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晚蝉》 第1节 《晚蝉》 作者:杏遥未晚 文案: 宴夏自小住在偏僻的山间小镇里,又穷又苦还要照顾四个残疾的干爹干娘,一直是受人救济的困难住户。 直到某天,她发现她瘸腿的干娘一巴掌能拍平一座山,瞎子干爹的琴声能招来传说中的巨兽…… 穷了十来年的少女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中原里最有后台的人。 ※玄幻仙侠升级流,锁魂闻说系列文。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主角:宴夏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新雨过后,南河镇的云层间透出几缕阳光。 初春的花还未开尽,坠着露珠在清风中摇晃,晃得春意盎然一片。 南河镇北边的小巷之中,依旧寂然,似乎与新雨无关,与春日无关,只任闲草生长,莺鸟轻啼。 直至宴夏推门而出,忙碌着照料院中树木,打水煮粥熬药。原本寂静的小院,因着她一人的出现突然多了几分生机。 宴夏今日着了一身鹅黄色裙子,一头长发用同样颜色的头绳梳着辫子,头绳挽了一个漂亮的结,衬在发间随着她的动作像蝴蝶一样轻轻晃着。她本就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如今看来更显得脸嫩,她低头给院中将欲绽放的小花蕾浇着水,唇畔带着笑意,心情似是明朗,阳光越过屋檐照在她的脸上,五官粉雕玉琢似地。 宴夏独自在院中干活,等到阳光的位置变化,照不过屋檐的时候,院中左边第一间房间的门终于开了。 “二娘!”听见开门声,宴夏抬起头来,冲着屋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出来的人展眉笑到,“粥已经好了,你先趁热吃吧。” 被宴夏称作二娘的是一名村妇样貌的女子,她面上一条疤痕又深又长,自颊边划过直没入鬓角,单看相貌竟看不出年岁。二娘的右腿是瘸的,她拄着拐杖慢吞吞走出来,听见宴夏这话,挑了挑眉道:“药呢?” “药还在熬着,很快好了,二娘你先吃东西,药我一会儿送去给大爹爹。”宴夏放下手中浇花的水壶,转身进了厨房。 二娘喃喃念了两句,这才到摆着粥的石桌旁坐下喝粥。 宴夏在厨房中,回头看着桌旁的人,无奈的笑了笑。 宴夏有三位干爹,一位干娘,她自小就住在这偏远的山间南河镇中,由四名干爹干娘养大,在镇中认识了不少同龄孩子,众人都只有一对爹娘,宴夏却是有四个爹娘,这么一比其他小孩儿自是对宴夏羡慕无比。 然而只有宴夏知道,爹娘多也不代表他们能够顶得上用,她的这几个爹娘,从来就没让人省心过。 她的干爹干娘们皆并非常人,不是说他们比常人厉害了多少,而是他们比之常人还要缺了些什么。她的二娘是个瘸子,腿脚不便,所以总是待在家中不肯出去,能够做的事情也不过只有做做绣工,给人绣花。她的三爹身强力壮,但却是个哑巴,能够干活,却因为不能说话,总被人占去便宜扣下工钱。好在有个眼盲的小爹嘴巴伶俐,在镇上唯一的一间酒楼说书,总能够赚到不少钱,但这小爹却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赚到的钱都花在了喝酒上面。 然而就算小爹不这么嗜酒,他们家也没办法攒下多余的闲钱,过上舒服些的日子。因为他们的钱,全都花在了大爹的身上。 宴夏的大爹是几名干爹干娘里面唯一身体没有残缺的,然而这位大爹爹,却是个一年到头连床都下不了几次的药罐子。宴夏不知道大爹究竟生的是什么病,只知道他病得极重,其他干爹干娘每天都担心的看着他,小心的护着他,像是生怕他哪天突然就喘不上气,好在从宴夏出生到现在,大爹爹就这么吊着一口气,也活过了十五年的时间。 宴夏很喜欢她的大爹爹,除了她小时候是被大爹爹抱大的之外,还因为大爹爹是她从前所见过最好看的人。 和其余干爹干娘一样,宴夏总是小心的照顾着大爹爹,总希望着他哪一天能够好好起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想着这些,宴夏用手帕垫着将熬好的药端了起来,倒在碗中,想要送到大爹爹房中,然而她不过刚刚转身,一道高大身影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来的人是三爹,他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厨房,端起药碗看了宴夏一眼,转身朝着屋子走去,没回身的指了指二娘坐着的地方,道是让宴夏先去喝粥。 宴夏来到桌旁坐下,捧着粥小口小口的喝着,然而旁边的二娘视线却不断往她的身上看来,看得她脸颊微微发烫,只得将脸埋得低些。 二娘但笑不语,视线却依然在宴夏的身上。 过了片刻,三爹也从大爹的房里走了出来,同样在桌旁坐下,视线很快便定在了宴夏的身上。 这般视线让宴夏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只能放下碗来,小声探问道:“大爹爹怎么样了?喝药了吗?” 三爹点了点头。 二娘轻笑一声道:“这个时间他估计还睡着,就算把他摇起来喝了药,他估计也连喂他喝药的是谁都不知道。” 听见二娘这话,三爹连连点头。 不论如何,把大爹爹哄得喝下了药就是好事,宴夏应了一声,但见二娘三爹依旧目光古怪的定在自己身上,便只得轻咳一声假装无事的别过了视线。 好在这个时候,小爹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小爹眼睛不好使,磕磕碰碰的到了桌前,也看不见桌上是什么,抓来了三爹的粥喝下一大口,这才擦了擦嘴角对众人笑到:“这么早就起来了?” 院中无人理他。 小爹靠一双耳朵没能理解眼前的气氛,忍不住又问了一声:“怎么都不说话?” 宴夏终于喝完了粥站起来,赶紧收拾了桌前的东西,红着脸小声道:“今天还有事,我要先出去了,干爹干娘你们好好休息!” 说话之间,宴夏终于受不了他们在自己身上游走的视线,匆匆离开了这处院落。 二娘三爹一言不发,意味深长的目送着宴夏离开,只有什么都看不见的小爹完全不在状况之内,挥手高高兴兴的与宴夏道别,还不忘叮嘱她晚点记得带一坛好酒回来。 等宴夏走得脚步声都不见了,小爹才坐下来冲着旁边安静的两个人又问了一声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三爹摇了摇头。 小爹:“有什么不好说的?” 三爹皱了皱眉,开始比划起来。 小爹嫌弃地摆了摆手,不耐道:“听不懂听不懂,换个能说话的来。” “……”二娘终于看不下去,打断了这没办法交流的两人,有些烦躁似地道:“你这瞎子看不见宴夏的模样,当然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听见这话,小爹总算是明了了什么,当即警觉起来,侧过身问道:“怎么了?” 二娘看着先前宴夏离开的方向,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声音低沉的道:“宴夏那孩子……今天特地打扮了一番。” 因为要照顾四个干爹干娘,日子也算不得多好,宴夏从来不曾认真打扮,向来都是怎么方便就怎么出门了,今日突然之间打扮起来,说来虽小,但在院中众人看来却的确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小爹顿时紧蹙双眉,一手扶着面前石桌的桌沿,沉默半晌,终于偏过头问出了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她这是要去见谁?” 二娘和三爹面面相觑,谁都没能回答上这个问题。但三个爱女如命的家伙,同时感受到了危机。 · 离开小院之后,宴夏去了酒楼。镇子上面只有一间酒楼,从前宴夏也经常来这处酒楼,小爹在这里说书,宴夏有时候会来接眼盲不方便的小爹回家,时间久了酒楼的老板和许多常客也都认识了她。 小爹说书的时间是在下午,宴夏这次前来,自然与小爹无关。她与酒楼的老板打过了招呼就径自上了楼,独自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坐着,便开始默默等了起来。 南河镇地处偏远,附近也没有商道,是以很少有外镇的人出现,平日里就连生面孔也看不到几个,这酒楼的客人自然也不多,宴夏在二楼中坐了许久,也没见几名客人出入。 似乎觉得有些局促,宴夏坐在那处时而捧着茶杯喝水,时而打量堂中的客人,模样颇有些心不在焉。她就这么等着,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的时间,酒楼内院的门帘突然被人自里面掀开,一道白色身影自其中走了出来。 宴夏见得这番动静,当即也停下了动作,眨眼定定看向那道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新坑啦~依然留言送红包,每次开新坑都超开心诶嘿w 第2章 酒楼的大堂后面,有一处帘子,从酒楼内院走出,正好便能够到那处帘幕后面。 