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离婚前后》 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 内容简介: 权贵强娶明星之后开始翻车 权贵对明星一见钟情,强娶之后,因为金丝雀太过骄纵而离婚。 苏言x夏庭晚 深沉内敛攻 骄纵金丝雀受 he 攻和受都不是完人。 攻离婚后和别人发生过关系 (介意的请避开) 内容标签:都市爱情/甜宠/虐恋/情投意合/破镜重圆/he 第一章 “夏先生,这都是婚前协议就拟好的事项,苏先生让我拿来给您看看,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了。” 陆秘书手腕上戴着的石英表上指向下午三点钟,三点半还另外有一个会议要主持,他时间紧张,可是却没露出半点催促的神情,善解人意是他的长处。 夏庭晚摆弄了一会儿手中的钢笔,随即把钢笔扔在一边,他像只不知所措的猫,过了一会又把目光投向了落地窗外的玫瑰花圃,低头咬了一下指甲,却始终没有去翻开面前厚厚的一叠文件。 他侧着头,只露出左脸。 午后的阳光照在细白的皮肤上,将他脸上细细的绒毛都镀上浅金。 哪怕是以男性的角度来看,夏庭晚的美貌也时常会令人屏息。 苏言五年前追求夏庭晚时写过好些情书,后来有那么一首不知怎的被媒体给挖了出来,还被人们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一句“你是枝头多汁甜蜜的桃”上遍了头条 权贵的长处往往不在写情诗,所以写出土味情话一点也不奇怪。 大众哄然、揶揄,不过是觉得热闹好玩,但是他们笑苏言,却偏偏没人笑夏庭晚。 或许在那时的眼光看来,夏庭晚的貌美毋庸置疑,衬得起任何夸赞,也经得起所有硝烟。 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 “他不来吗?” 夏庭晚终于开口了,他将脸转过来看向陆秘书,右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前额直直而下,贯穿了那道俊秀的眉毛,直劈到眼角。 “您是知道的,先生很忙。” “那我也不用看了。”夏庭晚低下头,将文件翻到最后一页,草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反正是净身出户,早就知道的。” 说完,他把目光停在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剔透的翡翠戒指上,久久都未移开。 苏言比他大许多岁数,作风也老派。 五年前,苏言握着他的手为他戴上这枚翡翠戒时说:“你肤白,戴别的总觉得还差了点味道,就这翡翠最衬你。听说,人养翡翠三年,翡翠养人一生。庭庭,这戒指,就戴一辈子吧。” 他那时不到二十,对一辈子没有概念,只是听了觉得齁人,也没放心里去。 这婚本来也不是他想结,戴什么自然也无所谓。 只是没想到,才五年而已,才五年而已。 “夏先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陆秘书站起来把文件收进公文包里,“苏先生说这几天他都不回来,您可以慢慢收拾,到时候叫司机送您。还有就是,媒体那边肯定会有很多要问,苏先生的意思是——少说为佳。” 见夏庭晚并不理他,陆秘书倒也不在意,微微欠了个身,正要转身离开时,才忽然听到夏庭晚开口。 “你说他很忙,他在忙什么?” 夏庭晚抬起头,他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陆秘书刚才的一番话,又轻轻接了一句:“我有好久都没见他了。” 陆秘书看着夏庭晚,男孩子浅褐色的眼睛带着一种动物式的天真,雾蒙蒙的。 陆秘书感到胃揪紧了一瞬间。 他们已经离婚了。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这是从生理到心理的割裂,从今以后,已经成为陌路。 夏庭晚只是知道他们离婚了,却还没有真正理解这件事的含义。 这让陆秘书感到有点心酸。 …… 夏庭晚站在花洒下,水流从他身上匆匆滑落,像是种湍急的抚摸。 他抬起头,透过浴室顶上的巨大天窗看着夜色。 大都会的光污染日渐严重,苏言曾和他说过,整个h市和周边地区,只有在这座香山上才能看到星星。 夏庭晚想起苏言说话时的神情,淡淡的。 他一直有点痛恨那样的苏言,摆出权贵子弟的讨厌姿态,像是一伸手连星空都可以随意拥有。 或许是因为他总愿意把自己放在被强迫的位置,所以就和星空也同病相怜起来——苏言逼着他结婚,逼着他做爱,逼着他……其实他自己也没别的可以列出来了。 但是只要苏言一跟他有争执,他就立刻举起这把尚方宝剑,逼得苏言一遍遍沉默地败退。 在这五年的短暂婚姻之中,其实大部分时间,夏庭晚都觉得自己占尽了上风 可是占尽上风的人却偏偏没有赢。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苏言就这么突然地不要他了,像是把一只流浪猫给丢出了家门。 夏庭晚关掉花洒,光着身子走了出来,站在镜子面前凝视着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人肤色苍白,神情憔悴到令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程度,他伸出手缓缓抚摸着右脸上那道伤疤,那粗糙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半年前,他开着超跑酒驾超速,在308大道和毕马路的交界口狠狠撞在保险杠上,当场昏迷。 除了左小臂骨折之外,和身上多处挫伤之外,破碎的挡风玻璃给他的右脸留下了一道6.5厘米长的疤痕,医生告诉他这块玻璃距离戳瞎他的眼睛就只差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他只留下这道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第二天,联合日报娱乐版的头条赫然是“影帝夏庭晚酒驾酿车祸,面留6.5厘米伤疤已毁容”。 对娱乐圈来说,他不仅是个毁容的明星,酒驾更让他的声誉摇摇欲坠。 但是对于事业,其实他早就不太放在心上,他正在经历一段十分脆弱的日子。 这件事给他的阴影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哪怕到了现在,他依旧十分抗拒坐车,看到玻璃的反光会发抖,听到刹车的声音也会脚软,车速一块就会流满后背的冷汗。可是比起这些,更让他打心底害怕的是—— 他感到苏言不再爱他了。 车祸发生的五个月后,他们才第一次做爱。 他本来想把右脸藏在枕头里,可是或许是因为一贯的倔强,心里越是不安,就越是不肯扭过头去,偏要把最丑陋的样子都让苏言明晃晃看着。 苏言也就毫不顾忌地看着,他清楚地记得,苏言的眼神很冷,看着看着,忽然说:“原来脸上一旦有了疤,本来多好看的人也变得碍眼了,换个姿势吧。” 说完就把他翻转过去,然后从背后硬生生又插了进来。 夏庭晚想着想着,几乎生生把嘴唇咬出血来。 他掉头大步走出浴室,把主卧的床头柜打开来,然后把里面塞得满满的信笺和明信片一张一张全部扔了出来,散落在地板各处。 把柜子最深处的那一张明信片拿出来时,夏庭晚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上面写的字。 那瞬间,忽然感到一阵无力,他慢慢地、慢慢地跪坐在了地板上。 “我在树下等你, 夏天来了,雨也来了, 你是枝头多汁甜蜜的桃。” 那上面写的是用钢笔工工整整写的三句话。 再也不是了,他再也不是那个人眼里世间最甜蜜的事物了。 他出车祸了,打了止痛针也总是觉得身上针扎一样的疼,他每夜都在做噩梦。 可苏言却在这个时候不爱他了,再也不会心疼他了,不会让着他了,不会再把他的电影一帧一帧定格下来做成表情包了,不会在做爱之后捧着他的脸蛋叫他小王子了。 夏庭晚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呜咽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爱情逝去的时候,是那么那么的难堪。 —— 写简介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攻受的属性也是很难总结。 比如说苏言,虽然是内敛深沉的总裁风,可是又很喜欢写土味情话,真伤脑筋。 第二章 小红靠捧,大红靠命。 夏庭晚是这句话的完美验证。 在他之后,圈子里再也没人能复制这条传奇道路。 国宝级导演许哲拍《鲸语》之前在h市海选男主角演员,夏庭晚陪科班出身的邢乐去凑个热闹。 和许哲的名气相比起来,海选片场可以称得上简陋寒酸,不大的房间里局促地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就只有盒饭和几瓶矿泉水,导演、监制和助理都挤在桌子边,桌子前的空地上趴着一条瘦瘦的小土狗。 “你十六岁,妈妈离家出走了,爸爸酗酒,时常对你拳脚相加,你养的小狗是你唯一的伙伴,想象一下,你刚挨完一顿毒打之后,只有小狗陪着你时,你是怎么和它互动的,表演出来。” 这是许导演出的题目。 邢乐只思考了几分钟就迅速地入了戏。走路时逼真的跛脚显示出了伤处所在,抱起小狗时眼神望着许导演的方向流露出了哀怜,“这世界上,我只有你了,球球……”连说话时,嘴角也不忘颤抖几下。 从肢体到表情的管理,都不愧是表演系出身,挑不出什么毛病。 许哲半眯着眼,忽然突兀地开口打断:“你觉得演的怎么样?” 他说这句话时,转头看向站在一小块阴影里的夏庭晚。 夏庭晚指间还夹着半根烟,不由楞了一下,然后才随意地答道:“演得很好。” 许哲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坐在了桌子上,看着夏庭晚:“不如你也来试试?” 被晾在一边的邢乐有些尴尬,他看了看许哲,又看了看夏庭晚,轻轻把怀里的小狗放了下来,却没有贸然开口。 夏庭晚摇了摇头:“我不会演戏。” 许哲听了,手抚着下巴上的胡渣,身子前倾:“那不演,就说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演。” 夏庭晚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是个局外人,也不对许哲有太多尊敬。 可是毕竟是跟着邢乐来的,也不好拒绝。 “是我的话,小狗如果凑过来,我会先狠狠一脚把它踢开。它如果疼得叫了,我再抱它起来哄它。” 夏庭晚说到这里,吸了口烟然后仰头缓缓呼出去,眼神在袅袅的烟雾之中迷离起来:“如果你真的被狠狠揍过,你就会知道——你才不可能因为小狗可爱就去对它好;你没那么大方。你只会因为它疼了、受伤了,才舍得疼爱它。” 许哲听着,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低下头,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了,然后直接对夏庭晚说:“你来试试吧,怎么样?” 后来许哲在接受采访时说,《鲸语》的本子直到立项他都一直感觉缺了点什么,直到海选时,他找到了夏庭晚,才终于补齐了那一点灵魂。 人的际遇是吊诡的。 两年后,《鲸语》杀进戛纳,入围无数奖项,虽然最终惜败最佳影片项目,可夏庭晚却成为了三十年来最年轻的影帝。 他的光芒,掩盖了同年所有的男性演员。 《vogue》主编极具先见之明地发表了对夏庭晚的评论: “地图是平的,历史是长的,而美学是圆的。 魏晋走了,盛唐会来,盛唐走了后,美学流向哪里,要看时代的浪潮涌向何方。 经济衰退的浪潮之下,昂扬、正统的阳刚之美已然触礁。 颓唐、阴郁、脆弱、骄矜。 夏庭晚是来自深海的畸丽之色,他是下一个时代美学的符号,在他自己甚至还未察觉的时候。” 而在同一年,邢乐终于出演了他第一部 偶像剧,之后靠着小有名气,参加了一档慢综艺真人秀。 邢乐在节目里吐露了海选《鲸语》时的过程,他笑着说: “有些人天生就该吃这碗饭,我比不了,只能羡慕,但是我和夏庭晚一直都是朋友。” —— “地图是平的,历史是长的,而艺术是尖的。”引自木心《素履以往》 《鲸语》火起来的轨道不同于一般的爆款。 许哲是个出世的导演,或许是因为年轻时早就创造过票房奇迹的缘故,到了近五十岁的年纪,早就明白了票房和艺术不可兼得的道理。 没发过什么通稿,采用的演员没有大流量,除了老戏骨,就是夏庭晚这样的全新面孔,因此在国内舆论界本没激起过什么大的风浪,只在骨灰级影迷圈有小规模的讨论。 直到《鲸语》在戛纳一鸣惊人,场刊获得近满分的骇人评价,新人演员还一举拿下影帝。 一夜之间,对《鲸语》的热议和推崇成为了文艺界的一场狂欢。如果你没看过《鲸语》,就不是合格的影评人;如果你不谈谈夏庭晚,就不是够in的娱乐圈人士。 在那个六月,《鲸语》对国内娱乐圈舆论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 除却获得专业的肯定之外,也因为《鲸鱼》的成色实在是太令人着迷了。 影片本身的氛围,如同来自深海一般的忧郁幻梦一样挟裹了电影外的人们。 电影的结尾,夏庭晚饰演的少年小夏,光着身子,满身血污,在翻涌的腥臭之气中,自码头一跃而下。 那是一个注定被载入影史的慢镜头。 蓝到浓郁的海水将小夏包裹起来,裸露的身体上布满一道道晦暗狰狞的伤痕,然后,鲜血一丝丝、一丝丝融进海中。 在远方传来的货轮轰鸣声中,少年干干净净地沉入海底。 海面上仍旧风平浪静,就像是这个16岁的少年从未存在过这世界上一般。 “小夏是孤独的,16岁的他被父亲反复地残暴殴打、性侵,在晦涩的人生中,只有赵老师的生物课是一抹亮色。发现唯一尊敬的人也在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的那个夜晚,小夏崩溃了。 在完成了对这个世界暴戾却又不失浪漫主义的报复之后,小夏走了,回到了属于他的深海。 ‘鲸语’是孤独的语言,是经受过家庭暴力的孩子的语言。夏庭晚掌握了这门语言,这是《鲸语》如此震撼人心的核心所在,他时隐时现的脆弱,阴郁又带着微弱渴望的神情,使任何一个国家的观众,都会为之心碎。” 知名影评人点到了夏庭晚现象的真正精髓—— 其实从走红开始,夏庭晚就不能算是个优质的偶像。 他经常被拍到出入夜店,抽烟,习惯性迟到,受访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因此怪责他,媒体把他写成文艺界的忧郁少年,大众只觉得他是个受了伤的孩子。 夏庭晚和小夏的人物形象出现了某种化学反应,观众对小夏产生了共情,由此也对夏庭晚产生了共情。 观众心疼他。 夏庭晚的美感,被赋予了易碎、阴郁又带着偏激的精神符号。 他越是放浪形骸,反而越是被狂热追捧,就是在这种有些危险的如日中天中,夏庭晚认识了苏言。 苏言是亨泰苏氏集团这一代的真正掌权人,是住在香山的新式权贵。 但是夏庭晚第一次和苏言见面时,苏言的身份是他的影迷。 —— 《鲸语》剧组那天在h市的半岛酒店举行媒体见面会。 虽然性质上算是一个小型的电影沙龙,但是由于《鲸语》在当时的热度,来的都是导演、编剧、杂志主笔、知名影评人乃至各路名流,因此倒更像是一个文化圈的盛会。 不仅如此,在半岛酒店外面,还有一大批影迷和粉丝团守着夏庭晚和许哲。 夏庭晚从来都不喜欢参与这样的媒体活动,他厌恶拘束,也无法规规矩矩背好每一个官方答案,因此每次参加类似的活动,他都感到烦躁。 那天夏庭晚在宿醉状态,赶到半岛酒店的时候,虽然说不上神志不清,但是的确有点犯晕。 这样的状态当然是绝对不能够被接受的,他虽然外表看似我行我素放任自由,可实际上自己却经常心里发虚。 因此还没等许哲和经纪人逮到他,他就溜到内宾休息室,把头放到水龙头下一个劲儿地猛冲,想要赶快在见面会开始前清醒过来。 再抬起头时,透过满头满脸的水珠,他从大大的梳化镜里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背后不远的地方。 那个男人就是苏言。 苏言比夏庭晚高半个头,三十多岁的年纪,右手握着一根赤金手杖。 他下巴上一道美人沟,鼻梁挺得可以说是锋利,一双浅灰色的双眼。 他有种醒目,哪怕只是安静地站在哪里,也会让人觉得他又傲慢又得体。 夏庭晚对上他的眼睛,前一秒觉得被高高在上地审视,下一秒却又觉得那双浅灰色的瞳孔温和而深沉。 那会儿正是夏庭晚在娱乐圈穿梭最热烈的时候,他周围到处都是耀眼的模特演员和明星,所以也就不觉得苏言称得上多么帅气逼人。 可他始终都悄悄觉得苏言很酷。 “擦一下吧。” 在夏庭晚还不知所措的时候,苏言先从西装胸袋里抽出酒红色的丝绸方巾递了过来。 夏庭晚这才意识到自己湿漉漉得有多狼狈,刚下意识尴尬地要拒绝,苏言已经继续说道:“你身上还有点酒味儿,只洗脸,别人还是能知道。擦一下,好一点。” 苏言的语速很慢,慢就带着一种磁力。 他声线低沉,厚却又不重,反而清朗,像是胸口里装着一台天朗低音炮似的,一播放起来,每个人都要听话。 夏庭晚接过了方巾,覆到脸上时,忽然闻到一股浅淡的古龙水味,这才明白苏言的意思。 他擦完脸刚想要把方巾递回去,手伸到一半,又感觉不太礼貌,可苏言已经无比自然地接了过去,轻巧地褶成尖角放回了西装胸袋里。 “请。” 他拉开休息室的门,用手杖作了个让夏庭晚先走的动作。 夏庭晚感觉自己被操控了似的,迈步刚要走,却忽然感到不甘心,于是他停下来问了一个有点突兀的问题:“你是谁?” 苏言浅浅地笑了:“你的影迷。” 他笑起来时,下巴上那道沟就显得更深了些。 第三章 见面会上夏庭晚又表现得很不自在。 u周刊的记者问到关于演技的问题,先是夸赞他把作为家庭暴力受害者的小夏演绎得无比真实,然后话锋一转,问他的生活中是否经历过类似的事,或是接触过小夏这样的人。 夏庭晚感觉喉咙好像忽然被谁攥紧了一般。 在聚光灯下,哪怕只是三四秒的失语都让人非常尴尬,他感觉自己掌心出汗,想抽根烟,又想喝上几个shots,目光游移之间,他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苏言。 苏言双手交叠,眼睛稳稳地看着他,那种专注地凝视,让他忽然安心了些。 他终于勉强想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回应:“我个人没有经历或者接触过,其实对于如何诠释小夏这个人物,真的是许哲导演给了我很多启发和帮助。” 在进入娱乐圈这件事上,他始终处于一个不太自觉而自知的状态。 成为明星,最让他感到满足的是有人喜欢。 后来想起来当然是太过幼稚,可是对于那时的他来说,那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想要很多人很多人的喜欢,想要不追究真实的他、不需求任何责任和回馈的无偿爱意, 他就像一只虚荣的孔雀,只想要开屏时那一瞬间幻光般的华彩。 至于在那下面的真实自己,他不想被看到,不想被接近,不想回答,不想记起。 见面会结束后,现场三三两两形成了小规模聊天社交的局面。夏庭晚本来当然应该是主角,可是他自己觉得访谈期间表现得实在糟糕,心情又差,所以巴不得没人理他,很快就一个人溜到角落去了。 还是经纪人周仰最先找到了他,“有个事。” 周仰这样开头的对话通常都伴随着一些令人头疼的麻烦,夏庭晚小口啜着香槟,用眼睛瞟了一眼周仰,示意他继续说。 “有人想请你吃顿饭。” “不去。”夏庭晚想也不想就拒绝,他成名以来,这种事也不少,有富商、有导演,但一来还没什么太了不得的人物,二来夏庭晚的性格任性偏激,他享受爱慕,但是厌恶有企图的人的接近,对他的喜欢一旦强迫的意味,就会踩了他的安全线。 “这位苏先生的面子,怕是要给的。”周仰摇了摇头,他侧过身子,给夏庭晚指了下站在远方,正和许哲说话的苏言:“庭晚,我了解你,不是真的惹不起,我肯定提都不和你提。” 夏庭晚刚开始有些错愕,可随即胸腔却涌起了一股愤怒。 他不再理周仰,而是握紧香槟杯,直接大步朝苏言的方向走过去。。 “苏先生,” 他突兀地站到了相谈甚欢的许哲和苏言旁边,虽然笑得露出浅浅的酒窝,可是一双眼睛却挑衅般地盯着苏言:“以您的身份,想找我吃饭不用这么麻烦吧。用得着编个影迷身份逗我一下么?” 夏庭晚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又极不客气,让许哲都惊愕地转过头来。 可夏庭晚是真的生气。 他以为风度翩翩的影迷,实际却是一个玩着老套戏码的权贵。 如果苏言明着来,他都不会这么愤怒,可苏言骗他,像是戏耍一个戏子似的,看他沾沾自喜,然后又居高临下地逼他应承,这实在太无聊了。 苏言没他想象中那么酷,这让他觉得恼火。 “其实找我吃饭很简单,上一次有人开价三十万,我拒绝了,所以苏先生……不如您看着开个价?” 夏庭晚话一出口,自己也马上后悔了。 三十万的事是瞎编的,虽然圈子里有这样的事,但是明码标价太俗,谁也不放在明面说,他就是想拿来噎一下苏言。 可是实际上,这当然既失了他自己的面子,也叫许哲面上不好看。 更何况他还没搞太清楚苏言的来头,但周仰那样说,那么当然绝对不该得罪。 夏庭晚炸毛炸得快,可是其实心里怂得也快,但又不愿意马上服软,于是就只能僵僵地站在那儿。 苏言低头看着夏庭晚,神情有一点点惊讶。 “抱歉。” 苏言竟先道了歉,这让夏庭晚都有些意外,他看起来像是这辈子都不需要说抱歉这两个字的那种人。 “今天见你兴致不高,就很想请你吃顿饭,其实应当直接和你讲的,只不过见面会结束就没见到你,所以就托付了周先生,想必是转述时出了什么误会。” “至于影迷身份……” 苏言转过身,夏庭晚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个身穿黑西装、高近两米的保镖,苏言从保镖手里接过一片薄薄的cd,递到夏庭晚手上。 “前段时间托人买到的《鲸语》蓝光碟,今天带来,就是想找夏先生签名。” 苏言看着夏庭晚,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的是影迷,没有骗你。只是现在再提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尴尬了?” “不、不尴尬。” 夏庭晚瞬间感觉脸皮发烫,他不敢去看苏言的表情,只偷偷瞟了一下许哲,后者把手指放在眉心轻揉着,没有搭话,显然是感到伤脑筋。 苏言给他搭了一百个台阶让他下,夏庭晚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觉得更丢脸了,只好赶紧找出一只笔,在cd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夏先生。” 在夏庭晚写字的时候,苏言低沉的声音在他身旁又响了起来:“如果再有人开价找你吃饭,无论多少钱——叫他滚。” 夏庭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苏言。 哪怕只是这么仓促的相遇,苏言的身上几乎已经牢牢地打上了高雅和得体的标签,从他的口中吐出“滚”这个字,实在叫夏庭晚大吃一惊。 “因此惹上麻烦的话,夏先生可以随时来找我。” 苏言却并不再多解释,他接过夏庭晚签好名的cd,一双浅灰色的眼睛里显出了丝温和的笑意,“谢谢”。 他留下这两个字,竟就转身走了。 —— 夏庭晚花了足足一星期的时间,才整理好自己的东西。 七天了,苏言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只言片语,只派陆秘书回来取过一次文件。 夏庭晚因此觉得好沮丧,可这又是他意料之中的。 管家、厨师和司机还都留在香山的宅子里帮衬,他们把握了一种微妙却又得体的态度,大部分时间给夏庭晚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但是如果需要的话又会随时出现。 没有人表露出任何不同寻常的态度,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多话。 这当然是苏家的风格。 苏言处事妥帖、平稳,却又不拖泥带水。 哪怕是当年狂热的追求,也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原则。 说了要工作,就绝不会回复夏庭晚的讯息。可在夏庭晚都要因为怀疑自己的魅力而恼火的时候,苏言又往往已经坐飞机回到了他的身边。 苏言经常很忙,飞回来也只陪夏庭晚说一晚上话,第二天一大早,往往夏庭晚人都还没睡醒他便又飞走了,可他对于奔波跋涉之苦一字不提。 他不插手夏庭晚的工作,也不干涉夏庭晚的生活,写了那么多缠绵的情书,可是转身离开时却总是干脆。 夏庭晚那时私下经常和朋友吐槽过苏言是个老古董,可实际上他一直觉得苏言有种老派的尊严和从容。 那种风度他没有,他周围的任何人也没有。 确信苏言不会出现的第八天,夏庭晚终于无法再磨蹭下去了。 他的东西其实也没那么多,不方便带着的都整理好了等管家直接安排送去他家里,手上只提了一个精巧的牛皮行李箱,戴着一副墨镜就离开了苏家。 “夏先生,送您回家还是?” “不回家。” 夏庭晚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看着香山的风景答道。 他不想回到那个家。 当年与苏言结婚就是母亲张雪乔和继父一力主张,如今媒体报了他和苏言离婚的小道消息,张雪乔早就给他打了几十通电话。 夏庭晚一个也没接,他想也知道接了张雪乔会说什么,无非是要他赶快去求苏言不要离婚的话。 张雪乔是那样一种女人,一辈子都靠男人的施舍活着,哪怕到了近五十岁的年纪,也还在娇滴滴地和继父撒着娇。 可他也不怪她,她无非就是想永远都做个小女人,而不是个母亲。 她想要活得舒心,为此,儿子的幸福与否,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就像他八岁那年,有一天,她因为不堪忍受家暴而逃走了,就那么把他丢给了酒鬼父亲夏仲予肆意虐待一样。 但是张雪乔终究也不算彻底冷血,在他十三岁的一天,她忽然带着从商的继父回来了,一照面就是二十几万丢给夏仲予,把这个只会喝酒和赌博的男人砸得晕头转向,然后干脆利落地把夏庭晚带回了继父家。 张雪乔至今都认为她和继父是救世主,把浑身是伤的夏庭晚从沼泽里给拉了出来。 可夏庭晚却像只不服管教的野猫,不亲人,也不听话,继父觉得他不懂得感恩,很少和他说话。 直到五年前事业重创,底裤都要赔掉时,才语重心长地找夏庭晚谈话:不如就和苏先生过吧,我看他也是真心待你的。 夏庭晚从来没有过家。 直到五年前苏言对他说:“庭庭,过去的人生,谁都改变不了,可是以后不一样,我给你一个家。” 可现在他又没有家了。 “去我助理那儿吧。” 夏庭晚想了很久,终于勉强想出了一个去处。 —— 夏庭晚开始在助理赵南殊家里颓了起来。 他每天不是团在被窝里睡觉,就是靠坐在床边发呆,赵南殊像养猫一样伺候了近十天之后终于忍受不了了。 “老板,就是今天了!” 这天夜里,赵南殊左手提着小龙虾外卖,右手提着7-11买的几提啤酒,以勇猛地几乎滑稽的姿势踹开房门,对还窝在被子里的夏庭晚喊道;“小龙虾之夜——让我们把男人统统忘掉!” 赵南殊是个基佬fme直冲天际的0,全职工作是夏庭晚的私人助理,业余时间做一个美妆和护肤博主,更重要的是,他是夏庭晚的朋友。 赵南殊擅长谈恋爱、失恋、以及自我复原的整套流程,“把臭男人统统忘掉”是他的口头禅。 夏庭晚本来没什么心情,可是不知为什么听到赵南殊熟悉的宣言,竟然心里也有种奇怪的冲动。 人都有自救的本能,跌在情绪里爬不出来的时候,就说需要仪式感。 于是今天和明天之间就有了一点庄重的界限。 夏庭晚觉得他也的确需要一个龙虾之夜。 夏庭晚和赵南殊把窗帘拉上,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综艺节目放着,他们盘腿坐在木地板上,一起把小龙虾包装拆开,空气中瞬间弥漫着小龙虾带来的火辣和爽利。 “这是十三香的、这是麻辣的、这是蒜蓉的。”赵南殊一盒一盒地点着,一边说一边递给夏庭晚一罐啤酒:“买的是多了,但是没关系,今天本来就要放纵一点!” 夏庭晚的手指接触到冰冰的啤酒,不由退缩了一下,他迟疑着把啤酒放到一边:“不喝酒了吧。” 婚后苏言和他有过几次矛盾,关于喝酒和抽烟的事。 他嘴上天不怕地不怕,可其实是个纸老虎,苏言真的生气起来,脸色只要一沉,他就开始腿软。 奇怪的是,酒驾的事情发生之后,苏言竟一句也没多说。 可他自己反而害怕起来,这六个月是真的滴酒未沾,但苏言好像也并没注意。 “老板,失恋的人不喝酒是走不出来的。”赵南殊语重心长地说。 “我不是失恋,我是离婚。”夏庭晚解释了一句,可是随即却觉得更悲惨了。 他想,去他妈的,他都离婚了,为什么还要在乎苏言的想法,于是直接打开啤酒,仰头喝了半罐。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夏庭晚都觉得赵南殊说得确实很对了。 他们俩喝了酒之后懒懒地坐在地板上,看着综艺节目哈哈大笑。 赵南殊和他说些这段时间圈里人的小八卦,他听着,觉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打开第三罐啤酒的时候,夏庭晚看着堆满垃圾桶的虾壳,眼圈却一瞬间红了。 他无力地缓缓瘫下去,就这么躺在地板上,轻声说:“南殊,你还记得咱们在丰县吃的小龙虾吗?”第一次相遇之后苏言加了他的微信,但是却没怎么说话。 那段时间他跟着另一个导演在山里的丰县拍戏拍了一个月,成天只能吃些农家小炒,于是发了个朋友圈说想吃小龙虾想得快要疯掉了。 三天后,苏言带着厨师和司机进山,还有一车用水箱养着的鲜活小龙虾,夏庭晚还记得他又错愕又惊喜。和苏言道谢时,苏言笑了笑,只是说:“终于找着时机请夏先生吃饭,很荣幸。” 那一晚,整个剧组都吃得尽兴,啤酒喝掉了十几箱。 在微醺的气氛中,有人放声高歌,有人直接跳进河里裸泳,吵吵闹闹的。 他和苏言找了个僻静的湖边,他吃得猴急猴急,苏言就在他身边耐心地一只一只帮他剥虾壳。 “记得啊。”赵南殊下意识地回答之后就感觉到不对,他直起身子,挪到夏庭晚身边:“唉,老板你是不是想到……” “我好想他。”夏庭晚用手掌捂住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进胸口的都是怀念,疼得他的声音都像是一种呻吟:“好想他。” “老板,你、你别这样。” 赵南殊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焦急地抓了抓头,又实在不忍心看夏庭晚这样难过,挣扎了半天,终于小声说:“要不然,你先别放弃,再试试?” “怎么试……?” 夏庭晚过了很久很久,才微弱地问了一声。 “我是觉得,”赵南殊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安慰,还是真的这么想:“苏先生那么爱你,我这辈子都没见谁这么真心实意地爱过别人,你们又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很难割舍的。你看、跟你谈离婚时,他自己都不出面,搞不好,他自己也知道,可能他见了你就不忍心了。” “真的吗?” 夏庭晚终于勉强撑起身子,他看着赵南殊的眼神里,闪起了一丝微弱的希翼。 “呃……” 赵南殊当然不敢打包票。 他见过苏言深情的模样,可是曾那样爱过的人都能提出离婚,谁又能知道,苏言是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已经在心中一个人完成了告别,决定再也不回头了呢。 他叹了口气,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认真地说道:“老板,苏先生怎么想的其实也不重要。” “你如果还舍不得,就去试试挽回。失败了,顶多也就是有点丢脸,不会比现在更糟。你们床单都滚了几百回了,在苏先生面前丢脸,还算个事吗?” —— 苏言第一次谈到离婚是一个月前的事,没当面和夏庭晚提,在电话里说的。 夏庭晚那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就那么“嗯”地一声应了,当下好像很硬气的样子。。 人有时候是很钝的,他既觉得苏言那时的语气很失真,又觉得好像已成定局,没什么好说的, 放下电话之后,到了第二天,他才恍惚着给苏言发了条微信过去:“苏言,这五年,谢谢你。” 现在想起来觉得好愚蠢,他又不是真的洒脱,却发了条告别似的信息去故作大方。 苏言一个字也没有回,也没有再来见过他,最后只派了陆秘书还和他洽谈离婚的事,像是无声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他当然是怕的,但其实不是怕丢脸,而是怕苏言。 可夏庭晚还是决定听赵南殊的,再试试。 他颓废了快一个月,下了决心之后才终于打起精神,把发型剪得更利落了些,又稍稍修整了一下眉毛。 但是坐在镜子前时,忍不住又开始盯着右脸上的疤痕看。 赵南殊拿着遮瑕膏站在他背后,有点迟疑:“老板,要不……稍稍遮一下?” “就这样吧。” 夏庭晚摇了摇头。他身上的伤疤,苏言见过的不止这一处,以前从没嫌过难看。 出车祸之后夏庭晚就不开车了,因此是赵南殊送他去香山。 夜里的香山实在很美,沿着环山道慢慢开上去,能隔海看见h市的市中心。 浩瀚星空与人世间的灯海奇妙地接壤。隔岸喧嚣,但此间安逸。 苏家的保安认得赵南殊的车,他或许是拿捏不准,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放行了。 赵南殊把车停在前车道,夏庭晚一个人走了出来,门廊前是他们结婚那一年苏言栽种的一大片玫瑰花圃。 夏庭晚站在开得繁盛绰约的红玫瑰间,深深吸了口气,他走到门前,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门铃。 等待的时间很短暂,可夏庭晚却又感觉很漫长。 他忍不住幻想起开门时看到苏言的面孔,他之前跟赵南殊探讨了很多该说的话,可是到了这会儿竟然都忘了。 他太想苏言了,想一见面就扑进苏言的怀里,想告诉苏言他这段时间有多委屈。 这样热切地想着的时候,脑子发热似的,感觉像是离婚那些事都不存在,苏言还是离他好近。 就在这时,那扇门打开了。 “你好。”开门的不是苏言。 面前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白大褂,面容秀雅清丽。他看向夏庭晚,楞了一下:“夏、夏先生……?” 夏庭晚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自然是认识夏庭晚的。 “请稍等。”青年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露出了礼貌的微笑。他有一双褐色的和煦瞳孔,一看就是性格非常温柔的男人。 他转过身往屋里走了两步,仰头朝二楼唤了一声:“言哥,夏先生来找你。” 喊完之后,他转头对夏庭晚作了个请进的手势。 他叫苏言‘言哥’,他站在这件屋子的中庭,那么自然闲适,就像是男主人一样招呼着夏庭晚进来。 夏庭晚几乎是用手指用力按着门框,才能在这一瞬间勉强站稳。 第四章 苏言穿着白衬衫站在楼梯上,夏庭晚仰起头看他,那是和他同床共枕五年的男人,可一时之间竟然陌生到不知道如何开口。 “坐吧。” 苏言走下来,他并不避讳夏庭晚,轻轻扶了一下青年的腰身,温和地道:“我想和夏先生单独谈谈。” “嗯。”那青年望着苏言的眼神温顺又带着光亮,他听话地点头:“言哥,那我上去陪宁宁。” 神态是做不了假的,夏庭晚只看这一眼,就明白那青年对苏言的爱慕。而苏言的动作、话语,也已经认可了青年在这间苏宅的位置。 夏庭晚忽然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个天大的错误。 一个月前这里还是他的家,可是如今他却是一个不速之客。多可笑,他还以为苏言割舍不下,他还以为自己有再试试的机会。 “有事?” 苏言给夏庭晚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了对面。 他整个人淡淡的,眼睛只在他身上滑过,客气疏离,不做半点多余的停留。 夏庭晚的脸色苍白,他给自己打理的发型、挑选的衣服,给自己打的气,都在化为小丑一般的表演,他在顷刻间丧失了所有的斗志:“我……我今天才发现,还有些整理好的东西,我好像还没收到。” “我会吩咐管家查一下,如果有遗漏,明天我叫人给你送去。” 夏庭晚临时想出来的拙劣借口,当然是马上就被苏言随口给拆了,苏言欠了欠身,虽然没站起来,可是很隐晦地表现出了催促的意思:“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我……” 夏庭晚下意识地回答,可抬起头和苏言浅灰色的双眼对视时,鼻子却不由一酸。 “苏言,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他到底还是执拗地问了出口。 “你喜欢上别人了吗?可你跟我说过的,你那时说过的,我是你的小王子,永远都是……你都不记得了吗?” 爱意炙热时说的情话,此时再说出来,却令人感到又难堪又羞耻,夏庭晚知道他的质问太任性。 可苏言怎么能变心呢。 怎么能对他说了这样的话之后再变心,怎么能把他捧在手心里五年再狠狠摔在地上呢。 如果爱情也有时限,如果他只能做五年的小王子,为什么不在一早就告诉他。 “夏庭晚。” 苏言的双眼,在今天第一次凝视着夏庭晚,他的面容绷着,露出严肃的神色。 “五年前我们结婚时,说被逼心里不情愿的人,是你;一句一句说自己喜欢更年轻帅气的男人的是你;非要签婚前协议说离婚时不要我的钱的人,是你;喝得烂醉亲别的男人被周刊拍到的人,是你;半年前,和我闹脾气就跑出去酒驾飙车的人也是你。你没有安全感、要面子,所以做错了事,也要别人给你台阶才稍稍服软。我和你的婚姻,你从来就没在乎过。这么多年,因为爱你,面子我给了,里子我也给了。我累了。” 夏庭晚的身体颤抖起来,明明是他自己逼问的答案,可是苏言每说一个字,他都难受得想要捂住耳朵,苏言说到最后,他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用尽全力才忍住不在苏言面前大哭出来。 他刚刚勉强拼凑起来的勇气,在这一刻溃败千里。 五年了,苏言从来不和他翻旧账。 再恼火的事,只要原谅了、翻篇了,就从此只字不提,所以有些错事,就连夏庭晚自己都好像忘了。 “我错了,”他哽咽着:“先生,我知道错了……” 他前一句话他还叫他苏言,可是这一句已经换成了先生。 他以前只在床上和撒娇时一声声地唤苏言“先生”,这时这样叫,是因为害怕。 他从未在苏言面前这么干脆地认过错,可是哪怕这样做了,他的内心也充满了恐慌。 他甚至想要时间就永远停在这一刻,这样就可以不用听到苏言接下来的话。 “我累了,也不再想顾全你的面子。既然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苏言的声音低沉,他又重复一遍“累了”,面上的表情却平静,慢慢地道:“我离婚,是因为不爱你了,跟别人无关。我既不爱你,也不恨你,我对你没有亏欠,也不留恋。所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以后就不必再见了。” —— 夏庭晚是逃跑一样离开苏家宅子的,赵南殊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根本一个字也不敢问,就只是闷头开车。 直到驶下香山之后,夏庭晚忽然说:“他不爱我了。” 赵南殊手微微抖了一下,他想安慰两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夏庭晚把车窗摇下来,夜色中还依稀有苏家玫瑰花圃的芬芳,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前几天在赵南殊家里时,他悄悄把苏言给他的书信整理了一遍。 苏言有个习惯,只要离开h市出差,无论落脚在哪里都给夏庭晚寄一张明信片。夏庭晚以前总笑话他是民国时代残留下来的古董,苏言也不生气,他说:在外时,有许多事想跟你分享,但是不急,慢慢来也好。 他们真的是很不同的人,夏庭晚是随时都要弄出些动静的人,吃了巨大的帝王蟹,要拍照片发给苏言;想苏言了,就立刻缠着他问什么时候回来。 可苏言不同——苏言很静、很慢,他像月夜下流淌的河流,不知何时,爱意已缓缓流入大海,再也不回来。 结婚的第一年,苏言去法国处理事情也给他寄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了几句话: 庭庭,见信好。 我在巴黎,这几日多雨,但是有幸收到圣埃克苏佩里先生1943年出版的法文原版《小王子》,因此心情很不错。 有几句话一直想摘录给你看,就附在这里。 “我的那朵玫瑰花,别人会以为她和你们一样,但她单独一朵就胜过你们全部。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除了留下两三只为了变蝴蝶而外)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哀怨,她的吹嘘,有时甚至是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读到这里时不禁想起你。 你一个人,就胜过世间全部,因为你是我的,是我要保护一辈子的小王子。 苏言给他的回忆,像是玫瑰的香气,从好遥远的地方而来,却还是带着让他心酸的甜意。 是这张明信片上的话,给了他来找苏言的勇气。 他的身上,在那些很隐秘的地方,有很多细细密密的尖刺,只要被触碰到,就会不听话地竖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从未觉得自己可爱,在和苏言在一起之前,他从不相信有人会真的爱他。 苏言是他第一个男人,是他唯一的男人。 他脱光衣服和苏言做爱时,苏言反复细致地亲过他身上最丑陋的部分,那些被烟蒂烫伤的疤痕,被玻璃划伤的粗糙肌肤。 他在苏言怀里大哭,一遍遍地求苏言,不要打他,可不可以永远不要打他。 苏言答应过的。 苏言一次次地答应过,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克制自己,他想要刺痛苏言。 只有苏言忍着痛保卫他,浇灌他,他才能感觉到被爱,这五年,他重复着这个动作,一遍遍地确认被爱。 到了今天,所有都结束了。 苏言厌倦了这一切,把他还没开出花的躯干从土地里连根拔起,他实在是好疼,因为痛恨自己,就更疼。 他亲手毁掉了这辈子唯一一次被爱的机会。 —— 之后的好几天,夏庭晚都感觉根本无法从绝望和痛苦中走出来。 先前尽管签署了离婚协议,可是因为从来没有和苏言当面沟通,这整件事始终都显得虚幻和遥远。 直到苏言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不爱了,他才终于感觉到了切肤之痛。 他窝在家里翻看着苏言给他写过的信,有时一天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一个人的时候,总有种幻觉,好像听到手机在响,可是每次焦急地低头查看,其实都毫无动静。 夏庭晚想过要把苏言的微信删掉,可是他打开和苏言的聊天界面,怎么都点不出删除键。 那聊天窗口的最后一句话停留在近两个月前,是苏言发的:“庭庭,我要晚归,记得吃药。” 他没有回。 应该是从他们认识那一年起,苏言的头像就是《鲸语》电影里小夏纵身一跃的背影 夏庭晚不知道为什么苏言直到如今都还用着那个头像,可他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想象那会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哪怕他自己也知道,时至今日,任何的揣测都是那么可笑。 他像是得了强迫症,每天翻来覆去打开苏言的头像,一边打心底害怕有一天看到苏言把头像换成和那天苏宅里的青年的合照,一边又对自己深陷其中的行为感到浓浓的厌恶。 他这边还没看出任何动静,苏言的新欢绯闻已经见了报。 其实和夏庭晚在一起之前,苏言基本没出现过在娱乐版块或者八卦小报上,以他的身家来说,他低调得已经近乎神秘。 直到他追求夏庭晚,并且走入婚姻,媒体才一下子发掘了这个热点。 明星和富豪权贵之间的爱情纠葛一向是最吸引眼球的故事,更何况是男人与男人之间,从这个角度来看,夏庭晚和苏言简直是八卦界的瑰宝,随便从哪个角度挖点边角料出来,都能叫大众看得津津有味。 报纸里写,昨夜年轻男子和苏言一起吃了日料之后,还一同前去h市的黑箱剧场看话剧,举止亲密,疑似是苏言新欢。 文章里当然又不忘提到夏庭晚,他前几年没什么作品,酒驾事件之后风评更是日渐低迷,再加上离婚的新闻,当年和苏言的炙热爱情在人们眼里似乎也变了味。 媒体乐得把他呈现成一个投机婚姻中的失败者,哪怕是在这本和他不相干的新闻中,也要把他拎出来,用揶揄的语调再调侃一遍,揣测感情挫败的他酒驾毁容,没想到因此被年轻小三给pk掉,这好像是一件大家都觉得很好笑的事。 夏庭晚其实不太在乎媒体怎么写他,可是看到报纸上偷拍的照片时,他还是无法平静。 偷拍到的照片很模糊,但夏庭晚一眼就能看出来,照片上苏言身边的年轻男人,的确就是那天他在苏宅看到的青年。 那青年的身材和他相仿,只是长相和他截然不同。靠在苏言旁边,微微仰头和苏言说话的姿势都有些像他,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叫他感到胃里一阵抽搐地疼痛。 他也曾那样,在夜色里抬头看着苏言,把头靠在苏言的肩膀。 时光流转,他有退场的一天,可是那边总有人能顶替他的位置。 仔细想想,甚至自己也觉得滑稽。一时之间,他竟然忽然也能够理解为何大众觉得这样的新闻好笑又精彩。 旁边的赵南殊本来还在和他一起看报纸,可是像是忽然收到了什么消息,神情认真地回着手机微信。 “老板,我朋友认识这个人。” 再抬起头时,赵南殊忽然对夏庭晚说:“他是仁爱医院儿科的护士,叫温子辰。” “仁爱医院?” 夏庭晚楞了一下。 仁爱医院是h市有名的私立综合医院,价格极其昂贵,他半年前出车祸之后,就是被送去了仁爱医院进行治疗,还在那儿住了近两个月,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感觉有些异样。 “有点怪啊老板,”赵南殊看了一眼夏庭晚,试探着开口道:“要不咱们稍稍查查温子辰……?” 他说到这里,似乎怕夏庭晚误会,马上补充了一句:“不为别的,也不可能找人家麻烦,就是查查看一下情况。” “那也行吧。” 夏庭晚有些不知所措,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查,明知道多了解一点,他就多心痛一点,可是却还是忍不住,他不是对温子辰好奇,他只是还放不下苏言。 —— 当天晚上夏庭晚又烦闷得睡不着,他这时才想起去找苏言的时候,似乎温子辰提到过“去楼上陪宁宁”,而赵南殊又说温子辰是儿科护士,这些碎片式的信息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关联,可他却又找不到将它们拼凑起来的方法。 他站在赵南殊家的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着。 赵南殊喜欢热闹的地方,因此哪怕到了深夜十二点多,这里的老街区依旧称得上喧嚣,街角有一间大排档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对面的街道,一个女人正在追着她的男人厮打,在激烈的咒骂声中,烤串和啤酒的味道悠悠地飘了过来。 夏庭晚就这么看着。 他忽然想,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夫妻、情侣究竟是怎样相处的呢,他们大概都会吵架吧,就像楼下那对小情侣现在那样,可是他们会分手吗?分手的那些人,就真的都不再回头了吗? 想着想着,不由有些出神了。 “老板,睡不着吗?” 赵南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揉着眼睛,顶着一头睡得乱蓬蓬的头发,顺手从夏庭晚放在一边的金属烟盒里拿出一根万宝路:“借个火。” “你不是戒烟吗?”夏庭晚虽然这么说,可还是把打火机丢了过去。 赵南殊干净利落地点了火,然后仰起头,把烟圈一圈圈地呼出去,这才回答道:“陪你嘛。” “老板,你还记得吗?去年我失恋的时候,跟你请了三天假,你那会儿挺担心我的,但是我不让你来看我。其实那三天,我在家里看了好几遍《春光乍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烟雾的关系,赵南殊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迷离,他笑了笑。 “说来奇怪,别的都还好,可每次看到何宝荣说: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我就很想哭——老板,你会不会有这种感觉,有一天醒过来看着空空的天花板,会觉得好难过,忽然很想从头来过,回到过去的某个节点,或许人生就能变得很不一样。” “有过吧。” 夏庭晚想,现在不就是这样的感觉吗,从头来过,多让人憧憬却又心酸的四个字,“如果真的能从头来过,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回到跟我初恋在一起的时候吧。”赵南殊懒懒地靠坐在躺椅上把腿翘了起来,怀念地说:“我初恋是高中篮球队队长,他妈的,他那时候简直帅到让人睡不着觉,直到现在,我还会梦到和他在午休的时候偷偷躲在男更衣室亲热的事,如果我以后成了名人,我一定要写个回忆录,把他有多帅写进去,睡过他简直是我这辈子最赚的事。” “老板,苏先生呢——他是你的初恋吗?” “怎么才算初恋?”夏庭晚眯了眯眼睛,问道。 “这还用我想一个定义出来吗?你觉得怎么样算是就是啊——” “在苏言之前,我可能喜欢过邢乐。” “我操,就那个正当红的邢乐?”赵南殊一下子坐了起来。 “除了他还有哪个邢乐。” 夏庭晚想起多年前,他陪着那个野心勃勃要在演艺圈出人头地的男孩子参加《鲸语》试镜,却万万没想到,人的际遇那么吊诡,最后竟然是他被许哲相中了。 那时,他的确对邢乐有好感。 “但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初恋,感觉模模糊糊的,有一次我俩都喝醉了,还接过吻,后来彼此就有点尴尬了——可我也不能算喜欢他,只是那时觉得他特别帅吧。” 夏庭晚低下头,停顿了一会儿才轻声说:“然后,就只有苏言了。” 赵南殊大声地啧了一声:“老板,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这种性经验贫瘠可怜的人,进入婚姻就像是在赌博,你怎么知道你以后可能要睡一辈子的人,那方面到底合不合拍,带不带劲?” 夏庭晚抬脚踹了一记赵南殊的躺椅:“你才贫瘠。” 他把身子前倾,趴在阳台栏杆上,望着楼下醉酒的人们歪歪斜斜地行走,忽然说:“而且你不懂,苏言和我——” 夏庭晚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苏言和他…… 除去第一次的疼痛和忐忑害怕,苏言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会他享受这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刚结婚时,他们只要在一起,就是那样翻来覆去地疯狂折腾,苏言把他的肌肤一寸寸地亲得几乎发烫,从床头滚到床尾,再之后就干脆在地上,好几次他第二天爬都爬不起来,可还是忍不住缠着苏言,撒娇要苏言抱着他洗澡,然后再在浴室里玩上一早上。 这样想着,虽然在夜色中根本就看不到,可是夏庭晚却还是感到自己的脸和耳朵都红了,他掩饰一般地吸了一口烟:“没什么。” “老板,你害羞起来可真可爱,哈哈哈。” 赵南殊当然知道夏庭晚憋回去的话是什么,可他也并不追问。 只是站到夏庭晚身边,拍了拍夏庭晚的肩膀,他顿了顿:“都会过去的,真的。” “嗯。” 夏庭晚点了点头。 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提到苏言却不感到难过。 人真的很奇妙,因为回忆太过美好,所以想到时,竟然连伤心都不舍得。第五章 几天后的夜里,赵南殊有事不在家,夏庭晚接到了经纪人周仰的电话。 这段时间,他一直是刻意避着周仰,电话和微信也经常不想回,但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庭晚,最近还好吗?” 虽然是关心的话,可是周仰的语气却很淡,多少也是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寒暄意思。 夏庭晚虽然和周仰合作了很多年,但是关系却远远比不上和赵南殊亲近,但周仰是许哲介绍给夏庭晚的。 许哲那时对夏庭晚说,周仰这个人,有脾气也有能力,听他的,不会叫你吃大亏。 夏庭晚信任许哲,所以他也信任周仰。只是他是个敏感的人,也一直明白其实周仰在私人角度上算不上有多欣赏他,所以两人也一直亲近不起来。 周仰严厉强势,真心喜欢的是努力听话的明星,而不是他这样不可控又任性的。 早年他风头最劲的时候,的确是周仰手里最耀眼的品牌,可是结婚之后,他本身就对事业松懈了下来,做了些不太明智的决定,又有几个负面新闻,周仰和他的关系也随之日渐冷淡了下来。 周仰对于夏庭晚来说,在某些方面有点像是苏言,他们都是更年长、更强大的男人,只是苏言更深沉、也更内敛,而周仰是敏锐锋利的。 夏庭晚对周仰,有尊重,也多少有些敬畏。 “还好。” 夏庭晚知道周仰打过来,多半是要谈工作,可他没兴趣,就也不往话头上引。 “医院打给我,说你这星期没有去做疤痕修复,怎么回事?” 周仰虽然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可夏庭晚却马上就察觉到他心里不痛快,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老实解释道:“这几天实在心情太差,不想出门,所以就没去。” 他车祸之后,苏言把他安排在仁爱医院,主要处理的是骨折和身上多处的挫伤,以及之后的护理,别的都还放在后面。 但是周仰当时一看夏庭晚的脸,马上就第一时间给他预约了激光疤痕修复的疗程,之后基本要求夏庭晚一个月去一回。 作为经纪人,周仰最在意的当然就是夏庭晚的样貌,这几个月,每次和夏庭晚通电话,他都要问一下伤疤恢复的进展。 这时听到夏庭晚这样的回答,周仰显然是有些压抑不住怒气了:“庭晚,我理解你感情上面临的问题,但是你不能这样做事。和苏先生分手了,但是你的人生还在继续。你的脸不仅关乎你的外貌,它还是你的饭碗,你懂不懂?哪怕你每次疗程都按时去,注意饮食,那道疤都注定不可能全部消下去了——能褪下去多少,能用化妆品遮多少,上镜还能不能让观众接受,都要看命。这件事,对于任何明星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老天就只给你自己留下那么一点点还可以努力的空间,你甚至都还不知道珍惜?你觉得你对得起自己吗?” 周仰很少说过这么不客气的话,夏庭晚只是握着电话听着,都感觉到坐立不安。 “还有,这几个月来,先是酒驾,再是离婚,围绕在你身上的新闻就没有半点正面的,你看看——看看那些周刊、公众号都写些什么,看看关于你的舆论都已经成了什么样了。我问你打算怎么回应,你就不回微信,你躲我能躲得了多久呢?酒驾的事,我虽然当下就发了篇公关稿,但是你以后出席活动,有记者问你了,你要回什么?你要怎么对大众道歉?这些问题,你都不打算想想吗?还是你其实已经打算要无限期退出娱乐圈了?” 周仰显然是这段时间的闹心事憋得多了,干脆倒豆子一样全部说了出来,语速极快的诘问让夏庭晚握着手机的手指都紧张地发抖了起来。 周仰这么多的问句,他一句也回答不上来。 他从来不太会处理愤怒这种情绪,或许是因为想到怒这个字时,脑子里划过的就是儿时父亲高举的巴掌、醉醺醺的粗重呼吸、还有身上剧烈的疼痛,所以哪怕成年后,他也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他冲动时,会做令自己也很后悔的事。 但是相反的,如果一旦有人对他发怒,哪怕只是个陌生人,他的脑子都还是会卡壳一刹那,接着就是反射性的害怕和退缩。 过去的五年里,苏言几乎没对他发过火,没抬高声音吼过他半个字。 他几乎都忘了直面别人的愤怒是什么感觉,周仰这一通连珠炮般的指责,叫他不知所措。 “对不起,周仰。”夏庭晚喉咙发干,顿了半天,终于磕巴道:“我、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话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虚弱,他像是举了个纸做的盾牌,面对周仰尖锐的矛,他是那么不堪一击。 “对,这正是你一直以来的问题——庭晚,你从来都不想那么多。” 周仰的怒火却完全没有因此而消弭,他干脆地道:“你总在可怜自己、心疼自己,许多时候你做了错事,就只躲起来,却从来不想想后果,也不想背负你该有的责任。” “你婚后被人拍到喝醉酒跟男模特接吻,满世界的人都在吃瓜,我们花了多大的心力,买了多少通稿,才帮你把这件事给洗过去,就连苏先生也一边丢着脸,一边还要帮你对媒体解释:都是小事,不是出轨。如果不是因为当年那个接吻门,你以为现在你离婚,会有这么多媒体看你热闹,把你写的这么不堪吗?” “现在不是也一样?你喝的酒、你开的车、你伤的人、你给自己的脸上搞了一条六厘米的疤,但最后是苏先生在帮你收拾烂摊子,公司在帮你道歉公关,我在着急让你去做疤痕修复,可你呢?你自己心情不好就躲在家里,什么也不管,这应该吗?庭晚,你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该开始多想一点了,无论你这时有多脆弱,有多不想背负,你都有你的责任——我们每个人都有,人生就是他妈的这样子的,长大点吧。” “好了,我还有事要忙,等下帮你改疗程的预约日期,你自己也想想吧。” 夏庭晚被训得脑子一片空白,周仰电话都挂了好久,他还在那儿拿着手机发呆。 除去小时候的不堪岁月,他年少一炮而红,之后走到哪都被拥簇,再然后就是被苏言追求,和苏言结婚,过了童话城堡里似的五年。 他从没听过这么毫不留情面的指责,甚至感觉自己的脸都因为丢脸和羞耻而发烫。 人是不太能接受最坏的自己的,就像照镜子时,眼睛会自动修正那些不对称,美化那些瑕疵,然后脑补出比本人更美一些的容貌一样。 夏庭晚一直知道自己个性不算太好,可也好像还算过得去,连苏言和他离婚后说的话,都没这么直白地告诉他——“你很糟”。 可今天,周仰偏偏就不给他半点回避的余地,就这样告诉他了。 临睡前周仰把明天在仁爱医院的预约时间给他发了过来,夏庭晚看了一眼,钻进了被窝里。 他翻来覆去到半夜,但是怎么都睡不着,一字一句地想着周仰说的那些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忍不住给周仰拨了个电话。 “喂?” “周仰……”夏庭晚问道:“你刚才说我开的车,我伤的人,是什么意思啊?” 电话那边是好几秒的安静,夏庭晚低头看了一下,分明是还在通话中的:“喂?周仰?” “嗯,刚信号有点问题。”周仰终于开口了,他的语声很平稳:“我刚说的是——你伤人伤己,不仅让自己遭了那么多的罪,也让关心你的人难过。” 他刚刚是这样说的吗? 夏庭晚的内心有些疑惑,可他又没有把周仰的话逐字逐句地录下来,周仰又实在表现的太过淡定,所以也不得不就这样过去了:“好的,我收到你的信息了,明天会去治疗的。” 周仰也一句话不多说,“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 夏庭晚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第二天起来洗漱时,无意中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的面孔,只见眼下一片乌青的黑眼圈,憔悴到吓人的地步,右脸那道疤痕也因为肤色暗淡,显得更加可憎了。 他对自己的厌恶又再一次熟悉地翻腾了起来。 小时候他很自卑。 因为穷,身上的衣服总是破旧的,有一年冬天,他的靴子破了一个洞,家里没钱买新的,他每天上学走路都要用力跺着脚,才不至于让双脚冻僵。 没有任何色彩可言的童年时代,他像只灰不溜秋的耗子,每天都躲在各种角落里。 在学校,没有小朋友喜欢他,他走进教室里时,大家嘻嘻哈哈的笑声会中止片刻,然后把异样的目光投向他。 他无论何时想到那时的场景,都会感到胃里一阵痉挛。 苏言追求他时,他和苏言喝着啤酒讲起童年的那一幕幕,“那时,每一天都好自卑,好想就那样消失不见”,讲着讲着,就忍不住渴求安慰似的看向了苏言。 苏言摸了摸他的头说:“我听说,根治自卑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个爱你的人,疯狂做爱。” 直到和苏言结婚之后,他才真正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新婚的他是自恋到膨胀的。 哪怕只是随意地照照镜子,都情不自禁觉得自己美到发光。 他第一次真实地喜欢他的眉毛,他的眼睛,觉得自己笑起来是好看的,吃起东西是好看的。 那时的他,像是只第一次经历发情期的小公孔雀,又新奇又骄傲,恨不得和全世界展示他绚丽缤纷的尾屏,蓬勃的情欲和生命力无时无刻不在他身上河流一样奔涌着。 爱情是一种美貌。 夏庭晚看着镜子,双眼里因回忆泛起来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镜子里留下的那张面孔,哪怕遮住伤疤,也变得丑陋不堪。 他转头走出了洗手间,随手套了一件外套,戴上墨镜就下楼了。 赵南殊已经把车开好在等着他,见他坐进来,丢给了他一个包好的鲔鱼三明治,一边开车一边说:“老板,我那个朋友给我约了一个人见见,是仁爱医院儿科的内勤,管登记档案这些的,我去打探一下,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关于温子辰你有什么临时想起来要问的,可以告诉我。” 夏庭晚食不知味地持着三明治,听到温子辰的名字,突然感到一阵不适,他捏紧了三明治,没有开口说话。 夏庭晚也来做过几次修复了,打激光前,医生给他的脸涂了冷霜,躺下来时,夏庭晚感觉自己从脸连带着到脑子都感到很麻木。 激光机器举了上来,他闭上了眼睛,脑中又想起那天苏言扶了一下温子辰的腰的动作,还有温子辰对苏言说的话:言哥,那我上去陪宁宁。 他脑子里像是有两条截然不同的线路在跑着,一会儿认真地想宁宁到底是谁,一会儿又忍不住漫无目的地在意起温子辰叫苏言“言哥”时的语气,柔软中又都带着点依赖。 修复做完之后,赵南殊恰巧打过来,夏庭晚就一边往外走,一边听他说。 “感觉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的,就挺平凡的一人,”赵南殊在电话那头有些泄气地说:“温子辰n大护理专业的,前年毕业之后直接进了仁爱的儿科,平时脾气很好,特别会和小孩子相处,家里条件挺一般的,还有个弟弟身体不太好,他之前有个好像挺有钱的男朋友,去年分手了。目前也就知道这些,老板,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赵南殊说是调查,其实也没什么头绪,很显然问的事情也都是关于温子辰的个人情况和感情比较多。 “哦对了,还有,”还没等夏庭晚开口,赵南殊就又补充了一句:“他最近好像在专心陪护一个挺重要的病人,所以一周都只来上班两天,这事在仁爱还比较少见,所以多提了一嘴。” “什么病人?叫什么?” “啊……你等等,”赵南殊显然没想到夏庭晚对这个也感兴趣,他那边似乎是捂住了电话在和旁边人说了几句什么,过了一会儿声音才又传了过来:“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叫尹宁。说是因为车祸事故住院的。” 夏庭晚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尹宁?他、他什么时候出的车祸?” “是啊。”赵南殊还没意识到不对:“这也要知道啊——那再等等,要查一下的。” 夏庭晚握着手机站在医院的走廊,尹宁、宁宁,儿科护士,周仰说的伤人。 这些丝丝缕缕的线索在他脑中不断地交叉出现在等待赵南殊答案的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审判,能很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急促、剧烈,随时都能跳出他的胸膛一般。 “老板,查到了,今年3月十五号晚上十一点多入院的。”赵南殊说到这儿,语声忽然也不对劲了:“3月十五号,这不是老板你……我操,怎么回事?” 他还没说完,夏庭晚的手机已经啪地掉在了地上,只剩下赵南殊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一遍遍响起来:“喂?老板?喂?老板你还在吗?” 夏庭晚没有把手机捡起来,他捂着脸,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 “来接我,我现在就要去香山。我有事要问苏言,我有许多事情要问他。” 夏庭晚不记得他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只记得他的手指一直颤抖着握着电话,一遍一遍地和赵南殊重复着:“我要见苏言。” “怎么可能撞到人呢,”赵南殊一边开车,一边惊愕地说:“媒体根本没有报过,警察只是吊销了你六个月的驾照,也没有家属出现过。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呢,是不是误会了,老板,你真的不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南殊,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那天喝多了酒,只记得前面是保险杆,我刹不住车就撞了上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夏庭晚喃喃地道,他转头看着赵南殊,那双眼睛里失去了一切神采:“我撞了人、我撞了人。” 赵南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老板,还不一定,真的,说不定是巧合。” 话刚一说出口,他就感到一阵虚弱。 “哈。”夏庭晚把头仰起,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几乎是从牙缝里痛苦地挤出了声音:“没有误会,也不是巧合。苏言知道、周仰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都瞒着我、都瞒着我。” 赵南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加快了车速往香山驶去。 凑巧到可怕的是,赵南殊的车刚开到苏宅时,只见苏言那辆黑色的迈巴赫竟然也刚刚熄火停在苏宅的车道上。司机打开车门后,苏言最先走了出来站在一边等着,跟在他身后的是穿着一身纯白运动装的温子辰。 温子辰出来后,还弯腰似乎在对车里面的人说什么,过一会儿,才看到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拉着温子辰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夏庭晚盯着那个陌生的小男孩,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推开车门,双脚却好像踩在棉花上。 一路上他都想着要马上到香山询问苏言真相,可是现在真相就摆在他眼前,他却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正在淹没他。 苏言当然一眼就看到了他,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夏庭晚都能感觉到苏言的脸色沉了下去了。 夏庭晚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他每走一步,那小男孩的面容就越清晰一点,可是他越看清,心就越往下沉。 小男孩瘦弱清秀,白皙的面孔上左眼分明是缝过针的,眼皮耷拉着,所以打量人时,都要稍稍把脸向左侧过来,好更方便用上右眼。 “你怎么来了?” 苏言往前走了一步,今天的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难以接近。 不像是那天的淡定和疏离,他绷紧的嘴角此时带着一种防备。 “苏言,车祸的事,你打算瞒我多久?” 夏庭晚逼视着苏言一步步上前,他不敢再看那小男孩的脸,只能神情激烈地盯着苏言:“告诉我,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 “夏先生——”一直站在旁边的的温子辰忍不住站过来,他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苏言一下子重重摁住了肩膀。 “带宁宁先进去。”苏言转头撇了一眼温子辰,用不容置疑地态度说。 温子辰不敢再说话,他低头牵着小男孩的手,扭头往苏宅里去了。 直到他们两个人的背影都消失了之后,苏言才看向夏庭晚,声音低沉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夏庭晚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那问题到了嘴边,却让他害怕到发抖:“苏言,我、我是不是……撞了人?” “是。” 苏言连一丁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说道。 “轰”的一声,夏庭晚感到他整个人在快速地坠落,向深不见底的井里,黑暗在那瞬间笼罩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明明记得……我是撞了保险杆啊,怎么会撞到人……?” “你喝醉了,连保险杆都没看到,周围什么情况,你自然也没注意。撞了保险杆之后,车子打转了270度向右后方打滑,那时候尹宁和他妈妈闯了个红灯正在过马路,被你失控的车给擦碰了,你那会儿基本已经失去意识了,所以你不会记得。” 苏言似乎不打算隐瞒任何细节,夏庭晚问,他就干脆地答。 夏庭晚感觉自己几乎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他茫然地看着苏言,喃喃地说:“我撞了人,我真的撞了人,可是为什么媒体没有报道,警察也没有找我,半年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好吗,苏言……他的妈妈呢,他妈妈受伤了吗?” “尹宁妈妈当时只有点小擦伤,出事之后,我和她就尹宁的伤势协商过一次,决定赔钱私了。可是钱给了之后她就失踪了,没再来医院看过尹宁。后来我派人查过,尹宁妈妈吸毒上瘾,本来就带着尹宁在各个亲戚家蹭住,这次出了这件事,干脆就拿钱跑路了,我最近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件事了。” 苏言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终于沉声说:“尹宁当时头部受到重击,有几个月的肢体协调能力出现了问题,但是这半年护理下来,已经恢复正常了。但是他左眼被玻璃刺伤,视力受损是永久性的,他这一辈子左眼看到的事物,都会是模糊的。” “永久性的……” 夏庭晚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他想要用手臂支撑身子,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趴在地上流着眼泪干呕起来。 不会复原了,他让一个11岁的孩子永远地失去了一只视物清晰的左眼,哪怕他现在去死,他造成的这一切,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尹宁什么都没做错,可是却永远也不会像同龄的孩子一样敏锐、灵巧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 苏言也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在夜色里越发深沉起来。 “我有罪,苏言……” 夏庭晚的身体剧烈地哆嗦着,他每说一句话,都因为痛恨自己而忍不住干呕。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在他面前的苏言的脖颈,眼泪一滴滴地淌进了苏言的衬衫领口。 夏庭晚呜咽着,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发出脆弱的哭声:“该死的是我,眼睛该瞎掉的也是我,我有罪,苏言……” “你不该去查的。”苏言没有推开夏庭晚,只是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夏庭晚的背脊。 “我不该查?”夏庭晚一时之间还没从无尽的懊恼和悔恨中缓过来,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惊愕地望着面前的男人:“苏言,是我撞了人,你打算把这件事瞒住我一辈子吗?” “车祸的事发生在婚内——”苏言顿了顿,慢慢地继续道:“我会负责,媒体那边当时已经打点过了,尹宁的事,我会把监护权拿到手,然后建立个基金,给他成年后全权使用。夏庭晚,哪怕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会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尽我所能补偿尹宁。” 夏庭晚盯着苏言,他的眼角红得厉害,神情渐渐从惊愕,转成了愤怒。 “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替我补偿?你是有什么毛病?我自己做的错事,关你什么事,要你来补偿——苏言,你他妈的就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他说着一把粗暴地扯住苏言的领口,在那一瞬间,苏言不可理喻的冷静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像是只被困在无形牢笼中的小兽一般狂躁:“苏言,你听清楚了,我撞的人,责任是我的,我不要你替我处理,也不要你替我赎罪,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领你的情。” 苏言挣脱了夏庭晚的双手,站了起来。 他抿紧了薄薄的嘴唇,低头看了一眼夏庭晚。 “那时,我很生你的气。” 他在夜风里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出车祸的那天,我看着你和那个小孩都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被送去医院,你永远不会明白那种恐惧。你昏迷的那几天,我看着你,每天都在生你的气。我无法原谅你,也无法原谅我自己。可是想到你醒来后,要面对脸上的伤、身上的伤,同时还要再面对一份沉重的自责和愧疚……我不忍心。” 苏言的表情是克制而平静的,可是他的眼神,却带着一抹悲伤。 “我不忍心。” 他低声说道:“夏庭晚,我总是对你不忍心,所以我总在做软弱又没有原则的事。我跟你,一样有罪。” 第六章 夜风在苏言和夏庭晚之间簌簌地吹着,他们相视沉默了许久。 夏庭晚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稳,他站了起来望着苏言,那一瞬间,他也感同身受地感到了悲伤。 这段婚姻里,他们究竟对彼此做了什么。 五年前,他任性骄纵,可却还没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苏言温柔,但是又有原则,是他眼中最酷的男人。 可五年后,他们却面目全非。 他们变成了更糟糕、更不快乐的人。 “苏言,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具体都帮我处理了什么……?”夏庭晚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会把警察买通了吧?” 苏言用手揉了一下太阳穴,他似乎并不愿回忆那件事,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说:“你酒驾是毫无疑问的。尹宁和他妈妈涉及到闯红灯,而且都没有受重伤,所以还没有到刑事上的交通肇事罪。那天晚上你昏迷之后,尹宁妈妈就已经马上同意和我私下调解——我付了远超正常民事赔偿需要付的钱。警察那边判了你付主要责任,因为你是初犯,酒精含量没到醉驾,然后又有谅解书,所以吊销了你的驾照六个月,没有判拘役。” “媒体那边,当时最先到场知道情况的有两家,我拿钱让他们不要报道。” 他说到这里,神情有些痛苦地顿住了一下,低声说:“如果你问我,有没有利用苏家的权势,让你不要获罪,我没有。但是你是明星,在场知情的每个人,记者、警察、尹宁妈妈,我都买通了他们——他们知道我是谁,他们收了钱,所以他们一定不会开口。” 夏庭晚捂住嘴巴,却还是发出了一声挣扎似的低声呻吟。 “所以我想,这意味着道德上——我们都有罪。” 苏言的神情很平静,他抿紧了嘴唇,那双狭长深沉的眼睛看着夏庭晚:“我已经想好了,在尹宁妈妈戒掉毒瘾之前,我会以监护人的形式照顾尹宁,这是我唯一能够弥补的办法。” “你错了,苏言。” 夏庭晚摇着头,他眼里满是红血丝,盯着苏言,声音嘶哑地说:“这一切都是错的,也不是你我能弥补的,你的钱不能——不能弥补他失去的,也不能弥补他平白遭受的。” “如果有人为这一切负起责任,那个人也不是你,是我。” 夏庭晚的手指颤抖,朝自己的胸口点了点:“是我,苏言。我才是那个应该来用一生来赎罪和歉疚的人,我才是那个应该去照顾尹宁的人——你不能替我做这件事。” “夏庭晚。” 苏言皱起眉毛,他想要开口,却被夏庭晚直接打断了。 “我会回来和你再谈这件事的,等我这边准备好的时候。” 夏庭晚连着后退了两步,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打开了赵南殊的车门,钻了进去。 在确保苏言看不见的地方,夏庭晚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他顾不上看赵南殊哪怕一眼,只是趴下来,崩溃地大哭起来。 他成年后,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这是他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被虐待,被抛弃,虽然黑暗无助,可那不是沉重,因为在他人生的前半段,他总是很确信,自己是个受害者。 他总是因此放任自己,放任自己的轻飘、浮夸、不负责任和任性。 直到如今,他才终于撕心裂肺地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是,他早就不是了。 他是加害者。 他不仅伤害无辜的人,伤害一个11岁的不幸孩子。 他也伤害了苏言,他亲手屠戮了他们的婚姻。 他是凶手。 从今以后,他的一生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 夏庭晚那天夜里做了一个梦,但是仔细一想,那又好像不是一个梦。 因为每一个细节和画面,都跟记忆里一模一样,他迷迷糊糊地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那是初春季节的傍晚,他和苏言并肩走在h市的大型游乐园里,却没怎么和彼此说话。 空气里是爆米花的甜腻香气,游乐园里周围一对对的情侣穿梭而过,他和苏言因此显得格格不入,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是处于约会的心情。 “我想坐这个。” 他戴着鸭舌帽,踢了踢脚下的石头,然后抬头看向头顶的海盗船。 “这个?”苏言似乎有些惊讶。 十几年前,海盗船是h市游乐园最热门的项目,别的小朋友隔三差五地去乘坐之后,带着照片回来和同学们眉飞色舞地讲述时,夏庭晚都躲在远远的地方偷听着,因为羡慕,所以就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从那时候起,他的梦想就是要来游乐园,坐上十几次海盗船。 可是等到他长大了,终于有了钱可以这样奢侈的时候,海盗船却已经是个过时的项目。 来游乐园的人们有了更酷的玩意儿,vr射击、驾驶变形金刚,水下漂流的门口都排满了长龙,只有海盗船这里无人问津。 他和苏言站在画着夸张海盗漫画的船只下,灰尘蒙在红色喷漆上,鲜艳褪去的样子更加令人感到残忍。“你去吧,我在下面等你。我不喜欢玩这些。” 苏言摇了摇头。 苏言那天穿着一尘不染的蓝色衬衫,外面套着灰色的西装马甲,的确不像是会坐海盗船的人。 他看着苏言,却忽然说:“我要你陪我。” 那么说着的时候,虽然听起来像是撒娇的语气,可是他看着苏言的眼神,却是带着挑衅的:“不行吗?既然求婚了,这么点要求都做不到吗。” 苏言没再说话,他的表情带着些许无奈,最终是当先往海盗船的售票口走去。 “抱歉啊,”售票员似乎也有些意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队列:“要二十个人才能开船,你们今天怕是等不到了。” “就我们两个,”苏言简洁地说:“二十张票,开船吧。” 终于坐在梦寐以求的红色座位上时,他却并没有欣喜的感觉。 “钱真是无所不能啊——”他转头看着苏言,他当然不是在说票的事,嘴角牵起的弧度很冷:“一切都有价格,你什么都能买到,对吧?” 苏言的眼眸沉静地和他对视:“庭庭,别这样。” 苏言像是在哄一只不听话的猫,他难过地咬紧嘴唇,不再说话。 海盗船启动时发出了年迈的刺耳动静,他和苏言坐在船尾渐渐升高,上升的过程是很慢,他仰起头,暮色渐渐笼罩h市。 晚霞……橙色的、红色的、紫色的晚霞,最后在一望无际的天边缓缓纠缠成深蓝色。 他跟着风一起,驶进了晚霞里。 到了顶点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很轻很轻,像是鸟一样,随时都可以飞走。 可是很快他又落了下来,啊,原来还是不能飞的,那一瞬间,感到好失落。 他还是忍不住握住苏言的手,小声地说:“苏言,我不要结婚。” 或许是风太大了,苏言没有回答。 ——- 从海盗船刚下来,苏言走了两步,忽然就摁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急促地说:“我要坐一下。” 他们于是找了个游乐园一角僻静的休息亭,苏言坐下来之后,他这才看到了苏言脸色比刚刚苍白了许多,额头上也冒出了好几滴冷汗。 他不由担忧地俯下身:“苏言,你怎么了?” “我不太能、”苏言讲话也有些喘息起来:“我不太能适应这种高空中向下的感觉,没事——我坐一下就好。” 晚霞已经渐渐和夜色融合在了一起,他们处于的这一方角落正好背着灯光,昏暗的色调带着种寂寞的气息,远处遥遥传来热闹的人声。 他那时在夜色中低头看着苏言,他始终都记得那一瞬间古怪的感觉。 苏言比他高半个头,总是那么笔挺优雅。 他以前从来没以那种俯视的角度看过苏言。 苏言的睫毛很长,低垂着覆盖住眼睑。 或许因为身体不适,胸口轻轻起伏着,苍白的脸色使这个运筹帷幄、总是风度翩翩的男人在那时暧昧的夜色里,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柔弱。 汗珠,从苏言下巴那道沟上,缓缓滴了下来。 从来没见过的苏言,那么脆弱的苏言,他想抱抱他,可是却又想要再伤害他。 就是那一瞬间,他忽然对苏言,有了一种强烈的欲望。 他俯下身,把苏言的下巴粗暴地抬了起来,亲了上去。 他没太多经验,吻技可以说是拙劣,苏言疼得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可是他根本不罢休,又重重地摁着苏言的肩膀,像是小狼狗一样骑在苏言身上狠狠啃了一口苏言的嘴唇,把苏言咬得眼里都不由自主泛起了一丝水雾。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年轻人第一次感到情欲侵袭的时候都像他这样,身体的某一个部分会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有种愤怒,说不上来的,苏言太过理所当然地和他的父母一起决定了他的终身大事,他当然愤怒,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想操苏言。 虽然他是个0,但是这句话的语式也不用变。 这种渴望让他有种生理性的勃发和愤怒。 “我们去开房。” 他不得章法地对苏言又亲又舔,把苏言的衬衫下摆狼狈地扯出来,但是又觉得不好意思摸进去,他捧起苏言的脸,认真地说:“我想跟你做。” 苏言当然是诧异的,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自己被咬的出血的嘴唇,可是眼神很快就也染上了浓重的情欲。 “走。” 苏言站了起来,一把把他搂了过来,大步往游乐园外走去。 —— 夏庭晚记得一路上他都觉得很刺激。 那一年他刚刚二十岁,没和任何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 说出“我想跟你做”的时候,甚至觉得有点了不起,像是在某种意义上又成长了一点。 他们小跑着钻进苏言的迈巴赫里,苏言对司机说:“去文华,快一点。” 他倒在后座上忍不住想笑,因为苏言说那句话的神态带着一丝少有的急切。 他们俩在酒店大厅和电梯里时还能勉强保持着常态,但一到了苏言的套房里,就再也刹不住了。 他迫不及待地把苏言推在墙上,虽然很有气势,可是由于身高的缘故,却还是要抬起头才能亲到苏言。 苏言这次没有任他摆布,而是直接把他的下巴捏住,像教训一只想要亲近却把握不住分寸的小狗似的,眸色深得可怕:“不许再咬我,小菜鸟。” 他顿时恼怒起来,被冠上这个名头,感觉无比丢脸。 苏言一把夹起他的腰把他扔在了床上,他裤子口袋里的金属烟盒和打火机都掉在了地上。 苏言看了一眼,从烟盒里拿出一根万宝路,低头干净利落地把烟点了,然后叼着烟压在了他身上。 他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苏言也会抽烟。 “张嘴。”苏言浅灰色的眼眸眯了起来,像只老奸巨猾的狼。 他只能听话。 苏言笑了一下,他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香烟,仰头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扯开了衬衫的领口,露出锁骨和精干的胸肌。 他看得有点呆住了,那是一个他平时从来没有见识过的苏言。 苏言按着他的头亲了下来,舌头抵着他的舌头,一步步地侵入他,占有他,粗暴地舔咬着他的舌头和牙龈。 而他所熟悉的尼古丁味道,从未如此爆裂狂野,像炮弹一样轰炸着他的口腔,浓烈到让他窒息。 “学会了吗?”苏言声音沙哑地问。 “我、我不行。”他呛得忍不住哽咽,眼睛湿湿地望着苏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再来。”苏言不等他说完,又低下头。 他挣扎着,可还是被亲得呜呜哭了出来。 在苏言之前他唯一亲过的人就是邢乐,可那就像是一种实验行为。 他们试探着碰了碰嘴唇,手也放得很规矩,眼睛还都睁着看着彼此,他那时甚至还有时间还抽空感慨了一下,邢乐真的是帅得很端正。 可是这次不一样,直到和苏言到了这一步,他才明白,在床上没有端正和规矩这回事,如果你觉得另一个人很端正,那一定是还不够想操他。 “还敢跟我撒野吗?小东西?”苏言捧起他的脸问他。 “不敢了……苏言,”他环着苏言的脖颈,换了个称呼求饶道:“先生,我不敢了。” 苏言连他的屁股都还没碰,可他却感觉自己已经被狠狠地干了。 苏言听他这样叫,眉头因为欲望凶悍地拧起,把他的t恤从下往上撩起来。 皮肤突兀地裸露在灯光下的那一刹,他忽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想起身上和腿上那些交错盘桓的粗糙伤疤,苏言触碰的那块肌肤,被烟蒂反复烫过,如今留下一片丑陋的废墟。 他的脊椎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抽打了一记,感到胃里一阵痉挛。 情欲像潮水一样褪去,没有将他带入温柔的深海,而是把他赤裸又恐惧地留在岸边。 他一把推开了苏言,把衣服扯了回去,然后转身趴在床边,忍不住干呕起来。 “庭庭?” “不要、不要碰……不要看,不要看我。”他崩溃地把身体蜷缩成团,闭紧眼睛喃喃地重复着:“太丑了,你不许看。” “庭庭,我明白的。” 苏言从背后抱住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从第一遍看《鲸语》起,我就明白的。你不是在演小夏,我知道你就是小夏。” “我……有好多伤,有好多伤。我不想做了,我不想给你看到。我不要做了,苏言……”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他不是想隐瞒苏言,他只是不能承受。 前一秒,他还情欲澎湃,这一秒就忽然冷汗淋漓地惊醒。 可怕的童年过去了,可是晦涩却始终留在他身上。 他像是陷入一个连环的噩梦,在以为生活还有微光时,却还是一直跌进那个同样的绝望深井。 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连坦然接受情欲的爱抚都无法做到。 “那就不做。” 苏言把下巴抵在他的头上安慰似的磨蹭着,像是大熊抱着一只小熊仔,用手指温柔地勾勒着他的眉眼,过了很久很久,他轻声说:“庭庭,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这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他一直记得苏言用的词,他说他是“最美的风景”。 那是个奇怪的用词,就连那时沉浸在悲拗中的他,也忍不住转过头睁开了眼睛:“为什么是风景,不是人?” “因为以前,我一直觉得人类并不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苏言认真地,缓慢地说:“人类很驳杂,有些时候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姿态就虚假起来,我不喜欢。 “我年轻时在欧洲上大学,有一年秋天,我站在树下看落叶飘下来的过程,觉得好迷人,在风里一直挣扎飞舞的样子,为什么那么贪恋在风里的滋味呢,忍不住就会那样想。后来看到一本散文集,说秋天的风,是从往年吹来的风——忽然就很感动,那么执着,是因为舍不得往年的回忆吧。天然的东西,都让我觉得很美,经常忍不住就站着看上很久很久。我跟很多人做过爱,可是我从不觉得感动。” “那……那我真的比秋天的落叶还要美吗?”他转过头看苏言,出神地问。 “你在我眼里,比秋天的落叶、夏天的蝉鸣、雪夜里的月光加起来还要美。” 苏言低下头,吻着他的耳垂,声音低沉地说:“你在冬天握过雪吗,它会融化,然后从你的指缝里溜走。可是那不会让人难过,人生中的有些美丽,是注定要放它们走的,不会悲痛,也不会觉得可惜,因为只要知道它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就觉得很满足。可是你不一样,我不能放你走,不能像放开融雪一样放你走,我太想要你了——庭庭。” 直到现在,他都几乎能把苏言的话一字一句地背下来。 那是他从小到大,听过的最浪漫的话。 “苏言,再多宠我一点吧,行吗?” 苏言的话让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坚硬铠甲,他再也顾不得面子了,转过头,像是小动物一样钻进苏言的怀里,哀求道:“我真的不想结婚,我害怕,我父母……他们太糟糕了,婚姻是一个牢笼,把他们关在一起自相残杀。我是真的害怕,苏言,我们交往吧,其实跟结婚也没什么差别,求你了,好不好?” “对不起。”苏言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他又道了一遍歉:“结婚不是我提起的,是你母亲跟我提起的,三千万挽救你继父的生意。但我不是买你,你心里明白的,庭庭,我只是不能容忍你再待在那个家里,我不能容忍。” “所以,对不起庭庭,不行,只有这件事——原谅我。我用一辈子补偿你。” 第七章 夏庭晚知道自己醒了,可是却不想睁开眼睛,身体被柔软的被子包裹着时,就像梦里苏言的怀抱一样。 他舍不得离开,也不愿回到冰冷的现实,能躲在似梦非梦的回忆里,哪怕只有十分钟、三分钟,也很好。 夏庭晚在被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等闹铃又一次响起之后,才疲惫地坐直了身子。 他今天才开始和赵南殊一起处理个人财务的状况。 这件事当然早就该着手,只是夏庭晚没心情,赵南殊也就不想拿来烦他。但是知道了尹宁的事之后,他已经决定要自己来照顾尹宁,有很多事就刻不容缓地要开始打理了。 可是这仔细一理,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经济状况有多惨,简直混的不像一个曾经如日中天红过的明星。 他当初和苏言结婚,契机是因为继父的公司资金链断了,不仅工人的工资发不起,欠了银行一大笔钱,还借了许多私人高利贷,如果还不上,就要倾家荡产。 夏庭晚那时虽然是拿了戛纳影帝风头正劲的时候,可是他拍的是文艺片,不是大手笔大制作的商业片,拍戏签约的时候又是个纯新人,报酬和名气根本不成正比。手头唯一有点分量的,也就是一个欧洲奢侈大牌的亚太区代言,而且下一部戏也还没挑好。 经济上,他根本没法给继父填补这么大的窟窿,他和继父和母亲虽然关系不好,可是母亲成天在家歇斯底里,寻死觅活,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还是去找了苏言。 苏言那时已经追求了他近半年,说是追求,可是其实他和苏言的关系,早已经是最亲密的人了。 苏言频繁地探班,周全地安排和他的约会,带他一起去国外度假。他是喜欢苏言的。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就是随时要开始的恋情,只是他还贪恋着那种确立关系之前的玩耍、暧昧和愉悦,苏言就顺着他,从不急着挑明关系。 那次的事,是一个突兀的契机。 他当然不是理所当然地和苏言要钱,只是想借。 他那时候顺风顺水狂得很,觉得以自己的名气,想还上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苏言最开始没明说态度,而是先和他母亲和继父私下见了一面,他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其实也可以猜测得到。张雪乔就是那种女人,是可以把他明码标价卖掉也不会觉得愧疚,反而会觉得似是为他好的母亲。 就是那么一面之后,苏言就强硬地提了结婚的事,毫无转圜。 他经常觉得看不透苏言,苏言是他人生中一个至今都未完全解开的谜。 苏言温柔,可是温柔里包裹着的,却又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霸道和强硬。 在他们的关系中,他是被纵容着被宠爱着的那一个,可是他心底对苏言始终带着一丝隐约的畏惧。 苏言决定的大事,他其实一次都撼动不了。 就像当年怎么求饶都不能逃避的婚姻,就像一言不发就为他解决的酒驾肇事,就像只有一句“既不爱也不恨”的干脆离婚。 他总是没得选。 但依赖是一种习惯,他们在一起时,苏言的强大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在被允许的区域内不断地竖起叛逆的倒刺,孩子气地发泄那么一点被左右了人生的无谓愤怒,可是其实他骨子里是那么畏惧长大。 苏言把他扔出了这段婚姻,他才终于再一次毫无遮掩地面对了这个世界。 结婚前夕夏庭晚跟苏言说,以后离婚了自己净身出户。 苏言同意了,那时也签了婚前协议,所以到了离婚这一步时,根本就没有财产分割这回事,所以算来算去倒也简单。 苏言其实没太在意所谓净身出户的事,结婚之后,就立刻和他办了联名户头,倒是他不爱用苏言的钱,所以也从来不碰那个户头。 如今回想起来,夏庭晚觉得自己真的是彻头彻尾的蠢蛋。 他在以一种可笑的态度表达他的愤怒,以为恶狠狠地互不相欠,就能减轻一点自己的屈辱。 可是与此同时,他却从来没有过任何经济上的危机感。 他是完全没有理财观念的那种人,赚的最多的时候,他的钱挥霍在奢侈品、超跑,还给一直烦个没完的张雪乔和继父换了一处靠海的巨大豪宅,两辆林肯。 他没给自己买过基金和期货,没在海外置业,没像其他明星一样投资开店,有一年倒是给赵南殊把房贷还清了当年终奖。 他的窘迫,是一种长久以来的愚蠢带来的必然。 他口里说着净身出户,可是其实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婚,他没想过要和苏言分开,从来没有。 除了香山苏宅之外,在h市,他甚至连一处房产都没有。 他这时才意识到周仰说的话是多么的一针见血。 他的问题,就在于他总是不想那么多。 他喜欢苏言,却无力经营这段感情。 他蔑视苏言的钱,可是从不为自己做好打算。 他恼怒苏言掌控他,可是自己根本没有成长的远见和勇气。 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加粗大写的滑稽。 —— “老板,不是我说,你这……这真有点惨啊。”赵南殊和夏庭晚一起凝视着最后整理出来的财务状况表格,他抓了抓头:“要不就带着尹宁住我这儿?最近房价那么疯,也没必要现在买吧,而且我这房子,再怎么说也是老板你帮忙还的余款嘛,你放心住嘛。” 夏庭晚下巴托在桌子上,没接赵南殊的话。 其实他一个人的话,对于住在哪里是真的没什么太大所谓,相比起其他明星,他在生活方面的要求并不特别高。 只是想到尹宁,他的心里就忐忑起来,他想给那个孩子最好的,这是他必须要做的。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最好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夏庭晚低头一看是张雪乔,本来不愿意接,可是转念一想,还是拿起了电话。 “夏庭晚,你现在长本事了啊,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都不接是吧?你给我听着,今晚必须回家一趟,不然以后再也不用回来了。” 张雪乔语声尖利刺耳,哪怕不开免提,也能让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只说了一句话就怒气冲天地把电话挂了。 赵南殊尴尬地看着夏庭挖,试探着问了一句:“老板,你要回去吗?” “嗯。”夏庭晚深吸了口气,他今晚回去,势必是要有一场硬仗了。 张雪乔和继父的房子是张雪乔给他念了好久要他买的,他当初本来不想买,毕竟那价钱实在是令他也瞠目结舌。 苏言当时私下和他认真说过,劝他不要买。 因为那块地皮在h市的昂贵程度仅次于香山,可以说是富豪云集,以他继父的身价,住进去也是找不自在。 他当时没有听苏言的,还是给张雪乔和继父自作主张地买了下来,后来的事,果然证明苏言还是对的。 张雪乔和继父住进去之后不久就闹了起来,一会儿说社区里人情冷漠,一会儿说其他住户瞧不起他们,硬是要夏庭晚又给他们买了两辆加长林肯,还要配上佣人管家,因为这样才符合那个地段的标配。 后来那些糟心事,夏庭晚没和苏言说过,更不可能用苏言的钱给自己家处理这些事。 那会儿他红得发紫,又和苏言这种豪门权贵结了婚,有那么两年他赚多少钱自己懒得记,反正就是个数字。所以花出去时也从来不过脑子,甚至直到现在,那些佣人管家和司机的工资都是按月从他账上划走的。 夏庭晚这最近一年就没怎么工作过,又根本没有危机感,直到这会儿真要用到钱了,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捉襟见肘,自己账上都快空了,还在被张雪乔他们吸着血,实在是糟心。 他心里打算着,反正张雪乔和继父住在那儿也不能说是有多舒坦,不如叫他们把那处房产卖了,也省了这些撑场面的流水钱。 他也不奢求把房款都还给他,只要给他让出一半让他这段时间缓冲一下,给尹宁买个环境上佳的房子就可以了。 但是赵南殊把他送到张雪乔家里时,他一眼就看到了车道上停着的苏言的车和站在一边的司机,他顿时感到一阵不妙。 “我操,”赵南殊当然也能想到会发生什么:“老板,阿姨可别是要……” 夏庭晚哪有工夫说话,直接就焦急地大步往里面赶。 他还能不知道张雪乔想干什么吗,这段时间催着他去求复合的微信都堆上上百条了,他一条不回,现在把苏言叫来,显然是急了想要亲自干涉了。 走到富丽堂皇的挑高大厅时,夏庭晚看到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张雪乔穿着一身上好的蓝色旗袍,耳朵上戴着一对翡翠耳环,气势很足地端坐在皮沙发上,家里的佣人和保安甚至站成一排在她背后,很是威风。 而苏言就一个人,谁也没带,很规矩地坐在张雪乔对面。 张雪乔竟然对苏言摆这种豪门阔太对的架势,夏庭晚只觉得尴尬得头皮发麻。 他和苏言这五年,苏言对他太过疼爱,连带着对张雪乔和继父也客气谦和,没想到他这边都离婚了,张雪乔脑子却越发不清醒起来,还以为苏言仍然是那个百依百顺的苏言。 夏庭晚走过来的时候,张雪乔还没发现他,兀自在语声高亢地说:“苏先生,都离婚这么久了,也没听到你半点动静,做晚辈的,做事还是要妥当一点吧?当年你说要和我们庭庭结婚时,可不是这么个态度,如果不是相信你能一辈子对庭庭好,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同意,当然你那时是帮了我们,但是说白了,你追求庭庭,想要和庭庭一起生活,就总得拿出点诚意,平常人家嫁个女儿也要拿点彩礼,我们庭庭和你结婚时还是影帝呢,那点钱对苏家来说又算不上什么,换来个影帝,不值得?但现在呢,才五年,你就是这么对待庭庭、对待我们的?” “当然,你如果是出轨了,我们也不是不能原谅,毕竟错误谁都会犯但是离婚——” 苏言都还没说话,可夏庭晚才听了这么一点,就感到眼前一黑。 “妈,你都在说些什么呢?” 他一步跨进去,站在了苏言和张雪乔之间。 —— “你莫名其妙把苏先生叫过来干嘛?我和他的事,我们自己已经解决了,不用你插手。” 夏庭晚恼怒地盯着张雪乔,语气很冲。 他实在是火大,张雪乔刚才尖锐地对苏言扔出来的字字句句,都让他坐立不安,他甚至到现在都不敢转头看一眼苏言的表情。 苏言从不把追求他看做是件低声下气的事,无论是最开始做他的影迷,还是后来做他的先生,都认真而体面。 但张雪乔却不一样,她低俗、愚蠢,因为苏言曾经毫无保留的爱意就对苏言趾高气扬,他看着张雪乔认不清现状的样子,觉得可笑又可悲。 可是同时又忽然感到好难受,想到自己那些任性妄为的时刻,在如今的苏言眼里,或许也是一模一样的惹人厌恶吧。 “不用我插手?”张雪乔气得猛地站了起来,用染着鲜艳指甲油的手指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苏言说:“要是你能解决好,你以为我想插手?我今天把他叫过来,就是要当面问问他——是不是他当年亲口说的要照顾你一辈子?”“妈,你别说了。” 夏庭晚用力地摇头:“你冷静点,别再烦苏先生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张雪乔地推开了夏庭晚,往苏言那边走了两步。 “不要说了,我们已经彻底分手了,苏先生对我没这个责任,求你了,别说了。” 夏庭晚说到最后一句话, 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苏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双手交叠,神情沉静深沉,像是面前这一出闹剧都不存在一般,他的语声不由得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起来。 他知道他和苏言已经结束了,可是他却真的不舍得,不舍得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句话。 他的心都快要被撕碎了,可张雪乔却还在用他的伤口在向苏言耀武扬威。 “没这个责任?” 张雪乔连仪态都不顾了,冷笑了两声,提高了音调:“你们结婚时,你本来就不愿意,你那时候不到20岁,长得那么出色,又是拿过影帝的大明星。他呢,比你大了十一岁,除了有钱一点,也不见得就配得上你。如果不是他一步步逼你,信誓旦旦说会爱你一辈子,诚心求着你,你凭什么就要和他结婚?结果呢,把你骗到手,才五年就反悔——” “张雪乔——你给我闭嘴!” 夏庭晚终于受不了了,他身体微微打颤,大声地吼道。 张雪乔怎么能这样做,屠夫一样把他身上的闪光点一个个肢解,他年轻、他好看、他是影帝,每多一点,就多了个筹码。 像是在菜市场叫卖猪肉一样对苏言吆喝着,把一切不利于自己的事情都抹掉——贬低着他的苏言,贬低着他们的感情。 想到苏言一个人坐在那里,听着张雪乔这些莫名其妙的诋毁和指责,他就愤怒到失去理智。 “你给我听清楚,当年结婚,没有人逼我。”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张雪乔说:“我和苏言结婚,是因为我乐意,是因为我他妈的喜欢他——你听明白了吗?你以为我真的会因为那三千万,因为想要救救你、救救楚天澜的狗屎生意才被逼迫的吗?” “你以为我对你和楚天澜能有多少感情?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苏言,就算楚天澜公司倒闭,就算你们两个一起申请破产、去住廉租房,我都只会说声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会为了你们去和任何人结婚的。” “我不是被逼的,我是自己决定的——你管不了我,所以你现在也别管我的事,不要再找苏先生过来,不要再质问他任何事,你听到没有?” 夏庭晚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这是他从没说出口的真心话。 时过境迁,在这种状况下让苏言听到,好难堪、好难堪,像是他耍的拙劣的把戏、一个处心积虑的悔过,可是他是真心的—— 他几乎想要哭出来,他多希望他不是在这种时刻说出来的,苏言还会相信吗,还会在乎吗。 他是真心喜欢他的,他不是被逼的。 —— 或许是因为夏庭晚的疾言厉色,又或许是因为夏庭晚此时少见的激动神情。 张雪乔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再说话,她的眼睛瞪大,胸口因为错愕而微微起伏,目光从夏庭晚身上,又移到苏言身上,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陷入尴尬。 “伯母。” 是苏言先打破了安静,他语声平稳,还是像以往那样叫张雪乔‘伯母’,刚刚那番激烈的争吵好像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波动:“离婚的事,我很抱歉。” 他说了这几个字之后,似乎在斟酌着接下来的话。 夏庭晚忍不住转头看过去,苏言的眼神有些放空,他并没有看向张雪乔,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和庭晚结婚的时候我宣誓过——无论富裕贫穷,无论旦夕祸福,无论健康与否,都会永远爱他、珍视他,直至死亡。那时说的话,都是真的。” 听到那句誓词,夏庭晚的鼻子一下子酸楚起来。 结婚的时候他也说了一样的誓词,那年他还太过年轻,只觉得老套平淡,没太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再听到,却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苏言年轻时在国外留学多年,誓词用中文说了一遍,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till death do us part.”苏言说,他觉得英文的原意更隽永一点。 “没能守住承诺,我很抱歉。”苏言低下头,也不知道是对张雪乔还是对夏庭晚说的。 他睫毛垂下来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忧郁。 不要再说抱歉了。 夏庭晚心碎地想,苏言,求求你,你不要抱歉。 在灯光下向苏言望过去时,他忽然发现苏言瘦了。 最近和苏言的几次见面都十分匆忙,而且每一次都几乎是他落荒而逃作为结尾,他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过苏言。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这件事—— 他以前最喜欢苏言的下巴,方方的,有点肉,平时看起来深沉。 可是笑起来时,下巴微微扬起,中间道沟便更加迷人地显现出来,牙齿白白的,透着一种神采奕奕的可爱劲儿。 他那时常常抱着苏言,啃咬苏言的下巴,逗他说:“苏言,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时,有种老男人的纯真。” 可是苏言瘦了,下巴瘦削下来便再也没那么精神,低下头的样子整个人都憔悴了。 夏庭晚的心也因此揪了起来。 “我能理解伯母的不满,您叫我来解释一下,我就来了,但是离婚这件事已经决定了,今晚跟您正式交待过之后,我就不会再来了。” 苏言语速很慢,神情也很客气。 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没有婚内出轨,我们是和平离婚。如果伯母不相信,可以去请私家侦探查,查到了的话,尽管请律师告我。” 和咄咄逼人的张雪乔相比,苏言始终很平静。 他们毕竟不是一个阶级的人,张雪乔疯起来自己的脸皮都不要,当年收了三千万的事也提,出轨的事也要捕风捉影,就像是自己在泥水了滚了一身还要把苏言也拉进来一样。 可是苏言不一样,哪怕被这样指责,也只对出轨的事做了确凿的否定。 他明知道结婚的事是张雪乔理亏,但是却半句也不多争执,说是不屑也好,说是对夏庭晚心情的顾及也好,他都还是那个得体内敛的苏言。 张雪乔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直到苏言已经转身离开,都连一句反驳的话也憋不出来。 夏庭晚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看了一眼张雪乔,虽然今晚本来是过来谈房子的事,但是这个情况下,感觉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谈的。 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掉过头去快步向外追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和苏言说什么,但就是想再看苏言一眼,再说上一句话,哪怕只是道别一声呢。 夏庭晚追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瓢盆大雨,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声势惊人。 苏言就站在门廊下,似乎在等着司机把车开过来。 夏庭晚大步跑过去,“苏言——” 他刚开口唤了一声,苏言还没回头。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如同利剑一般划破了黑夜,强烈的光芒在那一瞬间把世界照成了白昼。 而苏言的黑色迈巴赫正在缓缓向前开着,闪电的光芒划过玻璃车窗,以更加刺目的形式反射到了夏庭晚的眼前。 “轰”一声。 夏庭晚感觉的身体像是被闪电贯穿了一般,心跳都停止了一个刹那。 玻璃、玻璃的反光……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天车祸前的情景,急促尖锐的刹车声,身体被扯碎一般的剧痛,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短暂的失神之后,夏庭晚感到自己正在被一种熟悉的味道包围着,那味道淡淡的,却让人感到好安全。 他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这才意识到那是苏言身上的古龙水香味。 “没事,是闪电……” 苏言用手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再看那些刺眼骇人的光,另一只手把他护到了怀里,低声说:“别怕。” 第八章 夏庭晚心有余悸,后背也猛地冒出了冷汗,又过了几秒之后,手才发颤地覆在了苏言的手上握住。 那是一种熟悉又安心的触感,他不由下意识地、不舍地摩挲着苏言的无名指。 以前曾经是翡翠戒指的地方如今空荡荡的,但这样摸上去时,似乎还能感觉到戴了五年的戒指在无名指留下来的痕迹——像烈焰在肌肤上燃烧过,留下一片废土。 苏言的手僵住了片刻,他很快放开了夏庭晚退开一步,面容也隐在了门廊的阴影之中:“回去吧。” 夏庭晚站在原地,看着苏言就这样转过身。 司机给苏言打着伞躬身开了车门,就在苏言要整个人坐进去的那一刻,夏庭晚忽然冒着雨绕过车头,快步跑到了车道上一把拉住了苏言的手臂。 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他身上和脸上,只是一瞬间身上的衣服就被淋湿了,夏庭晚狼狈地看着苏言,因为雨珠凶蛮地淋下,几乎睁不开眼睛。 苏言的司机显然是吃了一惊,但是他反应迅速,马上就把伞倾斜过来给夏庭晚遮挡住大雨。 苏言此时人已经坐在车里,探出头来看着夏庭晚,眼神里也带着一丝错愕。 “苏言,我、我能坐你的车下山吗?” 夏庭晚在冷雨中打了个哆嗦,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拉住苏言。 他就是这么愚蠢,有时候冲动之下会做出自己也无法确切解释明白的事,他只是不想苏言走,所以就这么做了。 “这里的盘山道比香山陡,路也窄,今天夜里又下了大雨,赵南殊的车单薄,一打滑我就害怕。” 夏庭晚说的话倒也不完全是编的,他的理由有七八分是真的。 刚出车祸之后他几乎有一个月不敢坐车,哪怕只是普通的启动和刹车,都会引起他强烈的不适和抗拒。 但苏言的迈巴赫s600有防弹设计,避震和刹车系统都是最精良的,车身厚重,再加上司机老练,行驶时平稳舒适,给人的安全感像一座移动堡垒,是他唯一能放下心来乘坐的轿车。 苏言之前怕他出行时难受,把迈巴赫和司机都留给了他,自己工作出门时则换了一辆不常开的宾利, 现在虽然距离车祸已经过去了六个月,赵南殊平时开车时只要小心点,倒也不会让他有太大负担。 但是今天下大雨,又要下山,夏庭晚等下如果坐赵南殊的车,的确是会很煎熬。 苏言看着夏庭晚沉默了四五秒,夏庭晚见他犹豫,忍不住俯下身把冒着湿气微微打颤的身体贴近了苏言,轻轻地又唤了一声:“先生——” 苏言眼神在雨夜中忽地深沉下来,他转过头,低声道:“上车。” 司机听了之后,也不多话,只是打着伞把夏庭晚带到车身的另一侧,开车门请夏庭晚上了车。 苏言车里带着熟悉的的淡淡冷香,一关上车门就一点也听不见噼里啪啦的雨声,司机也启动了迈巴赫,在大雨中稳稳前行。 夏庭晚低下头给赵南殊发了条信息,叫赵南殊开着慢慢跟在后面。苏言转头看着窗外的雨,并不开口和夏庭晚说话,似乎真的就只是带夏庭晚一程。 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让夏庭晚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在局促的车里,这样的沉默叫人坐立不安。 他真的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仍然在不自觉地想跟苏言撒娇,可是在已经分道扬镳的境况下,这样的他,的确是可耻又可悲吧 “苏言,今天的事,对不起。”过了许久,夏庭晚终于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话:“我妈她……” “没什么,我不在意。”苏言似乎并不想多说话,连夏庭晚想要继续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就直接道。 夏庭晚有些尴尬地顿住了,苏言望向车窗外的侧脸这会儿看起来有些冷酷,他感觉哪怕是同样坐在车里,他和苏言之间却好像有了一层疏离的隔膜。 身上湿掉的衣服很令人厌恶地紧贴在身上,像是一层潮湿厚重的铠甲。 夏庭晚打了个抖,忽然说 :“前几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和温子辰的新闻。” 他见苏言并不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道:“报纸上面写说,你和温子辰一起去吃ginza的日料,然后去看了黑箱话剧,你们……很亲密,温子辰应该是你的新欢。” 苏言转过头看着夏庭晚,他的眼神很冷:“我已经说了,你们如果怀疑我婚内出轨,就去告我。” 夏庭晚也凝视着苏言,他知道苏言不高兴了,但是却无法就此停下:“你说的话,我都相信,你知道的,我和我妈不一样,我也不在乎什么婚内出轨。我只想知道,你和温子辰……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他还是问出来了。 他辗转反侧想过一万次的问题,哪怕知道答案会让他痛苦,也还是问出来了。 他真的不在乎什么婚内出轨,如果是以他们最后那几个月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婚姻本来就已经是形同虚设。 如果苏言爱他,就不会有别人。 婚姻是框架,爱情才是本质,对他来说,出轨只不过是“不爱”的一个狭义同义词罢了。 “什么叫在一起?” 苏言问:“上床那种在一起,还是结婚那种在一起?” 夏庭晚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可是好像苏言本来也不打算等他的答案,嘴角冷冷地挽起了一个弧度,平静地说:“离婚后——我和温子辰做过爱,这是你要的答案吗?” 听到答案的那一刹那,夏庭晚忽然感到很空虚,他像是陷入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洞。 他想要忙起来,抽根烟、或者咬下指甲,仿佛这样才能缓解此时的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 夏庭晚听到自己茫然的声音这样回答道。 —— 他不知道他要的答案是什么,也不敢再想下去。 夏庭晚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地绞在一起,可是却还是很麻木。 或许是因为痛苦来得太过尖锐,不得不自欺欺人地把自己的感觉都磨得很钝。 他很想花些心思去听车外的雨声,可是迈巴赫的完美隔音却让他连这点转移注意力的尝试都毫无用处。 “有烟么?” 就在这时,苏言忽然说。 夏庭晚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苏言基本上不抽烟,人又干净整洁,所以哪怕夏庭晚都从来没敢在苏言的这辆迈巴赫里抽过烟。 