 眼睁睁的看着李闲被孙如威一剑刺入胸腔。 那把剑形状古怪, 剑柄浑圆,好似一颗宝珠。 “哼!”孙如威冷哼一声, 傲然道:“小小金丹修士, 胆敢在祖宗面前卖弄, 不自量力。” 狠狠将剑拔出,引得伤口撕裂,血喷如瀑。 李闲‘啊’的惨叫,他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两步, 而后重重摔在地上, 身躯如同爬虫般抽搐。 就在这时, 只听得晴天一声爆响,孙如威身子一颤,抬头望去。 便见九曲八关内红光大盛,高处有两只巨形鹤影腾空升起,唳鸣宏亮。 刹那间,地动山摇。 擎天之柱这被正梧洲修士尊称为‘天之一足’的仙山, 似乎也承载不了这样惊人的热度,山体中部的丛林中,沼泽自中央裂开,潮湿的水雾顿时蒸腾一空。 “这是……”孙如威双眼通红,如癫如狂。元婴修士,见多识广,他登时认了出来,狂喜道:“这是却炎灼火令!哈哈!这小孩……果真是仙主之子!” 说完这话,孙如威将剑收回,疾奔两步,朝九曲八关入口踏入。 而在他向前迈步的瞬间,地上趴着的一道身影,忽然向前,用力抱住孙如威的腿。 张人致伤得很重,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然而他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意志力向前扑去,猝不及防间,让元婴修士孙如威都踉跄一下。 却是因为方才孙如威正在狂喜之中,没有丝毫防备,这才给张人致可乘之机。 但孙如威下盘定力奇强,他很快稳住,冷笑一声,忽然伸手抓住张人致的头,用力要将他扔出去。 张人致狠狠抱住孙如威的腿,指甲都似要抠进肉里。只是元婴修士自有护体之术,张人致拼尽全力,也奈何不得。 他甚至听到自己的脖颈在吱吱作响。 可是一点都不痛,张人致内脏碎裂,喉间涌出汩汩鲜血。 他莫名想到了攀上擎天之柱前,那日在沿路的古怪客栈中遇到的老婆婆。 那婆婆曾说,自己不出一月,便有血光之灾,性命难存。 她要张人致万事不可太过死心塌地,不如苟且活着,日后再做他图。 原来那老太婆果真算出了今日的凶险境地。张人致应该听她的话,安静躺在这里,不要上前。 ……可是,怎么能不死心塌地呢? 那个十几岁的小孩,跟在少庄主身边,伸手就拉少庄主的手。坐下时,大腿一定贴着对方。 毫不避讳临子初传奇体质,言语虽不冒犯,可也不太恭敬。 大笑时,少年腰弓起来,胆敢拍打少庄主的肩膀。 即使他不说话,临子初的眼睛也没离开过他。 这样的人,如果被人抽去脊柱,生不如死,少庄主该有多难过? 张人致早就发现,临子初对千晴的感情,绝不是普通的结拜兄弟。 既然如此,那么他……便会拼尽全力,守护千晴! 张人致怒吼一声,膝行两步,凶悍无匹。 孙如威右手吐力,便听咔的一声脆响,张人致颈骨断裂,瘫软倒在地上。 双手仍紧紧抱住孙如威的腿,至死也没有放开。 临子初心中一沉,他猛地回头,朝入口望去。 “大哥,怎么了?” “……”临子初眉端紧蹙,摇摇头,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那元婴修士恐怕追过来了” 千晴一怔,道:“九曲八关地势复杂,容易迷路。我们跑了这么长时间,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临子初点点头,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右侧。 千晴会意,朝右前方看去。 原来,方才临子初认出却炎灼火令,制止了千晴触碰的动作。 随后两人没有停留,朝九曲八关深处跑去,顾不上迷路,只盼能甩开孙如威。 可不知为何,这灼火令竟似有神智一般,悬在半空,幽幽靠近千晴,不愿离开他半步。 此时,这灼火令就这样,贴在千晴身侧不远之处。 千晴感受着灼火令惊人的热度,边跑边骂道:“这个臭令牌,当真讨厌!为何总跟着我们?” 临子初默然。 千晴臭继续骂道:“跟着就罢了,竟然还发光。不晓得这光旁人是否能看清楚。如果能看清楚,不甩开这令牌,我们便是移动的箭靶。那元婴修士迟早会找到的。” 临子初也在担心这点,可迟迟不愿说出口,因为暂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千晴忽然拽住临子初的手臂,停了下来。 两人疾奔良久,均气喘吁吁。 千晴道:“大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有两个解决方案,说与你听。” 临子初轻轻点头。 千晴道:“被元婴修士抓到,凭我们的修为,到时就是任人宰割的地步。因此,第一个法子是我们分头跑,被抓到两个不如只抓到一个。” 便见临子初皱眉,尚未开口,千晴就抢先道: “只是大哥对我情深义重,你我二人生死与共,这法子只得弃之不用。” 临子初抿抿唇,一言不发,只微微低下头,用那双圆而亮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千晴。 千晴微笑着说:“因此只能选择第二个法子。那就是,大哥,我用手去碰这令牌,把它扔的远远的,或者埋到土里。” 临子初摇头说:“这却炎灼火令乃是天下至炎之物,低阶修士触碰,肉身难存。” “我二人若被抓到,同样活不得,”千晴道:“既然大哥你说我是什么仙主之子,那便信我一回。时间紧迫,就这样办吧。” 说完,抢先一步,抬手向上,纵身跳跃,用手去够灼火令。 那令牌晃晃向后躲,等千晴失去冲力,落在地下时,又慢慢朝他靠近。 千晴眼神一厉,先是潜伏不动,而后似豹猛冲向前,双手如钳,将那令牌紧紧抓在手心。 临子初眼睛紧紧盯在千晴身上,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异状,松了口气。 那灼火令好似被顽童抓住的蜻蜓,不停摆动,难以控制。 千晴攥着灼火令,最初是用两只手,而后变成一只,连连换手,呼道:“好痛!他妈的这个……烫死人了。” 正要将其远远扔走。 忽听上方有人鼓起掌来,阴测测地笑着说: “了不起!寻常人哪怕是金丹修士,碰到却炎灼火令,也只有化作飞灰的份。你……你果真是仙主之子!” 千晴与临子初浑身一震,尚未反应过来,临子初就抓住千晴的手臂,拽住他急向后退。 退势太猛,两人齐齐摔倒在地上。 千晴左手一松,灼火令脱离禁锢,又遥遥飘到空中。 便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二人之前落脚之处,有两根金绳坠地,强攻过来。 那金绳看似软绵,实则奇硬,扎在地上,戳出两个圆形的洞。 临子初仰首一看,怒道:“孙如威,你既然知道,还敢如此作为,当真狗胆包天。” 孙如威大笑,道:“天道轮回,今日总算轮到我遇到机缘。我要冲击化神,我要……我要报仇!为了报仇,我有什么不敢做的?” 说着,孙如威双手摊开,向上一抬。 那两根金绳自地面钻出,而后箭一般朝二人冲来,带着破空的声响。 千晴右手一震,白岚仙剑上的绷带迅速脱落,剑身剧烈抖动。 逼向千晴的那根金绳,感觉到此剑不凡,犹豫了一下,停在原地。 而靠近临子初那根,紧紧缠住寒鼠剑,然后向前探头,似要扑在临子初身上。 临子初颈向后躲,右掌带着一股令人颤抖的寒气,攻向金绳。 那金绳毫不在意,绳体灵活,迅猛缠到临子初手上。 被那绳子碰过的地方,就好似失去控制一般,动弹不得。临子初愕然,下意识道:“阿晴快跑!” 千晴充耳不闻。他抓着白岚仙剑,呐喊一声。 缠住临子初的金绳竟似修士一般,抖了两下,兀自倔强,不肯松开。 千晴使剑一砍,那金绳光芒略暗,却没有断。 孙如威大笑: “若是完好时期的白岚仙剑,我还难以对付。只可惜,这把剑在孽龙之战就已经被毁了,不能拿来战斗,只能放在亭阁观赏。” 千晴哼的一声,神情决然,忽然抬手一抓,将在旁边看戏般晃荡的灼火令抓在手里。 那令牌一被抓住,又开始挣扎。 千晴忍着手心滚烫的热度,忽然靠近那金绳贴着寒鼠剑的部分。 金绳悚然抖动,‘嗖’的逃开。 “走!”千晴抓住临子初,踩上寒鼠剑,御剑前行。 临子初暗想,筑基修士的御剑速度,怎比的上元婴修士? 既然被发现,那么定然不能再次逃走。 之前遇到孙如威,两人很快就被他的灵压震慑,动弹不得。 只是不知为何,这次孙如威没有着急控制他二人,反而任由他们御剑逃离。 不对。 临子初想,方才李闲骗他凤昭明很快就来,按理说孙如威应该争夺寸阴。 第54章 正怀疑间, 忽听千晴道: “大哥, 我们在九曲八关跑了这么久,为何这长耳垂这么快就找到了我们?” 临子初‘啊’的一声, 骤然醒悟。 “不好!” 临子初道:“方才他定是在我二人身上放了什么东西, 该死, 我应当早些想到。” 修仙之士可以借助许多灵物,达到追踪的效果。 之前临子初太过大意, 以为进了九曲八关, 就能甩开孙如威。 然而孙如威元婴修为,手段不凡, 区区借物寻人, 哪里能难得到他? 临子初心头迅速闪过阴霾, 直到此刻,方知自己见识多么短浅。 孙如威见他二人抱头鼠窜,哼道:“堂堂寒龙卧雪体,难道只有逃命手段拿得出手吗?” 而后朗声道: “我给你二人一个机会, 马上束手就擒, 我保证会善待你们。仙主之子, 我抽了他的仙骨,会用仙丹吊住他的性命。至于临子初,你要是乖乖的,替我伺候仙主之子,我便收你为徒,传你法术, 如何?” 边说,边收回金绳,凝神看千晴与临子初逃跑的背影。 孙如威暗自心急,担心凤昭明赶来,想要尽快将千晴活捉。 然而当他见到却炎灼火令后,又不敢贸然上前,只怕千晴还有类似白岚仙剑的底牌。 到了元婴这样的修为,万法触类旁通,孙如威虽擅用绳作为武器,可其他适合远距离、攻击性强的法宝,也绝对不缺。 他冷笑一声,拿出一柄剑。 这剑形状奇怪,看似轻薄,实则奇重,剑柄是一颗浑圆的宝珠,流光闪耀。 乃是天圆宝剑。 此剑适合远战,剑身重不可估,全凭持剑人内心渴求。 时而轻如鸿毛,时而重若千钧。 宝剑越重,攻击的范围越广。 一剑下去,敌人哪怕是躲过了剑锋的攻击,也会被元婴修士灵压影响。 孙如威右手举起圆珠宝剑,深吸口气后,大吼一声,用力向前斩去。 白色剑芒凌厉攻来。 临子初连忙驱剑躲闪,没被砍中。 千晴更是挥动白岚仙剑,试图抵挡。 然而元婴修士一击之下,非同小可。 只听得手骨发出悚然脆响,千晴右臂齐齐断裂。 强大的余波将两人震到地上,威力不歇。 千晴手臂剧痛,他痛哼一声,刚落到地面,难以控制身体,在地上滚了几滚,而后重重砸到九曲八关垂直、平滑的山壁上。 力道过猛,只听‘嘭’的巨响,石壁震出蛛网般的裂痕。 千晴呕出一口鲜血,血落于地,头晕目眩,几要呕吐。 完全来不及反应,甚至没从地上爬起来,千晴就被临子初握住左手手腕,生生向前拽了好几米。 临子初也被孙如威的灵压震得内脏出血。然而他毕竟是筑基修士,比起千晴来说要好受很多。 他强忍痛楚,半拉半抱,借助九曲八关复杂的地势,急速奔跑。 临子初喘息急促,忽然想到关键地方,转过头问千晴:“我身上有何不对劲的吗?” 千晴犹在头晕,浑身上下无处不痛。 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问:“什么?” “这元婴修士,在我们两人身上放了某样东西,因此才能知道我们的位置。”临子初道:“如果能发现,再有克制的办法。这里地势复杂,说不定能甩开他。” 千晴一愣,点点头,随后仔细辨认。 然而情急之下,这般疾奔,哪里分得清楚? 孙如威右手掐诀,找到他二人所在之处。由于担心千晴拼死反抗,他停步不追,离他二人有段距离。 然后站在原地,双手高举,再次举起了天圆宝剑。 这一次,重力更甚。 孙如威周身灵压暴涨,山体碎裂,石滚尘飞。 强大的灵力几要形成实质,如同白雾,自他皮肤透出。 他的衣袍无风鼓起,撑得鼓胀,似要破裂。 孙如威双手紧握圆珠宝剑,缓缓抬起,仿佛无法承受这把看似轻薄的剑的重量。 而后,再缓缓斩下。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说的巨大灵压,兜顶压来。 临子初瞳孔骤然缩紧,道:“小心!” 纵身上前,扑到千晴身上,用身体护住千晴。 千晴想要翻身,却被临子初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他大吼‘不’,声音好似从胸膛最深处里发出。 没有人能发出这样大的喊声,那喊声如此伤心,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胸腔震碎。 强大的压力贴背而来,临子初痛哼一声,不能遏制地跪倒前扑。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当空砍成两半时,一道黑影自千晴肩上飞跃而出,挡在临子初背后。 一剑劈下,轰鸣巨响,地动山摇。 山体破碎,落下不少滚石,带着大量灰尘,将一切遮住。 临子初紧紧抱住千晴,被震得向前滚过数米。 待灰尘降地,有滴滴热血,自上落到千晴额头。 千晴目眦尽裂,眼泪不可遏制,滚滚而出。 他无法出声,等临子初的力道松了些,他手抖得如同打摆子一般,摸着临子初的后背。 然而,他并没有碰到什么致命的伤痕。 千晴一愣,抬头去看临子初的眼。 便见那人眼神温和,唇边挂着一丝微笑。他咳出一口鲜血,想要说话,却已经说不出口。 然而千晴却知,临子初没有死。 他心中大悲,而后大喜,惊喜交加,心脏拧痛。 千晴大笑起来,脸上却湿成一片。 他深深的看着临子初,忽然发现了什么,他‘咦’的一声。 拼命咳嗽,断断续续道:“你……” 抬起手来,想要轻轻碰临子初的右耳。 然而千晴指缝里都是血迹泥土,他怕弄脏临子初,只虚点了下。 千晴被震得喉间咳出大量鲜血,哑声道:“你这里,有一点绿色。” 这里好似与平时不同,说不定这便是孙如威留下的东西。 若有应对方法,两人拼命躲闪,是不是还能活命? 活下来! 活下来!他只有这一个愿望,无论如何……想活下来,想和大哥一起,在一起。 临子初用一种极为温情的眼神看着千晴,瞧了一会儿,好像能铭记一生。 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够。 他握住千晴的手,微微侧着脸,用脸颊蹭千晴的手心。唇边鲜血不止,滴在千晴额上。 千晴眼中饱含泪水,浑身颤抖,断断续续道:“大哥你的耳朵……” 话未说完,便哽咽的说不下去。 临子初用另一只手的袖子,擦了擦千晴的脸。 他顿了顿,自腰间摘下一块青绿色的方形石块,光泽温润。 石块两端,分别雕刻四个字。 正面云:临府子初。 背面云:莫我敢当。 正是临子初佩戴多年的刚卯。 对于正梧洲修士来说,一旦佩戴,便重逾生命。 而此刻,临子初将刚卯放到千晴掌心。他用力握握千晴的手,后又轻轻放开。 千晴紧紧握着临子初的刚卯,却看也不看,一双眼睛,盯着临子初,好似要把这人印在心里一般。 临子初内脏受损严重,他咳了一声,大量鲜血落在千晴脸上。 他低着头,看看千晴手中的刚卯,松了口气。 只觉得似乎已将一颗心剖开,把心意都说得明白。 但好像……还少了什么。 临子初年有十六,未曾爱慕异性,从无挚交好友。 唯有千晴,……与他倾盖如故,至死不渝。 临子初丝毫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他甚至心情愉悦。顿了顿,他忽然俯身,用干裂、充满血腥味的嘴唇,轻轻碰了千晴的。 那滋味,当真妙不可言。 临子初很快抬起身,微笑着看对方,尝试许久,气息微弱道: “……阿晴。” “……众人皆怕寒龙卧雪。” “却无一人知道这传奇体质,真正厉害的地方。” “阿晴别怕,我……会让你活下去。” 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水缸,凉水从头顶浇灌,水位停止的地方就是开脉点,表示能够容纳的灵力的多少。 脉点开到丹田以下,是下等资质;丹田以上心脏以下,是中等资质;心脏以上,是上等资质。 临子初开脉到咽喉,属于上等资质。 然而传奇体质寒龙卧雪,使得他又有不同于寻常人的地方。 那就是,临子初的脉点,会随着修为的增长,不断向上挪移。 筑基时,脉点在咽喉。 元婴时,脉点在双目。 出窍时,整个人便如同溢满的水缸,体内遍布灵力。 可人之所以为人,是因其有脉络,有骨骼,有血肉。 正梧洲修士分为七个阶段。 分别是: 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出窍、大乘。 即便是到了大乘阶段,甚至飞升,修士的身体都是由血肉组成。 没有血肉,就无法活动。 是以拥有寒龙卧雪体的修士,虽然天资绝艳,晋升极快,却无一个能够修得大乘。 皆因,一旦资质溢满,那么有传奇体质的修士,整个人就如同变为一块威压惊人、灵气磅礴的灵石。 有的拥有寒龙卧雪体的修士,到了出窍修为,试图散功,以逃一死。 但是,对于寻常修士再简单不过的散功,对于有传奇体质的修士,却难如登天。 只可进,不可退。 一旦灵力溢满‘水缸’,便会自爆于天地之间。 所以,对于临子初而言,让人羡慕的晋升速度,对他来说,不异于催命符。 每每靠着银针封穴,拖延晋升速度,饱受折磨。 却又顶着亲人的期待,不敢太过落后。 旁人不知寒龙卧雪体的可怕,可临子初却再清楚不过。 自开脉以来,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就开始一个人,孤独的步上死亡之路。 他一直以为自己害怕死,偶尔夜晚想起,会惊出一身冷汗。 可如果是现在的话,临子初不仅不恐惧,他甚至感到安慰。 之前天圆宝剑重击之下,引得四处遍布尘土,灰蒙蒙的,几乎看不清人。 这会儿灰尘逐渐降落,能听到孙如威靠近的脚步声。 千晴额头遍布汗水,显是因为右臂折断,痛楚难忍。 临子初轻轻举起千晴的右手,查看一番,侧着脸,用唇碰千晴的手指。 他轻声说: “……待会儿我凭借寒龙卧雪体,迅速提升自己的修为,达到化神阶段,能有与这人一战之力。阿晴,你不用在这里等我,只管向擎天之柱,寻正阳仙宗。等我打败这人,便来与你会合。” 千晴问:“真的吗?” “嗯。”临子初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千晴的脸了,他深深地看着对方,硬着心肠,说:“你走吧。” 第55章 有些事, 哪怕不用说, 千晴都能明白。 如果寒龙卧雪体当真如此厉害,能将临子初修为迅速提升到化神阶段, 那么之前二人几次遇险, 拼命逃窜, 临子初为何不使出来,击退沼泽蚊王、李闲等人? 至于让千晴先走, 也很有问题。 恐怕…… 这修为的提升, 需要付出代价。说不定,就是临子初自己的性命。 他多少了解, 拥有寒龙卧雪体的修士, 修为只可进, 不可退。 可以强行提升修为,但不可太过。 像是要以筑基修为,提到化神阶段,引借天地灵力太多, 极有可能造成不能控制的情况。 届时, 临子初吸收灵力一发不可收拾, 最终便会如同出窍修士一般,水满灌顶。 化为灵石,自爆粉碎,齑粉般消失于天地间。 千晴心思活络,他不仅没有开口询问,还吸吸鼻子, 微笑着曲解临子初的意思: “我却不信。只是知道,这长耳朵的修士意在仙主脊骨。如我二人分开逃走,他一定先来追我,不去追你。好极,大哥,我,我……在临家庄时,最喜欢曾记酒馆的卤牛肉。” “……” 初时,临子初听千晴误会,心中反而高兴。 因为他正愁千晴顾全义气,不肯逃跑。 是以千晴这样说,临子初不但不解释,反而故作难色。 后听千晴话题一转,提到什么牛肉,临子初不由一愣。 “……可我现在……” 千晴嗓音沙哑,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刚卯,将其放到胸前衣襟里,手指停顿,轻声说: “可我现在,最喜欢你。” 说出这话,不仅临子初一顿,连千晴似乎都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句。 他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扬起嘴角,笑出声来。重复着,一遍遍,认真的说: “我好喜欢你。” “若我能活下去……”千晴看着临子初,眼神坚毅肃穆,一字一顿道:“我非你不娶。” 说完这话,千晴左手自衣襟掏出,用力一推,重重击在临子初胸口。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九曲八关。 某处,忽有白光乍现,威压过盛,灵力波动,灵脉紊乱。 后有龙吟冲天而响,声撞四野。 宛若来自太古洪荒,震天动地。 许多在擎天之柱仙山之上的修士,都听到了这声龙吟。 愕然不知所然。 这声龙吟摆裂天地,反覆山渊。 却带着一丝不舍的情绪,引人落泪。千晴左手捏着一颗枯瘪的干花,此花叶柄细长,花瓣呈扇形。 此时白光大盛,源源不断地自千晴体内吸收灵力。 千晴只觉有温热的气体,自额头,流向左手。 那气体骤然扩散,化作白色的浑圆界膜,将临子初周身,牢牢护住。 难以言说的疲惫、疼痛感劈头涌来,千晴气喘吁吁,单膝跪地,用手扶额。 只觉自己好像老了几十岁,周身没有任何力气。但千晴硬是以一种绝强的意志力,长身而起,用颤抖的手,抚摸面前的界膜。 乳白色的界膜上面,飘着一朵干花。 这花名叫‘浑珍’。不过正梧洲修士,多称它为‘庇佑天神’。 除非施法之人丧命,否则庇护牢不可破,即便是出窍修士也难以击穿结界。 此时千晴与临子初间有一膜之隔,咫尺间,却再无法触碰彼此。 千晴一颗心怦怦跳动,看着临子初,怎么样也看不够。 但很快,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跌跌撞撞,跛行着,头也不回,朝前逃去。 转身的瞬间,千晴大笑出声。 只是眼泪涔涔而下,泪湿巾衫。 以命为契,护他周全。 ……天地间,又有何乐可代? “浑珍!” 因为惧怕千晴留有后手,一直站在不远处后方的孙如威见到千晴手中拿出的枯瘪干花,惊呼一声。 他尚来不及阻止,便觉有一阵惊人的灵压,扑面而来。 后又有龙吟响彻苍穹,声震八方。 元婴修士孙如威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自背后迅猛闪现金黄色的护身盔甲。 他已然听出,这龙吟,应当是来自传说中的仙兽——伏龙! 自天地生成之际,便有此物翱翔于晴空。 它性格桀骜,向往自由,不屈于人。 四洲中,唯有正梧洲有这种仙兽。而此兽的战力凶悍,哪怕是在四洲中都有赫赫威名。 只可惜仙兽伏龙至凶至强,剽悍无匹,修士难以接近,更无一修士可将其驯服,收做本命仙兽,是以众人对伏龙了解甚少。 唯有上代仙主望我东昆,偶有奇遇,尽心尽力抚养一只幼年伏龙,又毫无囚困奴役之意,温和相待,这才让伏龙的雄伟姿态、摄人吟声,流传世间,受到修士景仰,甚至被百姓膜拜,刺做图腾。 之前千晴情绪激动,抑或是旧疾发作时,也能隐隐散发磅礴气势,令孙如威恐惧。 但他并没有将这种气息与伏龙联想到一起。 毕竟…… 那可是传说中与天同寿的仙兽伏龙! 而当浑珍开始源源不断自他身体中抽去生机时,惹怒了藏在千晴额间的一块伏龙鳞。 便是这一小块伏龙鳞,怒吼之声,将孙如威这样的元婴修士,震慑在地,金甲护身,不敢反抗。皆因伏龙战力强悍,龙爪锋利,鳞片坚硬,待到成年后,光靠吼叫声,就能刺破化神期修士的护体宝光。 孙如威趴在地上,尽管有背后护甲,仍感觉到刺痛。 这时才知,自己能在正阳仙宗众修士之前撞见仙主之子,究竟有多么走运。 仙主脊骨,伏龙、却炎仙鹤、万仞蛛、白岚仙剑。 若能将这一切据为己有……孙如威报仇有望! 山川震动。 好不容易待得护甲外平静下来,孙如威自地上爬起,远远望向千晴。 便见千晴满面深情,眼神沧桑,然而面容未改,仍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 厉害! 旁的修士,若被浑珍这样抽去生机,多半会出现老态。而身有仙主脊骨的千晴,除了看上去疲惫以外,竟然没有影响。 孙如威颇为忌惮,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要不要上前。 却见千晴伸手碰碰浑珍界膜,转身便逃。 孙如威一愣,略想想,就知道了千晴的心思。 “他是要将我引走,而后自杀,放临子初出来。”孙如威冷笑三声:“岂能让你如愿?” 说完,孙如威施展仙招,周围灵压暴涨。 孙如威资质不佳,少年拜访仙宗,无一仙宗肯留他。 可孙如威性格偏激,四处闯荡,试图撞见仙缘。 靠着自己摸索和气运,他竟然成为了元婴修士。 只是资质影响,修行缓慢,若再不提升,孙如威寿元无几。只得成为潜匪修士,抢夺其他修士资源。 大约是在几年前,孙如威铤而走险,竟想抢劫一个刚刚成立不久的宗门。 那宗门名叫菩岳宗,尽管现在名满天下,可那时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宗。 在那里,孙如威才刚偷学到了一记招数,便被他的大仇人抓住了。 那个大仇人无名无姓,因所持仙剑唤作百忍,他人都称他为‘百忍宗主’。 百忍宗主年纪轻轻,但心狠手辣。 将孙如威吊在刑房,拷打三日。 用他那把百忍仙剑,把孙如威刮得像个血葫芦。 那时他方才知晓,仙剑刺人竟然如此之痛。 百忍宗主手段百出,又改变他的相貌,把孙如威双耳变长,羞辱一番,才放他离开。 自此之后,孙如威双耳垂肩,哪怕不碰,也痛得钻心。 对于如此大仇,孙如威自然恨不得将百忍宗主碎尸万段。 不过,当初偷学的那一招,此时也派上了用场。 此招涉及光阴大道,极为厉害,与凤昭明仙君辅修光阴大道截然相反,不是顺光阴而用,却是用来击碎摧毁有关的光阴碎片的。 中此招者,会忘记有关的记忆。 名曰:纵使相逢应不识。 孙如威大笑,心道:“中了这招,看你还会寻死吗?” 千晴只觉得背后一暖,耳边似有碎裂声。 那时他尚且不知自己已经中招,不久之后有关临子初的一切光阴碎片都会被挨个击碎,实际上他连番受创,身体和意志都到了极限,反应也不如何灵光。 孙如威催动此招后,用金光护甲遍布全身,威谨慎地跟了上去。 尽管千晴受伤,步行速度缓慢,然而孙如威并没有御剑立刻将其抓住。 那是因为,孙如威这护甲虽然防护效果不俗,却有个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防护全身时需要强大的灵力维持,一旦使用,孙如威就不能施展其他招数。 再加上他见千晴十分虚弱,不敢再远攻,怕真把他打死,到时可就后悔莫及了。 是以孙如威步行上前,道:“小子,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乖乖跟着老祖宗,我保证不会让你多受痛苦。” 千晴充耳不听,表情急切,忽然俯身,自地上抓起一只黑色的蜘蛛。 这蜘蛛通体黑色,头有绒毛,此刻背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却没有血迹。 它躺在地上,奄奄模样,时不时抽动肢体,好似死了一般。 原来,方才临子初替千晴挡剑,却只受到了余波,没有性命之忧,皆是因为阿毛挡在前面。 后背部受伤,阿毛体轻,被冲击冲到了这里。 千晴小心地捧着这只狰狞相貌的蜘蛛,哑声道:“阿毛乖,阿毛……” 想到阿毛自幼跟着自己,听话乖巧,万事唯他马首是瞻,如今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千晴只觉得心中一酸,他抬手擦了擦眼睛,踉跄着朝某个方向,艰难前行。 第56章 孙如威一阵犹豫, 见千晴方向明确, 不但不往擎天之柱峰顶走,反而一路向下, 他不知他是否留有后手, 不敢太过上前。 可千晴受伤颇重, 尽管拼死前行,与孙如威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 孙如威道:“小子, 你不要再乱走了。九曲八关地势复杂, 可这样短的距离,我可不会跟丢的。” 千晴一言不发。 孙如威道:“你越乱走, 我越高兴。这样的下坡路, 离凤昭明仙君可是更远了, 我逃起来,也更容易。” 千晴却不回答,心想什么狗屁仙君,老子只靠自己。 他喘息急促, 体力已到极限, 却不知为何, 慢慢跑了起来,似乎前方有什么大救星。 孙如威皱眉,见千晴这样急切,也跟着快跑,唯恐落下。 却在靠近时更加犹豫,毕竟却炎灼火令现在还飘在千晴上方, 没有护主动作,但也不可不防。 孙如威加强全身护卫,忽然觉得不远处噪音越来越大,嗡嗡不断,逐渐靠近。 他大是疑惑,‘咦’的一声。 这声音…… 竟似……沼泽凶蚊群,朝这边飞来。千晴喘息急促,疲惫不堪。有血迹流入眼里,令他不得不闭上左眼。 只靠一只右眼,千晴见到不远处,沼泽凶蚊,浩浩汤汤,如乌云般铺天盖地。 密密麻麻的蚊群,被其他修士见到,恐怕会肝胆俱裂。 然而此时千晴却好似在绝境中窥到一丝光明,他猛提口气,向前疾奔。然而双腿虚弱,体力已至大限,尽管靠着绝强的意志力,迈开双腿,然而实是困倦至极,左脚本要向前,却勾住了右小腿。 千晴重重摔在地上,直摔得头晕目眩,扯动胸腔,咳出一口血来。 他太累了,这一下摔得不轻,可千晴甚至都感觉不到痛,眼皮就沉沉的要闭上。 可是不行…… 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千晴嘶吼一声,悍然前爬。 手臂用力,青筋鼓起。 “这小子……!” 孙如威大惊。 须知此处乃是九曲八关,凶蚊惧怕凤昭明仙君,不敢进入。 却不知这里如何突然出现这么多的凶蚊? 黑压压的凶蚊嗅到千晴血液的味道,疯狂地拍打翅膀,其中甚至还有千蚊王,飞行速度极快,近在眼前。 孙如威再不顾虑,当机立断,撤掉金光护甲,他深深吸气,疾向前冲,要赶在千蚊王前,抓住千晴。 千晴单膝跪地,向前爬行,竭力靠近沼泽蚊王。双眼都被汗与血打湿,辣得睁不开眼,却仍嘶吼着上前。 实是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孙如威御剑靠近千晴,伸手要抓他时,阿毛忽然吐出一口黏丝,重重射向孙如威双眼。 孙如威抬手抵挡,错失良机。 千晴的手抢先拽到千蚊王的翅羽。 蚊王触感丝滑黏腻,沾有绒毛。 千晴自胸腔发出一声怒吼,身体被凶蚊顶住,疾向上攀—— 擎天之柱,乃是正梧洲正道象征,高不知几许,被修士称为天之四足之一。 九曲八关作为第二阶段与第三阶段的分割点,九纵八横,地势复杂。 自九曲八关之上,仙气浓郁,灵脉遍布,但是常有凶兽出没,较为危险,唯有仙宗有资格盘踞在此。 第三阶段,比起第一、二阶段来说,又要难爬许多。 除却山势陡峭,复杂难攀,不可御剑以外。各大仙宗之间有门户之见,分别设有护宗大阵,若不提前通告,随便闯入,便会被当作敌人,受到看管修士攻击。 凤昭明施展光阴逆向之术,耗尽仙力,后几乎不等片刻,便从峰顶下山,急寻仙主遗脉。 他虽然施展法术成功,没有因此丧命,可第一次运用,也受到了巨大的反噬,几条重要的筋脉断裂错乱,气息无法顺展周天。 凤昭明骑在青鸾之上,双手各攥灵石,乳白色的灵力几成实质,钻入仙君体内,修补筋脉。 虽然面容平静,不显痛意,可隐隐颤抖的身体还是暴露了仙君此时的勉强。 青鸾其坠势甚疾,几与山体垂直。 嗖—— 忽听身后有破空声响,一个身着杏黄色长袍的儒雅男子,踏空而行,并肩与凤昭明同行。 正是白藏仙尊门下,蒲知彰仙君。 “有三位仙君下山游历,除我二人外,束忠、刁拙等三位仙君自其他方向,赶往九曲八关。”蒲知彰仙君说完,神情肃穆,轻声询问:“昭明仙君,你当真察觉到,仙主遗脉便在九曲八关?” 没听到对方回答,他转首望去,便见凤昭明脸色苍白,病态的模样。 蒲知彰愣了愣,担忧道:“你身体还撑得住吗?” 凤昭明闭目,皱眉道:“仙君莫问,只自下山即是。” 蒲知彰轻叹一声。 他虽比凤昭明年长,然而凤昭明天资惊艳,战力卓绝,论实力,蒲知彰不如他。 单拿挪移速度来说,凤昭明有一招名叫‘邈以山河’,即便是在擎天之柱这样灵力浓郁的地方,用这招能在短时间内迅速转到九曲八关。 之所以不用出来,一定是此时凤昭明虚弱至极,难以耗费大量灵力,施展此招。 蒲知彰对凤昭明了解甚深,虽然担忧他的身体,却也不敢过多停留。 蒲知彰抱拳道:“既然如此,我先行一步,以免其他仙宗不知情况,多加阻挠。” 说完,蒲知彰身影一闪,略过青鸾,向下坠落。 凤昭明眉端紧蹙,脸色苍白。 另一方面。 临子初听了千晴郑重其事的告白,正觉心中酸痛,情不自禁,待要搂住他时,忽然被千晴重重推了胸口。 临子初早已到了极限,又没有防备,猝不及防的倒在了地上。 下一瞬,他的面前猛地升起一层散发白色光晕的圆形界壁,深嵌地面,不可移动。 光晕流转,散发朦胧的光芒,上面飘有一颗枯萎的花,叶柄细长。 临子初一怔,站起身要冲出界膜,却被无形的力量挡住,他用力捶打界膜,大声呼喊,却只是眼睁睁看着千晴跛行离开。 临子初瞳孔骤缩,喃喃道:“不……” 他猛地捡起掉在地上的佩剑,冲上前去,用尽全力劈砍。 这界壁如同水面荡起涟漪,却无丝毫破裂。 临子初不敢置信,颤抖着自言自语:“不,不会的,你怎么会有……浑珍?” 手握寒鼠剑,不断劈斩。 一下,两下,三下! 临子初虎口震裂,流出血来。 他却仿若毫无知觉,仍疯了一般不断的攻击。 寒龙卧雪体属于冰雪系体质之最,寒鼠剑属于十二寒剑之一。 此时临子初心中大急,寒意暴盛,冰可刺骨,直让寒鼠剑身抖动,发出悲鸣。 “不……” 千晴爬到千蚊王身上后,用力揉了眼睛,睁眼急道:“快朝山壁飞去。”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山壁那侧,有擎天三险之一,不落凶鸢。 此兽喜食修士,翅羽有挪移空间的效果,当年仙主之妻孤身御敌,便是因将仙主之子放到不落凶鸢翅上,这才使正阳仙宗至今未寻到仙主遗脉。 那千蚊王似乎能听懂千晴说话,也知道身后大敌非同小可,是以迅速调转方向,朝下飞去。 同阶而论,野兽的攻击力远胜人修,至于沼泽凶蚊,飞行速度也远远胜过普通金丹修士,几能与元婴修士媲美。 孙如威御剑急追,却始终追不上。他不敢再挥剑伤千晴,只得攻击千蚊王,试图阻挡它飞行的速度。 然而沼泽凶蚊性喜群居,孙如威一剑斩下,有许多三支口器的凶蚊,不要命的阻挡,令孙如威不能得逞。 孙如威心头大怒,却又无奈,暗恨自己方才畏手畏脚。 千蚊王飞行速度极快,虽然对地势不熟,但敏锐的听觉能听到不落凶鸢有如仙乐的叫声,因此很快就到了擎天之柱山壁。 一到此处,千蚊王似乎是惧怕元婴修士,将千晴扔到地上,转身就跑。 千晴被扔得又吐了口血,却觉得心情舒畅。 孙如威随后跟来,见千蚊王逃跑,大喜着自剑身跳下。 他能察觉到不远处有越来越多庞大、摄人的灵压逐渐靠近,知道恐怕是正阳仙宗仙君全体下山,又惊又怒,他双目通红,吼道: “臭小子,这般滑溜,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呵呵。”千晴再也站不起身,却神情放松,他仰躺在地面,睁大双眼,看向上空。 忽觉面上一凉,有雨滴落在他的脸上。 不一会儿,雨滴倾盆而下,砸在千晴身上,盖住他浑身的血迹。 天空…… 阴云密布,暴雨滂沱,不是个好天气。 但耳侧有不落凶鸢悦耳的鸣叫声,让人心情愉悦。 他就要死在这里。 孙如威被千晴这笑声激怒,他几步上前,将千晴抓住,而后提着他的后颈,冷声道:“现在就先抽你的骨,好教你知,惹怒祖宗的下场。” “慢着,”千晴被他像小鸡一样抓着,面上却无惧意,反而神情凛然。他道:“你是要活泼泼的脊骨,还是要死的?我现在只有半口气吊着,你不拿仙丹出来,给我服用,我马上就要死啦。” 孙如威哼的一声,虽然觉得千晴说的不错,但无论如何也不想应和他。 于是孙如威闷声低头寻找。 就在这时,千晴眼神一厉,忽然伸出左手,用力箍住孙如威。 孙如威反应如电,待要后退,忽觉身后一股巨力刮住他的衣袍,将他往山壁外推。 千蚊王! 但听穿破擎天之柱界膜之声,千晴与孙如威一同落下。 擎天之柱高耸巍峨,瘴气环绕。 四周有千百只黑色巨鸟,相貌丑陋,牙尖嘴利。 一见有修士坠崖,不落凶鸢高声鸣叫,贪婪地挤过来,用嘴啄咬。 孙如威大惊,不敢运起金色护甲,因为他还要留下灵力保护千晴。 他手中金色软绳瞬间化作千万条,绑住周围的不落凶鸢,同时紧紧捆住千晴腰部,不让他趁势逃走。“哈哈哈,”千晴仰天长笑,忽然说:“长耳朵,你还敢离我这样近,你看这是什么?” 说完,左手一抬,露出一块三指宽,双面刻有仙鹤纹路的令牌。 疾向孙如威胸口按去。 孙如威暴退,怒吼道:“小贼头,你躲得了一时……” 话未说完,千晴又握着灼火令,逼向捆在自己腰间的软绳。 那绳连连后退,千晴头朝下,急速向下坠去。 孙如威赶忙前追。 数百头不落凶鸢闻到血腥味,凑了过来。 千晴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头不落凶鸢,觉得这雾蒙蒙的山,这细密的雨,这丑陋但叫声悦耳的凶鸢,都有些熟悉。 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 他最后欣赏了一下此处不算优美的景色。 孙如威坠落悬崖,即便再上山,那时大哥已经逃到第三阶段,潜匪修士不敢上山惹怒仙宗,他就安全了。 接下来,千晴要做的,就是确保自己会丧命。 保护他,但不禁锢他。 护他周全,放他自由。 千晴从未感到过如此快乐。 【尊族望我】 第57章 他的左手拿着一块不住颤动, 至阳至炎的却炎灼火令。 旁人想从他这里抢走的, 他绝不肯给。 想要这块却炎灼火令。 千晴露出微笑,左手抬起, 靠近唇边。 口部张开, 左手用力。 将这名震天下的却炎灼火令, 狠狠塞到口中。 他咽喉大开,自体外到内脏, 无处不灼痛, 无处不逼人。 千晴浑身痉挛,泪水长流。 有啄食的不落凶鸢, 刚自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便觉得奇热无比, 凶鸢鸣叫一声,连忙撒嘴。 千晴坠势甚疾。 很快的,他不再颤抖,不再疼痛, 原本明亮的双眼逐渐暗淡, 再无一丝神采。 只能看到无数泪水, 逆向上流,落在空中。 “大哥……”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 临子初持寒鼠剑,竭尽全力地在界膜上劈砍。 束发的长带已然散乱,黑发披肩,不见平日风度。 临子初举止疯狂, 神情悍然,也不知砍了多少剑。 最后,寒鼠剑也不堪忍受这样的力度,对抗至坚的庇佑界膜,再加上寒龙卧雪体寒气惊人,只听得‘咔’的一声,寒鼠剑剑身齐齐裂开一条细缝。 临子初忽然停了,他怔怔的看着面前。 让他愣住的不是裂开的寒鼠剑,而是面前的界膜,自顶端开始消散。 滂沱大雨,顺着上方落下,很快将临子初全身浇透。 “……不。” 临子初嘴唇颤抖,他狠狠咬紧牙关,手垂向下。 虎口裂开的鲜血,顺着寒鼠剑,滴在地上。 很快的,浑珍形成的界膜,就消失无踪。 “不!不!阿晴……”临子初浑身颤抖,极为恐惧地向前一步。 之前困住他,令他求死不能的界膜,此刻果真再无半点阻挡。 临子初身形摇晃,几乎要跪在地上。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临子初猛地抬起左手。 他左手无名指根部的地方,狠狠一颤。 那里本来没有任何东西,但过了一会儿,有一条细若蛛丝的红线忽然露出,没有生命一般,颓然落在地上。 临子初连忙跪地去找,但那红线再也找不到了。 ……这东西名叫‘牵情丝’,多是道侣用,可也有家人买来使用的。 ……此物的作用是感知对方是否生存。将这两条红绳饶在两人无名指上,若对方有异样,系绳的人就可以立刻感知。 ……大哥,这绳给你…… 临子初浑身湿透,黑发尾端有水滴不住坠落。 他低着头,顿了顿,用一只手颤抖的捂住额头。 透明的液体,夹着冰冷的雨水,滚滚而下。 好一场雨。 有一清俊男子,身着宝蓝色长袍,双眼无神,神识颇为狂妄无礼地刺向周围。 他摊开手掌,任由雨滴落在掌心,而后细细摩挲,含笑推算。 不一会儿,这男子一震衣袍,对身后护卫道: “回宗。” “是,宗主。” 百忍宗主御下甚严,分明是前来拜访正阳仙宗,然而说不去就不去,也无一人敢开口质疑。 他看上去心情愉悦,眼神冰冷,面上却挂着微笑。 ……凤仙君,是时候了。 滂沱密雨,瓢泼如注,宛若银河倒泻。 凤昭明盘膝端坐在青鸾身上,急切的恢复自身灵力。 不多时,凤昭明忽然睁开双目。 登时有无形气波,自他身边悍然四射,逼得周围灵气,逃散开来。 仙君灵压陡然攀升,灵力暴涨。 “……来不及了。” 座下青鸾鸣叫,停止飞行,回头望向主人。 凤昭明一言不发,身形虚闪,转瞬间,不见踪影。 邈以山河! 这是凤昭明仙君扬名天下的挪移手段,出窍修士以下,无人可与之争锋。 尽管凤昭明身体尚未恢复,而且有蒲知彰仙君在前,但此时凤仙君没有犹豫,立时用了这最强一招。 哪怕要付出代价。 皆因他感觉到,仙主遗脉气息逐渐微弱,再做拖延,已来不及。 凤昭明长身一现,他颤抖着吸了口气,脚步一顿,晃了晃,才站稳身子。 有汩汩鲜血,顺着唇角流下。 他仿若无觉,眉端紧蹙,仰头望向面前如刀凿般平滑的山壁,而后迅速走进九曲八关入口,顺着那孩子微弱残留的气息,疾步找寻,身形迅猛,有如鬼魅。 凤昭明掐指动用大念力推算那个孩子的行踪。 然而他是在不久前才刚刚推算出仙主之子的相貌,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此刻追随仙主之子留下的气息,颇为艰难的朝着山壁方向急速前进。 他能感觉到,那孩子正在下坠,离自己越来越近,只是生机削弱,似是身受重伤。 凤昭明性格淡然,尽管心急如焚,却只是微微皱眉,面上无一丝表现。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沼泽丛林。 感受到凤昭明的气息,蒲知彰一愕,苦笑两声,摇了摇头。 他于匆忙中,召集了白藏仙尊座下的看山弟子,与蒲知彰一同找寻仙主遗脉。 由于蒲知彰乃是化神修士,行进速度极快,那个金丹修为的弟子追随困难,后来蒲知彰甚至单手托住对方两腋,携他前行。 木门七诚惶诚恐,道:“多谢蒲知彰仙君……” “时间紧迫,莫要多言,”蒲知彰言语温和,道:“此番召你随我找寻仙主遗脉,乃是因为你有单木体质,在九曲八关颇有用处。接下来,我将凤昭明仙君传来我的仙主之子残相、气息神识传送给你,你用心记牢。” 木门七神情肃穆,道:“是!” 待他看清脑海中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后,木门七赫然睁大双眼,‘啊!’的大喊一声,道:“这个人……我见过这个人!”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九曲八关。 有十几个身着青袍的弟子,背后负着巨剑,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开口讨论。 “……听说,这次正阳仙宗八位仙君除却外出游历的,全部下山,不顾护山职责,只是为了找寻仙主遗脉。” “仙主遗脉?传说中,以东昆仙主之骨为脊骨,以岚秋桂仙子血肉为肉,生来便不知去处的孩子?”“正是,看样子,正阳仙宗似乎是推算到了有关他的消息,这才倾整个仙宗之力,封了擎天之柱。” 这十几个身着青袍、背负巨剑的少年人,正是开源剑宗面对百蚊王后,幸存下来的弟子。 他们来时,意气风发,不想却遇到了沼泽蚊王,损伤过半,各个都悲痛欲绝。 幸而遇到了正阳仙宗守山弟子,不仅助他们逃脱,还引他们到了九曲八关,以免再受到凶蚊攻击。 只是刚一到九曲八关入口,那守山弟子就收到了仙尊传令,急吼吼下去封山了。 开源剑宗这几个弟子一开始坐在入口处,时时能听到凶蚊嗡声,吓得胆战心惊。 左右衡量,还是进入了九曲八关,这个传说中的仙山奇观。 本以为只要走不远,而后原路返回即可。但这里地势太过复杂,十几个幸存弟子还是在这里迷路了。 于是不敢再向前行,纷纷停了下来,等待援助。 边等,边谈起正阳仙宗找寻仙主遗脉之事。 毕竟是少年人,虽然方才还心情沉重,然而聊到这里,又激动起来。 有个性格直爽的弟子,说道: “白藏仙尊下令封山,证明仙主遗脉此时就在擎天之柱上。说不定,便混在我们几人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总结一下! 关于开脉资质与脉点。 千晴:额间,上等资质。 临子初:喉咙,上等资质。 凤昭明:双眉,上等资质。 百忍宗主:双目,上等资质。 闻人韶:心脏附近,中等巅峰。 许望闻、许希音:同上。 东昆仙主:额间(比千晴略低一些),上等资质。 瘦喜:脖颈下、两锁骨正中央,上等资质。 之前有人说千晴开到头顶……呃,好像说过,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水缸,水缸盛水太满了会爆体而亡。 第58章 有个脸皮薄的弟子, 脸登时红了, 骂道:“呸,仙主遗脉, 父族属望我一族。望我一族威高而重, 天潢贵胄, 高不可攀,怎……怎会是我们呢?” “不可能是你, 但也说不准是别人呀。算起来, 仙主遗脉今年十之有五,我实打实是十五岁。” “此话有理, 我们当中多是十五岁的, 且有不少无父无母, 唯靠宗门。” “整个擎天之柱上下,除却仙弟子宗外,何人比开源剑宗弟子更有天资?” 几句话说完,将这十几个弟子的心说得暖洋洋的, 虽然知道此事太过幸运, 实不可能, 却也始终抱有一丝侥幸。 正在谈说,忽然周围灵气逃散,灵波震动。 众人只觉有股强大的灵压,呼啸传来。这灵压太过逼人,远远传来,有如烈风吹面, 令众人面颊疼痛,不得不抬手掩面。 有人眯着眼,远远看见一个相貌英俊、气质高雅的男子,面上眉呈朱红色,状似半面阴阳鱼。 这青年修士面色苍白,行走时好似闲庭信步,却带有磅礴气势,缩地成寸,行速甚疾。 这一眼望去,直令那弟子当场呆立,同时心脏怦怦大跳。 若……若没猜错,这青年男子,应当是正阳仙宗仙君之首,凤昭明了。 没错,这样凛冽的灵压,定是只有凤仙君才能有的。 却不知,仙君为何突然来到这里? 难不成? 那弟子口干舌燥,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心想,难不成,仙主遗脉,当真就在这十几个人之中? 他眼睁睁地看着凤昭明朝这边疾行,心跳越来越快,紧张到了极致。 而后凤昭明仙君竟然径直朝自己这边走来! 那弟子心脏都要欢喜的裂开,他今年正好十五,且无父母,难道竟然是自己…… 仙君气息如烈风般吹面而来,刀割般刺痛,那弟子的表情却愈发激动,比起当年被开源剑宗选中成为宗门弟子,还要兴奋万倍。 凤昭明神情淡漠,化神修士挪移速度非同小可,转眼间就在距离十几个弟子不远处。 难道……! 那剑宗弟子眼看凤昭明仙君走到自己面前,几乎要昏过去。 就在这时,凤昭明仙君一言不发,轻描淡写,略过开源剑宗弟子,与其擦肩而过。 仙君眼珠都没动一下,仿若没有见到他们似的,更无言语客套,唯有清风拂过。 那弟子脸上喜悦的表情一僵,尴尬地抽抽嘴角,转头看仙君离去的背影。 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喃喃道: “我便说……那样的好事,怎么会撞到我们头上?” 却说,孙如威见到千晴为求一死,竟然将却炎灼火令吞到腹中,大惊失色,同时怒发冲冠,恨不得将千晴挫骨扬灰。 须知,却炎灼火令是由却炎二鹤衍化而成,至阳至炎,寻常低阶修士,略一触碰,便会化为灰飞。即便是高阶修士,也绝无一人胆敢将它放到嘴里。 千晴这番举动,无疑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去意坚定,竟狠戾如斯。 这灼火令有仙鹤意志,被千晴握住时,还有些不情愿,似被顽童抓住的蜻蜓,左右抖动。 然而当千晴将这令牌放入口中,灼火令牌上的仙鹤浮纹,忽而舒展巨翅,伸延细颈,独脚站立,鹤喙分张,好似仙鹤起舞,隐隐闪现赤红光芒。 咕噜一声,少年将这三指宽的令牌,全然吞入咽喉。 孙如威气急败坏。没错,他手中还有无数种折磨手段,但怕千晴寻死,都没有用出来。 可是即便他如此宽厚,千晴这小兔崽子,还是偏偏和自己作对。 他本以为,遇到千晴,是自己的造化。 现在看来,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一切,都因为千晴的死而化为泡影。 想到自己逼死仙主遗脉,罪大恶极,不仅会受到仙尊搜捕,更会面对正梧洲战力第一人凤昭明仙君的雷霆之怒,难逃一死。 不过,有仙主遗脉陪葬,似乎也不枉此生了! 想到这里,孙如威双目赤红,朝下扑去,怒道: “我要将你千刀万剐,以解我心头之恨!” 然而,就在这时,孙如威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愤怒至极的女声,她哼了一声,咆哮道:“放肆!” 这声音焦雷一般,回荡天地,群山响应,震耳欲聋。 孙如威背后冷汗立刻湿了衣襟,一种生死攸关的危机感,刹那间萦绕心头。 他颈部僵硬,根本不敢回头,感受到背后那种恐怖的灵压后,连忙下坠逃窜。 然而孙如威猛地撞到了什么透明的东西上,他的身形骤然停止,竟似黏在半空中,根本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 孙如威嘶吼着,连连举剑,试图劈砍四周,手却抬不起来。 原来,他周围不知何时,密密裹着一圈宛若蛛网的黏丝,将孙如威牢牢圈在一处。 而他也如垂死挣扎的昆虫,无论如何摆动四肢,也逃离不开。 就在这时,有一红衣女子,人面蛛身,自上飞下,看也不看孙如威一眼,急急追向千晴。 其坠势甚疾,狂风呼啸,令女子衣袍飞扬,乌发后摆,露出姣好的面容。 看到千晴时,女子脸上露出急切的神情。 她口部连吐蛛丝,招招毒辣,如癫如狂,将周围意图攻击千晴的不落凶鸢击走。 丝毫没有修士应有的潇洒姿态,反而更像是护崽的母兽。 女子身形疾坠,很快的,便落到了千晴身侧。 她看到千晴遍体鳞伤,瘦瘦的模样,不由浑身颤抖,几欲发狂,口中连连发出可怕的怒吼声。 想要将他抱在怀里,却不知从何下手。 女子心中痛极,她仰天嘶吼,伸长手臂,将千晴牢牢搂在怀里。 “……好孩子。” 这红衣女子满脸是泪,她仔细打量千晴的脸,而后满足地用脸颊贴着对方。女子一改方才癫狂神情,变脸极快。她声音轻柔,宛若慈母离言:“没事了。” “婉娘来了……没事了。” 红衣女子忘却一切的搂紧千晴,哪怕怀中之人已无气息,也没阻挡这女子的深情。 过了不久,她将千晴凌乱的头发挽到耳后,轻声说: “小公爷,婉娘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两股强大的灵压,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出现在这里。 有一温润男音,朗声道: “婉仙道友留步。” 被称为婉仙的红衣女子,之前与千晴躯体喃喃自语时,表情分明柔和顺从。 而当她听到这个男声的瞬间,女子赫然抬头一看,面目狰狞,瞳孔收缩,细若针尖,全然是兽类模样。 两道身影并肩而战。前者身着红白大袍,乃是正阳仙宗凤昭明仙君。略站后者,穿杏色黄袍,是蒲知彰仙君。 蒲知彰一眼看到婉仙手中抱着的千晴,察觉到他身上无一丝生存气息,面露躁色,急道: “仙主之子情况危急,劳烦道友将他交给我们。正阳仙宗倾尽全力,定会救回小公爷的性命。” 婉仙冷笑一声:“你也配吗?” 说得蒲知彰略显尴尬。 要知,婉仙乃是东昆仙主御下兽灵,不隶属于正阳仙宗,世间只听东昆仙主一人号令。 而后东昆仙主故去,虽是自愿舍身为苍生,但婉仙还是无由记恨正阳仙宗。 这样言语的冲突,可想而知。 幸而蒲知彰身处仙君之位,性情随和,不斤斤计较,他肃穆道:“婉仙道友,此事非同小可。且抛开对私事的偏见,只考虑仙主之子。正阳仙宗有修士擅长魂道,定优于你。趁现在时间不长,速速将小公爷交于我们,免得因你将他拖累而死!” 婉仙厉声道:“究竟是你们先找到小公爷,还是我先找到的?我自有法子,不用你们插手!” 站在蒲知彰身旁一声不吭的凤昭明,此时听到婉仙如此言语,忽然闪电一般,挪移身形,朝婉仙疾攻过去。 婉仙抱住千晴,急速暴退,口中说:“若再拖延,我就不客气了。” 凤昭明一言不发,神情冷静,右手前探,招招只为将千晴夺到身边。 蒲知彰见凤昭明抬手便打,不由愕然,但也知情况紧急,再不管婉仙道友乃是东昆仙主旧部,冲上前去,与凤昭明联手。 磅礴的灵力相互对撞,光芒迸射。 凤昭明乃是东昆仙主首徒,单火体质,习战意道,攻势如剑,锐不可当。 蒲知彰是白藏仙尊座下弟子,攻击类型与他性格相同,绵似春雨,密而不漏。 至于婉仙,跳脱五行之外,因其有出窍期修为,可以一人之能,同时对抗两位仙君。 然而时间长了,婉仙也有些招架不住。 皆因她一手环抱千晴,只能用一手对抗。且她的胸前还有旧伤影响,伤势严重。 最糟糕的是……还叫她碰到了凤昭明。 凤昭明一出手,婉仙就暗暗心惊。 斗了一会儿后,更是不由称赞一声‘厉害!’ 这修士年纪轻轻,战力便如此强悍,真不愧是主公首徒,正梧洲公认的化神修士中,习战意道战力第一人。 尽管蒲知彰仙君也是极出众的人物,可此时只能勉强接婉仙这样出窍修士一招两招。大部分的攻击,都叫凤昭明一人承受了。 凤仙君招招逼人,毫不拖泥带水,不顾婉仙是他的前辈,更不懂礼让二字,他左手悍然前探,欲抓千晴,然而婉仙将千晴周身护的严严实实,水泼不进。 婉仙哼的一声,道:“想从我手中夺走小公爷,当真不自量力!” 说着,婉仙与凤昭明对招相接的右手手臂上,有一个紫色的玉镯,流光溢彩,忽然扩大,自婉仙手上脱落。 如同鳄鱼扑食,猛地咬向凤昭明右臂。 凤昭明神色不变,拼着右手受伤不管,死死钳住婉仙。 婉仙手臂一扬,反握住凤昭明的手。 蒲知彰惊道:“凤仙君小心!” 就在这时,那紫色的玉镯已然箍在凤昭明右臂上,镯边露出锋利的针孔。 紫镯狠狠缩紧,将凤昭明右臂洞穿,登时血流成河。 凤昭明眉端紧蹙,却无呻吟。 第59章 凤昭明今有九百七十四岁, 主修战意道。因奇剑榜排行第二的绝顶仙剑“九问”认主, 扬名天下。 后与东昆仙主习大道之术,尽得师尊真传。 镇压群邪, 匡正诛乱。 孽龙一役后, 东昆仙主舍身故去, 唯留一子,不知其踪。 师尊对他如同生父, 教养之恩, 重难回报。 ……只有这个孩子,无论如何, 他也一定要找回! 凤昭明眼神坚定, 右手血流不止, 虚空一握,轻声唤: “九问。” 刹那间,周围灵压陡然攀升。 婉仙大惊,她颇为忌惮这把仙剑, 立时暴起后退。 蒲知彰连忙帮衬, 亦步亦趋, 哪能让她逃开。 凤昭明是东昆仙主的首徒,婉仙自然也知道九问认主之事。 但九问这把剑太过霸道,即便是修炼,凤昭明也鲜少将它拿出。 东昆仙主曾说,若凤昭明修为不到化神巅峰,强行用此剑, 可能导致魂魄不稳的下场。 想必凤昭明此时打红了眼,婉仙并不怀疑他会冒魂魄不稳之险,只求打败婉仙。 因为平心而论,换位思考,若婉仙是此时的凤昭明,她也会毫不犹豫,唤出九问仙剑。 九问威名赫赫。此时婉仙以一敌二,便颇难脱身。再加上一个九问仙剑,情况只会更糟。 “暂且放你们两个小贼一马!” 她拼着给蒲知彰打了一掌,胸口旧伤裂开,强行忍耐疼痛,转身要逃。 就在这时,凤昭明本应握住九问剑的右手,忽然向前,用力一抓,将千晴尸首夺到。 而后停也不停,将千晴转手放到蒲知彰怀里,左手一推,把蒲知彰推出战局。 婉仙两手空空,忽然愣住,反应过来后大吼:“你骗我!” 凤昭明声音冷冽,朝蒲知彰道:“归宗。” 蒲知彰见凤昭明额上冷汗沁出,心下担忧。可看看怀里已无气息的少年,还是狠下心来,边御剑前行,边道:“我去了。” “小贼,尔敢?”婉仙猛冲上前,却被凤昭明不顾一切地拦住。 她急得面色通红,喊道:“小公爷!” 然而蒲知彰知晓凤昭明雷厉风行的性子,虽听婉仙这声撕心裂肺,也不敢回头去看。 千晴离她越远,这红衣女子越是焦躁,她思绪大乱,怒吼一声,扑上前去。 招招狠辣,竟似要与凤昭明拼命一般。 凤昭明被她强大的灵压影响,筋脉几欲断裂,苦苦忍耐,唇边鲜血染尽,却悍然毫不退让。 这样下去,即使婉仙能杀了凤昭明,也失去了千晴,再也追不上蒲知彰了。 想到这里,婉仙一颗心都要炸了。 她双膝弯屈,跪倒在地,俯身“砰砰”磕头。 用力甚猛,只磕了一下便流出血来。 凤昭明一怔,微微侧身,避开不受。 这婉仙乃是东昆仙主的部下,原身为万韧仙蛛。这种兽类性情暴躁,绝不示弱。 此时为了仙主遗脉,竟尔至此。 婉仙道:“小公爷他自幼受苦,如今未到十六岁,便被人欺辱至此!我还没有好好疼爱过他,哪怕一天啊!仙君高义,将小公爷交与我,我定有妙法,令他起死回生。” 凤昭明摇头。 “仙子不必如此。此事本君绝不退让。” 双方修为不低,都属正梧洲高位修士,见识广博。一观千晴情况,均有方法将其救回,且觉此法独一无二,无人可敌,不相信对方可以有比自己更好的方法。 凤昭明认为救千晴非白藏仙尊不可,婉仙却觉除自己以外没人能行,这才有了刚刚大打出手的情况。 婉仙知晓这位仙君性格刚正,吃软不吃硬,闻言更是连连磕头,膝行上前,抱住凤仙君的腿,神情凄切,哭着哀求。 凤昭明唯一声轻叹,顿了顿,言:“仙子可与我一同归宗。” 婉仙抬首怒视凤昭明,咬牙切齿,道:“分明是我先找回小公爷……” 话音未落,忽见面前修士浑身颤抖,呕出一大口鲜血,他的周身皮肤都沁出血来,将身上红袍尽数染湿。 “你……”婉仙愕然:“怎么,我居然将你伤的如此厉害?” 凤昭明摆了摆手,没有言语。 可他的眼神坚定,如山似岳,分明是绝不妥协。 体会到了凤昭明宁死的决心,婉仙愤愤起身,怒道:“好!我便和你走一趟!”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九曲八关。 有一白袍女修,看样子不很年轻,低眉顺目,满面慈悲的模样。她牵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的手,缓缓走进令低阶修士望而却步的九曲八关入口。 这小女孩走了几步,不耐女修缓慢的步伐,蹦蹦跳跳自己向前跑去。 “佩儿,莫要贪玩。如走丢了,为师可不去找你。” 小女孩撅了噘嘴,似乎很不情愿,说:“这条路我从小就在走,哪怕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丢。” 说着,女孩当真闭着眼睛,一蹦一跳,大跨步朝前走去。 女修含笑摇了摇头,气息平静,若不仔细辨别,当真与寻常百姓无二。 那女孩信心满满,闭目前跳。 正因为闭着眼睛,因此嗅觉格外灵敏。 她隐隐嗅到空中有股血腥气,不由一愣,睁开双目。 而后大喊道:“师父——师父快来,这里躺着一个……冻起来的大哥哥。”那女修闻言并不惊奇,反而好似早已知晓一般,她嘱咐道:“那是寒龙卧雪体,你要小心,千万不要碰到。” 在正梧洲,三千门可称宗,三千宗方可称仙宗。 挂有‘仙’字的门派,无一不是修真界的庞然巨物。 正阳仙宗除仙主之外,另有仙尊四人,仙君八人,核心弟子近万人,入门弟子数不胜数。 而今,正阳仙宗这一正道巨擘,全宗上下,无一人面上不带有喜悦的光。 哪怕是寻常走动,都脚下生风。 本在吐息打坐的弟子,不知怎的,突然嗤的一声笑出声来。他唯恐师尊责骂,连忙捂嘴。 盘膝坐在一旁的长眉仙君束忠闻声,眯开一只眼睛,觑着坐在旁边,装作乖巧的小弟子。 若是平时,这小弟子如此分神,束忠定会抄起竹棍,略作惩罚。 而今天,束忠仙君眯了会儿眼,又轻轻阖上,显然是要放他一马,没有责怪他打坐不够专心。 那小弟子没被师尊当头敲一竹棍,暗地里眉开眼笑。 心中猜测,为何今天师尊心情大悦,特殊开恩,没有痛揍他一顿。 那是因为—— 仙主遗脉归宗! 昨日晚间凤昭明忽然召集所有在宗的仙君,五位仙君皆数下山,没留一人看守护山大阵,正阳仙宗的弟子便都察觉到了什么。 所有留宗看守的弟子,都在焦急的等待结果。 直至今日清晨。 尽管凤昭明仙君与蒲知彰仙君抱那孩子回来时悄无声息,但正阳仙宗几位仙尊,包括久不离开仙殿的白藏仙尊,均离开仙殿,共同去往擎天之柱绝顶峰。 只有仙主遗脉,方能差遣如此多的仙君。 也只有仙主遗脉,才有资格引仙尊动容,共聚绝顶峰。 是以,尽管无人确定仙主遗脉已被找到,可这激动人心的猜想,还是如同野火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仙宗。 擎天之柱,镇秽峰,攘邪阁。 阁外,站着三个仙童,正无声传音。 其中一人神情激动,面色通红,道:“清风,我听人说,凤仙君今日归宗,怀里抱着……抱着小公爷,此话可是真的?” 清风明月四目相对,犹豫了一下,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清风道:“霜叶,这件事还不确定,所以我们只告诉你我们看到的事情,你可不要四处乱说。” 霜叶连连点头,眼神明亮,几乎能闪出光来。 清风道:“不是我家主人,而是蒲知彰仙君抱着的,这位仙君平时温文儒雅,这会儿却急得火烧眉毛,匆匆忙忙穿过镇秽峰,朝绝顶峰走去,我只看到一点。那孩子真有十五岁的模样,眉眼……长得果然有几分像东昆仙主。” 天上好像有巨大的蒸饼,砸到霜叶头上,令他头脑一懵,下意识地咧开嘴,呆呆地笑了两声。 明月见他这副模样,笑道:“可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小公爷。若是弄错了,可别怪我们。” “不会弄错,不会弄错!”霜叶连声反驳,兴高采烈道:“好哥哥们,多……多给我说说小公爷罢,我……” 尚未说完,嘴唇还在笑,眼睛就哭了出来。 霜叶连忙擦了擦,惊道:“我这是怎么了?大概是欢喜过了头!” 清风道:“可不是,好了,你别在这里逗留了。若小公爷真的回来,他尚未辟谷,诸事由你打理,可有的忙了。” “正是!”霜叶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先回去,有闲时再来找你二人谈话。” 说完驾云疾走。 清风、明月对视一眼,笑道:“日后他与莘花一心扑在小公爷身上,才不会再来找我们。” 正阳仙宗,擎天之柱绝顶峰。 此地云蒸霞蔚,景色轻灵,偶有仙兽祥和跃过云端,衬得此处更比仙境怡人。 比起正阳仙宗弟子喜悦的心情,绝顶峰上的四位修士,神情显得格外凝重。 便见峰顶一处平坦的石台上,放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他全身都画上了符咒,咒文密集而复杂,若仔细看,少年身上的墨印好似有生命一样,蝼蚁般慢慢蠕动,散发着悠远而强大的灵力。 少年身边,坐着四位修士,乃是正阳仙宗三位仙尊,与同为出窍修士的婉仙。 天之四气,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 对应正阳仙宗四位仙尊,分别是青阳仙尊、朱明仙尊、白藏仙尊与玄英仙尊。 上代朱明仙尊是仙主望我东昆,自东昆仙主仙去,正阳仙宗本想推凤昭明成为这一代朱明仙尊。 可凤昭明以自己才疏学浅为由,不肯接替师尊之位,是以这次朱明仙尊之位,由婉仙代替。 四人分别坐于少年正东、正南、正西、正北方向,将中央少年围住。所坐之处,画有密集的符咒,墨深而浓,似是刚刚画好,墨迹未干。 第60章 但符咒流露出汩汩惊人的灵力, 若是有人仔细分辨, 便可发现,这符咒是一种古老到存在于传说中的阵法。 名曰:四角皆全。 以四个同等修为的人, 组成此阵四个阵眼, 阵中可放一人, 与任意阵眼均可相连。 四人分别分出部分生机,可令阵中之人恢复生机, 也就是传说中的‘活死人, 肉白骨’。 这阵法虽记载于正阳仙宗秘卷之中,但因复杂之至, 到今天也是第一次用。 要知, 天有纲常, 逆天不顺。 若要活死人,尽管有不少手段,但每一种都是代价极高。 ‘四角皆全’阵法效果虽好,但会抽取阵眼修士太多生机, 难免有些危险。 幸而出窍修士能轻而易举的看出, 千晴被人用幻化道遮掩, 露出下等资质的表象,实则尚未开脉,没有步入修士行列,要想复原需要的生机不多,施展‘四角皆全’大阵稍显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石台上浑身冰冷的少年, 体温逐渐回暖,睫毛微微颤动。 婉仙见状,尽管疲惫不堪,仍长松口气。 知道千晴已经捡回一条性命。 坐在正西方的白藏仙尊,感受到婉仙的松动,表情肃穆,道:“还早得很。这孩子……唉,竟然把却炎灼火令吞到腹中,伤势太重。我封了他的感官,让他不至于一醒来就被活活痛死。但这不是办法,一定要将却炎灼火令取出。” 婉仙冷冷道:“我自然知晓。” 说完,自手中抛出一串透明的蛛丝,飘然绚烂,落在千晴面前。 蛛丝轻柔地自千晴受损严重的咽喉下去,一路找寻却炎灼火令。 白藏双目一错不错地看着千晴,神情担忧。 须知,这却炎灼火令乃是至阳至炎之物,若非千晴体内有东昆仙主的脊骨、岚秋桂仙子的血肉,动辄将却炎灼火令吞下,不仅骨、血、肉会给它烧个干净,便连魂魄都留不下来,是真正意义上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婉仙刚看到千晴将却炎灼火令吞下腹中,立时便要将它抠出。 只是情势紧急,唯恐千晴受到二次伤害,不敢出手。 直到此时,借着正阳仙宗三位仙尊的帮助,婉仙凝神将蛛丝探下,找寻却炎灼火令。 婉仙神识大开,便见千晴五脏六腑皆被烫伤,心脏如同焦炭,却仍在有力的跳动。 不远处,却炎灼火令灵压收敛,正龟缩在千晴丹田左近,如同归巢仙鹤,闭目歇息。 却将千晴丹田烤得天翻地覆,好似岩浆炼狱。 婉仙大惊。 神物有灵。却炎仙鹤这样自天地生成便以成型的神物,早有灵智,探丝看到却炎仙鹤悠然躺在千晴丹田内,婉仙不由愕然,原来这却炎仙鹤非是她想的那样,因千晴体有仙骨血肉,困它于内,使其无法离开。 这却炎仙鹤分明……分明是赖在千晴丹田处,自己不肯走的。 婉仙心道万万不可,探丝向前,欲将令牌勾出。 感受到了外来气息,原本安详的令牌,忽然迸发灼灼火焰,令牌两侧仙鹤拍翅提颈,做出攻击动作。 冷汗自婉仙额边滑落,她仍在尝试,却已先摇头,道: “不好……这却炎灼火令,竟似要赖在小公爷丹田内,不肯出来了。” 玄英仙尊颇有兴趣,问:“婉仙,你使出全力,仍不能将灼火令揪出来吗?” “我不敢使用全力,这灼火令太过炎热,我担心伤到小公爷。” “已经伤成这样了,也不在乎多伤一些,”玄英仙尊眯起眼睛,道:“哪怕再多分给小公爷点生机。你放手,让我来。” “你敢?”婉仙背后长发无风自动,对玄英仙尊怒目而视。 白藏仙尊也摇头道:“不得强来。” 玄英仙尊嗤笑:“白藏仙尊这样疼爱自己唯一的外孙,可以理解,但你想没想过,不将却炎灼火令取出,便只能一辈子封印小公爷的感官。若是东昆仙主在世,该有多么心痛啊……” “那也轮不到你!”婉仙冷哼一声,犹豫着,加强力道,试图靠近那块令牌。 令牌陡然发出猛烈的攻击,只听得却炎仙鹤唳声嘹亮。 千晴丹田处受热,又有变焦的迹象。 婉仙心中大痛,连忙收手,吼道:“取不出来,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玄英仙尊兴致盎然,道:“你取不出,换本尊来。” 就在这时,一直观察千晴情况的白藏仙尊,忽然叹了口气,说: “……还有一个方法。” 婉仙惊喜,玄英失望。 白藏仙尊顿了顿,道:“这孩子还没有开脉。我等助他开脉,引却炎仙鹤入其丹田,收做灵兽。” 修士一旦开脉,筋脉便与常人不同,体内自成一界。 可容纳灵力,自然也可接纳灵兽。略一提点,婉仙便知其意,她说:“但小公爷没有本命神兽,不能压制却炎仙鹤,于他不利,也很麻烦。” 白藏仙尊道:“既然没有,便为这孩子安置一个。” “我四人不可离开阵眼,你要到哪里去找个能压制却炎灼火令的神兽?” 玄英仙尊面露恍然之色,他唇边带笑,提醒道:“婉仙道友,小公爷额间,不就有合适的神兽吗?” 婉仙一愣,愕然惊道: “伏龙?不,不!伏龙凶狠狂躁,即便是主公也不能将其驯服!” 白藏仙尊道:“唯有此法,不仅能压制这孩子体内的却炎灼火令,也能解决他额间伏龙鳞的问题……伏龙鳞若不转为他的本命神兽,一直融在额间,这孩子开脉之后,修行不过半年,身子便会被灵压撑破,实是危险。” 婉仙闻言,咬了咬牙,道:“那便如此罢。” 玄英仙尊向来不会否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他笑着说:“本尊还未见过拿伏龙做本命神兽的人,有趣,有趣。” 青阳仙尊颔首。白藏仙尊是小公爷的亲外公,也是正阳仙宗最有名望的尊者,既然他都说了,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反对。 四位出窍修为的绝强修士,一拍即合,决定在绝顶峰处,替仙主之子开脉。 青阳仙尊道: “本尊位列四仙尊中青阳之位,有一仙招,名曰‘春回大地’,可令万物生长,将这块伏龙鳞,变为伏龙卵。” 孽龙一役,东昆仙主借伏龙之力,降服孽龙。 可付出的代价极为惨烈,不仅东昆仙主道消身陨,伏龙也丧命于战中。 东昆仙主唯留一根仙骨,伏龙唯留一片龙鳞。 二物此时皆在千晴体内,融于血肉,不可分割。 而这时,青阳仙尊施展仙术‘春回大地’,能将伏龙鳞转为伏龙卵,以灵力孵化,假以时日,伏龙便可破壳而出,恢复上古神兽昔日雄姿。 玄英仙尊笑道: “青阳仙尊可下了血本了,这招用出,不知你又要闭关几百年。罢了,既然是东昆仙主独苗,本尊也不能吝啬,免得被同袍指点。” 说着,玄英仙尊右手一翻,便有一物,虚空出现在他的掌心中。 此物蕴含极强的灵力,看上去十分轻薄,如同丝绸。 但一拿出手,周围其他修士便已认出,这便是“刚麟甲”。 很久很久以前,四洲相邻之地,被称作冻森荒原。那没有灵脉,更无灵气,修士一旦进入那里,就变得与寻常人一样,无法动用体内灵力。 加上冻森荒原处于四洲之间的交汇处,无仙宗管辖,因此里面情况十分混乱,聚集的都是凡人中被洲际驱逐出去的亡命徒,修士进入,九死一生。 但近些年来,有人发现,四洲交汇处有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树。这种树形状奇异,不开花,也不结果,远远望去,飘然轻盈,状似疾奔的麒麟。 木质十分坚硬,甚至能抵挡仙剑的攻击。 冻森荒原的凡人无手段将其砍断,但已然察觉到这种树木的价值,便花费巨大的人力,整根挖出,卖给外界修士。 将其取名“刚麟树”,用来赞美此树木质之坚,飘逸宛若麒麟。 用成熟的刚麟树树干做出的袍子,防护能力极强。 由于此物只生长在冻森荒原,极难采摘,供不应求,是以修士若能有这一件防御袍,是一件令人艳羡的事情。 玄英仙尊右手做出‘抛’的动作,将这轻薄的刚麟甲覆在千晴身上,说:“以伏龙做本命神兽,真是有趣,把这东西送给小公爷,他便不会轻易被伏龙捉弄死了吧,呵呵。” 婉仙怒视玄英仙尊,待要大声呵斥,却被白藏仙尊打断: “时间紧迫,莫要做无谓的争吵。婉仙,你且拿出醉炎果。” 婉仙哼了一声,神情不耐,却迅速拿出几百颗醉炎果。 醉炎果只有拇指大小,形状浑圆,通体赤红,一拿出来,周围便弥漫着酒香。 却炎灼火令感受到这种酒香,躁动难安。 婉仙将它一个个送到千晴体内,那拇指大小的果子,很快被这令牌烤焦蒸发,吸收殆尽。 像却炎仙鹤这样的神兽,自然可以不必进食。 然而不必进食是一回事,不欲进食又是另一回事了。 醉炎果是却炎仙鹤极喜爱的食物,它们沉溺在这种果子的味道中,经常不远万里,只为找寻醉炎果。 听说,当年东昆仙主领却炎二鹤入住仙主遗殿,便是用此果引诱。 修士将这种果实取名为醉炎果,便是因为此果对大名鼎鼎的却炎二鹤有出其不意的功效。二鹤如能饱食一顿醉炎果,会令它们放松警惕,飘飘然如凡人大醉。 待婉仙将手中醉炎果尽数喂到却炎灼火令上后,她朝白藏仙尊略一点头。 白藏仙尊会意,他深吸口气,满头白发无风自起。 不多时,忽听远处轰隆雷鸣,回荡山谷。 隆隆隆——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朝这里奔来。转瞬间,那东西咆哮之声便近在咫尺。 但在座的四位出窍期修士仿若无闻,根本无一人理会。 若有旁人在场,定能看见,此时有大团乳白色云雾,聚集在千晴上方。 浩瀚灵力均围绕在擎天之柱绝顶峰上,宛若漩涡。远远望去,峰上便如插有一支巨大的漏斗。 第61章 周天灵力倒泄而下, 涌在千晴周身, 缓慢旋转,声震山谷。 高密度的灵力聚集在一起, 碰撞时, 发出石子交错的闷响, 迸射青白二色光芒。 千晴被封锁一切感官,静静躺在绝顶峰平滑的石台上。 但见白藏仙尊双手依次结‘卯-酉-申-子-辰-亥’六印, 也看不出他动作有多快, 然而结印时双手闪现虚影,灵力暴涨。 比起当初临子初召请镜灵时的全力以赴, 多了清逸洒脱, 强大的差距, 足以体现白藏仙尊比临子初高出了四阶修为。 这老者须发尽白,然而修为深不可测,干瘪的身躯下,隐藏着精悍的力量。 六印结成, 白藏仙尊朗声道: “行, 开脉之术。” 风云汹涌, 灵脉震动。 磅礴的灵气倒灌而下,缓缓落入千晴体内,他受损的内脏正被迅速修补,又因却炎灼火令而烫伤,周身脉络极为缓慢的积蓄灵力。 青阳仙尊手握杨柳枝,振臂一挥, 轻缓道: “春回大地。” 便见千晴额间,有银光乍现,隐约可听龙吟咆哮。 吟声初极弱,而后慢慢变得清晰。 四人虽早已知晓千晴额间融有伏龙鳞,但这样近距离的听到伏龙吼声,仍不由神情肃穆。 白藏仙尊催促:“时间不多了。” 青阳仙尊咬了咬牙,灵力呼啸而出。 那龙吟愈加清晰,不一会儿,有一片银白色龙鳞,自千晴额间升起,光芒四射。 那龙鳞在空中剧烈抖动,不一会儿,锐角忽然探出一只三根脚趾的兽爪。 那兽爪小巧精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 很快的,更多的部位自伏龙鳞边角探出。 在一次剧烈的抖动中,伏龙脊椎挣扎生成,好似蜿蜒山脉,惊骇连绵。 栩栩的龙须,威严的龙瞳。 更有那万数龙鳞,一片紧挨一片,密密护住伏龙周身。 伏龙现虽没有手指大小,可仰颈咆哮,仍能引山崩海啸,日月无光。 这神兽骤然重得自由,心中畅快,难以言语。 但其吼声,令周围四修颇为忌惮,皱眉防备。 伏龙登时察觉到,它游水般扭动旋转,瞳孔骤缩,细若针尖,凌厉望向身边四修。 不顾此时身体幼小,悍然向前,竟似要上前搏杀,凶悍如斯。 青阳仙尊一惊,掌心猛吐灵力。 便有上下两片分开的乳白色的蛋壳,将这小小的伏龙困住,‘咔’的一声,紧密盖和。 青阳仙尊大为感叹,长松口气,道:“幸好有仙主之骨!” 那白色的伏龙卵,包裹着呼啸巡游的伏龙,光芒渐隐,重新落在千晴额间。 此时,千晴额间便缀有一颗小小的银色圆点,散发磅礴威压。 玄英仙尊擅长阵法,见状,右手一点,便有两条复杂纹路,箍成细条状,围在千晴头颅。 摄人的威压有所收敛,但并不显得微弱,反而更加凝练。 白藏仙尊将绝顶峰上方盘踞的灵力引到千晴体内,朗声道: “引灵入体。” 原本漫无目的在绝顶峰峰顶旋转的灵力,缓缓下压,一丝丝流入千晴体内。 “太慢了!”玄英仙尊道,打出神通,加速灵力流动。 婉仙怒目,嘴唇张合,几要言语,然而最终只是冷哼一声。 无穷无尽的灵力,涌进石台上个高却瘦的少年体内。 难以想象,这样一副躯体,如何能容纳如此多的灵力。 便是身为仙尊,都未见过这样的情况,青阳仙尊道: “这……小公爷开脉吸收的灵力未免太多,比我当年多了一倍有余。”玄英仙尊喜极而道:“要平衡却炎仙鹤与神兽伏龙,自然需要庞大的灵力支撑,莫要废话,白藏仙尊,快!快!再多招来些灵力,看看我们小公爷,到底能开脉到什么地步?” 白藏仙尊右手一抓,自绝顶峰山髓抽出几条灵脉,轻轻撒手,那灵脉蛇游跳动,落在千晴面前。 这样浩瀚的灵力,疯狂涌到千晴体内,引得千晴气血翻涌,呼吸急促。 婉仙心有不安,犹豫着问:“要不要缓一缓?” “不必,”白藏仙尊露出微笑,道:“婉仙,你看这孩子,像不像当年东昆仙主开脉的样子?” 婉仙愣住。 当年东昆仙主开脉,引无量灵力入体,直将擎天之柱一条山峰的灵脉抽干。 脉点竟然开至额间。 资质卓绝,前无古人,傲视天下。 …… 不知过了多久。 千晴呼吸急促,猛然睁开双眼,面前忽然一亮。 最先感觉到的,是身体疲惫、剧痛,好似和谁打过一架。 而后千晴缓了缓,呻吟一声,坐起身来。 他用右手扶住额头,同时茫然望向四周。 便见自己躺在一块平滑的石台上,石台周围坐着三男一女,相貌很生,没有印象。 千晴怔怔地看着对方,那四个人也颇为热切地盯着他。 婉仙性格颇为刚强,然而此时竟然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玄英仙尊问道:“小公爷,你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千晴察觉到这个高个子、身材消瘦的大叔在对自己说话,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称呼自己‘小公爷’,却还是如实说道:“我头好晕。” 右手手指轻轻抚摸额头中央。 那是千晴旧疾发作时时常痛得地方。不知为何,现在那里多了一个圆点,摸起来很硬。不能用力,略一用力,便有一股厌恶感涌上心头。 “自然,”玄英仙尊喜道:“小公爷方才成功开脉,直至额头,比起东昆仙主,还要略胜一筹。后又将伏龙封到额间,却炎仙鹤放到丹田,两者相互制约形成‘太伏却炎’之体,真是有趣极了……” 一旁白藏仙尊见千晴神情迷茫,再也忍耐不住,开口打断玄英滔滔不绝的讲述,问: “你这孩儿……叫做什么名字?” 千晴扭过头去,便见到一位老者,须发尽白,然而眼神慈爱柔和,让千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他道:“我叫千晴,你这老头,又叫什么名字?” 言语不太恭敬,声音却爽朗伶俐,脾性不似温婉的父亲,更有些像岚秋桂仙子。 第一眼见到千晴,众人仔细分辨,都觉得他长得像东昆仙主。 尤其是这孩子开脉至额间,有一银色额点,周围一条咒文压制伏龙霸道灵压,宛若发带,系在额头。与当年东昆仙主何其相似。 然而此时开口,白藏仙尊鲜明地分辨出了,这孩子一定是当年以命殉情的岚秋桂的孩子,是自己女儿的亲生骨肉。 白藏仙尊猿臂长伸,将千晴齐搂在怀里。 老尊者忽然呜呜哭了起来,口中说:“你这孩儿……你这孩儿……你是我的乖孙,哈哈,你是我的乖孙!” 千晴一愣,见这老头又哭又笑,心中暗骂,只想说‘居然胆敢占老子便宜,你,你也是我的乖孙’。 然而看到这老尊者神情悲伤,抱着自己的手臂枯槁却用力,不由心生怜悯,他虽然尴尬,但也没有挣扎。 一旁婉仙潸然落泪,抬起衣袖不住擦拭。 千晴忍受着老人莫名的深情,四处张望,问:“这里是哪里?……阿毛,我的阿毛呢?” 婉仙忙道:“这里是擎天之柱。阿毛受了点伤,正在仙君那边治疗。” “擎天之柱……对,我是要去擎天之柱,可是为什么呢?”千晴愣愣地看着婉仙,耳畔又听得一声碎裂声响。似有重物砸中脑袋,双耳嗡嗡作响。 千晴用双手抱住头,蜷缩起来,忽然说:“我好像忘了些东西,我忘了什么……” 他扭头挨个去看身边四位出窍期的强大修士,吼着问: “我忘了什么?我忘了什么!我……” 千晴愣了愣,突然将手伸到衣襟内侧,四处摸索。 不一会儿,便摸出一颗碎裂的青色石块。 那石块似被火烤过,上面有一层焦黑的碎屑,因温度过高,而碎裂开来。 石块上方似有刻字,却被烧焦,唯留一个横折笔画,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什么?”千晴双手摊开,死死盯着面前的石块。 青阳仙尊连忙道:“小公爷,不要着急,由我替你试试,将它复原。” 四位仙尊,‘春’之一位,擅长生长、治疗之术,对于青阳仙尊来说,将一块碎石修复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掌中吐力,覆盖碎石。 几吸过后,那石块却并没有复原,还与原本一样,焦黑的躺在千晴手心。 “咦?”青阳仙尊一愣,大为尴尬,待欲再施展仙术,却听玄英仙尊笑着说:“没用的,青阳仙尊。这是被却炎仙鹤灼烧过的刚卯,哪怕你出窍修为,也无力回天。” “这……”青阳仙尊看着千晴,表情无奈。 千晴看着掌心的碎石,不知为何,忽然放声大哭。 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悲伤感涌上心头,千晴泪流满面,甚至用力将那碎石往嘴里塞。 他面上染有焦黑痕迹,涎水不可遏制地滴到地上。 那是一种拼命珍惜,想要含在口中仔细珍藏的不舍之情,感情强烈至此,让千晴的心脏好像刀割般疼痛。 微妙的情感提醒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什么都忘记了,但有一点还能记得,那就是他爱他! 第62章 白藏仙尊不知千晴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但见他情绪崩溃, 难以忍受,便抬起右手, 在空中画下安神符, 贴到千晴背心。 白藏仙尊本想趁千晴睡着时将他口中的刚卯取出, 然而千晴牙关咬合,肌肉紧绷, 将那几块剩下的刚卯牢牢含在嘴里, 无论如何也不放开。 与此同时,峰外忽然飞来一只纸叠的青鸾, 风驰电掣, 飞到白藏仙尊面前。 信纸自动摊开, 上面却空无一字。 自凤昭明二十岁上山后,白藏仙尊与他相处九百余年,自然明白这位仙君此举之意。他想了想,传音道:“进来罢。” 便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 极快的闪到绝顶峰内。 前面的红色身影, 正是凤昭明, 站在后面一些的,是蒲知彰。 他二人位列仙君之位,并无资格参与仙主之子开脉仪式。 然而方才是凤昭明与蒲知彰共同带千晴回宗的,因此破格允许他二人旁观。 等千晴开脉结束后,凤昭明忽然听到他大哭,于是传纸鸾过来, 被白藏仙尊允许进来。 凤昭明与蒲知彰躬身作礼,拜见四位前辈。 蒲知彰将头深深埋下,以示对仙尊敬意。 唯有凤昭明,虽然弯着腰,却仰首看向千晴,眼神一错不错。 白藏仙尊问:“可查出那个元婴修士究竟是何来路了吗?” 话是问向二人,但蒲知彰知晓凤昭明仙君性情冷漠,不喜言语,于是自觉回答道: “回师尊,那元婴修士名叫孙如威,是一届散修。根据襄和峰刁拙仙君汇报,他应该是碰巧遇到小公爷,而后忽起不轨之心,想……” 蒲知彰将头低得更深,道:“想抽,仙主之骨。” 婉仙怒喝一声,如果眼神能化作刀子,想必孙如威已被碎尸万段。 白藏仙尊自认修养到家,也不由冷哼一声,而后问:“这孩儿说他忘了些东西,孙如威对他施展了什么仙术?” 蒲知彰道:“是百忍宗主的‘光阴四式’,首招‘纵使相逢应不识’。” 白藏仙尊闻言,皱了皱眉。 说起百忍宗主,那便不得不提他那句流传天下的名言。 “光明者,百代之过客也。” ——光阴是古往今来的过客。 这一句,点明了光阴大道的本质,令无数修习光阴大道的修士奉为圭臬。 这百忍宗主,与光阴大道,极有天赋,虽习道时日不长,却已然成为正梧洲光阴大道第一人。 此人性格古怪,不好相处,只对凤昭明仙君百般纠缠,惹来不少笑话。 凤昭明沉默了一下,单膝跪地,对白藏仙尊道:“师尊,此事昭明一力承担。” 闻言白藏低头望去。 只见凤昭明此时脸色苍白,衣襟上还有大片血迹,显然从方才到现在都守在一旁,没有换过衣袍。 他如何不知凤昭明与百忍宗主之间的纠葛? 白藏仙尊微微叹了声气,道:“昭明,师尊最放心的是你,最不放心的也是你。你性情刚硬,宁折不屈,可也要知,万事不可强求,应顺天意,你自己的身子,也要在意一些。” 凤昭明默默点头,动作并不敷衍,可眼神却没有妥协。 蒲知彰抓紧说道:“师尊,小公爷刚回到正阳仙宗,理应让他休息几日。然而望我一族催得极紧,向我宗施压。若小公爷醒来,可否向他提起?” “望我一族……” 白藏仙尊低头看向千晴。 他与千晴才刚相认,实是舍不得这个孩子。然而望我一族乃是千晴父族,此事棘手,不得不考虑。 白藏长叹一声,道: “昭明,待你恢复,便挑其他三位仙君,共同护送这孩子回望我宗家。” “是,师尊。” 擎天之柱,九曲八关。 一个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晃悠着双腿,手拿黑棋,与面前女修博弈。 走了几步,女孩便不耐烦,四处张望。 而后女孩睁大双眼,道:“师父!” 急忙从木凳上跳下,冲到屋内唯一一张同样简陋的木床上。 便见木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白衣少年,他嘴唇如纸。此时分明还是夏天,可他喘息时,却吐出宛若寒冰的气息,好似内脏都被冻结。 临子初挣扎着要从床上站起,只是身体虚弱,连坐起的动作都很困难,看临子初摇摇欲坠的模样,那小女孩便上前搀扶。 临子初眼神急切,望向女修,断断续续道: “前辈……前辈,前几日我昏迷时,好似听到你说正阳仙宗已经找回仙主之子……可有此事?” 那白衣女修点点头,说:“确有此事,听闻仙主之子开脉绝佳,更胜东昆仙主一筹,乃至额间。更引仙兽伏龙做本命仙兽,收服却炎二鹤,资质举世无俦。” 临子初单手撑身,捂住咽喉,情不自禁地微笑。 但很快神情变得严肃,他认真地看着白衣女修,道:“前辈,小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恳求你带我上山,拜访正阳仙宗?” “不可。”女修毫不犹豫,道:“你周身灵力混乱,若不好好调养个十年功夫,必定爆体而亡。你我见面是缘,我救你一命,便不能看你再去送死。” 临子初大急,一震手臂,轻轻推开身边女孩,而后猛地滚到地上。 他剧烈咳了几声,勉强收拢双腿,摆出跪地姿势。 额头用力触地。 用颤抖的声音说: “前辈……我……晚辈哪怕要搭上性命,也……非去不可。” 两滴泪顺着眼角,滴在地面。 擎天之柱,望晴峰内。 “你手上拿的白岚仙剑,便是你母亲岚秋桂的佩剑。她与我同姓,秋桂二字,取自‘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她资质上佳,引得白岚仙剑认主,而后此剑一直伴她左右。” 白藏仙尊盘膝坐在千晴身侧,说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岚秋桂仙子,自己唯一的爱女。 她性格泼辣爽朗,心地善良。 那时东昆仙主位列仙尊,比岚秋桂年长一辈。 谁都没想过,正梧洲高门贵族的望我东昆,最后会选择这个女子,做自己一生的伴侣。 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白藏仙尊沉默了,他内心疼痛难过,令他不忍开口。 而坐在一旁的千晴却不能理解这白发老者的沉重心情,他听得很不耐烦,好不容易等这老人不讲了,插口问: “老爷子,我来擎天之柱,是为了治疗头痛,但不知怎么和同伴走失。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同伴?还有我的阿毛到底在哪里啊?” 白藏仙尊听到千晴的声音,心头的阴霾登时被吹散,他笑了两声,说:“你来此处,是跟着一个名叫临子初的少庄主,他受你庇佑,逃脱危难,但目前上不知踪迹,是以派了不少宗门弟子下山寻找。你要见他,可能要等上几日。至于阿毛,可是跟在你身边的万仞蛛吗?” 千晴道:“是那个头上有毛的小蜘蛛。” “它脊背受伤,此刻在束忠仙君那边修养治疗。一旦恢复,便会来找你啦。”白藏仙尊说着,伸手虚空抚摸千晴的头发,动作轻缓,而后道:“孩儿,你额头经常痛吗?” “你叫我千晴就好,不要喊得这么奇怪。”千晴说着,抬起右手,轻轻触摸额间突起的银点,道:“就是这里了,最近几天还没有发作,可之前总是弄得我死去活来。” “是了,你开脉之前,体内无法自行承受灵力,伏龙鳞的灵力太强,积攒下来,就会引你头痛。”白藏仙尊笑着说:“不过,此刻你已开脉,可还觉得头痛?” 尽管用力按的时候还有点躁郁,但千晴毫不介意,道:“果然不痛了,既然如此,多谢老爷子救命之恩,我似乎忘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要回临家庄找寻,就此别过了。” 白藏一愣,道:“你这孩子,这样开玩笑。有要找的东西,派人去找不就行了。你……你可知你的父亲是谁?” 说着,白藏仙尊自宽袖里掏出一个画轴,画轴摊开,露出里面一个身着红白大袍的儒雅男修。 那男子坐于茂林修竹间,闭目抚琴,神情柔和。 白藏仙尊道:“这是东昆仙主,他当年……” “我不想听什么东昆仙主!”千晴赫然站起,暴跳这在房间内打转:“我是个乞丐,被临家庄收养,为了治疗头痛才来擎天之柱,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仙主之子。管他是不是,我只想知道,我忘了什么?我忘了什么!” 千晴如轰雷般大吼,双目赤红,显然焦躁到了极点。 他浑身颤抖,喃喃道:“我要见瘦喜,他一定知道……” 白藏仙尊默默将画轴放回,长叹一声。 他早知这孩子在外不会好过,对父母也定然没有什么实际的感觉,是以见千晴焦躁,不愿配合,也没有强求。 待千晴冷静一些,白藏仙尊拉住千晴的手,坐在他身旁。 这孩子性格与他母亲一般,虽然急躁,可也不会当真做出伤人的事来。 千晴胸膛剧烈起伏,好像一面小皮鼓,看得出情绪仍然激动,却没甩开白藏拉过来的手。 白藏声音慈祥温和,用商量的语气安抚:“千晴,你要见瘦喜,要见临家庄的人,仙宗弟子都会替你找来。可你不必亲自下山,那太危险了……你可知脚下这座山峰,叫做什么?” 千晴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此峰昨日才取名,叫做望晴峰。”白藏仙尊道:“以你之名做名,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在此修行成长……可否莫要再提离开的事,千晴?” “……”千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见阿毛。” 他知道临家庄离擎天之柱甚远,而与自己同来的少庄主也下落不明,要见瘦喜或者临子初,都非一日可成,是以退而求其,让了一步。 白藏仙尊微笑着点头,而后轻声说:“此事简单,不过,千晴,另有一件十万火急之事,与你父宗望我一族有关……” 望我一族,去天尺五。 若说正阳仙宗位于擎天之柱顶端,抬额触天。那么望我一族,距离苍穹,也不过只有五尺距离。 这话说的太过夸张,但也能从侧面看出,望我一族滔天权势、极竞豪奢。 望我一族与正阳仙宗关系密切,不仅是上代仙主望我东昆的宗族,传闻中,正阳仙宗的开山仙主,也是望我族人。 是以,望我一族虽然血脉繁衍不兴旺,却仍能以一族之威,立于擎天之柱,尤胜其他规模庞大的仙宗。 上一代东昆仙主便是望我一族的独苗。 千晴失踪的这十几年来,望我一族群龙无首,只盼小公爷早日回归。 而今找到千晴,他虽年幼,却也是望我一族唯一一个有资格成为家主的人。是以这些日子望我一族不断催促,持续施压,希望早日见到千晴一面。 第63章 白藏仙尊并未将望我一族现状告诉千晴, 只说他们想要早日见到千晴, 不敢透露太多,唯恐千晴紧张。 千晴也根本不知道望我一族实情, 只问:“什么时候去?” “最好在近几日。免得千晴苦盼瘦喜等人, 太过无聊。” 千晴不情不愿地问:“要去几天?” “正阳仙宗离望我一族很近, 恐怕也要不了几日。” “……” 千晴微微仰头,看着这白发苍苍的老人, 眼珠温润慈爱, 带着一丝期盼渴求。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好罢。老爷子, 我求你一件事, 这块石头……” 千晴珍而重之的将几块碎石口袋中取出。那石块被烤成焦黑色, 隐隐露着绿色的光,却显得极为暗淡。 他道:“你帮我把它修好,我总觉得这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我……记不得了。” 白藏仙尊见千晴眼神悲伤, 叹了口气, 将他搂在怀中, 说道:“好孩子,我都答应你。” 另一侧。 擎天之柱,镇秽峰,攘邪阁。 凤昭明仙君盘膝坐于阁内,而他面前,有一青绿色袍子的化神修士, 正凝神观察凤昭明的伤势。 良久,束忠仙君叹了口气,道:“凤仙君,你体内筋脉错乱,理应好好休养。” 凤昭明静声不答。 束忠道:“若放着不理,半月左右便可恢复。你问我能否一日复原,我想了想,也不是没有法子。” 闻言,凤昭明想也不想,道:“便用此法。” 束忠仙君长眉紧皱,他擅长医道,所谓医者仁心,见凤昭明如此果断,仍忍不住提醒:“但此法太过危险,且疼痛异常,需要你自己用手……将筋脉拨正。一旦昏迷,前功尽弃。 凤昭明一双冷静的眼眸扫了过来,看着同宗紧张的表情,轻声道: “本君自有分寸。” “听说了吗?”红袍男修御剑疾飞,对同伴说道:“今日仙主之子到灵堂祭拜仙主灵位,所有位属‘夏尊’一脉的弟子,均可旁观。” 身旁同样身着红白大袍的男修道:“是的,师兄,我二人迅速前往灵堂,说不定还能见到仙主之子。” “小仙主流落人间,日子过得好吗?身体可算康健?” “身体不错,但听人道,小仙主幼年无父无母,四处流浪,靠乞讨为生。” “……这,”红袍男修御剑疾驰,犹豫了一会儿,说:“望我一族岂不是要发疯吗……” 另一修士叹了口气:“贵族都很在意这些,望我一族的管家归皂尤其古板,不晓得他会不会为难小仙主……” 很快又重新振奋精神,道:“不知小仙主到底长什么模样?” 红袍修士笑道:“听说更像东昆仙主,相貌极是俊秀。” “他开脉资质比仙主还要更胜一筹,体内并有仙兽伏龙、却炎二鹤,好生厉害!” “不错!”修士兴奋得满面红光:“小仙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耐,且看他日后能否降服仙兽伏龙?真不知他日后能有何等成就!”两人说说笑笑,走出正阳仙宗宗门,放眼望去,立时看见了陈放灵位的山峰。 这山峰一枝独秀,周围百里内平阔坦坦,唯有它一座山峰,形单影只。 与列灵山峰相对应的,便是正阳仙宗正南门。 看守正南门的弟子,见到这两位修士,纷纷起身,查看两人令牌。 朱明仙尊麾下,弟子令牌上刻有火焰,峥嵘飘动,生机勃勃。 看门弟子查看令牌后,毕恭毕敬将令牌还回,说:“两位师兄辛苦,这番前去列灵峰,是否当真能见到仙主遗脉?” “尚且不知,但即使见不到,也要去碰碰运气。”红袍修士笑着说:“正阳仙宗寻回仙主遗脉,消息轰动全洲,想要前来拜见的人络绎不绝,近些日子,可辛苦你们了。” 那看门弟子叹了口气,说:“可不是吗?正是紧缺人手的时候,偏那木门七死心眼,非说是他害得小仙主不能归宗,若不得小仙主宽宥,再无脸面进宗。这个时候了,还帮倒忙,真是惹人讨厌。” “那可是辛苦几位师弟了。” “哪里!”看门弟子道:“若我等有一日能像二位师兄一般,尽早见到小仙主一面,也不枉这连夜的辛苦。” 两个红袍修士笑着拱手,御剑朝列灵峰飞去。 只见面前这列灵峰通体黝黑,显得庄严肃穆。 山峰周围或突出或凹陷的地方,坐落着一间间高矮不一的白亭,亭内筑有千年不腐、万年不烂的灵牌,祭奠曾为各个仙宗立下功劳的已故仙尊、已故仙君。 而列灵峰最顶端,修有一座极有气魄的金色宫殿,那里用来摆放仙主灵牌,唯有正阳仙宗历代仙主或飞升,或陨落,方有资格入内。 这日一大早,千晴被那个名叫霜叶的仙童叫醒,说要祭拜仙主灵位,而后再去望我一族,认祖归宗。 由于列灵峰与望我族宅皆是神圣庄严之地,不能带兽宠入内,因此要千晴将阿毛放到这里,不可随身携带。 千晴扭过头,让趴在自己肩上的阿毛爬到自己手心里,而后轻轻放到面前。 阿毛背上有一条可怕的伤口,伤得很深,但抹了正阳仙宗灵药,现在已经有愈合的迹象。 可是阿毛的精神不算太好,整日蔫蔫地趴在千晴肩头,也不动弹。 千晴仔细观察,说:“阿毛,你留在此处,我去去就来。” 说罢,阿毛极为乖巧的动了动细腿,示意同意,让主人将它放到床边。 千晴抬头看着霜叶。 那仙童看上去与千晴差不多岁数,头发一根不落,全都梳到上面,显得一丝不苟。 即便是与千晴说话,霜叶也不会看着他的眼睛,而是很温顺地微微低头。 霜叶道:“小公爷,今日有三位宗主前来送礼,恭贺仙主遗脉归宗。礼品已由莘花收下,礼单请您过目。” 虽然千晴是霜叶、莘花的主人,但目前只能称千晴为‘小公爷’。只有在千晴正式拜师之后,他二人才可改口叫‘尊主’。 这几日千晴一直像个珍贵的瓷器似的,周旋于会见各个宗主,心中颇感不耐。 听霜叶说完,千晴连要看礼单的兴趣都没有,挥挥手说: “我知道了。” 说完,百无聊赖地摸摸阿毛,又转头去看放在自己枕边的那几块碎石。 正阳仙宗,除了阿毛,没有什么是他熟悉的。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这烧焦的石块是何来历,究竟是什么东西,然而手握着他,千晴就不自觉的感到安心。 千晴焦躁又痛苦的心被这几块碎裂的石头抚平了。 便听霜叶察言观色道:“小公爷,让我替您换上华服。是时候去祭拜东昆仙主了。” 正阳仙宗本应有青阳、朱明、白藏、玄英四位仙君。 其中,朱明仙尊御下所有弟子,身着红白长袍。东昆仙主道消身陨之前,坐的是朱明仙尊的位置,是以身为仙主之子,千晴自然也穿红袍。 待他到了列灵峰峰顶,祭拜东昆仙主灵位,又用了很长时间,听白藏仙尊将书东昆仙主生前事迹。 东昆仙主十五岁开脉,十六岁筑基,二十岁结丹,斩杀邪魔尊者,战胜傲君仙子。二十一岁下山游历,平祸乱,镇兽潮…… 千晴本就对东昆仙主丝毫不熟悉,听着白藏仙尊讲述,非但不觉得有趣,反而格格不入。 站在东昆仙主灵位旁的还有上千修士,他们个个眉来眼去,暗暗互传音讯,讨论千晴。 这样的关注,更让千晴觉得孤单,想起自己幼年乞讨,饿得倒在地上,人来人往,指点自己,议论纷纷,同现在的感受也没什么两样。 真想拍桌而起: “管你东昆仙主如何!这又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他是自己的父亲吗? 因为旁人说是,那便是吗? 然而,千晴忍饥挨饿时,不是这个人牵着他的手,给千晴买令他垂涎欲滴的蜜枣糕。 千晴大哭涕流时,不是这个人将他扛在肩上,轻声安慰。 千晴头痛得死去活来时,也不是这个人,给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根本没见过这个男人,又凭什么要听人絮絮叨叨,说些理解不了的东西呢? 但是千晴终究没有发作,他忍耐下来,自列灵峰祭拜过东昆仙主后,又在四位仙君、众多弟子的陪伴下,来到望我一族门前。 便见一白玉高门,冲天而立。 门上雕有浮动火纹,庄严雄伟,尽显贵族气概。 门外,左右各站着百十名金甲修士。他们手握红缨长枪,雕有‘尊族望我’‘天下唯我’等字,不一而同。 但每个金甲修士个头相当,一眼望去,脊背挺直,整齐非凡,与长枪无二。 一个略显驼背的灰袍老者站在玉门中央,他见千晴等人,疾步上前,弯腰作礼,道: “老夫归皂,恭迎几位尊客到来。” 说完,直起身子,上下打量千晴。 千晴身着一袭红白长袍,腰间系三指宽的白色腰带,眉间有银色额点,另有符咒如带,箍在额间。 面容与已故的东昆仙主颇为相似,只是眉梢眼角,都带有一丝不耐神情,显得不太客气。 归皂并不拜主,而是毕恭毕敬说道: “这位小公子,便是正阳仙宗找回的小公爷吗?” 千晴问:“那又如何?” “不敢,若小公子便是望我尊族血脉,自然极好。”归皂慢声道:“可此事非同小可,老夫一家世代侍奉望我尊族,自知望我血脉纯尊无俦,绝不能允许有人浑水摸鱼。劳烦这位小公子上前几步,由老夫引你,测试血脉。” 这老者伸手前指,言语傲然,丝毫不把千晴放在眼里。 千晴听他这样不客气,道:“分明是你请我来此处,几百个人,各个摆张臭脸,好似我欠你们的钱。我见你年岁大,不与你计较罢了。这什么血脉,是怎么测试的?” 归皂道:“小公子明白事理,要测血脉,请先进门……” 千晴早已不耐烦,哼了一声,随归皂进了侧门。 踏进望我族院宅的刹那,不知怎的,千晴愕然抬首,望向某处,神情惊疑,迟疑着问: “……咦,什么?” 第64章 原来, 千晴刚一踏进这座辉煌的宅院, 忽然身体一僵,猛地察觉到了一股令他难以理解的古怪气息。 那气息自东方升起, 好似有人朝他招手呼唤, 带着颇为焦躁的心情。 ……过来。 千晴皱眉, 凝神细听,忽而道: “谁在说话?” 归皂静静看了千晴一眼, 说:“小公子, 别左顾右盼了,随老夫到那边去。” 说完略抬起手, 指向西方。 便见西方有一圆形莲池。池子很大, 中有湖心亭, 亭边靠着一艘小船,可泛舟游湖。 那湖心亭坐落在湖中,若是凡人宅院中,定然是会修建水面上的曲桥, 沟通路面与亭子。 然而这里的湖心亭孤孤零零的坐在莲池中, 并无曲径相连。 亭中也无石桌石椅, 唯有一面屏风,上面画有一轮圆月,皓月千里。 归皂低头道:“小公子先去净身,饮清净茶,而后再去月上梢头处测试血脉。” 千晴纹丝未动,他定定看着东方, 问: “那里有什么人?” 归皂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什么人?那里供奉着的,是历代家主的祠堂!” 归家世代侍奉望我尊族,崇尚望我族纯粹而珍贵的优异血统。 尽管正阳仙宗说这个红袍的少年极有可能是东昆仙主后裔,然而未经月上梢头测试血脉,那么千晴对归皂来说,什么都不是。 重要的不是人,重要的唯有血脉! 然而千晴毕竟是不同的。他极有可能拥有望我一族的血统。 是以归皂态度还算客气:“看来小公子对望我尊族当真是没有什么了解。若小公子测试血脉,果真是望我尊族族人,到时候便可再彻底净身后,进入祠堂。” 随千晴一同前来的,包括凤昭明、蒲知彰在内的几位仙君,都没觉得归皂这话有多失礼。 毕竟望我一族给人的印象本来就是极有气魄、极为狂妄的。 他们崇尚血脉,讲究后代的良好教养。 听说千晴自由流浪,曾经靠乞讨为生,内心就有些排斥。 即便千晴当真是东昆仙主之子,千晴回归望我一族后,也有无尽的礼仪、教条等他学习,通通学过之后,才可再谈家主之位。 可以说,每个望我族的家主,都是高贵显赫,家教森严,难以比肩的。 目前的千晴对归皂而言,只是个浑身污垢的外人,绝不可能允许他进入家主祠堂,这等用来摆放历代家主遗骸的庄严地方。千晴充耳不闻,他正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间隔不久之后,那个陌生却充满温情的男音,再一次朝千晴急切呼唤。 ——过来。 千晴浑身一震,不管不顾,忽然转过身,朝东方走去。 归皂追道:“小公子,不可去那边,你要先净身,测试血脉!” “闭嘴,”千晴怒声说:“你难道没听见吗?” 归皂问:“什么?小公子,快快随我去月上梢头亭!” 千晴用掌轻轻一推,把归皂推到一边。 归皂见千晴执意要闯家主祠堂,颇为焦急。 那里是宗族重地,只有望我尊族血脉可以进入。 就算千晴有很大可能当真是东昆仙主遗脉,然而毕竟不是岚秋桂仙子十月怀胎而生。归皂一直担忧千晴无法唤醒‘月上梢头’,这样他便不能担负望我尊族家主重位。 归皂向前几步,道:“小公子,你若再不听劝,老夫便要不客气了。” 千晴哼了一声,疾步向前行。 归皂右手成爪,向前猛探,要去抓千晴的手腕。 然而归皂的右手尚未碰到对方,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跟在千晴身后的凤昭明,忽然出手,将归皂的手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归皂愣了一下,扭头去看凤昭明。 便见凤昭明八方不动,眼神冷静。 “……原来如此,”归皂道:“好一个正阳仙宗,合起手来想要蒙混过关吗?” 心道,怪不得千晴一进门,便直要向东方祠堂走,不愿去月上梢头。 归皂越发觉得可疑,他看着凤昭明,右手再次向前,要抓千晴手臂。 这次也没有碰到千晴,就被凤昭明牢牢挡住。 归皂早就听说过凤昭明这一名号。所谓正梧洲战力第一人,不仅极富战斗才华,身手也如此灵敏。 凤昭明道:“不准无礼。” 归皂道:“然则,你是要老夫允许这身份不明的小公子随便闯入祠堂吗?凤昭明,那里可摆有你师尊东昆仙主的衣冠遗骸!” 边说边出招,要抓住千晴。 听了这话,凤昭明微微皱眉,然而连连阻隔归皂出招,甚至开口对其余几位仙君道: “护佑小公爷。” 蒲知彰腾空跃起,朗声道:“听从凤君号令!” 声如轰雷贯耳,响遏行云。 便见四位仙君同时飞腾,护住千晴周身。无一人问千晴为何突然要去祠堂,无一人开口阻拦。 归皂怒道: “金甲护兵,结‘通天塔’阵!” 归皂身后百十余位金甲护兵,右手抬起红缨长枪,而后重重击地,发出整齐震撼的声响。 “是!” 挥舞长枪,你来我往,枪头如同银针,顶端裹有乳白色的浓雾,织出层层轮廓。 很快,千晴便觉眼前一暗,反应过来时,他已身处于一座白塔内。 有一高耸白塔,冲天而起,阻挡在湖心亭与东方祠堂之间。 利用望我一族地形优势,归皂如同撒网捕鱼,将正阳仙宗五人通通收拢到白塔之内。 蒲知彰刚一进塔,便认出来,道:“这是通天塔!一旦进入,修士若不提高修为,不可向前。” 凤昭明环顾四壁,看了看上方的台阶,又回首去看下方。 一旦迈入修仙之路,都逃不脱修为的评定。 先有炼气,再有筑基,结丹之后,方可化婴。 一步步,不能越阶。无论是天资何等优异,哪怕是正梧洲仙主之位,也定然是从炼气开始修习。 至于这通天塔,实则是一种古老的修炼阵法。 以磅礴的灵力做引,百余修士做阵眼,形成塔型巨阵。 此塔共有七十层高。 炼气修士,可进塔内一至十层;筑基修士,可进十至二十层。 以此类推,唯有大乘修士,可从塔内走出。 否则阵内之人要想出去,便要由阵眼修士出手,修改阵符。 便是说,一旦入阵,没有大乘以下的修士,可以凭借自身意愿,自由进退通天塔。 这通天塔并不少见,各个仙宗都设有一座,用来指导小辈提升修为。但谁也没想到,归皂此时,竟然摆出此阵,意欲用通天塔阻挡几人前行道路。 偏这里是望我族地盘,使阵用阵,再方便不过,哪怕你只手通天,只要没有大乘修为,也可将你收入通天塔内,任人鱼肉。 千晴刚刚开脉,没有修为,因此站在白塔第一层。 一眼就能看到塔外东方祠堂。 耳畔的呼唤声越发密集。 ……过来。 ——过来。 千晴悍然抬首,忽然抬足,朝上方台阶爬去。 塔外,归皂道:“小公子何苦为难老夫,你现在答应随我净身测试血脉,我可当做一切都未发生。你就算向上爬又有何用?却也没听说过,有人能够一日修得大乘。” 千晴仿若无闻,一步一步,脚步坚定,朝上走去。 第一步,若说之前周围的灵力好似水汽,这里就如同薄雾。 第二步,薄雾变为浓云,飘散在千晴周围。千晴感觉小腿有些酸胀,脊背略沉,但可以忍耐。 到了第三步,浓云便化为白乳,钻到千晴皮肤里,让他呼吸困难,不由弓起身子。 归皂道:“小公子,你天资卓绝,连踏三步,非同一般。但这是极限了,再向上便是炼气中阶,你没有修为积累,第四步是无论如何不能踏上的。” 千晴呼吸急促,眼神坚定,他喊了一声,右足抬起,重重踩向第四层台阶。 有无形气波冲击而来,震荡千晴五脏六腑,他浑身冷汗直流,便觉得内脏压力很大,好似喘不过气来。 归皂瞳孔骤然一缩,‘咦’了一声,说:“这小孩子……这位小少爷果然……但也就是这样了,绝不可能再向上。” 对于千晴来说,这里的灵力太浓,凝成实质,好似水银。钻到他的身体里,不仅难以吸收,也成为了极大的负担,让千晴呼吸困难。 他的脊背很痛,腿也抬不起来,很想停下休息。 然而他听到…… 有人在向他喊:过来。 血脉相连的亲切感,那种急切的心情,那种热烈的情绪,让千晴奋不顾身,让他不顾一切。 过来。 快过来……千晴……没时间了…… 千晴怒喝一声,抬起右腿的瞬间,筋脉再受不住这般汹涌的灵力,迸裂开来。有鲜血顺着他的小腿滴滴落下。 剧痛席卷全身,千晴咬紧牙关,向前扑去,连爬带滚,跪爬而上。 第五步! 确切的说,这不算是‘步’,因为千晴是趴在这个台阶上的。 他的脊背、腿、腹都流出血来,将衣襟染湿。 凤昭明似有察觉,向来冷静的表情微微一动,皱眉呵道: “不可!” 做出下楼姿势。 蒲知彰大惊道:“凤君,通天塔只可上,不可退啊!” 塔外,归皂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一切,不敢置信道:“不……不会的……这孩子怎么会有如此能耐……难不成是因为有望我族血脉……” 话音未落,归皂忽然觉得背后似有强烈白光闪过。 白光灼目,即便是背对着,也能感受到那股耀眼的光芒。 归皂转头一看。 便见那湖心亭中,有一浑圆明月,自那屏风中升腾而起,照耀四方。 初时,此月周围尚有条形黑影,宛若树梢遮月。 但很快,所有黑影消失殆尽,唯留皓月当空,耀不可当。 ……月上梢头! 笼罩通天塔的浓郁灵力轰然解散。 白塔无力可托,很快便消散无踪。 百十余位金甲修士脊背挺直,站如长枪。 而后,忽然齐齐跪拜,单膝触地,长枪指天。 “——参拜尊主!” 百十修士振声呼喊,整齐划一,铿锵有力,山谷回荡。第65章 望我宗族宅院内, 有一片巨大的莲花池。池内有一个小亭, 亭里无石凳,唯放一面屏风。 这屏风, 便是望我一族赫赫有名的‘月上梢头’了。 如果非要解释, 月上梢头其实是一幅施有大神通的画卷。 画面上有一轮明月, 隐藏在黑色条纹下,仿若树枝阴影, 遮挡视线。 只有感应到望我一族族人的血脉时, 才会‘唤醒’画中明月。 月亮缓缓攀升,散发耀眼光芒。漆黑条纹逐渐隐去, 好似明月终于攀过梢头, 再不用受到黑影遮掩。 是以这轮明月悬在湖中时, 包括归皂在内的几百名修士,都已知晓。 千晴当真拥有望我一族血脉。 他是东昆仙主独子,望我贵族这一代的独苗。无论日后成就如何,他都会是望我一族不容置疑的家主。 归皂等人齐齐后退, 单膝跪拜, 看着千晴。 归皂强忍心中激动, 对千晴说: “属下无礼,请尊主宽恕。不知属下可否上前扶尊主起身?” 千晴趴着的姿势颇为不雅,然而竟然没人胆敢擅自上前,轻举妄动。只敢眼巴巴地跪在那边,热切地看着这个日后注定要成为望我族家主的少年。 千晴狠狠喘了口气。他胡乱擦了擦身上的血,就在凤昭明上前一步要拉千晴的手臂时, 他很快自己爬了起来。 归皂在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尊主,若要去祠堂祭拜……可先净身后再……” 话音未落,千晴便已大步向前走去,竟是丝毫没将归皂的话听进耳里。 归皂驯顺地低下头,再不吭声。 从方才千晴攀爬通天塔,他便已经知晓,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内心坚毅,不可动摇。 归皂从未见过有人能在这样短的一段时间内,连爬通天塔五层台阶。 事实上千晴确实浑身浴血,身体已然到了极限。 但归皂莫名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与其余金甲修士担心伤到尊主,扯下通天塔阵,那么千晴还会继续向上攀爬,至死方休! 这是多么强悍的恒心。 看着千晴前去的背影,归皂感慨一声,望我一族除血脉稀薄外,世代昌荣,果然还是有原因的。 哪怕是这样的一个少年,从未受过任何培养,都能有这样的精彩的表现。 流血的话,应该是很痛的。 然而千晴低下头,看着地面上自己一滴滴的血迹,不知为何,竟然察觉不到疼痛。 他顺着那个陌生的男音,疾步朝东方走去。 远见一巍峨宫殿,连向天横。 前有拱形长桥,犹如贯虹,势拔天足。 千晴的身影在这雄威建筑面前,显得分外渺小。然而他前行时,望我一族数万修士,竟无一人胆敢上前阻拦。 祠堂门上,雕有两只圆耳猛兽。 察觉到有人靠近,木板上刻画的猛兽眨眨铜铃大的双眼,突然‘活’了,好猛兽,嗷叫一声,四爪扒地,腾云跃起,朝千晴扑来。 千晴不躲不闪,守护祠堂的猛兽刚要碰到他的身体时,凤昭明抬手一指,欲将它驱赶。 但这神物生来便是为了防备修士攻击,寻常攻势对它不起作用。 凤昭明轻‘咦’一声,待要继续施法,忽听千晴呵斥:“退下!” 声音不大,然则气势惊人。 那两只圆耳猛兽脊背硬毛倒立,耳朵背起,贴在头顶。虽然是一幅龇牙咧嘴的凶恶模样,然而怎么看怎么外强内干。 见猛兽仍旧挡在祠堂门前,千晴冷哼一声,抬手前推。 便见那只瘦而长的手掌,带着淋漓血滴,动作缓慢,却仿佛有开天辟地般的气势。 两只圆耳猛兽嗅到手掌的血腥气味,低吼着,四肢却不自觉的向后倒退。 坚硬的石板被兽爪抓出条条印痕。 千晴缓缓前行逼近,当他把那两只圆耳兽逼到木门上时,千晴眼内精芒直射,骤然迅速向前一推。 那两只圆耳兽呜的一声,扭头钻回木门,缩成一团。 千晴伸手推开祠堂大门,右脚前跨了一步。 待他走进祠堂,身后大门‘吱’的一声,自动合上。 千晴回头望去,眼神警惕。 但很快又察觉到前方的异样,他扭过身,仰头一看。 便见祠堂正中央,有一口庄严棺椁,棺椁上,坐着一个身着红袍、额间画有金色额点的男子。 那男子相貌端正,眉眼柔和。 望着千晴时,有一种难言的慈爱。 那男子缓缓抬手,对千晴说:“过来。” 一种血脉相连的至亲至密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千晴边走边问:“你是谁?” “过来,千晴。”那男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的时日不多了,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千晴小跑着上前,抓住男子的手,跳到棺椁上。 那男子的手没有温度,握着像是一团空气,软绵绵的。 不似活人。 “你是……东昆仙主吗?” 千晴盘膝坐在男子面前,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 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双眼温和无害,如同浩瀚河海,容纳万物,看着千晴时,好似永远不会生气。 千晴犹豫了一下,说:“那你……是我爸爸吗?” 东昆仙主并没有说话,他抬起手来,用手心擦千晴脸上的血迹。 擦了两下,男子手掌张开,手背朝上,示意千晴去看。 千晴学着他的样子,同样露出手指。 他今年十五岁,尚未发育完全,然而个头不矮,手指修长。 与东昆仙主放到一起,如出一辙。 这样直观的对比令千晴愣了。 东昆仙主含笑,握住千晴的手,道:“你是千晴,你是我的孩儿。” 千晴深深低下头,喉咙里面好像被人塞了个馒头进去,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但他吸了口气,强忍着问:“是真的吗?” 望我东昆轻轻点头,再次伸直手指,给千晴看。 千晴肩膀抖了起来,他说:“你是我的爸爸吗?我……好想见你。瘦喜的妈妈,怕他脚冷,每年冬天,都要给他纳新鞋垫,她病死的那天,手里还拿着一只鞋垫。可我……我什么都没有。” 东昆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时间紧迫,可他没有开口打断千晴。 他只是深情地看着这个孩子,看他用手背擦眼睛,擦下血和泪。 “有乞丐抢我的蒸饼,我头又痛,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挨打的时候……很怕这么死了,谁都不会记得我。” “我看到有的人坐在父亲的肩上,吃糖糕。”千晴忍不住哭了起来:“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好孩子,”东昆仙将千晴抱在怀中,抚摸他的头顶,道:“好孩子,不要哭了。” 虽然这样说,但自己也不禁落下泪来。 这样波动的情绪,将东昆残余的一丝魂魄几要撕裂,他连忙安镇,笑了笑,说:“千晴,看,这是什么?” 千晴用力擦了擦脸,抬头去看。 便见东昆指尖有两条银色的细链,隐隐闪现白光,交叉碰在一起。 银链很短,恐怕还没有东昆手指宽。 “这是我的一截骨骼。”东昆道:“当年除了你的脊骨外,其实还留下这个。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说着,东昆手指缓缓点向千晴额头。 他道:“再过几日,你开始修习仙术,体内沉睡的伏龙便会苏醒。你年纪尚小,无法控制伏龙,此物能助你一臂之力。” 东昆的手指距离千晴额头越来越近,千晴也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厌烦感,很想扭头躲开。 大概是知道千晴的心情,东昆的手指在距离千晴一段距离时,缓缓停下。 那两条银链如有意识,游龙般向前,贴到千晴额间银色圆点。 刹那间,玄英仙尊为了帮助千晴脱困、压制伏龙灵力的黑色咒语,骤然被清除干净。 只剩两条交叉银链,融进千晴额间银点。 “好孩子,”东昆残影越发模糊,他看着千晴,眼神满是不舍。 “为父把你托付给凤昭明仙君,日后你随他修行仙术,匡扶正道,斩除邪佞,无愧天地……” 祠堂外,凤昭明神情一怔。 他望向远方,觉得有什么东西,永远的离开了。 擎天之柱,正阳仙宗。 “你说什么?”青阳仙尊愕然道:“要小公爷拜凤昭明为师?那岂不是……乱了套吗?” 玄英仙尊替青阳仙尊倒了一杯六角雪冬仙茶,便见杯内茶叶根根如同绽放的雪花,不沉于底,飘飘然,有一番灵动仙意。 玄英仙尊笑着说:“辈分到没有乱,只是以小公爷的身份来说,本尊之前还以为,他应该拜白藏仙尊为师,抑或是望我族请来其他仙宗名师。可转念一想,凤仙君虽然年轻,但也挺有趣的。”“有趣?”青阳仙尊道:“哼,正梧洲战力第一人,他可是有脸面了。难道还要凤昭明一人继续抢了正阳仙宗所有风头吗?” 玄英仙尊眉眼斜斜一笑:“凤仙君是东昆仙主高徒,为寻找仙主遗脉,至今未收弟子。也该轮到他倾囊相授,好把东昆仙主那一套教还给小公爷了。呵呵,这件事,本尊并无异议。” 青阳仙尊哂笑一声,饮下一口六角雪冬仙茶,登时口腹一寒。即便这不是他第一次喝玄英仙尊泡的仙茶,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刚要说话,却觉得口齿打颤,为保颜面,青阳仙尊只好默不作声。 玄英仙尊笑着端起一盏雪冬仙茶,缓缓咽下。 青阳老匹夫年岁大了,看事也不清楚,玄英实则不愿与他说话。 尽管玄英也很难消化六角雪冬仙茶的寒意,然而能用此法让青阳仙尊闭嘴,他就很高兴了。 这六角雪冬茶,乃是寒龙卧雪体修士自爆时的血肉冻结而成。 说到寒龙卧雪体,玄英不由想到一个名叫临子初的少年,听说就是他将小公爷带到擎天之柱的,这几日千晴正派人寻他上山,想要向临子初询问他遗忘了的前尘往事。 “呵呵……”玄英仙尊以手指轻轻抚摸杯口,望着杯中的六角雪冬茶,心道:“这一次,总算可以见识见识真正的寒龙卧雪体修士了。冰雪道第一传奇体质,可别让本尊失望的好。” (架空架空,这里可以管父亲叫爸爸。 顺便解释一下,大家都以为千晴完全把临子初忘了吗? 不是的! 纵使相逢应不识,击碎的是有关的光阴碎片。 也就是孙如威害怕千晴自杀,阻止他自杀的光阴碎片。 他有残存的感情,知道自己深爱某个人,但具体的人忘了,而且‘相逢应不识’。) 擎天之柱,正阳仙宗东面,正东门。 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脑后绑着红绳,看上去活泼可爱。 她对旁边一个身着杏黄色劲袍修士说:“木门七哥哥,多谢你带我们上山。我和师傅走过许多次九曲八关,却不知如何登上正阳仙宗。如果没有你,我们一定到不了这里,临子初哥哥可要伤心死啦。” 木门七苦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你们要见小公爷,我会让其他师兄弟引你们几个入宗。只是现下小公爷去拜访父族,恐怕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话音刚落,盘膝坐在飞剑上的临子初便开口问: “阿……小公爷回来时,可是经过正东门?” 木门七道:“正是,临兄,莫非你要在此等候?” 临子初轻轻点头。 临子初浑身散发出令修士颤抖的寒气,他呼吸时,周围的空气都要冻僵一般,显然是体内灵力暴走,无法控制。 木门七担忧地问:“你可能坚持得住?” 临子初‘嗯’了一声。 不由自主想到千晴当时将浑珍推到自己胸前的画面,临子初胸口一痛,他长吸口气,道:“劳烦木门道友替我通报,就说……就说临家庄临子初会一直在这里……敬候小公爷。” 第66章 清晨, 一缕阳光直射这座仙山峰顶, 揭开晴天帷幕。此山通体漆黑,峰顶常年云雾缭绕, 风势甚疾, 即便是夏天, 人也并不觉得炎热。 这时,晨间的露水尚未蒸腾, 挂在翠色草茎上, 摇摇欲坠。 东门外站着两男两女四个人。 一人身着白袍,是一位并不年轻的女修。 还有一个小女孩, 头上扎着红绳。 一个杏黄色劲袍修士, 浓眉大眼, 面容坚毅。 另有一个相貌高雅、然而面色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的年轻修士,坐在一柄裂开的剑上。剑身没有光泽,显然受损颇重。 不知过了多久, 东门内走出两个金丹修为的修士。 他二人同样是穿杏黄色劲袍, 腰悬刻有浑珍图案的令牌, 显然是白藏仙尊座下弟子。 这两个修士见到木门七,同时叹了口气。 木门七神色不变,但双拳紧握,显得有些紧张。 但两个修士看了木门七一眼,没对他说话,而是朝临子初抱拳, 道: “劳烦道友久候,小公爷不久前才回宗,听说道友在此,特意让我二人引你入宗。” 临子初呼吸略显急促,他翻身自剑上跳下,竟然有些头晕目眩。 扎着红绳的小女孩道:“临哥哥,你要小心一点啊。” 说着想要上前搀扶。 “佩儿,不可。”身后的白衣女修及时抓住女孩,看向临子初,道:“我已护送你到了这里,仁至义尽,缘分至此。临道友,后会有期罢。” 临子初原本颇为急切地看着正阳仙宗,听到白衣女修的话,不由一怔。 而后他双手握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子初能活着走到这里,全是倚仗前辈。救命之恩不能言谢,只盼日后能有机会报答前辈大恩。” 白衣女修缓缓点头。 佩儿道:“临哥哥,你别去见什么小公爷了,何不跟着我们?师父很厉害的,也能教你法术,我们几个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 临子初想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微笑,而后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我心意已决,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 说完,临子初轻咳一声,随着那两位金丹修为的修士,便要迈进正东门。 白衣女修看着临子初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临道友。你体质特殊,脉点随修为提升而提升,然则开脉至顶时,整个人便会灰飞烟灭。你之前遭遇大难,心神不宁,强行提升修为,体内灵力暴涨,难以控制。” 临子初向前的脚步一顿。 那白衣女修继续道:“我虽用你旧法,使银针压制灵力,然而终究不能使你痊愈。过不了几天,银针压制不住,你的脉点将会迅速提升。你……你要多加在意。我观你似乎与仙主之子有些交情,到时候别忘了恳求他帮你看看如何应对。” 临子初回过头,朝女修点点头,示意感激她的恩情。 然而看他的表情,女修就知,临子初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听她的话。 皆因临子初本人最是了解寒龙卧雪体。 他的生命,本来就似风中残蜡,风吹一寸,便少一寸。 临子初本来以为自己会这样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走。 可是…… 临子初面含微笑。 ‘我非你不娶’。 他说了这样的话。 那么临子初哪怕只有一口气在,也要在临死前,留在千晴身边。 他已经是他的了。 这样的想法莫名让人欣喜,临子初轻轻抚摸自己的胸口,还记得当时千晴用出浑珍时,那炙热的温度。仍然令人颤抖。 然而临子初随这两位修士站在望晴峰下,禀告仙童后,等了许久,也没听千晴唤他进来。 那两位修士只听说临子初便是待千晴上擎天之柱的人,似乎与千晴有交情,因此不敢怠慢。 两人先是提起,要再告诉仙童一遍,只是面有难色,似乎并不方便。 是以临子初说:“并不着急,可以等等。” 那两人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二人随你一起等。” 这一等,等的时间略有些长了。临子初想见千晴,想得肝肠寸断,在这煎熬的等待中,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擎天之柱,望晴峰。 千晴坐在一张宽大的雕花木案前,凝神看着什么,手指时不时摸摸案上被却炎二鹤烧得焦黑的石块。 木案上有香炉袅袅吹烟,轻柔地绕在千晴身边。 霜叶轻声推门,道:“小公爷,方才有人来报,临家子初已到望晴峰底,可要现在传他进来吗?” 千晴问:“临子初,是临家庄开出寒龙卧雪体的少庄主吗?” “正是。” “瘦喜呢?” “瘦喜大人尚在赶往擎天之柱的路上。” 千晴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又问:“为何他比瘦喜来得快?” 霜叶毕恭毕敬道:“是这样的,临子初拜访仙宗,带小公爷您一同上山,却没带瘦喜大人,因此临子初此刻就在擎天之柱上,比他人来的就更早了。” 千晴思索一阵,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为何他只带着我,却不带瘦喜,一时间记不起来。霜叶,你过来。” 霜叶正想说,小公爷离临家庄不过月余,如果想不起来,恐怕与‘纵使相逢应不识’有关,想提醒他仔细想想。 然而一听千晴召唤,霜叶连忙上前,将其余事情抛在脑后。 “你不要碰,离得远些,看这个,”千晴指着木案上的石块,问:“这是什么?” 霜叶道:“是。” 站得离千晴足有五步距离,伸长脖颈去看,过了一会儿,说:“这……小奴愚钝,这……怎么看着像是刚卯?” 千晴一跃而起,问:“什么?刚卯?” 霜叶慌忙道:“小人也不如何确定。” “无事,说来听听。” 霜叶道:“这刚卯多是正梧洲男子佩戴,虽是普通青玉石块,可一旦挂在身上,便如同生命一般,连至亲好友也不可随意触碰。” 千晴怔怔的,不知怎么,忽然有些伤心。 “只是修士修习不知岁月,寻常青石不受护养的话,难以保存,绝大多数修士是不会佩戴刚卯的。” 千晴轻轻抚摸焦黑石块,道:“那这是我的刚卯吗?好像不是,那是谁的?谁会把这种东西交给我呢……”霜叶道:“小公爷可叫临子初上来,看他是否知晓。” 千晴哼的一声,说:“我都不知道,他又知道什么?” 霜叶垂头不语。心中暗想,小公爷不知道,是因为中了百忍宗主的‘光阴四式’之一,纵使相逢应不识。这临子初随小公爷一同上山,恐怕是掌握最多消息的。 只是不知小公爷为何对着临子初心怀芥蒂,言语间隐隐透露出并不喜欢这人的情绪。 霜叶久盼千晴归宗,此时更是唯他马首是瞻,见千晴态度如此,很快说:“小奴这就把他赶下山去。” “慢着。”千晴敲了敲木案,拉长声音道:“把他叫上来吧。” 在九曲八关处,当临子初身处浑珍结成的界膜内部时,其实想了很多。 总想,哪怕自己一辈子困在这结界里,饥渴而死,也好过千晴失去性命。 抱着一丝最后的希望,微弱的支撑着。 而当困着临子初的界膜消失时,他又觉得,无论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他将面对的是痛苦的、漫长的、失去千晴的一生。 临子初的情绪骤然崩溃,体内灵力暴涨,无法控制,若非遇到那白衣女修,恐怕早已濒临死亡。 而现在…… 临子初心脏急跳,柳暗花明时,只想说声苍天怜我。 连眼眶都变得湿润起来。 事后,当他回想正阳仙宗究竟是何等模样,竟然丝毫无法回忆起来。 临子初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即将要见到千晴这件事的身上,由于太过紧张,脑中有段记忆全然空白,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随霜叶走到望晴峰上,与千晴隔门相对。 “进来吧。” 千晴的声音远远传来,霜叶应了一声,推门上前。 临子初紧跟其后,双手遍布冷汗,紧张到微微颤抖。 一眼望去。 便见台上坐着一个俊秀少年,身着红白大袍,额间有一银点,端正肃然。 少年右手托腮,眼神冷静,神情放松,上下打量着临子初。 那双眼…… 临子初抿了抿唇,咬紧牙关,才抑制住自己冲上前去,搂住千晴的欲望。 他本来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见到这双眼。 第67章 “你就是临子初吗?”千晴看他神情古怪, 挥了挥手, 道:“不必跪拜,不必行礼。我有话要问你, 你过来。” 临子初猛地一怔, 张口要说话, 然而情绪太过激动,他竟尔哽咽到无法言语的地步。 但他很快走了过去, 靠近千晴时, 右手抬起,似要抓他的手腕。 “便在那里站着吧, 离得远些, 不要乱碰。”千晴警告一番后, 指了指木案上的焦黑石块,问:“你可知这是何物?” 临子初低头一看,沉默了。 “……” “这大概是谁给我的刚卯,”千晴道:“不知少庄主可否知道这刚卯属于何人?” 言语虽然客气, 但却莫名带着一丝嘲讽的口吻, 无一分亲昵, 也无半点敬意。 见临子初一言不发,千晴撩眼向下一扫,催促着问:“怎么,少庄主?” 临子初不敢置信地看着千晴,眼神惊讶,瞳仁里却仿佛烧着火, 绝望中还带有无穷的希望,他仰头直勾勾地看着千晴,眼神镇定又湿润,种种矛盾的心情,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那眼神令千晴不解,他追问道:“临子初?” 临子初身体一颤,掩饰性地低下头,而后清了清嗓子,哑声道:“……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听他回答不知所云,千晴皱眉,顿了顿,讥讽道:“少庄主好大的名气。旁人提到你,无不耸然轰动,赞你天人之姿,均觉少夸一句就是自己的罪过。你身具寒龙卧雪体,好生厉害啊,为何连人话都听不懂?” 千晴长身而起,迈了几步站在临子初面前,自他的眼看到下颌,又扫到眼睛,对视着道: “我只问你,你知不知道这刚卯是谁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临子初双拳紧握,指甲都嵌在了掌心里。 就在不久前——千晴站在临子初面前,还比临子初要矮上一点。 可是现在,同样的少年,与他对视时,临子初甚至还要略抬起眼,才能与他对视。 他长高了这么多吗? 还是自己的脊背,悲伤得站不直呢? 临子初深深看了千晴一眼,随后低下头,拱手道:“……在下不知。” 千晴哼了一声,说:“既然不知,那便算了。我再问你,你为何不带瘦喜,唯独带着我上擎天之柱?” 临子初吸了口气,不看千晴的眼睛,想了一会儿,尽量平静地说:“是因为,小公爷之前……偶犯头疾,症状着实……着实让人不忍。” 千晴闻言,神情略缓,道:“临家庄各个侠义心肠,如此一来,我倒是要好好谢你一番。” “小公爷不必客气,”临子初沉声道:“在下……在下……” 本想说些客套的话,可临子初满口苦涩,几乎到了不能张口的地步,他紧咬牙关,喉结上下滚动,连说两声‘在下’,却也没有下文。 不过千晴也并不太在意临子初说些什么,他‘嗯’了一声,转身走回木案前,手指力道很轻地捏起手中那块焦黑的青玉石块。 千晴接着问临子初: “我在临家庄,可否有交情较好之人?” 临子初慢慢道:“小公爷缘何询问此事?” 千晴犹豫了一会儿,神情略带迷茫地说:“我好像忘了什么。什么都忘了,但还记得,……我很爱一个人。” 临子初浑身一震,蓦地抬起头,看着千晴。 千晴背对着临子初,托腮望向手中石块,状似沉思。 临子初目中含光,凝视千晴的背影,哑声问:“小公爷果然是因为受了伤,才忘了事情的?” 千晴不愉道:“是我在问你问题,怎么反变成你来问我了?” 临子初阖上眼睛,复又睁开,一字一顿道:“在下不知。” “那我可有心仪之人?” “……也不知。” 千晴似乎也没指望他说出什么,点了点头,说:“那你下去吧。多谢临家庄爱护照看之情,过段日子望我家的人便会前去送礼。” 那一瞬间,临子初有一种冲动,一种不顾一切,想要紧紧搂住千晴的冲动。 他看着千晴的背影,甚至上前几步,眼看就要将他拥入怀中。 然而霜叶抬手一挡,将临子初拦住,不带感情地说:“临子初,随我走吧。” 临子初如梦初醒,他低头看看霜叶的手,又看看千晴。 这时,千晴恰好回过头来,看着临子初的脸,他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临子初张张口要说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该怎么说呢? 你之所以身受重伤,濒临死亡,是因为情况危急,舍身护我。 可我还是灵力暴涨,过不了几日脉点便会首次上移,资质提升的同时,也活不了几日了吗? 千晴他……怎么受得了呢? 临子初眼眶发烫,略一低头,几要落泪,他唯恐情绪失控,匆忙转过身去。 千晴皱眉,忽然想到什么,冲着临子初的背影说:“少庄主,你来擎天之柱,可是为了拜入仙宗门下?既然如此,何不留在正阳仙宗,我可替你引荐。” 临子初冷静了一下,道: “多谢小公爷好意。只是在下……已有其他打算。对了,还没有恭贺小公爷平安回归正阳仙宗。之前……在九曲八关,有个名叫木门七的修士,不知小公爷可否记得?” 千晴扬眉问:“怎么?” “他日夜自责,如今长跪于擎天之柱东门,盼有朝一日能得到你的宽宥。” 千晴低头轻轻抚摸木案上的石块,“嗯”了一声,思索一阵,道:“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样试探着询问两句,听千晴言语,临子初已然发现。 千晴他似乎失去了一部分唯独有关于自己的记忆。 譬如两人在委陵阁内的争斗、结拜;譬如擎天之柱上的相依为命,九曲八关的惊险定情。 他都忘了…… 只记得那个虚无缥缈、天下闻名,更惹得千晴既羡慕、又讨厌的临子初了。 ……他忘了自己。 一切回归原点,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临子初内心深处下起了滂沱大雨,表面上却是强忍着的不动声色。 他仿佛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忍耐力,临走前,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千晴一眼。 “小公爷……就此告辞了。在下有件小玩意,不算珍贵,但想送给你,可以吗?” 千晴被临子初看得愣了一下。 这人的眼神……怎么……怎么如此…… 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千晴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临子初绕开霜叶,右手伸入衣袖内,无声摸索。霜叶神情戒备,牢牢盯着临子初,唯恐他心怀不轨。所以霜叶右脚前伸,时刻准备挡在千晴身前。 然而临子初找了一会儿后,翻手自袖中掏出一颗白桃。 那桃约有拳头大小,不似寻常桃子那般粉红诱人,反倒是通体纯白,散发着带有寒意的清香。 看上去便不如何美味,加上个头颇小,显得有些穷酸。 千晴接过道谢,随手放到木案上,没再多看一眼。 临子初微笑着说:“在下……我能再见你一面,实是欢喜……无论如何,也不枉此生了。” “小公爷……子初愿你这一生无灾无劫,长命无忧。” “告辞了。” 正梧洲,菩岳宗。 宗内,有一宝蓝色长袍的男子,右手手指撑住侧脸,斜靠在椅上,闭目养神。 他嘴角含笑,显然心情愉悦,左手指尖轻轻敲打膝头,喉间轻哼曲调儿,格外放松。 心中默数,三,二,一。 就在这时,有个低修为的弟子慌张跑来,道:“报!报告宗主,凤……正阳仙宗,凤昭明仙君自擎天之柱前来,求见宗主!” 百忍宗主赫然睁开双目。便见他瞳孔透明,毫无神采,似是失明已久。 然而在他双目张开的瞬间,属于化神修士的强大神识肆无忌惮、狂妄无边地射向四面八方,覆盖宗门每个角落。 百忍宗主猛地从椅上站起,道:“快请他进来!” “是!” “……慢着!” 由于百忍宗主御下甚严,那弟子闻言,不假思索,停了下来。 百忍宗主抿了抿唇,缓缓抬手,抚平衣袍上没有的褶皱。 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你退下……,本尊亲自去罢。” 菩岳宗宗门外,站着一位红白长袍的修士。 他相貌高雅,眉呈朱红色,神情冷漠。 正是正阳仙宗仙君之首,凤昭明。 “凤仙君,”百忍宗主走出宗门,前迎几步,神识探到这个不能忽视的男子,不由弯眉一笑:“尊驾光临敝境,令菩岳宗蓬荜生辉,快请进来。” 说着,百忍宗主伸手虚揽住凤昭明的腰,无声催促他向前。 第68章 若是旁人, 恐怕多少也会客套两句, 可凤昭明性格沉默寡言,看了看百忍宗主后, 一声不吭, 与百忍宗主并肩朝菩岳宗走去。 此处虽不及擎天之柱峰顶灵力浓郁, 但也算是丰沛。 宗内有常开仙卉,不落修竹。 往来巡视弟子众多, 但静无声息, 各个神情肃穆,不曾嬉笑打闹。 百忍宗主道:“我听说, 仙君前几日才去过东岛潦极洲, 怎么, 那里风光如何?” 凤昭明摇了摇头。 百忍宗主虽看不见,可神识强大,自然能捕捉到仙君一举一动。 他笑着说:“若不是我早知仙君脾性,恐怕要以为你是专程为了躲我, 才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呢, 呵呵。” “……” 见凤昭明不言不语, 百忍宗主转眼一想,又道: “昨日望我一族连同正阳仙宗大告天下,说东昆仙主独子已经找到。你肩上寻找小仙主重担总算卸下去了,如此幸事,大可放松几日……仙君何不在我这菩岳宗小憩,让我尽尽宗主之谊?” “不必。”凤昭明道:“本君此次来访, 是有事想向宗主请教。” 百忍宗主早知他来这里绝非前来专程探望自己,定是有别样目的,然而这样听他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心中有气。 他神情骤然变得冷漠,变脸速度极快。随后一挥衣袖,率先向前,冷声问:“仙君博古通今,不知本尊有何可以指教的?” 凤昭明道:“宗主光阴四式中有一招,名叫‘纵使相逢应不识’。不知中此招后,击碎的光阴碎片,能否复原?” “什么,”百忍宗主一愣,绷紧的面孔很快露出微笑:“本尊的光阴四式,如何能传到仙君耳中?” “……” 这时,两人已经在众多弟子的瞩目下,走到了百忍宗主的寝宫。 凤昭明刚一进去,百忍宗主便关上了大门。 就坐之后,本想再客气一下,他轻声问:“仙君可要喝茶?” 然而凤昭明一言不发。 百忍宗主‘哼’的一声,说:“既然仙君如此不耐烦与我客套,那本尊就直说好了。万物生生相克,既然能有光阴四式,必然也有克制的方法。其中,‘纵使相逢应不识’最为特殊,想要复原击碎的光阴碎片,非取本尊体内鲜血炼制不可。” 凤昭明抬起双眼,凌厉望向百忍宗主。 “仙君看我也没有用,”那人冷笑一声,道:“本尊所言无一字虚假。修士之血如何珍贵,想必仙君自己也是知道的,本尊不会轻易把血给旁人,哪怕是仙君你——” 说着,百忍宗主手指轻轻触碰凤昭明的手背,拉长声音说: “也不行。” 凤昭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宗主如何才肯相助?” 百忍宗主嗤笑一声:“无论如何,也不肯。” “……” “可惜了。仙君神通广大,知晓‘光阴四式’首式破解的方法,却也无能为力。”百忍宗主笑着靠近凤昭明,道:“若我没猜错,中了‘纵使相逢应不识’这招的,应该就是正阳仙宗刚刚找到的小仙主了。你千方百计要讨好他,偏偏无计可施。凤仙君,其中滋味如何?” 尚未听得凤昭明回答,便听得一声嗡鸣,密集、磅礴灵压骤然四散,锐利如刀,将百忍宗主悬挂在室内的一副山水踏青图斩成两段。 摆在窗边的花瓶瓷器也不能幸免于难,丁零当啷落下,摔个粉碎。 除了百忍宗主手中握着的茶杯外,其余茶杯纷纷倒在桌上,溅出深色的茶水,蜿蜒流到地面。 百忍宗主面上一寒,将手中茶杯放下,刚要说话,下一瞬,有冰冷的触感抵在他的手腕。 他低头一看,便见凤昭明灵力凝结成型,宛若一把小小的匕首,刺向百忍宗主。 “本君求意诚挚,”凤昭明神情不动,坚定道:“此事绝非‘无能为力’。” 百忍宗主冷笑一声:“怎么,凤仙君是打算用强了?” “不敢。只请百忍宗主仔细思量。” “那便将这小孩子的玩具挪开!”百忍宗主右手向前,用力一抓,那匕首上下颤动,‘咔’的一声,裂成两半。他厉声说:“正阳仙宗好大的派头,只凭仙君一人,便胆敢到菩岳宗地头上撒野吗?” 凤昭明眼神冷静,沉声重复着说:“请宗主思量。” “休想!” 周围霎时间变得没有一丝声响,寂静得可怕。 气氛剑拔弩张,两个化神期的顶尖修士,面对面坐着。浩瀚的灵力相互碰撞,发出如同刀剑相交的刺耳声响。 但很快的,百忍宗主先撤回一部分灵压。 凤昭明同样,两人节节后退,用了一会儿时间,让房间恢复明净。 站在百忍宗主宫殿外的弟子,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这里惊人的灵压,这会儿重得平静,各个擦擦额间冷汗,松了口气。 百忍宗主面无表情,右手晃晃拿起茶杯,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刚才仔细想了想。凤仙君远来是客,你要我的血,也不是不可以。” 凤昭明静静看着他,并未开口质疑他的待客之道,也不理他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 “既然你要我的血,那么我也要你一样东西。仙君若是同意,就此成交。你便可以回去讨好你的小仙主了。” 凤昭明不理百忍宗主言语间的茬刺,微微颔首,道:“宗主但说无妨。” 百忍宗主微微一笑,道:“本尊听闻,凤仙君单火体质,至今九百七十四岁,近千年元阳未泄。此事可是真的?” 凤昭明眼神凌厉,看向对方。 百忍宗主恍若不觉。 凤昭明顿了顿,淡声道:“是。” “哦?”百忍宗主说:“当年珑玉仙子那般倾心相对,也未能得到仙君青眼?” 凤昭明继续道:“是。” 听了这话,百忍宗主像是比什么都开心,他唇角含笑,无神的双眼,定定看着凤昭明,过了一会儿,便听他道: “……既然如此,我便要仙君未泄元阳。你陪我一次,我便教你如何恢复被‘纵使相逢应不识’击碎的光阴碎片,让你讨好小仙主,东昆仙主地下有知,也会满心欢喜,如何?” 凤昭明神情肃穆,看着百忍宗主好一会儿。 寻常人被他这样看着,定力不好的,恐怕会寒毛直竖。 然而百忍宗主并非常人,被凤昭明这样看着,也神情自若。 他甚至站起身来,不顾凤昭明眼神凌厉,手臂一揽,搂住仙君脖颈。 然后顺势跨坐在他的腿上。 万人敬仰、不敢亵渎的凤昭明仙君,此时脊背挺直,坐如青松。 然而身上百忍宗主却丝毫不顾这人天仙姿态,甚至俯下身来,在他唇角落下轻轻一吻。 催促着问:“如何?” 凤昭明神情不动,然而眼皮向下垂,似在思索,露出浓黑的睫毛。 百忍宗主一根根数他的睫毛,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催促:“如何?” “……”“你不必担心,我体质特殊,乃单木体质,与仙君交合,有益无损。”他笑着说:“若非如此,白藏仙尊当年,也不会选我当你的剑童了,呵呵。” 听到这话,凤昭明忽然长身而起,将膝上之人推到一边。 百忍宗主猝不及防,后退几步。他愣了愣,旋即怒道:“凤昭明,你不想让小仙主恢复记忆了吗?” 凤昭明面对着百忍宗主,忽然说:“百忍宗主,日后你若用来为非作歹,本君不会顾及同门之谊,定会亲手了结,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凤昭明一震衣摆,推门而出。 百忍宗主冷哼一声,看着凤昭明远去的背影,表情凶狠。 但过了一会儿,他无神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百忍宗主举起仅剩的一盏茶杯,抬起手来,将其中甘甜茶水,一饮而尽。 第69章 那边却说, 临子初在正阳仙宗弟子的带领下, 独自一人走出正阳仙宗宗门。 而后他漫无目的地朝山下走去,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 体内灵力越发不受控制。 这种感觉对拥有寒龙卧雪体的修士来说是很危险的, 以往临子初都会立刻用银针阻止灵力暴走, 然而今天,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知道, 即便用了银针, 也没有丝毫用处。 因为临子初把‘那个东西’给了千晴。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是了, 他来正阳仙宗, 有两个目的。 一是拜访仙宗, 拜师修习。 二是治好千晴头痛恶疾。 如今第二个目的已经实现,那么就应该去一个个拜访仙宗才对。 临子初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由于精神不够集中,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他狠狠摔在地上, 连滚了几圈, 才停下来。 临子初狼狈地仰躺在地上, 肺腑骤然袭来的冷气令他不可遏制的大声咳嗽,他咳着咳着,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难忍的寒意似乎要把他的头脑冻僵。 陷入昏迷之前,临子初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说。 我不想离开他。 我应该去正阳仙宗, 哪怕只能远远见到他也好。 只要不被他发现……我想见他。 不远处,一个扎着红色头绳的小女孩,对身边的白衣女修说:“师父,临哥哥不动了,我们可以去扶他了吗?” 那白衣女修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既然救了他一次,便是有缘,这第二次,也是不得不救了。” 擎天之柱,望晴峰。 千晴撑着手臂,坐在木案前,看着面前按照大小摆放整齐的石块,发起呆来。 如果人的视线能有力量,那么这几块青石早就被千晴的视线洞穿了。 这几日,千晴忙着会见各大仙宗、宗门领袖,处理望我一族入族之事,早已不可开交。然而他一旦有闲暇时间,便会坐在这木案前,静静看这石块。 好像这是什么令他安心的东西。 霜叶早已知晓千晴的习惯,因此退到一旁,留千晴一人在此,不发出一丝声响。 然而今日千晴忽然想到什么,他扭过头,问: “瘦喜现在到哪里了?” “回小公爷,”霜叶上前几步,道:“瘦喜大人此刻已到擎天之柱,距离正阳仙宗还有一段路程。” “嗯?”千晴喜道:“都到了擎天之柱,那也不远了。这才好,我与瘦喜自小相依为命,我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瘦喜一定知道这石块……一定知道那人是谁,太好了!” 千晴自椅上一跃而起,神情难掩激动,喃喃重复着说:“太好了……对,瘦喜一定知道的。” “果真是喜事。小公爷!”见千晴如此高兴,霜叶的心情也如晴空般畅快,他又想到另外一件喜事,继续道:“明日便是拜师大典。尽管之前白藏仙尊希望能亲自教导您,可按照东昆仙主遗愿,您还是同凤昭明仙君一同修习。凤昭明仙君本就是东昆仙主最为得意的大弟子。由于他至今没有收徒,小公爷也是仙君的首徒。更何况,凤仙君与您体质相似,均是单火体质,比起白藏仙尊,更加适合小公爷您。这不是很好吗?” 千晴点点头,问:“他很厉害吗?” 霜叶微笑着说:“凤仙君主修战意道,战力卓绝。众人皆尊称他为正梧洲战力第一人,小奴虽未曾有幸观仙君对战,但其厉害,可想而知。” 寥寥几句,激得千晴热血沸腾,他本就是少年心性,闻言笑着说:“倒要见识见识。” “正是。时候不早了,小公爷,可要休息吗?” “嗯。” 千晴将那几块青石握在手中,放到枕边,转身摸摸躺在床上的阿毛。 阿毛背部那条狰狞可怕的伤疤,在正阳仙宗灵药的修复下,很快结疤愈合。 只是这次受伤,阿毛元气大损,不能爬在千晴肩头,只能在床上待着。 感觉到主人躺在床上,阿毛挥舞八条腿乱跑,钻来钻去。 “阿毛,”千晴用手指摸摸它的脑袋,闭上眼睛,说:“瘦喜就要来了,马上就要知道你的另一个主人是谁了。” 千晴言语带笑,问:“你开心吗?……我开心极了。” 霜叶右手一挥,熄灭了房间内用于照明的宝珠,轻轻退了出去。 修仙界内,三千门为宗,三千宗为仙宗。 所有修士削尖了脑袋往仙宗里挤,渴望擎天之柱丰富的资源以及仙门修士的亲自指点。然而仙宗弟子多如牛毛,要想出头,谈何容易。 正梧洲正道巨擘,正阳仙宗,群英荟萃。 为了选拔优秀人才,每隔十年,便有一次全宗会晤,正阳仙宗上下,无论是仙主尊位,还是入门弟子,均有机会参与其中。 凡是仙主、仙尊、仙君之位,手中分别有不同级别的令牌。若有合眼缘的入门弟子,便可将令牌送他,收入麾下。 尽管有这样好的机会,可因为正阳仙宗豪杰浩瀚,想要拜仙尊、仙君为师,还是十分困难。 是以临近全宗会晤之日,弟子各个摩拳擦掌,紧张之余,更加激动,打算在众人面前一展身手。 不过今日,众弟子盼望寻得恩师之外,更有一份另外的激动心情。 皆因他们听说,今日仙主遗脉要拜凤昭明仙君为师。在全宗会晤之际,举办拜师大典。 仙主遗脉! 东昆仙主独子、望我尊族唯一的继承人。 哪怕今日不幸,没被仙尊仙君看上,无法成为核心弟子。 但能远远见到仙主之子一眼,便是值得了! 正阳仙宗,望晴峰内。 在霜叶、莘花的帮助下,千晴换上一身红白长袍,与凤昭明所穿无二。 这袍子看上去端正肃穆,实则轻盈柔韧,贴身穿着,没有拖泥带水的不耐感。 且长袍介质特殊,衣料容易透过灵力。在擎天之柱峰顶这样灵力密集的地方,行走起来格外畅快。 当然,这长袍也是十分珍贵的,若非仙主遗脉,核心弟子无人可配得上这样的衣料。 千晴却不知此物特殊,他任人打扮,默不作声。待穿好衣袍后,转头问霜叶: “这衣裳内可能容物?” 霜叶道:“可以的,小公爷。这长袍袖口中施有‘袖里乾坤’神通,可容纳宝器、灵石,甚至是兽宠。” “兽宠不必了,”千晴道:“让阿毛留在这里多休养几天。你把那刚卯拿过来。” 霜叶闻言,二话不说便道:“是。” 转身正要将放于千晴枕边的刚卯碎块拿来,却听千晴阻止:“等等。” 霜叶立刻止步。 “还是我自己来吧。”千晴上前几步,坐在床边。 便见那碎裂的青玉石块,呈现焦黑色。 比起之前,似乎更显凄惨。 千晴紧紧皱眉,手指犹豫着想要触碰,却又没敢落下。 不用别人说,千晴也能知道,为何自己小心爱护,短短几日内,这刚卯上的烧焦痕迹更加明显。 因为这毕竟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石,而千晴丹田中有至阳神兽,体质纯炎,透过指尖,微妙的腐蚀着这块脆弱的刚卯。 千晴每碰它一次,它便烧毁一分。所以自千晴发现之后,就犹豫着,很少再去触碰了。 他的手指在空中紧紧绷着,良久,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前往今日拜师大典的目的地。 第70章 天还未亮, 众多弟子修士便聚在一起, 在领队修士的带领下,分门别路, 聚集在宣榭峰下。 宣榭峰位于坐忘峰东侧、绝顶峰西侧, 其上有一座大堂, 名叫宣榭堂。 这座宣榭堂巍峨壮观,堂内有大能施展神通, 扩张空间。无论有多少修士进入, 均可容纳。 只是这神通耗费灵力惊人,因此唯有重大节日, 譬如演武会、全宗会晤, 才会开放宣榭堂。 待天微亮时, 便有修士依次御剑向上飞行,井然有序。 其中,有个年轻的修士难掩面上欣喜,悄声对前方男修说道: “师兄, 一会儿进了宣榭堂, 我们便去寻蒲知彰仙君。这位仙君性情温和, 好为人师,他不仅是几位仙君中最愿收弟子的仙君,而且每个被他收入麾下的修士,都能得到他的指导。” 前方男修道:“师弟所言有可取之处。然则,蒲知彰仙君好名广传,其他师兄弟们恐怕均与我二人想法一致, 届时蒲知彰仙君方向人满为患,若要脱颖而出,更是困难。且蒲知彰仙君弟子太多,虽然每个人都能得到指导,但仙君精力有限,分摊下来,落到个人头上的教导时间就少了许多了。”年轻修士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所谓有得必有失,自然如此。” “嗯。师弟,若不考虑其他因素,你最希望拜入哪位仙君门下?” “我?我最敬佩凤昭明仙君。他战力强悍,品行端正。之前凤仙君忙于找寻仙主遗脉,从未收徒。而今总算找到小公爷,凤仙君总算可以轻松些了,不知会不会在今年一口气多收些弟子。” “不错,师弟主修剑道,而战意道中便包含剑道。若能得到凤君教导,真是一大幸事。” “那师兄你呢?” “我更欣赏刁拙仙君。虽然传言他性格暴躁,对人凶恶。可其掌管专供刑讯的襄和峰后,无论是多么难缠的敌人,都能被他撬开嘴巴。他为人刚正,不辞辛苦,如此辛苦的工作,也只有刁拙仙君肯干了。刁拙仙君为仙宗立功不小,这样勤恳的态度,让我着实佩服。” “束忠仙君也很优秀,他收徒条件严苛,不仅考虑资质,更多是考虑弟子品行。一旦收为弟子,便兢兢业业,倾力培养。只是他主修医道,与我所修大道相悖,不适于我。” “还有那位仙君……” 两个弟子低声交谈,逐渐飞远。 正阳仙宗全宗弟子全部聚集在宣榭堂内。 不多时,便听得有人朗声道: “刁拙仙君到——” 一阵冷冽的风自宣榭堂门口刮来,众修士轰然耸动,扭头向后看去。 便见一银色长袍修士,面容威严,一板一眼。这银袍修士腰悬六角雪花令牌,一步一步,铿铿然,如钢铁坚硬,朝仙君座列走去。 “这就是掌管襄和峰的刁拙仙君!” “他逼供犯人很有一套,再怎么嘴硬的罪犯,也会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仙君手段刚硬,你要小心,千万不要惹到他。” “……” 每个弟子均是或传音入耳,或极轻声交谈,然而弟子众多,连在一起,宣榭堂便嗡声大噪。 但很快的,又有一位仙君入场,磅礴的灵力,引得所有弟子同时闭嘴,愕然看向大门。 便见一红白大袍修士,相貌俊美,气质极为冷清,面容肃穆。 面上眉呈朱红色,状似半面阴阳鱼。 其行之高,如日月经天,止之静,如江河行地。 浩瀚灵压,似山峦,似海啸,锐不可当,席卷八方。 这红袍修士步伐缓慢,衣摆飘然,神情不动,更有仙人之姿。 那传音弟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朗声道: “凤昭明仙君到——” 有不少弟子第一次见到凤昭明,被仙君神人风度震慑,喃喃道:“这便是正梧洲战力第一的凤昭明仙君吗?” “难怪凤君享有如此盛名。” “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就在这时,有一儒雅男子,与另外一名高个子修士并肩,悠然踏入宣榭堂。 他二人均身着杏黄色长袍。 其中一人柔声道:“凤君,刁拙仙君,来得早啊。” 正是仙君蒲知彰。 不多时,八位仙君前后进堂。 宣榭堂内本来有人低声讲话,嗡声不断。 然而这时,所有交谈都自发结束。 在座弟子挺直腰杆,不约而同,朝某个方向看去。 皆知再过不久,三位仙尊便会自仙殿出身,挪移到宣榭堂内。 青阳仙尊、白藏仙尊、玄英仙尊。 加上故去的东昆仙主,这四个曾经在正梧洲留下浓墨重彩的传奇修士,将会出现在这里,挑选优秀小辈,代代传承…… 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九曲八关。 九曲八关位于擎天之柱二、三阶段相连处。这里常年瘴气缭绕,加上地形复杂,寻常修士进入其内,很快就会迷路。因而低阶修士远远见到九曲八关入口,就应迅速离开,不得入内。 在这地形复杂、如同迷宫的九曲八关内,有一木屋,修在隐蔽的地方,朴素之至,仿若融于天地般不起眼。 这木屋里有三个修士。 一个白袍女修,一个红辫小女孩。 还有一个年轻修士,躺在床上,模糊说着什么。 这年轻修士浑身发抖,喉间隐隐闪现蓝色光芒,如龙如树。 浑身皮肤结了一层冰霜,自其肺腑向外散发寒意。 此时分明还是夏天,然而木屋内所有柱子都被这惊人的冷意冻出冰凌。 头扎红绳的小女孩打了个哆嗦,道:“师父,你快救救临哥哥啊。” “佩儿,你不知道,这个临子初……”那白袍女修长叹一口气,道:“这孩子好傻,他……他竟然将那东西随手送给别人,难道不知,这是要命的吗?” 小女孩急道:“师父!师父别叹气啦,快想想办法啊!” “我已经用银针封住他体内暴走的灵力,但阻止效果微乎其微,不能抵挡他脉点的上移。”白袍女修皱眉道:“……便看这次,他的脉点会上挪到哪里了。若是太靠上,恐怕这孩子活不了多久了……除非……除非那个人出手……” 小女孩‘啊’了一声,扭头去看临子初。 便见这人面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似在忍受无穷折磨。 口中不断念着什么。 她凑上前去细听。 模糊听到两个字,却也不那么清楚。 好像是‘阿晴’什么的。 夕阳西下,夜色已深。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 正阳仙宗年轻的弟子大多进入房间盘膝打坐,唯有需要夜巡的修士,背负长剑,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准备绕宗巡逻。 有一年轻男修难掩激动,对身旁的师兄道: “师兄,尽管我没有被仙君看上,成为核心弟子,但也是大开眼界。” 被称作师兄的修士点点头,道:“位列仙尊、仙君的修士,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绝世豪杰,能与他们交谈相处,对我二人日后修行,极有好处。” “更让人激动的是,能在今日见到小仙主拜师大典,真是让人热血贲张。” “不错,小仙主年纪尚幼,但神情淡定,不卑不亢,颇有东昆仙主昔日风范。假以时日,定能闯出自己的天地。” “凤仙君更是姿态不凡。他一举一动,如此高雅,如同贵族。” “凤仙君送给小仙主的拜师礼也令人叹为观止。” 年轻修士道:“师兄,我只察觉出那份礼物蕴含的灵力逼人,却不知那究竟是何物?” 年长修士耐心道:“师弟,你可听说过‘太伏却炎’仙剑?” “啊!”师弟情不自禁喊了一声,道:“难不成……师兄难不成是在说,天下奇剑榜排行首位的太伏却炎仙剑?” “不,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太伏却炎’仙剑,不过是传说罢了。但是师弟,你可听说过开源剑宗的陈修士?我观今日凤昭明仙君送给小仙主的拜师礼,是一把尚未开锋的剑胚,那剑胚,恐怕就是……” 传说中,有一柄仙剑,位列正梧洲仙剑排行榜第一。 比起凤昭明仙君手中的九问仙剑,还要强大。 这把剑,是用却炎之血、伏龙之鳞为芯,混以至强精铁,铸造而成。 由于却炎血、伏龙鳞均是灵力强大的神物,任何一件事物溶于剑内,剑身都难以承受。 正梧洲万万年来,尚无人发现‘太伏却炎’仙剑下落,自然也无人能令仙剑认主。 是以修士都说,世间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东西。这传说中位列奇剑排行之首的‘太伏却炎’,很可能只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修士的幻想,毕竟要将却炎、伏龙融为一体,实在是难以想象。 但也有人置喙,若太伏却炎当真是个设想,为何只要是修士提起仙剑排行,都会不约而同说出它的名字? 几千年前,开源剑宗有一个姓陈的修士,在铸剑方面极富才情,他性情狂妄,扬言‘要铸出世间第一的绝世好剑’。 有另外修士哂笑,说:“世间第一的仙剑,当然是太伏却炎剑了,却不知你能不能铸出来?” 那正道修士如醍醐灌顶,痛饮仙酒,大醉三日后,他在开源剑宗留下信笺,信中说要离开仙宗,游历四洲,找寻能够在一把剑中同时加入却炎血、伏龙鳞的方法。 这一走,便不知岁月几何。 有人说,这陈修士已经去世,死前修为不高,穷困潦倒。 也有人说,他之所以修为不高,是因为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铸剑上,尽管他已经去世,但却留下了铸造‘太伏却炎’仙剑的基本设想。 待陈修士去世百年有余,开源剑宗从一届不起眼的小小宗门,慢慢成长为可以数一数二的强大剑宗,这时,开源剑宗才放出消息。原来当初陈修士果然有了太伏却炎仙剑的铸剑想法,并且以绝世神通,铸出剑胚。 此剑胚一旦滴上却炎血、加入伏龙鳞,便可练成太伏却炎剑。 传说中,正梧洲排行第一的传奇仙剑! 这消息一放出,就掀起惊涛骇浪。 第71章 正阳仙宗守夜的师弟惊问: “那剑胚是陈师兄的杰作吗?既然如此, 剑胚理应放在开源剑宗, 为何这等珍宝,会落在凤昭明仙君手中?” “呵呵, 师弟, 开源剑宗既没有却炎血, 也没有伏龙鳞,要这剑胚有何用?不如拿来讨好凤仙君, 毕竟凤仙君手中有‘九问仙剑’, 而开源剑宗宗主眼馋九问许久,听说只要能让他看一眼九问, 让他做什么都行。” “哈哈哈……” 两个修士笑作一团, 直到有前辈提醒似的轻咳一声, 他们才连忙收敛。转眼到了第二日。 天还未亮,千晴便被霜叶、莘花叫起,说是要去镇秽峰拜访凤昭明仙君。 “正阳仙宗修士可以被粗略分为五大等级,分别是仙主、仙尊、仙君、核心弟子、入门弟子。修士刚刚进入正阳仙宗, 被称为‘入门弟子’。一旦被仙君选上, 便是‘核心弟子’了, 我宗现有核心弟子近万人,而仙君只有八位。想要得到仙君指导,多是要早早起身,以示诚意。”霜叶一边替千晴穿衣,一边言简意赅地对他解释:“虽然凤仙君只有尊主您一个弟子,不必担心没有机会得到仙君教导, 然而毕竟是第一天拜见师尊,还是要提早些,以免被其他人说您不够尊敬。” 千晴伸了个懒腰,说:“那也太辛苦了,我在临家庄,做个下人,也不用起这么早。” 霜叶眼神一黯,道:“尊主受苦。” 站在千晴身后替他梳头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面皮白净,双眼有神,名叫莘花,是千晴的仙童侍女。 前几日她对千晴又敬又怕,心中欢喜,却也担心说错话惹千晴不喜。 但相处几日后,她发现千晴虽然身份高贵,性格却很活泼,除了不允旁人碰他的青玉石块以外,是个相当随和的主人。 因此她壮起胆子,小声说:“尊主,为什么仙宗要你拜凤昭明仙君为师?这样说来,便是核心弟子的等级,日后还要参加核心弟子的集体讲学,气煞人也。若是拜白藏仙尊为师,便不用起这么个大早,也不用同其他核心弟子一同听课……您,您身份高贵,这样太吃亏了,何不向白藏仙尊反应呢?” “白藏仙尊?”千晴一愣,问:“你说那个白胡子老头,我的外公吗?他可无聊的很。” 莘花一窘。 试问谁敢叫白藏仙尊一声‘白胡子老头’?谁又敢堂堂正正说自己的外公无聊至极? 不过莘花对千晴敬若神人,无所不从,不敢训斥,轻轻点了点头。 千晴笑道:“那我还不如拜凤君为师,听说他战力强悍,正想见识一下。” 镇秽峰位于正阳仙宗东方,平日里,由凤昭明仙君驻守此峰。 由于千晴刚刚开脉拜师,还不能御剑,所以是霜叶御剑带他上山。 不过霜叶不敢与千晴同站一柄飞剑,只在一旁腾云,小心守护千晴安全。 不一会儿,便到了镇秽峰峰顶。 峰中多修竹。 不过镇秽峰的竹有些特殊,并非寻常竹子那般翠绿,而是火红的颜色。 “这是除烦竹。”见千晴好奇打量,霜叶解释道:“专门用来祛除修士心中烦恼,是当年珑玉仙子送到镇秽峰,亲自栽培的。因凤昭明仙君是单火体质,除烦竹吸收仙君烦恼后,就变成了这种颜色。” 千晴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这除烦竹数量这样多,一眼望去,近是红色,犹如火海,看来这些年凤君烦恼不少啊。 绕过火海般的除烦竹林,远远便见了个高耸巍峨的宫殿。 寂静庄严,除行云游走外,更无一丝鸟兽声响。 宫殿外有白玉走廊。 走廊上站着两个仙童,一叫清风,一叫明月。 天尚未亮时,这两个仙童便早早站在这里,等候仙主之子。 待他们见到千晴,两人齐齐上前,道:“恭迎小公爷,请随我等前去拜见凤君。” 千晴应了一声,负手前行,走进凤君住处。 他仰着头,一眼看见宫殿上挂着的巨大匾额。 匾额上写着‘攘邪阁’三个大字。 左右分别有两副对联。 右联道:“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 左联道:“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 千晴扫了一眼,大步走进攘邪阁。 阁内有兽形香炉,袅袅飘出白烟。 阁内灵气浓郁,淡雅芳香。 千晴在清风、明月的带领下,向上爬楼。 到了三楼时,发现凤昭明正盘膝坐在地上,闭目打坐。 他面前摆着一张矮矮的木桌,四角宽厚,犹如棋盘。 木桌左侧有一扇接连天地的窗。与其说是窗,更像是一扇门。 此时天光乍亮,露意未消。 门窗大开,清风徐来,引得仙君衣袍摆动。 似是听到来人动静,凤昭明缓缓睁开双眼,望向千晴。 清风明月拱手道:“凤君,我等告退。” 唯留千晴一人,与凤昭明独处。 千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凤昭明说一句话。 他顿了顿,上前几步,学着凤昭明的模样,盘膝坐在仙君对面。 刚一坐下,便左顾右盼。 他见宫殿里摆饰精良,心中疑虑,不知这样的房间里,究竟如何修习‘战意道’。 稍微凌厉点的剑锋,恐怕便能将桌角砍掉。 千晴正胡思乱想,眼前忽然有白光一闪,他连忙低头。 就见原本空荡荡的木桌上,此时不知怎么的,摊开一张宣纸。 不一会儿,又有砚台、镇纸、笔筒等等,虚空闪现。 千晴一愣,抬头看凤昭明,问:“这是……?” “千晴,”凤昭明开口,声音淡淡的:“本君今日教你丹青作画。” “什么?”千晴怀疑自己听错了。 凤昭明也不重复,只是抬起右手,率先举起一支毛笔。 “慢着,”千晴说:“你……不是要教我如何对敌吗?” 凤昭明静静道:“千晴本性桀骜,额间更有伏龙凶兽,增添戾性。本君首要之务,是令你沉心静气。” “……” “修习战道,为时尚早。” 听了这话,千晴伸了个懒腰,倒没生气,颇不以为意地说:“我虽然识字,可从未学过作画。你要教我,可得从头开始。” “自然。” “……” 那日之后,连着半月,千晴每日早起,上午随凤昭明作画写字,下午与他下棋读书,日子过得很没趣味。 这日千晴刚从镇秽峰回来,板着脸直奔望晴峰山后清池,匆匆脱衣,跳进池中。 不一会儿,沉在水底吐气的人猛地钻上来,用力甩甩脸上的水珠。 “太无趣了!” “这个凤仙君,比我外公还无聊!” 怒吼从池中央咆哮而出,山谷回响。 ‘聊聊聊——’ 回音不绝。 站在一旁的霜叶眼底含笑,上前一步,单膝跪在池边,对朝这边游的千晴说:“尊主,好消息。” 千晴右手扒住池岸,问:“嗯?” “方才有人来报,说瘦喜大人已经到了九曲八关,再过一会儿,您就能见到他了。” “什么?!” 云行雾走,月移星挪。 擎天之柱,白藏仙殿。 凤仙君与白藏仙尊盘膝对坐,面前放着一个棋盘。盘上黑白纵横,落有棋子百余,显然棋局已渐渐步入尾声。 棋盘左边,放着两个茶杯,茶杯里泡有杏黄色的茶叶,茶香浓郁,久久不散。 茶杯旁,有一瓷白净瓶,瓶中插着几根翠绿笔挺的嫩竹,竹叶沾着露珠,透出清香的味道。 白藏仙尊手执白棋,轻轻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击出清脆的声响。 同时开口问: “昭明啊,千晴的功课进展如何?” 凤昭明顿了顿,一言不发。 净瓶中的嫩竹叶子逐渐蜷缩起来,待竹叶再次舒展开时,竹叶已染上火焰般的朱红色。 白藏仙尊眯眼觑见除烦竹如此变化,微笑不语。 凤昭明垂目执棋,右手刚要落子,就在这时,清风仙童走进仙殿,凑到仙君耳侧,轻言几句。 第72章 清风之所以选择与凤昭明耳语, 乃是因为无论声音压得多低, 以白藏仙尊的修为都能听清的缘故。 这是一种对仙尊的信任。 相比起神识传音,要更加尊重。 因此白藏仙尊清晰地听到, 清风这样说: “凤君, 百忍宗主派使者传信, 邀您与其一同于菩岳宗……赏月。” 凤昭明执棋之手微微一顿,悬在半空。 顿了顿, 仿若无闻, ‘铿’的一声,棋子落下, 救活大片黑棋。清风素知凤昭明仙君沉默寡言的性格, 耳语之后, 便弯腰躬身退后。 白藏仙尊道:“既有贵客邀请,昭明可自行离开。” 凤昭明轻轻点了点头,好似并不着急,无起身动作, 只低目看着棋局, 神情内敛认真。 白藏仙尊却不再继续落子了, 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千晴年纪尚幼,倔强调皮,给昭明徒增不少烦恼。” “师尊言谬。”凤昭明皱眉道:“千晴做事认真,持之以恒,自拜师之后从无一日荒嬉。” “既然如此, 昭明又在烦恼些什么呢?” “……” 凤昭明将手中棋子放入棋罐,而后撑膝便起,说道:“师尊,昭明告辞。” “昭明。”白藏仙尊忽然叫住凤昭明,顿了顿说:“……千晴情绪太过波动,容易引发额间伏龙狂躁。他修为尚浅,难以压制伏龙恶性,此时极需令他安定下来,稳定情绪。你耐心教他写字作画,引导千晴,怕他情绪失控,可又担心这些恐怕远远不够抚平千晴额间伏龙戾气,是以心中郁烦。……然而,你在着急什么?为师对你说过,万事不可太过强求,你可听进去了?” 那一瞬间,凤昭明的下颌弧度蓦地变得极为凌厉。 他一字一顿道: “昭明知晓。” 菩岳宗虽然创建时间不长,然而百忍宗主年纪轻轻,修为也不算高,却已然是正梧洲光阴大道修习第一人。 因此该宗声名广传,前来求学弟子众多。 菩岳宗占地极广,茫茫无际。加上此地气候湿润,灵气浓郁,四壁常有白雾环绕,真如仙境般。 而现在,教管森严的菩岳宗内,弟子们神情肃穆,小跑着忙来忙去,然而眉眼中有藏不住的喜悦之情。 皆因他们听说,今日傍晚时刻,正阳仙宗的凤昭明仙君会前来,与宗主一同赏月。 尽管百忍宗主开宗立派之前,曾经做过凤昭明的剑童。然而修仙大道,只管修为强横,不理英雄出处。就算百忍宗主之前是凤仙君手下的剑使,那又如何? 如今,凤昭明还不是要和宗主平辈论交,共赏明月? 对菩岳宗的弟子而言,凤昭明仙君来此一次,他们便面上有光。 另一方面,百忍宗主一身宝蓝色长袍,他右手食指无聊却有节奏的敲着膝头,双目轻闭,正在缓缓吐息打坐。 对于化神期的修士来说,突破不靠吸收灵力的单纯堆积,多数是靠修士对所学之道的感悟。 此时百忍宗主的表情十分放松,看来也不是想靠吸收灵力增进修为。 只是放松的面孔下,隐藏着丝丝的焦虑。 因为尽管他知道,依凤昭明的性子,有八分把握会接受自己的邀请。 但还有两分摇摆不定。 百忍宗主敲膝盖的节奏又快了些,与自己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这样过了没有多久。 菩岳宗的弟子仍在忙前忙后,准备赏月的茶点。 而百忍宗主则还是在殿内闭目沉思。 忽见有一红袍修士,自远处踱步而来。 他步伐缓慢,然而转眼间,缩地成寸,挪移万里。 相貌俊美,气质高雅不凡。 有弟子登时认了出来,道:“快去请宗主!”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斜靠在床上的百忍宗主猛地跳起,向前几步,便要打开房门。 然而他很快停顿下来,那双无神的眼睛露出犹豫的神色,而后百忍宗主抬手抚了抚头发,察觉并无凌乱后,他吸了口气,慢慢推开门,自殿内走出。 谁知碰到正往这边走来的凤昭明。 凤昭明身后还跟着许多弟子,比起凤仙君姿态雍容,他们显得格外狼狈,气喘吁吁道:“宗主!凤仙君他忽然来此,我们尚不及通报,他便自行进来了。” 百忍宗主不以为忤,他右手一挥,对弟子道:“退下。” “是。” 言罢,百忍宗主挪了下眼珠,‘望’向凤昭明,笑道:“我邀仙君傍晚时分来此处,与本尊共赏明月,却不知凤仙君为何来得如此之早?茶水仙果,均未准备完全。” “无妨。”凤昭明走进百忍宗主殿内,长袖一挥,将房门关上。 阳光被遮挡的瞬间,屋子里好像一下子就凉快了。 百忍宗主杏眸微眯,缓缓道: “……仙君此为何意?” “之前宗主所提的交换一事,”凤昭明垂首,双眼看着百忍宗主,道:“本君同意。这次前来,便是交与宗主一物。” 不知是什么惹怒了百忍宗主,他的表情登时变得狰狞起来,但他很快克制住,露出笑容。 百忍宗主自顾自走到桌前,打开茶壶,一股茶香萦绕鼻尖。 他右手一指,原本干燥的壶内,渐渐有温热的泉水浮上,将壶内纯蓝色的茶叶,泡得根根舒展。 “寻常凡人饮茶,以紫为尊。”百忍宗主道:“他们定是没有尝过这蓝茶的滋味。本尊之所以将这菩岳宗设在此处,可能有大半原因,是因为这里盛产顶级的蓝茶。凤仙君,何不赏脸与我饮上一杯?” 凤昭明一言不发,走上前去,忽然拦腰将百忍宗主抱起。 怀中之人大怒,表情狠戾,双目虽然无神,却有凶恶光芒暴射。 “谁准你……如此放肆!” 然而紧张到颤抖的双手,却紧紧的,紧紧的搂住凤昭明的脖颈。 属于化神修士的强大神识席卷四方,覆盖房间每个角落。 由于百忍宗主目盲,平时都要靠神识辨认周围人物。他为人张扬,不喜收敛,神识令人窒息。 而这时慌忙之中,外放神识更是将凤昭明每根头发都打探的清清楚楚。 “凤昭明!” 百忍宗主怒道:“本尊可以自己……你……” 殿内,蓝茶飘香,帘帐摆动。 一阵急促而痛楚的喘息声后,湿润水声渐渐停止,抖动的帘帐也静了下来。 凤昭明衣衫不乱,稍作整理后,单手撑住床榻,迅速起身离开。 百忍宗主屏住呼吸,眼珠挪移,‘看’着凤昭明的背影,开口道: “你……” 声音沙哑,还有隐藏深处的温情。百忍宗主顿了顿,轻咳一声,继续道:“我本要留仙君同来赏月,只是现在时间还早,不如……” 话音未落,凤昭明背对着百忍宗主,毫不留情打断道:“不必了。” 百忍宗主眼中的怒意渐升。 “请宗主赐血。”凤昭明淡声道。 百忍宗主闭口不言,似是忍耐着滔天怒气。 须知,凤昭明修为直至化神,这个阶段的修士,交合时间极长,如同闭关般,动辄便是百天以上。 然而方才凤昭明为了缩短时间,竟尔强压下体内灵力流动,以近似凡人之躯,欺于百忍宗主身上。粗暴不说,更是不解风情。 但凡百忍宗主有一丝歹心,方才在床上轻吐灵力,便能将凤昭明轻松擒下。 ……他还这样不知好歹! 百忍宗主一双盲目眯起,露出凶恶的模样。 化神修士一怒,情绪影响非同小可。 刹那间,房间里桌椅无端抖动,相互碰撞,发出急躁的声响。 仙花灵草周围,有毁灭的灵力环绕,将花草逐渐摧毁。 桌上的两盏茶杯中,有一盏不堪重压,碎裂开来,‘咔嚓’一声,颇为清脆。 宗外守护的弟子各个汗流浃背,大气不喘。 只听屋内,百忍宗主阴测测地说: “……仙君何必如此着急。” 凤昭明负手背对百忍宗主,在对方逼人的神识刺探下仿若无知无觉,道:“本君尚有重务担肩,刻不容缓。” “好,哈哈,好啊。”百忍宗主冷笑两声,忽然换了一副脸色,柔声道:“凤仙君,你主修战意道,辅修光阴大道,定然知晓光阴大道的好处。” “……” 百忍宗主话题一切,说:“这光阴大道,运用得当,可预测未来不可知之事,令修士逢凶化吉,增添运道。于凡人而言,金钱财富,唾手可得。而光阴大道发展至今,令修士趋之若鹜的根本原因,绝是在于,习其至巅峰,甚至……可以延长修士寿命。” “……” “修士修道,不外乎是为了逆天争命。寿命,运道。”百忍宗主阴森森地说:“凤仙君,本尊忽然觉得,精血太过宝贵,不便交与你。不如换成其他的,你想要的,本尊都可以满足……” 凤昭明骤然回首,双目如电,凌厉异常。 他转过身,望向百忍宗主,问: “宗主所言之意,是要毁约了?” 百忍宗主哼了一声,撑手从床上坐起来。腰间一痛,他微微皱眉,向后靠去。 又抬起手,掌心所过之处,凌乱的衣衫恢复整洁,散下的头发也重新束起。 百忍宗主缓缓道:“本尊便是要毁约,那又如何?” 忽然,殿内‘嗡!’声长鸣,有磅礴灵力呼啸而来,在殿内游走。 灵压暴乱。 凤昭明道:“既然如此,且恕本君无礼。” “你还要强取不成?”百忍宗主赫然自床榻上站起,面前蓝光一盛。 殿内灵力陡然攀升。 便见一把宝蓝色的长剑,出现在百忍宗主面前,剑身颤动,气势如虹。这把剑的剑柄刻有无数复杂图案,艰涩难懂。一眼扫去,令人头晕目眩,只觉得这把剑仿若来自远古时期,震人心魄。 哪怕是修为再浅薄的人,也能看出,这图案如此诡异,多半是与光阴大道有关,才能扭转时空,让人看着这把剑,便涌起膜拜之情。 这剑,正是奇剑排行榜第四的仙剑“百忍”。 在众多仙剑中,这把剑有个很特殊的地方。 那便是这百忍剑剑锋最利、剑身最薄,刺人伤口最痛。 之前孙如威偷学光阴四式首招,‘纵使相逢应不识’时,被百忍宗主抓住。 百忍宗主用刀一片片割孙如威的肉,对于修士来说,不算什么样的酷刑。然而配上百忍仙剑,便令他痛楚难忍,至此之后,性格大变,毒辣阴森。 正是因为百忍宗主知晓凤昭明的厉害,所以一开始,便取出百忍仙剑,显然极为防备。 而凤昭明略一垂首,扫视百忍仙剑,神情不动。 然后,他右手摊开成掌形,五指并拢,掌心对准百忍宗主,启口轻言二字: “镇邪。” 下一瞬,以宫殿为界,有熊熊烈火,冲天而起。 百忍宗主只觉咽喉好似被人箍住,呼吸不畅。 然后很快的,他四射的神识便被阻断。百忍宗主目盲已久,全凭神识探物。 他惊怒交集,深吸口气后,他很快平静下来,凝神应对。 ……镇邪! 此招,乃是凤昭明刚刚突破化神修为时,盘膝坐在镇秽峰顶,望向攘邪阁时,靠自我感悟形成的神通之一。 简单来说,镇邪的作用,便是将修士外放的神识强行禁锢在体内,而后用施法者的神识,压迫另一方的神识。 对于修士来说,自修炼起,便可将神识外放,探索远处,不仅可替代视觉,更可替代听觉、甚至是嗅觉、味觉。 而神识收回体内,便如同人的魂魄一般,限制人的肉体。一旦神识受到压迫,便如魂魄受到压迫,如肉体受到压迫,令修士无法动弹。 这一招乃是实打实的神识碰撞,若凤昭明的神识弱于对方,很可能反被压制。 只是凤昭明精通战意道,神识强悍无比,这招镇邪,用于震慑敌人,直到如今尚无败落之绩。 百忍宗主呼吸一顿,右手将百忍仙剑抽出,剑尖指地, 抬步向前,朝凤昭明那边走去。 百忍仙剑剑身闪现寒光,锋利无俦,望之胆寒—— 轰隆——! 正梧洲,菩岳宗,百忍宗主殿外。 众多菩岳宗弟子来回巡视,监察宗内一切角落,以保安全。 便在这时,忽听一声惊天巨响,众弟子愕然侧首,望向远处。 百忍宗主殿外,有蒸腾的灰烬,在宫殿震动时,扑腾着升上苍穹。 隔着窗子,都能看见里面犹如炼狱的赤红色火焰。 然而弟子远远看了殿内一眼,很快转回头,继续巡逻。 那是因为,百忍宗主早在前天就对他们说过,一旦凤昭明仙君进入菩岳仙宗,两人独处时,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允许任何人擅自上前。 百忍宗主年纪虽轻,积威甚重,菩岳宗无一人胆敢反抗宗主命令,因此百忍宗主殿外无人靠近。 殿内时不时传来灵压碰撞的声音。属于化神修士的强大灵压,发出极为奇特、雄厚的声响,菩岳宗弟子首次听到,啧啧称奇。 非要说的话,这声音是强大的神通,将空气挤压到极致时的声响。 神识碰撞,多会发出类似的声音。然而凤昭明与百忍宗主二人,修为既高,也为稀世豪杰,比起旁人来说,当然不同。 过了不知多久,那殿内的爆破、压缩声渐渐停了。 不停抖动的房梁,也安静下来。 有个弟子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停了。 殿内发出这样大的声响,恐怕是百忍宗主正在与凤昭明仙君切磋对战。 不知结果如何? 想来两人情为旧友,切磋武艺,不会下手太重,也不会太过认真。百忍宗主多半会客气些,哪怕是落败,也不丢脸。 然而身为菩岳宗的弟子,心中还是热切的希望宗主能够得胜啊…… 第73章 不过, 此时百忍宗主殿内, 却全然不似这弟子幻想的那般模样。 殿内摆饰东倒西歪,瓷器碎在地上, 仙花灵草枯萎焦黑, 冒出灰色的烟雾。 百忍宗主双膝跪在床榻, 左手被剪在背后,右手握着百忍剑, 然而手腕被凤昭明控住, 剑尖指向百忍宗主的心脏。 凤昭明俯身弯腰,站在百忍宗主背后, 神情冷静。 他轻声道: “请宗主赐血。” “……”百忍宗主强忍住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闭上双目, 喘了口气,恶狠狠地说:“本尊说不给,便不给!” 凤昭明眼神中闪过一丝愠色:“还望宗主履行自己之前的承诺。” “呵呵……凤仙君,本尊当年便不知诚信为何物, 你难道以为, 区区十几年间, 就能让本尊学乖了吗?” “既然如此,”凤昭明无声叹了口气,目光坚定道:“本君不客气了。” “你敢?!”百忍宗主面色阴狠,被制伏的地方,用力挣扎。 凤昭明左手轻吐仙力,紧捏百忍宗主反剪左手, 道:“缚仙术。” 便见一个火红色的镯状炎圈,凭空出现在百忍宗主左手手腕处,与他的后背黏在一起。 百忍宗主只觉得左手被一股巨力牵扯,再也无法动弹。 他大怒之下,扭动挣扎,然而凤昭明左手坚定地自百忍宗主眼前绕过,与百忍宗主右手一同握住百忍剑的剑柄。 双手一同用力。 凤昭明也贴到百忍宗主的脊背,身体前倾,逼迫百忍宗主向剑尖靠近。 百忍宗主右手竭力后退,却奈何不了凤昭明的强大劲力。 被控仙剑剧烈颤抖,寒光逼人,不愿妥协。 凤昭明火热的胸膛紧紧贴在百忍宗主的背后。可笑的是,他二人交合时,都没有靠得这样亲密。 百忍宗主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眸。 他放弃抵抗,忽然变了语气,柔声道:“凤仙君,请你轻一点。刺了我的心脏不要紧,你离我这样近,若是洞穿了,刀剑无眼,反将你一同刺伤,那可不妙。本尊佩剑刺人有多痛,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若真伤了你,……我可要心疼了。” 凤昭明神情不变,右手的动作却放缓了。 非是受他言语恐惧,而是凤昭明早知这人花样百出,这话后面,不知还有什么等着凤昭明呢。 果不其然。 百忍宗主清了清嗓子,颇为轻松地说: “凤仙君有所不知,这‘纵使相逢应不识’威力极大,哪怕是孙如威那样偷学的小贼,随便一用,也能摧毁小仙主脑中海量的光阴碎片。” 孙如威眉发全白,相貌显老,然而百忍宗主轻描淡写地喊他‘小贼’,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毕竟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凤昭明如今不过千岁,喊他‘爷爷’的白发修士,可也不少。 百忍宗主跪在床上,身体前倾,乌发散在前方,遮住他扭曲的表情。 他道:“然而万物摧毁容易,恢复却难。却不知孙如威摧毁小仙主脑中多少光阴碎片?若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要修复起来,哪怕凤仙君今日将我活活抽干,也无济于事……” 百忍宗主放声大笑,然而笑着笑着,胸口一酸,又笑不出来了。 凤昭明低目下望,停顿的剑尖逐渐向前,刺破百忍宗主胸前皮肤。 那酸痛忽然化为实质,百忍宗主反而不挣扎了,他头向后靠,枕在凤昭明的肩上,阴测测说: “不知凤君于青天白日之下,在菩岳宗宗内将其宗宗主杀害,会令正梧洲多少修士……你……” 百忍仙剑伤人最痛,果然非是传言。百忍宗主牙齿打颤,说话都顿了顿。 “你这样……东昆仙主会如何作想?” 表情虽然凶恶,然而却似乎含着讨饶的意味在里面。 凤昭明道:“本君只取宗主精血一捧,宗主大恩,没齿难忘。” 百忍宗主倒吸口凉气,闭上双眼,浑身颤抖,忍耐胸口剧痛。 他胸前滴落的鲜血,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悬在半空。很快的,便流出一捧的血量。 凤昭明神情不变,伸出左手,在百忍胸前打下一个愈合咒,缓缓将仙剑抽出,又解开对方左手禁锢。 随后他拿出仙器,将百忍宗主鲜血装进其内,转身便走。 百忍宗主双手上举,侧躺在床上。 神识外放,望向凤昭明。 在那人即将打开殿门时,百忍宗主开口道: “……本尊刚刚屈于仙君身下,余温未退,就被你以刀剑相对。算是我自取其辱。这番总算是领教了仙君手段,呵呵……” 这笑音比哭还悲切,凤昭明身形略顿,后用双手打开宫殿木门,道: “望宗主好自为之。昭明告辞。” 木门大开,门外刺眼的阳光照耀进来。 待凤昭明离开后,木门复又合上,将灼热的温度阻挡,殿内寂静无声。 有一修士在门外传音,问:“宗主,凤仙君已经离开菩岳宗了。之前准备的赏月茶点,如何处置?” “滚!!” 那弟子吓了一跳,连连道:“是,是!” 随后再无声息。 百忍宗主一声怒喝后,撑手自床上跪起。他扭头看着外面,浑身兀自颤抖不止。 凤昭明离开菩岳宗后,将装有百忍宗主鲜血的容器拿出,放到面前。 那是一个方形器皿,棱角均被打磨光滑,看上去厚重端庄。 这容器,名叫晶匣,色如水晶,最擅长容纳液体。隔着容器,也能看到里面缓缓流淌的血液。 凤昭明的右手手指缓缓抚摸匣壁,闭目无声叹息。 掌心握紧晶匣,轻轻松开,复又握紧。 再次睁眼时,眼神复杂难解…… 擎天之柱,望晴峰。 峰内灵力浓郁,夏山如碧,风光大好。 然而此时,山体仿佛有乌云笼罩,皆因这座山峰的主人心情不快。 瘦喜独自一人,对着面前玉盘珍馐,忽然放下筷子,垂头丧气。 莘花站在一旁陪着瘦喜用膳,然而心思却牵挂着将自己关在殿内不出来的尊主。 “昭明仙君还未回来吗?” “还没有。” “唉!待他回来,立刻告知仙君小公爷的情况。” “好。” 殿内门窗紧闭,无阳光入内。 千晴坐在背阴处,右手不断抚摸着什么东西。 他屈起左膝,左手撑在膝头。由于光线黑暗,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表情。 千晴似乎强行忍耐着,要将右手上石块似的东西放下,然而又忍耐不住,更加用力的握住。 待他闻到石块上发出的烧焦般的味道时,千晴一跃而起,几欲崩溃地大吼大叫: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千晴面红耳赤,脖间青筋暴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忘了谁,我忘了谁啊!” 眼中已是泪光盈盈。 第74章 千晴屈膝坐在地上, 肩膀颤抖, 情绪失控。 引得望晴峰乌云遍布,滚雷阵阵。 隐有伏龙气息四散开来, 百兽仓皇, 瑟缩无声。 千晴许久未曾头痛了, 此时却又开始头晕目眩,可他情绪激动下, 居然并未察觉。 便在这时, 千晴身边忽然有红光大盛。 下一瞬,有一个人面蛛身的女子, 凭空出现。她坐于千晴面前, 轻声说:“小公爷……别哭了, 我带你走。” 千晴赫然自膝间抬头,一双眼定定的看着婉仙,闭口不言。 那人继续道:“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告诉我, 你想怎么做?” “我想找一个人。”千晴哑声道:“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找谁……” 说着, 千晴用双手掩面, 难以掩饰的悲伤模样。 婉仙说:“那有什么碍事的,婉娘永远陪着你就是了。你要找谁,我便帮你找谁,我找人是很在行的,小公爷可不就是婉娘找到的吗?” 话音未落,站在千晴身边的阿毛忽然跳了起来, 三下两下爬到主人的头顶,看上去激动异常地朝婉仙挥着大螯,手舞足蹈,‘咔咔’说着什么。 婉仙微笑着说:“是,是。不是我找到的小公爷,是阿毛找到的。” 阿毛表情一酥,八爪放松,趴在主人头顶。 千晴右手向上伸,将它抓住,重新放回肩头,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婉仙深深看着千晴,抬手似要摸千晴的右手。 然而这个动作牵扯到婉仙胸口尚未愈合的巨大伤口,她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来,坚定道:“绝不敢欺瞒小公爷。” “那好,”千晴道:“我跟你走。” 言罢,千晴手撑膝头,要起身站立。 然而额间胀痛,引得他头晕目眩。 婉仙忙道:“小心——” 就在这时,姗姗来迟的凤昭明终于在仙童的簇拥下赶到。 凤昭明垂首皱眉,看着婉仙,道:“你要带千晴到哪里去?” 婉仙上前一步,走出门外厉声道:“小公爷要去哪里,与你何干!” 凤昭明道:“千晴为本君座下首徒,自与本君有关。” “哼!”婉仙偏过头不看他,傲声道:“我要带小公爷下山,你能怎样?” 凤昭明道:“千晴年幼位尊,山下危机重重,若遇危险,望我一族绝不善罢甘休。本君不允。” “这就不是你能做主的了!” “本君能否做主,岂是你能决定。” “好狂妄的小子,这么说,”婉仙狠狠道:“你还要和我动手吗?上次我被你哄骗,你侥幸赢了一次,难道你以为,你这次还能赢得了吗? ” 凤昭明摇摇头说:“本君不与你争斗。不过,千晴,你跟婉仙下山,怕是要寻找那碎裂刚卯的主人。你可知那人是谁?” 千晴听了凤昭明的话,忽然一怔,他抬起头来。 便见凤昭明神情肃穆道:“人海茫茫,若无一丝消息,要想寻人,是多么的困难。” 想当初,仙主之子遗落人间,正阳仙宗倾全宗之力,耗费十余年,才将千晴找回。 若想靠千晴一人之力,无疑是要大海捞针。 千晴自地上站起,问:“那要如何?” 不待凤昭明回答,千晴更大声地问:“那要如何?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怎么办?我……我若找不到那人……” 千晴再也控制不住,他伸手扶住额头,闭着眼,蜷缩着摔倒在地上。 凤昭明忙朝殿内走去。婉娘心有不甘,抬手欲揽。 然而她胸口剧痛,刺得她难以动弹。 凤昭明几步走到千晴身边,右手撩开衣袍,单膝跪在千晴身边。 千晴额间伏龙气息狂躁,隐隐有银色龙纹,在他额间一点闪现。 丹田处,一向安静潜伏的却炎二鹤,似乎也被这波动惊动,有滔天炎浪冲天而起。 “千晴,冷静。”凤昭明说:“本君有办法让你想起。” 随后废话不说,掏出晶匣,倒出里面鲜红色的液体。 千晴被面前的精血吸引,慢慢睁开了眼睛。 百忍宗主的鲜血在空中滚成球形,过了一会儿,逐渐拉长,变成一条细线。 那细线自发的排列钻进千晴左耳,流进脑内,再从右耳流出。 千晴浑身一震。 无数光阴碎片自他眼前闪过,发出洌洌声响。 这些光阴碎片,记载着他幼时到现在的一切。 千晴怔怔地看着那些碎片。 碎片虽然凝固,然而鲜艳明亮。偶有一些黑白的碎片,自他面前一闪而过,好似熄灭的星辰,受伤濒死,摇摇欲坠。 自他左耳钻进来的血线,迅速扑到最靠前的昏暗碎片上。 那碎片被重新注入生机,微弱的露出光芒。 千晴看到,在一个昏暗的房间中,有两个人。 一个人是自己,另外一个人看不到脸。然而气息却令他心动。 那人皮肤极白,露出的一截手腕,犹如皓玉。 而自己竟然……竟然压在那人的身上。 尽管面前的碎片是静止的,然而千晴分明听到了对方急促的喘息声。 千晴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向前伸手,似是要竭力上前,触碰些什么。 越来越多的血液自他左耳进入。 千晴又看到,自己压着那人,躺在床上。 那人咳嗽的厉害,身体也在抖动。 两个年轻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床单尽皱…… “小公爷,”婉仙见百忍鲜血用光良久,千晴仍不出声,于是连连呼喊:“小公爷,小公爷!” 她的声音将千晴拉回现实。他转了转头,看了看婉仙,又看着凤昭明。 婉仙急问:“小公爷,你觉得如何?”“我……”千晴皱眉,说:“我看到了,一些。” 凤昭明静声问:“看清那人究竟是谁了吗?” 千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认真道:“我似乎与那人,有过肌肤之亲。” 话语甫落,众人惧愕。 婉仙愣了愣,问:“小公爷可知那……那家姑娘,姓甚名谁?” 千晴按住额头,皱眉道:“不知是姑娘还是什么……我还没想起来,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啊。” 他大喊一声,高仰起头,额间银点刺目耀眼,有浩瀚凶气冲天而起。 若有旁人在此,定会被这凶意冲击得毛骨悚然,不知千晴额间究竟封印着什么恐怖的存在。 便见那额间银点上有两条交叉的锁链,剧烈颤抖,阻挡更多的凶气向外肆虐。 刺目的白光中,有一条极小而细的银龙,转环游走。圈内空间太小,银龙暴躁,张口咆哮,龙须分明,声震四野。 压制不住了! 婉仙离得最近。尽管她已经是出窍期的修士,仍被千晴额间悍猛的气息冲击得闭上双目。她胸前旧伤痛欲发狂,不由向后倾倒,咬着牙说: “小公爷,快请平心静气。你不必担心,凤仙君既然有方法克制‘纵使相逢应不识’,就一定会帮你恢复全部记忆。现在想不起来也不碍事,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小公爷,凤仙君的法子妙不妙?这样是不是比我们下山乱找要省事很多呢?” 千晴情绪暴躁,婉仙的话,他应该是听到了,可一时间却也无法控制失控的情绪。 婉仙胸口旧伤,本就是在孽龙一役中,被孽龙用爪抓伤的,久难愈合。此时刚受到伏龙微波影响,伤口便有裂开的趋势,痛楚难当。 婉仙嘴角沁出一丝鲜血,她扭过头,看着凤昭明,道:“凤仙君!你也说些什么。” 凤昭明手捏扩音诀,沉声道:“千晴。” 偌大的空间内,四处回荡着凤昭明的声音,似乎将千晴额间的伏龙咆哮抖压了下去。 也幸而当初封印在千晴额间的只是成年伏龙的一片鳞,成长至今,也是稚嫩幼小。 再让千晴额间伏龙成长百年时间,若千晴不能将它驯服,古今中外,恐怕再无一个修士能压下伏龙半分。 却说,凤昭明扩音四壁,声若惊雷,贯入千晴耳中。 千晴睁大双眼,朝他那边看去。 凤昭明盘膝坐在他身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而后说: “千晴,日后无论如何,本君允你,定助你将那人找回。” “……” “你情绪不稳,若再放任伏龙这般下去,身体无法承受。想活着,便需压制额间凶兽。你若在此时丢了性命,这一生一世,都再也找不到那个被你遗忘的人了。” 千晴精神一振,张口要答,然而体内忽然涌出一股巨力,几要破体而出。 额间伏龙迅速游动,悍勇难言。 丹田内栖息的两只仙鹤,也感受到体内的压力,它们扑腾翅膀,鹤喙张合,四周有火焰飞射,抵抗伏龙带来的强大压力。 一时间,千晴的身体仿若成为这两种传说中的仙兽的战场,既痛且热。 “千晴。” “千晴!” 凤昭明与婉仙同时喊出他的名字,然而千晴浑然听不到两人言语。 他极为痛苦的呻吟一声,脑海中‘嗡嗡’轰鸣。 千晴闭上眼睛,头晕目眩,如坠梦中。 下一秒,他的身体蓦地一重,好似正在急速下坠。 周围一切都变得安静了。 四野俱寂,悄无声息。 千晴睁开双眼,眼所见处,无一不是刺眼的白光。 ——我究竟忘了什么? 第75章 急速下坠中的千晴, 第千万次, 想到了这个问题。 心中难以言语的不舍、难过提醒他,无论如何, 不能放弃寻找那人。 就在这时, 千晴身后忽然有巨风刮过, 风之烈,令千晴背后墨发狂舞, 倒逆至前。 脊背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 而胸前衣襟却又充气鼓起。 千晴愕然回首,在半空中, 他看到一条巨大银色鱼尾摆动, 浮光闪闪。空气中, 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气味,没有鱼类生腥。 这条银尾游鱼般一扭,迅速脱离千晴视线。 千晴连忙扭回头,刚一抬头, 便浑身一震。 原来, 在他面前, 有一颗硕大的龙头。 龙瞳呈赤红色,大如水缸,龙须有千晴腿般粗细。 龙鳞锐利,紧密排列在皮肤上,华美难言。 其躯有前后四肢,均极粗壮。龙爪锋利, 雄劲刚奇。 千晴呼吸骤然一滞,双臂疾向前伸,兜住面部,做出防御的姿势。 那巨大银龙本来歪着脑袋打量千晴,忽见他抬起双手,巨龙双目猛的眨眼,鼻头喷出水气。 而后,一声震耳龙吟,自它喉间发出。 声音震得千晴肺腑剧痛,几要呕吐,他想要后退,却发现此处并无地面。 莫名的,这惊天龙吟,竟然让他熟悉。 然而这熟悉并不能减少千晴生死之际的危机感。 那银龙眼瞳收缩若竖针,兽性狂发。它巨口大张,露出猩红舌头。涎水滴答,向下落去。 而后长尾摆动,眼神戒备,凶猛朝千晴攻来。 竟是要取他性命! 千晴大吼出声,竭力要后退,但没有一条道路,能容他躲避…… ……我忘了什么? 如果找不到那个人,如果不能找到那个人。 那么,我一定会后悔。 “啊啊啊!” 千晴脖间青筋暴起,挡在面前的双臂猛地放下,他悍然仰首,怒吼声仿若自胸腔深处发出,喧天彻地。 “——我要活下去。” “我一定要,活下去!” 便在这时,有两条银色锁链,遽然显现。 银链看上去古朴素寂,然而周身蕴含着磅礴的灵力,令人不敢直视。 这两条银链,交叉缠在巨龙身上。 那银龙摆尾后退,然而银链已经紧紧贴住龙鳞。 巨龙咆哮一声,四肢愤怒挣扎,挠抓身上银链。 银链抖动,铮铮作响,缠得甚紧,并未松动。 ……我要活着,找到那个人。 擎天之柱,九曲八关。 有一白衣女修,站于茫茫白雾中,眺目四视,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她等了好一会儿,九曲八关一如往常般宁静,没等到任何人来。这女修有些失望,但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乎是在女修叹气的同时,她身后忽然冒出一个清朗的男音。 那男子吓唬人般,无声无息时,猛地开口,道: “不知师父这次叫本尊前来,是为何事?” 白衣女修登时回头,便见来者身着银白色长袍,腰悬六角雪花形令牌,嘴角翘起,眼神玩世不恭。 那女修看着他一会儿,道:“‘师父’可不敢当。玄英仙尊,你顾念旧情,能来此处,令人感激不尽。我是有事要请你帮……” “慢着,”那银白长袍的修士,赫然便是正阳仙宗四位仙尊之一的玄英仙尊了,他表情略有不耐,抬手打断女修的话,说:“你当年救本尊一命,又教本尊修习之术,本尊感念你的帮助,叫你一声师父。你既然不敢当,那本尊也不客气,只唤你善慈散人了。” “……” 白袍女修皱眉隐忍。她早已了解玄英仙尊翻脸不认人的个性。但凡是他不感兴趣的,他一概不耐烦帮助。 果不其然,他继续道: “你与本尊师徒情分,早已在多年前本尊成为正阳仙宗四尊之一时了断,本尊没有义务替你做事,若没有其他要说的,本尊先行一步,不必送了。” 若说玄英仙尊之前曾是善慈散人的弟子,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他用这样的语气与师父说话,实是大不敬之至。 然而白袍女修好似习惯一般,不以为然。 只在玄英仙尊转身时,说道: “玄英仙尊,不知寒龙卧雪体,你可有兴趣?” “什么?”玄英仙尊瞳孔一缩,扭过头来。 看着白袍女修的脸,玄英仙尊嘴角勾起,几乎能贴到耳根般。玄英仙尊问:“善慈散人,你不是在欺骗本尊罢?若让本尊失望,本尊会让你后悔的……” 白袍女修摇摇头,说:“我前几日救了一个孩子,名叫临子初。他是正梧洲唯一一个有寒龙卧雪体的修士,恐怕你也听说过。我与他甚是有缘,与他如同师徒。临子初此时体内灵力暴走,脉点上移,难以控制。我需要你帮忙。” 玄英仙尊顿了顿,问:“好处呢?” “好处是我准你教他修仙之术,”白衣女修肃然道:“但要约法三章。第一,你一定要保住临子初的性命。第二,不准有任何伤害他的行为。第三,不准引他入正阳仙宗,成为你名下弟子。” 玄英仙尊勃然大怒,他的衣袍无风鼓起,剧烈抖动,发出猎猎声响,道: “老贼姑,胆敢戏耍本尊!” 女修后退一步,道:“我怎敢戏耍仙尊。只是此时临子初濒临死亡,若非你出手,十日内他必将灰飞烟灭。玄英仙尊,濒死的寒龙卧雪体修士你可见过,你难道不感兴趣吗?” 玄英仙尊冷笑一声,内心深处却早已有了打算。 他当然很感兴趣。 先将那小子救回来,接下来的事情,玄英自然可以随心所欲,难道还由得了别人决定吗? …… 修仙无岁月。 转眼间,已过十年。 于凡人而言,十年时间漫长无边。可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十年时间,还来不及培养好新一辈的弟子,来接替年老位高的修士。 譬如正阳仙宗。 自东昆仙主故去,已有二十五年,时至今日,夏尊一位,仍无人接替。 不过,仙君之首凤昭明,德才兼备,性格正直。若无意外,不出百年内,夏尊之位,定然是他的。 说起仙君凤昭明,不得不提他坐下弟子,望我千晴了。 这望我千晴,乃是东昆仙主独子,望我一族的独苗。他位尊而高,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便已有了筑基巅峰修为,不久之后,便要冲击结丹。 他有御兽的天赋,十五岁收服却炎二鹤,额间又有伏龙仙兽,待他驯服。真乃天之骄子,前途无量。 只不过,由于望我千晴年岁尚小,修行需要有人指点,是以他极少回望我一族家宅,大多数的时候,是留在擎天之柱,正阳仙宗内,随众多核心弟子,一同修习通天仙术。 这日,有玄英仙尊讲道谈法会,正阳仙宗近万名核心弟子不到清晨,便聚集在会场附近,盘膝坐于草地上,静候仙尊大驾。 时候不早时,有三个杏黄色衣袍的年轻女子,御剑朝会场飞来。 有人道: “这三个姑娘相貌秀丽,英姿飒爽,难不成是‘正阳三姝’?” “不错,站在中央,个子高的,是蒲知彰仙君之女,名叫蒲青萝。她天资卓然,父亲又位列仙君,自小便是众星捧月,无论何事,总是名列第一。她性格直爽,虽是女子,却比男子还要优秀,之前总是核心弟子之首。” “然而东昆仙主之子回归正阳仙宗后,核心弟子的领头人物理所应当,变成小仙主了。” “可不是吗?蒲青萝的天资、家世,虽然卓绝,然而放在小仙主面前比较,还是不够看的。” 这人说着,痛快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杏黄色衣袍、高个子的女修赫然朝这边看来,她双眉细若柳叶,目光炯炯,瞪着多嘴的弟子。 那两位弟子明知蒲青萝听不到他们传音的内容,被她一看,还是低下头,窘迫的模样。 蒲青萝哼的一声,不再理睬。 正阳仙宗有春、夏、秋、冬四位仙尊。 春尊弟子,身着青绿色长袍。夏为大红色,秋为杏黄色,冬为白银色。 四季分明,四尊弟子也是分明。 这蒲青萝,身着杏黄色长袍,便是白藏仙尊座下了。 她自剑身跳下,径直朝秋尊弟子那列走去。 走了几步,似乎发现了什么,蒲青萝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便见一个浓眉修士,闭目端坐。他右边有一星芒宝剑,正气凛然,一副浩然的模样。 蒲青萝见到这修士,皱紧眉头,好像见到了脏东西一般,说道: “木门七,你怎么来了?” 木门七听到蒲青萝言语,睁眼道:“师尊唤我,我自要前来。” “我父亲心善,当年怜悯你,将你收为弟子。既然今日是玄英仙尊对全宗的会谈,当然不好意思不叫你。不过,”蒲青萝怒道:“我若是你,定然没有脸面来到这里。你这小子,脑筋不好,做事推三阻四,不懂变通。玄英仙尊座下武泰因寻找小仙主不利,已被驱逐出宗。你害的小仙主险些丧命,怎么反而能厚起脸皮……” 听到这里,木门七面容扭曲,露出悔恨的表情。 蒲青萝越说越怒,她抬起右手,朝木门七肩膀推去。 便在这时,一双瘦而长的手掌,忽然自蒲青萝身后伸出,‘哒’的一声,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蒲青萝愕然,愤然不知何人胆敢阻挡自己的动作。 她猛一回头,便看到一个身着火红长袍的年轻男子,眉清目秀,额间有一圆形银点,盖有两条交叉银链。 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模样,然而一身灵力盛大浩瀚,隐隐间已有一派宗师气魄。 不过,这位宗师开口时却全然不是样子。 “木门七与你同为我外公座下弟子,何必在这等场合给他难堪。”千晴松开女子手腕,道:“况且,我的事与你何干?蒲青萝,你管的太宽了罢。” 蒲青萝被千晴当众斥责,脸涨得通红,道:“你……” 她手刚抬起要指千晴,千晴便挥挥衣袖,转身走向夏尊弟子云集之地。 所到之处,众核心弟子修士起身寒暄。千晴含笑回礼,内心深处,实是厌烦这样繁琐的礼节。 第76章 因此千晴掐着时间, 刚坐在绣有自己名字的蒲团上, 玄英仙尊便已现身于会场。 众弟子先是不由自主的,低低‘哦’了一声, 各个挺直腰杆, 掸掸衣衫。 会场中喧闹了一会儿, 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只见有一银袍修士,缓步坐在半空中高悬的白色蒲团上。 他相貌阴柔, 堪比好女。 修眉细目, 嘴唇极薄。 正是玄英仙尊。 他眉眼含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先是环顾四周, 略扫过在座弟子。 而后玄英仙尊道: “本尊今日能见到正阳仙宗众多杰出弟子, 大是幸哉。便不吝献丑,教各位——” 玄英仙尊清了清嗓子。他声音宏亮,咳声也是清晰,回荡在众人耳边。 所有弟子耳朵都竖了起来, 目含期待, 望向玄英仙尊。 那人嘴角向上。玄英仙尊上下嘴唇极薄, 又长。笑着时,轻易的就能裂到很靠近耳垂的地方。若是第一眼见他,恐怕还会被他的笑容惊到。 然后,玄英仙尊说:“便教各位御剑之术、定身阵法的精髓,还望各位仔细倾听。” 话音刚落,便有无数弟子面露失望之色。可他们唯恐扫了仙尊颜面, 不敢出声,只能在心中默默叹气。 原来,这玄英仙尊有个奇怪的地方,就是很‘重视’弟子的基础功。无论在什么场合,指导弟子,总是讲基础的理念。 众所周知,无论什么人,刚刚进入仙宗,定是先从御剑之术入门,再习简单的阵符、阵法。这定身阵法,便是最最……最简单的入门阵法,刚入宗的小弟子都能画出。 在场的核心弟子,最低都有筑基修为。尽管来之前大家都想到玄英仙尊会讲基础的术法,然而真的听到,还是忍不住眉毛抽动,想问一句:“什么?定身阵法?没搞错吗?” 坐在玄英仙尊下方不远处、视野最佳位置的千晴,以袖掩口,挡住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等他再抬头时,玄英也正好垂目,与千晴对视,但很快又挪开视线。 千晴坐直身体,百无聊赖地听玄英仙尊讲道,内心深处,并不如何在意。 重视基础,这点对于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不是缺点。然而玄英仙尊自己本人并不在意基础修行,却一定要求弟子耐下心来听他一遍遍讲御剑之术,恐怕并不是怀着诲人不倦的崇高情怀。 千晴觉得,玄英仙尊多半是觉得,讲解太过高深的术法,让弟子听不明白,再去讲解十分麻烦。 他是要疑难的问题都交给其他仙尊、仙君解决,或靠弟子自行领悟,很是懒得多费唇舌。 如果真有弟子拿着其他问题询问玄英仙尊,他便可以用‘还是重视基础为妙’推脱,讲讲简单的理念,万事大吉。 不说别人,便是千晴,也听过玄英仙尊将御剑之术不下三遍,再听这没多少新意的讲法,总觉得十分无聊。 这玄英仙尊如此教导弟子,也算是正阳仙宗奇闻异事了。 不过,玄英仙尊性格就是如此,平日里懒懒散散的模样,只有遇到玄英仙尊自己感兴趣的事,他才会倾心投入精力。 也是因为众人皆知,大家都不抱有期待,也就不会多苛责玄英仙尊教导不尽心了。 约莫过了半天时间。 烈日高照,玄英仙尊收回声音,结束了这次时间颇为短暂的讲道坛法会。 这也是讲御剑术、基础阵法的好处了。其他仙尊、仙君讲座,没有月余时间,难以讲通。唯有玄英仙尊,每次开讲,时间都不会长,半日便能讲得弟子融会贯通,倒背如流。 千晴自蒲团上起身,正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玄英仙尊目光扫来,开口道: “千晴,青萝,你二人留下。” 千晴脚步一顿,回头看玄英仙尊,道:“仙尊,我还要赶去镇秽峰。” 镇秽峰是凤昭明仙君驻守山峰,千晴言下之意,是他接下来要继续参加凤仙君的课程。凤昭明是东昆仙主钦点、千晴唯一一位嫡系亲师,其余仙尊、仙君虽可教导千晴,但千晴之名,至始都是挂在凤昭明座下,极难更改的。 孰近孰旁,一眼便知。 是以玄英仙尊若如要紧之事,不应留下千晴。 玄英仙尊勾起嘴角,笑道:“本尊留你,自然是有事。千晴,你可知临庄少庄主,临子初?” 千晴听到‘临子初’这三个字,微微一愣,点了点头。“那便是了。”玄英仙尊说:“今日他与善慈散人来宗内做客,这才要找两个优秀的弟子,随本尊一同前去招待。” 千晴道:“咦?仙尊,你一个人的面子还不够吗?非要再加上我,这也太摆架子了吧。” “我听说千晴与临家庄有旧交,怎么,你不愿意见临子初吗?” “不是。只是我要留在这里陪你接待,还要传信给我师父,听他安排,太麻烦了。” “……” 蒲青萝低头闭嘴,一言不发。 玄英仙尊位高势重,性情古怪,阴晴不定,其他弟子与他说话战战兢兢,也就只有千晴敢对他说话这般放肆了。 玄英仙尊并不恼怒,耐心道:“这善慈散人,之前与本尊有过一段师徒缘分,尽管现在各走各路,却还是要多给她几分面子,礼数不可忽视。而这临子初,现在是善慈散人的弟子。此次随她来正阳仙宗,要住些时日,与你们共同修行。叫你二人前来接待,也是为了早点与他相熟,毕竟善慈散人有心要让临子初拜入正阳仙宗门下,日后可能便是你们的师兄。千晴,你若嫌传信麻烦,本尊可与凤仙君沟通,如何?” 千晴道:“哪敢劳烦仙尊。” 玄英仙尊眯眼笑着,更显得嘴唇薄细,锐如刀锋。 正阳仙宗,玄英仙殿。 玄英仙尊坐于瑶台之上,千晴和蒲青萝则并肩坐在台下。 两人面前各有一张木桌,上面摆着仙茶灵果。 千晴端起茶杯,刚刚打开茶盖,便有寒意扑面而来。千晴登时觉得双目干涩,他忙盖住茶杯,抬眼看了看玄英。 玄英饶有兴趣地看着千晴,一言不发。 千晴体内有却炎二鹤,并称世间至炎仙兽。 以他体质,仍能感到寒冷,这茶绝非一般。 千晴举杯朝玄英示意,微微一笑。 这玄英仙尊自千晴归宗之日起,便对他充满兴趣,非是寻常器重,更似是想仔细研究千晴奇妙的体质。 凤昭明早就对千晴说,让他轻易不要靠近玄英仙殿。 这次玄英仙尊总算是借着讲座之名,把千晴拉进来了。 不过…… 千晴深吸口气,打开茶盖,轻啜口茶。 丹田处却炎二鹤高声鸣叫,释放惊人炎意,将千晴口中寒意消退。他将口中寒茶慢慢咽下。 不过,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玄英仙尊身体前倾,兴致盎然的模样,刚要说话。 就听殿外仙童通报: “——善慈散人同临庄少庄主到。” 玄英仙尊仰头大笑,道:“千晴,临子初年岁与你相仿,有寒龙卧雪体。年纪轻轻,便闯出了好大一番名气。你二人均是绝世英才,却不知谁更胜一筹呢?有趣,有趣!来!随我一同前去迎接他们。” 千晴应了一声,长身而起。 蒲青萝与他并肩而行,趁仙尊不注意,传音对千晴道:“要是我说,无论是人品、性格,临公子均胜于你。” 千晴懒得与她说话,但听到传信内容,还是忍不住哼的一声。 这时,三人已经走出玄英仙殿。 便听玄英仙尊道:“今日善慈仙子同弟子驾临敝殿,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进来,容我为你接尘。” 千晴顺势抬眼。 有一高瘦的年轻男子,站在千晴对面。 一双眼,深深地看了过来。 看到那人双眼的一瞬间,千晴愣了愣。 他记得,十年前见到临子初时,那人的眼睛还与正常人无二。 然而此刻,千晴却见到,这人眼边皮肤画有黑色的符咒,太阳穴附近扎有银针,构成强大的阵法,压制临子初体内恐怖的力量。 这符咒是用特殊的仙墨画成,不褪不掉,纯黑无匹。而临子初本人皮肤又极白,对比起来,十分刺目。 千晴不由皱了皱眉。 第77章 临子初呼吸登时一滞, 他张张口, 似乎要说话。 然而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有双手紧紧握拳。 方才, 他差点脱口而出, 问上一句‘……你还好吗?’ 幸好理智及时回归, 让临子初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眼前的千晴,衣着洁净, 气宇轩昂。 束发高梳, 眉飞入鬓,双目有神。 电光火石间, 不用询问, 临子初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他过得很好。 他很好……, 那就好了。 怦怦急跳的心脏,透露出临子初平静的面孔下,紧张的情绪。 眼瞳里无法忍耐的浮现出深情。 这眼神让千晴觉得古怪,皱起眉来。而就在这时, 一直乖顺蹲在千晴肩膀上的阿毛, 忽然一跃而起, 朝临子初蹦去。 对于万仞蛛来说,生长时间极为漫长,这十年间,阿毛并没有长大多少,仍像之前那样,不如千晴巴掌长。 可弹跳力确实越来越好, 这一蹦之下,直接朝临子初脸上飞去。 一只黝黑带毛、大肚细腿的蜘蛛,当头飞来,恐怕是人都不会觉得这是有趣的经历。 千晴愣了,还没反应过来,便迅速向前几步,他右手疾伸,两指一捏,捏紧阿毛的硬壳肚皮,把它拽回身上。 阿毛被拉了回来,口中大牙茫然地张合一下,灰溜溜地趴到千晴肩头。 “……” 由于阿毛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子,千晴被迫冲上前,夹在众人之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千晴笑了笑,为了缓解尴尬,只得弯腰低头、抱着拳对善慈散人和临子初道: “望我家的小子,给前辈行礼。我管教兽宠不当,险些冲撞了客人,还望见谅。” 善慈散人微笑道:“你肩头兽宠,可是万仞蛛吗?这种蜘蛛性情本就凶猛,子初不会怪你。” “阿毛性格温顺,不似前辈所说,不过今日确实是它有错,”千晴扭头看着临子初,真挚道:“对你不住。” 临子初心脏猛地一缩,只觉得,似乎浑身的血液都一起涌到头颅,涨得他天旋地转。 他心里既悲伤,又欣喜,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将言语冲击到喉咙,却又复杂难解到让临子初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千晴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临子初的回答。 这就有些奇怪了,身为客人,哪怕真的气过头,表面上也要大度些的。 他不由看抬头,看向临子初。 这样稍微拉近距离,千晴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眼边的符咒、银针。 符咒精良,笔画顺畅,看得出画符的人修为不低,且对阵道很有研究。 而银针细密,扎在那人皓白的皮肤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千晴还没见过人将这么多的银针,通通都扎在致命穴道的。若无符咒吊着,光靠这些银针,也能要了临子初的性命。 一眼扫去,千晴自己的太阳穴都有些发紧,脸上也露出抗拒的表情。 见千晴看着自己的太阳穴,眉端紧蹙,临子初不由别过头,挪开双目。 千晴一愣。 这些年来,临子初……实在是太想看到千晴了。刚一见面,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但他深吸口气,很快又转过头来。 只是这时千晴已经挪开视线,收回抱拳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退回玄英仙尊身后。 临子初失望地垂下双目,松开手掌。 微风吹过,有一些凉。他这才察觉到自己掌心中,在这短短片刻,究竟出了多少冷汗。 善慈散人的视线从千晴身上,转回玄英仙尊,对他拱手施礼。 善慈散人缓缓道:“这次前来多有打扰,望玄英仙尊见谅。” 玄英仙尊笑着说:“善慈散人,你也太过客气了,光临敝宗,如何算是打扰?不多说了,快请进来。” 善慈散人看了看临子初,又看了看自己身旁扎着红头绳、名叫佩儿的年轻女孩,然后撩起衣摆,走进玄英仙殿。 进了玄英仙殿后,玄英仙尊与善慈散人入座主座,千晴、临子初、蒲青萝、佩儿则分开坐于下位。 四名弟子,共用之前拿来给千晴、蒲青萝两人用的两张木桌。 直到这时,方知玄英仙尊唤千晴、蒲青萝两名弟子一同前来接待,是为了分别陪伴临子初与佩儿两个。 由于善慈散人是客,接待场合严肃,千晴跪坐于蒲团之上,微微抬首,看主座两人饮茶叙旧。 这时,蒲青萝忽然打过一道神识,传信对千晴说: “临道友为何一直看你?” 千晴右侧,坐着的就是临子初了,他们两人共享一个木桌,离另外两个女子有些距离。 可不知为何,这临子初不动桌上仙果,不看主座师尊,唯独关注千晴一个。 时不时,便有一道目光,自千晴右侧传来。一开始,千晴还以为临子初欲与自己交谈,连忙回望。 而一旦回望,临子初就会错开眼神。 几番下来,千晴不敢再转头,佯装未见。 谁知,这会儿,便连蒲青萝都发现临子初的异样。 然而,千晴自己本身也不知临子初为何频频望来。他看了蒲青萝一眼,没有说话。 下一秒,蒲青萝又传音过来,问: “你与临道友交情很好?” 千晴仿若没有听见。 蒲青萝又道:“我记得之前……” 这道神识还没听完,便被打断。 坐在殿内最左侧的佩儿趴在木桌上,向前倾身,也对千晴传音,道: “千晴哥哥,你怎么不同我师兄说话?他日夜思念你,盼望有一日能与你相见。” 千晴撑着下巴的手一滑,转头看着佩儿,眼神愕然。 这小女孩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头乌发,扎有红绳。 她与千晴对望时,眼眸真诚,不似带有调侃之意。 千晴犹豫一会儿,对佩儿说:“仙子所言何意?” “我的意思是,让你同我师兄说说话啊。” “后面一句,是什么意思?” 佩儿伸长脖子,眨眨眼说:“字面的意思。” 便在这时,临子初向左转头,警告地看着佩儿。 佩儿眼神一僵,似乎有些害怕,吐着舌头,缩回头去。 千晴背后无眼,没看到临子初,只见佩儿忽然躲开,内心好奇想要继续询问,于是向前倾身,对蒲青萝挥手,传音道: “你躲开点。” 蒲青萝听得千晴传音内容,双眉竖起。 这时,善慈散人已经发现下面乱作一团、四处传音的弟子。 只看: 佩儿表情惊慌,蒲青萝眼神愤怒,千晴满面疑问,临子初神情怔怔。 这白衣女修举杯饮茶,一眼扫过座下这四个年轻修士,顿了顿,她对玄英仙尊说: “……我这次前来叨扰,是有一事,要再劳烦玄英仙尊。” 玄英仙尊脸色一沉,不太高兴的模样。 他向来讨厌管人闲事,性子薄凉。 若不是看这四个小辈在场,玄英恐怕敢会直接顶回去一句‘本尊不管’。 善慈散人熟知玄英仙尊性情,于是赶在他说话前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这徒儿临子初,今年已有金丹修为。他身具‘寒龙卧雪体’,前途不可估量。留在我这老太婆身边,对他有损无益。感念仙尊多年来对子初的帮助,想让他留在正阳仙宗多修习一段时间。我自会准备薄礼,不让子初白吃白喝。不知仙尊可否愿意?” 玄英仙尊眯眼,道:“……直接让令徒拜入本尊门下,不就可以了?” 这玄英仙尊早有要收临子初为徒的想法,只是善慈散人担忧他性情古怪,对待自己感兴趣的弟子,好似顽童对待手中的蜻蜓。几年前,临子初年纪幼小,没有自保能力,善慈散人拼尽全力,才没让玄英把他带进正阳仙宗。 直到今日,也是想让他在仙宗修习,仍不想让他拜师。 因此,善慈散人摆摆手,言辞坚定道:“总之,日后多有劳烦。” “哼!” 玄英仙尊猛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你让本尊如何,本尊便如何吗?” 声音颇大,将座下四个弟子都惊住了。 仙尊之怒,非同小可。 千晴担心玄英仙尊举止有损正阳仙宗脸面,刚要起身,劝说一番。 玄英仙尊就已经变了脸,他抬眼向上看,做出思考的模样,口中道:“不过,若这小子能通过本尊的测试,本尊便让他在这里修行。” 言罢,玄英仙尊大手一挥。 四人面前的书桌上,出现了纸笔墨砚。 玄英仙尊道: “本尊最擅阵法,若要在正阳仙宗修行,需得在阵法符咒方面,令本尊满意。” 书桌上的纸依次分开,落在四人面前。微光一闪,考题立现。 “只是临子初为客,本尊不好单独考量。便请你们四个一同参与罢。面前这四道阵法题目,需在一炷香内完成。” 四人面前忽现小座香炉,炉中插有一根小指粗细的紫香,已经点燃,飘出袅袅白雾。 他们不约而同,低下头,看向纸上的题目。 第78章 坐在最左边的佩儿‘咦’了一声, 很快看完题目后, 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扭过头,似乎要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蒲青萝的考卷。 然而玄英仙尊早已布下结界, 四人虽然相距不远, 可若不提交试卷, 无法看到其他人。 佩儿单手托着下巴,苦恼地说:“临师兄, 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之所以这样询问, 并不是因为考卷的内容她一无所知。 而是…… 而是这张纸上,只画了一个圆形图案, 内有寥寥几个咒文, 看上去简单明了。 众所周知, 阵法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这定身阵法,是最基础的‘黄阶’阵法。 哪怕是刚入门几日的初学弟子,也有不少能将定身阵法完整画出的。 用这个阵法来当做考题,不是太简单了吗? 所有人都这样简单, 还是唯独她简单? 佩儿犹豫了一下, 还是拿起笔, 开始画阵。 蒲青萝不慌不忙地举起试卷,看了一眼,撇撇嘴,道:“又来了。这玄英仙尊,怎么偏偏对定身阵钟情。也罢,我便画上一幅, 让他老人家开心好了。” 临子初垂目看着面前的定身阵法,微微皱眉,向左扭头。 然而看着左边的千晴,犹如梦中看月,模糊不清。 实是不知,他的考题,是否与自己一般简单。 临子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右手抬笔,在纸上如游龙般移动。 阵法,由修士一笔之墨构成,借天地伟力,加与修士身上。 譬如定身阵法,借助脚踏之地,稳定自身。 又有一些其他阵法,可以暂时强化修士身体,得到与野兽无二的攻击力或愈合力。 阵法讲求一气呵成。 不同的修士,画出相同的阵法,阵法效用也不尽相同。 打个比方,若让玄英仙尊画定身阵法,旁人推他后背。若想让他倒下,非要有接近掀翻正梧洲所有山峦的力量不可。 若让入门弟子来画,也可定身,但旁人只需使用野牛般的冲击力,就能将它推倒。 阵法不尽,功效无量。哪怕是最简单的阵法,也可施展出惊天的威势。 尽管阵道看上去,也许不如凤昭明战意道狂放霸道,不如光肉身神秘奇特。 但其复杂程度,绝对是所有修炼大道之最。 定身阵法虽然位列‘黄阶’,是公认最简单的阵法,但一笔下来,也有七七四十九个转角。 简单的图案,简单的咒文。难的地方,是要‘一笔画完’。 这四十九个转弯处,画错一处,阵法便毁。阵不毁则已,一旦毁去,会有同等的力量,反弹回修士肉身。 若不小心的话,画错符咒,会让修士反噬受伤。甚至还有阵道修士被反噬致死的事情。 因此,三人虽知定身阵法简单,可拿起笔后,还是认认真真,仔细画符。 与此同时,千晴拿着手中的纸张,却是迟迟没有动笔。 因为他的试题与其余三人全然不同。 映在他眼前的图案,有方正的轮廓。轮廓内,有密集的咒文。 每个咒文里,又有小的咒字。一眼望去,令人头晕目眩。 粗略估计,这阵法的转角处,恐怕便有千数之多。 越是复杂的阵法,其内蕴含的修士的灵气,越是浓郁。 这一笔下来,若是错了一个地方,反噬的力量,对于千晴这样的筑基修士来说,可就太大了。 千晴冷哼一声,已然认出。 纸上所画的,乃是自己父亲东昆仙主独创出的‘天’阶阵法。 ——引龙阵。 “这玄英仙尊,果然是不怀好意……”千晴眯起眼睛,顿了顿,又摇头,自言自语道: “不,他恐怕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定身阵只有四十九个转角,一笔下来,即使是新入门的弟子,也不会用上一炷香的时间。更何况是临子初这样基本功扎实,对定身阵颇为熟练的人。仅仅不过十吸时间,一副结构得当、笔锋威猛、内容完整的定身阵法,便已完成。 若是在实战中,他只会画得更快。 此阵刚一画完,临子初手中的笔忽然消失,周围的禁闭结界也就消失了。 临子初下意识转头,望向千晴那边。 由于临子初完成试题,身边结界消退,所以现在他能看到千晴,正盘膝端坐在自己左侧。他左手托腮,右手拿笔,迟迟没有落于纸上。 临子初待要仔细看看时,坐于主座上的玄英仙尊已经不太认真的鼓起掌来。 他用右手三根手指,轻轻敲打左手掌根部位,并且很快放下手。玄英仙尊对临子初道: “临子初果然名不虚传,这定身阵法画的漂亮。却不知功效如何。你拿纸过来,本尊亲测一番。” 临子初顿了顿,右手持阵,左手撑膝起身,走上瑶台。 躬身行礼:“玄英仙尊,师父。” 玄英仙尊坐在主座上,向前倾身,百无聊赖道:“不必多礼,快过来吧。” “是。”临子初恭敬站在玄英仙尊面前。 玄英仙尊对阵法极有研究,且身为出窍修士,修为比临子初高了太多。 面对仙尊,临子初不敢托大。 他抬手将细密扎在太阳穴附近的银针一根根拔下。 每拔一根,临子初就微微颤抖,这小小的银针,似乎给他带来了无穷的痛楚。 可临子初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很快,几十根银针依次排在半空中。 临子初右手随意一抹,将银针隐去。 紧接着,手掌轻吐灵力。画有阵法的宣纸哗啦一声飞起,紧紧黏在临子初掌心中。 临子初右手高抬过耳,而后深吸口气,他弯腰俯身,单膝触地。 右掌猛然向下按去,重重击地,呵道:“定!” 年轻修士右手张开成掌,便见地面微光一闪,四十九个转角构成的圆形阵法逐渐扩大。 不多时,那宣纸消散无踪,浓墨阵符如同刻在地面一般,落于临子初脚下。 临子初收回右手,缓缓起身,望向玄英仙尊。 就在这时,蒲青萝与佩儿也先后完成了试题,坐在木桌前等待。 玄英仙尊‘嗯’了一声,说:“还不错。” 也不知是说临子初动作流畅,还是说蒲青萝、佩儿画阵速度不慢。 玄英仙尊抬眼望向临子初,道:“本尊可要发力了。” “仙尊请。”临子初不卑不亢道。 “好。”玄英仙尊身体前倾,并未从主座上站起。他表情平静,嘴角向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玄英仙尊说:“本尊便用一指之力。若你能接下,就算合格。” 说完,玄英仙尊抬起右手食指。食指指尖,有荧光闪动。 “这一指,有半山之重。” 荧光烁烁,犹如萤火,慢慢朝临子初飘去。 这荧光挪动轻缓,看上去人畜无害。 然而临子初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释放灵压,双目紧紧盯着逐渐靠近的荧光,右手合拢,成掌对外。 荧光缓缓的,缓缓的靠在临子初掌心。 一股巨力铺天而来,临子初身体一震,右手骤然合拢,将那荧光狠狠握在手心。 脚下定身阵轰然震荡,然而不久之后,震动消退,此阵竟然完好无损。 临子初长吸口气,抱拳道:“献丑了。” “咦?”玄英仙尊问:“你今年可是金丹初阶修为?” 临子初点点头。 玄英仙尊勾起嘴角。方才那荧光,本应是金丹中阶修为的修士才能接下。这临子初年纪轻轻,十年间随善慈散人,闯下好大一番名气,果真不是虚有其名的。 他颇感兴趣,说:“既然如此,本尊这次用两指之力,看你接的下吗?” 临子初双眉紧蹙,不知玄英仙尊这又是出的那招。 然而玄英仙尊根本没等临子初同意与否,便抬起右手食指、中指,这次,有两颗荧光,慢慢朝临子初飞来。 “这一次,有一山之重。” “……” 坐在一旁的善慈散人见状,怒道:“子初只有金丹初期修为,一山之力,要高阶修为才能抵挡,你快收回法术。” “哼!”玄英仙尊不屑地瞥了善慈散人一眼,犹豫了一瞬,说:“临子初,你自尽全力抵抗,若定身阵被破,本尊保你不死便是。” “玄英仙尊,你这不是胡闹吗?”善慈散人说着,就要上前替临子初化解。 “师父,不必。”临子初轻轻摆手,道:“我且试试。” “子初!”善慈散人道。 临子初微微摇头,凝神望着轻盈飘来的两点荧光,眼神坚定。 擎天之柱,镇秽峰,攘邪阁。 阁内,凤昭明静静端坐,净手沏茶。 他面前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修。这女子相貌高雅,耳挂三坠,这耳坠非同一般,乃是贵族女子方可佩戴的饰品——玉萃珠。 那女子开口道:“凤仙君,我看这镇秽峰上的除烦竹不复青绿,不知仙君心中又有何烦恼?可否说与我听?” 凤昭明倒茶的手一顿,而后向前推到女子面前,轻声说:“本君并无烦恼。珑玉仙子,饮茶。” 原来这女子就是贵族‘连’家之女,连珑玉。 这珑玉仙子接过茶杯,叹了口气,道:“仙君既不肯说,我便不问。只是,我听闻,仙君近几年与菩岳宗的百忍宗主交往亲密,每隔月余,便会上门拜访……” 凤昭明赫然抬起眼,看了看珑玉仙子,并未说话。 珑玉仙子道:“百忍他年纪轻轻,已成一宗之主,自是天纵之才。然则,他毕竟有……异人血统,且个性偏执激进,当年在正阳仙宗当值时——” “够了。” 凤昭明轻声打断珑玉仙子接下来的话语。 珑玉仙子略一转头。 便见离攘邪阁最近的那片除烦竹,红色愈加浓烈,犹如燃烧的烈火。 玄英仙殿中,瑶台之上。 有一银袍修士,赫然自主座站起。 “好!” 那银袍修士满面笑容,嘴唇薄而长,勾起来时,十分靠近耳垂处,显得有些狰狞。 他上下打量临子初,眼中精芒闪闪,连声赞叹:“好,好,了不起!你以金丹初期的修为,抵抗本尊两指之力,且阵法不散。接下来,本尊要再加一指,你可要小心了!” “玄英仙尊!”站在一旁的善慈散人大惊失色,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右手,道:“子初年幼,少不经事。你贵为仙尊,怎么也如此不知分寸!” 这善慈散人,在玄英仙尊幼年时,曾经救过他一命,并且收他为徒弟。 不过玄英仙尊资质卓绝,很快修为便比善慈散人还要强大,后因种种事情师徒二人恩断义绝,玄英仙尊四处游历,终于登得仙尊宝位。 此时善慈散人惊怒之下,好似还将面前的仙尊当做自己的小徒弟,训斥得毫不留情。 玄英仙尊冷哼一声,道:“要你多管?” 善慈散人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能对正阳仙宗堂堂仙尊如此无礼?连忙放下握住玄英手臂的手。 幸好玄英仙尊并不在意里子面子这种小事,他一挥衣袖,站在临子初面前,颇有兴趣地打量,而后问: “你可愿继续尝试?” 临子初问:“若我能接下仙尊三指之力,那又如何?” 义正辞严,掷地有声,似乎心中是有几分把握的。 玄英仙尊更奇,言道:“若你能接下,本尊可答应替你做一件事,刀山火海,任你驱使。” 临子初双眼一抬,问:“此话当真?” “自然。”玄英仙尊道:“本尊怎会说大话欺瞒小辈。” 临子初缓缓阖上双目,轻声呼吸,两吸之后,他猛然睁开双眼,口中道: “好。” 刹那间,这年轻修士的周身,释放出一种强大的灵压。 殿内分明无风,可临子初身上的衣袍鼓起,身后乌发左右摆动。 目光坚定如铁,暴射光芒。 玄英仙尊仰头哈哈大笑,而后猛地看向临子初,说:“小子,可别太小瞧本尊三指之力!” 仙尊之力,非同小可。哪怕仅仅是三指之力,也可将正梧洲上一座山峰轰平。 临子初当然不敢懈怠。 接玄英仙尊二指之力时,临子初双手手掌摊开,掌心朝外,结双手无畏印。 当三颗荧光自玄英仙尊指尖脱落,晃晃飘到临子初面前时。 临子初双手合十,手指微微张开,放于胸前,犹如待放荷苞,化为莲华合掌印。 此印刚一结成,临子初脚下定身阵法登时变得更加凝实。 有高洁莲香,清远不俗。临子初一身白袍,衣袖无风自动,他抬眼望向靠近的三颗荧光,面容肃穆。 仙殿内,一时悄无声息。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看着临子初。 临子初本人也不见得有多轻松,三颗荧光离得极近时,他额头沁出一滴细汗。 下一瞬,荧光轰然撞向临子初合掌的双手。 巨力! 一种难以言语的巨大力量,自双手撞击到临子初肺腑。 临子初浑身一震,有腥甜的血液,涌到喉间。 他的手骨嘎吱作响,好似要碎裂一般。脚下定身阵法,也隆隆抖动。 不行。 仙尊三指之力,非同小可,以他肉身强度,拼上一条性命,恐怕都难接下这招。 识相一点的,应该立刻开口乞绕,向后撤退。 反正玄英仙尊都说,他有方法不伤到自己。 然而…… 临子初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不知怎么的,他总会想起,那时的场景。 那个少年,只有十五岁,跟着自己,忍饥受冻,个子高高的,身体却瘦成那样。 他遍体鳞伤,满面鲜血,笑着的时候,牙齿都被染成红色。 他说,我好喜欢你,说,他非临子初不娶。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朵干花,放到临子初胸前。 临子初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这十年间,他回想过无数次当时的画面,每一次,都令他痛楚难言。 他临子初……眼睁睁的看着这世上,自己最爱、最想呵护的人为他丧命,没有丝毫办法。 如果他再这般弱小下去…… 他将会再度失去一切。 玄英仙尊三指之力,尚未完全贴到临子初手掌,他的脊背便已冷汗涔涔,几乎要被推倒在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再也不能支撑时,临子初剧痛的双手忽然放下。 磅礴巨力,登时直接撞到他的胸前,几乎要把他的肋骨撞碎。 玄英仙尊‘咦’一声,待要出手相助,又想看看临子初这样近似自杀的举动是要为何。 临子初轻声叹了口气,双手贴于眼侧,抚摸那里的墨色咒印后,长吟道: “封印,开。” 玄英仙尊眼瞳迅速缩小。 便见临子初眼周浓黑咒印,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有冰蓝色光芒四射开来,释放惊人的灵压。 这蓝色光芒,鱼般在临子初眼周游走,形成如龙如树的图案。 无形的气波,震慑八方,急剧压缩的空气,发出嗡嗡鸣叫。 那三颗荧光,被临子初释放的灵压裹住,晃动着挣扎。 然而很快的,便被分别搅碎,消失于天地间。 居然接下来了! 滴答—— 临子初双手垂至腿侧,鲜红的血液,自他破裂的手掌流下。 他微微偏头,看着受伤的双手,止住血流。 殿内悄无声息,均被临子初的悍勇惊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玄英仙尊,他眯起双眼,勾着嘴笑:“不错,本尊允你,为你做一件事,你且说吧。” 临子初道:“现下还没想好,请仙尊宽待几日。” “哈哈哈……”玄英仙尊道:“几日如何,百年又如何。你去想吧,有事要本尊帮忙时,说一声便是了。” 临子初咳了一声,将喉中肺腑血沫清尽,躬身道谢。 蒲青萝面上喜悦,赞叹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临道友,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耐,日后留在正阳仙宗修行,定会大放异彩。” 第79章 善慈散人与佩儿深知这十年来, 临子初究竟是如何拼命。见他如此, 担忧之情胜于惊喜。 佩儿道:“临师兄,你解开眼间咒印, 会不会……有危险啊?玄英仙尊, 您再帮我师兄画个封印吧。” 原来, 临子初眼周的阵法,乃是出于玄英仙尊之手, 为他压制体内因体质特殊而异于常人的强大灵力。 只有解封后, 才能运用出寒龙卧雪体的真正威能。 玄英仙尊看了看临子初,说:“你资质不错, 也有韧性。罢了, 本尊便再给你画个封印。” 这封印的咒文, 对玄英仙尊来说,真是信手拈来。他手握毛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后, 又分别测试了蒲青萝、佩儿所画的定身阵法威力, 结果差强人意, 均无临子初表现那般喜人。 不过玄英仙尊本来也没对她二人抱有过多期盼,他很敷衍地夸了几句,而后忽然走下瑶台,朝千晴所坐的木桌步步迈去。 考生众多时,为了防止弟子作弊,师父会施展神通, 隔绝考生。 正在进行测试的弟子之间,无法看到对方。 只有提交试题之后,才能看到旁人如何。 此时,临子初、蒲青萝、佩儿均已完成测试,唯剩千晴一人,坐于此处。 千晴面前小手指粗的烧香,已经燃去一半左右。而他迟迟没有动笔。 临子初紧跟在玄英仙尊身后,看着千晴。 正在答题的千晴全然看不到外界情形,结界将外界声音阻绝一空,听不到半点声响。 他凝神看着面前的引龙阵,颇感棘手,不知如何下笔。 实战中,修士没有太多时间用于画阵。为了缩短时间,所有阵法均是一笔完成。 阵道,讲究一气呵成。 画阵,最重要的是找到第一笔。 千晴面前这个引龙阵,外围是以个方正的形状,一眼望去,真的难以分辨哪个是头,哪个是尾。 当年东昆仙主以出窍修为,创出‘天’阶引龙阵,也耗费了数年光阴。 千晴的阵道修为,比起东昆仙主,可要差的远了。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又怎能要他找出关键的阵眼? 千晴看着此阵,正是心乱如麻之际,玄英仙尊忽然穿透结界,立于千晴身边。 千晴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却并未转身,仍是坐在桌前,一手托腮,一手握笔,低头看着试题。 “千晴。” 玄英仙尊唤他,说:“可没有多长时间了。” 千晴晾了他几秒钟,‘嗯’了一声,再无声息。 玄英仙尊眯起眼睛:“这试题,对你来说,确实是有些难度。” “……” 何止是有些难度,这种级别的阵法,到了凤昭明这个阶段,也是刚学会不久。他要帮助千晴控制伏龙,必定要用上引龙阵。可因为凤昭明本人尚未画阵纯熟,轻易不敢尝试。 玄英仙尊说:“本尊便来帮帮你,如何?” 千晴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问:“如何帮我?” 玄英仙尊笑得双眼弯如月牙,他说:“本尊亲自画上一遍,不用灵力,画得慢些,让你看清楚。” 千晴说:“要是我还不能画出来呢?” “那本尊可就要好好责怪凤昭明仙君,怎么将小仙主养成这个模样。” 闻言,千晴眼中的愠色一闪而过,他点点头,又问:“我若能画得出来,仙尊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呵呵,小仙主这话说得怎么和方才那个临子初一般无二,难不成,是说好了一起来和本尊讨要彩头的?” 千晴淡笑不答。 玄英仙尊道:“也罢,本尊允你便是。却不知本尊这里有什么东西,是千晴你没有的?” 却说,千晴是望我一族独存的血脉,也是唯一一个能继承宗主尊位的人。望我族是正梧洲的名门望族,历史悠久,族中积累的海量资源,尽数供给千晴一人。 千晴又是东昆仙主之子、白藏仙尊至亲外孙,他要什么,伸手便来,玄英仙尊所问到非刻意调侃。 “我有一事,只能仙尊帮忙。” “哦?说来听听。” “不忙,不忙。”千晴笑道:“稍后再说给你听。” 言语中,似是很有把握。 “你这孩子,恐怕全然不知引龙阵有多难画。”玄英仙尊眯起眼,嘴唇笑得勾到耳边,心道:“哪怕是本尊,当年从东昆仙主那边习得此阵,也花了不少功夫。想看一遍就学会引龙阵,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玄英仙尊并未多说。他将衣摆掀开,盘膝坐于千晴身旁的蒲团上。 这仙尊个子极高,人也瘦削。坐在千晴身边时,比他高半个身子。给弟子准备的蒲团,对仙尊来说,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他臀部一周都悬在空中,可玄英仙尊似乎毫不在意,信手将毛笔拿来。 光看他的的手指,便能看出此人常年画阵临咒。他的中指首截指骨凸出,掌心干燥。落笔时,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极快,气势磅礴。 无论这木桌对比玄英仙尊的身高有多么的幼小、可笑,一旦他拿起笔时,周身释放出的那种气质,令人不由屏住呼吸。 他分明是独自一人在画阵,对面空无一人。然则,提起笔时,却仿若面对千军万马、逐鹿争霸。 千晴忍不住愣了愣。 “千晴。”玄英仙尊及时唤他一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本尊只画一遍,你可看好了。” 言罢,玄英仙尊随意拿来一张宣纸,在上面画了起来。 对阵道修士来说,画阵所需的纸张并没有任何要求,无论宣纸质地如何,都不能影响到修士画阵的准确性。 因为对战时,往往不会有良好的环境让他们铺好纸张,他们经常需要就地画阵。崎岖的地面使得画阵难度陡然增加。 能在平滑的纸面上画阵,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哪里还能再挑剔? 而对于玄英仙尊这样的阵道大师来说,即使是‘天’阶的引龙阵,在这样安逸的环境下画出,也是不算困难的。 只见,玄英仙尊手中一支毛笔用的出神入化,挥洒自如。 自其画下第一笔起,最细微之处也能注意到,千万个转角不在话下,超凡才情犹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尽管他已经尽量放慢速度,然而很快的,这张复杂的引龙阵,还是画完了。 “怎么样?”玄英仙尊问。 千晴赞道:“好!仙尊阵道修为,果真不凡。” 玄英仙尊挑了挑眉:“本尊是问你,你记得怎么样了?” “仙尊画得如此精妙,我自然也不能白看。小子顽劣,可总算记得了些东西。” 说罢,千晴微微一笑,不再卖关子,用右手拿起笔来。 震平白纸后,思索一瞬,登时下笔,笔走游龙。 玄英仙尊眯起眼来。 怎么看,这小子画‘引龙阵’都太流畅了,根本不像是第一次画的…… 在玄英仙尊的注视下,千晴画下最后一个转角,抬起笔时,周围的结界消散,露出站在外面的人。 临子初深深地看着千晴,一言不发。 佩儿上前一步,喊道:“千晴哥哥,你的考题与我们全然不同,这个阵法好复杂,你也能画出来,真是厉害。” 蒲青萝努力板着脸,然而嘴角还是微微上扬:“总算还有点样子,没丢正阳仙宗的脸面。” 千晴拱手对众人笑道:“多谢夸赞,承让了。” 玄英仙尊敷衍地夸了几句后,着急地问:“你既然会画这‘引龙阵’,是不是曾经用此阵法,引出过伏龙?” 千晴道:“那却不曾。只是凤师尊在我面前画过……嗯,许多次。哈哈!玄英仙尊,你之前说……” 玄英仙尊哼了一声,明白他要说些什么,立刻打断他道:“本尊言出必行。你有什么事要本尊帮忙,尽管说吧。” “是这样的,”千晴右手手掌握成拳状,走到玄英仙尊面前:“我请仙尊不要抵抗……” 玄英仙尊皱眉,然而在众人面前,还是同意了。 千晴右手迅速凑到玄英嘴边,‘叭’的一声,玄英只觉下唇一痛,有什么东西挂在上面。 他抬手一摸,便感觉到有一个圆形唇环钉在下唇,晃晃悠悠。 千晴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我看到仙尊你的嘴,就有些害怕。挂上这个环以后,就不会怕了。这件事十分重要,只有仙尊你能帮我,我一向知道你言出必行,一定会答应我这个要求的。” 话音未落,便听到有人忍耐不住的笑声。 玄英仙尊大怒。 这种环形首饰,往往是女子修士才会佩戴。他贵为仙尊,面上挂这样醒目的配饰,未免……未免太过不雅。 他看着千晴皱眉苦相,眼中却有难以遮掩的笑意,着实想狠狠揍这小王八蛋一顿。 不过…… 玄英仙尊哈哈大笑起来,他朗声道: “有趣,有趣!” 他忽然抓住千晴的手腕,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千晴。”玄英仙尊道:“你既然会画这引龙阵……难道不想亲自用一次?都说伏龙强悍无俦、难以驯服。这伏龙害得你年幼时一直头痛……你不想驯服它吗?” 千晴额间银点内,有一条银色长龙。这龙是由一片成年伏龙鳞化成,目前太过幼小,被仙主骨封印,常年处于沉眠状态。只有千晴情绪波动、或者仙骨封印不住时,这伏龙才会四处游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即使伏龙十分幼小,但也不是千晴一人能够应对的。 因此千晴拒绝道:“不必,我……” “你担心什么?”玄英仙尊强硬地说:“难道,只有凤昭明才能用这引龙阵,本尊便不能护你?” “……” “白藏老匹夫!”玄英仙尊骂道:“这么有趣的事,本尊怎能错过。既然你外孙戏弄本尊……我不管,今日这引龙阵,本尊是用定了!” 说完,玄英仙尊大笑两声,拽着千晴的手,握着毛笔,便要画阵。 站在门外的两个仙童,见殿内如此,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玄英仙尊又发疯了。” “不,不。他今日叫小仙主来,便是要使出引龙阵。这会儿总算给他找了个借口,能让他见识见识伏龙威严了。” “我去找凤昭明仙君!” “那我去找白藏仙尊!” 玄英仙尊神情激动,右手紧紧攥着千晴的手腕。 他早想见识见识伏龙了,只可惜千晴被凤昭明守得太严,轻易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接近他。 好不容易赶上珑玉仙子拜访凤昭明,又有临子初这个绝佳的好借口,玄英仙尊绝不能放过。 站在玄英仙尊身边,即使他还没画引龙阵,千晴都觉得额间火热,心脏紧缩。 封印在额点上的两条白链,微微颤动。 想是玄英仙尊施了什么法术,能更快将伏龙唤醒。 “老狐狸,早说你不怀好意……,难道我没有抵抗的能力吗?”千晴冷哼一声,待要反抗。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临子初,一跃而至,悍然握住玄英仙尊的右手,掌心吐露惊人寒意。 寒龙卧雪体属于冰雪系体质之最,一身寒意纯然天成。拥有寒龙卧雪体体质的修士,流出的血都是上好的冰雪系仙材。传说中的六角雪冬茶,就是因为有寒龙卧雪修士的血液,才能有如此冰冷的口感。 这种血液至寒至阴,哪怕是身为出窍修士的玄英仙尊,也承受不住。 方才临子初用定身阵时,手掌碎裂。 这会儿,他为了加强震慑,更是将伤口扯开,有汩汩鲜血,顺着玄英仙尊右手滴落。 玄英仙尊握住千晴的手不由一松。他危险地看着临子初,问: “……你做什么?” “请仙尊放手。”临子初眼神毅然,沉声道。 玄英仙尊眯起眼。他抬起右手,看着手背上鲜红的掌印,轻蔑道:“不。” 临子初手臂一伸,站在千晴与玄英仙尊之间,将千晴挡在身后。 千晴一怔。 便听临子初道: “……之前,仙尊说过,只要我能接住你三指之力,你便答允为我一件事。” 临子初仰头盯着玄英仙尊的眼,坚定道:“我要你今日不准违背千晴意愿。他既说了不必,就是不必!” 千晴愕然看着临子初的背影。 便见这人如临大敌,脖颈处的皮肤,绷得紧紧的,紧张到汗流浃背。 说出的话,更是让人难以理解。 要知,千晴本人并不是无力阻止玄英仙尊,这点临子初应该也能想到。 玄英仙尊既然答应替他做一件事,那无论如何,临子初也不该向仙尊提出这样简单的要求。 玄英位列仙尊之位,手中资源何等庞大,且其阵道修为不凡,向他讨要一张保命的符咒,不是更好吗? 玄英仙尊恐吓一般看着临子初,咬牙切齿道:“你当真想要本尊做这件事?” 千晴上前一步,握住临子初的手臂,说:“多谢临道友好意,不过仙尊只是与我开玩笑,你不用当真……” 临子初摇摇头,肃然望向玄英,气势惊人。 他哑声道:“此话当真!” 玄英仙尊冷冷地看着临子初。 善慈散人低声道:“仙尊……子初他……” “不必说了。”玄英仙尊恨恨地甩甩衣袍,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大声道:“本尊累了,不想接待,请你们快点离开。” 这样明显的赶人,不留情面,恐怕也只有玄英仙尊能做得出了。 临子初松了口气,回头望向千晴。 千晴奇怪的看着临子初,张口语言,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临子初与佩儿要留在正阳仙宗修习一段时间,可善慈散人却不必留下。 待几人走出玄英仙殿,直奔正东门,将善慈散人送出仙宗。 等善慈散人的身影消失之后,几人才向仙宗走回。 千晴走得漫不经心,落后于众人。 他上下打量临子初的背影,好一会儿,他才对临子初说:“喂。” 临子初前行的脚步一停。“你刚来正阳仙宗,就被玄英仙尊记恨上,”千晴道:“这仙尊脾气很古怪,又爱记仇——你怕不怕?” 说完,千晴上前几步,与对方并肩站立。他眉微扬,神采飞扬的看着临子初。 临子初心脏狂跳,一时间只能怔怔地看着千晴的眼,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站在一旁、头扎红绳的佩儿说道:“千晴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临师兄全是为了你,才惹怒了玄英仙尊的啊。” “我要他帮我了吗?”千晴不由恼羞成怒起来,指着佩儿道:“没他过来添乱,我也能轻松应对,你懂什么。” 佩儿道:“可是师兄他……” “好了,”临子初吸了口气,抬起手示意佩儿住嘴,他的眼至始至终没有离开千晴。临子初道:“子初不知你有护身方法,唐突了小仙主。可我一看玄英仙尊他握着你……看你皱眉……我不知怎么的,就是控制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你。” “……” 因为临子初态度诚恳,眼神真挚,千晴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大概是见到临子初之前,千晴听过太多关于少庄主的传言,下意识觉得,这应该是个不近人情、狂妄嚣张的家伙。 谁知竟然全然不是这样呢? 千晴讪讪地说:“……没关系。你要是害怕玄英仙尊日后给你穿小鞋,就来找我帮忙好了。” 临子初微不可见地笑了笑,说:“那就全都仰仗小仙主了。” 千晴哈的笑了一声,双手抬起,枕在脑后,边走边说:“你这个人,还挺不错的啊。” 第80章 临子初的喉结上下滚动, 做出吞咽的动作。 他头向下, 看着地面,喉间涌来无尽苦涩, 顶的他说不出话。他只是轻轻的, 说给自己听: “我……只对你如此。” “你说什么?” “我说, ”临子初道:“自明日起,我就要与正阳仙宗的核心弟子一同修行。明早有白藏仙尊讲法, 我却不太识路。能否恳请小仙主, 前去上课时,带我一程?” 千晴微微皱眉, 但很快点了点头, 说:“我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 千晴果然自望晴峰下山,去寻临子初。 并不是所有弟子都有资格入住一座山峰。大多数的核心弟子,都是住在仙宗的学寝峰,自己开一座山洞。 临子初虽不算正阳仙宗弟子, 可因其挂名在玄英仙尊麾下, 因此可以享受寻常弟子待遇。 千晴站在山下, 右手两根手指圈成环状,放置口中,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山峰旁的树林里,登时传来窸窸窣窣的杂音,不多时,有个圆圆的脑袋, 自草丛中钻出。 那是一个两人高、后背极宽的黑毛猿猴,它见到千晴,眼露欣喜神情,四爪并用,跑了过来。 这猿猴看上去与寻常猿猴一般无二,然而四爪却极为锋利,指甲若刀,奔跑时,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跑得很近了,这猿猴却没有直接扑倒千晴身边,怯怯地停在原地。 一双黑亮的小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蹲在千晴肩头的阿毛,似乎很是害怕。 阿毛朝这猿猴张口,露出獠牙威胁。 猿猴双手抱头,朝阿毛连连拜倒。 阿毛这才满意,在千晴肩头跑来跑去。 “小猕,”等阿毛摆够架子,千晴才上前一步,坐在这猿猴的背上,他摸摸猿猴的头,说:“今日先不去坐忘峰,你随我去学寝峰,接一个人。” 体型硕大,却被叫做‘小猕’的黑背猿猴吱吱两声,四爪并用,朝学寝峰跑去。 天不亮时,临子初就自学寝峰下山,在一块圆石背后,静坐吐息。 待得旭日初升,云消雾散后,隐隐听到有野兽奔跑的声音,临子初睁开双目。 便见千晴坐在猿猴背上,右手托腮,望着临子初。 临子初撑手自地上起身。 此时天色尚早,离白藏仙尊讲法还有不短的时间,其他核心弟子多在山洞内,尚未出来。 远处,只能听到隐隐钟声。 临子初道:“小仙主。” 千晴‘嗯’了一声,右手伸出,道:“上来吧,让小猕带你一程。” 临子初毫不犹豫,握住千晴的手。 千晴略一用力,将临子初拉上猿背。 很奇怪的是,最开始,临子初掌握不好平衡,双膝跪地,倾身朝千晴那边摔去。 像他这样的金丹修士,御剑飞行,炉火纯青。 剑身狭窄犹如手掌,还可在上面保持平衡。 着实不该在小猕宽厚的猿背上摔倒。 千晴愣了愣,来不及想临子初为何会倒过来,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他双手上前,用力握住临子初的腰身。 临子初的手则放在千晴的肩上。 两人离得极近,胸膛几乎相贴。千晴能感觉到对面这人心跳的很快,滚烫的呼吸也径直吹在自己脸上。 他不由得抬头去看临子初的眼。 那双眼…… 很久之前,千晴就觉得,临子初看自己的眼神,复杂难懂。 那里面有隐藏得极好的情感,对他深深的爱恋。 因为千晴不记得,所以不理解。 他皱着眉,抬起手,要去触碰临子初的眼睛。 “你……” 临子初着了魔似的,放在千晴肩上的手逐渐抓紧。 他没有丝毫抵抗,他甚至期待千晴的触摸。 他想被千晴碰,想被他抱在怀里。 临子初太想念千晴,这十年来,辗转反侧,刻骨铭心。无论此时千晴对他做什么,他恐怕都无法拒绝。 然而,千晴的手在离临子初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他说:“你……这里,扎得像是刺猬一样,是为了治什么病?” 言罢,千晴松开握住临子初腰间的手,挪了挪,示意他可以坐下。 临子初怔怔地看着千晴,跪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慢慢坐了下来。 “……我有寒龙卧雪体,脉点随修为提高而移高,现下开脉至双眼,需以银针压制,令它不要移动过快。” 千晴看向远方,道:“原来如此。” 小猕力量很大,即使背着两人一蛛,奔跑起来,速度也是极快的。 很快就将临子初送到目的地。 千晴道:“就是这里了。来得有些早,你等一会儿,就能看到白藏仙尊。” 临子初点了点头。 