为了能够让酒楼里的客人们高高兴兴吃喝,酒楼的老板总会想些花样来留住客人,就如同大城镇的酒楼中总有歌舞助兴。 然而南河镇自是找不到这样的歌舞节目,所以酒楼里面的助兴方式也十分简单,从前是有宴夏的小爹在说书讲故事,然而再好的故事也总有讲完的时候,这故事也不能够讲上一整天的时间,所以在这之外,近来酒楼里面又多了一个新的助兴方式——琴曲。 自那道白衣的身影从内院走出后,宴夏的视线便一直定在他的身上。 那人手中抱着一架木琴,隐在帘幕的后面让宴夏看得不甚清晰,只能够隐约隔着那一层朦胧的轻纱见得他高挑瘦削的身形与漆黑的长发。 隔着远远的距离,宴夏能够看见他在帘幕后方坐定,将琴摆在身前,开始轻轻拨动调弄琴弦的动作。 帘幕的遮挡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但宴夏托腮认真看着,却似乎能够猜测得到他如今的神态与模样。 她就这样认真盯着帘幕后那人的一举一动,听着不经意间自那处流泻而出的浅浅音调,直至片刻之后,空山灵雨般的琴音在酒楼中流淌开来。这曲声缥缈幽静,在这喧闹酒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似乎在其间格开出一道浑然不同的自然韵调。 宴夏依然专注的看着那处,仿佛已经陷入琴音之中,竟连身旁多出一人也不曾发觉。 直至那人轻叹一声屈指弹了她的后脑勺,宴夏才终于回过神来,扭头往身旁看去。 坐在宴夏身旁的人是她那位眼盲的小爹。 骤然见到小爹出现在这里,宴夏不得不自那琴声与弹琴的人身上收回心神,微退半步喃喃着道:“小爹。” “嗯。”小爹含笑回应着在旁边桌子上摸索起来,眼看着碰倒了两个杯子,宴夏终于忍不住上前倒了一杯茶递到小爹手上,这才让他好好抿上了一口茶,随之含笑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宴夏远远瞥了那帘幕后方依旧弹着琴的身影一眼,随之又收回视线看向小爹,摇头小声道:“没……没什么。” 有些时候,宴夏看不明白她这个小爹。 听其他干爹干娘说,小爹的眼睛从前是好的,只是后来经了一场大火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与二娘三爹相比,小爹眼睛不好,不便的地方自是更多,所以宴夏对这位小爹也总是尽力照顾着。但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宴夏总觉得小爹的眼睛坏得十分古怪。 比如他每次总没法从桌上辨清并找到自己的茶杯,在家里不管做什么总探着两只手四处摸索,仿佛离了宴夏的扶持哪里也去不了。但每次离开家中来酒楼说书,他却总能够独自一人前来,走在街上有时候远远看来竟如同常人一般。 这样的情景让宴夏有时候觉得小爹的眼睛根本没有坏,有时候又觉得小爹离了家怕是半日也过不下去。但每次宴夏这么提出疑问的时候,小爹总是会笑,然后忍着笑意道:“我这双眼是真的看不见,不过你若是走丢了,我定能够将你找回来,你相信不相信?” 对于小爹这个问题,宴夏压根未曾理会过,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可能走丢,倒是这位小爹走丢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小爹看起来其实很年轻,不过不知是有意还是如何,蓄了大把的胡须在脸上,看来总要显出多几分老成。宴夏看不出他真正的年岁,但却一直有所猜测,道是小爹若将脸上的胡须剃去,相貌恐怕与酒楼中那群总是聚在一起喝酒的年轻人相去不远。 然而小爹从来没剃过胡须,宴夏的这番猜测自然也没有办法去证实。 就在宴夏怀着满腹心思打量着这位小爹的时候,小爹侧耳认真听了半晌,终于摸索着自座中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道:“曲子不错。” 宴夏一怔,片刻后才明白过来小爹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她还没有来得及转移话题,小爹便又偏过头问宴夏道:“你特地打扮一番来这里,就是为了听这曲子?” 宴夏连忙摇头,想到小爹看不见,便又喃喃着否认道:“不是的……” 小爹没有理会宴夏细声细气的否认,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这弹琴的人是谁?” 听见小爹问起那人,宴夏连忙又朝着弹琴那人看去一眼,旋即匆忙挡在小爹身前,摇头道:“小爹,我该回去了……” 第2节 小爹轻笑一声,懒懒靠在桌旁,煞有介事的道:“你要是喜欢听琴,倒不如听小爹弹给你听,这家伙虽然弹得不错,但我也绝不会输给他。” 宴夏怔了一瞬,终于收拾好心情,开口道:“小爹不要说笑了,我们回去吧。” “说笑?”小爹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好笑着道:“我说笑什么了?” 宴夏垂眸道:“家里根本没有琴,我也从来没见你弹过琴,小爹你根本就不会弹琴,你只是想我高兴故意这么说的。” 小爹笑了起来,摸了摸脸上那把将自己与“斯文俊秀”四个字完全隔绝开来的大胡子,无奈笑到:“是是是,这都让你给看出来了,我不会弹琴可我会讲故事啊,你不是喜欢听那些打得上天入地的故事吗,想听什么小爹给你讲,保管比这曲子好听。” 宴夏似乎有些心动,小爹扶着桌子等着宴夏开口,谁知她顿了片刻,却仍是摇了摇头小声道:“可我就是想听曲子。” 小爹面上笑意微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女儿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他复又在桌旁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等宴夏乖乖坐好,这才凑到她身旁小声问道:“给小爹爹说说,那弹琴的究竟是个什么人?”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酒楼中琴声一曲已毕,短暂的寂然之后,又是一阵轻然如幽泉回响的曲调传来,宴夏面上神情上多了一抹迟疑,似乎是想了想才终于轻声应道:“他是镇上酒楼里新来的琴师。” “新来的琴师?”小爹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好奇起来,紧接着追问道:“镇上什么时候多了个会弹琴的家伙,我怎么不知道?” 南河镇远离商道,深在山中,几乎可说是与世隔绝,所以整个镇上也见不得什么生面孔,常住在这镇上的人,相互几乎都能够叫得出名字,然而在小爹的印象中,这镇上还真没有弹琴能弹成这个样子的人,否则这酒楼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让他把几个故事颠来倒去的在这说书。 听见小爹的疑惑,宴夏很快摇头解释道:“他不是镇上的人,他是从外面来的。他弹琴的时间是上午,小爹你每次到下午才来说书,说完了就回去,自然不会注意到他。” “外面?”小爹的口气总算是严肃了几分,他朝着宴夏这方转过头来,他一双眼睛早已经瞎了,但这会儿向着宴夏,不知为何却让她生出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宴夏还没来得及探寻这种感觉的来由,小爹已经再度开口问了出来:“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他……他叫苏倾,是从南方颖城来的。从前家境不错,不过听说三年前那里出了些事,颖城被人一把火烧了,他无处落脚,阴错阳差才流落到了南河镇。他会弹琴,正好南河镇酒楼里面缺个琴师,酒楼老板就请他来帮忙了,顺便也给了他一个住处。”宴夏这般说着,总算是将此人的事情给解释了清楚。 然而得到了宴夏这么一段清清楚楚的解释,小爹的神情看起来却算不得好看,他指尖轻叩着桌子,等了半晌才终于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宴夏顿时没了言语。 小爹再度开口询问,他的嗓门不算大,但在这曲声里却显得尤其嘈杂,宴夏生怕他的这些话让谁给听了去,连忙起身阻止小爹说下去,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他刚来的时候受伤不识路,是我在镇外林子里见到他,将他接到镇上的。” “你?!”小爹显然没有料到宴夏与此人还有这般前缘,他当即忍不住叫了出来,好在被宴夏立即又阻止了下文。 宴夏有些不自在的往那处弹琴的人望去一眼,见那帘幕后的人似乎未曾发觉此处的动静,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小爹有些着急地低声道:“小爹你别问了。” 小爹自然也听出了眼前小姑娘话中的着急,他微微挑起眉峰应了一声,接下来果然没有再多问。