夏庭晚虽然感到错愕,可还是听话地掏出烟盒拿了一根递给苏言。 苏言把烟叼在嘴里,然后用那双眼睛淡淡地扫了夏庭晚一下。 夏庭晚这回倒是马上明白了苏言的意思,低下头沉默着点了火。 苏言凑过来点烟的时候,他们挨得很近。 夏庭晚闻着从苏言身上传过来的古龙水味道,那熟悉的体温和气息让他忍不住触电一般打了个颤。 可那样的接触转瞬即逝,苏言就要坐回座位的那一刻,夏庭晚忽然感到尖锐的痛苦一下子要把他碾碎似的。 “苏言……” 他忽然紧紧抱住苏言,他是那么用力,几乎能听到胸口被压迫时发出的痛苦声音:“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他从来都不是能够承受离开的人。 做爱的时候,他不太怕进入时的疼痛,但是却怕苏言抽离时的空虚。 哪怕热烈地抱在一起,苏言一遍遍地亲着他,那一刻都还是会觉得好寂寞,所以忍不住要咬苏言的下巴、脖颈或者手指,留下一点自己新鲜的齿痕,像是小兽给心爱的猎物撕咬着打上烙印,才能有所缓解。 苏言是他的。 虽然他曾经看起来满不在乎,经常摆出潇洒的姿态,可是其实他对苏言的占有欲是绝对的、纯粹的。 他不要温子辰来拥抱他的苏言,哪怕只是想到,都恨不得把苏言现在就生生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不要任何人碰触。 “你不要抛下我。” 他哽咽着说,忽然在这个时候想起赵南殊说起春光乍泄里的台词,那样的心情,他终于痛彻心扉地明白了:“苏言,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庭晚,刚才你没来的时候,张伯母在怪我耽误了你五年的时光和青春。” 苏言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慢慢地吐着烟圈,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其实如果不是她提起,我都没怎么想过——今年过完生日,我就三十六了,不算老,但也不年轻了。” “在刚过三十岁那一年遇到你,我觉得很幸运,像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在你之前我和许多人在一起,始终都是一种泛善可陈的供求关系,除了生理性的满足,什么都没有,所以时常感到很空虚。” “我第一次看到你在《鲸语》里的表演就爱上你了,我先去找许哲问起你的事,然后慢慢地接近你,你本人和电影里一样吸引着我,我每次见到你时,都觉得你就像是无人森林中一只漫步的小鹿。你是天然的,你的警惕、可爱都是天然的,你是纯粹靠着本能行事、不掺杂半点妥协的美丽生灵,你能理解我活了三十年后,才第一次见识到爱情的感激心情吗?” 夏庭晚不由自主抬起头,嘴唇不由微微颤抖,他看着苏言被烟雾缭绕模糊了的面容,可是依稀能从苏言的眼神里辨认出了一丝因为回忆而带来的遥远笑意。 “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像之前那些空虚的关系那样,从最初,我就是想和你结婚的。写新闻的无聊记者也好,你母亲也好,他们都不能理解我,他们觉得因为拥有了金钱,就拥有了肆意挑选、任意支配的权力。可是结婚对我来说,也同样是神圣认真的决定,你交给了我五年人生,可我也同样把自己交给了你五年。” 苏言用夹着烟的手抚摸了一下夏庭晚的脸蛋,他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丝熟悉的温柔表情,轻声说:“我和温子辰——我不会和他结婚,也不会再和任何人结婚。我没有办法再给任何人那样形式和内容的爱情了。” 夏庭晚听他这样说,可是却感觉不到任何快慰。 他还没能完全明白苏言的意思,可是那言语之中隐含的苍凉却让他感到下意识的恐惧。 苏言把车窗降下来了一个缝隙,他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腥味的雨天空气:“今天你第一次说,结婚不是被逼的,我很开心,真的——但是回不去了,庭晚。” “我不是五年前的我了,精气神不够了,也没有三十岁的勇气再来一次了。” 他说回不去了。 苏言不仅是不要他了。 苏言不要爱情了。 夏庭晚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苏言,在他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时候,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 在他之前,苏言身边待过许多人,有跟过一两年的,也有只厮混三五天的。 夏庭晚问起苏言之前的事,苏言并不避讳,说出来的一些名字之中也有很出名的模特和演员,他那时的态度很淡,似乎并没什么值得一提,夏庭晚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任何人给苏言惹起过绯闻还是风波。 苏言不大叫他们男朋友,只说是伴儿,就像如今提起温子辰的语气一样。 夏庭晚其实一直隐约能够感觉到,他认识的苏言并不是完整的苏言。 在他所看不到的那些过去里,在别人的眼里,苏言或许是个淡漠的,甚至有些残酷的人。 有一次夏庭晚突发奇想,和苏言一起拿了个望远镜从香山往h市cbd望去,结果数下来竟然有十几栋参天高楼都是亨泰开发的地产,那一刻,哪怕是他都吓了一跳。 财富和权势积累到了那个阶级的男人,对几乎所有东西都戳手可得的男人,究竟心里如何看待其他更平凡的人。 夏庭晚很难去体会,因为他从来没站在那样的高处。 但是他在此前好像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苏言对他是不同的。 可是如今轮到他来面对苏言的另一面时,他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冷酷。 苏言回到了认识他之前的时候,在决定离婚的时候,不仅是对他绝情,也同样对那个曾经浪漫的自己漠然地放手了。 “苏言,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夏庭晚任由泪水在他脸上软弱地流淌下来,可是眼神里却闪过了一抹倔强。 其实在那一刻他已经明白,再多的哀求都没用了,正因为没有用了,他才终于决定把一切都问清楚:“是不是在知道我出车祸的那一天,你就已经决定和我离婚了?” “是。” 苏言把烟掐熄在车里的烟灰缸。 “是不是……因为那件事?” 夏庭晚的声音发颤,可看着苏言的目光却没有游移。 他不能再逃避了,之前的那六个月,他几乎是把自己沉浸在车祸留下来的伤痛之中,因为那样就可以逃避那件事给他们带来的余震,可走着走着,他和苏言还是走到了绝境。 他必须得直面他和苏言这段婚姻惨败收场的那个导火索。 苏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阴影里,因为突如其来的强烈痛苦而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夏庭晚等待着答案,可是其实在他心底的最深处,他是隐约知道他们真正离婚的原因的。 像是大海之中的冰山,浮在海面上的锐利碎冰是车祸,可是海面下经年累积的沉重冰体,是车祸的原因。 那件事,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他酒驾车祸,赵南殊曾偷偷问过他到底怎么了。 因为他以前虽然的确有点酗酒的毛病,可他不是不惜命的人,喝酒了从来都记得叫赵南殊或者苏家的司机接送,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酒驾,所以那天的事对于赵南殊来说当然古怪。 他没告诉赵南殊实话。 那天的事,像是一条枯萎干裂的河床横亘在他和苏言之间,让他们在车祸后的六个月内,再也没能像曾经那样甜蜜深情地对视过哪怕一次。 “我不想再提起了。” 苏言终于开口了,他浅灰色的双眼深邃平静的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海面,几乎难以再从他的神情里再读出任何哪怕涟漪一般的波动:“你到了,下车吧。” 夏庭晚几乎是恍惚地走下了苏言的迈巴赫,在车门关闭前,他依稀听到自己很小声地说了句:“苏言,对不起。” 对不起。 六个月前,他和苏言的关系有点小问题。 或许是因为那段时间苏言太忙,所以有时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他生性敏感,很快就和苏言闹了别扭,因此心情不好喝了点酒。那天夜里,他还带着酒劲儿去苏言的书房里随便翻了翻,没想到找到了一本日记。 那日记本是十多年前的古老样式了,漆黑的皮质封面,大约有三百多页,沉甸甸的重量似乎带着一种秘密的沉重。 夏庭晚最开始没太在意,从中间随意翻起,第一页就是那样的一句话。 “爸爸打我,用皮带,打了我十二下,然后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吃晚饭。我以后再也不偷吃糖了。”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遍体生寒的恐怖,就那样颤抖着翻完了整本日记。 日记的主人是苏言的异母弟弟,那应该是个不大的孩子,表达能力还很是单薄吃力。 可是上面一页一页地写下了被父亲反复殴打和虐待的记录。 或许是因为那上面记录下来的痛苦太过真实,几乎是一瞬间调动起了他对于过去的所有黑暗记忆。 他以为可以埋葬掉的,不再回顾的,不再面对的,那种沉重在那一夜把他彻底击溃了。 他想起父亲喝醉了酒骑在他身上,劣质的皮带一下一下地狠狠抽在他的后背上,皮带带着脆响蹂躏着皮肉,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肉迸开时发出的惨烈动静。 他在苏言昏暗的书房里,哭得跪在地上呕吐,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他控制不住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愤恨,那样的强烈,几乎想把世界上所有拥有过幸福的人都在一瞬间和自己一起燃烧掉。 苏言回来之后,他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了苏言。 他其实始终记得他说过的话,哪怕他是多么希望那场车祸能让自己失去那一夜的记忆。 “你不是爱我,你只不过是同情我,去他妈的,我不需要你同情,苏言,很心疼你弟弟对吧,可你救不了你弟弟,所以你就想来救我,你凭什么?你什么都弥补不了,所以你也救不了我,我被打得吐血,我想要变成一只鸟、变成鱼时,想要逃离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以为你现在给我的这些东西就能救我?你他妈的太迟了,我已经是现在这个模样了。你说你爱我,其实你只不过是居高临下地用同情施舍我,再包装成爱我的样子,你在利用我,来弥补你对你弟弟的愧疚,对吧?” 苏言,你是个自私伪善的王八蛋,我想你永远滚出我的生活——” 那一夜,他对苏言这样说,然后,他没有等苏言解释,带着酒意开着自己那辆兰博记忆冲出来苏家的香山大宅。 车祸之后,他清醒下来曾和苏言问起他弟弟的事。 苏言告诉他,苏谨在十一岁那年自杀了。 那以后,他们谁都再没提起过那件事。 第九章 每个人的生活,或许都是写满了秘密的日记本。 可是对于夏庭晚来说,在和苏言在一起的时间里,他是不隐瞒的。 他有很多的不堪、脆弱、还有时而不讨人喜欢的脾气,可他还是像仰躺着摊开肚皮的小奶猫一样,暴露着自己的伤处,渴求着苏言的爱抚和保护。 他在苏言面前,从不设防。 看到苏谨的日记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感到很伤心。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他当然也后悔难过,为苏言,也为苏谨。 苏谨自杀时才11岁。 11岁的男孩子,或许还不知道死亡的含义是什么,只是觉得人生那么苦,那么痛,所以就想要去别处吧。 他从曾有那样的想法,突然地就会钻进脑子里的、想要离开的想法——背着书包走过高桥时,忍不住会向下面的车水马龙看很久;在夜里想象童话故事里的场景,自己乘坐着扫帚轻飘飘地飞走,去很远的地方。 可是他最终还是活下来了,他究竟是坚强还是脆弱的人,其实连自己也不能下一个判断。 演《鲸语》那年,许哲和他说——他是柔韧而灵气的,看起来好像易碎到随时会毁灭,可是其实在他的心底,他的眼睛里,有对美好生活的无尽向往和渴求。 夏庭晚知道,苏谨的自杀,一定给苏言带来了太过沉重的伤痛。 苏言不是罪恶的直接受害者,却目睹了罪恶的结局,还有支离破碎的家庭,他同样被罪恶以另一种形式重伤,或许直到如今,他都没有能够从那件事中痊愈。 人是脆弱的生物,童年时留下的伤,没有痊愈这回事。 就像砍伤了小树的躯干,随着年轮一圈圈变粗变大,痕迹仍会留在那里。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留在骨头里的、血液里的痛楚,哪怕长大成人,仍始终会一遍遍碾过生命。 结婚五年了,时时刻刻承受着同样痛苦的苏言,选择了对他只字不提。 这是车祸后最让他伤心的事。 有无数次他都想要和苏言道歉,他不该说那些话,他不够体谅,他没有好好心疼苏言,他用了苏言最痛彻心扉的伤处去刺伤苏言。 他当然是想要道歉的,可是每每想要开口,却又最终失了声。 苏言从来不告诉他。 苏言的日记本,在他面前上了锁。 他明明是苏言最爱的人,可是苏言却不和他分享生命中的软弱和狼狈。 爱情真的应该是这样吗? 他总是为这些问题烦恼,时而觉得是因为自己的任性不成熟,让苏言无法放下心来暴露脆弱。 深夜里他好多次看着苏言睡着的模样,想象苏言的童年,是不是也那么的不快乐,想象年幼弟弟自杀去世后,才不到二十岁的苏言是如何度过那段时光,他想着想着心疼得胸口都疼起来,疼到极致便又转为生气。 爱情不该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吗。 我给你看我过去受伤的痛处,你帮我温柔地舔伤口,看到了彼此的脆弱,才能生了怜惜,最后成了爱恋。 世界对我们那么冷酷,为什么不能依偎在一起。 在这样的辗转反侧中,他最终浪费了最后六个月的时间,等来了结局。 和苏言下雨天分开之后,夏庭晚坐着赵南殊的车回家,他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些,并没有颓废地在家大哭。 他安静地把这段时间总是随手拿出来读时乱在房间各处的苏言的书信都整理好。 那是整整138封书信。 他把这138封书信堆成好几叠,小心翼翼地收在了大盒子里,然后放进书柜。 打开书柜时,忽然看到之前就小心翼翼收好的婚戒。 他矗立在原地好久,还是不由自主,有些发颤地将那剔透的翡翠戒指又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不知为什么,夏庭晚的脸忽然有些红了,如果是第一次戴上时,这样的神情应该是幸福而满足的吧,只是这时,便有些羞耻了。 可他还是没有摘下来。 在谁也看不见的时刻,他应该还是能保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权力,悄悄带着这枚戒指睡一觉的吧。 —— 接下来的几天夏庭晚逼着自己不再想苏言,于是就专心开始处理财务方面的问题,他试着给张雪乔打电话提到卖房产的事,果不其然被张雪乔直接拒绝,还挨了一顿破口大骂。 张雪乔骂完了,倒好像是抓到了机会似的,忽然又劝他缺钱去求苏言。 有这样的妈,夏庭晚其实已经不会觉得悲惨了,只是感到很尴尬地挂了电话。 夏庭晚和赵南殊一起合计着,想买合适的房子看来也只能东挪挪西凑凑了。 之前出车祸的那辆兰博基尼前面被撞得不成样子,酒驾出事保险公司也不理赔,所以只好花了一大笔钱维修,可是修好后夏庭晚想来自己也不可能再开这辆车,就和赵南殊一起找门路转手。 驾照被吊销了六个月,夏庭晚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大概不大会再开跑车了,所以干脆把之前闲置着的那辆银色slk也给卖了。 这样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零散款项,他总算差不多凑够了钱,在赵南殊家附近刚开发的高档社区天澜阁买下了一套价值不菲的成品房。 虽然这和他最初设想的别墅不能比,但是天澜阁干净漂亮,保安又严密完善,再加上设施完善,有游泳池有楼顶球场,还有供儿童玩乐的游乐园,实在是不错的居所。 他和赵南殊一去看过一次房就满意得不行,夏庭晚之前没关注过房产相关的事情,这回第一次认真给自己买房,还特别关注了一下——发现天澜阁竟然是苏家的亨泰集团开发的,不由又感到世界真是小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苏言有没有亲自规划过天澜阁。 由于是成品房的缘故,所以倒不需要多少时间来装修,预计只要一个多月后就能入住了。 夏庭晚托赵南殊找了家居设计师,特意嘱咐了是有小朋友要住的, 交完房款的那一天和赵南殊一起走在路上,夏庭晚头一次因为金钱感到心里发慌。 他刚成年就一举成名,然后很快和苏言结婚,之后就像是生活在失真的乌托邦一样,他不是不知道缺钱的滋味,而是几乎感觉不到钱这东西的存在感。 直到现在才打算为自己的人生和经济做出规划,还要开始为一个幼小的孩子考虑,他在花出一大笔钱之后,看着卡里变得很尴尬的数字,才体会到那种没有钱走路都不踏实的感觉。 “南殊,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太幼稚了啊,”夏庭晚推了推墨镜,他看着他身边走过的路人们,有些陌生地呼吸着这个世界真实的空气,懊恼地说:“我之前真的没想过关于钱的事,原来真的一用起来,感觉像流水似的,一花就没了,我心里真的虚得厉害。二十五岁才明白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怪啊。” “还好啦。”赵南殊耸了耸肩:“不是都说有压力才有动力吗,其实吧,像我们这种年纪的男人,通常来讲都压力都很大的,车贷啊房贷啊,过几年大部分人还会有养娃的压力,这东西吧,你只有感觉到了才能改变。其实做大明星,本来就和现实隔着一层膜,更何况你不仅是明星,还很快就和苏先生结婚了,苏先生那人就不用说了吧——把你保护得连工作压力都舍不得让你有,你既没缺过钱,也没有生存的危机感,你能感觉到什么啊?” 赵南殊说着快步走到了地下停车场打开车门,示意上车:“还有啊,你当年非要主动签那个婚前协议,要我说实话,真的是傻的不行,要是现在的你,你还会提吗?其实说起这个,我至今都觉得奇怪,苏先生就真的舍得让你净身出户?这和他的性格可一点也不像。” 夏庭晚系上安全带,赵南殊忽然提到苏言让他感到有些难过,他小声道:“那时我家里一口气拿了苏言三千万,我觉得自己跟卖身似的,就提出来撑撑面子,但是其实我没想过和他离婚的。但是现在想想,那样也挺好的,我本来就、就没帮到他什么,这五年也的确花了他不少钱,本来就不好意思和他分什么财产,他又不欠我的。” 赵南殊转过头,抿着嘴唇盯了夏庭晚一会儿,他神情刚开始有点严肃,可是过一会儿却忍不住无奈地笑了一下:“要我是有钱人,我也喜欢你这种天真的小宝贝儿——没事,那不拿他的钱,咱自己赚嘛。” 赵南殊说着发动了车子,慢慢往香山的方向驶去。 夏庭晚之前和苏言打过招呼说晚上去香山看望尹宁,到了苏宅之后,应门的竟然又是温子辰。 温子辰穿着简洁的白t恤,他对夏庭晚的到访并不意外,开门之后笑着打了个招呼:“夏先生,你来得好早,言哥还在楼上办公呢。” “你好。”夏庭晚生硬地吐出了两个字。 夏庭晚这次见到温子辰,和之前两次的心情又很不同了。 之前他不确定温子辰和苏言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地步,虽然也有绯闻和自己的猜测,可那毕竟不是确凿的,可苏言亲口和他说他们发生过关系之后,他再见到温子辰时,胸口一下子就憋闷起来。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仔细地从温子辰的脸上一寸寸地打量过去。 温子辰并不是漂亮到乍眼的男人。 只是眉眼平整,右眼角一点泪痣,身材纤细,细细品味的话,有种耐看的动人。 是和他截然不同的类型。 他打量着温子辰的同时,温子辰的眼神也在他身上扫了一下,最后目光却很微妙地停留在他右脸那道狭长的伤疤上。 夏庭晚忽然心口一抖,他眼睛闪烁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把脸偏开一点,想用阴影掩饰一下那道伤痕。 只是一瞬间,他就忽然觉得自己输了。 虽然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较量,可脸色还是无法掩饰地破败下来。 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漂亮骄傲到让苏言为他停留下来的小孔雀了。 温子辰看着他的神情,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侧过身子礼貌地说:“请进,夏先生。” ——温子辰看着他的神情,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侧过身子礼貌地说:“请进,夏先生。” 夏庭晚当先走了进去坐在沙发上,温子辰很客气地给他倒了杯百香果茶,说道:“我听言哥说,夏先生是打算把宁宁接回去自己照顾,是吗?” “嗯。”夏庭晚对温子辰有种说不上的抗拒心情,也就不愿意勉强自己多攀谈。 “其实夏先生,我知道你和我不熟,但是关于宁宁的事,还是想说一句,” 温子辰绕到夏庭晚对面坐了下来,温和地继续道:“宁宁住在言哥这里挺好的,无论是生活质量、教育、还是别的方面,当然出于愧疚和负责任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想法,夏先生,但是其实你真的不用勉强自己。” 夏庭晚握着茶杯看向温子辰,眼神中划过了一丝错愕,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神情很冷淡地说:“我没有勉强。”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好演员,可是他的确拥有好演员的特质——对人与人的相处之间氛围的敏锐感知,对感情流动的那种本能触觉。 他不喜欢温子辰,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 温子辰有种刻意,虽然包装在看似温柔客气的举止言谈中,可是夏庭晚还是能感觉到,这个人心中那种想要彻底占据苏言身旁位置、迫切想要成为这栋宅子另一个男主人的企图心。 夏庭晚本来就不是圆滑的人,如果是以前,一句“关你什么事”或许就直接说了出来,只是现在却感到有种无形的拘束。 这个时候,赵南殊从车后备箱里拿了给尹宁买的礼物跟了进来,正巧的是,苏言也牵着尹宁的手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嗨,苏先生。”赵南殊抬头打了个招呼。 “你来了。”苏言点点头。 “好久不见,”赵南殊爽朗地笑了一下,左手抬了抬,露出蓝白色的antoinette包装袋:“庭晚去老地方买了些甜点给小朋友,也给你带了火山熔岩蛋糕,吃点吧?” 苏言走下楼梯,听到赵南殊这样说不由楞了一下,他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夏庭晚。 夏庭晚的脸不由红了一下,他买的时候绝对没和赵南殊明说,可是赵南殊一看他挑了什么就已经心知肚明。 说来奇怪,苏言那样冷静成熟的男人,可是实际上却最嗜甜。 巧克力、蛋糕、冰淇淋这些小孩子爱吃的东西,苏言都喜欢得不得了。 夏庭晚以前拍戏时因缘际会尝过一次antoinette家的蛋糕,他虽然不爱吃甜的,可是也感觉味道非同一般,所以就给苏言带了蓝莓芝士和火山熔岩蛋糕。 他还记着苏言吃蛋糕时的模样,衬衫袖口向上拉露出修长的手腕,微微眯着狭长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好像每一口都要回味一下,就像是只养尊处优的老猫。 “言哥,”温子辰抬头看着苏言,语声很温柔:“晚上了,还是少吃甜食吧。” “怎么了?”赵南殊大大咧咧地把包装袋放在桌上,瞟了一眼苏言:“苏先生,你长胖了?” 或许是赵南殊态度太自然,连苏言都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他摇了摇头,“没有。” 说着,苏言松开了尹宁的手,低下头道:“宁宁,我刚跟你说的庭晚哥哥来看你了,你和他说说话,好不好?” 尹宁瘦瘦小小的,他听了苏言的话,也不开口,就背着手低头站在大厅中央。 夏庭晚站起来,走到尹宁的面前慢慢蹲下身子。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靠近过尹宁。 这是个很好看的小男孩,秀丽的眉眼、白净的皮肤,只是被车祸撞伤的左眼皮还有些耷拉下垂。 尹宁一双漆黑的大眼睛迅速地在他脸上打量了一下,随即很快垂下眼帘看着地面,还是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那眼神里,有警惕,有不安,有迷茫,还有一丝小动物似的倔强。 夏庭晚鼻子发酸,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 他也是受过伤的孩子,他明白的——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尹宁的脸颊,因为不想刺激到尹宁,所以手指刻意避开了那处眼皮上的伤痕。 “宁宁,” 夏庭晚刚一开口,就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夏庭晚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一点,可嗓子眼除了这三个字,却吐不出别的字眼。 对不起。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躲在角落的伤痕累累的自己,看到苏谨被虐待得奄奄一息的模样,然后——小小的尹宁满脸是血地躺在车祸现场的样子。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被大人们殴打、虐待、抛弃,为什么其他的小朋友都是被疼爱保护着的存在,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并没有被世界善待啊。 为什么,他最终还是长成了最讨厌的大人的模样,去肆意伤害了另一个无辜纯真的孩子。难道他身体里真的流淌着夏仲予令人作呕的罪恶血脉吗。 “庭晚,”他耳边仿佛传来了模糊的呼唤,可是又不太真切,直到第二声:“夏庭晚!” 他被猛地拉了起来,站直了身体之后才发现是苏言。 “坚强点。” 苏言按着夏庭晚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你跟我说要照顾尹宁,你明白这件事的含义吗?” 夏庭晚有些恍惚,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苏言。 苏言的神情很严厉:“你要照顾一个受过伤的孩子,你就要很坚定、很强大——你要收拾好你的负罪感,不再自溺在过去里——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夏庭晚颤抖着:“能……” 他声音微弱,可望着苏言时,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重复道:“我能。” 苏言听他这么说,表情也渐渐和缓下来,放了手之后退开一步坐在沙发上。 夏庭晚用力吸了口气,才终于逼着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赵南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过来站在他旁边,伸手递过来了他的茶杯,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庭晚喝了一口百香果茶,缓过来之后,才轻声对尹宁说:“宁宁,等我的房子收拾好了,就来接你过去住,好不好?宁宁喜欢什么样的房间啊?喜欢宠物吗?” 尹宁显然是听到了。 可是他既不看夏庭晚,也不回答,就只是低着头站在那儿,倔强地露出一截细细白白的后脖颈。 夏庭晚心底忽然泛起一股怜惜、愧疚、和想要弥补的心情交织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尹宁,某种角度像是看着过去的自己。 或许是场面有点僵持,坐在一边的温子辰“咳”了一声,然后轻声唤道:“宁宁。” 尹宁听了立刻快步跑向温子辰,小小的手一下子紧紧拉住了温子辰的手,小声叫了句“子辰哥哥”,然后就背过身去不看夏庭晚了。 小男孩对温子辰的那种信任和亲近,显然和面对夏庭晚时截然不同。 “言哥,”温子辰用手揉了揉尹宁的头,站起来说:“要不我先带宁宁上楼待会儿吧?” “嗯。”苏言应了一声。 夏庭晚看着温子辰和尹宁上楼的背影,不由感到有些尴尬。 我能的。 他在心里又这么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像有种魔力,想一遍,胸口就会凭空生出一丝勇气和定力。 苏言等到温子辰他们彻底离开之后才开口:“尹宁妈妈找到了,在戒毒所。我前两天去见了她谈尹宁的事,她不肯给监护权,但是委托我在她不能出来的这段时间照顾尹宁,估计着,怎么也要有个一年半载了。” 夏庭晚有点懵:“之前不是说,宁宁还在医院的时候她拿了钱就跑了吗?怎么现在又忽然变了?” “吸了毒的人神志不清做的事,也没法估计。”苏言皱了皱眉,低头喝了口茶:“现在进了戒毒所,可能又想起了作为母亲的职责,她不肯给监护权那也没办法,她毕竟是尹宁的妈妈,再不尽职,大概尹宁也还是更想和她生活在一起,只能这段时间尽力照顾了。” “还有,车祸后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子辰陪着尹宁,做复健、玩游戏什么的,所以尹宁最信任温子辰,总粘着他。你想接尹宁过去,但是骤然把环境和熟悉的人都换了,可能也不大好。” 苏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面上忽然显出了疲惫的神色,他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又缓了一下才继续道:“所以我想,你接过去照顾之后,每个周末还是带回来这里,让尹宁两边都住着适应一下,也别让他觉得被抛弃了似的。” “苏言……” 夏庭晚知道他们在说正事儿,可却忍不住凭空问了一声:“你还好吗?” 苏言楞了一下,但马上就沉声说:“我没事。” 他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 过了许久,夏庭晚才踌躇着又开了口:“尹宁的事,我听你的……其实还是你考虑得周到些。” “但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和你说,关于工作的。” 苏言抬眼看了夏庭晚一下,夏庭晚也知道,他现在工作的事实在是和苏言半点关系也没有,可是他心里拿不准的事情,就总是想问问苏言的意见。 “周仰给我接了个线,说有个慢综艺节目《在路上》,马上要开始录制了,因为其中一个mc有急事不能参加,所以在着急找个候补,问我要不要考虑。” “真人秀?”苏言似乎有点诧异。 “嗯……”夏庭晚点了点头,其实想到这些,他也心情低落。 他成名之后,曾经接到过许多真人秀的邀约,他心里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参加,有时看看邢乐那些人热热闹闹地在节目里看起来也挺开心。 但是周仰在初期运作推广的时候,早已经把夏庭晚和那些阳光帅气的偶像很明确地区分开来。 周仰把叛逆又忧郁的特质当作夏庭晚的个人品牌来经营,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把夏庭晚牢牢抠在这个人设里面。 他是一个严格的人,在他眼里,夏庭晚是注定要做大明星的人,所以夏庭晚必须非常努力、非常精确,要把易碎、敏感的特质像表演一样毫厘无失地呈现给大众看,要和大众保持一定的距离和神秘感,才能维持高级感。 所以真人秀这种贴合大众又嘻嘻哈哈的节目,周仰以前一概是拒绝的。 倒是苏言一直和周仰的理念有些不同。 结婚之后,苏言偶尔和他提起工作的事时,只是说让他要自由一点,想开心就开心,想去做轻松娱乐的工作就去做,想拍电影就去拍。 苏言不是一个会反复对他说教的人,也不愿意对他工作和个人生活干涉太多,讲的最认真的一次,也只是告诉他:“你先是个人,然后才是明星,不要把人生过成一个大众眼里的人设,没意思。” 现在想想,苏言说的话应该有着更多的深意。 可是那时候他重点理解了想开心就开心这几个字,倒是干脆一股脑把工作的重心都推到了后面,成了个想干嘛就干嘛的玩票明星,把周仰给气个半死。 但是如今他的境况却又与那时截然不同了,他是挺想拍电影,可是电影从立项到开拍再到杀青是很漫长的过程,如果想赚快钱,就显得不太实际。 再加上脸上受了伤,在大荧幕上根本无所遁形,细微的表现力也会受到一些影响,这段时间周仰也在帮他看着有没有机会,可是基本上都是希望渺茫。 倒是一和综艺和真人秀方面搭上线,很多节目都吐露出想要进一步洽淡的意思。 因为夏庭晚身上实在是太多八卦和爆点了,影帝是一部分,综艺首秀也是一部分,但更引人关注的还有他的婚姻、他的车祸。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时过境迁,自己身上最能赚钱的,竟然是人生中那些最晦涩的伤疤。 “这时候去真人秀,你想好了吗?” 苏言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简单地问了这么一句。 “也……差不多想好了吧。”夏庭晚鼻子有些酸,他从来没参加过综艺节目,他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有没有综艺感,也不知道自己的脸在真人秀那样简单直接的拍摄环境下,会不会难看的不得了,不知道大众会怎么议论他,议论他酒驾、他离婚的事。 他什么都没谱,有时候夜里想起来,总觉得空落落的害怕,但是白天一醒过来,却又不得不继续坚持下去。 其实这段时间,他真的觉得自己还挺坚强的,可是一到了苏言面前,他却又好想要一头扎进这个男人的怀里。 —— “你既然决定了,那也好。” 苏言并不再多说什么,其实夏庭晚也明白,以如今他们的关系,或许本来也不能再推心置腹地聊这些事了。 “那……我这个月可能会多来几次,和宁宁熟悉一下,带他出去玩什么的,可以吗?” “嗯。”苏言点点头:“我最近下午晚上应该都在,来之前告诉我一声。” “啊,好的。” 夏庭晚听了不由楞了一下,苏言工作一直都很忙,和他结婚之后虽然已经尽量经常待在家里,可是也很少现在这样的清闲时候。 他回想一下,最近每次来苏宅,的确很意外的是,苏言好像一直都待在香山的宅子里。 但是他虽然觉得反正,好像也不方便过问苏言的私事,想到这里,夏庭晚还是站起来和苏言道别了。 离开香山的时候,夏庭晚忽然又忍不住感到有点难过,以前他和苏言去海外度假时,曾经一起躺在酒店的私人沙滩上聊上一整夜。 他和苏言懒洋洋地说,他本来就不是专业的演员,什么学院派、实践派,他都一概不懂,每次记者问他演技的问题,他都想装死。 苏言笑了,亲着他的耳朵说,你是好演员,只是得接到合适的戏,接到你生活经验中能触碰到的角色。 他亮着眼睛问苏言比如什么样的。 苏言在他耳边低声说,比如处在迟来的性启蒙期,对做爱又渴望又害怕,因此暴躁又迷人的小男孩。 他气得拿牙齿恨恨地咬苏言的下巴,他知道苏言在拿他们刚认识时候的事逗他。 咬着咬着,又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嬉闹。 他和苏言一起抽一支烟,烟雾在他们指尖来回传递,像种隐秘的欲望,然后他们在海浪声中反复接吻。 他好想念那些日子,可以和苏言说好多好多心里话的日子。 从外表来看,他像是已经能够平静下来处理生活中的种种,可是内心里,他却总是对每段回忆都恋恋不舍。 哪怕理智上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再想,可是回忆却总是可以从任何缝隙挤进他的脑海。 想起来的时候,心里总是好痛,可是却偏偏忍不住要细细回味,回味着每一个亲吻,每一句撩人的话。 他像是自虐一样,时时徘徊在甜蜜和痛苦的两极。 坐在车里回去的时候,赵南殊一边开车一边说:“老板,温子辰这人感觉有点意思啊——” “怎么了?”夏庭晚把车窗打开了一些,吹着夜风问。 “以我敏锐的直觉来看,他正在自导自演一出宫斗大戏。” 连夏庭晚都不由被赵南殊神经兮兮的语气给逗得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赵南殊:“男人间也能宫斗吗?” “当然能了,你听我跟你分析——”赵南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咱们假设苏先生现在是皇上,你是失宠的夏贵妃,温子辰是刚进宫的温贵人,现在的情况,不就是温贵人不想让你靠近皇子尹宁,好避免你争宠然后东山再起吗?” 这几天赵南殊都在痴迷于追看宫斗剧,夏庭晚也陪他一起看了好几集,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那依你来看,我能不能斗倒温贵人。”于是他也一本正经地配合着发问。 “你段位太浅,一个人怕是不行。”赵南殊很臭屁地甩了甩头发,踩了一下油门:“但如果加上我,我们两兄弟双零合璧,你出美貌,我出计谋,不把他个小小温贵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啊?” “哈哈哈哈……” 夏庭晚笑得肚子都痛了,他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傻兮兮地用手捧了一下自己的脸,给赵南殊想了个符合情景的名字,也戏精上身了起来:“小南子,那你说,单论美貌——温贵人和我相比如何?” 赵南殊正巧把车停在红绿灯处,瞟了夏庭晚一眼,神色里也不由流露出了一丝老母鸡似的宠爱:“当然是雷这个小呆逼最可爱了。” 赵南殊和夏庭晚有一阵子一起窝在香山的宅子里看港剧,他们俩别的一概学不会,只学会两个字的发音,一个是雷,一个是猴,互相说话也短暂地养成了雷来猴去的奇怪口癖。 那时候苏言出差一个多星期,刚一回来,夏庭晚就笑眯眯地扑到他怀里,喊了一声:“苏先生,雷猴帅啊。” 赵南殊喝了酒,也跟在后面复述了一遍:“苏先生,雷猴帅啊。” 苏言穿着板板正正的西装,但是被夏庭晚猝不及防撩了,竟然脸都少见地微微红了一下。 赵南殊想起来那时夏庭晚和苏言的快乐,虽然有些心酸,可是却又感到很纯粹。 他那时是真的相信这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 其实哪怕是现在,这种信念都没有被彻底动摇。 —— 其实我不知道该不该解释,说来有点讽刺,今天更新里才写了关于“人设”的事,苏言让夏庭晚不要活在人设里,因为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人设本来就是一个很虚的事。 没人会活在单一刻板的人设里,认识一个人,也不能这么简单。 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如此复杂,怎么可能框在几个形容词里,夏庭晚20岁的时候,骄纵任性得理所当然,可是25岁的夏庭晚,终于知道自己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因为他会伤人,也会伤己,所以这个时候的他现在处于混沌期,想改,想成长,也想要苏言。 但是一切要自己摸索,就像是一只刚回归天地里的雏鸟,有点怯怯的,但是这都是戒断期正常的反应。 他和苏言的关系在这个阶段,是没办法肆意撒娇的,哪怕他心里的本能是扑在苏言怀里,这当然很憋屈,因为他压抑了他的本性。 但等他长大了,等他和苏言的爱情重新开始,他仍然还会是苏言最宝贝的小王子。 爱情就是这样的,他在苏言面前,永远可以做骄纵的小孔雀,苏言爱的也正是这样的他,苏言爱的不是温柔却乏味的温子辰。 但是夏庭晚作为一个人的个体,他要立得住,要坚强,不能做玻璃罩里娇弱无力的玫瑰。 这是人物的矛盾性也是延展性,它不是固定的。 就像苏言,苏言看似温柔宠溺,可是深沉的另一面,是不愿把脆弱暴露的极度自我保护。 在他们俩的关系里,苏言不是做得完全正确的一个,他在薄弱的时候也选择了回归他最熟悉的方式,去和一个不爱的人发生关系。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背弃了自己爱情的理想,所以也让很多人觉得他无情,我都可以理解。 我觉得对人物和剧情的讨论,我从来都觉得很正常。 只是有时候觉得大家一起讨论得挺开心的,也不用我蹦进来说太多。 但虚假人设,货不对版的指控,我觉得错愕,也并不苟同。 写文是孤独且需要耐心的历程,因为剧情在流动,人物在流动,这些动态的东西写出来,也希望读者愿意给我一点耐心去读。 如果没有,甚至觉得惊天大雷,那也无妨,缘分一场罢了,不喜欢就关掉一个页面,这并不是多大的事。 我是个作者,不是卖货的。我写的人设,是性格中的核心部分,不是所有部分,如果认识有偏差,我也还是希望给我一点尊重。 我写的是我心中的故事,我不会拿超过读者几十、百倍的时间来写一篇文,然后来诈骗所谓的看文时间。 这是赔本生意。 第十章 夏庭晚第二天找了个粤式私房菜馆约了周仰,想要了解《在路上》的事。 他和周仰挺久没见了,刚车祸后周仰来看了他几次,之后基本上都是微信联系。 他中途还因为离婚的事不想谈工作就躲了周仰一个多月,挨了周仰一顿狠狠的数落,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周仰生他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周仰还是老样子,戴着一副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脸,但是痴迷健身,透过衬衫都能看到紧绷的肌肉。 以前周仰来香山找夏庭晚时,和苏言倒是很有共同话题。苏言在家里修了个巨大的健身房,只要有空就要进去待上一两个小时,但是他不像周仰那样执着于练大块肌肉,只是特别在意线条。 夏庭晚对此很是不屑一顾,他天生四肢修长纤细,又不想要肌肉,所以就乐得做个懒鬼,苏言平时只要一捉他去跑步,他就恨不得装死。 现在想来,他也真的是个挺不自制的明星。 他不仅抽烟喝酒,经常熬夜,而且油炸的、辛辣的、碳酸的什么垃圾食品都不忌口,但是如果不是这次车祸,他的容貌和身材还是能稳稳得维持得住,这或许也称得上是某种程度上的老天爷赏饭吃吧。 “来,让我看看。” 周仰一坐下,就直接扶正了夏庭晚的头,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起他右脸上的伤疤:“最近几次修复都去了,是吧?” “去了。”夏庭晚这段时间是很乖地按照周仰的吩咐在进行修复了,第一个疗程的激光修复已经告一段落,他的疤痕的确是肉眼可见的淡下去了很多,不再像刚开始那么的狰狞刺目。 “嗯,看着恢复得还不错,”周仰也终于点了点头:“过几天叫化妆师给你上妆遮瑕了再看看效果,应该也不会太糟糕。” 夏庭晚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周仰眼光挑剔,既然这么说的话,他应该还算过得去。 “然后说说节目的事,这个《在路上》是tbn台今年的重磅节目,旅行类的真人秀,常驻五个mc,一季十期,两期一个旅行地点,具体行程完全由mc们一起协调,会涉及到国外地点,但不会给配备助理或者翻译,突发事件也要秉承着尽量让mc们自己解决的原则,总的来说,节目卖点是拍摄明星们在旅途中真实的姿态和样子,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在拍明星的生活实录。” 周仰语速很快,他似乎也意识到夏庭晚不能这么快把所有的细节记下来,说道:“我之后会把资料都传给你的,今天我拣重点和你说。” 夏庭晚其实听到这里已经有些紧张起来了。 和苏言在一起之后,他的旅行经验其实还挺丰富的。 苏言虽然有好几个助理,可是和他出门旅行时,却总是津津有味地想和他一起规划行程,订票挑酒店。 可惜他太懒,苏言又太贴心,久而久之他就根本不费心规划任何事了,他想要什么、想玩什么、想吃什么,苏言总能给他安排得舒舒服服的。苏言在欧洲留学多年,讲一口流利的英腔,在国外时,也就更不需要他来说英文去沟通。 这时听到周仰说的节目内容,夏庭晚才意识到他对这些根本一无所知,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可能会面临的尴尬状况了。 “之前tbn做的都是比较激烈紧张的挑战比赛类真人秀,这次想换个慢综艺的路子,连拍摄周期也跟之前的节目都不一样。之前的节目都是拍完一整季,剪好片子再播放完,这次tbn打算创新一下——连拍摄和播放周期也想要和慢综艺慢生活的味道靠拢,所以除了最开始连着拍摄完四期,之后隔两周一次旅行,也就是一次拍摄工作,在两周内制作完,然后一周播放一期。可以说,这是且行且播的一种新颖形式,之所以要这样拍摄,是想要渲染明星生活实录的特色,mc们真实的生活轨迹会和旅行节目的录制交织在一起,在旅行中可以聊到生活中并行的点点滴滴,也可以探讨之前播放出来节目之后引来的舆论。庭晚——你在听吗?” 周仰看出来夏庭晚有些走神,停了一下问道。 “在听。”夏庭晚还沉浸在有些焦虑的心情中,虽然迷迷糊糊的,可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的,谁都想要比较完整的拍摄档期,这样比较好安排时间,《在路上》这种碎片化的拍摄方式,搞得很多理想的人选时间上都调整不过来,所以嘛,才空缺出了一个位置,不过节目组那边对拍摄时间安排上很严格,这十期拍摄一定要规规矩矩录好,不能中途又说有别的档期和事情穿插着,要请假,这都是绝对不允许的。你觉得行吗?” “这个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夏庭晚想了一下,别的明星艺人可能有比较紧凑的工作档期,但是目前的他还真没有,除了照顾尹宁,他也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和拍摄冲突。 “那好,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在决定前也得事先让你知道。”周仰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这节目里的另两个mc你都认识——邢乐还有李凯文。” 夏庭晚本来还在低头喝茶水想要平缓一下焦虑的心情,乍一听到这两个名字,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邢乐也就算了,可是李凯文…… 李凯文是两年前他被记者拍到酒后接吻的那个混血男模啊。 —— “搞什么啊——”夏庭晚一时之间没收住,脸色也有点不好:“tbn是故意的吧?”让他和李凯文上同档综艺,这就是摆明了要搞事情。 他被记者拍到在酒吧和李凯文接吻,第二天就上遍了头条。 苏言那时还在出差,人不在h市。等夏庭晚醒了看到新闻,发现写什么的都有——有把苏言写的情书扯出来戏谑一番的,有捕风捉影说他和李凯文早就有猫腻的,还有预言他和苏言要协议离婚的,更多的是指责他婚内不检点的。 他和李凯文其实什么都没有,不过就是酒喝多了party上玩真心话大冒险,结果脑子不清楚真的亲了一下,还被有心人给拍下来了。 但也不能怪人家乱写,他确实也玩得疯,之前就总是被拍到深夜从夜店出来,要么就是赵南殊接他,要么就是苏言的司机接他,这些事情一串联,媒体自然有自己的逻辑。 那会儿工作上遇到了瓶颈,他烦得厉害就干脆破罐破摔,赵南殊和周仰都管不住他。 苏言当然也说过他,但也不强硬。他骄纵的脾气一上来,直接叫苏言不要什么都管、什么都逼他。苏言一听逼这个字眼,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那会儿他毕竟还没犯什么错。 没犯错时他总是嚣张跋扈,然后等到真的犯错了再秒怂,总结起来也就是一个作字。 他酒劲儿过了知道出事了,给苏言打了几十通电话苏言也不接,给陆秘书打电话,陆秘书什么也不敢说,只告诉他苏言很不高兴。 他在香山的家里等着苏言回来的时候就想过一个问题—— 如果苏言气到和他离婚怎么办。 只是想到那个可能,那时候的他就害怕得六神无主。 那是他们婚姻里第一次,苏言真的生了他的气。 无论如何,这件事始终都是他的丑闻,在那之后他和李凯文也没再联系过。 但现在tbn显然就是打算借着他离婚的余温,又把那件事倒腾回大众视线,到时候无论是难听的好听的,有人议论就是好的。 为了热度折腾自己的这点私事,他真的不乐意。 周仰似乎对夏庭晚的反应也有所预料,他耸了耸肩说,很冷静地说:“其实你想想,你这几年都没什么作品,一部《鲸语》的老本吃得有点久了,加上酒驾和离婚的事,虽然个个都是爆点,但是不能说是正面的吧?说实话以tbn毫不犹豫给你mc位置,然后还有开出的价位就能看出来,他们当然是想要利用你身上的这些八卦炒热度,这做法在圈子里太正常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而且有人议论你,就说明无论如何,你在大众眼里还是大明星,你的生活你的私事是值得被关注的,这没什么不好——” 周仰说到这儿,见夏庭晚还是不说话,不由叹了口气。 他推了推眼镜,神情严肃地看过来:“庭晚,你现在地位挺尴尬的,你知道吧?” “说你是实力派,除了《鲸语》,你没什么别的再帮你扛旗的作品,三年前那部《争锋》虽然是大制作,可是口碑却差,你自己也说过,演得像梦游一样,反响也不好。你已经很久没出现在能够被影评人、杂志和正规媒体反复讨论的作品里了,现在你去搜一搜你的名字,出来的都是酒后激吻疑似出轨,酒驾毁容,离婚这些关键词——我是很想像以前那样包装你,把你捧在云端里,但是没作品,再去造那个影帝人设,是建一座中空的高楼,虚得很。” “时势造人,顺风顺水的时候努把力,往巅峰走的路其实挺容易,但是过了那个势头,再想爬起来,姿势就不可能还保持得好看。你说你需要赚钱,那你就得拿东西换,如果没有展现实力的机遇,起码也要有舍得把自己作为谈资来换曝光度的决心,赚钱本身就不是容易的事,你再不想接受,现实也就是这样。” 夏庭晚听得胸口几乎堵得喘不上气来,他心里烦躁,可是却又没法反驳周仰,从烟盒里拿了一根烟,也没心思点火。 周仰说的话,句句都扎在他心口。 “你考虑考虑吧,节目详细资料我会发给南殊,到时候你找他要。” 周仰见状也不再多劝夏庭晚,他们俩沉默着一路走出了会所然后道了别。 夏庭晚戴着墨镜站在太阳下,晒得额头都滴下了几滴汗珠,可是他却不想走开,只想就这样站在阳光里再待一会儿。 酒后接吻的新闻出了之后,苏言三天后才回香山。 他刚开始还以为可以坦白从宽,想要和苏言解释喝了酒又在玩真心话的事。 但苏言寒着脸,直接就是一句话堵了回来:“你亲了没有?” 他不敢回答,苏言也一言不发,直接脱了他的裤子把他摁在床上。 苏言薄薄的嘴唇抿紧,狭长的眼睛也眯起来,有种猫科动物的凶悍和冷酷。 他从没见过苏言这么生气的样子,马上就害怕起来,他畏惧来自别人的怒意,因为总觉得随之而来的是殴打和疼痛,所以马上就吓得本能地用哭腔认错:“先生,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打我——” 苏言低头看他,那眼神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心痛。 然后苏言掰开他的腿,狠狠地干了他。 他疼得一直呜咽着叫“先生”求饶,可是苏言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又把他翻过来让他跪趴着。 从后面插进来的时候,苏言揍了他的屁股。 长大成年后还被人把屁股打得啪啪响,他又痛又羞耻,可是那跟他小时候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那不是打,是性。 奇怪的快感让他在苏言身下射了出来。 苏言把他的脸掰过来,问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他使劲摇头,以为惩罚结束了,泪汪汪地想要凑过去让苏言亲他,可是苏言却扭开了头,冷着脸说:“这一个月我不亲你。” 像幼稚园小朋友说的“我不理你了”般的宣言竟然真的持续了一个月。 期间苏言还是会和他做,可无论他怎么抱着苏言撒娇求饶,凑在苏言耳边一遍遍认错,苏言就还是不亲他。 平时温柔平和的苏言犟起来,是真的认真。 可是那种认真,却又隐约透着一种可爱。 夏庭晚想着想着,忽然感到一阵从胃里泛起来的寂寞。 苏言再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操他了吧,也不会气呼呼地拿不亲他来罚他了吧。 可他却忽然好想和苏言做爱。 “他妈的。” 夏庭晚在牙缝里咒骂了一句,这种突如其来的欲望让他有点愤怒。 做爱的快乐没有了。苏言也被他弄丢了,他的人生还有什么别的好失去。 周仰说得对,从泥潭里想要爬起来还要顾全面子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赢家的运气时,他起码还有输得起的勇气。 —— 夏庭晚过了几天就叫周仰和他一起去tbn和节目组签协议。 周仰开着车,忽然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做了决定。” 夏庭晚刚想开口,就听周仰继续道:“有件事上次我没来得及和你说,许哲快回来了。” “真的?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夏庭晚听了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眼睛有些发亮。 其实进入娱乐圈之后他最感激、也最信赖的人就是许哲。 和苏言不一样。许哲对他来说,既是朋友,更是老师,甚至近乎掺杂着一些对于父辈的尊敬。 许哲和息影已久的陆相南一起去坐游轮在加勒比海度假,一玩就是半年,期间夏庭晚车祸和离婚时,许哲都打过来问起过情况,夏庭晚其实有好多事都想和许哲谈谈,但是通过电话,却感觉怎么都说不太透彻。 现在许哲要回来了,他当然开心得很。 “应该也就一两个星期的事吧,不过他可能要在美国境内处理点房产,所以拖延一下也说不定。” 周仰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夏庭晚:“其实我本来是想,等他回来,让他再帮你物色个经纪人。” 夏庭晚本来脸上还带着笑意,忽然听到周仰这么说,不由一下子僵住了。 “你一直是个挺没事业心的人,以前还只是任性,可是和苏言结婚之后拍了部《争锋》,因为反响不佳,就干脆彻底松弛荒废了下去。我不知道是不是苏言对待你的方式,让你完全丧失了正常人对生存该有的焦虑和压力,总而言之,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觉得你已经废了,我是想提换经纪人的事的,然后你就出了车祸这事,我也就耽搁了下来。” 夏庭晚的心不由得一直往下沉,他和周仰合作了五年,虽然私交一般,可是他对周仰的信任却是难以撼动的。 如果周仰在这个时候决定离开他,那就实在是太过沉重的打击了。 周仰仍然在开着车,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侧脸线条看起来很冷硬:“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我觉得你有了点变化——我现在还看不出来太多,但是我还是改变了主意。个人情感上,我不是那么喜欢你,其实你也知道的,可是你好像还是有种魔力,让人很难狠心抛下你。我知道离婚的事,你很难过,可是以我的角度来看,这其实是你的机会。” “苏言爱你,就像爱一个永远都活在十八岁的小男孩。可是其实你或许是有能力长成男人的,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 夏庭晚张开嘴唇,可是一时之间却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他轻声说:“周仰,其实你也知道我其实撞了人,对吧?” “你自己发现的,还是苏言告诉你的?”周仰把车开进tbn大楼的停车场,一边找着停车位一边问。 “我自己发现的,然后我去找了苏言,他才告诉我实情。” “我当然知道——”周仰有点冷厉地挑了下眉毛:“只不过苏言不让我告诉你,而且直接就出手把媒体也给摆平了。他事情办都办完了,我再说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娱乐圈经纪人,惹不起苏言。” 周仰把车子熄了火,和夏庭晚一起向电梯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其实这就是苏言做事的逻辑。有可能伤着你的,或者哪怕是你伤着别人,只是愧疚之心会让你难过,他都直接解决,从来不和你商量一声。你觉得是温柔?其实这就是霸道,而且比表面上的霸道更可怕。如果不是和苏言结婚,你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夏庭晚能感觉到周仰对苏言强烈的不满,两个人的爱情,在旁人眼里,总有着不同的面貌和解读。 他觉得周仰说得很对,可却又有一些不对,是他喜欢苏言宠他,如果苏言不,他就要折腾苏言,可是苏言太宠爱他,他又变成了周仰说的“这个样子”。 如果不和苏言结婚,他会是什么样,其实他想象不出来。 他可能不会有现在这样失去苏言的痛楚和失魂落魄,可大概也不会有那五年中点点滴滴炙热的快乐。 电梯到了十八层停了下来,夏庭晚和周仰刚一出电梯,就看见一个男人正往这边走过来。 那男人身高近一米九,褐色的头发带着一点自然卷,高挺的鼻子和肤色显而易见是带着白种人血统,可是浅浅的双眼皮,和修长的眉毛却又有种东方的细致。 他看到周仰和夏庭晚时,步伐有些僵硬地顿住了。 是李凯文。 李凯文的好看,是那种昭然若揭的,“只要不是瞎子就肯定看得懂”的明晃晃的英俊。 你挑不出他五官的毛病,也挑不出他身材的毛病。 可是除了称赞一声太帅了,好像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因为他什么也不藏,有几分,就摆几分在脸上。 “哈喽,好久不见啊庭晚。我今天才听说你也加入了《在路上》这个节目,真巧——” 李凯文还是抬手和夏庭晚打了个招呼,他露出了个笑容,可是笑容里显然有点尴尬,嘴角牵起来时下巴中间露出了一道浅浅的沟。 第十一章 那多少是一道有点可恨的沟。 一个人对性感的体悟也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被后天塑造的。 但如果是后者的话,夏庭晚可以肯定绝对是苏言塑造了他对性感的概念。 在他们俩还没挑明关系的时候,苏言帮他用手解决过。 那是第一次有人以那样的形式启蒙了他对性的认识和感觉。他骑在苏言身上捂着苏言的眼睛,不让苏言看他。苏言帮他上下套弄着,他在黑暗中盯着苏言的下巴,快感直冲云霄。 在他看来,男人的下巴上出现那么一道沟,就足以让他调动起肉体上的冲动了。 意乱情迷的时候,在酒吧闪烁的灯光下,在酒精的催化中,对着李凯文的那张脸,那好看的下巴线条。 他绝对是有一瞬间迷失了的,亲上去的时候,他大约知道那是李凯文,可是心里又任性地把那想成是苏言。 后来清醒过来,根本不敢和苏言这么说。 家里有原版,结果他跑出去亲一个赝品,他的求生欲让他意识到还不如不这么解释。 “好久不见。” 夏庭晚虽然觉得李凯文的神情有点怪怪的,但还是点头打了个招呼。 “嗯,我这边还有安排,下次聊。” 李凯文显然没兴趣多谈,神色匆匆地就想要走,可是就在他和夏庭晚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步伐忽然又顿住了,迟疑了半天。 “是有什么事吗?李先生。”周仰很直接地发问。 “我是想问一下,庭晚——”李凯文的神情可以说是微妙得很真实了,他平时拍硬照时绝对没有过这样的表现力,一副难言之隐却又不得不说的样子:“你ex丈夫知道你参加这个真人秀吗?” “我和他提过的,怎么了?” 夏庭晚觉得李凯文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参加真人秀是他个人的事,苏言和他现在的关系,说不说的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更奇怪的是,李凯文干嘛没事问这个。 而且他有点气李凯文的魔鬼中文,不能说不好,只是有时用法真的古怪,夏庭晚都不记得自己离婚后有任何人当着面称苏言为前夫过,而且还是ex丈夫这样的中英掺杂。 “也没什么。” 李凯文敷衍了一下,又有点紧张地看向了夏庭晚:“我经纪人不在今天,不过我也可以和你们先说一下,我是先签了合同才知道你要加入的——呃,很糟糕,节目剪辑的话我没办法,但是总之,我们这边不想炒作。” 周仰还没回答,夏庭晚就大概明白了过来。 当年那件事,对李凯文来说也不是个正面新闻,节目组临时邀请他加入《在路上》,估计李凯文心里比他还不爽,提出不愿意捆绑炒cp来吸引热度的事,倒也合情理。 “放心,我们也想安心做好节目,不会刻意炒作的。”周仰反应很快,直接就很沉着地给李凯文下了一记定心丸。 “啊,那很棒。”李凯文显然是放松了下来,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他摆了摆手,又说了一遍:“很高兴见到你,庭晚,拜。” “没想到李凯文还挺爱惜羽毛的。”夏庭晚和周仰一边往法务部那边走一边说。 “他有什么好爱惜羽毛的。”没想到周仰却不置可否:“李凯文和你不一样,他是个业务水平一般的平面模特,既不是专业演员也不是歌手,其实炒热度对他来说根本百利而无一害嘛,谁知道这次怎么了。” 两人说到这里,正好到了tbn的法务部,就不再多谈李凯文的事。 法务部的人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节目的背景,吹嘘了一番投资方韶光娱乐的强大实力。 夏庭晚听着韶光娱乐的名字,虽然早就知道这家公司,可却总觉得脑子里对韶光娱乐有点特别的印象,但是他一时之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签合约倒是很顺利,不过周仰发现条款里对不可抗力因素意外的规定很严苛,只规定天灾战争罢工和瘟疫算作不可抗力。 节目不存在改档,连生病受伤或者个人生活习惯或者问题导致无法录制节目,如果不是在之前的拍摄期间造成,都算是违约行为,要支付大额违约金并赔偿宣传误工等费用。 周仰觉得有点反常,特意多问了一句是不是所有mc这一条都这么规定。 法务部也有些尴尬,只能据实回答道:“只有和夏先生的合约做过一些调整,因为之前车祸和频繁酗酒的问题,不得不小心。如果是夏先生这边,因为个人习惯,如酗酒导致突发疾病,受伤,这必然是违约行为。我们节目因为即拍即播,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可能播出就会成问题,真的不得不谨慎一点——” 这番话,已经等于是在直接说他是个没什么公信力的艺人了。 夏庭晚听了,虽然能理解,可是心里也确实不爽快,一言不发地把合约签了。 周仰也知道夏庭晚肯定心情不佳,但是事情多,也没办法,他开了车之后和夏庭晚说:“走,咱们下一步去jayden的工作室上妆,我约了摄影师,室内和户外都拍下看看上镜如何。” —— jayden入行十多年,专攻影视妆容,与其他几位业界风格比较先锋的化妆师相比,jayden最擅长的是在镜头上看起来浑然天成的自然妆容,因此也特别受几位大导演器重,许哲就是其中一个。 拍摄《鲸语》的时候,夏庭晚的妆都是他画的,两个人也挺熟悉了。 坐在化妆椅上之后,夏庭晚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并不是刚入圈的新人,可是坐在十倍放大的化妆镜面前却有些紧张。 距离jayden上次给他化妆,他实在已经变了太多。 jayden先给夏庭晚打了一层薄薄的底妆,然后拿出了有几十个色调的专业遮瑕盘,开始专攻他右脸上那道的疤痕。 那道伤疤长约6厘米,从额头贯穿过眉毛,再延伸到眼角。最难的是眉毛,要处理疤痕,也要保持眉毛的自然和完整,不能用粉生硬地把眉毛上的毛发盖住。 哪怕是对于身经百战的jayden来说,想要尽量完美地遮住,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 光是遮瑕的工作,jayden一忙就是两个多小时,他用的化妆刷尖细,笔触也非常地轻薄。 遮瑕膏并不是一下子厚厚铺展上去追求彻底遮住,而是一层一层,耐心地慢慢调整着色调和覆盖度。 遮瑕做完之后,jayden又给夏庭晚修整了一下眉毛,用大地色系的哑光眼影浅浅勾勒了一下眼窝轮廓,嘴唇只用了一点润唇膏。 等到全妆上完之后,jayden才抽了一张纸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长长出了一口气:“来看看怎么样——这是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我拿出拍电影时需要的精细手法能做到的极致了。” jayden带着夏庭晚走到另一侧没有放大效果的巨大化妆镜前,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直视着镜中的自己。 这是他车祸后第一次这么隆重地打量自己。 从青春期之后,他就喜欢频繁地照镜子,他知道自己有着一张得天独厚的美貌面孔。 他当然是自恋的,只是那时还说不清自己到底美在哪里。 后来拍电影时,许哲才用专业的术语告诉他。 他头和脸都小而精致,皮相和骨相挑不出毛病,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不听使唤的肌肉。 所以他才能禁得住大荧幕的严峻考验,才能在大特写下依然能保持绝对的美感。 镜中的面孔,熟悉又带着点陌生。 一双桃花眼几乎没怎么上妆,双眼皮轮廓清晰干净,不过分深邃。 卧蚕明显,不笑时,眼尾端正地平拉出去。 他试着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笑容,只见眼尾便如桃花绽放般妩媚地扬起,转眄流精。 他的山根不能算特别高,与那些以混血轮廓、立体深邃的小生相比,中庭可以说是偏平。 但是他胜在鼻子曲线流畅,鼻尖像小鹿一样翘得无辜,与饱满的嘴唇正好相称,让他始终带有一种少年式的纯真和倔强,把一双眼睛的妩媚和攻击性巧妙地中和下来。 这张面孔上的瑕疵仍是无法掩盖的,jayden显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让那道伤疤消失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另辟捷径,选择了用精妙的技法,把围绕着伤疤的暗沉颜色都盖得一点不剩。 与其说jayden是在遮盖疤痕,不如说他是在精修疤痕,把这道伤疤的狰狞和肆意修得只剩下一道简洁干净的细细线条。 即使是疤痕,精致起来都显得不那么丑陋,反而带着一种时隐时现的脆弱气息,仿佛这张面孔的主人有着哀伤的过去,随时在等待着诉说。 夏庭晚看着镜子,他实在太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美貌了,下意识地就稍稍侧过脖子,将那道疤痕藏在阴影里,他遮掩,却又不全然遮掩,隐约露了一点痕迹出来。 他最适合的角度是半侧脸,把他饱满的额头,流畅的侧脸线条,小巧精致的鼻子都昭示无疑,。 一双眼睛微微抬起,对着镜子让眼底的微光流淌出来一丝,然后又略带忧郁地收了回去。 欲言又止,眼波流动。 站在他背后的周仰和jayden的呼吸都不由微微停止了一拍。 许哲告诉过夏庭晚,要自恋。 美人若不自恋,美就自动少了三分底气。 夏庭晚曾经一直是这样的。 五年前他站在夜色里,侧着脸对苏言浅浅一笑告别,肆无忌惮地绽放着自己的魅力。 苏言看着他的眼神,是一个成熟男人也掩盖不住的混乱迷恋。 他知道苏言会爱上他,那时候他就是这么理所当然的自恋。 第二天,苏言写诗给他。 “我见你,像走过梦境。 夜色使我痛楚,甜蜜,魂不守舍。 醒来时没有你,便又悄然荒芜了。” 他得意地把诗好好地保存了下来。 可是离婚后的日子,他似乎很少想起来这回事—— 他是一个曾让苏言称为梦境的人啊。 夏庭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不再那么完美了。 可是他依旧自恋。 他曾拥有的魅力,似乎在这一刻,又在他的身躯中复苏了火苗。 —— 《在路上》前四期的拍摄档期很快定在下个月初,前四期节目总共拍摄大约八天。 第一站泰国普吉岛,第二站清迈。五位mc分别是夏庭晚、李凯文、歌手纪展,邢乐和当红小花顾茜。 以这五个人的咖位来讲,c位本来还是可以在邢乐和夏庭晚之间争一争的。 邢乐这两年已经是稳稳的一线流量,两部爆火网剧的男主,多个真人秀的mc,议论度和热度都远超其他几个mc,如果没有夏庭晚的加入,他本来是当之无愧的c位。 夏庭晚是得过戛纳影帝的,就仅仅这一项,对于一个演员来说分量就超过一切。 圈里人都知道,大荧幕影星地位上,总是比电视剧演员高一点。 更何况是夏庭晚是一个经历传奇的年少影帝,这还是他的综艺首秀,很难说tbn会不会把本来毫无疑问属于邢乐的c位给拿走。 因此当tbn才刚刚放出夏庭晚加盟《在路上》的消息之后,网络舆论瞬间就爆炸了。 吃瓜路人当然只是出于对夏庭晚竟然加盟综艺的震惊,多少还有对于离婚和车祸这两桩大新闻之后,夏庭晚首次复出是什么面貌的好奇。现在网络上根本没人放出过夏庭晚车祸后的照片,也有很多人都在猜测夏庭晚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是利益相关,邢乐的优乐美们却坐不住了。 只因为《在路上》官方第一条微博把夏庭晚的名字放在五位mc的最前面,优乐美怀疑tbn偷偷把c位换成了夏庭晚。 粉头们当晚就组织了一波活动,把#劣迹明星夏庭晚不配c位#顶上了热搜,一同上了热搜的自然还有顺势而再度被不断拎出来的夏庭晚过去几年的新闻。 还有公众号和大v翻出当年《鲸语》许哲海选时邢乐和夏庭晚那宿命一般的交汇,再度撩拨了优乐美的神经。 邢乐曾经在综艺上那段谈论两个人关系的话也被翻了出来,“有些人天生就该吃这碗饭,我比不了,只能羡慕,但是我和夏庭晚一直都是朋友。” 优乐美真情实感地qaq心疼邢乐温柔谦虚,然后转头大骂夏庭晚,当年一夺电影圈顶级资源,现在落魄了又来抢邢乐的综艺c位,小人至极,这其中当然还有部分优乐美发表了类似于坐等看夏庭晚的毁容脸这样的过激评论。 战火燎原,夏庭晚的粉丝却是迟钝的。《鲸语》是现象级文艺电影,却不是票房几十亿的全民电影。 夏庭晚的粉丝划分成分是这样的,大红时期的流水路人粉,车祸后流失部分,还有部分在观望的纯颜粉、骨灰级电影粉和亲妈粉。 后两者是他的死忠粉主力,可是和优乐美相比起来,大部分年纪偏大,比较佛系,但战斗力不强。 第一轮战斗,夏庭晚的粉丝可以说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优乐美给摁着锤了一顿。 作为当事人的夏庭晚完全没有想到,他连一张宣传照都没放出来,就只是因为一条微博就被骂得体无完肤。 他对于娱乐圈语境和文化的理解还停留在五年前,而且即使是五年前,他也不曾被暴露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 娱乐的泛年轻化、低龄化,以及小生们对资源的争夺,连带着粉圈文化的锋利和戾气,是他完全没预料到的。 他根本无法把握这股力量。 夏庭晚当然不是c位。 在签约之前周仰就已经明确地告诉他了,邢乐后边应该有强大的资本力量,tbn根本没有任何换c位的想法。 而且周仰的想法也是,暂时不要去争这个c位,他当然也认同。 直到夏庭晚被优乐美给轮了一遍又一遍,tbn才终于姗姗来迟地放出了《在路上》的首张宣传海报,其中邢乐一身白色休闲装,单手提着皮质旅行包,笑得很阳光地站在正中央c位,而夏庭晚侧身站在他身后,表情也要低调得多。 c位是谁,毋庸置疑。 优乐美犹如赢了一场世界大战,齐齐发微博@夏庭晚庆贺“抢c位你配吗?你赢了吗?” 夏庭晚的亭子们完全懵逼了,这他妈立了靶子自己打也能这么嗨? 就在这纷纷扰扰的时刻,邢乐轻飘飘宣布自己跳槽到了韶光娱乐,倒没有被太多的关注。 夏庭晚和周仰这时才明白邢乐背后的资本力量是哪里来的。 夏庭晚想起拍宣传照那天,邢乐依旧笑得阳光帅气,和他简单聊了几句时,对这些事只字未提。 他那时也没把c位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能和邢乐一个节目,他其实想想也还挺开心的。 毕竟是年少时一起长大的好友,又曾有过朦胧的好感,哪怕那再也不是情欲爱意,想起来也总有种别样的美好,可是直到如今,他不由有些怀疑起来,邢乐——真的还是曾经那个乐乐吗。 夏庭晚也是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来他为什么对韶光娱乐有印象。 苏言曾经和他说,如果有人再拿钱找他吃饭,就让他叫那人滚,出了麻烦就找苏言。 韶光娱乐的董事叶炳文,就是第一个被他行使这个权力的人。 —— 叶炳文的存在让夏庭晚有些不安。 叶炳文是叶家老幺,不学无术,所以家里正经的珠宝生意也就没参与。 叶家掏出资金让他做韶华娱乐董事主要是给他点正事干,可叶炳文好色,在娱乐圈混迹多年,也还是个玩票性质。 当年夏庭晚认识苏言一个多月后,私底下已经很亲密,可是娱乐圈没什么人知道这事。 有一次慈善晚宴,苏言和叶炳文都在,只是夏庭晚和苏言闹了点无厘头的小脾气,已经好几天微信上不理苏言,苏言给他发了三天信息见他不回,也就不再发了。 可他这边其实脾气闹完了,但找不到台阶下,所以晚宴上也不肯和苏言说话。 叶炳文换了座位坐在夏庭晚身边喝夏庭晚搭讪,一来就得意洋洋地聊了些自家珠宝生意的事,说欧洲有个小国的皇室结婚时找叶家定制了全套珠宝,不仅皇冠上镶了六百多颗钻,还用叶家的镇店之宝30克拉的光明之心制了项链送给新娘。 夏庭晚当时听得心里不耐烦,但是一双眼睛却故意笑意嫣然地看着叶炳文,天真地问了一句:“这么气派——那叶少结婚时,新娘子手上的钻石怎么着也要60克拉吧?” 叶炳文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一个闲散少爷,哪有魄力拿得出60克拉的钻石,但他倒也没翻脸,而是凑过来在夏庭晚耳边说自己的韶光娱乐现在有部戏,男主角的位置好多人都盯着,问夏庭晚有没有兴趣,有的话可以晚上去w酒店找他。 夏庭晚本来就要直接拒绝,可是看到苏言隔着一张桌,神情淡淡地看着这边,忽然就灵机一动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他没直接回绝叶炳文,而是低头给苏言发了条消息:“晚宴没吃饱,等下接我吗?” 苏言秒回了一个字:“好。” 晚宴结束后,叶炳文估计以为自己略施小计就拿下了夏庭晚,兴致勃勃地带着夏庭晚往酒店门口走,没想到大厅前的车道赫然停着苏言那辆漆黑的迈巴赫。 苏言人根本懒得下车,只从车里对夏庭晚伸出一只手。 夏庭晚一下子笑了,再没理叶炳文,握着苏言的手就钻进车里。 只有苏言的司机很客气地对叶炳文行了个礼:“叶少,我们先生今儿约了夏先生去吃夜宵,您一起来吗?” 叶炳文尴尬站在车外,最后只咬牙切齿地回了句:“谢苏先生美意,今天忙,就不去了。” 在车里,苏言把夏庭晚抱在怀里,低声说:“本不应该这么没礼貌,但既然叶炳文惹你不高兴,今天就不给他留面子了,他会识趣的。” 借叶炳文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和苏言抢人。 这是苏言的底气。 但这其实不该是夏庭晚的底气,只是他那会儿没意识到这件事。 这之后,和苏言结婚的他也还是没把叶炳文看在眼里,甚至久而久之把这个人都快忘了。 直到如今想起来,记忆鲜活地回忆起当年叶炳文站在迈巴赫外面铁青的脸色,才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到坐立不安。 他本可以有更圆滑的方式处理那件事,可他不知天高地厚,看不起叶炳文也就算了,甚至狂妄到拿叶炳文当他和苏言服软的台阶来下,给了叶炳文那么大的一个羞辱。 夏庭晚只能试图乐观地安慰自己,五年过去了,叶炳文身边的人怕是都换了一打又一打,也未必就还记得自己。 可是几天后,他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那天从tbn电视台拿了些资料出来之后,他刚到停车场,还没和赵南殊上车,就被一个身穿黑西装的保镖拦下了。 “夏先生,叶少想见你,请你单独上车谈谈。” 那保镖虽然语气客气,可伸出手臂把他强硬和赵南殊隔开的姿态,却显然不容他回绝。 夏庭晚看着保镖背后停着的那辆白色宾利,感觉手心不由自主冒了冷汗。 —— 夏庭晚对焦急的赵南殊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低头打开了宾利的车门。 tbn的地下停车场本来就阴湿,车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时,夏庭晚的身体不由轻轻抖了一下。 车里很暗,一个身穿酒红色衬衫的青年男子坐在里面。 随着车门打开照进去的一缕光线,那青年的面孔被光影隔成明暗两侧,显得阴恻恻的。 “夏影帝,好久不见,进来坐吧。” 夏庭晚感到仿佛被某种蛇类动物给注视着,身上也起了一层厚重的黏腻和不适感。 可他即使再不情愿,也还是沉默着坐进去,关上了车门。 车内的空间并不狭小,但从叶炳文身上传来的古龙水香味浓烈到刺鼻,还有那声不怀好意的“夏影帝”,都令他感到窒息般的局促。 “叶少。”他小心地和叶炳文保持着距离,轻声打了个招呼:“请问找我有事吗?” “嗤,”叶炳文发出了一声冷笑:“转过来,看着我。” 夏庭晚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转过了头,直视着叶炳文。 叶炳文大约只比苏言小上个一两岁,相貌本来倒称得上人模人样,可五年下来或许是因为酒色无度,面容却比苏言显老了很多,肤色和唇色泛着不健康的品色,眼下也有些凹陷,这样的状态穿酒红色,只显得气色更虚浮难看。 夏庭晚几乎要动用上自己的所有演技,才能勉强不表现出厌恶的神色。 叶炳文也拿狭长的眼睛盯着夏庭晚,他的眼神里带着赤裸裸的嘲弄:“瞧瞧你,脾气比以前好了许多啊,看来人都是会变的,对吧?有苏言撑腰的你,在我面前,狂得都不带拿正眼看我,现在被苏言给扔了,就恭恭敬敬地叫起叶少了——” “你还真是有两幅面目啊,小婊子。” 夏庭晚听到那三个字,一时之间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带着怒意瞪向叶炳文。 他像是被鞭子猛烈地抽了一下,强烈的、前所未有的耻辱感从他的背脊里窜了上来,在他的身体里燃烧着—— “怎么着?不高兴了?才装这么一会儿就装不下去了?” 叶炳文见夏庭晚生气,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他冰凉的手指狠狠地捏住夏庭晚的下巴,强迫夏庭晚看着他,他另一只手慢慢地抚摸着夏庭晚脸上的伤疤,笑嘻嘻地说:“小婊子。苏言操了你五年,操腻歪了,你现在可怎么办?” “放开我。” 听到苏言的名字从这个人嘴里吐出来,夏庭晚几乎要吐出来。他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把叶炳文用力推了开来。 叶炳文看着夏庭晚,眼神突地一冷。 “啪!” 他忽然一巴掌抽在夏庭晚脸上。 叶炳文下手的力道很重,夏庭晚根本没反应过来,头就狠狠撞在车前座的靠背上,眼前都冒出了几点金星。 “搞我是吧?” 叶炳文把夏庭晚拽起来,反手又是一巴掌打下来。 他终于不再假模假样地露出笑容,愤怒使他的太阳穴都暴起了两根青筋,在车里明明暗暗的光暗下,格外狰狞:“让我丢脸是吧?攀上苏言就敢给我脸色看是吧——你算个什么东西?苏言看不起我,你也敢看不起我?” 夏庭晚被打得牙齿不小心咬到口腔里的肉,嘴里一股血腥气弥漫上来,脸上热辣的疼痛在那一瞬间盖过了羞耻和震惊。 逼仄狭窄的车身里,他看着怒不可遏的叶炳文,哆嗦着往后缩。 叶炳文是根本不把他当人看的,夏庭晚那一瞬间真实地感到入骨的恐惧。 或许是夏庭晚畏惧的神色让叶炳文心里舒服了许多,他不再动手,语气也和缓了下来,又露出了点笑意地说:“你得意的时候嘴脸可真好看啊,连苏言都能被你勾住五年——我是真挺吃惊的,不过是个小小戏子,我们这样人怎么可能放在眼里。无论多漂亮的,总是能弄到手,又何必搞到结婚,你又有什么特殊的,嗯?” 叶炳文说着,玩味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屁股特别带劲?我心里真的好奇,能让亨泰苏言玩上五年才腻,想必是有点过人之处嘛,这滋味,我觉得我也得尝尝。” 夏庭晚感到叶炳文盯着他的眼神,像是一条蛇盯上了猎物,仿佛随时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无助地缩到靠近车门的角落,哆嗦着想要摸索打开车门,却发现车门早已经上了锁,坐在驾驶位的司机根本头也不回。 “你让、让我出去——” 夏庭晚声音抖得厉害,他一开口便感到绝望。 这是何等无力的一句话啊,他就这样公然被关在豪车里,被殴打,被辱骂,可他根本无能为力。 没有了苏言的庇护,他的骄傲和自尊,原来竟是这么轻易就可以被人踩得粉碎。 他除了服软根本别无选择。 夏庭晚痛苦地低下头,喃喃地说:“求你了,叶少,让我出去。” 叶炳文听了不由笑了:“你放心,我还真不会强上你。你也不配,脸都毁了的东西,能让我提得起什么兴致?” “夏庭晚,那天让我丢的脸,你要连带着苏言那份,一块还给我——我等着你自己主动来求我操你的那一天。” 叶炳文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衬衫,然后抬起头,看着夏庭晚一字一顿地道:“到时候,我会把你绑在床上,让你像条狗一样跪在我胯下求饶,听明白了吗?”第十二章 夏庭晚从宾利车上下来之后,好久都缓不过来。 无论赵南殊问他什么,他都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肯说话,坐在赵南殊车上时也把自己缩在角落。 赵南殊心急如焚,他不用听夏庭晚说,只从夏庭晚白皙面孔上留下的指印儿,还有惊魂未定的模样,已经能猜到大致的情况,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说:“老板,这样不行啊,叶炳文想干嘛?他要是真的铁了心要找你麻烦,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去找苏先生吧?他不会狠心不管你的。” “我不要找他。” 夏庭晚扭过头,他眼底有泪意,可却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他知道这一切都不能怪苏言,是他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折了叶炳文的面子,是他自己惹下的麻烦。 可他还是好委屈。 叶炳文叫他婊子,说苏言是操腻了他才不要他了。 那么难听的话,他从来没从苏言口中听到过。 苏言是温雅而得体的,苏言是真的爱过他的,苏言和叶炳文那些不把人当人看的权贵不一样。 哪怕是离婚了,他也还是那么心甘情愿地相信着。 可是这种坚信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模糊。 苏言的温柔和深情离他越来越远,远得像是他自己傻乎乎筑造出来的一个柔软梦境。 而一睁开眼,在他面前的全是冷冰冰的现实—— 夏庭晚在家待了两天没有出门,和周仰打了通电话把关于叶炳文的事都说了一遍。 周仰之前根本不知道叶炳文当年和夏庭晚搭讪的事,现在才听说当然也是大吃一惊,但他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 “叶炳文现在应该还不会强行对你做什么。” 周仰在电话里沉着地分析:“我的判断是——你刚离婚时,他开始还没有什么想法,但是你决定签韶光的节目之后,他才忽然想起来可以趁势报复你,否则他早就可以行动。合约那么严苛,估计有他在背后操作的力量。他要逼你低头,一方面是因为他想让你屈辱求饶,另一方面,我多少觉得他现在这一步,也可能是想试探苏言会不会还要保护你。” “不会了吧。”夏庭晚下意识地说:“苏言不会保护我了。” 周仰干脆地问:“你是觉得苏言不会,还是你不想找他?” 夏庭晚沉默了一会儿,周仰的敏锐和直接总是让他无法招架。 离婚之后,苏言和更顺从听话的温子辰上了床。 可他深陷在沼泽里,无论多么想要爬出来,过去的业障还是把他束得越来越喘不过气。 哪怕再自知自己有好多的不足,可还是忍不住,想到苏言时觉得委屈,听叶炳文说了那些话,也忍不住有点埋怨和怀疑。 苏言会不会真的有一点点腻了他? 在苏言眼里,比秋天的落叶、夏天的蝉鸣、雪夜里的月光加起来还要迷人的他,曾经是不能放手的啊,是不能像融雪那样悄悄从指缝里溜走的。 苏言曾让他那么相信爱情,可却没有告诉过他,一个人爱的炙热时,和放手时的冷酷,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更可怕的是,即使是这样悲观地想了,他还是没法真正放弃苏言。 离婚,让他被迫做出了放开的手势。 可他不是自愿的,他不是啊。 他是被抛弃的那个人,在外面磕磕碰碰得头破血流,被叶炳文照着脸扇了两巴掌,却偏偏还想逞强地在苏言面前保有一点体面。 想证明自己,哪怕苏言不会在乎了,也想证明他是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站得住的人啊。 “我还是想自己解决。”夏庭晚终于开口了,他艰难地说:“像你说的那样,只要叶炳文还想着逼我自愿跟他……我就还有余地吧,对吧?” “嗯。” 周仰也没再逼问什么,而是应了一声,继续道:“我觉得叶炳文会在节目上下点功夫的,之前网上的舆论那么一边倒,叶炳文肯定有出过力,当然他本来也是要捧邢乐,一箭双雕咯。你去拍摄真人秀,我一是担心你把握不好真人秀的表演尺度,二是担心节目组按照韶光林炳文那边的意见去剪片,到时候呈现出来的东西,我们很难控制。但现在情形有点被动,合约也签了,哪怕节目组把你剪得乱七八糟,中途退出也不可能,违约条例太严苛了,叶炳文估计也是想靠这个给你施压。” “我明白的。”夏庭晚认真地听着周仰的话,他想了想,说:“我去拍摄时会很谨慎的,尽量不给他们什么胡乱剪辑的素材。” “行。”周仰在电话里应了一声:“这次我没法过去,但你有事随时打给我。” “周仰——”夏庭晚挂电话前,轻声说:“谢谢你。” 夏庭晚等脸上的指印彻底消了,才收拾了一下去香山。 这也是去泰国拍摄之前他最后一次去看尹宁了。 ______________ 夏庭晚这个月隔三差五就去一趟香山,他每次去都带上新买的礼物,然后陪尹宁待上一会儿。 尹宁喜欢画画,对别的玩具都不太热衷,但是他却很喜欢夏庭晚给他买的一套120色的辉柏嘉水彩铅笔,总是随身背在奥特曼书包里。 尹宁画画时,夏庭晚就安静地看着。 尹宁还是不爱说话,可是渐渐的也不像第一次那么抗拒他,夏庭晚偶尔问起画了什么,也会小声回答一句。 夏庭晚傍晚时分到的香山,因为这段时间他常去,所以苏宅的保安见到赵南殊的车根本问都不问就直接放行了。 下车之后,夏庭晚一眼就看到了苏言。 苏言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工装,蹲在玫瑰花圃前。 绯色的晚霞照在苏言的侧脸上,他握着剪子,正在给玫瑰修剪着残花和病弱的老枝,眼神认真又带着一点温柔。 那场景熟悉到夏庭晚鼻子瞬间就是一酸。 苏宅有专业的园丁来照料苏宅中的草坪还有每一处花圃。 但是苏言心情好时也会换套衣服,哼着歌自己开上一会儿除草机,拿剪子修剪玫瑰花从、除虫。 他做这些时,管家仆人和园丁都见怪不怪,各忙各的。 夏庭晚记得自己经常坐在门廊前的台阶上看苏言修剪玫瑰,然后撒娇要苏言给他折一只最大最漂亮的。 温和的光晒在他身上,懒懒的,他靠在那儿闻着玫瑰馥郁的香气,闻着闻着,就蜷在暖洋洋的日头里打起盹来,直到苏言忙完了再把他打横抱回屋里。 在他还是这座苏宅的男主人时,这里曾经连空气都很浪漫。 只要一想到,心里就会颤抖一下。 可还没等夏庭晚从回忆里彻底清醒过来,却看见温子辰已经穿着一身白大褂从屋里走了出来,冰冷的陌生感又再次侵袭了他。 温子辰新做了更清爽的发型,细碎的额发也向后拢了起来,今天显得格外的精神奕奕。 他站在门廊下,先对夏庭晚笑着打了个招呼:“夏先生来了。” 然后才转头看向苏言,语气里带着一丝亲昵:“言哥,怎么是你在修剪花丛,这种事让园丁来做不就好了。” 夏庭晚扭开头没说话。 温子辰说得好像那玫瑰花丛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心里有些难过,温子辰不懂苏言,也不懂那些和玫瑰相关的故事。 连带着他那些柔软动情的回忆,好像也显得不值钱起来。 苏言在这个时候也抬起头看了看温子辰,他没有回温子辰的话,那一瞬间,淡灰色的眼睛里神色似乎有些冷淡。 “你来了。”他径自站了起来对夏庭晚说道:“明天几点的飞机?” 苏言的下巴上沾了点儿泥土,用手背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穿着工装时很是格格不入。 他毕竟是作为豪门的公子哥儿长大的,再怎么样也有种雍容的贵气,所以温子辰那样说或许也没什么不对,大概在温子辰的眼里,苏言就不该是蹲在那里修剪花丛的模样。 “早上八点。”夏庭晚想了一下:“我今天不待太晚了,只陪宁宁散会儿步吧。” “那等我换下衣服带宁宁下来。”苏言说着就进屋了。 他一直都没和温子辰说话,温子辰似乎觉得有点不安,来不及和夏庭晚说话,就匆匆转身追了进去。 苏言很快就换了一身黑色运动装带着尹宁下楼了,这一次温子辰没有跟下来。 夏庭晚上前牵了尹宁的手,然后当先走了出去。 尹宁并没表现出抗拒和夏庭晚接触的样子,可是却也不肯说话。 夏庭晚感觉手掌中小男孩的手小小的,软软的,他轻声问了一句:“宁宁今天画画了吗?” 尹宁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尹宁不和夏庭晚说话,夏庭晚也不肯和跟在后面的苏言说话。 三个人便这样沉默地顺着香山修好的步行道往下走。 暮色洒在他们的面前,然后被一脚一脚踩碎。 那画面如果定格下来,想必像是一幅安静又廖寂的照片。 夏庭晚不想待久一点,一方面是时间紧,另一方面情绪也低落。 他不喜欢看到温子辰,不喜欢温子辰站在他的玫瑰花圃前的样子。 但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再是可以理所当然地感到不满的位置,就更忍不住生苏言的气。 就在走到半山腰的游乐场时,尹宁的步子忽然停住了。 夏庭晚刚开始有点不明所以,可是顺着小男孩的目光看过去,赫然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牵着一条金毛站在游乐场的滑梯边,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那金毛有半人多高,毛色锃亮,长长的尾巴轻轻摇着,就乖巧地站在主人身边,实在又漂亮又威风,尹宁看得眼睛都移不开了。 夏庭晚蹲了下来,平视着尹宁说:“宁宁,要去找狗狗玩吗?” 尹宁像是吓了一跳,很快垂下了眼帘,用力摇了摇头。 “宁宁,”夏庭晚看着尹宁的模样,酸楚的感觉慢慢地涨到了心口。 他摸了摸尹宁的头,放轻了声音:“我们一起去——问问姐姐,可不可以和狗狗玩,好不好?” 尹宁抬起头看了看夏庭晚,又悄悄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金毛,眼里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亮光,可神情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游移。 “我陪你,我们一起去问。”夏庭晚又说了一遍:“我陪着你。” 尹宁咬了下嘴唇,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苏言,似乎是在征询苏言的同意。 “去吧。”苏言的眼睛深沉地看了一眼夏庭晚。 夏庭晚牵着尹宁的手往金毛的方向走过去,能感觉到小男孩的脚步都轻快迫切起来,他的心也不由自主轻轻颤了一下。走过去才发现那年轻女人正忙着在讲电话,大约是见惯了带着小孩的家长的类似要求,夏庭晚刚开口问了一句:“请问,能不能摸下——”,就把狗绳都笑眯眯地递了过来,自己走到了一边继续讲电话,完全没注意到夏庭晚是谁。 尹宁怯生生地站在一边儿,刚伸出手,却又似乎不太敢似的,抬头看了一眼夏庭晚。 “没事儿,不咬人的。”夏庭晚温声鼓励着。 金毛也的确不愧是脾气最好最亲人的大型犬,对着尹宁尾巴用力地摇动起来,裂开嘴吐着粉扑扑的舌头,马上就撒着欢儿把脑袋凑到了尹宁的手边儿,又闻又舔。 尹宁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架不住金毛的热情,忍不住俯下身,笨拙却又亲昵地搂住了金毛的脖子。 金毛得到鼓励,愈发开心得蹦了起来舔着尹宁的脸蛋,大型犬温热的舌头让尹宁痒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夏庭晚第一次看到小男孩放下防备地笑了起来。 眉眼微微弯起,像同龄的小朋友一样无忧无虑的样子,让人感到好可爱,却又有些心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其实也从来没真正长大过,他时常觉得他和尹宁离得很近。 他懂尹宁,就像懂自己那样。 夏庭晚不由自主望向了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边的苏言。 他和苏言结婚五年,因为都是男人的缘故,很少想到家庭和孩子的事,可是这时却忽然忍不住心绪有些乱飞——苏言如果做了爸爸,会是什么样的呢。 大约也会是那种让人很有安全感的爸爸吧。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父爱。 但是和苏言在一起之后,或许在他们关系的某一些细微之处,还是让他找到了近似的安全感和依赖。 一个人情感的缺失,哪怕再想要掩盖,也会从他选择的爱情中暴露出端倪。 他虽然有故意让苏言生气时,口口声声说起哪些个年轻帅气的模特还是明星特别迷人,可实际上他从来无法真正爱上同龄人。 只有苏言。 苏言是他的全部向往,苏言补全了他的残缺。 —— 和金毛分开时,尹宁忍不住依依不舍的一步一回头,夏庭晚牵着他的手耐心地等着他,直到金毛的主人带着金毛走出了视线范围。 按照平时来说,散步也差不多到了回家的时候,可是不知为什么,夏庭晚和尹宁还是继续往山下走去,苏言也没意见,就安静地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尹宁忽然问道:“狗狗叫什么?” 夏庭晚答道:“我也不知道啊。” 尹宁听了,眼神有些失落:“想画狗狗。” 夏庭晚不由轻轻笑了一下,温柔地说:“那下次我还陪宁宁在这个时候出来散步,说不定还能碰到。我们问一下狗狗的名字,然后给它画画。” “嗯。”尹宁认真地点点头,他想了想,竟然破天荒地追问了一句:“你、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才能来?” “不到两个星期就回来了——我一从泰国回来,马上就来找宁宁。” 夏庭晚都感觉有点受宠若惊了,他之前告诉尹宁要出去拍摄好几天的时候,尹宁根本无动于衷。 这还是尹宁第一次表现出想要他来的意思。 走到香山脚下时,本来夏庭晚打算掉头送尹宁回家了,可是低头时却发现尹宁的目光却投向了马路对面开着的一家麦当劳。 这个点儿麦当劳也是人声鼎沸,进进出出的好多都是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伴随着炸鸡的香味,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夏庭晚知道尹宁想要什么也都不会说的,所以又蹲下身子,晃了晃尹宁的手,笑着说:“宁宁想吃麦当劳吗?” 尹宁迟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麦当劳的店面,大眼睛里情不自禁流露出了一丝向往,可是开口时却小声地说:“子辰哥哥说……不可以吃垃圾食品。” 他说到后面时,又悄悄望了一眼苏言,分明是想要征询苏言的意思。 夏庭晚听了忍不住心烦。 他当然知道温子辰说的是对的,可是平日里的生活哪那么多事事都正确,他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他知道炸鸡和薯条的味道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多么巨大的诱惑。 他小时候家里那么穷,夏仲予从来不带他出来吃饭。 他有时背着书包路过麦当劳,忍不住隔着透明的橱窗看那些幸福的孩子,被父母牵着手,在麦当劳柜台前点餐。 他就站在外面跟着一起悄悄地点——鸡腿堡、薯条、可乐、圣代。 每次他都点这四样。可他从来没吃到过。 “对,是不可以经常吃,但是偶尔——比如今天,”夏庭晚摸了摸尹宁的头,很坚定地说:“庭晚哥哥两个星期都见不到宁宁了,所以今天就答应带宁宁去吃麦当劳,好不好?” 他说着,还不忘抬起头看了下苏言,或许准确来说,是威慑性地瞪了苏言一眼。 如果苏言也敢假惺惺地说什么不许吃垃圾食品…… 他,其实他也没什么办法倒是了。 苏言突然之间被狠狠瞪了一眼,一时之间也楞了一下。 他看了一下麦当劳那边进进出出的人潮,低声说:“里面人多,你会不会被认出来?” “这……” 夏庭晚一时语塞,他今天没带帽子也没戴墨镜,这样贸然进去麦当劳的确不太妥当,他自己倒没想起来这回事。 “我带宁宁进去吃点薯条吧,他吃过晚饭了,就简单吃一点,不会太久的。” 苏言倒是很快想好了对策。 “那我在外面抽根烟等你们。” 夏庭晚也只好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不忘又跟苏言嘱咐了一遍:“你让宁宁自己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苏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尹宁听到终于可以吃麦当劳,眼神都亮了起来,他的心思早就放在店里面,倒不太在意是谁带他进去。 夏庭晚和苏言就像是交岗一样。 苏言从夏庭晚手里牵过尹宁的手,慢慢地往明亮的麦当劳店面里走去。 夏庭晚在店外背光的一角站着,看着那一高一矮像平常父子一样的两个身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心中酸软的感觉是温馨还是心酸。 h市的暮色从橙黄色变成赤色,又渐渐变成落寞浓郁的深蓝,将他渐渐包围。 这或许就是一天之中最忧郁的时刻了吧,夏庭晚从烟盒里掏出一根万宝路熟练地点了起来,抬头看了眼没有星辰的廖寂天色。 他把手臂放在马路边的护栏上,看着一辆辆轿车在他面前呼啸而过。 周围有人们热闹的喧嚣声,可却又好像都离他很远,他像是这个汪洋世界里的一个小小孤岛,只有自己指尖萦绕的烟雾陪伴。 孤独才是他人生中的常态。 或许之前的那五年。 那火树银花般的五年,仅仅不过是偶然划过他的天空的流星。 留给他的还是孤独,恒久的、恒久的孤独。 就在这时,苏言忽然一个人从麦当劳走出来,安静地站在了夏庭晚身边。 夏庭晚一转头见是他,不由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宁宁呢?” 苏言扬了扬下巴,示意夏庭晚回头看,只见尹宁正坐在橱窗的旁的位置,左手握着一大杯可乐,右手拿着一根薯条。 “你就这么出来了?”夏庭晚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里面人太多,又到处都是油炸的味道,很腻,不太舒服——” 夜色中,苏言的脸色似乎的确有点隐约的虚白,但又看不太真切,他沉默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子相处。” 夏庭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怪他. 苏言大概真的不是那种能和小孩子打成一片的男人,相视坐着可能也很尴尬,好在尹宁就坐在橱窗旁边随时能看到,倒也不用太担心。 两个人突然之间又形成了独处的局面,可却好像也不知该说什么。 苏言走到夏庭晚身边,和他一起把手放在护栏上望着面前的车水马龙。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肩并肩靠得这么近的时刻了,苏言身上的古龙水香味从夜风中徐徐飘了过来。 夏庭晚的心跳也不由乱了半拍。 过了许久,苏言忽然问:“你和宁宁说话时,总是喜欢蹲下来——为什么?” 夏庭晚夹着烟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向苏言,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有这样的习惯,没想到苏言会突然问起。 “我也不太知道。”他老实地回答道,一边说一边想,终于想出了一点解释:“小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大人都好高,哪怕我抬起头时,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我不知道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经常觉得很不安。所以,可能是跟尹宁说话时,不想让他也有那样的感觉……就很自然地蹲下来了。” 苏言就这么认真地听着,他浅灰色的双眸凝视着夏庭晚。 那凝视那样的久,久到夏庭晚不得不低下头抽一口烟来掩饰自己的心绪,他含糊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觉得你,”苏言刚开口就顿了一下。 他有些踌躇,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一点都不像二十五岁的人——身上只有一小部分的成年人的模样,剩下的、大部分的你……都还是像个孩子。” “挺可爱的。” 苏言最终轻轻说道。 夏庭晚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苏言。 “你现在……还会觉得我可爱吗?”他的声音在风中隐约颤抖了一下。 苏言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该再说这样的话,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头转了开来不再看向夏庭晚。 “那温子辰呢,他也可爱吗?”夏庭晚忽然追问道。 苏言沉默了许久,就在夏庭晚一度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是开口了:“他是个努力的人。” “努力?” 夏庭晚重复着这两个字时,心口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不知道是为了自己,为了苏言,还是因为想到温子辰竟然只能得到“努力”这两个字的评价。 “苏言,你不仅不爱温子辰,你甚至都谈不上喜欢他吧?” 夏庭晚控制不住地问道。 烟快燃尽了,炙热的火星都崩到了他的指尖,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烫一样,喃喃地继续道:“为什么你可以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做爱?苏言,我有时真的觉得你好冷酷,离婚、离婚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只要把字签了,感情也可以彻底一刀两断?你可以马上拥抱任何一个人,不投入任何感情。可我和你不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夏庭晚吸了一下鼻子,重复了一遍:“你知不知道,我没有过亲情,除了爱情,别的情感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你曾经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全世界就只有你是我一个人的,你说过,我也是你一个人的。可你还是会和别人做爱,我真的好难过——” “在你眼里,在别人眼里,我当然是没资格难过了。离婚了之后,两不相欠,再纠缠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夏庭晚抬起眼睛,他眼圈泛红,直直地望着苏言:“可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就是难过得受不了,苏言,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你会不会有一点点不忍心?如果是我呢?如果是我现在和别人做了,你真的不会在意吗?” 苏言低头看着夏庭晚,他的眼神那么深沉,可是在夜色中却又时而有那么一丝温柔的错觉。 有那么一瞬间,夏庭晚几乎以为苏言会拥抱他。 他想,只要苏言伸出手,他就也紧紧抱住苏言,再也不松手了。 可苏言没有。 他把夏庭晚指尖的烟拿了过来掐灭在护栏上,然后垂下眼帘,轻声说:“庭庭,你总有一天会和别人在一起的。做爱什么的,也不要再找我这样的人了。找一个喜欢的吧,年轻一点的,简单一点的,你不会一直为我难过的——” 夏庭晚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咬紧牙,可是大滴大滴的泪珠却还是不争气地滑了下来,滑到嘴边时,咸涩的味道一路滑到了心口。 去他妈的,哭就哭吧,那又怎么样呢。 苏言让他去找一个喜欢的人。 给他写了138封情书的苏言,和他相爱了五年的苏言,让他再去找个喜欢的人。 之前所有的话,都没有这时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让他痛得撕心裂肺。 苏言松开了他,像是放飞了一只笼里的小金丝雀一样。 告诉他外面的天地是多么美好,告诉他可以选择更好的。 说着这样自以为温柔的话,可是实际上,却不折不扣是个冷血的混蛋。 “我会找一个喜欢的人的。” 他一字一顿地对苏言说:“我不像你,苏言,我不会像你一样敷衍自己。我当然会找一个喜欢的人,和他做爱,一遍遍地和他做爱,我会宝贝他,会认真对他,我会为了他变得更好——你听到了吗?” 苏言的身体在那一瞬间也不由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像是喘不过来气一般,面色苍白地扶着护栏,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他没有回答夏庭晚的话。 第十三章 深夜时分,淅淅沥沥的雨趁人不备悄悄下了起来,苏言在空旷的双人床上翻了个身,侧躺着看雨滴打在飘窗上,然后蜿蜒而下。 这段时间他总是浅眠。 睡不着时就躺着看香山的夜色,一直看到太阳升起。 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懒怠起来状态便像断崖似的直线滑坡。 提不起精神迎接新的一天,睡不着时盼着日出,可盼到了阳光又发现实在没什么好期待,因此每天都觉得无趣。 阴雨一直缠绵下到清晨,晦涩的阳光从阴沉的云层中艰难探出,吝啬地暗暗洒了一抹进来,照不亮整间卧室。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天花板是灰白色的,四面的墙也是灰白色的,他躺在床上,把四肢伸展出去但什么都碰不到。 只有寂寥的雨声,滴滴答答。 像是从沼泽里长出来的藤蔓,带着阴冷的湿气鬼魅地缠住了他。 微信突兀地响了一声。 苏言迟钝地望着天花板好几秒,才伸出手把手机拿了过来。 毫不意外,是温子辰发的微信。 “言哥,早上想吃什么?” 三楼的卧室和书房是他的私人领地,温子辰也就识趣地不敢上来,平时叫他也只是发微信。 “随便。我晚点起。” 他只回了简单的几个字却感觉很疲惫,微信又响了一声,他知道是温子辰的回复,懒得再打开看。 微信界面上他的头像依旧是《鲸语》里小夏投身大海的背影。 每次打开,心脏都会突兀地蜷紧——疼痛,又像是一种奇特的快感。 他多少是个有自毁倾向的人。 他这样想着,把被子拉到头顶盖上,像是沉入深海一般,回忆潮汐一般涌了上来…… 他深吸了口气,自虐一般沉了进去。 和许哲私下聊天时,他说他对小夏那个背影着迷。 一个人与世界决裂时,把自己的肉体、精神一起毁灭,不留一丝痕迹,有种很纯净的美。 他问许哲,这是不是一个可怕的想法? 许哲说,大概每个人都有一点点吧。只不过长大了人就变成了灰色的,软弱、暧昧游移,有时只要差不多就行了,世事还算静好,所以说,中年人是没有理想主义的,只有少年的浪漫才是决绝的。我找了夏庭晚来演小夏,杨德昌找了张震来演小四,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拔刀捅了出去——理想破灭了,所以就和世界一起灰飞烟灭。 许哲这么说的时候,苏言忽然想起弟弟死在他面前的模样。 被火车呼啸着碾过的幼小身体。 支离破碎时,并不是轰隆巨响,而是噗的轻轻一声—— 就像艾略特写的那样:这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并非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 大丽花一样的凄艳血色占据了他的视野。 那一年他十八岁,世界给予他的成人礼是淋漓的血迹。 可他依旧没有和世界决裂。 他把苏谨的日记收在自己心底的柜里,牢牢上了锁,然后继续淡漠地前进,或许他自己宁愿相信他并未因此受伤。 他生来就是一个中年人,他追求所有的浪漫和痴勇,因为那他恰恰是他从不具备的。 第一次见夏庭晚,是在夏庭晚获得戛纳影帝之后回国的庆功宴上。 许哲知道他去了,但是他没有找许哲把他引见给夏庭晚。 他就靠在大酒店二楼的栏杆上,遥遥看着站在一楼中央的夏庭晚,那少年从香槟塔塔顶拿下第一杯,意气风发地一饮而尽—— 人头攒动间,夏庭晚瑰丽得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 他就这样看着,庆功宴到了一半儿,《鲸语》其他的演员和编剧等主创基本都穿梭在各大媒体之间联络感情,只有夏庭晚溜到了角落,找到了一根背人的柱子。 苏言觉得有趣,他站在高处,只是换了个角度,就还是能看到夏庭晚。 那少年躲在柱子后,偷偷点了一根烟,像是自己在跟自己玩似的,呼出一串烟圈,之后再呼出一圈更高的。 之后又像是玩腻了,仰头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打着柱子,像是对杯盏交错的一切都感到厌倦,那姿势也说不清是颓废还是叛逆。 苏言站在二楼目不转睛地看着,隔那么远,他其实看不清夏庭晚的眉目,可雾中花的美丽还是让他屏息。 站在二楼的那短短一夜,他像是高烧一般大病了一场。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也发热了起来,他身体里的心脏像是坐了云霄飞车。 他变得虚弱、眩晕,可目光却越发精神烁烁。 他别无选择地一见钟情了。 那一夜之后,三十一岁的他把自己前所未有地武装起来。 他知道,那将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战役。 接近夏庭晚的时刻,是他最接近理想的瞬间——无论是对于爱情,还是对他自己来说。 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苏言 因为在他心里,只有那样的苏言,才能配得上夏庭晚。 苏言没有经验,追求这件事,他一部分靠的是多年纵横权钱场的周全,但再武装自己,大部分时间,他仍只不过靠着一个普通男人的本能在行事—— 夏庭晚需要他,他就随时出现;夏庭晚想要什么,他给。 他去丰县送过小龙虾之后,夏庭晚开始会偶尔主动发微信给他。 有时是自拍,有时是一些生活琐事,这些他都能回得妥当 只是夏庭晚有时漫无目的地发个表情过来,他绞尽脑汁,也不知该怎么回才能让对话继续下去。 后来他干脆和助理一起把夏庭晚在《鲸语》和节目里出现的样子,一帧一帧做成表情包。 夏庭晚突然看到之后,又诧异,又害羞,但又带着点得意地回了一句:我怎么每一帧都这么好看,ε=(′ο*)))唉,表情包收了。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我封你做我的头号粉丝好了。 他光荣受封,高兴得用车载音响放电子音乐,一边开着车,一边随着节奏摇摆了几下身体。 那种快乐单纯得有点不像他那个年纪的人还会拥有的。 追求夏庭晚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夏庭晚是野生的小鹿,全凭好奇心和天性行事,它会用小蹄子来踩踏他,也会用舌头轻轻地舔他,有时候来了脾气会用犄角赶他走,可是若看他真的就此退缩了,却又会凑过来给他看它柔软的耳根,撒娇要他回来摸摸。 所以如果说是单纯的追求,却又好像不是很准确。 追求是单方面的痴态和执念,可他和夏庭晚是两个人的游戏——你进我退、百转千回、神魂颠倒。 他有一次陪夏庭晚去日本,夏庭晚喝了几倍不加冰的梅酒,醉醺醺得半靠在他怀里和他一起散步。 东京塔下的夜色霓虹闪耀,他抱着夏庭晚,男孩眯起一双媚得发光的桃花眼突然就侧过来亲上来。 他心跳得剧烈,可夏庭晚中途却突然改变心意推了一下他。 推,却也推得不彻底,推到一半又恋恋不舍把他的脖子圈了回来,可是这次干脆不亲了,只狠狠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苏言下巴上见了血,那两天连胡子都刮不了,贴个ok绷也贴不服帖,胡子拉碴滑稽得像个卡通人物。 他被折腾得懵了,从日本回来多少克制了些,以为夏庭晚也需要一点空间。 可是两个人还没淡上一个星期,夏庭晚先发了条朋友圈,可怜巴巴地写在深山里拍戏走得脚都起了水泡,什么都吃不到,又私下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想吃大闸蟹。 他那会儿在中东出差,助理带的转换头出了点问题,私人手机充不了电所以隔了一天才回消息。可夏庭晚没在他这儿受过这种冷遇,纡尊降贵给他服软还被无视了,估计是面子上过不去,顿时就别扭地不理他了。 他发什么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他无奈之下打给赵南殊才问到了拍戏的地方和结束时间。 事情办完了他从中东急匆匆飞回来,先找了门路直接从养殖场把新鲜的大闸蟹装箱空运到夏庭晚拍戏的花柏山旁的t县,然后自己没带助理,只身一人又从h市赶到了t县。 到了t县之后,他估算着夏庭晚出山的时间,提前把运来的大闸蟹找酒店给蒸上,带了蟹八件,把蟹醋和姜丝给装在小盒子里,又温好了一瓶米酒,然后雇了车在出山的路口等着。 夏庭晚从路口出来时,果然是在深山里带过的模样,灰头土脸的,人也瘦了一点儿。 见了苏言时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可随即却马上板起脸,摆出掉头要走的模样。 苏言追过去,一句话就把夏庭晚哄回来了:“大闸蟹和酒我都带了,你这会儿跟我回去,到了酒店,螃蟹刚蒸好,还冒着热气呢。” …… 夏庭晚洗完澡,连头发都没吹干就兴冲冲地坐在桌边。 他猴急得很,被热腾腾的大闸蟹烫得不停的换手抓着,却就是不舍得等一会儿,直接就想用牙咬碎蟹鳌。 “你还要不要牙了?” 苏言赶紧把螃蟹给抢了下来,用蟹钳把每只大闸蟹的蟹鳌都夹碎,再把肉精细地卸了出来,才喂给夏庭晚。 夏庭晚也不跟他客气,抱着米酒罐子一口一口地抿着,懒洋洋地等着他喂,一直喝到脸色都绯红起来,才满足地钻进被窝里。 t县实在太小,最好的酒店也不过就是个三星级,起名叫富临,装潢也有种过气的土味富贵感,大红地毯金色电梯,最上档次的套间里也有种经年不散的烟味,昏黄的灯光和老式电视机相得益彰地展示着一种年代感,那实在说不上是一家可以让人感到舒适的酒店。 可苏言总是回想起那一夜,昏黄的灯光在回忆里,都是温暖又明丽的橙色。 夏庭晚穿着睡袍,在被窝里和他抱怨着。 “我脚真的起了好几个水泡,走路疼死了……唉,现在也酸疼得厉害,我再也不想去山里拍戏了,太苦了嘛。” 少年抱怨起来有种幼稚的娇气。 可苏言见惯了嘴里说着努力,实际上打戏,哪怕是一点点跪戏都恨不得找个替身上的演员,只觉得夏庭晚嘴里再叫着苦,到底还是去山里乖乖把戏拍完了,怎么想也都十分的可爱。 他走过去摸了摸少年的头:“我帮你揉揉?” 夏庭晚小声推拒了一句,可推拒得又不太彻底:“不、不太好吧?” 苏言笑了笑,不再多问,而是坐在了床边,直接从被窝里握住了夏庭晚的脚拉了出来,连带着露出了一截修长白皙的小腿。 少年的脚在他手掌中,感觉小小的,脚背有些轻微的肿胀,脚底还有水泡被挑破后留下的痕迹,圆圆的脚趾微微翘起来,脚踝很细,像支柔弱的花枝。 苏言握着那只脚掌,时轻时重地揉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 他低声解释道:“我之前在中东,充电转换器有点问题,手机没电了一天,不是故意不理你,别生气。” 夏庭晚脸一下子红了,也不知道是酒意,还是单纯地害羞了起来,扭开了头不看苏言:“嗯。” 过了一会儿,夏庭晚忽然说:“前几天导演给我讲戏,有一幕我总是演的不好。他说我得演出特别渴望的劲儿,可我演的太木了,怎么都过不了……” “渴望什么?”苏言抬起头问了一句。 夏庭晚不回答,可是望着他的桃花眼里却带着湿漉漉的神色。 “性?”苏言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心里忽然一抖。 这一抖,抖得他心底的狼性一下子窜了出来。 他想了想,才压低声音,慢条斯理地说:“有个方法可以演好,你就当在演食欲,性欲和食欲本来就相通——” “你想想你最爱吃的东西,想了很久很久,但怎么也吃不到,终于有一天有人把那样东西端到你面前,你眼神里那种渴望、想要张开嘴巴一口吞吃入腹,又忍不住想要细嚼慢咽的矛盾和贪婪,就是性。” 他越说越慢,声音也微微沙哑。 可手下的力道也悄悄加重,五指暧昧地穿过少年的脚趾,纠缠着抚摸着,说到最后,重重地按了一下夏庭晚的脚心。 少年的身子一下子弹了起来,呼吸急促,脸颊泛红地靠在床头上。 “学会了吗?”苏言眯起眼睛问。 苏言掀开夏庭晚身上的被子压了上去,夏庭晚顿时像鸵鸟似的把头埋进他的肩膀。 那样的姿势,看似是贴得很近,实际上却悄悄回避了接吻和更炙热的对视。 在昏暗又老旧的卧房里,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是黏腻的,几乎潮湿的…… 苏言抚摸着少年的后脑勺,感受着夏庭晚在他胸口扑通扑通急促的心跳声,忍耐着:“我教你怎么演,好不好?” 