千晴说:“那你等着吧,我先走了。” 临子初连忙问:“你不上课吗?” “我……”千晴左右看看,然后压低声道:“白藏仙尊讲法无聊至极。幸好他是我的外公,我逃课,他也不会说什么。” 临子初说:“你要逃课,可不可以带上我?” 千晴笑道:“修行第一天就偷懒,岂不是很不好。我外公说不定会发火。” “无碍,”临子初认真地看着千晴,说:“求你……让我在你身边。” 千晴的笑容僵了僵。 不知为何,他看着临子初的眼睛,觉得……好难拒绝。 正阳仙宗正南面,有座襄和峰,这座山峰由刁拙仙君看管,其内设有大小刑堂,用来对付不肯开口的敌人。 曾听人说,没有刁拙仙君撬不开的嘴,没有襄和峰逼不出来的供词。 此言不尽属实,却能侧面反映出,刁拙仙君的厉害,襄和峰的恐怖森严。 不过,襄和峰外,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般,传出鬼哭狼嚎的哀叫声。 相反,以襄和峰为圆心,方圆百里,宁静祥和,鸟语花香。有仙竹瑞草,陈列左右。 云行缓缓,日升徐徐,好一副仙境天宫之妙景。 襄和峰东面,坐落着列灵峰,南面,与坐忘峰遥遥相对。 其中列灵峰用于摆放尊者灵位,坐忘峰用来惩罚犯错的弟子,命令其面壁思过。 这三座山峰用途不同,但均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会有弟子愿意轻易靠近。 此时,三峰交叉处,一条水极深、水流却不如何湍急的湖边,有两个少年,盘膝坐在地上。 一个,身着红白大袍,额间有圆形银点,覆盖着两条细细的锁链,看上去雍容华贵,颇有豪门贵族风范。 另一个,一袭白衣清尘无垢,他面白如玉,容貌端正,偏偏眼周画有浓黑的咒印,太阳穴扎满银针。举手投足间,有种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定从容。 不过,不知怎么的,这个看上去外貌镇静的少年修士,垂在身侧的双手手指,微不可见的轻轻颤抖。 “几年前,我就发现,没什么人会来这里。”千晴随手在地上一摸,挖起两颗圆形卵石,放在掌心中漫不经心地来回颠弄:“这湖边可能是正阳仙宗,最安静的地方。” 一时间,唯能听到千晴手中圆石碰撞的声响。 临子初道:“你喜欢这里吗?”“当然不,死气沉沉的,只能用来睡觉。”千晴干脆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总在今日来湖畔这边?” 临子初微微一笑:“定是与白藏仙尊讲法课有关了。” “不错,”千晴看着临子初弯起的眉眼,心情大好:“去别处的话,保不准会碰上我师尊,他虽不会罚我,可定会把我带回外公那里。” “白藏仙尊讲法如此无聊吗?” “……还好。”千晴说:“大道三千,各不相同。白藏仙尊修防御道,与我师尊截然不同,道法理论,一刚一柔,一进一退,我听着,当然不感兴趣。” 第81章 临子初点点头, 道:“那你是要修战意道了。” 正梧洲修士, 想要从筑基,修到金丹修为, 需引天地灵气, 破开丹田, 凝聚金丹。 将灵气凝聚为金丹的,就是修士日后所要修士的道法。 只有到了金丹期, 才能清晰的知道, 自己所走的‘道’,究竟是什么。 千晴说:“要说我修的道, 可就复杂了。不说这些, 时间到了, 你跟我来。” 言罢,千晴纵身自地上站起,猛地抓住临子初手腕,将他往湖边拽。 临子初愣住, 手脚并用, 自地上站起。 一时间,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到了’。 可他一句话也没有多问,牢牢跟在千晴身后。 千晴见临子初跟来,就松开临子初的手。他双手扯开胸前衣襟,向下一拽,把外面的红色长袍脱下,只留内里的白色里衣。 站在千晴肩头的阿毛配合默契, 在千晴脱衣时猛的跳起,等衣服被拽下来,它又稳稳地站在千晴肩上。 千晴说:“这湖水底部,有一个能容一人钻进的洞口。每日辰时三刻,洞口会打开一段时间,沟通外界湖水。届时,会有山下游鱼逆流而上,我们游到底部,钻到洞口内,能捞到游鱼。你来不来?” “我……来。” “来就脱衣服。” 临子初深吸口气,二话不说,开始解脖颈处的盘扣、脱去鞋袜,他道:“小仙主……” “小什么仙主。”千晴略显不悦,道:“之前你在玄英仙殿,不是喊‘千晴’喊得很顺吗?既然都叫过了,也别客气啦!” 临子初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叫你呢?” “千晴啊,”说话时,走在前面的少年修士半只脚都踏入湖中,他催促道:“快点,要是游的不够快,下口闭合,我们会被夹在里面。” 临子初沉默着,忽然快走两步,紧紧贴在千晴身旁。 他的左脚已经迈进湖中,顿时感到一阵清凉。 好像是有些站立不稳,临子初拉住千晴的手。 掌心相接时,临子初手指轻动。千晴一怔,只觉这人冰冷的手指,犹如藤蔓般,缠住自己。 十指相扣这一简单的动作,由于临子初力道太轻,让千晴有种缠绵的错觉。 “千晴……我这样喊你,是不是太不合规矩了?” 已到辰时三刻。 水流轻缓的湖水骤然停了瞬间,很快的,湖中央出现一条巨大的漩涡,湖水抽缩,发出堵塞的声音。 湖中生物摆尾跃起,溅出水花涟涟。 阳光下,晶莹的水珠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映在临子初脸上,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千晴这时才发现,这人的皮肤,竟然如此之白。 他对临子初的好感,登时提升了许多,他右手轻轻一缩,从临子初手中离开,口中道:“我说能就能,何必多问。” 言辞虽是冷淡,然而千晴表情神采飞扬,并没有丝毫厌恶。 “这水潭看似平常,然则常年受襄和峰影响,湖水甚寒。”说到这里,笑了一声:“这说的是废话了,堂堂寒龙卧雪体,怎会惧怕这点小凉水。” 言罢,千晴纵身一跃,跳进湖中。 临子初紧跟其后,沉身入湖。 只觉面上一凉,冰冷的湖水盖过头顶,视线登时暗了。 这湖水极深,远处,可以见到一个小小的洞口,露出些许光明。 千晴双臂前划,游水极快。 肩头阿毛口吐黏丝,牢牢站在千晴肩头,时不时有透明气泡,自这黑毛蜘蛛獠牙间吐出。 区区湖水,自然无法抵挡筑基巅峰以及结丹修为的修士,两人很快游至洞口附近。 正巧看到一条瘪脸瘦鱼,挣扎着要从洞口钻进来。 对于下山游鱼来说,这洞口,正如龙门之于鲤鱼。 正阳仙宗灵气浓郁,若能钻进来,吸收天地灵气,假以时日,说不定能修成妖精。 瘪脸瘦鱼全力扭动身体,鱼鳞紧紧卡住,仍在疯狂的向前。 然而,正阳仙宗哪里是这样好进的? 数万年间,能钻进仙宗池湖的鱼精,也寥寥无几。 就在这瘦鱼要放弃时,忽见一条手臂自洞内钻出,抓住瘦鱼身体,用力一拽。 洞口处的无形结界,对这条手臂,没有丝毫办法。 那瘦鱼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揪到正阳仙宗内了。 …… 碧湖边,石滩岸。 千晴右手一挥,便有熊熊火焰,烈烈燃烧。 此处无树无叶,唯有卵石,按理说,要烧起火来,应该不易。 然而,千晴丹田内沉睡着却炎二鹤,是天地间至炎至热的神兽,别说能将卵石点燃,便是蒸干这一片湖水,也不费吹灰之力。 “我修为未至结丹,不能辟谷。此处游鱼看着瘦小,然而靠近正阳仙宗,肉皮吸收不少灵气,肉质鲜美。”千晴信手一抛,扔给临子初一条瘦鱼,说:“你虽然不用再吃食物,也可尝尝我正阳仙宗的鱼,对你身体有益。” 那条鱼碰到临子初前,还在扭动挣扎。 然而刚一被他抱在怀里,登时被冻得僵硬。 千晴吹了声口哨,道:“你是要吃冻鱼干,还是烤鱼?要烤的话,你倒是过来啊。” 临子初一步一步,走到千晴身边,盘膝坐下。 手中抱着冻僵的游鱼,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千晴引出的烈火,比凡间的火要厉害不知多少倍。即使是在正阳仙宗附近长大的灵鱼,也不能忍受多久,只能放在火上烤几息时间,再长的话,就会烤成焦炭。 千晴瞥了临子初一眼,见他似乎不好意思伸手前来烤鱼,于是将手中已经烤好的鱼扔了过去,同时把那条冻得僵直的抱回来。 “吃吧。”千晴说:“你扭扭捏捏的,难道是小姑娘吗?” 临子初低头看着那条鱼,听着千晴的话,眼眶一酸。 他唯恐失态,连忙转过脸,望向远方。 然而心绪转折太大,令临子初胸口剧烈起伏,难以平静。 他想起来,当年在前往擎天之柱的路上,火光中,那人双眼明亮,说:‘大哥,我去捞鱼了,只给你吃,不给旁人。’ 在昏黑的委陵阁内,那人恼羞成怒,喊道:‘我诚心诚意,三次问你姓名,你却三次不答,扭扭捏捏。你难不成是小姑娘,不给旁人听闺名吗?’ ……阿晴。 这是他的阿晴。 这十年间,临子初曾无数次回想,两人相处的点滴瞬间。 他的记忆,犹如蚕丝一般,一丝一丝,在脑海中抽取。 可是仔细算来,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是短的可怜,临子初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一丁点的东西,能让他回忆。 三峰交汇处,水波粼粼,惠风和煦。 千临二人围坐在烈火边,几口将烤鱼吃光。 临子初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南屿泰重洲,有一种牛,名叫‘负日绵牛’。此牛皮呈金色,夜晚也能发出耀眼的光芒,它肉感细腻,口感极佳,且对火道修士很有好处。我这里恰好有一条负日绵牛的牛腿……因此,想邀你与我共食,可否?” “我请你吃鱼,你便请我吃牛肉吗?”千晴想了想,道:“嗯,你这家伙所言不实,负日绵牛体型硕大,一条牛腿就有千钧之重。你说你恰好有一条牛腿,恐怕不是恰好,而是故意带来讨好我。哈哈。” 第82章 说完, 千晴轻声笑了起来。 临子初弯起嘴角, 看着千晴咽喉处因发笑而颤动的喉结,等他停下, 临子初才静静地说:“千晴聪慧, 一猜便中。” 即使是带着调侃意味的千晴, 听了临子初这样认真的言语,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又笑了两声, 才低声嘀咕着说:“你既然知道我喜欢吃牛肉,那知不知道我也爱喝酒呢?没有酒的话, 我可不去。” 临子初连忙道:“自然也有果酒附带。” “那好”千晴一跃而起, 神采飞扬道:“就去你那里——” 就在这时, 站在千晴肩头、一动不动的阿毛忽然跳了起来,在主人肩头蹦了两下,将千晴接下来要说的话打断。 千晴下意识抬头看去。便见不远处,有一封信笺, 朝两人疾飞而来。 被叠成纸花状的信笺, 刚感受到千晴的气息, 就飘飘落到千晴面前。 见到这纸花,千晴脸色一变,他忽然从地上站起,说:“不好,快走。” 千晴二话不说,直接拉临子初的手腕, 长吹一声口哨。 临子初跟在千晴身后,也不问为何要走,好似只要是跟在这人身边,无论要他去哪里都行。千晴将信笺握紧手心,他双眉皱起,看上去有些严肃。 等二人坐在猿背上时,千晴才开口解释道: “这信笺是我殿内女侍传来的,她说珑玉仙子已经离开正阳仙宗。她一走,我师尊凤昭明肯定要来找我了。快快快,去我外公仙殿,到了那里,他可不能想进就进了。” 方才千晴面容严肃,临子初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听他解释后,不由笑道:“你这样怕凤仙君吗?” “不是怕,”千晴顿了顿,道:“跟你解释不清,总之不是怕。不管了,快走。” 这黑背猿猴胆小怕事,然而力量极大,背负两个修士,奔跑时速度不减。 有风熏熏拂面。 由于弟子刚入仙宗,便会修习御剑之术。大多数修士,出行均是御剑飞行。就算不御剑,也会选择仙鹤、青鸾等飞禽,当成坐骑。 极少有千晴这样,坐在猿猴身上的。毕竟猿猴奔跑颠簸,不能体现修士出尘的气质。 临子初问:“千晴,你可有佩剑?” “有啊。” “既然如此,为何不御剑飞行?” “因为……”千晴刚要回答,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 临子初低声道:“不知为何,我见到你,就会想起故人。我情不自禁的,想了解你的情况,想知道你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千晴道:“你这个人,看上去这般正经,谁知如此会拍马屁。” “这是拍马屁吗?”临子初顿了顿,道:“我总怕会惹你不高兴。” “姑且算是吧。喂,你看,前面就是白藏仙殿。” 千晴伸手向前指去。 巍峨高山上,云雾缭绕,有一座宫殿,隐于白雾中。 远远可见殿上一个四四方方、杏黄色的匾额,上面书写‘白藏仙殿’四个大字。 千晴与临子初自猿背上下来,走进白藏仙殿。 因为白藏仙尊正在外讲学,殿内只有几个清扫的童子。 这些童子见到千晴,十分淡定,没有任何反应。 千晴拽住临子初道:“走,我们去后园。” 白藏仙殿殿后,有一片茂密的园林,内有无数珍贵花草。 越向后园走去,千晴神情越发激动,到后来,他甚至跑了起来。 “千晴,”临子初道:“你要去哪儿?” “你在这里等我吧,”千晴道:“我要找两个人……” 有两个清脆的女声,同时在耳畔响起。 两个女子笑着问:“千晴,你要找谁?” “啊,”千晴听到这两个女声,惊喜道:“明是,明非,你们两个见到我,怎么也不出来?” 两个身着杏黄色襦裙的女子,浅笑从树后现身。 这两个女子,身高相仿,相貌也好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原来是一对双生子。 左边的女子道:“出来了,千晴,你又逃了白藏仙尊的课。” “谁说的?” “一猜便知。不逃课,你才不会来这里。” 这两位女子相貌一流,与千晴交谈时态度亲热。 临子初只觉得胸口一痛,简直无法忍受。 千晴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衣袖一紧。 回过头,才看见临子初皱眉,右手拉住自己衣袖。 这两个女子也见到了临子初,好奇地问:“这位是?” “这位是临家庄的少庄主,临子初。”千晴语速极快地对临子初介绍:“姐姐叫明是,妹妹叫明非。她们俩是我外公白藏仙尊座下弟子,与蒲青萝并称‘正阳三姝’……” 刚一介绍完,千晴便急急地说:“既然你们两个来白藏仙尊帮忙清扫后园……那……那我交给你的事情……” 千晴喉咙上下滚动,竟然有些哽咽。 临子初怔怔地看着千晴。 便见千晴眼中泪光闪闪的问:“我交给你们的事,已经做完了吗?” 明非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眼泪汪汪,羞也不羞。” 千晴怒道:“快说!否则我要揍人了。” 不过那两个人完全没被吓住,她二人掩住口,笑着说:“做完啦,做完啦。看你急的。” “此话当真?” “自然,”明是道:“你那块青玉刚卯,不过是凡物,被却炎二鹤气息擦过,成了碎片。” 明非道:“万物破碎容易,修补困难,皆是如此。” “幸好你这刚卯有寒木属性,我二人同心共体,皆是木属灵根,耗费三年,将这青玉刚卯的碎片拼接起来,此刻放在我们寝宫。” 明非道:“不过,要想复原,是不可能了。” 明是道:“若说修复,最好去找青阳仙尊。” 明非道:“但他十年前为了你,施展一招‘春回大地’,至今仍在闭关。” 两个相貌一样的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讲清事情大概。千晴呼吸急促,激动道:“无碍,能拼接起来,那就行了。走,我现在就去拿我的刚卯。” 直到此时,临子初才知,千晴为何对这两个女子如此客气,如此重视。 原来竟是为了……自己当时给他的一块刚卯。 明非道:“现在就去?你来白藏仙殿,是为了躲开凤昭明仙君。现在出殿,被仙君撞见,可就不好了。” “不管了!” 两人同时笑了,明是道:“千晴,你还是老样子,一提到你的梦中爱侣,就神魂颠倒,万事不顾。” 临子初白净的面孔上,登时飞起一片红霞。 幸而此时没人注意他。 明非道:“白藏仙尊说你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要替你找门当户对的贵族女子。若要你未来的道侣发现,你之前有这段风流往事,恐怕会不高兴罢。” 这句话,就如同晴天一个霹雳,打在临子初耳侧。 他的身体晃了晃,面色陡然变得惨白。 什么?……白藏仙尊,要让阿晴娶贵族女子吗? 千晴不悦道:“说过多少次,什么贵族贱族,对我来说,并无不同。正梧洲人丁如海潮,可我只要一人,无论那人是凡人还是修士,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我只要这块刚卯的主人!” “……” 第83章 明是、明非二人齐齐对视, 不约而同, 在心中叹了口气。 修行之人,为求长生, 逆天夺命。 天道至公, 修士虽比凡人长寿, 然而生育困难,罕见子嗣。 贵族重视血统, 为了繁育后代, 伴侣不唯一。 然而望我一族,有一种自血脉延展下来的坚定。历代尊主, 感情专一, 对待伴侣的态度, 全然是宁缺毋滥,非卿不可。 本以为千晴小小年纪,不懂情爱。 谁知光凭一块青玉刚卯,便体现了他倔强执拗的性格。 她二人不过是随口一说, 千晴反应就这般激烈。 日后白藏仙尊想要替他说亲, 不知爷孙二人, 会不会吵得天翻地覆。 不过面对这位白藏仙尊的亲孙、望我尊族的小尊主,明是、明非没有办法。她二人道: “骗你的,那青玉刚卯十分脆弱,需要灵气护养,我二人一直随身放在身上。” 言罢,明是右手手掌上翻, 有青光闪过,现出绿色宝盒。 宝盒通体翠绿,材质透明,隐隐可以看见,里面装有半块玉石。 玉石小若拇指,憔悴无光,说是刚卯,其实不过是刚卯一角。 玉石顶端,有个模糊的‘莫’字,极难辨认。 千晴呼吸一窒,他走上前去,要接这宝盒。 明非挡了挡,说:“千晴,你体质特殊,同时有却炎二鹤的灼热,和神兽伏龙的霸道。这刚卯一角很脆弱了,承受不住你的抚摸。你要想清楚,一旦触碰,这刚卯就会灰飞烟灭。” 千晴眼中伤痛一闪而过,他后退道:“……我不碰便是。” 明是说:“等我二人今日忙完,定会亲手将这刚卯送回望晴峰。” “有劳了。” 明非道:“若无其他事,我们要去整理后园了。” 千晴点点头,刚要与这两人告别。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临子初忽然道:“等等。” 三人目光齐齐望去。 临子初顿了顿。他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是方才看到千晴对着刚卯,露出不舍的神情,那神情让自己心痛。 也可能是,在临子初听到千晴可能会与别的女子成亲后……他终究是……无法坦然与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擦肩而过。 临子初阖上眼睛,复又睁开,他道: “……这刚卯有寒木属性,千晴不能触碰。可我有寒龙卧雪体,可替二位将这刚卯送去望晴峰。” “什么?”千晴不敢置信,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明是明非姐妹。 这两个女子当然听说过‘寒龙卧雪体’,知晓这种体质亦寒亦木,简直太适合这块刚卯。 不等千晴问出,两人就齐齐点头。 千晴大喜,说:“临子初,你真是个好人啊。” 临子初看着千晴喜悦的眼睛,胸腔好像要被某种感情撑破一般,顶在喉间,闷在胸口。 他想紧紧的抱住千晴,想告诉他,自己是多么的想念,多么的……多么的爱他…… 然而无论临子初内心有多激动,实际上他却是面无表情的。 千晴激动了一会儿,然后坚定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望晴峰。” 一把抓住临子初的手,热切地说:“快……快帮我拿着。” 临子初轻轻点头,道:“都答应你。” 两人走出白藏仙尊,复又坐在小猕背上。 千晴的眼睛牢牢盯着临子初手中宝盒,一言不发。 四周草树疾向后倒,山脉绵延,犹如野兽嶙峋的脊背。 耳畔只能听到略过的风声。 临子初垂眼向下,开口时,声音已然沙哑。 “……千晴。” “……” “你为什么说,你只要这块刚卯的主人?”临子初轻声问:“我听说,你中了百忍宗主的光阴四式,‘纵使相逢应不识’,我想问你,你究竟记得什么?” “你知道得到不少。”千晴顿了顿,难过地说:“……可我却记不得多少了。” “那你怎么知道,你忘记的,就是这刚卯的主人?” “……我感觉是。”千晴叹了口气,道:“如果感觉错了,我也没有办法。” 临子初停顿了一刻,说:“凤仙君近来,每隔月余便去拜访百忍宗主,恐怕也与这招‘纵使相逢应不识’有关了。” 千晴张口,刚要说话,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挑挑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需要告诉我,我只是随便猜测。”临子初轻声笑笑,然而神情很快又变得严肃起来。他说:“……凤仙君如此厉害,定然有方法,让你恢复记忆。” 不知怎么,千晴皱起眉来,内心深处,竟然很抗拒临子初夸赞凤昭明。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道:“哼,是又如何。” “既然如此,”临子初说:“若有朝一日,你恢复记忆,想起这块刚卯的主人,你发现……他与你想象中的不同,你会怎样?” “此话怎讲?” 临子初喉结滚动,道:“比如……刚卯的主人相貌丑陋——” 话音未落,千晴就嗤笑一声,打断他道:“那又如何。” 被打断话的临子初毫不在意,继续道:“再比如,那人是个男子?” 千晴说:“我不在意。” “……再如果,那人久病缠身,没有多少时日可活呢?” 这一次,千晴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 坐在一旁的临子初做出吞咽的动作,度日如年,海枯石烂的等待这人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千晴轻声叹了口气。 他说:“假设当真如此……” 说完这几个字,千晴又停下了,他有些茫然的看着临子初,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奇怪,我竟然不排斥告诉你。” 临子初故作镇定地看着千晴。 “你知道吗,”千晴道:“十年前,当我回到正阳仙宗时,醒来的那一刹那,我就发现我忘了一个人。我知道我忘了,却根本想不起来究竟忘了什么,只有一种残存的感情萦绕心间,让我知道,我绝对不能忘记,我一定要找到他。” 临子初强行忍住身体的颤抖,一言不发。 “我觉得,我是能把命交给那个人的。” “……” 千晴说:“我能把命给他,还有什么不行?哪怕他命不久矣。我也只要他一个。” 临子初抬手摸了摸眼睛,轻声说:“如果那人站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呢?” “怎么那么多如果……”千晴无奈。 就在这时,四周忽然出现一股浩瀚的灵力。 临子初只觉后背发紧,头顶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了下来。 他仰头向上。 看见一个红袍修士,忽然出现。他无声无息,望着两人。并无举动,却有种纵横天下的气势。 临子初就说不出话来了。 那红袍修士垂首下望,睥睨苍生。 一双冷清的眼,似缓实快地略过二人,然后停在千晴身上。 静静看了一会儿,这年轻修士开口唤道: “千晴。” 声音沉着,淡无波澜。 千晴啧的一声,摸摸猿猴的脑袋,道:“小猕,停下。” 然后拱手说:“师尊。” 原来这红袍修士,乃是正阳仙宗仙君之首,凤昭明。 世人难料,闻名天下的凤昭明,竟然是这样年轻、英俊的男子。 只听他道:“清晨白藏仙尊讲学,你在何处?” “……” 千晴左右看看,一副什么也没听到的模样。 凤昭明静静看着他装模作样,也没生气,只道:“既然荒废半日,现下便随本君去镇秽峰。” “什么!” 千晴有些激动,他今日下午本没有课,听师尊意思竟是要强行要千晴随他修行了。 千晴皱眉,虽不情愿,可也要卖给自己亲师尊些面子,于是不情不愿问:“去做什么?” “本君已可完整施展引龙阵,今日助你降龙。” 性格冷淡、沉默寡言的凤仙君轻描淡写的说。 正梧洲以龙为尊,寻常百姓家多半供奉龙形图腾,乞求国泰民安。 千晴额间,也封印着一条龙。 这龙非比寻常,乃是神兽伏龙。传说中,伏龙与天地同寿,至刚至强,悍猛无俦。 直至今日,无人能将其驯服。 这样的神兽,理应无法封印,若换成是旁人,早在伏龙钻入额间时,那人就会因承受不住伏龙强大的灵力,爆体而亡。 幸而,封印在千晴额间的神兽,并不是成年伏龙,而是由一块由伏龙鳞演化而来的小龙,长年沉睡。距离成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而千晴也不是寻常人,他乃仙子岚秋桂舍命诞下的、东昆仙主的独子。以东昆仙主之骨为骨、岚秋桂仙子之肉为肉,又有望我尊族血脉,体质强悍。开脉之后,体质堪比元婴修士。 这一系列的原因凑在一起,才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只是,千晴额间的伏龙,好比是即将点燃的爆竹,留在千晴体内,极为危险。 皆因伏龙向往自由。 千晴额间的伏龙目前需要睡眠,沉睡时,还算安定。然而一旦醒来,依其高傲性格,是绝不肯待在一方小小天地的。 若不能将伏龙收为本命神兽,那么,千晴要么就把它放走,要么就会被这伏龙搅得天翻地覆,永无安宁之日。 凤昭明此时,最担心的,不是千晴丹田里的却炎二鹤。 头一个要谈的,就是千晴额间的伏龙。 尽管却炎仙鹤也极为强悍,处理不当,十分麻烦。但比起伏龙来说,都还好说。 凤昭明需要引导千晴,教他降服伏龙,在他危险时,保护千晴不受伏龙反噬。 千晴不过筑基修为,尚未结丹,连所修之道都未选择,就要面对这种天地间凶名赫赫的危险生物,凤昭明身为千晴师尊,肩上重担,可想而知。 第84章 千晴倒是知道好歹。 他表情挣扎, 想了想, 讨价还价道:“师尊,我先回望晴峰, 随后再去找你。” 垂眼看着临子初手中的宝盒。 凤昭明一同望去, 看到这宝盒中, 有一块质地温润、但破旧憔悴的青玉刚卯。 于是他点点头。 有一青羽鸾鸟,长鸣高歌, 载凤君离去。千晴松了口气, 道:“小猕,快走。” 然而身下的猿猴一动不动, 只仰着头, 看着千晴。 原来, 这猿猴看上去体型硕大,强壮威猛,实际上胆子很小。遇到凤昭明仙君这样的强悍修士,早已吓得腿软, 没有抱头逃窜, 都是他乖巧听话、不舍得离千晴而去了。 千晴骂道:“小猕, 你个子这样大了,胆子却还是那么小,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临子初见他表情急躁,提议道:“千晴,何不御剑飞行?” 千晴问:“你带剑了吗?” 临子初一怔,顿了顿, 轻轻点头。 “那好,”千晴说:“劳烦你带我一程。望晴峰,就在那边。” “你……没有佩剑吗?” “有啊,”千晴说:“我的剑,名唤‘太伏却炎’,不过,如今还是剑胚形态。待我结丹后,灌入却炎血、伏龙鳞,才能使用。” 直到此时,临子初才知晓千晴为何从不御剑。 但他似乎有些迟疑,继续询问道:“那你平日如何御剑?” 千晴道:“平日不御剑。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帮帮忙吧,到了望晴峰,随你怎么问都行。” 临子初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只得自腰间悬挂的剑鞘中抽出一把剑来,他手捏剑诀,道:“上来吧。” 那剑剑身有四尺长,不足巴掌宽,寒芒逼人。但剑身中央有一道裂痕,破坏了剑身整体的流畅感,透露出些许败势。 很显然,这是一把几乎要废了的仙剑。 正常的仙剑,可同修士一般,吸收天地灵气。修士的修为增进,其佩戴的仙剑威力也会提升。 然而仙剑受损,不似修士可以愈合,情况只会越来越高。如果变成废剑,那么仙剑再也不能提升品格了。 临子初手中这把剑,正是十二寒剑之一,寒鼠剑。 千晴纵身一跃,跳到这把剑上,却没用手扶临子初。 寒鼠剑难以承受两位修士,摇晃起来。 “临子初,”千晴稳住身子,奇道:“你竟然用这样一把破剑?” 千晴口中的这把破剑,曾经削铁如泥,光彩照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也曾稳稳飞行,载着两人,前行逃命。那时千晴并没有学会御剑,只能紧紧的抱住临子初的腰。 然而星移斗转,岁月变迁。 身后的人,从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年,变成了现在万人敬重的仙主独子。 当初锋利难挡的利剑,如今却再也不能保护身后的人。 临子初垂下眼眸,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沮丧的心情。 他解释道:“……我的体质特殊,寻常仙剑,握之既冻,只能用寒剑。而寒剑难寻,一直没有机会更换。” 千晴闻言,微微一怔。 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寒剑隶属水剑分支,极为罕见,正梧洲能叫的上名的寒剑,只有十二把,就是寻常人所说的‘十二寒剑’。 其中‘寒龙剑’最为厉害,现在在木华仙宗的柳是冰仙子手中。 但这最厉害的寒龙剑,都未闯进奇剑排行榜中。冰雪系仙剑颓势,可见一斑。 想要找到一把好的寒剑着实困难,也怪不得临子初这样有名望的修士,金丹修为,用的还是一把毁了的寒鼠剑。 比起他来,千晴可要好上太多了。不仅有绝世好剑,更有名师单独教导。 十年前,在临家庄时,一个天资卓绝的少庄主,一个低微的伴当,此刻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事情,又有谁人会想得到? 擎天之柱,镇秽峰,攘邪阁。 镇秽峰上,除了攘邪阁,到处均有万年常开的除烦仙竹,清风吹来,犹如火海,涛涛摇荡。 至于攘邪阁后,有一片四四方方的空地,与空地周围茂盛的仙竹相比,空地上显得寸草不生,格外荒芜。 若有其他人前来,他们会发现,空地上覆盖的白色石块,质地极硬,与宣榭堂的演武会场地面石块材质一般。 即便是金丹修为的修士,不出全力,也很难将石块击出裂纹。 就算被打出裂纹,白色石块也能自动吸收天地灵气,石块愈合能力很强,如果不将石块全部击碎成渣,那么不到六个时辰,又能恢复如初。 所有仙宗的比武会场,大多都选用这种石块当做地砖,任由弟子破坏。 凤昭明这边的场地,只有十年时间,还是一块崭新的空地,只有千晴一人在此处修行。 今日,千晴要在凤昭明的看护下,召唤伏龙。 尽管他额间的伏龙尚未成年,可灵力磅礴,难以驾驭。 凤昭明手握毛笔,站在千晴身侧,要画引龙阵。 画阵之前,凤昭明道:“此阵完成后,伏龙不能立刻挣脱锁链。借此时机,你与伏龙尽快沟通。” 千晴问:“如何沟通?” 凤昭明认真道:“倾心沟通。” 这个回答太过抽象,然而千晴点点头。他早就知道凤昭明是这个答案,因为在这十年间,凤昭明无数次教导他说,要想驯服伏龙,最关键的就是沟通。 以往千晴总是点头,示意知道。 今日马上就要见到伏龙,千晴心情紧张而激动,不由说道:“所谓倾心沟通,定是同我对阿毛一般了。” 闻言,凤昭明握住毛笔的手一停。 他本来已经打算开始画阵了,然而听到千晴这个答案后,他立刻放弃了这个打算。 第85章 凤昭明开口道:“不。伏龙性情高傲, 远胜万仞蛛, 不可相提并论。所谓倾心,便是要有礼数。” “……” 千晴愣了愣, 说:“师尊, 你明说不就好了。见到伏龙, 需要什么样的礼仪?” 凤昭明摇了摇头。 神兽伏龙,向往自由, 足不触地, 遨于长空。 东昆仙主是正梧洲唯一一位曾经近距离接触过伏龙、没被吃掉的修士。然而尽管是东昆仙主,也没想过要驯服伏龙。 谁能知道, 驯服伏龙, 究竟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呢? 凤昭明认真道:“你自行揣度。” “……” “莫怕, 伏龙反噬,为师自会帮你。” 凤昭明仙君提起笔的瞬间,有红光绽射,灵气汹涌奔来。 千晴只觉得额头一痛, 登时头昏脑涨。 他撑手扶住额头, 皱眉忍住。 凤昭明没有停顿, 他轻吸口气,开始画阵。 引龙阵,‘天’阶阵法。 四方棱角,咒文细密,难以驾驭。 一笔画下,是一回事, 灌入灵力,又是另一回事。 千晴见过凤昭明画引龙阵,因此能够模仿着一笔画下来。 然而让他运用此阵,他却无法做到。 这种强大的阵法,实在是太难唤醒。 凤昭明双眉朱红色,犹如染血般沸腾,霸道的灵压,将四周修竹强压下去,与地面平行。 天空行云止步不行,停在上空,遮住上方骄阳。 画阵,讲求一气呵成。 凤昭明动作极快,强大的灵力好似形成实质,犹如水银般在周围环绕。 千晴额间银点越发明亮,两条交叉的锁链不停颤动。 有强大的灵压,要逼迫这两条银链离开。 当灵压到达某个极限时,只见千晴额间银点处有龙影缓缓挪动。 千晴痛极出声,张口之时,有龙吟同时咆哮而出。 两声夹杂在一起,气势逼人。 轰隆隆雷声大作,昏暗暗乌云密布。 狂风阵阵,压人欲摧。 下一瞬,空地中腥气铺天而来,有庞然巨龙,张牙舞爪,赫然出现在正阳仙宗、镇秽峰上。 ……伏龙召唤! 这龙,虽是幼年状态,可也有参天巨树似的粗细。蜿蜒龙躯,强壮雄伟。 千晴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一条威武的银龙,睁开它水缸大的龙瞳。 龙瞳遍布血丝,凶悍狰狞。见到千晴的瞬间,这条银色的巨龙,神情恶毒的扭动身躯,要来攻击千晴。 幸而此时伏龙身上有两条交缠的锁链,将它死死裹住,动弹不得。 那伏龙鼻头紧皱,奋力挣扎。它张开血盆大口,涎水滴答落下,伏龙张口猛吸口气,空地内诡异的安寂了,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下一瞬,伏龙咽喉一哽,登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吼——!” 周围空气肉眼可见的开始震动,好似投入石子的湖水般,荡起涟漪。千晴来不及捂住耳朵,强烈的波动,犹如飓风般,把他一头乌发向后狂吹,衣襟紧紧贴在胸前,腰带后摆,洌洌作响。 这惊人的吼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下,千晴睁开双眼,见自己一身衣袍,被这吼声震得咸菜般扭曲,登时大怒,瞪着前方,骂道: “这龙……” “千晴,锁链要解除了。”凤昭明不等千晴开口,就打断了他,沉声道:“且上前去,与伏龙沟通。” 千晴望向伏龙。 便见那银色长龙挣扎着扭动,粗壮的前后腿用力踹打锁链。 它力量强悍,每踹一脚,都能给锁链带来隐隐裂痕。这样下去,不足五息时间,伏龙就能挣扎逃出。 千晴眯起双眼,眸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他应了一声,迈开长腿,走到伏龙身边,很近的地方,才停下来。 凤昭明主修战意道狂放霸道,无所畏惧。不管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都要放手一搏,拼死战斗。 于他而言,死亡有之,重伤有之,唯独一点,就是绝没有求和这一选择。 可是,东昆仙主性格与凤昭明的刚硬全然不同。东昆仙主知书达理,如春风细雨。战力强悍,也有一颗怜悯苍生之心。 面对伏龙这等神兽,这种自小就在图腾上见到的传奇生物,凤昭明总是在想,也许只有师尊东昆那样的人,才能驯服伏龙。 武力能折身,却不能折心。 最好让千晴以礼相待,首先示好,之后再像东昆仙主那般,春雨浸润,慢慢缓和伏龙对修士的戒备。 将来若能驯服伏龙,那对千晴的修行,大有好处。 想到这里,凤昭明开口道: “千晴,行礼。” 千晴长身而起,纵身一跃,在空中定身,直视伏龙缸大的龙瞳。 伏龙表情凶恶,戒备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但颇有气势的修士。 凤昭明叮嘱道:“离得远些,莫要碰伏龙的——” ‘头’这一字尚未说出口,千晴已用右手迅速捏了扩音诀,靠近唇边。 下一秒,千晴长吸口气。 凤昭明瞳孔骤缩。 千晴悍然对向伏龙,大呵一声。 这一声,霹雳也似,当真威力不凡。 要知,千晴肉身有不弱于元婴修士的硬度,且开脉到额间,体内能容纳惊人的灵气。 这一吼,磅礴灵压骤然涌出,穿云裂石,激荡四方。 比起伏龙嘶鸣,也毫不势弱。 被锁链困住的伏龙被震得闭紧龙目,双耳背后,盖住耳孔。 银龙怒急,连声吼叫,四肢更加用力的蹬踹身上的锁链。 一时间,镇秽峰上龙吟、怒吼交杂,震天撼地。 凤昭明站在远处,皱眉不语。 一龙一人悍然对抗。 不多时,伏龙身上锁链达到极致,伏龙粗壮的后肢猛地一踹,将那两条锁链震碎。 这银链,乃是东昆仙主之骨化成,用来封印伏龙。 只是东昆仙主全盛之时,与成年伏龙拼死相搏,尤且不知孰胜孰败。 所以这两条锁链,也只能封印伏龙一时,不能封印一世。 重得自由的伏龙大喜过望,鼻孔喷出强烈的气息,它如游鱼入海,猛地翻了个身后,伏龙忽然反应过来,猛抬起头。狰狞的龙瞳,望向千晴,凶狠阴霾,似要把他剥皮拆骨。 银龙长啸一声,摆尾动爪,如癫如狂地朝千晴这边扑来。 看上去着实可怕。 不过…… 面前这条伏龙年纪实在太小。 要想挣脱仙主之骨,还差得太远了。 千晴冷哼一声,震碎的银链碎片在空中剧烈飞舞,聚在千晴身边。 不多时,千晴手心白光闪现,碎裂的锁链重新凝聚,化二为一。 这锁链约有十丈长,中段落于千晴掌心,两端松散垂在地上。 待这神兽急速游动,扑向千晴时,这条银链通体一颤,赫然立起,直至伏龙。 伏龙表情凶恶,急速前游。 “贱龙猖獗,”千晴怒道:“且来一战!” 伏龙性情凶暴,猛恶而戾。 凤昭明早知伏龙不会被轻易降服,但也没想过此龙一出千晴额间,二话不等,便来反噬。 要知,这条伏龙尚未衍化、还是一块伏龙鳞时,就存在于千晴额间了。 一人一龙朝夕相处,气息互融。 按理说,伏龙刚自千晴额间出来时,理应觉得千晴是很熟悉的存在。 要攻击,也应该选择凤昭明。 谁知千晴三下两下,激发了伏龙的戾气,眼看银龙就要撞在千晴身上。 凤昭明身形一晃,护在千晴面前。他右手抬起,掌心内红光大盛,有一道烈火形成的圆弧界膜,挡在伏龙面前。 护道五式——“火盾”。 凶猛向前厮杀的伏龙骤然感受到前方滚烫的温度,它高吟一声,眯起水缸般硕大的眼睛,停住了前进的步伐。伏龙看着面前通红的火焰,龙瞳深处划过一道厉光。 “师尊!”悍然迎上前去的千晴忽然被凤昭明挡住,他怒吼道:“让我与它一决高下。” 凤昭明右手高举,回过头来,神情严肃,道:“伏龙乃远古神兽,你不可轻敌。” “无事,我身披‘刚麟甲’,只要不被砍头,死不了的。” 凤昭明道:“今日前来非要你与伏龙对战,而是……” 千晴道:“不对战,何谈降服!师尊,快快让开,此事不用你管。” 两人谈话速度极快,经常是一人还未说完,另一个就开始讲话了。凤昭明轻皱双眉,尚未妥协,而千晴双眼被烈火染红,斗志昂扬。 就在这时,‘火盾’外的伏龙一弯脖颈,口含灵气,万条鳞片上下蠕动,做出攻击姿态。 一股凌厉的气波,自伏龙咽喉处喷涌而出。 原本透明的空气,在急剧的压缩中,呈现乳白色的光芒。 犹如一把利剑,刺向凤昭明身前的界膜。 气剑尚未碰到火盾,疾风便先将烈火吹开,待气剑刺到火盾上时,陡然发出‘嗡!’声长响。 浩瀚的灵力悍然对撞,光芒大盛。 凤昭明眼神一肃,抬头向上望去。 便见伏龙龙瞳凶恶,四爪威武,龙须张扬。 看着地下两个修士的眼神,与看蝼蚁没有两样。 尽管凤昭明的修为比起此时尚未成年的伏龙要高不少,可伏龙就是这样狂傲的兽,它们目空一切,唯我独尊。 哪怕是仙主东昆在此,也休想让伏龙屈身。 “吼——” 震耳的龙吟响遏行云,引得山峰飞沙走石。 自伏龙喉间吐出的锐利气剑,刺到火盾上,造成伤害。便见火盾上露出一个圆形的白点,细若针孔,但很快就扩大成芝麻大小、枣壳大小。 凤昭明右手一震,更多的烈火涌到圆点处修补,阻挡伏龙攻势。 那银龙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它看着凤昭明与千晴,好似看着地面的小虫。张牙舞爪的虫子,即使咬了它的脚趾,只要轻轻弹去即可,根本不用大费干戈。 “千晴。”凤昭明的面庞映着熊熊烈火,一身红白大袍在风中摆动,发出洌洌声响。 “为师放你自行降龙,但你要时刻小心,不得轻视。若你被伏龙击中,本君定会出手相助,结束今日的演练。” 千晴道:“被击中就结束吗?好罢,我答应你,在被击中前,先狠狠揍它一顿。” “……” 第86章 当年东昆仙主偶有奇遇, 将一条幼年伏龙带回仙宗。自此之后悉心养育, 没有丝毫奴役囚禁之意,历时甚久, 方才使伏龙稍微放下戒心。 要想收服这样的神兽, 光靠武力镇压, 恐怕不妥。 然而凤昭明本就寡言,见千晴血脉贲张, 听不得劝, 这种情况,他也不知该如何教导。 凤仙君心中轻叹口气, 右手手指蜷缩, 收了法术。 面前的伏龙体型硕大, 年纪却太过幼小,不过,光是凭借本能,它也能知道, 站在下面的两人中, 朱红双眉的修士修为较高, 额间有银点的少年气息虽然强大,但是修为很低。 它见凤昭明收去火盾,利齿渗渗,口流涎水,朝千晴扑来。 “来得好!” 疾风夹杂着伏龙的吼声,打在千晴面上, 反而激发了他心中豪情。 他双臂张开,长啸道:“倒要见识见识伏龙威名。” 刹那间,狂风大作。原本密布的乌云,轰隆滚动。 神情凶恶的伏龙,在靠近千晴时,忽然嗅到了什么。 它猛然耸动鼻头,龙尾摆动,神情疑惑。 喉咙震震,发出呼呼声响。 千晴皱眉,不知伏龙耍什么花招,他听了凤昭明的嘱咐,不敢轻敌,凝神应对。 便见这伏龙极为焦躁的在原地打转,引得风雷大作。 很快的,银龙高声吟叫,调转龙首,朝与千晴相反的方向游去。 千晴惊疑,道:“想跑吗?休想!” 话虽如此说,可千晴心中知道,伏龙绝不是恐惧自己的力量,临阵脱逃。 他来不及细想,右手银链悍然迎上,向前猛掷,要去拴伏龙脖颈。 只是伏龙游动极快,千晴这一掷,银链只拴住了伏龙右后腿。 伏龙怒吼一声,猛然回头,遍布血丝的龙瞳可怕的看着千晴,凶性大发。 “给我回来!”千晴右手用力一拽,要把伏龙拖回来。 然而伏龙力量极大,这伏龙后腿前伸,似要挣扎。 千晴不仅没把伏龙拖回来,反而差点被带过去。 他脚下一个踉跄,旋即用力下踏,坚硬的白色地面,被千晴两脚踹出深深的凹洞。 只是伏龙力量难以匹敌,它后腿粗壮,在空中游动时,尽管千晴竭力抵抗,身体还是向前挪了不少。 凹洞前也留下了前行的裂痕。 “哼。” 千晴冷哼一声,左手虚空握住,下一瞬,有根上好的毛笔,出现在千晴手中。 他以左手画阵,一气呵成,快的不可思议。 阵法画好之后,千晴左手向下按去,重重击地,呵道: “定!” 正是定身阵法。 此阵能够稳定修士下盘,承受的力量因人而异。 譬如若是玄英仙尊使出此阵,对方非得有击碎正梧洲所有山脉的力量,方能将他击倒。 此时千晴用出此阵,虽然不似玄英仙尊那般厉害,但也能牢牢稳住双腿,不再继续向前移动。 只是,由于伏龙这种神兽的力量超越人修太多。尽管千晴体内有仙主骨,仙子肉,肉身强悍,堪比元婴。 尽管用了定身阵法。 但在伏龙的拖拽下,千晴手中银链还是缓缓向伏龙那边挪动。 千晴眼神狠戾,丝毫不让。 由于掌心受力太大,他的手掌被手中银链擦出道道血痕。 顺着银链,滴滴坠落。 “千晴,”凤昭明看着千晴手中鲜红的血液,不知为何,脑中竟然闪过……有关那个人的场景。 他双眉紧蹙,道:“够了。” 伏龙凶猛吟叫,山石抖动。 千晴假装没有听到师尊的话,因为他根本不想停手。 可他看凤昭明缓缓朝自己这边走来,想必是要亲自劝架。 千晴冷笑一声,原本紧紧握住银链的手,就在这时,忽然松开。 那银链,带着开山裂地的强悍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抽到伏龙头上。 强悍如伏龙,在仙主之骨造成的银链攻势之下,也猛地向后仰头,痛吟一声。 龙鳞坚不可摧,虽然疼痛,可也没给伏龙造成太大的伤害。 唯独重砸在它鼻头的锁链,一击得逞。仰头的瞬间,有两道鼻血自伏龙鼻间飞出。 “……” “……” 空气仿佛都凝结了一般。 周围还回荡着低沉的龙吟,然而空中漂浮的灰尘却变得极为缓慢。 两条鼻血顺着伏龙鼻孔滑行出来,犹如血色长虹,浑圆的血滴向下坠落。 ——滴答。 凤昭明神情一凛,下意识挡在千晴面前。 就在这时,伏龙眯起的眼皮赫然睁开,露出下方遍布血丝的狰狞龙瞳。 硕大的眼球转动之后,向下看着千晴。 它喉咙耸动,发出了一声极为愤怒、不可遏制的怒吼。 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口中森森利齿。 吼! 刹那间,风云变色。 只见,一条银龙长尾摆动,扇来呼呼飓风。它四肢健壮,用力一踩,似乎能将空气都划开的力道,将巨大的龙躯迅然推向前方。 这条龙犹如出鞘的利剑,凶恶霸道,朝千晴扑来。 第87章 凤昭明反手握住千晴的手腕, 拉着他向相反的方向逃去。 这伏龙, 虽是天地生成时就有的神兽,可尚未成年, 身躯看似巨大, 实际上比起成年的伏龙相差甚远。以它目前的年纪, 尚且不敌凤昭明。 凤昭明之所以拉着千晴,也不是为了逃跑, 只是想要躲开伏龙势若雷霆的攻击。 便见这红白大袍的修士, 与千晴并肩而站,口中道:“千晴, 之前要你与伏龙倾心交流, 你可听进去了?不求你一次便驯服它, 可也尽量不要交恶。” 千晴:“哼。” 凤昭明看了他一眼,说:“待会儿为师放你下来,记住,倾心是要以礼相待。你控制好脾气。” 言罢, 凤昭明果断放开千晴手腕, 瞬移挪到一旁。 千晴向后转身, 吸了口气,望向后方。 一条银龙,张牙舞爪地朝他飞来,眼神凶恶,似要将千晴扒皮抽筋一般。 千晴左眉轻轻挑动,很勉强地上前一步, 双手抬起,抱拳作揖,道:“打住,打住,方才算我不好……” 短短瞬间,这银龙已然飞到千晴面前,它狰狞地张开大口,偏着头朝千晴头部咬去。 千晴眼神一厉,头向下躲,同时双腿后翻,整个人呈现倒立姿态。 右腿勾起,狠狠下落,似要痛击伏龙头顶。 伏龙弓起脖子,躲开千晴攻击,同时喉口鳞片蠕动,一口压缩到极致的气息自伏龙喉间喷出,如同利剑,刺向千晴。 站在一旁的凤昭明无声轻叹,他右手轻挥,有一层透明结界出现在千晴与伏龙之间。 伏龙本来是张口凶恶咬去,这一下忽然啃在界膜上,引得界膜激荡不已。 它怒极而哮,结界震动,荡起涟漪。 “引龙阵,”凤昭明双手捏诀,衣袍随风摆动,口中道:“阵散。” 面前的伏龙身躯立时变得透明,并且逐渐缩小。它似乎还有所不甘,拼命扭动挣扎,但最终还是难以抵挡,闭上龙瞳。不多时,硕大的银龙便化为比手指还细的光影,缩回千晴额间。 原本犹如仙境的山峰上,短短片刻,就面目全非。周围仙花灵竹被吹得东倒西歪,地面也变得坑坑洼洼。 师徒二人面面相对,一时无言。 千晴率先动了,他抬起双手,枕在头后,故作悠闲姿态,好一会儿,才说: “这伏龙当真可恶,二话不说,便来噬主。” 凤昭明道:“你尚未驯服它,何谈噬‘主’?” “我幼时它便借住在我额间,引我头痛,直到现在,我仍为它提供住处,说它不知好歹,难道说重了?”千晴右手一摸,摸到躲在衣领处的阿毛。 这阿毛虽是灵兽,但终究敌不过伏龙威势,方才千晴与伏龙对阵,阿毛只能缩在主人脖颈处。 直到千晴摸它,它才小跑着爬到主人手背上。 “还是阿毛乖。”千晴顿了顿,不太认真的问:“我与伏龙很不投缘,见面就想打。师尊,这可如何是好?” “……” 凤昭明与千晴相处十年,稍微摸清了他的一些脾性。 譬如尽管他相貌上酷似东昆仙主,然则半点没遗传父亲的温润脾气,性格多半似母亲岚秋桂仙子,桀骜不驯,可顺不可逆。 而伏龙也是至强至凶之兽,两者相碰,自然不会像凤昭明预想的那样,气氛祥和驯顺。 想到这里,凤昭明开口要言,忽见峰外道童清风传来一张信笺。 信笺飘然,朝仙君这边飞来。 凤昭明伸手将信笺捏来,探进神识。 信笺中寥寥几字,说道: 菩岳宗百忍宗主来访,已到九曲八关,需仙君下山迎接,是以前来通告。 凤昭明一震衣袍,朝外边走边道:“今日便到这里,千晴回去罢。” 千晴将枕在脑后的双手放下,应了一声。心中却想,看师尊这急忙的动作,恐怕是有贵客前来。 珑玉仙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却不知是谁。 千晴刚走到攘邪阁外,忽见另外一只信笺,朝自己飘来。 “这是霜叶传信。咦?方才我急吼吼来师尊仙殿,没有理会那临子初,谁想他竟一直在我的宫殿前等我,这会儿还没回去吗?” 擎天之柱,望晴峰。 有一白衣男修,长身立于殿外。这年轻男子面容白净,眼神冷清,静静等待着什么。 一旁的霜叶道:“临子初道友,都和你说了,小公爷去凤仙君那边修行,恐怕需要很长时间。你何必在此苦等?待小公爷回来,我定然立刻通知,请你先回去吧。” 临子初摆了摆手,道:“我在此等候即可,你不用理会我。” “这……这可也太怠慢了。”霜叶想了想,道:“要不我传信给小公爷,问他能不能允你进殿,喝一口茶。” “不必,不必。”临子初忙道:“千晴修行要紧。我只是闲来无事,不愿在学寝峰枯坐,才来这里等候。却不必用我的小事,牵扯他的心绪。” 听了这话,霜叶顿时对临子初好感大增,他微微一笑,拿了信笺,打了个法诀在上,信笺顿时裁成火焰形状,悄然飞向攘邪阁。 不多时,千晴便回音过来: “让临子初进去,替他倒茶。” 得了千晴首肯,霜叶与莘花自然迎他进门。 霜叶道:“临道友,请用茶。” 倒了一杯朱红颜色的茶水,放于临子初面前。 临子初微微颔首,道:“多谢道友。” 霜叶笑道:“也算是你走运,今日百忍宗主前来拜访,再等一会儿,小公爷就要回来了,免得临道友苦等。” 临子初顿了顿,心中想,便是等等,又有何妨? 只要还能见到阿晴,等多久好像都没关系。 然而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临子初的心还是跳得快了些,他深吸口气,却还是不能压下心中的渴望,忍不住开口问: “千晴大概什么时候能……” 话音未落,一股燥热的空气骤然席卷宫殿内外,有个清朗的男音笑道: “临子初,你看上去谦谦如玉,谁想到是这样一个急性子。怎么,你等我有什么事?” 第88章 听到这个声音, 临子初登时自凳上站起, 道:“我……” 不知怎么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小公爷。” 霜叶、莘花面露喜色, 齐齐跪拜行礼。 千晴略一抬手, 道:“你二人下去吧, 这里不用招待。” 说完,掀开衣摆, 坐在临子初身旁。 见面前凌空闪现一个冒着白色水汽的酒杯, 杯中酒呈绿色,色泽清澈。千晴微笑着举起酒杯, 放到唇边晃了晃。一股沁人的果子酸香, 夹着醇厚的酒味, 飘在千晴鼻端。他闭目浅嗅,毫不防备的将杯内果酒一饮而尽。 起初,酒味苦涩,令人忍不住皱眉, 可酒水含在口中, 感受到修士体温后, 很快又褪去苦味的外壳,变得甘甜、蜜香,令人回味。 “嗯?”千晴‘咕咚’将杯中酒吞到腹中,奇道:“这是什么酒?我还没有喝过。” 临子初右手一晃,化出一个圆形的小酒坛,他没有说话, 静静替千晴满上一杯,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一种果树,生长在擎天之柱第二阶段的山壁之上。山壁内,有沼泽蚊王,山壁外,有凶鸢环绕。是以修士难以靠近,便将这种果树,命名为‘不可向迩’,意为不能靠近。” 千晴低低‘哦’了一声“不可向迩这种果树,常年生长在瘴气中,罕见阳光。”临子初道:“然而这种树,实则最是喜阳……,一旦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不可向迩光秃的树干上,登时便会长出果子。浆果炸裂开来,流淌在树干上,似是每一分、每一寸都要体会阳光照耀的感受。” 千晴点点头,道:“却是头一次听说。” “我也是听我师父讲的。”临子初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到面前,却并不喝,他轻声说:“第一次听到这种果树,我就在想……一定要用它酿出酒来,之后每日必饮,提醒自己。” “提醒?” “是啊,”临子初握起酒杯,看着杯子里碧绿的液体,神情复杂,他犹豫了一瞬,抬眼望向千晴,道:“提醒自己,‘不能靠近’。” “稀奇古怪的,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千晴笑道:“原来这酒是你自己酿的,怪不得我之前没有尝过。嗯,酒的滋味不算一流,然而胜在含在口中后,有苦与甜两种口感,颇为有趣。” 临子初说:“却炎二鹤体温与烈日无二,千晴你丹田内藏有仙兽却炎,饮下这种酒,激发‘不可向迩’果子向阳的本能,因此能尝到甜味。” 千晴皱眉,心想,难道换成临子初喝,只能尝到苦味?不由开口问了。 临子初点了点头,道:“此酒虽然难以下咽,不过浓度极高,当心喝醉。” “是吗,却不知这种喝起来像吃果子的酒,能有什么作用。”千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临府子初,闻名天下,不如与我打个赌?” 临子初一怔,拱手道:“不敢,却不知千晴想打什么赌?” “赌我喝几杯你这酒,才能喝醉。” 临子初见千晴眼神明亮,跃跃欲试,不忍拂了他意,顺势问:“千晴赌什么?” “我赌喝了这一坛子,才会醉。”千晴问:“你呢?” 临子初举起酒杯,道:“十盏。” 千晴笑道:“这般小瞧我,当心输的你底裤都没了。” 临子初微笑,问:“既然如此,我们赌什么彩头呢?” “彩头……”千晴想了想,在乾坤袖中摸索一番,掏出一把钥匙。 钥匙看上去平凡无奇,然而静静放在千晴手中,有种渊渟岳峙的沉稳沧桑感,令人一见之下,不敢小觑。 “这是仙剑楼的钥匙,”千晴道:“加上我的鲜血,就能打开仙剑楼,取出‘太伏却炎’仙剑的剑胚。那此剑来当彩头,不辱没少庄主的身份罢?” 临子初面色一变,赫然起身,拱手道:“万万不可,小仙主,太伏却炎剑珍贵无匹,怎能用来打赌?” 千晴道:“既然我不会输,那么用仙剑做赌,抑或是用路边野草,有何区别?我拿什么做赌,是我的事,少庄主,你只要管好,你用什么做彩头,就行了。” “……”临子初垂首摇头,叹道:“那我只好拿我的身家性命做赌,才不会辱没千晴的身份了。” 千晴大笑,重重将钥匙拍在桌上,说:“你这人,倒是好玩。来,让你看看,什么叫量如江海。” 不知过了多久。 千晴抬起沉重的眼皮,右手努力向前,想碰面前的酒杯。 这是一坛酒的最后一杯了,尽管他的手臂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可千晴还是努力伸着脖子,用唇去碰酒杯边缘。 可唇还没碰到,他就趴在桌上,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千晴?”满口苦涩、也喝了几杯的临子初头痛欲裂,他听到‘咚’的一声,转头见千晴趴在桌上,问道:“你睡了吗?” 没有回答。 “不要在这里,”临子初说:“我……把你抱到床上,可好?” 回答他的,是千晴沉稳的呼吸声。 临子初轻声道:“我当你同意了。” 那一瞬间,临子初的眼眸极为清澈。但很快又朦胧下来。他摇摇晃晃走到千晴身边,支起千晴的手臂,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千晴放到床上。 因为太累了,临子初也跪在千晴床上,以床榻支撑头部。 千晴的脸,就在自己眼前。 临子初仔细凝视这人俊秀的面庞。 多久了……多久没见过这人睡着的模样了? “阿晴。” 临子初眼眶忽然一热,他连忙缩回手,用手掌按住眼睛。 “阿晴。”临子初将声音放得极低,喃喃道:“不靠近,又能如何?一旦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又怎么能忍住不靠近?那是我的本能啊……” 他忍不住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将千晴耳边的碎发挽起。 “怎么办,怎么办……” 手指极轻的划过千晴的皮肤,而后垂然落于枕上,昏昏然欲睡。 就连临子初都没有发现,隐蔽的藏在千晴枕边的焦黑刚卯,微弱的闪现着青绿色的光。 趴在千晴肩膀处的黑毛大蜘蛛,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它八腿轮流,爬到千晴枕边,看了一会儿后,又小跑着跳到主人头上,用力扯住千晴的头发。 “还有……最后一杯……”千晴眉间紧蹙,右手抬起,挣扎道:“……一定要……喝下去啊!” 阿毛跳到千晴肩头,蹦来蹦去,吱吱乱叫。 声音之大,连临子初都扶着额头坐起。 千晴在头晕目眩的呕吐感中睁开眼,愣了一会儿,才抓住乱动的阿毛,哑声问:“怎么了?” 他以手肘撑身,忽然看到什么,千晴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样,原本眯起的双眼,慢慢睁得浑圆。 似乎感受到千晴的异样,临子初抬起头来。 便见千晴看着自己的手指的方向。 临子初顺势一望,原来自己的指尖,恰好碰着那块碎裂的刚卯,而那刚卯上,幽幽闪着微弱的光。 千晴再无一丝醉意。 他的眼黑得吓人,定定看着临子初,千晴轻声问: “……你对我的刚卯,做了什么?” 临子初的瞳孔骤然缩紧了,他蜷缩着迅速收回手指。 在他的手缩回来的瞬间,微微发亮的刚卯又重新黯淡下来。 千晴停顿了一下,右手忽然前伸一把握住临子初的手腕。他眼神变得锋芒锐利,犹如出鞘的刀光。千晴本是躺在床上的姿势,然而此刻左腿已经垂到床下,靠近临子初,足间轻触地面,姿势剑拔弩张。 “临子初,”千晴手指钢筋般牢牢抓着对方,一字一顿道:“手伸过来。”临子初呼吸都急促了,他右手后移,站起身来。大概是略有慌张之感,他力量很大,一下子把千晴从床上拖了起来。 千晴眉端紧蹙,一言不发。 不管临子初如何挪动手腕,仍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 “……千晴,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要你再碰一下这块刚卯。” 临子初吸了口气,镇定下来,说:“我是寒龙卧雪体,而这刚卯也是寒木属性。大概是感受到了相似的气息,所以才会发生异变。” “我知道,”千晴声音放得很轻,然而语气却与握住临子初的手一般坚定,他道:“你不必多言……小心些,弄坏了它,我要你好看。” 说完,用力向前拉,将临子初的手靠近自己枕边碎裂的刚卯。 千晴年岁不大,看上去高高瘦瘦,然则手臂力量极大。 临子初表情难看,他右手紧握成拳,内心深处经受了激烈的思想挣扎。 眼看他洁白的手指,就要碰到刚卯的边角处时,临子初陡然发力,手腕一转,左手下切,顺势抽出手来。 临子初提高声调,道:“天色不早,我告辞了。” 千晴眼神复杂地看着临子初躬身行礼,在他转身后背朝向自己时,千晴眯起双眼,轻声道: “阿毛。” 一条极细、透明的蛛丝自千晴肩头喷出,直直射在临子初袖口处。 千晴右手拉着蛛丝,将临子初手臂拉住,定在原处。 万仞蛛蛛丝柔韧,能承受很强的压力。此时,绑在临子初手上的蛛丝被巨力牵扯,拉拉作响,呈现绷紧的荧光,却无一丝破裂的痕迹。 “千晴……”临子初叹了口气后,眼神坚定道:“若你执意为难在下,我便……” “你便如何?” “说不得,只好全力反抗了。” 千晴低而缓地笑了两声,道:“快让我见识一下,闻名天下的临少庄主,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说完,千晴忽然松开手上蛛丝。 临子初揉了揉几乎要被巨力扯脱臼的手腕。 两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步。 下一瞬,齐齐向前冲去。 第89章 千晴手中白光一闪, 有一柄银色巨剑凭空出现。这把剑长约四尺, 巴掌粗细,剑柄正面雕有阳刻的伏龙图案, 威风凛凛, 背面有阴刻的却炎二鹤, 翩跹张扬。 刚一出现,望晴峰整座山头的气压登时低了, 天地间冥冥之力被这把剑吸引过来, 营造出摄人的气息。 不用多问,这把剑定然是太伏却炎仙剑的剑胚了。只有这等传说中的仙剑, 方能夺天地造化, 换星斗之玄徽。 临子初右手向下, 幻化而出寒鼠剑,剑尖指地。 向前疾走,两剑交锋,陡然出现无形气波, 震荡四野。 有逼人的寒意, 自临子初眼周顺着手臂, 向外扩散。只听得冰块冻结声不断,临子初手中寒鼠剑嗡声长鸣。 这剑上都带了难言的寒意,剑锋锐利,令旁人打颤,闻之鼻酸。 此剑与太伏却炎剑胚悍然对抗,只一瞬间, 寒冰就蔓延着冻到千晴剑上。 千晴手臂用力,将寒鼠剑推开,右手前攻,刺临子初肩膀。 原来,太伏却炎仙剑虽然位列仙剑排行榜之首,然而数万年间,并未有人见过。 开源剑宗有一位陈姓的修士,嗜爱仙剑,究其一生,耗费心血,终于打造出了一柄能够同时容纳却炎血、伏龙鳞的精铁剑胚。 此时拿在千晴手中的剑胚并不是完整的太伏却炎剑,自然不能抵抗寒龙卧雪体的森森寒意。 不过这剑锐利坚硬,即便是寒鼠剑,也难以匹敌。 站在殿外的仙童也感受到了殿内惊人的灵压。 莘花问:“要不要进去看看?” 霜叶摇头:“小公爷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半途打搅。没有小公爷号令,我等万万不可进入。”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打起来了,唉。” 霜叶道:“定是这临子初不知好歹,惹怒了小公爷。” 莘花没有言语,心中却想,小公爷年轻气盛,争强好斗,与临子初对战,十之有八,是小公爷的问题啊。 这般激斗,只持续了几十个呼吸的时间,嘈杂的殿内,就恢复平静。 尽管霜叶、莘花可以想象出房间里凌乱的情况,然而千晴不叫人,他们也不敢私自开门进去收拾残局。 此时千晴的宫殿内,桌翻柜倒,罗帏被剑气割破,桌上酒坛摔个粉碎,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酒味。 临子初双手被千晴反剪在腰后,用万仞蛛丝牢牢绑在一起。 却是千晴赢了。 他搬来一把完好的圆凳,放在临子初面前,不让临子初坐,自己也不坐,千晴只是抬脚踩在圆凳上,手肘撑膝,问:“我执意为难你,你又能如何,临子初?” 临子初低了头,有一丝凌乱的黑发垂下。 论修为说,临子初修为比千晴要高不少。 只是两人在房内随便比划比划,一没动用仙法,只用佩剑攻击,二是没人拼死搏斗,结果如何,均有可能。 千晴求胜心更强一些,所以便是他赢了。 临子初听千晴如此言语,心中苦笑。 早在临家庄两人初次相遇时,临子初就发现,千晴对他‘闻名天下的少庄主’这个称号极为排斥。大概是幼年有何不好的记忆,哪怕现在千晴贵为仙主之子、望我尊族下代尊主,也不能轻易抹去他对临子初的敌意。 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刺刺临子初。 临子初知道这时自己应当示弱,于是哀求道:“请小仙主放我离开罢。” “休想。你遮遮掩掩的,”千晴说:“到底瞒着我什么?” 临子初道:“即便有事隐瞒,也是……个人苦衷,不敢相告。” “苦衷,呵呵,”千晴冷笑一声:“你最好努力想个能打动我的苦衷。” 言罢,千晴右手一推,便将临子初推到自己床榻之上。 临子初大惊,神情慌张。 但他很快知晓千晴用意。 在千晴枕边的刚卯十分脆弱,不能承受千晴这等体质的触碰。 果不其然,临子初刚被推到床上,千晴就松开他背后的蛛丝,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去碰放在枕边的刚卯。 临子初顿了顿,颓然的张开右手,指尖轻轻碰到了刚卯边角处。 这刚卯,本是一块凡玉,尽管放到凡间来说实为罕见,可在仙家之中,其实算不了什么。 但在千晴日夜呵护下,这刚卯吸收正阳仙宗浓郁的天地灵气,逐渐生成了些微的灵性。 旁的没有,然而当他感受到主人的气息时,竟然有了奇异的反应。 之前临子初隔着晶匣将刚卯捧回望晴峰,千晴还没有发现什么。而现在,临子初的手直接触碰到刚卯,这死寂了十余年的青玉,就好像是复活了一般,散发出微弱的碧色光芒。 “你……”千晴更加用力的握住临子初的手腕,几乎将他提起。 千晴问:“这是怎么回事?要说寒木属性,明是、明非姐妹二人也多少有些,却都没有反应,为何唯独碰到你才会发光?临子初,说话。” 临子初道:“我……也不知道。” “你方才还说,你欺瞒了我,这句话,也是骗我的吗?”千晴愤怒的问,他将毫不抵抗的临子初压在身下,用手拽住对方的衣领,喘气声都重了。 临子初上身都被拽得离开床榻,他见千晴气得厉害,抬手抚摸他的后背:“不,不。我……好罢,说不定是这块刚卯的主人与我……有血脉关系,也未曾得知。” “你不是说过,你不知这刚卯是何人之物吗?”说到这一句时,语气已经有些凌厉了。千晴道:“述真丹、吐实荷、僵醉灵芝,这些东西我都有,每个都能让你说出实话。你莫非以为我当真不能知道,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临子初呼吸都开始发抖,他本是别着脸的,这会儿忽然抬起头,望着千晴的眼。 如果千晴对他的眼神再敏感些,那么早应该在十年前就发现,自己一直寻找的刚卯的主人,正是临子初。 否则不应该有人这样看着他,不应该用这种无端深情的眼神看着他。 然而千晴没有发现那人的身份,他甚至用一只手箍住临子初的脖子。 如果是以前的临子初,他绝舍不得这般欺瞒千晴,定是早就告诉他事情的全部。 然而他想到……失去的……临子初心中一沉,喉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千晴的肩膀都在抖,他道:“你说,这刚卯的主人,与你有血脉关系?” 临子初呼吸时吐出的气息,不知何时,变得如同冰雾一般。 他收回搂在千晴身后的手,握住千晴箍住自己脖颈的手腕,轻声说:“放开……千晴放开……我有点……” 话没说完,临子初忽然咳了起来。 咳得不似寻常人,有块块薄而冷的碎冰,从他脏腑中咳出。 千晴愕然松开手。 就听临子初咳得断断续续道: “我……的银针,银针……阿晴。” 千晴见他表情痛苦,濒死一般,不由松开手。 后听他喊得亲热,愣了一下,却是无暇顾及,急忙问:“银针?哪里有银针?” 然而这时临子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双手紧紧捂住咽喉,蓝色的虚影自临子初五脏六腑处闪现,而后逐渐上移,挪到咽喉,直到双眼。 一股难以言语的冰寒席卷房间,千晴殿内纸窗冻得脆硬,洒了一地的酒水登时结冰。 临子初蜷缩着身体,艰难喘息,胸腔剧烈起伏,不过却好似吸不上气来似的,发出阻塞的声响,连带着,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千晴无可奈何,伸手在临子初衣襟内、袖口里摸索,试图寻找银针。 一边摸,一边大声问:“临子初,你将银针放在哪里?” 同时朝站在门外的霜叶、莘花喊:“你二人去求见玄英仙尊,得到首肯后立时回报。” 每个仙尊的仙殿,可都不是那么好进的。 千晴是白藏仙尊外孙,地位不同,进出方便。然而玄英仙尊与他非亲非故,想要进入,非得提前求见。待玄英仙尊同意后,方可御剑前去。 霜叶、莘花答道:“是。” 就在这时,千晴的手自临子初衣襟挪到脖颈处。 临子初痛苦挣扎,背对千晴,向前膝行。 然而不足一瞬,他就跪倒在床榻上,连呼吸都显得十分困难。 千晴左手轻而易举的从背后探到临子初衣襟内。他刚刚已经摸到这里有硬硬的东西,不知是不是银针。 临子初仰着脖子,微张着口,浑身僵硬。 千晴温热的指尖,剥开衣裳,在临子初冰冷的胸膛上摸索,并且很快找到了目标。 他胸前轻轻贴着临子初的后背,将手中硬物握在掌心,摊开时,一块穿线的蓝色冰块,正映在千晴眼前。 这冰块长时间佩戴在临子初胸前,散发出惊人的寒意。刚从临子初衣襟内拿出,甚至有凝固成冰的水汽,坠落床榻。 冰块中心镂空,有一跳动的绿色火焰,犹如心脏般规律跳动。 “镂火冰心,”千晴一眼望去,就瞧出了这仙材的跟脚,千晴颇不在意地将此物松开:“垃圾。” 右手继续向下摸索,隔着白袍,轻轻触碰临子初身上可能藏物的地方。 尽管此时临子初体内灵压无法控制,十分痛苦。然而千晴这样靠近自己,他却诡异的感到了欣慰,甚至愿意将这难以忍受的时间延长。 【冻森荒原】 第90章 可是千晴很快就在临子初腰间摸到了卷起来的银针。他把临子初推到身下, 手拿银针, 道: “临子初,你能否自己扎针?” 临子初脖颈处青筋鼓起, 整个人好似要被撑破一般, 喘息艰难。 千晴无奈, 道:“之前我见过你太阳穴扎着的银针,好似是一个抑制灵力上移的阵法。看你此时模样, 更觉得是你不能容纳体内磅礴的灵力, 筋脉无法吞吐周天,是以用银针控制。灵力无法压制, 似乎是长年旧疾了, 我一时想不出克制的方法。” 临子初定定地看着千晴, 说不出话,只能痛吟,夹杂着含糊的咳嗽。 每咳嗽一声,临子初便挣扎一下, 皓白的皮肤上, 浮现丝丝血色。 千晴见这人如此情况, 叹了口气,言语间颇有沉重之意,道:“事态紧急,无论如何,我先帮你压制体内的灵力。临子初,冒犯了。阿毛, 帮我把他的四肢捆住,不可让他乱动。” 有一只黑毛的蜘蛛,悄无声息的从千晴肩头爬下,落在床上。 “先救了你,”千晴道:“之后再慢慢算账。” 擎天之柱,正阳仙宗,镇秽峰,攘邪阁。 有一修士,身着宝蓝色长袍,他双手负于身后,信步走到攘邪阁内。 这年轻修士,抬首欣赏四方美景,面如冠玉,长身玉立,气质超凡。 然而望向周围火红修竹的眼睛,却似失明一般,毫无神采。 属于化神修士的强大神识,肆无忌惮的笼盖整个镇秽峰,将峰头一草一木,尽数收揽于眼底。 “这除烦竹,可还是当初珑玉仙子赠给凤仙君的那些?”百忍宗主偏着头,问一旁的清风、明月。 约莫三十年前,菩岳宗呼风唤雨的百忍宗主,曾经还与清风、明月这两个道童一般,在攘邪阁替凤昭明仙君护剑。 然而斗转星移,百忍宗主早已今非昔比,不是当年的小小剑使,地位甚至能与凤君齐平。 当真是飞上梢头,成为凤凰。 清风在脑中瞬间闪过这些想法,行了个礼,道:“正是,这片竹林——” “这片竹林太旧了,”不等清风说完,百忍宗主皱起眉头,抢先说道:“风景一成不变,委实糟糕透顶。不如将这竹林砍去,换成净心箭竹,更有利于仙君修行打坐,好极。” 清风尴尬道:“宗主说笑了。” 百忍宗主晃了晃手,道:“不是开玩笑。本尊已准备净心箭竹万顷,养竹乳五百池,当做此次见到仙君的薄礼。” “这……” 清风扭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凤昭明后,他退了一步,打算不掺和这两位旧时主奴间的事情。 百忍宗主眉目含笑,眼神却很犀利:“不知凤仙君意下如何?” 凤昭明静静地看着百忍宗主,没有说话。 净心箭竹竹叶奇特,犹如箭羽,轻薄锋利,煞气十足。尽管外表看上去颇为吓人,然而这种仙竹实际上是有静心凝神之效,很是神奇。只有灵力浓郁、平静祥和的地方,才能生出这样的竹子。 此刻,镇秽峰上,清风、明月与其他入门弟子一同,将山头除烦竹一根根挖出,重新栽上净心箭竹。 再种上百忍宗主亲自带来的五百口养竹乳,调和水土不服给仙竹带来的伤害。 尽管清风明月与其他弟子均能使用仙法,可一番劳作,也累的大口喘气。 等万事备好,清风送走帮忙的入门弟子后,站在山顶,环顾四周。 净心箭竹喜湿,在阳光的照耀下,叶面透润,再加上养竹乳的熏陶,更显峰头绿意盎然。 清风道:“明月,此时仙君与百忍宗主在攘邪阁内交谈,叫我二人不必侍候,但我总觉,应该在殿外等着。” “不错,”明月道:“百……” 话音未落,清风便抬手捂住明月的口。 等明月眼中露出了然的表情,他才松开。 随后,一道神识传来。 明月小声道:“百忍宗主性格乖僻,早在他还是剑童时,便对凤仙君有极强的占有欲,做出不少荒谬之事……” 清风表情沉重,顿了顿,传音道:“百忍宗主好歹也是一宗之主,这次前来拜访,背负了菩岳宗全体的颜面。兴许不会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举动。” 明月道:“他心思缜密,头脑也灵活,修为高深,着实是英才豪杰。只是涉及到情爱之事,便……唉。” 清风担忧道:“当年百忍宗主位卑而低,必须克制。然而现下他地位如此之高,为了仙宗门面,凤仙君恐怕……恐怕不好严词拒绝。” “是啊,”明月道:“情况如此,即便仙君不让我二人前去侍候,我们也当站在门外。” 清风点了点头。 两人身体向上一跃,化作两道红色虚影,瞬间消散在空中。 与此同时,攘邪阁内。 一张四方的木桌前,坐着两位相貌年轻,但灵压强悍的男修。 其中一位身着红白大袍,气质冷清,垂目向下,闭口不言。 对面的那位,一身宝蓝色长袍,束发高梳,英气逼人。 “算来,本尊已有二十余年,没有来过这攘邪阁了。”蓝袍修士挪动双眼,‘望’向凤昭明。 凤昭明一言不发,右手在木桌上轻轻一指,就有两盏茶杯,分别列于二人面前。 百忍宗主嘴角含笑,左手掀袖,右手将茶杯举起。 他向来肆无忌惮的神识,此刻竟然罕见的收敛一些,只查看自己面前的茶杯。 然后百忍宗主笑道:“凤君竟然如此小气,只用盏清水招待客人吗?” 言语中并无着恼之意,然而凤昭明还是解释道:“并非清水,而是青荔汁。” 绝顶峰上,有树以果为名,名叫青荔。 青荔果树百年方能孕育出一颗青荔,青荔表皮凹凸不平,犹如鳞片,但果子滋味极为甘美,若凝成汁,更是可令仙人动容。 只是一整颗青荔,只能酿出拇指大小的青荔汁,即便是仙宗之内,此物也是较为罕见的。 “原来是青荔汁,”百忍宗主将茶杯放到鼻端,轻轻嗅闻,道:“为何用此物来招待本尊,而不是仙酒?难不成,凤君以为,本尊还是当初喝些酒都要被你管教的小小剑童么。” 凤昭明并不激烈辩解,他轻声道:“青荔汁对木属修士有益。” 百忍宗主当然知道。只是此话从凤昭明口中说出,无疑会令自己更加愉悦。 仔细看看,连手中握着的茶杯,都有凹凸形状,是用青荔果皮铸成,唯恐其余木、瓷茶盏遮掩青荔汁甘甜不凡的味道。 百忍宗主举起茶杯,仰头一口而尽,他开口道: “只要是凤君递给本尊的,哪怕是灼喉割腹的毒药,本尊也照喝不误。” 一双无神的双眼,定定看着面前之人。 那分明是一双盲眼,可看着凤昭明,眼中却又蕴含着露骨的情绪。 百忍宗主放下茶杯,缓步走到凤昭明面前,道: “毕竟……于本尊来说,能见到仙君你……” 他的声音压得低沉沙哑,增添扣人心弦的暧昧。 百忍宗主弯下腰,勾起凤昭明的下巴,轻声道: “能见到仙君你这般艳惑无边的美人,要本尊经受多少万劫不复的情关考验,本尊都无所畏惧。” 这话说得,当真是荒谬至极。 凤昭明身为正阳仙宗东昆仙主首徒,六根清净,无情无欲。后成仙君之首,举止正派,当为正道楷模。 何谈艳丽,何谈惑人? 这两个惊世骇俗的形容词,当头盖了下来,凤昭明竟不动声色,也不开口反驳。 到是殿外站着的那两个小仙童,忍不住发出又惊又怒的吸气声。 第91章百忍宗主眼珠向外挪了挪, 很快又转到凤昭明脸上, 两根手指暧昧的摸索仙君光滑的皮肤。百忍宗主道:“清风、明月二人就在门外,能听到你我二人谈话, 没有关系?凤仙君, 你可知本尊……” 凤昭明神情不变, 右手一挥,便有隔音结界, 自他掌心向外蔓延。 房间内笼罩了一层透明的隔膜, 阻绝一切声响。 百忍宗主嘴角勾起,继续道:“你可知本尊此次前来是欲为何?一杯青荔汁, 可还不够本尊前来正阳仙宗耗费的灵力。” “……” 对着面前闷葫芦似的仙君, 百忍宗主非但不觉得无趣, 反而兴致盎然。他以一种极为无礼、外人绝不相信一宗宗主能做出来的姿势,跨在凤昭明腰间。 他凑到凤昭明耳边,对他低声耳语道:“本尊前来……是为了将自己,亲自送到仙君床榻之上。” 凤昭明阖上双眼, 心中叹了口气。 “本尊怜你, 不仅让你在上方, 且过后还有精血奉上,让你拿来讨好小仙主。如此好事,也只有本尊能做得出来了。” 言罢,百忍宗主凑上前,亲吻凤昭明朱红色的眉毛,继续道:“你占了本尊那么多次便宜, 便不要再皱眉,露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了。” 眉毛是凤昭明的脉点。 修士周身受到灵气保护,坚硬难摧,唯有脉点脆弱,可以致命。 即便是至亲之人,也少有像百忍宗主这样,触碰他人脉点的。 这不仅无礼,而且太过僭越,因为哪怕是伴侣之间,也不能拿生死开玩笑。 偏这百忍宗主动作流畅,丝毫不以为然,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 凤昭明睁开双眼,凌厉地看向百忍。 百忍宗主笑着说:“可也不能总让你占便宜。你要本尊精血,也有条件。譬如这行事的地点,要由本尊自选。” “……” “听闻小仙主经常亲自来攘邪阁向仙君请教,不知是在哪里?”百忍宗主道:“小仙主体内有东昆仙主之骨,看见他,你一定会想起东昆。哼。本尊便在攘邪阁与你交媾,日后你再教导小仙主时,说不定就不会想起他,而是我了!” 百忍宗主翻脸极快,之前还是笑着的,冷哼一声后,很快变化情绪,显得极为愤怒,说到最后,连自称都忘了使。 “放肆。” 凤昭明呵斥一声,右手如电,抓住百忍宗主肩膀,将他自身上扯下。 而后长身而起,身后木凳被踢翻,嘎啦两声,裂成几片。 房间内气氛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 就在这时,百忍宗主深吸口气,面容和缓许多。 他道:“……本尊千辛万苦来到正阳仙宗,不是要与你打架的。罢了,你是什么样的脾气,本尊早就摸透了。” 说完,百忍宗主走上前去,默默将木凳复原。 之后一手用力抓住凤昭明的衣领,一手揽住仙君脖颈,藤蔓一般,缠在他的身上…… 修为到了化神阶段,早已察觉不到寒暑变化,百忍早已忘记,灼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然而此时身后的男人,胸膛是那么的火热,几乎要把他烫疼一般,让百忍宗主浑身都是汗水。 他小腿痉挛,脚趾用力踩着床单,身上每一寸都被汗水打湿,连睫毛都湿重难耐。 “你……你这混账东西……” 一宗尊主身后秘处,没受润滑,被凤仙君自后深深进入、长时间不能停歇,百忍颤抖着叫骂:“混账……你敢让珑玉来这里……你……你敢让她来,你的心里只有小仙主,你从未想过我……啊……” 百忍宗主手肘撑不住了,他喘息着倒在床上,床单满是仙君清冷如竹的气息,他紧紧抓着凤昭明的手臂,浑身颤抖,身躯僵直,屏住呼吸。几息之后,方才瘫软在床上,呼吸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 凤昭明收回手中利刃,将面前鲜血,装于晶匣之中。 血液对于修士来说极为重要,一捧鲜血,就是能让修士临界虚弱的极限点。 百忍被凤昭明抽了一捧鲜血后,理论上不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可他的脸色仍旧极其苍白,嘴唇也没有颜色。 百忍宗主喘了口气,毫不在意般治疗胸前伤口,他自嘲地笑笑,没有忍住,还是开口说: “凤仙君,本尊知道,你与我上床是为了精血。可能否不要刚一停止,立刻取血?我后面给你弄得火烧一般,你又给我胸口一刀,当真……不解风情。” 凤昭明也不开口辩解,他将晶匣收到袖口,拱手道:“宗主可在此处歇息,本君有事外出,多有得罪。” 说完,转身欲走。 “慢着。” 凤昭明脚步略停,没有回头。 百忍宗主望着凤昭明的背影,顿了顿,说:“过些时日,正阳仙宗举行演武会。本尊身为菩岳宗宗主,会带着弟子前来参加。” 凤昭明点了点头,道:“恭迎百忍宗主。” 百忍宗主微笑着说:“届时,能否讨要一座临近凤仙君的峰头,让本尊入住?” 凤昭明没有回答,径直走出了仙殿。 …… 临子初周身每根血管都痛得厉害,寒冷的气息,顶在咽喉处,好像要破体而出。 这样的痛楚,忍耐了许久,体内磅礴的灵力,方才被压制住。 临子初艰难地喘息,待他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学寝峰中,自己的住所处。 那是一间朴素的小别院,别院里有卵石铺成的石桥,有翠竹修葺的房屋。 有一口方寸大的石井,立于别院左边,散发着丝丝灵气,将这天地熏得陶然湿润。 他皱着眉,撑起手来,身体摇摇晃晃。 坐在临子初身旁的红绳少女连忙扶了一把,道:“师兄,你刚醒来,不要起身为好。” 临子初皱眉,用沙哑的声音问:“佩儿,我睡了多久?” “睡了好几日。”佩儿道:“你情绪激动,又擅自将眼周银针取下,体内灵力暴涨,着实危险。若非千晴师兄替你扎上银针,亲自送你到玄英仙殿,你的脉点,险些再次上移!师兄啊,你的小命儿已经很珍贵了,可否不要再做蠢事让它——” 佩儿苦口婆心,好言相劝。 然而临子初并没有听进去,他神情一动,一手捂住咽喉,一手撑住身体,向前追问:“什么?你说……是千晴送我到玄英仙殿的?” 佩儿愣了,下意识点点头,说:“不仅如此,你昏睡的这几日,千晴师兄统共来看望你三次,见你一直不醒,每次都是失望而归,还要我等你醒来后立刻告诉他。” 临子初猛地将盖在身上的薄被掀开,喜悦道: “我自己去……我去告诉他……” 然而刚一下床,双膝打颤,竟似要跪在地上。佩儿赶忙上前搀扶,道:“师兄,你这般着急作甚?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贸然前去,不是给千晴师兄添麻烦吗?” 临子初长吸口气,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晴空万里,微风习习。 这个时候,千晴应当是在凤昭明那里,聆听仙君教诲才是。 第92章 佩儿解释道: “再过些时日, 正阳仙宗最盛大的演武会便要开幕了。千晴师兄年满二十五周岁, 有资格参加演武会,听说自三年前开始, 凤昭明仙君每日都会亲自提点训练他, 要求十分严格。” 演武会是正梧洲最盛大的仪式, 届时所有仙宗、宗门杰出弟子,只要年满二十五周岁, 元婴修为之下的, 均有机会参加武斗,一决胜负。 优胜者不仅能得到自家门派更多的资源, 更能获得正阳仙宗赏赐的奖励, 数量、质量均是庞大到难以想象的。 千晴家底丰厚, 看不上这些赏赐,凤昭明严格训练他,只是重视演武会能够带给千晴的巨大的名声方面的好处。 若干年前,凤昭明便是因为在演武会上夺得头筹, 方被人喊做是“正梧洲战力第一人”。 直到如今, 也无人能够摘下凤昭明头顶上这个称号。 临子初脑中迅速将这些想了一遍后, 他推开佩儿扶着自己的手,缓缓站起身来,道: “我要去镇秽峰等候千晴。” “师兄,你……” 佩儿叹了一声。 她这个师兄,平时待人处事都是平静坦然、甚至有一分疏离的,轻易不愿同旁人交谈, 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也能一笑了之。 唯独遇到有关千晴小公爷的事情,他就变了一个人。 由不愿同旁人说话的,变成了能言善道的,由冷漠清高的,变成了痴情脉脉的。 如果‘情’之一字能令人丧失理智,那么为什么还有那样多人,飞蛾扑火般陷入其中? 这样想着,佩儿不由对临子初产生了怜悯的情绪。 “好罢!我便陪你一程,随你一同前去。” 正阳仙宗,镇秽峰,攘邪阁。 此阁之内,有处全然模仿演武场质地的地方,用来当做千晴平日训练的场所。 哪里选用的地砖,都是能承受极强攻击力的白石。 地面白石,此时在凤昭明与千晴二人的激斗中,震得犹如风吹薄纸般抖动。 轰! 只见有一红袍修士,右手成拳,拳周燃起飞腾的火焰,悍然朝千晴攻去。 千晴纵身跃起,试图躲闪。在千晴起身之际,凤昭明左手猛然向伸,掏千晴丹田要位。 千晴瞳孔皱然缩小,以脚尖触地,躬身后退。 然而凤昭明比他更快,这红袍修士足踏于地,地面凹陷,借力倾身前冲,右拳已然就在千晴面前。 千晴双手交叠,试图用掌心抵挡。 凤昭明声音冷清,道:“不可。” 实战中,敌人出拳攻击,指骨时常戴上有攻击性的武器。近身肉搏应当尽量减少与敌方的肢体触碰,这点千晴也知道。所以他在掌心聚集灵力,形成隔膜,用来防御。 凤昭明见到了千晴掌心的隔膜,却仍是说‘不可’。 千晴道:“有何不可?” 凤昭明一言不发,右拳径直攻去。 只见这人指骨周围燃着火红的烈焰,跳动好似沸腾的滚水,带着惊人的热意,铺天盖地的气势,朝千晴面前逼近。 千晴额间有仙兽伏龙,丹田内藏有却炎二鹤,两者结合,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体质,名为‘太伏却炎’。 太伏却炎至强至炎,哪怕是凤昭明拳周燃烧的火焰,也不能灼伤千晴的皮肤,因为温度还差的太远。 可是,当凤昭明的拳碰到千晴的一刹那,两人相互碰撞的地方灵力激烈对抗,只听磬然一声,空气中漾起透明波纹。 千晴的身体,无法遏制地向后退去,他重重砸在山石之上,背后山石破碎皲裂,轰隆隆,众多碎石纷纷滚落。 “不可与敌方接触。”凤昭明迈步前行,站在离千晴五步左右的地方,声音平淡。 千晴迅速自地上撑身站起,他几步跃到凤昭明身边,右掌并拢伸直,呈手刀形状,朝凤昭明颈部攻去。 “不可一味前进攻击。” 说着,凤昭明劈手反击。 他修习的是纵横驰骋的战意道,作战时大开大合,万夫莫当。然而教导千晴作战时,身形极为灵活,躲避时游鱼也似,滑不留手。 千晴表情凝重,全神贯注。 两人身形极快,眨眼睛,已然交手四招。 五招、六招…… 千晴眼中露出欣喜的情绪,不知为何,他不再上前攻击,而是后退两步,与凤昭明保持一段距离,凝神防备。 凤昭明心中轻声叹了口气,之后眼神一厉,俯身向前,双手呈擒拿术攻击,紧扣千晴手腕。 千晴反手下切,不过凤昭明肉身强悍,千晴这下不仅没逼得他松手,反而令自己掌根剧痛。凤君手指犹如钢筋般死死握住千晴,又道:“不可轻易后退躲避。” 千晴额间有青筋暴起,一副愤怒的模样,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道: “多谢师尊教诲。” 于是凤昭明松开扣住他的手指,顿了顿,轻声说:“今日便到这里。” “千晴告退。” 千晴拱手行礼,转身时猛地甩了甩衣袖,踏出攘邪阁时,千晴愤然长吼一声。 刹那间,群鸟振翅飞逃,引得松涛波动,海浪一般。 千晴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咆哮,他之所以如此气愤,是因为这次他与凤昭明对招结果并不理想。 十年前,千晴攀上擎天之柱,被正阳仙宗找回。他是仙主遗脉,望我一族宗主,地位崇高。 然而有一件事,即便他地位再高,也没有办法。 那就是十年前他上山时,被一元婴修士重创,脑中海量的光阴碎片被其击碎。若要复原这些光阴碎片,非要菩岳宗百忍宗主的鲜血不可。 但千晴现下只有筑基修为,强行引化神修士精血入耳,次数多了,会对千晴造成不可知的伤害。 因此凤昭明曾对千晴说道,只有千晴接下自己十招时,他才能将百忍宗主的精血灌入千晴之耳,修复他脑中的光阴碎片。 十招说来简单,然则,凤昭明被正梧洲公认为‘战力第一人’,千晴与他肉搏,极少能抵挡得住。 是以十年过来,千晴并没有想起很多当年失去的记忆。 只记得在某间昏暗的房间里,一双浑圆的眼,断断续续的咳声,以及对方洁白的手腕。 ……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忘了谁! 千晴耳朵、脖颈红成一片,他急速朝外走去。霜叶、莘花知晓他心情不好,各个低眉顺目,跟在后面,一声不吭。 临子初与佩儿见到千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一脸怒容,眼神烦躁,皱眉前行,散发着一种‘无事勿靠近’的强大气场。 见千晴如此模样,佩儿知情知趣,不敢上前。 然而临子初见到千晴的瞬间,抬步便上前,口中唤道: “千晴……” 千晴脚步一停,扭过头来。见到临子初,千晴表情难看,僵硬的笑笑,道:“临子初,你怎么在这里,你的病好了吗?” “劳烦千晴挂心,”临子初捂住咽喉,轻咳一声后,说:“今日已无大碍。上次与你饮酒还未尽兴,能否容我再邀你共食?” 听着临子初的咳声,千晴微微一怔。 一旁的佩儿心中大喊,以临子初目前身体的情况,卧床静养半月都不夸张,什么叫‘已无大碍’?居然还要饮酒作乐?她这师兄,当真是要谈情说爱不要性命的典范啊! 然而佩儿也并不如何担忧。毕竟千晴虽然在临子初昏睡时来看望过他三次,但言辞委婉,并不如何亲密,此时千晴心情不好,想必是演武会将至,紧张烦躁之故,不会答应临子初的邀请的。 就在佩儿心中叨念‘亏得师兄对千晴日夜思念,恐怕——’ 千晴沉思片刻后,他点点头,道:“也可。” ‘恐怕小仙主与师兄感情并不是那么好,只是……’佩儿正想到这里,忽然听千晴这般回答,忍不住‘咦’了一声。 “跟上来。” 千晴说着,快步向前,脚踏腾云,朝望晴峰飞去。 临子初连忙抽出寒鼠剑,同时对佩儿说:“你回去吧。” 佩儿道:“师兄,你身体受得住吗?” 临子初手捏剑诀,踏在寒鼠剑身。他体内灵力初定,强行催动下,使得自身站立不稳,剑身摇晃。 口中却道:“自然无碍。况且我与千晴同处,即便有什么问题,也有他帮衬,你不必担心。” 说完,寒鼠剑嗡鸣一声,载着临子初向前疾行。 等临子初靠近,千晴才加快了飞行的速度,两人并肩向前,霜叶、莘花紧跟其后。 一路上,千晴并没有与临子初交谈。他情绪亢奋,脸颊绷得紧紧的,下颌弧度十分僵硬。 直到上了望晴峰,步入宫殿,千晴都一言不发。他径直走进寝宫,身后宫门自动阖上。 霜叶、莘花低眉顺目,分别站在寝宫大门外两侧。 临子初在门外徘徊,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将宫门推开。 走近千晴宫殿后,没忘记将房门关紧。 千晴自凤昭明那里离开时,时间便不算早。这会儿夕阳西下,房间里没有唤醒荧光,光线略显昏暗。 千晴独自一人,站在窗前。面前纸窗大开,有夏日的热风,扑面吹来,引得千晴身上衣袋缓缓飘动。 临子初静静看着千晴的背影,不知怎的,就是觉得,背对着自己的这个年轻修士,此刻一定是非常、非常寂寞。 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站在千晴身旁。 千晴侧目看了临子初一眼,又转头看向窗外。 殷红的夕阳全然躲在地平线后,金色的霞光逐渐褪却,暮色缓缓降临了。 “十年前,”千晴伸手朝东方指去,开口道:“我是在那里,被师尊带回正阳仙宗。这十年间,我一直在找寻当年那个被我遗忘的人,然而无论怎样公告天下,均没有打探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千晴笑了一声,没等临子初回答,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他问:“还喝酒吗?” 临子初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瞬,千晴手中就多了一个圆肚的酒坛。 他手指抚摸酒坛上的塞子,将酒塞打开时,房间里登时弥漫着诱人的酒香。 千晴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水外洒,将千晴胸襟打湿。 临子初道:“也给我喝一口吧?” 千晴便将酒坛递了过去。 临子初垂目看了看,仰头便喝。 比起千晴来说,他喝得可文雅多了,下唇贴着酒坛,舌尖点着坛壁,没向外溢出一滴酒水。 两人共用一坛酒,喝到天全然黑时,酒坛中的酒仍是满满的,没见分量变少。 到这时,临子初才发现千晴手中的酒坛究竟是何物。原来此物名叫‘酒入舌出’,乃是一种坛状的仙器,若将酒水放入其中,便可有源源不断的酒水盈满酒坛。 此物多半是修习变化道的大能施展法术制成,较为罕见,只有举办大型盛会时,才会拿来招待嘉宾。 临子初长吸口气。他喝得太多,喉咙灼痛,脸颊也烧了起来。 当他发现这酒坛就是酒入舌出之后,便停手不喝了。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千晴一人独自饮酒的声音。 他跨坐在窗框下,右手稳稳托住酒坛。千晴看着临子初,问:“怎么不喝了?” “喝不下了。” “你之前那次喝的更多,”千晴道:“可是生病后身体不好了吗?” 临子初道:“是这酒太烈了。” 千晴点点头,接受了临子初的回答。他晃了晃酒坛,问:“你为什么要用银针压制体内的灵气?” 临子初顿了顿,并不想详细解释,只道:“……与我体质有关。” 千晴沉思一阵,道:“你之前也说,因为你的体质关系,碰到我的刚卯,刚卯便会发光。” “……”临子初沉默着,醉酒的双眼,定定望向千晴。 “再给我看一次。”千晴放下酒坛,上前几步,走到临子初面前。 临子初轻声道:“看什么?” “看你碰我的刚卯。” 临子初心脏一沉,刚要拒绝,便被千晴握住手腕,拖到床榻边。千晴贵为仙主之子,寝宫床榻皆是干净整洁,不容外人靠近。 不过千晴似乎不以为然,他把临子初按在床上,拉着他的手,靠近自己枕边,示意他去触摸。 临子初无奈,犹豫了一下。 之后抬起手,打开晶匣,将其中装着的刚卯双手捧出,放到千晴面前。 千晴屏住呼吸,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临子初手中之物。 那刚卯破旧不堪,被人用外力拼接在一起,然而烧焦的痕迹无法遮盖,七零八落,没有玉质应有的润滑感。 不过当刚卯触碰到临子初的皮肤时,一种温润的光,映在两人眼前。 两人均可夜中视物,房间里没有荧光,更衬得面前刚卯颜色翠绿,美不胜收。 临子初心中不忍,道:“千晴,凡物终究是凡物,怎配让你如此挂心?不过是一块凡玉,越是珍惜,……失去的时候越是痛苦。”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千晴恐怕早已勃然大怒。 然而今日千晴不过轻声说了句‘是吗’,就不再说话了。 反而是临子初的情感,好像沸腾的热水般。 他肩膀都颤抖起来,忍不住合拢手心,将掌心的青玉盖住。 房间里又恢复了黑暗。 千晴与临子初并排撑手趴在床上,临子初向右边挪了挪,两人的脸颊几乎都要贴在一起。 闻着千晴身上的味道,看他微红的脸颊,临子初轻声道: “……敢问千晴,你可听说过六角雪冬茶?” 千晴点了点头,道:“玄英仙尊殿内有藏。” “这六角雪冬茶……”临子初叹了口气,道:“其实,便是用寒龙卧雪体的修士之血泡成。” 千晴一愣,道:“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可我之前见那杯中的茶叶是白色的。” “不错,寒龙卧雪修士的血应当是红色的,”临子初道:“可当他不幸身亡时,体内的血液变回凝结成冰,化成雪冬形状。” 千晴道:“听起来很恶心。” 临子初微笑道:“可这确实是正梧洲难得一见的名茶。千晴……拥有寒龙卧雪体的人,寿命比起寻常修士要短许多。” 是以不得不隐忍。 房间里的气氛登时沉默了,直到千晴询问,打破了宁静。 “所以呢?” 临子初如梦初醒,道:“所以……所以,在下恐怕没有多少时日,能托着这刚卯……供你观赏了。” 千晴说:“道友言笑。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定然是这刚卯先毁,而不是你先寿尽道陨。” “不……” 临子初一颗心都要碎了,他时日无多,只是想听千晴唤他‘大哥’,想再看他依赖、信任自己的眼神。 难道这卑微的愿望,永远都不能实现吗? 再开口时,临子初的声音已然有些沙哑。他道: “千晴……之前我在白藏仙殿外,曾经问过你几个问题。有一个,你没有回答,能否再问你一次?” 临子初心脏猛然跳得快了些。 “如果你想找的那个人,就站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那可怎生是好?” 说完,临子初松开合拢的手心,莹莹绿光,又映在两人眼前。 千晴眉端蹙起,他的脸在荧光映射下,显出透明绿光,神情更显焦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因为我记不得……所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临子初,我有一件事,想说很久了。” 临子初一怔。 便听千晴道:“我虽然脑中海量光阴碎片被击毁,然而实则是有可以复原记忆的方法。” 临子初瞳孔骤然紧缩:“什么?” 千晴点点头,道:“说来话长,总之,想要复原我的记忆,定然需要菩岳宗百忍宗主的鲜血。我师尊这些年来朝百忍宗主讨来不少精血,就存在攘邪阁内。” 临子初额间沁出冷汗,涩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千晴至今想不起来,忘记的那个人?” “关键就在于此,”千晴道:“若想复原光阴碎片,需将百忍宗主精血灌入我的左耳,再自右耳流出。师尊总觉我修为尚低,唯恐我不能承受百忍宗主这等化神修士的精血,是以定下规矩,只有我与师尊实战时能赢他十招,他才助我修复记忆。” 临子初恍然大悟。他之前就在想,千晴性情直率桀骜,偏偏见到凤昭明时会压抑脾气,喊凤昭明‘师尊’。 想来凤昭明这十年间,为了修复千晴记忆,讨要百忍宗主精血,付出了极高的代价。 即便千晴不说,但也能看出,他其实很承凤昭明的恩情。 临子初叹道:“凤仙君如此举动,实然是全心为你考虑。” 千晴急道,“你不知道,我绝不能再等下去!你有个问题问得好,如果我倾心爱慕之人,命不久矣,这般拖沓,等我找到他时,难道不会后悔吗?更何况之前我曾有几次将百忍宗主精血灌入耳内,想起了不少相关的记忆。” “……当真?” “不错,我已经见到那个人,我看到那人的眼睛,看到他的手腕。” 临子初连忙挪开眼,不敢再盯着千晴的眼。 千晴喃喃道:“只要再有一点……再有一点,我就能‘看’见那个人的脸,我就能想起他了。” “……是吗……” 千晴点点头,道:“所以,我需要潜入师尊殿内,取走些百忍宗主的精血。此事还需你来帮忙。” “……” 临子初错愕,连忙否决,道:“万万不可!千晴,凤仙君之所以不给你百忍宗主的精血,非是不舍得,而是你修为尚低,百忍宗主却是化神修士,以化神修士的血灌耳,谁知能有怎样的损伤?总之不可,这事需听凤仙君的安排。” “哼,”千晴面上表情阴晴不定,但强忍下来,他慢声道:“只是要你陪我去取一捧左右的精血,数量不多,能让我想起那人究竟是谁即可。一捧的鲜血,是不会有问题的。” 临子初摇摇头,欲言又止。 他想起两人在临家庄相处时,几乎都是在夜晚的委陵阁见面。那时候千晴没有筑基修为,不可夜间视物,他曾不止一次说,看不清临子初的脸。 别说一捧精血,就算是十捧,也不一定能让他想起来。 于是临子初道:“待千晴你到了金丹修为,道心稳固后,我定然同你共去攘邪阁,取百忍宗主精血。” “金丹修为?”千晴怒道:“莫要开玩笑了。” 正梧洲修士修行,有炼气、筑基、结丹、元婴等等共七个阶段,其中结丹修为,被称作是修行的第一道天堑,没有结丹,修行顶多是强身健体,无法窥见天机。 众所周知,炼气修为,是要修士吸收天地灵气,将其引到体内。 筑基修为,是要修士将天地灵气引导通顺,让灵气按照周身经脉游走,每一吐息,便是完成一次大小周天。这个阶段的修士耳聪目明,夜可视物,且到了筑基巅峰时期,修士皮肤上会流出带有恶臭味的黑色浓水,那是修士经脉内的杂质,被灵气逼到体外。但筑基修为修士不能跳脱五行之外,仍需食用五谷杂粮。 唯有步入金丹修为,才能真正做到感应天理,辟谷不食。 皆因要想步入结丹期,首先要做的,便是认清自己要走的‘道’! 大道三千,繁而不同。 每个修士,心中都有自己所选的、所坚守的道。 譬如凤昭明,所修之道乃是‘战意道’,此道刚硬霸烈,不屈不挠。 百忍宗主,所修之道乃是‘光阴大道’,此道神秘奇异,强悍莫测。 临子初因体质关系,与冰雪道最为契合,自修行时所用所靠,无一不与冰雪道相近,内心深处,早已孕有一颗此道的种子。 这颗种子沉在丹田内,待筑基巅峰时,体内灵力逐渐压缩,在这颗道种旁徘徊。道种越凝实,吸收灵力越多,压缩越快。 待灵力压缩到极致,便形成丹药形状。这,就是到了结丹修为了。 千晴今年二十有五,资质资源,万中无一,然而时至今日,仍是筑基巅峰修为。 不是因为灵力吸收不够,而是千晴体内,还没有那颗适合自己的道种。 千晴的父亲东昆仙主是单火灵根,位列夏尊之位,修炎道;母亲岚秋桂仙子修雾道;师尊凤昭明修习战意道。 既然千晴丹田内有却炎二鹤,自然可以修习炎道。额间有神兽伏龙,也可修战意道。 然而这十年间,千晴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告诉自己,他绝不应当修炎道抑或是战意道。 ……还有一颗道种,在等着他。 修行之事,以感悟最难,吸收灵气最易,要想找到那颗道种,尚且不知还要等多长时间。也就是说,千晴突破金丹时日不准,说不定是十年,说不定便是明日。 要他眼巴巴的等着结金丹后再去取百忍宗主的精血,实在是太过煎熬。 这一切说来话长,然而千晴脑中闪过这些念头却是极快的。 他强硬起来,说:“还请你同我去一趟。” 临子初道:“恕难从命。” “你是当真要与我作对了?” “不,我……我总是百般乐意,能令你开心,”临子初叹了口气,道:“可是一旦有可能伤害到你,我便裹足不前了。” 千晴眯起眼睛,说:“一捧精血,如何能伤害到我?” “然则,假如一捧精血不能使你记起刚卯的主人,你欲为何?” 千晴反问:“你怎知一捧精血不能使我记起?” 临子初面色一变,闭口不言。 他抿了抿唇,将刚卯小心放回晶匣后,转身要走。 千晴冷冷看他,右手微抬,一道黏而细的蛛丝,噗的一声,沾到了临子初的手腕上。 “之前,你在我的望晴峰昏过去,我用银针救你一命,为的便是留你日后算账。” 千晴右手猛地向后一拉。 他力道极大,而临子初也无意反抗,很快便被千晴用蛛丝拉到身边。 嗖、嗖、嗖。 无数蛛丝自阿毛口中狰狞吐出,把临子初绑了个严严实实。万仞蛛自出生起,口部便有天然灵气流动,所吐蛛丝强韧无匹,修士一旦被裹住,轻易难以逃脱。 这也是万仞蛛难以驯服、少见天敌的原因了。 临子初不费力去挣扎,他定定看着千晴,恍然大悟,心想: “他之前便想邀我去攘邪阁取百忍宗主精血,是以没有发难,等我拒绝他,才继续逼问。” 怪不得千晴怒火冲天的自攘邪阁走出,还愿意让临子初跟来,对他礼待有加。 原来是这样…… 微妙的伤心之情一闪而过,临子初转念想,千晴什么都忘记了,怎能怪他?又重新振作起来。 第93章 千晴道:“少废话, 快说, 我那刚卯为何遇到旁人不亮,偏偏遇到你时才亮?之前你说你有苦衷, 所以不能告诉我。快将苦衷细细道来, 否则我要不客气了。” “一块刚卯, 又能说明什么呢,”临子初道:“不是我, 任何一个有寒木体质的修士, 均能将其点亮。千晴为何偏偏如此执拗的想从我口中问出缘由?” 两人身高相仿,说话时, 临子初的眼睛定定望着千晴。 他眼中压抑不住的浓烈情感, 令千晴不能理解, 只觉得奇怪,好像要被他刺痛一般。 千晴道:“你说为何?” 他用吼一般的声音道: “十年前,我刚刚遗忘之时,便将瘦喜叫来, 仔细询问。我与瘦喜向来交好, 如果那刚卯的主人, 是我在临家庄认识的,那么我不会瞒着瘦喜。然而瘦喜说他不知道。他不会骗我,既然如此,那人定然是在我前往擎天之柱的路上遇到的人。” “……” 千晴眼神凌厉,他冲上前,一把握住临子初的衣领。 “当年前往擎天之柱的临家庄侍卫, 几乎都丧命与沼泽蚊王口器之下,存活下来的唯有你我二人。之前你说你不知这刚卯的主人,我便以为你果真不知,但你碰到刚卯,刚卯莫名发光,我……” 千晴嗓音沙哑,情绪激动到浑身发抖的地步,他怒道:“我早该想到,你一定知道什么,十年前我为何不逼问你,哪怕得罪善慈散人,得罪玄英仙尊,也要把你留在正阳仙宗!” 临子初被千晴攥住衣领,双脚踮起,脚尖触地。 他看着千晴愤怒而激动的眼神,自己的肩膀也在颤抖。 一股强烈的情绪顶在喉间,让他几欲落泪。 临子初用微弱的声音说: “如果……如果我说,这刚卯的主人,就是我呢?” 千晴愕然,他握住临子初衣领的手一顿,手指微微松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手指蜷缩着用力,大声问:“你说什么?!” 临子初如梦初醒,他喘息急促,别过脸,边喘边道:“开个玩笑罢了。怎会是我?” 他一颗心好像要被撕裂了一样。 天可作证,他不愿骗千晴一言一语,可目前形势却要让临子初承认,自己是‘骗他的’。 千晴眉端紧蹙,质疑地看着临子初,丝毫不信,无声的要求他继续说下去。 临子初清了清嗓中的哽咽,道:“千晴,我确实知道这快刚卯主人的消息,但目前不能告诉你,待你到了金丹修为,不,元婴修为之后,才能说与你听。你逼问我也没有用,我有方法应对。” 常见的逼迫修士吐露真话的方法有许多,可多半已被破解,常年战乱的修真国的修士,自小便要学习反搜魂训练,哪怕敌人逼迫,也可能得到的是假的信息。 千晴道:“我若将你丢进襄和峰里,你还有方法应对吗?” 襄和峰是正阳仙宗专门用来逼问敌人的地方,目前由刁拙仙君掌管。 刁拙仙君手下,还没有他无法逼供的犯人。 临子初摇摇头,说:“你不会的。” “我确实不会,”千晴忽然抬起手,用左手掌心,遮住临子初的口鼻。他急急道:“你说你便是这块刚卯的主人,你说你便是这块刚卯的主人!” 他言语中带着急切的喜悦,然而声音比起方才要放低许多,好似唯恐打碎梦境一般。 临子初见他这般当真,刚要说话。 “……不像。” 千晴全神贯注的看着临子初的眼,目不转睛的辨认。 顿了顿,他摇摇头,道:“不,不是这双眼。” “……” 临子初张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房间里登时沉寂了。 与此同时,远在正梧洲外的冻森荒原内,有两位正阳仙宗的弟子,正在冻森荒原的土地上匍匐前进。 他二人均有筑基巅峰修为,此时趴在泥地中,浑身沾满恶臭的泥水。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两位弟子浑身赤裸,与臭泥贴身接触,半点没有修士仙风道骨的模样,反而显得格外邋遢。 然而尽管这两人趴在地上缓慢移动,身形狼狈,眼中却均露出坚定、耀眼的光芒。 “我二人机缘巧合得知这个了不得的消息……必须马上告诉仙宗!” “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传信回仙宗。” “快!一定要快!” “……再过不久,这消息一定会传满天下。为了此处的仙道传承,四洲修士必会蜂拥而至。” “一定要让仙宗抢到先机!” 傍晚时分,正阳仙宗高层内,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另一方面,凤昭明盘膝坐在房间内打坐。 有一张杏黄色的信笺,飘飘然朝凤昭明飞来。 凤昭明睁开双目,伸出手将信笺捏到眼前,探入神识。 不多时,凤君长身而起,离开攘邪阁,朝四尊仙殿飞去。 当他到场时,白藏仙尊、玄英仙尊已经坐在主座上。 凤昭明拱手行礼,抬头望向玄英仙尊时,发现他唇上挂着一个圆环,与仙尊气质迥然不符。 正梧洲多是女子佩戴这样环状饰品,玄英仙尊相貌本就阴柔,这样着实有些引人发笑。 然而凤昭明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大惊小怪,他面色不改,坐于仙君首位。 蒲知彰、刁拙、束忠等仙君,也相继到来。 白藏仙尊见人已到齐,右手一抖,凭空出现一道虚影,落于众人面前。 虚影上,显现出复杂的丛林地形,时有野兽禽鸟闪现,更显此处荒凉。 “今日召集各位前来,是因我与玄英仙尊不久前得知……”白藏仙尊直入主题,说到这里,声音忍不住压低,叹了声气后,继续道:“……得知,冻森荒原内,显出了一片上古仙道修士之墓穴。据可靠弟子传信,这墓穴内,葬有两位上古仙修,且均有完整传承,福荫后人。” 说到这里,束忠仙君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道:“什么?两道完整的仙修传承,这……当真难以置信。” 束忠仙君位列仙君之位多年,连他都大感出乎意料,旁人多半也是如此的心思。 白藏仙尊捻须点头,道:“仙道传承,非同小可,皆因传承不看修士地位、修为,无论是最普通的散修,还是仙宗宗主,只要被传承选中,均是有缘之人,旁人再无法从其手中夺走传承。” 修士传承,往往包含修士毕生积累的资源。 而仙道修士传承,包含了大乘修士一生继续,怪不得白藏仙尊说它‘非同小可’。 一旦出现仙道传承,正梧洲总会派遣众多弟子外出,盼望能够继承。 这冻森荒原内的两道仙修传承,诱惑力之大,可想而知。 蒲知彰皱眉,温言道:“师尊,为何这仙道传承,却是位于冻森荒原内?” 束忠仙君也道:“是啊。这冻森荒原,位于四洲交界处,没有灵气。修士进入其内,与常人无异,极为危险。” “不错,这冻森荒原十分特殊,修为越高的修士,进入其中,所受影响越大。”白藏仙尊又叹了口气,说:“仙道传承不能放弃,然而要派谁去呢?——这便是我唤众仙君来此的原因了。” 难怪白藏仙尊说起传承之事,言语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忧心忡忡。 第94章 皆因, 这冻森荒原, 自古以来,便是修士的禁地。 那里没有灵气环绕, 不可动用灵石。修士踏入冻森荒原, 周身灵力凝滞不动, 与凡人无二。 且修为越是高深的修士,在冻森荒原受到的影响越大。 像白藏仙尊, 出窍修为, 进入其中,受到天地伟力影响, 登时便会昏迷。 凤昭明这样的化神修士进入其中, 手脚好似被绑仙绳牢牢困住, 动弹不得。 是以这些年来,正阳仙宗派到冻森荒原历练的弟子,最高只能是金丹修为。超越这个修为的修士,有去无回。 “既然如此, 便找万名低修为的小辈前去。能不能夺得传承, 便看他们的造化了。” 一身白衣、坐在玄英仙尊身旁的刁拙仙君冷冷说道。 “不可!”精修医道、宅心仁厚的束忠仙君忙道:“不可啊, 这冻森荒原危机重重,之前派遣弟子过去历练,都要让他们提前训练十年以上的时间。正阳仙宗,哪里找得出万名受过训练的低阶弟子呢?” 蒲知彰道:“此言在理。仙道传承开启之后,四洲弟子纷沓而来,届时定然有场龙争虎斗。仙道传承拖不起, 然而未经训练便去,也令人担心。” 有一粗壮仙君大声道:“担心什么?这次前去本身就是历练,哪怕丧命,也是自己修为不精,怨不得别人。” “身为弟子师尊,难道不应该悉心照料他们吗?怎可推着他们送死?” “你这话是说,继承仙道传承,便是要弟子送死了吗?”一位仙君冷笑道:“白藏仙尊,这位仙君之意,是在责怪您告知我等仙道传承之事,引弟子送死去了。” “本君并非此意!” “既然只能照顾弟子,那何必要他们四处历练?” “……”仙殿内剑拔弩张,众仙君吵成一团。 他们多是男子修士,没有蒲知彰仙君那样好的涵养,吵着吵着,眼看就要拔剑一决高下。 就在这时,坐在上方的玄英仙尊忽然咧嘴笑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令众人安静下来。 若说仙尊之中,谁最令人畏惧、忌惮,那么非玄英仙尊莫属。 他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不按照他感兴趣的事来,说不定何时便在背后报复一番。 宁惹君子,不惹小人。玄英仙尊轻轻一声,众人均不再争执吵闹。 玄英仙尊眯眼望向下方众人,道: “要是本尊来说,这次前去冻森荒原接受仙道传承,早已有了人选。” “……” “仙主之子,望我千晴,资质才华,盖世无双。他年纪轻轻,却很有自己的主张,可为此次行动的领队弟子。临门子初,乃是善慈散人座下弟子,非要说的话,与本尊系数同脉,可一同前去。”玄英仙尊带着圆环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他笑着问:“诸位说呢?” 众仙君争论时,至始至终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凤昭明,此时忽然从座位上起身。 道: “昭明有异。” 玄英仙尊早知凤昭明会出言反对,他甚至没往凤昭明那边看一眼,只敷衍的‘嗯’了一声,随后道:“其余人呢?” “玄英仙尊,”尽管被他态度明显的忽视,凤昭明仍不卑不亢,继续开口道:“千晴年纪尚幼,至今仍未寻到合适的道种,无法结丹,又没有外出游历的经验。昭明以为,此事不可。” “哼,”玄英仙尊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轻蔑道:“筑基修为,当然没有结成道种。凤仙君,你身为千晴师尊,是否太过溺爱他了?要知,小仙主早年在外拼搏,独自一人爬上擎天之柱,勇斗沼泽蚊群,怎么能说‘没有游历经验’呢?” 凤昭明抬起双眼,凌厉地望向玄英仙尊,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仙尊可还记得,千晴攀上擎天之柱时,濒死垂亡,性命难挽,所受之伤直到如今也没有全然恢复。” 玄英仙尊笑道:“然则,凤仙君有何资格提醒本尊?毕竟仙道传承非同小可,你自作主张不让千晴前去,岂不是耽误了弟子修行。本尊却是不知,凤君打得是什么算盘。” “……” “够了。” 便在这时,坐在一旁的白藏仙尊忽然开口。他对凤昭明挥了挥手,道:“昭明,坐下。” 凤昭明缓缓看了看玄英仙尊,干脆地坐了回去。 白藏仙尊右手合拢,众人面前的丛林虚影消散无踪。 他道:“这事,让千晴自己决定罢。” 白藏仙尊不仅是千晴外公,也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 既然白藏仙尊都已发话,其余修士也不便再开口。 就连玄英仙尊,也只是笑着坐在一旁,没再多说。 白藏仙尊等了等,挥手道:“都散了吧。” “是。” 众仙君依次从座位离开,凤昭明落在最后。当他走到门口时,殿内只剩下两位仙尊了。 白藏仙尊看着凤昭明挺直如竹的背影,唤道: “昭明。” 凤昭明步伐一顿。 白藏仙尊缓声道:“千晴天性喜爱热闹,这次多半想去见识见识。若他想去,你答应就是。即便他顽皮,在外面吃些苦头,你也没有过错。” 凤昭明摇头道:“千晴从不顽皮。” 说完,凤昭明震开衣摆,自仙殿离开。 第二日清晨。 千晴立于镇秽峰攘邪阁的白砖上,望向面前的凤昭明。 凤昭明一身红色长袍,面无表情,格外严肃的模样,与往常无异。 “师尊,”千晴晃了晃腿,道:“昨日临子初在我殿内同我饮酒,我喝的太多,险些对他施展搜魂之术。幸而他修为比我高,没有……没有让我得逞。” 凤昭明火红色的眉毛微微一蹙,向眉心聚拢。 搜魂术是一种常见的逼供方法,由修士将神识探入敌人脑海,强行搜刮光阴碎片,得到想要的记忆残骸。 这是一种相当无礼的做法,千晴作为望晴峰的主人,对客人临子初施展搜魂之术,行为相当不妥。 第95章 怪不得凤昭明会皱眉了。 千晴面前的气压都低了不少, 他略微站直身子, 说:“临子初叫我不用放在心上。可我清醒过来之后,有些后悔, 觉得还是应当告诉师尊, 随你惩罚罢了。” 然而凤昭明并没有激烈的言语批评, 他静静地问: “在你眼中,临子初是什么样的人?” 千晴一愣, 想了想, 道:“临子初……他是可以被称为君子的。” “你对他搜魂,”凤昭明继续问:“与你殿内刚卯有关?” 千晴点点头。 凤昭明便明白了。千晴之所以说‘有些’后悔, 恐怕并不是后悔对临子初施展搜魂之术, 而是后悔施展的时机掌握不准, 没有考虑到临子初修为比他高,搜不到有用的光阴碎片不说,反而可能会与临子初结下梁子。 凤昭明道:“你既已经知错,为师不再罚你。” “我——” 话音未落, 凤昭明便冷声打断道:“拿你的剑来。” 千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问:“什么?” 原来, 之前的课程中,师徒二人多是学习拳脚之术,千晴从未拿出过剑来。 凤昭明却不在多说,他右手虚空一握,有光芒在他虎口处闪现,刺眼夺目。 只见凤昭明手中迸发的光芒凝成仙剑模样, 光芒吐露出逼人的锐利之意。 刹那间,仿佛有第二骄阳,悍然出现于这座镇秽峰上。 耀眼的光芒外,有一层灵动的光晕。那光晕好似有生命般,随着凤昭明心脏跳动的频率,勃然向外扩张,又猛地向内收缩。每跳动张合一次,仙剑的气息便更浓郁一分。 原来这光晕乃是凝聚而成的灵气,灵气太过浓郁,直接浓缩成实体。 千晴愕然。 他已然认出,这把剑,是凤昭明的本命之剑。 仙剑‘九问’! 正梧洲奇剑排行榜高居第二的传奇仙剑,所向披靡,锐不敢当。 凤昭明握着这把传说中的厉害仙剑,简单道:“为师会将此剑修为收敛,压制到筑基期左右的威力,用此剑与你搏斗。” 千晴一动不动的盯着凤昭明手中的仙剑,眼中露出跃跃欲试的浓厚兴趣。 他右手向下一挥,很快的,便有一把利剑现于他手。 仙剑气息蓬勃而出。 千晴握住手中的太伏却炎剑胚后,迅然朝凤昭明攻去。 “手握得紧些。”凤昭明纹丝不动,双眼下垂,看着千晴右手,低声指点。 千晴闻言将手握得更紧。 下一瞬,只听得‘铿铿’巨响,千晴右手平抬,两剑已然对撞,碰出刺眼的光芒。 九问仙剑周围的光晕剧烈颤抖,有生命般规律张合。 千晴只觉得右手虎口剧痛,当九问的虚影白光律动之时,自己的心脏也随之狠狠一跳。 手中仙剑硬被震回,五脏六腑登时有种涩然的痛感。千晴张口一咳,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对敌时,首先要用灵气护住肺腑、脉点。” 凤昭明仿若未见,他开始咄咄前攻,一把九问使得如同山峦般稳重,剑剑逼近千晴要害部位。 千晴连忙防守,找着空隙时间,断断续续开口说:“师尊,你当真生气了不成?” 凤昭明正色道:“对战之时,不可与人交谈,不可听信敌人言语,以免影响心境。” 千晴只得闭口,心中却十分奇怪。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尊,看上去高不可攀,严肃骇人的模样,实际上是顶护短的。平日里上课,即便是教千晴近身肉搏,都不会让自己身上留伤。 怎么今日竟然转了性子。 千晴眼中闪过一丝戾色,他大吼一声,冲上前去。 当然是这样,才比较有趣! 山石晃动,尘埃遍野。 师徒二人这一场打得十分激烈,简直不像是切磋,他们招招凶猛,均试图一招击败对方。 尽管凤昭明压低修为与千晴对打,然而他的招数实在是精妙于千晴太多,两人之间相差了九百余年的战斗经验。 千晴逐渐不敌。他的手越来越沉,喘息也很艰难,他几乎不能再向前进攻,只能不断地向后退。 九问仙剑周围浩瀚的灵力光晕,好似一把把锐利的小剑,刺着千晴的皮肤,引来刀割般的疼痛。 “千晴,有件事说与你听。” 相比于千晴的拼命,凤昭明显得格外平静,他游刃有余的挡、刺、劈、斩,还有空开口说话。 只听他道:“昨日听仙尊消息,冻森荒原内现有两仙道传承。此地位于四洲交界处,危机四伏,你可要去?” “什么?”千晴眼中有光一闪而过,很快的,他道:“要去。” 凤昭明摇头,道:“不行。”千晴问:“为何?” “你年纪尚小,没有自保能力。” “可我之前见过宗门任务详文,其上写着,可以进入冻森荒原者,不论年龄,唯论修为。只要是金丹修为以下的修士,均可以前去。” 凤昭明坚持道:“不可。” 他也不开口与千晴争辩,只是手中的剑舞得更疾了。 剑声疏疏,好似翩跹蛟龙。 剑声熙熙,胜却野雨惊坠。 千晴只哼了一声,根本找不到机会大声抗议。实际上,这下子,他连找时间喘气的功夫都欠缺。 很快的,千晴手中的‘太伏却炎’仙剑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会脱离主人掌心,被凤昭明打落在地。 这太伏却炎剑,是开源剑宗一位姓陈的修士以至强精铁融成,重逾千钧,肉体凡胎绝无拿起的可能,即便是筑基修士,光是拿着这把剑,都十分困难。 而千晴却能用这把剑对抗凤昭明的攻势,即便时间不长,也足以为傲。 哪怕下一秒千晴握之不住,将自己的佩剑落在地上,也无人会说什么。 第96章 毕竟, 这把剑对目前的千晴来说实在是太重了。 这样的重量, 在正梧洲仙剑中,都是罕见的。 然而千晴没有松手。 每次挥剑, 都好像能用尽他全部的力量。 到后来, 千晴喘气的声音变得粗重异常, 急速喘息时,胸膛都会剧烈起伏, 自喉间发出沙哑的气流声。 连凤昭明都忍不住劝道: “千晴, 松手。” 千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就在这时,他的右手似乎承力太过, 因而忽然剧烈颤抖, 险些将剑甩开。千晴连忙抬起左手, 用双手一起挥剑。 双手握剑的姿势,又将他的疲惫、颓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凤昭明皱眉,逐渐放缓了攻势。 千晴这才狠狠喘了口气,道:“旁人可去, 为何唯独我不可去?” “冻森荒原如此危险, 在那里, 输赢可不是像在仙宗比武那般简单。” “我不会输!” “人外有人,如何不会。”凤昭明右手轻描淡写向下一挥,千晴右手乾坤袋应声破裂。 袋中装着的各种符咒、灵石、宝器咣啷落在地上,随后悠悠悬在半空,跟着千晴身边晃荡。 千晴双眼猛地向上看去,脖颈处青筋暴起, 道:“我的心不会输!” 凤昭明表情凝重,道:“若遇到生死大敌,便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千晴眼神凌厉,道:“我有自保的能力,无需向他人求救。” “一旦……” 千晴斩钉截铁地打断:“没有‘一旦’!” 言辞虽然坚定,但声音却有些颤抖。 因为他累极了。 他的右手酸痛无比,肩膀都不是自己的了。 千晴隐隐觉得……自己很快便无法握住手中沉重的太伏却炎仙剑。 凤昭明皱眉,道:“你修为不高,若这般前去,夺得传承的机会渺茫。” 攻势又放慢许多。 千晴道:“且去一试。” “你未结道种,前去实是浪费时间,耽误修行。”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 凤昭明轻叹一声,不知如何教导,干脆闭口不言。 只是攻势放得极慢。 他已经知道,即使自己不再攻击,很快的,千晴也会筋疲力尽。 那把剑太重了,不是现在的千晴能够握得住的。 到后来,凤昭明右手剑尖指地,后退数十步,不再动弹。 只见千晴的右边袖口撕裂,额间汗水遍布,黏满碎发。他双手虎口破裂,沁出血丝,嘴角也有未干的血迹。 尽管受伤不重,但绝对是他在镇秽峰求学期间,最为狼狈的一次。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太伏却炎剑太重了,握着这柄剑,千晴几乎站立不稳。 可是……这是他的剑! 如果千晴都握不住,还有谁能拿起来这把剑。 如果千晴连握都握不住,那他又怎么配拥有这把剑? 千晴全身颤抖,内心的战意犹如沸水般滔天而起。他仰头长啸一声,犹如困兽,回荡在天地之间。 这声音,充斥着难为的决不妥协。 他僵硬充血的右手手指,终于无法承受这样的重力。只听得精铁摩擦掌心之声,太伏却炎仙剑缓缓朝地面落下。 眼看此剑就要从千晴手中脱落。 就在这时,有无数强韧蛛丝,忽然自他肩头落下,牢牢缠住千晴的右手与手中仙剑。 阿毛感应到千晴的不甘之情,嗤嗤吐丝,将此剑绑在千晴手中。 然而千晴再也提不住了,他将此剑竖插向下,刺入地面。 本想以地支撑,可却听得一声滑腻响声,锋利的刀剑,轻易将白色的砖块刺穿。 千晴身体前倾,豆大的汗水,细密滴在下方,他累得头晕目眩,向前踉跄一下,单膝跪在地上。 千晴努力平复,大口喘息。 右手握着的太伏却炎剑,只有剑柄留在上面。 凤昭明看着千晴,顿了顿,刚要说话。 忽见千晴右手用力上提。 本来深深陷入白板内的仙剑,一点点被千晴提了上来。 耀眼的白光,照在仙剑剑身,发出夺目的光芒。 千晴道:“再来。” 凤昭明摇摇头,右手一指,千晴手腕上与太伏却炎剑相连的蛛丝便齐齐断裂。 正欲掉落的仙剑,飘然悬在半空,靠近千晴。 凤昭明轻声道:“若你找不到那颗大道之种,绝无可能胜九问一招。” 千晴呼吸急促,心中被焦躁的情绪缠绕。 他的体质特殊,资质超越常人,自打攀上擎天之柱后,千晴以极快的速度成为筑基巅峰修士。 然而修为静止在此,许久都没有突破为金丹修为。 道种……道种……究竟何为道种! 凤昭明见千晴神情不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挥挥衣袖。 有一散发着勃然仙气的火红色锦囊,落在千晴面前。 锦囊自动打开,将悬在空中、围在千晴身边的宝剑、灵石通通装进其中。 “你若执意要去,进入冻森荒原,便打开这个锦囊,可保你此行平安。”凤昭明静静地看着千晴,顿了顿,道:“白藏仙君召你,去仙殿内见他。” 正阳仙宗,白藏仙殿。 殿内摆放着吐烟香炉,熏得此处犹如仙境一般。 千晴的战袍被方才一战弄破了,此时,他换了一件杏色便衣,坐在白藏仙尊下位。 白藏仙尊一边对千晴讲冻森荒原之事,千晴一边用单手替自己包扎伤口。 他的五脏六腑完好无损,唯独周身皮肤,被两把灵剑冲击时产生的灵气割伤。伤口细微,初时不显,到现在才慢慢沁出血来。 千晴满身鲜血,安静的在每一处伤口上敷上药膏,缠上绷带。 眼中尽是未消退的战意。 第97章 待白藏仙尊讲完, 千晴一言不发, 左手仍旧在忙个不停。白藏仙尊垂首看着千晴,眼神柔和, 问:“千晴可是在怪你师尊?” 千晴扭头去看白藏仙尊, 开口道:“不。就像外公你说的, 冻森荒原那样危险,师尊这样, 恐怕只是想挫挫我的锐气, 让我知难而退。” 白藏仙尊捻捻胡须,心道昭明也是年纪太小, 看事不清。千晴性格使然, 绝不会因为这样的挫折放手, 哪怕是将他打成重伤又能如何?即便是打断了腿,千晴想去,也能爬着去冻森荒原。 不过白藏仙尊并未多说,他道:“你能理解你师尊的心思就好。既然如此, 为何千晴看上去如此不高兴?” 千晴忽然放下手中绑腿, 一跃而起。 口中叫唤道:“因为我竟然又……又没敌过师尊十招剑势。他已经将修为强行压低到筑基修为, 为何我还如此不中用?”白藏仙尊问:“当真连十招都撑不住吗?千晴,你比划给我看看。” 千晴右手酸痛,无法动弹,于是他就伸出左手食指,权充仙剑。 时而站在左边,时而站在右边, 将脑中记住的与凤昭明的对战画面,细细描绘出来。 千晴争强好胜,一输就急,说到最后时,眼中满是寒意。 白藏仙尊知晓了始末,看千晴招数精进,之所以不能撑住凤昭明十招,均是因为修为不够,年岁小,眼界不够缘故。 而管中窥豹,也可侧面看出,这十年来凤昭明确实是悉心教导千晴。 这样的程度,放在同龄人中绝是出类拔萃的。很多修为比他高的金丹修士,战斗才情恐怕都远不如千晴。 白藏仙尊点头,心中满意,大笑两声,劝道: “昭明在正梧洲,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你跟他斗得不相上下,也不算辱没了……” 千晴被他的笑声气得跳脚,怒道:“臭老头脑壳坏了。你用屁眼看见我跟他斗得不相上下吗?” 白藏仙尊一愣,不仅不怒,反而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 他贵为仙尊之位,除了千晴,绝没人敢这样和白藏仙尊说话。 即便是千晴的母亲岚秋桂,性格直率,也不敢骂自己的尊父一声‘臭老头’。 更何况贵为仙子的岚秋桂,也不会说千晴这样粗俗的语言。 站在旁边的仙童各个听得目瞪口呆,连忙低下头,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白藏仙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后,哎呦一声,道:“小老头果真老了,话也不中听,千晴可得原谅外公。” 千晴发了一通无名火,这会儿回过神,低声说:“是我冒犯外公,请外公见谅。” 白藏仙尊微笑道:“千晴,过来我这边坐。” 千晴三下两下,走上瑶台,盘膝坐在白藏仙尊蒲团周围。 白藏仙尊轻轻拍打千晴后背,然后道:“你这孩子,说不生气,当真是没生你师尊的气吗?” 这次千晴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才道: “……当真不气师尊,是气我自己。他说的哪一句不对呢?我没有道种,无法凝成金丹。而冻森荒原危机重重,我若是在那边丧命,定会连累师尊。外公,可是,我真的想去。” “为何?”白藏仙尊道:“那里有千晴想要的东西吗?” “不,我只是听说,仙道传承开启后,四洲修士均会赶往其中。”千晴道:“外公与师尊那般厉害,找遍整个正梧洲,都没找到其他解开百忍宗主‘光阴四式’的方法。可是四洲无比辽阔,我想出去看看。” 白藏仙尊认真的听千晴说话。 待他说完,白藏仙尊安慰道:“千晴,冻森荒原虽然荒芜,然而也没有想象的那般可怕。正阳仙宗除了你外,也有其他的修士随你一同前去,譬如蒲青萝、明是、明非……到了冻森荒原,也有接应你们的修士,他们在冻森荒原历练过很长时间,跟着他们,不会有事的。” 千晴望向白藏仙尊,道:“既然如此,师尊为何这般反对?” 白藏仙尊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凤昭明为何反对。 无他,皆是因为千晴额间那头凶厉暴躁的伏龙。 东昆仙主喂养的那头伏龙,性格虽然也不温顺,然而最起码不会反噬。东昆仙主作战时,大手一挥,有伏龙显现,悍然前攻,往往不需对敌,敌人便已吓破了胆子。 而千晴额间这头,一旦千晴画出引龙阵,将伏龙引出。 这伏龙恐怕不会攻击敌人,第一件要做的事,反而是噬主。 另一方面,千晴丹田的却炎二鹤也一直处于沉睡状态。 这两者是潜伏的灾难,比冻森荒原本身还要可怕得多,是以凤昭明不敢将千晴放到那样远的地方。 毕竟一旦出事,凤昭明他鞭长莫及。 白藏仙尊知道凤昭明考虑的一切,他心中也担忧、惧怕。 然而仔细思量一番后,白藏仙尊道: “千晴,你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再告诉外公一次,你究竟想不想去冻森荒原?” 天有命,地有数。 注定的劫数,无论怎般躲闪均避不了。 不如顺其自然。前方是福是祸,也尚未可知。 千晴用右手摸着自己的胸口,认真道:“我想去。那边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我。外公,我要去。” “那便去罢。”白藏仙尊微笑道:“你师尊那边,我会帮你说的。” 千晴道:“多谢外公。” “千晴,冻森荒原那边时间紧迫。既然要去,今日你就去收拾行囊,明日清晨随其他弟子一同前去。” 千晴点点头。 白藏仙尊继续道:“那里没有灵脉,无法吸收灵气,环境危险。我教你一式神通,可保你性命无忧。” 说完,白藏仙尊四处张望,静静凝思,忽然拍手,道:“有了。这一式神通,便叫做‘晴’罢。” 一日之后,正阳仙宗众多金丹修为之下的弟子出发,前往四洲交汇处,冻森荒原。 这次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弟子去冻森荒原,乃是因为那里忽然发现了两道大乘期仙人的传承。 这传承对冻森荒原里的寻常人说,没有多大作用,可对修士来讲,意义十分重大。 再过不了多久,得知音讯的其余三洲修士,也会蜂拥至此处。 为了抢夺先机,正阳仙宗派遣万余弟子,试图继承此地传承。 正阳仙宗甚至派出护山十二神兽之一的‘游空吼’。 游空吼是一种身体庞大、性情暴戾的稀罕猛兽。它头部似虎,身体如鱼,尾巴像兔,可在空中游走,是一种空中霸主,游行速度极快。 此兽张开口时,可将万数修士装再口中。修士步行走入游空吼的胃里,可见这神兽胃壁上有无数圆形孔隙,好似各个山洞,供修士打坐休息。 游空吼靠吞噬灵石为生。钻到它胃里的修士,要定期在胃壁形成的洞府里塞灵石,免得它挨饿。 正阳仙宗正是派遣这头神兽,护送众筑基修士,到达正梧洲边界。 转眼间,千晴已经在游空吼的胃袋中坐了数月。 这日,千晴与往常一样,在自己的洞府中打坐。不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修士御剑停在自己面前。 千晴睁眼向外望去,果然见到临子初提着两坛酒,微笑的看着自己。 见到临子初,千晴也弯眉笑了。 外出这数月,临子初几乎每日都来找千晴饮酒,两人把酒畅谈,情投意合。 临子初闭口不提搜魂之事,千晴也没再揪着刚卯死死不放。 两人很快熟悉起来,称兄道弟。 临子初踏下剑,走了进来。他右手一挥,熟稔地在门外打下结界,以免洞内场景被人看见。 由于这‘洞府’是游空吼的胃里,周围光线不好,临子初的脸也不似之前苍白,显出一片红色。 一阵痛饮,几个时辰过去了。 千晴道:“临兄,再过几日,就到正梧洲边界了。游空吼只能将我们送到那里,之后的路要自己走。” 临子初道:“即便是正梧洲边界,要想御剑飞到冻森荒原,也需不少时间。” 千晴道:“不错,为了不惊动其他三洲,正阳仙宗万数修士将会被分成无数小的分队,分别进入冻森荒原。” “……我今日来此,正是要说这事。”临子初好像有些紧张,举起酒坛,饮了一口后,望着千晴,问:“千晴……这次分队,能否你我二人同组?” 千晴一愣,旋即双手扶膝,笑道:“我本想跟你商量,谁知竟然是你先说出来,看来你我二人当真有些默契。” 临子初又惊又喜:“此话当真?” 千晴笑着说:“是假的。” “我不信。”临子初忽然握住千晴的手,有些急切、渴望地道:“我……我要同你一起。” 千晴道:“看在你送酒讨好我的份上,我便应了你就是,哈哈。” 临子初微笑地看着千晴,过了一会儿,他自口袋中拿出两根红线,道: “千晴,冻森荒原十分危险。为了不走散,你将这红线系在手指上,我也系在手指上,这样,便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哦?”千晴说:“与仙宗的命牌、魂灯一般吗?” 临子初点点头。 “这样神奇的小东西。”千晴感叹着,问:“叫什么?” “……”临子初沉默着。 千晴将其中一根红绳比在自己手指上,没有系上,只是抬起端详。他追问:“这叫什么?” “……此线,名叫‘牵情丝’。”临子初道:“擎天之柱山底,常有商队贩卖。” “这名儿到是好听。”千晴随口说着,用红线在手指上轻轻打了个结。 那红线在千晴指尖微弱的亮了亮,很快消失在千晴指背上。 临子初目光向下,勾起嘴角。 千晴摊开手掌前后看看,道:“时候不早了,临兄不如留在此处,我二人共享一处洞府,也可省下十块八块灵石。” 临子初摆手,道:“不可。千晴,今日便到这里,我先回去。明日一早,再来叨扰。” 说完,临子初解开结界,踏剑离开。 等临子初的身影消失之后,千晴抬手摸了摸阿毛头顶。 道:“牵情丝,牵情丝,他真说得出口。阿毛,这人喜欢我,你看出来没有?” 蹲在千晴肩头的阿毛左右晃动,吱吱叫唤,显得格外欣喜。 “你这样高兴做什么?” 千晴摇摇头,眼神复杂地看向临子初离开的地方。 “他之前来正阳仙宗,便几次主动找我。现在又甘冒大险,以金丹修为,陪我前往冻森荒原。” 千晴低声说:“那刚卯,恐怕也是他主动展示,故意让我发现的。”“他为人有趣,讨人喜欢。性格也如名字一般,邃初君子,从容不迫。”千晴这样说着,声音却很冷静,而后摇了摇头。 “可我不会接受他的。” 不由追忆起当初在擎天之柱醒转过来时,内心深处那种深入骨髓的爱恋,至今仍旧没有减退半分。 他早已有了命中注定的伴侣。 “阿毛啊,”千晴将肩头蜘蛛抓到手心里,喃喃道:“你的另一个主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再过几日,游空吼便将正阳仙宗数万弟子,安全送到正梧洲边界。 一眼望去,正梧洲的边界是一堵‘木墙’。 说是墙,实则只是一颗巨大无比的参天巨树。此树极为粗壮,根系绵延整个正梧洲,被称为界壁宽树。可界壁宽树却不太高,只有半个擎天之柱的高度。 在此树的前面,站着百余低阶修士。他们大多是筑基修为,很少有金丹修为的。尽管修为不高,可各个身上都散发着千锤百炼的气息。 他们正耐心的等待前来的同宗师兄弟,将他们指引到冻森荒原。 千晴自游空吼的胃袋中钻出之后,深深吸了口气。 但觉这里空气很不新鲜,周围灵气稀薄,比起擎天之柱要差太多了。 不要说擎天之柱了,这里的灵气浓郁程度,甚至还不如游空吼的胃袋。 对于修士来说,这样的环境显得有些恶劣。 千晴皱着眉,神识外放。 便见不远处的界壁宽树上,有数十个圆形的孔型入口,不知是做何用。 他正要将神识探入其中,便见一位不认识的修士走上前来,道: “小仙主,界壁宽树很是敏感,若将神识探入,它会生气。真的闹起来,我们可就遭殃了。” 千晴见那师兄身着破烂,但腰间挂有火焰形状的令牌,于是拱了拱手,道:“这位师兄教训的是。” 说完立刻将神识收回。 “不敢当,不敢当。” 那修士知道千晴的身份,与他说话时,带着小心谨慎的态度,道:“只要不将神识探到界壁宽树之上即可。一会儿进了冻森荒原,也很难再使用神识了,小仙主尽管外放神识,无须在意。” “是吗?可还是小心点好,多谢师兄了。” 见千晴喊他如此亲近,这修士只觉得胸口暖烘烘的。 他道:“小仙主,这界壁宽树上的圆形洞孔,便是通往冻森荒原的入口了。一会儿由我们分别将你们引进其中。我在冻森荒原历练已有二十余年了,经验丰富,曾经深入中部核心区。能否请你允我,由我引你入内?” 剩下的话,那修士传音过来,他道: “不要再等其他人,我们两个先行进入,小仙主夺得仙道传承的可能性,又增加一些,你意下如何?” 千晴早知不能数万修士一同进入冻森荒原,而是要分批进入。然而数万修士,光是分批排列都要花上不少时间。 他早已无聊,对冻森荒原兴趣盎然。一听这话,千晴连连点头,然后道:“还有一人,要随我同行,可以吗?” “自是可以,可以的。”那修士连连点头,说:“我先去洞口等你,小仙主,你找到那个人后,便来与我会合。” “好。”千晴扭过头去,四处找寻临子初的身影。 就在这时,千晴手指忽然一动,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扭头去看,一眼就看见临子初也在寻找自己。 “这倒是方便。” 千晴笑着说。 正梧洲边界处灵力虽不如何浓郁,然而多树木多河川,空气湿润,水汽弥漫。 在其余弟子忙着从仙兽胃袋中走出之时,千晴与临子初便静静跟随其中一位修士离开了这里。 界壁宽树根部,有数个白色的圆形洞孔。洞孔约有半人高,不很宽,只能容纳一个修士进入。 那修士早已在蹲坐在洞口等他们二人了,一见他们过来,修士轻轻招手,随后自己径先朝洞内爬去。 寻常修士多半不会做这样攀爬的姿势,因为觉得有损颜面,这样的高度他们往往会选择御剑飞行。 然而千晴与临子初毫不顾忌,见那修士肘行前爬,连忙趴在地上,紧跟其后。 那修士心中暗地称赞身后这两个年轻修士。他熟知地形状况,爬在最前面。临子初修为最高,护在最后,千晴被夹在中间。 刚一爬进,便见到这洞内有无数圆形空洞通道,呈现石灰白色。 通道切口整齐,不似天然形成,无数通道如老树盘根,错综复杂。 攀爬时,可以听到远处有兽吟高叫,潮水般褪去。 前方的修士轻声说道:“那是‘寒鼠’,只生存在界壁宽树底部,以树木为食。这些通道,便是它们挖的。” “什么?”千晴惊道:“它们挖树?那不会把界壁宽树挖倒吗?” “不,界壁宽树每年长高一尺左右,寒鼠挖的洞也有一尺之高,耗费一年时间,便可令整棵树下坠一尺。寒鼠的粪便,是最好的粘合剂。” “寒鼠随意挖洞,不会将宽树弄死吗?” “不会。”修士低声道,“宽树的生死循环是从底部开始。” 这种奇妙的景观,相依相生的树与鼠,也是只有这里才能看见的奇观了。 “寒鼠攻击力不算强,但兽潮涌来,也是不小的麻烦。”修士笑着说:“还是多亏了小公爷在此,方能让我等行进如此方便。” 寒鼠性寒喜湿,却炎二鹤是它天然的死敌,远远感受到此鹤的气息,连忙逃窜避让。 比起凡人来说,修士攀爬速度极快,尤其是在千晴前方攀爬的修士。他肘膝并用,好似已经习惯在隧道中攀爬一般,速度快得惊人。千临二人起初不适应这里无法吸收灵气的环境,爬行略慢,缓了一会儿,才逐渐跟上。即便如此,在前方修士的带领下,实打实爬得膝肘痛痒,方才爬到可以遥望出口之处。 前方修士朝后摆手,示意两人停下。 并未开口,而是分别传音给千晴、临子初,他道:“前方就是四洲交汇处,冻森荒原的入口了。荒原内有种奇异的野兽,对声音十分敏感。接下来我们尽量靠神识传音。小公爷初来此处,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 临子初点了点头,神情稍显放松。 千晴传音问:“不知师兄怎么称呼?” 那位修士道:“不敢。若不嫌弃,便喊我奎山吧。没有多远的距离了,我们最好赶在天黑前到达目的地。” 言罢,奎山肘向前撑,又极为快速的爬了过去。 千晴二话不说,紧随其后。 越靠近冻森荒原,心中那种新鲜、稀奇的情绪愈加明显,他的心脏怦怦跳动。 似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当太阳降落,天空朦胧胧有些亮光,又有些阴沉的暗色时,一行三人终于爬到了界壁宽树底部洞口的尽头。 奎山将手指竖起,靠近嘴唇,最后一次提醒千临二人不要出声后,他小心的探出脑袋,观察四周后,从洞口跳了出来。 冻森荒原,位于潦极洲、正梧洲、徜空洲、泰重洲这四洲之间。它地貌奇特,地表呈现一种特殊的银色,好似霜雪,故被称为‘冻森荒原’。这里气候严峻,夜间温度极低,寸草不生。只有一些生命力顽强、旺盛的树木,可以在此生存。 为了能争夺更多的水分、阳光,树根变异,银色的地表上,尽是突起的树根,有些树根能长出表面十余米高,远远望去,好似一个个巨大的山洞,地形着实复杂。 还没容两人多熟悉这里的气候,奎山便传音让他二人跟来。 这次是奎山打头阵,而千临二人并排前行了。 三人时而翻过凸起的树根,时而从下面的缝隙中钻过,天还没黑时,地表的树根越来越茂密,看来他们已经逐渐靠近真正的冻森荒原了。 这里人烟稀少,十分安静。 千晴正在翻越一根相对低矮的树根,他与临子初两人骑坐在树根上,手掌紧攥着湿润的根部。 忽然听到窸窣的行走之声,两人齐齐扭过头去。 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浑身血污的男性修士,跌跌撞撞的朝三人走来。 这修士面色惨白,七窍均在流血,张开的口中,连牙齿都沾满了血迹。 自喉咙中发出堵塞的呻吟声。 对修士来说,鲜血是很宝贵的,一次失血超过一捧,都会损伤元气,要花不少时间弥补。 眼前这位修士,显然是身受重伤。 千晴传音问:“奎兄,这是怎么回事?” 奎山‘啧’了一声,挥挥手,道:“不要碰他,尽量不要发出声音,我们绕道,快些走。” 临子初见他神情厌恶,皱眉,传音道:“这位道友身受重伤,这样离去,是否有些不妥?” “这位师兄有所不知,”奎山道:“面前这个,已经不是身受重伤的修士。实际上,他早就已经死了,只剩下一颗空壳,在我们面前晃荡。这空壳对声音敏感,我们走时还需小声,被他碰到,极其麻烦!” 千晴问:“他是中了什么毒吗?” “比中毒更可怕。”奎山望了望天色,道:“再过不远就是目的地了。那里比较安全,等到了落脚处,我在同你两个细讲。现下先随我去。” 他看上去颇为着急,脚下飞快,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 然而再怎样小心,衣襟摩擦总会发出声音。 三人改道而行,原本在他们面前的吐血修士,听到声响后,便跌跌撞撞地靠近而来。 千晴急速跟着奎山,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 便见那面色灰白的吐血修士,眼神无光,遍布死气。 向前行走的速度十分缓慢,比起凡人也有所不如。 眼看离千晴一行人愈来愈远,这修士忽然被树根绊倒,面朝下摔在地上。 只听得‘噗’的一声爆破声响,大量血液混着五脏、肠道碎片,从修士七窍、肛门处喷涌而出,落在地上。 奎山面色一变,传音道:“不好,快走!” 尽管千临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然而见奎山这般严肃,丝毫不敢轻视。 他二人一言不发,足踏树根,再不顾声音问题,急速前行。 天色逐渐变暗,原本宜人的气温陡然下降,呼气成冰。 冻森荒原的夜晚,正要降临。 临子初与千晴并肩向前疾奔,他神情严肃,闭口不言,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行进时,双眼缓缓向旁挪动,回想着方才那修士爆体而亡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心中有种难言的不妙情绪升腾起来。 这种类似慌张的情绪影响着他的心情,临子初不由得渴望靠近千晴,只想同千晴在一起,不想与任何其他人交谈。第98章 在冻森荒原, 灵气稀薄, 修士进入此地,无法动用灵力。此时三人这样急速前行, 能够动用灵力的情况下当然不在话下, 可如今三人体力只与常人一般。没过多久, 走在最前方的奎山就开始大口喘气。 随着夜色降临,气温骤落, 奎山呼吸时, 有大团的水雾在他面前凝结成冰。 深夜里,隐藏着无数同方才呕血身亡的修士一般的生物, 听着三人的声响, 窸窸窣窣的靠近过来。 奎山不敢懈怠, 引着千临二人绕远路躲避,多花了一倍的功夫,才到达了正阳仙宗的落脚处。 三人一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密不透风的楼阁。楼阁高耸, 建在树干之上, 由无数木条拼接而成。看上去简陋, 然而周围却有繁杂精密的禁制。 奎山深深吸气,蹲在离楼阁最近的一根粗大树根上。 下一瞬,奎山耳旁有风声划过,千晴与临子初紧接着也跳了上来。 奎山打量着两人,心中不由暗暗赞叹。 其他修士,刚来到冻森荒原, 多半无法立刻适应这里稀薄的灵气。 所谓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修士一旦体会到了运用灵气的好处,再让他变回凡胎肉体之身,就会很不习惯。 哪怕奎山在冻森荒原呆了这么久,这段路下来,也是气喘吁吁。 然而千晴与临子初却好似没有反应一般,足以观之,他二人的体格与适应能力皆是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 奎山短暂的想了些无关之事,很快回过神来,他抬手向前,道:“前方的楼阁,便是正阳仙宗的落脚点之一。那里禁制十分厉害,还望两位紧跟着我,莫要走丢。” 待千临点头,奎山俯身下冲,跳到地上。 夜晚的冻森荒原温度极低,此时地面结出了不少细小的冰晶,踩在上面,发出咔咔声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荒原中,显得格外清晰。 风吹过树林,树叶发出海浪般的涛声。 奎山面皮紧绷,显然很是紧张,可他手指不抖,在空中打下十几个墨色禁制。 这禁制颜色比夜晚更浓,徐徐飘在半空,在奎山的挪动中,变换位置,形成百余个全然不同的阵眼符号。 冻森荒原灵力冻结,唯有用这样古老的阵道禁制,无需动用灵力,也能启动面前树上的楼阁。 等奎山将手中禁制放到正确的位置后,原本平滑的树身,渐渐浮现四五个木质台阶,似乎是要引导几人步入楼阁之中。 见到台阶,奎山方才长松口气。但他仍不敢放松,直到三人进入楼阁中,关上木门,又点燃了烛火,奎山才腾出手来,擦了擦额间细密的汗珠。 千晴见状,笑道:“奎兄,外面滴水成冰,却好似全然没有影响到你。” 奎山对千晴极有好感,他本来碍于千晴仙主之子的尊位,不敢逾越。可现在见千晴这般爽朗,也笑着说:“习惯了。这会儿才刚入夜,温度算不得有多低。到了午夜,才是真正的寒冷刺骨。届时修士人类均不能外出半步,否则会被严重冻伤。只有耐寒的野兽,方能出去觅食。” 说完,奎山冲了冲茶壶,给千晴与临子初分别倒上热茶。 他道:“你二人刚来到冻森荒原,有些事情还不太清楚。时候不早了,我只说两件事。” 奎山道:“第一件事,就是有关于你们刚才见到的那个修士了。一旦见到有修士或人类七窍流血,双眼无神,面色惨白,绝不要轻易靠近。第二件事,就是到了夜里,千万不要外出。” 千晴说:“这两件事到是好理解,不过为什么呢?” 奎山道:“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你二人长途跋涉来到此处,想必也累了,喝过热茶后,不如就此休息,我明日再讲给你们听。” 千晴见奎山眼下有黑影,尽管内心好奇,也只好点了点头。 奎山道:“这里入夜后十分寒冷,我们不如睡在一起,也好照应。” 千晴刚要说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临子初忽然开口,道:“不必。” 奎山愣了一下。 临子初说:“我与千晴一起,即可。” 千晴道:“我……” 话未说完,一直蹲在千晴肩头的阿毛忽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黏腻的蛛丝。 蛛丝未从口器段落,径直落在临子初的手腕左近,将他手臂牢牢缠住。 阿毛有力的下颚向上一抬,临子初便向前几步,贴在千晴身边。 临子初一把抓住千晴的手腕。 一双浑圆的眼睛,抬起望着千晴。 千晴也是一怔,摸摸肩头的阿毛,有些莫名其妙,口中却说:“便不劳烦奎兄了。” 奎山这才反应过来。他哈哈笑了两声,心想,千晴选择与临子初一道,早知他二人感情极好。只是千临二人的感情,似乎还远超自己想象。看临子初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带有独占欲的情感,恐怕并非兄弟情义。 不过这与自己毫无关系。奎山并不细想,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便睡在西厢卧房。有事可来唤我。” 言罢,奎山率先离开。 灯火摇曳,只剩下他二人。 临子初仍旧没有放手。 过了一会儿,千晴手臂轻拂,将临子初手腕蛛丝掸开。 这些年来,阿毛吸收正阳仙宗的浓郁灵气,个头虽然没长多少,然而口器的灵力却增长惊人。如今,从阿毛口中吐出的蛛丝,同等修为下,除千晴外,其余修士无法挣脱。 即便是金丹以上修为修士,也要有相对应的手段,费上好一番功夫,才能将其扯断。 千晴替临子初解开万仞蛛丝后,又不动声色地将临子初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挪开。 千晴开口道:“看临兄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可是有话要单独与我说?” 临子初双眼向下看去,没有说话。 千晴也不催促,他抬步朝东厢卧房走去,什么都没说,临子初就自动跟了上来。 等两人走到卧房,千晴右手一挥。 便见一张透明的隔膜,笼罩在卧房四周。 又想到什么,千晴将阿毛从肩头抓下,放到掌心。 那黑色硬毛的狰狞蜘蛛本来兴致勃勃地回头看着临子初。然而当它被千晴抓到手里后,登时不乐意,在主人掌心中挥动躯体,扭动挣扎。 “别动。”千晴皱眉,呵斥一声。 尽管阿毛不情愿,却也只是‘吱吱’两声,趴在千晴手掌处,气呼呼的模样,不再动弹。 千晴手掌轻轻合拢,逐渐收紧。 再次摊开时,千晴掌心处便多了一个黑色圆点。圆点中央,有形似阿毛的万仞蛛刻痕。 “这下行了,”千晴道:“此处只剩你我二人,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讲给我听。” “我……” 临子初张张口,刚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 千晴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临子初下文。 这临子初性情温润,不常与人说话。唯独对着千晴,话稍显的直白、字多了一些。 有时看着千晴,眼神中分明露出渴望交流的欲望,但真让他说,他也没什么好讲的。 千晴性格急烈,有些不耐,道:“既然临兄对我无话可说,那我就先行休息了。” 说完,千晴褪去鞋袜,躺在床上,阖上双眼。 第99章 这月余来, 千晴只能在游空吼的胃袋中休息, 今日是他第一次平躺下来,身体立刻放松了。 临子初站着看了千晴一会儿, 然后侧身坐在床榻边上。 他边抬手将千晴身下躺着的床单抹平, 边道:“千晴可知今日见到的那个修士, 究竟是怎么了?” 闻言,千晴赫然睁开双眼, 眼中无一丝困意。 他望向临子初, 道:“听你的语气,似乎知道那人的跟脚。” 临子初点点头, 说:“一开始没有想起来, 但见他最后喷血而死,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什么?” 临子初褪去鞋袜,平躺在千晴身边。 他语气淡淡的,说不出的冷静。 临子初道:“我想起,拥有寒龙卧雪体质的修士, 体内灵气溢满, 就会像这样, 爆体身亡。” 最后那四个字,临子初将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担心吓到千晴,语气平静。 然而千晴却从中听出临子初即将崩溃的情绪。 千晴撑手起身,道:“怎么会呢?” 临子初涩然朝他一笑,不知如何回答。 千晴知晓临子初也有寒龙卧雪这等传奇体质, 想到方才那修士恐怖的死法,摇头道:“不,不会的。方才我们一路上遇到多少这样七窍流血的修士?难道各个都有寒龙卧雪体质吗?绝不可能。这恐怕是冻森荒原特有的一种疾病,临兄不必往心里去。” 临子初点了点头,道:“是了,这不是寒龙卧雪体修士自爆的情况。因为寒龙卧雪体爆体而亡,是将周身血肉筋脉皆尽碾碎成齑粉,可比路上遇到的修士,死法可怖的多了。” “……” 千晴心道,恐怕当真如临子初所说。 寒龙卧雪体这等传奇体质,多少人求而不得。 可是在临子初这里,却是一条曲折的山中小径。 小径陡峭破碎,一个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落入万丈深渊。 临子初侧过身来,面向千晴。千晴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顿了顿,又躺了回去。 两人面对面凝视,千晴问:“临兄,你害怕吗?” 临子初轻轻点头。 他今年二十有六。对于寻常人来说,这个年纪已经不算小了。 但对修士来讲,二十六岁实在是太过年轻,比起动辄千万岁的真人老祖,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对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说,要他每日面临死亡的恐惧,确实有些残忍了。 千晴不由有些同情起来。 正在迟疑,就在这时,临子初忽然伸出手,用凉凉的手心,覆盖在千晴手背上。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临子初道:“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原来自己怕得这样厉害,还让千晴见笑了。” “哪里。” 临子初轻轻闭上眼睛,说道:“望请千晴允许我,今夜能握着你的手。这要求有些过分,盼千晴顾念种种,让我一次。” “自然可以。”千晴反手抓住临子初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拉。 不知怎的,心跳竟然快了两分,令人不解。 千晴思索了一会儿,口中道:“这冻森荒原夜间寒冷,你我二人靠得近些,也好帮衬。” 临子初‘嗯’了一声,低下头,蜷缩起身,好似要扎进千晴怀中似的。 但他终究没有上前。 只是开口问:“……千晴,我的眼睛,生的很难看吗?” 千晴一怔,反问:“此话怎讲?” “我的眼……”临子初轻声道:“与你那命中之人,究竟差在哪里?” 千晴沉默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千晴方道:“不一样,谁都和他不一样。” 临子初并没有想得到确切的答案,应该说,任何一个答案都是假的。他并不打算放在心上。 然而真的听千晴说出来,临子初又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因为千晴不记得,所以他没有任何过错。 可是,临子初还是有一点寂寞。他真的很想亲吻千晴。 冻森荒原酷寒的夜晚降临了。 千晴阖上双眼,侧躺着身,面向临子初,口中道:“睡吧。” 临子初‘嗯’了一声,却久久地望着千晴的脸,难以入眠。 第二日一大早,朦朦日光照进房间里。千晴艰难地睁开双眼,用手挡在额前,发出抱怨的声音。 他已经习惯住在正阳仙宗那样灵气浓郁的地方,哪怕是入睡时也能吞吐灵气。忽然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异地,直让他浑身发涩,骨头都好像生锈般沉重。 千晴撑手从床上起身,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他额上有一圆形银点,额点覆盖着两条上下交叉的小小银链。银链与额点颜色相似,不仔细看的话,当真看不太清。 千晴用掌心虚扣住额点,面上有强忍的神色一闪而过。 不知怎的,步入冻森荒原后,千晴额间的伏龙就开始躁动不安。 一开始,千晴并没当回事。那是因为他额间那头臭龙,可恶至极,不听管教,平日里躁动挣扎,简直太过寻常。 幸而千晴额间有以东昆仙主之骨铸成的银链,能够压制伏龙,不会让千晴像往常那样,头痛欲裂。 只是今日,伏龙的躁动达到极致,超出往常许多。如果平日的挣扎是小打小闹,那么此刻才是真正的舞刀弄枪。 一条银色的雄伟银龙,睁着满是血丝的巨大龙瞳,在千晴额间急速游走。它表情急切,仰天怒吼,獠牙毕露,一副笼中困兽的焦急模样。 这种急切的心情,引得千晴丹田内的却炎二鹤都感觉到,它们振翅抖动,发出不满的鹤唳。 临子初见千晴扶住额头,跟着起身,问:“怎么,你头痛了吗?” 千晴敷衍的发出含糊的声音,闭目平和心情,勉强压制额间的伏龙。 正觉得浑身难受,胸腔里有股想要发泄的怒意时,屋外飘来热腾腾的饭菜香气。 奎山喊道:“小公爷,临道友,可以出来吃饭了。” 临子初现有金丹修为,能够辟谷不食。只是冻森荒原灵气太过稀薄,修士无法运用,体内灵气运转不开,只能吃些东西。 奎山切了两大块不知什么肉上来,放到千临面前。拿起昨天的茶杯,往里面倾倒。 这次倒出来的却不是茶水,而是乳白色的奶,闻起来清香扑鼻,没有任何腥膻气味。 “这是肉林走肉,”奎山将茶杯放到两人面前,解释道:“这是木乳。” 千晴端起茶杯嗅了嗅,扬扬眉,问:“什么肉?什么乳?” “肉林走肉,木乳。”奎山道:“冻森荒原诡异奇特,有些树上能结果,有些树上能结肉。肉树成林,寒风吹过,肉块走动,是以被称作肉林走肉。至于木乳,便是将肉树砍伐之后流出的乳水,味道十分清甜。” “倒真没听说过。”千晴饮了一口,只觉木乳甘甜香醇,口感浓厚。分明已经将汁水吞下肚中,却仿佛仍有液体在喉间滑动。他暗赞一声,笑道:“这一趟出门远行,果真没来错地方。肉林走肉,呵呵,昨日才见到行尸,今日又吃走肉,很是应景。” 言罢,又撕下一块走肉来尝。走肉滋味同样清淡,没有一丝腥气,肉质细腻,更像是面食。 奎山听千晴说‘行尸’,点点头,道:“便和你二人说说行尸之事。” 第100章 临子初本端着茶杯静静啜饮, 听了这话, 缓缓将杯子放下。 “这事说来话长,要从何说起呢?是了, 从这里罢。”奎山道:“小公爷, 临道友, 昨夜我叫你二人夜间不要外出,可知缘何?皆因这冻森荒原夜间, 会有一种奇异的野兽, 会在午夜出现。此兽危险诡异。没人见过此兽的真面目,因为它有隐形的神通。哪怕是金丹修士, 面对面靠近, 也无法察觉此兽气息。” “哦?”千晴说:“这倒不是什么奇妙的神通, 正阳仙宗就有不少能够隐身的法术。却不知此兽与不能夜间外出有何关联?” “关键在于,这野兽身上携带着一种特殊的东西。寻常修士一旦触碰,不过三日,便会像方才的‘行尸’般, 爆体身亡。行尸自爆后, 散发出的气味能吸引这种野兽。所以冻森荒原里的修士, 见到行尸,避之不及。” “原来如此。” “此兽十分邪门,遇之即死。幸而此兽喜寒惧热,仅在午夜时分外出,只要不在半夜乱走,也不会有事。”奎山感叹道:“有关此兽的信息实在是少之又少。目前只知道它性格暴戾, 善辨玉石。在这冻森荒原,算是头等的凶兽了。若非冻森荒原中修士稀少,又无人了解此兽,恐怕……” 千晴本来漫不经心的端着茶杯,听奎山讲话。 可他听到某句话时,浑身一震,杯中烫奶晃荡而出。 “什么?”千晴愣了一下,开口惊问,“奎兄,你说什么?” 奎山耐心道:“我说,恐怕此兽也会被排进凶兽排行榜中。” “不是,”千晴赫然长身而起,他的面庞忽然涨红,哑声问: “……善辨玉石,是什么意思?” 奎山根本没想到,千晴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他稍加思索,回答道:“听闻此兽行踪不定。除却容易受行尸尸体吸引以外,便是常在盛产玉石之处出现,因此说他善辨玉石。” 千晴问:“那如果给此兽一块玉石,它能否辨认出这块玉石的主人是谁?” 此话一出,临子初与奎山均知千晴为何忽然如此在意这种野兽了。 因为两人都知道,千晴受到百忍宗主光阴四式‘纵使相逢应不识’的影响,遗忘了一位至关重要的人,他什么都不记得,手中唯一的线索,便是一块破碎的刚卯。 千晴刚被正阳仙宗找回,就广而告之,寻找这块刚卯的主人,却回应寥寥,久无人应。时间长了,便成了千晴一块心病。 临子初手臂一抖,急忙道:“定然不能。” 千晴转头看着他,眼神急躁。 临子初吸了口气,说:“善辨玉石,恐怕是指此兽能够分辨哪里有玉石,却不是指分辨玉石的主人。况且,野兽不能言语,无论如何,也不能听信这种牲畜的揣度。” 奎山不知临子初为何忽然这样激动。在他看来,临子初是个态度漠然的修士,没有千晴那般好相处。 自奎山遇到临子初起,便没怎么与他说话。即便是说了话,临子初也是一副心不在焉,充耳不闻的模样。 临子初忽然这样激烈反驳,到叫奎山惊讶。 他不由得仔细斟酌,方才回答:“之前说过,此兽能够隐去身形,且只在深夜出行,身有剧毒之物。寻常修士避之不及,对这种隐形兽更没有多少了解。我确实没听说过,此兽能够辨别玉石的主人。” 听了奎山这话,千晴轻声叹了口气,道:“罢了。” 说完,千晴重新坐回座位,表情恹恹的,也没再碰桌上的食物了。 临子初轻轻皱眉,看着千晴,启手替他重新倒满木乳,口中劝道:“千晴,今日还要赶路,你多吃些东西吧。” 千晴‘嗯’了一声,左手托腮,右手搭在桌面上。 奎山也道:“正要与你二人说赶路之事。”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绢本,展开来面相千临二人。 奎山指着绢本中央的宽阔地区,道:“这里就是仙道传承之地了。这传承显现之后,不久便会传满四洲,我们需要尽快赶到这里,抢夺先机。” 奎山手指在中央打了个圈,又向左,挪到边缘,他道:“我们现在在这里,要到传承之地,即使按照不眠不休的速度来说,最快也要三日。然而实际上不可能这样快,因为午夜时无论如何不能赶路,否则一旦遇到隐形兽,我们会有生命危险。” 自三人所在之处,与仙道传承之地相连,其中有七八条小路可以选择。每一条路均可以到达中央,只是用时以及地形险要程度不同。 奎山将每条路的特征告与两人。 他手指不断挪动,道:“这条路耗时最短,但因沿路多玉石,午夜隐形兽密集,较为危险。且地形崎岖,不易行走。” “这条路耗时中等,但路很好走,折合起来,比较划算。大部分的修士,均选择从这条路走。” “要是走这条路,耗费的时间算是最长的了,但沿途经过许多大型的城镇,较为繁荣。” 奎山道:“由你二人来选择,究竟走哪一条路。” 临子初转过头看了看千晴。 千晴毫不犹豫,手指其中一条耗时最短的路,说:“我选这条。” 临子初苦笑。 奎山点点头,道:“实然此时应该争分夺秒。” 见临子初面色不好,劝道:“临道友无需担忧。即使这条路隐形兽极多,可只要躲开午夜,也不必太过担心。除了我们,也有许多修士选择走这条路的。” 临子初没言语。千晴道:“既然应当争分夺秒,我们这便上路吧。” 说完,三人同时起身,开门朝外走去。 奎山在这冻森荒原待得时间最长,行进时,走在最前方。 千临二人并肩立于奎山身后,三人呈现三角形状。 现下时间尚早,太阳未出,树林间满是浓雾,几乎见不到一丈外的情况。 三人凝神聆听四周动静,连呼吸都尽量压低,以免发生意外。 除了穿越树丛的呼啸风声,一时间,三人内悄无声息。 这样急速行进,直到太阳初升,浓雾稍散,奎山方才松了口气,说: “距离这里最近的小镇,有半日左右的路程。接下来每隔半日,都会有正阳仙宗弟子的落脚点。天色不暗,我们便能休息了。” 第101章 千晴点了点头。 半日路程便有落脚点的安排, 定然是怕有弟子午夜还在外游荡, 担心他们遇到危险了。 落脚点密集的话,只要不是遇到什么特别意外的情况, 基本上都能在午夜前赶回安全地带。 奎山边急速前跃, 边回过头, 指向右边。 千临二人同时偏过头。 奎山道:“再过不远,便是荒原巨象的野游地点……” 他正要与身后的两个人分享自己在冻森荒原的经验。 便在这时, 耳旁有风声划过。 情况突变。 “——啊!” 奎山话没说完, 忽然惊吼一声,被重力扑倒, 左手剧痛, 重重摔在地上。 千临二人微微一怔, 反应极快。他二人同时向后跃了一步,尽量离开奎山。 不约而同的握住对方的手,靠得紧紧的。 在不知奎山发生什么情况时,千晴决不能与临子初走散。 刹那间, 林中弥漫着微微的血腥味。 “奎兄, 怎么了?”千晴喊着问。 “该死!”回答他的, 是奎山的怒吼声,以及野兽凶恶的咆哮。 树枝震动,叶落纷纷。 “你们别过来!这里……有一只山豹!” 说着,奎山抽出背后负着的长剑,要与那只山豹厮杀。 尽管林间浓雾稍散,但视野仍不清楚。 千晴只看到两个黑色的身影, 纠在一团。 偶尔,能看到一双橘黄色的兽瞳,狰狞咆哮,用利爪,用锐齿,用豹尾,咆哮着朝奎山进攻。 千晴与临子初对望,点了点头。 下一秒,两人纵身冲向前方,助奎山一臂之力。 那山豹体型巨大,比成年男子还要高。 它的身体是油亮的黑色,两只耳朵里有茂密的耳毛,四肢肥壮有力。 尽管体型硕大,然而行动起来,悄然寂静,落地无声。 站在山豹前的奎山,显得格外渺小。他左臂被山豹偷袭,一击得逞,被咬下大块肉来,鲜血淋漓,白骨直露,痛楚难言。 没有办法运用灵力的修士,从力量以及身体素质来讲,本来就不如野兽。 而这山豹又是野兽中极为厉害的存在,奎山暗道倒霉。 他已然发现,这里似乎是山豹的巢穴。 竟然不知不觉闯进了这等禁地!这是怎样的厄运啊! 奎山右手一扬,将手中绢本扔给千晴,气喘吁吁的说:“地图给你,不要管我,你二人速速逃离此处!” 千晴抬手接过地图,却没有转身逃跑。 他右手手掌摊开,直推向前。 只见千晴掌心里有一黑色刻痕,模糊可见那是万仞蛛的形状。 当千晴手掌前推时,黑色的刻痕忽然胀起,从千晴掌心脱离,跳出一只黑毛狰狞的大蜘蛛来。 “阿毛!”千晴抓住这只蜘蛛的肚皮,沉声呼唤。 只听得‘噗噗’两声,有细而韧的蛛丝从阿毛狰狞口器中喷出,一左一右,抓住奎山肩膀。 千晴用力向后一拽,将奎山拉到这边。 “吼——!!” 那山豹仰天怒吼,向前奔来。 三人毫不恋战,急忙逃跑。 奎山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口中道:“现下正是山豹发情阶段,这山豹是近日才在此处落巢的,我宗在冻森荒原的弟子不多,没想到会有山豹在此落巢,没人看守,没人汇报此事,我们这才撞上霉头。” 千晴道:“奎兄不必多说,逃命要紧。” 奎山道:“此豹睚眦必报,被闯入巢穴,不将敌人弄死,决不罢休。” “总有办法!” 奎山摇摇头:“留我一人在此,你二人不必管我。临道友,小公爷就交给你了。” 千晴暗骂一声,口中却道:“我有一计。” 转头对临子初说:“临兄,我观此豹咬合力极强,阿毛的蛛丝恐怕不能困住它多久。一会儿我用蛛丝绑山豹的嘴,你将蛛丝冻住。这样,说不定能封住它的嘴,如何?” 临子初点头。 奎山道:“不可,这样的蛛丝,困不住山豹。小公爷,这山豹年纪太小,不知附近不远处,是荒原巨象的……” “这样的蛛丝?”千晴直接打断奎山的话,说:“什么样的蛛丝?” “这……” “临兄!” 千晴与临子初二人齐齐停下。 身后有一只纯黑乌亮的硕大山豹。它急速奔跑,离千晴越来越近,似乎能将它的胡须都看个一清二楚。 山豹停下脚步,冰冷的兽瞳望向千晴。不知怎么的,听到千晴讲话,它摇了摇尾巴,偏着头,似乎有些迟疑。 但很快的,山豹将眼神挪到奎山身上,看着他流血的左臂,凶性大发。 它咆哮着,朝奎山扑来。 张着血盆大口,露出鲜红的、满是倒刺的舌头。 忽然,山豹巨口被坚韧的蛛丝缠住。它猛地闭口,将舌头咬得鲜血淋漓。 山豹从喉咙中挤出怒吼,它咆哮着,拼命扭动,用两只巨爪拼命撕扯嘴上的蛛丝。 同时张口不断做出咬合动作,试图撑开束缚。 临子初道: “凝。” 下一瞬,有无穷的冰冷之意,蔓延在蛛丝上。 原本被山豹抓着,颤抖不止的蛛丝,猛然静止不动。 犹如钢筋,紧紧箍在山豹嘴部,嵌入肉里。 那山豹挣扎的更加剧烈,利爪来回抓挠,却无可奈何。 它喉咙吼叫更加愤怒,却增添了恐惧,发出呜呜声响。 千晴道:“你若投降,就替你解开。” 那山豹猛地抬起头,望向千晴。 千晴笑了笑,说:“有意思。你也能听懂我说话吗。” 那山豹喉咙呜咽,两只前爪向前趴着,上身俯低,尾巴翘起,做出臣服的姿势。 千晴摸了摸山豹的脑袋,却不给它解开口上的蛛丝。 而是开口道:“你伤了我的朋友,不能这样轻易放过你。若你求饶,便成为我的坐骑,送我们到最近的小镇,我再松了你的嘴。” 那山豹眼中闪现凶光,它猛然跃起,巨大的前爪,朝千晴抓来。 千晴早有防备,抓住临子初的手腕,与他连连后退。 那山豹凶性毕露,奋不顾身,向前狂奔。 就在千晴要再绑山豹前爪之时,面前的山豹,不知为何,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四处张望。 随后,山豹再也不顾面前三人,拔腿就跑。 雄性山豹拳头大的两个睾丸,随着它奔跑的动作,在身后晃来晃去。 千晴一怔。 正不知发生了何事之时,忽然听得奎山大吼一声。 “不好!”千临二人脊背同时绷紧。 地面上的石子,好像被放在鼓面上般,向上弹起。 “是荒原巨象!” 随着奎山的大吼,地面如琴弦般颤抖。 隐隐似能听见,远处有巨象长鸣之声。 “走走走,快追着山豹跑!”奎山吼着,抓住千临二人,便向前奔。 奔跑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上许多,很快的,三人就看到了山豹的背影。 之前山豹追着三人,这会儿竟反了过来。 第102章 千晴大喊:“怎么回事?” “是荒原巨象, 荒原巨象迁徙。”奎山说:“巨象迁徙之时, 引发巨力,山石滑落, 树木倾倒。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树林中, 白雾弥漫, 视野本就不如何开阔。 地面上的尘土被巨象震得飞腾起来,空气中又弥漫着土黄色的沙砾, 显得更加模糊。 奎山知道地图上一处躲避荒原巨象的地方, 就在山豹巢穴附近,也就是刚刚奎山指点的地方。 是以他叫千临二人跟紧山豹, 尽快逃离。 这山豹奔跑速度极快, 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巢穴中。 它的巢穴是一棵参天古树, 古树根部被山豹挖空,露出不小的空间。 根部稍显湿润,显然此豹还未住多久。 毛发黑亮的山豹看上去年纪不大,恐怕是第一次落巢, 并不太懂荒原巨象迁徙, 才把巢穴落在此处。 它下意识觉得巢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地面震动时,夹着尾巴跑了回来。 在山豹的带领下,千晴一行人也找到了躲避的地方。 那是一棵毫不起眼的树,比起其他树来讲,有些矮了。 但它的根部发达,能够牢牢抓住地面。多少比它高大、比它粗壮的树木, 都在巨象迁徙时倒下,可这棵树却一直存活下来。 千晴几人轻盈的爬到树上。 “那只山豹怎么办?” “没办法了!” 地面震动的越来越大。 树根被山豹掏空,当做巢穴的这棵树,率先受到影响。 只听得“吱嘎——”“吱嘎——”,声响不断。 巨大的树木,在巨象迁徙时的地面抖动下,宣告投降。 自根部裂开一条细缝。但那细缝在不断的蔓延,逐渐扩大,变成一指粗细、两指粗细…… 那山豹才知这次地震的厉害,它耳朵向后背着,尾巴夹紧,呜咽着从巢穴里奔逃而出。 它也不知要逃到哪里。 被它当做巢穴的树,是附近最为高大的树。 这树轰然倒下时,山豹拼了命的向前跑,才躲了过去。 然而刚躲过了这棵树,又有第二棵树、第三棵树倒下。 山豹嘴部被封住,喉咙里却仍旧发出无措的声音。 它拼了命的躲蹿,可有一棵树,毫不留情地朝它重重砸下。 山豹呜咽一声,蜷缩起身体。 正绝望着,就在这时,有粘稠的蛛丝,忽然缠住山豹的尾巴。 它感觉尾巴根部一痛,随后就被一股巨力扯了起来,让它将将躲过砸来的巨树。 山豹倒吊着朝后看。 “……好重!!” 千晴倒吸一口气,几乎要给山豹的重量扯下树去,幸而奎山与临子初及时抱住自己的腿。 千晴大声埋怨,他的脸涨得通红,双臂都在颤抖,眼看就要撑不下去。 就在这时,那毛发黑亮的山豹扭动着身子,锋利的四爪,牢固的抓住树枝,嗖嗖嗖,矫健的爬到树上。 它好像吓坏了,鼻孔张大,剧烈呼吸。龟缩在千晴几人对面的地方,一双兽瞳扩散满整个瞳孔,惊恐地看着几人。 千晴甩了甩被勒出血丝的手掌,不甚在意山豹的态度,扭头朝远方看去。 远处,隐隐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那是荒原巨象的身影。 急速奔跑的荒原巨象,好似移动的山峦,雄伟,震撼。 千晴双腿分开,跨坐在树干上。 望着远处震慑人心的迁徙场景,千晴忽然想起临行前,外公叮嘱自己的话。 ……冻森荒原,从来不是人修应当靠近的地方。 这里的主宰,是野兽。 荒原巨象迁徙时间长达半个时辰。 千晴一行人再次赶路时,周围的雾气已经被地上的沙砾搅散,消退的差不多了。 只是,这次赶路,多了一个人。 不,不是人。 “……哈哈。”奎山仰头笑了起来,他拍拍身下黑亮柔顺的毛皮,道:“山豹行进速度极快,有了它的帮忙,我们天黑之前,一定能到小镇的。” 被他拍了一下的山豹喉中发出愤怒的吼声,它抬起豹尾,轻轻一抽,抽到奎山的后脑上。 这一抽虽然控制了力气,却还是险些将奎山打下去,千晴‘嘶’的一声,道:“不准打人。” 那山豹似乎很听千晴的话,尽管还是生气的模样,但最起码没有再用尾巴胡乱抽打。 三人坐在山豹背上。 这次,是千晴坐在最前面,临子初坐在中间,奎山坐在最后。 因为山豹脊背宽阔,脂肪厚实,坐上去到不如何颠簸。 临子初低着头,给千晴掌心抹药。 正梧洲百姓崇武好斗,腿部常年系着绑腿,带有各类伤药。千晴掌心受伤不重,但临子初坚持要给他擦药。 千晴无奈,只好同意。 有一只黑毛的蜘蛛,前几天被千晴禁锢在掌心里,不能出来。今日终于重获自由,它兴奋地在千晴肩头跳来跳去,看着临子初为千晴擦药的情景,显得有些兴奋过头了。 奎山看到千晴肩头的蜘蛛,忍不住道: “失敬失敬,原来小公爷手中这只蜘蛛,是传说中的万仞蛛。怪不得蛛丝能够绑住山豹的嘴了。不,是一定能够绑住。我先前没有认出小公爷兽宠的跟脚,还怀疑它能不能绑住山豹的嘴,实在是失礼之至。” 千晴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 “不不,”奎山道:“之前在穿过界壁宽树时,寒鼠避让,想必就是万仞蛛的功劳。但我竟然没有想到,自然就是怪我了。” 千晴笑了两声,没放在心上。 等临子初把千晴的手裹好后,千晴将手抽回,道:“谢了。” 临子初摇摇头,表情淡淡的。 奎山看看临子初,又叹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位临道友,就是名动天下的‘临子初’,直到如今,才知道你——” 临子初听到‘名动天下’这四个字就开始皱眉,摇摇头,开口打断奎山,道:“别说了。” 奎山看出临子初有些不高兴,果真没再说话。 临子初开出传奇体质之后,说声名满四洲,也毫不为过。 这名字也不是多么罕见的,奎山见到临子初时,听他报的名字,当真没想过此临子初,便是彼临子初。 直到方才,感受到他轻而易举散发出的恐怖寒气,才确认此人便是临门子初,开出寒龙卧雪体的天纵之才。 这时,千晴却道:“奎兄,这事可就怪你了。认不出我兽宠的跟脚,也就罢了。竟然也没有认出我朋友的跟脚,实在是说不过去。” 奎山笑了笑,道:“说起来,临兄的体质,与冻森荒原的行尸,还有些瓜葛。我便说,这一路上,为何遇到这样多的行尸……” 听了这话,临子初浑身一震。 因为奎山没有注意,所以他没看见,临子初颈部的皮肤,绷得紧紧的。 千晴一愣,问:“跟临兄有何瓜葛?” “不仅有瓜葛,而且瓜葛不小。”奎山道:“上次我讲到隐形兽后,没有说完。实际上,这隐形兽身上携带的东西,便是寒龙卧雪体修士血液的残渣。玄英仙尊用寒龙卧雪体修士的血做出六角雪冬茶,轰动正梧洲。但六角雪冬茶比起这血液的残渣,可温和多了。” “……”临子初呼吸轻微,一动不动的听着身后奎山讲话。 载着三人的山豹矫健前行,口部还封着晶莹的蛛丝。 “六角雪冬茶,是自爆前的寒龙卧雪体修士血液做出的仙茶。”奎山道:“这隐形兽身上携带的残渣,却是自曝时寒龙卧雪体修士周身血肉融成的齑粉,犹如剧毒,触之既伤。虽然对隐形兽没有伤害,可通过它们,传到修士身上,过不了几天,修士便会出现爆体而亡的情况。” 灵气暴涨,将血脉筋络撑破,无数鲜血自身体孔窍流出,等到最后,连五脏六腑都从体内流出。 奎山回想着行尸死时悲惨的情况,感叹道:“一旦碰到寒龙卧雪体自爆修士的血液残渣,几乎没有挽救的办法。” 临子初问:“几乎?那便是有挽救的方法吗?” “有的,”奎山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但没有人会这样做。” 千晴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奎山道:“好吧,是有一个方法。那便是……那便是换心。”“换心?” “不错。若碰到寒龙卧雪体自爆修士的血液残渣,就算是中了毒,此后中毒修士忍受难言痛楚,苦苦挣扎几日之后,爆体而亡。在他死亡之前,如能找到与中毒修士同等资质的修士,肯与他交换心脏,那么兴许能够救中毒修士一命。” “如何换心?到是第一次听说。” 奎山点点头,说:“这是冻森荒原特有的一种法术。” 临子初问道:“为何没有人愿意用换心之术,救中毒修士?” 奎山道:“因为换过来的心,是‘中毒’的心。” “……” “将自己完好的心移到中毒之人的身体内,换来一颗中毒的心,自此之后,换心修士日夜忍受胸口剧痛,永不停歇。”奎山表情严肃,道:“即便能够忍受一日自爆的痛楚,却能有谁肯日日忍受呢?” 奎山说完,三人均陷入沉默之中。 日方西斜,山豹驮着三人,便已靠近了附近的小镇。 山豹行动敏捷,尽管驮着三人,仍旧步伐矫健,一日便行走了人修两日的路程。 千晴从山豹背上跳下,摸摸山豹黑亮的额头后,右手轻轻一拽,将山豹嘴部的蛛丝扯断。 那山豹嘴部张合,尝试着咬了两下。 “走罢,”千晴道:“下次可别将巢落在那样危险的地方了。” 山豹似乎听懂了千晴的言语,它低下头,用胡须蹭千晴的脸,顿了顿,转身跃向林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千晴笑着看林中晃动的树影,在奎山的引导下,与临子初并肩走进这热闹的小镇。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在小镇附近游荡的人群,看天色不早,纷纷走近城门。 冻森荒原看上去多树多雾,地广人稀,只有这种形成规模的小镇,才能见到这样多的人流。 千晴一行人随着人群,踏进冻森荒原的这一城镇里。 城镇里人头攒动,喧闹不休,然而灯光昏暗,加上夜里寒冷,无端给人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 临子初担心与千晴走丢,伸手握住千晴的手腕。 千晴任他拉了。 筑基修士夜可视物,千晴四处张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供人行走的路不算宽敞。行人走在路上,本来就摩肩擦踵,沿路两侧却还摆放着不少杂物,挡着人走路的空间。 那是一个个四方见大的铁笼子,笼子上有小手指粗细的黑色铁棍,铁棍上散发着阵阵腥气,还占有无数血污。 笼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东西,里面沾着不知什么的毛发,看上去污秽肮脏。 人群拥挤,正跟着人流向前走,忽然听到有人在上方响亮的吹了声口哨。 众人齐齐向上抬头。 就见二层酒楼上,坐着三四个络腮胡的壮汉。壮汉身上的衣服颇为厚重,看上去显得身材更加魁梧。 坐在最右边的壮汉喊道:“小羊崽归笼咯。再过一会儿,好戏就要开场啦。” 周围的壮汉映衬般的哈哈笑了起来,他们肆意的向下扫视,目光落在众人身上,好像当真再看归笼的牲畜。 奎山低声道:“小公爷,且忍一忍,这里多是地痞流匪,我们赶时间要紧,不与这些人理会。” 千晴点了点头,又去看周围的铁笼。 人群逐渐涌进城镇里,待天色全然黑了,镇外有一扇树干做成的城门,猛然合上,落地地震。 千晴三人跟随众人来到一片集中的空地,有不少人就坐在地上,裹紧厚厚的棉被,三五个人凑在一起,闭目睡去。 听的人说:“如果交三钱银子,可以进矮房,那里可暖和多啦。不像在外面,饱食寒风。夜里那般冷,还会冻死人。” 奎山道:“小公爷,我们就去睡矮房。那里安全得紧,不用担惊受怕的。” 交了一间房钱,得到了一把钥匙。 走进矮房,看到矮房中空间狭小,只有一张桌,四条凳,外带个燃火的暖炉。 暖炉不大,但因为空间狭小,所以显得房间里十分温暖。 奎山拿出干粮,泡了热奶,分给千晴与临子初,道:“前面的路比较辛苦,再过几日,能摘可食的野果,打几只肥鸡,日子就好过许多。” 自己却没有伸手拿东西吃。 千晴正要开口询问。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远处有人模糊的惨叫声。 “开门!” “开门啊!” ‘咚咚咚!’ 剧烈的敲门声不绝于耳,千晴扭头朝外。 因为矮房的窗纸比较昏暗,在房内什么也看不见,千晴只能侧耳仔细聆听。 城内有人骚动,低声抱怨: “早干什么了?” “城内天黑后不能放人进来,又不是一天两天的规矩了。” “少说两句吧……挺可怜的,听着好像还有女人。” “喊得再可怜一万倍也没有用。天黑后行尸肆虐,隐形兽横行,即使不到午夜,也没人会冒险开门的。” “谁说不是呢,唉,早些睡吧。” 城内的声音逐渐小了,只听到城外有凄厉的惨呼。 但没过多久,声音就骤然消失,只剩下衣服布料拖地的擦擦声。 千晴听了一会儿,问:“这是行尸吗?” 奎山点点头,道:“拍门的不一定是没赶回来的人,因为人刚被隐形兽抓伤,也不会立刻失去意志,只有临死时才会变成之前你见过的那种模样。” 千晴道:“行尸只在夜间活动,所以天一黑就封锁城镇,我知道了。” 奎山‘嗯’了一声,道:“这里封锁时间还算是晚的。隐形兽密集的地方,有些地方,天还没黑就关上城门了。总之,这里十分危险,天一黑就不要出门的好。你们两个快些把东西吃了,赶快睡觉,明日还要早些起来。” 听着奎山催促,千晴与临子初均举起碗,将泡得软烂的蒸馍倒在嘴里。 千晴用余光看着临子初。 临子初正巧也在看他。 两人心领神会,同时缓缓眨眼。待他们饮尽碗中的奶后,千晴伸了个懒腰:“哎呀,没有床要睡在哪里呢?” 奎山道:“将这板凳拼在一起,你二人睡在上面,我打个地铺……” 话音未落,忽觉四肢一紧。奎山惊讶的低下头,还没看清楚,突然有铺天盖地的白色蛛丝,将他裹成一团。 万仞蛛蛛丝太过坚韧,奎山奋力挣扎两下,纹丝不动。 “你……” 他刚要说话,千晴就提着一个瓷碗,将碗中的奶倒在奎山口中。 奎山喝了一肚子奶,嘴也被堵着说不出话来。 好容易等千晴灌完,他又要说话,千晴就抢先说道:“奎兄,这矮房安全得紧,你不用担心。我与临子初刚来这里,比较好奇。是以出去见识一下,很快就回来。” 奎山面色一变,道:“不,不,小公爷,这里……” “好好好,这里危机四伏,我定万事小心。”千晴敷衍地说着,与临子初一同将奎山扛到板凳上。 随后转身道:“明日还要早起,你快睡吧。” 奎山吼道:“小公爷——” 千晴充耳不闻,与临子初并肩朝外走去。 临子初将矮房的门关上,关住了奎山咆哮而出的言语。 “奎山性格比较沉稳,但也未免太婆婆妈妈,”千晴道:“事事畏手畏脚,却没想过,你我二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能乖乖躺在房间里睡觉。” 临子初‘嗯’了一声,道:“只要我二人不分开单独行动,也不会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危险。” 千晴哈哈笑了两声,道:“来这里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见……” 临子初点点头。 千晴继续道:“听见二楼的大汉说,‘好戏就要开始啦’,我心中有些在意,不知是什么好戏。” 临子初轻声说:“多半与路边的铁笼有关了。” 紧说话时,两人穿过大片空地,走回之前来时的路。 沿路有高层的酒楼,点着红色的灯笼,发出微弱的红光。 在寒冷的夜风中,红光与窗纸透过来的明亮光线对比,显得格外可怜。 酒楼里与窗外的世界截然不同。那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透过窗纸,能看到有人在屋里大声喝酒,打闹。 千晴仰头看了看,微笑着说:“临兄,上楼,今日让我再与你共饮。” 临子初默许,提剑朝酒楼上走去。 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刮来阵阵阴风,隐隐夹着刺鼻的酒味,和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 这城镇不知历经多少年代,沿路酒楼的牌匾都挂满了尘土。上楼的台阶木质脆弱,稍有人踩上,就会发出‘吱嘎’脆响。 千临二人缓步走上二楼。 由于夜间寒冷,木门上挂有一张挡风的厚重的棉被,被上用朱红色写了个方方正正的‘酒’字。 千晴抬手将这棉被掀开,低头走进二楼。 登时,一股热气混着种种难以描述的气味,冲向千临二人。 一眼望去,这酒楼二层空间当真不小,同时容纳了近百十人。大堂摆了十张圆桌,桌旁围满了衣着厚重的男男女女。 冻森荒原与正梧洲情况还不大相同。正梧洲孽龙一战后,女子罕见,只有富贵人家,才养得起女孩。冻森荒原里却聚集着四洲各地之人,男女数目相差并不悬殊。 当千晴推开二楼的门时,酒楼里打牌嬉笑的吵闹声便停了下来。 他们纷纷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位不速之客。 有一棉袍女子走了过来,她略微仰着头,看向千晴,问:“两位小公子,不知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千晴道:“独处无趣,特来凑凑热闹。” 女子笑道:“这里可不是让小孩子玩的地方,快快回去。” 千晴道:“你们是在打牌吗?让我看看,又有何妨。” 第103章 女子见千临二人形貌英俊, 气宇轩昂, 心中不由犹豫了:“可……” 就在这时,坐在最中央的圆桌边、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的壮汉, 忽然开口, 说:“小兄弟既然敢来这里, 身边可带了银两?” 千晴道:“带了银两,却没带多少。” 说完, 千晴在袖中摸索, 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钱袋。 随手一抛,扔在桌上, 发出沉重的声响。 壮汉眼中精光一冒, 说:“光看看, 又有什么意思,小兄弟,由我们哥儿几个陪你打牌,你看如何?” 千晴故作为难, 道:“可我不太懂如何打牌。” “无妨, 规矩简单, 一听便知。”大汉加重筹码,道:“前三局,你输了无需付钱,从第四局再开始计算,前面的只当是给你练手。” 旁人见千晴年纪轻,家底又丰厚, 纷纷道:“小公子如此聪慧,根本不用担心。” “长夜漫漫,便得如此行乐。” “来来来,我替两位倒杯热酒。”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千晴与临子初簇拥到中间的圆桌。 有不少人放下手中竹牌,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的看着千晴鼓囊的钱袋,直咽口水。 千晴道:“既然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说完,与临子初分别坐在圆桌两角。 壮汉问:“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千晴回答:“称我千晴即可。” 临子初略一抬眼,轻描淡写道:“敝姓临。” 那壮汉恭维两声:“久仰,久仰。” 心中有些奇怪,千晴这个名字,怎么好像是在哪里听说过? 月空高悬,夜凉刺骨。 冻森荒原内阴风阵阵,树木都在严寒下屈服,蜷缩着叶片,艰难地忍耐着这片大陆的气候。 城镇里,人们蜷缩在一起,静静地睡着。 只有门口的酒楼,楼内还在喧嚣。 已经是临近午夜了。 二楼时不时传来人们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怎……” 靠得近了,终于听清了屋内人们震惊之下,到底说了什么。 “怎……怎么可能!” “不会的!”有人抱着头,仰天狂呼:“这个少年郎,怎么会如此厉害!” 只见圆桌上千晴满面笑容,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 对面坐着的几位壮汉却是面色铁青。他们这时才知道,眼前这个待宰的肥羊,恐怕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壮汉们看着手中的牌,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其中一人将手中竹牌向前摊开,口中道:“认输了。不得了,今日真是倒霉到家,一把也没赢过。” 千晴道:“承让,承让。兄台可是不赌了?” 那壮汉脸上横肉抽动,道:“老子的钱大半都塞到你口袋里了,怎么能不玩下去?” 千晴道:“那便坐下来,不要挡着光。” “下一圈不再这样打了。”壮汉一阵摸索,将身上的银两全都掏出,放到桌上。向前一推,道:“银两太少,玩起来不尽兴。下一圈一局定输赢,如何?” 千晴道:“这样不好吧,万一又是你输了……” “胡说,胡说!” “臭小子乱放狗屁!” 千晴尚未说完,面前几位壮汉便拍案而起,怒喝声霹雳也似,将千晴要说的话噎了回去。 千晴微笑道:“好罢,就算是我放屁。为了给几位赔不是,我便答应下来。却不知临兄意下如何?” 临子初轻声道:“全听你的。” “好!”千晴将方才赢得银两放到桌上,又把自己的钱袋打开。 钱袋里银光闪闪,看得旁人心脏怦怦直跳。 千晴道:“就按你们说的办。” …… 酒楼内,原本吵闹的人群,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此时离午夜时分,不足一刻钟了。 坐在其他桌上的男女,不约而同,屏息站在一旁,看着千临二人与壮汉打牌。 只见千晴满不在乎的模样,随意出牌。 临子初面无表情,神情镇定。他手指白皙,轻巧有若行云。 对比起来,桌上的壮汉却面如菜色,打牌时手臂颤抖,迟迟不敢出牌。 千晴忍不住催促,却无人回应。 千晴拉长声音道:“银两太少,玩起来不尽兴。不如我们再追加筹码,这一局牌谁输了,就把身上的衣服脱净,如何?这样可才是真正的尽兴呢。” 有一壮汉耐不住性子,‘啪’一声将手中竹牌倒扣在桌上,骂道:“小崽子,大爷脱了衣服,你敢要吗?” 壮汉手中竹牌是由竹木做成,质地清脆,拍在桌上,发出震耳声响。 一旁的女子尖叫一声,知道这牌打不下去,起身就跑。 千晴右脚踩在身旁空出的板凳上,道:“衣服敢不敢收暂且不提,只说你们几人的底裤,我是绝对不收的。”说着摇了摇头,面上浮现厌嫌之色:“恶心,恶心,倒尽胃口。” “啊,”那壮汉怒吼一声,抬手将圆桌掀翻。 桌上酒坛酒杯纷纷落下,‘丁零当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千晴与临子初同时起身,后退一步。 “兄弟们,”壮汉从腰间拔出弯刀,指向千临,口中道:“把这两个臭小子拿下!” “是!” 只见周围几十个壮汉,呼啸着朝中央扑来。 他们人多势众,体格又健壮。与千临两个身材瘦高的年轻人相比,真好似熊罴与灵鸟,只要是脸上长眼,都能看出,双方差距太大。 有人见此,甚至惊恐大喊,跑出酒楼,道:“不得了,要闹出人命啦!” 千晴与临子初后背相贴。闻言,嗤笑一声,道:“临兄,听到没有。” “嗯?” “我们可要手下留情些,可别闹出人命是好。” 面前的大汉怒吼道:“小兔崽子忒猖獗。嘿嘿,你喝了我家的酒,还想走出这里吗?乖乖交出银两,大爷们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边说着,大汉手中弯刀便劈头盖脸朝千晴砍去。 千晴不但不躲,反而上前迎了一步。他双手张开,掌心相对,神情自若地站在那里,脑袋整个露在这弯刀下方。 这下子,反倒将持刀的壮汉惊呆,还道千晴是个傻子。壮汉虽杀人无数,恶贯满盈,但也还是留有转圜余地,不到万不得已,不愿轻易杀人。只是他虽有心收手,可这弯刀坠势甚疾,难以收回。手中这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毫不含糊,朝千晴面上砍去。 但弯刀在空中砍下,落在千晴双手之间时,不知怎么的,忽然遇到了无形的障碍。 壮汉只觉得刀锋碰到了什么极其强韧的东西,将他手中沉重的弯刀牢牢黏住。 他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千晴就已攥紧双手,用力向前推,将大汉向后逼了十余步远。 这下子,千晴与临子初分别占据房间两个角落,可以尽情施展,不会碍手碍脚了。 那大汉奋力抵抗,却还是被千晴推得向后倒退,他心中暗自惊讶,想再将刀提起。 千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只见他双手向前一绕,用蛛丝将弯刀捆住。 这下子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用力极大,一勒一拽,大汉手中的刀柄不由挪移,刀锋侧倾,转而对向他人。 千晴左手微松,右手用力,那刀柄便从大汉手中脱出,被千晴提在手中。 这弯刀足有近三十斤重,千晴提着,犹如无物。 他笑着说:“不是你请我喝的酒吗?” 那大汉猛然被夺走兵器,愣了一下,强装镇定,吼道:“小子,我那酒水里放了让人浑 身无力的药剂,你若识相……” 话音未落,千晴左边扑来两个想要偷袭千晴的大汉。 千晴手臂一震,口中呵道:“去!”蛛丝捆住的弯刀,在千晴的挥动下,如臂使指,横割身旁大汉。 那两个偷袭的大汉,双手紧握尖刀,朝下猛砍。见千晴刀横过来,也并未后退。 只是尖刀与千晴刀锋相对时,才察觉出千晴一挥之下,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两个壮汉惊喊一声,虎口痛麻,几乎握不住刀,支撑两瞬后,齐齐放手。两把尖刀被弹飞出去,两个壮汉也猛然朝后倒下,臀部着地,摔得人仰马翻。 酒楼里登时杂乱不堪,惊叫惨呼声声入耳。千晴毫不在意,他手掌攥着蛛丝,用蛛丝缠住刀柄,将弯刀拖了过来。 随后,似乎觉得有趣,他以蛛丝为圆心,挥动手臂,在背后旋转。 旋转速度极快,逐渐让人看不清弯刀。 这弯刀在千晴手中,不再是杀人的利器,反而变成了泥捏的玩具。 只是弯刀在千晴身后旋转时,仍旧映出雪白的凶光,刀刃刮出呼啸的利风,吹在脸上,令人心惊。 一时间,反而没有人敢上前半步。 “好啊!”千晴叫道:“原来你在酒里下药。只是不知用的是什么下三滥的迷药,半点用也没有!” 千晴眼中精芒绽射,他松开手掌,顺势将旋转的弯刀握在手心。 右臂向后拉伸,瞄准后,猛然做出抛掷动作。 那弯刀飞箭一般,射向东侧房柱。 只听得‘铿’声顿响,刀刃好似刀切豆腐般,齐柄没入圆柱。 那壮汉回头看自己的兵器,见兵器刺中圆柱的地方颇高,一时间难以取回,心中不由大怒,骂道:“你毁了我的兵器,臭小子,今日不留你下来,难消我心头之恨!” 第104章 千晴那边吵吵闹闹, 临子初侧耳倾听。 正想朝他那边靠近时, 忽觉耳边鬓发微动。临子初神情不动,轻轻朝旁边挪了挪, 险而又险的将砍向自己的大刀躲了过去。 躲过之后, 临子初又是连连后退, 左右闪躲时,将攻击过来的种种招式全都避开。 只听得有人喘着粗气说: “先解决这个眼上扎针, 稀奇古怪的小白脸!” 应者云集, 朝临子初这边涌来。 临子初侧目后看,估算了一下情况。当临子初发现这里没有什么特别难以解决的危险时, 他不仅没有用寒鼠剑的想法, 反而将寒鼠剑倒插负于身后。 看到临子初这一举动的壮汉皆尽呆了, 但当他们看清寒鼠剑剑身破裂的纹路时,又大笑嘲弄,道:“兄弟们,这小子投降了……” 言语刚甫, 临子初眼神骤厉, 他右手手掌合拢, 做手刀姿势。 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前跨一步,用力切向开口嘲笑的壮汉下巴。 下颌处密集分布着人体要穴,师徒之间切磋,一不能击打后脑,二不能击打下颔。这两处遭受力道过大, 很可能直接将人打死。 幸而临子初下手较有分寸,一推一顶,那壮汉闷哼一声,随即仰头昏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际,身旁其余修士见临子初开始动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同伴已经被击倒,纷纷提刀上前,朝临子初砍去。 临子初悍然抬首,六七把巨刀已经迎了过来,他眼神中没有丝毫恐惧,双手在胸前交叠,一触即分。 两掌合拢时,有惊人的寒意自他掌心涌现,甚至发出‘嘶嘶’声响,冒出缕缕白烟。 两掌分开时,十指指腹均覆盖一层薄冰,这冰极薄,约莫只有宣纸般的厚度,但质地坚硬,久不融化。 临子初一阵衣袖,双臂前挥,手指上沾着的薄冰,便冲向周围围攻的壮汉。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际上只用了眨眼时间。 卧刀的壮汉只觉左右肩膀猛然刺痛,好像被马蜂蜇过一般。 很快的,那刺痛又变了味道,变成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楚,几个壮汉惨叫着,不约而同使劲揉搓自己的肩膀,却丝毫不能缓解肩膀疼痛,还是浑身颤抖,寒冷难忍。 直到这时,他们好似才反应过来,纷纷像是被烧着屁股的猴子般高高跳起,口中大吼: “——修士!” “——这两个小孩,是修仙人!” 冻森荒原虽常有四洲修士前来修行,可比例最多的,还是被流放的寻常人。 修士在冻森荒原内被禁锢灵力,但体质比起寻常人来说,要好的太多了。 一个修士,赤手空拳,往往能对付十多个成年男子。 遇上修为厉害的修士,同时对付百余男子不成问题。 站在壮汉面前的这两个少年,看上去年纪轻轻。然而方才同他二人交手后,众人心中均知,他二人绝对是修士中的高手。 是以一呼之下,众人斗志溃败,丢盔卸甲。 不少壮汉纷纷后退,试图离这二人远些。 只有一个看上去似乎是首领的男子,举刀振臂,喊道:“不准后退,不必惊慌!” 然而在这样嘈杂的喧嚣中,又有谁会听他的话呢? 那首领大怒,他愤愤看了眼千临二人,呐喊一声后,举刀向前砍去—— 此时,距离午夜,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千晴俯身蹲在地上,自上而下,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壮汉首领。 壮汉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从鼻孔中喷出两团热气,显得很不情愿。 他撑手试图爬起,尝试了两次,均无法做到。壮汉愤怒捶打地板,泄气的趴在地上,口中道: “我技不如人,认输罢了。快将银两拿走。下次别让我再碰到你!” 千晴‘哈’的笑了一声,他抬起手臂,手掌合拢,手心微微用力,按住壮汉的脸。 别看千晴身体不如酒楼里的大汉强壮,但单轮力气来说,这里无人能胜得过他。 壮汉只觉得被千晴按住的左脸,好似被当面砸了个酒坛过来,重力之下,地板都被压得嘎吱作响。 他不由大喊起来,问:“你要怎样?” 千晴道:“这话问的对了。你是手下败将,没有资格命令我,只能乖乖听我吩咐。拿不拿银两,走与不走,你说了不算,全得听我的。” 那大汉脸颊生疼,被千晴的手掌压得紧贴地板,骨骼都要裂开一般,痛欲发狂。 他忍气吞声,道:“好好好!你快放手。” 千晴手臂纹丝不动,开口问:“我二人刚进城时,曾听到你说,小羊崽归圈,有好戏要开场。是什么样的好戏,你说来给我听听。” “这……”那大汉眼珠转来转去,道:“好戏是指……是指……” 千晴加重力量,呵道:“吞吞吐吐,先捏死再说!” 大汉两颊应声发出嘎嘣脆响,直吓得魂飞魄散:“不!小哥哥手下留情,我告诉你就是。” 千晴笑道:“这声叫的好听。你先说,我再松手。” 大汉道:“这事光说是说不明白的,请你随我去后院一看。” “还敢推三阻四?”千晴凤目一厉,神情凛然生威。 大汉哀求道:“当真不是,我以性命担保。” “哼,”千晴松了手,将大汉拽起,思量一阵,道:“谅你也使不出花招。” 千晴与临子初跟在那大汉身后,朝后院走去。 远远看见一个草房。 草房占地很广,约有十间房大小,只是门窗破破烂烂,显得有些陈旧。 冻森荒原夜晚气温极低,这草房如此破旧,看上去就没有什么挡风的作用。 大汉挑着灯笼,道:“好戏说的是草房里的东西。冻森荒原有一种独特的兽类,很受人追捧,每到午夜,我们便将逮来的兽类拿出来贩卖。” 千晴问:“是什么样的兽类?” “是……” 千晴轻轻一捏,将那大汉手臂折了过来。 大汉痛呼一声,赶忙道:“是一种长得……哎呀,别掰了,我的手要断了!”赶忙加紧语速:“是一种长得很像人的野兽。” “嗯?”千晴一怔,待要细问,三人已经走到草房外了。 大汉推开门,道:“这里面气味可不好闻。” “你不锁门,不怕野兽跑出来吗?” “不怕,都是关在铁笼里的。”大汉回头看看月亮,哀叹一声,心道:“眼看要到午夜,看来今日做不得买卖了。若能杀了这两个小兔崽子,就再好不过,但又打不过他二人。” 着实后悔自己傍晚在酒楼里说的那番话。可是,谁能想到那番闲话,竟能招惹这两个煞星呢?若能逆转时空,壮汉恨不得穿回过去,扇多嘴的自己一个耳光。 正想着,面上一痛,面上果然吃了一拳。 却是千晴打的。 大汉又惊又怒,问:“怎么了?为何又要打我?” “打你呆头呆脑的,不知道上前带路吗?” “就一间草房,还带什么路!” “谁知你有没有埋伏,莫废话,快在前面走。” 大汉心中着恼,可见千晴凶悍,越发不敢反抗。他提着灯,率先走进草房。 草房里有粪便的污浊气味,但因为气温太冷,也不是那么让人无法忍耐。 临子初以袖掩住口鼻,皱眉向前。 便见这草房中,稀稀疏疏摆放着二十几个铁笼。 铁笼与千晴在路边见到的一般无二。 大汉将灯笼放在一旁,看了看,随手打开其中一个,伸手一掏,从里面抓出一个皮包骨的东西。千临二人齐齐看了过来。 在大汉掌心里,有一个十分瘦小的小男孩。他看上去有十几岁的模样,然而身高却比不上四五岁的孩子,唯有一双眼睛大得惊人,眉骨高耸,眼窝深陷。 大汉随手摆弄,撑开男孩两腿,露出他的隐私部位,展示道:“看吧,这野兽除了身高,与正常人几乎无二,连这里都一样。” 那男孩一副虚弱的模样,皮肤蔫皱,动弹不得。 千晴怒骂:“他妈的,什么野兽,这就是人啊!” 额边有青筋鼓起。 就在这时,月悬高空,已到午夜。 远方有隐形的兽散发着恐怖的气息,随着时间逐渐苏醒。那兽踏着笨重的脚步,走出栖息地。 千晴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意识登时不太清醒。 大汉道:“哪里有这样的人?这种东西,不会言语,一入夜就动弹不得,我——” 临子初二话不说,抬手切大汉手腕,将大汉手中的男孩夺回手中。 那大汉尖叫:“你要干什么,你敢抢我的东西,我跟你拼命!” 说着,朝临子初扑来。 临子初向后一躲,道:“千晴……” 忽然察觉到什么,临子初转过头,惊问:“你……” 第105章 草房的角落, 有个与其他铁笼不一样的笼子。这铁笼比其他铁笼大了四五倍, 笼内关着一个衣衫相对干净的高个男子。 大概是草房太冷,男子一直陷入昏睡状态。 直到方才, 这男子缓缓睁开双眼, 扭过头去, 古怪道:“千晴?我听错了吗?” 艰难地在笼中狭小空间里抬起手,揉了揉上唇。 那里有一层整洁的小胡子。 这相貌年轻, 但留着一把小胡子的男子, 身着白色长袍。 然而因为在地上躺的时间长了,他的衣襟沾染尘土, 变成灰黑颜色。 这男子, 就是闻人韶了。 说起闻人韶, 倒不陌生,他与与千临二人是老朋友。 曾同千晴在万水城开脉,接着前后脚到擎天之柱,拜访仙宗。 那时临子初与千晴遇到危险, 临子初发出求救咒, 还是闻人韶与许望闻前来营救的。 此刻闻人韶被困在这里, 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令他狼狈的窘境。 不知怎么,撞上好运,等到千晴与临子初前来营救。 闻人韶转过头,有些不敢确定的向前看着。 就见屋子里站着三人。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是酒楼的老板。 另外两人身高相仿,一人额间有银色额点, 着红白色劲装;一人太阳穴要紧地方扎有密密麻麻的尖针,神情显得有些慌张。 两人个子高挑,周身隐隐有灵气环绕。 恐怕当真是千晴与临子初不假。 闻人韶大喜,由于温度太低而浓郁的倦意一扫而光,他在狭小的铁笼里艰难用单手拽着铁笼,用力摇晃,发出嘈杂声响。 口中喊着: “喂!喂!千晴,临子初!” 只是现在两人都没有心思答话。 刚刚千晴只觉得眼前一花,草房简陋的天花板扭曲着后退,瞬间天旋地转。 这种感觉他也不陌生。自开脉以来,千晴情绪激动时,就会惊醒额间的伏龙。 他额间的伏龙尚且幼小,只有手指粗细。可威力不可小觑,稍做游动,便能引来天地异象。而千晴又没有收服这等神兽,很容易被它影响。 实是不知为何,千晴刚踏上冻森荒原的大陆上,体内的却炎二鹤与仙兽伏龙就显现出与寻常时候不同的活跃、焦躁。 譬如现在,千晴闭上眼睛,便能感受到额间伏龙挣扎嘶吼的一举一动。他不由得缓缓俯身,单膝跪在地上,手撑侧额,闭目忍耐。 对付伏龙最好的方法,就是平定情绪。千晴长长呼吸,试图让额间猛兽镇静下来。 一旁的临子初将那男孩放到一旁,手抬起又放下。他心急如焚,挣扎了一下,还是没将手放到千晴背上,唯恐加深他的痛苦。 对付伏龙,千晴是很有经验的。 但离开正阳仙宗后,脑中伏龙就不太听话了。 千晴喉中忍不住发出‘呃’的声响,双手抱紧后脑。 原本是单膝跪地的姿势,此刻变成双膝,他将脑袋冲下,试图缓解疼痛。 可越靠近地面,千晴额间的伏龙愈加暴戾。 额间银点闪过光芒,有一条鳞甲细腻的小龙,在那里急速游转。游动时张牙舞爪,龙须摆动,威风凛凛。 这是伏龙脱离掌控的表现。若是千晴还在正阳仙宗,凤昭明会画下引龙阵,将伏龙引出,让伏龙与千晴沟通。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能将伏龙放出来,否则会引来大麻烦。 千晴只能自己忍耐,平复情绪,让额间伏龙镇静下来。 但这又谈何容易! 千晴额间青筋暴起,浑身颤抖,呼吸时胸腔剧烈起伏,眼中尽是血丝。 站在千晴肩头的阿毛左蹦又跳,十分焦急。 眼看千晴神志都要模糊时。 靠近千晴胸口处,有一温和的女声,开口呼唤: “小公爷,小公爷。” 就是这一声呼唤,犹如凉水当头落下,让千晴清醒不少。 千晴大惊,不知那稀奇女声究竟从哪里冒出来。 那女子简短道:“我是婉娘分魂,寄存在凤昭明仙君赠你的锦囊中,现在藏于你心窍附近,待你遇到危险,便会出来。” “小公爷,不要抗拒伏龙。” “你身有太伏却炎体质,这伏龙与却炎仙鹤,本身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莫要抵抗。” “莫要恐慌。” “且去尝试收服……这伏龙,是你的兽宠,与阿毛并无不同,与却炎仙鹤并无不同。” “且去一试……” 短短几句话,落在千晴耳中,真是说不出的感受。 之前凤昭明仙君教导千晴时,虽也想让他收服伏龙,可始终受困于东昆仙主的荫泽下,欲让千晴以礼相待,不加奴役,徐徐收服。 却不知在千晴眼中,这伏龙实则与阿毛一般无二。 若是听话还好说,若不听话,即便是仙兽之尊,也照揍不误。 千晴呼吸急促,心中一定,逐渐平静下来。 尽管额间伏龙暴虐游走,千晴也强行忍住身体的颤抖。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 站在千晴身旁的壮汉见千晴恢复平静,擦擦额头上的汗,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吓人。” 临子初却眉端紧蹙,紧张更胜之前。 皆因他感到,千晴周身的灵压,在此刻忽然暴涨。 草房外,狂风呼啸,阴气森森,滴水成冰。 草房内,有几十个铁笼,笼中关着皮包骨、个头矮小、似人似兽的生物。 这些生物本来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动弹不得的模样。 可当他们感受到千晴身边骤然增强的灵压时,他们猛然睁开眼瞳,齐齐朝千晴那边望去。 那眼瞳与寻常人全然不同,瞳孔锐利,散发着野兽的气息。 闻人韶被千晴的灵压惊到了,他拼命拍打笼子,喊道:“临子初!不要离那样近!那边危险!” 然而临子初却根本没听见闻人韶的话,只有那壮汉感觉不妙,夺门逃跑。 他前脚刚踏出门外,忽觉背后有大力推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前扑到。 爆破声,震耳欲聋。 下一瞬,有两只黑白丹顶仙鹤的虚影,在千晴丹田处浮现。 它们细腿长翅,眼神灵动,振翅抖羽,伸颈啼叫。 原本污秽的草房,在这仙鹤浮现的刹那,忽然变得庄严神圣,仙家气魄。 闻人韶惊喊一声,挣扎着在铁笼里转过身,整个人蜷缩成团,眼睛眨也不眨,道:“这是……这是却炎仙鹤!” 他显然是第一次见识这等神兽,言语间说不出的激动与兴奋。 可在一旁的临子初却没有闻人韶这样欣喜,他双眼紧紧盯着千晴,一错不错的查看心爱之人的情况,待他感受到千晴面上灼烤的热度时,临子初忽然喊道: “不好!”第106章 可在一旁的临子初却没有闻人韶这样欣喜, 他双眼紧紧盯着千晴, 一错不错的查看心爱之人的情况,待他感受到千晴面上灼烤的热度时, 临子初忽然喊道: “不好!” 自天有足, 地有洲时, 便有仙鹤却炎。 却炎仙鹤是天底下至热至炎的神兽,能够融化世间一切。 在这却炎仙鹤浮现之后, 千晴周身筋脉加速流动, 血管贲张,表层皮肤, 涌现出通红颜色。 无法想象的热度袭击而来, 将草房轰然点着。若非临子初施展法术, 方圆百里,必将寸草不生。 只一瞬间,这草房就变成了岩浆炼狱。 这两只仙鹤在千晴丹田处舒展翎羽,随后好奇地看着千晴, 细而长的鸟喙, 不停张合, 似在讨食。 待仙鹤感受到千晴额间恐怖气息后,两鹤齐齐唳叫,凑近千晴手臂,用长颈来回轻蹭。 千晴呻吟一声,眯起眼,看着火海中黑白二鹤, 勉强笑了笑,沙哑道:“随我一同,镇压伏龙。” 言罢,这两鹤同时在空中消失,只留清朗鹤鸣,在空中回荡。 千晴闭上眼睛,终于支撑不住,眼看要重重倒在地上。 但却没有摔倒,而是被临子初伸手接住。 他双膝跪地,将千晴紧紧抱在怀里。 “什么?”闻人韶大惊,很快反应过来,嘶喊:“喂!喂!临子初,千晴要借却炎仙鹤的力量,强行镇压伏龙。你若要命,躲得远点!” 临子初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他手指颤抖,抚摸千晴的脸庞。 便觉千晴咬紧牙关,脸颊僵硬,似在忍受无穷痛苦。 临子初见千晴这副模样,眼中闪过痛意,当真不如自己替千晴受苦的好。 可他很快恢复过来。临子初在衣襟内略作摸索,忽然掏出一块蓝色的寒冰。 这蓝冰不大,冒着丝丝寒气。冰块中央有镂空的空间,里面燃烧着一枚跳跃的绿色火焰。 正是冰道仙材,镂火冰心。 这镂火冰心被临子初用绳穿过,挂在脖颈,落在胸前。 仙材棱角温润,沾染了寒龙卧雪体的威力,显然被临子初佩戴过很长时间。 直到此时,才被拿了出来。 闻人韶常年外出游历,眼光毒辣,一眼认出镂火冰心跟脚。 他声嘶力竭,破口骂道:“你用这种东西,怎么阻挡却炎仙鹤的热度?一靠近就被烧成灰啦!” 若有旁人在此,定会斥责闻人韶多嘴。 只是临子初性情冷静,充耳不闻他人言语,眼中只看着怀里的人。 他当然知道这镂火冰心不能对抗却炎仙鹤的热度,他只是想竭尽全力,让千晴稍微好受一些…… 就在临子初迅速拔下眼周银针,施展灵力,将这仙材凑近千晴时,千晴身边呼啸的灵压,骤然停了。 草房在炙热的温度下,仍在燃烧,屋内红彤彤一片。 但千晴的皮肤已经不再泛红,他的呼吸也平静下来。 临子初屏住呼吸,将千晴平放在地上。 便见千晴长长吸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痛吟一声,皱眉道:“这贱龙……啊……我的脖子好疼……” 千晴抬手摸了摸脖子,一眼就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临子初。 临子初缓缓将镂火冰心放回衣领内。 他脸上被草灰弄得脏了一块,身上也被高温烧得衣衫不整。 临子初满眼尽是担忧神色,扶着千晴帮他坐起,询问:“这是怎么了?” 说话时,因为摘去眼周银针,寒龙卧雪灵力不受控制,而冻森荒原灵气又不够浓郁,临子初不可遏制的轻咳出声。 他着实担心千晴,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全然没有在意自己的咳声,落在千晴耳中,有多么的熟悉。 千晴一怔。他看着临子初脏了一块的脸,莫名有些……不忍,不悦,不情愿。 这情感来的莫名其妙,在千晴分辨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抬起手来,用掌心将临子初脸上的草灰擦了干净。 临子初浑身一震,看着千晴,不敢置信的模样。 千晴也是一脸茫然,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临子初的眼,开口道:“我……你……” “……” “临兄……你的眼……” 临子初双手摊开向下,被扔得四处都是的银针就此收集回来。 他一言不发,手指动作灵活,将那银针一根根,尽数插回原处。 千晴自下而上,仰头看着临子初,眉头逐渐皱起。 临子初面无表情,后颈的皮肤却绷紧了。 草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听得稻草燃烧时发出的荜拨声。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里的闻人韶‘啧’了一声,打破沉静,开口感慨道: “千晴,临子初,你们二人的兄弟情谊,当真令人感动。这十余年过去了,也一如既往,坚不可摧啊。” 听了这话千晴全然愣了。 他撑手从地上坐起,忘记了脖颈处的疼痛。 只见千晴额间银点闪耀,上方有两条交叉的锁链。 火光映照下,有一丝金色光芒,落在其上。 千晴翻身从地上爬起,踉跄一下,缓了缓,右手一挥。 不停燃烧的熊熊烈火,陡然间被熄灭了。 房间里昏黑一片。 幸而草房内三位修士均有筑基修为,都能夜间视物。 千晴看着房间角落,被困在铁笼中的闻人韶,问: “……你是?” 闻人韶不由自主摸了摸唇上的胡子,道:“我是闻人韶,你忘了吗?我们一起开脉。在擎天之柱上,你遇到潜匪修士,还是我与许望闻替你解围。” 千晴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你。” “哈,那就是了。”闻人韶道:“我还以为你被正阳仙宗找到之后,就不屑承认与我相识呢。快快,将我从这铁笼中放出来。这地方太小,我快要憋死啦……” 千晴看了眼临子初。见他面无表情,千晴起身走近关押闻人韶的铁笼,坐在地上,观察一番。 而后双手微一用力,轻而易举将那铁笼撕开。他动作轻巧,犹如徒手撕鸡。 闻人韶长舒口气,要从笼中爬出,连声道:“多谢,多谢。” 千晴看着他从笼中爬出,轻声问: “……你说,我与临子初兄弟情谊,十余年间,坚不可摧,是怎么回事?” “嗯?”闻人韶不知千晴是什么意思,信口道:“这还问我吗?” 抬眼看向临子初。 便见临子初一双眼眸幽深无底,情感没有一丝波动。 可闻人韶一眼看出这人的抗拒,看出临子初在对自己说: “闭嘴。” 只可惜闻人韶从来都不会闭嘴的。 他从铁笼中钻出来后,舒展四肢,骨骼发出嘎嘣脆响。 而后道:“千晴,你当真不记得了吗?当年在擎天之柱上,你二人被潜匪修士打劫,情况危急。我师叔说要你的性命,才肯放临子初一马……” 千晴定定看着闻人韶,面上神情不动。 闻人韶嘻嘻笑了两声,指指千晴,又指指临子初,说:“你二人都用这幅表情看着我。怎么,我长的很美吗?” “……”千晴一动不动,对闻人韶道:“你继续讲。” “什么?还没想起来啊?”闻人韶摇了摇头,道:“接下来的话可肉麻极了,全不是我说的,都是临道友肺腑之言,与我无关。” 闻人韶之所以这样开口奚落临子初,皆因方才千晴镇压伏龙时,闻人韶几次与临子初对话,都被对方无视。 他鼻子都气歪了,很想与临子初对着干。 “……” 千晴一颗心跳得快了许多,他也不知究竟怎么了,只觉得好似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但又模模糊糊,好似藏在雾中。 临子初心中大急,呵斥道:“住口。” 闻人韶误会了,他以为临子初这样,是因为面皮薄,不愿提起当年英勇事迹。 他性喜热闹,哈哈一笑,凑趣道: “我本来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只是你二人明明手足情深,缘何要我住口?我偏要说。当时临道友与那潜匪修士说,阿晴是我的至亲兄弟,重逾性命,不可拿来乱开玩笑。我听临道友肝胆之心,义薄云天,这才出来替你二人解围。怎么样?临道友,这话是你说的罢。” 临子初呼吸急促,长身而起。 千晴盘膝坐在地上,脊背僵直,他缓缓扭过头,望向临子初,哑声道:“我却不知,原来我与临兄,曾经有那么好的交情。” 闻人韶一愣,不知千晴这是在说什么反话。 临子初呼吸凝固,艰难道:“我……你我之间……” 顿了顿,勉强道:“你我二人在共同攀爬擎天之柱时,情投意合,以兄弟相称,后来,大概是你忘了。”“既然是我忘了,”千晴从地上撑手站起,走到离临子初两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他打量着临子初的嘴唇、鼻梁,最后在他的眼睛处停下。 千晴眼中露出迷茫的表情,他问:“那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 临子初咬紧牙关,才能控制自己肩膀的颤抖。他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既然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千晴眼神认真,咄咄逼人,道:“我不忘旁人,唯独忘了你吗?你……临子初……难道你……” “——哈啾!” 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喷嚏,充斥了整个草房内部。 “……” “……” 千晴与临子初皆尽怔住,一时间无话可说。 闻人韶双手搂住自己,哆嗦道:“你们两个兄弟,有何间隙,何不改日再讲?我好冷,恐怕染上了风寒,能否带我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城镇,矮房内。 千晴、临子初、闻人韶、奎山四人坐在桌前。 奎山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抱怨:“小公爷,你们两个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怎能胡闹乱闯?当真遇到危险可怎么办?这次是烧了一间房子,带回来一位朋友,倒不大打紧。若真遇到危险,我真是万死难逃其咎了,下次万万不能绑我……” 千晴与临子初二人自回来时,就同时沉默不语。 千晴紧紧盯着临子初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临子初微微垂下双眼,时不时与千晴眼神相接,一触既移。 奎山恐怕是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的,可他并没能分清这与之前有何不同,仍在兀自念叨。 一旁的闻人韶哼了一声,看着奎山。 不一会儿,开口道:“什么不打紧,这位道友,你可知我的来历?” 奎山一愣。 他看闻人韶两颊干净,唯有上唇处有胡须。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得开口询问:“敢问道友高姓?” 闻人韶摆摆手,说:“我是谁不重要,只是要跟你说,我前几日来到这里,想要解救后院关着的那些‘小儿身’。不过一个不小心,反而被对方抓住关了起来。” 奎山睁大双眼。 “不错,”闻人韶道:“你身旁这两位,也是在解救‘小儿身’时,顺便把我也给救了的。他们本想今夜将‘小儿身’放掉,只可惜‘小儿身’在夜晚不能行走,是以千晴临子初与我约好,明日一早,一同将后院的几十个‘小儿身’放生。” “……” 闻人韶笑道:“现在你知道他们怎么救的我,还觉得不打紧吗?小儿身贸易牵扯重大,你们现在和我上了同一条贼船。嗯,有小仙主同我一起,哈哈,真是有趣。” 奎山怒道:“你还敢说有趣?小公爷,你们怎么能……怎么能去碰小儿身呢!啊啊啊……这可真是……” 就在奎山四处走动,显得焦躁难安时。 千晴忽然开口,冷声道:“奎山,安静些。” 奎山立刻闭上嘴,有些惊讶的看看千晴,又看看临子初,不知究竟怎么了。 临子初脊背僵直,心脏怦怦撞击肋骨,坐立难安。 “咚咚咚!” 临子初精神极度紧张,耳畔传来的咚咚声响,他还以为这是自己的心跳声。 这中间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嘶吼,虽然听不清楚,但绝不是心跳声能够概括的。 只是这一点,临子初没有心思在意。 他的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布,朦朦胧胧的。在临子初的内心深处,却知道自己现下的情感,并不是抗拒。 他觉得比起恐惧,这种情感更多的是应该被称为喜悦。 临子初不由得颤抖起来,他能清晰地发现千晴的目光在盯着自己,这让临子初欣喜若狂。十余年来,他强行压制心中的感情,好似用黏土掩住的泉流。 此刻终于要破土而出,临子初紧张之余,更多的是期待,他真的很想……很想紧紧抱住千晴。 临子初早就发现…… 自己忍不住。 他兜兜转转,浪费了十年时间,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 他忍不住,他要紧紧的,紧紧的抱住千晴。 直到此刻,临子初方才发现,自己眼前的薄纱,不是别的,而是他眼眶涌上来的泪水。 临子初张了张口,道:“阿……” 就在这时,耳畔‘咚咚!’的撞击声越发明显。 有人高声叫嚷,将临子初后面的‘晴’字打断。 “出来!” “出来!” “这帮强盗小贼,快给老子出来!” 临子初眼神忽然恢复清明,掩饰性的将面前的茶碗举起,端在唇边,碰了一下就将茶碗放了回去。 千晴一动不动的看着临子初。 闻人韶听不下去了,他瞪着眼睛,大声道:“门根本就没有锁,一推就开了,用得着这样吵闹吗?” 门外诡异的安静了,过了一会儿,矮房木门被人推开。 有个粗眉毛的大汉,指着千晴,道: “你这臭小子,把我大哥烧成这样,后背都是水泡。还想抢走我们在后院的几十个‘小儿身’……强盗王八蛋……” 奎山怒斥:“不得无礼!” 闻人韶笑道:“反怪我们是强盗吗?谁人不知,你们这里就是最大的强盗窝子。” 粗眉大汉见他二人气势凶悍,顿了顿,道:“你们想要‘小儿身’,必须要给钱。寻常小儿身论斤两卖,一斤能卖十两银子。这几十只小儿身,你每一只付我三十两银子好了。” 闻人韶冷哼一声:“我们既然敢将这些小儿身救出,就必然也敢将其他城镇的小儿身也救出。这小儿身本就属于冻森荒原,救了他们,凭什么还要向你们付钱?你屁股很白吗?” 粗眉大汉道:“不给钱,我要同你们拼命!” 说着,粗眉大汉伙同身后的壮汉,持刀冲上前来。 闻人韶道:“贼驴,上次输了你们一次,是我不小心,当真以为这次我还会输吗?” 说着,起身从背后抽出两把弯刀,将板凳踢倒。 “好了。” 就在闻人韶起身的一刹那,一股危险的气息自他身后席卷而来。 这气息强大勇猛,锐不敢当,闻人韶分明背对着这股气息,却仍感觉面部发痒。 一个装着碎银的灰扑扑钱袋从千晴手中飞出,落到粗眉大汉手里。 “这是你首领的钱袋,拿着这个快走。” 粗眉大汉张口欲言。 千晴目光锐利,好似刀锋刺来,令人胆寒。 他缓缓道:“不要再纠缠了。” 尽管千晴没有说出来。可浓眉大汉就是知道,面前这个少年心情很差。如果惹恼这人,他绝对会二话不说,将这里踏为灰烬。 这几个大汉灰溜溜的来,又灰溜溜的走了。 透过矮房的窗户,可以看到有温润的阳光直射过来。 奎山叹了口气,道:“我们去后院放了小儿身,之后快些赶路吧。” 说着,起身推开房门,与闻人韶站在门口。 矮房内只剩下千晴与临子初二人,面对面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深深的看着对方。 千晴开口,打破了沉静。 他对临子初道:“把我的刚卯还回来。” 临子初一愣,不明白千晴是什么意思。 被千晴视若珍宝的青色刚卯,曾被却炎二鹤的灼热气息碰过,碎成几片。 凡玉难存,自然不能带到这等险地,被好好安放在千晴的寝宫。 此时千晴忽然管临子初要,临子初如何能拿得出来? 他想了想,正要开口辩解。 千晴道:“奎兄,闻人兄,我与他有些事要谈,麻烦你二人先行去后院,将那些小儿身放了。” 尽管奎山心中打了几个疑问,但见千临二人神情古怪,还是没问出来,轻轻将房门关上。 几乎是关门的同时,千晴就催促道:“快拿出来。” “……”临子初张张口,道:“我……实是拿不出。” “好啊,”千晴二话不说,先发制人,咄咄逼人道:“拿不出来,是要私吞吗?那刚卯于我而言重逾性命,你……你当真可恶至极!” 话音方甫,千晴右手前伸。 有两条蛛丝,犹如绳索般,蟒蛇一样,扑向临子初。 临子初猝不及防,被猛扑向后倒去。 这蛛丝来力极大,质地又黏,捆在临子初手腕处,如同铁箍。 临子初勉强掌控平衡,没摔在地上,可刚一站起来,就被千晴抓住手臂,提审犯人一般,被抓着坐在了桌上。 临子初轻叹一声。 除去千晴,恐怕没人胆敢这样对他了。说起来,索要刚卯,当然是个幌子。千晴只是想要个借口,来搜身罢了。 临子初既然明白了千晴的心思,也不会再做抵抗。 桌上摆放的油灯茶碗,被‘哗啦’扫到地上,碎成粉末。 千晴喘息急促,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临子初,低声问:“你将我的刚卯放到哪里去了?” 临子初道:“我也不知。” “那好,我来替你找找。” 言罢,千晴抬起右手,在临子初眼上一晃。 所有银针尽数被吸到千晴手上。 千晴随手将银针放到一旁,用双手去碰临子初的眼睛。 用手挡住临子初的下半张脸,只认真的凝视这双眼睛。 当一个人内心深处,觉得某种事情一定不是自己要找的东西,那么无论怎么看,两者之间都没有相似之处。 只有内心不再抗拒,方能揭开面前的迷雾。 千晴看着临子初的眼,手指猛然变得僵硬。 他逐渐向下,摸索到临子初的肩膀、胸前、腰间。 临子初浑身颤抖,张口呼吸急促,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没有办法。临子初实在是太过眷恋、太过思念千晴。即使被这样轻轻触碰皮肉,下半身也硬了起来。 感受到临子初起了反应,千晴手指微微停顿。 ……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他低下头,将额头靠在临子初的肩膀。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千晴双手在临子初腰间、腿部、膝窝触碰。 十年前,千晴刚被正阳仙宗找到时,曾细细询问过瘦喜。当时瘦喜说,他并不知道千晴遗忘的心仪之人究竟是谁。 那时千晴以为自己的一切都会告诉瘦喜,所以被自己遗忘的‘那个人’一定不是临家庄的人。 这些年来四处找寻,也没有结果。 却没有想过,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就走了岔路。 他其实就在临家庄。 想到这里,千晴哑声说:“好你个临子初,你好……你瞒得我好苦……” 临子初心中又痛又急,脱口而出道:“阿晴,我……” 这个莫名熟悉的称呼,让千晴几乎跳了起来。 他满脸通红,胸腔剧烈起伏,大声问:“是你?告诉我,是不是你!” 临子初道:“阿晴,将我的手解开,我想……” “是你!”千晴神情一动。忽然又靠近临子初,将脸埋到临子初的肩膀。 忍不住放声大哭,大喊:“你瞒得我好苦,你瞒得我好苦!” 临子初只觉肩膀一热,喉咙哽咽,也跟着哭了起来。 他双手用力挣扎,蛛丝深陷入肉,也不知休止,拼命凑上前,用唇碰千晴滚烫的耳垂。 不住说:“我错了,是我错了!阿晴,我好想你,大哥好想你……” 一边吻千晴的脖子,眼泪一边涔涔而下。 千晴脖颈处青筋暴起,抽泣着吸气。 他喘息急促,涕泗横流,无尽的热气喷洒在临子初的肩窝处。 听了临子初流露真情的言语,千晴怒不可遏,他的头仍靠着临子初,左手却紧紧攥住临子初的衣领,指骨泛白。 大声问道:“为什么?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临子初说:“因为我……” 矮房外,忽然有人静悄悄的推开房门。 破旧的木板门发出‘嘎吱’声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千临二人抬头朝外看去。 就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突眼男孩,手指扒着门,目光痴呆的看着屋内的人。 门外,奎山面容尴尬,站在不远处,左右眺望,道:“时候还早,你们再聊聊……” 闻人韶哈哈一笑,道:“时候早吗?可不早了。小仙主,我们将后院的小儿身尽数放了,唯有这只特意前来与你告别。是它推门打断你们叙旧,这一次可不关我的事。” 第107章 那小儿身身子瘦小, 皮包骨的模样。虽然看上去像是寻常孩子, 可眼睛未免太大,眼眶凹陷, 眼神空洞, 显得有些吓人。 正是之前千临二人打开铁笼救下的那个小男孩。 小儿身野兽般四肢触地爬行, 走到千临二人面前。 顿了顿后,小男孩弓起后背, 做出驯顺的姿势。 额头向上, 面朝千临二人。 见状,奎山大喜, 道:“小公爷, 快请触碰小儿身的额头。据说碰了小儿身的额头, 能够看到自己最想看的东西。” 这小儿身,在冻森荒原,能卖出如此高的价格,原因就在于此了。 有的人触碰到小儿身的额头, 能够看到自己即将遇到的危险。之后多加在意, 大半能够逃过一劫。 有的人, 能够看到一夜暴富的方法,巧用机遇,家财万贯。 也有人见到死去多年的至亲,在环境中同对方交谈,至亲音容相貌,脾性习惯, 都与生前一般,弥足珍贵。 更有修士问到大道箴言,缔结金丹,仙途顺利。 对不同的人来说,想要看到的东西也是截然不同的。 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碰到小儿身的额头的人,看到的事物,一定是自己最想看到的。 怪不得奎山见到小儿身自愿被千临二人触碰额头后,言语会如此激动。 一旁的闻人韶感慨道:“小儿身额头是要害之处,被人碰到就会剧痛无比,有些小儿身便是被人频频触碰额头,被活活痛死的。这小孩子如此知恩图报,当真令人感动。” 千晴背对众人,掌心捂住眼睛,用力擦了两下,将面上泪痕擦净。 他看了看临子初,又扭头去看趴在地上的小儿身。 伸手抚摸小儿身的脊背,眼神好似在看一头苦瘦可怜的弃犬。 他道:“我不要你报答。你走罢,别再被人抓住了。” 那小儿身眼神痴呆,半晌,扭头看向临子初,朝他那边爬了两下。 临子初摇摇头,轻轻摆手。 那小儿身眼瞳原本就是极其浓郁的黑色,这不一会儿的功夫,变得更加深了。 他用这双可怕的大眼凝望众人,借着挪动着瘦弱的四肢,缓缓离开矮房,爬到树上,消失无踪。 奎山露出有些可惜的表情,叹了口气,然后道: “上路吧。” 一行人迎着朝阳,朝冻森荒原中央地区走去。 冻森荒原中部,是一片浩瀚、连绵的群山,被称作是‘巫山界’。 巫山界瘴气横生,野兽剽悍,常人难以走进其中。 一直以来,巫山界左近都是了无人烟的状态,保存了最原始的地貌环境。 然而近些年来,机缘巧合的情况下,人们在巫山界发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树。 这种树不能开花,也不能结果。造型奇特,远远望去,俊逸潇然,犹如疾奔的麒麟。 木质坚硬异常,甚至能抵挡仙剑的攻击。 是以将其取名为“刚麟树”,赞其木质坚硬,飘若麒麟。 刚麟树制成的袍子,防御能力极强,但由于刚麟树只生长在冻森荒原,极难采摘,供不应求,刚麟甲的价值逐年攀升。 在重利之下,许多人铤而走险,爬上巫山,挖掘刚麟树。 正阳仙宗也下发任务,令弟子前来此处找寻刚麟树。 藏在巫山秘处的仙藏,这才有了重见天日的可能。 闻人韶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刚麟树,你们恐怕也是为此而来。既然目标一致,那么我们可以一同前往。” 千晴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模样。 临子初与千晴并肩而行,一言不发。 奎山听闻人韶这么说,也没开口反驳。 实际上,正阳仙宗一行三人,来到此处是为了寻找仙人传承,而不是为了挖刚麟树。 只是仙人传承就位于巫山界,也就是盛产刚麟树的地方。闻人韶说他们目标一致,倒也真没有错。 之前千晴刚来到冻森荒原时,对这里一草一木都十分感兴趣,总是要奎山替他讲解,没有半分停歇。 然而今日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四人行走时,就只听到闻人韶一人在那里说话了。 “我苦衷宗这次共派了三人前来冻森荒原,三人均是筑基期修为。” “我疲于逃婚,先走一步,与另外两人失去联系。” “现在算算,另外两人恐怕都已到了巫山界。”奎山在这沉默的气氛下略显尴尬,于是搭话,故作惊讶,道:“闻人道友,逃婚是什么意思?” 然而奎山内心深处并不在乎闻人韶究竟如何,相比起来,他更好奇今日千临二人为何如此沉默。 闻人韶当然知道奎山的心思,他并没有细讲,只是含糊道:“情非所愿,自然要逃。话说奎山道友,这里离酸枣猴的领地,还有多远?” 奎山道:“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了。” 他怕千临二人听不懂,转过头,讲解道: “小公爷,临道友。冻森荒原中央便是巫山界,也是我们此次前去的目的地。这巫山界是冻森荒原最危险的地方,因为巫山界是酸枣猴的地盘。” 以往奎山讲话,千晴定然听得认真,听到这里,必然会发问:“什么是酸枣猴?” 然而今日奎山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千晴开口,只好自己讲道: “这酸枣猴,是冻森荒原最可怕的一种生物。它们喜食酸枣,群落而居,领地意识极强。力大无穷不说,且十分聪慧,神智近妖。” “一只酸枣猴,就有半人之高,凶悍程度,比起修士,还要超出许多。” “凡人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可到了巫山界,没有一只老虎,胆敢出现在酸枣猴面前。” “这种野猴儿太过恐怖,残害了许多无辜性命。” “想要穿过酸枣猴的地盘,到达巫山界,必定要将山上所有的酸枣猴都打败。但这是不可能的。” “直到最近几年,有人发现,这酸枣猴似乎很是怕水。如果从巫山东侧的溪水中逆行而上,那么酸枣猴只能在岸边张望,却不会过来攻击。” 奎山叹道:“我们今日,就是要到巫山东侧的溪水尽头。那里虽然被称作小溪,然而水势湍急,溪面最宽处,犹如万马奔腾,想要平安度过,一定要提前保存体力。再走两个时辰,我们就在原地休息,稍作调整,之后一口气走到巫山界。” 闻人韶笑道:“我正在发愁,一个人怎么度过巫山湍流,就被我遇到了正阳仙宗几位厉害的道友。尽管我前几个月都在走霉运,说不定近日开始转运了呢?” 奎山干笑两声,见千临二人仍是一言不发,也不再多说,闷头朝前走去。 两个时辰后,奎山找到一处背阳地,说要休息一番。 他从背包里掏出蒸馍,分给众人。 千晴拿过蒸馍,走得稍微远点,坐在离众人有二十几步距离的地方。 临子初连忙跟了上去。 他知道,千晴此时没有恢复记忆,心中虽然已经认定了自己,但缺少两人出生入死的记忆。再加上千晴之前从未将临子初当成爱侣看待,感情上没办法迅速转变,像失忆之前,与临子初那般亲近。 此刻千晴对待临子初,表现得既不能太过亲热,也不能太过冷淡。 临子初这边,则是一方面想要靠近,一方面后悔当初的隐瞒,心怀歉意。 于是在众人面前,两人相处,总有一种刻意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可这又怎么样呢? 临子初思念千晴,思念了太久。 即使他也觉得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只要见到千晴,临子初便会毫不顾忌,凑上前去,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临子初急走几步,顿了顿,坐在千晴身边。 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用露骨的眼神看着千晴。 临子初撑手向后,悄悄用掌心按住千晴的一小片衣角。 只这样,他便感到无比满足,唇角都勾了起来。 千晴察觉到临子初的小动作,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大嚼起手中的蒸饼。 站在千晴肩头的阿毛,吱的一声,扭过头,低着身子,垂下头,用黑亮的眼睛,看着临子初压住千晴衣角的手。 然后‘噗’的一声,吐一口黏腻蛛丝,覆在临子初手上。 临子初一惊,正欲抬手,手背已被蛛丝缠住,与千晴衣角黏在一起,难以分开。 千晴还是没有回头。只是用左手轻轻抚摸肩头黑毛蜘蛛的肚皮。 好似在无声的说,阿毛乖。 第108章 千晴一边摸阿毛, 一边将手中最后一口蒸饼扔到嘴里, 无声吞咽。 空着的右手,便垂在身旁, 细而瘦的手掌上, 沾着从蒸饼表层掉落的芝麻。 临子初抬头看看千晴的背影, 又看了看站在他肩头,硕大圆润的八腿蜘蛛。 尽管左手被束缚在千晴衣角上, 临子初却毫不犹豫, 抬起左手,连带着千晴的衣角, 一同向上挪动。他缓缓的, 但气势坚定的, 握住千晴的手。 千晴手指蜷缩。 当临子初的手隔着衣服覆在自己手背上时,千晴忽然翻手,反盖住临子初的手背。 阿毛黏腻的蛛丝,犹如雪遇初阳, 渐渐融化。 尽管千晴已经将蛛丝全部消去, 但仍没有松开临子初的手。 这几个动作好似天上的行云, 地上的流水,流畅得天经地义,发生在短短瞬间。 好似两人本该就如此亲密。 临子初感受到千晴掌心的温度,不由喟叹一声。 千晴同样感觉到自己心中异样的感觉,他不看临子初,却将手握得更紧了些。 开口问道: “你我之前……是什么样的?” 临子初顿了顿, 思索一阵后,回答道:“是结拜兄弟。” 千晴问道:“我们是什么时候结拜的?” “在临家庄。” 千晴感慨道:“原来我在那时就认识了你。” 临子初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想到两人初次相见时,都是血气方刚的性格,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可也是不打不相识。第一次见面之后,临子初便对千晴抱有复杂情感。既是怜他患有头疾,又是爱他资质超凡。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在这样浓烈的感情下,临子初不顾家族情况,毅然以一人之躯,对抗正阳仙宗武泰、陆平之两位来使,质疑千晴的开脉结果。 之后与他结拜,不顾家父反对,将千晴带到去往擎天之柱的修士队伍中。 种种往事,如电般自临子初面前闪过。 当时在做一些事时,临子初本人可能也没有发现,自己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对待千晴的。 譬如那日他之所以那般执着,反对正阳仙宗两位来使,原因为何? 当时没有发现,然而此时回想起来,那一日的临子初,恐怕便对千晴,怀有别样的爱慕之情了…… 千晴见临子初沉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询问:“你我何时互有好感?” 临子初从回忆中抽回神,轻叹一声,道: “……是我先爱上你的啊。” 千晴愣了愣,转过身子,看向临子初。 便见这人眼神幽深似海,凝望千晴时,有露骨的情意。 千晴早就该发现了,这样深刻的感情,不可能出现在寻常人看他的眼神中。 “阿晴,”临子初忍耐不住,忽然上前,扑在了千晴身上,在他耳边呢喃: “我的阿晴……” 千晴下意识搂住临子初的腰身,只觉得这人轻飘飘的,没几斤骨头。但压在心间,却又是沉甸甸的,让千晴忍不住心脏怦怦跳动。 临子初怀有寒龙卧雪体,肺腑蕴含强大的寒意,即便是最为炙热的夏日,他的呼吸也是冷的。 千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真奇怪,他并不觉得冷,但耳后、后背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能感觉到临子初紧紧搂住自己,这样亲密的接触,让千晴沉迷。 他闭上眼睛,询问:“我之前怎么喊你?” 临子初呼吸急促,皆尽喷在千晴耳后。 他压低声音,声音已然有些沙哑:“……你喊我‘大哥’……” “大哥。”千晴用脸颊蹭临子初,双手自临子初腰间衣袋穿过,掌心贴着那人的腰身,千晴轻声道:“大哥,你好凉,我来温暖你。” 临子初肩膀一震,腰部麻痒,浑身酸软。很快的,连眼角都湿润起来。 这句话,千晴之前也曾对他说过…… 坐在千晴与临子初不远处的闻人韶眯眼斜躺在地上,用手撑住侧脸。 对着奎山道:“喂,再不走,可来不及赶在午夜前竖跨巫山湍流了。” 奎山闭目歇息,听了闻人韶的话,道:“现在走,也赶不及了。话说回来,没有人能第一次就在午夜前跨过巫山湍流。今日只是小试牛刀,晚些出发,也不碍事。” 闻人韶笑道:“是吗?好罢,正阳仙宗人多,我说了不算数。那两位看上去不太着急的样子,只能听你的了。” 然而千临二人并没有浪费太长时间,他们很快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尘土,朝闻人韶那边走去。 闻人韶古怪地看着千晴与临子初。 修为到了筑基期,洗髓净身,格外耳聪目明。 方才闻人韶远远就听到千临二人肉麻到令人发指的爱语,后见他们两个男人,搂在一起,心中感慨,以为他二人不亲密到傍晚时分,不会善罢甘休。 谁知这两人定力如此之强,很有守时观念。 他却不知千临二人心中挣扎。 若此地只有千临二人,耽误一会儿,也便罢了。千晴虽渴望与临子初亲密交流,但碍于这里还有奎山与闻人韶在等候,二人商量一下,只好起身上路。 起身时,在奎山与闻人韶的惊讶眼神中,临子初毫不犹豫,伸手握住千晴。千晴一愣,尽管耳朵轰然一热,也还是任由他握了。 他却不知,原来爱侣身份的临子初,是这样的热情。 先前观他言语举动,千晴总觉临子初强大而冷漠,对待自己倒好,但对旁人,总有些不近人情。他还以为,临子初即便是陷入爱河,也应该是沉着冷静的。 ——原来并不是。 闻人韶看着他二人携手模样,长吹一声口哨。 奎山觉得闻人韶此举甚为无礼,想要斥责,但也不好开口。 又想对千临二人说‘时间并不紧张,要再休息,也可自行为之’。 然而之前说还好,现在他二人已经走了过来,再说的话,就显得太刻意了。 奎山很不自然的咳了一声,等两人走来之后,抬起手,若无其事的指向远方,讲解道:“那里就是巫山湍流的尽头了。” 四人之前面上还有窘迫、调侃等等情绪。 但当奎山指向远处时,他们的表情同时严肃起来。 远处,涛声滚滚,浪击长空。 偶有肥硕游鱼,自溪中腾空跃起,摇头摆尾,两腮鼓动。 一副生机勃然模样。 不过,下一瞬,忽有毛茸茸的细爪,神不知、鬼不觉的凑了过来。 两指不见用力,然而动作实然迅猛,轻巧将溪上游鱼捏了过来。 放到森森利齿下,大口咀嚼。 鳞片横飞。 向前走了不久,遇到巫山湍流尽头处。 率先看到的,是一个圆形的深湖。那湖中池水恐怕有十余丈深,水面呈现惊人的深蓝色。湖上有一道雄伟的瀑布,不知停歇,轰然自高空砸下,发出震耳声响。 千晴仰头看那道仿若银河倒泻的瀑布,真觉凡间能有如此雄伟的瀑布,着实不易。 圆湖周围,熙熙攘攘,围绕着约莫一百多人,互相请教究竟如何才能逆行而上,攀到巫山湍流中。 然而实际上,在众人面前最首要的问题,不是如何登瀑,而是如何横跨眼前的这个圆湖。 巫山湍流源头与尽头处水流相对平静,然而也远比寻常溪流要恐怖得多,只见这圆形深湖中,有几个暗流,规律的缓缓流动。有人扔了根树枝下去,树枝被水流缓缓卷入,吸到下方。 圆湖看似平静,实则危险至极。 有人感慨道:“这地方如此险要,怪不得少有人能攀上巫山界了。” “不错,即便靠巫山湍流跨过酸枣猴的地盘,巫山界内也有许多厉害的野兽,能伤人性命。” “敢问如何才能渡过面前这个深湖?” “深湖倒不如何可怕,因为里面没有危险的鱼怪。只需用长绳攀爬,穿过湖面,当心不要掉落即可。” “难的是如何攀上瀑布。”有人摇了摇头,道:“瀑布水流厚重,砸在人的头顶,犹如铁拳重击。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爬上近似垂直的陡峭山壁,着实难为人。” “不错!在下这次已经是第三次挑战巫山湍流了,仍旧没有成功,刚爬上瀑布,没走几米,便筋疲力尽。只好赶快下来,休整一番,试图明日再战。”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千晴四人却没有过多停留。他们拿出长绳,系在腰间,与另外几人一同尝试。 奎山道:“今日是你们三个初次尝试,不会一次成功。为了节省灵石,我们这次单靠体能尝试,不动用灵石,将灵石留到最后一次使用。” 千晴点了点头,之后伸手攥住长绳,朝湖水对岸爬去。 这是相当简单的,因为千晴趴在长绳上后,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而水面有很强的浮力,爬过深湖没有花费多长时间。 他四人都是经过宗门悉心教导的杰出弟子,体力超群,不费吹灰之力便渡过深湖。 除了千晴一伙人外,也有两三个人,几乎用了和千晴一样的时间,渡过深湖。 他们眼珠温润,皮肤细腻,似有灵气环绕周身,一看便知是修士。 岸上围观的人皆尽议论,道: “这些爬得快的,都是仙门弟子,比起寻常凡人,他们体力可要好太多啦。” 有人不屑道:“但即便是仙门弟子,那又如何?只要无法动用仙力,他们只是体力好些罢了,接下来攀爬长瀑,不少仙家子弟,也败下阵来。” 说话间,千晴一行人已经爬上湖岸,站在水瀑之下。 瀑布轰隆,将千晴本来就被打湿的衣服,彻底浇透。 乌黑的头发也趴在脸颊两侧,成线的水滴,顺着千晴的鼻梁,划过下颌。 在这里,说话要用吼得。 奎山大声喊道:“四人将绳线捆在腰间,一其向上攀爬,若觉得体力不能支撑,用力扯腰间长绳。” 千晴、临子初与闻人韶均自点头。 奎山对这里最为熟悉,二话不说,率先握住山壁岩石。 排在第二位的,便是千晴。他修为虽然不是最高的,但论力量,论实力,却当仁不让,排在第二位。 闻人韶位于第三,临子初修为最高,垫在最后。 在磅礴的水瀑下,水珠乱渐。 冻森荒原灵气枯涸,千晴无法运转周身灵力,全靠肉体支撑,密集的水花,令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竭尽全力睁大双眼,看着悬挂在山崖上的奎山。 奎山的爬山技术,比起千晴来说,可就不够看了。 他爬得跌跌撞撞,手忙脚乱。动作虽不美观,然而胜在速度不慢,很快的,奎山喘了口气,低头向下,用吼的声音喊道: “小公爷,可以上来了。” “好。”千晴大喊一声,当做回应,而后伸展手脚,手握岩块,轻轻一跃,踩住山壁凹陷。 在千晴年幼四处流浪时,经常与瘦喜到处攀爬群山,攀山技巧不可谓不高。 偶有险峭地点,奎山都会绕远避开,而千晴总能轻易化解,动作敏捷,令人叹为观止。 几次三番下来,千晴与奎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而闻人韶与千晴的距离却在拉远。 千晴不得不放慢速度。 这里水流太大,千晴只好微微低头,避免眼睛直接接触水击。 他性子颇为活跃,这会儿静下来,不由自主扭动脖颈,四处张望。 便见四周均是白花花的的水珠,耳畔尽是流水奔流的咆哮声。 山壁岩石黑褐,看上去细润光滑,实则坚硬粗糙,稍不注意,就会磨破手心。 千晴四处张望,所见均是一成不变的水景,心中着实无聊。 偶尔见到一颗长在水瀑中,艰难存活,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的野草,都觉得十分欣喜,会长久注视。 心中感慨:“草木皆进取,人何不奋起。” 有心想凑过去,将那野草拔下,收在衣袖中妥善保存。 然则怜这野草生存不易,终究没有如此。 这深湖上方的水瀑,不知有多高。 众人站在地面,向上望去,均觉水瀑尽头远在天边,好似今生今世,都无法攀上。 可实际上,大多数成功渡过巫山湍流、跨过酸枣猴领地的人,都不会在水潭瀑布上花费多少时间。 众人皆说,如果用半日时间,仍不能到达水瀑之顶,那么接下来的路程也就不必继续尝试了。 皆因如果在水瀑浪费太长时间,那么今日定然无法在午夜前渡过巫山湍流,找到合适的安身之处。 夜晚的冻森荒原,十分危险。 四处是痛苦挣扎的行尸,时不时自爆当场,浑身血肉炸成齑粉,场景恐怖。 到了午夜,更有隐形兽出没。 隐形兽是冻森荒原特有的一种野兽,有隐形的特殊功效,这种野兽神出鬼没,无人知晓隐形兽的相貌与来历。 只知道,隐形兽身上携带着寒龙卧雪体修士自爆时的血液,触之既伤,几乎无药可救。 千晴眯起眼睛,仰头向上望去。 依稀可见奎山努力爬山的身影。他动作颇为笨拙,时不时垂下一只手休息。 千晴转头看四周风景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他发现越向上爬,生长的野草越多。之前爬三四炷香的时间,才能碰到一颗蔫头巴脑的野草。现在每爬五步,便能见到一颗。 千晴忍耐不住,伸手揪了一颗水中野草,拿到眼前,仔细观摩。 这野草极瘦,极长,没有千晴小手指粗,却有两尺长。野草触感细腻,草边无锯齿,草身呈现深绿色。 将野草放到鼻尖嗅闻,嗯,闻上去有浅腥味。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尽管这是千晴第一次攀水瀑,但也知道,他们四人在这里浪费了太长时间。 奎山明显体力不支。毕竟在第一位爬的人,承受水瀑激流的全部击打重量。 千晴眼神一定,露出下定决心的神情,之后将野草别在腰后,手脚并用,迅速朝上爬去。 口中大喊: “师兄!奎山师兄——!” 爬在最前方的奎山与千晴没有离多远,很快听到千晴呼唤。 奎山大口喘息,抹了把脸,问:“怎么了?累了吗?” 千晴后来居上,迅速爬到奎山身边。 他道:“师兄太辛苦了,不如我来打头阵,奎兄歇息一会儿,再来替我。” “可是你不认路……” 千晴笑道:“什么路?水瀑只有一条,我再怎么走,也不会把大家带到酸枣猴的领地里的。”奎山见千晴神情自若,自己却累得笑都笑不出声,感慨道:“小公爷天资骄人,果非我等能够比拟得了的。” “师兄一人承受水瀑重量,怎能妄自菲薄。快,再不快些,天就要黑了。” 奎山无奈,单手解腰间绳索,口中解释道: “以往攀爬这里的瀑布,修士大多会用灵石,将灵气聚在手掌脚底,便能黏住岩石。这样下来,爬过瀑布,只需三刻钟。不过今日我等只做尝试,无需拼命。小公爷,你且慢些。” 千晴点点头,道:“水流这样大,我也快不了多少。” 心中多少有些不赞同奎山的观点。 尚未爬上山头,心中便已存后退之意,这是做事大忌。 千晴接过奎山抵来的绳子,单手系在腰间,等奎山休整片刻后,便换成千晴打头阵。 千晴承受着水流巨大的压力,颇为艰难的向上爬去。 他的眼睛全然睁不开了,呼吸困难,头顶也被水流打得发痛。耳畔都是轰鸣水声,听的时间长了,感觉自己好像要失聪一般。 千晴别过头,用力眨眼,将眼中水滴挤出,争得一丝喘气的机会。 原来排位第一的人要承受这样沉重的水流击打,这下子,哪怕千晴技艺高超,也无法爬得很快。无怪方才奎山体力透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越向上爬,瀑布越贴紧山壁。 渐渐的,千晴看不清下方山壁上凸出的岩石,只好用手摸索。 有时能够摸到触感细腻的东西,让人觉得有些恶心。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时,还会猛地吓到。 仔细分辨,才知原来是摸到了水草。 千晴感受着手中细软的触感,心中一乐,想:又摸到了这种野草。