不过纵然这样回应,他的心思却也随之到了那个弹琴的人身上,只是他双目失明,纵然是对那人深感兴趣,却也看不见他的模样。 时间缓缓过去,待到下午,那琴师离开帘幕后面,回到内院,小爹依然没能再从宴夏的口中探出什么来。 接下来就是小爹说书的时候,酒楼里面的常客永远都是那些人,他说的故事永远也都是那几个,久而久之众人几乎连情节都能够背得出来,自然也没有了什么新鲜感,人们自顾自的吃喝着,也没人去在意小爹究竟说了些什么。就这么一直到傍晚,小爹说完了故事,这才回到宴夏面前,让宴夏帮忙收拾着东西,两人一道回了他们所居住的院中。 宴夏和小爹回去的时候,二娘正坐在房间外的台阶上艰难地绣花,三爹扛着几袋东西在捣弄着什么,宴夏如常的与众人打过招呼,接着扭头往她那大爹爹的房间看去。大爹爹的房间依旧紧闭着房门,其中没有任何声息,只有些许灯火的光焰自房间窗户透出,渗透出些许暖意。 大爹爹的房间总是关着门窗,屋内十分黑暗,所以大爹爹只要醒来,便会将灯火点上,宴夏已经习惯了他这般,所以每次回来只要看到房间的灯火点着,就知道大爹爹是醒着的,在她看来大爹爹只要醒着就是一件好事,不管他在房中做着什么有没有出声,都让她感觉安心不少。 确定了大爹爹醒着,宴夏便又去了厨房开始折腾晚上的饭菜。南河镇中一成不变的日子又揭去了一页,宴夏打扫好院落之后,正准备如往日一般回屋休息,却没料到一道身影正靠在她的房门外面,似乎早已经等待多时。 第3章 “小爹?”看着等在屋门外面的人,宴夏脚步放得缓了些,上前扶住他道:“你还不休息吗?” 小爹任由宴夏扶着,冲着右方扬了扬下巴道:“睡不着,你扶我去那边坐坐?” “……”宴夏顺着小爹所指的方向看去,看着那口在夜里显得黑黝黝的井,最终默然不语的换了个方向,带着他往石桌石凳旁走去,旋即小心的扶着小爹坐下,自己则隔着桌子在正对他的那方坐了下来。 听着夜里的虫鸣声,小爹默然半晌,终于将憋了一天的话问了出来道:“那个琴师。” 宴夏早已看出小爹有话要说,正静静等着他开口,然而待听见这话自小爹口中说出,宴夏仍是由不得停下了动作,紧张地瞥向小爹。 好在小爹目不能视物,也看不见她紧张的神情。小爹只是轻轻咳了一声,用试探的语气低声问道:“你喜欢他?” 同样是短短的一句话,这话却比方才那句的威力还要大了许多,宴夏神情霎时慌乱,几乎想也没想立即便红着脸摇头道:“我没有……” “真没有?”还没等宴夏否认出来,小爹接着又问了一遍。 宴夏顿时语塞,她本就不曾说话,每次说谎也总是一眼被人给看穿,所以此时面对着小爹的问题,宴夏到底还是没能够说出否认的话来。 听到这里,小爹自然也已经知晓了宴夏的心思。夜里的虫鸣不知为何一瞬之间静了下来,宴夏慌乱的捂着发烫的脸,等了好久才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消了一些。她抬起头朝着面前坐着的小爹望去,才发觉他的面色有些复杂,像是在感慨着什么,又像是带了些笑意。 “小爹?”宴夏喃喃问了一句,不知那人究竟在想着什么。 小爹听着宴夏的话,终于再度开口,一把拉过这个小姑娘的手,含笑叹道:“给小爹说说,那个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 宴夏眨了眨眼,一怔之下开始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最初印象与后来的相处,与他的每一场相见与每一句话,都无法用简单的词语来概括,越是在意,便越觉得难以言说得清,所以在听到小爹的问话之后,宴夏考虑了许久,才想到了一个稍稍契合那人的说法:“他……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小爹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这两个字似乎已有许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宴夏点了点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中多了些笑意,垂眸小声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镇外的山里,三个月前我去药铺替大爹爹抓药,可是铺子里的药用光了,只能去山上采药,我和阿漫一起上山采药,半路的时候就遇到了他……他长得像大爹爹一样好看,声音很好听,还喜欢笑,笑的时候……”心里面想着初遇时候的情景,宴夏捂着脸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小道:“反正……反正就是让人忘不掉。” 小爹一面笑一面跟着摇头,喃喃着道:“你这丫头……” 宴夏抬眸不解看着小爹,这才听小爹似笑非笑又道:“看来你怕是真的栽进去了。” 顿了一顿,小爹又问出了自己极为在意的那个问题:“那小子真的有那么好看?” “嗯。”宴夏点了点头,“我见过的人里,除了大爹爹,就是他最好看。” “比我呢?”小爹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再度问道。 宴夏眨了眨眼,像是没明白两者为何要相提并论。 小爹没听见回答,却弄懂了宴夏的意思,他扬了扬眉梢笑骂道:“怎么说我当年也算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要放在今天,喜欢我的姑娘能从咱们镇子南边一直排到镇外的山上,你这丫头就这么不把你小爹当回事?” 小爹顶着一脸的大胡子说出这话,实在跟“美男子”三个字搭不着边际,小爹本就是个说书先生,总是随口几句话就能够唬得人们一愣一愣,宴夏自然也没有将他这玩笑似地话当真,很快便捂唇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小爹的话音又传来道:“那小子待你怎么样?” 宴夏笑意微凝,没有立即应答。 小爹不解道:“怎么?” 宴夏沉默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摇摇头,小声道:“只是我喜欢他,他其实并不知晓我的心意,他甚至……没有跟我说过几次话。” 小爹瞧不见宴夏的神色,但听着这话音,却仿佛能够想到眼前小姑娘的样子,他顿了一瞬,摇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好一会儿才无奈笑到:“怎么样,要不要带小爹去看看那个小子,然后让小爹替你出出主意?” 没有听见宴夏的回应,小爹拍了拍胸脯又道:“怎么说小爹也见过不少世面,什么神魔大战什么妖界大乱,小爹我可都亲身经历过,像你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小爹我见得多了去了,要替你搞定这个小子,这种事情还难不倒我。” “小爹……”本就是情窦初开,除了每日看着那人在酒楼里弹琴,宴夏几乎从未敢想过更多的事情,如今小爹突然说要帮忙,宴夏自是慌乱不已,她往四下看去一眼,连忙转移了话题道:“小爹你每次说书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发生过吗?” “当然都是真的,人魔大战那种事情,我要是没有亲自见过,说得出来吗?” “可是……可是除了小爹,我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起过那些故事。”宴夏犹豫着道。 小爹笑了两声,干脆问道:“你听说的都是些什么故事?” “他们说中原的三门七派,说现在最厉害的是天罡盟,还说了那位盟主带人攻上十洲,自十洲手中救下整个中原的事情。” 小爹好笑的道:“这天下那么大,时间那么长,他们说的是新故事,我说的是从前的故事,你没听过它们,却不代表它们不曾存在过,不是吗?” “那故事里的那些魔类,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他们是怎么被打败的?真的有人能打得过他们吗?”宴夏好奇问道。 小爹抬手摸索片刻,找到了宴夏所在的位置,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再嚣张的恶人,也总有人能够斗得过他们不是,否则我还怎么说故事?”他顿了顿,也不知是想起往事还是如何,想了想才道:“魔类有什么可怕的,我见过最强的人,是连所有妖魔都忌惮的人……” 有些事情不论经过多长的时间,再次提及总能让人心潮翻涌,热血沸腾。宴夏不知小爹突然的沉默是为什么,但她知道小爹一定想到了许多事情。她无法忽略心中的好奇,接着问道:“小爹说的那个人是谁?” 小爹没有将话说下去,因为就在这时候,夜风里传来了细碎的咳嗽声音,随之便是一个声音轻轻道:“很晚了。”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低沉且虚弱,听来朦胧得有些不真切,然而却叫宴夏与小爹同时心神一凛。