夏庭晚从怀里探出头来望着苏言,他想要从苏言的掌中挣脱自己的脚踝,却一不留神用脚尖蹬在了苏言胯间已经雄伟起来的部位上。 苏言倒吸了一口气退了开来,一时之间根本分不清怀里的小东西是在勾引他,还是在折磨他。 夏庭晚脸绯红得像是晚霞洒在了脸上,他触碰到了那儿,似乎才第一次意识到男人之间的情欲是如此的气势磅礴,攻击性十足。由彼及此,第一反应竟然是捞起一旁散乱的被子,欲盖弥彰地盖在了自己的腿间。 苏言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夏庭晚那儿也悄悄顶起了小帐篷。 夏庭晚胸口起伏着,可是眼神却越来越慌张,他左顾右盼着,就是不肯和苏言对视。 人也越退越远,渐渐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只给苏言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苏言,”细微的声音从团成一团的被窝里传了出来:“我害怕……” 苏言无可奈何,却又恨得牙痒痒。 他俯下身,本只是想亲一下夏庭晚,却还是忍不住像猫科动物衔着幼崽一样咬住少年细嫩的后颈肉。 “疼……” 夏庭晚颤颤叫了一声,他人闷在被子里,把声音都憋得软软的,过了许久,终于从被子里探出了头。 “我是第一次。” 少年的眼睛带着怯生生的湿意,他虽然害怕,可却又有隐约的倔强糅在眼神里,执拗地望着苏言:“我好奇,也渴望,我想知道做爱是什么感觉,我忍不住想勾引你,可我还是害怕,害怕脱衣服,害怕疼……苏言,你会逼我吗?” 苏言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我不会。” 他不得不这样说,哪怕胯下的部位已经在昂扬勃发,涨痛让他忍不住皱眉。 多么理所当然的小混蛋啊,肆无忌惮地恃美行凶。 认真地勾引他,再认真地拒绝他,然后湿着一双桃花似的眼睛看着他,直白地告诉他“我是第一次”的男孩,叫他根本连挣扎都乏力,只能俯首称臣。 “那你能告诉我……第一次是什么感觉吗?” 夏庭晚微微歪过头。 “能。” 苏言苦笑了一下,他帮夏庭晚把被子拉得更齐整了些,然后捧起少年小小的脸蛋。 他深吸了口气,几乎动用了他所有的浪漫和想象力,慢慢地说:“第一次——就像是在夏天的溪水里游泳。” “你看到粼粼的水面,以为情欲太深,深得像是会把你淹没吞噬,所以感到害怕。可是实际上,如果你闭上眼,脱光衣服淌进水里去,你会突然发现——其实你本来就是条鱼啊。所以又有什么好畏惧呢?你轻盈、自如,你可以飘在水面上,也可以埋头钻进去游曳,水波会带你去你想要去的地方。在水里……你可以到达任何地方,天上、地下,再到你最甜美的梦里去。” 夏庭晚听得怔怔的,一双眼本来看着苏言,可是听到后面,越发地雾蒙蒙起来,睫毛像蝶翼似的轻轻颤动着。 苏言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耳垂,低声说:“宝贝,睡一会儿吧,拍戏累坏了。” 夏庭晚有些不舍地抓住苏言的手:“你去哪儿?” “去外屋,处理点文件。” 苏言声音沙哑地说。 这次他没有说实话,他只是没有自制力和夏庭晚睡在一张床上。 …… 哄完夏庭晚之后,苏言走到了套间的外屋,把电视打开随便挑了个频道,见恰巧是播放着《动物世界》,也就伴着里面的讲解配音,就那么放着了。 然后苏言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点开了份文件有点漫不经心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在他也感到困意袭来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几声轻轻的脚步声。 苏言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发现整个房间的灯都被关掉了,只有老式电视机的画面还带着些许的亮光。 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一个还带着沐浴露香气的身体钻进了他的怀里。 苏言还在错愕之中,下意识地环住少年细瘦的腰身。 “我睡不着。” 夏庭晚的眼睛亮得像是瞳孔中隐约能看见火星,他一手撩开睡袍的一角,里面没有内裤。 他就这样光着屁股跨坐在苏言腰上。 苏言一时之间差点无法呼吸,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夏庭晚喘息着,他眼里泛着水光,眼波流转间,羞怯中却又带着大胆的渴望。 他紧紧地握着苏言的手,按在自己腿间翘起来的火热上,呢喃道:“苏言,我要你带我游泳,带我去梦里,带我去——” 在黑暗里,苏言的手不由自主发抖起来。 他从来不曾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这种赤诚的、毫不遮掩的蓬勃生命力。 “不许点灯,不要脱我身上的衣服……苏言,帮我。” 夏庭晚等不及地摆动自己的腰身,用自己胯下的部位轻轻地顶撞磨蹭着苏言的手掌。 苏言一只手终于握住那根忍耐许久的东西,缓慢有力地动作起来。 夏庭晚仰起头半阖起双眼,用手捂住了苏言的双眼,然后在苏言的身上热烈地呻吟起来。 欲望。 斑斓的、狂野的欲望。 如同一道烈焰,瞬间在他和夏庭晚燃烧起来。 那是只存在于两具肉体之间的,最真实的联系。 不点灯的房间里,只有老旧的电视机依旧播放着《动物世界》,里面的播音员兀自解说着蓝孔雀的习性。 “成年的蓝孔雀的发情期在6-8月,公孔雀通过皮肌的收缩,将华丽夺目的尾羽高举展开如扇状,不断抖动,索索作响,俗称“开屏”——” 苏言用手指牢牢把持住少年濒临迸发的顶端,把夏庭晚因为快感而战栗着的身子搂在怀里,在他耳边沙哑着声音说:“我的小公孔雀,你也到发情期了,对不对?” 夏庭晚羞耻得流出眼泪,求饶似的把脸蛋埋在苏言的肩膀里。 苏言低声笑了笑,一只手捧住少年圆翘的屁股向上高高托起,另一只手终于松开了阀门:“来,开屏让我看看。”少年使劲摇头,抽泣着在苏言手中射了出来。 —— 他们并没有再做别的。 那一夜之后,这样的交缠又发生过许多次。 小公孔雀的发情期可并不是像电视里讲解得那么短暂,夏庭晚一开了窍便乐此不疲,像是春雨之后有什么东西悄然复苏然后茁壮生长,一发不可收拾。 夏庭晚开始乐颠颠地缠着苏言,出外拍戏时微信也偶尔会发“想你了”这样的信息,短短三个字就勾得苏言一颗心飘得像是个不到二十的小年轻在经历初恋。 他频繁地坐飞机横跨国界,有时候只为了晚上见夏庭晚一面。 随着他们越来越亲近,夏庭晚的脾气却也变得难以捉摸,有时社交场合上见苏言和其他明星说多了话会突然醋意大发。 夜里扑在苏言身上,像只嗜血的小兽一般啃咬苏言的下巴、喉结、肩膀、锁骨,给苏言留下一身的牙印儿,直咬到苏言也不得不和他求饶为止。 有时做完了之后,眼神会突然忧郁起来,缩在被窝里不肯说话,苏言哄上半宿也无济于事。 夏庭晚的内里是任性又多刺的。 苏言其实一早就明白这一点,只是他太想要夏庭晚了,哪怕带着一身被利器划破的刺痛,他的向往让他不得不隐忍向前,每走一步都带着内伤。 他们的关系,如果在外人眼里看来当然理应是苏言占据绝对的上风。 那一年他正处于这一生的顶峰,刚迈入三十大关,他精力充沛,但又深沉老练,游刃有余地执掌着庞大的亨泰集团。 他和夏庭晚的结合,本该像钱色交易那样,进行最符合经济逻辑的交换。 可在夏庭晚面前他做不到。 他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爱慕者。 他爱得最痴狂的时候,给夏庭晚写过一句: “你是万丈光芒,你是美神在人间”。 那句诗后来自己都觉得太过肉麻,悄悄删去了没寄出去。 但也所幸没寄出去,如果再不小心被媒体发现,实在太过丢脸。 夏庭晚始终不肯在苏言面前脱衣服,他们根本没法做到最后。 每一次都是苏言用手、用嘴让夏庭晚释放,但也仅此而已。 他当然经验丰富,有足够的技巧让夏庭晚在他怀里流连忘返,恨不能一有空就和他腻在一起,可是他其实却叫苦不迭。 这样单向的性,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无疑是一种酷刑,他一忍就是忍了半年。 苏言明白夏庭晚的脆弱,夏庭晚不说,他也不提。 就像他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往一样。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真的那么善于忍耐。 但其实如果他真有那么强大,或许就不会在那一年突然出手,强迫夏庭晚和他结婚。 人的一生许多机会如同白驹过隙,他又实在太想要他的小孔雀永远栖息在他怀里,永远不要飞走。 他忍了千百次,终究还是有一次没忍住。 一次没忍住,便是之前的千百次都如同虚设。 少年到底还是和他结了婚,戴上了他精心准备的戒指。 可是是红着眼、不情不愿的走进了他的生活。 他大约是有原罪的。后来他时时这么想。 苏言直到现在都时常想起最初在富临酒店的那一夜。 少年在他怀里像猫一样松泛下来,脸蛋红扑扑的。 他们把脚趾亲密地缠在一起,躺在被窝里拥着彼此聊天。 “苏言,我那里大不大啊?” 夏庭晚环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小声地问。 “……” 他还没回答就忍不住笑了半天:“好像也没多大。” 夏庭晚气得背转过身去不理他,他从后面把少年抱住,用下巴上一夜过后初生的胡渣蹭了蹭少年的侧脸,低声说:“但是也不小,而且……” 他故意顿住,成功勾得夏庭晚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还很漂亮。”他在夏庭晚耳边耳语道。 夏庭晚悄悄地把脸转了回来,他有些害羞,却又禁不起夸奖,一双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得意的光芒,他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忽然凑到苏言身边,很好奇地说:“苏言,那我能看看你那里吗?” 他睁大了眼睛,仰起脸时鼻尖像小鹿似的翘起来,问得一脸纯真。 苏言脸上的笑差点垮下来。 “你可饶了我吧,”他嗓音有些沙哑,轻轻捧起眼前少年的脸蛋:“我的小王子,再折腾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夏庭晚第一次听他这么叫他。 开始时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随即第一反应却是怯怯地望过来,像是想要再确认一遍似的:“苏言,我是你的小王子吗?” “我会一直都是你的小王子吗?一直都是吗?” 少年等不及他回答,就忍不住开始反复问道,眼里起了一层早春的雾意,又湿润又朦胧,他抿起嘴唇,这样问着的时候,神情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忧郁。 “永远都是。” 苏言回答道。 夏庭晚这么听着,眼里迷蒙的雾渐渐散了,煦日般的光芒从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里绽放开来,他浅浅地笑了。 那是一个对明天充满了甜蜜期待的笑容。 夏庭晚的骨子里,有生的力量。 包裹在看似叛逆的外表下,这个少年却是爱的。 他爱吃,爱性,爱这个世界赐予他的每一个美好向往。 那一夜,曾毫无疑问地确信他会保卫夏庭晚一生。 他想要夏庭晚永远这样肆无忌惮地绽放,不要被这个世界的规矩束缚,像小王子永远被善待。 他曾以为他能给的爱情是无限无垠。 不问昼夜,春来秋往,至死不渝。 那到底只是五年前的他,给自己画的一场太虚幻境。 回忆戛然而止。 苏言睁开眼睛,依旧躺在床上。 灰色的房间,空荡的四面墙,双人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那昏黄色的、温暖的灯光,那柔软的肢体接触,甜蜜的笑容—— 像它来时的潮汐一样,悄无声息地褪去,无情地离开了苏言。 苏言徒劳地伸出手,空气里什么也没有。 “不……”他听到自己胸腔里发出了一声破败的呻吟。 阴雨缠绵的天色,藤蔓一样爬进孤独的房间,缠上他的手脚。 —— 注一下: so this is how the world ends. not with a bang but with a whimper." - t.s. eliot the hollow men 第十四章 节目组在拍摄临行前几天把第一站和第二站的景点换了一下,据说跟邢乐那边身体状况有点关系。 不过反正先行的行政、服化还有摄影队伍早就到了泰国,清迈和普吉岛都有tbn的人在筹备,内部调换起来虽然麻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邢乐现在是大东家韶光力捧的明星,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早上八点时,夏庭晚和赵南殊从h市机场准时出发,和他同航班的只有李凯文和李凯文的助理,另外的三位mc中纪展和顾茜是从别的地点出发,邢乐是档期紧张,到了下午才能飞泰国。 为了私密性,节目组给所有艺人和助理都定了头等舱。 李凯文和夏庭晚的座位连在一起,刚开始李凯文还是有些拘谨,夏庭晚也有心事,所以都没怎么说话。 飞机到了中途李凯文点了一小杯人头马,喝了之后大约是人松泛放松了一些,顺便问了夏庭晚一句:“喝一杯吗?” 李凯文酒量很好,大约是西方人的血统和习惯还在,更喜欢烈酒。 以前夏庭晚最疯的那段时间,party和酒吧上经常遇到李凯文,他俩喝酒时,夏庭晚是来两杯长岛冰茶都会醉的量,李凯文则连着十几个shots的伏特加都面不改色。 这样两个人竟然也能喝到一块去,倒也的确是很神奇的一件事了。 “我戒酒了。”夏庭晚转过头,咳了一下才解释道:“酒驾的事……” 知道尹宁的事之后,他才真的戒酒了。有时候憋得实在难受就抽烟,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更是抽得凶起来,所以嗓子也不舒服。 “呃,”李凯文也马上领会了过来,他尴尬地抓了抓头:“抱歉。” 他从内口袋里拿出一盒薄荷味的喉糖,递了过来说:“含一颗,你经常咳嗽。” “没事。” 夏庭晚把喉糖接了过来,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李凯文有点粗线条,而且有时候或许是文化有隔膜,处于中国人的社交环境里时,虽然中文没什么大问题,可对更微妙的语境却没什么领会的能力。 过了一会儿,李凯文说:“其实,你撞车之后,我是想打电话给你的。但是你ex,emm,我担心我打给你,他知道了会不高兴。” 夏庭晚有些惊讶,他又回想起之前在tbn李凯文古怪的态度,忽然探寻地问了句:“李凯文,你好像有点怕苏言?” “当然。”他估计是酒喝得有点放松,甚至像漫画人物似的用手指在头上比了个魔鬼的犄角:“你不知道吧,当年我们那件事被报道之后,他来找过我。” 夏庭晚被他搞得有点紧张,欠起了身子问道:“他找你麻烦了吗?” 李凯文长长呼了口气,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那时苏言的司机开车把我拦在家门口。苏言下了车,第一句话就问我:夏庭晚那时醉了,你呢,听说你酒量很好,你也醉了吗?”“我赶紧解释说,我酒量虽然好,但是我喝得多,我那时是醉了,真的对不起。” “那苏言说什么?”夏庭晚感觉李凯文虽然好像是被教训了,但是应该也不至于有多严重,不然李凯文现在也不会是这个反应,所以也从最初的紧张变得放松了下来,好奇地问。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神虽然看不出来什么,可是那会儿真的挺吓人的。” 李凯文回忆着说:“他说,他昨天在电视上看到我的现场吃播,觉得心里不太痛快。之前拍的广告和综艺不算,但是接下来的三个月不准我参加任何露脸的公共活动,否则叫他再看到一次,他会很生气。” “他是没说会怎么样,但是,我也不敢再招惹他吧。唉……”李凯文的脸色有些苦兮兮的:“那三个月,我就什么工作也不敢接。但是这也就算了,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夏庭晚实在是有些惊讶,苏言去找李凯文这件事,他是完全不知情的。 接吻门事情出了之后,李凯文和他就不太联系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那件事九月份见报的,对吧?”李凯文开口说:“你知道苏言几月份来找我的吗?十二月——” 他自问自答,做出了一个格外夸张的“你敢信?”的表情:“刚见报时,我是有点慌,但是都过去三个月了。我都以为没事了,他竟然十二月才来找我麻烦。他是魔鬼吗?” 李凯文甚至用了个网络短句来表达错愕。 “啊……?”夏庭晚登时也是一头雾水。 事情发生后,苏言在他这边的确别扭着一个月不肯亲他,。 但是一个月之后,就一切如常,在之后的日子里,没再多责问过他一句。 其实那段时间他真的很崇拜、也非常依赖苏言。 接吻门的事搞得满城风雨,各大媒体轮流写他出轨,之前上映的《争锋》风评也不好,于是趁势把他鞭挞得一无是处。 他那段时间有点一蹶不振,苏言虽然在家里不亲他,可是很快就找了个时机出面澄清了出轨绯闻,说酒后玩游戏出了误会,他们感情没有裂痕,也不会离婚。那之后流言到底还是渐渐平息了,毕竟两个人婚姻的事,最亲密的另一方都出面辟谣了,外人再来多费口舌,就显得没什么正当性。 苏言从来都是低调的人,很少出头露面,但却愿意在风口浪尖帮他决然承担,哪怕因此被很多人调侃成了“原谅色的男人”,甚至做成戴着帽子的表情包,也没有再多一句迁怒的话。 作为一个男人,苏言的风度和包容在他面前是无可指摘的。 可或许也是因为苏言表现得实在太过强大,他虽然客观来说知道他做错了事,可却很难真的情感上感知到苏言真正的情绪。 夏庭晚以为那件事过去了,却没想到,原来直到三个月之后,苏言竟然又突然去找了李凯文。 难道说苏言是憋了三个月还在内伤……? 夏庭晚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苏言这个名字就像是个魔咒似的,他昨天晚上想好了不再去想苏言的事,可是今天被李凯文这么一说,脑子就开始又不听使唤起来。 其实想来,他好像真的不是对苏言全然了解。 会对李凯文介意上三个月的男人,是不是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深沉、波澜不惊,只是在他面前掩饰得太好。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偷偷吃醋三个月,却还闷在心里,最后实在憋不住才去找李凯文的苏言…… 十足像是只炸了毛的老猫,还要维持着表面的体面,他竟然悄悄觉得有点可爱。 这个念头一浮起来,自己都吓了一跳。 夏庭晚用力含了一下喉糖,摇了摇头。 幸好飞机航程很短,就在他和李凯文谈话间已经准备开始降落。 一到了清迈,热带气息便扑面而来。 夏庭晚没来过泰国,对所有事情都很新奇,忍不住到处张望。 以他和李凯文的身材和样貌,虽然都带了墨镜,还是很快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好在tbn的工作人员迅速赶到,把李凯文和夏庭晚用专车给送到了节目组之前预定好的一套泳池别墅。 别墅据说是泰国知名设计师设计的,离清迈古城不过十分钟的车程,里面4卧4卫三厅,带健身房,还有一个14米长带jacuzzi功能的泳池。 黑白色调极简风的设计,拍摄起来容易,也是那种看起来特别令人向往的度假式别墅。 只不过这个时候里面站了十多个人,有的在放摆设和软广布景,还有的在调整摄像机机位,看起来有点嘈杂。 导演这时候还没到,是一名助理导演过来接待的夏庭晚和李凯文,大概讲解了今天先行的拍摄任务,主要是傍晚时分要拍到几位mc陆续探索别墅设施的惊喜,表现出好像刚到这里的样子。晚上等邢乐到了,还要拍几位mc要一起讨论四天的行程的过程。 “要拍摄探索别墅设施的惊喜,表现出好像刚到这里的样子。” 听到助理导演这么认真地说,夏庭晚感觉有点说不上来的滑稽,忍不住抿起嘴角浅浅笑了一下。 他从来没参加过真人秀,做演员的时候,虽说是演,但把自己融到另一个人物的骨血中,演出来的东西是真的。可拍摄真人秀时,人虽然的的确确就是自己,可却要演出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在他们说话间,夏庭晚忽然走神看向了别墅前庭的游泳池里。 只见一个年轻男人裸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泳裤仰躺在游泳池里。 虽然整间别墅现在到处都是人、乱糟糟的,可是他却好像丝毫不被影响,戴着雷朋的飞行员墨镜懒洋洋地漂在泳池的水面上,身边的水上漂浮杯架里架着一杯橙汁,不时转头喝上一口。 “啊,忘了介绍一下,”助理导演似乎察觉到了夏庭晚的目光,赶紧带他们往游泳池边走了两步:“纪展,唱作俱佳的当红歌手,不用我多说你们也一定知道,他来得最早,已经在这儿玩了半天了——” 说到最后半句话,年轻的助理导演似乎有些无奈,他继续道:“你们先聊,马上顾茜也到了。” 纪展在泳池里扑腾一下站了起来,他抬手把墨镜摘了,简单地挥了下手,淡淡地对李凯文和夏庭晚打了个招呼:“嗨。” 就简单的一个“嗨”字而已。 夏庭晚和李凯文看了一下彼此,也只好一起挥了挥手:“嗨。” 纪展一点没有和他们多寒暄的意思,从游泳池里一步跨了上来,没拿毛巾擦,只是随意地甩了甩头发,然后拿起沙滩椅上的吉他,懒懒地拨了两下弦。 距离近了,夏庭晚倒是看清楚了纪展的长相。 他非常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气质有种典型的abc气质,一双狭长的单眼皮眼睛,可是鼻子高挺,薄薄的唇峰,五官很锋利。 和李凯文这种混血男模相比,纪展虽然说不上多帅,但是却很有腔调。 身材显然是精心练过,胸口轮廓分明,腹肌外侧两条清晰的马甲线直直没入泳裤。 皮肤也tan成了匀称的小麦色,午后阳光下,水珠在他的肌肤上泛着光,然后顺着一双大长腿滚落下去。 那场景十分的性感,如果要讲得直白一点,这男人可以说是同志天菜了。 夏庭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纪展有种酷劲儿,因为年轻的缘故,比苏言这种深沉内敛的男人要多了些外露和锋芒。 他当然也喜欢好看的事物。 所以之前他虽然他时不时对苏言健身的事表面嗤之以鼻一下,其实心里暗暗开心,毕竟在床上爽不爽的事是很直接的。 苏言曾经是他对欲望的所有想象和载体,无论他嘴里说什么,他都从没真正肖想过其他人。 这还是他五六年以来,第一次以单身者的身份,去打量另一个漂亮英俊的年轻男人。 那感觉新奇、异样,一时之间还带着惯性的不安。 夏庭晚有些紧张地收回了目光。 —— 当红小花顾茜来的时候不仅带了助理,还带了自己的随行化妆师,一到别墅就开始补妆。 “夏老师,我可是你的影迷呢,这次能够和你合作,真的是太荣幸了。” 顾茜坐在游泳池边的阳伞下和夏庭晚打着招呼,她语气很高亢,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让化妆师给她扫干粉的缘故,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并看不出十分兴奋的样子。 “别这么说,我也很高兴能参加这个节目。”夏庭晚有些尴尬地喝着椰子水,他和顾茜完全不熟,听到顾茜叫他夏老师感到很不知所措。 倒是李凯文和顾茜应该是有交情,聊到邢乐时,笑着说道:“听说邢乐工作太拼命,身体都累病了,他档期排得这么满,会不会太紧张啊?” 顾茜是韶光娱乐的女艺人,现在和邢乐已经成了师兄妹,李凯文和她问起这个倒也不奇怪,但顾茜的反应却有些古怪。 “病了倒也不一定就是累的。” 顾茜露出了一个含着不屑,又带着点深意的笑容。 她虽然很快就掩饰了下去,可是夏庭晚对人的微表情十分敏感,还是从她下垂的嘴角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顾茜和邢乐虽然在同个经济公司,可是关系却似乎并不好,这种感觉,让他心里有些隐约的不舒服。 他们三个在聊天时,纪展就一直戴着耳机靠在一边的躺椅上听音乐。 他声音开得很大,即使隔了几步距离,夏庭晚都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摇滚乐的鼓点声,看他自得其乐享受着泰国阳光,完全不在意外界目光的样子,夏庭晚倒有些羡慕。 到了傍晚时分,别墅里的几台摄影机位已经都架好了,导演和整个拍摄组也都到位。 刚下飞机的邢乐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眼下因为睡眠不足泛起了点青色。 一到别墅,他就被助理和几个化妆师给围起来郑重地打理造型,也来不及跟夏庭晚打招呼,还有一个助理快步跑了出去专程给他买咖啡。 拍摄在即,夏庭晚有伤疤的顾虑,出于开销的考虑,他没有自己带化妆师过来,本来想让化妆师根据室内光线调整一下遮瑕。 但是看节目组几个化妆师都在邢乐身边忙碌着,想了想,也觉得这时再凑热闹显得有些尴尬,就和赵南殊找了个安静一点的角落自己来。 赵南殊是有化妆基础的,再加上jayden临行前特意准备好了色号丰富的遮瑕盘,给他标好了几个不同光线下需要用到的搭配,所以虽然比不上专业化妆师,但是也能勉强应付一下。 赵南殊一边用笔刷给夏庭晚细致地上遮瑕膏,一边小声说:“老板,邢乐也有点太大牌了吧?” 夏庭晚摇了摇头:“等他们忙完了,再让化妆师最后调整一下,没事。” 他虽然身在娱乐圈,可其实从来没什么争抢的概念,五年前,众星捧月般的优待永远都是别人主动捧到他手里,要说他的任性,其实倒往往体现在对于那些东西的毫不珍视。 更何况,无论如何,他也很难去对邢乐产生恶感。 邢乐大概可以算是他青春时代的小男神。十六七岁的时候,邢乐就是人群中英俊得夺目的那种男孩子,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又阳光又精神。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取向,邢乐既是他的好友,又是他朦胧的初恋。 那次突然的接吻之后,他和邢乐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他曾以为自己那么喜欢的邢乐,可是亲吻的时候却感觉并没有梦幻的感觉,一旦把手伸到他的衣服里,浓烈的不安和抗拒还是会淹没他,他的本能使他抗拒着邢乐。 邢乐似乎觉得尴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他,他有点沮丧,还带着一点的失落,可那种情绪很快就流淌过去,并未留下太多深刻的痕迹。 后来他和苏言结婚后,有一次说漏了嘴。 苏言虽然当时没说什么,可是晚上和他做的时候却异常凶狠,他心里知道苏言吃醋在意,一边撒娇着求饶,心里还不由有点隐隐的得意。 和爱苏言的浓烈心情相比,对邢乐的那点喜欢,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轻柔幻梦。 回想起来时,像是夏日午后的一阵微风,不会有任何伤痛。 或许是几年的时光下来,那点尴尬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于是邢乐在他心中,便只剩下浅浅的美好感觉。 哪怕最近这段时间,很多事让他觉得有些微妙,可是那美好的感觉并没有就此逝去,甚至想到邢乐时还是觉得很亲切。就在这个时候,收拾好的邢乐也终于站起来往夏庭晚这边走了过来。 妆容和发型都调整得完美无缺的邢乐此时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的疲惫之色,他神采奕奕,眉眼英俊耀眼,对着夏庭晚露出了一个招牌式的阳光笑容。 “小晚,在飞机上我就一直急着想见你,这次你来拍节目,我真的特别高兴。” “小晚,在飞机上我就一直急着想见你,这次你来拍节目,我真的特别高兴。” 邢乐说着,走过来轻轻拥抱了一下夏庭晚。 他的面貌、笑容都还是那个熟悉的邢乐,可是在这个时候的高涨热情和拥抱,都让夏庭晚感到有一丝丝的陌生。 他们俩本来曾经是要好的朋友,又对彼此有过隐约的情愫,按理说是不需要在所有人面前这样的。 “好久不见,乐乐。” 夏庭晚拍了一下邢乐的后背,和邢乐比起来,他的表现可以说是克制得多了。 “走吧,进去听导演说一下拍摄的事。”邢乐的拥抱一触即止,很快就退开了一步说道。 泰国天热,隔着邢乐薄薄的t恤,夏庭晚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男士香水和一股隐约的药膏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身上有伤吗? 夏庭晚不由有点疑惑,可是随即想到邢乐档期那么满,身体上有些不舒服也是很正常的事,就不再多想。 晚上的拍摄任务很简单,先是分别补拍了一下五位mc刚刚来到别墅时的样子,这部分倒也没什么好说。 倒是关于住宿有点小花样,节目组提前把五位mc的名牌放在不同卧室的床铺上,顾茜是女士,当然独占一件卧室。 其他人都是两人一间,但是并不知道自己的室友是谁,所以要找到自己的名牌,才能知道和谁同住。 夏庭晚拉着行李箱,走到走廊尽头的卧室,才在靠窗的床铺找到自己的名牌。这间卧室的阳台和外面的游泳池直接连通,落日温和的余晖洒在浅蓝色的落地窗上,实在是很美的景色。 他可没忘记走到另一边的床铺上,悄悄瞅了一眼那上面的名牌,见是“纪展”两个字,不由也有些吃惊。 他还以为节目组会把他和邢乐安排在一个房间。 摄影师一路跟着他拍他的反应,夏庭晚转过头对着镜头,他没什么真人秀的经验,一时之间也没想好太周密的反应,就很诚实地说:“竟然是纪展啊,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呢。” “所以我不太了解他的个性,不过他应该是挺好相处的人吧。”夏庭晚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他看起来挺酷的。” —— 《在路上》的总导演姓赵,人看起来倒很和善。 他和五个mc一起坐下来时,先就又强调了一遍这款节目想要拍摄明星在旅途中比较真实的一面,所以除了全局上的一些设计,节目组尽量不给各个mc太多台本,这样也可以让大家玩得更自在随意一点。不过关于去的景点方面,出于安全和行政的考虑,节目组还是给列了一张比较有限的清单,让他们从中再选定行程。 邢乐他们并不太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倒是夏庭晚因为第一次上真人秀节目,听得很认真。 赵导演又提到,在节目拍摄期间每个mc全程都有自己的固定跟拍摄影。 夏庭晚听了又不由有点紧张,拍电影时有几个机位他作为演员是心里有数的,哪个角度怎么演,也都是早就定好的,可是现在一举一动全程都会被拍摄下来,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表现得不出什么纰漏。 稍作休息之后,接着要拍摄的是mc第一次一起讨论事项的部分。 顾茜不忘又在角落让她带的摄影师给她仔细地补了补妆,这才姗姗来到别墅的客厅里,等她准备好了,导演这边才喊了开拍。 邢乐先发现了客厅桌上放着的信封,打开之后,只见里面是两万五泰铢。 “哇,这是什么?节目组给我们的惊喜吗?” 邢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又倒了倒信封,从里面倒出了一张说明书,他低头念了出来:“在清迈期间,五个人一共两万五泰铢的旅游经费,由队长统一统筹,不可以超支。” “两万五吗……?”李凯文不由开口道。 “那是五千人民币吗?”夏庭晚也楞了一下,他忍不住睁大眼睛问了一句:“会不会有点少?” 他们虽然都知道有旅游经费这回事,但是谁也不知道具体数目会是两万五泰铢。 这个数目虽然在不包括住宿的情况下也不算太少,但是对于明星的生活水平来说,一个人四天只有一千人民币的花销,绝对可以说是很紧张了。 夏庭晚结婚之后和苏言出门旅游,向来就是被娇惯坏了的,从来没在钱上拮据过,他一听这个数目当然感觉太少了。 可是话一出口自己却又有点后悔,按照真实的角度,这的确是他最直接的反应,可是他又实在把握不准这种节目的分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样的话。 “小晚不习惯穷游,觉得少也不奇怪,” 邢乐看着夏庭晚笑了一下,他声音还是很温和,让人听起来感觉倒也自然:“不过,其实对于普通的年轻人旅游什么的,这个消费水平也还挺合理的。” “是啊……”顾茜也附和道,她的声音这个时候听起来非常爽快:“说起来,我大学时确实到哪里都是穷游,住青旅、吃小店,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怀念呢。” 夏庭晚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他确实不懂穷游,可那大概也是因为在做演员前他几乎都没怎么旅行过的缘故。 但是被邢乐和顾茜这么一说,自己也感觉好像有点不好。 “茜茜现在不也经常一个人去背包旅行吗?”邢乐转头和顾茜闲聊了一句。 “是的啦,我啊……女汉子惯了!”她这样笑着时显得人大大咧咧的,很不像刚才那个妆容有一点瑕疵就对化妆师沉下脸的女人。 “队长咱们就定邢乐吧?” 一直都没说话的纪展这个时候忽然开口,转移了话题。 “啊?”邢乐也有些吃惊,似乎没想到纪展这么突然直接,他下意识地推了一句:“别啊,咱们大家还是投票决定吧!” “投票也还是你啊。”纪展的笑容挺妙,是先挑了一下眉毛,才淡淡地勾起了一边嘴角:“你看起来就像我小学时候的班长。” “噗,”夏庭晚倒是真的有点开心:“你说得好准,乐乐是我小学同学,他那时候一直是班长和三好学生。乐乐,你真的挺适合做队长的。” 邢乐的队长身份理所当然地定了下来。 顾茜虽然之前私下似乎不太喜欢邢乐,可是在拍摄时,大概因为和邢乐同公司的缘故,非常地配合。李凯文又是一个根本没任何意见的人。 夏庭晚也觉得挺高兴。 五位mc里,到底邢乐还是和他最熟悉亲近的人,邢乐做队长,他觉得再好不过了。 —— 拍完这一段天色也黑了,mc们都还没吃晚餐,导演给定了一家比较高档的泰国餐厅,让大家和几位摄影一起去吃。 这一段从时间线上来讲,是不用进入正片拍摄流程的,不过赵导演也说了,路上有什么有趣的,想要拍一下也都可以,mc可以自己和摄影师协调,拍了之后或许能放进花絮。 夏庭晚的跟拍摄影是个女生,在这一行可以说挺少见。 夏庭晚看她身材瘦小,却要扛那么大个的摄影器材也挺辛苦的,再加上他自己也觉得无必要的情况下,有个摄影机一直对着自己也不自在,就直接和女摄影师说这段他不用拍了,安心吃饭就好。 mc们从别墅出发,门口闲散停了好几种车,除了其他国家到处可见的常规出租车之外,还有就是泰国特有的双条和嘟嘟车。 其他人倒都很淡定,只是夏庭晚没来过泰国,觉得特别新奇,忍不住围着双条车绕了两圈打量了一下。 双条车后面是敞开着的,车身里竖着两排长长的座位,整个车身都粉刷成鲜艳的红色,车顶和车身侧都挂着一连串的小彩灯,虽然车子本身挺破旧,装点的灯饰也廉价,可是在晚上傻乎乎闪烁着的样子,却带着令人愉悦的放松气息。 夏庭晚忍不住掏出手机给双条车专门拍了一张照片,可是很快却又在夜色里感到落寞起来。 以前他出外拍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第一反应都是拍下来发给苏言看,结婚五年,其实除了到最后关系降到冰点,他和苏言之间,好像总是说不完的话可以聊。 现在照片存下来之后,却也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分享,那股兴奋劲儿不由也随之冷却了下来。 邢乐显然是和另一边常规的出租车沟通过了,走过来时笑着说:“出租车一趟就要200泰铢,太贵了,我看以咱们的预算,接下来几天就都只能坐便宜的双条车啦。” 他已经进入了队长的状态,虽然今晚的花费还不用算在两万五的预算里,但还是很尽职地提前做了调查。 双条车倒也适合拍摄,五位mc和几个还在跟拍的摄影师在里面相对而坐。 邢乐在和顾茜闲聊着拍电视剧时的琐事,飒爽的夜风从双条车两侧徐徐吹进来,其实这本应该是很慵懒惬意的时刻。 可是车子刚启动,夏庭晚一下子就感到不舒服的感觉猛地袭来。 泰国司机开车实在是太猛了,再加上双条车本来就不是开起来平稳的轿车,启动时油门一踩,夏庭晚整个人都颠了起来。 其他人都没太大所谓,还在神色自若地聊着天,可是夏庭晚却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车祸虽然已经是大半年的事,可他的应激障碍还一直没好彻底,赵南殊直到现在给他开车都要非常小心地避免急刹车和突然加速,刚才因为第一次见到双条车有些激动所以完全忘记这回事,这一坐上来,才感觉难受得不行。 泰国的道上没太多规矩,双条车在开到下坡时甚至还在加速度,一路疾驰到了路口,见有行人要过去,才急匆匆地刹了车,轮胎都发出了“吱——玆”的刺耳声音。 “哇!” 车里人的身体不由都弹了起来,顾茜睁大眼睛惊呼了一声,她不忘瞟了一眼摄像头,笑了起来说:“太刺激了吧——!” 顾茜是女人都没太大惊小怪,其他人当然也只是哈哈笑了起来,车里的氛围一片放松。 只有夏庭晚握紧了双条车侧边的栏杆,一句话也不说缩在角落,他的手握着栏杆,可是其实在谁也不能发现的是,他的五根手指虽然用力到指甲都泛了白,可是还是在控制不住地不停颤抖。 短短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夏庭晚无数次想要喊停车,却还是都忍了下来。 除了不想再提到任何和自己车祸相关的事之外,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突然提出停车是不是不太好,他其实没太多和人共事的经验,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恰当。 车里除了邢乐之外,其实都可以说是陌生人,也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他一个人勉强撑着,忽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其实如果是五年前的他,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忍着的,大概因为从来不觉得生活艰辛,也不觉得工作可贵,所以有的是骄纵脾气可以耍。 可是如今的他,一来年纪渐长却再不像那时候风头正盛,二来离婚之后的他诸事不顺,被叶炳文照脸扇了两巴掌,自尊都踩到了土里,更难过的是,知道不再被苏言宠爱的他,就像是被折了漂亮尾羽的孔雀,忽然失去了趾高气扬的气势。 到了餐厅夏庭晚都还是没胃口,摄影组给点了一桌子的泰式菜肴,其他几位mc和摄影师都吃得很起劲,可是他只勉强喝了几口冬阴功就放下了筷子。 “乐乐,我能跟你说个事吗?”邢乐正好坐在他身边,他见邢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还是悄悄开了口。 他想来想去,接下来几天如果都要坐双条车,他也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邢乐是队长又是他的好友,这种事他和邢乐私下说一下,邢乐应该是能帮忙的。 “好啊。我们出去说。” 邢乐转头对夏庭晚很亲近地笑了一下,站了起来当先往餐厅外走去。 夏庭晚和邢乐站在餐厅背后比较隐蔽的遮雨棚下,夏庭晚想了想,觉得对着邢乐也没什么好隐瞒,就很直接地说:“乐乐,我坐双条车特别难受……太颠了,刹车和加速我都觉得不舒服。”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知道的,我之前、之前酒驾出了车祸,那之后我就再没开过车,坐车时,太颠簸太摇晃,我也都特别难受。” “啊,”邢乐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他随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我刚才觉得你在车上脸色有点差,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呢。” 夏庭晚看着邢乐没说话。 夜色中邢乐的面容依旧英俊到无可挑剔,剑眉星目,端正无比,可是夏庭晚却觉得有些闷闷的,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候的自己过于敏感了。 可是邢乐分明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可是如果他不说,邢乐大概是不是问都不会问一声。 他们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疏离的关系。 “你的顾虑我知道啦,我会安排好的,你放心。” 邢乐语气温和地说:“你身体不舒服,要不我帮你叫个出租车,先回别墅早点休息?” “好。”夏庭晚点了点头,邢乐这样说,他还是心里感激,轻声道:“乐乐,谢谢你了。”“客气什么。”邢乐笑了一下,拍了拍夏庭晚的肩膀。 夏庭晚要提前走时,纪展也说有点事要先回别墅,所以两个人打了一辆车。 夏庭晚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不好,见纪展冷冷淡淡不多话的样子也不是那种需要去尬聊寒暄的人,也松了一口气,乐得缩进后座里闭上眼休息。 出租车开到了一半,夏庭晚忽然听到纪展开口了:“邢乐的摄影一路上都在跟着拍,刚才你们出去,摄影师也跟了出去。” 夏庭晚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听到纪展的声音,第一感觉就是好听,果然不愧是唱歌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特别低沉有磁性。 可是纪展说的话却让夏庭晚有点不解,他不由睁开了眼睛看向了纪展:“什么意思?” “没什么。”纪展转开了头,像是有点不耐烦似的冷着脸:“只是告诉你,自己的跟拍摄影不在,也不要觉得可以放松。” 第十五章 回到别墅之后纪展就先去洗澡了,夏庭晚则躺在床上想着纪展说的话。 他和纪展不熟,所以纪展不说别的,他也不太好再多问。 可他不是笨蛋,他听得明白纪展话里的意思,纪展不仅是在让他小心镜头,也在让他小心邢乐。 这种提醒让他心口有些发慌。 按理来说他和纪展毫无交情,却和邢乐认识了十多年,他对后者的信任本应不会这样轻易被撼动,可是他自己知道,这段时间以来,邢乐所做的太多事,说得太多话,都无形中让他感到陌生了太多。 邢乐真的会做出伤害他的事吗? 他抱着这样的疑问,忐忑不安地把脸埋在枕头里,在床上打了个滚。 就在这个时候,纪展光着上半身,只在腰间缠了一条浴巾,大喇喇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这次两个人共处一室,距离也比较近,夏庭晚这才看到纪展后背上赫然纹着一个骷髅头,在灯光下看上去有种格外凶狠的劲头。 纪展似乎根本没有穿衣服的意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得找手机的充电转换头。 他的肩膀练得宽厚,腰却瘦而精干,那样流畅漂亮的身材,蜜色的皮肤更缎子似的泛着健康的光泽,看上去十足像只狂野有力的猎豹,带着一种原始的、让人无法不被吸引的魅力。 妈的,他是暴露狂吗? 夏庭晚忍不住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句。 他心烦意乱,一方面是因为邢乐的事本来就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起了一点点生理反应。 他和苏言离婚前就有两三个月根本没上床,漫长的禁欲生活在心情极差时,倒也没觉得太难熬,可到了异国,本来就有种远离现实的迷幻感,纪展又实在是个行走的荷尔蒙,这样的男人在他面前半裸着晃来晃去,晃得他都要报警了。 而更郁闷的是,他身体一有反应,脑中下意识就会浮起苏言的样子。 苏言深沉的眼眸,修长的手指,有点傲慢矜持的下巴。 纪展像是一个导热体,突兀地唤起了他身体里入眠许久的欲望。 他温热起来,可火焰的源头是苏言,还是苏言,还是该死的苏言。 夏庭晚难受得把整个身子都蜷进被子里,皮肤和柔软的床单摩挲着……就像是苏言久违的抚摸,他贪恋着那种温柔触感,却又忍不住厌弃起毫无骨气的自己,他就这样在矛盾纷杂的思绪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夏庭晚起得比其他mc都早一点,和赵南殊一起给脸上的伤疤做着遮瑕。 弄到一半时,正好听到顾茜在一边和化妆师抱怨着泰国的太阳太毒,防晒一定要隔几个小时就帮她补一下。没有镜头拍摄着的时候,她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女汉子这三个字。 今天的行程是去大象营,临行前邢乐果然提出了不坐双条车,而是换乘出租车的建议。 “我想了想,还是坐出租车吧,双条车还是有点太颠了,怕大家坐得不舒服。” “我觉得也还好啊,双条车是泰国的特色交通工具嘛,适应一下也就好了。”邢乐刚一说完,顾茜就开口问道:“而且师兄,你不是说出租车比双条车贵很多嘛,咱们不用控制预算了吗?” 顾茜和邢乐是同公司的艺人,所以就很亲昵地称邢乐为师兄,听她这么问,邢乐也笑了一下,眼神很温柔地看向夏庭晚,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昨天小晚私下找我说了一下,说双条车太颠太快了,他坐不惯。我想说,小晚是影帝,第一次参加这种真人秀,的确是很辛苦了,所以我作为队长,一定要照顾一下的。” 邢乐这么说,乍一听好似是滴水不漏,可却总好像有很多细微之处让人觉得不舒服,夏庭晚浑身都别扭起来:“其实我……” 他张口刚想要说话,却被顾茜的爽快的笑声压了下去,她半开玩笑地对邢乐说:“哈哈哈,邢乐师兄,之前听说小晚要上这档节目,你就高兴得不得了,还怕小晚受不了户外真人秀的辛苦,倒不见你有多担心我这个小师妹嘛——旅行刚开始,你就给小晚想得这么周到,太宠了吧?” 顾茜把邢乐说得好像对夏庭晚百般惦记关怀,可那分明不是这么一回事。 邢乐却只是笑了笑:“哈哈,我比小晚大一岁,从小就会多照顾他一点的。而且他是影帝,上真人秀是破天荒地第一遭,可别就这么把他给吓跑了,以后不接了。”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影帝这两个字。 邢乐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提到了顾茜提出的预算的事:“虽然换乘出租车,交通上预算要增加很多,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了,从其他方面,比如吃饭什么的稍稍拨过来一点吧,大家没有意见吧?” “那当然是听你的咯,队长。”顾茜笑着应道。 都这么说了,李凯文和纪展自然不会再说什么。顾茜和邢乐两个人一唱一和,甚至没有给夏庭晚插话的空间。 直到邢乐和其他人都已经往前走去,夏庭晚都还有些怔楞地看着邢乐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背脊忽然克制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邢乐是对他抱有恶意的。 他第一次肯定了自己之前缥缈的感觉。 邢乐正在推波助澜地把他塑造成一个,仗着过去的影帝光环骄纵成性,不顾团队、不能吃苦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森冷的光划过他的心口,让他觉得遍体生寒。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再次印证了他的想法。 大象营距离清迈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其实之前看行程的时候知道今天能去大象营,夏庭晚的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拍节目,是在工作。 可是对于在泰国的一切,他却又总忍不住抱着一份天真的期待和新奇,好像他真的是在旅途中一样,到了现在,那种隐约的梦幻还是彻底被打碎了。 一路上夏庭晚的话都很少,他不仅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邢乐,也忽然对拍摄着他们的摄像头也感到畏惧。 整个真人秀,像极了一个张开了巨口的妖怪在等待着他,而他别无选择,只能走进去。 大象营的景色极为秀美,坐落在天然的青山绿水之间,丛林里热带树木葱葱郁郁,让人看了就觉得仿佛是走进了世外桃源。 节目组一行人一到场地,就能看到有数十头大象,和十来名泰国训象师。 摄影组已经做好了准备,拍摄的重头戏是骑大象。 拍大象驮着人徐徐走下山坡,然后在绿林之间横渡河流,这画面,有山水,有人与象,可以说是与自然完美融合的出彩摄影素材了。 开机拍摄之前,顾茜看着一人多高的大象,忍不住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这项目安全吗?” 其实她有顾虑倒也不奇怪,不提大象这种巨大动物如果不受控制,的确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而且他们来时开车路过了大象要横跨的河,有三十来米宽,虽然不深,可是河流却很湍急,如果失足落水也是很危险的。 导演摆了摆手:“我们沿路都安排了人看着呢,放心,而且开拍前你们先看看示范,等会坐上去跟在他们后面,就不会慌了。” 可以乘坐的大象后背上都架好了两人位置的木椅子,导演说话间,已经有两位工作人员爬上大象的背脊坐在了木椅子上。另外还有一名训象师骑在大象的颈项间,手里握着一根长棍。 伴随着训象师的一声呼喝,本来跪着的大象这时才温顺地直起腿,站起了身,慢慢向前走了两步。 看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缓缓驮着工作人员走动,大家不由也都发出了惊呼声,坐在上面的工作人员神情轻松,对着下面比了个耶的手势。 夏庭晚第一次看到骑象的场景,心里也不由有点好奇,他往前走了两步想站近点看看大象,可是这么一看,他的心却一下子揪紧了。 大象的身上,竟赫然是一道道被铁钩划破的伤口, 大象皮粗厚,可是却还是有许多伤口刮破了皮,露出里面的血肉,其中有的看得出是还泛着血色的新伤,有的是粗糙愈合过的旧伤,新旧交叠,惨不忍睹,甚至连象耳朵都看得出来生生缺了一块肉,可见下手时是多么的狠。 夏庭晚把目光移向训象人手中的长棍,这时仔细一看,才看到那长棍的棍尖上,分明带着一截锋利的铁钩。 就在这时,好像是因为大象走的有些颠簸,训象人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举起手,就是重重地把铁钩在象身上又勾了一道,发出了一声呵斥。 夏庭晚看得触目惊心,而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多大惊小怪。 而那大象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残酷,像是感觉不到痛了似的,只是低着头,温驯地迈着步,甚至也没有发出一声悲鸣…… 这样的场景,悲戚得叫他几乎无法忍受。 导演已经在招呼摄影师开机,几位mc也在往后面等着的大象那边走。 夏庭晚听了下意识地跟着走了两步,可是,看着跪在面前、身上伤痕累累的大象,浓浓的抗拒几乎要让他寸步难移,他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了:“咱们一定要骑大象吗……?” 他这句突然的话,让其他几位mc都有些错愕,还是邢乐先问了一句:“怎么啦?小晚,大象是颠了点儿,你怕不适应吗?” “不是,我……”夏庭晚低下了头,他自己知道他是不应该提这些的,可是他却怎么都忍不住:“我看这些大象一犯错就要挨打,身上已经到处都是伤了,特别可怜,咱们这样还拍骑大象,是不是对动物太残忍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连导演脸色都不对了。 邢乐转过头,神情有些意味深长,他嘴角隐约含了丝笑意,轻声说:“小晚,你是不是想多了?其实咱们是来工作的,大象营是当地人建的,怎么训练大象也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你这话……说得倒好像整个节目组和其他几位mc都很残忍似的,其实我们大家,谁也都不愿意伤害大象嘛。” 夏庭晚抬起头看着邢乐。 每一句话都看似合理,但在温和之下,又悄无声息地在诛心。 这样阴险的话,却是出自邢乐口中。 这个男人的面容曾经是他少年时代的梦幻景象,可是如今,却好像只剩下一个单薄的剪影。 残忍的又何止是这一件事而已啊。 曾经那么美好的少年,现在却虚伪成了这副模样,这不残忍吗。 他心里感到无法自制的愤怒,愤怒底下,却又含着一丝悲伤。 夏庭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邢乐,他执拗任性的脾气上来了,根本忘了周围还有摄影机,一字一顿地说:“明知道训象师在折磨大象,还执意要拍骑大象的画面,那么节目播出之后,就会鼓励更多人来参与骑大象的项目,也就是间接鼓励他们继续虐待大象,这不就是在伤害大象吗?” 邢乐露出错愕的神情,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的吃惊倒是没作假。 夏庭晚对邢乐和苏言从来都是不同的。 他崇拜苏言,也喜欢欺负苏言,时而生苏言的气,但又总是对苏言充满占有欲,万般的情绪揉在一起成了浓烈的爱意。 可曾经他对邢乐是憧憬—— 那个年纪的憧憬,是遥远而朦胧的。 他总是听邢乐的话,在邢乐面前收拢了所有乖张的脾气,他从来没和邢乐顶过半句嘴,这只能是初恋才能有的待遇。 邢乐大概也没想到夏庭晚忍了这么久,竟然会突然在所有人面前强硬地和他杠了起来,他倒的确是措手不及。 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开口。 “我不想骑大象。”夏庭晚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说得语速很快,也不像上次一样迟疑。反正节目播出之后,他怎么也要被骂,大象的事提都提出来了,还不如就坚持到底。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不那么憋屈了。 就在这时,纪展忽然开口打破了僵局:“这段说太多了,都要剪掉吧?” 他说话很直接,可是在这个时候的确算是解围。 纪展看导演那边点了点头之后,又继续说道:“其实夏庭晚说的也是一个问题,节目播了肯定有人看了之后要来骑大象,如果发现真实情况是大象受到了虐待,根本不是想象中节目里拍的那样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的美好,估计心里也会不舒服的。到时候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了,说不定会被攻击节目的价值观有问题,我们做旅行与人文类的真人秀,还挺怕这种负面新闻的。” 邢乐脸色不太好看,但是很快就温和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了声:“也是。” 夏庭晚感激又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纪展。 他自己也知道他说的话还是太理想和情绪化了,同样的立场,纪展显然更客观,也帮节目组做了考虑,处事比他成熟多了。 导演那边显然是听进去了,和整个工作组紧急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让邢乐他们去拍一下骑大象的场景作为备用,但拍摄重点却调到了那些能够和大象以比较自然地亲近的项目。 夏庭晚则和纪展一起先拍除了骑大象之外的其他部分,走在路上时,趁着摄影师还没开拍,夏庭晚终于找着机会悄悄和纪展说了声谢谢。 纪展板着脸,突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夏庭晚有点尴尬,只好老实地回答:“25。” “还比我大两岁呢。”纪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纪展比他小,这一点夏庭晚的确是没想到,只是纪展虽然大多数时候感觉挺成熟的,可是这“哼”的一声,却又带着一种少年傲娇的嫌弃意思,夏庭晚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幼稚,但是倒也不生气。 其实比起和邢乐那帮人在一块,和纪展在一起,无论怎么样,他都觉得自在轻松了许多。 大象营的大象还有许多别的项目,其中包括了躺在地上让大象用鼻子按摩。 工作人员躺在地上给示范了一下,夏庭晚看着大象用长鼻子“啪嗒啪嗒”地用力甩在人身上,再用象脚轻轻踩踏,实在是看着有点惊险,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纪展倒是蛮不当回事,看夏庭晚退缩,自告奋勇地说:“我先来。” 结果他这一躺下来,还没等摆好姿势,大象就迫不及待一鼻子下去,“啪”地甩在了纪展裆部。 “我操。” 重要部位猝不及防被误伤,纪展整个人都刷地弹了起来。 那大象什么都不懂,见纪展直起身,还憨憨地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纯良的微笑,用鼻子亲昵地摩挲着纪展的头,像是在劝他再躺下去继续享受。 夏庭晚在旁边看着,一开始他还顾及有摄像机在拍,先是用手盖住嘴巴在后面偷笑,后来看纪展脸色发苦,想保持酷哥的形象又捂住自己坐立不安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 这还是他整个真人秀过程中,第一次这么开心。 “哈哈哈哈……”他笑得发颤,从旁边的筐里拿了一捆香蕉递过去给刚刚肇事的大象,一边喂一边温柔地摸着大象的鼻子,轻声说:“好乖,你可真是有武功啊,象宝贝。” 夏庭晚生了一双得天独厚的桃花眼,平时眼型明艳狭长,放松下来这样笑时,眼睛就像是只使坏的小狐狸弯弯地眯了起来,又调皮又甜。 纪展抬头看向夏庭晚,一时之间呆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有些不自然地瞪了夏庭晚一眼。 “你还笑——” 他说着,虽然站起身来拍了一下夏庭晚的脑瓜,可是说话时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早知道让你先上。” 他们俩接着一起穿着靴子站在浅溪里给大象洗澡。中途纪展先记仇地绕到夏庭晚背后往他身上泼了好几勺脏兮兮的溪水,夏庭晚则气得用给大象刷毛的笨重刷子给纪展的后脑勺梳头。 他们俩围着大象打成一团,最后还是大象用鼻子喷水,给两个人都兜头兜脸下了一场臭烘烘的雨,才算暂时握手言和。 纪展对夏庭晚并不像邢乐那样的温柔客气,可是却也少了虚伪和矫饰,虽然有时候很不客气,可是他们俩在一块这样打打闹闹着,才终于有了年轻男孩在异地游玩的放松感觉。 临回去的时候,又提到了关于交通方面的问题,顾茜问了下打出租车的费用,吐了下舌头说:“哇,比双条车要贵好几倍啊。” 邢乐又拿出那副温柔的面孔坚持了一遍为了夏庭晚要坐出租车的论调。 夏庭晚本来还算挺开心的,可是一看到他们俩在那儿假惺惺的扯皮提预算的事,就觉得心里烦闷,他知道交通预算提高了,吃得方面要节省,到时候节目一播,这个锅全都是他的,可是让他坐双条车,实在又是一种折磨,他也真的是两难。 就在这时纪展走了过来,他刚在大象营里用水龙头冲了冲头发,这会儿英气的眉毛还湿漉漉的:“我觉得没必要花这个钱,其实泰国到处都是租摩托车的地方,便宜得很,我以前来都是骑着摩托车到处玩的,特别自由。夏庭晚坐不惯双条车,我用摩托车载着他就得了,你们坐双条车,我们在后面跟,两全其美。” 邢乐有点吃惊,随即犹豫着看了一眼夏庭晚,估计是纪展这个提议让他出乎意料,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摩托车稳吗?” 夏庭晚下意识地感到有点紧张,摩托车毕竟还不比轿车,看起来是更危险的交通工具。 “别矫情了。”纪展倒不像邢乐那么客气,毫不犹豫地怼了夏庭晚一句。 他接着说道:“我车技好得很,慢慢骑又能吹风,比双条车稳多了。你试试不就得了。” 第十六章 这是夏庭晚第一次坐摩托车,刚开始当然觉得忐忑,坐在纪展背后时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还是纪展回头对他说了一句:“你扶着我。” 夏庭晚听话地把手放在纪展的腰上,隔着薄薄的一层t恤,几乎能感觉到那层布料下纪展腰部有力的肌肉线条。 “慢点啊——”夏庭晚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放心。”纪展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很帅气地拧动了下油门转把。 摩托车轰隆一声呼啸着冲了出去,热带潮湿又温厚的晚风从前方扑进胸膛。 椰子的甜香味道在泰国的风里弥漫,街边的泰国小摊贩,竟然在用音响放着周杰伦好多年的老歌。 他闭上了眼睛,身体像是飘起来似的有种奇异的自由,这是许久都没体验过的感觉了,陌生,又有点怀念。 多年前的闷热夏夜,邢乐和他一起从球场回家,也是这样骑着自行车带他。 自行车在昏暗的街道里穿梭着,风迎面而来,邢乐的衬衫后背都因为炎热而洇湿。 他记得他的手里总是握着刚才贩卖机里买的冰可乐,一到路口,邢乐会停下来扭过头,他就把可乐递过去:“乐乐,喝一口……” 邢乐会凑过来让他喂着喝,然后再转过身继续卖力骑车,少年笑起来时,眼睛像是夜色里的星辰一样明亮。 躁动懵懂的青春时期,就像是在坡路上撒开车把肆意前行。 那一年他们才十六七岁,对未来一无所知,却又凭空觉得很自信。 夏庭晚忍不住隐约露出了一个酸楚的微笑。 人的这一生,最好的时光,是不是真的只存在于过去。 …… 《在路上》节目组订的别墅在夜里时是最漂亮的,游泳池底部都打了光,水波在椰树摇曳的树影下泛着涟漪。 夏庭晚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正用浴巾擦着头发,就看到纪展一个人待在阳台。 他们卧室外的阳台直接连通泳池,纪展坐在泳池边沿,把脚放在游泳池里,正在抱着吉他弹唱。 夏庭晚走过去推开阳台门,听到纪展的歌声时不由呆住了。 “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是周杰伦的《回到过去》。 已经是十多年的老歌了,甚至夏庭晚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回头去听过这首歌,可是在这泰国的深夜里,只是一听到两句熟悉的歌词,鲜明的记忆就一下子复苏。 纪展的音色比原唱要低沉沙哑得很多,所以在这个时过境迁的夜晚听起来,更带着一种缅怀的沧桑和伤感。 唱到低音时愈发辗转磁性,带着令人迷醉的颤音。 夏庭晚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听着,听到结尾那句“你的身影失去平衡,慢慢下沉,想回到过去……”时,他的眼底竟然情不自禁泛起了一抹湿润,直到结尾吉他弦的颤音都已消失,都还沉浸在其中。 纪展唱完之后回头,看着夏庭晚不由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容,他低声说:“你知道你看着我的样子像什么吗?” 夏庭晚深深吸了口气,平缓了一下情绪,才走过去坐在了纪展旁边问道:“像什么?” “像我的迷弟。”夜色里,纪展眼神很亮。 “嘁,我才不是。”纪展得意的样子让夏庭晚忍不住反驳:“我来之前,根本都没听过你的歌。” “可你现在听到我唱歌了,”纪展倒不气馁,自信满满地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好不好听?” “……”夏庭晚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老实地回答:“好听。” 纪展笑了笑,从一旁拿过罐装的冰镇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他的眼神里泛起了一丝迷蒙,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若有所思地看着游泳池里的水波:“自从我六岁时听到这首歌,我就爱上音乐了,所以这可以说是改变我一生的歌了吧。我成名也有几年,但是去ktv我从不点自己的歌,还是想唱周杰伦的歌,因为我从来没写出过这么令人魂牵梦绕的音乐——其实搞创作也好多年了,有时候想想,好的音乐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我还不能触碰到那个境界呢?” “能的吧。” 夏庭晚看着纪展轮廓清晰的侧脸,他很奇怪的是,虽然其实不那么了解纪展,但他却说得很笃定。 从第一次见纪展,这个大男孩就在游泳池听着音乐,对其他人都没半点兴趣,每天都兴致勃勃地抱着吉他在偷闲时拨弄弹奏。 他对音乐的热爱,是那种可以把世界里的其他都摒弃掉的专注。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触碰不到那个境界呢。 纪展对他笑了笑,似乎并不太把夏庭晚一时的话当真,他一双眼睛里泛着执着的光,轻声说:“触碰不到的话,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我想,真正的天才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独自横空出世的,在他背后,一定是有好几代创作者的艺术积累,来汇成他伟大灵感的养分。我爱音乐,所以哪怕天分不足,只要能做这个积累的过程的一分子,做音乐这条悠悠长河里的一点水花,能有一天为真正的天才创作汇成巨浪,我也是满足的——” “真的,夏庭晚,我很少和别人说这些,可我觉得你一定能懂,你是一个那么好的演员,你是懂艺术的。” 夏庭晚听着纪展说话,竟然觉得胸口一阵激荡,口干舌燥。 这是怎样的一种痴迷。 真正的热爱或许就是这样,超脱了对自己功利的执着,而是哪怕自己的努力只是嫁衣,也心甘情愿地去成就。 这样赤诚的话,他从来没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过。 在纪展的眼里,他竟然是能够和纪展成为知己的好演员。 可他却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令人失望,他是第一次这样真切地为自己感到羞愧了。 《鲸语》之后,他再无可以称得上优秀的作品,可他却没有纪展那样对理想和人生的认真态度。在他最应该努力的年纪,是他放任了自己。 “我不是很常听歌的人,也不太懂音乐。” 夏庭晚低下头,他自己事业上的挫败和憋屈实在不知道如何和纪展说起,只能想了想,继续凭感觉说起对纪展歌声的感觉:“其实我想,真正的好歌,应该不仅仅是耳朵里捕捉到的一种旋律,而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听到了就会唤醒记忆的画面、想起最想念的那个人。好的音乐……是从心里来的。” “我不了解你的创作,可是你唱的歌,对我来说,就是特别好的。” “那你想到了你最想念的人吗?”纪展忽然转头,认真看着夏庭晚说:“是谁?” 夏庭晚一下子抿紧嘴唇,陷入了沉默。 纪展的目光久久都未移开,过了许久,他又喝了一口啤酒,才沉声说:“我觉得我猜到了。”“我以前失恋觉得很难受的时候,就用手机在对话框里把我想对对方说的都噼里啪啦打好了,然后就放在草稿那里,等第二天早上起来再一股脑删掉,虽然没发,但是感觉却会好很多。” 纪展拨弄着吉他淡淡地说:“你可以试试。” 他说完之后,就不再看夏庭晚,而是自顾自地哼唱起了别的歌。 夏庭晚见他沉浸在音乐中,就悄悄站了起来走回卧室里。 他想到纪展的建议,虽然也觉得有点可笑,可那个念头在脑中却挥散不去,他倒在床上掏出了手机。 他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就只是习惯性地打开了微信,往下拖到和苏言的对话。 苏言还是那个《鲸语》里的头像,对话的最后一句话也仍旧停留在“庭庭,我要晚归,记得吃药”,时间都暂停了一般。 他像是魔障了似的打下了几个字:“苏言,你还好吗。” 他知道他输入的东西,他此时的软弱,都不会让苏言看到,这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他本可以放肆地说更多更多,可是脑中却还是仿佛萦绕着这一个简简单单的问句。 你还好吗? 这四个字有着多么矛盾又丰富的意思。 一个人问“你还好吗”的时候,他最想问的、心心念念的并不是你好不好,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我不好,我想你了。” 夏庭晚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傻气了,可看着输入框里孤零零的那几个字,鼻子却还是一下子酸楚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他和苏言的对话窗顶端,竟然忽然显示了一行黑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夏庭晚惊得心跳都岔了一拍,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把那句话给发了出去,可是仔细一看,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苏言竟然只是在这时巧合地打开了和他的对话窗。 苏言在看和他的微信聊天…… 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吗?他也是想他了吗? 夏庭晚手指发颤,他克制不住地想着苏言的心情,心里更像是打鼓似的,可是等了好几秒,微信都一点动静也没有,那行顶部提示也一直挂在那儿。 夏庭晚又焦急又不安,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苏言那边打开和他的对话窗看到的顶部显示估计也是一样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时之间,他的脸都烫了起来,苏言也知道他在看。 他们两个此时真的陷入了僵局,明知道对方都打开了同样的微信对话,可是谁也没有先发出第一句话,谁也没有先一步关闭窗口。 —— 夏庭晚握着手机趴在床上,他看不见苏言的面容,听不见苏言的声音,留给他的唯一提示就是那机械的一行“正在输入中”。 他就像是在和空气僵持,敌人存在,却也好像不存在。 他坚持到眼睛都盯得酸了,微信的窗口也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或许是微信卡出了什么bug也说不定吧,夏庭晚有点自暴自弃地想,他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于是开始把输入栏那句“苏言,你还好吗?”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可是或许是握着手机久了,手指有些麻,删到一半时竟然不小心点出了发送键。 微信对话窗上,赫然出现了他这边发的意义不明的几个字:“苏言,你” 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我他妈的……”夏庭晚倒吸了一口冷气,气到狠狠锤了一下床。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撤回,可是微信的提示音却响了起来。 苏言秒回了。 “怎么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夏庭晚几乎能隔着手机屏幕想象得到苏言说出这三个字时的样子——穿着衬衫端端正正的,眼神淡淡的看着他。 他的呼吸急促了片刻,苏言的回复让他有种隐秘的开心,可是又伴随着心虚的羞耻感。 他从泰国临出发前才气势汹汹地和苏言撂狠话,这才几天就软绵绵地主动和苏言发微信消息,如果这个世界要今天要投票选出最没骨气的人,他一定会当选。 可是以前他本来也就时常这样的,他的骄纵和脾气本来就来去自如,苏言是懂他的,所以结婚那些年,经常前一天他还在生苏言的气,第二天苏言来给他个台阶下,他就一下子又钻回苏言的怀里去了。 夏庭晚脑子里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可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怎么回复苏言,这个时候再问“你还好吗”实在是太蠢了。 他想了半天,最后想得心烦不已,所以就将心里想的东西诚实地回了过去:“你有空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苏言很快就拨了微信电话回来,夏庭晚接了之后,两个人都不由沉默了片刻。 最后还是苏言先问道:“怎么了,是工作上的事吗?” 夏庭晚听着苏言的声音,那熟悉的、低沉的音色,以前总是让他觉得可以依靠。 “嗯。就……挺多不顺心的事。” 他蜷缩在被窝里,小声地说道。 他并不适应真人秀的拍摄,而邢乐的转变对他的打击更是巨大的。 人的性情,那些本以为还在时光里保存着美好的东西,却徒然斑驳起来,叫他怎么也看不透,他失落,又茫然 可是他又明白自己必须要去面对这一切,这种强撑的状态他已经维持了好几天,实在是身心俱疲。哪怕纪展和他关系过得去,也并不是他最亲近的人,只有在苏言身旁,他才能这样彻底显露自己的疲态和不支。 他知道他们这个时候的关系和以前是完全不同的,可他还是没有忍住,把和邢乐之间发生的那些微妙又憋屈的事,都一股脑和苏言说了。 “他对你有芥蒂,”苏言听完之后说:“其实这也不意外。” “《鲸语》的男主角是所有演员梦寐以求的机遇,因为一旦抓到手里,一生都会被改变,你当初只不过是陪着邢乐去试镜,但最后却是你无心插柳拿了这个角色。尽管其实客观来说,邢乐并不适合小夏那个角色,你不去试镜邢乐大概也不会选上,可对于邢乐来说,就等于是你们两个人的命运也从此对调了——这种隐隐的怨恨和不甘,一般人是根本无法消化的。其实邢乐的事,以前我和你是提过的。” 夏庭晚认真地听着苏言的话,听到最后,他不由有些错愕,轻声道:“你、你提过吗?” “嗯。婚后有次我和你说过,你因为《鲸语》拿了戛纳影帝,邢乐无论如何都会介意,你要么多花点心思,看看能不能修复朋友关系,要么就要心里留个心眼,邢乐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对你了。” 苏言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在电话那头似乎是苦笑了一下:“你那时还跟我生气了,觉得我是吃邢乐的醋,把邢乐想得太坏了。” 他说到这些,夏庭晚才忽然回想了起来。 他记得他有点恼怒地质问苏言,在你心里,人就都是这么坏的吗?我从小认识乐乐,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次还是苏言最后还是先和他道了歉,然后对他解释道:“我不认为邢乐是个坏人。即使他真的介意你抢了他的角色,那样的想法……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庭庭,你还没长大呢,其实人性本来就是浑浊的一团,没有多坏,但也绝对不会有多好。” 他听了之后更生苏言的气,不满苏言把他当成小孩子,更觉得这种老男人说出来的丧气话听了让他觉得不舒服。 可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实在是年轻了,他什么也没经历过。 时过境迁,现在再想想那时的事,他忽然有些难言的感触。 其实苏言是教过他的——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婚姻生活中又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片段,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已经忘了。 以前他总觉得苏言对他的宠爱是最美好的,可是如今再想起来,其实苏言教过他许多,那或许才是最宝贵的。 那时他嫌弃着的老男人的见识和心眼,实际上竟然是那么的精准。 “真人秀的事,别太担心。” 苏言不再提当年那些事,而是换了话题,他的语速还是像以前那样,慢慢的、但是却很沉着:“其实真人秀本来就是个伪命题,大家其实都知道摄影机对着的东西,绝对没有百分之百真实的,但是还是爱看,因为只要从中窥见一些明星真实的、私下的一些蛛丝马迹,哪怕只是表演出来的,也已经足够惹人议论的了。邢乐在那儿表演一个善解人意、宠你的老友,这种塑料人设没什么好的,他是当惯了偶像,忘记一个真正的人是怎么样的了。” “可我这样是不是也不太好,被邢乐弄得感觉像个娇气包似的,再剪辑一下,到时候会不会看起来——” “庭晚,”苏言很直接地打断了他:“不知道怎么做时,就做你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就说实话。你被邢乐搅和得畏手畏脚,憋屈着隐藏真正的自己,才是不可爱。你做你自己,观众是看得明白的,只要不影响其他人,娇气天真点又怎么了?谁说就不讨人喜欢了?五年前,你难道是不出错的三好学生吗,但是所有人都喜欢你——我也是。” 苏言说得冷静又肯定,说到那句“我也是”时,几乎是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霸气, 夏庭晚听了,脸不由微微发烫起来。 “而且你是演员,本来就要和观众保持距离,演戏时才能让人更浸入角色,真人秀这种东西,你本来就不该经常出现。无论现在外面关于你的新闻怎么写的,你要记着这一点,你不是邢乐这些综艺咖炒人设聚人气,你有你的傲气和资本,不用太执着地去讨好观众。现在是低谷期,或许会被人议论、黑上两句,但是只要你以后有出色的作品,一时的舆论根本就是随便翻转,说到底,作品才是根本。” 夏庭晚呼吸有些急促,他知道苏言说得都是对的,可是他也不想要参加真人秀,只是经济状况让他不得不这样做,可是这种窘迫境况,却又完全只能怪他自己。 他想到刚刚听纪展说的那一番话,那种羞愧的感觉又隐隐浮了上来,小声说:“苏言,其实……你是不是也对我挺失望的。这些年,我、我一事无成。” “我没有失望。” 苏言声音低低地说。 “其实今天这些话,算是我作为一个影迷说的吧,我是会有点惋惜,因为希望你能够一部作品接着一部作品拍下去,一个奖项一个奖项拿下去。但是那五年,作为你的丈夫的话,其实我真的没有执着地想要你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 夏庭晚听到他说“作为你的丈夫”这几个字,心口一阵发抖。 他忍不住轻轻问道:“苏言,结婚那几年,你、你有没有想过……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 苏言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夏庭晚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的时候,他还是开口了。 “或许,我希望你快乐吧。” 苏言的尾音颤抖了一刹那。 夏庭晚的眼圈也一下子红了。 他们隔着电话,只听到彼此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刚刚的新闻,印度洋安达曼海附近有小规模的海啸,普吉岛就在安达曼海旁,为了安全考虑应该会影响到你的拍摄行程,我本来是想跟你说一声,不过其实你们节目组估计明天也会通知——不早了,睡吧。” 或许是提到了他们婚姻的事,苏言忽然不愿再多说什么,简单解释了一下开微信的理由,就挂了电话。 夏庭晚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吊灯。 离开苏言的这段日子里,他才开始独自成长,也似乎因为这样,他才能够回想起过去生活中,许多被忽视的细节。 他一层一层地,越来越接近他们婚姻失败的深层理由。 他年少就攀登到巅峰,一时之间傲到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花了一年半拍的第二部 大片《争锋》一上映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大制作大投资的商业片却被所有人群嘲,连夏庭晚的演技也被质疑是昙花一现,他又从云端跌下来,禁不起这么大的打击,对工作也一夜之间抗拒了起来。 疯狂的夜生活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可是紧接着就发生了和李凯文的接吻事件,被报道了之后,他声誉雪上加霜,又惹了苏言生气,party泡吧也不太敢去了,之后就委顿在香山的宅子里。 那之后,他的状态就一路变得越来越差。 他总是喜怒不定的。 苏言劝过几次他,让他去接点戏拍。他有时会忍不住发脾气,哪怕明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也要强行质问苏言是不是嫌弃他不去赚钱。 可有时候又搂着苏言,委屈地说他还不想拍戏,觉得什么演不好,很沮丧。 苏言招架不住,只能一次次地服软哄他,让他不要着急。 苏言后来如他所愿,不再提工作的事,可他却越发觉得空虚。 那段时间,只要苏言一忙起来不陪他,他就坐立不安。其实在他心底,他很怕苏言不爱他,苏言是在他巅峰时期被他迷倒的爱慕者,他怕、怕他到了低谷期,失去了那种叫苏言魂牵梦绕的魅力。 只是他直到现在,才肯承认他那时失控的行为,是出于失去自己人生目标时的患得患失。 有一次,苏言去国外开会,之后一夜都没有休息就坐十二小时的航班飞回h市,只是因为他在微信上要苏言回来陪他,他心情不好。 苏言回来的那个深夜疲惫得近乎狼狈,说是在飞机上一直看文件,实在是休息不好,想先睡一会。 可他性子上来了,趴在苏言身上小兽似的舔咬着苏言的下巴和喉结,非吵着要做爱。 苏言哄了半天,最后声音沙哑地几乎是跟他求饶了。 可他还是任性地发了脾气,把被子扯了过来缩到大床的另一边睡。 苏言实在没办法,掀开了被子跪在他腿间给他口了半天,直到他满足地射了出来,才去刷了牙,然后才终于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 夏庭晚不知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无比清晰地想起那个时候的苏言,有点可怜地哑着声音在他耳边说:“庭庭,我太累了,三十个小时没睡了……明天做、明天做一晚上好不好?” 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因为没有时间刮胡子,下巴上都是刺刺的胡渣的苏言,为了他一句“我想你了”可以三十个小时不睡觉日夜兼程赶回来的男人。他那样任性也没有发火,而是俯下身含住他让他发泄欲望的男人。 苏言是真的爱他的,是真的希望他快乐。 他其实是知道的。 可他好残忍。 他从来没像苏言爱他那样宝贝过苏言。 夏庭晚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 —— 解释一下,我之前一直记得我这边是只要对方打开微信对话就能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字,因为好像发生过这种事,但是今天发文之前又去查了一遍,发现微信的官方设定是这样: “仅收到消息后10秒内在对话框中进行输入操作,即会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因为此显示提示,会激起用户的兴奋度。而如果是超过10秒外的会话,说明对方不是很重视这段会话。故超过10秒的不显示这个状态,避免不必要的兴奋度。” 第十七章 海啸的事果然让节目组焦头烂额了,普吉岛重中之重的行程都在海上,海啸虽然是小规模的,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临海的巴东、卡塔几个海滩全部都在疏散人潮,是绝对不可能进行任何拍摄工作的, 讨论了几轮,其他几位mc日程都很紧张,不可能就这么在泰国干等,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拍摄完清迈部分就告一段落,然后再看下一步怎么和大家一起协调时间安排。 而听了苏言的话之后,夏庭晚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去表演一个因为力不从心而越发尴尬的虚假人物。 他本来是镜头的宠儿,之前拍戏时,他从来很少惧怕镜头。 而这段时间拍摄《在路上》的不适和畏缩,说到底还是对于镜头之外,那些对不怀好意地窥探着他的目光的忌惮,以及对于浑浊人性的看不透。 他把对于邢乐的失望和困惑放下了,也就把一直以来都勉强提着的那口气放下来了——他终于又久违地松弛了下来。 邢乐还是像之前那样,努力地表现出所谓的“宠溺”小晚的温柔队长人设。 夏庭晚不再让自己尴尬的方法就是顺水推舟,在集体活动时,表现出了和邢乐的亲近。 对于他来说,被宠爱的任性小王子本来就是常态,相比于苏言的温雅得体,邢乐其实非常拙劣,但是邢乐非要这样给他逼进这个人设,他干脆也却之不恭。 邢乐夏庭晚和纪展三个人一起打斗地主,输的人就往脸上化乱七八糟的妆。 纪展一个人做地主。邢乐和夏庭晚一伙儿,一输了,邢乐就摆出一贯的模样护着夏庭晚说贴画他脸上就好。 夏庭晚也不和邢乐客气,他不仅毫不阻拦,到后来甚至还亲自出手花样使坏,给邢乐用大红色唇膏画圆圈腮红,用炭黑的眉笔把邢乐那两道英气的眉毛夸张地连起来。 邢乐爱惜形象,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栽了进去,拍摄的中途照了照镜子,脸色也有一丝丝的不好看。 可是夏庭晚并不管他,他眼睛坏笑得眯了起来,捧着邢乐的脸蛋说:“乐乐,委屈你了,谁让我们两个小农民斗不过纪展这个老地主呢?” 他故意把话说得很亲密,这样的玩笑当然只可能是老友之间,这下两个人的位置彻底颠倒了过来,邢乐在演,夏庭晚也是在演,但夏庭晚表演起肆无忌惮的老友,倒比邢乐真实多了。 纪展在旁边看着,不忘又怼了夏庭晚一句:“快点,等邢乐脸上画满了,就轮到我画你了。” 邢乐那天晚上的状态似乎是不太好,打完牌之后,他想要去泳池边的吧台拿果汁时,走过去脚竟然一滑不慎扑通一声整个人栽到了泳池里,一下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其他mc也都围了上去。 拍摄倒没有终止,但邢乐显然也是吓到了,他一头一脸都是水,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泳池边,鼻子和嗓子里都呛了水,咳得脸也从苍白里泛了丝红。 工作人员给他检查了一遍,倒没什么外伤。邢乐有点难受地捂着眼睛:“隐形眼镜歪了——” 夏庭晚离他最近,听他这么说就蹲下来在灯光下仔细地看了一下说:“镜片滑偏了,我帮你摘下来吗?” 两个人突然之间凑得很近,夏庭晚的目光不由有点走神。 邢乐穿的是纯白的t恤,因此落水打湿之后瞬间变得无比薄透。 这个时候虽然已经被助理用毛毯罩住了大半身体,可是离得这么近,夏庭晚忽然注意到,隔着衣服他能隐约看到,邢乐的胸口似乎有很多道鞭子抽打过似的红痕。 就只是那么一个瞬间,他还看不太真切,因此也不能十分确定。 可就在这个时候,邢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把毛毯又裹紧了一点,有点防备地说道:“没事,我让助理帮我处理一下。” 夏庭晚有点在意这件事,联想起之前顾茜谈起邢乐身体不适时的恶意和不屑,总觉得邢乐的私人生活中,有着许多隐秘而晦涩的东西。 他只知道乐乐变了,可是却并不确切知道乐乐为什么变了,想来想去,觉得心里也有点微妙的难受。 拍摄工作照常进行,夏庭晚应付起来倒是越发得心应手。 他和纪展整日骑着摩托车在泰北的小城里来回穿梭,像是少年在风里肆无忌惮地奔跑。 在旅程中,他的确暴露出了有些任性矫情的一面,但妙的是,他和纪展虽然没谈过这件事,可是有纪展在一旁时不时怼他一下,就像是弹幕在实时吐槽一样。 他隐约感觉这样配合下来,自己这一面中不讨好观众缘的部分竟然被巧妙地中和了一点。 最后一天的傍晚,夏庭晚忽然发现清迈的晚霞竟然是粉红色的——黄昏时分,云朵与太阳留下来的霞光浪漫地缠在一起,最开始像是在缓慢吐着糖丝,渐渐地,幻化成饱满的一颗颗硕大的粉色棉花糖。 他顾不上别的,连忙把跟拍摄影师叫过来,帮大家一起拍了一张在粉色晚霞里的背影照。 “好美。”他望着天际,呢喃着对纪展说:“美到像是有甜味。” 在那一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拍摄真人秀。 纪展笑了笑,这一次却没有吐槽他。 那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喝酒,不知怎么的聊到拍摄《鲸语》时的事,顾茜和邢乐都是演员,也很好奇和许哲这种国际大导演合作的感觉是怎样的。 夏庭晚聊起演戏来,眼神都亮了起来,他五年前没太把那段在《鲸语》剧组的日子太当回事,采访时也大多没太伤心,可如今过了五年之后,才真切地体会到那是一段多么难得的经历。 他认真地说:“许哲导演最厉害的是讲戏和分析人物。其实我拍《鲸语》时,根本什么都不懂,他那时候和我——戏就是人物关系,是从人物内心到外在的张力。许导在片场,一遍遍地和我捋小夏的心情、小夏的感受,他一直和我说,要进入小夏的内心,要忘记自己是在演,拿出真实的东西来。” 顾茜笑着道:“我听说,许哲导演一向比较喜欢体验派的演员,反而不太中意科班出身的,《鲸语》之前,他的御用男主角陆相南本来是美院学生,演了许导三部作品,部部都是经典,后来和许导正式交往就息影了,之后许导就在海选中一眼相中了一点也没有表演经验的庭晚你,现在想想,许导实在是慧眼啊。” 顾茜这么说着时,邢乐忽然把身子往后靠,一张脸都隐没在了阴影里。 邢乐就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的演员。 “我记得有一场戏特别经典。”纪展也加入了话题,他低声说:“就是小夏从门缝里看到赵老师和爸爸谈话,说小夏可能是同性恋的那场,我直到现在都记得小夏那个眼神。” 夏庭晚听他这么说倒有些吃惊,纪展从来没和他聊起过《鲸语》,他还一直以为纪展没看过他的电影呢,没想到纪展不仅看了,记得还很清楚。 “啊!我也记得那个片段!”顾茜有点激动,她忽然笑了,对着夏庭晚说:“庭晚,再给我们演一下呗,我特别想看看现场版的……!” 夏庭晚楞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推脱。 可是纪展和李凯文在这时却也期待地看着他,虽然都没明说,可是想要看的意思却也很明显。 “那我就只演面部和眼神的戏了。这里、毕竟没人搭戏。”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几台摄像机在这时都对准了他,他像是在那一瞬间忽然回到了《鲸语》的片场。 六年多了,距离他拍《鲸语》,竟已这么久。 那一场戏,可以说是《鲸语》除了结尾之外,最经典的一场重头戏。 在那一场戏里,一直以来他都依赖着的赵老师,在发现了他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爱意之后,选择了在明知道他父亲极端暴虐的情况下,还选择了去告诉小夏的父亲。 隔着门缝,小夏知道等待着他的将是一顿极为可怖的殴打,但是比那更沉重的,是他还未绽放就已枯萎了的青涩爱意。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使他感到有着些许温暖的火光也熄灭了。 这场戏,实际上就是最后结尾小夏选择投海自尽的前导。 夏庭晚把目光投向了一个虚无的点,他并不需要什么道具,只要一进入那种状态,他仿佛直接就在眼前看到了那道门缝。 门缝里,是朦胧的美好在幻灭。 当年他还需要许哲帮助他去理解小夏的感觉,可如今,他才真正发自内心地更细腻地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他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眼神最开始是涣散的、空洞的。 随即,随着睫毛一阵轻微的颤抖,他表演的层次开始递进,眼神里的光芒渐渐凝聚,可是凝聚了,里面的神色却是混乱的——悲伤、愤怒、与无助层叠交织。 他的手指在掌心里攥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接着又递进到了第三层,他眼中的神色渐渐沉淀成了一种颜色——黑色的绝望。 夏庭晚的眼里渐渐浮起了泪意,他的嘴唇肃然地抿了起来——下半张脸是决绝,可是双眼里却又是无助。 他把那汪泪水含在眼底,辗转了几乎有二十秒,泪水不流,情绪几乎都憋在了胸口,让人始终提着一口气在那里。 直到最后,一滴泪水从他的眼里缓缓流了下来,就只有那么吝啬的一滴——孤独地滑到了他倔强的嘴边。 许哲曾经告诉过他,在这一刻,就是在这一刻,小夏决定和世界决裂。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他还是可以演戏的。 刚才那一段的眼神戏,他自己知道,绝对已经超越了当年他演小夏时的状态。 他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一股战栗从心底泛起,他是个演员,他还可以演——他甚至还可以演得很好。 他怎么能不为此感到激动。 他悄悄地平复了一下心情,抬手抹去了那一滴泪水,仿佛忽然之间擦拭去了对自己的怀疑。 他如释重负地轻轻笑了一下,说:“就差不多这么一段吧。” 所有人几乎一时之间都没有出声,纪展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过了许久许久,才有些怔楞地鼓起掌来。 “太厉害了吧。”连顾茜都发出了感叹声。 就连在后面的摄影师和工作人员都不由自主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天呐,小晚真的就是天赋异禀的那种演员,完全不需要什么经验和技巧。” 邢乐开口感慨了一句,他声音很轻,听起来似乎是在由衷地赞扬,可是夏庭晚和他对视时,却看到邢乐的眼神竟然是那么的阴沉和冰冷。 这是夏庭晚头一次看到邢乐无法掩饰自己真正的感觉,原来邢乐竟然是这么的厌恶他,厌恶到几乎有种恨意沉淀。他刚刚满意的感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意。 “不愧是影帝。果然当年不辜负许哲导演的期望,小晚是我唯一一个能把小夏演绎得这么太逼真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任何的违和感,其实难怪那时很多人甚至都以为……小晚是不是现实生活中真的遭遇过类似家暴的事,或者认识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呢。” 夏庭晚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邢乐,邢乐却偏开头去,不再看他。 邢乐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当然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 邢乐帮他为伤口上过药,也曾经幼稚地抱住他对他说长大后要保护他,那时的邢乐是真的心疼他的。 邢乐是再清楚不过的,家暴是夏庭晚一生之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灰暗,是他隐藏在心口最痛的记忆。 可是如今的邢乐,却可以在节目中去意有所指地剥开他的伤疤。 这种冷酷和恶意,甚至比之前的种种,都要来得让夏庭晚心寒,他几乎感觉不到愤怒,只是凉,从心底泛起来的凉意。 他和邢乐,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 “是有人议论过。” 夏庭晚看着邢乐笑了一下,“不过其实有点荒谬,总不见得演员演杀人就是真的杀过人,这是一个道理,对吧?” 他的笑意也未到眼底,和邢乐对视的时候,仿佛两个带着面具的人在说话。 “当然。”邢乐表情很淡地点了点头。 在清迈的最后这一夜,夏庭晚和邢乐没有私下说过话,可是彼此都已经心照不宣——从此以后,他们在感情上已经形同陌路。 拍摄结束后,纪展喝了几罐啤酒在房间里,抱着吉它给夏庭晚唱了几首歌。 他音色低,因为从小在美国长大,所以中文说唱时,唱腔也带着一种英文般的性感黏连,听起来有种慵懒的味道。 夏庭晚和纪展并排坐在地上,把头靠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纪展的侧脸,听得有些入迷。 他知道这是近期内最后一次机会听纪展唱歌,心里不由泛起了一点不舍的情绪。 就在这时,纪展忽然低头凑了过来。 他把吉他放在一边,双手放在夏庭晚身体两侧,有点压迫性地把身体撑在夏庭晚身上。 “纪展……?” 夏庭晚突然被禁锢在纪展的双臂之间,顿时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灯光下,只见纪展的双眼侵略性地微微眯起,呼吸带着一股啤酒醇厚的麦香。 “夏庭晚,我和你挺合得来的。” 纪展的声音很低沉,他高挺的鼻梁暧昧地摩擦过夏庭晚的脸颊,慢慢地说:“我觉得你也不讨厌我,对吧?” 夏庭晚的身体不由轻轻战栗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要推拒,可是两个人实在太近了,他一抬手,就碰触到了纪展的腰部。 年轻的男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腰部有力的肌理。 他的手指像是触电了似的赶紧移了开来,一时之间只能不知所措地回答了一句:“是、是不讨厌。” “那就好。” 纪展浅浅地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的有魅力,眼睛小小的,可是眼神却野得像匹年轻的小狼。 “我挺喜欢你的。” 纪展直白的话让夏庭晚一时之间瞠目结舌,就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纪展已经抬手干脆地把上衣从头脱了下来。 纪展紧绷的小麦色肌肤在灯光下仿佛泛着光泽,他伸展了一下身体,毫不掩饰他漂亮的肌肉线条,低声说:“想睡你。” “不行。”夏庭晚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直接拒绝。 他并不习惯纪展的节奏,炙热、直接、强烈……那是和苏言截然不同的节奏。 赤裸着上身的英俊男人和他离得那么近,近到他几乎能闻到纪展肌肤里徐徐挥发的荷尔蒙味道。 “为什么?”纪展皱了皱眉歪头看他,眼睛里的欲望像是汹涌的暗流:“你是单身,我也是单身,又互相感兴趣,有什么不行?” “我……”夏庭晚被问得措手不及,竟然感到难以解释,他又摇了摇头,焦虑地重复了一遍:“不为什么,就是不行。” “噢?”纪展挑了挑眉毛,不客气地用手在夏庭晚腿间弹了一下,“可是你起反应了。” 夏庭晚整个人差点弹了起来,他的脸瞬间烫得厉害,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没法骗自己,他确实有生理反应。 身体和大脑仿佛在那一刻分离成了两个独立的意识,好几个月没有被抚慰过的他,每个细胞深处都隐匿着躁动不安的欲望。 纪展的挑逗和抚摸,仿佛让他的身体终于等待到了一个潮湿的雨夜,于是瞬间就透过皮肤长出了茂盛的渴求。 “夏庭晚,你太紧张了。” 纪展捧起他的脸:“你现在不属于苏言了,你只用对自己负责就好,不要害怕欲望……诚实一点,放松一点。” 夏庭晚抬起双眼看着纪展,嘴唇颤抖起来。 他的身体像是即将脱轨的告诉列车,无法控制自己让他感到无比的羞耻,羞耻中又带着隐约的害怕。 他的确不再是苏言的人了。 他可以放任他的欲望,他可以和纪展做,可以和任何人做。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忽然被放入自由自在的田野,他的心却在发抖。 枷锁没有了,桎梏没有了,可他却像忽然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狗一样。 他好恐惧,这是别人绝对无法理解的恐惧,他竟是惧怕自由的。 “嘿……别哭。” 纪展的声音放轻了。 听他这么说,夏庭晚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纪展伸出手指抹着夏庭晚的眼角,他似乎十分困惑,又有些心疼,最后只能不知所措地抱住夏庭晚,一声声哄道:“不哭啊、不哭。唉,怎么突然就——” 夏庭晚忽然反手紧紧拥抱住了纪展的身体。 “我第一次是和苏言做的。”他颤抖着小声说。 “我知道。” “就是我们刚结婚的那晚,苏言上了我。”夏庭晚闭上眼睛,喃喃地道:“好疼,从来没那么疼过。” “第一次都是疼的。”纪展抚摸着夏庭晚的发丝,安慰道。 “不是的。”夏庭晚摇了摇头:“苏言想要我疼。” 那一夜,苏言把他的腿高高举到肩膀上,然后再压下来,几乎把他整个人对折。 他哭着求饶,一遍遍地喊疼。 苏言按着他抽插得凶狠,可是却是那么温柔地一遍遍亲吻着他的额头。 苏言说:庭庭,就这一晚——我要你疼,要你牢牢记住这种感觉。我是第一个进入你身体的男人,这种疼是我给你的,只有我能给你。这一生,都只有我一个人。 他流着泪抱紧了苏言,他听苏言说,这一生都只有他一个人,忽然便情愿了。 爱情是一场残忍的驯养。 他虽然是苏言的小王子,可在那一夜,也是他对苏言俯首。 撕裂身体般的疼痛,像是一场盛大的认主仪式。他让苏言成为他情欲世界的主人,让苏言占有他最脆弱的部位,先给他极致的痛苦,之后再给他无上的欢愉。 他好迷茫。 他还傻傻地戴着项圈,可那头的苏言早已松开了绳索。 他的身体里是苏言给他的烙印,记忆里是苏言让他牢牢记住的疼痛。 苏言亲口说过让他一生都只有他一个人。可却也是苏言忽然松手放开了他,这份自由,是强塞给他的。 纪展让他放松一点,诚实一点。 他也终于诚实地面对了自己。 最诚实的他是一个囚犯。 他生理上的情欲当然存在。 可是灵魂里的情欲,却被囚禁在苏言给他的无期徒刑里。 “纪展,我很想做,可是我不能和你——”夏庭晚嗓音有些沙哑:“我闭上眼,看到的不是你,我想要的也不是你,是苏言。” 纪展神情有些懵然:“和他,不是很疼吗?” 夏庭晚摇了摇头:“你不能给我苏言给我的疼,所以,我也……不可能喜欢上你。” —— 纪展沉默了许久,两个人的呼吸从最开始的急促,渐渐此起彼伏地平息下来,情欲蔓延起来如同烈火燎原,可是离开却悄然如夜色中的潮汐。 他无声地松开了圈住夏庭晚身体的双臂,然后和夏庭晚一起并排躺了下来。 “纪展……”夏庭晚看着纪展的脸,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纪展摇了摇头,神情却有些复杂:“是我没有想到你们……你和苏言之间的感情,原来是这样的。” 他说着,迟疑了一下,才轻声继续道:“一年前我写了首歌,我给它起名叫《深爱成伤》,那时我觉得这四个字没来由的很美,但是旋律写起来,直到最后也觉得差了一口气,挺可惜的。现在想想,其实大概是因为我不懂。夏庭晚——你和苏言呢,算不算这么一回事?”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他听到那四个字,一时竟然有点恍惚。 “离婚之后,我仍然会时时有种错觉……” 他转过头看着纪展,呓语似的喃喃说:“仿佛我某个瞬间突然地回头,就能看见苏言站在在我身旁,像过去一样看着我。我那样想着时,有那么几秒身体会有种酥麻的快乐,像是能漂浮起来似的。然后,我就会抱着幻想走上好几步都不肯回头,直到那种梦幻般的幻觉从身上彻底消失,我空虚地回到现实,也还是不会真的回头去看。因为,其实我知道他不在,他当然不会在了。” “纪展,你有像这样想过一个人吗?能骗自己几秒就是几秒,几秒也好,你有这样疯魔地想过谁吗?” “我没有。”纪展和夏庭晚对视着,他眼里泛起了困惑,低声说:“你说我给不了你疼,我现在明白了,苏言和你的爱情太深了,深到让你刻骨铭心。这样的痛苦我当然给不了。可是夏庭晚,爱到这样——你真的还快乐吗?” 或许是困惑和不解让他急躁起来,他没有等夏庭晚回答,就继续道:“所以爱得浅一点又有什么不好……?让自己自由一点,轻飘一点,看到让自己心跳加快的人,就不要犹豫地去试试——试试抱住他,和他尽情做爱。” “就像我和你,虽然我们认识才几天,我也不会骗自己说现在就能爱得有多深,可我此时此刻喜欢你的心情、想要你的欲望是真诚的,那我就要说出口。我们都是成年的男人,没有什么好多啰嗦。我一直都是这样直白地看待这件事的,如果在一起快乐就继续,不快乐就放手,没人会受重伤,这样潇洒浅淡的感情不好吗?” 夏庭晚看着纪展,其实这样近距离地观察,纪展的面容仍还介于男人和大男孩之间,他的目光很澄澈,也很直接,高挺的鼻梁使他的气质带着一种锋锐的朝气。 “挺好的。”夏庭晚轻声说:“真的。” 他是由衷的。 纪展毋庸置疑充满魅力。 他是自信的,英俊又才华四溢,想必是过去无数肆意的感情关系赋予了他这种强烈的、充满侵略性的性感。 他看待爱情、看待性,像是看平地呼啸而过的夜风,他爱那阵狂野和肆意,爱到可以与之共舞。但一旦刮过了,他就洒脱挥别。 或许纪展本人,也正是原野上的一阵风。 那样轻松自如的感情,夏庭晚是真的羡慕。 可也是在那一刻,他无比冷静地意识到,他和纪展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 哪怕没有苏言,也是不行的。 他听着纪展诉说自己的爱情观,感觉新奇,又有种奇异的开阔。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世界上,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爱情的独特理解。 他明白纪展的想法,觉得那样是真的很好,可是同时却也无比清醒地知道,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那个瞬间,夏庭晚忽然有种奇怪的顿悟,原来一个人,是可以从另一个人脸上照见自己真正模样的。 “纪展,我也很羡慕你可以这样,但是我做不到。我、我不想要浅浅的感情。” 夏庭晚吸了口气,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要试试,我想要伸出手就是一辈子,我可以忍受痛苦,可我不要一时、不要一阵风一样自由来去的感情,我想要……我想要深刻的,可以写进生命里的那种感情。” “我想要……苏言。” 夏庭晚终于说出了那几个字,他不由自主抿起嘴唇,隐约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是酸楚的,可却又着一丝隐约的如释重负。 兜兜转转,他遇见了新的人,有了新的生活体验,可是他却更明白了自己。 他还爱苏言。 他有着不同于任何人的过去。 他是带着一身残破伤疤,有些胆战心惊,又敏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在十九岁的年纪,他无比渴望爱欲,却又没有安全感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脱掉衣服展示那一身晦涩,他是徘徊迷茫的,和邢乐的朦胧感情也因此迅速凋零。 在怅然若失的失落中,他遇到了苏言。 那其实不是一个偶然。 苏言爱他,从来不是抱着试试的心情,而是倾尽所有的、诗意的,是近乎献祭式的。 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极端的,甚至有点病态的,从来没有丝毫浅淡和轻飘。 苏言追求他,可以花上半年时间,只用嘴和手让他尽情感受情欲的快乐,却忍耐着不要求他任何回馈。 没有那半年,他不会在新婚时甘愿让苏言为他打上烙印。 苏言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有安全感的人,那么强大而有力的苏言,像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是弱小的小孔雀,可只有苏言爱他爱到屈服,拜倒在他燃烧着的魅力下,他才能放下心来,张开腿,让苏言彻底地、凶狠地疼爱他、占有他。 他们的生命体验,紧密地交缠在一起。 他的欲望,只可能在他觉得安全的区域内,才能像漫天大雨一样挥洒而下。 他现在越来越明白,不仅是苏言爱上了他,也是他,在最渴求爱情的无知年纪,依靠着直觉找到了苏言,爱上了苏言。 结婚后,苏言写给他的第一封情书中摘抄了韩国诗人郑玄宗的诗,叫《访客》,他那时就好喜欢,还偷偷背了下来。 “有人来到你生命里, 其实是一件非常浩大的事情。 因为他 是带着他的过去 现在以及未来一同到来 因为这是一个人一生的到来” 他是带着所有过去,一起去到苏言怀抱里的。 如今,他还是想回到那里。 带着他的将来。 第十八章 那天晚上纪展似乎还是想不通,有点郁闷地回自己床上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在临行前抱了抱夏庭晚,在夏庭晚耳边低声说:“我想了一晚上,还是尊重你的想法。咱们还是朋友吧?下个月我开演唱会,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夏庭晚用力点了下头。 纪展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背起吉他就和助理一起转身干脆地走了。 他还是那个像阵风一样的纪展。 夏庭晚看着纪展挺拔高大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点感激。 人生中遇到纪展这样洒脱自如的一个大男孩,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邢乐和顾茜有别的工作安排,所以不飞h市。所以回程很巧的又是李凯文和夏庭晚两个人坐在一块儿。 闲聊了几句之后,李凯文的神色忽然有点微妙,他凑过来,很小声地说:“邢乐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什么?” “啊?”李凯文的话没头没尾,夏庭晚也只能不明就已地转头看他。 “我不是和他同住吗,感觉他状态不太好,晚上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拍摄一结束,我们几乎就不太说话了,而且……”李凯文抓了抓头,支吾了一下:“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身上好多伤。还是、还是那种伤留下来的痕迹,你知道吧?” 夏庭晚本来还有点困,听李凯文说这些话,顿时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他当然知道李凯文说得是“那种伤”,其实那天邢乐落水,他在夜色中透过湿透的t恤匆匆一瞥,第一反应也是一样的。 那种像鞭痕一样的伤,感觉就是性虐留下来的。 李凯文和夏庭晚对视了一眼,还是李凯文先咳了一下,低声说:“其实圈内挺多人私底下都知道,韶光娱乐的叶老板喜欢玩sm,不过他也不强迫人,只是……下手特别狠,所以好像换过很多床伴。邢乐进了韶光,估计身上的伤和这个有关。” 李凯文和夏庭晚以前关系的确还不错,而且又是这种私底下半公开的消息,所以议论起来并不是特别避讳。 夏庭晚听得浑身不舒服,尽管李凯文的话证实了他之前隐约的猜测,但是他并没有和李凯文说他看到的事。他并不太了解sm,但感觉能在好几天后还能让他隔着衣服看到的鞭痕伤处,已经不可以是什么性癖好可以解释的了,只能说是残忍的性虐待。 夏庭晚想起之前叶炳文把他关在车里时阴戾的模样,说要让他跪着求饶,狠狠下手打他时的神情,再联想到邢乐的境遇,不由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恐怖。 叶炳文根本就是个变态,他如今越发肯定了这一点。 下了飞机之后,夏庭晚在路上一直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给邢乐发了条委婉的微信:“乐乐,你最近……还好吗?” 放下手机之后,自己也觉得好矛盾。 人生如果能够不那么复杂就好了,他忍不住这样想,前一天还想好了要形同陌路,可是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心里却还是非常痛苦。 邢乐是变了,可是这些年,邢乐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宁可忍受这种性虐也要在韶光继续打拼,这都是夏庭晚难以想象的。 邢乐一直都没有回复。 …… 去香山前,夏庭晚精心打扮了一下。 他之前其实也是很想见苏言,但心里那一关没过,总有种不能承认、也不能太有企图心的心理防线。 可是这次不一样。 夏庭晚把头发吹得利落了些,把刘海往侧边拢了拢,眉毛也修整得工整漂亮。他喷了点hermes大地香水,又换上了件不对称设计的范思哲丝绸衬衫。 最后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给伤疤做太多遮瑕。 或许是每天对着这道伤疤看得久了,渐渐也觉得习惯,那到底是他人生境遇中固有的一部分了。 不上镜的情况下,面对着苏言,他虽然想尽可能的美貌,却也不愿意失去了太多真实。 赵南殊在楼下开车接他的时候,乍一看都楞了一下,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今天精神得很啊,老板。” 夏庭晚一直都是很爱美的男人。 他喜欢色彩斑斓设计感强的衣服,以前在香山的衣帽间里有一整面柜子的花衬衫,特别喜欢晚上时穿出去。 他眼睛美得耀眼,恰好鼻梁不是高得锋利,中和下来,反而却可以驾驭很多风格浮夸鲜艳的衣服。 苏言为此逗他,说他就是孔雀的性子,恨不得把大自然里最绚丽的颜色都长在身上。 他一直觉得那是一种夸奖。 到了香山时也入夜了,过来开门的又是温子辰。 温子辰似乎是刚跑步回来,穿着运动装,额头和脖颈上还带着几滴汗珠,他看到夏庭晚时,很是敏锐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或许是衣着和打扮上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但是他没多说什么,而是很迅速地露出了熟悉的温和笑容:“夏先生来了,我刚刚和言哥运动回来。” 他说着请夏庭晚进来,苏言正好也正在前厅喝水,也是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 夏庭晚忽然又感到一阵不适,苏言和温子辰的衣着都很家常,可是对比之下,却让他觉得自己昂贵的衬衫穿在身上有种黏腻。 有时候,相比起他偶尔想起苏言和温子辰发生过关系的锥心刺痛,这种温子辰正在一步步渗入苏言生活的感觉,更让他感到如鲠在喉。 “回来啦?”苏言走了过来。 夏庭晚点了点头:“普吉岛不能去拍摄了,所以提前回了。” “夏先生,这么晚还过来。”温子辰在一旁倒了杯茶递了过来:“今天宁宁睡得有点早,就不要叫醒他了吧?” 夏庭晚把杯子接了过来,过了一会才应了声:“嗯,不用叫他。我想和苏言说会儿话。” 苏言转头看了一眼温子辰,温子辰则很温顺地低下头,轻声说:“言哥,那我先回屋了。” “我想去外面坐会。” 夏庭晚扭过头,有点赌气地说,哪怕温子辰不在前厅了,他也忽然不想要在这里和苏言继续说话了。 “好。” 苏言并不多问,和他一起走到了屋外,并肩坐在花圃旁的椅子上。 玫瑰的香气在他们身边飘散开来。“我、我给你带了点小东西。” 还是夏庭晚先轻声开口了。 他转头看着苏言,心里忽然有点紧张,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泰文包装的糖果,小心翼翼地剥开了糖纸,然后拿了起来递给苏言。 “泰国的榴莲糖。”夏庭晚望着苏言说:“我去之后尝了好几种,就这种最甜,是特级的。我给你带了一小盒,但是今天来得着急,箱子太乱了还没收拾好,所以就抓了一颗散装的,你尝尝。” 苏言楞了一下。 夏庭晚把糖举的位置略微尴尬,他用手拿的话又有点高,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低头直接用嘴含了进去。 “甜吗?” 夏庭晚期待地睁大眼睛。 “嗯。甜。” 苏言含着糖粒,有些含糊地说:“谢谢。” 他说着,很顺手地从夏庭晚手中接过了鲜艳的糖纸,低头整整齐齐地叠成了小长条,然后默不作声地攥进掌心。 夏庭晚只听苏言说了这两个字,耳朵就忽然有点发烫,也不知怎的,苏言说“甜”,他就像自己也尝到了糖果的味道一样,喉咙里有种很青涩的甜。 他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在偷偷地追求苏言, 在清迈时,他在拍摄结束之后抽出时间去逛了半天,最后选了几种榴莲糖、椰子糖,还有芒果干什么的,给苏言用很精致的礼品盒装了好几小包。 那时候才意识到,其实结婚五年,除了生日的时候,他并没给苏言买过什么礼物。他总觉得苏言生活中什么都有,也没什么好稀罕的,可是现在想想,真的觉得很可惜。 他以前如果愿意,是能让苏言很开心的吧。 “泰国好玩吗?” “好玩。”夏庭晚很快点了点头,提到泰国,他低头掏出手机,有点兴奋地说:“我给你看照片。” 他给苏言兴致勃勃地翻着相册里拍的照片,里面很多是赵南殊和纪展给他拍的,有他在给大象洗澡的,有泰国色彩灿烂的双条车,有他在喝椰子水的。 “你看,清迈的晚霞是粉色的,好美,跟别的地方都不一样。” 他给苏言指着相片,苏言的身子微微靠过来了一些,在他耳边低沉地“嗯”了一声。 下一张照片是他骑在摩托上,一只脚踩在地面,一副很酷的样子。 “你会骑摩托吗?”苏言问道。 “不会。”夏庭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随即眼里露出了有些顽皮的神色:“摆拍。” “我想也是。”苏言也微微笑了,他笑起来时,下巴上那道熟悉的美人沟又深了些。 夏庭晚抬头看着他,在心里有些受不了地想,真的好想亲他。 苏言低下头,这次自己用手向下划了一张照片,却是赵南殊拍的。 纪展骑着摩托车,他坐在纪展的背后,用手扶着纪展的腰,还笑眯眯地对着镜头比了个v字的手势。 苏言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了一会儿照片,却并没有多问,而是很平静地往下又翻了一张。 下一张是一张夏庭晚抱着老虎园刚出生不久的小老虎的照片,小老虎奶凶奶凶的瞪着镜头,一只肥厚的爪子搭在夏庭晚的手臂上。 就在这时,手机顶部的提示忽然跳出来了一条微信消息,显示是纪展发的。 “庭晚,我到s市了,今晚吃火锅,给你看看[图片]” 苏言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他的身子往后靠了些,显然是给了夏庭晚一些空间去回消息。 “我等会儿回。”夏庭晚把图片打开,果然是很热闹的一桌火锅,他看了一眼,还是先把微信窗口关了。 “纪展,”苏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低声说:“就是刚刚那张照片里,和你一起骑摩托车的,对吧?” 他看着夏庭晚的狭长眼睛里神色淡淡的,夜色里,浅灰色的瞳孔显得神情有点疏离,像是只矜持的老猫,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嗯,纪展是我这次新认识的朋友。” “你刚才说,有话想要对我说?”苏言有些突兀地转换了话题,他似乎并不想再多问关于纪展的事。 “是的。”夏庭晚虽然感到突然,可是却还是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他这次来的真正目的,有些话,他必须要对苏言说。 “我……”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慢慢地说:“去泰国这些天,我觉得,我过了一段很难忘的人生。其实,用几句话很难以总结,可是我还是想试着和你说……拍摄真人秀时,最开始觉得压力很大。后来那一天和你打了电话之后,我觉得好了许多。你说的是对的,我不适合真人秀。我一直喜欢的,是了解一个角色,呼吸着那个角色,最后去表演一种‘真实’,可真人秀是恰恰相反的,我看似是在‘真实的环境里’,可我却又不得不表现出一些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不喜欢以那样的形式和镜头接触。《在路上》之后,我想我不会再接真人秀了,我、我之前为自己的事业,真的考虑不多,可是以后……我会努力的,会去找适合的电影接,哪怕……哪怕报酬不多,或者遇到很多困难,但我想,只要有了方向,我还是能慢慢面对。” “除了工作上的事,其实离开你之后,我才觉得,原来人生是很蹩脚的。因为要赚钱的缘故,所以接了真人秀,拍了之后又觉得不适合,可是也只能咬着牙拍完,真的好蹩脚。可是蹩脚的好像也不止我一个,邢乐……邢乐也有很多的故事,我有时觉得他对我不该那样冷酷,可是有时又觉得,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其实我不了解他都经历了什么,或许他也真的很难过。苏言,生活——是不是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是的。” 苏言回答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玫瑰花枝摇曳着的影子,嗓音沙哑地说:“我时时刻刻,都觉得艰难。有的时候,好像要把牙都咬碎,才能坚持下去。” 夏庭晚看着苏言,他的心忽然抖了起来。 他从来没听苏言说过丧气到几乎有些绝望的话,曾经的苏言在他面前,是无所不能,强大到不可摧毁的。 可是直觉告诉他,这是苏言几乎第一次,对他暴露出绝对真实的时刻。 “我从来没被允许做过自己想做的事。” 苏言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口虚无的空气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刃,每吞咽一点点,就会割破他的肺腔,他的尾音也随之痛苦地颤抖了一瞬间:“我想妈妈留在我身边,想在国内上学,想读文学系,但没有一件事,可以听从我的意愿。” —— “我从来没被允许做过自己想做的事。” 苏言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口虚无的空气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刃,每吞咽一点点,就会割破他的肺腔,他的尾音也随之痛苦地颤抖了一瞬间:“我想妈妈留在我身边,想在国内上学,想读文学系,但没有一件事,可以听从我的意愿。” “我十一岁时,妈妈因为父亲多次出轨的事重度抑郁症住院,很快我就被送到英国读书。三年后,妈妈死在了医院里,父亲当时没有通知我,或许是他觉得没必要。后来放假时我回来h市,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扫墓——连痛哭,都显得过时了。” “刚去英国时,我的英文很差。我没有朋友,上课时也听不太懂老师说的话,周围都是白皮肤的英国人,他们的世界和我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罩子。最开始的几个月时间,我一个人去餐厅就只点鸡蛋三明治,因为那是唯一说出来不会露怯的词……吃到想吐,我现在提起鸡蛋三明治这个词,还是想吐。为了让我适应,父亲不许我接触中文,给我请的华人管家也几乎只说英文,我那时在房里藏了一套《笑傲江湖》,到了夜里偷偷翻上几页,翻到都快烂了。” “这就是我的少年时代,一直很孤独,孤独到给自己写信,跟自己说话,我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夏庭晚看着苏言的侧脸,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苏言的手。 苏言的温度似乎也是孤独的,冰凉得刺骨。 “在英国待了两年之后,有一次文学课上老师在朗诵拜伦的诗,你知道的,就是人人都能背上一句的‘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会如何和你打招呼,以眼泪,以沉默’,我第一次发现,用英文来朗诵,原来是那么的美。我迷恋上了那种韵律——with tears, with silence,忍不住在心里反复背这两句。那之后,我开始努力适应,我频繁地跑图书馆,读拜伦、雪莱、泰戈尔,我终于振作起来,我以为我找到了方向,但是……” “但是我错了。十八岁那年,我弟弟自杀死了,但是父亲并没有悲痛多久,他亲自飞来英国,看着我填完志愿才走。我最终没读文学系,而是去了商学院。我是苏家的儿子,我不能做我想做的事。庭晚,是的,我觉得生活真的很艰难,活着或许不难,可是活着,让自己也觉得值得,却很难。因为……这一生,我很少真正快乐过。” 苏言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了夏庭晚,他的眼里,泛起了雾一样的悲伤。 夏庭晚说不出话来,苦涩的味道一路泛到了胃里。 光鲜的、强大的苏言,一口流利英腔,风度翩翩的苏言,当这样的苏言迈向他时,他以为那是理所当然。 他和苏言之前,何止是年纪差了十一年。 他享受了五年苏言最完美的一面,他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伤处给苏言看,到了后来,甚至有点骄傲的意味,像是一个苏言不得不万般宠爱他的理由。 可是这个男人来之前的路上,经历过得所有崎岖和苦难,却从来没对他说过。 他想要怪他。 可他又怎么忍心。 两个人的婚姻,一个人一味地打滚耍赖不愿长大,另一个人除了缄默隐忍,又能如何。 是他没有给这个疲惫的男人一个支撑下去的理由。 “妈妈和我说过,我一岁第一次自己蹒跚学步时,她悄悄在心里许过愿,希望这个世界能善待我。我想,如果她现在,她想必是会有些失望了。” 苏言他摇了摇头:“和你结婚时,家里其实不太同意,但是那一次我坚持了。那时我也有和妈妈差不多的愿望。但我不要那么被动,如果世界不肯善待你,我却要不顾一切。所以,我一直想,你如果想拍电影就去拍,如果你不想工作,我就陪着你休息,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所以不想你为无谓的事担忧。我只是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希望你的一生能获得真正的满足和平静。可是……” 苏言说到这里,痛苦地放下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可是我失败了。” “我彻底失败了。”苏言重复了一遍,他有点出神,像是在问夏庭晚,又像是在喃喃地自语:“我是不是做错了许多事?和我结婚五年,你却越来越萎靡,最后一年,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不会像我们刚恋爱时那样开心了。我有时想,是不是因为我自己很少快乐过,所以我做不到让你也真正地幸福?” “不是的,苏言、我……”夏庭晚猛地抬起头,他使劲地摇头,眼里的神色几乎已经是恐惧了。 不要,苏言,求求你不要这么想。 “所以现在这样挺好的。”苏言轻轻苦笑了一下:“你长大了,能想明白你要什么,能看得清人生复杂,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也能好好的生活。其实那天,你来找我说要承担抚养宁宁的责任,我就觉得你长大了,真的。你还那么年轻,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优秀的人,纪展、纪展或许也不错,我和你、我们这些难过的事……都会过去的。然后——再拍几部电影吧,我一直都是你的影迷,好不好?” 苏言的每句话,都是在道别,他听得出来。 他之前以为苏言冷脸对着他说不爱了是最疼的,可是如今他宁可苏言一字一句骂他任性不懂事,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不要像现在这样。 夏庭晚终于忍受不住,眼泪“哗”的一下狼狈地流了下来,他一把抱住了苏言,嘶声哽咽道:“不要——苏言,我还爱你,求求你——我需要你。” 他本来想了很多冷静的话来描述他的感情,可是此时此刻脑子里却全都忘了。 他像是一只小兽,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头挤进苏言的胸膛,他彻底失控了,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才刚刚明白啊,他才刚刚明白怀里的男人的苦楚。 他说孤独,他心里颤抖,他说不快乐,他也心疼得发抖。 他是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爱情真切的模样——他的悲欢,是与苏言相通的啊。他想爱苏言,这次他懂了啊。 苏言怎么能在他领悟过来的这个时刻决定推开他。 “不要……” 他无助地一遍遍重复着这个词,几乎要把苏言的衣服都揉烂了。 苏言的身体最初有些僵硬,慢慢地,他的手轻轻覆盖上夏庭晚的背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听话、听话,嗯?” 夏庭晚急得浑身发抖,他感觉胸口中有无限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憋得他几乎要爆炸。 他的脸和眼睛都狼狈地红了起来,几乎是仰头孤注一掷地问道:“苏言,你还爱我吗?” 苏言浅灰色的眼睛望着他,过了许久,他没有回答,而是低声说:“你该回去了。” 夏庭晚紧紧拽着苏言的领口不肯从苏言身上下来,他死命地摇着头,嘶哑着嗓子说:“苏言,你敢回答我吗?你敢看着我的眼睛不要骗我,直接地告诉我吗?你告诉我——你不爱我了,你喜欢上温子辰了,你敢说这几个字吗?” 苏言依旧沉默着,他看着夏庭晚,单薄的嘴唇渐渐抿了起来。 那是个严肃到有些防备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忽然一把把夏庭晚整个人抱了起来,大步往赵南殊停车的方向走去。 夏庭晚一路上都在用力挣扎着,可是苏言比他高大,死死摁着他,他根本没法下来。 苏言一把拉开赵南殊的车门,弯下腰,像是怀中的是只软软的小狗,他把夏庭晚轻轻放在车后座,惊得赵南殊都忍不住回过头,却不敢说话。 夏庭晚知道自己现在脸上都是眼泪,衣衫不整的样子实在是太丢脸了,可是他已经顾不得了,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开苏言的领口,逼得苏言不得不还是弯着腰贴着他。 “苏言,你根本不敢说,对不对?”他盯着苏言的眼睛,猛地吸了一下鼻子,一把把苏言的脖颈压了下来,狠狠地吻上了苏言的嘴唇。那几乎是个带着血腥气的亲吻,苏言的嘴唇被他咬破,用力地吮吸着,苏言痛得闷哼了一声,想要离开,却被他咬得更深。 他已经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究竟是恨还是爱。 “我不会放弃的。”夏庭晚在苏言耳边咬着牙说:“苏言,我没有放弃和你的爱情。我不管你现在嘴里答不答应,我也不听你的答案,你现在是个胆小鬼、懦夫,他妈的。但是你如果心里还爱我,你如果还会在意我的尊严、我的感情——我不许你再跟温子辰上床,不许你和别人有感情瓜葛。听到了吗?” 第十九章 直到赵南殊发动了车子,夏庭晚还是忍不住一拳砸在了车座后背。 他实在是有太多的情绪压在心头,压抑、痛苦、愤怒,还有更多的,是终于把心里话一吐而快的宣泄感。 赵南殊战战兢兢地开了一会儿车,终于小声问道:“老板……刚、刚许哲给我来了个电话,说给你打你没接,他问我你今晚有没有空,他已经回h市了,有部戏的事,想跟你谈一下?咱们要不改成明天?” 夏庭晚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 “不改,就现在去。” “老板……真没事吗?” 夏庭晚脸上激动泛红的神情正在渐渐褪去。 他把手机重新开机,对着前置摄像头很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衬衫凌乱的领口,然后说:“没事,老师找我谈戏,当然是越早过去越好。而且……我也有好多话想和老师说。” 夏庭晚看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夜里,h市下起了雨,淋淋漓漓得像是一场心事,而他的神情有种奇异的冷静。 许哲和陆相南的在h市的二层小楼地处在闹中取静的高档社区,虽然不是富豪级别的住处,但周围的邻居很多都是大学教授、律师这类社会中坚。 赵南殊没吃晚餐,夏庭晚就让他去附近溜达溜达吃点东西,不用跟上来了。 夏庭晚之前给陆相南喂过几天猫时存过指纹,因此直接就进了屋。 一楼有着很长的长廊,左右墙壁上一幅接一幅地挂着陆相南的油画,一只玳瑁色缅因猫很优雅地蹲坐在长廊边。 夏庭晚走过去弯腰把缅因猫抱起来,“兰兰,你又重了。” 他摸了摸猫咪的背脊,有点吃力地吸了口气。 缅因猫号称猫中狮子,体型最大,毛发蓬松,长相颇有点大猫的威严感。 但是陆相南养的这只兰兰却脾气温顺,在夏庭晚怀里嗲嗲地喵了一声,用头蹭了蹭夏庭晚的脸颊。 夏庭晚抱着兰兰走上二楼,阁楼里是很温馨闲适的画面。 许哲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书,陆相南则穿着宽松的t恤,光着脚坐在在窗边对着画架,一笔一笔专心画着。 “来啦。”许哲见夏庭晚进来,把书放在一边坐了起来。 陆相南也抬起头来浅浅笑了一下。 陆相南头发留长了些,在脑后梳了个很短的小辫子。 他的长相其实和夏庭晚有些相似,脸小,面部结构干净,眼睛突出的漂亮,这多少体现了许哲选男主演时一以贯之的美学标准。 由于陆相南和夏庭晚都是许哲电影里的男主角,而且又都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所以经常被放到一起比较。 有一篇文章的观点很有趣,说陆相南美在正面,夏庭晚则美在侧脸。 许哲拍陆相南喜欢拍正面特写,陆相南眉宇纤细凌厉,鼻梁又窄又高,正面拍上去有种阴柔又攻击性十足的矛盾美感。他的神情,总夹带着一丝绷着的弓弦似的急迫感。 但许哲拍夏庭晚却更喜欢拍侧面,夏庭晚山根没那么高,但是鼻尖翘,嘴唇也饱满,侧面看上去面部线条山峦般起伏着,能藏更多心事,也显得更脆弱迷离。 夏庭晚每次看到陆相南,都会觉得有一点微妙。 许哲儒雅温吞,陆相南却激烈又凌厉。 陆相南爱许哲爱得飞蛾扑火,私底下和许哲痴缠了六年之后,许哲才终于肯正式对外公布他们的恋情。也是同年,陆相南干脆利落地宣布了息影,“退休”之后,当年那股凌厉和紧绷劲儿几乎再也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过了。 陆相南多少是有些猫性的人,想要的东西便一定要到手,只有到手了,他才真正松弛了下来。 夏庭晚有时觉得,导演的镜头,有时真的像是可以窥见得到一丝丝的人生轨迹。 而镜头之外,爱与恨,人生的每一段历程也如同一节列车悠然前行。 彼此映照,真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听小赵说你刚去见了苏言,”许哲笑了笑:“还好吗?” “老师。” 夏庭晚唤了一声,他坐在沙发上也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可是笑容刚才绽放,眼睛却忽然发酸,他有些突兀地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 他在许哲面前,是演员,又是学生,但同时又像半个孩子。 他不太好。 许哲知道,一眼就看得明白。 这样的委屈,只能在亲近的人面前才能露出来。 “来。” 许哲用紫砂小茶壶给夏庭晚倒了杯茶,顺势伸手摸了摸夏庭晚怀里兰兰的头:“叫你来,是手里一直有个本子故事不错,现在也有人愿意出资拍,但是这个不急。你心里的话不说,也静不下心来谈拍戏的事。” “老师,我和苏言……”夏庭晚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他要想一下从哪里开始说。 其实他之前就一直在等着许哲回来了。 过去的这大半年间,许哲一直都和陆相南在海外旅行,后来基本上是坐游轮在加勒比海附近度假。 许哲是他和苏言当年的证婚人,离婚的事出了之后许哲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是他那时完全就是懵的,再加上在电话上总觉得聊得不彻底,就一直等到了许哲回来。 他最终决定从他们婚姻开始走下坡路开始讲,讲到他那一两年工作失意后在家的任性,讲到他看到苏谨的日记,然后是车祸,最后讲到离婚之后他发现宁宁的事,温子辰的出现,还有他和苏言一次又一次的碰面。 这一讲,就是两个多小时。 中途陆相南给他和许哲换了两壶茶,并没有插话,而是一直在一旁安静地画画。 兰兰在夏庭晚怀里呆腻了,坐在床上看陆相南画了会儿画,又跳回了许哲的手腕中开始懒洋洋地眯觉。 夏庭晚一直讲到今晚的事,讲完之后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简直有些恍然。 而许哲微微眯起眼睛,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老师,”夏庭晚看许哲似乎有些伤脑筋,感到不好意思,掩饰地低头喝了一口茶,小声说:“对不起,讲了太多,都很琐碎……” 许哲摇了摇头,他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兰兰挠着下巴,看着夏庭晚,很温和地说:“你现在给我的是你们感情中的很多细节,太杂乱,我试着帮你梳理一下其中的内在逻辑——其实主要是苏言的情感逻辑。” “这样吧,咱们现在把你们之间的过去都当作一个整体的文本来看,苏言就是这个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我一直和你说,演戏本身是感性的,但是入戏之前,对于逻辑、细节、人物关系的整理是理性的,这种理性是理解人物最不可或缺的一环,只有理解了,演的东西才能站得住脚。咱们现在就像过去在《鲸语》片场那样,你跳脱出来,就当做我在跟你讲戏,讲苏言这个人物的戏——好不好?” 夏庭晚使劲点了点头,这是他最熟悉的方式。 “庭晚,如果说你们离婚的事拍成一部电影的话,你觉得这个剧本的核心冲突事件是什么?” “是……是我酒驾出车祸的事。” “没错,”许哲点了点头,继续道:“咱们从这一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切入去分析,你出车祸前看到苏言弟弟的日记本,对他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心情不好才没有顾得上自己喝了酒,开了车出去。车祸之后,你才从苏言那儿知道苏谨是自杀身亡的。这是你已知的信息,但是有个细节你不知道,这一点我恰巧知道——苏谨是怎么死的。” 夏庭晚一时之间并不知道许哲的意思,他有点迷糊地重复了一遍:“苏谨是怎么死的?” “对,”许哲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说:“这一点,你从苏谨的日记本里是读不出来的,但是苏言好几年前和我说过,那是他十八岁那年放假回家,十一岁的苏谨和他一起出门时在护栏前等着火车过去,苏谨忽然和他说想吃冰淇淋,他掉头去旁边的摊位那里买,就那么两分钟的间隙,苏谨自己从护栏地下钻了进去,站在了铁轨中央——” 夏庭晚一下子愣住了,实在是太惨烈了,他几乎难以想象。 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11岁的、智力水平不太高的小朋友,自杀的想法一直都压在心里,他不是蓄意准备的,就是看着火车过来,突然之间就动了这个念头,走两步的事——人没了,就没在苏言面前。如果苏言没去掉头买冰淇淋,或者拉着苏谨一起去买,是不是苏谨就可能不会死。你想想这个问题——这不是我的想法,但是你想想苏言有没有可能这么想,你觉得对于苏谨的死,苏言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他……” 夏庭晚声音发抖:“他愧疚。” “没错。”许哲干脆地说:“他愧疚、自责、还会掺杂着痛苦,甚至是对自己的怨恨。你记住,这是18岁的苏言,他自己才刚成年,就眼看着弟弟的血肉之躯在他面前被火车撞得支离破碎,这种打击,你觉得一个人要花多久才能走出来?” 夏庭晚嘴唇微微发颤,他答不出来。 “五年、十年,一辈子——都有可能。但是这件事还有一个细节,涉及到你,这一点对苏言绝对是有影响的。那就是苏谨不是跳楼、不是喝药,他是在苏言面前被火车撞死的,鲜血淋漓。” 许哲盯着夏庭晚的眼睛,他的眼神此时非常有力,一字一顿地说:“再回到你。你的车祸现场,你想过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吗?你当时是昏迷的,你看不到,但是苏言追出去追你,他是最快到现场的人,对不对?所以他看到了。” “我们谁都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样子,但是可以适当地猜测一下,车当然是撞得七零八落,你倒在里面,不省人事——苏言到了现场,他不知道你是死是活,第一眼就看到你满头满脸都是血躺在那儿,你再设想一下,那时的苏言是什么感觉?” 夏庭晚只觉得胸口轰隆一声,他大口地吸了口气、又吸了一口气。 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去解读过那场车祸。 是的,他从来不知道他当时的惨状。 他醒来时,身上打了麻醉,躺在医院里,有一瞬间甚至忘了发生了什么了。 可是苏言看到了,苏言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你倒在那儿,相似的场景——鲜血淋漓。对于苏言来说,他可能有一瞬间以为你死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场的场景,又在他面前重现了。你再仔细想想,这对这个爱你的、受过伤的男人来说,是什么的一种打击?” —— “你倒在那儿,相似的场景——鲜血淋漓。对于苏言来说,他可能有一瞬间以为你死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场惨祸的场景,又在他面前重现了。你再仔细想想,这对这个爱你的、受过伤的男人来说,是什么的一种打击?” 夏庭晚捂住脸,整个人都无法控制地微微蜷缩起来。 他不是答不上来,而是他几乎不忍心去细想,过了好久,终于喃喃地说:“他那时,一定好痛苦。” “他不仅是痛苦。你还记得吗,你出车祸之前最后对他说的那段话,你说他是利用对你的爱,弥补对他弟弟的愧疚——” 许哲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这都是车祸事件里的细节,你如果把它们拼凑起来,会发现苏言视角中的这次车祸事件,惨烈到几乎可以把他整个人摧毁。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自责,他的潜意识会把你的车祸归咎于自己,他不仅对你歉疚,也对你说的那个孩子——宁宁,感到歉疚。庭晚,一个人如果突然地承担这么多沉重的东西,是会受重伤的。” 许哲说到这里,伸出手扶正了夏庭晚的脸,看着他脸上的那道伤疤,低声道:“你看,这是车祸给你留下来的伤疤,它在皮肤肌理上,虽然会很令人苦恼,同时你也能看到它在渐渐变淡、变好。但是苏言受的伤,我们谁也看不到,我们只能靠这些细节,一点点地分析,去尝试接近他的内心世界。” 夏庭晚抬起头看着许哲,忽然轻声说:“老师,是不是直到现在……苏言都还在受伤的状态下?哪怕,哪怕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还是一直都没有好转。” “当然,其实离婚后的几次会面,他的态度里隐藏了很多值得分析的东西,但是你沉浸在情绪里,可能没有注意到。” 许哲坐直身子,离夏庭晚更近了些,慢慢地说:“回忆一下正式离婚之后,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这一次,是苏言态度最为强硬的一次,对吧?他说‘不爱你也不恨你’,‘以后都不想见你’,这么狠的话,你当时听了,肯定觉得复合无望了。” 夏庭晚不由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忆犹新,当时真的是如坠深渊,那时候的苏言是那么的陌生冷酷,几乎叫他感到害怕。 “但是你记住,恰恰是这一次,他关于你们感情的所有狠话,统统都是假的。之后他每一次跟你见面,说的话都更接近真实——只有这一次,全部都是在骗你。” 夏庭晚猛地抬起头,他看着许哲,感觉抓住了什么关窍,却又说不太分明。 “这是因为,这一次见面,苏言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动机的——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是你还没有发现宁宁的存在的时候,苏言很明确地知道,他不希望你发现,不希望你再来,所以他特别凶狠地要斩断你的一切幻想,这也是离婚之后他唯一一次,明确地表达过他不爱你的时刻——所以这是假话。”夏庭晚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瞬间跳动得快了些。 离婚之后,每件事都发生得很快很快,留给他的是一次又一次急促的失落和伤感。 他来不及细细思考,也从来没有像许哲这样逻辑缜密地梳理过苏言每一次说话的语境和背后动机。 他忍不住看着许哲,许哲的眼角旁虽然已经有了岁月留下来的纹路,可是眼睛却依旧明亮,充满了睿智的神色, “所以,你可以再想想,接下来你每一次和他谈起感情问题的情景。你争取了好几次,他虽然都是拒绝,但是他是不是一次比一次态度更弱势,再也没有那么强硬的时刻了?你第二次问起感情的事,他说是他累了,年纪大了,精气神不够了——这是爱不动的能力问题,不再是不爱你的态度问题了。这是第一次转变。你第三次问起感情的事,质问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快和温子辰做爱,问他如果你也找新人,他会不会难过。这一次他连自己的态度都没了,只是让你找个简单年轻的人。这是第二次转变。” “直到今晚,他几乎是已经和你半坦白了,他说的话已经开始越来越接近他的真正内心——他觉得他让你越来越不快乐,你和他结婚,是在走下坡路——这个下坡路走到最后,竟然是走到了酒驾车祸,他没法面对这件事。你说你觉得是你太任性,伤了苏言的心,才会到离婚这一步。可是如果从苏言这么久一步一步的反应来看,我觉得苏言不是这么想的。” 许哲的语速微微加快了一些,他看着夏庭晚,很肯定地说:“对于苏言来说,离婚大概不是因为你伤害了他,他可以容忍你在感情生活中对他任性,一次一次地折腾他。真正致命的——反而是他觉得他自己做错了,是他没有照顾好你,五年的婚姻啊,反而让你痛苦到伤害自己,他亲手把自己最爱的人给毁了。这才是他的感情最终崩溃的原因。” 许哲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夏庭晚低着头,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手指颤抖地点了一支烟。 在一片安静之中,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像是一场悔恨的痛哭。 许哲看着夏庭晚低着头抽烟的模样,轻声说:“我还记得和你结婚那一天苏言的模样。仪式结束之后,他有点喝多了在和我聊天。他那时候看起来真的有种傻乎乎的乐呵,脸也红红的,笑得都有点憨厚了。我问他,结婚开心成这样?他说——” “他有家了,以后做什么都很有依靠、很踏实,是有归宿的人了。” “其实那时候我觉得挺感动的,真的。他给你写的那些诗,是浪漫,是美。但是其实我觉得,说着这些很普通很朴实的话的他,或许才是更真实的。” 夏庭晚听到那句话,眼角一下子就憋得通红,几乎要用尽力气才能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从没想到,原来苏言当年的心情,竟和他一模一样。 有家了—— 苏言和他一样,从来没有得到过家的温暖和庇护。 原来苏言也曾把他当作依靠。 他是他的归宿啊。 “庭晚,你是我的学生,比起苏言的心情,我更关心你——” 许哲给他递了一下烟灰缸,眼中有种温雅的关切:“你想要复合,在这个阶段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其实你想想,你们对离婚这个事实接受的时间是错位的。你是这几个月才在接受,你的痛苦是新鲜的、剧烈的。苏言却比你早太多就在心里处理这件事了,车祸后,那半年他在陪护你的时候,已经无数次想过与你分开的事,那时候才是他最难受的阶段。其实本来到了现在,他的痛应该已经从尖锐的刺痛变成钝痛了。可是你现在又回去了,你是在强行破坏他的心理防线,把他扯回之前最痛苦的时候,他的本能,一定是抗拒和逃避的。” 夏庭晚吸了一口苦涩的烟,他知道许哲说的是对的。 “他其实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防线。你看,” 许哲托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兰兰的脑袋,轻轻扯了扯猫长长的胡须,兰兰在睡梦中挣扎了一下,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许哲的手,许哲继续道:“猫的胡须可以拿来测量距离、探测空气的流动,说白了,会让它更自如、有安全感,现在的情况就是,苏言给自己长了许多胡须出来——和温子辰的关系也好,他反复强调他只是作为一个影迷的话也好,这都是猫胡须,是他给自己安全感的方式。你今晚和他摊牌,不许他和温子辰再在一块儿,对他来说等于突然要是生生拔他的胡须,其实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他如果一直后退,我就是怕你飞蛾扑火……伤着自己。” “怕什么?” 陆相南忽然开口了。 陆相南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非常干脆利落。 他把画笔放在一边,拢了拢飘散下来的几率发丝,直截了当地说:“他不需要的东西,干嘛不给他拔了?” “苏言那种阶级的男人,他爱的人从来都不是实用性的,他只可能爱合乎他审美性的东西。他缺人给他解决性需求吗?缺人照顾他讨好他吗?他从来就不缺,他只是现在脑子坏了,以为这些东西让他有种可以名义上和庭晚感情分离的理由。” 陆相南的话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了:“他脑子不清醒,本来就做错了事,为什么要惯着他?你别听许哲温吞的话,他和苏言都是这种人到中年开始怕疼的老男人。” 许哲听陆相南开口,有点无奈,又有点宠溺地笑了一下,低头喝茶。 陆相南走过来,把兰兰抱了起来丢到了沙发下,自己却很自然地躺进了许哲的怀里,眯着眼睛说:“飞蛾扑火,是因为渴望火。你想要什么,就别因为担忧这些东西而松了手。他疼怎么了,疼也照样给他把这些没用的胡须拔了,两个人相爱,不在乎一时谁亏欠谁,在一起才是一辈子的大事。” “苏言今年三十六,哪怕疼个一年半载,还有五十年能让你尽情爱他。所以,有什么好犹豫的?” 媳妇开口,许哲不敢反驳,只是低头温柔地给陆相南擦了一下脸上沾的油彩。 夏庭晚看着他们俩,心里复杂的情绪在不断翻腾。 有些羡慕,也有对陆相南的佩服,更多的,又好像是对自己前路的明晰和坚决,他的感情,也在这个夜晚突然之间站在了切实的地面上,生出了柔韧的根芽。 温柔儒雅的许哲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才子,但是在爱情关系中,夏庭晚始终觉得许哲对陆相南是有许多亏欠的,如今却觉得自己倒是多事了。 许哲骨子里有种文人似的别扭劲儿,大导演睡自己发掘的演员,年龄又差了十多岁,说出去太有争议。 许哲畏于人言,可又抵不过陆相南一直苦追,最后恋爱谈是谈了,可也还是陆相南一味付出,为了拍许哲的戏吃了不少苦头,中途一度生病暴瘦进了急救病房,哪怕是如此,许哲也一直不肯公开。 许哲懦弱了整整六年,才给了陆相南一个光明正大的圆满结局。 陆相南如今一句淡淡的不在乎,实在是道尽了人间爱情的所有痴勇。 说到底,值不值得只在外人眼里是有度量的。他一寸,他一丈,到底是有人欠了对方。 可是对于爱到了极致的两个人来说,悲欢相通,连生命都交融在一起,那一毫一厘,实在不会看在眼里。 有牵手一辈子的勇气,所以不惧一时小小风雨。 爱情—— 是有霸气的。 第二十章 夏庭晚从许哲那儿拿了新本子,许哲倒有点儿吃惊。 其实如果是以前的他,可能是没法在心绪激荡的情况冷静下来谈工作的事,可是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到底还是悄悄长大了。 他已经慢慢学会了一边把自己的感情放在心里,一边过好自己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成年人必须要具备的生存技能,他到了25岁才学会,也说不上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其实我想拍这个故事挺多年了,”许哲眼里流露出了一些无奈:“之前也想过让南南接,但是后来还是觉得以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拍这部戏太……” 陆相南在一边用逗猫棒逗兰兰,听到许哲这样说,回头哼了一声。 许哲苦笑了一下:“而且这个片子,国内基本是不会过审上映的——纯文艺片,只能靠成色看能不能拿奖,赚不了大钱。投资那边也犹犹豫豫,有些愿意投了,又想要塞演员进来,所以就只能一直耽搁着。这次终于有人大手笔出钱,还不给什么限制,是大好机会。再加上我年纪大了,反而更有执念,所以就定了下来。我这次不海选,只私下接触一些感兴趣的演员,你是其中之一。” “谢谢老师。” 夏庭晚开口,但许哲却摇了摇头,继续道:“你了解我,到了工作上一切都是公事。男一在这部戏里的表演是重中之重,我考虑得都是很有实力的演员,全部都需要试镜,你也不例外。” “而且我觉得你这边,也需要仔细看看本子再来考虑一下愿不愿意参演。”许哲很平静地说:“有两点,首先,这部戏里面裸戏和亲热戏很多,你的尺度能不能接受?我记得拍《鲸语》时,你是非常抗拒裸戏的,当然我明白你的个人经历,我理解,最后也尽量配合了你。但是这一部在这一点上是没得商量的。” “第二点,这个故事讲的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涉及到这些时,你个人的情感取向是一定会被拿来做文章。过去不是没有过男同志出演这类角色,结果被奚落成是本色出演,错失奖项的事发生,时代变了,但是有一部分的偏见是根深蒂固的,你要有心理准备,你也有可能面对一些不公平的事。” 夏庭晚怔愣了一下,他还没看过剧本,但是从许哲吐露出来的这些讯息,他也知道自己确实要好好斟酌。 一方面,他自己确实是抗拒裸戏的,他身上的那些伤痕……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现在有没有那个勇气,在大荧幕上暴露出来。 另一方面,要和另一个男演员拍亲热戏,这更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他一时之间脑袋有些发懵,许哲倒是温和地笑了笑,站起身说:“庭晚——回去好好看看剧本再做决定,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差不多到时间了,我今晚得陪南南去1998看电影,这两天在放《断背山》,顺便把你也送回家吧。” “不用送我了,老师。”夏庭晚也站了起来:“南殊就在附近,我叫他来接我就好。” 陆相南喜欢看老电影,后来他和许哲在h式投资了一家小型电影院,叫1998。 起这个名字的原因,是因为《泰坦尼克号》在1998年上映,陆相南觉得1998是一个传奇时代的开启。 1998电影院只有两个放映厅,都只在深夜里放一些老电影,初衷就是为了让电影迷能不时在大荧幕上重温经典。 因为环境上佳,私密性也做得好,虽然价格非常昂贵,可仍然有很多中产小资热衷于过去,在h市算是非常出名的地方了。 夏庭晚以前和苏言也去过,去看韩国导演李沧东的《诗》。 出来之后夏庭晚眼底有泪意,却又无法淋漓尽致地大哭。 那时他还太年轻,不能理解那些生命中的苦难和荒唐,不能言说,像诗一样模糊的悲哀,只觉得说不出来的难受。 那是一个秋天的夜,苏言用风衣把他们两个人的身体裹在一块儿靠在马路旁的护栏上,在无人的街道上轻轻和他接吻。 一次又一次。 直到他心情恢复过来,抱着苏言的脖颈。 苏言也紧紧地搂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走,咱们去吃深夜火锅。” 现在再回想起那个时候,觉得好浪漫。 …… 回去之后的第二天,夏庭晚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他在天澜阁买的房已经装修好了,随时可以入住。 夏庭晚感到很雀跃,他之前没经历过这些,苏家香山的宅子虽然无可挑剔,可到底不是他的房子。后来他自己出钱给张雪乔和继父买的豪宅,又没兴致过问。 只有这一次的房子,是他自己出钱全款买下,又亲自找人装修的,感觉像是人生揭开了新的篇章。 到天澜阁一看,真的是明亮大方,感觉哪里都满意。 房子很大,有三间卧室,一间夏庭晚的主卧,一间客房,给尹宁安排的房间是最大的,设计也是最用心的。 尹宁喜欢画画,夏庭晚吩咐给一整面墙壁都粉刷成了梵高那副著名的《罗纳河上的星空》,整个房间的色调也因此一致,粉刷成了神秘冷峻的深蓝色色调。 靠窗的位置已经装好了木制画架,画架旁顺手的地方是一张木桌,为了摆放颜料和调色盘。 夏庭晚兴致勃勃把房间的照片发给苏言,那边回的倒是挺快:“装修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接宁宁过去?” “就下周吧。”夏庭晚想了想,回复过去:“到时候我给你把剩下的榴莲糖拿去。” “谢谢。但我出差,不在家。” “你不是要躲着我吧?” 虽然苏言最近都一直待在香山,但他出差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不过夏庭晚心情好起来时,突然就想逗逗他,又故意发了一句:“我都没说清楚下周哪天过去,你就知道不在家了?” 苏言那边的状态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输入了好一会儿,苏言终于发过来了一句话:“你定了哪天告诉我,我会安排人交接。” 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语气,真是个真实的老男人了。 夏庭晚忍不住发了个自己翻白眼的动图过去,上面的配词是“猪都嫌弃你”。 “…” 夏庭晚看着苏言回的那三个平平无奇的小点,忽然有点失望。 这个表情包是网上的,取材是《争锋》里他的角色。说实话,那电影拍的是烂,大概是因为导演和整部电影的气质关系,他的表演也略显尴尬,大笑瞪眼,无不浮夸,但是由此而生的表情包却风靡一时。 最热的几个动图,除了这个“猪都嫌弃你”,还有一张他表演生气的,配词是:“气到鼻孔渐渐张大。” 他当年看到这张表情图,倒才是气到鼻孔张大了。 气完了,自己又他妈的也很想笑。 那段时间,苏言动不动给他发“气到鼻孔渐渐张大”,他无力反击,只能愤愤地回“猪都嫌弃你”。 两个人以往的调情方式历历在目,但是如今他发了,苏言却不接招了。 虽然……也并不意外就是了。 夏庭晚叹了口气,有点百无聊赖地倒在了自己新房间的大床上。 —— 周一晚上,赵南殊开车和夏庭晚一起去接尹宁。 苏言不在,夏庭晚进屋之后,见是温子辰和管家带着尹宁站在前厅,倒也不意外。 尹宁背着小小的蓝色变形金刚图案书包,低着头拉着温子辰的手,不肯开口说话。 夏庭晚从泰国回来之后和尹宁见过两面,苏言也和尹宁聊过去他那边居住、周末再回来的安排,尹宁一直都沉默听着,没表露出来过拒绝的意思。 可夏庭晚总有点担心,尹宁实在是个太安静的孩子了,他走过去蹲在尹宁面前,轻轻揉了揉尹宁的后脑勺:“宁宁,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尹宁低低地应了一声,但是却不肯抬头。 “夏先生为了能照顾宁宁,真的是做了很多努力啊。”温子辰忽然在一旁开口。 夏庭晚皱了皱眉,抬起头看了温子辰一眼。 温子辰的脸上有些冷淡,乍一看让他有些惊讶。 他记得温子辰对着他时,几乎永远都挂着那一抹客套和柔和的笑容。 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温子辰面无表情的模样。 “夏先生……” 温子辰似乎欲言又止,他看了下尹宁,转过头对管家说:“沈叔,你先带宁宁去夏先生车上吧。” 他显然是有话要说,但是倒还记得避开尹宁。 夏庭晚站起身看着温子辰,他对温子辰这个人没半点兴趣,但是对他想要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夏先生,用得着这样吗?” 温子辰一直等到尹宁走出房子,才看着夏庭晚说。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夏庭晚感到错愕,只能直接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处心积虑要自己照顾宁宁,就是为了逼苏先生让我搬出香山吗?” 温子辰挑了挑眉毛,脸色的神情有些讽刺:“夏先生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这么大费周章。我住在香山照顾苏先生和宁宁,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夏庭晚有些无语,他觉得温子辰实在可笑,却又觉得认真计较的话,自己也显得很蠢,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先生,你已经和苏先生离婚了,其实不该管这么多了吧?” 温子辰夏庭晚稍稍高一点,走过来时,有种步步紧逼的感觉。 夏庭晚感觉有点被惹毛了,他勉强压抑住火气说:“照顾宁宁本来是我的责任,不是苏言的。我是在做我该做的事,尽我应尽的义务。温子辰,你不要想太多——我把宁宁接走,跟你没半点关系。我来之前,不知道苏言叫你搬走的事。” “是吗?”温子辰嘴角扯了一下:“那为什么苏先生之前从来没说过让我搬出去,但是你从泰国回来和他见面之后,他就提出让我不必住在这儿、周末才回来的事呢?” “那你怎么不找苏言和你解释?”夏庭晚毫不客气地反问。 温子辰眼里闪过了一丝恼怒,但是却没有作声。 “温先生,咱们保持点距离吧。”夏庭晚学着温子辰的语气,冷冷地称呼他为温先生:“就像你和苏言怎么样,我也绝对不会问你半句,因为你的事和我无关,我根本就不关心你这个人,也不关心你的答案。” 他说完了转身想要走,却被温子辰忽然一步上前揽住了。 “夏庭晚,你觉得你这样就能赢了吗?”温子辰凝视着夏庭晚,语气又放缓了下来,带着一丝劝慰意味地说:“你为什么不为苏先生想想——想想他需要什么?陪伴、或者是关爱,你如果不给他,为什么不让别人给他?你不想苏先生生活得快乐点吗?” 夏庭晚猛地抬起头,他虽然被彻底激怒了,可是脸色却越来越冷淡了下来。 “温子辰,苏言想要什么,他自己会做选择——你要是有信心觉得他需要你,就不会来和我说这些。” 他盯着温子辰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我和你之间,没有输赢这回事。我的对手不是你。” …… 回到赵南殊车上时,夏庭晚脸色还是很差。 他的愤怒,其实很小一部分是针对温子辰,倒是绝大部分是气苏言让他陷于这种尴尬之中。 他估计温子辰应该是不敢去质问苏言的,就来对他旁敲侧击。 温子辰把这件事看成是和他之间的战斗,这简直让他气得胸口憋闷。 他本来是苏言捧在手心里的小王子。 他一直是自视甚高的,其实想想,也是因为如此,他和苏言处事的方式很不同。 和李凯文的接吻绯闻出来之后,苏言虽然也和他发了火。可是更沉郁憋闷的不爽,实际上还是在三个月后又发泄给了李凯文。 但是他不是这样的。 以前苏言追求他时,如果叫他见着其他人别有意图地接触苏言,哪怕苏言没回应,他也会跟苏言发脾气。 对于感情方面的问题,他从来都有股傲慢劲儿。 苏言是他一个人的,只要制服了苏言,他根本不用争不用抢,也不屑于给任何第三个人展露不满。 虽然现在他和苏言离婚了,可是他骨子里那股骄傲还是没太变,但苏言和温子辰的关系,却搅和得连带他都狼狈低级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想给苏言发微信,可是看到对话窗里自己发的那个“猪都嫌弃你”,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气到深处,想一想,却又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他刚才没细想这个事,这个时候冷静下来,忽然心头又泛起了一点说不上是甜还是涩的滋味。 许哲说,和温子辰的关系是苏言的猫胡须。 他本来也想,或许不要逼得太紧,可是他的个性,又实在无法隐忍这些事。 之前和苏言说得那些孤注一掷的那些话,其实把他放入了很尴尬的境地。 他简直不敢想,如果苏言真的不管他的感受,继续和温子辰不明不白地搅和在一块,他那股骄傲劲儿该怎么摆。 但苏言让温子辰搬出去,只有周末宁宁回来时才过来。 这……算不算是听了他的话呢。 苏言这老猫自己躲起来不见他,可却好像私下里,把他的话放在了心里,偷偷在考虑着剃胡须呢。 —— 尹宁下个月才回去上学,所以夏庭晚正式开始了他短暂的全职带娃人生,但却感觉很不顺利。 尹宁和他之间的关系本来已经渐渐和缓下来,虽然还比不上对温子辰的亲近,但尹宁会小声和他聊几句天,给他看他画的画,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当然知道尹宁搬到天澜阁会面临不适应的情况,但是却怎么也没想到,空间变了,两个人的关系竟然会一下子倒退回了最初。 尹宁几乎不和他说话,吃饭时也低着头,扒拉几口就算完事,吃完了就钻回自己的房间。 他想尽法子,想带尹宁去看电影,去游乐园,但是尹宁都一一拒绝。 夏庭晚又去买了最新的pystation,想和尹宁一起玩vr游戏,但是这也引不起尹宁丝毫的兴趣,倒是便宜了最近时常过来帮他一起带娃的赵南殊。 直到周末,夏庭晚把尹宁带回香山时,尹宁一看到站在门前迎接他的温子辰,才一下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小男孩背着书包飞奔过去,大声喊道:“子辰哥哥——” 温子辰一把把尹宁抱了起来:“宁宁宝贝,想我了吗?” 尹宁用力点着头,那是根本无法掩饰的开心。 温子辰温柔地拍了拍尹宁的背说:“wendy老师已经来了,咱们先去画画吧?” wendy是苏言给尹宁请的私人老师,一周过来陪尹宁画上两个小时。 温子辰说着把尹宁放了下来,牵着男孩的手就往屋里走去。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夏庭晚。 夏庭晚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言站在他身边,没开口,但是身上那股古龙水冷香却还是在往他鼻子里窜。 “苏言,我……我抽根烟。” 夏庭晚有点沮丧地开口,他好无力。 他本来是很高兴又见到苏言了的,可是现在却连多说几句话的心情也没有。 他知道宁宁是没有道理要喜欢他的,他酒驾肇事害得宁宁视力受损,他本来就活该被讨厌。 夏庭晚也明白温子辰那一眼的意思是什么——温子辰觉得他是为了要把自己逼出香山才非要照顾宁宁,现在看宁宁还是这么粘人,当然觉得有些得意。 可他不是的。 他真的在尽全力想照顾好这个小男孩,只是他一点方向也没有,觉得自己好笨拙,好没用。 “出去聊吧。”苏言说。 他们两人又并肩坐在上次花圃旁的椅子上。 夏庭晚呼了口烟圈出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苏言答,他迟疑了一下,忽然低声说:“别太气馁,才一个星期而已。而且宁宁最喜欢温子辰,哪怕和我也不太亲近。” 夏庭晚楞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我不会和孩子相处。” 苏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似乎有些无奈,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和孩子说什么——他跟我在一块也不自在,可能……有点怕我。我也只能从别的方面照顾他,陪伴上,我不在行。” 夏庭晚又点了一支烟,他知道苏言在安慰他。 也不知怎么的,虽然就只是那么淡淡的两句话,也突然之间让他缓过来了许多。 苏言转头看过来,修长的眉宇微微皱了皱,忽然有点不高兴地说道:“少抽点。”夏庭晚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望着苏言,浅浅笑了一下。 他都不记得苏言有多久没和他说过这些了。 苏言说自己不会和孩子相处,可是其实也不尽然吧。 和苏言相比,他是个生活作息很不健康的人,个性又顽劣,是最熊的那种熊孩子。 苏言总要一遍遍地叮嘱他,早点睡、少抽点、注意身体,经常也气得脸色铁青,可是又舍不得太凶他,有时简直就像个称职又苦恼的老爹。 “我就不。”他故意把烟又显眼地抬高了几寸,可是却又没再抽。 见苏言不再理他,忍不住又把脑袋凑了过去,小声说:“苏言,听说你让温子辰搬出香山了?” “嗯。” 苏言就只应了这么一声,一点也不多解释,从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神情波动。 “为什么?” “没什么。”苏言语气很平静,“宁宁平时在你那儿,我也不一定一直都在香山,他回去住更方便些。” 他的回答感觉好像也严丝合缝,一时也逼问不出什么。 夏庭晚只好闷闷地把烟掐熄了,转换了话题:“苏言,许哲在筹备一部片子,叫《寻》。他让我看看剧本,再考虑是不是要去参加试镜。许哲说,这部戏里面涉及到同性的床戏和裸戏,不能在国内上映,而且也挺有争议性的,让我仔细斟酌。” “嗯。”苏言说:“我知道。” “什么?”夏庭晚有些错愕地睁大眼睛:“许哲跟你说了吗?” “不是,我说我看过《寻》原著。”苏言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十几年前还在读书时看的,很悲伤的故事,所以我一直都记着。你想演吗?” 夏庭晚低下头,他听苏言这么形容,忽然又勾起了他这几天的情绪,眼里也不由有些发酸。 他小声说:“苏言,我觉得这个故事,让人感到好寂寞。” 苏言也看着他, 欲言又止。 “我想演,”夏庭晚一字一顿地说:“特别想演。” 夏庭晚拿到剧本的第三天就打算看,看了一半之后忍不住去找了原著《寻》,一口气看到结局,胸闷得一夜都睡不着。 许哲考虑让他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南方小城的哑巴男孩顾非。 原著中描写顾非,说他“二十出头年纪,右脸上一道浅浅的疤痕,眉眼清秀,人乍一看怯弱,可是眼神里又透着一股倔强。他独自经营一家民房改造成的小旅店,养了几只猫,自己就住在最小最破的阁楼里,虽然是哑巴,可是客人要什么,他就准备什么,倒也妥帖。和左邻右舍也相熟,生活没什么不便利。” 有一年的夏天,来自大城市的大学生徐容趁着假期来到这个南方小城写生,就住在顾非的小旅店里。 徐容样貌非常英俊,很讨人喜欢,说话也动听,有一股青年艺术家的潇洒劲儿。 顾非每天都偷偷看着徐容背着画板来来往往。 偷看终于有一天被发现了,徐容却不在意,说想画顾非。 最开始,是画脸,然后是画全身。 到了最后,徐容说,画人体吧。 顾非就脱了衣服。 夏庭晚能明白许哲为什么想要拍《寻》。 小说的前半部分,始终笼罩在一股南方小城雾蒙蒙、湿漉漉的雨意之中。 那种意境,又寂寞却又美好。 潮湿逼仄的小阁楼上,昏黄的灯泡。 没有空调,只有老风扇旋转起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和柔软闷热的夏风。 爬山虎趁着雨夜攀援到阁楼的小窗,像是绵延不断的欲望。 两个年轻人,一个画,一个躺着—— 最开始是久久的凝视,然后从浅至重的喘息声,直至汗珠淋漓的身体交缠。 他们玩耍,画画,一起晒衣服,一起躺在阳台上看星星、听猫叫春。 徐容总是喋喋不休,说他是美院生,说他画画的梦想,说他来自北方的哪个省,说他喜欢顾非,喜欢顾非的身体,说带顾非去北方看看。 顾非始终是沉默的,他发不出声音,所以一直倾听。 所有的美好戛然而止。 夏末的某一天,徐容突然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从来没离开过小城的哑巴男孩,把小旅店转租了出去,一个人北上。 手里只有几张徐容给他画的人体素描,还有徐容就读过美院的唯一线索。 这一找,就找了六年。 《寻》的结尾,顾非还是见到了徐容。 彼时他已经二十七岁了,有一只脚有点跛,黑瘦黑瘦的。 他其实不是找到了徐容,是偶遇了火锅店老板徐容。 徐容结婚了,胖了,见到顾非时又动容,又歉疚。 原来徐容从来没就读过美院,更不是美院的学生。 六年前的夏天,是一个刚毕业、爱好画画却又一事无成的年轻男孩,不想面对社会、也不想面对自己时,天真地撒的一个谎。 他逃到南方,在潮湿朦胧的雨天里邂逅了一个美丽的哑巴男孩。 他给他画画,和他做爱,一起做梦,梦到天荒地老。 徐容只想骗自己一个夏天,却没想到网住了顾非六年。 最后一面,顾非让徐容再给他画一幅画。 临分离时,徐容流着泪说对不起。 顾非摇了摇头,一跛一跛地转身离开,带着徐容给他画的最后一幅画回到了南方。 故事的结尾,停留在顾非回到家乡的那个清晨,小说里写—— “清晨总是有雾,天光从灰与白的边隙一点点透进人间。 顾非推开阁楼的木门,‘吱呀’一声,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刮过,灰尘扑簌簌洒落在地上。 像是有人来过,又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苏言,我真的觉得,顾非这个角色好像真的就是为我而生的……” 夏庭晚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那种激动。 从他看完《寻》的小说那一刻起,他就想要演顾非。 这种迫切地、想要诠释一个角色的欲望,在他从艺多年的生涯中从没有出现过的。 接拍《鲸语》的时候,他歪打误撞成为男主角一举成名。 或许是太容易得来的东西,在不懂事的年纪就不觉得有多了不起。 可是现在回头想来,其实真的很感慨。 五年前,他仍时时记着自己惨痛的童年,出演小夏这个人物时也有很多的踌躇,本能地想要藏住真实的自己。 可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体验派,对于表演他没有太多的技巧,想要真正入戏,他就必须要全身心投入。 在国宝级大导演的调教下,他最后到底还是钻出了自己的壳子。 演小夏绝望自杀的那一出戏之后,他偷偷哭了好久,一两个月都走不出来。 他总是想,小夏某种程度上,是不是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一个更无望、更脆弱的自己。 时过境迁,现在的他有了更多的哀愁。 他有了一个成年人面对爱情的怅然若失,体味过心酸的幸福和甜蜜。 他懂得想要追逐心爱的人的心情,也明白了寂寞的滋味。 五年前的他或许演不了顾非,但如今,他觉得他可以。 许哲和他说,好的演员,要动用自己所有的人生体验,为一个不存在的人物,一笔笔添加血肉。所以真实震撼的表演,一定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 这样想的话,他的演艺生活和自己的人生轨迹似乎宿命般的贴合。 戏里戏外—— 命中注定、互相成就。 “这不是个好演的角色。”苏言语气很平稳:“顾非是哑巴,也就是说全程没有台词,所有的情绪都要靠表情和动作来调动,挺不容易的。” “我知道的。” “而且裸戏和同性床戏,都很有挑战性,你不仅要很信任导演,也得……得信任和你演对手戏的演员才行。” 苏言说到这里时语速变得慢了些,他看向夏庭晚时,隐隐流露出了一丝在意的神色:“徐容的角色是谁演定了吗?” “还没有,老师说徐容的角色很重要,他有很想邀请的演员,但是没告诉我是谁。” 夏庭晚摇了摇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把脸凑得和苏言近了些,他试探着,小声说:“苏言,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没离婚的话,我拍这样的戏,你会不会介意?” 苏言沉默了,过了许久,他语气生硬地说:“没什么好如果的。” 夏庭晚看着苏言板起脸的模样,心里气得恨不得咬一口苏言。 防备心突然之间很重的家伙,一旦敏锐地察觉到在被窥探着心思,就一下子摆出严肃古板的脸色,让人无法亲近。 夏庭晚也赌起气来不再说话,两个人陷入一阵安静。 “试镜定在什么时候?” 又过了一会儿,苏言主动问道。 “不知道。”夏庭晚扭过头去,故意不看苏言。 “许哲没说?”“没说。”他冷冷地回答了两个字。 “……我会介意。” 苏言到底还是拗不过他,有点无奈地低声开口回答道:“如果我们没离婚,我会介意。但是我只会在心里想想,不会对你说出来的。” 夏庭晚转过头,想笑,又没来由地好想抱住苏言。 他联想到之前苏言三个月后去找李凯文麻烦的事,觉得苏言这个时候的回答说得绝对是实话了,简直是老实巴巴到几乎有点儿可怜了。 苏言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表演是你的工作,无论以后谁和你在一起,都不应该为这个吃醋,你也不要乱想这些不重要的小事。你想演顾非,就尽力去争取,许哲一向要求很高,既然有试镜这一环节,就不可能偏私的——” “我知道的。” 夏庭晚听他说“无论谁和你在一起”这几个字,心里忽然一阵混乱。 如许哲说得那样,苏言对他的态度的确是软化了。 苏言再也没法对他像前几次那样很强硬地说不爱了。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他越来越感觉到,苏言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态度面对着他。 好像一只疲惫又怯懦的老猫,垂头丧气地做好了和他分道扬镳的全部准备。只要他一伸出手来想要靠近,就随时掉头逃走。 苏言从来没这样过。 他有种抓不住、又说不出的恐慌。 “苏言,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夏庭晚看着苏言,轻声开口:“我、我真的想为试镜做好准备,可是许哲想看的那段,是徐容第一次画顾非裸体的戏,这种戏,我一个人琢磨真的好难把握。你能不能陪我一下?” “什么意思?”苏言猛地抬起头,眼神一下子警觉起来:“陪你对戏?对裸戏?” “嗯,我……” “不行。”苏言不等夏庭晚再多解释就直接拒绝,他的语气斩钉截铁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夏庭晚有点难过。 他知道苏言大概是觉得他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也理解苏言的为难。 他承认他想念苏言,想有尽可能多的机会和苏言相处。可是他真的不是利用拍电影去蓄意接近。 夏庭晚对于剧本分析其实是有自己的敏感度和见解的。 那一场戏的氛围,妙就妙在顾非和徐容之间的关系——那并不只是两个普通的年轻人在用眼神谈情说爱。 而是注视,与被注视的关系。 一个哑巴男孩,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被一笔笔地画下来,画上两个小时。 顾非是被注视着的。 再进一步说,顾非是在自知、清醒的情况下,被他悄悄爱着的男孩注视着的。 害羞、暧昧,自恋中又缠绕着一分情欲的觉醒和沉溺。 这种情绪张力,绝对是整部最难把握的一场戏之一。 所以他需要苏言。 他需要苏言做他的徐容。 因为只有在苏言面前,他才能最容易地接近、还原那一场戏的设计。 也只有在苏言那儿,他觉得无比的安全。 他能以一种相对放松的状态下脱光衣服,在最好的状态下迅速地成为顾非。 “你刚刚自己还说的,这种戏,需要我发自内心地信任和我演对手戏的演员才行。” 夏庭晚有些委屈地说:“正式拍的时候,我可以和别的演员慢慢培养信任。可是自己摸索着筹备试镜的时候呢?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你觉得我该去找谁陪我对戏?” 他这句话,实际上已经是等于在问苏言——他该去谁面前放下心来脱衣服了。 苏言的脸色铁青,嘴唇微启,但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温子辰带着尹宁向他们走了过来。 温子辰笑着对尹宁说:“宁宁,去给苏言哥哥看看,你今天画了什么?” 尹宁很听温子辰的话,捧着自己的画跑向苏言摊开画纸:“wendy老师今天让我画的。” “嗯,让我看看。” 苏言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伸手摸了摸尹宁的脑袋,握住一边的画纸。 夏庭晚坐在苏言身边,当然也能清楚地看到。只见雪白的画纸上,被尹宁用蜡笔画了一个褐色的小房子,房子里面是简单的三个人,依稀能看出是两个高高的男人一起牵着一个小男孩。外面还用幼稚的笔触画了太阳和花花草草。 “这是什么?”苏言耐心地问道:“宁宁讲给我听听。” “wendy老师说,今天画我心中的家。”尹宁认真地用手指点着画里的三个人:“这是我,左边是苏言哥哥,右边是子辰哥哥。” 夏庭晚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那色彩斑斓的蜡笔画,一时之间,难过到几乎想要哭出来,全凭一股不想在这里丢脸的倔强在强撑着。 孩子童稚的话里藏着的才是最真实的渴望吧。 尹宁希望他和温子辰还有苏言在一起,那才是他心中的家啊。 他又算什么。 苏言肯和温子辰上床,却不肯陪他对戏,连他的身体都抗拒看到。 可苏言曾经是把他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亲过一遍又一遍的人啊。 夏庭晚理智上知道自己实在是越想越偏激,这样想根本就是把所有事搅合在一起,没道理。 可是他却无法制止住自己,被苏言拒绝的委屈,被尹宁嫌弃,所有的事加在一块,几乎要把他洞穿了。 他是如此的尴尬、又卑微,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单恋的状况,让他觉得好委屈。 苏言似乎有些吃惊,他又仔细看了两眼画,忽然问道:“宁宁,是wendy老师要你画心中的家的吗?” “嗯。”尹宁点了点头。 “那宁宁心中真正的家里,没有妈妈吗?”苏言皱了皱眉,他虽然是在问尹宁,可是眼睛却抬了起来,很锐利地盯了一眼温子辰。 可是夏庭晚此时却不想再听他们三个人继续聊下去了,他站起身,语速很快地说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他没再看苏言的神情,掉头就走。 —— 理智上,夏庭晚不是不理解苏言。 苏言对小孩子根本说不上喜欢。照顾尹宁,完全是因为要为他的车祸肇事负责任。 和许哲聊过天后,夏庭晚自己也偷偷想过—— 苏言对他的好,从来都不是溢于言表,反而都隐秘地藏在心底。 苏言最开始要为尹宁负责时,不仅夏庭晚自己毫不知情,尹宁的妈妈还因为吸毒失踪了。 苏言明知道他一旦接下这个担子,就有可能需要照顾尹宁一辈子,仍还是毅然决然地那么决定了。 一个男人愿意为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过错,决定默默为一个孩子的一生负责任。 这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更是一份深沉的承担。 夏庭晚每次想到,都感到心里一阵动容。 苏言的确没多提过一字半句,可是生活中他有多少不适应,有多少难处和别扭其实也不难想象。 他实在太需要一个人帮他去照顾尹宁,哪怕不是温子辰,也会是别人。 所以在之前夏庭晚虽然心里也是难过的,却实在不舍得怪苏言。 但是这一次,他还是忍不住生了苏言的气。 他是有自己骄傲的人。 他可以为了苏言的爱低头。他可以去和苏言一次次求饶、承认错误,在苏言面前示弱,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多卑微。 可是他不愿意和温子辰纠缠不清。那样面目难看地撕扯来撕扯去,哪怕他是被动地被搅合在里面,都有种两个人好像在使尽招数在争夺苏言的感觉,又烂俗又可耻。 他一想到之前发生的这一切就难受得想吐。 他生苏言的气,气苏言给了温子辰底气和盼望,哪怕那底气只是一两次性爱关系由来的。 说白了,在气恼背后,真正让他难过的—— 是苏言或许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瞬间,彻底地放弃过和他的爱情。 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放弃,没人能有机会插足他们的爱情。 那个周末结束夏庭晚没有去香山,而是让赵南殊开车去接了尹宁回来。 苏言没有找他,他也没去主动联系苏言。 中途倒是纪展给他打了电话,说是下周要来h市工作,可能会一直待到开演唱会。 纪展还是那个纪展,跟他一点也不客气:“夏庭晚,到时候请我吃饭啊!我可不是指一顿而已,你得把h市最好吃的都带我吃个遍。” “没问题啊,我管饭。”夏庭晚说:“但你得陪我去k歌——而且,要唱你自己的歌。” “嘁,那你还不承认你是迷弟。” 夏庭晚忍不住笑了。 和纪展说话总让他感到很清爽的开心。 其实之前他也悄悄担心过,他们之间隐约的暧昧,如果就像他当年和邢乐的朦胧感情那样,揭破了之后反而陷入尴尬境地,那么对于他来说,再度失去一个真心欣赏的朋友,实在是很伤感的一件事。 但幸好,纪展是简单纯粹的。 和纪展在清迈的那一夜,就像是泰国的夏风一般爽利地拂面而过,并未留下任何多余的黏腻。 …… 另一方面,夏庭晚也没有放弃想要和尹宁好好相处的希望。 这几天,他一边反复细读《寻》的剧本,同时也尝试着在家里和尹宁多一些互动。 他买了一套《秘密花园》的填色绘本,想要和尹宁一块儿填色。 h市下起了细雨,或许是快入秋了的缘故,夜风也渐渐转凉,夏庭晚把窗子打开了一条小缝,泡了一壶橘子茶放在桌上。其实如果不是和尹宁的关系并不密切,这多少算得上是很温馨的场面。 夏庭晚打开绘本,让尹宁挑了一页线条比较简单的,然后把一套120色的水彩铅笔都摊开放在桌面上,很认真地询问道:“宁宁教我吧,选什么色调好看?” 尹宁最开始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从褐色调的十几只铅笔里,跳出了几只比较浅的塞到夏庭晚手上,然后指着绘本上的猫头鹰小声说:“你给猫头鹰的头上色——” “好。” 夏庭晚很听话,按照尹宁的指示拿起铅笔一笔笔地画了起来。尹宁自己挑了好几只绿色的铅笔,给猫头鹰周围繁复的叶片上色。 夏庭晚对画画一窍不通,又不知道多少年没握过画笔了,哪怕只是上色,自己也觉得笔触无比笨拙。 尹宁要求很高,一看到夏庭晚画出线,就伸出手掰开夏庭晚的手指,很执拗地低头用橡皮把有瑕疵的区域通通擦掉。 夏庭晚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小男孩的嫌弃,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尹宁左眼视力受损,画画时也要稍微偏着头,有时脸没转过来,左眼又看得模模糊糊不真切的时候,就会把颜色画出界。 尹宁又似乎有点偏执。 有一片叶子没画好,他就用很大的力气反复用橡皮擦来擦去——颜色掉了,又重新上,再擦掉时,只听“嘶”的一声,竟然是画纸都被磨破了一小块。 “宁宁——”夏庭晚有点担忧地抬起头,刚开口。 只见尹宁忽然用力地把手中的铅笔摔在了地上。 他似乎还不解气,又推开夏庭晚的手,把两个人一起画的这一页绘本嘶啦一下子从本子上扯了下来,揉成了团扔了出去。 男孩子的眼睛发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小小的脸上的神情,有种叫夏庭晚感到害怕的暴戾和愤怒。 “我讨厌你。” 尹宁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趴在桌上,声音带着一丝呜咽:“看不清,左眼总是看不清,我不想画画了,再也不想画了。” 夏庭晚看着尹宁瘦小的背脊,手指抬起来,颤抖着想要触碰男孩的肩膀,可却始终不敢放下去。 听尹宁那样说,他心痛得也快要哭了。 —— “对不起、对不起……” 夏庭晚声音打颤地说:“宁宁,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尹宁伏在桌上,身体一直发颤,过了许久才小声说:“我……我问子辰哥哥,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住在一块,是苏言哥哥不要我了吗?他告诉说,因为你做错了事,想要补偿我,想要我原谅你……我、我就知道是你。我之前就想过,为什么你脸上也有伤疤,而且一看到我,就……就很奇怪。” 夏庭晚听得有些失神,可是这却又的确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心里明白——尹宁迟早要知道的,这本来就无法隐瞒。所以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刻意去掩饰。 他第二次见尹宁就失态地不停道歉,还要苏言把他拉起来才勉强制止自己,其实那个时候的表现,就已经足够让人疑心了吧。 他是没有立场去责怪任何人的,哪怕是温子辰和尹宁说的,道理上来讲也没做错什么。 他之前想,或许和尹宁修复一下关系之后,再来慢慢讲述会好一点,但是其实仔细想一想,那又有什么不同——他到底是酒驾撞人了,所以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夏庭晚努力平静下来情绪,他深吸了两口气,低下头把四散的铅笔一只一只收进铁盒里,然后看着尹宁趴在桌上的后脑勺说:“宁宁,对不起。” 他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想着男孩趴在桌上说不想画画了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好无力,轻声继续道:“其实我也知道,现在再说一万遍对不起也是没用的……照顾你,的确是想补偿,可是这样的补偿,对你来说,也已经是造成伤害后的亡羊补牢。你、你讨厌我,是应该的。” 尹宁听他这么说不由抬起头,盯着夏庭晚说:“我讨厌你,我也不想原谅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男孩的眼圈是红的,可是却倔强地不肯流泪。 夏庭晚鼻子一酸,他蹲下来,却不敢再看尹宁的眼神,低下头,喃喃地说:“好,不要原谅我,宁宁不要原谅我。” 尹宁一把推开了他,掉头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反锁了起来。 …… 深夜里,尹宁忽然肚子痛了起来。 夏庭晚想带他去医院,可是尹宁蜷缩在被窝里把脸都蒙上。 无论夏庭晚说什么,他都死活都不肯去,只是一个劲儿地闹着要找温子辰,要温子辰来陪他。 夏庭晚虽然担心,但他不能像寻常的家长一样强硬起来,又实在拗不过尹宁,情急之下不得不给苏言打了个电话。 “喂?” 苏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一开口就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声音本来就低沉,此时听起来,更是几乎把话都捂在嗓子眼里。 “苏言,你感冒了吗?” “嗯,”苏言声音沉沉地应了一声:“发烧。” “你、你还好吗?”夏庭晚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我没事。”苏言的语气还是很平稳,很快就问道:“你那边有状况?” “是宁宁。”夏庭晚把尹宁的事讲了一下,讲完之后,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苏言,我去看看你吧?” “不用。”苏言很干脆地回绝了,他想了想,沙哑着声音说:“半夜了,一直这样折腾着也不是办法,香山这儿正好有医生在,我先叫司机去接温子辰,然后到你那儿带他回来先大致看看,别耽误了。你不用太担心,先睡吧。如果情况不好,我再看要怎么处理。” 夏庭晚心里有点难受。 他知道尹宁的事苏言这么处理没什么毛病。 尹宁和他较着劲,不肯听他的话,万一因为这个耽误病情也不好,苏言生着病,所以叫温子辰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难受的也不是这个。 “苏言,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他从嗓子眼里生硬地挤出了一句话。 “不是。”苏言下意识地说了两个字,他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才吃力地哑着声音说:“庭晚,我都快好了,不用来了,到时候你万一又被传染了,听话——” 夏庭晚听到这里,忽然把电话挂了。 他靠着墙壁滑到了地上坐着,沮丧地把头埋在膝盖间。 他好挫败,觉得所有的事都好挫败。 苏言生活习惯很健康,又每天健身,所以很少生病。 他们结婚五年,苏言就只感冒过两次,只是每一次都来势汹汹,一发烧就要断断续续烧上一两个星期。 苏言那会儿怕他被传染,自己跑去书房联通的小卧房睡。 可是他一个人睡主卧睡不着, 所以又在夜里悄悄跑去小卧房,钻进苏言的被窝和苏言挤在一块。 苏言吃了药沉睡着,却还是下意识地把他紧紧地拢在怀里。 第二天一起来,他果然也自作自受地发烧了。 那时把苏言气得脸都发白,吼了他好几声不懂事,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他给赶回了大卧室。 吼完之后,苏言又心疼他。 一边嘱咐管家看好他让他养病,一边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微信里倒是凶不起来了。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苏言发给他的信息,“听话,宝贝。” —— 两个人甜蜜的时候,听话这两个字,从来都能够让他所有的躁动和不安都平息下来。 他虽然浑身都是叛逆的刺,但在他心底,却是那样痴恋着苏言给他的温存和包容。 一听到那两个字,他便觉得安全。 可是现在他却好无力。 他是如此的蹩脚, 除了虚弱地问上两句,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他无法靠近苏言,所以只能孩子气的挂电话发脾气,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想想都觉得灰心。 他和苏言的感情仿佛是风中的浮萍,他能感觉到、能看到那柔弱的存在,却怎么也抓不住。 怎么也抓不住。 温子辰果然不一会儿就到了,夏庭晚没什么兴趣和他说话。 倒是温子辰很热心地加了夏庭晚的微信,说有情况马上告诉他。 夏庭晚想到和尹宁的关系,又加上苏言生病不愿意一直打扰,所以还是忍受着不适加了温子辰,一通过就把温子辰丢到了不能看到自己朋友圈的分组。 尹宁走后,夏庭晚一个人闭着眼睛躺在新家的床上,窗上起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像是能看到秋夜里悄然飘落的落叶。 那一瞬间,难以形容的孤独从皮肤里渗透出来。 他把整个人都蜷缩进被窝,用皮肤轻轻摩挲着布料——好寂寞啊。 他好渴望苏言的拥抱,渴望让他脆弱得像是一只初生的小猫。 …… 到了凌晨的时候,苏言和温子辰都给他发了消息,说尹宁没什么事,很普通的肚子不舒服,就睡在香山了。 苏言还给他拍了一张照片,是温度计。 上面显示着36.5度,苏言多加了一句话:已经退烧了,没事的。 夏庭晚回了个“知道了”,然后才疲倦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过去,尹宁回到了天澜阁。 一天之后,他又开始表现得很不舒服,躺在卧室里和夏庭晚说自己肚子痛,要找温子辰。 闹了一下午之后还是说肚子痛,怎么也不肯吃晚饭。 赵南殊家里有点事,这两个星期都不在h市,苏言又感冒着,他不想去因为这些琐事耽误苏言休息,所以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夏庭晚实在是心力交瘁,他不知道该拿尹宁怎么办,感觉自己都要被折腾得生病了似的。 最后他还是顺从了尹宁的意思。 这次他甚至根本就没联系苏言,直接找了温子辰,又让温子辰带尹宁回香山住了一夜。 但是夏庭晚没想到,这样的情形,居然变本加厉了起来。 尹宁再回来之后,隔了两天又换了个理由,说自己头疼。可是夏庭晚摸尹宁的头,却一点也不烫。 尹宁当然闹的也还是一样东西——要温子辰来陪他。 夏庭晚这次实在是难以容忍了。 其实第二次尹宁再闹,他已经起了疑心。他也是从孩子时代过来的,这种小伎俩,说实话并不难猜。 他和尹宁关系不好,也不愿意太让小朋友不开心,所以一次两次装病找温子辰,哪怕让他在温子辰面前很难堪,他也还是忍了。可是到了这第三次,他也是有些来了脾气。 他是真心对待尹宁的,尹宁可以不原谅他,可是这样一直蒙骗糊弄他,实在让他觉得憋屈。 他没有对尹宁表现出来什么,也没有直接拆穿尹宁,而是尽量平静地蹲在床边说:“宁宁,我不是不让你去香山,但是你这样一直生病,我真的很担心。你让我带你去看看医生,开些药,让我放心一下,然后我就送你去香山。” “我不要去看医生。”尹宁缩在被窝里,他不看夏庭晚,只是执拗地偏过头看着床角。 男孩毫无顾忌的神情和举止让夏庭晚都觉得有些恼火起来。 “宁宁,你必须得跟我去医院。”夏庭晚盯着尹宁,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和你商量,既然生病了,就要去医院。” 尹宁不由楞了一下,他抬起头,一双黑黑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夏庭晚。 夏庭晚从来没有对尹宁这么强硬过。他也从来没想到过,原来他也会生尹宁的气。 他以为自己的歉疚和负罪感,会让他完全包容一切。 可是原来真实相处起来,那实在是太过理想化的想法了。 更何况,夏庭晚本身就是一直被苏言宠着的小孔雀。他习惯被捧在手心里,对于照顾另一个受过伤的孩子,他的确是生疏而笨拙的。 “我、我不去……”尹宁再次开口时,语气明显有些游移,不似刚才那样的坚定。 “你一定要这样的话,”夏庭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会儿,见尹宁还是不肯松口,最终只能继续道:“我会找苏言找儿科医生过来,仔细给你检查一遍,让苏言也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这是他的杀手锏。 果然,听他提到苏言的名字,尹宁便一下子坐了起来。 小男孩手指攥着被子,眼神里满是紧张,又隐约带着些恼怒地瞪着他。 夏庭晚硬下心,站起身说道:“你换衣服吧,我去外面等你。” 夏庭晚是对情绪观察很锐利的人。 虽然温子辰和苏言都没和他说过什么,他也能很清楚地察觉到——尹宁对温子辰是亲近和依赖,但是对苏言,尹宁却有种下意识地、对父亲威权形象的敬畏。 说白了,他当年不也是一样吗。苏言是温柔的,却也有种无形的威严和分量感。 哪怕在他最任性顽劣的时候,他心底对苏言也始终保有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尊重,苏言从不凶他,但是一沉下脸来,他就本能地想要求饶。 对尹宁的感觉,他当然是能够意会的。 夏庭晚走到客厅等尹宁,他刚才站起来得猛了,竟然觉得头有点晕。 这两天他心情和状态都很差,吃饭也吃得不规律,感觉脚下有点发虚,勉强拿了块巧克力含在嘴里,也没太在意。 不一会儿工夫,尹宁穿着浅蓝色外套低着头走了出来,他并不理夏庭晚,就只沉默地站在那儿。 夏庭晚没说什么,走在前面开了门,可是往电梯间走的时候,却发现电梯在维修中不能运行,一时之间不由有点烦躁起来。 他住在十五层,其实平时的话,走下去倒也没什么,只是现在…… 夏庭晚回头走到尹宁身边,拉住了尹宁小小的手,两个人走下了几节台阶,夏庭晚想了想,还是无奈地说:“宁宁,能下楼吗?头会不会晕?要不要还是请医生过来?” 他的确基本上肯定这小孩是在装病,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他也还是担心着尹宁的。怕尹宁真的生了病,下楼头晕不舒服,却又倔起来不肯和他说。 但没想到尹宁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猛地抬起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夏庭晚不由愣住了,尹宁盯着他,眼神是急切的,可里面却又含着浓浓的愤恨。 尹宁真的好恨他。 他的心里一瞬间空落落的,在一片茫然中,伤心的感觉又从其中渗了出来,他站在楼梯台阶上顿住脚步,低下头轻轻地问道:“宁宁,其实……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生病?” 他到底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当面拆穿了尹宁的谎言。 尹宁睁大了眼睛,他似乎没想到夏庭晚问得这么直接,脸色一下子泛红,眼角更是一阵轻微的痉挛,红得厉害:“我、我……” “你第一次生病,我半夜折腾了一大圈,把苏言也叫醒了,但是其实那一次开始你就在骗我们。” “我没有!” 尹宁听他说到这些,神情激烈地想要挣脱夏庭晚的手,他死死地盯着夏庭晚,眼神里又再次浮现出了他之前撕画本时那种阴戾和暴躁的神情。 夏庭晚下意识地握紧男孩的手,慢慢地继续道:“然后是第二次,再然后是这次……” “我说了,我没有!”尹宁大声地吼着。 他猛地甩手,见还是甩不脱夏庭晚,忽然就失控一般狠狠推了一把夏庭晚。 “砰——”地一声。 夏庭晚怎么也没想到尹宁会这么用力地推他。 他本来就有些虚弱,甚至没来得及握住栏杆,就一个踉跄,直接从楼梯差四五阶的地方重重摔了下来。 “我没……”尹宁还在喊着,可是这次他还没喊完,就慌张地看向了滚坐在楼梯间大理石地板上的夏庭晚,最后一个音节戛然而止。 有那么一瞬间,夏庭晚几乎以为自己死了。 突然的腾空紧接着剧烈的疼痛,像是要把他的身体贯穿,他整个人都灵魂出窍了一个刹那。 夏庭晚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一时之间分辨不清自己身体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下意识地扶着栏杆想要站起来,可是脚刚一用力,他就克制不住地一声惨叫出声—— 他这才意识到是右脚在钻心地疼。 夏庭晚满脸冷汗地低下头,隔着软皮鞋看不出脚的伤势如何,可是左腿的裤子却被楼梯栏杆上的铁雕花给滑破了长长一条,大腿侧边的血肉也被划破,此时看起来鲜血淋漓得很是吓人。 但尽管如此,他好歹也渐渐恢复了清醒,意识到自己应该只是外伤,顶多就是右脚骨折,但应该没什么生命危险。 尹宁这时才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见到他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坐在他面前,小小的脸上惨白一片,嘴唇因为惊恐而不停地哆嗦着语无伦次:“我、我……” 夏庭晚看着面前的尹宁,小男孩刚一开口已经害怕得流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嗓音都抖得像是破碎了一般。 那种无措和恐惧,是装不来的。 那一瞬间,他竟然感到一阵心疼。 他明白的。 他刚知道自己撞了人的那一天,也是一样的。 他在医院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恐惧好像一口深井,而他在无限坠落。 夏庭晚轻轻地吸了口气,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轻微痉挛着,慢慢地伸出手,终于还是摸了摸尹宁的脸蛋。 尹宁再也克制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别怕。我没事。”夏庭晚挣扎着露出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微笑。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解了锁,拨通了苏言的电话。 就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疼得他倒吸了好几口冷气,他实在是痛得说不出长串的话来,颤抖着把手机递给尹宁,声音越来越小:“帮、帮我,叫苏言哥哥过来一趟。” —— 自己感冒,正好也写感冒的剧情,真的是很nice呢! 今天作者有话说比较长。(大概需要三分钟的阅读时间,跳过无妨。) 其实前几天就一直很想说,但是情感剧情比较激烈的时候觉得不方便提,因为既不想破坏大家的阅读体验,也不想干扰大家对两个人爱情的判断。 这篇文从一开始,就时常陷入对人物的两极争端之中。 无论是对受任性自作自受的不喜也好,对攻婚后和温子辰关系的不满也好,还是对夏庭晚不愿与纪进一步发展感到不公平也好。 说起来,很多读者似乎也为此有些忧心忡忡,所以我总能看到劝我不要把评论放在心上,按照自己想要的来写的劝慰。 我挺难理解这种担忧的,因为其实来自读者的回馈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围绕在身边时,既感到满足,也有时有些迷惑。 有一段时间,我感到很郁闷,甚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想要休息两天,可是觉得咬牙挺一挺也好,挺过来之后,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写这篇文的最初,我其实也知道,这样的写法注定会有误解和争议。 夏是明着的人物,他的心情,他的缺点,他的痛苦,都摆在面上,他易于理解,容易共情。 但是苏言不是,苏言是藏在文字里、回忆里、细节里,一点点逐渐拼凑丰满起来的人物,考验的是“藏”的工夫。 我“藏”的工夫如何,自己不敢评价,但我的初衷,是没有变的。 我感激大家对于这篇文的参与,我是一个喜欢看评论的作者,每一个留言,我都会仔细阅读。 其实大家从我加精的评论和回复来看,应该能感觉到,我并不偏袒攻受任何一方,所有合理的讨论,只要言之有物,我都乐于接受,并且享受和大家交流的过程。 我感到无力的,是极少极少部分的评论,让人感到一种极度的自我和缺乏尊重。 有些人,似乎并不在乎作者想要表达什么,而仅仅在乎自己想要看什么,一旦达不到这种诉求,就大失所望,甚至觉得文有问题、人物有问题、三观有问题。 因此在这里,我想为我自己,为作者这个身份,也为我的文说些我心里的话。 写文,本质是一种很私人的倾诉欲。 我不追求绝对的现实主义。 甚至这篇文本质上来讲,是带有一种对爱情浪漫的畅想和童话色彩的。 但是另一方面,对每一个人物,邢乐也好、陆相南也好、尹宁也好,我尽最大的努力,不以简单的善恶二维去写他们,而是写他们真实的性情、渴望、无奈以及过往,我希望能在这短短二三十万的篇幅里,能呈现一些有层次感的人物和感情历程。 对配角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夏庭晚和苏言,这两个我心中视若珍宝的人物。 复杂,是人性里最永恒的两个字。愿意面对这种复杂,我觉得是作为一个创作者对自己人物的尊重。 我力有不逮,文笔也多有亏欠,但我也愿意用尽力气,哪怕去只呈现两三分的复杂。 我希望在这篇文里面,他们的感情是自然的,像水一样,根据自己的内心流动,他们的行动、决定,能够和他们的身份背景,成长环境,并且和剧情发展有所契合。 苏言是权贵子弟,但又是这一群体中少有的中年文青。 他有深情浪漫的一面,但是也有很淡漠的一面。起码他对温子辰是没什么温情的,他们这段关系中的许多事,目前还没彻底揭晓。 但对他来说,走肾不走心绝对是他最熟悉的一种情爱方式,这是常态,也没有任何不妥。他和夏庭晚,才不是常态。 这不代表我认为这样是正确的,小夏知道苏言做错了,但是小夏同样也知道苏言对他的爱,是其他人无法复制的。 小夏是纯情的小孔雀,他对自己的身体看得很宝贵,一方面是对于苏言很纯真的爱意,另一方面是家暴的过去让他缺乏放纵的安全感。 他和苏言,半年都停留在不脱衣服让苏言帮他解决的程度,苏言活生生忍了半年,这是老男人才有的毅力,也是打动小夏至关重要的一环。 但是纪展不懂,纪展多年在美国生活,又是个性非常直接狂野的男孩,让他忍半年,可以想象,这多半是不可能的。 小夏心里有数,所以他知道纪展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可以做,但就是做不到,也不想做而已。这个选择是自然而然的,是根据成长经验和性格而来的。 复合之路,无所谓是追妻还是追夫,更不大符合火葬场的概念。这只是两个醒悟了的人,在慢慢回头向彼此靠近的过程,是简单的本能,但又有和自己心中的心魔和顾虑博弈的复杂。 我没有什么粗糙无聊的贞操观,什么受要守身如玉,攻就可以花天酒地,甚至想到也感到无比滑稽。 这种指控,就像最初出现苏和温的情节时,有评论说这是在恶意虐受。 那么,如果愿意为故事中的人物真情实感,为什么又吝于给一字一字敲下这些故事的、有血有肉的作者一点善意呢? 几年前写文的时候,我总想要许多的赞赏。 但是这两年,我越发感觉,其实能够得到赞赏虽然很棒,可得到真正的理解才是更难的一层。 理解之中——最宝贵的,又是意见不同时,对彼此双方的尊重和温柔。 我仍时时渴望一种理智清淡、但又温情脉脉的读者与作者关系。 喜欢,亦不需狂热沸腾。不喜,也就淡淡别过。 说到底,其实我没什么太多好抱怨,这些话的初衷也不是抱怨。 百分之九十九的交流,对我来说都是愉悦和快乐的,我每每为文下许多评论的细致和深情所打动。 剩余百分之一的不快,当然可以无视、可以消化,但是我还是想说出来。 当我作为作者的时候,我想写的是我自己心中的故事,我也只能写我自己心中的情感和爱意,我不能为其他人想要看什么而负责,这是客观上做不到的事。 我写的不是完美无缺,不是白璧无瑕。 我写的也不是两个没有任何缺陷和错处的主角。 我写的是破镜重圆,是修补、是挽回、也是救赎。 我抱着无比真挚的心,也想堂堂正正求一份尊重。 不要强加给我不打算写的东西,再来批判我为何不那样写,也用不着越过文来揣测我的价值观,我也更加不会为任何人的意愿而去更改我的初衷。 最后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支持和喜爱。 一点一滴,我全都放在心里。 第二十二章 尹宁拨通了电话,刚磕磕巴巴地说了两句,就把手机轻轻放在夏庭晚耳边。 那边苏言的声音依旧沙哑,可是语气却很急促:“庭晚——你听我说,我问几个问题,你简单答就行。” “摔下来时,撞到头了没?” “没……” “出得血多吗?” “不、不多。” “除了脚,身上还哪儿疼知道吗?” “不知道。”夏庭晚轻轻吸了口气,语气里终于忍不住含了一丝委屈:“苏言,我浑身都疼,分不清了啊。” “我马上就到。”苏言说:“等我。” 等我。 这两个字忽然让夏庭晚鼻子一酸。 挂了电话之后,尹宁跪坐在他身旁,许久之后才颤抖着肩膀,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 “我知道。”夏庭晚强忍着脚上和身上的疼痛,轻轻用手指擦拭了一下尹宁满是泪珠的脸蛋,温声地安慰着这个惊魂未定的男孩子:“我知道的,宁宁不哭,我没什么事啊。” 说话的一瞬间,夏庭晚忽然有些失神,竟然连那么剧烈的疼都忘却了一会儿。 这样的他…… 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可以很镇定的他,温柔地对待尹宁的他。 让他自己都感到好陌生。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也可以有这样的一面。 …… 苏言的确来得好快,快得让夏庭晚都有些吃惊。 他感觉自己只是和尹宁一起坐了一会儿,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空旷的楼梯间一路向上传来。 夏庭晚忍不住往下探头看去,果然很快就看到苏言穿着一身家里的深蓝色睡衣,外面只披着一件风衣,穿搭得很滑稽,正大步地往上爬着楼梯。 “庭晚。” 苏言抬头看到夏庭晚,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来,他什么都顾不上说,直接蹲在夏庭晚面前,面色凝重地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再抬起头时,神色才稍微松缓下了一些,问道:“怎么摔的?” 夏庭晚能感觉到一旁的尹宁身子颤抖了一下,他来不及想太多,下意识就抬头说:“我、我踩空了台阶。” “自己摔的?”苏言淡淡地扫了一眼夏庭晚和一边的尹宁,浅灰色的眼睛在楼道灯光下,有种莫名的威慑。 夏庭晚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一些,在苏言面前,他比尹宁还像个小孩子,撒个谎心虚的要命,他小声说:“是啊,都说了踩空了嘛。” 他并不是要故意欺骗苏言,只是尹宁本来就有点怕苏言,又是在这个时候,他总觉得还是暂时瞒一下苏言为好,等事情差不多过去了,再找个时间坦白。 好在苏言并没有再多问什么,他想了想,转头对尹宁说:“我得抱庭晚哥哥下楼——宁宁,楼道里窄,你先下去,车就在楼下。” 尹宁眼神游移地望了一眼夏庭晚,随即还是低下头,噔噔噔地跑下了楼。 …… “来。” 苏言一只手伸到夏庭晚的膝盖窝下,身体也微微下倾,很轻很慢地把夏庭晚横抱了起来。 苏言转过头,在他耳边问:“身上疼不疼?” “疼……” 右脚只要稍稍一被移动,就疼得钻心,左大腿的伤口也火烧火燎地。 夏庭晚环住苏言的脖颈,整个人都钻进了苏言的怀里—— 苏言好久没这样抱过他了。 如果不是他受伤了,苏言是不是就真的再也不会这样抱他了。 他眼眶发酸,可怜巴巴地把还挂着冷汗的脸蛋贴在苏言的胸口,喃喃地说:“疼死了,疼死了。” 尹宁走了,他终于憋不住了。 他像是迷路的小朋友,在惊慌失措的时候终于被大人找到。 他既感到安心,又有种毫无来由的埋怨—— 怎么不早点找到我呢? 怎么……怎么不早点抱我呢? 苏言搂紧了夏庭晚的腰,低声哄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抱你下去,就忍这么一会儿,马上送你去医院。” 苏言抱着夏庭晚,一步一步下楼。 苏言身材比夏庭晚高大得多,胸膛宽而有力。 夏庭晚以前最喜欢苏言抱他,感觉像是躺在稳固的大船里,在这个世界里肆意航行。 哪怕外面的海浪再大再颠簸,他也是安全的。 他小时候从来没被夏仲予抱过,心里也曾经无比羡慕嫉妒过别的小朋友。 后来长大之后有了苏言,才变本加厉要讨回那些不甘。 苏言是他一个人的船。 现在想想,他在尹宁面前,分明是可以做一个像样的大人的。 可是在苏言面前却不行。 下了三层楼,夏庭晚感觉苏言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他抬起头,却看到苏言的脸色白得厉害,显然很是吃力。 “苏言,”他有些慌:“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病了一个星期……身体有点虚。”苏言慢慢地把背靠在墙上,气息粗重地喘了口气。 夏庭晚挣扎着用手摸了一下苏言的额头,感觉到确实温度正常。 “我歇一下,歇一下就好。”苏言也望着他,虽然额头上滚落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却勉强对着他浅浅笑了一下:“这么重,这几天是不是胖了?” “你什么时候看我胖过?”夏庭晚知道苏言在宽慰他,但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可是太有底气了。 他馋得很,爱吃海鲜,爱吃烧烤,还时不时来一次深夜吃火锅这种身材大杀器。 但他天生好像就吃不胖,四肢修长,脸蛋上也不长半点多余的肉,所以吃起来也全然没有半分其他偶像明星的心理负担。 “小家伙。” 苏言脸上的笑意又浓了些,用了一下力把他抱得高了些,又继续往下走去。 这次他只下了一层楼,到了楼梯间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夏庭晚隔着两个人的衣服,都能感觉到苏言胸口紊乱的呼吸,苏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些缺氧似的,脸色苍白间却又浮起了一层虚浮的红。 夏庭晚一下子紧张起来,一时之间连脚痛都忘了,抱紧了苏言的脖颈,着急地说:“苏言,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你怎么这么虚弱?” “我这两天胃口太差了,可能是有点低血糖。”苏言仰着头重重地靠在墙上,摇了摇头,喘了一会儿才说:“庭晚,你帮我拿下手机,给司机打个电话,叫他上来接。” 夏庭晚赶紧摸索着从苏言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刚想要开口问密码,却发现自己刚一碰到home键,竟然就就直接解了锁。 他的脸忽然有些热,忍不住抬起头,小声说:“你、你还没有删掉我的指纹……” 婚后有一次他为了耍威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提出要看苏言的微信。 他表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其实心里很是发虚。 毕竟两个人刚新婚,很多事他也没那么有底气,自己其实也悄悄觉得是侵犯了苏言的隐私,苏言如果要拒绝,他也是下不来台。但是苏言直接就把手机给他,叫他自己设置指纹解锁,随便看。 他得逞之后,小狐狸似的使坏,得意兮兮地一口气把自己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指纹都设置了进去,只给苏言这个手机主人留下了一个指纹的位置,气得苏言哭笑不得。 后来苏言换手机之后,也都保持着让他先设解锁的习惯,他照样还是毫不客气地设四个手指的指纹。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直到如今,苏言也还没把他的指纹删掉。 这个时候再想起这件事,他鼻子一酸,真的差点哭出来。 苏言楞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夏庭晚看着他。 苏言因为病着的缘故神情憔悴,穿着睡衣、没喷香水,下巴上还留着没剃干净的胡茬,像是只狼狈的老猫。 苏言一定还爱着他的吧。 与许哲之前和他一点点分析出来的认知不同。 这次是他自己用一颗心感觉到的。、 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觉得自己几乎能呼吸到苏言低沉的爱意。 像是月夜里的河流一般,缓慢地、潺潺流动着。 流动在他们之间。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着,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了楼下。 “夏庭晚……?” 夏庭晚回过头,一时之间也有些错愕:“纪展?你怎么来了?” 高大英俊的青年戴着墨镜,虽然现在是秋天了,但他显然是身体素质极好,仅仅穿着一件勾勒出好身材的紧身白背心,外头休闲地披着黑色机车夹克,非常潇洒。 “我之前不是说这周来h市吗?” 纪展摘下墨镜,目光很诧异地扫过他和苏言,一边解释一边往上走:“想说给你个惊喜,就没告诉你直接过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夏庭晚这才想起来,上次他和纪展通完电话,就已经把地址发过去给纪展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状况很尴尬,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电梯又坏了……正想打电话让司机上来接一下呢。” “你也太不小心了。” 纪展语气关切中又带了丝责备,他看向苏言的神色,显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这位是苏总吧,这样下楼是挺累的。要不换我来吧——就剩下几层楼了,也不用叫人上来,耽误时间。” 他说着走过来,很自然地就伸出手,想要从苏言手臂中接过夏庭晚。 但是苏言却没放手。 苏言抬起头,和纪展对视了一眼。 他虽然衣着乱七八糟,呼吸也还有些不稳。 可只是抿起嘴唇,淡淡这么一眼看过去,却一下子整个人好像精气神都凝聚在了一块儿,有种猫科动物守护领地似的威慑和凶劲儿。 纪展也楞了一下,不由站住了。 苏言的手无声地收紧了。 夏庭晚身上刚才也不知道都撞到了哪,但是被苏言这么用力一按,一下子疼得闷哼了出来:“唔,疼……” 苏言立刻垂下双眼,看到了夏庭晚难受的有点发抖的模样。 他最终还是放松了手臂的力道,沉默着让了步,轻轻把夏庭晚放到了纪展怀里。 夏庭晚疼得有点顾不上这些了,他尽量只是扶着纪展的肩膀,保持了一些的距离。 纪展下楼时,他忍不住微微转过头,只见苏言就这么跟在后面。 男人有些出神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疲惫中含着颓然,深沉的眼底又似乎浮现出了一丝痛苦。 —— 纪展抱着夏庭晚一口气下了十一层楼,他似乎觉得很轻松,到大厅时也只是脸微微泛红。 苏言一路都沉默着没开口,一直到纪展小心翼翼把夏庭晚给抱到那辆黑色迈巴赫里,才低低说了声“谢谢。” 他连着上下十五楼,哪怕只是说这两个字,声音都吃力地在喘,身体也因此有些颤抖。 可是在纪展面前,他下巴微微扬起,依旧尝试着保持惯有的风度。 夏庭晚隔着车窗往外看——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苏言时的情景。 锋利的鼻梁,高大的身躯。那一双深沉的眼眸打量谁,谁都会觉得像是被瞬间看透。 一言一行,充满着对生活的掌控力。他高傲却得体,温和又有种矜持。 矛盾的特质在这个男人身上浑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神秘的魅力。 今时往日,场景幻梦一般地切换着。 曾经也无比强大的男人,如今站在意气风发正值青春的纪展的面前,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黯淡和颓废。 夏庭晚看着苏言努力着想要抬头挺胸的模样—— 像是一头虚弱的老狮子仍在徒劳地捍卫着自己的领地。 夏庭晚心都疼得要揉碎了。 苏言打开车门坐进来时,夏庭晚顾不上别的,一下子扑到男人的怀里。 苏言还以为他是疼得受不了,把他搂在怀里,一只手放到他右脚上。 “别……”夏庭晚下意识地想要躲,呢喃着。 “我给你把鞋脱了。”苏言的手臂很有力地圈住夏庭晚,慢慢脱下他脚上的软皮鞋,然后轻柔地把里面的船袜也褪了下来。 夏庭晚低头悄悄看了一眼自己从脚背到脚踝都高涨红肿到近乎骇人的右脚,被那惨状吓了一跳,忍不住更紧地搂住了苏言的脖颈。 苏言从放在车座一旁的小箱里拿出他来之前准备好的冰袋,一边用一只手摩挲着夏庭晚的后背,一边轻轻把冰袋放在夏庭晚右脚上冰敷。 “疼,苏言,轻点……”夏庭晚被那冰凉的温度刺激得激灵一下,小声呜咽了一声。 “我知道。”苏言低下头,像是哄小动物一样用手指抚摸着夏庭晚的耳后:“庭庭,忍一忍。” 这还是离婚之后,苏言第一次叫他庭庭。 夏庭晚把脑袋搁在苏言的肩膀,轻轻吸着气,贪恋着苏言身上的温度。 他不是不可以忍。 尹宁还在,司机也在,无论是为了面子还是别的,他都可以表现得更成熟一点。 可是看到刚刚车窗外的苏言时,他却忽然不想掩饰了。 他要和苏言撒娇,用身体的每一个隐秘的碰触和动作告诉苏言:他需要他。 因为他凭本能敏锐地察觉到,老狮子也同样需要他的小孔雀的依偎。 …… 夏庭晚当然不想在大庭广众下高调地出现,好在苏言提前安排过了,直接让司机开着车进了高档医院的地下停车场,然后走内部电梯,保密性做得万无一失。 医院里人多,也无暇顾及尹宁,所以到了之后,苏言就叫司机先把尹宁送回香山。 纪展倒也没走,开着自己的车跟在迈巴赫后面,也一起到了医院。 医生给夏庭晚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看起来最严重的当然是右脚,脚踝和脚掌虽然都骇人地肿了起来,但是拍片之后发现只有非常轻微地骨折,倒也可以说是万幸了。 夏庭晚不想打石膏,医生就只给上了支具固定,嘱咐了他脚绝对不可以用力。 左腿上的刮伤倒是意外地深,清理伤口之后接着又缝了几针,把夏庭晚疼坏了。 他不好意思在医生面前丢脸,就只是可怜巴巴地看苏言。 纪展看夏庭晚咬着牙忍耐的模样,竟然忍不住坏笑了一下。 包扎完之后,他凑过来忽然问道:“唉,你不是说你助理这两周都不在吗?那你怎么办啊?” “赵南殊不在?”苏言听了之后也看了一眼夏庭晚,“你那儿电梯坏了,我安排你去住文华吧。” 苏言在文华东方有长期套房,以前他们俩没结婚时,苏言倒好像很少想到要去住香山,来h市就和他在市区吃吃喝喝,到了晚上就和他一块回文华休息。 现在提到那个地方,他还是很熟悉。 可夏庭晚现在听苏言这么说,却忽然闷闷不乐起来。 他没看苏言,有些赌气地说:“我不想住酒店。” 他隐秘的心情根本无法言说,他知道苏言会照顾他的,但是他不想住文华。 苏言转过头,并没有立刻开口。 纪展并未察觉到夏庭晚和苏言之间的异样,见他们都不说话,耸了耸肩,很随意地道:“不想住酒店的话,要不去我那儿?” 他才刚说了这几个字,苏言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有些危险地眯了起来。 纪展这个时候似乎有些迟钝,神态如常地继续道:“——虽然挺久没住人了,不过收拾一下就行,正好我和我助理最近也在h市。” “不用。”苏言站了起来,他比纪展还高上几公分,微微低着头时有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气息:“你也很忙,不好麻烦你。” 纪展和苏言对视着,都没再说什么。 “如果不喜欢文华,就回香山吧。” 苏言接着很平静地对夏庭晚说,他顿了顿,语气放轻了些,低声道:“哪里都好,在我身边……我放心些。” 夏庭晚抬头,越过苏言的肩膀,他忽然看到纪展对他悄悄眨了下眼睛。 ___________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回香山的路上,夏庭晚收到了纪展发给他的微信:“我的一波操作厉害吧?” 夏庭晚回了他三个懵逼问号。 “你看到没?我帮忙抱你下楼,苏言竟然瞪我。那我肯定要找机会气他一下。” 纪展连着发了两条过来:“房子的事我瞎编的——其实我在h市根本没房子,自己都在住酒店呢,略略略。反正有苏言,你也不会去我那儿。” 接着还跟了一个柴犬“略略略”吐舌头的表情包。夏庭晚只看他发的文字,都好像能看到纪展生动的表情,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回了一句:“你再骚下去,会死的。” “哈哈哈,”纪展接着又回了几个字:“过几天我去看你。” “怎么了?”苏言转过头看了夏庭晚一眼。 “啊……”夏庭晚想了想说,“纪展说过几天来香山看我。” “嗯。”苏言淡淡地应了声,并没多说什么。 再来到香山,夏庭晚的心情有种微妙的、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变化。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是那样的熟悉。可是这次再回来时,却忍不住仔细地、前前后后地打量着。 五年前,他别别扭扭地搬进来,可是却很快就口是心非地爱上了这里的一切。 香山是他的家,或许也可以说,是他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 哪怕是直到他和苏言离婚了,他仍悄悄眷恋着这里,他知道,他无法再对其他任何一个地方产生同样的归属感。 苏言抱着夏庭晚上三楼的主卧,要推门时,夏庭晚忽然紧紧抱住苏言的脖子,有些别扭地挣扎了一下问道:“温子辰之前住哪里?” 苏言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答道:“一楼客房,宁宁隔壁。” 夏庭晚听了之后,便把头埋在苏言肩膀里不说话了。他本来是不想问的。 有种软软的委屈,说不出口,可是埋在心里,又酸酸涩涩的。 苏言点开灯,温柔的暖黄色照在了房间里,偌大的主卧和夏庭晚离开时几乎没什么变化。 深蓝色的大床是over-size的,所以所有的床上用品都要特别订制。 夏庭晚看过去,只见床上仍然还是两个并排放着鹅毛枕头,一张巨大的蓬松鸭绒被。 在这里,时间好似度过了无人打扰的几个月。 他以前住在这里时,什么都要按照他的喜好来。哪怕是夏天也喜欢盖一床厚厚的大被子,把空调开得很冷很冷,再整个人钻进去,脚指头都不露出来。 他的理论是这样才睡得最畅快。 苏言无可奈何,只有都听他的。 他们哪怕是吵架,那五年也从不分床睡,甚至连分开盖两床被子夏庭晚都不肯。 苏言把夏庭晚的身子放在靠飘窗的那一侧,夏庭晚最喜欢那扇巨大的飘窗,在床上滚着滚着,时不时就把自己懒洋洋地蜷缩在飘窗下,所以他常年都睡床的里侧。 夏庭晚躺在这张床上,微微转过头,外面那只枕头显然比较扁一些。 他能细致地感觉到,哪怕他离开了这么久,苏言似乎仍然习惯性地一直躺在床的外侧。 夏庭晚悄悄抽了抽鼻子,闻到甚至被子里那清爽的洗涤剂味道都像从前一样,这才安下心来,把整个人都蜷缩在又蓬又软的被子里。 他像是一只受了伤之后又被叼回了巢穴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确认着本来该属于他的领地。 苏言起身把窗推开让秋夜里飒爽的风吹进来了一缕,然后又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一个厚厚的靠枕过来。 夏庭晚抬起头,苏言走到哪儿他就看到哪儿,此时的他有种罕见的乖巧。 眼睛亮亮的,眼神却又带着一股绵软。 苏言坐在床边伸出手把夏庭晚额头散落下来的发丝捋到了耳后,他嗓音还有一丝感冒中的沙哑,可是语气却很轻柔:“累了吧?” “不累。” 夏庭晚刚一摇头,却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当然是累坏了,折腾了一天,脚痛是不用说了,身上也酸疼。 前几天晚上也没休息好,所以一躺在熟悉的床上就想闭眼睛,但还是下意识地想多撑一会。 他其实就是想和苏言多说会儿话。 苏言笑了一下:“今天早点睡吧。” 他说着,动作轻轻地抬起夏庭晚受伤的右脚,把靠枕垫在下面温声说:“把脚垫高点,怕你夜里睡着了血液不回流,起来肿得更厉害。”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夏庭晚却还是觉得脸上有点发热。 太久没和苏言有过这样的私人时间了,原来在这个男人身边,他还是这么的安全。 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都有种温情脉脉的情愫在流动着。 “苏言……”夏庭晚拉了拉苏言的手指:“你在这儿睡吗?” 苏言楞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去书房。” 夏庭晚不开心地垂下眼睛,闹别扭似的说:“那我夜里要上厕所怎么办?” “打给我。”苏言俯身下来给夏庭晚又把被子往上盖了盖:“我马上就来。听话,嗯?” 夏庭晚不开口了,把自己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那个带着鼻音的,有些上扬的“嗯”,让他心里酥酥麻麻的,感觉自己忍不住要听苏言的话,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 苏言走了之后,他掏出手机给苏言发了条微信,“晚安。” 然后发了一只小狗仰着肚皮撒娇的gif。 苏言很快就回了。 “晚安。” …… 那一夜夏庭晚睡得很踏实,甚至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美梦,梦了什么当然是记不得了,只是感觉很甜。 早上外面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夏庭晚睁开眼扫了一下,看到容姨正在床边想给他关窗户。 “留个小缝给我嘛,容姨……别、别关严实了。”夏庭晚迷迷糊糊地开口。 他最喜欢的就是下小雨的时候,躺在窗边睡觉,细细凉凉的雨丝偶尔洒在脸上身上,有种格外的清爽。 “小夏醒啦?”容姨听到之后果然留了一点空隙,然后走到床边蹲下来,温柔地开口。 “容姨……”夏庭晚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问道:“苏言呢?” 苏宅的总管家是沈叔,但是人比较忙,再加上也要帮苏言处理家里的大小事情,所以不能事事俱到。所以琐碎一些的,吃喝穿用上,就是容姨管得比较多。 夏庭晚和容姨关系很好,所以也不用多说什么,很自然地就问了起来。 “先生和司机出去了,你要住一段时间,所以他去给你买衣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什么的。” “他亲自去吗?”夏庭晚倒有些吃惊。 “嗯。”容姨笑了笑,轻声说:“你回来住,先生嘴里不说,但是心里高兴。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安排,给厨房列了一大串清单。说过几天你脚好些了,不用忌口时肯定要馋海鲜,所以着急要派人去给你订新鲜的螃蟹和生蚝呢。” 夏庭晚半眯着眼睛,听容姨这么轻声细语地说着,感觉像是谁在他后背亲昵地顺了一把毛。 天光朦胧浅淡,随着细密的雨丝,温柔地洒进了房间里。 日头正好,有种慵懒的惬意。 若不是他脚还不能动,简直忍不住想要在床上打好几个滚。 夏庭晚感觉身子松松软软的,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看到苏言就坐在床边。 “醒啦?” 阳光洒在苏言的身上,他今天和昨天相比,似乎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 浅灰色的笔挺衬衫,头发也用啫喱理了理,很清爽精神。 下巴剃过胡须后,似乎还青青地冒着干净的品色,让人一看都仿佛能闻到冷冽的须后水味道。 苏言从被窝里把夏庭晚的右脚掏了出来,低头仔细地看着。 夏庭晚忽然想到,他们俩第一次亲热的那一夜,苏言在那个破旧的小酒店里,握着他的脚低头轻轻地亲着。 他的脸红扑扑的,忍不住别开头,小声问道:“你看什么呢……?” “肿得像个小猪蹄似的。” 苏言笑了笑。 他说话时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阳光洒在他的眼睛里,有种绵而深沉的温柔。 第二十三章 在苏宅作威作福当然是很快乐。 想吃什么喝什么,都随时有人给送上来。 苏言出门去天澜阁帮夏庭晚取《寻》的剧本,还有一些必用品。 夏庭晚则熟悉地摆弄着大卧室里的环绕式音响系统,舒舒服服地听了半天歌。 但是脚不能动的苦恼马上就随之而来,他在被窝里憋了好半天,一直憋到苏言回来,才急急地凑到苏言耳边说自己想上厕所。 苏言把夏庭晚又给抱到了洗手间里。 夏庭晚右脚还是肿得厉害,哪怕只踩一下坚硬的地板就疼得钻心,他克制不住地“嘶”的一声吸了口气。 在马桶前歪歪斜斜挣扎了半天,那种竟然没法自己着力站直的无力感让他一时之间感到好生气。 苏言从背后抱住了他:“庭庭,别急……踩着我的脚,不要用力,我扶着你。” 夏庭晚有点发颤,把脚尖踮在苏言的脚背上,一点也不敢使劲了,软绵绵地往后靠,浑身上下的平衡都靠身后苏言有力的双臂。 那个姿势,他和苏言两个人就像是大袋鼠怀里揣着一只小袋鼠。 苏言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帮他把睡裤和里面的内裤一起褪了下去。 夏庭晚“啊”了一声,光溜溜的屁股正好贴在苏言的大腿根部,突兀地接触让他的脸霎时间热了起来。 苏言的身体也僵住了一瞬,随即很快就姿势有点怪异地把身体向后缩了缩。 在安静的洗手间里,夏庭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急促地咚咚咚响着,自己都觉得响得有点丢人了。 他赶紧心慌意乱地解决了一通,宣泄时,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心跳声,可却又带来了新一层的羞窘。他不敢说话。 苏言也不说话,沉默着帮夏庭晚又提上了裤子,等夏庭晚洗完手,然后再把他整个人横抱起来往外走。 这样调转了角度,夏庭晚终于能够看到苏言的正面。 