却不知为何这里野草怎地那样多了? 正在想着,千晴忽然觉得手中一凉。 他猛地愣了,下一瞬,本来被他握在手中的野草,不知怎么,竟然消失不见了。 千晴轻‘咦’一声,右手猛向下摸,惊道:“咦,草呢?” 他不敢置信的左右看看,又将头扎进水里,观察之前长了野草的岩石缝隙。 瀑布下水流湍急,视线模糊。 原本长着野草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洞,在水流的击打下,洞口附近的泥沙迅速掉落,洞口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很快的,再也分辨不出之前长草的地方了。 千晴的停顿引来奎山的注意,他喊道:“小公爷,怎么了?” 千晴从水下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停顿一会儿,回答道: “……无事。” 却不知为何,千晴自背后冒出一股寒气。 周围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正在盯着他看。 比起奎山来说,千晴领队攀爬的能力可要好的太多。 黄昏时分,四人便从悬崖爬上,艰难地走上巫山湍流主流。 千晴蹲在悬崖不远处,画了个定身咒,将自己定在原地。 之后手拉长绳,将奎山、闻人韶和临子初挨个拉了上来。 四人并肩站在悬崖边上,齐齐向下望去。 便见下方水雾蒸腾,巨流犹如青龙入海,振声滔天。 巨大的深湖,在上方看来,便小得犹如石子。 是一块透明的琉璃石。 奎山惊叹道:“这样高得距离,你们几个,竟然一次便爬了上来,真是了不起。我第一次来到巫山界,爬了三次,花了十余天的功夫,才爬到顶端。” 闻人韶问:“接下来呢?是继续向前,还是从这里跳下去?” 奎山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原路返回吧?” 千晴一愕,问:“什么?” 扭头望向后方。 便见后方,是一片奔腾的巨流。 如果方才攀过的水瀑是萤火小芒,那么面前的巨流,才是皓月之光。 如果方才攀过的水瀑是蒛葐幼苗,那么面前的巨流,才是界壁宽树。 这巨流,大浪翻江,浩浩汤汤,九河奔流,横无际涯。 千晴四人站在此处,便如一粒沙落于河海之中,不见分毫波澜。 千晴顿了顿,问道:“这里便是酸枣猴的领地了吗?” 奎山道:“正是。” “却没见到一只酸枣猴出没。” 奎山道:“这里猴少,再向前走些路,便能见到大片的猴群。酸枣猴性喜群居,大都攀附在树枝上。有人路过时,就迅猛下树追赶,不死不休。然而从巫山湍流穿过这里,它们就不会伤害湍流的人,只会低下头凝视,不会冲上来攻击——” 说到这里,奎山忽然反应过来,问:“小公爷你不会……” 话音未落,千晴便道:“既然已经来了,何不见见酸枣猴再下去?反正现在时候还早。” 奎山苦笑。 闻人韶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临子初开口,道:“只需午夜之前找到住所即可。即便凡人将城墙关闭,我等也可翻墙而上。” 奎山叹了口气,道:“好罢。” 千晴笑道:“奎兄,不要摆出这幅不情愿的样子。我们好不容易爬上来,就这样下去,不是很吃亏吗?” 奎山道:“见到酸枣猴后,我们就要迅速返回,不得再拖延。” 千晴点头,向左右两边望去。 逆水行进时,阻力极大。 尤其是像巫山湍流这等浩瀚的江河。 千晴一行人下半身全然浸在水中,行走缓慢。 稍不留神,便会摔倒在地。若非有同行之人帮忙搀扶,巨力的水流冲击下,非要滑下悬崖不可。 奎山体力透支,气喘吁吁。 千晴道:“这里水流太大,走不下去,不如动用仙力,施展助行法术。” 奎山道:“不,不,小公爷,我们可以靠近岸边。但万万不可上岸,切记。” 奎山仔细强调,确保每个人都听清后,一行四人才缓缓向岸边行走。 幸而没走几步,就步入了酸枣猴的领地。 隐隐可见参天巨树,枝叶繁茂。 在冻森荒原内,酸枣猴几乎没有天敌。 他们生存能力极强,什么都吃,繁衍也快,母猴一年能生两胎,每胎均有两到三个幼崽。 这片酸枣猴的领地中,窝藏着数以万计的酸枣猴。 千晴几人在巫山湍流中艰难跋涉。 忽然见到面前有几个熟透的大枣坠到水流中,没砸出一个水花,便被水流冲到下方去了。 千晴抬头一看—— 头上有一片茂密的酸枣,或呈现红色,或熟得发紫,藏在叶片间,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有些枣子熟得过了头,沉甸甸的掉了下来,声响都没有,便沉在河里。 就在千晴仰头时,一颗肥大的酸枣正好坠下。 千晴身后灵活,‘扒’的一声,将酸枣接到手里,上下抛弄。 问:“这就是酸枣吗?” “正是。” 千晴将酸枣放到鼻尖清嗅,张嘴一咬,咬下大半。 ‘咔咔’两声,果子的酸香弥漫在空气中,但很快被水雾冲散。 “这里的荒植到是有趣,”千晴道:“我见之前水瀑中有野草……” 说着,千晴伸手摸向后腰,似要掏出什么东西。 那里本来夹着千晴偶然拔下来的野草。 然而现在,那里却空空如也。 千晴摸了个空,不由愣了。 他四处摸索,伸手在胸襟、袖口翻找。 临子初注意到千晴的动作,上前一步,问:“怎么?” “我……之前拔了根野草,放在腰间,却不知如何,不见了。” 闻人韶道:“这里水流太剧,说不定是被冲掉了。” 千晴点点头,心中却想,这衣袋并非凡物。若真能被水流冲走东西,千晴也不会将那野草别在腰间了。 他感觉莫名其妙,心中忽有所感,抬头向上一看。 树叶沙沙作响。 远处夕阳西下,只剩最后一丝光亮。 黑黢黢的树梢上,忽见一个约莫半人高的巨大阴影。 阴影抬起人似的手掌,迅速采摘树干上的酸枣。不一会儿,最大最紫的几枚酸枣,便被收集干净。 伴随着吱吱的嘈杂声响,又有几个阴影,紧随其后,站在树梢上,囫囵收集树干上的酸枣,放在口中大嚼。 再然后,细小如钉的枣壳凌厉坠下,吐在岸边。 有几双金灿灿的兽瞳,面无表情的盯着千晴四人。 奎山吞了吞口水,轻声道:“这就是酸枣猴了……小公爷,既然见到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第109章 千晴一动不动, 仰头上看。 之前被打湿毛发的黑色蜘蛛, 本来摊开八肢,在千晴肩头晾晒。 这会儿, 像是感受到什么极为危险的气息, 阿毛忽然站起, 与主人一同望向上方。 见到千晴肩头的万仞蛛,树梢上的酸枣猴露出极为厌恶的表情。 它们大马金刀的坐在树枝上, 用人一样的手掌紧紧攥住树枝枝干, 大力晃动。 无数的酸枣,落雨般砸了下来。 酸枣猴仍不满足, 在树干上用力蹦跳。 四五只酸枣猴, 轻轻施展小力, 几乎将这棵酸枣树齐枝斩断。 不一会儿,树干便发出无法承受的声音,有数道裂痕,自枝干绽开。 “吱!吱吱!” 巨大的酸枣倾盆砸下, 落在四人头上。 雄壮的酸枣猴像是十分得趣, 手舞足蹈, 大声叫唤。 河流中阻力极大,四人难以闪躲。 有几颗巨大的酸枣当头砸在千晴面上,虽不太痛,但也令人愤怒。 千晴俯身蹲下,忽然吸了口水。 而后再次仰头,酝酿一下, ‘噗噗’几声,张口喷了道道激流水柱。 这一下,哪里管有没有动用灵力。 几道细长的水流,银龙也似,悍然攻了过去。 那水流夹杂着强悍的力道,速度极快,转瞬间攻到猴群中间。 酸枣猴正在摇晃树枝,大概也没有想过会有水流中人胆敢主动攻击自己。 这一下没有躲闪,水流重重打在几只酸枣猴的头上。 有猴尖叫一声,猛然向后倾倒,差点从树枝上掉到水中。 它们似乎极为忌惮这条巫山湍流,半途下坠时,竭力改变坠落方式,四脚打滑,逃也似的跑到岸边。 待酸枣猴站在岸上,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它们手攥成拳,愤怒地在胸口来回捶打,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兽瞳,露出勃然怒意。 这一切,均发生在短短瞬间里。 奎山啊了一声,根本没想到,千晴竟然会反攻过去。 他怕酸枣猴暴起攻击,连忙吼道:“坐下!坐下!顺着水流,滑下水瀑!” 临子初与闻人韶均知奎山用力,不用奎山说,当即坐下。 四人腰间共绑一条长绳,三人下落,巨大的冲击力将千晴扯得向后倾倒,跌在湍流中。 岸边酸枣猴怒视千晴四人,沿路奔跑,似要追击。 待千晴四人坠下水瀑时,望着下方深渊,几个酸枣猴来回徘徊,张开巨口,发出愤怒的咆哮。 然而终究忌惮面前的湍流,没有上前。 天色已暗。 黑夜中,有四道身影,轰然砸下,落在水瀑下的深湖中。 湖水清澈,在夜色里呈现墨般浓黑。 湖面上的漩涡缓缓流动。 比起白日,反而显得安全许多。 过了不知多久,有四人仰头从水面钻出,长吸口气。 千晴用手将面上水膜拨开,分辨了方向后,划水朝临子初那边游去。 奎山道:“快,快,我们快些回住处。离这里不远,就有许多目的地。” 巫山湍流一向是来到冻森荒原的修士首选之处,这里有神秘的刚麟甲,只要能找到一棵刚麟树,便不枉此行。 是以巫山湍流附近住所最多,人们大多聚集在此,人烟密集。 四人划水从湖中游过,刚一上岸。 便听得不远处,有草木窸窣声。 沙石摩擦,好似有人跪地膝行。 千晴与临子初最先听到此声,同时朝右边看去。 奎山见状,侧耳聆听,面色一变。 道:“有‘行尸’,这里有‘行尸’靠近。走,快走。” 不等他说完,四人便迅速起身,疾速略过,朝住所走去。 前奔时,千晴与临子初并肩而行。 忽然察觉到临子初朝自己伸过手来,千晴不知他是何意,以为临子初要牵自己的手,没有多想,千晴反手握住临子初的手心。 便觉掌心微凉,原来是临子初塞了什么东西过来。 千晴疑惑,他接过临子初手中的东西,拿起来一看。 是一根细长、浓绿的野草。 “……” 千晴愕然望向临子初。 临子初微笑的看着他,看看野草,又看看千晴,示意他收下,眼神温和爱怜。 千晴忽然明白了。 临子初他…… 他之前听千晴提起自己丢了一根水瀑野草,以为他还想要,所以在下坠过程中,不忘拔了一根,送给千晴。 然而,巫山湍流水流迅猛,四周遍布尖锐岩石,下坠何其凶险。 这样的情况下,光是保住自己,就已经要费尽心思了。 他怎么能在下坠时,靠近山壁,替自己拔一根,本来就稀疏罕见的野草的? 千晴心中一动,伸手握住临子初的右手,发现这人手指指腹有岩壁刮过的痕迹。 他再也忍不住,举起临子初的手,在他指尖落下一吻,而后才觉羞赧,松开临子初的手。 他将那野草小心放进袖中,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低头咳了一声。 临子初愣了,顿了顿,微笑地看着千晴。 站在两人身前的奎山轻声喊道:“已经看到城镇了。” 众人抬眼向前看去,果然看到一面由白色石砖盖成的高墙。 却无一人露出惊喜的神情,皆因他们在高墙外,见到了众多面色惨白、眼眶乌黑、喘息急促的‘行尸’。 密密麻麻,恐有万计之术。 千晴忍不住惊道:“怎么这里有这样多的行尸?” 奎山也是神情凝重,前行的步伐不由放慢,他用食指碰碰下唇,示意众人小声些,道:“这条路的山脉盛产玉石,隐形兽喜爱在玉石密集的地方逗留,因此这里比起其他地方本来就多上不少。加上巫山湍流是所有来到冻森荒原的人的必经之处,所以人也是最多的。隐形兽多,人也多,那么行尸自然也多……” 千晴问:“这样多的行尸,不知如何才能穿过去?” “放低声音,”奎山道:“这些行尸对声音敏感,看东西却不如何清楚。走到墙根,再翻过去,找个地方睡一晚。” 千晴闻言果真压低声音,道:“如果不小心发出声音,被发现了呢?” 奎山道:“那便用刀砍了行尸的头……只是一定要小心,不要在伤口处碰到行尸的血。行尸行动缓慢,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动刀的好,毕竟行尸的血很危险。” 话说着,四人已经靠近到行尸群边缘处。 有几个行尸,听到身后声响,迟钝的转过身,用无神的眼睛看着身后四人,发紫的嘴角流出一道浓稠的血液,渗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恐怖。 闻人韶看着面前的行尸,面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所谓行尸,是冻森荒原特有的一种现象。 他们原本也是正常的人或修士,然而偶遭不幸,碰上了隐形兽。 冻森荒原中的隐形兽身上携带着寒龙卧雪体自爆修士的血液,更可怕的是,隐形兽有隐形的神通。众人一旦遇到隐形兽这种看不见的敌人,几乎没有躲闪的可能,便会被隐形兽攻击,从而碰到寒龙卧雪的血液。 正常的人或修士,碰到寒龙卧雪的血液,便会出现种种不适。 譬如身体会发冷、打哆嗦,持续高烧不退。很快的,他们的身体就会越来越虚弱,周身血管筋络无法承受某种力量,自行爆体,由身体内部开始崩溃。 当全身的血管全部爆裂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死亡。 但寒龙卧雪修士的强大力量,又能支撑他们继续行走,但也仅仅是行走,他们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变得没有情感,成为了只能听到声音的‘行尸’。 再过一段时间,‘行尸’会如同寒龙卧雪修士般全身自爆,肉体化为齑粉,消失于天地间。 由于‘行尸’致死率过高,目前只有极少数的方法能避免死亡,是以众人见到城墙外游走的‘行尸’,都是一副严肃的模样,生怕不小心沾染上行尸身上的血迹。 奎山道:“我数三二一,大家一起向前冲进去。”千晴左右看看,忽然说:“这里行尸太多,一旦被包围,很难靠近城墙。这样罢,我出声将行尸引走,你们趁机逃进城内,我自己想办法再冲进去好了。” 奎山惊道:“万万不可,小公爷千金之躯,若有损伤,我真是万死难辞其罪。应该由我去——” 话未说完,千晴便已打断,道:“这里我体力最好,而且我有信心不会被行尸伤到。奎兄,不要谦让了,现在是什么时候?马上就要午夜了吧?” 奎山坚持道:“不行,大家还是在一起比较稳妥。” 千晴嗤笑一声,已懒得跟奎山多费口舌,待要发出声响引行尸注意时。 临子初开口道:“我与阿晴一起。” 千晴挑了挑眉,想了想,道:“有我两人,奎师兄,你总不会反对了吧?说实在的,两个人和四个人,倒也没什么差别。” “这……”奎山犹豫不决。 闻人韶笑道:“这样也好。我擅长轻功,一会儿带着奎兄翻墙进去,之后再在墙头等你二人。若有意外,立刻翻下墙头帮忙便是。” 奎山叹了口气,想到这一行四人中,自己修为不高,资质、体力方面也是垫底的。要不是奎山在这冻森荒原有几年的生存经验,他其实根本没有立场拒绝,想到千临二人年纪虽轻,身手很不一般,于是点点头同意了。 便见千临二人朝东侧疾行,用佩剑击打剑鞘,发出铿铿声响。 听到声音的行尸缓缓朝这边凑来。 由于行尸数量过多,过了很长时间,才露出白色城墙的底部。 奎山与闻人韶趁机翻到墙上,对千临二人打手势。 千晴点点头,与临子初同时收回剑鞘,只拿手中长剑护身。 两人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一点点靠近城墙。 离行尸近了,能闻到行尸身上腐烂欲呕的腥臭味道。 这些行尸行走缓慢,双腿好似烂泥般没有力道,千临二人疾行时速度惊人,犹如两道虚影,往往是他二人都已经穿过行尸群,跨过的行尸都没有反应过来,仍在朝之前听到的声音方向行走。 眼见离城墙越来越近,千晴以神识传音给临子初,道:“一会儿到了城墙处,我用蛛丝缠住墙头,向上攀爬。你需搂紧我,小心不要掉下。” 临子初待要说话时,余光忽然看到什么。 他闪电般伸出手,护住千晴,用力朝左边扑去。 千晴重心猛地倾斜,差点撞到身旁的行尸,幸而一条腿勉强保持平衡,向前倒了一些,没有碰到。 口中惊问:“怎……” 尚未问出口,嘴便被临子初捂住。 “走!” 第110章 临子初待要说话时, 余光忽然看到什么。 他闪电般伸出手, 护住千晴,用力朝左边扑去。 千晴重心猛地倾斜, 差点撞到身旁的行尸, 幸而一条腿勉强保持平衡, 向前倒了一些,没有碰到。 口中惊问:“怎……” 尚未问出口, 嘴便被临子初捂住。 “走!” 临子初拉住千晴, 两人踉跄一步,稳稳向前跑去。 即使方才千晴没有将问题问出, 此刻, 他也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原来, 两人刚离开那里,右边的一个穿着土色衣着的行尸,忽然全身颤抖,巨量的浓稠血液, 瞬间涌出七窍, 遍布全脸。 下一瞬, 只听得‘嘭’声巨响,行尸轰然爆炸! 千晴愕然回首,只见身后几米处,有粉红色的细微肉糜在空中飘散,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这行尸自爆时产生是气流,使得千晴衣带向前逆行。 这震动引得周围行尸发狂一般, 嘴巴大张,露出口中流血脱皮的舌头,喉间发出堵塞的呻吟,垂死般朝千临二人靠近。 有一个面孔铁青、身材魁梧的行尸小山般挡住千临二人前行的道路。 临子初以剑锋指向行尸咽喉,使力向后一推,又向右扫去。 只听得刀剑划破皮肤的声响,寒鼠剑洞穿行尸脖颈,而后临子初以剑身拖住行尸躯体,单手将行尸放到右侧。 从体型上来看,临子初比那魁梧行尸矮小不少。 但他竟尔只用单手之力,将行尸挪到一旁,好似手抓小鸡般简单。 而后轻轻一划,寒鼠剑之利,登时令行尸首身分离。 大量的鲜血自魁梧行尸颈部喷洒而出,引得周围行尸颤颤振动,靠近而来。 这时,千临二人已经逼近城墙,眼看便要翻墙而上。 千晴右手前伸,一条坚韧的蛛丝向上疾冲,牢牢抓住墙头一侧。 “快抓紧!”千晴双手握住蛛丝,手臂发力,做攀爬状,朝临子初喊道。 恰在这时,千晴只觉得耳畔‘嗡——’声长鸣,神志忽然不太清醒。 紧紧握住蛛丝的手臂,也有些脱力,但很快的,千晴晃晃脑袋,强行振作,用力握住蛛丝。 低声咒骂: “这贱龙!” 千晴眼前有些模糊,右手忍不住想去按压额头痛处,但想到身旁临子初,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千晴将手中蛛丝递给临子初,传音道:“不妙,我额间伏龙又开始暴动,劳烦你接过绳子,负我攀爬。” 临子初应了下来,用力拽了拽蛛丝,便开始向上攀爬。 然而临子初攀爬远没有千晴灵活,若不动用灵力,靠这细比青丝的蛛网,要爬上垂直墙壁,背上还要背一个人,难度可想而知。 临子初爬得并不算快,眼看周围行尸朝这边聚拢,以千临二人为中心,形成漩涡状。 奎山在墙头大急,几次传音催促。 临子初双手奋力上攀,他感受到身后千晴喘息愈发急促,爬得更加快了。 万仞蛛细韧的蛛丝,很快将临子初的双手割伤,让他掌心破裂,鲜血顺着蛛丝滴落。 这寒龙卧雪体修士的血液滴在地上,就好似在沸腾的热油中溅了一滴水,刹那间,身下行尸挪动着笨拙的躯体,喉咙中发出咆哮的响声,煞气腾腾,朝城墙这边靠近。 即便是奎山,见到这种情况,也是面色大变。 他与闻人韶两人拽住蛛丝一头,奋力向上拉扯。 只是万仞蛛的蛛丝极为黏腻,除了千晴以外,其余人碰到这蛛丝,皆会被死死黏住双手,难以甩开。 这也是临子初攀爬速度不快的原因了。 此时此刻,狂风大作,树声如涛。 苍穹上乌云密布,眼看便要有暴雨来临。 一滴雨水落在临子初的面上,临子初皱眉,扭头向后看去。 趴在临子初背后的千晴眉头紧锁,双手牢牢抓住临子初,手背青筋暴起,似在与什么进行抗争。 脚下有行尸高举双手,试图抓千晴脚踝。临子初忙向上爬,行尸的手指擦过千晴鞋底,两人总算是爬到了安全的地带。 在闻人韶与奎山的提拉下,临子初背负千晴爬到墙上,四人翻身,逃也似的踏入城墙内。 闻人韶道:“好险!外面行尸竟有如此之多。” 四人蹲在地上,缓冲坠落之势。闻人韶刚要起身,忽觉面上一热,是有人举着火把,向他挥舞。 闻人韶抬起头,便见面前密密麻麻围着几十个人,他们手火把,眼神敌视。 有人吼道:“你们为何翻墙进来?是被外面的行尸伤到了吗?” 以火焰威吓,不让四人靠近。 闻人韶道:“我们是前往巫山湍流的旅客,有点事耽误,回来得晚些,绝没被行尸伤到。” 碰到行尸血的人,有畏寒发热的症状,持续一段时间后,自身血液也有了感染能力。 那人仔细打量,见闻人韶与奎山完好无损,点了点头。 但看见临子初滴血的手掌与昏睡的千晴时,脸色大变:“小子,你还说这伤不是给行尸弄伤的?” 临子初淡淡道:“不是。” 摊开手掌让那人看。 被行尸抓伤、咬伤的伤口,创痕深且不规矩,而临子初的伤痕切面干净利落,只是割伤。 “难保你不会碰到行尸的血液!” 大汉神情激动,怒目金刚。 身后人群也开始骚动:“看他身后的那个小子,昏睡不醒,我看很像是被行尸咬伤的模样。” “快!快把这几个人轰走,一个都不能留。” 闻人韶笑了一声,问:“如何轰走?这城墙外四处都是行尸,难不成要打开大门轰走我们?那样的话,行尸可也进来了。” 举着火把的大汉愣了一下。 闻人韶继续道:“或者干脆杀了我?不错,实话和你们说罢,我们四个都被行尸咬伤,没有几天好活了。你们要杀我,临死前,我也要狠狠咬你一口。” 说完,朝众人狰狞呲牙。 周围的人‘轰’的一声,齐齐后退,脸上有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如这样,”闻人韶见好就收,他抬手在地上虚画,道:“这圈以内是我们的地方,你们不进来,我们也不出去,就这样平安无事,直到天亮吧。” 众人面面相觑。 尽管众人一时想不到要怎么对付闻人韶一行人,但如果就这样放过这四人,也实在是让人很不甘心。 因为行尸是很恐怖的,如果说行尸是患了病的人,那么正常人一旦碰到了行尸的血,就会感染上这种可怕的疾病,而且无药可医,很快就会爆体身亡,死法残忍疼痛。 一方面,他们不想让闻人韶等四人留在这里,一方面,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闻人韶催促:“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有人骂道:“你这臭小子,凭什么你说了算啊?” 闻人韶大叫:“不然呢,你想怎样?” “你……” 两方在那里僵持争吵,声音越来越大。 不少已经入睡的旅人从被子里钻出,忍着冻森荒原夜晚的寒冷,来到外面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这城镇中,有一间房子,比起其他矮房的简陋,这间房显得格外素雅。 听到房外喧闹,从房中走出一位青袍男子。 男子看上去约莫有二十几岁的模样,相貌儒雅端正,手指指尖干净无尘。 男子望向喧闹的城墙附近,询问周围人:“发生了什么事?” 这男子岁数不大,可在这城镇中似乎地位很高。 周围人听他询问,连连回答: “许大夫,外面闯进来四个旅人,身上带伤。” “好像沾上了行尸的血,其中一个,已经不行啦。” 被称为许大夫的男子,闻言皱眉,清秀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 他回房拿了绷带和药粉,凑到人群中,说:“麻烦让一让。” 围观的人群见到许大夫,纷纷避让,口中喊:“许大夫来了。” “快让开!许大夫对行尸最有研究,让他来看看这几个人。” “许大夫,你宅心仁厚,可要小心啊,务必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许大夫点点头,快步走到人群中央。 隐隐听到有些熟悉的男声,高喊些不成体统的话。 带着惊讶的情绪,许大夫抬起头一看。 一眼看到了站在城墙边的四个人。 “你……”许大夫指着四人中说话最多的人,惊道:“闻人韶,你怎么在这里?” 闻人韶也是一愣,然后笑着说:“你能在这里,为何我不能在这里?许望闻,好久不见啊。” 原来这冻森荒原城镇里的许大夫,就是万水城许氏高门的长子,许望闻。 许望闻与许希音为同胞兄妹,之前曾与闻人韶、千晴一同开脉。 他精通医理,几年前因为个人琐事,孤身前往冻森荒原,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许望闻发现,冻森荒原有一种奇特的隐形兽,身上带着寒龙卧雪体自爆修士的血液。人们一旦碰到隐形兽身上携带的血液,便会变成行尸,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死去,没有挽回办法。 每到午夜,隐形兽横行,众生苦不堪言。 于是许望闻悉心钻研,终于想到了一种‘换心’的方法,也就是将一颗完好的心脏换到感染行尸恶疾之人的身体内,那样便能挽回病者一条性命。 当人,这‘换心’方法尚未成熟,主要有以下两个缺点。一是换心之术只能作用在修士身上,且换心人与被换心人要有同等资质;二是即便病患进行了换心手术,换心修士拿出的是一颗完好的心脏,换回来的却是一颗有恙的心脏,自此之后,将终身忍受病痛折磨。 因为换心之术有这样的缺点,所以实际上许望闻并没有以此法挽回几个感染行尸恶疾之人。几年间,许望闻全心投入于行尸之中,试图找到更好的治疗方法,也借此事繁忙之际,暂时遗忘了些让自己难言的感情。 这许望闻手段高超,心肠又好,这几年来闯下了好大的名声,众人皆尊称他一声‘许大夫’。 见这四人似与许望闻相识,众人的敌意登时消散了。 他们熄灭火把,回到屋中,留许望闻与四人单独交谈。 许望闻拱手朝众人行礼,顿了顿,深深的看着闻人韶。 许望闻开口,有些严厉道:“算算时日,再过不久,便是你与小妹的大喜之日,你在这里,希音呢?” 闻人韶一副不慎在乎的模样,伸腰抬手,手臂枕在脑后,道:“什么大喜之日,我不知道。” “胡闹!”原本姿态儒雅的许望闻,听闻人韶惫懒强调,忍不住发怒,开口斥责。 然而眼神中却没有愤怒,只有一闪而过的痛意。 再开口时,许望闻声音都哑了,摆摆手,说:“你快回去罢,不要再耍小性子了。” “我从来不耍小性子,没的污蔑我。”闻人韶道:“你这家伙,心肠真黑,这时候让我回去,怎么,要我出门喂行尸吗?” “……”许望闻轻叹一声,不看闻人韶,而是对着临子初说:“冻森荒原夜里寒气极重,几位今日便在我这里住上一晚吧。” 临子初看了看背上的千晴,点头同意。 直到这时,临子初才知,原来闻人韶‘逃婚’的对象,竟是许望闻的妹妹,许希音。 却不知为何,逃婚逃到了许望闻这里。 方才听他二人对话,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只是临子初与闻人韶、许望闻都没有什么交集,也没打算打听,安静的跟在许望闻身后,来到他的房间里。 许望闻的房间面积较大,里面有一张看上去很干净的床,靠着窗户有个躺椅。 房间正中央是木桌和板凳。 一进房门,闻人韶很不客气的坐在了木凳上,用茶壶倒了杯水,也不管茶杯有没有被主人用过,仰头就喝。 许望闻见状,忙将目光挪开。便看到临子初身后的千晴满额皆是汗水,许望闻道:“小公爷可是被行尸伤到了?快将他放到床上,在下粗通医理,也许能帮上一点小忙。” 临子初将千晴放到床上,闻言,摇头道:“不,没被伤到。你帮不上忙,不必劳烦了。” 又道:“千晴身子不适,能否借你床榻一用?” 许望闻忙说:“请便。” 他看这几人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不仅让出床榻给千临使用,而且也把躺椅让给了奎山。 自己则与闻人韶坐在木凳上,稍作休息。 许望闻有几年没有见过闻人韶了,但不知怎么的,他有些不敢抬头看闻人韶的脸。 只能低着头,给他将茶杯满上水。 待许望闻听到其余人均匀的呼吸声,他对闻人韶轻声道: “你明日就回宗门吧,免得小妹担心。” 闻人韶以手托腮,嗯了一声,慢慢道:“你小妹为何会担心我?” “……日后你两人成亲,感情便会好的。” 闻人韶似乎有些气愤,生气的看着许望闻,大声道:“这是你一厢情愿,我可没有答应。” 许望闻连忙以指压唇,示意他小声些。 接下来的谈话,两人都用神识传音了。 许望闻将茶杯望闻人韶那边推了推,安抚道:“闻人兄,你我二人相识多年,是生死之交。我的小妹,只有托付给你,我才放心。” 闻人韶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你妹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妹妹,也就是你,稀奇古怪的,把我当成什么好东西。” “不要这么说,”许望闻有些急躁的看着闻人韶。 看着他唇上的小胡子,看得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匆匆挪开视线。 许望闻深吸口气,道:“时间久了……等时间久了,小妹自然会知道,你有多好。” 闻人韶面含愠色,看着许望闻,忽然笑道:“你要我明日回宗,那好,你陪我一起回去。” 许望闻摇头道:“我在这里修行,感悟己身大道,不破金丹,不回宗。” 闻人韶道:“我与你妹妹大婚之日,你这个哥哥不在场怎么行?” 这几个字好似细针刺向许望闻的心脏,他忍不住弓起身子,掩饰性的喝了口茶。 足足过了三息时间,他才缓缓道:“……你二人成亲之日,我自会回去。” 闻人韶再也忍不住,狠狠抓住许望闻的手腕,力道之重,直接将许望闻从座位上提了起来,让他指尖都在发白。 闻人韶大骂道:“我要娶谁,不用你管,我要什么时候走,你也管不着!你……这臭王八蛋,老子要狠狠揍你一顿,让你知道……你他娘的有多可恶!” 这几下子,弄出的声响太大,躺在躺椅上的奎山忍不住开口询问情况。 闻人韶呼吸急促,恨恨的看着许望闻。 许望闻盯着闻人韶的上唇,声音沙哑,回答奎山: “没……什么,我与闻人兄叙旧。你早点休息,不用理会。” 很快,两人重新坐回木凳,逐渐安静了。 睡在床榻上的临子初斜身靠着千晴后背,听到声响,睁开双眼,低头去看千晴。 千晴额头尽是汗水,身体也烫的惊人,他眉间紧皱,面容严肃,却并没有太多痛楚。 临子初抬手替他擦汗,轻叹一声,将千晴搂在怀里。 千晴这次昏迷,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清晨。 他醒来时,头脑还有些不清醒,但他刚一动手指,身旁的临子初便起身扶住千晴,问:“你觉得怎么样?” 千晴喉咙中发出含糊声响,敷衍回答。 临子初又问:“要喝水吗?” 千晴摆摆手,道:“我肚子好饿。” 临子初连忙起身,想去拿吃的。 这一起身,才看到躺在躺椅上的奎山面上有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似乎是生了病。 临子初从奎山行囊里掏出两张蒸饼,刚要问,奎山便虚弱的说: “临兄,我昨日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今早有些发热,一会儿我叫许大夫替我看看即可。你不用管我,小公爷那边比较要紧。” 正说着,许望闻已经听到声音,走了过来。 他双眼尽是血丝,看上去一夜未眠,与临子初寒暄几句后,开始查看奎山病情。 临子初走回床边,将蒸饼递给千晴。千晴拿着饼,问:“外面那人是谁?” “是许望闻。”临子初简短的将昨晚遇到这人的事情说了。 千晴饿极了,一边听临子初说,一边两口将蒸饼塞到嘴里吞下,登时有种活过来的感觉,头也不晕了。 开口问:“奎师兄怎么了?” 躺椅边的许望闻摸着奎山的手腕,听到千晴询问,回答:“情况不怎么好,他烧得很厉害,今日不能行动,要在床上静躺。” 奎山挣扎着起身,说:“那怎么行,小公爷,时间紧迫,不能拖延。” 许望闻按住他的肩膀,严厉道:“你若再在冷水中泡上一天,等寒气逼进肺腑,到时候药石罔效。之后你也不必留在冻森荒原了,不回仙宗找修士治疗,是必死无疑的事。” 许望闻言辞颇厉,但奎山却知,他并没有说假话。 冻森荒原灵气稀薄,修士到了这里,身子与凡人无二。 也会生病,也会丧命。 许多原本根本困扰不了修士的小病,在这里也能要了修士的命,因为灵气稀薄,没有克制的办法。 这也是为何寻常修士不愿意来冻森荒原的原因之一了。 只是奎山咬咬牙,说:“我非去不可。” 许望闻道:“你们要挖刚麟树,也不急于一时啊。” 奎山只是摇头。 许望闻不知道的是,他们三人来到此处,根本不是为了刚麟树,而是更重要的仙藏传承。 早一分找到仙藏传承,小公爷便有更大的优势继承,在这种关键时刻,绝不能因为自己生病而拖延时间。 第111章 千晴站在一旁, 知晓奎山所想, 上前劝阻,道:“奎师兄, 你不必勉强。许大夫说的是, 万事虽急, 也不急于一时。” “可……” “没有可是,”千晴想了想, 道:“我们的计划, 原本也不是今日攀上巫山界。不如你在这里休息一天,我与临兄自行尝试攀爬巫山湍流。” 冻森荒原的中央地带是连绵高耸的群山, 被称为‘巫山界’。 人们之所以对巫山界趋之若鹜, 是因为巫山界内有刚麟树。 只是想要进入巫山界, 不得不跨过酸枣猴的领域。这种猴性情凶狠,力气又大,领地意识很强。若有人踏入酸枣猴的领域,它们定会群起攻之, 不死不休。 因为酸枣猴的强大, 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人能够进入巫山界。 但渐渐的,人们发现,有一条湍急的河流,沟通着整个巫山界,人们将这条河命名为巫山湍流。 只要站在巫山湍流内,酸枣猴就不会攻击。 不过巫山湍流水流湍猛, 人们需要尝试许多次,积攒无数经验,才能征服巫山湍流,踏上巫山界内。 千晴一行人昨日是第一次尝试,他们攀过水瀑,刚刚踏上酸枣猴领地,没走几步,便因为夜幕降临,不得不下山回到城镇,避开隐形兽。 今日算是第二次尝试,按照计划,也不会穿过酸枣猴的领地。这样看来,有没有奎山,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奎山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把要注意的地方说了好几遍,生怕千临二人出意外。 见奎山啰里啰嗦没玩没了,千晴忍不住打断。 “好啦,奎师兄,我都知道。”他拉住临子初的手,对奎山道:“且不说这次只是攀爬巫山湍流,没有危险。退一万步,即便遇到危险,我与临兄两人携手,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吗?” 奎山叹了口气,道:“万一小仙主出了什么事,我可真是万死难辞其罪了。” 千晴对奎山的悲观向来是有些难以理解,甚至有些厌烦的。听了这话,忙转移话题,看向闻人韶,问:“闻人兄,你来爬水瀑吗?” 从昨晚起,闻人韶就脸色不好,听千晴这样问,闻人韶道:“我留在这里。” 看上去,似乎与许望闻有事情要谈。 于是,千晴与临子初二人独自出发,朝巫山湍流走去。 这里的城镇,距离巫山湍流有一段距离,隐隐能闻到不远处水流的湿润空气,乍眼看去,越靠近巫山湍流,周围的树木都越茂盛。 树林里,风吹过境,引得树叶簌簌作响。 千晴屏住呼吸,眼睛朝左右两旁看去。 只觉得这树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临子初也感受到了诡异的气息,他将背后的寒鼠剑解下,放到腰间。 忽然有一阵冷风吹来,临子初手握剑柄,望向前方,眼看就要拔出剑来。 下一秒,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后爬出。 千晴与临子初同时愣了,他二人看着下面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临子初沉默的将长剑放回背后,千晴则是蹲下身子。 原来,出现在千临二人面前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小男孩。他身上不着寸缕,眼眶凹陷,额头宽大,正是那日两人在城镇中救出来的‘小儿身’。 之前这小男孩被救出后,就要报恩,被千晴拒绝后,却不知这小儿身怎么会跟着两人来到这里。 这小儿身一脸痴呆表情的坐在千晴面前,见千晴靠近,小孩低着头,缩回下巴,以额头对向千晴。 千晴哈的笑了一声。 他知道,如果碰到小儿身的额头,就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之前这小儿身要报恩时,也曾要千晴触碰自己的额头。 只是这一举动会带给小儿身极大的痛苦,有些小儿身甚至会因此死去,所以当时千晴并没有碰这小孩的脑袋。 这次小儿身仍旧凑脑袋过来,不知是不是怕千晴后悔。 千晴见它瘦的可怜,伸手摸摸他骨瘦嶙峋的脑袋,好像在抚摸一条弃犬。 口中说:“你怎么跟过来了?我不要你报恩,快走吧,别再给人抓住啦。” 说完,千晴拿出一张饼,递给这小孩,示意他可以吃。 但这小孩看也不看,只是忽然抬起手,抓住千晴的衣袖。 千晴‘咦’了一声,似乎看懂了小儿身的意思,从里面摸出一颗‘野草’。 那时昨日临子初从巫山湍流里揪来,送给自己的。 小儿身看到这颗野草,忽然张开嘴,吓了千晴一跳。 原来这小儿身的嘴能裂开到耳朵根,大张开时,嘴巴有半张脸那么大,奇怪的是,嘴里的牙齿各个都有千晴三根手指粗细,牙齿大得不像样子,根本不像是这样的小孩的牙齿。 小儿身抬起手,指了指野草,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千晴道:“不行,这可不能给你。” 小儿身露出失望的表情,指指额头,示意以此同千晴交换。 千晴坚定的摇头,说:“这是我的。你若想吃,我带你去巫山湍流,摘几根其他的给你好了。” 那小儿身没有理解千晴的意思,但也听懂了他要带自己一程,于是慢吞吞的爬到千晴小腿上,似乎要让千晴背着。 这时,蹲在千晴肩头的阿毛,似乎受到冒犯,立刻眼露凶光,‘蹭蹭’从千晴肩上跳下,发出威吓的声音。 那小儿身便不再向上爬了,只紧紧的抱住千晴小腿。 千晴对临子初说:“这小孩瘦巴巴的,我们去给他摘点东西吃,如何?” 临子初点头。 千晴腿上拖着一个累赘,可是两人前进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变慢。 不一会儿,他二人便已能看见巫山湍流,只见水瀑上已有不少人在尝试攀爬了。远远望去,比起浩大的水瀑,他们渺小难见,好似苍蝇贴在山壁上,被水瀑击打得瑟瑟发抖,十分可怜。 千晴扯了扯小儿身,示意他松手,道:“你先藏起来,等到晚上,我摘了野草,再给你吃。”谁知这小儿身十分固执,他死死搂住千晴的腿,扯也扯不动。 千晴道:“快松手,瀑水很猛的,你要淹死吗?” 那小儿身闭上眼睛,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千晴拿着阿毛吓唬它,它也无动于衷。 第112章 最后千晴无奈道:“好罢, 你要跟着我也可以, 但不要抱着脚了,免得你被淹死。上来, 我背着你。” 那小儿身立刻睁开眼睛, 缓缓爬到千晴背后, 动作好似在爬树一般。 阿毛气得跳脚,不乐意在千晴肩头蹲着, 直接爬到千晴头顶。 千晴看着临子初, 笑了笑,说:“准备一下, 开始爬山。” 两人并肩靠近巫山湍流。 就在千晴步入深湖的刹那间。 巫山湍流上, 有无形的野兽, 感受到什么气息,忽然狂躁起来。 它们齐齐朝千晴那边方向望去,以角触碰水中野草形状的玉石,潜伏在水中, 鼻孔喷气, 引得水底泥沙浑浊。 挂在千晴身上的小儿身, 一双无神痴呆的眼,忽然变得幽深起来,目光牢牢盯着巫山湍流。 巫山湍流沿岸,酸枣猴领域。 有一位白发仙人,盘膝坐在树上。 这位仙人身材瘦削,脸颊凹陷, 相貌极为英俊。 一头白发长至腰间,周身散发着磅礴的生机。他皮肤光滑,看上去年纪不大,可气质又有历经千锤百炼的沧桑,令人根本分辨不出,他究竟在这世上度过了多少漫长的岁月。 当千晴背着小儿身,出现在河流中时。 本来闭目养神的白发仙人,忽然睁开双眼,望向巫山湍流方向。 周围抓耳挠腮、四处张望的酸枣猴,感受到这白发仙人的异动,吱吱叫着,凑到仙人身边。向来以暴躁凶悍、喜爱虐杀出名的酸枣猴,在这白发仙人的身边,却显得格外温顺。 被抚摸头顶时,还会露出浓浓的孺慕之情,好似极为依赖这人。 尽管此处距离千晴甚远,然而白发仙人却好像有双千里眼似得,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仔细打量着千晴,又看了趴在千晴身后的小儿身。 修为到了一定地步,譬如与那仙人一般,到了大乘阶段,再看那身材瘦小、眼眶凹陷的小儿身,就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在白发仙人的眼中,那一脸痴呆模样的小儿身,额头上有一根巴掌大小的白色犀牛角。 这角比小儿身的脑袋一般大,看上去沉甸甸的,将小儿身的眼眶压得凹陷下去。 白发修士轻‘咦’一声,说: “这里竟然有一只隐形兽的幼崽……怎么,难不成他想要认本上仙以外的修士为主?” 白发仙人说的话,若是给其他人听了,肯定得惊得掉了下巴。 缘何这修士会说,千晴背后的小儿身,是隐形兽的幼崽? 又为何说小儿身想要认主? 隐形兽是冻森荒原特有的一种兽类,它有能够隐匿身形的神奇神通,人们除了知此兽昼伏夜出,喜爱在玉石密集处栖息,对隐形兽的了解并不太多。 除了隐形兽的主人外,无人可知,隐形兽这种奇特的野兽,幼崽阶段与人类长得十分相似。 没错,隐形兽的幼崽,就是被冻森荒原百姓四处抓捕,拿来论斤贩卖的‘小儿身’。 隐形兽就是小儿身,小儿身就是隐形兽。 在幼兽阶段,隐形兽是很柔弱,没有攻击力的,他们化作‘小儿身’,额头有尖角,身材矮小,以玉石为食粮。只有吞咽玉石,小儿身才能缓慢生长。等小儿身成年之后,就会长出隐形兽厚重的皮甲,粗壮的四肢,以及血盆大口。 要从瘦小的小儿身,长成小山大的隐形兽,需要吞噬的玉石数量多得难以想象。 但冻森荒原玉石有限,加上隐形兽繁衍能力极强,大量的隐形兽渴求着更多的玉石,僧多粥少,争夺玉石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为了能吃到玉石,隐形兽之间会发生惨烈的争斗,他们不仅会对争夺玉石的对象大打出手,成年隐形兽甚至会对隐形兽的幼崽,也就是小儿身,发起攻击,从源头上扼杀可能与之争夺玉石的可能。 隐形兽是没有呵护幼崽的观念的,在冻森荒原,成年隐形兽屠杀小儿身随处可见。 小儿身数量逐年减少,与人类的贩卖有关,但从最根源上讲,还是因为成年隐形兽霸占太多的玉石,令小儿身难以成长。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小儿身想要存活下来,一定要尽可能的躲避成年隐形兽的杀戮。众所周知,隐形兽的天性是昼伏夜出,这小儿身要躲避天敌,争夺资源,慢慢进化为白日行动,夜晚潜伏。 这白发仙人一看到这小儿身,就认出他的跟脚。 初时还觉得奇怪。 因为巫山湍流有大量的玉石结晶,长年累月的冲刷能够形成一种特殊的植株,形似草,叶片柔嫩,名叫玉石藻,是隐形兽最为喜爱的一种食物。 正是受玉石藻的吸引,附近的隐形兽白日几乎都栖息在巫山湍流河流中。 这小儿身,为何在白日,来到成年隐形兽的聚集地,它不怕丢了性命吗? 很快的,白发仙人自己就明白了。 这小儿身看上去皱皱巴巴,实则距离成年只有一小段的距离,再让它多吃几根玉石藻,恐怕就能长出犀牛角,犀牛体,化形隐身,一举变作成年兽。 只有成年隐形兽才能认主。 这小儿身拉着千晴来到这里,是想……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趴在千晴身上的小儿身,脑袋缩回瘦小的肩膀里,开始惧怕这白发仙人的目光。 然而还是趴在千晴背上,没有逃跑。 白发仙人饶有兴趣地站起身,道: “你要认这小小修士为主,嘿,好大的胆子!本上仙才是这冻森荒原众兽之主!” 说着,白发仙人抬手一指,指向巫山湍流方向。 他对酸枣猴中一个个头最大、体型壮硕的猴王说: “你去阻挡那额头上有银点的修士,要他不能乱拔我的玉石藻。” 那酸枣猴眼中登时露出兴奋的神色,但看着巫山湍流,又有些犹豫。 白发仙人知道这猴儿想的是什么,开口道:“这一次,允你踏进巫山湍流,小心些,别踩坏了玉石藻。” 说完,轻轻抚摸酸枣猴的脑袋,道: “去罢!” 冻森荒原,巫山湍流,水瀑脚下。 湍流水瀑,水溅石移。 几十个修士,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紧紧抓住湿润的山壁,咬牙向上攀爬。 有个男子,爬到水瀑中段时,四肢发软,他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向下方。 下方高不可测,那人刹那间头晕目眩,哀叫一声,肌肉痉挛,从山壁上迅然滑落。 只听得噗通声响,站在圆湖岸边围观的看客齐声低‘哦——’。 有人大叫:“又掉下去一个!” “哼,五大三粗的汉子,胆量还不如旁边的小姑娘。” “是啊,那姑娘,恐怕是传说中的修士,不知怎么,爬得那样快。” “看那边!那边有两个少年郎,爬得也很快啊。” 千晴与临子初几乎并肩爬行,好似鱼游入海,速度极快。 他二人因为种种杂事耽误了一会儿,不是最早爬上山壁的。 但很快的,千临二人就已经爬到了前方,挡在他们前面的第一阶队,只有三四个年轻男女。 他们看上去比千晴大了几岁,身上有佩剑,神态出尘,即便被巨大的水浪冲击,也能保持仪态得体,一眼看去,便知这四个修士是仙门弟子。 千晴四肢并用,与临子初很快追上,距离上方四个仙门弟子,只有半个身子的距离。 那四个弟子见千临二人攀爬速度极快,姿态不凡,有了结交的心思。 他们不约而同避开中间的山壁,趴在两边不动。待千临二人爬上,才跟着继续向前。 有个相貌清秀的文雅男修开口,对千临二人道: “我们几个是木华仙宗的入门弟子,来巫山界历练。不知两位道友贵姓?” 千晴正要回答,忽然察觉前方有一根嫩绿的野草。 他抬手将野草拔了下来,向后摸索。 趴在千晴背后的小儿身,便迫不及待地裂开大嘴,‘吭吭’两声,猪叫般把野草吸到嘴里。若不是千晴松手及时,恐怕要被咬住指头。 阿毛气得死去活来,在千晴头顶蹦跳,它露出黑亮的獠牙,威吓地吐出一口蛛丝,带着强有力的劲道,抽打在小儿身脸颊上。 小儿身被打得偏头,他有些畏惧地看着阿毛,面颊蠕动,嘴中剧烈咬合。 那清秀的男修见状一惊,问:“这是什么?” “是我的兽宠。”千晴说着,将阿毛从头上抓下,放到袖中。 又指指小儿身,说:“蹭饭的。” 男修更惊。 巫山湍流水瀑迅猛,寻常人难以攀爬。即便是修士,爬起来也很困难。 怎得这年轻人爬山时如此轻松,甚至能背着一个人上山,还能腾出一只手来介绍? 身旁那个身穿白衣,不言不语的冷淡修士,看上去也颇为不凡。 男修结交之意更浓,主动道:“在下裴松洲,不知能否幸得与二位结交高贤?” 千晴微微一笑,说:“若你能攀上这水瀑,我二人便与你结交。” “好!”裴松洲被激起了雄心壮志,再不言语,闷头上爬。 当他爬上悬崖,站到巫山湍流内时,千临二人也正好爬上。 临子初见裴松洲一脸期待的模样,开口道: “临门子初,师承善慈散人,现于正阳仙宗玄英仙尊座下挂名。” “什么?临子初?!”裴松洲大叫道:“临道友,难不成你就是那个拥有传奇体质,寒龙卧雪体的修士?” 第113章 这一喊, 木华仙宗其他几个弟子也听到了, 不敢置信地议论纷纷。 临子初点了点头。 裴松洲道:“方才我见道友,便知此人必定不凡。早就听说过道友高名, 真是久闻不如一见!” 又转头去看千晴:“不知这位……?” 裴松洲想, 这背上挂着个小男孩的修士, 不知是什么来头,才能与临子初一起行动。 千晴抱拳道:“敝姓望我, 名千晴, 与临兄同门,师承凤昭明仙君。” “……” 裴松洲‘呵’的一声, 倒吸口冷气, 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险些掉下去。 千晴一把抓住裴松洲的胳膊,笑道:“早知你会如此,这才等到爬上水瀑再说。否则你要是因此掉落悬崖,反而要怪我们两个的不是了。” “什么!” “你是正阳仙宗的小仙主吗?” “天哪, 我们正在跟望我尊族的血脉一同历练!!” 木华仙宗的几个修士涨红了脸, 纷纷凑上前同千晴说话。 千晴道:“几位道友何不等我们从这里离开, 再做长叙?” 那几个修士赞同道:“不错。”“这巫山湍流水流如此浩大,不进则退,没有闲工夫胡扯,我们当然要听小仙主的。” 正说着,忽听得岸边有树叶沙沙作响。 有几只体格壮硕、毛发油亮的金瞳巨猴,从酸枣树后钻出, 面无表情地看着千晴几人。 千晴立时噤声,警惕地看着那几只巨猴。 “不用担心,这酸枣猴不会踏进巫山湍流的。” 有修士被树叶声响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安慰众人。 千晴的眼神却显得有些凝重,说:“不对,这猴的眼神……是要……” 不一会儿,更多的酸枣猴围在岸边。 临子初也感受到了诡异的气氛,他向千晴那边挪了两步,贴着千晴的肩膀。 千晴轻声道: “是要攻击。” “……” 小城镇内。 奎山仰身躺在躺椅上,因为发热而头部隐隐作痛。他眼皮跳动,暗道:为何今日如此心慌? 真应该跟着小公爷一起去巫山湍流的。 想到这里,奎山挣扎着要起身。可因为头晕晕沉沉,刚一起身,奎山就摔倒在地上。 这声音将站在门外交谈的闻人韶与许望闻引了过来。 许望闻将奎山从地上扶起,道:“奎山道友,你是要去茅厕吗?” “不,”奎山道:“我想去找小公爷他们。” 许望闻道:“你现在需要静养。” “我还是去一趟得好。” “不可啊,你现在休息一天,明日便能与千晴一起爬巫山湍流。今日再劳累地话,恐怕耽误的时间还要长。”许望闻劝道:“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奎山道友便在此处好好歇息一日吧。” 奎山无奈,只好躺下,可心中慌乱的感觉,却迟迟没能散去。 千晴与临子初背靠站立,分别望向两岸巨猴。 越来越多的酸枣猴出现在众人面前。 其中有一只酸枣猴,显得格外雄壮,站在猴群最前端,看上去似乎是猴群的猴王。 猴王以前掌撑地,用野兽的目光看着千晴,认出这人就是白发修士口中所说的‘额有银点的人’,那猴王没有犹豫,走下巫山湍流。 巫山湍流水势何其迅猛,即便是强壮的猴王,也被这水流冲得向旁退了一步。可它很快反应过来,牢牢抠住水下岩石,朝千临二人靠近。 跟在猴王身后的酸枣猴,喧嚣乱叫着,也冲到巫山湍流里。 大多数酸枣猴不如猴王强壮,被水流冲得险些掉下悬崖。 前面的还没走远,后面的猴就跟着下来。 一时间,巫山湍流内下饺子般热闹。 木华仙宗众修士皆自惊喊:“酸枣猴向来不会踏入巫山湍流,今日怎么……这可如何是好?” 裴松洲道:“小仙主,临道友,不如我们暂且退避,离开这里。” “好,”千晴道:“木华仙宗几位道友,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来。” 裴松洲看着其余师兄弟滑下悬崖,最后道:“我在水潭下等你们!” 说完,纵身跳下悬崖,顺着水瀑跌落圆湖。 然而方才说要紧随其后的千晴,却仍然与临子初站在原地。 千晴道:“这群酸枣猴明显是朝我来的,恐怕是为了报复我昨日喷水之仇。反正躲也躲不了,不如一战。” 临子初知道千晴不是会暂且退避的人,方才只不过是要引木华仙宗几个人走开而已。 是以临子初并不惊讶,微微点头,在水下画了一个定身阵。 千晴同样画了一个,这样两人便能在湍急的水流中稳住身形,以后背相靠的姿势牢牢站立,不会被水流冲走。 虽然两人站在定身阵内,会陷入被动,不能主动应敌。 但酸枣猴数量如此之多,几乎要溢满整个巫山湍流,修士在水中本就行动不便,既然没想过要逃跑,能否占据主动,也不是那么重要。不得不说,千临二人定住身形的做法是很明智的。 那酸枣猴王朝千晴这边走来,张开大口,露出獠牙威吓。 千晴将袖中阿毛放出,试图绑住猴王双手。 可这猴王手臂力量远超寻常人修,只见它仰天大吼,双手向两旁撕扯,细韧的蛛丝紧紧缠在猴王的手臂上,原本透明的颜色也变成乳白色,蛛丝颤抖着,应声断落。 凶恶的猴王,猛然向前扑来,利爪狰狞,欲朝千晴头顶攻击。 一双金色的兽瞳,竖若绣针,没有丝毫情感。 千晴不退不躲,反向前一步,右手呈掌,伸出向前,在空中轻轻一抹。 透明的空气登时犹如水波般晃动,一股极热的气息在空中凌空而出,熊熊烈火燃烧起来,护住千晴与临子初二人身边。 护道五式,火盾。 凤昭明仙君的成名护身手段,首式‘火盾’,筑基修为的修士也能使用。 当初凤昭明仙君就是以这招阻挡幼年伏龙的进攻,此时用在此处,威力可想而知。 那猴王不知此招厉害,悍勇前冲。 千晴道:“小心把你一身毛给烧光了。” 那酸枣猴似乎听懂千晴言语,眼神明显迟疑。 但很快的,那酸枣猴又向前扑,冲进火海里。 原本猛烈的火势,在酸枣猴冲进来时,忽然像是被水浇了一般,很快熄灭。 那酸枣猴毫发无损,离千晴更近。 酸枣猴领域,酸枣树上。 白发仙人面容不屑地看着湍流中的战场,道:“区区筑基修士施展火盾,也想烧本上仙的猴毛,不自量力!” 大手一挥,便替酸枣猴解开火盾。 远在巫山湍流的千晴有些惊讶,他当然不知这酸枣猴缘何能够突破火盾,面露疑惑之色,继续施展。 又一道烈火形成的界壁出现在人猴之间,可这一次白发仙人没等千晴施展完,右手做出‘捏’的动作,好似掐灭烛火般,轻松将千晴的火盾熄灭,自言自语道:“这招用过了,不够看,还有什么,快用出来。” 见火盾被强行熄灭,千晴轻‘咦’一声,心道:“冻森荒原,果真多出怪事。” 右手变掌为拳,伸出食指,对准猴王,缓缓一指。 白发老仙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千晴举重若轻,食指似缓实急,对准猴王抓来的右手,食指上显现出耀眼光晕,飞腾的火焰浓缩在这人指尖,尚未靠近,就已感受到铺面的热气。 白发仙人身体前倾,凝神观察。他有大乘修士,修为深不可测,眼界也极开阔,千晴此招尚未发出,白发修士便已看出跟脚。 他道:“原来是‘回日指’。回日指与‘挥戈手’结合,能越阶形成堪比金丹修为程度的招数,‘挥戈回日’。” 半晌,赞道:“此招不俗。” 但很快,这白发仙人又摇摇头:“只可惜回日指的属性并不适合这小子。这小毛贼,明明不适合修习火道,怎么总是施展火属修士的招数?” 这话说出去,肯定会引起正阳仙宗其余修士的不满。 千晴体内有却炎仙鹤,伏龙神兽,形成‘太伏却炎’体质。 他的师尊凤昭明,单火灵根,体质至阳,一身火道修为威名赫赫,是战意道战力的基石。 若千晴不适合修习火道,还有谁适合呢? 正是出于此考虑,凤昭明与望我尊族教导千晴的招数,都是火属。 不知为何那仙人会说千晴‘不适合修习火道’。 但那白发仙人似乎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想过要解释,继续将视线放到远处。 光看千临二人与酸枣猴对战,津津有味。 没办法,这白发老仙,因为种种原因,已经有数百年没走出过冻森荒原了。 冻森荒原有地域禁锢,只有金丹期以下的修士能够进来。再加上这里灵气稀薄,要施展仙术,非用自己的灵石不可。 大多数的修士省吃俭用,能不施展便不施展法术。 白发仙人已经很久没见过修士级别的打斗了。 虽然湍流中这两个小子,只有金丹、筑基修为,招数简单,威能很不够看,比起自己的战斗简直是无聊透顶。但也聊胜于无。 临子初那边的火盾凭空消失后,也有大批酸枣猴朝他涌来。 酸枣猴体型壮硕,比成年男子还要高,这样大规模的靠近,难免让人心慌意乱。 可临子初面上表情却十分淡然。他有寒龙卧雪体,修冰雪大道。冰雪道属水系旁支,在巫山湍流内,他的优势比千晴明显。 一开始,临子初只是用最简单的拳脚攻击。可很快的,他的手臂就感到一阵酸麻。 野兽的攻击力与防御力比起修士要好很多,这样多的酸枣猴围攻上来,不用仙法的话,临子初也支撑不住。 想到这里,临子初右手垂下,靠近水面,拈花般捏起数十粒水珠。 水珠在他手中迅速冻结,变成晶莹的固体。 右手犹如抚琴连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冻结的水珠,比石子还要坚硬,打在皮糙肉厚的酸枣猴身上,也让它们嗷嗷叫唤。 “滴水成冰。” “什么!”远处白衣的仙人在看到临子初施展仙术时,脸色猛然一变。 他露出怀疑的表情,掐指推算。 不多时,这仙人怔住,忽然‘哈哈’大笑,喊道:“寒龙卧雪体!” 大笑时,白发仙人脖颈两侧青筋暴起,显得有些狰狞。他望向远方临子初所在的巫山湍流,眼神变得具有攻击性,他轻声道:“苍天不负,总算叫我给等到了!” 言罢,白发仙人急不可耐地晃动身形,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站在巫山湍流两岸。 那边却说,尽管千临二人手段不凡,然而酸枣猴很有灵性,性擅攻伐,一时间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 正在激斗时,千晴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不由一怔,朝岸边看去。 就见原本空无一人的河岸上,此时站着一位白头发的修士。那修士面色不善,阴测测的看着临子初,眼神诡异古怪。 当那白发仙人站在河岸边上时,巫山湍流里的酸枣猴都哀叫着爬上岸,站在白发仙人身后。 尽管不知这白发仙人到底是谁,可看他的眼神,应当是来者不善。 千晴与临子初对望一眼,默默施展防御手段。 千晴道:“在下望我千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仙人一言不发,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千临二人。 下一瞬,一股强大无匹的灵压,阴影般照在两人头顶。 “不好!” 尽管千临二人提前做好防护手段,然而对抗这白发仙人,丝毫不起作用。两人的护身手段,在这强大的灵压震慑下,宣告无效。 这般强大的灵压,铺天盖地涌来,千晴眼前一黑,心脏坠痛,还没来得及抓住临子初的手腕,便被生生震得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 当千晴睁开眼时,耳畔轰鸣,模模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阿晴……” “阿晴……” 喊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清晰。 千晴浑身一震,用力摇头,彻底清醒过来。 他头昏脑涨,好像被刚刚过于强大的灵压震坏了脑子,看东西都不太清楚。 隐约看到临子初半蹲在自己面前,用冰冷的手心摸千晴的后背。 而用暴力手段将他二人带来的白发仙人则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哼了一声,道:“终于醒了吗?” “……” 临子初眼神凌厉,护住千晴,充满敌意地看着那白发仙人。 白发仙人眼中露出热切的光芒,他长吸口气,说出了自己绑他二人来的原因。 “……快起来,我命令你二人立刻对打,让本上仙看看,究竟谁会获胜。” 闻言,千晴与临子初皆是一愣,不明白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快起来!”白发仙人吼了一声,他双手虚空做出托举动作,千临二人的后背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托住,他们不能自已地从地上站起身来。白发仙人仰头笑了两声,道:“快拔剑!快快快,让我看看,你们谁更胜一筹!” 尽管两人都觉得这白发仙人莫名其妙,可临子初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我不会同阿晴刀剑相对。” “不行!”白发仙人道:“我让你们刀剑相对,你们就必须刀剑相对!怎么,你敢不听我的命令吗?” 临子初不卑不亢道:“恕难从命。” 白发仙人冷笑一声,身形快如鬼魅,前一秒他还站在千临二人身前,下一瞬,他就迅猛挪移。 第114章 只觉额发被风吹动, 临子初还没有眨眼, 双手便被反剪到身后。 白发仙人扭着临子初的双手,用能掰断他手臂的力道拗着, 冷声问:“你们打是不打?” 临子初冷汗直流, 道:“不打!” 就在这时, 千晴忽然上前,欲打落白发仙人捏着临子初的手, 忙道:“不, 还是打好了,你快将他放开!” 那白发仙人哈哈一笑, 说:“还是你懂些规矩。望我家的小孩儿, 总是比其他废物要强上许多。” 听白发仙人叫临子初‘废物’, 千晴眼中闪过愠色,但他很快应和道:“当然。这位前辈修为精深,我们被你拿下,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是乖乖听话罢。” 那白发仙人喜道:“这才是好孩子呢。快动手, 让我看看你们的真本领。” “这就来。”千晴拔出太伏却炎剑的剑胚, 朝临子初那边扑了过去。 很快。 千晴将剑插回剑鞘, 干脆道:“我认输。” 白发仙人怒道:“臭小子,你根本没有拼尽全力,这样戏耍本上仙,是想死吗?” 抬起手来,手掌蕴含磅礴灵力,对准千晴头颅, 吼:“看我宰了你这小兔崽子。” “慢着!”千晴道:“我虽然今天输了,但不代表日后也会输。你杀了我,岂不是看不到日后我能否打败他了?” 白发仙人的手掌微微凝滞。 千晴道:“临兄修为比我高,年纪比我大,我与他对战,自然是要输的。” “谁说的!”那白发仙人暴跳如雷,道:“寒龙卧雪体不过尔尔,什么叫‘自然要输’。你这小子太过差劲,随便出招,糊弄本仙。若非如此,怎么会输?” 千晴不以为然:“我说会输,便会输。” “哼,”白发仙人冷哼一声,上下打量千晴,道:“你虽然精通法术,体质也不错,奈何现在还没找到自己修行大道。何不求本上仙来教你几招?” 千晴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 白发仙人勃然大怒,道:“我是什么东西?好教你知,本上仙名为邓林老仙,是这巫山界之主。冻森荒原五千四百山峰、一万八百荒兽、十二万九千六百植株,皆尽听我号令。” 冻森荒原,小城镇内。 黄昏时分。 木华仙宗几个修士,以裴松洲为首,慌慌张张跑到许望闻的住处,喊道: “大事……大事不好!” 奎山本就心慌难安,一听这话,匆匆自躺椅上起来,急问:“什么人?” “我们是木华仙宗的弟子。你是正阳仙宗的奎山师兄吗?” “正是,”奎山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仙主与临子初道友在巫山湍流上攀爬,遇到酸枣猴暴动,下河抓人。小仙主让我们先走,说是随后就到。我们等了很久。但直到现在,也没有看见人影。” 奎山‘啊’的呆了,反应过来,大喊:“那还不快去找!” “可是天已经这么晚了……” 年纪小些的修士嚅嗫道:“再爬到巫山湍流上,就会碰到隐形兽。” 奎山怒吼:“难不成要我在这里等着吗?” 他很受打击地低下头,喃喃道:“我就知道会出状况……小仙主……这下真的是万死难辞其罪了……” 站在一旁的许望闻道:“奎山兄,不如让我出去找小仙主。我在这里待得时间长,对地形熟悉。即使遇到隐形兽,也有躲避的方法。” 裴松洲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我同他一起去。”闻人韶道:“放心吧,小仙主性格活泼,说不定是在与酸枣猴玩耍,不要太担心。只是冻森荒原夜间危险,不能任他在外。需得在午夜前将他找回,时间紧迫。苦终宗除了我与许望闻外,还有其他同宗之人在这附近。我这就用苦终宗独门传音法,将他们叫到这里,一同寻找。” 听到‘同宗之人’,许望闻手指微微一颤,旋即低下头,默不作声。 奎山沉思一会儿,心想这时定是人手越多越好,他叹道:“有劳道友,还请道友与同宗人帮忙找寻小仙主。” 也不再多说,出门去寻千晴。 直到天黑下来,闻人韶与许望闻才爬到千临二人消失的地方。 可那时哪里还能见到千晴他们呢? 闻人韶与许望闻大喊千晴与临子初的名字,始终得不到回应。 这声音反而吸引了许多夜间游动的行尸,站在水潭下,鬼气森森地看着闻人韶与许望闻。 许望闻向下望去,见下方深湖边聚集了这样多的行尸,不由得有些担忧。 他传声给闻人韶,道:“不能再喊了,下方聚集了许多行尸。” 闻人韶向下看了一眼,道:“哟,果真不少。这么多行尸,回去可难了。” 许望闻摇了摇头。 方才他二人奋力攀爬巫山湍流,而后又故意般大声呼喊。这会儿突然静下来,显得有些尴尬。 但闻水声轰鸣,闻人韶抬手枕在脑后,拉长身体,道:“四处找不到小仙主,实在没办法。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许望闻点点头,道:“小心些,前往别碰到行尸的血。” “碰到又怎样,”闻人韶不甚在意,瞥了许望闻一眼,说:“……你不就是大夫吗?” 许望闻板着面孔,说:“胡闹,这可不能开玩笑。” 大概是有些生气,他纵身跃下巫山湍流,‘通’的一声,坠入圆湖。 闻人韶笑道:“小古板。” 也跟着跳下去,他落在许望闻身边不远处,四肢划水,朝岸边游去。 当二人游到岸边时,神情忽然变得凝重了。 “奇怪……” “今日怎么会有这样多的行尸。” 闻人韶看了许望闻一眼,不怀好意道:“你总提醒我小心,可是该小心的是你。你要是碰到行尸的血,这里可没其他大夫来救你。” 许望闻再三叮嘱道:“总之,需万事谨慎。” 闻人韶撇撇嘴,没放在心上。 他擅长轻功,比起岸上那些笨拙的行尸,可不知道要灵活多少倍。闻人韶与许望闻两人爬到岸上,小心翼翼地穿过行尸群。 这些行尸行动缓慢,两人很快就离开巫山湍流,赶回城镇。 远远看到城镇的影子,许望闻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对奎山兄开口。” “直说没有找到,待苦终宗其他师兄弟到来一起寻找便是。” 许望闻道:“你……” 闻人韶偏过头听许望闻说话,余光忽然见到自己身侧的行尸不正常的浑身痉挛,四肢扭曲到常人难以达到的地步。 “嗯?” 闻人韶反应和其迅速,他一把抓住许望闻的手臂,朝许望闻那边靠了靠,吼道:“躲开!这行尸要自爆了!” 许望闻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闻人韶就用巨力,将他推到右边的地方。 大力之下,两人左脚绊右脚,几乎摔倒。可两人皆是拳脚功夫非同一般之人,下盘极稳,踉跄一下后,屁滚尿流地朝远处逃跑。 被隐形兽感染的行尸,用不了多久时间,便会轰然自爆,肉体碎成齑粉,真正消失于天地间。 自爆前没有什么显著的征兆,自爆时血液肉沫炸得到处都是,靠的太近很容易将自爆的血液吸进口鼻,从而受到感染。 总而言之,遇到自爆的行尸是一件危险又倒霉的事情,怪不得闻人韶与许望闻掩住口鼻,远远避开。 两人刚跑了十几步远,忽听得身后‘嘭’声巨响,闻人韶闻到了一股极为腥臭的味道,大大小小的血肉,下雨一样落在两人身上。 离得太近,他们根本没办法躲开。 巫山湍流,酸枣猴领域。 千晴右手拿着太伏却炎剑的剑胚,慢慢转身斜蹲,左手平举,右剑斜刺。 临子初轻易挡住,翻过千晴,欲攻其后背。 “来得好!”千晴道:“还有什么厉害的手段,使出来给我瞧瞧。” 晃动手中剑胚,靠近临子初胸口。 临子初动作缓慢,后退一步,寒鼠剑长刺过去,没有丝毫力度。 站在一旁观看的邓林老仙脸都青了,强忍怒气看了两招后,吼道:“够了!” 千晴持剑的手一顿,顺势放下,笑道:“前辈,你真的看够了吗?若没看够,我二人也可再多斗几招。” “这叫什么斗?”邓林老仙气势汹汹上前,站到千晴面前,大叫:“软绵绵的花拳绣腿,这就是正阳仙宗教导出来的弟子吗?” “非也,”千晴摇头说:“临兄是玄英仙尊座下弟子,名义上是我的大师兄。我与大师兄切磋,怎能拼个你死我活?当然要以指点为主,虚心受教。” 邓林老仙哼了一声,阴测测地看着千晴,道:“本上仙命令你立刻使出全力,把临子初当做生死仇敌。” 千晴刚要说话。 邓林老仙便说:“你要是摇头,我就把你杀了!” 千晴怒瞪,道:“你以为我怕你吗?来啊!” 两人就像是红眼的斗鸡,冲在一起。 要不是临子初前来阻挡,千晴恐怕要跟那仙人动起手了。 “气死我了!”邓林老仙跳脚,道:“你爷爷见到我,也要躬身问候。你不过是他儿子的儿子,竟然敢这样冲撞我。” 千晴额上青筋暴起:“你要我二人打斗,看猴一样。看在你是前辈的份上,我们打也打了。天色已晚,你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那邓林老仙本来暴跳如雷,一听这话,忽然笑了:“你想走,嘿嘿,想得倒美。你们两个就待在这里陪我老人家解闷吧。” 说完,邓林老仙又恶狠狠地瞪了眼千晴,转身便走。 对旁边抓耳挠腮围观的酸枣猴吩咐道:“看着他们两个。” 酸枣猴驯顺地涌上来,用冷冰冰的兽眸,监视千晴与临子初。 千晴长叹一声,靠着酸枣树坐在地上。 临子初在地上抓了一把酸枣,递给千晴。 千晴道:“那修士真是奇怪,为何要把我们两个困在这里,还非要看我跟你打斗?即便是我赢了你,又有什么好看的。” 临子初摇摇头,皱着眉说:“不知我们要在这里耽搁几日。” “是啊……”千晴擦了擦酸枣,放到嘴里,‘咔’的一声咬碎,便觉一股强烈的酸意冲上脑门,眉眼登时邹成一团,他缓了缓,传音对临子初说:“……仙藏可不等人。” “明日我二人试探着逃跑,去往巫山界。” “这邓林老仙说自己是巫山界的主人,定然是在大吹牛皮。” “我看他只是能控制住酸枣猴。待我们由巫山湍流穿过酸枣猴领域,看他还能怎样。” 临子初对千晴的态度,是有些宠溺到纵容的味道的。 方才千晴说话时,临子初一直静静地听。 等他说完,临子初才微不可见地摇头,道: “阿晴,明日邓林老仙要你我打斗,我们便认真打过。不可像今日这般玩闹了。” 千晴原本是懒散地靠在树上,一听这话,挺直腰杆,问:“怎么?” “这修士修为高不可测。若再惹恼了他,我总担心会伤到你。” 千晴沉默了一会儿,说:“的确。他的灵压威力比起我外公还要更胜一筹。” 临子初道:“况且,他脾气阴阳怪气,捉摸不定。实是不应该让你冒这风险。” “恩……”千晴道:“奎山师兄见我二人今日没有回去,明日定会寻来。给这老匹夫看一次我正阳仙宗的剑法,也没什么。” 说完,千晴犹豫了一下,微微斜身,凑到临子初面前。 临子初屏息望着千晴,动也不动。 “……以前我们两个是怎样的?”夜色中,千晴的瞳孔呈现浓黑色,显得格外认真。“再多给我讲一讲。” 临子初看着千晴的眼,忽然抬手,将他揽在怀中。 千晴的头被压在临子初的肩膀上,被临子初突然的亲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以前,总是这样靠着我。”临子初用力搂了搂千晴的后背,再慢慢松开。 看着千晴手足无措的神情,临子初在心中暗暗叹气,轻声说:“睡吧。” 千晴挪了挪姿势,与临子初并肩而坐,偏着脑袋靠在对方肩膀上。 他闭上眼,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心中想着:“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输又何妨?” 是了,千晴之所以跟邓林老仙推三阻四,撒泼耍赖,不与临子初打斗,内心深处,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千晴争强好胜,自幼时便不肯输给别人。 金丹被称为修仙之人最困难的第一个台阶,只有悟道方能结丹。 金丹修为是一道分水岭,金丹修士与筑基修为修士不可同日而语。 千晴这样的筑基修士与临子初打斗,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多半是金丹修士的临子初会赢。 然则千晴情况特殊,他生来体内就有仙主骨,仙子肉,境界堪比元婴。 又有神兽伏龙、却炎二鹤。 他的师尊凤昭明曾说,如果千晴拼命,正梧洲修士无人可敌。 千晴若与临子初打斗,半途激发凶性,到时候真打个你死我活,那可如何是好? 是以迟迟不肯动手。 可是这时,他靠在临子初的肩膀上。 千晴忽然想到,可能即便是自己输了,也没什么关系。 邓林老仙怒气冲冲地离开酸枣猴领域,朝丛林深处走去。 正是深夜,狂风呼啸,吹得树叶晃动,地面阴影摇摆。 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周围树木越来越茂密,树叶遮天蔽日,一齐作响,如泣如诉。 有一口透明的棺椁,出现在邓林老仙面前。 这棺椁八尺长,三尺宽,在黑夜中散发着荧荧蓝光。 棺椁中安放着一个相貌极为貌美的男尸。男尸紧闭双目,皮肤呈现与棺椁相同的透明色,显然肉体早已不在,存放在棺椁中的,乃是寸寸被定魂钉镇住的碎裂灵魂。 定魂钉是修仙界的护命手段之一,无论受了多么重的伤,只要所有的灵魂都被集全,那么修士便尚有一丝转圜余地,至于能否存活下来,就看接下来的治疗手段了。 可这护命手段,实是下下策之举。 且不论修士灵魂有多么脆弱,一旦重伤,有可能直接灰飞烟灭,来不及使用定魂钉。 光说这重伤修士,被钉子生生钉住灵魂会承受痛不欲生的剧烈痛苦,就让许多修士不敢轻易动用这等手段。 放在透明棺椁中的修士,是被邓林老仙用定魂钉拼成的。 这灵魂看似完整,实则不然。若近处看看,便能看到男尸丹田附近,有个拳头大小的黑洞。 而即便男尸的灵魂被定魂钉钉住,不至于轻易消散。可男尸的灵魂一动不动,既没有感受到痛苦,也没有丝毫反应,好像只是一具尸体摆在那里。 邓林老仙走到离男尸三步远的地方,捏诀解开周围的封印,然后一步步站到棺椁前。 他低下头,静静地看着男修散发着荧光的尸体,好像在看一位许久未见的挚友。 然而下一秒,邓林老仙忽然伸出一根手指。 指尖一圈闪着耀眼的光芒。 邓林老仙将手指缓缓指向男尸棺材上,只听得咔咔裂响,看上去坚不可摧的透明棺材,在此指强力之下啊,濒临崩溃。 回日指! 凤昭明仙君亲传,交给千晴的攻伐手段,此时被邓林老仙用出,比起千晴,威力何其恐怖! 只见这修士指尖的光芒,犹如烈日般耀眼,刹那间点亮了整片巫山界。 周围野兽急忙逃窜,不敢靠近。 天上行云纷纷躲避,不敢撄其锋芒。回日指是攻击力极强的手段,需要大量的灵力支撑。可邓林老仙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一身锐利的锋芒好似针尖般四处刺探,形成可怕的领域。 当他的手指碰到棺椁时,四射的锋芒又猛然凝聚成茧,笼在邓林老仙周围。 强大的灵压在邓林老仙身边发出雷电般的霹雳声。 棺椁中甚为俊雅的男尸面庞因为回日指的攻入,灵魂轻轻颤动,透出不支的症状。 邓林老仙猛地缩回手指,两指一拈,将回日指的光晕擦掉。 这一招看似平凡无奇,实则蕴含极妙的玄理。只有对自身灵力掌控到十分精准的修士,方能像邓林老仙一样收放自如。 这一举动,非大乘修士不可为之。 即便是当年的东昆仙主,受限于修为境界,也无法做到这样。 荒野中,邓林老仙疯狂长啸: “蔺采昀!哈哈哈,本上仙一日赢你三十次,文斗武斗,一共赢了你两千八百八十场!” “你这王八蛋,之前我修为高过你,却总也打不赢你。这会儿终于赢了,还一连赢了这么多次。你不觉得难堪吗?” “快给本上仙起来!” 邓林老仙大吼着,击打装着男尸的透明棺椁。 棺椁表面出现隐隐裂痕,但不知这透明棺椁是用什么仙材做的,一边受到伤害,一边还能自我修复。 “我抓来了两个小娃娃,一个和你一样,也有寒龙卧雪体。另一个体质更为特殊,是最臭屁的望我家的小子。你生前不可一世,认为没有人能赢过你的传奇体质。哼,本上仙从来都没信过,我要亲自教导望我家的小兔崽子,让他越阶打赢寒龙卧雪体!” “哈哈,你要是醒着,一定又该生气了。” “那便快点醒来,再与本上仙斗上一场!” “蔺采昀!快给我——滚出来——!” 滚出来—— 滚出来—— 第115章 山谷中回荡着修士震耳欲聋的咆哮。 ‘咚!咚!咚!’ 雨点般密集的强势攻击, 砸在透明棺椁的盖子上。棺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眼看就要裂成碎片。 就在这时,邓林老仙忽然转过身, 不再攻击棺椁。 他长吟一声, 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 与此同时, 磅礴的灵力四散开来,好似巨浪冲山, 周围树木被无形的气波震得哗哗作响, 树叶雨点砸下来,好像下了一场大雨。 邓林老仙双目通红, 恶狠狠地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若那两个小兔崽子明日还是这样不肯真的动手, 本上仙就宰了他们!”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树林中, 良久,盘膝坐回男尸棺椁旁。 没人能看到,这个大乘期的修士,此刻垂头丧气的模样, 好像变成了一条惶惶无家可归的弃犬。 陪伴他的, 只有漫天寂静的星辰了。 冻森荒原, 巫山界附近。 有数个身穿黑衣、肩带披风的纵马修士,用皮鞭在虚空抽打,发出霹雳也似的声音。 “驾!” 膘肥体壮的骏马四蹄疾驰,奋力奔跑,鼻端喷出白色的水汽。 “许师姐,”一个年轻的男修对身旁的女修道:“闻人师兄昨日忽然引爆求救符, 让我等快些去巫山界。幸好我们离巫山界本来就不远,今日恐怕就能赶到。不知闻人师兄究竟遇到了什么,不会有事吧?” 被称为‘许师姐’的女子,正是许望闻的小妹,许希音了。 这十年来,原本瘦弱的女孩,变成一个颇有英气的修士。 只是开口时,还如当初一般柔和。 她摇摇头,道:“师傅说,闻人师兄最是机灵,又爱开玩笑。这次引爆求救符,说不定只是让我们快些到巫山界。” 那年轻的男修闻言,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许希音微笑:“既然如此,可不能让闻人师兄久候了。我们再快一些。” 说完,牵动马缰,腿夹马肚,速度愈疾。 身后一众修士急忙跟上,一行骏马穿林过险,沙石飞扬。 走在最前方的许希音,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被沉重的严肃取代。 她已经通过传信得知小仙主走丢的消息,也知道了闻人韶在外出寻找小仙主的时候,被忽然自爆的行尸感染。 性命危在旦夕。 闻人韶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血管都涨得生疼,好像下一瞬就会破裂一般。 最开始,他的口鼻七窍流了许多血,有人用灵力将他身体脉络复原。虽然不再吐血,可闻人韶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 他开始发热,浑身滚烫难忍,睡梦中都会痛得浑身痉挛。 被行尸感染,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让他那般倒霉,正巧撞上了即将自爆的行尸。 谁让那行尸的肉块,绝大多数洒在自己的头上。 那么多的血肉,凝成血流,闻人韶呼吸时,将血液吸到肺腑,下滑的血液,落在闻人韶眼中。 即使他身上没有伤口,也够他中毒几十次了。 所以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倒霉事。 闻人韶叹了口气,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 朦胧间,闻人韶感觉到有人替他擦干净身体,又将他抱在怀中。 那人凑到闻人韶的耳边,重复着,声若蚊蝇,喃喃地说: “……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二日清晨。 千晴将太伏却炎剑的剑胚取出,表情认真地替它开锋。 千晴手中的这把太伏却炎剑,虽然是剑胚形状,没有加入伏龙鳞、却炎血,然而锋利程度,就已不可小觑。 为了千晴的安全,凤昭明在刀锋上施展法术,将刀锋封印。 平日千晴使它,刀锋都是未开锋的状态。 而今天,千晴竖起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划过刀锋。 封印的刀锋也将千晴的两指割破,流出血来。 当剑胚的刀锋感受到千晴的血液,原本雾蒙蒙的刀锋,晃一晃,变得亮如镜面。 原来凤昭明在剑身上施展的封印术,是只有千晴的血能解开的。 这是考虑到一旦千晴遇到敌人,受伤流血,可能要使用太伏却炎剑。能用血解开,自然是为了避免千晴身陷危险了。 千晴以血液擦过太伏却炎剑身,而后迅速止血。 他握住此剑,右手轻向前劈,剑尖指地。 空气中,肉眼可见的出现扭曲的气流。锐利的刀锋,几乎要将虚空斩破。 临子初手握寒鼠剑,在距离千晴不足十步远的地方。 太伏却炎剑的轻轻一斩,便有疾风拂过临子初面庞。 “好剑。” 临子初轻赞一声,右手握住寒鼠剑剑柄,反向抽出剑身。 寒鼠剑微微颤抖,剑身上的裂痕显得格外明显。 临子初垂目下望,很快看向千晴,道: “开始吧。” 一向宁静的酸枣猴领域,在今日变得与众不同。 远处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剧烈的震动引得大地颤抖。 无数酸枣猴被地面的震动吓到,三下两下,爬到酸枣树上,用警惕惊疑的眼神,望着远处的地方。 他们看不到,远方的千晴与临子初,正在进行一场颇为激烈的打斗。 两个宽袍缓带的俊雅少年,各持一把仙剑。方才地面的震动,便是这两把仙剑对碰产生的效果。 他们两个,一人穿火红色长袍,战意豪迈恣肆。一人穿白色儒衫,态度从容晏然。 尽管年纪不大,可此时已显现出了一些大家风范。 站在一旁的白发仙人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观摩。 清晨他刚来时,脸色还很难看,心想若这两人再推三阻四,一定要狠狠将他们折磨一番。 可没等他说,这两个人便不约而同拿起佩剑,开始对打,手下毫不留情。 千晴更是将太伏却炎剑开锋,招式一招比一招锋利,大起大合,逼得临子初步步后退。 可是邓林老仙阅历广博,一眼就发现,临子初有所保留。 譬如这一剑,临子初分明能用剑锋刺破千晴的脸颊,可千晴冲过来时,他却忽然转变剑身方向,朝外侧斩去,攻击千晴左手。 邓林老仙冷哼一声,而后抬指轻弹。 激战中千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可他看到临子初惊愕地望着自己的左面颊。 千晴一愣,抬手摸摸,摸到了几滴鲜血。“你再手下留情,”邓林老仙道:“本上仙不吝帮你一把。” 临子初眼中有愠色闪过,他看着千晴,紧咬牙关,猛扑上前。 这样用剑对打了约莫半个时辰,原本邓林老仙还是站在一旁观看。到了后来,他跃上酸枣树干,垂目向下,右手托腮,一副可有可无的腻歪模样。 “低阶修士打斗,没什么好看的。” “本上仙当年与蔺采昀比拼,那才叫山河变色,日月无光。” “这两个小兔崽子资质不错,只可惜招数太也差劲,可见双方实战经验太少。” 围在邓林老仙身旁的酸枣猴抓耳挠腮,被千临二人持续的剑身相碰声音弄得十分烦躁。 “望我家的小子,”邓林老仙忍不住开口,道:“你就不能换一套剑法吗?一直用一套,腻也腻死了。” 千晴不悦,道:“你懂什么。” 邓林老仙登时气得站起身来:“什么,你竟敢对老前辈这样说话!难道本上仙说错了?你还有什么厉害的剑法,快使出来。” 千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使刚才那套剑法,与临子初拆招。 邓林老仙这才反应过来,骂道: “你这臭小子,不换剑法,是因为你只会用这一套剑法!” 千晴哼了一声,看着临子初。 千临二人默契的同时收回剑,千晴道:“累死了,我要休息一会儿。” 邓林老仙道:“什么?你们才打了多长时间!小小年纪,这么喜欢偷懒。” 千晴充耳不闻,将剑放到身旁,自己闭着眼,仰躺着靠在树上。 临子初坐在他身侧,抬手把千晴脸上的血痕擦干净。 邓林老仙自树上跳下。他身材高高瘦瘦的,从这样高的树上跳下,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邓林老仙走到千晴身边,着急地说:“快些起来,你要休息多久?” 千晴眼也不睁,道:“天气很热,等天黑了再说罢。” “你!”邓林老仙瞪着千晴,阴测测地威胁道:“你不怕我扭断你的手脚,用刀子一片片刮下你的肉吗?” 千晴针锋相对道:“你要是敢,昨天就刮了,何必等到今日!” 邓林老仙气急,将千晴抓起,用力将他手腕向后扭。 这一下用力极大,几乎要把千晴的手骨拗断。千晴强忍疼痛,奋力挣扎,右腿向后踹到邓林老仙小腿。 谁知邓林老仙的小腿骨骼硬如钢铁,千晴不仅没把对方踹痛,反而弄得自己右腿酸麻。 临子初急急冲上前去,挡在千晴身前,喊道:“前辈。千晴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他不擅用剑,即便再打,也没什么意思。你何必一直逼他?” 临子初向来是冷冷清清、泰然自若的模样。这会儿用吼的声音对邓林老仙讲话,又急又怒,脸都红了。 邓林老仙看看临子初,又愤愤地看着千晴,狠狠地甩开千晴的手,站在一旁生闷气。 其实千晴回到正阳仙宗后,确实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内外功法、占卜星相,无一不学,无一不碰的。 过于庞杂的系统,带来的结果当然是各方面的均衡,而不是精通。 千晴年纪尚幼,无法使用太伏却炎剑。再加上锐剑带来的杀气可能惊动千晴额间的伏龙,是以凤昭明并未深入教导千晴剑法。 至今千晴统共也只学过一套剑法而已。 这套剑法是正阳仙宗弟子入门时学的,被称为正阳剑法。因为剑法共有二十四式,也被称为正阳二十四式剑法。 实际上,若能熟练运用,只靠着二十四式,也能使出极厉害的招数。 可是千晴对敌经验不足,短时间内,没办法做到灵活运用。 想到这里,邓林老仙叹了口气,他背对着千晴,说: “罢了。本上仙大发慈悲,教你一套剑法。你学会后,再同临子初打斗,便有一丝得胜的机会。” 千晴沉默着,忽然笑了,他用一种很轻快,但极坚定的语气说:“不用。” 听到千晴的回答,临子初轻轻皱眉。 邓林老仙猛地回头,说: “你修为太低,至今也没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大道,可是临子初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他挥剑时,剑锋尽是自己感悟的意境,比你厉害百倍。若非临子初处处让你,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 邓林老仙看着千晴一脸不服气的表情,点头道:“是,你体质特殊,有父母的骨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不结金丹,单凭‘剑’这一法,你不仅不如临子初,你甚至比不过许多仙宗入门的普通弟子。本上仙看你是在正阳仙宗待得时间太久,安逸得太自在了!” 邓林老仙的喊声充斥在山谷中,周围群猴手舞足蹈,给他摇旗助威。 千晴道:“谁说我不能结丹了?!” “临子初在你这个年纪,早就结丹成为金丹修士。”邓林老仙冷冷道:“你有望我一族全族倾力培养,有战力第一流的师尊,有数不尽的修行资源,为何现今堕落至此?” “……” 千晴脸绷得紧紧的,面色十分难看。 其实邓林老仙此言大半是夹杂着个人恩怨,叙说并不如何公正。 临子初虽已结丹,但也是在不久前。这也是因为他有寒龙卧雪体,找到自己应当修行的大道更加容易的原因。 尽管千晴是筑基修士,可乃是巅峰修为,一旦认清自己的‘道’,便能顺利结丹,何谈堕落二字。 稍微了解千晴情况的人,听到邓林老仙如此夸张的评价,都会不满。 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临子初看千晴被这样轻视,竟没有开口帮千晴,让他脱离窘境。 临子初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有做。 一时间,树林中只能听到酸枣猴群的吼叫声。 千晴捏紧了拳头,怒不可遏,胸腔剧烈起伏。但内心中有一片地方,却很平静,他想的是,我要修的‘道’,究竟是什么? 骏马疾奔,片刻不停。 一身黑袍,肩着披风,头带斗笠的修士从马背上跳下,大步走到城镇内,许望闻的住处。 敲门后,是许望闻亲自开的门。 他面色惨白,嘴唇干裂,眼神却很冷静。 “大哥。”许希音许久未见过许望闻了,忍不住开口叫他。 “嗯。”许望闻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发,没有更多的寒暄。 他对苦终宗其他修士说:“你们去巫山湍流,帮奎山兄寻找小仙主。希音,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许希音没有任何犹豫,走进许望闻的房间。 等许望闻关上门,她才听到哥哥卧室内,有粗重的喘息声。 房间里,也有隐隐的,令人恐惧的血腥味。 许希音呼吸一窒,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闻人韶了。 第116章 房间里, 也有隐隐的, 令人恐惧的血腥味。 许希音呼吸一窒,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闻人韶了。 半晌, 她才问:“闻人师兄病得很重吗?” 哥哥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道:“这次让你来, 是要你帮我件事。你与我同时接触医理,与我水平不相上下。我要你……” “……” “我要你给闻人韶换心。”许望闻双眼静如井水, 道:“用我的心脏。” 许希音来时就有预感, 觉得哥哥为了救闻人韶,恐怕要把自己搭上。 一路上, 许希音想过劝阻、警告哥哥:如果他同闻人韶换心后, 自己体内的就是一颗受到感染的心。自此之后, 许望闻便会忍受无穷痛楚,身体日渐虚弱。 可当许希音见到许望闻时,她忽然不想说了。 没有用,换心手术就是许望闻创出的, 他了解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知道换了心后又多可怕, 又多痛苦。即使知道, 他也要这样做,所以无论许希音怎么说,也无法劝回许望闻。 自小,许望闻就是强势的哥哥,许希音依赖着他,从不怀疑哥哥的决定。 所以这一次, 尽管许希音心中充满了震惊、痛苦、不舍等一系列情绪,她还是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许望闻见她如此乖巧,摸了摸小妹的头发。 轻声道: “……希音,还有一件事。” “那便是,日后你才是闻人韶日后的道侣。换心救他云云,名义上,还是说……是你将心脏换给他的。” “我……是个沉闷、很是让他讨厌的人。不怪他总是言语戏弄我,”许望闻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幸好他始终钟情于你。希音,闻人韶定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你……日后他若问起,你便对他说,换给他的那颗心,是你的罢。” 许希音忍不住道:“大哥,这怎么能瞒得过他?” “我自有办法。” 听到这里,许希音忍不住哭了起来,颤声道: “哥哥……你对他这样好,他可曾知道吗?” 许望闻微笑着,轻声道:“……我希望他这一生一世,都不要知道的好。” 转眼间,到了千晴与临子初被邓林老仙抓来的第三日。 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千晴起得晚了些。临子初起身后静静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千晴睁开眼睛。于是临子初在他身边画了几道简单的防护阵法后,自己一人到挺远的地方摘酸枣,以免发出声音,打扰千晴。 就在临子初的背影消失时,斜躺着的千晴缓缓睁开双眼,转了个身,仰躺在地上,整个人呈现‘大’字形。他将枕在脸侧的胳膊抽出来,分开五指,伸手高举,望向苍穹。 冻森荒原与旁处不同,它的夜晚极冷,那是一种寻常人难以熬过的寒冷。 清晨时,由于温差大,冻森荒原总是雾蒙蒙的,树叶均挂着露水,风一吹就像下雨一样。 千晴就这样看了天好一会儿。大概是他一动不动的模样很奇怪,千晴这样躺着躺着,忽然听到不远处有脚爪踩过地面的窸窣声,停在千晴不远处。 千晴放下手,抬头一看。 就见一个比他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猴儿,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朝千晴这边看。 当千晴起身发出动静时,那猴儿被吓得猛然向后缩,一头撞在了身后的树上。撞得狠了,晕头转向,用双手包住额头,睁不开眼。 千晴笑了两声,朝它招手,道:“过来。” 那小猴儿吱吱叫,犹豫了好一会儿,抬眼频频看千晴肩头的阿毛。 千晴看着它,又招了招手。 小猴儿这才缩着身子,一步步走近千晴身边。 千晴身边有临子初留下的护阵。此阵能分辨小猴身上的杀意,因其没有伤害的意思,所以很顺利地坐在千晴身边。 “早上好。”千晴直起身,盘膝俯视那小猴儿,打量一番后,说:“原来酸枣猴的幼体这样娇小,想要长大,不知要吃多少果子。” 那小猴儿似乎能听懂千晴的话,吱吱叫唤,表示同意。 千晴感慨道:“幸好这里酸枣树很多。你这小猴儿,叫什么名字?” 那小猴儿颇有灵性,人似的摇了摇脑袋。 “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儿,”千晴随手将那小猴儿抓住,翻开肚皮,自言自语道:“不知你是公是母。” 那小猴儿竟然很温顺,没暴起攻击,前肢搭在千晴手上,一副驯顺的模样。 “哦,是个公的。”千晴想了想,说:“看你脸上有痣,就叫三痣好了。” 说完松开手,千晴道:“快走吧,三痣。离我太近,你主人会责怪你的。” 那小猴儿在千晴膝头坐着,仰头好似感激,过了一会儿才四肢移动,跑远了。 千晴正想重新躺回去时,忽然听到周围窸窣声变多了。 七八只酸枣猴抓耳挠腮,盯着千晴,眼神恳求,带着欣喜。 刚被千晴赐名三痣的小猴儿,正蹲在一只老猴儿肩上,指指千晴,叫了两声。 临子初回来时,就看见千晴被一众酸枣猴围成一团。 他老神在在,指手画脚,对着酸枣猴,信口开河道: “嗯,你这个毛发有些不够茂盛,不如叫秃溜……哟,你是个小姑娘,体毛金灿灿的,就叫金花罢……你——” 尽管他起名品味低俗,可一众酸枣猴对着千晴顶礼膜拜,好生感激的模样。 之前临子初见千晴被酸枣猴围着,还有些担心。后听他侃侃而谈,放下心来,缓步走到他身边坐下。 临子初一靠近,周围的酸枣猴就一哄而散,躲着爬到树上。 临子初问:“你在给它们起名字吗?” 千晴身体后移,双手撑地,支着坐在地上,说:“是啊。” “它们看上去很喜欢你。”临子初顿了顿,道:“以前,你便能很轻易的驯服野兽,为己所用。” “是吗?” “嗯。”临子初看着千晴,犹豫了一下,说:“在擎天之柱上,沼泽凶蚊。” 千晴也犹豫了,半晌,轻轻说:“我不记得了。” 临子初沉默了。 “我听说望我家的人有御兽的能力,我能驯服野兽,恐怕源自于此。”千晴看了看远处,问:“邓林老仙没有来,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临子初‘嗯’了一声,凑过身来。 千晴往嘴里塞酸枣,也挪到临子初身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结丹,是什么感觉?” 临子初早知千晴要问这个,于是说:“是找到自己的‘道’。” 找到自己的道,这句话,千晴在师尊凤昭明那里,听过许多次。 凡人修仙问道,少有能修成正果的,皆因大道三千,各不相同,只有找到自己的‘道’,方能开始修行。 道之一字,虚无缥缈,抽象迷离,令人捉摸不清。 见千晴皱眉,临子初又道: “因为我有寒龙卧雪体,结丹时,习冰雪大道,受三十六道天雷劫,以道种为芯,灵力为壳,凝成金丹。” 道种即为道之果,是金丹的内核,没有道种,则无法凝聚灵力,形成金丹。 归根结底,想要结丹,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道种。 千晴便是不知何为道,这才在筑基巅峰期停滞不前。 只是问道寻道,何其难也,自不是一时片刻,一日两日能够想清楚的。 想到这里,千晴转移话题,说:“那邓林老仙快要来了,我们开始罢。” 这邓林老仙,每到晚上,便会走到树林深处歇息,辰时才会回来。 千晴看时间差不多了,抽出太伏却炎剑。 心中却知,要想在剑法上胜过临子初,实是困难。 如果不结丹,一切休提。 握剑的千晴,面上露出凝重的神情。 冻森荒原,城镇内。 许望闻、许希音兄妹两个,面对面坐在木桌前,沉默无言。 许希音握着药杵,在药臼中不停研磨,过了一会儿,许希音从药臼中刮出一团青绿色的凝膏,分成两份,放在白瓷碟子上。 许望闻一直在静静地听许希音捣药,这会儿开口,问:“好了吗?” 许希音叹了口气,道:“好了。” 许望闻点了点头,道:“今日便给我和闻人换心罢。” “哥……” “不用多说。”许望闻摆摆手,道:“再拖下去,闻人可撑不住了。” 许希音便闭上嘴,垂下眼帘。 今日是闻人韶感染的第三天。他感染的程度很严重,持续的高烧令他不停颤抖,出现畏光的情况,夜间还想起身离开城镇。 许望闻说的是,再拖下去,他要撑不住了。 许希音拿起瓷碟,走向闻人韶的寝房。 许望闻站起身,挡住许希音,说:“让我来。” 由于闻人韶开始出现畏光反应,寝房四周都挂满了厚厚的黑色帘布。许望闻掀开帘布,就听到了闻人韶急促的喘息声。 他等了一会儿,才缓缓走到闻人韶身边。 闻人韶僵直着身体,躺在床上,浑身颤抖,七窍有细小的血流往外涌出。 若是旁人看了,定会吓得拔腿就跑。 偏偏许望闻丝毫不以为意。 他拿出手巾,打湿后把闻人韶的脸、手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将他抱起,用勺子将瓷碟里的青色膏体,喂到闻人韶口中。 闻人韶身体僵直,骨节难动,唯有口部微微张开,剧烈喘息。 许望闻轻轻掰开他的嘴,喂了一勺青膏。耐心地等他吞下之后,才开始喂第二勺。 就在闻人韶吞下那勺青膏后,他垂死一样的喘息声竟然渐渐慢了。 许望闻用勺子抵住他的唇,闻人韶微微张开口,声音缓慢又迟钝: “……许……?” “嗯。” 这几日闻人韶难得清醒,许望闻将勺子放下,忍不住用手心抚摸闻人韶的额头。 闻人韶沉默着流泪,只可惜流的都是血珠。他强忍着声音的颤抖,说:“我……想见老爹。” “等你好了,就能见到了。”许望闻不太熟练地安慰着,说:“别怕,你不要怕。” 闻人韶咬紧牙关,靠在许望闻的怀里,牙关打颤。 许望闻搂着闻人韶,觉得自己也要落下泪来。他甚至不敢眨眼,就紧紧抱住闻人韶的头,轻声说:“把药吃了。吃了这药,便感觉不到疼痛,你睡一觉,我来给你做手术。” “不,”闻人韶说:“不要管我。我……” 话还没有说完,他又开始痉挛,呼吸急促。 直到这时,许望闻才敢大哭出来,他不能发出声音,怕被妹妹听到,一边流泪,一边用颤抖的手喂闻人韶吞下药膏。 喂了很长时间,直到许望闻擦干眼泪,心情平复时,才将药膏喂完。 他整理一下衣襟,拉开帘布,对门外的许希音点了点头。 许望闻躺在闻人韶身边,将上衣解开,露出胸膛。而后他接过妹妹递来的药膏,一口吞下。 这青绿色的药膏,有麻痹身体,令人昏睡去痛的功效。 吃了这药的人便会陷入昏迷,哪怕是换了颗心,也不会醒来。 昏迷的前一瞬间,许望闻转过头,看着闻人韶的侧脸。 这个人…… 许望闻眯着眼,眼前闪过无数与闻人韶有关的画面。 往事依稀。 第117章十年前, 正梧洲内, 擎天之柱。 (前情提要:许望闻与妹妹拜访仙宗,被困在沼泽之中, 闻人韶将他们救下。后闻人韶与许望闻为了救千晴, 被李闲困在山洞之中。山洞口贴有隔离符, 不能出洞。具体请见前文。) 许望闻与闻人韶被李闲困在山洞之中,本以为过个一两日, 便会被苦终宗师兄弟找到, 脱离困境。 然而,不知道出现了什么意外, 一连过了七八天, 都没有人来。 闻人韶水袋中的水早已喝完, 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口干舌燥。 那时闻人韶与许望闻关系很差劲,两人虽然被一同困在山洞中,但彼此离得远远的。中间隔了一层山壁, 看不到对方, 两人也不互相说话。 一日, 闻人韶终于忍耐不住,迟疑着,朝许望闻那边走去。 许望闻盘膝坐在一块较为圆滑的石头上,听到声响,抬眼看了看闻人韶。 闻人韶道:“我的水都喝掉了。再没有人来,我们两个会渴死的。” 许望闻不说话。 闻人韶道:“我们一起去找别的出口, 如何?” 只是这个山洞上下不过一丈,站着也要弯腰,左右一眼便能望边,这七天中,除了许望闻这边,任何一个角落闻人韶都找过了,没有任何出口。 许望闻摇了摇头,顿了顿,拿出一个水袋,扔到闻人韶那边。 闻人韶下意识接住,微微愣住。 便听得许望闻冷冷地说:“我只有这么多水了,你拿去。不要再来烦我。” 闻人韶哼了一声,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怒气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山洞。 他忍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忍住,打开许望闻给他的水袋,仰头喝了起来。 喝了水后,闻人韶感觉好了一些,但肚子却更饿了。 …… 又过了四日。 闻人韶饿得头昏眼花,没有什么力气,大多数时间在睡觉。 不幸的是,他的水又喝光了。 水袋空了后,闻人韶开始胡思乱想。他想,自己的水袋早已空空如也,但许望闻这个给自己时还是鼓鼓囊囊的。他与许望闻水袋一般大小,为何许望闻还剩这样多,自己的水却早已经喝完了? 说不定许望闻那边有水源,是啊,他那边的空气确实是比自己这边湿润许多。 这一次的饥渴比上一次更加难以忍耐,在睡梦中闻人韶都能梦到许望闻趴在石头上,想怎样喝水,便怎样喝水的模样。 在闻人韶第三次因为口干被迫醒来时,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拿着刀子站起身,大步朝许望闻那边走去。 当他看到许望闻时,就看见许望闻侧躺在地上,面颊紧紧贴着石地。 “喂,”闻人韶喊着,蹲在许望闻身后,用手指戳了戳,“你不要睡了。” 又用手推了推。 然而即使他用手推了,许望闻也没有醒来。 待闻人邵把他翻过身,看见他嘴唇干裂,面色潮红,身体高热,但没有流汗。 那人软绵绵的被闻人韶托着,半晌他睁开眼睛,眼球都是涩的。 “你怎么了?” 闻人韶急了,他有些手忙脚乱。 许望闻想和他说话,但也没有办法,他的咽喉肿的好大,已经说不出话了。 “你这边没有水的,”当闻人韶发现这一点时,他露出快要哭了一样的表情,“你自己一口水都没喝,就把水都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眼看许望闻仰着脖子闭上眼,闻人韶慌慌张张,拿起了一旁的刀子。 …… 许望闻是在极度的疼痛中醒来的。他快要干裂的咽喉,忽然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刺激得喉咙哽动下咽,这样吞咽的动作很疼,但也让许望闻醒了过来。 大量的鲜血涌入喉间,许望闻微微睁开眼,反应过来时,嘴唇张合,做出‘好了’的口型。 他看到闻人韶割破了手腕,堵在自己嘴边。 那一刹那,许望闻的眼中露出了不知道如何形容的神情,那是十分复杂,让人难以理解的眼神。 闻人韶见许望闻醒来,心中大喜,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 止住血后,闻人韶道:“这下好了,你醒过来就好。你……你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叫我?你把水都给我了,诚心找死吗?” 见许望闻无法回答,闻人韶也只好强行稳定情绪,不再多费口舌。 有血滴顺着许望闻的唇角流下,流到脖子上。 闻人韶低下头,把许望闻的脖子舔干净,一直向上,舔到嘴角。 许望闻似乎是想要挣扎的,可他毫无力气,动动手,还是躺在闻人韶的怀里。 厚脸皮如闻人韶,不知害羞为何物。他板着脸道:“现在这种情况,一滴血也不能浪费了。我的狗屁师兄们,再不来找我们,就等着收尸罢。” 说完,他背着许望闻,道:“总之也要死了,我们赌一把,强行冲破这道符咒。” 此时许望闻高热不退,根本动弹不得,背着许望闻的闻人韶,要用双倍的压力,冲破隔离符咒。 许望闻想让他放下自己,独自逃离山洞即可。于是他激烈的抗争起来,也就是动了动腿。 闻人韶不以为然,搂住许望闻的双腿,向上颠了颠,把许望闻牢牢背在身后。 许望闻的脸就贴在闻人韶脸边,两人长发相贴,呼吸都黏在一起。 他甚至能闻道闻人韶十几日没有沐浴的味道。 那时候,高烧中的许望闻模模糊糊地想,此时此景是危在旦夕,然纵有万般排难。我想就这样闻一辈子…… …… 闻人韶没有冲破隔离符,苦终宗的师兄弟就找了过来。 原来这些日为了找寻仙主之子,正阳仙宗甚至封山,不允许任何修士离开,也不能随意走动。 苦终宗其他师兄弟不知道闻人韶被困在这里,只以为他也被限制了行动,等了几日,也不见闻人韶回来,才知出了事,慌忙来寻。 要不是闻人韶与许望闻命大,真的会死在山洞里。 自那之后,许望闻与许希音加入苦终宗,有一次闻人韶曾经问许望闻,当时为什么许望闻的水囊里还有那么多水,为什么许望闻会把水囊里的水都给自己? 因为有些难以启齿,许望闻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 而第二个问题,那时候许望闻是这样回答的:闻人韶曾在沼泽凶蚊手里,救过许望闻与他妹妹一命,他便同样报之。 闻人韶听了,露出当许望闻放屁的表情。 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恩将仇报。 只要是人,都是有私心的,谁能在饥渴难耐的情况下,把所有的水都给别人,只为了报恩? 就连许望闻自己,也不如何相信,之后又过了很长时间,许望闻才能看清自己内心,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 许望闻困极了。他眯起眼睛,眼神迟钝,看着妹妹用刀划过闻人韶的胸膛,取出一颗紫黑色的心脏。 那颗心脏,是闻人韶的心脏,在空中竭力的跳动,血液好像都要冻住一样,露出莹莹的蓝光。 许希音用手托着,只觉手掌冰冷,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她将那颗心脏用法术固定在空中后,拿着刀向哥哥走来。 许望闻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许希音剖开许望闻的胸腔,用同样的方式取出哥哥那颗鲜红、完好的心脏。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地滴落着,可手上的动作却毫不迟疑,纹丝不抖。许希音将完好的心脏放到闻人韶的胸腔内,那心脏蹦跳着,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便要挣扎一般。 被许希音按压着,细细缝合。 ……这颗心,谁能看得清这颗心? 许望闻以为自己看透了,在他给自己答案的时候。 不是恩恩相报。 这颗心咚咚跳动,一遍遍地对自己的主人说: 因为,我喜欢他。 冻森荒原,巫山湍流内。 千临二人在林中激战,邓林老仙盘膝坐在树上,一头长发散落过膝,微风吹过,齐向左飘。 “望我家的小子!”与微风拂面截然不同的,是邓林老仙怒吼地咆哮声,他右手高举,指着千晴,破口大骂:“你在做什么?你是在用剑,还是在杂耍?” 千晴冷哼一声,闭口不答,继续与临子初过招。 “这样好的一把剑,用在你手上,简直是糟蹋了!”邓林老仙毫不客气,大叫道:“你还给它开锋,开锋也碰不到临家小子的一根毫毛啊,真是气死我了……” 听到这里,千晴忍不住道:“闭嘴,你这老头,知道些什么?筑基修士,哪里能比得过金丹修士。” “你这臭屁的小鬼头才是,你懂什么!”邓林老仙怒瞪千晴,道:“当年蔺采昀修士以筑基修为,在名震天下,赫赫有名的邓林老仙手下逃得一死,那时候本上仙可不就是金丹修为吗?” 听到这里,千晴与临子初皆是一愣。 两人初听邓林老仙自报名号,都没想到他究竟是哪号人物。 直到他提起‘蔺采昀’三个字,两人心中一个激灵,不约而同想到:是他,竟然是他! 这蔺采昀,是比千临二人早上数千年的修士了。他体质特殊,与临子初一样,有寒龙卧雪体。 除了身含传奇体质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蔺采昀堪比好女的长相。他长相清秀,气质端庄,如兰中君子,世间无二,被人赞为‘正梧洲第一美男子’。 与蔺采昀同时代的,还有一个名叫邓林的修士,才情卓绝,天赋异禀。 蔺采昀与邓林是那个时代最出名的两个散修,并称绝代双骄。只是两人在化神修为时忽然失踪,一失踪便是几千年,谁也没想到,双骄之一的邓林,这几千年来,竟然待在冻森荒原中,寸步不出。 第118章 这三日来, 千晴只要与临子初切磋, 这邓林老仙便有无数损人的话要骂来,他早已气得火冒三丈了。这会儿听邓林老仙言语相击, 自己偏又无法反驳, 吼道:“老头, 有胆你找个其他的金丹修士来,看我会不会输了?” “不行, ”邓林老仙道:“必须是临子初, 必须是寒龙卧雪体。” 千晴忽然停止攻击,右手挥剑, 将太伏却炎剑用力插在地面。 这剑好似刀切豆腐一样, 自剑柄以下皆没入地里。 “那我不干了。”千晴骂道:“你都打不过蔺采昀的寒龙卧雪体, 叫我打,我不干。” “本上仙何时打不过蔺采昀了,啊啊啊,你这臭小子找打!” “哼, 你这般在意, 希望有人能够打败寒龙卧雪体, 可不就是把我当成了你的替身,幻想能够打败蔺采昀前辈吗?”千晴道:“别痴心妄想了,你早应该知道,我与临兄是爱侣身份。对待其他金丹修士,我拼上性命,便能打败他们。可对临兄, 即便是能打败他,我也绝不动手,绝不跟他拼命。” “爱侣?那好办了,我要你立刻打败临子初,否则的话,我不动你,却砍掉临子初一只耳朵。既不会让他武力下降,又能逼迫你,”邓林老仙鼓掌道:“妙计啊,哈哈!” 千晴仰头,悍然望着邓林老仙,道:“你砍他一只耳朵,我便砍自己一条手臂。你要想清楚,正阳仙宗中,我是资质最高、最有资格打败临子初的人!如果我丢了一条手臂,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打败寒龙卧雪体了!” 邓林老仙的表情霎时间变得僵硬起来,他阴测测的看着千晴,眼神几度变化。 有时凶得吓人,恨不能将千晴碎尸万段。有时又竭力忍耐,忍到浑身颤抖。 这几日来,千晴与邓林老仙谈话,没有几句便会争吵起来。 临子初早已习惯,这时微微前行,站在千晴身边,与邓林老仙对峙。 邓林老仙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千晴,一会儿看看临子初,忽然,他抬起双手,各伸出左右手食指,对着千临二人,向上一提。 千临只觉得脚上被一股巨力拖拽,尚未来得及反抗,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秒,千晴与临子初皆被倒挂在酸枣树枝上,头朝下脚朝上,姿势极为狼狈。 这是正梧洲惩戒小辈的基本手段,只有高修为的修士能对低阶修士这样做。千晴与临子初的长辈从来都没对他们这样施为,此时邓林老仙使出来,倒是很顺手。 千晴一愣,反应过来后到:“你敢这么对我?” 邓林老仙道:“你这小子,对长辈恁的无礼,我代替你爷爷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尊敬师长。” 说完,邓林老仙从树枝上跳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看着千晴与临子初倒挂模样,状似欣赏。 若是常人,被这样吊着,不出一炷香,便会头晕眼花,更有甚者会晕厥过去。 但放在修士身上,被吊一整天也不会出事。 邓林老仙站在树下,看上去气定神闲,实际上心中有些不安。 这千晴当然是百年,不,万年难遇的绝佳体质,且性格顽强,可塑性强。有句话说的不错,除了千晴以外,任何人想要越阶打败寒龙卧雪体,都是痴心妄想。 寒龙卧雪体是什么?是公认的传奇体质,它能随着修士修为的增强,提高修士的脉点,且有寒龙卧雪体的修士修行起来比旁人要快上许多。 邓林老仙在遇到蔺采昀之前,不可一世,觉得天下间无人能敌自己剑术锋利。可几次败北在比自己修为低的蔺采昀手下,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打败寒龙卧雪体,简直成了一个执念,困扰了邓林老仙许多年。 好不容易给他遇到了千晴、临子初,不让他见到千晴打败临子初,如何能甘心? 只是千晴这小孩脾气太也狂躁,性情刚烈,难以驯服…… 威逼不可,不如利诱。 想到这里,邓林老仙忽然道: “你方才说,这临子初是你的爱侣,那么你肯定想与他长相厮守了。” “……”千晴脸涨得通红:“关你屁事?” 邓林老仙充耳不闻,继续道:“那你一定知道,寒龙卧雪体的修士,只能活到出窍修为。一旦出窍,整个人就会自爆而亡。你的爱侣资质超群,提升修为的进程,想必也是极快的。他与你厮守的时间,算来算去,也不过是那么些年罢了……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在你面前自爆而亡,这……” 原本邓林老仙说话时,还显得比较淡然。 可说道‘在你面前自爆身亡’,邓林老仙的身体忽然一颤,整个人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 他强忍着,继续说:“这不是很痛苦吗?” 千晴低着头,看看邓林老仙,又看看临子初。 “只要你能完成我的心愿,”邓林老仙道:“那么我可以许你三个条件。” “一,本上仙教你无上剑术,能让你在这个修为,打败寒龙卧雪体修士。这剑术虽然厉害,但也需要你自己的努力!” “二,先前有一头私自想要认你为主的小儿身,犯了本上仙的大忌,本是要宰了它示众的。本上仙也可以不追究。这冻森荒原一切野兽均归我所有,看在你达成本上仙的心愿份上,我甚至也能送你一头隐形兽。只是你向要驯服它,需自己采集玉石藻,引它认主。” “第三,”邓林老仙竖起三根手指,道:“我这里有能让寒龙卧雪体修士压制体内寒龙,能够生存下来的方法。你听话,本上仙就将此法告诉你们两个乳臭未干就谈情说爱的小兔崽子。” 千晴竭力扭动身体,显得情绪激动:“此话当真?” “当然。” “你能让……临兄活过出窍修为?不可能!即使在望我族古文中,也没有记载治疗寒龙卧雪体的内容。” “哼,本上仙说有便有,你想套我的话是不可能的。”邓林老仙道:“你只说,愿不愿同本上仙修习无上剑法?” 千晴扭头去看临子初,忽然抓住他的手臂,点了点头。 千晴道:“便信你一回。只是,只教我剑术,不教临兄,岂不是太不公平?即便胜了,也没什么意思。” “不用你说,我早就想好了。”邓林老仙显得有些兴奋,他道:“我教你我的剑术,再教临子初蔺采昀的剑术。只有这样,才是我二人当年比斗的情况啊!” 他两手分别指千临,把千临二人从树上放下来,道:“事不宜迟,快同我来学剑。蔺采昀,你这王八蛋,总说无人能胜寒龙卧雪体,今日便让你瞧个乖,哈哈哈!” 临子初站好后,帮千晴抚平竖起的衣领,传音对千晴说: “这老前辈做事疯疯癫癫的,阿晴,他说的话不可信的。” 千晴道:“哪怕有一丝可能,也要听听。只是他要我打败你,万一……这可太损你颜面了。” 临子初摇摇头,道:“你我同心共体,输赢小事,无妨。” 千晴笑了笑,道:“幸好这里是巫山湍流,没有旁人看到,只有我二人知晓,输赢当然无妨。” 说完,千晴一手拔出太伏却炎剑,一手拉起临子初,跟在邓林老仙身后。 临子初看着千晴拉着自己的手,欲言又止。 他想问,阿晴,为何你自那日之后,还是一直管自己叫‘临兄’,虽然口头上承认临子初的爱人身份,但称呼上,就好像不曾知道临子初是他寻找的那人一般。 但出于种种原因,临子初并没有问出口。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分开千晴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 千晴与临子初跟在邓林老仙身后,逐渐深入丛林,来到巫山界内。 越靠近丛林深处,周围的酸枣树越是密集。此时是酸枣成熟的季节,走到这里,枣树甚至密集到了风一吹,便有许多酸枣砸在几人头上的程度。 穿过茂密的酸枣树林,眼前忽然开阔,见得冲天山脉,名唤巫山。 有一口静谧潭水,深深藏在树林之后,卧在巫山脚下。 山壁上,有人用朱笔写了两个雄浑端正的大字: ——剑池。 “今日,便来教你二人当年我与蔺采昀独创的剑法。虽然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配不上学我们高明的剑术。不过本上仙看你们打斗太无聊,为了让我增添些乐趣,这才教你们这无上剑法。就你们那点小出息,本来配不上学这剑法的,不要太把自己当一回事,想的太美了!” “……” 千临二人沉默,皆想,这邓林老仙修为虽然厉害,可是脑子似乎有点问题,说些疯癫的话,不用理睬。 邓林老仙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一股磅礴、强大到令人震惊的气息,四散开来。 何在胸前的双手像是被什么黏住一样,缓慢的分开。有耀眼光芒出现在掌心之中,随着手掌分开,逐渐露出一柄仙剑的模样。 “此剑,名为‘昆峭’。临子初,我教你一套‘冰封剑法’。这是蔺采昀在金丹时期自创的剑法,变幻莫测,威力无穷。望你好生演练。你的剑太糟糕了,这把‘昆峭’,便先借给你了。” 冻森荒原,巫山界,剑池下。 邓林老仙将那名叫‘昆峭’的仙剑放在手中,仔细看了几眼后,有些依依不舍,他哼了一声,将剑推到临子初手中。 道:“快快拿走,拿去练习冰封剑法。” 言罢,好像是担心自己会反悔一般,转过身没再看临子初。 临子初收回寒鼠剑,双手接过那仙剑昆峭。 刚一碰到那柄仙剑,临子初便不由一震,心中着实震惊。 原来,碰到这剑时,临子初竟然有种手心微凉、犹如凡人触碰铁器之感。 须知临子初可是寒龙卧雪体,即便是冬日里,赤条条的跳进冰水之中,他也不会觉得冷。即便是最炎热的夏日,他也不会流汗。 千晴拥有类似太伏却炎这等至炎至刚的体质,旁人最开始靠近他,但不知不觉间,就会离得远些。大多数人不知道,只以为是千晴位高而尊,自己心中崇敬,这才离得远了。殊不知是千晴体质炎热,旁人难以近身。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太热的温度,对临子初来说,反而刚好。他与千晴待在一起时,觉得舒服极了。 有寒龙卧雪体这样的体质,临子初很难有‘冷’或者‘热’的感觉了。 所以,他将昆峭剑握在手中时,感觉到那种沁人的凉意后,临子初立时便知,这把剑非同小可。 这是一把什么剑? 临子初将昆峭剑竖立在手中,右手握住剑柄,手臂用力,将剑身缓缓拔出。 只听得剑身脱离剑鞘时发出沙沙声响,有寒气扑面而来,刺得临子初双目眯起,鼻尖发酸。 此剑有两指粗细,两臂长短。剑身透亮,犹如寒冰一般。 “好一把寒剑。”临子初疑惑着,问:“可是十二寒剑之一吗?” 十二寒剑中,可没有名叫昆峭的仙剑。 冰雪道隶属于水道,由于修行此道的修士极少,近些年来,冰雪道日渐败落。 最有名的寒剑,当属十二寒剑了。十二寒剑里,‘寒龙剑’当属第一,现在在木华仙宗柳是冰仙子手中。 但是临子初清清楚楚的知道,即便是寒龙剑,也绝没有手中这把昆峭剑锋利、冰冷。 邓林老仙嗤笑一声,道:“见识浅薄的小子。昆峭剑是蔺采昀自己亲手铸造的仙剑,岂是区区十二寒剑能够相提并论的。” 临子初满脸肃然:“晚辈的确没有听说过昆峭仙剑。” 见临子初表情诚恳,邓林老仙哈哈笑道:“本上仙来告诉你。这把昆峭仙剑,是蔺采昀来到冻森荒原后,引万层深潭水,浸泡刚麟树皮,混和苍蓝秘铁、榆梅浓汁,千锤百炼,方才炼出的绝顶寒剑。小子,你是寒龙卧雪体,看你手中拿着的什么狗屁寒鼠剑,就能知道,你用寻常的寒剑,很不顺手吧?” 岂止是不顺手?寻常寒剑,感受到临子初体内的寒意时,便会发抖。即使是十二寒剑之一的寒鼠剑,也被临子初用得剑身碎裂,让他苦恼。 “这把昆峭仙剑,不仅不会惧怕你的体质,反而会让你的招数威力更佳。毕竟,这可是蔺采昀——出窍期的寒龙卧雪修士,亲手练出的寒剑。” 临子初握着剑柄,眉端紧蹙,问:“这样贵重的仙剑,当真能借我用吗?” “哼,谁让蔺采昀这个王八蛋不醒来呢?他再不醒来,我不仅把他的剑借给小兔崽子们玩,即便是送给你们两个臭小子,他又能拿我怎么样!” 说着说着,似乎是戳到了邓林老仙的什么地方,他忽然暴躁起来,仰天大骂,震得巫山界万兽寂静。千晴与临子初沉默地听了一会儿,也没有吭声。 邓林老仙骂够了,喘了口气,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图谱,递给千晴。 道:“这是‘玄武剑法’图谱。你修为太低,只能从这套剑法开始练起,要想打赢临子初,还要好好努力。唉,玄武剑法是我的四兽剑法中,最弱的一套剑法。可惜你这小子资质虽好,悟性太也差劲,到现在也没有领悟大道,凝成道种,结成金丹,真是……” 千晴接过那图谱后,就在随手翻阅,被图上精妙的剑法吸引。 然而听到邓林老仙的指点,千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 “你说谁悟性差劲?” “哼,当然是你。本上仙在你这个岁数,可是已经结丹成就金丹了呢。” “臭老头,我十五岁才被师尊找回,之前从未接触过修行之事。即使现在在正阳仙宗,想要自己安静的想想应该修行什么大道,也是奢望。有许许多多的得道之人向我讲述他们的道,可是却没有让我自己思考的时间。” “哦!怎么,望我尊族给你请了那么多位名师,你还不满意吗?旁人想要还没有,你这小子,其实是在吹嘘吧。” “我不想听别人的道,我只想要自己的道,只要自己想不出来,听了再多也没有用。享受着望我一族、正阳仙宗丰厚的资源,心里却不乐意,与其听名师教导,不如和其他同阶修士大打一架,但和我对打的永远只有压制修为、教导为主的师尊。战斗技巧的提高,但是都是师尊讲给我听,我照着做,不是我自己的能力……你能明白什么?” 千晴大怒道:“你以为我很不想突破筑基修为吗?” 邓林老仙看着千晴,半晌,说:“你就是个悟性低劣、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臭小子嘛。” “我——” 眼看千晴提起拳头,临子初连忙拉了一把,插口道:“前辈,你给我们一把剑,一本剑谱,接下来,是要教我们练剑了吧。” 邓林老仙刚要开口。 便听千晴叫道:“这臭老头自己还搞不清楚,敌不过寒龙卧雪修士。我不要他教我。” “阿晴……” “气死我了!你以为我很想教吗?滚滚滚,你这臭小子,给我滚远点,自己去练剑谱,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本上仙也不会给你讲解的!” 千晴用力瞪了邓林老仙一眼,转身就走。 临子初下意识要追千晴,被邓林老仙拦下。 “你不能走。”邓林老仙道:“你还想不想看‘冰封剑法’了啊?” “……”不是很想。临子初清了清嗓子,说:“前辈,阿晴性格略有冲动的地方,他争强好胜,是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他的。你何必这样逼他?” “这臭小子太也没用,我的玄武剑法是那样好学的吗?本上仙就是要让他先看到玄武剑法的高明之处,再遇到不懂的地方,求我替他讲解啊,哈哈哈!” 临子初说:“依照阿晴的性子,恐怕不会的。前辈你想让阿晴打败我,那么你不仅要教他剑法,还要引导他认清自己日后要修行的道,成就金丹。因为一个筑基修士,是不会打败金丹修士的。” 邓林老仙笑声忽然停止,眼睛眯起。 “何不尝试其他方式?”临子初冷静道:“阿晴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多给他些鼓励,他就会听话。阿晴是最乖的,他……” “好了。”邓林老仙看了临子初一眼,顿了顿,道:“贼小子,你想从本上仙这里,给你爱侣捞油水,直说就好,何必拐弯抹角?” 又过了一会儿,问:“此话当真?我若给那小子些鼓励,他会乖乖听话吗?” 临子初微笑不语,抬起昆峭剑,所答非所问:“多谢了。” 那一日,千晴独自一人坐在酸枣林里生气。 他很奇怪为什么临子初没有跟过来,正想着,就听到了不远处的剑池边,临子初在邓林老仙的指导下舞剑。 为了避嫌,不看到临子初使出的剑法,千晴站起身,往酸枣林深处走去。 千晴心中想,为什么临子初没有跟过来?这样看,好像他们两个才是一伙的。他不是说了,喜欢我,无时无刻不想陪在我身边吗?这总不应该是假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过来。 想到这里,千晴觉得更加生气,可是也没有生气的立场。 于是千晴躺在地上,闭目沉思。 冻森荒原中修士本就不多,巫山界更是如此,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静了。 不,也不是全然安静的。周围最少有二十几只酸枣猴在看着自己。有一只跑了过来,想摸千晴的头发。千晴闭着眼看,伸手一抓将那小猴抓在手心,搔抓逗玩,弄得那小猴儿像是人类一样,张开大嘴,发出吱吱的声音。 待到傍晚,千晴同临子初练剑。 不知是怎么了。也许是因为临子初刚刚拿到昆峭剑,用不顺手。尽管千晴看也没看那玄武剑法,使得还是之前用的正阳剑法,没有任何新颖的、临子初不能拆解的招数,很奇怪的是,那天千晴就是把临子初手上的昆峭剑震得飞了出去。 千晴愣住了,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好啊!” 邓林老仙大叫道:“好,望我家的小子,真有你的。不愧是被本上仙选上,唯一一个可能打败寒龙卧雪体的人啊。” “不是的,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邓林老仙站起身,拍拍千晴的肩膀,道:“本上仙一定要犒劳你。来,我带你去见个好东西。” “什么?” “快快躲开,本上仙要施展法术了。” 千晴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巨力推到了远离剑池的地方。他和临子初同时感受到了一股飓风,直吹的二人眯起眼睛,倒在地上。 邓林老仙双手张开上举,喉间发出喟叹的声音:“剑池门啊,多少年了……今日便由本上仙,将你再次打开。” 下一瞬,两人的耳边就传来了水流剧烈旋转的声音。 原本沉静的剑池潭水水面开始咕噜噜的冒泡,不一会儿,朝东南方向转动,转成漩涡模样。 谭中无鱼,但多水草,水流旋转时,呈现浑浊的颜色,有水草的腥气飘上岸来。 邓林老仙面上露出酣畅淋漓的表情,他感受着夹杂着腥气的狂风,衣袍洌洌作响。 “好了!”像是抓住小鸡一样,邓林老仙张开手,虚空握住千临二人的衣领。“你二人给我下去吧。” 千晴与临子初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的靠近剑池,被拽着衣领挪到漩涡上方。 即使是金丹修士,没有辅助的手段,也无法做到直接在水里呼吸。 是以千临二人发现自己要被扔到剑池里时,均露出错愕的表情,两人不约而同抬起胳膊,挡住口鼻,一副防御的模样。 千晴大骂道:“你这老东西,竟然揪我的衣领……” 还没骂完,邓林老仙拎着两人的虚空大手就已松开。为了避免呛水,千晴屏息住口,瞪大双眼。 只听噗通两声,这两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垂直着掉在水里。 耳鼻忽然一凉,脸颊压力骤升,大量气泡咕噜着升到上方,千晴与临子初同时掉到剑池下方。 身子在水中变得极轻,后又忽然一重,千晴猛然睁开双眼,只觉眼前由暗变亮时,包围在身边的冰冷潭水消失不见。 千晴与临子初急速向下坠落,掉在了一片崎岖的土坡上。 由于坠势甚疾,千晴与临子初在下降过程中就调整坠落姿势,以免出丑。 两人屈膝双脚蹲在地上缓冲,坠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旋转的漩涡开始逐渐变缓,慢慢的恢复平静。 再次打开的剑池洞口,很快又合上了。 邓林老仙露出惋惜的表情,自言自语道:“这剑池下的残剑之地,便是有一点不好,同时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修士,不能再多几个。毕竟当时这里也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谁能想到……” 他等了一会儿,很快朝千临二人传音喊话:“喂,两个小兔崽子,给摔死了没有?” 千晴回头朝后看了眼邓林老仙喊话的位置,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而是站起身,看了看周围的情景。 谁也没想到,这剑池下竟然是别有洞天。 剑池是潭水,潭水下方,竟然有一处广阔的空地,空地内空气不能流通,略显浑浊。地面是由尘土铺成,脚面踩在上头,十分柔软。由于靠近潭水,空气湿润,尘土凝成土块,坑坑洼洼的。 这空间在潭水之下,没有阳光,漆黑一片。幸而筑基修士以上,夜可视物,能够看清周围。 当千晴与临子初看到周围的场景后,皆是一呆。 原来,这坑洼的土地上,歪七扭八的插着许许多多或生锈、或折断的残剑。 数量之多,一眼望去,恐有万万之数。 “这里,怎么有这样多的残剑?” 这样规模的残次品仙剑,恐怕能比得上正阳仙宗的用剑数量了。只是这里是冻森荒原,修士总数也没有正阳仙宗十分之一的弟子多。 千晴愕然间,忍不住开口说道。 尽管不是对邓林老仙发问,可是那白发上仙忍不住回答:“哈哈,怎么样,是不是被吓了一跳?这残剑之地,是蔺采昀当年专门用来放置自己用坏了的仙剑的地方。蔺采昀痴迷剑法,只是一直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仙剑,你看的这许多残剑,就是被他用坏了之后放在这里的。” 临子初感叹一声,道:“光是看这残剑的数量,便可窥得一角蔺采昀前辈的风采。” 邓林老仙大笑两声,说:“不错,蔺采昀的剑道修为,还是尚可……” 然而反应过来后,怒道:“我让你们两个来这里,可不是让你们夸奖蔺采昀那个王八蛋的。” 临子初最后扫了一眼此地万数残剑,恭恭敬敬道:“不知前辈让我与阿晴来这里,是为何事?” 临子初已然知晓,这邓林老仙虽然脾气古怪,可他与蔺采昀,均是隐世大能,他们能以散修身份,闯下那么大的名堂,已经十分厉害。 再加上他是比白藏仙尊还要早成名的修士,有通天手段。跟着邓林老仙,千晴与自己绝对能受益良多。 因此,从昨日起,临子初就一扫之前抗拒的态度,开始配合邓林老仙,言语也十分客气恭敬。 “嗯,还是你比较听话。”邓林老仙道:“你二人小心穿过残剑,去找我扔在这里的隐形兽。” “什么?这里竟然有一头隐形兽吗?” “不错。本上仙答应过你三个条件,一个是教你剑法,一个是送你一头隐形兽,一个是告诉你不让寒龙卧雪体在出窍修为就自爆的方法。”邓林老仙道:“今日教了你剑法,就再将隐形兽送与你,显示我的诚意。” 千晴道:“我不想要,能不能先告诉我治疗寒龙卧雪体弊端的方法?” “不能。”邓林老仙大叫道:“这才是我压箱底的手段啊。你小子日后再不听话,我就不告诉你了。” 千晴无奈,只好同意。 与临子初在残剑地找寻良久。 残剑地地面凹凸不平,又有无数插在地上的刀剑阻挠,走路困难。再加上光线昏暗,两人一直没有收获。 临子初道:“隐形兽有隐没身形的神通……我们没有侦查手段,如何能找得到?” 千晴道:“不错。冻森荒原的隐形兽,身上带有寒龙卧雪体修士自爆后的血液,我一点也不想要这种东西认我为主……” 说道这里,千晴忽然一愣,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冻森荒原的隐形兽,身上有寒龙卧雪体自爆后的血液,可是这血液是从哪里来的?蔺采昀是不是就是寒龙卧雪体? 千晴转头去看临子初,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邓林老仙见他二人久寻不到,大骂道:“没用的臭小子,隐形兽的幼崽是没有隐形的神通的,只有成年后认了主的才能隐形,找了这么半天也没找到,真是废物啊……” 正在责骂,临子初忽然轻‘咦’一声,指向前方:“那个不是……” 第119章 千晴将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抬头前看。 就见临子初手指的地方, 有一个身体呈现蹲姿、蜷缩着趴在地上的裸体小孩儿。 小孩个子矮矮的,脑袋和身体差不多大小, 骨瘦嶙峋的模样。 因为实在是太小了, 一眼望去, 几乎要隐没在残剑林中。 千晴快走两步,将地上的小孩儿抱起, 就见那小个子男孩, 双眼突出,眼眶凹陷, 竟是之前千晴与临子初救出的小儿身。 这小儿身方才还是昏睡的模样, 一被千晴抱起, 忽然活泼起来,挪动四肢,爬到了千晴的手臂上。本想继续上前,但被趴在千晴肩头的阿毛威吓住, 只好停下, 搂住千晴的手臂, 绝不放手。 “不错,”邓林老仙道:“总算找到了。” 千晴震惊道:“这小儿身为何会在这里?” “因为他擅自想要认主,竟然胆敢背叛本上仙。我本是要罚他在这里看守残剑地一万年的,看在你们两个的份上,就饶了他,把他送给你了。” “难不成, 这小儿身,就是你口中的隐形兽吗?” “当然了,我先前已经说过。”邓林老仙一副‘你才知道?’的表情,道:“你们口中的小儿身,就是隐形兽的幼崽。” 临子初‘啊’了一声,心道,当时只顾着考虑能治疗寒龙卧雪体弊端的方法,也没细听。今日方知,原来小儿身便是冻森荒原中让人谈之变色的隐形兽。 这样也好。如果是这个小儿身,那么千晴应该很乐意成为他的主人。 果不其然,千晴看向邓林老仙的方向,问:“如何能让隐形兽认主?” “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株玉石藻?” 千晴点点头,他身上确实是有一株,是临子初抓来送给他的。 “把玉石藻喂给这小儿身,然后用手心碰他的额头。” “那不行。”千晴当即拒绝:“这玉石藻……不能给。” 临子初愣了一下,有些脸颊发烫的窘迫感。 邓林老仙大叫:“喂,这巫山湍流里的玉石藻,可都是老前辈我自己的东西,你这小贼偷了一根,现在不打算还回来,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真不像话!” “玉石藻就长在那里,我拿的时候,也不知道那是你的,怎么能说是偷呢。”千晴顿了顿,又说:“这个玉石藻……真的不能给。” 临子初凑到千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千晴只是摇头。 邓林老仙面上阴晴不定,道:“哼,你这小滑头。罢了,本上仙今日心情好,便再给你一株玉石藻。” 只见眼前有青色光芒闪过,浮现在小儿身面前。 那小儿身本是躺在千晴手臂上,死活不下去的模样。 当它嗅到玉石藻的气息后,整个人都癫狂了,急忙松开千晴的手臂,朝玉石藻扑去。 而后张开大口,嘴巴裂到耳垂下,凶恶地将那玉石藻全都吞到腹中。 将那玉石藻吞下后,小儿身忽然蜷缩起身体,一种莫名的天地伟力,让它的身体飘在虚空,面对面对着千晴。 “快摸它的额头!”邓林老仙道:“它愿意认你为主,不要犹豫,快碰它的额头。” 千晴闻言,抬起右手,合拢成掌,前伸抚摸小儿身的额头。 看上去光洁宽大的额头上,一碰上去,竟然摸到了尖尖的角。 尖角触感粗糙,好似山壁岩石。 尖角摸上去恐怕有小儿身的大半个脑袋大,压迫在小儿身双眼之间,将它的眼睛压得突出,眼眶却是凹陷的。 寻常人碰到小儿身的额头,是不能摸到角的。 只有做好认主准备、即将成年的小儿身,才会长出角来。 寻常人碰到小儿身的额头,能够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些幻象。这些幻象是用小儿身的魂魄凝结而成,如果隐形兽本身并不愿意认主,被碰到额头的次数多了,就会死亡。 只有被愿意认主的人,才能触碰小儿身的额头,让小儿身的身体发生质变,长成成年的隐形兽。 却说千晴的手掌碰到离小儿身额头三寸远的地方时,就停了下来。 有白色的稳重纹路,赫然出现在千晴掌心,逐渐凝成坚实的灵犀角。而后凝视的白晕迅速向上,蔓延到小儿身的头部、脖颈、四肢…… 原本孱弱瘦小的隐形兽,慢慢退去一层人皮,有灰色的厚重皮甲,覆盖在隐形兽身上。 纤细的四肢,也变得粗壮,长出厚重的指甲。 稳重的白光,将昏暗的残剑地点亮一角,但又很快熄灭。 千晴的手掌仍旧放在隐形兽的灵犀角上,面对面站在他前面的小儿身,已经从一个干巴巴的小孩模样,变成了四蹄粗壮、头上有角的野兽。 那野兽闭着眼,驯顺的用头上的角顶了顶千晴的掌心。 千晴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第120章 又过了几日, 千晴同临子初整理好各自凌乱的衣襟, 仰头向上望去。 临子初喊道:“前辈,拉我二人上去吧, 我们愿意比斗了。” 这些天千晴与临子初被困在残剑地中, 每日均有受邓林老仙指使的酸枣猴给他们扔酸枣下来, 用以果腹。若非如此,两人早已饿死在这几日的柔情蜜意中。 听到千临二人的喊叫, 等了一会儿, 邓林老仙才悠悠的传音过来:“你们想上来了?” “嗯。” “前几日叫你们上来,你们偏不上来。这会儿想上来了, 本上仙便让你们上来, 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千晴听他东扯西扯, 不耐烦道:“你要怎样?” “哼,臭小子。”邓林老仙眯起眼睛,对远在剑池底下的两个小辈幸灾乐祸地说:“你们两个就在地下待着罢!等我何时高兴了,再把你二人放上来。” “死老头, 你不想看我们比斗了吗?” “呸, 两个小毛孩, 有什么好看的,”尽管这么说着,邓林老仙却是一脸严肃的思考表情,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三根手指,开口道:“……这样罢, 你们两个从现在开始,分别演练我与蔺采昀的剑法,练过三千次,我便把你二人放上来。” “什么!”千晴愤怒反问:“你这是要囚禁我们不成?” 邓林老仙似乎也在惊讶,自己为何能想出这样好的条件,他哈哈笑了两声,道:“你们两个天资还算有一点点不错的,只可惜太也懒惰,浪费了自己的天赋,还尚且不知。本上仙送你们隐形兽,带你们进入剑池,教你们无上剑法——” 话音一转,变得十分严厉:“可不是因为本上仙发善心,慷慨解囊教导后辈!我只是想用来打发无聊而已。哼,你们两个再不听我的话,我一手一个把你们两个活活掐死,又有什么难的?” 邓林老仙话音刚落,千临二人忽听头上有水流抽动的声响,不一会儿,有一个硕大强壮的酸枣猴自上方跳下来,轻巧落地后,站在不远的地方,死死的盯着两人看。 黑暗中,酸枣猴一双锐利的兽瞳呈现冰冷的绿色。 邓林老仙道:“这酸枣猴用来看管你们,若没练够三千次剑法,你们也不要再想上来了。” 说完,收回传音,残剑林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千晴头痛的对临子初说:“这修士疯疯癫癫的,简直不可理喻。” 临子初应了一声,道:“奎山师兄一定将我们失踪的信息传回宗门了。我二人被他掠走数日,没有音讯,宗门不知我们是生是死,无端引师尊担忧。” “不错,宗门派我等来此处打探仙藏传承,我们在这里耽误了这么多天,大是不妙。” 两人来回只说了几句,察觉到此时面对的情况,同时陷入沉思中。 千晴叹了口气,说:“没有办法了。” 临子初点点头,道:“时间紧迫,果真没有其他办法。” 邓林老仙有大乘修为,即使千临二人联手,也无法从这剑池底下强行突破。 千晴双眼绽放出精芒,坚定道:“区区演练剑法三千次,又有何难。” 右手握住太伏却炎剑,朝右边空地走去。 太伏却炎剑剑胚极重,千晴将它拿在手上,向右方挥去,剑尖指地。 口中道:“便演练三千次,再离开这里。” 千晴想来,一套玄武剑法,不过只有二十余式,若是招式用熟了,半个时辰就能演练数十次。 千晴在举起剑时,当真没有想过,演练三千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因为他没怎么用过剑。凤昭明师尊对他又很宽和,事事考虑上限,从未像这邓林老仙似的,大开口谈‘三千次’云云。 在千晴琢磨着演练玄武剑法第一次时,尚且觉得此剑法很是不错,以防御为主,攻击为辅,剑法缜密。 行走间,犹如山峦沉稳。 第二次、第三次…… 演练到第二十余次时,千晴无需在观看刻有剑法的图谱,招式已然烂熟于心。 只是虽然他将招数记熟了,招式动作却没有变的多流畅。 皆因太伏却炎剑过于沉重。 这剑对于筑基期的千晴来说,完成劈斩砍刺等等动作,着实是很费劲的。他力气比起同期修士要大上不少,然而尽管如此,一套剑法练完,也叫人额头冒汗,手臂酸痛。 待千晴勉强演练二十余次后,他身上的衣襟都被汗水浸透,手臂也在发抖。 一旁的临子初见状停下,道:“阿晴,你的剑太重了。这里有如此多的剑,何不另选一把。” 千晴摇摇头,沉默不语。 同样是二十余招的剑法,临子初使用‘昆峭仙剑’,如龙入水,使用起来何其畅快。 也是在同样的时间里,千晴演练二十余次剑法,速度越来越慢。临子初却演练了整整三十次,举止从容。 再演练第三十六次时,临子初挥剑的手忍不住停下来,他顿了顿,将剑身插回剑鞘里,转身望向千晴那边。便见千晴浑身是汗,尽管竭力克制着没有张口呼吸,可喘息急促,胸腔剧烈起伏。 没来到冻森荒原前,千晴用太伏却炎剑,比划十几招就握不住了。来到这里,日夜奔波,又时常与临子初切磋对战,体能、臂力皆有所改善,是以千晴能够坚持到现在。 但现在也是极限了,他的手臂像是泡了醋一样酸痛,好像再抬不起来。 剑也显得太沉了,千晴良久也没有再比划下一招,保持着某个动作良久。 这一次,临子初没有再提换剑的意见,他只是看了千晴一会儿后,又拔出剑来,继续演练。 千晴又坚持了一会儿,顺序向下,动作敷衍地比划了几招。只是他的手心冒出了太多的冷汗,再剑身向上举起的一个动作时,他像是握不住这把剑似的,掌心滑溜,太伏却炎剑失去平衡,重重朝千晴脸上摔下。 千晴紧咬牙关,忽然动用体内的灵力,手臂强行用力抓住剑柄。 大量的灵气涌到两条手臂里,千晴只觉得两条手臂涨得酸痛,他大喝一声,手臂颤抖的,还要继续演练。 剑峰画出的轮廓没有之前那样流畅,甚至有些歪歪扭扭…… 就在这时,邓林老仙怒喝着传音过来,犹如霹雳一般,落在千晴耳边。 “小子胡闹!”雷霆似得怒火,令千晴浑身一震。 “这般乱糟糟的剑术,根本不是玄武剑法,这样弱不禁风的招数,根本不是本上仙所创立的招数。” 声音咬牙切齿,如果邓林老仙能下至残剑林中,恐怕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他怒吼道:“这样的程度,你即便是演练三万次,本上仙也不会放你出去。” 这几句话,真如同当头一棒,将千晴说得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握剑,剑尖刺破地面,以作支撑。 他的背挺得笔直,胸口好像要炸烈一般,脸颊涨得通红。 千晴既疲惫又羞愧,仰天发出不甘的咆哮。 他感到无地自容,因为他已经发现,自己太在意‘三千’这个数字了。 邓林老仙说让千晴演练三千次时,似乎是带有那么些嘲讽、不信的态度的。千晴心想,便让你好看。抱着这样的心理,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演练剑法三千次。 实则似邓林老仙所说,这样不成体统的剑法,别说演练三千次,便是演练三万次,又有何用? 千晴用左手抚住右手大臂,用灵力舒缓,替自己缓解手臂的疼痛。 他盘膝坐在残剑中,沉默不语。 因为心情颓丧,眼皮垂下,千晴深深低着头,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临子初看了千晴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上前安慰。 这种时候,再多说一句安慰的话,都是对千晴自尊的伤害。 临子初好像没有看见一般,继续演练剑法。 只是速度比起方才要慢上太多,剑势也没有方才那样悍勇凌厉了。 不知过了多久,千晴感觉手臂没有那般难受后,撑剑从地上站起。 他被邓林老仙当头一句,说的面红耳赤,好像再也站不起身。 但千晴强行忍耐,克服着心中的烦躁,再次握起手中的剑。 太伏却炎剑,对于千晴这样的筑基修士来说,实在是太重了。 稍微有点理智的,都不会选择这把剑来练习。可千晴从来没想过换掉这把剑,用其他的剑。 千晴长吸一口气,缓慢的继续演练玄武剑法。 第一遍、第二遍…… 他的动作本来就慢,这会儿变得更慢。 这倒不是因为千晴对动作不熟悉,实际上他早已将剑谱默默记在脑海中,演练时闭着双目,只探出神识观察四周。 渐渐的,千晴将四周插在地上的残剑位置都记住,他又把神识收回,继续减少外界的干扰。 临子初挥剑的声音变得格外刺耳,千晴屏住呼吸,连临子初练剑的声音都屏蔽在外。 很安静。又安静,又黑暗。 千晴沉心静气,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套玄武剑法上。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千晴分明只比划这套剑法几十次,却仿佛在此刻与它有了紧密的联系。 他早已知晓这剑法的高明之处,这一次又有更深的体会。 玄妙之处,好比暗夜星辰,闪闪发光。 映在黑幕中,太也明显,耀人双眼。 千晴全身心沉浸在玄武剑法中,达到了忘我的状态,他甚至没办法感觉到太伏却炎剑的重量。 只是…… 只是这星辰之中,似乎有些地方,并不尽人意。 千晴眉端皱起,侧了侧头,似乎很是不解。 本来应当向左转去的剑锋,迟疑着停在原地。 “哼,”邓林老仙盘膝坐在枣树枝上,余怒未消,凶巴巴地说:“臭小子总算发现了。” “咦,”千晴不解地想:“这玄武剑法第十八式,为何要向左转去,这样岂非……将自己的腰部送给对方攻击了吗?” 第121章 黑暗无边的残剑地, 只剩下千晴与临子初两人, 在无数残锈刀剑、阴森兵器的包围下,不停地抚摸、亲吻着彼此。 “大哥, 我之前是不是已经和你有过肌肤之亲?” “……为什么?” “我曾经用过百忍宗主的鲜血, 想起过一些画面。那时我就是这样压在你的身上。你抬着手, 我看见你的手腕,就这样……” 拉起手臂, 啾的亲了一口。 一股麻痒到极致的感觉令临子初难以忍耐, 他想缩回手,可又被千晴硬拉着, 从手指尖开始亲吻。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有这么敏感。或者说, 这手指对千晴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临子初急促喘息, 艰难地说: “不……不是的。那是我们在打架。你刚见到我,在委陵阁里,我们大打出手……” 听了这话,千晴不由一呆。 过了一会儿, 才道:“那样也好。日后我娶你入门, 如果提前和你有过关系, 望我家那些臭东西,又要罗里吧嗦了。” 临子初偏过头,用另外一只手挡住嘴,用余光看着千晴,有些忐忑地说:“我……临家是配不上望我家这样的贵族的。” 望我尊族,去天尺五! 正梧洲贵族之首, 权势滔天,极竞豪奢。 千晴摇摇头,俯身吻了临子初的眉眼。 那是临子初的脉点,最为要害之地,击之既死。除了最亲密的爱人,谁也不能碰的地方。 “我非你不娶。” 他再次说了这样的话。 时间向前推移。 邓林老仙双手向天,打开剑池之门时,引得天地异象,狂风骤起。 原本平静的冻森荒原,因为这剑池之门的打开,变得热闹非凡。 有一矮个修士目瞪口呆地望向巫山界附近,用吼得声量喊道: “这!这气息,是仙藏传承……我的天啊!” 不远处,光头修士震惊地看着胸前穿胸而过的利刃,有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后身着彩衣的男修,沉重的躯体再也无法支撑,重重地摔倒在地,死不瞑目。 “呵,”那彩衣男修将刀从光头修士胸前拔出,仰头看向远处天地异象,欣赏道:“这是大乘修士的仙藏传承,此事一经传出,必定会争个头破血流。我先杀了你,也算是提早解决一个忧患了。” 木华仙宗。 裴松洲与其余几个弟子奋力攀爬巫山湍流,见到远处的天地异象,裴松洲眯起眼,叹了口气,道:“还是暴露了,走,快走!早一日到达传承之地,就早一分继承仙藏传承的希望。” 冻森荒原,城镇内。 许希音站在屋外,看看远处天地异象,云雾翻滚,又有些担忧地看着屋里沉睡的两个男人。 “仙藏传承大范围的显露了。” “小仙主与临子初还是没有音讯。” “哥哥和闻人师兄还是这样。唉,我该如何是好……” 空气中尽是尘土气味的残剑林中,有人趴在临子初的身上,不住的亲吻他背后的皮肤。 临子初仰起脖子,难耐地追寻千晴的嘴唇。千晴将他翻过身来,临子初就抬起手臂,急切地搂住千晴的脖颈。千晴被轻轻压着后脑,俯身压下,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在这残剑地中,两人究竟躺了多久。他们不知厌烦的搂紧、亲吻对方,几乎把对方身体的每一寸都吻了个遍。 但也只是亲,只是互相抚摸。其余的更亲密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做。 甚至连双方有强烈的感觉,他们也会用各种手段,将那种强烈的悸动压制下去,直到恢复平静。 之所以这么辛苦,这么麻烦的不让对方发泄出来,那是因为考虑到千晴的宗族,望我一族。 正梧洲十大贵族,皆是重视血脉传承,重视‘正统’的。其中以望我一族最为苛刻,望我家族甚至有专门用来测试后代血脉的招数,名叫‘月上梢头’。即使当真是望我族的后辈,可如果血脉不够浓度,不能点燃月上梢头,也不能冠以望我之姓。 望我一族与其他贵族一样,对少当家及其日后的伴侣要求苛刻。想要嫁到望我家,不仅要查阅上辈十代族谱,还要综合考虑各方面的情况。其中一条,少当家选择的伴侣,假若女子不是处子,男子泻过初精,望我家便会派人检查,看少当家的伴侣是否曾与旁人有染。 同样的,少当家之前的床笫经验,也会在婚嫁之日查询清楚,以免漏了其余望我尊族的血脉。 总的来说,如果两人痛快的做上一次,现下是很舒服的,但日后就会有不少的麻烦。 寻常伴侣可能不会考虑这些,可是正梧洲的贵族就是如此死板,让千晴厌烦至极。 因为千临二人年纪都轻,且没有过与旁人亲密的经验。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在这几日没有任何间隙的亲热,是很难控制得住的。有几次,千晴蹭着临子初的身体,眼睛都红了。 也有几次,临子初浑身颤抖,紧紧贴着千晴,往他身上坐。 然而最终都停了下来。 千晴亲着临子初的耳垂,道: “我要娶你,我不能忍受旁人对你的身体指指点点,所以我现在要忍耐。” 临子初也只能抱住千晴的脑袋,低声说:“好。” 熬过了最初时强烈的冲动时段,接下来的日子就好受多了。 这一日,千晴盘膝坐在残剑之中,轻轻阖上眼,嘴角勾出一丝微笑。 临子初跪在千晴身后,解开缠着千晴乌发的束带,用一把寒冰凝成的透亮冰梳,一下一下,将千晴头发通开。 千晴与临子初身高相仿,临子初跪在千晴身后,比千晴高了一头多。 他看上去十分认真,将千晴的头发梳顺后,又用束带仔细系好。 “……为何要替我束发?” 临子初道:“忽然很想。” “是吗,”千晴露出轻松的表情,顿了顿,轻声唱了几句。 “……萚兮萚兮,风吹其汝。渺渺来人,属思何苦……” 曲调温情脉脉,暧昧又不失空灵。唱的虽然好听,却让临子初有些尴尬。 因为这曲子是临子初自己写唱的,被千晴听了去后,这些天时不时便唱一段。 临子初写曲的哀伤,被千晴尽数化去,吟在喉间,只留下温存的爱意。 临子初替千晴束发的动作愈加轻缓,待他唱够了,临子初开口,缓缓道: “阿晴。我小的时候,曾经见到我父亲这样替我母亲梳发。她的头发真长,比那时候的我个子都要高。” “……我父亲好爱她。她死了很多年,他也没有再娶过别人。我只见过他给我母亲这一个女人梳过头发。” “你给我梳头,是把我当成你妈妈吗?” 临子初摇摇头,他把千晴的头发高高束起,梳得一丝不苟。上下打量后,他凑到千晴耳边,低声说:“我把你当成我的爱侣。” 那样被父亲深爱的女人,最终因自己而死,临文谦恨过临子初吗?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孩子没有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临子初不知道,可现在,临子初由衷的庆幸自己还活着。 如果能再多活些时日,与阿晴在一起,那就好了。 临子初闭上眼,靠在千晴肩上,在心中虔诚的祈祷。 又过了几日,千晴同临子初整理好各自凌乱的衣襟,仰头向上望去。 临子初喊道:“前辈,拉我二人上去吧,我们愿意比斗了。” 这些天千晴与临子初被困在残剑地中,每日均有受邓林老仙指使的酸枣猴给他们扔酸枣下来,用以果腹。若非如此,两人早已饿死在这几日的柔情蜜意中。 听到千临二人的喊叫,等了一会儿,邓林老仙才悠悠的传音过来:“你们想上来了?” “嗯。” “前几日叫你们上来,你们偏不上来。这会儿想上来了,本上仙便让你们上来,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千晴听他东扯西扯,不耐烦道:“你要怎样?” “哼,臭小子。”邓林老仙眯起眼睛,对远在剑池底下的两个小辈幸灾乐祸地说:“你们两个就在地下待着罢!等我何时高兴了,再把你二人放上来。你们两个从现在开始,分别演练我与蔺采昀的剑法,练过三千次,我便把你二人放上来。” “什么!”千晴愤怒反问:“你这是要囚禁我们不成?” 邓林老仙似乎也在惊讶,自己为何能想出这样好的条件,他哈哈笑了两声:“不错!” 说完悠闲地翘起腿,到:“开始吧。” 千晴无语,头痛的对临子初说:“这修士疯疯癫癫的,简直不可理喻。” 临子初应了一声,轻声道:“奎山师兄一定将我们失踪的信息传回宗门了。我二人被他掠走数日,没有音讯,宗门不知我们是生是死,无端引师尊担忧。” “不错,宗门派我等来此处打探仙藏传承,我们在这里耽误了这么多天,大是不妙。” 两人来回只说了几句,察觉到此时面对的情况,同时陷入沉思中。 千晴叹了口气,说:“没有办法了。” 临子初点点头,道:“时间紧迫,果真没有其他办法。” 邓林老仙有大乘修为,即使千临二人联手,也无法从这剑池底下强行突破。 千晴双眼绽放出精芒,坚定道:“区区演练剑法三千次,又有何难。” 右手握住太伏却炎剑,朝右边空地走去。 太伏却炎剑剑胚极重,千晴将它拿在手上,向右方挥去,剑尖指地。 口中道:“便演练三千次,再离开这里。” 千晴想来,一套玄武剑法,不过只有二十余式,若是招式用熟了,半个时辰就能演练数十次。 千晴在举起剑时,当真没有想过,演练三千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因为他没怎么用过剑。凤昭明师尊对他又很宽和,事事考虑上限,从未像这邓林老仙似的,大开口谈‘三千次’云云。 在千晴琢磨着演练玄武剑法第一次时,尚且觉得此剑法很是不错,以防御为主,攻击为辅,剑法缜密。 行走间,犹如山峦沉稳。 第二次、第三次…… 演练到第二十余次时,千晴无需在观看刻有剑法的图谱,招式已然烂熟于心。 只是虽然他将招数记熟了,招式动作却没有变的多流畅。 皆因太伏却炎剑过于沉重。 这剑对于筑基期的千晴来说,完成劈斩砍刺等等动作,着实是很费劲的。他力气比起同期修士要大上不少,然而尽管如此,一套剑法练完,也叫人额头冒汗,手臂酸痛。 待千晴勉强演练二十余次后,他身上的衣襟都被汗水浸透,手臂也在发抖。 一旁的临子初见状停下,道:“阿晴,你的剑太重了。这里有如此多的剑,何不另选一把。” 第122章 千晴摇摇头, 沉默不语。 同样是二十余招的剑法, 临子初使用‘昆峭仙剑’,如龙入水, 使用起来何其畅快。 也是在同样的时间里, 千晴演练二十余次剑法, 速度越来越慢。临子初却演练了整整三十次,举止从容。 再演练第三十六次时, 临子初挥剑的手忍不住停下来, 他顿了顿,将剑身插回剑鞘里, 转身望向千晴那边。 便见千晴浑身是汗, 尽管竭力克制着没有张口呼吸, 可喘息急促,胸腔剧烈起伏。 没来到冻森荒原前,千晴用太伏却炎剑,比划十几招就握不住了。来到这里, 日夜奔波, 又时常与临子初切磋对战, 体能、臂力皆有所改善,是以千晴能够坚持到现在。 但现在也是极限了,他的手臂像是泡了醋一样酸痛,好像再抬不起来。 剑也显得太沉了,千晴良久也没有再比划下一招,保持着某个动作良久。 这一次, 临子初没有再提换剑的意见,他只是看了千晴一会儿后,又拔出剑来,继续演练。 千晴又坚持了一会儿,顺序向下,动作敷衍地比划了几招。只是他的手心冒出了太多的冷汗,再剑身向上举起的一个动作时,他像是握不住这把剑似的,掌心滑溜,太伏却炎剑失去平衡,重重朝千晴脸上摔下。 千晴紧咬牙关,忽然动用体内的灵力,手臂强行用力抓住剑柄。 大量的灵气涌到两条手臂里,千晴只觉得两条手臂涨得酸痛,他大喝一声,手臂颤抖的,还要继续演练。 剑峰画出的轮廓没有之前那样流畅,甚至有些歪歪扭扭…… 就在这时,邓林老仙怒喝着传音过来,犹如霹雳一般,落在千晴耳边。 “小子胡闹!”雷霆似得怒火,令千晴浑身一震。 “这般乱糟糟的剑术,根本不是玄武剑法,这样弱不禁风的招数,根本不是本上仙所创立的招数。” 声音咬牙切齿,如果邓林老仙能下至残剑林中,恐怕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他怒吼道:“这样的程度,你即便是演练三万次,本上仙也不会放你出去。” 这几句话,真如同当头一棒,将千晴说得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握剑,剑尖刺破地面,以作支撑。 他的背挺得笔直,胸口好像要炸烈一般,脸颊涨得通红。 千晴既疲惫又羞愧,仰天发出不甘的咆哮。 他感到无地自容,因为他已经发现,自己太在意‘三千’这个数字了。 邓林老仙说让千晴演练三千次时,似乎是带有那么些嘲讽、不信的态度的。千晴心想,便让你好看。抱着这样的心理,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演练剑法三千次。 实则似邓林老仙所说,这样不成体统的剑法,别说演练三千次,便是演练三万次,又有何用? 千晴用左手抚住右手大臂,用灵力舒缓,替自己缓解手臂的疼痛。 他盘膝坐在残剑中,沉默不语。 因为心情颓丧,眼皮垂下,千晴深深低着头,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临子初看了千晴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上前安慰。 这种时候,再多说一句安慰的话,都是对千晴自尊的伤害。 临子初好像没有看见一般,继续演练剑法。 只是速度比起方才要慢上太多,剑势也没有方才那样悍勇凌厉了。 不知过了多久,千晴感觉手臂没有那般难受后,撑剑从地上站起。 他被邓林老仙当头几句,说的面红耳赤,好像再也站不起身。 但千晴强行忍耐,克服着心中的烦躁,再次握起手中的剑。 太伏却炎剑,对于千晴这样的筑基修士来说,实在是太重了。稍微有点理智的,都不会选择这把剑来练习。可千晴从来没想过换掉这把剑,用其他的剑。 千晴长吸一口气,缓慢的继续演练玄武剑法。 第一遍、第二遍…… 他的动作本来就慢,这会儿变得更慢。 这倒不是因为千晴对动作不熟悉,实际上他早已将剑谱默默记在脑海中,演练时闭着双目,只探出神识观察四周。 渐渐的,千晴将四周插在地上的残剑位置都记住,他又把神识收回,继续减少外界的干扰。 临子初挥剑的声音变得格外刺耳,千晴屏住呼吸,连临子初练剑的声音都屏蔽在外。 很安静。又安静,又黑暗。 千晴沉心静气,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套玄武剑法上。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千晴分明只比划这套剑法几十次,却仿佛在此刻与它有了紧密的联系。 他早已知晓这剑法的高明之处,这一次又有更深的体会。 玄妙之处,好比暗夜星辰,闪闪发光。 映在黑幕中,太也明显,耀人双眼。 千晴全身心沉浸在玄武剑法中,达到了忘我的状态,他甚至没办法感觉到太伏却炎剑的重量。 只是…… 只是这星辰之中,似乎有些地方,并不尽人意。 千晴眉端皱起,侧了侧头,似乎很是不解。 本来应当向左转去的剑锋,迟疑着停在原地。 “哼,”邓林老仙盘膝坐在枣树枝上,余怒未消,凶巴巴地说:“臭小子总算发现了。” “咦,”千晴不解地想:“这玄武剑法第十八式,为何要向左转去,这样岂非……将自己的腰部送给对方攻击了吗?” “不对。玄武剑法最明显的特点就是防护,绝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的。” 千晴停下继续的动作,不断重复,演练玄武剑法第十八式。 他幻想自己此刻是在实战中,若遇到这样的情况,应当如何是好? 转眼间,已想好了三四种应对方案。 只是千晴一时间揣摩不清,创建玄武剑法的人,究竟更偏向于那种方案。 他举剑的手臂支撑不住,平放下来。 千晴向上仰头传音,道:“邓林老仙,你这玄武剑法第十八式,怎么这样奇怪?” 邓林老仙放松的躺在极细的酸枣树树枝上,远远望去,身体好似悬在半空。 他右手虚空一握,不久,便有橙黄色的葫芦显现在他的手中。 邓林老仙拔开酒塞,将瓶中酸香的酒水倒入口中,悠然自得地传音道: “臭小子,你自己想罢!” 千晴双眉一竖,沉默不语。 他的精神没有方才那样集中,此事渐渐觉得手中的剑沉重无比,千晴手垂向下,稍作休息。 想着自己想到的三四种应对方案,有些踟蹰,不知如何选择。 既然不知答案,那便如何? 很简单,那便选择一个自己最喜欢的。 千晴朦朦胧胧间,似乎抓住了很重要的东西,那时他还分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所以他并没有想太多,而是顺遂自己的心意,转身对临子初说。 “大哥,过来一下。” 临子初闻言放下昆峭仙剑,走了过来。 千晴道:“你我演练一下剑法如何?” 他看了眼千晴颤抖的手臂,犹豫着说:“不如明日……” 太伏却炎剑对于千晴来说实在是太重了,临子初担心千晴会被重量拉伤手臂。 千晴刚要说话,忽听邓林老仙大叫:“快跟他打!临家小儿,你要想清楚,可万万不要因为一时怜悯,耽误你的情郎才好。” 千晴道:“哪里都有你插嘴!” 邓林老仙闻言大怒,同千晴对骂起来。 临子初却因为方才邓林老仙的劝诫而微微一愣,陷入沉思。 这老前辈说不要耽误阿晴,难道他是说…… 想到这里,临子初忽然双手举起昆峭剑。 临子初手中的昆峭仙剑,有两指粗细,通体玄黑,灌输灵力后,又变成雪白冰冷的颜色。 用惯了寒鼠剑后,临子初用这把昆峭仙剑,便好似鱼游入水,十分顺手。 反观千晴,手中太伏却炎剑没有认主,重量惊人,拿在千晴手中,不仅不顺手,反而累得千晴手臂颤抖。 临子初有心相让,对招时留有三分余地。 初时,千晴动作缓慢艰涩,跟不上临子初的节奏。 邓林老仙见状,气得跳脚大骂。 但不久后,千晴的动作逐渐变得稳定流畅,临子初不得不认真对待,使出全力。 连邓林老仙也止住言语,望向下方。 待到千晴使出第十八式时,他忽然开口,对临子初说:“大哥,攻我左腰。” 腰部是修士要害之地,若是受到严重的伤害,轻则断子绝孙,重则失去性命。 临子初确实犹豫了。然而,他对千晴无比信任,也知他身有刚麟甲防护。临子初只顿了一瞬间,昆峭仙剑冰冷的剑尖,就冲向千晴左腰。 但见眼前有白光闪过,临子初的剑势不由自主停顿下来,如臂使指的昆峭仙剑,不知为何忽然显得有些凝滞,好像缠入了蛛网之中。 临子初剑尖不缩反攻,施展冰封剑法中的‘玉树琼枝’一招,剑身颤抖,犹如大雪压枝,枝身强韧,不折不挠。 千晴右足在地面成圈,太伏却炎剑对上昆峭仙剑,借力倒退飞跃。 左脚脚尖占地后,身体猛向前倾,迅而重新奔向临子初。 “来得好。” 临子初望向千晴,右手斜向上举,剑尖指上,重重斩落。 无尽的肃杀冷意,好似凝成实质般,包裹在临子初身边,形成透明的寒冰屏障。 千晴手中的太伏却炎剑,感受到这等强烈的意志,剑锋发出兴奋的锐利声响。 沉睡在丹田处的却炎二鹤展翅啼叫,熊熊烈火,展现着昂扬斗志,悍然对向临子初。 两把绝世名剑碰撞之时,时空好似凝滞一般。 下一瞬,有无形的气波四荡开来,方圆内外,落土飞岩。 插在泥土中的残剑被气流冲得嗡嗡颤抖,发出刺耳的声响。 千晴喘息急促,在黑暗中,凝视着临子初的眼…… 第123章 好一会儿, 邓林老仙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大乐道:“好小子, 哼,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天赋的。来, 上来吧, 本上仙再教你们两个好玩的剑法……” 邓林老仙话音未落, 千晴握着太伏却炎剑的双手忽然一松。 这把过于沉重的太伏却炎剑,凌空消失, 被收到了千晴的乾坤袖中。 千晴痛吟一声, 忽然单膝跪地,抱住自己的双臂, 道:“好痛, 我的手好痛。” 临子初急急忙忙将昆峭剑放到一旁, 也跟着跪了下来,双手掌心凝聚灵力替千晴揉着手臂,只觉得千晴手臂的硬度好似钢铁一般,到现在也无法放松。临子初心痛道:“阿晴, 你……” 就在这时, 千晴身体前倾, 忽然将头靠在临子初的胸前。 临子初一愣。 千晴毛茸茸的头在临子初胸前拱了拱,仔细找了个位置后,笑着说:“大哥,我听到了你心脏的声音。” “……”临子初的手也开始抖了。 “……”邓林老仙仰头喝了口酒,不悦道:“这两个小兔崽子,总是不忘了谈情说爱。” 千晴笑了一会儿, 又开始一边笑一边喊痛。 这种筋肉的酸痛虽然可以借由灵力缓解,可千晴受伤颇重,拿着剑时,还能勉强靠意志力支撑。可一旦将剑放下,手臂筋骨的伤痛就显露出来,现在即便不动弹也痛得难以忍受。 千晴靠在临子初身边,撒娇似得喊了几声痛后,忍耐着说:“我骗你的。其实也没有多痛。” 临子初看着千晴肿起的手臂,沉默。 尽管手痛,可千晴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抬起头,慢慢凑到临子初耳边,喃喃道: “大哥,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由于千晴这话没头没尾,临子初没听懂,问:“什么?” “我……好像知道了。”千晴犹豫着,说:“我日后要修行的大道,究竟是什么。” 临子初大喜:“当真如此?” 千晴点了点头,却仍然犹豫:“只是这道,似乎与我双亲、外公、师尊都不一样……这道……” “这道,应是……”千晴言语犹豫,然则双眼认真,他肃然道:“应是御兽之道。” 临子初一怔,低声重复着:“御兽之道,这……” 这似乎是千晴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千晴道:“不错,大哥。我思索数年自己应当修行的大道而不得其解,直至来到冻森荒原后,冥冥中似乎有所感悟。今日终于想明白,这御兽之道,便是我日后所要选择的道。” 话音刚甫,千晴体内似乎有一种玄妙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卷动着天地灵气,令千晴一时间懵懵懂懂,忘却了双臂酸痛。 大道三千,繁而不同。 旁人说千晴单火体质,所修之道,应同父亲望我东昆一般,与‘火’有关。抑或是沿袭师尊凤昭明仙君,修战意大道。 不光是旁人,有很长一段时间,千晴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就在方才,千晴发现邓林老仙所教的玄武剑法第十八式有所疏漏时,千晴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使用‘护道五式’阻隔,或是战道意境进攻。 是了,战意道,光阴大道,单火之道,冰雪道,剑道,云雾道……无论再怎样悍莽狂勇,再怎样强大无俦,那不是他的道。 大道不同,却皆与天地法则相关。 制约修士能力的,不是选择的大道。能够制约修士的,只有修士自身的意志力。 根本没有最强大道的说法,有的只是最强的修士。 不是大道选择修士,而是修士选择的道。 想清楚这些后,一刹那间,千晴的脑中从未有过的清醒。他直起身子,盘膝端坐在临子初面前,对着他微笑。 一种玄妙而强大的气息自千晴丹田左近升腾而起。 “大哥,”千晴面上神采飞扬,好似玉石生辉。“我要冲击金丹修为了。” 言罢,千晴双肩的头发无风而起,他缓缓闭上双目,面上再无一丝表情,好似石雕斧凿而成的雕像一般。 临子初起身疾退,距千晴一丈左右,以免干扰。 同时仰头喊道:“前辈,此地灵气匮乏,需要大量的灵石。” 然而理应待在上方的邓林老仙,却没有回答。 残剑地中,除却呼吸外,再无一丝声响。 冻森荒原,城镇内。 身着黑衣的高挑女子,焦急而期待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两个男子。 这两个男子,约莫二十岁的模样。 躺在左边的,相貌儒雅,面色惨白。 躺在右边的,是个极为英俊挺拔的男子,上唇有一层形状整洁的小胡子,让他看上去更添少年意气。 许希音望着床上并肩躺着的这两个人,自言自语道:“应该就是今天了……为什么还没有醒?难不成……我的换心手术失败了?……不,不会的,他们两个还有呼吸,不会的……” 就在许希音喃喃自语时,躺在左边的男子,食指忽然动了一下。 不一会儿,许望闻睁开了眼睛。 许希音大喜,上前要靠近他,道:“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忽见许望闻额间沁出大量冷汗。他双眉紧促,右手抚胸,似乎极为痛苦,大喊出声。 “啊……” 剧烈的痛苦让许望闻浑身仿若起舞般痉挛起来,他咬紧牙关,周身筋脉耸动,青筋暴起。 许希音被兄长激烈的反应吓得呆了,可她毕竟是医师,很快恢复过来。她用双手将许望闻的头转到闻人韶的颈边,同时大叫:“哥!快!快喝他的血,这样你就不会心痛得那样厉害了。” 满脸惨白,不似人形的许望闻,碰到昏迷中的闻人韶脖颈。 嘴唇抚着那人光滑的皮肤,张开口,牙齿都抵住闻人韶的筋脉。 没有血色的舌尖,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贪婪的舔吻。 可下一瞬,许望闻低下头,痛苦的呻吟一声,断断续续道: “把……银针……给我。” “银针?” 许希音急急忙忙掏出一卷羊皮,摊开羊皮,里面刺着细密的银针。 许望闻呼吸微弱,嘴唇的颜色惨白得犹如白纸一般。他用右手抚胸,手指呈现爪状,做出要将心脏生生挖出来的动作。尽管许望闻竭力忍耐,咬紧牙关,咬得口部沁血,却仍然痛得浑身颤抖,好像再也承受不住。 许望闻喉中发出痛苦的声音,太痛了。 他也知道,用换心手术换来一颗沾有寒龙卧雪血液的病心,不会是件舒服的事。可许望闻也没想过,这竟然会那么痛,痛得好似要从心脏处把他活活撕裂。许望闻艰难地举起一根银针,朝自己右臂的云门穴扎去。 许希音与兄长均是修行医道,然而她的医术远没有许望闻精湛。一时间,许希音也不知道哥哥到底要怎样,只是见他痛得厉害,忍不住催促道:“哥,你还在等什么?快喝闻人师兄的血,不这样的话,你会被活活疼死。” 许望闻仿若没有听见一般,他长吸口气,竭力忍耐身体的颤抖,落针稳而准,扎在云门穴上。 扎了一针后,许望闻似乎能够忍耐了些。这一次,他同时拿起三根银针,扎在清冷渊、天井、曲池三处。 许希音看出了些名堂,她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兄长,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越来越多的银针落在许望闻的身上,银针刺破许望闻的皮肤,拔出些微的寒气。 寒气似冰,将银针冻得坚硬无比。 等许望闻将银针从身体上拔下来时,他终于能够忍耐那噬骨的痛楚,不再痉挛,而是颓然躺回床榻,喘息不止。 许望闻侧过头,看着闻人韶昏睡的侧脸,眼神复杂。 许希音的眼神同样复杂怅然,她看着筋疲力尽的兄长,开口时声音苦涩: “……哥,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妹妹的声音,许望闻才转了眼睛,望向许希音。 他惨白无色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张开口想要说话,却只发出莫名的气音。 许希音忍不住落下泪来,喃喃道:“你在做什么?你……你用银针压制,勉强自己不饮闻人师兄的血。可是……你能一天如此,你能天天如此吗?” 本以为这样的询问能让许望闻醒悟,谁知兄长非但没有想明白,反而露出坚毅的神情,他断断续续地说:“只要我不曾饮过他的血,就能控制得住。一旦饮过一次,下次便忍不住了……希音,我总不能心痛时,常常去饮闻人的血。” “哥,你把心给了他,你救了他的命,饮他的血又怎么样?” 许望闻笑着摇了摇头,他又看向闻人韶的侧脸,轻声说:“日后你二人成亲,我这样,对你们都不好。既然有银针能够缓解疼痛,以此代之,何乐而不为呢。” “可……这银针压制,能减缓你多少疼痛?” “……” “哥!你真是……你真是太糊涂!”许希音大叫,哭着跑出了房间。 许希音一向最崇敬兄长,将他的话视为圭臬,一句‘糊涂’已是最出格的责备了。 只是许望闻也没有生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闻人韶的侧脸,因为胸口的疼痛,他无法入眠,只能这样看着闻人韶,多少好受了些。 他没有回答的是,仅靠银针压制,当然不能缓解多少痛楚,只能将许望闻胸口的疼痛从无法忍耐变成可以咬牙忍耐而已。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许望闻心想,虽然饮下闻人的血能够有效的缓解痛楚,可是饮下一次就会又第二次、第三次……日后,他总不能时时搂着闻人韶的脖子,凑上去咬他、吸他的血。这样很不好。 许望闻深吸一口气,艰难地侧过身,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心中多少有些痛楚地想,等妹妹与闻人韶成亲后,许望闻可是要离他二人远远的,他不能再靠近闻人韶了。 即使是血脉至亲,有时候许希音也不能理解自家兄长为何那样执着的要自己与闻人师兄结亲。只有许望闻心里清楚,为何执意要把妹妹托付给闻人韶。 因为那个男人,他是四洲天地间最好的人,如果要把希音托付给别人,许望闻只放心闻人韶。 第124章 而闻人韶, 他也值得最好的。虽然闻人韶曾经开玩笑说, 比起他的小妹,更喜欢许望闻, 但许望闻知道他这是戏言。许希音相貌柔美, 性格也温润, 还是女子,更容易繁衍后代, 比起许望闻, 不知道要好多少…… 他们两个才是最适合的。 至于自己,许望闻的右手轻轻放在胸口处, 安慰地想。 有这一颗心, 就足够了。 哪怕这是一颗病变的, 将会带给他无穷痛苦的心,许望闻也甘之如饴。 过了三五日,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闻人韶醒了。 他的精神很好,第一日就喝下三碗粥, 第二日便能起身下床。 到了第三日, 闻人韶可以走出房间, 喝茶赏花了。 闻人韶的身体是康复了,他坐在石凳上,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照在闻人韶的双手手掌上。闻人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做出合拢的动作,复又摊开。 难以想象, 这手的主人前几日还被折磨的呕血昏迷,可到了今日他竟然恢复成这样,与常人无异。 正在啧啧感慨,眼前的阳光忽然一暗。 有身着黑衣,身材妙曼的女子,风一样坐在闻人韶面前。她手撑石桌,化出一个茶杯,自己倒了一杯后仰头饮下,开口道: “闻人师兄,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昏迷,所以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实上几日前我的哥哥许望闻也是刚刚醒来,那是因为我为你二人换了心脏,我哥哥救了你的性命。他为了你,忍受痛苦,仅靠银针压制……” 大概是看不下去闻人韶这幅悠闲的模样,许希音忍了几天,实在忍不住,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都讲给闻人韶听。 讲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讲完。 许希音本来以为闻人韶听了这些话,会多少露出感动、震惊的神情。可事实上闻人韶表情十分冷静,举起茶杯慢慢喝茶,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还听得津津有味。 许希音微怒道:“闻人师兄,你听懂了吗?” “当然。” “你……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 “有,有啊。”闻人韶放下茶杯,道:“这些话是你哥哥让你同我说的吗?” 许希音一怔,摇头。 “那便是了。”闻人韶道:“据我所知,救我性命的,不是你,而是你哥哥。我只欠了你哥哥的人情,可没欠你的。” “……” “你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说到这里,闻人韶轻笑一声:“日后他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他让我撵狗,我不会赶鸡。他想让我娶你,我二话不说。他不想见我,我绝不在他面前露面。他要我活我就活,要我死我便死。怎么样,这样够乖吗?” 许希音默然,良久,她道:“我哥……他心里不想这样的。” “你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你更不知道。”闻人韶道:“以前我也以为他是性格别扭。但到了今日,我欠了他一条人命债,可不敢忤逆我的救命恩人。总之,日后他要我怎样我便怎样。你莫要再来劝我。劝我我也不听,哈哈。” 闻人韶大笑两声,抬手要摸许希音的脸颊:“你哥哥让我们两个早日成亲,我们可要抓紧时间,培养感情才是。”“……你!”许希音甩开他的手,猛地从石凳上站起,转身就走。 闻人韶看着许希音的背影,脸上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眼底却显得有些冷漠。 正在这时,有苦终宗的弟子由外归来。 闻人韶性格外向,开朗活泼,众师弟都与这师兄感情很好,见到闻人韶独自一人坐在石桌边,弟子们大大咧咧地围了上去。 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闻人师兄,你又把许师姐气走了。” “还好许师兄不在,否则定要同你争论一番。” “许师兄虽然儒雅亲和,但对待闻人师兄太也严苛,令人不爽。” 其余师兄弟纷纷赞同:“是啊……呃!” 闻人韶伸出手,手中化出一根竹板,迅猛抽下,将最开始议论许望闻的,和后面赞同的师弟手板打得通红发亮。 “目无尊长,言语议论师兄,该打。” 众师弟大惊,不知闻人师兄这是怎么了,各个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年纪小的师弟转移话题,道:“闻人师兄,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不如明日随我们一起去巫山界探寻仙藏。我们几个修为低,尝试了许多次,也没攀上巫山湍流。” “是啊,闻人师兄,你陪我们去寻仙藏传承吧。” “没有闻人师兄好生无趣。” “被其他宗门抢得先机就不好了……” “……” 听着师弟们叽叽喳喳的言语,闻人韶眼角余光望向城镇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房间,像是故意说给谁听似的,道:“去问你们许师兄罢。” “嗯?许师兄?” “是啊,他不让我去,我不敢去。”闻人韶道:“他说让我去,我不敢不去。” 昏暗的房间里,许望闻身着单薄的白衣,唇色惨白,靠坐在窗棂附近。 右手手臂上,扎着密密麻麻的细韧银针。 听了远处闻人韶若有若无的声音,许望闻阖上双眼,眉间痛苦地皱了起来。 “咦,闻人师兄,你什么时候这样听许师兄的话啦?” 闻人韶笑笑:“理应如此。” 众师弟不知道闻人韶这是耍什么花样,各个露出惊疑的表情,觉得今日闻人师兄有些奇怪。 要知道许望闻性情儒雅,颇有傲骨,看不惯闻人韶的做事风格。经常是见到闻人的面也不开口招呼。 一来二去,众人便知闻人师兄和许望闻不对付。再加上他两人同岁,互为同辈中最大的对手,关系自然不会很亲密。 却不知闻人韶今日是怎么了,难不成这是在说反话? 很快有人想到,大叫:“我知道了,闻人师兄,你前几日病得不轻,是许师兄替你治的病,是不是?怪不得你要听他的话了。” 闻人韶想了想,抬起手指轻点:“聪明。” 其余弟子这才明白,纷纷道:“怪不得呢。” “许师兄医术高明,早有耳闻。” “闻人师兄这次欠了许师兄的人情债,可要好好安生几日。” “对嘛,不过闻人师兄,你到底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巫山界?” 闻人韶道:“都说了,全听你许师兄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去问问!” “不错!我们现在就去!” 众师弟推着闻人韶,嘻嘻哈哈朝许望闻的房间走去。 站在床边的许望闻听到这话,连忙朝房间的床榻疾走两步。 他喘息急促,额间有大量冷汗沁出。靠近床边时,许望闻重重躺在床上,引得胸口疼痛,不由呻吟出声,显得虚弱至极。 为了不让苦终宗的这些小辈们惊慌,他们大多不知道许望闻是给闻人韶做了换心手术,也不知道许望闻此时体质虚弱,病得厉害,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见外人。 闻人韶应该是知道的,可不知为何没有拦阻。 年纪最小的师弟轻轻敲了两下门后,毫不在意地将门推开,口中说:“许师兄,我们来看望你……” 刚一踏进房门,便被屋内浓郁的草药味呛得一愣。 愣神时没有说话,闻人韶已随着众人脚步,进入房间。 看到许望闻斜躺着,背对众人。 不过几日,许望闻便瘦了下来,透过宗门劲装下可以看到他突出的肩胛骨。 许望闻咳了两声,轻轻道:“当真是来看望我的吗?” 那师弟显得有些窘迫,红着脸说:“是……是啊。师兄,你这样躺着,可是身体不适吗?若是打扰了你休息,我们改日再来。” 许望闻喘了口气,道:“不必。你们有话,便说了吧。” 众人互相看着对方,感受到许望闻诡异的虚弱,都没有人主动开口。 反而是闻人韶戏谑着讲了出来:“你的这些小师弟,想让我陪他们去巫山界,你说呢?” 尽管许望闻之前已经偷偷听到,然而闻人韶正大光明的讲出来时,他还是沉默了。 众师弟感受着莫名的气氛,心中多有忐忑。 许师兄病得这样厉害,看上去连床都下不来,这种时候是不应该叫闻人师兄同他们出去的。 想来闻人师兄也应当是更愿意留下来照看许师兄。 只是不知道为何方才闻人韶没有拒绝? 当时,便有师弟开口道:“许师兄,不必了,让闻人师兄留下来看顾你……” “不必。”许望闻背对着众人,摆了摆手,停顿了好一会儿后,对闻人韶说:“——你的病全都好了。仙藏传承不等人,你便同我妹妹一起去罢。” 闻人韶发出了一声感慨,过了一会儿才说:“许师兄这般吩咐,我敢不从?这便去擦拭仙剑,明日启程。” 说罢,一展衣摆,转身离去。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许望闻把脸紧紧靠在枕头上,说:“你们也走。” 众师弟听他言语不快,没敢说什么,急忙从许望闻房间退出。 关上门了,才有弟子小声议论:“许师兄怎么病成这样?” “虽然没有见到他的正面,也觉得他很是虚弱。” “是啊。他的手臂上扎满了银针!” “闻人师兄若是早些告诉我们,我们也不会闯进去打扰许师兄……” 听着众人逐渐远去的足音,许望闻闭上眼,忽觉眼前发黑,胸口猛地痛起来。身体叫嚣着要见那个人,要咬破他的皮肤,要舔舐他的鲜血。 许望闻紧咬牙关,满身是汗的摸索着,找到自己的银针,颤抖着在身体的穴位上深深扎下。 许望闻用力抓紧胸口的衣襟。 这颗心,这颗病坏的心脏,好像被开了一个大洞,痛得那样厉害。 第二日。 许希音震惊地看着闻人韶,道:“什么?你说哥哥让我二人去探寻仙藏?” “嗯。”闻人韶坐在石块上,手举大刀,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那怎么行!我们都离开了,谁来照看他呢?” “……”闻人韶轻蔑地看着许希音,一条腿从石块上放下,道:“大胆。你哥哥的意思,你也敢违抗?” “可是……” “没有可是。”闻人韶打断她道:“昨日许望闻就是这样说的,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了。你若不信,自行去问。……仙藏不等人,呵呵,我们也不等你。你去问,我们先走了。” 许希音大怒道:“你这混账,若不是我哥哥,你早就死得——” 忽听得远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有男子声音沙哑,喊道: “希音!” 许希音连忙住口,回过头,见到那男子,有些担忧地说:“哥……” 第125章 许望闻站在门边, 手撑房门, 他看上去精神不好,脸色青白, 身体摇摇晃晃。 但一双眼睛明亮幽深, 黑漆漆的看着闻人韶。 看了一眼又去看自家妹妹。许望闻道:“你同闻人去罢。” “哥, 你怎么出来了?你不能……” “好了。”许望闻极有威严地看了一眼许希音,道:“不必再多说, 快去。” 许希音默然。 她的兄长对她虽然好, 但平日里积威慎重,是个很严厉的人。从小到大都是由他照管许希音的一切, 许希音不愿也不敢反抗许望闻。 她挣扎了一下, 不情愿地看着闻人韶, 道:“好。哥,你保重身体。” 许望闻点了点头,又看向闻人韶。 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但最终许望闻什么也没有说, 他转过身关上门, 脊背靠在门上, 像是要犯病一样颤抖。 闻人韶笑了笑,对许希音说:“听到没有?快跟我走。我是这里最早入宗门的人,一路上,你要听我的,否则我就把你踢回来,让你哥哥管教你。” 许希音哼了一声, 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许望闻的房门,见闻人韶与其他师兄弟走得远了,她才无可奈何地背上剑,跟了上去。 一路上,听得有师弟絮絮叨叨地说。“……这仙藏传承共有两个,听闻,两道传承中,一道颇为凶险,另外一道相对安全。” “都说仙藏传承是在巫山界中,可实际上,这样说并不准确。” “这仙藏传承,是在树上。” 闻人韶久未出门,并不太了解仙藏的情况,一听这话,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树上?” 那说话的师弟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树上!’这树形状奇异,无法开花,也无法结果。远远望去,飘然轻盈,状似疾奔的麒麟……” 闻人韶惊道:“刚麟树?!仙藏传承,怎么会在刚麟树上?” “闻人师兄,这两道仙藏传承,皆是出于出窍期修士的手笔。那出窍修士施展大能之术,在每一棵刚麟树上都布下传送阵法。修士碰到刚麟树树干,便会被传送到仙藏传承之中。” “这样说来,我们最首要的任务,便是找寻刚麟树了。” “正是。”那弟子神情有些严肃,道:“巫山界占地广阔,刚麟树又十分罕见,导致苦终宗一行人寻找良久,也没有找到一棵。” 闻人韶叹了口气,说:“既然刚麟树上有传送阵法,那么正阳仙宗的小仙主与临子初恐怕便是找到了刚麟树,被传送到仙藏传承中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分开行动,寻到刚麟树后,以本门信号互相通知。” 众弟子齐齐道:“是!” 如鸟兽逃窜,四散开来,很快就不见踪影。 冻森荒原,巫山界内,残剑林中。 临子初盘膝坐在离千晴一丈左右的距离外,为他护持,眼睛紧紧盯着千晴,面色愈发凝重。 突破金丹,需要吸收大量的灵力。千晴资质特殊,开脉至额,更是需要难以估算的浩瀚灵力。 只是冻森荒原灵气匮乏,临子初将自己全部的灵石拿出,作聚灵阵,也只是勉强够现在用的。 幸而千晴突破金丹的速度并不是那样快,这样看来,应该能坚持一会儿。 临子初颇为焦急的向上传音,呼唤邓林老仙。 邓林老仙却一直没有回答,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而此刻的千晴,全身心都投入在凝聚体内金丹中,丝毫没有感受到临子初的急躁。 他陷入了一种古怪而奇异的境界中,好似重回母体孕育,周身变得干净、轻盈。 有什么东西,混着灵力,缓缓在丹田凝聚。 这动静引得丹田内的却炎二鹤惊动,发出啼叫。 玄妙的感觉持续的时间越长,千晴越能感觉体内充满了力量,很快丹田处出现了米粒大小的金色圆点。 圆点不断的吞吐周围的灵力。 就在这时,千晴耳畔忽然响起霹雳也似的怒喝声。 “你所修之道,为何道?” 千晴正在专心化丹,被这声音打断,忍不住浑身一震。 丹田内的金丹吞吐灵力的速度也变缓了。 千晴双眼紧闭,心中回答道: “所修之道,为御兽道。” 那霹雳似得声音道:“御兽者,驱使万兽,为万物生灵无上至尊。你这小儿,不配修行御兽之道!” 听到这话,千晴心里陡然升起怒意。 但在晋升中情绪这样波动,绝不是一件好事。 修士晋升,牵动天地雷劫,引来艰险考验,心魔劫是金丹修为以下修士渡劫最常见的劫数。 而克制心魔劫的要义就是不能被心魔牵动情绪,否则容易陷入心魔中不能自拔,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堕落成魔。 千晴不得不分出心神,悍然对抗。 他心中道:“大道繁杂,修士选择修行之道也不尽相同。修行之路,没有听说过配与不配,只有适不适合之分。适合不适合,非以他人言语为尺度,能成为尺度的,是修士自己的选择!” “只要修士选择了,就是适合。” 千晴不卑不亢道:“我既选择御兽道,日后能成为万兽至尊也好,不能成为也罢。”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心魔之音又道:“你口中虽这样说,然则心中却想凌驾万物,成为御兽至尊。” “心中所想,又有何妨,”千晴道:“我年纪轻,日后却未必不能闯出自己的天地。” “不错,你身为尊族望我家唯一的子嗣,又是东昆仙主的遗子,正阳仙宗嫡系正统弟子。即便没有成就,也会被这两大势力的修行资源堆出成就。” 千晴额间冒出一根青筋,道:“我幼年长期流浪在外,即便如此,开脉也开到额间,本身的修行资质已是足够傲视,非宗门家族堆砌而成。” 那霹雳声响的心魔劫步步紧逼:“你所选之道为御兽之道,却无法驾驭本命神兽。你额间有神兽伏龙,靠父亲仙主遗骨镇压,一旦遗骨不能镇压,伏龙噬主,你不得好死!” 千晴道:“镇压伏龙的不仅是我父亲的遗骨,还有却炎二鹤。却炎二鹤在我丹田处,受我驱使,如我手臂。它镇压便如我镇压。” “但你终究无法收服伏龙!” “收服不了,那又如何!我父亲东昆仙主高达出窍修为,也没有收服伏龙。”千晴道:“况且岁深月长,后事未定,谁能断言我无法收服伏龙!” 言罢,只听得千晴叹道:“云何求道?谓如实知自心。我思索良久,最终选择御兽道,区区言语干扰,无法阻挡我求道之心。” 只见千晴额间有银色圆点,聚集灵力,白光大盛。 他盘膝端坐在万千残剑中,气势庄严,左手结无畏印、右手做天干地支印。 千晴在这泥地破剑环绕的地方渡劫金丹,周身灵气剧烈运转,形成呼啸的狂风。他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身后束发狂飞,眉宇间隐约有了得道修士的气魄。 便见千晴体内,丹田处,米粒大小的金丹顺着一个方向旋转,渐渐化成花生大小、拇指大小。 金丹的表面也变得充满光泽,散发着磅礴的灵力。 千晴本身体质特殊,能吸收足够的灵力。又是经过常年的积累,道心坚定,方才凝聚金丹。是以千晴丹田的金丹凝实稳固,非同小可。 可就在这时,那心魔劫之音忽然开口,道: “你在这冻森荒原凝成金丹,修为大涨,可却没有想过你那爱侣临子初的情况。” 听到‘临子初’三字,千晴不由一怔。然而在这要紧关头,他实在不能多加分神,只好闭口不做理会。 那心魔劫之音又道:“冻森荒原灵气匮乏,你凝聚金丹需要无量灵力。临子初区区金丹修士,能有多少灵石储备?这会儿他把自己全部的灵石都洒在你周身,但也不够你突破金丹所需的灵力……” 千晴心中大惊。这心魔劫是天地劫数,只会扰乱修士心绪,却无法思考,更没办法说谎。 千晴下意识知道,心魔劫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是自己想听的。 他应该任其去说,不作理会,尽快凝成金丹。 可是接下来的话千晴一字未漏的听了。 “临子初再也没有灵石。”那心魔劫声若轰雷,字字清晰,道:“于是他在自己双手手腕处割了两条伤口,以血脉中蕴含的灵力,供你结丹。” 只见千晴肩膀忽然一震,不一会儿,有细若丝线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修士血脉中蕴含着大量凝聚的灵力,有些高级的阵法需要大量灵力,连极品灵石也无法满足时,修士便会割破手指,用以结阵。 这心魔劫之音又道:“若你突破金丹,临子初恐怕会被吸成人干。他心中情愿,早已能够为你去死,你自然知晓。” 千晴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也是如此。望我千晴,你就算突破金丹又有何用,你根本没有任何长进!” 心魔劫是金丹期以下修士最常见的劫数,这劫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即使是大乘期的修士,有时也拿它没有办法。 只要是人,心中都有弱点,千晴的弱点,便是临子初了。 这十年间,千晴无数次抚摸枕边青绿色的刚卯,想到自己可能想不起刚卯的主人,他就几欲发狂。 这会儿心魔劫之音寥寥数语,勾起他心底最不愿面对的事情,让千晴情绪不稳,颤抖着咳出血来。 丹田处的却炎二鹤感受到千晴异样,展翅高鸣,乱作一团。 额间的银点颜色愈加明亮,有模糊的龙形身影,在那银点中咆哮着游动。 平日里千晴情绪稳定时,只有引龙阵能将伏龙自他额间引出。 然而此时千晴情绪大变,额间神兽鳞片抖动,引得周身银链铮铮作响。 伏龙猛然睁开一双血红双瞳,刹那间,杀气冲天。 残剑林中,原本站在一旁替千晴守护的临子初,此时已是盘膝端坐的姿势。 他的双手手腕各有一道划成‘十’字的伤口。有血滴缓缓流向半空,朝千晴那边飞去。 千晴资质不凡,道心也坚固,前期凝结金丹十分顺利。 这让临子初松了口气,暗暗替千晴欣喜。 但不知为何,就在千晴即将要缔结金丹之际,他吞吐灵力的速度忽而变慢,甚至有些凝滞。 不一会儿,千晴的唇边就流出鲜血,是身受重伤的表现。 临子初大惊,他不知发生了什么,想要上前护住千晴。然而他此时正坐在聚灵阵阵眼位置,轻易不能动弹。 更糟糕的是,又有千晴额间伏龙游动,仙主遗骨时闪时灭,竟尔是逐渐有了压制不住伏龙的趋势。 “不好,”临子初惊道,“伏龙噬主,阿晴……” 正是急得心神不宁、面色惨白之际。 忽然间,残剑林中,有一狂傲的女音震天动地: “如此劫数,要引伏龙反噬,毁我小公爷金丹,断他修仙之路,当真可恶、可恶、可恶至极!” 那声音震得临子初眯起双眼。他感受到一股强大到难以言喻的灵力,自千晴胸前散发而出。 女音癫狂的怒吼回荡在临子初耳边。他眼前闪过一道红光,有红袍女修虚影,背对着临子初,站在千晴面前。 只见这红袍女修抬手一挥,浩瀚的灵力喷薄而出,不仅切断临子初的聚灵阵,也转瞬间满足了千晴凝聚金丹所需要的灵力。 临子初的手腕登时不再流血,心中一喜,他早知知道千晴师门不会放任他一人身陷险境,这女子定是千晴的后盾了。临子初站起身朝千晴靠近,急切地说:“你……” “不要过来。”那红衣女修道:“伏龙躁动,你修为不够,贸然靠近,会伤了你。” “前辈,”临子初声音沙哑道:“在下只想知道,阿晴可否无碍?” 那红衣女修似乎愣了一下,她转过头,颇有好感地看了临子初一眼。 半晌,柔声说:“小公爷无事,只是睡了过去。你且看。”红袍女修背对着临子初坐下,双手分别揽住千晴的背部以及腿弯,将他搂在怀中。有一颗饱满、圆润,鸟蛋大小的金丹凝聚在千晴丹田内,吞吐灵力,散发着深不可测的气息。 红袍女修面容肃然,她抬起右手食指,在离千晴额间三寸远的地方虚空一指。 伏龙身影剧烈挣扎,却像是被捏了七寸一般,狂躁的气息很快不情愿地被压制下来,神兽重新陷入沉睡之中。 直到这会儿,红衣女修方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她看了看怀中昏睡的千晴,又看了看临子初,微笑道:“你便是临家的少庄主,临子初了。阿毛给我讲了许多有关你的事……” 临子初上前两步,面对着红袍女修坐下。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千晴,抬起手将他唇边的血迹擦干后,临子初才道: “这位前辈,若在下没有猜错,你应该是东昆仙主座下,婉仙——” 红袍女修打断道:“婉娘。” “……”临子初不知所然。 那红袍女子说:“你可与小公爷一样,唤我婉娘。孩子,把手抬起来,我来替你疗伤。” 临子初神情一窘,顿了顿,抬起两只手腕。 婉仙看着临子初手腕处割破的伤痕,眼睛里好像有珠光晃动,她轻叹了口气,将千晴放到临子初怀里,自己则分别握住临子初的手腕。 临子初只觉得原本略有痛感的手腕忽然止住疼痛,他刚要道谢,却听婉仙抢先开口道:“好孩子,婉娘旧伤发作,平日里只是藏在小公爷胸口中,轻易不能出来。” 临子初不由一怔,下意识看向红袍女修胸口处横亘着的狰狞伤口。 婉仙微笑着说:“有你陪在小公爷身边,我总算是能安心了。却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说着,婉仙的虚影变得愈发模糊,仿佛要透明一般。 临子初手心中忽然一重,他低头看去,就见掌心里多了一个圆口的瓷瓶。 “婉……婉娘前辈,”临子初道:“这是?” 红袍女修笑着的脸全然隐去,只留下一道清晰的女音。 “这是男子合欢的助兴之物,你且好好使用。” 临子初神情窘迫,开口道:“我们……” 只是婉娘早已重新回到千晴心脏处,无声的守护,只等下一次千晴遇到危险时,才会出现,不见了踪影。 临子初闭上嘴,沉默了。 他右手紧紧握着那圆口的瓷瓶,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将瓷瓶收到袖中。 却说,千晴在冲击金丹时遭到心魔干扰,身受重伤。可他体质特殊,愈合能力又强,本该不会就这样长睡不醒。 临子初坐在一片残剑中,怀中抱着千晴,心情焦躁。不知道千晴这是怎么了。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千晴右手食指微微一动,复而睁开双眼。 临子初看似闭目打坐,实则投下神识时刻关注千晴,一感受到怀中之人的动静后,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搂得更紧,凑近了问:“阿晴?” 千晴沉默着看着临子初,顿了顿,他撑手起来,应了一声。 “你感觉怎么样?” “……”千晴背对着临子初坐直身体,没有回答。 临子初这才发现千晴的状态很不对劲,他膝行向前,想要绕到千晴前面,同时低声问:“怎么了?” “别过来。”千晴深深低着头,忽然开口阻止临子初的靠近。 临子初一怔,下意识听了千晴的话,没再动弹。 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要再次靠近。可是之前他已经停了下来,现在就不好再贸然靠近。 临子初犹豫着,思索应该说些什么。 残剑林中陷入了古怪的沉寂。 “……是我错了。” 不久,千晴打破了寂静。他强忍着,声音却显得有些沙哑。 “……我不应该选在这里渡劫,”千晴莫名道,“冻森荒原灵气稀薄,害你担心,是我不对。” 听了这话,临子初忽然陷入沉默。 千晴低着头,轻声说:“真难堪,让你看到我这般……” “……” 第126章 “你的手怎么样?”千晴也不看临子初, 他等了一会儿, 故作轻松地问起别的,似乎是想转移话题。 身后的临子初却是谨慎的思考措词, 顿了顿, 说:“这里除了我, 没有别人。何谈难堪二字?” 千晴又沉默了。 “我想不清楚,你我之间, 何事能提‘难堪’?你做了什么, 能让你觉得在我面前丢了脸面?” 千晴的脸慢慢涨得通红。 不是的,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脸面问题。 那重要的是什么呢? 千晴忍不住想到, 心魔劫音最后说的那些话。 不错, 尽管他此刻入了正阳仙宗之门, 修行十年,然而处境竟然与十年前一般无二。他还是那个需要临子初舍命保护的弱者。 尽管临子初的言语已经是小心翼翼了,可千晴心绪不稳,一下子给逼得暴躁起来。 早些时候千晴陷入昏睡, 也是婉娘的手笔。她知道千晴争强好胜, 被心魔劫音激得心情激荡, 恐怕会造成一些影响,这才施展法术,让他陷入昏迷状态。 本以为这样休整一段时间后,千晴能够恢复平静。实际上也确实是恢复了平静,只可惜很快又被引得想起那段让他愤怒又无法辩解的事情。 千晴再也控制不住了,他的额间有青筋浮现, 强力压制呼吸,青筋平稳,后又暴起。 脸颊左近能够清晰的看到千晴咬牙的动作。他再也忍耐不住。 千晴摇晃的站起身,将一旁的临子初吓了一跳。 他仰头问:“阿晴……” 话音未落,忽见千晴双手后摆,仰头向天。 他长吸口气,胸腔鼓起,脖颈处筋脉耸动。 临子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也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愕然地看着千晴,闭上了嘴。 下一瞬,震耳的尖叫,打断了寂静的冻森荒原。 临子初猛地闭上眼,只感觉脸皮被狂风吹过,浑身上下亿万汗毛都朝向一个方向。 只见千晴站起身, 他控制不住地大喊出声,试图缓解身体的痛楚。 但这痛楚莫名其妙,无影无踪,千晴只能更倾尽一切的发泄着。 无形的声波自千晴口中发出,形成巨大的破坏。 残剑林中,数不尽的泥土被千晴震碎成渣。 整个冻森荒原的荒兽生灵都要被这声呐喊震惊,它们奔跑着逃窜,想要远远躲开那可怕的地方。 吼声震耳,甚至带着些微龙吟的霸道,低阶的小生物根本无从抵抗。 尽管如此,千晴还是没有忘记,自己身边有个重要的存在。 以千临二人为圆心,半径一里的土地,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然则千晴体质本就特殊,今又突破金丹,只靠声波就能牵引四方生灵逃窜。 整个残剑林也有些摇摇欲坠。 这个万万年形成的湖底洞穴,如今便要被摧毁了吗? 狂风中,临子初眯着眼,微微抬头。 便见千晴面色通红,双拳紧握,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 残剑林摧毁不摧毁,与他何干?临子初只知道,即便千晴的身体强硬程度堪比元婴,这样吼叫下去,也是受不了的。 不知为何,现在的千晴情绪暴走,无法控制,说不定会六亲不认,十分危险。 可临子初知道,就算再危险,自己也一定要过去。 千晴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中,他的情绪难以排遣,浑身好似火烧般灼热。实在是没有办法忍耐下去时,他站起身来。 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似乎舒服了一些。 可这舒服好像是镜花水月,他只好更加奋力,希望能够让自己快要爆炸的身体轻松。 身体似乎感受到了清凉的地方,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靠近。千晴愈发的暴躁,就在他几乎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时候,耳畔忽然听到有人喊。 “阿晴。” “阿晴。” “阿晴,过来,” 不知喊了多少声,千晴痉挛着微微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方才好像消失了的感觉慢慢回来,千晴只觉得肩头有些重。 自己的胸前,有温暖的体温。 千晴浑身颤抖,低下头看,发现自己竟是被人搂着脖子抱住了。 他微微睁大眼睛,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张着嘴,震耳的喊声从体内发出,但自己却无法控制。 搂着自己的人,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己,然后他缓缓的凑上前,亲了千晴的嘴唇,似乎是要将他的声音吞入腹中。 千晴似乎是想要挣扎的,可他感受到了怀中人那熟悉的气息,所以他最终还是没有动弹。 千晴那濒临崩溃的喊声,被临子初一点点的堵住,渐渐的,千晴止住了声音,他被临子初完全的吻住了。等到千晴的身体不再颤抖,临子初才慢慢松开手。他被震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关切地看着千晴。 只是千晴的情绪还是一样的危险,他呆呆的没有反应,似乎要把内心的情感封印,借此保护自己。 临子初又咳了起来,他边咳边将千晴抱到地上,抬手解开自己的衣襟,后又将千晴的外袍解开…… 千晴浑身难受,他好像被人关在了狭小的黑箱子中,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直到耳边听到熟悉的咳嗽声。那声音让千晴的身体忽然变热,他也不知道这咳嗽声有何熟悉,只是下意识的有一种受到保护的舒服感。 这咳声引导千晴睁开眼睛,他眯着眼,眼前似乎有微光闪过。 身体没有之前那样难受,有冰凉得让人忍不住叹息的温度凑了上来。 朦胧间,千晴似乎是看到了一些画面。 那双皓白的手,手背根骨分明,手指紧紧抓着残剑林中的松软泥土,复又松开,后又抓紧。 千晴被那双手吸引了,他将那双手抓到怀中,不容反抗地放到唇边,舔着手心,又把手指放到口中噬咬。 “大哥……” 冻森荒原,巫山界内。 嗖嗖嗖—— 几道身影飞速的略过树枝,卷起树叶飞滚,惊得附近昆虫展翅。 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踩着树枝,用力前跃。她的动作好似流水般顺畅,笔直向前。然而女子的心绪却好像被身后牵引,时不时的,女子就会扭头向后看看。 “小心。”上唇有一簇整齐的小胡子,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少年轻声提醒:“你要撞树吗?不要的话,看着前面。” “你……”黑披风的女子哼了一声,瞪了闻人韶一眼。 被闻人韶训斥的女子,就是许希音了。 两人前来巫山界寻找仙藏传承,被告知刚麟树便是传承的传送阵法,这会儿两人聚在此处,便是要一起找寻刚麟树了。 许希音不听劝告,又向后看了两眼,犹豫了一会儿,说: “你这个家伙。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什么?你说的是人话吗?为什么我听不懂?” “装蒜!”许希音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传音过来:“你难道不知道?我哥哥就在后面,跟着我们。” “哦。”闻人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前几日我们出发时,许兄好像还是一副虚弱的模样。原来这么快就恢复了,可喜可贺。怎么,你是要我等等许兄,我们三个一起上路吗?” 许希音怒道:“什么恢复了?你没看师兄和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吗?他……他伤得那样厉害……你也不……不关心他。” 说着说着,许希音竟是要落下泪来。 闻言,闻人韶停下脚步。 许希音戒备地看着闻人韶,问:“你要怎样?” “你说我不关心许兄,那好罢,”闻人韶道:“我这就去找他,背着他一起上路。” 说着闻人韶就转过身,似乎要向后面跑。 许希音忙道:“不!哥哥绝不想被我们发现,这……这不行。” 闻人韶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说:“这也不行,那也不对,你要我怎样?” 一时间许希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闻人韶催促道:“走不走?再停下来,你哥哥该发现了。” 许希音这才重新向前走,脚步非同寻常的沉重。她用手擦了擦眼泪,低声说:“哥哥跟在我们身后,恐怕是担心我们在巫山界会遇到危险,特意过来保护。只是他受了伤,跟不上来,反而越落越远。” 闻人韶嗤笑道:“他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还来保护我们,不自量力。” “嗖!” 一直飞镖朝闻人韶脸上飞来,闻人韶似乎早已料到,向后倾身,躲了过去。 “你这混账!”许希音完全是震怒了:“他的伤是谁害的?你这狼心狗肺的,我哥哥那般对你……” 闻人韶脸色一沉,忽然从背后抽出两把大刀。 刀光闪耀,朝许希音猛砍过来。 边砍边说:“你这婆娘,这几日没少骂我。我看在你哥哥的份上,放你一马,如今倒是要让你知道,我闻人韶可不是那么好骂的。” 许希音忙向后退,躲过闻人韶的攻击,道:“别,别出刀,万一被我哥发现了就不好了。” “哼。”闻人韶冷哼一声,将双刀收回,喃喃地说:“你们兄妹俩,一个比一个不讲理。老子不干了,出了冻森荒原,我就一人给你们一刀,再给自己一刀。那可清净了。” 许希音眼眶还是红的,听了这话,更是哭道:“不用你给我哥一刀,你出了冻森荒原,他也别想活了。” 听了这话,闻人韶更是郁闷,他偏过头,看着许希音,说:“你这么不愿意,当初为何要给我和你哥换心?直接看着我死,不是更好吗?” “……”许希音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前方,道:“这话何必问我。你……虽然我哥哥不让我说……但恐怕你也能感觉得到。” 闻人韶沉默了。 许希音道:“我哥哥不知中了什么邪,对你颇有好感,这件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谈话间,两人速度丝毫不慢,穿过无数树木丛林,将身后的身影,也落得渐渐远了。 闻人韶犹豫了好一会儿,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你死也不会说出口。你哥哥不想说,你呢,是他衷心的走狗,按理说也不会拂他意。怎么这会儿说出来了?” “闻人韶,我真恨你这张臭嘴。”许希音哭了两声,说:“他不说,难道你就不知道吗?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哥去死。唉,今日我同你说的话,千万不要被我哥哥知道,否则不等他被你那颗病心痛死,光是知道我对你说他喜欢你,我哥哥就要自我了断,以保全颜面了。” 闻人韶哭笑不得:“喜欢我,就是这么一件丢脸的事?非要自刎才能保全颜面?” “喜欢你当然不是。”许希音沉默着,过了半晌才说:“可惜他总以为你和我才是一对,喜欢你,相当于喜欢他的妹夫,这件事是绝对不行的。” 闻人韶露出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道:“是啊,他逼我娶你。我受他大恩,不得不还。无论他要我娶什么阿猫阿狗,也只好同意了。” 许希音不由的开始怀疑,自己那个端庄矜持,儒雅有礼的哥哥,到底看上这个无赖哪一点了? 她说:“你想娶我,我还不想嫁你呢。今日便是要同你说这件事。我问你,你到底是想让我哥哥活,还是想让他死?” “别总是说什么死啊,活的。”闻人韶道:“没有我,他照样活得好好的。那什么,他扎银针,不是扎得很好吗?” 许希音摇摇头,道:“不。我哥哥虽能用银针压制你的病心带来的痛苦,但终究不是彻底的解决办法。他必须要饮你的血,或者……” 说到这里,许希音诡异的停了一下,她扭过头,古怪的看着闻人韶。 闻人韶问:“或者?”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快说。” “……”许希音顿了顿,有些尴尬地说:“你以后就知道了。总之,你要是娶了我,那才是……我哥哥才是活不了了……” 说完,许希音捂住双眼,低下头。 闻人韶听她说的含蓄,也没什么表示,只道:“你再这样低着头,还捂着脸,真的要撞树上了。” 许希音红着眼,杀气腾腾地看着闻人韶。 闻人韶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看着许希音,说:“……我要他活。” “……” “我不仅要他活,我还要他。”闻人韶渐渐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他的眼神变得格外认真:“我要他心甘情愿的和我在一起,再也不想把我推到别人的身边。” 许希音看着闻人韶这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尽管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不知为何,愣了好一会儿。 说完这些话,闻人韶又收起那令人窒息的认真表情,嘴角勾出无所谓的微笑,道:“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忙。” 许希音问:“我?” “嗯。”闻人韶道:“我要你陪我演一场戏。” 许希音惊道:“演戏?什么戏?” “演给你哥哥看的一场戏。”闻人韶从容不迫的开口道。 那神情,让许希音怀疑,闻人韶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自己演一场戏给许望闻看。只是时机不够,一直等着,忍耐到现在,逼得许希音快要崩溃时,方才说了出来。 这种损人悦己的事情,像是闻人韶能做的出来的啊…… 冻森荒原,巫山界,残剑林。 纯白色的劲装浮在半空,好像吊床般承载着里面躺着的两个人。 向里看去,劲装里那两人依偎在一起,上下交叠,身上盖着的,则是一身火红的战袍。袍上绣有金纹图案,乃是正阳仙宗夏尊朱明仙尊座下弟子的火焰图腾。 不知过了多久,千晴的睫毛动了动,似乎是要睁开眼了。 他觉得自己的头很痛,所以在睁眼前,千晴抬起手臂,想要按住自己快要爆炸的头。 可手指刚动,忽然间摸到了凉而滑的皮肤。千晴一怔,连忙睁眼去看。 就见临子初整个人趴在自己身上,浑身赤裸的模样,耳垂下、脖颈处还有一个被吮得通红的吻痕。 千晴的右手把临子初牢牢搂在怀里,几乎是按压的姿势,这是导致临子初趴在千晴身上的原因。 而千晴的手臂刚刚碰到的皮肤,就是临子初赤裸的后背了。 千晴盯着临子初脖子上那个鲜红的吻痕,呆了呆,忽然有点慌张。他朦胧间记得那个吻痕,那是自己凑上去后,用牙咬,用嘴唇重重吮吸弄出来的痕迹。 这…… 千晴迷茫了,他竟然在把临子初带回宗族前、在礼成之前,与大哥……这个…… 正茫然时,趴在自己身上的人身体动了动,临子初睁开眼,看到千晴后,放了心。 他重新躺到千晴胸口前,抬手揉了揉千晴的头,问:“阿晴,你好了吗?” “我……”千晴犹豫道:“我很好。大哥,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只有临子初才能听到的音量。 临子初微笑着说:“不。你很好。” 却是引用了千晴的回答来回答他。 一时间,千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维持着之前的动作,那样抱着临子初。 越是这样亲密的姿势,千晴觉得身体越热,到后来更是僵硬无比,连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两人贴得这样近,千晴身体的每一寸变化,都不能瞒过临子初。 初时,临子初心中还有些忐忑赧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到这时,临子初才放下心来,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凑到千晴耳边,对着他的脸颊亲吻。 亲吻逐渐向下,一直凑到千晴唇边。 听着千晴急切的喘息,临子初微笑着将脸贴到千晴的脖颈旁,口中问: “……阿晴,还难堪吗?” “……”千晴茫然地问:“什么?” “你我二人,本是一体。”临子初紧紧搂住千晴的脖子,道:“二人同生共死,荣辱相关。你在我面前,与我在你面前,皆无需用到‘难堪’二字。自该如此。” 千晴‘啊’了一声,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只是这一刻,心里暖而涨,他觉得不再慌张,也不再难受了。 临子初轻声道:“我的性命交付给你,你亦然。莫要再说什么连累我之类的话……我再也不想听到,你把我们两个分开的说法。” 千晴将临子初抱在怀里,眼眶都有些热了。临子初一遍遍的吻他的眼睛,将他的眼角吻得干燥。千晴闭上眼任他吻着,喉咙也有些哽咽了。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中一遍遍的喊‘大哥’。 两人温存良久,几乎把对方的全身都吻尽。 千晴小小的伤感,尽数被临子初抚平。 少年人,正是意气风发,情绪难控的典型代表,两人翻来覆去,不知交合了多少次,只觉得无论如何也要不够,吻不够。 昏黑而寂静的残剑林,反而成了千晴记忆中最舒适最难忘的地方,他恨不得这一生一世再没有旁人打扰二人清净,能让他在此与临子初长相厮守。 但千晴也知,这不过是个奢望。 那一日,忽听得上方有清朗男声传音道: “啧啧,你们两个小辈如此惫懒。还不起床吗?” 千晴翻身将临子初盖住,手捏法诀,转瞬间,两人红、白长袍便已穿在身上。 临子初对邓林老仙说走就走,把千晴至于险地的行为非常不满,这会儿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千晴握住临子初的手,上前一步,道:“你这老头,怎么突然回来了?” 邓林老仙傲然道:“本上仙是这冻森荒原之主,我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仙藏传承处没有遇到好玩的小辈,弄得本上仙着实无聊。忽然想起你们两个,这就回来了。” 千晴惊道:“仙藏传承!你是去了仙藏传承?” 邓林老仙说:“是啊。你们两个,不也是为了仙藏传承来的吗?” “不错。仙藏传承人可多吗?” “多啊,当然多了。”邓林老仙得意道:“我打开残剑林,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有仙藏传承。不出本上仙所料,近些日子,整个冻森荒原的修士,几乎都在往巫山界赶。哈哈,真是热闹极了。” 千晴道:“既然如此,你放我二人上来,让我也去见识见识。” “不。”邓林老仙拒绝着,说:“你二人身上,都是小毛孩恋爱的酸臭气息,我放你们两个上来做什么?专程来熏本上仙吗?” 千晴笑了两声,道:“当然不,我要你放我们上来,与其他修士争夺仙藏!我二人的实力你是知道的。其他修士再怎么闹腾,也没有我们两个加起来好玩。” 第127章 邓林老仙哼了两声, 定睛一看, 说:“哦,你小子晋升金丹了啊。区区金丹, 就敢这样狂妄, 真是无耻。” “我不是无耻, ”千晴握着临子初的手,道:“我们这是实力。” 言语间, 眼中自信犹如灵气闪烁, 显然这几日与临子初耳厮鬓磨间,受到了莫大的安慰以及鼓舞, 勇气倍增。 “哦?”邓林老仙上下打量千晴, 轻蔑道:“前几日, 本上仙听到残剑林有异样声响。怎么,那个哭哭啼啼,吼叫着快要崩溃的小屁孩,不是你吗?” 千晴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道:“死老头, 你找打吗?” “哼, 我是你的前前辈,你胆敢这样同我讲话!”邓林老仙道:“你还想不想让我放你上来了?” “你不放我们上来,仙藏传承里,只靠那些弱鸡,太无聊了。” 邓林老仙道:“不错,还是把你们放到传承里好玩些。喂, 望我家的小子,你修行的是何种大道?” 说到这里,千晴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了,他沉声说:“是御兽之道。” “御兽之道……”邓林老仙一副不屑的表情,“怪不得刚才听你乱吼乱叫,隐约间有龙吟声。你是收服了什么龙吗?” “当然,”千晴道:“喂,快点把我们两个放上来。” “龙吗……哼,一定是什么不知名的小杂种了。臭小子,不准命令本上仙。”邓林老仙喃喃地说着,右手高抬。 只听得残剑池池水咆哮,渐渐露出下方的残剑林。 千临二人自残剑林中出来后,邓林老仙道:“随我来。” 朝巫山界深处走去。 千临二人疾步上前,跟在邓林老仙身后。 他二人只有金丹修为,邓林老仙却有大乘修为,行动风驰云卷,很快就看不见踪影。 这个时候,邓林老仙就会大骂着:“两个小废物。” 一边骂一边往回走,找到千临二人后,大声斥责。 如此三番两次后,邓林老仙怒道:“你们两个,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千晴道:“你我修为有差别,当然速度不同。” “废话,这用你说吗?”邓林老仙道:“本上仙已经将修为压制到金丹修为了,现在的速度,是寻常金丹修士就能做到的。” “……” “你们两个的挪移步伐有问题。学着我的动作,这样上前。” 说完,邓林老仙示意两人低头,同时动了动双脚。 一串流畅而奇妙的步法,展现在两人面前。 这步法别说临子初,就连千晴都没有见过,他惊讶道:“咦,这是什么步法?” 宗门所教的七十二中基础挪移步中,千晴从未见过这套步法。 邓林老仙得意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步法是我与蔺采昀共创的。好教你知,这步法名为‘腾云步法’。纵观四洲挪移术,只有少数能与腾云步法达到同样的速度。” “此话当真?” “你尽可一试。” 话音刚甫,邓林老仙的身影便已向前飘去。 千临二人紧随其后。刚一迈步,便已发现这阵法的奇妙之处。 快,腾云步法,果然同邓林老仙所说的那样,速度极快。 但很快的,千临二人也发现了这步法的不足之处,那就是这脚下的步法实在是太过于消耗灵力,若是对阵时使用,怕是没使出几个招数,就要手握灵石补充灵气。 不过这个缺点对千临二人倒也不算什么。毕竟他二人资质卓群,开脉点极高,体内储备的灵力也远胜旁人。 这样挪移了不一会儿,两人已是感受到这步法的不凡之处。 正在千晴想要测试自己体内的灵气能够支撑这腾云步法多久时,耳畔忽然听到邓林老仙愤怒的声音:“够了!已经到了,你们两个要跑到哪里去?” 千临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邓林老仙在后面气急败坏的模样。 两人忙往回走,邓林老仙怒道:“一个两个的,精神这般不集中。” 边骂边把千临二人带到一颗形状诡异的树前。 只见那树形状飘逸,树干好似疾奔的麒麟,无果无香,刚硬至极。 “手摸上去。”邓林老仙没好气的说:“摸上去后,就能进入仙藏传承中。说好了啊,你们两个想要拿到蔺采昀的传承,还需要自己的努力!只靠与本上仙认识这一点,是万万不够的。” 听了邓林老仙这话,千晴不由的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他们两个想靠这关系投机取巧似的。 邓林老仙又说:“至于本上仙我的传承。嗯……你们两个如果表现的好,本上仙再做考虑。喂,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摸!” 千临二人早已不耐烦听邓林老仙啰嗦,一听这话,不假思索地就将手按在刚麟树的树干上。 刹那间,只听得天地雷声,行云停滞。 这是法力极为强大的阵法被触发时引来的异动。 千晴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腾空而起,而后猛然一沉,磅礴的巨力推着千晴向前,身体好像要被甩出去一样。 慌乱间,千晴艰难地睁开眼睛,双手四处摸索,紧紧的抓住临子初的手后,这才安心的任由阵法将自己转移到未知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千晴眼前忽然亮了。他感觉脚下碰到了实地,于是一手护脸,一手抓着临子初,睁眼看向四方。 这一眼望去,当真令人震惊。 此处……此处还是冻森荒原吗? 便见千临二人挪移到的地方,占地极广,面前就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花海。 除此之外,这里灵气极为浓郁,几乎是要凝结成实质。浓郁的灵气好似一条条透明的丝带,缠绕在修士身边。 除了千晴与临子初外,这里还站着七八位服饰不一的男女修士。 见到千临二人被传送到此,他们也不如何惊讶。 等看清了千晴与临子初的脸后,就有人惊呼一声: “小公爷!” 千晴闻声转过头去。 就见奎山震惊的看着千晴。跟在奎山身边的,还有三个正阳仙宗的女修,那也是老熟人了,分别是蒲知彰仙君的独女蒲青萝,以及双胞胎姐妹明是、明非。 “奎山师兄。三位师妹,你们也来了。”千晴喊了一声,与临子初一同过去。 蒲青萝看到千晴瞪眼:“你怎么在这里?” “怪了,”千晴不客气道:“我在这里与你何干?” 蒲青萝愤怒,但当她看到千晴走近后,紧紧拉着临子初的手,不由一怔,后面的话就没说出来。 奎山见到千晴,自然是惊喜。只是其中惊讶超过了惊喜,他大叫道:“小公爷,你不是应该早就进仙藏传承里了吗?为何如今才出现在仙藏入口处?”“嗯?”千晴不解,“我为什么早就应该进来了?” “……这个……” “算了,日后再说。”千晴皱眉看着面前广袤无垠的花海,道:“抓紧时间,仙藏要紧。这个仙藏,究竟是什么情况,你们可知道吗?” 奎山道:“小公爷,这边来。” 五人随着奎山避开其余修士,到了个相对僻静,没有旁人的地方后。 奎山传音道:“我们也是刚刚进来这道仙藏传承,正要介绍。这仙藏传承,共有三关,分别是:百花缭乱、巫山云雨、星罗棋布。小公爷,我们面前的这片花海,就是首关:百花缭乱了。” “哦?” “同时,我们还打听到,”奎山一脸神秘,有些兴奋地说:“这座仙藏传承,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散修‘蔺采昀’所留下来的。这位散修形貌不凡,性情温和。这座传承也是较为温和的,比起另外一道邓林散修留下来的传承,安全许多。众多修士涌进这里,还没有听说哪个遇到了性命之忧。” “只可惜……” “只可惜这传承难度颇大。”奎山道:“数日下来,竟没有一位修士,突破‘百花缭乱’。” 听到这里,千晴与临子初齐齐转头,朝向花海望去。 便见远处风吹花起,叶展窸声,平静中,似乎蕴含着令人震慑的力量。 冻森荒原,巫山界。 有个脊背挺直、面色苍白的少年人,迈着不稳的步伐,似乎要找什么人一般,踉踉跄跄、却毫不气馁地追赶。 白日里有些刺眼的阳光照在这人的脸上,就见他额上沁出了狼狈的冷汗,他累急了,于是张开口呼吸,嘴唇惨白干裂。这人看上去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但即便如此,他仍是竭尽全力的向前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许望闻终于坚持不住,停了下来。他侧身靠在离自己最近的一颗酸枣树旁,摊开一卷羊皮,颤抖的手从中捏出一根纤细的银针,对准后,朝自己的右臂扎下。 许望闻的脸庞有些扭曲,他默默忍耐了一会儿,正要扎下第二针时。 沉寂的冻森荒原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女子尖锐的叫喊。 许望闻手中裹着羊皮的银针猛地掉掉在地上。 那女子似乎受到了剧烈的惊吓,这一声喊得又细又长,但许望闻很快就分辨出来,这定是自己妹妹许希音发出的喊声。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定然是遇到了危险或者紧急情况,否则不会这样失态出声。果不其然,下一瞬许望闻就看到妹妹向天扔出宗门求救信号。许望闻强忍痛楚,右手抚胸,急切地向前走去。 可是他的心脏实在是太痛了,那种几乎要把身体中每根血管脉络都撑破的痛楚,使得许望闻浑身是汗。他忽然想到,如果妹妹遇到危险,那么闻人韶的处境也不乐观。 他才刚接受过手术,身体还没有全然康复,不能这样惊吓。 想到这里,许望闻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闻人韶与许希音身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也是刚刚接受过手术,更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强行提着口气,竭力向前追赶。 幸而许望闻与闻人韶之间并没有太远的距离。当许望闻赶到时,就看见自己的妹妹与闻人韶的面前,赫然站着一只巨大的蜘蛛妖怪。 这妖怪有小山般高,本应该是蜘蛛头部的地方,修炼出了半个女人的身体。 这是妖怪法力有成的表现,再修炼百年左右,便能修炼出完整的人身。 尽管只有半个人身,却也不影响蜘蛛妖口吐人言。 便听得一阵夸张邪佞的恐怖笑声,那蜘蛛妖狂妄道: “你们三个,不知好歹,闯入我巫山界蜘蛛女妖的地盘。今日一个都别想走,全都留下来给我当晚食罢!” 原本耀眼的太阳忽然被乌云笼罩,四处阴风阵阵,吹得妖怪笑声回荡。 许希音惊道:“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望闻不答。他胸口欲裂,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他强忍着咬紧牙关,看了眼闻人韶,道:“结隔绝禁制!希音,你画除妖阵。” 闻人韶道:“隔绝禁制是要两个人一起画的,你行吗?” “快,不要废话。” 许望闻一急,终于忍不住,嘴角沁出一丝鲜血。 他手指颤抖,竭力配合闻人韶结隔绝禁制。然而不知是不是修士鲜血的味道刺激了面前这山峦大小的妖怪,那妖怪忽然发力,一股银色黏丝喷在许希音腰间。在妹妹的尖叫声中,蜘蛛女妖把许希音仍在在身后的蜘蛛网里。 蜘蛛女妖的身后,有密密麻麻,数不清数量的巨大蜘蛛网。许希音一人被黏在蛛网里,就好像昆虫一般。她吓得大喊,让许望闻的心都揪了起来。 正要说些什么,这边闻人韶紧随其后,也被蜘蛛女妖的黏丝扯到了身后的蛛网上。 闻人韶喊道:“救命啊!” 第128章 许望闻见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接连被抓, 急得额间青筋暴起, 他浑身颤抖,向前刚走了两步, 就不由低下头, 呕出大口的鲜血。 “好香!” 那蜘蛛女妖长大鼻孔呼吸鲜血的味道, 舔着嘴角,贪婪地看着许望闻。 她说:“束手就擒, 我答应你让你死得痛快点。否则, 我先拧断你妹妹的一条胳膊。” “妖孽……休得猖獗,”许望闻几乎要站不起来了, 他从背后抽出长剑, 道“我……” 话音未落, 许望闻就不得不用这把剑来支撑自己的身体,以免摔倒在妖怪面前。 那女妖大笑出声,口吐黏丝,脑袋用力向后一扯, 就把许望闻抓了过来。 这女妖法力强大, 被缠住的许望闻几乎是陷入了昏厥状态, 无法抵抗。 “你们三个小辈,只有筑基修为,想和我蜘蛛女妖作对,痴心妄想啊!” 女怪得意大笑,恐怖而阴冷的脸庞,贴着三人, 挨个看了过去。 “先吃哪个好呢?” 许望闻浑身颤抖,声音细若蚊虫,他痛得厉害,艰难地说出‘别碰他们’几个字后,就无法出声了。 那蜘蛛女妖仔细看了一会儿后,忽然抬手捏住闻人韶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后,女妖打量着,道:“你这小子,油嘴滑舌,最是好吃。我留下你最后一个吃。其他两个,由你来选。说!先杀哪个?” “什么?可以不选吗?”闻人韶迟疑着问。 那女妖目现凶光:“不选我就先拔了你那根没有用的舌头。” 闻人韶看了看绑在自己左边的许家妹妹,又看了看绑在自己右边的许氏高门的嫡长子,眼神中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情。 那神情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人的眼中。 记忆中的男人,相貌俊朗,唇上一簇浓黑的小胡子,平白增添了三分英气。 即使是遇到困窘难关,面对生死考验,这人也是潇洒坦然。 许望闻着实不应该、也不想因为自己,让这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如果一定要让闻人韶选择的话,答案定然是只有一个。 可是那个答案,许望闻无论如何也不想听他说。如果非要选择不可,许望闻希望自己能显得主动一些。 许望闻垂着头,蜷了蜷身子,开口时声音微弱:“妖怪,……你先吃我罢。” 声音虽轻,却也引得众人惊讶。 那女妖本来正在威吓闻人韶,听了许望闻的话后,她一腔怒气登时转移了目标。 蜘蛛女妖抬起手,毒辣地扇了许望闻一个耳光,将他的脑袋打的偏了过去。 许希音大惊,尖叫着挣扎。 许望闻被打的唇边流血,鲜血沾到了女妖掌心。那女妖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呸’了一声,骂道:“我是让这小子选,不是让你选!” 许望闻沉默了。他偏着头,痛得要命的心脏偏偏跳得厉害。 他想抬起眼看看闻人韶,但不知为何,总是提不起勇气。 如果许望闻抬起头,他就能看到闻人韶脸上那犹豫不决的神色。 女妖催促道:“快!我数到三,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的舌头挖出来。一,二……” “好好好,”闻人韶说:“不要催,我知道了。” “别废话。” 闻人韶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扫了许望闻一眼,涩声道:“果然还是……选哥哥去死了。” “……” 许望闻偏着头,一动不动。 但被阴影遮挡住的眼睛猛地睁大。 他早应该知道这个答案了,不仅自己抢先说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不知为什么,当他听到这话从闻人韶口中说出来时,该死的还是痛了一下。他的心好像被开了个大洞,原本期待着跳动的心脏,此刻也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空气诡异的沉寂了一会儿,蜘蛛女妖仰头大笑道:“好,我便顺了你的心意,先宰了这个瘦小子。” 身穿黑色披风的妹妹大叫道: “不准!闻人韶!我哥哥他是怎么对你的?闻人韶,不准你这样对他……” “住口,希音!”许望闻平静下来,他忍耐着,板起脸,伪装成许氏高门端庄的表情,正经道:“总之都是要死,先后而已,何必争执?” 那蜘蛛女妖嗤笑道:“我最讨厌你们人类这样虚伪的君子模样。油嘴滑舌的小胡子,如果我说,这两个人中我可以大发慈悲,放走一个,这次你再说说,要放走哪个?” 许望闻额上绽起一根青筋,他抢先道:“不过一死尔尔,哪能由得妖孽在此惑乱人心,便是让你杀了我又如何,快动手!” 闻人韶也不再犹豫,道:“既然他都说了,当然是选他。” 听了闻人韶这话,许望闻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强行压抑着想要爆发出来的急促呼吸,将呼吸抑制得缓而短。 许望闻紧紧闭上了眼,不去看任何人,也不再乱想什么让自己难受的话。 为了妹妹,和自己……喜欢的人,即使是没了性命,也不可惜啊。 但这么想的显然不包括他的妹妹许希音。妹妹用最粗鲁的声音骂道:“闻人韶!你这没有良心的臭贼!” 闻人韶面色不愉,道:“怎么,他自己都说不过一死了。我选他死,救了你,有什么错?” “我哥哥对你有救命之恩啊!” “那可好,我现在也对你有救命之恩了。” “你…好无耻!” “哼。”闻人韶冷哼一声,彻底撕开脸皮,转头看向许望闻。 就见许望闻别着头没理会两人的争执,阴影下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喂,”闻人韶冷冷地对许望闻说:“你不会想用救了我一命这件事来威胁我吧?”许望闻低下头。他觉得抱有期待的自己真是白痴。 不是不愿意牺牲自己,但如果这个人能表现的稍微……稍微有些不舍,自己就会满足,这样死的时候都不会害怕。 只是一点不舍的情绪都不愿意给予吗? ……为什么啊。 我是那么的喜欢你。 许望闻的心脏仿佛被一根细线紧紧勒住,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忽然感觉非常疲惫,什么都不想做。但闻人韶还在等他的答案。许望闻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那样说话,带着咬牙切齿的力度: “……不会。” 听了这话,一直盯着哥哥侧脸的妹妹不由恍惚了。 她忽然觉得闻人韶有些过分,不应该这么逼哥哥的。 换心手术之后,许望闻迅速消瘦下来,隔着面颊都能看到他咬牙的动作。 怎么能这样逼他?他的身子受不了啊。 但是闻人韶毫不在意,他听到许望闻说不会挟恩图报后,露骨的松了口气。 他对许望闻说: “如果我们三个中一定有一个要死,还是你来吧。你病得那么厉害,看上去似乎不会好转。但我们两个身体却是健康的。” 许希音一阵惊慌,喃喃道:“闻人韶,就算是……这也太过了……哥……” 豆大的冷汗从许望闻的额上滴了下来,他回过头,深深地看着闻人韶,眼睛里仿佛有光一样,亮的吓人。 他嘴唇有些颤抖,缓缓地说: “好。” 许望闻忽然有种想要大哭的冲动,他死死咬住颤抖不已的嘴唇,压制着快要崩溃的声音。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替闻人韶换心,毕竟不这样的话闻人韶就会死。 许望闻只是有些憎恨自己,现在没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他觉得非常,非常的寂寞。好像自己的生命就掌握在闻人韶的口中,只要他说,自己就会死。那种寂寞入骨的感觉让人惊讶,许望闻不管不顾的望着闻人韶。 就算被他发现也好,被他发现自己畸形又扭曲的恋情也好。总之是要死的,许望闻想要……再这样多看看他。 但闻人韶的眼神与许望闻恰好错过,落在了许希音的身上。 “什么太过了。你听到了吧。” “这是他自己愿意的。” “他死不死,活不活,又与我何干?” 第129章 许希音大声哭闹, 一副要和闻人韶拼命的架势。 站在一旁的蜘蛛女, 欣赏着三人的闹剧,心情愉悦, 好像吃了什么美味的点心那样舔了舔嘴唇。 蜘蛛女看着许望闻的那双眼睛, 忽然道:“你这小子, 难不成是……是你喜欢这个油嘴滑舌的小胡子。” 许望闻的脸一僵。 蜘蛛女恍然大悟,她大笑道:“果然如此。其实你心里也怕死, 是不是?可你更怕看见这油嘴滑舌的小子为难, 这才装出大义凛然的慷慨赴死模样。” 许望闻瞬间露出被戳中的表情,他的脸上好似盖了一张惨白的面具, 嘴唇倔强的抿着, 不愿妥协, 但眼神实在是太脆弱了,根本没有一点魄力。 蜘蛛女以他的痛苦为乐,眼睛在三人身上来回转,道:“很显然, 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心意, 你却偏偏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 真是愚蠢。” 许家妹妹被闻人韶几句话彻底激怒了,她尖叫道: “不错,闻人韶,我哥哥不是自愿想死的。你但凡有一点良心,就自己去死好了。别忘了你这条命可是我哥哥给你的。” “——许希音!” 就在这时,许望闻蓦地开口训斥, 声音之大,引得他剧烈喘息,好像下一瞬就要撑破胸腔一样。 这一声喊得许家妹妹身体一震,有些惊恐的看着哥哥。 仔细看哥哥,只见许望闻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他身体颤抖,站都站不住的模样。 “别说傻话了。”许望闻的声音颤抖得好像风雨里的蛛网,他垂下眼,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他哭着说:“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听到没有?”闻人韶道。 妹妹怒急,她不顾形象咆哮:“你够了没有?这么过分,你够了没有?” 看上去恨不得扑上去吃了闻人韶。 许望闻抿着嘴,用力吞咽,喉咙里发出清晰的‘咕噜’声。 两行眼泪流在惨白的病脸上,只有眼睛是红的。肩膀颤抖的厉害,但是没有哭出声音。 闻人韶无奈道:“真是个泼妇。许兄,你要我娶你妹妹,可是把我推到了火坑里。唔,她和你长得太像,让人讨厌。虽然也是个美人,但看了就倒胃口。” “你……”许望闻咬紧牙关,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看着闻人韶。“你说什么?” “还要我重复?”闻人韶点点头,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 许望闻眼中露骨的情意和眷恋,好像被泪水冲刷干净,换成了勃然的怒意。 他一字一顿道: “……你可以轻视我,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妹妹。” 闻人韶道: “是吗?我可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才行行好,答应你的遗愿的。你死了之后,她就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幸好幸好。你这样性格的亲戚,多一个我都不会硬着头皮娶你的妹妹。” 许望闻怒喊了一声。他吸了口气想要说话,却没说出口,而是断断续续的咳了起来,咳出细细的血丝,顺着唇角流到脖子上。 “你……” 许望闻的眼睛红的厉害,带着怒火,好像两颗燃烧的炭石。他的右边肩膀向下一冲,只听得关节扭动的咯咯声响。 下一瞬,这个看上去苍白又病重的修士,赫然挣脱了蛛网。 他下巴上都是血,带着滔天怒意冲上前。 举起右手,指尖上有闪光发亮的东西,应该是某种见血封喉的武器。许望闻高举起手,怒吼着扑上去,看上去是要取了闻人韶的性命。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 蜘蛛女妖根本没想过,这个病怏怏的修士,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强大的速度与能力,当她要冲上前挡住许望闻时,已经来不及了。 许望闻整个扑在闻人韶的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蛛网中央都紧绷了。 闻人韶大惊失色,仰头看着扑到自己身上的人。 下一刻,有滚烫的液体洒在脸上。 “……快走。” 许望闻用那种眼神看着闻人韶。 他的左手很不甘心地用力扯了扯闻人韶上唇的小胡子,右手持着银针,飞快的把捆住闻人韶和妹妹的蛛丝斩断。 蛛丝断裂的刹那,许望闻低下头,急促地亲了闻人韶。 “快走。” 下巴上沾满鲜血的男人,温和地朝自己笑着。 把什么东西塞到了闻人韶的衣襟里。 许望闻的眼睛露出悲伤的神情,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说。 “……我不怪你。” 许望闻最后狠狠抱了闻人韶一下,用吼的音量大喊:“快走!” 正要将他推走,闻人韶震惊的一句“什——”还没有说出口。 “嗖!” 打断闻人韶的是一声利器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 许望闻只觉得右胸口忽然一热,有滚烫的液体渐渐晕染上他的衣襟。 许望闻震惊地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 就见一个乌黑锃亮、带着刺勾的兽类爪尖,狰狞的刺破了闻人韶的胸膛。 闻人韶的眼底同样是不敢置信的神情,缓了一会儿,他才痛呼一声,软软的向前倒去,倒在了许望闻的怀里。 大量的鲜血喷洒在许望闻的脸上。 ——咚咚! 许望闻的心脏猛烈跳动两下,随后就像是冻僵了一样,他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只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可怕。 因为他听到了自己妹妹崩溃的喊声:“哥,哥!” 为什么要喊我呢?许望闻不明白,他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怀里的闻人韶。 这个喜欢嬉皮笑脸、说些俏皮话的小胡子,为什么脸色变得灰白,痛得浑身发抖? 我明明是……想要倾尽全力的保护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会流这么多血呢? “哎呀,”身后的蜘蛛女妖猛然收回前攻的蜘蛛腿,把鲜血淋漓的前肢放到嘴边舔了一口。 蜘蛛网被她的动作弄得剧烈颤抖,皱皱巴巴。 “真美味。”女妖弯起眼睛,笑着说:“果然,油嘴滑舌的小胡子,你的肉是最好吃的,你的心脏这么美味……我绝不会让你逃走!” 心脏? 这蜘蛛女妖说的是心脏吗? 闻人韶的开脉点……就是在心脏。那是他的生死窍,触之必死。她刚刚说的,是闻人韶的心脏吗?许望闻似乎知道了什么,他后颈的肌肉紧紧绷着,冷汗将他的后背完全浸湿了。 许望闻瞪大眼睛,看着闻人韶,拼命去听他从染红的齿间挤出的模糊声音。 “……许……” “……许……” 闻人韶睁着眼睛,明亮地看着许望闻,说出了那句让他心脏都要碎了的话。 “许……救我。” 许望闻的喉咙也被什么扼住了,他发出了野兽一样凄厉的哭喊,呜呜咽咽不成声响。他抬起双手,想要堵住闻人韶胸前的大洞。 可是他流了那么多的血…… 不管许望闻怎么努力,都压不住喷涌的血液。许望闻压着闻人韶破裂损坏的心脏脉络,大叫着,哀求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是冻森荒原最好的大夫,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许望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闻人韶的双眼如同吹灭的蜡烛,渐渐失去了光彩。他的头颈也像烤架上的鸭子,失去了骨头的支撑,只能软弱、无力地垂下了头。 没有生机的。 许望闻的眼瞳骤然收缩,一时间有点像没有情感的野兽,狰狞地竖着针般细小的眼瞳。 “太好了,”那蜘蛛女妖欢快道:“快把这小胡子扔给我。我要割了他的舌头蘸酒吃。” 许望闻收缩着紧搂住闻人韶的双臂,力道之大,勒得闻人韶手臂咯咯作响。 蜘蛛女妖喊道:“快把他给我。我说了要放走两人,既然已经把小胡子杀了,那就放你们兄妹两个走好了。” 许望闻一声不吭,他深深地低下头,浑身颤抖地抱住闻人韶的尸体。 “我再说一遍。”那蜘蛛女妖威胁地举起前肢,前肢上锋利的爪尖逼在许望闻的后心,“留下小胡子,然后快滚。” 许望闻抖得好像飓风中的落叶,但顿了顿,他颤抖的肩膀奇迹般的停了下来。 下一瞬,许望闻扭过头,用那双眼睛,看了女妖一眼。 “……哥!” 从侧面看到哥哥眼神的许家妹妹震惊了,连蜘蛛女妖都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许希音失声尖叫,有冷汗顺着额头滴下。她挣扎着,含糊道:“够了!够了!别再演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 那双眼充满着愤怒的狰狞,只是看了一眼,就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怨气与仇恨。 那眼神简直不属于人类,那是纯粹的魔头,是不顾一切,不搅个天翻地覆决不罢休。 这种眼神……怎么会出现在许氏高门的修士眼中! 许望闻的脸扭曲了。他用那双可怕的眼,阴森森地盯着女妖,好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我要你死!!” 如同从地狱深处的恶鬼喉中发出的声音,已经根本不是许望闻原本的嗓音了。那种恐怖的阴寒,令听者悲怆欲泣。 也瑟瑟发抖。 这声恐怖到极致的威胁,把装死的闻人韶都震了一下,可他很快反应过来,放松手脚,没有理会许希音。 许希音看着自家哥哥那近似疯狂的表现后,只觉得自后脊涌出一股寒气。她忽然弯下腰,尖叫的声音划破天际,将四野飞禽走兽吓得皆尽逃窜而走。 许望闻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知道,如果不杀了那蜘蛛女妖,她就会把闻人韶从自己身边夺走。 就算打不过那女妖,就算要拼上性命! 许望闻恨不得将面前的女妖碎尸万段,他知道许多宗门禁止修行的恶毒法术,但此时不知为什么,竟然一个也使不出来。所以许望闻就扑了上去,用不了灵力,他就用肉体凡躯去攻击,怨毒、不顾一切的要那女妖死! 滔天的悔意如同烈火般灼烧着许望闻的心,许望闻几乎要被烤干了。 假若早知道自己与闻人韶之间只能相处这短暂的十余年,那么自己还在乎什么世俗伦理,管什么男子之间繁衍艰难。 许望闻会千万遍的告诉他,我喜欢你,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许望闻紧紧的搂住闻人韶。 大量的泪水崩溃一样从他双眼流出,怎么样也流不尽。 许望闻面庞扭曲的闭上了眼。 就算死,也不要再离开这个人的身边…… 第130章 那一天的记忆有些不清楚了, 只记得那种好像要燃尽一切的剧烈痛楚。 当许望闻清醒时, 他发现自己满眼都是泪水,他紧咬着牙, 牙关僵硬, 喉咙里发出的似乎是自己的声音, 但又很古怪,很可怕, 很陌生。 许望闻的脑子有些懵, 朦胧间,他听到了熟悉的女音, 渐渐从远方传来。 “……哥!” “哥!快放手, 你要把闻人韶勒死了!” “快松手!快松手, 啊!哥,你怎么连我都打。” 许望闻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不想反应,他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手。 那女声无奈的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 本来在自己怀中一动不动的男人, 静静地伸出一只温暖的手, 覆在许望闻的头顶。 那双手轻柔地抚摸着, 将许望闻凌乱的额发抚平。 “许望闻……你这傻瓜。” “我骗你的。” “快醒来。”那人用那瘦长的手掌,温柔地擦了自己脸上的泪痕。他用几乎能让许望闻落泪的声音说: “我没死。你说过不怪我的,既然不怪我,你就快点醒来吧。” “我有话,要对你说。” 耀眼的阳光终于刺破浓厚的乌云。 好像被浓雾笼罩的眼前,这会儿方才能模糊地看清什么。许望闻睁开肿起的双眼, 朦胧中,他看到那张令自己泫然欲泣的脸,复杂的情感全部涌上心头。 许望闻猛地冲上去,对着闻人韶的上唇噬咬吮吻。 本来有些担心的闻人韶松了口气,他嘶了一声,道:“喂,不要咬我的胡子!” 语气中充满了抱怨,但表情却是那样的温柔。闻人韶轻缓地微笑着,他抬起手,将许望闻揽入怀中。 “你这个家伙……” 站在不远处的许希音,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走向远处,将空间交给他们两人独处。 许望闻浑身尽是冷汗,湿漉漉的贴着闻人韶。 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蜘蛛女妖跑到了哪里。 所以许望闻全身僵硬,眼神戒备,右手手指间还夹着三根银针。 