宴夏回头往院中最里处的房间望去,这才发觉虽然夜已渐深,但那处房间中的灯火却不知何时悄然亮了起来,灯色微暖,将屋内人清瘦的影子投在了窗纸上,那是宴夏无比熟悉的身影。 宴夏心中一动,连忙唤道:“大爹爹!” 旁边的小爹虽然看不见灯火与窗影,却不能假装自己是个聋子,他冲着那处房间的方向苦笑一声,继而无奈唤道:“大哥,你还没休息?” “嗯。”那人对小爹的回应极为简短,很快应付了他之后,又对宴夏道:“宴夏,你今日可有练画?” 宴夏垂下头来,乖乖道:“还没有,马上回去就练。” 不知是否是夜里寒气太重,屋中那人很快再次咳了起来,就在宴夏担忧地看着窗边剪影,忍不住想要进屋看看的时候,屋中那人终于止住了咳声,他声音疲惫的道:“很晚了,回屋休息吧。” 对于大爹爹说的话,宴夏素来是言听计从,她点了点头,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动作之间却又情不自禁顿住,冲着那房中之人道:“大爹爹也早点休息。” 屋内没再传来说话声音,不过片刻之后,屋内的灯光却熄了下去,宴夏知道那人必是依言休息了,这才笑了笑,放心的往自己房间走去,只是回屋之际,还见小爹用唇语对她说着那酒楼琴师的事情。 宴夏提及这事当即微红了脸合上自己的房门,埋头想着白日里听琴时候那道隐在帘幕后的身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 一夜辗转,第二天天还没亮,宴夏就出了房间,开始如往常一般替众人准备早饭,替大爹爹准备汤药。 待将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其余房间中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只是让宴夏没有料到的是,今日除她之外出来得最早的,竟然是向来起得最晚的小爹。 小爹昨夜应是和宴夏一样没有睡好,走出屋子的时候看模样更像是在梦游,他摇摇晃晃抬手四处摸索着,撞到了旁边的柱子也似乎没什么痛觉,反倒顺势倚靠在那柱子上似乎要再次睡去。宴夏看到这里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拉着小爹的手将他带到了桌旁,让他好好坐下,这才又将他的粥端到他的面前,失笑道:“小爹先喝粥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宴夏的话,小爹仿佛恢复了些神智,忽而抬起头来,捉住宴夏的胳膊道:“宴夏。” “小爹?” 小爹眨了眨无神的眼,冲着宴夏懒懒笑了笑,小声道:“昨晚说好的,我们去酒楼见见那个弹琴的家伙。” “……”宴夏突然有些记不清,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跟他说好过这种事情。 第4章 好在最后小爹并没有能够和宴夏一起去酒楼见那琴师,因为大爹爹的药煎完了,宴夏必须要立即去药铺替大爹爹抓药。 借着这个理由好不容易摆脱了小爹,宴夏来到药铺,便如同往常一般抓起药来。 因为常年来这药铺,与药铺里的大夫和学徒都已经十分熟悉,通常宴夏来到这里,大夫他们忙不过来,都是让宴夏自己去药柜边抓药,今日也是如此。 随手捣弄着药材,宴夏心不在焉的想着昨日的事情,就连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药铺里面的帮忙的小姑娘与宴夏年岁相当,名字叫做薛漫,与宴夏一同长大,对于自己的事情,宴夏也常有告知于她。她方才已经听完了昨夜里发生的事情,如今趁着抓完一副药的功夫来到宴夏身旁,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道:“所以你真的要带你小爹去见那位琴师?” 想到小爹大大咧咧油嘴滑舌的样子,宴夏连连摇头,无奈道:“当然不行,小爹他只会添乱,我才不能带他去见苏倾公子。” “你不是喜欢那个叫苏倾的琴师吗,难道你打算就这么一直远远看着他?什么都不做?”薛漫说来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宴夏默然片刻,小声道:“我远远地看着就够了,他……他不会喜欢上我的。” “嗯?”薛漫顿了一瞬,将旁边的东西碰落到了地上,引来一阵窸窣声响。药铺的大夫闻声回头数落了她两句,她赶紧在那人骂出来之前大声道:“马上收拾马上收拾!”她说着低头去捡东西,捡完之后将它们往桌上一垒,这才冲着宴夏挑眉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喜欢你?” 宴夏摇摇头没说话。 薛漫顿时了然道:“因为你那些个成日里游手好闲的干爹干娘?” 第3节 “和干爹干娘他们没关系,是我自己……”宴夏连连摇头,不赞同薛漫对于自己干爹干娘们的看法,“干爹干娘他们身子不便,本就没办法和常人一样,他们抚养我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只是苏倾公子他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虽然流落在这小镇里,但看模样必然是大户人家出生,可我……” 然而她不过是一个山野间的小丫头,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南河镇,没有见过外面的事情,所会的东西都是几个干爹干娘教给她的,她不会弹琴不会打扮,每天还要照顾四个身有不便的爹娘,苏倾于她来说,纵然是身在眼前,却也显得无比遥远。 薛漫明白了宴夏心中的犹豫,她轻哼一声继而笑到:“照我说,你就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看看才是。” 这话让宴夏眸光微动,然而不过是一瞬的犹豫,她便又摇了摇头道:“不行,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干爹干娘他们。” 薛漫没有理会宴夏这句话,因为她看出了宴夏方才那一瞬的犹豫,她低笑着又道:“哎你听说过天罡盟吗?听说过八大世家吗?” 宴夏摇头不答,薛漫又道:“我之前就跟姚大夫一起出去过,还听说了许多有趣的事情,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这时候宴夏已经自己抓好了药,她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拿着药打算赶回自家,薛漫却仍在后面说着话道:“其实你是想出去的,对不对?” 宴夏脚步顿住片刻,却没有回头,最终仍是一语不发转身离开了药铺。 · 再回到小院的时候,小爹正在跟二娘小声说着什么,三爹在旁边一个劲比划着,奈何小爹瞎眼根本看不见他的手势,完全将三爹给抛在了一旁。 三爹看起来心情很是糟糕,瞪了小爹几眼,却依然收不到来自小爹的任何回应。 三爹跟小爹仿佛天生就不对盘,两个人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全然无法交流,小爹虽然看不见,但嘴皮子十分厉害,相较之下三爹比划起来就要慢了许多,是以每每总被小爹给欺负了去,到最后只能一个人待在旁边生闷气。 见到宴夏从外面回来,三爹来到宴夏身边,从独自一人在墙角生闷气,变成了生闷气给宴夏看。 宴夏看着干爹们这副小孩子心性模样,禁不住笑了起来,她顿时将方才在药铺中与薛漫的那番谈话忘去,转而问三爹道:“三爹,大爹爹起了吗?” 终于有人理会自己,三爹看起来心情好了一些,抬手比划了一阵,道是大爹已经被叫醒了却还没有起身,此时正在房中休息着。 宴夏早已经习惯了大爹爹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的习惯,见三爹这么说也不惊讶,只晃了晃手里的药包笑道:“我先去给大爹爹煎药。” 三爹点了点头,听见后方小爹放肆说笑的声音,忍不住又皱起眉头来,转而朝他走了过去。 几名干爹干娘之间,争执是常有的事情,比如三爹和小爹总是见面就互相挤兑,虽然每次都是小爹赢,但三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跟沉默地跟他抗争。再比如常年卧病虚弱,在宴夏面前脾气总是极好说话的大爹爹,却总是能够把二娘气得说不出话,这些都是宴夏已经习惯的事情,她很喜欢这样的日子,纵然是薛漫他们说她过得苦,为了几名干爹干娘被困在这偏远小镇里,她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宴夏独自一人进了厨房,开始生火熬药,外面院中依然传来干爹干娘们热闹的声音,宴夏静静听着,待那药壶中渐渐升起热气,才站起身来拨弄炉中的火。 也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声音小了下来,脚步声突然踏入屋中,宴夏回身看去,才发觉慢吞吞摸着墙壁走进屋中的人是小爹。 眼看着小爹这么跌跌撞撞的就要往火炉上撞去,宴夏连忙上前将他扶住道:“小爹,你怎么进来了?” “来帮忙啊。”