一贯深沉内敛的男人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有耳朵泛起了一点微乎其微的红意。 奇怪得很,他们可是结婚了五年啊。 这样的老夫老妻关系,他的屁股就是长了朵花,也没什么了不起了,苏言不仅看过,还摸过亲过。 而他这边也一样,和苏言滚过无数次床单了,按理来说,只不过贴了那么一下,真的没什么好心绪起伏的。 但偏偏这个时候,却都像是第一次和初恋亲密接触似的,青涩的暧昧气息,在他们之间浅浅地飘散。 夏庭晚心里像是被猫爪子给挠了似的,忽然痒痒的。 两个人的关系,就像是一场你进我退的华尔兹。 自己害羞时像是个小鼹鼠似的想要躲在洞里,可看到苏言的反应,胆子却又肥了起来,忍不住要探出头去摸一摸老猫的胡须。 他把脸蛋凑到苏言的耳边说:“苏言,我还想洗澡。” 苏言转头看他一眼,可随即却又很快把目光游移开来,有些不自然地说:“伤口还不能沾水呢,洗什么澡。” 夏庭晚有点气,又无法反驳。 也不知道为什么苏言总是能找到这么多义正言辞的理由,他郁闷地磨了磨牙,很突兀地转换了话题:“那我晚上要吃火锅。” 容姨他们对夏庭晚的口味都是了如指掌,准备了麻辣和番茄的鸳鸯锅底,涮料也都完全是按照夏庭晚喜欢的来的,黄喉毛肚鲜牛肉牛舌,还有新鲜的青笋油麦菜藕片和菌类,满满当当、颜色鲜艳地摆了一整桌。 容姨还特意给他做了红糖冰粉和火锅后喝来清胃的凉茶,都提前放在了冰箱里。 苏言一直都不是个随时要被伺候着的人,所以大致准备好了之后,就叫容姨和其他人都去休息了。 尹宁也不在。上完画画课之后,苏言就让沈叔他们带着尹宁去外面钓鱼玩了。 苏言把夏庭晚抱到之前准备好的宽大皮椅里,桌边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夏庭晚以前就是在家里娇贵的小王子,这回脚崴了更不会客气。 他懒洋洋地靠在皮椅里,开始理直气壮地使唤起来:“先下毛肚啊。” 火锅烧沸之后,苏言挽起衬衫的袖口,按照夏庭晚的吩咐下起菜来,他熟练地把鲜毛肚用筷子七上八下地烫好,然后夹到夏庭晚的油碟里。 夏庭晚等得都快坐不住了,急不可耐地把脆生生的毛肚囫囵吞下,把自己烫得一直吐舌头,还在含糊地说着:“好吃,好吃。” 苏言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小家伙,把你馋得。” 他一片一片地耐心地给夏庭晚涮着毛肚,这种东西一定要小心地看着,很容易烫得老了,所以自己是一点都顾不上吃。 好在苏言都是做惯了的。 夏庭晚和邢乐都是火锅重症患者。 但邢乐比夏庭晚还要严重得多,出道成名之后,动不动还被拍到放工后在火锅店吃饭。 相比较之下,夏庭晚对于火锅的爱,倒有点像是被邢乐给潜移默化而逐渐形成的喜好。 后来他和苏言在一块了,竟然越发喜欢吃火锅了。 除了口腹之欲外,更多的,是对那种氛围的痴迷。 热气腾腾的锅子,和亲密的人面对面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吃。 觉得有种他一直以来都好向往的温馨。 他爱吃毛肚和黄喉,苏言为他记着七上八下的口诀,前者要烫七八秒,后者则要久一些。 这样苏言帮他涮时,总是能让他吃到口感最好最带劲的食材。 现在想想,那样的疼爱,并不是来自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贵。 没有半点浮夸,也不带有多少金钱味道。 而恰恰是朴实的、真挚的—— 是来自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对自己的宝贝无微不至地爱惜。 之前他总是理所当然,所以他那时不明白这种心被揉得软软烂烂的感觉。 夏庭晚把受伤的右脚悄悄搭在了苏言的腿上,他的脸被火锅的热气一蒸,鲜活地红了起来。 …… 秋夜里的风时不时就狂放起来。 香山地处的位置高,自然更能感觉到大风呼呼刮过时的气势。 在这样的夜里,缩在家里吃火锅,再饱饱地看电影是最美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夏庭晚挑了一部有点老的韩国恐怖片,叫《奇谈》。 他胆子不大,如果是自己的话,是绝对不敢挑战恐怖片的,但是有苏言在,就不太一样了。 看电影前,夏庭晚突然想吃哈根达斯,这倒的确是出乎苏言的意料。 和苏言不同,夏庭晚从来对甜食不太感兴趣,所以苏言之前也就没想起来要给准备上。 苏言先是说明天去买。 可是夏庭晚不干,但他比以前狡猾多了,一点也不强硬,反而是一个劲儿可怜巴巴地和苏言说想吃甜的。 苏言拿他没办法,答应了之后,夏庭晚一鼓作气跟他点了好几样东西,除了冰淇淋和一些零嘴之外,最后加了一样“万宝路”。 这就像小朋友通常把最想要的、但明知家长不愿意买的东西放在最后,企图不引起注意瞒天过海一样。 苏言倒没那么好糊弄,淡淡扫了一眼夏庭晚,“万宝路?” “我只抽一两根,”夏庭晚自己又没法出门买,只能委屈巴拉地磨苏言:“真的,绝对不多抽,你看着我的嘛。苏言,我好闷啊,只能躺在床上,脚又疼……” 虽然他说得好像并没什么前后逻辑,但是苏言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了,站起身后强调了一遍:“只给你带一包。” 苏言这一走,就走了半个多小时。 就在夏庭晚要不耐烦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苏言终于回来了。 外面风太大的缘故,把苏言的脸都吹得有点泛白,发型也凌乱了起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夏庭晚接过苏言手里便利商店的袋子,碰触到苏言手指的时候,感觉很凉。 “司机肚子不太舒服,”苏言呼了口气,说:“我开车下去,顺便把他送到社区诊所开了点药,所以多等了一会。” 夏庭晚抬头看苏言。 他轻轻吸了口气,把苏言被吹得冰凉的双手握住,放在自己暖烘烘的脸蛋上。 苏言愣了一下,低头望着他。 “苏言,”夏庭晚闭上眼睛,喃喃地说:“你真好。” 他的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连语言都忽然笨拙了起来。 有时两个人太近太近,久而久之,会忘记对方的好。 那些在生活里的一点一滴,会因为过于熟稔而司空见惯,而显得无足轻重。 可是当失去之后,再突然记起来时,整颗心都为之颤栗了起来。 五年前,苏言和夏庭晚在日料店吃饭,菜点得多,桌子也放不下。 到后来要上帝王蟹时,服务员小姑娘要把之前的寿喜锅捧下去,可是包厢的门有点问题,总是自己就不小心关上了。 夏庭晚都没发现小姑娘的窘迫时,苏言已经自然地走过去,用一只手把包厢的门撑住,然后就一直站在那儿耐心地等着小姑娘把后面的菜色全部上完,才神色自若地坐了回来。 那样一件小事,连苏言也不知道,夏庭晚回家悄悄想了好久好久。 苏言的好,是没什么锋芒的温柔,是对人一种本能的温度。 没有半点刻意,他自己也不觉得需要为之自喜。 可是夏庭晚看在眼里,却觉得这个男人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他生长的环境最开始是狰狞的,之后到了继父身边,虽然不再有粗暴的殴打,可却又变成了低俗和无趣。 继父有钱过,张雪乔也摆出阔太的样子,每日里对家里的佣人大呼小叫,夏庭晚觉得他们看起来令人厌烦。 在他十八岁的年纪,他焦躁、烦闷,又迷茫。 他的本性不坏,却好像怎么也学不会怎么去关心别人。 可是在苏言身边,他渐渐觉得自己也可以学会那样的温柔。 苏言爱看电影,所以香山的宅子里特地设计了一间放映室。 天花板挑高就是为了放下巨大的荧幕,装了顶级低音炮也为的是追求接近电影院的观影体验。 但是夏庭晚挑的电影并没有蓝光碟,再加上夏庭晚觉得用那么好的效果那么大的荧幕看恐怖片太吓人了,所以苏言就把他又抱回了主卧。 夏庭晚靠在床头吃了两小口酒味的哈根达斯。 可是等苏言也靠到身边之后,他却马上挖了满满一大勺,巴巴地把勺子递到苏言嘴边。 苏言楞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你拿着ipad,不方便,”夏庭晚小声说:“我喂你。” 刚说完最后三个字,他自己都有点脸红了。 苏言迟疑了一下,还是很听话地张嘴吃了一口冰淇淋。 整洁内敛的男人嘴角沾了一点玫色的冰淇淋,夏庭晚伸出手指,帮他轻轻抹掉。 心跳得扑通扑通的,有种青涩的动荡。 过了一会儿,夏庭晚忍不住又喂了苏言两口。 苏言吃过之后,转过头低声问道:“你怎么吃得这么少?不是你让我去买的吗?” “我吃了的。”夏庭晚赶紧有些慌乱地低头咕哝了一句。 他从不爱吃甜食。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刚才闹着要买哈根达斯就是因为他想让苏言吃。他的关心,别别扭扭的,好像又有点多此一举。 还折腾得苏言深夜跑出去,吹得手都凉了,最后搞得又像是一场他往日惯有的任性脾气,他心虚又紧张。 可是喂苏言的时候,他真的感到奇异的满足。 苏言看着夏庭晚,神色有些复杂。 但是并没多说什么,而是把灯都给关了,然后抱着ipad点开了电影。 两个人就像以前一样并肩躺靠在被窝里,在黑暗之中,电影徐徐开始了。 《奇谈》讲述1942年被殖民时期的韩国首尔安生医院发生的三件怪事。 第一个故事就带有一种绮丽的诡异,年轻孤独的实习医生爱上了一具美丽少女的尸体。 他为冰冷的少女戴上戒指,少女的魂魄从此沉默地与医生相伴一生。 这实在是个太过畸异的故事。 一场冥婚。 婚礼在幻梦之中,唯美的春夏秋冬像是一帧一帧的宿命流转而过。 医生与鬼妻交媾生子,一眨眼就像是过完了一生。 但是那极致的风花雪夜之后,鬼妻却把医生送回了人间。 时光荏苒,数十年后,两任妻子和子女都已经离医生而去。 风烛残年的他满脸皱纹,垂垂老矣。 他捧着相册,对坐在床对面的水手服少女哀伤地说:“如果从一开始,你就要丢下我,为什么又要带我走。” 容颜不变的少女探出头,对老人勾了勾手—— 老人的手指于是渐渐垂下,他终于是随她去了。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变成了少年模样。 夏庭晚看得怔怔发愣,点了一支万宝路,慢慢地抽着。 黑暗中,他指尖的火光都似乎有一丝孤独。 “害怕吗?”苏言在旁边轻声问道。 夏庭晚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恐怖,只是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悄悄把脑袋靠在苏言的胸口,苏言没有说话,而是自然地从他指间拿过香烟。 苏言的手臂环过夏庭晚的身体,然后自己也低头吸了一口烟,缓缓地把烟圈吐了出来。 夏庭晚转头和苏言对视了一眼。 有些苦涩的尼古丁味道弥漫着,有那么一瞬间,夏庭晚还以为他们会就此接吻。 电影仍在继续。 最后一个故事,悲伤得几乎有些癫狂。 一个男医生渐渐发现妻子的怪异。 他美丽的妻子没有影子,他们去海边散步,沙滩上却只有一排脚印。 尽管如此,他依旧爱着他的妻子。 他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脸,说不要离开我。 可是这其实并不是真相。 死去的那个人并不是妻子。 一年之前,在一场医疗事故之中,丈夫意外死去。 悲伤过度的妻子,为了要自己相信丈夫还活着,意识中把自己幻化成了丈夫的人格。 她宁愿死去的是自己。 被枪指着的女子,在真相大白之后,失去了一切活下去的理由。 在皑皑的大雪中,她用长针刺破自己的喉咙,倒下时呢喃着说:我好孤单。 故事的最后,三个故事,三场死亡都交叉在同一个瞬间。 安生医院被拆除了,在大雪之中,孤独的魂魄纷纷落寞地离开。 由生到死,由人间到幽冥。 那一声呢喃着的好孤单,却好像始终都在回响着。 …… 夏庭晚没有察觉到自己流泪了。 直到开口时,他才从自己哽咽的声音里听出了哭腔:“苏言,为什么……我不懂。” “一个人真的能爱到这种程度吗?爱到宁可在潜意识中杀死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活着的人其实是自己?” 苏言沉默着没有回答。 夏庭晚抬起头,只有透过ipad屏幕上的反光,能够模糊看清苏言的脸。 苏言的神情是痛苦的。 他的眉宇微微蹙着,虽然在拼命地掩饰着,可是那种浓郁的痛苦,几乎可以从眼眸里溢出来。 “我懂。” 苏言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懂——因为孤单地活着,比死亡更可怕。以前我也不懂,可是后来,车祸那件事之后,我就懂了。” 夏庭晚呆呆地望着苏言。 离婚之后,他第一次听苏言口中谈到车祸的事。 他下意识地想要拥抱苏言,却忽然被男人粗暴地推开了。 “那一夜,我赶到时,你满脸都是血,趴在方向盘上,车里也都是血……太可怕了,我以为、我以为……” 苏言的声音越来越低:“送你去急救的路上,我感到恐惧,每一秒都想,如果你不在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双手都是冰凉的,走路也走得歪歪斜斜。” “有那么一秒,我真的恨你,真的,不是由爱生恨那种恨,就是真正的、刻骨的恨。我在想,你既然这么狠心,我为什么还要爱上你呢。不如让我死了吧——” 苏言说到那里,“砰”地一拳砸在床头柜上,他几乎是从牙缝中一字一字地挤出接下来的话。 “我死了,把你留在这世界上,你会不会有一点后悔呢?遇到你、爱上你之后,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孤单了,可是你就那么差点又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下了……庭庭,我那晚好害怕啊,你知不知道?” —— “车祸后你总是很难受,身上那么多挫伤,稍稍一碰就很疼,还有脸上那道伤口……我、我好心疼,有时候甚至感觉不只是心疼,身上所有的部位都在尖锐地疼。” 苏言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似乎因为回忆中的惨烈,这样简单几句话也让他感到很吃力。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秋雨,几滴雨丝顺着飘窗的缝隙,洒在夏庭晚的脸上。 “你的痛觉,就仿佛放大了几倍后长在我身上,我……我恨不得出事的是我自己,躺在病床上下不来的是我,脸上受伤的也是我。越心疼,看到你时就会越生气,生你的气,也生我自己的气。那段时间一见到你,心里便这样反反复复地,像是被一辆卡车碾来碾去,那样的日子,真的好痛苦。” 苏言的情绪似乎渐渐从激动之中平静下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接近呓语了一般。 “庭庭,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你明知道我是受不了的。你生我的气了吗?跟我在一起的日子,让你不开心了对吗?所以就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了。每天都想这样问你,可是总也问不出口……或许,是我自己也怕知道答案。” 夏庭晚颤抖着凑过去环住苏言的脖颈,磕磕巴巴地说:“苏言,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不开心,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他忽然想到车祸之后的那段时间。 他左小臂骨折了,右手也挫伤得很严重,所以什么都无法自理。 有一天,苏言在一口一口地在喂他喝鱼片粥,他喝着喝着,忽然心情烦躁起来,什么也不说就胳膊一用力把碗掀翻了。 那样的行为当然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因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憋闷得想要发泄。 他总是发泄在苏言身上,所以那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苏言西装上沾了许多星星点点得白粥,可是却没有生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问:庭庭,你是不是很讨厌和我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苏言的眼神好悲伤。 可他那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冷着脸掉转头,背对着苏言躺了下来。 病房里,墙壁都是灰白色的,有股消毒药水味很淡地弥漫着。 苏言在他背后,低低地说了声“睡吧,庭庭,我不吵你了。” 他想到这里,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悔恨,呜咽着哭了出来。 苏言摇头推了一下他,可或许是怕伤到他的腿,这次便推得很轻。 夏庭晚一边哭,一边咬着牙愈发抱紧苏言,一直到怀中这个男人不再挣扎时,才流着泪把额头紧紧地贴在苏言的额头上:“苏言,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对不起……我真的很后悔,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的语言是笨拙的,可是动作却很执拗。 或许是因为无法逃脱,苏言终于还是反手抱住了夏庭晚的后背。 他们的身体拥抱在一起轻轻颤抖着,直到两个人的温度像是都融在了一起。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有雨声。 寂夜里,风拨动了大自然的八音盒,有点寂寞的乐声一圈圈地旋转着。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夏庭晚和苏言贴在一起在彼此的耳鬓边轻声细语,就像是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是说给秋雨的悄悄话。 “庭庭,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我还是很害怕。”苏言小声说。 “为什么?”夏庭晚凑在苏言耳边问道。 “我害怕我对你的感情,我从来没办法控制住的……我对你的向往。” 苏言喃喃地开口:“说出来很丢脸,可是你回来住,我很开心。” “如果不细想的话,就真的很开心。我喜欢你待在我身边,我骗不了自己,大概、也骗不了你吧?哪怕只是抱着你,照顾你,看着你吃点爱吃的东西。可是一细想,却觉得有种恐惧往心口一点点地渗透着,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就像是在小巷子里来回走,哪一头都是暗的。”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就待在一块也很满足。庭庭,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或许是现在的我还没准备好,所以也没办法给自己一个答案。我甚至不想去想——不想去想和感情这两个字有关的任何事,也不想去思考我们的关系,只要一想了,我就变得很懦弱,克制不住想要逃走的冲动。你能原谅我吗……?” 苏言说到这里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角有点发红,试探着轻声问:“或许你……你能等等我吗?”夏庭晚的心一阵发颤。 他从来没看到过苏言那么软弱可怜的眼神,像是被逼到墙角的老猫立起了尾巴。 明明被过去的伤痛刺激得想要逃走,可却又本能地扯住了他的衣角。 苏言想他。 苏言还爱着他。 夏庭晚俯身过去把苏言压在了床上。 他的脚让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可是苏言并没有挣扎。 夏庭晚吻了苏言,这个彷徨的男人嘴唇有些冰冷。 “苏言。” 他用指尖摩挲着苏言的眉眼,轻轻地说:“我们待在一起就好,你什么都不要想,也不用去想,关系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做很多亲密的事,接吻,做爱……什么都好,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吗?但是我不会问你要任何承诺和决定,你也不要有压力。我们要说很多心里话,聊过去的事,还有以后的事;我会好好拍电影,然后和你一起去电影院看首映,一切,我们都慢慢来,好不好?” 陆相南和他说,要给苏言把猫胡须都通通拔了。 可是他不舍得。 他本已经把苏言逼到了角落里,可是苏言忽然的脆弱,却让他舍不得了。 这个男人已经遍体鳞伤,如今所有的企求,也只不过是想要在壳子里待一会儿,他怎么忍心非要把他逼出来。 所以他等。 第二十四章 苏言有事出门,夏庭晚终于腾出时间把自己受伤的事分别告诉了周仰和许哲。 许哲那儿倒没什么事,说试镜还要过段时间,而且他人不在h市,所以这两天让陆相南来香山看夏庭晚。 夏庭晚比较担心的是真人秀那边,他脚虽然没骨折,但是伤成这样,一两个月间是肯定不能行动自如的,必然影响到拍摄行程。 但是《在路上》之前本来想在泰国拍四期节目的素材,所以被海啸的事给打乱了节奏,现在几位mc也都还暂时不知道下一步的拍摄行程有没有变动。 夏庭晚寻思着,他现在赶紧让周仰通知节目组自己受伤的事,虽然或许会错过两期的录制内容,但总不至于不能安排。 周仰跟他要了医院开的诊断书和拍的片子,说是马上会去和节目组交涉。 处理完了这些琐事,夏庭晚上午就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看剧本。 就在这个时候,尹宁也怯怯地凑了过来。 “你的脚……好些了吗?” 男孩有些紧张地攥紧手指,眼神瞟向夏庭晚仍还肿胀着的右脚:“苏言哥哥不喜欢别人上三楼,所以,所以我一直见不着你。” “啊?是吗?” 夏庭晚有些吃惊,他住在这里时,从来没听说过苏言对三楼有什么领地意识。 “我没事,脚崴了而已,行动有点不方便。” 夏庭晚随即回过神来,尹宁在意他的伤势,他的心口不由暖暖的,笑着说:“谢谢宁宁的关心。” 尹宁看着夏庭晚的笑容不由愣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很久,才小声地说:“你不讨厌我吗?我推了你,我……” 尹宁再抬起头时眼睛有点泛红,看着夏庭晚的样子,无助得近乎有点可怜。 夏庭晚直起身子,他能感觉到这个男孩瘦小的身体里,背负着深沉复杂的情绪,尹宁是真的对他有歉疚的。 这种歉疚的情绪,让这个小小的孩子不知所措。 “宁宁,”夏庭晚看着尹宁,他伸出手握住尹宁小小的手问:“你是故意推我的吗?” 尹宁咬紧嘴唇:“不是。” “所以宁宁并不想伤害我。”夏庭晚又确认了一遍。 男孩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宁宁不想伤害我,只是那天情绪激动了没控制住自己,所以看到我受伤之后,心里也很难过。”夏庭晚努力用孩子能理解的,最简单温和的语言,慢慢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怪宁宁,更不会讨厌宁宁,因为宁宁还是一个孩子,而且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明白吗?” 尹宁望着夏庭晚,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良久才轻声问道:“那你呢——你撞了我,可你也说你不是故意的,那么我是不是……也不应该讨厌你?” 夏庭晚愣住了。 他有些吃惊于孩子举一反三的反应速度,他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宁宁真聪明。可是,我们不一样。” 他心疼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你还是孩子,可我却是大人,我虽然不是故意撞了你,却给你带来了永久的伤害,所以你讨厌我,是应该的,也是正常的。但是宁宁,你听我说——” 他握着尹宁的手,轻轻吸了口气,才认真地说道:“我们要慢慢学会控制自己。因为伤害别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庭晚哥哥一直都很后悔伤害了你,真的,可是后悔是没有用的,所以也只能尽一切努力去弥补。” “宁宁现在也不开心,这是因为在无意中推了我,造成了不想要的伤害。既然如此,就要趁还来得及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不要等到以后长大了再做出这样的事,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否则到了那时候,就像现在的庭晚哥哥一样,很难得到原谅了,对不对?” 尹宁的眼神里有些迷茫,还没开口说话,就在这个时候,苏言的车已经从宅院外开了回来。 夏庭晚眼睛一亮,拿着手中的剧本朝苏言挥了挥。 苏言从车上走下来,他个子很高,穿着敞开的黑色长风衣,踩着一双棕红的牛津鞋,在秋风中看起来有种英伦式的潇洒。 “怎么都在外面?” 苏言朝他们俩走了过来,看到尹宁的时候,眼神忽然顿了顿。 “等你呀。”夏庭晚眨了眨眼睛。 “是吗?”苏言浅浅笑了一下:“等我干嘛?” “等你抱我上去嘛。”夏庭晚说话时挽起了嘴角,脸颊上隐约露出甜甜的酒窝。 苏言有点招架不住地偏过头,他忽然看向尹宁,淡淡地开口说道:“宁宁,等会我下来和你说点事。” 尹宁低下头,他在苏言面前非常地听话,很快就小声应了声。 交代完之后,苏言就在夏庭晚面前俯下身。 夏庭晚窃笑了一下,熟练地环住苏言的脖子,让苏言把他横抱起来,往三楼走去。 走在路上时,夏庭晚好奇地问道:“苏言,你要和宁宁说什么啊?” 苏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很平淡地道:“没什么,功课的事。” “噢。”夏庭晚听了不以为意,随即又凑到苏言的耳边,撒娇似的说:“苏言,我要洗澡。” “不是说了,有伤口,不能洗。” “都两三天没洗澡了,我都臭了,你闻闻。”夏庭晚夸张地说,他搂着苏言的脖子,语气软软地道:“我想过了,我不冲澡,泡澡总可以吧,我就把左腿搁在浴池边上,不沾水的。你要是再担心,可以用保鲜膜帮我把腿缠住,以防万一,行不行?” “你……”苏言一时语塞。 他到底还是拗不过夏庭晚,吩咐容姨给准备上了泡澡的东西,然后就下去和尹宁说话了。 夏庭晚百无聊赖地等了有半个小时,苏言才换了身衣服回来。 容姨已经给浴室打好了热风,里面暖烘烘的,有一股熟悉的秋梨的芳醇香气。 夏庭晚一被抱进去就很敏锐地抽了抽鼻子,有些开心地说:“小苍兰。” “鼻子这么好使?”苏言不由也微微笑了一下,他把夏庭晚放在浴室另一侧的皮躺椅上,然后把夏庭晚额头的碎发往耳后拢了拢。 夏庭晚抬头望着苏言:“你什么都记得。”祖马龙的小苍兰香薰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苏言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容姨记得。” 他说着握住了夏庭晚的裤腿,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帮你脱啦。” “嗯。”夏庭晚垂下眼帘,他的脸蛋红扑扑的。 苏言把夏庭晚的睡裤脱了下来,暖黄色的灯光中,两条细细白白的长腿露了出来,小腿的肌肉很匀称,此时却稍稍有些紧张地绷着。 右脚可怜地高高肿起,脚背上的颜色也是暗沉的淤青。 可是圆圆的脚趾却依旧很俏皮地翘着,指甲盖是柔软的浅粉。 苏言没说话,又扶住夏庭晚的腰,把夏庭晚的内裤也脱了下来。 夏庭晚屁股一凉,可是脸却烫得厉害。 他的睫毛抖得厉害,下意识地低头,可是眼里却是自己的裸体,竟然没来由地把自己吓了一跳。 安静的浴室里,他又开始能听得清自己心跳扑通扑通的急促声音。 澡是他闹着要洗的,多少也有点想要使坏的心思,想要逗逗苏言,再调皮地勾引一下。 可是没想到,苏言才刚把他剥个半光,他就自己慌得不行。 这是什么菜鸡操作。 他以前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苏言终于站了起来,夏庭晚不敢看苏言的眼神,乖乖地坐在那儿抬起双手,让苏言帮他把上衣也脱掉,接着又开始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心。 苏言转头拿了准备好的保鲜膜过来,把夏庭晚左大腿靠近膝盖受伤的部位缠了起来,然后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光着身子的夏庭晚抱了起来。 夏庭晚此时前所未有的乖巧,一声不吭地把脸蛋埋进苏言的肩窝。 苏言弯下身子,让他的脚尖先点了浴缸里的水,问道:“烫不烫?” 夏庭晚躲在苏言的怀里摇了摇头。 苏言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身子放入了浴缸里,温热的水里有股橘子味的甜香,应该是滴过精油的缘故。 一直到水没过胸口,夏庭晚才悄悄松了口气,他眼睛眨巴眨巴,看向了浴缸旁的苏言。 虽然只是抱了他这么两下,可是苏言的额角却满是汗珠,脸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水的水汽烘得,泛起了一层浅红。 苏言谨慎地把夏庭晚的左腿抬起,浴缸边已经被容姨准备好了软垫儿,所以搭上去也不会觉得难受。 可是夏庭晚却不由自主用鼻音哼了一声,那样的姿势……腿被分开时,温热的水流趁势流入狭窄的臀缝,就像是被进入的暗示。 他仰起头,看着头顶的灯光,有种说不上来的闷热。 他忽然不由自主握住了苏言的手掌,五指无意识地和苏言修长的指头交缠着。 “庭庭?”夏庭晚转过头和蹲在浴缸边的苏言对视着。 他们的脸贴得很近很近,几乎能看到彼此肌肤上的一根根细小汗毛。 苏言看着夏庭晚,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梦呓似的喃喃说:“庭庭,你的鼻子。” 苏言顿了顿,嗓音有些发干地继续道:“我总是想,怎么会有人有这么漂亮的鼻子,那么柔和,鼻尖翘翘的,像是只天真的小鹿。我每次这样看着你,都忍不住这样想……你是小鹿吗?想伸出手指,去悄悄摸你的鼻尖,看看那里是不是也像小鹿一样,鼻头湿湿的。” 他这样说着,似乎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不由自主垂下头,睫毛微微颤抖了一刹那,却又忍不住很快又抬起双眼,不舍地眷恋着他眼中的夏庭晚。 那样近乎是腼腆的神情,却几乎毫无违和地出现在这个成熟的男人的面孔上。 夏庭晚痴痴地看着苏言。 他的身体有种奇异的酥麻,想呻吟出声,又有点想哭。 苏言看着他的眼神,闪着天真的亮光。 就像是一个小男孩,在漆黑的夜里第一次见到了萤火虫。 —— 夏庭晚隐约能感觉到,或许是因为他答应了不再去追问两个人关系的归处,所以这个时候的苏言,在和他相处时终于久违地不再紧绷。 那么甜蜜的话,当然是在放松的状态下说出来的。 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亲昵的时光了。 苏言给夏庭晚洗头。 他似乎有点笨拙,泡沫一溅到夏庭晚眼睛上,就紧张地问:“眼睛疼不疼?” 夏庭晚忍不住一直笑:“我觉得你好像在给小狗洗澡。” 他闭着眼睛,只能听到苏言低沉的笑声也在背后响起,“那我的小狗等会要敷面膜吗,家里还有你堆的一箱呢。” 夏庭晚听他说“家里”这两个字,就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香山是他和苏言的家。 五年了,这个地方的每一点回忆、每一似熟悉的气息,都是他们共同的默契和爱意。 就像苏言给他打下的烙印一样,他也一直都停留在苏言的生活中。 他的喜好、他的习惯,哪怕他的人没有住在这里,都仍然像是在这座香山大宅里牢牢地长出了根基。 他这时也想起来,之前赵南殊曾经疯狂给他安利sk-ii的前男友面膜,但他其实并不是像赵南殊那样的护肤达人,所以用了几张却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所以也就闲置在那儿了,可是现在想起这个名字,忽然就觉得有点不高兴。 他别扭地哼了一声:“不想要那个面膜了。” 夏庭晚洗完之后,苏言给他把水擦干净,然后把光着身子的他抱回了房里。 刚泡完澡的身体正是松软懒怠的时候,夏庭晚整个人都钻到暖和厚实的鸭绒被里,被窝里都满溢着他自己身上的橙子甜香,他吸了口气,舒服得脚指头都忍不住想要蜷起来。 “苏言,”夏庭晚勾着苏言的脖子不放手,把苏言也趁势裹进了被子里,在苏言耳边悄声说:“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春梦,你要听吗?” 苏言警惕地想要起身,可是被他这样搂着,却不敢再多挣扎,生怕碰疼了他的右脚。 夏庭晚愈发无法无天起来,他啃咬着苏言的耳垂,不等苏言回答,就用膝盖磨蹭着苏言胯下已经高高隆起的部位,慢慢地说:“我梦见你变成了一只大猫,很凶地咬着我的脖颈,把我叼到了山洞里,然后骑在我身上干我。” 苏言听到这里不由自主闷哼了一声,他恨恨地把夏庭晚压在身下,沙哑着嗓音说:“小混蛋、你这个小混蛋。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夏庭晚抬头看苏言,男人的面孔因为对他难以自抑的欲望,眉宇都有些凶狠地拧在一起,忍不住浅浅笑了起来。 他一直都是个对欲望追求得很诚实的人。 他是个0,这辈子唯一的男人就是苏言,可在他们的婚姻里,更多是他主动去勾引苏言。 苏言闷骚,看起来永远冷静自持,可他却是调皮而放荡的。 他会发裸照给出差在外的苏言,会搜罗火辣的gv缠着苏言和他一起看,会只穿着t字裤懒洋洋地趴在苏言巨大的书桌上。 他不过是个弱小的小孔雀,可苏言却偏偏是他在情爱场上的猎物。 苏言爱他,苏言爱他,苏言爱他爱到神魂颠倒、失魂落魄。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他便感到一种近乎是生理上的满足和快慰,四肢酥麻起来。 他喃喃地说:“苏言,我想你,想要你。” 苏言分明是压在他身上,可是那个眼角发红的神情,却像是节节败退到给他跪下来一般。 欲望的凶狠与随之而来的软弱,在这个男人面孔上,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苏言捧起夏庭晚的脸蛋,喘着粗气,却还是强自保持着一丝残余的理智:“庭庭,现在做,一摇晃起来,你的脚受不了。” 夏庭晚用胳膊撑起上身,他的眼神湿漉漉的,欲念在他大大的褐色眼睛里,却近乎有种纯真的颜色。 “苏言,我给你口,好不好?” 他轻声说。 苏言的眸色有些危险地深沉了下来。 夏庭晚和苏言对视着,奇异的羞耻感在他的体内满溢,可却也有难言的炙热。 他和苏言在一块五年,苏言给他口过无数次,可是却很少要求他在床上以一样的形式回报。 苏言尺寸极大,他口过一次实在噎得难受,苏言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要他做了。 被疼爱着的时候,那种习惯形成的高高在上的骄矜,有时候也像是自己的一种枷锁。 他舍不下面子,也便不再提过。 可是在他的心底,却好像一直埋藏着某种羞耻的渴望。 想要苏言,想要被苏言残忍地填满,以所有可能的方式,被粗暴地、绝对地占有。 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沈叔的声音在门外咳了咳,随即低低地说道:“先生,温先生淋了一身雨,一直不肯走,还在大厅等您呢。我按您说的回绝过了,可他说您误会他了,他只有几句话想跟您说,求您见他一面。” —— 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沈叔的声音在门外咳了咳,随即低低地说道:“先生,温先生淋了一身雨,一直不肯走,还在大厅等您呢。我按您说的回绝过了,可他说您误会他了,他只有几句话想跟您说,求您见他一面。” 夏庭晚看了苏言一眼,他没有开口,只是郁闷地躺下来把被子扯到了头顶盖上。 情欲戛然而止的时刻,数日来连绵不变的淫雨都让人感到烦躁。 夏庭晚有些别扭地躲在被子里想,苏言会去见温子辰吗? 苏言依稀是叹了口气,他的手隔着被子轻轻摩挲了一下夏庭晚的脑袋,随即抬高声音说:“进来。” 夏庭晚随即听到沈叔的声音:“先生,温先生在楼下,淋得浑身湿透了,又哭又闹的,实在难看,我不得不来问问您的意思。” “阿叔,我接下来的话,你下去时一字不漏地转达给温子辰,他如果还不走——直接叫保安。” 苏言的语气很平静,他语速慢了下来,每一个字落点都很稳,有一种摄人的威严:“该查的,我都查了,我也已经和他说得很明白。他如果以为这样就已经是很残忍的惩罚,那他错了。我没有把尹宁推夏庭晚这件事统统都归在他头上,否则他以为他现在还能这么自在?我没有误会,但也跟他无话好说。” “所以,在我发火之前让他马上离开香山,不要再来。听清楚了,是再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是,先生。”沈叔一句也没有多问。 夏庭晚听到苏言那句“尹宁推夏庭晚这件事”,自己人虽然还裹在被子里,却感觉心跳一下子扑通扑通紧张地跳了起来。 他摸不着头脑,苏言是怎么能这么肯定的,难道是尹宁自己承认的吗。 让他有些慌的,也不只这一点。 苏言的语气,有种几乎可以触碰得到的冰冷和漠然。虽然对象是温子辰,他本该感到很爽快,可是 或许是因为他的性情太过敏感,他总是能在本该无关自己的情绪涌动中,找到与之共情的点。 他想起苏言之前冷着脸对他说“我既不爱你,也不恨你,我对你没有亏欠,也不留恋”时的神情,如今他虽然知道那句话应该是假的,可他仍心有余悸地感到慌张和害怕。 哪怕是温子辰让自己憋屈了很久,他也早就希望苏言让温子辰离开他们的生活,可是在这个时刻,夏庭给却仍然感觉自己也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雀,他栖息在苏言这棵参天大树的枝头,有种随时会被颠覆的恐慌,却也因此感到别样的被禁锢的安全感。 苏言的性格中毋庸置疑有温柔的底色,可是和那温柔一体两面的,却又是隐藏在骨子里的强势。 如此的矛盾,却也如此的迷人。 在苏言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些瞬间里,父权似的霸道是淋漓尽致的,一旦决定就无可转圜。 在这个男人面前,没有解释和求饶的机会。 因此情爱场中,如果没有他倾情投入的爱意,那么另一方下场可能会非常悲惨。 他感觉自己无疑着迷于苏言这样神秘交织的魅力的,他时而能够清醒地意识到,他的确会在强权中,又或者是对强权的挑衅与臣服中,获得性高潮一般的快感。 这无疑是病态的,可苏言实在给了他太过非同一般的依靠,他对这种病态的感情纠葛甚至感觉不到太多畏惧。 只是这也是他第一次隐约感到,或许温子辰也是一样,温子辰怕苏言,却又近乎迫不及待、奋不顾身地想要和苏言在一起。 那种欲望,飞蛾扑火一般的欲望,是来自灵魂的饥饿。 …… “出来吧。”苏言扯了下被角,低声说:“沈叔走了。” 夏庭晚从被窝里,先是悄悄探出了两只眼睛,他有些紧张地看了两眼苏言,迟疑了一下才说:“苏言,你怎么知道的……?” “你觉得瞒得过我吗?” 苏言浅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这么淡淡看了一眼过来,夏庭晚就忍不住可怜巴巴地抓住了他的手:“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本来想,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你哪怕知道了也不会那么生气,到时候就跟你坦白的。” “你错了。”苏言寒着脸说:“无论什么时候知道,我都会生气。你瞒我,我更生气,但是你脚还伤着,我不舍得说你,所以就先处理温子辰。我知道你真心担心尹宁,哪怕是他推的你,你也不舍得我跟他发火,让他更加害怕受伤。但是庭庭你要明白,孩子做了这种事,必须要知道后果,绝对不能让他以为可以靠侥幸来瞒下去。” “我……”夏庭晚低下头,他不敢反驳苏言,只能又小声问了一遍:“苏言,你是怎么知道的啊?是尹宁告诉你的吗?” “不是。”苏言直接地说:“那天去天澜阁带你去医院,我就觉得尹宁表现得很奇怪,当时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是那种情况下顾不上问太多。你虽然说是你自己摔的,但是对于你的事,有一点点疑心,我也会去查,后来去天澜阁给你拿《寻》的剧本时,我找人调了楼梯监控看。” “你怎么能调到监控?” 夏庭晚不由愣住了,他知道天澜阁这种高档社区的安保级别,监控一般不可能轻易给任何人看,可是苏言下一句话,却让他马上恍然大悟。 “天澜阁是恒泰集团开发的产业。” “我、我给忘了。” “我调了监控之后,已经有了答案,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有没有人唆使。” 苏言很平静地继续道:“所以我今天回来之后,找尹宁谈了一会儿话,我告诉他,我现在需要他对我保持绝对诚实,否则我会非常生气。他还是个孩子,我问了几句,他就吓坏了,直接承认是他推的的,但是他虽然承认了是他推的,却怎么也不承认是温子辰让他推的、或者是暗示他推的。” 夏庭晚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他其实还没想到这么远,也没考虑过温子辰在背后怂恿的可能性,这个时候听到苏言提起这件事,不由也感到有些后背心发寒。“我不会全听信他的话,所以在我找他谈话的同时,已经同时让沈叔去查了尹宁的手机。在尹宁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看这段时间以来,温子辰和尹宁究竟有什么联系。尹宁手机里,并没有什么和温子辰的通话记录,倒是每天都和温子辰在微信上聊天,沈叔把聊天记录都看了一遍发给了我,之后我又仔细看了一遍,温子辰做过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和尹宁说让尹宁画我们三个人所谓一家人的画,来隐晦地表达想要回来住的意愿,第二件事,是尹宁自己装病回来香山住,把实话告诉了温子辰,而温子辰不仅没有劝他,也没有告诉我,反而是告诉尹宁,或许可以多试着来几次,看看有没有机会回来住。” 苏言说到这里,神色虽然平静,可是眼神里却隐约划过一丝压抑着的怒意,他顿了顿,沉声说:“温子辰家境贫寒,我已经给了他远超普通护工待遇的报酬,但是他却没有尽到职责。之前画画的事,我已经觉得不妥,但是一方面病着,另一方面尹宁太过依赖温子辰,就一时犹豫。现在再发现两件事的脉络,已经足以让我和他彻底解约。” “但除此之外,确实没看到温子辰告诉他让他伤害你的信息。当然,尹宁如果和温子辰待在一块时私下商量的话,查电话的确是查不到。但是我判断有没有,是从电话信息和与尹宁的交谈中交叉取证的。他想要说误会,大概也是觉得这件事上很冤,不过哪怕他确实在这件事上没有怂恿,如果不是他一直纵容尹宁撒谎和想要回到香山的欲望,尹宁也不会一时冲动推了你。” 夏庭晚有些发愣。 苏言做事实在是又快又狠,滴水不漏。 看了监控之后不动声色,随即安排了和尹宁谈话,一边谈还一边派人查手机。 这种手段处理这点小事,大概也实在是绰绰有余了吧。 “他不敢再来的。”苏言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神有些深沉:“我不缺那点钱,但是如果他再出现,我会叫律师告得他把之前的巨额报酬都吐出来。” —— “那宁宁呢?” 夏庭晚有些担心。 苏言凝视着他,平静地说:“庭庭,我对你,会把这件事说得很直白。我对尹宁没有什么私人层面上的感情,虽然相处了半年多,但是他对于我来说,始终都是责任。” “这不是孩子的问题,他只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孩子,不是特别聪明,有一些缺点,但也没有多坏。他的内心很敏感,有很多愤怒,也有很多不甘,我都能理解,但是我无法轻易和这样一个陌生的孩子建立多么亲密的关系。我可以保证他衣食无忧,让他得到最好的教育,对于我个人来说,其实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但是我懂你,庭庭,最开始哪怕瞒着你处理的时候,我也明白——如果是你,如果是你来处理这件事,你一定会想要给这个可怜的孩子更多爱护和感情,或者说,你会想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家,哪怕只是暂时的家。” “庭庭,我一直是按照你的思路、你想要的方式去处理尹宁的事的,但是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一点——这样处理太过理想化、也太过一厢情愿。因为愧疚,我知道你当然想要以最投入的、最感性的方式去弥补,但是事到如今,我认为我们需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要置身事外一些,才是更好的方式?另一方面,尹宁伤害你,无论他的理由是什么,都让我很愤怒,我绝不希望还有第二次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言……你的意思是?”夏庭晚他从苏言冷静的语气里,听出了言外之意。 “我的意思是,放弃尹宁家长这种身份。我可以雇专业的儿童陪护和管家,给他们租香山附近的一个房子,让他们单独照顾宁宁一两年,直到他妈妈从戒毒所出来。” “苏言,你、你已经决定了吗?” 夏庭晚挣扎着坐起来,他眼神有些慌乱,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苏言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准的手术刀,一切下去,就直指病灶。 可他却无法做到这么冷静。 他想起那天和尹宁在院子里,男孩怯怯地凑过来,问他的伤势如何,想起他拉着男孩小小的手去吃麦当劳——心里空落落地,好像什么也抓不住。 他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扯了扯苏言的衬衫一角,很小声地说:“再考虑考虑好不好?” 苏言看着他抿紧嘴唇,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抱住了夏庭晚,他不由叹了口气:“庭庭,我这么处理,你心里难受是不是?” 夏庭晚感觉到了这个男人语气中的软化。 他心里一阵酸楚,紧紧环住苏言的脖颈:“我们让宁宁自己选,好不好?不要就这样武断地替他决定了,我怕……我怕他会觉得我们不要他了。苏言,你不懂,你说宁宁心里有很多愤怒,我觉得当然是的,可是比起愤怒,他心里,更多的是害怕。他才11岁,他妈妈吸毒,一直以来都颠沛流离地辗转住在各个亲戚家,那些人一定不会真心收留他的,现在妈妈也不在了,他一定很害怕被人抛弃啊……他很怕你不要他,所以一开始才会不敢承认。我明白那种感觉的,苏言,我们这个时候让他出去住,他会有多难过啊。” 苏言没说话,他伸出手指轻轻托起夏庭晚的下巴,眼神像是审视,又带着一丝隐隐的压迫感。 “先生。” 夏庭晚顺从地抬起双眼。 他好久没叫苏言先生了,那两个字说出口,声音也一下子绵软了下来。 苏言眼神深沉,慢慢地说:“庭庭,我会去好好和尹宁谈一次,让他自己想想要怎么选择。我会把握好措辞,不让他感觉我们抛弃他。但是,如果接下来你们仍然没法好好地相处,下一次,我不会再听你的。” 夏庭晚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的,好的。” 他有些开心,忍不住像小动物一样凑过去轻轻亲着苏言的脸颊。 苏言神情有些无奈,但最终还是转过头来,在他的额角也很宠溺地吻了一下。 夏庭晚有些急促地喘息着,他还是赤裸着的,肌肤触碰到苏言的衬衫时,不由自主有些羞怯地往后躲了躲。 苏言似乎也随即意识到了这一点,又一把按住他的腰把他搂了回来。 他们两个对视着,几乎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暗流般藏而不发的情欲。 夏庭晚嘴唇微启,他想问苏言,还口吗。 可是不知为何,说出口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句话:“苏言,温子辰给你口过吗?” 那句话一说出口,他的人,忽然好像也空落落地没了着落。 身体的炙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落寞。 苏言有些发愣地看着他,夏庭晚眼圈泛红,可是却忽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又为什么要问呢? 可他的心好疼。 他一直以为,他可以永远都不问出口,甚至在心里想想,都要被自己悄悄制止。 可是原来是不行的。 其实他好难过。只要一想到有另一个人,也对苏言做过一样亲密的事,他就难过得无法呼吸。 第二十五章 苏言沉默着。 夏庭晚看着他,眼角微微发红。 苏言不说话,他也不说。 这是一场无声的角力。 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苏言终于缓缓道:“我不想回答。” 他的声音无比冷硬,嘴唇也随之严肃地抿了起来。 那是一个熟悉的表情。 苏言不高兴从不爱说出口,但是他只要一个微妙的神情表现,夏庭晚就像是敏感的小兽一样马上就能感知到。 结婚了五年,他很少会在这种时候还继续顶撞苏言。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苏言,如果我要你回答呢?” 夏庭晚一字一顿地说。 苏言猛地转过头,呼吸声听起来也有点沉重。 空气陷入凝滞。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夏庭晚是紧张的,紧张都手指都微微蜷缩,可是他却执拗地不肯退缩,始终直视着苏言的眼睛。 “回答了之后呢?” 苏言低声开口道:“是不是我回答了之后,你又会继续问下去,有没有做别的,怎么做的?要把所有的细节都要弄清楚。可是庭庭,你知道了——难道就会好受吗?” “我不好受。” 夏庭晚颤抖着说,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当然不好受。” 他抬起头,无助地看向苏言,喃喃地说:“苏言,想问你这个问题的念头,真的好突然,明明上一秒还没有的,不知怎么的就问出来了。可是,其实又好像藏在我脑中好久了。温子辰给你口过吗,你干过他吗?你们做过几次?你说得对,我有好多好多的问题,问出来时,自己也觉得好痛苦,可是再痛苦也好,你告诉我吧,我想要你告诉我……” 苏言看着浑身发抖的夏庭晚,深邃的眼眸里隐约浮起了一丝痛苦。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夏庭晚的脸蛋,随即却又颓然地放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垂下眼睛道:“我和温子辰做过一次。” 他开了个头,有些纠结地顿了一会儿,随即像是放弃了挣扎似的,慢慢地继续道:“他给我口了一会儿,之后就没有继续——他下面有伤,又好像很怕。模模糊糊的,我想到了你,于是不想做下去。之后也没有别的了。” 夏庭晚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自己要哭了:“那你也像心疼我一样心疼他吗?” “不是。”苏言楞了一下,随即马上摇了摇头:“不是的。” 他们只做了一次。 这算是好的答案吗。 夏庭晚不知道,可是他的确明白,没有可以让他能够接受的答案。 无论苏言说什么,他都毫无理由地痛到发狂,简直在这一瞬间忍不住用力地恨苏言。 “苏言,我好难受。” 夏庭晚开口,他捂住脸,颤颤地说:“我以前总觉得,我是你一个人的小王子。我喜欢和你做爱,我觉得我最可爱的模样,都是给你看的。我不会口,在床上也没什么技巧,可我觉得你也一定认为我是最迷人的,没什么需要比较,也没人能和我比较。你知道吗,那时候、那时候,和你做完之后,第二天走路都觉得自己有种往上飘的感觉,很美好。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我,我会忍不住想,做了五年了,你腻了吗,你会不会觉得我也没那么有魅力,我现在给你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拙,有人可以拿来和我比较了,我、我好难受……苏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泣不成声。 “庭庭……”苏言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是的,不可能和你比,也没有人能够和你比较。” “苏言,那又是为什么呢?你明知道你和别人上床,我何止是不好受。我会有多痛苦、会有多难过,你其实都明白的……你为什么还是要做?” 夏庭晚终于问出了这个他一直以来都藏在心里,日日夜夜都在心口隐隐作痛的问题。 他一直在忍,一直在忍。 忍到这一刻,突然毫无预兆地崩溃了。 苏言哪怕离开了他,与别人发生了关系,可却仍好像掌管着他全部的情欲。 他不仅做不到和纪展发生关系,这一两个月来,他甚至连自慰都感到抗拒。 这何其的不公平。 他难堪地用手指粗暴地抹去自己眼角的泪水,眼睛红红地望着苏言:“我和你结婚那晚,你插进来时和我说,让我永远记着那种感觉——这一生,都只有你能给我。所以我从没想过要和别人亲密,没想过要去知道和别人光着身子在被窝里缠绵的滋味,没想过要让另一个男人进入我的身体。和你离婚之后,我有机会去过另一种人生,真人秀的时候,和纪展也有过一些互动,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像之前说的那样,去找别人,更年轻的、更简单的。” 苏言听到这里,眸色都似乎微微深了一些。 可是夏庭晚顾不上了,他攥住苏言的衬衫领口,哽咽着问:“苏言,如果我和别人在一块了呢?如果我和别人上床了呢,你能够容忍吗?” 苏言的脸色沉了下来,眯起眼睛。 夜色中,他流露出猫一般充满攻击性的姿态。 “你和纪展怎么了?”他嗓音沙哑,语速很慢地问。 夏庭晚身子下意识地颤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面前这个男人身上危险的气息。他就像一只金丝雀,天生对苏言这种猫性的男人感到畏惧。 可是此时的畏惧之中,却又一种弱小到了极致的愤怒。 他咬紧嘴唇,直视着苏言,挑衅似的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能够容忍吗?” “我不能。” 苏言猛地挣脱开夏庭晚的双手,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床边时,有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言其实长了一张很有分量的脸,鼻梁锋利,下巴高傲地扬起。 他情绪来时,眼角和唇形都在往上使劲,虽然没用力瞪人,可却让人感觉到他情绪来了就是真的怒了,有种无形凶悍和威慑。 “过去的事,我没法解释。但是如果你为了报复我去和别人上床,庭庭,你不会开心,我也绝对不能容忍。我没什么话想说了,不早了,你睡吧。” 苏言一句话也没有再多说,转身就走出了卧室。 夏庭晚嘴唇兀自在颤抖着。 哪怕是苏言先决定与别人发生关系,这个男人却依然对他保持着绝对的、不能容许有一丝挑衅的占有欲。 哪怕之前也曾经对他说过让他去找更年轻简单的男人,可是那都并不是苏言的真实想法。 这个时候的苏言才是真实的。 霸道的根本不讲道理。 夏庭晚呆坐在床上,满心的酸涩让他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小时候,他躲在自己的床上读《海的女儿》,每次看到结尾都会揪心起来—— 小人鱼为了和王子在一起毅然喝下巫婆的药,拥有了可以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腿。可是每走一步,她都会像走在刀尖上一样。 那个故事总让他感到难过。 因为小人鱼要经受的,并不是只有一次剧痛。 而是伴随着前行的每一步、每一步,始终嵌在她命运之中,绵延不绝的疼。 这段时间他时常想起这个故事。 苏言和温子辰的事就像是一根长长的钉子钻进了他的心脏里——没有要了他的命,可是却要他狠狠地疼。 呼吸时会疼,走动时会疼,用这颗心巴巴地想念苏言时,也会疼。 夏庭晚捂住脸,蜷缩进被窝里,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 他太想要苏言了。 以至于就像是故事里的小人鱼一样,哪怕走一步疼一步,也要咬紧牙跑向苏言。 对一个人的渴望到了极致,分不清究竟是卑微还是痴勇。 他一直不敢问,怕苏言不想说,但更多的,是怕自己难以承受。 一直忍到确认了苏言对他还有着爱意的时候,才终于说出了口。 他只是想让苏言告诉他,究竟为什么。 他只是想让苏言瞧瞧他的伤口,抱住他,亲亲他。 可难道连这样,都只是奢望吗。 夏庭晚无声地流着眼泪,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也或许是两个小时,他甚至连看一眼时间的力气都没有。 他嘴里发苦,泪水都凝结在脸上,涩涩得难受。 苏言没有回来,房间里也没有开灯。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张雪乔生他的气时,会把他关在门外漆黑冰冷的楼道里,无论他怎么哭喊,都不会开门。 他蜷缩在墙角,就像现在一样。 那时候的他不知为何一直确信在楼道的转角处,潜伏着有一个吃人的怪物,一步步地向他走进。 他会瑟瑟发抖地闭上眼睛,数上一百个数,然后睁开眼睛。 每次睁开眼睛前,他都以为能突然之间看到家门打开,里面是温暖的灯光。 一次没有,就再一次,再一次。 他不断地哭着睁开眼睛,可是,门一次都没有打开。 夏庭晚想着想着,有些痴痴地闭上了眼睛。 1,2,3,4…… 他悄悄在心里数着。 他一直数,一直数, 或许是内心也觉得惶恐,他越数越慢。 87,88,…… 快要数到九十了,他落寞地想,或许,没人会来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卧室的门砰得一声被人用力推开。 忽然之间,他感到被子被猛地掀了起来,伴随着一股冷冽香水味,他已经被抱在了熟悉的怀里。 苏言抱着他。 抱得是那样的紧,抱得他胸口都疼了起来,就像是想要把他生生按进自己的胸膛里。 “对不起。”苏言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听起来几乎是支离破碎的,他一遍遍地亲着夏庭晚的耳朵道歉:“对不起,我的宝贝。对不起,我伤到你了,我知道,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你是这世界上我最珍视的宝贝,没人能和你相比。” “我太痛苦了,庭庭,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和你离婚之后——那种痛苦,那种痛苦快要把我撕碎了,我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还会有这么极致的痛苦。我不知道怎么捱过去,每一天都像是行尸走肉,我吃不下、也喝不下,我太绝望了,我不能再拥有你了,可是我自己也快活不下去了。我只是想挣扎一下,温子辰说他可以陪着我,都会过去的。有那么一瞬间,我只是想听到那句话,‘都会过去的’,我只是想度过去。” —— 夏庭晚反手抱住了苏言。 苏言搂着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请你原谅我。” 他无法回答,却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出了声,鼻涕眼泪都一起流下来,干脆就擦在苏言的衬衫上。 苏言把狼狈的小兽一样的他压在身子底下,双手捧起他的脸蛋,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夏庭晚睁大眼睛抬头看着苏言。 点在额头轻柔的亲吻,让他忽然感觉自己很小。 仿佛在这个男人深沉的眼里,他仍还只是个小男孩。 或许,他永远都是。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那一夜雨下个不停,苏言第一次没回书房的联通卧室,而是和他睡在了一起。 夏庭晚窝在苏言的怀里,他把之前垫着右脚的抱枕给踹到了床下,然后像以前一样把腿搭在苏言的身上。 苏言摩挲着他的背脊,慢慢地说:“庭庭,你知道‘猫老食子’的故事吗?” 夏庭晚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 “是说,猫年纪大了再生小猫时,会在分娩之后把小猫吃掉。” 苏言抚摸着夏庭晚的发丝,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看着他,可是却好像又投在了很遥远的地方:“这是小时候妈妈告诉我的。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妈说——猫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老了之后,自知没有办法再照顾小猫,所以干脆就吃掉小猫。就像母猫的巢穴如果被打扰,如果她不能转移或者保护幼崽时,也会选择吃掉小猫。我妈告诉我,这是老猫对小猫徒劳的保护,爱太浓烈,受挫时便想要毁灭。” 苏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沉默了许久之后轻声说:“我妈抑郁症住院之前,曾经想要带着我一起自杀。” 夏庭晚猛地抬起头。 夜色中,苏言的神情很平静。 “那也是一个雨夜,就像今晚一样。我妈穿着真丝的白睡衣,她那时候每天吃药,很瘦很瘦,已经没有以前美丽了。她牵着我的手往阁楼上走,我现在还记得,她的手好凉。她一直牵着我站到阳台边,然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她跟我说——爸爸变坏了,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了。所以她要带我去很美好的地方,没有痛苦的地方。那夜的雨很大很大,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我们的脸上,我实在是吓坏了,所以到了快要发生的那一刻,我用尽全力推开了她,然后跑下楼找到了我爸。我爸大发雷霆,很快的,我妈就被送进医院了,再也没有回家。” “有一段时间我都失魂落魄,我的妈妈想要带着我死,这件事让我感到恐惧,可是我仍然很想她,真的,我很想她。” 夏庭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颤抖着看着苏言。 “庭庭,你说,” 苏言忽然低头,轻轻地问:“我妈她爱我吗?哪怕……她做了那件事。” 夏庭晚忍不住用力点了点头:“她爱的。她一定是爱你的。” 苏言垂下眼帘,他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像个小孩一样腼腆,又带着一点欣慰:“我想也是吧。” “后来我总想到猫老食子的故事。我妈那几年身体不好,精神状态更差,她一直在吃药,可还是时常歇斯底里,每一天,她都在艰难度日。我刚会走路时,我妈说希望整个世界都能善待我,可是那样状态的她却再也不能守护我了,她一定很痛苦吧,所以——想要带着我一起走。其实她只是怕我过得不快乐,对吧?” “是的。” 夏庭晚忍不住哽咽了一声,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拥抱着苏言,小声说:“她病了,所以她以为那样是在保护你,就像老猫一样——徒劳的保护。可是那并不影响她心底对你的爱意,因为爱你,所以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哪怕直到幽冥。就像咱们一起看的《奇谈》一样。苏言,你妈妈是爱你的。” “嗯。”苏言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抚摸着夏庭晚的手臂,低声说:“这段时间,我渐渐更能理解我妈了,甚至有时候我想,我骨子里是有些像我妈的。想要守护我爱的人,可是一旦受挫,我就无法承受。人的一生,其实有好多好多无奈。无能为力的时候,尤其是在心爱的人面前,感觉到自己的虚弱,会觉得很痛苦,很绝望。想通了这些,我不再怕她了,我很想她。庭庭。” 夏庭晚鼻子一酸,抱着苏言的脖子,把男人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 他们俩的心跳声,交叠在了一起。 他心疼苏言,疼得像是心被用力攥紧。 其实这段时间,在反省着自己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很多。 人是渴望爱意的动物。 如果没有爱,便会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但对于爱的第一次接收、第一次摸索、第一次反馈的整个学习过程,都发生在小小的家里。 如果在成长的过程中,失去了对于爱的体会,此后的一生,都会受到影响。 很失落,很愤怒,觉得无关紧要的自己很可怜,也觉得世界很可憎。 就像过去的他。 可偏偏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庭。 有的人很富有,被浓浓地爱过的人有着特别的幸福气质。 哪怕长相平平,成就普普通通,也一眼看上去有种蓬勃的自信和昂扬。 可另外的人就很贫穷,贫穷使他们脆弱,想要抓住一切。苏言和他,都不是富有的人。 哪怕儿时的家已经离他们远去。 他们长大了,他们已经是二十多、三十多的男人了,却还是为那种贫穷感到恐惧。 他只是想告诉苏言,不要怀疑,那样的爱,哪怕是病态的、有一瞬间是狰狞的。 ——可也是爱啊。 抓住它吧,相信它吧。 因为他知道,如果是他自己,也会想要做同样的选择。 如果没有很多很多,就一点点,从前那个家崩塌时的废墟里,哪怕只找出一点点零星的爱意,也感到满足。 想要被爱。 因为,不被爱的话,好孤独,好孤独。 第二十六章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是曼妙又有些奇特的。 夏庭晚感觉得到,自己和苏言正在重新相爱,过程的确缓慢。 可却也正是因为缓慢,那种温故知新的甜蜜又被绵延得越发隽永起来。 苏言去和尹宁开诚布公地谈过了一次,尹宁至今仍没办法太接受不能再和温子辰在一块的事实。 苏言按照夏庭晚的意思,非常明确坚定地告诉尹宁,这次的事并不是因为他推了夏庭晚在惩罚他,只是希望他做出自己想要的抉择。 只要他想,他仍然可以住在香山。 尹宁还没法作出决定。 苏言考虑了一下,着手安排了新的护工和司机,让尹宁暂时住在离香山不远的私人住宅,只要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 其他的一切照旧。 苏言不像以前那样经常出差,但是时不时要待在书房里谈事情,或许是有些忙的缘故,他时常显得很疲惫。 但苏言不再回书房住了。 他俩很自然地睡在了一块儿。 夏庭晚和苏言临睡前经常缩在被窝里看电影,从恐怖片看到剧情片,甚至是乐滋滋地看动画片——《飞屋环游记》一直是他们都最喜欢的动画片,每次1998电影院重放,他们都会一起去看。 他们还一起重温了李安的《色戒》。 夏庭晚又想起了第一次看时心里浮起的那个问题,忍不住问苏言:“你觉得,易先生到底爱没爱过王佳芝?” 苏言转过头:“原著小说里的确没有什么爱。但是电影的话,我想是有爱的。让王佳芝用枕头蒙住他的眼睛做爱的时候,听王佳芝唱《天涯歌女》的时候,都是爱的。大概……李安还是比张爱玲要温柔,他不忍心让王佳芝为了不存在的爱情而死。” 他高挺地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苏言有点轻微的近视,所以要认真看东西时会带上眼镜,像个考究的先生似的。 夏庭晚听他低沉的声音慢慢地回答着,莫名地感到很有种安全感。 他依偎进苏言的怀里,抬手把苏言的眼睛给摘了轻轻扔到一边。 苏言笑了笑,用床头的控制开关把灯关了,然后也搂着夏庭晚钻进了被窝里。 夏庭晚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树袋熊挂在苏言宽敞的怀里,和苏言依偎着入睡时,像是又回到了新婚的时候。 他们始终没有像以前一样做爱。 夏庭晚说不清到底是他内心仍有点介意,还是苏言在担心他介意。 他们在这方面有种奇妙的默契,或许都是在悄悄地等着彼此痊愈。 但是那种等待,倒也并不伤人。 夏庭晚的脚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他渐渐能用脚尖点着地勉强走路,但是苏言不想让他过多地用力影响恢复,所以准备了一台智能轮椅。 夏庭晚刚开始觉得坐轮椅有点别扭,可是一用上了马上就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 他的轮椅不需要别人手推,自己就可以用手随意操控,还没有什么噪音。三楼尾端的大露台一侧有电梯,但是只能通往苏宅的院子里,夏庭晚这回可以自由地在三楼的和大院子里上上下下。 容姨每天变着花样地喂胖他,除了早中午三餐,每天下午还要给他做甜品。 夏庭晚最喜欢吃容姨做的蓝莓山药泥,每天都抱着一碗吃得懒洋洋地然后躺坐在院子里的阳伞下。 秋天了,玫瑰花无可避免地枯萎了。 可是院子里的梧桐树却到了可以独自闪耀的季节,有风刮过时,叶片扑簌簌地飘落下来。 苏宅是很美的。 夕阳西斜,温柔的暮色洒在车道上,点点的金光像是从幻梦里照进人间的光芒。 夏庭晚仰起头,他忽然想起苏言说过——他在苏言眼里,比秋天的落叶、夏天的蝉鸣、雪夜里的月光加起来还要美。 他忍不住有些傻乎乎地笑了。 伸手握住一片金色的梧桐叶,小心翼翼地夹在了手中《寻》的剧本里。 苏言回来时,正好见夏庭晚在院子里等他,像是只忠心耿耿的小狗似的。 他走过去把自己的宝格丽羊绒围巾解下来,给夏庭晚仔细地围好。 “苏言,明天纪展想来看我,可以的吧。” 夏庭晚很自然地张开手臂等苏言抱他。 他虽然有代步工具,但是苏言在的时候,轮椅就显得很多余。 苏言低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朋友,当然随时都能来。” 夏庭晚忍不住想偷笑,他当然知道苏言就是很喜欢吃纪展的醋。 可是苏言无论何时心里怎么想的,都会在他面前表现得很得体淡定,更不会限制他的自由。 有些两人之间的小心思,相处久了之后,就不觉得难猜,只觉得很可爱。 “师兄也要来。反正他们都要来看望我,我想干脆一起吧。” 夏庭晚窝在苏言怀里想着客人的事:“纪展是第一次来咱们家,而且老师不在,师兄就一个人在h市,都要好好招待。” “好。”苏言听他认真地嘀咕,忍不住笑了笑:“陆相南倒的确好久没来了。” “嗯,”夏庭晚想了想,抬头问道:“苏言,你说我让容婶明天安排在院子里吃烤肉好不好?” “好。”苏言又点了点头,他想起来什么似的,摸了摸夏庭晚的脸蛋:“脚也差不多了,不怕吃海鲜了吧?” 夏庭晚眼睛瞬间亮了,使劲点了点头。 “那我明天叫人送几箱大闸蟹过来。”苏言低声说:“还有生蚝和鲍鱼扇贝什么的,我记得陆相南也爱吃海鲜。既然你做东,不能怠慢了。” —— 纪展和陆相南的拜访还是让夏庭晚挺期待的,他一个人养伤的日子,虽然很惬意,但苏言不在时,偶尔也有点无聊。 苏宅突然的热闹让他感到很雀跃,第二天夏庭晚竟然破天荒地起得和苏言一样早。 夏庭晚现在已经能用脚尖点着站立,所以苏言把他抱到洗手间之后,两个人就并排站着用电动牙刷刷牙。因为他们作息差很多,所以这场面哪怕是在过去那段婚姻中都很少见。 夏庭晚一边刷,一边侧眼偷看苏言。 清晨的阳光从天窗洒下来一抹,仿佛把苏言深邃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金光,他竟然感到有种奇异的怦然心动。 洗完脸之后,夏庭晚忽然拉住苏言的手:“苏言,我帮你刮胡子。”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自己觉得耳朵好像红了。 他其实特别喜欢和苏言黏黏糊糊地缠在一块儿,做点外人看起来很腻歪的事。 但是他的脸皮薄,撒娇起来也带着一点奶猫似的张牙舞爪劲儿,苏言如果拒绝他,他就要挠人。 苏言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他,脸上还留着些水珠,迟疑了一会儿。 夏庭晚等得脸都发烫了,干脆不等苏言回答,一把就抢过苏言手里的剃须刀,有点虚张声势地摆出不容反驳的样子:“你过来。” 苏言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走过去把夏庭晚一把抱了起来。 他把夏庭晚的身子放在一旁的皮椅上:“你坐着,站久了脚会不舒服。” 夏庭晚这才知道苏言不是拒绝的意思,他看着苏言在他面前很听话地蹲了下来。 脸不由有点红,他伸手把苏言的下巴抬了起来。 高大的男人有点像陆相南家里那只大型的缅因猫兰兰,毛色漂亮,神情也总是很威严,可是在他面前内里其实非常温顺。 夏庭晚把身子前倾扶着苏言的脸孔,打开剃须刀的开关,细致地沿着苏言清晰的下颌线往前推。 苏言也很听话地看着他,阳光洒在浅灰色的瞳孔里,温柔又专注。 剃须刀发出很轻微的嗡嗡声响,掩盖着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他伸长手从台子上把须后水拿下来,摇晃一下打开瓶盖,他把液体倒在掌心,然后轻轻地拍在苏言的脸颊和下巴上。 薄荷味冷香一下子飘散出来。 那正是他熟悉的、苏言过去在早晨把他吻醒时的味道。 夏庭晚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苏言的额头。 “苏言,你真帅。”他认真地说。 苏言看着他慢慢地笑了。 唇角微微翘起,眼神也随即神采奕奕地亮了起来。 夏庭晚在那一刻忽然想,以前他认为自己是苏言一辈子的小王子,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妄为。 离婚之后,他又怀疑地推翻了过去的一切。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在苏言面前那样任性骄纵的资格了。 可是这段时间,他渐渐成长了许多,才知道那样的悲观其实也是不正确的。 其实他没有变,他仍然是被苏言捧在手心里爱护着的。 只是他更加明白了自己—— 原来苏言也是他的王子。…… 陆相南下午就来了。 他还是很有范儿地在脑后扎着小辫子,上身套着一件绒绒的米色毛衣,胸口图案赫然是粉色的小猪佩奇。这和他的外貌气质过于矛盾,以至于有了一种反差萌的感觉。 其实相较于夏庭晚爱美的孔雀性子,陆相南就好像对衣着打扮随意得多,他息影之前就经常被媒体拍到私下穿着人字拖,t恤上沾着油彩的样子去吃夜宵。 所以这会儿夏庭晚虽然觉得有点好笑,却也不意外。 陆相南先俯下身关切地看了看夏庭晚的脚,他看得出夏庭晚气色不错,笑着调侃了一句:“怎么样,婚后同居的日子还算得上滋润?” 夏庭晚听他说“婚后同居”这个词,脸不由稍稍红了一下。苏言倒是神情一切如常。 陆相南随即站起身和苏言打招呼:“苏言,你呢,怎么样?许哲人在外地,但是特别担心小师弟的伤,所以我就来看看你们,反正咱们也好久没聚了,对吧。” 陆相南和许哲和苏言也认识很多年了,而且他个性直接,和苏言倒也不会有什么太客套的。 “是,我和你也有快一年没见了,吃顿饭挺好。”苏言笑了笑:“庭晚在我这儿——你们放心。” 陆相南倒是一点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很快就把夏庭晚单独带到房里,让他试着演一段《寻》中徐荣给顾非画画的短戏。 夏庭晚之前也知道陆相南来肯定是要来考察考察自己的,他也的确做好了准备,只是太久没认真演戏,他也是有点紧张。 陆相南当然也没要他真的脱光了演裸戏,只是叫他躺在床上像顾非做人体模特一样摆好姿势,然后自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着台本和夏庭晚对台词,当然说是对台词,可是其实真正出声的台词都是徐荣的。 顾非这边的戏份难度也正在于此,他是被画的人,因此最大规模的动作也就是撑起身体,所有的感情表演全部都在眼神、表情和微动作里。 这段五六分钟的戏对过了之后,陆相南的神情却很显然并不太满意。 陆相南把剧本合上了说:“及格线也还过得去,但是说实话,不太惊艳。” 夏庭晚知道自己这位师兄在戏的方面一直都是很严厉的,可是他的确也自己努力琢磨了挺久,乍一听这个评语,一时之间不由感到无比的失落。 “我知道这只是你初步琢磨出来的戏,也没调过,距离成品还远得很,有瑕疵是正常的,但是对顾非这个人物、这场戏,我还得和你聊聊。” 陆相南把身子向前倾,认真地说道:“你演得太规矩、太正经了,没有这场戏最精髓的感觉……欲念。”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手用力握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措辞,随即道:“你一定要明白,顾非这个人物是非常勇敢的,他对徐荣的欲望是早于徐荣对他产生欲望的,他是自知的、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在他们关系的第一个阶段,他甚至是诱导徐荣一步步对他产生欲望的天生猎手,有意识的,也或许是无意识的。你想想,之前那些次他偷看徐荣画画,在徐荣身边转悠,甚至在天台上偷偷把脸埋在徐荣换洗的衣服里被发现……被发现之后,他是惊慌的、可随即看徐荣的反应不是绝对的抗拒,他却又更坚定和窃喜了,这是一个很强大的、有内驱动力的人物,你一定要把这一点嚼透了。” 夏庭晚一边听一边点头,他有些难受,其实这些他也都想到了,他知道顾非是比徐荣更强大和主动的人物,可他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没有把这一层表现出来。 “再说到这一场戏,这一场戏,虽说表面上只是徐荣画顾非,可是这实际上就是一场精神上的床戏,这才是你要演出来的本质——你觉得你演出来了吗?” 陆相南见夏庭晚不说话,又翻开剧本,很干脆地念道:“徐荣说,他人体画画得不多,尤其更没怎么画过男人的,因为总觉得……徐荣说到这儿,悄悄咽了口唾沫。顾非一直看着徐荣的眼睛,徐荣垂下眼画画他在看,徐荣再抬起头,他还在看,见徐荣的眼神开始发飘,他的肩膀向徐荣稍稍前倾了一些,伸出手把碍眼的碎发撩到了耳后,又把手掌搭回了赤裸着的大腿上。” “庭晚,这一段戏,徐荣在顾左右而言他。但顾非的每个细微的动作,都有很清晰的情欲在流动。他在暗示着徐荣他的渴望——想要靠近、想要两个人的肉体纠缠在一起,他把肩膀向徐荣前倾,这是一个很亲近的姿势,把刘海撩到耳后,再把手放到大腿上,这是很丰富的肢体语言,是进攻的信号。但是必须要你的神情和眼神跟得上,才能演出令人回味无穷的精神张力和高级的情色感。你刚刚的眼睛看向我时,眼神里有没有这种若有似无的性感?” 夏庭晚低下头,他无法辩驳,只能承认:“没有。” 陆相南又把台本放下了,他问道:“你是完全意识不到应该这样演呢?还是演不太出来?” 夏庭晚迟疑了一会儿,小声说:“是我没演好,我知道应该往那个方向演,但是……演不出来。” 陆相南也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忽然问了一个十分突兀的问题:“庭晚,最近有和苏言做爱吗?” 夏庭晚不知所措地开合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老实地回答:“没、没有。” 他说完之后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脚崴伤了,一受力就很疼,本来也不方便的。” “你把我当纯情小孩呢。”陆相南有些不屑地挑了挑眉:“都在一块五年了,只要想满足情欲,能玩的花样多了去了,还只有插入这一个办法吗?” 他说到这儿眯起眼睛,又问了一句:“那你有多久没做过了?” 夏庭晚感到有种羞耻在内心蔓延着,他的四肢都微微发麻,有点自暴自弃地小声说:“上一次做爱,是离婚前一个多月了。” “难怪。” 陆相南好看的眉宇微微皱了起来,他叹了口气,低声说:“木了、钝了,所以你演不出来。” —— 陆相南走到床头柜边拿了一根夏庭晚的万宝路,点燃了之后很平静地说:“我不是为难你,我知道你们的感情还在恢复期。但是你和我都是体验派的演员——你是明白的,我们不是全靠技巧来表演,而是要从自己有限的生命体验中,去抽取足够的养分来表现人物情感。” “你和苏言好几个月没亲热过了,你注意,我并不是说就一定要是插入这种形式的做爱,其实只要是爱欲的亲昵和抚摸都可以。现在的情况是,你对两个肉体之间最本能的那种你进我退的信号,已经陌生起来了,这必然会影响到你对这种戏份的表现力,所以……你要不自己考虑看看怎么办吧。许哲过几个星期也回来了,希望你到时候拿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好的,”夏庭晚低下头,小声说:“谢谢师兄。” 夏庭晚知道陆相南说得都是对的。 陆相南跟了许哲十多年,对于人物和剧本的理解其实都无限接近许哲本人。 其实他也隐约能感觉到对顾非这段戏的把握的确力不从心,只是要承认自己半年了都一点性生活也没有,甚至于到了对炙热的肉欲都缺乏感悟的境地,实在是感到有点难堪。 陆相南不谈戏的时候人就像猫一样放松下来,和夏庭晚一起躺靠在前厅的沙发上看综艺节目。 苏言在楼上忙工作,容姨他们则在院子里摆好烤架。 随着日头慵懒地下沉,房间里的时光走得也好似比平日要慢了些。 到了傍晚快开饭的时候,纪展终于来了。 他一看就是完全不畏寒的人,在深秋的时节仍穿着招牌式的紧身白背心,外面潇洒地罩了一件军绿色外套,脖颈上一串豹头黑色choker,搭配着凌厉的五官更有种神秘的性感。 纪展在苏宅的院子里见到夏庭晚时很开心,他挥了挥手,刚一凑过来,就好奇地在夏庭晚的轮椅操作台上随意点了几下。 “喂——!”夏庭晚猝不及防,轮椅也被纪展乱七八糟地按得转了个圈。 “哈哈哈,”纪展坏笑了一下:“你哪里搞来的高科技坐骑,我也想拥有啊。” 夏庭晚看他那副得逞的模样,又气又想笑。 其实刚认识纪展的时候,还以为这个男人是有多酷呢,可是熟悉下来,才发现他只不过是个很天真很直率的大男孩。 “人来齐了,可以开饭了吧。” 就在这时,陆相南也从前廊走到了院子里。 他伸了个懒腰,胸口小猪佩奇的图案也随着他的动作摇头晃脑起来。 纪展转头一见是陆相南,脸竟然刷地有些泛红:“陆、陆先生……你好。” 夏庭晚吃惊地偷看了一眼纪展,他几乎很少听到纪展这么磕磕巴巴的说话。 “你好啊。”陆相南很懒散地打了个招呼,但却并没太多看纪展,直接就走到餐桌旁坐了下来。 纪展把夏庭晚的轮椅推到烤肉架旁,悄悄和夏庭晚说:“你没和我说,来的朋友是陆相南啊。” 夏庭晚挑了挑眉毛:“怎么啦,我说是我的师兄啊。” 纪展装作在查看食材的模样,耳朵有点红红的说:“没什么,就……我是他的影迷,岁月三部曲是我最喜欢的电影,每一部都看了几十遍。” 夏庭晚忍不住偷笑了起来,陆相南的岁月三部曲都是好多年前的电影了,这样算的话,陆相南在辉煌期时,纪展应该还是十几岁的小屁孩,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小男粉了。 或许全天下的男人,无论平时多么不可一世,遇到少年时期的男神或是女神时,都是一样的羞涩,纪展坐在陆相南身边之后,局促得像是个三岁的小男孩,连眼神都不敢忘陆相南那里瞟一眼。 容姨准备的烧烤食材很丰富,还自己调制了烧烤酱。 牛肉还有小羊排都是最新鲜的,还冒着鲜淋淋的血色,一看就肉质鲜嫩。 夏庭晚爱吃的牛舌和牛筋当然准备了不少,还有玉米、土豆、培根金针菇这些必备的烤料。 二十多只生蚝嵌在放在冷盘里的冰堆上,赤黄色的柠檬切片摆在一侧,随时都可以自己挤着吃。 苏言忙完工作下来时,晚餐终于正式开始了。 今天很少见的没有下雨,伴着飒爽的夜风,一块块肉排被刷上一层酱料平铺在铁盘上,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容姨给每人倒了一大杯苏打水,还有一杯金黄色的香槟。 纪展凝神一看杯底,赫然是一整只饱满的生蚝被浸泡在酒液之中,他忍不住期待地道:“哇,带劲,这个我在国外的生蚝吧吃过一次,真的很爽。” 夏庭晚一看也不由有些激动,他还真的没吃过这种花样,馋得不行,看了好几眼酒杯,又可怜巴巴地看向苏言:“苏言,你说……我今晚就喝这一小杯香槟,行不行?” 其实苏言从来没要求过他什么,戒酒的事的确是他自己想的,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忍不住就想要寻求苏言的支持,仿佛这样自己喝这杯香槟才有了正当性。 “喝吧,没事。” 苏言说完也看向纪展和陆相南,笑了一下说:“大闸蟹现在蒸上,大家记得留点肚子。家里还有葡萄酒和伏特加,我家大厨会调的鸡尾酒不多,但是他拿手的长岛冰茶倒还不错,想喝什么就吩咐一下容姨,别客气——开车的事不用担心,我会派人送你们回。纪先生,听庭庭说你爱吃牛肉,我派人空运了日本的神户牛过来,你多尝尝。” 苏言对于人际关系的界限把握得极为精妙。 他虽然和陆相南更熟,也为陆相南准备了陆相南最爱吃的螃蟹和生蚝,可是却并不需要说起,这是因为关系到了,双方心领神会,提一个字都显得多余。 但他和纪展才见第二面,却要多说些话显示亲近。 他为纪展额外准备牛肉,也特意言明是夏庭晚吩咐,既让纪展觉得夏庭晚上心,也无比自然地让纪展感觉到作为主人的重视。 他待人接物从来都这样得体周到。 只要他想,任何对象都会感到如沐春风。 “啊,气派。”纪展哈哈笑了一下,他冲苏言举了举杯,一点也没什么见外的样子:“我为了来吃这一顿烤肉大餐都饿了一天了,绝对不会客气的。” 秋风飒飒,可却并不过分凛冽,温度也舒服。 在这样的夜色中吃饭喝酒,实在是很享受的事。 烤肉吃到中下场的时候,蒸好的大闸蟹也端了上来。 秋日时节的蟹是最饱满的,几只母蟹的蟹腹都被澄金色的蟹黄撑得鼓了起来,一看就让人垂涎三尺。 纪展爱吃肉,嫌海鲜吃起来太麻烦,就干脆没碰大闸蟹。 倒是夏庭晚早就憋着想要吃了,这个时候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可是却一边又悄悄瞟苏言。 苏言当然心领神会。 他也没说什么,把衬衫袖口往上拉了一下,然后从一旁的蟹八件里拿起了蟹钳,专心地帮夏庭晚拆螃蟹肉。 他很仔细,连细小的蟹腿也用小蟹剪剥出来完整一条嫩肉放到夏庭晚的盘子里。 夏庭晚望着苏言一下子就弯起了嘴角。 他喝了一杯多香槟,又吃了七八只生蚝,脸上已经泛起了微醺的浅红,这样笑起来的样子便格外甜。 陆相南指间夹着烟问夏庭晚:“把你懒得,你都有多久没自己剥过螃蟹了?” 苏言听到后笑了一下,但却没忘了注意到陆相南的酒杯快见了底,温和地抬头问了一句:“相南,再来点香槟?” 陆相南摇了摇头:“不喝了。” 倒是纪展颇感兴趣地插嘴道:“夏庭晚一直这么作威作福的吗?” “是啊。”陆相南眯着眼睛看向纪展:“你还不知道吧,这家伙厉害得很,苏言要是一不听他的,他就闹脾气。但是呢,一旦过头了把苏言搞得脸色不好看了,他下一秒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简直进退如风。” “哈哈哈哈。”纪展被逗得不行:“夏庭晚,你这种操作,是不是称得上顺风狂如狼,逆风怂如狗。”夏庭晚不好意思回答,就一个劲儿红着脸低头喝酒不做声。 其实好像自从他和苏言在一起之后,吃小龙虾和螃蟹就再也没自己动过手了。 以前他们两个和许哲和陆相南一起去海边吃海鲜,苏言自己不太爱吃这些东西,就一边和许哲聊天,。一边认真给夏庭晚剥肉吃。 陆相南那次就笑着说过,许哲在家也愿意,只是在外面就绝对不肯。好在他也不太在乎,他自己吃螃蟹也没那么精细,蟹腿都自己用牙齿咬。 许哲是个很爱护自己面子的男人,所以做导演时也好几年不愿意公开和陆相南的关系,那种性格倒也贯彻到了生活的每一个层面。 但苏言虽然身份非同一般,却好像从来不太在乎私下还是在外,也不在乎外人面前的身段高低。 朋友聚餐时,也可以一边保持着恒泰总裁的风度去社交,一边对待他时也一如在家一样疼爱。 夏庭晚吃了苏言用勺子挖给他的满满一口蟹黄,在夜风里回起那些过去,觉得又遥远,却又带着一点温暖。 在这样的秋夜里,和几个朋友一起聊些稀松平常的家常互相调侃,很松弛、也很懒散—— 就好像他和苏言一直都在一起,也会永远继续下去那样。 浅浅淡淡的美好。 …… 到了深夜里,苏言派司机送了陆相南和纪展回去,然后自己去书房处理一点工作上的琐事。 夏庭晚回房洗了个澡之后,把发丝也吹得软软的,把主卧的灯调得很暗,然后自己只罩了一件睡袍就躺在被窝里等苏言。 他当然是在企图不轨。 其实哪怕陆相南不和他说那些话,不为了《寻》的那出戏,他也真的很想苏言。 只是两人之间因为上次的事,还是有些怯懦地迟疑着。 可是今晚的氛围和感觉,都实在是太美好了。 喝酒浅醉的感觉,让他感觉很轻。 他像一朵云飘在半空中,浑身都是湿湿的情欲,等待让他燥热得想要下雨。 苏言没有忙太久,很快就回来了。 他刚一掀开被子躺进来,夏庭晚就很灵活地一下子就侧身钻了过去,把脸蛋贴在了苏言宽敞的胸口。 “还醒着?”苏言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问:“刚看你都醉了,以为你很快就会睡着了。” “等你呢。”夏庭晚声音软软的,眼神也湿漉漉地望着苏言。 感情到了他们这种熟稔的程度,对对方释放的每一个微小的信号都是了如指掌的。 苏言显然也察觉到了。 他迟疑了一下,可过了几秒后还是抱住了夏庭晚:“怎么了?” 夏庭晚的手慢慢下移环住苏言的腰,小声说:“今天给师兄看我准备的《寻》,结果他不满意。顾非本来是很撩人的,可是那出戏,我演得很没劲。他说我演不出肉欲——那方面木了,钝了。” 他虽然的确是有意图,可是提起陆相南和他说的话,也是真的委屈。 戏也就不说了,还想到自己半年都没性生活,讲着讲着,连鼻尖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像是只可怜的小鹿。 “你木了?怎么可能。” 苏言听着似乎是笑了,他的声线很低沉,伸手把夏庭晚的下巴挑了起来:“你不是天生的小司机吗?” 夏庭晚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是吗?” 苏言搂着夏庭晚身体的力道不由加重了些:“嗯。你是我见过的最色的小家伙。” 夏庭晚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开心,他忍不住问:“就因为那时候我找你看gv吗?” “你不记得你还干嘛了?”苏言低声说。 “我记得。”夏庭晚傻乎乎地笑了,他用牙尖咬了一口苏言的耳垂:“我还缠着你要看你下面多大。” 苏言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没再开口说什么。 夏庭晚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他仰起脸看着苏言,男人的眸色变得深沉而且危险。 他有些紧张,却又奇异地感到刺激。 手指颤抖地解开了睡袍,他里面什么也没穿,全部袒露在苏言面前。 他感到自己的脸很烫,酒精在他的大脑里进行着神奇的催化。 他的理智变得迟钝,可是另一部分的感官却异常的敏感。 主卧的灯光很昏暗,他也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了,夏庭晚再一次奇异地感到无比自恋。 饱满的爱欲像是一面虚空中的镜子,那里面的自己或许是从对方炙热的目光折射而来,出奇的迷离动人。 苏言眼中的他,或许有着湿润多情的桃花眼,光裸的胸口上浅粉的乳首可耻又诚实地挺了起来。 苏言会想要摸他吗? 他勾引着苏言,更是在苏言的反应中确认着被爱。 夏庭晚呻吟一般喃喃开口道:“苏言,摸摸我的屁股好不好,我想你,好想你。” 他是一朵云,在潮湿的天空中瘫软开来。 第二十七章 苏言把夏庭晚的身体一把搂过来,捧起夏庭晚的脸蛋吻了上去 夏庭晚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太久没和苏言接吻。一碰到苏言的嘴唇时,竟然眼眶一阵酸楚,睫毛都颤抖起来。 此时的苏言与平时相比凶狠得多,他的牙尖重重地在夏庭晚的唇瓣上啃咬着。 夏庭晚闷闷地哼了一声,可是随即却更迫切地张开嘴唇。 苏言忽然侧过来骑在他身上,按住他的头更深地吻了他。 两个人的舌头湿热地纠缠,苏言蛮横地侵入他的喉咙,然后用舌尖抵着他的牙龈慢慢地扫,就像是长了细密倒刺的猫舌,滑过他敏感的口腔黏膜时,夏庭晚的背脊都几乎要痉挛起来。 他本能地想要去咬苏言,可是却被苏言用手指用力地摁住下巴,只能呜呜地发出呻吟。 他几乎无法呼吸,直到被苏言放开时,才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苏言双手撑在夏庭晚头的两侧,他的眼神很深沉,那个姿势像是一头狮子在审视着被制服了的猎物。 夏庭晚抬起头,眼神湿软地问:“苏言,你呢,你想我吗?” “想。” 苏言低下头。这次的亲吻却很轻,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般。 先是被肆虐过的嘴唇,然后是夏庭晚裸露着的肩膀、脖颈,还有平整纤细的锁骨。 然后他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昏暗的灯光下,夏庭晚白皙的胸口上泛着薄薄的一层浅红,两粒娇小的乳首敏感地硬了起来。 再往下一些,平坦的小腹上,赫然有好几处触目惊心的小圆形疤痕。 烟头狠狠摁在肌肤上留下来的烫伤痕迹,经年下来已经褪成了灰白色,可却依旧很难看地凹凸不平着。 苏言伏下身,吻了好几遍那些丑丑的伤痕,然后再用舌尖温柔地舔着。 夏庭晚的泪珠一下子从眼角滑了下来。 苏言已经千百遍亲过那里,可是他还是忽然之间委屈得哭了。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无论如何都坚强不起来,只想一遍遍可怜巴巴地让他看,让他看啊—— 我从小没有被这个世界善待,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 所以,可不可以永远都对我这样好。 “我的小精灵。”苏言低声说,他微微抬起头,眼睛里划过了一丝心疼。 夏庭晚小声吸了吸鼻子,用手胡乱地抚摸着苏言的发丝。 苏言吻了一下他圆圆的肚脐,然后又上来一点。按住他的肩膀吮吸他的乳头,他的力道越来越重渐渐变成了啃咬,牙尖在那柔软的部位反复狠狠研磨。 苏言抬起眼,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来,里面有种近乎嗜血的占有和欲望。 夏庭晚感觉乳首又肿又疼,可是那种充血的痛感却让他迅速地兴奋了起来。 他微微撑起身子看着苏言,像是和一头大型猫科动物对视。 他虽然那么弱小,也明知道这个强大的男人会爱护他,却偏偏格外得想要扑腾。 性的欲望像是本身就带着挑衅,他想要对抗苏言,再被制服,被占有。 他把腿攀上苏言的腰身,想要翻转过去把苏言压在身下。 可是苏言却毫不客气地摁住了他的身体:“别乱动。” 他的眼神愈发野性地亮起来。 越是被制止,就越是想要挣扎,以前和苏言做过那么多次,他特别喜欢骑乘开始,他就想要骑在苏言的身上撒野。 夏庭晚像只不知深浅的小兽一样折腾着。 他力气没有苏言大,苏言不让,他怎么都翻不过来,一时之间气得下意识狠狠蹬了一下右腿,却忘了自己的伤势,一脚直接踹在了床柱上。 他登时疼得“呜”地一声叫了出来。 苏言马上直起身子握着他的脚仔细地查看着,直到确认了没事之后才轻轻放了下来。 “不是叫你别乱动吗?” 苏言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愠色,他一把把夏庭晚的身子翻得侧了过来,把单薄的睡袍彻底撩起来,然后对着夏庭晚光着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他下手很重,打得夏庭晚眼圈都泛红了:“你!” 屁股疼之外,脸也一下子热得厉害,他恼怒地扭过头瞪苏言,故意摆出不服气的模样。 苏言板着脸:“你听不听话?” 夏庭晚一开始还梗着脖子,倔强地不肯说话。 “啪”的一声。苏言一句都不多问,直接朝着同一瓣圆翘的屁股狠狠打了一巴掌。 “呜……” 夏庭晚本来泪珠还在只是在眼眶里打转,这回一下子全下来了。 他又疼又羞耻,可是奇异地感到更加兴奋。 屁股火辣辣地烫着,前面却硬得更厉害,甚至前端也悄悄地渗出湿意,神经都一跳一跳地渴求着抚慰。 他马上便服软了,小奶猫一样呜咽着钻进苏言的胸口:“我听话,不乱动了,真的不乱动了。” 苏言的手抚摸着夏庭晚被打得有点发烫的臀瓣,然后慢慢地揉捏。 他在夏庭晚的耳边低语道:“小家伙,他们说你在我面前多厉害,其实也不对。因为你在床上有多乖,别人都不知道,对不对?” 苏言温柔地捧起夏庭晚的脸蛋。 夏庭晚的脸是那么的得天独厚,小小的、似乎随时可以让人拢在掌心里,桃花一般的眼睛泛着氤氲的水光饱含着湿润的渴求,小鹿一样挺翘的鼻子,让他的欲望也显得天然纯挚。 苏言低头看着他深吸了口气,轻声说:“宝宝,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别人不需要明白。” “嗯……” 夏庭晚抱住苏言的脖子颤颤地呻吟了一声,他浑身都酥软起来。 疼痛之后的温柔细语,让他亢奋得不可自拔。 他骨子里是如此的矛盾,他总是要对对抗苏言,然后挑衅之后被严厉地镇压住,他渴望和苏言求饶,渴望苏言惩罚他再把他搂在怀里亲昵。 “苏言,我想要,”夏庭晚几乎是抽泣着在苏言耳边哀求道:“下面,硬得好难受,呜……” 苏言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把夏庭晚仰躺着放在床上,然后伏下身,把头埋在夏庭晚张开的双腿间。 苏言亲着夏庭晚的大腿外侧。 那里被夏仲予用敲碎的啤酒瓶扎过,玻璃碎片曾经深深嵌进皮肉里再拔出来,所以破坏了原本平整的肌理。 苏言吻得很慢很轻,似乎那处伤疤也值得他这样仿佛流连。 夏庭晚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苏言把夏庭晚的右腿高高抬了起来,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个姿势让夏庭晚不得不向上把屁股翘起来,腿间隐秘的部位也完全暴露在苏言面前。 他羞耻地从喉咙里呜咽了一声,可是身体却因为兴奋而颤栗着。 “这么湿了吗?” 苏言轻佻地曲起指节重重弹了一下夏庭晚已经硬挺濡湿的下身。 饱涨的部位根本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夏庭晚身子猛地弹了起来,他眼中带着点恼瞪向苏言。 “我的小公孔雀又发情了。” 苏言趴伏在他腿间抬起头看着夏庭晚,慢条斯理地说:“《动物世界》不是说,成年蓝孔雀的发情期都在6-8月间,那我家的小宝贝是怎么回事,到秋天了还这么浪?” 他说话时字正腔圆的,那么正经,可是手指却若有似无地、一下一下地撩拨着硬挺的柱身。 夏庭晚被他逗弄得都要哭了:“苏言,你……” “嗯?”苏言低低的鼻音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性感,他眯着眼睛,仍旧不肯放过夏庭晚:“怎么回事?你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小孔雀?” “我,呜,我不是……” 夏庭晚双手拧紧床单,这样的问法让他羞耻得眼角发红。 欲望得不到纾解的委屈让他恨不得咬一口苏言,可是他所有敏感部位都在苏言的掌控之下,根本无法反抗,甚至双腿都只能绵软地挂在苏言的肩膀上。 “不是什么?” “我不是蓝孔雀。”夏庭晚泪汪汪地摇头。 他热得无法思考,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下意识地哽咽道:“我是你的——是你的小孔雀,我的品种、我的品种是先生的孔雀。” “真乖。” 苏言笑了。 他把夏庭晚挺立的部位含进了口中。 “嗯啊……” 夏庭晚长长软软地呻吟了一声,尾音在空气中颤抖着拉长。 强烈的快感让他身体中仿佛有一颗毛茸茸的炸弹,又痒又麻的满足从心口又蔓延到四肢。 苏言实在太懂得如何取悦他。 舌头熟稔地绕着他的前端打转,然后再把那个部位含进温热的口腔里。 夏庭晚被刺激得泪珠一个劲儿往下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忍不住伸手重重按了一下苏言的后颈,想要得更多,更多,想彻底地包裹。 这个时候的他是如此的贪婪。 苏言被呛得闷闷哼了一声。 但是并没生气,而是低头把夏庭晚吞咽得更深,让夏庭晚的下身深深地埋进他的喉咙里。 “苏言,啊,唔……” 夏庭晚胡乱地抓着苏言的发丝,一声声地唤着。 在极致的情欲倾盖下,所有感官都因为快乐而颤栗着。 他不再是他自己。 他是湿润的云朵,是盛放的玫瑰。 就在快要释放的时候,苏言却忽然狠心地停下来,把夏庭晚那根东西又吐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空虚让夏庭晚几乎无法承受。 他难过地扭动起腰身磨蹭着苏言,见苏言还是不为所动,终于克制不住脆弱地小声道:“呜,不要,不要这样……苏言,我想要,求你了……苏言。” “别急。” 苏言抬起头,因为口了许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呜……我好难受,苏言,呜。” 夏庭晚忍不住捂住了脸,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枕头都被打湿了。 苏言撑起身子爬上来,把夏庭晚的手拿开,然后自己用手指温柔地抹掉了他的泪珠。 “小宝贝,”苏言深深地吸了口气,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每次上床你都哭个小泪包,你知道你脆弱的时候有多迷人吗,像是泪珠都是甜的,我恨不得把你一口口吃进肚子里去。” 夏庭晚觉得好丢脸,可是心口又扑通扑通乱跳。 他仰着头喘息着想——吃掉我吧,苏言。 吃掉我吧。 苏言忽然一下子把他的双腿分开,跪在他腿间伏下身舔着他股间那处窄窄的入口,然后用舌尖用力抵着入口舔了进去。 “啊,啊……不要……” 夏庭晚高亢地尖叫了一声,他一个劲儿地摇头,双腿颤抖着想要并拢,却被苏言坚决地摁在两侧大大张开。 隐秘的入口被舌尖撑开,每一点褶皱都被肆意地舔弄。 他抽泣着,乱七八糟地求饶道:“苏言,好哥哥,我受不了,啊,你放了我吧……” 他是天生的小0,那个地方的敏感是超乎想象的。 他太久没被苏言这样疼爱过了,过于强烈的快感没过他的头顶,他甚至有一瞬间会感到害怕。 他浑身都在哆嗦,连脚趾都痉挛着蜷缩起来。 苏言当然不会轻易放开他。 一直弄得夏庭晚整个下身都湿漉漉得颤抖个不停,又节奏慢下来细细地舔咬着夏庭晚大腿内侧细嫩的肌肤。 再之后,又把夏庭晚挺立着的部位重新含在了口中吞吐。 夏庭晚膝盖发抖,哭着射了出来。 他就像是一叶扁舟,被苏言带入了夜色中的大海。 情欲是如此的深沉莫测,苏言是有力的舵手,时而慢下来让他在风平浪静的海面呼吸,时而又一下子带他一头扎入汹涌的浪潮中央,让他在极致的快感中翻滚沉沦。 苏言实在是太有耐心的男人,他的自控力让他在床上强大到不可思议。 甚至根本不用插入夏庭晚,只是这样的反复前戏,就让夏庭晚高潮了好几次。 到了最后,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夏庭晚几乎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意识。 他的身体过了许久都在感受着快乐的余韵,时不时痉挛一下,就这样动也不动地躺着。 等他回过神来之后,才意识到已经被苏言搂在怀里。 他的腿还在轻微地发抖,抱住苏言,声音有些沙哑地说:“苏言,我、我……我刚好像昏过去了似的。” “就是失神了一会儿。” 苏言低头亲了他一下,他的气息带着一股漱口水似的的清爽味道。 “你刷过牙了吗?”夏庭晚把头从苏言怀里探出来,忽然莫名地有点不开心,他刚才忍不住射在了苏言的嘴里,没想到苏言这么快就去刷牙了:“你嫌有味道?” 苏言垂下眼睛看着他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吻了他一下,低声说:“宝贝,是我想亲你——怕你不喜欢。” “我又不会嫌我自己。” 夏庭晚哼了一声。 但是脸色还是浮起了一层软软的甜蜜,伸手环住了苏言的脖颈。 “那下次不漱口了。”苏言温和地摸着他的额发说。 夏庭晚“嗯”了一声,悄悄地又和苏言挨得近了些。 他明明是被伺候着的那一方,却感觉有点筋疲力尽似的,腿也在泛软。但是还是眨了眨眼睛,凑到苏言耳边轻声说:“苏言,我帮你口一会吗?” 苏言看着他,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不用。” 夏庭晚怔愣了一下,他有点不知所措,想了想,小声说:“苏言,我不介意那件事了,真的。” “我知道。” 苏言应了一声,可是却还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不用。” “我知道。” 苏言应了一声,可是却还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不用。” 夏庭晚抬头看着苏言,他真的很困惑,甚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苏言抚摸着他的额头,低声道:“睡吧。” 夏庭晚抬手握住苏言的手:“苏言。” 他像小动物一样往苏言怀里拱了拱:“你、你不想要吗……?” “刚去漱口时已经好些了。” 苏言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庭庭,你不用勉强,我知道你大概还介意。” 夏庭晚嘴唇微微颤了一下,他看着苏言,忍不住摸了一下这个男人的脸颊,他摇了摇头:“苏言,我……” 他欲言又止,竟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心情。 温子辰的事,理智上他的确认为自己不该再介意了。 可是感情上,他又真的无法百分百确定。 苏言低头看着他:“而且之前也说过,这段时间我们的关系……不需要什么答案,也不需要什么承诺。所以,或许再过段时间吧。” 夏庭晚一下子愣住了,他怔怔地又重复了一遍:“不需要答案,也不需要承诺……所以,你才不跟我真正做爱,是吗?因为做了就是承诺了,对吗?” 苏言沉默着没有回答。 夏庭晚吸了一下鼻子,颤颤地又问道:“可是苏言,你既然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又愿意给我、给我口……” “因为你想要。” 过了许久,苏言终于低声道:“你想要的,我就只想让你得到。你有欲望,我就想办法满足你。” “你一直都在说我想要什么,” 夏庭晚眼圈红了,他的嗓子忽然哑了似的,沙沙地说:“是的,我满足了,可是你呢,苏言,你的欲望呢?你觉得你有责任满足我,我却没有同样的责任满足你,是吗?” 苏言又不说话了。 夏庭晚觉得胸口闷闷的:“苏言,我知道我以前一直都很任性,一直都是你让着我,你舍不得让我口,舍不得让我受一点委屈,你已经习惯了,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是那样了。” “我有时、有时真的觉得,你不是把我当成一个伴侣那样爱我。你从不给我机会,不给我一个像大人一样平等地爱你的机会,哪怕直到现在,你也还是这样。” 夏庭晚说到这里,突然心里涌起了一阵说不上来的难过。 他低下头,努力掩饰着眼里的酸楚,小声说:“你不跟我做,是不是在你心里,也还想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你让我等你,可是如果万一、万一你想来想去,那道坎还是过不去的话,你是不是还能狠心和我分开?” “不是的。” 苏言忽然突兀地开口:“不是后路。” 他说到这里,却很久都没有继续,那种尴尬的沉默,让夏庭晚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苏言。 这个男人的神情,在阴影之中,有一种无比隐忍的痛苦。 “庭庭,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苏言终于说道:“我真的时时刻刻都不知如何是好,我想让你高兴,也想让你长大,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觉得自己之前做了很多很多错误的、愚蠢的决定,不知道该如何纠正,一团乱麻,但是我是爱你的,一直都是——我只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其他的我都说不出口,也无法回答。请你不要逼我,庭庭,我的语言有时候真的很笨拙,很多时候,想对你的说的话甚至要写成情书、写成信,才能表达我的意思,再过段时间吧,好吗?再过段时间,或许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语速非常紊乱,每一句话之间也没什么联系,甚至夏庭晚很费力地去听清了每一个字,都理不清他的准确意思。 苏言说到了最后,颓然地捂住了自己的面孔,不再让夏庭晚从他的神情中窥见任何一丝线索。 夏庭晚从来没见一贯冷静的苏言这么混乱过,甚至近乎是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逐渐在走上正轨,可是苏言却还是对他隐藏了很多东西,或许是痛苦,又或许是不能言明的难处,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这种隐瞒让他也一同感到难过。 并没有多鲜血淋漓,而是藏在胸口的暗伤,一呼吸时,就如同缠绵病榻多时的人,虚弱地闷疼起来。 他从没想过,两个相爱的人之间的感情,原来竟会有这么多复杂到无法言说的痛处。 像夜色中的河流,潺潺流动时,淤泥和石块也在随之缓缓滚动。 那一晚,他们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躺在一块,可是谁也没有说话。 夏庭晚背对着苏言看着黑暗中的一个斑点,他慢慢地抚摸着苏言的手臂,感到一阵说不上来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长大,才能让身后这个男人愿意对他彻底敞开心扉。 …… 一夜过后,他们的关系似乎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停滞。 似乎那次的交谈让两个人同时都内伤了,所以谁都无法面对,也不再提起。 夏庭晚的脚一天比一天好了,苏言也突然忙了起来。 他们于是也就没再像之前那样每天都长时间地黏在一起。 这中间,纪展他们去拍了另外两期《在路上》的素材,可是tbn却好像不着急和他洽淡合同的事,只是和周仰聊了一下,说等夏庭晚脚好了才去法务部接洽。 悬而不决的事是很烦躁,但也没什么办法。 夏庭晚花了很长时间去琢磨《寻》的剧本,琢磨顾非这个人物。 他开始保持一种长时间缄默的状态,想要真实地浸入一个哑巴在生活时的感觉。 他并不习惯那种感觉,刻意沉浸在里面也造成了一些后果,表达的缺失让他经常感到很压抑。 在这样的状态下,有一天夜里,夏庭晚忽然接到了温子辰发来的微信。 “夏先生,请问我可以和你见一面吗?” 夏庭晚第一反应当然是错愕,他实在不知道温子辰有什么理由再和他联系。 他回了个简洁的“没必要”就没再多说别的。 虽然是干脆地拒绝了,但是温子辰的出现,却总让他心里有个问号——温子辰有什么话是一定要对他说的呢。 夏庭晚仍然时常去看尹宁,尹宁还是没有做好决定,可是却也好像渐渐不再那么抗拒见他了。 甚至有一天夜里,尹宁破天荒地发微信给夏庭晚,问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去吃麦当劳。 苏言忙工作还没回家,夏庭晚当然是毫不犹豫就披上外衣出门了。 他右脚落地要很轻,一瘸一拐地走不快,但是也没叫司机,反正麦当劳就在香山脚下的社区里,倒也不远,所以走了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尹宁背着深蓝色的小书包,身上穿着很暖和的羊绒大衣,站在麦当劳门口等他 “好冷啊……”深秋的天气里,夏庭晚还是穿得单薄了些,他吹了吹手指,朝尹宁挥了挥手,加快了步伐过去:“怎么这么晚想起来要吃麦当劳。” “突然想吃了。”尹宁蹬了蹬地上厚厚的落叶。 “好,想吃什么就喊我,我带你去。” 夏庭晚笑了起来,他往麦当劳明亮的店面里看了一眼,见深夜里没几个人坐在里面,也就不太担心,把兜帽往头上罩了一下,就牵着尹宁的手走了进去。 尹宁站在柜台前认真地抬头看着几种套餐,他有一只眼睛不好使,看着看着,又不得不侧过头去看,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想吃麦辣鸡。” 尹宁很内向,也不善于和陌生人沟通,因此点餐也都只是小声对他说,而不是直接对店员说。 夏庭晚看他的样子,心中又涌起了一丝怜爱和歉疚,他摸了摸尹宁的脑袋,说:“你去坐。” 捧着餐盘回来之后,夏庭晚和尹宁坐在窗边的一个角落,尹宁吃着,夏庭晚就一只手托着脸看他。 尹宁啃着炸鸡腿,吃着吃着忍不住打了个嗝,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鸡腿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眼圈忽然就红了起来。 夏庭晚楞了一下,轻声问:“怎么啦?” “我……想我妈妈了。”尹宁垂下眼睛,泪珠啪嗒一滴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夏庭晚看着眼前的小男孩,眼眶也不由一酸 “宁宁……” “以前我做对了什么事,妈妈就奖励我一顿麦当劳,那时候觉得麦当劳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总想吃——后来子辰哥哥说麦当劳不健康,不愿意带我吃,我也就听他的。我很想妈妈,有时候也想子辰哥哥,可是他们都不能一直待在我身边。我心里很难过。” 夏庭晚伸手摸了摸尹宁的后脑勺,轻声道:“对不起,宁宁,对不起,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你不要一直道歉了。” 尹宁揉了揉眼睛,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其实我也不是无时无刻都讨厌你。有时候,我真的很恨这整个世界,所以也就越发恨你。可有些时候就觉得你也还好,你陪着我画画时,陪我吃麦当劳时,为我隐瞒推你的事时,我觉得你也、你也……挺好的。所以你不要一直道歉,你道歉,我就又在心里想要不要原谅你,我一想,就忍不住又会想要恨你。我只是想跟你说会儿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只有你会认真听。” “你知道吗,我从小好像就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安稳的家,我一直跟着妈妈到处在亲戚家借住,但没住多久又会被赶走,大家都很厌恶我们,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老鼠,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我妈有时温柔,有时又很吓人。我很想她,可是也怕她。苏言哥哥说,等我妈妈好了,就让我回去和妈妈住在一块——你说,我妈她、她会好吗?” 夏庭晚一时之间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这是尹宁第一次和他敞开心扉说些心里话,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小小的孩子,心里也有着很复杂深沉的心绪。 尹宁低下头喝了一口可乐,喃喃地说:“这次搬出去住之前,苏言哥哥和我说了很多。他说,你小时候也过得很不开心,你的妈妈很早就离开了,爸爸也残忍地伤害你。所以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也是真心对我好。无论以后我妈妈如何,你们都会一直对我负责,让我放心。” “他还和我说,他把我当半个大人看,所以认真地和我商量——他说之前把我贸然交给你,是他做得不够好,他忽视了我的意愿,让我觉得害怕和不安了,他以后再也不会这样,所以这次想要住在哪里,尽最大努力让我自己来决定。但是你是他一生中最在乎的人,所以请我顾及他的心情,不要再像上次一样伤害你。给你一个机会,哪怕不愿意原谅你,也稍稍试着去了解你一点。” 这下换夏庭晚的眼圈红了:“苏言是这么说的吗?” “嗯。”尹宁点了点头,他把最后一根薯条放进嘴里,抬起头说:“我还没想好该不该回香山住,可我想……我、我愿意多了解一你一点。” “谢谢你、谢谢你。” 夏庭晚磕磕巴巴地说。 他无法形容他的内心有多么的感激,他知道他配不上尹宁的原谅,可是他和尹宁之间,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愿意互相去了解、去往前迈一步的努力,都已经足够让他内心发颤。 临走前,尹宁又想吃麦旋风。 夏庭晚就买了两个,和尹宁一人吃一个往外走。 迈出麦当劳门前时,尹宁忽然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庭晚哥哥,我再也不能和子辰哥哥见面了吗?我、我真的很想他……车祸之后,苏言哥哥很忙,每天都是他陪着我,他真的对我很好,对苏言哥哥也很好。可是苏言哥哥却说他不愿意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我……” 看着尹宁有些忧郁的眼神,夏庭晚不由恍神了一刹那。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苏言的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已经停在了外面。苏言穿着黑色的长风衣站在麦当劳门口看着他们俩。 “你怎么来了?”夏庭晚楞了一下,随即牵着尹宁一拐一拐地走了过去。 “听照顾尹宁的人说你们在这儿,我忙完了就过来接你,顺便也把宁宁送回去。”苏言神情淡淡地扫了一眼夏庭晚的右脚:“你伤还没好彻底,少走一点。” 夏庭晚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心虚。 把尹宁送回家之后,他悄悄挖了一勺麦旋风喂给苏言,苏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吃了。 夏庭晚趁势靠进了苏言的怀里,安静的车子里,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他们这段时间感情并不像之前那么好,无形的隔膜让此时这种浅淡的温存气氛显得格外宝贵。 夏庭晚想说点什么,可是最终却没开口。 第二天,夏庭晚思考再三,还是给温子辰发了一条消息:“你还想见面吗?” 或许是尹宁的话让他有了一丝动摇,也或许是在他心底,始终都还是无法放下,想要知道温子辰究竟想说什么。 