银针捏得太紧,将许望闻的手指指腹都割破了。 这银针是许望闻平日里用来扎针灸的诊疗之物,但只要注入灵力,就是锐不可当的武器。 闻人韶伸手要掰开许望闻手里的银针,可他的手指僵硬得像是铁块,呈现出一种青白失血的颜色。 闻人韶尝试了几次,也无法掰开。最后闻人韶只好对他说: “放心吧,我们都是安全的。” “……” “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对吗?”闻人韶凑到许望闻耳边,轻声说:“那是假的,没有蜘蛛,我也没有死……” 传说中,有一种形状似龙,擅长吐雾制造幻象的兽,名蜃。 将此兽当做修士的本命之兽,可做出栩栩如生、十分逼真的幻象,将对手引入幻象之中,如果没有相对的克制手段,只能在幻象中任人宰割。 闻人韶道:“蜃龙吐雾,凝结成珠。我这里恰好有一颗蜃龙吐出的雾珠。今日第一次用,效果真是不同凡响。” 不过也太逼真了,直到现在,许望闻都还是一副戒备又有攻击性的样子。 闻人韶轻叹一声后,想到了什么。 他三两下解开胸前衣扣,然后抓住许望闻的手臂,带着许望闻的右手,一同摸到自己的左胸前。 许望闻浑身颤抖,喉间发出悲惨的哀鸣声。他绝不会用银针扎闻人韶。在这样近似逼迫的情况下,许望闻僵硬地松开手,三根银针应声落地。 闻人韶手掌用力,压着许望闻的手背,重重压在自己的胸口上。 “感觉到了吗?”闻人韶与许望闻之间离的极尽,鼻尖几乎都要贴在一起。闻人韶一抬头,就亲到了许望闻的下唇。他边亲边说:“这是你换给我的心脏。我还活着……你清醒一点。许望闻。” 在闻人韶喊许望闻的名字时,许望闻那飘忽又迷茫的眼神,一下子找回了焦距。他低下头,看着闻人韶赤裸的胸口,手指僵硬地颤抖着,声音沙哑,终于开始说话。 “闻人……你还活着……” “嗯。” “……太好了。”许望闻哭着说,他嘴角向下,来不及用手背擦泪,所以大量的泪水顺着流到了闻人韶的脸上。 闻人韶微微皱着眉,嘴角却是向上扬着的,他将许望闻搂在怀里,用手心抚摸他的后背,轻声呢喃:“傻子,哭什么?我好好的。” 许望闻泣不成声,哭到肩膀颤抖的地步。 “别哭了。嗯?”这样询问的闻人韶也有点想哭了。 但是上扬的嘴角,显现出他此时的心情极好。 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许望闻误以为闻人韶被杀的时候,许望闻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悲痛,和恨不得自尽与闻人韶同生共死的决绝态度,说许望闻对闻人韶没有爱慕之心,谁都不会相信。 不属于师门同袍之意,也不是手足之情,那是骗不了任何人的,纯粹的,深深的爱意。想到这里,闻人韶心情大好。 他有点飘飘然地去抓许望闻的手,想把他拉过来,离自己更近一些,同他说些话。 但摸到自己衣襟附近,闻人韶忽然察觉手感不对,于是改变了方向,在衣襟附近摸索。 “嗯?”闻人韶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 不一会儿,闻人韶捏出了一只手指大小的荧光纸鹤。 闻人韶一愣,想起来了。 在许望闻打算牺牲自己,让闻人韶和妹妹逃走时,冲上前斩断捆着自己的蛛丝。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闻人韶的衣襟里塞了什么东西。 闻人韶捏着那白茫茫的纸鹤,很快认出了这东西的跟脚。 这纸鹤形状的东西,可以记录声音,能够短时间内记录大量修士所要传递的信息,甚为方便。 正阳仙宗凤昭明仙君也有许多这样的传音鹤,但因为他为人寡言,常常只是在传音鹤翅膀内写一两个字,没有起到传音的功效。 想打开传音鹤,非常简单,只要将神识探入即可。 闻人韶捏起传音鹤两只翅膀,叹道:“如果蜘蛛精不是我造出来的幻象。这传音鹤里的内容,就是你对我说的最后的话了。……你说了什么呢?” 不过他也没打算听许望闻的回答,便兀自要将神识探入。 只是这时候,不知许望闻想起了什么,他用眼珠死死盯着闻人韶手中的纸鹤,忽然抬手去抓,是要生生毁掉这传音鹤。 他瞳孔紧缩,好似恐惧着什么。原本呆滞的表情也登时恢复神采。 “干什么?”闻人韶做出‘挡’的动作,几下拆招。他当然不可能让许望闻毁掉这传音鹤。 尽管闻人韶知道,这传音鹤里面的内容,一定会让自己很很很不爽。 要不然许望闻为什么不让自己听呢? 闻人韶双手扯着白纸鹤的双翅,神识探入之后,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许望闻那熟悉的儒雅男音。 “……闻人,我料想,这会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话。有件事,无论如何,也想要告诉你。” “……我曾经有一点喜欢你。这点微弱的感情,实在是难以启齿。然则我忍耐了许久,实在是不吐不快。幸而等我死后,这感情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尚请不必挂心。” “……我只是想告诉你,没有任何目的。……对了……,刚才听你所说的言语,似乎对小妹的长相不太满意。……不对,应该是对我的不满。相处匆匆十年,多有得罪的地方,请多担待。日后你和幼妹在一起,恳请你多少能看在我这卑微的情谊的份上,对小妹好些。” “你是这世上最好、最纯粹的人,将小妹托付给你,我很放心。虽然不知道为何忽然说那些话,可我绝不会怪你。” “我……” 清朗的男音哽咽着停了一会儿后,传音鹤就此无声。 闻人韶将那白鹤放在手心中打量,然后握紧拳头,将其捏在掌心。 手指摊开时,传音鹤化作万千碎片,消失在竹林中。 闻人韶冷笑两声,问:“这就是你临死前要跟我说的?” 许望闻彻底清醒了。他的喉咙好像要冒血,极痒,颤动着想要说些话,但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原来在你心中,就只有‘一点’喜欢我?”闻人韶指着他,怒火像是岩浆喷发一般:“我不信!你不仅喜欢我,而且是爱我,超过所有人的爱我。可你他妈的竟然要我娶你的妹妹!” 许望闻浑身颤抖。 因为没办法回答闻人韶的问题,他得脸颊涨得紫红,喘不过气一样‘啊啊’的呼吸,最后开始无计可施地放声大叫。 他甚至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身体不断向前倾倒摇晃,额头和脖颈处的青筋鼓起,一副声嘶力竭的模样。 “闭嘴!” 闻人韶用吼得音量对许望闻喊。 尖叫着的许望闻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他尖锐的喉结上下滚动,表情扭曲着,无声的哭泣,默默地用手背擦着眼睛。 像是一个孤零零站在雨中的孩子,……寂寞啊,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闻人韶大声说:“要不是这蜘蛛女妖是……是我弄出来的幻象,我可就真的死了。你不后悔吗?” “我……我……”许望闻用双手挡住眼睛,全然崩溃了,他不可遏制地大哭着,却不敢发出声音,要溺死一般的抽噎着。 闻人韶脸上的表情和缓了。他抓住许望闻的手腕,眼神认真道:“许望闻。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还要我娶你妹妹吗?” 【逐鹿传承】 第131章 可闻人韶就这样看着他, 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不做。 好一会儿,许望闻才张开口, 用很微弱的声音说:“……我不。” “……” “我什么也不要, ”许望闻哭着说:“我只要你。” 闻人韶微笑着, 把许望闻紧紧搂在怀里。 “好乖。……我也要你,许望闻, 我也喜欢你。我不是只有一点喜欢你, 我好喜欢你。” 听完这话,许望闻心中忽然有了勇气。他低下头追逐闻人韶的嘴唇, 用几乎要扯掉闻人韶上唇那一簇小胡子的力道, 不住的亲吻。 “停, 停,”闻人韶嘶的一声,四处扭头道:“快住手。他妈的,我就知道, 你果然很喜欢我留的胡子。” 可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许望闻从来没有这么无礼, 这样不加掩饰过, 他吻着闻人韶,只有在离开他的唇时,会呜呜的哭上几声。 他忘情地朝爱人索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等许望闻停下时,闻人韶整洁的小胡子已经变得有些凌乱,被唾液浸得润泽发亮, 抹了蜜糖一样。 许望闻看着闻人韶的上唇,莫名有些羞窘。他垂下眼帘,用一双湿润发红的眼睛,深情的看着闻人韶。 “你想要,是不是?”闻人韶微笑着,伸手欲解许望闻的腰带。 “不……”许望闻反手推拒,只是力道不大。 他不是真的想要反抗。可是太羞耻了。许氏家教森严,许望闻身为一门长子,在这不知名的野地里,不经过家族长辈同意,便私自与男子交媾,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不准。”闻人韶啪的一声将许望闻抗拒的手打到一边,自顾自伸到衣摆下,穿过层层布料,一把抓住许望闻光溜的大腿。 许望闻不知所措地坐在闻人韶的膝上,他颇为尴尬,四处环视,呜的哽咽一声,妥协似得将头埋在闻人韶的肩膀上。 闻人韶笑着说:“你不必担忧。若有人不识好歹,问起来的话。你便告诉他们,今日之事是为了缓解你心脏的疼痛……” “……” “我听闻,男子修士精血同源。既然饮血能止住你为我换心后的大半疼痛,那么饮精说不定也……” 远处,许希音为了给兄长们留下单独的空间,正漫无目的地向前踱步。 不一会儿,她远远见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似有小山般高。 那庞然大物挥舞着锋利的爪子,很逼真地喊道: “你们几个,不知好歹,擅闯我蜘蛛女妖的地盘。今日一个都别想走,全留下来给我当晚餐吧!” 听到这声音的许希音不由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这蜃龙的雾珠当真威力不凡。凝结成珠的蜃气,说是能制造一个时辰的幻象,那便是一个时辰,一分一秒也不会少。即使主人不需要了,甚至已经离开此处,这幻象也不会消灭。” 许希音看着面前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只好不断重复方才演过的画面的幻象,不躲反冲,朝那幻象走去。 左右也不知道去哪儿,还不如离那蜘蛛女妖近些。 反正这幻象伤不到自己。 更何况,如果有路人经过,见到这巨大的蜘蛛,定会被吓得抱头鼠窜,让许希音这边能更清净些。 正想着,许希音已经走到蜘蛛女妖身旁。 她抱住双膝,蹲坐在一棵树旁。 因为有些担心,所以神识不自觉的四散开,朝闻人与哥哥那边探去。 许希音看似将头埋到膝中,闭眼养神。 实则支起耳朵,很担心不远处的情况。 不一会儿,她听到闻人师兄厉声斥责,自家哥哥崩溃似得放声大哭。 许希音不由得有些急了。 闻人师兄平日看上去不太正经,性格又开朗。所以大多数人都觉得他脾气不错,开得起玩笑。 许希音也是这么觉得的。直到方才闻人韶放出蜃珠凝成的幻象,在幻象中说了那些绝决又刻薄的话语,许希音忽然就知道了,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确实是随遇而安,但在某方面又是过分的严厉,容不得一粒沙子。 譬如……爱情。 而许望闻的举动又恰好令他难以忍耐。在这激烈的冲突下,闻人韶可以足够残忍,他能将许望闻逼近悬崖,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根本不理会哥哥的身体究竟能不能忍受他近似残酷的拷问。 许希音蓦地从树前站起,右手紧紧握了一下长剑,犹豫着,又松开,复又握紧。 内心深处十分煎熬,不知道要不要再插足两人之间的事情。 正有些不知所措时,又听到闻人韶一声怒喝,气势惊人:“闭嘴。” 许望闻果真没了声音,只剩下细细的哽咽。 许希音登时大怒,提剑便冲。 许望闻是许氏高门身份高贵的嫡长子,资质不凡,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对许希音来说如父如母,是不能违抗的神。 这样的哥哥竟然被那个可笑的小胡子喊‘闭嘴’! 许希音大踏步向前,还没走几步,又听到闻人韶放缓声音,轻声说‘好乖,’‘喜欢’,又听到极尽暧昧的水声,缠绵旖旎。 尚未接触过情爱之事的许希音茫然了,她怔怔地停下脚步,再次陷入纠结之中。 直到探出的微弱神识听到闻人韶臭不要脸的说出‘饮精’之事,许希音脸猛地涨红,她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地说: “怎可……怎可如此……许家门风……” 说了几句,又无话可说了。许希音将剑背回身后,垂头丧气地走回那不停叫嚷着‘留给我做晚餐’的蜘蛛女妖身边,悄悄收回神识。 不然还能怎样呢? ……哥哥他,日子过得太隐忍。 明明喜欢,却连说出口都不敢。 明明想要挽留,自己却先远远离开。 这样的人,心里有多苦,谁能知道呢? 何不让他就此放任一次。 许家门风,应该也没有哥哥的幸福重要吧? 心中仍不确定的许希音怔怔地站在蜘蛛女妖面前,正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忽听后方有呼啸风声。 三把银白长剑自许希音耳后刺来,直直攻向蜘蛛女妖。 有清朗男声大喊:“妖孽,休得伤人!” 许希音睁大双眼,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听剑声唰唰,犹如狂风骤雨,飞沙走石。 清朗男声道:“结驱魔阵。” 其余的人似以这男音为首,一听这话,齐声道:“是!” 直到这时,许希音方才知晓发生了什么。本以为旁人见了这蜘蛛女妖都会吓得避之不及,谁想到当真遇到了敢冲上来的人呢? 许希音回头一望,就见一个眉目俊朗的修士,神情严肃。 她道: “这位师兄,不是……” “姑娘莫怕。”那男修剑眉皱起,一把抓住许希音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说道:“我们定会护你周全。” 许希音见这男修英气勃勃,不由一怔,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感。 她脸有些红了,低下头说:“不是的……这蜘蛛女妖,是我宗门特有的幻术,没有危险。” 那男修本待上前斩落女妖的头部,闻言停了下来,不可思议道:“什么?” “这是蜃龙凝成的雾珠。”许希音径直走上前去,任那蜘蛛女妖将锋利的爪子刺向胸前。 大量的鲜血喷洒在四周,旁人不由呆了。 许希音却转过头,气也不喘,淡然道:“这血也是幻象。” 众人见她本应重伤垂死,却行动如常,这才信了。 三位修士齐齐将佩剑收回。 为首的英俊男修不可思议地看着蜘蛛女妖,道:“蜃龙凝珠,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竟尔逼真至此,果然不同凡响。” 又去看许希音,道:“姑娘年纪轻轻,便能使出蜃龙凝珠,实乃女中英豪。” 许希音低头微笑道:“不是我,是我宗门的师兄使出来的。” “怪不得,”那男修双手作揖作礼,道:“在下木华仙宗裴松洲,不知姑娘师从何处?” 许希音道:“在下苦终宗许希音。” 裴松洲道:“是了,苦终宗有神兽蜃龙,早有耳闻。” “不敢当。” 裴松洲见许希音声音娇软,相貌清秀,对她颇有好感。 他道:“不知姑娘接下来要去哪里?” 许希音道:“尚未决定。” “既然如此,何不与我们同去探索仙藏传承。” 许希音一怔,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裴松洲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木华仙宗与苦终宗素无仇怨,绝不会做半路放冷箭的事情,我只是见你……相见即是缘分。想来你的目的地也是仙藏传承,不如同去的好。” 那裴松洲说着,不知为何,耳朵竟然红了,露出扭捏的模样。 许希音心思透亮,明白裴松洲的意思。 这裴松洲是要说,许希音一个弱女子,又非仙宗门下,他们不把她当成仙藏传承的竞争对手,所以不会暗中偷袭放冷箭。 若是平时,许希音定然会同意。 须知,三千门成宗,三千宗成仙宗。 仙宗弟子的实力,比起宗门普通弟子,恐怕是要强些的。 跟着裴松洲一起,便能早些找到仙藏传承,与苦终宗其他弟子会和。 却不知哥哥那边…… 许希音有些担忧地朝某个方向看看。 裴松洲问:“怎么了?” “没什么。”许希音暗下决心,道:“多谢师兄。师兄如此好意,我若拒绝了,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吗?” 裴松洲振奋道:“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走罢。” “嗯。” 不仅是裴松洲,木华仙宗其余两个弟子也是有些高兴。 二十几年前,正梧洲孽龙作乱,生灵涂炭,导致正梧洲这些年来女子数量稀少,厉害的女修更是寥寥无几。 木华仙宗的柳是冰仙子,更是近些年来数得上名的巾帼须眉,手中有十二寒剑之一寒龙剑,被称为是冰雪系最强剑。 木华仙宗的众弟子对这位冰雪仙子十分仰慕,自然对许希音这个女性格外的照顾。 裴松洲与许希音并肩而行,另外两个师弟紧随其后,将许希音护在中央。 裴松洲用余光看着许希音,口中道: “时间紧急,我们要快一些。” “怎么了?” 裴松洲摇了摇头,道:“再不快些,仙藏传承要被人破解开了!” “什么?!”许希音大惊失色:“这才几天?怎么会有人能破解仙藏传承呢?是谁?” 裴松洲神情严肃道:“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想到的。不错,正是正阳仙宗的小仙主,望我千晴。他与临子初两人,虽不是最早进入仙藏传承的,可进入之后直捣首关‘百花缭乱’,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第132章 ‘百花缭乱’是一片浩瀚无边的花海, 花海中隐藏着十二花阁。找到这十二花阁, 摘下花阁中的头花,便可占领花阁。摘下满十二个头花, 便算是闯过了这一关。 “他二人来之前, 其余修士最多只能找到一两座花阁, 更多人甚至没办法在花海中分辨方向。” 百花缭乱的花从无固定顺序,随着时间的流逝, 花丛挪动愈急, 不一会儿便能让人分不清放下。 “他二人来之后,以迅雷之势占领六座花阁。脚下使出一种变幻莫测的步法, 挪移之快, 步伐之准, 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许希音惊道:“六座?这么快都已经攻下大半花阁了!” “还不止,”裴松洲苦笑道:“我之前已经找到仙藏传承,闯关始终不成功。后出来给师门报信, 又引这两位师弟一同进入仙藏秘境。统共花了不足一日时间……那望我千晴与临子初……” “……竟然又攻下了一座花阁!” 冻森荒原, 仙藏传承。 却说, 这仙藏传承占地广阔,左右共分为两部分。 左边是来自大乘修士蔺采昀的传承。 该传承由三道关卡组成,分别为百花缭乱,巫山云雨,星罗棋布。 右边则是同为大乘修士的邓林散修的传承,传承内有何布置尚未可知, 只知道内里比起蔺修传承要危险许多。 进入冻森荒原的修士,只要能以双手触碰到冻森荒原特有的荒植:刚麟树,就能被传送到蔺采昀的传承之中。 进入的瞬间,自然有神识进入脑海,为他们讲明上述的情况。 目前碰到刚麟树的修士,无一例外,都来到了蔺修传承,开始闯传承首关‘百花缭乱’。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来到邓林散修的传承。 有人道:“触发邓林传承机关开启,可能需要一定的条件。” “如果不出我所料,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只有继承了蔺采昀前辈的传承,方能进入接下来的邓林传承。” 听了这话,众人神情均为之肃穆。 光是首关百花缭乱,就已经如此艰难。众多修士在此浪费数日,也没能突破,内心深处甚是焦躁。 “若真是如此……我们不仅继承不了蔺采昀修士的秘藏,连步入邓林散修传承大门的资格都没有啊!” 众修士齐声叹气,他们身陷首关‘百花缭乱’之中,四周是无尽的红粉奇花。修士身形挪动时,花丛也在缓缓移动。不一会儿,修士就再也分辨不出南北,心情当然很是烦躁。 众修士强行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在花丛中找那虚无缥缈的劳什子‘十二花阁’。 挪移了这么些天,为何连一座花阁的影子也没见到? 有年岁小,定力不足的年轻修士不由开始抱怨:“那望我千晴当真厉害。他本人是正阳仙宗的小仙主,又是望我尊族下一代的家主,寻常修士哪里有能耐和他对抗?” “就是,”同行之人感慨:“他已经收下七座花阁!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三日,便能让他破了这关。” “难道这蔺采昀修士的仙藏,真的要让他们正阳仙宗夺得头筹吗?” “蔺采昀可是大乘修士啊!正梧洲,大乘修为的修士,统共能有几个?” “更可怕的是,有很大的可能是,只有继承了蔺采昀的传承,方才能够进入邓林散修的传承!” 寥寥数语,弄得人心颇为动摇。 有人眼中闪过思虑、挣扎的神情,最终沉淀为认真的情绪。“诸位,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李兄但说无妨。” “方才我们被传送到秘臧传承之中,有神识传来,曾说这首关百花缭乱里有十二个云阁,要找到花阁后,摘下花阁里的花,便算是夺下这座花阁。” 说到这里,姓李的修士略作停顿。 这一停顿,大家脸上都有恍然的表情。 那姓李的修士继续说:“却是不知,这花阁中的花,能否被他人夺去?” 有人兴奋道:“妙极!我们虽然找不到花阁,可是却有手段,能够找到望我千晴。” “他虽厉害,难道也能以一敌百吗?” “是也!我们找到他后,群起攻之,便能将他手中的七座花阁夺下。” 众修士面面对视,良久,齐齐点头,向前冲时,已不再留意四周无影无踪的花阁,而是开始散开神识,寻找正阳仙宗的修士。 他们心中也知,夺人之物,有失侠义之风。然则面对两个大乘修士的仙藏,谁能成为最终的继承者,谁就能为自家的宗门增添强大的后台。 在宗门的巨大利益之下,什么脸面作风,统统可以舍弃不要。 众修士抖擞精神,邪恶地笑了起来。 便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千晴收敛气息,施展绝妙的掩息术。听了前方修士的话,千晴勾起嘴角,冷笑道: “白痴。” 他们都能想到的事情,正阳仙宗这么多修士,如何不能想到呢? 早在千晴找到第一座花阁后,他就在旁人的掩护下,躲避其余修士,尽量不被人发现。 临子初与千晴并肩疾奔,一听前方几人说话,眉目隐含杀意,道:“要不要上前抢攻对方?” 千晴摇摇头,道:“无妨,现下最重要的是其余五座花阁。莫要被其他修士抢走的好……” 正说着,千晴左手手臂上有一尖角犀牛,左右巡视并做出嗅闻的动作,不一会儿,这犀牛便抬起头,用白色的犀牛角蹭了蹭主人的手臂。 跟在千晴身后的众位正阳仙宗的修士,见此均是一喜,道:“莫不是又找到了一座!” 只见千晴抬起左手,手肘弯曲,平举至眼。 手肘弯曲处,蹲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白皮犀牛,这犀牛肥肥胖胖的,眼睛有整张脸的一半大小,双眼漆黑明亮,依赖地望向主人。 正是千晴新收来的兽宠,冻森荒原特有的隐形兽,之前那瘦弱的小儿身。 这隐形兽有隐形的神通,除此之外,善辨玉石。 十二花阁的牌匾是用一种含有特殊香气的沉木玉雕刻而成。所谓沉木玉,也称阴木玉。冻森荒原特有的荒植,由于种种原因倒下,落入河床,受河水冲击,泥石压迫,千年后流水不腐,坚不可摧,化为阴木。 阴木再受万年压迫冲击,便成为阴木玉。这种玉石珍贵坚硬,带有香气,是受修士喜爱的佩戴之物。 用巨大的阴木玉雕刻花阁的牌匾,也能侧面看出蔺采昀修士收藏之广,积累之雄厚。 而这沉木玉的气味,也成了千晴一行人找寻花阁的线索。 之前夺来七个花阁,有六个都是靠隐形兽嗅玉找出来的。 “乖胖九,”千晴用右手抚摸隐形兽的脑袋,眼神锐利,望向四周,找寻花阁的踪影,轻声道:“仔细闻闻,这次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隐形兽闭上眼,仰着头,左右闻嗅,最终将脑袋定在了左边的花丛中。 “胖九说在左边。”千晴神识传给众人,道:“大家集中关注左边花丛,莫要错过了。” 跟在千晴身后的众多修士齐声回应。 有几个修士汗颜了一下。 这小仙主此次来到冻森荒原后,收服了隐形兽,又习得了厉害的剑法和挪移之术,收获极大。 只看蹲在他手臂上的隐形兽,身子虽小,蕴含的灵压却是深不可测,尤其是额上白角,更有让人看不穿的奇妙气息。 可是这样有强大神通的兽宠,竟然被起了‘胖九’这样的名字。 当千晴第一次喊时,不知有多少正阳仙宗的弟子惊掉了下巴,心中暗想这名儿与‘阿毛’‘三痣’之流,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其中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正阳仙宗的蒲青萝了。这位女修乃是蒲知彰仙君的女儿,地位颇高,平日里对千晴也不像其他弟子那样尊敬到近似崇拜。她听到千晴唤这猛兽那玩笑般的名字后,忍不住喝道: “喂,你的品味……” 话还没说完,千晴就先行打断,道:“大家将神识集中在左侧,莫要为了旁事转移注意。” 原来这十二花阁并非站立在某处不动,而是随着花丛的移动而移动。 须知花丛移动速度极快,转瞬间便能改变地形地貌。 而十二花阁各个飞檐绘彩,美轮美奂,也能同小小花瓣一般挪移如此迅猛,这却是非有大乘修为修士不能办到的了。 众多修士在百花缭乱中待了这些天,也没能碰到一座花阁,便是因为花阁移动速度过于迅速。许多修士分明碰到了花阁,却根本认不出那就是花阁。 蒲青萝心中烦郁,有心想反驳千晴:“我说的话根本不会转移大家注意力。” 只可惜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是在纠结无聊的小事。 在这冻森荒原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夺下两个仙道传承。为了宗门的利益,暂且放他一马。 蒲青萝不甘心的哼了一声,凝神查看花丛左边。 也望向了站在蒲青萝前方的临子初。 恰好在这时,忽见临子初背上肌肉猛地绷紧,接着便唤了声‘阿晴’。 蒲青萝尚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千晴与临子初二人如猛虎般弓起身子。下一秒,蒲青萝的面前有沙石飞腾而起,方才千临二人站立的地方再无人影,只剩下两个巨力踏出的脚印。 强风袭来,蒲青萝瞳孔骤然一缩。 又是这招! 蒲青萝猛然抬头,望向前方,一时间根本看不见千临二人的身影。 身后有弟子赞道:“千晴师兄与临子初师兄来到冻森荒原后,习得了这般精妙的挪移步法,挪移之快,闻所未闻。” “是啊,我等共见他们使用这‘腾云步法’八次,眼睛却始终跟不上他们身形的快慢,连看也看不清。” “所以说,千晴师兄和子初师兄果然是我宗资质最高的两人,我们拼命追逐,也追赶不上。” “天才果然是天才啊!” 第133章 这些话好像是利刃一样刺向蒲青萝骄傲的心。她曾经也是正阳仙宗数一数二的骄子, 但自从千临二人来后, 属于她的光环尽数异主。 偏她如此愤怒,也无话可说, 因为蒲青萝确实没有这样快的挪移术, 也真的看不清千临二人的身形。 没有这样的速度, 别提夺下花阁里的花了,甚至连追上花阁都是困难。 蒲青萝暗地里咬了咬牙, 正要强行在双腿灌输灵力, 爆发出极限速度一搏之时。 忽见不远处千临二人快得目不能捉的身影停了下来。 临子初自袖中抽出一把通天威能的冰剑,对准左方迅然一斩! “万里冰封。” 无尽的冷意, 好似海潮奔涌, 正阳仙宗众弟子只觉仿佛有千军万马杀将而来, 强莽的冰冷之意冻得众人眯起眼睛,举起双手挡住面脸。 霎时间,一座急速挪移的巨大花阁,硬生生被寒冰冻得停了下来。 趴在千晴头顶的八腿蜘蛛, 极有默契的张开口, 粘稠的蛛丝如同开弓的箭, ‘噗!’的一声,悍然射向花阁牌匾下,正中央的窗棂里。 千晴以右手抓住蛛丝,手背青筋鼓起,手掌横掠,肌肉用力拔动。 蛛丝收回时, 赫然粘着一株锦葵芙蓉。 蒲青萝身形一呆。 有无数花瓣飞涌而来,凝结成字,显现在百花缭乱关卡中,所有修士的眼前。 “正阳仙宗门下,望我千晴,占第十花阁,为芙蓉阁阁主。” “正阳仙宗门下,望我千晴,占第十花阁,为芙蓉阁阁主?!” 冻森荒原中,有修士失态的狂叫出声。 绝大多数的修士,也同他这般,露出震惊、错愕的表情。 冻森荒原某处,刀山剑树,万木峥嵘。 有四个来自东岛潦极洲的金丹修士,如狂风骤雨般疾奔过境。 他们身体前倾,双臂自然后摆,奔跑时,带得周围野草猛向东歪,根茎断裂。 站在第二位的男修,对跑在自己前方约有半身距离的修士说: “朱师兄!蔺采昀的传承已经打开。首关‘百花缭乱’中,有个正梧洲的,叫望我千晴的小子,已经取得了极大的优势。” 那被称为朱师兄的男修朱昌鹏,扭过头来,从草帽下露出一张颇为刻薄的脸。 他嗤笑一声,问:“望我千晴?难道就是凤昭明座下的弟子?” 站在最后的小师弟抢先道:“不错,就是与毕师尊齐名的凤昭明……” 闻言,朱昌鹏一记眼刀飞了过去,吓得小师弟不敢继续讲话。 “什么与师尊齐名?” “这……朱师兄,是师弟我说错了。” “你倒是说说,你错在了哪里?” 那小师弟嚅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朱昌鹏怒道:“毕师尊是‘四君之首’,天地间,从来无人能够匹敌。那个区区凤昭明,不过是‘四君’之一,哪配得上‘与师尊齐名’?你瞎了眼睛吗?” 那小师弟被朱昌鹏训得深深低下头,连声应和‘是,是’,好生后悔方才插话回答。 正所谓: 潦极须赢,正梧昭明。 徜空北霖, 泰重武平。 这几句话,是四洲百姓编排的顺口溜,用来指代天地四洲中,公认的实力最强、资质最高的四名年轻的修士。须赢、昭明等四人,统共被尊称为四洲‘四君’。 其中,东岛潦极洲的毕须赢仙君,与正梧洲的凤昭明仙君,两人均是战力极其强悍的,隐约间已有成为四人翘首的苗头。 当时潦极洲比正梧洲富饶强盛,且毕须赢的年岁比凤昭明要徒长许多,是以众人在提到‘四君’时,总是将潦极洲放在前面,正梧洲区居第二。 这毕须赢修士,本人极为心高气傲。他很不满意自己竟然被众人与一个九百多岁的小辈相提并论,况且这凤昭明,还是来自民生凋敝、积贫积弱的正梧洲的,一个不满千岁的小辈。 毕须赢对此耿耿于怀,他的态度自然也影响了下面的弟子。无怪朱昌鹏提及凤昭明与千晴时,语气颇为不善。 朱昌鹏轻压头上草帽,道: “一时的微弱优势算不了什么。从正梧洲那等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出来的俗修,难道还想在我们堂堂东陵仙宗眼皮子底下夺走仙藏传承吗?” 朱昌鹏说的很是不屑,自信满满的样子,让其他的师弟们都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他们想说的是,朱师兄,这望我千晴占有的很可能不是‘微弱’优势,现下他已经占领了十二花阁中的八个花阁,而其他修士甚至没有占领一个。 在近万名修士中,保持这样绝对的优势,是极为困难的。 正梧洲虽然穷困,但这望我千晴是东昆仙主的唯一子嗣,地位超乎想象。 所谓‘哀兵必胜’,按理说,实是不应该因为修士所在的洲域而轻视对方。那凤昭明不就是个极好的例子吗? 可这朱师兄完美的继承了毕师傅斤斤计较、骄傲自负的性格,与他说这些是绝无用处的。 “好了,前方就有刚麟树。”朱昌鹏一顿身形,而后迅猛提高挪移速度,向前冲去。 “莫再东想西想。” 朱昌鹏长吸口气,胸腔鼓起,而后大喝一声,焦雷也似。 “去蔺修传承中,闹个痛快罢!” 与此同时,冻森荒原,蔺修传承中。 有位白衣仙修,相貌极为高雅。 他右手执一柄二指粗细的玄黑色仙剑,端臂将其竖立于面前。 “万里冰封。” 冰冷的气息,犹如寒泉铺面而来。无形的狂风夹杂着冰霜吹来,众修士只觉面上汗毛竖起,眼球登时干涩,不由得闭上眼睛。 有人暗暗惊叹:寒龙卧雪体,果真名不虚传。 这临子初只有二十几岁,怎得练成一身这样绝妙的招数? 他手上的这柄剑也绝不一般。却是不知此剑何名,似乎没有出现在奇剑排行榜上…… 那修士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临子初手中的玄黑仙剑。 只见这仙剑初时通体漆黑,犹如泼墨。 灌入灵力后,又变得雪白透亮。 剑身散发出绝顶的寒意,似乎能将时间都冻结。 许多修士怔怔地看着临子初。那一瞬间,这人的动作好似凝滞一般。 动作看上去极慢,实则极快,转瞬间刺入前方。 便有一座雕梁画栋的花阁,冻僵在众人面前。 那花阁通体桃粉,带有幽香,本来是通过玄妙的神通迅猛向前移动,却被临子初这一招‘万里冰封’,逼得硬生生停了下来。 万年玄冰从窗棂戗角垂落,花阁待要继续向前,已被玄冰定在原地,巨大的冲击力将花阁拉得吱嘎作响。 第九座! 周围的修士齐声感叹。 “这是第三花阁,桃花阁!现下正阳仙宗共手下占领了兰花、梅花、桃花、牡丹、芍药、荷花、桂花、芙蓉、菊花九座花阁。” “只剩下三座花阁了,这望我千晴势头正猛,简直是势不可挡!” “难道能这样把首关‘百花缭乱’破了吗?这才几天啊!老天爷,望我家族的人太可怕了!” 却见千晴右手提着一株怒放的桃花,正要与随行的其他正阳仙宗修士说话时。 忽然察觉有什么不对,千晴猛地抬起头。 就见身旁万千花瓣忽而凝聚在众人面前,形成十余个文字。 “东陵仙宗门下,朱昌鹏,占第六花阁,为石榴阁阁主。” 朱昌鹏! 有修士‘啊’的一声,默念朱昌鹏的名字。 这可是除了望我千晴以外,唯一一个能占领花阁的人。 而这‘东陵仙宗’,众人也不陌生。 东陵仙宗是四君之一的毕须赢修士所属宗门,在潦极洲极负盛名。 不远处,朱昌鹏将手中橙色石榴放到怀中,嗤笑道: “‘百花缭乱’,也不怎么难么,竟然让望我千晴独占风头,其余几洲修士,通通都是废物不成?” “是,师兄。不过目前蔺修仙藏里,只有正梧洲的修士。徜空、泰重洲的厉害仙修,尚未赶来。” “原来如此。”朱昌鹏道:“不管了,我等尽快攻下此关,继承仙藏。免得再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多待,耽误了修行。” 这朱昌鹏果然是有两把刷子,刚一被挪移到百花缭乱中,就用精妙的神通,夺下一座花阁。 现下看来,这朱昌鹏极有可能会成为望我千晴攻下百花缭乱有力的对手。 有些被望我千晴压倒性的优势弄得沮丧不堪的修士,仿佛见到了希望,莫名振奋。 “并不是只有望我千晴才能夺下花阁!” “蔺修仙藏,人人皆可继承。” “我等也该努力拼搏一把了!” 原本围在千晴身边呆呆凝望的修士,忽得四散开来,去寻找其余花阁。 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千晴一眼,却见千晴面无表情,似乎没有被凭空插一脚的朱昌鹏影响心情。 千晴将桃花放入乾坤袖中,望着同门,道: “走。” 一行人向前疾奔。 临子初侧目看了看周围,与千晴小声低语,道:“周围的花瓣挪动的更快了。” “嗯。”千晴道:“比方才快了三倍有余。我们夺下九座花阁,朱什么的夺下一座,共十座。这百花缭乱恐怕别有玄机,攻下十座花阁后,难度变大,让修士难以找到剩下两座花阁,也尚未可知。” 临子初点了点头。他看着周围急速挪动的花瓣,几乎要形成一堵堵花墙。说:“这样的速度,我用‘万里冰封’,恐怕也无法将剩下两个花阁冻住。” “无妨。”千晴勾起嘴角,当机立断道:“我们去找那个朱昌鹏。先夺他手里的石榴花!” “什么?” “去找朱昌鹏?” 千晴道:“要想攻下百花缭乱,就要占领完整的十二花阁,缺一不可,所以一定要去找他。” 蒲青萝大叫道:“你手上有九朵花,朱昌鹏只有一朵。输了的话,我方损失惨重。你躲他还来不及呢,怎么还要主动找他,疯了吗?!” 千晴与临子初对视一眼。 千晴叹道:“蠢货。谁说我会输的。” 第134章 正如蒲青萝料想的一般, 朱昌鹏夺下石榴花阁后, 整整十座花阁的花都被摘下。 之后触发了百花缭乱的机关,花瓣挪移速度陡然加快, 再想找到剩余两座花阁, 格外困难。 朱昌鹏趁此机会, 外放神识,想要找到望我千晴, 与他大打一架, 将他手中九朵花抢来。 东陵仙宗不愧是潦极洲数一数二的大型宗门,门下金丹弟子各个实力强劲, 神识外放的范围能覆盖周围几十里的距离。磅礴的神识傲慢且无礼, 将百花缭乱每个边角都看得清楚。 “朱师兄, 我们走了许久,也没见到望我千晴。” “他定是害怕我们,躲了起来。” 这话说得朱昌鹏心中大悦,他仰头笑道:“区区……” 话音未落, 朱昌鹏忽然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一开始, 捕捉到的只是微弱的杀意。 刹那间, 熊熊烈火,犹如扑面海潮,铺天盖地涌来。 朱昌鹏只觉眉上一热,额头的碎发都被烧焦。 这等厉害的仙火,能够在这样远的距离,破开金丹修士护体宝光, 实在是闻所未闻! 千钧一发之际,朱昌鹏右脚重心猛朝后转,脚跟撑地,强行改变方向,倒跃疾退。 “不好,有埋伏!” 便见火海中有个阴影,是个看上去高高瘦瘦的少年人,踱步自中央走出。 摄人的火焰,在这年轻人身边,就成了顺从的家犬。 火舌谄媚地舔着少年人的周身,没敢把他的衣角弄出一片灰尘。 东陵仙宗四位修士,见那年轻人靠近,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这种时候,可不能逞英雄好面子,对方前来埋伏,显然是有备而来,近身攻击非明智之举。 朱昌鹏见这少年人眉清目秀,二十来岁的年纪,举止衣着皆尽高雅,眉目间的煞气与懒散并存,气度逼人。想来此人绝非寻常。 朱昌鹏道:“你便是正梧洲的望我千晴吧!” 千晴当做没有听到一般,他右手探入火海之中,用力做出‘抓’的动作。 霎时间,熊熊烈焰缠绕在千晴手臂之上,宛如带了一个火焰的手套。 他右手呈现手刀形状,猛冲前来。 朱昌鹏见千晴二话不说,直接开打,也有些惊讶。 “咦,只有望我小子一人?” 朱昌鹏思绪如电般划过,他大喊道:“望我千晴,你别太嚣张,我方有四名修士,你却只有一人。怎么,专程过来替我们送花的吗?哈哈哈!” 千晴右手猛斩,将朱昌鹏与其余三个师弟分散开来。 “送花吗?不见得!” 如果把千晴现在火焰缠绕的手当成一把刀,朱昌鹏分明躲过了千晴刀锋的攻势,然而后退时,朱昌鹏还是被高温烧得皮肤灼痛。 他心中暗暗一惊,口上却满不在乎地说:“拿下他!” 千晴道:“我才不会那么傻,把花阁里的花带在身上。我的任务是,一个人尽可能的拖延你们四个的时间,撑到其他人找到剩下两座花阁。届时他们赶来相助,群起攻之,把你手里的石榴花夺走,我们便胜了。” 千晴边说,攻势依旧不减。 这些年千晴在凤昭明的教导下,体术战力着实非同小可。 聊聊几招对峙,朱昌鹏小觑的心思便尽数收了起来。 似乎是有些明白,为何这望我千晴能在万名修士中博得头筹。 在千晴宛若疾风暴雨般的攻势下,朱昌鹏不得不连连后退。 接下千晴拳头的手臂也被震得麻木,朱昌鹏被自己处于下风的狼狈情况感到愤怒至极。 他大喝一声,忽然道:“你们三个,不要理我,快去找寻剩下两座花阁。这小子由我对付!” “朱师兄!” 那新来的弟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是刚来东陵仙宗的,与朱昌鹏相处时间不长。虽然知道这师兄性格执拗,但在宗门利益下,他不得不说。 “这望我千晴可能是在用障眼法。朱师兄,说不定九朵花都在他手上!我们一起拿下他,再去找其余两座花阁,也不迟。我用神识查的,周围确是只有他一人,千年难遇的机会,可不要错过啊!” 这新来的弟子说话时,千晴与朱昌鹏的打斗也没停过。 只见两人腿脚相接,力道之大,震得空间仿佛都扭曲了。 朱昌鹏怒道:“快滚!难道我一个人,还应付不来这小子吗?走走走,我收拾了他,马上与你们会和。” “可是……” 另一人催促道:“走罢,我们便听朱师兄的命令。” 此话并非屈服于朱昌鹏的威严,违心而说。 实是朱昌鹏实力强悍,鲜有败绩。 更何况三人已然看出,这望我千晴体术虽精,却只有金丹初期修为。 朱昌鹏却有高阶修为,实战经验和修为都远胜千晴。 是以三人没有再多停留,迅而冲出花墙,找寻剩余两座花阁。 那三人向远处移动,千晴与朱昌鹏还在激烈的交手。 当三人走远后,交手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齐齐后退三步。 两人之间留了不远的距离,能够轻易给对方致命一击。 保持着剑拔弩张的姿势,朱昌鹏嗤笑道: “不自量力的小子,乖乖躲在角落里不是很好吗?既然你冲上来找死,就怪不得我了。好教你知,我潦极洲东陵仙宗的厉害。” 千晴心中翻了个白眼,道:“好啊!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小门小派,也敢到正阳仙宗面前撒野了。” “你是什么东西!”朱昌鹏勃然大怒,冲上前提拳要打千晴的脑袋。换成其他的言语,他未必会这样生气。谁知千晴一下摸到逆鳞,正好说了最能引爆朱昌鹏的话,“堂堂东陵仙宗的大名,你这无知的小子也没听说过吗!” 千晴侧身躲过,对朱昌鹏这样激烈的反应,也很惊讶:“怎么,难道是很有名的仙宗吗?我当真没听说过!” “无知!无用!无耻!!” 六字辱骂之言,喊得撕心裂肺。 高手过招时,些微的差距都能影响结果。 朱昌鹏情绪太过激动,真气运转不顺,自然影响到了出招效果。 只见千晴背后乌发狂舞,右手成掌。 挥戈手! 带着惊人热度的手掌逼近朱昌鹏颈边,朱昌鹏忽然闭嘴,瞪大眼睛看着千晴的手掌。 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若被这掌击中,恐怕能将他整个头颅削去。 千钧一发之际,朱昌鹏提膝去撞千晴腹部,要逼他后退。 千晴不躲不闪,任由朱昌鹏击来。 朱昌鹏料想他防备必然严密,也不贸然触碰,在空中硬生生调转方向,腿伸向上,左脚足尖踹千晴手肘内侧。 千晴手刀偏离方向,砍向朱昌鹏右肩。 朱昌鹏右肩登时剧痛。可他反应极快,千晴的手刀只轻轻触碰到他的皮肉一瞬,朱昌鹏已借力脱离,侧身避过。 刷! 千晴右手迅猛斩下,只可惜没把朱昌鹏一条胳膊卸下,大部分攻势都砍空了。 便听得空中有利刃划过的声响,几乎要把空间斩断。 朱昌鹏躲得快,千晴反应更快。 他右手仍未攻击到敌人时,左手食指指尖便已显现了犹如萤火的光芒。那光芒看似微弱,实则蕴含极强悍的力道。 朱昌鹏双瞳骤缩。 回日指! 那光芒自千晴左手食指指尖荧荧脱离,缓缓飘到朱昌鹏后背上。 当回日指的荧光贴到了朱昌鹏衣襟,时间都好似凝固了。 只听得嘭声巨响,空气好像扭曲似得震荡出水波涟漪,朱昌鹏被巨力冲击,猛然倒栽向前。 百花缭乱满地的土壤几乎要被掀翻过来,大量的泥土混着花瓣的碎片,暴雨也似,砸到人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沙尘滚滚落下之后。 隐藏在沙尘后的朱昌鹏,左肩肩膀有一道烧焦的伤痕,后背伤口呈现蜂窝似的狰狞形状。他单手捂着左肩,一阵后怕地急促喘息。 还好他刚刚躲过了回日指的大半攻击!这小子……! “望我千晴,”朱昌鹏急促喘息,严肃道:“你这招,叫做什么名字?” 这一招连用挥戈手,回日指,合成为挥戈回日。 是凤昭明亲传之术,威力浩大。 千晴身子弓起,疾冲上前: “等你打败我,再来问罢!” “哼,”朱昌鹏站直身体,用右手扶了扶草帽,“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两下子。但是接下来,我要认真了。你且看好!” 朱昌鹏抡起拳头,急速向前攻击。 好快的拳法!乍眼望去,朱昌鹏的双拳好似幻化成千百个拳头,一股脑冲向千晴这边。 “看你正梧洲的小仙主,能否接下我这招天龙流星!” 这招式起名当真是妙。朱昌鹏挥舞的拳头,好比天上百千头天龙,流星坠地般冲向千晴。 却见千晴不慌不忙,右脚后踏一步,左手成掌,挡在身前。 左掌游移向下,所到之处,尽是烈火熊熊。 护道五式,火盾。 一道半圆形的烈火光幕出现在千晴面前,强烈的热度将周遭的娇嫩花瓣烤得灰飞烟灭,骤风席卷着将千晴衣袍吹得鼓起,身后束发剧烈狂舞。 轰!轰!轰! 朱昌鹏的拳头撞上火盾,本以为能将其冲散打破。 可实际上他的拳头只能在盾面打出几个枣壳大小的漏洞,但很快的,漏洞会被周围的火焰一拥而上弥补完好。 见此情况,朱昌鹏双拳变化为掌,同时十指指甲暴涨,利如刀刃。 这次火盾的漏洞变成了十个指尖大小的漏洞,由于朱昌鹏动作极快,照这般动作下去,说不定当真能将火盾打破。 朱昌鹏精神大振,双拳挥舞愈加迅猛。 却见千晴又后退一步,布下另一道火盾。 “……” 朱昌鹏的心里,登时像是裹了猪油一样腻歪。 眼前这道火盾防守能力出色,要想攻破,说不得需半柱香的功夫。 而看千晴布下火盾,绵绵延延,无穷无尽,那叫一个轻松。 等他攻破第一道火盾,等待他的将会是整齐的上百个火盾。 这望我千晴来的时候就说,是为了要拖延时间。如果自己与他在这里耗费太久,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 想到这里,朱昌鹏双手向后猛缩,同时大喊: “这样打又有什么意思,望我千晴,你敢出来与我真刀实枪的对打吗?”千晴道:“方才我便是与你真刀实枪的对打,你的肩膀和后背上还留着的东西,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朱昌鹏大怒,道:“我一时失了提防……哼,这也罢了。我所修之道,乃是刀道,擅长刀剑,拳脚功夫,并不擅长。” “哦?”千晴大手一挥,将身前火盾尽数灭了,“这么说,你是要跟我比试刀剑了?” “不错!” 千晴右手高举,自背后凌空做出抽取的动作。 一把长约四尺,巴掌粗细的仙剑,出现在主人掌心中。 “你会后悔的。” 第135章 此剑一出, 朱昌鹏的脸登时有些僵硬。 正梧洲积贫积弱, 然则毕竟是四洲之一,其中颇负盛名的物与人, 朱昌鹏还是知道的。 譬如正梧洲排行前十的仙剑, 所谓的什么‘天下奇剑排行榜’, 榜单上的仙剑名称他都知道,且见过相关的图册。 然而千晴手中这把剑, 朱昌鹏一时间竟然叫不出名字。 内心深处却知, 这把仙剑绝不简单。 朱昌鹏将自己心中那些高傲和轻视皆尽收了,他再摆不出居高临下的态度, 只知此战若弄不好, 自己会输给这个小子, 也尚未可知。 他珍而重之的自腰侧抽出一把深紫色的长刀。 刀身蕴含着绝强的气息,浓郁得有如实质。 “我这把剑,名叫‘紫珩’。”朱昌鹏表情严肃,言辞恳切, “告诉我, 你那把剑的名字。” “怎么, ”千晴道:“你要认输吗?” “放屁!”朱昌鹏脖颈青筋鼓起,他吸了口气努力平静下来,道:“——此剑不凡,即便你最后败于我手,也非此剑之过。” 千晴挑了挑眉:“你……你这无凭无据的自信,简直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 当真令人敬佩。” “究竟是不是厚颜无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朱昌鹏双手握刀,斜向上举。 深紫色的气息,逐渐向刀尖处凝聚。 那弥漫的灵气,好比蒸腾的热水,咕噜噜缠到在紫珩刀旁。 刀尖处有浑圆的水滴,缓慢地从上欲坠不坠。 啪—— 水珠自刀尖滴在地上。 霎时间,百花缭乱的泥土上下翻腾,好像变成了湖水般,涟漪波动。 站在朱昌鹏对面的千晴脚下的土壤也受到了影响,地面颤抖的厉害。 千晴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把波动的地面当一回事。他右手持剑,剑尖指地,一步一步朝朱昌鹏靠近。 朱昌鹏大吼一声,抢上前攻,朝千晴砍去。 他手中的紫珩刀看上去体型不小,实则灵动,重量很轻。 抢攻时招式极快,与方才的拳法天龙流星一般,均是靠速度取胜,让敌人手足无措。 而刀身的攻势显然比拳法更强,攻伐策略也比天龙流星灵活,此时朱昌鹏施展的是十分玄妙的刀法。 这刀法实然非常玄妙,几处都攻向了千晴意想不到的地方。 再说千晴这边,太伏却炎剑剑身极重,比起紫珩刀不知重了几百倍。就在不久前,千晴握着这把剑,觉得手臂就要被抻断了。 现在千晴虽进步神速,甚至能握着它,抵抗朱昌鹏迅猛的攻势。 但是朱昌鹏的刀法这般玄妙,千晴一时间也没能想出什么好的应对方法。 他只能在朱昌鹏一刀砍来时,同样一剑斩去,攻击对攻击,化解对方的伤害。 道理上可行,事实上能完成吗? 千晴能的。 在找回千晴的这十年间,千晴一直同师尊凤昭明修行。 凤昭明主习战意道,所学甚广,招式出其不意。 许多剑法千晴听也没有听说过,有时师尊一剑砍来,躲避绝对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因为各大仙宗流传下来的剑法,均是经过时间的检验,任何一种躲避他们都能想到,一旦躲避,就正中敌人下怀,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针对你躲避时的漏洞,所进行的连绵不绝的攻击。 是以遇到新的玄妙剑法,如果一时间想不出应对的方法,绝不要一味闪躲,应用刀剑接下对方的攻击,不让敌人伤害到自己。 想做到这点,需要超乎常人的视力和反应力,一个不小心,便会受到更严重的打击,甚至会影响性命。是以鲜少有修士在对战时会用此对敌。 千晴硬是以惊人的天赋,做到了寻常修士想也不敢想,做也做不到的事。 连朱昌鹏也是一阵错愕,怀疑千晴曾经习过自己演练的这套霸天刀法,若是没学过,怎么能一错不错地用剑格挡自己的所有攻击。 但很快他就知道这绝不可能。霸天刀法是东陵仙宗不传绝学,连他这样的金丹修士,也不过只学了一点皮毛,其他洲际的修士,尤其是正梧洲,不会有人曾经见过这套刀法。 朱昌鹏很快想到,千晴是临场判断出自己攻击的方向,以剑阻挡自己的攻击。 想到这里,朱昌鹏很快就发现了取胜的关键。 那就是千晴手中的剑比自己的紫珩刀重,而且重了许多。 朱昌鹏虚向右砍,耐心等千晴的剑转向后,方才转向左边,狠刺千晴胸口。 是用假动作声东击西,仗着千晴的剑身过重,速度上比不过自己灵巧的紫珩刀。 近了! 朱昌鹏定睛看着千晴的胸口,他能看到紫珩刀的刀锋将千晴的衣襟都逼得紧贴在皮肤上。 朱昌鹏心中狂喜,嘴角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微笑。 就在刀尖即将刺穿千晴胸口的刹那。 朱昌鹏忽觉有两股巨力,猛冲向自己胸口。 两人之间离得太近,朱昌鹏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就被这股巨力推得离千晴一丈远了。 “什么?” 朱昌鹏不敢置信,猛向下低头。 便见两股透明的蛛丝,紧韧的粘在自己的胸口两侧,乳房左近的位置。 巨力的冲击下,使得朱昌鹏两侧胸口剧痛。 他不知这两股细绳如何能有这般大的力量,朱昌鹏挥刀要将这缕蛛丝砍断。 千晴的太伏却炎剑便已经冲向眼前。 无奈之下,朱昌鹏不得不先应对千晴的攻击。 先前朱昌鹏占据攻势,现在全然调转。 而且胸口上还粘着两缕蛛丝,千晴用力一拽,朱昌鹏就像家犬一样,被迫倾身向前。 便在千晴打算下一记重手在朱昌鹏后颈处时,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千晴左手手臂穴窍里的隐形兽胖九,忽然一阵躁动,发出难以形容的诡异叫声。 千晴神情一变,出手略微停顿,他当机立断,斩开阿毛与朱昌鹏之间的蛛丝,同时后跃暴退,与胖九沟通: “发现花阁了?是左边,还是右边?” 自千晴攻下九座花阁,朱昌鹏攻下一座花阁后,共有十座花阁内空无花。 十座花阁被攻下,似乎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之后百花缭乱剩下的两座花阁挪移速度皆尽提升,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之前胖九嗅到花阁,千晴多少会感受到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譬如有风吹过之类。 但挪移速度提升之后,这样异常的地方再也没有了。 蔺采昀想必是用了什么巧夺天工的挪移神通,将偌大的花阁整个搬移。 这次胖九能够发现,已经是运气极好。若是错过了,等下次在茫茫无边的百花缭乱中寻找,那就是大海捞针。 是以千晴毫不犹豫,不再与朱昌鹏纠缠,转身就跑。 连朱昌鹏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大喊: “怎么,喂,你要认输了吗?” 心中也知目前是千晴占据上风,认输二字休提。 果不其然,便听千晴道:“放屁,一会儿再来收拾你。” “你要去哪儿?” 朱昌鹏思索一阵,当即决定施展挪移术,朝千晴那边靠近。 这一靠近,朱昌鹏脸色大变。 “十二花阁!” 不知朱昌鹏有什么手段,也能够探测到十二花阁。 但当他喊出这四个字时,千晴便知,两人之间再来一次恶斗,必不可少。 千晴与朱昌鹏分别施展精妙步法,迅然朝花阁靠近。 彼此间距离不远不近,时刻防备对方偷袭。 越是靠近十二花阁,胖九的反应越是激烈。隐形兽喜吞玉石,花阁上的沉木玉是它喜欢的食物。 千晴脚下腾云步法风驰云走,转眼间便追上了那最后两座花阁之一。 当千晴追上花阁的一瞬间,一座巨大的辉煌建筑,如海市蜃楼般出现在两人面前。 “紫薇花阁!” 朱昌鹏眼神一厉,悍然攻向千晴。 千晴反手甩了一记招数出去,也不在意打没打到,一门心思只管靠近紫薇花阁。那紫薇花阁挪移速度极快,千晴必须全力施展腾云步法,少有停滞便会被落下甚远。 是以无论朱昌鹏怎么骚扰,千晴都不放在心上。 朱昌鹏见千晴心志坚定,也不再浪费体力,他急切地想要占据先机,于是右手摸出小刀暗器,猛地向前抛掷。 便见紫薇花阁挂着的巨大牌匾下,装有紫薇花的窗棂被刺穿,朝着阁内,‘吱嘎’一声,打了开来。 那玄铁小刀击中窗棂后,并不落下,而是转了个圈,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很快的,那玄铁小刀便找到了目标,它仿佛人一样欣喜地颤抖,嗡嗡作响,刺中阁内紫薇花。 玄铁小刀急速回飞,欲将阁花带走,送与自己主人。 便在朱昌鹏伸手要接时,忽然右手一紧。 有条透明的强韧蛛丝,牢牢缠在自己的手腕上。 另外一条蛛丝,则是打中玄铁小刀,将暗器与紫薇花一起拉了过去。 千晴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轻抚摸站在自己肩膀,兴奋到手舞足蹈、吱吱乱叫的黑毛八腿蜘蛛。 “阿毛乖,”千晴说:“知道方才我为何不抢先出手,让你将阁花拽出来吗?便是为了提防发生类似的事情。可不要像敌人那样愚蠢,听到了吗?” “……” 朱昌鹏大怒,冲上前要与千晴拼命。 就在这时,忽有狂风刮来,周围的众多花瓣随风狂舞,飘在两人面前,凝聚成四行文字。 “正阳仙宗门下,望我千晴,占第八花阁,为紫薇阁阁主。” “正阳仙宗门下,临子初,占第十二花阁,为凌波阁阁主。” “恭喜望我千晴、临子初、朱昌鹏三位集齐十二花阁。” “下面进入传承第二关,巫山云雨。” “巫山云雨?” “巫山云雨……?” 千晴与朱昌鹏同时开始默念第二关的名字,两人静静站立,一时间没有再攻击对方的举动。 不久后,悬在空中的三行花瓣文字开始四处飞扬。 千晴看着无数的花瓣旋转着纠缠,却不消散,心中已知这些花瓣接下来定然还会再凝成文字。八成是如何进入第二关的方法。 果不其然,那乱成一团的花瓣忽而按照一定的顺序旋转,逐渐凝成新的文字。 第四行文字如是写到: “正阳仙宗、东陵仙宗门下弟子,均可进入第二关。一炷香之后,开始传送。” 第136章 见到这行文字, 千晴与朱昌鹏尽是一顿。 下一秒, 两人不约而同冲上前来,电光火时间使出数招狠辣的招数, 招招皆是要人性命。 因为短短瞬间, 两人心思如电, 已然想到。 这第二关的入门条件,是十二花阁中的阁花。而只要拿到一朵阁花, 这修士所在的宗门的所有弟子均有资格进入第二关。 在这之前, 千晴不知只要拿一朵阁花便可晋级,只知道阁花拿得越多越好。 现下看来, 应该是拿到所有阁花才好。 少一朵花, 第二关就多一整个仙宗的对手。 千晴与朱昌鹏激烈对战, 想在进入第二关前将对方干掉,提前化解将来的危机。 却说千晴资质当真惊才绝艳,他才刚刚步入金丹,便可与金丹高阶修士一战, 并且保持上风。 朱昌鹏全然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在千晴这边讨不到好, 愈发的心急气躁。就在千晴施展擒拿技, 要拗朱昌鹏手腕,将其制服时。 百花缭乱周围的花墙‘呼!’的一声猛然变换,将千晴与朱昌鹏之间格挡住,推着朱昌鹏远离千晴,不让他再夺得朱昌鹏怀里的石榴花。 “好个百花缭乱,”千晴不再前追, 他将太伏却炎狠狠收回剑鞘中,骂道:“十二阁花被全部采集后,便不能互相争斗了吗?” “想来蔺采昀修士是怕强者对弱者过分碾压,是以提前做出这样的安排。” 千晴若有所思道:“他倒是心善……这点胜过邓林老仙不知多少。” 正想着,朱昌鹏离去那个方向,忽然有大量神识,朝千晴这边奔来。 原来朱昌鹏并不感谢百花缭乱将其与千晴隔开,在他心中尊严是胜过一切的,哪怕是输了也不能逃。 更何况他还不一定会输。 只听朱昌鹏神识如奔雷般冲向千晴,传音道: “望我千晴!你我之间尚未做个了断!” 听了这话,千晴冷哼一声。他站直身体,右手拟刀,在自己脖间轻轻一砍,对着朱昌鹏的神识,做出斩首的动作,意思是‘等着瞧’。 随后转身疾驰,再不理会朱昌鹏那厮,而是通过宗门联络手段,转去寻找临子初一行人了。 待千晴与临子初会合,很快的,便有阵法神通将正阳仙宗弟子从百花缭乱挪移到第二关巫山云雨。 一阵天旋地转后,正阳仙宗与东陵仙宗弟子,尽数站在了一座琴楼前。 这楼共有十二层高,层层飞檐,巍峨耸立。 门上牌匾高悬,有四个仿佛蕴含着天地乾坤的四个大字: 剑胆琴心。 这四字写得极妙,字体清秀,不失风骨,既有入木三分的气魄,又有行云流水的灵意。写下这字的修士,无疑十分擅长书法。 一时间,正阳仙宗几位修士都看得呆了。 蒲青萝叹道:“是了,怪不得第二关叫做‘巫山云雨’。” 此言声音不小,说完不久,便有年纪稍小的弟子凑趣问: “蒲师姐,为什么第二关叫做‘巫山云雨’啊?” “哼。”蒲青萝绷着面皮,努力让自己的微笑显得更游刃有余些,“我只说,重点在牌匾上的‘琴’字。说到这里,你们总明白了吧?” “琴?” “蒲师姐,您在说什么?能讲的再清楚些吗?” 不少弟子都围着蒲青萝七嘴八舌的询问,只有千临二人静静站在一旁,并不作声。 蒲青萝心中暗爽,在千晴回到正阳仙宗之前,自己被包围崇拜是天经地义的事。 现在终于又有了那种久违的感觉,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蒲青萝微微仰着头,她担心自己所说的话会被东陵仙宗的敌人听到,于是传音道: “第二关‘巫山云雨’的名字,听着是有些奇怪,不知所云的。” “但看到牌匾四字,我忽然想到,当年蔺采昀修士,尤其擅长剑术与琴法。人赐美名曰‘剑胆琴心’,用来夸赞其剑术出神入化,琴法无出其二。” “若要考验后人,想必蔺采昀前辈会考自己擅长的方面。琴法定是其一了。说到琴术,不得不提的是……” 讲到这里,蒲青萝微微停顿了一瞬。 其余弟子接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想明白这第二关为何叫做‘巫山云雨’了。 蒲青萝忍不住面露喜色。 她父亲是蒲知彰仙君,地位高贵,自小琴棋书画,无一不学。 在琴法方面,正阳仙宗无论是在座的谁,都不敢说比她更好。 另一旁单独站在一边的千临二人并未凑上去倾听蒲青萝的传音,那是因为早在蒲青萝发现端倪之前,临子初便已知晓,同时默默传音给千晴讲解。 只听临子初缓缓道: “自天地开辟以来,传说中,四洲共有十大名曲最为深奥动人。 “然则岁深月长,十大名曲并未全部完整传给后代,有两首琴曲只剩残本,只可管窥当年原貌,再不可复原惊艳之音。 “这两首残曲,一名《巫山泣》,一名《云雨劫》。” 千晴点了点头,传音道:“取这两首曲子的前两个字,揉成第二关的名字。” “不错。”临子初道:“这样看来,第二关应当是考修士琴法了……却是不知如何考验。” 千晴面上露出凝重的神情,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待正阳仙宗与东陵仙宗的修士皆尽安静下来,再无神识乱传后。 忽见剑胆琴心楼内,有袅袅青烟,自中飘来。 伴随着青烟的,是一声铮铮琴鸣。 这琴音如水底寒潭,清冷玉脆,寒意逼人。 又如高山之巅,雪息冰落,气吞长虹。 众人侧耳倾听琴楼内的琴音,发现琴音中蕴含了一道神识,向他们讲述了第二关的有关内容。 “方才在首关‘百花缭乱’中,采得最多阁花的前三名修士,能优先进入剑胆琴心阁。” 听到这里,千晴心念如电。 忽然抽出怀中十朵阁花,随手拿了两朵,塞给蒲青萝。 蒲青萝一呆,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两朵阁花,不知所措。 剩下的八朵,又抽出五朵,全都放到临子初的手里。 临子初猛地抬起头来。 “阿晴,你……” “大哥,”千晴道:“信我,你拿着,不要多问。” 只见临子初白净的脸庞霎时间变得红了起来,心中无数想法一股脑涌了上来。饶是他定力再好,也忍不住开口:“你这是……” 千晴唇边露出微笑,闭口不答。 此时十二花阁在众人手中的情况是: 临子初六朵, 望我千晴三朵, 蒲青萝二朵, 朱昌鹏一朵。 站在旁边的朱昌鹏见到千晴的举动,心中早知不好。 这会儿更是破口大骂:“望我千晴,你这贼小子,我跟你势不两立啊!” 声音之大,恼怒之剧,把站在朱昌鹏身旁的师弟都给吓了一跳。 那师弟劝解道:“师兄莫急,现在给说不定不算数……” 话音未落,便听得剑胆琴心楼内琴声传音道: “请临子初道友、望我千晴道友、蒲青萝道友分别入阁。” 朱昌鹏眼神阴郁得能滴出水,他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千晴。 吓得一旁的师弟们不敢说话。 千晴顶着朱昌鹏死亡般的凝视,一脸轻松道: “哈哈,没想到真的可以再给别人呢。大哥,我琴法不如你,你取胜的机会定大于我,是以让你多拿。” 听到这里,本来对千晴感激戴德的蒲青萝大叫道: “喂,你的琴法难道能胜过我吗?怎么不多给我几朵啊!” 千晴瞪了蒲青萝一眼,道:“因为这阁花是我的,我想给谁便给谁。我偏不让你在我前面。” “你!” “你要搞明白,我之所以给你,纯粹是想有人能压过潦极洲那几个蠢蛋,可不是为了别的原因。” “你!!谁要你的破花!” “放下你的手,不要指着我。蒲青萝,你作为正阳仙宗弟子,要顾全正阳仙宗的利益,在接下来的关卡中好好表现,而不是意气用事,把到手的阁花退回来。你爸爸蒲仙君是怎么教你的?” 千晴边说边向后退了两步,走到临子初身后,抬手搂住大哥的脖颈,将临子初欲推回来的那几朵阁花压了回去。 “你也是。” “阿晴……”临子初情绪激动,手指有些颤抖:“我……”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不想拂了千晴好意,但内心深处,一丝一毫,也不想把阁花接下。 这几朵花中,有几朵杏黄颜色,让临子初想起擎天之柱上的“浑珍”。 那时他也是将浑珍一把推到自己胸前,以己身的性命,护临子初周全。 然这一切实非临子初所愿所想。 每每回想当时情景,临子初都心痛欲裂,恨不得一死了之。 “大哥,别说话。”千晴握着临子初的手,朝剑胆琴心楼走去,他要亲自将临子初送进楼内。 千晴凑到临子初耳边,传音道:“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临子初脖颈与下颌连接处的皮肤紧绷,嘴唇抿着,没有说话。 “其实我……” 千晴垂下眼帘。 “其实我,根本不会弹琴。” 正梧洲,正阳仙宗,东昆仙主独子,望我家族尊主,望我千晴。 于琴道,十窍通九,一窍不通。 四洲列宗,相隔甚远。洲与洲之间有界膜相隔,修士百姓,非有特殊情况,轻易不得踏入他国洲域。 不同的洲域,风俗习惯也各不相同。 譬如正梧洲居民骁勇善战,常裹绑腿;潦极洲气候炎热,居民多戴草帽。 而正梧洲百姓除却绑腿外,还有另外一个特征,与其他三洲区分明显。 那便是‘琴’。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古往今来,最出色的琴道仙修,十之有九,都来自正梧洲。 正梧洲的居民最常见的娱乐方式便是弹琴。天色将晚,总能在垂柳树下见到琴者演奏。 普通百姓在闲时娱乐的琴,被称为‘牙琴’,琴身是由便宜的野兽的牙做的。 而在高贵的场合演奏的琴,则被称为‘伯琴’,琴身是由最昂贵的伯玉制作而成。 伯玉昂贵而稀少,能用伯玉做琴着实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 寻遍整个正梧洲,都难找出几把伯琴。 第137章 当年尚在人间的东昆仙主, 曾因巧遇, 拥有一把伯琴。 琴身由整块伯玉雕成,琴弦选用更珍贵的‘枕上弦’。枕上弦是一种仙马的尾毛, 用这种弦做出的琴, 琴音妙曼, 无可争锋。 那时东昆仙主正在准备与岚秋桂仙子的婚事,恰逢此时得到了这世间罕见的好琴, 东昆仙主心中喜悦, 难以言表。 当下便携琴去了白藏仙尊府邸,欲弹曲给岚秋桂仙子听。 只是正梧洲的风俗是定下婚期后, 直到礼成, 一对新人不可私下相见。 那时东昆仙主是望我尊族的家主, 地位崇高,岚秋桂嫁给他算是祖坟冒青烟的高攀。 只要东昆仙主开口,无论风俗如何,岚秋桂都必须要出来见他, 因为那时东昆仙主地位便是能到这种超越一切礼数习俗的地步。 幸而东昆仙主性格儒雅随和, 风度翩翩。他地位虽高, 却尊重旧礼,不仗着权势为难下人,他甚至暂时都没想过要让下人通报,只是自顾自地坐到了白藏仙尊宅院大门口练琴。 东昆仙主施展悬空术,将这把世间罕见的伯玉枕上琴放于半空。 定气凝神,十指抚琴—— 一曲演奏尚未过半, 白藏仙尊便急吼吼亲自出门迎接。 只见白藏仙尊神情凝重,抹了把额上汗水道: “朱明仙尊尊驾敝境,有失远迎。这个……我等已经充分感受到了你对小女秋桂的爱意敬意。再过几日便是成亲大典了,盼望朱明仙尊能多做准备,无需在这里浪费时光。”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却是要赶东昆仙主离开。 换了旁人,说不定头也不回就走了,脾气大的,说不得还要结下梁子。 可这东昆仙主性子着实温和善良,听了这话,只微微一笑,道: “小辈东昆对岚秋桂仙子的爱与敬,尚未表露万中之一。白藏仙尊不必客气,可留我一人在此独自弹奏。” 东昆仙主地位崇高,即便是与岚秋桂结亲,也可直呼岳父大名。但东昆仙主尊重白藏仙尊,以职位称呼,并不直呼名讳。 白藏仙尊面色微变,道:“这个……其实……” “那个……朱明仙尊琴声实在是打扰……哦不……影响……” “啊……老头子言语不当。应该是仙尊琴声略有些令人分神……” 好一番漫长的对话交锋。 白藏仙尊言辞恳切委婉,绞尽了脑汁,只求东昆仙主能不在自己门口弹琴。因其态度虽然委婉,但极为强硬,费了番功夫,好歹是把东昆仙主给劝走了。 谁知第二日岚秋桂仙子兴冲冲投桃报李,也去了望我尊族门口,欲弹琴回奏爱郎。 一首未弹过半,望我尊族的看守便已出门寻找扰人声音的来源。 他们可没有白藏仙尊对东昆仙主那般客气,岚秋桂仙子不说被归皂乱棒打走,也相去不远了。 千晴被正阳仙宗找回后,白藏仙尊曾和凤昭明商量,要不要教千晴弹琴。 想到正梧洲‘琴’字地位之高,也觉得一点不懂,似乎说不过去。 然则当时白藏仙尊心中真正想的是,这孩子父母抚琴都是……那样的资质,如果千晴继承了这两位于弹琴方面的天赋……也不必教千晴了罢! 凤昭明似乎也明白了白藏仙尊的想法,他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望我一族族擅御兽,琴音可驯兽,而难以悦人。千晴于驯兽方面颇有天赋。至于琴律方面,恐有欠缺。” 是以千晴被寻回的这十余年间,自始至终,也没接触过任何琴法。 临子初虽然不清楚上面的种种原因,但想到千晴年幼时曾流落街头,恐怕是连最便宜的牙琴也抚摸不到,触碰不得。 到了正阳仙宗后,又有太多的东西要学,想必也没时间娱乐休憩。 千晴不会弹琴这件事,倒也并不太令人惊讶。 临子初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既怜又爱的情感,他本是二十岁的年纪,胸口一热,不由得脱口而出: “阿晴别担心,你若想……大哥自然替你……” 然则临子初性格平淡,不争不抢,心中想得慷慨激昂,话到嘴边却又表达不出。 幸而千晴懂他的意思,只见千晴仰头哈哈一笑,大声道: “不错,大哥自然会替我争得第一!” 话音甫落,身后正阳仙宗和东陵仙宗的弟子纷纷高声讲话,有人喝彩有人咒骂,场面一时间杂乱无比。 嗡嗡的嘈杂声并未影响到临子初的心情,他深深看了眼千晴,低声道:“我去了。” 转身走进剑胆琴心楼。 临子初双手推开楼门,便见楼内空间甚大,寂静无人。 有一缕瑞脑青烟徐徐飘来。 临子初跟着那青烟向前走,走向楼内大堂深处。‘吱嘎——’ 身后两扇木门无风自合,将门外的阳光遮挡住。 临子初手握剑柄,警惕着提防四周。 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后,临子初忽见大堂深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芒,临子初紧走两步。 就见大堂中央,悬空漂浮着十把伯牙琴。 当那十把琴感受到临子初靠近时,如影随形的青烟云海般涛动,凝成文字,写道: “后辈可自选一把心仪之琴。” 临子初神情肃穆,皱眉凝视,右手前举,指着正对自己的那把冰蓝色伯玉琴,正色道:“正阳仙宗临子初,欲选此琴。” 刚一说完,临子初眼前猛然大亮,他抬袖遮住双眼,只觉脚下一空,便被挪移到另一个地方了。 再说千晴这边,在门外没站多久,剑胆琴心楼的大门便自动开了。 也有一缕青烟引着千晴走向伯牙琴前。 千晴面对的只有九把琴,但这九把琴对他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千晴根本不知道如何区分不同琴的优劣。 当他看到青烟凝成的“后辈可自选一把心仪之琴”时,好生苦恼,不知如何选择。 便在这时,一直蹲在千晴头顶上的阿毛忽然吐丝下坠,溜到了千晴肩膀上,用有毛的头蹭千晴脸颊。 “阿毛,”千晴用手摸了摸它,将阿毛放在食指上,“怎么,你要替我选吗?” 阿毛吱的一声,抖了抖毛。 “好罢,”千晴抬起手指,把阿毛身子托高,自言自语道:“左右我也不知选什么……” 只见阿毛左看右看,不一会儿,站在了一把火烧色的琴旁。 “便是这把。” 千晴走到这琴旁,说完这话,身体忽然一震,被阵法传送到其他空间。 一阵天旋地转,过了约莫三息时间,千晴脚下方踩到实地。 便见千晴站在一个四方见大的小空间内,周围尽是白雾滚滚的结界,封锁视线以及神识,令人看不清外面是什么情况。 而这结界内的空间中央,摆着一张琴桌,桌上摆着的便是阿毛挑选的那把火色牙琴。 如果被临子初看到千晴选这把琴,恐怕会……无话可说。 因为任他二人挑选的十把琴中,有九把都是珍贵的伯玉做出的伯琴。 唯有千晴这把……是牙琴。 牙琴琴身有野兽的气味,吸引了阿毛。它从千晴肩膀上一跃而下,蹦到琴桌上,对着这把牙琴献媚。 千晴毫不知情地坐在琴桌前,跟着阿毛左看右看,也对这把琴甚是满意。 便在千晴坐在琴桌上的时候,桌旁的兽形香炉汩汩冒出白烟。 烟雾缭绕,形成文字,讲解第二关的考验事项。 第二关‘巫山云雨’,果真是让修士抚琴演奏。 先是选琴,第一关获胜的修士占有优势。 后是选曲,由修士自己抽签选择。 由于千晴本身并不会弹琴,所以对胜负看的也不是那么重。 他看完青烟凝成的文字后,右手支颐,对着阿毛道:“抽签选曲?却不知怎么个抽法?” 像是为了回答千晴的疑问,半空的团团青烟猛地聚拢。 烟雾挣扎着滚动,好似骤雨将至,乌云腾空。 不一会儿,云雾中央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清脆的啼叫一声,展翅高飞,冲出烟雾。 千晴右手离开下颌,身子微微后仰,惊讶地看着前方。 便见一只手臂身长的尖嘴鸟兽,叼着几张看不清内容的宣纸,望向千晴。 那鸟兽羽毛华丽,体型优美,背上纹理精致,好似山川河海缩景的水墨大作,令人一眼就能认出它的跟脚。 ——平沙落雁! 听闻,这种雁子喜听琴音,能够辨别最微妙的曲调转换。 常言道,有伯琴处便有飞鸣,就是在说平沙落雁这种鸟兽喜好伯琴音色,时常在有伯琴处低飞盘旋。 “啊,这蔺采昀是要借平沙落雁来判定第二次考验的结果了。” 千晴随手将平沙落雁口中叼着的宣纸拿来,放到眼前一看。 只见纸上写着三个笔势纵横的字。 “巫山泣。” “巫山泣?” 千晴念着手中宣纸上写的名字,思考了一会儿,说: “不错,竟然能抽中我知道的曲子。” 千晴所说的这句话,并不是说他会弹这曲《巫山泣》,所言之意,单纯指自己听说过《巫山泣》的名字。 他却不知,正梧洲十大名曲中,就属《巫山泣》与《云雨劫》最难弹奏。 也因为这两首曲子最难弹奏,不到一定境界无法学习,所以曲谱流传少,到了后来才会残缺不全,变为残卷谱。 况且这首《巫山泣》现今已然变为残谱,又如何能完整演奏呢? 幸而对千晴来说,这些都没什么。 即便千晴抽出来的不是《巫山泣》,而是什么其他的简单曲谱,他也不会弹,是以并无区别。 千晴看看面前的这把牙琴,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站在琴边上的平沙落雁,颇为头痛。 算了,左右也弹不出,便按照这首曲子的名儿,随心情临场弹奏吧。 想到这里,千晴轻咳一声,震开衣摆,坐于桌前,双手抚琴。 没错,千晴虽然不会弹琴,可毕竟是在正梧洲长大的,于抚琴指法以及演奏姿势,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 看他这样坐在琴桌前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胸有成竹。 连站在一旁的平沙落雁也竖起了耳朵。 须知,平沙落雁虽然喜爱聚集在有伯琴的地方,但那多半是因为伯琴琴音比普通牙琴曼妙,能让这些喜爱琴音的雁子听个痛快。 然而平沙落雁本身并不全然区分伯牙琴,只要好听,它们便会展翅起舞。 千晴手中这把琴虽然是牙琴,但能被蔺采昀收藏,足见不凡。 眼前的这只平沙落雁,显然是曾经听过这把牙琴的美妙音律。 是以千晴刚一坐定,那雁子便抖擞胸毛,放缓呼吸。 结界中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只见千晴脊背挺直,凝神看着琴弦,气质高雅,隐隐有得道仙修的昂然气魄。 那双瘦而长的手掌,以精准的指法,压于琴弦之上。 而后—— 铮!铮!铮! 三声山崩地裂的巨大声响,震得平沙落雁几乎从琴桌上失足掉落,那雁子原本平滑的颈毛,受到惊吓般竖了起来,显得有些狼狈。 平沙落雁一双小眼黑亮亮的盯着千晴。 千晴自信满满,双手放于牙琴上,信手乱弹。 起初,平沙落雁恐怕还未想的清楚,放任千晴这般胡闹。 只听千晴越弹越乱,越弹越用力,琴音铿铿,好似卵石击铁。 琴桌被千晴的巨力震得发抖,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样子。 那平沙落雁摇摇晃晃地站在琴桌一角,喉中发出抗议的叫声,千晴充耳不闻。 却见琴桌上,阿毛陶醉的听着主人刺耳的琴音,手舞足蹈,浑身乱抖。 两只大螯好似打鼓般,有节奏的跟着千晴琴音上下起伏。 又有一只拳头大小、肥肥白白的独角犀牛,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此处,蹲在千晴身边,眯起眼睛。 大概是渐渐被琴音迷得不知东南西北,胖九听着听着,忽然咧开嘴角,发出一声野兽的嚎叫。 山崩的琴音,混合着呜呜的犀牛吼,以及万仞蛛大螯敲击琴桌的嘭嘭响。 那平沙落雁犹如修士一般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当它发现千晴弹得根本不是《巫山泣》,只不过是信手乱弄后,那雁子忽而展翅高飞,朝千晴这边冲了过来。 有演奏失败,退出第二关的正阳仙宗修士,正在千晴看不到的地方,围观千晴的演奏。 眼见平沙落雁拍翅飞来,木门七大喜道:“平沙落雁听到自己满意的琴音后,便会如同人修般,双翅做掌,来回扇动。看小公爷这边,进展十分顺利——呃……” 木门七刚说完‘顺利’两字,果不其然,见到平沙落雁双翅做出人类鼓掌的动作。 但那雁子的双翅并未合拢在一起,反而狠狠一箍,竟是要去扇千晴的脸颊。 修士弹琴时刻,双手在琴弦上,头颈要处无所保护。 幸而千晴反应够快,他猛一别头,躲开平沙落雁翅羽攻击,口中骂道: “这是做什么!” 平沙落雁不依不饶,继续补刀,用红色带鳞的利爪,抓挠千晴的脸皮。 千晴双手从琴弦上放下,猛扼住平沙落雁细长的脖颈。 那雁子被抓住脖子后,登时不能动弹,然而黑豆一样的眼睛幽怨的看着千晴。 不用说也能知道这喜好琴音的雁子的心思。“难听!难听!难听!” “别再弹了!” 千晴愕然道:“什么?弹得不是很好吗?” 这句话好像触碰到了那平沙落雁的逆鳞,它挣扎着从千晴手里离开,愤愤地瞪视千晴。 过了好一会儿,那平沙落雁才扑打着翅膀,无力的飞到千晴面前。 尖嘴上仍是叼着一张宣纸。 “第一次考验恐怕是输了。不过现下看来,我还有一次机会。”千晴毫不在乎地说着,从平沙落雁嘴上拿来宣纸。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千晴摸了摸衣襟。 那里装着第一关‘百花缭乱’的胜利品。千晴这边是三朵阁花。 但现在千晴却只摸到了两朵。 “原来如此。”千晴眯起眼睛,“第一关的阁花,除了能优先挑选琴外,原来还有这样的作用。” 两宗修士均可进入第二关‘巫山云雨’,抽取曲名,而后用自己挑选的琴演奏。 若平沙落雁不满意,第二关恐怕便过不了。 但如果手里有阁花,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每一朵阁花,代表一次机会。 像千晴这样的,没弹两下便被平沙落雁近似歹毒的打断,按理说应该直接出局才是。 可他手里有三朵阁花,那么无论平沙落雁有多不愿意,也要再给千晴三次机会。 千晴将手中的宣纸正面朝上,便见上面写着四字。 “步步生莲。” “呵呵呵……”看了纸上四字后,千晴不禁低声微笑。 “听都没听说过。” 站在琴桌上的平沙落雁早就是火冒三丈了,听了千晴这几声笑,它立刻气鼓鼓地瞪着千晴,满眼都是不耐烦的神色,灵动有如邻家孩童。 “莫要着急,”千晴抬手去摸那雁子的脑袋,轻声道,“马上让你大开眼界。” 千晴声音又低又沉,带着成年男子的沙哑,也有少年人的清脆。 他言之凿凿,表情又认真。 那样看着平沙落雁,好像真的有数不尽的大本领没有施展出来似的。 平沙落雁叫了一声,不知为何,被千晴这样看着,就是没办法挣扎,只能愣愣的被千晴摸了脑袋。 “乖雁儿,好乖。” 千晴夸赞了两声后,信心满满,双手再次抚琴。 第138章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一个四四方方、云雾笼罩的结界里, 忽然有一红色战袍的男子,‘啊呀’一声, 被整个掷了出来。 那男子约莫二十几岁的样子, 相貌生动英俊。从结界里被扔出来后, 那男子便骂道: “刚夸你乖巧,这会儿便如此无礼。贱畜, 我一会儿再来收拾你。” 这男子显然便是千晴了。 千晴说完几句话后, 很快站直身子,四处环视。 就见奎山与木门七、明是、明非两姐妹, 正朝自己这边靠近。 “小公爷。” “千晴师兄。” “小仙主。” 众人纷纷呼唤。 奎山用一种十分惋惜的声音说:“这第二关, 连小公爷都闯不过去吗?” 千晴点了点头, 说:“此关当真难以硬闯。” 抬眼望去。 剑胆琴心楼空旷的大堂深处,有十个紧贴着的方形结界。 从结界里向外看去,只能看到滚滚云雾,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情况, 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而从结界外向里看, 不仅能看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也能听到声音。 这是一种考验时常见的结界。 当时玄英仙尊考验千晴与临子初四人阵法,布下的便是这样的结界。 不同于玄英仙尊当时布下的结界,这里的十个结界里分别站着十只平沙落雁,用来考验修士弹琴的结果。 几番测试完毕,大堂里的十个结界已经空了六个,只有四个人还在结界里接受考验。 那四人分别是正阳仙宗的临子初与蒲青萝, 以及东陵仙宗的两名年纪稍小的弟子。 千晴道:“咦,正阳仙宗就只剩大哥和那丫头了。” 奎山道:“小公爷不必担心。我宗现下还剩六朵阁花,而对方却连一朵也没有,是我们占据优势。” “是吗?”千晴与众人走到临子初与蒲青萝所在的结界处,就见临子初那边显示还有六朵阁花,而蒲青萝那边一朵都没有了。 千晴情不自禁地说:“这丫头真是废物啊,白费了我给她两朵阁花。” “这个……小公爷,蒲青萝仙子运气不好,抽到了一首《巫山泣》,又抽到了《云雨劫》,这才把两朵阁花给浪费了。” “原来如此。我也抽到了《巫山泣》。” 千晴说了这话,众人皆尽沉默。 因为他们方才刚被扔出结界,都跑去围观千晴,自然知道千晴到底抽到了什么,也知道他表现得怎么样。 如果蒲青萝是废物的话,那痛失三朵阁花的千晴……嗯…… 一时间,众人面上表情都有些精彩。 不过千晴并未在意众人的想法,他掀开前袍,正对着临子初的结界,坐了下来。 千晴一脸肃然神情,显然是要敛神关注临子初的考验结果。 正阳仙宗其余几名修士自然跟随千晴,坐在了他的身后。 有人道: “小公爷,不出意外,临师兄恐怕要夺得头筹了。” “嗯。自然如此。”千晴正色道:“莫废话,专心看,诸位需从临师兄身上学习。” “是。”众修士齐声应和,再无人开口讲话,而是转而去看临子初抚琴。 很快的,一曲时间已过。 四只平沙落雁开始行动,有两个结界云雾异常的滚动,下一瞬,两位修士被赶出结界。 蒲青萝浑身冷汗,掌心冰凉。 输了。 这曲《兵临城下》她虽听过,但未曾练过。抽中这曲的同时,蒲青萝就有种‘不好’的感觉。 一曲下来,果然无法让挑剔的平沙落雁满意。 蒲青萝心情复杂,难以动弹。 不过,当她发现千晴早已被赶出结界,正盘膝坐在正阳仙宗其他修士前方时,一种连蒲青萝都莫名其妙的轻松感油然而生。 另外一个没有通过考验的,是东陵仙宗的一个矮个子修士。 矮个修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又转头去看最后一个留在结界里的东陵仙宗修士。 “二师兄……” “就看你的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东陵仙宗的二师兄叹了口气,幽幽看向远方。 接下来这局,便是赛点! 若接下来的这首曲子,二师兄弹得不好,那么胜者便是临子初。 若临子初弹得不好,而二师兄弹得好,那么继续下面的考验。 只有二师兄胜过临子初七次,才能反败为胜,夺下第二关。 东陵仙宗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完成反转吗? 朱昌鹏神情肃然,双拳握紧。 加油啊,二师弟,绝对不能在这样重要的地方,输给正梧洲这等处于最下层的弱洲。 蔺采昀虽然只有出窍修为便已去世,可由于他体质特殊,战力强悍,堪比大乘,是以众人皆将这仙藏当成大乘修士的传承。 再加上邓林的传承……两道大乘修士的传承。 一定不要输啊。 却说正阳仙宗这边气氛远没有东陵仙宗那般紧绷如弦,但也是略有紧张,不知临子初能否凭借下一曲夺下传承第二关。 在临子初从平沙落雁口中捏下宣纸,摊开看上面的文字后,众修士齐齐低‘哦——’,气氛登时有些僵硬。 就见临子初手中宣纸写了三个字。 “云雨劫”。 “云雨劫!怎么又是云雨劫!” 奎山忍不住大声抱怨。木门七道:“这曲子说是由修士抽选,实则是由平沙落雁控制。这种鸟颇为聪慧,想听什么曲子,便衔哪首曲子的名。” “不错,寻常曲子入不了平沙落雁之耳,唯有这等传世名曲,方能入选。” “第二关抽选之曲时常出现千难万难的曲谱,我等败下阵来,也是应该。” 蒲青萝伸长脖子:“东陵仙宗那边也抽出来了……咦!也是《云雨劫》!” 这下子,正阳仙宗和东陵仙宗被赶出结界的修士皆尽哗然。 “什么?!两首都是《云雨劫》?” “这等绝顶难度的残谱,应当如何演奏啊。” 众人交谈两句后,忽然反应过来。 正阳仙宗的几个修士已经忍不住噗嗤笑了。 “不用演奏啊。如果临师兄和东陵仙宗那人都弹不出,我宗有阁花六朵,那么便是我们赢了。” 听到这话,坐在另一边的朱昌鹏额头鼓起一条青筋。 他蓦地拍案而起,对着奎山道: “你以为我们会就这样输吗?” 千晴拱手道:“承让承让。道友,胜负很明显了,你硬要厚颜颠倒,我也无话可说。” “哼。”朱昌鹏冷笑道:“暂且不说阁花优势。单说现下这曲《云雨劫》。方才那位姓蒲的仙子也抽到了《云雨劫》,却是直接放弃,是以我敢说正阳仙宗没有此曲的琴谱。《云雨劫》琴谱的残卷,世间唯有一本,敢问各位可知此卷现下在何处?” 千晴道:“在何处暂时不晓得,但我却知,绝对不可能在潦极洲。” “哼……”朱昌鹏恨恨看了千晴一眼,咬牙切齿道:“不错,是不在潦极洲。这《云雨劫》的残卷,是落在了一个名叫善慈散人的修士手中。那善慈散人神出鬼没,常年隐居,外人难寻。只是我这二师弟的母亲曾因机缘巧合之下,接触过善慈散人,且在她的指点下见过《云雨劫》的残卷。我东陵仙宗,琴技最好的修士,便是二师弟了。听闻蔺采昀擅长琴道,这次特意带二师弟前来,你们……” 朱昌鹏恼火千晴这样来自弱洲的修士小瞧自己,滔滔不绝开始讲述。 方才一直与朱昌鹏针锋相对的千晴,听了这番言语,不知怎么的,忽然愣了一下。 千晴口中默念‘善慈散人’四个字,连接下来朱昌鹏说了什么也没听到。 待到后来,千晴忽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 “朱道友,”千晴笑得止不住,腰都弓了起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们就赢定了。” “什么?”朱昌鹏怒道。 “不信吗?”千晴盘膝坐回原地,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且看着罢。” “哼。” 朱昌鹏不知多少次冷哼,面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然而他也知道,正梧洲修士旁的不行,但于琴道方面多有研究。 来之前,朱昌鹏一直把千晴当做唯一的对手,除了千晴,谁都看不上眼。 这个临子初看上去一副寻常书生模样,除了相貌是顶好,双眼左近穴位扎满银针以外,其余的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安静的,沉寂的,和千晴截然相反的性格。 这样的临子初,明明比千晴年纪大,被称为师兄,却永远是正阳仙宗排行第二的人物,没有千晴富有攻击性,也没有千晴那样强的战斗力。 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朱昌鹏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他坐回二师弟结界那边。 坐下身的一瞬间,不知为何,朱昌鹏的心还是不由得一沉再沉。 有什么可怕的?朱昌鹏确实不知道,但有一件事,他同样不知道。 那就是,为何在他说出‘善慈散人’这四个字的时候,正阳仙宗的那几名修士,脸上登时露出微妙的神情? 为何千晴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仰头大笑? 朱昌鹏表情严肃到可怕的地步,眼睛看看临子初,又看看二师弟,紧张之情,不可言表。 与他的紧张截然相反的,自然是千晴率领的正阳仙宗几位修士了。 他们见到临子初敛神抚琴,不由开口赞叹。 “临师兄弹琴的姿势当真高雅。” “不错,这把冰蓝色的伯玉琴与临师兄好生匹配。” “你们不要吵了,快快住口,专心听临师兄弹琴。” “不是还没开始呢吗?” “那也不要吵!” 然而不用提醒,当临子初的双手碰到琴弦时,众人听着伯玉琴发出的宛若天籁的声音,纷纷屏住呼吸。 便见临子初双手抚琴,左手四指轻按,右手四指连滑,伯琴琴弦震颤,发出犹如苍穹般无垠广阔的声响。 浩浩天地,滚滚雾浪。 风雷忽变,铅云翻腾。 临子初左手抬起,双手齐挑,手指如飞,在琴弦上迅然移动。 刹那间,浩瀚的云雾间,便是暴雨倾盆,滂沱雨幕,将云雾冲散。 琴声铮铮,发出冰玉碰撞的清脆声音。 眼见临子初双手弹奏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看不到他手指的形状,只能看到手背皓白的颜色,与少年人洁白的衣袖连成一片。 骤雨来势汹汹,好似银河倒泄。 狂风呼啸朔朔,犹如黑蜂扑面。 临子初双手不断的拨动琴弦,琴音连成细密的冷雨。 这首《云雨劫》,临子初好像练习过千万遍一般,弹奏得行云流水,气势磅礴。 众人坐在临子初结界前,听着他弹奏出的这首《云雨劫》,背后均是冒出一身冷汗! 这是何等惊人的音律天赋,仅凭一把琴,一首曲,便能让人联想到乌云漫空,暴雨雷鸣,独身一人的修士,浸泡在寒冰池里。这样共情的程度,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只有金丹修为的修士身上。 然而他的演奏远没达到极限,在《云雨劫》的另一个高潮处,他右手忽而抓住伯琴的五根琴弦,左手勾起,做如弓状,规律的切动伯琴琴弦。而后右手猛放,再拢,又放。 一阵众人从未听过的豪迈声音,犹如嵯峨峰峦,夜刮暴雨,水势入骨。 不仅是正阳仙宗的仙修,便是东陵仙宗的那几位修士,也都惊讶的厉害。 《云雨劫》这本琴谱残卷,比起《巫山泣》来说,完整程度尚算好些,大体上的轮廓都是完好的,只有些许地方缺漏。有些惊才绝艳的音道修士,能自行将缺漏的地方弥补起来。但因为能力颇为有限,没有形成众人一致同意的补缺,是以《云雨劫》至今仍是残本。 残本之中,偶有缺漏,会以文字形式注解,端看后人如何发挥。 譬如方才临子初演奏的那段,琴谱上如是写道: “急雨乱珠,雨滴如绳,生关死劫,愁生厌起,人琴瑟瑟。” 残卷里的描述是如何的晦涩难懂,常人见到,无不头痛发愁。 没有曲谱,修士弹奏,只能靠自身想象。 像临子初这样切琴、拢琴的动作,实在是犯了伯玉琴法的大忌。在座所有修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偏这琴声又是如此的玄妙,如此与曲谱贴切,让人不得不服。 再看东陵仙宗二弟子,他也弹到这部分,然则指法没有临子初这样的狂放,而是中规中矩,靠指速弹奏出暴雨的幻象,但实然没有演奏出曲谱‘生关死劫’四字的精髓。 只见临子初结界内,站在伯玉琴旁的平沙落雁,随着节拍轻晃脑袋,双翅时不时展开,露出背后斑驳的画面。但很快又能恢复神智,没有展翅飞起。 精湛到令人无法喘息的高超演奏,眼看便要进入尾声。 坐在临子初结界外的正阳仙宗修士,各个握紧双拳,屏住呼吸,期待的看着前方。 第139章 临子初不负众望, 最后的收尾弹得极准, 几个寻常人注意不到,但实难弹奏的关键点, 临子初以完美的技巧, 没有任何出错的地方。 待到临子初双手上抬, 离开伯琴弦时,余音好似还回荡在众人的耳边。 “好!” 千晴忍耐不住, 忽而长身站起, 以手拍掌,兴奋地脸颊连着脖颈都红了。 阿毛站在千晴头顶, 两只脚站立, 其余六只, 三三为对,微不可闻地跟着主人轻轻鼓掌。 千晴右手一挥,指向朱昌鹏,道:“这下你可心服口服了罢!” 朱昌鹏面皮抖动, 气道:“善慈散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哈哈, ”千晴得意道:“好教你知, 善慈散人便是我爱侣的恩师,也曾教养过我宗玄英仙尊。” “……”朱昌鹏暗道不妙,因为他也知道,临子初现下属于玄英仙尊麾下。话说这个爱侣是什么意思……是骗人……还是难不成…… 该死,早知这临子初是正阳仙宗小仙主的道侣,朱昌鹏便不会这般小瞧于他。 不过谁又能想到千晴二十余岁的年纪, 早早就有命定之人? 要知像千晴这样的地位,有了爱侣,四洲之内必定是人尽皆知。 说不定千晴只是随口一说,诓骗朱昌鹏。但朱昌鹏左想右想,也不知道这鬼话有什么意义,心中多有郁结。 恰在这时,临子初最后一音全然消失,结界内恢复宁静。 站在临子初琴边的平沙落雁,‘嘎嘎’叫了两声,扑打翅膀,俯下身子,对着临子初的琴,人般低头,似是鞠了个躬。 这样的姿势表示平沙落雁心悦诚服,认可临子初的琴技。 正阳仙宗其余修士见此,也跟着千晴站起身来,大声喝好。 不一会儿,又听到东陵仙宗三位修士欢呼声,原来他们那边也同样得到了平沙落雁的认可。 奎山道:“真说起来,临兄比对方弹得可好太多啦,无奈对方的平沙落雁在结界内,听不到临兄这惊为天人的演奏水平。”“没办法,这场‘巫山云雨’对决的规则便是如此,只要能得到平沙落雁的认可,就不算输。” “这可……” 不仅正阳仙宗的人这样想,连东陵仙宗的三个修士,也不由暗叹一声:“好险!” 这临子初年纪轻轻,琴法方面当真无可挑剔。 一首《云雨劫》演奏的出神入化,没有半点错漏。 不过,我宗二弟子演奏的同样可圈可点。没错,按照这样进行下去,说不定能反败为胜。 朱昌鹏握紧了拳头。 很快的,下一轮抽曲开始了。 临子初素手前伸,将平沙落雁口中衔着的宣纸放到手中。 摊开一看,临子初不禁微微皱眉。 又见东陵仙宗那边二弟子,抽到宣纸,低头一看,低低‘啊’了一声,显然颇是为难。 原来,两人手中的宣纸写的又是同样的内容。 “巫山泣”。 十大名曲排行榜中,最难演奏,琴谱破损最严重的名曲,非《巫山泣》莫属。 其中一处高潮已然缺失,要想弹奏,全凭修士自己想象。 也有音律修士试图修补《巫山泣》,然而水平不够,不能以服众。 东陵仙宗二弟子抽到这张宣纸后,愣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后,放开开始弹奏。 再看临子初那边,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琴弦,停顿的时间,比东陵仙宗的弟子还要长。 正阳仙宗修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临子初不会弹奏这首曲子。 虽然心知即使一首败落也无妨,但若是影响到了临子初的士气,可就不好了。 就在正阳仙宗修士忧心之时。 忽见临子初赫然抬头,望向前方。 坐在临子初正前方的,便是千晴了。 临子初这一抬头,看着的地方,好巧不巧,正好对着千晴的眼睛。 千晴的心怦然一动,启口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临子初分明看不到对方的,然而隔着结界,他们二人的眼神竟然还是对在了一起,也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如此。 这样过了一息时候,临子初闭上双眼,复又睁开。 他举起双手,将眼侧太阳穴左右的银针,拔下一根。 剧烈的疼痛引得临子初呼吸一停,但很快的,临子初动作如飞,将插在眉眼间的所有银针皆尽拔下。 刹那间,站在一旁的平沙落雁嘎的一声,向旁边站了站,要离这个冰雕般的人远些。 蒲青萝道:“临师兄相貌如此高雅俊挺,平日里被这些银针遮挡了一半有余,真是可惜。” 千晴道:“哼,哪里轮得到你指指点点。” “我不过是说说罢了!” 千晴露出厌恶的表情,转过头去不看蒲青萝,只喃喃道:“……谁也不能说他。” 结界里的临子初当然听不到外界的议论与争执。 他轻抚琴弦,弹了第一个音。 与《云雨劫》的气势磅礴截然相反,临子初双手轻移,声调好似情人低语,吟声测测,耳厮鬓磨。 而后轻快的音律陡然变得沉重起来,空气中也弥漫着那种犹如皮革般粘稠的悲伤感。 传闻,这首《巫山泣》的撰者,是一位年纪不足百岁的女性修士,她的爱人无法开脉,没有修行资质,只是寻常人,享百年寿命。 在与凡人爱侣度过的百年时光中,女修使尽各种办法,均不能延续爱人的性命。 最后她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去,将他亲手葬在巫山下,大哭一场后,谱成这首《巫山泣》。 这首《巫山泣》被称为十大名曲,实际上是因为它的高潮处令人听之既泣,可惜现在听不到了。但传世名曲之所以是传世名曲,自有不凡之处,寻常人只听到残存的地方,便能体会到撰者悲伤欲绝,又无可奈何的心情。 便在这时,东陵仙宗的二弟子快临子初一步,弹完前奏,即将步入高潮,也就是先前说过的,残存琴谱中没有的部分。 这二弟子好生为难。他虽然见过《巫山泣》的残谱,也练过,然则这段空缺的高潮,他并没有想出应当如何去弹。 毕竟这二弟子只有金丹修为,年纪尚轻,虽知晓男女之情,但尚在热恋之际,体会不来生离死别,自然创作不出《巫山泣》这种肝胆俱裂、生不如死的悲怆之曲。 眼见东陵仙宗二弟子弹琴的手指略有犹豫,而后逐渐有停顿,琴声登时变得凝滞起来。 站在二弟子琴边的平沙落雁‘呀啊!’‘呀啊!’的怪叫,跳跃到二弟子手上,用脚爪踩踏,逼迫他站起身来。 那二弟子一个愣神,便被平沙落雁毫不犹豫地赶出结界。 东陵仙宗众位不约而同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也无人责怪,毕竟二弟子做的已经极好了。 这种情况下,正阳仙宗一定会取得胜利,东陵仙宗的几位再无竞争之心,只是有些好奇,纷纷转过头去,想看临子初这局情况。 转眼间,临子初也弹到了《巫山泣》那段空白的高潮部分。 传说中最催人泪下、震人心魄,却又丢失已久,再也不可能找回的部分。 正阳仙宗与东陵仙宗的众修士纷纷屏住呼吸,想听临子初如何对待接下来的部分。 实话来说,即便接下来的部分,临子初也如二弟子般弹不出来,那也没有关系。 因为他手里还有六朵阁花,算下来的话还有七次机会,无论如何这场比赛的胜者也是他了。 可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刚刚输了比赛有些沮丧的二师兄,均是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只觉得如果错过这次,日后说不定会后悔。 第140章 受着众人凝视, 却毫不知情的临子初, 用他最精妙的指法,演奏着正梧洲十大名曲中, 最惊为天人的乐曲。 到了空白章节时, 临子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眼睑向下,用睫毛遮住眼中一切的情绪。 之后右手食指上挑, 弹出了一个空荡的中音。 他双手节奏不减, 动作流水般顺畅。 就好像接下来的部分,他弹过千万遍般…… 一段陌生且极其悦耳的琴音, 轻轻从结界内流淌而出。 听到这琴声, 千晴恍然一怔, 心下大恸。不由自主的,千晴微微向前倾身,想将结界内的琴音听得更清楚些。 其余修士也不约而同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有交情好的修士,互相传音道: “这曲调如此陌生, 想必是临师兄亲手所创。” “谱曲容易, 但与《巫山泣》这般贴切, 便显得很不简单。” “确实如此……” 说了两句,齐齐沉默了。 东陵仙宗的二师兄失态的长大了嘴巴,震惊道:“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弹出这样……” 话音未落,二师兄的眼角忽然一热,他抬手一擦,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 落下了难以向旁人解释的眼泪。 二师兄震惊了。 他不敢相信的是,临子初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怎么能弹奏出这样悲怆的曲调。 是啊,怎么会弹得出来呢? 临子初轻轻阖上双眼,指尖仍能精准的放在琴弦上。 大量的灵力聚集在临子初的指尖。 荧荧蓝光,有如实质,一丝丝的落在琴弦上。 他有寒龙卧雪体,体质至寒至阴,与面前的伯玉琴属性相合。 弹指间,奏者与琴弦几乎融为一体。琴即是人,人即是弦。 临子初的琴声愈加精妙,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这首《巫山泣》,他可不是弹了成千上万遍吗?在离开千晴的那十年间。 往事如烟,笼盖在临子初的脑海中。 十年了,那一天的一切,还像是刀子般,深深地刻在临子初的骨子里。 倾盆暴雨,擎天之柱。 临子初手中握着寒鼠剑,满脸热泪,不顾一切地砍着庇佑着自己的透明界膜。 斩得剑身破裂,虎口流血。 然后他看到,象征千晴性命的透明界膜,一点一点的在自己眼前消失。 临子初凄然泪下,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皓白的手背上。 听着琴音的千晴,不知怎么的,脑子有些不那么清醒。 所有的意识,都沉浸在了那人的手指和琴弦里。 朦胧间,那琴音似乎与当初隐形兽认主时所看到的画面交杂起来,重重叠叠的画面,混合着听过的,熟悉的曲调,哭诉着十余年间非人的相思折磨。 萚兮萚兮,风吹其汝…… 渺渺来人,属思何苦…… 这首曲子,千晴第一次听见时,觉得心中甜蜜蜜的。 只当这曲儿是临子初写给自己的情诗,感受着他对自己无穷的怜爱想念,心里很是得意。可现下听来,这思念与爱怜间,夹杂着临子初多少的血泪,……又有谁说得清楚? “临师兄……”明是明非姐妹俩,举起手绢在眼角不停拭擦。 “没想到临师兄竟是如此多情又痴情的男子。”蒲青萝眼眶也湿润了。 正阳仙宗其余几位男修也同样震动。 听着临道友的琴声,木门七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年因为自己的愚蠢举动,几乎将小仙主活活害死,更害的他与爱侣分离,受相思煎熬,实在是罪孽深重。 “幸好……”木门七下唇颤抖着,失声痛哭道:“幸好能找到,能找回临道友,真是太好了。” 不仅是正阳仙宗,连东陵仙宗的几位也是泪流满面。 朱昌鹏竭力忍耐,仍是忍不住的潸然泪下。 这临子初拔下眼间银针后,磅礴的灵力霎时间席卷八方。 朱昌鹏心中一凛,方知临子初那副平平淡淡的模样是伪装。 本待将他当作对手,仔细针对着巡视一番,谁知还没探出神识,便听到了临子初这等琴声。 混合着灵力的,震人心魄的琴声。 咚,咚,咚! 连带着心脏的跳动都跟着琴声鼓动,朱昌鹏不服,意欲压制心中情感,无视琴声韵律。 然而下一瞬,朱昌鹏胸口烦郁,竟是全然抵挡不住。 临子初停下了手,他睁开眼睛,又叹了口气,十指摊开,扶住琴弦。 此时的他全然看不见外界情况,于临子初而言,只有周围结界滚滚的白色云雾,以及琴桌旁,静静站立的那只平沙落雁。 那平沙落雁感受到临子初寒龙卧雪体的惊人寒意,一时间不敢上前,忐忑地用眼睛盯着临子初,迟迟没有表露出满意与否。 临子初也不着急,只用指尖轻轻触碰面前的伯玉琴。 “真是把好琴。” 很少有琴能忍受得了寒龙卧雪体的寒意。 临子初喃喃道:“这样好的琴,不应弹《巫山泣》这样的曲子。” 这话若是说了出去,恐怕会被音律修士追杀。 好琴不应弹《巫山泣》?所言为何? 然而临子初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想法。他仔细抚摸着琴弦,不一会儿,右手再挑。 流水般清澈的琴音,叮叮响起。 听到临子初继续弹奏,众人不解。 方才临子初弹奏的,便是《巫山泣》的整曲了,而他续弹的这部分不是曲谱内容。 只是与曲子连接的极为融洽,令人不敢相信这是临子初临场编弹出的新章。 琴声轻柔,诉说绵绵爱意。 再没有先前那种寻死觅活的悲切感,琴音转换,缓缓的,变得平和起来。 而后双手连拨,琴声悠扬激荡。 在琴者几欲碎裂的琴声之中,众人竟听出了久别重逢的狂喜之情。 正阳仙宗的几位修士,听到此处,齐声震喝,鼓掌振奋。 东陵仙宗几位修士,面上泪痕未干,呆呆地看着临子初。 临子初琴桌上的那只平沙落雁,忽而展开双翅,鸣叫一声。 平沙落雁奋力朝空中飞起,轻鸢剪掠,向四方展示背部的图案。 黑白交加,宛若山水林画。 “太好了!”千晴右臂一震,长身而起。 正阳仙宗修士齐声大喝:“恭贺临师兄夺得第二关胜利!” 东陵仙宗几位修士缓缓走来。 朱昌鹏双手拱起作礼: “临道友演奏如斯,在下与各位师弟,当真是输得心服口服。” 正阳仙宗众修士,各个乐得掩不住嘴,勉强做出一副端庄的模样,不要显得太幸灾乐祸。 以千晴为首的正阳仙宗小队,虚伪道: “区区一曲《巫山泣》,也算不了什么。我爱侣旁的不行,对这琴艺,到是有些在行……” 千晴嘿嘿笑了两声,面色得意。 站在肩头的阿毛吱吱叫唤,为主人助威。 蒲青萝也颇感畅快,脆声道:“久仰东陵仙宗威名,素来倾慕,若有机会,定要去潦极洲叨扰一番。” 木门七道:“不知须赢仙君近来可好?” “……” 众人凑在一起互相寒暄,然而毕竟双方刚刚还是水火不容的敌对状况,想要顷刻间化干戈为玉帛,是不可能的。 因此两宗也没有交谈多久,便停止客套,等待临子初出来。 不远处,临子初弹奏完后,便起身整理衣袍,拢着前摆,走出结界。 在临子初走出结界的瞬间,千晴与临子初身体均是一震。 有两道庞大无匹的神识,瞬间传进两人脑海里。 “正阳仙宗门下,望我千晴,临子初二人,分别摘得‘百花缭乱’、‘巫山云雨’桂冠。你二人有资格进入接下来的第三关,‘星罗棋布’。” 那神识的声音温柔清朗,嗓音的主人约莫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 只听这神识的声音,便觉主人定然是个气质不凡,相貌出众的仙修。 “临子初所处结界内的那一只平沙落雁,会带你二人走向第三关的考验地点。” 那神识的主人微微笑道: “很快,你们便会见到我了。” 言尽至此,再无声息。 千临二人对视一眼,已经知晓对方情况,纷纷将目光落在临子初结界里的那一只平沙落雁。 除了千晴与临子初,其余修士也分别听到了神识传音。与千临二人传音不同,讲了感谢众人的参与,并表示离开剑胆琴心楼后,每人均可得到传承馈赠,以化今日缘分。 听到这里,众修士均知,这传音的人,便是这道仙藏传承的主人,散修蔺采昀了。 蔺采昀虽然只有出窍修为便自爆身亡,但身具寒龙卧雪体,堪比大乘,一直以来这道仙藏传承,都被人当成是大乘修士的传承。 从大乘修士传承中取一件宝物,也算是很大的机缘了。 是以除了千临二人外,其余众修纷纷退离剑胆琴心楼。 待琴楼内再无其他声响后,最后一只平沙落雁嘎嘎叫着,扑打翅膀,飞向琴楼更深处。 千临二人并肩齐进,跟着平沙落雁,走进一条深邃而幽暗的走廊里。 走廊空旷,能闻回音。 千晴道:“大哥,你听到了吗?方才那神识说道,‘你们很快便会见到我了’。” “嗯。” “但这蔺采昀应当早就自爆身亡才对,又何谈能再见到他呢?” 临子初摇摇头,道:“我虽知晓这世上有能让人见到死者音容相貌的方法,但都是只能刻画死者生前的言行举止。这第三关名叫‘星罗棋布’,貌似与棋艺相关。……棋法精湛之处,贵在每一子落下,千变万化,情况均不相同。若第三关是我二人与蔺采昀前辈对战弈棋,只靠重现死者生前言行,是不行的。” 千晴道:“是了,也不知第三关要怎样故弄玄虚。” “我总担心,‘星罗棋布’定然不会像前两关那般简单……” 千晴哈哈一笑:“是吗?无妨,大哥,你我二人携手前行,又有什么能阻挡我们的了?” 言罢,千晴朝临子初那边蹭了蹭,伸出右手,抓住临子初手掌,找准地方后,轻轻拉住。 临子初唇角微不可见的上扬,只觉得千晴这般令人怜爱,想抱着他亲一亲。 “嘎嘎。” 似乎察觉到身后两人动作有所迟疑,那平沙落雁扭回头,叫了两声。 这两声催促引得千晴颇为不快,因为他知道这里的确不是两人亲热的好地方。 他松开临子初的手,略带怒意的说:“这平沙落雁喜好聆听美妙琴音,自己的叫声却这般难听,真是可恶。” 本在原地盘旋的平沙落雁,听了千晴这般评价,登时愤怒,嘎嘎连叫。 直叫得走廊回音阵阵,更显得此处空荡无人。 临子初心中失落,微微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与千晴快步上前,跟着那只平沙落雁。 就在这时,千晴忽然扭过头,嘴唇极轻的在临子初脸颊上印了一下。 “……” 临子初蓦地睁大眼睛。 “大哥,”千晴压低声音道,“你……你弹琴可真是好听。” “……”临子初怔怔地摸了一下被亲过的脸,低下了头。 真是奇怪,明明做过比这更亲密的事情,但被千晴亲吻,怎得还是这样控制不住。 “是吗?”临子初声音哑了。 “……以后,我永远弹琴给你听。” 千晴觉得心里和身体都暖了起来,正欲再去牵临子初的手。 便在这时,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敞开门的阁楼。 阁楼上悬有褐色牌匾,上写“星罗棋布”四个大字。平沙落雁见了这四个字后,拍打着翅膀,看上去颇有些焦急,从敞开的门缝里钻了进去。动作之慌张,好似此室内有什么它极为渴望的东西。 待平沙落雁全羽钻进,星罗棋布室的大门忽而‘嘭’的一声,猛地关牢。 “咦?” 千临二人均觉不妙,两人施展腾云步法,迅猛挪移到星罗棋布阁外。 伸手推那阁室的门,门也不开,死死合拢。 千晴推了两把,后退一步,道:“奇也怪哉,蔺采昀叫我们跟着平沙落雁,又把我们关在外面,这是什么道理?” 临子初想了想,说:“便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嗯。” 千晴盘膝坐下,忽而心中一动,道:“大哥……让我再亲亲你,行吗?” 临子初心脏跳得厉害,直有些发紧。 他闭口不言,却走到千晴背后,俯身揽住千晴的脖颈。 两人脸颊相贴,耳厮鬓磨。 千晴闭上眼,轻吸口气,喃喃道: “好香……” 临子初手指都蜷缩了,他深深埋下头,将下巴贴到千晴肩膀,只觉得这一生一世,都少有此刻这般快活。 “好啊。” 一个清朗的男音传来,同时星罗棋布阁的大门猛地从中间分开,有狂风自室内吹出。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小崽子,还在这里亲亲我我,没有半点规矩。” 那略带嘲讽的声音,千晴与临子初都听得熟了,两人连忙从地上站起。 “老头。” “前辈。” “你怎么在这里?” 却见一人疾步自星罗棋布阁内走出,他飘飘白发,长至腰身。这白发仙人相貌英俊,眉眼年轻,但周身散发着历经千锤百炼的古朴气息,令人难以分辨他年岁几何。 正是邓林老仙了。 他右手食指弯曲,上面站着的正是先前那只平沙落雁。雁子细长的脚趾,牢牢抓着邓林老仙的食指,露出好似栖息在粗壮的树枝上的安稳表情。 邓林老仙用左手逗弄平沙落雁的下颌处,它便眯着眼,表情呆滞舒畅。 邓林老仙道:“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啊,”千晴做出恍然的声音:“原来你就是蔺采昀。” “放屁!!”邓林老仙登时大怒:“臭小子胡说什么?” 千晴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邓林老仙不是蔺采昀,之所以这样说,是要逼邓林老仙莫多说废话。 果不其然,邓林老仙弹了弹右手食指,将那平沙落雁赶走。 平沙落雁恋恋不舍,嘎嘎直叫,但碍于邓林老仙威严,只好缓慢地飞走。 千晴颇为有趣的看这一人一鸟。 “这百花缭乱,剑胆琴心,星罗棋布,都是本上仙帮蔺采昀修成的,自然也是这里的主人,既然是主人,当然可以在这里。” 邓林老仙上下打量千临二人,怪声怪气道: “你二人便是前两关的胜者?嗯,现在的后辈,一代不如一代了。你们两个虽然能争到蔺采昀的仙藏传承,不是因为你们能力足够。恰恰相反,你们差的还远呢。” 千晴故意道:“胡说什么,谁说我们已经争到蔺前辈的仙藏传承了?你可不知,我们还有第三关‘星罗棋布’要闯呢。” “谁说我不知道!”邓林老仙两道眉毛竖了起来,大声道:“这第三关,是要你们与蔺采昀下‘星罗棋’。蔺采昀那个王八蛋,别的不行,星罗棋下得可是厉害。别说你们了,便是我,也未曾赢过他。凭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想要赢过他,岂不是要在这里浪费一辈子吗?” 临子初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这道传承,闯过前面两关,便是成了。” 千晴听邓林老仙说第三关内容是弈棋,与方才两人猜想一般,心中已然有数。 又听得他言语间虽然大骂蔺采昀,颇为无礼,但显然与他私交不浅。于是千晴道:“既然第三关是要我们与蔺采昀对弈,就是与你无关了。说来说去,你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本上仙来,自然有本上仙的道理。” 千晴激他:“嗯,定然是来给蔺采昀前辈和我二人端茶倒水的了。” “哼!”邓林老仙冷哼一声,骂道:“臭小子放狗屁。本上仙来这里,来这里……” 说到后面,声音愈来愈低,愈来愈小,几若虫蚊。 千临二人齐齐对望一眼,均是大奇,想不明白这个邓林老仙为何竟会露出这样羞窘的表情,不愿说到底为何要来这里。 第141章 便见邓林老仙面红耳赤, 眼露愠意, 恨恨的看着千晴与临子初。 临子初对邓林老仙还颇有几分尊敬的意思,见他羞窘, 不欲再说。 但千晴对邓林老仙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只听千晴大大咧咧得问他:“你脸红什么?是来私会你的小情人吗?” 这一下, 几乎要把邓林老仙点燃了。 他怒吼着脱口而出,道:“什么小情人?本上仙是来见蔺采昀这老贼的!” 一言既出, 邓林老仙又觉不妥, 一震衣袍,转过身去, 不再看千临二人。 千晴心中暗暗惊奇:既然如此, 直说不就是了? 口中却道:“哦, 方才蔺采昀前辈确实是对我二人说,马上就会见到他。你想借我二人与蔺采昀前辈弈棋的机会,再见他一面。原来如此。” “……” 临子初看着邓林老仙的背影,不知怎么的, 觉得他一个人有些孤苦伶仃的意味, 于是好心说: “就我所知, 蔺采昀前辈早已仙去,留在这里与我们下棋的,恐怕只是一缕神识,即便举止与蔺采昀前辈生前无异,却也决不是当初那个人了。前辈,你何不看开一些?” 邓林老仙眯起眼睛, 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说:“不是神识。” “嗯?” “一会儿,与你二人弈棋的,不是神识。”邓林老仙背对着千临二人,眼底有波光滚动,“而是蔺采昀的……一缕残魂。” 临子初情不自禁‘啊’了一声,显然很是震惊。 人出生前,孕育在母胎之中。 初始,仅是一道神识。 神识不断壮大,化而为魂。而后成骨,骨生血,血生肉。 待肉身完全成熟,统共需要十月时间,方能从母体脱落。 离开母体,方能被称为‘人’。 修士逆天修行,与天争命,到了一定的修为后,能使神识离体,达到传音辨物的功效。 但再近一步,想要分离魂魄,可就难了,难度大致等同于想要操控自修士体内分离的骨、血、肉。 只有特殊的方法,能够将魂魄割裂。然而据临子初所知,无不是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对于修士来说,真正的死亡,不是肉体消糜,而是魂飞魄散,就是这个道理。 “蔺采昀前辈生前……”临子初喃喃道:“竟然可以达到分魂操纵的程度了吗?” “当然不行!”邓林老仙道:“这是他死后才做到的事情。嘿嘿,临家小子,你也是寒龙卧雪体,难道不知道,寒龙卧雪体的修士到了出窍修为后,便会如同溢满的水缸般,炸得灰飞烟灭吗?” “……” 此言一出,星罗棋布楼里登时陷入死寂。 三人面上表情,竟然都挂着一种如出一辙的痛楚之情。 “……幸好。”邓林老仙用悲切的眼神看着千临二人,道:“我发现,寒龙卧雪体修士自爆后有两个特点,一是肉体全然消散,再无可能拼合。二是魂魄虽然炸的粉碎,但能用定魂钉收敛。” 听到这里,千临二人浑身一震,内心深处涌出狂喜之情。 肉体消散,对于修士来说,不算什么。 因为只要还有魂魄,就能化成骨骼,血脉,再凝聚为肉身。有数之不尽的方式,能让肉体消散,但魂魄齐全的修士重新复活。 “我收集蔺采昀的魂魄,用了好长的时间。太久了,我已经无法忍耐……”邓林老仙看着背后的星罗棋布室,眼神复杂。 “……这里的残魂,是最后一片了。” 千临二人跟着邓林老仙的视线,望向前方虚掩着双扇门的阁楼。 “你二人跟我进来。”邓林老仙深吸口气,道:“再等一会儿……便能看见蔺采昀的残魂了。” 言罢,邓林老仙率先走进星罗棋布阁。 千临二人紧跟其后,迈过门槛,抬眼望去。 便见星罗棋布室内陈列着一张四方的木桌。 木桌矮小,恐到膝盖。 桌上放着一张棋盘,两篓扁圆的白玉棋盒,中放一兽形香炉,有烟雾袅袅,向上升腾。 再有木桌旁边摆着两个草编的蒲团。 除此之外,星罗棋布室内再无旁物。 看上去着实有些孤寂清冷之感。 见到那两个蒲团,邓林老仙脸上露出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复杂感情。 而后他大手一挥,变出两个新的蒲团,扔给千晴与临子初。 指着之前那两个蒲团,道:“这是我的,那个是蔺采昀的。你们两个小辈绝不能坐,屁股沾到一点,就自己把腿砍了吧。”“一个蒲团,很稀罕吗?”千晴说着,在地上画了个圈,而后以手指作画,施法画出一幅‘悬空阵’,左手把临子初也拉了进来。 此阵一出,入内之人皆不得不悬空离地。 千晴与临子初二人盘膝悬在离地一拳远的地方,肉眼看上去与坐蒲团无异。 “收起来吧。”千晴嘲笑道:“就算抢你们两个的东西,也不会抢几个小小的蒲团。” “你这臭小子,嘴巴真是可恶极了。”邓林老仙恨恨道,却也没揪着不放。 他转过身去,眼神复杂地看着棋桌,半晌,掀开前袍,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呆呆的凝视面前的棋盘。 面前的棋盘与寻常围棋不同,共分上下两段,每部分均有九纵八横。看上去棋线简单明了,实则一子落下,情势千变万化,较之普通围棋,更加复杂难解。 “这就是蔺采昀自己创出,独步仙界的‘星罗棋’了。”邓林老仙抬起手,很轻的抚摸棋盘上或嶙峋,或光滑的表面。 “本上仙与蔺采昀自幼时起,便是一生的对手,经历大小赌注无数,算起来胜败平均,实力相当,输赢均不稀奇。”邓林老仙喃喃地说:“唯有这‘星罗棋’,世间绝无一人能赢得了他。” 言语间,似乎是想起了当年与那人弈棋的场景,邓林老仙不由呆了,眼神愣愣的看着棋盘。 千晴插话道:“一会儿是我们两个和蔺采昀前辈下棋,还是你下啊?” “当然是你们。”邓林老仙道:“蔺采昀之所以留下残魂,便是要将这传承保留完整,三关一关也不可以少,以供后人瞻仰参与。” “可是我们两个也不会下‘星罗棋’啊。” “无妨,待会儿便将相关神识传给你们。” 临子初看着邓林老仙的眼睛,总觉得模糊间似乎知道了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说,想了想,他开口道: “前辈,既然你知道这里有蔺采昀的最后一片残魂,为何不直接闯过第一关,第二关,甚至第三关,将这残魂收走。偏要等到我二人来呢?” “你以为我不想吗?”邓林老仙大叫道:“还不是那个该死的蔺采昀,非得想要什么继承人,继承他的那些破剑,破琴,破玩意。想要触发第三关,非得有合适的继承人不可。这些年来,本上仙日日夜夜想着怎么才能强行将星罗棋布阁的残魂捉走,可是……” “可是他的魂魄实在是……太脆弱了……这混蛋,这遭天煞的王八蛋,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他……!” 邓林老仙抚摸棋盘的右手猛地一抓,指甲划过棋盘上的纵线横线,发出咯吱咯吱的尖锐声响。 他深深低着头,指尖泛出苍白的颜色。 千晴与临子初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他二人虽与邓林老仙接触时间不长,但多少有些了解他的为人。他性格暴躁,一点就着,但内里是冷的,似乎并不在乎其他修士的死活。 忽然表现的这样激动,到让人奇怪。 仔细想想,只要是涉及到蔺采昀的事情,邓林老仙都会显得异常执着。 譬如想要千晴打败临子初,只是因为临子初有与蔺采昀一样的寒龙卧雪体。 千晴看着邓林老仙一副颓败又痛苦的表情,千晴想了一会儿,说道 : “是恨吗?错,错,错。” 临子初知道千晴要说什么,所以叹了口气,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邓林老仙低着的头微微抬起,道:“你说什么?” “这不是恨,”千晴缓缓道,“这是爱。你对蔺采昀满是爱慕之情。” 邓林老仙身体猛地一抖,他从蒲团上跪站起来,下一瞬,一道光影闪过。 好快的挪移步法! 千晴几乎没有看清楚,衣襟就被用力抓住了。他双足凌空,直到邓林老仙的咆哮声震得千晴闭上眼睛,千晴方才反应到发生了什么。 “你胡说八道!” 邓林老仙声震四野,用要和千晴拼命的架势,吼道:“我爱慕蔺采昀?怎么可能!” 千晴还没说话,临子初已经伸手抓住邓林老仙的手腕。 一旦他要做伤害千晴的动作,临子初就会立刻出手。 “……” 千晴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邓林老仙死死盯着千晴的嘴,也没管临子初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他只是那么看着千晴。虽然邓林老仙不知千晴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但他知道,如果千晴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自己想听的,那么邓林老仙一定会宰了他。 便见邓林老仙满脸通红,额头上一条青筋鼓起,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临子初浑身寒意惊人,他捏着邓林老仙的手腕不断用力,道:“你放手。” 然而邓林老仙全部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千晴要说的话中,已然顾不得一旁的临子初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蔺采昀。” 千晴开口,说了这三个字。 邓林老仙呆了,提着千晴衣领的手,也不由松开。 千晴双足触地,立时向后退了一步,同时右手指向邓林老仙身后。 “蔺采昀的残魂,出现了。” 邓林老仙懵懂地向后转身,背后毫无防备。如果千临二人有歹意,暴起攻击,那么即便邓林老仙是出窍修士,千临二人也能一击即中。不说弄死,也能叫他吃好一番苦头。 幸而千晴与临子初并无他想,只是静静的看着邓林老仙发疯。 这漫长的等待中,邓林老仙早就疯了。 如果不是存着要救活蔺采昀的念想,谁也不能在这寂寥无人的冻森荒原待这样长的时间。 “蔺采昀……” 邓林老仙身体隐隐发抖。 他看到了,方才那个棋盘边,有莹莹蓝光,好似飞虫,逐渐靠拢,渐渐凝成一个透明的人形轮廓。 第142章 那是一个长相极其惊艳的修士, 他相貌介于男女之间, 此话非是贬低,反而是正梧洲其余修士, 给蔺采昀的一个相当合适的描述。这蔺采昀, 虽是男儿身, 样貌却堪比好女。却又不尽是女子的娇嫩,气质也如兰中君子, 空谷凌云。 千晴与临子初早已听说过, 蔺采昀“正梧洲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今日见到他的一缕残魂相貌, 还是忍不住惊讶, 只觉得这人相貌长得如此…… 多一分则过于柔弱, 少一分则英气不足,如果说人的相貌也有尺度衡量的话,那么蔺采昀的长相,无疑便是放之四洲列宗皆可的标准。 千晴二十岁左右时, 望我一族与白藏仙尊, 希望他能尽早成亲, 四处挑选美貌男女,只求能入千晴眼帘。 各式各样的美人,千晴都见得多了。 而临子初心中也只认千晴一人。 是以初时两人见到蔺采昀形貌昳丽,均是愣了,可不到一瞬,也就回过神来, 再没多看。 反倒是邓林老仙,虽然从小与蔺采昀一起长大,本应该看熟看腻了的那张脸,这会儿却令他茫然不知所措。 邓林老仙看着蔺采昀,活生生的,坐在棋盘边的蔺采昀。 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长袍,与那日一般无二。 那一日…… 邓林老仙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靠近蔺采昀一些,坐在他身旁,或者去碰碰他。 就在邓林老仙抬腿迈步的一瞬间,盘膝坐于棋盘边上的那人,忽然开口道: “正阳仙宗门下,望我千晴,临子初。第三关‘星罗棋布’,是要你二人与我下棋。你二人谁先来?” 邓林老仙脚步一滞,停在半空。 千晴自他身后向前,启口道:“望我家的小子,先来请教前辈高招。” 言罢,竟是不理会停在一旁的邓林老仙,径直走到蔺采昀对面,坐了下来。 只是听了邓林老仙之前的警告,没有坐在原本的蒲团上,而是又画了个悬空阵。 临子初跟着千晴,坐在棋盘旁,看样子是打算观棋一盘。 等千晴入座后,蔺采昀道:“我将星罗棋的相关神识传给你。你且记牢。” “好。” “第一局,我让你十五个子。” “……” 此言既出,千晴不由一怔,他眯起眼睛,有些危险的看着蔺采昀。 寻常围棋,让三子便已能影响胜负。相让十字之数,更是只有初学者与师父之间方能出现的情况。 虽然不知星罗棋是什么情况,但一开口便说要让十五子,不是看不起千晴,便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相当大的自信了。 千晴冷笑一声,道:“好啊,这般嚣张。如果你输了呢?” 蔺采昀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右手捏起黑子,替千晴码放好十五个子后,道: “你执黑。” “……” 千晴阴测测的看着蔺采昀。 一直乖巧的缩在千晴肩头的阿毛,此时也站了起来,爬到主人头顶,威胁地朝蔺采昀挥舞大螯,吱吱乱叫,以示抗议。 千晴抬手将阿毛从脑袋上抓下来,随手塞到袖口里,让它安静。 而后执黑子,道:“倒要领教一番。” 阿毛自千晴袖口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对着那相貌俊美的修士,咧嘴露出漆黑的毒牙。 但终究在意主人的警告,没敢出声。过了一会儿,又悄悄爬回千晴肩膀,安静的缩了起来。 嗒,嗒,嗒。 千晴落子飞快,清脆的敲击声中,时间缓缓流逝。 邓林老仙仍旧看着蔺采昀的脸,心脏好像掉了颗秤砣,沉甸甸的,让他说不出话来。这不是蔺采昀。 如果是真的蔺采昀,不会不同自己讲话。 这只是一缕残魂,一缕印刻着蔺采昀死后最深执念的残魂,那执念支撑残魂来到这里,与传承者弈棋。 这不是他…… 邓林老仙嘴唇微动,喉结上下滚落,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心中迷茫的想,为什么呢? 望我家的兔崽子,说自己爱慕蔺采昀。 ……怎么可能? 五百二十万年前,正梧洲,贫民窟中。 有一仙风道骨的女修,站在湍急的河流边。 河岸上,蹲着一个瘦而脏的小男孩,正趴在地上,以手捧水。 浊黄的河水,从他的指缝中流走,男孩低头前凑,张口大吞。 “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瘦小的男孩回过头,看着女修。 见她衣着整洁,气质脱俗,心中嫉妒又羞愧,不由的拽了拽身上破了的衣衫。半晌才嚅嗫着回答道: “我叫……邓十三。” 女修愣了一瞬,问:“邓十三?” “是,我姓邓,又是妈妈的第十三个儿子。” “好孩儿,”那女修向前几步,瞬时挪移到小男孩的身前。这精妙的步法,对现在的邓十三来说,好像仙术般。令他猛然睁大了双眼。 “那只是一个称呼,却不是你的名字。” 邓十三露出迷茫的眼神:“……我的名字,是什么呢?” “那要靠你自己回答了。” 女修笑了笑,她伸出纤纤素手,轻抚男孩额头。 良久,她道: “本君与你,有师徒之缘。今日观得你资质卓绝,有成道之相。孩子,你可愿拜我为师吗?” 当年贫民窟中,干瘦肮脏的小孩儿,就此告别家乡,踏上求仙修道之路。 二十年后,正梧洲,擎天之柱。 “紫墨散人的那个徒儿,真是太厉害了,当年开脉时,开出了上等资质不讲。短短几年,他便已经成就金丹了!” “不错,邓十三所修之道,为御兽之道。此道艰难,选择此道的修士,必须有强大的意识,用来驯服仙兽。更要有大毅力,方能脱颖而出。” “是啊。邓十三修士结得金丹后,一举打败了犬皇赵乾,牛尊孙犁,又击退了大魔头周武、郑亡。可以说,他便是金丹修为之中,御兽第一人了!” “同龄修士,当属邓十三为首。” “不然,”另一修士摇摇头道:“不然。兄台你忘了吗?同龄修士中,还有个顶厉害的角色。那人无父无母,无师父无宗门,只靠自己一人,已修成了筑基高阶,只差一步,便可化为金丹!” 那人恍然道:“对,怎么把他给忘了!不错,是了,蔺采昀,他有寒龙卧雪体,资质比邓十三只高不低。只可惜是个梁上君子,令人不齿。却不知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对战结果谁输谁赢。” 那个时候,不仅是其他修士,连邓十三本人也在想。 与自己同期的那个一出世便被万千女修陶醉的称为“正梧洲第一美男子”,留下“若博蔺郎一笑,日月黯然无光”这样酸溜溜肉麻入骨的句子,那个名叫蔺采昀的人,与自己相比,究竟是谁更厉害? 邓十三不太确信的想,说不定是自己更强些。 很快的,他二人便有了交手的机会。 那日邓十三接受其他宗门发出的悬赏榜单,追击要犯,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仙丹。 追踪途中,偶遇正被其他修士围殴的蔺采昀。 筑基高阶修为的蔺采昀以一敌十,对手都是比他修为高的金丹中阶。敌方在这样大的优势下仍然不能顺利拿下蔺采昀,被他拖延了很长时间。 邓十三站在一旁的松树干上,双臂环抱,自上而下看着被群殴的蔺采昀。 便见蔺采昀相貌果真如传说中的那般美艳,即使是激斗中面染污尘,仍旧迷惑人心。 他手持一把蓝色的宝剑,浑身散发着惊人的寒意。 只是宝剑看上去不大趁手,被主人的寒气逼得瑟瑟发抖。 看了一会儿,邓十三便知,蔺采昀会赢。 于是他在松树干上,捏了个扩音诀,道: “蔺采昀,等你胜了这十人,与我再决个胜负。” 蔺采昀疲于招架,没有吭声。 “你若不答应,我便一路追你,将你受伤的消息四处发布。” 蔺采昀抿唇不言。 “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追杀你,就像你旁边这十位道友。” 蔺采昀右手狠辣一斩,只听得一人痛哼,空气中霎时飞溅起一道血花。 蔺采昀急促喘息。显然他想要取胜,也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想到这里,蔺采昀撑剑站立,吸了口气,朗声道: “树上这位兄台,你想与我决一胜负,便请你不吝出手,替在下将这几位道友请走,如何? “我为什么要帮你?” “在下要赢这几位道友,实是困难。”蔺采昀咬着下唇,垂下眼帘。“恳请兄台助小弟一臂之力,救在下性命,日后必有重谢。” 这蔺采昀的相貌果真是要人命,这样满身血污仍掩盖不去他皎月星辰也似的长相,邓十三几乎呆了,真不知道要不要从树干上跳下去帮忙。 旁边围攻蔺采昀的几个修士闻言,大叫道:“别听他的!” “蔺采昀这个狗贼,偷人财物,现下已经成为过街老鼠了。” “这位道友,你若救了他,便是与他同流合污,为正道不齿!” 蔺采昀冷笑一声,道:“不错,在下行为举止的确不堪入目,然则几位道友偷袭在下,似乎显得也不是那么光明磊落。树干上的兄台,你若是怕了,尽管离开,莫要趁在下激斗疲倦后,再趁人之危。蔺某便是拼得不要性命,也绝不会让你占一丝便宜!” 邓十三是最经不得人激,一听这话,怒道:“谁怕了?” 右脚向前迈步,自冲天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 第143章 半柱香后。 蔺采昀喘息急促, 靠树坐在地上, 一腿竖起,一腿平放。 颤抖的手指将绑腿拆开, 替自己裹伤。 邓十三站在一旁, 居高临下望着蔺采昀, 道: “喂,你起来, 跟我比试。” 蔺采昀撩了一眼, 问:“比试什么?” “当然是比武。”邓十三跃跃欲试,举起手中长剑:“看看是你厉害, 还是我更强。” “若没猜错, 你便是邓十三了?” “不错, 我便是紫墨散人门下的邓十三。”邓十三浑身血液沸腾。 “我拒绝。” “如果你赢了……你说什么?”邓十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拒绝和你比武。”‘刺啦’一声,蔺采昀咬断绑腿,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满身是伤。你胜了我, 也代表不了什么。” 邓十三大急, 道:“我这里有疗伤的圣药, 你快些好起来,再与我比斗。” “再好的药,也要治疗一段时间。”蔺采昀慢条斯理的缠住伤口,打了个结,道:“不过,我可以跟你比其他的。” “什么?” “猜拳。” 邓十三登时大怒, 拔剑道:“你耍我?” 蔺采昀道:“哼,你以为猜拳你就能赢得了我吗?整个正梧洲,还没有能赢过我的人。” 邓十三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一听这话,有些急了,道:“好好好,那便比划猜拳。谁赢了,谁便是正梧洲第一高手。” 蔺采昀微微一笑,左手拢着右手拳头,向腰后挪动。 邓十三上前一步。 “石头,剪子,布!” 布字一出,两人齐齐出手。 邓十三出剪刀,蔺采昀出布。 “赢了!”邓十三从地上猛地跳起来,“我是正梧洲第一(猜拳)高手。” “慢!”蔺采昀做出打断的动作,道:“我与旁人比斗,均是采用三局两胜制,这样更公平。” “哼,便由得你垂死挣扎。” 下一局,却是蔺采昀赢了。 邓十三脸色阴沉,好悬保持了修士姿态,没有破口大骂,只是阴测测的说了句:“快点,最后一局。” 蔺采昀微笑着,说:“不错,最后一局。” “石头,剪子,布!” 邓十三全神贯注,双眼发红,额边的青筋都鼓起来了。他已经动用仙法“预知占卜术”,得知下一局蔺采昀会出布,只要这一局他出剪刀,就赢定了。 不错,这实在是存在作弊嫌疑。可修士与常人最大的区别,便在于此。若光靠运气夺得第一猜拳高手的称号,似乎难以服众。 就在邓十三暗自欣喜时,右手猛然向前挥动。 忽见蔺采昀唇边微笑的弧度有些诡异。 邓十三的动作稍显变慢。 心中却想,“正梧洲第一美男子”这个称呼,果然是名副其实的。 咦? 邓十三愣愣的低下头。 然后他发现,蔺采昀出的,确实是布。 自己的手呢?他本来是想出剪刀的,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实际上出的是拳头?为什么他的掌心死死黏着,现在也挣脱不开? “你?!”邓十三大怒,用力掰拳,但右手五指却好像浇了铁浆般动弹不得,“你耍赖,你作弊!” “这算什么作弊。”蔺采昀笑道:“兄台的‘预知占卜术’,用的可比我好啊。我这招‘安如磐石’,也是自己一点一点钻研出来的仙术呢。划拳便是对战,对战便是划拳。战斗时,可用此招限制住敌人一拳,猜拳时也可如此,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邓十三愤愤道:“不行,我不服。” 蔺采昀弯眼一笑,道:“我管你服还是不服。” 自那之后,邓十三便寸步不离跟着蔺采昀,与他一同上路。 蔺采昀蹲在河边饮水,邓十三便蹲在旁边瞪着蔺采昀。 蔺采昀蜷起身子睡在树下,邓十三便爬到树枝上。 夜里睡得熟了,邓十三忘了自己躺在哪里,翻个身从树干掉落,险些砸到蔺采昀,把蔺采昀吓得一跳。 蔺采昀烦不胜烦,对邓十三道:“你不是要去追踪正道悬赏的罪犯吗?缘何一直跟着我。” “少啰嗦!”邓十三霍霍磨剑,指向蔺采昀,道:“我一定要打败你。” 蔺采昀冷冷道:“我才没时间陪你胡闹。你要跟着,便跟着罢。” 第二天一早,邓十三还是跟在蔺采昀身后,离得不近,也不远,保持一丈的距离。 蔺采昀走得快,他也走得快。蔺采昀走得慢,他也走得慢。 蔺采昀偷入宗门盗取宝物,邓十三满脸纠结,三步一停,五步一顿,犹犹豫豫的追在蔺采昀身后。 待蔺采昀怀中抱着,从开源剑宗偷来的苍蓝秘铁,而后急匆匆下山时,邓十三忍不住冲上前去,以剑背击打蔺采昀背后: “你……你空有一身修为,绝顶资质,竟然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蔺采昀,我看错你了!” 蔺采昀全然没有防备,被邓十三打得向前趔趄,苍蓝秘铁脱手而出。 他急忙上前去捡。 邓十三挑剑阻止。 蔺采昀反手攻击,两把剑击打出铿铿声响。 听到开源剑宗看守追来的声音,蔺采昀心中大急,他紧咬牙关,忽而喊道: “不错!我做偷鸡摸狗的事。可你又懂些什么?我没有师尊没有父母,什么都只能靠我自己。不偷不抢,你要我怎么活?” 邓十三一愣。 他看着蔺采昀那双悲切凄凉的眼,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蔺采昀道:“我想打造一把寒龙卧雪体能够用的剑,必须要用冰属性极品玄铁,可这种苍蓝秘铁常年被开源剑宗垄断,不偷鸡摸狗,还能如何!” 说到这里,竟是泪盈余睫,眼泪漱漱而下。 邓十三有些手忙脚乱,收起剑来。踟蹰好久,才弯腰将苍蓝秘铁捡起抱到怀里,道:“这种小事,也不必要哭。总之,我们先逃出这里再说。” 说完,有些狼狈的朝山下跑去。 蔺采昀眯着眼,顿了顿,轻声道: “……蠢货。” 邓十三站在悬崖边,望着崖底奔流不息的湍急河流,等了一会儿,拆开师尊写给自己的信。 紫墨散修写到:“我徒可好?为师见你追踪的匪首已经落网,却不见你归来,心下担忧。若无旁事,速速回归。” 邓十三看了一会儿,刚要回答。 背后的蔺采昀凉凉的开口:“谁给你写信?” 邓十三身体一震,右手下意识蜷缩,将信纸捏成团状。 “也不用这般紧张。”蔺采昀笑道。 邓十三愤怒道:“关你什么事?” “怎么,问问也不可以吗?”蔺采昀道:“况且,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你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师父。看你的模样,多半是你师尊催你回去,是也不是?” 邓十三捏着信纸的右手更紧了。 “快回去吧。”蔺采昀盘膝坐在火堆边,燃烧的火焰将他的眼眸映得一闪一闪。 “我……还没与你决出胜负。” “你打不过我。” “你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都行。” “王八蛋,我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言罢,邓十三举起拳头,朝蔺采昀那边冲去。 两人拳脚相接,拳拳到肉,砰砰作响。 正打得难解难分,不可开交之际。 忽听得有喳喳声响。 邓十三一愣,回过头看。 便见一只雄壮高大的酸枣猴,捂着脑袋,泪汪汪地朝邓十三这边跑来。 边跑边委屈的哭叫,到了主人身边后,指天画地,唠唠叨叨的哭诉着。 “什么?”邓十三怒道:“山下的那群废物竟敢欺负你。别怕,我去替你找回场子。” 邓十三早与蔺采昀停了手,这会儿转过头来,毫不见外地说:“你和我一起去吧。” “好啊。”蔺采昀拍了拍衣服,回答道。 就在邓十三转身向前走时,忽觉背后一阵冷风吹来。 “你!”邓十三猛然回头后望,便见一条冰凌软绳,蛇般朝自己扑来。 幸而邓十三反应够快,朝反方向暴退,没给绳子绑住。 “蔺采昀……” 邓十三眯着眼睛,危险的说。 他刚要扑上去再与蔺采昀大战八百回合,忽见蔺采昀唇边挂着诡异的笑容。 邓十三登时发觉不好,后背的汗毛根根竖起。 脚下忽然一空,邓十三双手抱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 当脚下触到实地时,邓十三才发现自己是掉到了一个充满落叶的泥洞里。 第144章 这泥洞只有两棵树高, 邓十三提口气便能离开此地。 就在他要冲出泥洞时, 蔺采昀的脸便出现在洞口。 他低头下望,乌黑的长发倒倾向前, 一双如雪似霜的眼睛, 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蔺采昀, 你这王八蛋,背后偷袭我。”邓十三怒骂:“快把我放出来!” 蔺采昀好像没听见一样, 道:“这场比斗, 是谁赢了?” 邓十三哑口无言,顿了顿才说:“这不算数!” “呵呵, ”蔺采昀笑道:“我就喜欢你这幅呆瓜的模样。” “……” 蔺采昀右手在泥洞顶轻抚, 落下透明的雪幕。 他道:“你输给了我, 便在这洞里好好反省几日。待我心情好了,再将你放出来。对了,你那猴儿的仇,我会替你报的。” 说完这话, 蔺采昀拍拍眼巴巴看着洞里主人的酸枣猴, 道:“走。” 邓十三喉结上下滚动, 做出吞咽的动作,声音沙哑地对酸枣猴说:“去吧。” 等蔺采昀走后,邓十三坐在洞底,一腿屈起,一腿平放。 他的心跳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快,令人费解。 他也没想着要冲出雪幕。应该说, 如果蔺采昀想留邓十三在这泥洞里,那么邓十三再怎么折腾,都出不去。 更何况金丹修士自可辟谷,邓十三也没什么着急的。 他背靠着冰冷的泥洞,回想起蔺采昀的脸,忍不住骂:“这臭小贼……” 怪不得,怪不得有那么多姑娘,心心念念,只是想要见他一面。 那人果真…… 邓十三拿出师父写给自己的信,一字一句,认真写到:“师尊不必挂念,徒儿一切安好。偶遇寒龙卧雪修士,待将其打败,便是归日。” 将信传给师父后,邓十三便安心等蔺采昀回来。这一等,却等了十五天。 当邓十三听到雪幕上方窸窣声响,抬头上望时。 便见一缕刺眼的阳光,从洞口照进来,逼得邓十三睁不开眼。 邓十三眯着眼睛,仔细分辨,认出了蔺采昀的脸。 只是他逆着阳光,只能看到黑胧胧的一团。 “你这家伙!”邓十三猛地从地上跳起来,道:“这都十五天了,你才放我出来,混账东西……” 却没听到蔺采昀一声回应。 邓十三边骂便从泥洞飞出来,刚一出洞,便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你!”邓十三瞳孔猛缩,震惊的看着蔺采昀。 便见他躺倒在泥洞口边,整个人近似昏厥。 洁白的衣袍上浸满鲜血,好像是写意画上满树的梅花。 “蔺采昀!”邓十三伸手托住蔺采昀的后颈,将他小心翼翼的抱起来,“你怎么了?你遇到仇家了吗?怎么不回来找我帮忙呢?” 蔺采昀眯着眼睛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看着邓十三笑。 过了许久许久,邓十三才知道。 那一日蔺采昀不是遇到了仇家,而是替酸枣猴报仇的时候,遇到了厉害的对手。 酸枣猴本是只有冻森荒原才有的奇特生物,那人见到酸枣猴颇为吃惊,本想将其逮住。可又知酸枣猴生性刚烈,宁死不从,于是放走酸枣猴,想引猴儿的主人过来,一网打尽。 抓到蔺采昀后,那人逼问蔺采昀其他酸枣猴的下落。 蔺采昀只道自己是无意路过,不知什么酸枣猴,也不知道酸枣猴的主人。 那人对蔺采昀拷打折磨,用尽手段。 后见蔺采昀当真是什么也不知道,才把他放走。 十五天啊。 蔺采昀被敌人折磨了整整十五天。 可他什么也没说。 第二日上路,邓十三便不再鬼鬼祟祟跟在蔺采昀身后,而是正大光明将蔺采昀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前行。 “喂,”蔺采昀咳了一声,道:“你这样同我一起,不怕被正道怀疑吗?” “怀疑什么?”邓十三不解。 “怀疑你是我的同伙。”蔺采昀道:“怀疑你也是偷鸡摸狗之辈。” 蔺采昀本以为邓十三这样性格的人,听了这话,应该猛地将自己的手臂甩开,气哄哄的扭头就走。 谁知邓十三只是轻哼一声,握着蔺采昀的手臂反而紧了。 “难道我能放你一人在这里吗?你伤得那么重……你死了,我‘正梧洲第一高手’的名号得来的太简单,好没意思。” “是吗?” 蔺采昀低下头看着地面,看到两人双足步伐一致,眼底都是笑意。 “再说了……上次的苍蓝秘铁,可是我们一起偷的。”邓十三别过脸,道:“被说也没有法子……” “原来如此。”蔺采昀同意了邓十三的说辞,他轻轻吸了口气,胸口伤处剧痛。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紧闭双眼,靠在了邓十三的胸前。 邓十三登时屏住了呼吸,担心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声,会被那人听见。 “你……你没事吧?”邓十三硬着头皮。 蔺采昀微弱的摇了摇头。他发上的冷冽清香直往邓十三鼻孔里钻,让人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你……”邓十三背后冷汗都下来了,他拼命想找些话题,吸引蔺采昀的注意力,让他别太在意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你……要快点好起来,下次我们再一起比斗。下一次,我定要赢了你。” 蔺采昀轻声道:“好啊。” 似乎并没有要提邓十三心跳的事情。 邓十三暗暗松了口气,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东面,凌寒山庄。”蔺采昀道:“我需要那里的榆梅浓汁……” 邓十三应了一声,半搂着蔺采昀,顶着狂风,朝东面常年飘雪的凌寒山庄走去。 走了好一会儿。 蔺采昀忽然道:“你心怎么跳得这样快?” “啰嗦!”邓十三的心不可控制得狂跳起来,连耳朵也烧着了。 “真的,吵得我头都痛了。” “还不是怪你!”忍了好久,还是被戳穿的邓十三恼羞成怒,吼道:“王八蛋,你自己走好了。” 蔺采昀笑了起来,他轻轻抚摸邓十三的胸口,缓声道:“我身子好痛,你乖乖的,不要吵我。” “这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吗?”邓十三无声哀嚎,狠狠咽了下口水。 还不是怪你?谁让你……谁让你长成那个模样。 待蔺采昀身体养得好了些,两人也走到了凌寒山庄。在那里,有万顷梅园,园里有十二花阁,十二阁中,只有一阁装有榆梅浓汁。 万顷梅园的布置遵循八卦、阴阳、五行卦象,地势复杂。想要在其中找出一瓶小小的榆梅浓汁,当真困难。 见此情况,蔺采昀对邓十三说:“邓十三,我想到了一种新的比斗方式。” “什么?” “比你我二人谁先找到那瓶榆梅浓汁。” 邓十三跃跃欲试,道:“好,谁先找到,谁就算赢。” “不错。”蔺采昀道:“我数到三,两人一起冲出去。” “一。” “二。” “三!” 第145章 ‘三’字一出, 两人便如猛然从绷紧的弦上脱离的飞箭般, 齐齐冲进万顷梅园之中。 这一次,却是邓十三紧紧将那瓶榆梅浓汁攥在了手里。 他满身是汗, 累得手足发软, 眼睛里却闪耀着惊人的光芒。 “蔺采昀!”邓十三叫道:“这一次, 你总是服了吧?” 蔺采昀喘着气靠在一旁。 邓十三将装有榆梅浓汁的玉瓶扔给蔺采昀,道:“给你, 你看看, 免得说我骗你。” 蔺采昀拔开瓶塞,一股既酸又冷的味道扑面而来。 瓶底晃悠悠躺着几滴琥珀色的浓稠液体。 蔺采昀单手将瓶塞合上, 道:“好罢, 这次确实是你赢了。” “……” 邓十三张张口, 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是我赢了?” “嗯。” “那,我要走了。” “不错,你在我这里,浪费了月余时间。”蔺采昀道:“如今我伤也好了, 你可以回去找你师尊了。” 邓十三瞪大双眼, 看着蔺采昀, 一动不动。 蔺采昀咬紧牙关,站起身来,道:“这瓶榆梅浓汁,是我最后偷拿的东西。我发誓,日后我会把所有偷来的东西都还回去。我不会再树敌,你也不用再担心我。所以……你走吧!” 邓十三还是没有动, 但眼底充满了落寞的神情。 蔺采昀装作没有看见,他双拳紧握,狠着心,转过身,慢慢朝反方向走去。 眼看两人离得越来越远了。 “喂!”邓十三忽然喊道:“等等我!” 他朝蔺采昀的背影小跑着,不一会儿,又开始疾奔。 “等等我啊!” 邓十三跑得那么急切,好像怕被父母遗弃的孤儿。 邓十三大喊道:“蔺采昀,算下来,你统共赢了我两次,可我只赢了你一次!” “再说,你前不久才受了重伤,这一次……这一次赢了你,我也不会是正梧洲第一高手。我们总要真刀实枪的打一场才行。” “蔺采昀。” “再与我决一胜负吧!” 蔺采昀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邓十三。 看着他满面慌张,极为不舍的表情。 蔺采昀紧抿的唇放松了。他如释重负,弯眼一笑,道: “那好。” 一千年过去了,他们两个还在一起比斗,不离不弃。 一万年过去了,他们两个还是走在一起,风雨兼程。五百万年过去了,蔺采昀与邓十三仍旧没有分出胜负。 两人比斗的方式多种多样,五百万年来,几乎涵盖了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武功诗词,古往今来,一切能拿来比试的方式。 他们年岁相仿,修为差的不多,资质差的也不多。 一人前进,另一个人也在进步。 细数起来,两人输赢占半,谁也没赢得多,谁也没赢得少。 这几百万年来,两人一起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其他修士都知道,正梧洲出了两个了不得的散修,他们并称绝代双骄,生死相依,从未分离。 唯一有一点可惜的是,两人之间,有个人是寒龙卧雪体。 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到了出窍修为,便会自爆身亡。 而那蔺采昀,眼看着,就快要到出窍期高阶修为了…… 那一日,蔺采昀与邓十三同坐在棋盘下棋。 出窍修士对弈,能引得天地异象,灵气波动。修为太低的修士,甚至不能在旁观棋。 便见两人对弈的棋盘上,隐约间能见到一条银色寒龙,盘踞在蔺采昀胸前一拳距离的地方。 又见一头吊睛猛虎,缓而沉的在邓十三身前棋盘上踱步,身后一条鞭子似得虎尾甩得霹雳作响。 寒龙盘踞,万千鳞片卷动狂风。 猛虎踱步,虎须毛发虎虎生威。 龙吟虎啸,杀意腾腾。 这盘棋,简直不似下棋,更像是两个手持长剑的仙人,在狂风怒吼的深渊前,对战决斗。 寒龙卧雪修士一袭白衣,端坐在棋桌北面。他右手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棋子,思考了一阵后,开口道: “十三郎。最近你下棋时,戾气愈发凶猛,棋路走得也不太稳。本来就赢不了我,这下子可更悬了。” 那白衣修士相貌极为英俊,令人见之既惊,不晓得世间之人,怎会有如此精致的眉眼。就连声音也与其长相相符,格外动听。 他的声音宛如春风醉人,把两人之间杀伐狠戾之气吹散得干干净净。 “哼。”邓十三冷哼一声,‘铿!’的一声,将右手捏着的棋子重重敲在棋盘上。“不要叫我‘十三郎’。早就同你说了,这个称呼太像妻子对丈夫的爱称。” 蔺采昀但笑不语。 邓十三忍了忍,还是忍耐不住,道:“我戾气凶猛……你可知我为何这般戾气横生?” 蔺采昀道:“你昨日杀了无上魔宗的大长老铁掌老魔,定是因为他临死前说了哪些话,惹你不开心。” “不错!”邓十三忽然猛拍棋盘,长身而起,“我不仅要杀铁掌老魔,我还要把他们无上魔宗全宗上下,杀个片甲不留!” “何必呢?”蔺采昀叹道:“铁掌老魔作恶多端,你杀了他,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将他一宗屠戮干净,那些正道的修士,恐怕要与你我为难。再说,杀人总是不好的。” “谁让……”邓十三怒吼,“谁让他们在背后诅咒你了?” 声音暴跳如雷,霎时间,方圆五百里内外,野兽仰天嘶吼,草木颤动不休。 蔺采昀叹了口气,道:“也不是诅咒。” 他低头看着两人面前四散飞来的黑白棋子,也站起身,走向窗边,坐在了一株寒川树下。 寒川树树叶呈现柳叶条状,每片树叶都是银光闪闪,乃是常年受到寒龙卧雪体修士影响,形成的特殊植株。 有风吹过,寒川柳叶如龙如树。 “我知道,你也知道。”蔺采昀说:“到了出窍高阶……我恐怕就活不成了。旁人说说,也确是事实。” 邓十三心中剧痛,他害怕蔺采昀看出端倪,强行忍耐着,口中道:“你胡说些什么?” “十三郎,”蔺采昀不理邓十三的抗拒,轻声说:“……我就是舍不得你。” 听了这话,邓十三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情绪剧烈波动,原本怒目金刚的模样,这会儿却露出悲切凄然的神情。 邓十三‘啊’的一声,一下子放声大哭。 “你……王八蛋……你!”他俯身扑到蔺采昀身上,掩面搂住他的双膝。“你可怎么办啊……” 蔺采昀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人。 那人身体劲瘦结实,手臂有力。浑身上下,散发着属于出窍修士的绝强气息。 他能只手擎天,却无法救这个人。 “……但凡能有救你的方法,”邓十三紧紧的抱着蔺采昀的腿。他哭得那么伤心,言语中却又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肃杀之意:“哪怕要我杀尽天下人,我也要让你活下去。” 蔺采昀又轻轻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抚摸邓十三的头。 邓十三脊背剧烈起伏。 “唉。”蔺采昀道:“十三郎,我便说,你近日戾气太猛。何必要杀尽天下人呢?不用这样,也有救得了我的方法。” 邓十三猛地一愕,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抬起头看着蔺采昀。 “你说什么?” 蔺采昀抬起袖子,擦了擦他满是泪痕的脸。 苦笑道:“早就应该告诉你了……只是那方法……我实是没什么把握。” 邓十三浑身颤抖,这一次,却不再哭了。他欣喜若狂,难以自控,道:“什么方法?” “你可听说过‘太伏却炎’这四个字吗?” 邓十三一愣,道:“你是说?” “不错。”蔺采昀转头望向上方的寒川树,眼神缥缈。 “我的体质擅长修行冰属性功法,与至炎的却炎鹤血不合。寒龙卧雪体饮下却炎血,便会降低修行速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为了拖慢我修行的进程,这些年来,我们找到了许多却炎鹤血。但我吞下却炎血,除了五脏六腑有焚烧感,大病一场外,似乎没有其他的效果。” “听到‘太伏却炎’,让我想到,却炎鹤血与伏龙鳞,是可以相辅并用的。” 邓十三既惊又喜,他已然听明白蔺采昀言语间的意思了,于是道: “太好了。我们这里还有却炎鹤血,接下来,只要再找到伏龙鳞,就能知道这个方法可不可行。” “是啊。”蔺采昀道:“我们太关注却炎血的作用,却忽视了伏龙鳞。我想到这个法子之后,本想立刻告诉你。但是不知这方法有多少可能性……” 说完,蔺采昀又是一声轻叹。 邓十三抬起手,按住蔺采昀的唇。 “无妨。”邓十三道:“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们也要尝试一下。” 说完,邓十三马上擦干净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喃喃道:“伏龙鳞……伏龙鳞……听说冻森荒原内,曾经有人听见过伏龙吟叫。我马上去那里,抓一只过来,剥了鳞给你。” 蔺采昀抓住了转身便要去的邓十三,道:“我同你一起。” “不必,我速去速归。” 蔺采昀摇了摇头。 大概是蔺采昀长相太过俊美,常令人难以分辨雌雄。 加上看似性格温婉,邓十三平日里总是难以对他言辞坚定的拒绝。 虽然知道这人肠子里黑得冒水,暗地里也警告过自己许多次,不要对着那张脸就忘了东南西北。 可这一次,邓十三还同往常一样,怎么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跨山川,踏苍穹。 两个出窍修士一同前往冻森荒原。 冻森荒原灵气稀薄,修士难以进入。 化神修为的修士,进入冻森荒原,便会动弹不得。 出窍修为的修士,会直接昏厥。 按理说,蔺采昀与邓十三两个出窍修为的人,不应当来此。 然而两人不仅很快到了冻森荒原,而且顺利的进去,前往深处找寻伏龙遗迹。 原来这邓十三所修之道,乃是御兽之道。 兽之尊者为兽。 冻森荒原虽是修士的禁足之地,却是野兽的主宰猎场。 靠着邓十三强悍的野兽气息,两人顺利的闯开冻森荒原的界膜,进入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邓十三与蔺采昀并肩疾奔,海量树木倒退而行,两人奔跑的速度过快,将周围野草吹得齐向前冲。 两人以出窍修士的绝强挪移步法,席卷整个冻森荒原,试图找出伏龙踪迹。 然而伏龙本来就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兽,如此这般寻找良久,始终没能见到伏龙踪影。 与此同时,蔺采昀的资质,上升的越来越快,修为距离出窍高阶,也不过只有一丝的距离了。 时间拖得越长,邓十三的情绪越是不稳定。他的眼睛总是红通通的充斥着血丝,周身煞气滔天,惹得冻森荒原百里内野兽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他的视线开始时刻不离开蔺采昀,只要看不到蔺采昀,邓十三就会露出仿佛要崩溃的宛若濒死的表情。 相比之下,本身站在死亡的悬崖边上的蔺采昀,反倒显得比较淡然。 他仍旧是风度翩翩,衣襟一尘不染的。看着邓十三时,眼底含着笑意,似乎丝毫没把自己悬在脖子上的斩刀放在心上。 他甚至心平气和的将自己死后的传承布下。 邓十三疯狂阻止,不愿意见到蔺采昀为自己布下的巨大坟墓。 “十三郎,”蔺采昀任由他发泄情绪,等他把传承拆的七七八八后,才说:“我们这样的出窍修士……到了这种时候,总是会有超乎寻常的预感。冥冥中,我觉得,我一定要布下这座传承。” 邓十三剧烈喘息,扭头看着蔺采昀认真到不容反驳的眼神,大声道: “你若要布下传承,我也要布。你要怎样,我也便怎样。蔺采昀,你这混账东西,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甩开我。” 冻森荒原夜晚极寒,像是蔺采昀与邓十三这样的出窍修士,本身不会畏惧严寒。 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几夜邓十三都是枕在蔺采昀身上睡得。 他变得越来越粘人,无时无刻不想贴着蔺采昀。 好像一瞬都不能离开蔺采昀的身边。风暴肆虐。 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吹得凛冽。 只见有一白衣修士,一头乌发随风飘摇微摆。 又有一白发齐腰的修士,躺在白衣修士的腿上,脸上表情憔悴不堪。 蔺采昀抬手轻轻抚摸邓十三的头,不知过了多久,狂风逐渐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 白日升起的时刻,蔺采昀抚摸的右手停了。 他看着自己摊开的右手掌,眼底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慌乱划过。 可蔺采昀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开口唤邓十三的名字。 “十三郎。” 邓十三睁开眼,一双眼红的吓人,显然这夜他并没有歇息片刻。 “总也找不到伏龙,实是无聊。”蔺采昀弯起眼睛,笑着说:“我们再来比试一把,如何?” 邓十三撑手从蔺采昀膝上起来,定定的看着蔺采昀许久,过了好一会儿,邓十三才问:“比什么?” “比试三场,三局两胜。” “赢如何?输又如何?” 蔺采昀说:“赢了的人,可以命令输了的人去做一件事。败者必须无条件答应。” 邓十三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第一场比什么?” 蔺采昀装作没听懂邓十三说‘我答应你’,这四个字所蕴含的意义,他仰着头,想了好一会儿后,朝邓十三挥挥手,道:“是了,第一关,便比猜拳吧。” “猜拳……” “嗯,猜拳。” 还记得百万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身上有伤的蔺采昀,也是提出了要比试猜拳。 邓十三心情复杂地在蔺采昀对面坐下。 两人同时用左手遮住右手拳头。 “石头,剪子,布!” 恍惚中,邓十三不由自主在脑海中回想起了百万年前,那两个方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他们相见的第一面,可曾想过对方会是自己接下来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吗? 电光火石间,两人双手齐出。 蔺采昀皓白的手掌摊开,出布。 邓十三的拳头好似被浇了铁浆般紧紧握住,出石头。 “啊,我赢了。” 蔺采昀笑着说,“十三郎,你承认我是正梧洲第一猜拳高手吗?” 邓十三冷笑道:“差得远呢,日后你与我再比一万场,看谁能赢过谁了。” “你若总出拳,一万场我也赢得。” “哼,”邓十三恼羞成怒道:“谁会总出拳了?” “我没说谁。”蔺采昀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嗯……下一场比什么呢?” 邓十三道:“便比‘百花缭乱’,如何?总之你的传承里,也布下了十二花阁。” “也好。不过要摘十二朵花,实在是麻烦。老实说,我每次追那些花阁,心中都有种想用一把大火烧光它们的冲动。” “那要怎样?” 蔺采昀右手成拳,竖直伸向前方,拳心对着邓十三。 而后右手摊开呈掌,反转向上,掌心朝天。 有两朵微微绽放的白玉兰,出现在蔺采昀的掌心中。 蔺采昀拿着两朵玉兰,分别黏在两人胸口处。 “你我二人同时进入百花缭乱。谁先摘得对方胸口的花,谁便是赢家。” “很好。”邓十三用手轻轻抚摸胸口的玉兰,怀疑道:“你没在花上做手脚吧?” 蔺采昀好无辜,“我能做什么手脚?” “比如一进入百花缭乱,这花就会自动飞到你那边。” “怎么可能……” “我看你很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蔺采昀笑道:“讨厌。你若怕了,认输就是。” “谁怕了!”邓十三大骂:“快走快走,看我怎么收拾你。” 言罢,两人齐向百花缭乱走去。 万千花瓣旋转着涌动,凑到两人身边,形成抖动的花墙。 或粉或红的花墙阻碍着邓十三的视线,把蔺采昀的身形完全隐去了。 邓十三忽然有些害怕。 尽管两人在一起相处了百万年之久,但随着时间的延长,离开对方越来越成为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蔺采昀?” 邓十三在偌大的‘百花缭乱’中张口呼唤。 出窍修士的神识是极为强大的,只要愿意,他甚至能一眼扫过整片冻森荒原全景。 但在百花缭乱中,为了增强比赛的乐趣,蔺采昀将这里布下了限制神识的大阵。 “蔺采昀!” 邓十三施展腾云步法,风驰电掣,慌张的四处找寻。 百花缭乱中,只闻得花浓香,无数的花墙挪动着,形成混乱的通道,邓十三怎么找也找不到蔺采昀。 他开始变得狂躁起来,右手猛斩挡住他路的花墙。 纷飞的花瓣好似被搅动的水面,泛起巨大涟漪,剧烈旋转着围绕在邓十三身边。。 “蔺采昀!”邓十三感觉有热液在五脏六腑翻腾,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 便在这时,邓十三自余光看到一个白衣修士。 邓十三大喜,马上朝那方向疾驰:“蔺采昀,等等我!” 那白衣修士却没有停下等他,反而转身朝相反方向逃走。 “你跑什么!”邓十三骂着,喊道:“你怕了我吗?” 蔺采昀回头望着邓十三,刚要说话,忽然停下,弯下腰浑身颤抖。 然后猛地咳嗽一声,咳出大量鲜血,摔倒在地上。 邓十三大惊失色,整个人好像被迎面泼了盆冷水,他的心冰冷冷的。 “蔺采昀!” 邓十三好像只会喊这三个字了,他不顾一切的向前急扑。那种速度甚至超越了往常所有时刻,等他赶到蔺采昀身边,跪在地面双手把蔺采昀环抱住时,邓十三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咚咚的跳,顶的他双眼泛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 邓十三用右手慌慌张张的去擦蔺采昀唇边沁出的鲜血,说话时眼眶一阵热烫,几乎要落下泪来。 “蔺采昀,你怎么了?” 蔺采昀双目紧闭,面白如纸。 胸腔震动一下后,大量的鲜血,从蔺采昀唇边冒出来,把蔺采昀的衣服都染红了。 “蔺采昀!!” 邓十三大声哀叫起来,他叫得凄惨,眼睛里的眼泪都落在蔺采昀的身上。 蔺采昀呼吸微弱,艰难地张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邓十三浑身痉挛,几乎要摔倒一样。可他咬紧牙关,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含着泪凑到蔺采昀唇边,想听他说什么。 咬牙咬得太紧,将舌头都给咬破了。邓十三满嘴是血的低下头,涎水混着血液滴下来,哪里还有半点仙修的模样? 但靠近蔺采昀的动作,却又极轻极柔,生怕弄痛了他。 “十三郎……” 蔺采昀声音微弱,抬起手来,轻巧地将邓十三胸口的白玉兰摘下。 他笑着说:“又是我赢了。” 邓十三整个人一呆,愣愣的看着蔺采昀。 “呆瓜。”蔺采昀说:“怎么,你以为我要死了吗?” “……不。”邓十三猛地抬起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同时长吸口气,大骂道:“你这王八蛋,是要吓死我吗?” 汩汩的鲜血顺着蔺采昀唇边留下,两人都装作不知道。 蔺采昀道:“自然了,我不这样装死的话,你怎么肯送上门来,把玉兰给我。” “狡诈的家伙,我又上了你的道。” “呵呵……” 蔺采昀双眼涣散,剧烈的咳嗽着,他断断续续地说:“这下子,你可服了吗?” “不服,当然不服。” “我管你服不服。”蔺采昀笑着说:“总之……这次是我赢了。赢的人可以要求输的人做一件事,你做还是不做。” 邓十三低着头,浑圆的眼睛里,豆大的泪滴如雨般落在蔺采昀脸上。 “我做、呜、呜……我做。你要我做什么事?”“现在……”蔺采昀的呼吸急促了,他抬起右手,抚摸邓十三的脸颊,轻声说:“……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同你说。” “好,好。”邓十三握住蔺采昀的手,却觉得蔺采昀的手越来越重,越来越冷,“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再摸我的脸。” “呆子。”蔺采昀声音微弱,道:“我当然不会死。我还没对你发号施令,让你帮我办事,在我告诉你之前,我绝对不会死的。” “真的吗?”邓十三的眼睛里忽然有晶莹的泪光闪动,他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 “是啊……”蔺采昀微笑着说:“你摸我的胸前,是不是有一根金色的钉子。” 邓十三连忙在蔺采昀衣襟里摸索,果真拿出一根金色的钉子来。 “此物是定魂钉。”蔺采昀说:“你定是听过它的名字。” “定魂钉!”邓十三道:“这是定魂钉!太好了!” 第146章 邓十三惊喜的大叫, 狂喜中隐约又有莫名的凄惨, 声音震得四野惊动,群山回荡。 大量的鲜血被蔺采昀咳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道:“十三郎……一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 你都不要害怕。只要将我的魂魄全部收集起来……我是不会死的……记住了吗?” “嗯!” 邓十三大声回应。他俯下身,将蔺采昀整个抱住了。 抱得那么紧, 好像要把蔺采昀镶嵌在怀里。 蔺采昀阖上双眼, 嘴唇微微勾起:“十三郎……这是我们的第三场比斗,我们比比看, 是我先魂飞魄散, 还是你先集全我的魂魄?” “好。比完这场捉迷藏, 你再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事。” “嗯。” “蔺采昀。” “嗯?” “……我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了。”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蔺采昀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可他也没有多问, 只是顺着邓十三的话题, 重复着问:“是什么呢?” 你的名字是什么? 百万年前, 紫墨散人问蹲在河边的男孩这个问题,邓十三无话可说。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名字。邓十三,只不过是个指代,指代贫苦的邓家生出来的第十三个儿子。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的名字,应该是这样的。 有我,有他。 取一字‘邓’, 再取一字‘蔺’,就是‘邓蔺’了。 “我叫邓蔺。” “邓蔺?”蔺采昀玲珑心窍,念了几遍,就知道邓十三心中所思所想。 他也不点破,只叹了口气,深深看了一眼邓十三后,轻声说: “啊……是叫邓……邓林啊。不错,这里绿林成荫,所观之景,沁人心脾,便是叫邓林了。” “……真是个好名字。可我……还是爱唤你十三郎。” 蔺采昀微微一笑,睁开双眼,望向邓林。 那双眼漆黑如墨,只这一眼,就好像能把邓林的魂勾去。 眼角处却有隐隐的泪痕。 这双眼,邓林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怔怔地看着蔺采昀,好像被蛊惑一般,抬手去碰蔺采昀的双眼。 邓林的手刚一碰到蔺采昀,便听得一阵琉璃碎裂的声响。 眼前有蓝色荧光自蔺采昀丹田处炸开。 ‘哗——’ 无数的光点自爆开来。 血肉横飞,溅到邓林的脸上、身上。 邓林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良久,邓林微微抬手准确的向右边一捞。 一个小小的蓝色荧光,温顺的黏在邓林右手食指尖上。 “呵呵,呵,呵呵……哈哈……” 左手捏着金色的定魂针,向里灌输灵力。 霎时间,千百万支定魂针出现在邓林背后,密密麻麻,整齐排列。 狂风吹过,定魂针微微摆动,好似寒川柳叶,在风中飘荡。 邓林看着食指尖上的蓝色荧光,忍不住捧腹大笑,止也止不住。 “蔺采昀,我找到你了。”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海量的记忆碎片在邓林老仙脑中闪过,也只花费了短短几息的时间。 邓林老仙看着蔺采昀的脸,不可自控的回想起从自己自初遇蔺采昀,到最后蔺采昀自爆身亡的种种事情。等他回过神来,千晴已经读取了蔺采昀传来的有关‘星罗棋’的神识,落下十余枚棋子。加上蔺采昀让千晴的那十五子,一眼望去,千晴在棋盘上占据大片河山的强烈优势。 便见千晴气度轩昂,从容不迫的落下一子又一子,动作流畅,丝毫没有初次下星罗棋的新手应有的艰辛晦涩。 黑亮的棋子,在星罗棋盘上,凝成一小片乌色的云。 纵观全盘,棋势竟然很开朗。 邓林老仙曾与蔺采昀下过许多次星罗棋,虽说没有一次赢过他,但是棋技绝对不低。 是以邓林老仙一眼就看出,千晴此时情形不错,开盘下得极好。 “望我家的臭小子,”邓林老仙评价道,“下棋有两下子啊。” 临子初微笑:“阿晴做什么都很有两下子的。” “放屁。” “真的。”临子初犹豫了一会儿,说:“……也许琴艺稍有欠缺,但棋技绝对不差。连阿晴的师尊,也曾开口夸奖过。” “哼,你见针插缝的对望我家的小子大吹大擂,又有什么用。”邓林老仙道:“他是决不可能赢过蔺采昀的,这你根本不用妄想。” “赢不过,也没有关系。”临子初身体微微前倾,专注的看着千晴下棋。 这话说得既轻且淡,似乎全然不把输赢当一回事。 邓林老仙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小辈真是奇怪,与千晴关系这般亲密,却全然没有千晴那样的争强好胜之心。 再看千晴与蔺采昀的棋局,两人落子奇快,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白子方落,执黑子的手指便已探向前来。 甲二目,戊八目,辛九目。 嗒,嗒,嗒,落子声音不绝于耳。 不过半个时辰,棋盘几乎要布满棋子。 刚开始时,由于蔺采昀相让,千晴的黑子比蔺采昀的白子多出十五目,一眼望去,棋盘上尽是千晴地盘。 可之后蔺采昀强攻猛打,不断吞噬千晴黑子,不仅很快把让出的十五目优势收回,更有后来居上的架势。 可以说端看此时局势,胜者自当是蔺采昀了。 千晴神情肃穆,双眉紧蹙,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 随着棋局逐渐走向尾声,棋势也愈加复杂。 此刻千晴将落之子极为关键,一个不慎,蔺采昀会直接取得胜利。 ……但是,他怎么能让蔺采昀这样轻松的赢呢! 千晴长吸口气,心脏忍不住跳得快了一些。 甲四目! 只听得‘嗒’的一声脆响,千晴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将黑子落在左上角甲四位置后。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只觉得自己这一手下过之后,情势之复杂,已经超乎了想象。 但是无论蔺采昀走哪一条棋路,自己都能强烈反击,争夺一片生机。 千晴双眼在棋盘上迅速游走,思索接下来的步骤。 他的太阳穴似乎有一条筋绷紧,微微的抽痛。 “咦,”见千晴落子,邓林老仙赞道:“这一子下得不错。” 临子初的心也陡然吊了起来,他甚至说不出话来,虽然此刻只是坐在一旁围观千晴下棋,但临子初真心觉得,围观千晴下棋,比自己亲自下场下棋还要紧张。 落在甲四位置的这一子,下的当然不错,别看千晴只救活了三颗棋子,但却给接下来的棋路大片生机。 须知此时千晴落后蔺采昀约莫六子的地步,这一子下来,生生将距离拉近了三子。 星罗棋中,三目优势并非很大。原本远远处于领先地位的蔺采昀,此时也显得不是很有取胜的把握了。 接下来千晴只要没有太惊人的臭手,那么胜者究竟是哪位,就变得有些莫测起来。 千晴忍不住抬起头,正正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蔺采昀。 似乎是察觉到千晴的动作,蔺采昀落子的手微微一顿,而后也抬起头,笑着望向千晴。 千晴不由一呆。 面前这个人……相貌实在是太过好看,有些雌雄莫辩的意味。 即使此时是离体魂魄,脸庞透明且模糊,也能管窥此人当年绝代之姿。 “望我千晴。”蔺采昀的魂魄将棋子捏在手心,开口道:“你的棋路,很像是我的一位挚友。” 邓林老仙的身体一震,眼睛犹如鹰隼般犀利的盯着蔺采昀。此时的蔺采昀不过是出窍修为的蔺采昀的一块魂魄碎片。魂魄保留的记忆和情感是很有限的,譬如此时这块魂魄,只保留了蔺采昀下星罗棋的记忆与情感。 他只记得与星罗棋有关的事,可以说,此时的蔺采昀只是不完整的蔺采昀。 此刻的蔺采昀记住的,也只是与蔺采昀下棋时的邓林老仙。 蔺采昀抬手指了指戊列八行左近的位置,虚圈了个圆,道:“你求胜心强,喜欢刚猛激切的棋路。这里本来有更好的下法,但你一味图快,似乎没有观察出来。” 千晴笑了一声,道:“是吗?蔺采昀,你先胜了我,再说赐教之事不晚。” 蔺采昀道:“胜你又有何难。却说,你跟我的挚友棋路相似,又比他多一份灵动,比起他来,头脑更聪明。” 邓林老仙的脸腾的热了,不由破口大骂:“王八蛋,你胡说什么?” 只是千晴与蔺采昀对弈时,自然也是坐在结界中,结界外的人能听到结界里的人谈话,结界里却听不到外界声响。任凭邓林老仙骂得天昏地暗,也无法让里面的人听到。 蔺采昀又指了指甲列四行的位置,道:“这一子,我的挚友便下不出来。” 千晴道:“你的挚友,难不成是说邓林老仙吗?” 第147章 蔺采昀的残魂微微一怔, 而后点头:“不错, 看来你是见过他了。” “嗯,你为何说他下不出来?” “他的求胜心强, 却没有你强。”蔺采昀道:“他愿意输给我, 你却不愿意。” 千晴不由得‘呵呵’轻笑两声, 略抬下颌,道:“莫再扯东扯西, 快落子。既然知道我不愿输给你, 便快些输给我罢。” “这个……”蔺采昀摇摇头,“不会的。唉, 要赢你, 又有什么难的?” 说完, 蔺采昀低下头,右手两指挟白子,‘嗒’的一声,落在星罗棋盘上, 丙九位置。 千晴的双眼蓦地睁开, 不敢置信的向前倾身, 死死盯着丙九的位置。 这一子,真如有开天辟地般的气势。方才千晴还可说有丁点胜算,但这一子后,一下子扭转了乾坤,胜负已然定了下来。 “哈哈哈!”结界外,邓林老仙仰天大笑, “想跟蔺采昀比,你小子还差几百万年啊!” 临子初抿着唇不吭声,看着千晴,眼神复杂。 千晴双眼睁大,复又眯起。 他吸了口气后,从棋盒中摸出两枚黑子,同时落在棋盘上,算作是认输了。 蔺采昀道:“承让,望我千晴,你还要再比吗?” 千晴摇了摇头,心中虽然有些沮丧,可没有不甘。 这自然是因为,千晴已经察觉出,自己的棋力比起蔺采昀来说差的太远了。 他回想着方才蔺采昀落在丙九的那一子,当真是神之一手。此人棋力深不可测,举目世间,能达到蔺采昀这样高度的人寥寥无几。 千晴叹了口气,说:“不比了。现在的我,还赢不了你。” “那你可以走了。”蔺采昀道:“叫临子初进来。如果临子初下得比你好,那么我的传承,便由他继承。” 千晴忍不住瞪了蔺采昀一眼,道:“你是想挑拨我二人之间的关系吗?没有用的,我与大哥情深义重,一道破传承,又算得了什么?” 蔺采昀右手支颐,撑在棋盘上,看着千晴转身走出结界,心中忽然想起,百万年前,自己二十多岁时,曾与邓十三一同下棋。输了的邓十三也是这样,转身便走,嘴里气急败坏的叫骂。 ……他说的是什么呢? 好像是:蔺采昀,你这混蛋作弊赢我,下一次我定要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待千晴走出结界,迎接他的是邓林老仙欢快的笑声。 “哈哈哈,”邓林老仙道:“连我都赢不了蔺采昀,你还想在他手下讨得好吗?真可怜啊,望我家的小子,你简直是被蔺采昀杀得片甲不留!” 蔺采昀在结界中等了一会儿,便见烟雾缭绕的结界荡起水波般的涟漪,而后有一长身修士,缓步走了进来。 见到蔺采昀的瞬间,临子初略一停顿,很快反应过来,默默走到棋盘边,盘膝坐下。 棋盘上,早已没有方才千晴下棋的痕迹,可临子初还是认真地在棋盘上端详一阵,抬手捏起黑子,放在掌心轻轻抚摸。 待临子初将黑棋放下,蔺采昀方道:“你是第二关‘巫山云雨’的优胜者,有资格参加第三关。我将星罗棋的有关神识传音给你,你且记牢。” “嗯。” 蔺采昀道:“第一局,我让你十五子。” 临子初淡淡应了一声。 “你执黑。” 临子初又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自觉的捏起黑子。 甲二目,左上角。 蔺采昀也捏起白子,心中思索道,这两个小子年纪相仿,修为也差的不多,可性子脾性竟是全然不同的。 方才蔺采昀对千晴说‘让你十五子’,千晴便露出危险的表情,好像自己被小瞧了。 而后再说‘你执黑’,他简直是愤怒着瞪向蔺采昀,一副要给他好看的样子。 可这临子初,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了,仿佛无论蔺采昀怎么样看待自己都无所谓。 嗒,嗒,嗒。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只是纯粹的下棋,结界内一时间只能听到香炉汩汩冒烟的声音。 丙九,甲四,乙三。 临子初的棋路是专注的,他不像千晴那般,把蔺采昀让他的十五子大范围铺在整个棋面上,临子初是将大部分的棋子集中在中央以及左上角,在这两处与蔺采昀展开搏斗。 是以临子初十五子的优势,在开局时体现的淋漓尽致,蔺采昀便如被迫拼命的剑客一般,一开始就要使出最强的招式,若不如此,就会立时败落。 两个同样拥有寒龙卧雪体的修士,两个深切了解这种传奇体质给自己带来多少痛苦的修士,两个本应该最有默契,最有共同语言的修士,此时沉默的坐在棋盘两边,静静地下着一盘棋。 同样的白衣,不同的风格。 一人手执黑棋,相貌高雅,却又面无表情,气质冷静淡漠。 一人手执白棋,惊人的容貌,唇边勾出若有若无的微笑,洋溢洒脱的态度,掩盖着出窍修士绝强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局棋走到中路。 临子初渐渐皱紧眉头,仔细地看着棋盘上纵横捭阖的棋势。 先前临子初占据绝大优势的左上角,此时已经被敌手锁死。 临子初数次尝试挑起中央大龙,却始终被蔺采昀以些微的优势制衡着。从棋局上看,临子初似乎是只差了一步的距离,便能占据中间大片地势。 可临子初心里清楚,自己能下到目前的这种局势,全都是蔺采昀不动声色的放水所致。 开局时,两人对弈,蔺采昀的棋势霸道强硬,无人能敌。 那是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剑,能斩断一切外来的攻击。 而现在,蔺采昀的棋势又变成了绵绵琴音,清脆悦耳。 他细密的布下一个个圈套,等待着临子初破解,观察他的反应。 临子初的背后,有冷汗,隐隐落下。 ……面前这个人,实在是太强了! 尽管蔺采昀只是静静地盘膝坐在临子初面前,可是临子初隐约间,似乎见到了一座山,耸立嵯峨,势拔天足,无论他怎么攀爬也看不到顶点。 临子初的右手探入棋盒中,捏起一枚棋子,想要将它拾起,复又松开,而后又拾起。 这般纠结了两息时间,临子初面上的表情愈加凝重了。 蔺采昀坐在一旁等临子初落子,后见他迟迟不落子,等待的时间有些长了,便缓缓开口道: “还要继续吗?再下下去,你也是会输的。” 临子初右手停止了不断的挣扎,他收回手,双手放膝,微微叹了口气。 “我认输了。” “不要紧,能下到这里,你已经很不错了。”蔺采昀道:“望我千晴比你早认输约五六目。” 第148章 临子初摇了摇头:“阿晴他……” “我知道, ”蔺采昀打断临子初的话, 微笑道:“你定要在我这边讲他的好话,说他识时务了。不错, 我也并没有说他这样不好, 你不用替他辩解。” 临子初便不说话, 只静静地听蔺采昀讲话。 “你知道吗?”蔺采昀捏起棋盘上位于‘甲六目’的一颗黑子,将它略一挪动, 替换原本在甲五目的白子。“一个人下棋的风格, 最能体现这个人的脾性。” 这一子替换下来,临子初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仿佛见到有漩涡星云, 自甲五目的那颗黑子蔓延, 将整盘棋桌都衬得荧荧发光。 万千星辰滚动轮转, 仿佛带着生命起源时的寂静声响,神秘莫测。 不过只是将原本的黑子向下移了一位,刹那间星移斗转,棋势骤变。 “望我千晴的棋路刚猛, 也灵动。你的棋路就沉稳许多了。相比起来, 他的棋势更‘争’, 而你的棋势更‘忍’。” “大道之路,是万人于悬崖边走独木桥,自然当争,”蔺采昀道:“可大道之路,也是从高山荆棘中走出来的,也应当忍。” “过刚则折, 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蔺采昀垂下眼帘,说:“只是争强好胜易,忍辱负重难。我看你这小辈,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涵养,恐怕与你的体质有关,寒龙卧雪体……呵呵,有这种体质的人,不隐忍,又能怎样?” 临子初不卑不亢,看着蔺采昀那张脸,开口道:“前辈,阿晴性格桀骜,刚烈不屈,却是与自身童年经历有关。” 如果不去争,便活不过明日。 如果不去抢,便会任人宰割。 临子初淡淡道:“又怎么能说,争强好胜易了?” 听到这句话,蔺采昀微微一笑,道:“这般说来,倒是我见识浅薄了。” 临子初顿了顿,道:“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当然不会觉得痛。”“呵呵,你爱慕那望我千晴,自当要事事为他着想。” 临子初忍不住也轻声笑了:“阿晴对我……也是一样。” “既然这样。”蔺采昀赫然抬起眼,凌厉的望向临子初。“这道传承,我便赠与你,如何?” 时间前推移一阵。 却说,临子初前脚刚迈进云雾结界中,千晴的脚也恰好迈出。 两人几乎是肩并着肩,前后脚错开。 这种巧合的时间差,自然也是蔺采昀才能弄出的。 处于结界中的千临二人无法发觉,可邓林老仙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抬眼望向千晴,大声嘲笑。 “哈哈哈,真可怜啊。望我家的小子,你简直是被蔺采昀杀得片甲不留!” 千晴冷哼一声,一震衣袍,坐在邓林老仙身旁,道:“我算是知道了,为何你总是赢不过蔺采昀前辈?原来蔺前辈是这样一个仙女般的尤物,无怪你这等俗人赢不了他。” “放屁,我二人比斗输赢各半,从没有我赢不过他的时候。”邓林老仙眉飞色舞,一副欣喜又激动的模样。 他雀跃地盯着结界内的两人,喃喃道:“就快了……就快了。等临家那个小子从里面出来,我便可以收集他最后一块魂魄……” 千晴抬起右手,捏了捏太阳穴,面上露出痛楚的表情。 口中道:“这下好了,你可算是集齐了你的小情人的魂魄。” “你……”邓林老仙面露凶相,一跃而起,指着千晴道:“你这混小子,怎么……怎么又胡说八道了!” “你看你,老大一把年纪,分明爱慕蔺采昀前辈,被我揭穿了,不仅不好意思。”千晴皱眉,脸色很是难看,“还要对我动手?太不像话了,等着蔺采昀前辈出来收拾你。” “别拿蔺采昀来压我。你这臭小子,称呼我便是‘你’啊‘你’的,叫蔺采昀那王八蛋就是‘前辈’,存心要气死本上仙不成?”邓林老仙大叫道:“你好好想想,是谁教你玄武剑法,是谁送你隐形兽,是谁助你修得金丹啊?” “又不是我求你的,”千晴痛哼一声,左手撑地,慢慢道:“臭老头,你先担心自己罢。待我大哥收了蔺采昀前辈的传承,下一个可就轮到你啦,看我把你一生积累的宝物都收入袋中……” “就凭你!”邓林老仙不屑的瞥了千晴一眼。 便见千晴额头上都是冷汗,太阳穴附近青筋好像游龙一般浮现,他双眼紧闭,一副忍痛的模样。 “可恶的小子,你头怎么啦?” “老毛病,无妨。” “你才多大岁数,说话这么老气横秋。”邓林老仙道:“再说了,你不说本上仙也知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无法驯服体内神兽,而遭到反噬。” “咦,”千晴瞪大眼睛,惊问:“你怎会知道?” “哈哈,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修行御兽之道,与本上仙同宗同属。这御兽之道,我钻研了不知几百万年,你区区一个金丹修士,修行上能遇到什么问题?数来数去,也就是那么几条了。” “……”千晴低低呻吟一声,已经无法集中精神聆听邓林老仙所言所语。 自踏入冻森荒原之后,千晴额上伏龙便处于失控状态。晋升金丹后,在婉娘的帮助下,千晴对伏龙的控制能力明显变强。 可是方才与蔺采昀对弈时,强大的棋艺对战激发了千晴的好胜之心,他的情绪波动之剧,就好像是投入深潭中的石子,一点点震动着沉睡的巨龙。 邓林老仙虽然说的信誓旦旦,可是心中并不是非常确定。 他清楚地知道千晴开脉至额,资质万中无一,体内蕴含着庞大的灵力。 这样资质的修士,按理说是不会压制不住体内神兽的。因为如果靠他体内灵力压制不住的话,那么当初就不可能收服。 邓林老仙好奇地盯着千晴痛极的模样,自言自语道:“我却不知,这小辈的本命神兽是什么?连他这等资质也压制不住的神兽,恐怕会是上古蛮荒时期遗留的妖孽了……”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凑上前去,想要探入神识查看千晴额间。 早已着急的在千晴身边蹦来蹦去、吱哇乱叫的阿毛,感觉到邓林老仙不友善的气息后,头上的硬毛登时立了起来。它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张口咬住邓林老仙的手指。 “哟,”邓林老仙丝毫不在意,任由阿毛衔住自己的手指,甚至将它提起来放到面前摇晃着仔细观察,“好肥的一只万仞蛛,嗯,毛发也很油亮。” “……” 第149章 万仞蛛的口器, 能够一口咄穿修士的腿骨。 尽管阿毛此时还是幼体状态, 口器的力量,也足以啃碎猎物的脊骨。 寻常修士被阿毛这样咬住, 非得弄得满手是血不可。刺出洞后, 再向伤口渡去毒液, 敌人便再也不能动弹,转瞬间丢了性命。 阿毛年纪还小, 毒液却很致命。是以除了捕食以外, 千晴从未放它出去咬人。 此时阿毛感觉到邓林老仙的威胁,护主心切, 下意识使出了杀手锏。 只可惜阿毛的獠牙甚至没能伤到邓林老仙一根毫毛, 被这样摇在半空晃荡着, 死死咬住邓林老仙手指的阿毛反而显得有些可怜。 “你要我别伤你主人?” 邓林老仙看着阿毛一双黑亮的眼睛里露出哀求的神情,如是问道。 阿毛连忙松口,顺路爬到邓林老仙手背上,用头上的毛轻轻蹭动。 “难得有如此亲人的万仞蛛。”邓林老仙摸了摸阿毛的头, 道:“本上仙看在你忠心护主的份上, 便答应你了。” 言罢, 邓林老仙不再摸千晴额头,而是传去一道大乘修士的神识,强制镇压。 千晴这才松了口气,颤抖的身子立时停止了,痛感也减轻许多。 “你额头里究竟是什么东西?”邓林老仙道:“反噬得这样厉害,难道是上古时期的神兽吗?” 千晴好生疲惫, 不欲解释,只道:“你那么厉害,便猜猜看。” “……” 邓林老仙眯起眼睛,问:“是‘剑兽族’的剑灵守兽吗?” 千晴‘嗯?’了一声,问:“什么是剑灵守兽?” 这是侧面回答千晴的本命神兽并非剑兽族的剑灵守兽了。 邓林老仙好生失望,道:“连望我家族都收集不到的剑灵守兽,其他宗门恐怕更难了。唉,本上仙也好想有一头剑灵守兽啊!” 所谓剑灵守兽,乃是剑兽族特有的一种荒兽。它们通体漆黑,状若云豹。传闻中,此族族人是由上古仙剑中的守护剑灵衍化而成,对护养仙剑很有一套。 与寻常野兽不同,剑灵守兽生来便可化为人身,能同人类修士一般修行。更因为其体质优于寻常修士,剑兽族曾经有过一段极为强盛的时期。 然则物极必反,强大的剑兽族有个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它们以神兽之身化而为人,无论男女,均无法繁衍。 繁衍是所有物种的本能。在长时间的探索中,剑兽族人学会了一种另类的繁衍方式。 只要集齐一百个他人的心魂,凝结成灵,就能繁衍出新的剑兽族人。 剑兽族人开始痴迷于收集心魂,并且真心的认为,只要与爱人繁衍出新的族人,便能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在一起。 这种说法虽然浪漫,可也极端残忍。 剑兽族人以整族生存之名,犯下滔天罪孽,惹怒了其余仙宗,联合起来组成讨伐队。只是这讨伐队嘴上喊打喊杀的,实际上却并不会真的杀了剑兽族人。 哪个宗门没有剑修?哪位剑修不愿用剑灵守兽来护养仙剑? 利欲熏心的情况下,即使是年幼的,根本没能力收集心魂的剑兽族人,也会被修士掠走,囚禁起来奴役,为其护养灵剑。 只是剑灵守兽性情极为倔强,宁死不屈,最后只落得惨死的下场。 盛极一时的剑兽族,几乎遭受了屠族灭杀。 邓林老仙也曾见识过当年剑兽族的残酷遭遇,回想当年,叹道: “剑灵守兽……除了剑灵守兽,再也没有旁人能将仙剑护养的那么好了。真是可惜,如果当初我能找到一头剑灵守兽,那么蔺采昀的……哼。” 说到最后,似乎是暴露了自己渴望得到剑灵守兽的真实目的,邓林老仙连忙住口,止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呵呵,”千晴道,指了指结界,道:“这盘棋马上就要结束了。等蔺采昀前辈出来,你便能收集他的最后一缕残魂。” 邓林老仙的手都在发抖,他连连点头,道:“不错。哈哈,临子初这个臭小子,也被蔺采昀收拾得片甲不留啊,片甲不留,哈哈哈!” “对了。”千晴碰了碰还隐隐作痛的额头,问:“你还未曾同我说过,究竟如何才能复活寒龙卧雪体?” 邓林老仙愣了愣,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千晴笑道:“蔺采昀前辈的传承,马上就要给大哥了。你的传承紧随其后,定然被我收入囊中。事已至此,你还要卖关子吗?” “混账东西,谁说你已将传承收入囊中了?”邓林老仙撸起袖子,道:“你若是打不过本上仙,我便不把传承给你。” “一把年纪,以大欺小,很好玩吗?” “好玩啊!” “你看蔺采昀前辈,那才是才华馥比仙,气质美如兰。”千晴激道:“你果然诸多方面都比不过这位前辈啊。” 邓林老仙气得跳脚,忽然想到什么,他嘿然一笑: “本上仙布置的传承,确实没有蔺采昀用心。因此就算你得到传承,所得之物也不过是海量灵石,以及一些御兽的心得、宝器罢了。你这般努力,当然都是白费,我也并没有什么很名贵的东西给你。怎么样,失望了吧?哈哈哈,你越是失望,我越是开心。” 千晴心中一动。 海量灵石倒不是什么特别吸引他的地方。 可是后面的东西就让他有些动心了。 大乘修士的御兽心得、宝器,哪怕是零星一点,也是影响浩瀚的。 千晴刚刚缔结金丹,于御兽之道只有浅薄的理解。这时候若能得到大乘修士的点拨,无疑对自己有绝大的好处。 只是邓林老仙脾气古怪,说话不能顺着他说。 于是千晴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唉,我早该想到了,你一个荒野村修,能有什么好的宝物。再怎么好的东西,我望我尊族也是应有尽有。罢了,这次传承逐鹿,便当成日常修行的任务好了。” 邓林老仙额上青筋冒起,大骂:“去死!本上仙的东西,岂是你望我小族可比。便让你看看,我传承中有什么好东西,保准让你大呼过瘾。” 想要看传承继承之物,非要得到传承主人认可不可。 也就是说,邓林老仙要给千晴看的话,也就是默认千晴得到自己的传承了。 千晴故作不知,凑上前来,口中道:“无论什么破铜烂铁,望我尊族应有尽有。” “放屁!放屁!臭小子放狗屁!”第150章 邓林老仙破口大骂, 自袖中拿出一卷画轴。 画轴摊开后, 有立体的虚影投出。 千晴睁大双眼,强忍着没有喊出来, 只是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这个……竟然是…… 至死不缰! 眼前画轴上, 一条缰绳虚影, 正是被誉为最强御兽之缰的御兽宝器,‘至死不缰’。 传说中, 这条缰绳能驭世间万类荒兽, 甚至连死后也无法背离主人。 哪曾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种神物。 千晴硬生生控制着挪开眼睛,不屑道:“这又算什么, 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救活寒龙卧雪体。” “臭小子, 你胆敢这么说话, 气死我了。”邓林老仙骂道:“你这么没有见识,那么即便我告诉你,唯有伏龙鳞才能救活寒龙卧雪体,你也定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到底该如何救你的小情人。” “什么?!”千晴怀疑自己的耳朵, 大声反问。 便在这时, 烟雾缭绕的结界忽然被狂风吹散。 两个身穿白衣,风格不尽相同的高瘦修士,一前一后,朝两人走来。 “蔺……” 邓林老仙呆呆地看着结界内走出来的修士,眼神复杂难解。 那一瞬间,天地间都安静了。邓林老仙的世界里, 就只剩下面前这个俊美无双的修士。 千晴却体会不到邓林老仙此时恨不得长长久久定格在这个时刻的心情,他‘喂’‘喂’两声,跟着邓林老仙向前走,大喊:“你说什么伏龙鳞?为什么我会不知道,臭老头,你说清楚。” 邓林老仙却只顾得向前冲,大步流星朝蔺采昀那边走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蔺采昀一人,哪里有其他心思听千晴说什么了? 千晴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没有办法。 又听到不远处的前方,临子初轻唤:“阿晴。” 千晴一下子跳了起来,跑到临子初身边,道:“大哥,怎么样,赢了没有?” 临子初为难地摇了摇头,叹道:“蔺前辈于棋艺方面颇有研究,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取胜。” 千临二人走到蔺采昀身边时,邓林老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这里除了蔺采昀还有两个外人。 听了他两人谈话后,邓林老仙怒气冲冲,被迫从与蔺采昀重逢的惊喜感中抽离出来,骂道:“短时间?臭小子,就凭你也想赢蔺采昀,等下辈子吧!” 临子初双眉紧蹙,不仅不反驳,反而认真思索,点了点头:“不错,蔺采昀前辈棋艺之高,远超在下所想。” “哈哈,”邓林老仙仰头大笑,道:“蔺采昀本来就是……” 因为他的笑声中蕴含着浓烈的自豪和炫耀,说到最后,邓林老仙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停下,望向蔺采昀。 虽然说那只不过是一缕残魂,可万一残魂的经历,也会被蔺采昀本体记住,那就不好了。 却见蔺采昀长身玉立,但笑不语,一双眼静静地看着邓林老仙。 邓林老仙一下子闭上了嘴,手足无措的模样,让人看着都不禁愕然。 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你是来找我的吗?”蔺采昀的残魂,用同本体一般的声音,轻声问道。 “我……哼,”邓林老仙咬紧牙关,薄薄的面皮下,牙齿骨骼痕迹隐约可见。他强行忍耐着,一字一顿道: “你是从蔺采昀本体分出来的的一缕残魂,除了星罗棋棋艺外恐怕没有其他记忆,自然是不记得,你在沉睡之前……曾与我有个赌注。赌我……” 那残魂打断了邓林老仙的话:“我记得。” 邓林老仙猛地一怔。 “虽然记不清赌注的内容。”蔺采昀道:“可是我隐约知道,若你来寻我,我便同你走。” “……”邓林老仙双手负后,隐藏在长长的袖口里,一双手抖得厉害。 “可你要再等一下。”对比着邓林老仙激动的情绪,那缕残魂倒显得无悲无喜,“待我把传承交与临子初。” “好,好。”邓林老仙迫不及待道:“你快些,莫要……再浪费时间了。” 蔺采昀轻轻点头,对临子初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临子初应了一声,走到蔺采昀面前。 蔺采昀看上去约莫只有二十几岁的模样,可当他握住临子初的手腕时,刹那间,那千锤百炼的凌厉气息,尽显面前这个出窍修士的强大。 这还只是蔺采昀本体的一缕残魂! 连千晴也忍不住惊讶。他的外公白藏仙尊虽然也有出窍修为,但显然不能与蔺采昀这种拥有寒龙卧雪传奇体质的修士比较。 近距离被蔺采昀抓住手腕的临子初也颇为震惊,他感觉有一股微凉的气息,柔和的落入自己丹田内。 临子初将神识探入,不一会儿,就看到一柄小小的寒剑,出现在自己丹田中央。 那寒剑通体玄黑,两指粗细。感受到神识的灵力后,原本玄黑的小剑,霎时变得雪白。 寒剑昆峭! 临子初震惊道:“这……蔺采昀前辈,这是你的佩剑,在下只不过是借来一用……你这是?” “这是要送与你的意思。”蔺采昀道:“昆峭剑虽好,却只能给出窍修为的修士使用。我几次想将它提升为大乘品阶,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做到。” 临子初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邓林老仙会那样爽快的把昆峭剑借给自己用了。 这蔺采昀虽说是出窍修为,却堪比大乘。 昆峭剑既然只能给出窍修为的修士使用,那么便是配不上蔺采昀的能力。即使蔺采昀复生,也再用不了昆峭剑。 既然昆峭剑本来就是传承中要留给后辈的宝器,那么先借给临子初用用,怕也无妨。 想到这里,临子初的表情略显坦然。 蔺采昀又道:“提升昆峭仙剑到大乘品阶所需要的仙材,我用神识传给你,你且记住。” “前辈,待你复生之后,自己将昆峭仙剑提升品阶不就行了,为何要把它交付于我?” 蔺采昀苦笑着看临子初,没有吭声。 他的眼神让临子初恍惚一愣,模糊间,临子初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绸缎锦囊,浮现在临子初的丹田间。 锦囊旁边,飘荡着一根细针。 细针银光闪烁,转念间化作万千之数,后又全都收而为一。 “你扎在太阳穴,用来压制体内灵力的银针太也粗劣。”蔺采昀道:“不如收下此物。此物名叫‘定魂针’,连魂魄都可镇压,区区灵力,自然不在话下。” 临子初点点头,道:“多谢前辈。” “很好。”蔺采昀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他仔细看着临子初,道:“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传人了。” “前辈……” “还有一样东西,”蔺采昀抬手一挥,有一件好似衣裳的事物,落在临子初身上,过了不久,又消失了。“此物名叫‘刚麟甲’,坚不可摧,可保你性命。望你日后修行如此树般坚韧顽强。” 在蔺采昀握住临子初的手腕时,邓林老仙便道:“蔺采昀找到了一个传人,那么我也不能输给他。望我家的小子,你愿不愿意收下我的传承?” 还没容千晴说些什么,邓林老仙就抢先道:“不愿意便罢了。” “谁说不愿意?”千晴挑眉,‘嗯’了一声,沉吟道,“这方面,你果然是不能输给蔺采昀前辈的。” 邓林老仙道:“你这一点亏也吃不得的臭小子,既然是要收下本上仙的传承,还不快滚过来啊?” 千晴面色一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向前走了几步。心中很想和邓林老仙大打一架。 然而千晴与邓林老仙相处不过寥寥数日,却已经得到了这位大乘修为的高人前辈不少指点。 如果是别的人,千晴恐怕早已暴起了,可对邓林老仙,千晴忍了忍,还是没有发作。 “蔺采昀前辈的传承中有些什么?”千晴怀疑地看着邓林老仙:“肯定比你的好吧。” “混账,你胡说什么?”邓林老仙道:“见识浅薄的小子,今日叫你大开眼界!” 千晴呵呵一笑,任由邓林老仙握住自己的手腕。 出现在千晴丹田内的,是方才见过的一根御兽缰绳,“至死不缰”。 而后又有一绸缎锦囊,悬空飘荡。 “咦,”感受到锦囊的奇妙,千晴问:“这是什么?” “你以后自己看。”邓林老仙毫不客气道:“本上仙现在没时间同你讲。” 千晴闭上嘴,有些生闷气。可又知道邓林老仙之所以如此着急,是想赶快与蔺采昀团聚,这种心情可以理解。 于是千晴果真不再插嘴。 不一会儿,又有一张薄纸,在千晴丹田内摊开。 “本上仙这些年来的御兽经验,都写在这上了。” 千晴神识前探,便见那薄纸上字大行稀,写着约莫几十个字。 一眼望去,也看不太清楚写的是什么。 千晴却已认出此纸跟脚,肃然起敬。 这竟然是‘无字天书’。 传说中,无论多少文字,无字天书均能承载得下。无字天书从外形上看,是普通的薄薄宣纸,实则印拓强大的神通,既隐蔽,又安全,被誉为最好的誊写仙物。 纵览整个正梧洲,拥有无字天书的仙宗绝不超过十个。 “怎么样?惊呆了吧!”邓林老仙看到千晴的表情,得意地笑,“没见识的小子。” “谁说我没见识了。”说到这里,千晴忽然想到什么,抓紧问:“臭老头,你要伏龙鳞做什么?”第151章 邓林老仙刚刚还沉浸在得意中, 听到伏龙鳞三字, 脸上登时露出痛楚的表情。 “……本上仙……本上仙……” “你要用伏龙鳞救蔺采昀前辈的性命,是不是?” 邓林老仙满口苦涩, 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说, ”千晴想了想, 一字一顿道:“若你救下蔺采昀前辈后,也能帮我救下大哥, 我便给你一片伏龙鳞。” “什么?!”邓林老仙大叫:“伏龙鳞!你怎么可能有伏龙鳞!” “我没告诉过你吗?” 远处, 忽然有狂风吹进星罗棋布阁。 千晴身后乌发随风摆动,他衣袍猎猎, 闭上双眼。 右掌抬起, 挡住双眉额处。 而后睁开眼来, 将手抬开。 银色的额点在千晴额间发出夺目的光芒,有两条白色脊骨成交叉状合住额点,似乎是用来封印额点里的东西。 耀眼的银色光芒下,有一灵活的龙形身影, 狂暴的在里面摆尾游动。 “我的体质, 名唤‘太伏却炎’。额间镇压住的, 正是一条伏龙。” 冻森荒原,仙藏传承外。 正阳仙宗与东陵仙宗的十余位修士,焦急的等着传承结果。 奎山不停踱步,在一个区域绕着圆,他时而焦躁,时而自我安慰, 喃喃道: “这次进入第三关的两位修士,均是我正阳仙宗之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将传承拿到手。” 木门七同奎山一般焦急,他盘膝靠在树干上,右手握着剑。心中祈祷,希望小公爷与临师兄此次能够平安顺利的归来。 蒲青萝与明是明非两姐妹坐在一起,抱怨道:“怎么还不出来?这荒山野岭,灵力稀薄的地方,本小姐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明是明非对望一眼,道:“临师兄与千晴师兄实力雄厚,这仙藏传承定然难不倒他们。” “是啊,除了他二人,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继承这两座仙藏。” “蒲师姐,稍安勿躁。” “千晴师兄与临师兄很快就会出来的。” “哼。”蒲青萝用手做扇形状不停扇风,颇为不耐道:“真是麻烦。” 比起正阳仙宗,东陵仙宗的其余修士,就显得十分沮丧。 他们无缘传承,站在这里,也不过是想看看结果究竟如何罢了。 朱昌鹏表情凝重,心中叹道:“……两个仙藏传承之主,均是正梧洲的仙修……唉,这次潦极洲只派了我宗四人来此,从结果看来,实是大大低估了正梧洲的修士。” 他转过头,望向远方,似乎能透过层层云雾,看到远方的那两人。 正阳仙宗,望我千晴! 正阳仙宗,临子初! 朱昌鹏细细琢磨着默念千晴与临子初的名字,心中充斥着不甘的苦涩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在某个瞬间,或坐或站的十几个修士均感受到了什么,他们全身一震,不约而同睁大眼睛,露出震惊的神情。 众人齐齐回过头,望向远处星罗棋布阁坐落的山峰中。 下一秒,有一道惊人灵力,冲天而起。 那灵力如此强大,震得冻森荒原整片地皮都在抖动。 众人只觉五脏六腑内好像被冻结了一般,浩瀚的神识犹如夜潮奔来,浩浩汤汤,冲击得朱昌鹏忍不住后退一步。 不仅是朱昌鹏,所有人都被这股灵力的强悍程度震惊了。 奎山失态的大喊道:“蔺散修的传承开始继承了!” 然而奎山话音未落,又是一股更为强悍的神识直冲云霄。 “……” 修为稍弱的几名修士,甚至忍不住抱头蹲下,瑟瑟发抖。 朱昌鹏回头看着面色惨白的几位师弟,咬咬牙,道: “我们走!” “可是朱师兄……” “两道传承都给人拿走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朱昌鹏眼神犀利,咬牙切齿,瞪着旁人。 转身离开时,朱昌鹏心中不甘地想:“望我千晴,临子初。等到四洲演武会时,再来决一胜负!” 过了一会儿,那强大的气息逐渐消退。正阳仙宗的修士望向远处,都乐开了花。 “太好了!”奎山大喊着握紧拳头:“蔺邓二修的仙道传承……都被我正阳仙宗收入麾下!” 他们抖擞精神,准备迎接千临二人归来。 只是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他二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星罗棋布阁内。 邓林老仙目瞪口呆的看着千晴额间的银点,不敢置信地说: “你……竟然……” 不怪邓林老仙如此失态。他虽有大乘修为,可一直看不出千晴额间到底藏有哪种本命神兽。 见到千晴第一面,邓林老仙心中便想,望我尊族为了保护千晴这唯一的独苗,实在是下了苦功。光是能隐匿千晴额间本命神兽这一手,便是极为强悍的神通。 尽管邓林老仙心中好奇,可他自忖身份,不好下问千晴这等小辈“你的本命神兽是什么?本上仙有些搞不清楚。”这样的话。 所以直到现在,邓林老仙方才知道,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寻找多年的伏龙鳞,就在自己面前! “你……”邓林老仙大喜过望,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你愿意……给我一片伏龙鳞,救蔺采昀性命吗?” 千晴思索了一阵,点了点头。 “当真?”邓林老仙大喜过望,竟然有些患得患失,忍不住来回询问。 千晴也觉得好笑,道:“嗯。我帮你救蔺采昀,同样的,你也要帮我救临子初。” “好,”邓林老仙大笑出声,引得群山响应:“这又有什么难的!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手。” 等蔺采昀的残魂将传承之物全都交给临子初后,便静静地看了眼邓林老仙,而后微笑的朝他走去。 原本长身玉立的透明魂魄,逐渐缩成一个蓝盈盈的光团,飘飘然落在了邓林老仙的掌心中。 邓林老仙捧着蔺采昀的残魂,好像捧着世界上最重要的珍宝。 他深吸口气,对千临二人说道:“……寒龙卧雪体修士到了出窍修为后,便会自爆,肉体不复存在,连魂魄也会炸的粉碎。我四处收集蔺采昀的残魂,但凡找到一片,就用定魂钉钉住,这样勉强拼出了个人形。” “我将他放在‘南溟玉棺’中,仔细护养他的魂魄……可尽管我这些年来努力收集……他的魂魄还是缺少了一大块,所以蔺采昀一直无法苏醒。” 邓林老仙边说边在前方虚空的地方画了个圈,圆圈边缘有白光乍现,不一会儿,一口透明的棺椁便从地面冒出,凭空出现在几人面前。 千晴探头一看,棺椁里面躺着的,果然是蔺采昀的本体。 本体与残魂一般,均呈现透明颜色。 即使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棺椁中,不会动,也不会笑,却仍保留着当年那种摄人心魂的美貌。 邓林老仙伸手在玉棺盖上一抹,棺盖便消失不见。 他单膝跪在蔺采昀的玉棺前,声音放得极低,道: “望我家的小子,你有伏龙鳞,能救了你的小情人,是老天爷赐给你的好运。唉,你要赶在临子初自爆前将他的体质改变,可别像我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蔺采昀魂飞魄散。” 千晴与临子初表情肃穆,均没出声。 他们两个都看到了,棺椁中的蔺采昀本体,丹田处有一处黑洞。 黑洞有拳头大小,有无尽的生机自黑洞向外散出,流露出死亡般的气息。 这黑洞使得蔺采昀本体并不稳定,无法恢复意识。 邓林老仙心中一紧,他抬起右手,强悍的灵力将掌心中蓝盈盈的魂魄碎片包裹起来。 而后小心翼翼的凑近蔺采昀的丹田处。 那残魂毫不挣扎,光芒一闪一灭,很配合的落在蔺采昀小腹的黑洞上。 蓝色残魂光芒大盛,千晴与临子初忍不住抬手遮了一下眼睛。 邓林老仙却是死死盯着,他的额边有冷汗滑下,紧张地看着蔺采昀。 当残魂将黑洞弥补上时,蔺采昀本体猛然一震,眼睫微微颤动,似有要醒的迹象。 “蔺……”邓林老仙知道这是蔺采昀能够苏醒的症状,他长松口气,知道这次融合魂魄没有差错。大喜之后,浑身酸软,几乎瘫倒在地上,连话也说不出了。 那人的眼睫抖得越来越厉害,千晴与临子初也屏住呼吸,一错不错的盯着蔺采昀。 在到达了某个极限时,蔺采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大梦初醒般,眼睛湿润又茫然的看着邓林老仙。 邓林老仙跪在地上,急切地问:“蔺采昀?你感觉怎么样?” 过了好一会儿,蔺采昀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微笑道: “……你总算找到我啦。” “……” 听了这话,邓林老仙的心里总算放下了盘亘已久的巨石。他本来是想笑的,也确是该笑。 可不知为何,一张口,竟然哭了出来。 邓林老仙喜极而泣,大量的泪水从他面颊上滚落,掉在地上。 “太好了……哈哈哈……”邓林老仙仰着头,用仿若野兽悲鸣的声音大笑,后又低声呜咽,他像是小孩子一样,一边捂着眼,一边浑身颤抖的抽泣,断断续续道:“王八蛋,你可算……醒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极好,站在一旁的临子初看得格外唏嘘。 他本想拉住千晴,给两位前辈单独留些时间。可临子初还没伸手,就听千晴大刺刺喊道:“臭老头,别再喊了。快取伏龙鳞,等救活了蔺采昀前辈,你再跟他好好亲热不迟。”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大煞风景。 临子初都不由一愣。 邓林老仙被千晴说的面红耳赤,破口大骂:“谁在跟蔺采昀亲热了?!你诚心和我做对吗?” 千晴反驳道:“当日我与大哥在残剑林中,多次被你这般打断。啧啧,这业报还的好快!” “臭小子,今日本上仙定要扒了你一层贼皮!” “废话少说,”千晴瞪道:“你还要不要伏龙鳞了啊?” 一提到伏龙鳞,邓林老仙的气势登时弱了一般。他沉默着,扭过头看了眼躺在棺椁中的蔺采昀。 蔺采昀双目微闭,胸腔几乎没有起伏的痕迹。 邓林老仙犹豫了一下,想要去抓蔺采昀的手。 可此时蔺采昀的魂魄没有载体,邓林老仙牵了两次,都捞了个空。 等他不折不挠去牵第三次时,蔺采昀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睁开眼,微微抬起右手,做出被他牵住的动作。 “……蔺采昀,你再等等,我马上就来救你。” “好。” “你一定要等我。” 蔺采昀微微颔首,而后闭上眼,双眉紧蹙。 邓林老仙的心一沉,他咬紧牙关,松了手,站起身朝千晴那边走去。 “走,”邓林老仙道:“我们出去,寻个宽敞点的地方。” 不用解释,千临二人便知邓林老仙是什么意思。 伏龙体型庞大,战斗力强悍。 若不想被伏龙拆掉星罗棋布阁,当然要找个远点的地方。 而蔺采昀此时魂魄离体,较为脆弱,也不能离伏龙太近。 因此三人没有多说,并肩走出星罗棋布阁。 刚从星罗棋布阁走出,千晴便开口道: “臭老头,我额头内的贱龙不太听话,需要用引龙阵将它引出来。我修为太低,无法画出这等‘天阶’阵法。是以一会儿我将引龙阵的图形神识传给你,你来画吧。” 邓林老仙一听这话,脚步略顿。 他忍不住大骂道:“什么?你额头内的贱龙不太听话?你没有将它驯服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问为什么蔺采昀能活几百万年,临子初好像连几百年都活不下去。 是因为蔺采昀开脉在丹田(默),而临子初开脉在……咽喉,资质差太多了。 第152章 千晴摇了摇头。 “真是个小废物啊!” 千晴怒道:“老废物, 没有我你可连伏龙的影子都见不到!” 邓林老仙叹了口气, 道:“伏龙生性高傲,宁死不屈。若是没有驯服的伏龙……生剥龙鳞, 恐怕能要了伏龙的性命。” 千晴猛地一怔。 脑海中刹那间闪过邓林老仙在冻森荒原的种种举动。 送昆峭仙剑, 教玄武剑法, 赠隐形兽,教腾云步法。 给予传承, 助千晴成就金丹…… 最后定格在千晴脑中的一幕, 是邓林老仙提起蔺采昀时,哀伤乞求的神情。 千晴咬了咬牙, 道:“哼……那贱龙……那贱龙叫我从小头痛欲裂, 至今未曾痊愈, 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 “要了它的性命,算是便宜的了。” “你……帮我宰了那条贱龙,我感谢你都来不及。” 邓林老仙深深的看了千晴一眼,眼神中尽是感激之情。 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说: “臭小子, 我……” 千晴连声打断道:“不要肉麻了, 浪费时间。我把引龙阵阵法图形传给你。” “……” 邓林老仙好悬忍住,没有大骂出口。他收敛起感激、狂喜的心情,闭目探开神识,仔细观察千晴传送过来的图案。 这‘引龙阵’乃是东昆仙主独创出来的‘天阶’阵法,阵形复杂。该阵法总体呈现方正形状,沟壑极多, 一眼望去,分不清其由几千万数的转角构成。 众人均说阵道难修,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想要施展阵法,需将大阵图形一笔画下,半点不能出差错,难度颇大。 寻常修士,第一次见到“引龙阵”时,定会被这图形的严谨以及复杂程度弄得晕头转向。 别说一笔画下,光是在蚯蚓一样的转角中找出第一处落笔的地方就很不容易了。 然则邓林老仙有大乘修为,以御兽道为根基,触类旁通,对其他修士修行之道也多少有些研究。 他一眼就看出,这“引龙阵”的跟脚,同时赞道:“此阵不俗。” 说完,邓林老仙凝神思考片刻,忽然开口,道:“拿笔来。” 话音刚落,便见一只拇指大小的小猴儿,从邓林老仙的衣襟领口钻出来。 小猴儿嘴里叼着一根绣花针似得毛笔,它抬起头,叫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邓林老仙伸手将绣花针拿了过来,又随手一压,把小猴儿按了回去。 绣花针见风则大,转瞬间化为巴掌大小,毛笔大小,然后越变越大,几乎与邓林老仙同高。 邓林老仙握着人高的毛笔,凝神盯着地面。 过了大约几息时间,邓林老仙深吸口气后,右手抬笔,落下“引龙阵”第一笔。 无尽的灵力好似鲲鹏吐雾般绵延不绝的向外流淌。 这个“天阶”阵法“引龙阵”,乃是由东昆仙主首创。 即便是东昆仙主引以为傲的徒弟凤昭明,惊才绝艳,也要思索十余年,反复练习阵道图形,才能勉强画出引龙阵。 可这邓林老仙,不过是看了一眼,想了一会儿,抬笔就画。 千晴的额角都流下了冷汗。 须知阵法繁杂难修,需要一气呵成。一旦出个差错,便会反噬画阵之人。 邓林老仙为这引龙阵添加如此庞大的灵力,若是反噬,后果非同小可。 幸而邓林老仙只是画了几笔,引龙阵的阵型就奇迹般的稳定下来。 “厉害!” 千晴忍不住喊了一声。 邓林老仙不愧为大乘修士,寥寥几笔,便能有如此效果。若换成是千晴的师尊凤昭明,虽说画阵也是极稳且强悍,但绝不会像邓林老仙这样快。 对阵道来说,灵力的气息更快稳定,就意味着更大的成功率。 更何况,邓林老仙不仅画阵快,而且还能一心二用。 他边画引龙阵,边连声夸赞此阵不凡之处。 “这引龙阵,共有十二万九千六百个转角。创造此阵者,必定有天地为之夺目的绝世才智。” 右手及人高的巨大毛笔,在地上蛇形龙走。 千晴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要沸腾一般,额间伏龙游动愈加迅速。 当邓林老仙将最后一笔收回后,只听得一声惊天龙吟,冲天而起。 “嘭!” 大量的白色水雾,夹杂着鳞片的腥气,铺天盖地的朝众人涌来。 千晴与临子初抬手遮住口鼻,下一瞬,白色的水雾便将两人团团围住。 一条白银鳞片、瞳大如缸、锐趾利齿的擎天伏龙,赫然出现在引龙阵正中央! 风声猎猎,邓林老仙衣袍鼓起。他负手立于银龙前,见这银龙身如山峦般巨大,气息强悍,忍不住夸赞道: “好一个引龙阵法,好一头神兽伏龙!” “吼——!”伏龙双瞳犹如野兽般露出狰狞嗜血的光,它死死盯着身下渺小的仙修,忽然发出一声惊天怒吼,朝前猛冲而去。 邓林老仙不退反进,他身体前倾,犹如离弦的弓箭,陡然靠近伏龙。 伏龙张开利齿,对准邓林老仙所在之地,狠狠一咬。 咔—— 大量的山石被伏龙一咬之下全然碎裂,足见此龙骇人的咬合力。 伏龙叼着碎裂的山石,嚼了两口,没察觉到有人修的肉体后,便将石块全都吐了出来。 原来,在伏龙攻向前的那瞬间,邓林老仙轻轻一跃,躲开伏龙利齿。这一跃动作娴熟又精准,伏龙都没有看到猎物逃走,邓林老仙便已逃脱出来,向右疾冲,欲取伏龙身上鳞片。 伏龙竖起的瞳孔阴测测的朝右侧望去,而后抬起前爪,狠狠向下一抓。 爪子上的三根脚趾,锋利异常,带着开天辟地的强横力道,攻向邓林老仙。 龙趾极长,比起邓林老仙人身还要高。 邓林老仙躲掉一只脚趾,还有更多的爪子凑了过来。 他再也无法像方才那般轻易躲闪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战斗节奏完全被伏龙掌控,邓林老仙似乎是落入了下风。伏龙兴奋的挥动有力的龙尾,将邓林老仙扫出引龙阵,同时喉口鳞片蠕动,上下收缩。 “吼!” 一股浓缩到极致的空气,从伏龙喉中暴射而出。 伏龙吐息! 强烈的气息,裹着神兽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猛然攻向邓林老仙。 眼看邓林老仙就要被伏龙逼入绝境,要被伏龙吐息打个正着时。 “只有这样的程度吗?” 邓林老仙大喝一声,右手衣袖对准伏龙吐息用力一挥。 那凝成实质的空气,就如同藤球般,被传往别处。 轰隆隆—— 不远处,有座巍峨高山,被吐息击中。 高山中锋,赫然出现了一个浑圆的透明空洞,将山体分作两半。 “还远远不够!” 尽管幼年伏龙展示了惊人的能力,可邓林老仙还是如此喊道。 “比起成年的伏龙来说,你的实力太过弱小。” 邓林老仙脊背赫然弓起,做出犹如猛虎扑食的动作,他积蓄力量,陡然向前冲去。 “这样弱小的幼龙,根本不必要本上仙亲自出手。” 话音刚落,邓林老仙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引龙阵正中央处。 一人一龙犹如山岳对峙,均散发着绝强的气息。 邓林老仙双眉竖起,严厉地瞪视伏龙。 比起伏龙,面前的仙修只有蚂蚁般大小。 这样蝼蚁般的人,竟敢这样说话。 伏龙眼里闪过暴戾的神色,它怒吼一声,犹如焦雷划破天际。 而后悍然冲向邓林老仙。 邓林老仙不紧不慢道: “这‘引龙阵’虽然很好,但也有欠缺之处。欠缺之地,便在于此阵过于‘仁慈’。” 以道观人,便是以阵观人。 尽管引龙阵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绝世佳阵,可它决不是没有一丝问题。 最大的问题,便在于创阵的主体,东昆仙主了。 东昆仙主个性慈爱包容,有一颗体谅天下苍生之心。 他全然不似蔺采昀的阴险狡诈,也不似千晴的坚韧狠辣。 对付伏龙这种不知包容慈爱为何物,一心只想战斗的神兽来说,此阵太过仁慈! 第153章 邓林老仙双眼如电, 绽放光芒。 “便由本上仙来改进一番, 画个真真正正的引龙阵!” 话音刚落,邓林老仙忽然抬脚将引龙阵中央的几十个转角通通擦去。 同时咬破右手, 灌精血入阵。 山峦大小的伏龙, 已然攻了上来, 森森利齿,就悬在邓林老仙头顶。 千钧一发之际, 忽见伏龙浑身一震, 霎时动弹不得。 伏龙比水缸还大的橙黄色龙瞳,布满血丝, 狰狞圆瞪, 阴戾地瞪着邓林老仙。 如果眼神也能杀人的话, 伏龙此刻已经能杀死邓林老仙一万次。 它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将邓林老仙碎尸万段,然而身体却是动也不动,只有眼珠能转动少许。粗重的喘气声,代表伏龙滔天的怒意。 “你看, ”邓林老仙道:“只要稍微修改, 所谓‘引龙阵’, 便能成为‘囚龙阵’。一条动也不能动的小龙,可比不懂礼教,胡乱咬人的小坏龙要好上许多。” 千晴与临子初面面相对,皆是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们可没有听说过,谁能将画好的阵法临场改变。 哪怕是正阳仙宗最擅长钻研阵法的玄英仙尊,都不一定敢随手乱改引龙阵。 毕竟这可是出自东昆仙主之手的顶级“天阶”阵法啊。 可这邓林老仙偏是做到了, 不仅做到了,还将引龙阵的功效完全改变,变成了另外一种更有强制性的“囚龙阵”。 便见阵内伏龙神情狠戾,身躯微微颤动,显然是正在积聚力量,打算逃脱出阵。 可对它这样尚未成年的小龙来说,想要对抗大乘修士布下的手段,太难太难。 邓林老仙身形一晃,闪到伏龙脊背上,口中道: “脊背的鳞片最厚最长,本上仙只取你背上一片鳞。你若不服,待你修行有成,再来找我报仇。” 说完这话,邓林老仙轻叹一声。他当然是想激起伏龙好斗勇狠之心,让伏龙视自己为死敌,能够隐忍存活,只待日后一雪前耻。 然而邓林老仙也不清楚,这等性情桀骜的神兽,能否忍受剥鳞之辱。 毕竟……大多数拿到伏龙鳞的修士,只是捡到野外伏龙鳞蜕皮时留下的鳞片,将鳞片带回宗门当做仙宝珍惜使用。 随着伏龙踪影越来越难找,连伏龙蜕皮的珍宝残鳞也再难寻其踪,更没有谁曾亲手剥过伏龙鳞,自然无从见识过被剥鳞后的伏龙的反应。 邓林老仙心中闪过无数思量,动作却是迅猛准确。 他对准伏龙脊背一片闪着银光的鳞片狠狠一扯。 只觉手下筋脉剧烈抖动,伏龙身上的血液好似沸腾般在血管中燃烧,发出咚咚的声音。 “咦,”邓林老仙道:“好硬的龙鳞!” 手下再无保留,往右手注入灵力,使用仙道神通。 只听得‘咔’声脆响,一片粘连着血肉的银色龙鳞,被硬生生从伏龙脊背拔了下来。 千晴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一股莫名的心情涌上心头,仿佛此时的千晴就是困在囚龙阵里的伏龙。 他能清晰地体会到伏龙的所有情感。 愤怒、耻辱、疼痛,对软弱无能的自我怀有的强烈不甘,以及歹毒的恨意。 一瞬间,千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看到了暴雨中,被乞丐哄抢走蒸饼,头痛欲裂又无能为力的躺在泥汤中的自己。 “……” 即使在囚龙阵中,无法动弹的伏龙,也从喉咙间挤出了一声痛极的咆哮。 它疯狂的扭动着身躯,身体剧烈颤抖,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 猩红色的血丝布满眼球,涎水滴答顺着利齿滑下,滴在青石板上。 好痛! 好恨! 好……不甘心啊! 仿佛厉鬼般哀切的悲鸣声回荡在千晴耳边,千晴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口腔都尝到了鲜血的味道,方能控制自己,不要冲动。 还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能放了伏龙。 一旦放了饱尝剥鳞之痛的伏龙,它定然会闹个天翻地覆。 现在邓林老仙争分夺秒,意欲救下蔺采昀,没有时间与伏龙纠缠。 再说邓林老仙摘下伏龙鳞后,停也不停,便冲到蔺采昀的南溟玉棺前,准备降低混以却炎血,降低蔺采昀的资质,令他脱离寒龙卧雪的诅咒,成为正常人之身。 邓林老仙把千晴与临子初叫来,迅速道: “只要能够降低寒龙卧雪体的资质,让他的魂魄不需定魂钉就能稳固存在,之后想恢复肉身,便有无数种可行的方法了。” 千晴知道此时邓林老仙在同自己讲述救活寒龙卧雪体的方法,因此听得格外认真。 邓林老仙却不太想展开讨论,他甚至没有看千临二人,一双眼睛自始至终,只能看到平躺在玉棺中的修士。 蔺采昀虽然已经恢复了意识,可是十分虚弱,躺在玉棺中,双目紧闭,眉间也痛苦的蹙起。 想来魂魄被定魂钉钉住的滋味不是那样好受的。 邓林老仙的手都在发抖。 “蔺采昀……”他轻声唤,“我来救你了。” 说着,邓林老仙抬手伸至蔺采昀丹田处,用力一捏。 坚不可摧的伏龙鳞,在大乘修士奋力一捏之下,登时化为万千粉尘,弥漫在玉棺中。 随后邓林老仙又拿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两股却炎二鹤的鲜血。 一种强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却炎血混合着伏龙鳞,化作闪着红光的万千粉尘,粉尘轻柔,在蔺采昀丹田处徘徊。 邓林老仙低头看着蔺采昀的丹田,眼中露出微不可见的痛意,而后深吸一口气,双手下压,将两物压至蔺采昀的丹田内。 临子初忍不住轻‘咦’一声,可见邓林老仙神情专注,便没开口。 他好像看见,蔺采昀的丹田正中央,有一条细若蛛丝的黑洞。 可是黑洞实在是太小了,连他这种金丹修士,都看不清楚。 蔺采昀的魂魄陡然一震,透明的面孔,露出隐忍的神情。邓林老仙急切而紧张的看着蔺采昀的丹田。 却见那红色的尘流在蔺采昀体内游走一周后,不知为何,又顺着丹田飘了出来。 蔺采昀浑身颤抖,全然没有魂魄稳定的现象。 “……” 邓林老仙双眼圆瞪,露出暴怒的神情。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仰天大喊,杀气腾腾。 忽然,邓林老仙好似发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着囚龙阵中的伏龙。 千晴心里咯噔一声,想也不想,冲上前去。 “你让开!”邓林老仙大骂,避开千晴,瞬移到囚龙阵中。 “一定是这伏龙鳞片没用的缘故。”邓林老仙道:“成年伏龙的鳞片,应当是金色。再过亿万年,便化为紫色。这小龙的鳞片颜色太浅,这才没有用的!” 似乎是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邓林老仙怒吼着,伸手要去抓伏龙脖颈。 “我把这整条龙的龙鳞都剥下来,看看有没有用!没有用的东西,还是死了的好。” “不可!”关键时刻,千晴抬手一挡,将邓林老仙推向一边。“这根本不是伏龙鳞没用的缘故,你剥再多的鳞也没用的。” 邓林老仙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怒道: “你不是说,把这伏龙的命交给我处置?” 千晴看着邓林老仙通红的双眼,知道他确实是起了杀心。 他用万分之一的刹那时间,在心底最深处微微叹了口气。 “……我后悔了。” 千晴整个人张开双手,护在伏龙身前。 他眼神凝重,面色肃然。 “我不能看着你杀了它。” 邓林老仙原本柔顺的一头白发,忽然像是被冒犯的野兽般竖了起来。他用通红的眼死死盯着千晴。 “……这些日子,你对待我与大哥,如师如父。”千晴道:“这等恩情,实难偿还。所以,你先杀了我,再杀伏龙不迟。” 邓林老仙危险地看着千晴,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千晴摇了摇头。 他看着邓林老仙的双眼,已然明白。 这个人……太过于执着救蔺采昀,疯狂程度,几近成魔。 只要不是关于蔺采昀的事情,他便无所谓。 一旦涉及到蔺采昀的性命,哪怕让邓林老仙屠戮全天下人,他也在所不惜。 透过这双血红色的双眼,千晴读出了这样狠辣的觉悟。 是以他站了出来,因为千晴知道,如果蔺采昀活不成,自己与大哥恐怕也不能活着走出去了。 不如找个机会,放伏龙一条生路。 毕竟伏龙是所有仙兽中,挪移速度最快的。如果是它,说不定能逃出去。 “来吧。”千晴叹了口气,右手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剑,道:“今日便是你我恩怨了结之日。” 话音甫落,临子初也踏入囚龙阵中,手持昆峭剑,做出与千晴并肩而战的姿势。 正梧洲修士生性好战,没有一个会因为敌人太强而瑟缩于后。 哪怕对手是大乘修士。 千晴与临子初战意昂然,双剑指向对方,剑尖略微向下。 这是弟子请教师尊剑术时的启手式,此时用来,却是表达对邓林老仙的敬意。 邓林老仙周身灵压暴涨。 苍穹深处,传来轰隆的闷雷声。 好强的灵压! 大乘修士的灵压当真了不得,千临二人被压的几乎无法喘息,脊背上好像压了一座大山。然而即使如此,他二人也勉强保持站立的姿势,绝不丢了正阳仙宗弟子的脸面。 “你们两个快快走开。”邓林老仙阴森道:“我不想杀你们,但谁要阻我剥伏龙鳞,谁要阻我救蔺采昀,那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千晴无法说话,生怕一张口就呕出血来。 他想说,我们并不是要阻你救蔺采昀,而是蔺采昀前辈…… 根本就是救不活的! 不仅是临子初发现了蔺采昀丹田处的黑洞,连千晴也发现了。 邓林老仙更不会不知道,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收齐蔺采昀的所有魂魄。 可邓林老仙就是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模样。 千晴心中又叹了口气。 他用了最大的努力,在大乘修士惊人的灵压中,硬生生扭过头。 脖颈咯吱作响,千晴看到了临子初的脸。 那人连微笑的动作都做不出,只有眼底还带着笑意。 大哥…… 我…… 千晴动了动唇,刚要说话。 忽听得不远处,有一清朗温润的修士,低声道: “十三郎。” 这不大的声音,却比惊雷还要震耳。 邓林老仙浑身一颤,强大的灵压登时收敛得干干净净。 骤降的压力使得千临二人齐齐前扑,摔到地面,两人胸口烦闷欲狂,张口呕出大口血来。 “十三郎,够了,你住手吧。” 邓林老仙的嘴唇微微颤抖,他张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你转过身。”蔺采昀的声音,从邓林老仙身后传来,声音如此之近,令邓林老仙奇怪。 邓林老仙如是转身,更是大惊失色。 第154章 原来蔺采昀的魂魄, 此时脱离了南溟玉棺, 他驱使这副透明的魂魄,正正站在离邓林老仙一步之遥的地方。 “你!” 邓林老仙惊叫出声。 蔺采昀弯眉便笑。 “十三郎, 我有话要同你说。” 对修士来说, 魂魄离体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是以此时千临二人看到蔺采昀行动如常, 皆是大惊。他们没想到蔺采昀的魂魄竟然强大如斯,能够如同肉体般在外行走活动。 邓林老仙也看得呆了。 原本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凶狠暴戾的神情, 但在看到蔺采昀之后, 恨意残暴登时消退。 他离蔺采昀更近一步,几乎是面对着面, 惊喜着问: “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 ”蔺采昀轻声道:“在我魂魄尚未消散之时, 你我比斗三场。这第三局,‘寻碎魂之事’,就姑且算是你赢。可我先前赢了你两场,所以你要愿赌服输, 答应我一个要求。” 邓林老仙下意识就要答应。 可脑海中忽然想到, 之前蔺采昀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当然不会死。我还未对你发号施令, 在你替我办事之前,我绝对不会死的。” 邓林老仙忽然就害怕了,他心想,难不成我替他办完最后一件事,他就要死了不成?于是他摇摇头,道:“不!蔺采昀, 你难道不知道吗?在你昏迷的这些时日里,文斗武斗,我一日赢你三十次,共赢了你三千一百次。区区赢我两局,早已经被抵消干净了。” 蔺采昀低头掩口笑了。这动作当真动人心魂,一旁的千临二人都不由屏住呼吸。 “哪里有这样耍赖的?” “哼……”邓林老仙急急道:“你要再同我比斗三千九百八十次,才能比出胜负。” “蠢货,是三千零九十八次。” 邓林老仙暴跳如雷:“我不管!我要再同你比斗三百万场,三千万场。” 蔺采昀摇了摇头。 邓林老仙的气势登时弱了,他眼巴巴的看着蔺采昀,哀求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再与你比一场,决定胜负。”蔺采昀道:“这次输了的人可不能赖皮。赢了的人,可以命令对方去做一件事。败者必须无条件服从。” 邓林老仙刚要反对,对他来说,一场比斗实在是太少了。 可就在他开口之际,蔺采昀的魂魄忽然浑身剧震,他瞪大双眼,双手紧捂丹田。 大量的银蓝色荧光顺着蔺采昀的丹田处开始溃散,蔺采昀透明的魂魄好像被风吹过的沙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 “蔺采昀!” 伴随着邓林老仙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蔺采昀的魂魄飘然仰面倒在地上。邓林老仙伸手将蔺采昀搂住,口中不停发出求救似的哀嚎。 他手足无措的左顾右盼,亏他有大乘修为,此时表现的好像迷路不能归家的小孩,站在交叉口放声大哭。 “快带着蔺采昀进南溟玉棺!”关键时刻,千晴高声提醒。 邓林老仙这才反应过来,他紧紧搂住蔺采昀的魂魄,身形一闪,下一瞬,两人同时出现在南溟玉棺中。 这玉棺体积颇大,能够同时容纳两人。 可是蔺采昀的魂魄已是强弩之末,即便进了玉棺中,也在逐渐消散,连定魂钉都摇摇晃晃着飞了出来。 “怎么办,”邓林老仙哭得泪流满面,他跪在棺中,把蔺采昀搂在怀里,“怎么办啊?” 其实…… 寒龙卧雪体修士自爆后,不仅肉身消糜,就连魂魄也会残缺不全。 这点外人尚且不知。然而邓林老仙与蔺采昀却早已心照不宣。 当初蔺采昀自爆在邓林老仙面前,炸得血肉模糊,魂魄四散。 但是亿万魂魄没有一丝一毫逃离大乘修士锐利的眼。 邓林老仙早就知道,四散开来的魂魄中,有一丝属于最初开脉点的魂魄,在自爆之后就永远消失了。 不管邓林老仙怎样努力,用尽一切办法找寻蔺采昀的残魂,耐心拼凑,也绝对不能集全本来就无法集齐的魂魄。 也是在那时候起,邓林老仙忽然明白了,为何当初蔺采昀一定要执意落下传承。在安排传承时,蔺采昀将丹田处大块的魂魄分离,留在星罗棋布阁内,迟迟不让邓林老仙找到。 那恐怕是因为……蔺采昀早有预感,自己丹田脉点处的魂魄会消散。他要隐瞒邓林老仙,将丹田附近的魂魄都好好的藏起来,让他不要太早失去信心,能带着收集到完整魂魄的信念,活下去。 是了,蔺采昀害怕的从来不是自己魂飞魄散,而是自己离开之后,邓林要怎么办呢? 五百二十一万年,邓林老仙没有和蔺采昀分开过。 蔺采昀一定要给邓林一个念想,否则他是活不下去的。 一切都如蔺采昀所想,邓林老仙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冻森荒原中,硬是咬紧牙关,挑起找寻蔺采昀魂魄的重担。 无数个孤独又冷清的夜里,他都很想去死。 可是只要心底有一丝‘也许能让蔺采昀复活’的念头,邓林老仙就能咬牙忍住无穷痛楚,无边寂寞,艰难的继续前行。 我还没有腻啊! 邓林老仙大哭着,仰头朝天怒吼。 我还没有腻,我还想再与蔺采昀同行五百万年,再与他下棋比武,游走四洲。 “……十三郎。” 面如金纸,双眉紧蹙的蔺采昀,轻声唤了邓林老仙的名字。 原本几乎陷入癫狂状态的邓林老仙,听了这微弱的声音,霎时间安静了。 他抽噎着低下头,问:“叫我作甚?” 蔺采昀好像没有察觉到邓林老仙的痛苦,他舒了口气,道: “我想到了。这一局,我们便比猜拳罢?” “猜……猜拳。” “不错。” 邓林老仙的泪水好像雨点般穿过蔺采昀透明的脸庞。 他紧紧抱住蔺采昀,把他搂在怀里,连声道:“好,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一旁站在囚龙阵中央的千临二人面面相对。 先前邓林老仙的怒意表现的太过明显,强大的灵压暴射,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震慑四周。千晴与临子初根本不能动弹,在大乘修士手下,他们就是一只手指便能碾死的小虫。 直到这时,方才有了机会。 千晴脊背上有冷汗滑下,他扭过头看着被困在自己身后的伏龙。 伏龙一动不能动,身体仍是保持着之前张牙舞爪的姿态。 澄黄的龙瞳里,还有着强烈的怒意恨意。 当它察觉到千晴扭过头看着自己时,伏龙眼瞳微微一缩。 便见千晴口型微动,骂了一声贱龙,很怕吗。 伏龙身躯颤动,怒不可遏。 只是眼底闪过一丝自己也不知道的悲凉和乞求。 别怕。 说完这句,千晴转过头,专心致志的望着玉棺中的蔺采昀与邓林老仙。 在千晴听到两人要比试时,他便知道,比斗猜拳时的邓林老仙与蔺采昀,必定是全神贯注,无暇他顾。 趁那时,千晴就可以破坏脚下的囚龙阵,将伏龙放出。 邓林老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道: “蔺采昀,你现在只是魂魄状态,能使出的神通极少。你再也不能控制我的身体,而我却能用占卜术预知你接下来要出的招式。哈哈,这一局你输定了。” 蔺采昀但笑不语。 邓林老仙收敛心神,道:“石头,剪刀,布!” ‘布’字方一脱口,蔺邓二人便同时出手。 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内,邓林老仙果然使用了占卜术。 他已然知道,蔺采昀接下来要出的,只会是布。 恍惚间,邓林老仙似乎看到了五百万年前的光影。 “……我拒绝和你比武。不过,我可以同你比其他的。” “……我没有师尊没有父母,什么都只能靠我自己。不偷不抢,你要我怎么活?” “十三郎。” “十三郎,……我就是,舍不得你。” 亿万碎片从邓林老仙脑海中飞速闪过。 蔺采昀再也不能施展出‘安如磐石’的招数,控制大乘修为的邓林老仙。 然而,当两人双手伸出时,蔺采昀右手果然出布,而邓林老仙的手,赫然如铁浆浇灌般,出的拳头。 好像鬼迷心窍一般。就连邓林老仙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拳。 可是蔺采昀却露出了然的微笑: “十三郎,……是我赢了。” 邓林老仙浑身颤抖,忽然俯下身,倒在蔺采昀的魂魄胸前。 他本应该什么也碰不到,大滴的泪水穿过残魂落在邓林老仙的身上。 蔺采昀的魂魄消散的更快了,短短几个呼吸,丹田以下的部位就永远消散于天地间。 “……我还没有腻烦,”邓林老仙哭道,“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蔺采昀的魂魄仰头看天。 头顶苍穹是如此的浩瀚。 他抬起手,做出抚摸邓林脸庞的动作,眼睫上,仿佛有初霜的闪光。 蔺采昀轻叹一声,道: “十三郎,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 “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邓林老仙猛然抬起头,望着蔺采昀。 蔺采昀弯眉微笑,道: “我和你在一起五百万年,饮烈酒,赏奇观,踏遍正梧洲的山川河流,参透无数星罗棋局。我们这一路……斩妖除魔,救死扶伤,为消你我幼年偷窃所犯之罪。”蔺采昀的声音越来越低:“……你生性善良,为了我,已经做了太多违背你良心习性的事情。” “十三郎,我同你一样,无论再过多久,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要你,和我一起走。” 蔺采昀深情地抚摸邓林老仙的脸庞:“我要和你……去一个……永远也不会分开的世界。” 邓林老仙右手搭在蔺采昀的魂魄上,做出抚摸他的动作。 他的眼睛还在落泪,嘴却笑了起来。 此刻邓林老仙蓦地明白了,原来自己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这一瞬间。 自己之所以出生……,便是为了与他一同赴死。 第155章 “好啊……”邓林老仙的笑声中带着狂喜, 他脸都红了, 连声说:“好,好。” 蔺采昀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 胸口一痛。 魂魄愈加不稳的表现, 就是蔺采昀的心绪更容易受到影响。 将死之人, 即便是存活了百万年之久的出窍修士,也不由得悲切伤感。 “十三郎。”蔺采昀轻叹一声, 想要说些什么。 邓林老仙却先行打断了他: “蔺采昀, 我好后悔。” “嗯?”“你自爆的那一天,我就应当同你一起走。” “……”蔺采昀神情怔然。 “我要……” “和你……永远在一起。” 一滴泪缓缓滑落在棺椁中, 邓林老仙紧紧搂住蔺采昀残存的魂魄, 露出了有生以来, 最幸福的笑容。 抱紧蔺采昀的同时,有透明的气波,犹如利剑,呈现圆弧形状, 斩向四面八方。 圆弧所到之处, 狂风呼啸, 野草暴涨,湖水外溢。 千临与临子初身体剧震,只觉得天旋地转,刹那间给狂风吹得翻了几个筋斗。 反应过来后,千临二人双手抓住地皮,迅速在脚下画定身阵法, 才能稳住身形。 周身脉络中,有磅礴的灵力悍然入侵,引得两人血液沸腾,皮肤胀痛。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千晴大喊一声: “这……!” 他用手臂遮眼,挡住骤风,大惊失色道: “不好!这老头要……散功求死! 邓林老仙的皮肤,忽然极为光洁白皙,变成约莫二十岁的少年模样。 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也有了惊人的变化,那种强大的气息,似乎要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都发泄出来。 很快的,正如烈火熊熊燃烧过后,只剩下遍地焦黑的残垣。 邓林老仙不复年轻,他迅速化为八九十岁的耄耋老人,皮肤上有山壁般粗糙的沟壑。 一老一幼间,露出在外的皮肤裂成蛛网般的痕迹,蛛网轮廓沁出鲜红的血丝。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响起,头顶的苍穹仿佛都要倾倒一般。 周围山体如刀切豆腐一般迅速滑落。 邓林老仙身上的蛛网痕迹迅速蔓延。 只见邓林老仙整个人如同剥了皮的血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完好的皮肤。 剧烈的痛苦下,邓林老仙浑身颤抖。 他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怀中的魂魄犹如萤火般,四散开来。 当最后一丝荧光从邓林老仙怀中脱离时,他的肉体轰然自爆。 巨大的震动使得周围山体滑落愈加迅速。 邓林老仙终于如愿以偿,不仅魂魄全碎,且肉身也同蔺采昀一般,消糜于冻森荒原这片土地上…… 正是: 百万年间,遍尝胜负输赢。 生死相随,再无何人可分。 圆弧如风,席卷八方之后,更有震耳轰鸣,仿若从地底黄泉中窜出。 轰隆声伴随着无名的巨力使冻森荒原的地皮都在抖动。 或站或坐的众修士,均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弄得大吃一惊。 “快走!”有经验丰富的修士,知晓这地动非同小可,连忙招呼同伴御剑逃离。 正阳仙宗的几位修士,焦急的等在传承之外。 此处群山环绕,地势陡峭。 无数飞石滚落下来,雨点般砸在众人身上。 蒲青萝挥剑将面前的一块巨石斩成两段,道:“山要塌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木门七紧紧盯着传承之门,目不斜视地吼道:“小公爷还没回来!” 蒲青萝心中翻了个白眼,口上道:“不错,我们在这里等他。” 身形一晃,瞬间挪移到木门七身后,右手呈刀,对准木门七的颈椎狠敲一下。 这一下敲得极准,恰好是木门七开脉的地方。强大如修士,脉点被这样重击,也是逃脱不了昏迷的下场。 而后蒲青萝右手翻腕,有木藤灵蛇般暴涨,捆住木门七。 “正阳仙宗诸弟子,快随我走,”蒲青萝眼神凌厉,娇呵道:“不想走的,便由我来拖你走罢。” 大乘修士散功,能引得天地变幻,地动山摇。 此时不过短短几个呼吸时间,震动便将稍矮的山脉撼倒。 过不多时,此处定会被夷为平地,寸草不留。 届时冻森荒原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千临二人需如正阳仙宗众修士般,尽早离开。 可是! 千晴在心中大骂一声,可是这里还有一条动弹不得的伏龙,被困在囚龙阵中! “大哥!” 千晴顶着狂风,大喊道:“你……” 他本想说‘你先走’,但话未出口,猛地一愣,犹豫了一下,改为:“你……跟着我。” 临子初应了一声。 千晴的心好像被炭火烤过,既热且烫。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千晴伸手去拉临子初,要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然而此时临子初正站于定身阵内,除非千晴有能同时推到三座山峦的力量,否则无法撼动临子初。 可是临子初又怎会让千晴失望?只见他轻轻一跳,双脚离地,与定身阵分开。 而后如飞燕般轻巧落在千晴背后,伸手搂住他的腰身。 千晴大笑道:“大哥,你我同去囚龙阵阵中,将那贱龙放出来。” “嗯。” “我的剑不好使,还要你御剑带我。” 临子初将千晴搂得更紧,又应了一声。 这囚龙阵是邓林老仙在两人眼皮子底下,从引龙阵的基础上修改而来的。 他们清清楚楚的看到,邓林老仙只是在引龙阵中央修改了寥寥几笔。 只要破坏引龙阵修改后的中央部分,此阵便无法再囚困伏龙。 千晴与临子初施展挪移之术,顶着狂风来到囚龙阵中央。 此处距离南溟玉棺只有几步之遥。 近距离感受到天地剧变的伏龙,瞳孔竖立,布满血丝。 神情虽然悍勇,也有掩盖不住的惊慌。 它毕竟只是一条幼年伏龙,自化体到如今不足十年。 这岁数对于寿比天齐的神兽来说,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若这条伏龙不是藏在千晴额间的一块伏龙鳞衍化而成,而是生于天地,它应该还在父母的庇佑下喝奶嬉戏,而不是被迫面对可怕的大乘修士,被困于阵法之中才对。 眼见千晴奋不顾身而来,提起太伏却炎剑,朝中央猛刺,伏龙眼底闪现惊喜的神情,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吼叫。 只听得金石触碰之声,附着着阵法的地表却是纹丝不动。 太伏却炎剑至炎至刚,有堪比伏龙鳞的硬度。 此时却应付不来一块普通的山石。 风刮得越来越大了,有一株在山缝里存活了万年之久的松树,被吹得连根拔起,狠狠朝囚龙阵砸了过来。 “呼——” 强风卷着松树,呼啸着正正拍到了无法躲避的伏龙脸上。 伏龙气得周身鳞片浮动,自咽喉中发出愤怒的咆哮。 它的瞳孔收缩成细针状,澄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千晴,脚爪微微合拢。 若伏龙能够动弹,定会一爪劈下,将千晴的头颅抓碎。 似乎是感受到了伏龙死亡威胁的凝视,千晴抬头一看。 一滴口水顺着伏龙嘴角落了下来,千晴不由愤怒,一边提剑猛砍,一边破口大骂:“贱龙,没看到我这里正忙呢吗?还敢怪我没帮你挡树。你皮糙肉厚,被打两下,也没什么的。” 可下一瞬,千晴咒骂的动作停了下来。 皆因邓林老仙与蔺采昀仙去后,引得天地震荡,狂风呼啸。 狂风不仅夹着落木砸来,甚至将南溟玉棺也卷着吹向临子初面前。 临子初大惊之下,伸手要把南溟玉棺夺来。 这玉棺非同寻常,是用名贵的仙材南溟魂玉髓制作而成。 所谓魂玉,便是形容这种玉对魂魄护养有极佳的效果。而千年魂玉,万年玉髓,更证明了南溟玉棺的珍贵。 “阿晴!”临子初抓住南溟玉棺后,喊道:“快,这里的山要塌了!” “我知道!”千晴大喝一声,眼中闪过凌厉的光。 他不再砍地面的囚龙阵,而是将太伏却炎剑往自己掌心刺去。 剑身割破皮肉,淋漓鲜血汹涌而出。 千晴用力握拳,挤出大量血液,对准囚龙阵中央浇灌。 原来,想要解救伏龙,最通常的想法便是破坏囚龙阵。 想要破坏囚龙阵,就应当破坏阵型,譬如用刀剑砍伤地表,使得笔画无法相连。而囚龙阵这种天阶阵法,可不是那样简单便能破坏的。 是以千晴登时想到,当时邓林老仙改“引龙阵”为“囚龙阵”,是将血洒在阵中。 既然不能破坏,那么千晴只要把自己的血洒在上面,改变引龙阵的笔画。 无论改变比划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只要让此阵不能在囚禁伏龙即可。 “最后一次,”千晴大声道:“放不出来伏龙,我们也要离开这里!” 千晴的血混在囚龙阵中央,渐渐的,一滴融入囚龙阵中,两滴融入…… 把原本邓林老仙留下的精血都盖得模糊了。 被囚龙阵镇压,动弹不得的伏龙,清晰地感觉到,囚龙阵的压制开始松动。 伏龙挣扎着,它高仰头颅,万千鳞片闪烁着惊人的光芒。 “快!”临子初紧拉千晴手臂,催促他道。 千晴大喊一声,额间有青筋暴起。 “吼——” 便听得一声龙吟冲天而起,伏龙摇摆甩尾,犹如银色的利剑,悍然冲破囚龙阵。 它翱翔着呼吸自由的气息,龙尾好似两柄巨大的圆扇,扇得冻森荒原山脉崩塌。 