小爹眯着眼笑,跟着宴夏在炉子边坐下,伸出手烤火道:“这里倒是挺暖和的。” 宴夏借着炉子火焰的暖光,偏过头去看小爹模样,不经意却见到他手上不知何时添了一道伤口,她微微一怔,盯着那伤口低声问道:“小爹你什么时候受伤了?” 那是一道极小的口子,看起来像是擦伤,听见宴夏问起,小爹不怎么在意的收回了手耸肩道:“还不是你大爹爹无事要我帮他去跑腿,你先别管这个,先跟我说说那个弹琴的小子怎么样?” “……”小爹作为一个说书先生,果然最在意的还是这种热闹事情,宴夏无奈的叹了一声,摇头道:“小爹,不是那样的……” 话到这里,宴夏忽而一顿,想到之前薛漫问自己的话,不禁开口问道:“小爹,你是什么时候住到南河镇来的?” “嗯?”小爹认真想了想宴夏的问题,应道,“很久了,记不太清了。”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你会想离开这里吗?” “离开?”小爹似乎在考虑着这个可能,不过很快他便又笑了起来,挑眉道:“去哪里呢,我们家在这里,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这个回应是宴夏没有想到的,而宴夏也无法回应小爹的话,她怔了一瞬,这才发觉面前的药已经熬得差不多了,她这才连忙将汤药给倒了出来,让三爹将药端进去送到了大爹爹屋中。 眼看着三爹进入大爹爹屋子,宴夏等在屋外,忽而听见身旁小爹的声音传来:“宴夏。” 宴夏闻声望去,却见小爹视线茫然向着前方,语声低而轻柔的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宴夏这次没有犹豫,摇了摇头道:“不想了。” 小爹说得对,她生在这里,她的家在这里,离开了南河镇,她能够去哪里呢? 这么久以来,宴夏第一次这般想。 · 这天之后,南河镇的日子依旧,纵然去药铺抓药的时候还会听薛漫说起她从前在外面的所见所闻,宴夏也并未再有更多的想法。只是在照顾着干爹干娘们的同时,她依然会每天上午准时出现在酒楼当中,躲在酒楼二楼的角落里,等上许久,就为了听琴师苏倾弹奏一曲。 “除了当初第一次见面带他来南河镇,你是不是没有再跟他说过话了?”这日一早看到宴夏前来,薛漫将早已准备好的药递给她,随口便问出了这话。 薛漫指的人自然是苏倾,宴夏垂眸点头。 “你啊……”薛漫哭笑不得,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半晌才摇头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随你怎么折腾好了。” 宴夏取了药便要回去,薛漫却不知为何又想起了什么,开口叫住宴夏道:“对了,镇子里最近的怪事你听说没有?” “怪事?”宴夏停下了脚步。 薛漫一看宴夏的神色就知她并不知情,于是勾了勾手叫人过来,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近来镇子里每到晚上总会有些古怪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人在街上走动,但是旁人出去看,却一个人影也见不着。”说到这里,薛漫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放缓了声音道:“能够听见那脚步声就在身旁,但是旁边却什么都看不见,你说古怪不古怪?” “不是一个人遇到这样的情形,镇子里好多人都说起过这件事情。” 这样的怪事让宴夏神色亦是凝重起来,同时自目中流露出的还有不解,她抬眸看着薛漫,似乎想要听到她的解答。 然而薛漫只是摊手无奈道:“你看我也没用,我也怕着呢,根本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将这事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当心一点,我总觉得……”她犹豫一瞬,盯着宴夏小声道:“我总觉得这个事情不简单。” “什么意思?”宴夏轻声问道。 薛漫摆手道:“我也是听他们说的,说是脚步声后虽然看不到人影,但每次等天亮之后,大家总能在脚步声响过的那处看到一些古怪的图纹。” “图纹?”宴夏不解道,“什么样的图纹?” 薛漫与宴夏聊了太久,大夫和其他病人已经催促了起来,薛漫连忙应下一声,这才匆匆对宴夏道:“我偷偷去看过那图纹,那东西画得很怪,像是一只鸟,但是又不是鸟,总之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见了,离它远点就是了。” 宴夏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也不是胆大无惧的人,听见薛漫这样说起,她自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心里面想的却是要回去以后将这些怪事告知干爹干娘们,让他们小心些才是。 离开药铺之后,宴夏沿着熟悉的路往回走。 因为大爹爹常年卧病在床,从家中到医馆的这条路她从小到大不知走过多少次,路上的一草一木她自是熟悉无比。这条路本就偏僻,路上少有行人,如今天色尚早,除了宴夏,更是一个人影也不见。宴夏一路听着属于自己的脚步声回荡过街巷的角落,看自己被朝阳映在地上的浅浅影子,拎着刚买来的药埋头走着,却在经过一处拐角处时,突然之间停下脚步,回头往自己方才走过的地方望去。 街道的高墙后方是一处久无人住的院落,院中的槐树因为无人照看,将枝头伸到了街巷中来,风吹动枝头,树叶便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而就在枝叶晃动之间,宴夏缓步上前来到墙边,隔着树叶的缝隙看见了墙上一处黑色的图纹。 宴夏以前从未在墙上见过那道图纹,然而它就这么出现在墙上,烙着极深的痕迹,似乎从一开始就存在其间。正如同薛漫所说,那图纹的模样十分奇怪,初见之下很难一眼判断那图究竟代表着什么,宴夏只能分辨出图纹的两侧似乎画着双翼,然而双翼之间的形状却并不像是一只鸟,而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宴夏微微蹙眉,不知为何没能够立即转身离开,只觉得那图案中的东西似乎呼之欲出。 而就在她沉吟之际,一道温然如水的声音忽而自后方传来,道出了这个答案:“蝉。” 图纹中所绘的不是鸟,是蝉。 第5章 这个声音对于宴夏来说并非十分熟悉,但却绝对是难以忘记的。 宴夏听着这道声音,身形忽而一僵,就连方才看到那图纹时候的惊惧心情也随之有了变化,变得紧张而不知所措。她双手在袖口中紧紧拽着,在压抑了良久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回转身来,看向身后那人。 晨光透过云层朦胧在街巷之中,槐树的倒影纷纷晃动,碧色的叶随风洒落,雪白槐花与那叶一同铺洒于地,衬得花间的人面容如玉。 从第一眼在镇外的山中见到那人时,宴夏便有了这样的感觉。这么些天来她远远地看着,静静听着他的琴声,脑子里所想的,依然是那一天初见时候,他浅浅一笑的模样。 宴夏自小由几名干爹干娘抚养长大,大爹爹沉默温和,二娘脾气火爆,三爹敦厚老实,唯有一个小爹大概是觉得其他人的话太少,一个人将三个人的份都给说了去。小爹是个说书先生,每每说起故事来总能够引人入胜,宴夏自小便是听着小爹的故事长大的,小时候还不懂,总觉得小爹说的故事都是真的,世上真的有能够一掌劈开河水的人,真的有比镇外的南山还要高的妖兽,真的有御剑而行的修仙高人,还有风流不羁的剑侠,一笑倾城的美人。 那时候的宴夏总盼着自己也能像小爹故事中的那些人一样,有一天能够遇到一位绝世高人,带着她离开南河镇,看看小爹故事中的那些纷呈。 然而小爹这些故事,二娘却是毫不迟疑的打消了宴夏的想象,道是小爹总爱胡说八道,这天下间哪有这么多的故事。小时候的宴夏听完了二娘的话,心里失落的去找了大爹爹,希望大爹爹能够告诉她真相。 但大爹爹听完宴夏的疑惑之后,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抚着她的头轻声道:“你小爹随口说说的,你别听他的。” 对于大爹爹的话,宴夏素来是深信不疑,听见大爹爹说出这样的定论,纵然再不甘心,宴夏也依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她便不再有那么多的想象,只在南河镇中过着自己平静的生活,对于小爹爹后来说的那些故事,也只当成了故事,那些念想也都藏在了心底深处,不再去触碰。 一直到那天,她在林中见到了苏倾。 她觉得苏倾就像是自小爹那些故事中走出的人,故事里浸满了风与月的曲声。他与这普通的南河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却又真实存在着,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再继续靠近。 