但是他知道苏言绝对不会同意,所以也就干脆没和苏言提起这次见面的事。 温子辰很快就回复了,两个人定下来下午三点在香山社区里的一家隐秘的小咖啡屋见面。 夏庭晚到得比较早,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之后就缩在角落的沙发座里发呆。 他有些忐忑,其实他根本不愿意看见温子辰,可是却又对温子辰想要说什么感到好奇。 温子辰三点钟准时到了,他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大衣,坐下来之后,夏庭晚才发现,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温子辰却消瘦憔悴了许多。 温子辰解下羊绒围巾,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勉强笑了一下说:“夏先生,你好——其实我没想到你还愿意见我。” 夏庭晚沉默着看了他一眼。 温子辰点了杯热可可,等饮品上了之后,他才用双手握着温暖的杯子吸了一口气,轻声说:“这段时间,我开始时还试着联系苏先生,可是他把我的号码屏蔽了,微信也拉黑了,我不敢再烦他,可我真的很痛苦。” 温子辰抬起头,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尾音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我、我的事情,我的心情,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这些天,我快憋疯了。我的话,苏先生再也不会想听了。夏庭晚,哪怕我有多么嫉妒你,你也是我认识的唯一能和苏先生有联系的人,我只能和你说,也只有你能明白一点。” “我知道,到了最后,你、你和苏先生,一定觉得我是为了钱,才这样用尽心思想留在他身边的。” 夏庭晚面无表情地看着温子辰。 以这个角度看过去,温子辰的睫毛很长,眼角有一点泪痣,看起来竟然有点可怜。 “是的,我承认,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这样。” 温子辰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对,我就是一个,非常想要钱的人。” “我出生在单亲家庭,我是老大,后面还有两个弟弟,一直以来全靠我妈妈一个人支撑。我很小就要开始帮妈妈照顾弟弟的生活,顾不上学习,成绩也不好。但是我脾气挺好的,也有耐心,后来就去读了n大附属的护理系,出来做了护士。可是我的两个弟弟很聪明,大的那个考上了法律系,就是学费特别贵,我妈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差,总在医院进进出出,我家……负担特别大,我、我真的,我从小就特别渴望有钱,可是我怎么也摆脱不了……” 夏庭晚听得莫名地烦躁起来,不由开口打断了温子辰:“这些事有必要和我说嘛?如果你要说的都是这些私事的话,那算了,我准备回去了。” “等一下,”温子辰很急切地开口,他伸出手,却没有碰触到夏庭晚,眼里已经泛起了红,他颤抖着说:“求你了,听我说完吧。” 他像是溺水的人握着稻草似的哀求地看着夏庭晚,直到夏庭晚又闭紧嘴巴坐了下来之后,才轻声说:“我毕业后认识了一个人,特别有钱,那段时间我总跟他在一块,别人都以为我们在交往,其实不是的。那个人……” 温子辰说到这里,身体似乎因为回想起了什么感觉到恐惧而微微打颤,他顿了顿才低声说:“他是个性虐狂,我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我太缺钱了。我弟弟好不容易考上了那么有前途的大学,可是家里却没有钱,我想说,家里有一个人有出息也好,以后就能脱离这种贫穷了,所以我一咬牙还是跟了他。但是那个人,他、他太可怕了,我真的没法形容,我那时候,每一次接到他电话,腿都会发抖,他就喜欢我那样……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为了钱,不得不求他狠狠虐待我。他下手越来越狠,我也越来越害怕,后来有一次,真的是不行了,我半夜进了医院,下面缝了好几针。我那时候心里有种很清楚地预感,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死在他床上的,我实在是不敢了。” 夏庭晚看着温子辰惨白的脸,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也无所谓,他觉得我肯定要回去求他的,因为他给我的钱,一直都是只够我妈一次生病住院的钱,或者是我弟弟一个学期的学费,我家的情况,他知道,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我那段时间,快疯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也不敢和家里人说,他们都以为我和有钱的男友分手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全家都靠我一个人,我怕跟他们说了,家里要乱成一团。就是那个时候,你出了车祸,我因此认识了苏言——” “夏先生,请问我可以和你见一面吗?” 夏庭晚第一反应当然是错愕,他实在不知道温子辰有什么理由再和他联系。 他回了个简洁的“没必要”就没再多说别的。 虽然是干脆地拒绝了,但是温子辰的出现,却总让他心里有个问号——温子辰有什么话是一定要对他说的呢。 夏庭晚仍然时常去看尹宁,尹宁还是没有做好决定,可是却也好像渐渐不再那么抗拒见他了。 甚至有一天夜里,尹宁破天荒地发微信给夏庭晚,问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去吃麦当劳。 苏言忙工作还没回家,夏庭晚当然是毫不犹豫就披上外衣出门了。 他右脚落地要很轻,一瘸一拐地走不快,但是也没叫司机,反正麦当劳就在香山脚下的社区里,倒也不远,所以走了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尹宁背着深蓝色的小书包,身上穿着很暖和的羊绒大衣,站在麦当劳门口等他 “好冷啊……”深秋的天气里,夏庭晚还是穿得单薄了些,他吹了吹手指,朝尹宁挥了挥手,加快了步伐过去:“怎么这么晚想起来要吃麦当劳。” “突然想吃了。”尹宁蹬了蹬地上厚厚的落叶。 “好,想吃什么就喊我,我带你去。” 夏庭晚笑了起来,他往麦当劳明亮的店面里看了一眼,见深夜里没几个人坐在里面,也就不太担心,把兜帽往头上罩了一下,就牵着尹宁的手走了进去。 尹宁站在柜台前认真地抬头看着几种套餐,他有一只眼睛不好使,看着看着,又不得不侧过头去看,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想吃麦辣鸡。” 尹宁很内向,也不善于和陌生人沟通,因此点餐也都只是小声对他说,而不是直接对店员说。 夏庭晚看他的样子,心中又涌起了一丝怜爱和歉疚,他摸了摸尹宁的脑袋,说:“你去坐。” 捧着餐盘回来之后,夏庭晚和尹宁坐在窗边的一个角落,尹宁吃着,夏庭晚就一只手托着脸看他。 尹宁啃着炸鸡腿,吃着吃着忍不住打了个嗝,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鸡腿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眼圈忽然就红了起来。 夏庭晚楞了一下,轻声问:“怎么啦?” “我……想我妈妈了。”尹宁垂下眼睛,泪珠啪嗒一滴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夏庭晚看着眼前的小男孩,眼眶也不由一酸 “宁宁……” “以前我做对了什么事,妈妈就奖励我一顿麦当劳,那时候觉得麦当劳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总想吃——后来子辰哥哥说麦当劳不健康,不愿意带我吃,我也就听他的。我很想妈妈,有时候也想子辰哥哥,可是他们都不能一直待在我身边。我心里很难过。” 夏庭晚伸手摸了摸尹宁的后脑勺,轻声道:“对不起,宁宁,对不起,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你不要一直道歉了。” 尹宁揉了揉眼睛,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其实我也不是无时无刻都讨厌你。有时候,我真的很恨这整个世界,所以也就越发恨你。可有些时候就觉得你也还好,你陪着我画画时,陪我吃麦当劳时,为我隐瞒推你的事时,我觉得你也、你也……挺好的。所以你不要一直道歉,你道歉,我就又在心里想要不要原谅你,我一想,就忍不住又会想要恨你。我只是想跟你说会儿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只有你会认真听。” “你知道吗,我从小好像就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安稳的家,我一直跟着妈妈到处在亲戚家借住,但没住多久又会被赶走,大家都很厌恶我们,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老鼠,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我妈有时温柔,有时又很吓人。我很想她,可是也怕她。苏言哥哥说,等我妈妈好了,就让我回去和妈妈住在一块——你说,我妈她、她会好吗?” 夏庭晚一时之间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这是尹宁第一次和他敞开心扉说些心里话,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小小的孩子,心里也有着很复杂深沉的心绪。 尹宁低下头喝了一口可乐,喃喃地说:“这次搬出去住之前,苏言哥哥和我说了很多。他说,你小时候也过得很不开心,你的妈妈很早就离开了,爸爸也残忍地伤害你。所以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也是真心对我好。无论以后我妈妈如何,你们都会一直对我负责,让我放心。” “他还和我说,他把我当半个大人看,所以认真地和我商量——他说之前把我贸然交给你,是他做得不够好,他忽视了我的意愿,让我觉得害怕和不安了,他以后再也不会这样,所以这次想要住在哪里,尽最大努力让我自己来决定。但是你是他一生中最在乎的人,所以请我顾及他的心情,不要再像上次一样伤害你。给你一个机会,哪怕不愿意原谅你,也稍稍试着去了解你一点。” 这下换夏庭晚的眼圈红了:“苏言是这么说的吗?” “嗯。”尹宁点了点头,他把最后一根薯条放进嘴里,抬起头说:“我还没想好该不该回香山住,可我想……我、我愿意多了解一你一点。” “谢谢你、谢谢你。” 夏庭晚磕磕巴巴地说。 他无法形容他的内心有多么的感激,他知道他配不上尹宁的原谅,可是他和尹宁之间,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愿意互相去了解、去往前迈一步的努力,都已经足够让他内心发颤。 临走前,尹宁又想吃麦旋风。 夏庭晚就买了两个,和尹宁一人吃一个往外走。 迈出麦当劳门前时,尹宁忽然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庭晚哥哥,我再也不能和子辰哥哥见面了吗?我、我真的很想他……车祸之后,苏言哥哥很忙,每天都是他陪着我,他真的对我很好,对苏言哥哥也很好。可是苏言哥哥却说他不愿意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我……” 看着尹宁有些忧郁的眼神,夏庭晚不由恍神了一刹那。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苏言的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已经停在了外面。 苏言穿着黑色的长风衣站在麦当劳门口看着他们俩。 “你怎么来了?”夏庭晚楞了一下,随即牵着尹宁一拐一拐地走了过去。 “听照顾尹宁的人说你们在这儿,我忙完了就过来接你,顺便也把宁宁送回去。”苏言神情淡淡地扫了一眼夏庭晚的右脚:“你伤还没好彻底,少走一点。” 夏庭晚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心虚。 把尹宁送回家之后,他悄悄挖了一勺麦旋风喂给苏言,苏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吃了。 夏庭晚趁势靠进了苏言的怀里,安静的车子里,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他们这段时间感情并不像之前那么好,无形的隔膜让此时这种浅淡的温存气氛显得格外宝贵。 夏庭晚想说点什么,可是最终却没开口。 第二天,夏庭晚思考再三,还是给温子辰发了一条消息:“你还想见面吗?” 或许是尹宁的话让他有了一丝动摇,也或许是在他心底,始终都还是无法放下,想要知道温子辰究竟想说什么。 但是他知道苏言绝对不会同意,所以也就干脆没和苏言提起这次见面的事。 温子辰很快就回复了,两个人定下来下午三点在香山社区里的一家隐秘的小咖啡屋见面。 夏庭晚到得比较早,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之后就缩在角落的沙发座里发呆。 他有些忐忑,其实他根本不愿意看见温子辰,可是却又对温子辰想要说什么感到好奇。 温子辰三点钟准时到了,他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大衣,坐下来之后,夏庭晚才发现,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温子辰却消瘦憔悴了许多。 温子辰解下羊绒围巾,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勉强笑了一下说:“夏先生,你好——其实我没想到你还愿意见我。” 夏庭晚沉默着看了他一眼。 温子辰点了杯热可可,等饮品上了之后,他才用双手握着温暖的杯子吸了一口气,轻声说:“这段时间,我开始时还试着联系苏先生,可是他把我的号码屏蔽了,微信也拉黑了,我不敢再烦他,可我真的很痛苦。” 温子辰抬起头,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尾音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我、我的事情,我的心情,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这些天,我快憋疯了。我的话,苏先生再也不会想听了。夏庭晚,哪怕我有多么嫉妒你,你也是我认识的唯一能和苏先生有联系的人,我只能和你说,也只有你能明白一点。” “我知道,到了最后,你、你和苏先生,一定觉得我是为了钱,才这样用尽心思想留在他身边的。” 夏庭晚面无表情地看着温子辰。 以这个角度看过去,温子辰的睫毛很长,眼角有一点泪痣,看起来竟然有点可怜。 “是的,我承认,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这样。” 温子辰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对,我就是一个,非常想要钱的人。” “我出生在单亲家庭,我是老大,后面还有两个弟弟,一直以来全靠我妈妈一个人支撑。我很小就要开始帮妈妈照顾弟弟的生活,顾不上学习,成绩也不好。但是我脾气挺好的,也有耐心,后来就去读了n大附属的护理系,出来做了护士。可是我的两个弟弟很聪明,大的那个考上了法律系,就是学费特别贵,我妈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差,总在医院进进出出,我家……负担特别大,我、我真的,我从小就特别渴望有钱,可是我怎么也摆脱不了……” 夏庭晚听得莫名地烦躁起来,不由开口打断了温子辰:“这些事有必要和我说嘛?如果你要说的都是这些私事的话,那算了,我准备回去了。” “等一下,”温子辰很急切地开口,他伸出手,却没有碰触到夏庭晚,眼里已经泛起了红,他颤抖着说:“求你了,听我说完吧。” 他像是溺水的人握着稻草似的哀求地看着夏庭晚,直到夏庭晚又闭紧嘴巴坐了下来之后,才轻声说:“我毕业后认识了一个人,特别有钱,那段时间我总跟他在一块,别人都以为我们在交往,其实不是的。那个人……”温子辰说到这里,身体似乎因为回想起了什么感觉到恐惧而微微打颤,他顿了顿才低声说:“他是个性虐狂,我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我太缺钱了。我弟弟好不容易考上了那么有前途的大学,可是家里却没有钱,我想说,家里有一个人有出息也好,以后就能脱离这种贫穷了,所以我一咬牙还是跟了他。但是那个人,他、他太可怕了,我真的没法形容,我那时候,每一次接到他电话,腿都会发抖,他就喜欢我那样……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为了钱,不得不求他狠狠虐待我。他下手越来越狠,我也越来越害怕,后来有一次,真的是不行了,我半夜进了医院,下面缝了好几针。我那时候心里有种很清楚地预感,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死在他床上的,我实在是不敢了。” 夏庭晚看着温子辰惨白的脸,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也无所谓,他觉得我肯定要回去求他的,因为他给我的钱,一直都是只够我妈一次生病住院的钱,或者是我弟弟一个学期的学费,我家的情况,他知道,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我那段时间,快疯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也不敢和家里人说,他们都以为我和有钱的男友分手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全家都靠我一个人,我怕跟他们说了,家里要乱成一团。就是那个时候,你出了车祸,我因此认识了苏言——” “我第一眼见到苏言,我就感觉到他很不一般。” 温子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你可能不知道吧,越是像我这样的人,反而越会辨认人群中,什么样的人最有钱。” 夏庭晚看着温子辰,这个人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他甚至连口中的咖啡,都觉得有种难以忍受的苦涩。 “你一定是觉得很恶心吧,” 温子辰自嘲地咧了咧嘴角,慢慢地说:“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恶心的。” “那天夜里,急救车把你和宁宁送到医院来,你们都浑身是血,我正好在急救那边交涉点事情,又是儿科的,所以就赶紧一起帮忙处理。宁宁的伤势其实不重,除了擦伤就是眼睛的伤口,倒是你进了急救室。宁宁那边处理得差不多了,你也脱离了危险,我出来抽空喝杯水时,在急救室外一个很隐蔽的角落里看到苏言坐在椅子上,他……” 温子辰说到这里,忍不住用牙咬了一下嘴唇,过了许久才低声说:“苏言哭了。” 夏庭晚猛地抬起头看向温子辰,他手指一抖,连咖啡杯甚至都差点滑落下来。 温子辰似乎陷入了回忆,喃喃地说:“他用一只手捂着脸,一直在忍——所以肩膀一抖一抖的,实在忍不住了,才发出很轻很轻的吸气声。我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抬起头,鼻子和眼睛都是红的,衬衫上还沾着血迹。他跟我说了声谢谢。他好狼狈啊,一点都不像他那个身份地位的人。” “可是夏庭晚,你知道吗,就是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爱上他了。他那么脆弱,感觉……感觉好像离我一点也不遥远,而是近到我好像可以抱抱他,告诉他没事的。” 温子辰看向夏庭晚,他的眼里含着一抹浅浅的泪珠,似乎是因为回想到那时的场景,甚至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了一抹有些迷离的笑意。 “你说我对苏言的感情里,有没有钱的成分,我觉得最开始或许是有的吧。那时候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当然也知道他是谁,可是本来就情况混乱,你又是他宣誓结婚的人,我那时怎么敢去想那么多呢。只有到了那个瞬间,我才真正失去理智了,我心跳得好快,忍不住一直想看着他,我之前从来没对别人有那样的想法。那不是因为钱,真的。” “我对他好奇,我想知道他对你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更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忍不住想——如果是我呢,如果他能对我也有那样的感情,哪怕只是一点点,我觉得,哪怕是一点点,我就满足了。我好想拥有苏言,你知道吗,夏庭晚,那天夜里,我真的嫉妒你,我想取代你——我自己也觉得很可怕,你还躺在病房里,可是我居然冒出了那样的想法,但那确实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夏庭晚感觉简直无法呼吸,他好像听不清温子辰在说什么,他也不在乎温子辰说什么。 他满脑子都是苏言。 他从来没有看苏言哭过。 五年了,从来没有。 他想象着那个情景。 那个在医院的夜晚,苏言一个人守在急救室外,躲在以为没人看得见的角落悄悄地掉眼泪。 苏言直到最近才忍不住和他说了一句——“庭庭,我那晚好害怕啊,你知不知道?” 可是只是这么一句话,又怎么能够描述出他在那一个夜晚所经受的万一呢。 如果不是温子辰说了,苏言是永远不会开口告诉他的。 苏言不会告诉他,他有多么爱他—— 爱到恐惧。 爱到哪怕他已经脱离危险,可只是想到会失去他的可能,都还是会像个孩子一样躲起来哭泣。 他好想苏言。 我知道了,苏言,我这次真的知道了。 “我虽然有那样的想法,可是其实并没有机会,苏言很忙,又一直在照顾你,只是每天会跟我问问尹宁的情况。我也不敢表现出任何那方面的想法,就尽力照顾好尹宁,尹宁是个很可怜也很乖的孩子,我陪他复健,每天和他说话,他后来跟我很亲。所以苏言就找我谈,说让我做尹宁的专职护工,他提出来的价钱吓了我一跳,其实以那种报酬来说,我根本不用再去想些别的,已经可以负担家里的开销了——可是我不满足,我还是贪心,越和苏言相处,我越想拥有他。” “后来,你们离婚了。” 温子辰慢慢地说。 夏庭晚盯着温子辰,可是温子辰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而是平静地说:“因为尹宁的缘故,我可以搬进香山住了,我离苏言又近了一点。他很痛苦,每天都很痛苦,他不太说话,也不太下来吃东西,我见到他时,他总是很憔悴。” “那期间,有一件很恐怖的事,之前那个人回来过一次——他强上了我,之后还挺后悔的。其实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喜欢强迫的人,可笑吧,那样一个变态,可是却挺有原则的,他只干那种为了钱向他低头的人。可是我又受伤了,休息了几天之后才回去香山。也就是那一夜,苏言喝得烂醉躺在一楼,砸了一地的东西,不许任何人过去和他说话。我其实、挺怕他的,也一直都不敢违抗他的意思,可是那天晚上,我……我……” 夏庭晚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温子辰快要说到那里了。 他无法不介意的那一点,他来的时候,就潜意识里想要探究的那件事, “我鼓起了勇气,我想,那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了。” “我把他扶进我的房间里,然后跪在床边求他,我说,让我跟他过一夜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爱上他了,我想陪他。他难受的话,就发泄在我身上,我什么都能忍,多粗暴都可以。我会一直陪着他,无论多痛苦都会过去的,我会陪他度过这段时间的。” 温子辰说到这里,凄凉地笑了一下,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我那会儿伤还没好,可是我想,他醉了,说不定不会发现的,又或者,他发现了,我就和他说之前的事,他或许……也会有一点点可怜我。” “你们做了吗?”夏庭晚忽然问。 温子辰沉默了好久,才答道:“我给他口了一会儿。但他没有上我——我,我脱光了,但是他没有上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温子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大腿上,有那个人用烟头烫的痕迹,他摸着那里,问我疼不疼,我、我那时以为,他真的是在问我,是在关心我,我高兴坏了,忍不住拉着他的手说——很疼。然后苏言他……” 温子辰说到这里,眼里忽然涌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哽咽着说:“他看着我的伤痕,难过地说——庭庭小时候,一定疼坏了。” “夏庭晚……为什么,你们都已经离婚了,我却还是连那一点点施舍都得不到。他看到我的伤,想的却是你十多年前的感觉,我怎么能不嫉妒你。” 温子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他努力握住咖啡杯,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天夜里之后,苏言和我说,他无法回应我的感情。即使那样,我也没放弃。说我犯贱也好,可笑也好,我不在乎,我跟苏言说,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我不用他喜欢我,我只要能陪着他就好,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让我待在他身边就行。他没回答我,但也没让我走——” “我觉得,我还是有机会的,一年、两年,可能我等下去,或许总会有一天……” “后来,我生日那天,苏言要出去看话剧,我问他,能不能也带我去看一次,他知道是我生日之后,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说想吃日本料理。你可能觉得挺可笑的,可是我之前只去吃过寿司,没有吃过高级日料。我和苏言也那么说了。苏言就带我去了——那天,我、我真的觉得,他是有一点点心疼我,或者是可怜我的。他和我说,我还年轻,想要的东西以后也会渐渐有的,不要为这些事太难过。我……” 温子辰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杯子,一滴泪水滴了下来:“我第一次,有一点点触碰到了苏言的温柔。” “可是很快,你又回来了。” “我太害怕了。我没有任何决定权,我的处境那么尴尬。你想回来,其实只要打动苏言,我根本一点立足之地没有,但只要你想……打动苏言又有多难呢?我知道,我唯一还有点可能的办法,就是让你觉得你和苏言已经结束了,然后自己退出。我一次一次地在你面前刻意表现,我想,你那么骄傲,或许也不能忍受一次一次回来都看到我和苏言待在一起。可是——” “可是你最后也没放弃。” 温子辰苦涩地笑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夏庭晚:“你说过,我从来不是你的对手,对吧?” 夏庭晚眼睛里划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没来由地觉得温子辰也像是一只栖息在树上的小雀,或许是夜莺吧。 他说不上为什么,可还是莫名地觉得这个男人有种在夜色里才会绽放的性情。 温子辰并不抗拒堕落,甚至也不在乎自己有多卑微,可是他明明能够对自己这么狠,却还是一定要依靠着点什么才能生活。 如果无枝可依,他就会异常痛苦。或许苏言是他最想要的那棵枝干。 夏庭晚看着温子辰,慢慢地说:“你记错了。我说,我的对手不是你。” 温子辰怔愣了一下,随即才喃喃地说:“是了,你在乎的,一直都只是苏言的想法罢了。他才是你的对手。” 他说到这里,忽然面色苍白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突兀地问:“我现在彻底没戏了。那么……你赢了吗?你们之间的问题都解决了吗?” 夏庭晚脸色有点不好看,他盯了一眼温子辰:“你是什么意思?” 那句话乍一听起来像是挑衅,可是却又好像隐含着某种深意。 他忍不住介意起来,可是却也抓不住头绪。 “没什么。”温子辰却忽然不再继续了。 “既然没别的话了,那我也要回去了。”夏庭晚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伸手拿起大衣站了起来。 “等等——”温子辰也马上站了起来,他身体微微颤抖:“夏庭晚,我是真心喜欢苏言的。我知道我和你说这些很奇怪,可是他再也不肯见我了,他是那种决定了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的男人。所以这几句话,我只能和你说。” “你难道要我帮你给苏言转达你对他的喜欢吗?”夏庭晚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是不是疯了?” “不是的。”温子辰眼神痛苦地看着夏庭晚,轻声说:“我不是说这个。我做的事我都可以对你承认,我不想让宁宁跟着你去住,我想留在苏言身边,宁宁也不想过去,所以画画的事,是我教他的。他生病是假的,他只告诉了我,但是我却没有告诉你们,而且我还和他说,可以再多试几次,或许能让你们意识到他真的不想过去住。但是除了这些——” “我绝对没有暗中唆使宁宁推你。我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可是我发誓,真的没有。” 夏庭晚看着温子辰,温子辰的眼神里满是哀求。 “这也不重要了吧。”他想了想,平静地说:“苏言不是说了吗,他查过了,并没有把那件事都怪你。” “不是的。”温子辰摇了摇头,挡住了夏庭晚的去路:“他不能肯定是我,可是他怀疑我了。我妈的病,他本来说会一直帮我负担,可是那件事之后,他就、他就不再管了。我不是想再向他要钱。我只是想,这些事发生后,他一定会觉得我只是为了钱,所以算计他,算计尹宁,我之前和他说的那些喜欢,都是假的。” “可是我不是这样的,我真的不想他从今以后都这样想我。” 温子辰像是要哭出来似的,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求你了,夏庭晚,我不奢求你现在就愿意帮我和他说这些。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们彻底地好了,哪怕是很多年后——如果有一天你们还会提到我,请你告诉他,我对待他的感情,是真的——我没有骗他。” 夏庭晚最终也没有给温子辰一个答复。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之间也觉得有些茫然,他还是对温子辰半点好感也没有,他甚至并不想要去想到这个人的存在,可是或许觉得某个层面上来讲,那也是个很可怜的男人。 一旦开始觉得一个人有可怜的地方,厌恶也就无法彻底了。 人生似乎就是这样,很多事都没有答案。 他知道他现在绝对不会去和苏言谈到温子辰的事,可是很多年后呢……如果千帆过尽,会不会想到现在的事,很多东西也都变得可以谅解。 他是真的不知道。 温子辰临走前和他说,如果尹宁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找他,他随时都愿意帮忙。 可是这件事夏庭晚还是干脆地拒绝了。 温子辰离开后,夏庭晚又在外面自己慢慢地走了走。 一直到心绪渐渐平复之后,他才回到了香山。 苏言正在主卧看书,夏庭晚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心里有万千话语,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啦?” 苏言把金丝边眼镜摘了下来,回身把夏庭晚横抱在自己腿上,温和地问:“心情不好吗?” “我很想你。” 夏庭晚忽然说。 不知为什么,那几个字脱口而出时,他却觉得心口发酸。 他不会再让苏言哭了,永远不会了。 他在心里发誓。 苏言愣住了,他随即把夏庭晚搂在了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夏庭晚的背脊,低声说:“小家伙,我有事和你说,工作上有点急事要处理,我明天早上的飞机,要去趟国外。” 夏庭晚猛地抬起头:“这么突然?” “嗯,”苏言点了点头,沉声说:“还不知道要去几天,要看事情解决的怎么样。”夏庭晚忍不住环着苏言的脖子垂下眼帘,他心里说不上来的不舍。 或许是温子辰那个问题——“你们的事都解决了吗?”让他有种微妙的不安,他真的好想和苏言好好在一块儿,他不舍得苏言离开他,哪怕只是暂时的。 “我的宝贝,乖。”苏言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你好好的,脚还是要注意,别叫我担心。” “嗯。”夏庭晚勉强打起精神,他这次出奇的听话,用脸蛋磨蹭了一下苏言的下巴,小声呢喃着说:“我等你回来。我这段时间会好好琢磨剧本的,苏言……咱们会视频吧?” “嗯。”苏言点头。 “那……”夏庭晚怯怯地抬头看苏言:“你还会给我写明信片吗?” 他好久好久没收到苏言的信了,过去的那些情书他都搬去了天澜阁珍藏了起来,数量一直停留在138封。 “会写的。”苏言很好看地笑了。 第二天的清晨,苏言在最后检查自己随身带的小皮箱,夏庭晚竟然也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了。 苏言吃了一惊,摸了摸夏庭晚的脑袋说:“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我……”夏庭晚刚开口就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他眼里泛起了迷蒙的困意,但还是说:“我想送你。” 苏言噗地笑了:“你可从来没送过机。” 他虽然是无心之言,可夏庭晚听了却忽然觉得很羞愧。 他出外拍戏时,只要苏言没在忙工作,一定亲自去接送他,无论凌晨还是深夜。 以前总觉得那都平平无奇,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多少次忙完工作疲惫地回到h市时,下飞机就见到苏言在等他时,他总是感到安心。 可苏言出差,他却既没送过,也没接过机。 “我以后都会送你的。”夏庭晚看着苏言小声说。 苏言的眼神有些复杂,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庭庭,今天不用了,太早了,而且路上我和秘书还要理点文件,顾不上和你说话。” 他说着把夏庭晚横抱起来,又温柔地放回了温暖的被窝里,他伏下身,吻了一下夏庭晚的额头,低声说:“宝贝,我也想你。” 夏庭晚忍不住握着苏言的手,过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开来。 第二十八章 苏言不在的这段时间,夏庭晚前所未有地用功起来。 他每天都尽可能地浸入在顾非这个人物的状态里,哪怕是在香山的家里和容姨他们交流,也用手比划。 虽然每天都很不方便,可是容姨他们知道他在找状态,也都很有耐心。 秋天正在一天天离开。 h市偶尔突然降温时,凛冽的严寒让街上的人们都突然穿得厚实起来。 夏庭晚一直挺怕冷的,出门都戴了个羊毛帽,再戴上墨镜,脸就遮盖得比较严实,所以倒也不太课能被人认出来。 他有一天去7-11买烟,一时之间竟然太过于沉浸在顾非的世界里,买烟时也用手势比划了起来。 店员头也不抬,按照他手指的方向随手拿了一包红万宝路扔给他,夏庭晚忽然有些较真起来,他明明指的不是这一款。 他用手按住那包烟,又执拗地指了指摆着的黑冰爆珠。 “你干嘛啊?”店员有些不耐烦地瞟了夏庭晚一眼。 夏庭晚指了指那包红万,摇了摇手指,又推了回去,他仍坚持着不肯说话。 “谁知道你要哪个啊?”年轻的店员不客气地甩了一句话出来,转身噼里啪啦拿了几包不同的万宝路下来,毫不客气地扔在夏庭晚面前:“喏,你自己挑行了吧。” 夏庭晚低头挑出了自己想要的黑冰爆珠,低头拿钱的时候,又听到店员嘀咕了一声:“烦得要死,后面还有人等着呢,也不知道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 夏庭晚猛地抬起头盯着店员,可是店员却看都没看他,只是熟练地把找回来的零钱一把塞给了他。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排着的几个人,他们都用很淡漠地眼神看着他,虽然倒也没流露出多么不耐烦,可是他却还是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都因为难堪而发烫涨红起来。 他在众人有些微妙的眼神注视着,走出了7-11的店面,第一次竟然觉得自己如此的格格不入。 他虽然并不是真的哑巴,可是却忽然第一次切身地感觉到了,在这种时刻,失去语言的能力是多么的无力。 把万宝路揣在口袋里走出去的时候,夏庭晚站在街道上,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匆匆来回走过的人们,并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他感到渺小,又有一点孤独。 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丝真正的顾非的灵魂。 在瑟瑟秋风里,他掏出手机,若有所思地打了两个字出来,“失语”。 失语,或许不仅仅泛指个人沟通能力的缺失。 一个哑巴的人,更深一层的悲伤,是在人与人的交际中,在社会中,也彻底地失语了。 他忽然想到《寻》—— 顾非刚来到北方的大城市寻找徐荣,他费力地听着北方的口音,在美院里来回走着,他不知道该去问谁,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最后顾非颓然地拿着一瓶可乐,坐在篮球场旁边的看台,呆呆地看着那些和他同龄的男生在球场上尽情奔跑,大声地呼喝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和他说话。 小说里写—— “顾非一直坐到傍晚,直到球场上的人潮渐渐散去。他站起来,茫然地拿起那瓶还没喝完的可乐,往校门外走去,夜色里,他的影子像一棵瘦弱的树。” 夏庭晚仰起头,眼神有些忧郁地点了一根烟,站在寒风中吐了一个烟圈。 h市的夜来得越来越早,六点多钟时,晚霞已经褪成一片铅蓝,洒在灰蒙蒙的街道上,叫人无法不感到落寞。 他忽然更加明白了顾非对徐荣的爱情和向往。 《寻》的剧本里,顾非根本没有台词,可是徐荣却时常有大段大段自言自语一般的嘀咕。 徐荣大概是那种有些浮夸的年轻男人,话很多,有些话更是又傻又没营养。 可是徐荣每次说话时,顾非都听得很认真,甚至不舍得错过任何一个字 夏庭晚试想自己是顾非,在孤独的人生里,徐荣是第一个愿意和他说这么多话的男孩,或许对他来说,徐荣每一个音节,每一个灵活生动的词语,都迷人得甚至超越性 爱。 因为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感觉自己被同龄人平等地接纳了。 那种感觉,大约在顾非心中宛如神迹。 夏庭晚想着想着,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难过。 他能明白顾非。 他也无法形容第一次在苏言面前脱下衣服展露那一身丑陋伤痕的时刻。 他脆弱地流着眼泪,可是内心却如同有山洪倾泻。 哪怕他枯萎,哪怕他不为人知地支离破碎着。 这个世界上,依然有一个人,愿意穿过茫茫人潮,向他伸出一只温暖的手,告诉他—— 你还有我。 那不是神迹是什么? 夏庭晚回家之后,就把《寻》的剧本里徐荣的台词都用高光笔画了出来。 之前他一直专注于如何表达顾非,可是他现在忽然意识到,徐荣的每一句话对于顾非来说也同样重要,他必须非常认真地记住徐荣的台词,每一次情感转折,每一次语气波动。 因为真正的顾非一定听得无比认真,他的情绪流动,就如同在和徐荣的话语在跳一曲无声的优美华尔兹。 …… 晚上夏庭晚临睡前躺在床上和苏言视频,苏言那边是早上,可是苏言却看起来很疲惫,脸色也有些苍白。 “你看起来好累,苏言。”夏庭晚把手机竖在床头柜上,趴在枕头上,有些忧虑地望着视频里头的苏言,小声说:“工作不顺利吗?” “嗯,有点小麻烦,但是能解决的。”苏言点了点头,“你呢,还好吗?” “都好。”夏庭晚停顿了一下,有些委屈地说:“就是……想你。苏言,你昨天都不回我信息。” “昨天太忙了,一时就没顾上。”苏言眼神里含着一丝歉意,温柔地说:“可是我夜里梦到你了。” “真的吗?”夏庭晚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嗯,其实说是梦,但是其实是以前发生的事而已。”苏言慢慢地说:“我梦到那次你熬夜抽了三包烟打游戏,我起来看到你还没睡,烟灰缸里都是烟头,实在是太生气了,就把你的烟都从三楼窗口扔了下去。那次把你吓坏了,一天都不敢和我说话。” 他说着说着,似乎有些出神,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醒来时,觉得很后悔。” 苏言抬起头看着夏庭晚,眼神有些深沉地说:“如果当时没有那样凶你就好了,想到你害怕得眼圈都红了,就觉得后悔。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没有做到最好。” 夏庭晚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和难受,苏言是极少这样的。 苏言那么强大,几乎很少浪费时间在后悔这种虚弱徒劳的行为上,更何况是多年前那么小的一件事。 “苏言,你已经够宠我了。”夏庭晚小声说:“真的,没有人能像你一样对我。”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长手把床头zippo的烟盒拿过来,然后打开给苏言看:“你看我新买的烟盒,16支装,这样比较好记,以后我一周就只抽这么一盒,平均一天两根。” 苏言看着忍不住笑了,像哄一只小猫一样:“真乖。” “苏言,”夏庭晚看他的神情,忍不住软软地说:“我想亲你。” “怎么亲啊?”苏言问道。 “这样啊。”夏庭晚说着,红着脸蛋靠近手机,吻了一下屏幕上苏言的嘴唇。 他在苏言面前,撒娇简直就像本能一样。虽然也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这样腻歪的事,也没少做过了。 “小甜豆包。” 苏言在视频里看着他,浅灰色的眼睛里泛起了温柔的色泽,“你那边不早了,睡吧?” 夏庭晚也的确有些困了,点了点头,“那我挂了?” “不用。”苏言眼中划过了一丝不舍,轻声说:“宝贝,我看着你睡吧,过会儿我去洗漱时再挂。” “嗯。”夏庭晚有点害羞地蜷缩进了被窝里,在苏言的目光下,闭上眼睛很甜蜜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夏庭晚是被赵南殊的电话吵醒的。 “老板,你快起来——”赵南殊的声音很焦急:“《在路上》节目组在网上放出了前两集的预告短片,剪得也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快去看看吧。” 夏庭晚迷迷糊糊的,还没反应过来,简单应了一声之后就先去浴室拿电动牙刷,然后回来坐在电脑前一边刷牙一边看。 他微博很久都不上,平时也都是赵南殊他们在经营,所以还是赵南殊私信给了他《在路上》节目组的官方微博。 最新的一条是一个三分钟的短视频,标题是《在路上》第一季泰国篇先行预告,才发出来了不到两个小时,转发量和评论都已经让人瞠目结舌。夏庭晚下意识点开了评论瞅了一眼,可才看了这么一看,脸色也不由一下子就青了。 排在第一条热门的有几千个人点赞,说的是“我也去过泰国啊,从来都是坐双条车。影帝就能特殊对待了?就能随便黑脸,能拿五个人的旅游经费私用了?玩得好啊。” 下面的好几条,内容也都差不多,他一时之间也来不及细看。 夏庭晚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指都微微颤抖了起来,他迟疑了几秒钟,才终于点开了那段视频。 他看过的综艺其实不多,对于这种预告片也没什么了解,只是觉得片头开始确实也很美轮美奂。 tbn和韶光这次花重金请了国外很有名的自然风光摄影师,在综艺之外,也力求展现瑰丽蓬勃的异国风光。 清迈的热带风情,彩色的阳伞,粉色的晚霞,在这样大手笔的摄影制作下,实在是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但是随着前三十秒的风光和对清迈的介绍部分过去,逐渐有了mc之间的互动剪辑开始,夏庭晚的脸色就越来越差。 第一季的预告中,肯定包括了节目组对规则的制定介绍,当然也包括了对资金预算那部分的剪辑,大家讨论时,夏庭晚记得自己也说过很多话,可是却偏偏是那句:“五千人民币会不会有点少。”被剪了上去。 这还只是开始,之后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夏庭晚记得自己在第一次坐双条车时,的确是身体非常难受。 可没想到被剪辑出来时,居然会是这么的糟糕。 摄影师在拍摄其他几位mc欢声笑语聊天的时候画面交织得很和谐,可是镜头移到他时,他却一个人躲在角落,沉着脸看着双条车外,看起来的确就是臭着脸毫无融入的意思。 剪辑师在这里还特别引入了悬念式的叙事,“可是夏庭晚怎么了呢?” 用特别的气泡标出来的问句文字让所有观众都会不由自主想要探究背后的原因。 之后就是节奏很快的剪辑,很快就到了他和邢乐在餐厅背后遮雨棚下那段对话。 这段简直让夏庭晚看得浑身发凉。 他忽然想起来纪展一去就提醒他的,哪怕是私下对话,邢乐的跟拍摄影也在一直跟着,只要有摄影师,就要小心。 他记得他明明对邢乐解释了很多,自己因为车祸的关系,再也没开过车,而且坐车时,太颠簸就会无法控制地难受。 可是那整段都被剪没了,只剩下他看起来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一句:“乐乐,双条车太颠了,刹车和加速我都觉得不舒服。” 因为这种完全私人的理由去对队长提出要求,再搭配上之前在双条车上状态不佳的样子,怎么能不让人觉得他在耍大牌。 最让他觉得恶心的是,节目组虽然这样剪他的部分,可当然不会愚蠢到明显地表现出诋毁自己mc的意思,所以倒是把邢乐和其他人答应为了他坐出租车的事渲染成了对他的包容和保护,最后竟然强行把落点落回这是一个有爱团队一起旅行的核心。 可是以这样的预告收尾,只会让观众对他的不满更火上浇油,无处发泄的情绪,只会用格外激烈的语言倾泻出来。 就在他点开视频看的这几分钟,转发量和评论仍然在持续飙高,现在看来这次哪怕节目组不去买,这个热搜也是上定了。 夏庭晚不想看,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刷新一下评论,几乎所有的热评都在骂他。 紧跟在第一条下面的第二条是很直白的嘲讽:“黑脸影帝几年下来,作品屁动静没有,脾气倒是见长。[狗头]” 夏庭晚呆坐在座位上很久很久,直到牙膏泡沫都在嘴里变得苦涩,才茫然地站了起来,他甚至想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要去洗手间。 他反反复复地漱着口,直到最后一口清水吐了出去,才忽然感到一阵反胃。 对着洗手台干呕了几声,抬起头来时,夏庭晚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异常地苍白。 他又一次地感到手足无措的恐惧。 原来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好好去表现去工作,可是只要剪辑师动动手指,就能把他发明创造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其实不知道有多久了,他总隐约感觉,他好像其实并不适合这个圈子,而且一年一年下来,圈子的生态在变,他也越来越格格不入。 他从来都不善于与大众相处,他不会和影迷互动,也不会经营人设,前几年,这个缺点好像也不那么致命。 那几年不像现在,挺多明星还是自己经营微博的,他也是如此。 《鲸语》获奖后,有一段时间他也经常上微博,可是有时候发了他生活中的内容,回响却总是两极化。 一方面总有人捧着他,但另一边却也好像总是有那么一拨人恨他入骨,他发深夜在外面喝酒,被骂生活颓靡。 和苏言结婚后,有一次苏言带他去公海的豪华游轮上赌了几把,他根本不会,又觉得好玩,输了一大笔钱也新奇地发在了微博上,结果又是被喷,说他挤进豪门就拙劣地炫富。 渐渐的,他在面对大众的渠道上越来越缄默,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或许早早就隐约意识到,大众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喜欢他。 他们爱的是与《鲸语》里小夏重合着的一个极端叛逆的幻象,爱的是在那一段时间被影帝光环包围着的他。 大众的爱嘈杂而又短暂。 时日流逝之后,剩下的那个真实的他,更像人们眼中一个不堪的影子,并不被理解。 手机一直在响,夏庭晚迟缓地走到桌子旁,看到来电显示是周仰。 他一直按不出接听键。 他倒在床上,一口一口困难地吸着气。 其实他一直有这个毛病,一出了什么不好的新闻,周仰一找他,他就恨不得躲在山洞里,假装没有信号联系不到,或者干脆假装自己这个人消失了。 他知道他得长大了,他不能再这样处理事情,可是窒息的感觉还是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他把头埋在被窝里,过了一会儿,才手指发颤地给周仰回了条微信:“我过半个小时打给你。” 就给他半个小时缓缓吧,他只要这半个小时,之后他会努力坚强。 夏庭晚躺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勉强打起精神,给周仰拨通了电话。 周仰的语气很窝火,显然是被气到了。 夏庭晚跟周仰一五一十地讲了在泰国拍摄期间的所有事,他真的是挺委屈,他的确已经很注意了,可是却被节目胡乱拼接剪辑,最后播出了这种效果的东西。 周仰问夏庭晚什么打算,夏庭晚脑中也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 周仰又问,觉得如果《在路上》的全片放出来,给大众的观感是会更差还是会好一些,夏庭晚下意识地说,更好吧。 可是随即他又迟疑了片刻,很坦白地说,他真的不知道。 周仰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说:“你没去第三期和第四期的拍摄,节目组这么长时间都没联络我们,但同时却另一边拿你恶意剪辑炒作,这背后,估计真的是叶炳文在下黑手了。” 两个人正在谈话间,陆相南的电话又拨了过来,夏庭晚和周仰说了一声之后就接了陆相南的电话,他刚开始以为陆相南是看到了预告片所以来问他,却没想到陆相南开口就很直接地道:“庭晚,《寻》的试镜估计下周就开始了,徐荣的人选是许哲心中早就中意的,谈了谈对方也愿意合作,就直接敲定了,他特别高兴。但是顾非的演员选择比较多,之前许哲接触的几位大多数都愿意来试试,你这边挑战挺严峻的,你要做好准备。” 夏庭晚还没从《在路上》那边的打击缓过来,听到这一连串的信息,一时之间不由有种窒息的感觉,他掐了掐手臂上的肉,直到感觉到了疼,才缓过神来问道:“演徐荣的定了?是谁?” “贺言西。” 夏庭晚听到这个名字,脑中划过贺言西的面容,也不由十分理解许哲。 贺言西绝对是中生代男演员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位了,出道十多年履历极为出彩,几乎没拍过烂口碑的片子,奖项上,更是只差一座金马奖就可以问鼎三金影帝。 贺言西的业务能力是没得说的,但是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长相气质,实在是太适合徐荣了。 夏庭晚没和贺言西说过话,但是却遥遥看过贺言西一面。 贺言西无疑是那种在生活中,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瞩目的男人。 可是在电影里,他却往往能神奇地做到将自己外貌的完美收敛好几个档次,他演过饭店老板,演过三轮车夫,演过很多很多的小人物,无论你客观来看这个人的五官如何英俊,在电影的氛围里,他都能奇迹般地做到泯然众人矣。 后来有影评人很精准地对贺言西做出了评价,这个人是善于演普通人的。 他每个动作里都细细地琢磨过,渗透着大众熟悉的平凡人的细节,瑟缩地耸肩膀、在嘴巴里偷偷用舌尖剔牙,乱飘的眼神,在那些不那么优雅的动作里,他完美地做到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建筑一个在镜头中自然丰满的形象。 这一点,对于徐荣这个人物来说是重要的。 徐荣也是英俊的,可是这个人物的英俊,不是电影圈那些俊美的男明星用本色就能演出来的。 徐荣的英俊,有种强行提着一口气到嗓子眼的用力。 一个人一旦在外貌上憋着一股着劲儿,就不可能那么从容、也不那么高大上。 他的英俊,是属于平凡人当中又略好看一点的小人物的,其中还夹带着市井的、洋洋自得的气息。 一看他,就应该要感觉到这个年轻男孩心中的动荡和浮躁,他是不能承担的、不厚重的、不那么自信的。 这种微妙的尺度,夏庭晚想来,的确贺言西是最能够把握的。 “贺言西的确适合。”夏庭晚想了一下,轻声说。 “试镜时贺言西会来搭对手戏,所以他的感觉和倾向,许哲肯定是会认真参考的。” 夏庭晚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知道陆相南的意思,贺言西已经定了,那么在对于顾非选角的考量上,他的意见一定也是至关重要的。 “那顾非这边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去试镜?” “路平,许洛非,还有时渺。” 这些其实夏庭晚都很熟,年龄外貌上来说,的确都是圈子里很合适的人选,但是听到时渺这个名字时,他还是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时渺?” “嗯。”陆相南顿了顿,才说道:“就是那个时渺。和另外两个相比,他应该是最强劲的敌人了,年轻、有灵气,还和贺言西合作过,这都是优势。” 夏庭晚有些失神。 他说不上是什么感受,那一瞬间,或许是感到一种浅浅的失落。 时渺很年轻,应该刚满二十,却是最近风头最盛的年轻男演员。 一方面来说,时渺的确太好看,哪怕是在演艺圈都可以称得上俊俏得出类拔萃。 他面貌毫无瑕疵,下巴、眼角、鼻尖的弧线收尾都是尖细精致的,可是眉毛却生得英气端正,中和了五官中的尖刻锐利,反而让他有种孤高的清冽气息。 另一方面,时渺又是有演技的,和平常的小鲜肉截然不同。 他和贺言西合作的《天命》演一对刺客兄弟,时渺也提名了最佳男演员,虽然最终惜败给了前辈贺言西,但是最终也获得了最佳新人奖,大获业内外肯定。 时渺的横空出世,其实真的像极了当年的夏庭晚。 他们一样拥有在当时绝对最能打的颜值,一样一出道就有了可以证明演技和才华的作品。 虽然时渺的成绩和夏庭晚并不能相比,但是整个圈子对他瞩目,大众偏爱他,对他寄予厚望,这一切一切,都像极了当年夏庭晚经历过的那样。 事实上,把时渺和夏庭晚类比的论调还真不少,连夏庭晚都看过几篇这样内容的影评。 只不过如今,他已经成了人们口中后继乏力,把灵气作光了的过气演员。而时渺却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不可限量。 他的事业是暮时黄昏,被看作是前车之鉴,拿来咀嚼回味,然后写出文章,劝诫时渺这样朝阳般的新人。 夏庭晚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他沉寂许久,想靠饰演顾非重新证明自己,而年轻的时渺也想和许哲这样的国际大导合作一举走向巅峰。 他和时渺,就像是圈子里的一个轮回。 他们如同星辰闪耀在不同的时间维度,可却还是宿命般地相撞。 这次的角逐,竟然好像冥冥之中注定。 和陆相南通完电话之后,夏庭晚才看到周仰后来给他发的信息,说之前一直没信的法务部那边终于回消息了,约他明天过去tbn谈谈。 终于来了。夏庭晚心想。 真人秀节目组做事有条不紊,背后一定有叶炳文的授意。而试镜那边,他更是面临年轻的劲敌。 夏庭晚一时之间感到潮水般汹涌的压力扑面而来。 他用鼠标随便点了点电脑页面,看到《在路上》那个预告片的转发量和评论还在继续疯狂上涨,不用看也知道大多数都是骂他的评论,不由低下头,有点苦涩地笑了一下。 任性了五年的惯性让他本能地非常害怕压力,哪怕在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坚强,仍然会在呼吸时感到一阵紧张的滞涩。 其实他早该知道,生活从来不易——无论是对于无名小卒,还是万人瞩目的大明星。 早在苏言为他建筑一座安全的衣食无忧的堡垒时,或许他心中也一直都悄悄明白这一点。 他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也不是不食人间疾苦的小王子。 他是凛冽寒风中闯出来的遍体鳞伤的小兽,他见过残酷、也见过狰狞,他怎么能不明白呢。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变得贪婪和软弱。 他利用苏言对他的爱,逃避开了所有他本该承受的不易。 这个世界欠了他那么多关爱和温暖,所以苏言要补偿他。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就是他理所应得的。 可是现在想想,其实根本没人欠他,甚至这个世界也无所谓亏欠他。 每一个生命,都不过是在世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行过。 想留下什么样的痕迹,璀璨亦或是黯淡泯灭,终究是自己的事。 《鲸语》苏言番外 苏言记得,自己从很小就要每天六点准时起床,站到父亲苏默的房门外,朗诵当天的报纸头条新闻。 天光乍破时分,走廊里总是灰蒙蒙一片。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读,如果有不认识的,就忍不住紧张地用手指攥紧报纸。 父亲很严格,平时看起来沉静,可翻脸时却如同平地惊雷,毫无预兆。 苏言六岁时,因为沉迷拼乐高,第二天起晚了,当天就被父亲打了。 他想解释,刚一开口,啪地一耳光就下来,再说话,又是照脸一耳光。 一直到他闭上嘴安静地低下头,父亲才冷冷地说:“你真让人失望。” 在从前那个家里,每个人都怕让父亲失望。 从此以后,他都很守规矩。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识字很快。 父亲的书房上了锁,他没有什么闲书可以看,就每天把报纸偷偷带回房间。 他最喜欢读社会版的杂闻轶事,因为觉得新奇有趣。 这个世界上竟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 有丈夫离家出走了十年,才被发现居然一直就悄悄居住在隔一条街的巷子里。 也有低俗的、血腥的新闻,豆腐块一般大拼凑在版块里,讲出轨、情杀,抑或是老师爱上了学生被开除。 还有一次,报纸里写到一头名叫alice的鲸鱼的故事。 1992年,alice出现在惠德比岛海域附近,它发出的声音频率是52hz。 而普通蓝鲸的声音频率都在15-20hz。在此之前,也从来没有任何人记录过这个频率的鲸歌。 alice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头鲸鱼,它游弋在幽深无垠的海域中,孑然一身,独自歌唱,哪怕是它的同类,也无法听懂它的话语。或许它终其一生,都在寻觅着能够明白自己的另一半,却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任何回应。 它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一头鲸鱼。 这个故事有种奇异的吸引力,苏言把这篇报道剪了下来,细心地收藏起来。 那个举动似乎有点漫无意义,可是在国外度过压抑又漫长的少年生涯时,苏言是不是仍会想起那头叫做alice的鲸鱼。 很奇妙的是,就在《鲸语》这部电影上映的一年前。 一个研究所在太平洋海域搜寻到了声音频率和alice相似的鲸鱼信号。 alice竟然可能是有同伴的。 二十年过去了。 儿时那头孤独的鲸鱼忽然又有了不一样的可能,成年的苏言感到一种孩童式的冲动在他的身体激荡。 他迅速雇佣了一个几十人的专业海面作业团队,趁着那一年有点空闲时间,远远地跟着研究团的船,在太平洋广阔的海面上游弋了一个多月。 他想找到alice的同伴,哪怕时隔二十年,也无比迫切地想知道,是不是这世界上真的有那头鲸鱼的同伴。 那段时间,他身边一个叫周允的缠着要来,他也就同意了。 周允挺讨他喜欢的,漂亮,是个混血,声音也动听。 苏言挑床伴的眼光秉承着实用主义的原则,要肤白臀翘的,要听话耐操的,除了这些功能性的特质之外,对脾气个性什么的,他反而不太在意。 在茫茫大海上搜寻的日子其实是很枯燥的。 有时候苏言凝望着平静的海面,一看就是一天。 海面在白日里时是澈澄的泛绿浅蓝,夜晚降临之后,又渐渐从浅过度成深蓝,最后彻底与夜色融合成浓墨一般厚重的深蓝。 风中,永远都是咸咸的腥气。 带周彦上船之后,年轻的男孩很快便感到闷,他本来就有一点点晕船的毛病,却偷偷瞒着没告诉苏言,结果一到海面上波涛汹涌的时候就恹恹地。 周允难受时,苏言就把男孩抱到船尾甲板上的沙发床上吹风,然后用薄荷油轻轻按摩周允的太阳穴。 周允缩在苏言怀里,苏言就慢慢地给他讲alice的故事,讲他来大海上搜寻的意义。 无垠星空下,天地之间只有海浪之声,他们两人在悄悄细语。 周允看着苏言,因为难受神情带着一丝怨气:“动物又不像人,不能沟通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吧,再说了,即使是人,也有哑巴的啊,其实不也就那样,用不着大惊小怪吧。” 苏言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笑了笑:“睡吧。” 他并不生周允的气,只是忽然觉得乏味。 那种乏味,又好像是意料之中的。 苏言一直都称得上是很疼自己小0的男人。 可是奇怪的是,他好像很少真切地感知到心疼或是喜爱这种情绪。 很多时候照顾身边的人,那种意义就像是……他是人类,对方也是人类,所以自然而然地生出那么一点点人道主义关怀。 很浅,也很空洞。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就像是和周围的所有人隔着一层玻璃罩。 他从不想更深刻地触碰一个人。 也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条深海中的alice,他有自己的52hz。 一个月之后,他和前面的研究团队依旧没有追踪到发出同频鲸歌的那条鲸鱼,他的的工作又实在不能再拖下去,所以因此只能无奈地返航了。 临行那一天,苏言一个人站在船舷边,看着那轮壮美的橙红色夕阳徐徐下沉,渐渐没入海面之中。 好美…… 苏言忽然想。 或许那条鲸鱼只是并不喜欢海面上的喧嚣。 此时的它,也许正在万丈海沟之中,尽情地与那抹落日在波涛中留下的余晖共舞。 《美国丽人》中,男孩盯着秋风中翻滚的塑料袋,眼里闪烁着泪光说:有时候这个世界上拥有太多的美……我好像无法承受。我的心……差一点就要崩溃。 或许那一刻就是这样的瞬间。 苏言有些战栗地回想起那句英文台词:“sometimes there is so much beauty in the world. i feel like....i can’t take it. and my heart....is just going to cave in.” …… 回到h市之后,苏言给周允买了辆男孩一直想要的跑车,可是联络却渐渐淡了下来。 周允来闹了几次,苏言叫秘书准备三张支票,来一次给一张,到第四次就直接赶人。 那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周允的消息。 他不太执着于搜索那条鲸鱼的行踪了,可还是为那个海洋动物研究团队捐了一大笔钱。 那边的人问他要不要考虑找到第二条52hz鲸鱼的行踪后为他命名,苏言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这个建议。 他本以为,他人生中对于寻觅鲸鱼的执念,已经就此别过。 可是第二年,夏庭晚的《鲸语》上映了。 苏言在戛纳影展上看过之后,从此之后就像陷入了一种瑰丽的梦境。 蓝光影碟还没出的时候,他不得不在工作之余辗转各地的影展,只为了想要多看一遍大荧幕上的小夏。 有影评人写道—— 夏庭晚是来自深海的一抹畸丽之色。他时隐时现的脆弱,阴郁又带着微弱渴望的神情,使任何一个国家的观众,都会为之心碎。 是的,苏言第一次见到夏庭晚就明白了那种感觉。 他像是再次回到了那个在太平洋的落日余晖中的远眺的傍晚。 他无法承受的,让他的心都可以差一点崩溃的美丽。 对于他那样地位的人来说,这样的处境是十分危险的,他本该刻意去避免。 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 他知道,他应该是他所属阶层中的绝对异类。 他的一生追求的东西,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别人也注定不会理解。 …… 他们结婚那一夜,苏言狠狠地占有了夏庭晚。 第一次做到这个阶段,本应该再温柔都不为过。可是苏言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把夏庭晚交叠压在身下反复侵入,之后又凶悍地摁着夏庭晚,让他跪趴在床上翘起臀部。 他骑在夏庭晚身上,男孩纤长的脖颈只用一只手掌就能拢住。 他就那样握着夏庭晚的喉咙,逼迫夏庭晚仰起上身扭头看他。 夏庭晚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像是清晨一枝还缀着晶莹露珠在风中打颤的玫瑰花儿。 他低头吻了夏庭晚,低声说:“我爱你。” 夏庭晚倔强地扭过头去,只是闭着眼抽泣着呻吟。 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说这三个字。 从此以后,他的爱意像是打开了海啸一般的阀门。 五年之中,他不记得他对夏庭晚说过多少遍我爱你。 夏庭晚很少回应,或许,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夏庭晚的确从来没有认真地与他说过同样的三个字。 …… 苏言每天清晨给夏庭晚床边放一枝新摘的玫瑰花,夏庭晚刚开始或许还是隐约生他的气,有些挑刺地问过一句:“为什么每次只有一朵,这么小气。” 苏言拉着夏庭晚的手带他下楼,给他看自己种植的玫瑰花圃,认真地说:“因为是亲手种的,亲手剪的,所以不多。” 夏庭晚看着阳光下盛放的玫瑰,脸微微红了起来,问道:“真的都是你种的吗?” 苏言点点头,他给夏庭晚讲《小王子》的故事,说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本书。 夏庭晚之前从来没看过那本书,听苏言讲里面的小王子,讲玫瑰,讲小王子的狐狸,听得津津有味。他嘴里不说什么,可是却从苏言的书房里偷偷拿走了那本《小王子》,看完之后,就一直放在自己那一侧的床头柜,睡前偶尔翻上两页,再也没放回书房。 和夏庭晚在一起生活的日子,给苏言带来了莫大的幸福。 夏庭晚是任性的,可也是生动的。他的一举一动,在苏言眼中都无比可爱。 那段时间,年纪渐长的他,却迸发了前所未有的创作欲,他给夏庭晚寄了138封情书,可是其实,他自己写了偷偷藏起来的,却远远不止这个数。 许多许多肉麻的话,他其实都埋藏在了心底。 可是其实寄出去的那些,回头看来也很矫情,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或许那就是和心爱的人结婚的感觉。 生活从此有了灵动的眉目,它的走向浪漫而丰实,像是咬一口饱满的蛋糕,落到了腹中,是甜蜜而满足的。 他们一起去1998看老电影,然后在街道上牵着手,聊剧情,聊人物。 没人的时候,他们更肆无忌惮地亲昵,夏天他们光着身子躺在阳台上的按摩浴缸里,夏庭晚坐在苏言的腿间,人也靠在苏言怀里仰头看星空,苏言给他剥桔子,一瓣一瓣地喂给他。 也在深冬的半夜出去吃羊肉火锅,夏庭晚怕冷,苏言给他买了一个米白色的兔毛的耳包戴上,可爱得像是只小兔子。 有一次被拍到了,苏言见两个记者在寒风中也冻得哆哆嗦嗦,还请他们在隔壁桌也吃了一顿火锅。 夏庭晚有些不高兴地不理苏言了,苏言也不急,就慢慢地给夏庭晚涮羊肉,一片片地夹过去。 夏庭晚吃了一会儿,忽然又忍不住笑起来,望着苏言软软地说:“苏言,你脾气真好。” 他的脾气的确很好,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温柔的。 可是苏言知道,在他的内心,始终都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病态的、想要无时无刻彻底占有夏庭晚的自己。 或许是那五年,某种程度上,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个追求者,哪怕千百遍的拥抱,他仍还觉得不满足。 他想让夏庭晚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属于他,有时候,恨不得一口一口吞进腹中,才感到万无一失。 他不得不时时压抑着,只是偶尔在床上才显露一点。 夏庭晚几乎每次和他做,到最后都会可怜巴巴地掉眼泪,在床上时,美丽的小孔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每一次,都会彻底地缴械投降。 他喜欢夏庭晚的臣服,趴在他身下,呜咽地哀求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夏庭晚是全世界最会委屈的人,一对桃花眼水朦朦地看过来时。 你知道他委屈,也知道这委屈中掺了点撒娇,他没那么难受,只是想要你更疼爱他。 他伏下身,把夏庭晚搂在怀里,一声一声宝贝地唤着,哄着哄着,却又忍不住低头咬住像白贝壳似的耳垂,低声问:“小孔雀,你知道吗——你是属于我的。” 夏庭晚时不时就要反抗一下,有时他这样问,他偏就不说。 苏言不能容忍夏庭晚在这种时候的违逆,他把夏庭晚摁在身下,用牙齿威胁地重重地咬着夏庭晚脆弱的喉结,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夏庭晚带着哭腔推他,拉过他的手抚摸自己指间翡翠的戒指:“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苏言有时想,他其实真的不是那么温柔。 他的内心,像是隐藏着一只恶龙—— 就像童话故事里一样,喜欢明亮的东西,所以把金银财宝都抢夺回来藏在自己的山洞里。 他也是一样,想把他的小王子叼到高高的悬崖上,关进自己的巢穴,然后盘踞在入口,他不许任何人出入,不许任何人伤害,也不许任何人窥见里面的美丽光景。 他的爱情,远远没有那么伟大平和。 而是狭隘的,疯狂的,像是要把所有生命都积压在一个点一般的极致。 可那时候,他从来没想过的是,如果有一天,恶龙老了,还有谁能去守卫着那个藏着瑰宝的山洞,谁能带小王子从悬崖上下来。 …… 离婚之后,苏言反反复复梦到他们结婚那天晚上的情景。 那天深夜,夏庭晚被折腾得浑身都没了力气,趴伏在大床上轻轻喘息着。 苏言去给他倒了杯红酒,走回房间时, 夏庭晚背对着他侧躺着,修长的腿蜷在被子间,只露出光裸的上半身。 他有两瓣漂亮的蝴蝶骨,微微一动时,光影就如同在肌肤上舞蹈。 深蓝色的床单,深蓝色的蓬松被子,像是海浪一般温柔地拥抱着夏庭晚。 银色的月光洒下来,照在男孩白皙的脊背上。 夏庭晚回过头,露出了半张动人心魄的侧脸,轻声说:“你回来啦。” 苏言屏住了呼吸。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夜色中的深海,慵懒的浪潮和风声一起拍击着石峭。 月色下,一条洁白的小鲸鱼调皮地跃上了海面,露出一角灵动的背鳍。 他一下子恍然大悟。 后来他给那个研究团队打了个电话,他说,他改变主意了—— 如果你们还能找到那条鲸鱼的踪迹的话,或许可以考虑起名叫tw。 “tw,我的庭晚。 我美丽的小鲸鱼,这世上独一无二的52hz。” 第二十九章 那天苏言似乎很忙,晚上夏庭晚给他发了个短腿小柯基扑上来撒娇的表情,他一直都没有回。 夏庭晚感到有些失落,他很想和苏言说会儿话,或者哪怕只是视频看着苏言忙一会儿,心里都会踏实很多。 但算了算时差,也明白那边大概有事。 苏言工作自由度很高,可是一忙起来却昏天黑地的。 他们结婚后,苏言和他一块相处时很少会碰工作,但是在外忙时也不太会回他不重要的消息。 苏言做事有自己的原则。 夏庭晚以前碰过几次壁,后来就心里有数了。 他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了半天,到了快半夜的时候,忍不住又给苏言发了一条消息:“想你。” 自己也觉得有点黏糊糊的,可是那的确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白天过得无比难熬,他在节目里疑似耍大牌的事毫无疑问又上了热搜,他忍不住过去看了几次微博上的讨论,看一次就烦躁地点一根烟狠狠地抽,到最后整个主卧里都烟雾缭绕地呛人。 到了傍晚的时候,看到空空的zippo烟盒,忍不住又颓然地捂住了脸。 想到自己承诺苏言的话要少抽烟,却还是没有做到,一瞬间感到很伤心。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脆弱。 小时候,别的小朋友在一块热火朝天地说着话,他走进教室里时,大家会突然安静下来。 他马上就知道他们不喜欢他。 他低着头坐回座位,装作专心看课本的样子。 有时候感觉到别人的厌恶,会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好像会突然冒出来。 人与人之间细微的情绪总是包裹着他,他的敏感让他很容易感到痛苦。 许哲曾对他说,这是天赋,是一个好演员与生俱来就需要承受的。一个钝感的人,成不了伟大的演员,要把自己的敏感暴露出来,要去体会、咀嚼,哪怕疼也是必要的。 可是现在这一切又真的是值得的吗。 他上了一个真人秀,可是却因为表达了一定程度上真实的自己,而被节目组歪曲剪辑,然后被骂得上了热搜。 这样的误解和非议,难道也值得他去细细体会吗。 夏庭晚脑子里一团乱麻,可是却也没有发微信和苏言说这些事,他知道苏言不回他就说明一定是在忙,而且自己也看得出来苏言这段时间有多疲惫,他不想再拿这些事去烦苏言。 第二天周仰开车来接他去tbn,看到他时,周仰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问道:“状态还行吧?真的要亲自和我去谈?” “我没事。”夏庭晚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仰头靠在了靠背上。 周仰这么问也不奇怪,他以前也出过很多负面新闻,每一次他都像个鸵鸟似的,能躲就躲。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出事之后的第二天,就能勉强支撑起自己去亲自面对。 夏庭晚今天没带墨镜,脸色也苍白得厉害。他的脚还没有好,走路也必须要一瘸一拐的,看起来实在是有点狼狈。 从一楼电梯间往法务部走的路上,偶尔有工作人员路过,也不由有点惊诧地多看两眼。 tbn在法务部负责和他们接洽的经理姓赵,大约四十岁年纪,短暂的寒暄过后的第一句话,赵经理对着夏庭晚很直接地说:“夏先生,之前和您签合约时,我的同事已经和您仔细地对过条款,所以您应该也知道,节目第三期和第四期的录制——您没有参与,这已经形成了违约事实,没错吧?”夏庭晚还没回答,周仰已经率先开口了。 “赵经理,夏庭晚并不是无故缺席录制工作,他从楼梯上摔下来,右脚严重挫伤,这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的,而且他刚一跌伤,我就已经传了脚踝的片子和医院出示的书面证明给tbn,提出我们受到不可抗力因素的影响,那时候第三四期的录制工作还没开始。这期间我催了几次,tbn还是无动于衷,甚至直到默不作声完成了录制之后,才来联系我们,这怎么看起来,我们像是‘被违约’了啊?而且要说违约,第三四期的录制工作本来就已经是推迟进行,这其中,节目组也有很多东西都值得商榷吧?” 赵经理目光移向了周仰。 他显然是胸有成竹,虽然周仰语气很锐利,可却丝毫没有他退缩的意思:“周先生,您这就是故意装不懂了。当初签约时,我们法务部的同事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我们的不可抗力条款定得很仔细,天灾、瘟疫等原因当然是不可抗力范畴内,因此三四期节目改期拍摄是由于海啸缘故,这就是不可抗力的范畴。但是夏先生这种情况……” 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才继续道:“说白了,我们给夏先生的条款的确是比较严苛的调整过的,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也解释过,夏先生有酒驾车祸的记录,频繁酗酒的问题也是众所周知的,这样的个人习惯不得不让我们小心一些——除了天灾等,条款里也写了,我们双方可以根据不可抗力进行协商,的确是有可以权衡的部分的,但是这里的解释权是归于tbn的。我话说得难听些,今天如果说,是有人当街突然捅伤了夏先生导致受伤,您来找我们协商,我们绝对同意把这归为不可抗力,但是您这突然给我们说跌伤了,我们怎么知道到底是不是夏先生自己喝多了,没看路跌伤的?那如果下一次夏先生喝多了酒再开车,又出了事不能来拍摄,是不是也是不可抗力?这些个人习惯形成的风险,恐怕不能嫁接给我们吧。” “我不是喝多了酒跌伤的。”夏庭晚脸色一下子特别难看,他的手指在桌子下都气得有点颤抖起来,坐直了身子盯着赵经理:“我也不可能再去酒驾。” “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们也是合理怀疑,对吧。”赵经理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周仰的神情也很难看,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说:“那你们的意思是?” “我们肯定是一切都按照合约走。”赵经理回答道:“您三四期节目录制缺席,这两期节目的三倍薪酬,再加上其中的节目组误工费、宣发费等等杂七杂八的费用,还要仔细算一算,具体数目,我这儿暂时还没有,要等法务部具体算出来。” 周仰冷笑了一下:“在这之前,咱们再说说另一件事。我记得合约里,也很明确地也包含了节目组要正面宣传所有mc的部分吧?你们节目昨天上了热搜这件事,你总知道吧——夏庭晚和我说过,他和邢乐说他因为车祸的缘故,不敢坐太颠簸的车的这部分对话时,是导演很明确地说不算正片部分的,可是邢乐的跟拍摄影却偷偷跟拍,拍了不说,又只剪辑部分出来,刻意引导舆论,让大众觉得夏庭晚无缘无故耍大牌,这种行为就不算违约了?” “对啊,”赵经理毫不犹豫,点了点头:“有什么不对的吗?既然您提了,那么我也问一句,导演是不是也事先很明确地说过——第一天去吃饭的部分,跟拍摄影只要想拍的话就可以拍,里面的素材可以考虑作为花絮?这一点,所有的mc都可以作证。您也是专业的,预告片和正片的区别您也应该明白吧,这就是个花絮性质。所有我们又有哪点没有提前告知呢?我们既然已经尽到了告知拍摄的义务,那么mc如何展现自己,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管不了大众的看法。” 周仰也不由呆住了,他一时之间没说出话来,转头有些责备地看了一眼夏庭晚。 夏庭晚坐在座位上,他的脸色也瞬间煞白一片。 他这时才想起来,导演的确说过这段话。 那一天,导演很随意轻松地说过一句“这一段从时间线上来讲,不算在正片拍摄流程里,不过如果路上有什么有趣的,想要拍一下也都可以,mc可以自己和摄影师协调,拍了之后或许能放进花絮。” 他真的完全没想到这后面竟然会有这么大的玄机,还觉得氛围颇为轻松,大方地放了自己的跟拍摄影去吃饭,却没想到邢乐的摄影师一直在跟着拍,还是纪展提醒了他,只要摄影师在,就要注意。 但是他的确一直都没想到导演说过的话竟然那么关键,那时都没在意的小事,自然也没想起来和周仰提,结果竟然在这个时候害得周仰提出来的攻击完全不堪一击。 对方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所有可能的反击方向,提前做出了周密的部署。 签这个合约时,他们以为只是普通意义上的严格,却没想到背后是叶炳文的恶意操作,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陷入了被动。 而之后,又是他的无知,对真人秀拍摄的门道一无所知,使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陷阱。 被拍的那个部分被剪辑出来竟然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他愚蠢到了家。 他是真的活该。 夏庭晚已经痛苦地意识到,由于前期布局的失败,今天他和周仰很大概率只能是栽了。 但是临行前,赵经理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夏庭晚说:“夏先生,您知道的吧,韶光娱乐是《在路上》最大的投资方。” “所以呢?”夏庭晚问道。 “其实挺多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赵经理一边整理桌面上的文件一边说:“韶光娱乐的叶先生今天也在tbn,就在后面的办公室里,您看……要不要见见?” “不可能。”周仰的神情一下子阴沉下来,他眯着眼睛,慢慢地说:“上次叶先生在tbn地下车库见了夏庭晚一面,赵经理,你要知道,那次见面……对我们来说可不怎么愉快。” “是吗?”赵经理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耸了耸肩:“之前怎么样我可不知道,毕竟我也只是个传话的。” “叶炳文在这儿,对吧?”夏庭晚问道,他不等赵经理说话,忽然直接站起身,平静地说:“我见。” 周仰脸色变了一下,猛地抬头盯了夏庭晚一眼。 周仰知道叶炳文把夏庭晚揪进车里抽了两巴掌的事,所以刚才才立场坚决地回绝,他当然是要保护夏庭晚,可是夏庭晚这个时候突然的决定却让他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仰,我没事。” 夏庭晚看向周仰,“你等我一下,我十五分钟之内,肯定会出来。” 周仰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显然是明白了夏庭晚的意思,也站了起来,很平静地说:“好,我在外面等你。” 他说着,拍了拍夏庭晚的后背,手却顺势滑了下去。 夏庭晚随即忽然感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微微一沉,他没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很自然地把手插进口袋里,手指微微一触碰里面,立刻感觉到周仰扔进来的似乎是个手表。 他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着赵经理往里面走去。 看着那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时,夏庭晚的心底其实还是感到有点紧张。 他的胆子并不大,之前叶炳文带人把他关在车里时,他是真的感到的恐惧。 叶炳文虽然有点不学无术,可是无论是神情还是手段,都带着一种纨绔公子少见的阴狠。 这个人是可怕的。 他不是稳定的、也不是可以用常理推测的,那一次照着脸抽夏庭晚嘴巴时,夏庭晚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叶炳文心里那种极端的乖戾。 如果他有的选,他并不愿意再见到叶炳文。 可是形势到了这一刻,被逼入了角落的他,却忽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知道现在的这一切,都离不开叶炳文在背后的暗中操纵,他必须要去面对这个人,要去摸清楚这个人的想法,否则,他的处境只会持续不断地被动下去。 他并不傻,如果要见叶炳文,只有这个时候是最好的。 他人在tbn,还有周仰在外面等着,叶炳文就是失心疯了,也不会在这次的会面对他不利,其他时候,换一种处境,他只会更加危险。 周仰无比聪明,他一说十五分钟,周仰显然已经心领神会。只要过了十五分钟,周仰肯定会有所反应,所以他这一次——是在绝对安全的状态下与叶炳文对峙。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夏影帝,好久不见啊。” 只见叶炳文一身浅灰色西装靠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根雪茄,懒洋洋地开口道。 夏庭晚和他刻意保持着很远的距离站着,面无表情地道:“叶少。” “呦,”叶炳文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毛,“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听你叫我叶少呢?感觉吧……就是比别人叫我,听起来动听那么一点儿,有意思。” “听赵经理说,你想见我。”夏庭晚并不搭叶炳文的话茬,一字一顿地道:“该谈的,本来赵经理也都和我谈了,但是叶少既然想见我,想必还有别的事要说。” “有是有,不过……”叶炳文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到夏庭晚面前:“这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浓烈到让夏庭晚几乎感觉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可是他并没有后退,而是用尽全力钉子一般钉在原地,微微抬头盯着叶炳文。 “夏影帝,”叶炳文用雪茄挑起夏庭晚的下巴,慢条斯理地道:“昨天视频一出,我也看了,唉……其实仔细看看,你还是很动人、很上镜……这道疤,倒也没把你彻底毁了。我心里是更想要你了。” 夏庭晚神情冰冷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叶炳文的动作。 他知道叶炳文看似在说些无关紧要的,实际上,就是在提醒他,他现在的处境是多么不利。 “叶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叶炳文看着夏庭晚,脸上的阴戾也越来越显现了出来:“夏庭晚,这还只是预告片,你就已经被黑得翻不了身了,你想没想过,这个节目如果真的这样一集一集播完,你要怎么办?”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也见识到了剪辑的威力。其实真人秀么,就是这么回事。你想要怎么表现其实是没用的,重要的是——我想要后期呈现出来的你是什么样子的,那你在大众眼中就是什么样子的。同样的,哪怕你现在被骂成这样,只要我想,放出来的正片,就可以把你的人设再反转回来,你信不信?” “夏庭晚,记得吗?我上次就说过了,我想要你求我。我可以毁你,也可以救你——我还可以把你签在韶光好好捧你,只要你想。” 叶炳文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他看着夏庭晚的脸庞,眼神里流露一种近乎残忍的欲望。 夏庭晚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并没有开口,可是胸口里却被一种厌恶和恶心的感觉涨满。 真人秀这三个字,从未显得如此滑稽。 他一直都是习惯于镜头存在的人。 许哲总是说,镜头是最诚实的,它不会自欺,所以比人的眼睛更真诚细致地注视着所有的细节。 要尊重镜头,在尊重的基础上,用自己的语言去表述艺术。 而这也是夏庭晚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同样的圈子里还有另一群人,毫无信念地操纵着镜头去塑造虚伪。 叶炳文这种人站在他们的背后,开口闭口反转人设,仿佛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两个字的设定。 他以为他是造世主,这种毫无廉耻的狂妄和自大,可笑到让夏庭晚甚至在胸口燃起了一种奇异的斗志。 夏庭晚忽然浅浅笑了:“叶少,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 他侧过脸,用一双桃花眼淡淡扫了一眼叶炳文。 他虽然脸色憔悴,可是这个角度看人时鼻尖微微翘起,有种又疏离又迷离的美感,倒让叶炳文愣神了一下。 “是。”叶炳文嗜血地咬了一下嘴唇,慢慢地说:“你就是个狗仗人势的小贱人,我讨厌你,但也想要你。只要你肯听话……之前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 他的语气越来越低沉,似乎已经以为夏庭晚要就范了,露出了有点进入状态的急切神情:“宝贝儿——做我的狗,求我。我会捧你,韶光会捧你。” “你会怎么捧我?像捧邢乐那样吗?” 夏庭晚认真地问:“拍真人秀时,是不是你让邢乐把我往坑里带的?” “是又怎么样?”叶炳文不屑地哼了一声:“邢乐我已经玩腻了,你跟我,我花更大价钱捧你。” 夏庭晚心中越是森冷,脸上的笑容就愈发甜蜜了些。 他的眼神看起来又驯服又纯真,轻声问道:“我隐约看到过邢乐身上有伤,是你打的吗?你也会那样打我吗?” 叶炳文见夏庭晚问这个,更觉得胜券在握,他满意地眯起眼睛说:“那是蛇鞭。我当然会打你,你会求我那样对你的。” “好。” 夏庭晚很干脆地吐出了一个字。 叶炳文有些诧异,下意识地问道:“好?你答应?” “我说好——我知道了。”夏庭晚低头看了看时间,十五分钟已经快到了,他随即平静地抬起眼睛,慢吞吞地道:“我不答应。” “你说什么?”叶炳文眉心不由自主跳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夏庭晚。 “我说,我不答应。”夏庭晚一字一顿地道。 “夏庭晚,”叶炳文低头把雪茄重重地摁熄在桌面上,他这个动作做的很慢,再转过头时,脸上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可是眼睛里却是一片被挑衅后的躁怒:“你刚刚是在这儿耍我玩呢……是吗?” “挺好玩啊,夏影帝。你就不想想,你真的惹毛了我,你还敢继续把《在路上》拍完?你是不是觉得现在骂你的人还不够多?你给我听明白了,你今天不答应,最好就干脆自己滚出老子的节目,不然我叫你全网黑个透顶,再也没有翻身的时候。我倒要看看,当初因为缺钱接tbn的节目,你现在付不付得起接下来八期的违约金。” 叶炳文说到最后,已经脸色铁青。 “你说得对,我是付不起八期那么多。” 夏庭晚抬起头看着叶炳文,慢慢地说:“拿合同阴我,第三四期违约的事,我认栽,我只赔这部分的钱。但是你也听明白,我不会就此退出节目的。五年了,骂我的人从来不少——你有本事就继续剪辑黑我,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把我逼走。” 夏庭晚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这是和叶炳文彻底决裂了,在这之后的每一步,都会是和叶炳文这种权贵子弟的激烈斗争。 他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口,刚迈步想要走时却又顿住了。 他看向叶炳文,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叶少,你说你能捧我,其实我也觉得荣幸。但是我就是想知道——《鲸语》之后,五年了。除了我之外,华人圈就没再出过第二位欧洲三大影展的影帝,哪怕再多人骂我,五年来没人拿过比我含金量更高的奖项。你呢,你的韶光娱乐能再送我一座金棕榈吗?” 叶炳文一时之间愣住了。他用手指点了点夏庭晚,却被噎得没说出话来,刚才勉强挤出来的高傲笑容中近乎带上了一丝狼狈。 夏庭晚自己也觉得奇妙。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叶炳文时,这个人在跟他炫耀着叶家给小国皇室婚礼订制的30克拉的光明之心。 他那时觉得好笑,逗了叶炳文一句,“叶少结婚时,新娘子手上的钻石怎么着也要60克拉吧?” 眼前这个人,依旧如此的狂妄,如此的可笑。 而他与叶炳文的对峙,竟然好像又重现了当年的那一幕。 曾经他那么的轻飘,他对于自己成就的理解是肤浅的,可那时,他却也是真正地为自己感到骄傲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颓废低迷了许久,又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苏言的怀抱,有一度他甚至因此绝望地感到丧失了所有的自信,甚至觉得自己也像是一个笑话。 可是或许他不该这样。 他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他更不该软弱地那么任人欺凌。 他看不起叶炳文,五年前,五年后,一直都是。 与他的成就相比,面前这个纨绔少爷的张牙舞爪,才更像是一场虚张声势的笑话。 所以他到底还是再一次毫不客气地嘲讽了这个爱面子的少爷。 “叶炳文。” 夏庭晚从进来之后,第一次毫不客气地直呼了这个男人的名字,他脸上再也没有刚才虚与委蛇地甜软微笑,而是面对着叶炳文站直了背脊,面带微笑地开口了。 “我前夫是苏言,你还记得吧。” 他提到苏言的名字,那两个字的发音竟然有种温暖。 他的感到胸口的心跳,一下一下,变得越来越坚实有力。 夏庭晚一字一顿地继续道:“你的那点能量,和苏言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可我和苏言结婚五年,没要他拿过一分钱给我拍电影,没求他动用他和亨泰的权势为我在圈子里铺过半寸路。我不用任何人捧,你也不配捧我。 “我的影帝——是我自己堂堂正正挣到手的。我本来就是苏言的骄傲。” 他说完之后,再也没去看叶炳文的反应,而是大步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时间,正好是他和周仰说好的十五分钟。 周仰在走廊等着,见夏庭晚出来,使了个眼色,直接和夏庭晚一路到了地下停车场。 坐进车里之后,夏庭晚才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刚才周仰扔进来的东西,在灯光下一看,竟然是一块黑色的iwatch。 夏庭晚不解地看向周仰:“这是……?” 周仰神情很严肃,他从夏庭晚手里把iwatch拿了过来,然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操作了一下,紧接着—— 手机里赫然传来了夏庭晚和叶炳文在里面的对话,一句一句,无比清晰。 “你一个人进去,我还是不太放心,就把iwatch和手机开了同步,一边录音一边听,怕里面出事。” 周仰慢慢地说。 夏庭晚大吃一惊, 他张了张口,一时之间没说出话来,往正前方有点茫然地看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猛地转过头,有点惊喜地问道:“周仰,你手里有录音,是不是代表我们现在就有证据证明他们恶意剪辑了?” “没想的那么容易。” 周仰低头点了根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开口道:“我这是在工作场合私下录音,不可能作为强有力的合法证据的。你如果想走法律程序告tbn,目前来看还不太可能。” 夏庭晚眼里的光芒不由又黯淡了下来。 在刚那一瞬间,他还以为他们几乎握住了制胜的法宝。 可是没想到,这竟然也只不过是一个再一次落空的希望。 “但是这录音也不是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周仰沉吟了一会儿,他微微眯起眼睛,继续道:“法律上暂时行不通,但这并不代表这录音不能私下作为筹码,和叶炳文谈条件。” “我不想和他谈条件。” 夏庭晚忽然说,他的声音很低,有些急促:“你也听到了,这一切都是叶炳文授意剪辑师和节目组恶意抹黑我。他不仅想要潜规则我,他还对邢乐……周仰,你不知道,我在泰国时隐约看到过的,邢乐身上都是鞭伤,他在泰国待了好几天那伤痕都没褪下去,你想想,叶炳文打的时候下手得有多重。我认识邢乐这么多年了,邢乐根本就不是爱sm的人,叶炳文就是在利用权势对邢乐实施性 虐,他在逼迫邢乐给我下套。这种畜生,我和他没什么好协商的。” 说到后面,夏庭晚的声音微微颤抖,他虽然极力在隐忍,可是眼角的肌肉还是因为愤怒而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那你想干嘛?” 周仰有些烦躁地吸了口烟,沉声说:“庭晚,我知道你恨叶炳文,但是我实话跟你说,虽然叶炳文根本就是个草包,可是他毕竟是叶家的小少爷,这么多年下来业界也有过许多传言,但是没人敢真的动他。我希望你要明白一件事,对付节目组和对付叶炳文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你可以和tbn、和《在路上》节目组作对,这都没什么,哪一天真撕起来也用不着退缩。但是你如果想把叶炳文性虐这种事翻到明面上,那就是想把叶炳文这个人彻底搞废了,如果不是证据确凿,让叶炳文再也翻不了身,就太危险了。你要面对的敌人,根本不只是叶炳文,还有叶家。” “而且,”周仰看了一眼夏庭晚,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你现在把邢乐完全想象成了一个受害者,但是事实的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你是说……?” 夏庭晚虽然下意识地问道,可是还是马上就明白了周仰的意思。 “如果邢乐不是被逼的呢?”周仰眼神很犀利,一字一顿地道:“如果是他自愿给叶炳文玩,如果他们有什么协议,他是在做某种交换呢,甚至连给你下套,也不是全然是叶炳文逼他的呢?” 夏庭晚抿紧嘴唇不说话了。 他知道周仰总是比他理智,他还是太情绪化了。 在他的心底,他始终都希望邢乐还是那个乐乐,他不忍心想到曾经那个阳光英俊的男孩子会为了娱乐圈的名利接受那样的羞辱和痛苦,他始终都不愿意接受另一种可能。 周仰见夏庭晚不反驳了,继续道:“刚才你进去之后,我一边听,一边在整理思路。之前的事,是我没有做好完善的准备,我不知道你和叶炳文的过节,被他们给暗算了,是我没保护好你。但是这次的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周仰说到这里把烟重重掐熄在了车里的烟灰缸里,在阴影里,他的眼神有些阴沉。 夏庭晚看着周仰,他知道周仰平时很少抽烟,只有极为的时候才会克制不住——周仰是真的生气了。 “庭晚,咱们一定要耐下心来。” 周仰眯起眼睛,慢慢地说:“现在对方准备充分,又有大众的舆论支持,正面交锋一定会吃亏。但是隐忍蛰伏下来,叶炳文如果一气之下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黑你,我敢担保一定会有做出格的时候。我们手里是有录音的,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和邢乐做交易,还有其他节目里的mc,都可以保持良好的关系互动,私下再找筹码沟通,这些工作我都会去安排。一旦蛛丝马迹多了,观众开始疑惑你究竟是不是那样的人,渐渐地就会开始有质疑的声音,到时候,我们再等到最要命的时候突然出手操盘,舆论是能翻转的,你相信我。” “好。” 夏庭晚应道。 “还有一点,我希望你这次一定要把《寻》的主角给拿下来。” 周仰看着夏庭晚,他的神情无比严肃:“你有其他任何人都没人有的优势,一时的全网黑,对于一个流量明星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但是对于一个真正的演员来说却完全不是的,叶炳文根本没看透这一点,才会以为他能把你给彻底毁了。其实只要你能把《寻》演好,哪怕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再五年下去,没人会记得你在《在路上》耍大牌的事,甚至再把过去的东西翻出来,到时候的论调也只可能是‘好演员天生在生活中就比较敏感任性’,所以只要过硬的作品,一个演员的演艺生涯就永远有生命力,明白吗?” 夏庭晚点了点头。 周仰拍了拍夏庭晚的肩膀,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了一句很突然的话:“庭晚,你变了。” 夏庭晚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周仰已经淡淡笑了笑,低声道:“以前做你的经纪人,一出什么事,总觉得在孤军奋战。你是个靠不住的小男孩,一有压力掉头就跑。但现在终于不是了——你渐渐担得住事了。” 夏庭晚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过了许久,他轻声说:“周仰,之前那些年……真的谢谢你。” 他说着看向了车窗外,外面的景色飞速地向后倒退着,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点失神。 他忽然想,苏言也是这么想的吗。 和他结婚的那五年,苏言从不告诉他任何难处,不和他分享过去童年的心碎,苏言是不是也时常觉得孤军奋战。 …… 或许是因为去和叶炳文正面对峙过,夏庭晚忽然对大众的评价没那么在意了。 有时候他害怕别人不喜欢他,那种心情就像个小孩子,被批评时惴惴不安地觉得是自己犯了天大的错。 可是在这件事上,他是问心无愧的。 他没有过错,他也懒得再去在乎那些陌生人对他高高在上又一无所知的指点。 那天晚上,夏庭晚和周仰在微信上说到了昨天陆相南通知他的关于《寻》选角的事情。 周仰听到时渺这个名字时,忽然凝重地重复了一遍:“时渺?” “嗯对。”夏庭晚说:“怎么了吗?” “我之前听说过一个小道消息,但是一直也没被准确证实过。” 周仰的语气有些踌躇,“时渺和贺言西在一起过,就在拍《天命》的那期间,他俩挺小心的,也一直没被爆出来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分了。这是我圈内一朋友私下告诉我的,他说得信誓旦旦的,我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 夏庭晚握着电话的手指一下子僵住了。 “算了,你别太放在心上。”周仰说道:“如果他们在一起过,再见面说不定也很尴尬。贺言西虽然对选角也有话语权,但是也未必愿意为前男友铺这个路吧。” “不是的,”夏庭晚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连背脊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他喃喃地说:“他们在一起过……如果他们是上过床,也真正爱过彼此的,那么我和贺言西的默契,怎么可能超过时渺和他的默契?” 第三十章 到了晚上夏庭晚才接到苏言打来的电话,苏言没开视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这两天太忙了,没顾得上回你信息。还好吗庭庭?脚怎么样了?” 夏庭晚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竟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苏言忙,可是以前无论如何,苏言出差几乎从来没有这么久不联系他。 更何况他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苏言却好像完全不知情。 他有点失落,可随即却更感到一种说不上来反常和担心:“我都挺好的。你呢,你还好吗?最近总感觉你好像很累,我、我也跟你说不上几句话。” “没什么事,”苏言说话时语气是和往常一样的平稳镇定:“就是工作上的事不太顺心,要多花些时间去解决。一时之间也不好和你解释,但是影响不是那么大,就这阵子有点累而已。” 他说到这里,似乎是感觉到夏庭晚语气里带着的一点点委屈,压低了声音,含了一丝笑意轻轻唤道:“宝贝……” “嗯。”夏庭晚躺在床上,哪怕只是听到苏言的声音,都感觉身体像是被抚摸过一般泛起了一种酥麻的感觉,他蜷进被子里,语声一下子软了下来:“苏言,我想你了,昨天就一直想你,你还不回我微信,你是不是忙得都想不起我了。” 想钻进苏言的怀里撒娇。 有时候他想,其实他也可以自己面对很多的挫折和逆境。 可是在苏言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想做一只翻出软绵绵肚皮的小奶猫。 “想的。” 夏庭晚感觉苏言笑了,他闭着眼睛想象苏言穿着西装微微笑起来的模样。 “一直在开会,只有临睡前有一点时间,那时候你还没醒呢。”苏言轻声说:“我就用那段时间给你写明信片,写了两三天了。” “写诗吗?”夏庭晚期待地问。 “嗯。”夏庭晚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 其实以前他就时常悄悄盼着苏言给他写情书,那些文字会让他情不自禁地自恋起来,他像是花圃中唯一一支盛放的玫瑰,连每一根刺都是舒展美丽的。 但是他脸皮薄,盼着也从不说出口。 可是那138封,每一封他都好好地保存起来,有时候苏言不在的时候,偷偷读上好几遍,甚至大半都能背下来。 夏庭晚没把自己工作上的困境告诉苏言。 苏言已经忙成这样了,他也就不想再给苏言平添烦心的麻烦。 真人秀也好,试镜也好,毕竟都是他的战场。 他想自己跨过去,一步步的。 等他做到了,再骄傲地给苏言看。 …… 试镜那天很快就到了。 许哲租了一个很符合《寻》原著里的阁楼,虽然只是试镜,但也力求为演员打造最好的状态去入戏。 许哲很忙,贺言西过几天也要离开h市,所以顾非的四个人选都定在了一天试镜。 许哲挺大方的,之前就统一通知过试镜可以互相观摩,除非演员本身不愿意,觉得影响发挥,但是当时也没人提出异议。 所以当天,路平、许洛非还有夏庭晚都一个时间到了阁楼场地,毕竟谁也不想错过其他人的试镜过程。 只有时渺上午有工作安排,所以必须要迟一点才能过来。 夏庭晚这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贺言西本人。 这位三十多岁的双金影帝正处于有着成熟男人味的年纪,可面貌却又没褪去年轻男人的英气。 修长的剑眉,深邃的双眼,嘴边总是挂着一抹和煦的笑容。 他懒洋洋地坐在一边看着台本等待时,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自信气场,非常笃定、也非常放松。 一番短暂的寒暄过后,许哲很直接地开口道:“开始之前我再重申两点,第一,这个阶段我不要求演员一定全裸,全看你们自己对戏的把握,这个之前也和大家通知过了,我试镜的规矩一直是这样,很尊重各位的自主意愿。第二,试镜过程我的工作人员会拍摄下来,除了工作人员之外,其他人一概不许录像。这部分影像完全供我之后进行进一步的参考,绝不会泄露给任何人,甚至是投资方也不会看。补充协议也和各位签过了,如果对这两点没疑问的话,咱们就赶紧开始。” 路平是排在第一个试镜的。 他是偶像剧男演员渐渐过渡过来的,这几年也有些还不错的电影资源,还算有点实力,但其实在夏庭晚心中,他也真的只不过是有那么有限的一点而已。 路平倒挺放得开的,很快就脱得全裸。 偶像剧出身的路平的身材和外貌当然都没得说,在昏暗的灯光下,仅凭那具身体,也够吸引人眼球了,可是演技却实在是太学院派了。 每一个动作,都感觉规规矩矩,好像照猫画虎一般毫无生气。 夏庭晚只是看了一会儿路平的表演,就完全没放在心上了,他知道路平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很快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贺言西身上。 贺言西一进入徐荣这个角色,身上那种属于影帝的自信和潇洒就全然不见了。 他有着非常精细的细节,画画时偶尔慌乱地瞟过来一眼路平的身体,可是马上又用捋头发来掩饰那种悸动。 眼神中,那种属于徐荣的飘忽不定,还有情欲的翻涌,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些细微的戏,让夏庭晚看得口干舌燥,可路平完全接不下来。 他们俩对戏,感觉就像是贺言西的所有风情,都演给了一个瞎子。 路平接下来是许洛非,许洛非还没开始演,就很紧张地和许哲说,他改变主意了,想要私下演,不想被其他演员观摩。 虽然他临时提出这个要求有些尴尬,说实话对路平也不是很公平,可是许哲却很温和,问了问路平的意见之后,还是尊重了许洛非的想法,挥挥手让大家都出去了。 夏庭晚感到有些可惜,其实他巴不得再看贺言西演上个七八遍才好。 他心里也有些微的紧张,在走廊里抽了一根烟之后,想去洗手间里洗把脸。 这个场地比较老旧,只有一间男卫生间,夏庭晚以为没人,也没敲门,推了一下见没说就直接进去了。 可是没想到,他刚一走进去,就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赤裸着上半身站在镜子前。 从巨大的镜子里,夏庭晚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人就是时渺。 哪怕是夏庭晚在圈子里穿梭了这么多年,这个年轻男孩的貌美还是让他一时之间不由轻轻吸了口气。 他太精致了,精致得某种意义上超越了男女的界限。 鼻尖、下巴,眼角眉梢,每一丝弧线都是美的。 只有那双眉毛,有些倔强地向上飘,下面的眼睛是漆黑的,清冽又冰冷。 时渺本来是在似乎是在对着镜中的自己在发呆,过了好几秒才转过身来。 他的神情带着一种混乱,看了一眼夏庭晚,却竟然一句话都没说,拿起旁边的衣物就匆匆地冲出了门。 夏庭晚呆立在原地,虽然这个碰面是很尴尬的,可是他也的确没想到时渺竟然会一句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可是很快,他却忽然想到,时渺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这个男孩的左胸口上,有一个很别致的刺青。 是一只青鹤。 夏庭晚没来由地有种预感,他觉得时渺刚刚对着镜子,分明应该是在盯着这只青鹤。 许洛非结束之后,许哲让贺言西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轮到时渺试镜了。 许洛非自己也识趣,他没让其他人看自己试镜,自然也不会再看别人的,很快就离开了。 夏庭晚也心情复杂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其实他挺特别不希望时渺和许洛非一样,临时决定不让其他人观摩。 时渺是他眼中最强劲的对手,哪怕抛开之前周仰说的小道消息,他也非常想要看看这个声名鹊起的年轻演员是如何演绎顾非的。 时渺一直都没往贺言西那边看,他站在许哲面前,迟疑了许久,终于低声问道:“许导,试镜……我就不裸了吧。” 夏庭晚就坐在离许哲不远处,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 说实话他有些惊讶,他是看过《天命》的,那里面时渺虽然没全裸,可是半裸戏却不少,他还以为时渺不是会在意这种细节的人。 许哲温和地笑了一下,也轻声说:“你自己定,这是试镜,怎么能呈现最好的表演你应该有把握,我不干涉。” 时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最终还是没脱,而是穿着单薄的衬衫走过去躺在了贺言西面前的单人床上,没看贺言西,抬头望着天花板的那盏灯,沉默地等待着。 许哲转头和摄影师低声沟通了几句,随即对场记使了个眼神。 伴随着咔的一声,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昏黄的灯光一打上去,时渺仿佛完全变了个人。 他侧躺在床上,一双狭长的眼睛第一次对上了坐在床边画板前的贺言西。 他的眼神是那么专注,没有一丝先前的逃避。 夏庭晚凝视着时渺的面容,他低低地吸了口气。 这个男孩的容貌正处于一生之中的巅峰期,一旦被聚焦在灯光下,就无法让人不屏息惊叹。 贺言西握着画笔,在画板上一笔一笔地画着,一边画一边轻声说:“我人体画画得不多,尤其更没怎么画过男人的,因为我总觉得吧……” 他说到这儿,喉结微微颤动一下,抬起眼打量了一下时渺。 那偷偷吞咽吐沫的微动作,实在传神到了极点。 时渺眨也不眨地看着贺言西,安静地听着。 贺言西看着这个一言不发的哑巴男孩,眼神飘了开来。 时渺伸出手,把额头的碎发撩到了耳后,然后把肩膀向徐荣前倾。 贺言西下意识地和时渺贴近了一些,可是随即却又马上向后缩去,更用力地握住画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自己的心思,他故意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顾非,其实你挺好看的,我、我……” 他的声音因为胆怯而磕巴起来,却忍不住又抬头看顾非:“我第一次见你,就这么觉得,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你谈过吗?我意思是,你谈过女朋友吗?” 时渺看着这个懦弱的年轻画家,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一只修长的腿很慢很慢地曲起,右手先是搭在了大腿上,然后从大腿外侧向挺翘的臀部摸了下去—— 那是一个和剧本有些微妙不同的动作。 他的手坦荡荡地放在自己的屁股上,对自己身体充满暗示的爱抚,甚至带着动物一般对欲望的诚实和自然。 时渺的眼睛,和原著里顾非的眼睛几乎如出一辙,细长的、夜色一般漆黑。 半明半暗的灯光下,时渺看着贺言西,眼神里的专注不再属于一个被描摹着的裸体男孩,他的专注是掠夺式的、摧枯拉朽的。 贺言西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开口时,他已经不自觉地从画架前站了起来,他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抚摸着时渺的发丝,声音沙哑地问:“顾非,你做过吗?” 时渺仰起头,他没说话,却用牙齿咬了一下嘴唇。 “我也没、我也没,我和你一样……” 贺言西一边嘀咕着,手哆哆嗦嗦地脱自己的裤子。 那一刻他在时渺面前,是如此的狼狈,像是一个对自己欲望手足无措的孩子。 时渺主动抱住了他。 贺言西用力抓着时渺的发丝,从喉咙里呻吟了一声,却忽然又重重推开了时渺。 他喘着粗气,有些纠结地扭过头去,他的神情在在光影交界之间,挣扎得近乎狰狞起来。 时渺的背脊被撞在墙上,他痛得闷哼了一声,可是眼神里的光却一下子又窜了出来。 他一把按住贺言西的后脖颈,重重地压了下来,两个人的登时身体跌在单人床上激烈地深吻。 两个男人肉体的纠缠就像是要把彼此彻底吞噬,空气中泛起厮杀一般的血腥气。 时渺紧紧地抱着贺言西,他的双腿像是一条扭曲的蛇一般律动着,缠绕在贺言西的身上,他第一次发出声音—— 低低的、像是一只在用牙残忍撕碎猎物的小兽,发出嗜血又妩媚的呻吟。 他的气质是那么清冷,可此时此刻爆发出来的那种浓郁情欲,明晃晃的,像是无尽原野里的一点野火,在那一刻彻底燎原而起,直冲夜空—— 就在那一刻,灯光骤然打亮。 时渺一下子松开了贺言西,他的身体向后缩去,脸上那种平日里的淡漠又浮现了出来。 贺言西他下意识伸出手指,似乎是想要触碰时渺的发丝,可是随即却猛地像是清醒过来,马上又收回了手,沉默地坐回了原位。“演得好。” 许哲忍不住赞叹道:“真的是好。” “谢谢许导。” 时渺走下床,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衬衫。 他没有再去看贺言西,而是很安静地坐到了旁观的座位上。 夏庭晚在那一瞬间感到背脊突如其来地紧绷起来。 他从未想到过,一个比他年轻五六岁的男孩,竟然能在他面前表演出了最具有爆发力的一出戏。 时渺演绎的顾非——沉默,却也是那么强大。 勇敢地抚摸自己,把贺言西狠狠压下来接吻时,蛮荒却也妩媚。 原始的、粗糙的情欲,倔强又有力的渴望,烈焰一般在夏庭晚的心口燎过,他甚至几乎忘记了时渺全程都是穿着衣服的。 他感到紧张,却又前所未有地亢奋。 时渺是他演艺生涯中遇到的前所未有过的劲敌。 这个男孩子比他年轻,演戏比他更有爆发力,甚至也大概比如今的他美貌迷人。 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心中竟然好像也感觉不到任何畏惧。 许哲并不多耽误时间,转过头看向夏庭晚,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问道:“庭晚,你要脱吗?” 许哲知道夏庭晚身上的伤痕,让他演裸戏,一直都比其他人其他人多一重畏惧和痛苦。 夏庭晚站了起来,他吸了口气,对着许哲感激地笑了一下,很坚定地轻声说:“老师,我脱光了演。” 多年前拍《鲸语》时,为了最后跃海那场裸戏,许哲跟夏庭晚做过很久的工作。 后来拍摄的时候,在场的人除了许哲就只有几位摄影师。 可是他还是很介意。 那时候的他,尚不能面对自己一身来自阴暗童年的斑驳。 夏庭晚光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单人床时,贺言西的目光不由扫向了他身上那一片伤疤时,不由楞了一下。 可夏庭晚的心情却很平静。 他既没有想到身上的疤痕,也没有想到时渺和贺言西之前的戏,就这样心无旁骛地仰躺在床上。 在等待的时候,他仰头看着贺言西,忽然轻声道:“辛苦了。” 在那一刻夏庭晚是很诚恳的。 