伏龙游动着冲上云霄,吟声不断。 忽而龙瞳狠戾,望向山下。 两个蚂蚁般大小的人修御剑疾行,在滚落的山石下艰难行进。 “快离开这里。” 千晴站在昆峭剑身,搂着临子初的腰,道:“这……呃!……” 话音未落,忽听千晴闷哼一声。他无法保持平衡,从昆峭剑上重重摔落。 临子初大吃一惊,什么也顾不得了,用力一踏昆峭剑,疾向下飞,同时伸手去拉千晴。 “阿晴!” 千晴仰身下坠,在半空中看到了使自己从昆峭剑坠落的元凶。 将千晴从昆峭剑上抽下来的,便是伏龙了。 它原本在向上飞,忽然看到逃跑的千临二人,猛追过来,以龙尾重重扫了一下千晴的后背,把他从昆峭剑退下。 千晴以为伏龙不怀好意,要报剥鳞之仇。 他眼中闪过凶狠的光,呵道:“让我来教训这条臭龙!” 临子初却紧紧抓住千晴的手,将他拽到身后,道:“阿晴,逃命要紧,待出了冻森荒原再打不迟。” “哼。”千晴也知冻森荒原情势危如累卵,不宜在此浪费时间,于是他狠狠瞪了伏龙一眼,冷冷道:“既然大哥这样说,我便暂且放你一马。” 突然想起,每次凤昭明师尊用引龙阵将伏龙引出后,必须再用强力将伏龙压制,送回自己额间。如果伏龙本体不在千晴额间,那么仙主骨不能进行镇压,伏龙便得自由。 此时千临二人皆无手段压制伏龙。 离开冻森荒原后,日后自己恐怕再无机会见到伏龙。 想到这里,千晴仰头朝着上方伏龙喊道: “我虽剥你一片伏龙鳞,却也救你一命。自此之后,你我之间互不相欠。你莫要再来纠缠,滚吧,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正阳仙宗附近。” 伏龙眯起龙瞳,眼中露出愕然、恼火、不解等复杂的神情。 它长吟一声,不知为何,忽然暴动,不管不顾,摆动龙尾,再次狠狠扇向千晴。 这一次,不仅是千晴,连临子初也被打落昆峭剑。 千晴怒不可遏,右手暴伸,拉住临子初的手,将他扔回昆峭剑上。 “大哥躲开!”千晴道:“这坏龙定要捣乱,非理不可。今日,便让我同他把新账旧账算个清楚。” 临子初心下焦急,却见千晴心意已决,干脆不再出声劝阻。 左右无论千晴在哪里,自己都陪着他便是。 千晴周身战意昂然,呵道: “阿毛!” 听到主人呼唤,原本蹲在千晴肩头的阿毛,十分默契地向前小跑,被千晴顺势抓在手心。 一条韧而长的透明蛛丝,自阿毛口中吐出,朝伏龙那边攻去。 伏龙眼神凌厉,甩尾游动,避开蛛丝。 伏龙挪移速度,是所有神兽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哪怕是御剑飞行,也远远比不上伏龙的速度。 见伏龙轻易避开阿毛的蛛丝,千晴毫不吃惊。 眼看要扑空的蛛丝,忽而黏到了一旁的山壁。应该说,这蛛丝原本的目标便不是伏龙,而是伏龙身后的山壁。 千晴顺势向上一提,提剑悍然攻向伏龙。 伏龙眼神暴戾,咽喉处鳞片蠕动,骤然收紧。 压缩到极致的空气,从伏龙口中,炮弹般猛然发射。 伏龙吐息! 凝成实体的气息,带着惊人的力度,直面朝着千晴飞来。 千晴不敢小瞧,凝神双手握住太伏却炎剑,而后抬高一斩,将气波斩成两段。 “吼——” 一道气波被斩,又有无尽的伏龙吐息接踵而来。 千晴手中仙剑愈舞愈快,斩断气波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无穷吐息喷出,又有无穷的气波被斩断。 梆,梆,梆。 咄,咄,咄! 一人一龙的战场上,只听得无数犹如油锅爆豆般的激烈声响,振聋发聩,似乎能将旁边山体倒塌的崩裂声压过。 便在这时,千晴脚下忽然一歪,有巨大的裂缝从他脚下踩着的地面蔓延。 这是邓林散功后,剧烈的地震引发的地缝。地缝下深不可见底,瘴气横生。 千晴立刻起跳躲避,然而激战中这无比短暂的犹豫都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便见伏龙洞悉千晴此时的漏洞,张牙舞爪,朝千晴扑来。 强烈的生死危机感,令千晴下意识中施展了最强招数。 他的右手掌心忽有强光乍射,那光芒,好似烈日降临,凝集在千晴掌心。 “晴。” 此招,乃是千晴临走时,白藏仙尊亲传。 “晴”之一出,近战情况下,哪怕是伏龙这样强悍的神兽,也非得重伤濒死不可。 近距离挨着千晴掌心的伏龙,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招的恐怖。 它的眼中露出惊慌的神情,但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疾冲上前。 龙爪分开,龙趾卡住千晴的脖颈,来势汹汹的,要将他扑到在地。 被狂风引得仰面摔倒的千晴,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伏龙的一切动作,在千晴眼中,都诡异的延迟变慢。 一瞬间,千晴想了许多。 ……这条伏龙,实在是可恶至极。 不仅嚣张,而且还贱。 它在自己额间寄住二十余年,刚一幻化成龙形,便要噬主。 可是,可是。 这条伏龙,与自己一般,自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 自己这一招下去,非得要了小龙的命不可。 虽然贱龙脾气惹人讨厌,但揍一顿也就罢了,真要把它杀了吗? 想到这里,千晴掌心灼目的白光骤然熄灭。 如果自己想杀了这条伏龙,当初便不会在邓林老仙手下救它一命。 千钧一发之际,千晴收了致命一招。 而伏龙的前爪,也向前一扑,将千晴按在地上。 只听得“铿”声响起,尘土飞扬。千晴所躺之地,地面齐齐凹陷半米,留下三爪的龙掌形状。 伏龙巨力之下,千晴不由闷哼一声。 反应过来后,千晴心中大惊。 怎么能收回那一招?自己不要伏龙死,伏龙却时刻想要自己的性命。 要了自己的性命不要紧,可如果自己死了,大哥怎么会独活呢? 有冷汗自千晴额间滚落,他仰头看向上方伏龙。 伏龙大若山峦,一根脚趾便比千晴还要高大。 龙头如鲸,龙目似缸。 此时伏龙阴测测的盯着千晴,而后忽然低下头,张开血盆大口,好像要把千晴活活吞下。 临子初的声音被完全遮盖。 下一瞬。“吼啊——!!” 伏龙全身紧绷,对准卡在自己脚趾缝间的人修,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巨吼,响遏行云。 吼叫,确实是神兽伏龙的攻击招数之一。 但此时这条伏龙的吼声,没有丝毫攻击性,只是单纯的吼叫而已。 吼声之后,伏龙狠狠瞪了千晴一眼。 它松开前爪,猛冲向天,奋力围绕着山峦迅猛游移。 它的身体在游动时逐渐缩小,很快变成绣花针一般。 而后,绣花针伏龙出人意料的,猛地冲向地面,钻到千晴额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千晴一脸茫然的从地上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是伏龙吼叫后留下的口水,连头发丝也湿漉漉的。 原本赶来援救的临子初,看到毫发无损的千晴,也愣了。 “我……” 千晴抬起右手,指尖指着额头银点,将落不落。 他张开口,刚要说话。 忽有一块人高巨石,铺天盖地砸将过来。 临子初握着千晴的手,与他一同跃上昆峭剑。 “先离开这里。” 言罢,昆峭剑向前疾行,只留下一道银白色的光芒,犹如九天银缎,消失在冻森荒原莽莽天空之上。 【演武盛会】 第156章 远处。 正梧洲, 擎天之柱, 镇秽峰峰脚。 有众多修士聚集在镇秽峰峰下,远远望去, 人头攒动, 好似蚂蚁一般。 有人道: “今日是凤昭明仙君渡劫之日, 我错过了与师兄切磋交手的机会,也要来这里观看凤昭明仙君渡劫。” “是啊, 凤昭明仙君年纪轻轻, 已有化神中阶修为。而今日顺利渡劫后,就有化神高阶修为, 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有了化神高阶修为, 凤昭明仙君便可使用仙剑‘九问’, 届时上天下地,同等修为下,无人能敌。即便是面对出窍修士,也有一击之力。” 几位弟子传音交谈, 一个个说得眉飞色舞, 热血沸腾。 也有人较为悲观, 道: “自结丹期开始,修士提高修为,必须要受天雷劫考验。结丹期受三十六道天雷劫,元婴受七十二道天雷劫,化神受一百零八道天雷劫,想要到达出窍修为, 更是要三百六十五道天雷劫……” 修士修为,分为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出窍、大乘七个大阶段。 譬如千晴是筑基修为,临子初是结丹,凤昭明、百忍宗主是化神,邓林老仙则有大乘修为。 每个阶段,又分初阶,中阶,高阶三个小阶段。 结丹之后,大阶段的晋升,要受天雷劫考验,天雷劫危机重重,稍有不慎,便会被击碎神识、肉体,轻则修为降落,重则魂飞魄散。 至于小阶段的晋升,也要经过天劫,只是不如雷劫那般恐怖。 “这次凤昭明仙君晋升高阶小阶段,不知要受到何种天劫?” “凤昭明仙君道心稳固,何种劫数都难他不倒。” “凤昭明仙君不愧是我正道楷模!” “……” 此时,镇秽峰,攘邪阁内,凤昭明盘膝坐在瑶台上,双眼紧闭,面无表情。 他身着一身红色长袍,映着眉间两点朱砂似的眉毛,更显得人清如竹,胸怀烈火。 凤昭明静静地等待天劫降临,没过多久,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不同寻常的湿润气息。 凤昭明赫然睁开双眼,知道天劫已然降临,只是不知这次天劫是什么内容。 他在旁边打了几个结界,护住周身,凝神观察。 湿润的气息越来越重了,到最后凤昭明身边肉眼可见的降下雨丝。 “难不成,这次的天劫是‘细雨斜风’?”凤昭明心中想。 这细雨斜风,是天劫中比较常见的劫数,以雨丝削弱修士的护身手段,以猛烈的斜风强悍攻击。如果修士的防御被打破,又没有对应的攻击招数,就会被斜风割破皮肤,甚至能够重伤致死。 这天劫的名字起得如此温和,实则蕴含鲜血淋漓。 凤昭明敛神应对,护身结界被细雨削弱,他便再补上一层结界,等待斜风降临时,又在周身设置了几个强大的防护符咒。 正在布置时,有一个低沉的男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 “……凤仙君,请你轻一点。” 凤昭明的瞳孔赫然收缩,整个人紧绷起来,呼吸凝滞。 那低沉、带着颤抖的男音继续说: “伤了我不要紧,但若伤了你,我可要心疼了……” 冷静如凤昭明,也不由皱紧眉端。 这天劫,不是‘细雨斜风’…… 而是‘细雨绵音’! “本尊屈身于仙君身下,任你施为,余温未退,就被你以刀剑相对。” “算是我自取其辱。” “这番算是领教了仙君高义……” 比哭声还要悲切的笑音,回荡在偌大而空旷的攘邪阁内。 凤昭明表情凝重,应对‘细雨绵音’天劫。 这天劫说难不难,说简单又不简单。 它能洞察修士道心不稳之处,发之以音,令修士动摇,干扰修士修行大道。 再以细雨攻击,若防护手段被细雨穿透,便会受到无情的打击。 对于道心坚定的修士来说,区区绵音,实在算不得什么。 能修行到化身高阶修为的修士,不说别的,道心一定是稳固的。 只是这细雨绵音天劫,能够挖到修士内心深处最不愿意面对、回想的情景,加以影响,由浅至深,逐渐打击修士的内心。 凤昭明不再过多的设置防护结界,他深吸一口气,盘膝闭目,专心应对‘绵音’天劫。 那声音由远到近,越来越清晰。 九百五十四年前。 镇秽峰,攘邪阁,菩岳树下。 蓝袍少年被当做奴仆押送到此,眼看凤昭明同他年纪差不多大小,却衣着华丽,气质高雅,蓝袍少年眼神桀骜凶狠,狠狠道: “凤昭明,哼,你想让我替你护养九问,痴心妄想啊。” 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凤昭明,便已如现在一般沉默冷静。任凭身前的少年如何咆哮,对他出手,凤昭明也只是倾身躲避,一言不发。 “……” 宣榭峰,演武场上。 一袭红衣的凤昭明,手持长剑,将趴在地上的目盲少年牢牢护在身后。 那高瘦清癯的少年,呕出一口鲜血,睁着无神的双眼,断断续续道: “凤昭明,我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剑兽族,你的师兄辱骂我,为何你要替我说话?” “……” 第157章 学寝峰, 仙尊讲座散场。 人群中, 蓝袍盲目少年一跃而起,跳到凤昭明背上, 瘦长的手臂揽住凤君脖颈。 大笑着说: “凤昭明, 你师尊为什么喊你‘仙儿’?哈哈哈, 这个名字当真好笑。” “……” “什么,你的字是‘倬先’?是哪个倬, 哪个先呢?写在我手心里, 行吗?” 掀开袖子,伸出一截儿胳膊。因为看不到, 手臂紧紧贴在凤昭明的胸前。 “……” 攘邪阁内。 蓝袍盲目少年冲到房间, 带着日后的百忍宗主不可能露出的欣喜表情, 大叫道: “仙儿,快过来。我今日练成了神识视物的法术,能够模糊看见一些花草。你快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脸, 我想第一个见到的是你的脸!” 凤昭明本来在盘膝打坐, 听了这话, 站起身来。 那少年抬起手,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他小心翼翼地抓住凤昭明胸前的衣服,好似要触碰珍宝般,一点点的,用指尖轻轻抚摸凤君脸庞。 “……”…… 无穷的细雨一丝丝的落在凤昭明身边。渐渐削弱凤昭明身边的防护结界。不一会儿的功夫, 密集的雨势便将防护结界打破。有一滴雨珠,穿越艰难险阻,碰到了凤昭明火红色的长袍…… 三十年前。 攘邪阁内,蓝袍少年强大的神识铺天盖地,四处蔓延,冷声道: “凤昭明,恭喜你位列仙君。今日,你师尊东昆仙尊提出,要你与贵族连家结亲。连家的珑玉仙子似乎很是喜欢你,可我……不愿意。” “……” “我……”吞咽的声音,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都哑了:“……我爱你。我喜欢你,我不愿让你娶旁的女子。” “……” “你还是要听你师尊的吗?”那蓝袍少年近似崩溃地大笑:“呵呵,是了。这世上最值钱的,是家世煊赫,是身份高贵。最不值钱的,就是低贱人物的一颗真心。我明白了。” 凤昭明闭上了眼。 “可我想要你,我不能没有你。你说过,我天资不错,今后我更加努力修行,成为一个能配得上你的人……你能不能等等我?” 少年无神的双眼,尽是泪水。他是桀骜的,从不低头的。可在凤昭明面前,少年嘴唇颤抖,眼神恳求,把自己的尊严,放在凤昭明股掌之中。是踩是握,皆由他定。 刷刷刷—— 大量的细雨落在凤昭明身上,将他火红色的长袍打穿,落在脸上,刮出细细的血丝。 凤昭明神情冷肃,周身满是煞气,他耳畔尽是百忍宗主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回忆中。 …… 二十五前。 “凤昭明,孽龙作乱,你师尊施展夺命禁术,回天无力。你就算去了擎天之柱,也救不得他,只是白白送死!” “……” “什么?即使送死也要回去?好一个自古何人无死,但求不愧天地。哼,凤昭明,你我相识一场,你要舍生取义,我不拦你。不过,临走前,有个东西要给你看看。” “……” 不知怎么的,心底涌出酸涩的不舍情感。凤昭明深深看了蓝袍少年一眼,没看他摊开的手掌,而是轻轻凑上前,将他搂在怀中。 下一瞬,凤昭明眼前天旋地转。鼻尖闻到让他惊觉不好的浓烈香气,一种前所未有的晕眩感,让遍体鳞伤、苦苦支撑的凤昭明头昏脑涨,不可遏制地眼皮沉重。 “呵呵呵……”蓝袍少年笑声苦涩,伸手接住凤昭明,低声道:“这是我的光阴第二式,‘犹在浓香梦里时’。受了我这招,你恐怕会昏睡月余。等你醒来,可能是要杀了我罢……无妨,在我心中,你的命,比我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我绝不能看你去送死。” “……” “不要这样看我,仙儿。我要走了,我要去建立自己的宗门……便叫做‘菩岳宗’罢。当年你我便是在菩岳树下相识。我要成为一个比连珑玉还要尊贵,还要有权势的人,我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身边。你只能是我的,你要记住。” “……” 越来越多的雨丝落在凤昭明身上,将他衣衫割破,露出仙修精瘦干练的躯体。 镇秽峰下,围观修士看着上空磅礴的乌云,瞠目结舌。 “这……这天劫太过厉害,竟然连凤仙君都对抗不得吗?” “究竟是什么天劫?” “似乎是‘细雨绵音’!” “细雨绵音吗?这不是多可怕的天劫啊,凤君恐怕只是一时之间被困在绵音劫中,只要能从中清醒,再斩去细雨劫,就能成功脱困。” “是啊,凤仙君天资卓绝,区区细雨绵音,定然不在话下。” 嘈杂的讨论声,凤昭明一句都听不到。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绵音劫中。 那人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重现。 “东昆仙尊让你娶连珑玉,你便要娶她吗?” “连珑玉赞佩你清挺如竹,邀你去连家赏竹,你分明是想拒绝的,可你师尊看你一眼,你便点了头。凤昭明,连珑玉对你很有好感,若再这样下去,你可真的要入赘到连家了!” “凤昭明!我快要发疯了!为什么你让我这样痛,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为了你,我才勤奋修行,只是想成为一个能够配得上你的人。你告诉我,你对我,可曾有过一点爱恋之情?” “只要一丝一毫……” “凤昭明,仙儿。我好爱你。你爱我吗?” “我要走了。” “凤昭明,本尊已是菩岳宗宗主,论地位,与你平辈而交。即便之前有些争端,但你现在可是代表着正阳仙宗。你若对我动手,要将正阳仙宗脸面摆放到何处?” “你师尊东昆仙主早已故去,没有他见证,你与珑玉仙子不能成亲。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与她交往?!” “不错,本尊没有立场妒忌。可本尊偏要妒忌,偏要干涉,你若见珑玉仙子一次,本尊便动用全宗之力,给正阳仙宗找些麻烦,本尊说到做到。” “将这除烦竹砍了,换成本尊送你的净心箭竹。” “凤昭明!谁……准你如此放肆……啊……” “本尊可以自己……你……” “我好想你。仙儿,我要你亲我这里。” …… 越来越多的记忆涌进脑海,黏腻的水声,粘膜音,灼热的体温,滚烫的鲜血,缠绕在自己身边。 身下抱着的人是他吗?是的,一定是他。那样紧紧地搂着自己的手,执着地碰自己的脸的,只有那个人了。 不过有一点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抱着他? 因为他喜欢你,而你也…… 凤昭明浑身煞气,衣袍被撑得微微鼓起,乌发被无形的风吹得轻轻散动。 他面色苍白,眉端紧皱。 ……我终于看透了自己的心。 想到这里,凤昭明赫然睁开双眼。 大量的鲜血,混着冷汗,顺着仙君皮肤,滚滚而下。 凤昭明强行从绵音天劫中抽出意识,他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细密的雨丝攻势更加猛烈,凤昭明抬手呈掌,化作火墙,熊熊烈火,在身体旁边燃烧。 细细的雨丝在猛火的攻击下,很快化作蒸汽,消失于天地中。 盘旋在镇秽峰上的巨大乌云,被烈火烧烤,很快就减少大半。 镇秽峰下弟子屏息凝望。 不一会儿,云消雾散,日攀于空。 众弟子齐声惊呼。 “突破了!” “凤昭明仙君渡过天劫,成功迈入化神高阶修为!” “自此之后,凤昭明仙君可以随心使用仙剑‘九问’,当真是举世间,无人可敌了……” 三日后。 正梧洲与冻森荒原交界处。 界壁宽树下。 有四位修士,盘膝悬坐在木藤之间。 四位修士三男两女,分别是苦终宗闻人韶、许望闻、许希音,以及木华仙宗的裴松洲。 他们四个看上去百无聊赖。 闻人韶抱怨道:“游空吼为何还没过来?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能修炼,也不能练功,无聊啊,无聊。” 许家妹妹道:“怎么不能练功啦?你看正阳仙宗那几个修士,哪个不是朝起夕息,一日不停地苦练剑法。你懒便懒罢,竟然还敢乱找借口。” 闻人韶哼了一声,指着许希音骂道:“你敢这么和你师兄兼嫂嫂说话?” “我……” 听到闻人韶这话,许氏兄妹二人的脸同时涨得通红。 这……这闻人韶,实在是太敢说了。 师兄也就罢了,‘兼嫂嫂’又是什么东西?许希音心中暗道,这个厚脸皮的家伙,竟敢抬出哥哥与他的关系向自己施压。 偏偏哥哥从冻森荒原出来之后,不知道是怎么了,对那闻人韶百般容忍,格外顺从。无论闻人韶胡说八道什么,许望闻都很少像之前那样对闻人师兄大声斥责。 想到这里,许家妹妹忍不住看了哥哥一眼。 便见许望闻右手握着茶杯,状似喝茶。 握着茶杯的手却有些颤抖,当许希音看过来时,许望闻手中的茶杯陡然落地,茶水尽数泼了出来。 “哥!”许希音喊了一声,从木藤上跳下。 许望闻身体微微发抖,右手紧紧的抓住心脏前方的衣襟,神情也变得窘迫而痛苦。 许希音知道,这是哥哥体内,原本属于闻人韶的病心,又发作了。 她下意识就要去扶许望闻。 第158章 但伸手去扶的前一瞬, 许望闻被人拦腰抱起, 刚巧没让许希音碰到。 “诶?爪子缩回去。”闻人韶道:“老子的人,也是你能摸的?” “你!!”许希音气得鼻子都要喷火了。 “闻人, 别闹了。”许望闻一手搂住闻人韶的脖子, 一手紧紧抓住闻人韶的衣襟。 他的脸靠在闻人韶的胸前, 若非还有外人在场,许望闻定会当场失态。 许望闻身体紧绷, 轻声道:“带我走……我……”“嗯。”闻人韶应了一声, 得意洋洋地看了许希音一眼,抱着许望闻, 朝界壁宽树走去。 界壁宽树, 是隔离正梧洲与冻森荒原的一棵巨树, 因为树干极粗,犹如木壁,故称界壁宽树。 此树根部,有无数圆形孔洞, 乃是由一种名叫寒鼠的野兽挖掘而出。 孔洞内昏暗安全, 盘根错杂。 这几日, 从冻森荒原撤退出来的正梧洲修士,均是在这界壁宽树根部的孔洞中休息的。 许希音眼睁睁看着闻人韶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她绷着脸坐回木藤上,脸色铁青。 在场唯一一个木华仙宗的修士裴松洲,见到许希音气成这样, 伸手替她倒了杯茶,同时道: “仙子何必动怒?闻人兄也是为了给许兄治病。” 许希音眼神复杂的看着裴松洲,摇摇头,道:“裴师兄,你却不知……” 可接下来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许希音叹了口气,不由的想起那一日,自己不小心进入闻人韶与哥哥共处的孔洞中,看到的场景…… 闻人韶亵裤半褪,露出那个辣眼睛的东西,插、插在……哥哥口中。 许望闻皱着眉,表情痛苦又隐忍。 有大量的液体灌入哥哥喉咙,因为实在是太多,不少液体来不及吞咽,便从许望闻口里流出,将哥哥的脖颈、胸口都弄湿了…… 许希音的脑子腾地一声,燃气怒火。 “那个不要脸的小胡子!” 许家妹妹说不出口,只能在心中大骂:“饮血不方便,饮……精也就算了!这会儿竟然变成了……臭胡子,烂胡子,真是可恶!呜呜,我的哥哥啊……” 气得埋头哭了起来。 裴松洲当然不知道许希音为何如此气愤。 从他的角度来看,闻人韶与许望闻心仪彼此,多加亲热,对许望闻的病情缓解也有好处。 大概是女孩子家心思细腻,能够发现一些自己察觉不出的微小细节吧。 裴松洲看着许希音气得脸都红了,心里偷偷想,这姑娘性格天真淳朴,真是可爱。 似乎是感受到了裴松洲的目光,许希音停下了对闻人师兄的抱怨,她将碎发别在耳后,犹豫了一下,道: “其实……我宗管教弟子严格。除了爱胡闹的闻人师兄,我……我是不会对其他师兄师姐说这般无礼的言语的。” 裴松洲心中莫名一动,拱手道:“苦终宗宗派管理严格,多出高徒,早有耳闻。在下绝没有轻视之意,仙子万万不要多想。” 许希音微笑道:“都说木华仙宗名门正派,多出君子,见到裴师兄方知此话果真不假。” “这却是仙子过奖了”裴松洲笑着,忽然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唉。” “裴师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裴松洲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次宗门派我等前来查探仙藏传承之事,寄以厚望。结果我……却是被拒在传承第一关,实在是愧对宗门培养。” 许希音道:“裴师兄,你别难过。连潦极洲东陵仙宗都败在小仙主手下,想同他争传承,是有些难为人的。” 裴松洲‘嗯’了一声,心情复杂,暗暗想着:小仙主比我修行年数短,修为也不如我,此时却已经如此厉害,日后当真是难以估量……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看到远处有一巨大的黑点,朝这里游荡而来。 “游空吼!终于来了。”裴松洲从木藤上起身,喜悦道。 许希音也站了起来,想到终于能会宗门,有些欣喜。 又想到这一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裴松洲,表情略显惆怅。 正梧洲众修士乘上护山十二兽之一的游空吼,不过数日,便回到擎天之柱。 一众修士从游空吼的胃袋中钻出,寒暄几句,各自回了各自宗门。 千晴、临子初与正阳仙宗其余修士,也均御剑飞往正阳仙宗。 明是明非两姐妹是白藏仙尊座下弟子,在远远能见到正阳仙宗正东门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口提醒道: “千晴师兄,归宗后,先要去白藏仙殿罢?” “仙尊他老人家多日未见你,定然想你想得紧。” “你师尊凤昭明仙君,此时多半也在白藏仙殿,可以一并参见。” “他们听说你与临师兄夺下两座传承,不知要有多高兴呢。” 听了这话,千晴凑到临子初耳边,问:“大哥,归宗后先陪我去外公那边,可行?” 临子初点了点头。 “那好,便去白藏仙殿。” 正阳仙宗,白藏仙殿。 仙殿外站着四个仙童,他们低眉顺目,毕恭毕敬。 眼睛却时不时朝门口瞥去,神情急切,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过不多时,忽有一道刺目白光闪过,四个仙童忍不住齐齐惊呼一声。 “小仙主!是小仙主回来了!” 白藏仙殿,瑶台之上,坐着两名修士。 其中坐在上座的修士,看上去年岁颇大,慈眉善目,身着杏黄色长袍。 下座的是一红袍青年,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眉眼间战意逼人。 正是白藏仙尊与凤昭明仙君二人了。 他二人似乎是在谈些什么事情,听到门外仙童叫喊,白藏仙尊微笑着抚摸胡须,道: “昭明啊,这第一件事,我已同你说完了。至于第二件事,便等千晴进来后,与他一同说罢。” 凤昭明略一颔首,端起右手边的茶杯轻饮。 握杯时,右手指尖用力,呈现白色。 白藏仙尊见凤昭明如此反应,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千晴,子初,你们两个进来。” 时隔月余,千晴与临子初终于回到了正阳仙宗。 他二人一路奔波,来不及修整,只换了身衣服,便来到了白藏仙殿。 虽然两人面上都有疲色,可周身散发着一种千锤百炼的沉稳气息。比起刚离开仙宗的稚嫩,短短数日,两人就成长了不少。 千临二人拱手作礼,分别道: “外公,师尊。” “白藏仙尊,凤昭明仙君。” “快免礼。”白藏仙尊笑道:“千晴,临子初,你二人此番夺下传承,着实辛苦,为宗门立下汗马功劳。这两块令牌交于你们。” 伸手一指,有两块金煌煌的方形令牌,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令牌名叫“功德令牌”,顾名思义,是专门用来换取功德的令牌。 正阳仙宗弟子持此令牌到功德峰,向掌管功德峰的仙君出示,便可按照功德大小,进入功德峰相应的位置,领取想要的奖赏。 至于功德峰,功德峰相当于正阳仙宗的仓库,内里囊括了正阳仙宗几百万年以来积攒下的收藏,各类仙器法宝,灵丹妙药,应有尽有。 千晴与临子初客套两声,便将令牌收下。 千晴笑着对临子初说:“大哥,功德峰现下是……哪位仙君掌管?” 临子初道:“由刁拙仙君掌管。” “啊,刁拙仙君。这位仙君最是奖赏分明。不如一会儿我们便去功德峰看看……” 临子初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下。 他很想问,千晴这样着急去功德峰,是否是有什么想要的? 毕竟千晴的身份,很少有他求而不得的东西了。 只是白藏仙尊与凤昭明仙君都在,临子初不好熟视无睹地与千晴闲聊,只好闭上嘴,想着等两人出了白藏仙殿再问。 千晴见临子初表情疑惑,对着他饱含爱意的眨了眨眼睛。 这下,临子初更茫然了。虽然一时间不清楚千晴打着什么算盘,可看他神情亲热,临子初忍不住站得离千晴更近些。 千晴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舒展着身体,道:“好累。外公,师尊,若没有其他事,我们两个就先回去了。” 白藏仙尊与凤昭明齐齐对视一眼。 虽说千晴与临子初离宗时,感情也颇为要好,但相处绝没有此时这般含情脉脉,爱意绵绵。 也不知道此去冻森荒原,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可看千晴心绪稳定,神采飞扬,白藏仙尊决定保持沉默,不要多问。等少年人自己想明白了,想要同自己说时,再仔细问问。 白藏仙尊不问,沉默寡言的凤仙君自然更不会问了。 “千晴,你别着急。”白藏仙尊呵呵笑道:“外公有件事要同你讲。” “什么?” “此事,与演武会相关。”白藏仙尊道:“之前冻森荒原发现大乘修士的传承,演武会便向后推迟。如今算来,再过不久,便是演武会开幕之时。” 千晴对演武会颇感兴趣。 这演武会,是每隔廿年便会举办一次的盛大会事,届时来自四洲的有名修士,均会参加这个修仙界的盛典,以武论友,决一胜负。 由于四洲修士均可参加,是以东道主每年轮换,今年便是轮到正梧洲为主场,接待潦极洲、徜空洲、泰重洲的修士道友。 再过几日,其余三洲的修士,便会远渡重洋,赶到正梧洲,参加演武盛会。 “演武盛会,由四洲君子及其弟子完成开幕仪式。千晴,你这几日不可松懈,莫要丢了你师尊的脸面。” 所谓四洲君子,当然是潦极洲的毕须赢仙君,正梧洲的凤昭明仙君,徜空洲的北霖仙君,以及泰重洲的武平仙君四人了。 千晴身为凤昭明首徒,自然要出场开幕仪式。 听了白藏仙尊嘱咐,千晴应了一声,对凤昭明认真道:“自不会给师尊丢脸。”凤昭明面无表情:“嗯。” “……” 白藏仙尊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凤昭明再说什么。他忍不住笑了,挥挥手,对千晴与临子初道:“下去吧。” 千晴欢呼一声,抓住临子初的手就走,边走边道:“大哥,我听说功德峰里有一件仙物,能……” 白藏仙尊忽然想到什么,嘱咐道: “千晴!别直接去功德峰。望我家来了些人,还在你的望晴峰下等你。” 千晴装作没听见,推门便走。 “千晴!你这小家伙,想跟子初玩闹也便罢了,但无论如何也要在入夜前回来,可别让望我家的人等得太久。” 千晴不甚在意,随口应了一声后,眉飞色舞,要同临子初继续分享自己对功德峰内的见闻。 然而推门的刹那,千晴眼前忽有红光闪过。 他略一皱眉,没再说话。 便见白藏仙殿外,绵延十里,铺满红色绸缎。 百十名盔甲修士,手握长枪,整齐划一,站在殿外。 当千晴推门走出白藏仙殿后,百名修士齐齐单膝跪下,跪声如雷,竟似千军万马。 百名金甲修士齐声道: “参见尊主!” 有一老者自金甲修士中躬身走出,他头颅低垂,好似要把自己埋在地里一般,缓缓向前挪动。 直到距离千晴还有十步左右距离时,老者方才俯身跪下,额头贴地,行了个华丽而虔诚的大礼。 “老奴归皂,恭迎尊主归宗。” 原来,望我尊族一众奴仆,听说千晴归宗,迫不及待要来正阳仙宗迎接家主。 一开始是在望晴峰下等候,而后听说千晴归宗后先去了白藏仙殿,众人又赶忙来到这里,只为了早一刻见到千晴一面。 临子初看归皂行如此大礼,连忙侧身避让。 这归皂本身已有出窍修为,虽然近些年修身养性,轻易不会动手,但实力深不可测。这样的修为,随便拿到哪一仙宗门派,都能成为家主长老。归皂之所以死心塌地,甘愿以出窍修为,成为望我家奴仆主管,那是因为望我尊族某任家主曾对归皂有救命之恩,自此之后,归皂便留在望我家,致力于延续恩人稀薄的后代血脉。 临子初对望我族人颇为敬重,不愿受众人跪拜。 千晴发觉临子初站得离自己远了,却是有些不乐意,连忙朝他那边靠近,伸手握住临子初的手。 同时道:“快起来吧,这么跪着,也不嫌难看。” 归皂应道:“是,是!” 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 直到此时,白藏仙殿外的四个仙童,方才敢插口说话。 “小仙主,我们劝了许多次,让望我族人到望晴峰下等候你,他们都充耳不闻,执意在此等候。” “知道了。”千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着归皂,不客气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归皂上前几步,躬身站在千晴身侧,低头唯唯诺诺道:“老奴……实是有些担心尊主。” “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尊主。”归皂,激动地手都在抖,他一张老脸露出崇敬的神情,絮叨:“尊主惊才绝艳,世间无人能敌!老奴早知区区两道小小传承,只要尊主出手,必然是水到渠成。只是尊主走得太急,老奴都没能见到您尊面一眼,这些天来,老奴同望我族守卫,等您等得心肝都要碎了……呜呜,老奴知道您不喜欢太多守卫离族,这才只带了一百个忠心耿耿的守卫,来这里看您一眼。” 说到这里,望我尊族的主管竟然是哭哭啼啼地抹起了眼泪,又跪在千晴脚下,蚯蚓般蠕动身体,恨不得把整个人贴在尊主身上的模样。 站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况的白藏仙殿仙童,各个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这归皂……实在是见风使舵的典范了。 仙童们不约而同想起了月余前的事情。 却说,千晴没有通知望我一族,独自去往冻森荒原。当归皂听说此事后,连夜赶往正阳仙宗,却只得到了千晴留给他的,一张写有“我走了”三字的纸条。 归皂当时就发狂了,他当然知道,冻森荒原内灵气稀薄,只有金丹修为以下方能进入。 而那里无人管辖,道德和规则混乱,极为危险。 千晴以筑基修为进入,还要进入中部核心区,找寻仙藏传承,此中危险更是难以想象。 归皂当即去了白藏仙殿和凤昭明仙君的镇秽峰,日不间断地站在门外破口大骂。 “冻森荒原那种鬼地方,你怎么能让尊主去呢?不过是几道传承,里面能有什么东西!你正阳仙宗要什么,我们望我尊族都能给你啊,为什么要让尊主亲自冒险?!”堂堂出窍修为修士,站在正梧洲最高代表,正道巨擘的正阳仙宗内,在白藏仙尊与凤昭明仙君殿前,激动地唾星横飞:“尊主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 凤昭明仙君本身涵养极好,也不爱说话。任归皂怎般辱骂,自当没有听到,每日如常打坐修炼,全然没放在心里。 至于白藏仙尊,便不如凤昭明仙君这样飒然了。初时,白藏仙尊看在望我家族的面子上,还会与归皂交谈,到了后来,真是见到他就头痛,软磨硬泡,只求归皂能别再来正阳仙宗捣乱。 归皂哪里肯听,每日必来白藏仙殿与攘邪阁,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白藏老贼!我族尊主是你亲生孙儿,你竟然对他的生死安全无动于衷!” “凤小贼!你是我族东昆仙主的弟子,我族尊主又是你的首徒,你这样冷酷无情,可是把东昆仙主对你的恩情抛之脑后了吗?” 那样撒泼耍赖、狠毒无理的风格,全然不是现在这样,缩在千晴脚下,任打任骂,温和顺从的模样啊! 四名仙童看着归皂这样,真是大开眼界,一个个抿着嘴唇,无话可说。 千晴无奈道:“见也见过了,快回去吧。这么多人挤在这里,烦不烦?” “是。”归皂连连点头,对身后金甲护卫厉声道:“尊主嫌你们碍眼,还不快滚回去。” 千晴道:“你也是。” 归皂胸口被插了一刀:“这……这……尊主……” 千晴拉着临子初便往功德峰飞去,他轻巧一跃,跳到昆峭仙剑上。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千晴转过头,对着站在下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归皂传音道: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我要成亲了,对象是万水宗临门临子初。” “什么?”归皂大惊。 千晴却不等他说话,旋即继续说了下去:“家族各种规定太过繁琐,劳烦你先替我准备一下。待一切收拾稳妥,我再告知外公、师尊,以及临门诸多长辈。” 望我尊族是正梧洲贵族之首,家主成亲,必然会兴师动众。哪怕千晴再怕麻烦,想要简之再简,于情于理,也不能太过简略。 是以千晴先不告诉白藏仙尊,而是同归皂说,打算待万事准备完善后,再告知众人。 归皂道:“什么?尊主,你说临子初?怎么会是他呢!前些日子白藏仙尊替您挑选的几位仙子中……没有他的名字啊!” 千晴道:“懒得和你解释,我走了。” “尊主!!”归皂跪在地上,右手抬起,对着千晴御剑的地方,做出呼喊的动作。 临子初略一回头,问:“怎么了?” 方才千晴与归皂传音,临子初并没有听到。 “没什么。”千晴扭回头,搂住临子初的腰身,道:“我们快去功德峰,我有好东西要带你去看。” 两人御剑,片刻即到了功德峰下。 功德峰位于正阳仙宗南北角,其貌不扬。前临列灵峰,左接襄和峰。 因此峰极为重要,常年有众多修士把守。 千晴与临子初从剑上跳落,临子初收回仙剑,两人并肩走进功德峰山脚下。 山脚下坐着一位白衣仙修,腰悬六角雪花令牌。 正是玄英仙尊座下第一修士,刁拙仙君。 刁拙仙君同他师尊玄英仙尊一般,个头高,身体极瘦,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根象牙筷。 他性格凶恶暴躁,为人公正,奖惩分明,六亲不认,之前管理专门用来逼供敌人的襄和峰。在他的管理下,就没有襄和峰撬不开的嘴。 因为刁拙仙君实干惊人,前些日子,仙宗特地又派他来掌管功德峰。 刁拙仙君接管此峰时日不长,新官上任,任务繁重。他将襄和峰托给弟子管理,自己来到功德峰下,每日看管,巡视此峰上下大小事宜。 这会儿千晴与临子初来到这里,果不其然遇到了刁拙仙君。 千晴跟这位仙君没有什么交情,躬身行礼之后,道: “刁拙仙君,我与大哥来换取功德。” 刁拙仙君冷冷看了千晴一眼,而后道:“小仙主,临子初是你的大师兄,却不是大哥。莫要将那些江湖用语,带入仙宗之内。” 千晴心想,你管得着我吗? 千晴心中这样想,口上却岔开话题:“刁拙仙君真是辛苦,同时掌管襄和、功德二峰。除你之外,其余仙君再无他人能这般一心二用了。” 着实不愿意同这难缠阴森的仙君斗嘴交恶。 可刁拙仙君继续道:“本君尽心尽力为宗门办事,不像有些修士,天生好命。无需向本君这般奔波费力,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千晴眉毛一竖,阴测测地问:“刁拙仙君是在说我了?” “岂敢。小仙主来功德峰换取功德,自然是做了对宗门有利的好事。”刁拙仙君道:“既然如此,便把功德令牌取出给本君看看,之后自有其余弟子,引你二人入内。” 千晴瞪了刁拙仙君一眼,内心想着什么,自我安慰,而后很不情愿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令牌,交与刁拙仙君。 “临子初,你的令牌?” 临子初方才一直在暗暗观察,他见千晴竟然如此配合,没跟刁拙仙君理论动手,便知这功德峰内,定然有千晴极为迫切,想要换取的东西。 他正在思索千晴究竟渴望什么东西时,略一愣神。 听了这话,连忙取出令牌,让刁拙仙君查看。 第159章 刁拙仙君仔细检查, 用手指抚摸令牌的纹路, 用了很长时间。 直到千晴快要发怒了,他才放下令牌, 另唤一名子弟, 引千晴与临子初进入功德峰。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惹了刁拙仙君?”千晴气哄哄的对临子初道:“我都没与他说过几句话!可恶!”临子初劝道:“阿晴莫恼。这刁拙仙君……对谁都是如此。” 都说刁拙仙君处理公事铁面无私, 六亲不认。先前他掌管襄和峰时,为了逼迫犯人说话, 刁拙仙君往往会使用酷刑。但酷刑也有规格, 规格如铁,无论是同僚弟子、手足亲人, 还是魔头恶霸, 在他面前, 统统一样。既不会因为关系亲近,刑罚便轻些,也不会因为敌视仇恨,刑罚便重些。 想到这里, 千晴吸了口气, 决定放这老匹夫一马。 前方引路的弟子, 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他当然听得见千晴与临子初在说刁拙师尊的坏话,可那小弟子硬是一声没吭,当做没有听见。 直到引过千临二人走进功德峰,他才开始背诵般的介绍: “两位师兄定然知道,面前这座功德峰,共分为七层。第一层, 装有炼气修为修士能够使用的法宝,第二层,装着筑基修士能使用的法宝,第三层,便是金丹修士的藏宝之地。以此类推,这七层,每一层均代表修士修行的一个层次。我观两位师兄均有金丹修为,手中令牌又有越阶取宝的权限,可去功德峰三、四、五层,不知两位师兄想去那一层?” 千晴干脆道:“三层。” 临子初听千晴心有成竹,想必早已知晓自己要取之物为何,不由更加好奇。 那弟子也道:“师兄想必已经有心意之物了?” “不错,你将我二人带到第三层,便可离开。” “也好。”弟子道:“那我便不打扰两位师兄。师兄选好后,只需拿出功德令牌,对准所选之物,此物便会被收纳到令牌之中。顺便多嘴一句,未经令牌收纳的宝器,是拿不出功德峰的。即便拿了出来,也会引发峰外大阵,惊动诸位仙君。” 千晴点了点头,与临子初跟在那弟子身后。 很快到了第三层,那弟子解开山壁的封印后,退了一步道:“师弟告退。” 千晴拉着临子初,便往里走。 储藏在功德峰的各类宝器,均需灵气蕴养。宗门为了节省灵石,便在功德峰布下阵法,令宝器均处于一种休眠的状态。只有持有功德令牌的修士走进,宝器才会被唤醒,自发吞吐周围的灵气。 千临二人刚一走进这里,便被浓郁的灵气团团环绕。 这里光线昏暗,但因二人持有功德令牌,是以所到之处,都有白色的灵光。周围沉睡的宝器,也会自发变亮,露出最强大迷人的状态,勾引路过的修士。 待千临二人毫不感兴趣地离开时,宝器方才光芒黯淡,继续陷入沉睡状态,静候有缘的修士,将它带走。 “阿晴,”临子初见千晴目不斜视,只向前奔,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想要什么。”千晴笑道:“是……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听了这话,临子初有些迷茫。 要给我看?那便是不要取走吗? 为何不取走,难道是功德点数不够? 想到这里,临子初不由开口询问,并且表示自己所有的功德点数均能借给千晴。 千晴摇了摇头,径直向前走,没有说话。 正阳仙宗库存丰富,一路上,临子初见到了许多珍惜名贵的仙材法宝。 正阳仙宗不愧为正道第一巨擘,财力如此雄厚。功德峰内任何一样珍贵的宝物拿到外面,均能惹得外界天翻地覆。 然而此时,千晴看到这些稀世珍宝,却好像见到空气一般,毫不动心。 甚至连多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一门心思向前跑,好像前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 千晴面上眉飞色舞,显然十分高兴。 连带着,临子初也有些激动了。他的心脏怦怦跳动,握着千晴的手心里,似乎也同正常人一样,流了汗。 当然寒龙卧雪体修士是不会出汗的,那恐怕是千晴掌心里的。 可此时临子初只觉得,自己的快乐,与普通人全然无二。 他忍不住握紧了千晴的手,便在这时,千晴停下了脚步,忽然抬手指向某处,道: “找到了。” 临子初抬起头来。 便见周围昏暗无光,唯有一处,光芒逐渐亮起。 临子初看到,千晴所指之处,是一个圆弧形状的透明结界。 随着千临二人越走越近,那处的光芒也愈加明亮。 结界内不知是何的宝物,散发着寂寞的光,临子初心中一动,只觉的结界中的宝物,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自己亿万年之久。 那种直扣心扉的强烈震动,令临子初不由自主,放缓了呼吸。 “我要给你看的,……就是这个了。” 千晴右手牵住临子初,引他走得更近些。 两人几乎是贴在结界边上。 千晴用左手轻碰结界外壁,外壁登时荡起水波般的涟漪。 寻常宝物,不会有这种阻隔外界的结界。只有宝物本身不能被其他修士触碰时,方才会落下这样的结界。 临子初学着千晴的动作,右手搭在结界外。 两人微微仰着头,仔细看结界内的宝物。 那是两件华美绝伦的婚袍,一件赤红若火,一件素白赛雪。 婚服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做成,在这结界中,婚袍可自行浮空。 两件婚袍衣带飘飘,袖口处相互交错,宛若恋人十指交扣的动作。 “这是我父母成亲时,用过的婚服。”千晴轻声道。 临子初心中一紧,呼吸登时有些急促。 千晴转过头,黑暗中放大的瞳仁,有种说不出的认真感。 “我来这里,是要和你说……” “……” “等演武会后,便是我们两个,穿这身婚袍……举行成亲大典。”千晴凑到临子初耳边,低声道。 “我……”临子初的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 年幼的临子初,孤零零站在母亲房门外,听到她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时,临子初也没有现在的紧张。 开脉大典的前一天,决定所有修士日后修行天赋的重要时刻,临子初也没有紧张。 然而此刻,临子初明显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 他知道千晴在等自己回答,但他也是第一次经历,不知道如何回答。 临子初脊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他脸涨得通红,用颤抖的手指拿起功德令牌,凑近婚袍结界底部,道: “既然阿晴有打算……便兑换此物好了。” 千晴忍不住笑了。 临子初心中火热,靠近结界的手抖得厉害。 然而等了许久,婚袍也没被令牌收进。 “咦?”临子初怔了怔。 “没用的。”千晴道:“大哥,你将神识探入,看看要收取这婚袍,需要多少功德点数。” 临子初闻言,神识外放。当他得知此物需要的功德点数,不由一呆,惊讶道:“什么?需要这样多的功德数?” “嗯。即便是我们二人功德点数集在一起,也远远不够。” 临子初见千晴神情并不慌张,反而颇为平静,心中松了口气。 千晴道:“这婚袍点数如此之高,是因为这两件宝物本来便只是放在这里,从未想过要让旁人换走。” 临子初点了点头。 又听千晴道:“这婚服本来是由望我家收藏保管。可因为我常年在正阳仙宗求道修行,便把它放到这里来了。我外公说,当我遇到喜欢的人,与他成亲时,便穿父母曾经用过的婚袍,好似我父母也来参加我的成亲大典,多少能弥补我双亲皆亡的遗憾。” 临子初看着千晴,心中既爱且怜。 他之前还在忐忑羞赧,不知如何是好。 这会儿,临子初再也忍不住,将千晴搂在怀中。 “阿晴……”临子初闭上了眼睛,什么家族尊卑,什么后代子嗣,统统抛到脑后。 那一刻,临子初真心实意地觉得,除了千晴以外,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千晴嗯了一声,道:“我也一样。大哥,有一件事,我总觉得有些遗憾。” “什么?” “我是通过胖九给我看的光阴碎片,想起的你。”千晴道:“可是我失忆之前,许多你我相处的事情,我都没有记起来。” 临子初微微一笑,道:“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不行!”千晴道:“我……我一定要想起来。我……我觉得,我现在的爱意,似乎有些……比不过你对我的爱意。这定然是因为我忘了你我之前相处的经历。” 听到千晴如此坦诚的话语,临子初脸上一热,他轻咳一声,没有回答。 “所以,我一定要想起来,不然……也太不公平了。” 临子初与千晴心意相通,听千晴说到这里,便已知晓他要做什么。 临子初顿了顿,道:“你是说……” “不错。”千晴道:“我师尊那里有百忍宗主精血。他说过,等我修为稳定,能接下他十招时,便将精血给我,助我恢复记忆。” “嗯。” “可是演武会将近,”千晴道:“师尊不会让我分心旁事,定然不肯将精血给我。我却想赶在演武会结束前,想起你我经历的一切。大哥,我想完完整整的,同你成亲,你说呢?” 第160章 与此同时。 镇秽峰, 攘邪阁。 凤昭明盘膝端坐于瑶台上, 闭目修行。有仙童明月凑过来,轻声道: “昭明仙君, 菩……开源仙宗两位宗主:冯紫罡宗主, ……百忍宗主, 目前已到达九曲八关,准备参加接下来的演武大会。” 凤昭明略一颔首, 表示知道了。 “仙君可要下山迎接?” 凤昭明看了他一眼, 道:“开源仙宗两位宗主,与仙尊地位齐平, 不该由本君接见。” “……”明月低下头, 道:“小奴知道了。” 见凤昭明又重新阖眼打坐, 明月轻手轻脚从攘邪阁退出,关上房门。 明月心想,开源仙宗来九曲八关,按理说, 确实是应当由仙尊接见。 可是……可是开源仙宗新上任的二宗主……不是与凤仙君…… 正想着, 脑后忽然一痛。 只听得‘突’的一声, 原来是仙童清风在他脑后敲了一个爆栗。 “你为什么打我?”明月愤愤地盯着清风,传音道。 清风道:“打你多管闲事!” “……” 待清风明月离得远些,凤昭明复又睁开双眼。 想到方才明月说的话,他额间红眉,微微蹙起。 站起身子,缓步朝窗户那边走去。 忍不住想起, 之前白藏仙尊对自己说过的话。 正阳仙宗灵气浓郁,各类仙植仙卉竞相生长,茂林深篁。 远处有微风拂过,引得窗外竹林竹叶震动,无尽灵气凝聚而成的露水,滴在土地上,形成银霜。 凤昭明望着山坡上大片的净心箭竹,开始认真筹算,从九曲八关来到正阳仙宗,究竟需要多长时间。 正阳仙宗,功德峰。 不知过了多久,千晴与临子初携手从功德峰里走出。 两人脸上的表情亲热又兴奋,令守在一旁的弟子好奇他们究竟换到了什么心仪的仙宝。但看他们的功德令牌空空如也,显然什么也没有兑换,让其他守峰的弟子很是茫然。 功德峰上下只有一个开口,出入都需来到山脚。 两人原路返回,刚走出峰不远,远远见到刁拙仙君仍坐在方才的位置把守入口。 他冷着脸,对面前站着的人说: “功德峰不欢迎闲杂人等进入。” 站在刁拙仙君面前的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神气道:“老夫并不想进入什么功德峰,老夫站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候我族尊主出来。” “既然如此,就不要站在这里碍事!” “你这小辈……”那人横眉怒目,眼看就要破口大骂。 可那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原本狰狞可怕的表情,瞬间变得和蔼恭顺。 同时开口呼唤:“尊主!” 倾身就要跪拜。 原来,站在刁拙仙君面前的,便是归皂了。 他年纪比刁拙仙君大,修为也比他高,张口‘小辈’,指鼻要骂。可见到千晴后变脸又如此之快,躬身便跪,好像全然没把刁拙放在眼里。 刁拙仙君哼了一声,冷冷看向千晴。 “起来。”千晴露出烦不胜烦的表情,不耐道:“我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 千晴眼神凌厉:“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不!尊主,老奴万万不敢啊!”归皂一脸恐慌,双手摇摆,眼看着要跪在千晴面前搂主人大腿。 千晴道:“你若跪下,现在就直接从正阳仙宗滚回本家,日后也不必再来见我。” “是,是!”归皂连忙稳住双膝,乖顺地走到千晴身边。 连一旁的临子初都忍不住称奇,不知千晴如何将这出窍修为的望我尊族总管,训得如此服帖。 刁拙仙君冷声道:“望我千晴,你既然已经出了功德峰,便不要在此逗留。此处险要,不是给闲人用来谈话之地。” 归皂大怒,碍于千晴在此,不敢插嘴。 “呵呵,”千晴笑了两声,便往外走。故意用能让刁拙仙君听到的声音道:“刁拙仙君接手功德峰后,想必是杂务过于繁多,让仙君肝火烧得旺盛,把脾气弄得这样暴躁。过几日我与大哥送几幅降火的灵药给玄英仙尊,让他多劝慰自家徒儿,别为了宗门事务,耽误自己修身养性。耽误了自己,倒也罢了不说,可别还要四处乱吠咬人。” 千晴这些话说得极快,刁拙仙君隐隐听到“玄英仙尊”四字,就好像被人戳中软肋一般,他的眼底忽然闪过血腥的戾气,喝问: “你说什么?” 千晴微微一笑,也不回答,施展挪移步法,与临子初、归皂迅速离开功德峰。 刁拙仙君待要前追,被身后几位弟子劝阻。 “师尊!玄英师祖布下的护峰大阵还有七日才能运作圆满。若您此时离开,阵眼处没有仙君把守,此阵恐怕不能成型,日后还要再请玄英师祖再来布置一番!” “是啊,师尊,玄英师祖日夜繁忙,万不可再给他老人家增添烦恼。” “玄英师祖最是放心师尊您的。” “……” 众人言语不停,好不容易把刁拙仙君劝了回来。 刁拙仙君愤愤坐回阵眼,深吸几口气,极不甘心地望着千临二人离开的地方。 千晴从功德峰离开后,便对归皂说: “你找我有何事?” 归皂道:“老奴有事同您商量。” “废话少说。” “是,尊主,此事与您方才在白藏仙殿外同老奴说的话有关。” 千晴略一回想,知道了归皂是在说自己与临子初成亲之事。 他眉间紧皱,问:“那又怎么了?” 归皂察觉出千晴语气中的不郁,额间沁出冷汗:“此事说来话长。” 千晴心中忽然一沉,厉声道:“便是要你废话少说。” “是……”归皂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他频频抬眼,望向临子初。 临子初看着归皂好像求饶般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阿晴,归总管似乎有难处,不得在此与你谈事。” 千晴不愿拂了临子初脸面,尽管他想立刻知道归皂到底要对自己与大哥的婚事如何指手画脚,并且想好了该如何厉声斥责。可还是忍耐了。 他对临子初道:“……也好。反正我二人明日才会分别拜访师尊,今日只是自行修整,没有安排。不如此时便回望晴峰,归皂,你再仔细想想清楚要说什么。到了望晴峰,再同我说。” 言语间隐含警告的意味。 归皂低着头,应道:“是,尊主。” 不怪千晴对归皂态度如此蛮横。 实在是千晴早已知晓,归皂会百般阻挠自己与临子初的婚事。若不提前摆出抗拒的态度,这老奴日后定然更加不知分寸。 正梧洲修士间,虽可同性生子,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一种生子方法,都只有极低的成功率。 望我尊族血脉稀薄,本来便繁衍困难。 若要娶回一个男子,想要繁衍后代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当初岚秋桂仙子父亲贵为正阳仙宗仙尊,自己本身也是女性,嫁入望我尊族,还被望我族多加刁难。 更别提临子初身为男性,本身有寒龙卧雪这种危险的体质,父亲只是万水宗的门派掌门,地位根本不高。 无论是性别,还是地位,临子初都没有优势。 唯一的优势,也就是千晴喜欢了。 若千晴不摆出明确的态度,那他怎么能如愿与临子初成亲。 想到这里,千晴更确信接下来无论归皂说些什么,都要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的决心。 站在一旁的归皂,偷瞧千晴脸色,心中暗暗叫苦。 谁知待三人回到望晴峰后,归皂一五一十把事情讲了出来,千晴还真找不出什么理由骂他。 只听归皂说道: “尊主想要与谁成亲,老奴万不敢多说。更何况临公子英俊潇洒,年少有为。” “只是这婚事不能定得太急,也不应向外声张。” “因为尊主您的师尊,凤昭明仙君的大婚,近在眉睫了。” 听到这里,千晴“嗯?”了一声,问:“此言何意?” 归皂道:“尊主,您与临公子恐怕没有听说。便在您二人前去冻森荒原的那段时日里,贵族连家,曾向凤昭明仙君提亲。” “连家?”千晴愣了愣,脑中忽然想起一个身材妙曼、耳挂三条只有贵族方能佩戴的饰物玉萃珠的女修。他顿了顿,道:“是连珑玉仙子吗?” “不错,便是连珑玉仙子。她对凤昭明仙君倾慕已久,多次恳求父亲替自己提亲。东昆仙主在世时,曾经答应过这门婚事。但当东昆仙主逝世后,凤昭明仙君全力找寻仙主遗脉,此事便就此搁置,不了了之。”归皂道:“直到尊主您归宗之后,连家才再次提起此事。” 千晴顿了顿,对临子初道:“大哥,师尊待我如兄如父,为我牺牲良多……” 临子初点了点头。 “我虽然心中急切,恨不得今日便同你成亲。”千晴叹道:“但果然还是……要等师尊成亲之后,再谈你我二人的婚事。” “嗯。”临子初应了一声,心情沉重。 若只是等凤昭明与连珑玉成亲,那么根本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归皂特意前来同千临二人提起此事,便是因为,这事绝没有看上去那般简单。临子初早年间是与师父善慈散人四处游历的,听说过不少宗门传闻,这会儿临子初一针见血,问归皂: “……连珑玉仙子向凤昭明仙君提亲,百忍宗主有何反应?” “回临公子,百忍宗主他……百忍宗主反应夸张,放言若此次再有旁人替凤昭明决定婚事,百忍宗主不死不休。” “……” 千晴与临子初对望一眼,均觉这百忍宗主性格诡异乖僻,一旦提到凤昭明仙君,他的神经病就会发作。 归皂道:“本来堂堂贵族连家,不会在意一个宗门宗主的意见。可这百忍宗主做事相当果断狠绝,听说连珑玉求亲之后,第二日,百忍宗主便携菩岳宗与开源剑宗合并,二宗并称‘开源仙宗’。自此之后,百忍宗主便是开源仙宗二宗主,地位可与贵族连家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千晴与临子初尽是一惊,说:“没想到百忍宗主竟然这般痴……咳咳,这般果断。宗门合并,可不是小事啊。” “是,尊主。菩岳宗与开源剑宗合并为开源仙宗,便是您二位前去冻森荒原后,发生的最为举足轻重的大事件。” 正梧洲三千门成宗,三千宗成仙宗。 任何一个庞然仙宗,初时成立,必然先从小小门派做起。 开源剑宗成立年代久远不可考据,门下有诸多英才弟子,在宗门中属于最有实力最为强大的领头者。只要再略扩大一丝宗门范围,便可一跃迈进仙宗之列。 然而开源剑宗宗主冯紫罡,是个嗜剑成痴的疯子。 他本人奉信贵精不贵多的理念,尽管野心勃勃想将开源剑宗升为开源仙宗,但这些年来,由于一直没有找到让他愿意收揽的人才,开源剑宗也迟迟没有升为仙宗。 想起这开源剑宗的冯紫罡宗主,千晴便忍俊不禁。 “冯紫罡宗主修为高深 ,然则脑袋不太灵光。自从凤昭明师尊被仙剑九问认主后,他便几次三番寄书而来,欲招揽师尊入其宗门之下。” 临子初先前与善慈散人在外游历,不知这等宗门秘事。 他本在喝茶,听了这话,呛了一声,好笑道: “这冯紫罡宗主,怎么能开得了口?” 凤昭明仙君与正阳仙宗纠葛如此之深,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凤仙君绝不会离开正阳仙宗的。 “不错,他不仅痴心,而且妄想。” 站在一旁的归皂没有吭声。 心想,这便‘痴心妄想’了吗?还有更厉害的,没让他们知道罢了。 原来,就在千晴开脉开出太伏却炎体后不久,这冯紫罡宗主便送了两封信上擎天之柱,希望能将千晴招揽到开源剑宗。 一封信递给望我家的总管归皂,一封信递给他外公白藏仙尊。 白藏仙尊把这信当成笑话,只给凤昭明看了看,调侃两声后,便将信焚毁,不再多提。 至于看了信的归皂有何反应,可想而知。他将这封信完整保存在望我尊族秘阁之中,时不时拿出来给家族护卫朗诵,讥讽外界宗门修士是多么的愚昧可笑,不知好歹。 临子初笑了笑,感叹道:“冯紫罡宗主这次能够成功招揽百忍宗主,使‘开源剑宗’成为‘开源仙宗’,他终于了却了多年心愿。” 归皂道:“是,临公子。不过这次合并开源仙宗却是撞了大运。毕竟百忍宗主仅有九百余岁,年纪极轻,原本不必如此焦急,拱手将自己心血交出。唉,听说演武会过后,擎天之柱便要再腾挪一处地方,为开源仙宗落住使用。” 说到这里,归皂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千晴却摇了摇头:“不是撞了大运。” 临子初也道:“百忍宗主急切需求‘地位’,开源剑宗迫切需求‘人才’,两者相并,于情于理,皆在意料之中。” 归皂年岁虽长,可他于情爱方面并未深涉,自然不能明白为何连家不过是稍提一句结亲之事,百忍宗主就乱了手脚,迫不及待的加入开源剑宗的举动。在他看来,百忍宗主年纪轻,又有才干,什么事情均可缓缓图之。 千晴与临子初却多少能理解百忍宗主的所作所为。 千晴不由自主的想起,十年前,自己刚回到擎天之柱时,身中光阴四式首式“纵使相逢应不识”,那时千晴每日受尽相思苦楚,情绪时刻处于临界点,任何有关临子初的小事都能让他发疯。 百忍宗主对凤昭明仙君的迷恋,比起千临二人来说,只深不浅,要他在凤仙君极有可能与连珑玉结亲的时候守住理智,不做些不可理喻的事出来,似乎有些强人所难。 千晴右手托腮,忽然想到,自己刚回到正阳仙宗,失去有关的光阴碎片,还未曾想起临子初的时候,与临子初有没有接触过? 这个念头令千晴猛地站起身,同时‘啊’了一声。 房间内本来安静得落针可闻,千晴这一喊,吓得归皂腿都软了,临子初也惊讶地看着千晴。 “咳咳,”千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归皂,你要说的我都明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你走吧。” 一听这话,归皂立刻用哀求的语气说:“尊主,老奴还想再正阳仙宗内多侍奉您几日。” “不必了,族内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与大哥的婚事虽然延后,但也要做准备,你去吧。” “可……” 千晴双眉一竖:“快走!” 归皂不敢多说,掩面离开,背影哀怨。 待归皂不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千晴猛地拉住临子初的手,带着他往自己的寝宫方向走。 临子初的心猛地跳了起来,紧跟在千晴身后。 千晴的寝宫在走廊深处,两人经过时,有不少仙童站在原地,向二人行礼。 千晴答也不答,握住临子初的手心愈加灼热。 当两人走近寝宫,寝宫的门无人推则开,待两人进去后,那扇门又自动扣合,紧紧关上。 临子初情不自禁地搂住千晴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吻。 千晴愣了愣。 临子初也有些怔住,问:“阿晴?” “大哥,”千晴竟然没有按照临子初预想的那样搂住自己,他松开临子初的手,走到床边,道:“我要找一个东西。” 说完,千晴对着内侧的墙壁轻敲三下。 那面墙犹如镜面般扭转,散发着莹莹的红光,而后慢慢打开。 千晴床内的墙里,竟是别有洞天。 千晴轻盈跳进墙内的空间中,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嗯。” 临子初应了一声,眼看着千晴的身影消失在墙壁里,他叹了口气,坐在千晴床边。 千晴体质至炎至刚,所躺之床,应该是也是火属仙材所致。 然而临子初并未察觉此床有何特殊之处。 他轻咦一声,探手伸进千晴被褥下。所碰之处,不仅不热,反而有些冰凉。 临子初怔住,旋即想到什么,他的手转而摸向千晴的枕下。 当千晴要从墙里的储物间跳上来时,就看到临子初怔怔的坐在床边,右手握着一块带有烧焦痕迹的青色玉石。 原来是临子初少年时一直佩戴的刚卯。 这刚卯本是一块细方形的青玉,正面刻有“临门子初”,背面刻有“莫我敢当”的字样。 对正梧洲的男性而言,一旦佩戴上刚卯,刚卯便是胜于性命的存在。 十余年前,千临二人同上擎天之柱,临子初遭遇莫大的生死危机,于是他将这块刚卯,亲手交给了千晴。 可惜之后这块青玉历经种种磨难,被却炎仙鹤之火焚烧,再无修复可能。 刻在刚卯上的八个字,也就只有‘莫’字的折痕稍有存留。 临子初抚摸着焦黑的刚卯,百感交集。 千晴看到临子初手里拿着的东西,眼神一亮,他三下两下跳出储物间,坐在临子初身边。 他双手背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千晴凑到临子初耳边,用同一视角望着临子初手中刚卯。 “……这下子,”千晴深深地看着握着刚卯的皓白手指,顿了顿,他道: “可算是物归原主了。” 临子初点点头,心神俱荡下,忍不住又亲了亲千晴的脸。 千晴笑着说:“好痒。” “阿晴,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嗯。” “是什么?” 千晴认真道:“是秘密。” 临子初不由苦笑。 其实,他已经知道千晴找的是什么了。 因为…… 此时千晴的寝宫,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香气。 这种香气,临子初再熟悉不过。 冰冷的,带有一丝桃花香气的清甜气味。 怦!怦! 临子初的心脏震动,有磅礴的灵压四散开来。 原本悬在屋顶,用来照明的仙宝明珠,感受到这强大的灵压,不由瑟缩躲避,逃到角落。 千晴的寝宫逐渐变暗,与此同时,临子初的咽喉处却散发出微弱的光。 光芒下,有银蓝色、宛若星辰的光点,在临子初咽喉左近游走滑动。 千晴的双手还藏在身后,同时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震惊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临子初的喉咙。 那光芒,是一条绸缎似的图案,游走时灵动如生,似龙似树。 “……大哥,这是什么?” 临子初抬手,将千晴藏在身后的手臂拉了起来。 千晴略一挣扎,然后乖乖被大哥拉起一只什么也没拿的手臂。 临子初闭上眼,引着千晴的手,让他用手指抚摸自己的咽喉。那个脆弱的、攻之既死的要害脉点。 “这……就是寒龙卧雪。”临子初道:“很多人以为它同伏龙一般,是一种神兽。实则不然,寒龙卧雪……是一棵树。” 千晴的手指略一停顿,抚摸的动作极其轻柔。 “寒龙卧雪,是一株生在苦寒之地的桃树。它扎根在拥有寒龙卧雪体体质的修士脉点处,一生只会开一次花,结一次果。” “……” “阿晴,你手里拿的东西,就是这寒龙卧雪,一生中仅此能结一次的果。” 千晴情不自禁地凑上前,抱住临子初的身体。 只见他的手中,握着一颗白皮的仙桃。 那桃看上去不大,拿起来却极沉,外表来看全然没有其他桃果的红艳诱人,看之丝毫提不起胃口。 千晴仔细看着手里的仙桃,放到鼻下,深吸口气。 然后他猛地将临子初扑到床上,压着他,头埋在身下之人的肩窝里,轻声道: “……好香。” 临子初浑身一震,用力搂住千晴,仰起头,闭上了眼。 千晴顺着临子初的脸颊向下,吻他细长的脖颈。 临子初脖颈绷紧,筋脉突出,血管怦怦跳动。 “怪不得,大哥。”千晴轻吻临子初的皮肤,喃喃道:“怪不得……那时候……你的身上,浮现出桃花的痕迹……怪不得,那时候,我闻到了桃花的香气……” 临子初颤抖着将千晴搂到怀里,急促的喘息着。 “别说了……阿晴……” “再让我看一次。” “我……” “……” 呢喃间,床帏落下。 只留满室馨香。 第二日。 千晴三更起身,在霜叶、莘花两个仙童的帮助下,身着劲装,准备去演武场拜访凤昭明仙君。 历届演武会都是由“四洲君子”的弟子开幕,此次演武会近在眉睫,又因千晴外出月余之久,没有准备开幕仪式,时间紧迫。 是以千晴自冻森荒原归宗,只来得及休息一天,就不得不早起去师尊所在的镇秽峰,商讨演武大会相关事宜。 霜叶、莘花两人手脚麻利,悄无声息地帮千晴着衣梳发。 临走前,千晴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能忍耐住,他回身掀开床帏,单膝跪在床沿,俯身望着还躺在床榻上的临子初。 临子初的睫毛动了动,眼睛还没睁开,就从被子下伸出两条赤裸的手臂,搂住千晴的脖子。 千晴顺势低下头,在他额间吻了吻。 “大哥,你再睡一下。等我回来,我们一同去参拜玄英仙尊。” “嗯。”临子初蹭了蹭千晴的耳朵,心中既爱且怜,忍不住张开口用舌尖舔吻轻咬。 千晴怕痒,被弄得几乎叫出来,临子初方才放手,让千晴离开了。 千晴与霜叶、莘花前后走出寝宫,留两个仙童在望晴峰,自己独自一人去了师尊凤昭明仙君那边。 霜叶、莘花守在望晴峰上,看似在专心致志地扫香炉旁的落叶,实则但不约而同的分出一丝心神,想着方才在小公爷寝宫见到的那个修士。 霜叶永远不会忘记,今日踏入小公爷寝宫、看到临子初时,自己那种震惊到极点的心情。 他甚至一时间叫不出临子初的名字,只知道这相貌高雅的男修,是千晴的大师兄,有寒龙卧雪体。根本想不到这人同小公爷有什么关联。 毕竟临子初的身份实在是太简单了,他从善慈散人那边转来正阳仙宗,也没有多久。 震惊之后,霜叶很快接受了临子初与千晴同寝的这个事实。 因为霜叶在临子初的脖子上,看到了一块悬挂在胸前的刚卯。 ……原来小公爷一直找的人,就是他。 霜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心想,怪不得小公爷这次从冻森荒原回来后,情绪再没有往日那般波动起伏厉害。 霜叶从小公爷脸上看到了幸福又轻松的笑容,这是以往从未在千晴面上露出来的表情。 就连霜叶也能感受到千晴的变化,他由衷的为小公爷高兴。 可欣喜过后,霜叶猛然想起重要的事情。 他急忙传音给莘花,道: “小公爷与临家公子……那个……咳咳,是否有些不妥?望我尊族为贵族之首,尊崇礼法,万不会同意他二人在婚前……” 尽管莘花是女性,可她与霜叶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 莘花心更细些,听了这话,回道: “不碍事。若不出我所料,临子初便是小公爷一直找寻的人。他脖子上戴着那块刚卯,你看见了吗?” “嗯。” “那便是了。小公爷之前就说过,他曾与那人有过‘肌肤之亲’。既然在小公爷被寻回之前就已经有过……,想必望我尊族也不会太过苛求。” 霜叶连连点头,赞同道:“原来如此!” 尽管莘花说得其实全然不对,但误打误撞竟然把事情解释通了。 两人的话题,一发不可收拾地朝千晴的私事方面奔去。 莘花道:“除了刚卯,临家公子脖子上其他的东西,你可看到了?” 霜叶扫落叶的动作一顿,他竭力回想,却一片模糊。 “这里,”莘花无声地比划这自己左脖下方,靠近锁骨的地方,传音道,“有一个红痕。” 其实不仅一个,而是许多被人用力吮吸后留下的痕迹,遍布在临子初脉点附近。 莘花刚说完‘红痕’二字,霜叶忽然明白莘花为何要提此事,脸登时涨得通红。 原来,修士不仅交合时间极长,动辄百来天数,就连动情也比寻常凡人要难。 皆因修士常年吸收灵力,将肺腑、筋脉、躯体练就的千锤百炼,好比最坚硬的仙宝,轻易难以受损。 如果以临子初寒龙卧雪体的强悍,想在他脖子上吮出一个红印,那非得动用仙术杀招不可。 然则千晴轻易在他脖颈落下那么多印子,肯定不是千晴使用了很多次法术灵通,而是…… 而是临子初停止灵气吞吐,暂时让身体变得犹如凡人般,能够让千晴轻易在他皮肤上落下痕迹。此举也能强行将修士的交合时间缩短,令修士强悍无俦的身体,恢复凡人般敏感。寻常修士被刺一剑、割一刀也不很疼,变成凡人后,碰一碰就很激动,这是任何一为仙修均难以想象的事情。 霜叶觉得非常惊讶的是,哪怕是成亲已久的双修道侣,也很少会让自己停止吞吐灵气,变得像凡人般无助。 毕竟这种举措十分危险。没有灵气保护的修士格外脆弱,但凡千晴稍有歹心,临子初立死当场。 霜叶结结巴巴地传音道: “没想到……没想到小公爷与临公子的感情已经深到如此地步,真是让人欣慰。” 莘花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停下了扫叶的动作,情不自禁地朝千晴寝宫方向望去。 另一方面,千晴此时已到凤昭明仙君驻守的镇秽峰。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走向镇秽峰后的演武场,路上凤昭明仔细听了千晴所说的有关冻森荒原的经历。 其实就在昨日千晴归宗之时,千晴便已经将刻录冻森荒原见识的卷轴上交给宗门,昨日凤昭明已经对他近日的情况有所了解。 是以此时千晴讲述之事,并未谈及卷轴上的内容,而是说了邓林老仙散功求死后,伏龙的一些举动。 凤昭明心中最为挂念的,便是徒儿千晴额间的那头伏龙。 这伏龙乃是传说中的神兽,当年连东昆仙主都没能将其驯服。 若非此时在千晴额间的伏龙只是一条年幼的小龙,千晴想把伏龙当成本命神兽,早就不知道该死多少次了。 也正因为这伏龙还是一条幼龙,凤昭明才急切地希望千晴能与它好好沟通,尽早将伏龙收服。 听了千晴的话,凤昭明皱眉露出思索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当时它为什么要手下留情。”千晴双手交叉,靠在脑后,“那种情况,它一用力就能把我踩死,获得自由。伏龙不是为了生于天地的自由,可以舍弃一切的神兽吗?……奇怪。” 千晴把手从脖颈处拿下,他摊开手掌,神情复杂地摸向自己的额头。 那里是千晴的脉点,就连他自己摸,也会有种厌烦的感觉。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自己被伏龙踩在地上,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的场景。 千晴被伏龙龙爪压在岩石上,他的脊背生痛,千钧一发之际,千晴连恐惧的心情都来不及升起,只是下意识抬起了头。 自下而上看伏龙的头颅,别有一番心情。 那龙头大若巨石,好像倾倒的山峦般压在千晴身上。 眼瞳竖若针尖,比缸口还要大的眼睛,布满血丝,盯着千晴。 龇牙的伏龙露出凶恶的表情,有涎水顺着利齿间的缝隙滴落,砸在千晴的脸上。 极腥的味道从龙爪上散发出来,千晴能清晰的看到伏龙的嘴逐渐张开的动作。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下一秒,惊天的龙吟咆哮回荡在千晴的耳边。 千晴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耳朵,仿佛仍能听到那天震耳欲聋的咆哮。 “真是奇怪,”千晴忍不住又问:“它……为什么要回到我的额间呢。” 可连凤昭明也回答不出。 毕竟正梧洲的所有修士均知,这个被正梧洲百姓画为图腾供奉的神兽伏龙,足不触地,一生都在广袤的天地间游动,失去自由的时候,就是伏龙将死之际。 凤昭明想了一会儿,道: “为师再画一幅引龙阵,将伏龙召唤出来,可观其举动反应。” 千晴来到镇秽峰,便知师尊会将伏龙引出,他点了点头,眉端紧皱,如临大敌。“莫要如此紧张。”凤昭明道:“若有情况,为师会出手救你。” 听了这话,千晴愣了愣,好像知道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明白。 有什么不对劲的? 没有,一直都是这样的。 凤昭明师尊担心伏龙噬主,每每布下引龙阵后,便会站在一旁守候。 一旦伏龙出现过激行为,凤昭明就会出手挡下伏龙攻击。 千晴则会因为伏龙噬主而大怒,与伏龙打个天翻地覆。 ……不对。 不应是这样的。 千晴怔怔地看着凤昭明在演武场上画引龙阵的身影,只觉额间愈来愈热,额点处交叉的银色锁链缓缓滑动,发出铮铮声响。 这是伏龙要被召引而出的表现。 可千晴无法集中精神,他冥思苦想,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 凤昭明画阵的动作愈加流畅,他已然画到了引龙阵的最后阶段。 便在伏龙咆哮着从千晴额间腾空而起时,千晴望着伏龙银鳞闪闪的身躯,脑中似乎有一道白光闪过,他轻咦一声,惊喊道: “我知道了。” 但他这四个字,全被伏龙的吼叫声遮挡。 伏龙杀气腾腾的浮在引龙阵中央,它的身体强悍矫捷,鳞片翕动,四爪锋利。 站在千晴面前,真若山岳之与蝼蚁。 “吼——” 震天的龙吟声,使得千晴脚下的青石板都在震动。 伏龙的眼神中闪过血腥的光芒,可下一秒,伏龙不仅不上前攻击千晴,反而转过身去,猛然向前游走,四爪划动,奋力朝远方飞去。 凤昭明皱眉,抬手便要将伏龙抓来。 “等等,”千晴眼神坚定,正正望向伏龙,“师尊,让我来。” 凤昭明便将手放下。 千晴天生对野兽有好感,可唯独对待伏龙时,一直都是下得了狠手的。 凤昭明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将精神集中在千晴与伏龙那边,只怕千晴一个重击把伏龙欺得过火。 却见千晴右手捏了个法诀,而后整个人犹如暴射的弓箭般,冲天而起。 腾云步法! 这是千晴在冻森荒原时学得的一种挪移法术,挪移速度之快,世间罕见。 千晴的身体悬在空中,如履平地。他两条腿在空中借力蹬踏,空中隐现裂痕,仿佛这少年修士的力量能将空气踏裂。 凤昭明皱眉,他仰起头望向千晴与伏龙。 按照千晴往日的脾性,他会用仙主脊骨做成的银色铁链,将伏龙捆住拽回。 这次他不仅没囚住伏龙,反而追着伏龙那个方向飞去,实在是有些出乎凤昭明意料。 他负手力于镇秽峰巅,思虑一瞬,没有追过去。 便听得滚雷声响呼啸而过,两个极快的身影似光箭般穿梭疾行,留下狂风呼啸。 伏龙游走速度是神兽之最,身上万千鳞片波光灵动,龙须龙眉齐向后飞,风驰电掣,引得轰声阵阵,万山响应。 千晴不断施展腾云步法,他双手压空,冲势惊人,犹如暴射的雷电,悍然前行。 一人一龙施展惊为天人的挪移之术,行进极快。 转眼间,两人已冲出包裹在擎天之柱周围的界膜,朝正梧洲其他方向行去。 离开擎天之柱后,伏龙就好像脱离牢笼的鸟雀,眯起眼露出舒畅至极的表情,它吼叫一声,鳞片抖动,游得比先前更快一份。 伏龙在空中游移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原本在擎天之柱时,周围灵气浓郁,千晴脚踏悬空,还能与伏龙并肩。这会儿伏龙的龙头逐渐超过千晴的肩膀。 千晴哼了一声,右手掌心忽有蛛丝喷射,落在前方一株老树上。 他用力握住蛛丝,猛然一拽,身形前冲,反超伏龙。 “吼——” 伏龙硕大的龙瞳上布满血丝,它阴森地斜眼瞪着千晴,四爪划动,很快又超过千晴。 千晴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轻唤阿毛,故技重施后,又比伏龙快了半个身子。 一人一龙之间开始了无形的竞争,谁稍微落后一点都不甘心,定要气势汹汹地反超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 远处天光乍泄,旭日东升,攀上云头。 有凡人见到苍穹上银龙一闪而过,以为是自己眼花。 也有凡人跪倒而拜,以为是天神显现。 在外界灵气如此稀薄的地方,千晴慢慢的开始感觉疲惫,有些吃不消。 千晴右侧的伏龙却仍然生龙活虎,游移迅猛。 由此可见,神兽的体力以及恢复能力,均比修士要强。 哪怕是千晴这等资质的修士,恐怕也没有伏龙皮糙肉厚。 伏龙的位置一点一点超越千晴,逐渐的,它与千晴拉开半个龙躯的距离。 伏龙忽然张口喷出一团熊熊烈火,而后仰头大吼,其中畅快,难以言喻。 身在后方的千晴不由怔住。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伏龙喷火,话说伏龙能喷火吗?是不是因为这贱龙在自己额间待得时间太长,沾染了自己的火属体质。 千晴在这里惊讶于伏龙吐火,认真思考其中缘由时,伏龙却毫不在意。 人龙之间的距离肉眼可见的拉远,千晴只靠肉身施展仙法挪移,终究比不上正梧洲公认速度之首的伏龙。 伏龙忍不住偏头左转,朝千晴所在的后方望去,这条幼龙心智不成熟,难以控制自己欣喜的情绪,它激动地鼻孔张大,连连咆哮,奋力前行,打算再多超过千晴一些。 “呵呵,”千晴也不着急,只唤:“阿毛。” 有黏且韧的蛛丝,从千晴右手手臂暴射而出。 这一次,蛛丝却没再缠周围的老树,而是直接捆住了伏龙的尾巴。 万仞蛛蛛丝轻盈,伏龙龙鳞又厚,龙尾被缠住,伏龙几乎没有意识到。 可千晴伸手用力一拽,那股强大的后拽之力让伏龙猛然后仰,伏龙在空中挥动四爪,勉强没让身体翻到,露出腹部。它很快醒悟,知道了罪魁祸首,待要挣扎,可千晴早已借力向前。 千晴的身体犹如落雁般轻巧,就着弧线划过的轨迹,精准的落在伏龙龙首前半个身子的距离。 伏龙大怒,吼声连连,追杀向前。 眼看要超过千晴时,伏龙却不加把劲继续努力,反而龙尾一甩,躯体向千晴那边猛撞过去。 这多余的动作显而易见对于疾行没有丝毫好处,完全不能让伏龙飞得更快,唯一的作用,恐怕只有妨碍千晴了。 若是有其他仙修在此,定会惊讶于这条伏龙的所作所为。 因为伏龙生性高傲,是不屑于做这样无聊之事的。 但是千晴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轻笑一声,道: “你这小龙,想把我推下去吗?哈哈,想得美啊。” 说完,千晴轻轻一跳,少年的四肢修长强劲,身体高起,避开伏龙碰撞。 紧接着,千晴的身体在空中缓缓落下,却没继续施展腾云步法。 他试探着靠近伏龙,一颗心紧张地提到了嗓子眼。 就算此时伏龙回过头,直接把千晴一口咬死,千晴也不会觉得奇怪。 因为就在刚才,千晴靠近伏龙后,双腿分开,竟尔是想要跨坐在伏龙身上。 千晴心脏狂跳,犹豫不决。 尽管感情不好,可千晴与伏龙自小相伴,伏龙还是一小块鳞片时,千晴就已经知晓它的存在,知晓那个令自己头痛欲狂的罪魁祸首,乃是正梧洲万人敬仰膜拜的神兽伏龙。 千晴比谁都明白,这条伏龙有多么凶暴,多么强悍。 如果凤昭明师尊不在身边,自己一人恐怕还无法制伏这条伏龙。 千晴的额边有冷汗沁出,他深吸口气,眼神忽而变得极为坚定。 他的脑海一片清明,如果没想错的话,千晴恐怕已经知道了,这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伏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伏龙从引龙阵中被引出后,立时便来攻击千晴? 因为千晴迁怒伏龙,对它充满敌意。 伏龙想杀了千晴吗? 不,它不仅不想杀了千晴,它还…… 千晴鼓足勇气,身体下沉,轻轻坐在伏龙脖颈处,他抬手拍了拍伏龙厚重的龙鳞,开口道: “好累,你带我回去吧。” “……” 第161章 话音甫落, 周围呼啸的风声似乎都静止了, 千晴屏住呼吸,身体紧绷, 时刻做好被伏龙反噬攻击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那龙仍在向前游走, 只有硕大眼眸向后乜视千晴。 而后长吟一声,伏龙忽而身体竖直高游, 直冲云霄。千晴大喜, 心道现下不趁机收服伏龙,更待何时? 虽然他方才结丹不久, 走上御兽之道的时间很短, 要他收服这种传说中的神兽伏龙, 确是有些困难。 但千晴手中有源自大乘修士邓林老仙的“无字天书”。 这无字天书记载了邓林老仙百万年间积累下来的御兽心得,千晴得到之后,一直没有开始阅读修习,那是因为无字天书能容纳的内容海量, 字数势必非同小可, 千晴贸然去看可能会很头痛。 本想回到宗门后用特殊的手段一点点接触无字天书, 可现在时机紧迫,刻不容缓。 千晴当机立断将神识探入丹田,打算临时抱佛脚,看看里面有没有关于伏龙的记载。 无字天书犹如一张丝绸制成的薄纸,吸满了灵气,在千晴丹田内怡然自得地飘荡。 当千晴的神识探进时, 无字天书略一闪躲。 千晴动用灵压震慑,那闪着光芒的薄纸方才停止挣扎,温顺地朝千晴的神识方向飘动。 千晴正要潜心阅读,身下伏龙似乎有些烦了,不想让千晴再待在自己的脖子上,开始犹如蚯蚓般扭动,欲将千晴甩开。 “乖,”千晴一边安抚,一边抓住伏龙鳞片,道:“马上就好。” 口中说着马上,心里却很忐忑,不知无字天书上有无记载伏龙之事,他在伏龙极不配合的颠簸身躯上,艰难地保持平衡,好悬没被摔下去,千晴庆幸着,而后急急将神识探进无字天书内。 无字天书是邓林老仙所属之物,邓林老仙心甘情愿将其给了千晴,所以此时千晴神识进入并未受到阻碍。 当千晴看见无字天书上所记载的内容后,他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什么?”千晴惊讶地忍不住大喊出来:“这上面……只有一个字?” 不错,这无字天书正中央,端端正正,只写了一个字。 ——心。 千晴若不是将神识探进丹田,而是把无字天书幻成实物,拿在手上,他必然会手捧这张薄纸,仰头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好好看个清楚。 当他发现这无字天书上果真只写了一个字时,千晴真想立刻把这无字天书从丹田拿出来,然后狠狠扔在地上,大骂一声: “什么啊?!” 无字天书,是仙修撰写心得或者游记的最好仙宝,别看只有薄薄一张纸,上面其实可以容纳庞大到惊人的文字。 内容多,理所应当是无字天书的特点。 毕竟如果内容不够多的话,根本不需要用到无字天书,像是邓林老仙这一个字,直接说给千晴听,也费不了多长时间。 为什么偏偏要用无字天书记载这一个字,让千晴拿到邓林老仙的御兽心得时误以为上面有许多内容? 千晴有一种受到欺骗的感觉,他忍了忍,决定咽下这口气。 而后再也不管什么御兽心得,千晴向上凑了凑,对准伏龙耳孔吼: “你在朝那里飞啊?时候不早了,快回正阳仙宗吧。” 伏龙厌恶地怒吼一声,它用力甩头,龙耳‘啪’的一声打在千晴脸上。 千晴捂住剧痛的右脸,心道伏龙不仅鳞硬,皮也厚,他身为金丹修士,被伏龙耳朵甩一下竟然也如此之痛。 千晴忍无可忍,终于还是大骂出口: “——你这贱龙!” 擎天之柱,镇秽峰。 凤昭明仙君一身红袍,负手立于演武场上。 仙童明月道:“凤仙君,百忍宗主已到正阳仙宗正东门,四位仙尊皆已过去迎接,仙君中,除驻守功德峰不得轻易离开的刁拙仙君外,就只剩下您一人未到场了……” 凤昭明沉默着,微微颔首,没有回答。 明月更急,道:“百忍宗主舍弃开源仙宗大队人马,独身一人先入正阳仙宗,仙君,他……他定然是非常想见到您的。” 原来百忍宗主之所以如此迅速地来到正阳仙宗,是因为他脱离了开源仙宗的队伍,自己一人来到正阳仙宗。 先前凤昭明还在思索,仙宗领队自九曲八关走到正阳仙宗需要多长时间。 因为仙宗宗主需要拜访擎天之柱上所有路经的仙宗,所以具体要多久,凤昭明也比较模糊,只知道时间一定不会很短。 谁想百忍宗主全然不顾仙宗脸面,自己独身先去正阳仙宗,途经的所有仙宗一概没去拜访,第二日就来到正阳仙宗正东门了。 明月说的比较委婉,实际上,他是想说:“百忍宗主就是为了仙君你才来的,这宗主性格古怪易怒,仙君你不去迎接,他恐怕会大闹一场。” 一旁的清风待也要劝。 却见凤昭明微微抬手,道:“无妨,本君知晓分寸。” 他闭目直立,手指轻捏法诀,不断推算。 就在凤昭明睁眼的刹那,千晴与伏龙的身影,浮现在仙君眼瞳里。 见到千晴跨在伏龙脖颈处,凤昭明略一怔住,张口欲言,复又停住。 “师尊!”千晴翻身从伏龙脖上跃下,整个人犹如落凤般朝地面坠落。 悬在半空的伏龙狠狠瞪了千晴一眼,而后整条龙的身形肉眼可见的缩小,变成银针般的小龙后,迅速钻进千晴额间。 千晴刚一落地,伏龙也隐去了身形,千晴兴冲冲地边朝凤昭明那边跑,边轻抚额头,道:“师尊我……” “千晴,”凤昭明竟不听千晴言语,直接打断道:“为师有要事处理,你先回望晴峰,有话日后再说。” “嗯?”千晴愣了愣,而后才发现凤昭明身着正阳仙宗仙修在重要场合才会穿的繁琐正装,腰悬佩剑,似乎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 他转念一想,立刻了然。 千晴眨了眨眼,道:“是,师尊,徒儿这就回去。” 擎天之柱,望晴峰。 千晴寝宫内,坐着一位相貌十分高雅的仙修,他一身素色白衣,皮肤皓白如雪,一双圆眼淡无波澜地望向窗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不一会儿,那仙修的眼睛忽然亮了,他站起身来,向外迎去。 “大哥!” 一个高高瘦瘦、火红衣袍的修士从外面冲进来,他身高腿长,寝宫前二十余个台阶,这年轻修士三下就跳了上来。 “阿晴,”临子初问:“怎么了?” 千晴根本不停歇,他握住临子初的手就把他往下拉。 “大哥,快御剑同我去镇秽峰。” 初听此言,临子初愣了一下,心想千晴早起去参拜凤昭明仙君,这会儿不是刚从镇秽峰回来吗,为何又要去哪里? 可他见千晴神情认真,也没有多问。临子初抽出昆峭剑,轻轻拉住千晴的手,御剑而行。 在路上,千晴方传音给临子初道: “早晨师尊开引龙阵,让我同伏龙一同外出。” “什么?”临子初惊道:“离开擎天之柱吗?” “嗯。”千晴点点头,简短解释几句后,又道:“待我与伏龙一同归宗后,发现师尊急匆匆的要出门,穿着正式,似乎是要见某位仙宗宗主。” 临子初应了一声,道:“我听说,百忍宗主同开源仙宗的弟子一同上山,意欲参加此次演武大会。凤昭明仙君可能是去迎接百忍宗主一行人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千晴突然兴奋道:“师尊去迎接开源仙宗,定然要参加宴会酒席。迎接开源仙宗这样新追进仙宗行列的门派,均是将酒席办得越隆重越好,以免日后被人诟病对新仙宗苛刻。师尊这次迎接开源仙宗,恐怕要花上半日左右的时间。” “啊……”临子初恍然大悟:“阿晴,你是要……” 千晴点点头,道:“镇秽峰此时没有师尊把守,你我悄悄潜入,将百忍宗主的精血拿来,便能恢复一些光阴首式从我脑中摧毁的光阴碎片。大哥……我师尊待我极好,可他太爱护我,总怕化神修士血液灌耳会对我不利,很少让我用百忍宗主的精血。可我……真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的你,我怎样爱上的你……” 说到这里,千晴的语气有些沮丧。 他回宗前与伏龙行了那样长的路,狂风将千晴紧束的长发吹乱。 临子初抬手将千晴鬓角的碎发抚到而后,轻声道: “阿晴,凤昭明仙君是为了让你想起来,才取百忍宗主的精血。你知道他爱护你,所以你也要爱护自己。我们去镇秽峰取百忍宗主精血,但不可取太多。最好让凤昭明仙君发现不了。那样你既可以想起一些……也不至于伤了凤仙君的一片心意。” 千晴振奋精神,点头道:“好。” 说话间,昆峭剑已来到镇秽峰。 镇秽峰上,绵延百里,均是净心箭竹。 山坡上,还有许多乳白色的灵泉泉眼,源源不断的向外吐露浓稠灵气,滋养着山上的修竹。 千临二人走进凤昭明仙君的寝宫前。 千晴屏住呼吸,伸手一推。 凤昭明仙君的寝宫面积不大,摆设极为简单,房外一扇窗,一扇门,房内除了桌上插在瓷瓶里的净心箭竹,最显眼的,便是凤仙君紧挨着窗边的床。床上工整地摆着一个打坐的蒲团。 “这里有师尊布下的结界,外人闯进就会灼伤。”千晴抬起手,对着寝宫大门四角摸了摸。 临子初只觉得有看不见的细沙纷纷扬扬洒在脸上,带着火热的温度。 “但我可以解开这里的结界。好了,大哥,我知道师尊是把百忍宗主的精血放在这里……” 说话间,千晴迈进寝宫,径直走向凤仙君的床榻。 千临二人刚一踏进凤仙君寝宫,便觉头顶上有风吹过,只听得清脆的鸟鸣声响,两人齐齐抬头。 便见凤君寝宫的房梁上,站着一只红脚碧羽的青鸾。 那青鸾羽毛柔亮,眼神温和,低下头好奇地盯着千晴。 “这是我师尊的坐骑。”千晴仰头,一语道破青鸾来历,他抬手朝自己这边挥了挥,对青鸾道:“过来。今日是你替师尊看守寝宫吗?” 那青鸾识得千晴,轻啼两声后,展翅从房梁盘旋而飞,让人感觉不到重量地落在了千晴的面前。 临子初看着青鸾,点头道:“除了方才的结界,青鸾便是仙君殿内的第二道屏障。” “正是,若有人擅闯此地,便会受到青鸾雷霆攻击。”千晴摸了摸青鸾的脑袋,道:“不过这鸟儿识得我,又做他说。师尊殿内不仅这两道关卡,其实,还有第三道。” “哦?” “师尊的第三道关卡,专是为了防备我。” 临子初轻轻点了点头。 仙君寝宫,防备森严。 不仅要防备不经仙君同意擅自闯入的,也要防备像千晴这种对师尊寝宫布置熟悉的。 “我能轻易穿过前两道屏障,但第三道却只能让大哥帮我。”说着,千晴抬手一指:“大哥,你看。”临子初朝千晴所指方向望去,便见凤君那毫不起眼的素色床榻上方,隐约间似乎可以看到透明色、宛如火焰般的细小纹路,密密麻麻将床榻上方笼罩的严严实实。 这是凤昭明留在此处的神识。 修士的神识,一般可以分为两种通途,一是与人沟通交流,二是探索四周环境。 而神识凝为实体,多数是为了第二种用途。 千晴道:“这神识便是师尊为我留下的第三道关卡了……火属修士靠近床榻三步之内,师尊便会知晓。” 临子初“嗯”了一声,问:“百忍宗主的精血安置在何处?” “在那蒲团正下方,一个紫色的晶匣中。为了储存精血,那晶匣恐怕被埋得颇深。所以……”千晴说着,忽然抬了抬手臂。 一只黝黑光亮,顶有绒毛的八脚蜘蛛,悄无声息地从千晴肩膀上爬到了手背上。 千晴道:“所以让阿毛来帮忙。” 临子初略微一怔,他没想到千晴竟会将阿毛借给自己。 须知阿毛自小跟着千晴,是千晴第一个,也是最重视的兽宠。无论在何时何地,千晴都会把阿毛放在自己肩膀上,甚至能让它趴在自己头顶,对阿毛十分宠爱,当然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了。 而且万仞蛛凶名赫赫,也确实不适合外借。 临子初正要说话,千晴便催促道:“抬手。” 临子初下意识举起手臂,掌心摊开。 他的心中着实有些忐忑,不知阿毛愿不愿意过来。 谁知阿毛八爪并用,速度极快地溜达到临子初手心中,找准位置后立刻蹲下,看上去似乎没有不适。 临子初既惊又喜,托着阿毛的右手有些僵硬,他缓缓走到凤昭明床榻前,轻易穿过仙君布下的神识关卡。 说到底,凝成实质的神识只是比普通的神识存留时间长些,它不是分身,不能做许多事情,功能极其有限。 譬如凤昭明落在床榻周围的神识实体,只能将火属修士排斥在外,其余修士靠近便不能察觉。 临子初托着阿毛,面上表情严肃,缓步轻易穿过神识实体结界。 他却没想到,阿毛看起来巴掌大小,竟然这么重,沉甸甸的,非常有重量。 临子初刚拿开凤昭明床榻上的蒲团,阿毛就吐丝黏在临子初掌心,自己顺着蛛丝的另一端,滑着落在床榻上,左右嗅嗅,露出黑亮的尖牙,对准某处猛地一啃,床榻上原本放着蒲团的地方,软塌塌的凹陷下去,变成一个浑圆的孔洞。 阿毛轻车熟路的钻到孔洞中,不一会儿,便扯着一个紫黑色的晶匣爬在洞壁上。 动作如此熟稔,想必千晴曾经与阿毛共来此处多次,想要偷走这晶匣。 千晴提醒道:“大哥,这晶匣极重,你帮阿毛提着。” 临子初应了一声,双手拉着蛛丝,连阿毛并晶匣一同提了起来。 千晴又道:“好,你过来吧。” 临子初接过阿毛,让它顺着自己手臂爬到肩膀上,握住晶匣往外走时,忽有大量意志传递至脑,令他轻咦一声。 “阿晴,”临子初道:“这晶匣……” “什么?” “这晶匣上遍布特殊禁制,无法拿出凤君寝宫啊。” 千晴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苦笑道:“原来师尊在这里还摆了一道关卡。” 之前千晴与阿毛偷闯凤君寝宫,从未碰过晶匣,光是穿过凤昭明的神识,便会被发现后赶回来的凤君抓住,驱赶出去,根本不知道晶匣上的玄妙。 凤昭明心思细腻,常年把守镇秽峰,轻易不曾下山,是以只要晶匣不能离开寝宫,千晴便无法得到晶匣中百忍宗主的精血。 千晴略一犹豫,而后道:“这样离开,却有些不甘心。不如我就在这里使用,大哥,你帮我掠阵护法如何?” 临子初见千晴眼神坚定,知道自己不能劝服他,只得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千晴与临子初坐盘膝坐在攘邪阁内,打开这紫色的晶匣。 晶匣中有百忍宗主十余年来割放的心头精血。精血本是鲜红颜色,脱离百忍宗主身体后,变成了蓝晃晃的浓稠液体。打开晶匣盒盖后,有一股幽冥难言的白雾顺着匣内蜷缩而上。 白雾飘到千临二人鼻腔,两人齐齐一震。 第162章 那白雾仿佛是从地底深处无人之境抽取出来的古老气息, 带着玄妙的光阴境界。 “连精血都带着这样的气息, 百忍宗主不愧是被称为光阴大道第一人的绝世人物。”临子初忍不住说。 千晴也点了点头,他手捏法诀, 呵道: “起。” 晶匣里浓稠的蓝色血液, 沸腾般滚动, 而后一缕银针粗细的精血便灵蛇般扭动着升腾而起,钻进千晴的左耳。 千晴深吸一口气, 刚要闭目, 他的眼神忽而变得凌厉,皱眉望向门关。 与此同时, 临子初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屏住呼吸, 露出惊愕的表情。 因为他听到了门外略远处,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急促杂乱,径直朝凤君寝宫这边走来。 凤昭明仙君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这与千晴估算的情况全然不同! 临子初反应极快,张口无声, 用口型对千晴说:“走。” 千晴脑中闪过大量的光阴碎片, 化神期修士的血液令他脑海涨得好像要裂开般疼痛, 他神情凝重,看着临子初,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 “来不及了。” 攘邪阁内只有一个出口,小窗离床边极近,属于凤昭明神识笼罩范围。 千晴若与临子无论怎样, 都会被凤昭明发现。 临子初也想到了这里,他皱眉思索,一筹莫展之下,想也不想便抓住了千晴的手腕。 千晴勾唇笑了,猛地反握临子初的手,将他拉近怀里。 右手捏着的法诀就此涣散,百忍宗主精血失去生命般回到晶匣中。 “别担心,”千晴凑到临子初耳边,轻声道:“我有办法。” 临子初抱着晶匣,心中松了口气。 门外步伐越来越近,他也不像先前那样慌张。 便见千晴拉着临子初藏到殿内中央一鼎巨大的香炉身后。 千晴抬起左臂,左臂上有白光闪现。 下一瞬,一头巴掌大小,双眼漆黑发亮,头有犀角的小兽,蹲在千晴臂上。 它抬起头,依赖地望向千晴。 “胖九,”千晴道:“看你的了。” 临子初正在奇怪,千晴为何忽然放胖九出来,但很快的他就明白了。 因为原本站在临子初面前的千晴,忽然消失不见。 临子初一怔。 无论是神识查看,抑或是使用侦查法术,都无法察觉千晴所在。 临子初不由得向前一步,伸手摸去。 有无形的温热手掌,抓住临子初的手,把他整个拉到怀中。 千晴收服的隐形兽,乃是冻森荒原特有的生物,之所以唤作为“隐形兽”,是因为它能够隐去自身的一切气息。 如果隐形兽愿意,那么它也能让碰到它的人、物统统隐去身形。 这神通也是千晴收服隐形兽之后,方才知晓的。 “嘘。”千晴低声道:“不要说话。” 临子初点了点头。 千晴忽然想到了什么,望向凤昭明床榻。 有黏韧蛛丝,猛地黏住床榻上的蒲团,将其放回原位。 几乎就在同一秒,攘邪阁的门被人推开,而后强悍的神识瞬间扫荡整个房间,将边角旮旯处都无礼地探了个干净。 千晴暗道好险,他紧紧搂住临子初,脊背贴着香炉。 两人同时噤声,连呼吸都压得轻且缓。 那浩瀚恐怖的神识,属于百忍宗主。他本人目盲已久,常年神识外放,代替双眼探物观人。 化神期修士的神识非同小可,扫过千临二人藏身所在的香炉后,千临二人只觉得背后一寒,几乎以为就要被发现。 幸而那神识在香炉后一扫而过,没有停留。隐形兽不愧是冻森荒原特有的生物,它的隐匿神通连百忍宗主都发现不了。 只听百忍宗主与凤昭明一前一后走进攘邪阁,阁门猛地关上。 “嘭”声之后,百忍宗主的声音在凤君寝宫响起。 “凤仙君,本尊交与白藏老头的书信,你可看见了?” 这百忍宗主虽有九百余岁,可声音相貌,还是同少年人一般。 千晴好奇,忍不住从香炉后探出脑袋偷看。 便见百忍宗主站在离凤昭明极近的地方。 他的个头比凤昭明略矮一些,微微仰头。一双无神的眼睛,牢牢盯着凤昭明。 凤昭明垂目,轻声道: “……正阳仙宗诸位仙尊、仙君,皆在迎宾峰等候。宗主你舍下宗门于擎天之柱不顾,一人先行来到本宗,后又留分身应对仙宗迎客酒席,本体执意要来本君的镇秽峰,似有不妥。” 竟是直接无视了百忍宗主前面的问话。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凤仙君一人胆敢这样对待百忍宗主了。 而偷听了师尊谈话的千临二人齐齐对视一眼,总算知晓为何凤昭明这样快就回到了镇秽峰。 原来百忍宗主竟敢只留一道分身在迎宾峰,应付迎接的酒席,本体拉着凤昭明便往镇秽峰而来。这实在是一件大失礼数之事。百忍宗主年纪轻轻,贵为开源仙宗二宗主,下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等他犯错,他还做出这样的事,怪不得凤昭明仙君会开口责备了。 “哼,本尊要怎样,便怎样!”百忍宗主冷哼一声,额间有青筋冒起:“不留分身在那边,难道要本尊花四五日时间,陪那些老家伙喝酒谈天吗?” “……” “本尊可等不及了!”百忍宗主面露怒容,他道:“本尊领菩岳宗与开源剑宗合并,登上仙宗宗主之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急忙传信给白藏仙尊,说……说求亲之事,生怕晚了一步,铸成大错。你不说,本尊也知道,白藏那老头一定会把本尊的信交与你看。呵呵!便是交给天下看又如何?连珑玉胆敢让她父亲来逼你与她联姻!你正阳仙宗不敢得罪贵族连家,那便让本尊来得罪罢了!” 声音愈来愈大,到最后几乎是吼了起来。 凤昭明一双朱红圆眉紧蹙,斥责道:“胡闹,你贵为仙宗宗主,怎可举止如此儿戏。你……想让旁人嘲笑你,讥讽开源仙宗吗?” 百忍宗主忽然抬起左手,猛地抓住凤昭明的后颈,把他往自己这边按了按,右手则抓紧自己左胸前的衣襟。 百忍宗主勃然道: “可笑,可笑!百忍心悦昭明仙君,为了他能够厚颜无耻,不择手段,早已是路人皆知之事!偏偏昭明仙君本人孤高清冷,装作不知,把这颗心脏踩在脚下,任意玩弄。哈哈!这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蠢货!” 百忍宗主颇为凄凉地笑着,一双无神的双眼睁得极大,他眼角殷红,右掌成爪抓着自己胸口位置,力度之狠,几乎要把一颗心都挖出来。 凤昭明紧紧皱眉,原本总是冷静清寂的脸,露出极为动摇的表情。 他二人本就离得很近,这会儿鼻尖几乎都要贴上了。 攘邪阁内一时间寂静得只能听见百忍宗主急促的喘息声。 千晴紧紧搂住怀里的临子初,心情复杂。 不错,百忍宗主对凤昭明百般纠缠之事,正阳仙宗上下均有所耳闻。 可大家都是抱着一种调侃的态度看待此事,连千晴也没想到,原来百忍宗主竟尔如此认真,能够为了凤昭明舍弃百年苦心经营的宗门,并入开源仙宗,只为能提高地位,不让凤昭明与贵族连家联姻。 “……我喜欢你。” 哽咽的轻声打破攘邪阁的寂静。 百忍宗主泄气一样松开胸前衣襟,他抬起双臂,揽住凤昭明的后颈,双腿也同时跨在仙君腰间。 堂堂仙宗宗主,竟做出这等稚子般的撒娇举动,动作熟稔。 而他撒娇的对象,还是不苟言笑,沉默威严的凤昭明仙君,真是让人目瞪口呆。 千晴与临子初皆尽露出错愕的表情。 “我喜欢你。” 百忍宗主却不管不顾,他的脸贴在凤昭明肩上,大滴的眼泪将仙君赤红衣袍染透,他声音颤抖。 “我不要你娶别人。” 凤昭明神情挣扎,张了张口,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香炉后偷听的千晴啧啧称奇,大开眼界,心想,师尊在犹豫什么? 百忍宗主与凤昭明均是天纵之才,地位资质无可挑剔,两人联姻,比起贵族连家,似乎也没差多少。 千晴能看得出来,师尊对百忍宗主并非无情。既然这样,又为何迟迟不作回应? 如果大哥也像百忍宗主这样,哭着说“喜欢你”,“不要你娶别人”,那么自己一定拒绝不了。无论大哥有什么要求,也先答应了再说。 正在千晴暗自心焦之时。 忽听百忍宗主阴测测地说: “……你若答应连家婚事,我逃出宗门,作恶放火,屠戮凡人。” 千晴托腮的手猛一打滑。 ……好吧,百忍宗主这样个性难以捉摸的修士,与他联姻,还是要多加考虑的。 凤昭明似乎早有预料,他面色不动,一字一顿,认真道: “近日凡间妖魔横行,多有动乱,数万人丢去性命。你若胡作非为,本君定然不饶。” 百忍宗主抬起头,面上眼泪未干,便对着凤君苍白又冰冷的唇亲了一下,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他的举动惊世骇俗,对面前的正阳仙君任意轻薄,执着地问:“本尊与连珑玉的求亲请帖,你要答应哪一个?” “……” “嗯?” 凤昭明沉默。 “……本尊与连珑玉的求亲请帖,你要答应哪一个?” 百忍宗主将声音压得既低又沉,几乎形成实质,胶着成丝,缠绕在凤昭明耳边。 凤昭明垂目望着百忍宗主无神的双眼,当他发觉百忍宗主靠的愈来愈近时。 凤昭明忽然有种身体发热的感觉,令他坐立难安。 尽管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可现在…… 凤昭明抬起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按在百忍宗主的唇上,将对方定在那边,而后伸手将他轻推开。 百忍宗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戾气,但很快平静下来,双腿落地,挺背站直。 “……不对。”凤昭明边说,边仰起头,望向悬梁附近的青鸾。 青鸾神鸟极通人性,见主人在与百忍宗主谈话,便默不作声地一动不动。这会儿凤昭明看它,它又展翅飞了下来。 青鸾鸣叫两声,用细长的脖颈蹭主人的手臂。 凤昭明摸了摸它,忽而问: “缘何一直望向炉鼎。” 仙君言语冷冽严厉,正直凛然,让那青鸾无可辩解地垂下脑袋,委屈地又偏头看了眼香炉。 不多时,有两位高个少年从香炉后走出。 白衣的那个,手上捧着紫色的晶匣。 红衣的少年,唇上还有两行血迹。 临子初沉默地看着凤仙君与百忍宗主,略一点头后,不动声色地用手背把千晴的鼻血擦净。 千晴歪着脑袋让临子初擦了个干净后,拱手作礼,朗声道: “师尊好生厉害,与百忍宗主‘谈话’时,亦能从青鸾目视之处察觉端倪。” 紧接着低下头,千晴又道:“擅闯师尊寝宫,弟子好生愧疚。” 凤昭明长身而立,静默不言。 反而是百忍宗主笑了两声,不痛不痒地说:“愧疚吗?不知本尊的精血,小仙主用的可爽利?” 千晴干笑两声,也闭口不答。 面对百忍宗主这样的人,就应该像师尊这样,十句话只回答一两句。说得多了,不定何时便会说错话,被百忍宗主记恨。 凤昭明抬起手臂,摊开手掌,面向千晴。 千晴只好从临子初手中接过晶匣,放到师尊手中。 凤昭明朱红圆眉微蹙,看着低头的千晴,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一旁的百忍宗主见凤昭明如此,阴测测地笑了笑,忽然道: “小仙主,再过几日,四洲群英齐聚擎天之柱。据本尊所知,百岁以下缔结金丹者,均有资格参加演武大会。你与临子初,可共参其中。” 千晴与临子初对视一眼,不知百忍宗主忽然提起演武大会所意为何。 百忍宗主又笑了笑,道: “你与临子初二十余岁便已结丹,天赋之高,旁人难以匹及。但两位天骄年岁太小,实战经验短缺,稍显略势。小仙主,你常与凤仙君过招,时间长了,也有些腻了罢?不如由本尊出手,与你二人打斗一场。本尊武艺低鄙,实是拍马也赶不上凤仙君或其他高手的。然则多少也能充当打磨璞玉的石块。” 武艺低鄙云云,具是谦辞。 像百忍宗主这样的仙宗之主,各个实力深不可测。 百忍宗主不足千岁,以化神期修为,被称为‘光阴大道第一人’。他的天赋才情之高,比起凤昭明也不遑多让。 说起来,到了百忍宗主这种地位,想与其交手,都是莫大的荣幸。 千晴与临子初望向凤昭明,意思是一切都听师尊意思。 便见凤昭明微微颔首,道:“你二人便向百忍宗主赐教。” 千临二人齐齐拱手躬身,对着百忍宗主那边,道: “请百忍宗主赐教。” 双目无神的百忍宗主唇边勾起一抹笑容,他说:“本尊修为略高于你二人,为了不被凤君说本尊欺侮小辈,这次比斗,你二人可一同进攻。本尊只用一招应对。” “……” 千晴不由一怔,旋即心中涌起怒意。 这百忍宗主是太过自信,还是太看不起他们两个? 即便是师尊凤昭明,也不会在同时对付千晴与临子初的时候,说‘只用一招应对’这样的话。 千晴忍不住看了看凤昭明,想知道百忍宗主是不是认真的,还笑着问:“宗主是在开玩笑不成?” 凤昭明表情肃然,道:“千晴,不得无礼。” 千晴收敛笑容,这才知道,百忍宗主竟然是当真的。 百忍宗主笑道:“请。” 言罢,自己率先走出攘邪阁,朝后山的演武场走去。 大道三千,繁而不同。 百忍宗主所习光阴大道,绝不是其中最强道。 然而询问一万名修士,一万名修士均会回答,光阴大道,是众道之中,最为神秘、复杂之道。 由于光阴大道修行困杂,难以领悟,像百忍宗主这样主修光阴大道的修士极少。 千晴也是第一次同光阴道修士交手。 青岩石上,千晴与临子初站于东侧,百忍宗主孤身一人站于西侧,三人呈顶角交错之势。 远处,有山风呼啸吹过,将百忍宗主宝蓝色的长袍紧紧裹在躯体上。百忍宗主双手负后,闭上眼,深吸口气。 而后,浩瀚的神识犹如夜潮般汹涌扑满整个演武场。 “来吧。” 百忍宗主这样说着,双手仍然未从背后抽出。 千晴与临子初不约而同,齐齐弓起身子。 两人周身的气息骤然消失,凝实在双腿之上。 百忍宗主不由轻“咦”一声,睁开双眼。 百忍宗主是十几岁时开脉导致失明,是以尽管他目不能视,当神识探到奇异之事,还是会下意识睁开双眼。 几乎是在眨眼间,千晴与临子初便如离弦的光箭,悍然跃起,化成两道残影,猛冲向百忍宗主那边。 坚硬如青石板,也在千临二人一踏之力,留下两个脚印。 ——腾云步法! 这是千晴与临子初在冻森荒原时,从邓林老仙身上学来得顶级挪移法术,哪怕是百忍宗主见多识广,也不由惊叹。他从未见过如此迅猛的挪移手段。 下一瞬,千晴与临子初两人的残影恍然凝成实体,出现在百忍宗主面前。 千晴身体前倾,右手成拳,毫不犹豫,朝百忍宗主身上打去。 右臂夹杂着风声,带着雷霆般的气势挥向百忍面部。 与此同时临子初右手有白光闪过,周身散发出惊人的寒意,他右手成掌,指端刺向百忍宗主咽喉部位。 这是“天青地白掌”中的白掌,手掌尖端寒意逼人,触之既冻。 千晴与临子初二人,竟是不约而同,开始了迅猛攻击。 原因无他,既然百忍宗主说要用“一招应对”,那么以快打攻击,说不定能激得百忍宗主使出不少手段应对。 只要能让他后悔先前对二人的轻视,那就算赢了。 千晴这一生最讨厌的事,便是有人轻视自己。第二讨厌的事,便是有人轻视临子初。 尽管百忍宗主是他的长辈,比他年长九百余岁,可说“一招应对”云云,着实让千晴烦躁。 眼看千晴出拳,临子初出掌,声势浩瀚,强悍气息犹如轰雷般作响,就要打中对方。 千钧一发之际,百忍宗主动了。他抬起右腿,后退一步。 若在平时,百忍宗主定然有更好的应对方法,不仅是这样后退,而是有力的回击对方,以攻为守。但他既然说了只用一招,事实上百忍宗主能做出的应对便少了许多。 千晴与临子初毫不吃惊,他二人双腿落地,一拳未收,另一拳便再次挥去。 无数拳掌在百忍宗主面前闪过,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百忍宗主的应对方法单一,便是不停地后退。 退,退,退。 他或偏首,或侧身,抵挡千临二人宛若狂风暴雨的攻击,同时双腿按照五行八卦阵的轮廓,信步后移。 退步精巧又准确,尽管千临二人攻势极快,但仍未曾打中百忍宗主一下。 当千晴发现自己的速度追不上百忍宗主后退的步伐时,他果断放弃,忽然将凝聚在双拳的灵力驱散。 缠绕在双拳的灵力,好似波动的流水,浩浩汤汤,流进千晴体内四肢。 千晴的双眼好似浸在深渊的黑色巨石,散发着可怕凝实的光芒。 临子初右手将太阳穴附近的银针尽数拔下,凝聚在此处的灵力奔涌流进躯骸。 两人的动作略一停顿,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强悍气势。 而后,千晴与临子初齐向前攻。 快!快!快! 如果说方才千晴与临子初出拳还能看到残影,那么这下连幻影都难以辨认。 百忍宗主的躲闪再也没有方才那样闲庭信步的悠闲了,之前他背负双手,悠然后退,这会儿却不得不抬起双臂,抵挡千临二人的攻击。 皆因千晴与临子初二人使出的招数,名叫“武君快打”,源自于泰重洲一位赫赫有名的修士,武平仙君。 这武平仙君,共并潦极洲须赢仙君,正梧洲昭明仙君,徜空洲北霖仙君,同称“四洲君子”。 传闻,武平仙君开脉脉点极低,资质如烂泥,被宗门唾弃驱逐。 但他本人毫不气馁,资质不足,无法使用太多仙术,他便勤奋训练体术,自己为自己制定了近似虐待的非人训练要求。 在常年的努力奋斗中,武平仙君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修行方法,他不重视修士体内灵力的多寡,单靠身体与敌方战斗,更是创出“武君快打”这种匪夷所思的作战方式。 与武平仙君对战的修士,无一不为此招惊叹。 千晴与临子初此时所用的方法,正是按照“武君快打”的思路,以少量的灵力,护住周身筋脉,达到击打的最快速度。 两人比起武平仙君的体术还差得太多,但对一个只能后退的百忍宗主却是够了。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际上只有几个呼吸时间。 忽然,百忍宗主一个趔趄,踩在了方才千临二人使用腾云步法留下的脚印处,打乱了五行八卦阵步。 千晴与临子初同时抓住时机。 便见临子初右手由白化而为青,猛地抓住百忍宗主左肩,掌心寒意暴射而出。 天青地白掌——青掌! 咯耷……咯耷…… 冰块凝结声音不绝于耳。 百忍宗主转头望向自己左肩,就看到自己的肩膀并同临子初的右手,被透明的冰块冻在了一起。 他连动的时间都没有,便已知道,若自己不动用仙术,是无法逃离这坚冰桎梏的。 但还没有结束。 千晴大喝一声,右手忽而由拳变掌,五指并拢,猛朝百忍宗主双眼处挥去。 这一招式,尚未击来,便有狂风将百忍宗主额边碎发齐吹向后,带着可倾海,可崩山的恐怖气息。 挥戈手! 使用此招后,修士双手可变得犹如刀剑般锋利。 百忍宗主开脉在双眼,眼睛便是他的脉点。 千晴双手这般斩动,可从左眼划破鼻梁,直刺右眼。 若修士脉点被破,必死无疑! 一旁站立旁观的凤昭明,见千晴出手如此狠辣,也忍不住皱起双眉。 危机之中,百忍宗主被狂风吹得猛地闭紧双眼,他面上干净无尘,忽而朗声笑道: “来得好。” 下一瞬,千晴与临子初同时感觉到了一股玄妙阴冷的气息,那气息诡异神秘,令人脊背汗毛骤然竖起。 临子初当即停止进攻,粘连在百忍宗主肩膀的右手猛然抬起,停止接触对方。 千晴却咬了咬牙,化成刀剑的挥戈手仍旧朝百忍宗主眼部斩去。 皆因他知,只有自己攻击,才有可能打断百忍宗主的攻击。 缠绕在他身体周围的气息如此恐怖,若让百忍宗主成功施展,后果不堪设想。 千晴右手几乎碰到百忍宗主的眼角,却见百忍宗主忽然抬起头。 原本无神的双眼,毫无生机地盯向千晴。 他的嘴角勾出可怕的弧度,笑容阴森。 “……太迟了。” 千晴猛然一怔,面色大变。 百忍宗主洞悉千晴想法,这句话的意思是,自己的攻击来不及打断他的招数!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千晴与临子初两人眼前一暗,整个人好似被莫名的污水团团围住。他两个腹部不由自主的弓起,被一股莫名的巨力,猛地弹开百忍宗主周身。 但两人并未离开百忍宗主很远,当他们反应过来时,抬眼向前看,只见百忍宗主就在自己面前三步远的距离。 演武场上,散发着光阴大道修士出手后那种玄妙神秘的气息。 千晴与临子初面色凝重。 临子初凑上前,对着千晴耳语。 千晴点了点头,皱起眉头。 他二人已经知道,方才百忍宗主出手,用的是哪一招式。 不错,百忍宗主使用的,乃是他成名的“光阴四式”之三—— “去年今日此门中”。 使用这招,能使除却百忍宗主之外的修士,经历的时间倒回前几息。 类似使时光倒流的仙术,也有许多,譬如凤昭明的腾挪之术“邈以山河”,就能将己身挪移到之前的某一时刻。在找寻千晴时,凤昭明也曾用过这一招。 有修士将“去年今日此门中”与凤昭明仙君的腾挪之术“邈以山河”作比较,而后发现,在光阴一道上,即使是辅修光阴大道的凤昭明仙君,似乎也比不上百忍宗主。 这“去年今日此门中”的厉害之处在于,它能够使除了百忍宗主以外的所有修士,均倒回到之前的某一时刻。 譬如千晴方才手刀刚要插进百忍宗主脉点,百忍宗主用了这招,立刻化险为夷。 如果百忍宗主愿意,千晴和临子初甚至可以倒回为几日之前,甚至是几月之前。 当然想要逆转光阴绝非易事,凤昭明仙君使用“邈以山河”,一个不小心,还会有成为白痴的后果。像百忍宗主使用这样的招数,代价肯定也不可小觑。 只是表面上到是看不出来。 千晴眯起眼睛,说: “百忍宗主,你说的只用一招,便是这一招‘去年今日此门中’吗?” 百忍宗主道:“小仙主好眼力。”“呵呵。”千晴笑了笑,心道,看你能再用这招几次。 千晴与临子初颇有默契,一言不发,旋即又贴身上前,迅猛攻击。 砰砰砰。 咚咚咚! 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山崩海震。 从演武场打到半空中,又从半空中退回演武场。 百忍宗主果然同先前所说的那样,并未施展除却“去年今日此门中”以外的手段。 千晴与临子初两人看上去气势逼人,然而实际上没有能伤害百忍宗主的手段。 光阴大道修士能够逆转时光,就凭这点,便让许多修士无可奈何。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百忍宗主后退的脚步恍然一停。 他抬起右手,抓住千晴的手臂,将他猛然扔向身后。 身体后仰,左腿横踢,挡住临子初攻势,顺势一勾,把他也扔到千晴那边。 “够了罢,”百忍宗主向后跳跃,跳到凤昭明身侧,“本尊也累了。” 千晴与临子初在半空中调整姿势,落地时呈现站立状态。 两人拱手作礼,真挚道:“谢宗主赐教。” 百忍宗主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无妨。本尊听闻,演武会年纪最小的魁首是三十五岁……呵呵,你二人说不定有超越此人的可能,也尚未可知。” “……” “凤仙君,”百忍宗主森然回眸一望,施展挪移之术,瞬间便站在百米之外。 “……告辞了。” 话音甫落,那宝蓝色的身影化作一道光,消失在镇秽峰。 临子初望着百忍宗主离去的背影,心中感叹此人真是一代天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住千晴的手,对凤昭明道:“凤仙君,我二人也告辞了。” 凤昭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临子初与千晴,一言未发。 临子初担心凤昭明责备千晴偷取百忍宗主精血之事,额间有冷汗沁出。 便听千晴笑着说道:“师尊,你还不追过去?” 临子初不由一怔。 “百忍宗主可不是平白无故与我二人比斗,也不是平白无故夸奖我们的。”千晴道:“他临走前那样看着你,你还不明白吗?” “……”临子初听千晴言语如此直白,不加掩饰,脊背上的冷汗流得更多了。 好在千晴与师父相处时间长了,知道他对自己十分疼爱,轻易不会斥责。 这与凤昭明仙君本人寡言少语也有关系。若像临子初这样垂目顺眼,做出等着挨骂的姿态,凤昭明才会说上几句。若是扯开话题,事情也就翻了个篇,无所谓了。 凤昭明沉默地看了看千晴,叮嘱道:“下次不准再闯攘邪阁。” “知道啦。” 听到千晴回答,凤昭明点了点头,果真没再多说,而是御剑而行,朝百忍宗主那边飞去。 日迈月征。 转眼间,离演武大会的开幕时间,越来越近了。 来自四洲的群英修士聚集在擎天之柱脚下。 他们望着远处笼罩着灵气的黑苍巨山,这正梧洲的代表,传说中“天之四足”之一的擎天之柱,不由发出震撼的感慨。 他们在擎天之柱山脚,等候正梧洲正道第一巨擘“正阳仙宗”的引荐,而后登上擎天之柱,参加百年一度的演武大会。 正阳仙宗,擎天之柱山脚。 十余位身披黑色披风,小腿缠有绑腿,手臂上裹着绷带的年轻男女修士,分成三团,围绕着靠坐在树干旁边。 有一年轻的女修,看上去颇为紧张,对旁边一个相貌堂堂,唇上留有小胡子、看上去颇为和蔼的男修道: “闻人韶师兄,这次前去擎天之柱,可会遇到什么危险?你曾经来过这里,给我讲一讲好吗?” 闻人韶笑嘻嘻地说:“当然会遇到许多危险。你踏上擎天之柱第一步,便会让沼泽凶蚊嗅到肉味儿。它们好久没见过这么肥嫩的女修了,肯定会追着你直到天涯海角。你放心,沼泽凶蚊杀人麻利,在你背后猛地一吸,你的整颗心脏直接被挖出来,根本不会察觉到痛就断气了。” “你!”那女修抬起手,看上去要用力掐了闻人韶的手臂一把:“听你乱讲!” 闻人韶跳起来闪躲,躲在了一个举止颇为儒雅的男修身后,他蹦跳着道:“谁说我乱讲了?许望闻,你评评理,我说的哪里有假话?” 便见闻人韶藏在儒雅男修身后,双手搂住许望闻的腰间,一副依赖又爱恋的模样。 那女修见闻人韶藏在素来严厉的许望闻师兄身后,诺诺的也不敢上前追打了。 许望闻略一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道: “师妹,这次参加演武大会,不是我与你闻人师兄负责。你若有疑问,便去询问喜之郎师兄罢。” 话音刚落,许望闻便牵住闻人韶的手,朝略远处走去。 那女修便知,这两位师兄又要……亲热了…… 女修脸上一红,连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踱步朝相反方向走去。 不远处的柳树下,喜之郎师兄已被苦终宗小一辈的修士团团围住,各个问东问西。 被称为喜之郎的男修师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眼皮耷拉着,好像永远也睡不醒,然而实际上他却极有耐心地听着师弟师妹询问,偶尔会回答几句。 见喜之郎师兄开口要讲解,女修连忙凑上去。喜之郎师兄不像闻人韶那样跳脱搞笑,也不像许望闻那样死板严厉,他修为强硬,颇受师弟师妹喜爱。 便见喜之郎师兄沉声道: “……不必担心。这次我苦终宗前去擎天之柱,正阳仙宗会派人亲自前来迎接,保护我们的安全。” 其余修士七嘴八舌地询问: “真的吗?” “是谁来接我们?” “在九曲八关迎接,还是护山大阵?” 喜之郎耐心道:“真的,迎接之人不久后便会下山,自山脚迎接我等。至于迎接之人……” 那修士面上露出追忆又期待的神情,他颇为自豪地说: “迎接我们的,是正阳仙宗的小仙主,望我千晴!” 此话一出,众人潮水般‘呵!’声喧哗。 “什么?” “怎么可能?” 有人甚至失态叫了起来:“小仙主要来迎接苦终宗?不敢置信!”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修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了。” “喜之郎师兄,与小仙主时旧识。” “他二人幼时感情极好……想必是这个原因,才能让小仙主自擎天之柱下山而来,迎接我等。” 听到这里,众人齐齐点头:“不错,原来如此。” 喜之郎不由抬起眼,望向远方漆黑庄严的高大神山,抚摸自己胸口的位置。 便见一条透明的蜃在他脉点左近徘徊游荡。 “千晴,快来罢。” 蜃忽而张开口,吐出蜃气,凝成一颗圆形雾球。 喜之郎将那蜃球捏在掌心,喃喃道: “……我有东西,要亲手交予你。” 第163章 擎天之柱山脚, 另一方面。 有十余个身着酱红色短衫短裤, 头带草帽,脚穿草鞋的修士, 正在疾奔赶路。 赶在最前方的魁梧修士抬手压住草帽, 扭头问跟在自己身后的修士: “薄奚尘城跑到哪里去了?” 那魁梧修士周身散发着凝练强悍的气息, 显然修为之高,比起凤昭明也毫不逊色。 身后的修士道:“是, 毕须赢仙君, 薄奚尘城他……他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被称为毕须赢的,便是四君之一了, 他修为强悍, 拒绝了正阳仙宗想要派人迎接的好意, 与同洲修士自行赶路。 听到‘薄奚尘城’这人不在这里时,毕须赢仙君发出了犹如焦雷般的愤怒吼声。 “气死我也,气死我也!臭小子,一定又去找楼风随那小畜生去了!!” 小畜生—— 小畜生—— 毕须赢仙君一声怒吼, 空谷回荡。 真可谓是声惊四野, 群山具震。 不远处, 有一凤目少年,双眼眯起,掩盖了眼神中嗜血的杀意。 这少年看上去十几岁的模样,相貌英俊精致,额间有一抹朱红色的印迹。大概是年纪不大,身体没有长开, 喉结也只是微微突出,看上去雌雄莫辩。 此人乃是潦极洲毕须赢仙君年纪最小,但最厉害的大弟子,薄奚尘城。 站在薄奚尘城一旁的,是一名温润修士。 潦极洲毕须赢仙君暴躁,正梧洲凤昭明仙君寡言,泰重洲武平仙君坚毅,而徜空洲北霖仙君最为柔和。薄奚尘城面前站着的,水般包容宽广的男子,便是北霖仙君了。 他柔声道:“薄奚公子,你且回去罢。毕须赢兄长若是发现你不在,定会大发脾气的。” “不用你管!” 薄奚尘城凤目一竖,呵道:“快叫楼风随出来见孤!” “小徒今日身体抱恙,恐怕不能出来见薄奚公子。” “孤不听,若楼风随不出来,孤就把你这营地通通拆了。” 传说薄奚尘城开脉之前生于帝王家,做过几年的皇帝。 开脉后惊才绝艳,被毕须赢仙君收为首徒,却仍改不了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的脾气。 也就是北霖仙君性格温润了,被后辈这样大吼大叫,也只是苦笑两声。 徜空洲修士刚刚来到擎天之柱山脚,好不容易选好了营地,扎好了帐篷,可不想无故被人拆了,今夜露宿野地。 北霖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 “风随,尽管你从昨日起便高烧不退,可既然薄奚公子执意要见你,你便出来见他一面罢。” 薄奚尘城脸色一变:“什么,那病秧子又发热?可是旅途太过劳累了吗?” “恐怕是的。” “该死,早说过让他不要逞强!”薄奚尘城那张雌雄莫辩的脸上露出怒意和慌乱。 北霖仙君变出一把蒲扇,放在胸前轻轻扇动: “无碍,风随歇息一会儿便会好了。风随,风随啊!师父叫你出来迎接薄奚公子,你可听到了没?” 回答他的,是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不用了!”薄奚尘城眼中闪过煞气,“楼风随在哪里?孤自己去找他。” 说完,薄奚尘城掀开衣袍,气势汹汹地朝远处的帐篷走去。 北霖仙君笑着摇摇头,化作一缕青烟,离开这里。 擎天之柱,另一方面,第二阶段,沼泽蚊王栖息的泥地潭中。 有两个身着青色劲袍的高瘦修士,一长一少,同时纵身跃上树梢,不断远跃,进行挪移。 挪移速度不快,却能全然避开下方的沼泽蚊兽。 只见他们两个跃起时,劲袍紧绷,贴在腹部,露出两人惊人的十二块腹肌。 蹲在树干上,两人的手臂自然扶住树干,手臂与大腿、小腿的肌肉强壮结实,蕴含着不可思议的爆发力。 年长的修士相貌普通,眼神中有燃烧的意志,他转过头,望向身旁年纪稍小的修士,开口: “悟道啊,你听到了吗?” “是,师尊!” “正阳仙宗,凤昭明仙君麾下,望我千晴,已经突破金丹,成为结丹修士!”年长修士语重心长道:“从今日起,你的体术训练增加两倍,一直到演武大会开始的前一天。” 听了这话,那年轻修士眼中露出同样燃烧的意志:“是,师尊!” 这两个青衣紧身劲袍的修士,便是泰重洲武平仙君,与他的弟子,李悟道。 武平仙君道:“听说望我千晴已经成功收复伏龙,演武大会上,你若与他战斗,光靠体术,恐怕力有未逮。所以增强体术训练的同时,灵力训练也不能减少,要增加三倍!” 这话丝毫没有让李悟道感觉到厌烦,他年纪轻轻,却极有耐力,听了这话,再次说了:“是,师尊!悟道不会输给任何人,这次演武大会,我一定不会让师尊你失望的!” “好孩子!”武平仙君道:“现在我们师徒二人便将目标放在望我千晴身上。不过你要记住,虽然正阳仙宗的望我千晴资质不凡,但你的最终目标并不是超过望我千晴,不是潦极洲的薄奚尘城,也不是徜空洲的楼风随,而是超越四洲之际,所有的修士。与强者战斗,与强者交手,生命才有意义,才有意思啊!” 李悟道被武平仙君的宽广胸怀感动得泪流满面,大吼着喊出三个字来。 “是,师尊!” …… …… 擎天之柱山顶,正阳仙宗。 千晴与临子初并肩坐在望晴峰山巅处,看远处云雾缭绕,山峦隐现。 “大哥,你同我共同下山,去迎接苦终宗众修士,如何?” 临子初点了点头,抬手将掌心覆盖住千晴的手背上。 “不过我们需要戴上人皮面具,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正梧洲,擎天之柱山脚。 眼看天光乍亮,飘渺云雾被山风轻轻吹去,露出擎天之柱玄黑的山体。 山体巍峨挺拔,庄严肃穆,真不愧为正梧洲的仙道代表。 聚集在山脚的宗门修士,感慨一阵后,纷纷起身,排队踏上擎天之柱一条羊肠山路。 原来,当初仙主之子望我千晴上山后,在擎天之柱遭遇不测,险些丢了性命。后以正阳仙宗为首,率领多名修士,在仙山上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道路。从此之后,上山的修士从这条山路登山,一路上都不会遇到曾经将无数修士阻挡于仙宗门外的“擎天三险”。 山脚不远处,零零散散坐落着几十个身披玄色风衣的男女修士。他们看着其他修士上山,个个面露急切之色,眼望东方山巅,似乎是在盼望、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有位年纪颇轻的瘦小修士,站起身来,对着站在最前方的男修,犹豫着说道: “喜之郎师兄,天已经亮了,各宗门均起身升山。不若……我等也随之登山去吧?” 被唤作喜之郎的修士,负手立于山脚之下。他仰头望向山巅,缓缓摇了摇头。 另外一个女修士复合着低声道:“是啊,我们还未曾等到小仙主,怎么能自行上山呢?” 那瘦小修士有些急了,面红耳赤,辩解道:“师姐说的是。可我等在此等候小仙主,已有七日,未见到人家的踪影,也没有接到半点消息。说不定小仙主人贵事繁,不太方便下山,也……也尚未可知。” “你……” 那女修愣了愣,顿时哑口无言。 苦终宗众人得知小仙主会亲自下山的消息,一开始,确实是欣喜若狂。 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劲,当他们听说千晴根本没有书信传来,一切都是喜之郎师兄自己一厢情愿揣测臆想后,心情便有些微妙。 而后一连等了七天,也没有见到小仙主的影子,便有许多师弟忍耐不住。毕竟,演武大会近在眉睫,再不上山,恐怕会错过这场盛会。 像苦终宗这种小门宗派,对演武大会格外重视。如果能在这种盛会出风头,那么无疑对修士日后的仙途极为有利。 若非喜之郎师兄平日做事极为稳重,本人修为又高,恐怕早有人不耐等待,自行上山而去。 喜之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 “……不如我们分开行事。闻人韶,你带其余师弟师妹先行上山。” 苦终宗众修士中,以喜之郎修为最高,许望闻略逊,闻人韶次之。 若喜之郎不能率领众人的话,则应从两人中挑选引领者。 而许望闻与闻人韶一体同心,自冻森荒原归来后,许望闻对待闻人韶,更有些听之任之,唯命是从的意思,是以喜之郎的思虑一阵后,将众修士托付给了闻人韶。 闻人韶伸长身体,双手枕在脑后,打了个哈欠道: “把你一人扔在这里不好吧。” 等待千晴的这七日中,闻人韶一直都是这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喜之郎道:“无妨。你曾上过擎天之柱,知晓此山危险。闻人,你上山之后,定要打起精神,万不可疏忽懈怠,放任其余弟子踏出安全山路。” “嗯嗯。”闻人韶不是很用心的点了点头。 喜之郎跟在众人身后,将他们送到了擎天之柱山脚。 有人依依不舍道:“喜之郎师兄,三日之后,你便不要再等了,介时你全速升山,说不得还能追上我们。” “是啊,到了正阳仙宗,不是一样能见到小仙主吗?” “师兄你……” 十几个年轻修士,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上山的通道都挡住了。 不一会儿,有其他修士站在苦终宗修士身后,也要排队上山。 身后的修士等了一会儿,露出很不耐烦的表情,他捏了个扩音诀,道:“若不上山,自行躲开,不要在这里挡路!” 扩音诀能将修士的声音扩大到惊人的地步,加上那修士有些不高兴,这一嗓子喊得极大声。刹那间,原本栖息在一旁的飞鸟受了惊吓,翅羽振动,慌不择路地飞逃出去。 苦终宗的一众修士自知理亏,闭上嘴分开站立。 只见后方齐齐站着十余位头戴草帽、着酱红色衣衫的修士,没有绑腿,一看便知不是正梧洲的修士。 那些外来修士面无表情,但眼神还是体现了此刻他们很不愉快的心情。 第164章 由于这些修士的草帽芒鞋太有特色, 喜之郎拱手道: “诸位可是东岛潦极洲来的朋友?我等一时没有察觉, 挡了道路,实在是对不住。” 喜之郎为人平和, 颇不爱惹事, 言语说得很客气。 这种时候, 一方有退让的意思,另一方也不便针锋相对。 只见为首的潦极洲修士不冷不热地看了喜之郎一眼, 用鼻子“嗯”了一声后, 率领众人踏上擎天之柱的山路。 有个站在队列末尾,似乎年纪最小的潦极洲修士狠狠瞪了苦终宗众修士一眼, 小声与同宗耳语道: “真是一群乡巴佬……正梧洲贫困落后, 登天山路竟尔破旧如此……早该取消此洲举办演武盛会的资质……” 由于潦极洲修士是在耳语, 而非传音,是以周围苦终宗修士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便有苦终宗弟子忍耐不住,怒道:“小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潦极洲的年轻修士冷笑连连, 轻蔑地看了苦终宗修士一眼, 便要上山。 “站住!”苦终宗修士喊道:“正梧洲清静之地, 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胆敢在正梧洲撒野,快快报上名来!” “混账东西,且来一战!”都说正梧洲居民民风彪悍,性格暴烈。遇事不费口舌之争,稍有不顺便会拼个你死我活。 偏那冷笑的潦极洲修士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他喊道:“战便战!怕你们不成?” 言罢, 猛然转身:“一群没见识的土鳖,不知道问人名号前,先自己报名吗?” 原本站在左侧枕着许望闻肩膀、一脸惫懒的闻人韶,听了这话,软绵绵的挺直脊背,站了出来,笑道: “确实不知,原来大宗门派还有这等规矩。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单字姓卧,名劳叠。” “哼,卧劳叠,果真是土……”话音未落,那潦极洲的修士忽然反应过来。 苦终宗众修士再也忍耐不住,哄堂大笑。 潦极洲修士脸色铁青,猛然拔出腰间佩剑,怒喝一声: “竟敢逗弄你东陵仙宗门下的大爷,小子,今日让你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 冲上前便要同嬉皮笑脸的小胡子拼命。 闻人韶不慌不忙,使出挪移术后退,边退边喊: “不得了了,儿子要打老子啦!” 恶斗一触即发! 便在这时,潦极洲领头的修士再也不愿围观这场闹剧,他皱起眉头,阻止道: “黄鹤,别闹了。” 喜之郎也是上前一步,挡在了潦极洲那个被唤为黄鹤的修士身前。 “让开!”那修士气急败坏,竟是充耳不闻领头师兄的话,身形一晃,便要强行突破挡在面前的喜之郎。 喜之郎的身形随之一闪,又挡在黄鹤身前。 眨眼间,两人腾挪数次,身影犹如道道剑影,时现时灭。 只听得喜之郎低沉的声音忽远忽近,道: “我师弟平日疏于管教,得意忘形。道友远来是客,莫要与他计较。” 那潦极洲的小弟子怒道: “躲开,别碍事,否则休怪我连你一起打。” “我等诚心前来参加演武大会,实不愿在此与道友结下梁子,道友何不高抬贵手?” “我不……” 话音未落,潦极洲领头的修士捏起扩音诀,依样画葫芦,喊道: “黄鹤!” 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原本杀红了眼的小修士,听了师兄这一呵,不由怔了,停下了手。 回过头去,就看领头师兄用很可怕眼神盯着自己。 黄鹤跺了跺脚,很不情愿地瞬移到东陵仙宗队列之后,侧目时仍旧狠狠瞪着笑嘻嘻的闻人韶。 那领头师兄转身便要登擎天之柱,他轻声道: “我宗贵为潦极洲仙宗之首,莫要同这些小宗门派一般见识,丢我仙宗脸面。” 听了这话,原本垂头丧气的黄鹤精神一振,大声道:“正是。” 苦终宗的修士们则个个眼神喷火,怒发冲冠。 若非宗门管教甚严,他们不敢违背喜之郎师兄的命令,轻举妄动,否则这会儿早就大打出手。就算打不过,口头上肯定吃不了亏。 喜之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同样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他何尝不觉得愤怒,不觉得憋屈呢? 可这里毕竟是擎天之柱,若闹出什么事来,作为东道主的正阳仙宗免不了责任。 喜之郎实在是担心给千晴增添烦恼,心中思量后,只能咬牙退步了。 只听得那被称为黄鹤的潦极洲修士不依不饶道: “不错,我们走吧。实是不该同这等落后洲际的无名小宗计较……” 喜之郎强行忍耐胸口的怒意,只觉得胸膛都鼓了起来。 话音未落,忽听不远处有“嗡!”声长鸣,一道黑影裹在狂风之中,电光火时之间,犹如战神长矛,直直捅向黄鹤的前胸。 不好! 千钧一发之际,黄鹤忽然惊醒,他猛然侧身,避过脉点要地。 真不愧是仙宗弟子,那道黑影来的又急又猛,眼看就要打中,黄鹤还能躲开。 黄鹤脚步错乱,踉跄着后退两步,被师兄扶住。 他张口道:“什么东西……” 尚未反映过来,忽觉面前的阳光被挡住,落下一片阴凉。 黄鹤下意识抬头。 便见一个蓦地横空出现一个红衣修士。 红色劲装下,身材高瘦、头戴面具的年轻修士,纵身自高空坠下,落在黄鹤头上方。 面具修士猛然抓起方才被黄鹤躲过的黑影,右手高高举起,犹如一张满月之弓,强悍霸道。 狂风将面具修士一头乌发吹得张扬四散。 黄鹤仰着头,双眼瞪大。 只听得“啪”声脆响,那面具少年抡起一块巨硬无比、滚烫难忍的东西,狠而准地扇了黄鹤一耳光,硬物重重砸到了左脸。 “嘭!” 黄鹤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右侧倾倒,力道之大,连身旁的师兄都扶不住。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际上不过是眨眼之间。 面具少年的动作太快,众潦极洲弟子都没反应过来,那气势凌厉嚣张的年轻修士,便已连连跳跃后退。 同时开口道: “瘦喜,和你说过多少次,要打便打,何必妇人之仁!” 话语刚落,黄鹤应声倒在地上,嘴里冒出血来,他捧着嘴巴,本想大骂:“什么人?!” 然而他的嘴实在是太痛了,既痛且麻,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连声“呜呜”。 东陵仙宗众修士大惊,原本已经踏上登山之路的领头修士,也错愕地回过头,与其他弟子将面具修士包围起来。 “嗖。” 很快的,又有一个身着白衣,同样带着古怪面罩的高个修士,从天而降,飘飘然站在了红衣修士身边。 喜之郎大喜,张口欲喊,但犹豫了一下,只道:“你们来了。” 站在旁边的二闻微笑。 其余弟子茫然。 这两个人,赫然是姗姗来迟的千晴与临子初了。 但对于东陵仙宗修士来说,这两人诡异可以,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放肆,竟敢对东陵仙宗动手!” 临子初冷冷将潦极洲修士扫过一遍,开口道: “……问别人名号前,不知道先自己报上名来吗?” 黄鹤嘴角流下一缕鲜血,耳朵轰鸣作响,被师兄拽了起来。 他晃了晃,好不容易站稳。 对于修士来说,刚才那一击极重。 虽绝不致命,可短短瞬间就让黄鹤的左脸高高肿起。 原本清秀的少年脸颊泛起疼痛的光泽,肿起的脸颊令他不得不眯起眼望向千晴。 便见千晴手中捏着一块赤红色的令牌,正状似无聊的来回上下抛弄。 令牌正反两面分别雕刻仙鹤形状。 正面仙鹤展翅欲飞,反面仙鹤垂首梳羽。 令牌巧夺天工,仙鹤的每一根翅羽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黄鹤看着那令牌的模样,愣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肿痛的左脸。 他左脸上凹凸不平的肿起,顺着轮廓抚摸,赫然印着一只仙鹤的形状。 原来刚才攻击黄鹤的黑影,就是千晴手里捏着的令牌! “你……”黄鹤含糊着张口欲骂,但一旦他张口牵动脸部肌肉,疼痛便会加剧,几乎要控制不住得虎目落泪。 黄鹤大惊,连忙背过身去。 像他这样年纪的少年,要他在众人面前痛到流泪,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站在黄鹤身边的师兄齐齐上前一步,将师弟挡在身后,不悦道: “我等是潦极洲东陵仙宗门下弟子,不知两位缘何上来便动手,让我师弟如此难堪!” 千晴与临子初两人面上都带着面罩,可苦终宗的弟子很快便瞧出了两人的跟脚,个个欢呼雀跃,想要与千临两人交谈。 可因为这里还有东陵仙宗的修士,一行人只得强行忍耐,将想说的话咽到肚子里,勉强做出冷静模样。 千晴抛弄着手里的令牌,笑道: “你师弟的脸面是脸面,正梧洲修士的就不算脸面了吗?” 话一出口,苦终宗的修士齐声欢呼,有人暴呵道:“好!” “师兄说的太好了!” “你们欺人在先,臭不要脸!” 正梧洲居民彪悍易怒,骂人的语句张口便来。 其中东陵仙宗修士不甘落后,也怒声斥责,“有胆来战!” 就在这时,千晴忽然压了压手臂,示意众人安静。 千晴道:“东陵仙宗……哼,东陵仙宗。你宗的朱昌鹏修士何在?” 听到‘朱昌鹏’三字,东陵仙宗弟子不由一愣,有人道: “众位师兄与师尊在我等前方,先行进入擎天之柱。你问我朱昌鹏师兄作甚?” 千晴道:“怪不得没见到毕须赢那老家伙,只有你们大猫小猫两三只。唉,哪怕是你口中的朱师兄,也赢不了我,说什么 ‘有胆来战’,……对付你们,还需要有那种东西吗?” 千晴话说得极快,侃侃而谈。 其实,千晴早就想找机会痛骂潦极洲的毕须赢仙君了。 缘何? 因为东陵仙宗的毕须赢仙君为人十分自傲,不满自己时常被人拿来与凤昭明相提并论。 他曾在公开场合,不止一次地提到“凤昭明这小辈如何如何……” 凤昭明仙君寡言冷淡,丝毫不在意他人看法。 但千晴是睚眦必报的性格,连带着看东陵仙宗整宗上下都很不顺眼,话说起来相当不客气。 东陵仙宗的弟子,可不知千晴是敢叫亲外公白藏仙尊 ‘臭老头’的人,首次听说有人胆敢称呼毕须赢师尊 ‘老家伙’,一时间不敢置信地愣在那边,没来得及开口反驳。 后又听他厚颜无耻说朱师兄也赢不了他云云…… 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忍无可忍地大骂道: “胡说!” “朱师兄从未来过正梧洲,你怎么可能见过他呢?” “再者,朱师兄有金丹高阶修为,你这小贼只有初阶,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你是活腻了吗?” 千晴笑道:“你们朱师兄没说过吗?也是,他在冻森荒原大败而归,自然不敢仔细讲解其中细节。” “不错!”苦终宗弟子呼应道:“落水狗当然不会说自己落败的事情了!” 众人轰声如雷,经久不歇。 东陵仙宗弟子面面相觑,脸色难看。 有人咬牙拔剑,道:“乡野贱修,竟敢败坏我东陵仙宗名誉,既然如此,那只能动手了!” 东方旭日高升,耀眼的阳光缓缓刺透擎天之柱的浓雾,映在东陵仙宗弟子的剑尖上,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安静站在一旁的瘦喜轻声叹了口气。 尽管千晴这十余年间,接受的是正梧洲最正统最体面的教育。 然而他的内心,还是那个十几岁的桀骜少年,不仅不怕闯祸,而且天不怕地不怕。 争强求胜,好勇斗狠。 以他对千晴的了解,这场打斗是决计避免不了的了,无论是谁来劝说,哪怕是凤昭明仙君亲自下山来提千晴的领子,恐怕也不顶用。 是以瘦喜向前走了一步,准备迎战。 第165章 便在这时, 有另外一个白衣修士, 微微倾身,拢手凑到千晴耳侧, 对他轻声说了些话。 千晴凶狠激烈的表情凝固, 凝神听临子初说话。 边听边点头, 口中道:“嗯,嗯, 在这里确实不好。” 待临子初收回皓月般的手臂时, 千晴对东陵仙宗门下修士道: “此处是唯一一条能够安全通往擎天之柱的小径,在这里比斗不太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比试一番。” 这话说得让喜之郎不由愣住。 他总以为千晴还是那个听不去别人言语, 不达目的, 誓不罢休的狠人。 谁能想到,临子初只用了寥寥数语,便能将千晴劝住呢? 他忍不住侧目看了看临子初。 便见那人相貌高雅,云淡风轻, 一双眼如霜似雪, 只有望着千晴时, 眼神中方才有光芒流转。 这十余年中,瘦喜心里提着的一根弦,总算是落了下来。 在这不太合适的情形下,瘦喜放心的想,千晴他总算也找到了个冷静谦和的爱侣,看顾着他, 与他互补。 瘦喜在这边东想西想时,站在另一战队的黄鹤总算缓了过来。 他咬牙切齿从面前的师兄挤过,站在第一排,捂住高高肿起的脸,狠狠道: “你方不方便与我何干。今日我们不死不休!” 言语很辣,听得临子初双眉紧蹙。 他冷冷开口道: “道友,你在为方才那一击不依不饶吗?你要知道,那一击,若不是阿晴手下留情,你此刻早已被烧成灰烬,魂飞魄散。” 瘦喜下巴一跌,好罢,这位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激人言语张口便来。 黄鹤果然闻言大怒:“去死!你当他是望我千晴吗?还魂飞魄散!” 话音甫落,苦终宗这边的弟子齐齐静默。 不错,千晴当然就是望我千晴,他手中持着的令牌,为却炎灼火令,乃是天底下至阳至热之物,寻常修士触碰便会被烧为灰烬…… 那又怎样? 尽管苦终宗弟子均知,黄鹤面前的人就是他口中提到的望我千晴,但这一切能让东陵仙宗的修士知道吗? 不能啊,正梧洲是此次演武大会的东道主,正阳仙宗的小仙主跑出来同人乱斗,传出去岂不是会伤了仙宗脸面。 连千晴都忍不住暗道:“好险!” 他当然不想让旁人发现自己的身份,这才戴上面具。 可方才情绪激动时,他其实说了不少暴露身份的信息。幸而东陵仙宗众修士只把那些话当做吹牛放屁,压根没把千晴往仙主遗脉那边联想。 毕竟仙主之子应该是活在传说里的,若非千晴不喜欢被修士团团围住,偷跑出来,这次出门,理有千万修士守护在他身边,排场极大。 苦终宗众修士的沉默,让敌对一方的东陵仙宗莫名紧张,紧握手中仙剑,剑尖对准敌方,不知道他们要耍什么花样。 千晴连忙开口打破寂静,口中道: “不死不休,哼,我来这里是要参加演武盛会,谁要和你们不死不休?” “你……,”黄鹤愤愤不平:“你要怎样?!” “我早说了,要同你们比试一番。”千晴将手中上下抛掷的却炎灼火令收回袖口,正色道: “我正梧洲,有兽类名唤 ‘沼泽蚊王’,生长在擎天之柱半山腰的第二阶段中,唯有勇敢善战的修士能驯服这种荒兽。正所谓 ‘擎天有三险,险险不通山’。” “你们可敢来我擎天之柱第二阶段,与我等比试,谁能擒获更多沼泽蚊王吗?” 擎天之柱共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修士尚可御剑飞行。 到了第二阶段,周围环境就开始变得恶劣起来。 瘴气横生,雾锁仙山,更有凶兽沼泽蚊王盘踞,路途艰险,难以攀爬。 时常有修士意图拜访仙宗,攀爬擎天之柱,遭遇危险,丧命于此。 然而,自从仙主之子归宗后,众仙宗不遗余力,开辟了一条狭窄,但安全的小路,能容修士上山,彻底避免了修士遭受沼泽蚊王以及潜匪修士骚扰的可能。 自此之后,沼泽蚊王逐渐淡出人们的世界。十余年过去了,不少正梧洲的修士,都已经忘却了这种传说中的凶兽的恐怖。 正梧洲的修士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潦极洲的仙宗弟子了。 他们是听也没听过沼泽蚊王的恶名,更不会害怕。 有人嗤笑道:“区区蚊虫,有何可怕,有什么好比的?” 不仅是他们,连苦终宗的修士也有人变了脸色,窃窃私语。 他们之中显然有人曾经见识过沼泽蚊王的可怕之处,正与同伴交谈。 瘦喜等了好半天,眼看临子初一脸淡然,不似要阻止千晴的模样。 他心中十分着急,忍不住对千晴传音: “千晴……擎天之柱第二阶段实在太过危险。即便要比试,也不必挑那种地方吧。” 瘦喜率领众师弟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演武大会。 对他来说,名次什么的无所谓。能够平安的完成盛会,不给正阳仙宗添麻烦,就很好了。 哪怕是遇到东陵仙宗弟子的挑衅,瘦喜也没当回事。潦极洲的修士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实在是不能明白,千晴这种争强好胜的心。 可又担心挫败己方志气,是以瘦喜表面上只能作出不动如山的神色。 然而,淡定的神情根本没维持多久。 只听千晴传音道: “就是危险,才有趣呢。” “……”几十名年轻气盛的修士,互相争吵推搡着跨过擎天之柱唯一一条安全的山径,走向危险丛生的第二阶段,步行上山。 此处人迹罕见,万木冲天。 正梧洲多雨潮湿,树木受到灵气蕴养,大多枝叶茂密,遮天蔽日。 树根被雨水冲刷到脱离土壤,树根外露,又吸收了充足的水分,堪比修士腿粗,形成严峻的天险,阻挡修士进入丛林更深处。 更有宽阔沼泽,瘴气横生,毒蚊密布,虎视眈眈地盯着打破丛林宁静的修士。 初时,东陵仙宗修士来到擎天之柱,还会同苦终宗众修拌嘴吵闹。 可随着他们渐渐进入丛林内部,再没有一位修士开口言语。 十年前,擎天之柱第二阶段还有修士进进出出,拜访仙宗。 但随着小径的开辟,这里再无人烟。 旁边只听得野兽虫鸣,以及修士穿林之声。 沼泽中有浑浊气体翻滚,咕噜冒泡。 泥泡破裂时,有眼神冰冷的凶蚊,头顶着泥巴,将眼睛露出水面。 东陵仙宗修士不由传音感叹: “擎天之柱,真不愧是天之四足之一。” “此地灵气浓郁,野兽颇有灵智。” “巍峨耸立,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谈话间,东陵仙宗门下弟子脸上狂傲之气转为凝重。先前他们因为山道太过狭窄简陋而升起的轻视之心,早已尽数收回。 走在最前方的千晴抬手正了正面上的面具,而后忽然上前一步,走到沼泽边,单膝蹲下。 他将袖口提到手肘部,整只手放到沼泽里四处摸索。 咕嘟咕嘟,浑浊的泥沼被千晴搅动,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千晴的手臂上也沾满了带有恶臭气息的淤泥。 东陵仙宗有修士露骨地发出嫌弃的声音,千晴充耳不闻,继续低头寻找。 很快的,只听得哗啦一声,他从沼泽里抓到了一只半边翅膀就比人手臂还长的凶蚊。 那凶蚊眼神狠戾地扇动翅膀,三根口器张合,被千晴拽着后颈,动弹不得。 东陵仙宗修士齐齐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千晴。 千晴开口道: “这种三根口器的蚊子,相当于炼气修士。四根口器,相当于筑基修士,被称为百蚊王。以此类推,只有四根口器及其以上的凶蚊,方才能被称为蚊王。今日比斗的内容,便是哪一方能捉到更多的蚊王……” 说到这里,千晴抬起手,大拇指别住中指,对准手臂上抓住的凶蚊口器,轻轻一弹。 “嗡——” 钢铁般震耳的轰鸣声响。 那凶蚊的口器应声抖动,来回晃荡。 凶蚊转过头,翅膀猛扇,用凶狠的眼神盯着千晴。 瘦喜见状,连忙对东陵仙宗的修士道: “这口器能刺破修士身体,千万小心,不要被凶蚊夺走心脏。” “别废话了。”捧着肿脸,恨恨难安的黄鹤催促道:“比斗时间如何计算?” 千晴道:“时间拖得太长,恐怕会耽误演武会。” 他将手里的凶蚊放回沼泽中,拍了拍手。 “不如以一日为期限。苦终宗,东陵仙宗,哪一方能捉到更多沼泽蚊王,哪一方便取得胜利。” 第166章 黄鹤道:“我方修士比你方多, 怎样?” “无妨。” “胜又如何, 败又如何?” “不如何,”千晴呵呵笑道:“你们心里知道结果便罢。” “哼……”黄鹤狠狠瞪了千晴一眼:“我们心里知道结果?然则, 你以为你一定会赢了?” 千晴微微一笑:“我可没这样说。” 此话一出, 周围几十余名修士齐齐安静了。 三个呼吸之后, 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全体修士纷纷自地面弹跳而起, 冲向四面八方。 比试正式开始。 擎天之柱, 第二阶段。 忽听一声清亮脆耳的哨声响起,打破了林间宁静。 沼泽中, 有一头长着五根口器的凶蚊王, 听到哨声, 抬起头来。 五根口器的凶蚊相当于人修的结丹修为。它能够率领一千只三根口器的普通凶蚊,是以被称为千蚊王。 此时,千蚊王自泥泞中抬起头来,扑打着翅膀, 朝某个方向缓缓飞去。 千晴坐在一条粗壮的树枝上, 每隔一会儿, 便弯曲手指,放到口边,哨声长吟。 不多时,就有嗡嗡蚊群,朝他这边飞来。 “这比试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简单。” 千晴心中得意, 忍不住仰头微笑。 蹲在千晴头顶上的八腿蜘蛛,轻轻一跳,跃到千晴肩膀上。小家伙盯着飞来的凶蚊大军,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 “阿毛,今日不能放你出去捕猎。”千晴想了想,伸手把阿毛抓到掌心,放到树枝上。 “你去找瘦喜,帮他们捉些蚊王。记住,要活的,不要吃掉。” 阿毛极为听话,连连点头,抖了抖腿,噗噗吐丝,从树干上垂直滑落,去找瘦喜他们。 在阿毛的帮助下,以苦终宗修士为圆心,方圆百里的树枝树梢上,挂着许多巨大的透明蜘蛛网。 捕猎的凶蚊,看不到树上的蛛网,它们眼神贪婪,正准备对准前方疾飞的野鸟心脏时,身体的某个部位猛地冲到蛛网上。 充满黏性的蛛网猛地变形,将凶蚊牢牢缠在里面。 嗡—— 嗡—— 凶蚊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天敌的密网。 不远处,有一只巴掌大小的黑毛蜘蛛,蹲在路旁的岩石上,几乎与石头融为一体。 那黑毛蜘蛛贪婪地盯着蜘蛛网上的凶蚊,口水滴答。 凶蚊每挣扎一次,蛛网便随之抖动,阿毛的心也跟着乱颤,真恨不得能把这些扭动的虫子都塞到嘴里。 它强行忍耐着,只觉得自己的天性与对主人的忠诚在激烈的交战。 一个人在阿毛耳边轻声说:“这么多香喷喷的蚊子,少了一只,别人怎么能知道?” 另一个人又说:“不行!答应主人不吃,就绝对不吃。” “这些本来都是你的,主人这么宠爱你,定不会责怪你的。” “万一影响到主人比试的结果怎么办?” “主人那般强大,不需要在意一只两只……” 阿毛的脑海中天人交战,几乎要陷入癫狂状态。 便在这时,一只笨鸟直愣愣冲到蛛网上,高声鸣叫。 阿毛黑亮的眼睛顿时有光芒闪现,它挪动细长的腿,爬到蛛网上,尽量不去看旁边的凶蚊,挥舞着尖利的螯牙,呼噜呼噜,把野鸟剥毛吞了下去。 那野鸟的体积比阿毛要大上两倍,都被它轻易的吃了个干净。困在蛛网上的沼泽凶蚊疯狂地拼命挣扎,眼角仿佛有泪滴划过。 因为它们清楚地知道,岂止是两倍的猎物。比阿毛体积大十倍、百倍的沼泽凶蚊,也能被万仞蛛顷刻间吃个干净! 时间缓缓流淌。 渐渐地,夕阳西下,雾气弥漫的丛林中,慢慢变得昏黑一片。 星移月走,雾滚影动。 再看东陵仙宗这边。 有一个左脸高高肿起的修士,眼神狠厉坚定。 他身着酱红色衣衫,脚着芒鞋,在地面高速挪动。 时不时跳跃而上,躲避地面上的沼泽。 高高跃起时,月光照近修士的脸,让人能够看出,这人原来是东陵仙宗的修士黄鹤。 坠落入地时,在黄鹤身上,又重新笼罩着禽类的影子。 原来有数只飞禽,悄无声息地飞翔在主人头顶上方,跟随黄鹤急速向前。 那飞禽脖颈细长,气质高雅。 飞行时,隐有鹤唳高鸣。 不停跳跃移动的黄鹤,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越来越黑的丛林,以及出来捕食的凶猛野兽。 此刻黄鹤的眼中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沼泽蚊王! 四只口器的百蚊王,五只口器的千蚊王! 奔跑中的黄鹤双眼凌厉,金丹修士极强的目光,让他看到不远处便有两只百蚊王。黄鹤长吟一声,身上鹤影猛然下降。“鹤群,去。” 黄鹤抬手一挥,便有无数白鹤,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将前方的百蚊王逼到角落里。 原来,这东陵仙宗的修士黄鹤,与千晴一般,均是御兽道修士! 他擅长驱使鹤群,化为己用。 在黄鹤的指示下,两只百蚊王被鹤群迅速围截,赶到黄鹤身边。 二蚊眼露凶光,锋利的口器猛朝黄鹤胸口扎去。 “ 孽畜,还想伤人不可?”黄鹤轻叱一声,自胸襟摸出一把长命锁。 这长命锁雕有仙鹤形状,刚被拿出,便显露出金黄色的温韵光芒。 那两只百蚊王被光芒一朝,口中均发出吱吱声响。 而后金光大盛,百蚊王的身影忽的缩小。无形的吸力自长命锁发散,那两只百蚊王尖叫着,被黄鹤收到长命锁中镇压。 “哼。”黄鹤摸索着脖间套着的长命锁,清点里面镇压的沼泽蚊王,面色凝重: “……还远远不够。” 离黄鹤不远处,又有一东陵仙宗弟子,手握巨型弓箭。 那弓箭比前方的修士还要高,散发着磅礴的灵力。 在黑暗中望去,弓箭直欲冲天。握着弓箭的修士,宛若远古而来的战士,强悍惊人。 忽听丛林不远处,有树叶摩擦隐响。 那修士手臂张开,自背后箭篓中抽出一根羽箭,拉紧弓弦。 他的肌肉耸动鼓起,狂风吹过,将修士的头发刮得四散开来。 男修的眼睛却也不眨一下。 狂风减弱,将止未止之时。 修士绷紧的右手迅猛放开,一根羽箭,悍然冲向前方。 只听得有蚊兽哀鸣一声,右翅膀被这一箭狠狠刺中,强大的力道并未停止,羽箭的力量牵引巨大的蚊兽,一同射向前方的山壁。 轰隆隆—— 一瞬间,飞沙走石。 坚硬的山壁,在巨力之下,也碎出蛛网的痕迹。 羽箭深深埋进山壁里。 右边翅膀被洞穿的蚊兽,痛苦的在山壁上扭动挣扎。 那修士收箭一看,那蚊兽有五根口器,乃是千蚊王。 修士扬天长笑。 会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蚊王! 嗖嗖嗖—— 嘭!嘭!嘭! 原本寂静的擎天之柱,今晚似乎格外热闹。 千晴坐靠在一棵古树上,右腿垂下,轻轻晃动,有漫不经心的哨声传向远方。 左手吹哨吹得累了,又换了右手。 他的周围,早已聚集了数不清的沼泽凶蚊。 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皆尽贴在千晴身边,好不亲热。 更有甚者,鼓起勇气,用锋利的口器,蹭千晴的脸颊。 “喂!”千晴放下手指,不满道:“都说了,这里只留四根以及四根以上口器的蚊子。三根口器的,快滚回去。” 原来,擎天之柱上的沼泽蚊王是群居动物。一只百蚊王,手下便有一百只三根口器的凶蚊。 一只千蚊王,手下便有一千只凶蚊。 千晴吹的口哨声引来蚊王无数,是以有无数凶蚊,随着蚊王飞来。 再加上望我族人似乎专有一种吸引兽类的体质。无论千晴怎样轰赶,凶蚊走也不走。 “唉……”无奈下,千晴叹了口气,停止吹哨。 这附近黑压压的都是他引来的凶蚊,大部分都是三根口器的普通凶蚊。 若再不将三针凶蚊赶走,千晴口哨的声音将无法再聚集更多蚊王。 “好罢。” 千晴无奈地妥协,指着其中一只三根口器的凶蚊,道:“……你,你身上的条纹好漂亮,就叫小美好啦。” “哇,这么臭,又肥嘟嘟的,叫臭蛋吧。” “你就叫……” 原来这些凶蚊聚集在千晴身边磨蹭,迟迟不肯离去,是相应千晴的号召后,想要千晴给它们取个名字。 只要取了名字,它们便有了主人,日后即便是想上正阳仙宗,报上名字,也能见到千晴。 但这样多的凶蚊,要千晴一个一个取名,实在是太强人所难。 千晴扎耳挠腮擦汗,急得脸都红了,送走一只凶蚊,又有一百只围了上来。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千晴也再没吹响一声口哨。 不远处,临子初右手掌心有冰霜凝结,他一巴掌打向面前的百蚊王,百蚊王的四根口器骤然凝成冰块。 临子初又用力向下按压,百蚊王哀叫一声,冰块便与地面连成一体。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睛,临子初的动作如行云,如流水,一气呵成。 便见周围有无数像百蚊王一样被冻在地上抬不起头的蚊王。 将面前的百蚊王清点一番后,临子初转过头,向东边望去。 阿晴那边……很久没有动静了。 想到这里,临子初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跳到枝头,朝千晴那边疾走。 当他来到千晴那边时,首先看到的,是周围密集的凶蚊群。 临子初不由皱眉,他脚尖点着树枝跳跃,连跳两下,跳到千晴身边。 就听千晴道:“你就叫大牛吧……我、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说完这个名儿后,千晴闭嘴,灵感枯竭地合目靠在树上思考。 被叫做大牛的凶蚊,头上果然有两根又粗又黑的毛。 它有了名字,兴冲冲地飞走。 排在后面的凶蚊很不高兴,蜂拥上来,用口器蹭千晴的手臂、脸颊,百般讨好,希望能让千晴脑光灵活些,想出更多的名字。 临子初看得好笑,开口道:“阿晴。” “嗯?”千晴听到临子初的声音,既惊又喜,“大哥,是你吗?” 临子初拨开最前方的凶蚊,上前一步,道:“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在收集沼泽蚊王。”千晴抓狂道:“可是它们非要缠着我给它们起名。” 千晴给兽宠起名的品味,便如他的琴艺一般,令人无法恭维。 寻常人体会不来这些名儿的好处,欣赏不来千晴的琴技,可这些野兽却都很捧场,一个个缠着千晴,撒娇献媚,用尽一切办法讨好千晴。 临子初看着旁边虎视眈眈地凶蚊群,开口道: “不若明日再为它们取名。” “嗯……”千晴道:“不错,此刻比试更为要紧。大哥,此时我方共擒沼泽蚊王多少?东陵仙宗的修士呢?” 临子初顿了顿。 千晴抬起手,摸了摸身边凶蚊的脑袋,抢先道:“我们比潦极洲那些家伙捉得多些,是不是?” 临子初神情严肃,道:“天黑之前,我方确实遥遥领先东陵仙宗。然而此刻,两方形势已然发生逆转。” “什么?!”千晴一跃而起,不敢置信地大声反问。 临子初缓缓点了点头,道:“此时苦终宗共驯获百蚊王二百六十三只,千蚊王七十二只,万蚊王一只。” 千晴原本轻松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他已经听出来了,苦终宗擒获的沼泽蚊王,超过八成,都集中在千晴与临子初二人手中。 临子初又道:“东陵仙宗驯获百蚊王二百六十一只,千蚊王八十只,万蚊王暂无。” 从总量上看,东陵仙宗似乎没有领先苦终宗许多。 而且,苦终宗还有一只被千晴引来的万蚊王,而东陵仙宗却没有,也难以擒获堪比元婴修士的万蚊王。 东陵仙宗的情势,好似没有多明朗。 然则,要考虑东陵仙宗的修士初时不熟悉气候、地形,不了解沼泽凶蚊习性特征,在这里好生翻滚磨合一番,厚积薄发,后来居上,一反之前颓势,总数反超苦终宗。 那么东陵仙宗的情势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千晴双眉紧蹙,叹了口气。 “……东陵仙宗不愧是潦极洲第一仙宗,宗门弟子虽然性情狂傲,惹人讨厌,但手下的功夫绝不含糊。” 临子初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千晴凌空迈步,自树枝上一跃而下,“我也不可以再大意了!” 先前千晴提出要以驯服沼泽凶蚊数量作为比斗的方式,心中其实是有些自满自满的。 他本来便修行御兽道,又很熟悉擎天三险。早在十余年前,他便以尚未开脉的身体,驯服了一头千蚊王。 比试初始,他与临子初也确实靠着精妙的手段,驯服凶蚊百数,遥遥领先对手。 但是,东陵仙宗作为四洲中综合实力最强悍的洲际,果然有他的道理。尽管千晴与临子初手段不凡,可苦终宗毕竟只是宗门,不能与仙宗比较,更不能与潦极洲的第一仙宗比较。 千晴与临子初两人夺来的优势,眼看就被东陵仙宗的修士齐心协力下扳了回来。 若千晴再不以为意,不全力以赴,那么这场比试的胜负,说不定会同他所愿相反! 想到这里,千晴站直身体,双脚踏在地上。 首先,传音给瘦喜。 “瘦喜,莫要再继续捉捕沼泽蚊王了。情况有变,先阻止东陵仙宗修士擒获更多蚊王要紧!” 四周乌压压的凶蚊,感受不到千晴的气息,急吼吼的从树上飞下,嗡嗡拍打翅膀,就要黏上千晴。 就在这时,千晴忽然牵住临子初的手,两人身形一晃,转瞬间,已然坐在了唯一一只万蚊王的脊背上。 沼泽凶蚊是群居动物,群居的野兽,等级最为森严。 方才千晴蹲在树杈上也就罢了,此刻他坐在万蚊王的背上,即便是千蚊王也不敢凑上前来,更别提一旁眼巴巴的三口器凶蚊了。 临子初盘膝挺背,坐在千晴身后。 千晴摸了摸万蚊王背后光滑的皮肤,抚平上方细腻的绒毛。 “好乖,”千晴轻声道:“好乖的大家伙啊。” 他说得十分动情,引得万蚊王眼眶湿润,水波粼粼,吟叫一声。嘴部六根口器,有生命般收缩。 “大家伙,带着我们,引来更多的沼泽蚊王。” 千晴眼神凌厉,似乎蕴藏着太阳,一瞬间,暴射出夺目的精光。 另一方面。 瘦喜敛住声息,悄无声息的跟在一个左脸高高肿起的修士身后。 那修士恨恨地捂住左脸,上方有鹤影随行。 黄鹤默默道:“沼泽蚊王也同修士一般,喜爱灵力浓郁之地。只要找到擎天之柱灵脉交汇的地方,多半能见到栖息的蚊王。” 跟在黄鹤身后的瘦喜,忍不住想叹息一声。 仙宗弟子果真不简单,短短几个时辰,他便自行发现这种规律了吗? 转念想到千晴传音的内容,这下子,瘦喜总算是明白了千晴的意思。 他极其小心的将手伸到衣襟里。 不一会儿,摸出一条拇指长短的小龙。 虽说是龙,但此龙绝没有伏龙那种纵横天下的强悍气息。 相反,这小龙十分依赖瘦喜,刚被拿出,便凑上前将头靠住主人的胸口,发出可爱的声音。 “蜃,”瘦喜一边盯着黄鹤,一边用手指轻轻抚摸小龙的脖颈,轻声道:“有事要请你帮忙……” 被称为蜃的小龙连连点头,忽然张开嘴,露出森森利齿。紧接着‘哇’的一声,发出犹如凡人呕吐的声音。 瘦喜拍着小龙的脊背,帮它调整气息。 蜃龙喉咙上下蠕动,很快的,呕出来一颗雾蒙蒙的圆形宝珠。 瘦喜捧着那颗雾气滚动的珠子,对着黄鹤那边,轻轻一抛。 咕噜噜—— 刹那间,宝珠炸裂,四散于天际间。 擎天之柱原本就浓重的雾气,似乎更浓了些。 黄鹤惊喜地看到一只百蚊王从自己面前飞过。 “别跑!!” 他大喝一声,追了上去…… 山路崎岖,瘴气弥漫。 有道黑影,飞快地向前挪动,靠在前方两人方能环抱的大树后躲藏。 靠在树干背后的男修,身披玄黑色披风,望向前往的双眼眯着,十分无神,好像一辈子都睡不醒似的。 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此刻正望向不远处,一个头戴草帽,驱使鹤群,追逐蚊王的修士。 正是潦极洲东陵仙宗的弟子,黄鹤了。 却说,不久前,瘦喜扔下一颗蜃龙吐出的雾珠,做出幻境,吸引敌方,阻止黄鹤猎获更多的蚊王。 这方法确实是相当有用。譬如现在黄鹤仍不知晓,胸前挂着的长命锁里,自己拼了命才抓住的五只蚊王,全部都是瘦喜弄出来的幻象。 “哼……” 毫不知情,仍在拼命的黄河弯下腰,以手撑膝,气喘吁吁,咬牙切齿地想:“这些臭蚊子,为何越来越难以捕捉!” 修士的恢复能力极强,不到一天时间,黄鹤的脸颊逐渐消肿,只留下几道淤红的擦伤。 他的头发被树枝别乱,显得有些狼狈,不复往日风采。 然而此刻黄鹤全然估计不了外貌形象,他先前黄鹤驱使鹤群,只需用一半的力量,便能将百蚊王收入囊中。 运气好的话,拼一拼,甚至能擒获千蚊王。 千蚊王! 五根口器,体内蕴含的灵力,堪比金丹修为的修士。 无论是潦极洲,还是正梧洲,只要有修士存在的地方,都默认的知道,体内孕有灵力的兽类,要比同等修为的修士强大。 修士要借助阵法、通灵等等手段,才能拥有可以比拟兽类的强大力量。 而此刻,黄鹤靠着精妙的神通手段,竟然仅靠自己一人,便抓获千蚊王,实在是厉害。 哪怕是悄无声息,默默跟在黄鹤身后观察的瘦喜,也不由心中暗叹一声,不愧是潦极洲第一仙宗培养出来的弟子。 只可惜黄鹤抓的这只千蚊王只是蜃龙做出来的幻象,收入长命锁内,立时化为烟雾,根本不计算在成绩内。 幻象中的蚊王是瘦喜头脑中所想之物,比真实的蚊王当然还要更凶狠更暴躁。黄鹤千辛万苦,呕心沥血,才抓住千蚊王,结果根本没有任何成绩,只是徒劳增添疲惫。 作为对手的瘦喜,看着都有些不忍了。 当然,这不忍的情绪一扫而过,瘦喜所出的各种手段可是毫不含糊。 毕竟目前瘦喜的主要任务,就是尽可能的牵扯黄鹤,浪费他的时间,让他一无所获。 为了不让黄鹤撞到真的沼泽凶蚊,瘦喜一只接着一只的抛出凶蚊幻影,将黄鹤引到偏僻的地方,不允许他有丝毫歇息的时候。 随着时间的流逝,黄鹤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体力透支的极为厉害。 操控上方的鹤群,也有些力不从心。 “就是这时候了。” 瘦喜算了算时间,小心翼翼地跟在黄鹤身后。他操纵着面前的幻象,谨慎的幻化出最后一只幻影凶蚊。 百蚊王! 瘦喜通过观察判定出,以黄鹤的体力,再擒获一头百蚊王,就到了极限。 比斗结束之前,他都不会再有任何收获。 果然,见到前方的百蚊王,黄鹤深深吸了几口气,忽而振奋精神,道: “来得好。” 他也知道,靠自己的体力,最多只能再捉一只百蚊王,便要离开这里,尽快同宗门师兄弟会合。 黄鹤摸了摸左脸仍旧滚烫的伤痕,眼神阴暗狠戾,刹那间斗志昂扬。 瘦喜的身影隐藏在大树的阴影后。 有一条手指大小的蜃龙,钻在瘦喜衣领内,吻部收缩,不断吐出蜃气。 黄鹤大喊一声,指示鹤群,朝百蚊王那边杀去。 他知道这是自己能擒获的最后一只百蚊王,再也没有任何保留,领导鹤群攻势狂猛,哪怕瘦喜操纵着做出各种凶险幻境,黄鹤也毫不躲闪,知难而上,愈战愈凶。 “……不好!” 就在这时,瘦喜操控的双手忽然一停,他伸回手,压了压衣领内的蜃龙的脑袋,自己从树干后猛地探出身体,朝前方看去。 便见那边黄鹤尚未收服和他纠缠的百蚊王,忽然又有一只千蚊王,朝他这边飞了过来。 这千蚊王自然不是瘦喜做出的幻象,而是货真价实的千蚊王了。 群居动物的千蚊王,也被瘦喜做出的幻象迷惑,见有修士胆敢如此欺侮沼泽凶蚊,当即拍动着翅膀,朝这边杀将过来。 而此时的黄鹤,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愕然抬首,看着杀气腾腾的千蚊王,有一瞬间的慌张。 可黄鹤毕竟是豪门弟子,他很快镇定下来,驱使鹤群围住百蚊王,同时右手急画信号阵。 眨眼间,就有鲜红色的信号烟火,直上云霄,炸出东陵仙宗的宗门徽记。 就在黄鹤身后的瘦喜,见黄鹤如此行动,本想前冲上前的脚步停了停。 瘦喜是想让黄鹤输了比斗不假,可却绝没有过想让他死的念头。一旦有宗门弟子死在擎天之柱上,可是会给正阳仙宗惹上许多麻烦的。 此时黄鹤筋疲力竭,遇到千蚊王只有等死的份。 然而黄鹤摸出求救符,那又不一样了。 名门弟子,总有自保的手段,层出不穷。只要等到其他师兄弟赶来,那就安全了。 想到这里,瘦喜蹲了回去,刚要继续靠在树后,见到黄鹤举动,不由脸色一变。 “……这家伙!” 瘦喜后倾的身体硬生生挪了回去。 原来他看到,黄鹤不仅没有躲避,拖延时间等待师兄弟的到来,反而是冲上前去,气势狂勇,恨不得将百蚊王、千蚊王一同擒获到长命锁中。 第167章实际上, 即使是全盛时期的黄鹤, 也很难同时收服一只百蚊王,一只千蚊王。更别提他此时筋疲力竭, 灵力消耗极大。 黄鹤此时的举动, 无疑是要去送命。 性情冷静如瘦喜, 也不由在心底暗骂一声: “这求救符送出去,是要同宗人赶来替他收尸吗?” 冲上前的黄鹤, 心底最深处, 也有瞬间,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慌张情绪。 “……我会死吗?” 可他眼神忽而一厉:“死则死耳。还是比斗成绩更为要紧!可恶, 决不能输给那个面罩小子!” 黄鹤身形暴起, 驱使鹤群, 迎向千蚊王锐利的五根口器。 “啊!” 黄鹤口中大吼,将将避开百蚊王的攻击,朝千蚊王那边冲去。 既然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那么势必要击落一只千蚊王, 这才划算啊。 瘦喜却是忍不住大骂出口。 百蚊王是幻象, 被攻击了也没有什么。 千蚊王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凶兽, 不说别的,被它的口器刺一下,就能直接把黄鹤的血吸干。 无可奈何之下,瘦喜硬着头皮,挺身而出。 当! 便听得一声金属碰撞的剧烈声响,黄鹤只觉得面前有狂风刮过, 他被吹得闭紧双眼,紧紧按住头上草帽,才能免去帽子被狂风吹飞的下场。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就看到一个身着玄黑色披风,比自己高约莫半头的年轻修士,挡在自己面前。 右手抬起,挡住千蚊王锋利的口器。 手臂上,有玄铁般的东西,浮现在皮肤上,散发出深沉的光泽。 “快走!”瘦喜朝后一挥手,用力吼道。 “你谁啊?”黄鹤很不给面子,“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 瘦喜沉默了一下,没办法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分担给了面前的凶蚊。那可是千蚊王!瘦喜还从未单独对付过堪比金丹高阶的凶兽。更何况这金丹高阶身后还跟着一千只三只口器的沼泽凶蚊。 眨眼间,瘦喜便同千蚊王过招数十余次,稍一疏忽,他的右肩部便被千蚊王锋利的口器划破两道口子。 浓郁的血腥味儿霎时间钻满了千蚊王的鼻孔,它贪婪凶恶地盯着瘦喜,攻势愈疾。 “……” 瘦喜无奈。 身后的黄鹤,明显没有想逃跑的想法,他见瘦喜冲出来,仍就把他当成敌人,不与他共同应对千蚊王,反而转去攻打百蚊王。 害的瘦喜还要分神操纵蜃龙,做出幻象。 一心多用下,很快的,瘦喜大腿又多了两个血洞。 没有办法了! 瘦喜的神情凝重,使出了万不得已的对策。 只见他右手捏诀,操纵身后的百蚊王。 原本与黄鹤激斗的百蚊王,忽而转变方向,朝瘦喜这边扑打翅膀,飞了过来。 黄鹤轻咦一声,不知为何百蚊王突然攻击瘦喜。 可他与瘦喜是敌对方,即便方才瘦喜出来维护,黄鹤一时间也拉不下脸皮凑上来帮忙。 瘦喜十分艰难的应对百蚊王与千蚊王的攻击。 危险! 黄鹤心里咯噔一声,大吼道:“小心啊!” 来不及了。就见瘦喜的身体略一倾斜,百蚊王锋利的口器,贪婪的刺入他的左肩,几乎擦着心脏,穿过肋骨,将瘦喜扎了个对穿。 “该死!”黄鹤疯狂的扑上前,操纵鹤群,不顾一切地将瘦喜从百蚊王口中夺了回来。 毕竟是名门正派弟子,哪怕是在比斗中,也无法眼睁睁看着瘦喜在他面前丧命。 瘦喜狂咳,吐出大量鲜血,哆嗦道:“快走!” 这一次,黄鹤再也没有固执,他在瘦喜胸口要穴点了几下,为他止血后,黄鹤毫不犹豫背起瘦喜,转身便逃。 瘦喜装作虚弱,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大叫:“快点,千蚊王要追上来了!” 黄鹤气喘吁吁,拼了老命,还被瘦喜责怪,忍无可忍,吼了回去:“混蛋,你伤得这样半死不活,还敢骂我。信不信我把你留在这里,让你一人面对凶蚊群啊?” “我见你发出求救符阵,为何现在还没遇到东陵仙宗弟子?” “我怎知道?” 瘦喜一阵焦急,眼看千蚊王就要刺到黄鹤屁股了,他正想冒着被拆穿把戏的危险,从黄鹤背上跳下,自行跑路时。 紧追在瘦喜二人身后的千蚊王,头部忽而一颤。 它猛地停了下来,翅膀空扇,眼珠四处乱转。很快的,千蚊王的视线停在了东方。 千蚊王颇为挣扎地看了看不远处的瘦喜与黄鹤,又扭过头望向东方,反复几次后,千蚊王唳叫一声,率领众蚊兽,飞向东方。 黄鹤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摔在地上。 瘦喜被黄鹤背在身后,倒栽着,几乎要被种树似的按在土里。情急之中,他双手猛然撑地,翻身离开黄鹤脊背,仰躺着狠狠摔到沼泽上,刹那间,淤泥四溅。 不远处的东方,千蚊王飞去的方向。 山径连天险,仙宗隐雾深。 远远观得一座黑冷山脉,高耸撑天,不知其有几千万落。 山脉里,光线昏暗,瘴隔天边。 朦胧中,隐约可以看见一头大鸟,在雾霭中,扑打着翅膀盘旋。 凑得近些,能听到大鸟扇翅的嗡嗡声。有两位年轻的修士,盘膝端坐在大鸟背上。两个修士分别穿着火红、雪白长袍,头戴面罩。 他们个头高瘦,气质高雅。 仔细看他二人身下的 ‘大鸟’,会有人惊恐的发现,这其实不是鸟兽,而是正梧洲特有的凶兽,沼泽蚊王。 沼泽蚊王吻部抖动,六根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口器,在万蚊王身前摇摆测探。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敏锐地在四周来回巡视。 坐在万蚊王背后的千晴,右手食指呈环,放在唇边,时不时吹出一声清脆悦耳的长哨,响彻云霄。 千晴身后,单手搂住他腰间的临子初,感受着千晴吹哨时绷紧的腹部肌肉,忍不住感叹,千晴吹哨子缘何如此厉害。 他的哨音不仅脆,而且极响,简直到了传音千里的地步。 这哨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沼泽凶蚊。 远远望去,巨大的万蚊王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犹如芝麻的无数黑点。 那是数也数不尽的凶蚊群。 他们被千晴的哨音吸引,竭尽所能地跟在千晴身后。 乌泱泱大片蚊群,犹如黑云过境,遮天蔽日。 也似蜂群迁徙,嗡声震耳。 千晴骑在万蚊王身上,率领身后众蚊群,一路飞行。 真如天降神佛,势不可挡。 “大哥,”千晴甩了甩完全被唾液浸得湿润的手指,只觉得嘴唇都有些麻木。修士体魄强悍如斯,也感觉到了不适,可想而知千晴方才究竟吹响了多少次哨声。他回过头,用吼得音量对临子初说:“这种程度,应该够了罢?” 临子初点了点头,看着千晴努力的样子,忍不住倾身靠在他的背上,抬手摸了摸千晴的头发。 “够了。”临子初大声回答道:“无论东陵仙宗如何努力,也定没有人能像你这样,吸引如此多的沼泽蚊王。” 这话说得有些狂妄,掷地有声,似乎不太符合临子初的个性。 临子初确实也不像是会说出这样话的人。依照他的性格来说,哪怕是板上钉钉之事,他也不会放言说必赢云云。 可只要涉及到千晴,看到千晴如此努力,临子初就会自心底涌出一种强烈的自豪感,令他极其自信,超越一切的相信千晴,觉得世间无人能与千晴比肩。 临子初心情激荡,将头轻轻靠在千晴肩上。 千晴回头望了望日头,算了算时间,道:“大哥,还有半个时辰,比斗便结束了。我们往回走吧。” “好。” 千晴拍了拍万蚊王的脖子,道:“走,我们回去了。” 东陵仙宗与苦终宗的其他修士,早已在集合地等待。 他们对擎天之柱的地势不太清楚,生怕错过了时辰,令比斗结果作废。 只有千晴,仗着万蚊王对此处地形熟悉,才敢在比斗结束前半个时辰才往回赶。 千临二人距离集合地点还有一段距离时,东陵仙宗与苦终宗的众修士,已经提前将各自擒获的沼泽蚊王放出来,一只只的清点数目。 东陵仙宗不愧为潦极洲第一门派,麾下弟子战斗涵养极高,在正梧洲擎天之柱上,人生地不熟的,竟擒获百蚊王五百五十二头,千蚊王六十头,就连万蚊王,也捕获了两头之多! 反观苦终宗修士战果,瘦喜简直都要叹息一声了。 苦终宗门下,共擒获百蚊王五十三头,千蚊王五头,万蚊王当然没有。 “呵呵。”东陵仙宗领队的修士轻笑两声,他看了看时辰,道:“贵宗那两个戴面罩的小子呢?若不敢出来,比斗结果如何,也就不用说了罢。” 便在这时,忽听得背后嗡声震天。 有一少年朗声道: “谁不敢出来了!” 东陵仙宗领队修士愕然回首。 就看到身后聚集着密密麻麻的蚊群,犹如蜂群涌动的嗡声便是身后蚊群发出的。 有两位修士,居高临下,站在一头山岳般大小的万蚊王头上。说完那话,一红一白两个修士,猛然自万蚊王头部纵身一跃。 剧烈的坠势,使得两人衣袍鼓起掀开,乌发狂乱后摆。 身形好比劈天巨剑,带着毁天灭地的强烈气势,自高空狠狠坠下。 待两人站稳身子时,脚下的沼泽已经被砸的深深凹陷四个脚印的形状。 千晴遮着眼,望了望山边日光,松了口气:“太好了,可算赶上了。” 而后冷笑连连:“又是谁说比斗结果不用说了的?” 领头修士被身后蚊群震慑,后又见千晴与临子初震撼坠地,一时间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应对的话。 如果认真计算的话,千晴与临子初确实是在最后一瞬赶来这里的,比斗结果有效。领头修士实在是想不到,原来能有修士在那样短暂的时间赶来这里,这才以为己方必胜无疑。方才他把话说得那样死,现在被千晴打断,实在是有些尴尬。 领头修士哑声道:“你擒获的沼泽蚊王……” 便见千晴大手一挥,指着身后乌云也似的蚊群,道:“这些都是我与大哥驯服的沼泽蚊王,具体有多少数目,便请东陵仙宗的道友替我二人清点好了。” 苦终宗修士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呼小叫着,冲上前,将他们的小仙主团团围住。 东陵仙宗修士仰着头,神识外散,似乎是要清点一番。 但他们很快便放弃了,面面相觑,垂头丧气。 这样庞大数量的蚊群,要凡人清点,非要花费一年半载时间不可。 可修士只要抬眼一看,就能知道大概数量。 有人哑声道:“这……这是把擎天之柱所有的沼泽蚊王都给带过来了吧?” “那小子到底是谁?” “这样的年纪……难不成?不,应该不是。” “唉,我大东陵仙宗的脸面,都叫我几人给丢尽了……” 第168章 东陵仙宗领头修士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 对苦终宗众修士抱拳, 道: “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下英豪何其之多!我等修炼不够, 狂妄自大, 丢尽了仙宗脸面。恳请道友莫要放在心上。就此告辞。” 自觉无脸再登擎天之柱, 参加演武盛会,转身便要离开这里。 “且慢。” 临子初连忙开口阻止, 道:“区区游戏, 岂能当真。各位千里迢迢来我正梧洲,哪有不来正阳仙宗便回的道理?” 千晴见临子初挽留, 也道:“不错, 你们朱……” 刚说了“朱”一个字, 临子初便心有灵犀,知道千晴要说什么。 他抬起手,轻轻捂住千晴的嘴,将他后面的话拦了下来。 临子初是知道千晴要说什么的。 你们朱师兄, 在我手下都讨不了好, 更何况你们了? 临子初这么一挡, 千晴脱口而出的话就憋了回来。 瘦喜自始至终都不想同东陵仙宗的修士闹翻,以免给正阳仙宗添麻烦,这会儿连忙安慰道:“东陵仙宗的道友,你们的师兄都不在这里,独自回去,恐怕不好。还是与他们会合要紧。” 苦终宗其余修士在千晴与临子初的作弊帮忙下赢了比斗, 心情愉悦,这会儿也不再计较什么。 许望闻拱手作礼,道:“诸位不如同我等一同攀爬擎天之柱,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是啊,还是人多些更为安全。” 都是百岁以下的年轻金丹修士,这个岁数,放之四洲来看,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心气自然都是高傲嚣张,不服旁人的,但毕竟来自名门正派,涵养功夫要有,轻易不会结下死仇。 东陵仙宗众修士登上擎天之柱安全小径,初时还板着个脸,个个面色不善,但过了三日,就有修士开始凑到苦终宗修士这边,开始不着痕迹地努力搭话。 黄鹤抱膝坐在瘦喜身旁,仰头看了会儿天,开口道: “你叫什么名字?” “……”瘦喜看到黄鹤,心情复杂,顿了顿,道:“喜之郎。” “骗人。我听到有人喊你瘦喜。” “那是别名了……”瘦喜无奈。 “哦。”黄鹤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实在是无话可说。 瘦喜身为苦终宗的大师兄,身旁围着的当然都是苦终宗的修士。 黄鹤忽然插一脚,就好像方榫头出现在圆凿里,那叫一个突兀,苦终宗修士都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黄鹤。 他很尴尬,沉默了一会儿后,拔腿逃跑,回到东陵仙宗那边。 但到了第二日,又跑来说了几句话。 如此过了五六日,东陵仙宗与苦终宗这些修士,总算是熟了起来。 这日,一行人围在一起,呈现圈状,稍作歇息。 有人开口道: “你们可曾见识过演武盛会?” 这开口询问的弟子来自苦终宗,话音方落,便有潦极洲的修士嗤笑一声,道:“我们这里年纪最大的,也只有三十岁。哪里有机会见识过演武会了?” 众所周知,演武会每二十年举办一次,每百年完成一次轮替。四洲中金丹修为修士皆可参加。 开口询问的苦终宗弟子,听了这话,讪讪一笑,也觉得自己这问题有些呆里呆气的了。 另有一潦极洲弟子道: “我等虽没亲自参加过演武盛会,可有关演武会的传说,倒也知道的不少。” “是啊,自演武会开办以来,有无数天骄在演武会上脱颖而出,夺得魁首。” “其中,夺得魁首最年轻的修士,只有三十五岁。” 谈到演武会,无论是东陵仙宗,抑或是苦终宗修士,了解的都不会少。演武会毕竟是四洲共办的超级盛会,宗门修士从小就是在前辈们对演武会的讲述中长大的。 所有人都对这场盛会了解至深,除了千晴。 千晴幼年经历与演武会丝毫搭不上边,他疲于生存,没空听人说这等远在天边的什么盛会。 被正阳仙宗寻回后,千晴又立刻拜入凤昭明门下,成为第一仙君座下大弟子,事事经师尊教导。 凤昭明仙君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也不必多提了。他的寡言少语,直接导致了千晴对演武会的一知半解。 听到一行人围在一起谈论演武盛会的八卦,千晴不由好奇,停止了与临子初的窃窃耳语,凝神听了一会儿后,千晴开口问临子初: “大哥,三十五岁夺得魁首,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吗?” 临子初应了一声,想了想,举例解释道: “凤昭明仙君也曾在演武会夺得魁首,只是那时他已年满四十。” 千晴闻言,“啊”了一声,立刻懂了临子初的意思。 凤昭明天资卓绝,战力强悍,更使九问仙剑折服,拜其为主,四洲之中,无人胆敢否认凤仙君的厉害。 可凤昭明毕竟不是贵族出身,他向东昆仙主拜师求道时,便已经二十岁了。修至金丹,又费了不少时间。等凤昭明参加演武会时,年纪虽也年轻,但终究无法打破万年前保存至今的魁首记录。 临子初惋惜道:“如果演武会提前几年,在凤仙君三十岁时举办,以他的实力,未必不能夺魁。这种关乎运气的事,实在也是不能强求。” 是的,三十五岁夺得魁首,不仅是实力,更是运气。 想在万万名修士中,居于首位,可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是以无论何时,众修士谈起演武会,均是神采飞扬,津津有味,乐此不疲的。 连千晴也不由自主的凑上前去,仔细听众人交谈。 “你们说,这一届演武会,哪位道友最有希望夺冠?” 这话一出,几十个修士齐齐安静。 沉默了几息时间后,有人道: “这话还用说吗?……无论何时,最有希望夺冠的,必定是‘四洲君子’座下弟子……” 四洲君子,也就是四洲中公认实力最强的四名修士。 他们之中,除了凤昭明仙君忙于寻找小仙主,至今只收了一名弟子以外,其余三位修士,均有门生无数。 临子初凑到千晴耳边,低声道:“今年正梧洲为东道主,二十年前,是潦极洲主办演武会。上一届演武会魁首,便是潦极洲毕须赢修士的弟子。” “哦?”千晴挑了挑眉,问:“正梧洲呢?” 临子初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届演武会,正梧洲修士无人参加。” 千晴轻咦一声,向前推算一番,很快就知道了原因何在。 二十年前,距离孽龙一役时间太短,那时民生凋敝,哪里有闲情逸致参加什么演武盛会。 孽龙之战带给正梧洲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二十五年过去了,正梧洲仍旧是四洲中最落后贫寒的洲际,即使这一次演武会的东道主是正梧洲,但没有什么人认为此次演武会魁首会由正梧洲修士摘得。 只听有东陵仙宗的修士,骄傲道: “这一次比试,我最看好我大东陵仙宗门下,毕须赢仙君的大弟子,薄奚尘城。薄奚尘城大师兄他擅长刀术,又通琴音,今年已有金丹高阶巅峰修为,乃是四洲君子的四位弟子中,修为最高的。” 千晴眯起眼睛,默念两声薄奚尘城,脑中浮现出一个狂傲少年的身影。 这薄奚尘城生于帝王之家,资质卓绝,将自己师父毕须赢仙君的目中无人学了个彻底。 见东陵仙宗修士这般不客气,对自家修士自吹自擂,苦终宗的闻人韶冷哼两声,嘲笑道: “是吗?然则,我却听说,薄奚尘城道友这些年来,时常不远万里,跑到徜空洲,与楼风随修士切磋。却不知这两位战绩如何啊?” 此话一出,东陵仙宗修士面上皆露出尴尬的神情。 闻人韶口中说的楼风随,是徜空洲北霖修士的宝贝徒弟。他性格谦和温润,可是体质虚弱,动则病上大半个月,连床也下不来,只能坐着轮椅外出。 尽管楼风随如此体弱多病,可是他极有战斗天赋,无论是什么武器,拿到楼风随手里,都能使得出神入化。且他头脑聪明,尤擅弈棋,十几岁尚未开脉时,便打败了徜空洲所有弈棋国手,成为徜空洲棋力第一人,至今未有败绩。 薄奚尘城与楼风随,两人的性格千差万别,所属洲际也离得甚远,他们两个的名字听上去似乎应该是没什么太大交集的。但实际上,在一些阴错阳差的巧合相遇后,东陵仙宗的大师兄薄奚尘城,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与楼风随扯上了关系。并且在外人看来,还是东陵仙宗的大师兄对楼风随纠缠不清,死缠烂打。 东陵仙宗修士有些不自在的转移话题,道: “泰重洲武平修士的弟子,李悟道,今年也会参加演武盛会。这位体术强人,是个为了胜利不顾一切的疯子。如果他拼拼命,再加上一些好运的话,说不定也有问鼎的希望。” 听了这话,临子初不由皱了皱眉。 苦终宗众修士也忍耐不住,有人脱口而出,道: “四洲君子弟子,都快说完了。然而以上三人,都没有我洲正阳仙宗小仙主望我千晴实力强悍。这一次演武会魁首的名额,定是由我洲收入囊中。” 话音甫落,东陵仙宗那边就有人传来嗤笑声。 “正阳仙宗的小仙主?呵呵,你说的可是东昆仙主留下的子嗣吗?然则,东昆仙主已然仙去,再不能算是仙主之位,又怎么能称呼望我千晴为‘小仙主’呢?” “放什么狗屁!!” 第169章 苦终宗修士听出东陵仙宗修士暗含嘲讽的言语, 简直是怒不可遏, 拍案而起。 东陵仙宗领头师兄连忙训斥方才说话的修士:“闭嘴,还嫌你那张嘴惹得麻烦不够多吗?” 那修士见苦终宗修士各个眼中喷火, 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模样, 也有点后悔。他早知东昆仙主夫妇舍命为苍生后, 早已成为众修眼中不可亵渎的存在。他却不知,不仅是东昆仙主, 连他的独子望我千晴, 都不容人说一句不是了。 那修士被师兄训斥,只好低下头, 不再多说。然而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 暗自腹诽: “这四洲君子中, 最不可能夺得魁首的,便是那望我千晴!谁不知道望我千晴被正阳仙宗寻回之前,只是个市井里的泥腿子,吃尽苦头, 根本没有机会受到良好的教养。” “更何况望我千晴被正阳仙宗找回来后, 万千宠爱忽加一身。那凤昭明仙君恨不得把他捧在掌心里教导, 十余年修行不曾让他下过擎天之柱历练。这样畸形的成长经历,教导模式,能培养出什么样的草包修士啊?” “想要让望我千晴夺得魁首,简直是痴心妄想!” 东陵仙宗修士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通,这才稍微平复了心情。 他却不知,自己面前众多修士中, 就坐着他心中“从未受过历练”“骄生惯养”的草包修士本尊。 平心而论,那东陵仙宗修士说得,倒也没什么错。 千晴幼年确实是颠沛流离,被寻回后也的确是接受着凤昭明小心翼翼、无微不至的教导。 这一次,若不是千晴与临子初找到机会,在外公的帮助下,避开师尊,偷偷跑出来,他也没有什么机会下擎天之柱。 千晴静静听着众人交谈,偶尔听到有人谈及自己,也不会像临子初那样在意。 他的心神,一半放在这里,还有一半,绵延向外,倾听远处野兽吟叫走动发出的声响。 千晴阖上眼睛。 他能感受到,擎天之柱,九曲八关,仙宗聚集之处,有许多强悍却陌生的气息,逐渐向正阳仙宗靠拢。 那气息犹如旋云,盘踞在仙山顶峰,似龙似虎,令人忌惮。 “有意思。” 千晴猛然睁开双眼,眼中精芒闪烁,他笑了笑,对临子初说:“真想早点见识演武会。” 擎天之柱,镇秽峰,攘邪阁。 有一红袍修士,闭目端坐于榻上。 身旁书桌,有兽首香炉,雾散袅袅,将红袍修士的面容遮挡大半。 不多时,忽听门外有脚步跫音。 咚咚咚。 “凤仙君,”仙童清风、明月同时传音道:“贵族连家今日已入住正阳仙宗。连珑玉仙子在镇秽峰下求见。” 闻言,闭目的红袍修士睁开双眼。 静若深渊的房间,仿若有微风吹过,将乳白色的檀香烟雾吹散,露出仙君英俊不凡的容貌。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静静望向门外,没有言语。 清风、明月二人等了一会儿,不敢擅自进入仙君寝宫,隔着房门,迟疑道:“……仙君可是担心与连珑玉仙子会面,被百忍宗主撞见?” “……” “仙君,我二人会守在峰底,若无仙君口令,绝不让任何人擅自闯入。” 凤昭明长身而起,推开房门。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威严不阿的看着清风、明月二人。 清风、明月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只觉得被仙君这样盯着,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千晴私自出宗,本君叫你二人下山寻他。缘何你们仍在这里?” 话一问出,清风、明月的头低得更深了。 清风硬着头皮道:“仙君……我二人刚一走出正阳仙宗大门,便撞见了连家修士。连珑玉仙子说要来镇秽峰,是以……我们只好……引她过来……” 这话说得十分勉强。究竟是寻找千晴重要,还是引连珑玉见凤昭明重要呢?答案不言而喻。清风、明月之所以迟迟没有下山,真正原因乃是千晴临走前,曾经严重警告过他们两个,如果他们下山寻人,坏了千晴的好事,那么千晴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就连清风自己,听了上面的借口,也觉得十分惭愧,两个仙童的脑袋低得都快贴到地面,等待仙君责骂。 凤昭明悄无声息地盯着他们两个。 这位正阳仙宗的首席仙君对待手下,不像束忠仙君,脾气暴躁,稍有不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甚至还会用竹板抽弟子脑门。 他性格冷漠,寡言少语,甚至没有大声骂过清风、明月。 可大概是这位仙君太有气势,即使不责骂,不体罚,清风、明月仍旧感受到了同等程度的压迫感。 这样难以忍耐的沉默延续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凤昭明向前一步,身后房门无声合上。 “本君亲自迎接连珑玉仙子。你二人速速下山,不得延误。” 清风听凤昭明开口,本来松了口气。听清内容后,脸色一变,道:“可是如果百忍宗主——” 凤昭明略一抬手,手掌长而瘦。 “……本君自有分寸。” 清风、明月跟随凤昭明身后,御剑飞往镇秽峰底。 两个仙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担心的神情。 开源仙宗来到正阳仙宗后,正阳仙宗为他们开辟了东面一座峰头,供仙宗上下入住。 可百忍宗主自来到正阳仙宗的那一日起,就赖在镇秽峰不走。 这件事传出去后,开源仙宗的脸面都有些挂不住,三番五次催促百忍宗主归宗。 百忍宗主总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将开源仙宗冯紫罡宗主的话当耳旁风。 直到演武会临近,冯紫罡宗主厉声召回百忍宗主,甚至不惜低头恳请凤昭明帮忙劝说。直到这种地步,百忍宗主今日才很不情愿地离开镇秽峰,与开源仙宗会合。 “冯紫罡就是知道今日连珑玉仙子上山,担心百忍宗主翻脸,丢了宗门颜面,这才不顾一切将百忍宗主召回仙宗的啊。”清风暗地里同明月感叹一句。 明月点头,传音道:“百忍宗主与连珑玉仙子同时心悦凤昭明仙君,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连珑玉仙子顾忌贵族礼仪,倒没什么,可百忍宗主性格直拧,只要涉及到凤昭明仙君,就昏了头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若是百忍宗主提前回来,撞见连珑玉仙子进入攘邪阁,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偏偏凤仙君不要我们替他把守山外。” “唉……” 清风、明月两个仙童,在下山途中,心烦意乱,齐齐叹了口气。 当他们到了镇秽峰山脚,一眼望见一位背对众人、身材妙曼,耳挂三条玉萃珠的女修。 不用多说,定然是贵族连家的掌上明珠——连珑玉仙子了。 清风、明月看着连珑玉仙子的背影,恨不得能再替凤昭明仙君叹几声气才好。 听到身后动静,连珑玉回过头,望向凤昭明,展颜一笑。 她微微躬身,微笑道:“凤仙君。” “珑玉仙子。”凤昭明言语平淡的打了声招呼,然后挥了挥手,催促清风明月尽快下山。 清风明月无奈,只来得及喊了声“珑玉仙子”,后就在凤昭明冷肃的眼神下逃也似的离开了。 连珑玉笑道:“凤仙君是要他二人下山寻小仙主吗?” 她当然知道,面前这位仙君灵力浩瀚,轻易不得下山,否则容易打破正梧洲灵气平衡。而他本人又是十分内向,不愿同外人说话的性格,寻找千晴的事,定是派身边的仙童完成。 凤昭明点了点头。 连珑玉道:“既然如此,我来的不是很不凑巧?一会儿谁来替我二人端茶倒水呢。” 凤昭明顿了顿,道:“自然由本君代劳。” 连珑玉心情大好,掩嘴一笑:“那就劳烦凤仙君了。” 但连珑玉仙子难得的好心情,在登上镇秽峰上时荡然无存。 她望着百里山峰的景色,心有怒气,连肩膀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凤仙君,”连珑玉勉强道:“镇秽峰上的除烦竹,何时换成了净心箭竹呢?” 凤昭明登山的身形略一停顿,答非所问:“嗯。” 连珑玉真不知凤昭明这个“嗯”到底是什么意思,除烦竹毕竟是她送的东西,连珑玉也不好死追不放。 她冷笑一声,又问:“听闻近日百忍宗主被镇秽峰风景吸引,流连忘返,在此借住多日。不知他人此时在何处?” 说话间,两人登上镇秽峰顶,站在攘邪阁外。 凤昭明推开攘邪阁大门,淡淡道: “百忍正在开源仙宗招待。” “哦?原来百忍宗主还知道,自己仙宗名为开源,而不是正阳。” “……”连珑玉愤愤举起桌上茶杯,抿了口茶,其中滋味全然不知。 凤昭明静静坐在连珑玉对面,悄然无声。 连珑玉忍耐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 她将茶杯放下,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凤郎……你可看见珑玉交给白藏仙尊的玉萃珠了吗?” 闻言,凤昭明眉间微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玉萃珠是贵族连家才能佩戴的耳饰,这种名贵的饰物已经演变为信物的象征。若连家女修将其交给另外的女子,意味着此女日后同连家女修花开并蒂,情逾姐妹,连家下人见此信物,要将此女当成主人侍奉。 而若将其交给男子,那便是求亲之物。 连珑玉将玉萃珠交给白藏仙尊,当然不是向白藏仙尊求亲,而是意指凤昭明仙君。 毕竟东昆仙主死后,白藏仙尊是凤昭明仙君此时名义上的师尊。 第170章 “凤郎若是担忧连家贵族, 揽权怙势, 不愿入赘。”连珑玉激动道:“我便舍去家族姓氏,随你并入正阳仙宗, 冠以凤姓。” 贵族舍姓, 这在正梧洲是一件空前绝后之事。这话说出, 即便是凤昭明也不由动容。 可无论她有多好,凤昭明都不会同她成亲。 因为…… 想到今日邀请连珑玉仙子来这里的目的, 想到那人的脸。凤昭明垂下眼帘, 坚定道:“本君……” 连珑玉泪盈余睫,大声道: “百忍能给你的, 我都能给你, 他不能给你的, 我也可以!凤郎,我知道他并入开源剑宗,实属醉翁之意。可是……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会用强吗?” “珑玉仙子……” “我也可以,我可以比他更强势。”连珑玉站起身来, 向前一步, 离凤昭明只有半步之遥, 她的声音一下子虚弱了:“但我……只是怕你难堪。” 凤昭明张了张口,刚欲说话。 便在这时,门外忽有一低沉男声,穿云而来。 “好啊!” 这声音既似远在天边,也似近在耳畔,话音未落, 便引得空谷回荡,万山响应。 听到这声音,连珑玉猛然转身,眼神一厉。 凤昭明也站起身来。 凤昭明起身的瞬间,攘邪阁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嘭! 攘邪阁仙殿的木门,也被来者一脚之下,踹得崩裂四散。 便见一个身着宝蓝长袍,束发高梳的清俊男子站在门外。 他无神的眼中闪过一丝狰狞怒容,令修士英俊的脸庞染上了可怕的神情。 目盲的修士胸腔剧烈起伏,显然是在强忍怒意。 “好啊。好个珑玉仙子,好个昭明仙君!” 连珑玉因百忍宗主闯进来时的展现出来的蛮横态度惊讶,这会儿反应过来,怒道:“百忍宗主,你擅自闯入镇秽峰,还踢坏了攘邪阁的大门。难不成这便是开源仙宗的做客之道?” 百忍宗主冷冷瞥了连珑玉一眼,透过苍白的面颊,能够清晰看到百忍宗主咬牙切齿的模样。 他深吸口气,稳住身形,缓缓道: “怪不得今日凤仙君伙同冯宗主,劝本尊离开攘邪阁。真没想到啊,原来是凤昭明仙君要同连珑玉仙子花前月下,怕本尊搅了好事。” 连珑玉叫道:“胡说八道,满口胡言!” 百忍宗主的神识霎时间四散开来,肆无忌惮,犹如涛涛海水,充斥着整座山头。 属于化神高阶修士的强悍神识,展露出强烈的怒意。 百忍宗主看也不看连珑玉一眼,他上前一步,单手抓住凤昭明的衣襟,将仙君整洁的衣袍提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让我走?”愤怒令百忍宗主微微发抖:“你想同她单独相处,大可不必拐弯抹角,直接同我说明便罢了!” 凤昭明垂下眼帘,看到百忍眼中不能掩饰的痛意,眉端紧蹙。 一旁的连珑玉见百忍宗主竟然敢伸手抓凤昭明的衣领,简直是怒不可遏。 凤昭明贵为仙君之位,除了百忍宗主这种不识大体的异族人,谁敢这样无礼的对待他? 再看凤昭明皱眉的样子,连珑玉侧身挪移,挡在两人之间。 她一把抓住百忍宗主的手腕:“你闹够了没有?” 百忍宗主无神又无情的双眼,死气沉沉地垂下,“望”着连珑玉。 “你为何总是要这样逼他!”连珑玉忍无可忍,对百忍宗主斥责:“又为何,总是要让他这样难堪!” 连珑玉用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音朝百忍吼道。 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九百年前,她同父亲第一次来到正阳仙宗时的场景。 那日父亲牵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 “坐在瑶台上的,是朱明仙君。” 连珑玉应了一声,顺势望去,顿了顿,问:“那个红袍朱眉的修士,定是朱明仙君的大弟子,凤昭明师兄了?” “不错。”父亲顺了顺胡须,看着女儿微笑。 那一日云蒸霞蔚,春意如画。 朦朦灵气后,有英俊挺拔的仙修,闭目盘膝端坐。 他仪容清秀,面冷如霜。 行高如垂天之云;止静若八月之涛。 只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他的风姿。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连珑玉无法控制自己心底强烈的怒意,她忍不了百忍宗主对凤昭明的咄咄相逼,更原谅不了百忍宗主让凤昭明频频皱眉心烦的所作所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丝说不出口的妒意,使得连珑玉见到百忍宗主后,斥责脱口而出,全然没想过自己这样同仙宗宗主讲话是多么的不妥。此刻的连珑玉,已经将礼仪气质,皆尽抛在脑后。 谁知连珑玉愤怒,百忍宗主更是怒火中烧。 他右手一翻,反手抓住连珑玉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拧断。 “你问我为什么?”百忍宗主周身气息暴涨,有杀意逸散开来。 下一瞬,连珑玉闻到一股树木的清新气息。一支凭空而出的木雕小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连珑玉的眼睛。 百忍宗主单木体质,开脉至眼,主修光阴大道,是目前正梧洲,公认的光阴大道最强修士。 这一击凭空而来,迅猛至极,显然动用了多种木道、光阴大道的手段,让人避无可避。 攻击的地方,又是连珑玉要害头部。看来百忍宗主这一击动了真格,是非要了连珑玉的性命不可。 连珑玉根本没想到百忍宗主说翻脸便翻脸,动手这般快,她根本没反应过来,百忍宗主的利箭就贴到眼球了。 光阴大道复杂诡谲,若无相关手段克制,实在是很难对付。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瘦而长的手掌,忽然从连珑玉背后伸了出来。 那双手稳,且准。动作似缓实疾,两根手指捏住木雕小箭,略一用力,把木箭攻势化解,扔到了一旁。 同时伸手抓住连珑玉手臂,将她向后拉了一步,让她同百忍宗主分开距离。 连珑玉的脊背,瞬间沁出大量的冷汗。她双眼睁大,呼吸急促,眼球干涩剧痛。 凤昭明单手接箭,接得极准,木箭没有伤到连珑玉分毫。 然而急冲而来的风,吹得她双眼生疼。 “他是我的!”百忍宗主的声音,充斥着不甘、愤怒、狰狞的情绪,他毫不客气,阴冷狠毒地说道:“你明知道他是我的,还恬不知耻,一而再,再而三向他求亲相逼。连珑玉,本尊忍你早已不是一时片刻了!” 惊人的气息,刹那间席卷了整座镇秽峰。 连珑玉不敢置信,此时终于反应过来:“百忍!你满口胡言也就罢了,竟敢对我动手?” 百忍宗主冷笑一声,右手握住腰间别着的仙剑。 只听得刀剑出鞘的锐利声响,有宝光乍现,剑身嗡鸣,寒气逼人。 仙剑——百忍! 传说中,仙剑排行榜中名列第四的传世宝剑。它削铁如泥,割肉放血,能带给敌人最为强烈的疼痛感。 此剑一出,连珑玉都惊呆了。 她根本没想到,百忍宗主当真敢在正阳仙宗拔出剑来,对贵族连家动手。 此事若传出去,不仅是百忍宗主本人,就连开源仙宗也脱不了干系。 疯子! 这人已经完全疯了! 凤昭明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忍发疯。早在百忍宗主拔剑的瞬间,凤昭明就从连珑玉身后离开,瞬间挪移到百忍身后。 他抬手时,掌心晃晃发光,浓稠的液体覆盖在凤昭明手掌上,犹如滚动的金油。 仙君手掌顺着百忍宗主手中佩剑轻轻一滑,原本嗡鸣颤抖的仙剑,就好似被主人拴住的小狗,顿时安静下来。 凤昭明紧紧抓住百忍宗主手腕,皱眉道:“住手。” “你放心,”百忍宗主声音轻柔,与方才杀气冲天的模样截然相反,“我是不会杀了她,给你添麻烦的。” 凤昭明加重语气,缓慢却认真道:“住手。”百忍宗主脸色变了,他的眼神又恢复成死寂模样,百忍强忍怒意: “……然则,凤仙君要为了连珑玉仙子,与本尊动手不成?” “……” 凤昭明看着他,认真的摇了摇头。顿了顿,道: “本君今日,确有事要同珑玉仙子一谈。百忍,放下剑。” 百忍宗主的表情一怔。 朦胧间,他似乎抓住了什么要点。可又有些不敢相信。 有何事是非要同连珑玉商量不可的? 百忍只知道,决计不可能是婚事。成婚之事,顾虑到仙子颜面,不能与她单独详谈,而是要通过白藏仙尊,以及连珑玉的父亲转述。 如果不是婚事,那么…… 百忍宗主握剑的手微微僵住。 凤昭明顺势握住百忍宗主的手腕,引导着仙剑百忍,剑归入鞘。 同样是化神期的修士,如果百忍不愿意,凤昭明很难控制他的佩剑。 然而此刻百忍怔怔地看着凤昭明,任由他摆弄自己的仙剑。 哪怕凤昭明要用这把剑捅百忍宗主一刀,此刻的百忍恐怕也无法没有办法抵抗。 连珑玉惊讶地看着凤昭明。 九百年前,那个清冷如竹,六根清净,一尘不染的仙家弟子。 此时眼神中似乎露出了强烈的,动摇的情意。 连珑玉张了张口。 这一刻,她的心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知道自己一定要阻止,打断凤昭明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不打断的话…… “凤郎。” 连珑玉嘴唇颤抖,低下头说。 “近日……我听闻……凡间有凡人频频失踪,被找到时尸体的心脏都被挖了出来。” 第171章 凤昭明松开百忍宗主的手腕, 听着连珑玉言语, 没有说话。 百忍宗主听到连珑玉开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身体微微后仰, 亲昵地贴在凤昭明身前, 宣示着凤仙君的归属。 仿佛方才踹门而进, 醋意滔天的人不是他一样。 连珑玉的声音都在发抖,用好像不是自己的嗓子, 说:“……这些凡人, 死状奇特,都是被人挖去心魂而死。” “……”凤昭明皱紧眉端。 “你我均知, 百忍宗主出身异族, 乃是剑兽族的剑灵守兽。”连珑玉猛地抬起头, 看向百忍宗主,“只有剑兽族人,为了繁衍后代,才会挖去凡人心魂!百忍宗主, 你说, 这些凡人是不是你抓走用残忍手段屠戮的?” 百忍宗主笑着说:“是本尊如何, 不是本尊,又如何?” “你以为你可以用这种态度粉饰真相吗?”连珑玉怒道:“哪怕你此时贵为仙宗之主,我也决不能容你手上沾染一滴凡人鲜血。人人得而诛之的剑兽族,你早应与你族人一同去死才是!” “住口。” 连珑玉的身体猛然一僵。 就见凤昭明向前一步,将百忍宗主挡在身后。 他面容冷肃,一字一顿道: “此事与百忍宗主无关。” 连珑玉像是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她强行辩解道:“只有剑兽族人繁衍时……” 显然凤昭明也曾听说过, 近日凡间多有凡人莫名失踪,被人夺去心魂。 所有人都在怀疑,此事是否是百忍宗主所为。毕竟百忍是正梧洲仅存的一位剑兽族人。 凤昭明知道这些事,也知道旁人的猜忌,然而当连珑玉开口,怀疑百忍时,凤昭明打断了她。 同时认真道: “绝不是他。” 话音甫落,百忍宗主与连珑玉同时露出惊愕的神情。 房间里一时间静可听针落。 连珑玉不敢置信地看着凤昭明。 她从凤昭明方才的言语中,听出了一种强烈的排斥与反感。他不相信自己,却极其信任百忍宗主,所以凤昭明反感自己说话,因为他不愿意从别人口中听到凤昭明认为的,对百忍宗主的污蔑。 那一瞬连珑玉什么都明白了,她的脊背有些挺不直,向后退了两步,紧紧抿着唇。 站在凤昭明身后的百忍,嘴角勾出一个极其得意、嚣张的笑容。他上前一步,单手勾住凤昭明的腰身,露出的手背苍白且瘦。 “他是我的。” 百忍宗主用眼神,像连珑玉传达出了这样的警告信息。 连珑玉全然不在乎百忍宗主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她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个人。 可是那个人…… 连珑玉挣扎着抬起眼。 她看到凤昭明眼神清明,无悲无喜。 如果没有百忍宗主自后伸出,紧紧揽在凤昭明腰间的手臂,没有放在仙君肩膀的下颌,那么这个人,其实还同九百年前一般无二,还是那样的冷静,那样的六尘不染,那样的让连珑玉心动。 他变了吗? 他从来也没有变过,可似乎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连珑玉全然不知的情况下。 那一刻,属于女子天生的直觉,令连珑玉敏锐的发现了一些事情。 一些恐怕连凤昭明、百忍宗主都没有发现的事。 连珑玉紧咬牙关,一言不发,挺直脊背,自攘邪阁御剑飞出。 离开攘邪阁的瞬间,连珑玉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知道自己一直追求,努力构建的东西,此刻已经轰然崩塌了。 连珑玉仙子御剑离开时,凤昭明挣脱百忍宗主的手臂,上前两步。他张了张口,似乎是要挽留。可望着连珑玉的背影,凤昭明还是没有说什么。 “人都走远了。”身后传来百忍宗主戏谑的声音,“你若施展本尊教你的光阴挪移术, ‘邈以山河’,恐怕还能追的上。” “……” “追啊。”百忍宗主跟上前来,忽然伸手,像是要把凤昭明嵌在怀里一样,用力箍住他的胸膛。 百忍宗主一边死死搂住凤昭明,一边口不由心:“去追啊。” 凤昭明静静地站在空地上,任由百忍宗主靠在自己背后。 顿了顿,开口道:“你今日如此对待珑玉仙子,不该。” 百忍宗主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全然依赖地贴着凤昭明的脊背。 “举止失礼,态度蛮横,不该。” “本尊不用你教导……” “破门而入,擅闯攘邪阁,也不该。” 百忍宗主一下子跳到凤昭明面前,叫道: “这里是你的寝宫,我想进就进,想闯就闯,有什么不该的!倒是你,非要把外人放进来,否则我怎会……” 凤昭明眼神凌厉的望着百忍宗主,颇为严肃地摇了摇头。 百忍宗主嚣张的气势登时有些放软。 化神修士强悍的神识,也开始收敛,他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凤仙君一个人的身上。 “我……” 百忍宗主哑声道:“你若想让我认错……那你告诉我,你要跟连珑玉说的,到底是什么?” “……” “说话,”百忍宗主身体前倾,凑到凤昭明脸颊,闭目仰头亲吻。“你说几句好听的,我就认错。说啊,说了之后,哪怕你想要本尊给连珑玉道歉也行。” 凤昭明侧过头,不让百忍宗主靠近,一言不发。 百忍对面前这人闷葫芦似的性格,真是爱到了极致,也恨到了极致。 他低下头,轻轻抓住凤昭明的手腕,迟疑着向下,一根一根握住他的手指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百忍宗主颤声道:“你跟我一样……是不是?” 凤昭明垂下眼帘,看着百忍宗主那双无神的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百忍宗主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略一挥衣袖,被百忍宗主暴力踹破的木门,好似有了生命一般,蠕动着修补裂痕。又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扶起,精准地放回原本的位置上。 “本尊今日心情甚好,凤仙君,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擎天之柱,正阳仙宗,贵族连家寝处。 连家家主连怜阚焦急的在女儿房门外徘徊。 “小姐从攘邪阁哭着回来后,便关门不出,如今已有好几个时辰了。”站在门外的仙童,面露难色地说。 “哎呀,”连家家主抚了抚及腰的长须,头痛道:“攘邪阁,怎么又是攘邪阁呢?”“这……” 连怜阚这才弄明白,自己的女儿如此伤心欲绝,全是因为儿女情长的小事。他道:“珑玉啊,不要难过,爹马上去找白藏仙尊,让他应允你与凤昭明仙君的婚事,如何?” 连珑玉哽咽着大哭道:“爹,没有用了” “怎么会没有用呢?”连怜阚小心翼翼地说:“白藏仙尊很给爹面子的。当年即便是东昆仙主,也同意了我的死缠烂打……” “谁同意也没有用!”连珑玉心碎道:“凤郎他……他已经……” 是的,连珑玉发现了一些事情。 她已然知晓,凤昭明定然是心悦百忍。 他的心,早已装不下自己,更装不下除了百忍宗主以外,任何一个人。 演武盛会开幕式的前三日,千晴与临子初终于来到正阳仙宗。 这一路千晴动用仙道手段,隐藏身份,没让任何人发现端倪。直到踏入正阳仙宗正门,千晴才携手临子初,与瘦喜等苦终宗修士暂时告辞。 正阳仙宗的修士找不到小仙主,急得都要疯癫了。千晴刚一踏进正阳仙宗领地内,就有修士得到消息,飞奔跑来。 “小仙主,这些日子,您跑到哪里去啦?”霜叶急得面红耳赤,“一直没有音讯,好让人担心!” 莘花亦步亦趋,跟在千晴身后,也道:“尊主下山寻找旧友,却缘何与东陵仙宗修士混在一起?” “此事说来话长。”千晴略一抬手,挡住霜叶、莘花,道:“接下来只准我问问题,不准你们问问题。我不让你二人说话,你们不可多说。” 霜叶、莘花刚张开口,猛地反应过来,点头不语。 “很好。”千晴与临子初身形疾走,他二人齐齐撤下头上面罩,又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解开,向后扔掉,露出里面灵气汩动的仙袍。 两人动作如出一辙,转瞬间,就从泥地里打滚的面罩怪人,变身为神采奕奕、仪态端庄的仙门弟子。 “还有几日到演武会的开幕式?霜叶,你告诉我。”千晴说着,表情肃穆,前移的冲势丝毫不减。 “回尊主,还有三日。” “三日?”千晴愕然,侧身对临子初道:“大哥,这比我计划中的时间要短得多。” 临子初应了一声。 按照千晴原本的想法,是想演武会开幕式前五日回到正阳仙宗。 若不是半路杀出一个东陵仙宗,千晴浪费几日与他们比斗,恐怕也不会差这样多。 只是这话不用说,千晴自己也能想明白。 千晴皱眉,“我师尊恐怕要气疯了吧?莘花,你来回答。” “回尊主——” 莘花尚未回答,便在这时,前方忽然有一只纸叠的青鸾,电闪雷鸣般飞向千晴身侧。 千晴反应极快,停也不停,伸手轻轻一夹,便将那风驰电掣的青鸾捏了过来。 “啊,”千晴拆开纸鹤,道:“师尊的传信……” 正是凤昭明仙君递给千晴的信件。 千晴探入神识,便见那纸鹤上简明扼要地写了三个字。 “坐忘峰”。 “……” 坐忘峰位于正阳仙宗西南角,与襄和峰、功德峰相邻。 此处专门用于惩罚犯错的弟子,命令其面壁思过。 也不用问凤昭明仙君对千晴私自下山到底是什么态度了。都已经要千晴去坐忘峰了,还能有什么好的? 千晴心中暗骂一声,想了想,似乎不能装作没有看到师尊传信。 于是转头,很是郁闷地望向临子初: “大哥,你陪我一同去吧?” “嗯。” 第172章 两人来到坐忘峰后, 一眼就见到了盘膝坐于磐石之上的凤昭明仙君。 感受到千晴与临子初的气息, 凤昭明睁开双眼,静静望向两人。 “师尊。” “凤仙君。” 两人同时拱手礼拜, 千晴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开口道:“这次……嗯!” 只听得“刷”声一响, 千晴只觉得脚腕忽然一紧,刹那间眼前天旋地转。 当他反应过来时, 千晴与临子初两人已经被一张巨网吊在了山壁上。 他们不仅是被巨网兜住, 就连手脚也被捆住。 千晴与临子初之间相隔不足半个拳头大小,呼吸都能喷到对方脸上, 动一动也很困难。 “师尊!” 千晴用力挣扎两下:“这是做什么?” 凤昭明站起身来, 走到山壁前。 他开口, 道: “三日之后,若不能挣脱此网,那么你二人便不用参加演武会了。” “什么?”千晴愕然,努力挣扎, 喊道:“不, 师尊!我还要代表望我家族为演武会开幕……” 他的身体前后撞击山壁, 发出宛若金石碰撞般的声响。 凤昭明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千晴激动的举措。 很快的,千晴就放弃了,他眉端紧蹙,眼神严肃,收敛心神, 开始尝试动用仙道法术,解开捆在手脚上的捆仙绳。 便听得灵气对撞声不断,转瞬间千晴已经使出数到手段,试图强行挣脱巨网。 凤昭明毫不在意,他迈了两步,站在罩住千晴与临子初的巨网前。 顿了顿,凤昭明仙君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向下一斩。 临子初只觉得手脚一阵轻松,捆住他的仙绳随着凤仙君的动作,被应声斩断。 临子初抬起手,怔了一下,随后抬首道: ‘“……多谢凤仙君。” 凤昭明轻轻看了眼临子初,而后道:“你二人好生反省,为师先行一步。” 电闪雷鸣地将千临捆住,再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句后,凤昭明就这样从坐忘峰离开了。 望着凤昭明园区的背影,临子初感慨道: “凤仙君当真是雷厉风行,要言简扼。” “是啊。”千晴扭动着,指尖忽而有火光冒起,炙烤捆仙绳,他似乎是要将捆在手腕上的仙绳烧断。然而捆着千晴的绳子十分硬韧,哪怕是他借用本命神兽力量,以却炎之火焚烧,都不能将其破坏分毫。 见状,临子初连忙靠近,尝试着用其他手段,欲将捆住千晴手脚的绳索解开。 “阿晴,”临子初不解道:“凤仙君缘何将我的手脚解开,却不解开你呢?” “因为师尊知道,这一次下山是我的意思,你只是陪着我而已,错不在你。”千晴手脚被束缚,昆虫般靠在地上蠕动,难受至极:“他要惩罚我私自下山,当然不会牵连到你。” 凤昭明为人至公至正,于是非曲直,看得极重。哪怕他再疼爱千晴,只要徒儿犯了错误,他也绝不姑息。 临子初道:“既然如此,为何仙君要将我也困在这张巨网中?” 无论怎样挣扎,千晴都无法挣脱手脚上的束缚。这使得千晴暴躁情绪达到了临界点,他的额间有汗流了下来,眼看就要发火。 然而听了临子初这话,千晴忽然愣了。 “对啊。”千晴道:“师尊为何把大哥你也关了进来?” 大约是在七年前,瘦喜得到仙人传承,收服了擅长制造幻境的神兽“蜃龙”。 千晴既高兴,又好奇。他鼓动明是、明非两个小姐妹同自己私自下山,到苦终宗探望旧友。 等千晴回来后,凤昭明一言不发地看着千晴,自己不动,也不允许千晴离开。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那样看了千晴整整五日。 一开始,千晴尚且不知凤昭明是何用意。五日之后,当千晴无聊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这时才知,自己那个天足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师尊,应该是很生气的。很愤怒,却不知该如何管教,不知如何说教。所以,他只能挑了个这样不算办法的办法,让千晴知道自己做错了。 尽管如此,凤昭明却全然没有责怪明是、明非二人,那时千晴以为那是因为明是、明非属于白藏仙尊麾下,凤昭明管不着她们。 可是,临子初此时分明是记挂在玄英仙尊名下的。 凤昭明似乎也没有什么资格将临子初关在巨网中,更别提不让临子初参加演武会云云。 “啊。” 眼前忽然有白光闪过,千晴犹如醍醐灌顶般,忍不住叫出了声。 正在奋力帮千晴解绳索的临子初抬起头,问:“怎么?” “我知道了!”千晴兴奋道:“大哥,我师尊定然已经知道,我要将你赢娶进门的事情啦!” 激动之下,千晴这话说得极其大声。 坐忘峰本来就僻静空荡,这一嗓子直吼得山谷回荡。 临子初连忙抬起手,掩住千晴的唇。 尽管此处廖无人烟,临子初还是涨红了脸。 就连千晴,也觉得脸颊滚烫。他怔怔地看着临子初,忍不住用唇亲了亲临子初的掌心。 临子初也不躲,等千晴亲了两下后,转而用干燥的手掌抚摸千晴的脸颊、额发。 “为什么?”千晴眯着眼睛。 他仍旧是被五花大绑的躺在山壁前,巨网内。但方才焦躁到发狂的情绪已然烟消云散。 “因为……”千晴道:“师尊为人刚正,极有分寸,轻易不插手其他仙尊弟子之事。大哥,你目前隶属玄英仙尊,我师尊却将你同我一同惩罚,显然已经把你当成徒儿一样。他对你,同对我一般无二了。只是师尊转念一想,你似乎也没有犯什么错误,所以才会将你的手脚解开。” 临子初点了点头,觉得千晴所言果真很有道理。 被凤昭明仙君罩在巨网下,临子初却没有丝毫反感,不仅如此,临子初的胸口更是仿佛有暖流淌过。 “哈哈,”千晴有些狼狈地躺在临子初腿上,笑道:“既然师尊知道我想早日迎你入门,那么他定然不会挡在我前面阻拦。大哥,你且看着,师尊的好事不远了。” 临子初轻轻抚摸千晴的头发:“你是说凤昭明仙君与连珑玉仙子的婚事?” “有可能。”千晴迟疑了一会儿,犹豫道:“……可能是连珑玉仙子,也可能是百忍宗主。无论是谁,为了你我婚事,师尊都会尽快做出选择。” 临子初感叹道:“凤仙君如此对你,自是没有辜负东昆仙主了。” 转眼间,已过两日。 荒凉孤寂的山峰上,有白头红爪的飞鸟嘎嘎飞过。 千晴蹲在巨网边,唇齿翕动,不一会儿,便从口中发出了极其类似鸟类的鸣叫声。 叫声婉转动听,很快便吸引了正要飞过坐忘峰的红爪飞鸟。 那两只鸟儿扑打翅膀,落在山壁上,好奇地歪着头望向千晴与临子初。 千晴双手、双脚被缚,此时欣喜道:“乖鸟儿,快过来,帮我解开这张巨网。” 那鸟儿眼神灵动,似乎能够听懂千晴言语,闻言,果真跳到网上,用鸟喙啄咬罩住千临二人的巨网。 那巨网看上去灰不溜秋,毫无灵气的模样。然而一旦被飞鸟触动,便有隐隐金光闪现,与之抵抗。 越来越多的飞鸟聚集在巨网前,扑打翅膀,将千临二人圈圈围住,几乎形成了一堵白墙。 群鸟在山壁上啄了半天,也没把巨网怎样。 千晴看得急躁,奋力挣扎。 捆住千晴手脚的绳索却越来越紧,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他心想:“师尊对我和大哥的手段了如指掌。这些日子,我二人用尽手段,也无法解开这捆仙绳。 “还有一日,便是演武盛会开幕仪式。难不成,我当真无缘此次盛会不可?” “够了。”无奈之下,千晴驱走飞鸟,与它们告别后,极其沮丧地靠在临子初身上。 “大哥,还有一日,便是演武会了。这里荒无人烟,鸟不拉屎,没人过来帮忙。我们逃不出去,这可怎生是好?” 这两日千晴不分昼夜,不断地尝试着,想要离开坐忘峰。 临子初把千晴的努力看在眼里。作为千晴最亲近的人,临子初当然知道,千晴是多么期待这次演武会。 他轻叹一声,道: “……说不定明日凤昭明仙君便会将我二人放了。他那样疼爱你,总不忍心让你在这里煎熬。” “不,”千晴焦躁道:“师尊他,是真的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凤昭明仙君对待千晴无微不至,抚之若兄,教之若父。 然而,大概是千晴的幼年经历太过悲惨,这也导致了凤昭明看管千晴过于严格,不愿放手让他历练。 譬如,千晴相信,凤昭明一定不愿意让自己参加演武会,因为他不期待千晴能取得荣耀,他只希望千晴能够平安。 距离演武会,只有不到三个时辰了。 千晴双手双脚被捆住,只能蹦跳着,来回在巨网中走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千晴越发急躁,眼眶都有些红了。 “阿晴,你过来。” 临子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想了想,他朝千晴招了招手。 “嗯?” 尽管千晴此时心情恶劣,听到临子初唤他,千晴还是跳了过来,倾身贴到大哥身边,问:“怎么了?” “阿晴,我有办法,也许能让你我离开此处。” 话音甫落,千晴就惊喜道:“真的?是什么?好大哥,快告诉我。” 还有三个时辰,便是演武会的开幕式。 此时四洲仙宗弟子定然已经齐聚演武峰,宣榭堂。 千晴心中急切,可想而知。 临子初微微摇头,道:“不过,我不知此法是否有用。” 千晴急切道:“暂且一试。” “嗯,”临子初道:“这个方法,也只有现在使,才有可能成功。” 听了这话,千晴不由一怔。 什么方法,只有临近演武会开始时,才有可能成功? 第173章 没等千晴询问, 就见临子初抬起手, 忽然从身后摸出一块雕刻着六角雪花形状的令牌。 众所周知,正阳仙宗有四位仙尊, 分别是青阳仙尊, 朱明仙尊, 白藏仙尊,以及玄英仙尊。 不同的仙尊座下弟子, 佩戴不同形状的令牌, 用以区分彼此。 譬如白藏仙尊麾下弟子佩戴令牌上雕有浑珍图案,叶柄细, 扇叶长。而玄英仙尊麾下弟子的令牌则雕有雪花形状, 瓣有六角, 晶莹剔透。 临子初手中的令牌,正是玄英仙尊座下弟子的标志。 临子初道:“仙宗将令牌发给弟子,除了标识外,还有求救的作用。每枚令牌, 捏碎之后, 仙尊都能感应到。” 仙宗弟子, 保命手段众多。可若当真陷入绝境,无法逃脱,那么捏碎令牌,便能获得救助。 凤昭明考虑了千晴与临子初所有的传音手段,用巨网形成结界,不让千晴传信引人来到坐忘峰。但凤昭明却绝不会也无法禁住令牌的传信神通。 千晴先是一喜, 道:“好极,原来大哥手里也有雪花令牌。” 千晴曾经见过仙宗其他师兄弟佩戴令牌,知晓这令牌的作用。 可他自己本身隶属于朱明仙尊,也就是逝去的东昆仙主曾经的夏之一脉。由于东昆仙主仙去,朱明仙尊暂缺,所以千晴本身并没有这种令牌,被困时就不像临子初这般,能想到这里。 但他很快又是一怔,道:“若捏碎这枚令牌,便是玄英仙尊知晓此事?” “嗯。”临子初点了点头。 真说起来,三位仙尊里,若能将白藏仙尊唤道坐忘峰,将千晴与临子初救出,是最好不过之事。 毕竟白藏仙尊老来得孙,对千晴着实看重,爱逾性命。 若是唤来青阳仙尊,就略显逊色。这位仙尊瞻前顾后,谨慎怕事,救千晴之前,要仔细考量凤昭明是否会发怒。青阳贵为仙尊,也不认为凤昭明是颗好拿捏的软柿子。 至于这玄英仙尊,无疑是最末的选择。 皆因这位仙尊性情十分古怪,恣意任性。他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不感兴趣的事绝不沾染,哪怕是一个眼神也懒得看过去。 千晴犹豫道:“再过三个时辰,演武会就要开幕了。三位仙尊忙于接待四洲修士,玄英仙尊能抽出身来帮忙吗?” 临子初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玄英仙尊可能会来……” “此话怎讲?” “如果三日前,我捏碎令牌,”临子初右手弓起,手掌合拢,将令牌握在掌心,他道:“阿晴,你觉得玄英仙尊会怎样?” 千晴想了想,道:“他肯定懒得理会。” “是的,”临子初道:“他不仅不会理睬,反而还会将这当成凤昭明仙君交给我们的考验。若你我无法逃离坐忘峰,那么即便我们没有出现在演武会,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千晴严肃的点了点头。 玄英仙尊的性格,是有些冷漠无情的。 在他的眼中,只有有意思的人,和没用的人。 有意思的人,无法通过他的考验,就转变为无用的人。 “现在,却不一样了。” 临子初右手猛然用力。 白玉般的手指将令牌折成两半后,仍在不断施加力度。 坚硬的令牌也不堪重负,发出犹如骨骼碎裂的声响。 咯咯—— 不一会儿,那令牌就在临子初的巨力下碎成渣子。 临子初张开手,碎渣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他道:“这几日,玄英仙尊碍于自己的仙尊之位,不得不疲于接待四洲修士。现下恐怕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千晴“嗯?”了一声,有趣道:“确实如此。无论是什么事,只要能让玄英仙尊找到借口出来遛遛,他恐怕都会答应。” “正是。”临子初点了点头,转身望向不远处的功德峰、襄和峰。 此时此刻,也只有玄英仙尊能请来帮忙了。 阿晴那样盼望着参加演武盛会,临子初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失望。 擎天之柱,玄英仙殿。 有一银袍修士,盘膝端坐于瑶台上方。 他个子极高,身材瘦削,貌比好女,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正眯眼望向台下站着的众多年轻修士。 那些修士皆尽来自正梧洲,乃是擎天之柱其他仙宗内,实力数一数二的佼佼者。正是这样的天资英才,方有资格拜见玄英仙尊。 此时,这些天之骄子,正仰着头,一脸兴奋地望向玄英仙尊,盼望着仙尊开口教导。 “大道难踏,难追,难求。”玄英仙尊上下两唇极薄,微笑时唇角几乎能贴到耳垂,“我辈修士求仙问道,决计不能忽略基础。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今日,本尊便来向各位,讲解定身阵法要点……”坐在下方的这些天骄,当然不知玄英仙尊讲座时敷衍的态度,他们只觉得这仙尊讲得十分有道理,各个听得聚精会神,生怕漏听了仙尊所说的一个字。 玄英仙尊微笑着,眼神却显得薄凉。 他将台下众人一一扫过,心中道: “这人资质尚可,但性格懦弱,丁等。” “资质极差,心性不稳,无可评论。” “刀法一般,眼神讨厌,戊等。” “无可评论。” “无可评论。” 面上微笑的玄英仙尊,在内心深处抱怨:“实在是,太无趣了啊!” 站在玄英仙尊身旁的,是玄英仙尊座下大弟子,刁拙仙君。 刁拙仙君跟随玄英仙尊多年,对方的一举一动他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见到师尊如此表情,刁拙上前一步,挥手道:“今日仙尊身体疲乏,不便再接待众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说着,竟是直接开口赶客了。 这刁拙仙君,为人刚冷强硬,六亲不认,在四洲中都是出了名的。 哪怕有弟子不情愿,想说声:“玄英仙尊还没有讲完。” 可看到这位仙君的冷面,还是把牢骚吞到肚子里。 众修士极不情愿,哄哄闹闹,不想离开。 直到玄英仙尊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确实有些疲倦,而且刁拙仙君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些弟子才无奈走出玄英仙殿。 过了好一会儿,玄英仙殿才恢复了宁静。 刁拙仙君站在瑶台下。 “师尊,”台下修士挺直脊背,毕恭毕敬道:“师尊,刁拙有一物,要呈现给您。” “哦?”玄英仙尊勾起薄凉的唇角,不甚在意:“是什么东西?” 刁拙仙君看到玄英仙尊笑时,唇角勾着的一个圆环,只觉得怒气自心底喷发而出。 他深吸口气,自乾坤袋中,摸出一个宝盒。 盒中有一条冰蓝色的鲤鱼,摇尾恩腮,周身散发着一种玄妙而柔和的气息。 正是仙材“冰肌玉骨”。 此物生长在北冥湖水深处,北冥湖连接黄泉,地处幽寒之处,只有高阶修士的体温,能将万年不化的湖水冰面捂穿。 这仙材得之不易,却有着强大的恢复功能。 冰属修士,譬如玄英仙尊,若能得到一条“冰肌玉骨”,将其服用,便可将唇上的伤痕修补完全。 “哦,”玄英仙尊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抬起手,用两根手指,不甚在意的鼓掌,道:“原来是冰肌玉骨。刁拙,你有心了。” 冷面无情的刁拙仙君,脸上腾地一热,竟然因为师尊无心的一句夸奖手足无措。他深深低下头,双手捧着宝盒中的蓝鲤,上前一步,道:“请师尊服用。” “不用了。”玄英仙尊冷冷的说。 刁拙仙君一愣。 为了这条蓝鲤,刁拙仙君付出良多。 他本来已经肩负着看守襄和峰的重任,而后又提议去看守功德峰。 一人监守两座险要山峰,确实是前无古人之事。 想要不出任何差错,实在是强人所难。 可刁拙仙君硬是靠着自己谨慎、认真的性格,硬生生守住了这两座山峰。 其中苦累,那也不必多提。 他所作的一切,就是为了“冰肌玉骨”,为了能将师尊唇上耻辱的银环摘下。 刁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道:“弟子……” 便在这时,玄英仙尊眯成弯月般的眼睛,忽然睁大。 他轻咦一声,低头望向腰间悬挂的令牌。 只见玄英仙尊腰上银白色的六角雪花令牌,闪现出银色的光。 玄英仙尊右手摸向令牌,将神识探进其中。 睁大的双眼,又如狐狸一样眯了起来。 “原来,千晴和临子初这两个小孩子,是躲在坐忘峰玩耍。” 听到这两个名字,刁拙的眼中有寒芒闪过。 眼看演武会就要开始了,千临二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听说望我族人日日堵在凤昭明的镇秽峰下,嚷着要仙君把人交出来。 刁拙仙君绷起脸,道:“这两位恐怕不是玩耍,而是被凤昭明仙君关在那里面壁思过。” “嗯。”玄英仙尊摸了摸下巴,“依照凤昭明的心思,恐怕不愿让小仙主参加演武会。罢了,既然他们捏碎令牌求救,本尊便亲自去一趟坐忘峰,将他二人接下来。” 言罢,玄英仙尊长身而起。 他的个子极高,站起身来,像是迎面飘来一面风筝。 刁拙仙君连忙道:“师尊且慢!” 玄英仙尊充耳不闻。 刁拙上前一步,挡在玄英仙尊面前。 狐狸眼弯勾嘴的玄英“哦?”了一声,露出阴冷的笑容: “刁拙,你是要阻挡本尊吗?” “徒儿不敢!”在玄英仙尊强悍的气息下,刁拙脊背上有冷汗沁出。“但是,师尊,凤昭明仙君他……” “什么?”玄英仙尊眯起眼:“本尊难道还怕他一个区区凤昭明吗?呵呵呵,能惹得凤昭明生气,到是也有些意思……” 言罢,玄英仙尊身形闪动,就要瞬移离开先点。 刁拙仙君连忙施展手段,再次挡在玄英仙尊面前。 “躲开。” “师尊……” “再不躲开,”玄英仙尊笑着,眼神却很冰冷:“为师要不客气了。” “师尊!”刁拙紧紧攥着掌心里的蓝鲤。内心深处,一股难以言语的嫉妒,让他脱口而出:“难道徒儿的一片心意,在您眼中,就这样微不足道吗?” 嘭! 忽听一声巨响,刁拙仙君躬身暴退,撞到仙殿一根红柱上,把红柱撞得折断。 刁拙腹部剧痛,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废物。” 玄英仙尊不再笑了,他的眼神冰冷无情地看着自己的大弟子。 “还不知道吗?你太无聊,已经没有再让本尊浪费时间的意义了。” 第174章 强烈的痛感缠绕在刁拙仙君的腹部左近, 肿胀炙热, 好似被人硬生生塞了一块烧红的炭石。 他的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双手撑地, 挣扎着想要起身。 修士腹部, 有丹田要处。虽然不像脉点那般脆弱, 但毫无防备被人踹了一脚,还是被出窍修为的仙尊修士踹了一脚, 那种疼痛, 令刁拙仙君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师父……” 刁拙不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他贵为仙君之位, 掌管襄和峰, 无论是多么凶恶的囚犯, 也抵挡不住刁拙的酷刑。都说没有刁拙撬不开的嘴巴。 正阳仙宗弟子敬他,怕他。 刁拙也以为,这样的自己,是有价值的。 如果自己一直勤勉努力, 那人的眼睛, 是不是会更多的落在自己身上? 剧痛之下, 刁拙仙君只觉得胸口欲裂,他再也忍耐不住,咳了一声,有零星鲜血,顺着唇齿冒出。 玄英仙尊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刁拙仙君,见他挣扎呕血, 也没有半点迟疑。 步伐漫不经心,优哉游哉地朝仙殿大门走去。 “师尊,我……” 刁拙仙君猛咳,不顾顺着下巴滴落,流到衣襟上的血液,右手前伸,似乎要去抓玄英仙尊衣襟的后摆。 却见玄英仙尊银白色的长袍,在刁拙仙君眼瞳中闪动,下一瞬,师尊的身影便已消失在玄英仙殿中。 “……” 刁拙仙君用力咳着,呼吸急促,他低下头,鼻尖都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浑身颤抖,右手却仍然拼命的向前伸,手背青筋鼓起,无论如何都不放下。 擎天之柱,坐忘峰。 空山流水静,愁云野雀闲。 这里是擎天之柱最险要的山峰,山壁陡峭,有如斧砍。 近似垂直的山壁上,只有一处能容两人并肩行走的小路。 狂风吹过,若有寻常修士疏忽大意,也会从这里失足摔下,掉进下方不落凶鸢口中。 是以正阳仙宗门下,师尊惩罚弟子来此处静坐反思,均会罩住一张巨网。一是为了防止弟子逃走,二也是担心弟子会被狂风吹落,坠入悬崖。此时此刻,千晴与临子初二人,被坐忘峰顶疾风吹透,摇摇欲坠,却恨不得直接被吹落悬崖的好。 千晴双眼通红,不停抬头望向天边。 “还有两个时辰……大哥,玄英仙尊缘何还未过来?” 他双手双脚被缚,只能跳着行走,尽管如此,却仍然无法控制,焦躁地在巨网内有限的空间里不停蹦跳。 临子初靠坐在山壁上,应了一声,开始思考,如果玄英仙尊当真不来,要如何才能让千晴从此处逃出。 他们两人,尽管有能够摧毁这座坐忘峰的力量,然而巨网覆盖之地,都被凤昭明仙君布下结界。千晴与临子初用尽办法,也只能老老实实被困在这里,无可奈何。 “实在不行,我只好……” 千晴心急如狂,忍不住说。 临子初也知晓千晴要说的是什么。 他早已想到,如果千晴此时将额间伏龙唤出,那么凭借伏龙利齿的硬度,说不定能将巨网撕扯开。 但此法有两处隐患,一是千晴不知伏龙能否乖乖听话,二是如果无法撕开巨网,千晴仍被困在这里,那么如何将伏龙收回额间,就是很大的问题。 就在这时,临子初心中一动。 他开口打断千晴,道:“不,阿晴,我决不允许你这样做。” “什么?”千晴一愣,就连蹲在千晴肩膀处的阿毛也惊讶地睁开眼睛,爬起身来,吱吱叫唤。 “没有办法了。”临子初摇了摇头,道:“答应我,阿晴,这一届演武会,我们还是放弃的好。” “……”千晴急得脸都红了。如果是旁人说这话,千晴定会破口大骂。但此话由临子初说出来,千晴也只能是吭吭哧哧,不愿妥协,嚅嗫道:“可是……我……” 便在这时,两人身边,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径上,忽然浮现出一个雪银色长袍的高个修士。 那修士嘴唇勾起,周身散发出强大的气息,他眯眼笑道:“临子初,缘何这般轻易就放弃呢?” 临子初好像早已预料到一般,并没有露出惊讶地神情。他扭过头,静静地看着那凭空出现的修士,开口道:“玄英仙尊。” 原来玄英仙尊自仙殿离开,来到坐忘峰后,并没有马上将千临二人从巨网中放出。而是隐去身形,在一旁静静观看。 毕竟平日里,他可看不到千临二人被关起来,左支右绌,四处蹦跳的模样。 千晴猛地向前跳了一步,骂道:“你早就躲在那里,为何鬼鬼祟祟的不出来?” “呵呵呵,”玄英仙尊阴森森地笑道:“本尊愿意出来便出来,不愿意便不出来。” 千晴也跟着笑: “然则,玄英仙尊还不是被我大哥一句话就激得跳了出来?” 其实先前玄英仙尊隐藏身影,站在一旁,主要还是想看看千临二人是否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别的不说,光是千晴额间那头伏龙,玄英仙尊就很有兴趣。 然而方才临子初识破了玄英仙尊的手段,开口阻止千晴,听上去还有些认命的架势。这让玄英仙尊再也无法忍耐,只好现出身形。 却说这临子初,不愧是被善慈散人教导过十年的弟子。 善慈散人在玄英位列仙尊之前,曾经手把手的教导过玄英,对他的个性摸得清楚。善慈散人曾无数次在临子初面前,心情复杂地提起自己门下最杰出、最乖戾的弟子。 是以临子初能够想到,依照玄英仙尊喜欢看热闹的性子,是有可能做出隐匿身形,躲在一旁的事情的。 千晴虽然对玄英仙尊不熟,可联想到方才临子初古怪的言语,很快就明白,这玄英仙尊,是被临子初用计钓上来的。 忍不住开口嘲笑一番。 听到这话,玄英仙尊不笑了。 他负手直立,傲声道:“看来小仙主是想一直待在此处,面壁静思凤昭明仙君教导了。” “玄英仙尊,”临子初及时插话,道:“若我与阿晴一直被困在此处,无法参加演武盛会,恐怕也太无聊。” 玄英仙尊眯起眼睛,心中沉吟道:“这两个小子,年纪不大,资质倒还尚可。若看不到他们上场厮杀,确实是有些无趣啊……” “烦请仙尊出手,将阿晴手脚上的绳索解开。”临子初道:“此物不知由何制成,刚柔相济,玄妙难解,实在是厉害得紧。” 玄英仙尊忍不住凑上前来,仔细看了两眼后,道: “这有什么的?不就是普通的捆仙绳,附上仙术 ‘暮暮朝朝’吗?” “暮暮朝朝?” “这名字,听上去,似乎与光阴大道有关。” 玄英仙尊道:“不错,不错,正是出于光阴大道修士的手段。你们两个年纪虽小,倒也有些见识。” 千晴与临子初对视一眼,不用说,也知道这招缠人又难解的“暮暮朝朝”,究竟是何人附上的了。 临子初拱手道:“玄英师尊,还请您出手,将阿晴手脚上的捆仙绳解开。” 玄英仙尊勾起嘴角,直抵耳根:“若本尊出手,想要解开这捆仙绳,也需要约莫三个时辰。” “什么?!”千晴不敢置信,大声反问:“三个时辰?” 玄英仙尊点了点头。 寻常的捆仙绳,解开也不过是抬手间的事情。然而经过百忍宗主出手,附上仙术的捆仙绳,显然也不是普通捆仙绳的范畴。 千晴与临子初挣扎多日,也无法将其解开,可见“暮暮朝朝”仙术非同凡响之处。 千晴只是没有想到,玄英仙尊出手,竟然也需要花费三个时辰。 此刻距离演武会,不过两个时辰。 别忘了,千晴还需代表望我尊族,出席开幕仪式。 “就不能快一点吗?” 千晴蹦着跳到巨网前,仰头看那位个子极高,身材瘦削,犹如果核的银袍修士。 玄英仙尊抬起一根手指,摆了摆,道:“百忍宗主年纪虽轻,也很有意思。他于光阴大道颇有天赋,由他所创的招式无数,皆是出人意料,极有特色的。” 百忍宗主创立招式,威力恐怕并不是最强的。然而贵在出其不意。 譬如他与凤昭明同等修为,若是拼了性命对打,百忍定然会是丢了性命的人。 可若不拼命,只是寻常的小打小闹,凤昭明极有可能反而会败落在百忍宗主手中。 那是因为百忍的手段仙术层出不穷,万般新意念头涌上心来,临阵创出种种疑难手段,让人难以应对。 光阴大道便是因为繁琐复杂,修行修士寥寥无几,是以其他修士大多没有专门克制光阴之术的手段。偏生百忍宗主极富天资才华,以一人之力,为本就难以应对光阴大道修士的同僚们,增添了更多头痛内容。 千晴重重叹了口气,道:“三个时辰,便三个时辰,劳烦仙尊出手!” 玄英仙尊眯成弯月的眼睛,再度加深,几乎要看不见眼瞳了。 他不怀好意地笑道:“本尊出手,三个时辰可解开小仙主身上的绳索不假。然而本尊尚有招待四洲来宾的重任。” “……” “还有两个时辰,演武盛会便要开始了。”玄英仙尊装模作样地仰着脑袋,看了看天色,他笑眯眯地说:“本尊最多只能在这里待两个时辰。剩下的,便要靠小仙主你自己了。” 千晴脸色一沉。 他早就知道玄英仙尊不会使出全力。 说不定连三个时辰的时限,都是玄英仙尊胡说出来的。 这位仙尊,性格实在是古怪。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事情变成自己感兴趣的样子。 玄英仙尊确实是想让千晴与临子初参加演武会,在比武场上厮杀。 但不意味着他想要千晴准时参加开幕仪式,毕竟千晴无法出场,看着望我尊族焦头烂额,找凤昭明麻烦,似乎更有意思。 至于会丢了正阳仙宗颜面?无妨,只要他高兴就好。 千晴低声道:“可否劳烦仙尊,传信给我外公白藏仙尊?” “不可。” “……” 千晴恨得牙根痒痒,但碍于此时实在别无旁人能够求救,只好忍气吞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全仰仗玄英仙尊了。” “不,不,”玄英仙尊笑道:“小仙主可要记住,本尊只帮你两个时辰,接下来,可要靠你自己。” 眼看千晴就要发火,临子初连忙插了句话,恭敬道:“我二人记住了,请师尊出手相助。” 两个时辰后。 擎天之柱,宣榭峰,演武堂,众弟子入座完毕。 演武堂位于正阳仙宗东方,它巍峨壮观,傲立于山巅之上,只有盛大节日开启之日,才会将此处开放。 演武堂内,有大能施展神通,将演武堂的天蓬敞开。 阳光缓缓落入。 若有修士将神识自演武堂上方探去,便能见到里面密密麻麻容纳着四洲之中近百万修士。 百万修士围绕着一个偌大的比武台坐落。九尺修士与比武台比较,便如蚂蚁靠在巨象身边。 再凑近些看,便见那比武台方方正正,台体由纯白色的石块拼接而成。 那白色石块质地坚硬,寻常金丹修士全力攻击下,方能在上面留下一丝裂纹。 只要不把石块碾碎成渣,那么不过六个时辰,石块又会恢复如初。 演武堂内聚集着百万数目的男女修士,他们年纪轻轻,在这等大型盛会下,忍不住兴奋,与身旁人交谈。 “这次是我第二次参加演武盛会。头一次由于紧张,发挥不好。这回可一定要好好表现,为师门争光!” “开幕仪式前,先是东道主正阳仙宗三位仙尊出场,而后是八位仙君正式宣布演武会开场。” “正阳仙宗的凤昭明仙君被称为是 ‘正梧洲战力第一人’,在下已是迫不及待,欲见这位仙君傲人风采!” “……” 偌大的演武会堂喧哗无比,交谈声,吵闹声,声声入耳。 第175章 凤昭明仙君目不斜视, 正襟危坐于高台之上。 任周遭环境如何喧闹, 他自岿然不动。不多时,忽有几道强悍的气息, 朝凤昭明这边走来。 凤昭明略一转头, 便见几个酱红衣衫, 头戴草帽,脚着芒鞋修士。 为首的魁梧大汉, 便是东岛潦极洲, 毕须赢仙君。 凤昭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拱手道: “须赢仙君, 你来了。” “昭明仙君, 久仰, 久仰。”毕须赢上前两步,狠狠握住凤昭明的手腕,言语热情,大笑着说:“你我兄弟二人, 自上次别过, 可有多少年未曾见过了?” 凤昭明微微一笑, 并不出声。 “为兄听闻,十余年前,昭明仙君施展挪移之术,乘着不落凶鸢,千里迢迢跑来我潦极洲,后又急吼吼地离开回去。怎么如此着急, 没有在我洲多留几天?为兄还想尽到地主之责,好好款待昭明仙君呢,哈哈哈!” 想来毕须赢仙君不会不知道凤昭明仙君前去潦极洲是为了什么,也不会不知道他为何急匆匆离开。之所以说上述言语,恐怕只是为了让凤昭明难堪罢了。 然而凤昭明涵养极好,被这样挖苦,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毕须赢,没有说什么。 毕须赢笑了两声,停了下来。 无论他怎么讨厌这个比自己小一轮不止,却与自己相提并论的年轻修士,面对一个不会激动,不会怒斥反驳的闷葫芦,毕须赢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继续言语挤兑。 对于修士来说,不看争吵结果,拳头才是硬道理。 毕须赢深深知道,自己与凤昭明之间,需要一场全力以赴的比斗。他只有踩着凤昭明,才能落实自己四洲君子第一的位置。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毕须赢压制心中沸腾的战意,左右巡视,问:“为兄听说昭明新收了一名大弟子,乃是正阳仙宗找回来的小仙主。却不知小仙主此时人在何处?” 凤昭明“嗯”了一声,当做回答。 毕须赢蒲扇般的大手向后一捞,自身后拉出来一个额间有红点,凤目修眉,相貌相当俊美的年轻修士。 那年轻修士正在会场中左顾右盼,被师尊拉出队列时,口中还在呢喃:“楼风随怎么还没来?” 毕须赢对着凤昭明介绍道: “这是我的弟子,薄奚尘城。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让尘城与昭明仙君座下的小仙主交手,切磋一番?” 听着毕须赢仙君斗志昂扬,颇有些敌对意味的言语,凤昭明不辨喜怒,拒绝道:“今日不宜。” 毕须赢仙君脸色一变。 都说正梧洲修士骁勇好战,这凤昭明被称为“正梧洲战力第一人”,偏生是个不爱说话,没什么火气的。 要说他多好欺负,那可不见得。 在毕须赢看来,凤昭明这态度,分明就是敷衍。 “哈哈哈……”毕须赢仰头笑着,刚要说话。 谁知就在这时,毕须赢胳膊下的薄奚尘城双眼一亮,似乎看到了什么惊喜的事情。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郁色难以排遣,身坐轮椅的病弱修士。 “楼风随!”薄奚尘城猛地挣脱师尊怀抱,兴高采烈地朝那边跑去,边招手,边道:“你来迟了!” 那病弱修士听到呼喊声,转首朝薄奚尘城微笑,又抱拳对毕须赢、凤昭明两位仙君作礼。 这是徜空洲,北霖仙君的弟子,楼风随修士了。 毕须赢额头上有青筋暴起,真想怒吼一声: “小畜生,给我滚回来!” 然而此处毕竟是仙修聚集之地,毕须赢再恼火,也不便在此处大声训斥徒儿,以免被其他宗门贻笑。 他强忍着,对凤昭明解释道:“呵呵,我这徒儿,就是这般爱凑热闹。” 凤昭明也不在意,正巧这时,正阳仙宗其他七位仙君,齐齐传音呼唤凤昭明。 