而如今这个人就在她的眼前,隔着街巷几步青石板路,在槐花下对她温然笑着。 “若我没有想错,这图案画的是蝉。”片刻的静谧过后,苏倾轻笑着再次道。 宴夏听着这话声回过神来,将慌乱强自压下,仓促应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苏倾缓步上前,与宴夏近乎并肩,他认真看着墙上的图,低声道:“猜的。” 宴夏从未与他这般靠近过,她脚步微动,想要退开半步,却又不敢动弹,只得这般与他并肩而站,仿佛能够闻到那人身上如同槐花一般浅淡的气息。她好不容易收回视线,这才重又看向那墙上的图纹,喃喃问道:“为什么是蝉?” 苏倾沉吟片刻道:“因为它曾经代表了一些东西。” 宴夏不解:“什么东西?” 苏倾没有立即回应,笑了笑像是在想些什么,继而道:“那日宴夏姑娘你带我来南河镇酒楼,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 提及此事,宴夏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 两人说话之间,巷子那头又多了一道身影,不知道小爹怎么会到这里来,宴夏看着小爹探手四处摸着找不清方向,宴夏面露担忧之色,苏倾这才笑到:“那位好像是酒楼里面的说书先生,他是你的……” “那是我干爹。”宴夏连忙解释道。 眼看着小爹辨不清方向就要撞到墙上,宴夏有些着急的想要过去,然而脚步却在瞬时顿住,犹豫着往苏倾看去一眼。苏倾了然点头,含笑温声道:“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了。” 宴夏点了点头,虽有些不舍,却也更担心小爹,眼见苏倾转身离开,自己便也快步来到小爹面前,一把将马上要踏进别人家院子的小爹给拉了回来。小爹虽看不见,却一下便认出了扶着自己的人,他挑眉回身道:“你怎么买个药这么久都不回来的?害得大哥让我来接人,险些没让我把自己给走丢了。”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宴夏对小爹再了解不过,若是让小爹知道了自己刚才在路上遇到苏倾的事情,他必然会又开始咋呼起来,于是她只得将苏倾的事情避过不谈,开口解释道:“刚才我在路口那里看到一样东西,小爹,你曾经见过画着蝉的图纹吗?” 这话刚一出口,宴夏便后悔了,她才想到小爹双目失明,又要如何看到这图纹?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听到宴夏这般问起,小爹一面往回走着,一面漫不经心地应道:“你看到什么了?” 听小爹的口气,似乎从前当真见过那样的图纹一般。 宴夏心中疑惑,却不明白小爹为何能有机会看到那样的图案,她很快将先前自己在药铺里面听薛漫讲的那些怪事告诉了小爹,又将先前自己在那处路口看到的图纹也一并告知小爹,待这些话说完,宴夏才小声问道:“小爹,南河镇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唔,难说。”小爹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却并不如何紧张,看得宴夏心中疑惑更甚。就在宴夏打算再度询问之际,小爹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道:“不过有小爹在,谁能动得了你?” 宴夏盯着小爹,虽然很想从他的身上看出哪怕一点高手的气势,但看了半晌之下依旧是徒劳,宴夏于是开始在心里面考虑起来,若是南河镇里面当真发生了什么,她要如何带着四位干爹干娘逃离这些危险。 要是当真出了事,小爹眼睛不便,片刻不看着他或许就不知道他自己会摸到哪里去了,所以一定得将他随时随地看着才行。三爹是最不需要操心的一个,有他在,倒是能够将二娘也照顾好。而这几个干爹干娘当中,最让宴夏担心的就是大爹爹,大爹爹久病不愈,身体虚弱,平时就连床也下不了,要是南河镇里面真的出了什么事,众人需得离开,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大爹爹安全离开这里。 宴夏越想越是觉得担忧,扶着小爹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住处。 二娘还在因为大爹爹昨日偷偷倒掉了半碗药的事情生气不已,三爹陪在旁边拿目光劝着,小爹爹回到院中后就到了躺椅上坐下,一个人悠然的听着院中其他人的声音。眼看着一切都与平日没有任何区别,宴夏笑了笑,只觉得看着这番画面,自己的心中也安定了许多。 然后她带着刚买回来的药进了厨房,开始替大爹爹煎药。 · 第4节 接下来的几日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宴夏每天往酒楼和药铺跑着,替大爹爹抓药,接小爹回去,她每日依然会去听苏倾的琴,只是躲在角落里远远看着帘幕后面那道弹琴的身影时,宴夏依然会觉得心中隐约失落,可惜那日与他没能够多说上几句话,可惜她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南河镇的怪事依然时有发生,越来越多的地方被画上了那蝉形图纹,然而它究竟代表了什么却没有人能够说清。人们渐渐的变得紧张起来,开始想要将那些图纹洗去,然而那图纹不知究竟是如何烙上,人们想尽办法竟也都无法将其从那墙上消除。 这几日来宴夏去往药铺,也总能够听见人们谈论起关于那图纹的事情。 “所以说,我让你小心一些,我感觉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看着宴夏走进药铺,薛漫似乎早已经等了许久,她将给宴夏准备好的药自后面的柜子里拎了出来,却没有急着交到宴夏的手里,只压低了声音凑到她面前道:“我觉得早晚会出事,只不过现在这阴谋还藏在地底下没有浮出来。” 宴夏知道薛漫一直以来都喜欢热闹,事情越大她便越是高兴,如今提及此事,她虽口中说着担心,但看神情,宴夏却觉得她更多的是期待。 不同于薛漫,宴夏自小时候与大爹爹一番对话后,便已经不再觉得这世间当真能有那么多古怪的事情,也不相信有那么多峰回路转的故事。她只希望南河镇能够平平静静,希望四位干爹干娘能够好好地不要出事。 “我总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到了这里,要当真是这样,真出事了恐怕整个镇上的人都逃不过。”薛漫越说猜测便越是大胆,她说到此处,连忙又对宴夏道:“你自己可要小心些,现在好多人都已经闭门不敢出来了,你也最好少出门,否则遇上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嗯。”宴夏点头应下,心中依旧疑惑却也不再多说,她自薛漫的手中接过药,谢过之后,转身离开了药铺。 南河镇本就不是个热闹的地方,平日里四处便不见多少人来往,如今因为那图纹的怪事,街上的人更是少得可怜,起初宴夏未曾注意,如今听薛漫说起,才发觉四周的确要静了许多。 初春有风,风刮得有些大,其中竟带着些寒意,宴夏想到方才薛漫的猜测,一手拎着药,一手拢紧了衣裳御寒,不觉也加快了脚步。 她就这般一路匆匆往回赶去,然而就在快要靠近家门的时候,一阵席卷着槐花的狂风倏然而至,迫使宴夏心中倏然一惊,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天色似乎沉了下来,一场大雨将至。 风中一道人影行出,正好出现在宴夏的面前。 宴夏紧紧拽着手中的药,缓慢而又僵硬地抬起头看向那人。 那是一个浑身雪白的人。 他穿着白色的衣衫,皮肤苍白若纸,还有一头雪白的长发拖曳在身后,垂至地面,在风中轻轻飘着。他独身一人出现在这寂静的街巷之中,带来了遮天蔽日的沉云与扰人的狂风,宴夏站在他的身前,清瘦而娇小,似乎随时将被这阴霾淹没。 她紧咬下唇,与眼前之人对视,然后清晰地看见了那人浑身雪白之间,一双赤红色的眼眸。 第6章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笼罩于心头,宴夏瞪着双目看着这突然之间出现在眼前的白色人影,脚步一顿间,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 似乎就是因为这半步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那人原本直直往街道前方看去的目光,倏然之间有了变化,他微垂下眼,转而将视线落在了宴夏的身上。 被那双红色眼瞳注视的刹那,宴夏感觉似乎有什么阴冷可怖的东西兜头笼罩而来,让她一瞬竟生出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她浑身僵硬的怔在原地,想要逃离此处,然而那种可怕的气息包围全身,她竟无法再动弹半分。 长风过处,沙尘四散,空空荡荡的街道保有着它的寂静,不知究竟多长的时间过去,那白色的人影才终于对着宴夏开了口,他道:“叶题在哪里?” 