其实以贺言西影帝的身份,本不需要来为另一位搭档的试镜亲自对戏,更何况是一天连着和四个演员试镜,这样的连续入戏哪怕对于一位专业演员来说,都是很损耗心神的事。 贺言西似乎有些吃惊,随即露出了一个很温柔的笑容,低声说:“没事。” 远处传来助理倒数的声音。 三,二。 夏庭晚平稳地呼吸着,以这样的角度看着坐在画架前的贺言西,这个男人英俊的面容像是水中的倒影一般缓缓摇曳起来。 渐渐的,幻化成了徐荣的脸。 一。 灯光打在了身上。 夏庭晚深吸了口气,侧过身体,用一只手托着脸看向贺言西。 同样的剧情,再次重现着。 贺言西握着画笔,一边画一边说:“我人体画画得不多,尤其更没怎么画过男人的,因为我总觉得吧……” 他接着抬起眼偷偷打量一下夏庭晚。 夏庭晚看着贺言西。 他的眼神也是专注的,可是里面落点却和时渺有着微妙的不一样,他看着的——是贺言西的嘴唇。 那一张一合的,单薄的、轮廓清晰的唇瓣,对着他慢声细语。 从里面流淌出来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清泉。 夏庭晚把额头的碎发撩到耳后,他把肩膀向贺言西倾泻,露出半边白皙的耳廓,像是想要更清楚地听到贺言西的话一般投入。 贺言西身子忍不住向前贴近,随即却又马上用力向后缩去。 他清了清嗓子,“顾非,其实你挺好看的,我、我……” 他的语声情不自禁地一颤。 夏庭晚出神地听着,听到“好看”两个字时,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黯淡了一刹那。 他侧过头去,身体忍不住一缩,用手卑怯地遮掩住了一些右脸上的伤疤。 面前的人是他心爱的人。 当他用那动听的声音夸他好看时,他却忽然悄悄慌张起来。 他是个说不出话的哑巴,他的脸上有一道消不去的疤。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他不是那样的。 贺言西出神地看着他,忽然轻轻伸出手,试探着摩挲着他脸上的疤痕。 那是一个他刚刚和时渺对戏时完全没出现过的动作,也并没有出现在剧本上,可是却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贺言西磕巴着说:“顾非,我第一次见你,就这么觉得,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你谈过吗?我、我意思是,你……谈过女朋友吗?” 或许是面前这个人拥有着和他同样慌乱的心跳声。 夏庭晚放下心来,他挨着贺言西温暖的手掌,垂下眼帘羞怯地浅浅笑了一下。 他的手慢慢向下,从搭在腰部慢慢抚摸着自己光裸着曲起的大腿。 指间停留的位置,与双腿间蜷着的那个隐秘部位暧昧地只隔了几厘米。 贺言西低头看着他,抚摸着他脸颊的手情不自禁地在颤抖,喃喃地问道:“你、你做过吗?” 夏庭晚抬起头,眼神亮得像是在寂夜中点起了一簇火苗。 他的五指忽然狠狠地攥紧大腿内侧的软肉,由于过于用力,白皙的皮肤上霎时间留下几道红色的痕迹。 他冲贺言西摇了摇头,从喉咙里发出了几声混乱干涩的声音。 哑巴的回答没有任何含义,像是欲望被闷在潮湿的天色里。 贺言西的目光从夏庭晚的脸上移到他的身体,又看向他的脸…… 他的喉结克制不住地起伏,有那么一刹那,夏庭晚几乎能够感觉到贺言西身上真实地突然变得炙热的温度和鼻息。 贺言西的眼里,泛起了一抹兽似的赤红,他喃喃地说:“我也没、我也没,我和你一样……” 男人一边嘀咕着一边脱裤子的动作冲动又迅速。夏庭晚凑过去主动抱住了他。 贺言西狠狠地抓住揪住夏庭晚的发丝,逼迫他仰起头,可是对视的那一瞬间,却又忍不住重重地推开了把夏庭晚推得撞在墙上。 夏庭晚发出一声闷哼,做出暴力行为的贺言西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望向夏庭晚。 他的眼里透着一股稚嫩的可怜。 夏庭晚几乎感到自己的胸腔里发出了一声难以自抑的呻吟。 贺言西高大、英俊,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他本是更男人的那一方。 可是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着自己情欲世界的时候,在第一次真诚面对自己滔天欲望的时候,却也是那么的狼狈和无助。 夏庭晚望着贺言西,前所未有的、细密的怜爱之情,在那一刻将他挟持。 他痛得咬紧了嘴唇,可是伸出手,从上至下,缓慢地抚摸着贺言西努力想要停止的背脊,像抚慰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贺言西双手捧住夏庭晚的脸蛋,他眼里满是近乎害怕的神色。 夏庭晚眼里渐渐泛起了泪光,他环住贺言西的脖颈,两个人一同——慢慢倒在了狭窄的单人床上。 他看着贺言西的嘴唇,渴望地扬起下巴索吻。 “别怕——” 他说不出想说的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咕哝和粗哑的呻吟。 他的身子是软的。 他柔情得近乎妩媚,可同时又包容得无比强大。 你不要怕。 我同你一样啊。 一样孤独,一样寂寞。 情欲太深,深得像是会把人淹没吞噬。 可是我们会一起潜进去—— 去天上、去地下,去最甜蜜的梦里。 贺言西深深地吻了他。 那一瞬间,夏庭晚仿佛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真真切切相互勾连着的悸动。 他怀中的男人,是徐荣,是他孤独了二十年多中生命唯一的斑斓。 贺言西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夏庭晚紧紧地抱着贺言西宽厚的肩膀,自己也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渐渐的,两个人的颤抖的频率都像是合二为一,他们不断深吻,光影交错间,夏庭晚看到贺言西长长的睫毛动情地颤栗着。 夏庭晚闭紧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吝啬地流了下来。 情欲,绵延的、潮湿的情欲。 倾盆大雨从相互摩擦着的肌肤里一滴滴密密麻麻渗透出来,穿过了厚重云层—— 降落到人间。 就在那一刻,灯光猛地打亮。戏结束了,夏庭晚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可身体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在痉挛颤抖。 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贺言西,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脆弱,甚至几乎要克制不住想要哭出声来。 贺言西眼里闪动着深沉的、动容的光芒。 他也没有离开夏庭晚的身体,而是用温暖的手掌有力地摩挲着夏庭晚单薄的后背,轻声在夏庭晚耳边说:“没事了,没事了啊。” “对不起。” 夏庭晚对贺言西勉强挤出了三个字,终于撑起身子走下了床。 脚踩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感到一阵失重感袭来,疲惫和亢奋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感到一种要虚脱过去。 他知道,论爆发力,论美貌,他都不是一个能超越时渺的演员。 他的确不再如时渺这样的新星一般年轻了。 可是岁月,不断流逝的岁月,给了他更丰实、更有厚度的情感体验。 戏演到了一个程度,很难说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一个演员行过人世间千万里路,或许才能够勘破一丝天光。 人的心是一座迷宫,光靠单薄的诠释无法穷尽。 他没有在演顾非。 他让自己成为顾非。 第三十一章 夏庭晚把衣服换好穿上之后,在洗手间花了几分钟整理了一下衣着和头发,才终于好了一些。 回到试镜场地之后,发现路平已经先走了,在场的就只剩下许哲、贺言西还有时渺。 “回来啦。”许哲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才说道:“选角的事,现在跟你们透个底也没关系,另两位恐怕我不会多考虑。你们两位之间,我会再看几遍录下来的试镜录像来权衡,也要和投资人那边沟通一下。当然……也得和贺言西聊聊他对戏的感觉。” 许哲说到这里,和贺言西对视了一眼,贺言西微微点了点头。 “没什么问题的话,今天就先这样吧。”许哲站起来说:“都演得很好,真的,出乎我意料。” 夏庭晚没多说什么,这样的结果不出意料,路平和许洛非本来就并不是对手,但是时渺的表演的确出彩。 其实有时候演戏就是这样,拼的是对角色的理解,以及是否和导演想要呈现的效果一致。 如果许哲心中认为这场戏应该有的是奔腾而出的爆发,那么就会倾向于时渺;如果许哲心中这场戏应该是层层递进,蓬勃中又带着压抑和苦楚,那么他就会胜出。 关键的问题是,究竟谁演绎的才是导演心中的顾非。 夏庭晚还未从那种抽离的虚脱感中彻底恢复,实在也没有精力再想太多,无论结果如何,他也已经尽了全力。 他冲许哲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时,却看到时渺就坐在不远处,正出神地看着他。 那一双清冷的漆黑双眼里,隐约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贺言西走过来和他握了握手。 “夏先生,第一次和你对戏,我受益匪浅。” 夏庭晚有些不好意思,他认真地说:“太客气了,贺先生,幸好你亲自来搭戏,我才能这么投入地演一回顾非。” 贺言西的手掌很温暖,也很有力。 他对着夏庭晚微笑着,说话时声音很低沉。 在戏外时,贺言西显然和徐荣的性格截然不同,他毋庸置疑是自信的,也因此显得有种风度翩翩的从容。 他说话间,忽然又想到时渺,可是再抬起头看向时渺的位置时,发现只不过这两句话间,时渺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回家的路上,夏庭晚感觉到h市今天骤然降温了,只在外面走几步就把他冷得耳朵都红了。 容姨最了解他,晚上给他准备了热腾腾的羊蝎子火锅。 他吃得满足,洗了澡之后暖洋洋地钻进被窝之后,才感觉人精神活泛了些。 其实对于他来说,入戏之后的抽离一直都伴随着内心撕裂一般的情绪低落。 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做容器去呈现另一个人的人生,所有的情绪和痴缠都融在了骨子里,有时分不清现实与戏剧的界限,像是把蜗牛的软肉从壳子里硬生生给拽出来,疼得血淋淋。 《鲸语》拍完之后,他其实有好几个月都走不出来,那段时间总是做梦,梦到被毒打的童年,梦到还是孩子的自己颤抖着走在悬崖上,他低头往下看,满眼都是漆黑的海水。 然后在跃海之前,他又满身冷汗地惊醒。 但也幸好他跟的导演是许哲,许哲了解体验派演员某些时刻非同寻常的脆弱,人也有种很老派的温厚,所以杀青和宣传过后,也还是一直带着他,没放着他往牛角尖里去。 但是或许是这几年下来,他还是跌跌撞撞成长了许多,把自己浸入顾非这个人物再抽离的时候,似乎并不像当年那样痛苦。 他蜷在被窝里,忍不住又给苏言拨了电话过去。 苏言这次接的很快,估计是因为那边还是清晨,他的声音还带着点闷闷的鼻音:“庭庭,我刚起来,正想打给你——今天试镜怎么样?” “你猜。”夏庭晚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说。 “我的小孔雀心情不错。”苏言笑了一声:“看来是手到擒来了。” “哪有那么容易。”夏庭晚反驳了一声,可是顿了顿,忍不住又小声说:“但我觉得我演得挺好的,真的。” 在别人面前,他都不会说这样志得意满的话,可是在苏言面前却怎么都忍不住。 苏言一叫他小孔雀,他就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翘起自己绚丽的尾羽摇起来。 “苏言……”夏庭晚趴在枕头上,忍不住又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下星期,下星期一定回来。”苏言沉声道。 “真的?你工作都处理好啦?”夏庭晚高兴地感觉脸都有点发热了,他实在太想苏言了,一想到这个男人的面容,就忍不住想要在被窝里打滚。 “嗯,不太理想,但是大体上定是定了,就剩一点细枝末节要打点一下,忙完了我马上赶回去。”苏言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温柔下来:“我知道你想演的角色,肯定能演好,等我回去好好再给你庆祝。这次我去之前预约了几套高定想顺便给你带回来,款式找相熟的设计师按你喜欢的设计了,还想要什么别的吗——有位朋友从瑞士给我带了块richard mille,我觉得看起来挺别致的,你要吗?” “腕表嘛,”夏庭晚虽然听过这个牌子,却兴致缺缺,耀武扬威地哼了一声:“你带回来我看看好不好看再说,再说了,你摆在家里还不是我的。” 苏言很喜欢收藏手表,江诗丹顿和百达翡丽都有许多块,整整齐齐摆在衣物间的柜里。 夏庭晚总觉得这种东西又老气又贵的要死,一直没想到要买。 可是后来发现出席要摆点场面的大秀时,一直让周仰去借也不是个事,就毫不客气地霸占了苏言的手表收藏借出去戴。 “也想不到有什么想要的。”夏庭晚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把被子盖到头顶上,整个人都钻进被窝里,问道:“苏言,你马上就要工作吗?” “没那么快,怎么了?” “那、那我们,要不要……玩一会儿嘛。” 夏庭晚刚说完,脸都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苏言低低地笑了,他显然心知肚明,却故意问道:“玩什么?” “你,你不懂是吧。” 夏庭晚有点害羞又有点恼怒,他气得在被窝里磨蹭了半天,忍不住赌气道:“我已经脱光了,自己玩去了——” “你,你不懂是吧。” 夏庭晚有点害羞又有点恼怒,他气得在被窝里磨蹭了半天,忍不住赌气道:“我已经脱光了,自己玩去了——” “真的自己玩?” 苏言开口了,他声音很低沉,问句结尾上扬时带着一种少见的轻佻。 夏庭晚哼了一声:“对,我现在就要挂电话了。” “别挂。”苏言说。 夏庭晚拿着电话没说话,心跳骤然加快了几拍。 他沉默了几秒之后,才小声地应道:“嗯。” “空调温度开高点,今天h市降温,你别折腾得冻着了。”苏言声音平稳地道,“去拿个枕头来,垫腰下面。” “知道啦,daddy。”夏庭晚一双眼睛登时笑得月牙似的弯了起来,他一咕噜爬起来从一旁抓了个抱枕塞进被窝里,然后对着电话,雀跃地小声说:“那、那我现在脱衣服了。” “原来还没脱呢,又骗我。”苏言笑着说。 夏庭晚脸红扑扑地没应声,在被被窝里窸窸窣窣地解睡衣扣子,他本来下半身就只穿了内裤,干脆就直接脱了。 光裸的身体骤然接触到布料,也不知是冷还是不适应,不由自主地轻轻“嘶”了一声。 “宝贝,腿分开,屁股放枕头上。”苏言的声音很稳,“好了吗?” 夏庭晚乖巧地翘起屁股分开了双腿,认真地道:“放好了。” “嗯,让我想想,先摸哪儿呢?” 夏庭晚听着苏言低沉的声音闭上了眼睛,握着电话的手感觉好烫,忍不住在枕头上难耐地磨蹭着:“先生,摸摸乳 头好不好。” 他呢喃着,不等苏言的回应,另一只手已经悄然搭上了胸口,或许是自己指间的触碰有种别样的羞耻,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呻吟。 “我没让你碰。” 苏言哪怕不用看,也对夏庭晚在做什么了如指掌。 “我、我想……” 夏庭晚委屈地扭过头,他的手指兀自留恋在自己胸口柔软纤小的部位,舍不得放下来。 “拿下来。” “庭庭,我不在你身边陪你玩的时候,你的手就是我的手,我让它碰哪里,它才能碰哪里。”苏言语气很强硬,他的尾音带着一种独特的威严,慢慢地道:“再不听话我挂了。” “不要……不要挂。我听话。” 夏庭晚差点哭出来,他手拿下来放在身体旁边,一动不敢动。 方才明明是他耀武扬威地要挂电话,可是这时听苏言这么说,却一下子就服软了,苏言总是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我的宝贝。”苏言声音沙哑地说:“屁股也是光着的吗?” 夏庭晚用鼻音乖巧地应了一声。 “真乖,把手放上去,然后慢慢顺着臀缝往里摸。”夏庭晚脸红得厉害,把手放到自己的屁股上缓慢抚摸的感觉让他眼角都红了起来,他这时不得不努力把自己的手想象成苏言,才能够从那种窘迫之中稍微解脱一些。 “摸了吗?” “嗯,唔……” 夏庭晚的肌肤磨蹭着柔软的被子,喉咙里情不自禁发出小鸽子似的咕咕声,又像是在呜咽,又像是甜蜜地撒娇。 隔着电话,苏言很好听地低声笑了。 顿了几秒后,他忽然问道:“宝贝,你的小桃子摸起来滑不滑?” 夏庭晚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地喃喃道:“滑。” 随即才迟钝地反问道:“什么桃子?” “我给你写的诗啊,不记得了嗯?” “啊……”夏庭晚软软地呻吟了一声,脑中却一下子想起了苏言以前写给他的诗。 苏言写他是“枝头多汁甜蜜的桃。” 他是…… 夏庭晚忽然想明白了苏言在说什么,脸顿时红得都发烫起来,急促磕巴地道:“所以你、你其实不是说我长得好看?” 他又气又羞恼,那首诗他一直都在心里悄悄背了下来,每一次想起都忍不住得意起来。 偶尔觉得自己就像苏言的诗里那样,在枝头摇摆的桃子一样又甜又美,可是原来那个比喻竟然根本不是说他的脸蛋。 苏言又笑了,这时的他比往常显出了一丝坏心,慢条斯理地道:“是说你好吃啊,小傻子。别停,手往里摸。” “你……”夏庭晚的脚趾因为羞耻蜷缩起来,他眼角泛泪,声音里都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哭腔——觉得委屈,委屈的同时,却又下意识地跟随着苏言的话抚摸着自己,指尖往里,几乎就要碰到到股 间那个隐秘的部位。 夏庭晚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和身体一起微微颤抖着。 “庭庭,”苏言的声音温柔下来,轻轻地、慢慢地在他耳边说:“你能感觉到吗,现在你抚摸的地方……那么敏感、那么可爱,稍稍一用力,肌肤都会脆弱地痉挛,你能感觉到我抱着你的时候有多满足吗?” 夏庭晚下腹瞬间一紧,他忍不住抬起腰身,呜咽着吸了一口气。 苏言带着宠溺的尾音,就像有温度的茧,把他密密实实包裹在安全又狂放的情欲世界里。 “苏言……”他呢喃着唤了一声。他想他能感觉到。 抚摸自己的时候,渐渐生出一种很奇妙的幻觉,像是某种角度以苏言的角度看着自己,欲望流动在苏言的低语和他的指尖。 他是骄阳似火,他也是冰淇淋。他将自己甜蜜地融化。 他的身体里在那一刻,凭空生出隽永的芬芳。 …… 夏庭晚趴在枕头间,他半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猫。 电话就放在一边,苏言仍旧能听到他余韵未歇的轻轻喘息。 “苏言。” “我在。” 夏庭晚的腰仍沉浸在满足的酥麻中,虽然疲倦却不舍得睡过去,不时就唤苏言一声,确认着对方的存在。 “我今天去试镜,要和演徐荣的贺言西对戏……你知道贺言西吧,双金影帝。” 他把身子倒下一边,嘴巴凑近了手机,半梦半醒地小声和苏言念叨着着:“他真厉害啊……苏言。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厉害的演员,他既不压着别人一头,也能把所有我抛出去的情绪变化全部都接住,又细腻、又有爆发力。真的,和他演戏就像、就像跳双人探戈,太带劲了。在戏里面,他就是徐荣,我是顾非……一入了戏,会情不自禁地觉得,他真的很迷人。” 苏言“嗯”了一声,问了一句:“他帅吗?” “帅。”夏庭晚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就答道。 苏言沉默了许久,直到夏庭晚都快把眼睛阖上睡着时,才低声开口道:“小混蛋。” 他顿了顿,继续道:“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你要是只小金丝雀该有多好,我就能把你锁在笼子里,喂你吃饭,喂你喝水,给你梳洗羽毛,让你的生命里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 他的语声里压抑着某种复杂浓郁情绪,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到最后,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夏庭晚歪着头听着,他很少听苏言说这么极端深沉的话,可是奇异的是,他并不觉得那种禁锢的执念有多么可怕。 或许是情欲的满足仍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他的心里满是对苏言的眷恋和依恋。 “好啊。”他傻乎乎地笑了一下,在床上打了个滚,拿起手机,对苏言软软地说道:“你每天都干我的话,就把我锁一辈子吧,我开心得很。” 苏言被他逗得低低笑了一声。 过了许久,那边传来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 “庭庭,”苏言说:“好好演下去吧,你是我的骄傲,永远都是。” …… 夏庭晚那一夜睡得很香,一觉就到了第二天十点多,起来之后还感到身体有种满足的酥麻。 他刚一起来就看到手机上显示了好几通周仰的未接来电,瞬间心里又浮起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没敢耽误时间马上拨了回去,周仰那边接了电话也没等他开口,直接就是简单利落地三个字:“看微博。” 夏庭晚心里沉甸甸地用ipad开了微博,打开《在路上》节目组的主页,果然看到一条刚刚上传半个小时的几分钟花絮视频。 他仔细一看,发现标题竟然叫做《影帝离婚后首次落泪自曝心情》。 夏庭晚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手指颤抖地点开视频,可是才刚看了一分钟,他就感觉到脑子里空白一片,太阳穴都一突一突地在跳。 他本来还觉得一头雾水,他根本就没在拍摄期间因为谈到苏言而哭过,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视频呢。可是他还是太傻了,哪怕他已经被坑过一次了,也还是没想到节目组还能一次一次刷新他的下限认知。 在清迈的时候,他们的确提到过一次苏言。 那次大家都坐在别墅的庭院里闲聊,邢乐问起他,和苏言离婚后还有联系吗,心情调整得怎么样,还捎带着提了一句,说很多媒体写离婚是因为有第三者插足,问真实情况是不是那样。 其实这些问题本身倒也还算正常,节目组在那个时间点邀请他参加真人秀,不可能没有拿他的个人感情绯闻做点文章的意思。 他当时心里不是没有防备,答得其实从内容上来看也没什么毛病,说离婚后还是朋友,还是偶尔有联系。只是邢乐提起苏言的时候,他到底还是没忍住,为苏言解释了一句。 他说,和第三者没关系,还是因为他太任性,很多时候没有经营好自己的婚姻,苏言对他——其实一直都很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确有点动情,但是那点情绪也很快就收了回去。 在那之后,邢乐就没问过别的。 可也是在那一天的深夜里,他在大家面前演了一遍《鲸语》里的片段,在那一段的表演里,他的确落泪了。 同样的衣着,同样的坐次,给了节目组肆意剪接的基础, 他嘴里说着关于苏言的话,配上表演小夏时,眼里含蓄地含着泪水,然后缓缓流出。 看起来根本毫无瑕疵,就连夏庭晚自己,有一瞬间都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时空错乱之感。 微博下面快速地刷出来的评论,每一条,都叫他看得浑身发抖。 “一边说没有第三者、苏言对他很好,一边伤心地对着镜头掉眼泪,到底在表演些什么?炒作感情也要有个头吧?” “我只想问现在夏影帝的人设是不是水晶矫情男孩需要大家的爱与保护?” “围观过夏庭晚和lkw接吻绯闻的老吃瓜群众表示,离婚活该,哭个屁。” “豪门和戏子的婚姻不就这样吗,能有几分真的,就是不知道夏庭晚离婚能分多少钱啊?” “你、你等等……” 夏庭晚对周仰吃力地说道。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冲到洗手间里,胃部感到一阵激烈地痉挛。 他克制不住地对着洗手台干呕了两声,身子也渐渐颓然地软倒在了地上。 他无法形容他此时的痛苦有多么剧烈。 他说着“苏言对我真的一直很好”时,是真诚的。 他对着镜头,尽情地表演着小夏时,也是真诚的。 可是没人在乎他的真诚。 节目组剪辑他,围观的人嘲弄他。 他作为一个人的私人情感,他对于演戏的深沉热爱,全部都生生从他的躯壳里剥离出来。 被一刀刀剁碎揉在一块,用巨大的恶意煮成了一锅供大众饕餮的速食产品。 他被残忍地消费、被咀嚼,然后被吐出来,还要被骂一声炒作。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 …… 夏庭晚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失魂落魄地打给了周仰,他喃喃地说:“周仰,我没有那样,他们乱剪的。” “我知道。”周仰的语声很稳定。 夏庭晚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他捂着脸,有点歇斯底里地反复道:“周仰,我说到苏言时真的没有哭——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故意让我演《鲸语》的戏份,然后胡乱剪在一块,我真的没有。” “庭晚,现在冷静下来,听我说,”周仰语气很重,像是在确认着、强硬地把夏庭晚拉回来:“……告诉我,你听得到吗?” “嗯。”夏庭晚颤抖着点了点头,才意识到周仰根本看不到。 周仰的语气很冷静,他慢慢地道:“无论是结婚前、还是离婚后,五年多了,你从来没有消费过苏先生哪怕一次,没发过一篇通稿炒作过你们之间的感情。这次的事,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心里在意苏先生,不想这样让人误解。但我知道你不会那样,苏先生也知道,你明白吗?你信任他吗?” “我信……” 夏庭晚听到苏言的名字,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仿佛就凭空给了他一股定在地上的勇气。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握紧电话说:“苏言不会不信我。我不担心这个。” “那就好。”周仰说:“你最在意的人信你,剩下的都不用在意。他们骂你,是因为黑你黑出了惯性,发生什么事都要嘲一下,现在风口浪尖,总有人对你会对你挑刺。有人带头嘲,有人跟风,但更多的人在沉默。明白吗?” “你看,就像我之前说的,叶炳文为了黑你会不择手段,会失去分寸,这个花絮——反而让我觉得我们就快可以等到反击的时候了。” 周仰的语速微乎其微地加快了一丝,夏庭晚从他的语气中,徒然感觉到了一种猎物渐渐进入视野的紧张感。 周仰顿了顿,冷静地继续道:“这几天,我和安德公关那边的人一起做了准备,也私下联络了很多媒体,这几天会陆续发些稿子分散一下目前的注意力,各种论调的稿子我们都准备了许多,不会显得太刻意。无论如何,一个节目组连着放两次花絮视频,结果把自己mc黑得体无完肤,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我们可以先从这个角度去做点文章。” “周仰,”夏庭晚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说:“你还要找人去拉原片。” “嗯?” “找懂得剪辑的人,去把在路上这段花絮和《鲸语》我流眼泪那一段的原片对比一下。我在泰国重新演时,动作顺序和神情变化都基本上维持着原片的节奏,你看看能不能比照出什么端倪。”夏庭晚有些激动,别的方面他都不在行。 可是他懂电影。 一部《鲸语》,每一个动作、神情,每一点微小的情绪,他都铭记于心。 因此时隔六年多,仍然能在泰国完美无憾地重现。 一个演员在电影里的情绪、说台词的节奏,都和生活中有着精细的不同,想要完美无缝地和日常对话剪辑在一起绝对难以做到。 他想要找到花絮视频中的漏洞,他相信那漏洞一定存在。 “明白,”周仰反应很快,他很沉着地说:“一旦看出些东西,我会把稿子和比照弄好,让资深的影迷来发,再找影评人来发表看法。” “庭晚,现在除了这件事还有点别的事。”周仰叹了口气,低声道:“资金方面的。tbn那边给我们发来了算好的违约款项,说实话,金额有点吓人。而且咱们这边还有后续公关和媒体那边的资金流通,你手头上,经济状况是不是还不太好?” 第三十二章 晚上夏庭晚找了赵南殊开车送他去张雪乔的豪宅。 tbn给他开出的价码本身很高,这也就导致违约金的金额也相应地提高了。 再加上拍摄地点在海外,合同里提到的误工费和宣传费等款项也是大数目,加在一起的确很吓人。 当然了,那个金额本来对于夏庭晚这种分量的明星来说,理论上来讲虽然很肉疼,但是不至于就掏不出来。 可是夏庭晚的经济状况却早在开拍之前就很窘迫。 要买天澜阁的房子时,他手头基本上就已经不宽裕,能活动的资金都拿了出来,车子也都卖了,否则那时候也不会急着接拍真人秀。 如今除了违约金之外,还要额外加上之后给公关公司那边的后续费用,实在是捉襟见肘。 从他这边来看,除了向张雪乔求助,也是真的没什么别的门路了。 赵南殊的奶奶前段时间去世了,夏庭晚寻思着没什么事就给他放了长假,但是或许是因为最近情况特殊,赵南殊还是提前赶回了h市。 赵南殊瘦了些,一边开车一边问夏庭晚:“还撑得住吗?唉,这两天我一打开微博就想骂人,在老家那边事也都办完了,人也待不住,想了想,还不如回来h市陪你。” “没事。” 夏庭晚望着车窗。 h市的天气越来越冷,车窗上结了一层薄霜,外面的世界便显得有些疏离虚幻,他想了一下说:“你其实不用回来的,你该多陪陪你爸,毕竟……” “唉,也不用了。奶奶九十多了,虽说没活到一百大寿,但这样没病没痛地走了,也是寿终正寝,家里人都能接受。讲道理,你给我的假时间可够久的了,真不用再待在老家了。” “嗯。”夏庭晚低声说:“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了,总觉得我应该更坚强一点,能对这些舆论更熟视无睹一点,可是还是会觉得很难过。被恶意剪辑、被所有人误解,渐渐地也觉得可以忍耐,只是这一次又牵扯到了苏言……苏言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就总是被拎出来议论和调侃。我不喜欢他们那么理所当然地消费着苏言,苏言又不在娱乐圈,也没赚他们的钱。” “可我自己也有很多错,南殊,我忍不住想到之前我被拍到和李凯文接吻的事,那时候我只顾着为自己被骂的事委屈,却没怎么为苏言想过。他老是被我牵连,那样地位的男人出来帮我澄清,然后被全网嘲成绿帽侠,他那时怎么受得了。唉,我这几天总是回忆起很多的事,一想到……就很后悔、很心疼。” 夏庭晚叹了口气,有点苦涩地笑了一下:“算了,说的都是没用的废话。” 赵南殊转过头,神情有点复杂地看向夏庭晚:“老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总有机会弥补的。说起苏先生,你们不是又同居了吗?你有难处,苏先生不可能不管。钱的事……真的还要去找阿姨吗?你也知道阿姨的个性,难搞得很。” 说话间,车已经停到了张雪乔豪宅的车道上。 夏庭晚没着急进去,他下车点了根烟,和赵南殊并排靠在车门上沉默着。 过了许久,夏庭晚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南殊,我想靠自己一回……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努力试试。” 其实他真的很抗拒走进去。 结婚后,他也会隔一两个月回张雪乔家看看,那时候总会在门前抽根烟,才会感到放松些。 张雪乔是他的妈妈,但这些年来,遇上了难处、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始终都觉得很难向她启齿,哪怕是今天出发之前,都忍不住一直反复犹豫。 他宁可去无节制地给予、去满足张雪乔那些浮夸的要求,也不愿去向张雪乔去索取任何东西。 或许是心中总觉得一开口就会失望,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面对张雪乔的时候,有多么纠结和痛苦。 想到要张口要钱,哪怕那钱本来就是属于他的,都甚至会感到窒息。 只是这一次,他还是来了。 向苏言要钱是很简单的事,因为苏言爱他。 可是这一次,他却不想那么理所当然地选择最容易的道路。 这是他一个人的战役。 他知道这听起来很执拗、很奇怪,也不能被外人所理解。 可是这的确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鼓起勇气,一步步慢慢迈进了张雪乔豪华奢靡的别墅。 …… 夏庭晚进去的时候,张雪乔画着精致的妆,穿着一身深蓝色洋装,坐在起居室里在等他。 “还以为你上次气冲冲地从这儿走了之后,就再也不打算来了呢。”张雪乔挑了挑眉毛,神情有些讥讽,随即却又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说:“行了,坐吧。外面冷,我让张妈给你冲了杯热奶茶,吃几块点心。” “谢谢。”夏庭晚的回应有些生硬,但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张雪乔当然不是全然对他冷漠,在有些小事上,张雪乔也在意他。 夏庭晚低头看着面前的小碟子,上面的几种精致的小点心都是他比较爱吃的,张雪乔倒也记在心里的。 他心里竟然突然有点发酸,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张雪乔还没有离开他和夏仲予的会杀死后,也曾把他轻柔地抱在怀里,喂他一块花生酥,然后问他甜不甜。 那时候张雪乔也是很爱他的吧。 “叔叔的生意最近还好吗?”夏庭晚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问道。 “呦,还知道关心这个了,”张雪乔的语气拔高了一点,随即还是漫不经心地答道:“也就那样吧,经济形势不好,赚不着什么大钱,维持下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倒是你,这几天看到了不少你的新闻,你是怎么回事,看你好像人也瘦了?” “工作上……遇到了一点困难。” “我早就和你说了,混娱乐圈又不是件容易事,和苏言结婚之后,不如就慢慢淡出。说白了,你演戏演一辈子又能赚几个钱?顶不上人家开发一块地的零头。” 夏庭晚张开嘴,本来想要解释他的困境。 可是看着张雪乔交叠在一起颜色鲜艳的指甲油,却觉得好像是失语了一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说起苏言,上次我不是发微信让你再好好跟他说说吗?离婚了也不是不能复婚,你跟人家把身段放低点,聊聊过去的回忆,服个软道个歉,怎么就这么难?现在你们刚分开,一切还有得挽回,你该干的事不干,偏偏这当儿跑去泰国拍什么节目,真是拎不清。” 张雪乔提到苏言顿时越说越起劲,正想要喝口茶继续时,还是被夏庭晚打断了。 “妈……” 夏庭晚努力让自己平静,他抬起头看着张雪乔,迟疑了一下,轻声说:“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点事。” “什么事?” “我签的那个节目和我发生了点矛盾。需要付一大笔违约金,我现在状况不太好,手里是真的拿不出这笔钱。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把这套房子出手……” “你在说些什么?” 张雪乔一下子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夏庭晚的手指握着温热的奶茶杯,可是指间却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努力试图继续道:“我是说,想让你们把这套宅子出手,钱我不要全部,只分一半就行了。其实这片住的都是顶级富豪,你们之前也说过,跟他们不太合得来,不如就换一套小的,住的也舒心些。” “不可能。” 张雪乔啪地一下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房子买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你买了赠与我们,证上写的也清清楚楚是我和你继父的名字,怎么处理是我们来决定的。对,你是出了钱,但是我和你继父辛辛苦苦养育你这么多年,你发达了,孝敬父母也是应该的,没道理事后后悔了回头要逼父母卖房。” “我不是逼……” 夏庭晚看着张雪乔。 这个女人保养得当,虽然四十多岁了,可是仍然看起来很富态年轻,只是突然尖刻起来的声音,激动起来的神情,都让他感到心口一闷。 夏庭晚语声微颤,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不是逼你。只是这么多年,叔叔和你的车都是我买的,宅子的佣人、安保、司机什么的,也是从我账上走。我不是不愿意给你花钱,花都花了这么多了。” “那又怎么了,你这是要跟亲妈算总账了?”张雪乔高声反问道。 “我不是算账……”夏庭晚把手放到了桌子下,一只手无意识地狠狠掐着另一只手背上的的皮肉,直到掐得阵阵发痛:“只是我现在真的需要帮忙,如果不是没办法了,我真的不会来找你。我不是要你的钱,我只是想拿回我之前赚的一部分钱应急。” 夏庭晚说到这里,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哀求,轻声说:“妈,这段时间……我、我真的很难。” 他真的很艰难。 他说不出更柔软更能打动人的话了,他已经觉得自己的脸皮都快要因为羞耻而发烫了。 哪怕早就隐约知道,他和自己的母亲求助时,结果就会是这么的难堪。 可是他真的很难,他真的很难。 他被那么多人骂,他很缺钱,他不知道张雪乔能不能明白,他真的很渴望她能明白。 哪怕只是对她的儿子有那么一点点的怜爱和疼惜。 张雪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苏言呢?” 夏庭晚楞了一下:“什么?” “你打给他,”张雪乔像是想到了什么妙招,斩钉截铁地说:“现在就打,跟他说你付不起违约金的事。” 夏庭晚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雪乔,:“我有什么资格去和他要钱?” “什么资格不资格的,你打就是了,我就不信,苏言还能忍心不给你。” 张雪乔虽然是平视着夏庭晚,可是却好像居高临下:“他一定会给你。” 夏庭晚一时之间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喃喃地说:“你是不是疯了?苏言为什么要帮前夫赔钱?” “嘁,前不前夫的,一个称呼而已。他舍不得你的,他永远不可能不管你。” 张雪乔的语气很不屑。 不知为什么,她明明是那么趋炎附势的一个人,可是提到苏言时几乎有种毫无根据的跋扈和倨傲,很武断地说:“听妈妈的,打给他,叫他拿钱。” 夏庭晚简直不敢相信张雪乔能说出这么可耻的话——“叫他拿钱。” 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嘴唇都因为愤怒而发木,几乎毫无知觉,吼道:“张雪乔,你清醒一点——从上次你那样对苏言,我就觉得你有病。他已经和我提了离婚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不欠我的,更不欠你的。你到底凭什么对他颐指气使,甚至你知道现在,还觉得他要无条件地保护我的?到底是什么给你的底气?” “我不清醒?我有病?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无论你犯了什么错,只要你肯去求饶,苏言一定会回来。你就是不信,就是不信!这种身价的富豪牢牢攥在你手里,你还能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样子,我怎么养出你这个蠢货。” 张雪乔猛地站起来,克制不住地尖声喊道:“我告诉你夏庭晚,他苏言不可能会舍得和你离婚。他要是舍得,当初就不可能主动提出签——!” 张雪乔说到这里语声忽然戛然而止,似乎是提到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一下子失去了底气,没有再继续。“签什么?” 夏庭晚看着张雪乔,茫然地问道。 张雪乔本来很是嚣张的气焰霎时间刹住了,她沉默了一下又坐了下来。 夏庭晚抬起头,执拗地又问了一遍:“签什么?” “告诉我,他签了什么?”夏庭晚见张雪乔依旧不肯回答,神情也克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你说啊——!” 张雪乔被夏庭晚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有些惊慌和不安,下意识地说道:“也没什么……” 她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泄了气,低头抿了一口奶茶:“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说这些给你听,其实真的没多大意义。” “有没有意义不是你来决定的。”夏庭晚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离婚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应该告诉我真相了。” 张雪乔看着夏庭晚,她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如何开始:“结婚的事……你还记不记得,苏言是怎么和你说的?” 夏庭晚不由怔了一下,对于那件事,他的记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 当年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苏言和张雪乔夫妻谈了一次之后,就马上很强硬地提出要和他结婚的事。 苏言说过,三千万挽救楚天澜的生意。但是他不是买他。 他记得他那时在酒店求过苏言。 可苏言说,只有这件事不能听他的,他会用一辈子补偿他,但是他必须和他结婚。 苏言第一次霸道地枉顾他的心意,虽然告诉他这不是交易,却还是让他觉得很委屈。 他不那么情愿,内心也一直有种隐约的埋怨,但到底也没有再反抗多久。 时隔多年,再回想起那个时候,夏庭晚仍然能回忆起心里那莫名的动荡和恐惧—— 自己像是一根抓不住自己命脉的浮萍,不安和愤怒很多都来自于此。 他其实不是怕和苏言在一起。 但他对张雪乔和楚天澜在其中的角色感到一种没有由来的恐惧。 只是他从来都不肯细想。 “他说……是你先提的结婚的事。” 夏庭晚轻声说。 “唉,”张雪乔有些烦躁地走到一边的柜子里拿了根女士香烟:“其实这句话,估计也只有你会信。是了,他一直都在追求你,你心里始终觉得他是你的爱慕者,所以倒好像他要求着你追着你结婚似的。但是其实,现实点来看这件事,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那可不是一个平常的有钱人,是亨泰集团的苏言啊。这种身价的富豪的婚姻大事,怎么可能由别人来左右,哪怕你是大明星,我们也没敢要他和你结婚。你叔叔和我,我们最开始根本就没提过这件事——想都没想过,我们想的是借着你的关系求他帮忙。” “不是你提的,所以其实是苏言主动提的结婚吗?”夏庭晚感到很困惑,他转动着奶茶杯,还是没抓到事情的关键:“即使是他提的也没什么啊,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骗我一下?” “这……他倒也不是骗。只是有些事、有些事,他可能是不想让你知道。” 张雪乔说到这里,似乎感到有些难以继续。 她低头吸了一口烟,逃避似的慢慢把烟雾吐出去。 夏庭晚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他虽然不开口,可是眼神却很坚定,一直在等待着张雪乔继续。 张雪乔最终躲不过去,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也知道的,那年叔叔赔了一大笔钱,不仅生意做不下去,差点连房子和车子都差点要卖了。庭晚,你还记得吧?” 夏庭晚没回答。 他的眼神很冷淡,或许是因为太了解张雪乔,所以明白这些只不过是后面要说的话的铺垫。 “你叔叔也是没法了,真的是走投无路,资金链续不上马上就要申请破产。那阵子苏言追求你的事我们也都知道,所以私下会面时,你叔叔呢,就……就和苏言提了一下——只要苏言愿意帮忙,他就担保能和我一块说服你和苏言在一起,也、也保证以后苏言想跟你分手时,绝不会让你给他惹麻烦。” 张雪乔说到这里,嗓音似乎也有些干涩。 她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 夏庭晚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一时之间竟然好像听不懂张雪乔的话。 那几句话在空中,像是一个吞吐出来的虚无烟圈,飘着飘着,最终在空气里虚无地散了开来。 过了良久良久,他喃喃地说:“所以……是你们想要把我卖给苏言。” “那不是卖。”张雪乔着急地反驳了一句:“他追求你,对你也挺好的。那时我想过,让你跟着他一段时间,其实真的亏不了你,没什么不好的。” 夏庭晚听到张雪乔的回应,克制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和楚天澜,从来没想过他能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夏庭晚垂下眼睛,他长长的睫毛打着颤,像是在冬日里虚弱扇动着的蝶翼。 再抬起头时,眼里已经泛起了薄薄的泪光。 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哭,只是这样看着张雪乔:“你们只不过把我看成一个可以叫卖的商品,所以你们觉得他也是那样想的。你们打算把我卖给他上床,然后等到他玩腻我了,这笔交易也就完事了,对吗?” 张雪乔张了张嘴,却最终只是颓然地轻轻点了点头,她沙哑着嗓音说:“苏言听了之后沉默了很久,后来他说,他有他的想法。” “他不要别的,他要和你结婚。” ——他要和你结婚。 夏庭晚听到那几个字,手指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忽然想起来,当时他哭着求苏言的时候,苏言曾经低声对他说,他只是不能容忍他再待在那个家里。 “所以我们签了一份协议,苏言帮我们解决生意上的事,另外结婚之后每年也会给我们打一笔钱,但是我和你叔叔也必须要签字保证,永远不能让你知道我们签订这个协议的过程。他不想……唉,我想。他应该是不愿意让你伤心。” “我那时问过他,能不能保证永远对你好。我知道我其实已经没什么立场再问这个,可是他还是额外签了一份协议——只要他在婚内有任何出轨行为、或者出现任何口头和肢体上的家暴行为,他自愿把私人名下所有资产全部赠与你。庭晚,一个男人敢签这样的协议,需要对自己的感情有绝对的自信,他一定是下定了决心要跟你过一辈子。” 夏庭晚看着张雪乔,他的胸口里压抑着海啸一般激荡的情绪,可是越这样,他的神情却越平静:“所以上次你才把苏言叫过来咄咄逼人地追问他。你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出轨了,对吧?因为只要他婚内出轨了,你就会翻出协议,跟他要钱,是不是?” “庭晚,我这也是为了你啊。” 张雪乔有些焦急地回答道,她把烟掐灭在杯子里,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低声说:“庭晚,我知道你会怎么想我。真的,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我自己也知道,但我实在不想再过和你爸爸在一起的那种日子了,穷、每天挨打、每天看人的白眼,我受不了啊。我这一辈子太苦了,我就是想过好日子,真正的好日子。我从你爸那儿逃走之后,是你叔叔给了我一个女人应该有的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啊,还大度地收养了你,这一切都要有钱才行啊。你真的不懂钱有多么重要……妈妈老了,越来越依赖你继父,也越来越怕没钱。但你还年轻,听妈妈的话,你还攥着苏言的心呢,别把自己的好生活给这么放走了,去求他回来吧,好不好?” 夏庭晚的神情竟然出奇的克制和冷静,他并没有反驳一字半句,直到认真地听完了张雪乔说的每一个字之后,才慢慢地开口道:“协议的事——我是说赠与财产的那份协议,既然已经和平离婚了,我会和苏言共同把它废除。苏言不欠我、也不欠你,那些钱更和你无关。在这之后,我也不会再来找你要钱。房子是你合法拥有的,我不再多问。但是你和楚天澜的两辆林肯是我名下的,我明天会请助理来处理掉。其他的,这些年这栋宅子里所有佣人、保安还有司机的工资,我会列给你,请你和楚天澜一个月之内都还给我。” 张雪乔惊诧地抬起头,嘴唇颤了一下,却没开口。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个家了,除了钱的事情,我没什么别的好说。” 夏庭晚说完,站起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张雪乔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跟着他踉踉跄跄地一路走到了豪宅外面的门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夏庭晚推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张雪乔。 他的眼神复杂,很轻地唤了一声:“妈……” 妈,你爱过我吗? 后半句话,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在那一刻,他想,他真的不在乎了。 夏庭晚摇了摇头,他披上大衣用力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 直到坐在赵南殊的车上时,夏庭晚眼里的泪水才终于克制不住流了下来。 赵南殊吓了一跳,一边开车一边偷偷观察夏庭晚,什么都不敢说。 夏庭晚看着车窗外。 夜色中,今冬第一场雪悄然飘落了。 他把车窗摇开了一个缝,凛冽的寒风将一片细小的雪花吹拂进来,轻轻地落到了他的脸上。 在那一瞬间,雪花悄悄地融化在他的肌肤上。 冰冷又温柔。 夏庭晚仰起头笑了。 他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伴随着逐渐在脸上绽放的笑容,泪水愈发肆意地流淌下来,可是眼神却越发明亮。 他的一生,始终在渴望亲情。 哪怕他已经长大成人多年,在刻骨的恨意和畏惧背后,他也仍无数次可耻地梦到过夏仲予和张雪乔牵着他的手,与他一同走过柳絮飘落的春日街道。 他想要夏仲予爱他,想要张雪乔爱他,甚至后来也曾有过可耻的奢望,想要楚天澜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父辈的关爱。 他从不敢对任何人说出口的,那叛逆的举动包裹着的,是多么又脆弱又扭曲的渴望。 是明知求而不得,却仍忍不住想要跪下祈求的卑微。 他始终在恨。 恨这个世界未曾给过他一个温暖的家,他从未曾放下那种不甘和怨恨。 可是就在今晚,在这个初雪的夜里。 他忽然不恨了。 他其实从没有被亏欠。 他流着泪想——恰恰相反,这个世界真正地善待了他。 因为这个世界给了他苏言。 这一切与钱无关,与那些巨额的财产无关。 五年了,无论他多少次指责苏言逼迫他结婚,苏言背负着他的埋怨和任性,却始终对当年的真相保持缄默。 张雪乔曾经想要把他像货物一样出售,苏言才是拯救他的那个人。 可是苏言不说。 因为苏言舍不得让他知道—— 原来他从没被亲生母亲爱过,原来他想象中自己拥有的那一缕来自家庭的温暖,终究是虚妄。 寒天雪夜里,是苏言忍着被日日夜夜灼伤的痛,始终为他握着一根燃烧着的火柴。 而如今,他终于不再需要那一点终究会熄灭的假象了。 他终于正视了这一切,可他竟然神奇地不再感到丝毫的痛苦和扭曲。 他拨开了夜与雾,看到了云层后璀璨的朝阳。 他生命的滔滔河流,在这一刻,真正像一个自由的男人一样坦荡而勇敢地奔腾着。他是完整的。 他是饱满的。 苏言赋予他的爱情,给了他充沛的力量,足以让他骄傲地破土重生。 他的血脉里、心跳里,呼啸而过对苏言的爱意,就像夜色里徒然怒放的玫瑰,澎湃地芬芳起来。 他爱苏言,他的丈夫。 第三十三章 夏庭晚在路上忽然接到了苏言的电话。 他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时间才按下接听键,听过苏言的声音很低沉地响起来:“你在哪?” 苏言的语气有些阴沉,他很少这样连名字都不叫就直接询问。 夏庭晚一时之间不由感到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由于刚刚见过张雪乔,下意识想要暂时避开这个问题:“苏言?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苏言很直接地道:“我在香山。” “啊?”夏庭晚顿时大吃一惊,他睁大眼睛,磕巴了一下:“你、你不是说还有一个星期才回来吗?” “你打算瞒我多久?” 苏言忽然直接地问道:“真人秀的事。” 他很明显是生气了。 夏庭晚太了解苏言,哪怕只是语气一个细微的变化,就能感觉到其中情绪的变化。 “你都知道了?” 夏庭晚声音一下子就心虚地小了下来。 他像是要被训斥的小学生一样下意识地挺直背脊:“你最近太忙了,我怕你担心,想自己先处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就是……” 他说到这儿,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苏言……你是刚一得到信儿,就飞回来了吗?” “嗯。” 苏言沉默了一下才应道。 夏庭晚吸了一下鼻子。 “我很想你,苏言。”他没头没尾地说道。 说到尾音时,忍不住又哽咽了一下。 他刚刚才哭完,眼圈还红红的,可心里却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给轻轻攥着了一样,暖得有点疼。 他的态度一这样软下来,苏言就忽然不再说话了。 他们就这样隔着电话听着彼此平稳的呼吸声,直到苏言终于放轻声音:“庭庭,回家吧。” 苏言从来没有变过。 无论何时,只要他需要,苏言总会翻山涉水赶回来陪在他身边。 苏言是他的英雄,无声的英雄。 …… 夏庭晚急匆匆地赶回香山时,整颗心都是雀跃的。 他最近的人生一直在大起大落。 被黑到心态崩溃,在张雪乔面前委曲求全,直到最后终于揭开五年前婚约的真相。 可是那些浮躁的人和事,却在“回家”这两个字面前,都突然变得模糊且遥远。 一下车,夏庭晚什么都顾不上,跟赵南殊打了个招呼就冲进了屋里。 二楼的大厅里灯火辉煌的。 七八个皮箱都打开放着,容姨和另一个佣人在整理着里面的东西。 苏言看上去像是刚洗完澡,正坐在沙发上看一份文件,听到脚步声才微微抬起头来。 或许是因为忙碌的工作,苏言好像又瘦了一点。 但也因此更显得五官棱角锋利,一双狭长的浅灰色眼睛看过来时,有种淡淡的威严气势。 夏庭晚一看到苏言,鼻子顿时酸得不行。 他根本顾不上容姨他们还在,就快步走过去一下子扑到了苏言的怀里。 他一抱住苏言就不撒手了,把脸埋进苏言的胸口,像小兽一样放肆地闻着苏言身上好闻的冷冽气息。 他只不过是和苏言分开了不到一个月,可是却感觉思念快把他给淹没了。 苏言抚摸着夏庭晚的背脊,低声问道:“晚饭吃了吗?饿不饿?” 夏庭晚摇头,他其实根本来不及想那个问题,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做任何别的事。 他不想吃饭,甚至不想挪动哪怕一根手指。 他只想这样紧紧地抱着苏言,把这个瞬间无限地、无限地绵延下去。 可是身体的反应却无法掩饰,不一会儿他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噜一声,夏庭晚脸有点烫,微微抬起头,见苏言也正深深地看着他,眼里泛起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苏言把夏庭晚环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拉过来放在掌心握住,叹了口气,对着容姨说道:“容姨,给他做碗热汤馄饨吧,外面天冷,把小爪子冻得冰凉的。” 容姨听了也忍不住笑了,她站起身对着夏庭晚温柔地问道:“那就做你以前最爱吃的鲜虾馄饨,好不好?” 夏庭晚脸上一红,但还是使劲点了点头,他午饭吃的晚,夜里还没吃东西,早就饿了。 苏言把夏庭晚放了下来,走到一旁拿起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热茶。 夏庭晚巴巴地看着苏言,看得很细很细,眨眼都怕错过什么。 苏言大概是有点猫性的那种男人,舌头天生很怕烫。 所以喝热的时总是很小心,因为小心,所以看起来格外优雅。 他真迷人啊。 夏庭晚忽然有种热恋一般的怦然心动。 他对这个人的倾慕和爱恋,像是从空虚的胃里泛了上来,因为饥饿和渴望,克制不住发出咕噜声。 就在这时,苏言转头看向他,平静地说:“吃完了,你给我把这段时间的每一件事都讲清楚。” 他的神情虽然看似波澜不惊,但讲话时尾音却不由自主地加重,眼眸里也隐隐地含着一丝深沉的不悦。 就像是只矜持的老猫,虽然努力压抑着怒火,可是胡须却控制不住一颤一颤。 夏庭晚知道苏言肯定气恼,《在路上》的所作所为是一方面,他的隐瞒更是火上浇油。 看似温柔其实内核却十分霸道的男人,恐怕根本无法忍受自己翼护的人偷偷受委屈。 可是奇异的是,和之前那五年不一样的事,他好像不会再因为苏言的怒火而感到害怕了。 或许是因为爱意终于坚实地在他心里生了根。 看着沉着脸的苏言,却有种又想要怜爱地亲吻这个男人的眉宇的复杂感觉。 他眨了眨眼睛,非常乖地应道:“好。” …… 夏庭晚吃了一大碗热乎乎的鲜虾馄饨,吃得额头都冒了细密的汗珠,然后又很爽利地冲了个热水澡,感觉身子都愉悦地松泛了下来。 他在浴室里给自己把头发吹干,然后松松垮垮地披上了一件黑色浴袍。 刚要出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在一旁的柜子里翻了翻,找出了一瓶大卫杜夫的冷水,很内敛地对着脖颈轻喷了两下。 大卫杜夫是他少年时代用过的第一瓶香水,虽然价格很经济,可是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或许是带上了回忆的味道,哪怕他成名之后,也始终都很喜爱那种像是刚洗涤后的清新衣物的美好冷香。 苏言正靠在主卧的大床上等他,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所以有点出神。 夏庭晚光着脚,悄悄爬到苏言敞开的双腿间。 苏言眯起眼睛,用手半撑着头看他。 夏庭晚不出声地垂下头,把浴袍整件脱了下来,床上十分暖和,根本不觉得冷。 他跪坐在苏言的双腿间。 白皙的身体在夜色里像是海底一尾美丽生动的鱼。 苏言眸色不由深了些,低声问:“你在干嘛?” “老实交代这段时间的每件事,然后跟你承认错误。” 夏庭晚抬起头,耳朵泛起了浅红,可是眼睛却很亮。 “哦?”苏言狐疑地扬起了眉毛:“就只是这样?” 夏庭晚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坦白从宽的态度是认真的,上半身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神也很乖巧,可是下半身压在屁股下的脚趾却不由自主蜷缩了起来。 赤裸着跪坐在苏言面前,有种禁忌般的仪式感。 那种等待着训诫的情 色感觉,让他无法自制地兴奋着。 “还有……” 夏庭晚心跳得厉害,他垂下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轻声说:“我爱你,先生。” “你不累的话,我想给你口,行吗?” 苏言听到那三个字时,神情微乎其微地波动了一下,随即用一双眼睛凝视着夏庭晚,有种猫科动物捕猎时的审视味道。 夏庭晚见他不回答,有点小小的失落,但还是低下头想了想,决定从刚离婚后开始讲起。 他知道,虽然苏言还并没问那么多,可是他要交代的,确实也并不只是现在真人秀的困境。 讲到因为没有金钱意识又挥霍无度、再加上给张雪乔置办的一系列豪宅轿车陷入窘境,再讲到突然发现要照顾尹宁时才发现缺钱的恐慌,然后是因此做出去参演真人秀的尴尬决定。 他一边讲,一边忍不住难耐地摩挲着手指。对自己心爱的男人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幼稚,实在是一件很煎熬的事。 苏言一直都没说话,只是等到夏庭晚说到自己被在停车场里被叶炳文关到车里打了的时候,他突然猛地坐直了身子。 “打哪了?”苏言声音低沉地问。 “……”夏庭晚迟疑了一下。 苏言见他不开口,忽然把脚伸到夏庭晚屁股底下。 跪坐着的姿势本来就不那么舒服,夏庭晚猝不及防被他用脚往前一勾,顿时惊慌地跌了下去,但是却马上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苏言的怀里。 苏言又问了一遍:“打哪了?” 夏庭晚被苏言紧紧地抱着,他抬起头看苏言近在咫尺的严肃面孔,小声说:“脸。” “他打了我两巴掌。”他语声颤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都说了。 想起被强硬地拽进车里,在逼仄的空间里面对叶炳文时,那种惶恐和无助,被狠狠扇在脸上热辣和耻辱的疼痛,就感到心有余悸。 他其实已经不再那么软弱,他可以一个人面对叶炳文,也不再感到惧怕。 可是在苏言的怀里,心里却忽然泛起了久违的酸软。 突兀被扔出家门的小金丝雀,在陌生的天地间磕磕碰碰掉了一根华丽的羽毛。 他并没有伤筋动骨,可是终于落回苏言的掌心时,还是忍不住骄矜地、撒娇一般告起状来。 “叶炳文,是吗?” 苏言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在那一瞬间,他浅灰色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极为阴沉暴戾的神色,像是被激怒了的大型猛兽,释放出危险的气息。 虽然很快就收敛了下去,可是夏庭晚还是本能地感到背脊一软。 苏言伸出手托起他的下巴,认真地凝视着,似乎想要透过时光,看到几个月前的痕迹。 过了良久,他眼神里渐渐浮起了隐约的悲伤,声音沙哑地说:“是我的错。” 他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没预料到尹宁的事会被你知道,也没想到你会因此有这么大的经济负担,是我的错。我……” “我的确希望你能有一点点压力,生活上的、工作上的,想让你能长大一点,可是……” 他的眼神愤怒中又带着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气,抚摸着夏庭晚的手指都颤栗起来:“可是我不能忍受你吃这样的苦头,庭庭,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总是不能做到完美、总是在让你受到伤害。” “不是的。” 夏庭晚用力摇头,他用双手覆盖住苏言的手背:“苏言,不是的,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不能把一切都怪在自己头上。” “你离开我的这段日子,我的确经历了很多之前从来没想到过的挫折和动荡,今天下定决定要跟你全部说出来的时候,我回想起那些事,也并不觉得多么委屈和伤心。苏言,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走过的每一步路。我的心,其实从来没离开过你。” “离婚之后,刚开始我一直都靠着本能在莽撞地做事,我每一次见你都想要挽回,可是你一拒绝,我又害怕地退缩一下,然后又熬不住再回来求你,反反复复好几次。现在想想觉得很傻,但其实,我的心里又有点对那样厚脸皮的自己感到感激,因为我真的没有放弃过——没有放弃过想要和你重新在一起的愿望。” “因为不想放弃,所以我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翻来覆去地思考——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去长大,该怎样做才能让你对我放下心来。是的,这三个月我经历的痛苦和纠结,甚至超过过去五年以来的全部。去参加真人秀的决定是错误的,被他们把我胡乱剪辑成这样播出去引来了这么多的抨击,还被叶炳文设计了要赔偿巨额的违约金,甚至我到现在我都赔不起这笔钱……” 夏庭晚说到这里,有些丢脸地低下头吸了一下鼻子,可是随即却又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知道你一定会心疼我,可是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和你都说了。因为我现在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真的,过了五年、十年,再回头看这一切,想必会觉得就像过眼云烟吧。……这段时间以来,我重新认识了我的人生,认识了许多人。仔细想想,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许多蹩脚和无奈。纪展那么努力,仍然要承受对自己音乐不满意的失落;邢乐、邢乐,他的内心一定有太过强烈的渴望,所以才甘愿去承受残忍的性虐待也要让韶光去捧他。大家都是这么生活的,在痛苦和挫折中,找到前进的方向,再努力走下去。” “苏言,你太爱我了,可是你不是神,你不能逆转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所有人的成长都伴随着痛苦,我也不能例外。” 苏言沉默地看着夏庭晚,他似乎有些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只是伸出手把夏庭晚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两个人的心口贴在一块,跳动声渐渐覆盖重叠。 “还缺钱吗?” 苏言没再问别的,低声道。 “缺……” 夏庭晚坦诚地点了点头:“特别缺,赔不起违约金,而且都快雇不起公关团队了。” “那怎么办?” “跟你借。” 夏庭晚挣出苏言的怀抱,眨了眨眼睛,然后在苏言耳边轻轻地道:“先肉偿,以后赚钱了再还。” 苏言笑了起来,下巴上的纹路也好看地深邃了起来。 他也像是说悄悄话一样低声问道:“所以才说要给我口?有目的,是吧。” 夏庭晚有点羞怯地笑了一下,他趴在苏言的胸口:“还有,” “我都几乎没给你口过,”他垂下头,有点委屈地嘀咕道:“不想你记着的是别人。” 他似乎有点担心苏言想到别的,马上又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是还介意,我就是……” 他咬了咬牙,脸上忽然泛起了浅浅的红,鼓起勇气认真地说:“先生,你那里就是我一个人的。从今以后只能插 我,无论插哪里——我要重新划分我的领地。” 苏言没说话。 夏庭晚是弱小的,可他的柔弱之中,带着藤蔓一般的韧性。 或许是直接的表白胜过一切,他的眼里被刺激得泛起了浓重的欲色。 夏庭晚知道不用再等待答复,他乖乖地跪到了苏言的腿间,用手把苏言的内裤脱了下来。 硕大火热的部位一下子弹出来,因为兴奋显得侵略性十足。 夏庭晚的脸顿时烫得厉害,身体也随之热了起来。 他扶着苏言的大腿趴下来,没有立刻张口,而是小心翼翼地把脸蛋凑过去——像是能够跳动一般,鲜活地炙热气息和他急促的呼吸融合在了一起。 离婚之后,他就没再这样亲密接触过这里。 无论如何都是羞于承认的,他想念苏言,也想念……苏言征伐他的粗大部位。 苏言伸出手,手指插 进夏庭晚柔软的发丝里,有些粗暴地向上扯了一下。 夏庭晚不得不脆弱地扬起头,眼神湿漉漉地看过来。 “会吗?”苏言嗓音沙哑地问。 夏庭晚用力地点头。 他重新伏在苏言腿间,先是用舌尖试探着舔 弄饱满的顶端,然后渐渐向下,把脸埋到深处,再用鼻尖亲昵地磨蹭着根部。 反复几次之后,他才终于用一只手扶住笔挺矗立的分身,轻轻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吞入了口中。 苏言不由自主闷哼了一声。 夏庭晚能感觉到苏言的身体因为突然的兴奋而紧绷起来。 他有些急切,但苏言又并不是能轻易含进去的尺寸,被巨物突然塞满口腔时,一下子有点喘不过气来。 苏言伸出手抚摸着夏庭晚的脸颊,低声道:“放松。” 夏庭晚难受地蹙起眉宇。 他很想要听话,可是还是太过生涩的缘故,一放松就被苏言的硕大分身顶到喉眼深处,突然之间的窒息感让他本能地害怕起来,忍不住还是把整根都吐了出来。 他身体颤抖着从喉咙里发出干呕声,脸也被呛得通红,忍不住无助地看向苏言。 苏言神情压抑地眯起眼睛,才刚刚被吞入温热的口腔就被吐出来,大概挺不好受。 夏庭晚有点痛恨自己。 他之前从没意识到竟然这么难。 他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性 伴 侣,苏言给他口过无数遍,却从来没对他有过任何要求。 他只知道享受的滋味。 他忍不住感到一阵隐约的难过,又低下头去,尝试着把那根有点可怕的东西又含了进去。 还是非常吃力。 夏庭晚睫毛根部湿润地颤抖着,白皙的脊背上两瓣精巧的蝴蝶骨也不由自主紧张地拱了起来。 因为嘴巴被无情地塞满,苏言只要稍稍一动腰,他就感觉到干涩的苦味从胃里返了上来。 夏庭晚下意识地吞吐着,他眼角泛红,有点想哭。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感官上虽然好像很煎熬,可是身体却因为被残忍地彻底占领而感到悸动。 夏庭晚用鼻子吸着气,感到头也有点缺氧。 在浮沉之间,他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下身,竟然亢奋地硬挺得不得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言忽然捏住他的下巴逼他张开嘴,然后把那根东西拔了出来。 夏庭晚昏昏沉沉地,直到感觉到脸突兀地贴在床单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苏言整个翻转过去,跪趴在了男人身子底下。 “屁股抬起来。” 苏言扶着他的腰。 一贯冷静自持的男人此时沙哑的声音带着无法自控的深沉欲望,他的手用力到让夏庭晚感到皮肤被捏得疼痛起来。 夏庭晚感到那个在亢奋状态下尺寸更为惊人的部位威慑地抵在臀间的入口,惊慌地想要往前爬。 “不许跑,” 苏言强硬地把他拖了回来摁在胯下,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给我把屁股抬起来。” 夏庭晚忽然意识到被猫科动物按在爪子下的畏惧,他颤抖着伏低腰身,把屁股翘了起来,可是却还是本能得因为惧怕而颤栗。 “我的小孔雀,我要操到你开屏。” 苏言伏下身,在夏庭晚耳边意味深长地低语道。 第三十四章 “苏言,今天我回来时,发现外面下雪了,好美。” “嗯。”“等你不那么忙了,我们去富士山吧。去看雪——白天看雪、吃寿喜锅,夜里泡温泉,泡完温泉再做 爱。” 夏庭晚和苏言躺在蓬松的被子里,他抱着苏言的手臂,抬头看着飘窗外,喃喃地说。 夜色中,絮絮白雪显得格外温柔,隔着一层玻璃好像也能感觉到雪花绵软地飘落在身上。 苏言笑了,他从背后压上来亲了一下夏庭晚的背脊,低声说:“小家伙,这么浪的话,不如先把这次做完。” 夏庭晚也偷笑起来,转身时那根东西不由从身体里滑了出来。 他正面钻进苏言的怀里,然后调皮地把那个东西用大腿夹住,听到苏言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时,才仰起头亲了一下苏言的嘴唇。 “我爱你。” 夏庭晚又说了一遍,眨了眨眼睛问道:“说,你爱我吗?” “爱。” 苏言看着夏庭晚的眼神珍视中又带着一点无奈,低声说。 夏庭晚笑了。 他问时就知道答案。 所以问得不慌不忙,没半点忐忑。 一双桃花眼甜蜜地弯起来时,像从湖水里捞了一捧湿漉漉的光。 他伸手到被子里扶着苏言依旧挺立着的部位,抬起屁股坐了进去。 鼻尖上沁出一滴汗珠,夏庭晚难耐地喘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撒娇说:“还是再歇一会吧……就一会儿。” 苏言也不着急,只是温柔地捧住他的脸蛋,非常缓慢地动了两下。 夏庭晚用腿紧紧地环着苏言的腰。 他和苏言贴得很近很近,能听到苏言的心跳声,能感觉到苏言温存的鼻息。 或许是那样的距离下,苏言看着他脸的目光太过炙热。 夏庭晚心口忽然克制不住慌张地跳动了一拍。 他不知道那瞬间怎么想的,但是还是下意识地伸手遮住了右脸上的疤痕。 这才恍惚地想起苏言对他说过——说一旦脸上有了疤,多好看的人也变得碍眼了。 这么久了,他其实都以为自己早忘了。 可是原来对那句话瑟瑟缩缩的畏惧记忆还是封存在心底,突然涌上来的时候,自己都无法控制,像是心徒然间从高处落下。 苏言眼神深邃地看着他,握住他的手想把他遮住脸的手指拉开。 夏庭晚挣了一下不肯放下来,他小声说:“苏言,你那时候……说我脸上有伤疤,难看。” 他眼神里带着点倔强—— 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往深里看,委屈到底还是软绵绵的。 苏言没说话,把他一把扯到怀里强硬地掰开手指。 看着他右脸上那道狭长的、晦涩的痕迹,苏言的眸色凶狠地暗了下来,压着他的下巴狠狠地反复亲吻着那道伤痕,用力到夏庭晚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像是会被粗暴地碾碎。 “不难看,” 苏言一边吻他一边道歉,嗓音沙哑地道:“对不起,庭庭。你不难看,我只是……” 他顿在了那里,提到那件往事时像是突然把自己的呼吸窒住,一时之间陷入静默。 “那天早上,醒来时看到你靠在我肩膀上熟睡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我就像是把之前的一切都忘了,车祸、想要离婚的事,通通都不记得。梦一样轻飘飘的,太美好了,就像我们刚结婚那一年那样,你每天都在我身边醒来,小雀一样躺在我怀里,像是永远也不会飞走。我想低头亲你,然后,你醒了——你转过头来时,我忽然就看到了那道伤疤,我……” “庭庭,我实在……” 苏言说到这里终于说不下去,他颓然地道:“对不起。” 夏庭晚实在受不了了,紧紧地抱住苏言的脖颈,连双腿也执拗地和苏言缠在一块。 他忽然想,幸好现在他们的身体还在那隐秘的地方相连,否则他真的会崩溃。 被爱到极致,自己竟然也会感到痛。 如果他是只刺猬,他恨不得亲手把自己每一根刺都拔下来,然后再颤抖着献给苏言。 可是不能。 不能那样做。 他不会再伤害自己。 他疼一分,苏言要替他疼那剩下的九分。 他只流了一滴血,苏言的心里其实已经鲜血淋漓。 所以他必须非常爱自己,要把自己爱得光明灿烂、坚强坦荡。 …… 夏庭晚一遍一遍地吻着苏言的额头。 他们像是两只小兽一样依偎着温存,他很少有机会把脆弱的苏言这样亲密地抱住,有种新奇又温暖的感觉。 “苏言,”夏庭晚撑起身子,忽然说:“我们复婚吧。” 苏言有些吃惊地抬起头。 他深沉的眼里迅速划过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迟疑,夏庭晚并没有注意到。 “嗯。” 苏言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沉默了一下,低声说:“庭庭……过段时间吧,过段时间,我卸任好不好?” 夏庭晚一时之间没太分得清他是说过段时间复婚,还是过段时间卸任。 但是卸任那两个字的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睁大了眼睛,轻声问道:“你是说……?” “离开亨泰。”苏言很平静地说。 夏庭晚乍一听有些慌:“是工作不顺利吗?你出差那么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苏言抚摸着夏庭晚的脸蛋,笑了一下:“就是不想再做家里的生意了,想去读个文学学位什么的。庭庭,你同意吗?” 这无疑是件听起来无比荒谬的事。 大概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拥有苏言这种身家的人,会想要丢下亨泰集团的位子,决定去读文学学位。 做这个决定,放下的财富是要以亿来计算的,更不要提其中涉及到的权势和地位。 可是夏庭晚听了却松了一口气。 他放松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遇到什么大的难处了呢。” “我同意啊。当然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把自己的脸蛋顺势放在苏言的掌心摩挲,认真地说:“我陪着你,要是、要是以后钱不够了,我们就住小一点的房子,不开那么好的车了,也不要那么多佣人了。我去拍戏赚钱,供你读书。” 或许是他的话太过天真,苏言忍不住捏了一下夏庭晚的鼻尖:“小傻瓜,卸任也不缺你赚的钱。” 夏庭晚傻乎乎地笑了。 在他的心里,没什么比让苏言做自己想做的事更重要。 就像苏言从来没问过他要赚多少钱、要有多么红这些现实的问题一样。 苏言只问过他想做什么。 他也一样。 只要是苏言自己想要卸任去读书,他就觉得理所当然,甚至都不用再多讨论,还不如多跟苏言亲热一下要紧。 他暧昧地用嘴巴含住苏言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慢慢的、细致的。 苏言被他勾得眼里又燎起了一丝火星,和他身体紧密相连的那个部位清晰地涨大了一些。 夏庭晚还嫌不够,忽然用力地吮吸了一下苏言插在他口中的食指。 苏言倒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我歇好了,先生。” 夏庭晚笑得很甜,仰躺着把双腿大敞开。 其实他们以前也经常这样。 结婚后,他最喜欢和苏言赖在床上。 他体力跟不上苏言,所以就总是撒娇着要歇一会儿。 但是他不让苏言走。 让苏言待在他刚释放后还带着余韵的身体里,然后肌肤贴着肌肤,亲昵地聊些天南地北的悄悄话、不断地接吻,然后等他缓过来了——再来第二轮、第三轮。 像夏天的雨,淅淅沥沥,缠绵地下一整夜。 苏言是那么强大、精力充沛得像是一只夜色里的大猫,总是能淋漓尽致地满足他。 求欢的那一刻,夏庭晚还以为今夜也没什么不同。 夏庭晚歇了一会儿又来了精神,像逗猫似的,用白生生的脚趾勾苏言的下巴。 苏言被撩得眸色深了下来,低头吻了一下夏庭晚的脚背,然后温柔地含住了他调皮的脚指头。 “唔……” 夏庭晚忍不住从喉咙眼里溢出小声呻吟。 苏言伏下身把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夏庭晚感受着苏言挨过来的身体炙热的温度,还有异常激烈的心跳声。 他阖上双眼,难耐地用双腿缠住苏言的腰,有些兴奋地等待着进入的那一刻。 可是等了许久,苏言都没任何动作。 他忍不住扬起身子环住苏言的脖颈:“先生,进来吧。” “嗯。” 苏言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很沉闷,可是却依旧没有动作。 下一瞬间,夏庭晚感到徒然身上一沉—— 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这才看到苏言整个人重重地跌在了他的身上,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脖颈旁边,只剩下在他耳边响起的急促浑浊的喘息声。 “苏言……苏言!” 夏庭晚心跳都停止了一刹那,他撑起身子死死抱住苏言,手抖得厉害,吃力地掰过苏言的脸。 苏言的脸色因为喘不过气来异常地涨红,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是显然神志还是清醒的。 他拍了拍夏庭晚的背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之后,才指了指脱在一旁的裤子,低声吐了一个字出来:“水。” 夏庭晚吓的脸色煞白,听苏言这样说,赶紧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他先从苏言的裤子口袋里翻出了一个上面写着看不懂的英文的小药瓶,顾不上多想就踉踉跄跄地跑到屋外去倒水。 房间里虽然打着暖风,可是入冬之后的天气阴冷得很,赤裸着身体光着脚跑来跑去,只是这么一来回,就足以冻得人手脚冰凉冰凉。 夏庭晚根本毫无知觉,拿着水和药急匆匆地赶回来时,带着一身的寒气。 苏言似乎过了那股劲,喘得没那么厉害了,脸色也在涨红中浮起了一丝苍白。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掀起被子,吃力地把夏庭晚的身子往被窝里拢了拢,然后才接过了水杯。 夏庭晚手指打颤,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拧开了瓶盖之后胡乱倒出了好几粒。 苏言从他掌心里拣了一粒,就着水咽了下去,然后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夏庭晚跪坐在他身边,慌得六神无主,可是一时之间却又不敢说话打扰苏言,只能笨拙地一只手握住苏言的手掌,另一只手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苏言起伏渐渐平缓的胸口。 苏言的手比他大一圈,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总是暖的、干燥的,稳稳当当地握住他的时候,让他感觉安全又温存。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他握着的这只手如此明显地虚弱起来。 由于出了冷汗的缘故,很凉,没有半点力气地软在他的手掌中,就像在他面前苍白着脸闭紧双眼的男人一样。 苏言…… 夏庭晚鼻子一酸,甚至不敢继续想下去,眼圈无意识地红了起来。 他把苏言的手掌拉起来放在自己的脸蛋上,然后用手紧紧地捂着,像是想要把这只手捂得热起来似的。 接下来的几分钟,每一秒都漫长得像是被拉长了数百倍。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言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庭庭。” 夏庭晚猛地睁大眼睛,他嘴唇哆嗦着,勉强克制住自己才没哭出来,惶恐地问道:“苏言,你好些了吗?你怎么了?” “没事,”苏言下意识地想要笑一下宽慰夏庭晚,可是嘴角挽起的弧度却很吃力,低声说:“在那边时太累了,心脏有点超负荷,再加上赶飞机回来没怎么睡,时差也没调好,然后又……” 他说得很慢,说话时呼吸才渐渐往平稳了走,脸色也勉强地好转了些。 “你别骗我,这不是累的问题,根本就不是累的事。” 夏庭晚神情无法克制地激烈起来:“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之前你抱我下楼时就有点喘不过来气,那时你就说累,我还信了。但是现在你随身都备着药,怎么可能只是累的问题?苏言——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我……” 他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说话时都不由自主带上了破碎的哭腔:“我太害怕了,苏言……你现在怎么样?要不咱们去医院吧?” 苏言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又低头喝了口水。 再抬头时,他的神情有些虚弱,迟疑了一下才说:“在国外时就不太好,有时喘不上来气,在那边匆匆忙忙地看了一下医生,并没太紧急的问题,医生也说状况还行,所以只是在身边备了瓶药。” “庭庭,”他眼神复杂,又隐约含了一丝心疼,把夏庭晚搂了过来:“现在没什么事了,缓过来了,别哭、别哭啊……” 夏庭晚抱住苏言,他不敢太用力,一口气都闷在胸口。 眼睛都红了,颤巍巍地开口道:“什么叫还行,心脏的问题怎么能这样糊弄过去啊?看医生吧,苏言,求你了,真的不能这样。” “看,看的。” 苏言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像是哄着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奶猫:“不是不看,是打算回来就仔细检查。医生没说不能做 爱,我以为没事的……” 他把夏庭晚的脸捧了起来,顿了顿才低声说:“估计是一时太激动了,” 他说到这里,神情不由自主有些难堪,自嘲地浅浅笑了一下:“吓着你了。” 夏庭晚用力摇了摇头,他现在顾不上这些,拉着苏言的手哀求道:“苏言,咱们现在就去看医生吧?好不好?” “宝贝,”苏言难受地按了按太阳穴,轻声说:“我折腾了快二十个小时了,现在吃了药,没危险的。——就让我睡一会儿,等天亮、天亮就去医院,行吗?” 夏庭晚本来想要坚持,可是看着苏言疲倦的神情,却又觉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苏言一定是刚一知道真人秀的事,就什么也不顾订了机票赶回来。 现在想想,大概在飞机上也忙着处理未了的工作没好好休息,回来之后,又和他折腾了这么半天—— 忽然喘不上气估计也和过度操劳有关。 他是真的担心,可是看着苏言的样子,却也心疼得脑子一片混乱,觉得苏言说得也有道理。 他习惯性地听从苏言,更不知道该怎么违逆苏言的意思。 “乖,别担心。” 苏言吻了夏庭晚的额头。 他的神情带着一丝极为深沉的温柔。 就像是以往无数次一样,他这样吻着夏庭晚,轻声说,晚安,我的小王子。 苏言很快就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像是迅速沉入了睡眠。 夏庭晚却不敢睡,他就那样战战兢兢地趴在枕头边,隔几分钟摸一下苏言的胸口,傻傻地盯着苏言的脸孔。 就这样一分一秒地熬着熬着,熬了也不知道几个小时。那期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事,可是仔细一回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直到天光乍破时分,才精神恍惚地觉得眼睛疼得睁不开了。 他看苏言睡得熟,悄声给设了一个小时后的震动闹铃,然后把手机攥在手里。 想着就闭上眼睛眯一小会儿,等天一亮,他就陪苏言去医院。 …… 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彻底透亮了。 有那么几秒钟,夏庭晚的脑子一时之间一片空白,只觉得太阳穴疼得厉害。 紧接着他猛得直起身,转过头时,却赫然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身旁早已没有了苏言的踪影。 “苏言……?” 他试探着提高声音呼唤了一声,偌大的主卧室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回应他。 他猛地掀开被子,终于在床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那上面显示的时间,早已过了他设定的闹钟时间。 他颤抖着解开锁,界面停留在闹钟界面。 那上面并没有设定好的闹铃已经响过后的显示。 他很确定,他是设好了闹钟才闭上眼睛的。 夏庭晚的心,像是从高空中一直往下掉。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种让自己都感到恐惧的认知—— 是苏言。 苏言把他设好的闹钟删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一片,踉踉跄跄地冲出房间。 清晨的苏宅那么安静。 “苏言——” 只有他绝望的喊声,刺破了这片安宁。 …… 三楼从来都很清净,容姨他们除非固定时间打扫或者需要帮忙做事的时候,几乎不会上来。 没有人听见他的喊声,也没人回应他。 夏庭晚跌跌撞撞跑到苏言的书房,书房的指纹锁照例也还是存着他的。 一开门,里面考究的陈设一尘不染,就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打扰过的样子。 夏庭晚扶着门框,双腿都酸软得像是站不直一样。 苏言不在这里。 …… 苏言曾经和夏庭晚说过,和他结婚前,书房是香山豪宅中最喜欢待的地方。 那里好像是他的一个小天地,觉得很自在。 书房的正中央挂着一幅巨大的海中鲸鱼的油画,风格有点后现代,是苏言大学时一位已经在纽约混出名堂的青年画师朋友画的。 家具是一整套的baker。 苏言和他说,baker是奥斯卡颁奖典礼vip休息室指定品牌。 他请了欧洲设计师和品牌沟通订制了一整套,每一件都是精心设计、手工打磨。 成熟的男人似乎也有自己心里的小雀跃。 苏言很少以任何形式炫耀过自己的财产,但是说起书房的装潢时,却忍不住认真地讲解,连木头的纹理都要仔细提到。 夏庭晚那时候听着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苏言就住口不说了。 他后来也对苏言的书房提不起什么兴趣,那里似乎太过于优雅老派,每一处细节都细致得让他放松不下来。 但是他也挺烦人的。 兴致来了时,会在苏言工作时赤裸裸地窜进去,大喇喇地敞开双腿坐在奢侈的红木办公桌上,把那些看不懂的文件和资料都压在光着的屁股底下,不让苏言继续。 他肆意地飞进他自己也不熟知的天地,破坏着某一种更高阶层的考究和秩序。 做一个可恶却美丽的小混蛋时,他感到奇异的快乐。因为知道自己永远会被原谅,会被苏言搂在怀里,温柔地抓捕。 …… 人的思绪有时候竟是那么的无法自控,电光火石之间,那些记忆里的画面像是镀着一层柔软的暖光,在脑中转了几个来回,让人想永远待在那里,不要回到现实。 夏庭晚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 他努力想要自己保持冷静,可是掉头往楼下走的时候,心却还是越来越往下沉。 走到一楼时,才看到容姨正在大厅站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脸色太苍白了,容姨的神情显得很忧虑。 夏庭晚张了张嘴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意义不明的咕哝,调整了一下才声音沙哑地说道:“容姨……苏言呢?他去哪了?” “小夏,你先喝口水。” 一贯沉稳平和的容姨有些惊慌,倒了杯温水递给夏庭晚。 她看着夏庭晚握着杯子,却一口也不肯喝,脸上不由露出了无比为难的神情。 她迟疑了一会儿,轻声说:“先生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如果没问题的话,他会回来的,请你等他。” “他去哪了?” 夏庭晚摇了摇头,再次问了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他的神情,执拗到近乎有点可怕。 容姨低下头,她对着夏庭晚歉意地鞠了个躬,然后沉默着闭紧了嘴巴。 夏庭晚心里一片寒冷。 他嘴角无意义地挑了一下,绕开了容姨继续往外走。 一路上,他拽住每一个香山大宅中的佣人,一遍遍地问。 “苏言去哪了?” 苏言去哪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相似的,他们的答案完全一样,脸上有些惊慌、又有些无奈,最后只剩下无能为力的歉意。 夏庭晚每问一次,眼里的绝望就又溢满一分。 他的胸口里有种几乎无法克制的愤怒和狂躁,想要大声咆哮,可是却又无法释放。 他踉跄着推开大门,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袍就走到院子里。 刚刚落雪后的清晨寒风那么凛冽,可他却好像毫无知觉一般。 他拉住正在车道上扫雪的佣人,嗓音已经沙哑到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苏言去哪了?” 男佣人吓了一跳,使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还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苏言早就告诉了所有人该怎么回答他。 “扑通”一声。 夏庭晚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跪在了雪中。 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睡衣窜进他的膝盖里,他冻得嘴唇泛白。 容姨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更是吓得不行,冲上来想把手里的大衣披在他身上拉他起来,却被夏庭晚狠狠地一把推开了。 “滚!” 嗓音在风中绝望地撕裂开来。 他颤抖着身体想要攥住些什么,手无意识地在地上抓挠着。 可是寒冷的雪却怎么抓也抓不住,都在他手中融化成冰冷的雪水。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浑身发抖,像是一只绝望的困兽,眼睛里泛起了赤红色,喊道:“你们知道苏言生病,知道他去哪里了。你们每个人都知道,你们早就知道了——对吧?” “可是你们谁也不告诉我。你们谁也不告诉我!” 他抬起头,抓住容姨的手,无助哀求道:“求你了,告诉我吧——我是他的爱人啊,容姨。他不能这样瞒着我,真的不能这样啊。” 第三十五章 夏庭晚一天给苏言打了几十个电话,始终都没有接通 电话接不通时,他也给苏言发信息。 文字中的语气从最开始的激动,到愤怒——最终,转为了无能为力的哀求。 “苏言,求你了,你回复我吧,好不好?” “苏言……我真的很害怕。” 微信的界面,一直停留在“我真的很害怕”那几个字上。 苏言始终都没有任何回应。 一遍遍地听着忙音,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关机的提示音。 夏庭晚最后只能背靠着床柱,颓然地坐在主卧的羊毛地毯上。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空洞和无助,像是徒然之间被隔离在一个真空的小格子里,失去了和外界触碰的媒介。 一切都失真了。 只不过前一天晚上,他还在这张床上和苏言激烈地缠绵。 他还记得抱着苏言时——肌肤紧紧贴在一起摩擦着,能听到彼此心跳声的那种甜蜜。 他认真地说了那么多遍的“我爱你”。那时他还以为他们是亲密无间的。 原来竟是彻头彻尾的错觉。 很明显,苏言了解自己的病况。 在国外出差时他就知道,随身带着救急的药物,再进一步追溯回去,夏庭晚自己脚受伤那次,苏言抱着他下楼时就曾经喘不上来气过,虽然那时他推说自己之前感冒发烧,可是仔细一想,那次生病,真的就一定是发烧吗? 甚至…… 甚至,夏庭晚几乎觉得自己靠着直觉,在渐渐触碰到模糊的真相。 或许在更早更早以前,甚至可能是早在正式离婚之前,苏言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他的车祸,或许并不是摧毁苏言对婚姻的信心的唯一原因。 每当想到这里,夏庭晚就感到浑身一阵寒冷,他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 夏庭晚一夜没睡,就这样躺在床上抽烟抽到天亮。 烟灰死气沉沉地堆在烟灰缸里,在黎明黯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廖寂。 他翻来覆去地看手机,有时候神经太过紧绷,甚至会凭空产生微信有消息提示的错觉,以至于周仰打过来时,他想也不想接通之后,才失望地意识到打来的人并不是苏言。 “你怎么了?” 周仰一听到他几乎哑得听不清的嗓音,顿时敏锐地问道。 夏庭晚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疲惫地大致把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 没想到的是,周仰听到苏言失踪了之后无比的诧异:“可是节目组黑你的事,苏言的公关团队从昨天晚上开始分明已经下场操盘了啊?要是情况真的有你说得那么恶劣紧急,他还能有空去部署这些吗?” “什么?”夏庭晚错愕地握紧手机。 “我发给你几个链接,你打开看看。” 夏庭晚坐到电脑前,和周仰保持着通话开始看起来。 “我这边的团队刚拉了《鲸语》的原片片段,还有污蔑你拿离婚感情自炒的花絮短片,还有对摄影机的找了影迷写了篇细致的文章对比,还没发出去,昨天就已经有别的势力下场操控舆论了。你看看这几篇,有微信公众号、有影迷自发的热门微博、还有知乎大v的回答,可以说是渗透得非常全面。” 夏庭晚“嗯”了一声,点开了一个在业内一贯以角度独特脑洞极大称道的八卦新闻公众号。 周仰这样说着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会大力为他说话的文章,可是没想到一看标题,竟然是《理性多图讨论夏庭晚的颜值问题:车祸后真的毁容了吗?》 夏庭晚顿时愣了,或许在骂他的风口浪尖上,这个角度的文章真的太过清奇,他自己都忍不住好奇地继续看了下去。 公众号开篇就完全没有任何替他洗白的意思,反而是很毒舌地狠狠嘲了一下他近几年电影事业糊到地心的事实,更没忘了很鲜明地抨击了酒驾这种绝对黑点。 可是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骂的人已经够多了,不想再重复,想写点不同寻常的,所以开始一本正经地探讨起颜值的问题。 这个角度就很妙。 因为夏庭晚之前酒驾之后有媒体写到影帝毁容的事,那时候其实也是颇为震动。 毕竟他当初横空出世时,各大业内杂志公众号舆论都吹过他的容貌,再加上《鲸语》获奖的加持,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毋庸置疑的娱乐圈神颜男星。哪怕之后事业没起色,也没什么人质疑他的容貌。 结果突然之间就车祸毁容,这样戏剧性的大起大落其实本来是绝对热点,但是结果他后来自己复出时就是被节目组一连串黑,导致大众跟风喷他的热情远超于其他,就忘了之前可能会被关注的地方。 夏庭晚快速地往下浏览着,这篇文章循例当然要先吹一下他五年前的模样,发出来的两三张也都是精心挑选的图,有杂志封面,有《鲸语》里的截图。 反正其实每个明星都有很多这样流传许久的经典照片,估计粉丝手里也是人手存了一个系列,但是夏庭晚很久没看过这些旧照片,乍一看,竟自己也觉得颇为惊艳。 再下去,公众号开始精心截取《在路上》节目组花絮的特写截图定格,分析车祸后的颜值。 也是从这一阶段开始,这篇公众号开始体现了自己的敏锐和专业性,特写他右脸额头到眼角的伤疤时,甚至很准确地夸赞了夏庭晚的化妆师。 “化妆师太机智了好吗,佩服佩服,不知道夏庭晚的团队在这方面投了多少钱。其实如果是拍电影,其实用厚厚的遮瑕去盖倒也不是不可行,因为拍电影时打光啊、拍摄角度啊都可以沟通调整,还真能盖得很干净让人不好察觉。但是真人秀就不一样咯,哪个mc也不知道自己玩游戏啊、上山下海时能被什么角度拍到,而且又大部分情况都是自然光,这种伤疤是不可能遮干净的,所以化妆师就干脆走了另一个策略,不求盖上伤疤,只是把伤疤修得整洁利落,这个策略就厉害了啊,比一般化妆师高明多了。大家仔细看看,是不是还是觉得夏庭晚的脸很干净,一道简简单单的疤痕下来,既不影响皮相,也不影响五官,其实根本就不那么影响观感啊。” 为了佐证观点,公众号作者还全面地截出了他做出各种表情时的特写,有大笑的,有表演时落泪的,还有迷茫的。这其中不仅包括他的正面、侧面,连俯拍和仰拍各种角度的都来了一遍,然后翻找出了他曾经和这些相似的角度来做仔细对比。 一边论述,一边分析他各个五官的优势劣势,诙谐中又有正经。 但是又不表露出过分偏袒他的态度,其中有几句话,甚至感觉调侃之中含金量非常高。 “虽然我其实挺爱夏庭晚的翘鼻子,但是不得不悲伤地说,他的山根和其他小生比起来真的不挺拔好吗?每次看粉丝尬吹最好看的鼻子我都想跳出来说,你们根本不懂。你们看xx、xxx的眉眼,因为轮廓深邃鼻子高,冲击性多强,所以让人一看就觉得哇这也太帅了吧。夏庭晚根本就不是这一卦的,他的美感是来自于颌面的流畅度还有干净的皮相,再加上眼睛美,能盛住的情绪特别多,你一看他,不会第一反应是被帅到了,是觉得……诶?有东西在里面。这个东西具体是什么,意在言外,可塑性特别强,所以才被大导演许哲这么看中啊。” “疤痕其实还是明显的。那颜值影响了没?我觉得的的确确是影响了,以前一张白纸似的毫无瑕疵的脸,现在有了道六七厘米的疤,根本不可能忽视。但是个人觉得,和毁容还是差太多了吧,其实现在夏庭晚的颜值还是很能打,但是这主要是有两个很幸运的原因。第一,疤痕避开了眼睛,并不影响他眼神的表现力。第二,气质占了太大便宜。想象一下,如果是风格特别阳光直白、一笑露一口整齐大白牙的年轻男星有这么一道疤,直接颜值连带着人设都雪崩了啊。但是夏庭晚从来就不是那种气质,你一想到他,就感觉他好像很适合出现在黑白电影里,懒懒地、颓颓地靠在那儿抽烟,你远远一看都觉得他受过伤,于是镜头一特写过去,哦呦,这么美的脸上有道疤,观众倒更兴奋了——果然嘛,有故事。”连夏庭晚完全没想过公众号分析颜值都能分析得这么头头是道。 文章最后是几张他在花絮之中的定格,那几张照片选的很考究,每一张都是最美好的角度。 一时之间,他甚至觉得自己都被这个写文章的人说服了。 拉到留言区一看,果然看到高赞的两条评论都没什么抨击他的言论,而是很路人似的赞叹“看了这么多图,忽然又佩服许导选角的眼光了”,还有“其实不提那些乱七八躁的事,悄悄感慨一下,夏庭晚的颜值真是能打啊。之前刷毁容的那些人可以说很无聊了。” “你看到没,”周仰冷静地分析道:“这个文章写的很高明,角度特别。其实你现在的容貌的事,在你被黑之前一直是挺受关注的,只不过后来的热点盖过了前面的,但是他发的这个时间点,其实最猛烈的一波黑你的热潮已经过去了,大家其实已经到了懈怠和看腻的时期了、几天下来骂你的文章也骂不出什么花样,再骂你根本没多大流量,于是他突然拾起了之前的热点分析,就很吸引眼球。但是他最后得出的结论,其实是在绕开你的黑点的情况下,对你极为有利的。” 夏庭晚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他的确觉得这文章写得很厉害,他从看客的角度来看,毫无偏向,读着又很有意思。 “你再看看其他的。” 没等周仰说,夏庭晚已经挨个打开了链接看了起来。 这一系列来自各处的言论和文章,其实论点都五花八门,看起来好像不是在支持他,但是又都非常刁钻厉害。 有的是在以个人角度出发煽情,感慨一代文艺片男神突然扑街,然后怀旧地发了一系列《鲸语》的经典截图。 还有的是在以特别腹黑的语气议论《在路上》节目组操作很菜鸡很蠢萌,以为自己发的都是好东西,其实把自己的mc黑糊了,最后来个狗头式的滑稽吐槽,说阴谋论一下,难道节目组其实本来就很想弄死夏庭晚? 更有不知道真假的内部人士吐点半藏半露的消息,说节目组内部斗争严重,几个mc之间拉帮结派,节目组给一方站台的阴谋论,让大众和粉黑去肆意发散的。 夏庭晚越看越吃惊,他虽然不是那么专业,但是到底也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久。 一路看下来,他的确也隐隐感觉到了是有很专业强大的力量在背后运作了。 “你看出来了没?这些舆论的风向,看起来非常杂乱,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但是这样才是高明的。” 周仰有点赞叹地说:“如果方向一致,圈外人也能感觉出来有人才控场,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反而更像是一个肆意议论的原生态。但是外面看似乱,其实内里有着严密的组织性,他们正在准备阶段,在搅浑水,现在说什么的都有,骂的人已经不能统一战线了,那么其他言论就能抬头,支持你的人也可以张口说点不那么立场鲜明的话,也不会被群嘲了。下一个阶段,就是出现确凿的东西来实现舆论反扑了。” 周仰说到最后显然有些兴奋,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个确凿的东西,我觉得可以落在我们这边的比对视频上。” “你觉得……这些是苏言做的吗?” 夏庭晚听得口舌发干,他有些茫然地问道。 “绝对是。”周仰斩钉截铁地说:“其实这里面的很多操作,我也能做到、并且在准备着,但是在难的是,在这种惊人的效率下做出无比精密的布置,背后的人不仅是这方面经验丰富的高手,更必须要有庞大的资金资本上下打点才行。说实话,这种实力和资质,恐怕只有苏言请的团队才能办得到吧。” 夏庭晚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 他又点了一根烟,忽然抬起头道:“周仰,我感觉苏言现在应该还没虚弱到失去意识什么的,他只是不想和我联络。” 他一边说一边回想着。 苏言得知他被网黑就马上赶飞机回来,或许他上飞机前能粗略地准备找团队应对,但是到了h市之后一整晚都和他在一块,根本没时间再做什么。 这种范围的行动,无论如何应该都肯定需要苏言去首肯,再一层层地分配下来,才去大范围地发布。 周仰说的,后续的这一系列操作都发生在昨天夜里。 正好是苏言离开香山的当天晚上。 苏言离开他之后,可能还有精力去处理他的事情,这多少让夏庭晚稍稍放心了那么一点点。 可是放心的同时,却又感到一种隐隐的压抑在胸口的愤怒。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强行压抑着内心的焦躁和烦闷,低声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观察一下舆论的情况,看差不多的时候,就请老影迷发那篇对比文章质疑,之后就常规操作,找有影响力的大v去转发。按现在苏言那边的进度和灵敏度,肯定会和我们配合的,发布之后绝对有爆炸般的效应。但是我还想要搞得更稳一点,夏庭晚,你录节目认识的工作人员啊,或者是mc最好,有没有能信得过的,必要时,我想让知道内幕的人发出点动静。” “信得过的……”夏庭晚下意识地说:“纪展吧。” 可是随即他又有点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其实也不算特别铁。” “唉,”他迟疑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我、我试试吧,但是这个就不强求了” 在花絮播放之后,纪展很快就给他打过两次电话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但是一方面纪展本身就在忙演唱会的筹备,声音都练得有点沙哑,另一方夏庭晚自己也是焦头烂额,同时也觉得实在不好让纪展掺和,所以只能很简略地让纪展放心,他自己先处理。 他当然并不是信不过纪展,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明白对纪展提出要求是有点过分的。 娱乐圈交朋友往往必须要有处事的度。 大家都有各自的利益相关,涉及的金钱和名利都不是开玩笑的,一旦碰触到敏感的地方,就不应该让对方为难。 纪展是《在路上》的mc,参加节目也有自己的宣传目的,跟节目搞起来,对纪展来说大概没什么好处。 “你可以问问他,但也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 周仰平静地道:“如果结果理想的话,节目组扛不住了肯定要道歉,那么纪展如果在事态明朗之前就站队你,其实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负面影响,甚至可能还有好处。但是无论如何,这都得需要他特别信任你,并且愿意去为了你承担发声的风险,在这个圈子里,这实在是不能强求的了。” “我知道。” …… 和周仰通完电话后,夏庭晚先是给纪展打了个电话,对方估计是有事,发了个并不方便接听的快速回复过来,于是他给纪展在微信留了条信息。 发完那条信息之后,他就那样呆坐在座位上坐了许久。 他不知道苏言到底生了什么病,只能靠猜、靠一点点的线索去拼凑。 从周仰的话中,他能隐约推断出苏言还能有心力去关注他事业上的事,应该还没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他稍稍把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了一点点。 可是只是松了这么一丝气,就感觉到细细密密的痛苦趁虚而入,一股脑扎在了心口。 苏言还清醒,却也是清醒地拒绝了和他的沟通。 他从未对苏言感到失望。 哪怕是离婚的事、温子辰的事,其实他仍是更多的自怨自艾。 虽然也觉得难过,但是他心底仍然能有一部分清醒的认知,他知道自己做错了许多,知道自己伤害了苏言,所以一切最终都能体谅和理解。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对苏言感到失望。 苏言在做完全不应当的事。 武断地把他隔离开来,不让他承担任何事情,哪怕明知道他的爱意,也拒绝让他在最脆弱的时候陪在身边。 这不是保护。 这是对他残忍的剥离,把他本可以有厚度的爱情剥离得片面破碎。 兜兜转转,他的先生却还是把他看成一朵娇嫩的玫瑰,一个天真的小男孩,经不起一点风雨。 这才是对他真正的蔑视。 这种蔑视对他的打击,甚至远远超过之前被全网黑的难堪。 这怎么能不让他失望。 可是失望的情绪,却又实在让他觉得太伤心了。 苏言是他心中对完美男人的一切想象。 承认苏言做错了事,就像是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全身都因此失去了力气。他心灰意冷地想,苏言是不会错的吧,他应该就按照苏言说的那样—— 放弃。坐在这里等着,等着苏言回来。 夏庭晚颓然无助地捂住了脸,躲在自己的手掌下,忍不住在无人的房间里抽泣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夜没睡的缘故,痛楚变得无比具体。 五脏六腑都似乎痛得搅合在了一起,然后渐渐的、扩散到了四肢,最后,连夹着烟的手指都不由自主神经质地猛烈颤抖着。 就在几乎他都感觉无法承受那种痛苦的时候,他眼前又浮现起了苏言在自己红着脸几乎喘不过气来时,还因为怕他冻着努力想要把他拢进温暖的被窝的模样。 那么虚弱的苏言,依旧在用本能爱着他的苏言。 他想到这里,眼泪忽然克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可是与此同时,他却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拿起手机匆忙地用手指从上到下滑动着通讯录,终于找到了那个好久都没想起过的名字:温子辰。 那些从苏言那里拿薪水的不肯开口。 他就找别人,温子辰不行,他就去找尹宁,那些有可能知道苏言身体情况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漏过。 在对与错都变得模糊的时候,在理智再也不能做出决定的时候,或许他也应该依靠自己的本能。 他的本能告诉他—— 不要放弃寻找。 苏言需要他。 第三十六章 夏庭晚用微信联络温子辰约见面,很谨慎地没有直言具体的事情,只说有事情想问一下。 然而电话那头温子辰却有点支支吾吾,好像并不太想见他,推脱着说这两天工作有点忙。 夏庭晚很平淡地问道:“你还是在仁爱医院的儿科吗?” “嗯。”温子辰下意识地回应道:“是的。” 夏庭晚随即若无其事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但是挂掉电话之后,却马上就让赵南殊之前找的那个在仁爱医院工作的朋友查温子辰的排班表。 他并不是那么好摆脱的人,温子辰避着他,他就下班时间去仁爱儿科那儿堵。 不达目的,他绝不会罢休。 夏庭晚忽然意识到,原来真的到了这种时候……他也可以十分狡猾。 可是那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却又感到了一种微妙的难堪。 之前温子辰约他见面之后,他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甚至包括对温子辰、以及这个人延伸出来的那一段不太美好的记忆,他都以为可以彻底地遗忘。 然而现实最终无法让他那样潇洒。 他记忆深刻地想起,温子辰那时曾经很微妙地问过他一个问题:“你们的问题,都解决了吗?” 他那时,傻乐着住回香山,因为重新得到苏言的爱情而沾沾自喜。他对他们之间的问题一无所知。 而温子辰看似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在无声的角逐中黯然退场,可是实际上却可能掌握着连他都不知道的真相。 那时的温子辰看着他,会不会也觉得他很滑稽呢。 …… 第二天上午时,陆相南开车来香山看夏庭晚。 夏庭晚起来之后感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肩膀到腰都又酸又痛。 他连续两天都根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入睡,眼睛里都熬得起了血丝,昨天到了后半夜时,实在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才吃了两片安眠药,靠着效力勉强睡了一会儿。 睡得很浅很浅,梦里似乎苏言回来了,像往常那样掀开他的被子温柔地亲他,身上是清冽的薄荷味。 有那么一会儿,他想他其实知道那是梦,只是怎么都不愿意让自己醒来。 这两天他无头苍蝇似的寻找苏言下落时,也病急乱投医地给许哲打了电话,也简略地说明了苏言生病的事,最后那边当然是不知情。 但是许哲担心他所以才叫陆相南过来看他,顺便也要和他说试镜的结果,结果陆相南一到香山看到了他的模样,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苏言还是没信儿?”陆相南阴着脸问。 “没有。”夏庭晚声音沙哑地说。 连续几十个小时的过度焦虑之后,他陷入了一种极端的疲惫和空洞的状态,甚至连担心的感觉,都渐渐变得很模糊。 “他妈的。” 陆相南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骂了句脏话:“你还能不能撑得住?” 夏庭晚看着陆相南,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跟你说《寻》的事。上次试镜,我和许哲把你和时渺的录像看了好几遍,也给投资人那边发了过去,但是那边很神秘,只是选角的事,他们尽量不干涉许哲的判断。所以意思是,许哲基本能掌握决定权。” “嗯。” “说实话,许哲和我,都比较偏向于你演的顾非,有哑巴的那种细腻的心理状态,虽然没有时渺那么强的爆发力,不过细细品味下来,更有层次感。但是许哲和贺言西探讨过之后,他的想法有点不一样,我也可以和你透个底。” 夏庭晚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点点的失望,试探着问:“他……他是觉得,我演得没有时渺好吗?” “不是,”陆相南摇了摇头,沉声说:“他和许哲吐露了一件私事——时渺曾经和他交往过,他们刚刚分手了不到半年。” 夏庭晚有点吃惊,虽然他之前就从周仰那儿知道这件事的小道消息,但是毕竟没被证实,而且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想到贺言西竟然会直接和许哲承认。 “贺言西说,时渺是极为有天赋的演员,从《天命》拍摄期他就已经很肯定,假以时日,他相信时渺一定能超越他今天的成就。” 贺言西三十多岁就已经是双金影帝,这样辉煌的演艺生涯,本没有哪个后辈有自信去超越。 可贺言西自己却这么说,可以想见是多么地看好时渺。 夏庭晚有点烦躁,他又下意识地想要找烟抽,却被陆相南一把拦了下来。 “贺言西也说,他承认那天试镜,时渺其实根本没有演出他最好的水平,把人物演得有点过于自我了。而你的水平是毋庸置疑的,他只有在和你对戏时,才能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进入了徐荣这个人物,所以许哲如果选择你,他觉得的确无可厚非。但是他也有一个私心的提议。因为和时渺对戏的是他,他觉得其实是他的存在影响了时渺的发挥。所以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许哲能给时渺一个机会,再安排一轮独角戏的短试镜,和你较量一下。”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了一下才有点不甘地低声说:“可是、可是……这部电影本来就有很多的感情戏啊,如果时渺只要和贺言西对戏,就一定会夹杂私人感情把戏演得过火了,那本来不就是说明他还不够专业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陆相南点了点头,“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贺言西的话——怎么说呢,也有他的道理。因为时渺还是个新人,怎么在演戏时去把私人感情给完全收拢住,这个真的是个技术活,需要时间的历练打磨、也需要好导演的耐心调教,时渺现在还是个璞玉,没经历过这个阶段,所以发挥时有瑕疵是可以理解的。他只是希望许哲考虑一下,要不要安排一次,在没有他的干扰的情况下,看看时渺完全浸入时能不能发挥出全部潜力的,表现出一个值得期待的顾非。” “其实贺言西大概真的挺喜欢这个小前男友的,但是他倒也磊落,并没有隐瞒他和时渺的感情。”陆相南叹了口气,低声说:“虽然有私人情面的部分,但是讨论的方向,大体上也还是希望无论是导演还是演员,双方都不要错过做最好的选择的机会。” “那老师的意思呢?” 夏庭晚虽然这么问,可是心里大概也有答案,如果许哲没有犹豫,那么陆相南也就不会来和他说这么多了。 “许哲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一些,但是做决定的时候,许哲也有自己的想法。你还记得《寻》的结尾吗?” “记得。”夏庭晚点了点头。 他读过太多遍《寻》的小说和剧本,几乎能把那个结尾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清晨总是有雾,天光从灰与白的边隙一点点透进人间。 顾非推开阁楼的木门,‘吱呀’一声,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刮过,灰尘扑簌簌洒落在地上。 像是有人来过,又离开了。” 