显然是演武盛会开幕临近,众位仙君要提前做好准备。 凤昭明拱手告辞,道:“请须赢仙君入座。本君尚有要事,不便奉陪。” “好说,好说。” 待凤昭明离开,毕须赢才强压怒气,对早已跑远的徒儿传音道:“演武会马上就要开幕,你还不回来?” “不,”薄奚尘城传音道:“师尊,我便坐在楼风随这边好了。” 毕须赢仙君再也忍耐不住,一声怒喝爆发出来: “成何体统!” 宣榭峰,演武堂,仙尊列座处。 青阳仙尊面有疲色,手端杯盏,缓缓啜茶。 白藏仙尊闭目微笑,一言不发。 不多时,互见玄英仙尊座上白光一盛,下一瞬,玄英仙尊的身影便已出现在这里。 “玄英仙尊来得倒及时,”青阳仙尊阴阳怪气道:“本尊还以为,你定要迟到不可了呢。” “呵呵,”玄英仙尊勾唇笑了笑,道:“本尊向来守时。” 白藏仙尊道:“既然玄英仙尊也已到位,那么便由我等,宣布演武盛会开启?” 玄英仙尊眯成弯月的眼中,有精芒闪过。 “固应如此!” 圣洁威严的演武场上,忽见三位仙尊身影,犹如光虹般闪现,站成三足鼎立队列,威风赫赫。 演武台下,百万修士齐齐低喝一声。 便见三位仙尊双手合拢,放于胸前,施合掌印。 而后缓缓躬身,朝四面八方,百万修士行礼。 霎时间,三位仙尊周身灵力四溢,惊人的灵压使得三人身影都有些模糊。 无形的狂风将三位仙尊衣袍吹的鼓起。 “嗡——” 一道无形的气波,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席卷四方! 喧嚣不已的道场,骤然安静下来。 三位仙尊同时将己身最强灵压外放出来,强悍的灵气肆无忌惮的压制着周围。 有些第一次参加演武盛会的年轻修士,见此露出惊慌的表情。若非师门同宗师尊师祖都在身旁护着,非得转身就逃不可。 他却不知,这是演武盛会开幕前的常规仪式。作为东道主的仙宗,需由仙尊施展最强一击,展现本洲实力。 当然这一击定然不会伤害到演武台下的坐落修士。 皆因演武台周围有一个张开的透明圆弧结界,可以将演武台内的灵气牢牢收拢,不会泄露一丝一毫,用来保护台下的弟子。 三位出窍修士的仙尊同时使出全力,就连圆弧结界都有些承受不住。 原本浑圆光滑的光膜,在气波涌来之时,便如沸腾的水面,剧烈的向外凸出,凹凸不平。 演武堂敞开的穹顶,一声焦雷骤然劈下,风雷涌动。 坐在座位下的年轻修士,见到出窍修士举手投足间引得天地震动,不由心驰神往。 正阳仙宗的修士,各个露出骄傲的神情。 然而年纪稍大些的修士,见到台上三位仙尊,都知道这不过是外强中干的口花花。 毕须赢仙君轻哼一声,面露不屑。 北霖仙君微笑,未做点评。 武平仙君以手指点,对弟子说着什么。 正阳仙宗的修士,心头涌现苦涩的情感。 正阳仙宗三位仙尊里,白藏仙尊年迈无力,垂垂老矣;青阳仙尊天赋不足,无所作为。 唯有玄英仙尊实力强悍,但是本人性情乖张,难堪大用。 三位仙尊全力以赴,使得演武台结界震动。 然而远的不说,就说二十年前,潦极洲为东道主时,东陵仙宗的四位仙尊齐齐出力,可是将演武台周围的光膜结界悍然击碎! 骇人听闻的灵压,眼看就要落到在座的修士身上。千钧一发之际,四位仙尊又猛然将灵力收了回来。 那是真正做到收放自如的可怕地步。 在场的青阳仙尊、白藏仙尊,皆做不到这点。 唯有玄英仙尊有可能。可依照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将灵力缩回来的。玄英仙尊像是那种能以大欺小,攻击后辈修士,以之为乐的人。 正阳仙宗修士暗叹一声,心想: “东昆仙主陨落之前,位列朱明仙君。若当年没有孽龙入侵,东昆仙主未曾陨落,正阳仙宗实力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被人看作是四洲最末……” 想到这里,不由神情黯然。 第176章 杏黄色长袍, 长眉慈目的白藏仙尊, 首先直起身子。 他开口时,声若洪钟, 回荡在演武堂里, 哪怕是边边角落也能听得清楚。 “为修天道者, 效先祖之行,祈武斗之法。” 青绿衣袍, 面有病色的青阳仙尊紧随其后, 铿锵道: “施于苦勤,朝乾夕惕, 祭以魂灵。” 一身雪白银袍的玄英仙尊眯起眼睛, 勾唇微笑。 他的嘴唇极薄, 抿唇微笑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测之感。 有的修士站在演武台下,远远见到玄英仙尊,心中疑惑, 轻咦一声, 不知为何玄英仙尊的唇角, 竟然挂着一个圆环饰物。他阴测测地笑了起来,声音既冷又凉,好似来自远古洪荒之缝,悠远神秘,令人不寒而栗。 只听玄英仙尊道: “敬于宗庙祖先,事于山川鬼神。” “演, 云生龙腾。” “武,步步争夺!” 话音甫落,三位仙尊身边忽然吹来大片的山雾。 灵雾浓稠,几成实质。 当浓雾散去时,三位仙尊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演武台上。 有年长的修士悄声对年幼的后辈说道: “接下来,便是正阳仙宗的八位仙君出场。” 后辈期待道:“可是有被称为 ‘正梧洲战力第一人’的凤昭明仙君?” 凤昭明修行战意大道,闯出威名赫赫,在四洲中也很有名气。 那前辈略一点头。 后辈还要再问,却被前辈用眼神阻挡,示意他集中精神。 最先出场的,是一个身着火红大炮的年轻仙君,名叫华挚澜。 他今年方才有化神修为,隶属于夏之支脉,若是东昆仙主尚在,本应该是东昆的亲传弟子。 华挚澜是正阳仙宗八位仙君中,年纪最小的。 头一次出场,便是演武会这样的大场合。 华挚澜脸色苍白,手也微微颤抖。 然而毕竟是仙宗弟子,见多识广。 便见华挚澜吸了口气,双手张开,挺起胸膛,好似在环抱广阔的天地。 周围的光线,在众人肉眼可见的情况下,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到后来,所有的修士都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分明是明朗晴日,这一刻,正阳仙宗的演武堂中,却没有一丝光明。 在场修士 ‘哦’的一声低喝,原本安静的演武堂,重新开始骚动。 很快的,黑暗的会场中,出现了一缕幽幽指火。 火焰不住随风跳跃,好似勃动的心脏。 嗖—— 嗖嗖嗖—— 转眼间,十朵火焰之花在华挚澜指尖涌现。 “去。” 华挚澜轻声道,同时十指连弹,数百枚,数千枚烟火,晃晃悠悠地飞到百万修士头顶。 火光所到之处,光明重复。 坐落修士中,有的忍不住鼓起掌来。 他们已然认出,华挚澜修士使出的仙术手段,名曰: ——星火燎原! 修行火道的修士,可借天地之光,缩为一指之火。 实战中若将指火弹到敌人身上,便可令其肉身受到重伤。 此仙术威力尚可,极有赏阅价值。 最重要的是,星火燎原修炼起来较为困难。 而如此之多的指火,足见不凡。 华挚澜修士在这等重要场合中,顺利使出 ‘星火燎原’,可见此仙君修行勤勉刻苦。 第二位上场的修士,名唤束忠。 束忠仙君身着青绿色长袍,显然,他是春之青阳仙尊座下弟子。 这位仙君腾云驾雾,仙风道骨,举止投足间,飘然出尘。 相比起杀气腾腾的凤昭明,或者六亲不认的刁拙。修行医道的束忠仙君,显然是仙君修士中,最有仙人样子的一位。 慈眉善目,腾云驾雾的束忠仙君,飘飘然落入演武台上。 他双手合掌,立于前胸。 而后双手缓缓分开,与胸腔平行。 磅礴的灵气犹如海水灌顶般涌入仙君亮掌之间的空间里,逐渐凝聚,压缩成字。 当束忠仙君双手完全分开时,第一个由灵力压缩而成的字现了出来。 ‘仁’,厚泽温良,恻隐慈爱的 ‘仁’。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束忠仙君的双手离得越来越远,是以越来越多的灵气,聚集在仙君掌心。 当束忠仙君双手分开的动作停下时,手掌间的距离与肩同宽。 其中浮现了四个由灵气聚集而成的大字。 “仁心仁术”。 为医者,以仁心为重,以术业为重。 四字一出,全场哗然。 束忠仙君修行医道,主要负责治疗受伤的修士。 这样的修士定然不会像凤昭明仙君那样,攻击时,举手投足间,引来天地异象。 很多人都不知道,原来束忠仙君的灵力控制,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地步。 “仁心仁术”四个字,字字清晰,笃如天足。 束忠仙君微微一笑,双手合拢,将那四字吞入掌中后,不显山不露水地走下演武台。 他知道四洲修士中,十之有九,是来看正阳仙宗第一仙君凤昭明的风采,像束忠仙君这样识趣儿的仙君,当然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吊百万修士的胃口。 很快的,李柏,杜子眉,苏冬坡三位仙君也很快上场。 台下正梧洲修士的表情越来越兴奋。 其余几洲的修士表情则是越来越严肃。 他们知道,很快就要到凤昭明仙君上场了。 这位传说中战力第一人,与东岛潦极洲成名已久的毕须赢仙君不分上下的传奇修士,不仅战力强悍,而且还收服了仙剑排行榜排名第二的绝世仙剑“九问”。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识这位修士的夺人风采。 与此同时,在凤昭明仙君后,准备参加开幕仪式的队伍里,发生了骚乱。 望我尊族麾下,数万修士百无聊赖,懒散地坐在宣榭峰,演武堂外。 “见不到尊主,”一身灰袍的老奴归皂,指着一旁的凤昭明仙君威胁道:“望我尊族是绝不会上场参加开幕仪式的!” 正在等待其余仙君下场的凤昭明,静静站在那里。 任凭归皂如何跳脚辱骂,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宣榭峰,演武堂内。 一身杏黄长袍的修士立于台上,他眉眼温润,显得儒雅可亲。 正是正阳仙宗的蒲知彰仙君。 他为人休休有容,不争不抢,是个好脾气又好说话的和气仙修。 然而蒲知彰施展的手段,却不像他本人这样和煦了。 只见蒲知彰仙君信手在演武台上洒落几颗种子。 那种子刚一沾到演武台的地面,便狂莽吸收灵气,以逼人的气势,猛地破土而出,化为几十根木藤。 木藤粗壮硬韧,灵蛇般扭动,凝结成股,忽而变成一个木藤巨人,冲天而起。 巨人由木藤操纵,毕竟不如人类灵活,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后,木头巨人举起拳头,猛擂胸腔。 同时扬起头颅,木藤编织的脸部下方,骤然裂开一条缝隙。 “吼!!” 有狂风加沙带土,自木藤巨人的“嘴”里喷发出来,直抵演武堂穹顶之上。 吼声沙哑,犹如人修暴怒。 台下有年长修士对后辈点评道: “木道修士攻伐手段,向来被人认为是略逊于其余大道修士的。然而像蒲知彰仙君这样,便是合格。” “是,师尊。” “你与蒲知彰仙君同修木道,何时能变出这样攻击力度的木藤巨人?”说着,年长修士微微叹了口气。 那弟子心中懊恼又羞愧,看演武台的眼神愈加认真了。 蒲知彰修士召唤出木藤巨人后,又有一位仙君自台下踏上演武台。 那修士一身白袍,表情冷峻,一丝不苟。 正是玄英仙尊坐下的刁拙仙君了。 眼看蒲知彰仙君与刁拙仙君共同登台,想来他二人欲尽快下台,早些迎凤昭明上场,也是做了一番思量的。 刁拙仙君上场后,二话不说,便以手代笔,在虚空中画下复杂符号。玄英仙尊擅长阵道,在正阳仙宗,无人可直撄其锋。 刁拙仙君作为玄英仙尊座下首徒,想来于阵道方面也应是颇有天赋的。 可其他修士提起刁拙仙君,多是夸赞其心思缜密,审讯犯人是很有一套。 对他的阵道修为,提之寥寥无几。 尽管如此,刁拙仙君画阵的手势极为规范,动作一气呵成。 阵法落下时,刁拙仙君手指指向木藤巨人脚下。 复杂的阵法图形,稳稳落在那边,散发出古朴凝实的气息。 木藤巨人感受到刁拙的敌意,有些笨拙,带着惊人冲势,朝刁拙仙君跑来。 “咚!咚!咚!” 大量的灰尘浮土弥漫在演武台上。 木藤巨人脚下忽有白光一闪。 有条锈迹斑斑、手腕粗细的锁链,从阵法图形中升腾而起,扭动着逼近木藤巨人。 仙术——囚链成笼! 带着锈迹的锁链犹如猛虎扑食,眨眼间,木藤巨人的右脚就被锁链死死锁住。 蒲知彰仙君变化而来的木藤毕竟没有人修灵活。只听一声轰隆巨响,木藤巨人扑腾着摔到地上。 尘土飞扬。 演武堂在座的百万修士只觉身体一震,好像地皮子都在颤抖。 摔了个狗吃屎的巨人,也涣散成为几十条木藤,疲软的化为种子,缩了回去,被蒲知彰修士收回袖中。 “别看此时木藤巨人摔了一跤后,就化为种子。实战中是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师兄,我知道。蒲知彰仙君想要速战速决,给刁拙仙君一个台阶。” “都说蒲知彰仙君豁达大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演武会这样盛大的场合,他也能以退为进,真真让人敬佩。” 有修士沉思着: “正阳仙宗,到是有几个很不错的仙君……” 但是很快的,这位修士便重新集中精神,将目光放回演武台上。 他的眼神透露出了期待的光。 皆因他算到,此时已经出场了七位仙君。 最后一位出场的,定然是正阳仙宗第一仙君,凤昭明了。 蒲知彰仙君与刁拙仙君朝着坐落的百万修士行礼后,走下演武台。 蒲知彰快走两步,走到刁拙仙君身旁,问:“刁拙仙君,你今日可是身子不适?” 便见刁拙仙君面如金纸,摇摇欲坠。 他摆了摆手,似乎是在说:“无事。” 然而就在这时,刁拙仙君只觉得肺腑里有热浪涌动,一股强烈的躁郁感冲到喉头,他猛地弓起身子,咳出大口鲜血。 “啊!”蒲知彰扶住刁拙的肩膀,左右扫视,唤道:“束忠!束忠仙君!” 第177章 演武台下, 正阳仙宗仙尊坐落地。 眼看刁拙仙君在演武台上表现得体到位, 身为师父的玄英仙尊左右手各伸出一根食指,以手指做出击掌动作, 面无表情, 态度不可谓不敷衍。 而刁拙仙君下台之后, 周围出现了小的骚动,只是很快就压了下来。 白藏仙尊神识外放, 对玄英仙尊道: “玄英仙尊, 刁拙在画阵时,每一抬起手, 动作便有些迟钝, 这是怎么了?” “哦?”玄英仙尊不甚在意地问:“是吗?” “是的, ”白藏仙尊道:“看他的动作,似乎是腹部疼痛。难不成刁拙近来腹部受伤了?” 玄英仙尊勾唇笑道:“本尊怎么不知道。” “……” 白藏仙尊将眼睛重新放到演武台上,他自言自语道:“出窍修士身体被灵力覆盖,极为强悍。若攻击化神修士, 该修士初时可能尚且无大碍, 然而脉络已然受损, 若不及时治疗,恐怕会吃一番苦头。” 白藏仙尊知道,到了刁拙仙君这个位置,能将他打伤的人寥寥无几。 玄英仙尊很有可能就是伤到了刁拙的人。 白藏仙尊恼火玄英临近演武会还要四处惹事,忍不住开口提点一番。 “原来如此。”玄英仙尊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道:“下一个上场的, 便是凤昭明仙君了,呵呵呵,这位仙君可有意思多啦……” “师尊,在场的所有修士,都在期盼着凤昭明的出场。” 潦极洲修士薄奚尘城被师尊强力镇压,不得已回到潦极洲座位上,他看了一会儿仙君演武,神情严肃,问道:“你说凤昭明会使出什么必杀手段,来让在场的百万修士折服,从而不丢了正阳仙宗的脸面?” “蠢货。”毕须赢修士冷笑道:“在公开场合中,使用必杀手段,暴露自己最厉害的底牌,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修士比斗,情报极为重要。 一个实力稍弱,但知晓敌人重要的手段、招数,并且有应对办法的修士,能够轻松击败实力比自己强悍许多的敌人。 此时在座的四洲修士之所以如此期待见到凤昭明出场,便是因为凤昭明拥有一把之前谁也没见过,谁也没用过的仙剑,“九问”。 这把仙剑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步? 如果凤昭明这次为了让东道主正阳仙宗赢得荣光,老老实实的告诉四洲所有修士,这把仙剑到底如何厉害,厉害到何等地步,把自己应该隐藏的实力都暴露在外,那么凤昭明定然是不想在继续持有“战力第一人”这个称呼了。 太招摇不可,不招摇也不可。 毕须赢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凤昭明这小子要如何应对!” 刁拙与蒲知彰两位仙君下场不久,原本安静的演武会场又变的闹哄哄了。 没有办法,百万修士聚在一起,哪怕是每人同时呼吸一下,都会显得吵闹。过了好一会儿,凤昭明的身影,也没有出现在演武台上。 有修士不耐道: “凤昭明仙君何时出来?” “我们等了很久了。” “迫不及待想见那把仙剑九问!” 就在喧哗声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时,众人一愣,继而停止交谈。 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别样的氛围,有修士开始仰头向上。 “快看!” 仰头的修士伸手高举,指向上方。 越来越多的修士扬起头,追随着手指的方向,探去神识。 演武场上,穹顶大开。 刺目的阳光自树叶间的缝隙落下,形成光柱。 透过大敞的穹顶,可以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似缓实疾地朝宣榭峰飞来。 逐渐的,有青鸾悦耳的鸣叫声传来。 便见那模糊的黑影,乃是一只神骏威风的神兽坐骑,它羽毛油亮,脖颈细长,展翅飞翔时,气势雍容,锦绣天地。 有人惊呼道:“那是凤昭明仙君的坐骑青鸾!” 众人凝神望去,果然见那青鸾背上坐着一位闭目的红袍仙君。 他相貌英俊,气质端庄。 由于凤昭明开脉在眉,所以双眉不似常人,而是一种燃烧的艳红色,更衬得这战意大道修士浑身戾气,战意冲天。 那青鸾鸣叫两声,飞到演武场上,绕圈盘旋。 原本闭目的凤昭明,骤然睁开双眼,周身气势排山倒海,汹涌逼来。 他纵身一跃,犹如落地凤雏,轻巧跳到演武台的白色石板上。 一时间,演武堂内百万修士无一人言语,他们都呆呆的看着台上挺拔如竹的修士。 众修士均未曾想到,闻名天下的凤昭明仙君,竟尔是个如此年轻英俊的男子。 寂静中,忽听一声脆亮轻佻的口哨声自台下传来。 凤昭明仙君转过头,朝声音那边望去。 在这安静至极的庄严场合中,谁敢做出如此放肆的举动? 场下的百万修士,也愕然朝声响传来之地扭头,就见百忍宗主坐在开源仙宗队列首席,笑着朝凤昭明仙君挥了挥手。 挨着百忍宗主的冯紫罡宗主汗颜,以手肘捅百忍宗主手臂,以作警告。 百忍宗主只当没有察觉,他以化神修士强悍的神识,肆无忌惮地席卷四面八方,将周围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尽数逼了回去。 众修士的神识方才缩了回去,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站在演武台的正中央的凤昭明神色不变,一言不发,抬手作礼。 他分明只是孤身一人,然而站在演武台的白石板上,却有种千军万马冲将而来的气势。 只见凤昭明右手在胸前虚空一握,一道白光乍现,有股庞然惊人的气息,在凤仙君的掌心中逐渐升腾。 众修士哗然: “凤昭明仙君是要直接唤出仙剑 ‘九问’吗?” “一句开场话也没有,这仙君性格寡淡的传言,果然是真!”台下,毕须赢仙君轻哼一声,眯起眼睛。 北霖仙君喟叹道:“此剑一出,即便昭明仙君什么也不做,也足以保全正阳仙宗颜面了。” 这位仙君温和如春,在四君子中,与凤昭明关系最好,是以言语十分客气。另一边,武平仙君正喋喋不休的向弟子传授经验。 他开口的内容与毕须赢仙君方才所讲不谋而合。 “在公开场合,露出自己的底牌,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为师猜测,凤昭明仙君会将最简单、寻常的招式做到极致,以展示自身水平。”武平道:“若真如此,那会比展示高超的功夫更为困难。悟道,你要仔细观察,凤昭明仙君是如何用简单的法术,达到震慑群雄的效果的。” “是,师尊!” 谈话间,一柄两指粗细,如清水般透亮的仙剑,浮现在凤昭明手中。 这把传说中的“九问”仙剑,神秘莫测,在凤昭明之前,已有数万年之久未被修士收服。 化神巅峰修为之前,凤昭明也不曾在实战中使用过这把剑。 是以没有人见过九问仙剑。 然而当它出现在凤昭明掌心时,在场的百万修士心神俱荡,皆知这把剑,定然是九问不假。 强悍,惊人的战意,直冲云霄。 白光逐渐暗淡,凤昭明虚握的手掌往里收缩,将九问牢牢握在手心。 而后右腿后退弓起,右臂向后横拉,使出一个十分寻常的起手式,名唤“日升备剑”。 紧接着仙剑猛然刺出,乃是“长阳平刺”。 九问仙剑向下斩落,“反身崩剑”使得炉火纯青,剑身映着冰冷的寒光。 看了这三手,有人已然认出,惊讶道: “这……凤昭明仙君使出的,可是正阳剑法吗?” 正阳剑法共有二十四式,也被称为正阳二十四式剑法,是正阳仙宗流传最广,所有入门弟子都要学习的剑法。 这套基本剑法被凤昭明仙君使出来,威力自然不凡,九问仙剑威名赫赫,剑招也很好看。 “可是……” “未免也太无趣了!” 原本屏息观看的百万修士,齐齐发出了遗憾的叹息声。 正阳仙宗弟子额角沁出冷汗。 尽管北霖仙君说,只要凤昭明仙君祭出仙剑九问,便能给正阳仙宗争夺颜面。 然而实际上这并不可行。 凤昭明仙君被称为“正梧洲战力第一人”,年纪轻轻可与毕须赢前辈齐名,盛名之下,只拿出九问,舞出正阳剑法,显然是不够看的。 演武台上,凤昭明神情专注,丝毫没有在意台下的哄闹声。 这套正阳剑法,他不知使过多少次,动作娴熟流畅,很快将正阳剑法演示完毕。 然后右手持剑,将九问竖在臂旁。 台上,凤昭明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原本惊人的灵力,缓缓浓缩。 在场修士肉眼可见,一层薄薄的灵雾,覆盖在仙君红袍上。 “这是要做什么?” 有修士惊叫:“难不成是……!” 坐于东陵仙宗的毕须赢仙君皱起眉头,右手扶住木椅的把手,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斜。 在众目睽睽之下,凤昭明的身影逐渐虚化,复而凝实。 凝实的身影向前迈步,挪到左侧,露出身后另外一个凝实的身影。 演武台上,竟然出现了两个凤昭明仙君,而且个个气息凝练,灵力充足,不似寻常分身。 左边的身影转过身来,挥舞仙剑,朝右边攻来。剑势奇疾,犹如漫天风雪,夜至袭来。 右边的身影反应极快,动作缓慢却流畅,施展的仍是一套正阳剑法。 极慢的正阳剑法,与奇快的剑势攻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把九问仙剑相互激烈碰撞,发出暴雨般的声响。 全场哗然。 “这是什么!” “凤昭明仙君的分身之术,难道已经达到这种地步了吗?” 眼界稍微高些的修士,将神识探到演武台上,仔细凝视。 凤目张扬的年轻修士神情凝重,对身边人道:“看出来了吗?” 坐在轮椅上的楼风随轻咳一声,点了点头,道: “这不是分身之术,恐怕是……” 两位修士感受着台上凤昭明仙君滔天的战意气息,同时开口,道: “战意显露!” 所为战意显露,顾名思义,便是凤昭明仙君所修行的大道达到了可以化虚返实的地步。 寻常修士也能将大道返实,譬如白藏仙尊,他能将己身所修之道,化为一朵细柄扇叶的浑珍形状。 不同的修士,大道显露出来的形状也不尽相同。 有的是仙鹤翩跹,有的是烈火熊熊。 然而像凤昭明这样,能够完整化出己身,且做出寻常修士动作的,真是闻所未闻。 “不可能!”毕须赢仙君猛地拍打右侧扶手,眼皮子都在颤抖:“这怎么可能!” 再看演武台上。 九问仙剑真不愧是仙剑排行榜中排名第二的绝世好剑。左边身影的凤仙君攻势严密,疾风劲雨。 右边则是铮铮敦敦,一剑既出,擎天撑地。 “左侧使出的剑法十分精妙,融合百家优点,自成一派。” “若我在九问之下,恐怕支撑不了十个呼吸的时间!” “别看右侧仙君只使一套正阳剑法,二十四式翻来覆去,然则,竟尔没有丝毫落于下风!” “太不可思议了。” “正阳剑法,原来如此强大吗?” 有人嗤笑道:“非也,只是在凤昭明仙君的演示下,方才显得如此强大。” 尽管凤昭明仙君逼出体内所有的灵力,唤出战意分身显露,无法动用灵力。 然则光凭一把仙剑九问之威,便将笼罩在演武台上的透明结界撑得疙疙瘩瘩,犹如沸水冒泡。 穹顶之上,一只神骏优雅的青鸾神鸟单脚立于演武堂上。 透过大敞的穹顶,神鸟能够清楚地看到主人一举一动。 它好似将凤昭明出色的表现当做寻常,扭过头梳理背部羽毛。 有一根青色的羽毛,飘飘荡荡,落进演武堂内。 当羽毛贴在结界上,被大能之力扭转到旁地时。 凤昭明收回战意分身,右手紧握九问剑柄。 光芒闪现,仙剑隐形。 凤昭明整理了一下丝毫不乱的衣襟。 紧接着,他拿出了一个细瓶口的酒坛。 凤昭明举起酒坛,虚空一倒。 在场百万修士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水蓝色的瓷杯。 随着仙君倒酒的动作,只听得“咕咚咚”细微声响。 杯盏中逐渐涌出了滚动的透明液体。 液体中央,包裹着一片翠绿的竹叶,显得仙意缭绕。 凤昭明分明没有走出演武台的结界,没有走到百万修士面前。 只是倾倒酒坛,众人酒杯之中便涌现了仙酒。 杯中液体醇香无比,修士一嗅之下,为之倾倒。 “这是名酒 ‘竹叶青’啊!” “怪不得如此香醇。” 北霖仙君虚空一指,那酒杯便晃晃荡荡,凑到他唇边。 他笑道:“凤昭明仙君有心了。” 不远处,毕须赢仙君脸色阴沉不定,冷哼连连,将那竹叶青愤愤一饮而尽。 另一面,贵族连家。 原本因为见识到凤郎英姿而喜笑颜开的连珑玉仙子,在看到面前浮动的竹叶青时,不由低下头。 两滴清泪顺着女子面颊落了下来。 百忍宗主坐于开源仙宗队列,眼看酒杯晃荡飘来,他也不张口,似乎对令人垂涎的仙酒不感兴趣。 他只是抬起手,大刺刺探入酒杯中,穿过酒水,捏住了酒水中央,那片翠绿的竹叶。 一片生机盎然的净心箭竹。 “本尊便是知道。” 百忍宗主心情大好,左手托腮,眯起眼睛笑道:“珑玉仙子与本尊之间,你选我,而不选她。”正阳仙宗,宣榭峰,演武堂。 经过三位仙尊,以及八位仙君轮番展示后,天色渐晚,日已西斜。 若非在场百万修士全然沉浸在此刻凤昭明仙君绝妙的剑法中,恐怕会有人早些发现,此刻演武台内光线已经开始变得暗淡起来。 有一仙门弟子手握面前的酒杯,仰头饮酒,品道: “好酒,真不愧是名酒 ‘竹叶青’。” 仙门弟子身边坐着一位他的至交好友,听了这话,也慢饮一口竹叶青,附和道:“不错,此酒口感绵醇,更有一丝竹叶清香。” “哈哈,”仙门弟子转过身来,正欲同好友交谈,忽然注意到周围的光线,愕然道:“天色已经如此晚了吗?” 那位好友:“嗯?”了一声,转头四望,笑道:“果然,天都暗了。” “定是我等太过沉迷于开幕仪式的精彩的表演。” “说来,待正梧洲十大贵族列队后,今日的开幕仪式,便结束了。” “十大贵族列队,依照惯例,恐怕是由望我尊族领首。” “尊族望我,去天尺五,极竞豪奢!”那仙门弟子道:“只可惜血脉稀薄。这次是望我家族的小家主,望我千晴首次露面。” “真不知道,望我千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交谈间,台上的凤昭明凤目轻移,神识扫过演武场所有角落。 眼看百万修士面前的酒杯大多数空了,酒杯满的修士也没有再抬手去碰。 凤昭明一挥衣袖,那凭空出现在修士面前的蓝色酒杯,又凭空消失了。 凤昭明面色不动,双手在胸前呈现合掌姿势,而后忽然轻轻击掌一次。 击掌声微不可闻,而击掌之后,偌大的演武场上,火红衣袍的年轻修士,犹如酒杯般,在空气中缓缓消失不见了。 演武台上,光线昏暗,若有凡人在此,定会伸手不见五指。 几乎是在凤昭明在台上消失的同一瞬间,在场的百万修士忽然间浑身一震。 “——咚!” 只听得鼓声震响,猛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百万修士愕然扭头,便见有千余名大汉,整齐排列,站在演武堂的四周。 他们上身裸露,腰系麻绳,腿扎马步。 每名大汉面前,都放着一面两人高的牛皮大鼓。 方才惊人的鼓声,便是由此而来了。 大汉赤裸的身体,露出夸张的肌肉,有汗迹划过。 他们右手高高举起,对准鼓面,再次敲下。 “咚!” 鼓声犹如风吹野草,聚集到演武堂正中央,演武台周围。 原本空无一物的白石板,也被这鼓声激得荡起轻微灰尘。 响彻云霄的鼓声下,又有嗤嗤声不绝于耳。 数万亿蜡烛在鼓声敲响的第二声后,开始依次迅速点燃,将整个演武场,照得灯火辉煌。 咚!咚咚! 排山倒海的鼓点,仿佛能将修士的心跳声牵引住。 每位大汉抬手敲鼓,修士的心跳便会跳动一下。 北霖仙君含笑道: “这敲鼓的修士,各个都有元婴修为,击鼓时,灵气涌动,震人心魄。素闻正梧洲修士性喜琴音,没想到于击鼓这方面,也是可圈可点的。” 坐在轮椅上的楼风随轻咳着应了一声。 北霖仙君的眼神微不可见地挪到楼风随身上,很快又转回演武台上。 他这个徒儿,天资卓绝,玲珑剔透。 只可惜天妒英才,让楼风随有了这么一副虚弱的身体,实在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 北霖仙君这个当师父的都感觉惋惜,作为当事人的楼风随,说不定会更在意。可北霖与这徒儿相处的二十余年间,从未听他说过一句抱怨上苍不公的言语。 北霖仙君自然也不会故意提起,戳徒弟的痛处。 是以北霖装作没有听到楼风随的咳声,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望向演武台,等待正梧洲十大贵族之首的望我家出场。 他对望我家的小家主,凤昭明的大弟子,可是很感兴趣的。 第178章 不仅是北霖仙君, 在场的百万修士, 大多数都对千晴抱有同样的期待。 是以当他们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鼓声后,便开始骚动着窃窃私语。 “为何望我家还不上台开幕?” “过了这么长时间了。” “对啊, 快点出来!” 尽管周围大汉击鼓声雄浑悦耳, 令人振奋。 可仍旧压不住百万修士骚乱的抗议声。 场下, 正阳仙宗三位仙尊坐于高位。 白藏仙尊面露沉重之色。 他略一抬手,对身后的仙童传音道:“快, 出去看看, 发生了什么事?” 那仙童连忙起身,转瞬间离开了演武堂。 坐在白藏仙尊左边的玄英仙尊勾唇微笑, 看不出丝毫紧张。 他露出得趣的表情, 优哉游哉的看着空无一人的演武台。 演武会是四洲盛事, 二十年举办一次,四洲轮流成为这次盛事的东道主。 回想上次正梧洲作为演武会的东道主,已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像这种大型的盛会,没有一位东道主能够承担得起搞砸的责任。 演武会不仅仅是一场比武会, 它也是一洲强盛与否的代表。 正梧洲向来被视为四洲中积贫积弱的代表。 若这次开幕式也出了岔子, 那么这“四洲垫底”的帽子, 百年间内,可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白藏仙尊神情凝重,心急火燎。 幸而就在仙童走后不久,演武台上终于有人影出现。 那是一个面皮白净,留着山羊胡子的瘦弱修士。 那瘦弱修士表情带有一丝紧张,走上演武台后, 露出了柔和的,甚至有些讨好的笑容。 “这是什么?!” “这……这不是正梧洲贵族连家的家主,连怜阚吗?” “为什么是他出场……” “我想看望我家的小家主!” 一时间,台下的抱怨声沸腾,整个演武堂喧闹无比。 连家家主似乎早已预料到台下的反应,心下苦笑一声,连连抱拳向四周示意。 不一会儿,又有一位身材苗条,眉目含愁的女修莲步走了过来。 纵观四洲,除了绝少数宗门,其余门派均是男多女少。 此刻演武堂内,也多是男修。 见到这样貌美的女修,台下的吵闹声似乎也小了许多。 “这是贵族连家最受宠爱的小女儿,连珑玉仙子。” 连珑玉上前扶住父亲的手臂,她眼神哀愁,右手将头上的发饰轻轻拆了下来,对着穹顶轻轻一挥。 只见满天星光在连珑玉头顶闪过,凝成星云,缓缓降落,披在仙子身上。 在场修士,便有人露出痴迷表情。 “连珑玉仙子单水体质,灵力可凝结星云,美轮美奂。” “如此佳人,地位尊贵,真乃绝代也!” 贵族连家上场之后,紧接着,便是贵族公羊。 公羊家家主公羊补牢是个身材壮硕,十分高大的男子。 他性格孤僻,有收集仙修传承的癖好。 “传闻公羊补牢喜爱收集陨落仙修的断肢残骸。” “他的手上藏有太白仙人的胸骨。” “还用特殊手段储藏了玉清大仙的眼球。” “无论家族正在处理什么要紧的事情,只要公羊补牢听说有仙修传承,都会毫不犹豫将家族的事情抛到脑后!” 被众人议论的对象公羊补牢目不斜视,走到演武台中央,双手环臂。 而后忽然从袖口中抽出一具丧命已久的尸体。 “哦……” 台下修士齐齐发出震惊的低呵声。有人认出,公羊补牢手中的这具尸体,是臭名远扬的邪魔“杀不留”。 他作恶多端,尤其喜欢残害年轻的人类女子,将无法抵抗的人类抓到手里慢慢折磨,直到玩死为止。 由于杀不留有出窍修为,所以由贵族公羊家亲自出手,将其捉拿。 杀不留被捉住已经是月余前的事情了,所以公羊补牢将这具尸体拿出后,众人分辨了一会儿,才认出来。 只见公羊补牢冷哼一声,双手轻挪。 出窍修为的修士尸体,便犹如嫩豆腐般碎裂成七八段。 这手功夫绝不简单,也不知道公羊补牢哪里来的本事,能如此迅速的拆解出窍修士的尸体,而且拆解的如此迅速,如此流畅,好似练习过千百万遍一般。 “邪魔歪道,”公羊补牢冷声道:“人人得而诛之!” 言罢,公羊补牢将杀不留的尸体又装回袖中,大步自台上走下。 台下修士又是一阵低呵。 “公羊家家主正义凛然,实在是我辈楷模。” “可是……可是为何要在这等场合,拿尸体出来呢?” “都说这位家主性格古怪,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贵族连家、公羊家之后,又有上官、诸葛、百里等等贵族一一上场。 正梧洲贵族各个气质端庄,尽显大家风范。 唯独没有见到贵族之首,“望我尊族”的身影。 “以往正梧洲的演武会,都由望我尊族打头阵。” “已经有七个贵族都已出场。难不成这一次望我尊族是最后压轴吗?” “哈哈,看来正阳仙宗也知道,大家都对小仙主很感兴趣,所以要卖一卖关子呢。” 台下的气氛又逐渐放松下来。 等待要看尊族望我出场的百万修士,却不知他们心中“卖关子”的正阳仙宗修士,此刻正凑在演武堂外面,一个个焦头烂额。 “不上场。” 有一灰袍老人,暴跳如雷,恶狠狠地瞪着一旁闭目盘膝的凤昭明仙君。 “见不到我族尊主,还想让我上场,做梦去吧!” 有弟子急得面红耳赤:“归皂前辈,您若不上场,也派些金甲修士上台吧?” “休想!”灰袍老人道:“见不到尊主,望我尊族人,不会有一只脚踏上演武堂!” “可是演武会……” “与我无关。” 弟子转身对凤昭明急道:“凤仙君,您也劝劝他啊。” 凤昭明睁开双眼,看向归皂。 摇了摇头,道:“千晴私自下山,当罚。” 归皂闻言,猛地跳了起来:“凤昭明,你个臭贼,简直太自以为是了!” 凤昭明仙君性格寡淡,涵养极好。 听了这样的辱骂,他也没有生气,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恰好此时贵族连家开场完毕,连珑玉刚走出演武堂,便听到归皂的骂声,不由大怒:“老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连家仙子,老奴我可没有胡说八道。”作为望我家的大总管,归皂面对贵族连家,也丝毫不客气,冷笑着拱了拱手,道: “论辈分,我家尊主是仙主独子,白藏仙尊的外孙,可与凤昭明同辈而论。若非东昆仙主留下遗言,要我家尊主师从凤昭明,怎么也轮不到他当我家尊主的师父。偏生他不识好歹,仗着有小仙主师尊的名号,这也要管,那也要管。哼,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连珑玉怒道:“无论如何,千晴与凤仙君已成师徒关系,师父管教徒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平日管管也便算了,偏要在演武会上同尊主为难。怎么,诚心要让望我家出丑吗!” 此话一出,连珑玉哑口无言。 贵族究竟有多么重视脸面功夫,身为贵族的连珑玉当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望我家族历代作为正梧洲贵族之首,对这颜面看得更为重要。 凤昭明非要在演武会前将千晴锁住,难道是当真不知演武会对望我一族的重要性吗? 恐怕不是。 凤昭明只是觉得,比起贵族颜面,还是千晴的安危更为重要。 千晴今年二十有五,修行时间仅有短短十年。尽管资质不凡,可历练经验太少,还是个孩子。 在场的所有参赛修士中,千晴修为最低,只有金丹初期。 凤昭明宁可要千晴错过这次演武会,也不想让他上场厮杀。 不过这些思虑,也不必告诉旁人。 凤昭明沉默着,对归皂的破口大骂充耳不闻。 一旁的连珑玉仙子好生无奈,几次想叫凤昭明离开这里,躲开归皂。但碍于种种原因,她开不了口,只是用余光频频望向凤昭明。 连家家主连怜阚深知女儿心意,他犹豫了好久,凑上前去,弓着身子,弯腰对盘膝坐在地上的凤昭明仙君,有礼道: “凤仙君,多日未见。不知能否赏脸,同老夫借一步说话?” 这连家家主年级比凤昭明不知道大了多少,这会儿躬身毛腰,丝毫没有一丁点贵族的架势。 凤昭明却不好在他面前端着姿态,连忙起身,顶着归皂恐怖的眼神,朝连怜阚点了点头。 归皂追骂道:“还有半盏茶的时间,就要轮到望我家族出场。届时不仅是我族丢脸,你们正阳仙宗,也休想讨了好。” 此话言之有理。 演武堂在场的百万修士,不说全部,可十之有九,是等着看千晴的。 望我家不出场,坐落修士有多失望,多愤怒,可想而知。 如果见不到千晴,他们对正阳仙宗的看法,当然也也会降低。 凤昭明却答也不答,他望向连怜阚,问:“家主何事?” 连怜阚顿了顿,用余光看女儿愁苦凄凉的神情,道: “凤仙君……此事与小女有关,你看,还是借一步说话,如何?” 凤昭明不由一怔。 连珑玉又羞又怒:“爹,你做什么?” 偏那归皂越想越气,似乎要冲上来同凤昭明理论,连珑玉侧身挡住,也没办法阻止连怜阚同凤昭明交谈。 凤昭明看了看连珑玉,心有愧意。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在归皂“凤昭明,这事没完!”的怒吼声中,凤昭明同连怜阚身形闪动,离开了宣榭峰。 却说演武堂内,排行第九的贵族也结束了开场。 台下沸反盈天,迎来了这次开幕仪式的高潮。 “按照以往的经验,演武会的榜首,一般是四洲君子的弟子。” “这届演武会,四洲君子的弟子分别是薄奚尘城,楼风随,望我千晴,以及李悟道。” “望我千晴的修为最低,只有金丹初期。” “薄奚尘城与楼风随修为最高,均是金丹高阶。李悟道次之,为金丹中阶,可他离金丹高阶修为,只有一线之遥。” “这样看来,望我千晴夺得头筹,希望渺茫。” “他还太年轻!” 却又有人道:“可不知为何,在下还是最看好望我千晴!他以东昆仙主之骨为骨,岚秋桂仙子肉为肉,肉身强悍,堪比元婴。” “不错,他年纪虽轻,却已经是贵族望我家的家主,望我家万万年积累用于他一人身上。无论是什么庸才,在这样的资源供给下,都能成为天骄。” 谈话间,又过了半盏茶时间。 喧闹的演武堂不仅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愈加的杂乱。 “咦,离第九家贵族离场,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望我家族为何还未出场?” “怎么回事?” “开幕仪式结束了吗?” “不要让我等白白虚度时间!” 第179章 台下, 仙尊之座上, 白藏仙尊听的四周喧哗声响,急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仙风道骨的老仙尊再也没有平日里闲适雅静的姿态, 几次传仙童过来, 询问外界情况。 当他得知凤昭明没有一丝要放千晴离开坐忘峰的意思时, 白藏仙尊忍不住叹了口气。 坐在一旁的玄英仙尊笑眯眯地说: “白藏仙尊,莫要担心, 以贵孙的能耐, 说不得过一会儿便能挣脱,离开坐忘峰呢。” “……唉, 来不及了。” “要不然你亲自去坐忘峰, 将小仙主从上面接下来罢。” 白藏仙尊古怪的看了玄英仙尊一眼, 没有说话。 便在这时,台下在座的百万修士的耐心到了极限。 东岛潦极洲,东陵仙宗门下,有位名叫朱昌鹏的修士。 他身子高大, 眉眼凌厉, 忽然站起身来, 呵道: “望我家没人了吗?”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放肆!” “胡说八道!” 有正阳仙宗修士长身而起,怒骂对峙。 “我胡说八道?”朱昌鹏厉声道:“有胆叫望我千晴出来!” “气煞我也!” “朱昌鹏,你竟敢直呼小仙主名讳。东陵仙宗是想与我正阳仙宗交恶吗?” 一时间,演武堂内热闹非凡。 演武盛会以四洲金丹修士切磋学习为主要目的,进行比武演练。 上台比试的, 都是年轻气盛的修士,让他们比划手脚,难免会情绪激动,破口大骂时常有之。 是以白藏仙尊与毕须赢仙君等人,听了这等喧哗呼呵,都没有阻止。 不过是年轻人的斗嘴罢了。 朱昌鹏在冻森荒原与千晴临子初同场共竞仙道传承,输给他二人后,虽然承认了千晴的实力,但由于他心高气傲,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于是更加勤勉训练,只等演武会时能与千晴一决胜负。 当朱昌鹏发现见不到千晴时,比所有人都要激动,气得脸都扭曲了。 “哼,什么望我尊族,不过如此!” 朱昌鹏咬紧牙关,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柄深紫色的长刀。 此刀蕴含着绝强气息,浓郁得几乎要凝成实质。 朱昌鹏握住仙刀‘紫珩’后,用掌心微妙之力,让紫珩在手掌中轻轻转了一圈。 而后朱昌鹏猛地握住紫珩,双手做出拉弓姿势。 深紫色的长刀刀身颤抖,散发出幽幽的荧光。 朱昌鹏右手肌肉鼓起,猛然向前一掷。 原本与朱昌鹏争吵的修士,见他的举动,皆尽呆了。 不错,演武会上,修士情绪激动,不仅有破口大骂的,也会有忍不住动拳头的。 可是此时不过是开幕仪式,朱昌鹏有多大仇,要直接唤出本命仙刀,与人对打呢? “不好!” 正阳仙宗,白藏仙尊门下木门七恍然,面色大变道:“他是要攻击望我家的战旗!” 众人仰头去看,果然见到朱昌鹏的佩刀紫珩没有飞向在座修士身前,而是径直朝望我家悬挂的战旗而去。 演武场内,挂有旗帜无数。 若在开幕式时便被人击落战旗,无疑是一件大失颜面之事。 朱昌鹏年纪轻轻,只有金丹修为。 小辈出手,正阳仙宗修为比他高的,都不方便阻拦,否则会被人说以大欺小。因此像白藏仙尊等人,只能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这小辈在自家地盘上撒野。 只有同等修为的修士,方才有动手阻拦的资格。 便见场下木门七神情悍然,右手高抬,摊开手掌。 一颗浑圆的金色种子,对准望我家族的战旗飞射而去。 只听得“呼”的一声响。 那种子方一暴露在空气中,便迅速炸裂成长,变成一条手腕粗细的木藤,灵蛇般缠绕着朝紫珩仙刀飞去。 “大胆!” 正阳仙宗,白藏仙尊座下的双胞胎姐妹明是明非,也是怒喝一声,施展神通,阻挡朱昌鹏的进攻。 便见两头青绿色的吊睛猛虎,四爪刨地,咆哮着飞奔入空,阻挡紫珩仙刀攻势。 这一切均发生在眨眼间。 与此同时,座下玄英仙尊无聊的摇了摇头。 他已然看出,无论是木门七,抑或是明是明非姐妹俩的手段,都无法阻挡朱昌鹏的仙刀。 管中窥豹,潦极洲被称为实力最强悍的仙洲,也不无道理。 正阳仙宗的金丹弟子,此刻便没有一人站出,能够足以抵挡东陵仙宗弟子朱昌鹏的。 玄英仙尊抬头看着风吹猎猎的战旗。 “在开场时便被射穿战旗,也挺有意思。”玄英仙尊笑着,心想:“不知道望我一族会作何反应,呵呵。” 白藏仙尊双眉紧蹙,他已经做好了即便被人嘲笑正阳仙宗后继无人,要老家伙出手欺辱小辈,也要动手阻挡,截住朱昌鹏攻势的打算。 就在这时。 忽听得不远处,有龙吟声响。 那龙吟悠远宏亮,神秘轩昂,好似来自远古洪荒时期,令人听之肃然。 在场百万修士甚至忘却了空中即将刺入望我尊族战旗的紫珩仙刀,他们不由自主地扬起头颅,望向穹顶。 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刺向战旗的紫恒刀,攻势猛然停滞。 深紫色的仙刀,好像被什么极冷极硬极强悍的东西冻住一般,无论仙刀如何挣扎,都无法脱离开来。不管朱昌鹏如何催动,都只能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朱昌鹏面色一变,悍然抬首。 便见穹顶上方,忽然游来一条银鳞银角的神龙。 那龙姿态神猛,龙须如鞭,龙睛生威。 当神龙飞来时,宣榭峰周围的气候都有所改变。 在场修士只觉得周身水雾弥漫,一股难言的淡淡腥气弥漫在鼻尖。 “这是……” 有正梧洲的修士,瞪大双眼,身躯颤抖,指着上方,喊道: “这是……这是神兽伏龙!!” “伏龙!” “想不到我有朝一日,竟能见到这样传说中的神兽!” 正梧洲百姓崇尚伏龙,常将伏龙绣做图腾祭拜。 其余三洲修士深知伏龙对正梧洲修士的影响,然而这等天地神兽,他们大多数从未见过。 只是惊讶此兽之神武,灵气不凡。 根本不能像正梧洲修士那般,立刻认出此兽跟脚。 此刻看见正梧洲修士激动若狂,甚至有人落下泪来,这才知晓,上方那头威风凛凛的巨兽,竟然就是神兽伏龙! “快看!伏龙上面有人。”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传说中的稀有神兽,又是何等人物能在伏龙脖颈上,从天而降。 哪怕是当年的东昆仙主,也没有能力跨坐在伏龙身上啊! 正梧洲修士哗然喧闹,纷纷从座位上起身站立,惊喜着说出答案: “那定然是望我家的小仙主,望我千晴了!” 就见银龙身上,有两位身材相仿的年轻修士,跨坐在银龙颈部。 一人身着红袍战衣,眉眼间戾气横生,锐不敢当。 一人白衣宽袍缓带,相貌高雅,不动声色。 红袍那人,似乎是刚从那里赶来。他一头及腰的黑发凌乱的披在肩上,来不及梳理。 狂风呼啸,将千晴战袍吹得鼓起,也把他的头发吹得齐齐站立。 黑发如瀑,映照着千晴战意冲天的眉眼,如神如魔! “望我家的小子,耽误时辰,诸位勿怪。” 千晴单手将黑发挽住,双眼精芒暴射,望向四方。 “现请向各位拜见请安。” 说是请安,却是居高临下,没有丝毫小辈应有的姿态。 说话间,山峦般巨大的伏龙游动着来到望我尊族的战旗附近。 “吼!” 伏龙张嘴喘息,圆扇般的尾巴微微摆动。 被冻在原地颤抖不已的紫珩仙刀,便被伏龙摆尾,猛地扇到了地上,将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朱昌鹏面色通红,双手握拳。 千晴抬手,在伏龙身上,猛地将悬浮在高空的家族战旗拔起。 风声呼啸。 千晴双目凌厉望向下方,手举战旗,迎风狂舞。 “归皂何在!” 金丹高阶修为的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演武场! “归皂何在!” 千晴眼中战意滔天,这四字出口的刹那,有惊人的灵压如鸟兽四散,震慑群雄。 全场修士哗然,他们被千晴的出场镇住,议论纷纷。 便见一灰衣修士,灵压不凡,出现在演武堂正门前。 灰衣修士身后,又有数百位金甲修士,手握长枪,整齐战列。 灰衣修士忽而跪地长拜。苍老而卑怯,又饱含敬重的男声,自灰袍修士口中吐露而出。“老奴参见尊……尊主!” 百位金甲修士同时跪立,头颈深低,齐吼: “参拜尊主!” 跪声如雷,回荡在演武堂中,振聋发聩。 有修士惊呼: “这灰衣奴仆有出窍期修为!” “既然是出窍修士,自然可以去仙宗或者宗门成为掌门长老,为何要在望我家当一届奴仆呢?” “看他伏地屈膝的模样,竟是怕极了望我家的小家主。” 千晴双眼望向演武堂正门,就看到归皂五体投地,跪趴在那边。 他瞪了一眼,厉呵道: “还不上来开场?” “是!”归皂连连应和,身影晃动。 下一瞬,这出窍期修士便同百位金甲修士,一同出现在演武台上。 归皂修为虽然比千晴高上太多,但他分毫不敢显露出来,任由千晴金丹高阶修为的灵压海浪般席卷四方,自己则是屏息收敛,缩于一旁。 场下,有少年修士,额间有朱红印记,乃是潦极洲东陵仙踪门下大弟子,薄奚尘城。 此刻,他精致的面容露出严肃的神情。 薄奚尘城开口对身旁的修士道: “你看这望我千晴,当真有金丹高阶修为吗?” 他身旁的修士比薄奚尘城矮了半个身子,坐在轮椅之上,面色苍白,眼神忧郁。 楼风随咳了一声,点点头:“气息相当稳定,应是金丹高阶修士不假。” “之前有关望我千晴的一切情报,均显示他不久前方才晋升金丹,只有金丹初期修为。” “嗯。”楼风随轻笑道: “正阳仙宗,真是给了我们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薄奚尘城眯起眼睛,有些危险地盯着龙身之上的两位修士。 第180章 便见千晴额间银色额点熠熠生辉, 周身衣袍鼓动, 灵气护遍全身。 他低头看着演武台上,望我家族的百位金甲护卫整齐排列, 站在演武台最右端。 千晴伸手摸了摸伏龙后颈的鳞片, 示意它向下游动, 以便千晴能够落地立于演武台中。 伏龙龙瞳圆睁,有血丝弥漫在眼球周围。 “吼!” 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了伏龙不高兴, 只听得伏龙自喉咙间发出的低吟, 它猛地甩了一下头,“啪”的一声。 扁平的龙耳精准的打中了千晴的手背。 千晴手背应声红肿。 他佯装无事, 默默缩回右手, 仍旧保持着方才那种逼人的气势。 “哼。” 他冷哼一声, 向后抓住临子初的手腕。 红衣、白袍的少年,翻身一跨,纵身自伏龙身上跃下。 犹如两道落地的光箭,坠势之强, 将演武台的青白石板都砸出蛛网般的痕迹。 高空中, 伏龙仰天长啸, 身体蜷缩,化为一道银光,钻进千晴额间。 台下的百万修士见此,又是一阵骚动。 神兽伏龙崇尚自由,宁死不屈,素有耳闻。 这条伏龙却愿意钻到千晴额间, 显然是对他极为依赖,极为亲密的。 “难以置信,望我千晴竟然能将伏龙驯服到这种地步!” “当年东昆仙主,也万不能做到如此!” 千晴与临子初刚一站稳,临子初便连连后跃,退到了演武台下。 他虽与千晴有了婚约,却还不算是望我族人,这等场合,临子初不方便出场。 演武台上,千晴站在百位金甲护卫正前方。 在千晴身后,金甲修士个头相仿,均是九尺魁梧男儿。他们面容肃穆,如出一辙。 金甲修士各个手握长枪,站在千晴身后,渊渟岳峙,真如千军万马一般。 千晴的目光迅速扫过每位金甲修士,而后看似漫不经心的,将望我尊族的战旗置于身前。 他双手交叉,枕住后颈,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向前踱步而行。 百名金甲护卫紧跟千晴的步伐,踏步向前。 偌大的演武场上,只听得金甲护卫前进的铿锵铁蹄声,庄严恢弘。 当千晴走到演武台正中央后,金甲护卫整齐划一的分散开来,每位修士之间的距离,都把握在一个精准的刻度上。 忽有风声大起。 百位金甲护卫不约而同,齐齐舞动手中长枪。 呼!呼! 他们手中的长枪,各个都有千钧重量,挥舞时,发出划破苍穹般的声响。 金枪愈舞愈快,逐渐出现重叠虚影。 乍眼望去,好似凭空增添了百十万数,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身后气势惊人的金甲护卫,与前方的千晴形成鲜明的对比。 只见千晴颈枕手臂,闲庭信步,好似在自家花园里漫步。 但在场的百万修士却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丝毫没有任何的轻视。 皆因千晴方才入场时,不仅骑在神兽伏龙身上,而且展露出了金丹高阶的气息。 众人均知,千晴不久前方才成就金丹。 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有金丹初期的修为,实力太低,无法角逐此次演武会第一。 然而现在,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千晴的实力。 “这望我千晴,实在是太可怕了。” “短短几日,便能晋升高阶。” “恐怕是望我贵族提供的速成之法。” “这下子,薄奚尘城、楼风随、李悟道三人,面对望我千晴,都再无优势!” 金甲护卫的金枪舞之愈疾。 空气中似乎也残留着金色的痕迹,周围的温度明显的热了起来。 有的修士额头已经沁出汗珠。 当长枪舞动的速度达到一定地步,寻常修士难以捕捉、眼花缭乱之时。 百位金甲护卫忽然间不约而同,将手上长枪抛举而起,同时长吸口气。 金甲护卫吸力惊人,犹如长鲸吞水,周围空气肉眼可见的稀薄起来。 靠得近的修士,只觉得脸皮都被吸得有些松弛。 而后,百位金甲护卫同时仰首吐息。 轰! 只听得一声雷吼霹雳,惊人的热度扑面而来。 金甲护卫上方,有滔天火焰,扶摇直上,排山倒海。 好似凤雏降临,也如金乌坠地。 临近的修士不得不抬起手臂,遮住刺眼的光芒,口鼻间,似乎都能闻到毛发烧焦的气味儿。 那升腾的巨大火球滚动着,扭曲着。 忽有一头狰狞巨虎,自火球中钻出,虎啸风声。 不一会儿,巨虎又化作长龙,龙吟威严。 火焰将演武台上方变成一片沸腾的湖海。 台下修士震惊道: “如此气势!” “这些金甲修士,非有化神期修为,不可做出这般声势。” 正在惊叹中,能将黑夜点燃的火焰忽而一暗。 巨虎长龙同时消失不见,演武堂内又恢复了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亮度。 下一瞬,火海再起。 “——望我!” 两个凌厉逼人的狂傲字体,化作燃烧的火焰,浮现在千晴身后,众人眼前。千晴抬起右手,猛地抓住身前望我家族的战旗。 风声猎猎,战旗逆风狂舞。有八个大字,清晰地刻印在旗子正反两面。 “尊族望我,天下唯我”。 待千晴自演武台上下来,已是深夜。 数百位金甲修士各个汗如雨下,金甲内衣衫皆是湿透了,每下一次台阶,都会在地面留下带着湿痕的脚印。 方才悬在半空中燃烧的火焰,看似是由金甲修士手中的长枪组成,实则是站在前方的千晴,使用却炎仙鹤的火焰,凝成的图形与文字。 若非却炎仙鹤的火焰,寻常修士甚至不会感觉到热,那效果就不如现在这般好了。 千晴是太伏却炎体,为却炎仙鹤的主人,能够忍耐却炎仙鹤火焰的热度。然而金甲修士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被烤得汗流浃背,浑身的水分都好似被蒸干了。更有甚者,后背被烫掉一层皮。 尽管如此,他们仍保持着最挺拔的姿态,硬是紧紧跟在千晴身后,没有一人吭声。 千晴却知,跟在他身后的金甲修士正忍受着强大的痛楚。 是以千晴三步并成两步,迅速而敏捷的跳下演武台。 刚一走到正阳仙宗坐落的地方,千晴便向后挥了挥手,低声道: “众金甲修士修士听命,退离演武堂。” 身后百位金甲修士长枪触地,齐道:“是,尊主!” 几乎是在千晴走下演武台的一瞬间,在座的百万修士中,有一位头戴金冠,额点朱砂的俊秀少年,赫然自座中长身而起。 他凤目顾盼生辉,流光溢彩,口中道: “终于……要到孤上场了!” 说话的,正是东陵仙宗门下弟子,薄奚尘城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已经是迫不及待。 在薄奚尘城身边的,是一个坐于轮椅上的清瘦少年修士,他面色苍白,握住薄奚尘城的手腕,低声道: “尘城不可,快坐下……” 薄奚尘城不听,他抬臂将楼风随的手挡开。 力气本身不大,然则盖于楼风随毫无防备,这下子直接被推得身体晃动,靠在了轮椅上。 “你!”薄奚尘城连忙弯下腰,急道:“可弄痛了你吗?” 楼风随连连摆手,笑道:“无妨。尘城,快坐下。接下来,是轮到四洲君子上场,抽签选取四君弟子比斗的顺序,还没有轮到你上场。” 薄奚尘城闻言,无可奈何地一掀衣袍,坐回原地。 双眼仍然锐利的望向场内某处,犹如鹰隼。 正阳仙宗坐场,千晴与临子初并肩而坐,正与大哥低声耳语时,千晴忽然自背后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眼神。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千晴与临子初二人齐齐回首,动作如出一辙,望向薄奚尘城与楼风随所坐之处,徜空洲空柳仙宗那边。 见千晴与临子初回头看来,楼风随淡笑着拱手作礼,又扯了扯一旁薄奚尘城的袖口。 薄奚尘城高傲的仰着脖子,眯起眼睛打量千晴。 千晴毫不客气地向他回视,尽管身为东道主,眼神也说不上有多恭敬。 “这小子……”薄奚尘城咬牙切齿,恨恨地说。 楼风随苦笑,握住薄奚尘城的手腕,道:“好啦。你挑衅别人,还想从人家那里讨了好吗?” 薄奚尘城哼了一声,看在楼风随的面子上,扭过头,没再多说。 演武台上,有一仙童,手持拂尘,高声道: “请东岛潦极洲,东陵仙宗,毕须赢仙君上台。” 仙童嗓音细脆,似乎还是未泄元阳的童子。 台下,有一头戴草帽的修士,抬手将草帽压低。 他身影晃动,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演武台上。 毕须赢仙君登台之后,台下顿时响起滔天的喝彩声。 这位仙君在四君子中年纪最大,资历最深,被认为是四君之首。 刚一站于演武台上,毕须赢便扫视全场,目绽精芒,锐不可当。 手持拂尘的仙童面色一变,很快又露出寻常神情,朗声道: “请南疆徜空洲,空柳仙宗,北霖仙君上台。” 话音甫落,连台下的北霖仙君也露出惊愕的神情。 按照惯例,第二位上台的,当然应该是凤昭明仙君。 这会儿不知为何,竟然将他跳了过去,直接请北霖仙君上场。 北霖仙君心思细腻,迅速将神识扫过全场,没有发现凤昭明仙君的身影。 他旋即反应过来,挺直脊背,落落大方,一步一步,缓缓走上演武台。 步伐之慢,令人怀疑这位仙君是不是不久前身受重伤。 可看北霖仙君面色红润,颊唇生笑,似乎身体康健。 这样龟速来到演武台上后,北霖仙君笑着拱手望向台下百万在座修士,客套道: “承让,承让。” 场上仙童又道: “请北屿泰重洲,豁泰仙宗,武平仙君上台。” 有一身着青色衣袍的修士,赫然自台下跃起。 他身材健壮干练,自高空跃起后,轻巧的翻了十几个空心筋斗,便跳到了演武台上。 “各位师兄,良久不见,近来安好?” 武平仙君爽朗的开口,向毕须赢、北霖打招呼。 “却不知凤昭明师兄为何不在?难不成是要最后出场吗?正阳仙宗作为东道主,真是给大家带来了许多惊喜啊。” “呵呵,”北霖仙君温和笑道:“演武会亿万年开场仪式,均是大同小异。这一次,难为正阳仙宗推陈出新,确实增添了更多趣味。” 北霖仙君与凤昭明仙君交好,自然顺着往对正阳仙宗有利的地方说。 “是吗?”毕须赢仙君阴测测的笑了一声,道:“依照本君所见,非是推陈出新,更非惊喜乐趣,实在是正阳仙宗准备不周,状况频发。” 几位仙君交谈时,均未使用神识传音。 在场修士耳聪目明,听了这话,不由开始低声谈论,引来骚动。 台下,千晴轻 ‘咦’一声,与临子初耳语不停。 连珑玉仙子面露愁色,频频望向演武台正门方向。 开源仙宗方向,目盲的百忍宗主眼神淡无波澜,右手放在腰间佩戴的百忍仙剑上,时不时用指尖轻轻抚摸剑身花纹。 武平仙君开口道: “师兄所言何意?” 毕须赢仰着头,高傲的神情与弟子一般无二: “先前望我一族出场延后,难道是故意要垫底吗?当然不是,恐怕是小仙主调皮贪玩,不知跑到哪里,耽误了时辰,赶不上贵族首位出场了罢。” “……” “凤昭明呢?仙童,你为何不请他上台?”毕须赢冷笑一声,望向仙童,不等他回答,便自行道:“因为他根本不在演武场,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师徒俩,在迟到与不守规矩上,到是一脉相承啊。” 台下,有望我一族的护卫面色铁青,呼吸急促。 若非贵族中对奴仆管教甚严,碍于身份,不便破口大骂。 望我一族的诸多护卫,定然能让毕须赢仙君领会到,什么是祸从口出。 “……” 台下,千晴拍案而起,咬牙切齿:“这老匹夫!” 连珑玉仙子怒道:“放肆!” 百忍宗主更是阴冷歹毒:“本尊要杀了他。” 这一声极为低沉,只有离的很近的冯紫罡宗主听到了,他看着百忍宗主,刚要说什么。 忽然见到百忍宗主无神的双眼中,似乎有光芒闪过。 百忍宗主猛然转过头,望向身后。 就见黑暗之中,有一个挺拔的身影,立于演武堂正门。 那身影的主人,身着红白大袍,相貌英俊。 面上眉呈朱红色,状似半面阴阳鱼。 正是凤昭明。 可不知为何,这位平时天足崩于前,而面不动色的仙君,此刻面色苍白,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 因为凤昭明竭力忍耐,是以只有极少数与仙君亲近的人,方才察觉到了凤昭明的异样。 百忍宗主双眉紧蹙,露出不解的神情。 连珑玉仙子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演武台上,仙童双眼一亮,开口道: “请西陆正梧洲,正阳仙宗,凤昭明仙君上台!” 第181章 来自四洲之中, 实力顶尖的四位仙君, 此刻一同站在演武台的青白石板上。周身散发着千锤百炼的强悍气息。 凤昭明与北霖仙君并肩站于东侧。毕须赢与武平并肩站于西侧。 四人面面相对,手持拂尘的仙童则立于四人中央。 仙童手腕一翻, 拂尘便收回乾坤袖中。 再一翻, 便有四粒骰子, 出现在仙童掌心中。 这骰子与寻常骰子不同,只有一面微微凹陷, 其余侧面都是平的, 没有任何点数。 凹陷那面有一个圆孔。其中,两枚骰子是红色, 两枚骰子是蓝色。 “诸位仙君, ”仙童开口道:“我手中有四枚骰子, 两两颜色相同。一会儿,我将骰子抛于空中,四位仙君同时抢夺。骰子颜色相同的仙君,便为一组。同组仙君的弟子, 可在接下来的比斗中一显身手。” 演武盛会, 百年一轮。 尽管当世天骄多如繁星, 层出不穷。然而众人均知,演武盛会的头筹,多半是出于四位仙君门下。 为了增添演武会的震慑性,在开幕仪式之后,便会由四君子抽签,让四位仙君弟子先行比斗一场。 那仙童微微弯腰, 衣带飞扬,口中道: “三。” “二。” “一!” 话音刚一出口,仙童便猛然扬起手,将四枚骰子同时扔到空中。 在座的百万修士齐齐仰起头,紧盯着半空中的骰子。 在这极短暂的瞬间,毕须赢仙君分出神识,见自己面前与凤昭明面前,都是两枚红色骰子,心中满意,于是毕须赢传音给凤昭明道: “凤昭明仙君,一会儿你我同执红子,如何?” 凤昭明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微微仰头,认真地看着下落的骰子。 毕须赢眼底划过愠色,他忽而抬手,便欲抬手抓面前的红子。 忽听面前有风声划过,毕须赢的指尖刚一碰到红色骰子,凤昭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行将那枚骰子揽住,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与此同时,北霖仙君摊开手掌。离他最近的一颗蓝色骰子,“吧嗒”一声,落在北霖仙君掌心。 这位仙君笑着说:“本君徒儿风随身子孱弱,无论哪位师兄弟子与风随比斗,还望手下留情。” 毕须赢轻哼一声。 他以为凤昭明抢自己手中的骰子,是在给他下马威看,毕须赢心中虽恼,可也不便发作。 又见毕须赢手指灵活,要去抓另一枚红色的骰子。 那骰子离凤昭明更近一些,毕须赢刚一转向,凤昭明的手掌竟尔也跟着他转了过来,速度比毕须赢更快,要再去抓那枚红色的骰子。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眨眼之间。 只有当事人毕须赢仙君,才明白凤昭明到底做了什么,他心中有怒火陡然爆发出来。 需知,凤昭明此时手中已有一枚骰子。 按理说,不应再对其他骰子出手。 凤昭明不同寻常的举动,在毕须赢眼中,都变成了挑衅。 恼火之下,毕须赢的手掌猛然勾起,指甲暴涨,灵压鼓动,压迫着逼近骰子。 凤昭明不躲不闪,右手做擒拿状,猛然扣住毕须赢的手腕。 毕须赢侧身躲避,用另一侧手去抓空中骰子。 凤昭明旋即松手。 毕须赢冷冷看了凤昭明一眼,以为他终于闹够了。 可谁知就在毕须赢要碰到那枚红色骰子时,忽见三条火焰凝成的小刀,直直朝毕须赢眼前射来,逼迫他或后退躲避,或出手抵抗。 毕须赢恼火的低吼一声,抬手将小刀打落。 后欲再抓骰子,凤昭明已然强攻上来,悍然出招。 “你!凤昭明!”毕须赢怒急攻心,再也不顾那枚骰子,转身与凤昭明打了起来,道:“你以为本君怕你不成?” 这下子,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在场的百万修士,各个目瞪口呆,露出大开眼界的表情。 谁也没想到,这简单的仙君抽签,也能演变成互相对打的局面。 而且看这两位仙君出招,各个都没留情面,是下了狠手的。 毕须赢仙君脾气火爆,目中无人,早有耳闻。 可这凤昭明仙君性情寡淡,似乎与争强好胜挂不上边。 也不知凤昭明是怎么了,忽然如此躁动,令人费解。 却说,凤昭明这些年来,在正梧洲闯下了好大一番名声。 他被称为“正梧洲战力第一人”,又是仙主独子的师父,一时间,凤昭明在正梧洲风头无两。 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凤昭明被如此高看,自然是有道理的。 别的不提,光说眼前凤昭明与毕须赢对招间,凤昭明便丝毫没有落入下风。 这毕须赢是成名已久的前辈了,被凤昭明这样压制,心中愈发恼怒,下手毫不客气。 然而无论毕须赢如何想尽办法突围,都无法抓住近在眼前的那一枚红色骰子。 骰子落地,不过是眨眼时间。 在这眨眼的瞬间,凤昭明与毕须赢交锋逾越百数。 招数无不精巧,无不迅猛,快若闪电。 台下修士看得瞠目结舌,啧啧赞叹。 有人忍不住道: “凤昭明仙君究竟是想做什么?” 旁人也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们根本想不出凤昭明这般与毕须赢拼命的原因。 难道是说,泥人也有三分血性?毕须赢仙君高傲自满,多次在公开场合言语挤兑凤昭明仙君,凤昭明忍无可忍,终于在今日爆发? “不可能啊……” “即便是忍无可忍,也要挑选时机,怎可在演武盛会这样的大场合中出乱子?” 在这极其短暂的时间内,台下百万修士均想不明白,凤昭明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然而站在台上,同样惊愕的北霖仙君,细心观察凤昭明的举措,逐渐有些明白了。 他发现凤昭明不仅是阻挡毕须赢仙君,不让他拿到那枚红色的骰子。 同时他也在用掌风,不断地改变骰子的方向,将它往武平仙君那边拂去。 “原来如此。” 北霖仙君眼底有精芒一闪而过。 他很快便明白了凤昭明的用意。 “凤仙君恐怕是要让武平拿那枚红色的骰子。” “是了,如果武平仙君执红子,那么接下来便是凤仙君的弟子千晴,与武平仙君的弟子李悟道切磋比武。” “李悟道是金丹中阶修为,比起风随与薄奚尘城都是金丹高阶修为来说,威胁更小。” “他如此拼命,不愿让毕须赢执红子,是千方百计要让千晴与修为最低的李悟道比斗。为什么?” “方才见那望我千晴出场,似乎是有所突破,周身吐露出金丹高阶的气息,修为实力不输风随与薄奚尘城。” “可是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在短短几日内,忽然从金丹初阶,晋升到金丹高阶修为。看凤昭明这般架势,千晴的根基,似乎并不像外人所想的那般稳定。” 北霖仙君脑中迅速闪过这些信息。 他微微一笑,心想,凤昭明的徒儿十好几岁才被正阳仙宗找回,听说幼年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凤昭明对待他的徒儿千晴,总有些担忧过度。不允许他下山历练,不让他接触一丝危险,其余修士谈起此事,都讥笑凤昭明对待千晴比对待自己的儿子还要更小心在意些。 这下看来,总有点名副其实的味道。 “既然如此,”北霖仙君握住手中蓝色的骰子,心道:“便让本君助你一臂之力。” 第182章 另一旁, 武平仙君见毕须赢与凤昭明同时争夺红子, 很有眼光的避开两人针锋相对的地方,去追那一颗蓝色的骰子。 当然了, 武平仙君本人也是更愿意拿蓝子, 让弟子与北霖仙君的徒儿比斗。楼风随脾性气质无一不佳, 是徜空洲有名的翩翩君子。 李悟道本人韧性强悍,若能同楼风随那般, 提升涵养, 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武平仙君手指蜷缩, 眼看便要抓住那枚蓝色的骰子。 不曾想, 原本在一旁安静的旁观毕须赢与凤昭明过招的北霖仙君, 忽而自袖口中掏出一把半臂长的折扇。 折扇自下而上轻轻一击,扇骨正对骰子,把李悟道眼前的骰子弹到了高空中。 “北霖仙君,”武平仙君一边笑, 一边纵身跃起, 追逐那颗骰子, “连你也要掺和一脚吗?” “是啊,”北霖仙君追了过去,故意说:“可不能让其他两位仙君抢走了全部的风采。” 于是,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台上四位仙君两两对峙,大打出手。 那小小的骰子, 好似变成了什么稀世珍宝,被仙君抢夺。 北霖仙君与凤昭明交好,既然知道他的想法,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帮忙。两人相互配合,比起此时仍然一头雾水的毕须赢、武平,可要默契多了,所以从两两相斗的局面来看,凤昭明与北霖更具优势,抢占先机。 在外人看来,凤昭明仙君与毕须赢比斗,毕须赢竟然是处于下风? 这毕须赢可是四洲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直以来,都被人拿出来与凤昭明比较。 这次两人果真动手,毕须赢便被凤昭明压制,对方明显更胜一筹。在场的百万修士不禁哗然耸动。 有与毕须赢交恶的修士大喊: “连个不满千岁的小辈都打不过,真是贻笑大方。” “毕须赢!快下来吧,不要丢脸了!” 这嘲讽声混合着修士怒吼的驳斥,演武场几乎要翻了天。 其实,毕须赢与凤昭明的实力究竟谁高,一时间真的难以言明。 凤昭明之所以占据优势,乃是因为北霖仙君配合默契。 但旁观的修士不知道,他们只看到了凤昭明强悍的招式,以及出神入化的手法,便以为他是凭借己身之力,将毕须赢牢牢牵制。 听得台下修士的嘲笑,毕须赢怒急攻心。 他再也不管什么蓝红骰子了,甩甩衣袖,对准凤昭明,道: “凤昭明!来战!” 凤昭明充耳不闻。 由于毕须赢失去了理智,没有再与凤昭明争抢骰子,凤昭明很快控制了红子的方向。 他开始不愿正面与毕须赢交锋,甚至连连后退,躲避到角落。 “小子,知道怕了吗?” 毕须赢掌风凌厉,凶猛如虎,怒道:“晚了!” 凤昭明急速躲避,朝武平仙君那边游走。 到了这个时候,毕须赢多少也有些明白了。 “原来如此,”他心底冷笑:“凤昭明,你胆敢如此戏弄本君。如何能让你得逞?” 毕须赢攻势不消,但一举一动均是为了阻挡凤昭明前进的方向。 那里是凤昭明的方向? 很简单,武平所在的地方,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如此一来,情况骤然反转。 毕须赢与凤昭明实力相差不大,要问谁一定能打赢谁,那是难说的。 可若只是单纯的阻止,那就不成问题了。 毕须赢冷笑连连,忽而出掌,使出一套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掌法。 掌法看上去威力不大,却令凤昭明面色一变,凝神应对。 眼看凤昭明被毕须赢逼得离武平越来越远,北霖不由有些着急,想要过去支援。 然而武平仙君这边,本身也想要那枚蓝色的骰子,北霖不得不全力以赴,生怕一不小心,被武平将骰子夺了过去。 时间过得越长,看出些什么的修士越多。 白藏仙尊轻抚胡须,感叹: “昭明这孩子……” 百忍宗主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的神情,没有说话。 千晴轻哼一声,双拳紧握。 临子初见状,又凑上前,与千晴低声耳语。 毕须赢阻挡凤昭明,看他吃瘪,心情舒适,传音道: “凤仙君,缘何不让本君执红子?我却不知,凤君竟然是这样一个胆小鬼。” 然则,无论毕须赢说些什么,凤昭明只当没有听见。 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到了后来,几乎是要拼了命一般,想要闯过毕须赢这边。 可凤昭明愈是疯狂,毕须赢愈是开心。他周身气息陡然上升,做出要好好逗凤昭明玩一场的准备。 “你我之间,早该堂堂正正的决出高下了!” 毕须赢眼中闪过狠光,一掌击来,要逼凤昭明后退。 凤昭明心底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随后,他不躲不闪,胸口直直迎上毕须赢的手掌。 先前无论凤昭明怎么挣脱,都无法绕开毕须赢,那是因为毕须赢施展着一套极为精妙的掌法,名曰“千手降魔掌”。 这套掌法是东陵仙宗不传之秘,蕴含了阵道的神通,能将对手死锁。 凤昭明当然也听说过千手降魔掌,也多少知道,破解这套掌法的要点。 那就是,这套掌法初时威能不大,强行逃离,尚且能离开。 然而一旦让毕须赢施展完全,届时阵法铺满,凤昭明就是插翅难飞了。 想到这里,凤昭明眼神果断。 他赫然选择了对自己最狠,同时也是最简单,最起作用的方法。 “咯!” 只听得一声骨头脆响,凤昭明胸前三根肋骨应声断裂。 他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要强行突围。 毕须赢猝不及防,连忙应对,口中道: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开了?妄想!” 气势上也是毫不示弱,要继续与凤昭明缠斗。 便在这时,听到凤昭明骨裂之声的武平仙君不由回头,看到身后打红了眼的两位仙君,轻叹一声。 “演武盛会开幕仪式后,四洲君子抽签决定弟子比斗的顺序。小小的一场抽签,演变成现下的样子,实非我愿。” 他心道:“凤昭明如此坚定,而毕须赢又依依不饶。我若再拖延,他恐怕会受更重的伤。也罢。既然凤仙君心意已决,我便拿那枚红子好了。” 想到这里,与北霖仙君胶着的武平仙君,忽而松动。他灵活的向后一转,朝凤昭明那边走去。 在北霖、武平的协助下,凤昭明终于如愿以偿,让武平仙君拿到了那枚红色骰子。 “可恶!”毕须赢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表面上还要露出微笑。 他不得已,将无人看顾,落在地上的蓝色骰子拾起。 毕须赢道:“凤昭明仙君,你今日真是一反从前,格外强横。连同三位仙君,如此对待本君,可有点说不过去啊。” 凤昭明浑身战意四溢,此刻慢慢收敛。 他双手负后,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想同毕须赢做言语上的争执。 演武台上,仙童向众人展示四位仙君手中的骰子。 毕须赢面色铁青,执蓝。 凤昭明执红。 北霖仙君笑容和蔼,手持折扇,执蓝。 武平仙君执红。 展示无误后,接下来要切磋比斗的组合也很明朗了。 那仙童便道: “请正阳仙宗,望我千晴、豁泰仙宗,李悟道上场。” 台下,掌声雷动。 千晴撑膝自座位上站起,眼看凤昭明缓步下台,他连忙跑着上前。 师徒二人在登台的台阶处相遇。 千晴主动走上前去,道: “师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千晴右手握拳,发出咯吱的骨骼声响: “您无须为我费心,我不会输的。” 凤昭明静静地看着千晴,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单膝跪地,而后仰起头,看向千晴的脸。 在千晴刚被正阳仙宗找回时,颠沛流离,饱经风霜,所以身材矮小。 那时凤昭明经常这样跪在地上,方便直视千晴的眼睛。 可是此时的千晴完全发育,身子高而长,凤昭明不得不仰着头。 看起来就好像是凤昭明跪在千晴面前赎罪一般。 千晴大惊失色,连忙双膝跪地,道:“师尊,这可……这可受不得。” 凤昭明神情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千晴。 这个孩子…… 凤昭明抬起手,摸了摸千晴的头顶。 被千晴胡乱扎起的一头乱发,登时被凤昭明梳理整齐。 “去吧。” 凤昭明站起身来,扶着千晴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起。 而后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隔着面皮,也能看清他紧咬牙关的动作。 这个孩子……师尊,师尊。 昭明实是深恩负尽,悔愧难当。千晴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当四周发出轰乱的催促声时,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三步并成两步,快速跨上台阶。 当他站在演武台上时,那一瞬间,先前的茫然顿时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强烈的自信和强悍。 犹如一头迎战的雄狮,威风凛凛。 演武台另一侧,静立等候的李悟道见千晴上场后,与千晴同时上前。 两人站在演武台正中央,拱手作礼。 算起来,这还是千晴与李悟道第一次见面,于情于理,都要先客套一番。 “久仰,久仰。”千晴抱拳道。 “哪里。”李悟道盯着千晴,忽然道:“在下知道兄台不久前刚刚晋升金丹。却不知为何在短短数日,兄台便赫然有了金丹高阶的修为?” 此言一出,在座修士齐声相应。 看来对千晴突飞猛进的修为感到疑惑,百思不得其解的大有人在。 “呵呵,”千晴轻笑一声,挺直脊背,道: “若你能赢得了我,我再告诉你。” 话音甫落,千晴与李悟道便如两道离弦的光箭,悍然冲向对方。 李悟道提拳便打,他的招式极快,首招便往千晴面部打来。 千晴仰身躲避,横踢李悟道腰腹重地。 两人身手敏捷,动作时,台下修士几乎看不清两人的身形,只能看到两道模糊的光影,在一起激烈的对抗。 有正阳仙宗的修士疑惑道: “咦,小仙主为何不拿出佩剑?” “可能是还不太适应太伏却炎仙剑的重量。” “那也可以拿出却炎灼火令,小仙主平日最喜欢用此物与敌方交手。” 眼看台上千晴既不拿出令牌,也未抽出佩剑,看上去似乎是要与李悟道拼一拼拳脚功夫。 台下的围观修士便忍不住着急起来:““谁人不知,豁泰仙宗的武平仙君最擅长仙体术,一套招式赫赫有名,被称为 ‘武君快打’,是四洲闻名的厉害招式。” “是啊!李悟道是武平仙君最得意的弟子,极其擅长体术。小仙主这是怎么了?偏要以己之弱,攻人之强。” 有人露出恍然的表情,道:“我知道了。四君子的弟子比斗,并不算作演武会的成绩。以往四君子弟子比斗,也有人稍稍放水,打成平局,为接下来的比赛增添变数。” “还免得伤了两洲和气。” “如此看来,是望我千晴知道自己的修为略高一筹,要故意用这种方式,来造成平局的结果吗?” 众人议论纷纷,算是认可了这个答案。 然而,眼看台上的对打愈发激烈,几乎到了生死仇杀的程度,台下的修士满腹疑惑,均觉的千晴心思不定,难以捉摸。 “为何不拿出你的令牌。” 激斗中,李悟道忽然开口询问。 两人自开场到现在,已有半柱香的时间。 一开始,千晴拼着体力强,似乎能够适应李悟道的速度,两人比斗难分高下。 然而仙体术绝不是只靠体力强盛。 当年武平仙君资质极差,被宗门当做废物。后他自行研究,独创体术仙术,被尊称为 ‘武君快打’。 这套打法历经千锤百炼,千变万化。 很快的,千晴光靠体力便不能与李悟道对抗。 他的右脸猛然一痛,当千晴用眼角余光看时,就看到一簇鲜血顺着自己的脸颊飞溅出去。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迟疑,下一刻,千晴腹部绞痛,被李悟道用右拳击中,弓着腰升到半空。 武君快打! 这套打法极快,令人眼花缭乱。 一旦中招,便是无穷无尽的后手。 台下正阳仙宗修士暗道不好,有平日与千晴交好的修士,忍不住站了起来,脸色焦急:“小公爷,拿出却炎灼火令啊!不要与他对拼体术!” 千晴仿若未闻。 只见千晴嘴角沁出血丝,他双臂抬起,挡住面部,以免被李悟道击中脸部,遮挡视线。 李悟道将千晴的身体挑上半空后,周身灵气骤然四荡,释放到极致的灵压甚至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暴雨般的攻击,尽数落在千晴身上。 “为何不拿出你的令牌?” 李悟道又再次询问。 第183章 他的拳头落在千晴身上, 将半空中的千晴打得不断后退。 千晴全然落入下风, 不由自主的改变着方向。 回日指! 便见千晴右手手指上齐齐升起五簇火焰。他竖起拇指,指力刚强, 逼向李悟道额间。 一种强烈的生死危机感涌上心头, 李悟道连忙侧身避过, 将这一击化解。 挥戈手! 千晴右手不收,眨眼间变换招数。他的手掌晃然镀上一层钢铁的冰冷颜色, 手掌的锋利程度堪比兵刃。 这一变招使得极快, 不仅是千晴日夜修炼的成果,更是因为挥戈手与回日指本身便是融合在一起更增威力的招数。 这下子, 李悟道猝不及防, 来不及躲闪。 他干脆不躲不闪, 任由千晴打中他周身护住的最严密的地方。 轰! 千晴的手掌与李悟道直接对抗。 却说,专修体术的修士肉身强悍,刀枪不入。 哪怕是千晴的挥戈手,也无法伤害到李悟道的躯体。 千晴眼中闪过寒芒, 在手掌碰到李悟道的时候, 便有所感悟, 连连出招。 可这李悟道的反应也是极快,千晴出招时,他总能及时反应过来,以拳头化解千晴的攻势。 “不行吗?”千晴收手,他的指骨在与李悟道的拳头对击中鲜血淋漓。 千晴看上去狼狈极了,但他仍然能够冷静思考。 “拼体术, 你永远也赢不了我。” 李悟道大喊一声,他身形拔高,然后迅然下坠,犹如雄鹰搏兔般,踩中千晴的丹田要害地。 “啊!”台下,蒲青萝尖叫,反应过来后,愕然捂住嘴,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木门七用力握拳:“小仙主,小心啊!” 千钧一发之际,千晴狼狈的侧身避过,没让李悟道踏中。 李悟道好似陨星,轰然落地,将演武会的青白石板击出蛛网似的痕迹。 千晴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丝,然而源源不断的鲜血自他口中沁出,滴到千晴的战袍衣襟。 演武台上,也落下了千晴猩红色的血液。 “望我千晴,”李悟道站在青白石板上,脚下蛛网般的痕迹迅速修复,他道:“将你的令牌拿出来,我们堂堂正正的比试一场。” 李悟道腿部微微弯曲,而后猛然发力,将青色石板踏出两个脚印。 他好似风雷潮鸣,一窜而出。 “你输定了。” 李悟道低喝一声,以迅雷之势,冲向千晴! 千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口中道: “武君快打,果真厉害。光凭我的体术,的确难以破解。” 百万修士,听到千晴如此说话,全场哗然。 都说这望我千晴桀骜不驯,极为争强好胜。 这会儿为何说出这样丧气的话?难不成是要放弃吗? 还是说为了给接下来的平局制造声势? 或者……传言根本不尽详实。这望我千晴根本没有旁人说的那样,胜负心极强。 弱洲正梧洲,便是这样。 一旦出了一个稍微有些资质的新人,便开始拼命吹捧,生怕外人不知。 唉…… 正梧洲其余仙宗的修士,忍不住长声叹气。 望我千晴,毫无疑问,是正梧洲资质最好的金丹修士。 谁知与其余四洲的强者交手,竟是如此不堪,只能被人追着打。 武君快打是一套依靠体力完成的招数,使用的修士招数极快,让敌方眼花缭乱,极具声威。 李悟道右手举起,肌肉高高耸立,气势汹汹。 “来试试我这一招!”有无形的气波自李悟道右拳四溢,好似化为了透明的结界。 连周围的空气都有些扭曲,随着李悟道前行的方向,裂出一条纹路。 这一拳威力巨大,若真是被打中,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为何,千晴不躲不闪。 他身躯挺直,悬空站在半空中。 “可是,”千晴忽然开口,眼神明亮,道:“我不会输。” 李悟道皱起眉头,就在他无限接近千晴时,他忽然发现,周围的气氛有明显的变化。 方才与李悟道交手的千晴,分明也是竭尽全力了,可只能被动挨打,毫无气势,难以还手。 但此刻,千晴分明就是 “醒了”。 没错,比起此刻的千晴,刚才的千晴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李悟道紧紧盯着千晴,攻势不减反增。 无论千晴要耍什么花招,也要先问一问自己的拳头! 李悟道怒吼着,以恐怖的速度攻向千晴,周围甚至发出了爆裂的霹雳声响。 眼看李悟道弹身而起,逼近千晴,不少正阳仙宗的修士,已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便在这时,异象陡生! 千晴忽然抬起左手手臂,诡异的唤了一声:“胖九。” 胖九是什么,李悟道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千晴的左手手臂上,有一个灵犀的痕迹,透出白色的荧光。 光芒越来越明亮,衬得千晴面色惊人的透明。 “你躲不了!”李悟道的右拳猛地砸向千晴。 眼看他的拳头就要击中千晴的脸颊,千晴的身影竟然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下一瞬,千晴陡然消失在了演武台上! 李悟道的攻势收缩不及,猛然击空。 他脸色一变,露出愕然的神情。 来不及多想,李悟道立即释放出神识,将神识笼罩住整个演武台。 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这望我千晴竟好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李悟道的额头顿时冒出冷汗,这种全然隐身的手段,李悟道听也没有听说过! 他当然不知道,千晴能够隐身的原因,是栖息在千晴左手手臂的一头隐形兽。 这种隐形兽,被冻森荒原的居民称为“隐灵犀”,是一种白皮的犀牛,有隐身的神奇功能。 一旦认主,连主人也能一同隐去身形。 当初就连凤昭明都不能识破,更别提李悟道了。 那一瞬间,强烈的危机感令李悟道屏住呼吸。 他猛地转过身,将右拳攻击转移到后方。 在不确认敌方的情况下,李悟道必须确定自己身后的安全。 他迅速降落,站在演武台的青石板上。 而后,李悟道深吸一口气,猛地开始狂攻,对着无形的周围,严密的防护起来。 武君乱打! 场下骚动。 “师兄,你能察觉出那望我千晴究竟在什么地方吗?” 对方摇了摇头。 “若是你遇到这一招,如何破解?” 被称为师兄的修士略一迟疑,道:“若我在场上,恐怕……” 另一方面,薄奚尘城牢牢盯着场上千晴与李悟道的比斗。 当千晴隐去身形时,薄奚尘城面色明显变得凝重起来。 楼风随问:“依你的神识,能否察觉望我千晴的位置?” 薄奚尘城道:“我察觉不出。” “我也是。” 此言一出,两人同时对望。 楼风随微笑道:“若我在场上,可以使浓墨泼洒四周,试看哪块青石板未曾沾染墨迹。” 薄奚尘城点了点头,道:“若我上场,会立刻奏响琴音,音浪寻人。” 两人之间颇有默契,简单交流,便沟通了几种方法。 可是李悟道并没有有效的破解方法,他只能没有目标的乱打,将四周护卫严密。 这一套招数极为耗费体力,可李悟道没有办法,他必须要防止对方近身。 望我千晴的地位在正梧洲极高,比起其余的四洲君子弟子都要尊贵得多。 他是仙主遗子,又是贵族望我家的家主,家学渊博,定然有多种一击致命的强悍手段。 绝不能让他靠近! 李悟道攻势凶猛,水泼不进。 就在这时,李悟道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红色战袍的年轻修士。 那修士眉眼悍然,战意狂溢,一头乌发逆风狂舞,猎猎作响。 眼看千晴忽然现身,李悟道急忙暴退。 但千晴出现的太过突然,敌暗我明,李悟道反应再快,也不可避免的慢了一拍。 高手过招间,一眨眼都是决胜关键。 “阿毛!” 千晴大喊一声,数道透明粘韧的蛛丝,灵蛇般迅速舞动着,射向李悟道的手脚。 这一次,李悟道却是知道的,千晴口中的阿毛,是一只罕见的万仞蛛,自幼陪伴在千晴身边,能够吐射蛛丝,轻易难断。 李悟道自始至终都在防备千晴使出万仞蛛丝,也知道被蛛丝缠中十分麻烦,一定要及时躲避。 但是,李悟道来不及了! 当他后退时,他发现自己踩到了一套阵法之内。 此阵由修士鲜血勾画而成,该修士体内蕴含灵力极强,连带的,使这套阵法也威能恐怖。 定身阵法! 正阳仙宗最简单的黄阶阵法,只有区区四十九道弯曲,刚入门的弟子都会使用。 再简单不过,再普通不过。 然而此刻李悟道踏入此阵之中,却有种悚然的感觉。 台下,有修士愕然起身,有些失态的惊喊:“他什么时候画的定身阵法?” 正阳仙宗座下,有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凑到临子初身边,问:“师兄,难道……” 临子初点了点头,道:“是那时候。” 原来,千晴以手背擦拭口角的鲜血时,不仅将掌心沾满自己的血液,充当画阵的毛笔,更是改变了血液滴落的方向,让石板上的血滴痕迹与定身阵法轨道相当。 “嘻嘻,”扎红绳的小女孩笑着说:“千晴哥哥可真是太坏了。” “佩儿,莫要胡说八道。” “是,师兄。”脑后绑着红绳的小女孩吐了吐舌头,道:“你还是老样子,听不得别人说千晴哥哥一句坏话。” 演武台上。 李悟道右脚踩中定身阵法的一瞬间,在千晴肩头,有一只巴掌大的黑毛蜘蛛,嗖嗖吐丝,将李悟道的手脚牢牢绑住。 阿毛一击得逞,兴奋地在千晴头顶来回弹跳,吱吱叫唤。 李悟道脸色肃穆,拼了命一般试图挣扎。 然而千晴所画的定身阵法威力强悍,让李悟道动弹不得。 再加上万仞蛛的蛛丝,千晴确认李悟道再无反手之力。 “试一试那一招。” 千晴眼底精芒一闪而过。 他额间有银色光点,赫然亮起光来。 银瓶乍破的清脆声响后,交叉缠在千晴额点上的银色锁链,齐齐打开。 一头银鳞细爪的伏龙,长吟一声,游动着围绕着千晴的脖颈,缠了过来。 这伏龙只有千晴手臂长短,与方才擎天撼地的威猛姿态大相径庭。 传说中,伏龙能细能巨,能短能长。 之前伏龙与千晴相处时,多是展示出一种山峦大小、极有压迫感的形态。 这会儿却化成手臂长短,还愿意靠千晴如此之近,实在是令人惊愕。 先前,心有怀疑的修士,见到这种情况,再也没有一丝犹豫: “——伏龙!” “望我家的家主……当真收复了伏龙!” “连东昆仙主都未曾办到的事情……” “他……才修行御兽道多长时间?!”眼看伏龙缠绕过来,千晴不躲不闪,径直逼近李悟道。 李悟道双目圆睁。 就见千晴颈项处,缠着的伏龙,眼神凶戾,气势惊人。 忽然张口,长吸口气。 海量的空气被伏龙吸进口中,不断地夯实,浓缩,几乎凝成实质。 “吼!!” 伏龙一声长吟,气波如虹,攻击到李悟道头部,将他打了个正着。 伏龙吐息! 李悟道痛哼一声,口鼻猛然溢出鲜血,身受重伤。 一瞬间,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接下来的情况,也不必多说。 演武台上,满是千晴与李悟道的鲜血。 整个演武堂的旁观修士,都沸腾起来。 “太精彩了!” “都说正梧洲修士骁勇善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李悟道也是难得的高手,体术扎实,若非遇到千晴,恐怕也不会落败。” “先前的劣势那是因为小仙主没有施展御兽之道,一旦出手,便是惊天动地。” “望我千晴出手太过凶残,这次切磋并不计入演武会的成绩。他如此举动,不怕与泰重洲交恶吗?” 台上,千晴周身战意迸射,他浑身颤抖,显然是战到兴奋至极,激动至极,情绪轻易难以收敛。 他深吸口气,忍耐身体的疼痛,一步步走下演武台。 这是千晴首次与同年纪,同修为的修士交手,李悟道身负四君弟子之名,实力强悍,千晴此战打得并不轻松。 他上台时,三步并两步,轻巧的上来。 下台时,却步履缓慢,一步一步。 有人喊道:“望我千晴,你好狠毒!别让我在接下来的比斗中遇到你,否则,我定然替悟道报仇!” 千晴漠然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蹲在千晴头顶的黑毛蜘蛛咧开嘴,露出黑漆漆的毒牙,口中发出“嘶嘶”的威吓声。 狂风刮过。 千晴眼神冷静,开口道: “这次演武会,我要全胜。你报不了仇,也打不赢我。” 全胜! 这话简直太过嚣张,台下的修士嗤之以鼻,就连正梧洲的修士,都有些汗颜无语。 亿万年来,无数天骄干将,云起云灭,从未听过哪个人能在演舞会上全胜。 当年东昆仙主金丹时期,参加演武会,战绩是三千五百零八胜,一平,两负。 这已经是极为惊人的战绩了。 第184章 人之所以为人, 便是因为, 会犯错误。 修士修仙求道,试图避免己身之误。也许出窍、大乘修为的修士, 能够做到这点。 可小小的金丹修士, 定然不能免于过失。 像东昆仙主的两场败绩, 非是实力不够,只是因为犯了错误。 或轻敌, 或疏忽。 没有一个人, 能够全胜,能够确保, 自己不会犯一丝错误。 “望我千晴, 你太嚣张了!” “你若全胜, 岂不是能够夺得演武会榜首之位,打破亿万年来的记录?” “你以为你是谁啊?” “正梧洲积贫积弱已久,你想集聚声势,也不要信口开河, 否则只会徒增笑柄!” 演武堂中, 容纳了百万修士, 随便一个人开口,汇集到一起,都有喧闹嘈杂的效果。 千晴镇定自若,一步一步走下演武台,再没有出声回应。 他深吸口气,眼神坚定, 双眼中,闪着强烈的、摄人的自信光芒。 看到千晴如此认真的模样,临子初的心不由抽动一下。 “阿晴……” 千晴与李悟道之后,便是楼风随与薄奚尘城比斗。 这两位修士交集颇深,平日里,总是喜欢黏在一起。 也是因为薄奚尘城太过于喜爱与楼风随相处,经常跨越洲际,万里迢迢来到徜空洲,与楼风随同处,还惹得师尊毕须赢很不高兴。 但是,无论师尊如何反对,薄奚尘城只当没有听见,仍是三天两头往徜空洲跑。 两人之间切磋次数无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位修为相仿,年纪也差不多。就武艺方面,还是薄奚尘城更胜一筹。 这场比斗没有什么悬念了。 比斗的结果,是薄奚尘城与楼风随平局。 比斗中,尽管两人打得声威赫赫,惊天动地,可众人均知,他们的招数都有所保留,到最后平局的结果也是很多人预料到的。 比斗过后,两人还是一同下场,更显得关系亲密。 楼风随腿脚不便,坐于轮椅之上。 薄奚尘城站在楼风随身边,并不出手推动轮椅,视作平常的看着楼风随以手推动轮椅的轮舆,缓缓前行。 只是与他交谈时,薄奚尘城微微弯腰,低着头,以免楼风随仰头太累。 四君子比斗之后,演武盛会的开幕仪式正式结束。 天色已晚,百万修士退离演武堂,回到自己的寝房,打坐歇息,养精蓄锐,只待明日演武盛会正式开始。 不远处。 正阳仙宗,镇秽峰,攘邪阁。 有一宝蓝长袍、双目无神的俊美修士,长身玉立,站于攘邪阁门前。 他双手后负,对门外的仙童清风、明月道: “你家凤仙君所在何处?” 两位仙童对视一眼,答道:“回宗主。凤仙君归来之后,在攘邪阁中待了一会儿,便上山去了。” 镇秽峰高九万九千里。 名义上,这整座山峰,均归凤昭明仙君管束。 凤昭明将寝宫建在山腰之上,离峰顶尚有一段距离。 镇秽峰顶常年积雪覆盖,气候严寒,修为太低的修士禁止登入。 清风、明月也在其中。 是以两人也不知凤昭明仙君究竟去山顶做了什么。 “他倒是有心思赏雪。” 百忍宗主沉思一会儿后,道:“本尊去看看他。” 荒莽深山上,有落雪簌簌而下。 一位身着宝蓝色长袍的修士,负手站立在山岩上。 陡峭的山壁在他脚下堪比平地,这位蓝袍修士不断向上,很快的,就登上了镇秽峰顶。 镇秽峰顶,有一平坦的圆台。 台上,凤昭明盘膝端坐。 尽管光线昏暗,百忍宗主仍能看到凤昭明身边摆着一个圆形的酒坛。 就像是料想到百忍宗主会来一般,酒坛边上,放着两杯宝蓝色的酒盏。 看到这两个蓝色的酒盏,百忍宗主的神情略显放松。 他身形一晃,震开衣袍,坐于凤昭明对面。 凤昭明看上去似乎等了他许久,一待百忍宗主落座,两个酒盏便悬空浮到了百忍宗主面前。 之前,在演武堂上,百忍宗主看凤昭明浑身颤抖,脸色不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是以演武会的开幕仪式方一落幕,他便急吼吼的来到镇秽峰。 现下里见到凤昭明神情如常,百忍宗主方才松了口气。 “凤仙君,你是要请我喝酒吗?” 百忍宗主用两根手指捏住酒盏,笑着说:“寻常的酒,本尊可不喝。” “……” 百忍宗主倾身向前,凑到凤昭明耳畔,低语道: “……本尊只喝,与凤仙君的交杯酒。”百忍宗主性格轻佻,平日里,也喜欢与凤昭明说些脉脉情话。 凤昭明仙君涵养极好,从不动怒。 然而今日不知怎么的,他方一说出“交杯酒”三字,百忍宗主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百忍宗主面上有狂风吹过,燥热难忍。 有一道烈火,围绕成圈,困住凤昭明与百忍宗主两人,似乎是要画地成牢。百忍宗主只觉得极热攻心,难受得脸色一变。 “喀!” 连声脆响,那两杯宝蓝色的酒盏被烈火灼烧,裂出七八条纹路。 酒盏中的清酒,湍流般从裂缝中涌出,将地面打湿。 百忍宗主在烈火中强行忍耐,痛声道:“凤昭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烈火骤灭。 凤昭明原本平静似水,淡无波澜的眼眸,骤然荡出激烈的情绪。 “……百忍!” 抬首时,凤昭明的眼底有强烈的痛意浮现,逼得他浑身颤抖,无法自控。 “……从今以后,你我二人,便如此杯,恩断义绝。” 百忍宗主愕然,化神期修士的强悍神识,犹如怒海狂涛,原本浩浩荡荡,席卷整个镇秽峰。此刻却猛地浓缩,聚集到凤昭明一人身上。 凤昭明身上的每一根发丝,他都能观察的清清楚楚。 这举动极为不知礼数,可百忍却全然顾不得了。 “你说什么?” 百忍宗主紧紧捏着自己面前破裂的酒盏,额头上,有青筋暴起。 凤昭明对着浮在两人面前的蓝色酒盏,虚空一弹。 原本便伤痕累累的酒盏不堪重击,杯身发出嗡嗡的哀鸣声,而后猛然震动,粉身碎骨。 “到底是怎么了。” 百忍宗主咬紧牙关,隔着面皮,也能看到他咬牙切齿的动作。 大概是凤昭明的表现太过强烈,百忍宗主并没有发狂,他压制着内心惊涛骇浪的情感,勉强保持冷静,盘膝坐在凤昭明面前。 他甚至抬起手,手指颤抖,要去摸凤昭明的眉眼。 凤昭明略一侧头,避开了百忍宗主的手指。 百忍宗主手臂僵硬,尴尬的抬在半空,半晌才收了回去。 他冷笑连连: “试问此时何人能让你做出如此举动,想也知道,定然是连家那老匹夫向你施压。” “……” “本尊这就去杀了他!”百忍宗主杀气腾腾,煞气冲天,提剑便要起身。 “百忍。” 凤昭明抬起手,紧紧抓住百忍宗主的手腕,力道之大,将骨骼捏出了咯吱的声响。 “你还不明白吗?你……你到底闯了多大的祸……” 百忍宗主身子猛地向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极近,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 可此刻百忍宗主全然愣住了,他道:“什么?” 凤昭明右手用力握着百忍宗主的手腕,几乎要把他的手捏碎。 左手却探到了衣襟内,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那纸张恐怕时间已久,颜色焦黄,纸质薄脆。 分明只是一张纸罢了,可凤昭明拿在手中,却好似有千钧重量,令他抖个不停。 咔。 百忍宗主的手腕应声断裂。 修士强悍的骨头也被凤昭明捏断,可想而知,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量! 只是此时此刻,百忍宗主却没有心思去处理断了的手腕。 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凤昭明手中的那张信纸上…… 时间推回到不久前。 演武会,开幕仪式。 宣榭峰,演武堂外。 连家家主连怜阚卑躬屈膝,低声哀求,将凤昭明仙君请到一旁,似乎是有要事要同他商谈。 凤昭明无法拒绝,只好随连怜阚走到不远处的垂倒松下。 “凤昭明仙君……” 连怜阚家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小老儿厚起脸皮,再次恳请凤昭明仙君。家女对你倾心已久,实在是……” 凤昭明一声不吭,等连怜阚说了许久,才开口道: “……本君已有心悦之人。” 连怜阚停了下来,长叹口气:“凤仙君,你可是对小女有所不满?” 凤昭明摇了摇头。 连珑玉仙子哪里都好,不仅身份高贵,相貌也是绝色,可是,凤昭明偏偏不喜欢。 他喜欢的,是…… 连怜阚眯起老眼,仔细观察凤昭明的神情。 他道:“小老儿大概知道,凤仙君口中所说的心悦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凤仙君,我斗胆问一句话……” “连家主不必如此客气。” “是,是。我只问一句,凤仙君,若这世上没有你那心悦之人,你可会选择小女?” 那一刻,凤昭明也有些回答不出。 他只有一颗心,所以只会爱一个人。 倘若这世上没有那个人,这颗心是否会偏向于其他的人? 良久,凤昭明摇摇头,道:“本君不知。” “既然是不知……那就是有可能……” 连怜阚哆哆嗦嗦地从袖口中抽出一张信纸,有些怯怯地说: “我本来……是不想给凤仙君你看这张信的,珑玉说过,如果我给你看了,她便生我的气。可是……凤仙君,你,你实在不能……与百忍宗主成亲!” 说到最后,连怜阚的声音简直是凄厉的尖叫了起来。 听到“百忍宗主”四个字,凤昭明也是微微一愕,不解道: “为何?连家主,你手上拿的是……” 夜色昏暗。 连怜阚双手捧着一张信纸,身体颤抖,犹如风中柳絮。 凤昭明将神识探入信纸,尚未靠近,便感觉到了那信纸上,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 就好似被人当面给了一耳光。 凤昭明的身体陡然向后退了一步,他道: “这是什么?这是谁……” 右手忍不住向前去抓那张信纸。 连怜阚家主也后退一步,没让凤昭明抓到,急声道: “凤仙君,这是谁写的信,你恐怕也猜到了。拿的时候万万要小心些,可不要碰坏了。唉,我本不应把这给你的,你怎么受得住呢……可我实是怕你年纪轻轻,一时想不清楚。为了小女的幸福……唉!小老儿罪孽深重,还望凤仙君多多担待!” 连怜阚啰里啰嗦说个不停。 凤昭明却忍不住了。 他一向是沉得住气的。敌人的刀锋指向眉间,他也不见得有多慌张。 然而此刻凤昭明却是急切的想要将连怜阚手中的信纸夺来。 口中还不停地问:“你是怎么拿到的?不,这是什么……” “我真不应该把这信拿出来给你看的。哎呦,凤仙君,你可千万不要同百忍宗主成亲啊……” “拿过来!” “当年你师尊也答应了连家请求与你缔结连理的婚事,你多考虑小女,哇。” 话音未落,连怜阚便被凤昭明捉住了。 堂堂家主,修为比凤昭明还要高,却被整个提了起来,还发出了不符合贵族身份的叫声。 便见凤昭明脸色惨白,开口道:“连家主,你手上的信是哪里来的?快给本君看看。” 连怜阚心中再怎么挣扎,此刻也没有办法了。 他知道即使将此信收回袖中,今日凤昭明也不会同他善罢甘休。 连怜阚叹了口气,道:“好,我给你看。凤仙君,这张信,是东昆仙主临死前……让我转交给你的遗书!” 凤昭明浑身剧震,颤声道: “恩师他……死前仅留一根仙骨,怎么会……有遗书留下?” 大抵是情绪波动太过剧烈,凤昭明喘息急促,说话也不太流畅。 东昆仙主于孽龙一役,舍身为苍生,仅留一根脊骨。重伤的岚秋桂仙子见此,伤心欲绝之下,施展夺天之术,融合浑身血肉于仙主脊骨,诞下千晴。 后遇妖魔袭击,仙主之子就此流落人间。 这是正梧洲众人皆知的事情。 可若只有一根脊骨……眼前这张信又是什么? “凤仙君啊……” 连怜阚看着凤昭明惨白的脸色,有些不忍,但还是说道。 “其实……当初东昆仙主与孽龙全力一战后,东昆仙主身受重伤,却还吊着一口气……” “当时只有我与岚秋桂仙子陪在东昆仙主身边。” “东昆仙主重伤难愈,临走前,笑着同岚秋桂仙子告别。” “我至今都忘不了当时的场景。” “东昆仙主那样躺在岚秋桂仙子的怀里,浑身上下遍是血污,没有一块好的皮肉,可他的脸上却是言笑自若,含情脉脉。” “岚秋桂仙子更是嫣然微笑,神情自然。两人之间相视而笑,丝毫没将生离死别放在眼里。” “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 连怜阚说到这里,凤昭明浑身颤栗,几乎是要站不稳一般。 连怜阚长叹一声,道:“东昆仙主与岚秋桂交代完后事,便动手写了这一封遗书,要我转交给你。可是……可是我迟迟不曾交与你,凤仙君,其中缘由……我想你也是明白的。” 凤昭明当然明白。 当年孽龙作乱,东昆仙主施展夺命禁术,与孽龙交战。 这禁术夺天地之造化,威力浩瀚。 却是以燃尽生命为代价的。 那时年纪尚轻的百忍担心凤昭明的安全,说东昆仙主必死无疑,凤昭明去了那里也是白白送死。是以施展光阴四式之一“犹在浓香梦里时”,将凤昭明强行留下。 百忍却不知,东昆仙主于己身之道研究甚深,已入甄境,使用这等禁术,也能逃得一死,有活命的可能。 东昆仙主与孽龙交战后,身受重伤。又看擎天之柱界壁损坏,灵气外泄,凡人无法忍受如此浓郁的灵气,纷纷爆体身亡。 东昆仙主有一颗怜爱众生之心,不忍凡人因此死去,强忍痛楚,施展修补阵法。 阵法的阵眼处,需要一个单火体质的修士。 如果当初凤昭明没有中了百忍宗主的“犹在浓香梦里时”,如果他在现场,同为单火体质的凤昭明,自然能够代替师尊,成为阵法的阵眼。 可凤昭明不在场。 东昆仙主浴血奋战时,凤昭明还在山洞中安稳的入睡,直到醒来,也是毫发无损。 修士成为阵眼并不致命,可东昆仙主仙力早已衰竭,苦苦支撑。等到岚秋桂与连怜阚到来时,他也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就连连怜阚也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凤昭明在场,那么东昆仙主,是不是能够捡回一条命来? 但事实已经不能让他假设了。 东昆仙主已然故去,只剩下一个活生生的、毫发无伤的凤昭明。 唯一知道真相,知晓东昆仙主不是因为夺命禁术而死,而是因为修补阵法时心力耗竭而死的连怜阚,选择闭口沉默,没有向其他人说出真相。 凤昭明是个好孩子,他是中了百忍宗主的招数,才没办法赶过来。 不能告诉他真相,间接谋害师尊的罪名太过沉重,会逼死凤昭明。 可是现在…… 连怜阚苍老的手掌,哆嗦着将那黄色的信纸,双手递给凤昭明。 “凤仙君……真要追究起来,东昆仙主仙逝,与百忍宗主脱不了干系。可以说他占了一大半的错……你,你可千万不能与他成亲啊!” 连怜阚反复叮嘱,眼含热泪。 “……” 镇秽峰,峰顶。 百忍宗主屏住呼吸,将那信纸摊开,轻声念道: “吾儿昭明: 今正梧洲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此去擎天之柱,深知无缘与我徒再见一面。 为师身居高寒之位,自应仔肩力坚,为仙宗效力,义不容辞。 你我师徒二人相处百余年间,患难相依,情逾父子。 望我一族子嗣稀薄,为师早将昭明视为己出。 唯有一事,思之抱憾。 为师曾予昭明指女为婚,可惜离别之后,终无幸,得见我徒开枝散叶,子嗣满堂之日……” 东昆仙主至死,也未曾提过一句阵眼之事。 百忍宗主每念一句,凤昭明的身体便抖一下。 待到最后,他几乎是要崩溃一般,眼中全是泪水。 面对连怜阚的时候,凤昭明没有流泪。 对着千晴的时候,凤昭明也没有。 可此时站在百忍宗主面前,凤昭明再也忍不住了,他紧紧抓着百忍断裂的手腕,恍然不觉,道: “为何死的是师尊,而不是我呢?如果当时我去了擎天之柱,师尊不会落得只留下一根脊骨的悲惨下场。” 百忍宗主表情冷漠,冷冷的看着凤昭明,断裂的手腕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反抗。 “你为什么要阻拦我?”凤昭明激动到浑身发抖的地步,他哑声道:“我真想……以死报答师尊恩情!” 与凤昭明激烈的情绪相比,百忍宗主的表情一直是有些过于冷漠的。 直到他听说凤昭明要“以死报答师尊恩情”这几个字,百忍宗主的神情才开始变化,他嗤笑一声,用力甩开凤昭明的手臂,同时问: “你以为你一条命,能改变什么?凤仙君,要不要本尊提醒你——” 百忍宗主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指着凤昭明的胸口,毫不客气道: “当年你分明推算出,千晴会在一个月后回到正阳仙宗。可你偏偏等不及,定要坐于不落凶鸢背上,再去亲自找一回,结果被挪移到万里之外的潦极洲。” “……”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改得了什么!”百忍宗主道:“命中注定你师尊要为苍生舍命,而你会活下来。本尊费尽心思,救了你一条小命。你非但不感激,反而……反而还掰断了本尊的腕骨,是否太过薄情了?” 说到这里,百忍宗主的口气略显得软了些,他看着凤昭明的侧脸,长叹口气。 百忍宗主抬起手,抓住凤昭明的衣袖,口中喃喃道: “……好罢,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师尊身亡,是我的错。仙儿,我道歉,如何?” 凤昭明牙关紧咬,垂眼望着眼前的人,眼中有强烈的挣扎情绪。 可很快的,凤昭明一震衣袖,将百忍宗主的手甩开。 他转过身,以后背面对百忍宗主,声音冷硬,道: “百忍宗主既已知错,便请你离开镇秽峰。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踏入本君驻守山峰半步。” 百忍宗主大怒,道:“凤昭明,你闹够了没有?” “……”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拒绝了贵族连家的求亲意向,还对外声称已有 ‘心仪之人 ’,你我二人两情相悦,理应珠联璧合。如果没有这封信……凤昭明!你敢说,你不想与我成亲吗?” 凤昭明一声不吭,喉结滚动。 顿了顿,才道: “……百忍,我绝不能与你成亲。” 百忍宗主简直是暴怒着跳了起来: “凤昭明!你非要为了一个死人跟我作对不成?” 凤昭明凌厉地看向百忍宗主,道:“住口!恩师堂堂大义,岂容你胡言乱语。” “我偏不住口!”百忍宗主情绪失控,他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凤昭明的衣领:“既然你师尊高风亮节,堂堂大义,定然会原谅你的。你心里喜欢谁,便选谁共度余生好了,他也不会阻挠。你若是担心,想要满足东昆仙主遗愿,子孙满堂之事……本尊也能满足你!” 话一出口,百忍宗主自己先愣住了。 他不由有些后悔,心里忐忑地看向凤昭明的眼睛。 第185章 此刻, 百忍宗主与凤昭明离得极近, 鼻尖都要贴在一起了。 所以凤昭明眼中那种强烈的厌恶,百忍宗主看得清清楚楚。 “……” 百忍宗主松开凤昭明的衣领, 向后退了一步, 勉强笑了笑, 道: “本尊……本尊是开玩笑的。” 剑兽一族繁衍困难,想要诞下后代, 需要取一百个凡人的心魂。 猎杀凡人, 是魔道行径,向来为正道修士不齿。 也难怪凤昭明露出这样的神情。 百忍宗主这样想着, 揪心的感觉才稍微平复了。 “……有些事情, 是不能开玩笑的。” 镇秽峰顶, 凤昭明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 当他再次抬起眼时,又变成了那个冷清孤高,漠然不动的仙君之首。 “百忍宗主……你我之间,再无任何可能。”“你……回去吧。日后……不必再来见我。” 九百年的恩怨情仇, 只不过因为这几句轻飘飘的话, 便一笔勾销了。 百忍宗主的神识, 仔细的打量凤昭明的一举一动。 他忽然发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凤昭明,又变回了九百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凤昭明时的样子。 那个正阳仙宗的仙门弟子,面无表情,眉眼间淡无波澜。 好似一株傲然屹立在悬崖顶, 雪山巅的榆梅高树。 而自己,还是那个被五花大绑,伤痕累累的剑兽族余孽。 永远追不上,永远无法靠近。 “呵,凤仙君……你要同我恩断义绝,你好,你好啊!” 百忍宗主冷笑连连,内心深处的恐惧,把他逼到了极致,他阴测测的说: “不知凤仙君还记不记得,本君成名的 ‘光阴四式 ’中,首招名叫 ‘纵使相逢应不识 ’?中了这招,想要恢复被击碎的光阴碎片,非要本君的鲜血不可。可是你以为,本君的精血,是那么好用的吗?” “……”凤昭明双眉紧蹙,盯着百忍宗主。 只见百忍宗主状若疯狂,额头上有青筋跳动:“是你逼我的。凤昭明,如果你想要千晴活命,就绝不准再说与本尊恩断义绝的话,绝不准娶连珑玉。什么子孙满堂,你是不要想了。” “……” “你若不听我的,便休怪我无情了。本尊只需勾一勾手指,小仙主的脑袋便会炸个粉碎。凤仙君,你那么疼爱千晴,可别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凤昭明神情肃穆,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百忍宗主,听了这话,他轻轻点了点头,迈步向百忍宗主那边走去。 眼看凤昭明离百忍宗主越来越近,还抬起右手,看上去是要将他拥入怀中。 百忍宗主心中舒了口气,露出毫无防备的表情,轻声道: “这样不就好了?你我还同往常一样。你知道,我总是不舍得逼你——” 便在这时,撕裂般的剧痛,自丹田处传来。 百忍宗主双眼陡然睁大,瞳孔收缩,冷汗涔涔自额间滴下。 眨眼间,冷汗便将他的衣衫打湿。 “你……” 百忍宗主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就看凤昭明右手成爪,整个探进了百忍宗主的丹田内。 他掌心抓着一颗透明色的明珠,珠体浑圆,散发着磅礴灵气,此刻正激烈的颤抖。 但在凤昭明手中,宝珠也没有反抗能力。 只见凤昭明手背骨骼暴起,手指用力,缓慢但坚定地将百忍宗主丹田处的宝珠,一点一点,掏了出来。 此物,乃是百忍宗主修行的内丹。 寻常修士,修行借助灵力。 而百忍宗主乃是由兽类修行为人,与寻常修士不同,修行根本,是靠一颗藏于丹田处的内丹。 这内丹极为重要,被凤昭明抓住后,百忍宗主便感受到了一种强所未有的虚弱感。 他猛地抓住凤昭明掏他内丹的右手,咬牙切齿: “凤昭明!你敢……你敢?!” 凤昭明一声不吭,冷冷看着百忍宗主骤然变色的脸,手下动作毫不手软。 “呜……” 只听得骨肉剥离的黏腻声响,百忍宗主浑身剧颤,当内丹完全脱离他的身体,被凤昭明掏出体外后,百忍宗主再也忍耐不住,低低痛哼一声。 这透明的内丹一被剥离,镇秽峰立时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芳香。 四周内外,万籁俱寂,飞禽鸟兽,无一嗡鸣。 百忍宗主脸色惨白,瞳孔收缩,细若竖针,露出狰狞兽状。 “凤昭明……!快把本尊的内丹还回来!” 百忍宗主从未想到,凤昭明会对自己出手。 也是因为他毫无防备,所以便给凤昭明这样轻而易举地挖了内丹。 被挖了内丹的兽族修士,便如给凡人绑住四肢。 百忍宗主无法动用法术,哪怕他要抢,也无法将内丹夺回。 凤昭明将那宝珠对准自己的丹田,用力一按。 宝珠狠狠颤动,似乎是要反抗,但最终还是被凤昭明镇压下去。 凤昭明道: “百忍宗主,为了千晴的安全,你的内丹暂且留在本君这里。待本君清除千晴脑内属于你的精血,再把它还给你。” “胡闹,你知道内丹对我来说到底……” 百忍宗主忽然停了下来。 他冷冷看着凤昭明,闭口不再言语。 凤昭明当然知道,内丹对于百忍宗主来说有多重要。 可即使知道,他也毫不留情地把内丹从百忍宗主丹田里挖了出来。 在凤昭明眼中,自己当然比不上小仙主。 为了小仙主的安危,自己的一颗内丹,又算得了什么? 百忍宗主总算是想明白了,他甚至勾起嘴角,点了点头,然后后退几步,靠在身后一颗老树上。 此时,天光乍亮,云海翻腾。 不远处,宣榭峰下熙熙攘攘。 演武盛会便要开始了。 凤昭明神情不变,转身离开镇秽峰顶。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百忍一眼。 百忍宗主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靠在身后的老树上。 若非如此,他早已无法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周围没有一丝声息。 目盲的百忍,听着声音,察觉出凤昭明已经走远后。 百忍宗主方才扶住树干,试图直起身子。 剧烈的疼痛在丹田处炸开,百忍脚步踉跄,铿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百忍宗主强行用单手撑住身体,没有当场倒下。 另一只断腕狼狈的捂住小腹,有大量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涌了出来。 “呵呵……” 喉咙尽是血腥气息,百忍宗主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双眼锐利,瞳孔竖起,带着不顾一切,绝不善罢甘休的毁灭、疯狂气息。 百忍宗主清瘦的身体,逐渐蜷缩起来。 他的指甲紧紧扣住镇秽峰顶锋利的岩石。 “凤昭明……呵呵呵……” 正是: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擎天之柱,正阳仙宗。 此刻,天光破晓,星隐月藏。 宣榭峰下,百万修士鱼贯进入演武堂内。 只听他们低声交谈: “今日演武盛会正式开始。” “众所周知,演武盛会分为两个部分。” “第一部 分是擂台战。各洲派五名代表上场,哪一洲的修士战到了最后,便是赢家。” 说到这里,其中一个年轻修士,自袖口中掏出一枚骰子。 这骰子与之前四君子抽签时用的骰子差不多,不同点则在于年轻修士手中的骰子六面均是白色的,没有任何凹陷,没有任何颜色,只是一颗白板。 “只要站到最后,参赛的五名代表均可获得五点分数。” 那修士将手中的白板骰子用手指夹起,放到眼前打量:“也就是说,能够在这骰子上,增加五个红点。” “第二部 分,便是单决斗战。每战胜一位对手,便可在自己的骰子上,增加一个红点。” “正阳仙宗是此次演武盛会的东道主,有权选择擂台战的出战名单以及出场顺序。” “而其他三洲,参加擂台战,只能选择出战名单,却无法选择出场顺序。” “正阳仙宗占据绝对的主场优势,也不知此次擂台战花落谁手。” “……” “……” 不多时,演武堂内,百万修士分别入座。 台下熙熙攘攘,年轻的修士们激情亢奋,摩拳擦掌,拭目以待。 演武台上,则插着两支分别属于正梧洲与徜空洲的战旗。 首轮擂台战,便要在正梧洲与徜空洲之中决一胜负。战旗猎猎,迎风狂舞。 待台下修士入座完毕后,雕有两洲图腾的战旗晃然一荡。 有五个金丹修士的人名,分别印在了两支战旗旗面上。 正梧洲: 蒲青萝。 木门七。 明是。 临子初。 望我千晴。 正梧洲五人名单一出,台下便有人道:“正阳仙宗将出场修士顺序安排的极为稳妥,五位修士代表着正阳仙宗金丹修为的修士中最强战力。其中蒲青萝打头阵,临子初与望我千晴兜底,阵容强悍。” “不错,再看看徜空洲。” 徜空洲旗面: 楼风随。 江游。 蛮然。 荔峙。 吴潦。 名单一出,全场哗然。 “——楼风随!” “这次擂台战竟然抽中楼风随打头阵,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擂台战头阵十分重要,赢了能够鼓舞士气。可是一旦输了,后面的修士压力极大。” “蒲青萝虽然是正阳仙宗有名的修士,也是蒲知彰仙君的独女,受到良好的教养,可我不认为她能打败楼风随。” “这样美丽的女子落败,叫我十分不忍。” 楼风随的强悍实在是深入人心,一时间,没有任何一个修士认为蒲青萝会赢,纷纷开始惋惜的感叹。 不远处,看清自己对手名字的蒲青萝狠狠咬了一下嘴唇。 她眼神倔强,轻哼一声,大步迈上台去。 蒲青萝身着杏黄色劲装,两根长长的绷带将少女的小腿裹紧,露出女儿家修长笔直的躯体。 在台上一站,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众人感叹道:“不愧是蒲知彰仙君的独女,如此姿态,当真是正梧洲第一仙子了。” “正梧洲历经孽龙劫难,女性修士本就稀少。同一时期,只有木华仙宗的柳是冰仙子,能与蒲青萝齐名。” 与蒲青萝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就是徜空洲,空柳仙宗的天骄,楼风随了。 他双腿有疾,无法直立行走。 此刻推着轮椅,慢慢走上演武台。 与偌大的演武台相比,楼风随便好像是长在湖岸的一棵病柳。 他一袭白衣,身子瘦弱。 眉眼间谦和优雅,可大概是因为常年生病,所以眼底又有挥之不去的忧郁神情。 方一上台,这位性情极为柔和的修士便拱手作礼,道: “蒲仙子,久仰大名。” 蒲青萝向天翻了个白眼,对楼风随的客套十分不屑。忽然,她自袖口里摸出一颗浑圆的黄豆。 那黄豆见风而张,“呼”的一声,黄豆在蒲青萝掌心猛烈颤抖,不断拉长。 很快,就有一根手腕粗细的青藤出现在蒲青萝手心里。 蒲青萝握着那青藤,右手随意一挥。 “啪!” 犹如焦雷般的脆响,瞬间划过众人耳畔。 蒲青萝挥舞青藤,好似挥舞一条有生命的灵蛇。 抽打在地上,将坚硬的青白石板都抽出隐隐的裂痕。 “这……这难道是早已灭绝,只存活在上古时期的神奇植株,鞭豆?” “传说中,此豆吸收灵气,便会化为长鞭。” “长鞭攻击之力极强,最适合木属修士。” “为了自己的独生女,蒲知彰仙君也是下了血本啊……” 蒲青萝亮出武器,众人议论纷纷。 更显得立在台上的楼风随形单影只。 楼风随看着对面,蒲青萝手执长鞭,威风赫赫的模样,不由微笑,鼓掌赞叹: “好植株,果真厉害。” “谁要你夸了?”蒲青萝哼了一声,微微躬身,向楼风随方向疾驰,道:“——快来受死!” 楼风随丝毫没有动怒。他抬起右手,手掌对着自己。 左手则是将手腕处的衣袖缓缓卷起,露出苍白到有些病态的手臂。 他的动作优雅又缓慢,不似在战场上对战,更像是文人墨客在提笔前准备净手作画。 “既然如此,”楼风随轻声道:“便请蒲仙子不吝赐教了。” “废话少说!” “……” 不久之后。 蒲青萝单膝跪在地上,喘息急促。 她右手握剑,剑尖朝下,撑在地上。 若非如此,蒲青萝恐怕要当场出丑,无法直起腰来。 “可恶……!” 蒲青萝心中咒骂不休。在她的身上,原本干净整洁的杏黄色衣袍,已然沾染了不少墨痕。 墨迹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隐约的图案。 整体看来,蒲青萝的衣衫好似被人当成画布,而楼风随则在这块画布上,画了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图。 蒲青萝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袍,一阵咬牙切齿。 她心中愤懑,却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然到了极限。 带着强烈的不甘,蒲青萝深深低下头,声音比蚊子还小: “我……我认输了。” 楼风随立即收回自己的武器,大气不喘,微笑道:“承让了。” 话音方落,演武台上空透明的结界,忽然沸腾了一般。 一股极为宽容,极为强悍的气息凭空出现。 在场的百万修士隐隐察觉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硬生生从结界脱离开来。 那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向下,一把抓起蒲青萝,将她挪移到了演武台外。 这只看不见的手,是亿万年前,远古修士施展大能之术,布置而成。 演武台上双方激烈交战,可只要有一人说出“认输”,这双手便会出现,将落败一方拎出演武台。 一方面,是要展示比赛的胜负;另一方面,也是想保护落败的修士,给实力稍弱的修士一个保命的机会。 那双看不见的手动作极为迅猛,蒲青萝尚且还在愣住,便被整个提起,移出了阵外。 演武台上,只留下楼风随一人独自坐在轮椅上。 他表情宁静,喘息均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第186章 台下, 有正阳仙宗修士心中哀叹:“不好, 蒲青萝师姐……她与楼风随实力相差太大。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场比赛都赢不了的啊。” 也有人心灰意冷:“唉, 蒲青萝师姐是我辈修士中, 资质顶好的领头修士, 却在与楼风随的比斗中输得如此狼狈……” 有人安慰道:“蒲青萝师姐擅炼丹药,不擅舞刀弄枪。输给四君子的弟子, 也不算辱没了她。” 虽然有人宽慰, 可输了头阵的正阳仙宗弟子,还是兴奋不起来。 就连一向与蒲青萝交恶的千晴也没有开口讽刺, 只见千晴眉头紧锁, 时不时扭过头, 与坐在身旁的临子初交谈。 很快的,轮到正阳仙宗第二位修士上场。 那是一个浓眉大眼,正义凛然的年轻修士。 他双手握剑,剑尖朝下, 对准楼风随躬身一拜。 “正阳仙宗木门七, 请楼风随师兄赐教。” “不敢当。”楼风随连忙拱手回礼。 …… 不多时。木门七面色惨白, 他右手捂住胸口,强行压制喉咙里血腥的气味,良久,他哀叹一声,道:“……在下认输。” 楼风随道:“承让。” “又败了?楼风随一人独胜两场,接下来的比斗, 可有正阳仙宗的修士受得了。” “这楼风随年纪轻轻,怎地如此厉害?” “若非他早年还是凡人时吃了太多苦头,疾病缠身,临死前方被北霖仙君提携,恐怕他此时能有更为惊人的成就!” 正阳仙宗连败两场,等到明是上场时,几乎是到了硬着头皮的程度。 明是明非是一对双胞胎姐妹,隶属于白藏仙尊座下。 由于两姐妹容貌秀美,是以她二人与蒲青萝并称为“正阳三姝。” 平日里,两人常在白藏仙尊仙殿内照顾花草,极少出来与修士打斗。 连“正阳三姝”之首蒲青萝都远远不及楼风随,那么明是与其对打的结果,也不必多提了。 尽管比斗过程中,楼风随表现出翩翩君子的风度教养,未曾使出狠毒手段,但双方实力上压倒性的差距,还是将明是逼得喘不过气来。 “我认输了。” 说完这话,明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心中十分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看得楼风随都愣了一下。 平日里,他与宗门弟子切磋比斗,伤筋断骨有之,血流不止有之,偏偏女修的眼泪见得很少,不由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说不定,明是上场后,所有的招数加起来,都没有最后这几滴眼泪给楼风随造成的伤害大。 “三连败!正阳仙宗三连败!” “楼风随不愧是北霖仙君亲传弟子,武器使得出神入化。” “正阳仙宗此次,可是败得一塌糊涂!” 众人心中默默思量。 接下来正阳仙宗上场的修士,名叫临子初。 听说,他开脉开出了传奇体质,寒龙卧雪体。 寒龙卧雪体的强悍首屈一指,同期修士,少有能有媲美寒龙卧雪修士的。 可听说临子初二十多岁方才被正阳仙宗引进,之前一直在外流浪,所以有关临子初的情报一直不多,暂且不知他实力如何。 再说到,正阳仙宗打头阵的这三位修士,实在是有些差劲。 楼风随三连胜,却有种方才的战斗并没有消耗他的灵气一般,无论从哪里看,楼风随还是一副与之前上场一般的气定神闲模样。 虽然不知临子初实力如何,可看楼风随实力如此强悍,要他对战几乎是全盛时期的楼风随,输得可能比赢得可能,要大得多。 望我千晴就算再厉害,要他连赢四人,恐怕也很困难。 更别提空柳仙宗江游、蛮然、荔峙、吴潦,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 综合考量下来,在场的百万修士心中均想: “正阳仙宗这一次,恐怕要输。” 有些与正阳仙宗交恶的仙宗,更是不肯放过这次机会,扯着嗓子道: “正阳仙宗一甲子时期空缺仙主之位,可见后继无人,而宗门内的弟子又都是这些德行。” “不如干脆摘掉仙宗的 ‘仙 ’字才好!” “嘻嘻,正阳宗门,倒也不错啊!” 对于正梧洲最庞大势力的仙宗来说,最犀利的羞辱,莫过于此。 正阳仙宗的修士怒目而视,纷纷破口大骂回去。 然而对骂的气势也稍显不足,因为,他们同样也对这场擂台战的比斗结果不满。 明是下场后,就轮到临子初上场。 明是站在台阶上,频频抬手,用手背擦拭双眼。 看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临子初,明是哽咽着传音: “大师兄……都怪我,这一次,我们恐怕是要输了。” 明是实则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徒增临子初心中压力。 可她实在是太慌乱,见到临子初时,心中有了安全感,忍不住开始倾诉。 临子初叹了口气。 明是明非姐妹俩,在千晴失去记忆时,曾多次帮助千晴修补临子初佩戴的刚卯。 她二人与千晴感情甚好,临子初不忍看她如此伤心。 是以临子初轻轻拍了拍女修的肩膀,低声道: “此刻为时过早,不要妄下结论。” 临子初的眼神极为认真,带着惊人的亮度,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去信任他。 明是不由得呆了一呆,在点头时,心情已然平复: “是,师兄。” 临子初又拍了拍明是的肩膀,而后几乎没有停留,便快步走上演武台。 他虽然开口安慰明是,实际上,心中也是一沉。 临子初全然没想过,经过蒲青萝、木门七、明是三人,楼风随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连灵力也没有浪费多少。 楼风随身为北霖仙君弟子,实力公认,不可小觑。 临子初姑且算了算,自己实力与楼风随恐怕相差无几。 甚至…… 楼风随还会比临子初强上一些。 没有办法,尽管临子初有传奇体质,可是他的年纪太轻,比楼风随要小上许多。 即便是千晴上场,恐怕也没有全然的把握,能胜了楼风随。 “……” 临子初在心中叹了口气。 自己拼了性命不要,也许也只能险胜楼风随。 可接下来留给千晴的,还有四个修士。 不行,绝不能让千晴如此辛苦。 想到这里,临子初的眼神又显露出那种极为坚定、绝不动摇的神情。 台上,站着两位同样白衣战袍的修士。 有一修士长身而立,眉眼冰冷,气质高雅。 靠得近些,才能发现,有两根极细的银针,插在那修士太阳穴处。 另一修士坐于轮椅之上,相貌俊雅,周身气息犹如春水般柔和。 同是白袍,穿在这两人身上,便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今日得见子初道友,大是幸事。” 比起楼风随的从容淡雅,临子初则是眉头紧锁。 他拱手向楼风随作礼,道:“久仰师兄大名。素闻风随师兄雅擅弈棋,徜空洲无一修士是师兄对手。” 听到这里,楼风随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绝无此事。我虽喜爱下棋,不过也是粗通罢了。” “我与风随师兄初次见面,便舞刀弄枪,实在是有些失礼。”临子初淡淡道:“在下不才,于弈棋之道颇感兴趣。不知可否请风随师兄与我下一盘棋,出手指点一二?” 话一出口,不仅是楼风随,在场的所有修士均是目瞪口呆。 谁人不知,楼风随的棋艺之强,已然超越了徜空洲前代棋圣,当真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地步。 楼风随说自己 “粗通”棋艺,那是真正的谦虚。纵观徜空洲,能下赢他的修士至今没有出现。 即使是四洲之中,能下赢楼风随的,恐怕也没有五指之数。 楼风随忍不住开口询问:“子初道友,你的意思是,要与我弈棋定胜负?” 临子初点了点头。 见临子初肯定的答案,全场哗然。 “什么?与楼风随弈棋定胜负?哈哈哈,开什么玩笑。” “这疯子!真是自取其辱!” “他以为他能下的赢吗?” “这是要直接认输。” “临子初!是好汉就不要临场退缩,你正梧洲男儿的血性呢!” 吵闹喧哗声,临子初听得一清二楚。 可他神情自若,一点也没有想要开口反驳的意思。 楼风随不由有些犹豫。 修士修行之道杂而不同,既有适合比斗的“战意大道”“冰雪道”,自然也会有平静宁和的“棋道”“茶道”。 历届演武盛会比斗的内容,大多数是真枪真刀的武力对抗,但也并非没有弈棋作画之类的比斗形势。 可是楼风随来到正梧洲之前,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提出与他以棋力定胜负。 如果临子初不是想以委婉的方式认输,那么楼风随便想不到,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了。 “子初道友,”楼风随顿了顿,道:“你当真要与我以弈棋输赢定胜负吗?” 临子初“嗯”了一声,又强调着点了点头。 楼风随叹了口气,道:“那好,我便与你下一局。”“慢着。” “嗯?” “我知道楼风随师兄棋力不凡。”临子初抬起右手,靠近太阳穴,缓缓将那边的银针拔下。 他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可当临子初将额间的定魂针拔下后,整个演武堂的气息,都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墙壁上,有寒气咯咯向上蔓延,冻成块状。 “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同师兄下围棋。我们换另外一种棋种,如何?” 楼风随饶有兴趣地看着临子初,问:“什么棋种?” 到了楼风随这种程度的围棋手,触类旁通,自然是精通各式各样的棋种。 临子初沉吟半晌,似是在思考,也似是在怀念。 而后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精芒绽射。 在临子初面前,有一道白光闪过,犹如烈日般,光亮鄙人。 当光线逐渐黯淡后,众人便见,有一个古朴、带着千锤百炼气息的棋盘,出现在临子初与楼风随面前。 那棋盘与寻常围棋棋盘截然不同,分上下两段,每一部分分别由九纵线、八横线分割均匀。 双方棋手分别执黑白二色棋子,吃对方颜色的棋子,吃子多者为胜者。 临子初一字一顿道: “此棋,名叫——星罗棋。” “星罗棋?”楼风随喃喃念着,道:“我却没有听说过。” “这是我洲一位名唤蔺采昀的散修前辈独创。星罗棋看上去规则简单,实则一旦落子,便知此棋比普通围棋,要复杂难解的多。” “哦?” “若师兄愿意以星罗棋与我决一胜负,那么我便将星罗棋的规则公布出来。” 自楼风随登台之后,他首次露出了皱眉的神情。 楼风随低头思索,没有立刻回答。 台下,潦极洲,东陵仙宗门下。 薄奚尘城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手指无意识地在膝头敲打。 “这临子初莫不是傻了?” 薄奚尘城轻蔑道:“想凭借自己熟悉而对方陌生的棋种,打败楼风随,简直是痴心妄想。” 薄奚尘城第一次见到楼风随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棋痴。 别的不说,便道他曾亲眼见过,楼风随为了下棋,不顾自己性命。 有一次徜空洲地底灵脉暴动,楼风随所在的仙宗山脉倒塌。所有修士争先恐后,蜂拥到外,御剑飞行,逃离此处。 只有楼风随一人没有出来。 幸好那时候薄奚尘城来到徜空洲做客,想到楼风随腿脚不便,薄奚尘城连忙冲了回去。 来到楼风随的寝宫,见到那人的情况时,薄奚尘城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楼风随灰头土脸,坐在一片废墟之中,泰然自若,一点挣扎着想要跑出来的迹象都没有。 薄奚尘城气急败坏地踏步进门,大叫道: “楼风随!你在做什么?” “嘘。”楼风随腾出一根手指,贴在嘴唇边,口中轻声道: “……这盘棋,还没有下完。” 这些年来,楼风随在徜空洲不断与人下棋。 战胜了徜空洲的棋圣,被人称为“第一棋手”。 待他年纪再大一些,就会自动变为徜空洲新一代棋圣。 ——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输? 也曾遇到过像临子初这样拿出新棋种,妄图占据优势的。 可一次一次,楼风随用实力告诉众人,一切方法手段,在楼风随强悍的实力前,都是无用功。 “也许风随在武力上,不是最强的。可他在棋道上,却是举世无双的。” 薄奚尘城眼神坚定。 “没有人有他的天赋,也没有人有他的痴迷,更没人比他更热爱弈棋。所以,这世上,——没有人能赢得了他。” 第187章 没过多久。 坐在轮椅上的苍白修士点了点头, 神情肃然: “那好, 我答应你。这一场,你我便以弈棋输赢来定胜负。” “好。” 临子初点了点头, 自脑中取出一段神识。 不多时, 在场的所有修士心中一动, 他们都读到了有关星罗棋的内容。 “这星罗棋规则果真简单,却出乎意料, 惊人的创作。” “看上去很有趣味。” “创出此棋的人, 定然于棋道颇有研究,恐怕是专修棋道, 也尚未可知。” 楼风随凝神默读。 他精通棋道, 是全场中除了千晴, 最快读完的。 “原来如此。” 楼风随点了点头,道:“我了解了。那么,开始吧。” 见楼风随反应如此迅速,临子初也皱了皱眉。 他道:“师兄初次下星罗棋, 按照师训, 我本该让你几子。可这次比斗情况对我方不利, 暂且不容我让子。便由风随师兄执黑,略表心意,如何?” 楼风随略微一怔。 薄奚尘城却已在台下破口大骂:“临子初,你胆敢如此嚣张?!” 众所周知,弈棋当中,因黑子先下, 白子后下,是以黑子占据优势。 双方下棋,水平相差不多,为求公平,会用猜先的方式决定何方执黑。 如果水平相差太大,则由棋力较弱的一方执黑。 这临子初虽然是四洲中出了名的人物,可那也是多亏了他的传奇体质,并不是因为临子初棋力方面有多出色。 反观楼风随这边,无论如何,临子初弈棋的水平,都应该是远远比不上接下来就要顺理成章继承徜空洲“第一棋圣”头衔的楼风随才对。 既然比不过楼风随,又执意要让对方执黑,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便是故弄玄虚。 难怪台下与楼风随交好的薄奚尘城会大骂临子初“嚣张”“狂妄”了。 不光是薄奚尘城,就连正阳仙宗的修士,也有几个修士露出焦急的神情。 “子初师兄这是怎么了?” “临师兄为何要让楼风随执黑?” “唉!临师兄恐怕不知道,楼风随有多精通弈棋。” “哪怕是从未接触过的棋子,他也能迅速掌握,这一次,临师兄恐怕是托大了。” 台下熙熙攘攘,更有抗议声不断。 楼风随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是一个相当温和、正直的修士,尝试对临子初说:“我与道友初次相见,便占道友便宜,岂不是太不厚道了?不若我二人猜先,决定谁执黑,谁执白罢。这样更公平些。” 说着,楼风随苍白瘦弱的手指,已经往面前的棋篓中伸去。 所谓猜先,便是猜奇偶。 楼风随随意抓一把棋子在手,由临子初猜他手中棋子数为奇数,或是偶数。 若临子初猜对了,便先执黑,故名猜先。 这举动,已然给了临子初很大一个台阶。 谁知临子初却半途将楼风随的手指挡住,他抬起头,极其认真地看着楼风随,一字一顿道: “请师兄执黑。” 楼风随略微一怔,当他发现临子初眼中那种坚定的,不容妥协的神情时,楼风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看子初道友如此,似乎是胜券在握,呵呵。” 楼风随卷起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袖口,直到肘部,“既然如此,在下便厚颜执黑,多请赐教了。” 说到这里,楼风随自上场后,首次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一副要竭尽全力的样子。 台下沸反盈天,反观台上,两位修士却均一言不发,仙风道骨,潇洒闲逸。 临子初与楼风随盘膝相对而坐,楼风随执黑,临子初执白。 星罗棋与寻常围棋不同,看上去棋路简单明了,实则诡谲多变,棋子可叠加码放,远比围棋复杂。 楼风随低头思索一番,黑子落于“丙四”处。 临子初则是不假思索,紧贴楼风随,展开厮杀。 台下,正阳仙宗座列。 由于千晴再正阳仙宗地位特殊,他的一举一动,众修士均有所了解。 千晴与临子初交往亲密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是以见到临子初上台,正阳仙宗有修士频频向千晴那边望去,想看看千晴是什么表情。 平日里,千晴是个相当争强好胜的人,不到最后,绝不认输。 然而此刻坐在台下,千晴眉头紧蹙,笑也不笑,只看着台上临子初与楼风随对决,僵硬得好像海岸边的崖石。 看千晴这幅样子,便知他此时也是十分茫然。既然如此,更不用上前去同他交谈了。 千晴与楼风随的棋盘,经由修士施展手段,化为图形,放大着凝聚在空中。 无论修士站在演武堂的哪一个角落,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临子初与楼风随下棋的情况。 嗒,嗒,嗒。 偌大的演武堂,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人落子的清脆声响。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演武台正上方的巨大棋盘,渐渐的,人群中开始有人轻声交谈。 “楼风随弈棋风格缜密,滴水不漏。” “临子初开局显得有些急切,气势汹汹,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尽管急切,却不急躁,就目前情势来看,他竟然能与楼风随旗鼓相当!” “临子初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雄厚的棋力。” 众人皆知,楼风随本人性情使然,不善疾攻,弈棋时具有很强的大局观念,一盘棋下到后盘,方才占据优势。 临子初虽然开盘与楼风随不相上下,但后盘如何,便难以预测。 只是楼风随是徜空洲赫赫有名的弈棋高手,临子初这等无名小辈,与他下成这样,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 然而众人也并没有因此就对临子初获胜抱有多大的期盼,毕竟临子初面对的,可是“第一棋手”楼风随。 在场围观的修士,对楼风随信心满满。 然而台上,楼风随双眉紧蹙,脊背上有种被灼烧的热感。 凡人说,高手弈棋,走一步,看三步。 到了修士这一阶段,走一步,甚至能推算出后面百步棋路。 楼风随虽然是首次接触星罗棋,可是他的推算能力是不变的。 与临子初博弈,每走一步,楼风随便要吃惊一次。 在他看来,临子初似乎是不应该具备这种棋力的。 并非是楼风随小瞧了临子初,实在是以临子初的年纪,不应该拥有这样千锤百炼的弈棋风格。 楼风随常年病弱的身体,此刻有些颤抖。 甲三,丙六。 吞子。 丙九…… 嗒,嗒。 落子声不断。 半柱香过后,楼风随的额间,逐渐有汗水沁出。 台下围观的修士,有的细心些,已然发现,楼风随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而让他们惊讶的是,与楼风随越来越凝重的神情对比,临子初的落子速度却一如既往。 每当楼风随落下一子,临子初便不假思索。 嗒! 好似他早已知道楼风随要落在哪里一般,应对的手段早在脑海中构思清楚。 临子初咄咄逼人的落子声,就如同一位气势磅礴的剑客,斩落敌首前拔出仙剑时露出的寒芒,令人胆战心惊。 棋局至此,虽然还分不清胜负,可也有人尖叫出声。 “不可思议!” “这临子初,何时拥有了这样的棋力!” “却不知为何此人明珠暗投,一直没有听说临子初弈棋方面的天赋。” “临子初简直是与楼风随不相上下的天才!” 台下议论纷纷。 只有千晴露出愕然的神情。 “这……”千晴心中暗道:“大哥这棋路……好生眼熟,怎么好像是……” 好似是那一日在冻森荒原,星罗棋布阁中,蔺采昀前辈的棋路? 千晴恍然大悟,只觉得临子初落子步步精妙,颇有当日蔺采昀弈棋的风范。 原来那一日千晴与临子初两人分别继承了蔺采昀与邓林老仙的两道传承。 传承内容繁杂精妙,两人一时间难以琢磨清楚,便想回到宗门后仔细研究。 千晴与临子初同心共体,传承内容多拿来分享。 一时间千晴也说不上来,蔺采昀的传承中,是否有关于星罗棋的心得。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看临子初落子时毫不思量、仿佛经历过万万年锤炼的气魄,便知他不仅继承了蔺采昀关于星罗棋的心得,而且继承了蔺采昀多年弈棋的经验。 想到这里,千晴长舒一口气。 正阳仙宗与徜空洲比分大幅落后,他心中当然焦急,很怕临子初压力太大,与楼风随拼命。 现下看来,这一场比斗临子初不仅不会输,反而会赢得很轻松。 千晴紧绷的脖颈一下子放松了,他身体后仰,靠在后面,看着悬在上空的巨大棋盘,眼中仿佛有精芒闪烁。 台上,临子初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不错,正如千晴所想。 蔺采昀的传承主要分为两部分。 最主要的,当然是剑术以及琴技了。 当年蔺采昀便是因为擅长剑术与琴技,被人尊称为“剑胆琴心”。 除却最主要的部分,剩下的便是零碎小物。 譬如专门用来与邓林老仙逗趣的星罗棋法,心得以及经验,临子初都继承了下来。 归宗这些日子,千晴与临子初多凑在一起,研究蔺采昀的剑术。 由于这位前辈传承博大精深,其余小项尚未涉及。 就连千晴也不知道,蔺采昀已将毕生所学,所有有关星罗棋的内容,都给了临子初。 早在临子初说出要与楼风随以弈棋输赢定胜负之时起,临子初便已知道,这场比斗,楼风随必败无疑。 不是临子初狂妄自大,而是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蔺采昀对星罗棋的精通程度无人能及。 也许楼风随是徜空洲的棋道天才,能下赢第一棋手,可他还太年轻,想下赢蔺采昀,还差得远。 临子初又轻声叹了口气。 这场比斗,他胜之不武。 临子初能做的,便是在头脑中调出蔺采昀的传承,然后嗒嗒落子,将楼风随逼到绝境。 若非此时正阳仙宗比分太过落后,而凭临子初自身武力,难以将其战胜,临子初也不愿这样。 实在是有些对不住楼风随师兄。 可比起输了这场比赛,让千晴压力重重来说,临子初还是更愿意委屈一下楼风随师兄,让他输了这场比赛为妙。 棋盘接近尾声。 台下修士瞪大双眼,瞠目结舌,一个个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台上楼风随一袭白衣,瘦弱的身体颤抖得好似要倒下一般。 他胸口郁郁,喘息困难。 楼风随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忍不住抬起头来。 坐在楼风随对面的,是一个年纪比他小的白衣修士。 尽管年纪轻轻,却神情肃然,气质高雅,隐约间已然有了得道修士的气魄。 这个小小年纪的后辈修士…… 楼风随自棋篓中抓出一把棋子,而后松手落在棋盘上。 “……我认输了。” 在他面前,仿佛有一座擎天山脉。 无论楼风随怎么仰头,也看不到隐藏在云雾下的山顶。 四字一出,台下,百万修士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楼风随深深地低下头,双臂撑在棋盘上,两手极不甘心地抓住棋盘上的棋子,将复杂的棋路搅碎。 临子初双眉紧蹙,张了张口,犹豫了许久,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按理说,楼风随认输之后,便会有无形的手自结界伸出,将他带到场外。 然而这场比斗是以棋定胜负,不会出现性命危机,自然也用不着旁人干涉、保护。 只待临子初收了棋盘,楼风随自己自台上下去,便可进行第二场比斗。 然而此时的楼风随趴在棋盘上,身体颤抖不止,让临子初根本没有办法收回棋盘。 台下的百万修士也尽数呆了。 他们根本没想过,楼风随竟然会输了比斗。 演武堂内,就这样持续着安静了许久。直到台下,一位修士开口,打破了寂静。 “风随。” 却是徜空洲北霖仙君。 “还不下来?” 听到师尊开口,楼风随总算抬起了头。 抬起了头,却没有离开棋盘。 他面色苍白如纸,一声不吭,一双眼只盯着残棋看。 楼风随喘息逐渐急促起来,他低声惨笑,猛地哽住,只听得两声摧心剖肝的咳嗽。 一口鲜血自楼风随口中喷出,落在棋盘之上,星星点点。 好似泼墨山水画中的雪梅。 那一刻,噎在楼风随胸口处的郁郁之情,忽而排解开来。 他神情恍惚,仿若濒死。 楼风随的思绪,忍不住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日。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 瀚轩棋院内,有人如墙,围在棋盘边。 坐在棋盘两侧的,一个是十几岁的苍白少年,一个是胡子花白,五六十岁的苍苍老者。 棋院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凝神望着棋盘上的情况。 只有棋盘对面,苍白病弱的少年,时不时咳嗽两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天气太冷,尽管棋院内生了炉火,他也能明显感受到身体的虚弱。 围观的修士咋舌感叹。 “楼风随自来到棋院以来,连胜五百棋手,目前无一败绩!” “只可惜他身子太过薄弱,还断了腿,无法参加京城的国手大赛。” “……他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正说着,楼风随的咳声愈来愈急促。 忽然,面色一向苍白的少年,面颊涨的通红,他像是喘不过气一般,卡住自己的喉咙,开始大声咳嗽。 然后猛地停止呼吸,身子好似去骨的熟鱼,软软躺在了棋盘上。 围观的群众犹如惊鸟般四散开来。 “啊——死人了!” “这里有人死了!!” 人群中,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朝外跑。 只有一位白衣男子,缓缓朝楼风随那边走去。 天气如此寒冷,这男子手上却拿着一柄折扇,对着面部缓缓扇风。 男子走到棋盘附近,低头看了看棋面,然后才看向被当成“死人”的楼风随。 楼风随出气长,进气短,半条腿踏进了阎王殿。 看到楼风随如此狼狈恐怖的模样,那白衣男子反而露出了微笑。 他眉眼极其温和,靠在楼风随身边,轻声道: “本君乃是空柳仙宗,北霖仙君。本君算出你与本君有师徒之缘,你可否愿意来空柳仙宗,成为本君徒儿?” 楼风随眼神涣散,身体虚弱到极致。尽管如此,他还是将北霖仙君所说的话都听得明白。 “我……” 楼风随太虚弱,声音极低。 北霖仙君也要弯着身子,将耳朵凑到楼风随唇边。 当北霖仙君听清楼风随说得是什么时,那一刻,北霖仙君便知道了,这个徒儿,定然是他所有弟子中,最特殊,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他说的是: “——我还想下棋。” 楼风随胸前洁白的衣襟,顿时被鲜血染红。 在他倾身倒下的时候,临子初下意识伸手欲扶。便在这时,一道红色的身影自观武台下冲出,身形闪动,迅速挪移到了楼风随的身边。 那红衣的修士抢到临子初前面,双手轻揽,将楼风随搂在怀里。 他满面怒容,容貌精致,瞪着临子初,道: “你这小贼,真不知你使了什么手段,才能如此侥幸胜了楼风随。” 此人正是潦极洲东陵仙宗门下弟子,薄奚尘城了。 修士比武时,按照常理,旁人不得登上演武台。 只是因为此刻临子初与楼风随的比斗已经分出胜负,所以才没有人阻止薄奚尘城。 临子初性情淡漠,不爱与旁人争辩。 听了薄奚尘城怒骂,他也不辩驳,兀自将染血的棋盘收了。 还开口劝道: “劳烦师兄,请替我带楼师兄下台疗伤。” “用不着你假心假意!”薄奚尘城动了真怒,他本已抱着楼风随要下台,听到临子初叮嘱,又回头骂了一声。 这下子,尽管临子初还能忍耐,台下的千晴却已经坐不住了。 只见千晴拍案而起,手捏扩音诀,大声呵斥道: “薄奚尘城!大哥如此让你,是为了不伤两宗和气。莫非你以为,我们怕了你不成?” 金丹修士声音本比凡人要洪亮的多,千晴又捏了扩音诀,一时间整个演武堂都充斥着他的声音,真如焦雷划过,轰人耳膜。 千晴情绪激动,大怒之下直接把“大哥”这样的亲昵称呼叫了出来,有修士不由一愣,想了想才知道千晴口中的“大哥”是谁。 都开始低声交谈,千晴与临子初是什么关系。 薄奚尘城只觉得怀里的楼风随气息愈发微弱。 楼风随在升仙之前便体弱多病,据说是思虑过度造成的。 多年来被北霖仙君精心护养,就连下棋的次数也被牢牢控制。 好不容易稍微将他养好了身体,又被如此重创。这一次积聚在楼风随心中的躁郁,不知要多久方能排遣。 薄奚尘城既担心又焦急,没空再多争辩。 只见他双手将楼风随横抱在怀中,几步跳下演武台,朝翘首以盼的北霖仙君那边走去。 过程中薄奚尘城扭过头,看向千晴那边,恶狠狠道: “别让孤在演武台上遇到你。否则……定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千晴眼神狠厉,在薄奚尘城说话的那一刻,便要向他那边扑去。 正梧洲修士骁勇好斗,薄奚尘城还能忍下,说要在演武台上分胜负,千晴却已忍耐不住,竟是要当场和薄奚尘城分个高低。 幸而坐在千晴身边的正阳仙宗修士,早已料到千晴会冲上去。 千晴一有动作,坐在千晴身边的一圈修士齐齐动手,这个拉住千晴的手腕,那个拽着千晴的衣袍。 “千晴师兄,万万不可对这种人动怒!” “正阳仙宗为此次演武会的东道主,师兄代表着宗门的门面,不可对客人失礼。” 木门七更是说道:“还是看子初师兄与旁人比斗更为重要!” 仙门中不以年龄划分辈分,尽管木门七比临子初早来正阳仙宗,现在却也要叫临子初师兄。 他与千临二人认识时间较长,深知两人感情深厚,此言一出,简直是暴怒了的千晴方才有了忍耐的想法。 千晴甩了甩手臂,示意众人可以放开他,口中轻声道:“待会儿再台上再来收拾你。” 第188章 方才的事情在演武堂内造成了一定的骚动, 但并不算是大事。 演武盛会本身的宗旨是以武切磋、以武论友, 可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聚集在一起,你争我夺, 哪有不大打出手的道理。 这种程度的吵闹都在意料之中, 根本没有影响接下来的比斗。 很快的, 轮到空柳仙宗第二位修士上场。 那修士名叫江游,他身材均匀, 个子很高, 鼻尖翘起。 方一上台,他便露出极厌恶的神情, 道: “临道友, 这场比斗, 我是不会同你比星罗棋的。”临子初微微一怔。 他也知方才与楼风随师兄的比斗有些胜之不武,心中惭愧,不欲多说。 是以楼风随一认输,他便将棋盘收了回去。 不知江游此言何意。 “我并未想过要与道友比斗星罗棋。” “既然如此, 见我上台, 道友为何不起身?” 临子初这才发现, 自己仍旧盘膝坐于蒲团之上。 方才他与楼风随比斗,竭尽全力,赢了楼风随后,浑身放松,有些不知身处何处了。 直到江游提醒,他才恍然大悟。临子初撑膝自地上站起。 当他站起身时, 两手手掌自然而然涌出磅礴的寒意。 强烈的灵力,好似有生命般,护住临子初周身,把他的衣袍都吹得微微鼓起。 这种惊人的寒意,非寒龙卧雪体修士,不能使出。 江游下意识退后一步,眼中有忌惮的光。 他与临子初一样,所修大道为冰雪道。 冰雪道修士,以寒龙卧雪体最优,江游不敢有丝毫轻视临子初的想法。 “便请道友赐教。” 临子初微微躬身,眼中战意如涛,汹涌而出。 而后猛地冲上前去,悍然对抗。 江游大喝一声,自身后抽出仙剑,也向临子初那边冲去。 …… 演武台上,青白石板,到处是凝结成寒冰的斑驳痕迹。 临子初衣袍整洁,看上去云淡风轻。 而站在他对面,不停躲闪的高个修士,就显得有些狼狈了。 他气喘吁吁,衣袍有几处被寒冰打中,强行用灵力融化后,衣服便有些湿漉漉的。 “可恶……” 江游体力透支,挪移困难,但无法停下。 眼看笔直站在正中央的临子初右手抬起,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擦。 江游的眼瞳骤然收缩,心道:“不好,临子初又要使那招!” 只见一朵薄如蝉翼的透明冰层,自临子初两指间缓缓生成。 寒龙卧雪体修士太过强悍,竟可达到凭空化物,搓出薄冰的程度。 不一会儿,一朵惟妙惟肖的五瓣桃花形状的薄冰,便出现在了临子初指尖。 “去。” 临子初轻叱,薄冰上的花瓣摇摇欲坠,很快脱离临子初的指尖,分别从五个方向飞去。 江游脸色大变,慌忙逃窜。 然而即便他的挪移速度再快,也被这五个花瓣追上。 薄如蝉翼的花瓣分别刺入江游的身体。 忍痛能力强如修士,也禁不住惨叫一声。 江游只觉得有一种极寒、极阴、极冷的东西钻到了自己骨骼的缝隙间,那种难以忍耐的疼痛苦苦折磨着江游。 一开始,江游尚能咬紧牙关,尝试躲避。 然而时间拖得越长,刺入骨髓的薄冰越冷,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冻僵了。 好痛,没有办法了。 他抬起右手,猛地拍向酸痛难忍的左肩,施展冻结之术。 有些耐人寻味的是,对于江游来说的“冻结之术”,对刺入骨骼间的寒冰却是“解冻之术”。 寒龙卧雪体修士凝聚出来的寒冰之冷,让任何冰雪道修士都望尘莫及。 江游只能施展法术,尽量缓解体内疼痛的感觉。 尽管江游竭尽所能的拖延,台下修士也都看出,他绝不是临子初的对手。 因为台上临子初根本都没怎么出手,动用的手段也只不过是最基本的凝水成冰而已,就将江游耍的团团转。 “临子初年纪轻轻,战斗经验却很丰富。” “以最小的灵力消耗,来换来对方最大的伤害。” “再过半柱香的时间,江游恐怕就会支撑不住。” “啊……” 便在这时,台下修士齐齐低喝一声。 只见台上江游单膝跪在地上,痛极惨呼,颤抖道:“我……我认输,临道友,请你将我体内的薄冰拔除。可……痛死我啦。” “这么快就认输了吗?” “冰雪道修士对抗寒龙卧雪体,还是有些艰难的……” 临子初周身气息陡然降下,他三步并成两步,走上前去,把江游从地上扶起,口中道:“对不住……” 江游哀声呻吟,紧紧抓住临子初的衣襟,道:“好痛,好痛。” 临子初又说了一声“对不住”,而后双手覆盖在江游受创之处,只见雾气袅袅自江游骨骼缝隙间蒸腾而起,很快的,江游面上的表情就舒缓了许多。 江游一瘸一拐的从演武台上走下后,一位高颧骨的络腮胡修士走上来。 他粗声粗气道: “临子初,换我蛮然来领教你的高招!” “不敢,还请道友赐教。” …… “荔峙望请临子初道友不吝赐教。” “岂敢。” …… 不知过了多久。 临子初呼吸急促,一袭白衣下,少年的身躯忍不住的发抖。 一连与三位金丹期修为的修士交手,临子初累到了极致,加上先前他费尽心思与楼风随下星罗棋,现在的临子初,几乎到了身体与心理的极限。 尽管临子初尽量节省灵力,可在激烈的对战中,灵气还是犹如洪水般汹涌溢散,根本无法控制。 此刻临子初与荔峙都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两人提不起一丝灵气,甚至开始出手肉搏。 近身体术在低阶修士中比较常见,那是因为他们修为不够,灵气积攒较少。像武平仙君这种将体术化为仙体术的毕竟只是少数。 也正是如此,众人都清楚地知道,临子初与荔峙两人都已经到了极限。 再过不久,便能分出胜负。 “若这一次临子初获胜,他便一连战胜包括楼风随在内的四名修士。” “连楼风随也只是连赢三场,临子初如此年轻,能做到这种地步,简直匪夷所思。” “我看不然,他身体不似荔峙那般强壮。这场比斗,定然是荔峙胜。” “临子初虽然打败了江游、蛮然这样成名已久的修士,又在身体未在全胜状态时与荔峙纠缠到现在的情况,我很佩服。可是,也应该到此为止了!” 正说着,台上,临子初猛然发力,将荔峙压在地上。 同时双拳犹如雨点般,用力击打荔峙要害部位。 “荔峙!你在做什么!快把这个小子掀翻!” “子初师兄,加油啊!” 台下,千晴心脏紧绷,看台上的临子初与旁人交战,千晴有种比他自己比武时还要紧张的感觉,心脏掉在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 被临子初的击打惹怒的荔峙,大吼一声,忽然抬腿,将临子初踹到一边。 临子初闷哼一声,因为太过疲累,竟尔没有躲过去,狠狠摔倒了地上。 千晴双眼一下子红了,他仰着头,对台上大喊:“大哥!认输吧!接下来换我上场!” 即便临子初输了这次比赛,千晴也有信心能让正阳仙宗取胜。 话说回来,之所以把千晴拿来压轴,不就是为了让他在仙宗比斗劣势的情况下反败为胜吗? 如果这一场临子初获胜,那么正阳仙宗与空柳仙宗便是平局。 谁曾想到临子初如此强悍,硬生生将大幅度落后的比斗结果扳回接近平局,让千晴没有出场的机会。 台上,荔峙见临子初被自己踹翻在地,心中狂喜。 他有些不甘心。 在荔峙上场时,临子初已经打败了空柳仙宗江游、蛮然两位修士,灵力消耗过半。 明明荔峙占据优势,可现在两人竟然勉强算是打了平手,即便荔峙赢了比斗,也很不甘心。 在极短暂的时间里,荔峙头脑中迅速划过这样的想法。 可他很快恢复理智,无论如何,先拿下这场比赛再说! 荔峙抓紧时机,冲上去要大打出手。 他兴奋地睁大双眼。 便在这时,摔倒在地上的临子初赫然抬起右手。 他手掌并拢,掌心对着荔峙,做出“推”的动作。 临子初神情狠戾,带着孤注一掷的眼神,大喝一声。 一股强悍的气息凝聚在临子初掌心中。 荔峙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不好”二字,他似乎忘了,寒龙卧雪体修士的恢复能力,远比寻常修士,要迅速很多。 想到这里,荔峙脊背的汗毛齐齐竖起,灵气迅猛自临子初掌心处凝聚,蓝光大盛。 一瞬间,强烈的生死危机预感令荔峙汗流浃背,他双眼圆瞪,忙喊:“我认输!我认输!我认输了!” 几乎是在荔峙开口的瞬间,凝聚在临子初掌心的光芒猛地消散。 而荔峙则被结界挪移到外面。临子初筋疲力竭,仰躺在青白石板上,手中各握两块灵石,拼命的吸收灵气。 站在界外的荔峙神情呆滞错愕。 直到这时,荔峙方才想到,临子初果真是强弩之末,体内聚集的灵力说不定还没有自己多。 方才临子初掌心爆发的灵力,恐怕也只是强行外露,用来吓唬荔峙的。 即使荔峙不认输,临子初也根本无法使出致命一击的招数。 “……临子初!” “你……胆敢骗我!!” 荔峙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正阳仙宗座列,千晴却一反常态,没有同荔峙对骂。 实际上,他根本听不见荔峙到底说了什么。 千晴的眼中只留下一个人。 他站起身,紧贴着演武台上的结界,连连拍打,叫道: “大哥!快下来,你赢了,该轮到我上场了!” 台上,临子初呼吸急促,将灵石捏碎成粉,加速吸收。 他偏过头,看着不远处的千晴,忽然弯起眉眼,笑了起来。 “阿晴……” 千晴愕然,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临子初。 “再等我一会儿。放心……用不了多久。” 一听这话,正阳仙宗修士皆尽愕然。 听临子初的意思,他似乎仍不会下场,还想竭尽全力,与空柳仙宗最后一位修士吴潦斗上一斗。 “这也太过狂妄了……” “居然想以一人之力,对抗五人吗?” “他应该也知道,自己体内的灵力所剩无几。为了安全,尽快下场才是。” 临子初当然知道,自己此刻状态不佳,恐怕无法再继续战斗。 但自己只要多坚持一刹那,多浪费吴潦一丝灵气,便能让千晴取胜更加轻松。 不给千晴太大的压力,让他从容的面对擂台战之后的个人战。 是以临子初抓紧一切时间,尽可能的吸收更多的灵气。 眼看临子初不断碾碎灵石,将粉末状的灵气分洒在周身。 亿万毛孔同时张开,竭力吸收更多的灵力。 浓稠的灵气几乎形成实质,化为道道白雾,被临子初吞到肺里。 吴潦怎能容忍临子初在台上这般恢复灵气,壮大己身? 只听得惊雷般的暴喝,一个身材魁梧,筋肉遒劲的壮汉已然踏上演武台。 壮汉个子高大,手臂的肌肉尤其发达。最引人注目的是壮汉的上下四颗犬牙比常人长出许多,外露在唇外,将嘴唇顶得向外微掀。 “临子初,”壮汉双手手指捏住下侧两颗犬牙,用力一拔,将犬牙连根拔起。犬牙见风而大,很快化为匕首大小,被吴潦握在掌心。“吃我一招。” 空柳仙宗的吴潦是一位成名已久的长辈修士,他所修之道为“拟兵”道。 所为拟兵,便是将万物化为兵器,属于“战道”中的一脉分支。 吴潦最擅长的招数便是将自己的牙齿化为刀刃,其中犬牙最为锋利坚硬。听说,许多仙家宝剑,也曾折断在吴潦的利齿之下。 眼看临子初连败空柳仙宗四位高手,吴潦心情浮躁,更无法容忍临子初在自己面前大刺刺的恢复灵气。 吴潦方一上台,便使出了己身最强招数。 临子初不慌不忙,眼看吴潦已经逼到身前了,右手才猛一拍地,身子灵动轻盈,浮到空中。 吴潦一击未中,后招又起。 双手握着的犬齿,化为最锋利的匕首,挑起向上,刺向上空。 他打着速战速决的算盘,只想用最少的灵力,尽快解决临子初,以待解决接下来的千晴。 吴潦也旁观了千晴与李悟道的比武,他必须承认千晴实力强悍,远超自己所想。正是如此,更不能在临子初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糟糕,双方比斗时,怎可分心想这些? 吴潦猛然醒悟,急忙聚集精神。 可他既知正阳仙宗占据上风,便不可能不忧心忡忡。越是想少用灵力,灵力便越如破墙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反观临子初,心知自己取胜无望,只想稳扎稳打,以退为进,竭力消耗对方。 心情放松,没有对方那样紧张,反而愈打愈顺手,到后来,竟然显露出了一种从容不迫的大师气魄。 “啊……” 台下,北霖仙君感叹一声:“临子初心绪如此稳定,在同龄人中,也属罕见。” 站在北霖仙君身旁的,是毕须赢仙君。他双手抱臂,道:“眼看空柳仙宗就要败落,北霖仙君怎么如此有兴致,还开始夸奖对手了?” 北霖仙君微微一笑,道:“胜负乃仙家常事。太过在意输赢,反而不美。” “哦?这么说,到是本君心胸狭窄了。”毕须赢仙君冷哼一声,看着北霖仙君。 “怎敢?”北霖仙君微微一笑,目光始终放在台上。良久,他轻叹一声,道:“想也知道,拥有寒龙卧雪这等传奇体质的修士,自开脉以来,头顶上就悬着一把尖刀,不知何时便会被斩落头颅。无怪临子初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魄。” 第189章 不少修士, 与北霖仙君一般, 察觉到临子初惊人的意志力以及忍耐力。 他体内的灵气,好比一泓湖水。先前几场比斗, 临子初摄取过多灵力, 此刻体内的灵气只有紧贴着湖岸的薄薄一层。 强行催动, 身体会不断地反抗,提示临子初量力而为。 可临子初并未善罢甘休, 只注意观察地势, 不敢上前抵挡吴潦锋芒,随战随退。 吴潦越是疯狂, 临子初越是冷静。 直到吴潦完全失控, 体内灵力只有原先的一半。 就在这时, 临子初陡然改变战术,冲锋向前! 吴潦心中一震,不知道临子初在耍什么花样。尽管寒龙卧雪体修士恢复能力极强,可此刻的临子初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怎么敢冒失发起进攻呢? 吴潦口中叫着: “来得好!” 可是原本前迈的右脚脚尖, 沾到地面后, 急忙后缩,向后退了一步。 一步后退,不多不少。 若临子初是在狐假虎威,吓唬自己,吴潦可以立刻做出反应,不至于拉出太多的距离。 谁想临子初挪移速度极快。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招数, 转瞬间,就贴到了吴潦面前。 右掌横掠,向前推出。 掌心散发出莹莹绿光,极为不妙。 吴潦举起獠牙,格挡抵御。 这一切均发生在眨眼的瞬间。 吴潦双眼瞪大,临子初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变得有些缓慢起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临子初右手合拢,竟然将他化为匕首的犬齿抓住了。 正如前文所述,吴潦的犬齿化为兵刃后,锋利、坚硬,堪比仙剑。 根本没有人能够在比斗时徒手握住对方仙剑的。 吴潦只觉得面前忽而有狂风出来,寒气陡然升腾。 一瞬间,演武堂内好似变成了北冥冰窟,隐隐得以听见好似婴孩啼哭般的风声呼啸。 吴潦眼球中的水分也好似被冻结成冰,他猛然眯起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手中的犬齿。 这一望,才知临子初并没有空手接住兵器。 在他皓白如月的手掌中,有一层厚厚的冰,冻在手掌与冰刃之间。 天青地白掌! 这招数是临子初筑基时便会用的,不仅好用,而且消耗的灵力相对来说也较少。 临子初右手合拢,牢牢抓住吴潦的兵刃。 同时,左手斜向外推,对着吴潦的胸口,轻轻一拍。 一击之下,吴潦双眼陡然睁大!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间,自临子初拍打的地方,陡然窜上来一股冷意。 冷意盈满胸腔,让吴潦剧烈颤抖,同时大量的汗水瞬间沁出,浸湿了吴潦的衣襟。 他不禁躺在地上,仰天发出一声惨呼。 与此同时,临子初也是连连后退,单膝跪在地上。 方才的一击,名唤“冰冻石穿”。 极寒之地,冰块将岩石冻住,岩石中央会产生蜂窝状的小孔。时间长了,石头也会化为齑粉。 寒冷能将石块洞穿,也自然能将敌人的心、肝、脾、肺、肾一并击碎。 以寒龙卧雪体产生绝强的寒气,顺着敌人身体流入,可瞬间将其五脏六腑冻结成冰。再轻轻敲打,便会四分五裂。 只可惜临子初此时灵气不够,施展“冰冻石穿”,不及完好状态下的万分之一。 看他冒险动用如此重手,便知此刻已然到了临子初的极限,他眼前发黑,灵力枯竭的情况极为严重。 “你……” 临子初呼吸急促,半晌,道:“你若认输,我便替你缓解疼痛。” “放屁!” 吴潦在地上挣扎着翻滚,他心知哪怕是痛死也不能认输。 空柳仙宗的胜负,可决定在他的手上。 吴潦双眼通红,忽然挣扎着起身,右手五指分开对准临子初。 有白色的骨骼,犹如嫩笋,自吴潦指尖冒出,而后猛地射向临子初。 临子初眼瞳一缩,用尽全力向后跳跃。 “嘭嘭嘭!” 一连串的指骨连射在临子初落脚的地方。 临子初双足尚未完全踏在地上,只轻轻触地借力,便向后疾跃,勉强躲避吴潦攻击。 白色的青石地板,也被吴潦的指骨射穿。 偌大的场地中,石板转瞬间变得坑坑洼洼,如同刚刚经历过暴雨洗礼的泥潭。 临子初急忙后退,他身形狼狈,忽而抬起左手,对准吴潦的方向,狠狠一攥! “啊!” 吴潦痛极大喊,猛地弓起腰,左手以一种夸张的姿势扶住后腰。 他能察觉到,侵入到体内的寒气,陡然变强,并且全部聚集在自己左肾部位。 强大的寒气令吴潦左肾瞬间坏死,剧烈的痛楚让吴潦冷汗如瀑,顺着下颌低落到地板。 悍然反击的临子初看上去并不比吴潦好受,他剧烈咳嗽,呼吸时,空气间都能看到冰雾的痕迹。 灵气不能受控的寒龙卧雪体,时常会发生身体与冰雪同化的事情,这当然不是一件好事,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寒龙卧雪体修士应当尽快休息,避免激烈的战斗。 台下,千晴情绪格外激动,他没有坐在正阳仙宗坐列,而是一直站在演武台最旁边。 看到临子初如此状况,千晴额头有青筋绽起。 尽管如此,却并未开口,引临子初分心。 台上,临子初浑身颤抖,厉声道: “你认不认输?” 吴潦强忍痛意,大喝道:“死也不认!” 言罢,吴潦猱身上前,右手握住左手肩肘部位,用力一扯。 吴潦整条手臂应声而断,化为一条肉色长鞭。 长鞭暴涨,呼啸着挥到临子初面前。 临子初急忙后退,同时左手又是狠狠握紧。 剧痛之下,吴潦甚至痉挛着翻起白眼,意识也有一瞬间的模糊。 方才这一下“冰冻石穿”,直接将吴潦的肝脏冻碎。 疼痛不用多提,肺腑的缺失也给吴潦带来了不能忽视的影响。 “呵呵呵……” 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吴潦反而笑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临子初白皙的面庞上,忽然浮现了浅色的桃树痕迹! 那痕迹如龙如树,自临子初的咽喉蔓延,逐渐遍布他的整张脸庞。 “临子初,你还能坚持多久呢?快来送死!” 临子初呼吸急促,后退的动作也开始降低,不一会儿,手臂便给吴潦的长鞭抽了一下,浮现出血痕。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所谓寒龙卧雪,实际的本体,乃是一株至寒至阴的桃树。 当寒龙卧雪的痕迹浮现在体表时,临子初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不想死,那么接下来,便要乖乖的,不再动用灵力。 这是要输了吗…… 临子初眼神有些茫然,咳了两声,道: “即使我认输了,以你现在的状况,也无法打赢千晴。吴潦,你自己心里清楚,擂台战的胜利,定然属于正阳仙宗。既然如此,何不直接认输?你若认输,我立即替你抽出体内寒气,也可将你受损的内脏修复完好。” 临子初断断续续,说了许久。 吴潦心中更为愤怒,几次开口以“放屁”“狗屁”等言语打断临子初。 他心情浮躁,想到临子初之后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千晴,就忍不住攻势混乱,反而让临子初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 如此之下,吴潦心情更糟,频频出错。 他根本没想过,自己发挥会如此差劲。被一个灵力濒临见底的修士逼到这种地步。 “吴潦心智不够坚定,极容易受到外界干扰。” “原本以为能够稳胜的局面,也被临子初争抢出了一条活路……” “如果临子初胜利,便是连赢五场。太恐怖了……还没轮到望我千晴登场,便已夺得胜利吗?” 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疑惑道: “临子初既然灵力不支,为何不拿出仙剑呢?” “先前他为了制止吴潦的犬牙攻势,不惜耗费灵气,以天青地白掌抵挡。可他明明是直接拿出仙剑对抗,比较节省灵力啊!” “说起来,方才的几场比斗,也未曾见临子初拿出佩剑,这是为何?” “我听说临子初手中有冰雪系十二剑中的 ‘寒鼠剑 ’,此剑貌似并不适合他,剑身有破损。难不成临子初一直没有换剑,此刻拿不出其他仙剑吗?” “不会吧,正阳仙宗如此寒酸?” “这临子初与望我千晴看上去关系亲密,望我尊族连一把寒剑都拿不出来吗?” 台上,临子初暗自苦笑。 他身上,当然有佩剑。 这把剑名唤“昆峭”,两指粗细。 剑身玄黑,灌注灵力后,便会化为白色。 昆峭仙剑是临子初自冻森荒原带出来的,原本属于蔺采昀前辈。 这是一把极为厉害的寒剑,临子初初时使用,便为之折服。 只可惜临子初自冻森荒原回到正阳仙宗后,这把昆峭仙剑就好像“死了”一般。 无论怎样尝试灌注灵力,剑身都是漆黑如炭的模样,没有一丝当初的灵动气息。 似乎是蔺采昀前辈仙去之后,这把昆峭仙剑,也丢失了魂魄。 仙剑有灵。 尽管蔺采昀前辈将昆峭剑交给临子初,让其认主。 可仙剑本身并不认可临子初,所以虽然被临子初持有,却无法使用。 如果他能在演武会擂台战中用出昆峭剑,肯定不会灵力枯竭到如此地步吧…… 临子初轻叹一声,很快收敛心神。 他的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自口袋中摸出几块灵石,放到口中。 只听得咯咯脆响,临子初竟将灵石嚼碎,加速吸收。 他知道,此刻吴潦体内的灵力只剩下最后一分。只要再坚持一下,自己就能将他打败! 临子初当然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全胜状态的千晴。 可临子初一点也不愿意让千晴接手吴潦。 修士中不乏有各种奇妙的手段,处处均是意外。 临子初宁可自己辛苦一些,也不想千晴遇到危险。 想到这里,临子初仿佛又有了动力,这是何等惊人的意志力,只见他躬身上前,再次向吴潦发起了进攻。 天青地白掌! 一株桃树,生长在寒山之巅。 巨大的桃树痕迹,在临子初面上、身上浮现,临子初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眼神却是亘古屹然的坚定悍然。 吴潦冷笑一声,右手甩动,挥舞长鞭,将鞭子挥得发出霹雳般的声响。 长鞭与临子初手掌相接时,临子初的身体猛然一震,而后犹如断线的风筝般,轰然落向地面。 “……不行了吗?” “临师兄,你已经尽力了!”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临子初狠狠砸向地面,青白石板被他的身体砸的凹陷,裂出蛛网般的痕迹。 吴潦身形闪现,直冲上前,右手握着犬牙化为的匕首,手臂肌肉高高耸立。 “去死!” 说着,吴潦已然出现在临子初身前。 临子初躺在地上,他猛咳一声,呕出大口鲜血。 一双眼闪烁着决不妥协的光芒。临子初袖口忽而鼓起寒风,浩瀚寒意遍布周身。 桃树的痕迹在他皮肤上时隐时现。 临子初是要用出最后一击,与吴潦决一胜负。 便在这时,异象陡生! 只见临子初掌心处有刺眼的白光冲天而起。 惊人的寒意,令拥有寒龙卧雪体的临子初都是一愣。 一把两指宽、通体透白的仙剑赫然出现在临子初掌心之中,挡住了前攻的吴潦。 吴潦的左肩先是一冷,而后才察觉到了疼痛。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左肩洞穿的伤处。 仙剑——昆峭! …… 月隐星沉,云雾苍茫。 正梧洲,蝶舞门。 有一女子,满面灰尘,披头散发,向前奔跑。 她跌跌撞撞,步伐笨拙,显然没有任何根基,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跟在女子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修士,他约莫有炼气中阶修为,不可夜中视物,所以手中持着火把。 “李莺莺,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快过来。你不想见你的父亲和哥哥了吗?” 李莺莺道:“你休想以我要挟父兄。你害死了我的母亲,结下死仇。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夺得我门至宝还魂丹。” “一个区区凡人,还敢占据仙门丹药,不知死活的东西!” 那炼气修士说完,忽听得两个男音凄厉的叫声。 李莺莺心脏狂跳,瞳孔放大。 “你听听,你父亲和哥哥在喊痛呢。”那修士道:“他们不小心撞到了断竹上,被刺穿了腿骨,实在可怜。李莺莺,你再跑下去,他们两个的腿可就保不住了。” 听到这里,李莺莺泪流满面,她心知即便自己回去,将仙丹双手交给对方,那修士也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想方设法灭口隐瞒真相。 虽说修士禁止屠戮凡人,可最近正梧洲频频出现凡人死亡的事情,也没有仙修过来调查。这炼气期的修士便是料定无人管理此事,才会大着胆子过来抢夺。 “没有办法了吗?” 李莺莺仰天无声呐喊,“谁能帮帮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杀死这人!” “你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包括你自己的性命吗?” 忽然,有空明的声音自李莺莺耳后凭空传来。 李莺莺猛地转过头,心跳如擂。 “是谁?” 月光下,有一个身材高高瘦瘦的修士,他气息内敛,却仍散发出一种深不可测的气息。 脸上带着一个猫脸形状的面具,让人看不到他的脸。 李莺莺迟疑了一下,道: “只要你能帮我救出父兄……我什么都能做。” 那猫脸的修士上前一步,抓住李莺莺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冷颤抖。 “你愿意献出你的生命吗?” 李莺莺浑身发抖,她听着父亲和哥哥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忍不住喊道:“我愿意!” “如果我帮你杀了那个修士,救下你的父兄。你愿意……”那修士倾身向前,面具在夜色中显得阴森恐怖,“被我挖去心魂吗?” “我愿意!” 第190章 听了这话, 面上戴有猫形面罩的修士微微点了点头, 他转身疾行,眨眼间便冲到了炼气修士的面前。 只听得炼气修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叫道:“前辈饶命!晚生一时糊涂……” 那头戴面罩的修士仿若未闻, 他迅速举起右手, 食指对准炼气修士的额间,似轻实狠, 轻描淡写, 点了一下! 只见那炼气修士眼中的惊恐神色,如退潮般迅猛消散, 变得茫然空洞。 他的身体软软的晃了晃, 很快便向前栽倒在地上, “扑”的一声,地面撩起一层薄薄的尘土。 李莺莺一家虽与炼气修士有血海深仇,然则见猫脸修士如此凶悍,杀人不眨眼, 还是忍不住呆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 李莺莺的父兄齐齐喊道: “莺莺!快跑!” 李莺莺却动也不动, 她浑身颤抖,哆嗦着对那猫脸修士道: “你……你放过我父兄!” “好。” 那猫脸修士略一点头,衣袍对着李家父子轻轻一扇。 那两父子神情呆滞,向后倒去。 “你做了什么?” “本尊让这两人失去了一切有关你的记忆。” 李莺莺连连点头,道:“那也好。我……我……” 话还没有说完,李莺莺双手撑地, 猛然站了起来,转身狂奔逃命。 尽管没说完,那猫脸修士也极为明白的点点头。 无他,李莺莺要说的,无非便是“我后悔了”这几个字罢了。 她知道,修士不可妄杀凡人。这猫脸修士头戴面罩,也是为了遮掩本来的身份。 只要自己能逃离此处,便能留下命来。 李莺莺头也不敢回,这一刻,实是她此生最珍贵也最紧张的时刻。 但觉后背一热,李莺莺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 那修士身形晃动,转瞬间来到了李莺莺面前。 黑暗中,那猫脸面罩恐怖如阴间厉鬼,直吓得李莺莺屎尿横流。 “……不!!” 李莺莺尖叫一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身体倾斜,右手前伸,似乎要抓住身前什么东西,好救她性命。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月高风黑,野草簌簌。 李莺莺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那修士高举右手,手心成掌,对准自己脊背拍来的场景。 似有一道无形的气波,以李莺莺为中心,奔向远处。 大量的枯叶自空中落下。 喷溅而出的鲜血足有半人高,将李莺莺的脖颈、脸颊都打湿了。她的身体软软坠落,只留下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漂浮着落在猫脸修士的掌心中。 那修士杀了李莺莺,取得心魂后,不知为何,忽然屈膝,跪在地上。 他深深弯着腰,护住自己丹田附近的位置。 荒郊野岭,只能听见咆哮的风声。 那猫脸修士忍受着身体里剧烈的疼痛,凝神望着手中仍在挣扎着跳动的心脏,他轻声笑了起来,脸上却又有泪水划过。 笑声越来越清朗,在风声中显得格外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那修士方才自地上站了起来,他擦了擦脸,颇为细致的清理了一下尸体,方才离开。 此处悲事,暂无人知。 正阳仙宗,宣榭峰,演武堂。 晨光熹微,浓雾弥漫。 演武堂内一片寂静,直到一缕阳光自上而下,落在演武台上修士手握的剑尖之上,映出刺目的荧光。 荧光亮起,短暂沉默的演武堂内,爆发出了惊人的声响。 原来,正阳仙宗门下的临子初力战群豪,连胜四人不讲,第五场也与成名已久的吴潦修士打得难解难分。 战局拖到最后,众人均觉临子初力有不逮,恐怕会略逊一筹,输给吴潦的时候。 一直未曾拿出任何兵刃的临子初,手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把仙剑! 这仙剑两指粗细,剑身玄黑。 而后玄黑的颜色骤然炸裂,自仙剑剑身上弹开。 只见光芒大盛,那仙剑骤然化为了一柄通体透明的薄剑,剑意冲天。 这一变化突如其来,不仅众人未曾反应过来,哪怕是临子初也不知所然,他愕然地盯着手中的仙剑,一时间动弹不得。 再说另一边,冲将上来的吴潦攻击不成,定在离临子初一步之遥的地方,无法前进。 当他察觉到异常时,只觉左肩之下,又冷又痛。 吴潦惊讶地低下头,就见一柄透明寒剑,白如冬雪,利若寒霜,将自己的身体狠狠刺穿。 台下轰然耸动。 “这是什么东西!”“正梧洲仙剑排行榜中,似乎没有此剑!” “临子初好有心计,直到此刻方才拿出兵器。他是觉得稳操胜券吗?” “……” 众人的议论声将台上错愕的两人思绪拉回,比武之时,分分秒秒也不可分心。 临子初年岁比吴潦小,心智却更沉稳,他迅速反应过来。 然而体力消耗实在太大,临子初强行起身,却动弹不得! 便见吴潦青筋鼓起,痛喊一声,身子不退反近。 鲜血将昆峭仙剑染红,吴潦的体猛颤,伤口沁血。转瞬间便靠到了剑柄上。 悍勇凶狠,竟至如斯! 这一下,临子初与吴潦之间距离变得极近。 临子初惊愕的眼神,以及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色,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众修士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一举一动,他们知道这是到了决胜负的关键时刻。 “唉……” “临师兄灵力枯竭,动弹不得,恐怕要输。” “无妨,正阳仙宗还有千晴师兄兜底。” 看着临子初的样子,众人均觉他已无力回天。 然而便在这时,异象陡生! 只见临子初手中细长的透明仙剑,周身忽而荡出目光可视的寒意。 那寒意凝成实质,飘然若仙,犹如薄纱,包裹在吴潦身边。 吴潦的余光看见那薄雾,陡然睁大了双眼。 他心中直道:不妙! 想要急退,却来不及了。 只见那剑身周围的薄雾,气势如龙,隐约间似乎张开了咆哮的巨口,凶狠地朝吴潦肩膀撕咬而去。 “轰!” 狂风暴雪将吴潦冻在剑身上,骇人的寒意弥漫了整个演武堂。 与此同时,那寒剑似乎是通灵一般,剑身颤抖长啸,发出凄厉的哀鸣。 不知是在哀悼旧主,还是在庆喜重回人间。 台下,木华仙宗柳是冰仙子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 这位仙子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她手中持有十二寒剑之首的寒龙剑,自认为是冰雪系最强佩剑。 可柳是冰清楚的知道,自己手中的佩剑,绝比不上临子初手上这把根本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剑。 好仙剑,方一出手,便重伤敌人。 吴潦痛极大吼。他受伤颇重,尽管悍勇坚韧,此刻也忍耐不住了。 临子初呼吸急促,厉声道: “……你认输吗?” 有一瞬间,吴潦的神志都不清楚。 然而听了这话,吴潦疯狂大吼: “徜空修士,誓死不降!” “好……”临子初面色惨白如纸,点了点头,右手用力,艰难地做出拔剑的动作。 由于太过疲惫,竟尔没有拔出。 临子初长吸口气,浑身颤抖,直累得眼前发黑。 心中却一直有个声音在说:“坚持!再坚持一下!” 也不知是何等的毅力在支撑这个看似瘦弱的年轻修士,所有人都以为他做不到,觉得他坚持不住。 可他硬是撑了下来,而且,会一直坚持下去。 临子初咬牙,狠狠将昆峭剑自吴潦身上拔出。 吴潦的身体踉跄一下,似要前冲。 临子初右足后退,只觉得疲惫至极,似乎下一秒就会爆体而亡。 尽管临子初知道,自己的肉身到了极限,可越是这样,临子初的眼神越坚定。他的心没有极限,他的灵魂绝不妥协。 就在千晴再也看不下去,大骂一声准备强行冲上台时。 那台上的吴潦忽然晃了晃,慢慢的,慢慢的跪在了地上,竟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倒了下来。 他双目圆瞪,目眦尽裂,口中还喃喃道:“决不认输……” 只见吴潦身形晃动,下一瞬,他的身体被移出结界。 偌大的演武台,只剩下临子初一人。 但看他,一身白衣尽被鲜血染红,遍体狼藉,周身还有无法收敛的冲天战意,犹如一尊武尊神佛,只手擎天,所向披靡。 偌大的演武台寂静了两秒后,在座百万修士,发出了轰雷般的暴呵声。 “——了不起!” “连胜五场,正阳仙宗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才!” “自此一战后,临子初定会扬名天下!” 早在众人欢呼赞美时,千晴便忍耐不住,撑手翻越台阶,一下子跨到演武台上。 他动作既疾,心也浮躁。 一不小心,左脚踩在了右脚上,身子猛然前倾,眼看要重重摔倒在地上。 幸而千晴身手敏捷,迅速用手肘撑住。即便如此,在百万修士面前之下,还是不免大大出丑。 在场的修士均认出,这是在开幕式上出了好大风头的千晴,眼看他摔了个狗吃屎,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一时间,便是对临子初的赞扬,也被笑声冲淡。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千晴极爱面子,性格倔强。旁人笑他一句,他定要让那人吃些苦头,一百年、一千年也不敢再笑了才好。 谁知今日千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那些嘲弄的声音般。 他只是急切的,想要冲到演武台上。 再看演武台上,临子初筋疲力尽,无法动弹,全靠右手握剑撑地。若非如此,非得当场躺下不成。 青石板上,尽是临子初滴下的汗珠,后被冻结成冰,坚硬无比。 临子初竭力喘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勾起嘴角,对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红衣修士,笑了笑。 下一瞬,临子初被一个火热的怀抱牢牢搂住。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推得向后仰倒,幸而抱得够紧,这才没有摔倒。 “……大哥!” 千晴将脸扎进临子初的肩窝,喉咙哽咽,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千晴这样飞奔上台,差点摔倒,本来便够引人注目的。 后又亲昵的抱住临子初,口口声声唤他“大哥”,更是让台下修士忍不住笑了出来。 “望我家的小宗主,才只有二十几岁。” “还是个奶娃娃呢!” “临子初又是他哪门子大哥啦,喊得这样难听,真不知羞。” 方才千晴比斗时表现悍然狠辣,全然没有小辈修士应有的模样。直到他此刻表现出色与方才全然不同的,对临子初强烈的依赖,众人方才反应过来,指指点点。 正阳仙宗,望我尊族那面,总管归皂更是恨不得跳脚大骂: “临子初臭小子!也不知他施了什么法术,把尊主大人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台上,临子初也极为窘迫。他被千晴紧紧抱在怀中,来回亲吻耳畔、脖颈。 再怎么疲惫也坚持撑剑站直的临子初,此刻有些站不稳了。 他双腿发软,揽住千晴的脖子。听着千晴在自己耳边惹人喜欢的呼吸声,临子初有种想要不顾一切回应、反吻住他的想法。 然则台下众人起哄的嬉笑声越来越大了,临子初没有办法,只好在千晴耳边轻声说: “阿晴……别这样……” 千晴浑身发抖,他的眼神充满了愤怒: “大哥,我……我好生恼火。我叫你下来,不要打了。你不仅不听我的,还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这一串话,千晴说得极快,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双眼霎时变得通红。 临子初既惊且忧,一听这话,连手里的昆峭剑都不握了,松手放到剑鞘里,用力抓住千晴的两只手。 “阿晴,阿晴我没有……” 千晴轻轻“哼”了一声,抬起双臂,似要将临子初的手甩开。 他双臂之力足可拔地扛山,这一下,却没能挣脱临子初的手掌。 临子初脸色惨白如纸,眉间紧蹙,想了想,着急道:“是我错了,阿晴。” “大哥当真有悔改之意?” “当然!我发誓,若再叫阿晴伤心,便乱箭穿身而死……”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不过几个转身的功夫。 众人看着千晴与临子初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各个露出大开眼界的表情。台下,正阳仙宗仙尊座列。 当白藏仙尊看到临子初右手手指竖起,做出立誓手势时,白藏仙尊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 蒲青萝、木门七、明是三人得令,相互对望,点了点头,箭步走到演武台上。三人分散站立,若有若无的将千临二人包成圈,遮挡众人目光。 又有机灵的道童,趁机将临子初从千晴身边请了过来。 一掸拂尘,道童长声道: “庆正阳仙宗夺擂台战首胜!” 话音方落,正阳仙宗修士所坐之处,爆发出了轰雷般的喝彩声,声浪排山倒海,简直欲将演武堂屋顶掀翻,齐声高喊: “演,云生龙腾。” “武,步步争夺!” “……” 这下子,空柳仙宗的修士心中多不痛快。 只是演武会以武论道,现下不痛快,一会儿在场上多拼命便罢了。 正阳仙宗常年空缺仙主之位,在四洲之中实力垫底,也难怪赢了比赛后,他们如此兴奋了。 第二场擂台战,由东陵仙宗对抗豁泰仙宗。 东陵仙宗首席大弟子薄奚尘城今日心情极其不爽,他展示出了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击,与临子初一般,薄奚尘城连胜五场,哪怕是豁泰仙宗的李悟道,也无法将薄奚尘城“请”下擂台。 四洲之中,以东岛潦极洲战力最为强悍。 当薄奚尘城连赢五人,仍旧气宇轩昂地站在台上,丝毫没有临子初那般狼狈时,在场的百万修士,在心中默默感叹潦极洲强盛果非虚名。 擂台战结束后,胜者正阳仙宗、东陵仙宗,两宗共十名修士,每人所拥有的白板骰子,分别增添了五个红色的点数。 自此之后,演武会比斗,正式拉开帷幕。 只见偌大无边的演武台凭空晃了一下,再定睛去看时,那演武台忽而拆分成无数个四四方方的小型比斗场。 转瞬间,密密麻麻的方形比斗场,犹如闪烁的星辰,遍布在演武堂中。 有年长的修士开始对师弟解释。 “参加演武会的修士太多,每位修士几乎都要比斗千余场。若只有一个比斗场,演武会不知要开到什么时候才能罢休。” “是以各洲都会将比斗场划分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大比斗场。每个大的比斗场下,均包涵两千台小的比斗场。” 正在议论,那八千个小的方形比斗场上,同时出现了一副横条。 横条长约五尺,通体纯红,左右两边分别印刻着属于正阳仙宗的仙宗图腾。 “要开始了!”有年轻的修士双手握拳,自座位上站起身来,热血沸腾。 话音方落,只听得“嗡——”声长鸣。 黄铜大钟,不敲自响。 声远空灵,森严英威,尽显仙家气魄。 那八千横条上,一中央为轴,左右对称,浮现了两个对战修士的名号。 一瞬间,有一万六千名修士,面色微微一变。 他们同时抬首,转瞬间就发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横条。 原来,横条上凭空出现浓墨写出的修士名号,对应着每位修士的神识。当名号落于横条之上,对应的修士便会有所感应。 正梧洲。 正阳仙宗,束忠仙君座下。 有一弟子,身着青色长袍,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儒雅。 “师尊,我去了。” 乃是束忠仙君御下最受宠爱的小弟子伯洛。 这小弟子年岁颇小,今年方有十九岁。 他自小在束忠仙君手下,因为性子调皮,被管的很严,时不时便会被师尊用竹板抽掌心、脑袋。 束忠仙君看了看自家弟子,眯了眯眼睛。 “衣带都掉到脚边了。” 伯洛闻言,急忙伸手去抓。 “臭小子,这都要师尊提醒,找打么?” 伯洛笑了笑,迅速将衣袋系好,身形晃动,转眼间跳到了下方的演武台上。 “若伯洛输了比赛,再打不迟!” 苦终宗,一番队队长席下。 有一身穿黑色劲装,唇上留有小胡子的俊朗少年自座位上长身而起。 “这样快便能与全贞观的玉蟾子交手,大是幸事!” 这英气勃勃的少年郎,自然是从冻森荒原平安归来的闻人韶了。 自打从冻森荒原回来,闻人韶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不仅拒绝了许希音的婚事,更是得到师尊首肯,让闻人韶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 闻人韶性格开朗,在宗门人缘极好。 见他起身,师兄弟们起哄似的大叫。 “闻人师兄!干死玉蟾子那个臭虫!” “若是输了,便不要回来啦!” “快去快回,别让许师兄着急呀!” 闻人韶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 站在闻人韶身边的,乃是一个相貌颇为冷淡的高雅少年,听得师兄弟拿他二人开玩笑,许望闻眉头微蹙,低声道: “……胡闹。” “这有什么的。”闻人韶不甚在意,抬起许望闻的手,看着他,而后在他手指上轻轻一吻。“……你放心,我定会赢了玉蟾子,从他手中夺来 ‘连心锁’。” 在异境冻森荒原中,闻人韶不慎感染“行尸”之毒。为了救下闻人韶的性命,许望闻忍受剜心之苦,将自己的心脏换到闻人韶体内,闻人韶感染尸毒的心脏,则放到了自己身体里。 自此之后,许望闻日夜忍受常人难忍之苦。唯有闻人韶的体液,方能稍稍缓解疼痛。 尸毒无药可解,自此之后,许望闻便是一个废人,生存尚且需要依靠闻人韶,更别提修行进展了。 不过,万物相辅相成,尸毒无药可解,却不意味着许望闻的病状无法解除。 第191章 传闻, 有一种神物, 名叫“连心锁”。 那是两个圆形的手环,手环上雕有心锁的图案。 真心相爱的道侣, 将两个手环分别戴在手上, 便能以心相应, 两心相融。若一人受到了致命的攻击,那么另外一人也会心脏破裂而亡。 即使两人身分离, 心亦不分离。 也就是说, 若闻人韶与许望闻同时戴上连心锁镯,那么许望闻便可与闻人韶共用一颗心脏。 那时他二人虽说一死同死, 却不用日夜忍受病心之痛的煎熬。 可是…… 可是这连心锁乃是玉蟾子家传之宝, 想来也知道, 玉蟾子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将宝物双手呈献给闻人韶的。 区区三个字,谁又知道里面含括了多少生死拼搏? 许望闻看着闻人韶那双坚定的眼睛,心脏猛地一跳。 “……谁要什么连心锁了。”许望闻猛地抽回手指,后背沁出一层热汗。 “好, 好, 我知道啦。”闻人韶对着许望闻, 狡黠的朝他眨了眨眼睛:“你不要连心锁,只想要老子我的体液,哈哈哈!” “你……”许望闻又羞又怒,他的脖颈慢慢红了。 “放心,等我回来,再让你喝个够, 亲个够。” “……” 另一边,一个瘦而高的黑袍修士从角落里走出。 闻人韶见状,抬起手挥着说: “喜之郎师兄,你也要上台?一起走罢!” 正梧洲,正阳仙宗。 千晴双手撑膝,自座位上站起。 对坐在他身旁的临子初说: “大哥,你先行歇息,我去去便回。” 临子初点了点头,道:“小心。” “好。”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大比斗台中,一万六千名修士比斗的顺序,安排极为公平。 譬如像是临子初这般,方才经历过激烈厮杀的修士,接下来便可以歇息约莫五场比斗的时间。 像千晴这种虽然在擂台战挂名,却没有上场搏杀的,果不其然,在第一场比斗中便被叫了上去。 临子初信任千晴,便似信任自己一般。 他心中不慌不忙,分出一半神识,投向千晴所在的“天”字战场。 另外一半心神,则是专心打坐恢复,迅速补充体内灵力。便在千晴离开座位不久,一道神识自后传了过来。 “临子初。” 听了这声音,临子初赫然睁开双眼,转头望去。 就见不远处,望我尊族主管,归皂,眼含愠色,颇为不悦的看着临子初。 临子初毕恭毕敬地传音回道: “归总管,久违。” “哼,”归皂哼了一声,道:“我家尊主年纪尚小,被你带坏了。方才在演武台上,你引他喊你什么?” 临子初一时语塞: “我……” “不懂规矩!”归皂道:“尊主地位煊赫,怎容你这般胡闹。你以为望我尊族,是什么样的地方?!” 这指责好没道理。 可临子初垂下眼帘,没有丝毫顶撞的表现。 良久,临子初传音道: “……子初知错。” 尽管临子初一再退让,可归皂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打算。 “别以为仗着尊主喜欢你,你便能为所欲为。” 临子初眉端慢慢皱了起来。 “想迈入望我尊族的大门,也要看你够不够身份。” 临子初一言不发,显得颇为沉默。 归皂见他并不顶撞,刚刚满腔的怒意这才逐渐消散。 “这件事,我们当奴才的也有不对之处。尊主是何等人物?我们应当将他保护起来,不叫外人接触才是。” “……” 被当做外人的临子初嘴唇抿紧,脸颊绷得紧紧的,下颌的弧度也显得愈加凌厉。 “只可惜尊主幼时流落,养成了这不甘寂寞的性子……你若能将尊主侍候的好,让他老人家高兴些,也便罢了。可万不要将小门小派的古怪作风带到望我尊族中。若再让我听到尊主喊你大哥……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归皂的神识渐渐远去。 从头到尾,临子初也没有张口辩驳过什么。 他只是低下了头,脸上半点也没有愤怒、委屈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临子初抬起手,自衣襟里轻轻摸索。 只见临子初摸出一块青绿色的玉石,玉石质地温润,却有明显烧焦的痕迹,全然看不出当年的刚卯模样了。 临子初以指腹轻轻揉搓,那刚卯颇有灵性,呼应一般发出萤火似的翠绿光芒。 坐在临子初旁边的,是一个头上扎有红绳的女修。 正是临子初的师妹佩儿。 佩儿修为低浅,不足以上台比斗,只将神识放到演武台上。 刚刚一直在拍手叫好,直到此刻临子初手中的刚卯发光,她才凑了过来。 “咦,”看着平素里最威严矜持的大师兄,拿着什么发呆。佩儿仔细端详,忍不住惊讶道:“师兄,你的刚卯找回来啦?怎得损坏如此厉害。” 临子初的手指合拢,将刚卯收回袖中。 同时轻声叹了口气: “……我从来,也没把它弄丢过。” 临子初年岁不大,却已饱尝人情冷暖,并不把归皂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觉得心情复杂,忍不住抬起头,望向千晴所在的“天”字演武台。 似乎只有离他近些,方才觉得安心。 却说,千晴走到演武台上,仰头看着横幅上对战的名字。 “黄鹤。” 这名字不知在哪里听说过,千晴只觉得这个将要成为自己对手的修士名字,有些格外的耳熟,似乎是最近才听说过的。 他正在思索,忽然间,有一道熟悉的神识传来。 千晴神情一松,扭过头见到来者,于是翻身从演武台的青白石板上跳下,小跑上前。 千晴笑着招呼道: “瘦喜,你也来比赛吗?” 传来神识的,便是苦终宗的瘦喜与闻人韶了。 他二人也在“天”字演武台,与千晴离得并不远。 由于瘦喜与千晴自小一起长大,友谊深厚,闻人韶自觉地没有插话,自行离开,站到自己的演武台上。 瘦喜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 “少庄主的比武我看到了。他为人正直,对你感情真挚,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千晴愣了愣,才想起瘦喜口中的“少庄主”指的是临子初。 他不由笑了起来,伸手揽住瘦喜的肩膀:“你是我的娘家人吗?说话老气横秋。” 瘦喜也微微笑着,神情很放松。 趁着这次机会,千晴传音给瘦喜: “你说的不错……少、少庄主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我就要大婚啦,到时候请你喝喜酒,你一定要来。” “那是自然的。”瘦喜道:“只是贵族礼仪正统体面,族长成亲更是头等大事,等婚期定下,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一听这话,千晴也想到了自家那些烦人至极的琐碎事情,忍不住露出颇为不快的神情。 瘦喜与千晴朝夕与共,分辨出他此时不悦的心情,于是转移话题,避开不继续交谈。 “……嗯?” 瘦喜仰起头,看着演武台上的横幅,忍不住发出疑惑的声音。 只见那横幅上用浓墨写着四个大字。 千晴,黄鹤。 “你接下来的对手,是黄鹤吗?” 千晴点了点头,道:“这名字好生耳熟,却不知在哪里听过?” 瘦喜回答道:“你忘了,这人是东陵仙宗门下,毕须赢仙君的弟子。” “啊,”千晴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张被灼火令扇过、红肿不堪的年轻脸庞。 “原来是那个猪头。” “……” 瘦喜有些无奈的看着千晴,苦笑:“留点口德吧……” “怎么?他辱骂苦终宗,那样欺负你,自己也不见得积攒过多少口德,我还有什么要客气的?” 瘦喜道:“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唉,可要小心些,别遇到危险才是。” “有何危险?”千晴抬起左手,轻轻捧住左边的面颊,做出吃痛、倒吸冷气的动作。 显然是在模仿当日被灼火令重伤后的黄鹤了。 由于千晴模仿得活灵活现,把瘦喜逗得笑了起来。 千晴大笑道: “不过是个手下败将罢了……” 话音甫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 “听你胡说八道!!” 听到这声显然火冒三丈的吼叫,瘦喜忽然板住脸,不笑了。 站在两人身后的,自然便是东陵仙宗的黄鹤了。 只见他脸色气得青白交加,仙剑出鞘,“刷!”的一声,便要向千晴砍来。 “小子,你欺人太甚!” 千晴脚尖点地,连连后退,道:“喂,比斗还没开始。你砍我也罢啦,为什么还砍我的朋友?” 原来,黄鹤气急败坏中,仙剑连连劈落,连一旁的瘦喜也被牵连进来。 “我要你们两个一起死!” “呵。” 千晴冷笑一声,抬手指向演武台:“真是好笑。你且上去,今日定要让你知道,胡说八道的下场。” 黄鹤勃然大怒: “——这是我要说的!” 黄鹤与千晴之间实力相差悬殊,千晴要打败黄鹤根本不是问题,只是时间长短的事情。 演武场上,转瞬间都可以决定生死。 偏偏千晴不慌不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打斗风格全然不似方才开幕式时的好勇斗狠、咄咄逼人,反而有些闲庭信步的意味。 他不紧不慢,动手还极有分寸,一举一动都不会让人身受重伤。 开场没有多久,阅历丰富的修士,便看出了端倪。 “望我千晴实力高出黄鹤太多,他分明能够速战速决,但却不下狠手,看上去是要慢慢引对手出丑。” “他与黄鹤有仇不成?”就见千晴手上托着一只巴掌大黑毛蜘蛛,眼睛黑漆漆的十分吓人,然而缩在主人掌心中却又显得格外乖巧。 千晴什么也没有说,所指之处,它便张口吐丝,毫不犹豫便去攻击。那些银丝粘性极大,去势且急。 粘在黄鹤身上,阿毛有力的下颚向上扬起,“刺啦”一声,便将对方的衣服扯出道道裂痕。 黄鹤的道袍很快便不那么完整,上半身露出少年精瘦的胸膛。 他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竭力反抗。 可惜战斗的节奏全然被千晴牵扯住,哪怕黄鹤疯狂的瞬间爆发,试图短暂的摆脱目前困境,也仍然无法做到。 第192章 “望我千晴!” 黄鹤怒极而哮:“何必这般羞辱我!有胆过来堂堂正正拼个你死我活!” 千晴闻言微微一笑, 毫不手软, 阿毛吐出的蛛丝犹如连发炮弹般黏住黄鹤的肩膀、脖颈、手臂。 他用力一拽,黄鹤便无法控制地向前倾倒, 险些跪在地上出丑。 “你……!” 千晴道:“你看清楚, 现在轮得到你说话吗?我愿意如何, 便如何,想要羞辱你, 你又有什么办法?” 黄鹤撑身站起, 双眼遍布血丝。 “众所周知,望我千晴从小流落在外, 没有受过宗门教养, 脾性恶劣。我是很记仇的, 心胸也不开阔。”千晴对着黄鹤仇恨的目光,恍若未见:“旁人欺辱我的朋友,便如欺辱我。旁人看不起正梧洲的修士,便是看不起我。” “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办法。正如我羞辱你, 你也没有办法。” 此刻, 黄鹤上半身的衣服破成条状,戴在头上的草帽也掉在一边,头发散乱,十分狼狈。 台下正梧洲修士连声叫好。 东陵仙宗的修士各个眼中喷火,止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正梧洲的野蛮子修士,怎都如此嚣张了!!” 毕须赢仙君眼神冰冷, 听到千晴说“没受过宗门教养”,故意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宗门撇清,以免日后被人抓住把柄时,毕须赢仙君眯起眼睛,阴测测的说:“你倒是聪明。” 自比斗开始,黄鹤便被死死压制,直到千晴说话时,方才找到机会,伸手将衣领下的金锁拿了出来。 却说黄鹤与千晴相同,均修御兽道。他擅长操控鹤群,不擅长拳脚打斗,更适合远距离、大规模的攻击。 大部分修御兽道的修士均是如此,像千晴这样擅长近身攻击的修士屈指可数。 黄鹤想要操控鹤群,似乎必须要依靠颈项中的金锁,当他终于将金锁拿出来后,显然松了口气。 便见黄鹤向金锁中灌注大量的灵力,有白光乍现。 他的身上青青紫紫,具是伤痕,双手也止不住的颤抖。 黄鹤心中暗暗大骂,立时施展了最强手段。 只听得一声巨响,云雾翻腾。 有百余数的仙鹤,出现在演武台上。 “嗯?”千晴看着鹤群,笑道:“来得好!” “望我千晴!”黄鹤终于挣出了一丝生机,被众多仙鹤簇拥着保护在身后,方才有机会呵斥道:“今日哪怕丢了性命,也定不能让你再这般张扬下去!” 千晴冷哼一声,竟然停了下来。 须知黄鹤这样操纵鹤群的修士,擅长远处、高处之战,千晴理应在鹤群初现时打断兽与修士的联系,尽量缩短二者之间的距离才好。 有人大喊道: “千晴师兄,快将黄鹤从仙鹤身上打下来。” “千晴师兄,莫要让黄鹤拉开距离!” 均怕黄鹤有一夕之力,便可逆转战局。 谁知千晴充耳不闻,只是静静等待黄鹤被仙鹤驮到半空之中,还有心情点头夸奖: “好神骏的仙鹤。” “……” 作为东陵仙宗门下弟子,黄鹤所御之兽自然神骏不凡,然而这似乎并不应该是被对手夸赞的地方。 黄鹤自鼻腔中发出不屑的声音,右手指挥仙鹤群,向前挥动,道:“去!” 这些仙鹤的鹤喙坚硬如铁,堪比宝器。 数百只仙鹤齐齐飞来,气势赫赫,喙尖处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千晴目光锐利,凝神仔细观察攻来的仙鹤,并没有费尽心思躲闪。 有仙鹤张口啄咬,他轻轻侧身,勉强躲避。 越来越多的仙鹤啄咬过来,力道极强,修士若被啄中,顷刻间就会被扎成筛子。 偏偏千晴不慌不忙,根本也不后退拉开距离,直直站在鹤群中央,仿佛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巨大的筛子。 鹤群啄的愈急,他躲闪的动作愈加艰难,身形几乎化为幻影。 “望我千晴发疯了不成?” “他到底要做什么?” 原本面色轻松,坐在不远处仙鹤身上的黄鹤,此时此刻,方才露出了上台之后最为凝重的表情。 “你……” “好仙兽!”千晴身形晃动,左右躲闪。忽而抬起右手,动作似缓实疾,对着某一点轻轻一捏! 有一只体型巨大的仙鹤喙部,便被千晴用两根手指挡了下来。 那仙鹤眼神颇为惊恐,连忙拍打翅膀,欲向后退。 阿毛兴奋地在千晴头顶来回跳动,八爪挪移,顺着主人手臂,迅速爬到仙鹤头顶,来回蹦跳。 那仙鹤挣扎得更加剧烈,拼命扭动头部。 然而千晴的手掌犹如铁箍,紧紧扣着仙鹤,让它动弹不得。 千晴笑着说:“我正缺这样一群仙鹤!” 说到这里,千晴右手用力一撑,身体悬空倒立,轻巧地翻坐在仙鹤颈部。 鹤颈细长弯曲,极难驾驭。加上仙鹤挣扎扭动,更是难以控制身形。 “乖,莫要怕。” 千晴躲着其他仙鹤的攻击,安抚着身下的坐骑,而后心念一动。 演武场上,忽有灵力剧烈波动。 只见一道炙热的红光闪过。 百余鹤群之中,忽而又显现出两只与众不同的仙鹤来。 仙鹤唳鸣,舒展双翅。 尽显仙家气魄。 这两只仙鹤独树一帜,与旁的仙鹤截然不同。不仅气质更加高傲,灵力也格外特殊,带着天地同寿的久远、强悍气息。 仙兽——却炎! 传说中与伏龙齐名的至炎仙兽,却炎二鹤,便如花开两朵,共长一枝,生生不分离。 原本追着千晴狠啄攻击的仙鹤,见到却炎二鹤后,不约而同停下了攻击。 百余双鹤眼,黑豆般亮晶晶地望着却炎仙鹤。 黄鹤心中咯噔一声,忽然有种“不妙”的想法。 果不其然。 “早就想找鹤群陪它们二个玩一玩,可寻常鹤儿怕却炎怕得厉害。今日找来却是全不费功夫的。” 黄鹤听着千晴臭不要脸的言语,心中大急,右手捏着金锁,拼命灌输灵力。 “你妄想!” 金锁四周空间扭动,发出“嗡”声回响,似乎在呼唤、操纵兽群。 仙鹤群中有兽露出躁动难安的表情,灵动的双瞳中显现出挣扎的神情。 鲜少有野兽能露出这般类似人修的眼神。 千晴轻“咦”一声,右手捏住,对着身下仙鹤的耳边,打了个响指。 那仙鹤浑身一震,原本竖起的羽毛顷刻间平滑下来。 千晴凑上身去,对仙鹤说了些什么。 那仙鹤抖了抖羽毛,踮脚走了几步,再没之前那般狂躁。 令人惊愕的是,那仙鹤竟似在仔细聆听千晴说话。 传言望我族人有修士能与野兽交流沟通,这般看来,竟然是真的! 黄鹤心中大叫不好,手中金锁嗡声愈急。 那仙鹤鸣叫一声,唳声清脆。 却见不远处却炎二鹤形态高雅,朝着千晴这边走了过来。 这二鹤体型比千晴胯下的仙鹤大上一倍有余,走来时,千晴身下仙鹤低头发抖。 却炎二鹤仿若未见,凑到千晴身侧,用细长的脖颈抚摸厮磨千晴的脸颊。 千晴一身战袍若火,撑手翻身跳到却炎仙鹤身上。 二鹤张开翅膀,振翅高飞! 只听得无数仙鹤共鸣唳叫,数百只仙鹤竟不受黄鹤驱使,跟随在却炎二鹤身后,盘旋着飞舞。黄鹤脸上骤然变色,脸色极其难看。 “你……” 他恨恨咬牙,正待将鹤群叫回。 忽然身体晃动,原来就在黄鹤身下的那只仙鹤,竟尔也不受控制,挣扎着要与却炎二鹤同飞。 黄鹤大急,喊道:“鹤宝!你也……” 话音未落,黄鹤便从空中重重摔了下来。 演武台,旁观“天”字演武场的观众修士,沉默了一瞬后,爆发出了哄堂大笑。 “哈哈哈,太好笑了,从未见过御兽修士的兽宠被敌人策反了的。” “黄鹤是有名的驱使鹤群的修士,这次怎么如此倒霉,彻底翻船啦。” “望我千晴实力强悍,比之李悟道也足有胜算。除却薄奚尘城、楼风随以外,同等修为,想要压制他的修士寥寥无几。” “黄鹤这次可是出了大丑……” “东陵仙宗,不过如此!” 一旁,毕须赢仙君面色铁青,身体僵硬。 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从“天”字演武场离开了。 台上,摔在青白石板上的黄鹤呆了一呆,有些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 看到毕须赢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喃喃道: “师尊……” 黄鹤心知这次给宗门丢了脸面,无论如何说不出“投降”的字眼。 千晴也不催促,骑着却炎二鹤缓缓降落,站在黄鹤面前。 “你知道,你为何会输吗?” “……” 黄鹤心灰意冷,趴在地上,仰头看着千晴。 “潦极洲东陵仙宗自恃甚高,骄纵第一。你们实在是狂妄太久了。” 听了这话,台下旁观修士“轰”的一声,爆发出热烈的议论。 “望我家的小子,说旁人狂妄,自己才是狂妄至极。” “他竟然真的敢这样同东陵仙宗叫板……” 千晴双眼如电,迅速扫过四周围观的修士。 不知怎么的,一旁议论的修士忽觉喉中一噎,再也说不出话来。 “旁人惧你怕你,我偏偏不怕。” “……” “我要让每个看不起正梧洲的人,都后悔曾经说过那些话。” 言语甫落,千晴身下巨鹤忽而展翅长鸣,犹如回应主人一般,张口喷出骇人的滔天火焰。 火势甚烈,几乎将整片演武台覆盖,直烧得演武台周遭结界犹如触手般凸起收缩。 火焰之中,只有一个站立的身影。 那身影逆光直立,脊背挺直。 一头黑发张扬狂舞。 刺眼的火光打下来,照出道道光晕,衬得那身影真如神佛一般,只手擎天,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有人惊呼道: “望我家的小尊主,当真疯了不成?!” “正梧洲实力在四洲中垫底多年,有太多人不甘不愿。望我千晴是其中修士的佼佼者,他年岁小,心气高,敢说敢做,真是了不得……” “……” 比斗结果如何,那也不必多提了。 自家仙兽均被策反,失去了战斗能力的黄鹤,显然在精神方面也受到了重创。 接下来的比斗中,他再也没有任何闪光的地方,便如溃败的城楼,没有一击之力,轰然倒落。 在周遭结界的作用下,尽管黄鹤没有认输,也被大能施展挪移之术,挪到了演武台外。 千晴站在演武台上,看着黄鹤,欲言又止。 “望我千晴。” 黄鹤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凄惨笑道:“你好,你好!” 说完,黄鹤赫然起身,朝演武台的一块青白石板撞去。 千晴大惊。 他在黄鹤喊自己名字的时候,便要冲下台去。 这会儿更是急忙要去挡黄鹤。 凡人撞墙,绝少能有撞死的。 然而修士不同。 他们一旦下定决心求死,任何方式都能令自己命丧黄泉。 千晴虽然闹他,却绝不想要黄鹤的性命。 第193章 由于黄鹤这下十分突然, 大多数修士都没反应过来。 眼看他要血溅当场之际, 一个黑色的身影迅速闪过,张开双臂, 将黄鹤的冲势挡了下来。 这一撞之下力气不可小觑, 前来营救的修士闷哼一声, 被黄鹤撞得嘴角沁出鲜血。 黄鹤大怒,看清来人后, 更是双眼赤红, 连声咆哮: “正梧洲的死狗,快给我滚开, 休要阻挡老子!” 那人正是结束了比斗后, 来旁观千晴比赛结果的瘦喜了。 他与黄鹤相处时间不长, 却多少有些了解这人的性格。在黄鹤下台时,他便若有若无的关注着黄鹤,怕他有寻死的举动。 “道友,”瘦喜被黄鹤撞到了胸口, 他一边按住痛处, 一边咳嗽, 道:“千晴不懂事,胡言乱语冲撞了道友,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滚!” “你若觉得丢了面子,大可不必!千晴小时候被人辱骂殴打,当成臭虫的次数,也绝对不少, 所以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还请见谅。” 黄鹤终于忍不住了,伏身嚎啕大哭,只觉得天都塌了一般。 便在这时,千晴也自演武台上跑了下来。见黄鹤如此,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想到他身为仙宗弟子,全然不顾生命可贵,寻死自尽,不由满脸怒容,大骂道: “瘦喜,放开他,让他去死。” “千晴!”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哼,被辱骂两句便要死要活么。若是这样,我早该死百八十回了!你要死便死,别脏了正阳仙宗的地盘。” 黄鹤浑身发抖,抬起头时死死盯着千晴。 千晴道:“正阳仙宗,只有战死的武修。” “望我千晴,你……你欺人太甚……” 黄鹤咬牙切齿,身体颤抖得犹如筛糠般。 “欺你又如何!” 瘦喜皱眉,呵斥道:“千晴!” 千晴道:“弱小者被人欺侮轻视,理应如此。你若不服,更应刻苦勤修,将我打败,而不是这般寻死觅活。堂堂东陵仙宗门正统修士,在宗门的卵翼下脆弱至此,不堪一击。可笑,可笑!” 说完,千晴竟好似比黄鹤还要愤怒,他右手一挥,百余仙鹤重新回到黄鹤胸前的金锁中。 金锁光芒闪耀,不可直视。 只见千晴额间青筋暴起,怒不可遏,愤然离开了“天”字演武台。 黄鹤脸上仍挂泪痕,愕然看着千晴的背影,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良久,瘦喜轻叹一声,扶住黄鹤的手臂,将他托了起来。 “道友,做好准备,迎接下一场比斗罢。” “嗯……” 黄鹤摸了摸脖间的金锁,眼神复杂。 正阳仙宗的小宗主首战告捷,却好像并不太高兴。 坐回爱侣临子初身边后,他还是满脸怒容,难以平静的样子。 临子初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许久的话,他也难以平复。 临子初轻轻摸了摸千晴的头发,将他散下的碎发别到耳后,又凑到千晴耳边,说了些什么。 千晴时而点头,时而皱眉,神情甚是严肃。 过了好一会会儿,他身体前倾,将头扎在临子初怀里,拱了两下。 坐得离千临二人近的修士,各个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小公爷性格倔强桀骜,好比演武台的青白石板,棱角分明,冷热不侵。哪怕是他师尊凤昭明,对千晴教导嘱咐,他也不一定能听进去多少。 怎么这会儿到了临子初身边,便能如此配合了? 只见千晴双手举起,揽住临子初的后颈,整个人身体软绵绵的,躺在临子初胸前,拉长声音喊道:“大哥——” 一旁,蒲青萝方才浴血奋战回来,满身战意来不及收敛。 听了千晴这话,连忙捂住耳朵: “千晴!大庭广众之下,你也敢如此动摇军心。” 临子初也觉不妥,微微皱起眉头,一副思索的模样。 千晴一个白眼翻了过去,却是传音给蒲青萝:“与你何干!” 临子初见蒲青萝一脸忿忿不平的模样,连忙拉住千晴的手臂,示意他不要与旁人一般见识。 千晴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闷闷不乐。 临子初想了想,忽然握住千晴的手,将他手掌摊开。 皓白的手指,在千晴掌心中轻轻写了两个字。 “咦,”千晴掌中被临子初触碰过的地方,皆露出银色的光芒,他好奇地看着,询问:“这是?” 临子初写完字后,便将千晴掌心拢起。 他凑到千晴耳边,道: “阿晴,你我已有婚姻之约,日后大可不必唤我 ‘大哥’什么……” “那……那要如何?” 临子初但笑不语,只是微微握紧了千晴被写了字的手。 千晴微微一愣,而后道: “那是……” “那是我的字,阿晴。”临子初轻声传音道:“日后你可这般唤我。这字……除了我父母以外,便只有你知晓。” 谈话间,临子初心中一动。 他转头向后望去。 就见“天”字演武台上,赫然出现了他的名字。 临子初又握了握千晴的手,长身而起,道:“我走了。阿晴,可不要让旁人知道我的别字。” 千晴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微微摊开手掌,纤长的手指蜷缩,遮盖住掌心的两个字,不让旁人看到。 “沧舒。” 看着掌心中闪着银色暗光的两个字,千晴大大勾起嘴角。 便在临子初起身走向“天”字演武场时,演武堂的正门口,忽然又修士骚动的喧哗声。 没有比斗安排,静静旁观、或打坐恢复的修士,闻声,皆是转过头去,朝门口那边看望。 只见几个穿着青色长袍的年轻弟子,疾步走进演武堂内,对着八位仙君之一的束忠仙君,低声传音,说了些什么。 这束忠仙君是八位仙君中,唯一一位精通医术的。 他性格并不温润,但极为和善,在仙君之中人缘也是极好的。 是以见有弟子过来传话,几位仙君不约而同地将眼神传了过来。 束忠仙君不愧是身居高位之人,他听了弟子传讯后,脸色云淡风轻,神情岿然不动。 “各位,束忠门下有杂乱之事扰人烦忧,先少陪了。” 束忠仙君将面前的酒盏推开,赔礼后,起身欲离开演武堂。 有一高高瘦瘦的修士,听了这话,连忙起身,唤道: “师尊,你去哪里?我也要跟你去!” “伯洛,好好呆着。你上一场便因粗心输给了对方。若再犯这样的毛病,看为师不狠狠地管教你不可。” 束忠言语尽量轻快,然而眉眼间却有沉重之色。他吩咐了一下弟子,有些匆忙的从演武堂大门走了出去。 第194章 由于演武会持续时间极长, 各仙宗的修士鲜有能从头到尾支撑下来的, 是以束忠仙君离开,并未引起多大的轰动。 束忠仙君几步穿出结界, 走出演武堂, 早有几位修士站在门口迎接他了。 束忠略一挥手, 将结界重新闭合后,方才对门外的修士道: “刁拙仙君, 这是怎么一回事?” 站在门外等候束忠的, 便是玄英仙尊座下首席大弟子,刁拙了。 他一袭白衣, 面色苍白, 眼底发青, 看上去精神并不算好。 想来要以一人之力,同时掌管襄和、功德两座险要山峰,非是那般容易之事。 束忠感慨道: “刁拙仙君力修不倦,兢兢业业, 实乃是我辈楷模……” 恭维的话尚未说完, 这面冷如铁的仙君便摆了摆手, 毫不客气道:“废话少说。束忠仙君,本君唤你出来,是有要事找你商量。” 束忠仙君略显尴尬。 但想到这刁拙仙君本来就是冷心冷面,六亲不认的性格,尴尬之情也便烟消云散了。 “不知刁拙仙君有何事?” “你且来看。” “哦?”束忠满心疑惑,凑上前去。 就见刁拙打来一道神识。 方一见到刁拙打来的神识, 束忠骤然变了脸色! “这……!”束忠嗓音颤抖,道:“这是……” “不错。”刁拙仙君点点头,收了神识,冷冷看着束忠。 束忠愕然道:“这是……这是被挖去心魂,但尚未死去的凡人!苍天在上,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凡人……” 刁拙道:“本君掌管襄和峰,凡间有作恶犯乱之事,便会通告到本君这里。前些日子,只有数人被挖去心魂。到了今日,已有数十人遇害。” 束忠愤愤道:“对手无寸铁的凡人下手,实在是太下作阴狠了。刁拙仙君,你可查到了此案背后黑手?” 刁拙摇了摇头,而后道:“此时正值我宗召开演武盛会之时,有这等作恶丑事,不便公之于众,闹得人人皆知。” 束忠信服地点了点头:“是极!” 他还有些奇怪,这刁拙仙君何时如此通情达理了。 刁拙仙君转过头,错过束忠疑惑的眼神,继续道: “是以本君只将此事告知了你一人。本君想问,束忠仙君你可有法子救活这些凡人?” 束忠凝神沉思,半晌,轻声叹了口气: “……本君只有方法保住这些凡人的性命,活是能活,可是……恐怕无法让这些凡人再蕴养出心魂。” “也好。此时不宜宣扬。这十个凡人,便交给束忠仙君了。” 失去了心魂的凡人格外脆弱,一阵风吹便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束忠有些奇怪,为何会有如此多失去心魂,却仍旧被吊了一口气,勉强活着的凡人。 要照料这些凡人,也是极为磨人、耗费灵力的。 可想到正阳仙宗正直举办演武会的要紧时刻,的确不宜将此事暴露在其余三洲修士面前。 束忠又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了,刁拙仙君,你且放心。不过……近来凡间似乎并不太平。怎么会有这样多被挖去心魂之人?此事十分蹊跷。” 刁拙眯起眼睛: “束忠仙君怎想?” 束忠收起笑容,绷着脸,神情凝重:“若我没猜错……” 刁拙仙君接着道:“若你没猜错,对凡人心魂有需要的,恐怕只有……” 刁拙仙君略一停顿,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剑灵守兽!” 烈日晴空之下,束忠无端端打了个冷颤。 他显然也是知道的,贵为开源仙宗二宗主的化神修士百忍,便是剑兽一族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族人。 “……不会吧。”束忠喃喃地说。 刁拙冷冷看了束忠一眼,道:“此事,恐怕要告予凤仙君知晓。” 凤昭明位列八位仙君之首,处事明公正道,英明果断。 束忠点了点头,道:“自然要告诉他了……刁拙仙君,你将这几个凡人放到了哪里?我先去医治他们,烦请由你去通知凤昭明仙君。” 都说束忠仙君“仁心仁术”,哪怕是几个凡人病患,也颇为牵扯他的心神。 刁拙指了指不远处,送走束忠后,一震衣袍。 在弟子的簇拥下,走进了演武堂。 演武堂,“天”字比斗台。 刁拙走进演武堂时,比斗正进入了激烈的时刻。 这里人山人海,沸反盈天。 最引人瞩目的,当然是正阳仙宗临子初,与木华仙宗柳是冰仙子的对决。 “正梧洲女修稀少,柳是冰算得上是女修之中,金丹期修为第一人。”“她手中握着十二寒剑之首:寒龙剑。” “此剑被誉为正梧洲第一寒剑,十分厉害!” “上场比斗中,临子初拿出一把无名仙剑,看上去也是冰雪属性。恰好,此战之后,便能得知,是柳仙子手中的寒龙剑霸道,还是临子初的无名仙剑强横!” 众人交谈之际,临子初与柳是冰便已经斗了几个回合。 别看柳是冰仙子人长得弱柳扶风,实际上她的战斗风格十分狂野,许多男修也自愧不如。 眼下临子初与柳是冰的战场上,青白石板被砸出七八个拳头大的石坑。 石板碎裂,露出蛛网般的裂纹。 这石坑,均是出自柳是冰召唤出来的剑灵之手。 只见这女子右手握剑,手臂平行于胸,剑身直立面前。 剑身嗡声长鸣,剑鞘连连颤抖。 有无数冒着惊人寒意的冰雪游龙,自寒龙剑内,衍化而生。 龙是万兽之长,单说寒龙剑可化灵为龙,便不简单。 再看柳是冰,手腕翻花,掐了几个剑诀,朝临子初那边轻轻一斩! 数十条剑灵寒龙,咆哮着朝临子初那边飞去。 临子初连连后退躲闪,龙灵凶恶悍然,触地地碎。 “柳是冰好生霸道。” “她容华若桃李,手段却很强硬。” “寒龙剑不愧被称为是冰雪道第一仙剑。” 旁人的议论全然没有影响到临子初。 他面容平静,竭力躲闪攻击而来的龙灵。 只是冰雪道修士,最了解冰雪道修士。 他对柳是冰的攻击手法一清二楚,柳是冰对临子初的招数,也是如数家珍。 大抵是临子初在方才的比斗太出风头,引得柳是冰十分忌惮。 她一出手,便是最强手段! 数十条龙灵蜂拥而至,很快将临子初所有的退路尽数挡住。 临子初退避不得,只好应敌。 可想到了什么,临子初双眉微蹙,显然有些为难。 只见他掌心之中忽有银光闪过,刹那间,惊人的灵压下,一把玄黑古朴的仙剑赫然出现在临子初手中。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那玄黑的仙剑,赫然褪去了颜色。 便如狂风吹沙一般,灌输了灵力的仙剑,恢复了透明、纤薄的姿态。 仙剑——昆峭! 临子初第一次主动唤昆峭出来,心中极为紧张,双手下意识牢牢握住剑柄。 不似要拿他对敌,倒好像是要压制这把仙剑。 昆峭剑身约莫两指宽,锋利如霜。 方一被临子初握住,这仙剑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左右抖动,杀气腾腾、亟不可待的要同周围的龙灵决斗。 临子初大惊,道:“不可!” 柳是冰轻“咦”一声,已然发现,这把仙剑虽然认临子初为主,可实际上仙剑比临子初强悍太多,似乎根本不想听他的话。 这把仙剑为蔺采昀亲手打造,历经五百万年,仍旧锋利逼人。 临子初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子,尽管身为寒龙卧雪体,可似乎并不足以使昆峭仙剑屈服。 眼看仙剑剧烈挣扎,犹如不甘居于人下的烈马,咆哮抖动,顶撞颤抖,银光乱射,惊人的寒气将临子初脚下、周围的青白石板洞穿得坑坑洼洼。 “哇,太危险了,临子初根本不能控制这把仙剑!” “仙剑虽强,却也要趁手才行啊。” “仙剑有灵,即便认临子初为主,也有自己的小脾气呢。” 台上,柳是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冰雪道修士最推崇的便是“雪上加霜”,眼看临子初御剑困难,柳是冰有机可乘,如何能不抓住这次机会? 只见柳是冰身上爆发出惊人的气息,缠在临子初身边的数十条龙灵,忽然发出“锃——!”声爆响。 数十条龙灵,转瞬间化为几十条、上百条。 寒意逼人,令修士面皮发紧。 龙灵强悍,张开狰狞大口,凶猛朝临子初这边扑来,张口便咬。 临子初双手紧握昆峭剑,有心要挥剑攻击。 然而昆峭抖动厉害,临子初愈是压制,它愈疯狂。 临子初无可奈何,眼看龙灵逼近,想要放弃,将昆峭收回剑鞘之中。 也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临子初忽然想起千晴来。 想他与伏龙自小一起长大。 最初时,伏龙噬主反抗,见到千晴,便凶狠地扑来,欲将他置于死地。 后来呢? 伏龙他,当真是要拒绝,是要反抗吗? 想到这里,临子初心神一动。 恍惚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在临子初要将仙剑收回腰间时,昆峭陡然爆发了最大的力量,若非临子初使用全身之力,仙剑恐怕就要脱手而出了。 柳是冰大乐,毫不心慈手软,密密麻麻的龙灵,犹如飞蚊般扑向临子初。 有龙灵张口便咬。 寒龙卧雪体修士的血□□是上好的冰雪道仙材,龙灵一口咬下,尚未来得及做些什么,便被冻成冰条,挂在临子初手臂上。 临子初仿若未见,他用力握着昆峭的左手忽然一松,而后整个松开。 原本双手握剑的姿势,赫然变为右手单手握剑。 “临子初本就握不住这把仙剑,缘何还要放手?” “他放弃了吗?”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不。 临子初绝没有放弃。 只见临子初左手方一松开,便转而摸向剑身。 昆峭仙剑剑身锋利,映着冰冷寒凉的锐利之光。 似乎在冰冷的诉说着,若有修士胆敢伸手握住,定要让他指手分离。 临子初全然不顾。 他左手坚定的握住昆峭仙剑,甚至犹如对待伙伴般,上下轻轻抚摸。 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临子初的手掌。 昆峭仙剑上,流下一层粘稠的鲜血。 旁观修士皆尽惊呆了,张着嘴巴,无法合拢。 “昆峭。” 在临子初伸手之后,那仙剑果真如他所料,再也没有挣扎反抗。 “随我一同上阵攻敌。” 滴答—— 冰冷的鲜血,顺着剑尖滑落至地。 那仙剑停止抖动,剑身冷硬端正,仿若方才的反抗都是幻影。 临子初顿了顿,而后赫然抬头,双眼凌厉,望向前方。 那一瞬间,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见到临子初那双眼后,柳是冰二话不说,起身暴退逃走。 危险! 面前这位持剑的修士,太过危险! 可是柳是冰退得快,临子初来得更快! 只见他着力的右腿微微弯曲,而后犹如爆射而出的光剑,脚下的青白石板,也在他的力量下凹陷出半个足印。 腾云步法! 临子初与千晴在冻森荒原内,师从邓林老仙,学得的精妙步法。 一用之下,电闪雷鸣、风驰电掣,临子初身影骤然放大,转瞬间逼近柳是冰面前! 柳是冰大惊失色,她根本不知道,临子初究竟是何时习得这样恐怖的挪移法术。 然而在这当口,柳是冰也全然没有精力去东想西想了。 她下意识将寒龙剑挡在身前,同时大喊一声: “龙灵护我!” 百余条游动龙灵,齐齐挡在柳是冰身前,犹如密集的蝶群,蠕动游走,在临子初面前围了一堵城墙。 临子初毫不退却。这寒龙剑幻化而出的龙灵,对临子初没有丝毫威慑。只见临子初右手持剑高举,剑身向下挥动,猛然斩向柳是冰。 “呼——!” 破空之声,近在咫尺。 密集的龙灵便如秋风扫落叶般,被临子初迎刃击破。 千钧一发之际,柳是冰下意识爆发出最强的灵压,周围的空气仿若都被冻结一般,发出咯咯的声响。 这寒气对旁人恐怕有阻挡作用,但对临子初来说,却根本不痛不痒。 临子初放大的身影映在柳是冰惊惧的瞳孔内。 时间紧迫,柳是冰根本来不及思考,尖叫道: “龙灵归剑!” 避开临子初致命一击的龙灵,身形骤然消失。 上百条龙灵同时回归到寒龙仙剑之中。 只见寒龙仙剑剑身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周身寒意爆发,隐约间可以看到冰冻的痕迹。 “给我挡!” 狂风暴雪中,柳是冰一头齐腰的乌发左右摆动,她双手持剑,欲接下临子初正面一击。 “轰!!” 破竹般的爆破声震耳欲聋,无数雪渣冰碴四处乱飞。 幸而被演武台四周的结界挡住,否则旁观的修士均要无端遭殃。 临子初这一剑极为强横,柳是冰身体忍不住向后倾倒。 她双手剧震,虎口疼痛,指骨仿佛要碎裂一般。 “你……”柳是冰的眼中露出不会妥协的表情,她瘦弱的身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你休想!” 说完,柳是冰拼尽全力,似要将临子初的剑推开。 忽听得一声玻璃碎裂的清脆之声。 柳是冰睁大双眼。 她的冰雪系第一寒剑,在主人的面前,犹如冰凌,一截一截,碎成几段。 “……” “……” 柳是冰愕然,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几步,呆呆地看着手中碎成几段的寒龙剑。 场下的围观修士也尽数呆了。 “寒龙剑被称为是正梧洲第一寒剑,在临子初手中不知为何名的仙剑手中,撑不过一击之力!” “可怕,可怕,这究竟是什么剑?” “仙剑排行榜上,似乎也没有听说过此剑之名。” 想到这里,有心的修士,连忙将神识外放,准备去“仙剑排行榜”上好好看看,究竟有没有这把仙剑的名字。 所谓仙剑排行榜,乃是悬挂于擎天之柱仙剑峰顶的,一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卷轴。 上面详细记载了古往今来,实力最强悍的十把仙剑。 排行第一的,自然是传说中的仙剑“太伏却炎”。 只是这把仙剑有奇特之处。 名列仙剑排行榜的其余九把仙剑,剑名之后,均有水墨绘画,将仙剑特征刻画清楚。 唯有“太伏却炎”只有四字,不见其形。 是以许多修士认为这把剑是传说中的神物,并不存于世间。 有关此剑之事,暂且略过不提。 排在第二的仙剑,便是凤仙君手中,赫赫有名的仙剑:九问了。 这把剑强悍无俦,待一出世,世间再无其余仙剑可与其争锋媲美。 再往下,便是开源仙宗百忍宗主佩戴的仙剑:百忍。 又有全贞观的“空谷”仙剑,敬明宫的“侠义”仙剑,等等等等,不必多提。 众人将排行榜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看了两遍,也没找到相应的记载,颇有些失望。 “冰雪道隶属于水道,只是其中的一小脉分支。” “如此看来,除却寒龙卧雪体,其余均不成气候。” “被一把尚未登榜的无名仙剑斩碎,寒龙剑……也不过如此。” 演武台上。 柳是冰杏眼含泪,颤声道:“我认输。” 临子初应声将仙剑收回,不卑不亢,形貌高雅。 无论台下之人如何议论,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一步步走下演武台,刚一站稳,便被人拉住了右手。 临子初望着来人,微笑,唤道: “阿晴。” 来者自然是千晴了。 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十分高兴的模样。 “大……” 正要喊他,千晴忽然想起什么,停顿了一下。 而后继续道:“沧……” 转念又觉不对,他抿着嘴,竟然不知说些什么。 顿了顿,千晴才道:“你,打得很好。真是一把好剑。” 临子初又笑了,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原来,千晴本想叫临子初“大哥”,想到对方说两人已有婚姻之约,不好再这样叫,于是话到口边,又吞了下去。 再想唤临子初的别字,却又担心被旁人听到。 最后竟然只能用“你”来代替。幸而他两人心意相通,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小节。 站在不远处,护卫着千晴的望我家主管,归皂,本以为千晴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临子初“大哥”,丢望我家脸面时。 谁想尊主忽然改口,没有喊出什么不合规矩的称号来。 归皂大喜,登时觉得临子初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千临二人走下演武台,欲朝正阳仙宗坐落之地走去。 忽听得有修士惊呼之声,大堂内登时一片骚动。 有人堵住了两人前去之路,喊道:“临子初!临子初道友,你的剑!快来看你的剑……” 临子初奇怪道:“剑?” 他的仙剑此时佩戴在右边腰间,伸手一扶,没有察觉异样。 还是千晴发现了端倪,他哈哈笑了两声,道: “是 ‘仙剑排行榜 ’……” 临子初微微一怔,下意识按照千晴的说法,将神识探入仙剑峰顶的“仙剑排行榜”上。 此榜以黄帛为底,檀木做轴。 微风拂来,卷轴飘动。 仙剑排行,未曾有过定数。 除却位居首位的“太伏却炎”外,其余仙剑排行,均有变动。 只是修士修行时间极长,百万年也不过是弹指间。 距离仙剑排行榜最近一次变动,也有二十几年过去了。 那一次,是千晴之母岚秋桂仙子佩剑“白岚”被毁,排名掉落。 二十年后,由于临子初的出现,仙剑排行榜再度更改。 仙剑——昆峭! 只见仙剑排行榜上金光爆射,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有修士不得不将神识先行收回去,以免晃花了眼。 金光之后,“昆峭”二字终于落于榜单之上。 只见排行榜上如是写着: 太伏却炎! 九问! 昆峭! 百忍! …… “昆峭!!临子初的佩剑名叫昆峭,位列仙剑榜第三!” “毫无疑问,昆峭仙剑将取代寒龙剑,成为冰雪系第一寒剑!” “了不起。临子初一战成名,自此之后,必将扬名四洲了!” “……”演武堂哄哄闹闹。 另一方面。 演武堂外,参天神树之下。 不远处,是年轻人聒噪的喧哗声,而树荫下站立的修士,却均露出凝重的表情,仿佛与演武堂内的年轻修士来自两个世界。 率先打破宁静的,是开源仙宗的二当家,百忍宗主。 只见他面色惨白,双目无神,一身宝蓝色长袍挂在身上,显然这几日消瘦得厉害。 他开口时,声音倒还是清朗的。 “……不知各位仙君唤本尊前来,有何要事?” 神树下,共站立九人。 分别是正阳仙宗八位仙君,以及百忍宗主。 百忍宗主身为开源仙宗的二当家,地位比正阳仙宗的仙君尚要高上一些。 八位仙君联名将百忍宗主“请”出演武堂,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 是以一听这话,其余几位不清楚情况的仙君,不约而同,齐齐扭头看向凤昭明。 早知凤昭明与百忍宗主关系密切,将这尊大佛先摆出来,无论如何,百忍宗主也不会撕开脸皮,忽然发疯了罢? 凤昭明一身战袍若火,眉眼凌厉,盘膝端坐于一旁。 他相貌冷清、高雅,一言不发,看也不看百忍宗主那边。 第195章 还是刁拙仙君上前一步, 开口道: “百忍宗主见谅。此次邀您前来, 自然有事向您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百忍宗主负手道: “别是正阳仙宗欺本尊孤零一人, 要痛下狠手。有凤仙君一个人下手, 本尊便尝尽了苦头, 大可不必叫这么多人。” 百忍宗主这话说得拈三夹四,不清不楚, 听得其余几位仙君颇为汗颜。 刁拙勾了勾嘴角, 迅速转移话题,道: “不知百忍宗主可否听说过, 近日以来, 凡间频频出现凡人被袭击的案件。” 百忍宗主背对着刁拙, 面于神树,良久,道: “此事不应该是刁拙仙君负责查办吗?怎么又来问我。” “非是来向百忍宗主请教,”刁拙道:“是近日来, 有了新的进展成果。” “哦?是什么?”百忍宗主转身, 用早已失明的双眼“望”了过去, “说来听听。” 刁拙仙君避开百忍宗主的目光,在树下左右踱步,缓缓道: “……这些被挖去心魂的凡人,有些尚且残存些微的意识。有凡人在临死前,亲口告诉本君,说, 杀害他的,是一头黑色的豹子。” 说到“黑豹”几字时,有仙君倒吸一口冷气。 凤昭明赫然抬起双眼,望向刁拙。 刁拙并不理会,继续道:“他求本君替他讨回公道。还说,那黑豹犹如山峦般巨大,一爪子便把旁人的心脏挖了出来。” 听到这里,百忍宗主仰起脖子,笑了起来。 他实在是瘦的厉害,脖颈处喉结尖锐,看起来咄咄逼人。 “哈哈哈。” 百忍宗主道:“本尊道是什么,原来是黑豹伤人吗?这种事,不必费力来同本尊解释了。告辞。” “且慢,百忍宗主。”刁拙仙君上前一步,将他拦下。 百忍宗主笑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百忍宗主,寻常黑豹,可不会要凡人的心魂。若本君没有记错的话,剑兽族的原身,是否也是通体漆黑的云豹?” 话音未落,仙君之中便有人发出骚动的声音。 谁人不知,百忍宗主是剑兽族最后一位幸存者。 他虽身居高位,却仍不能摆脱自己的身份禁锢。但凡有凡人遇害,大家心照不宣,第一个怀疑的,便是百忍宗主。 只听百忍宗主阴测测地笑了两声: “不错。众所周知,本尊的原身,便是黑豹。怎么,听刁拙仙君的意思是,你确定这些凡人都是被本尊杀害的了?” “刁拙怎敢,在下当然没有确定。”白衣冷面的仙君,不懂妥协为何物,他上前一步,盯着百忍宗主的眼睛,道:“所以,恳切希望宗主配合在下调查检验,洗脱嫌疑,也好让在下早日找到真正的凶手。” 百忍宗主朝凤昭明所坐之处转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凤昭明一言不发,静静坐在一旁。 右手下垂,握住九问剑把。 “……” 百忍宗主冷笑一声,问:“你要如何检验?” “很简单。”刁拙仙君缓缓道:“吞噬凡人心魂,意图孕育后代的剑灵守兽,无法动用灵力,堕为凡人。在下想请宗主配合,展示一下 ‘光阴大道第一人 ’的绝世风采。” “……” 闻言,百忍宗主沉默。 其余仙君低声道: “怪不得。” “我说哪里这样奇怪。” “百忍宗主双目已盲,平日里靠神识探物,神识霸道张扬。” “今日却悄无声息……” “太奇怪了……” 良久,百忍宗主开口,语气轻蔑: “所以呢?” 刁拙仙君上前一步,道: “所以,请百忍宗主赐教。” 言罢,刁拙仙君右手掌心中有白光闪过,一双判官笔凭空出现在仙君手中。 刁拙仙君是玄英仙尊座下首位大弟子。 玄英仙尊擅长阵法,作为他的弟子,刁拙自然也修行阵道。 他手中的这把判官笔,名唤“常生”。 在主人手中,即可做攻人武器,也可作文人画笔。 以地为画卷,兵刃为笔。 铁钩银画,丹青妙手,转瞬间便画出磅礴阵法。 作为玄英仙尊的大弟子,刁拙实力自然不弱。 虽然由于性格原因,不招师尊喜爱,但谁都无法否认,刁拙乃是玄英仙尊教导出来最优秀的弟子。 不过几息时间,他便在地上画出了完美的“散灵阵”。 此阵用来消耗敌人的体力,踏入此阵者,周身灵气剧烈外散,属于抑制性的阵发图案。 破解的方法当然有,用四个字便可以概括,那便是“没有灵力”。 没有灵力,自然无法外散。 譬如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站于阵中,不会有任何反应,也不会受到伤害。 反之,即便是灵力枯竭,只剩一丝灵力的修士,站在阵中,周身也会立即发出青绿色的光芒,灵力扩散,身心疲乏。 此阵乃是“地”阶阵法,由于效果单一,图形有很复杂,一般修士不会涉及。 而刁拙仙君却画阵流畅无比,显然是做好了准备,特意冲着百忍宗主来的了。 只见百忍宗主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刁拙。 沉默了一会儿后,百忍宗主步伐坚定,一步一步,朝“散灵阵”中央走去。 其余仙君目不转睛地看着百忍。 须知百忍身为开源仙宗的二宗主,位尊崇高。 若他真是杀害凡人的凶手,便也罢了。 如若不是,逼迫仙宗宗主入阵自测清白,这梁子可结大了。 幸而看百忍宗主此刻虚弱的模样,结果可能与刁拙所想无二。 眼看百忍宗主一步一步走近“散灵阵”,众仙君提心吊胆,屏住呼吸。 便在百忍宗主要踏上最后一步时,有一双瘦长的手掌,忽然伸出,拉住了百忍宗主的手臂。 百忍猛然转头,望向那边,无神的眼中,仿若有光芒亮起。 只见那人一身战袍烈烈,双眉如火,目光冷峻。 赫然便是凤昭明仙君! 刁拙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凤仙君,这是何意?” “刁拙,”凤昭明开口,声音冷清,“你有何证据,证明屠戮凡人之事,乃是百忍宗主所为?” 刁拙回答道:“有一凡人临死前亲口告诉本君……”“死无对证,一面之词,不可信。除此之外呢?” “……” 刁拙沉下脸,不悦道:“除此之外,尚需请百忍宗主迈入散灵阵,本君观之,方能定夺。” 凤昭明摇了摇头,道:“修士身无灵力,本来便可有多种解释。或重伤,或经脉有损。” “哦?”刁拙道:“凤君的意思是,百忍宗主无法使用灵力,与屠戮凡人无关了?” 凤昭明赫然道:“是。” “……” 是! 只一个字,便将刁拙后面的言语全部堵住,无法再说了。 刁拙忍不住道:“凤君,除却剑灵守兽,谁还需要凡人的心魂呢?如此众多的凡人被夺去心魂,你敢担保此事与百忍宗主无关?他可是剑兽族唯一存活下来的后裔!” 凤昭明目光凌厉,望向刁拙,道: “刁拙,无端揣测仙宗宗主,理应当罚。演武会结束,你自行到坐忘峰面壁三月。” 此言一出,众仙君哗然。 凤昭明仙君贵为仙君之首,自然有资格惩戒刁拙。 可此举似乎并没有顾念同宗情谊,面壁三月,刑罚略有些重了。 凤昭明目光一扫,原本吸气乱叫的仙君,登时没敢再发出诡异的声响。 刁拙也是一怔,而后道: “凤君,我……” “你还有什么要说?” 刁拙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阴测测的说:“……没有了。” 直到这时,蒲知彰仙君方才开口,道:“本君赞同。刁拙仙君,你并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便怀疑百忍宗主,实在是太失礼了,应当向百忍宗主道歉才是。” 凤昭明凉凉地看了蒲知彰一眼,显然有些逾越的代替百忍宗主说道: “不必了。既然没有其他话说,各位自行散去。今日一切,休向旁人提起。” 说完,八位仙君犹如四散的鸟兽,化为黑影,从四面八方离开。 “凤仙君!” 有一蓝袍修士,步伐有些急切的跟在凤昭明身后,连声呼唤。 “请留步,本尊有话要对你说!” 此处人烟稀少,鸟兽罕见,唯有茂密的树丛,挡在两人面前。 凤昭明身形晃动,挪移迅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百忍宗主哼了一声,并不放弃,道: “这边是正阳仙宗的待客之道吗?好一个凤昭明。你再不停下,便是不将开源仙宗放在眼里。” 闻言,凤昭明步伐一顿,他皱着眉,停下身来。 百忍宗主大喜,道:“凤仙君,仙儿,你等等我。我跟不上你!” 凤昭明又是一怔,果真没再前行。 这里树木丛生,多杂乱枝杈,百忍宗主跟着凤昭明穿行,原本整齐的束发都有些凌乱了。 幸而他身为化神修士,肉身强悍,即便用不出灵力,也没被树枝划伤。 待百忍宗主走到凤昭明身边时,他的呼吸已然有些凌乱了。 看来内丹被取,对剑兽族修士影响不小。 百忍深吸口气,无神的双眼望向凤昭明。 由于无法使用神识,这双眼并没有精准地对上凤昭明的眼睛。 百忍本人显然也知道这点,他抬起手,摸向凤昭明的脸庞,看上去是要用手指确认凤仙君眼睛的位置。 凤昭明略一偏头,躲开了百忍的触碰。 刹那间,百忍宗主眼底有愠色翻腾。 他抿了抿唇,强忍着脾气。 “……仙儿,今日,多谢你为我辩解。” 凤昭明后退一步,冷漠道:“公事公办,职责所在。无论私交。” 百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凤昭明顿了顿,还是说道: “……更何况,你我之间,再无私交可言。” 百忍猛地跳了起来,他情绪激动,脸色苍白如纸。 他强行忍耐着,额头青筋鼓起,诚恳道: “凤昭明,那时候,我当真不知你师傅施展夺命禁术后,能逃脱一死。杀害仙主的,明明是作乱的孽龙。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叛逆的妖魔,无自保能力的凡人……所有在孽龙一役中活下来的人,都是害死仙主的元凶啊!为何……要将害死仙主的罪过推到我头上呢?” “……” 在百忍看不到的地方,凤昭明眼底有痛楚闪过,他不得不闭上双眼。 许久,百忍也听不到凤昭明的回应。 