那人的声音如他人一般透着阴沉,宴夏心中牢牢拽着恐惧紧盯那人的眼睛,似乎并未听懂他的意思。 直到那人缓慢而冷淡的重复一遍道:“叶题,在哪里?” 宴夏恍惚间回神,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只是话音却低弱而喑哑,她茫然望着那人道:“叶题……是谁?” 那人没有立即回应宴夏的问题,只是一步步往她靠近,两人本就相距极近,如今那人走来,与宴夏不过相距几步,宴夏盯着他的动作,不敢再接触他的眼瞳,只得将视线下移,缓缓落到了那人的腰间,然后她看见了那人腰间的一把短剑,那人的手便落在短剑之上,似乎那剑随时将能出鞘,取人性命。 宴夏感觉自己仿佛能够看到那短剑出鞘时候的剑光,那样的想象让她心中骤然生寒,她紧抿双唇,强自让自己心神定下。 从小她便听小爹听说过许多这样的故事,冷面杀手出现于月黑风高的街头,剑锋落处寸草不生。 然而如今她所面对的不是小爹口中那些故事,这样的时刻,也不会有故事中那样的高手前来救她,她所面对的是真实的一切,而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她无从去预测。 她开始思索起方才那人所问的话,开始考虑他的来历与目的。 眼前这个人定不是为她而来,他所要找的,应是那个叫做“叶题”的人,可是叶题是谁?难道是南河镇中的人?此人找他,又是为什么? 宴夏自小便在南河镇长大,镇中的人皆能够叫得上名字,但不论她如何回想,却依然想不出镇上有这样一个人。 这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就是这段时日以来南河镇中发生怪事的源头? 就在宴夏心中思绪起伏之际,那人似是不耐的皱起眉头,再次逼近一步。 这一步逼近,与宴夏便不过只两步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只要他扬起手,一剑之间,便可取下宴夏的性命。 自出生以来,宴夏从未有一次如今天一般感觉到离死亡相隔如此之近,她苍白着脸色,紧紧盯着那人的手,不知对方何时将欲动作。 然而对方并没有出手,他落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松开,凝视着宴夏道:“你认识叶题。” 往前一步,那人一把扣住宴夏肩膀,再次确定道:“你的身上有叶题的气息,我不会认错。” 骤然被那人紧扣住肩膀,宴夏只觉得半边身子因着那力道疼痛发麻,脸上的血色更是瞬时褪尽,慌忙间咬牙看着那人道:“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叶题,你……你一定是找错人了……” “不可能。”那人对于自己的判断毫不怀疑,他手上更加用力,沉默的看了宴夏片刻,终于又道:“也许杀了你,他就会出现了。” 宴夏眸子微睁,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得出来了这个说法,她只知道眼前的人已经对自己动了杀念,她必须要赶紧想办法逃走才行,否则……她不敢想象死亡是什么样的滋味,更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出事,她那四位干爹干娘要该如何是好。 肩膀处的疼痛刺激着宴夏,她下唇咬得发红几乎要出血,抬手去碰那人如铁钳一般钳住自己的手,然而宴夏的力道在那人的面前几乎像是蚍蜉撼树,她纵然拼尽全力,却也无法让那人的手有丝毫松动。 不过片刻之间,那人似乎已经厌烦了宴夏这微弱的挣扎,他沉眉微动,另一手指尖已再次落在了剑鞘之上。 宴夏重重咳嗽着,苍白的脸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她眼睁睁看着那人的动作,心中早已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而她却也十分清楚,她什么也阻止不了,她……什么也做不了。 风影缭乱,地面被卷起的树叶与槐花瓣纷纷洒洒,宴夏不甘地看着那人,看他将断剑拔出剑鞘,缓慢而决然的扬起右手,露出森寒剑光。 然而便在宴夏以为下一刻那把断剑就要落下之时,那人却突然之间往另一侧望去,停下了手中动作。 宴夏心中微微松下一口气,却不能全然放心下来,她本能的随着那人的视线望去,想要看清让那人动作停下来的究竟是何人,然而一眼之下,她却是神情骤变,禁不住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冲着那人大声道:“小爹!” 自那处拐角处扶着墙走来的,正是宴夏那眼盲的小爹。 每一次宴夏离开之后久未归来,小爹总会这样出来寻她,这人本就眼睛不便,却偏偏要来寻人,有时候撞了别人的铺子,有时候闯到了别人家院里,总会惹出不少笑话。宴夏也总说让小爹不必前来,然而每次她回来迟了,小爹依然会自己出门接她。每次远远看到小爹跌跌撞撞的出现,宴夏总会涌起些许暖意——除了今天。 宴夏感觉自己浑身的血几乎在一瞬间凉透,一瞬的怔然过后,宴夏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要往那处奔去,嘶哑着声音道:“小爹!不要过来!” “快走……”话音未落,宴夏感觉那扣在自己脖颈上的力道更大,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她被这力道骤然往后推去,禁不住无声的咳嗽起来,想要再转而提醒小爹,却已经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宴夏在那人的禁锢之下徒然无力的往小爹那处看去。 小爹双目失明,根本看不见此处的情形,他似乎丝毫也没有察觉到这方的危险,只扶着墙,一步步往这处走来。 宴夏心中惊惧不已,却奈何不能开口,只得不住摇头,想要让朝着这方走来的小爹知晓,然而就连她自己都清楚无比,小爹看不见这番动静,他根本不知道,他将要走过来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险境。 小爹的每一步似乎都落在宴夏的心尖上,她只觉得每一寸的距离,都让她心中的绝望更深一层。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步的距离,或许已是许久过去,小爹来到了他们的面前,一无所知的伸手往这处探来,偏过头问道:“宴夏,刚才是你在说话么?” 小爹便在不远之处,宴夏不住摇头,却没能够让他生出任何警觉,宴夏的身旁,先前那人已经沉下了脸,凛然神色往小爹看去,宴夏眼角余光仓促间自那人身上扫过,却不知为何觉得他的神情极为复杂,竟有几分看不明白。 然而她已经没有了看明白的机会,小爹一句话没有听见回应,很快便又唤出一声道:“宴夏?” 依然无法开口,到了这时候宴夏反倒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她只盼着小爹听不见声响,便能够转身回去,只盼着眼前的这人看小爹眼盲不知情,能够将他给放过。 小爹最终停在了两人的近前不远处,他轻声又唤着宴夏的名字,似乎是在侧耳分辨着四周的声响,没有继续往前。宴夏见此情形,紧紧揪着的心不觉稍稍松懈几分。 “这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小爹喃喃说了一句,终于没有再继续往前,转身就要去往另一个方向寻找。 却在此时,一只鸟儿自旁边的树梢上跃下,落在了宴夏脚边的地面上。 鸟儿啄着地面的花瓣树叶,发出窸窣的声响,原本转身要离开的小爹听见这声音,停下脚步,再次掉转身来。 宴夏瞳孔微缩,眼看着小爹跟随着这道声音靠近,最终到了他们的面前。 白衣白发的那人右手还紧紧扣在闻音的肩头,扣得她生生发疼,而那人另一只手上依然紧紧握着他的短剑,剑锋悄然无息间已往小爹靠近,便要临近他脖颈。 眼见此幕,宴夏双眸微睁,不知从何处突来一股力气,猛然间挣得了一瞬的自由,当即大声道:“小爹!快走!” 只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白衣人已有了动作。 那动作太快,快得不及眨眼,甚至比之宴夏的话声还要快上半分,宴夏眼睁睁看着那人的剑锋自暗影中抽出,朝着小爹的身上要害而去,她原本喑哑的声音变得更加撕裂,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在心间凝成了一汪深潭。 但,一切并未就此为止。 那一剑并未落在小爹的身上。 就在宴夏绝望之际,就在那剑锋凛然刺向小爹之际,小爹忽而抬起手,如同闲时休憩,随手拨开身边院中垂落的树叶一般,小爹轻轻拨动,便将那锋芒毕露的一剑拨至身旁。 剑锋折了剑意,失去了出手时的凛冽寒煞,竟被小爹一把握住。 白衣人自方才便变得无比凝重的神色,如今变得更加戒备。 宴夏心中无限的焦灼与担忧在看到这一幕之后倏然改变,她惊讶的睁大了双眸,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情景。 