他每次读到最后那一句话,都仍会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 旧像是自己也和顾非一样,一起度过了漫长六年的追寻。 时光若飞梭,最终留下他一个人,怅然若失地站在从前的那道门前。 陆相南看着他,认真地继续道:“《寻》的剧本,结尾处的手法其实是文学意义上的留白,讲到顾非回到家里,物是人非,然后戛然而止。但是电影是影像的艺术,要把文字转化为影像,又不失去艺术性,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顾非当时具体该如何演绎,他的情绪和细微的感悟。这部分许哲本来自己也一直在犹豫和思考,有几种方案,但是都感觉不是最完美的。你有你的长处,但时渺的表演里也有他能看得到的灵气和悟性,所以真的说不准,谁能够把这个结局表现出最完美的效果。” “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下周叫你和时渺都来演一遍这个结尾的戏,他不限制你们如何去收尾,就是想看看你们自己想要如何去诠释这个重中之重的结局,这是和他一起创造这部电影的一部分。这一切,其实最终还是因为想把这部电影,尽最大可能地去完善,你能理解吗?” 夏庭晚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低低叹了口气,轻声说:“能。” 他当然能理解,其实如果是换一个时间点,他甚至没有什么不情愿,再多一轮的试镜并不是什么太过罕见的事。 可是这几天,他实在太累太累了。 关于真人秀的舆论,他已经可以放开释怀。 但苏言的失踪,却又把他的状态打入谷底。 在这个时刻,还要他花费心神去思索琢磨这么重要的一段戏,他真的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 可是他又哪有的选择呢,哪怕感到自己的身心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也不得不这样咬着牙强撑下去。 陆相南之后又宽慰了他几句,聊着聊着,陆相南忽然说:“其实你知道苏言的事,要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办吗?” 夏庭晚探寻地看向陆相南:“你会……?” “我会在手腕割一道口子发给他,告诉他,一天不回复,我再割一道,两天不回复,我直接进急救病房。” 陆相南那双狭长艳丽的眼睛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道:“你别看这招数又蠢又偏激,但是这其实是最有效的。苏言既然要干这么不成熟的事,就活该被这么治一下。但是你能做出来吗?” 夏庭晚愣在原地,过了很久,终于虚弱地摇了摇头。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心里一个颤栗,觉得陆相南大概是对的。 可是…… “我不能那么做。” 夏庭晚再次抬起头时,眼里闪着一丝隐约闪烁的光,喃喃地说:“他会害怕的。” 他不舍得让苏言害怕。 “唉。”陆相南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你看,有时候你也挺惯着苏言的,可是他倒舍得叫你担心。” 陆相南离开前,意味深长地对夏庭晚说。 “苏言其实比你胆怯。” …… 傍晚时分,赵南殊开着车带夏庭晚去仁爱医院儿科部门的大楼堵温子辰。 一路上都在下雪。 车子飞速前行,夏庭晚透过车窗看着h市的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飘飞的雪絮中,景色飞速地倒退,显得这个世界都有些虚幻起来。 这些天啊,好像是过得很快。 可是回忆起来,却又因为过于疲惫和痛苦,显得无比漫长。 他不断地寻找。 给苏言发微信,询问容姨、沈叔、甚至是陆秘书他都打了电话,还有许哲、温子辰…… 他一个一个地问过去,一遍遍的失望,却又不得不逼自己坚强。 夏庭晚忽然在这时,想到了《寻》的小说—— 哑巴顾非走过一条条盘横交错的陌生街道,握着那几张都被攥得发黄的画像,在街头巷尾追逐着那个叫做徐荣的年轻画家的足迹。 四季流转,春夏更替。 夜色中的北方城市,像是一座水泥筑成的巨大迷宫,困住了顾非六年。 寻。 顾非在寻找什么呢? 真的……就仅仅是徐荣这个人吗? 他呢,他又在寻找些什么。 在一切虚妄的表象背后,他似乎偶尔能触碰到他和顾非同样的挣扎。 有一种关于人生共通的脉搏,在小说和现实之间贯穿始终,隐秘地跳动。 …… 冬天的h市天色暗下来得很快,夏庭晚戴着口罩站在仁爱医院儿科的大楼外的一个隐蔽处,凝视着大楼的出口,夜里风吹得更为凛冽,一会儿就把他的脸都吹得红了起来。 赵南殊则把车停在停车场,远远地观察着。 夏庭晚不由时不时对着双手呼气,靴子无意识地在雪地上跺着。 排班表上来看,温子辰今天并没有值班,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夏庭晚还是在外面等了二十来分钟,才远远看到穿着纯白色短款羽绒服的温子辰从大楼里往外快步走了出来。 夏庭晚不假思索地就大步迎了上去,伸手把温子辰拦在了台阶上。 “夏先生……?” 突然看到夏庭晚出现,温子辰显然猝不及防。 他登时吓了一跳,脸色变幻着,有点磕巴地说:“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堵你。” 夏庭晚干净利落地说:“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怕你躲着我不见我。” “不是,今天我真的有事,有人在等我……能不能改天?改天我去找你。” 温子辰的神情很着急,他甚至没去问夏庭晚是什么事,就慌慌张张地想要从夏庭晚身边穿过去。 但是夏庭晚怎么可能让他走,一下就死死拉住了温子辰,执拗地说:“不行,我只问你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久。” “你这……”温子辰有些烦躁。“你早就知道苏言生病的事对吧?”夏庭晚一点都不耽误时间,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是说,”温子辰下意识地开口,他随即顿住了,面部都无形中绷紧了,很快才僵硬地开口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似乎并没意识到夏庭晚是因为这件事找他,但是之前的慌张却又不像是装的。 “不可能。” 夏庭晚盯着温子辰的脸,他从温子辰的反应就能感觉到温子辰在撒谎,他又往上走了一步,死死地堵住温子辰的出路,冷静地说道:“温子辰,你知道什么就都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苏言为难你,你可以放心。你之前在香山照顾尹宁那么久,苏言的事你不可能不知情。” “我不是说了吗……” 温子辰有些焦躁地开口,他刚一抬头,可是似乎从夏庭晚的肩膀背后看到了什么,神情一下子无比紧张起来。 “知情什么?” 一道有一点点熟悉的阴沉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夏庭晚猛地转过头,神情顿时无比错愕。 只见夜色中,叶炳文右手打着重重的石膏,用吊带吊了起来,站在台阶最下面冷冷地看着他们。 夏庭晚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叶炳文竟会在这个时刻出现,但是与此同时,他的神情马上就戒备了起来。 “夏庭晚,竟然是你?” 叶炳文的目光转到夏庭晚身上时,第一反应也是惊诧,随即眼神阴沉地看向一旁的温子辰:“你们认识?” 温子辰嘴唇哆嗦了一下,却没敢答话。 紧接着,叶炳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一下子泛起了野兽般露骨的狂怒和戾气。 他忽然上前,用左手一把揪住了夏庭晚的领口,哑声问道:“小婊子,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知道跑去跟苏言告状了,可把你厉害坏了,是吧?” 夏庭晚被叶炳文抓得瞬间呼吸一窒。 他本来下意识就吓了一跳想要往后缩,可是听到叶炳文粗声粗气地骂他那三个字—— 苏言失踪的这几天积攒的火气和愤怒也一下子像是从心口窜起了炙热的火星,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他抬起脚,对着叶炳文狠狠踢了一脚,咬紧牙道:“你他妈给我滚开。” 叶炳文显然没想到夏庭晚居然敢这么粗暴地反抗,被踢得蹬蹬倒退了好几步站在阶梯下的平地上,他喘着粗气盯着夏庭晚,一时之间竟然懵了。 温子辰吓得脸色发白,他看了两眼夏庭晚,随即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慌慌张张地跑下去想要搀扶叶炳文。 “滚。” 叶炳文低吼了一声,把温子辰一下子推得坐在了雪地里。 因为右手打了石膏平衡不好,这一推,他自己也不由狼狈地趔趄。 或许是因为这边的动静太大,叶炳文的保镖已经从后面赶了过来,扶住叶炳文低声道:“叶少,您小心点,前两天胳膊才——” “你也给我闭嘴。”叶炳文气得肩膀都颤抖起来,一下子就截断了保镖的话。 他用手指点了点夏庭晚,可是嘴巴却一时之间没跟上,顿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有苏言帮你摆平一切,你就以为你能整死我?” 夏庭晚胸口也因为愤怒微微起伏,他心头起火,一时之间更是一头雾水,搞不懂叶炳文话里话外在发什么疯,就只是闭紧嘴巴没说话。 叶炳文眼里充血,他额头青筋涨起,拳头都攥了起来,显然是仍然愤怒到了极致。 这时赵南殊显然也感觉到不对,快步跑了过来挡在夏庭晚身前,警惕地盯着叶炳文的每一个动作。 叶炳文喘了几口粗气,这才终于勉强把失控的神情收敛了下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隔着赵南殊,像是蛇一样盯着夏庭晚:“你是不是以为……你还真能靠苏言靠一辈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夏庭晚冷冷地开口。 “还装。”叶炳文皮笑肉不笑地道 “小贱人,苏言为了你,连老子的韶光也要动——他下手这么狠,都不给我留条活路?他是不是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一手遮天的亨泰董事长?” 听到苏言的事,夏庭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是什么意思?”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叶炳文,漂亮的浅红色嘴唇紧紧地抿住,一双桃花眼眨也不眨,像是一只凶狠阴沉的小兽。 其实他的气质本来就可以在脆弱和阴郁间自如转换,但却的确很少在生活中露出这样攻击性的神情。 就连叶炳文一时之间看到夏庭晚激烈的反应都不由楞了一下。 但是随即他就阴恻恻地笑了,眼神微妙地问道:“怎么?亨泰集团上层要变天了——这个消息圈子里早就传遍了。你的靠山都要倒了,你还不知道吗?” 夏庭晚站在原地,他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像是突然之间失了声。 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脸上,冷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那一瞬间,就连温子辰也不由自主慌得微微抖了一下。 叶炳文像是突然间找到了致胜的乐趣,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领,看着夏庭晚失神的样子。 随即才隔空指指夏庭晚的脸,眉毛也跋扈地扬了起来:“夏庭晚,我的话,你给我原封不动转告苏言,告诉他可别把我逼急了。他以前是不怕我给他使绊子,现在可就不一样——敢动韶光,我就和他拼命。” “为什么要我转告?” 夏庭晚面色苍白,可他仍努力把腰挺得笔直。 他凝视着叶炳文,一字一顿地道:“是你自己没胆子去和苏言当面放话吗?” “你……!” 叶炳文脸色发青,可是他这一次,倒硬生生收敛住了怒火,只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低声说:“我是不是没胆子,你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叶炳文带着保镖转过身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来回头狠狠斜了一眼温子辰:“你还不过来?” 温子辰身体一颤,眼睛下意识地望向夏庭晚。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划过了无比真切的恐惧,竟然隐约流露出了一丝求助的意思,看得夏庭晚心口都不由一窒。 可是温子辰最终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低着头快步跟了上去。 一直到叶炳文的车驶离停车场,夏庭晚才有些虚脱似的扶住了赵南殊的手臂,两个人坐上了车往香山开了回去。 h市的冬夜十分热闹,也是因为马上就将到圣诞节的关系,市中心的cbd广场上由可口可乐公司赞助用废弃的饮料罐布置出了巨大的圣诞老人像。 马路边,大人们牵着戴着红色圣诞帽的小孩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神情。 夏庭晚捂着额头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却对一切都感到陌生和茫然。 温子辰和叶炳文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许,之前温子辰对他说过的那个性虐狂就是叶炳文。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夏庭晚就感到胃里一阵不舒服,可是却越想越觉得接近事实。 人与人之间的机遇竟如此吊诡,看似是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与彼此联系着,却又感觉格外真实。 还有叶炳文提到的亨泰上层变天…… 夏庭晚并不是权贵,他根本无法探知那个阶层流通的消息,这更使目前的一切线索都像迷雾一样笼罩了他。 他想起苏言临走前那一夜温柔地捧着他的脸,跟他说自己想要卸任离开亨泰。 所以真相究竟是什么。 是苏言真的想要就读文学系,还是亨泰内部权力倾轧苏言最终无力出走,苏言除了身体状况,究竟有没有别的险情。 这些问题,他通通没有答案。 他的人生像是猝不及防跌入了灰暗阴冷的迷宫,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碰得头破血流。 而最绝望的莫过于他越来越意识到——这迷宫,恰恰正是最爱他的人建筑给他的,自以为安乐的巢穴。 抱着疲惫的心情回到香山时,夏庭晚完全没想到,一楼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正有一个熟悉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等他——陆秘书。 “夏先生。”陆秘书一见他进来,直接站了起来。 “陆秘书,”夏庭晚吃惊地吸了口气,随即赶忙大步走了过去。 陆秘书是苏言生活中最亲近器重的秘书,关于财产、法律等重大事务,以及和苏氏本家联络的事,都是他在统筹和管理。 也因此,陆秘书对苏言的状况一定是最了解的,陆秘书的出现,就像是迷宫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光。 夏庭晚的神情在这几天之中终于第一次焕发出了一丝神采。 他急切地说:“我前两天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你一直都没接。苏言怎么样了?他的病还好吗?他在哪?你快告诉我——” “夏先生,先生的事,暂时还不能和您说。” 陆秘书扶住了夏庭晚的肩膀,却并没有直接回复他的话,而是很认真地道:“但是我这次来,是要提醒您一下——这段时间,请不要去和叶炳文见面,也不用和他私下联络,合约的事,就让我们来处理。” 听到陆秘书的话,夏庭晚的眼神中的欣喜,慢慢转成了迷茫和困惑,他退后了一步,试探着问:“暂时还不能说?什么意思?苏言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吗?” “夏先生,请您理解先生……他有他的考虑,以后他都会告诉您的。” 陆秘书低声说。 夏庭晚的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他失望透顶地道:“苏言让我理解?” “那你觉得我应该理解吗?” 夏庭晚强行压抑着内心的心情,可是语气却还是激动起来:“我明明知道苏言病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他的病情怎么样。叶炳文跟我说亨泰高层有变动,苏言的工作也可能有问题,可是我如果现在问你,你是不是也要说无可奉告?苏言不让我见他,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在香山,我到底该怎么去理解他?” “夏先生,亨泰的事,叶炳文说的话您不用太担心,先生都会安排好的。” “我他妈怎么可能不担心?苏言到底懂不懂,我是在乎他的啊。我每天都在担心,我每天都害怕,他……他到底能不能明白?” 夏庭晚说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快步走到一旁的桌上拿起早上吃的止痛片药盒,哆嗦着打开包装,扔出来的一板已经赫然空了大半。 他抬起头看着陆秘书,长长的睫毛像是沾了露水,轻声道:“陆秘书,我每晚都难受得睡不着,夜里吃安眠药,白天头疼得做不了任何事,全都靠这个熬下来,苏言他知道吗?” “夏先生,您要注意身体,真的。” 陆秘书脸上露出了十分纠结的表情。 “陆秘书,我不为难你,苏言不让你说你就不能说,我能明白。但是……” 夏庭晚说到一半忽然捂住了脸,他其实并没哭。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要卑躬屈膝地和外人求得自己伴侣一点点尊重的自己:“但是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他还像以前那样心疼我吗?他如果还心疼我的话,能不能给我哪怕一点点消息?” “我会转达的。”陆秘书低声说。 夏庭晚听到之后无力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叶炳文口口声声说着亨泰变天了、苏言要倒台的事,他真的快要疯了。 而到了这个时刻,苏言让陆秘书给他的答复还是那样冷冰冰的回绝。 他不知道该怎么抑制自己内心那种隐约的、偏激的,对苏言的怨气和不满。陆秘书临走之前,夏庭晚最后问了他两个问题。 叶炳文的手是怎么回事,还有苏言是不是派人跟踪了他,否则怎么会知道他见了叶炳文。 陆秘书说,苏言只是怕叶炳文伤害他,所以他出门时,派人关注了一下。 “至于手的事,”陆秘书开口的时候神情很微妙,最后只是笑了笑,平静地说:“叶炳文不会声张的,他心里或许会猜得到是谁,但是根本没有证据。而且在gay吧后面小巷子里,被人套头把手打断这种事——说出去也的确太丢叶家的脸了。” 夏庭晚呆呆地坐在原地,甚至说不出话来。 苏言温柔的背后,始终都有种隐而不发的狠辣和果断。 那天夜里,苏言捧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问他:“叶炳文,是吗?”时,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沉还历历在目。 或许只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苏言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处置叶炳文。 叫人暗中把叶炳文的手打骨折,还对韶光娱乐出手,这一切,都是彻头彻尾那个亨泰苏言的作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庭晚听到这个消息却感到更加焦虑不安了。 他想起叶炳文刚刚双眼发红说要拼了的神情,想起温子辰临走前望着他恐惧无助的眼神,只觉得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太可能会像陆秘书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第三十七章 在夏庭晚焦急等待苏言回信的时候,纪展打了电话过来,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 夏庭晚问了之后才知道他熬了几天夜安排细化演唱会的舞台设计,熬得人昨天都进医院打吊瓶了,所以没来得及给他马上回电话。 “怎么了,是不是有事?” 纪展在电话里疲惫地吸了吸鼻子。 “就是关于《在路上》那些花絮的事,”夏庭晚刚一开口就不由迟疑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继续了:“纪展,其实我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你说。” “上一期的花絮他们发的东西其实根本就是胡乱剪辑到一块去歪曲事实的,我团队这边,基本上都准备好了材料,铺垫也做好了,这两天就打算用资深影迷的私人账号发布我提到苏言落泪那段花絮和《鲸语》片段的比对,然后再进一步疏导舆论。” “你们已经打算和节目组正面刚了吗?”纪展很直接地问:“你是需要我帮你站台表态吗?” “嗯,”夏庭晚说:“我……” 他顿了顿,才有点踌躇着继续道:“纪展,和你提这些,我真的挺不好意思的,如果你不方便的话……” 夏庭晚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其实他到底还是很不擅长做这样的沟通。 过去的那些年,他并不太需要依仗圈内的人脉去摆平什么,他的任性和叛逆也带着一种超脱凡俗的灵动,他不拿友情去交换这些东西,交往也全凭兴趣。 可是和纪展的关系虽然本质纯粹,但一落到了实处,他就感到无措。 他知道这个要求对于纪展来说太为难,所以就连自己开口这一关都很难过去。 “嗯。” 纪展应了一声,可是随即却沉默了许久,久到夏庭晚都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了:“庭晚,我和你的话——什么都可以直来直去地说吧?” “可以的。”夏庭晚喉咙有些干涩,或许是纪展的话让他不得不紧张起来。 “公开和自己拍的节目作对,对我确实没半点有利的地方,我的团队可能也不会同意。而且后天圣诞节晚上我的演唱会就要开了,这个节骨眼发声,一旦风向不好,可能就会干扰到演唱会的事。我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把握能把舆论翻转,但是这种事情上站队,哪怕有一部分路人可能会有恶感,其实也会对我影响很大。” “庭晚,我和你的交情是私事。公事上,我还是想对我的音乐、也对我的工作团队尽可能地负责,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吗?” “我能理解。”夏庭晚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 两个同在圈子里的成年人的交情,谁也免不了对利益的衡量。 就像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找纪展帮忙,纪展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考虑和决定,他不可能要求纪展为一个刚认识了几个月的朋友去挑战和牺牲自己的音乐事业。 夏庭晚虽然有一点点失落,可是却也同时觉得顺畅地松了口气,并没有什么说不开的积郁堵在胸口。 “谢谢你,庭晚。” 纪展停顿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纠结:“其实我知道你会理解我,也不太担心你会因此责怪我。但是,我还是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个性向来很少这样。或许是因为我的的确确知道真相——你是被污蔑的,我不愿意视而不见,而且……” 纪展说到这里也顿住了,他在电话里低低地叹了口气,轻声说:“你是我的朋友、是我心中想要交往一辈子的好友,我很在乎你,夏庭晚。” 夏庭晚握着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纪展说的这些话,他的眼圈忽然就有些发酸。 “但我也很在乎演唱会,筹备了两年多,很怕出什么岔子,这是我第一场个人演唱会,意义太重大了。我,唉……” 纪展低低叹了口气,平静地道:“再给我一些时间想想,也别把我这份算在计划里,你们该怎么操作怎么操作,我想好了会下决定的。” 他顿了顿,低声道:“庭晚,我的演唱会你会来吗?” “你演唱会第二天就是我要试镜的日子,时间真的太紧了,这次就不去了,下次我一定去支持,真的。” 夏庭晚轻声说:“纪展,其实不用太纠结,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能理解。我们是朋友,我也在乎你,不要为难。” 纪展终究还是那个纪展,比起这个圈子里的大多数人,他难得的是从不虚伪。 他绝不刻意抹去自己对利益和事业的在意。 他在乎什么,纠结什么,每一分都坦坦荡荡地掰开了说的清楚,半点也没藏着。 他的挣扎和矛盾都是诚恳的,那就是一个人最本真的模样。 挂了电话的那一瞬间,夏庭晚的内心,也有种莫名的如释重负。 他忽地想起多年前和邢乐的友谊。 年少时,总是把感情想得太纯粹太极端,所以只要的东西驳杂了一分,都会觉得过往难堪、彼此可憎。 可是直到如今,他才跌跌撞撞地从这一系列的事件中,渐渐地体会到了身为成年人的矛盾和不易。 这世上的每一个决定,其实都多多少少没有那么简单。 每一个人都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去得到一些东西。 直到他从心底愿意面对人性的复杂,他才开始对很多事情感到释然。 夏庭晚把纪展的决定告诉了周仰,周仰也同样表示了理解,计划还是照常进行。 其实对真人秀舆论的反攻,夏庭晚的心态已经放得很平和,或许是因为他的人生在这个节点上,的确还有太多未定的、也更险峻重要的事。 但他的确也没想到,他还没等到苏言的回信,毫无预兆的转变就已经突兀地到来了。 …… 两天后的深夜时分,容姨突然跑上了三楼把他从床上叫了起来。 容姨神情有些焦急,拉着他起来之后给他披了件外衣,一边推着他走一边念道:“之前那个温先生来了,他说有急事找你,你快下去吧。我看、我看咱们是不是得帮忙叫医生来。” “叫医生?” 夏庭晚其实也还没入睡,但人刚吃了药也是半懵的状态,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之后,也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就顺势走了下去。 到了大厅时,只见温子辰整个人都蜷成一小团缩在沙发一角,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 夏庭晚的睡意褪去了一丝,只见温子辰一张脸惨白得厉害,整个人也狼狈不堪,身上披了件大衣,可是里面穿的竟然是凌乱不堪的睡衣。 他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整个身子都在打颤,夏庭晚刚走过去两步,就闻到一股隐约的血腥味。但是倒也一时之间看不清什么究竟。 “温子辰?你大半夜的忽然过来,”夏庭晚有些迷惑:“有什么事?” “夏庭晚……你救我吧,救救我,求你了……” 温子辰死死地抓住夏庭晚的手腕,他声音里带着走投无路的哭腔。 手指更是冰凉冰凉,让人一碰触到就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夏庭晚皱着眉,下意识就想低头扒开温子辰的手,可是在这时却忽然注意到温子辰手腕上骇人的紫青色淤痕。 ——那显然是被长时间紧紧绑缚后留下来的痕迹。 夏庭晚握住温子辰的手一把拉起来想仔细看,可是男人却突然哆嗦着发出了一声极为惨烈的哀鸣。 只见灯光下,温子辰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竟然是淌着鲜血,夏庭晚再仔细一看,才打了个寒颤地发现——温子辰的指甲竟然被整片剥落下来,露出了里面血肉模糊凹凸不平的嫩肉。 夏庭晚整个人顿时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冰水般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骂道:“我操。” “快叫医生。”他什么都顾不上问,猛地转头对容姨喊了一声。 夏庭晚一边说着一边伏下身扯开了温子辰的大衣。 覆盖在薄薄的睡衣下的身体,密布着被肆意凌虐过后的痕迹,有狰狞密布鲜血淋漓的鞭伤、有不知被什么器具留下来的烫伤痕迹,两颗乳珠应该是被针穿刺过,还向外淌着血珠。 夏庭晚勉强逼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用手轻轻摸了一下温子辰的额头。 虽然是在冬夜里,可是温度还是滚烫滚烫,显然是身上伤口发炎所以发了高烧。 “医生马上就过来。” 容姨快步走了过来,手里端了一杯温水,想要递过来时却吓了温子辰一跳,嘶哑着嗓音叫了一声:“不要……!” 温子辰眼里都是恐惧。 他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脆弱,似乎只有靠死死抓着夏庭晚,才能感觉到那么一丝丝的安全感,连容姨的靠近都会让他浑身发抖。 夏庭晚蹲了下来平视着温子辰:“好了,你现在在香山……没事了。” 他一边说,一边握着水杯慢慢地递到温子辰的嘴边。 温子辰喝一次只哆嗦着抿几滴,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夏庭晚。 夏庭晚很有耐心地等温子辰喝了一会水之后才低声问道:“是叶炳文干的?” 温子辰听到那个名字,肩膀又克制不住地剧烈抖了一下。 “为什么?” 夏庭晚皱起眉毛问道。 温子辰身上那些伤已经绝不能用sm来形容,叶炳文下手时,恐怕就没考虑过他的死活—— 那种触目惊心的暴虐和残忍,说是毫无目的几乎不可能。 温子辰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牙齿咬在苍白的嘴唇上,留下两道干涩的痕迹。 似乎是夏庭晚的问题唤醒了一点他的神智,他的眼神里忽然流露出了担忧又焦虑的神情,颤抖着想要站起来,却马上又跌回了沙发上,他抓住夏庭晚的手:“夏庭晚,你要告诉苏言小心,一定要告诉他啊。叶炳文他想在背后搞苏言,他、他逼问我……我……对不起。” “我和他说了尹宁的事,夏庭晚,苏言告诉过我,你伤人的事是他花钱压了下来,所以让我绝对不可以说出去,我们签了保密协议,但是我……我到最后还是说了。” “太疼了、他拿钳子,把我的指甲拔了,拔了大拇指,还有食指,真的太疼了……我实在是扛不住。”温子辰语无伦次地说到这里,眼里不禁缓缓流下了大滴大滴泪水,浑身都像是因为回想起那种痛苦而剧烈地痉挛起来。 他的喉咙嘶嘶地吸着气,最后只是神经质地不断念叨着:“真的很对不起。” 似乎“对不起”这三个植入了他的大脑之中,是他被残酷摧残之后理智中存在的最后一件事。 夏庭晚看得心里瞬间疼得揪了起来。 他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下意识用手轻轻抚摸着温子辰的背脊,低声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没关系,这不怪你,都过去了,没事。” 在这一刻,他并不记得之前和温子辰的那些纠葛,也根本做不到再去苛责,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没有人应该遭受到这样的对待,没有人。 “不,还没过去。” 温子辰猛地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里都泛起了焦虑的红色,他紧紧地攥住了夏庭晚的手,秃秃的甲肉处又因为用力渗出了血丝。 “你得帮苏言。尹宁的事……苏言为了你把车祸伤人给压了下来,如果叶炳文让找到证据,被逼急了发疯捅出去,苏言的名誉就全毁了,你知道吗?” 夏庭晚的神情瞬间凝重了起来,心不由自主在胸口扑通扑通跳动着。 他就算再不懂苏言那个圈子的事,也能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上市公司的话事人在公共领域出现道德瑕疵,不仅是对苏言个人名誉的打击,也会对亨泰集团的公信力造成打击。 事情一旦控制不好发酵,局势影响到股价,就会牵扯到整个亨泰集团的市值,多少亿缩水也只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如果出现这样大的问题,苏言在亨泰集团的位置绝对会受到难以估计的影响。 他想起叶炳文提起的苏言在亨泰集团的处境,想起苏言抚摸着他的脸温柔地问他“卸任好不好”。 满脑子都是苏言,他的苏言。 这一切,本就不该苏言去背负。 车祸的事从一开始,错得就是他,该负责任的也是他。 …… 就在这个时候,容姨已经带着医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夏庭晚缓缓地站起来挺直背脊,他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跟温子辰问清楚,比如苏言的病、比如叶炳文是怎么知道尹宁的事的来路的。 但是这种情况下,他也明白今晚更重要的是治伤,于是就只对温子辰低低说了一声:“先让医生帮你看看,别的事让我来处理。” “等等,”温子辰吃力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解了锁递给夏庭晚,低声说:“我、我之前偷偷从叶炳文手机里传了两段视频过来,我只能勉强认出其中一个人,和你一起参加过真人秀的那个明星。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这视频究竟有没有用……我只是、我只是真的太恨叶炳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显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话音到了后面都已经有气无力,只有说到叶炳文这三个字的时候,眼里才划过了一丝与恐惧如影相随的刻骨恨意。 夏庭晚心里更是一个颤栗,和他一起参加过真人秀的男明星……是邢乐。 他马上就意识到,一定是邢乐。 他无声地拍了拍温子辰的手掌,手指有些僵硬地握住手机,慢慢走了出去。 …… 夏庭晚把黑色的长风衣松松地搭在肩上,静静地站在门廊下。 香山万籁俱寂,夜空之中一颗星星也无。 只有零星几片铅灰色的雪花廖寂地在眼前飘落,最终落在白茫茫的地上。 暗沉的云层重重地压下来,带着一整年以来积郁下来的阴冷。 明天大约又是下雪的一天。 后天就是他和许哲约好去试镜《寻》结尾的日子了,可是他却没有什么时间去准备,有时候突然之间想到这件事,自己都一下子感觉心从高中落下,吓一跳。 夏庭晚右手夹着一根烟,一点零星的火光在这个夜里却并不能带来丝毫慰藉,只觉得口鼻之间烟草的味道越发苦涩。 他的左手握着温子辰的手机,只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亮着的屏幕。 温子辰的手机里存了两段视频,显然是用手机摆着录制的,画面时不时就摇晃起来。 看视频之前,叶炳文打开了好几通电话,当然都被夏庭晚干脆地摁掉了。 其中一段看不太清楚人脸,夏庭晚也认不出是谁,但是另一段里面的人,的的确确就是邢乐。 视频很短,大概也只有七八分钟。 可是光是看完它,就花了夏庭晚足足一个多小时。 每次只要播放十几秒,在夏庭晚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就已经无法忍受地先行点了暂停。 里面的画面,实在令他感到反胃。 被鞭子打得哭着趴在地上求饶的邢乐,被按着头跪在叶炳文腿间口到脸都憋青了。 视频的最后,邢乐双手被绑在床柱上,满眼都是惶恐一个劲儿地摇头,身子也扭动着向后缩,却还是被叶炳文残忍地戴上了眼罩和口枷。 就连观看着的夏庭晚都能切身地感觉到那一刻邢乐心中的害怕。 他不曾受过那样的痛楚,他从不知道性爱也可以是这样的一种暴行。 他明明不是受害者,却感到心口晦涩地内伤起来。 “乐乐……” 夏庭晚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眼神酸楚地用手指若有似无地抚摸了一下屏幕上邢乐的面孔,像是隔着屏幕,遥遥地、无力抚慰着那个哭泣着的男孩。 他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才再次抬起头,垂头坐在了廊边的长椅上。 天边已经隐约泛起了鱼肚白,一种说不上来的悲凉从背脊窜起,很快没过了他的全身。 那一瞬间,他忽然无比真切地抗拒黎明的来临。 天亮时分,仍然是他一个人面对着这个世界的一天。 他并不期待明天。他只感到疲惫。 第三十八章 清晨时温子辰吃了药已经昏睡了过去。 夏庭晚进客房看了温子辰两眼,应该是因为还在发烧的关系,温子辰脸上还浮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却没半点血色。 他睡得不安稳,似乎梦中也经历着什么痛苦的事,时不时就突然身体一抖难受地蹙起眉毛。 夏庭晚看着看着,眼里渐渐浮起了一丝复杂的神色,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客房。 医生应该是清理伤口又包扎忙了半天,神情疲倦地跟出来时和夏庭晚说,温子辰身上不仅有很多细碎的外伤,而且下体的撕裂伤也很重,应该是被用器具粗暴地进入过。 夏庭晚坐在餐桌旁一边喝咖啡一边听着,听到这里手不由顿了一下,但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他留了个心眼,没忘记告诉容姨等一下请警察过来开验伤单,之后再让医生专门写一份验伤报告,以后说不定会用到。 容姨有些吃惊,看了他两眼才应了一声。 夏庭晚起身拿了漱口水漱了几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那张脸出奇的平静。 他知道容姨为什么会惊讶,只是这短短几天,他已经变了太多。 苏言刚消失的那天清晨,他痛苦地跪在雪地里崩溃的那一幕,久远得像是一层蒙上灰尘的灰调梦境。 那些无助和悲伤全部都被他收敛在心里,然后在昨夜寒冷的长廊里,随着呛人的烟味一起无声地呼了出去。 再次回到这个世界时,在所有人的面前,他都镇定冷漠得不像是从前那个夏庭晚。 或许就像许哲说的那样,他的确是敏感脆弱的,但是他骨子里,也同样有一股怎么样都无法被碾碎的韧性。 夏庭晚把温子辰昨晚口头告诉他的信息,全部都发给了陆秘书,提醒陆秘书务必要让苏言对叶炳文有所防备。 陆秘书回了一个收到,但是除此之外,还是没有给他任何苏言的消息。 然而夏庭晚似乎也已经对这种失望的感觉感到麻木,他穿戴好之后,坐上了赵南殊的车去找周仰,今天是定好了要开始团队操作反攻舆论的时间点,他哪怕心里有再多其他的事,也还是得去和周仰碰面。 在车上的时候,他给邢乐也发了一条微信:“我有重要的事一定要见你,你在不在h市?” 或许是感觉到只是这样说邢乐未必会回,他又加了一句:“我手里有一些关于你的东西。” 邢乐的视频当然是有用的。 温子辰大概是稀里糊涂凭着一种本能的恨意,从叶炳文手机里翻出了一些东西存了下来,他知道邢乐是明星,也就仅此而已,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怎么去利用这个视频。 但夏庭晚也是圈里人,他知道手里握着的这个视频,隐含着多么大的力量。 只是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这么冷静地去权衡思索这样的视频可以怎样为他所用,连夏庭晚都觉得心里心寒得厉害。 可是如果有这个必要,如果叶炳文真的会威胁到苏言,那么,他就必须强硬起来。 …… 周仰的工作室今天穿梭来去的人不少,夏庭晚懒得和任何人寒暄,就躲在吸烟室上安静地一个人抽烟。 过了不一会儿,周仰就捧着笔记本走了进来:“准备得差不多了,我让外面的团队开始了?” “嗯。”夏庭晚点了点头,把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看了一眼笔记本屏幕。 上面正是他一个多年老影迷的微博账号,上面显示昨天晚上半夜发出了一条图文并茂的九图长微博,但是一夜过去了,只有十几个转发,显得很可怜的样子。 周仰点了点头,在微信群里发了几个字:“开始吧。” “昨晚就发了?但是怎么没马上就开始操作?”夏庭晚忽然问。 “你这就说的外行话了。”周仰微微笑了一下:“既然选了影迷账号而不是官方声明的角度来发,就必须要给人一种这次舆论爆发是突然的、真实的感觉,一个几千关注的小影迷的微博文章如果一发出来马上就被转爆了,那就太可疑了,显得是我们在手动控场,哪怕不是圈内人,稍微有点脑子的吃瓜群众对这个事都会觉得心里有个疑影。” 夏庭晚认同地点了点头,点开那篇文章又认真地看了一遍。 发现周仰他们准备好几天发出来的对比文章确实很细致,又完全不是从专业人士的角度去出发,写东西的语气都完全像是普通的忠实影迷,真情实感地为自己喜欢多年的影星发出了不平的声音。 “写得真的挺好的。” 夏庭晚很诚恳地说。 “嗯。”周仰接通了蓝牙耳机,显然是听外面的公关团队在汇报进度,他一边应着,一边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说话间,周仰动手把界面切到了一个之前准备好的七八万粉丝娱乐圈博主的微博页面,那个娱乐圈博主在同一时间转了影迷的比对长微博,转了之后却并没有说什么站队的话,而是只发了几个字“有反转?”之后配上了吃瓜的表情图。 夏庭晚认真地和周仰一起看着网页,这个娱乐圈博主平时很活跃,经常奋斗在吃瓜写段子的第一线,活粉也很多。 这条微博一转出去,几乎是十几分钟之间就转出去了二百多条。周仰神情严肃,随手刷新了一下页面看转发数量,然后又对着耳机那边低声问了一句:“阅读量如何了?” 听到了数字之后,周仰似乎还算满意,点了点头之后低声说:“让第一层的微博准备按照时间表下场。” “第一层?”夏庭晚对这个名词忍不住有些好奇。 “对。”周仰低头在微信群里又飞快输入了些什么,之后才抬头对夏庭晚解释道:“我们必须要创造出一个——怎么说呢,传播学来讲比较真实的传播弧线。第一个发出对比文章的是一个只有几千粉丝的影迷,所以过了十几个小时,也就是现在,我们才引入一个关注这个影迷的娱乐博主去转发,这个娱乐博主有七万多的粉丝,我们从他的人际圈子中挑了几个比他更有影响力的、和他互动密切的大号,开始转发下场,这就是我们真正开始向外传播辐射的第一层圈子。在这一层,我们对发出声音的大v可以掌握得很紧,连他们发微博的时间都是事先沟通过的。” 周仰说着刷新了一下微博页面,这么一会儿工夫,那条长微博的转发量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疯涨着。 周仰又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一边听着耳机里外面团队的汇报,一边满意地点了点头。 夏庭晚就像学生一样乖乖地坐在周仰身边,等他忙完了才又问道:“那么还有第二层吗?” “当然。” 周仰点了点头,他似乎有些吃惊于夏庭晚竟然问得这么仔细,也就详细地继续解释道:“由我们安排好的第一层言论传播出去了,这些人的影响力在第一时间辐射到的受众,就是第二层。庭晚,你注意,到了第二层时,我们是无法对每个发出声音的人做出严密控制的,因为消息辐射得太广了,在这个阶段更多大v会下场,吃瓜群众也会纷纷下场,他们受到影响、发出的言论也会彼此交叉影响,所以到了第二层之后,我们的策略会转变,从控制变为引导舆论。之前安排好的水军会在比较重要的几个大v转发下发评论控场,赞数什么的都已经买好了,整个过程我都会监控着的,放心。” 夏庭晚从来没这么认真地听周仰讲解过这方面的事,以前是本身不感兴趣,也觉得没必要知道。 如今才明白,原来只是一次热点事件的操作,就需要这么周密的部署。 坐在他身边的周仰就像一台正在进行精密运算的中央大脑,指令如同流水一般严密地向外一层层地递下去。 在这个小小的工作室内,一场毫无硝烟的战场正在进行。 夏庭晚怔怔地看着页面上飞速飙升的转发和评论。 在这一刻,本该感到激动的他,却不知为何觉得很茫然。 在等待中,夏庭晚又无意识地点开了对比的长微博,他并不懂传播,也不懂怎么控制舆论。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演员的角度,去证明自己。 在这篇出彩的文章中,最核心的观点就是他之前提供给周仰的。 一个演员在表演的时候,能做到让观众共情入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必然是有内在的情感逻辑。这种逻辑,来自于演员对人物和情景的理解,也必须要有导演来给予合适的指导和调度。 许哲这样的大师级导演,对于《鲸语》里小夏的每一场戏份,都能把其中每一分每一秒细微的情感变化拆分开来,再一点点喂给夏庭晚。 也正因为如此,同样是哭,小夏在《鲸语》里流眼泪的细微动作,绝对和真正的夏庭晚在采访时真情流露时有着不同,因为这其中的情感逻辑是不同的。 夏庭晚在反复观看《鲸语》片段和花絮之后,敏锐地洞察到了这一点。 电影里小夏的哭,从时间顺序上来说,是低下头,浑身打颤,经历了一系列挣扎之后抬起头,直直地面对着镜头特写流下泪水。 任何一个看过《鲸语》的人都能摸到这种表演的内在脉络,被反复家暴的小夏以为老师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关爱来源,却没想到老师在知道他性向之后,却选择对小夏的施暴者父亲诉说,哪怕明知这将让小夏遭受到多么严重的毒打。 小夏隔着门缝目睹了这一幕,先是痛苦地低头、颤抖,然后才抬起头看着镜头流下泪水,他的神情仿佛被定格了几秒,始终在紧闭着嘴唇沉默,因为他本就已经无话可说。 这泪水悲伤,亦是惨烈的。 因为在这一刻,小夏已经在内心有了一跃入海的死志。 所以夏庭晚的表演也是如此,他哭,是抬着头的。 直面特写的泪珠,更像是直面这世界最后一丝温情也为之破灭的隐喻。 而这样的表演,如果像是《在路上》在花絮里剪辑的呈现那样,就显得失了真。 节目组先把他毫无防备和邢乐聊到与苏言婚姻时的话剪在前面,可是那时候他本来就没哭,随即剪他低下头颤抖,然后才抬起头,盯着镜头生生地沉默流泪几秒。 这种剪辑,乍一看的确是会被带着走。 可是实际上仔细在现实情境中思考一下,就会突然发现这根本不符合情感逻辑。 没有哪个正常人在受访中谈到感情薄弱点时,会在回答完问题之后,不需要说话时也选择抬头直面镜头流泪好几秒。 这种反应太戏剧、太表演式了。 镜头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拷问,一种灼热的视线和关注。 人下意识会在这样的关注下回避自我柔软的伤口,这是自保的本能,是人性的真实。 所以如果他真的是在节目上谈到苏言落泪,他一定是垂着头或是侧着头回避着镜头,绝对不可能像小夏那样直直向前看沉默几秒流泪,这太违背人的本性。 这样两相比较对比,剪辑里呈现的东西有疑点就再明显不过。 发现这一点时,夏庭晚本来激动万分,打电话告诉周仰时,周仰虽然也夸他仔细,可是却好像并没对此感到特别神来一笔。 那时他并没有细想太多。 夏庭晚刷新了一下网页,扫了一眼惊人的转发量,忍不住点开评论。 他担心热评是周仰团队的操作,于是特意选择按照时间显示,从那些0赞的普通评论开始看起。 “吃瓜围观,感觉影迷写得的确有疑点,如果是节目组恶意剪辑,真的是太恶心了。” “等反转,其实哪怕谈到前夫流眼泪也没多大事吧,忽然真的感觉是有人在带节奏黑夏庭晚了。[摊手]” “弱弱说一声,本来也没多大黑点吧,之前也觉得夏架子大一点正常,毕竟影帝综艺首秀麽。” “看了这篇文章又唤起我当年看《鲸语》时的震撼了,我必须要喊一声——夏庭晚绝对实力演技派,现在当红小生每一个敢吹演技超过他的。” “终于等到反转了!我想说,之前一直有人骂耍大牌什么的,其实当年夏庭晚红了之后就一直那个性格的好吗,人家本来就是天才演员骄纵任性的人设,其实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夏庭晚颜粉在此。” “讲道理,夏庭晚别的都没什么,只有酒驾是最大的黑点好吗?” 夏庭晚快速滚动着翻看评论,只有看到酒驾那一条时,才忽然感到心里一惊。 微博页面留在评论栏,他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却觉得越来越困惑和空洞。 “风评有变化了对吧,很多人开始摇摆了,这时候再无脑黑的评论也开始会被人踩了。” 周仰见他在看,眼里划过了一丝满意,低声说:“这还只是第一层和第二层舆论辐射了一会儿,等晚上我们再把公众号的那批放出来,舆论还会继续在我们的引导下发酵的,等时候到了,舆论会反逼节目组做解释的,现在情况大致都掌握住了,等舆论彻底翻盘,大家对你的好感反而会超过你被黑之前,因为会觉得你是受害者、需要被补偿。”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也可以回家等消息了,这边我来坐镇。” 夏庭晚抬起头看着周仰,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周仰不由问道:“怎么了?” “周仰,辛苦你了。”夏庭晚站了起来拿起挂在一旁的大衣:“只是……”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有些迷茫而已。” “你说……真实的我在别人眼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被全网骂了那么久看,看起来一幅再也翻不了身的样子,但哪怕这样却也能在一天之间反转。好像突然之间,那些事就不要紧了,从耳边风一样飘了过去,算不上多大事。” 他说到这里垂下眼帘,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那我之前在他们口中所谓耍大牌、黑脸的错处,就真的有那么严重吗?我做错的其实不是那些,对吧,酒驾、酒驾还伤人,虽然没有达到刑责的标准,但这才是我最大的错处,只不过被苏言把伤人的部分为我掩盖起来了,对吗?” 周仰愣住了。 夏庭晚也没有再等他开口,拍了拍周仰的肩膀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现在他想他有点明白了,之前周仰虽然觉得他指出的想法很好,可是却也没有十分惊喜。 因为对于周仰来说,他的思路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哪怕他发现不了什么,周仰也有自己的资源和运作方式去操控舆论。 他的观察和贡献,或许和大规模的商业操作相比之下真的没那么重要。 真正能左右言论的,是周仰周密部署的一层又一层的传播、辐射,是苏言和周仰专业团队、丰厚资金砸下来的公众号推广、是水军点赞。 那时的他需要被大众唾骂,因为那是热点,是流量,是生意。 就像如今,一个个微博账号后面的大众需要一次反转,一次更吸引眼球的舆论盛宴。 可他呢。 他其实是游离在现实之外的异类。 他只懂得戏。 戏里不仅有浮生若梦,也有真情真性。 他以为他明白“真”就已足够。可是其实他的真,从来勘破不了这个圈子的人言虚妄。 等电梯的时候,夏庭晚疲惫地靠在墙上。 跟苏言结婚的那几年,始终是苏言握着他的手在前行。 在黑夜里,他从来不感到害怕,因为知道在苏言身边,他总是安全的。 可是苏言不在的这几天,他不得不孤独地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长大。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脆弱的皮囊跟不上内里过于迅速成长着的骨架。 骨头惨烈地刺破他的皮肉,让他在这种痛苦中残破地行走。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哪怕舆论彻底翻转、哪怕最终拿下《寻》的试镜,可那些世俗意味上的成就,或许也终究不是他的坦途。 可他只有一个人,不知该去哪。 忍不住想起苏言和他说过的那句话——就像是在小巷子里来回走,哪一头都是暗的。 …… 夏庭晚发的两条微信很快起了作用,中午他就收到了邢乐简短的回复:“我在h市,下午见吧。” 夏庭晚深深地吸了口气,默默地看着除了那几行字几乎没有别的内容的聊天界面,回了一个“好”字。 发了之后想想,其实他认识邢乐十多年,这份相识的情谊绵延之久,甚至远超微信存在的时间。 前两年微信年尾时出了交际圈总结时,他才忽然想起来邢乐是他第一个微信好友。 那时邢乐笑眯眯地在他手机上下微信,然后双线操作给两个人的微信互加好友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几年之间他换了好几次手机,和邢乐也几乎不再私下交谈。 如今再回首那些往事,忽然深切地感到一股从心底泛起的悲凉。 和赵南殊一起在外吃午餐时,夏庭晚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本来就恹恹的,对什么都没心思搭理,但挂了之后那号码却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进来。 夏庭晚拿过去给赵南殊看了一眼:“是认识的人吗?” 赵南殊摇了摇头,但是看夏庭晚精神很差的样子,就很识趣地直接把手机拿过来放在耳边接通:“你好,哪位?” 那边刚一回答,赵南殊的神情就变了,捂住话筒凑过来说:“是叶炳文。” 夏庭晚的动作僵住了。 他脸色变得极差,径自拿过手机:“你有什么事?” “温子辰呢?在你那儿?” 夏庭晚一听到这个人又阴又冷的声音,就觉得恶心。他想到昨晚浑身颤抖跑到香山的温子辰的模样,被扯掉指甲的手无助地抓紧他时的神情,仿佛有条凉凉的毒蛇从背后窜过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用装了,温子辰除了去找你和苏言还能去找谁?他谁都不认识,只有你们敢帮他。” 叶炳文听不到夏庭晚的回答,径自继续道:“怎么?你还打算保护他不成?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一对他动手,才打了他一个小时,他就把知道的全都吐清楚了?这种随时叛变告密的小贱人,你何苦呢。” “叶炳文,我不像你。” 夏庭晚咬紧牙,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个畜生你知道吗。但凡有点人性的人,就不会干出你那样的事。他说了又怎么样?他不说等着活生生被你虐死吗?” “呦,骂我。” 叶炳文笑了:“夏庭晚,你义正言辞对我发火的样子可太可爱了。你怎么就不想想,要不是你——我怎么能知道温子辰和苏言的瓜葛呢?要不是你,温子辰倒也不至于被我弄成这样啊。” “你在说什么?” 夏庭晚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内心像是火星上被泼了一汪热油,把自己嗓子眼都燎得哑了。 “苏言开始搞韶光,我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我查他时,发现他和你离婚后和新欢出去吃日料时上过一次报纸。我乍一看,就觉得那个新欢看着像温子辰,我以前和他玩过一段时间,但是也就那样,没太放在心上,再加上照片拍得太模糊、距离又远,所以也不能确定,就把他叫了过来问。结果那时候温子辰不承认,说不是他,他也不认识苏言。我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反正这种屁事,查到最后顶多也不过就是苏言婚内出轨,爆出去也就是个不大不小的丑闻。” “但是我心里烦得很,就想和温子辰再玩两次,他开始不愿意,后来还是答应了,嗤,小婊子跟我抬价码的把戏。这不,我去医院接他下班,正巧碰到你把他堵在那儿,找他要什么苏言的隐情。——要不是你凑巧过去找温子辰,我还真猜不着他骗我呢。” 夏庭晚听到最后,身子不由自主一个摇晃,还是扶住了赵南殊的手才稳下来。 原来温子辰经受的这一切,竟然也和他有关。 他倔强地直起腰板,可是剧烈颤抖的身体却暴露出了他的悲愤和痛苦。 叶炳文似乎能感觉到夏庭晚听到这段话时的难受,越说语气中越得意:“所以我才说,我得谢谢你啊,夏庭晚,我越想越觉得很多事,我都得谢谢你。就像现在,我正愁找不到苏言的把柄,出轨这种事没劲透了,倒是你酒醉伤人,苏言出钱替你把伤人给瞒下来,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啊。苏言表面上和你离婚,其实是找了温子辰帮忙照顾那个小孩,都不舍得告诉你让你难受。我他妈听了都感动了,真的,整个上流圈子就没见过苏言这么傻逼的人了。” 夏庭晚的手指一直发抖,可是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我把手里这个消息给放出去了,苏言可怎么办?” 叶炳文说:“之前他把亨泰控制得死死的时候,我是不太敢这么搞,但是现在呢?这事一出去,亨泰内部那几位其他派系的大股东更巴不得亨泰马上跟他切割关系了,到时候,他想不下台都不行了啊。” 叶炳文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道:“夏庭晚,其实我不在乎温子辰在哪儿,真的,他把该说的都说了,已经没用了。我打给你,就是纯粹想告诉你这些。就是可惜啊,我见不着你现在的模样,但是没事,再过一段时间,等我把苏言扳倒了,我想怎么弄你就怎么弄你。” “你他妈敢!” 夏庭晚忽然对电话吼了一声。 他眼里泛红,一字一顿地道:“我告诉你叶炳文,我手里也有你的把柄。你听好了,你只要敢爆苏言的事,我马上就开记者发布会,一个小时以内我让整个华人圈都知道你潜规则演员还残忍性虐待同性的事。” “你……” 叶炳文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声音沙哑地道:“你放什么屁,你不会是说温子辰吧?他不敢作证的。” “告诉你个小消息。”夏庭晚冷冷地道:“上次在tbn和你见面,我已经录音了,你是不是不记得你都说了些什么了?至于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把柄,你自己想想吧——滚。” 夏庭晚说到这儿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语声看似镇定,可是实际上却感觉一颗心要从胸口里跳出来,脸色惨白地看着赵南殊,深深地喘了两口气,急促地开口道:“走,赶紧去找邢乐。” 他哪怕是在情绪极度震荡的情况下,也没有泄露自己手上有邢乐视频这件事,反而是给出了另一个比较无关紧要的消息——他手上有录音。 录音虽然也有用,可是效力却远逊于温子辰交给他的视频。 他在误导叶炳文,但是这并不能争取太多时间,一旦叶炳文警觉起来开始盘查所有的娱乐圈床伴,他就很难掌握主动性。 他必须争分夺秒,马上见到邢乐。 第三十九章 夏庭晚赶过去时邢乐正在他家高档社区外一个比较隐秘的重庆火锅店吃饭。 多少年下来,邢乐一直都酷爱这一口。 他吃火锅好像不讲究什么时间,还有粉丝拍到过他十一点钟跑到火锅店等开门吃第一顿的照片。 夏庭晚等了不到五分钟,就见邢乐戴着墨镜从店里往外走。 一个样子像是火锅店老板的男人跟在后面把他送了出来,逆着光看不清长相,但是身材很高大健硕,一直站在那儿等邢乐走远了才回店里。 “上楼说吧。” 邢乐走到夏庭晚面前,面无表情地道。 夏庭晚应了一声跟在邢乐身后往住宅区里走。 他没让赵南殊跟过来,而是等在外面的停车场。隔十分钟就给他发个消息,如果没回应就找人来。 “坐。我给你倒杯果汁。” 邢乐到家之后就摘了墨镜,底下露出来的一张脸虽然依旧俊俏,可是却比在泰国时还要憔悴疲惫。 夏庭晚坐在沙发上,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装修走的黑白二色极简风,倒看起来并不奢华。 邢乐这几年正当红,的确赚了不少,不过他在h市的住所不太张扬。 社区很高档私密,他只买了顶层一套三室一厅带阳台的普通户型,刚布置好新家时,邢乐倒问过夏庭晚要不要来看看,夏庭晚那时和苏言在海外玩不太方便,就只是帮邢乐订了一套高奢厨具,算作贺了乔迁之喜。 “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谈谈叶炳文的事。” 夏庭晚不想多去回忆,直截了当地进入主题:“我知道他和你的关系。” “哦?” 邢乐握着玻璃杯坐在夏庭晚对面,挑了挑眉毛:“你以为你知道什么?” 他的表情带着一点点嘲讽。 这样的邢乐是少见的,可是却竟然还比在真人秀时期那假惺惺地装出来的亲热要真实许多。 夏庭晚看着邢乐轻声说:“乐乐。” “我知道你不是m,是叶炳文逼你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甚至自己都感到无比的难过。 他想到那个视频里的内容,只觉得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面容渐渐模糊,像是回到了当初他们在高中时搂在一起说笑时的熟悉模样。 “谁告诉你我是被逼的?”邢乐听了并没露出太惊讶的神情,他看着夏庭晚,淡淡地笑了:“我知道,真人秀的时候你看到我身上的伤了,但是那其实也没什么,我有我自己要的东西,这都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 夏庭晚重复道,被这四个字突然刺中心口。 他拿出手机打开那段视频,然后把手机放在两人之间的木质茶几上,点下了播放键。 “叶少、叶少……求您了,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行了。” 邢乐哽咽着求饶的声音,伴随着视频里鞭子挥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刺耳地响了起来,视频里的他很快就被叶炳文用下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从喉咙里发出干呕似的闷哼声。 “别放了!” 只不过听了不到半分钟邢乐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猛地坐起来伸出手想要拿手机,却被夏庭晚先一步抢了回来关掉了视频。 “你不是被逼的吗?”夏庭晚的语声不由自主抬高了:“乐乐,你告诉我,就这段视频里的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邢乐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盯着夏庭晚,本来急促的呼吸渐渐放缓,本来激动的神色一闪而过,又恢复了最初平静的模样。 “对,我心甘情愿。”他冷漠地说:“我自愿和叶炳文睡,他给我资源,我给他玩——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满意了吗?” 午后的阳光在这一刻洒进来,光斑在两个人之间的茶几上跳动了几次。 邢乐说:“说实话,其实我不知道你跑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和叶炳文怎么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觉得真人秀上那些好兄弟的表演是真的吧,咱们早就算不上是朋友了,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还有,这视频是哪来的,是叶炳文给你的吗?” “哪里来的你不用管。” 夏庭晚努力压抑着他胸口的窒息感,他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嘲讽地提起他们之间感情的男人,更换了称呼:“邢乐,既然你要这样说,那么好,我来找你有我的目的,你到底是不是被逼的我也不在乎了。但是现在,叶炳文手里有苏言的把柄在威胁苏言,所以无论如何,我需要你是被逼的。 “我需要你愿意作证是叶炳文逼迫你、性虐待你,我需要他忌惮这件事、忌惮到不敢去动苏言。” 邢乐忽然笑了:“夏庭晚,你他妈真逗。苏言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夏庭晚没说话,他拿出打火机点了烟,然后才慢慢抬头道:“你不是为了资源可以心甘情愿被叶炳文玩烂吗?你既然这么在乎你的事业,那你就得听我的。” “哦?” “你想想我手里的这段视频,邢乐——整整七分三十八秒,大尺度同性sm,你的脸和叶炳文的脸都没打上码。” 夏庭晚吸了一口烟,冷冷地道:“你再想想你在娱乐圈是靠什么人设火起来的,当红流量小生,正能量、友善、阳光。一旦我把这个视频传到网上,你本来就得反咬叶炳文承认你是被逼的了——因为你一旦不是被逼的受害者,就是在潜规则上位,你觉得哪一种对你来说好听一点?你经得起这种丑闻的冲击吗?” 邢乐听着听着,脸上本来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讽刺渐渐褪去,他猛地站了起来:“你不会这么做的。” “你觉得我不会吗?” 夏庭晚也慢慢站了起来,和邢乐对视着。 “不,夏庭晚,你不明白,一旦你把那个视频传出去,我事后再解释什么、选择哪种说辞已经没用了。” 邢乐的脸色无比苍白,他眼神里明明在那瞬间划过了一丝恐惧,可是神情却并没有彻底软弱下来:,喃喃地说:“视频出去,一夜之间我的人设就全崩了。我的对家不会放过我,我的粉丝会幻灭——你一放出去,我整个人就毁了,我会在娱乐圈成为一个笑话,除了退圈别无选择。你不会这么做的、你不会的,夏庭晚。” “邢乐,你不了解我。” 夏庭晚看着邢乐,眼里忽然闪过了一抹浅浅的悲伤:“为了苏言,我什么都可以做。”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知道那的确是真的。 可正因为那种发自内心的真实,却让他感到难以自制的痛苦和迷茫。 如果苏言需要他的保护,他可以为此变得冷酷,变成他自己也不喜欢的样子。 夏庭晚厌恶自己是在逼迫邢乐的事实,他和邢乐已经形同陌路许久,甚至邢乐在真人秀上还真正算计过他。 尽管邢乐是自己挑衅似的声称视频里的他是出于自愿,可是夏庭晚却无法那样看待。 他想起身受重伤的温子辰,想起视频里邢乐流着泪被戴上眼罩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自己也同样是在戕害着邢乐的事实。 “夏庭晚,其实……你是爱苏言的吧。” 邢乐抿了一口橙汁,他的嘴角挽起了一下,不知为何神情落寞下来,之前紧要关键的话题,他却也失去了兴趣,恹恹地坐回了沙发上。 “你们刚结婚时,有一次你和我很冷淡地提起过——反正就那么回事,和谁结婚都一样,是苏言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你和苏言在一块不快乐。我心疼你,可是奇怪的是,知道你也没那么圆满幸福的同事,我竟然……” “我竟然感到隐隐的满足。” 邢乐转过头往外看,午后的艳阳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脸上,却像是突然而至的日暮之色:“我想,我大概是有点恨你的。恨你夺走了《鲸语》的机会,哪怕那机会本来也不属于我。所以叶炳文让我在真人秀找机会给你使点绊子的时候,我都没怎么犹豫,我想我心底是想看到你跌下来,跌得越惨越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庭晚,你还记得吗?你拿影帝的那一年,圈子里特别流行混血深邃风格的五官,我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自卑,所以后来去日本给鼻子放了一个l型假体,把鼻梁和山根都垫高了一点,做的不夸张,其实很多粉丝至今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我鼻子动过手脚。手术恢复之后我自己觉得很满意,所以把照片用邮件传给你看。你回复我说,乐乐之前都那么帅了,其实不用这么完美主义啊。”“那时候,我忽然觉得很难过。” 邢乐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被堵上一层淡淡的金光,他转过头,眼神中带着迷茫。 “你好像从来不会像我这样游移,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喜欢自己,你不在乎自己的山根不够高,也不在乎那些人怎么看你。我真的很嫉妒你,影帝的事也好,还有许多其他的,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其实不该和你一起进入这个圈子,你站在我前面的每一天,我都感到煎熬,我不知道我前进的动力到底是该超过你,还是别的。” 夏庭晚怔怔地看着邢乐,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认真地说过话了。 往日里的邢乐似乎总是阳光的、温柔的,可是此时却显露出一种连勉力支撑都不愿意假装的倦怠。 他往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嘴角浅浅地泛起了一个自嘲的弧度:“前年我拿到了一个不错的古装剧资源,但是那会儿又不流行混血感了,我的山根后期的形状也不是很自然,所以我想了想,又飞去日本把假体拿出来了,觉得自己挺傻的,我那次还给你发了一封email,可是你没有回了,我想你是没看到。不过奇怪的是,剧播出之后竟然也没什么人发现鼻子的变化,粉丝都在磕剧里的cp,其实也没人在乎我演了什么,你说好笑不好笑?” “乐乐……”夏庭晚根本笑不出来。 “你想发的话就发吧——” 邢乐站起身:“我说那个视频。” “这些年啊……浑浑噩噩地折腾来折腾去,有时候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晃过去我都二十六了,再过四五年,就会有新的一批流量小生进来,很快这个圈子也就没我的位置了,发不发的,其实又有什么区别。” 他理了理衣服,神情很淡,已经很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只是说到让夏庭晚发视频的时候,语气里竟然隐约带着一丝解脱。 夏庭晚看着邢乐那张英俊的、带着倦意的面孔,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浓重的悲伤。 他出门之前猛地回头,问道:“乐乐,我们是不是……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做不成了吧。” 邢乐微微笑了:“其实到底是我先对不起你,小晚。” 他的笑意到了眼底,隐约化起了浅浅的泪光,轻声说:“你没做错什么,我只是真的不想再面对你了,看到你,我就感到痛苦,或许我只是不能面对我自己,不能承认我的失败和渺小。咱们从此以后……就做陌生人吧。” 夏庭晚再也无法面对这一切,掉头离开了这间房子。 逃跑一样匆匆的脚步,每走一步,年少的记忆模糊了一分。 他们曾经一起躺在篮球场上仰望浩瀚星空,回家的路上,他坐在邢乐的后车座上像鸟一样迎着风张开双臂,他们曾经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喝一瓶腻人的菠萝味汽水。 那些年炎热的夏季,在风里翻飞的白色衬衫,耳机里周杰伦的哼唱。 他少年时代的月色栽进河里,倒影一片片碎成狼藉。 岁月无归处,时光不回头。 …… 开车回香山的十字路口,赵南殊突然紧急地踩了刹车,好在夏庭晚和他都系着安全带,只是猛地弹了起来,谁都没有受伤。 “妈的,搞什么啊?” 赵南殊气得解开了安全带冲了下去:“红灯看不到吗?” 夏庭晚回过神来,发现虽然是红灯,可是仍有一个女人带着小女孩匆匆闯过马路,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赵南殊突然发这么大火。 那个女人吓得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戴着圣诞帽的小女孩跌坐在马路上大声哭泣着,手里之前握着的荧光棒也掉落在了冷冷的马路上,也幸好是冬天穿得厚实,所以才没磕了碰了。 可是那一对天真的大眼睛泪汪汪的样子,却让人看得心里一揪。 夏庭晚怔怔地看了几秒,忽然也推开窗门走下了车,他走到被薄薄的一层雪覆盖住的马路中央,蹲了下来,把小女孩扶了起来。 “摔疼了吗?” 他抚摸了一下小女孩被冻得红扑扑的脸蛋,轻声问。 小女孩出神地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才有点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不疼。” 那女人也顿时惊得愣住了,磕巴了一下:“夏、夏庭晚……?” 夏庭晚抬起头对女人笑了一下,然后从路面上捡起了蓝色的荧光棒,只见上面“纪展!加油”的字一闪一闪地亮着。 他把荧光棒笑着递给小女孩:“你要去看纪展的演唱会吗?” “嗯!”大概是因为提到纪展的缘故,小女孩很激动地用力点头。 “我们想去场外排队买应援物,一时着急就……真对不起、太不好意思了。”那女人也赶忙解释道。 “快去吧。”夏庭晚站直了身子,他眼里的神情很温柔,轻声道:“小心点,不要再这样了。” 女人牵着小女孩继续往前走去,还没走两步,小女孩又回过头,对着夏庭晚摇了摇荧光棒:“圣诞节快乐!” 她头上小小的红圣诞帽格外可爱,随着蹦蹦跳跳的步伐,一抖一抖地离开了视野。 “圣诞节快乐。” 夏庭晚的声音很轻,他站在落雪之中,像是只对自己一个人耳语般道:“对不起。” 雪色映在他的眼睛里,泛起柔软的光。 像是在时间中穿梭而过,对着遥远过去的一个歉意回眸。 …… 回到香山时,陆秘书又来了。 夏庭晚见他出现倒也不意外,轻声问:“苏言还是不肯见我吗?” “先生叫我给您带一封信。” 陆秘书避开了那个问题,低头从皮质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雪白的信封递了过来。 夏庭晚却没第一时间接。 他看着那信封,实在是无法不联想到最差的结果,脑中闪过了无数种可怕的可能性,甚至连遗书都想到了。 他下意识地把指尖刚搭在信封上,抬头时却害怕得险些忍不住要哭出来:“陆秘书,苏言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不是,不是,您别乱想。”陆秘书赶忙摇头,安抚道:“先生说,这封信他写了很久了,昨晚才写好,想对您说的话都在里面了。” “还有就是,”陆秘书说:“先生的意思是,温先生住在这里不是个事,您心里不会舒坦,他养伤什么的各方面也都不方便。晚一点先生会派人来把温先生送到私人医院的病房里,先生让您别担心,不会让叶炳文找到他的。” 他说得倒也没错,温子辰只要不被叶炳文找到,还是待在医院里更好一些。 “先生说,您不用理叶炳文的威胁,酒驾的事……已经过去了。他已经和亨泰内部彻底坦白,也达成了协议,他自愿卸任,亨泰能担保叶炳文绝对不敢爆任何消息出去。另外,他给您留了一些东西在楼上书房的保险柜里,您读完信,可以上去看看。” 夏庭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手指颤抖着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攥在了手里,这轻轻的、薄薄的信封,承载了太多太多。 这几天几夜下来孜孜不倦的追索,似乎终于即将抵达终点。 笼罩着他和苏言之间的迷雾,也终于即将可以拨开一角,而他竟忽然之间有一种虚弱得近乎瘫软在地的感觉。 第四十章 庭庭,见信好。 我离开香山的那天清晨,h市下雪了。 我坐在车上时想要给容姨打电话叫她帮你准备好围巾和耳包。 但想到我的离开会让你多么伤心,忽然觉得自己虚伪,于是便没有打了。 我一直都挂念你。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冻着。 去美国出差前那一夜,你问我还会不会写诗给你。 我说会的。 可是不知怎么,这么多天了我竟什么也写不出。 我大约真的没有什么才华,只是因为有幸见着了你,于是这颗庸常的心中才凭空生出好些浪漫。 可人生走到了艰难的时候,便再也轻飘不起来,落笔时无论写出什么字来,自己看着都觉得沉重苦闷。 你会怪我吗。 陆茂说,你睡得不好,人也瘦了一圈。 我听了心里实在难过。 我知道我欠你很多解释,只是许多事哪怕用写的都觉得困扰,因此每一次想要开口,最终都还是以放弃告终。 对不起。 就让我从最开始讲起吧。 早在你车祸前,我已隐约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 只是那段时间太忙,和你的关系也有摩擦,身体检查的事就此拖了下去。 你车祸一个多月后的住院期间,有一次,我在香山因为呼吸困难被送去急救,之后医生诊断出我的心脏二尖瓣、三尖瓣都严重损坏,需要进行彻底的置换。 我母亲家族有遗传心脏病史,因此我心脏先天较弱。 由于体质原因,而且必须要完整置换多个瓣膜,我的手术失败率比其他人要高一些,一旦手术失败或者因为替换瓣膜不合适导致术后病变,就有一定程度的死亡风险。 听到这个消息的当下,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完了。 我想到还躺在病床上的你,感到人生滑向了无尽的黑暗,而我却无能为力。 庭庭,我曾经告诉,我是在你车祸那一天下定决心要离婚。 那当然是骗你的,对不起。 自从认识你之后,我从未有哪怕一天不爱你。 你光芒正盛时,我爱你; 你无力颓靡时,我爱你; 哪怕你酒驾伤人躺在病床上时,我也仍痛心疾首地爱着你。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命运都已经无能为力,我永远不会放开你。 我决定离婚,正是在得知自己病变的那一天。 我选择对你隐瞒这一切,私底下处理好尹宁的事,再平静地与你离婚。 我的宝贝,我想象你读到这里,或许会因为莫须有的自责和困惑而流泪,我便感到难过不已。我的本意从来不是让你伤心,只是有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 我感到痛苦,为你而痛苦。 因为和你结婚的男人,竟是那么的可憎与软弱。 当我站在当下,无数次地回头审视几个月前的那个决定,就连我自己或许也不完全能理解。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我想你一定有这样的疑问。 就像如今你也会有同样的疑问,我真的需要离开吗? 我没有患下绝症,一切也并非无可挽回,可我却总是在背着你偷偷解决,像是一个多余的游戏,一个蹩脚的叛逃。 这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难以理解。 庭庭,当我因为要向你解释而写下这些文字的同时,我也在尝试着理解自己。 我长大的环境让我擅长沉默,我从行动上始终服从着我的家族、我的父辈,可是我的内心,一直感到失落和隐痛。 我是一个不快乐的人。 或许因为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不快乐的状态,我渐渐地不再试图寻找我人生的意义,仿佛就这样活下去,也并无不妥。 可是拥有你之后,一切都变了。 庭庭,我早早地失去了取悦自己的能力,只有当我满足你的时候,我才能真正获得快乐。 和你结婚之后,我竭尽所能宠爱你、保护你。 你感到幸福的时候,我的心就感觉像是沐浴在芬芳的玫瑰园里般的甜蜜。 我沉迷于和你的性爱,只要你在我身下高潮,不需要释放,我也能感觉到我身体里迸发的激情和喜悦。 在你身边时,我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呼吸你呼吸着的空气,我抚摸着你,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人生最亮丽的风景。 能和你结婚,是我这辈子最圆满的幸福。 可我的爱是如此的病态,哪怕如今当我写下这些文字,都依然感到无比羞愧。 你车祸之后,我的一切信念都崩塌了。 你值得被用更好的方式爱着—— 我该让你平平稳稳地长大,牵着你的手耐心地让你触碰到人生的无尽精彩与无奈; 我该更坚强,坚强到能够做到松手看着你跌几个跟头再爬起来,我该教你读欧?亨利,该有足够的阅历告诉你人生是个含泪的微笑。 可是我却做不到。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本质软弱,我的人生少有微笑和甜蜜,于是我舍不得让你流泪,舍不得让你受伤。 我前所未有地体会到我的自私和无能,在我人生最运筹帷幄、自信满满的那五年,我都没能把最好的人生带给你。 我想到你躺在血泊里的样子,想到我的病,想到此后的岁月,我或许还会继续虚弱下去。我比你大上十一岁,从今以后我将一步步地从我的巅峰往低谷滑行,我会越来越老,越来越无能为力。 我彻底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这是我决定离婚时的全部理由。 …… 我曾以为我是彻底失去你了,你从来没表示过多么强烈地愿意和我永远生活在一起的愿望,或许离婚之后,很快你就会找到更心爱的人。 一有这个念头冒起来,我就觉得万念俱灰。 医生建议我半年内进行手术,陆茂和家里给我在寻找最优秀的心脏科医生去探讨换瓣膜的事,有些觉得机械的好一些,有些觉得生物瓣膜好一些,争论好几个来回没完。 我只觉得厌烦,其实现在想想觉得很幼稚,可是那时候的确有过一个很毫无道理的想法—— 一个成年男人的心脏大约有300克,那么要换掉二尖瓣和三尖瓣的话,我可能要彻底置换掉大约8-分之一的心脏。 我对你的爱和怀念会不会少掉八分之一呢。 一想到可能有八分之一对你的爱意会被置换,我甚至对动手术这件事都产生了抗拒。 我做离婚决定时的坚决逐渐被本能征服,我每一天都在思念你,那种痛苦的思念快要把我对生的希望都磨灭掉了。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哪怕是我先选择了离开,那么骄傲的你还是一次次执着地回到香山,问我还爱不爱你。 我最初以为你只是不适应,还有出于对尹宁的责任,可是我渐渐地、有些笨拙又惊喜地意识到,或许……你是真的不想放开我。 庭庭,你不肯放弃我,不肯把我交给别人。 你愿意为了我成长,你爱我。 你能想象得到,那样的认知对于我来说,是怎样的狂喜和惊慌吗。 我开始想要回头。 哪怕这样的掉头显得离婚这件事如此愚蠢和可笑,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你的心情。 我渴望回到你的身边,就像对生的渴望本能地在我身体里复苏。 …… 我之前去美国出差时,虽然有一部分公司的事务要处理,更多的是和那边的心脏专家探讨手术的事,最终决定置换成生物瓣膜,手术定在了这个月。 我也的确问了医生可不可以进行床事,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才和你情不自禁地发生了。 可是总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或许是我太激动,于是突然之间心脏负荷不了。 这让我措手不及,我本安置好了等你试镜结束,我就借口出差去偷偷做手术,顺利的话,你甚至或许不会察觉到这一切的发生。 事事并不如我所料,我只能仓皇出逃,又丢脸也蹩脚,甚至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解释。 你回来香山之后,我开始尽我一切的努力想要从这场战役中健康地存活下来, 但是有许多事终究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就像那固定的百分之七的手术失败率。 百分之七,多吗? 我想从字面上来看是不多的。可是庭庭,我真的感到很害怕。 我想跟你在一起,在一起一辈子。 正因为如此,我很怕死,甚至胆怯地想到这个字,都感觉浑身发抖。 我怕离开你。 我怕把你留在这个世界上,怕你为我伤心。 我怕你会傻乎乎地年复一年地想起我,矛盾的是,我也怕过几年你有了新的生活,把我一个人留在孤零零的幽冥。 但这些怕,都比不上“面对”这件事本身的恐惧。 我想象那百分之七的可能性,想象我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手术室时,你要握着我的手颤抖着和我对视。 你要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死死盯着红灯,就像车祸那一夜我坐在走廊里等你那样,你要一直猜想我的生死、存亡,你该有多么害怕、该有多么孤独。 我想象那百分之七,如果我离去了,你会在医院里哭得瘫软在地上,可我却没法再把你抱在怀里哄你。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想象。 你还记得“老猫食子”的故事吗? 那是我心底最深的恐惧,也是我一生贯穿始终的心结。 当我虚弱无助、当我无法保护你的时候,庭庭,我的无力感把我逼疯,我甚至想要把你吞吃入腹,以此来躲避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 我无法面对。 我美丽的、光芒万丈的小孔雀,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在你毅然决定为尹宁负起责任的时候,在你想好要认真拍电影走好接下来的路,在你能够从舆论的抨击中毫发无损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可我仍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并非不信任你,这完全是因为我个人的胆小和怯懦。 请你原谅我,也请你不要恨我。 请你允许我偷偷逃走,一个人面对这场战役。 等我。 如果等不到的话—— 忘了我。 苏言。 …… 夏庭晚握着素白的信笺,跌跌撞撞地大步往楼上跑,砰地一声推开了苏言书房的门。 他匆匆绕到苏言的红木桌背后,凝视着巨大的金色多特林柏林保险柜,过了许久许久,才用指纹和记忆中的密码打开了保险柜。 一声缓慢厚重的闷响,保险柜的柜门慢慢开启。 最中央的档案格里,很鲜明地摆了一个文件夹。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打开文件夹。 尽管已经隐约猜到了文件的内容,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着。 那里面的文件很厚,可是其实在第一页就已经鲜明地把意思阐述得清清楚楚,后面的所有文件只不过是对于财产的罗列罢了—— 苏言死后,除了亨泰集团股份,名下所有海内外私人资产全部转让给他。 夏庭晚的手一个哆嗦,文件夹里赫然掉出了一个牛皮小袋。 他弯下腰捡起小袋子打开系绳,可是所有强行压抑着的的情绪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地爆发了。 夏庭晚瘫坐在地上,他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 只见月光下—— 一枚翡翠戒指在红木地板上轻轻地打着转。 “庭庭,这戒指,就戴一辈子吧。”第四十一章 远处有圣诞节的歌声遥遥传来。 夏庭晚不记得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他慢慢爬了起来,站在窗前看隔岸的h市市中心,“咻”的一声,烟花划破星空,留下了一刹那的璀璨。 手机微信忽然传来一阵提示音,夏庭晚动作有些迟缓地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只见发来消息的分别是纪展和周仰。 纪展: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哈哈,想通之后觉得一切都开阔了,这感觉真tm爽。演唱会马上要开始了,庭晚,我要上台去唱歌了,祝你圣诞快乐、试镜顺利。 周仰:【微博链接】纪展转发我们那条微博了!网上舆论彻底爆了!说纪展是知情人在给你站台,节目组这次必须要回应了! 夏庭晚低头点开了那条微博,只见纪展用自己的微博账号在二十分钟之前转发了他影迷发的那条长微博比对,只附上了一行简简单单的话:但求问心无愧。 夏庭晚看着微博界面上那一行字,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他忽然之间把翡翠戒指捡起来揣在口袋里,走到大厅里披上外衣,随即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香山。 …… 深夜时分,h市市中心的天茂广场仍然人潮鼎沸。 不仅是圣诞夜的缘故,还因为这里是归国歌手纪展第一次个人演唱会的外场。 天茂广场背后的巨浪体育场可以容纳近一万人,但是在演唱会开办的一个月前票就已经悉数卖光,还有许多纪展的歌迷没能抢到内场的入场券。 于是纪展的工作室做出大胆尝试,把天茂广场四周的几栋商场大楼楼身上的七八台巨大led显示屏当晚的播放权都买了下来,以各个角度实时转播巨浪体育场内的演唱会。 这一举动更加把圣诞夜的气氛彻底推到了顶峰。 整个天茂广场成为了一片狂欢海洋,年轻人们戴着圣诞帽,手里挥舞着荧光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鼓点声摇摆着。 夏庭晚一个人走进天茂广场时,演唱会已经临近尾声。 熙熙攘攘的人潮像海浪簇拥着他,他便随波逐流,渐渐汇入人潮的正中央。 在狂热的人群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四周巨大的led屏幕上,都把特写对准了舞台正中央的纪展。 那个热爱音乐的年轻男人把头发染成了狂野的灰蓝色,握着话筒声音低沉地说:“我很舍不得大家,不过演唱会总得有结束的那一刻。现在我要唱最后一首歌了,这不是我自己的歌,也不是华语歌,但是对此刻的我来说,意义特别重大——哈哈,我听到台下有人说是圣诞歌jingle bell,太遗憾了,并不是这首。再猜猜?” 他说到这里时有些俏皮地眨眼笑了一下,背景声音已经缓缓响了起来。 最开始还只是观众席中细碎零星的喊叫声,随即在逐渐变得更响的背景音乐中,观众的呼喊尖叫声已经形成了山洪海啸之势。 到了最后纪展把话筒递向观众席,内场的观众和挤在夏庭晚身边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同一时间喊出声:“it’s my life!!!!!” 纪展满意地笑了,他猛地举起一只手向天张开,对着话筒吼道:“bon jovi---it’s my life!” 同一瞬间,音响忽然大到震耳欲聋,鼓点声伴随着尖叫声响彻了整个h市。 纪展冬天里仍穿着无袖的黑色背心,颈间还是那个熟悉的猎豹银色choker,他抱着电吉他狂野地摇着头的样子,迷人到颠倒众生。 “it’s my life it’s now or never, 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 i just wanna live while i’m alive…” 纪展的嗓音沙哑又具有磁性,他嘶吼着,唱到最后嗓音已经近乎撕裂。 可是到了这样的时刻,唱功的完美并不重要,他生命的火焰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燎原而起,摇滚的质感粗糙又蛮荒,将夜空都染得猩红。 夏庭晚像此时此刻蜂拥在天茂广场的上千歌迷一样,看着led屏幕上正站在舞台中央的纪展。 那一瞬间,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他生命中那些穿梭而过的那些机遇,那些人。 始终被金钱和私欲挟裹着的温子辰,曾经野心勃勃如今却疲惫不堪的邢乐,问心无愧地唱着歌的纪展。 还有苏言,一个人躲在医院里给他写信的苏言,始终都惧怕着“老猫食子”的苏言。 他想起《寻》的小说里,那是顾非寻找之旅的最后一夜,他已经见到了徐荣,最终决定放手离开。 正是那一夜,一个说不出话来的哑巴,听了一整场的摇滚演唱会。 他决定离开北方的那个夜晚是无声无息的。 他转过身,背着破旧的灰蓝色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决定是如此的安静,可是在他的心里,却像是天崩地裂的一场摇滚乐。 夏庭晚想,他也是如此。 他张开手掌,把攥在掌心的翡翠戒指虔诚地套在左手无名指上,然后随着鼓点高高举起手臂。 在那一瞬间,璀璨的烟花绽放在天际。 夏庭晚仰起头,汹涌的热泪从眼眶里流下来,可是却同时忍不住露出了许多天来都未绽放的灿烂笑容。 在人生这条崎岖道路上,他、顾非、还有所有人。 他们最终要寻找的答案,从来不是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是如何面对自己。 他不会长生不死,所以要活在当下。 他会犯错,会软弱。 但是在这个夜晚,一个男人在成长时的迷茫和苦楚终于通通离他而去。 他不再需要庇护和引导。 他可以保护他爱的人,他可以面对一切。 他坦荡行走在这世间,他要尽兴—— 去活、去爱,去牵住苏言的手,再也不放开。 …… 冬日的清晨,阴郁却又曼妙。 穿透厚厚云层的一缕阳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这世界一半在融化、一半在凝结。 夏庭晚从周仰的工作室走出来,坐在赵南殊的车上前往试镜地点。 他把车窗摇开一个缝,呼吸着凛冽又清爽的空气,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刚刚,他一大早来找到周仰就得到一个好的消息。 《在路上》节目组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在微博上发布声明:第二个花絮的剪辑为了营造爆点给夏庭晚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因此对夏庭晚表达诚挚的歉意,也为误导了大众表示歉意。 周仰满脸喜色地给夏庭晚展示着舆论一夜之间的彻底反转,就连他之前耍大牌那些事,都顺带着被翻了过去。 夏庭晚笑了笑,可是他随即对周仰说的话,让周仰一瞬间脸色就凝固了下来,立刻就表示反对。 “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夏庭晚平淡又坚定地道。 在舆论上刚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的这一天,夏庭晚在通知周仰之后,一大早在个人的微博账号公布了一段视频。 他穿着纯白色的毛衣坐在桌子前,没有用任何妆容遮盖脸上的那道伤疤,显得脸色有些憔悴苍白。只有左手上无名指上很不显眼地戴着一枚翡翠戒指。 视频里,他面对着镜头,对大众公布了被掩埋的真相。 “六个月前那一场我酒驾导致的车祸,不仅让我自己的脸上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还给一个孩子的视力造成了永久性的损伤。由于对方闯红灯的微小过失,且我并没有达到醉驾的酒精含量,因此我最终免于刑事责任,但是我始终都欠大众一个真相,六个月前,我选择利用经济实力掩埋这个真相,这样的行为使我一直都回避了这个社会在对我应有的谴责,我也不曾真正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过失。六个月过去了,我希望我的醒悟还不晚。” 他认真地说:“我的行为有悖于公共道德,不负责任且极为自私,除去对私下对受害者应有的歉意和补偿之外,我认为我对这个社会也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我在此郑重地决定,从今以后,我将捐出每一年净收入的百分之七十,用于反酒驾的公益宣传,支出明细将由我的工作室在每年年底公示,我不奢求大众的谅解,但希望大众可以监督我,让我能面对自己的过错,给我一个机会去补偿。” 夏庭晚说到这里,严肃地站了起来,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对不起。” 周仰并不认同他的决定,那自然是处于绝对的利益考虑。 苏言既然愿意以卸任来换取亨泰集团对叶炳文的控制,那就意味着这件事并不会发散出去,在这个时候承认,就像是打赢一场艰巨的胜仗之后,突然又把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 更何况,巨大的舆论压力甚至可能影响到《寻》这部电影的选角,一旦投资方认为夏庭晚的形象太过负面,甚至可能忽视演技上的差异,而选择形象上更为健康的时渺。 理智上,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支撑夏庭晚不去做这样的无用功。 可是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到最后,这甚至和苏言无关。 他没有选择去利用邢乐,也没有再去回避自己的内心。 去面对自己的过错,只关乎他个人,是他成长历程里至关重要的里程碑。 迈过去,哪怕有险阻荆棘,哪怕放弃眼前的一切,他都终将坦坦荡荡地长大成人。 夏庭晚发布完视频之后,没有再看哪怕一眼网上的言论。 赶去为《寻》试镜的路上,他认认真真地给苏言打了一段话,删改了好几遍,最后用微信发了过去。 这是他在试镜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先生,我们相爱六年,我收到了你写的138封情书,却从没给你写过信。 因为与你相比,我的文采实在拿不出手。但读完你的信之后,我知道我必须得选择你更习惯的方式与你沟通。 我想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你想必已经看到了关于我承认酒驾伤人的新闻,无论如何,请你不要觉得这是我为你所做的牺牲。 我并不是这样想的。 事实上,这几年以来我从未有一刻感觉像此时一样如释重负,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先生,你在信里问我,我会怪你吗。 在最开始寻找你的那几天,我的确怪你,不仅怪你,在某些瞬间我也恨你。 我第一次深刻地明白,其实你一直都不完美。 你并不勇敢,有时甚至胆怯。胆怯到明知道我会有多么难过,也要把我推开独自躲起来。 你爱我,又无私又自私,你并不是不求回报,只是能够咬牙忍住渴望。 你不是我曾经幻想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强大男人,你不能把我保护周全,你总是做错事,你注定无法带我度过人生的所有崎岖和险阻。 可是,明白这一切之后,我却比以往更要爱你。 我不会写那么多优美的句子,我只知道——先生,你变得那么真实,真实到我一闭上眼,就像是可以紧紧抱住你。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我们结婚时牵手宣誓的意义。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我们都要相爱相敬、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你望着我的眼睛说——till death do us part吗? 我的先生,我将永远是你的小孔雀。 我栖息在你的怀里,一如既往地仰视你,爱恋你。 但如果你的一生之中,也会有无力虚弱的瞬间。 你可不可以也做我的猫,放心地钻进我的怀里,让我细致地保卫你、爱护你? 我一直都尊重你的决定,就像我尊重你想要离开亨泰去追寻人生的意义,可是今天不一样。 我不是在要求你,我是在请求你。 请你看看我的成长吧。 请你想想我们至死不渝的誓言,请你再重拾起五年前牵着我的手步入婚姻的勇气,请你……给我堂堂正正做你的丈夫的权力。 我爱你,苏言。 我等着你的回复。 …… 夏庭晚赶到试镜的小阁楼时,时渺已经演完自己的部分了,只是还没走,等着想看看他的表演。 贺言西、许哲和陆相南都坐在那儿在等夏庭晚。 夏庭晚去洗手间准备的时候,陆相南跟了进来,神情很严肃地开口道:“我看到你网上发的东西了,你这节骨眼的……” “师兄,那是我想好的决定,试镜我尽全力,如果投资方觉得我还是不行,那就是没缘分。” “……”陆相南一时无语,随即道:“要不要简单跟你说下时渺怎么演的?” “不用了。”夏庭晚用纸巾擦去了刚刚用冷水打湿的脸颊,他的笑容很淡,却也异常地笃定:“我演自己的就好。” 陆相南看着他,神情一时之间也不由有些微妙起来,随即没有再多说什么,和夏庭晚一起走了出来。 …… 咔嚓一声的镜头开机声—— 夏庭晚并没有什么调整状态的过程,他就那样自然地背着灰蓝色的包站在阁楼门口,仿佛他生来就应该出现在这个时空里一样。 手按在破旧的阁楼木门上,‘吱呀’一声,将门推开了一个小缝。 天光,从那个狭窄的缝隙透了一缕过来。 直到一阵冷冽的风将门框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垂落在地上,夏庭晚才小心翼翼地把门彻底推开,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个久久无人的房间一样。 逼仄潮湿的阁楼里,一切的摆设都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原样,天蓝色的床单上覆着一层灰,他的目光慢慢地从床头移到床尾。 他想起六年前,那个细雨绵绵的夜晚,破旧的阁楼里,连电灯泡都是要坏不坏的,发出滋滋的声音一闪一闪。 明灭之间,他迷恋地抚摸着徐荣的嘴唇,薄薄的、充满迷人风情的嘴唇,像是世间最动人的乐器,尽管他从没听过什么乐器演奏的声音。 他走到床尾处,军绿色的画架还歪歪斜斜地架在那儿,徐荣最喜欢靠在窗边,一只画笔挂在耳朵上,痞痞地一边瞟他一边画。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着画架粗糙的木质。 经年累计的灰尘沾在他的指尖,他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却忽然之间踌躇了起来,最终是没有吹走,只是温柔地放下了手指。 这里一点也没有变,处处都是徐荣的痕迹。 徐荣多么英俊啊,话多得甜蜜,浮夸中又带着一丝可爱。 他寻了那个徐荣六年。 最终阴差阳错地寻到时,却发现记忆中的那个徐荣的影子,早已经在一朝一夕无尽循环的岁月中变得模糊。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微微挺着啤酒肚,神情愧疚中又带着审时度势的,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 人生再没有一个同样的六年。 可是,他却并不怨恨。 年少的爱大梦一场。 醒来的时候,就像庄周梦蝶。 他走到阁楼的北角,推开了通往顶楼阳台的门。 天光一下子倾泻进来,灰与白二色,为他柔和的轮廓镀上一层寂寞的光晕。 南方的清晨是如此宁静,阳台上横着长长的晾衣杆,剔透的露珠从晾衣杆的尾端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徐荣来的那一年,这座小城出奇地潮湿。 他们的衣服仿佛就没彻底干过,杂七杂八地堆在晾衣杆上,晒了一遍又一遍。 他记得他和徐荣在一堆牛仔裤和白衬衫之间穿梭着捉迷藏,徐荣从后面把他抱了起来,举着他在阳台上转圈。 他低下头,轻轻地亲吻着徐荣的眉眼。 那些往昔的画面,如同随风而起的灰尘,在空中缓慢地回旋飘舞 他扶着门框,遥遥眺望着阁楼下还未彻底苏醒的小小城镇,只见青山做幕,云气绵绵升腾—— 真美啊。 他发不出声音,只在脑里勾勒着这几个字。 他时常想他究竟在寻找什么,在北方最后的那一夜,在被挤在一群光怪陆离地年轻人之间,听着从未听过的摇滚乐时,他想他终于明白了。 他总是渴望去一个有声音的嘈杂世界,为此,他迫切地握住了徐荣伸过来的那双手。 徐荣是一个普通人,负担不起他的满心期盼。 其实没有什么欺骗,不是徐荣用一场假象网住了失语的他,而是他甘愿扎进有声有色的幻梦之中。 别人的喧嚣,并不是他的,从来都不是。 夏庭晚望着阳台的方向,他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可是却始终没有滴落一滴泪。 他的面上的笑容,温软又坚强,像是山色之中的一抹柔软旭日。 他不属于外面,他属于此间。 他生来安静,像一座没有风的森林。 等来年的燕子或许落在枝头。 …… 灯光缓缓亮起,夏庭晚回过头,对着许哲微微笑了一下。 潮湿的南方小城渐渐从他视野中退去,这间小小的阁楼里没有灰尘,就像阳台上也没有露珠,只有一地白茫茫的细雪。 整个房间里,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等夏庭晚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他忽然被时渺叫住了。 “等等,”时渺的声音有点沙哑,夏庭晚回头时,只见这个冷冽得像是冰一样的少年眼圈竟然是红的,那里面有挫败和不甘,也有赤裸裸的艳羡和钦佩:“你演得真好。” 夏庭晚有点吃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多年后,他才从贺言西口中知道,时渺那次试镜十分努力,参考了《色戒》最后梁朝伟坐在床上的眼神,以及《断背山》结局牛仔服包着衬衫的经典画面,结合下来深情地演出了他自己以为的悲伤高峰。 那次失利,使时渺看到了一种无法逾越的差距,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一蹶不振。 时过境迁再想起这回事,也觉得颇为感慨。 这世上,每一条道路都截然不同,也不是每一种不圆满收场的感情都伤心欲绝。 那年时渺还太年轻,体味不到那些寻寻觅觅后的豁然回首,痴缠执念后的百转千回。 爱与欲,得到与失去。 这人生有多少种悲,就有多少种圆满。 夏庭晚一个人走到楼下,在等赵南殊的车过来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冥冥之中的体悟。 他手忙脚乱地从大衣里找出手机,呆呆地盯着并没有动静的屏幕。 盯了一分钟、两分钟,就在他几乎要像小时候那样去数数的时候,他忽然感到掌心一阵温热的震动。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手机上面显示的名字。 忽然之间鼻子一酸,方才在试镜时没有流下来的泪水,在那一刻轻轻地打湿了自己的手指。 他接通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 他没有开口,就只是贪婪地听着来自那边的,熟悉的、低沉的呼吸声。 “庭庭。” 过了良久,苏言终于开口了。 “回来吧。”他说:“请你陪着我,我的宝贝。” “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till death do us part。” 有那么一瞬间,夏庭晚确信,他听到了苏言哽咽的尾音。 “我马上就到。”他颤抖着握着手机,冲进赵南殊的车子里。 车头迎面赶上朝阳的光芒。 驶向他的归宿。 第四十二章 最终章 五年后的水城威尼斯,颁奖之夜。 v杂志的主笔临时食物中毒,新人娱记蒋婵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替在海外的直访任务。 交接的时候出了点严重的纰漏,虽然摄影记者已经进去了,但是她却没有从主笔手里拿到进颁奖内场的通行证,于是只能战战兢兢地等在外面,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堵到《寻》的主创,尤其是夏庭晚和许哲。颁奖典礼开到一半,蒋婵已经迅速从里面收到了消息。 华语电影拿到了近二十年来以来的最佳成绩,《寻》突出好片重围,斩获年度威尼斯金狮奖、许哲首次获得国际三大影展之一的最佳导演。 然而之前因为精湛动人的演技而备受瞩目的夏庭晚,虽然被提名为最佳男演员,却最终与威尼斯影帝失之交臂。 这位三十岁的华人男演员,最终没有成为历史的创造者,以最年轻的年纪摘下两个欧洲三大影展的影帝头衔。 之前就有人悄悄猜测过这个可能性,去年的威尼斯影展已经把影帝荣誉给了另一位出演同志文艺片的欧洲演员,角色的同质化,必然会对夏庭晚今年的角逐提高极大难度,更何况今年入围的几位演员,无论年龄还是资历上都远远超越他,形势的确险峻。 有这样的结果,意外、也不意外。 蒋婵心里有些隐隐的失望,任何一个看过《寻》的观众,都不可避免对会被夏庭晚的表演击中内心。 那个哑巴山城男孩,虽然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台词,可是他的眼神,他脸上欲说还休的伤疤,他的肢体动作,却像是一只被柔软山风吹拂而来的孤独精灵,让人魂牵梦绕。 颁奖之后里面还进行着庆功宴,蒋婵穿着长裙在夜风中守到半夜,但运气之神到底没辜负她的努力。 到了半夜,她终于见着穿着一身范思哲高定的夏庭晚出现了,端正的黑色西装外套下,衬衫的不对称设计使整套设计正经中又带着一丝隐约的纨绔调皮。 她一边踩着高跟鞋冲上去拦夏庭晚,一边给守在另一边的摄影记者打电话。 “夏、夏先生,请问我能给你做个简短的专访吗?” 蒋婵磕磕巴巴地说,她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夏庭晚这个级别的演员,担心着夏庭晚或许心情会不好直接黑脸拒绝。 “好啊。” 没想到夏庭晚稳地站定了脚步,耐心地等蒋婵的摄影记者也赶过来。 蒋婵激动地手都在发抖。 五年了,圈子里没人采访到夏庭晚,听说他拍完《寻》之后,就去了国外生活,甚至连消息都很少传回国内,只有每年年底公示收入之后的捐款过程从来没有马虎过。 八九月的威尼斯水城,气候宜人。 蒋婵抬头看着夏庭晚,一时之间不由自主把呼吸都屏住了一刹那。 与电影是截然不同的,当夏庭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时,蒋婵既震惊于他真人的惊人美貌,以及那种完全不同于刚出道时的温和有礼。 他脸上的伤疤依旧很明显,可是比起当年17,8岁的他,他却显得更加的富有魅力。 夜色中,一双桃花眼神采奕奕、像是在泛着光,光洁的肌肤上仍然没有半点瑕疵,嘴唇没有上妆,呈现出健康光泽的淡红色泽。 那招牌式的挺翘鼻尖,使他即使在三十岁的年纪,气质中仍然带着一种天然的纯净。 “夏庭晚,请问你对于这次《寻》的成绩满意吗?” 蒋婵刚一问出口,就有点生气自己太过单刀直入,让夏庭晚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满意。” 夏庭晚说话时声音很动听,温和中又带着一股认真劲儿:“许导是我的老师,他一直想要斩获一次欧洲三大影展的最佳影片奖,今年终于如愿获得金狮奖,还获得最佳导演奖项的肯定,我特别替他开心。” “至于我自己嘛。”他不以为意地笑了:“戏演得尽兴,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奖项的事,不能强求太多。看来只能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了。” 他一笑,那双桃花眼就弯弯地眯了起来,像是盛着酿好的酒一般迷人,他竟然真的完全没有受到奖项失利的影响。 夏庭晚说到这里,忽然越过蒋婵的肩膀挥了挥手。 蒋婵转过头,见一个很高大的男子慢慢地走了过来,她眼睛一亮,很快就认了出来——是苏言。 “我先生,”夏庭晚很自然地牵住男人的手,诚恳地介绍道:“苏言,他陪我来参加颁奖礼。” 苏言的衣着比夏庭晚还要正经许多。 深蓝色的衬衫上罩了银灰色的小马甲,打了一个有点闷骚的赤金暗纹领带。 他应该已经是四十多的男人了,可是身材依旧挺拔强壮,精心锻炼后的肌肉在衬衫下显出好看的线条。 苏言看起来很严肃,高挺锋利的鼻子,威严的浅灰色眼睛,像是一个古板又矜持的老派贵族。 “你好。” 可是他和蒋婵握手时,手掌的温度却很温和。 蒋婵感觉到他无名指间凉凉的触感,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枚翡翠色的戒指。 “苏先生你好,自从你卸任离开亨泰集团之后,国内就很少听到你的消息了,这几年都在陪着夏庭晚吗?”蒋婵顺势问道。 “我在美国读书。”苏言的声音低沉而具有磁性,慢慢地道:“他陪着我,一起在国外生活。” 夏庭晚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亲昵地往苏言身上靠了靠,接道:“他老是忙着写论文,我闲下来的时候,就跟着好莱坞的一些剧组,拍那种很小规模的b级恐怖片,其实还挺好玩的。” 奇怪的是,苏言不在的时候,和苏言在身旁的时候,夏庭晚的气质似乎也有着微妙的变化。 苏言一站过来,他就很难让人想到再让人成熟这两个字。 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甜蜜,眉梢眼角像是放着隐约的光,像是顷刻之间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无比的动人。 蒋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她轻声问:“那么两位接下来的安排是什么呢?” “接下来的人生,还是今晚?”夏庭晚问道,他不等蒋婵回答,就哈哈笑着继续道:“接下来的人生嘛,我们打算是自己成立电影公司,投资一些小众的艺术片,还有纪录片什么的。我们的初步计划是,想拍点关于家暴题材的纪录片,提升一下大众对这个课题的关注度。不过,这都得等我陪这个学渣读完学位,我跟你说,他竟然会被留级,真的难以置信。” “是论文选题做到后面发现有问题。”苏言也不动怒,只是在一旁很老实地解释道:“而且也不算留级。” “至于今晚嘛。”夏庭晚说到这句话时,脸颊处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酒窝。 他并不避讳摄影机的拍摄,忽然凑到苏言的身边,大方又坦然地在苏言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认真地对蒋婵说:“今晚是我们结婚十年纪念日,我和苏言要回去庆祝了。” 采访结束之后,苏言细心地请司机先绕远路把蒋婵和摄影记者先送回了下榻的酒店。 挥手分别的时候,蒋婵看着苏言和夏庭晚始终交叠在一起的手掌,两枚翡翠戒指紧紧地挨在一起,她的心里感到一阵唏嘘。 当晚写稿件的时候,她把十年前夏庭晚刚出道时,自己家杂志主编为夏庭晚写的稿子翻了出来。 “颓唐、阴郁、脆弱、骄矜。 夏庭晚是来自深海的畸丽之色,他是下一个时代美学的符号,在他自己甚至还未察觉的时候。” 她深吸了口气,感到一种奇异的宿命横亘在十年之间。 她找到了自己的灵感,在安静的夜里敲上了自己稿子的标题:《一个年代的逝去:他不再是阴郁的美学符号》 副标题:与影帝失之交臂,他舒展地活着,像夏庭晚那样。 …… 那五年间,娱乐圈发生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先是时渺的性爱录像带被曝光,一个还没在影视舞台上绽放光彩的年轻演技派就此颓靡,甚至一度患上了忧郁症,连《寻》的拍摄进程都因此受到了影响,因为贺言西坚持要去陪在时渺身边,这一陪,就是陪了八个月。 接着是邢乐被狗仔拍到午夜和男人当街接吻,后来被娱乐记者翻来找去,找到了另一半的身份,竟然是邢乐家附近的火锅店老板。 当时整个娱乐圈都为之震动,因为这个交往对象的身份也的确是太罕见了。 可是一贯营造着阳光温和人设的邢乐的反应却出奇地激烈,事情见报的第二天,他就宣布永久退圈,所有的公用社交账号全部删除得一干二净,就此传奇般地彻底离开了人们的视野。 尹宁离开了香山,和戒毒之后的母亲同住,他养了条金毛,叫danny,宝贝得不得了。 在夏庭晚和苏言第八年结婚纪念日那天,他认真地给他们画了一幅半身的画像,画像上两个人穿着中式的红色喜服,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夏庭晚特别高兴,把画像挂在香山两个人住的卧室里。 五年之间,夏庭晚也偶然遇到过一次温子辰。 他那时带着尹宁养的金毛去宠物诊所看病,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所碰见温子辰。 温子辰那时已经和儒雅年长的宠物医生交往了近一年,见到夏庭晚时,虽然有些尴尬,可是后来他偷偷地跟了出来和夏庭晚说:“不要再把我当年求你的,要你告诉苏言的那些话和他说啦。” “时过境迁了,觉得自己那时很不可理喻,真的不要说了,太丢脸了。”温子辰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叶炳文的韶光彻底被苏言整垮了,之后便没有人再去关注他的消息。 大家似乎总是有自己的生活轨道,有的惊世骇俗,也有的让人听了觉得难过。 但每一件小事,听起来都有着令人怀念又唏嘘的东西。 十年,一个年代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第十年的结婚纪念日,苏言把第362封情书交给了夏庭晚,摘录如下: 庭庭,见信好。 七年前,有两句诗我偷偷写了,却不好意思交给你。 兴许是现在年纪大了,更觉得肉麻也是浪漫,所以,便厚着脸皮附在这里。 “你是光芒万丈,你是美神在人间。” 我并不是敷衍,只是这两句,实在是这十年来,我从始至终最喜欢的两句。 许多话,愈直白,愈隽永。 就像这些年下来,才发觉生活的真谛。 我们相遇那一年,你是影帝,我是亨泰的董事长。 一个年代过去了,我们好似没有过去光鲜。 可是,我却越来越觉得圆满。 我与你,像大海里的两滴水一样,真实地融进了这平庸又美妙的人间。 祝我们平安喜乐,十年又十年,till death do us part. 苏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我太累了这几天,写了太多太多字,一时之间说不出完结感言,过段时间发在微博吧,大家可以去我微博完结抽奖,抽一个kindle/tiffany香水,然后抽几个小红包。 另外之后估计要写几个甜蜜的番外,我知道最后的结局很虐,需要调剂,我估计是这样的,日常甜放在新站入v,有些涉及开车的番外放在旧站和爱发电,这部分免费。暂时这样。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