他有些恐惧了,哑声道: “……好吧,就算是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仙儿,你……你要我怎样才能不生气呢?” 激动中,百忍向前,想抓住凤昭明的手。所以凤昭明又向后退了一步,没让他碰到,保持二人之间的距离。 百忍浑身颤抖,哑声喊道: “要我去你师尊墓前跪拜、磕头,打断我的手,我的腿……什么都行啊!你说啊,你说出来,我都会做的!” 凤昭明摇头不语,顿了顿,他轻叹道: “没什么好说的了。百忍宗主,你……珍重,好自为之。” 言罢,转身便走。 听凤昭明的话,显然有一别之后,再不相见的意思。百忍心急如焚。 “仙儿!” 边喊边追。可他无法动用灵力,很快就被凤昭明甩开一大截。 走得太急了,又没有神识探路。 身份尊贵,化神修为,鼎鼎大名的“光阴大道第一人”百忍宗主,竟也被一根突出于地面、小小的蜿蜒树根,绊了一跤。 只听得“嘭”声落地,百忍一惊,旋即无法自控,身体前倾。他狠狠摔倒,跪趴在地上。 这一摔之下,百忍再也追不上了。 他手握成拳,极不甘心地捶了一下地面,眼泪顷刻间便落了满脸。 “凤昭明!!!” 这一声呼喊,简直不似人声,更像是被逼到困境的野兽,发出绝望而痛苦的哀嚎。 “我已经道歉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不能原谅我吗?!” 百忍抽泣着,喉结滚动。 自他迈入修仙之途,似乎便再也没这样哭过。 他的每一寸骨骼都在颤抖,连骨头都痛了。 凤昭明没有回头。 百忍宗主声音凄切、悲凉,用尽全身的力量,哭道: “——我、我喜欢你啊!!” 远处,凤昭明的身影似乎是停顿了一下。 ……可是,他仍旧没有回过头来。 天黑如墨,月瘦似刀。 夜晚的宣榭峰顶寒冷而寂静,狂风呼啸吹过,引得树叶摆动,张牙舞爪。 仙树林中,有一位宝蓝色长袍的修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 他的穿着高贵华丽,暗示着此人煊赫的地位。 却不知这样的天之骄子,缘何趴在烂木丛中,一动不动。 此刻,面朝地面,跪在这里的,自然便是开源剑宗的百忍宗主了 他在这里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又过了许久许久。 沉默的犹如死尸般的百忍宗主,右手手指轻轻颤动。 他抬起手臂,将自己从地面撑起。 再抬头时,百忍宗主脸上再无一丝泪痕。 他的脸色惨白,眼神里又毫无生机,仿佛是一潭沉寂的,毫无生机的死水。 “……” 百忍自鼻腔深处冷冷哼了一声,他抽出佩剑,一步一步,朝演武堂走去。 第196章演武盛会, 令各个仙宗的代表修士聚集一堂。 譬如正梧洲, 正阳仙宗的三位仙尊、八位仙君,此时都盘膝坐于台下。 即便本尊不在此处, 也要留一具分身于此。 是以众弟子各个拼得性命不要, 也要展露毕生所学, 若有幸给前辈留下深刻印象,日后便能一步青云。 演武堂内, 人头攒动, 热闹非凡。 此时此刻,正是演武会的高潮。 众金丹修士轮番上阵, 各现神通, 直看得宗门弟子眼花缭乱, 嘴也合不上。 有人大声道: “正阳仙宗的小仙主当真有两下子!开场仪式时,他放言说要全胜,我还嗤之以鼻。谁想他连战一百零八场,战绩仍是全胜呢!” “不错!望我千晴是很厉害,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 他真能打破记录, 保持全胜,也尚未可知。” “哼,黄口稚儿胡言乱语也便罢了,怎么你们也跟着起哄!” “就是!望我千晴若能三千场连胜,老子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有与正阳仙宗交恶的其余三洲修士,如是说道。 又有修士道: “除了望我千晴外, 正阳仙宗还有一位修士,表现相当抢眼。” “是叫临子初吗?” “听说此人乃是望我千晴日后的伴侣人选,有寒龙卧雪体。” “怪不得呢。他与望我家的小子一般,均是百场连胜。” 还有人说道: “……薄奚尘城,百场连胜!” “楼风随身体虚弱,灵力不支,弃权一场。除此之外,连胜。” “李悟道意外受伤,输一场,战绩与楼风随持平。” “朱昌鹏输二。” “黄鹤身为东陵仙宗弟子,资质不差,只可惜年纪太小,心智尚未成熟,输给望我千晴后连输六场。幸而之后努力奋起,再无败绩。希望他能振作精神,成就骄人战绩。” “……” “苦终宗大弟子,喜之郎修士,输三。他是除仙宗弟子外,宗门弟子中表现最好的。” “咦!苦终宗那个闻人韶也太好笑了罢!他竟然只打了一场?赢了比赛之后,毫不客气,其余所有比斗都弃权认输。与他的喜之郎师兄比起来,实在是差了太多。” “……” “……” 众修士未作一团,胡乱讨论。 修炼到了金丹阶段,于己身之道以有所了解,多少弄明白了修真到底为何。 他们眼界超脱,早已不是凡人所能比拟,往往言语单刀直入,直入重点。 互相商讨间,不仅能增长眼界,也能进一步了解自己所修大道。 这也是演武会举办的初衷了。 却说演武会比斗百场后,众眼界超凡的修士,隐隐约约,发现了什么。 都说四洲之中,正梧洲修士民风剽悍,骁勇善战,但实力垫底。 这差距在平时切磋论道时,尚且体现不出。 可一放到演武台上,那就看得太清楚了。 只见“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大演武场中央,悬挂着一个庞大的画轴。 画轴上密密麻麻写这所有参加比斗的修士的名字,排名顺序与比斗输赢有关。 譬如千晴、临子初、薄奚尘城连胜,他三人并列排在第一。 正阳仙宗身为东道主,有主场优势,千晴、临子初的名字,排在薄奚尘城前面。 在向下看,楼风随、李悟道、荒涂仙子、幽芳散人、车前子、风铃木、喜之郎…… 排行在前一百的修士,十之有九,都是潦极、徜空、泰重洲的修士。 反观正梧洲,排名靠前的修士寥寥无几…… 台下,开源剑宗坐落之地。 百忍宗主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勿靠近”气息。 这位宗主喜怒无常,阴阳怪气,众人皆知。 是以一察觉到了此人有要发疯的苗头,众修士皆躲得远远的。 百忍宗主地位崇高,可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与他攀谈。 百忍宗主并未坐下,一步步走到演武堂的某个角落里。 黑暗笼罩着这位天之骄子,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百忍宗主。” 便在这时,忽然有一道神识传了过来。 百忍的眼底有狰狞的杀意沸腾,他抬起头,坐在百忍身前的修士均觉背后一冷,下意识回头。 “……百忍宗主,本君知道你无法动用灵力,接下来与你沟通,你不必向我传音。本君能够分辨唇语,你无声说话即可。” 这一次,神识传来的声音时间颇长,百忍立时分辨出这神识的主人。 竟然是正阳仙宗,玄英仙尊座下,刁拙仙君。 方才他还与百忍针锋相对,不知此刻为何还敢传音过来。 百忍沉默了一会儿,无声道: “有意思。不知刁拙仙君有何事与本尊说?” “无他。”刁拙道:“只是有一段记忆,想要给百忍宗主看看。” 话音甫落,一段神识便传入百忍脑海。 百忍宗主浑身剧震! ——……如果我帮你杀了那个修士,救下你的父兄,你愿意,被我挖去心魂吗? ——我愿意! ——莺莺,快跑! ——我后悔了。 ……不!! 一声尖叫划过百忍宗主耳膜,犹如利斧砍向心脏。 那是黑夜之中,带有面罩的修士,屠戮凡人的证明。 百忍宗主瞳孔骤然缩紧,露出宛若野兽般的狰狞姿态。 “别怕,”刁拙仙君的声音非同一般时刻,显得格外温柔,全然没有拷打罪犯时那种冷酷。他安慰道:“本君方才没有拿出来,便证明日后也不会将它交给旁人看的。” “你……”百忍宗主声音嘶哑,心烦意乱之际,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刁拙体贴道:“宗主想问我,如何得到这段记忆的?很简单,但这一点也不重要。” 百忍沉默了,他的牙齿微微发抖,发出碰撞的声音。 却说百忍与刁拙同为化神期修士,平日里,刁拙仙君存在感不似百忍宗主这般强烈。 他总是默默无闻的。旁人提起,只知道他是玄英仙尊弟子,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厉害。 然而能坐稳正阳仙宗仙君之位的修士,哪个是简单的? ……百忍的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良久,百忍无声开口道: “……你要什么?” 刁拙左右手分别竖起三根指头,合在一起,鼓起掌来,惊喜道: “和聪明人交谈就是愉快。” 百忍大怒:“别废话了!” “呵呵,”刁拙收起笑容,脸色骤然变化,他冷然道:“……百忍宗主主修光阴大道,闻名天下。其中一招,名曰:劝君惜取少年时,扬名四域,可有其事?” 百忍双眉蹙起。 他于光阴大道颇有研究,的确有一招便唤做这个名字。只是这一招是百忍宗主早年创作的招数,光芒全被日后的“光阴四式”抢走,没有多少人知晓。扬名四域云云,却是乱说了。 半晌,百忍宗主点了点头。 刁拙大喜,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宗主可还能再次施展这一招?” 百忍冷笑道:“本尊无法动用灵力,刁拙仙君不是早已知晓?” 刁拙急切道:“若你恢复灵力呢?” 见刁拙如此心急,百忍不由疑惑,没有回答。 “快说!”刁拙仙君语气凶狠,威胁道:“你若不回答,本君便将那段神识传音给凤昭明仙君!凤仙君为人刚硬正直,他可不会管你有没有苦衷,定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百忍宗主,你也不想闹到两败俱伤的地步吧?” 百忍冷笑,道:“你问这招做什么?” “你只要回答我,能不能使出来!”刁拙面容都扭曲起来:“算我求你,你不要再吊着我了,我快要疯了!” 眼看这个平日里六亲不认的仙君,显露出如此疯狂的一面,百忍不由皱眉。 顿了顿,他轻轻点头。“太好了!”刁拙道:“你若答应替本君施展一次 ‘劝君惜取少年时 ’,本君便答应你,这段神识,不会有旁人知晓。” “向谁施展?” 刁拙的回答明显犹豫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 “……是玄英仙尊。” 百忍愕然:“你的师父,玄英仙尊?” “不错。” “……” 百忍心神不定,不由得顺着刁拙所说的走下去,他道:“玄英仙尊身为出窍修士,修为高于本尊。却不知这一招能不能起作用……” “放心,本君便是知道定能起作用,才会请百忍宗主出手相助的!” 中了劝君惜取少年时后,修士的修为会下降,退化为此人踏上修行之路后的某一阶段水平。 修为只会降,不会升。 换言之,便是一种只将修士的修为碎片,在光阴长河中逆转的法术。 譬如,若是玄英仙尊中了这招,他有可能会变为化神修士,也有可能成为元婴、金丹修士,更有甚者能退化为筑基、炼气。 中了此招,修士千百年苦修道行付之一炬。 是一种只损人,不利人的攻伐招数。 百忍宗主忍不住道: “听说玄英仙尊对待弟子不薄,不知仙君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刁拙沉默了一下,而后道: “……百忍宗主,你之所以无法动用灵力,恐怕是内丹被挖的缘故。” “……” 百忍宗主眯了眯眼睛。 这仙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洞察力如此敏锐。 “若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凤仙君所为吧?” 闻言,百忍仿佛被触到了逆鳞,怫然大怒,杀意四起。 “你为何夺取那女子心魂……?你我都知道原因,唉,不过是命苦罢了。我……与你一样。” 刁拙仙君忽然如此怅然,令百忍一怔。 “所以,你也不用再问,我也不想回答。” “……” 百忍宗主冷哼一声,心烦意乱之下,想了许久,道:“本尊勉为其难,只替你施展一次,成功与否,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不要啊。”刁拙仙君道:“若宗主成功将师尊化为低阶修士,另有厚礼相赠。剑兽族需要有一百个凡人的心魂吧?剩下的九十九个,本君可以送给你。” “你!”百忍瞳孔缩紧,惊愕道:“……原来是你!” “不。” 刁拙仙君本体向后退了一步,神识继续传音给百忍道:“杀人取心魂,天理难容,当然不是本君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百忍冷哼一声,心想即便不是你,你也定然知晓使近百名凡人失去心魂的罪魁祸首。 刁拙仙君本人便掌管襄和峰,知道元凶却迟迟未报。 凶手显然与他相识,且相互串联已久。 这些事,凤昭明知道了吗? 想到这里,百忍眼神冷肃,却大笑起来,朗声道:“好!有意思。刁拙仙君,真是真人不露相。你悄无声息做出了这样的 ‘大事’,本尊佩服至极,佩服至极!” “不敢当。” “既然如此,便烦请你将那九十九个凡人的心魂一并交给本尊。” 刁拙道:“宗主何必如此着急?” “本尊身为开源仙宗宗主,无人胆敢搜身靠近。这种烫手的东西,当然还是在我这里,比较安全。一旦被旁人发现了,你还可以全部推到本尊身上,不是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刁拙仙君信服地点了点头,道: “有道理。宗主只要不是将这些心魂拿去讨好凤仙君便是。毕竟,若此事张扬出去,李莺莺失去心魂一案,本君可免不了亲自呈献给凤昭明仙君的。” 百忍宗主眼神冷了下来,威胁道: “你若敢让凤昭明听到半句不好听的,本尊会亲自教教你,后悔二字怎么写。” 最后几个字,百忍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刁拙轻轻笑了,道:“人不负我,我不负人。百忍宗主,请你尽快拿回自己的内丹,勤练招数。你想要的凤昭明仙君也好,旁人也罢。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几乎是同一瞬间,百忍只觉有什么东西忽然撞进自己的身体里,强烈的不适感令他忍不住想要反击。 但当他发现那是什么时,百忍忽然停了下来。 有九十多个透明的囊,沉甸甸的压在百忍胸腔内,压得他几乎要吐出来。 “……这些心魂,便先放到你这里罢。” 刁拙右手做出“推”的动作,当百忍宗主停止挣扎后,他才收回手。 冷笑一声,嘲讽道:“剑兽族的幼崽若是没有这东西维持性命,还能活得下去吗?百忍宗主?” “……活不下去。” 百忍宗主眼底闪过一丝狰狞,俊秀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听百忍回答得如此干脆,刁拙反而一怔,再说不出什么了。 直到这一刻,刁拙方才发现,百忍的决心,比起自己堵上前途的一切来说,可能更加坚定,也更加惨烈。 第197章 正巧这时, 演武台上千余场打斗同时结束, 数千名弟子修士鱼贯下场。 两人颇有默契的同时沉默下来,再也没有交谈。 演武会仍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中。 无数天骄犹如繁星般涌现出来, 在演武堂中表现夺目。 另一方面。 距离宣榭峰不远处, 便是束忠仙君的寝宫, 仁心峰。 此处风景秀美,山脉锦绣。 仁心峰上仁心殿。 殿内, 束忠仙君一身青色武服, 盘膝坐在地上。 他长眉修目,仙风道骨, 是正阳仙宗这些仙君中最有修士慈善模样的人。 然而此时束忠仙君的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眉头紧拧, 破坏了平日里闲情洒脱的悠然姿态。 “师尊!不好!这凡人又没有心跳了!” 束忠仙君最受宠爱的小弟子伯洛跳了起来,急匆匆朝束忠这边跑来。 束忠吼道:“站在那里别动!快用凝心修补术,将这凡人心脏周围的血脉修补完整。再用震心术,舒缓血流打通筋脉!你跑我这里做什么, 快滚回去!” “是, 是, 师尊,我……我这边忙不过来啦。” 束忠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太阳穴有青筋暴起: “小废物,那还不快把病人抱到我身边?难不成还要我亲自过去?你师父我只有两只手!” “哦。” 陆陆续续有失去心魂、身受重伤的凡人送来,皆尽送到了仁心峰上。 总共算下来,也有七八十人了。 这些凡人许多只是吊了一口气罢了,想要保住他们性命, 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束忠仙君肩上挑着几十条人命的重担,这些日子都没有休息,两只眼下有乌黑的眼圈,显得极其疲惫。 他觉得,幸好自己已修成仙体。 若是凡人被这般没有节制的压榨,恐怕早已被活活累死啦。 即便是自己这样的修士,也是累得只剩下半口气。 忽听门外仙童传音道:“尊主,刁拙仙君求见。” “请进。” 束忠回话的声音都很虚弱。 刁拙走进寝宫,见到的就是束忠焦头烂额、身心俱疲的模样。 但这一切,仿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知刁拙仙君所来何事?” 刁拙一掀衣袍,盘膝坐在束忠面前,道:“本君来助你一臂之力。” “那可真是多谢啦!”束忠好生感激。 “不过,”刁拙道:“有个不好的消息告与你。近几日来,凡间大乱。” 束忠原本舒展的眉端又皱了起来。 刁拙道:“失去心魂的凡人,凡是我能够吊住性命的,都留在襄和峰。送到你这里的,都是身有疑难杂症,除了束忠仙君这样专修医道的修士,不能保住性命的人。” “唉,”束忠揉了揉额头,知道刁拙说得没错,实在是有些头痛了,“怎么,今日又有凡人要送来吗?”“不错。”刁拙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仁心殿。 束忠仙君的小弟子,颇为机灵地躬身拜倒:“参见刁拙仙君,请仙君将新送来的凡人交给小辈,由小辈先行处理。” 刁拙道:“恐怕你处理不了。” 束忠道:“刁拙仙君不知,我这徒儿年纪虽轻,仙术还是过硬的。” 伯洛是束忠仙君最受宠的小弟子,很会讨师父欢心。 九成的过硬,到了师尊口中,也变成了十分。 “不是的,”刁拙摇了摇头,道:“很遗憾,束忠仙君。这一次,我带来了两位受伤颇重的凡人。受伤的凡人中,一位无足挂碍。而另外一位……是你的族人。” 闻言,束忠勃然变色。 修士成仙之前,自然也是从凡人走来。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打束忠仙君飞升之后,束忠的母族便凭仙君而宗族显贵,血脉兴旺,子孙满堂。 束忠的族人与仙君有血缘牵绊,其实本来便是束忠的家里人。 一听这话,性格颇有些护短的仙君当场就急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是要累死我吗!快,将人带来给我看看。” 刁拙点了点头,右手朝地面一挥。 下一瞬,两个个头相仿、均被挖去心魂、身受重伤的凡人小孩,出现在束忠仙君面前。 “这……” 束忠一下子认出了其中一个小孩,那是他特别疼爱的小辈。 此时这小辈双目紧闭,胸口被挖了一个大洞,有无穷的黑气自胸口冒出。他面色铁青,犹如僵尸,几乎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程度。 另外一个孩子束忠根本不认识,只是个普通人,伤势也很重,若再不受到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但相比起来,还是束忠家族的小辈,伤得更重些,说不定根本救不回来。 见到两个孩子的惨状,束忠仙君额头青筋暴起,咆哮道:“这是谁干的!谁!!” 刁拙道:“束忠仙君息怒啊。还是快些救治这两个孩子,再谈是谁干的罢。” 束忠强压怒气,冷静下来。 他略一思考,便道: “伯洛,你过来。” 小弟子闻言,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他个子高,这样蹦跳显得极为不雅,很不端正。 然而此时束忠没空教训他了。 只听束忠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束忠指着另外一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说: “伯洛,你来处理这个孩子。” “是。”小弟子不动声色,双手掌心中浮现了一层晶莹的青色光芒。他将手臂垂直按在那孩子胸口正上方。 另一方面,束忠开始救治自家的小辈。 他刚出手,便暗暗惊讶小辈受伤之重,尚存一口气实属奇迹。若要救他,非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不可。 便在这时,异变突发! “糟糕!” 只见伯洛手掌掌心中的青绿色光芒骤然变暗,他大喊出声:“师父,快救命啊,我体内一滴灵力都凝聚不出来,快要累死了。还是换你来救这小孩吧!” 束忠抬眼一看,伯洛正在救治的凡人小孩脑袋一歪,唇角流出乌黑的血液。 众所周知,救治如若半途而废,对病人来讲,绝对比没有受到救治的危害还要严重。 这也是刁拙并没有为这两个小孩先行处理的原因。 若说伯洛救治的小孩,之前还有一口气,那么现在被他折腾的恐怕只有半口气了。 “你这小废物!”束忠破口大骂,急忙伸手帮忙,丝毫没有怀疑伯洛故意使诈的情况。 这些日子伯洛与他夜以继日不停救助伤员,连师父都累成这样,更别提徒弟了。 束忠道:“你歇一会儿,再来继续。唉……若还是不行,便是这孩子命苦了。” 言语间的意思是,伯洛手下的这个孩子恐怕要救不活,束忠叫伯洛不要勉强。 伯洛脸色有些难看,道: “师尊,若我这边的孩子命苦,你手下的孩子,便是天生命好吗?” “你这孩子,”束忠奇怪道:“说的什么话?” “师父,我这边的孩子伤势比你那边的孩子轻。我们一起来救他吧。这样救活一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要弄到最后,人财两失才是。” 束忠头也不抬,道:“你知不知道,你说救不活的这小孩,是你师父我的什么人?” 盘膝坐在束忠对面的小弟子,脸色骤然变了。 他原本天真烂漫,眼神清亮。 此时却是一副忧愤成疾、勃然大怒的表情。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刁拙仙君也是轻叹一声,背过身去,走出仁心殿。 束忠连忙抬起头,惊讶道:“刁拙仙君,这么快就走了?恕在下不送!” 又看到弟子一脸愤慨的神情,束忠忍不住训斥道: “臭小子,你这是怎么啦?” “师尊……你平日里教导弟子,众生平等。行医者仁心仁义,不可厚此薄彼……”眼看束忠脸色越来越难看,伯洛的声音也愈来愈低,他低下头,道:“弟子恳求你先救这个小孩子吧,他……也有父母,也有家里人啊!” 束忠被自家弟子这几句话噎得暗自皱眉。 伯洛是他最宠爱的小弟子,平日里虽然有些调皮,可悟性极高,最有希望继承他的衣钵。 束忠对他既爱护,又严厉,担心他年纪小分不清是非,动辄打骂,却从未听过他顶嘴。 偏偏这关头闹起了别扭,束忠强压怒意,安慰道: “伯洛,你口口声声护着这孩子,可是因为你与他相识?” 若是伯洛相识的人,又大不相同。 谁知伯洛摇了摇脑袋。 “对啊!”束忠道:“你既然不认识他,又为何要我先救他,让为师我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小辈送命呢?” “师父!求求您啦。”伯洛双目赤红,忽然跪倒在地,搂住师父的双腿,道:“你平日里教导我说……为医者,自当摒弃患者外界干扰,不再考虑其为何人,其身份为何,品性如何。这孩子分明比束家小辈受伤要轻,若您不施加援手,他就要死在你面前啦!” 束忠怒道:“快起开!你说的倒是轻巧,束家的这个孩子……才只有六岁!” 伯洛被师父挣开,身体后仰摔到了地上。他侧趴着,神情忽而变得十分冷硬: “——师父,我再问你一次,你救是不救?” “救,怎么不救?”束忠听一向乖巧的弟子连连顶嘴,更是愤怒,心头浮起仅有的一丝悔意也消散了,他冷声道:“我爱救谁,便救谁。臭小子,快给我滚出去!” 他腾出右手,朝伯洛那面挥了挥手,示意驱逐。 伯洛挺直脊背,一寸一寸,自地上缓慢站起: “既然如此……休怪弟子无情了。” “你……?”束忠愕然,不知伯洛此言何意。他抬起头,正要询问。 便在这时,束忠左手忽然剧痛,有一根极为阴冷的小针,顺着束家小辈的病体,刺入束忠左手掌心之中。 因束忠此时全心全意救治那小辈,与那病人离得极近,又毫无防备,这一下躲无可躲。 初时,只是针扎般的细小疼痛,可很快的,那痛意便蔓延到整条手臂。 痛楚几乎无法忍耐,束忠闷哼一声,大惊失色,右手手掌聚集灵力,猛朝左手手臂压去,试图抵挡来势凶猛的痛感。 可下一瞬,有数条黑色的水蛇,拧成绳蔓,悍然攻来,将束忠双手牢牢捆住。 绳蔓缚紧仙君,发出“咯咯”声响。 这一切均发生在眨眼之间,堂堂正阳仙宗八位仙君之一,竟然转瞬便失去了战斗力! 束忠大惊,正要催动求救符印。 冷冷站在台下的伯洛,身形快如闪电,挪移到束忠面前。 “师尊。” 言语间,伯洛的脸,忽然有了巨大的变化。 他的脸上有浓雾笼罩,当浓雾散去时,赫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束忠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方脸的弟子伯洛,转瞬间就化为了另一个尖脸大眼的少年修士。 “我给了你机会,如果你先救这个孩子,我就饶了你。”似乎是有些怅然,那尖脸的修士眼中浮现了哀愁的神情,可很快又变得愤怒狰狞:“可你如此让弟子寒心,就算别人家的孩子受伤较轻,你也还是选择救你自家的孩子!这就怪不得我了!” 束忠骇然,一下子认了出来,叫道:“是你!是你——” 话音未落,“伯洛”抬起右手,掌心捂住束忠的口鼻。 只见两团黑雾主动钻进束忠的体内,束忠挣脱不了,双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伯洛”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右脚猛踩,将束忠家那六岁的小辈头颅踩碎,脑浆迸裂。 而后提起束忠的衣领,将他拖到仁心殿外。 刁拙仙君负手立于仁心殿外,见“伯洛”手提束忠,意欲离开仁心殿,丝毫不显吃惊。 “别忘了你我间的约定。”刁拙叮嘱道。 “呵呵,”尖脸的少年修士回首,深深看了刁拙一眼,道:“你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 束忠只觉得有一股凉气忽然吸进鼻腔之中,刺得他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他闭着眼,天崩地裂般的猛咳一阵后,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左手剧烈的疼痛就叫他忍不住发抖,几欲昏去。 想到自己贵为正阳仙宗仙君之列,不可呻吟示弱,是以紧咬牙关,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你醒啦?” 正对着束忠,有一个颇为阴柔的男声传了过来。 束忠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男子,没有出声,转而望向四周,想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山壁环绕,光线昏暗,似是某个山洞深处。 因久久不见天日,此处极为潮湿,地表积了一层滑腻苔藓。 回想起对方短短片刻便将自己制住,逃避正阳仙宗层层耳目,将自己带到这里。 想来对方筹划细密,在绑架束忠之前,恐怕演练过不止千万次。 既然如此,对方定然也不会让自己认出这里是哪,也休提逃走之事了。 想到这里,束忠放弃了观察四周的动作,转而去看自己受伤的左手。 他的双手被锁链缚住,高举过头,整个人被生生吊起,重量全都承受在双臂之上。 束忠左手本就受了伤,这一下更是痛入骨骼。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大量的冷汗。 “伯洛”坐在束忠前方的一块巨石上,颇为欣赏地打量着束忠的反应,好一会儿开口道: “……认得我吗?” 束忠哼了一声,眉端紧蹙,道:“你究竟……究竟是谁?怎么冒充得我伯洛徒儿?” “哈哈哈!”那修士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仰头长笑。他不再假扮伯洛后,化为原身,是个极为消瘦的少年,喉结尖锐,脖颈处青筋分明。 “冒充?师父,你也太糊涂啦,哪里有什么伯洛徒儿,自始至终,便只有我一个人啊!” 束忠脸色骤然变了,叫道:“你究竟是谁?!” 那修士长身而起,一步步走到束忠面前,边走边说: “好师父,你方才不是认出了我吗?我这张脸,你认得的,怎么又来问我是谁呢?哦——原来你认出了我,却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也不是?” “臭贼,”束忠当然记得这张脸,他有些慌了,不顾左臂疼痛,用力挣扎,将锁链震出铮铮声响:“你有何目的?私自绑走正阳仙君,你可知该当何罪!” 那修士又笑了,他道:“我怎么不知道呢?师父,莫要喊了。到了我这里,便是东昆仙主复生,也绝不可能将你救出去。” 束忠左臂剧痛,脊背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修士似乎是故意要看他受惊的表情,走得更近了,紧紧贴着束忠的脸,似乎要将他脸上的每一寸恐惧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知道我是谁。”那修士心情愉悦,道:“但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好教你知,徒儿本名姓柯,名婪奕。” “……” 束忠愕然睁大双眼。 柯婪奕这个名字并不耳生。世人皆知,柯婪奕是近些年来正梧洲赫赫有名、风头正旺的绝世魔头。 他所修之道极为特殊,名唤“饿抑道”,顾名思义,修炼此道之人,越是饥饿,越是压抑自己的本能,越是强悍。 听闻柯婪奕修炼此道之前,尚为凡体时,便生生将自己饿死。 世人皆有求生本能,而这柯婪奕对待自己竟也毫不手软,可知其心智之坚定狠硬。 他是一颗横空出世的夺目魔星,方一出手,便搅得天翻地覆,血雨腥风,令正梧洲修士谈之变色。 “你我之间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今日我来找你索命了,束忠仙君。” 听了这话,束忠有些惊慌: “你……” 可他毕竟位列仙君之位,非同一般。 束忠迅速收敛心神,闪电般思考如何逃离出去,边暗暗试图吸收周围的灵气,凝聚在丹田内。 此处灵气稀少,再加上束忠左手受伤颇重,真不知要何时才能攒够足以逃脱的灵气。 束忠担心被柯婪奕发现自己暗中偷偷恢复,转念间,开口道: “你还算是个人吗?这些年来……为师我倾囊相授……可曾有哪里亏待过你!” 一开始还有转移柯婪奕注意力的想法,可说到后面,束忠是动了真怒,咆哮的声音在地牢中回响。 柯婪奕一声没吭,他慢慢抬起手来,将自己上身的衣袍脱下。 青衣苍翠欲滴,犹如绵延翠柏,轰隆隆自山脉垂落,露出少年山脊般嶙峋的身体。 束忠双目圆瞪,看着柯婪奕赤裸的上身,忍不住呆了。 好不容易聚集的一丝灵气也自丹田散开。 原来,柯婪奕掩盖在衣袍下的原身,瘦骨梭棱,惨不忍睹。 他瘦得肋骨突出,腹部深深凹陷,好似行走的干尸。 “你说说看,”柯婪奕身材高大,他伸手拽住束忠的衣领,将他硬生生提了起来:“我究竟是不是人?你说!” 眼看束忠眼中露出错愕、凝重又怜悯的神情,柯婪奕几乎是暴怒了,他右手颤抖,伸出一根食指,对准自己胸前,轻轻一划。 下一瞬,柯婪奕的胸部竟然好似匣子一般,被剖腔打开了。 柯婪奕的五脏六腑全都暴露在外,被一团黑雾笼罩着。 这骇人听闻的场面真叫人头皮发麻。 柯婪奕左手攥着束忠的衣领,右手在自己胸腔内摸索。 不一会儿,便被他摸出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出来。 将那东西掏出来后,柯婪奕胸前肋骨自动闭合,盖着那东西的黑雾也消失了。 柯婪奕摊开右手,手心朝上,对准束忠。 束忠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想看柯婪奕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就见他掌心处摊开放着两个圆肚的饺子。 那饺子不知放了多久,已经长了绿毛,形状扭曲,勉强能看出白面的颜色。 “这……” 束忠的声音哑了。 柯婪奕用右手托着那两颗饺子,十分珍惜的凑到嘴边,珍而重之的小小咬了一口。 微弱的臭气自饺子的圆肚处喷出,从柯婪奕咬破的地方看,这坏了的饺子,连馅儿都是黑色的了! 束忠想到这饺子是从哪里拿出来的,思之几欲作呕。 柯婪奕举止十分令人恶心,可他本人却毫不在意,反而道: “平日里,我可舍不得吃这饺子。许多年过去了,也只有高兴的时候,会尝一个。” 只见这少年慢慢的将其中一颗饺子吃光入腹,好半天,他才阴阴柔柔地说: “……我妈妈是最会包饺子的,我好爱吃她做的饺子。师父,你知道吗?我妈妈受伤后,动也动不了。我背着她走了整整一个月,她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好不容易啊!我才将她活着背到了擎天之柱上!可是!可是你!” 柯婪奕的表情狰狞恐怖,他的周围有黑雾升腾而起,声音也陡然尖锐起来,发出犹如兵刃碰撞的尖锐声响: “可是那时你在忙着救别的人。你说她已经没有救了!我跪下来求你,说她坚持了一个月,还能继续坚持下去。你走到哪里,我便跪行到哪里,只求你给我妈一次机会!可你说什么了?哈哈哈,你说行医者仁心仁术,要留下灵力救助还有希望的人,你说你不会放弃每一个凡人的性命,好啊!好个仁心仁术的束忠仙君,哈哈!哈哈!” 柯婪奕紧紧攥住束忠的领口,勒得束忠面色通红,喘不过气来。 “我信了你!”柯婪奕眼中泪水滚滚而落,“我对我妈说,是我们母子俩命不好罢了!那一天,我妈忽然能站起来了。她差使我去买面扒菜,给我包了整整一天的饺子!你信吗?小山一样多的饺子,全都是她一个人包的,她什么也没让我做,我吃着她做的饺子,心里好幸福。我觉得她能活下来的!” “……” 柯婪奕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悲伤,自他眼中倾泻而出,他大哭道:“她说她渴了,要我再去拿些水。我把她托付给旁人,欣喜若狂,奔到泉边。当我回来时,她已经、她已经……可她的手里,还攥着一颗没有包完的饺子……” 束忠的脸越来越红,蹬腿挣扎。他全身灵力被封印,若再无法呼吸,恐怕要有生命之忧。 便在这时,柯婪奕猛地松开束忠的领口,自胸腔里发出一声犹如野兽般哀嚎的恐怖声音。 这声音全然不似是人发出来的,当真是苦不可言。 第198章 束忠骤然被松开脖颈, 双臂再度受力。 他猛吸口气, 用力咳嗽。 剧痛的手臂被锁链紧拽,疼得他大叫一声, 几乎便要晕了过去。 这声痛呼明显将柯婪奕的理智抓了回来, 他阴森森地回过头, 忽然猱身上前,用力捏住束忠的下巴, 掰开了他的嘴。 束忠拼命挣扎, 但也无济于事。 柯婪奕的右手将那颗带着苦臭味道的饺子,塞到束忠的喉咙里。 束忠肠胃剧烈反呕, 整个人发癫般抖动起来。 “呜……呜!” 可柯婪奕丝毫不手软, 用要将他扼死的巨力压住束忠的口。 当他松开手时, 那腐烂的饺子已经滑入束忠的肠胃深处了。 束忠剧烈颤抖,“哇”的一声,干呕着吐出一团东西,将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 “好吃吗?” 柯婪奕彬彬有礼地询问, 他抓住束忠吐出来的秽物, 又往自己曾经的师尊口里塞去, 眼神凶狠,下手毒辣,吼道: “你本来有机会吃到更好吃的。——束忠,是你!是你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束忠悲愤至极,只觉毕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他张口含糊道:“快将我杀了!我……问心无愧!” 柯婪奕冷笑道:“杀了你, 岂不是让你太轻松了?” 说着,他的右手握住束忠受伤的左手腕,然后轻轻用力! 强烈的疼痛如夜潮奔岸,自左手传到后脑。 束忠只觉得,仿佛浑身骨骼被人硬生生掏走了芯般,他浑身肌肉僵硬,连叫也叫不出来。 眼前黑暗袭来时,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二十几年前,跪在自己面前的尖脸少年。那时候,柯婪奕也只有十几岁罢了。 二十六年前,孽龙作乱。 束忠仙君身为正阳仙宗医道第一人,义不容辞加入了救治行动中。 这位仙君心慈善良,奉行仁心仁术的观念。 对他来说,仙与凡并无区别,仙本是凡,凡亦可为仙,是以即便是凡人请他出手救治,束忠也不会拒绝。 只是来的凡人多了,未免让他有些焦头烂额。 这一场孽龙作乱,对凡人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只要束忠出现,无数凡人便犹昆虫般蜂拥而至,将他周边每个缝隙都贴得严严实实。 束忠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放言道:所有凡人就诊均需排好列队,本君自会按照情况轻重缓急进行救治。若有违序者一概不救。 这一日,束忠救治修士凡人达到了有史以来最夸张的数字,他眼前发黑,灵力枯竭。 实在是无法忍耐,束忠仰起头望向远方,看着长龙般乌泱泱等着他治疗的庞大人群,叹了口气。 便在这时,人群中有个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人,他自己都站不稳了,背上还背着一个女人。 他的草鞋被磨破了,脚下裂了几个大口子,看上去就痛得厉害。 可少年人毫不在乎,他一步一个血脚印,急切地朝束忠这边疾走而来。 “这孩子……”束忠皱了皱眉,他心口猛地一跳,见到少年的时候,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胸口发慌。 躺在束忠身前,正在被包扎的病人闻言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道: “是他,他也来啦。” “他是?” “他是正梧洲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与母亲相依为命。看他背着的女人,估计便是他的母亲啦。” 那女人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束忠只看了一眼,就知此女阳寿已尽,回天无力。 但想到这孩子为了救自己的母亲,一片孝心,令人感动。 擎天之柱道阻且长,这孩子以凡人之躯登上这里。这一路路途遥远,想必是九死一生。 是以柯婪奕求医时,束忠好言相劝,告诉他自己也无能为力。 谁想那少年直接跪了下来,拼命磕头,苦苦哀求说:“求仙师救我母亲性命!” 束忠好生为难,想要安慰。 谁知站在柯婪奕身后的凡人哄闹道:“这里哪个不是求仙师救命,就你特殊吗?先来后到懂不懂?滚去排队!” “快躲开,不要浪费大人的时间!” “你母亲没有救了,没听到吗?” 柯婪奕充耳不闻,怦怦磕头,直磕的头也破了。 可这种时候,最不缺的便是血了,后面排队的凡人虽也觉得这孩子可怜,但在自己小命面前,怜悯还是不值一提。 束忠叹了口气,手捏银针,扎向另外一病患,替他止血。 口中对柯婪奕道: “你回去吧。” “这人伤势比你母亲要轻。” “我救不了所有人,要留下灵力救助还有希望的人,势必要放弃一些。” “对不住了。” 柯婪奕脸皮极厚,充耳不闻,只跪在地上磕头哀求。 他求了整整三天三夜。 一开始,束忠故意硬起心肠,全然不理会柯婪奕的死活。 况且这三天病患数量庞大,他走来走去,忙的要命,也根本没空搭理他。 柯婪奕三天滴水未进,亦步亦趋的跟在束忠身后。 然后在第四天的时候,柯婪奕忽然不见了。 束忠昏天暗地的忙了这么多天,早看柯婪奕不耐烦了,见他离开,只有松了口气。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珠,看着远方密密麻麻请求就诊的病人,真想仰天大喊一声救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高高瘦瘦的少年忽然又跑了回来。他手上捧着什么东西,似乎十分珍贵,所以抱着的姿势有些奇怪。 见这少年如此冥顽不灵,束忠心中也有怒意,他哼了一声,神情不快。 很快的,柯婪奕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束忠仙君身边,“噗通”一声跪下,眼中露出讨好的神情。 “……吃吧。” 柯婪奕举起手,掌心里有一小兜饺子,为了方便储存,已经晒得干透,饺子边僵硬干燥。 束忠愣了一下,想到少年多日未曾进食,跑去拿了干粮自己不吃,反而先给束忠。他不由有些心软,柔声道:“本君自金丹后便既辟谷,再不食用人间食物。” “啊……”柯婪奕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他的脸涨得通红,顿了顿,又猛地磕起头来,“求仙师!求仙师救家母一命!” “你……”束忠叹了口气,“你何苦如此?” 柯婪奕一言不发,拼命磕头。 束忠看他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样子,几乎就要答应他了。 对于仙修来说,只要肯付出代价,没有什么凡人是绝对无法救活。 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便很不值得了。 孽龙作乱,正梧洲上上下下自身难保,束忠那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耗费太多精力呢? “我可以替你治疗你的伤痛,但你母亲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束忠道:“你与其留在这里同我浪费时间,不如去陪你母亲。” 柯婪奕不再磕头了,他直起身,泪眼朦胧的看着束忠。 那双眼睛,给当时的束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过了二十多年,一看到柯婪奕原身,束忠便将当初的少年记了起来。 那双眼是如此的悲伤,如此的绝望。 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一滴泪都尚未流出时,旁人也能透过这双眼,看到主人内心的大雨滂沱。 有几次,夜深人静时,束忠回想起那双眼睛,心中都颇有不忍。 “若我当时不顾一切,救了那孩子的妈妈呢?” 但也只能是想想罢了。究竟是救一人重要,还是救一百个人重要呢? 在那种情况下,束忠没能力也没义务去照顾那少年一人。 “但求尽心尽力,问心无愧吧。” 可束忠心里,总是有一丝遗憾,想到那孩子的眼睛,心中有些难过。 剧烈的疼痛笼罩着束忠的头脑,他悠悠醒来,神志不太清楚。 神情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仁心殿。 束忠睁开眼睛,模糊中看到了爱徒伯洛的脸,他笑了笑说: “……好徒儿,为师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将我周身灵脉震断……” 面前的“伯洛”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眼神里也有嘲弄。 看到了那双眼,束忠浑身一震,猛然清醒。 “你!你这畜生……” 束忠奋力挣扎。 他的四肢僵硬,好像肉馅被人剁碎成无数截,根本无法动弹。 平日如温水般周转与全身的灵气,像是找不到路一般,无头苍蝇似得在自己体内乱撞。 束忠试图吐纳灵力,可没有一滴灵气听自己的控制,反而引得身体剧痛,浑身是汗。 “孽徒!”束忠大怒:“你做了什么?” “师父,你都已经知道了,何必问我呢?”柯婪奕笑了起来,他点点头:“没错,这不是噩梦。我已经将你的筋脉震断,揉碎灵根。自此之后,你再也不能踏入仙途,变成了一个没有修行资质的凡人啦。” 当真是晴天一个霹雳,陡然打将下来。 毕生修为,一朝既去。 束忠如遭雷击,耳边轰隆作响,喃喃自语:“什么?什么?” 他全然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久前,他还在正阳仙宗演武台,出席开幕仪式,赢得四洲喝彩。 怎么这样快,他便被人废去修行资质,成为了废人呢? 他不敢置信。 “你这孽徒!!” 束忠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只可惜被震断筋脉后身体虚弱,声音也不如何响亮了。 “你怪我没救你妈妈,可我便是不救,又如何?正梧洲医修千千万万,所有人都没有救她,为何你偏偏要同我作对?柯婪奕!!这些年,我哪里亏待过你?要你如此狠辣决绝,废我毕生修为?!” 柯婪奕哼了一声,冷冷道:“师父,我给过你机会的。你以为是谁将那些凡人的心魂挖出,又让他们保持不死?都是我啊,我费尽心思,让你耗费灵力。又潜入束仙君家族,盗得你族人小辈。我耗费心力,全是为了考验你。” “……” “因为你这些年来,实在是待我很好,行为举止,又当真是绝代名医风范,我几乎都要相信了……相信你二十六年前……确实是问心无愧,呵呵……” 讲到这里,似乎是有些伤感,柯婪奕叹了口气,又道: “所以我心想,如果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我便饶了你。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是稍微一点小的考验,你便原形毕露,丑态辈出。师父啊!师父!你是怎么实践你的“仁心仁术”的呢?!二十六年前,你说众生平等,而我母亲伤势过重,你无法为母亲治疗。二十六年后,你族小辈明明伤势更重,你却先为他疗伤!!这一次情况与二十六年前有何不同?为什么当年你不救我的母亲,这一次,却又去救你的族人呢?”第199章 束忠几次开口试图辩解, 都被柯婪奕打断。 “若人当真是分三六九等, 那你又何必放言说不会放弃每个凡人的性命?” 束忠浑身剧痛,心灰意冷, 终于不再争辩。 这位仙君性格不像凤昭明那般刚硬, 他颇为护短, 善良柔弱。 见柯婪奕如此暴怒,束忠心想还是顺着他些, 别再激他是好。 良久, 束忠叹道: “……我虽是仙修,终究……也只是个凡人。” 柯婪奕冷冷地看着他:“没错, 本座便让你永远做个凡人, 岂不妙哉?” 束忠道:“都过去二十六年了, 你还不能放下吗?徒儿,这些年来,师父怎样对你的,你都忘了吗?” 刹那间, 束忠平日里严厉却恳切的抚育, 呕心泣血的教养, 种种事件,纷至沓来,映入柯婪奕脑海。 “……不是二十六年。” 柯婪奕眼神挣扎,良久,他叹了口气,恢复冷峻神情, 咬紧牙关。 “你毁了我的一生。” 他恶毒地看着束忠,忽然抬手解开师尊青绿色的衣袍,露出仙君光滑的上身。 右手食指对准束忠右胸口。 束忠凡人之躯,根本无从抵抗。 只听得 ‘滋滋 ’焦响,有令人作呕的肉香扑鼻而来。 束忠胸前剧痛,忍不住张口惨叫出声。 “你做什么!” 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很快,四个烙印出来的大字落在束忠胸前。 自右胸起,左腹止,遍布整个前身。 以凡人之身,终生不可褪却。 ——不仁不义。 “束忠仙君,何谈 ‘仁心仁术 ’。”柯婪奕冷笑连连,“本座看来,这四个字,方才与你相配。” 正阳仙宗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束忠仙君被人掳走,不知去向。 这位仙君向来与人和善,仙缘极好,不知如何惹了仇家,实在令人费解。 此事委托刁拙仙君代为查办,据说刁拙仙君对束忠仙君牵挂至极,将手下尽数派遣至外,搜寻束忠仙君下落,自己独自处理襄和、功德两座山峰,多日劳累下,刁拙仙君清瘦了许多,眼中却很明亮,显得精神健旺。 第二件事,便与四洲百年盛事的“演武会”有关了。 先前提到,由于参加演武会的修士人数众多,是以将整个场地分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大演武台,每个演武台下又有两千个小的场地,能容修士在台上打斗。 八大演武台上方,悬挂着一个黑色的排名榜,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榜单上密密麻麻的写满每位参加演武会的修士的姓名,并且在姓名前写下了排名顺序,在姓名后则写着参战次数,胜负多少。 只见排行最靠前的十位修士,姓名极为醒目,每个名字下都隐隐有燃烧的烈火,将姓名映得仿若千锤百炼的钢铁。 排名中间的修士,姓名颜色是纯白色,排名次序随着参战胜负的多寡而不停变动。 至于排名靠后的,他们的姓名颜色则变为了浅红,示意岌岌可危的情况。 最靠后的一百名修士,姓名则是鲜红,警告他们,若再不努力,则会被人远远超过。 在演武堂中,每位参战的修士打斗一场后,便可轮空三场,歇息调整。 这样日夜不停的比斗下,很快的,不少修士比斗场数便突破一千大关。 要说的第二件事,便是当排名榜单上的所有修士,比斗次数都超过一千后,八大演武台,后四位演武台尽数关闭。 刹那间,演武堂中赫然只剩下“天地玄黄”四大演武台,“宇宙洪荒”隐匿不见。 悬挂在正中央的排名榜单上,有成千上万个红色的修士名字,颜色逐渐加深,渐渐变为黑色,与榜单融为一体。 换言之,排名靠后的修士,名字全被榜单自行抹了下去! 见此异状,有修士大喊道: “我的名字!为何我的名字消失不见了?” 有年纪稍大的修士安慰道: “师弟,演武会向来如此,以千场比斗作为度量线,若前一千场比斗中,胜率不足五百场的修士,便会被强行退赛,无法参加接下来的比斗。” “怎么会这样?” “想也知道,四洲中来参加演武会的金丹修士不计其数,若是跟所有对手都打过一场,一决高低,恐怕能将修士活活累死罢。” “是以演武会向来便是以千场为分界点。让前一千场中胜率不足五百的修士淘汰退场,相当公平。毕竟前一千场时修士灵力最充足,并不疲劳,比斗成绩最好。若连这一千场中都无法胜过五百场,那么可知此修士实力……有些一般了。” 那被淘汰掉的修士虎目含泪,露出很不甘心的表情。 站在他身旁的师兄叹了口气,搂住师弟的肩膀,道:“师弟,莫要伤心。你今年不过二十,第一次参加演武会,才输了六百零三场,成绩不错啦。待你年纪大些,参加下一届演武会,定会有不俗的表现。” 师弟点了点头,但不甘心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双目赤红,道: “师兄……可为什么……望我千晴只比我大了几岁,却比我强那许多!!” 原来,比斗一千场后,演武台正中央悬挂的玄黑战榜上,排名第一的,赫然便是正阳仙宗的望我千晴。 只见其上写道: 望我千晴,战一千六百余场,一千六百余场全胜。 这一战绩相当逼人,直可比肩当年的东昆仙主。便是千晴的师尊凤昭明,被称为“正梧洲战力第一人”,当年首次参加演武会,恐怕也没有千晴如此强悍的战绩。 他的名字下燃烧的烈火简直便要字战榜上喷发出来了,熊熊火焰将“望我千晴”四个大字映出夺目的光芒。 在望我千晴之后,便是东陵仙宗的薄奚尘城。 他与千晴一般,均是战一千六百场,胜一千六百场。 因正阳仙宗乃是东道主,是以千晴排名靠前。 排名第三的是空柳仙宗的楼风随,这位修士战力强悍,可惜身体薄弱,战一千五百余场,负一,乃是因为身体不好,灵力无法支撑,弃权所败。 排名第四的是豁泰仙宗,李悟道,战一千六百场,负三。 排名第五的是正阳仙宗临子初,战一千六百余场,负三,平一。 前五名修士竞争结果激烈,排名先后往往只是一场两场的区别,说不定一个疏忽便会反超,排名咬得很紧。 而以临子初为分界线,之后的排名相差便逐渐大了起来。 第六是东陵仙宗朱昌鹏,战一千五百场,负十六。 第七名修士负二十九。 第八名负二十九,平三。 …… …… …… 台下修士有人仰起头颅,静静地看着战绩榜上千晴的名字,心有所动,忍不住扭头去看。 便见“天”字演武台上,有一高个少年,一身红色战袍如火,面上沾血。 他右手握着一把染血的长剑,剑身极重。 千晴纵身一跃,右手长剑下斩,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攻来,他的眼神凌厉狠辣,真如天神降临一般,势不可挡。 对手见此剑威猛,不敢硬抗,急忙后退躲避。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太伏却炎剑将修士之前所占之地的青白石板砍成两半,裂出蛛网似的痕迹。 千晴攻势不停,提剑复攻,动作快到极致,直将手中千钧重剑视作无物。对手连连后退,却被越逼越紧。 忽觉左边脸颊一痛,有细若红线的血珠在眼前划过。 原来千晴的仙剑已经割破对方的脸颊,流出血来。 对方本就有些胆怯,见了鲜血,竟尔有些愣住,身形略一停顿。 高手作战,毫秒间便分输赢。 千晴意志甚坚,见此不退反进,猛然逼近对手,近身肉搏厮杀。 只听得利刃穿身的声音响起,那修士呕出一口鲜血,右肩被太伏却炎仙剑横穿过去。 千晴轻轻一拔,将仙剑拔出,留给对手一个巴掌长的血洞。 鲜血狂喷,将千晴身上烈火般的衣袍染深。 “你输了。” 千晴赫然抬头,眼中战意似电绽射,划破万里苍穹,更如烈焰汹汹,直冲云霄。 旁观的修士吞了吞口水,额边有汗低落。 “可怕!我若是遇到了他……恐怕根本无一战之力!” “……这望我千晴,性格激进,好勇斗狠,实在是太刚猛了!” “他虽修行御兽道,但剑法也出类拔萃。” “这就是……演武大会第一修士的实力!”第200章 最初时, 千晴得胜, 正阳仙宗所有修士均会凑到他身边表达欣喜之意。 到了后来颇有些习惯了,又看千晴黏临子初十分厉害, 不喜旁人打搅的样子, 便知趣的不再上前。 只见红衣战袍的修士一步步走下演武台, 右手一挥,沾了浓浓血迹的衣服便陡然恢复整洁。 他盘膝坐在临子初身边, 与道侣耳语两句, 说了些什么。 大抵是随着比斗的次数增多,千晴身体积攒的疼痛与疲惫愈加明显的缘故。 尽管千晴下场后仍是与临子初交谈几句, 可临子初能够清晰的感觉到, 他二人交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这一次, 千晴也是短短几句便结束了对话。 他轻轻亲吻临子初的耳侧后,便重新落座,阖上双眼,专心致志静心打坐, 尽量恢复灵力。 临子初静静看着千晴。 他与千晴朝夕相处, 自然明白千晴究竟是多么争强好胜的人。 千晴在演武会开场仪式时便说过。 “这次演武会, 我要全胜。” 他要三千场比斗全胜! 听上去似乎遥不可及,可事实上千晴此时也的确是朝着全胜的目标向前。 看着千晴坚毅的侧脸,临子初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他心中,胜负排名,哪里有千晴一根手指重要? 可他的爱人,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桀骜争强的性格。 他的每一个举动, 每一分性情,都叫临子初既爱又怜。 临子初怔怔凝视着千晴,一时间有些失神。 便在这时,一道神识划过临子初的脑海。 “天字演武场,临子初。” 临子初眼神陡然恢复凌厉,他一言不发,提剑而起。 约莫是性情使然,临子初对演武会的胜负看得没有千晴那样重。 之所以如此场场拼命,那是因为…… 他心中默念着两个字。 全胜! 昆峭剑自剑鞘中抽出,玄黑的剑身刹那间亮如白霜。 临子初拔剑前行,剑尖指地,衣袖飘扬。 一步一步,步伐坚定,走向演武战台。 既然千晴想要千场全胜,那么演武场上所有人,皆是敌人! 临子初要在每一场比斗中竭尽全力,尽量消耗对手。 哪怕是一点一滴,也要为千晴,扫清障碍! 好一番浴血奋战。 以千晴为首的金丹修士,率先踏入两千场战斗大关。 到了这个时候,千晴一改原先激进勇猛的战斗作风,开始放慢节奏,尽可能使用耗费灵力少的攻击方式。 有人点出门道,说: “望我千晴是……累了吗?” “毕竟是两千场比斗啊……” 也曾有修士质疑,为何演武会的比赛规则是,一旦出场,便不能歇息。 每场生死之争后,只有极短的时间休息调整,若不自行控制,相当影响后面的比斗结果。 对此前辈们的回答是,上了战场,哪里有时间休息? 演武会自开办时起,便是秉承比斗如战场的意志开办的,规则十分严苛。 也有修士质疑:“望我千晴分明突破了金丹高阶修为,缘何露出如此疲像?反观薄奚尘城,灵力消耗似乎要比望我千晴少上一些。” “这很简单,望我千晴比斗风格大开大合,他实战经历少,最开始的时候是有些掌控不好尺度的。” “不应该的……”那人心说,望我千晴分明是时刻留意着自己的灵力消耗的。更何况他修行御兽道,挥手间兽群铺天盖地,借兽之力拖延敌方,是最不消耗灵力的。 他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再开口,而是专心关注比斗了。 演武台上,望我千晴连连获胜,此时比斗结果是两千五百余场连胜。 这一战绩又突破了千晴父亲东昆仙主的记录,当年东昆仙主连胜两千五百场后有一平局,而千晴干脆连平局都没打出,足以令人惊愕。 “这望我千晴……当真是要三千场连胜不成!” 有修士望着上空猎猎作响的玄黑战绩榜,惊声高喊。 “望我千晴今年方才二十六岁!能有这样的水平,可怕,可怕,后生可畏!” “当年东昆仙主三千五百余场战斗,一败两平,创下正梧洲历年来最好的战绩。” “今日要由望我家的小尊主打破不成?” 有东陵仙宗的修士冷哼一声: “不然,前面的比斗算得了什么?最后的几百场战斗方才是关键。所有的参战修士身体都开始感到疲惫,一个疏忽,便可能落败。” “望我千晴连胜两千五百场,可我宗薄奚尘城大师兄,也是连胜两千五百场!”有修士傲然道。 众人连连点头。 东陵仙宗的大弟子薄奚尘城首次参加演武盛会,表现相当出色。 只是因为千晴表现的更加出色,这才吸引了更多眼球。 “望我千晴与薄奚尘城,这两位修士修为极高,资质绝妙,却不知,谁更胜一筹?” “恐怕轮到他二人对战时,方能得知……” 旁观修士悄声议论。 众所周知,历代以来,演武会的第一名大抵都是由从“四君子”的弟子中脱颖而出。 今年的四位弟子格外优秀。 薄奚尘城成名已早,大家风范。 望我千晴年纪虽轻,战力强硬。 楼风随性格温润,实力不可小觑。 李悟道体术独特,耐性极强。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演武会的头筹恐怕会演变为薄奚尘城与望我千晴二者的争夺战。 谁能取得胜利,谁便能摘下桂冠。 “他们两个分别代表潦极洲、正梧洲。一个是公认的第一强洲,一个是四洲垫底……” “真希望能赶快见到他二人对战的情景。”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台上千晴右手横掠,将对手重重击倒在地,比斗结束。 与此同时,千晴忽而微微偏头,用余光看向某处。 不远处,同立于“天”字演武台的薄奚尘城,不约而同地将头转了过来。 便见这两位修士个头相仿,一个战意滔天,一个傲然睥睨。 千晴自喉间轻轻“哼”了一声,而后将手中仙剑插回剑鞘中,翻身跃下演武台,兴高采烈地朝临子初那边奔去。 薄奚尘城眼底有幽光划过。 二人均知,离他们两个对决的时刻,不远了。 复又过了几日。 当最后一位修士比斗结果也突破两千场后,演武堂内,剩余的四座“天地玄黄”演武台,陡然消失三座,只剩下了唯一一座“天”字演武台。 两千场比斗中,胜率不足一千场的修士,皆被战绩榜抹去了名字,没有资格参加接下来的比斗。 此时,千晴战满三千场,仍未有一次败落记录。 可他的状态也有些狼狈,往往是灵力尚未恢复一半,便不得不再次上台厮杀。 千晴的左脸也被敌人划破一道血痕,因为伤势不致命,便没有腾出时间治疗。 他显然是累极了,盘膝坐在临子初身边时,喘气都会颤抖。 身体积攒下来的疼痛伤口,都在嘶鸣着抗议。 千晴全然不理,双目紧闭,周身打下无数灵阵,竭尽一切方法恢复灵力。 忽然,一道神识传来,千晴陡然睁开双目,眼神凌厉。 静静坐在千晴旁边的临子初望了过来。 “阿晴?” “……来了。” 听千晴这样说,临子初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某处。 就见不远处薄奚尘城长身而起,朝演武台上走去。 演武台卷轴上,赫然写着“望我千晴,薄奚尘城”的名字。 临子初心头一紧,眼看千晴要起身,挣扎着,开口道: “阿晴……若你……”千晴被临子初拉住了衣袖,是以没有起身,他神情认真,定定地看着临子初,等待他说话。 临子初忽然没话说了。 想说什么呢? 若你拼尽全力,仍无法赢得薄奚尘城,那便认输吧。对方大了你好几岁,也不算丢脸。 可是……可是看着千晴那双坚定不移的眼睛,临子初觉得,没有用的。 ——他绝不认输。 见临子初神情犹豫,千晴反手将手心盖住临子初的手背,低声问: “怎么了,沧舒?” “……没什么。” 临子初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千晴的左脸颊。 那道皮开肉绽的血痕,转瞬间消失不见。 “去罢。”临子初低头亲了亲千晴的手指,然后放开了手。 松手的瞬间,没人知道他的心里有多难过,有多舍不得。 突然,千晴的手又猛地抓了上来。 “你放心。”千晴一字一顿,坚定道:“我没事。” 演武台上。 千晴与薄奚尘城对面而立。 “望我千晴,久仰大名。今日一睹尊荣,果真与你父尊如出一辙。” 薄奚尘城一震衣袖,冷笑道:“父子俩一般的优秀,只盼你别如东昆仙主那样英年早逝的好。” 薄奚尘城一出此言,正阳仙宗修士暴怒,大骂声不绝于耳。 千晴却只微微一笑,道:“你找死吗?” “……” 这两位修士是目前战绩榜上最靠前的人物,一举一动均代表各自的仙洲。 哪怕薄奚尘城对千晴有意见,骂他父尊短命,也要注意措辞婉转。 谁想千晴根本不吃这套,言辞毫不客气。 薄奚尘城眯了眯眼,危险道:“……暂且不了!千晴道友,这一次比斗,你要同孤如何一分高下?” “哦?”千晴道:“这还有什么说法?” 薄奚尘城一眼扫过台下的临子初,嗤笑:“你道侣临子初好生奸诈,明知打不过楼风随,便提出与他以弈棋定输赢。孤不知他到底使了什么伎俩,赢了楼风随,但却知凭他的实力无论如何也不能害得楼风随吐血昏迷。望我千晴,你说说,这一笔账要怎样清算?” 原来薄奚尘城恨临子初弈棋赢过楼风随,这会儿总算找到机会,要来让千晴出丑。 薄奚尘城鄙夷道:“不如你我二人来比斗琴艺。呵呵,千晴兄,孤听说你演奏之后,曾被平沙落雁狂揍赶走。真的很想听一听,你的琴艺,究竟烂到何等地步。” 千晴琴艺不佳之事,自然是朱昌鹏对薄奚尘城说的了。 第201章 台下, 楼风随见薄奚尘城咄咄逼人, 摇了摇头,皱眉不语。 千晴笑道:“临子初是我道侣, 我二人一体同心, 这笔账, 算在我头上便是。可我真的很好奇,薄奚尘城, 你是楼风随道友的什么?你也配替他来找我算账吗?” 薄奚尘城登时面上微热。 他对楼风随情有独钟, 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可少年人脸皮薄,哪有人敢像千晴这样大刺刺说出来的? 薄奚尘城颇有城府, 闻言也不辩驳, 反而面露微笑。 千晴眯起眼睛, 勾起嘴角,两人之间风平浪静,丝毫看不出半分火星。 然而下一瞬,两人身形晃动, 转瞬间挪移到对方身前, 齐齐拿出兵刃, 同时大打出手! 两人均知,这种口头上的斗嘴可以暂停了,因为他们之间,一番生死厮杀是决计少不了的。 只听得“嗡——!”声长响,千晴手中太伏却炎仙剑猛然砍向薄奚尘城。 然而攻势很快被挡下,一把棕色的古琴挡在薄奚尘城的面前。 千晴心中一惊。 太伏却炎剑锋锋利, 对方这把琴看上去其貌不扬,也不知如何能将太伏却炎的攻势挡下。 薄奚尘城也是暗暗吃惊,没想到千晴攻势如此悍猛,倒将之前的轻视之心收敛起来。 他用力一震,将千晴剑身挡开,翻身盘膝,坐于青白石板之上。 “请道友听孤弹奏一曲。” 薄奚尘城右手轻拨琴弦,姿态高雅。 千晴却很不给面子,倾身上前,道: “不听!” 右手剑光刺眼,仰手朝薄奚尘城喉间捅来。 薄奚尘城不慌不忙,道: “大敌当前,不得不战。这一首曲,名叫《攻敌》。” 千晴只觉面上一紧,浩瀚的灵压说来便来。 只见薄奚尘城右手手指轻撩,仙乐空灵响起。 然而这高雅的仙乐造成的破坏显而易见。 千晴面色大变,如临大敌,听到第一声琴音后,他脚尖点地,急忙后退,与薄奚尘城拉开距离。 与此同时,薄奚尘城身边的青白石板,尽数粉碎成灰! 第二声琴音紧随其后,千晴心脏狂跳,几乎与音律保持一致。 他周身血液沸腾,筋脉鼓涨,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见此,台下修士愕然耸动。 “薄奚尘城精通音律,擅演古琴,以琴音攻敌。可没想到他已达到如此地步,只两声琴声,便能叫望我千晴呕血重伤!” 台上,薄奚尘城轻“咦”一声,似乎有些不解。 他是知道千晴的厉害的,所以一出手,便是最强手段。 可望我千晴的反应比自己预期的并不相符。 “这便不行了吗?” 薄奚尘城双手轻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他朗声道:“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第三声琴音浩瀚如海,滚滚音浪,奔涌着朝千晴袭来。 千晴眉端紧蹙,鲜血自唇角滴落于地,他根本顾不得擦拭。 眼看琴音攻势迅猛,千晴不由后退一步。 然而下一秒,在如此要紧的关头,他竟然闭上了眼睛! 台下围观修士几乎要跳起来了,替千晴着急:“他做什么?他要找死吗?” “这种时候闭眼,他想做什么啊!” “等等……这……这种气息……” 但见千晴一身战袍如火,在狂风中微微鼓起。 他抬起右手,掌心挫裂出血,轻轻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 千晴的额间,有一颗银色的额点,上有两条交叉的银色锁链,封印他额头中的伏龙。 伏龙生性桀骜,向往自由,无人能够驯服。 可千晴额间这条伏龙,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此时与千晴相处良好。 千晴右手猛地朝额间一拍,由于此处有伏龙寄住的缘故,他的额间轻易不能触碰。 这会儿千晴强行忍耐了一阵难以形容的厌恶感后,只听得两声“咔哒”脆响。 交叉覆盖在千晴额间的银色锁链,赫然打开。 惊人的水雾弥漫在演武台上,隐隐有腥气四散开来。 第三声琴音忽而消失,好似被什么东西吞了下去。 水雾将面前的视野遮挡,薄奚尘城看不到前方情况。他毕竟见识广博,见此情况,不慌不忙,手下纹丝不乱,弹奏的愈加精准急切。 “铮!铮!铮!” 第四、五、六声琴音同时而发,仿若雨点般密集的攻向千晴那边。 腥风刮来,将浓雾剥散。 薄奚尘城一头黑发猛然前散,将他的脸庞遮住。 似乎有什么庞大的怪物在猛然吸气。 薄奚尘城双眼蓦地睁大。 他一拍地面,长身而起,疾向后退!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刹那间,响彻整个演武堂! 这吼声如此强悍,直将薄奚尘城的琴音尽数挡回不说,又把薄奚尘城逼得不得不后退,再无法使出更多琴音攻击。 这一吼,吼得碎裂的青白石板上浮颤抖,无数灰尘粉末纷纷扬扬在空中逆风狂舞。尽管有结界保护,台下仍有许多修士用手臂遮住了眼前,身体后仰,似乎是害怕受到牵连。 待尘土落下,水雾消散,结界内,“天”字演武台上的比斗情景,方才能看得清楚。 只见演武台上,有一银鳞利爪,黄瞳白牙的伏龙,威风凛凛,浮游走动。 它身形庞大,眼神锋利,杀气腾腾地巡视演武台,仿佛在确定自己的领地。 时不时张开鼻孔,嘶声吼叫。 “这……” 台下有正梧洲的修士腿软着跪倒在地,流下泪来。 “这是……伏龙吼叫!” 正梧洲仙兽之中,以伏龙、却炎鹤最为有名。 其中伏龙更被人画为图腾,供后人瞻仰。 薄奚尘城当然听说过伏龙的大名,即使没听说过,光看方才此龙一吼之威,便将《攻敌》琴音化解,便知此龙不可小觑。 演舞台中,薄奚尘城手握古琴,神情冷肃,赫然抬首。 高处,有一红衣修士,盘膝坐在伏龙龙首中央。 伏龙左右晃动耳朵,千晴的身体也跟着摇晃,似乎坐得很不稳当。 原来,伏龙方才被放出来时,心情畅快,激动之下,将千晴托在头上,带他浮到半空。 可很快的,伏龙反应过来,便要翻脸,拒绝千晴坐在这里。 只听千晴低声道:“乖。你在我额间住了多久?我都没有赶你!礼尚往来,该轮到我了,乖龙儿,让我坐坐如何?” 伏龙哪里肯听?只见它拼命抖动身体,上蹿下跳,对待千晴如同对待身上的跳蚤。 千晴死死抓住伏龙两只耳朵,喊:“贱龙!此时尚有敌人在旁,你敢先和我内讧……” 正在争吵打闹之际。 忽听一阵极细极低的琴音传来。 千晴浑身一震,松开伏龙后,立时去捂自己的耳朵! 这极细的琴音对千晴的影响,竟尔比方才的《攻敌》还要厉害。 琴音悲凉,如泣如诉,将修士心底最难过,最心痛的往事一一勾出,瓦解修士的战力,令其溃不成军。 伏龙陡然被松开耳朵,心下一愣,就看千晴浑身颤抖,从龙首上滚落,眼看就要狠狠摔到地上。 薄奚尘城又是轻“咦”一声,心想,怎会这样? 金丹高阶修为的修士,通常不会对这首曲子反应如此强烈。 这样的表现,竟有些像是…… 薄奚尘城见千晴对自己的琴音反应如此之大,直从伏龙头上坠落。他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右手抚琴动作陡然加快,想趁此机会重创千晴。 琴音化成实质,好似暴雨倾盆,朝千晴这面凶恶扑来。 然而便在这时,忽见伏龙鳞片游动,转瞬间游到了千晴身下。 它鼻尖抖动,颇不情愿的将千晴接到头顶。 传说中,伏龙是正梧洲挪移速度最快的神兽,它们于天地间遨游,速度之快,哪怕是大乘修士也望尘莫及。 幼年伏龙虽然没有那样快的速度,但也同样不能小觑。 接到千晴的同时,伏龙张口连连吼叫。 伏龙吼声震天动地,将琴音全数盖过不提,更叫薄奚尘城忍不住抬手捏诀,封闭耳边传来的声响。 而后薄奚尘城一有要弹琴的举动,伏龙便会开口吼叫。 却说,伏龙的吼声虽然声音极大,可对千晴似乎没有影响。 他坐在伏龙头上,兴高采烈,道:“好乖的龙儿,鳞片如此漂亮,吼声也是一般的威风凛凛。敌人险恶,乱使琴音,好龙儿,随我一同上场杀敌!” 他正说得开心,耳畔忽有风响。 千晴早有准备,抬手遮脸。 原来伏龙猛一扭头,耳朵精准的狠拍千晴一下子,本来要打千晴的脸颊,被挡了一下子,就抽在了千晴的手背上。 手背登时红了一片。 千晴却也没骂出来。 薄奚尘城察觉琴音对伏龙不起作用后,他很快就换了招数。 只见薄奚尘城右手对着古琴轻轻一拍。 古琴上七根金丝琴弦,犹如光箭一般,爆射而出。 这琴弦在古琴上不过两臂长短,而蔓延到外面时,却又可以变换长短。 金丝琴弦割铁如泥,犹如有生命的藤蔓,猛然抽向千晴。 伏龙鳞虽然坚硬,可千晴的伏龙毕竟幼小,没有蜕过鳞片。千晴不敢叫它冒险,忽然呵道:“躲开,一会儿放你出来!” 将伏龙收回额间。 眼看千晴召唤伏龙,伸手便来,挥手即去,比引龙阵不知要方便多少。 偏那伏龙还不抵抗! 众人均知,乖乖不得了,望我家这个怪胎小子,果真是收服了神兽伏龙。 第202章 薄奚尘城本想将伏龙与千晴一网打尽, 见伏龙如此听话, 面色不快。 金丝琴弦攻势不减,薄奚尘城道:“你手下倒是有一群好畜生!” “是吗?”千晴笑道:“还有不少, 你还未曾见识过!” 琴弦呼啸而来, 带着开天辟地的猛烈攻势, 悍然抽来。 琴弦坚硬锐利,即使被风刮到, 也会被立时卸下一条胳膊。 眼看千晴不慌不忙, 有人着急喊道:“快出剑!快出剑啊!” 可下一秒,锋利的琴弦竟好似静止一般, 停在千晴面前一掌的地方。 薄奚尘城待要将琴弦取回, 右手一拉, 琴弦微微抖动,却没回来。 他面色一变,右手握住琴弦,猛然回拉。 琴弦往回挪了几寸, 却仍然在千晴面前不远处。 “你……” 薄奚尘城皱了皱眉。 他所用之琴的琴弦乃是特殊定制, 锐利无比。 即使是薄奚尘城抚琴, 也需戴上金刚蚕丝手套,否则会被割断手指。 望我千晴分明没有动作,怎能将琴弦留下? 而方才薄奚尘城这一扯之力,能将石板坼裂,又为何不能将琴弦拉回?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只是在眨眼之间。 薄奚尘城来不及细想, 右手手指在琴弦上连番拨弄。 原来他知方才千晴破解自己的琴音全靠伏龙吼叫,这会儿千晴担心伏龙受伤,将其召唤回去。 是以薄奚尘城看准了千晴漏洞,手指连弹,要以琴音重击千晴。 哪怕千晴动作再快,要召唤伏龙,也需要时间。 薄奚尘城下手极狠,可在弹奏的时候,忽然察觉有些不对。 手下金丝琴弦的声音,不对。 薄奚尘城猛然望去。 日光暵暵,映得金丝琴弦澄亮透彻。 隐隐可见琴弦周围有一圈清澈的透明粘液。 “原来如此。” 薄奚尘城点了点头,右手猛然松开。 “是万仞蛛丝。” “算你有些见识。”千晴微微一笑,肩头上有一只八腿的黑毛蜘蛛,对着敌人露出黑亮的獠牙,“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黏丝示威。 又顺着千晴肩头爬到头顶,蹲着卧了下来。 裹上万人蛛丝的琴弦万万不能拿回来用,因为那上面的黏丝能将修士的皮肤牢牢粘住,不能脱身。 想清楚这一点的薄奚尘城当机立断,舍弃琴弦。 “好决断。”千晴言不由衷的夸赞,顿了顿,道:“试探便到此为止了,薄奚尘城,动真格罢。” “什么?!”台下有人惊道:“这么激烈的比斗……竟然只是试探吗?” 然而薄奚尘城的下一句,更让人目瞪口呆。 “呵呵,”薄奚尘城傲然道,“一个小小的金丹初阶修士,还用得着孤来动真格吗?” 千晴脸色一沉,眼神阴郁。 众修士议论纷纷,骚动不已,不敢置信: “金丹初阶?不会啊。在开幕仪式上,望我千晴展露出来的可是金丹高阶修为。” “若他只是金丹初阶修为,那便是越级打败李悟道了?” “薄奚尘城发现了什么?”也有细心地修士提出: “我便说……望我千晴疲惫的略早了些。他体内蕴含的灵力,恐怕当真到不了金丹高阶的地步。” “比薄奚尘城低两个小境界吗?……差的未免有些太多了。” “这场比斗……望我千晴恐怕会很艰难。” 接下来的战斗,便如众人所想,千晴应对薄奚尘城,相当的艰难。 他的手段虽然精妙,然而灵力不足,难以对抗薄奚尘城硬碰硬的招式。 薄奚尘城则专挑千晴薄弱之处攻击,拉长攻击距离,不断消耗千晴的体力。 很快的,千晴身上多出了许多伤口。 他的左手食指骨折,白骨暴露在外。 左侧脸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自耳侧顺着下颌的弧度蔓延,不断滴落滚烫的鲜血。 “望我千晴自演武会开场以来,头一次受如此严重的外伤。” “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显然是筋疲力尽。” “如此看来他果真是金丹初阶修士,之所以先前露出金丹高阶修为,恐怕是想震慑四洲。” “那高阶修为的灵力,恐怕是来自望我千晴的道侣临子初。” “唉……” 眼看千晴比斗落入下风,有人可惜道:“看来这场比斗的结果,是确定了的。” 千晴脸上满是污垢,他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下一瞬,一股极为强烈的危机感自背后传来,千晴急忙翻身打了个滚。 只听得“轰!”声爆破,千晴之前落脚的地方已被暴力轰出一个大洞。 无数泥土渣子喷涌着砸到千晴身上。 千晴满身血污,几乎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可这少年的眼睛却亮的惊人。 “望我千晴。” 薄奚尘城道:“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千晴喘息急促,站起身后,轻轻后退。 而后,修士的身影忽而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薄奚尘城嗤笑一声,反手扬琴:“你要拖延时间,恢复灵力,想也别想。隐身术的花样玩的太多,孤已经看腻了!” 言罢,薄奚尘城十指连弹。 音浪霎时席卷整个演武台。 他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便将千晴的原身揪了出来,薄奚尘城猛然回首,欲捉千晴手腕。 下一秒,千晴的身影陡然出现,他右手后伸,长剑高举,猛地朝薄奚尘城要害处捅来。 薄奚尘城后退一步,躲开千晴的剑击。 “嗤”的一声细响。 薄奚尘城忽觉左臂一痛,有一道血花自他眼前飞溅而出。 这一下几乎把薄奚尘城的整条手臂卸下来,鲜血横飞。 可他不仅不躲,反而迎上前去。 薄奚尘城抬起双手,无数金丝犹如灵蛇,自袖口钻出,将近在咫尺的千晴紧紧绑住! 之前薄奚尘城故意拉远与千晴的距离,众人均觉他近战稍弱,要以远攻牵制千晴。 谁想薄奚尘城的近战根本不弱,他刻意引诱千晴上前,而后展开雷霆攻击。 薄奚尘城古琴上共有七根金丝琴弦,可乾坤袖中暗藏百数。 密集的琴弦陡然咬住千晴,要将他五花大绑。 千钧一发之际,阿毛吐出大量的蛛丝,将千晴周身护住。 蛛丝方一贴到千晴身上,薄奚尘城的金丝便紧跟着过来,把千晴裹得好似粽子一般。 薄奚尘城猛然收紧金丝一端,道: “望我千晴,你看你脚下这是什么?” 千晴闷哼一声,他的皮肤被金丝割破,沁出细密的鲜血来。 这点小痛算不得什么,真正让千晴头痛的是脚下显现出来的阵法。 “引灵阵”。 地阶阵法,功效单调,唯让修士周身灵气外溢,起消耗作用。 由于效果单一,多数修士不会想起练习这样的阵法。 “原来如此。” 千晴见到这阵法后,便开始疯狂挣扎,金丝琴弦在他的四周愈缠愈紧。 “都说薄奚尘城性情高傲,目中无人,不屑一顾。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千晴陷入困境之中,心神却十分冷静,他似乎毫不在意,任凭筋脉之中灵力狂散,却还在沉着的思考。 “引灵阵多是用于消耗战,乃是双方实力相差不大,由修为略高的一方施展出来的。薄奚尘城性格确实高傲,但他从未在战斗时 ‘目中无人’。” “他作战风格相当稳妥,从他会画引灵阵便可窥出一斑。” “无怪薄奚尘城可以连胜两千五百场!” 想到这里,千晴眼神复又凝聚起来,他竭力挣扎,金丝被撑得“嗡嗡”作响。 薄奚尘城心中也是一惊,千晴力量极大,他不得不用尽全力抓紧金丝琴弦另一端。 很快,锋利的琴弦刺透薄奚尘城的手套,将他两只手手掌割得血肉模糊。 连薄奚尘城也被兵刃反噬至此,更别提千晴了。 鲜血自金丝琴弦的缝隙中流出,很快把金色尽数染成红色。 若不是阿毛及时吐丝,在他身体外护了一层,恐怕此时千晴便会化为一滩肉泥! 以修士肉身强行突破兵刃,这显然是极痛的,有人看得牙酸,喊道:“为何不用其他方法,偏要让自己受这样重的伤?即便挣脱了也没有胜算了啊!” “废话,你以为薄奚尘城会给千晴机会,让他使出其他手段吗?” 那人愣了一下,叹道:“那也太……受罪了。” “还不如认输的好。” “望我千晴不过二十几岁,怎得如此能忍痛?” 眼看千晴挣扎愈加剧烈,薄奚尘城脸色一变,心中忽觉不妙。 不对!这人挣扎的力量未免太强了些! 一种莫名的直觉令薄奚尘城心有不安,可他绝不相信千晴能靠肉身力量冲破自己的兵刃。 “去。” 薄奚尘城一挥衣袖,又有数十根琴弦朝千晴那边飞去。 便在这时,忽听千晴喉间发出压抑的吼声。 他弓起身子,以修士之身,陡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只听得“砰砰!”巨响,薄奚尘城的金丝琴弦应声断裂。 “怎么会!”薄奚尘城凤眼睁大,不敢置信。 可他思绪如电,心想千晴冲破自己的兵刃,此时战力降到谷底。 若不趁机要他性命,更待何时! 断裂的琴弦一根一根弹到薄奚尘城身上,不分敌我,将主人也割得鲜血淋漓。 薄奚尘城全不理会,身形猛冲,猱身上前。 右手摊开成掌,拍向千晴。 ——千手降魔掌! 薄奚尘城出招如此之快,狂风说到便到,尽数袭向千晴面颈。 第203章 然而, 薄奚尘城的师尊毕须赢仙君见此情况, 大惊失色,他站起身来, 惊呼一声。 “不可!” 他已然认出, 千晴冲破琴弦的招数, 究竟为何。 原来,千晴的师尊凤昭明修行“战意大道”, 打斗风格不顾一切, 他有一招数十分特别,尽显战意道拼命狠辣,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特点。 此招用于修士体内灵力暴降到极点之时, 能将修士身体里的痛楚尽数转化为灵力, 支撑修士的最后一击。 之所以说是最后一击,乃是因为使出此招的修士会承受强烈的反噬,动辄重伤濒死。 随着凤昭明修为日益增深,再无人能逼得仙君使出这招。 是以此招逐渐埋没, 鲜少有人知晓这招的名字。 可毕须赢与凤昭明明争暗斗这些年, 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已然认出, 现下千晴使出的招式,名叫“何弃疗”。 此招乃是凤昭明师尊、已故的东昆仙主亲自赐名。 当年凤昭明身受重伤,施展此招,身体承受双倍的痛楚,以痛意增强力量。东昆仙主叹息一声,询问弟子: “昭明缘何放弃治疗, 不求自保?” 那时年纪尚轻的凤昭明,身受重伤,血肉横飞,听师尊询问,铿锵回答道: “但求一战。” 听到弟子如此回答,东昆仙主长长叹息后,为此招赐名,暗喻弟子不可如此激进,战斗之时,应当优先考虑自身情况云云。 ——战意道! 三千大道中最恣意狂妄,与望我千晴脾性最相符之道。 先前千晴结丹前,众人均以为他会同凤昭明一般,选修战意大道。 后听他选了御兽道,与师尊走了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 然而此时千晴施展凤昭明的招数,丝毫不见违和。 薄奚尘城出招快,千晴拆招更快! 眼看浩瀚灵力拔地而起,薄奚尘城心中一沉,紧咬牙关,一掌击去,另一掌又至。 千手降魔掌号称“千手”,招式自然极快。 薄奚尘城想打得千晴措手不及,来不及施展更多招数。 便见两人动作如电,快得几乎看不清楚。 施展“何弃疗”后,千晴的身体承受先前两倍的疼痛。 阿毛与千晴心神相同,感受到主人莫大的痛楚,癫狂地在千晴头顶来回翻滚挣扎,发出尖锐的嘶叫声。 千晴所受的痛楚,比阿毛感受到的,只会多,不会少。 可他一声不吭! 鲜血将千晴的战袍染成深红色。 薄奚尘城攻击越来越迅猛,千晴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众修士呆呆地看着台上的比斗。 便在这时,千晴忽而转过头来,目光对着临子初的方向。 他脸上遍是血污,但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眼看千晴此战如此拼命,身受重伤,几乎到了生死关头。台下有些正阳仙宗弟子不忍去看,默默落泪。 临子初却显得格外平静,心想,若阿晴死了,我陪他一起便是。 我只要你愿意,我只要你想要。 千晴看着临子初的眼神,在极短暂的时间里,全然读懂了。 他对着临子初笑了笑,双手护在胸前。 动作看起来极其缓慢,但转瞬间,双手便结出百十余个手印。 仙术——晴! 刹那间,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铺天盖地,掀起惊涛骇浪。 演武台的青白石板,尽数碎成粉末,飞沙走石。 天地似乎都失去了声音。 薄奚尘城被近距离攻击,他的身体连连暴退,狠狠砸向地面。 冲势不减,将地面拖出一条深痕,他身体后仰,紧紧贴着结界,将结界拉扯出长长的凸起。 他无法自控,身体颤抖,呕出大口鲜血。 台下旁观修士,以袖遮眼,明明知道攻击不到自己身上,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 过了许久,白光方才消散。 众人连忙起身查看结果。 演武台上,砂石飞舞,遮挡视线。 待飞沙落下一些,众人便见台上,望我千晴笔直站立。 而薄奚尘城则七窍流血,靠坐在结界附近,一动不动,伤势俨然不轻。 “这……是谁胜了?” “看他二人谁能先动,给对方最后一击,便是胜了。” 旁观修士低声交谈。 却见望我千晴喘息急促,有大量的冷汗混着血水,自他下颌滴落。 他头晕目眩,耳畔嗡鸣。千晴身体疼痛,犹如万箭穿心,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再也不起身了。 可他硬是对自己说,坚持,再坚持一下…… 无数场景在千晴眼前闪过。 万水城,临家庄。 “柳管家,我与瘦喜两人出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要管我啦。” “仙主故去,妖魔横行。时值乱世,千晴你又是如此爱惹事的性格,叫我如何不担心?” …… 擎天之柱,山脚之下。 疤脸商人声音哽咽,道: “东昆仙主舍生取义,殉难归天,多年来正梧洲再无人可登临仙主尊位,实力沦为四洲垫底。而今正梧洲积贫积弱,民不聊生。似我这样的行商百姓,性命贱比草灰。” “只盼仙主在天之灵,保佑他的血脉平安,保佑正梧洲不再受外界欺侮……” 擎天之柱,望晴峰。 “尊主,你性格坚韧不拔,资质非同凡响,定能替父扛起正阳仙宗大旗,重振正梧洲以往荣耀!” “小公爷……” “主公……” “……” “千晴,你代表着正阳仙宗的脸面,一举一动皆要考虑清楚。你是注定要肩负起仙宗未来的人,莫要让外公失望啊。” …… ——仙主遗脉! 这四个字听上去光芒万丈,锦绣辉煌。 可谁知道他沉甸甸的压在千晴肩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此刻,千晴又冷,又累,又痛。 也说不清是什么,让他坚持着站在这里。 只见千晴长剑撑地,一步一步,极为艰难地走向薄奚尘城那边。 “是望我千晴,他先恢复了知觉!” “现下即便是六岁的孩子,也能将薄奚尘城打败。” “只要他能坚持下来,便能取得胜利。” “……” 演武台下,众人议论纷纷,热切的盼望着这场比斗的结果产生的一刹那。 望我千晴遍体鳞伤,满脸血污。 提剑时身体都在发抖,虚弱到了极致。 然而在场的所有修士,没有一个人胆敢轻视。 此刻站在演武台上的,是一名修仙者,更是一位战士,他只手擎天,举手投足之际,便是开天辟地,石破天惊。 无论敌人多么强大,他绝不退缩。 毕须赢仙君冷哼一声,表情露骨的不悦。 北霖仙君摇头叹气,心道:“这孩子……若不半途陨落,好生安养至大,定能带领正梧洲,冲破困境。” 凤昭明神情不动,双眼却一错不错,牢牢盯在千晴身上。 千晴极缓慢的走到薄奚尘城身前,行动狼狈,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催促。 偌大的演武堂静谧无声。 行走间,千晴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当他站在薄奚尘城面前时,只觉得自己连吃奶的力气都没了,千晴以剑撑地,喘了好一会儿后,艰难地将仙剑举起。 剑首反射白光,对准薄奚尘城的胸口。 而后,千晴竭力一刺! 有人惊呼出声。 便在他们以为薄奚尘城要血溅当场时,只见演武台上,薄奚尘城的身影忽而变得有些模糊。 下一秒,薄奚尘城赫然被结界挪走,驱逐出台。 轰—— 台下好似水浇油锅,炸裂开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对啊!”有人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演武会上,若一方失去意识,无法抵抗,便会被结界弹出,相当于认输。” “这么说来……” “胜了!”“望我千晴夺得了头筹!二十六岁的年纪,他当真打破了百万年来未曾有人做到过的记录!” 尽管演武会尚未结束,众人却已经替他将结果定了下来。 正梧洲修士更是开始热烈庆祝,惊声尖叫。 “这孩子!”白藏仙尊以袖轻轻擦拭眼角的泪痕,心疼怜惜之意更胜过欣喜。 “尊主!”归皂满面泪水,双膝跪地,疯狂的崇拜台上比他小了几万年的修士。 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薄奚尘城被驱逐出演武台的瞬间,便迅猛挪移,冲向演武台。 周围人的欢庆声全然没有入他之耳,那白衣修士只觉得心急如焚。 他看着台上千晴右手握剑,刺了个空后,抬起头来,露出迷茫的表情。 千晴转过头,看到夺命疾奔而来的临子初,忽然松了口气。 他的眼神逐渐涣散,放心的将右手手指松开。 “吭啷——” 仙剑,太伏却炎,被千晴掉落于地,毫无生机地显露出冰冷之光。 “阿晴!!” 那白衣修士圆目大睁,咆哮而喊,整个演武堂都回荡着他的吼声。临子初右手猛然竭力前伸,手背青筋暴起,似乎要隔空抓住什么。 却见千晴整个人软绵绵的向后仰倒,没有任何依靠,他重重摔在青石板上。 大量的鲜血自他体表、七窍流出。 很快便将千晴红衣染透,在他身下积出一滩血泊。 苍山流云,兽走游鱼。 正阳仙宗,演武堂内,众多修士,聚在一团。 在他们中央,有一位红衣少年仰面而躺。 他身受重伤,灵力透支,周身脉络涨裂,剧痛之下浑身痉挛,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中。 赫然便是正阳仙宗的小仙主,望我千晴了。 此刻千晴已经无法自主吸收灵力,气也喘不过来。 他的外公白藏仙尊亲自揉出一个圆形的灵囊,放在千晴脸上,帮助他呼吸。 便见千晴下半张脸都被一个透明的水囊裹住,水囊里有游走的绿色液体,不断钻进千晴鼻腔,将他的脸都映呈幽幽绿色。 “怎么样?” 白藏仙尊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情况……不妙啊。” 想也知道,金丹初阶修士对抗高阶修士,战况会是如何惨烈。 须知,演武会开场之后,修士一旦进入比斗之中,按理说,便只能自行恢复治疗,不可借他人援手。 却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当修士陷入生死危机之中,已然快要失去性命,无暇自管,旁人便可施以援手,替他疗伤。 眼下千晴的状况便是如此糟糕,拖着不管,别说无法进行下一场比斗,便是活命都难。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继续接下来的比斗吗? 众人忧心忡忡。 却说千晴在演武台上,看到临子初朝自己奔来,心中陡然放松,立时昏厥。 当他醒来时,便觉自己身处于一片纯白的虚空之中。 虚空之中,无法分辨上、下、左、右。 千晴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呜呜哭泣。 “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连绵,显得十分可怜。 千晴好奇,走上前去,好一会儿后,才看清哭泣之“人”究竟是谁。 便见它如山峦般巨大,鳞片椭圆细密,闪烁耀眼的银光。 竟然是千晴额间寄住的那条伏龙! “你……!” 千晴愕然,大惊失色,忍不住出声。 伏龙猛然扭头,见到千晴的身影后,龙瞳怒瞪,却也见不到一滴眼泪。 “你……在哭吗?” 千晴全然愣住了,不敢置信的开口,心想,这是在做梦吗?我为什么能听懂伏龙出声! 伏龙危险地盯着千晴,忽而四爪划动,游到千晴面前。 它表情凶恶,眼神狰狞,好似要开口将千晴吞下。 千晴心中警惕,想要后退一步。 忽听伏龙人声再次出现! 千晴大惊,后退的动作顿时停了。 “我的眼眼。” 伏龙如风游到千晴面前,龙瞳骤然放大,尽显野兽狰狞姿态。 “我的脚脚。” 龙爪猛然张开,力若千钧,而后带着要将千晴活剖的气势骤然缩紧。 “我的尾巴。” 预想的攻击没有落下,伏龙摆尾,在千晴面前游了个圈。 “……都好痛哦!呜呜……呜呜……” 千晴目瞪口呆,懵然看着伏龙仍旧狰狞犹如要发动攻击,没有半分方才言语撒娇的野兽姿态,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这……这……” “呜哇哇……呜呜……” 咆哮的哭声在千晴耳边回荡,千晴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问:“怎么会痛的?过来给我看看。” 伏龙闻言,果真将头凑近了一点! 千晴心脏狂跳,心想,自己之前听不懂伏龙说话时,观它表情动作,总以为是发怒、不情愿,要噬主攻击,全然没想过会是这样。 原来他一直都误会了什么! 千晴手指颤抖,抚摸到伏龙冰冷滑腻的龙鳞,动作极轻,颤声问:“这样痛吗?这样呢?” “痛啊!痛啊!”尽管那双龙瞳里没有一丝泪水沁出,可伏龙还是发出了哭声嗷叫。 “你身上没有受伤啊……好乖,不要乱动。你这么大了,可不能再哭啦。” 伏龙冰冷的龙瞳盯着千晴,控诉道: “我没有受伤,是你让我这样痛得啊!” “……” “我是你的本命神兽,你感受到的痛苦,我都能感受到。” 千晴手臂一顿,无话可说。 “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伏龙又开始嗷嗷哭叫起来。 “我不要死啊!” 这哭声逐渐增加,不仅是伏龙的哭声,却炎仙鹤,胖九,阿毛…… 恍惚间,千晴竟然将每只兽的心声都听到了。 ——是啊,我不要死。 ——我不能死。 千晴的意识逐渐模糊了。 他拼命睁眼,眼皮重若千钧。 想着伏龙可怜至极的哭泣声,千晴浑身颤抖,眼皮挣扎,终于睁开眼睛。 睁眼的瞬间,头颅内强烈的晕眩感使他“哇”的一声,呕出大口鲜血,坐起身来。 “醒了!醒了!” 围在千晴身边的修士欣喜若狂,跳起奇怪的舞蹈。 “好了快住手,莫要再替尊主治疗,否则的话,要按违规处置,接下来的比斗结果,尽数作废!” 闻言,原本围在千晴身边的修士,避险般,轰的一声散去,生怕留在原地会影响千晴接下来的成绩。 然而这些修士并未想到,千晴此时身受重伤,坐也坐不直,方一起身,又要向后倾倒。 关键时刻,临子初急忙上前,一把托起千晴的背,让他躺在自己腿上。 “子初师兄,不可啊!自千晴师兄醒后,若再替他疗伤,可就……” “他受伤这样严重,你看不到吗?”临子初大急,心里难受,道:“我不会动用一丝灵力……我只是扶着他。” “……这……” 见临子初如此坚持,旁人便也不好说什么了。 却说,为了保证演武会的全然公平,方才千晴昏迷时,有其他修士出手救助。 救助的时间,也算在千晴休息的三场比斗空隙里。 他受伤严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场比赛的时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千晴根本来不及与临子初说话,就这样闭着眼睛,拼命呼吸周围的灵气,修补自己破破烂烂的筋脉。 这次与薄奚尘城的比斗,看上去似乎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千,实则不然。 光说千晴的筋脉。 金丹初阶的修士,筋脉犹如竹筷粗细,供给周身灵气游走。 中阶的修士,筋脉便似木棍。 到了高阶,便如手腕一般。 筋脉越宽,修士体内能容纳的灵力,自然越多。 千晴与其他修士不同,他资质超凡,开脉至额,身体里能够容纳的灵力,堪比元婴修士。 当然这也是理论上的极限值,平日里,千晴从未尝试过吸收如此之多的灵力。 现下终于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只见千晴破损的筋脉不断修复,被磅礴灵力刺激得微弱扩张。所谓祸福相依,筋脉的受损反而一点一滴,缓缓增进千晴的修为。 千晴能察觉到,自己现下体内蕴含的灵力,怕是比金丹中阶修士还要多,再过不久,便能当真一跃成为金丹高阶修为的修士了…… 因为千晴闭目恢复,全然进入了无人之境。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双手搂住他的临子初,面上表情有些隐忍。 临子初用右手轻轻压住丹田的地方。 丹田内有他的金丹。 那颗金丹浑圆雄浑,金灿灿的,随着临子初周身灵力运转而缓缓转动。 不过,若此刻有修士将神识探入临子初体内,便能看见那金丹吐纳旋转,表面隐隐有裂痕浮现。 正是金丹欲裂的征兆。 当金丹全然碎裂后,便有元婴破丹而出。修士历经七十二道天雷劫,成就元婴。 原来,临子初在成功收复了仙剑昆峭后,冥冥之中,似乎理解到了天地间有关冰雪大道的更深一层。 他现下有金丹高阶修为,再晋升,便是元婴。 本以为修士晋升没有那样快,谁知临子初观看千晴比斗后,忽然间便有突破的预感。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临子初咬紧牙关,轻轻搂住千晴。 他要继续看千晴比赛,他不放心留阿晴一个人在这里。 现在,临子初要做的便是忍耐,他还不能冲击元婴。 很快的,千晴与薄奚尘城的修养时间便过去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道神识分别传进千晴与薄奚尘城脑海中,通知他二人登上“天”字演武台。 千晴的对手来自徜空洲,是个金丹初阶修为的小弟子。 薄奚尘城的对手来自泰重洲,金丹中阶。 从对手的修为来说,千晴貌似是占了便宜,可实则不然。 因为薄奚尘城有高阶修为,比起对手有优势,千晴却没有。 当千晴的名字出现在演武台上空后,周围修士齐齐将眼神挪到了正阳仙宗座列。 便见千晴仰头躺在临子初腿上,双眉紧蹙,一副虚弱的模样。 可很快的,他撑膝站了起来。 “阿晴……” 千晴连回临子初个“嗯”字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深深看了临子初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临子初抿着唇,神情肃然,满脸都写着“担忧”二字。 千晴则在他的注视下,慢慢走向演武台。 演武台距离正阳仙宗座列不过几丈的距离,可千晴走得极慢极慢。 奇怪的是,周围没有一个人催他! 哪怕是向来与正梧洲不和的潦极洲修士,也一言不发,定定的看着千晴走向战台。 看他走路的样子,真担心他会一头栽倒晕去。 可千晴硬是拖着疼痛的身躯,一步一个脚印,站在了演武台上。 “小龙。” “阿毛。” “胖九。” “真对不起,害你们陪着我一起受痛。” 千晴小腿颤抖,哆嗦着迈上台阶,心想:“可我一定要赢。” “我要……全胜!” 少年修士眼神坚定,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正阳仙宗修士,望我千晴,终于站在了演武台正中央。 他的对手是一位个子很矮的年轻修士,身着绿袍,眼眯鼻小,头顶恐怕只到千晴的胸口。 “望……望我千晴。” 那修士方一上台,便大声道:“你别以为……我会怕了你!你连赢三千场又如何?我……我师兄说你你你重伤未愈,一点也不可怕!” “哦?” 千晴眼中精芒一闪,他察言观色,便知这修士虽然出声为自己打气,实则是怕千晴怕得厉害。 千晴却不知,面前这位修士性格怯懦,乃是徜空洲有名的胆小鬼。 尽管他资质不错,修行也耐得下性子,却始终无法在四洲中崭露头角。 这当然与他胆小的性格有关。 这一次,好不容易让他赶上了千晴身受重伤,众师兄告诫他一定要痛打落水狗,揍扁千晴,一战成名! 是以那修士为自己打气之后,再不废话,提起兵刃,啊啊叫着朝千晴砍去。 …… 两回合后。 “师兄!你们骗人……望我千晴……他真的好可怕……” 只听得“吭啷”一声,那修士扔下兵刃,掩面跑下演武台。 演武台上,千晴盘膝坐在正中央,唇边有鲜血不断涌出,将他胸前的衣襟染红。 他心中暗道:“好险!” 幸好这次千晴走运,对方是个没什么胆量的小鬼。 因为太害怕,对方出手前自己的手就抖得不像话,动作全然放慢了。 千晴紧咬牙关,强撑着与他应对周旋。千晴太过虚弱,再让他坚持一回合,休提接下来的比斗,千晴恐怕直接便化神成佛了。 最幸运的是,这一次比斗,千晴没有再次加重伤势。 比过一场后,再让他缓三场,便不用再靠运气赢得对手了。 “幸好!” 虚弱至极的千晴再脑海中再次感叹侥幸。 台下旁观的修士却没他这样的感觉。 “望我千晴求胜之心如此强大,方能支撑自己坚持下来。” “即便对手没有认输,他拼了性命也会打赢,真是可怕……” “实力强悍,又不肯认输。” “演武会的参赛修士,还有谁能打得赢他?” 与千晴迫切求胜之心不同,薄奚尘城干脆放弃了这一场比斗,吃了开场后第二轮败仗。 他牺牲了一场比斗的结果,待到下一场时,便以雷霆攻势,迅速取得胜利,似乎是在发泄自己连输两场的不满情绪。 紧接着,千晴再次登上战台! 演武台上出现两个人名。 人名亮出,千晴与对方齐齐一愣。 只见那上如是写道: “千晴,喜之郎。” 喜之郎…… 临子初见到这三个字后,心中长松口气。 他不再担心,低声对坐在自己身旁的凤昭明仙君说了些什么。 便见凤昭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起身与临子初一同走出演武堂,不知两人有何事要做。 “喜之郎?苦终宗的大弟子喜之郎?” “本名叫做瘦喜,是苦终宗唯一一个还有参赛资格的修士。” “他与望我千晴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要好。” “当真?望我千晴的运气这样强势!” “既然是他的朋友,定然不会与千晴为难,重伤于他了。”第204章 瘦喜看着演武台上的名字, 愣了一下后, 很快反应过来。 他与千晴同时走上演武台。 一人身着火红战袍,一人身披玄黑外套。 幼年时, 曾经一起乞讨捡食, 为对方洗过衣服, 缝过鞋袜。 当年相依为命的两个小孩,现在都长得这样高大了。 “千晴。” “瘦喜。” 两人大眼瞪小眼, 面对面站着, 看了好一会儿,均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千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忍了忍, 严肃道:“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正合我意。”瘦喜道:“让你瞧瞧, 我这些年来,究竟学到了什么。” 话音方落,两人眼神陡然凌厉,身体前倾, 齐齐冲向前方! 瘦喜右手高扬, 对着千晴那边轻轻一挥。 千晴只觉得胸前脖颈处挂着的佩饰莫名发热。 那佩饰是瘦喜送给千晴的礼物, 乃是由蜃气浓缩而成的雾球。 只听得“嘭!”声炸裂,雾球不由分说,整个包裹住千晴。 千晴心中暗暗惊愕,眼前一片朦胧,不可自拔的陷入幻境之中…… 正梧洲。 地底,幽暗水牢。 滴答—— 湿润的山壁上, 有一滴水落下,正好滴在下方一个长眉的修士脸上。 那修士相貌高雅温和,正是凡人所默认的仙师模样。 然而此刻仙修身上的一袭青衣湿津肮脏,颇为狼狈。 胸前被烙铁刻下“不仁不义”四个大字,伤口显然被人动用了特殊招式,无法愈合,化脓肿胀。 这修士,赫然便是正阳仙宗莫名失踪的仙君,束忠了。 束忠靠在一块岩石上,双手被细绳紧紧勒住,高高吊起。 他神情平静,丝毫没有陷入困境的样子。 可当不远处传来欢快的脚步声时,束忠脸色陡然变成既惊恐,又厌恶,仿佛生吞了苍蝇般的表情。 “师父。” 来者呼唤的声音十分亲热:“你看,我带谁来看你啦?” 柯婪奕右手拽着一个小孩的领子,将他提起放到束忠面前。 束忠定睛一看,又惊又怒。 “你……你将他绑来做什么?!” “没有办法啊,师父。近日无论我怎样毒打、辱骂你,你都没有什么新鲜的反应,让我有些挫败。”柯婪奕笑道:“可我猜,只要将这孩子带来,你的反应便会有趣多了。” 束忠仙君闻言大怒,他的身体不由发抖,道:“混账,你还没闹够吗?究竟要怎样你才能放过我!” 柯婪奕眼底瞬时变得极为冰冷。 “很简单。你将我妈妈还回来,我便放了你。” “你……”束忠颤抖道:“你有什么怨恨尽管朝我发泄,可这孩子……” “凭什么!”柯婪奕双眼通红,怒吼道:“凭什么我抱着我妈妈的尸体,昼夜落泪啼哭,而你却在家人的陪同下幸福度日?哈哈,师尊,我还是伯洛时,听你说过,这孩子弹得一手好琴,是你最喜爱的小辈,是也不是?” 束忠一动不动,根本不敢说话,害怕激怒了柯婪奕。 那小孩一开始看到束忠的惨样,也吓蒙了,现在终于恢复神智,抽噎着小声哭喊: “老祖宗,我好怕,救救我……” 束忠大气也不敢喘。 “我砍了这小孩的手,你说好不好?”柯婪奕提着尖叫哭泣的小孩,凑到束忠身前,微笑着说。 束忠道:“不!不!当年的事……是我错了……我没能救你妈妈……” 热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落下。 他心里又悲愤,又委屈,却不得不道:“你想看我哭,听我叫,想让我受折磨,我都答应,都配合!可这孩子好无辜,我求求你了!” “呜呜……老祖宗!” 柯婪奕笑得十分舒畅,束忠越难过,他越开心:“既然如此,我今日不砍他的手。” 束忠感激的看着柯婪奕。 八位仙君中,便数这位仙君性格最易妥协。 同样的情况,放到凤昭明身上,无论受尽多大苦楚,也不会开口乞绕。 柯婪奕点了点头,道: “——我挖了他一只眼睛吧。” 束忠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眼泪挂在下巴上,不敢落下。 柯婪奕手指指甲暴涨,按在那孩子左眼眼球上,微微用力。 “只挖一只,不影响他看东西,也不影响他弹琴。” 那孩子左眼剧痛,大哭起来。 “不!”束忠拼命挣扎,锁链铮铮作响,他道:“你来挖我的眼睛好了!” 柯婪奕摇了摇头:“师尊,我怎么敢呢?你放心,我不会再伤害你了,因为你也未曾害过我。日后我只对你的亲人动手,好不好?我已经把他们都一一绑了过来,就在外面关押。明日带到你面前,一个一个杀了,如何?” “我真的……”束忠全然崩溃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要因为一件事,遭受这样的惩罚……若早知如此,我宁可从未修行,绝不救一人性命!” 柯婪奕的手指略微一顿,但很快力道又在加重,眼看就要逞凶作恶。 便在这时。 有一修士站在地牢的入口,冷声道。 “够了。你还要给我添多少麻烦?” 柯婪奕收回手指,望向那边。 站在地牢门口的,是一位白衣冷面的修士。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倚在山壁上,长身鹤立。 赫然便是正阳仙宗的刁拙仙君。 柯婪奕松开抓住束家小孩头发的手,将他推到地上。 那小孩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扑到束忠怀里,哭个不停。 柯婪奕眼神冰冷,对那小孩道:“你若再哭一声,本座便将你舌头割下来,说到做到。” 那小孩登时僵住,紧紧缩在束忠胸前,动也不敢动。 柯婪奕哼了一声,走向地牢门口。 他对刁拙道: “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咦,你的脸……” 就见刁拙右脸红肿,似乎被人打了一拳。 刁拙侧过头,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道: “你将束忠虏来,已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这会儿把整个束家的凡人尽数绑到这里,让我焦头烂额,很是为难。” 柯婪奕懂了,他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了。你一直 ‘找不到 ’背后的元凶,所以惹玄英仙尊生气了,是不是?我便说,找遍整个正阳仙宗,也只有玄英仙尊胆敢对你动手了。” 刁拙冷冷地看着他:“不错,所以请你收敛一些,不要再闯祸了。” “当然,我把整个束家的人都绑到了这里,连条狗都没放过,已经完事了,再不会闯其他祸事,刁拙仙君,尽管放心。” 束忠本在低声安慰怀里的孩子,听到这里,怒不可遏,吼道: “刁拙!好个刁拙仙君!却不知我束某人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对待我?!” 刁拙抬眼望去。 昏暗中,就见束忠仙君遍体鳞伤,衣衫狼狈。他情绪激动,剧烈挣扎,瞪着刁拙的眼里直欲喷出火来。 刁拙二话不说,上前跪在束忠面前,“嘭嘭嘭”,先磕了三个响头。 束忠一愣。 “束忠仙君,实在是对你不住,刁拙也是迫不得已。” 刻意没用灵力护体,有一缕鲜血顺着刁拙额间流了下来,他道:“我知道你近日受尽折磨,为了表达我的歉意,你所承受的一切痛楚,我都同等程度的受了。” 说着,刁拙撩开自己衣襟,露出的胸膛上,果然被烙铁印上了“不仁不义”四个字。 除此之外,这仙君的皮肤遍布青紫瘀痕。 刁拙掌管襄和峰,为了撬开罪犯的嘴,他整日与酷刑严吏打交道,对疼痛刑罚钻研甚深。 既然他说是相等程度的疼痛,那便是相等。没多一丝,也没少一丝。 束忠看着刁拙,喃喃道:“那……是这魔头逼你的,是不是?” 闻言,柯婪奕嗤笑一声,身体斜靠在墙壁上,冷冷看着束忠,没有说话。 就见刁拙仙君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只有柯道友能帮我拿到。” 束忠大怒,他道:“你贵为正阳仙君,有什么是非要靠邪门歪道才能得到的?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刁拙沉默了许久,道:“恕不能言。” “有何不能直说的?反正再过几日,我这师尊,便去陪我妈妈了。”柯婪奕嬉笑两声,对束忠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刁拙仙君,对他的师尊玄英仙尊,情有独钟。偏偏玄英仙尊不解风情,屡次拒绝不提,还想方设法,想要摆脱这位弟子。” “……” 束忠瞪大眼睛,表情好似吞了一根鱼骨,卡在喉间,既难受,又厌恶。 “所以,刁拙仙君想了个办法。他助我将你绑至此处,又故意放纵我将束家凡人虏获而来,要我以此威胁正阳仙宗。” 束忠愕然:“什么威胁?” 柯婪奕笑道:“威胁玄英仙尊,除非他自愿封闭浑身灵力,手无缚鸡之力,之身前来这里,自投罗网,以人换人。否则我就要撕票,将你的这些徒子徒孙,尽数杀头。” 束忠闻言,脑袋“嗡——”的一声,好似当头一个霹雳打来。 原来这贼子还有这样的图谋! “怎么样,这方法既让我报的大仇,又能叫刁拙抱得爱侣归,是不是双赢的妙计?” 束忠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他对柯婪奕早已心冷如铁,此刻只是对刁拙破口大骂道: “刁拙,你的所作所为,是在背叛正阳仙宗,背叛正道!你自私至极,你简直……” 想到玄英仙尊对正阳仙宗意义之重大,束忠心脏都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下一瞬,束忠忽然以头猛撞身后的岩石,竟是要以身殉道,免得玄英仙尊受到胁迫。 然而,此刻束忠仙君修为全无,连求死都成了难事。 一直跪在束忠面前沉默的刁拙仙君,上前将他拉住,道:“束忠仙君,你这是何苦?” 柯婪奕也紧张的上前一步,见束忠全身无力,根本没有自尽的可能,松了口气,嘲笑道:“师父,你以为你死了,我们便不能胁迫玄英仙尊了吗?呵呵,知道你死了的人,没有一个能离开这里,更别想活着到正阳仙宗报信的。” 束忠泪流满面,看着刁拙,喃喃道:“你我曾有同宗情义,求求你,杀了我吧!” 刁拙沉默,后用力一推,将束忠想用来自尽的石块,推得离他远了些。 “哈哈……” 柯婪奕仰头大笑,没有什么比看到束忠此时生不如死的表情,更令他愉快的事情了:“刁拙仙君,你实在是让我太满意了。本座这就给玄英仙尊传音。” 便见柯婪奕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只黑色的蝙蝠凭空出现,携着浓黑色的雾气,扑打着翅膀,朝正阳仙宗飞去。 第205章 演武堂内。 有一高高瘦瘦、相貌柔美的修士, 盘膝坐在正阳仙宗仙尊座列, 他年纪不大,便已坐稳正阳仙宗冬尊“玄英”宝座。 玄英仙尊双眼细长, 微微合着, 分出一丝心神留意下方比斗的战况。 “天”字演武台上, 千晴与瘦喜的比斗仍在继续。 就见瘦喜坐在演武堂的一个角落处,小心的收敛着自己的气息。 而千晴则被浓雾裹在正中央, 看不清身影。 包裹住千晴的浓雾, 是由一种名叫做 “蜃”的仙兽吐出的雾气,有致幻的效果。 此刻瘦喜似乎全然占据了上风, 他不仅用蜃气前置千晴, 令其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幻境之中, 同时,瘦喜也十分谨慎。他怀里有一条细小的条形兽宠,正不断喷出滚滚白雾,小心的将随着时间推移, 有些蜃气薄弱的地方修补完整。 旁人均为千晴擦一把冷汗, 不知他是否有冲破幻境的手段。 玄英仙尊却是别过脸, 用袖口遮住不雅的哈欠。 “小仙主在这次演武会上表现的相当有意思。” 袖口下,玄英仙尊狐狸一样的眼睛眯成弯月形状。 “可苦终宗的瘦喜与小仙主有旧交,这幻境蜃气没有一丁点的杀意,实在是有些无聊啊。不如本尊做些手段……呵呵……” 玄英仙尊正在阴测测的臆想。 忽觉右侧有风声肆虐,什么极其阴寒冰冷的气息朝仙尊袭来。 玄英仙尊眼底划过厉光,他的右手似缓实疾, 食指与中指对着右耳那边,轻轻一夹! 这动作看似不起眼,却陡然将那携着雾气的黑色蝙蝠夹得化为一缕青烟。 这青烟化为神识,传入玄英仙尊脑海之中。 “哦?” 神识中说道,束忠仙君与其族人,均在这只传音蝙蝠的主人手中。蝙蝠主人要玄英仙尊不可声张,在演武会结束前,吃下封闭灵脉的药物,独身前往“古寺魔窟”,以人换人。否则蝙蝠主人便会大开杀戒,将束忠仙君的头割下来放到正阳仙宗大门口。 “古寺魔窟……” 玄英仙尊双眼微微睁大,后又闲散地眯了起来,露出深不可测的表情。 古寺魔窟是魔修聚集之地。 相传数万年前,该寺庙修士惹怒了某个魔头,魔头将寺庙上上下下杀的片甲不留,还将寺庙修士的冤魂抽出,不让他们投胎轮回,悬挂在寺庙护墙上的尖刺上,日夜啼哭不休。 “呵呵呵……想要将本尊换去做人质吗?好胆量,真是有意思啊……嗯。要本尊自演武会结束前答复,那么还有一段时间。” 玄英仙尊将那缕神识自脑海中拉出来,好生安放到袖口中。 看上去全然没有受到威吓的恐惧,反而有些令人费解的欣欣然。 也因为有这事打断仙尊的思绪,才令这位性情难以捉摸的仙尊,没有插手千晴与瘦喜之间的比斗。 却说,千晴一人静静地站在演武台中央,脊背挺直,动也不动。 他的思绪全然陷进了幻境之中—— 十一年前。 万水城,临家庄,开脉大典。 峰崖刻削,潭水桃花。 百十位少年男女,争先恐后,攀向高山。 尽管是在幻境中,千晴仍旧真切的感受到自身的疲惫、饥渴。 他与瘦喜眼神坚定,犹如两头猎食的野兽,目露凶光。他二人不是最早登山的,可仅靠自身的手脚,不断超越上方的人,很快便成为第一纵队的领头人物。 到了晚上,偌大的镜灵山上,便只剩下千晴与瘦喜两个人,还在无声的向上攀爬。 “瘦喜!快看!上面……是山顶” 一声断断续续的惊呼打破夜间宁静。 两人放声狂笑,挣扎着朝山顶爬去。 谁知这“山顶”不过是一块能容人两臂宽的石台,距离真正的山顶,还有遥遥无期的距离。 瘦喜沉默。 他不愿说放弃的言辞,平白无故打消千晴的斗志,只想悄悄松手,坠落而下。 千晴只听得耳旁有降落的风声,这声音在这天响过一百多次,每一次都叫千晴精神紧绷。 是以他猛然反应过来,迅速向下伸出左手,去拽瘦喜的手臂。 千晴左手猛然一紧,右手骤沉,一股难以言表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几乎要把千晴也拽落山崖。 便在这时,异象陡升! 有一个阴森冰冷的声音凭空而来,在千晴耳边说道。 “你想要开脉开出上等资质吗?” “若想要,松开你的手。否则你会被瘦喜拽落,止步在中等资质。” 千晴额边冷汗直流,他咬紧牙关,态度强硬,全然拒绝。 那声音静了静,忽而道: “……你想要全胜吗?” “你想要的在演武会夺得头筹,重复正阳仙宗荣光吗?” 千晴身体陡然一震,露出错愕的表情。 “如果你想要的胜利,那么,松开你的手。” “否则你会输。” 他的手臂开始颤抖,鲜血顺着阿毛的蛛丝,一滴一滴向下流。 瘦喜也开始大喊: “千晴,放手!我不要再爬了。” “是啊,放手吧,瘦喜都不想爬了。他掉下去,也死不了,让你一个人胜利,岂不是好?”那阴森的声音道:“你贵为仙主遗脉,绝顶资质。千晴,你心怀远大,意图光大正阳仙宗,不再被其余洲际耻笑。什么朋友,只会拖累你的进程而已!” 似乎是要响应着阴森声音的言语,千晴的左手越来越沉,坠得他右手再也抓不住山壁。 “快放手吧!” “再不放手,你便输了。” “你曾放言要在演武获得全胜战绩,却输得那样难看,你不害怕吗?” “正梧洲已经沦为四洲笑柄。”那声音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刺耳,到后来直似在千晴耳边咆哮: “你要所有人都嘲笑你的失败吗?” 千晴全身颤抖,忽而松开右手,身体重重摔在山壁上,他只用双腿支撑,倒挂在镜灵山上。 “——放你娘的狗屁!!” 千晴额间青筋暴起,力竭大吼…… 那声响略一停顿。 便听千晴喊道: “瘦喜他不是拖累!为了他,便是输了,那又何妨!”千晴双臂用力,眼神倔强,大喝一声,硬生生将瘦喜向上提了起来。 “千晴。” 被抓住的瘦喜也抬手去搭千晴的手臂,兄弟俩手臂触碰的同时,偌大的镜灵山骤然崩塌,一块一块裂成碎片。 瘦喜忽然开口,问道: “你休息够了么?” 与此同时,演武堂内,千晴赫然睁开双眼,眼中波光流转,神情凛然生威。 周围浓雾犹如惊弓之鸟,慌忙逃离千晴身旁。 狂风刮起,将浓雾吹得干干净净。 千晴长身而起,朗声回答:“够了!” 原来,瘦喜虽然将千晴拖进幻境中,但千晴的肉身仍在不断地吸收周围灵力,生出血肉,恢复伤口。 以千晴顽强的生命力来说,给他喘气的功夫,他都能搏出一片生机。 更别提幻境中时间与现实相仿,现下两人已比斗超过一天时间了。怪不得有修士说千晴“运势强横”。 这整整一天的恢复时间,能叫千晴从濒死转为能够再次战斗的水平。 “既然如此,那么……”瘦喜笑了起来,他后退一步,道: “我认输。” “什么?”千晴一怔,愕然道。 “你已经打破了我的幻象,而除此之外,我再无别的手段能够压制住你。千晴,我早就知道了。”瘦喜认真地看着千晴,“你有旁人不可比肩的意志力。你比谁都坚韧,比谁都强悍,所以谁也赢不了你……我真的没有看错人。” “瘦喜……” “去吧,”一双无形的大手自结界伸出,一把捞住瘦喜,要将认输的修士移出场外。瘦喜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声音却还在说:“千晴!带着正梧洲的荣耀使命……全胜吧!” ——全胜! 话音一出,正梧洲修士尽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他们知道,比斗进行到这里,战绩基本稳定。 瘦喜横空插了一脚后,千晴前方再无遮挡。 他必定会如冲天的利剑,再无人可挡! 便如正梧洲修士预想的那样。 接下来的近百场比斗中,千晴表现的相当沉稳。他一改之前狂莽霸道的战斗作风,开始小心翼翼的追求胜利。 越到最后,修士越是紧张。 曾有不少参赛的修士,临近结尾时犯下致命错误,憾然离场。 千晴在收尾的几场战斗中,一改旁人对他“激进勇猛”战斗风格的看法,他招式内敛,抠算着灵力使用,竟尔便成了沉稳的战风。 台下修士目瞪口呆。 “望我千晴今年不过二十六岁……” “他他他……怎么会有如此稳重的表现啊!” 所有人都仰着头,兴奋地等待最后一场比斗结束。 “我……” 站在千晴对面的修士扔下佩剑,扑倒在地上,无可奈何道:“我认输了。” 演武台正中央,悬挂着一面黑色的战旗,迎风飘动。 旗帜上写着参赛的金丹修士姓名,比斗结果。 当千晴的对手认输之后,那迎风舞动的战旗赫然静止。 棋面陡然一黑,百万金丹修士姓名瞬时清空。 下一瞬,有几个大字,犹如被烈火焚烧后般呈现出黄金般刺目的颜色,赫然出现在战绩榜上。 正阳仙宗,望我千晴,甲首,三千六百五十场连胜! 一时间,全场沸腾! 青白石板上,千晴一身红衣遍是血污,他周身战意来不及收敛,四溢而出,犹如踏血而来的上古神佛,直教人想要跪地膜拜。 “赢了!赢了!” 正梧洲修士疯狂呐喊。 “望我千晴三千余场比斗全胜,夺得头筹,打破了亿万年来的记录,他成为了自古至今,年纪最小的甲首修士!” 正阳仙宗,有与千晴交好的修士,哭嚎着冲上演武台,将千晴抱起,抗在肩膀上。 “哈哈,千晴,真有你的!” “千晴师兄!你……你伤的好重。”有心软的修士,看着千晴遍体鳞伤,忍不住哭泣。 千晴笑道:“好说,好说!没错,快把我扛下去,我累得走不动了……” 众人嘻嘻哈哈,纷纷抬起手来,以手托住千晴,一点一点,将他送回正阳仙宗座列那边。 一开始,的确是笑声不断。 可每位用手碰过千晴身体的修士,笑容都猛地凝固,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是一副怎样伤痕累累,筋疲力尽的肉身。 难以想象,千晴是用这样的身体,一拳一拳,拼了命才打满三千场比赛的。 整整三千六百五十场! 他一场也没有放弃。 第206章 演武堂内, 一时寂静无声。 厚脸皮如千晴, 也有些尴尬了,他有些慌张地想要下来, 可谁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千晴根本无法挣扎, 因为他现在很累, 很痛,很冷。 ……后悔吗? 值得吗? 三千六百五十场比斗的过程中, 千晴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此刻, 千晴终于想明白了。 也许会觉得不值得,也许会后悔。 可是—— 我愿意! 不远处, 白藏仙尊面带微笑。 泪眼朦胧中, 他似乎回忆起了当年。 东昆仙主负手临渊, 望向虚妄之处。 他的脊背挺直如山,通天彻地,仿若擎天巨足。 “东昆,为凡人殉道身死……值得吗?” 昔日东昆仙主的背影如在眼前。 那一日, 早已知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究竟为何的东昆仙主, 回首对着白藏仙尊温和的笑了。 “为天下苍生, 不愿亦愿。” 千晴仰头望向演武堂上方的穹顶。 苍空是如此的辽阔。 千晴抬起手,迅速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有什么晶莹的液体流了下来,似乎谁也没看清楚。 “喂,”千晴哼哼着,对接住自己的蒲青萝说:“快松手,没看到我大哥过来了吗?我要让他抱着我!” 蒲青萝正在感动中, 一听这话,翻了个白眼,果真松手,道:“看我管你死活?” 千晴身受重伤,一下战场,支撑他的信念陡然松了,他再也站不起来,浑身无处不痛,根本动弹不得。 蒲青萝这一松手,千晴就像是剪了线的风筝,晃着朝地板拍去。 可谁也没去扶他。 因为下一秒,千晴便被人紧紧搂在怀中。 “……” 那双紧抱着千晴的手臂用力到发抖的地步。 千晴极有安全感地靠在临子初的肩膀上,随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正阳仙宗,二十六岁的小仙主,一举夺得演武会的甲首!” “什么?!二十六岁?我没听错吧?” “没有,多年来,望我千晴隐藏实力,直到演武会,方才一鸣惊人!” “可是听说他身受重伤,连演武会闭幕仪式都没有参加。” “……” 演武会结束后,有关千晴的谈论,霎时间充斥了大街小巷。 便是四洲的凡人,也知晓了望我千晴的存在。 而演武会上涌出的其他许许多多武道天才,也被众人交口传颂,广为流传。以正梧洲为例,排名最靠前的三位修士,除却千晴以外,还有寒龙卧雪体的临子初,以及苦终宗的大弟子瘦喜。 正阳仙宗虽整体实力仍旧垫底,但再无人能小瞧此洲厚积薄发后的力量。 正如凡人吟道: 缥缈间,有仙山。 百十年间,演武盛会,英豪辈出。 自此正梧三骄起, 千晴子初并瘦喜。 另一方面。 正阳仙宗顺利落下演武会的帷幕。 有一高高壮壮,络腮胡须的彪形大汉,上前一步,握住凤昭明的手,阴测测地说 “凤仙君,你教出了个好徒弟,本君不得不服。不知你何时光临潦极洲,你我二人亲自切磋一番?” 凤昭明面色不动,点了点头,当做回复。 毕须赢仙君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深觉被敷衍,正要继续追问。 忽见自家弟子薄奚尘城朝楼风随奔去的背影,似乎是要跟着他一同回徜空洲。 毕须赢大怒,一时间顾不得凤昭明还在,便吼道:“臭小子,你要去哪里?” “师尊,”薄奚尘城远远传音道:“我去徜空洲借住,不日便归!” “你给我回来!演武会刚散场,为师怎能容你四处乱跑?” 薄奚尘城只当没有听见,将帽子压得极低,挡住面孔,头也不回的向前走。 楼风随咳了两声,推着轮椅,道:“尘城,对不住。你若要去徜空洲,便随我师尊一同前行吧。我……还要留在正梧洲几日。” 薄奚尘城愕然:“什么?你留在这里?” “嗯。”楼风随笑了笑,说:“有件事比较在意……我想再同临子初道友下几盘棋。” 薄奚尘城脸涨得通红,复又变得苍白,他笑了几声,冷冷道:“你以为孤真的想去什么徜空洲吗?” “……”楼风随慢慢皱紧了眉头。 “若不是因为你,孤怎会……怎么会……”薄奚尘城脸又热了起来,他低着头,望向楼风随。 便见楼风随一脸虚弱的模样,眼底尽是郁色。 表情有无奈,有怜惜,有意料之中。 唯独没有欣喜之情。 “你不想让我留下,是不是?” 薄奚尘城冷冷地问。 楼风随道:“尘城,你在外奔波劳累这些天,还是尽快同你师尊回去的好。” “你当真是怕孤身体劳累,还是不想再让我缠着你?” 楼风随拱了拱手,低头道: “尘城……,我身有疾患,行动不便。之前没有想清,可被临子初打败后的这些天来,我定坐长思,不愿再触动儿女情长,只求一心向道……得罪了。多有得罪,还望担待。” “……”薄奚尘城面色陡然惨白如纸,他喉咙哽动,半晌,吐出几个字来:“楼风随,你好……你好啊!” 言罢,薄奚尘城夺门而出。 楼风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望着薄奚尘城的背影,有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可他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演武会闭幕后,将四洲百万修士一一送走,足足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演武堂内,只留下清扫的仙童,以及三位仙尊,七位仙君了。 一身红色战袍的凤昭明,待演武会结束后,看没有什么需要他处理的事后,凤昭明朝三位仙尊一拱手,起身便要离开演武堂。 白藏仙尊对凤仙君的背影喊道: “昭明,你去哪里?” 凤昭明止住脚步,回答:“去望晴峰。” 想来千晴受伤不轻,当师傅的着急去看望弟子情况。 谁想白藏仙尊表情严肃,摇了摇头。 “不急一时。昭明,玄英仙尊有要事商讨,你稍等片刻。” 凤昭明没有说话,却是转过身,站定在原位,示意知晓。 玄英仙尊眯了眯眼睛,道: “……束忠仙君那日在仁心殿中离奇消失,而后束家的徒子徒孙也尽数被人掳走。本尊那不成器的徒儿,至今也未查清事情真相。嗯,大概是演武会期间,杂事繁多,太过忙碌了罢。” 刁拙仙君上前一步,低头拱手道:“弟子知错。” 玄英仙尊看也没看那边,兀自道:“不过,那嫌犯狗胆包天,不久前竟然主动联系本尊,说要与正阳仙宗交换人质。” 此言一出,几位仙君齐齐低“啊”一声,显得有些惊讶。 “本尊将对方的传音信息传给诸位,你们自行观看。” 几位不知情的仙君迅速扫完。 平日里性格温润如玉的蒲知彰仙君第一个站出来,急道: “不可啊,敌人有所图谋,叫玄英仙尊孤身前去,岂不是会令仙尊陷入危险之地。” 刁拙应了一声,道:“不错,我也这般考量。” 与束忠仙君交好的几位仙君道:“敌人瞄准束忠仙君,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族血脉掠走,显然与束忠有深仇大恨。再不按照那人的指令,恐怕束忠会有性命之忧!” “就算束忠比不上玄英仙尊安危,可还有百数凡人。我等仙修,不可坐视凡人生死置之不理啊!” “玄英仙尊阵道修为无敌天下,而束忠修行医道,攻击力弱。换地处之,玄英仙尊能做得更好。” 众修士争吵不休。 玄英仙尊忽而开口,打断众人。 “凤仙君,你怎么看?” 凤昭明略一拱手,答道:“若是本君,则换。” 他的意思是,若此时嫌犯要用凤昭明换束忠,凤昭明会去以人换人,救下束忠性命。 玄英仙尊眯着眼睛笑了:“然则,若本尊不去呢?凤仙君是想用大义逼迫本尊了?” “不敢。” “那本尊……” 便在玄英仙尊兴致勃勃,要用言语戏弄凤昭明时,一旁的白藏仙尊开口道:“好了。众仙君住口。无论如何,我等自听玄英仙尊指示便是。” 被打断话的玄英以右手托起下巴,细长的眼中闪过寒芒。 这老匹夫! 白藏仙尊仿若没有见到玄英威胁的眼神,继续道:“不知玄英究竟是何意?” 玄英仙尊轻哼一声,他仰头看了看天,慢慢道。 “——换。” 此言一出,有仙君登时开口道:“玄英仙尊,多多思量啊!” “师尊不可。” “玄英仙尊对仙宗意义重大,不可轻易以身犯险。” 白藏呵斥一声,让所有仙君闭嘴后,才道:“玄英,此行危险。你是怎么想的?” “当然是……” 很有意思啊! 另一方面,玄英翻了个白眼,开口却道:“唉,难不成要本尊看着束忠一族死绝吗?” “好,”白藏仙尊道:“前有东昆仙主舍身为苍生,后有玄英仙尊以身犯险。正阳仙宗修士不畏牺牲,秉持苍天正道,在玄英仙尊的指引下,我宗必将重新走向辉煌。好,实在是好啊!” “呵呵。” 玄英仙尊点了点头。他伸出左右两手食指,在面前交叉抨击指腹,权当鼓掌,态度十分敷衍。 白藏仙尊道:“既然玄英心意已决,众位,散了吧。” 众仙君应声离去。 “昭明。”白藏仙尊对着凤昭明的背影,道:“替我向千晴说,近日不可顽皮嬉闹,在仙殿里好生修养。” “是,师尊。” 正阳仙宗,望晴峰。 拔天绝峰,堪比剑戟。 凤昭明轻拂衣衫,自青鸾仙兽背上跃下,径直走向望晴仙殿。 尚未走近,便听得千晴的声音。 “啊!大哥!好沧舒,你何时突破,有了元婴修为!” 那声音带着三分惊讶,七分撒娇,显得颇为依赖。 “我本想同你一起晋升的……唉!” 便听得临子初安慰:“寒龙卧雪体修士体质便是如此,全然慢不下去。其实我也想……同你一起……” 后面那几个字低不可闻,似乎是被什么碰到了唇,声音都很模糊。 凤昭明推门的手一顿。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千晴开口,他轻声道:“……无妨,我现在有金丹高阶修为,很快也能突破元婴啦。” 凤昭明趁着千晴说话的时候,忽而敲了敲门,推门进入。 便见千临二人面对面坐在床榻上。 千晴褪去火红战袍,身着浅色亵衣,面色苍白,精神却很饱满。 他手里随意抛掷一枚令牌,令牌上写着“望我千晴,甲首”六个字。 乃是演武盛会夺得头筹的凭证。 眼看千晴丝毫不将这甲首令牌当一回事,凤昭明开口道: “千晴,不可。” “师尊。”千晴惊喜,将令牌扔到床上,便要起身迎接。 “师……师尊。”临子初赫然自床上起身,犹豫了一下,跟着千晴喊。 “不必起来。”凤昭明雷厉风行,一掀衣袍,坐在床榻边,他顿了顿,抬头望向临子初,道:“子初,你坐。” 临子初猛地一怔,随后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坐了下来。 千晴也是大喜。 他这师尊面冷寡言,平日里不喜多说,而从他此刻对待临子初的态度来说,凤昭明分明没有把临子初当成旁人看待。 这声称呼也很亲昵,显然是知道千晴对待临子初的态度,无言表达支持了。 “师尊,你……” “千晴,”凤昭明打断千晴的话,不再闲聊,切中肯綮道:“今日为师来,是要将你体内属于百忍宗主的精血引出。” 千晴一愣,问:“我体内有他的精血吗?” “嗯。” 千晴露出疑惑的表情。 先前千晴使用百忍宗主精血,恢复光阴四式之一“纵使相逢应不识”击碎的光阴碎片,乃是将百忍宗主精血从左耳灌入,右耳引出。 按理说,不会有精血滞留在千晴的体内,否则千晴自己还能感觉不到吗? 他又问了一遍:“师尊,当真?” 凤昭明没再回答。 他双手分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千晴双耳附近,开口道:“会有些痛,莫要抵抗。” 千晴应了一声,下一瞬,犹如要撕裂般的疼痛陡然袭来。千晴差点喊出声来,冷汗登时就从脊背沁了一层。 他能感觉到,此时凤昭明施展的并不是引出杂物的仙术,而是“搜索”。 他正在用浩瀚的灵力,搜寻千晴体内不利于他的杂质。 浩瀚的灵力犹如蚂蚁般爬满千晴全身,每一根血管筋脉都没有放过。 过了好一会儿,凤昭明才松开双手。 他怔怔地看着千晴,眼神有些迷茫。 “怎么?”临子初急切地询问,很是担心。 “……没有。”凤昭明皱起眉头,神情难看。 他道:“再试一次。” 千晴忙道:“师尊,还不够细致吗?没有,我身体里面,便是没有百忍宗主的精血啊!” 凤昭明手指一颤。 “是谁和你说,我体内存有百忍宗主的精血啦?” “……” 凤昭明垂下眼帘,心道,……他骗我。他骗我的。 不用凤昭明回答,千晴也能知晓答案究竟为何了。 他自床上坐起身来,道:“师尊,你与百忍宗主不愉快,是不是?百忍宗主性格乖张,但对你的心意坚定,无论他做了什么,若你也真心喜欢他,便将他娶来正阳仙宗,哈哈,这不是很美吗?” 凤昭明抬起手,摸了摸千晴的头顶,转移话题。 他道: “……子初有元婴修为后,便可嫁入望我尊族。千晴,你莫要再次错过刚卯之主,辜负了他。” “不错,我是想待师尊大婚之后,便同沧……大哥携手共度余生。师尊,你打算何时……” “不必等本君了。” 凤昭明赫然起身,开口打断。 他嘴唇抿紧,下颌的弧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第207章 见凤昭明如此态度, 千晴也不好多说什么。 凤昭明起身之后, 背对着千晴,推门便走。 他身形如电, 转瞬间离开望晴峰, 声音远远传进千临二人耳中。 “不必送了。” 直到凤昭明的声音都消散无声后, 千晴紧绷的后颈方才松了下来。 他似乎瞒着什么事,等凤昭明走了, 千晴长松口气, 道: “幸好我拿到此物,没来得及使用, 才没被师尊发现。好险好险, 我还以为师尊是知道了什么, 故意来捉贼呢!” 他自身后拿出一个晶匣,晶匣中装着流动的鲜红色液体,烨烨生辉。 此物赫然是凤昭明用来盛放百忍宗主精血的容器。 见此,临子初摇了摇头, 轻轻笑了。 原来两人自演武会结束后, 便逃了闭幕仪式, 他们趁着凤仙君不在攘邪阁,自行将这晶匣盗走。 “阿晴,看师尊举动,似乎是担心百忍宗主精血有异,试图对你不利。”临子初道:“不然还是算了……” “无妨。”千晴满不在乎,道:“百忍宗主对我师尊情有独钟, 世人皆知。他要当我师娘,自然不会对我下手,你放心吧,百忍宗主知道分寸的。现下,我有金丹高阶修为,可以全然破解当年所中的 ‘纵使相逢应不识 ’。沧舒,沧舒。这是百忍宗主送给你我成亲之前的大礼。” “……”临子初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便见千晴毫不犹豫,打开晶匣—— 不久。 “我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啊啊啊……”千晴哀嚎着,大声道:“沧舒,在临家庄,委陵阁,为何我没趁乱和你做些什么呢?那时候,我真的很想亲你的!” 似乎是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临子初忍不住笑了,他拉住千晴的手,在他手腕处落下一个吻,道: “不是亲了吗?” 千晴面上一热,倾身上前,轻轻亲了亲临子初的唇边。 “我是说……这里。” 一日后。 正梧洲,地下水牢。 束忠双手吊在上空,左手呈现中毒的深紫色。 他低垂下头,一副颓然无力的模样。 不一会儿,空旷的水牢中传来少年人轻快地步伐声。 束忠仍是一动不动,可脖颈的肌肉明显的痉挛,脸颊也紧绷了。 “师尊!”尖脸大眼的修士开心道:“好消息,你今日便可恢复自由身了。” “……” 束忠猛地抬起头,厉声道:“什么意思?” “终于肯和本座讲话了吗?”柯婪奕勾唇笑了起来,他道:“呵呵,你问我,我偏不告诉你。” “是不是玄英仙尊来了?”尽管对方不说,束忠还是想到了柯婪奕言语的另一层含义,他激烈的挣扎起来,缚住他双臂的铁链铮铮作响:“有什么尽管冲着我来,何必要牵扯到别人!” “这可由不得你。” “快快杀了我。” 柯婪奕掏了掏耳朵:“师尊,你每天说的话都一样,重复来重复去,不觉得无聊吗?” 束忠骂道:“混账!你不配唤我师尊,我没你这样的孽徒!” 这几日身心所受的折磨,让这位仙修几近崩溃,他仰头笑道:“哈哈!我身为正阳仙宗八位仙君之一,行的端做得正,当年的事……我问心无愧!” 听了这话,柯婪奕的神情方才有了一丝变化。 他冷哼一声,左手犹如毒蛇般迅猛咬住刁拙的咽喉。 柯婪奕道: “既然你找死,那本座便成全你。不错,此刻玄英仙尊已在前来古寺魔窟的路上。等他赶到这里,就能看到你和你徒子徒孙尸横遍地了。怎么样,这是不是很好?” 说罢,柯婪奕的左手陡然用力。 修士单手之力何其巨也,束忠被他掐得悬空离地,面色登时通红发紫。 他的肺部快要爆炸一般,喉间发出“赫赫”的声音,双手挣扎着,身体扭成一团,拼命想要挣扎。 只听得“咯咯”声不停,柯婪奕的手掌越缩越紧,眼看就要生生将束忠仙君的喉结扼断。 便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柯婪奕的身后。这身影无声无息,就连束忠也没有感觉到。 白衣身影无声地抽出兵器,似缓实疾,对准柯婪奕的左胸口,狠狠刺入! 柯婪奕毫无防备,忽觉胸口一痛,他低头望去,就见利刃穿胸而过,露出莹白色的尖端。 他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松开左手。 “咳咳……咳!” 束忠捡回一条命来,他长吸口气,大量的空气一股脑涌入束忠肺部,引得他猛烈咳嗽。 束忠边咳边抬头望去,既惊又喜: “刁拙仙君,是你!” “哼……”柯婪奕身受重伤,转了转眼珠,道:“刁拙仙君,身为正道领袖,做出背后插刀,背叛同伴的事情,未免为人不齿。” “你我实非同伴,非要说的话,我与束忠仙君才是同宗。” 说着,刁拙举起武器,待要给柯婪奕致命一击。 忽见黑风刮起,大量的沙尘沉甸甸的,刮在人的脸上生疼。 这招式颇为厉害,刁拙也不得不抬手遮掩,以免被沙尘侵入眼部致盲。 柯婪奕的声音随着黑风卷到高空,转瞬间逃到了地牢入口。 他似乎受伤不轻,急于逃窜,只喊了句: “好个刁拙仙君,本座记住了!” 而后便卷风逃走,再不见踪影。 束忠犹如在深渊潜行,忽见日光,他大喜过望: “刁拙仙君,原来你是委曲求全,做卧底要杀柯婪奕,祛除邪佞。这次真是可惜,没能偷袭杀了这魔头。无妨,大丈夫不拘小节。我便是知道,你当真不会叛出正阳仙宗……” “……” 刁拙默默收了手中的兵刃。 他的兵器乃是判官笔,名唤“常生”。 束忠见他收了兵刃,心中微觉不妙,连忙道:“刁拙,莫开玩笑,快将我解开。” 刁拙摇了摇头:“对不住了,束忠仙君。我并不是想将你救出来,而是不能叫柯婪奕杀了你。” 束忠大怒:“这有何不同?” 刁拙道:“大有不同。束忠,你的魂灯在正阳仙宗存放,若你身亡,正阳仙宗立时便知。你要是死了,便无法引我师尊前来啦。” 束忠又急又怒,想要大声训斥刁拙,将他骂个清醒。 然而这时,刁拙又道:“我不敢放了你,怕你逃跑,只好将你绑着。可这也太对不住你。所以,我只好将自己也绑起来,忍受和你同等的痛苦,以作惩罚。” 言罢,刁拙捏了个法诀,果真将自己双手绑起,锁链深扎进肉。 束忠精通医道,见刁拙如此自残,连声叹气。 “……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刁拙不语。 “放弃吧。”束忠道:“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玄英仙尊他……对待你,没有半分超越师徒的感情。你绑了他又能如何?这样强迫出来的结果,有什么意义?” 刁拙面色铁青,厉声道: “你懂什么!” 被吼得莫名其妙的束忠怒道:“我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 “呵……我和师尊……我和他的羁绊牵连……又岂是你这外人能够了解的?” 刁拙闭上眼睛,盖住眼中几欲倾泻而出的痛楚与愤怒。 “你……” 束忠一愕。他从未见过这个号称“六亲不认”的襄和峰主,露出这样强烈的表情。 “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刁拙沉默了。 良久,他开口,哑声道: “……束忠,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类修士,与旁人交合后,能够提升对方的修行资质。这一类修士被称作是 ‘炉鼎 ’。” 束忠点了点头。 所谓炉鼎修士,天赋异禀,能改变修士开脉的脉点。 由于效果太过逆天,有权有势的修士大规模搜刮炉鼎,对其强迫虐待,行不齿之事。 久而久之,某些修士即便是有炉鼎资质,也不会对任何人说,生怕引来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束忠迟疑:“难不成你……” “希望你不要告诉旁人。”刁拙脸色铁青,一字一顿,艰难道:“不错,我自开脉以来,便有炉鼎资质。” 听他坦然承认,束忠大惊,道:“这种要命的事情,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我害你被关押至此,于心难安。等此事告一段落,若你还不解气,尽管将我此生最大的秘密讲出去,以泄你心头之恨。” 束忠面色复杂。 他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刁拙了解束忠的品行,分明是有恃无恐。 想到这里,束忠不悦道:“所以呢?这与你和玄英仙尊有何关系?” 刁拙愣了愣,不知想到什么,他忽而满脸通红,深深地低下头,身体慢慢缩紧。 束忠 ‘啊!’了一声,道:“难不成……难不成你……” 刁拙低声道: “当年玄英仙尊还是善慈散人的徒弟。他才情惊艳,修行进展举世无双,又精通阵道,实在是一代天之骄子……只可惜,他开脉的脉点,却是平平无奇,只有中等资质。” 话说到这里,束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谁人不知,玄英仙尊资质超绝,乃是上等资质。 这上等资质从何而来?那定然和刁拙脱不了关系。 束忠想到某事,长叹口气。 “当年善慈散人与玄英仙尊以一事意见不合为由,彻底决裂。恐怕便是因为他的资质问题吧?” 玄英仙尊与善慈散人决裂的原委,向来无人得知。有人深替善慈散人遗憾:玄英仙尊贵为三尊之一,若当初没有决裂,善慈散人可师凭徒贵,一步登天了。 当初为何要与玄英恩断义绝? 每每有人询问此事,善慈散人便一笔带过,从不多说。 原来决裂的源头要从刁拙这边讲起。 想来这位女性虽为散修,可被称为“善慈”,为人自然是既善良又仁慈,当然不会同意玄英为了提高资质,与刁拙这个炉鼎修士交合了。师徒二人意见产生分歧,大吵一架,分道扬镳,不难想象。 然而束忠越想越糊涂,忍不住道:“看玄英仙尊对你的态度,似乎并无暧昧。难不成当年你们……是他对你用强?” “不,”刁拙大声否认,道:“我二人情投意合,都是……都是自愿的。” “那怎么会……” 刁拙低下头,沉默片刻,涩声道: “是他记忆有损。” “嗯?” “束忠,你是知道的,若想当选正阳仙宗仙尊,光有实力,还是不够。仙尊者道德品行,需样样端正。我虽与他两情相悦,可他能够提升资质的原因,实在是让人难以启齿的。” 束忠愣了愣。 这位仙君向来要强刚硬,十分能干,何苦提起自己时,用“难以启齿”这样难听的字眼,仿佛自己是玄英仙尊身上的污点。 又听刁拙道:“是以玄英仙尊封印了自己少年时的一段记忆。他对我说,待到他坐稳仙尊之位后,便会恢复记忆。为了他的前途,我当然同意。只可惜……那时候我并没有想到。” “想到什么?” 束忠越听越是吃惊,听得入迷,连身体的疼痛都暂时抛在脑后,连胜追问。 “……我没有想到,封印了记忆的玄英仙尊,全然不记得我,只以为我是一个寻常的弟子。他,他再也没有看过我,我自然没有机会提醒,帮他解除封印的记忆。” 想到这里,刁拙自嘲的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师尊有多讨厌我,那种无视的态度……束忠你也知道的。” 束忠轻轻点头,又叹了口气。 众人皆知,玄英仙尊很是看不上自家的大弟子,而且经常在各种场合表达对他的轻视甚至是无视的态度。 若非刁拙仙君有些能力,办事稳妥,恐怕玄英仙尊早就将他逐出师门,当成废弃的棋子丢掉了。 第208章 束忠问:“所以你将玄英仙尊骗来这里, 不是为了伤害他, 而是想帮他解开记忆封印,是吗?” 刁拙点了点头:“等师尊来到此处, 我便将你和束家族人放走。” 束忠道: “唉, 若是设身处地, 站在你的位置思考,我恐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本人法力高强, 你身为弟子, 又不能强迫他。怪不得你会同魔头勾结,做出这样的事情, 实在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心中对他的恨意, 登时也没有那样强烈了。 可是隐隐间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对。 束忠想起了演武会开幕仪式时, 玄英仙尊毫不留情给刁拙一脚,丝毫不顾他的大弟子会不会因为伤势过重,在盛会上丢了颜面。 他问:“刁拙,你之前确实是与玄英仙尊两情相悦吗?”“当然。” “那为何……现下的玄英仙尊对你毫不动心?” 刁拙愣了一下。 “这不对啊。”束忠恍然道:“玄英仙尊对你没有半点喜欢的感情也就罢了, 为何他表现的甚至有些……厌恶?” 刁拙沉默着, 双拳逐渐握紧。 “……约莫是, 大概……” 良久,刁拙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束忠便没再开口多说了。 想来刁拙办事利落,却是个痴人。 若玄英仙尊当真真心对他,无论仙尊之位如何重要,也不会舍他而去。 而现在玄英拒绝解除封印记忆的态度,更是一目了然。 当年玄英仙尊……恐怕, 也许,只是为了刁拙的炉鼎资质,而与他交好。 这些事情束忠虽然隐隐发现了,却不敢告知刁拙。 免得他恼羞成怒,到了最后,不愿放走束忠。 “真是个傻的。” 束忠叹了口气,旋即想到:“我被柯婪奕这个小混蛋蒙在鼓里二十几年,将大敌当成接班人悉心培养,与这刁拙仙君,不是半斤八两吗?” 正在怅然。 忽听不远处有人朗声道: “好热闹啊,两位仙君,为何都绑着交谈?难道,这样会令谈话的内容更有趣不成?” 束忠抬头一看。 就见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袍,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高个修士,笑着站在门口。 他虽然笑着,笑容却显得很冰冷,带着一丝嘲弄的神情。 此人赫然是百忍宗主了。 他并入开源剑宗,成为当家长老,乃是正梧洲风头无两的风云人物。 “你!” 束忠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声道:“百忍!你怎么也出现在这里?” 百忍眼神凉凉的:“束忠仙君,你能在这里,本尊为何不能了?” “什么?”束忠大怒:“百忍宗主!你也要离经叛道不成?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可诛……” 听到“非我族类”这四个字,百忍宗主脸色瞬时变得十分难看,他上前一步逼近,睁着那双无神的眼睛,阴森森地说: “束忠仙君,身处险境,你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本尊可没有刁拙仙君那般好脾气。你信不信,本尊能叫你立时后悔有这张惹事的嘴巴?” 束忠冷哼一声,侧过头去不再看百忍宗主的眼睛,他表情冷硬,却终究没再说话。 百忍笑了,道:“这才是识时务的好仙君呢。你放心,本尊来这里,并不是伙同刁拙背叛正阳仙宗。” 束忠长松口气,心道不错,这位宗主心悦凤昭明仙君,想必不会做什么傻事叫心爱之人为难。 他又觉得奇怪:“既然如此,你到这里做什么?” 百忍宗主但笑不答,眼神冷冰冰的。 刁拙坦言道:“单凭我一人的能力,恐怕无法解开师尊封印的记忆,是以请百忍宗主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百忍宗主少年时有一成名招数,名唤“劝君惜取少年时”,能够使中招之人修为倒退。 若这招使在玄英仙尊身上,封印他记忆的招数修为也会倒退。 此时玄英仙尊有出窍修为,刁拙解不开出窍修士的封印。 若他修为倒退,哪怕是仅仅倒退一步,退为化神修为的封印,同为化神修士的刁拙,也有办法能将其解开。 这刁拙仙君好生算计,谋划多时,却硬生生忍耐,直到将己身修为提高到化神境界,方才施展大计划,动辄雷霆手段,将堂堂正阳仙宗的仙尊之一胁迫而来。 想到这些年来,刁拙仙君鞠躬尽瘁,兢兢业业,以一人之身,守下襄和、功德两座险峰,为人敬仰;可内心深处,却均是阴谋算计,束忠不由的打了个颤。 他额间有冷汗落下,宽慰自己:玄英仙尊修为高深,人又精明,看刁拙对他似乎是有些情意的,他落在这里,未必能受到什么伤害。 反观自己,身受重伤,灵力被废。实在是不应该再分过多心神,考虑玄英仙尊的安危。 束忠仙君虽然明白这些道理,却始终无法掩饰自己忧心忡忡的神情。 却说,正阳仙宗演武会后。 望我家的独子,望我千晴,以二十几岁的年纪一举夺得演武会的桂冠,成为万万年来年岁最小的甲首修士,一时间风光无限,盖世无双。 他想做的事,没人再违背他。 所有人都围着千晴打转,满足他想做的一切事情。 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可不知为何,今日白藏仙尊所住的仙殿内,却传来了千晴愤怒的吼声。 只听千晴提高声调,不敢置信地问: “外公,你说什么?” 白藏仙殿内,有一白首老人,垂目驼背,神情严肃。 他看着台下激动地站起身来的千晴,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白藏仙尊挥了挥手,道: “千晴,坐下。” 千晴满脸怒容,上前一步,道:“外公,你的意思是,不同意我与万水城临门子初的婚事了?” 白藏仙尊摇了摇头,说:“不,千晴,外公同意你二人成亲。你可以娶临子初,将他纳入望我尊族中。但有个条件。那便是,你这一生,不可只有他一个道侣!” 此言一出,临子初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放……!” 千晴大怒挥袖,举起手臂,身体都在颤抖。他连忙转身将破口而出的脏字咽了下去,忍了忍,他声音沙哑,道: “……外公,你一向是最疼我的。这一次,我却是想不出,你究竟为何要这般为难我了!” 白藏仙尊看了看千晴铁青的脸色,又看向站在他身边的临子初,张口欲言。 “好了,”千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若你要说那些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鬼话,请不要说了,我一句也不想听。” 千晴这话说得颇为无礼,似乎不应用这样的态度对待长辈。 可是白藏仙尊却不以为忤,只是点了点头,而后道: “此事与门户无关。子初,我如此这般是因为……” 临子初面色苍白,见白藏仙尊犹豫着没明说,心中了然,接口道:“正梧洲男修之间难以孕育子嗣。望我族血脉本就稀薄,仙尊是在担心望我尊族的后代子嗣。” 白藏仙尊神情肃穆,点了点头。 临子初开口道:“当年千晴之母以己身之肉,诞下一子。她能如此,百十年后,难道我便不行吗?” 临子初言语时,这个一向高雅淡泊的仙家修士,眉眼间尽是倔强刚硬的神情,与千晴如出一辙。 白藏仙尊叹道:“你有多大的能耐,能使出当年我小女施展的逆天禁术?即便你能使出,子初,你有仙主脊骨吗?” 千晴道:“我们两个的事,你便不要管了。” “千晴,莫要胡闹啦。你以为这是你们两个的事吗?”白藏仙尊道:“你站在了这个位置上,便要为天下人考虑,不能只顾一己之私,图自己痛快,不顾宗门家族。” “外公!” 千晴满脸怒容,上前一步,要与白藏仙尊好好理论清楚。 便在这时,临子初抬起左手,将千晴挡在身后。 他眉端紧蹙,眼神中有挥之不去的阴郁神情。 似乎是思索了许久,临子初方才开口,语气冷硬。 “白藏仙尊,你不必担忧。” 临子初双手紧握成拳,发出骨骼挤压的“咯咯”声。 “若我与阿晴久久未有所出,便由得他另娶佳人,在下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千晴满脸错愕的神情,他看着临子初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十分陌生。 千晴又气又急,满脸通红,忽然大喊一声,转身离开白藏仙殿。 只留下临子初一人,静寂的站在原地。 良久,白藏仙尊长叹口气,温和地看着台下身体僵硬的少年修士,忽而招了招手,道: “子初,过来,到我这里。” 临子初应了一声,一步一步,仿佛极为疲惫地走了上去。 待一靠近,便见瑶台之上,白藏仙尊的脸忽而变得极为苍老,皱纹横生,眼皮垂耷,须发尽白。 很快的,他的脸又重新鼓起,变得十分饱满年轻,露出婴儿般红润的光泽。 临子初心中一惊。 ——出窍修士,天人早衰! 在演武会时,临子初率先突破了元婴修为,比千晴修为要高上一些。 是以他能看出,此刻坐在自己面前,贵为仙宗三尊之一的修士,性命已如风中残烛,枯竭干涸了。 “白藏仙尊,阿晴不知道你……,出言顶撞,还望莫要介怀。” “呵呵,那个臭小子,将他母亲的坏脾气学了个十足十,半点没有他父亲的君子风度。” 白藏仙尊又叹了口气,他的神情凝重,爱怜地看着临子初,忽而伸出手,摸了摸临子初的手背。 “当初东昆仙主执意要娶我女,多年未有所出,最后只好施展夺命禁术,弄得他们夫妻二人只能安置衣冠冢的下场……我实在是对不住望我尊族,小女亏欠东昆仙主太多,这一生一世都无法弥补……孩子,幸而你想得明白。只是,这可苦了你啦。”临子初呼吸急促,似乎在忍受极大地痛苦。他猛地甩开白藏仙尊的手,转过身去,脊背起伏。 “我……” 临子初声音苦涩,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第209章 便在这时, 门外忽而传来一股极为强悍的磅礴神识。 有一凌厉的女声从天而降, 夹杂着狂风,将白藏仙殿的朱红木门猛烈推开。 “轰!” 几扇朱门无法抵挡狂风力道, 应声裂成几半。 “老头子半截身子埋进土里, 还管那么多。自己亏欠望我一族, 便自己去还债吧,怎么好来管小主公要娶几个道侣, 他自己的婚事, 不能自己做主吗?凭什么?!” 狂风中,但见一红衣女子, 乌发飞舞, 相貌乖戾阴森, 瞳孔竖若针尖,尽显兽类姿态。 正是东昆仙主遗留的兽宠,婉仙。 此女修为强悍,此刻牵着千晴的手, 神情悍勇, 来找白藏仙尊对峙。 千晴双眼通红, 拽着婉仙的手,道:“婉娘,不要闹啦!你怎么把外公的门砸碎了?” 当年孽龙一役后,婉仙身受重伤,钻到擎天之柱山脚一道河流的缝隙中,逃脱一死。 后寻到千晴, 寄存在他胸口要穴处,护佑小主公的安全。 她对千晴百般疼爱,千依百顺。 正阳仙宗,凤昭明对待千晴认真严肃,刚硬如兄如父。 婉娘则是春风化雨,舐犊情深。 方才千晴情绪激动,夺门而出,惊动了寄住在胸口的婉娘。 婉娘化形而出,千晴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扑到婉娘的怀里,哭了起来。 婉娘怒不可遏,牵着千晴的手,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她一手搂过千晴的脊背,厉声道: “白藏老儿,你有没有想过?这孩子的父亲为孽龙大战道消身陨,只给他留下了一根脊骨!母亲身死神灭,只给他留下了一脉血肉。是这天地亏欠千晴诸多,而千晴——不亏欠这天地任何东西!” 白藏仙尊赫然睁大双眼。 “小主公,不要听他的。”婉娘扶着千晴的肩膀,瞪了白藏仙尊一眼,道:“你外公手伸得太长,实则根本管不着望我族人的事。” 千晴张了张口,道:“婉娘,住口。” 婉娘又瞪了白藏一眼,才道:“是,小主公。” 千晴好生踟蹰,站在原地思索,犹豫着问:“外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白藏摇了摇头,道:“千晴带婉仙来与我对峙,小老儿岂敢多言?” 千晴脸色登时红了。 他知方才婉娘的言语很让外公下不来台,大为失礼。 若千晴态度强硬一些,是能早些阻止婉娘的。 他心中愧疚,口中却硬道:“哼……谁叫你这样气我?” 白藏仙尊微微一笑,显然并没有真的生气。 他又叹了口气,而后仰起头,思索一阵,道: “我是老糊涂啦。不错,当真论辈而讲,小老儿的确没有资格对望我族尊主评头论足的。说起来,恐怕只有 ‘野岭峰 ’上的那位有资格了……婉仙,我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千晴与临子初听到“野岭峰”三个字,微微一愣。 便见白藏仙尊与婉仙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白藏仙尊道: “千晴,今日你与子初一同前往野岭峰,找野岭仙人。且听听他对你二人的大事如何看待……” 千晴闻言,又有些愤怒,心道这野岭仙人又是什么人物? 正要开口,却被婉仙揽住。 婉仙拢着千晴的肩膀,哼了一声,冷硬道: “野岭仙人神通广大。若此行一并解决了子初寒龙卧雪体的弊端问题,想必你再没有话说,一切皆听从小主公的意愿了罢?” 白藏仙尊点了点头,道: “不错!子初,若你能得到野岭仙人首肯,并解决体质的问题,小老儿日后再无半句阻挠言语,亲自见证你二人婚事。” 千晴与临子初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拱手应是,两人齐齐退出白藏仙殿。 正梧洲正道巨擘,正阳仙宗,将宗门定居在擎天之柱最高的山峰之上。 而后每一仙宗能占一座山峰,每一贵族亦能占据一座山峰。 野岭峰则略有不同。 这峰上既无仙宗修士,亦无贵族子弟。 此峰峰主野岭仙人,乃是当年东昆仙主的授业恩师。 他性格古怪,多次劝告东昆仙主不要入世,希望徒儿能陪着师父在荒郊野岭中度过漫长的岁月。 不曾想,野岭仙人的这位弟子性格虽然温润,却有一颗兼济天下之心。 他忧国忧民,不听师尊劝阻,插手仙宗事务,位列正阳仙宗夏尊之位。 野岭仙人勃然大怒,一气之下,与东昆断绝关系。 直到东昆道消身死,这位教导了东昆多年、如父如兄的恩师,也不曾自野岭峰踏出一步。 自然也没有见到曾经爱徒的最后一面。 千晴与临子初前往野岭峰时,亲友均是忧心忡忡: “野岭仙人当年乃是东昆仙主的恩师,实力强悍。” “他脾气古怪,爱迁怒旁人,动辄大发雷霆。” “千晴师兄,若他与你为难,你当如何是好?” 便见千晴双手交叉,枕在后颈上,打了个哈欠。 他尽力伸长脊背,做出放松的姿势,漫不经心道: “走得一步是一步。这野岭峰,我是非去不可的。” 自此从正阳仙宗下山,朝野岭峰走去。 擎天之柱,千峰耸立。 万山朝跻,云荟雾蔚。 千晴与临子初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雾气弥漫的沼泽山地之中。 千晴轻轻哼着小曲儿,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颇为悠闲。 却一直没有开口与临子初交谈,也不曾回头看他。 临子初看着千晴的背影,沉默了好一会儿。 忽然开口唤道。 “……阿晴。” “……” 千晴脚步一停,哼曲儿的声音顿住。 “……你在生我的气吗?” 临子初抬起手,去摸千晴的肩膀。 千晴肩膀一沉,躲了过去,顺势转身,气汹汹地瞪着临子初。 全然没有方才那般悠闲自得的模样。 “你还问我?”千晴道:“那日……你在外公的仙殿中,都说了什么?” 临子初见千晴气得额间青筋暴起,也有些急了: “那是……骗人的啊。阿晴,你与我一体同心,又有何人能在你我之间横插一足?旁人不知也便罢了……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吗?” “既然如此,直说便是,何必说任由我娶别人的鬼话!” 临子初抬起手臂,搂住千晴的肩膀。 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临子初哑声道:“我能怎样?若我不如此回答,怕是与你成亲的机会都没有。阿晴,你外公……身体不好,你看不出来。我却……怕我不开口哄他,他这一生……也有放不下的憾事……” 临子初根本无法忍受千晴的愤怒与不解,他有些无措的说着。 千晴愣了愣。 其实他当然察觉,白藏仙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只是千晴修为不足,并不知道,白藏仙尊的身体状况已经恶劣到了需要临子初这样的小辈开口劝慰,以免他死不瞑目的地步。 千晴道:“你……你怎么不早同我说?” 不等临子初开口,千晴自己便想到了答案。 临子初自是不会无端说这些话,叫千晴徒增烦恼担忧的。 “外公……外公他其实……已经活不长了吗?” 千晴泪水滚滚而落,滴在衣襟上,发出浸润的水声。 临子初既爱又怜,他叹了口气,抬起手,将千晴的眼泪一滴滴擦干,低声道:“你我这次前来野岭峰,也有圆白藏仙尊遗愿的意思。阿晴,别哭了。人都是要死的,你和我也一样。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千晴破涕为笑,道: “我便是知道,你喜欢我的。你心中不会真的想说那样伤人的话。” 两人和好如初,牵着手向前走去。 愈向前走,山雾愈加浓稠,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待到后来,千晴与临子初全然分辨不出昼夜更替。 不知走了几日,千临二人停住脚步,站在万丈悬崖边上。 可按照地图显示,悬崖便应当是野岭峰所在之地了。 千晴与临子初心知古怪,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便在这时,悬崖对面,有一清朗的男音,远远传来。 “阁下何人,为何闯入野岭峰的地盘?” 千晴与临子初齐齐对视一眼,均想:可算是找对地方了。 尽管千晴父亲与野岭峰峰主颇有渊源,出于种种原因,此时却已不方便旧事重提。 于是千晴抱拳道: “我师兄弟二人仰慕野岭峰盛名,盼望前来拜师学艺。” 悬崖对面,男声久久未回。 山体周围的浓雾,却逐渐消散了。 千临二人神识外放,不一会儿,便看见有一皮肤黝黑、身着兽皮的年轻修士,悬空立于悬崖上方。 仔细看来,才发现兽皮修士脚下踩着一根极细的锁链,连接悬崖相接的两座山体。 “你二人可是正阳仙宗门下修士?” 千晴与临子初略一停顿,而后开口道:“不,我们是苦终宗门下弟子。” 当年野岭仙人与东昆仙主闹得厉害,时至今日,野岭峰也不允许有正阳仙宗门下修士进入。 “可有令牌示身?” 这却难不倒他们,只见千临二人同时拿出一块苦终宗门下弟子佩戴的令牌出来。 兽皮修士神识探来,仔细观察,没有发现问题。 毕竟千晴与临子初前来之际,以做好准备。这令牌乃是从苦终宗瘦喜手中借来,货真价实。 “原来是苦终宗的道友。” 兽皮修士观察一阵后,双目如电,看向千临。他虎目生威,朗声道:“只可惜师尊大人今日不愿收徒。二位请回,改日再来。” 言罢,转身便要离开。 他脚下锁链极细,可兽皮修士踩在上面如履平地。 千晴如何能叫他这般离去? 只见他双手合拢,扩音道:“师兄,敢问改日是何时?” 兽皮修士不耐回答:“我也不知。一切均听师尊吩咐。” “师兄,你看我二人相貌堂堂,招人喜欢。说不定峰主一见我们,便抢着要收我们为徒。”千晴脸皮极厚,这话说得毫不难为情:“你偷偷将我二人放上去如何?我诚心诚意,想见峰主一面。” 兽皮修士怒道:“小子天真,满口胡言。我说改日便是改日,今日决计不会让你二人上山。” 见千晴与临子初似乎十分执着,兽皮修士犹豫了一下,道:“你二人明日正午再过来罢。” “好极,好极!” 千晴兴高采烈,对着兽皮修士的背影连连拱手。 待兽皮修士的背影全然消失在山雾中,千晴脸上的笑容方才褪去,他冷声道: “哼,你不叫我上山,我便上不去了吗?笑话!” 千晴牵住临子初的手,对他说:“沧舒,我们便去见识见识,这野岭仙人,究竟有什么能耐,胆敢如此嚣张。” 话音方落,千晴左手手臂上白光乍亮,有一只肥胖的白皮犀牛,凭空出现。 赫然是千晴的兽宠——隐灵犀胖九了。 胖九依赖眷恋的蹭了蹭主人的手臂,以犀牛角顶撞千晴,乞求主人伸手抚摸。 千晴自乾坤袖摸出一根玉石藻,喂到胖九口中,又摸了摸兽宠的脑袋,然后道:“胖九,该干正事了。” 千临二人的身影立时扭曲,犹如泡影,隐身于天地之间。 擎天之柱,野岭仙峰。 此地峰崖绝涧,山高水深。 云雾浓重,几不可辩人。 千临二人顺着锁链踏入野岭峰上,沿途走了半日,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野岭峰灵气丰沛,犹如水银。 千临二人穿梭树林间,只觉得神清气爽,五脏皆轻。待到晚间时,两人的衣袍上已沾上了许多灵气凝成的雾水。 千晴略一停顿,止住了脚步,轻轻抚摸胖九的脑袋。 两位修士的身形立现。 “沧舒,你我走了这样长时间,足以将一座山峰都翻遍。可却没有见到野岭仙人的影子。” 临子初点了点头,沉思一阵后,道:“恐怕是阵道手段。” “这便棘手了。” 千晴皱了皱眉,自袖中掏出两颗紫色的药丸,其中一粒递给临子初。 开口道: “这是望我族的变形丹药,你我各服一丸,便可隐瞒身份。若能遇到旁人,可开口询问。” 临子初依言将紫色的丹药服下。 不一会儿,他的左半边脸凭空出现了几条陈年的深色伤疤。 左眼睁大,比平日里大了一倍有余,两眼不一般大小。 再看千晴,此刻英俊的少年面目全非,龅牙突出,脸色焦黄。 两人对视一眼,均忍不住,笑出声音。 “这狗屁的变形丹药。”千晴笑道:“世上焉能有如此丑陋之人?” 临子初道:“你我的声音也需伪装,否则与此刻的相貌极不相称。” “咳咳。”千晴清了清嗓子,粗声道:“这般如何?” 临子初同样粗声道:“好极。” 两人又忍不住笑了一会儿后,方才起身前行。 这一次,没走出多远,便看见有一个圆形的鱼池,赫然出现在一棵垂杨柳树下。 鱼池塘水深不见底,清且涟漪。中央荷叶怒放,挨挨挤挤。 微风吹过,池水微皱,有圆晕接连不断,成片漾起。 千晴轻“咦”一声,拉着临子初的手凑上前去。 便见池塘下,有十几条或金或红的锦鲤,簇拥着游到湖面近处。 一看千晴单膝跪地,凑近水面,众锦鲤更是拍鳍甩尾,将湖面搅得水珠溅起。 千晴右手的食指勾起,凑到湖中。 “借问,你们有人见过野岭仙人吗?” 无数肥壮的锦鲤剧烈游动,鳍尾拍打水面,发出响亮的声响。 你拥我挤,争先恐后,鱼嘴张合,欲触碰千晴的手指。 见此,临子初心中暗暗好笑。 望我族人与生俱来的天赋,也就是对兽类的吸引力,此刻一展无余。 只是,千晴凭何以为这些锦鲤能知晓野岭峰主的下落? 即便锦鲤当真知道,以鱼语告诉了他,千晴也听不懂啊。 临子初只当千晴想要与这群锦鲤玩闹,是以并不干涉,只站在不远处。 却见千晴神情认真,没有半分玩闹的意思。 他眉端微微皱着,不多时,少年的面上忽而有金色的纹路闪过,犹如龙鳞,起伏不定。 见此,临子初不由一怔。 他惊愕地眨了眨眼,待要仔细看时,却发现那金色的龙鳞纹路已然消失。 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 一时间,临子初甚至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另一边,千晴收敛心神,侧耳倾听。 原本在他耳中,众多锦鲤只是在池塘里不断张口吐泡,发出“啵啵”的水声。 可很快的,便有人声隐隐传来。 “……臭老头,就在这里。” “戏弄人的臭老头。” “就在这里!打他,打他!” 千晴侧过身,左耳靠近池塘,听了这话,不由直起身子,惊愕道:“什么?” 这一开口,锦鲤的人声登时消失了。临子初问:“怎么?” “沧舒,我方才好似听懂了这些锦鲤说些什么。可是……” 临子初也是一惊。 先前演武会上,千晴重伤时,朦胧间,似乎听到了伏龙开口。 可那毕竟太过玄妙,千晴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演武会后,千晴几次想找伏龙说话,那小龙都在睡觉,根本不理他。 这一次千晴尝试与锦鲤沟通,如愿以偿,听到了人音,却是一堆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话。 千晴有些怀疑自己法力不够,听错了。 他顿了顿,对临子初说: “……我听到这些锦鲤说……说……臭老头,在这里。嗯?是什么意思?” 临子初一怔,顾盼左右,神识外放,也没有察觉到半分不妥。 而后,两人又齐齐向上看去。 便见上方树叶茂密,遮天蔽日。 千晴正待要说:“是我听错了。” 便在这时,上方忽而传来树叶耸动的簌簌声响。 千临二人神色一变,不约而同倒退一步。 有人开口怒骂: “臭鱼,烂鱼。怎能这样容易将我出卖啦?” 有黑色的身影自树上坠落,稳稳站在千临面前三步的地方。 这人身材高大,长手长脚。 他头发花白,乱蓬蓬的,身着兽皮,好似野人。 双眼瞪大,鹤发童颜。 高大修士气鼓鼓地瞪着池塘中的鱼群,却丝毫没在意外来者的千晴与临子初。 千晴见他打扮古怪,拱手问道:“不知前辈可否知道野岭仙人……” 他话音为落,便觉眼前一花。 那白头修士忽而不见,身形犹如穿花蝴蝶,自千临二人面前穿了过去。 千晴与临子初齐齐一震,额间有冷汗滴落。 他二人修为不低,自认在冻森荒原学到了上乘的挪移术。 这一次,却不仅没有发现白头修士就潜伏在两人上方的头顶,连对方挪移的身影都没捕捉到。 两人连忙转过身来,脊背上寒毛根根竖起。 那古怪修士盘膝坐下,他撑起一根钓鱼竿,手腕用力,将鱼线轻巧落在池塘中。全然不理千晴之前的搭话。 临子初见他如此轻视千晴,面露不快,重复问道:“敢问老前辈,可否知晓野岭仙修云踪?” 白首修士冷哼一声,神情高傲,更不理会。 只是搅动鱼竿的动作急了些。 原来那鱼竿上挂着糯米捏成的粽子球,常年受到灵气蕴养,堪比丹药,颇有滋补功效。 这老修士时时向锦鲤投喂,无怪这池塘中的鱼群长得如此肥硕强壮。 可惜锦鲤似乎更为喜爱千晴的气息,见千晴与白首修士分坐两端,众鱼毫不犹豫,皆摆尾游到千晴这边,张口嘬千晴手指,没人理会白头修士鱼竿上的饭团。 修士原本双眼阖起,此时掀开左眼,偷窥观察。 看无鱼理会自己,修士有些急了,他自袖中掏出大把饭团,一股脑撒到池塘中。 同时道: “我这里有鱼食啊!还不回来我这里。” 千晴忍无可忍,长身而起,怒道: “混账东西,岂有你这般喂鱼之法!” 开口时忘了伪装,乃是清澈朗润的少年之音。 临子初忙以手肘轻戳千晴腹部。 那老者又羞又怒,道:“少年郎,你今年几岁?看上去,我孙子的孙子都比你老。你敢这样教训我?” 千晴哼了一声,粗声道:“看你手上的丹药,一颗便可喂养池塘中所有锦鲤半月有余。抛了这么多下来,你究竟是要宰鱼,还是要喂鱼?” 老者被他一语击中,不由一呆。 池塘中,无数锦鲤摆尾游来。 “就是。” “不错。” “臭老头,存心要害人。” 这几句千晴听得极其真切,他心中大喜,伸手抚摸湖中锦鲤的脊背。 那老人见锦鲤与千晴玩得开心,大为嫉妒,连连以手捶地。 然后忽然开口,道: “少年郎,你教教老前辈我,如何才能让这些小鱼儿乖乖听话,可否?” 千晴撩起眼:“你当真想学?” 高大修士登时露出大献殷勤的笑容,他连连点头:“想学,想学啊!” “好,”千晴干脆道:“不过,我教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臭小子!”那修士吹胡子瞪眼:“好大的口气。” 千晴也不多说,右手手指自湖水中抽出,顺势拔了一根荷叶。 根部指向老者。 那些锦鲤便如飘在水中的花般,荡着游到了老者面前。 锦鳞出水,摇尾摇腮。 真如画卷成真,美不胜收。 老者心花怒放,学着千晴的模样,伸手去摸,大声道:“是了,就是这个!少年郎,你将诀窍教给了我,前辈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住手!”千晴见老者伸手摸锦鲤身侧,大喝一声,气势惊人,止住老者。 “怎么?”那修士有些愤愤道:“它们这样,难道不是乞求我抚摸吗?” “鱼腮与鳍柔嫩,你胡摸乱碰怎么行啦?要摸,只能摸它们的脊背!” 千晴神情严肃,大有老者乱碰,他便亲自动手好好教训他一顿的意思。 他大为愤恼:“你什么都不懂,还想我教你让这些小鱼听话,做梦去吧!” 那老者忽而眯起双眼,盯着千晴仔细上下打量。 “……我道是谁。” 他站起身来,个头相当高,足比千临高了两头。 狂风骤然刮起,乌云蔽日,好似有一座大山压降而来,要将他们两个幼嫩的脊椎摧毁。 千晴与临子初牵手后退,乌发逆前狂舞,二人震惊地看着站起身来的强悍修士。 便听那老者道: “……原来是望我家的小子。哼,你们敢擅闯野岭峰,是不想要性命了吗?” “……” 另一方面。 擎天之柱,正阳仙宗,玄英仙殿。 玄英仙尊双唇勾起,眼睛弯成勾月。 “稀客呀。白藏仙尊,今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玄英。” 殿内,白藏仙尊佝偻携仗,仰头看向盘膝坐在瑶台之上的玄英仙尊。 这位仙尊天资惊人,万年无出其一。 东昆仙主去世之后,余下三尊。 其中青阳仙尊性格软弱,不成气候。 白藏仙尊垂垂老矣,天人早衰。 唯独玄英仙尊年纪最小,修为却最是强悍霸道。 只可惜玄英性情古怪,孤冷自私。 如今…… 白藏仙尊长叹口气,持仗站立,道:“今日小老儿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玄英仙尊“唔”了一声,暗自撇了撇嘴。 “白藏仙尊,你难道不知,本尊不久后便要前去古寺魔窟,以人换人,救束忠仙君及其族人吗?什么要事,不能等日后再说,非要在此时打乱本尊心绪?” 白藏仙尊什么话也没说,玄英便扣了一顶大帽子过来,只要接下来的话有任何让他感到无聊的地方,以他的性格,真的是会做出驱赶同宗同僚的事情的。 白藏仙尊呵呵一笑,不甚在意。 “玄英,这次小老儿不是来同你开玩笑的。” “是吗?”玄英语气凉凉的,深疑不信。“此次前来,我是要说……” 白藏仙尊双手扶仗,道:“玄英仙尊为救束家百人性命,甘于奉献,为洲为国,一秉至公。我以正阳仙宗,秋尊白藏的名义,正式推举你为下一任仙主备选!” “……” 闻言,玄英仙尊狐狸般笑着的眼睛,赫然张开。 瞳孔倒竖,针芒毕露。 “呵呵呵……” 玄英仙尊沉默了一会儿,后仰起头,笑了起来。 正梧洲挑选仙主,除了参考其他仙宗宗主的意见外,最在乎的,便是正阳仙宗四位仙尊、八位仙君的意见。 青阳仙尊没有主见,见风使舵。 若白藏仙尊一力推选玄英成为下一任仙主,青阳多半不会反抗。 至于八位仙君,均是三位仙尊的徒弟。仙尊同意了,他们哪里会拒绝? 可以说,玄英仙尊成为下任仙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只听他道:“既然如此,白藏仙尊,我们一言为定。事不宜迟,本尊即刻起身,前往古寺魔窟。” 复又过了几日。 玄英仙尊按照对方要求,孤身一人,来到古寺魔窟。 此处天地晦暝,细雨淫邪。 阴风阵阵,星月不朗。 便见那玄英仙尊身着白色长袍,尽显仙家气魄,英姿逼人。 与这古寺魔窟格格不入。 玄英却当周围阴森环境如无物。 他推开寺庙正门,信步走进其中。左右环视风景,好似漫步在自家庭院内。 传说中,古寺魔窟本是一座颇享盛誉的寺庙。后因惹怒魔修,全寺上下,尽数被杀。 因怨气冲天,此地终日不见阳光,渐渐成为魔修的地盘,再无凡人踏入。 “好阴森的风景。” 眼看古寺之内,遍地骷髅腐尸,蛛网粘液,随处可见,玄英仙尊眉头不皱,反而笑着说:“倒也挺有意思。” 便在这时,不远处有一冷清的男声,开口打断了玄英,道: “师尊好兴致。” 【野岭仙峰】 第210章 玄英应声抬头。 就见刁拙脊背挺直, 站在殿宇破损厉害的大门旁。 玄英眯起眼睛, 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你……” 他一直以为刁拙性格古板, 不爱惹事, 近似懦弱。 殊不知也能做出这等叛逆之事。 刁拙没将玄英仙尊厌恶又冷厉的眼神放在心上。 “师尊好信用, 果真是只身前来。可你修为太过强横,徒儿有些不放心。” 说着, 刁拙上前几步, 将一个瓷瓶送到玄英仙尊面前。 “里面放的是可以暂时封印你灵力的丹药,劳烦师尊服下。” 玄英神情不变, 拔开瓶塞后, 果真将丹药吞下。 刁拙又递了一包银针过去。 待要说话, 玄英便道:“你要本尊用银针封住筋脉,以免灵力流动。好了,本尊自然知晓,不用你多说。” 语气颇为冷漠, 显然是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他随手将银针插进周身要穴, 后尽力舒展双手, 道:“你一个人做不到挟持束忠仙君,说罢,你的同伙在哪里?” “哪里有同伙?”刁拙转过身,先行走进古寺魔窟正中央的大殿内,回头望着玄英,示意他跟上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是吗?” 玄英全身灵力封闭, 神识禁锢,无法侦查。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嘴唇几乎弯到耳边。 “那为师便放心了。” 闻言,刁拙的身体略一停顿。 古寺大殿内,窗纸尽碎,木桌横断。 香烛斜倒,蛛网乱飞。 刁拙转身望着直立不动的玄英仙尊,催促道: “师尊,过来啊。你还怕徒儿害你不成?” 玄英笑得更深了:“刁拙,我的好徒儿。这里当真只有你一个人吗?” “师尊是什么意思?”刁拙皱眉。 “百忍宗主,”玄英慢慢道:“你我也是老相识,为何不出来打声招呼?” 话音甫落,一个身着蓝袍的俊美修士便从门口站了出来,他朗声笑道:“不愧是玄英仙尊,灵力被封,五感锐减,仍能查出本尊所在之地。” 刁拙丝毫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他甚至点点头,道:“师尊,既然你发现了,那便干脆一些,束手就擒罢。别闹得最后,很没有趣味,你说呢?” 直到此时,玄英仙尊眼底的笑意终于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 滴答—— 古寺魔窟,地下水洞,有冷水滴在玄英仙尊脸上,将他惊醒。 玄英仙尊缓缓睁开双眼,只觉身体虚弱至极,一时间竟尔忘了身处何地。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忽觉胸口一紧,方知自己坐靠在石壁上,被三条粗如手臂的铁链锁住上身。 直到这时,方想起来,自己自行封闭体内灵力,而后中了百忍宗主的光阴术式“劝君惜取少年时”。 中了这一招后,修士的修为只可退,不可进。 此刻玄英的修为,便是退后到了化神阶段。 想到这里,玄英心中涌起怒火,他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 “师尊。”刁拙的声音近在咫尺:“你终于醒了。再不醒,徒儿可要急疯啦。” 眼看刁拙坐在自己身边,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距离。 除此之外,水洞中再无旁人呼吸声响。 玄英沉默着,屏住呼吸,仔细分辨后,才问: “其他人呢?” 刁拙眼底一冷,哼了一声,道:“束忠与百忍吗?他们两人没有什么用处,我放他们两个回去了。” “唉……” 玄英长叹一声,向后靠倒,头贴在山壁上。 刁拙身体僵硬,犹豫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刁拙,你虽是本尊的大徒弟,可未免也太无聊了。” “……” 刁拙垂下眼帘,右手紧紧握拳。 “有百忍宗主在这里,尚且可以。束忠仙君,马马虎虎。可要本尊与你独处,唉,那真是……” 说完,玄英又叹了口气。 尽管刁拙身体越来越僵硬,可玄英说得肆无忌惮,全然不理会对方死活。 若是平时,刁拙多半不会顶撞。 可今日,刁拙身体轻轻发抖,不一会儿,竟然止住了颤抖。 他甚至轻笑了一声,忽而起身,跨坐在玄英身上。 玄英本是后靠仰头,闭目歇息。 当刁拙靠近时,他赫然睁开双眼。 “师尊,徒儿性格沉闷,虽然竭力想做些事情,但很多时候,根本无法讨您欢心……” 刁拙说话的声音轻轻地,他抬起手,以右手两根手指捏住玄英唇上挂着的一个银色圆环。 而后狠狠一扯! 玄英仙尊的嘴唇登时裂了一条伤口,鲜血狂喷。 这一下疼得厉害,玄英仙尊忍不住眯起眼睛。 刁拙动作极狠,好似极为仇恨般将圆环扔到一边。他所用力道之大,直将银环深深嵌到山壁之内。 “凭什么!”刁拙颈部青筋暴起,他用力抓住玄英的领子,吼道:“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凭什么你觉得那些人更有趣?!” 玄英不答反笑,抬眼不甚在意地看了刁拙一眼。 “……我不准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 刁拙声音痛苦,忽而张口,含住玄英流血不止的上唇。 这伤口乃是神兵撕裂,轻易难以愈合。刁拙口中含了什么,冰凉凉的,缓解玄英痛楚不说,连伤口都在迅速愈合。 很快的,那道伤口便消失无踪。 刁拙颇为不舍的用舌尖轻轻触碰玄英上唇内部,又留恋了许久,方才将他放开。 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看向玄英。 刁拙有些怕再见到玄英厌恶的眼神。 谁知玄英不仅没有露出半分厌恶的神情,眼底还带着戏谑的笑意。 从头到尾,玄英也没有挣扎半分,任由刁拙摆弄。 这份顺从令刁拙松了口气。 他强行稳住心神,颤抖着吸了口气。 是了…… 玄英只是因为忘了,所以才会对自己如此冷漠。 只要他能想起一切…… 多年期盼眼看就要成真,刁拙的呼吸不由急促了些。 他右手颤抖,自腰间摸出一双判官笔。 “师尊……你知道我的兵刃,” 刁拙将判官笔放到玄英眼前,哑声道:“唤做什么名字?” “……” 玄英垂下眼,望着判官笔。 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玄英忽然屏住呼吸。 而后,他自来到古寺魔窟后,第一次剧烈挣扎,以双臂震动上身铁索。 “刁拙!你放开我!” 玄英面上露出大事不妙的神情,他愕然地看着刁拙倾身向下,离自己愈来愈近。 “这兵刃……” 刁拙的鼻尖贴到玄英脸颊上。只听他轻声道:“叫做 ‘常生 ’。” ——常生! 这两字听来颇为生僻,但却仿佛晴天打了个霹雳下来,令玄英仙尊陡然睁大双眼。 常生,常生。 这是…… 这是玄英仙尊飞升之前,所用的凡名! “你……!” 刁拙抬起手,按住玄英仙尊,常生的胸膛,将他的挣扎尽数压下。 “常生……”刁拙右手手掌灵力吐露,白光乍现。 玄英仙尊的身体赫然一震,瞳孔骤缩。 便听刁拙一字一顿道: “还不记起?” 四字方落,玄英仙尊忽而大喊一声,他脸上露出仿佛极为痛苦的表情。 有什么强悍的封印,就在此刻,被刁拙硬生生撬开了一角! “逆徒,刁拙!你坏我道心!本尊要杀了你!” 玄英剧烈挣扎,大喊大叫。 听了这话,刁拙面露苦色,下手却毫不心软。 也不知过了多久。 玄英仙尊浑身是汗,仿佛从水里捞上来。 刁拙也是面色惨白。 他摇摇欲坠,跪坐在玄英腿上,呼吸急促。 “常生,常生。” 刁拙连唤了两次,心中忐忑,不安道:“你……可想起了什么? 玄英仙尊身子剧烈颤抖。 这一瞬间,海量的回忆涌入脑海。 …… “常生师兄,那人古怪得很,不要搭理他,我们快走吧。” 幼年玄英眯眼微笑,望着不远处衣衫破旧褴褛,布料发白,显然竭力浆洗得干干净净,保持体面的冷峻少年。 “古怪吗?”幼年玄英咧嘴笑了起来: “我偏偏便是喜欢古怪之人。越古怪,越有趣!” …… 十六年后。 刁拙拉住玄英的手,示意他跟着自己。 两人走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径。 只见刁拙满脸神情沉郁,似乎遇到了什么复杂难解的题目。 玄英轻轻一挣,将刁拙的手挪开。 幼年玄英冷哼一声,背对刁拙,道: “怎么,连你也要来耻笑我么?” “什么?”刁拙露出错愕的表情。 “我妄自尊大,自命不凡,实际上只不过是个平庸的中等资质。今生今世,与仙道无缘。” 玄英言辞冷硬,双手紧握,显然愤怒至极。 “平日里,与我交好的师兄弟,现下均装作没有见到我。与我交恶的死对头,拍手称快,大笑连连。刁拙,你是来装模作样来安慰我,暗中耻笑我不自量力吗?” 刁拙面含愠意:“我怎会……” “那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玄英的侧脸弧度僵硬,眼中既不甘,又恼火。 “我……” 刁拙的脸忽而涨得通红。 “我……我……” 本是最冷漠淡然的修士,此刻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玄英又哼了一声:“你待怎样?” 刁拙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后,道:“常生,我有一件事,要告知你听。” “什么?” “其实我有‘炉鼎 ’体质。若你当真如此在意……我,我可以帮你提升资质的!” “……” 玄英愕然望向刁拙。 …… 擎天之柱,九曲八关。 有一白袍女修急急走向一间木屋。 她相貌慈和,眉眼温润。 此刻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慌张。 她箭步迈到木屋前,忽而推开了大门。 便见门内有一张木床,床上有两个裸着上身的青年修士。 赫然便是年轻时的玄英仙尊,以及刁拙仙君了。 那女修见他二人,手直发抖,指向两人: “你们……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刁拙眼疾手快,披上外衣,行礼道: “善慈散人,久日未见,别来无恙。” 原来这女修便是幼年玄英的师父,善慈散人了。 善慈散人大怒:“你还敢向我行礼!滚,快滚!” 刁拙眉端紧皱,顿了顿,走出木屋。 第211章 待刁拙走远, 善慈散人方才走上前去。 “啪!” 只听一道清脆声响。善慈散人狠狠的甩了幼年玄英一个耳光。 玄英仙尊给她打得头偏了过去, 可他丝毫不以为然,半裸着上身, 优哉游哉地坐在床上, 过了好一会儿, 方才将头支回原来的位置,抬眼看向善慈散人。 “师父, 你脾气还是这样大, 徒儿该给你沏一杯降火的茶水才是。” 善慈散人怒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师父?那日我对你说,这刁拙……体质特殊, 叫你不可与他来往, 你怎不听?” “常生心悦刁拙道友, 实在是情不自禁,对不住师父啦。” 玄英仙尊微笑着,如此回答。 此时的玄英仙尊,远没有日后成就仙尊后那般城府深深。 但举手投足间, 仍是带着神秘莫测的气质。 眼看他笑容如此狂傲不逊, 甚至带着一分的邪气, 善慈散人深吸口气,才遏制住自己对徒儿痛下狠手的冲动。 “常生。”善慈散人柔声道:“你悟性极高,是为师所有徒弟中,修为最高,心志最为坚定的好孩子。你……你根本不喜欢刁拙,何必惹他呢?不要与他来往了, 好吗?” 玄英仙尊偏了偏脑袋:“为何?” “因为你……只是想……”善慈散人身体微微颤抖:“只是想靠他提升自己的资质罢了……好徒儿,提升资质的方法多如牛毛,何必撞此南墙,损人利己呢?刁拙他看似冷漠,实则用情至深,你想毁了他吗?” 玄英仍是笑着,眼底却有冷光闪过。 “师父,你说错了。我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资质。” “你是我养大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你?” “好了。”玄英赫然自床上站起,逼视善慈散人:“不要再说了。” 幼年的玄英个子也相当高大,气势惊人。 善慈散人忍不住后退一步:“不可!这事你必须听我的。若你再同他不清不楚,便别认我这个师父了!” “……” 玄英仙尊眼弯如勾月,嘴角咧开。 “——好啊!我正犹豫如何开口呢。善慈,你将我开革出门。今日之后,你我二人恩断义绝!” 善慈散人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玄英仙尊。 幼年玄英笑着说:“不得不说,你太老了,实力又弱,再没有能力教我什么。明日我便启程前往正阳仙宗。希望我在那里,能多遇见一些有趣的人,有趣的事,呵呵。” …… 擎天之柱,正阳仙宗。 “冬尊门下的大弟子常生,好生厉害!他有上等资质,悟性又高,是冬尊最宠信的徒儿。” “他年纪轻轻,便已经坐上仙君首位,真了不起。” “我猜冬尊仙去后,他定然会是下一任玄英仙尊!” “……” 此时的常生与刁拙,正站在一座荒山间。 他二人神识外放,以防有人靠近。 “刁拙,今日找你,有要事商谈。” “是,师父。” 原来,常生不久前升为正阳仙宗仙君之首后,便将刁拙收入自己麾下,成为首席弟子。 玄英笑道: “无人时,你还可以唤我常生。” 刁拙眼睛一热,咬着牙,搂住玄英,将额头靠住他的肩膀。 便听玄英叹了口气。 刁拙连忙询问:“你怎么了?上次你与不世尊者激战,可是伤口痛了吗?” “区区一个无名小辈,哪能伤我。” 玄英犹豫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常生,你有什么心事?” 玄英伸手将刁拙搂住。 “师尊年岁已大,性命不久。眼看要到选择四尊的时候。” “不错,”刁拙道:“你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玄英仙尊的修士,我,我……我真替你欢喜。” “可是,若这时有人发现,我的上等资质,乃是与你……” 玄英略一停顿,忽而在刁拙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与你这般得来的,你说,我还有可能成为玄英仙尊吗?” “……”刁拙一怔,而后面色惨白。 “我想了个办法。” 玄英低头看着刁拙,道:“我想,暂时封印住我的记忆。待我成为玄英仙尊,无人再能管束我时,再将封印解除。刁拙,你说呢?” “常生,常生……你想怎样都可以,我只是……你可别真的忘了我。” “怎么会呢?”玄英勾起嘴角,喃喃道:“当然……不会啦。” “……” 这一切说来话长,然而玄英回忆起来,却只不过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便见玄英仙尊仿佛被梦魇住,他眼神茫然,喃喃道: “你是……你……” 刁拙大喜,他将手指插进玄英仙尊发间,抚摸他的头发,连声道:“常生,常生……” 听了刁拙的呼唤,玄英仙尊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 刁拙喉结做出吞咽的动作,他似乎极其紧张,小心翼翼地问:“你想起来了吗?” 良久,玄英仙尊点了点头。 刁拙身体立刻软了下来,他搂住玄英的脖颈,大喜道:“太好了……你可算想起来了。常生,我好想你……” 刁拙情绪激动,身体发抖,倾身向下,想要亲吻玄英的脸颊。 便在这时,玄英忽而偏过了头。 “呵呵,”玄英一脸不甚在意的表情,轻描淡写道:“刁拙啊,本尊说你是废物,果真没有说错。你还没有看出来吗?我骗你的!这封印在我体内的记忆,我一直都清清楚楚,只是我自己不想将他打开罢了。” 刁拙顿住,身体僵硬。 “你好愚蠢,居然以为解开本尊的封印,你我便能恢复当年的关系。怎么可能呢?我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你。” “你……不!不会的……” 刁拙的牙齿不可遏制地颤抖,发出碰撞的声音。 “怎么不会?”玄英笑着说:“本尊自始至终,对你也没有半分情谊。之所以和你做那事,全是为了提升资质。炉鼎修士,不就是为了这个诞生于世的吗?” 听到这里,刁拙再也忍耐不住,他额头青筋暴起,忽而一把抓住刁拙的领口,怒吼道:“你骗我!你……” 玄英被刁拙提了起来,却毫不在意,甚至继续道: “其实你自己早就知道了,本尊根本没有喜欢过你。你费尽心思,策划良久,要让本尊想起往事,但你内心深处,明明知道,即便我想起来,也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刁拙浑身发抖,他满脸怒容,面色通红,听玄英说到后面,又变为惨白。 “哼,”玄英仙尊眯起眼睛,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伙同百忍宗主对我出手,将本尊修为下降一筹。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要无端耗费本尊多少精力吗?本尊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不,你不要说了……” 刁拙握着玄英衣领的双手再也使不出力气,他低下头,跪坐在玄英面前,身体抖得厉害。 玄英道: “像你这种废物,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刁拙忍不住“呜”的哭了一声,可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住了。 等他再抬起头时,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望向玄英时,眉眼间还有些眷恋的温柔。 “常生……你当真恨极了我,想让我消失吗?” 玄英冷笑一声,道:“是!” “……是了,我早应当想到的,像我这样脾气闷,又无趣的人,你根本不会喜欢的。只是你说过你心悦我……我,我一直不愿意相信……” 刁拙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他的额间都是冷汗,面色惨白如纸。 “纠缠你这么久,常生,实在是抱歉……” 玄英道:“你既然知道错了,那便把本尊放了。” 刁拙不言,忽而迅速在玄英的唇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动作极轻极快,玄英来不及躲,给刁拙亲了一下。 “……” 玄英眯起眼睛,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刁拙,你可真是贱啊,世上怎么有你这么贱的人呢?” “嘘。”刁拙抬起手,挡住玄英的嘴,似乎没将他伤人的话放在心上,又亲了亲玄英的额头。 刁拙轻声道:“你很讨厌我,恨不得我死,是吗?” 玄英被他捂着嘴,不好言语。 便听刁拙喃喃道:“恨我也好啊……也比你完完全全,无视我来得好,呵呵呵……常生,可是我真的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 “……你放心,我不会做让你讨厌的事了。”刁拙放下捂住玄英的手,捧着玄英的脸,不断的亲吻他的额头、眼睛、鼻梁。 刁拙动作极其温柔,他轻声道“你再陪我半个时辰,好不好?只要半个时辰……只要你陪我半个时辰,我便去死。你想让我死,是不是?”闻言,玄英仙尊也不由一怔。 他睁大眼,望着刁拙,想看他是不是认真的。 就见刁拙神情平静,一双眼犹如古井般波澜不动,有挥之不去的哀伤。 “……你当真吗?” “……是的。” 玄英顿了顿,大笑道:“这才有趣,哈哈。” “有趣吗?”刁拙缓缓的将那一双被自己命名为 ‘常生 ’的判官笔握住,笔尖对准自己的小腹,陡然用力,狠狠刺进其中。 只听得 “嗤”的裂帛声,刁拙身体剧震,呕出一大口鲜血。 他的胸前衣襟尽数被染红,再分辨不出原本的白色。 “有趣……就好了……” 玄英大吃一惊,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低头一看。 便见两人所坐之地,地面上有浓墨笔画,乃是一个复杂的阵法。 此阵共有三千转角,乃是“玄”阶阵法——断肠。 在断肠阵中人,若小腹受伤,则不管是否伤及肠道,肠子均会不断腐蚀,最终断裂受损,永不可逆。 此时刁拙一心求死,画下断肠阵法后,重伤小腹。 若他一直待在这阵中,结果自然不出刁拙所料。 半个时辰之后,刁拙必死。 第212章 刁拙浑身发抖, 身受重伤。 他连连呕血, 好不容易将口中的血吞下,犹豫了好久, 手抖着用力擦拭自己被鲜血染红的牙齿。 刁拙颤抖着靠近玄英, 又迟疑了一下, 方才轻轻吻了玄英的嘴唇。 “抱歉……”刁拙愧疚地笑了笑,“我身上……都是血, 对不起, 我本来只想同你说说话。可果然还是……想亲亲你。” 刁拙屏住呼吸。 待他再次喘息时,呼吸急促, 又炙热。 他重伤至此, 本是无力妄起孽欲。 可刁拙体质特殊, 又有数年不曾与人触碰。 他在心爱之人身边待了许久,知道玄英厌恶,不敢乱动。可画完断肠阵后,刁拙只道自己必死无疑, 心中一松, 竟然全身滚烫如沸。 刁拙又惊又窘, 慌忙看向玄英。 便在这时,异象陡生。刁拙眼前一黑。 只听得“铮!铮!铮!” 三声整齐的铁链断裂声。 玄英仙尊双手发力,手腕粗的铁链拦他不得,应声断裂。 铁索断裂的巨力将刁拙崩开,刁拙后仰重重摔在地上。 他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想:为什么他能挣脱开?难道他的修为…… 玄英仙尊脸色冰冷, 再无一丝笑意。 他站起身来,高大逼人,一步一步走近刁拙。 刁拙躺在地上,全无反抗之力。 忽然,玄英单膝跪地,握住深深刺入刁拙腹部的判官笔。 判官笔被玄英毫不留情地拔了出来,带出大量鲜血。 剧烈的疼痛让刁拙惨叫出声。 玄英左脸也被刁拙喷出的鲜血染红,他随手扔了判官笔,另一手箍住刁拙的脖颈,逐渐用力。 刁拙立时噤声,他痛得连连吸气,却无法呼吸,只能用力抓住玄英的手腕,挣扎微弱。 只听得“咯咯”收紧的声音。 刁拙面色通红,眼看就要给玄英生生扼死。 “别……” 放任刁拙不管,半个时辰后,他便会死了。 玄英是有多恨,多气,才会在挣脱束缚后,第一件事,便是取刁拙性命? 想到这里,刁拙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量的眼泪瞬时留下,冲刷着刁拙满是鲜血的脸。 “求你……”刁拙踢打着挣扎,他咽下一口血水,艰难出声,眼露哀求:“……别杀我……” 死亡并不可怕。 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可我唯独不想死在你的手里。 玄英眼底深处有一抹戾光闪过,神情挣扎。 犹豫了一瞬间后,玄英冷哼一声,忽而松开紧箍刁拙脖颈的手。 刁拙长吸口气,登时咳嗽起来,呻吟不止。 玄英抬起脚,用脚尖将刁拙踢出“断肠阵”,又用脚尖将此阵相连的墨痕擦掉,轻而易举破坏了这个不算简单的“玄”阶阵法。 之后玄英冷眼旁观刁拙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惨状。 “刁拙,日后若再被本尊听到你提起 ‘常生 ’二字,后果如何……,你自己好生考量。” 言罢,玄英仙尊震动衣摆,箭步离开古寺魔窟。 刁拙喉咙里满是鲜血,根本无法停止呕血的动作。 可他挣扎着想直起身,看一看那人远去的背影。 玄英仙尊身子极高,人又消瘦。 离去时,衣襟缓荡,犹如剪线的纸鸢,迅速自刁拙眼瞳中消失无踪。 “……” 刁拙胸前衣襟尽是鲜血,被染得通红。 他全然不为重伤的自己疗伤,尽管面前再没有半个人的踪影,可仍是勉强撑着身子,浑身颤抖,盯着前方。 “哈……” 良久,一声破碎的笑声自刁拙胸腔深处发出。 他笑着,眼泪却滚滚而落。 刁拙再也支撑不住了,他重重的摔在地上,右脸颊紧贴着石壁,眼泪瞬时将他的右脸打湿。 便在这时,忽听得足声轻踏而来。 有一个尖脸大眼的年轻修士,身形有如肆虐的黑沙,呼啸而来,凝成人形。 这年轻修士步伐轻快的走到刁拙身边,然后蹲下身,凑到刁拙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那人悲惨的脸。 “刁拙仙君,好可怜呐。” 此人竟然是根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柯婪奕! 现下刁拙身受重伤,柯婪奕只要用一根手指,便能将他杀了。 可柯婪奕并没有动手,他甚至抬起手,用冰冷的手心将刁拙左脸的血和泪擦下去一些。 然后兴致勃勃地将带着血的眼泪举到自己面前,不断打量,口中道:“那玄英仙尊真是可怕,对你好凶。想本座母亲仍在人世时,对我何其爱怜,何其疼惜。哪怕是本座的大仇人束忠,对我教导也是呕心泣血,视若己出。和本座相比,你可比我惨多啦。” 柯婪奕笑道:“你越惨,本座越开心。之前你自背后偷袭,刺我一刀,又伙同旁人背叛本座的大罪,本座便大发慈悲,饶了你。” 刁拙默默落泪,一言不发。 眼看刁拙气息越来越微弱,柯婪奕一把抓住刁拙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你心如死灰,但求一死,是不是?哼,本座偏不让你得逞!” 另一面。 正梧洲,古寺魔窟不远处。 不期云生西北,雾锁东南,落下雨滴,渐大起来。 虽是夏日,天亦极寒。 束忠仙君遍体鳞伤,受伤的手掌疼得厉害,被冷雨一浇,直痛得打起哆嗦。 在束忠仙君前方疾行的修士,身着蓝袍,双目无神。 赫然是近日风头无两的开源仙宗二宗主,百忍了。 此时百忍宗主浑身湿透,雨珠一滴一滴的顺着他额前碎发落下。 雨天路滑,百忍宗主无法动用灵力,神识不可远散。 一不留神,脚下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束忠连忙伸手去扶,被碰到伤处,登时疼得面容扭曲。 谁知百忍狠狠将他的手甩开,冷声道:“别碰我。” “……?!” 束忠生性慈善,本也没想听百忍道谢,可这样的反应实在是令人愤怒。他刚想开口骂上几句,忽见不远处有个破庙。 登时转移注意力,束忠惊喜道: “百忍宗主,前面有个破庙!雨下得这样大,我们过去避避雨,如何?” 百忍怒道:“哪里有时间歇着?不知何时,那柯婪奕便会追过来。本尊答应凤……答应正阳仙宗,将你护送到擎天之柱,莫要废话,赶路要紧。” 束忠道:“既然我宗知晓你来这里的事情,为何不派人来接寻你我?玄英仙尊都在古寺魔窟中,生死未卜呢!” “刁拙以你要挟时,曾说只能玄英一人独自前来,多来一人便杀束家一人。”百忍冷笑道:“束忠仙君回头看看,束家百十人口,死了哪个了?” 束忠心中登时大受感动:“百忍宗主,原来你是这样的好人!你假意帮助刁拙,救我与族人出来。又甘冒大险,护送我们回宗。唉,你的恩情束忠无能为报。不过,我们还是先去庙里避避雨罢。你放心,柯婪奕……暂时是不会过来追杀我们了。” 百忍停下脚步,问: “什么?” 束忠长叹一声:“束忠不幸,惹了这样的魔头,真是作孽!只是我与柯婪奕相处数年,对他的性情多有了解。百忍宗主,那个小畜生,他从来都不想杀了我。他只是想折磨我,让我不好过罢了。” “……” “比起追上来,一刀杀了我。让我胆战心惊地逃到擎天之柱山脚,待到那时再动手,不是更有趣吗?”束忠苦笑一声,很快打起精神,道:“不过,擎天之柱山脚,便是我正阳仙宗的地盘。他再要对我做什么,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大雨倾盆,几不可见人。 百忍目不可视,双耳极聪。他能清晰听到束家百十口凡人竭力压制的喘息,冻得牙齿打颤的声音。 顿了顿,百忍轻轻点了点头。 “好,便去庙中避雨。” 这庙看上去十分破败,里面供着的是东昆仙主早年的神像。 神像自中央破裂,周身均是灰尘蛛网。 束家百十余族人守在寺庙门旁,却让老祖宗和百忍宗主两位坐在破庙最里面,方便二人交谈,也无一个凡人起身去打搅他们。 束忠身上湿透了,伤口又痛。 他仰头看了看东昆仙主的神像,忍不住道: “唉,百忍宗主,若你能使灵力,唤出大名鼎鼎的仙剑 ‘百忍 ’出来,不出几个呼吸时间,便能御剑飞行到正阳仙宗宗门之外,你我也不会沦落到破庙避雨的地步了。” 百忍冷哼一声,并不作声。 原来,百忍宗主应允刁拙,对玄英使出仙术“劝君惜取少年时”。 可他无法动用灵力,只好借助灵石,伪装出灵力充沛的样子,与玄英仙尊做戏一场。 当时不仅瞒住了刁拙,更是瞒住了束忠。 只可惜救出束忠后,百忍无法御剑飞行,那便漏了陷儿,最终被束忠发现百忍宗主内丹并未复原。 “既然玄英仙尊没有中招,岂不是很快便能同我们会合?不……玄英仙尊性格古怪,绝不会那样好心施加援手。唉,看来,只能靠我们双腿走回擎天之柱了。幸好这里离得不远。” 百忍解下佩剑,轻轻拭擦仙剑,也不回话。 束忠身体疼痛,难以忍耐,忍不住抱怨连连:“若不是凤仙君挖去你的内丹,也不至于——” 话音未落,忽听“嗡”的一声声响,百忍仙剑出鞘而起,应声斩到束忠咽喉要处! “束忠,是谁和你说,本尊的内丹,是凤仙君挖去的?” 百忍眼神恶毒,冷冷地盯着束忠。 “我……” 束忠老实道:“我……猜的。这没什么啊!除了我以外,正阳仙宗其几位仙君,也都知道,宗主您的仙丹,是被凤昭明仙君挖去的!” 这句话简直无异于迎面给了百忍一耳光,百忍大怒,道:“为什么?!” 他握剑的手背青筋不断浮现,显然动了真怒。 束忠唯恐他一怒之下将剑推进自己咽喉处,他现在可是凡人之身,于是连忙道:“除了凤仙君,谁还敢对堂堂仙宗二宗主动手啊?百忍宗主,你倾心凤仙君,那很好啊!日后正阳仙宗与开源剑宗结秦晋之好,真是天大的喜事。” “……” 百忍愤愤将仙君插回剑鞘中,良久不曾说话。 只听得庙外雨声滂沱。 雨水一滴一滴自百忍宗主的下颌处滴落,晕在他宝蓝色的长袍上。 “……不会了。” 过了许久许久,百忍靠在庙中朱红色的圆柱上,双腿拢起,搭手在上,搂住自己的脑袋。 便听百忍宗主苦笑道:“本尊……我……凤昭明说我害死了他的师父。我……与他,再不会有何瓜葛了。” “什么?”束忠大惊,道:“东昆仙主……怎么会是被你害死?” 百忍叹了口气,简略说了几句。 束忠此时小命攥在百忍手里,不说此事百忍实属无心,哪怕是有心的,束忠也得说他没错。 是以束忠道: “这事凤仙君做得颇为无礼。不过百忍宗主,你放心,凤仙君对你是很有情谊的。那一日你被刁拙仙君刁难,他要你证明没有屠戮凡人收取心魂,凤仙君当场驳回,为你找回场子,罚刁拙面壁三月。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对你是很用心的。” “……” “现在好了,真相水落石出。是柯婪奕这魔头收取心魂,为非作歹,与你全然无关。这一次百忍宗主救我回宗,立了大功,说不定凤仙君既往不咎,与你和好。” 百忍喉结哽动,雨滴顺着脖颈,滑到衣领里。 轰隆隆—— 惊雷声似将天地撼动。 电闪雷鸣中,百忍宗主面色惨白如纸。 他再也没说过话。 第213章 正阳仙宗, 擎天之柱。 白藏仙殿。 殿内, 有兽首香炉汩汩涌出香烟。 白藏仙尊盘膝坐于瑶台之上。 他的左半边脸红润光泽,犹如婴儿。 右边脸却皱纹横生, 尽显老态。 凤昭明单膝跪地, 双眉朱红如火。 “昭明。”白藏仙尊微微睁开眼, 呼唤道:“昭明啊……” “昭明在。” “你过来,坐在我身边。” “是。” 凤昭明如是走到瑶台之上, 他看着白藏仙尊的脸, 眼中尽是担忧。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眼神如此悲伤, 面上仍无太激烈的表情。 白藏仙尊微笑着, 道: “玄英仙尊归来之后, 便可位列仙主之位。昭明,我与玄英、青阳洽谈已久,均觉你修为有进。自今日起,你便是夏尊朱明。至于日后其他仙君任免起落, 也尽数听你的啦。” “夏尊朱明”四字,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打在凤昭明耳边。 凤昭明双眼微睁, 心下愕然,连忙单膝跪地道:“不!师尊,我……” “昭明,”白藏仙尊打断了凤昭明将要说出来的话,他温暖而干燥的手紧紧握住了凤昭明。 白藏仙尊道:“我将千晴托付给你。从今以后,只有你疼惜他了。” “师尊……” 白藏仙尊的双眼干枯凹陷, 却目光炯炯,他双手微微用力,轻声道:“我对你很放心。” 凤昭明单膝跪在白藏仙尊身前,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 “……昭明定不辱使命。” “这才是好孩子呢。”白藏仙尊微微一笑,道:“不,不。待你登位朱明仙尊之后,小老儿再不可倚老卖老,把你当做孩儿了,哈哈!” “……” 凤昭明沉默。 白藏仙尊见凤昭明初肩大任,身体僵硬,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揽到自己身边。 “趁你未曾登临仙尊之位,昭明,小老儿有最后一个愿望,要告知你听。” 凤昭明轻轻点头,道:“师尊请讲。” “那便是……” 白藏仙尊看着凤昭明,认真道:“我希望,你能迎娶百忍宗主入门。” “……” 凤昭明赫然睁大双眼! 凤昭明顿了顿,哑声道: “百忍宗主……” “昭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为何不敢表露心迹。”白藏仙尊柔声道:“可是咱们修仙之人,本是逆天挣命。这命若是活得不痛快,那也不需争抢了。修行大道苦不堪言,更应修行本心。所谓本心,便是自己喜欢的,不顾一切也想牢牢抓在手中的。” “……” “近日小老儿身体不适,经常犯糊涂。”白藏仙尊叹了口气,道:“有些道理,小老儿现在才明白……须知千晴不欠这世间什么,昭明,你也不欠东昆仙主什么……” 闻言,凤昭明的身体微微发抖,他跪在白藏仙尊身边,下颌弧度锋利僵硬。“野岭仙人身为东昆仙主恩师,擅长占卜星象。他早已算出,东昆仙主命极至尊,却不得好死。那一日,即使没有百忍宗主阻你,也有千忍宗主,万忍宗主……昭明,这便是东昆仙主的命罢了,你又何苦去责怪百忍?” 凤昭明心神激荡,却不知应当辩解什么。 他不由想起那一日。 演武会结束后,百忍宗主亲自来到镇秽峰,站在攘邪阁外,求见凤昭明。 凤昭明硬下心肠,毫不理会。 百忍以凡人之身,滴水不进,三天三夜,几近昏厥。 逼迫的态度何其强横,凤昭明不得不请他进来,替他倒一杯蓝茶。 可进了攘邪阁,百忍便不再咄咄逼人了。 他嘴唇苍白,直不起身,想要靠在凤昭明的胸前,却被他躲了过去。 百忍狠狠摔在地上,心中大怒,眼神悲切。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过了许久,百忍喃喃道: “……你这样狠心,是不想再同我多说一句话,也再不想见我了。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 “刁拙伙同柯婪奕绑走束忠仙君,要加害玄英仙尊。”百忍简言道:“但刁拙缺乏克制玄英仙尊的手段,想请我出手,制住玄英仙尊。” 凤昭明微微一怔,顿了顿,他俯身向下,伸手将百忍从地上抱了起来。 “你……” 百忍冷笑一声,不问便答:“本尊所言句句为真,若有一句虚假,魂神俱灭。” 凤昭明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说出了方才被打断的话: “你为何甘冒大险,将此事告诉我?” 百忍大可直接拒绝刁拙,置身事外。 他将此事告知凤昭明,便有听他安排的意思,让凤昭明谋划安排,掌握上风。 可这样一来,百忍便得罪了刁拙。刁拙能做出这种事情,可见心肠狠硬,得罪了他,恐怕后患无穷。 是以此事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危险。 “……” 百忍狠狠握住凤昭明揽住自己的手臂,笑了一声,便要从凤昭明身上下来。 可他灵力封闭,累得太狠,身子一晃,眼看要摔在地上。 大抵是百忍被挖去内丹后,眼盲无法视物,总是容易摔倒。 凤昭明眉端微蹙,抬手握住百忍的手臂。 百忍猛地回过头,那双向来没有波澜的眼中,涌出了极为强烈的不甘与痛楚。 “……你问我为什么!” “……” “因为……在你心中,玄英仙尊的命,要比我重要的多了。我算得了什么?”百忍道:“就算是我死一百次,一千次,你也……你也不在乎!” 凤昭明握着百忍的手紧了紧。 那人眼中的痛苦犹如海水般,几乎将凤昭明淹没。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百忍也没有听到凤昭明的回答。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你在乎的是玄英仙尊,我便只好将这件事告诉你。以免日后玄英仙尊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又来怪在我的头上,对我喊打喊杀。我这条命,在凤仙君眼中算不得什么,在别人眼中,倒有些价值。” 凤昭明胸口一痛,几乎不能呼吸。 他松开百忍的手臂,轻声道:“本君……” 顿了顿,他从袖中摸出一颗浑圆无比的内丹。 这内丹幽深莫测,方被拿出,便悬在凤昭明掌心之中。 攘邪阁内登时弥漫着极为浓烈的光阴气息。 百忍眼神一厉,道:“凤昭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日情急之下,借走宗主内丹,对不住了。” 凤昭明抿着唇,眼神真挚诚恳。 “……” 百忍神情不便喜怒,颇有些古怪的看着悬在凤昭明掌中的内丹。 而后他长袖一挥,将内丹卷入袖中。 “多谢凤仙君归还,只是,若你当日剖我金丹时有今日这般的眼神便好了,呵呵。”百忍冷笑连连,道:“怕不是日后你要我假意协助刁拙,救出束忠与玄英,需要用到这颗金丹,所以才还给我的?真是好算计。罢了,谁叫本尊对你……,自甘犯贱。凤仙君,告辞了!” 言罢,百忍一震衣摆,头也不回地自攘邪阁离去。 凤昭明上前一步,张了张口。 不是的。 ……本君,不是不在乎。 回想起那日百忍转身后通红的双眼,凤昭明胸口一窒。 他的眼中露出极为挣扎、动摇的神情。 白藏仙尊看在眼里,心中轻笑。 “这一次,百忍宗主以身犯险,救了玄英仙尊性命,早已可以抵消当年无心之过。昭明,哪怕是之前你与百忍有些龃龉,也不得再旧事重提。这是为师的命令,听到了吗?你若不答应我,小老儿死也不能闭眼咯。” 凤昭明心中本就爱慕百忍,甚至到了要得罪贵族连家,与他结为道侣的地步。 虽因东昆仙主之事,不得已与他决裂,可凤昭明心中痛苦,郁郁寡欢。 白藏仙尊看出凤昭明心事,也知道这个徒儿性情刚硬,宁折不屈,是以开口提点。 “……是,师尊。” “这才是好孩子。” 凤昭明双膝跪地,抱住白藏仙尊双腿,心中感激,身体微微发抖。 此时此刻,凤昭明强烈地想要见到百忍宗主,想站在他面前,将他紧紧的,紧紧的抱在怀里。 白藏仙尊也看出凤昭明的心思,他抬起干枯的右手,轻轻抚摸徒儿的头发,而后道: “去吧,昭明。算算时日,也快到百忍与束忠回来的日子了。” 然而,先回正阳仙宗的却是玄英仙尊。 这位玄英仙尊平日里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回宗时,他身上没有受伤,可脸色相当难看。 玄英仙尊什么也没有说,也不让人追问,径直回到玄英仙殿后,再也没有出来。 白藏仙尊得知后,却没有惊讶,只是亲自广发请帖,告知各大仙宗,下一任正阳仙主近日登临的消息。 又过了几日,临近玄英登位大典,凤昭明甚至想要动身亲自下山寻人时,束忠方才来到了仙宗大门。 束忠遍体鳞伤,气喘吁吁,是被几位弟子用担架扛着,往仁心峰搬的。 凤昭明听到束忠归山的消息后,放下手中的事,亲自前去迎接。 却没有见到心中想着的那个人。 束忠躺在担架中,不停大声呻吟: “我受了重伤……这一次真是身受重伤!我的手,我的胳膊,我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痛啊……” 听束忠呻吟声颇为响亮,凤昭明略微放心,犹豫了一下,他开口问:“百忍宗主何在?” “嗯?”束忠道:“他将我送到正阳仙宗大门后,便回开源仙宗了。怎么,凤仙君,你有什么事要对百忍宗主讲吗?” 凤昭明心中失望,摇了摇头。 束忠道:“这一路可是累坏了我们了,凤仙君,你可要好好跟我赔不是。” 凤昭明凝神想着那人的事,没有听到束忠说话。 束忠见凤昭明神情严肃,怔怔出神,不敢再乱说,又开始大声叫唤。 这位仙君宅心仁厚,精通医术,然而性格却不怎么坚强。 凤昭明被他吵得没有办法,只好开口道: “束忠不必担心,到仁心峰后便有人为你治疗。” 束忠道:“我痛得厉害。凤仙君,一会儿治疗时,可是由你主阵?” 凤昭明摇了摇头,道:“青阳仙尊亲自出手。” 青阳仙尊主修医道,他身处仙尊之位,却没什么才干,三位仙尊中,属他成就最低。 束忠略显失望,道:“那你来主持副阵?” 凤昭明道:“不。” “为什么?”束忠有些激动:“之前你受伤,都是我不辞辛苦,替你治疗,凤仙君,你可太……” “本君欲去开源仙宗寻百忍宗主。” 束忠这才消声,躺回担架,问:“出什么事了?” 不知为何,凤昭明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却不好同束忠明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束忠了然道:“原来你也会担心百忍宗主。既然如此,为何不将金丹还给他?白害得我们路上受了那许多罪。” 这句话凤昭明听得清清楚楚。 他微微一怔,道:“什么?” “嗯?我说凤仙君也会担心百忍宗主么。”“不,你说……你说本君没将金丹还给百忍宗主?” “是啊。”束忠见凤仙君身体忽然抖了起来,也有些害怕,小心翼翼道:“若非这般,我们可以御剑飞行,不必……不必辛苦走路啦。凤仙君,凤仙君!你怎么了?” 凤昭明的脊背陡然升腾起一股凉意,直令他眼前发黑。 他终于知道这种不好的预感究竟是什么了。 有些问题,凤昭明之前没有去想,甚至可以说是不愿意去想。 那就是,刁拙与百忍关系并不亲密,他为何会开口邀请百忍出招,替他制伏玄英仙尊呢? “本君……” 凤昭明身体略一踉跄,后退了一步,才自言自语道: “已将金丹,……还给他了。” 时间向前推移。 另外一面。 正梧洲,野岭仙峰! 那老者一身浩瀚的灵力,气息磅礴,将千晴与临子初两人逼得齐齐后退一步。 他二人对视一眼后,缓缓点了点头。 便见眼歪嘴斜的两位少年修士容貌逐渐恢复,又变为星眉剑目,气质轩昂的仙家弟子。 “前辈好见识。你怎知我是望我族人?” “望我尊族世代与兽类交好,对野兽研究既深,又极为偏袒。你说的那番话,寻常修士自忖身份,是不会说的。也只有望我族的修士,胆敢如此呵斥我。” 千晴笑道:“原来如此!若没猜错,你便是野岭仙人了?” 野岭仙人没有回答,他神识外放,落在两人脸上。 当他看到千晴那张与先父极为相似的脸时,野岭仙人陡然睁大双眼。 他将手中钓鱼的竹竿扔到一旁,站起身来。 “呼——!” 风声响过,野岭仙人身形晃动,顷刻间出现在两人面前。 千晴只觉得脸上有狂风吹来,下一瞬,那老者忽而伸出精铁般的劲瘦有力的双手,狠狠扼住他与临子初的颈间处。 千晴与临子初甚至来不及反应,两人便双脚离地,被箍着悬空。 千晴大怒,待要挣扎,却被扼住咽喉,话也说不出来。 “说!” 野岭仙人双眼凌厉,狠狠瞪着千晴,忽而道:“你到底是谁?” 千晴气息一绝,见野岭仙人出手如此狠辣,连忙挣扎道:“误会……前辈……你是我先父的师尊,我的师祖。这位是我未过门的道侣临子初,我来这里是要求你首肯我二人婚事……” 野岭仙人手不松反紧,他双眼通红,直欲冒血,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千晴见他表情恐怖,心中一惊,只觉野岭仙人与望我族恐怕有什么隐情,是以皱眉不语。 野岭仙人也没想听他回答。 只见千晴一身红色劲袍,衣领处忽而松动。 有一枚金灿灿的令牌,从他胸前浮了出来。 这令牌乃是千晴演武会第一名的凭证,上面刻有“望我千晴,甲首”六个大字。 野岭仙人呆呆地看着令牌上的几个字,喃喃道: “……望我千晴……望我千晴……望我千晴!” 连念三遍后,这令牌便晃晃飞进了野岭仙人宽大的袖口中。 临子初爱千晴如爱性命,见千晴令牌被夺,猛地挣扎起来,他势若疯虎,不要性命般欲将令牌夺回。 “原来是寒龙卧雪体。” 那野岭仙人猛地松开箍住他二人喉咙的手指,转身欲走,道: “擅闯野岭仙峰,罪可致死。念你二人与望我东昆有些渊源,我便放你们一马。快滚!别叫我再见到你们。” 千临二人被野岭仙人强悍的灵力震慑住,双膝一软,忍不住向后倾倒。 他们连忙拔剑,撑住地面,方才没有出丑。 临子初脖颈间有五道深紫发红的指痕,勒得他不住咳嗽。 可他站稳后第一件事,便是开口急切道:“前辈!你将令牌……还给阿晴!” 千晴连忙拉住临子初的手臂,道:“那不要紧。喂!野岭仙人,你辈分高。我二人这次前来,是请你首肯我们的婚事,你若答应,我二人即刻下山。” 闻言野岭仙人猛地转回头。 他个头高大,比千临二人还高上一头,极有压迫力。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想清楚后再回答。小子,你到底走不走?” 野岭仙人一头乱糟糟的花白头发,无风自动,逆上狂舞。 他声音咆哮,状似癫狂。 早听说野岭仙人脾气暴躁,爱迁怒旁人,却不知竟然凶恶至此,连徒孙都不放过。 眼看这人眼神凶戾,临子初上前一步,将千晴挡在身后。 千晴看着临子初的背影,心想若不得此仙首肯,日后不能与临子初携手与共,真不如死了算了。 “不走!” 千晴咬牙,抽出腰间佩剑:“今日你若不同意我二人婚事,便拿出剑来,我们一决高下。” “好。”野岭仙人狂笑道:“当年老夫与望我东昆恩断义绝,曾说若他再踏上野岭仙峰,我便亲手宰了他。如今是他儿子来了,哈哈!好啊!我先杀了他儿子再说!” 言罢,野岭仙人猛然冲上前来! 这野岭仙人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看上去比白藏仙尊年岁还要高。 殊不知此人缘何挪移速度如此之快。 千临二人只觉面前狂风吹过,忍不住闭上双眼。 他们神识外放,也探不出野岭仙人身形。 只听得“嗡——!”声长鸣,震动耳膜,声响不大,却极为尖锐。 野岭仙人双手合十,端于胸前。 而后手掌用力拉开距离。 原本空荡荡的掌心中,凭空出现三枚旋转不停的铜币。 铜币古朴陈旧,却散发着历经千锤百炼的危险气息。 千临二人心中大震,下一瞬,不用多说,两人齐齐使出“腾云步法”,大腿肌肉陡然绷紧到极致,身形暴退。 野岭仙峰无坚不摧的石板,也给他们踏出四个脚印来。 一瞬间,石糜纷飞,白烟滚滚。 “好小子。” 野岭仙人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他低声道:“叫你们躲过一次,不过,还有第二次吗?” 浩瀚的灵压,犹如海浪般席卷而来。 一股强烈的生死攸关的预感涌上心头,千临二人呼吸急促,冷汗瞬间爬满整个脊背。 可怕! 面前的这个看上去邋里邋遢的老头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尽管他们两个都曾见识过大乘修士邓林的绝世风采,可时至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野岭仙人尚未出手,就让千临二人有了“无可奈何”的心情。 这便是……东昆仙主师尊的实力! 嗤!嗤!嗤! 忽听三下灯火点燃声响,天地之光似乎都被这三簇火焰吸收进来。 一瞬间,野岭仙峰飞沙走石,天地晦冥,日月不朗。 昏暗中,野岭仙人一双眼被灯火映得极为明亮,他手中三枚铜币闪闪发光。 便听他长声道: “灯下观一彖,卦中求六爻。” 话音方落,那三枚旋转不止的圆形方孔铜钱,陡然停了下来。 突!突!突! 又听三声异响,那三枚铜钱中间的方孔,猛地长出了三张不停张合的嘴巴。 见此情形,千临二人均是一愣。 但他二人心知野岭仙人厉害,时刻如临大敌,丝毫不敢懈怠。 那三张嘴栩栩如生,上唇还有绒毛,与人无异。 却长在铜钱身上,实在是诡异非凡。 三张嘴被放出来后,似乎十分开心。人嘴长舒口气,开口吐露人言。 “臭老头,终于把我们放出来啦!” “什么?要用我们对付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不干,不干!” “老头子丢脸不丢脸,怎么好意思对小辈下手,呸!” “鸿巽乖孙跑到哪里去了?快叫他来给我捶腿!” 三枚铜钱来回窜动,嘴皮飞快,浮在野岭仙人面前,十分聒噪。“闭嘴,闭嘴!”野岭仙人沉着脸,怒吼两声。 那三枚铜钱却全然不怕,嘻嘻哈哈,吵闹不停。 千临二人神情凝重,眼看三枚铜钱如此胡闹,对视一眼后,齐齐放下手中仙剑。 两人来野岭仙峰前,曾经了解过山上仙人的性格和招式。 这位野岭仙人,被正梧洲修士称为“第一仙人”。 从这个称号便能知晓,这位野岭仙人在正梧洲地位之崇高。 他神出鬼没,见首不见尾,从不踏出山门半步,也不与人交往。 唯一对他有所了解的,便是东昆仙主了。 但自东昆仙主离开野岭仙峰之后,即便有人问起野岭仙人之事,东昆仙主也闭口不提。 众人只知,这位野岭仙人精通星象占卜,单用三枚铜钱,便可算前三千年之事,犹如目见。 也可预知后三千年之事,辟祸驱凶。 他博古通今,擅长所有兵刃。 与人交手时,先抛出三枚铜钱,再定夺今日该用何种兵器。 只凭三枚铜钱,他便名扬四洲,四海成尊。 当三枚铜钱出现时,千临二人便已看出,野岭仙人要先抛铜钱,算今日要用什么兵刃。 此时野岭仙人两手空空,没有武器,相比起来是攻击力比较薄弱的时刻。 但千临二人明智的没有出手。 不是他们两个品德高尚,不愿偷袭。 实在是敌我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即便偷袭也讨不得好。 野岭仙人见千临二人放剑,大声叫道:“怎么,你们认输了吗?太迟了,你们两个谁也别想离开野岭仙峰,我要把你们一个个捏死,让你们见识我的厉害!” “前辈,”临子初淡淡道:“还是等你管束好手下的兵器,再提厉害之事吧。” “哈哈!” “哈哈哈!” 那三枚铜钱闻言,笑得唾沫横飞,嘴皮几乎飞了起来。 它们大声嘲笑道:“这个小家伙很有意思,怪不得臭老头想将他们两个留在野岭仙峰,给我们解闷。” “老头子嘴上厉害,说要把他们捏死,其实根本舍不得,所以才把我们唤出来,慢慢陪他们玩。” “就是,臭老头,你这把年纪了,还想收徒不成?” 三枚铜钱嘴皮飞快,又很滑溜,根本堵不住他们的嘴。 野岭仙人越听越怒,大吼道:“闭嘴!闭嘴!” “哈哈哈!偏不!” 三枚铜钱在野岭仙人面前飞舞,甚至哼起奇怪的曲儿来。 野岭仙人面皮涨得通红,他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凝神观察三枚聒噪铜钱飞舞的轨迹后,右手猛地向前一掏。 便听得“啊呦”一声,三枚铜钱被野岭仙人紧紧攥在手里。 杀猪般的嚎叫声冲天而起。 “不干好事啦!” “老头子真坏。” “躲开,你身上臭得很!” 野岭仙人狠狠攥了攥右手,勉强保持镇定后,他盘膝坐下,合上双眼,不看千临二人错愕的神情。 紧接着,野岭仙人右手做出“捏”的动作,他口中念念有词,三枚长嘴的铜钱依次悬空,出现在野岭仙人面前。 它们三个悬在半空,也堵不住嘴。 “两个小家伙很有意思,资质都不简单。” “希望这一次能给臭老头抽到一个好一点的武器。” “别丢了野岭仙峰的脸面呀!” 便在下一瞬,野岭仙人赫然睁开双眼。 他与三枚铜钱异口同声,道: “六爻摇钱成卦!” 三枚铜钱张大嘴巴,扑上前去,狠狠一咬! 仿佛吸收了天地万物之光的三簇烛火,被三枚铜钱囫囵吞到肚中。 野岭仙人抓住三枚亮得惊人的铜币,对着苍穹,轻轻一抛! “嗡——!” 铜钱高速旋转,又发出那令千临二人恨不得捂住耳朵的恐怖声响。 这声响很快停歇下来,铜币缓缓落地。 “开心。” 有铜钱大声道: “看着一次,能抽中什么武器!” 三枚铜钱大声喧哗,直到落地也没有闭嘴。 野岭仙人不去理会吵闹的铜钱,凑上前去定睛一看—— 反!反!反! ——大凶! 三枚聒噪无比的铜钱,待察觉到此次六爻算卦的结果后,不约而同,闭上了他们吵闹的嘴巴。 须知,这三枚铜钱各自均分正反两面。 摇钱算卦的结果,共分为“正正正”、“正正反”、“正反正”、“正反反”、“反正正”、“反正反”、“反反正”、“反反反”这八种情况。 岁深月长,野岭仙人不断摇算。 唯有两种情况,他从未摇出过。 那便是大吉的“正正正”,以及大凶的“反反反”。 野岭仙人根本没有想到,遇到千晴与临子初后,他竟然抽中了“反反反”。 也因为之前从未抽中过大凶,野岭仙人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样的武器。 他愣了愣,便要破口大骂。 三枚铜钱十分知趣,一改前态,终于如主人要求的那样闭嘴了。它们三个哼也不哼,沉默着“噗”的一声,身形化为白烟,登时消失在野岭仙峰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签筒,凭空出现在野岭仙峰上。 这签筒破旧至极,里面装着几十只签条,每根都酥软掉屑,似乎稍一用力便会折碎。 看来这烂签筒便是野岭仙人抽中的武器了。 千晴忍不住笑道:“你要用这十几根烂木头来和我们两个打吗?干脆不要打啦,我们轮流问卜摇卦,比试比试运气。” “你懂什么?”野岭仙人道:“我用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你们两个!看在你们年纪小的份上,让你们一次。” “怎么个让法?” “既然天意如此,我便用这签筒和签条对付你们,再不使出其他厉害手段。小子,看招!” 话音方落,野岭仙人身形暴射而出。 千临二人早有准备,他们同时握剑,剑尖向前。 两人腿后退弓起,右臂向后横拉。 这是正阳二十四式剑法的起手式,“日升备剑”。 野岭仙人见千临二人做出这一招剑式后,前攻的动作骤然缩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许多许多年前,自己拉着那个孩子的手,教他握剑时,第一个学的,便是这一招“日升备剑”。 想到这里,野岭仙人握着签筒的手不由微微发抖。 只听得轻物落地声响,一根签条落在地上,又向上弹起。 野岭仙人身形说停便停,他右手抖得厉害,捡起签条,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 千临二人大为惊奇,神识外放。 细细的签条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 第214章 便听千晴念道: “天山遁, 遁卦, 遁世救世。 下下卦。 象曰:浓云蔽日不光明,劝君且莫出远行, 婚姻求财皆不利, 提防灾祸到门庭。 下艮上乾异卦相叠。乾为天, 艮为山。 天下有山,山高天退。阴长阳消, 妖魔得势, 君子退隐,明哲保身, 伺机救天下。” 念完, 千晴轻“咦”一声, 道:“这是给什么算卦?全然不知所云。” 却见野岭仙人的身躯不停颤动,他的双眼中沁满了热泪,呼吸急促,脖颈青筋暴起, 似乎正在忍受极大地痛楚。 “你……”千晴愕然, 正要说话。 忽见野岭仙人猛地扭过头, 双眼通红,咆哮道: “我便知道,两个小崽子讨债来了。今日我一个也不放过!” 野岭仙人迅速将签条塞到衣襟之中,而后继续横冲直撞。 他速度太快,千临二人无可抵挡,便被野岭仙人一手一个, 拽着领子,提拽到了空中。 野岭仙人双手向上一抬,而后狠狠向下。 千临二人便如失控的炮弹般,被狠狠扔到了下方的锦鲤池塘之中。 咕噜噜—— 冰冷的水泡炸裂声不绝于耳。 这锦鲤池塘看起来不过丈深,实则下方别有天地,深不可见底。 千临二人竭力调整姿势,仍是不断下坠,难以阻挡。 池塘深处,光线昏暗。 只有数十条巨大的犹如怪物般的锦鲤,摆鳍摇尾,跟着千临,缓缓下游。 压力惊人的水压汹涌袭来,千晴咬牙睁开双眼,扭头去看。 自临子初身体落入水潭,不断下降后,他便仿佛失去了意识,动也不动。 他乌发如墨,皮肤苍白,面容精致,好似湖底悬尸,了无生机。 脖颈处有蓝光乍现,犹如破气的灯笼,不断向外涌出灵气。 千晴心中大惊,以为临子初受了伤。 他双手划动,竭力靠近身边的临子初。 只是野岭仙人一掷之力何其惊人,千晴无法抗拒背后水压,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临子初半步。 临子初毫不抵抗,下降速度比千晴要快得多。 千晴眼睁睁的看着临子初离自己越来越远,沉进无底的黑暗中。 ——不!! 大量的气泡自千晴口中吐出。 他手臂前伸,竭力嘶吼一声。 千晴的身体陡然爆发出强悍的力量,他只觉得周围湖水犹如沸腾一般,丹田处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周身脉络游走。 大量的灵气被千晴吸入体内,他身体又热又痛,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爆体,金丹剧痛无比…… 湖外,野岭仙峰。 有一头发花白的老者盘膝坐于水潭边,他手里拿着一块金色的令牌,仔细端详。 令牌上清晰刻着六个字。 “望我千晴,甲首。” 野岭仙人鹤发童颜,在这一刻,却仿佛瞬间苍老了。 他弯腰驼背,颤着手指,用指尖轻轻摸着这六个字。 不一会儿,眼眶竟然慢慢红了,野岭哭了一会儿,而后便有一条透明的鼻涕直抵地面。 三枚铜钱悬空绕在野岭仙人身边,不断询问:“你拿来的是什么?” “咦,这不是小东昆的令牌吗?哈哈!臭老头,当年他给你,你不要看,现在反而动手抢啦。” “闭嘴!” 野岭仙人怒吼一声,似乎心情极其不爽。 忽听锦鲤潭中有水泡咕噜之声。 野岭仙人猛的一抓,将铜钱抓在手里。 他微微低头,定睛看着水下。 三枚铜钱被野岭仙人握在手中,也闭不上嘴。 尽管主人正在用它们不住卜算着什么,铜钱仍琐碎开口道: “老头子,你将那两个小娃娃扔到水里做什么?不安好心吗?” “为何封印他们的灵力,还布下大阵,不让他们浮上来?你是想让他们束手就擒,活活淹死?” “不错!”野岭仙人擦干眼泪,一扫之前悲痛表情,哼哼道:“好教两个小子知道惹怒我的下场!” “狗屁!臭老头又瞎说八道啦!” 野岭仙人攥住铜钱的手忽然紧了紧,将它们捏的张嘴惨叫。 几乎是在铜钱哀叫的同一时刻,千晴呐喊咆哮之声自深潭之下穿来,声势如雷,犹若龙吟。 引得野岭仙峰上积云滚滚而来,有雷声轰鸣,电闪飞光。 野岭仙人眉头一皱,将三枚铜钱悬空抛出,落于地面。 第一声雷鸣后,野岭仙人低头看去。 便见卦象显示内容,乃是数字。 “七十二”。 众所周知,凡修仙者,金丹时受三十六道天雷劫,结婴时受七十二道天雷劫。 待野岭仙人看清卦象后,三枚长嘴的铜钱从地上爬起,飞了过来。 “臭老头,我们铜钱没有眼睛,看不到自己摇出来的卦象。” “卦象内容是什么,还不赶紧说来听听?” 野岭仙人伸手,试图抓住铜钱,将他们放到长袖之中。 几枚铜钱拼命扭动,大声道: “不说便不回去!” 野岭仙人怒道:“不怕我把你们扔到火里融了吗?” 铜钱咧嘴嘻嘻而笑,并不惧怕。 “好吧,”野岭仙人抓不住铜钱,眼看天雷将至,心中焦急,只好道:“是吉卦,卦象七十二。” 三枚铜钱跟随野岭仙人已久,颇为精通占卜玄术,一听这话,登时笑成一团。 “原来臭老头将那两人扔到潭水中,是要借给他们用潭底大阵。他们两个小家伙趴在水底,有源源不断的灵气供给,对修行大有好处。” “毕竟潭底岩石布落成卦,形成的可是超级聚灵阵啊!” “纵观正梧洲,也没有任何一座大阵可以与潭底巨阵相比。” “嗯?不对,不止如此。湖底除了聚灵阵外,还有能修补寒龙卧雪体体质的阵法。你这口是心非的家伙!在他们两个来到野岭仙峰时,你便想好了,要助临家的小子解决体质问题,再助千晴结婴,帮他挡下天雷劫,是不是?” 这三枚铜钱说话速度十分惊人,说了这样多话,野岭仙人才找到机会插口大骂:“不是!我没有!你们胡说八道!” 三枚铜币嘻嘻哈哈,吵闹道: “才怪!你也知道,临子初寒龙卧雪体质的弊端有多大。更何况他年轻时曾强行提高自己的修为,再不医治,再过不久,他便会爆体而亡。” “千晴压制修为,没有晋升元婴。你这当师祖的,看在东昆仙主的面子上,也得给他送上这两份见面礼。” 野岭仙人气得狠了:“三个该死的臭铜钱。你们只不过是老夫我手里的兵刃罢了,怎么啰哩啰嗦,乱讲一通,吵得我心烦意乱!快闭嘴,若再不听话,看我如何教你好好做人。” “不,偏不!” “铜钱有嘴不说话,便成仙人也枉然!” 听到这句,野岭仙人再也忍不住了,正要下狠手惩罚兵刃。 那三枚铜钱十分狡黠,见他要动手,“轰”的一声飞跑四散,同时大声道: “老头子,还要窝里斗吗?快住手,天雷劈下来啦!” 野岭仙人道:“你们站住!别跑!” “雷啊!好大的雷!” 紫色闪电穿天裂云,轰隆隆闷雷声不断。 一道天雷,犹如紫色的巨蟒,带着灼烧万物的滚烫温度,毫不留情,劈降下来。 这天雷威严赫赫,至公至平。 修仙者,逆天求命,便要接受天道洗礼考验。 时常有修仙者命丧于天雷之威下。 不渡雷劫,不成仙! 野岭仙人冷哼一声,盘膝坐下。 他早已知道,千晴体质特殊,并不似普通人那般,是由母亲十月怀胎诞下。 他以父之脊骨为根本,以亲母血肉为辅助,逆天而生。 为了施展这一求子手段,当年岚秋桂仙子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想而知千晴存活、升仙,会遇到多大的挑战。 此刻轰雷声响,震得野岭仙峰山脉颤抖,几乎是想要千晴的命般,愤怒的咆哮。 此时此刻,野岭仙人面对七十二道天雷劫,丝毫不敢懈怠。 皆因自打他心中有帮千晴渡劫的念头时起,这孩子的性命,就在自己手掌心下了。 野岭仙人哀叹一声。 这孩子……这孩子…… 有一张和他父亲那样相似的脸。 电闪雷鸣之际,紫光说来便来! 野岭仙人头也不回,背后宛如有眼般,右手对着粗如巨蟒般的雷电,精准一抓!紫色的闪电便如给人拦腰切了一刀般,猛地折了起来。 轰!轰!轰! 天意震怒,三条天雷同时降落。 野岭仙人双目炯炯有神,他长身而起,长袖一挥。 浩瀚的灵威,绝峰滚荡。 “给老夫有多远,滚多远!” 野岭仙人大喝一声,声震惊雷! 他的背影通天彻地,天雷厉劫,在他眼中,好比清风拂面,有如无物! 不知过了多久。 仙峰重归平静。 锦鲤潭底,有几尾鱼摇曳游动,荡起波痕。 千晴身体蜷缩,双眼紧闭,陷入梦中不能自拔。 梦中他来到了一间纯白无暇的巨大空间中,那里没有天,也没有地。 他只能听到隐隐的龙吟之声,接连不断,仿佛在呼唤什么—— 嘭! 水泡炸裂的声音,将沉睡的千晴惊醒。 千晴猛地睁开双眼,便见自己趴在一块长满苔藓的巨石上,周围又冷又黑。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只觉得自己身边静得惊人。 “这……” 千晴待要张口说话,声音却很模糊,只有水泡咕噜咕噜,声音清脆震耳,在他眼前炸裂上升。 千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沉在了野岭仙峰,锦鲤潭底,直到现在也没有浮出水面。 他身体难受极了,刚想调动灵力,周身筋脉便痛得厉害。 难以想象的浩瀚灵力,在千晴身边游走滚动。 千晴仰头上望,便见上方黑朦朦的,只有一簇微弱的光,穿越水面荷叶,艰难地照耀下来。 他猛地拍了一把岩石,想要浮上水面。 但这潭水中不知施加了什么阵法,千晴只可下沉,不得上浮。 他挣扎了许久,才直起双腿,勉强站起身。 水底浮力大,压力又强,千晴并不习惯。他一阵晕眩,向后踉跄一步。 便在这时,有一股轻柔的力量,轻轻推了推千晴的后背。 “谁!” 千晴极为警惕,大喝一声,猛地转过身。 只是在水中不似陆地灵活,他这动作略显慢了。 身后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水流。 千晴想到了什么,又迅速转回身。 这下子,叫他看见了一直屏息藏在他身后的元凶,究竟是谁。 “……” 千晴缩回右手,敛去杀意,道:“原来是你们。” 便见千晴面前,有十几条肥胖的长须锦鲤。 它们本来颜色鲜艳,但在湖底中半分不显,是以方才他们靠近,千晴没有发现。 那些锦鲤仿若回应一般,纷纷凑上前来,用鱼唇轻轻触碰千晴脸颊。 千晴笑了两声,道:“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回答千晴的,却是一片宁静的水声。 众锦鲤摇动鳍尾,各个对待千晴十分热情,显然有无数的话要说。 可这一次,千晴却听不到了。 千晴凝神思索缘故,却想不通。 他身体痛得厉害,刚站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蹲下身去。 丹田处火热滚烫,烧得千晴莫名其妙。 他连忙分一缕神识,去探丹田。 便见体内原本蕴藏金丹的地方,金丹凭空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自己相貌相同的红袍修士! 这红袍修士不过拳头大小,盘膝打坐,八方不动。 眉眼精致,与千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见到这个小人,千晴大惊,愕然道: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我何时成为了元婴修士?” 第215章 修仙问道之人, 在丹田处凝聚灵力, 揉成金丹,便是结丹修为。 而后不断积累灵力, 金丹愈来愈大, 最终破裂, 化为元婴。 演武会时,临子初先千晴一步, 率先突破元婴境界。 之后千晴达到金丹高阶巅峰, 心中有所感悟,知晓自己近日便可追随临子初的步伐, 同样迈入元婴。 他心中虽然知晓, 却仍是错愕, 因为此刻距离千晴预估的突破时日还有半个月左右。 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此刻千晴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天雷的印象。 “但如果是修为突破,成就元婴,那便好解释我身体为何如此疼痛了。我刚刚晋升, 修为不稳, 需要尽快打坐静养几日……” 想到这里, 千晴咬牙起身,四处张望,要找一个安全点的地方。 很快的,千晴便发现了一个更令人恐惧的事情。 那就是,他的身边,没有临子初。 “沧舒, 沧舒!”千晴再也没空管自己修为、打坐之事,他有些慌了,扭头四处寻找:“我的大哥呢?” 旁边锦鲤围着他游动,似乎在劝说他赶快坐下。 千晴不理,神识外放,不断找寻。 锦鲤潭底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千晴又慌又孤单的声音。 他想要奔跑,但水压太大,走路辛苦。 想要划水,也频频摔在水底。 千晴心中急躁,趴在地上,右手握拳,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 便有锦鲤凑上前来,不住触碰千晴手腕。 “咦。” 千晴脑中灵光一闪,他抬手摸了摸身边那个个头最大的锦鲤。 这锦鲤身形极长,约莫比得上千晴半个身高。 身体又胖,冲到千晴面前时,水势凶猛,极有力量。 千晴轻轻抚摸锦鲤背部,忽而道:“大个头。你知道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相貌英俊,气质高雅的修士在哪里吗?” 锦鲤凑到千晴怀里,轻轻拱动,示意知晓。 千晴又问:“那么我骑在你身上,你带我一程,我们去找他,行吗?” 那锦鲤又碰了碰千晴,用鱼唇连连顶千晴手腕,示意他上来。 千晴大喜,俯身跨在锦鲤鱼背之上,双手搂紧。 水波游荡,鱼行极快。 没过多久,那锦鲤就将千晴放了下来。 千晴远远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躺在湖中央。 “沧舒!” 千晴大喊一声,欲上前去。 然而他一步也无法上前。 就见临子初闭目仰躺,胸前无一丝起伏。 脖颈有蓝色的光浮动,如龙如树。 身下又有闪闪发光的金色八卦图,一明一暗,好似呼吸。 “这是……”千晴一怔之后,认出临子初身下图案的跟脚。 护原来这是以五行八卦之术为根,做出的封印阵法。 此阵似乎对压制临子初体内的寒龙卧雪体颇有功效。 现下临子初太阳穴等要穴处扎着的定魂针被尽数拔下,体内灵力却也没有暴走现象。 千晴立时便知是想借助野岭仙人之手,帮临子初彻底解决掉寒龙卧雪体弊端的用意,早已被野岭仙人知晓。 他言语粗鲁,故意动手,将两人扔到潭底,也是为了顺理成章给予,不让两人承情。 “这老……这野岭仙人,”千晴顿了顿,终究没将脏话骂出口,他只哼了一声,道:“想帮忙便帮忙好了,何必将我们扔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地方?”又想,野岭仙人身为东昆仙主之师,对待自己,实在是很够意思了。 千晴围着临子初走了几圈,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只知道临子初身下八卦图灵气温润,没有敌意。 他既知道临子初此时没有危险,却不愿意离开他的身边。 是以千晴在临子初附近找了个稳妥的地方,而后盘膝坐下,打算吐息打坐,稳定修为,后再查看一下自己新生而出的元婴。 他刚一落座,因为水底浮力,右手自然而然向后一撑。 便觉得手触之地,似乎有刀刻凹痕。 因为轮廓整洁,千晴一摸便知那是有人在这里刻下的字迹。 千晴轻“咦”一声,心道这种深渊之下,水压可瞬间将人压扁,怎么也会有人刻字? 他大为好奇,于是俯身向下,随意一瞥。 但当他看清石壁上的字后,千晴呼吸骤然停了。 他瞳孔猛缩,宛如兽类。 “这……!” 竟忍不住惊呼出声。 原来,千晴手指之处,摸出的字是: “望我东昆绝笔。” “……!” 千晴大愕,他赫然翻身,膝行向前,在这六个字旁边抚摸,果然又摸到了几个刀刻之字。 “东昆之墓。” “亡人东昆留。” “……” 等等等等,均是令人悚然的字迹。 “不,”千晴大惊之下,摸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父埋骨之处乃是望我尊族祠堂,绝不会在野岭仙峰。而这字迹,又确实是我父亲的字迹。若没猜错,这里……恐怕是……” 千晴手指轻轻抚摸石壁上的划痕,周围十余条锦鲤亦步亦趋,紧随千晴手指的动作。 便见那群锦鲤举动缓慢沉重,一条条低头张口,用唇部触碰石壁上的字迹。 “这里恐怕是……我父幼时戏玩之地了。” 便在这时,有一只浓黑的乌云,忽而自千晴身后落了下来。 千晴一愣,猛地回头。 便见那“乌云”原来是一只身体犹如小山大的万仞蛛。 那蜘蛛体型硕大,好比山峦,然而落下时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千晴仰头看时,便见到那万仞蛛的下腹,有一条巨大的刀疤。 过了这么多年,刀疤仍旧渗出脓血,没有愈合。 “婉娘!” 千晴喊道:“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 原来那乌云般遮天蔽日的黑影,便是一直以来寄住在千晴胸口穴窍中的兽宠,婉仙。 此时婉仙化为原型,听千晴呼唤,回头看了他一眼。 分明是蜘蛛的眼睛,可这一眼,千晴分明看到了百般不舍、极为留恋的感情。 莫名的,千晴心中一沉,一时间有了极为不妙的猜测。 当他晋升元婴后,之前许多看不清的事情,反而能看得清楚了。 比如……比如此时缠绕在婉娘身上的,乌漆漆,浓重又危险,散发出死亡气息的线。 原来化为元婴后,能将死气看得这般清楚。 自己的师尊凤昭明,还有正阳仙宗其他有元婴以上修为的人,每日里看着白藏仙尊、婉仙露出如此惊人的死态,却……却没有一个人告知千晴。 “你怎么啦?”千晴打起精神,对那些雾蒙蒙犹如乌云的死气视如不见。他上前几步,用手上前似乎要去摸万仞蛛,他催促道:“快回我身体之中,你身上有伤,需要静养。” 可这一次婉娘却没有听他的话,便见婉娘整个俯倒在地上,将脑袋紧紧贴着潭底字迹。 “对不起了,小公爷。这一次,婉娘不能再陪你了。” “什么……” 千晴的手抖了起来,他大步上前,猛地抱住万仞蛛硕大恐怖的头颅。 锋利剧毒的蜘蛛獠牙就在他的脸边,可千晴一点也没害怕。 “你在胡说什么!” “小公爷,婉娘没有多久好活了。谢谢你将我带到这里,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婉仙的眼中有光闪过。 千晴的眼中有泪水夺眶而出。 “不行!不行!我命令你回到我身体里,我找最好的行医修士,无论如何,也要救你性命……” 婉娘被千晴搂住头颅,她垂下眼,温柔地看着千晴。 第一眼看到他时,他轻飘飘的,骨瘦嶙峋,抱在怀里,好像风吹都会将他带走。 那时候婉娘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千晴受伤,害怕他被风吹走。 可一转眼,那孩子已经变得这样高大,他的手臂强劲有力,拥有能够摇山镇海的神通。 望我尊族,一族之主。 冻森荒原,仙道传承。 演武盛会,甲首修士…… 如今,这已经是他的时代了,而自己…… 婉仙看着周围熟悉的山壁,轻叹一声,她伸手摸了摸千晴的头,道:“小公爷,我的主人,终究只有一个人。对不起了。” 千晴紧紧搂着婉仙,放声大哭,怎么也不松手。 婉仙抚摸千晴头顶的手掌心中,忽而有白光乍现,莹莹发光。 “有些东西,想给你看一看。小公爷,我的小公爷。你是这世界上最坚强,最勇敢的男子汉。子初也是好孩子。接下来的日子,没有我你也能走下去。再见了……” 婉仙掌中的白光愈来愈亮,千晴整个愣住,脸上仍有泪痕。 无数光阴在他眼前闪过—— 望我东昆,诞生之日。 有个大眼睛的婴儿被裹在红布之中,他相貌端正,慈眉善目,虽然年幼,但眉目像极了被凡人铸在寺庙中受人跪拜的菩萨。 “这是望我家的下一任家主。” “多么神圣而尊贵的血脉。” “他在母胎中怀胎三甲子,出生后有祥云满天,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只可惜他父亲早逝,母亲也因诞下他,力竭而亡。” “好可怜的孩子……” 婴儿东昆全不知晓丧父丧母之痛,他四肢摆动,将包裹住自己的红布挣开。 一只拇指大小的黑毛蜘蛛,吐丝迅速下落,跳到东昆脖颈间,轻轻蹭了蹭。 东昆怕痒,咯咯笑了起来。 比千晴见过要年轻许多的归皂主管,眉眼间写满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然。 可他对襁褓中的望我东昆,却是尽心尽力,呵护备至。 归皂站在东昆床边,看着主人脖颈间令凡人恐怖、尖叫的蜘蛛,竟然笑了起来。 “听闻望我尊族有特殊的手段,能够驯服凶兽万仞蛛。只是没想到主人方一诞生,便有万仞蛛主动认主,真是好极!哈哈!” 第216章 望我东昆, 百日诞辰。 忽有一位身着兽皮的年轻修士, 携带书信,出现在望我尊族百日盛会上, 兽皮修士亲手将书信交给归皂主管。 便见那封信印有带着强悍灵力的花押, 图案古朴精致。 见此花押, 归皂悚然惊动:“这是……这是野岭仙峰的记号。小兄弟,你可是野岭仙人的弟子?” “不。”那年轻修士抱拳有礼道:“在下只不过是野岭仙峰上的一名杂仆。仙人不便下山, 是以由我代为跑腿。” 尽管年轻修士说自己是杂仆, 一向倨傲的归皂却也没有小瞧了他。 皆因野岭仙人被称为“正梧洲第一仙人”,他有雷霆手段, 战力强悍不说, 更是精通占卜算术。 他博古通今, 可知上下三千年之事。 只要是野岭仙人出手,没有他算不出来的命。 想到这里,归皂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 “却不知兄台来望我族, 有何要事?” “不敢当, 小弟怎会知晓仙人之意?请主管拆开信笺, 便能得知。” 归皂不再推辞,将印有野岭仙峰花押的信封拆开,神识探入。 这一看,真是惊得一身冷汗。 “什么?!”归皂大吼一声,将宴会上的宾客吓了一跳。 “野岭仙人说……说小主人会早早夭折,注定活不过二十岁。什么!怎么会这样!” 归皂形象尽失, 他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提了年轻修士的领子,大声道:“野岭仙人说得都是狗屁!我一个字也不信!” 年轻修士丝毫没有惊讶,任由归皂对自己施暴,口中还道:“仙人已将你家主人的命格演算结果附录于上,你一看便知。信与不信,皆在你心。” 归皂浑身颤抖,松开年轻修士的领子,捧着书信又看了下去。 他情绪激动,薄薄的书信被他的手指震得不住颤抖。 当他读完信后,整个人瘫软着坐在木椅上,抱住了头。 “这信上写……若要救主人性命,就要将他送到野岭仙峰。” “此后东昆不得步入凡尘,成为野岭仙人门下弟子。” “这……” 望我东昆,年有三岁。 归皂牵着幼年东昆的手,将他送到野岭仙峰山峰之下。 “主人,老奴无用,只能送你到这里。这野岭仙人占卜之术,惊为天人。老奴请了无数德高望重的修士,想要算主人的命格,都被告知,只要是野岭仙人出手,那便没有错的可能。……接下来的路,只能您一个人走啦。” 归皂跪在东昆面前,大哭出声,满眼泪水。 东昆心中既忐忑又害怕,可他看归皂如此伤心,强忍着,硬是没掉一滴眼泪。 东昆抬起手,将归皂脸上的眼泪擦净。 “好了,你回去吧。” “主人!请一定保重好身体。” 东昆点了点头,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雾之中。 山路崎岖曲折,东昆年纪太小,走了一会儿便累了。 他坐在路边一块颇为光滑的石头上,伸手搂住自己的膝盖。 便在这时,有一个男音自头顶传来。 “臭小子,你想哭吗?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哭出来,反而躲躲藏藏?” 幼年东昆猛地抬起头来。 头上树叶簌簌响起,光影斑驳。 有高大的修士,头发花白,自树上跳下,瞪着东昆。 东昆果然满脸是泪,可他竭力忍耐,小小的身体无法遏制地颤抖。 “因为……因为我是来见这里的仙人的。我第一次见他,如果……如果哭了的话,”东昆用衣袖擦着自己的脸,哽咽道:“他会以为我心里不开心,以为我讨厌见他,这实在是太失礼……呜呜……” 那头发花白的修士双眼微微睁大。 他全没想过,这样体贴的话,会从一个三岁的孩子口中说出。 修士蹲下来,仔细看着东昆的脸。 “那你没有不开心了?” 东昆肩膀颤抖,道:“我只是……有一些难过。” “好孩子。”修士长臂一伸,将东昆搂在怀里,站了起来。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野岭仙人唯一一位弟子。有我护着你,再不会叫你伤心,叫你难过啦。” 望我东昆,年有十五。 野岭仙峰,锦鲤水潭之底。 “师父,”少年东昆盘膝端坐,忽而道:“为何自打我开脉之后,便要每日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打坐修行?” “臭徒儿,你体质特殊,在母胎中便已受损。这水潭之底有为师亲手布下的五行八卦大阵。你好好在这里坐着,少不了你的好处。” “师父,我听归皂说过,我这一生无法开脉,也活不过二十岁……” “哼!那是他们望我一族无能。到了师父这里,区区开脉,又有何难?” 三枚长嘴的铜钱飞在两人身边,吵闹道: “就是!就是!” “小东昆,你好好在这里,不要出山,便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们绝不会让你死于非命哒!” 东昆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人虽小,头脑却很聪明。 开脉之前,便已读了许多古籍,越发了解自己师尊的厉害。 他不算卦则已,一旦出手,便是绝对正确。 当年野岭仙人曾经指出,东昆命格险之又险,呈早夭之象,活不过二十岁。 而当东昆坐在这水潭之底时,忽然发现一个令他脊背发凉的事实。 那便是这野岭仙峰,实际上是一个以野岭仙人为阵眼的超级阵道场。 只要野岭仙人不出阵眼,野岭仙峰便是无所不能的神,他可以做出任何他想做出的事。 比如……比如延续东昆二十岁后便会空白的寿命。 可这分过来的寿命,究竟从何而来? 东昆不敢去想。 望我东昆,二十七岁。 “你这个混账小子!” 野岭仙人怒急拍桌,一跃而起,破口大骂:“我都和你说过了,如果你出山,便会不得好死!你你你……你这孽徒,想出山参加什么演武会?那是什么狗屁东西!” 少年东昆一身红袍,额有金点,气质端庄高贵,闻言不卑不亢。 “师父在上,请听徒儿一言。徒儿自三岁上山之后,再没踏出野岭仙峰半步。可此次演武会,正梧洲没有修士代表,正阳仙宗委托望我尊族出人。我身为望我族主,不可不去。” “不准!说什么都不准!” “师父,我去意已决。” “臭小子,你想找死吗?” “大丈夫死则死耳。”望我东昆脊背挺直,眼神明亮,“死亡并不是值得恐惧的事情,死亡只是另外一个开端。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想明白。” 野岭仙人微微一怔。 眼前这个比他年岁小了不知几百八十万年的后辈,眼神中有一种清明至极,令人肃然起敬的凛然神情,叫野岭仙人愣了一会儿。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想找死,也得看我同不同意。我不同意!望我东昆,你休想走出野岭仙峰一步。” 说完伸手一拽东昆衣领,狠狠一抛,将他扔到了水潭之下,叫他无法浮上水面。 “这几日,你留在水潭下好好反思!” 野岭仙人气哄哄的走远了。 过了一日。 野岭仙人偷偷潜入潭水之底。 便见东昆用佩剑在水底刻着什么。 野岭仙人神识探去,心胆俱裂。 便见东昆无心打坐,不断写着“东昆之墓”“绝笔”之类的话。 “你写的是什么东西!” 热血涌上野岭仙人脑袋,他猛地抓住东昆衣领,对着他的脸颊狠狠一拳。 尽管是在深水之中,这一拳还是打的东昆头偏吐血,脸上迅速浮现红印。 “师父,如果我再困在野岭仙峰,我就要活活闷死啦,与其闷死,不如自行了断。……总会有人要死的,不是我,便是别人。旁人死了,你不会伤心。可若是我死了,你该多难过啊……所以我提前练习,给你留下遗言。日后你想我了,便能摸到徒儿写的字。” “胡说八道……你这混小子,是要用性命威胁我吗?真是气死我了,你想死,我现在就叫你死!” 野岭仙人大怒,真想在给他一巴掌,可他看到东昆脸颊上肿起的痕迹,终究没办法再抬起手来。 野岭仙人颓然松开手,他心底有一种预感。 他这徒儿,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早在东昆三岁上山时,自己便以牺牲寿命为代价,施展通天神术,帮东昆逆改命格。 若东昆一直待在野岭仙峰,便会有其他的人,代替东昆去世。 复又过了几日。 东昆仙主身着劲装,动身离开野岭仙峰。 野岭仙人面色不好:“若你走出这山半步,日后再也不要回来。” 东昆笑道:“怎么会呢?师父,我终究还是野岭仙峰的人,是你唯一的弟子。临走前,弟子给您算上一卦。” 野岭仙人嗤笑道:“你算卦,可准吗?” “比不上师父,却也准的。” 东昆微笑着说,他自袖中摸出签筒,摇出签条,背对着自己,递给野岭仙人。 野岭仙人翻开一看,神情骤变,双眼瞪大,身体颤抖。 签条上如是写着: 年乖数亦孤, 久病未能苏。 岸危舟未发, 龙卧失明珠。这野岭仙人精通占卜之术,方一见到签条上的内容,便已解出其中含义。 这四句卦词,每一句均有所暗示。 首句“年乖”,意指望我东昆,“数亦孤”则是说到了这个年纪,仍是独自一人,没有玩伴和道侣。 次句“久病未能苏”,“病”是指望我东昆的凶煞命格,暗示无论野岭仙人做了什么,都只可减缓东昆死于非命的步伐,而不能根治扭改。 下句“岸危舟未发”,说的便是野岭仙人施展卦术,将自己化为大阵阵眼之事。虽然他举手投足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却终生都要被困在野岭仙峰中,不得迈出半步。 至于末句“龙卧失明珠”…… 野岭仙人瞪大双眼,双手忍不住颤抖,他面色通红,额间青筋暴起,情绪十分激动。 “师父?” “……” “师父!”东昆在野岭仙人面前摆了摆手,问:“你怎么啦?” 野岭仙人猛地一哆嗦,反应过来后迅速将签条藏到袖口中,勉强笑道:“我,我没事。” “你的脸色很不好。”东昆担忧道:“签条上写的什么?” “嗯?”野岭仙人看向远方,不自然道:“没什么……” 东昆看着野岭仙人,不久后垂下眼帘,他平静道: “师父,你也给徒儿算上一卦罢。” “……” 野岭仙人算了一辈子的卦。 可那日,在少年东昆临走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去摸签筒了。 他有些害怕自己再次看到有关东昆的卦象。 野岭仙人忘了自己是如何推脱的,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东昆,示意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为他算卦。 记忆中慈眉善目、笑容温润的孩子,临走时,眼中却有了令人难以察觉的忧郁。 他道:“师父,徒儿走了,珍重。” 野岭仙人一直送他到了仙峰山门处,他站在仙峰最高点,看着东昆远去的背影。 “好徒儿,”野岭仙人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什么时候回来?” 望我东昆回首,对着师父笑道: “——我很快就回来!” 果然如东昆所言,没过几日,少年东昆便赶了回来。 他衣袍整洁,只是左脸颊还有淤青未曾消去。 “师父,这次下山,徒儿见识了许多有趣的人,他们跟我差不多大小,也有金丹修为,也有来自其他四洲的修士。” “我们一见如故,徒儿同他们约好,下次再一起比武论剑。” 野岭仙人见东昆眉开眼笑,一副十分开心的模样。 他见东昆归山,心中本就大喜,又听徒儿说他此行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暗自想到东昆自小便陪着自己在荒山中长大,没有伙伴,登生怜惜之情。 “师父,我这次参加演武盛会,幸不辱命,没有丢了野岭仙峰的颜面。” 野岭仙人傲然道:“那是当然的。你是我的徒儿,还能差得了吗?你在演武会中夺得了头筹,是也不是?哈哈,好小子,你才二十几岁便成为甲首修士,都是师父我教得好啊!这次下山,便是要让正梧洲那群乡巴佬长长见识,知道你师父我是何等风采,哈哈哈!” 野岭仙人仰头大笑,绵绵不绝的说话,不让东昆插嘴。 东昆微笑,等了一会儿后,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道:“师父,徒儿……不是甲等,而是乙等。夺得头筹的,是来自潦极洲的一位修士。” “什么?!”野岭仙人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是第二名?怎么可能!你输给谁?” “一开始我不懂比斗规则,输了也便罢了。可是比试到了后期,遇到一位身受重伤的武修。她拼了性命不要,求胜心极强,徒儿实在是下不了手,只好认输。” “你……你……” “第二名,也很好啊!”东昆笑道,“师父,快看我的令牌。” “不看!区区第二名,什么东西!” …… 自那之后,东昆出山愈发频繁。 正梧洲修士在演武会中,见识到了望我尊族这个身份尊贵的少年,实力何等强悍后,诚心诚意想要与东昆交好。 东昆性格温润,心系天下,吸引了许多生死与共的好友。 每次出山,他都有不容拒绝的理由。 而每次下山,东昆的身上都会带着伤,叫野岭仙人大为恼火。 有一次东昆下山后身处险境,身受重伤。 他害怕师父责怪,在好友家中养伤,拖了许久没有归山。 终于回到野岭仙峰时,野岭仙人闭门不见东昆,独自一人生着闷气。 东昆早已料想到师尊反应,是以他上山前,尽心尽力,带回来十几条手指大小的仙家锦鲤。 “深潭之下,有聚灵神阵,寻常锦鲤无法存活。”东昆站在空无一人的深潭边,呐喊道:“这些锦鲤乃是大铭圣山特有的仙兽,它们日夜听修士诵读佛经,开生智慧,至洁至净。徒儿走了许多的路,方才找到这些能够承受聚灵神阵的锦鲤。” “什么?大铭圣山的锦鲤,那可稀罕的很。” 野岭仙人的身影从深潭上的树丛中探出,他敛去气息,小心翼翼,不叫东昆发现。 原来野岭仙人虽然气恼,却藏身在望我东昆附近,看这小兔崽子回来后到底怎么样。 他藏的很好,明明就在东昆身边,却也看不到人影。 现下野岭仙人听到东昆喊声,有些好奇,探出头看。 便见东昆如玉的手掌轻轻抚摸深潭水面。 一片死寂的潭中,立时冒出大片生机盎然的接天荷叶。 荷叶清香,舒展叶片,引起潭水涟漪。 东昆微笑,又俯身将锦鲤苗放入水中。 野岭仙人见潭中锦鲤游曳,只觉得十分可爱,很是稀罕,心里痒痒的。 可又怪东昆这孩子太不听话,不想轻易放过他,是以野岭仙人忍耐着,没有从树梢上跳下来。 “师父,”东昆声嘶力竭,喊道:“徒儿真的知错了。” “……” 野岭仙人哼了一声,心道才怪。 “徒儿来向您赔罪,若您便在附近,请看一看。” 说着,东昆右手轻轻一挥。 数十条锦鲤身上忽有灵光闪动,雾气氤氲。 所有锦鲤都按照东昆手指的方向游动,身形虽然缓慢,但胜在极有秩序。 却说这十几条锦鲤不过手指长短,却均有一条长而薄的鱼尾,拖在身后,端庄沉稳,,与寻常凡间锦鲤不可相提并论。 鱼尾游动,好似哪家贵族小姐,一不小心将细纱丝布掉入水中,被潭水全然展开。 便见东昆仙主右手连连布局。 那十几条锦鲤首尾相连,又有一条纯黑、一条纯白,两条锦鲤,自下而上,收拢身体,化而为圆。 斑斓炫目的锦鲤,缓缓下沉。 映在水面上的,赫然是一副尽显仙家气魄的太极阴阳图。 美不胜收也便罢了。 可这操控仙兽的法术,当真是巧夺天工。 “好啊,好!” 野岭仙人忍耐不住,连连拍手,大声叫好。 这一出声,登时破了功力。 东昆仙主已然知晓了师父的位置,他仰起头,微微笑了起来。 第217章 年复一年。 数百年过去了。 望我东昆在正梧洲闯下了好大的名声, 他出身高贵, 却有颗怜悯世人之心。地位崇尊,却又忧虑天下。 当年望我东昆为了改变命格, 登上野岭仙峰, 成为山上仙人弟子。 可当他重新踏入世间后, 望我东昆的心,装进了太多东西, 他看过这天下之后, 再也不能躲在野岭仙峰这个安稳的世外桃源,只求保住自己一个人的性命了。 望我东昆开始频繁的下山, 出手帮助凡人。 后因实力强悍, 又是望我尊族族主, 被正阳仙宗引入门下,成为朱明仙尊。 仙宗事务繁忙,望我东昆只好住在正阳仙宗内,久久无法回野岭仙峰。 师徒二人自此争吵不断, 关系降到冰点。 偶有一日。 朱明仙尊牵着一位白衣女子的手, 亲自来到野岭仙峰。 那时东昆已是正梧洲实力最为强悍的修士, 身有出窍修为。众人均知,待他突破大乘之后,仙主尊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是以东昆的一举一动均在众人的注视下完成,没人能承担东昆受伤陨落的后果。 这一日,东昆排除万难, 与白衣女子独自来到野岭仙峰。那白衣女子个子高挑,身材苗条,眉清目秀的模样。 乃是白藏仙尊小女,岚秋桂仙子。 望我东昆轻轻牵住岚秋桂的手,带她来到锦鲤潭水前。 曾经手指般纤细柔弱的锦鲤,此时已有手臂大小。 见到故主,数十条锦鲤欣喜雀跃,不住浮出水面,欲用鱼唇触碰东昆手指。 东昆微微一笑,伸出瘦而长的手掌,轻轻一挥。 锦鲤抖尾游动,身体绘成一幅秋山桂树图,花团锦簇,好似能闻到桂花香气。 “哼。” 有一花白头发的老者从树上一跃而下。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师父,”东昆仙主携手岚秋桂,并肩跪在野岭仙人面前,“徒儿带夫人前来,给您请安。” “朱明仙尊何必行此大礼,老夫可受不起!” “师父,你将我养大成人,在徒儿心中,与亲父无异。我就要大婚了,大婚时需跪拜父母双亲。你是我的父亲,当然要受我夫妻二人一拜。” 说完,两人齐齐俯身,磕了八个头。 野岭仙人直笑得嘴也合不拢,勉强忍耐,没有出声。 再开口时,语气仍是冷冰冰的。 “你们两个给我磕头,有什么好看的?什么时候,带个小徒孙来见我,那才好玩呢。” 东昆道:“师父,这十几条锦鲤可还听话吗?” 野岭仙人心中一怒。 这十几条锦鲤何止听话,简直是要了人命的调皮,和他手里的三枚铜钱一般,每日都把野岭仙人气得死去活来。 东昆笑着说:“您将锦鲤训好之时,便是我们携带儿子来看您之日。” 二十六年前。 正梧洲,孽龙作乱! 野岭仙人满脸遍布泪水,他跪在锦鲤潭边,发出令人心碎的哀嚎声,声传百里,如相附近。 野岭仙峰,下了一场瓢泼的大雨。 雨势甚急,直将仙山上所有巨树挖根掀起。 野岭仙人的手抠着地面,心痛难言,几近濒死。 那一刻,野岭仙人终于明白,当年卦象最后一句的意思。 “龙卧失明珠。” 他是最好的作品。 是我夺目的明珠。 而这颗明珠,……自己终究是握不住了。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在千晴眼中闪过,却知花费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孽龙之战后,千晴眼前的画面逐渐变暗。 被他紧紧抱住,死也不撒手的万仞蛛,身体软如水流。 婉娘眼中涌出不舍,却坦然的神色。 慢慢的,慢慢的,她的身体从千晴手中消失,化为一片清澈的潭水。 在这锦鲤潭中,在这逝去故主的幼年成长之地,婉仙融为其中,与故主永不分离了。 “不……不……” 千晴发疯了一样在水中挥舞手臂,可无论他怎么抓,也在碰不到婉娘一寸皮肤,一根手指。 千晴趴在水底,双手握拳,脊背颤抖,放声大哭。 他是望我尊族地位崇高的尊主,是演武盛会打破万万年记录,最为年轻的甲首修士。 他拥有补天移海的力量,可他此刻的悲伤却与凡人一般无二。 便在这时,一个悠远的声音自锦鲤潭上传来。 “好孩子,你哭什么?” 千晴泪眼朦胧,仰起头向上看去。 便见上方潭水波光粼粼,一束阳光穿破层层冰冷水流,照在千晴身上。 “到我这边来。” 千晴恍然,他听出来了,这声音是野岭仙人神识外探,传给他的。 他从地上爬起身来,擦了擦脸,冷静一会儿后,传音道: “老……师祖,多谢你帮我渡天雷,帮我爱侣解决体质问题。但我要在这里陪他,先不上去了。” 野岭仙人沉默良久,似乎对“师祖”二字感慨良多。 半晌,他道:“师祖叫你上来,你便上来。你这臭小子,体质与初儿相克,此刻离他太近,对他不好。” 千晴闻言,忙不迭划动双手,朝水面游去。 说来也玄妙,之前千晴再水底,无论怎么挣扎,都不会上浮。 此刻却如御剑飞行般,眨眼便冲出水面,游到了锦鲤潭岸边。 千晴右手一撑,自潭中爬出。 他身上战袍本是施加过仙术的,寒暑不侵,水火不入。 可这野岭仙峰乃是野岭仙人的地盘,花草树木,都与寻常修仙界不同。 此时千晴浑身上下都是冷水,他脱下上衣,露出少年精瘦的胸膛。 千晴边用双手绞紧拧水,边问: “ ‘初儿 ’……是什么?太恶心了!” 盘膝坐在千晴对面的野岭仙人脸一沉,露出不满的神情。 三枚铜钱大笑道:“是老头子在唤临子初啊。” “这都不懂吗?” “他同意你二人的婚事,不好直说,便改个亲昵的称呼,让你自己挖掘、体会!” “多谢,”千晴道:“但是这个称呼我不喜欢,换一个,叫他子初。我外公和师尊都是这么称呼的。” 野岭仙人大怒骂道:“你怎么如此嚣张,一点也不听话,一点也不像你父亲!” 这话脱口而出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野岭仙人有些尴尬,顿了顿。 却见千晴毫不在意,似乎对他的评价满不在乎。 千晴将衣袍穿在身上,道:“我外公说过,我长得像父亲,性格却随了母亲。听话是肯定没有先父听话,不过……哼,看在你同意我二人婚事的份上,若你执意如此,我便应允你唤我爱侣那个名字吧。” 看千晴如此驯顺,野岭仙人微微一怔。 他却不知,方才婉仙消散之前,曾将有关东昆仙主的记忆交给千晴了。 千晴感念野岭仙人对先父情谊,所以上岸后,不仅改口尊称他“师祖”,且再没有方才针锋相对的态度。 千晴穿好衣服,犹豫了一下,迈步朝野岭仙人那边走去。 他在距离野岭仙人很近的地方,盘膝坐下。 左手托腮,右手悬空,放到锦鲤潭上,不断画圈。 潭中锦鲤连连翻腾,顺着千晴手指的方向追逐驱赶。 “师祖,还有多久才能修复我爱侣的体质?” 野岭仙人摇了摇头:“寒龙卧雪体,乃是罕见的传奇体质,用不了两个月,一个月也是要的。” “一个月……” “他躺在我的八卦阵中,一个月后,修为长进,脉点不再改变。可我还需用伏龙鳞、却炎血,中和他体内的寒气,否则大量灵气涌入,能将他筋脉撑爆,方一踏出锦鲤深潭,便会爆体而亡。” 千晴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在冻森荒原时便已知晓。 “却炎血、伏龙鳞,我都有。将两者融合的方法我也有。” 千晴道,“但我修为太低,到时恐怕还要请师祖出手。” 闻言,野岭仙人点了点头,感叹道:“你年纪不大,灵宝既多,见识也广。不过二十几岁的小孩子,这些臭鱼,倒是很听你的话。” 千晴顺着野岭仙人的目光,望向不远处,接天莲叶下,若隐若现的锦鲤群,回忆起先前婉娘给他看的,有关东昆与锦鲤的片段,恍然明白了什么。 为何野岭仙人最初得知自己的身份时,表现的如此愤怒? 因为实际上,野岭仙人是一点也不想见到千晴的。 他想见的,挂在心头的,是和牵着父母的手,与父母一起上山的千晴。 只可惜这个在梦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的场景,野岭仙人注定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千晴走到锦鲤潭边蹲下,伸手摸了摸争先恐后、挤上前来的鱼头。 “师祖,你要不要学让这些锦鲤听话的方法?” “怎么,你还想反过来当我的师父吗?不学。” “先前你求我教你,这会儿……” “哼!臭小子胡说八道!” 眼看野岭仙人反咬一口,污蔑千晴,锦鲤潭边无数鱼嘴激烈张合吐泡,对着野岭仙人方向,好似凡人破口大骂。 尽管此时千晴听不到这些锦鲤说的是什么,却仍能想象到这些胖鱼痛骂的都是些什么不堪入耳的低俗言语。野岭仙人看到这群锦鲤就来气,他涨红了脸,撸起袖子,对千晴说: “这些臭鱼又说些什么狗屁了?啊?!看老祖我不把它们一个个捏死!” “……” 千晴摇摇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什么?”野岭仙人一怔:“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可以听懂。” “之前是听得懂,但是现在……” “现在听不懂啦?” 野岭仙人见缝插嘴。 千晴心头有火“腾”的一声蹿上来,半晌,闷闷的“嗯”了一声。 “奇了怪了。”野岭仙人道:“没听说过有人修为进步,能力却退步了。” “有什么奇怪的。”千晴忍不住辩解:“先前……我也是忽而能听懂,忽而什么也听不见的。” 野岭仙人忍不住笑道:“这算是什么好事吗?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你还敢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你当我想啊!” 千晴更怒,干脆扭过头,不去看野岭仙人。 野岭仙人摇了摇头:“臭小子,半点没学会你父亲的涵养,脾气跟你妈倒是一样……罢了,千晴,你再指挥这些臭鱼,给我瞧瞧。” 野岭仙人修为高深,博古通今,由他来看,自然能看出千晴修行之路哪里有欠缺。 说不定能发现他时而能听懂兽语,时而听不懂兽语的原因。 虽说千晴有些不情愿,可想到婉娘临终前给自己看的那些画面,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他右手向前一挥,对着锦鲤呵道: “去。” 手指之处,无数锦鲤摆尾摇鳍,乖温驯顺。 “叫他们摆个图案出来看看。” “什么图案?”千晴一愣。 “你自己想。” “……” 千晴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便写一个 ‘临 ’字吧。” 锦鲤闻言,纷纷游动,不久后,锦鲤潭上果真浮上来了个 “临 ”字。 “不对,”千晴抬手指挥,道:“胖头,你往右边些……斑点,快把尾巴收起来,不,你要浮在水面的……” “停,停。” 野岭仙人愕然:“你……你之前指挥这些锦鲤,可不是这样的。” 千晴脸上挂不住,哼了一声,问:“有什么不同?” “不一样的地方可大了。你现在指挥锦鲤,全是因为它们能听懂你说的话。这没什么特殊的,望我家的小孩,出生后便能有这样的能力。关键的地方是,你听不懂这些锦鲤的话,这些锦鲤没办法理解你在想什么。现在你的无法让鱼群做出你脑海中复杂的图案,因为太复杂的你说不出来,它们也听不懂。” 众所周知,望我族人有特殊的能力,那便是他们的体质招仙兽喜欢,无论是什么样的兽类,均能听懂望我族人说话内容。 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然而仙兽能听懂修士的话,不意味着修士也能听到仙兽的声音。 这是一门极为复杂、高深又玄妙的学问。 好比修士与修士的元神交融。 仙兽也要同修士元神合一,才能让修士听到兽类的声音。 这样的修士与野兽几乎合为一体,思维合并,修士甚至不用说话,只要一个想法,一个眼神,仙兽便能理解他们想的是什么。 譬如当年东昆仙主操控锦鲤群,他一句话也没说,便如之前千晴做的那样,伸手轻轻一挥。 无论多么复杂的图形,只要东昆想得到,锦鲤群便做得到。 哪儿像千晴现在这样,指手画脚,大声提点? 千晴有些急了,他开口便要问:“为……” “什么”两个字还没出口,千晴就停下了。 野岭仙人精通占卜之术,却没听说过他精通驭兽之术。 若是精通,也不会被这潭水里的锦鲤捉弄二十多年了。 千晴问他,还不如自己仔细想想。 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我有的时候能听懂仙兽说话,有时候不能?” 千晴冥思苦想,蹲在地上,喃喃自语。 野岭仙人到底是大乘修士,见状提点: “不要想这个问题。千晴,我问你,你第一次听懂仙兽言语,是什么时候?” “是……” 千晴顿了顿,道:“是我重伤濒死,见到我的本命神兽时。” 野岭仙人抬手一指,对着千晴额间银色的圆点,问:“可是仙兽——伏龙?” “嗯。” “那你大可以再去同它说说话。” “我试过几次,”千晴道:“可它一直在睡觉,我没办法同它说话。” “为什么?” “我说了它在睡觉啊。”千晴不由得提高了声调,眼睛也睁大了,似乎是在责怪野岭仙人不停地追问。 野岭仙人不解道:“你可以大声叫醒它。叫不醒地话,可以摇晃它。也还不醒,抡起拳头揍一顿。这是问题吗?” 野岭仙人的话,便如一道闪电自千晴脑海中闪过,轰然照亮了大半天地。 “这……” 千晴的手都有些抖了。 “你说得对,我……我为什么不叫醒它?我……我应该叫醒它的。” 便见千晴的眼睛忽明忽暗,他长身而起,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迫切的事,逼着他不断踱步。 过了一会儿,千晴终于下定决心。 他盘膝坐在野岭仙人身前,恭恭敬敬道: “师祖,请你为我护法,若一会儿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罢了。师祖,我道侣的性命,便交给你了。” 野岭仙人应了一声。 千晴闭上了眼,神识不断探入额间,伏龙栖息之地。 ——白。 无穷无尽的虚空,所见之地,尽是苍白。 千晴站在一片虚空之中,分不清上下左右。 他竭力远视,过了许久,方才见到远处一个蜷缩在一起的白色银点。 那银点犹如山峦般巨大,呼吸间鳞片滑动,胡须振振,发出酣睡声响。 伏龙。 以往千晴远远见到它沉睡的样子,是不会上前打扰的。 直到今日被野岭仙人点出,千晴方才想明白了。 原来自己内心深处,对这条伏龙十分复杂的情感之中,恐惧竟然占了半数以上。 这有些令人难以理解,却又在情理之中。 当伏龙还是一片龙鳞,便将少年时期的千晴折磨得死去活来。 逼得他说出“还不如死了的好”这样的话。 那时,对于幼年千晴来说,死亡最具体的体现有二。一是饥饿,一是伏龙鳞。 是以即便日后千晴头痛大有好转,也仍不能忘记当初恨不得将脑浆挖出来的痛楚。 连带着,似乎见到伏龙,额头便开始隐隐作痛,胸口沉闷,眼前发黑,有了死亡的征兆。 可是,可是。 这条伏龙,这条与千晴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伏龙,真的想让千晴死吗? 想到这里,千晴闭上了眼,他深吸一口气。 忽然睁开双眼,眼神凌厉。他大喊一声,向前疾行,犹如奔雷赫赫,将沉睡的巨龙吵醒。 便见伏龙山峦般大的脑袋,从蜷缩的身体中抬了起来。 这伏龙眼神凶恶,遍布血丝。 带着被人从梦中吵醒的阴冷神情。 “吼!!” 一声怒吼,冲天而起。 伏龙游动着朝千晴扑来,四根脚爪比钢铁还要坚硬,泛着阴森的光。 “小龙!” 千晴大声道,便觉有寒风扑面而来,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身体猛地一沉,而后冰冷的龙鳞整个将他裹住。千晴愣了,他身形骤顿,愕然睁大眼睛。 便见伏龙将身体紧紧缠住千晴,犹如傍生的藤蔓,顺着参天之树向上攀爬。 “吼——” 龙鳞不断缩紧,发出蛇类蜕皮的细微声响。 冰冷的龙瞳细若竖针,龙牙锋利,稍微上前,便可咬断千晴的喉咙。 可它没有。 这条伏龙只是盯着千晴一会儿,而后将它硕大的脑袋,轻轻放到千晴肩膀上。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 距离如此之近,千晴的心脏难以遏制地狂跳起来。 “好……” 千晴的心脏狂跳,连身体都忍不住发抖,他低下头,忍不住说: “好……好重!” 千晴双腿一弯,不由得坐在地上。 被伏龙身体缠绕住的肩膀像是要被压塌般,发出极限的“咯吱——”声响。 伏龙本已昏昏然眯起眼睛,忽然被颠醒,要发火地盯着千晴,猛地一甩头。 只听得“啪”声脆响,伏龙的耳朵对着千晴脸颊扇了过来,千晴脸颊应声肿起一片。 “你这贱……” 千晴咬牙忍了忍,心道我不跟你计较,这才没大骂出声。他冷哼一声后,双手抓住伏龙坚硬、冰冷,尽是鳞片覆盖的躯体,用力上举,挪了挪位置,让自己的肩膀稍微舒服一些。 那伏龙当真奇怪,任由千晴抓着它的腹下致命之地,随意拖拽,也不挣扎。 而后待千晴放手,这条伏龙鳞片涌动,蛇形上前,不住勒紧千晴,将躯体靠得离他更近。 伏龙勒卷之力何其恐怖,千晴舌头都伸出来了,连忙道: “认输,我认输,你快松开。” “吼!” 龙尾摇摆,头部凑了过来,对准千晴的头用力吸气,却根本不松。 千晴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伏龙头部:“小龙乖,听话。我快死啦。” 伏龙的眼瞳不住放大,亮澄澄的,犹如一颗黄杏。 半晌,伏龙用力喷了口气,松开千晴,浮动着游曳到半空。 “别走啊!”千晴活动了一下被勒得发麻的手臂,大喊道:“快下来,我有话问你。” 半空中的伏龙眼神极为生动,很不情愿地看了千晴一眼后,吼叫一声,当真游了下来,浮在千晴不远处。 千晴大喜,道:“好听话的小龙,难怪长得如此漂亮。” 伏龙傲然仰起头颅,自咽喉中发出模糊的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啦?” 千晴终于问了出来,他迟疑一阵,道:“那日在演武会……你是不是同我说话了?” 伏龙猛地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千晴。 过了一会儿,伏龙忽而张开口,对准千晴的脸,喷出一团白朦朦的水汽。 这水汽打在脸上虽然不疼,但也叫千晴睁不开眼。 千晴用力擦掉水上的水珠。 他被伏龙连番戏弄,心中已然想要发怒,再沉不下心好好哄骗对方。 待千晴睁眼时,便看到伏龙甩着尾巴又飞远了,他心头火起,伸手指着,大声道: “你别跑。看我追上后,如何教训你。” 伏龙眯起眼睛,细长的黄色龙瞳向后蔑视,吼叫一声后急速前游,好似一支离弦的光箭。 千晴起身便追。 伏龙游移速度之快,举世无双,无论千晴如何追赶,也只能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法彻底追上伏龙。 你追我赶,过了好长时间。 千晴耐力惊人,决不放弃。 伏龙却像是累了一般,慢慢的,将速度降了下来。 “追上你了!” 千晴大喝一声,右手弓起,手指呈爪,猛向前抓。 “吼!!” 伏龙怒喝一声,悍然回首,对准千晴的手臂便要狠狠一咬。 千晴根本不躲,眼看伏龙锋利的牙齿就要洞穿他的手臂时,千晴忽而伸手,对准位置,上下抓挠。 一时间,伏龙就好似被挠了痒痒的幼童般,吼了一声,剧烈的挣扎起来。 “快和我说话。”千晴笑着,抓挠的速度更快:“说不说话?嗯?还不说吗?” 只是这幼童挣扎的未免太剧烈了,身子扭动,几乎要把千晴整个掀飞出去;尾巴横抽过来,千晴若是不躲,腿骨都能给生生扇断。 千晴深知伏龙此刻挣扎已经收敛了力道,否则即便是千晴也无法压制的了它。 既然如此,千晴更不会客气了,他双手用力搔挠伏龙鳞片之间的缝隙,好像要给它洗澡一般,仔细清理。 伏龙蛇形扭动,呼呼喷气,似乎把这当成了游戏,兴奋异常。 等千晴停手后,它整条龙便挂在千晴身上,将主人压得剧烈喘气,站不直身子。 “你……” 千晴觉得伏龙简直太沉了,可又不舍得把它扔下去,只能任由伏龙将硕大的头颅压在自己肩膀上,好一会儿,他喘匀了气,慢慢道:“你……还不和我说说话吗?” 伏龙头颅挪动,扎在千晴肩膀里,过了好一会儿,千晴再次听到了那一日听过的声音。 那令他无数次怀疑自己是做梦了的声音。 “打打、打死你我也不说。” “……” 千晴好无语,为什么是打死我,而且,“你这不是已经说了?” 伏龙本来头颅垂下欲枕千晴膝盖,听了这话,已经眯起的眼赫然睁大,冰冷冷的龙瞳扫了过来,杀气腾腾。 要是以往千晴一定以为它是要噬主攻击,这是千晴无法忍耐的,肯定会先下手为强,狠揍伏龙一顿。 可现在千晴多少了解到了伏龙真正的性格,所以他毫不在意,千晴摸了摸伏龙的头,刚要用商量的语气开口说话。 伏龙忽而用力摆尾,腾空而起,朝着千晴相反的地方,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又跑。”千晴叫道:“我还没说完话呢!” 在千晴想要起身去追时,伏龙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点。 千晴睁开双眼,神识自额间银点收回,回归仙体。 便见他脸上有金色光芒浮动隐现,好似龙鳞,周身也散发着一种仿若与生俱来的强悍气息。 “咦。” 坐在千晴身边替他护法,半步也没有离开的野岭仙人见状,大为好奇。 一等千晴睁开眼,便道:“怎样?你见到伏龙啦?问到了什么没有?” 千晴好生郁闷:“见到了。而且我又莫名其妙、稀里糊涂的听懂了伏龙的兽语。可是我什么……什么也没问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笨啦,”野岭仙人道:“自己的兽宠,也问不出话来,怎么,你想要师祖我替你求签问卜,算上一卦吗?” 千晴听出野岭仙人言语中明显的讥讽,忍不住要驳斥。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面前潭中忽而有一条锦鲤自荷叶间钻了出来。 “噗。” 一口清澈潭水朝野岭仙人当头泼了去。 那潭水赫然是从锦鲤鱼嘴里喷出来的。 野岭仙人当然不会被这口水打中,随手一挥便遮了过去。 “臭老头,怎么说话呢?”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何装不知道?” “千晴好不容易过来一次,你敢这样对他说话,看招!” 扑通扑通,深潭之中,无数锦鲤格外忙碌,暴起攻击。 千晴愕然,脸、颈之间有金色龙鳞纹闪过,他喃喃道:“我……我听得懂锦鲤在说些什么了。” “当真?”野岭仙人一边在枪林弹雨中躲闪,一边询问:“这些臭鱼、烂鱼在说些什么?” 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千晴忽而能听懂兽语,忽而听不懂的情况,相比起来,这些锦鲤辱骂他的言语更让他牵挂。 千晴犹豫了一下,如实说了。 野岭仙人盯着他脸颈处越来越明显的纹路,只当没有看见,转而将双手衣袖卷到手肘处,气势汹汹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今晚老祖宗我要红烧锦鲤了!” 天色渐晚。 野岭仙人竖起一根手指,对着千晴那边,轻轻一点。 “嗤”。 一簇火光应声亮起,照亮少年英俊坚毅的侧脸。 千晴背靠古树,打坐沉思。先前野岭仙人曾说,要用一个月的时间解决临子初的体质问题。 既然如此,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可以…… “你在想什么?” 千晴猛地一震。 野岭仙人忽然说话,吓了他一跳。 他方才想事极为专注,没有意识到天已经黑了,也没发现野岭仙人点亮了烛火。 “没什么。” 千晴挺直脊背,并不想多说。 野岭仙人道:“你不想说,我也知道。你修行遇到难题,想不出头绪,又不好意思请教我,对不对?” 千晴气急败坏:“你知道个屁,胡说什么?” “你是我徒弟的儿子,我自然知道。你叫了我这么多声师祖,也不是白叫的。再多叫几声,你问我什么,我便好好回答你。” 千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当然知道野岭仙人的厉害,之前也的确想问他,为何我能听懂仙兽言语? 但野岭仙人的回答总是避重就轻,想方设法的嘲笑千晴。也许他本意不是嘲笑,可千晴性格本就争强好胜,这下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询问了。 当然,野岭仙人似乎也并不想回答。 千晴看出他只是想逗自己玩玩,心中暗恼,忽而想起什么。 只见千晴右手靠近丹田,摸出一块薄薄的宣纸。 “好师祖,千晴的确在修行中遇到了阻碍,无论如何无法解释。看在家父的份上,请你一定要帮我解惑。” 野岭仙人“啊”的一声,盯着千晴手中的宣纸,道:“这是 ‘无字天书 ’……我便说你小小年纪,见识广,宝物多,哈哈,当真没有说错。” 见野岭仙人一副摸清门道的模样,千晴本不甚在意,此刻也打起精神。 他凑上前去,问道: “师祖,我曾打开过这 ‘无字天书 ’,但是里面的内容让我很不明白……” 说罢,将宣纸递过去,示意野岭仙人去看。 野岭仙人虽然不修御兽道,但到了他的境界,早已到达了触类旁通的地步。 当他将神识探入无字天书后,微微一怔,便露出了微笑。 “好啊。这无字天书的主人,能将己身之道研究得如此透彻玲珑,也当是个了不起的人杰了。当今世上,能写出这份无字天书的,不超过三人。你未曾去过其余三洲,这样说来的话,不难知道这无字天书乃是邓林老仙所著。” 野岭仙人侃侃而谈,三言两语将千晴手中无字天书的来历猜了出来,听的千晴不由一愣,他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邓林老仙。” 心中有些敬佩,于是向野岭仙人那边坐了坐,离得近些,俨然忘记刚才野岭仙人戏弄自己之事。 千晴情不自禁的问道:“师祖,这无字天书能容纳无量之言语,为何在我看来却只有一个字呢?” “因为……” 野岭仙人压低声音,神情严肃。 千晴凑得更近了,他屏住呼吸,诚心请教。 “因为……”野岭仙人拍了拍千晴的肩膀,道:“因为什么,你自己去想罢!什么都指望老祖宗我,那是万万不行的。你好歹也是演武会的甲首,怎么悟性如此差劲,比起你父亲,那可差的太远啦!” 从口袋中摸出甲首令牌,啧啧打量。 千晴身体前倾,被他一拍,几乎摔倒。 听了他的言语,千晴更是大怒,他长身而起,拔出剑来:“老东西,你说什么?竟敢三番五次戏弄我……还不将令牌还回来!” 便要同野岭仙人动手拼命。 野岭仙人拿着令牌的手一缩,道:“小家伙,你这爆脾气,和你父亲简直是天差地别……” “你还敢说!” 眼看千晴气急败坏,野岭仙人哈哈笑了两声,安抚道:“你刚晋升元婴,还是先打坐吐纳,巩固修为的好。别闹了,快坐过来,老祖我替你护持。” 千晴哼了一声,看了野岭仙人一眼后,头也不回,转身轻轻一跃,纵身跃下锦鲤深潭。 眼看是不愿与野岭仙人并肩而坐,要下去找他伴侣了。 野岭仙人急忙道:“喂,臭小子,快上来。你体质特殊,离临子初太近会影响他的。” 千晴听到野岭仙人说话,心中明白他言之有理,然而这野岭仙人常年独居,见到千晴就想戏弄一番,实在是让他烦躁。 若再待在野岭仙人身边,千晴真怕自己会做出殴打先祖的事来,于是果断潜水向下,心想:我离大哥远些,不就行了? 眼看千晴动作毫不迟疑,野岭仙人唤了几声后便停下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锦鲤潭边。 不知过了多久,野岭仙人慢慢从胸前的衣襟中摸出那块金灿灿的令牌。 盯着上面“望我千晴,甲首”这六个字,野岭仙人抬起手悄悄擦了擦眼睛,没有让任何人见到。 第218章 野岭仙峰, 锦鲤潭下。 千晴坐在离临子初稍远的地方, 打坐修行,适应元婴修为。 几日苦修之后, 他的气息更加强悍精炼, 周身灵气运走也愈加流畅。 是以千晴分出心神, 将神识探入额间伏龙栖息之地,尝试着与伏龙沟通交流。 只可惜伏龙虽然对千晴表现出很亲热的样子,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一日,千晴盘膝坐在地上, 手握灵石, 不断将灵力吸收入体内, 然后压缩,顺着周身经脉运转。 修行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大多数时间要这样不断积累,看不见显著的成效, 只有厚积薄发, 方能修成正道。 千晴看上去是缺少耐性, 沉不住气的人,可奇怪的是让他盘膝打坐,静静修炼,他也没有因为烦躁而拒绝过。 千晴不偷懒,可身边的伏龙就不一定了。 只见伏龙在千晴身边不断的游走,眼看千晴不理会它, 伏龙眼中明显露出了急躁的神情。 它周旋着,忽然仰起头,用硕大的龙头对着千晴的手肘拱了拱。 若有旁人在此,定会震惊于此刻伏龙的撒娇之状。这还是传说中最为凶残、六亲不认的神兽伏龙吗? 千晴却不为所动,因为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 “吼!” 故意对着千晴耳边吼叫。 “不要闹了。”尽管伏龙压低声音,千晴还是觉得耳膜一麻。 他闭着眼,在袖中摸索。不一会儿,便摸出一条金铃鼋,这是伏龙最喜欢的食物。 伏龙大为兴奋,凑上前来,涎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便听得一阵狼吞虎咽的吞食声,伏龙还不满足,不断用尾巴、利爪、獠牙攻击千晴,试图干扰他的修行。 虽说是攻击,但动手也很有分寸,都是卡在千晴感到疼痛和危机的临界点上。让他不得忽视,无法专心修行。 如此这般,来回几次,千晴不由得睁开了眼,愠怒道: “怎么了?今天这样烦人!” 眼看千晴厉声呵斥,伏龙却丝毫不恐惧,它喉咙轻吼一声,得意洋洋,忽然用力游动身躯,凑到了千晴身边。 千晴提拳就想揍,但是下手之前,愣了愣。 皆因他发现伏龙的游动动作变得极为缓慢,仿佛是要展现什么。 千晴定睛一看,不由轻“咦”一声。 就在伏龙无数银白色的鳞片之中,后颈部,有一片闪着金色光芒的龙鳞格外醒目。 而伏龙游动的方向,也显示它在竭力向千晴展示这一片与众不同的龙鳞。 “……” 千晴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触摸。 手还没碰到,伏龙的尾巴便“啪”的一声扇了过来,将千晴的手打到一边。 千晴手臂应声红了,高高肿起,他气得要去抓伏龙的胡须。 便在这时,就见伏龙猛地扭过头,对准自己那一片金色的龙鳞,狠狠一叼。 只听得“刺啦”肉痛的声响,一块带着血的龙鳞整齐撕下,叼在伏龙的嘴中。 千晴脸色骤变,大喊:“你做什么?!” 冲上前去,眼看伏龙后颈处血花喷溅,下意识要抬手去捂。 然而当千晴的手向前伸时,伏龙的头也作出攻击的姿势,对准千晴的手掌。 若是以前,千晴定然会将手缩回去,严防以待。 可不知道为什么,离演武会结束不过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千晴却忽然对这条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小龙,有了莫名的信任感。 相信它不会伤害自己,因为在这个世上,他们两个均是无父无母,只有对方自出生起便伴在自己身旁。 不躲! 千晴右手不退,迅速上前。 伏龙龙口收拢,对准千晴手掌。 碰到千晴时,吻部张合,咕噜一声,有东西落在千晴掌心之中。 千晴不由呆了。 那是一片通体金色的伏龙鳞,染着鲜血,散发出惊人的气息。 “你……”千晴动也不动,瞪大双眼看着手中的伏龙鳞。 伏龙吼了一声,游动身体,缓缓落在千晴身上。 肩膀很重,压得身体也痛了。 可千晴一点也不想将身上的伏龙扔下去了,他扭过头,看着伏龙那双眼睛。 还是依旧的冷冽狰狞,没有感情。 千晴却仿佛能看到伏龙讨好、亲热的意味。 他的手掌慢慢合拢,紧紧握住手中的鳞片。 传说中,幼年伏龙通体银白,成年之后,身体化为金鳞。 这种鳞片蕴含极强的灵力,混和却炎仙鹤之血,能够中和寒龙卧雪体的弊端。 邓林老仙留给千晴的解决临子初体质问题的方法中写到,混和却炎血的龙鳞是金鳞。 而这世上仅有的一条伏龙,便是他额头上的小龙,尚且年幼,只有银色龙鳞。 无数次的夜晚,千晴从梦中惊醒。 想到临子初体质问题,心里慌张,因为他不知道银鳞能否取代金鳞,治好临子初。 而到了今日,伏龙将撕下来的鳞片放到千晴掌心之中,千晴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这条小龙,它是自己的本命神兽,与自己心神相依,毫无罅隙。 哪怕是阿毛,也没有它同自己联系的紧密。 千晴所在乎的,担忧的,它都知道。 “你……” 千晴心神激荡,连连呼吸,咳了两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用手轻轻抚摸伏龙的额头。 左手顺势向下,按住自己额间正中央的那个银色的额点。 千晴额间有一颗圆点,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凑得近些便会发现,这银芒乃是两条交叉的锁链。伴随着千晴呼吸的频率,银链不断散发出镇压的灵威,形成阵法,阻挡额间伏龙的反噬。 此时千晴左手收拢,五根手指轻轻捏住银链交叉的中央。 然后,用力一扯! 剧烈的疼痛涌入脑海,强悍如千晴,也忍不住呻吟出声。 夺目的银光自千晴额间迸射而出,光芒犹如能呼吸一般,不断吞吐。千晴周身半圈之内,浩瀚的灵压几乎要将空间斩碎。 “我早该想到,这脊骨……” 千晴左手青筋暴起,疼痛之下浑身颤抖,动作却毫不迟疑。 “不需要了。” 说完这话,千晴悍然将仙主脊骨从额间撕了下来! 伏龙嘶吼一声,声波震动,直冲云霄。 自此之后,重获自由。 广阔天地,任其遨游。 十日之后。 野岭仙峰,锦鲤潭边。 有一红衣少年,赫然睁开双眼。 他相貌英俊,身材高瘦,额间有一银点。 银点虽小,上却刻有伏龙图案,栩栩如生,连胡须都格外逼真。 仔细看去,这小小的伏龙图案竟然还在不断变化。 上一刻还在蜷缩着酣然大睡,下一秒便翻了个身,扭过脑袋背对众人。 这红衣少年本是盘膝坐地,此刻右手一拍,已然起身向前。 忽听水声响起,有一道白影从潭中跃出,水花四溅。 跃出之人赫然便是临子初了。 便见他脸色苍白,神情虚弱。 方一从潭中跃出,便要摔倒。 千晴急忙上前一步,将他搂在怀中,同时脱下上衣,盖住临子初冰冷的身体。 “沧舒,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咳咳……” 临子初咳了两声,对着千晴,满脸是冷水,艰难却又极为温柔地笑了笑。 “我没事了……阿晴……多谢师祖……” 千晴紧紧搂住临子初,心情激荡,话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自今日起,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二人分开的了。 千晴陪着临子初,等他稍微有了些体力后,才牵着他的手,对着不远处的野岭仙人,忽然跪倒在地,遥遥跪拜。 临子初强打精神,也跪在千晴身旁。 “多谢师祖救命大恩。千晴携道侣子初给您叩首。” 千晴额间有神兽伏龙,无法触碰到地,但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极为虔诚。 临子初十分虚弱,动作缓慢,千晴便等待着他,一直磕了八个头,方才停下。 野岭仙人笑了两声,声音也有掩盖不住的疲惫。 “好孩子。初儿,你身体可有不适?” 临子初牙齿打颤,低声道:“没,我只是有些冷……” “那是好事。”野岭仙人笑了笑,寒龙卧雪体修士体质至寒至阴,轻易不会感觉到寒冷,此刻临子初的反应正是说明他的体质问题已经解决。 想到这里,野岭仙人松了口气,道: “你们两个人来我这里的任务可算是都解决了。既然如此,你们便准备下山去吧。” 竟是要让千临二人尽快离开野岭仙峰。 千晴愕然抬头,看着头发花白的野岭仙人。 他对野岭仙人充满感激之情,不愿开口违背,只问:“师祖,我听你声音虚弱,是受了伤吗?” 这话千晴早已想问了,内心深处,实在担忧。 众人皆知,解决寒龙卧雪体弊端的方法,道理十分简单,简而言之,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寒龙卧雪体能将修士的脉点不断上移,便如缸中装水,装满后溢。 那么用人为手段将水缸清空,然后趁其最为虚弱之时,加以相应的手段控制抵抗寒龙卧雪体,相互中和,不就能将寒龙卧雪体修士救回来了吗? 这原理虽然简单,操作起来却很困难。 皆因寒龙卧雪体修士修为只可进,不可退。 只有修为装满将溢时,肉身自爆,灵力四散归还于天地的那短短瞬间,才算是“清空”。 野岭仙人此刻所做之事便是要冒险将临子初送上断头台,将他体内布满灵气,自爆之时,及时抢救,施展手段,降服寒龙卧雪体。 说来简单,实则极为耗费心力。时机的把控极为重要,稍有不慎,就会断送临子初一条小命。 除却野岭仙人出手,这世上能做到此事之人寥寥无几。 否则当日邓林老仙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蔺采昀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 他实在是没有把握,无能为力,最后落得了与蔺采昀共丧黄泉的下场。 比起他们两个,千晴与临子初可幸运的太多,有贵人相助,终于将悬在头上的尖刀斩断。 但千晴也知这一切不甚简单,听到野岭仙人声音低沉,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 尽管野岭仙人也觉得疲惫,此刻却不方便在小辈面前表露。 “哼,”野岭仙人道:“区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法术,哪里能伤到我。” 千晴也不反驳,只又默默拜了几拜。 野岭仙人心中颇为不舍,狠了狠心道:“快走吧,莫要再打扰我修行了。” “……” 千晴又在地上俯了好一会儿,虽知临子初此刻疲惫,应听从野岭仙人言语,将他扶起离去,可想到师祖大恩难以为报,便无法起身。 野岭仙人看着千晴俯下的脊背,心中感慨万分,他轻叹一声,对着千晴轻轻一指。 一个叠成方胜,刻有花押的信笺,飘飘然落在千晴面前。 又有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嗖的一声,钻到千晴的乾坤袖中。 “你把这个拿给白藏去看,他便明白,不会再阻挠你们的婚事了。这令牌,也是物归原主。千晴,初儿,好孩子……你们,你们下山吧。” 千晴一怔之下,接过信笺。 看清信笺上的花押,颇为眼熟。 猛然想起这是东昆仙主诞生之后,野岭仙人交给送给望我尊族的,代表野岭仙峰的印记。 他心知野岭仙人所言不假,千晴感激之下,喉咙好像被什么噎住了,连眼睛都有些发热。 众人均说千晴性格争强好胜,翻脸无情,但实际上他还是遗传了父亲善良的天性。 别人对他好一分,他便想对人好十分,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眼见野岭仙人对自己与临子初呵护至此,千晴眼神坚定,神情复杂,顿了顿,不再犹豫。 他右手手指合拢,做出“捏”的动作。下一瞬,有一根细长的脊骨,出现在千晴手中。 那脊骨通体透明,莹莹泛着圣洁的白光。 气息内敛强悍,又有一种包容万物的柔和质感。 看着这脊骨,野岭仙人失态的呆了呆。 “这……” “这是家父留下的遗物。”千晴神情不舍,最后看了一眼那脊骨,便松开手指。 脊骨便像是没有重量一般,晃晃朝野岭仙人方向飘去。 那一瞬间,野岭仙人再也控制不住,他猛地站起身,上前一步,将那脊骨一把抓在手里。 野岭仙人的脸上露出悲凉又落寞的表情,他死死抓着那根脊骨,脸颊都在颤抖。 “这是我……是我徒儿东昆的遗骨?” 千晴点了点头,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这是他父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可是千晴觉得,把这脊骨留给野岭仙人更好一些。 千晴轻声道:“师祖,我将这脊骨交给你啦。” 野岭仙人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想放声大哭,又想高声狂笑,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多少年了,野岭仙人总在想,那时候的自己下定决心,将望我东昆接到仙峰,到底是对是错。 既然知道天命不可违背,东昆的命运早已注定,那么无论他做什么努力,都只能延续徒儿的性命,不可改命,又为何要收东昆为徒? 最后眼睁睁听说东昆死无全尸的下场,野岭仙人后悔吗? ——后悔啊! 野岭仙人心中悔恨交加,受尽折磨。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收下这个徒儿,为他延续性命,再眼睁睁看着他遵循自己命运的轨道,走向毁灭? 然而当千晴将自袖中摸出那根透亮的,带着盈盈白光的脊骨,递给野岭仙人时。 野岭仙人感受到了脊骨上缠绕着的,散发出的犹如潮水般温柔、宽广的气息。 隐约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独自一人登上仙山,强忍泪水的孩子。 他怎么不后悔? 他被困在牢笼之中,眼睁睁的看着东昆死前凄惨的情况,却无论如何无法挣脱出身,救徒儿性命。 每每想起那时,多少次了,野岭仙人后悔的想要去死。 可是,可是。 野岭仙人猛的抬起头,仰天大笑,热泪瞬时洒了满脸。 只听他长声道:“东昆,我的好徒儿!若有来世,还要再做师徒……” 野岭仙人放声大哭,他跪趴在地上,肩膀耸动。 铿铿铿。 三枚铜钱自空中落下,坠到地上,化为签筒。 筒中有一根签条脱落而出,尖端有莹白色的光微弱闪烁,与仙主脊骨交相辉映,远远看去,好似野岭仙人流泪的眼。 那签条上如是写着: 以仙师承衣钵,将万德成圣尊。 以苍生为福倚,飞鸟重降枝头。 正,正,正。 上上签。 轰隆隆—— 不远处,雷声轰鸣,天色阴暗,眼看便要下起雨来。 有一个红衣少年,拉着白衣修士的手,步下仙山,朝归路走去。 千晴手中紧握画有野岭仙峰花押的信笺,神情肃穆,沉默不语。 临子初知晓千晴的心思,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千晴勉强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忽听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千晴“咦”了一声,抬头望去。 便见无数攒动的人头,出现在野岭仙峰山脚之处。 远远望去,热闹非凡。 第219章 却说, 这野岭仙人独自一人居住在仙山之上, 仙峰好似无情的牢笼,给了野岭仙人无人可及的强悍力量, 却也带给他无法逃离的绝望。 然而与野岭仙峰峰顶的冷清不同, 越靠近山脚的地方, 越是喧嚣热闹。 原来野岭仙人修行之道极为特殊,所用之力虽也从灵石之中汲取, 但演算预知毕竟与寻常之道大相径庭, 更多的要借助香火之力,方能施展的出。 所谓香火, 又以凡人心愿之力最为强大。 是以野岭峰脚, 设立众多寺庙道观, 供凡人求签问卦。 野岭仙峰仙修难入,但山峰脚下各个寺庙道观,却俨然是沟通凡间的挪移大阵,方便凡人进入。 凡人自以为步入的是凡间道观, 殊不知自己已经踏入了仙界之地。 此刻千晴见到这些涌动的人头, 自然是野岭仙人特意弄来的凡人百姓, 供养仙修的香火之力。 “仙修之地,难得如此吵闹。”千晴道:“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临子初知晓千晴少年心性,略一颔首,道:“不如上前看看。” 谁知千晴摇了摇头,只是看着人群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渴望。 临子初一怔,微笑道:“你担心我累了, 是吗?阿晴,只不过是一些凡人罢了,也不碍事。更何况,我也想去凑凑热闹。” 说到这里,千晴也不再拒绝。 他右手做出“抹”的动作,有灵力自他掌心闪过。 下一瞬,千晴与临子初身上威风凛凛的仙家战袍尽数隐去,转而化为两件普通衣衫。 一眼望去,他们二人除却双眼晶亮,不似凡人外,赫然就是两个年轻英俊的凡人少年。 千晴揽住临子初的膝盖,将他抱在怀里,口中道:“我担心有人对野岭仙峰不利。师祖出山不便,过去瞧瞧便走。沧舒,你抱紧我,我们去去就回。” 临子初自无不允。 两人身形移动,朝喧闹处走去。 远远望去,这坐寺庙之中人头攒动,似乎有些热闹过头了。 凑得近些才发现,无数凡人正争先恐后的向前小跑,呼叫扭动,撞到千临也不止步。 千晴将临子初放下,小心护在右臂中,左手随意抓住一个跑动的男子,问:“大哥,前面出了什么事?” “死……死人了!前面……前面有妖怪!!”男子吓得哆哆嗦嗦,脸色惨白,用好像呻吟的声音喊道:“快跑啊!” “妖怪?”千晴一愣,心想什么妖怪这么厉害,胆敢在野岭仙峰撒野。 “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那男子胆子很小,几乎要哭了,挣扎着要千晴放开他。 千晴看他也说不清所以然,见男子吓得厉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走了。 “沧舒,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究竟。” 临子初却摇了摇头,反手握住千晴。 千晴见他神情坚定,心想在野岭仙人的地盘上也没人能动他们两个一根汗毛,于是牵着临子初的手,逆着人流,向前走去。 不远处,是一座凡人求子嗣姻缘的月老祠。 野岭仙峰万千寺庙,这一座月老祠最为昌盛,香火不断。 凡人均说, “若要夫妻同到老,山中老庙到一到。” “老庙”便是指这座月老祠了,由于此庙求签占卜极为灵验,凡人心悦诚服,诚心膜拜。 他们相信心意相通的爱侣,只要携手来月老祠跪拜,便可白首到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此时,千晴与临子初也牵手来到这里,当然不是像凡人那般求签问卦,只是想看看这里有什么“妖怪”。 大量凡人从月老祠中蜂拥而出。 凡人无法看见的是,他们脚下有绿色荧光不断闪现,阵法运转,将他们一个个送出野岭仙峰,回到原处。 很快的,月老祠前除却千晴与临子初,便只剩下了十三个身着紫色衣衫之人,与一个身着兽皮,古铜色皮肤的男子。 包括千临在内,在场的十六人尽数收敛气息,化为凡人。 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在场的十六人均是修士,且有五个修为比千临要高,约莫是化神修士。 紫色衣衫的十三位修士,看上去似乎是看了千晴与临子初一眼,冷哼一声后,转过视线,望向那古铜色皮肤的兽皮修士。 “鸿巽,我宗宗主大人敬仰野岭仙人,不愿打扰他老人家,所以我等均扮作凡人,收敛气息。这般举动是卖给东昆仙主师尊面子,你不要再为难我们。快快将月老祠中的孽畜交出来,再做阻挡,我们便不客气了!” 千晴见那兽皮修士十分眼熟,仔细回想,便知道此人便是自己初登野岭仙峰时,阻挠自己的那个修士。 又听旁人喊他“鸿巽”,更是耳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鸿巽二字。 还是临子初与千晴心意相通,见他皱眉思索,临子初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鸿巽是师祖外门弟子的名字。” 千晴低低 ‘哦 ’了一声,此时才想起,当时见到那三枚长嘴的铜钱时,它们大声吼叫,要鸿巽上山替它们捶腿。 鸿巽抱着手臂,站在月老祠前,冷笑一声,道:“野岭仙峰神圣之地,岂容你等随意进出?” 十三名紫衫修士立时哄闹起来:“你怎么却能容忍那丧尽天良的孽畜随意进出啦?” “快躲开!”“将孽畜交出来!” “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十三名紫衫修士你一言,我一语,将这月老祠团团围住。 听着他们言语交谈,千晴逐渐弄清了事情的来因后果。 这十三名紫衫修士似乎是在追杀什么东西,并将其称为“孽畜”,一路来到野岭仙峰。 正要将那东西抓住,鸿巽横插一手,将紫衫修士挡住,不允许他们步入月老祠中。 这些事情当然不能叫凡人见到,想来也是鸿巽略施手段,将凡人赶走。 如此一来,定会有不少凡人受到惊吓,不敢再来月老祠中,近日野岭仙峰的香火要少去很多,无怪鸿巽此时表情如此生硬,隐含怒意。 “庙中人与野岭仙人大人颇有渊源,今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便不会叫你们闯入其中。” 紫衫修士气势汹汹,眼看鸿巽不过元婴高阶修为,比自家修士要弱上一个大境界,却要自不量力想要阻挡,实在是太嚣张了。 紫衫修士中有人连声骂道 :“不识抬举,让你瞧瞧小爷们的手段!” 然而多少顾忌鸿巽身后的野岭仙人,那可是正梧洲的的确确的仙修第一人,轻易不敢招惹。 千晴见状,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忽然插口道:“小爷们手段了得,何不使出来给我等见识见识。” 紫衫修士早已见到千临二人,只是他们两个不仅易容成凡人,而且将气息收敛得极为妥帖,一时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一方的。 听了这话,紫衫修士中有人理直气壮道:“你是何人,这里容不得你插话!” 鸿巽看了千晴与临子初一眼,开口时声音有些冷漠。 “这两位是野岭仙峰的贵客,你们若再无礼,鸿巽便不客气了。” 紫衫修士一噎,气势登时弱了。 他们知道这个鸿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胡说八道骗人。 既然说是贵客,那么自然是身份崇高的贵人了。 紫衫修士也不过是正梧洲小宗门派的弟子,仗着年轻胡闹,却终究不敢得罪贵人。 只好对千临二人好生言语,道: “道友,莫要随意插手。你可知野岭仙峰这个月老祠中,窝藏的是谁吗?” “不管是谁,”千晴眼神凌厉,从十三个紫衫修士身上扫过,气势逼人:“你们胆敢在野岭仙峰撒野,胆子可真是不小。” 他气势不凡,显然是站在鸿巽那边的。 十三个紫衫修士沉默了一会儿,面面相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为首的紫衫修士顿了顿,艰难道:“道友,月老祠中藏着一头剑灵守兽,乃是罪仙百忍。他屠戮凡人性命,被各大宗派追杀。我们追他数日,好不容易将他打成重伤,谁知他会逃到这里,打扰野岭仙峰清净。还望你将他交出来,让我们将他押送回宗,有个交代。” 听到“百忍”二字,千晴与临子初同时怔住,露出震惊错愕的表情。 下一瞬,两人齐齐对视。 一旁,鸿巽站姿不变,仍是双手抱臂,挡在月老祠外,眼神淡无波澜。 显然他早已知晓月老祠中藏身之人的身份。 千晴眉端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师尊凤昭明性格淡薄,为人处世十足内敛,轻易不显露自身情绪。 然而凤昭明毕竟只是一个不足千岁的年轻修士,千晴与他朝夕相处,从点滴细节之中,能发现师尊其实对百忍宗主很有好感。 他虽不知,百忍宗主究竟为何要“屠戮凡人性命 ”,但想到百忍宗主对凤昭明那偏执的情谊,用脚想也能明白,此事恐怕是与凤昭明有关。 千晴尚且弄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潜意识里,已经做好打算。 临子初看着千晴的眼神,便知道他的意思。 只见千晴上前一步,右手捂住脸,轻轻一擦。 手掌之后,化出的是千晴原本的相貌。 便见千晴眼神凌厉,厉声开口道: “我是正阳仙宗门下望我千晴,百忍宗主……百忍由我接手押送,若有不服者,上前一步。” 紫衫修士各个露出震惊的表情,这望我千晴一举多得演武盛会的头筹后,画有他相貌的画卷便在四洲之间广为传颂,在场所有人均知面前年纪轻轻的少年修士,便是望我千晴本人。 且不说望我千晴在金丹初阶便越阶打败薄奚尘城、楼风随、李悟道等众多成名修士,打破万万年记录,武力强悍。 光说他仙主遗脉的身份,与野岭仙人何其亲密。 紫衫修士若有人当真想动手,便要考虑清楚,一是究竟能否伤到千晴一根小手指,一是若真的伤到了他,野岭仙人,被称为 “第一仙修”的大乘修士,要怎样和他们拼命。 想到这里,尽管紫衫修士心中愤愤,迫切想要将庙中的剑灵守兽捉拿回宗,领取奖励,却也不得不忍耐下来,将佩剑收鞘,转身跺脚离开。 第220章 待紫衫修士自野岭仙峰离开, 千晴与临子初向鸿巽行礼。 “师兄, 多谢你为百忍宗主解难。此人与我师尊……” “不用谢。”鸿巽冷冷打断千晴的话,道:“我只是听从野岭仙人大人的命令。危险解除之后, 快将庙中之人带走, 莫要再断送了此庙的香火, 影响野岭仙人大人的修行。” 言罢,鸿巽转身便走, 不管千晴连胜呼喊, 也没有回头再说一句话。 “这人……” 千晴摸了摸鼻子,转而对临子初道:“沧舒, 我听到 ‘百忍 ’时, 还以为自己想错了。可他们又说剑灵守兽……这月老祠中藏身的, 当真是开源仙宗的百忍宗主吗?” 临子初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只道:“我们去看一看。” 千晴眉端紧蹙。 实在是想象不出,风光无限的百忍宗主, 被十几个宗门弟子逼着逃到凡人求姻缘的寺庙中的样子。 “这二十几天, 究竟发生了什么, 凤师尊可知道吗?……” 千晴拉着临子初的手,两人并肩走到月老祠中。 寺庙中,遍地尽是鲜血。 血量之大,一眼望去,将寺庙染得犹如炼狱,果然像是有命案发生之地, 无怪凡人逃跑时如此恐惧,大喊‘死人了 ’云云。 院中姻缘树树叶落了满地,给鲜血染成紫色。 血痕一直拖到寺庙的纸门前。 千晴右手放在纸门上,轻轻一推。 只听得“吱嘎——”一声,老旧的纸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月老祠中红柱林立,灯笼高悬。 按照凡人心中所想相貌雕刻而成的月老像下,躺着一头通体漆黑的云豹。 云豹体型巨大,皮毛不复光亮。 一条巨大的伤痕自云豹左胸斩下,横跨肋骨,几乎要把云豹斩成两截。 重伤之下,云豹呼吸急促,体温极高,只能斜躺在地上,血流不止。 听到声响,云豹冷冷看了过来,后颈处皮毛竖起。 尽管与印象中的人相差太多,可千临二人一看到云豹的眼,便知晓。 不错。 这的确是百忍宗主。 那双仿佛被浓雾笼罩,没有神采,失明已久的眼。 千晴自认与百忍宗主无甚深交,见到他此刻落魄,如此狼狈,也不由叹了口气,道: “……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听到千晴的声音,趴在地上的百忍浑身颤抖。 大量的血液顺着云豹身下流淌,将他周围的地面弄湿。 百忍挣扎着想要起身,好不容易撑起前肢,浑身戒备,对着千临二人张口吼叫威吓。 只是重伤之下,体力不支,很快又重重摔到了地上。 这一摔看起来都痛,千晴甚至后退了一步。 云豹失血过多,终于挺不住,躺在地上,昏死过去。 两人看着百忍身上狰狞的伤口,均想,若放任百忍一人在这月老祠中,不出一日,野岭仙峰便会多出一头云豹的尸体。 尽管千晴与临子初心知,百忍宗主必定是犯了滔天的大错,才会落到如此地步。 但在弄清事实真相前,他们两个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忍死在自己面前。 于是千晴将临子初抱到一边,让他坐下。 千晴单膝跪地,看着临子初,道:“你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看看百忍宗主。你身上还有疗伤的丹药吗?” 临子初脸色苍白,应了一声,摸出几个瓷瓶,递给千晴。 叮嘱道:“小心些,百忍宗主化为原形,不知会不会突然发狂。” 千晴点了点头,果真听话,小心翼翼地走到云豹身前。 临子初的担忧有些多余,因为面前的云豹实属强弩之末,再也没有抵抗能力。 即使是凡人也能将他轻易制伏。 千晴打开瓷瓶,倒出几粒丹药。 丹药清香扑鼻,被千晴用掌心揉碎,散发出温热的气息。 千晴蹲在百忍宗主原形所化成的云豹身前,将涂有灵药的手掌擦抹百忍胸前狰狞恐怖的伤口。 “咦,”千晴凑近了看百忍身上的伤口,惊声道:“沧舒,好奇怪。你看百忍宗主身上的伤……这伤口显然是他的佩剑,仙剑 ‘百忍 ’弄出来的。” 百忍宗主身为剑兽族人,原名有异族人的特点,离奇古怪,是以百忍宗主弃之不用,无人得知他真名是什么。众人称呼他为百忍,乃是因为他所持有的仙剑名为百忍。 这把剑剑身极薄,纵观正梧洲所有叫得上名的仙剑,百忍仙剑造成的伤口最薄,但伤口最深,也会给敌人带来最强烈的疼痛感。 此时千晴见到云豹胸前深可见骨、薄若宣纸的巨大伤口,迅速断定,这伤口是仙剑百忍造成。 狰狞的伤口在灵药的修补下缓慢愈合,血流渐缓。 百忍仙剑刺人最痛的传言果真不假,即使云豹昏死过去,身体仍不自然的痉挛发抖,从喉咙中发出戒备的痛楚吼声。 临子初心思细腻,他看了一会儿,便问: “阿晴,百忍宗主周身,为何一丝灵力都没有?” 千晴怔住,他被刺鼻的血腥味和狰狞伤口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听了爱侣询问,方才注意到。 “是啊,百忍宗主有化神修为,即使化为原形,也不该无法动用灵力。怪不得方才那些紫衫修士胆敢堵在月老庙前,原来是因为百忍宗主无法施展光阴大道的手段。” “不错,百忍宗主一身光阴大道绝顶修为,战力强横。若非灵力禁锢,也没有人能将他伤成这样。” 他二人并不知晓剑灵守兽蕴养后代时无法动用灵力,只道百忍宗主是被人强行封住灵力。 他受的伤太重,千晴几乎将手里的灵丹尽数贡献出来,抹在云豹胸前。 却说百忍宗主手中一柄仙剑威名赫赫,名列正梧洲仙剑排行榜第四。 所造成的伤口,轻易难以愈合。 千晴费尽努力,也无法让百忍胸前的伤口彻底合拢。 百忍的出血量锐减,但也没有完全止血,过一会儿便留几滴血。 若百忍宗主醒来激烈挣扎,伤口再次崩裂,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千晴没有办法,只好唤出阿毛,命它吐丝,将万仞蛛刚硬细韧的蛛丝缠在百忍宗主胸前,固定伤口。 做完这些处理,月老祠外已从天明转暗。 千晴与临子初脊背相靠,盘膝闭目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 地上通体漆黑的云豹猛地睁开双眼,发出剧烈的喘息声,好似垂死惊坐的病人。 它满身血污被风吹干,将皮毛黏在一起,与地面粘住。 云豹用力挣扎,大声吼叫,试图站起身来。 千晴与临子初在听到百忍宗主异样声响时便站起身来,神情戒备。 毕竟百忍宗主是化神修士,所修之道极为玄妙,被称为是“光阴大道第一人”。 然而当他们两个发现百忍宗主连站起身都很吃力时,戒备的姿态便摆不出来了。 临子初开口道:“百忍宗主,此处是野岭仙峰,寻常修士不敢踏入其中。你重伤未愈,便留在这里修养罢。” 那云豹充耳不闻,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四肢发抖,又摔在地上。 临子初又道:“你是不信任我们两个吗?莫怕,我与阿晴要回宗了,现下便离开。” 尽管临子初言辞恳切,百忍宗主却仍是固执地向前,挣扎着朝月老祠外爬去。 它目不能视,神识又被禁锢,无法掌握平衡。 即便是百忍宗主身体正常时也很容易摔倒,更别提此时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了。 短短的一段距离,百忍宗主却连摔了几次。 若不是千晴有先见之明,用阿毛蛛丝替他裹住伤口,此时又会是血流成河的场景。 见此,千晴心中恼火,开口道: “此刻野岭仙峰外,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将你缉拿追杀。原来如此,百忍宗主是活腻了,想要找死,我二人不明事实,多此一举将你救下,扰乱宗主求死大业,实在是对你不住。只是不知百忍宗主之前为何要逃到这座月老祠中?你到底要死还是要活,却让我有些不明白了。” 千晴知道百忍宗主性情孤傲,于是言语间处处尽是讥讽,只想让百忍恢复冷静,别做傻事。 谁知百忍从头到尾都好像没有看到千晴与临子初一般,他只是竭尽全力,不断尝试,想要离开野岭仙峰。 临子初见百忍不顾一切的架势,心念一动,想到什么,开口道: “百忍宗主,你执意想要离开野岭仙峰,是不是……是不是想去正阳仙宗,见凤昭明仙君一面?” 听到“凤昭明”三字,那云豹前行的动作骤然停顿。 它反应如此鲜明,千临二人立时明了,知晓临子初猜到了真相。 “可是千晴之前所言非虚。光靠你自己,是走不到正阳仙宗的……” 那云豹苦苦支撑保持站立的姿势,没有倒下。 然而背影看上去却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眼看百忍宗主近似崩溃的背影,千晴也无法再说什么刻薄的言语了。 想到百忍宗主以往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姿态,便觉得他此刻有些可怜。 第221章 临子初劝道: “我与阿晴不知道你为何被人追杀, 兴许是受人冤枉。你此时找凤昭明仙君, 是要他为你讨回公道吗?然则,百忍宗主, 你也应当知道, 不久之后玄英仙尊登临仙主之位, 由其认命凤昭明仙君为夏尊朱明。此时情势最为要紧。你心中若有他一席之位,便不要做这等断送他前程之事。你何必要走出野岭仙峰, 让他为难?不如留在这里修养。” 听了这话, 百忍沉默良久,终于做出反应。 他轻轻摇了摇头, 而后又朝月老祠外走去。 千晴又惊又怒, 实在不知道百忍到底为何执意找死。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百忍一步步挪到门外, 眼看就要离开月老祠。 这月老祠下,是一道传输的阵法。 自门外踏出,便可离开野岭仙峰。 凡人会被传送到擎天之柱外,而仙修则会被送出野岭仙峰。 百忍宗主脚下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也知道自己走出门外, 多半会遭遇不幸。 可是他不能停。 百忍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他长吟一声,便要倾身倒下。云豹的眼前似乎被雾笼罩,眼神迷茫,又仿佛极为不甘。 便在这时,有一道红色的身影骤然闪现。 千晴右手用力一撑,将云豹的前肢撑住。 “我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你想害死我师尊吗?” 千晴怒声道:“百忍宗主,连珑玉仙子说你自私自利,这一次我可算见识到了!” 云豹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有恳求又欣喜的光。 “你想求我们两个带你去正阳仙宗,但又怕我们拒绝,所以使出苦肉计,博得同情,是不是?你想得挺美啊!” 千晴愤怒,用吼得声音说话,但言语中却又有些无奈。 临子初微微一笑,看向千晴。 果不其然,千晴顿了顿,不情不愿地说。 “若不是看在你对我师尊一往情深,胜过自己性命,而我师父又好像有些倾心于你的样子,你以为我会帮你吗?” “仅此一次。” “但你想让我帮你,却必须要听我的。我道侣此时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你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我们不能立即起身,还要等我道侣恢复之后,再启程归宗。”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云豹无神的眼睛,定定看着千晴。 良久,百忍宗主轻轻点了点头,旋即阖上眼睛。 千晴叹了口气,心想,这一次,自己可算是惹上麻烦了。 当千晴答应要护送百忍到正阳仙宗后,那云豹便不再挣扎,反而老老实实躺到月老祠中,静静养伤,恢复体力。 百忍宗主多数时间是在昏睡,偶尔清醒,便蜷起身体,舔舐自己的腹部。 它侧趴时尚且不明显,但这样蜷起身体,就能发现这云豹腹部微微鼓起,体型不太矫健。 只是千晴与临子初本来也没有见过剑灵守兽,只当所有云豹的腹部均是这样,况且此时百忍宗主体态变化很不显眼,两人谁也没当一回事,没开口询问什么。 月老祠中,只有千临二人偶尔交谈对话,默契亲热。 除此之外,百忍一次也没有化为人形,与千临二人沟通。 苍苍山脉,云雾缭绕。 擎天之柱,第三阶段。 千晴右手微垂,扶住腰间悬挂的太伏却炎剑。 表情淡然,不见紧张,实则精神警惕,双眼余光留意着周围的每一棵仙树异草。一有飞禽走兽发出异响,千晴握住剑柄的手便会紧一紧。 跟在千晴身后的,是一只通体漆黑的云豹。 这云豹显然受了伤,行走缓慢,表情却凶狠悍戾,十分戒备。 云豹之后,则是断后的临子初,他手中的昆峭仙剑已然拔出,散发着冰冷而玄妙的气息。 稍有不对,临子初立时将灵力灌入剑中。 玄黑色的昆峭剑陡然化为冰蓝长剑,锐气鄙人。 赫然便是离开野岭仙峰,打算前往正阳仙宗的三人了。 “……出来吧!” 站在最前方的千晴顿了顿,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这三个字莫名其妙,然而临子初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其中所代表的含义。 自从他们离开野岭仙峰后,刚一踏上回宗之路,千晴便知道,他们的行踪已经被修士盯上了。 三人好似是摆在桌上的饭菜,周围有许多苍蝇虎视眈眈,但出于种种考虑,没有立刻飞扑上前。既然对方不出现,千晴也不好主动出击,于是他们三人不断绕行,想要甩开对方。 千晴战力虽强,然而逃脱的经验却不如何丰富。 幸而百忍宗主虽然化为原形,仍是十分可靠,一路指引,借着擎天之柱九曲八关地势复杂、云雾遮天蔽日的特点,将大部分的修士甩在后面。 不错,是甩开大部分修士,而不是所有。 眼看便要到达正阳仙宗,然而此时千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三人身边,有危险的气息自四面八方逐渐聚拢,意图将三人逼困至绝境。 “不要躲躲藏藏,何不出来决一胜负!” 千晴朗声道。 对方修为十分高深,气息全然收敛,千晴根本不知道对方究竟在哪里藏身。 敌暗我明,情势十分不妙。 “怎么,”千晴仰起头,“道友当真要将我们逼到绝路,好来个赶尽杀绝不成?” 听了这话,四周诡异的沉默了一阵。 不一会儿,有五位劲装修士,自树上一跃而下。 他们脸上带着黑色的面罩,上面刻有正阳仙宗的标志,显然是正阳仙宗门下弟子,无怪修为如此精深,连百忍宗主都无法将他们甩开。 “小公爷。” “小公爷,临公子。” “罪仙百忍犯乱作恶,其罪当诛。小公爷这般金贵之身,还是快些离开,莫要受到牵连的好。” 千晴点了点头,右手忽而用力,将太伏却炎剑抽了出来。 临子初上前一步,两人剑尖齐齐向下。 “我若说不呢?”千晴冷声道:“正阳仙宗门下弟子,你们要对我动手不成?” 那五个头戴面罩的修士对视一眼,齐声道。 “小公爷,不久前常生仙主派凤昭明仙君诛杀罪仙百忍。” 千晴愣了愣:“常生仙主?这是?” 有人答道:“小公爷有所不知,不久前三位仙尊尽数同意玄英仙尊登临仙主之位,冠以其升仙之前所用“常生”之名,被尊称为常生仙主。” 千晴怒道:“我却不知,百忍宗主究竟做了什么事,要常生仙主亲自下令追杀。” “这事说来话长,小公爷莫要拖延时间。凤仙君顾念私情,将罪仙百忍重伤,却没有格杀,犯下大错。” “此时凤仙君晋升夏尊之日向后推迟,被常生仙主禁闭在镇秽峰中,不可出峰半步。” “若你现在杀了罪仙百忍,便是替师抵过,常生仙主宽宏大量,不会追究,立时便会让凤仙君成为朱明仙尊。” 听到这里,千晴“哦?”了一声,他道:“原来百忍宗主身上的伤是师尊所为。我便说,何人能将他伤到这等地步。不过,既然师尊都不曾对百忍宗主下杀手,我身为弟子,怎能做出这样伤他心的事来?自然与师尊共进退。” 那五人后退一步,齐齐拿出仙剑,剑身高举,剑尖向内。 “常生仙主所说果然不错,小公爷,你是要与凤仙君一般,违抗仙主之命了?” 千晴微微一笑:“你在问什么废话?自当如此!” 临子初见此,也作出攻击动作。 他的余光看到不远处,化为原形的云豹。 临子初心中长叹一声。 直到此时,临子初才明白。 原来百忍宗主执意要回正阳仙宗,见凤昭明一面,根本不是两人所想的,要坏他前程。 百忍宗主他,分明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取凤昭明登临夏尊之位啊…… 这五位修士身着劲装,头带纯黑色面罩,将相貌遮掩的严严实实。 从外表来看,五人身高相仿,体型一般,犹如双生五子。 千晴一见到这五人,便已认出,这五人乃是正阳仙宗刑堂赫赫有名的追魂五使。 他们五人不仅看上去相貌一样,实际上当真有血缘关系,一举一动间配合十分默契,虽只有五人,但联手时更胜十人。 这些年来,无数成名的凶残败类,丧心病狂的魔道修士,均败在这追魂五使手下,被五使押送到监牢之中,不让他们再祸害人间。 此时百忍宗主孤身一人逃脱在外,又无法动用灵力,招出追魂五使似乎有些大动干戈。 然而考虑到百忍一宗之主的身份,以及光阴大道最强修士的实力,这样的安排也并不奇怪。 这追魂五使手中五柄仙剑虽在仙剑榜上不见其名,然而联手使用时极为厉害,便见他五人动作快不可见,剑尖刺向千临二人所在之处,不一会儿,周围便弥漫了一股莫名的香气。 “小心!” 千晴抓着临子初的手臂,齐齐后退一步。 他表情肃然,精神戒备:“这兄弟五人修行毒道,善使毒物,小心中了他们下的毒。” “这一次不求打败对手,只要将百忍宗主救出,便算胜利。” “可要在意时间,速战速决,别让他们等到别的帮手。” 临子初点了点头,忽而启口,向前一吹。 大量的寒气犹如风暴般席卷四周,仿若能将万物冰冻的可怕温度。 与此同时,千晴闭上眼,长吸口气。 当他再次睁眼时,千晴所在之处,方圆一丈之地,似乎有雨滴降落声响。 蔓延的水雾将千临二人遮盖起来,朦朦胧胧,有雨水腥气扑面而来。 有一条银色神龙,犹如山峦,威严耸立,出现在千晴身前。 追魂五使转头向后望去,忽而脸色大变。 “不好!” “这是……伏龙!” 寒风凝成蓝色的痕迹,呼啸着朝五使追打过来。 伏龙的身形隐藏在狂风之后,唯闻吼声,仍足以惊心动魄。 五人相互传音,道: “小公爷意图明显,只求逃离,要逼得我们退后无法追击。” “不能躲,让他们逃走了,回宗如何交代?” 只一瞬间,伏龙与狂风说到便到。 追魂五使连忙施展手段抵抗,然而这寒风肆虐而来,带着天威之怒,挡无可挡。 寒风嘶吼之处,留下点点紫色晶体,赫然是被冻成实质的毒物粉尘。 眼看不远处伏龙威武模样,五使脸上的皮肉都在颤抖。 “没办法了!他召唤出本命神兽,我们没有抵挡手段,暂且退避!” 五使对视一眼,四散开来。 正阳仙宗赫赫有名的追魂五使,不出一招,便被临子初逼得四散分开。 目前看来,千临二人一方似乎占据上风。 然而考虑到他们两个与追魂五使之间修为差距颇大,年岁小经验不足的劣势,人数既少,又有一个全无反抗之力的百忍宗主要保护,这样看来落了下风的自然是千临一方。 追魂五使显然是明白眼前的情况,是以五人并不一动手便拼命,他们分散布局,徐徐图之,试图消耗千临,等待其他追兵前来将罪仙百忍捉拿归案。 千临二人如何不知此时情况? 便见千晴与临子初将这五人逼散之后,立时扶起百忍宗主原身,头也不回就要逃走。 他神情凝重,忽而回首,右手食指成圈,吹了个响亮的哨音。 “好伏龙,乖乖,麻烦你将这几个人撵走,撵得分散一些,离得越远越好!” 这伏龙果真乖巧,听了千晴的话,追势更凶。 那追魂五使逃脱之际,也有空观察千临二人,听千晴直接对伏龙下令,赞叹道: “几月不见,小公爷将本命神兽伏龙驯服得更加妥帖。伏龙游移之快举世无双,我们兄弟五人无法逃避,因为无论怎样,都会被伏龙追上。” “但伏龙再凶猛,不过只有一条。” “我们却有五人。” “阿大,便留你与伏龙周旋,我们四个前去会一会小公爷。” 这五使果真实力了得,也没见他们如何引导,伏龙便头也不回的追着“阿大”向东方跑去。 看他游刃有余的模样,不一会儿便能借着地势将伏龙甩开,独留一条小龙在九曲八关中找不到北。 其余四个身形晃动,呈包抄夹角姿态,逼近三人势要将他们三人包围之后,一网打尽。 千临二人感受到四人靠近的气息,恐怕一时间察觉不出危险,但百忍宗主却是知道他们四人位置的厉害的。 它微微挣扎一下,昂起头颅,凑近千晴,说了些什么。 却说千晴体内有望我族血统,万兽可听懂他说话,可他本身是听不懂兽类言语。 然而自他与本命神兽伏龙心神合一后,又能听得懂了。 此时千晴脸上有金色龙鳞一闪而过,百忍宗主原形兽态言语,一字不差传入他的耳中。 千晴神情严肃,点了点头,右手向后一挥。 一头黑色的圆球阴影顺着千晴袖子飞出,飘飘然滑到百忍宗主身边。 那圆球在空中体型不断变大,落地时已经从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球,化为酒坛大小。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头从小陪伴在千晴身边的万仞蛛阿毛。 这阿毛与主人心神合一,方一落地,便知晓主人心意。 它八条毛茸茸的长腿迅速挪移,转瞬间来到百忍宗主身边。 而后阿毛开始疯狂吐丝,在百忍宗主身边的树木间织出大片蛛网。蛛网粘稠细密,水泼不入。 “好阿毛。”千晴向后瞥了一眼,夸赞一声:“百忍宗主便交给你了。” 那蜘蛛相貌恐怖,然而听了主人的夸奖,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吱吱”叫唤,对着千晴大献殷勤。 千晴摸了摸阿毛的脑袋,站起身来,眼神十分凌厉。 “不能再逃了” 他们两个躲避的经验比起五使相差太多,若再任由追魂五使追逐,永远无法将他们彻底甩脱。再这样磨磨蹭蹭,拖延时间,保不住百忍宗主,那么便是他们输了。 “既然不擅长躲避,那便堂堂正正的决一胜负吧。” 话音方落,两人齐齐提起仙剑,对着五使奔走之处,赫然奔去。 千晴右手手掌间有幽幽绿光闪现,右臂一挥,手中太伏却炎剑锋锋利,锐气逼人,一挥之间便将眼前目所能及的树木尽数砍倒。 视野登时开阔起来。 千晴道:“你们四个一起上来送死,我们速战速决!” 那五人周围掩饰身形的树木被千晴一击砍倒,他们缓缓站起身子,听了千晴这般挑衅的言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既然小公爷想要正面一战,便来领教小公爷高招!” 千晴一愣,心想:“咦,这么好说话吗?是了,他们是正阳仙宗门下弟子,不愿与我撕破脸皮。既然如此,一会儿我也不可拼命才是。” 便见那追魂五使右手动作整齐如一,翻了一个剑花,五柄长剑抖出大量紫色毒粉,只听得“呼”声风响。 转瞬之间,擎天之柱第三阶段便被毒气笼罩。 草木融化,野兽昏厥。 犹如炼狱一般。 战斗进行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 千临二人虽然实力强悍,然而终究无法抵抗修为比他们高出太多的追魂五使。 临子初身体发抖,不住咳嗽,白色的衣袍沾染了几片紫色的毒雾,被临子初勉强冻住,不能继续蔓延,侵入仙体。 由于临子初方才治好体质问题,千晴时时出手,竭力守护临子初,受的伤比临子初要重许多。 他浑身上下均被紫气蔓延,行动间有鲜血喷出,被千晴强行咽下,看不出端倪。 然而张口时千晴洁白的牙齿被鲜血染红,一看便知他是伤了肺腑。 千临二人手持仙剑,不住向后退步,往百忍宗主那边靠去。 “认输吧,小公爷。” 追魂五使连连上前,逼近他们。 “你打不过我们——最起码现在打不过。” 追魂五使虽然占据上风,然而心中着实钦佩他们二人,只觉得千临表现是惊人的强悍,若非他们五人血脉相连,颇有默契,今日恐怕当真要被两位小辈踩着身子挑战过去。 想到他们几个被二十几岁的年轻修士打败的场景,脊背便有些冒冷汗。 千晴眼神倔强,却点了点头,他左手向后一伸,阿毛便听话的跳到主人手心之中。 “不错,今日的确打不过你们,可是我们也不必打败啊。” 一听这话,追魂五使脸色登时变了。 有人听出千晴弦外之音,向后一看。 原本百忍宗主卧趴之处,只留一片血痕,再不见云豹身影。 追魂五使中有人叹了口气。 “是……蜃龙的幻境圆珠吗?” 他们已然想到,千晴与苦终宗瘦喜交情很深,手中有蜃龙吐出的幻境圆珠,能够凝成幻境,真假莫辨。 大抵是方才阿毛冲上前保护百忍宗主时,这周围的一切便成了幻觉,无论如何,此时百忍宗主脱身逃出,再也追不上了。 想到这里,追魂五使沉默着,将手中长剑收了回去。 “小公爷,你私自帮罪仙百忍逃脱,理应受罚。请你与我们回正阳仙宗,听仙主发落。” 千晴也收回仙剑,道:“好,我本来也没说不回去。” 追魂五使一看,千晴的身上都是紫色的毒雾,脸色苍白,而临子初也是身体颤抖,不住咳嗽。 于是拱手作礼,道: “多有冒犯,请见谅。” 有脾气暴躁些的,实在忍耐不住了,开口问道:“小公爷,你为何要帮罪仙百忍?他屠戮凡人,挖去心魂,自甘堕落,成为魔修。你……你这样,不是叫白藏仙尊伤心吗?” 千晴眯起眼睛,良久,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外公何干?别废话了。你们要怎么押送我二人?要上捆仙绳吗?” 追魂五使面面相觑,道:“不敢。” 五人分别站在千临二人前后左右,呈现包围之态,道:“就这样上路吧。” 言罢,五人簇拥着千临,在浓雾之中,缓缓前行。 有些事情,千晴没办法开口解释。 譬如这一次,百忍宗主本便是要来正阳仙宗自首的。 但自首前,他想再见千晴师尊凤昭明一面。 追魂五使半途拦路,虽然也能把百忍宗主带回仙宗,可是这样一来,如何能看凤昭明最后一眼? 之前百忍宗主百般逃脱抵抗,不愿被其他仙修捉拿,也是为了自己独自来到正阳仙宗与凤昭明再见一面而已。 千临二人知晓百忍宗主心意,这才愿意护送他回正阳仙宗。 可这心意若是告知别人,只会让凤昭明为难。 届时镇秽峰守卫森严,百忍宗主便是恢复灵力,恐怕也无法登上山去。 不如就这样。 让人误解百忍是要逃脱,就这样,让他静静的上山,再满足他最后一个心愿。 堂堂仙宗宗主,一念嗔心,落得如此地步。 千晴叹了口气。 他忍不住回想起当日,自己与临子初在镇秽峰、攘邪阁中,听到百忍宗主对凤昭明倾诉心意。 百忍宗主道: “……只要是你,无论是做什么,也无论你地位尊低,我总是站在你这边。” 百忍宗主对凤仙君的情谊当真是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 可凤昭明对待百忍宗主呢? 他也能无论百忍如何,总是站在他的身边吗? 那个明公正道,刚硬不阿的仙君之首。 他的肩上,实在是扛了太多太多。 擎天之柱,镇秽峰,攘邪阁。 这仙山的主人性格冷漠,年纪轻轻却又少年老成。 他轻易不外露情绪,虽然修习的是霸道狂傲的战意道,本人却是好静修不愿与人交往的。 久而久之,正阳仙宗仙修轻易不来镇秽峰叨扰凤昭明仙君,仙峰常年寂冷孤清,与它的主人一般,静如古水,波澜不惊。 然而今日,镇秽峰攘邪阁外,却围满了各大仙宗修士,熙熙攘攘,所到之处,皆是人影。 “凤仙君,当初你认为百忍不能动用灵力,皆因他被你挖去内丹,然而你将内丹还给他后,他却迟迟不能恢复原状,你便清楚他体内蕴养了剑兽族余孽。” “你把此事披露出来,告知常生仙主,我还道你仍是那个秉公正道的仙君之首。常生仙主命你捉拿罪仙百忍,为那一百个无辜凡人讨回公道。那一日你分明已用仙剑重伤那孽畜,为何关键时刻将他放走?” 这些修士将攘邪阁外的大门堵得牢实,远远望来,好似许多蝇虫见到桃果,争先恐后簇拥着趴上去,表面一层水泄不通。 清风、明月两个仙童一左一右守在攘邪阁外,阻挡试图闯入阁内的众人,焦头烂额。 “凤仙君被仙主责罚,令其禁闭,不可出攘邪阁半步,无法会见各位,还请见谅。” 然而两人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罪仙百忍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罪孽滔天,被他害死的凡人之中,还有我成仙之前留下的血脉。” “哼哼,百忍腹中的剑兽族余孽,怕就是你凤仙君的种,如此说来,你与百忍的自私自利有何区别。” “凤昭明,你的所作所为,实在叫我辈仙修不齿。” 清风、明月额头上有青筋暴起,真想大吼一声:“胡说八道!” 便在这时,攘邪阁内有清朗男声传来,及时打断了他们。 “清风,你与明月退下。” 两个道童扭头望向攘邪阁高高悬挂的牌匾,道: “凤君,你……” “无妨。” 屋内,凤昭明不卑不亢道:“常生仙主不允本君外出,却没说不允旁人进来。你们让开。” 话音甫落,门外一片寂静。 清风、明月大是解气,从人群中钻出,道:“我家主人请各位进阁。” 然而,众修士虽争吵不休,却无一人胆敢上前一步,推开攘邪阁大门。 谁人不知,这位凤仙君修为强悍,是正梧洲当之无愧的“战力第一人”? 围在外面破口大骂几句倒是算了,真要动手,谁能在他那里讨到好? 况且无论如何,也不方便在正阳仙宗的地盘上,对这个日后极有可能成为四尊之一的修士动手。 清风冷笑两声,鞠躬伸手,催促道:“请,快请进。”“……” 众修士嘟囔道:“今日先算了。” “私闯攘邪阁,有些失礼。日后请问常生仙主后,再做定夺。” “凤昭明,你不要得意,来日我们定要再来,替我无辜的血脉讨个公道!” 吵闹间,围在攘邪阁外的修士终于散了。 看着竹倒草翻、一片狼藉的镇秽峰,清风轻叹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前去敲攘邪阁的门。 还是让凤君清净一会。 攘邪阁内,有兽首香炉,青烟袅袅,奇香扑鼻。 烟雾缭绕中,凤昭明只着一身月色长袍,盘膝端坐。 他脊背挺直如竹,朱红双眉下,有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 无论外面多么吵闹,这位仙君的表情仍旧冷静如斯,视外界如无物。 凤昭明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坚定。 便见仙君伸出手,一双瘦而长的手掌中,挂着一条素色的手帕。 凤昭明双手微微抬起,而后将那条素色手帕,稳稳地系在鼻梁上,将自身双眼遮住。 此时凤昭明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双目被遮,眼不能视物。 虽然看上去是在修行打坐,然则实际上凤昭明将周身灵力都封闭住,既不吞吐灵力,也不运转周天。 他便如凡人一般,起身浆洗衣物,整理仪容,清理棋盘,研磨笔墨,不唤仙童,反而样样亲自动手。 凤昭明身为正阳仙宗仙君之首,是未来仙尊的种子,无缘无故做这样凡人迫于生计的举动,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凤昭明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奇诡,是以这些日子他没有叫清风明月进来,只自己一人独处。 九百余年之前,凤昭明尚未被东昆仙主领进正阳仙宗,也是个穷苦的孤儿,这些琐事他本都是做惯了的。 此时即便身份尊贵了近千年,再次动手,也不见生疏。 只是目不能视后到底不太习惯,凤昭明行动缓慢,双手前伸,不断摸索。 时不时撞上桌角,分不清方向,堂堂仙君,也会停在原地,愣上半晌。 这样的日子,便如风暴即将来临前的宁静,透露着一丝危险的味道。 没过几天,攘邪阁外,复又变得喧闹起来。 清风、明月急急忙忙上前,轻敲门后,禀告道: “凤仙君,门外各位仙修有要事同你商量,皆因……” 他待要开口解释,海啸般的骂声便连绵不绝地涌了进来,将清风打断。 “凤昭明!你这逆贼,小仙主本来好好的,全都给你教坏了。” “他协助罪仙百忍逃脱,有什么好处?定是听你唆使,才干出傻事。” “你是万年难遇的绝顶天才,一时糊涂,受到妖人蛊惑。” “你快快出来,擒拿百忍,将功赎罪。否则你一世英名,就要败在这剑兽族余孽手中了!” 凤昭明的眼前仍然系着那条素色绢布。 这些日子他虽目不能视,听力却愈加敏锐。 听着门外激烈的咒骂,凤昭明落在白衣之下的手指,微不可见地蜷缩收拢。 喃喃道:“什么……千晴他……” 凤昭明被囚禁在镇秽峰中,不太了解峰外发生的事情,但通过门外咒骂的寥寥几语,也能听懂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譬如千晴与临子初遇见了重伤在逃的百忍,不仅替他掩护,更将他护送到擎天之柱。 凤昭明本是静静坐在床榻上,衣袍一尘不染,一副不入尘世的仙人姿态。 然而听到千临二人胡闹,而本应逃离此处的百忍,重新出现在擎天之柱时,凤昭明再也忍耐不住,他深深皱起眉头,心神不稳之下,呼吸也有些乱了。 “……” 便在这时,屋里却又忽然出现了另外一个怒急的呼吸声,那是极其微弱的声响。 这声响令凤昭明心中一惊,皆因以他的修为竟然也没发现之前屋内有何异样。 心烦意乱下,凤昭明抬起手,将眼前遮住目光的手绢摘下。 长时间不见天日,骤得阳光,令凤昭明皱起眉头。 想了想,凤昭明双手合掌,而后慢慢拉开。 一个圆形的透明结界将攘邪阁牢牢包裹住,阻挡了内外沟通的喧闹声音。 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凤昭明方才听清那喘息声的来源。 他顿了顿,站起身,对着角落木桌阴影处轻声道。 “……谁?” 浓黑的阴影缓缓挪动,隐约间似乎可以看清一丝轮廓。 凤昭明的眼瞳猛地缩了缩。 他又上前一步,低声问:“谁?” 便听得一阵挪移的窸窣声,一头满身血污,遍体鳞伤的黑色云豹,迟疑着走出阴影,展露在凤昭明面前。 那一瞬间,凤昭明的眼中有极为复杂的情绪闪过,最终化为怒意与不甘。 这些天的隐忍与冷静仿佛过眼云烟般,凤昭明疾行而致,取下悬挂在墙上的仙剑九问。 仙剑出鞘,发出“铮——!”声颤响,剑锋寒气逼人,是惊人的锐利。 “……本君说过,若你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再放过你。” “……” 凤昭明单手持剑,剑尖向下,指向百忍。 他想起那一日,百忍毫无抵抗之力,束手就擒。自己不仅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过百忍,更助他逃脱,实在是罪无可恕,凤昭明口气冷硬,低声道:“还不滚!” 黑色云豹俯身向下,跪趴在地上,毛茸茸的头颅深深低下,喉咙间发出呜咽声音。 云豹见凤昭明满脸怒容,不敢乱动,仍是趴着的姿态,双耳低贴到头顶,却抬起无神的眼,意图看向凤昭明。 那双本应没有情绪的眼中,有隐藏得不算很好的怯意和……坚定。 凤仙君一向极稳的手,这时好似有些握不住剑了。 他眼中神情复杂,挣扎良久后,凤昭明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吭啷”一声,他右手松开,将仙剑九问扔到了一旁。 “……过来。” 凤昭明跪在地上,双手将云豹揽在怀里,紧紧的抱住了对方。 那头云豹跛行向前,一瘸一拐的走到凤昭明面前,越走越慢,没发现凤昭明明显的抗拒,这才钻到了他的怀里,蜷缩起身体。 云豹受伤颇重,蜷起身体后,露出腹部一条仍未凝固的伤口。 扑鼻的血腥味全然掩盖住了攘邪阁内的檀香,凤昭明眉头微皱,一手将云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却覆盖在那伤口上。 灵光乍现,藏在百忍体内的金丹悠然运转,不一会儿,那云豹身体一轻,已然化为人形。 百忍周身灵力禁锢,化为原形,乃是剑兽族天性使然。 凤昭明无法叫他恢复灵力,但维持人形,还是能做到的。 百忍未着寸缕,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显然身受重伤。 然而他却一副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百忍侧着头,靠在凤昭明胸前,过了一会儿,他艰难的抬起手,极轻的去摸凤仙君的脸。 那双手满是血污,颤抖不止。 “仙……” 百忍开口,声音沙哑,似乎是伤到了嗓子。 他挣扎着唤:“仙儿……” 凤昭明将他抱得紧了些,白色亵衣瞬时染上血渍。 “……别说话了。” “不,”百忍咽了咽,呼吸更急促了,他挣扎道:“我要说,我……有话要对你讲。” “……” 凤昭明任由怀里的人,用那冰冷的手指,一遍一遍,颤抖的抚摸自己的鼻梁、眉目。 “这些天,我逃到了一座凡人求姻缘的月老庙中。那月老庙位于野岭仙峰,山脚之下。凡人认为,只要情侣以心彼此相爱,诚心诚意,跪拜月老,便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百忍的眼角有泪水滚落:“如果我小的时候,听到的传说是这个就好了;如果剑兽族人,信仰的是这样简单的方法就好了。那么我只要……我只要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到那里磕几个头,求求签,就能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哈哈,这般轻松,不是很好吗……” 百忍说话很慢,可凤昭明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将他搂在怀里。 ——在剑兽族的传说中,如果成功诞下爱人的子嗣,那么两人便能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不分离。 所有剑兽族的族人均对此说法深信不疑,他们与凡人缔结契约,以凡人心魂为代价,诞下子嗣。 百忍眼底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他阖上眼,长长的泪痕顺着眼角流到下颌。 百忍的侧脸贴在凤昭明的胸膛前,打湿了他的衣衫。 直到百忍面上满是泪痕,凤昭明才抬起手,轻轻擦了擦。 百忍喃喃道: “……我为什么那么蠢。” “我为什么相信了呢?如果我没有做那件事,在那个凡人求救时就停手该有多好。”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可是为什么……这么难……”百忍对凤昭明的感情,便如逆风执炬。 欲念之人,逆风执炬,必然有烧手之患。 “仙儿,这些年来,我在你身边,我……我是不是让你很辛苦?” 第222章 百忍再也忍耐不住, 他紧紧攥着凤昭明胸前的衣料, 抽泣着说道: “我好后悔……” “嘘。”凤昭明将百忍的眼泪都藏在手心里紧紧攥住,他凑到百忍耳边, 轻轻的亲着百忍的耳侧。 “你不必说, 我懂的。我都明白。” 百忍难耐的转过头去, 浑身颤抖。 凤昭明搂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些。 他深深低下了头,眼角似乎也有泪光闪烁。 在这之后, 凤昭明与百忍便这样静静的靠在一起, 再没一人出声。 他们自云暗九天,坐至日出旸谷。 天地万物, 有如无物。 周围静谧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 第一缕阳光透过纸窗, 映在百忍满是血污的脸上。 凤昭明低头看着百忍仿若熟睡般安稳的脸, 一声未吭。 “……天亮了吗?” 倚在凤昭明怀中的百忍忽然睁开双眼,眼中无神,却并没有睡意。 “……嗯。” 其实,尽管百忍什么都没说, 但是当他出现在凤昭明眼前时, 凤昭明便懂了。 他明白百忍这次前来, 是想要凤昭明亲手送他一程,从而洗清凤昭明放走百忍的污点,以保凤仙君日后仙途顺利,登临仙尊宝座。 临死之前,百忍想再来看他最后一眼。 “凤昭明,你莫要躲在屋里装死。” “你被妖孽迷惑, 色令智昏……” 凤昭明施展出来的结界阵法正在失灵,门外大量嘈杂的辱骂声犹如海啸般,奔腾而至,从结界缝隙之间,挣脱而出。 凤昭明充耳不闻,他只是如百忍所愿,低下头,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凤昭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情至深处,心意相通,言语无用。 百忍微微一笑,他抬起手,用指尖仔细抚摸凤昭明的眉眼,然后紧紧搂住凤昭明的脖颈。 他叹了一声,低声道: “我这一生,何其有幸。尽管你不说,可是那一次,你放我逃走,我便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我。” “……” 百忍笑道:“仙儿入泥入水为我,只是我不识好恶……仙儿,我准备好啦。” “……” 听着这话,凤昭明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百忍的脸上,可凤昭明硬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仙儿,别哭,别哭。” 看到凤昭明这样,百忍直忍得浑身发抖,他勾了勾嘴角,表情扭曲,想要露出笑容。 却还是落下泪来。 “……我又惹你伤心了吗?” “不。”凤昭明眼眶通红,他紧紧搂着百忍,轻声道:“我从未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刻。若有下一世……” 外面吵闹、辱骂之声愈加刺耳,几乎将凤昭明的话尽数盖住。 凤昭明停了下来,他在百忍冰冷的唇上,极轻,又极其认真的吻了吻。 右手后伸,做出“拿”的动作。 一条纯红色战袍赫然出现在仙君右手之中。 这战袍宽袖缓带,乃是凤昭明所着常服。 此时,凤昭明将他裹在百忍身上。 百忍一动不动,任由凤昭明替自己穿上衣服。 红衣略不合体,下摆将百忍的双足都遮住。 “好啊。” 百忍笑道:“仙儿,这便是你替我穿上的婚服了。” 凤昭明一声不吭,上下打量一番,扯平百忍背后的褶皱后,又将他搂在了怀里。 下一瞬,只见一道红光闪过。 屋内两人已如烟雾散去,不见踪影。 正阳仙宗,东方深处。 距离襄和峰不远处,有两座高耸的白塔,立于纯白的圆台之上。 白塔威严肃穆,雄浑古朴,散发着令人不敢靠近的强悍气息。 此处,名唤“双极行刑塔”。 这里常用来处决罪孽深重的囚犯,犯人被押至双塔之中,立时便被禁锢灵脉,哪怕是大乘修为的罪犯,也会在顷刻间失去反抗之力。 狂风袭来,云卷日避。 常年空无一人的双极塔中央,忽而身现一位红袍的修士,他面色惨白,唯有脸颊浮现病态的殷红。 两条手臂被束缚着凌空挂起。 偌大的穹幕映得红袍修士消瘦憔悴,仿佛要被狂风生生撕碎般。 他双目无神,遍体鳞伤, 却执着的望向下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双极塔下,有一白衣修士,长身玉立,脊背挺直如竹。 他双目紧闭,眉呈朱色,神情凛然。 右手执剑,犹如远古时代走来的战修,周身散发出极为强烈,极为恐怖的危险气息。 “……” 大滴汗珠顺着百忍额头流到下颌,他身体实在是虚弱,被这样悬吊在双塔之间的压迫感,就让百忍难受至极。 不过凤昭明没让百忍等多久。 只见凤昭明右手中,紧握一把仙剑“九问”。 九问长五尺,两指粗细。 此剑在仙剑排行榜中名列第二,太伏却炎不出,九问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剑。 此时这把仙剑握在主人手中,却不复以往滔天威势。 九问剑身微微颤抖,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心中强烈的痛楚,不断发出“嗡——”声悲鸣。 凤昭明缓缓睁开双眼,四周陡然爆发出惊人的灵压,席卷八方。 轰隆隆—— 雷声即至,乌云密布,仙剑哀号。 凤昭明睁大双眼,定睛看着面前的百忍。 天空是如此的浩瀚、辽阔。 无边的黑云压塔,巨塔之下,百忍的身体又是如此的单薄狼狈。 然而凤昭明握剑的手没有一丝犹豫。 手起剑落。 百忍胸前肋骨登时劈开,露出体内一颗跳动的心脏。 百个凡人的心魂,犹如灰色的浓雾般,牢牢裹住百忍心脏。 剧烈的疼痛下,百忍凄厉的呻吟一声,发出犹如兽类求救般的惨叫,响彻云霄,万兽哀鸣。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百忍紧咬牙关,将喉间几欲喷薄而出的惨叫咽了下去,直忍得浑身颤抖,满口鲜血。 一个灰色的心魂,被生生从百忍心脏剥离,晃然落到凤昭明掌心之中。 仙术——斩魂! 铛—— 双极行刑塔旁,有一口黄铜大钟,亘古便立于襄和峰下,时不可考。 这黄铜大钟无法被外力敲出声音,只有双极行刑塔动刑时,这口大钟才会自动撞响。 钟音连绵,刹那间传遍整个正阳仙宗。 正阳仙宗,常生仙殿。烟雾缭绕中,常生仙主斜斜靠在座中,他右手支颐,左手捏着一根判官之笔,正在百无聊赖的摆弄中。 常生仙主表情淡漠,看着手中的判官笔,脸部的线条仿若刀削般冷峻。 而当黄铜大钟声响起时,正阳仙宗中,常生仙主第一个听到钟声,略作推算思索后,迅速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 他的表情一下子“活”了起来。 “咦,竟然动用了 ‘斩魂 ’这等仙术。这仙术用在百忍身上,与活剥无异,凤仙君竟然舍得?” 常生仙主不愧是正阳仙宗修为第一之人,他勾起细长的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呵呵呵,有意思。本座也去凑个热闹。” 常生仙主赫然起身,一震衣袍,身影便化为万千碎片粉末,消失在常生仙殿中。 正阳仙宗,镇秽峰。 清风、明月听着这钟声,不由一愣。 反应过来后,他两人齐齐大喊一声:“不好!” 下一瞬,他二人冲下镇秽峰,朝着东方夺命狂奔。 围在攘邪阁前,吵吵闹闹的众多修士,听了这钟声,也愣了愣。 “这是……这是行刑钟音。” “凤昭明捉住罪仙百忍了吗?” “我早就说过,这位仙君为人正直,定会痛改前非。” “哼!说得这般好听。我等还是先去双极塔下看个清楚,再做定论吧!” 说着,这些仙修吵吵闹闹,也朝东方行去。 另一方面,正阳仙宗,正南方。 千晴与临子初被追魂五使押送回宗后,五花大绑,正准备前往坐忘峰面壁。 忽听黄铜钟声长鸣,千晴猛地弯下腰身,右手紧紧捂住胸口,大量的冷汗瞬时沁满他的额头。 “不好,不好……” 他心有所感,连忙施展仙术占卜演算,口中默念: 天地万物无所不知, 阴阳八卦生死明了。 下一瞬,两座冲天白塔,映入千晴脑海之中。 这占卜的手段,是千晴无聊之时同野岭仙人那里学来的。 野岭仙人手段何其精妙,不过眨眼时间,千晴便推算出这令自己心悸疼痛的钟声究竟为何。 “师父!” 千晴脱口而出,对临子初道:“沧舒,我师尊有难,快同我前去双极塔下!” 临子初应了一声,也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束在身后的双手一挣一缩,手背处青筋冒起,只听得“铮铮”断裂之响,缚住临子初手腕的绳索登时落地。 千临二人脊背相对,双手提拳,眼看就要施展强攻,强行突破押送他们的追魂五使。 “小公爷,且慢!” 追魂五使心意相通,眼看千临二人目露凶光,五人齐齐举起双手,示意绝不反抗。 “东昆仙主对我们兄弟五个有救命大恩,我们迫不得已,将你押回仙宗面壁,实属无奈,良心难安。” “虽然不知怎么了,但你既说师尊有难,那么我们五人绝不拦你。” “小公爷,你快走吧!” 千晴一愣,旋即大喜道:“多谢各位哥哥,待我们前去双极塔一探究竟,解决了事情后,立刻回来,自己到坐忘峰面壁。” “好。” 铛——铛——铛—— 黄铜钟声连绵不绝,在千临二人赶路之时,毫不留情,敲了整整九十九下。 双极行刑塔下,凤昭明满手皆是鲜血,一袭白衣湿透,犹如燃烧的红袍。 在他面前,双手张开,悬在半空中的,是奄奄一息的百忍宗主。 他垂着头,面色苍白至极,双眼微阖,满身是汗,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般。 大量的鲜血顺着百忍伤口滑过脚踝,落在地面。 滴答—— 鲜血落地,汇成一个小的水洼。 向来不动声色的凤昭明也皱了皱眉,他收回“九问”,抬头望向百忍左胸前的心脏。 那颗心脏跳动微弱,只留下一个灰色的心魂。 这心魂颇有些与众不同,上面显露出女子阴毒仇恨的脸。 赫然便是那日被百忍亲手挖去心魂的李莺莺。 “便是她了。” 凤昭明点了点头,他当真什么都知道。 李莺莺是唯一一个被百忍亲手杀死的凡人,此时她怨念极深,缠在百忍心上,不愿像其他心魂般被凤昭明剥离开来,转世投胎。 众所周知,修仙界中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的说法。 人离恶道,得为人难,成人不易。 修习者逆天夺命,怜悯凡人,告诫后辈仙修“宁杀修士三千,不杀一凡人。” 不可侵扰凡人的世界,不可伤害无辜的众生。 除却要保护弱势百姓外,也是因为凡人有灵,一但出手杀人,凡人死去怨念不得化解,化为恶鬼后,纠缠在凶手身边。 寻常修士,杀一凡人,堕落成魔,也便罢了。 而像百忍此刻如此虚弱,李莺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她要留在这里,亲眼看着仇人死才安心。 “李莺莺。” 凤昭明声音冷肃,忽然抬手指向某处,道:“你看那是什么。” 那灰色心魂本在幽冥哀嚎,听了这话,李莺莺的眼睛下意识朝凤昭明所指之处望去。 有橘色的光芒不断闪烁,画面亮起,在李莺莺面前呈现。 她停止没有意义的哭喊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画面。 李莺莺脸色大变,急切道:“哥,父亲,他们……他们还没有死?” 凤昭明点了点头,道:“他们只是失去了有关于你的记忆。你若转世投胎,十八年后,可投胎为你哥哥的孩儿。” “你……你这话可当真?” “不错。” “你骗人!”李莺莺声音怨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修士想要逆天改命,比凡人登天还难!” 凤昭明复又点了点头,直言道:“的确困难。……但总有办法。” 说着,凤昭明忽而抬起右手,竖起食指。 他的食指上有金芒闪现,温暖柔和。 “这是……” 李莺莺被凤昭明指尖的金色光芒吸引,情不自禁离开百忍的心脏,朝凤昭明指尖游去。 咚!咚! 百忍的心脏剧烈跳动,剧烈的疼痛令他眼前一黑,他咬紧牙关,也压抑不住喉间的呻吟。 他再也撑不下去,浑身颤抖着晕了过去。 在他闭眼的一瞬间,百忍一头被血污弄湿的乌黑长发,立时变成雪白颜色。 而他的容貌也从二十岁的少年模样,化为满是皱纹的沧桑老者。 与此同时,李莺莺的心魂终于贴到凤昭明指尖。 那金色光芒自凤昭明指尖游离,牢牢贴在李莺莺的心魂上。 凤昭明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逆天改命,代价果然不轻,眼看百忍虚弱至极,露出天人早衰之像,凤昭明心神大乱,被改命之术反噬后,登时身受重伤。 “谢谢你。我解脱了。我原谅他。” 李莺莺的心魂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她最后看了凤昭明一眼后,心魂转身离去,同其他凡人般,步入阴阳轮回道。 ——轰! 巨大的雷鸣震耳欲聋。 一道紫色闪电划破苍穹。 阴霾的天空好似被撕裂了一个口子,倾盆大雨转瞬即至。 双极塔间,雨幕之中,满头白发的百忍犹如断线的纸鸢,轻飘飘的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凤昭明强行忍耐胸腔疼痛,疾步向前,接住百忍下坠的身体。 他的身体很冷,也很轻。 抱在怀里,好像没有重量。 凤昭明将百忍抱在怀里,脸颊被雨水打湿,极为苍白。 他被改命之术反噬,浑身好似要被撕裂般疼痛,可凤昭明硬是忍了下来。 大雨之中,他的左手覆在百忍胸前,将他敞开的胸腔闭合,修补百忍所受的重伤。百个凡人心魂散去后,大量的灵力涌进百忍体内,他的元丹开始运转起来。 百忍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逐渐恢复生机,重新化为那个二十几岁的少年模样。 只是一头雪白色长发,尚且无法恢复原本的颜色。 凤昭明摸了摸百忍的脸,又咳出一口血来。很快被雨水冲下,落在凤昭明的亵衣前襟。 天地之间,只能听到细密的雨声。 空气潮湿,连绵不绝的雨水劈头盖脸打在两人身上。 凤昭明呼吸急促,微微倾身,以身体替百忍遮雨。 他低着头,定定看着百忍银白色的头发,苍老憔悴的容颜,眼神有些迷茫。 双极塔下,白色的石板也被大量鲜血泡成红色。 瓢泼大雨一时间也无法将鲜血冲净,反而令此处弥漫着强烈的腥气。 如此多的鲜血,简直让此处由仙家圣地,化为阴间地狱。 刷刷的雨声不绝于耳。 凤昭明强行压下几欲喷出的鲜血,顿了顿,他抬起手掌,似乎要摸一摸百忍骤然变白的头发。 第223章 他的手掌瘦而长, 因为剧痛而发抖。 眼看要摸到百忍的头顶, 忽听不远处,有大骂声传来。 “凤仙君, 你为何搂着那孽畜, 不怕脏了你的手吗?快将他杀了。” “我早便说, 剑兽族的余孽,一个也不能留!” 凤昭明收回手掌, 抬起头来。 雨幕中, 站着密密麻麻的修士。 他们围在双极行刑塔边。 初时,只是看凤昭明对百忍处以极刑。 因为凤昭明动作太狠绝, 太果断, 众人似乎被定住一般, 没人开口说话。 直到此时,方才出声。 凤昭明双目一扫,将周围修士尽收眼底。 他轻声道:“不能杀。” “你说什么?!” “凤仙君,我还道你幡然醒悟, 没想到你还是这样糊涂。” “为何不能杀?” 凤昭明强忍着胸口几欲炸裂的疼痛感, 言辞缓慢道:“百忍只与一凡人订立契约, 挖其心魂。这凡人名唤李莺莺,虽后反悔,被百忍强行夺去心魂。但在轮回转世之前,已经原谅百忍,既往不咎。” 众人哄然大闹。 “荒谬!凤仙君,你竟替这歪门邪道说话?” “你身为正阳仙宗八位仙君之首, 未来的朱明仙尊。如此言辞,实在不够妥当。” 凤昭明不卑不亢道:“本君并无偏颇,事实本是如此。” “剑兽族余孽该死!” 凤昭明跪坐在白石塔下,大雨顺着仙君青丝一滴滴落下。 他眼神坚定,带着决不妥协的神情搂住百忍。 凤昭明再次开口时,真如晴天霹雳,打得塔外众人措手不及。 只听仙君一字一顿道: “本君要和百忍在一起。谁若要杀他,便与本君一战,踏着昭明的尸首过去。” “……” 众修士满脸惊疑错愕,不敢置信道: “凤仙君,你好糊涂啊!为何要和这人人喊打的剑兽余孽扯上关系。你本是仙尊的种子,这下可好……” 有人声音又痛又恨道:“你……你这样做,可对得起你已故的师尊东昆仙主?” 凤昭明垂下眼帘,一言不发。他手臂猛的用力,欲将百忍从地上打横抱起。 可他受伤颇重,这一抱之下竟然没抱起来,更是有血丝顺着凤昭明唇边滴下。 若不是抱得紧,百忍非要掉下去不可。可想而知,方才超度李莺莺的心魂,让凤昭明受了多重的伤。 “凤昭明!” 有一位背负大剑,仙风道骨的修士自人群中站了出来。 他身着青色长袍,乃是开源仙宗的宗主冯紫罡。 便听他道:“罪仙百忍乃是我开源仙宗之人。他离经叛道,犯下大错,其罪当诛!” 说着,冯紫罡右手向后,缓缓抽出背后背负的仙剑。 “开源仙宗绝不能容忍这样的魔道修士存活于世,今日势必斩杀百忍。你要护他,便来吃我一剑!” 冯紫罡野心勃勃,好不容易将开源剑宗升为仙宗,绝不能在这种要紧时刻,让其他人有指摘开源仙宗的机会。 凤昭明浑身湿透地跪坐在百忍身边,听了这话,他微微点头,轻声道: “好。” 冯紫罡原本咄咄逼人的态度,慢慢变得严肃,他握剑的手紧了紧,显然也并不是很愿意当真同凤昭明动手。 可看着凤昭明白衣上濡湿的血迹,冯紫罡咬了咬牙,抬起脚,便要上前。 “慢着。” 有一高个修士转过身,对着常生仙主那边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而后道:“冯宗主,怎么说,凤昭明仙君现下也是正阳仙宗的人。常生仙主尚未说话,你便要动手,呵呵呵……你是不将他老人家放在眼里,还是觉得你开源仙宗的地位,要比正阳仙宗高呢?” 一听这话,冯紫罡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不敬仙主可是大罪。 这常生仙主还是玄英仙尊时,便以性情古怪为人诟病,虽然玄英仙尊外表看起来笑眯眯的,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仙尊会在背后给人一刀。 登临仙主后,常生表里不一的毛病似乎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 绝不能给常生仙主抓住把柄。 想到这里,冯紫罡连连后退,对常生仙主躬身作礼: “臣知罪,请常生仙主责罚。” 不远处,常生仙主一袭白衣,饶有兴致地看着双极行刑塔下鲜血横流的惨状。 他挥了挥手,看也不看冯紫罡一眼。 “凤仙君,你这般维护罪仙百忍,可是决意要叛出正阳仙宗。” 常生仙主眯起眼睛,笑了两声:“你当真想好了吗?” 常生仙主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清风、明月两人脸涨得通红,虽知这种情况由不得他们插嘴,却还是大吼一声:“仙君,不可啊!” 众人中有一淡紫色衣袍的女子,头戴贵族连家方才能配饰的玉萃珠。 连珑玉仙子双目如星,盯着凤昭明的一举一动,双手紧紧攥住手帕,显得颇为急切。 却见凤昭明神情不动,又点了点头,缓缓道: “……从此之后,世上再无 ‘凤仙君 ’,只有叛修凤昭明了。除却九问仙剑以外,昭明身上丹药、宝器,皆数归还仙宗。” 言罢,凤昭明将早已准备好的灵囊向前一抛,送到常生仙主面前。 连珑玉双眼中期盼的神采犹如灯熄火灭,霎时死气沉沉。 她牙关咬紧,一种阴暗的情绪从丹田直冲胸口,几乎要将连珑玉烧得魂飞魄散。 “好。”常生仙主勾唇笑了,他陡然直起身子,朝凤昭明那边走去,口中道:“若你能接下本座三招,今日,本座便让你带百忍离开。十年内,不派修士追杀你二人。凤昭明,你可敢接?” 凤昭明沉默着将怀中的百忍放到青白石板上。 雨势滂沱,打在百忍苍白的脸上。 凤昭明低头看了很久,伸出手摸了摸百忍的头发。 而后右手执剑,长身而起。 一道火焰自百忍周身冲天而起,逐渐融合,形成橘红色的火焰结界,将百忍牢牢护在中央。 他的背影与手中九问仙剑一般坚毅决绝。 “——昭明领命。” 正阳仙宗,双极行刑塔不复以往荒芜,有数不尽的修士聚集在双塔之下,呈簇拥之状,似乎在旁观着什么。 人群簇拥的中心,乃是两位身着白袍的修士。 他们同穿白衣,却风格迥异。 平日里常穿红色战袍的凤昭明,此时战袍给了百忍,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亵衣,浸染血渍,颇为狼狈。 而常生仙主束发高梳,衣衫整洁华丽,腰带上带有一颗浑圆的仙家宝珠,与凤昭明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便见凤昭明手执九问仙剑,一步一步,迈向前来,周身战意惊人。 “好个战意道。” 常生仙主睁开细长的双眼,衣袍猎猎,眼中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 “来试试本座这一招。”常生仙主右手手指尖忽有刺目的白光暴射而出。 仙术——囊萤映雪! 此招乃是常生仙主成名的攻伐手段之一,使用时带着寒压的荧光不断闪烁,随着荧光闪烁的次数增加,攻势也愈发强悍。 常生仙主指尖的荧光,便如有生命般,不断呼吸闪烁,速度惊人。 转眼间,便闪了将近百下。 “去。” 常生仙主轻斥一声,右手手指对准凤昭明,轻轻一点。 无数银色的光球呼啸着朝凤昭明冲去。 光芒见风而大,初时只有指尖大小,可到了凤昭明面前三步距离之处时,便仿若悬空之月,凭空摘下。 周围的空气都被坠压得死死绷紧,好像能听到断裂之声。 一个光球之后,还有无数光球涌来。 气压逼人。 凤昭明不敢怠慢。 他右手执剑,剑身闪耀着锋利的光芒。 光芒渐弱,便浮现出九个太极阴阳图案。 第一个阴阳图案上的阴阳鱼好似有生命般,在剑身上游移挪动。 当第一个阴阳图案运转整个周天后,凤昭明持剑似缓实疾,对着面前的光球,自上而下,轻轻一斩。 铮—— 只听得削铁如泥般的利响,那光球被凤昭明自中央斩断,裂成两个半圆。 而后轰然炸裂。 狂风之中,凤昭明乌发狂舞,衣袍震动。 众修士哗然。 “接下来了!” “凤昭明居然以九问仙剑,接下了常生仙主的囊萤映雪。” “了不起,他年纪轻轻,却不愧被称为是正梧洲战力第一人。” 交谈中,凤昭明动作不慢。 左手一松,右手逆向上斜挥。 第一个阴阳图案颓然停止,轮到第二个阴阳鱼图案疯狂游动。 又是一声斩断利响,第二个光球在凤昭明面前三步处爆裂开来。 而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凤昭明的动作分明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是普通的挥剑罢了。 然而斩式时所带着的那种惊人的威力,又显示着他越阶应对常生仙主,已然全力以赴。 有修士指点晚辈道: “凤昭明此时并非自己动用灵力,施展招式。真正挡下囊萤映雪的,乃是他手中的仙剑,九问。传说中,九问仙剑第一任主人将此剑铸出于世后,忽有所感,仰天自问,却无法回答自己提出的九个问题,最终抑郁而死,却成就了九问的威名。” “九问仙剑威名赫赫,太伏却炎不出,便无剑能与之争锋。这些年来,除却凤昭明之外,却无一人能收服此剑。众人均说,那是因为没有一个修士能够回答,九问仙剑第一任主人临死时所问的九个问题。” 后辈修士问道:“既然如此……凤昭明是答出那九个问题,方才成为九问之主吗?” “若能答出九个,那便好了。九问仙剑之所以名列仙剑排行榜第二,便是因为此剑可自行施展招数,威力浩瀚不提,更重要的是不需主人催动灵力,便能自行护主。”那修士严肃道: “但可惜的是,目前为止凤昭明只答出了八个问题。是以九问只能自行施展八个招数,不能连绵不绝,将凤昭明护在剑后。现下凤昭明共斩落六个囊萤映雪。不出两招,八式便满。” “八式满后,无法圆转运行,中间衔接有空隙。囊萤映雪是何等级别的仙术,常生仙主又是何等的人物,激战之中,哪里容得分毫间隙……总而言之,凤昭明必败无疑!” 话音方落,便如回应那修士的猜想一般。 凤昭明剑身上游动的阴阳图案忽然暴动起来,引得凤昭明周身灵力乱窜。 凤昭明身体一震,收敛心神。 他战斗才情当真惊为天人,右腿向后一迈,改变站位。 而后迅速向左转身。 “不好!” 有修士眼看凤昭明朝一颗光球撞去,直吓得肝胆俱裂。 这光球气息如此强悍,凤昭明以肉身撞去,即使是仙君之体,恐怕也会重伤濒死。 然而直直朝凤昭明撞来的光球,千钧一发之际,在距离他不足一步之遥的地方,忽而猛烈震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那光球几乎擦着凤昭明的头发向上飞去,不多时,光球轰然爆炸。 众人长舒口气。 原来这些光球被凤昭明吸引,不断靠近。 然而本身没有灵智,在凤昭明不断的引导下,光球两两撞击,尽数炸裂。 这一切说来简单,想要做到,却需要莫大的勇气与才情。 就连常生也惊讶的鼓了鼓掌。 “这凤仙……凤昭明……天资禀赋,竟至如此吗!” “他难道能与常生仙主打成平手?” 话音未落,却见凤昭明猛地单膝跪地,一口鲜血几乎是从口中喷涌而出。 凤昭明以手掩口,无数鲜血顺着指缝间流下,一滴滴落在地上。 “啊……” 众人齐齐低吟,有人遗憾道:“他毕竟受伤太重。” “支撑不了多久了。” “也快要放弃了吧,他怎么能接的下仙主一招?” 第224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常生仙主要下令将凤昭明拉下行刑台时, 却见常生仙主指尖光芒骤暗, 周身惊人的灵压猛然缩拢。 他眯着细长的双眼,轻轻笑了笑。 “凤昭明, 你很不错么。这一招, 便算本座输了便罢。你还能站起来吗?” 话音方落, 众人轰然,错愕道:“输?怎会!再多一颗光球, 凤昭明必死无疑……” 便见凤昭明沉默着跪在白石板上。 冰冷的雨水一滴滴落了下来。 每一次呼吸, 他的身体都在承受难以言喻的疼痛。 可是…… 凤昭明擦了擦唇边的鲜血,缓缓站起身来。 ……他不能停。 常生仙主轻轻拍了拍手, 道:“既然如此, 凤昭明, 来接本座第二招。” 天寒既至,雨落为霜。 寒风凛冽,冷意惊人。 无穷的霜雪,寂静无声, 纷纷扬扬, 要落在凤昭明肩上。 这雪极白纯粹, 不带一丝杀意。 然而众人均知,现下这双极行刑塔已然成为常生仙主的冰雪战场。由仙主化出的雪花,有惊人的杀伤力。 以此时凤昭明的状态,恐怕难以抵抗哪怕一片雪花的威力。 至此,众人才知常生仙主方才认输的用意。 他恐怕是对凤昭明的战意道很感兴趣,所以才把凤昭明当成手中的玩物, 要不断的、用更多的方式,试探、研究。直到玩够了,再收拢手掌,活活捏死。 想到常生仙主贵为仙主至尊,行事如此乖张阴邪,众人均觉背后有凉气升起,又觉凤昭明拼搏一世,落得如此狼狈下场,实在可惜。 便在这时,一股极为强悍,极为复杂的气息,从凤昭明身后陡然升起。 凤昭明眼瞳微微一缩,寒风逆吹,将他的乌发吹得向前。 他全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想要回头,却动弹不得,只能低声道:“不……不……” 那强悍的气息,犹如一双无形的大手,并没有听从凤昭明的号令,而是迅猛地朝常生仙主那边冲去。 常生只觉自己被一股诡异而玄妙的气息笼盖住,无数本该落在凤昭明肩上的雪花逆向上升,融为雨滴。 “这是……” 常生仙主眯起眼睛,已然认出此招数跟脚。 这绝不是凤昭明能使出的手段,这是…… “这是光阴四式第三式, ‘去年今日此门中 ’。” 众修士目光齐齐向后望去,便见熊熊烈火之中,有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踉跄着自火焰中站起身来。 赫然便是本应重伤后昏迷的百忍宗主! “百忍!他怎么还能动手?” 有修士见此情况,面皮抖动,惊呼出声。 “剑兽族人孕育子嗣时无法动用灵力,然则此时凤昭明将他体内百名凡人心魂挖去,重伤百忍,却令其能够动用灵力!”便见百忍身体虚弱到了极致,站着也仿佛要昏厥一般。 凤昭明想要援手,却被常生仙主毫不留情地阻挡下来,无法施展挪移之术。 常生仙主游刃有余,笑道:“好一招 ‘去年今日此门中 ’,只可惜百忍你灵力枯竭,已到山穷水尽之地。这一招,你还能再用出来吗?” 百忍失明已久的眼中,陡然爆发出极为阴毒狠戾的神情。 “老东西,你试试看! ” 此言一出,众仙修陡然爆发出轰雷般的怒喝。 “胡说八道!” “孽畜何敢口出狂言!” “百忍!你不知悔改!” 凤昭明背对着百忍,浑身是血,脊背微微颤抖,也道:“百忍,不得胡闹。你住手……不要再出手!” 凤昭明罕见的急切,似乎知道了什么。他很想回过身,去看看百忍的情况。 只可惜常生仙主不会轻易放过闯入自己手中的玩物,他知道只要咬紧凤昭明,百忍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那样才更有意思,更让自己兴奋。 常生仙主的实力比凤昭明强悍太多,即使凤昭明用拼命的招数,也无法让他后退半步。 百忍浑身颤抖,他眉端紧蹙,闭紧双眼。 大量的冷汗顺着他的颈背流下。 百忍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状态相当危险。 他受了太重的伤,几乎陷入弥留之际。 内丹入体后,又不可避免的天人早衰。 ……难道自己要死在这里吗? 百忍低低笑了两声,死便死。他什么也不怕了。 有什么可怕的呢? 世人为祛病延年、福禄双全,因而渴求修行光阴大道。 然而真正如意者,少之又少。这是为何? 而为何百忍不足千岁,便被成为“光阴大道第一人?” 皆因世人看不穿光阴,而失明已久的百忍,却略窥此道小径。 ——何为光阴? 存法悟心,心无所得,是光阴。 心从本已来空寂,是光阴。 心无所住,是光阴。 心是道,为光阴。 知一切法,是一切法为光阴。 ——不执着生死而入涅槃,是光阴。 百忍从不因畏惧死亡而求仙问道。 他时刻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只要能回到他的身边…… 百忍向前一步。 那一瞬间,百忍头脑中一片空白。 他失明已久的双眼中,似乎 ‘看 ’到了什么。 海量的画面涌入百忍脑海,他身形略顿,看上去就像是愣住了一般。 百忍的身体径直向前扑去,不顾一切朝凤昭明那边靠近。 可很快的,百忍眼中一亮,他止住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便在这时,异象陡生。 自百忍背后,忽然传来一股极为阴凉的气息。 百忍的眼中,只看到凤昭明回眸时震惊的神情。 百忍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他想要开口,道:“仙儿……” 然而还没开口,百忍眼前陡然间便是天旋地转。 一道淡紫色的身影挪移到双极行刑塔下,灵力陡然间爆发而出,自后偷袭百忍。 仙术——星移物转! 大量的星辰围绕着百忍身边,将他挪移到距离凤昭明极远的地方。 凤昭明实力与常生仙主相差甚远,正激斗之时,被人从后方一击偷袭而成,眼睁睁看着百忍被人抓走。 使出这惊天一击之人,赫然便是连家贵族娇女,连珑玉仙子。 她眼神阴沉,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怒意。 一击得逞,连珑玉用仙术困住百忍。 “我要你死!” 连珑玉眼泪狂喷,她情绪激动,浑身颤抖。 愤怒,怨恨,不甘,还有……无穷的嫉妒! 种种情感仿若毒蛇般啃噬连珑玉的心脏。 百忍再也使不出哪怕一招仙术,这样被连珑玉抓住,他却没有露出太过惊慌的表情。 “谁让你……让他露出那种神情!你该死!百忍!” 连珑玉反手便抽出仙剑,凌厉而出,猛地刺向百忍心脏。 咚!咚! 一瞬间,鲜血喷溅而出。 百忍身体弓起,利剑穿心而过。 剧痛之下,百忍紧紧闭上双眼。 “我要你死!” 连珑玉眼神疯狂,佩剑用力刺向百忍胸口。 剧痛之下,百忍忍耐不住,口中喷出鲜血,血花溅在连珑玉的脸上。 但他并未展露出临死的恐惧。与连珑玉的狰狞不同,百忍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 他的身体悬在半空,苍白如纸的唇凑到连珑玉的耳侧,轻声道: “……我可怜你。” 听到他微不可闻的这四个字,连珑玉暴怒狰狞的神情登时怔住。 百忍口中鲜血狂涌,眼见濒死,却神情自若,他微笑着说: “我便是死,也不会死在你手里。” “……” “连珑玉,你想要的,……我要让你永远也得不到。” 狂风暴雨中,百忍忽然抬起右手,迎着连珑玉锋利的佩剑,空手握了上去。 那一瞬间,万物都褪去了颜色。 天地陡然寂静下来。 而后,一阵古怪且强悍的灵力自百忍手中疯涌而出,直冲云霄。 连珑玉双眼猛地睁大,她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便有绿色光芒暴射冲来,距离之近,刺得她双目紧闭。 那绿色光芒来自百忍手中,仿若燃烧他的生命,顷刻间,燃成熊熊大火形状。 百忍握住连珑玉佩剑的手逐渐用力,似缓时则坚定,一寸寸将剑身拔出。 利刃拔出,发出令人齿寒的声音。这疼痛比起刺入身体更甚,百忍却一声不吭。 百忍苍白的脸色被光芒映得荧绿如玉,他表情如此生动,仿若之前的虚弱、重伤都烟消云散一般。 这一切说来话长,从连珑玉伤百忍,到百忍夺剑、拔出,实则只不过是眨眼间,除了当事人外,谁都没反应过来。 百忍将连珑玉的佩剑扔在地上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的双手转而对准自己胸前不住流血的伤口,向下一按。 只听得轻微脆响,“咯”的一声,百忍的胸腹处应声塌了下去。 “呼!”声风响,伤处血肉破开,化为漫天的红花。 云雾笼罩。 好大一场雨。 凤昭明回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无数火红的凤仙花逆风飞了上来,被风一吹,四散狂舞。 满眼都是红的。 只一瞬间,百忍的腰身、手指……纷纷化为火红的凤仙花,犹如遭受酷刑的死囚,如斯恐怖。 无数红花却缤纷缭乱,美不胜收。 凤昭明脸色陡然变了,他睁大双眼,转过身,想要迈步,想要尽快……尽快赶到百忍身边。 仙术——邈以山河! 凤昭明不顾一切,强行催动最强挪移招数。 可他身形闪现在距离百忍十步之遥的地方,背后便遭受到常生的攻击,凤昭明猛的呕出一口鲜血,再也站立不住,踉跄一下,跪在了地上。他浑身颤抖,挣扎着向百忍那边爬去。 右手向前抓去,声音几近呻吟: “不!不……” “……” 常生仙主收手,负手而立。 他已看出,接下来无论自己如何,凤昭明都不会再有躲避、回击的反应,不过是生生送死罢了。 “无聊。” 常生转身离去,道:“本座累了。诸位都散了罢。” 双极行刑塔下。 连珑玉坐在地上,双目圆睁,呼吸急促。 她恍然认出,方才百忍强行运用的仙术,乃是“光阴四式”第四式。 被称为百忍最强攻伐手段的——“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一招以百忍生命为代价,几乎不消耗灵力。 中此招者,周身化为无量落花。顷刻之间,便会命丧黄泉,根本没有转圜余地。 此时百忍将这等惨烈招数用在自己身上,赫然一颗求死之心。 连珑玉呆呆地看着百忍,忽听一声啜泣般的哀鸣,她转过头,就看到凤昭明衣衫凌乱,束发四散,艰难地挪到百忍身边,紧紧地搂住了他。 这些日子,连珑玉总能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凤昭明时的场景。 香炉缭绕中,少年双目微阖,脊背挺直如竹,高雅难近。 她只是不想再看到他痛苦、挣扎的眼神。 可现在……可现在…… 不仅连珑玉认出“花落人亡两不知”,凤昭明也认出来了。 他的眼里都是他,根本没有自己一丝一毫的位置。 连珑玉大哭一声,掩面站起,逃命般奔走而去。 她好恨,好嫉妒。 百忍说的不错,他死也不会死在连珑玉的手中。 连珑玉所想要的,百忍都不会让她得到。 哪怕是凤昭明的怨恨,她也求之不得。 好大的雨。 雨幕之中,百忍艰难地睁开双眼,向上望去。 他受伤极重,药石罔顾,眼睛却极为明亮,仿若回光返照一般。 百忍一手紧紧揽住凤昭明的脖颈,一手摸着凤昭明苍白的、满是冷汗的脸。 “仙儿……我是知道的。这世上,你最喜欢的是我。” “……嗯。” “你说什么?仙儿。”百忍剧烈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来。 “求你说得清楚些,让我听听吧。” “我最喜欢你。” 凤昭明紧紧搂住百忍,他低着头,热泪混着雨水,一滴滴落在百忍的脸上。 “这世上,我只爱你一个人……可是我……救不了你……” 百忍笑了起来,泪水却夺眶而出: “是我害了你……仙儿,时至今日,所有的一切都不怪你。你不要哭了,我好心疼……嗯?” 百忍宗主手段强横,孤身一人创立菩岳宗,且御下严厉有方,是正梧洲成名已久的强者修士。 他性格阴晴不定,动辄大发雷霆。 然而此刻的百忍,对着自己最爱的人,他的声音轻且柔和,带着无穷无尽的情意,一丝一毫也遮掩不住。 百忍已到弥留之际,他显得有些急切。 “仙儿,我是剑兽族人,贪婪、嗔念是与生俱来的本性。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一世……” 凤昭明握住百忍不断下滑的手,让他摸着自己的脸。 “……我要和你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那个地方……” “什么?” 百忍眼神逐渐涣散,浑身滚烫无力,呼吸急促,断断续续道: “那个地方……是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仙儿,只有你知道,你要记住……” 百忍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当他说完之后,身体猛地一顿,眼神陡然变得迷茫涣散。 百忍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再无声息。 “……” “……” “不,不,不……” 凤昭明情绪彻底崩溃,他表情痛苦,俯身扑向百忍的身体。 “呼!” 只听风声长长响起。数百火红凤仙自百忍身上冲天而起,又被雨水打湿,化为粉末,消失殆尽。 凤昭明怀中空空荡荡,冰冷刺骨。 ……连一根发丝也没有留下来。 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臂,隐约间,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的重量。 天地之间,雨声隐去。 昔人不在,只留一人。 缘聚则生,缘散则灭。 众旁观修士面面相觑。 时到如今,尽管事情进展满足了他们来时心里期盼的目的,众修士却终究难以有多少畅快,隐隐间竟也生了一丝恻隐之心。 他们纷纷叹气散去。 有些盼与凤昭明交好的修士,迟疑一阵后踏上青白石板,道: “……凤仙君,你好生珍重。” 然而凤昭明表情冷淡,动也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那修士略显尴尬,想到凤昭明遭遇的如此惨剧,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雨渐大了起来。 凤昭明独自一人跪在地上,仰头望天。 大量的雨水冲刷着仙君苍白的脸。 这一刻,海啸般的悲伤、痛楚,几乎要将他淹没。 凤昭明只想放声大哭。可是他甚至连哭也哭不出来。 “师尊——!” 不知过了多久。 仿若从胸腔里爆发而出的呐喊声,自南方传了过来。 千晴与临子初冲出人群,疾奔到双极行刑塔下。 他们看着此处血流成河的惨状,均是呆了。 又看凤昭明孤零零一个人跪在塔下,面色惨白。 千临二人大喊一声,冲上前来。 听到这声呼唤,凤昭明转头望去。 可他的眼神透过千临二人,似乎又看向了别处。 凤昭明身体一软,那条即便天塌下来也不会弯曲的脊骨,仿若被人抽出来一般,倒了下去。 “师尊!!” “阿晴,你不要慌。你看这是……” “咦!沧舒,你快快将定魂针拿来。” “还有南溟玉棺。阿晴,此事不可叫你师尊知晓。” “什么!” “……” 暴雨倾盆。 电闪雷鸣间,擎天之柱被雨幕揽住。 所有声音,一切的真相,尽数被淹没在苍茫的风雨中。 无人知晓。第225章 十八年后。 万水城, 临家庄。 有一身披蓑衣的渔夫, 手握竹竿。 竹竿撩动,荡起潭水涟漪。 如此游行, 不久之后, 便遇见另一页轻舟。 舟上站着一位儒雅彬彬、宽袍缓袖的男子。 渔夫笑道:“柳管家, 恭喜,恭喜!是仙山上传来的喜讯。” 柳管家凑上前去, 跨到渔夫所在的船上, 用力握住渔夫的双手,双眼晶亮:“是什么喜讯, 要劳烦您亲自来传?” “这月初七, 少庄主要与小仙主结成婚大典!正阳仙宗特意叫我来通知临庄主, 要他择日启程,前往擎天之柱,参加其子大典。” “这……” 柳管家惊喜之下,屏息语塞, 过了好一会儿, 才道:“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我这就去禀告庄主!” 那渔夫抓住转身欲走的柳管家,道:“柳管家,我同你一同前去。” “怎能烦您大驾?” “我能护送小仙主的岳父大人,幸何如之,怎么会麻烦?哈哈!” 柳管家大为感激,不再推脱, 两人大笑着前往临家庄,欲赴千临二人大婚庆典。 擎天之柱,正阳仙宗。 因不久后便是千晴与临子初的大婚,正阳仙宗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平日里,被严加管教的仙门弟子,终于可以喘口气来,躲到师尊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喝酒赌钱。 就连千晴的兽宠阿毛,都因主人近来过于忙碌,而被散放到外面,由它自行捕食玩耍。 此刻阿毛独自一蛛趴在潭水边,八条长腿摊开舒展,甲壳被阳光照得热烘烘,十足的舒服惬意。 在阿毛身后寂静的草丛中,缓缓探出一双黑亮的圆眼。 圆眼虎视眈眈的瞪着阿毛。 “……” 草丛替圆眼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圆眼屏住呼吸,缓缓挪动前掌。 离开草丛的阴影,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才发现原来圆眼竟然是一头通体漆黑的云豹。 它毛发油亮,体型富态,耳廓浑圆,一见便知让人喂养的极好。 云豹脚掌肉垫肥厚,走路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很快挪到阿毛身后,这云豹遽然跃起,嗷呜一声,猛地叼住阿毛的头顶,将晒太阳的万仞蛛从潭水中拽了出来。 潭水如柱溅起。 阿毛眼前天旋地转,反应过来后,口中发出暴怒的咆哮声。 八条腿弹跳踹动,竭力挣扎。 那云豹叼着阿毛后颈,仰脖朝草丛中走去,眼看要控制不住时,云豹就地趴下,用前掌压住阿毛,同时张口,对着阿毛的头顶,猛地舔了一口。 云豹的舌头上遍布倒刺,一舔之力,能将仙人的腿骨肉舔下。 阿毛头顶坚硬的黑毛,被云豹一口舔下去一半。 这下仿佛捅破马蜂窝的寂静。 原本巴掌大小,被云豹拢在前掌的黑毛蜘蛛,浑身颤抖。 而后身形陡然变大,直比水缸,猛地将身上的幼年云豹弹飞。 那云豹仰头摔在地上,只听得 ‘咚!’的一声痛响,云豹湿漉漉的后脑被应声磕出一个大包。 但它生命力极其顽强,头脑尚自晕眩,便翻了个身,迅速爬起来。 水缸大小的万仞蛛八腿挪移,噗通跳到潭水中,哭嚎着朝远处游走。 云豹恐水,站在潭边犹豫,前腿时时落入水中,又抽了出来。 眼看阿毛越游越远,云豹大声嚎叫呼唤,发出巨大的声响。 水声嘈杂,引来躲在一旁偷偷喝酒的仙门子弟目光。 一年轻弟子看全了云豹偷袭的场景,指着云豹,问道:“这是哪家的兽宠,如此顽皮。” 一个修为稍高些的师兄道:“莫无礼。那可不是兽宠,是昭明仙尊家的……” 听了这话,师弟登时露出明了的表情,原本指着云豹的手指也垂了下来。 显然,这位弟子也曾听说过。 约莫是在几年前,夏尊昭明忽然抱一头小豹回来,说它姓凤名端,为己所出,自幼丧母。 众人一看这云豹的模样,面面相觑,满腹牢骚。 没有一个人站出身来,多嘴问一句: “昭明仙尊,你儿所谓之 ‘母’究竟是何人?” 因为这话根本问也不用问。 堂堂仙尊,终究与剑兽族人诞下子嗣,实在荒唐。 百忍宗主,当真以命换来子嗣后代,可悲可叹。 那弟子感叹道: “……当年百忍宗主仙去,凤昭明仙尊自行领悟答出仙剑’九问’的最后一问。到如今,已过了十八年。” “这十八年来,昭明仙尊修为青云直上,成为出窍高阶修士,仅次于常生仙主。” “他战力既强,身份又极为尊贵,细数正梧洲,已经鲜少有人能够左右他的决定了。” 同行师兄看着水边油光水滑的小豹,道: “昭明仙尊对独子颇为溺爱,宠的它整日里顽皮胡闹,惹是生非。它追不到阿毛,说不定要来寻你我的麻烦,趁云豹还未注意,我们最好快快撤离。” 这两个弟子正要转身离开,忽听不远处有水声传来。 两人抬眼一看,便见一条伏龙,被万仞蛛带领着,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巨龙一身澄黄鳞甲被天光映射的金光逼目,凛然生威。游走间,水汽弥漫,雷鸣电闪,带着仿若开天辟地的惊人气魄,威势滔天! 无论何人,一见便知,这威猛的伏龙,乃是小仙主千晴的本命神兽。 平日里见不到首尾的神兽,此时在阿毛的带领下,朝云豹凤端杀来。 用脚趾想也知道,这尊大佛是被阿毛请来的大哥打手,要报方才脑袋上掉落的硬毛之仇。 凤端见状,四肢打滑,忙不迭向后疾退,潭水边的污泥溅了小豹一身。 只是,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伏龙的游移速度,凤端的鼻尖都闻到了海水腥气,大惊之下,慌不择路,迅速朝那两个弟子跑去,似乎要借他二人身后躲躲。 两位弟子大惊失色,手捏剑诀,眼看就要逃走。 便在这时,狂奔的小豹被一股风压整个掀飞,趴在地上滚了几圈。 “嗷嗷嗷!” 小豹仰天躺倒,大声哀嚎,龇着四颗獠牙,连肚皮也露了出来。 伏龙按着肥胖的云豹,丁零当啷一通好揍。 阿毛站在旁边观看,只有小豹拼命挣扎要溜走时,才时不时喷吐出一口蛛丝,帮忙稳定一下战局。 一时间,云豹哭嚎,伏龙咆哮,黑蛛得意,情势混乱。 那两位弟子站在一旁哭笑不得,犹豫要不要出手时。 突然,一双瘦而长的手自后伸出。只见来人一手抓住阿毛后颈,阿毛登时缩小为巴掌大,被那人抛到肩膀上,仍在张牙舞爪;另一手抓住伏龙,按到额头中央,硕大的伏龙凭空消散,只留下水汽。 那两位弟子定睛一看,连忙拱手作礼,道: “千晴师兄,子初师兄。” “嗯。” 挺拔俊朗的两位修士点了点头,正是望我千晴与他的道侣临子初。 十八年来,两人除了气质更沉稳些以外,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千晴额间银色的圆点,化为了淡淡的金色,一眼望去,金色额点间似乎有游龙走动。 此时千晴低头看着趴在泥上满头是包的云豹,轻声叹了口气。 又伸出双手,揽住凤端双侧腋下,将它从地上抱了起来。 那云豹双腿蜷缩,满眼是泪,看到千晴肩膀上跳动的阿毛,这云豹忽然口吐人言: “妈、妈的。” 然后缩在千晴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千临二人大为尴尬,看向一旁围观已久的弟子。 那两位弟子露出了然的表情。 听说这小豹当年被百忍宗主强行诞下,性命垂危。昭明仙尊费尽心血,才将小豹救活,然而终究还是有些影响,以至于虽然好生喂养到现在,凤端还是无法变成人形,只能以云豹姿态示人。 同时智力受损,如今只能以兽态说两句话,一句是“爸爸”,另外一句则是“妈的智障”。 后面一句说的几率要比前一句多许多,正阳仙宗清净仙山,时不时就能听到几句暴呵而出的粗鄙言语。 两位弟子深觉自己今日不应该见到而见到了的场面太多,连忙拱手,道:“两位师兄,若无旁事,我等告退。” “且慢。” 千晴犹豫了一下,道:“临家尊父已到擎天之柱脚下,我与子初师兄要下山一趟。可否请你二位将凤端送到昭明仙尊仙殿?” 那两人微微一愣,旋即应道:“理应如此。” “只是……”千晴顿了顿,道:“凤端顽皮,劳烦二位小心它胡闹惹事。” 听了这话,原本蜷缩在千晴怀里的小豹抖了抖耳朵,忽然纵身一跃,跳到地上,自行朝昭明仙殿跑去。 两位弟子连忙对千临二人行礼,疾步跟上。 临子初看着小豹满头是包的背影,道:“凤端恐要向昭明仙尊告状。阿晴,你我不若先将它护送到朱明仙殿。” “无妨。”千晴摆了摆手,道:“迎接临庄主要紧。况且凤端想要胡说八道、恶人告状,也得先说得出话才行,它能说什么?” 临子初微微一笑,忽而想到了什么,凑到千晴耳畔,轻声道: “今日 ‘那一位 ’,便要来拜访仙宗了。你我不留在仙宗,以防万一吗?” “……那一位?” 千晴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 他笑着说:“那一位,该早点醒来管教他家顽劣的独子才是,偏生拖到今日,给你我添了不少麻烦。如今断没有再叫你我专程留下,不去管父尊大人,反而替他忙前忙后的道理。只将那一位单独留给师尊处理,我相信‘他 ’会更欢喜。” 说着,千晴一把抓住临子初的手腕。 两人手中凭空出现一顶草帽,罩在头上,向下一压。 原本磅礴的灵压骤然隐去,两人隐匿周身气息后,身影逐渐消失在擎天之柱…… 远处。 仙山巍峨,耸入重霄。 十里云雾,困山锁脉。 隐隐间,能听到仙山中,有空灵琴音入耳,宛若高山之水,潺潺动人。 “快听!这是昭明仙尊以琴论道,所奏之曲名为《沄沄流水》,果真气势磅礴,动人心弦。” “昭明仙尊战力强悍,正阳仙宗弟子欲拜入其门下者众多。只是他性格寡淡冷清,虽位居高位,座下却仍然只收了千晴师兄这一名大弟子。” “取而代之的,则是昭明仙尊每隔七日,便会举办讲道盛谈,届时众仙家弟子皆可参与,无论门户。” “快快快!在下简直是迫不及待一睹昭明仙尊风采!” 几位弟子加快脚步,朝讲坛方向走去。 讲坛之下,万数仙门弟子以凤昭明为圆心蔓延,盘膝而坐。 坛中,坐着一位红衣修士,身材颀长。他脊背挺直,如松如竹,手中抱有一古琴,拨而弦鸣。 一弟子遥指,说道:“那便是朱明仙尊。早听说他气质高雅,如今一观,当真是名不虚传。” 其余弟子纷纷应和,有人轻“咦”一声,不解道: “昭明仙尊可是双目有疾?” 原来,在讲坛中端坐抚琴,犹如仙人之姿的凤昭明仙尊脸上,有一条素色的丝带。丝带约有两指粗细,系在凤昭明脑后,遮住他的眉目视线。 “那个是……” 有人轻叹一声,而后道:“自百忍宗主故去之后,凤昭明仙尊便开始修行闭目禅。他以物遮住双目,不用神识探物,来偿还自己之前所犯过错。” “昭明仙尊名动四洲,究竟犯了何等过错,要他如同凡人般苦修,遮障双目减轻罪业?” “还不是那罪仙百忍惹得事端?” “唉,昭明仙尊何等人物,于 ‘情 ’之一字,也看得如此不透彻。” “连他带回来的那个凤端小儿,也是一样的荒唐啊……” 正说着,几人言语间的主人,那头黑色的小豹,便狂奔着来到了讲坛周围。 那小豹子顺着琴音,一眼望见了不远处目系丝带的男修。它仰天吼了两声后,撒开四条腿,扑到凤昭明身上。 火红的战袍间,猛地蹿出了一块能迅速挪移的黑云。 黑云在凤昭明身上爬上爬下,好似骚动的蝗虫,用尽一切办法,阻挡凤昭明继续抚琴的动作。 尽管凤昭明全然无视身上小豹撒泼打滚,却仍不可避免的分处一寸心神去感知他。 无奈之下,凤昭明轻叹口气,手指成掌,轻拢琴弦。 空灵琴声立止。 “今日到此。” 言罢,凤昭明用衣袖将小豹抱起,再放开手时,两人周身环境大变,已是腾挪到了朱明仙殿之内。 殿内香炉烟雾缭绕,静寂宁祥。 有清风、明月两位仙童,手持拂尘,无声地打扫。 忽见凤昭明出现,两人拱手作礼,道:“昭明仙尊。” 凤昭明点了点头,权当回应。 他盘膝坐在瑶台之上,右手一放,放出一头油光水滑的黑豹来。 清风见黑豹满头是包的模样,忍不住笑道: “又是给谁打了?如此不留情面,脸都肿成这个样子。” 黑豹闻言大怒,它双目圆瞪,四肢踮起,快速移动。 而后又趴在地上,收拢四肢,游摆身体,化身鱼状。 一看便知黑豹是在模仿千晴师兄手下的两只兽宠。 明月道:“原来是阿毛和小龙。千晴师兄之前吩咐过它们两个,不许随意对你动手。嗯,定是你又去招惹它们啦。” 凤昭明目不能视,神识也不外放,自然见不到凤端模仿的姿态。 此时侧耳倾听,方才知晓小豹来意为何。 那小豹被明月说了两句,大为恼火,猛地扑到凤昭明的怀里,好似头痒般,不断的拱动,故意用胡须蹭凤昭明掌心,撒娇着叫唤:“爸爸,爸爸。” 示要让凤昭明替他找回场子,去揍回阿毛一顿。 谁知凤昭明全然不吃小豹这一套,只听他冷言道:“端儿,你又胡闹。” 凤端立起耳朵,瞪大圆眼,呼吸急促兴奋。 “罚你三日不准出门。清风明月,由你二人严加看管。” 直到这时,凤端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要被禁足,它躺在凤昭明怀里,翻滚扭动,大声嗷叫抗议。 清风明月窃笑,心中暗道:“昭明仙尊为人正直严肃,担心小豹仗势欺人,只要凤端与他人打闹,无论对错,都要罚他。” “凤端心性稚嫩,总也不明白父亲为何罚他,时时来告状,却总要被罚。” 凤昭明任由儿子在自己怀里、身上撒泼抗议,神态自若,兀自转头对仙童交谈道: “千晴与子初何在?” “这……不敢欺瞒仙尊,他二人为了迎接临庄主,今日便下仙山了。” 凤昭明眉端蹙起。 第226章 原来, 这十余年间千晴与临子初修为精进, 只待两人成亲大典之后,便可登临正阳仙宗仙君之位。 他二人乃是正阳仙宗有史以来, 最小年纪成为仙君之人。 只因一身修为强悍, 没人反对。 这样修为的修士, 早已不应轻易离开擎天之柱,否则会对凡间灵力平衡造成巨大的影响。 尽管凤昭明双目被白布盖住, 但清风明月似乎仍能感受到仙尊冷冽严肃的目光审视。 连忙替千临辩解道: “想来他二人不会如此糊涂, 这次下山,自会隐去一身修为, 以免滔乱人间。” “对了, 昭明仙尊。他二人离开之前, 曾带一批前来求仙问道的弟子上山,并将这些弟子留在镇秽峰下。小仙主的意思是,您可从这批弟子中挑选几名天资出色的,收入麾下。仙尊, 可要召见这些弟子吗?” 凤昭明抚摸小豹的手指并未停顿, 淡声道: “向来无此先例。” 须知, 正阳仙宗乃是正梧洲第一正道巨擘,每年上山拜访的弟子无数 ,无论如何也不会由仙尊亲自会见。 即使是天资极其惊人的,也要先从入门弟子做起。 是以凤昭明略一摆手:“给束忠仙君过目即可。” “是。” 话音刚落,他忽又想到,再过几日便是千晴与子初成亲大典, 各位仙君忙得不可开交,其中以仙君之首束忠为甚。 若此时将这些拜访的弟子交给束忠,不仅会给束忠仙君添乱,且束忠仙君本人也未必能耐下性子查看这些弟子的品行修为,恐怕会无辜断送了这些修士的前程。 想到这里,凤昭明迟疑一瞬: “……,还是将这些弟子带到仙殿罢。” 清风愣了愣,问:“现在吗?” “嗯。” “这……可要凤端殿下回避?”凤昭明一抬手,抓住黑豹后颈,就要把它从自己身上拿开。 谁知小豹见凤昭明伸手,便一口叼住父亲的手腕。 尽管凤昭明一直试图对凤端严加管教,只是这小豹年纪又轻,心性稚嫩,加之性格粘人至极,无论凤昭明如何冷淡端正,它自牛皮一般贴上前来,不管其他。 凤昭明也就不再驱赶,手一用力,让它安稳地坐好。 清风明月对这对父子了解极深,不用凤昭明再做交代,他便对着门外宣道: “都进来罢。” 原来清风明月早就让众多弟子等在门外,如早已料想到,凤昭明会同意召见他们一般。 朱明仙殿外,数十名年轻男女修士排成一列,依次走进仙殿。明月一眼扫过,便见这些修士各个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他们有的低着头作礼,不敢抬头看凤昭明的脸,脸上表情惶恐紧张,连大气也不敢喘。 有的左顾右盼,对仙家宫殿充满好奇,回首与同伴轻语交谈。 清风、明月上前一步,手抱拂尘,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 “各位弟子依次报名。” 排在第一位的弟子闻言挺直脊背,望向瑶台之上的凤昭明仙尊。 尽管有些奇怪这位仙尊怀里为何抱着兽宠,但这弟子终究没有询问,他的声音兴奋到颤抖,讲了自己的姓名家世后,右手伸出,猛地一震,口中呵道:“来!” 只见这弟子掌心有光芒闪过,一铁戟凭空而现。 来访弟子中,大多数人都是初次寻仙问道,哪曾想过见到的第一位修士,便是那“战意道第一人”,人称“正阳之下,唯一人尔”的朱明仙尊。 如若能在此次召见会上拔得头筹,让师尊另眼相待,那成仙之路岂不如平步青云,日进千里? 想到这里,第一位的弟子紧紧握住手中铁戟,道:“在下擅使长戟,斗胆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让前辈见笑。” 竟是要当场在凤昭明面前一展身手。 这样急于在仙尊面前显示本领的人,昭明仙尊是看惯了的。他略一点头,没有阻止,也没有过多的回应。 第一位弟子在凤昭明面前一展身手后,其余数十位弟子不甘落后,依次报上姓名,也纷纷拿出看家本事,让凤昭明点评。 昭明仙尊遥遥坐在台上,脊背挺直,神情淡漠,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只是点头,从始至终,没有开口点评一句。 大抵是因为双目被遮,众人看不出凤昭明的神情,只觉得他无悲无喜,颇有丝冷若冰霜的意味。 众人均说这位仙尊性格淡漠,不喜言语。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众来访弟子一一展示后,只剩下了站在最末尾的少年修士。 这少年修士与其余修士略有不同,他身材瘦小,一脸柔弱,恐怕只有十四五岁。 轮到其他修士自报家世、展现本领时,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生怕凤昭明杂事繁多,没有耐心看下去,急于将自己所有的优点一股脑抛出来。 只有站在最末尾的少年修士,不慌不忙,沉默了许久,也没有说话。 明月下意识抬眼望去。 便见这少年修士,相貌普通,一眼望去,没有什么存在感。 这少年只深深盯着台上凤昭明和他怀里抱着的小豹,久久没有言语。 似乎是察觉到了道童的目光,这少年修士挪移视线,与明月对视。 他一双眼亮如星辰,睁开眼时锋芒毕露,明月忍不住退后一步,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 站在一旁的清风问道:“明月,怎么了?” 那少年修士复又垂下眼帘,恢复了原本柔弱乖顺的模样。 明月摇了摇头,暗想:“定是错觉。” 因凤昭明目不能视,神识也不外展,听殿内再无声音,问道: “结束了吗?” “回禀仙尊,还有一人未报。” 凤昭明点了点头,又沉默了。 明月看着站在最后的少年修士,开口催促:“喂,这位小道友,你怎么不说话?昭明仙尊为人正直,你莫要怕,只报上你的名字即可。” 少年修士静静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声音清朗,道: “仙尊大人,你目悬白布,可是双目有疾?” 便在这人开口之时,清风、明月愕然发现,瑶台之上,原本不动声色的凤昭明仙尊,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下一瞬,这位如凡人般苦修十八年闭目禅的仙尊,忽而抬起右手,将悬在鼻梁上的丝带拽了下来,露出双眼。 在丝带落下的同时,一股属于出窍期修士的强悍神识,铺天盖地,将整座仙殿霎时间牢牢攥紧起来。 只听得“呼!”声咆哮,破碎声不绝于耳,犹如狂风暴雨般的神识迅速破坏了朱明仙殿窗纸瓷器。 有修为弱些的年轻弟子,直接昏了过去。 “昭明仙尊!” 清风、明月以手遮眼,大喊:“发生了什么事?” 在场众人,均是愕然不解,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叫那个素来以冷静端庄闻名的朱明仙尊,动摇成如此地步。 幸而凤昭明很快回过心神,收回神识,复又盘膝坐下。 他一手揽住被震得东倒西歪的凤端,一手轻轻端起桌上茶盏——茶盏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 凤昭明以唇轻触杯壁,闭上双眼。 又恢复成原本清雅高贵的仙家名门姿态。 如玉般洁白的右手轻轻将茶杯放下,凤昭明双目陡然睁开,那双亮得惊人的双目,牢牢盯在站在最末尾修士的身上。 开口时,凤昭明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听到凤昭明开口,纷纷下意识去看那个引起骚动的少年修士。 却见那少年修士身体宛若泥塑般凝固,表情十分僵硬,瑟瑟发抖,显然是吓得厉害。 仙尊之威,果真难以抵抗。 明月不忍,轻咳一声,道:“仙尊问你话,快将家门报来。” “是。”那少年修士低下头,嚅嗫道:“回禀仙尊大人,弟子名唤尔月,来自正阳仙宗附属宗门,开脉至咽喉,乃是上等资质。” 凤昭明“嗯”了一声,垂下眼帘,作势轻轻抚摸凤端头顶,敛住自己几乎无法自控的情绪。 他压抑着深吸几口气,只觉得体内滚烫如沸,可又偏偏说不出话来。 凤昭明不说话,台下的弟子各个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会惹怒仙尊。 偌大的朱明仙殿,一时间死寂沉沉。 还是清风、明月见凤昭明沉思的时间太长,上前询问原因。 凤昭明双眉紧蹙,良久,他道: “……还是请束忠仙君过来,将这几位弟子带走。” “是……敢问仙尊,尔月师弟如何安排?” “将他带到攘邪阁。” “……” 那一瞬间,清风、明月震惊的心情达到了顶点。 攘邪阁乃是凤昭明成尊之前的住处,后成为仙尊的寝宫,外人不可进入。 上一个能进攘邪阁的人,还是故去的百忍宗主。 昭明仙尊又是看出了尔月什么名堂,能叫他如此动容? 但凤昭明没给两位道童询问的机会,他长身而起,将凤端抱在怀里,而后一震衣袍,从朱明仙殿飘然离开。 不久后。 正阳仙宗,攘邪阁内。 因昭明仙尊本人喜静,攘邪阁外布有隔绝鸟兽的阵法。 平日里,这座仙家阁殿悄然无声,连一丝一毫的人气都显现不出。 今日,有个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修士,孤零零地站在攘邪阁门外。 他抬起手来,似乎是要敲门。 然而手指距离阁门只有一寸之遥时,修士又停下了。 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少年修士在阁门外,迅速整理了一下着装,又清了清嗓子。他深吸口气,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复又抬起手来,“咚咚咚”,轻敲三下。 “进来。” 屋内,有一清朗男音传来,犹如晨曦薄雾。 尔月应了一声,伸手推开房门。 便见攘邪阁内,有一直接地面的通天长窗。 与其说是窗,不如说是另外一扇大门。 此时长窗尽敞,清风袭来,将昭明仙尊乌发吹动。 浮云蔽日,凤昭明独自一人盘膝坐在窗边,融入在栏槛雕楹之中。 他脊背挺直,竟似能有擎天彻地般的神通,全然便是凡人口口相传的得道神人。 尔月不由怔住。 直到那双仙人明目轻看过来,尔月方才低下了头。 凤昭明不动声色,轻声道:“坐。” 待尔月坐下后,凤昭明仔细打量他的双眼。 过了好一会儿,又推了一盏茶过去。 便见茶杯里乃是一团细若丝线的蓝茶,将茶水浸得蓝盈盈,茶香扑鼻。 “众人皆以紫茶为贵。” 凤昭明垂下眼帘,好似躁动般,右手食指不自觉地在桌上轻轻叩动:“尔月,在你看来,蓝茶如何?” “……回禀大人,此茶清香四溢,色尤透亮,茶水好似稀蜜般,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好茶。” “……”凤昭明长身而起,面朝长窗。 看着攘邪阁外深山屹立,顾绝峰岑,川泽粼粼,仿佛那一日银河倒泻般的滂沱大雨,已经是前生之事。 ——十八年了。 凤昭明吸了口气,长袖下瘦长的手掌握紧成拳,良久,他才开口道: “本尊考量你三个问题。若你皆能答出,本尊便破例收你入门。尔月,你言下之意如何?” 尔月连忙起身作礼,惶恐道:“仙尊大人乃是正阳仙宗四位仙尊之一,弟子绝不敢奢望高攀——” “本尊有一幼子,单名为端。”凤昭明表情淡淡的,不理会尔月言语,打断他滔滔不绝的瞻仰之词,开门见山道:“它胡闹顽皮,身体却颇为虚弱。无论本尊如何小心在意,每隔一年,凤端便会大病一场。何解?” 尔月微微怔住,半晌,轻声道: “……听闻凤端诞生时月数不足,乃是仙尊大人您施展逆天仙术,为其强行续命。这样的孩子生而亏损,应当……应当离母体越近越好。若是贪玩跑远,想走出正阳仙宗大门,恐怕尚来不及到擎天之柱山脚,便会病倒了。” 凤昭明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第二件事,则是端儿时常口吐污言,不堪入耳,屡教不改。” “敢问是何污言?” 凤昭明张了张口,似要言语,但终究也没能说出话来。 “此言是凤端从何人言语之处习得?” “大抵是千晴说过,被它学了去。” 尔月道: “既如此,仙尊大可不必担忧。凤端多半是要吸引你的注意,故意为之。下次它再满口胡言,你便用竹板抽它屁股,日后便可清净许多了。” 凤昭明皱眉,轻叹一声,道: “……时至今日,我子凤端仍无法化为人形,口中能言的话语也是寥寥无几。是本尊害它诞生后,无母照看,险些丧命。又怎能对它动手?便是它说些污言秽语,本尊心中,也是只有怜意。” 十八年来,凤昭明独自一人照看凤端,其中艰辛困扰,从未向任何人倾诉。 而此时在尔月面前,堂堂四尊之一的凤昭明,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惆怅倦怠之意。 “本尊总觉,端儿它诞生之时,恐怕是伤了脑子,致使它直到如今也无法化形,且……无论它日后如何……” “不!” 见到凤昭明眉宇间忧心忡忡,尔月再也忍不住了,他急切道:“剑兽族人本就是成年后才可化身为人,本尊保证,端儿绝不是脑子有问题!” “……” 此言一出,尔月方知糟糕。 感觉到凤昭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尔月脊背登时涌出一层冷汗。 他后退一步,喉咙干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谁想凤昭明竟好似没听到一般,仍是那般不动声色的淡薄模样。 星辰般深邃的双眼,好似明察世间万物,静静望着尔月。 尔月深吸口气,道:“弟子失礼。” “无妨。” 凤昭明摆了摆手,临窗而立,顿了顿,道:“本尊便收你为入门弟子。从今日起,你到后峰修行。” “是。” 擎天之柱,第一阶段,山之脚下。 “应该就是这里了。怎么没有见到人呢?” 千晴踮起脚尖,少年人细长的脖子,犹如禽鸟般伸长着,眺目四望。 对临子初道:“沧舒,为何没有见到父尊大人他们?” 临子初安慰道:“莫急,再找一找。” “唉,你我二人修为长进,这些年来均没有踏出正阳仙宗半步,生怕引来灵力波动,危害下界凡人。这次若非你我成亲大典,我们也不能下山。只是下山后必须隐匿修为,与凡人无二。现下神识也无法外放,连找个人都找不到,真是……” 听着千晴呶呶不休连连抱怨,临子初微微一笑,握住千晴的手。 千晴便好似被人扼住喉咙的白鹭,登时不再乱叫,心脏一紧,道:“你……你……”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忽听“嗖——”的一声破空之响。 千临二人齐齐回首,便见一只纸叠的青色纸鹤,电闪雷鸣般朝着千晴飞来。 千晴用一只手轻轻捏住纸鹤,察觉纸鹤中记载的内容后,微微一怔,旋即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临子初见着纸鹤,知道这是从凤昭明所在的朱明仙殿里传来的信笺。 “阿晴,这传信可是与 ‘那个人 ’有关?” “嗯。”千晴将纸鹤直接递给临子初,笑道:“清风、明月告诉我,师尊要收一个相貌平平无奇,性格唯唯诺诺的少年郎做入门弟子。这两个道童,还在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呢。” “毕竟昭明仙尊,千年来也只收了你一位弟子。” 临子初翻阅过纸鹤后,将青鹤握在掌心中,再张开手掌,信笺便化为万千冰晶,消散在空中。 临子初回想着传信中那少年修士的相貌,感叹道:“也不怪清风、明月辨认不出。那个人是使用了什么招数,方能令众人观他相貌,产生天差地别的错觉?” 闻言,千晴表情也严肃了些,轻轻摇头。 临子初感叹道:“十八年的沉睡,只是让那个人对于光阴大道,了解更深了……” 千晴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倒在临子初肩头。 “尔月拜入师尊门下,岂不是成了我的小师弟?要叫我大师兄?” “……” “他刚刚入门,每日要到后峰修行。凤端最喜欢在那里玩耍,定会每日骚扰尔月,哈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凤端将他惹毛了的模样。” 两人正在笑闹着讲话,忽听不远处有人呼唤。 “少庄主?是你们吗?” 千晴与临子初同时回过头去。 便见不远处,站着十几个男女修士。 正中央是一位气质端庄,眉眼温和的修士,赫然便是临子初的父亲,临家庄庄主临文谦。 临文谦左面则站着柳管家。 右面站着的则是临子初的胞弟临午马,正牵着自家九岁的儿子,道:“快看,那就是你的仙人伯伯。” 临午马的儿子年纪太小,见到陌生人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躲在了父亲身后,极其戒备的看着千临二人。 临午马表情尴尬,低声呵斥儿子。他担心儿子的举动会惹怒千晴,或者让临子初不喜欢。 幸而临午马这个虽然只比自己年长几岁、但身份高贵不可相提并论的哥哥临子初,并不是太在意侄儿的无礼,只是微微一笑,略作寒暄后,便叫一行人上路了。 第227章 擎天之柱高耸巍峨, 瘴气弥漫, 灵雾凝结,好似皮革一般, 凝成胶状。 临家山庄一行人, 但凡有开脉成功者, 踏入擎天之柱,均觉这里灵气充裕, 灌盈体内, 说不出的舒爽畅快。在这山脉修行一天,堪比凡界修行十日。 人杰地灵, 无怪仙门宗派均将门户落于此处。 只是山壁周围, 有飞腾鸣叫的不落凶鸢, 体型庞大,遮天蔽日,张口时利齿森森,令人胆寒。 更偶有凶蚊飞过, 手臂粗的吸血口器, 锐利如针, 好生骇人。 幸而临家一行人有千临二人守护,这些凶蚊,虽然表情凶悍,但各个都好似被千晴豢养过的家畜,虽然剽悍,但也听话, 没做伤人的事情。 这般过了几日,眼看便要踏入擎天之柱顶峰。 临家庄人原地歇息,待喝足水后,准备一口气登临正阳仙宗大门。 “千晴大哥。” 这些天来,年轻人之间都混的熟了,有临家庄的弟子叫得亲热,凑到千晴身边,说道:“自打昭明仙尊整顿之后,攀爬擎天之柱,再也不是什么太危险的事情,何必要大哥您亲自来接人?我听说千晴大哥你不能轻易下山,归宗后会不会被师尊责罚?” 话音刚落,这弟子的后脑便被人敲了一声。 “你懂个屁,千晴大哥好生珍惜子初哥,这才亲自下来,不仅是为了临家庄的脸面,更是为了二人的情谊。他们两个天作之合,情深意切,谁又能来责罚他们啦?” 千晴哈哈一笑,道:“话虽如此,不过这一次,我与你们子初哥,是冒着当真会被责罚的风险,也执意要下山的。” “怎么?有什么事一定要千晴大哥与子初大哥亲自出手的?” “嗯,这件事说来话长……” 千晴言语略一停顿。 与此同时,坐在千晴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临子初,忽而抬起双眼,露出锋利警惕的眼神。 他握住手中的长剑,低声道:“来了。” 狂风吹过,尘土扬起,迷了众人的眼。 原本犹如野狗般趴在千晴身边的凶蚊,眯起一双凶狠的斗眼,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好啊,可算是来了。” 千晴冷笑一声,对着狂风中几道模糊的黑影说道。 临子初手持长剑,剑身指地。他上前几步,将众人护在身后,以剑尖画了一个圆,而后对临家庄人道:“有敌人来袭,不可走出此圈半步。” 临家庄人齐齐站起,问:“何人如此嚣张,胆来冒犯!” 狂风中走出几十个高矮胖瘦的修士,他们与寻常修士截然不同,周身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魔气。 临家弟子瞳孔骤然缩紧,惊呼道: “魔修?这……这些魔道贼子,怎敢来擎天之柱上撒野!” 听到临家弟子惊呼,那些魔修怪笑起来。 “今日便是尔等丧命之日。望我千晴,纳命来!”千晴与临子初自腰间拔出佩剑,犹如离弦的箭般,迅猛冲出。 有人便道: “魔道贼子不安好心!千晴师兄与子初师兄修为太强,出手间惊天动地。为了不影响周围灵脉流动,以至危害凡人,这些天来,他二人都收敛灵力,即便是遇到敌袭,恐怕也要束手束脚!” “偏生还来了这许多魔道贼子……唉!” “快!快上前去帮帮他二人!” 便在临家众人慌不择路,打算上前支援时,忽听千晴一声暴呵: “退下!” 这一声霹雳也似,将众人打得倒退三步。 便见千晴腾空而起,他一身红衣如火焰飞腾,双掌合十,微微分开。 掌心中央,有澄黄的光芒爆射而出,宛若旭日。 双掌分得越开,光芒越是刺目,到了最后,光芒竟尔形成实质,如熔浆般自千晴掌中流出,落在下方临子初与几十个魔修上方。 光芒遇风而凝,四散开来,化为半圆结界。 结界将一行人团团围住,圆内灵力隔绝,在外感觉不到半分。 仙术——荣耀晴空! 此招乃是千晴从仙术“晴”中感悟而出,威力更甚,此时用来,又有控制灵力波动的妙用。 若非结界内有灵力能冲破此招,那么结界不破,不扰凡人。 “好!这下好了,看这些魔头还敢嚣张!” 便有人摇旗呐喊。 “好什么好,”千晴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此招极为耗费心神,我施展此术后,便无法进入结界内攻敌。一切……都要看大哥的了。” 结界内,临子初独自一人站在中央。 以他为圆心,四周外尽是敌人。 尽管如此,临子初心中却仍如冰雪般冷静。 “没想到,这一次竟出动了这许多魔修。魔修想要上擎天之柱,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看来这一次他们是势在必得……” 正想着,与临子初对面的魔修动了。 他身材高大,肌肉精练,气质却十分阴柔,抬手如女子般挽了挽头发。 那魔修对着临子初道:“久闻临公子大名,听说公子要与小仙主成亲,在下依宗主命令,特来送一份大礼。” 临子初冷声道:“不知贵方宗主何人?” “哈哈哈,”那魔修仰头便笑:“我宗宗主柯婪奕,特要斩下临公子项上人头,呈给正阳仙宗,作为贺礼!” 临子初冷哼一声,再不同这些魔修虚与委蛇,一剑杀了上去。 那魔修只觉得一股凌厉剑气扑面而来,面皮好似要被割裂般疼痛。 尚未靠近,便有如此威势,魔修听说过仙剑“昆峭”厉害,不由得有些犹豫。 于是停下脚步,呐喊一声。 “小的们,抄家伙!” “是!” 群魔自腰间摸出一个锦囊,从中摸出了什么。 临子初神情一凛。 下一瞬,群魔手臂抬起,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中十几颗澄黄浑圆的黄豆来。 临子初双眼眯起,前攻速度遽然提高,悍然向魔修中央疾驰而去。 魔修将黄豆向下狠狠抛掷,只听得“砰”“砰”声接连不断,白色浓雾升腾而起。 原本不足手指粗的黄豆,化为细长的黄豆人,四肢纤细,抽打地面,发出噼啪声响。 ——撒豆成兵! “果然是这一招……” 临子初皱了皱眉。 当领头的阴柔魔修说出柯婪奕的名字时,他就预料到这些魔修会有哪些功法手段了。 却说,这柯婪奕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乃是人人追杀的对象。 可他臭名昭著,年纪轻轻,便成为一颗魔界冉冉升起的夺目明星。当年他犯下重罪,正阳仙宗派蒲知彰仙君亲临,欲将其捉拿,都被他逃脱,显然,不说其他,单论武力,这柯婪奕也是有不凡的能耐的。 譬如柯婪奕所修之道,乃是“饿抑道”,以抑制本人的食欲作为修行根本,不得不说,能修行此道之人耐力心性具是坚韧不拔之流。 更有柯婪奕创造而出的招数,不仅特色鲜明,均与食物有关,而且极易上手,威力不凡。 “撒豆成兵”、“无米之炊”、“瓜熟蒂落”……等等招数,便是柯婪奕的拿手好戏。 这招“撒豆成兵”,能借助普通黄豆,化为士兵,最终操纵士兵,以一当百。 不过…… 若是来了几十个柯婪奕,说不定还能困得住临子初。 可这些小魔头,没有柯婪奕百分之一的水准。 临子初长剑一挥,犹如切瓜砍菜般,将前攻而来的豆兵脑袋切下。 同时一心二用,左手手指在空中绘出灵动符咒,手掌对外,做出“推”的动作。 端庄圣洁的气息磅礴升起,临子初启口轻声道: “破。” 那字符骤然飘到阴柔魔修面前。 阴柔魔修掌中正握着一大把黄豆,打算让临子初吃个苦头。 字符忽然飘来,阴柔魔修尚来不及反应,便觉面前有热风吹过。 “轰!” 一声爆破惊天动地,险些要将“荣耀晴空”的结界斩裂。 千晴连忙缩紧手臂,将结界牢牢护住。 那阴柔魔修被炸了个正着,他痛哼一声,猛地呕出一大口紫血。 原本被他攥在手里的黄豆,都被这爆破炸得灰飞烟灭,再也无法施展招数了。 擎天之柱,结界之外。 临家庄人隔着透明的圆壁,看着界内临子初以一挡百的英姿,威武无人可敌。 原本躲在临午马身后的小儿,此时呆呆的站了出来。 他看着不远处的伯父,眼睛里有冲天的火光,以及临子初通天彻地的身影。 这小孩目瞪口呆,热血沸腾。 真恨不得此时立刻长大,能够像伯父这般英勇无畏,上阵杀敌才好。 当—— 临子初长剑刺出,魔修盔甲轰然落地。 临子初束发不乱,呼吸却有些急促,他将魔修紧紧钉在地上,一脚踩中,问: “说,柯婪奕在哪里!” 当年柯婪奕重伤束忠仙君,正阳仙宗派蒲知彰仙君亲征,欲将魔头捉拿归案。 蒲知彰仙君正直温润,不及柯婪奕狡诈,中了魔头圈套。 虽最终凭借一身强悍实力打败柯婪奕,并将罪修刁拙救出,可也中了柯婪奕独门剧毒“自食恶果”。 他强撑着一口气回到正阳仙宗,但众人分析良久,均觉想要化解此毒,最好的办法便是将毒过给旁人。只是此毒毒性猛烈,过毒之人恐有性命之忧。 罪修刁拙为赎罪,甘愿替蒲知彰仙君一命,将剧毒引来自己身上。 而后刁拙仙君爬到廖无人烟的绝顶峰面壁,因剧痛难忍,挣扎了三天三夜,濒临死亡。 幸而常生仙主亲自出手,将刁拙仙君命救下。可没有对应的解药,即便是常生仙主出手,也只是吊着刁拙一条命罢了。 蒲知彰仙君发誓,若不找到解药,绝不归宗,独自一人漂泊在外。 而柯婪奕本人狡兔三窟,又藏得极深,若非今日魔修上门,根本没有半分音讯。 那魔修被临子初长剑穿心,冷汗直流,忽而笑道: “临公子,我家宗主叫我代他向刁拙仙君问好!” 说完,那魔修浑身痉挛。 临子初将昆峭拔出,就见这魔修已然心肺脉络俱碎而亡。 第228章 千晴如坠凤般自空中落下, 动作轻盈如神。 刚一触地, 他便走到临子初身边,敏捷握住道侣的手, 愤愤道:“这群恶贼, 本领不大, 嘴上的功夫倒是厉害。哼, ‘向刁拙仙君问好 ’……凭他们也配!” 临子初点了点头, 看向天色, 微微皱眉。 随后靠近千晴耳畔,缓声道:“阿晴, 为了引出这些魔修, 我们路上费了不少功夫。距离原本计划归宗的日子, 已是迟了几天。若再耽搁,恐会误了正事。” 千晴一怔,面上怒意渐缓,道:“不错。哪怕拨弃万事, 也决不可错过大喜之日。” 说到最后, 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看千晴心情开朗, 临子初微微一怔,忍不住也要跟着勾起嘴角。 两人心意相通,浓情蜜意,相对而视时,眼中的深情几乎要倾泻而出一般。 旁观之人也跟着露出了然欣慰的笑容。小仙主与临子初感情深厚,对他们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便在这时。 “咳。” 临子初的父亲临文谦清了清嗓子, 正经道:“既然赶时间,何不立刻启程?” 千晴这才意识到周围还有旁人,他如梦初醒,大为尴尬,连忙松开牵着临子初的手,上前几步,道:“是极,那……那便赶路罢。” 临子初双眼清明,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父亲一眼,又默默别过头,望向别处。 见此,站在临文谦身边的柳管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与临文谦窃窃私语,道:“庄主,您还记得吗?少庄主小时候,因为体质原因,只要张口,便会咳嗽不停。是以他很不爱讲话,即便是何人面对面交谈,也会说着说着便停下来,一副心不在焉、冷眼旁观的样子。” “嗯。” “直到遇到小仙主后……”柳管家停顿了片刻,道:“他才开始言语流畅,精神紧张,他的眼里才开始有 ‘光 ’……少庄主是如此不爱惹事的性格,当年却与您发生激烈争执,执意要求带上小仙主一同前往擎天之柱。其实自自那时起,任谁也能看得出,他对他的情意。” 临文谦感叹一声,不由得回忆起记忆中努力踮起脚,握着自己手掌的幼小身影。 那瘦小身影的面容却是那样模糊,无论怎样努力回忆,都如同蒙上一层白雾,怎么也记不清了。 能够想起的,只是方才临子初杀敌时悍然强硬的侧脸弧线。 临文谦喃喃道:“如今……他已经这么大了。” 当年还被自己护在羽翼之下的儿子,性格最是冷硬固执,也最让自己牵挂不已。 到了现在,看着儿子成熟稳重的背影,临文谦知道,那个在自己羽翼下纸糊的的风鸢早已变成只手擎天的苍鹰。 而自己要做的,便是斩断手中的细线,放他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 擎天之柱。 镇秽峰,攘邪阁。 有两个竖着发髻的道童手持拂尘,站在阁外,面面相觑。 言语中颇有相互推搡之意。 “清风,快敲门。” “明月,上次便是我敲门。这一次,应该轮到你了!” “让你敲,你敲便是,怎得如此多嘴?” “不,这一次的确应当是你!” 两人表情平静,实则嘀嘀咕咕传音半天,明月方才不情不愿地向前跨了一步。 “咳咳。” 很明显的清了清嗓子后,明月朗声道: “禀告昭明仙尊,千晴师兄与临子初师兄今日已赶回正阳仙宗,此时正在镇秽峰脚,请您宣见。” 门内半晌无声。 清风、明月不敢多言,屏息退下,静静等待。 却说,此时殿内昭明仙尊正在教导自己膝下最小的弟子修行。 这弟子入门时间不长,但很快得到了师尊宠爱。只要有空闲时间,昭明仙尊便会将尔月招来,亲自替他授课论道。 约莫是昭明仙尊对这个小弟子的态度不是那么严厉、甚至颇为重视的原因,清风、明月并不敢对尔月轻视怠慢。 再加上后来一些事情的发生,更是让清风、明月觉得,尔月虽然表面上只是一个胆小怯懦的少年,内心深处,说不定是个十分剽悍的猛人。 譬如师徒二人授课论道的时间,只要有人打扰,尔月的眼神便会如刀锋般冷冽,以至于两个可怜的小道童甚至会因为谁来动手敲门这件事产生争执。 清风明月也曾见到,尔月一刀将贵族连家递给昭明仙尊的传信纸鹤斩了个身首分离,又用罡风一丝一丝碾成粉末。 需知,递给仙尊的信笺算得上是仙家机密,无论如何也应妥善保管,丢失便是重罪,更别提这样直接毁坏了。 可是便是这样,凤昭明也没有出手惩戒。 攘邪阁内,有兽首香炉,袅袅冒着白烟,阁内满是静寂檀香,清雅空灵。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镂空雕花的祁红色古木长桌,桌上摊着三尺斗方宣纸,右侧一块浓绿色的砚台,看似平凡无奇,却散发着一股极为难得的龙涎香。 尔月提起毛笔,刚要提字,便听到门外清风、明月的声音。 他咬了咬唇,回首去看凤昭明。 “师、师尊,外面两位师兄唤您。” 如果有兽类灵动的耳朵,说不定此时已然垂下贴着头顶。 尔月将手中的毛笔放到砚台上,轻声说:“您……您……今日还能教我写字吗?” 凤昭明看了眼阁门,并不言语。 右手越过尔月,径直将毛笔拿了过来。 “本尊既答应教你写字,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闻言尔月双眼一亮,便见凤昭明上前一步,站在桌前。 提笔写字时,这位昭明仙尊仙风道骨,姿态雍容,显然曾经得到过东昆仙主的真传,颇有大家风范。 攘邪阁内,静得连呼吸声都可以听到。 ——相逢今日如前日,相别今年似后年。 不多时,三尺斗方的宣纸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句。 “尔月,你来试试。” “是,师尊。” 尔月接过凤昭明递来的毛笔,看着纸上提的诗词,一时间有些微怔。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讪笑一声提起笔来,写字的手却一直在发抖,使得宣纸上的字迹粗细不一,毫无功力可言。 便在这时,一双瘦而长的手自后伸出,轻轻握住尔月。 尔月身体一震,手指蜷缩起来。 “手需稳。” 淡漠得仿佛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不可过于用力。” 那双手带着尔月,在宣纸上轻轻游走。 诗词虽短,其中情意却如满城风絮,却是深情。 尔月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甚至有些疼痛,耳旁能听到轰鸣的血流声。 他开口问道:“师尊,这句诗何解?” 凤昭明垂目不语。 “相逢今日如前日,相别今年似后年……相处的每日都像过去一样,分别后的每一个未来的日子均像是今天。师尊,其实我……其实我……” 尔月紧紧握住手中的毛笔,一股热流涌入头脑。 便在这时,门外清风喊道: “昭明仙尊,小仙主在峰脚等候多时,请您宣见!” 尔月深吸一口气,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额头落下,眼神阴鸷,深不见底。 凤昭明从尔月手中抽出毛笔,放到笔架之上。 “大典即到,本尊去去便回。” 尔月这才反应过来,他开口道:“师尊,我也要去!” 凤昭明望了他一眼,顿了顿,道:“你在此守候。” 言罢,昭明仙尊化为一道光,身形转瞬即逝。 过了许久,尔月方才收回目光。 他走到桌前,拿起三尺斗方的宣纸,收到袖中。 见攘邪阁内无人,顿了顿,尔月推开阁门,朝后峰走去。 镇秽峰后峰。 此处花香鸟语,日暖风和。 草丛中,有一头圆耳的黑色小豹,正趴在地上,啃噬面前汁水充沛的草茎。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响,黑色小豹忽然抬起脑袋,露出被青草汁液和泥土弄得脏兮兮的嘴巴。 下一瞬,小豹站起身来,朝某个方向试探着走了过去。 因为云豹脚垫厚实,这样走路时几乎没有声音,它是天生的狩猎者。 当然,尽管凤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可在它挪移的瞬间,一道神识便打了过来,落在小豹前方。 那神识来自负责看管照看仙尊之子的修士。 很快的,那看管修士便看到,凤端前往之处,站着一个身穿演武道服的少年修士。 这少年修士相貌柔和,乃是凤昭明仙尊新纳入麾下的小弟子尔月。 “原来是尔月师弟。” 那道神识见来者不含敌意,如此寒暄。 “师……师兄好,”尔月拱手,轻声道:“我修为低下,特来后峰修行,打搅到师兄,实在惭愧。” “怎会?”那神识见尔月客气,忙道:“后峰清净,一有人来,便会引起凤端大人的注意。凤端大人年纪幼小,我等自然多提防一些。不过既然是尔月师弟,那么没什么好防备的。你请自便。” “多谢师兄!” 言罢,两人再客套一番后,尔月开口告辞,神识逐渐远去。 尔月脸上的笑容消失,表情逐渐变得冷漠起来。 他好似根本没有留意足边的小豹般,转身便走。 小豹兴冲冲地跟在尔月脚边,眼看尔月越走越快,它不得不小跑起来。它只好试图用牙齿咬尔月的衣襟后摆,好让前面的人等一等自己。 “妈的。” 小豹的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见尔月根本不等自己,于是脱口说出了它唯二会的语句之一,想让那人慢一点。 谁知听了这句后,尔月不仅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了。 第229章 不知走了多久, 直走到了后峰中的丛林深处。 那里廖无人烟, 怪树恒生,平日里无人靠近。 地面尽是突出的树根, 到处有泥潭水洼, 一不小心便会被绊个跟头。 为了追上前面的人, 凤端走得很急,连连摔倒, 不一会儿就弄了满身的泥, 头上也被石头撞得鼓起了大包。 平日里,尽管凤端顽皮, 可众人看在它父亲的面子上, 对它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见到小豹受伤了, 定会嘘寒问暖,绝没有像尔月这样不闻不问、埋头向前,好似着急赶路,想要尽快离小豹远些似的。 “妈的, 妈的!” 四周只有野鸟哀叫的空旷声音, 什么都是凤端不熟悉的。 陌生的环境里, 小豹心中害怕,眼中有大滴的泪珠滚来滚去。 它大声嗷叫,向前一扑,狂奔猛追,打算追上尔月。 着急之下,凤端脚下不稳, 踩着一堆腐叶,呲溜一声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这一下实在是摔得结结实实,凤端七荤八素,被一根突出的树根挂在半空中,半晌反应不过来。 它满身是泥,喉咙间不能自已的发出恐惧、疼痛的抽泣声。 “妈的!妈……妈!呜呜……呜呜……” 凤端挂在空中,像是风干的腊肠,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它放声大哭了起来。 下一瞬,那个无论如何也不回头的冷漠身影,出现在凤端面前。 他用双手托住小豹腋下,将它从树根中抱了出来,放在地上。 眼中难以遏制地闪过一丝柔情。 “你哭什么?” 小豹不会说话,蜷在地上,只大滴大滴的落泪。 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没有一处干净的皮毛,头上肿着大包,也不知道还有哪里疼痛。 尔月抬头四望,犹豫了片刻。 总算找到了个清净点的地方,这里应该没有人会靠近…… 嘭! 只听得一声云雾升腾的炸裂声响,吓得小豹跳了起来。 下一瞬,一头比小豹大上几十倍的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凤端身边。 那云豹犹如山峦一般大小,四肢矫健,眼神冰冷。 尽管气息截然不同,可这云豹与小豹模样极为相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凤端惊呆了,眼泪挂在眼角不敢淌下。 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大豹,凤端莫名觉得极其熟悉、想要接近。 于是小豹抽抽噎噎的缓缓上前几步,将圆润肥胖的身体靠在云豹叠起的前肢边上。 “你哭什么?” 尔月低下头颅,靠近小豹耳边,轻吼一声。 低沉的兽吼响起,分明是兽语,可凤端头一次有“听懂在讲什么了”的感觉,仿佛它本就应该用这种言语沟通一般。 “嗷。” 也不知道为什么,凤端就是知道,这人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你……你都不理我。 “嗷。” 他们都不和我玩。 没有人陪我。 我真的……好寂寞哦。 长久以来浓厚的寂寞之情,在尔月面前一股脑倾泻而出,小豹紧紧依偎在大豹身边,嗷嗷叫了起来,一边嚎哭,一边喋喋诉说。 冰冷的兽瞳细若针尖,低头看着紧贴在自己身边的小豹。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尔月缓缓的低下头,对着小豹后颈的皮毛,舔了一口。 如前文所说,云豹舔噬力量惊人。 兽形的云豹甚至能将仙人大腿骨的肉舔下。 小豹本来趴在地上,被这一舔之力,直接舔得悬空站了起来。 呲溜—— 肮脏的小豹很快被舔得干干净净,油光水滑,连它还没来得及流下的眼泪也被大豹舔了过去。 凤端趴在大豹的前爪中央,看着他与自己完全一样的爪子,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幼小心灵上,因为与其他小孩完全不同而扎下的小刺,登时冰消瓦解。 凤端心里暖烘烘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了它,让它觉得舒服极了。 就是身后的大豹不停的舔试,让凤端头皮发紧,好像要被舔掉一层毛一样。 正阳仙宗,望晴峰。 此处乃是望我族族主,望我千晴的寝宫。 峰上宫殿,雄伟壮观,美轮美奂。 仙山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似仙家平常宁静。 远远望去,又有无数黑色的小点,在宫殿附近穿梭飞行。 原来这些黑点,是望晴峰上的仙童侍女。他们手中托着无数仙果琼浆,供给前来参加大典的宾客食用。 不错,今日乃是望我千晴与临子初举行成亲大典的日子,四洲宾客相聚于此,同来庆贺望两位新人喜结良缘。 宫殿前,两位修士身着红色礼服,上绣金丝仙兽图案,其中凤凰十九,麒麟十五,白虎二九,威仪端庄。头戴连理枝钗,嵌有夺目明珠。 这两人赫然便是今日的主角,望我千晴与临子初了。 他二人身高相仿,容貌也是一般的清秀俊美,同穿合体礼服,头佩明珠,有龙目大小,散发着逼人的灵光。珍贵也便罢了,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两颗明珠大小一致,浑圆无俦,明眼人一眼便能认出,这两颗明珠乃是大乘修士飞升后遗落于世的元丹。 大乘修士何等稀少,纵览正梧洲万万年历史,能说得上名字的,也不过是百余人罢了,是以这两颗明珠,当真十足的珍奇。 由此可见,望我尊族不愧是正梧洲第一名门贵族,宗主婚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稀世珍宝。 他们对族主的成婚大典极为看重,花费重金,对日后千晴的道侣出手也毫不含糊。 “恭喜啊,恭喜!” 有两个身披黑色大氅的年轻修士,走到千临二人面前,拱手作礼。 乃是苦终宗的新晋一番队长许望闻,与他的副队闻人韶。 闻人韶摸了摸自己上唇的小胡子,上下打量千临二人后,嬉笑道:“我早看出来,你们两个有一腿。喂,千晴,在冻森荒原的时候,我算不算是你们两个的媒人?” 千晴笑着说:“自然算,所以今日不敢不请你来喝喜酒。” “算你明白。” 许望闻自觉闻人韶说话不太得体,于是垂下手,轻轻握住闻人韶手腕,示意他在这种场合应当收敛。 闻人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斜斜的笑容,道:“好吧,先由得你得意两天。再过不久,便该轮到我请你们喝喜酒了……” 许望闻双眼微微睁大,露出愕然的神情,显然没想过闻人韶会说这样的话。 这些年来,他们一起用尽各种方法,治疗许望闻的病心。 最后终于得到一把“连心锁”,此后两人只要距离不超过十丈,许望闻的心脏便不会疼痛。 如今许望闻病情好转,闻人韶便有了举行大典的想法。 可是这件事,从未向许望闻透露过。 乍一听到,许望闻心脏用力跳了两下,他转过头,愣愣地看着闻人韶。 闻人韶反手握住许望闻的手腕,笑着凑近他的脸庞,啾的亲了一口。 许望闻的脸颊登时涨得通红:“闻人!……你、你怎可如此,在外堕落宗门脸面,让人看笑话。” “我亲我老婆,谁敢看笑话?”闻人韶一把将许望闻揽在怀里,笑嘻嘻道:“我就不信,千晴你晚上不这样亲临子初……” 眼看闻人韶越说越无礼,许望闻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话。 同时将一个古朴的木匣,递给千临二人身边的道童。 口中道:“恭贺你二人喜结连理,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言罢,牵着闻人韶的手,将他拖进宫殿。 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闻人絮叨:“喂,你把我的胡子弄乱了,快给我整理一下!” “……” 临子初看了看仙童手中的木匣,对千晴轻声道:“这匣中装有昆仑寒玉之精,二人有心了,日后可多结交招揽。” “嗯。他们两个也是知根知底的人了,我有分寸。”两人正在低语,又听门外仙童唱礼道: “恭请潦极洲东陵仙宗门下道友!携贺礼九茎聚宝金芝九朵,云表之露千斤,银瓮游火鼎一只!” 仙童礼罢,便有修士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金芝乃是一种只生长在潦极洲的稀奇植物,十分娇贵难养,入药有奇效。即便是在潦极洲,这一万朵金芝中方才有一朵聚宝金芝;而一万朵聚宝金芝中,方才有一朵九茎聚宝金芝。 此时东陵仙宗凑足九朵,谐音为“久”,更是显示了一番诚挚祝贺的心意。 至于云表之露,则是一种珍贵的药材,滴在游火鼎中烧炼,千斤云表之露可炼出云露丹十枚。 当年束忠仙君被柯婪奕魔头废了筋脉,宗门便是用大量云露丹替束忠仙君恢复部分生机,只可惜云表之露采摘不易,时至今日束忠仙君仍需十枚云露丹,方能完全康复为当年的巅峰状态。 此时东陵仙宗借花献佛,释放了极大的善意,颇有诚心。 是以仙童唱礼之后,千晴与临子初快走两步,上前迎接潦极洲众位道友。 这一次东陵仙宗共来了弟子百数,领头的是早已熟识的毕须赢仙君。 这位仙君不冷不热地朝千临二人笑了笑,道声:“恭喜!” 后便走到凤昭明面前,握住他的手,道:“昭明兄,恭喜你高升仙尊之位啊!听说你又收了一位弟子。不知能否唤出来,叫小弟我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叫古板固执的凤昭明仙尊,破例收了千晴之外的第二个入门弟子呀?” 凤昭明一身红袍似火,眉目冷清,听到毕须赢喋喋不休的言语,轻描淡写道: “多谢。” 闭口不提任何有关新弟子尔月之事。 毕须赢仙君与凤昭明打交道多年,深知此人寡言少语的性格特点,他丝毫不以为然,四处张望道:“你新收的弟子呢?” 凤昭明沉默半晌,垂下眼帘,道:“小徒身体抱恙。” “什么?这样的场合都不让他见识一下,开阔眼界吗?” “嗯。” 毕须赢追问良久,总共只得到了凤昭明不足十个字的回答,鼻子都气歪了,他“哼”了一声,不好发作,于是甩袖离开,暗想便容你躲过今天一次。 内心深处却有些怀疑,觉得这凤昭明,对新收的弟子尔月,未免保护得太过严实了。 在毕须赢身后进来的,则是他的弟子朱昌鹏、黄鹤、瘦喜。 千晴眉开眼笑的凑了上来,拍了拍瘦喜的肩膀,对黄鹤说:“不错,潦极洲的水米,把瘦喜养得高了,又壮了,看来应该改名叫胖喜才对。黄鹤,你做饭的手艺很不错啊!” 黄鹤抱剑侧身,对着千晴不屑一顾道:“金丹修士便可辟谷,我怎么会亲自下厨,千晴你是脑子坏了吧?” 千晴笑了笑,并没有同他吵架。 他当然知道金丹修士可以辟谷,瘦喜如今状态大好,必然非凡间米肉调养,而是用更珍贵的修行资源调养成的。 黄鹤与瘦喜与演武会相识,彼此倾心。 黄鹤为瘦喜付出颇多,更是不远万里自潦极洲搬迁,来到正梧洲苦终宗。 只可惜黄鹤出现了严重的水土不服,虽然强行忍耐,却仍是日渐消瘦,到最后甚至有了性命危险。 至此瘦喜便与千临二人告别,同道侣踏上了去往潦极洲的道路,谁想他对潦极洲气候十分适应,反而比在故乡长胖了些。 瘦喜牵住黄鹤的手,道:“恭喜你二人喜结连理,千晴,有了道侣后便不要再那样惹是生非啦。日后有少庄主看顾着你,我很放心。有空时去东陵仙宗找我二人,我们必定扫榻相迎。” “那还用说?” 临子初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站在黄鹤与瘦喜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朱昌鹏临走前,鼓起勇气,抬眼看了看。 便见千晴与临子初耳语交谈,亲热无间。 他不由想起当年冻森荒原中,与自己大打出手、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样的炙热,耀眼,令人愤怒,却也深刻。 至于自己做出演武会上紫珩刀插家族旗这样的丑事,被师尊训斥责罚。 当时不顾一切,那般冲动,也是因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令人奇怪的无端愤怒。 愤怒千晴身为望我尊族家主,却没有出席开幕仪式。那样渴望的期盼落空,令年轻的朱昌鹏无法自控,做出丑事。 现如今…… 朱昌鹏眼底有落寞的神情一闪而过。 他最后看了千临二人一眼,转身离去,拂去心底残存的沙砾。 罢了,罢了。 东陵仙宗门下弟子依次进入望晴峰。 千晴同临子初道:“咦,这一次没有见到毕须赢仙君的宝贝弟子。那个脸白白的,趾高气扬的小白脸,叫什么来着……” 临子初凑到千晴耳边,轻声提醒:“薄奚尘城。” “不错,薄奚尘城。他跑到哪里去了?” “薄奚尘城与楼风随道友交好,说不定会同徜空洲空柳仙宗修士一同前来。” 恰好在这时,仙童高声唱礼。 “恭请徜空洲空柳仙宗门下道友!携贺礼腾黄神马两匹,冥神海域九色白鹿两头!” 这声唱礼,自然又引来了轰动。 四洲中正道代表的仙宗门派,出手果真不同凡响。 腾黄神马万年难寻,此时居然被空柳仙宗找到了两匹。 冥神海域乃是散修赤练老祖的地盘,他性格孤僻,很是排外,能从他手中夺来两头九色白鹿,也真亏了空柳仙宗了。 空柳仙宗带来贺礼成双成对,又符合千晴御兽大道之路,比起东陵仙宗,更多添加三分体贴。 空柳仙宗的领头修士,乃是一个手执折扇的青年修士。 他相貌温和,天生一张笑脸,令人无端想要亲近。 赫然便是空柳仙宗的北霖仙君。 北霖仙君将折扇捏在指间,未言先笑:“恭喜,恭喜!千晴,子初,你们两个天作之合,如今结为伴侣,仙君很替你们高兴。唉,我的徒儿若是能有你们两个一半的好运气,本君便能少操些心。” 千临二人早已发觉,这一次空柳仙宗领队只有北霖仙君一人,楼风随不见踪影,更别提先前便没见到的薄奚尘城了。 临子初与楼风随因棋而得君子之交,见北霖仙君满脸愁色,开口询问:“风随师兄何在?” 北霖仙君叹道:“风随一向与尘城交好,平日里亲密的好似穿一条裤子。可演武会后,尘城便再也没来找过风随。尘城飞升之前,乃是天潢贵胄,拥有凡人中的皇家血脉。听闻前些日子尘城凡俗皇族受到外来侵略,死伤惨重。薄奚尘城毅然回族,大战中不幸失去联系,至今仍不知他的下落。” 临子初愕然:“薄奚尘城身为修士,怎么反而会被凡人伤到?” 北霖仙君摇了摇头,道:“这里有修士插手,侵略皇族,本身便是报复行为。小徒风随闻信后,急忙赶往潦极洲寻找尘城下落,至今未归。” 说到这里,北霖仙君从怀中抽出一张信,递给临子初。 他道:“这是风随让我转交给你们的。” 临子初将神识探到宣纸中,楼风随干净隽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千晴,子初,你二人两情相悦,结为伴侣,实是天大的好事。得此佳人道侣,作为友人,心中也替你等喜慰。 只可惜今日不能来到你二人大典现场,此为风随人生一大憾事。 ……我做了一件错事。只可惜,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当年意气不肯倾,流光欺人忽蹉跎。 我一定要去寻他。 只是不知道,今生今世,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风随茫然亲笔。” 临子初微叹一声,将信递给千晴。 千晴看过,也是一声叹息,他拉住临子初的手,道:“沧舒,你说风随师兄会找到薄奚尘城吗?” “……会。” “为何?” 临子初握着千晴的手紧了紧。 “……换位处之,如果我是薄奚尘城,你是风随师兄,即便是身受重伤,我想我也一定不舍得让你找我这么久。” 千晴嘿嘿低笑,忽然反应过来,嘟囔两句:“不对,不对。薄奚尘城这个垃圾,盛气凌人,很讨人厌。即便是对待风随师兄,又哪里有你对我这样好的?” 临子初微微一笑,低下了头,没再多言。 第230章 一个时辰后。 参加大典的宾客到齐, 千晴与临子初换上礼服, 待到吉时,举行成亲大典。 便见千晴一身红衣似火, 额间金点, 仿若要燃烧般, 流露出跳跃的光芒。 临子初身着白衣,以星云为带, 明月为裳。 有人认出, 这套礼服曾被收录在功德峰中,乃是当年东昆仙主与岚秋桂仙子成亲时所用的礼服。 两人携手面向众人, 眉目含笑, 好一对完玉璧人。 千晴清了清嗓子, 道:“今日是我与道侣临子初完婚之日,同时正式接手望我一族家主之位。日后望我家大小事宜,皆有我定决。” 台下,望我族护卫修士齐声高呼: “谨遵家主尊令!” “好, ”千晴神采飞扬, 眼中简直要射出光来, 他朗声道:“我的第一道诏令便是,自我之后,望我家后代家主与道侣成亲,不得再查看家主与道侣是否有过交合行为,任何人以任何仙术手段侦观身体的规矩,通通给我废除。” 闻言,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为什么?” “望我家血脉稀薄,这规矩由来已久,有助于望我家血脉的延续啊。”“不可啊。” “便是要废除,也要让我等知道为何……” 望我家大管事归皂脸色相当阴沉,却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千晴说得这件事归皂早有心理准备。 听到有人反问,归皂真怕千晴当众翻白眼,甩一句:“老子乐意!” 连忙抢先大喊道:“好!尊主英明,说得好啊!” 归皂含泪鼓掌,迫于千晴威胁,继续高声喊道:“问什么问,家主和道侣的私事,本来就不该由你们这帮外人插手啊!废除的好,尊主万岁。” 千晴这才点了点头。 那些让两人百般隐忍,颇受委屈的规矩,早该废除才是。 一支毛笔凭空而出。 千晴牵住临子初的手,两人一同向前。 接下来,该是两人齐齐书写大典感言的环节。 自此之后,两人仙途共享,一切行道准则,便如今日所书。 寻常修士多半会写,对道侣忠诚不二,只此一人,即便与道侣结亲,也不会耽误修行大道云云。既要突出对道侣的重视,也要强调不会忘记修行的本分。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例事,千晴与临子初早有准备。 便见两人如是写到: 琴瑟萧声向紫烟, 曾经学武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 愿作鸳鸯不羡仙。 远方,野岭仙峰。 一根钓鱼竿竖在潭边。 野岭仙人手中握着正阳仙宗献上来孝敬他的喜饼,一边吃,一边透过锦鲤深潭看千临二人成亲的场景。 当他看到千临二人所写的大道感言时,野岭仙人哈哈大笑,直笑得连喜饼都喷了出来。 三枚长了人嘴的铜钱依次排在野岭仙人身前,吭哧大嚼喜饼。 闻言探头上前,嘴皮子差点笑得飞了出去。 “哈哈,小千晴,真有你的。” “今晚洞房花烛,太热闹啦!也不知道小千晴什么时候能带个小小千晴过来看我们。” “是啊!臭老头子,还不切转画面,让我们看看洞房花烛的场景。” “滚滚滚!”野岭仙人大手一挥,想把三枚铜钱捞回来,没捞到。 他捶地怒道:“三枚铜钱而已,还想看人洞房花烛,想得美啊!” 时至深夜。 望晴峰中。 千晴推开寝宫大门,抿着唇,神情严肃。 他将手上的御兽镯摘下,遣散所有灵兽后,独自一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在寝宫内施展隔绝的结界后。 千晴轻轻吹灭了花烛。 全文完。 附: “阿晴,你我还没有喝过合卺酒,怎么便把烛灯熄灭啦?” “哦……我忘了。我……好紧张,那个,大哥,要我再点上么?” “不要。阿晴……我要你过来。” 番外一: 擎天之柱,正阳仙宗东方,有一座险峻的山峰。 这山峰陡峭嵬峨,怪谲横越,自古登山之路,仅有一条。 若是天气不好,即便是仙人也不敢御剑上山。 这山峰名叫“坐忘峰”,专门用来关押犯错的弟子,责令其面壁思过。 此时,高山上有两名弟子,身着玄黑色道袍,正在向上攀爬。 看他们黑色的衣着,便可知晓,这两名弟子乃是正阳仙宗的入门弟子。 “丽轩师弟,今日唤你前来,是要你接替我的任务。你可知宗门要你前来坐忘峰,是做什么的?” 被唤作丽轩的修士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修为不高,攀爬坐忘峰颇为费劲,气喘吁吁道: “当……当然知道!我这次是要来照看刁拙仙君的。” 说到刁拙仙君,丽轩师弟精神一振,神情很是亢奋。 师兄看着他冒着精光的眼睛,笑了笑。 入门弟子都知道,这个丽轩师弟是刁拙仙君的铁杆崇拜者,听说他资质一般,为了能见到刁拙仙君,拼尽全力,吃了不少苦头,终于进入正阳仙宗大门。 只可惜丽轩师弟成为入门弟子后,刁拙仙君便因为犯下大错而被软禁在坐忘峰面壁,直到现在,丽轩也没有机会见刁拙一面。 现下终于有了近距离服侍刁拙仙君的机会,丽轩喘着粗气哀求:“师兄,再给我讲讲刁拙仙君的事吧!” “好。” 却说,在发生“那件大事”之前,被禁足在坐忘峰上的这位刁拙仙君,是出了名的做事相当稳妥,一板一眼,不爱惹事。虽然对待弟子严格起来六亲不认,但众人也能理解,毕竟刁拙仙君之前掌管的是襄和峰与功德峰,是绝对需要这样认真的性格的。 他在众仙君中资质不是最好的,修为不是最高的,可总能占有重要的一席地位,令人敬仰。 只可惜,谁也没有想到,严肃正经的刁拙仙君,居然会对自己的师尊起了不伦之情。 “……当年束忠仙君被救归宗,众人方知束忠仙君莫名消失,乃是因为刁拙仙君与大魔头柯婪奕勾结。” “玄英仙尊登临仙尊之位,改号常生仙主。他发出的第一道调令,便是令蒲知彰仙君带人前去古寺魔窟,将柯婪奕与同伙刁拙仙君一并带回。” “刁拙仙君所作所为背叛仙宗,但由于得到了常生仙主与束忠仙君谅解。念他这些年来劳苦功高,又是初犯,便没有剥夺他仙君头衔,只是罚他在坐忘峰面壁三千年。” “三千年!” 丽轩抗议道:“这不是……太长了吗?” “丽轩师弟有所不知。此时刁拙仙君说是面壁,实则是在坐忘峰养伤。” “这位仙君被救回仙宗后,心生死志,求生意志极其薄弱。众人对他的伤势束手无策,只有常生仙主大人亲自出手,才能有所压制。” “常生仙主登临仙主宝座,事必躬亲,焦头烂额之际,每日也要抽时间去坐忘峰,研究如何解毒,救刁拙仙君一命。直到现在,刁拙仙君体内毒性有所缓解,才改为五日一来。” “啊……” 丽轩筋疲力尽,喘着粗气听师兄讲述,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攀爬到坐忘峰顶部。 “丽轩师弟,我便送你到这里啦。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刁拙仙君长什么样子,哈哈,既然如此,你快过去吧,别让仙君等着了。” “好的好的。” “等等。” 师兄面色迟疑,喊住丽轩。 “师兄何事?” “……没什么,”师兄顿了顿,还是说:“到了坐忘峰,刁拙仙君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让你说什么,你便不要多嘴。听他的,总没错。关于仙君中毒的伤口,无论他有什么举动,你也不要乱说,听懂了吗?” 丽轩愣了:“不懂,师兄,你在说些什么?” “……真是个傻子。” 师兄摇了摇头,摆摆手,道:“快走吧!” “哦!” 方才还满身是汗,蠕动爬山的丽轩,此时抖擞精神,抬步上前。 当他看到那个自己心心念想见到的仙君大人时,丽轩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嗷的一声喊了出来。 传闻中,那个横眉冷目,不可一世的功德峰峰主,此刻躺在地上,长至脚踝的头发无人梳理,在脊背上散乱开来。 原本乌黑的长发,不知为何,尽数变成雪白颜色。 丽轩愕然良久,反应过来后,猛冲上前,将刁拙扶起。 “刁拙仙君!仙君大人!” 这位仙君身上软绵绵的,不知昏迷了多久。 他手足赤裸,腹部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散发出令人头晕的气味。 一被翻动,腹部登时流出腐烂的毒水。 那便是当年柯婪奕在刁拙腹部下的剧毒,时至今日,也未曾愈合。 “仙君大人!你醒醒啊!” 丽轩大吼着,急得满脸都是汗,用力摇晃刁拙的手臂,半晌也没有回应。 “不好,他此时太过虚弱,又发了高烧,怎么办怎么办……” “怪不得束忠与常生仙主会原谅刁拙。他……他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咦!常生仙主!不错,方才师兄说只有常生仙主能压制仙君体内毒素,事不宜迟,我马上将仙君昏厥之事禀告到常生仙主那边……” 丽轩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张传信阵符。 丽轩法术不行,直到额头冒汗,方才引燃了这张传信阵符。 他在信中描述了刁拙仙君的情况,恳请常生仙主尽快赶来。 约莫是受到灵力波动的影响,就在丽轩引爆传信符时,刁拙仙君忽然呕出一口紫色的毒血,悠悠醒转过来。 “刁拙仙君!你醒啦!”丽轩激动,凑了上去, “你放心,我已经召唤了常生仙主,他很快就会赶来。日后有我在这里,定不会再叫您一个人受苦受难,无人知晓了……” “啪!” 便在这时,刁拙仙君用尽全身力量,抬起手臂,对着丽轩的脸颊扇了过来。 尽管他身体虚弱,这一下却全没客气,说是用尽全力也不准确,这分明是拼了命的出手。 丽轩大惊之下来不及躲闪,左脸应声浮现一个巨大的手掌印。 “……滚!!” 刁拙大吼一声,浑身颤抖不止。 “怎……怎么……” 丽轩向后仰倒着坐在地上,左手捂住肿痛的脸,愣愣的看着虚弱苍白的刁拙仙君。 “谁准你叫、仙主大人来的!” 刁拙双眉紧蹙,腹部流出毒水,他皱眉忍耐,浑身颤抖,一副痛苦不已的模样。 “可是……”丽轩泪眼朦胧,几乎要哭出来:“可是您受了这么重的伤,若非常生仙主出手……” 刁拙冷笑一声,指了指自己腹部狰狞的病处,凄惨道:“谁会想看到这样恶心的伤口?他可是正阳仙宗的仙主大人。你叫他来,不是坏了他的心情?” “可是……” 刁拙喘息急促道,显得十分虚弱:“我……我要竭尽全力,才能不乞求他来见我一面。只要、只要再忍耐一下,再忍三日,他便会过来了!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做!”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丽轩惊呆了,他被刁拙仙君的疯狂模样吓到,连声道歉。 刁拙仙君怒道:“那你还不赶快把传音符召回……” 说完,怒急攻心,刁拙又昏了过去。 丽轩十分害怕,颤颤巍巍怎么也想不起来如何才能将传信符召回,他修行时间有限,学会的法术相当之少。 “算了吧……” 丽轩心想:“反正仙君大人昏过去什么也不知道,我只告诉他我已召回,可不知道为什么,常生仙主还是过来了,不就行啦?”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的啰嗦…… 在几年前,大概是我写完《亲爱的》这本书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了。 因为开始写文的时候年纪不大,随便乱写,一个小时最少也可以写3000字以上。这样的速度导致我前期写了许多黑历史,幼稚矫情,无病呻吟,令现在的我回首去看,都觉得汗颜尴尬。 随着年龄的增长,三观认知完善,一些年轻的时候没有发现的问题,到了现在才认识清楚。 我才知道在网络这样的公开场合中,每一个发表出去的字,都需要仔细考虑,如果随心所欲,日后便会后悔莫及。 可是之前写过的黑历史,即使我全部锁掉删除,也无济于事。只要搜索我的笔名,黑历史的文章随处都可以下载,我即使是想要装作没有看见也无济于事。 甚至会有读者拿以前的文章问我要授权,和我说想要自己印书收藏。 让我怎么说呢? 这些是我恨不得完全从世间抹去一切痕迹的东西,我根本不想承认这些曾经出自我手,即使听到读者的夸奖,也丝毫不觉得高兴。 为了不再写出这样让自己尴尬的文字,我开始莫名的想太多。想写这个情节的时候,总会想会不会有读者觉得如何如何?再这样的束缚下,码字的速度日渐降低,往往端坐一个小时,全神贯注,也写不出来几百字。 《纵使》全文,就是在这样低糜的状态下写出来的,写作过程相当痛苦,一度让我深刻怀疑自己的能力,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要再坚持下去。 我当然也知道,追连载文时作者忽然停更是多么的令人厌恶,然而学业上日益繁重的压力,让我断更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不仅是折磨读者,更是深深的折磨我自己,每次想要开口道歉,都不知道我的道歉是否有意义,因为太多的歉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出来。我甚至要抑郁了,写文这件事没有带给我任何成就感,只有让我不断地质疑自己:我所做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但同时我也体会过,喜欢的作者到后来都没有再写书时,那种非常痛苦的心情,所以不希望我的读者也体会到这样的痛苦。 其实我是个很专情的人。遇到喜欢看的小说,可以连续看10遍以上,翻得书籍散架也不放手,听到好听的歌曲,要单曲循环一个月,只听这一首。 做喜欢的事情,也可以一直做都不会厌烦。 写文这件事,从11年到现在,也写了7年,可以算得上是我坚持时间最久的爱好了。 虽然写的不是什么有益身心健康的正经文学,但真的很喜欢,感觉这样再写一百年也不会腻。 而且我真心实意的觉得,《纵使》是我目前写的最认真、最好看的小说! 如果有读者觉得这篇文好看,麻烦帮我推荐给你亲近的朋友吧,作者很渴望能看到更多人的留言回复,想和读者沟通,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希望写下一本时,我更新的速度能快一点,能写些更有意义的文字。 那么,下次再见! 阿鬼 2018年 第231章 另一方面。 正阳仙宗, 常生仙殿。 常生仙主身着华服, 端坐于瑶台之上。 他长相颇为阴柔,但个子高大, 又很瘦削, 坐在高处, 给人非同一般的压迫感。 一双狐狸一样细长的眼睛,带着刀剑般锋利的气息, 看向手中的传信符咒。 给他传信的小弟子看上去相当慌乱, 几乎是什么情况也没有说明白,只是要常生马上过去。 常生仙主右手支颐, 五根细长的手指指尖轮流轻拍脸颊, 看上去颇为焦躁。 距离上一次治疗, 只过了几日罢了。 仙主出手,效果当然非同一般,按理说此时刁拙应该有所好转才对。 ……难道是情况又恶化了? “哼……就当本尊大发慈悲,前去看看好了。” 常生仙主一震衣摆, 身形如影, 转瞬来到坐忘峰。 坐忘峰上, 一棵古柏仙树旁。 刁拙仙君满头白发,昏死在仙柏旁。 腹中流出的毒水,落在地上,只听得滋滋声响,万年柏树就此毁于一旦,转瞬间青叶化枯, 纷纷扬扬洒在地上。 “唉……”丽轩蹲在刁拙身边,看着他腹间伤口,道:“真不知这是什么奇毒,连常生仙主出手都无法根治。也亏得刁拙仙君修为强悍,才能中毒十年不死。” 正在小声嘟囔时,忽然听到背后有清朗的男声道: “是你给本尊传信的吗?” 丽轩一惊,猛地跳起来。 便见来人相貌柔美清秀,堪比好女。一双月牙似的长眼似笑非笑,莫名有些阴冷的感觉。 “常、常生仙主大人!” 丽轩激动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道:“您快过来,刁拙仙君快不行了……” 常生冷哼一声,快步上前。 便见刁拙呼吸急促,不断颤栗,腹间伤口的毒液浓稠得好似水银一般。 “求您出手救……” 丽轩正要开口哀求,便见常生仙主从袖中摸出四根毛笔似的东西。 丽轩双眼一亮,已然认出:“这是仙器 ‘常生 ’啊!当年刁拙仙君凭借判官笔常生闯下好大的名头……” 常生冷冷看了丽轩一眼,警告道: “本尊要出手了,你还不住口?” 丽轩连忙停止滔滔不绝的感慨,低下头后退又后退。 常生仙主是什么样的人物,举手投足间引天地灵力,岂是他一个小小筑基修士能旁观的。 是以丽轩只敢探出一缕神识,欣赏一下仙主大人的手段。 只是这一看之下,丽轩登时又叫了出来,丝毫不逊色于第一眼见到刁拙惨状的场景。 常生仙主果真是雷厉风行,一抬手便将刁拙仙君的身体凌空抬了起来。 须知刁拙伤势严重,方才那半天丽轩都不敢将刁拙挪动半寸。 而常生仙主第二个动作更是让丽轩目瞪口呆。 只见他右手轻挥,四根判官笔如箭一般飞了出去,同时刺中刁拙仙君的双手以及双腿。 巨力之下,刁拙仙君的身体犹如落线的纸鸢,直直撞到背后的古柏上。 古柏极粗,判官笔深深刺入刁拙的身体,过了一会儿,鲜血才流了出来。 剧痛之下,刁拙哀鸣一声,睁开涩然的双眼。 他痛得浑身发抖,双眼却挣扎着望向前方。 “大……大人……” 刁拙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在颤抖。 常生仙主表情恹恹的,抬手画了个圈。 下一瞬,只听得洪水奔腾之声。 大量的冷水凭空而来,奔势浩瀚,轰轰然将刁拙全然裹住,形成一个水球的形状。 刁拙呛水一般,身体不断挣扎,若非之前的四根判官笔,早已给他挣脱了去。 显然很受折磨。 常生仙主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状似欣赏自己昔日大弟子挣扎的狼狈模样。 丽轩上前一步,想要抓常生仙主的手臂,口中道:“常生仙主!您这是做什么呢?刁拙仙君他身体虚弱,怎么能受得起这样的折磨呢?”常生仙主身体微微侧过,躲过了丽轩要抓他的手,道:“傻小子,不这样做,怎么能逼出刁拙体内的剧毒?” 丽轩愣了,回头一看,果真见到原本澄澈的洪水中,漂浮着丝丝漆黑的毒血。 原来……原来是在给刁拙仙君治疗。 丽轩又羞又窘,连忙后退:“对不起,仙主大人,弟子什么也不知道……” “哼。” 脾性阴柔凉薄,绝不和善的常生仙主冷冷看了他一眼,听不出情绪地说:“什么也不知道,就给本尊退后。再随便上前,本尊便剁了你的蹄子,说到做到。” 丽轩十分惶恐,连连点头,双手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常生仙主再不管那小弟子,上前快走两步,看着水牢中央的刁拙。 他右手前伸,悬空做出捉的动作。 常生仙主手掌又长又瘦,骨骼分明。 这一抓,似缓实疾,带着绝不客气的力度,一把扼住了水牢中刁拙的脖颈。 哗啦—— 水牢顿破,清水混着毒液坠地,沁入地皮。 刁拙浑身湿透,被扼住咽喉,悬在半空,双脚离地。 这一次,他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了。 “……刁拙。” 常生仙主眯起眼睛,眼睛在昔日大弟子腹部的伤口处停顿了一瞬后,阴测测的警告道:“你以为本尊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别再耍小聪明了……若不想死,就给本尊好好掂量自己,下一次,你没这么好运了。” 言罢,常生仙主登时收了手臂的力量。 “咳咳……咳……” 刁拙仙君摔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 常生仙主丝毫不将他的惨状放在心上,转身便走。 只是离开坐忘峰时,这位至尊仙主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狂怒情绪。 丽轩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冲上前去,将刁拙仙君扶起。 第一日来到坐忘峰的丽轩,受到了十足的惊吓。 当丽轩发现刁拙仙君要经历这样痛苦的驱毒治疗后,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刁拙醒后,丽轩不再吵闹,很乖巧的选择了闭嘴,不再多说叫刁拙费心,只想让他安心静养。 刁拙也全然无视丽轩,整日闭目靠坐在古柏树旁,脸色苍白,十分虚弱,不知做些什么。 这一日,丽轩从山下同师兄弟换了几件白色的道袍上来。 这道袍虽全然比不上仙君所穿的仙袍,可最起码是舒适干净的。 刁拙仙君身上的长袍不知多久没有人清洗过,破破烂烂不说,还有隐隐血痕,让丽轩看着很是难受。 丽轩刚一走到坐忘峰上,见到刁拙之后,实在是忍耐不住,又是一声惊呼: “刁、刁拙仙君!!” 丽轩扔下道袍,三步并成两步,冲上前去。 原来,这位刁拙仙君斜靠在古柏旁,手里拿着一个紫色的瓷瓶。 瓷瓶只有拇指大小,里面有水银一般浓稠的液体,被刁拙倾倒出来,流向他腹部的伤口。 “你在做什么?这是治疗伤口的丹药吗?” 丽轩跪在刁拙身边询问。然则即使刁拙不回答,丽轩也知道,这绝不是治疗的丹液。 因为这种阴寒的苦味,粘稠的形状,分明是太阴玄水。 这种丹液实际上便是月光浓露,很好收集,只要在月圆之夜,雾浓时分,在地上放一块灵石,很快便有无数月光浓露滴落,化为太阴玄水。 寻常人碰到太阴玄水也就罢了,可如果是有炉鼎资质的修士碰到,那便是剧毒之物。 刁拙是很能忍耐的人,可这毒液流到他的腹间,连他也忍不住痛得发出微弱呻吟。 丽轩这才知晓,为何常生仙主出手,也无法根治刁拙仙君腹部的剧毒伤口。 原来并不是剧毒难治。 难治的是刁拙仙君那一颗求死之心。 太阴玄水随处可见,只要刁拙仙君想,他身上的这条伤口只会继续恶化,永远也没有愈合的希望。 想到这里,丽轩哽咽道: “刁拙仙君,生命如此可贵,仙宗还在等你。你是当真不愿活下去了吗?你、你怎么这么傻!” 刁拙痛极,靠在古柏上,声音颤抖,道: “……如果我不这么做,我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丽轩虽然也知道刁拙对常生仙主的单恋之情,可根本没想过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刁拙仙君,我一直敬佩你的实力,你是如此的细致认真,将襄和、功德峰打理得井井有条。只要等三千年,面壁结束后,你便拼命报效仙宗,很快便能升为仙尊之位,何愁见不到常生仙主呢!” 刁拙叹道:“不,你不知道……那位大人是多么厌恶见到我。他……他恨死我了,即便我出峰,他也绝不会再见我。总之是见一面,少一面……能多见他几面,区区太阴玄水,又算得了什么?” “那位大人是……?”丽轩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刁拙说的是常生仙主。 “为何仙君您称呼常生仙主,都是“大人”,而从未唤过“常生”二字?” 丽轩忍不住询问。 刁拙沉默了。 许久之后,外人传言中六亲不认,冷酷无情的刁拙仙君,用很轻的声音说: “……寻常弟子可称呼他的姓名,只有我不可以。因为他不喜欢。那位大人说过,如果让他再从我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他便要我好看。” “……” 丽轩也沉默了。 那一天,丽轩忽然发现,这位刁拙仙君,其实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凶狠无情。 最起码,当他说起“那位大人”时,心里应该是很难过,很悲伤的。 六日后。 丽轩脸色慌张,不顾刁拙叮嘱,再次引爆了传信符。 然而这一次常生仙主并没有及时出现。 丽轩看着昏厥在地上,毫无知觉,手脚呈现濒死青色的刁拙仙君,急得几乎要从坐忘峰上跳下去,死了干净。 直到黄昏时刻,常生仙主银白色的身影方才出现。 丽轩一下子冲到了常生仙主身前,再也不顾及这位大人身份与自己有多悬殊,用力拉扯道:“常生仙主!您怎么才来?快来救命啊!” 常生长袖一甩,将丽轩的手打开,道:“慌什么?不是没死么。” 说完,快走两步,将倒在地上的刁拙扶起。 看看这人腹部的伤痕后,常生手掌拢起,对着刁拙的小腹,微微按压。 一股令人感到温暖舒适的惊人银光,自常生仙主掌中冒出。 这是治疗产生的强悍效果,直接将刁拙毒液的黑光压了下去,寒香扑鼻而来。 只过了一会儿,刁拙仙君腹部的伤口便流净了毒液。 ——原来也有这种温和的治疗方式的。 丽轩愣愣的想,咬了咬牙,没开口抗议。 “咳……” 刁拙轻咳几声,睁开双眼。 当他看清面前的人时,刁拙忍不住握住常生仙主的袖口,哭了出来。 “大人、大人您昨日……为什么没有来……” 丽轩听着刁拙仙君的哭声,心中十分难受。 这位仙君实在是用情至深,往自己身上下剧毒时,无论多痛,也不曾落泪。 可常生仙主只不过是错后一日前来看他,他便忍不住了。 常生仙主双眼犹如一双弯月,看着刁拙哭泣时颤抖的肩膀。 忽然开口,清澈道: “刁拙仙君,本尊要成亲了。” 第232章 “……” 刁拙猛地停止抽泣, 睁大了双眼, 一副没有听清的模样。 “本尊要成亲了。” 常生仙主将刁拙握住自己袖口的手轻轻挣开,长身而起, 重复道。 一滴眼泪从刁拙的左眼角滑落, 悄无声息。 “对方名叫公羊婺女。是个身份高贵的贵族女子。” 刁拙的眼泪一下子停了, 他的心脏好像被人割了一刀,连带着手指都抽痛了起来。 这种感觉, 远比腹部灼烧的疼痛要煎熬的多。 刁拙勉强笑了笑, 道:“那……那可真是恭喜大人了。” “多谢。”方才还哭得浑身发抖的刁拙仙君,此时好像全然忘却了方才的伤心, 他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常生仙主。 这位常生仙主长相堪比好女, 比起英武,更加柔美。 这样阴柔的长相,总让人忘记,他究竟是一个多么强大的男人。 刁拙低下了头。 轻声道: “……只可惜, 我被罚在坐忘峰面壁三千年, 恐怕无法出席大典。我、我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贺礼……大人, 若不嫌弃,便用这个来充当大人与小姐的成亲大典之礼罢。” 说完,刁拙从他的衣袖中,摸出了一个浑圆的草团。 摊开手掌,面向常生。 凑近一些看,不难发现, 这草团乃是正梧洲凡人成婚时常见的信物——“千圜千结草”。 这千圜千结草象征专一、圆满,它并不珍贵,但制作过程复杂繁琐,需要用到几千根柏树的树叶,相互缠绕编织,不能破碎,不能重叠,最后还要将一千根树叶编成圆团的形状。 不少心灵手巧的绣娘也无法完成。 而一旦编织成功,待嫁的姑娘便会随身携带亲手制作的千圜千结草,与心爱之人洞房花烛。 此时刁拙拿出来的千圜千结草,乃是用坐忘峰上万年古柏的树叶编织而成,草团浑圆,没有任何差错,通体透露出灵光,珍贵暂且不提,光是心意,便让人动容。 他编织千圜千结草时,定然未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要亲手将他送给情敌,当做爱人的大典贺礼。 可是,可是。 刁拙这一生,追求的不过是那一场大典罢了。 如今那位大人恨透了自己,刁拙本人绝不可能出现在大典之上。可只要能有自己的东西,出现在他的成亲大典上,就好了。 那个正梧洲最幸运的贵族之女,若能带着刁拙亲手编织的千圜千结草,站在那个人的身边。即便是刁拙立时死去,也不会太遗憾。 常生仙主垂眼看着刁拙掌心的千圜千结草,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暴怒的戾气。 他强忍片刻后,笑着接过千圜千结草,放在掌心打量,道:“是吗?只可惜,刁拙仙君,本尊一点也不、想、要、你的东西。” 刁拙脸色骤变。 便见常生仙主手掌倾斜,那千圜千结草应声落在地上,被常生一脚踩了个粉碎。 “……” 刁拙睁大双眼,紧咬牙关。 他顿了顿,看着常生仙主的背影,喊道: “大人!” “……” “您的人生,顺风顺水,很完美了。” “……” “您唯一的污点,就是我。” 刁拙微微一笑,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些会令他们感觉到痛苦的话语,在刁拙口中说出,却并没有一丝犹豫。 “我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您摆脱这个污点。公羊婺女大人作为您的道侣,一定不愿意一个曾经做过您炉鼎的低贱修士存活在世上。大人,我愿意为您奉上我的一切……!” 刁拙的身上忽然有荧光闪现,即使透过衣衫,也能看清那些荧光的痕迹。 “我可以去死,也可以做您要我做的任何事。这些……” 刁拙平静的用手碰到荧光闪现的地方,口中道:“这是您与我交合三次时,身体触碰过的地方。如果公羊婺女大人不想杀人,我可以把这些皮肉全部割下去……” 常生仙主再也忍耐不住,他一掌扇了过去,将正在说话的刁拙打在了地上。 “你……简直是荒唐!” 荒唐无比的常生仙主,终于将这个词用到了别人身上。 常生仙主瞪了刁拙一眼,转身如风筝一般,飘然跳落坐忘峰。 站在一旁听得泪流满面的丽轩连忙上前,将刁拙仙君扶起。 心中想,刁拙仙君不愧是从襄和峰走出来的人物,行为处事冷静冷酷,割肉之类的言语说出来,好像再说吃饭一样平静,实在是个狠人。 他修仙千载,日夜陪伴在常生仙主身边。 居然只有三次,真是太可怜了。 “刁拙仙君……世间修士千千万万,总有更适合你的,” 丽轩道:“你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刁拙摇了摇头,用叹息一般的声音,轻声道: “……只有他。” “……我只有他。” 刁拙仰头望天。 天空是如此的辽阔。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一天。 他们相遇的那天。 “察洲大旱,死了好多人啊,臭烘烘的,快把他们抬走。” 幼年刁拙趴在一辆板车上,因为饥饿,动弹不得。 他的身边到处是飞舞的苍蝇,凝结的血块,还有不知道是谁的断手断脚。 这板车是用来将尸体运出城外的,以免尸体腐败,引发瘟疫。 刁拙被压在尸体下,竭尽全力,想要抬起手臂,示意自己没有死,他并不是尸体。 可是多日水米未进,刁拙半只脚都踏入了棺材中,他连睁眼的力气都要消失了。 就这样死吧,反正他的父母早已饿死,兄弟姐妹也不知去向。 这世上没有一个爱他的人,没有一个人想让他活下去。 刁拙沉沉的闭上了眼。 炙热的阳光被人影挡去,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死人堆前,笑得双眼眯起,他的嘴又细又长,笑得嘴角几乎能碰到耳朵,显得这笑容更加夸张。 这少年衣着干净华丽,有人道:“小少爷!离这些尸体远些,仔细弄脏了你的衣服。” 那少年应了一声,双眼犹如鹰隼般锐利,忽然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刁拙犹如枯枝般的手腕。 少年将刁拙从死人堆中提起,尸块碎肉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他上下打量,笑道:“这不是还有个活人吗?……我叫常生,你叫什么名字?” 刺眼的阳光令刁拙无法睁开双眼,他眯着眼,小心的看向前方。 常生的脸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刁拙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你有地方住吗?” “……” “师父!师父!我们把他带回家吧?这个人居然躺在尸堆中,真是有意思极了!” …… 擎天之柱,九曲八关。 善慈散人专心讲学,忽见不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逐渐靠近。 弟子回头,认出那人是常生师兄捡回来的人后,嗤了一声。 扭过头和常生咬耳朵:“师兄,那人不是……?” 常生扭过头,看到刁拙身上褴褛,衣不蔽形。 若有所思一阵, “啊……”了一声。 常生道:“他的病好了吗,已经可以走路啦?” “前几天就可以走路了,也没有和你道谢,说什么也不愿拜善慈师父为师,自己一个人离开了,真是个怪人。” 常生刚要开口说话,后脑勺一痛,原来是善慈散人用木棍敲了他们两个后脑一人一下。 “再过些日子,便要举行开脉仪式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嬉笑?” 善慈散人瞪了弟子一眼:“日日和常生鬼混,只学到了他调皮的本事,什么时候,也像你师兄一般在别的地方初出风头?” 弟子抱着后脑,抗议:“师父,你好偏心,怎么只骂我一个!” “还敢顶嘴?” “……” 常生眯起眼睛笑,余光看着刁拙离开时走的小道,良久才收回视线。 傍晚。 “你果然在这里。” 常生站在河边,低头看向在河边浆洗衣物的刁拙。 刁拙只有一件衣裳,所以此时他只穿一条短裤,裸露着上身和双腿,蹲在河边,用力搓洗。 听到有人说话,刁拙浑身一震,双手用力,只听得“刺啦”一声,本来便破旧的衣服,被刁拙扯成两半。 刁拙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衣服,不知所措的模样。 常生笑了起来,弯腰脱下鞋子,坐在刁拙身边,用脚趾碰河里清水。 他男生女相,气质阴柔,脚趾白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孩,恐怕半丝苦楚也没有受过。 刁拙将撕破了的衣服拧干,捂住胸口,半晌,道: “……多谢你,救我一命。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报答,只要我能做得到,都会替你办到。” “没什么。喂,你为什么不愿拜善慈散人为师?这女人心肠很好的。”“……” 刁拙低着头,轻声说:“……我是个不祥之人。” 常生一下子就笑出声了:“什么意思?” “总之,我不能靠近你。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会害了你。” “奇怪,奇怪。你难道不知道,跟着善慈散人,便有修仙得道的机会?即便没有修炼的资质,也能让你过得舒服些。比起你自己舒服的日子,害了我又算什么?” “你……你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可以这样做。” 常生调转方向,一脚轻轻踢在了刁拙肩膀上。 “我的命格难道硬不过你?大吹法螺的臭小子,你可知道,我出生那日,红霞满天,龙蟠于柱。算命先生说我乃是天上一颗星辰降落于世,若是人,既有天子之气。若是神,便可为天下之主。你害旁人,也便算了。想害我,也要看你自己够不够格。” 刁拙后仰坐在地上,破旧的衣裳落在地上,他也没伸手去捡。 他是上天一星。 百十年来,身经往事,不知凡几,唯独这几个字,刁拙从未有一日忘记。 “常生师兄,刁拙那小子怪得很,你离他远些。” “呵呵呵,越古怪,越有趣。” “师父说,她算过你二人的命格,叫你莫要靠近他,否则会影响师兄你修道前程。” “哼,我偏要靠近。” 角落墙后,刁拙听着两人的对话,低着头,捂着自己的嘴,很担心这样强烈的喜悦会让他笑出声来。 既然是他靠近的。 那么我便不会放手了。 “我不想……” 种种往事如烟如雾,在刁拙眼前晃过。 他不想放手。 可如果这是常生的愿望,那么只要他说,刁拙不顾一切,也会听从他的命令。 第233章 远处。 常生仙殿。 常生仙主一脸怒容, 走进仙殿, 长袖一挥,身后双门猛地阖上。 有仙童战战兢兢道:“常生仙主, 公羊贵族家主公羊听风请见。” “叫他滚进来!” “是!是!” 仙童连爬带滚, 这位常生仙主城府颇深, 阴晴不定。 然而得以确定的是,只要他从坐忘峰回来, 心情一定极其糟糕。 众人默契的认为, 一定不要在这个时候招惹常生仙主,否则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尽管仙童劝了公羊家主不要在这时招惹常生仙主, 可公羊家主并不在意的模样, 也好, 就让他来挡挡仙主之怒。 这公羊家主公羊听风年纪不大,做事颇有手段,近日正热切的联络常生仙主,盼望能和这位大人连亲, 提高公羊贵族的地位。 “常生仙主, 您考虑好了吗?无论公羊家哪位女子, 随便您挑。” 常生仙主身材极高,坐在瑶台之上,显得更有压迫感。 他右手支住脸颊,神情不耐: “挑好了,本尊就要公羊婺女。” “公羊婺女?”公羊家主疑惑道:“公羊家没有这个人呀!” “意思是你们公羊家没有女子能配得上本尊,下去吧!” “这……这……” 公羊听风满头是汗, 可他毕竟不是一般人,当即道:“那公羊家的男子可有能配得上您的?” 常生仙主长身而起,一脚踹了上去:“滚!快滚!” 公羊听风连忙转身要走。 “慢着。” 公羊听风当即止步。 便见常生仙主不停走动,一副焦躁难安的模样。 “……你传令下去,本尊近日将举办成亲大典。” “什么?您……斗胆问您一句,成亲大典的对象是……?” “刁拙仙君。” “……!” 公羊听风愣在原地,满脸茫然。 常生仙主一把掀翻了桌子: “若非如此,这孽徒便要被囚禁三千年,一天都不能少!你以为本尊想吗?这襄和峰、功德峰一堆破事,难道要本尊亲自去处理?” 公羊听风连连点头,心中却想,没了刁拙仙君,自然会有其他弟子填补上,无论如何也不敢麻烦您老人家大驾。 可这话公羊家主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之道: “可是……可是刁拙仙君……地位是不是有些……配不上您?” “凤仙君都能与那剑兽族人成亲,本尊的事,哼……本尊倒要看看,谁敢多嘴说上一句。” “是,是。” 常生仙殿传来喜讯。 当日下午,常生仙主闭关修行。 听说是当年他曾将一段感情自行封印,刁拙仙君试图破解,没有成功。 今日常生仙主亲自动手,作为两人成亲之前的大礼。 番外一完。 番外二: “听说了吗!昭明仙尊家那个小豹子今日竟然没有跑出来祸害四方!真是天大的喜讯啊!” “什么什么?居然有这等好事,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 这件事要从之前的一则谣言说起。 众人皆知,凤昭明仙尊收了望我千晴为徒之后,只专心于培养这一位弟子,未再收徒。 直到尔月的出现。 这位弟子性格温顺,开脉至喉,资质不算多么惊人,也没有什么其他过人的地方。 可也不知为何,就入了仙尊之眼,被收为入门弟子,不过几日,又提拔为核心弟子,地位堪比仙君。 这样的提升速度,当真罕见,万年无出其一。 更令人惊愕的是,昭明仙尊居然将仙剑百忍赐给尔月,教他使用。 是以有人猜测,尔月与凤昭明仙尊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毕竟“尔”姓太过稀奇,一听便不像是正梧洲人。 又有人说昭明仙尊独子格外喜欢粘着尔月,经常跟在他身后喊“妈”。 难道说,他其实是当年的百忍宗主? 这传言越传越真,但毕竟不敢公开质疑。 因为尔月的性格与当年的百忍宗主大相径庭,一点也没有那人万分之一的狠辣阴毒风范。 不少人还在默默怀疑时,尔月站了出来。 他右手持剑,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众人。 而后仙剑一横,便往自己颈间割去。 众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急忙赶上前去,夺去尔月手中长剑。 “你这是在做什么?!” “放手!”尔月道:“师尊光风霁月,岂容旁人羞辱,我怎会是那作恶多端的罪修百忍?今日尔月只有以死明鉴,证明师尊清白!” “不,不,快住手。” “我们知道了,快停下!” 脉点是修士的死穴,连被人碰到都会十分难受,更别提刀剑相对了。 众修士手忙脚乱抢下尔月手中仙剑,生怕当真逼死了这位师弟,那罪过可就大了。 只听得叮铃脆响,仙剑应声落地。 尔月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众仙修心中很不是滋味,均想这位师弟如此柔弱,这般逼他,实在不该。 尔月哭了一会儿,忽然浑身发抖,昏厥过去。 “众师兄弟连忙将尔月师弟送回昭明仙殿,昭明仙尊家那只小豹也赶回去,所以今天一天都没有下山。” “尔月师弟怎么样啦?”“听说被剑气划伤,伤到了脉点,这才昏了过去。” “唉,这些没有凭据的谣言,还是少信为好。我等仙家弟子更应专心修炼,莫理杂事。” “不错。待尔月师弟好些,再叫人去赔个不是吧。” 与此同时,昭明仙殿中。 凤端蜷缩在床头,瞪圆双眼,好像要哭一样,趴在尔月身边。 “嗷……” 微弱的声音不停呼唤,这头小黑豹双耳后背,张开口,轻轻咬住尔月的耳朵。 尔月脸色苍白,喉咙处用绷带扎住,隐约间可以看到沁出的血渍。 “昭明仙尊,对不住……” 将尔月送来的弟子低声讲了来因去果,低着头,等待昭明仙尊斥责。 这位仙尊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 “扣除一月供奉,行苦役三日。自去领罚。” “是。” 在场弟子心知这惩罚力度不大,连应着退下。 待这些弟子走后,昭明仙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尔月的睫毛颤动一下,缓缓睁开。 他叹了口气,将叼着他耳朵的小豹抱到手臂上,抬起袖子替凤端擦了擦嘴。 那小豹将头埋在尔月怀里,喉咙中发出呜咽的声音。 “师尊,弟子又给您惹麻烦了……” 尔月轻声说着,脸色苍白,柔顺乖巧的模样。 凤昭明坐在床边,顿了顿,道: “此处并无旁人。” “……” 尔月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弟子……” “尔月。”凤昭明声音平静:“你不必如此。” 听了这句,原本低着头的尔月忽然笑了一声。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原本平平无奇的容貌整个变了,变成了那个气质阴冷,眉眼凌厉,犹如星辰般美貌的百忍宗主。 只是双眼明亮,已然恢复了视力。 尔月向后仰靠,右手拽着小豹的后腿,阻止他向上攀爬的动作——凤端还想去咬他的耳朵。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凤昭明沉默着将凤端抱到自己怀里,而后道:“第一眼见到你。” “是啊,我也该想到了。呵呵 , ‘相逢今日如前日,相别今年似后年’……我瞒得过别人,毕竟瞒不过你,仙儿。” 说到‘仙儿’这两个字,尔月身体微微颤抖,连声音也在发颤。 凤昭明心中一动,他抬起手抓住尔月的手腕,将这人拉到了自己身边,整个揽在了怀里。 十八年了。 再次闻到心爱之人身上的冷冽竹香,尔月身体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咽喉处划破的伤口又因为肌肉绷紧而沁出血来。 “你何苦如此……” 看着尔月咽喉处的伤口,凤昭明轻叹一声。 “这样不好吗?先前我总是逼迫你,惹你烦恼,实非我愿。静思之后,便想对你温顺些,乖巧些。” 尔月身体逐渐恢复柔软,他靠在凤昭明的肩上,轻声说:“我担心有人对你指指点点,说你与百忍勾结,袒护罪犯……” “当年的事早已两清,你是你,你只是你。即便被人发现,我也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只要你知道便行了,做你的弟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每日陪在你身边……” 尔月仰着头,望向凤昭明。 两人双目相看,顿了顿,凤昭明抬起尔月的下颌,轻轻吻了上去。 尔月声音模糊地问: “仙儿……这些年来,你想我没有?” 这个问题,不用回答,也知晓答案。 十八年来,日夜修行闭目禅,便是因为昭明仙尊每时每刻都在惦念这人。 堂堂仙尊,脸上永远悬挂素布,需要摸索着行进,不知惹了多少笑话。 可是…… 他想亲自体会这人当年目盲的苦楚不便。 更是想要弥补当年犯下的罪孽日夜苦修。 这一切,都不必用言语回答。 凤昭明轻轻吻去尔月脸上湿润的眼泪,听他颤声说:“仙儿……我也好想你……” 那种既怜又爱的心情,让人迫切想要亲近。 凤昭明用手托住尔月后颈,身体前倾,便要将他压在床上时。 凤昭明右耳忽然一痛,听到了放大的“嗷呜”声。 原来是被凤端叼住,湿热的液体是流下来的口水。 尔月察觉到凤昭明身体离开,眼中一怒,抬手拽住儿子的后颈。 小豹后颈皮肉松弛,一拽之下,登时松口,被直接扔出门外,送到了仙童清风手中。 凤端闹腾起来,在清风怀里不断挣扎。 清风尚自发呆不知发生何事,便听尔月道: “把他带下去,别让我见到他。” 但下一瞬,怀里的小豹又被昭明仙尊用挪移之术提了回来。 凤昭明怀里抱着儿子,严肃道:“这样不好。端儿害怕时才会咬人耳朵,让他在这里待一会儿。” “……” 尔月哼了一声,点头道:“好啊,你儿子打搅了我的好事,仙儿,你要怎样赔我?” 凤昭明微不可见的笑了笑。 两杯清酒凭空出现在面前。 酒水醇香扑鼻,当中有片净心箭竹竹叶,上下沉浮,将酒水荡起涟漪。 “下月便同你举行成亲大典。” “仙儿……你当真吗?” “嗯。” 殿外,天寒既至,霜雪将降。 正是: 寻常一样窗前月, 才有竹叶便不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