而在两人的注视之下,小爹衣袂飞扬,动作行云流水,卸去那人手中短剑将其扔至一旁,这才趁着那人动作僵直的瞬间将宴夏一把救出,拉至了身后。 动作之间,白衣人看着自己的短剑被扔至地面,却是丝毫不曾慌乱,只微微一哂,踏前一步紧盯小爹的眼道:“好久不见了。” “——叶题。” 第7章 在听到白衣人叫出那个名字的一瞬,宴夏几乎脱口想说他认错了人。 但在见到那人认真凛然的神情,还有地面那把被小爹一掌震开的断剑之后,宴夏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没有认错人,他从一开始要找的人就是小爹,所以他才会说,她的身上有着叶题的气息,她与小爹朝夕相处,必然与他有着相同的气息。而她自小被干爹干娘们抚养长大,也是到了今日才终于知晓,原来小爹还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原来他的真名,叫做叶题。 “小爹……”宴夏喃喃唤着那人,却不知晓此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小爹听见了宴夏的轻唤,回过头来,视线飘忽无法找准宴夏的位置,神色却是温和,只是他那一脸的胡子太厚,能够传递过来的温和感实在有限。 宴夏刚刚经历一番死里逃生,如今靠着小爹,心中只觉得无比心安,她紧拽着小爹的衣袖,忘了追究小爹一个眼盲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拥有刚才那样的身手,又为什么会引来这样厉害的对手,她只是看了一眼方才那落在地面的短剑,小声提醒道:“小爹当心,这个人很厉害!” “嗯。”小爹随口应了一声,回转身来。他虽不曾看见对方的模样,却不知为何一口便唤出了那人的身份:“鬼门四大护法之一,自然厉害。” 他随之再进一步,朝着那人道:“是么,白发?” 宴夏动作一怔,站在小爹的身后远远看着那人,突然想起了从前小爹曾经对自己讲过的那些故事。 相传,天下间有一处地方叫做鬼门,那里有着天下间最强的杀手,而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鬼门十大杀手,与四大护法。 四大护法的名字分别叫做碧眼、红妆、黑衣还有……白发。 宴夏眸光微动,看向眼前那人,看着他白色的衣衫,还有如他衣衫一般纯白如雪的长发。 相传鬼门存在已久,声名极大却极少出现在人前,他们强大无比,从不轻易出手,然而一旦出手,必然便是血流成河。 这些都是宴夏自小爹的故事中听说的,从前她向往着这些故事,后来却渐渐远离了它们,因为眼前的南河镇平静安宁,从来不会有那样的故事发生。听了大爹爹的话之后,宴夏更是确定了小爹所说的故事都只是故事。 但今日,这一切却突然之间发生在眼前,眼前的一切无不清晰的告诉她,那些故事都是真的,鬼门杀手,那些神秘而强大的存在,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眼中的世界似乎突然之间天翻地覆,变成了她全然不认识的模样,包括她的小爹。 宴夏目光再次落在小爹的身上,纵然心中疑惑,却也知晓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是不知小爹会有如何打算。 就在宴夏思索之间,小爹朝着白发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胡子道:“我这个样子,你也能认得出来?” 第5节 小爹这话说得随意,白发却从未放松过戒备,沉默片刻后道:“我与你交过手,我绝不会认错。” 小爹听见这话忍不住挑起了眉峰,原本摸胡子的手不知不觉摸到了脸上,颇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要被一位姑娘说出这种话来,那我可要高兴坏了,可惜你是个男人……” 可惜白发看起来完全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也听不懂小爹说的话,他没有去捡回地上的那把短剑,甚至连看也未看一眼,径直往小爹与宴夏二人走来。 宴夏不解的盯着他,感觉到小爹将自己又往后推了推,她才在仓促间听见小爹用只他二人能够听见的低沉声音道:“别看那把剑了,这家伙真正的武器根本不是剑。” “那是什么?”宴夏疑惑道,然而话音过后,才惊讶的发觉小爹竟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小爹又笑了一声,很快回应道:“这家伙既然名字叫白发,那他的武器自然是——” 后面的话小爹没有说完,因为宴夏已经看到了。就在两人的前方不远处,空旷的街头依然回荡着风声,无数碧叶与花瓣被狂乱的风拂得四下零落,而就在那阵风中,似乎有什么透明的丝线正在其间浮动,被阳光晃出刺眼的光亮。 白发依旧站在长街中央,唯有衣袂飘摆,却似乎未曾动过,然而宴夏却发觉,就在她与小爹的四周,已经布满了这样的丝线,看似柔软,实则锋芒毕露,暗藏杀机。 杀手白发真正的武器,自然便是那三千白发。 “你在这周围布下了多少根银线?”小爹这时候似乎又恢复成了一个瞎子该有的样子,对于四周的杀机全然不知,只随口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白发没有隐瞒,凛神敛眉,沉声应道:“一千五百三十四根。” “怕是要把我们包成个大茧子。”小爹忍不住喃喃说了一句,这才又似笑非笑道,“看来你对我的礼遇倒是不错,我记得多年前见你和玄阳派的人交手的时候,你也才只出了三百多根银线。” “对付你,不一样。”白发声音沉冷的说出了这句话,随即道,“叶先生,请了。” 宴夏自始至终没有开口,沉默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小爹说过的话。杀手的存在便是为了杀人,越是厉害的杀手,话越是少,而若他们肯停下来与你交谈,那么只代表了一种意思,那就是——尊敬。 这一切让宴夏心中的疑惑更甚,小爹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让鬼门的顶尖杀手对他如此? 宴夏心中的疑惑越积越多,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所要考虑的却并非这个。 白发话音已毕,身影竟凭空倏然消失,而就在下一瞬,阳光自另一侧高楼的檐角中晃出,步入视线之中,顷刻间四周的无数银线随着这道光芒折射出无数亮色,竟迫使宴夏不得不抬手遮住双目,以避开这些耀眼的光芒。 而就在宴夏遮目之间,身侧的人已经有了动作,宴夏尚且来不及反应,小爹已经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冲去。 小爹动作快得竟有几分缭乱,宴夏只感觉得到耳畔风声呼啸,四周景致纷然,不过倏然之间,便已穿行过一片绚然光网。她听着自己心跳之声在胸腔中不住响动,待得撞上小爹后背,仓促停下脚步之际,她才终于能够往身后看去。而就在身后,方才她与小爹经过的那处街道,风中的花叶飘然而动,却在接近那处银线所织成的天罗地网之际,倏然破碎!纷纷落下! 宴夏不知自己方才究竟是如何随着小爹经过那片锋芒所在的地方,如今想来,心下却是禁不住一阵生寒。 “宴夏啊,怕不怕?”小爹悠然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带这些玩笑的意味。 堪堪自一片布满杀机的天罗地网中走出,宴夏虽是心有后怕,但心中的恐惧却比之方才要少了许多,她紧紧拽着小爹的衣角,摇头坚定道:“不怕。”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小爹觉得好笑。 宴夏看着小爹,再次认真道:“有小爹在,我就不怕。” 小爹听到这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下知道小爹没骗你了吧?像这样的家伙,当年我可对付过不下十个。”他这般说着,话语间又一把将宴夏往身后揽去,话语虽是放松,神情却自始至终未曾松懈,压低了声音对宴夏道:“这家伙倒是不难应付,难的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待会儿你躲起来,不要回家,我拖住他,等我将他解决了再来找你。” 宴夏虽然从未面临过这样的情景,但也很快的进入了状况,她知道在这样的打斗中自己帮不了什么,所以认真听从小爹的每一句话,不让他为自己分心,就是最好的帮忙。 听清了小爹的话后,宴夏重重点了头,终于松开了方才一直拽着小爹衣摆的手,紧紧拽住了自己的双拳。 小爹笑了起来,揉了揉宴夏的脑袋,将她的头发揉乱了些却也不知道,只松开对方道:“那好,记住,千万不要回去,绝对不能让大哥知道这件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爹的神情异常认真,宴夏不明所以,心中却禁不住担忧起来,低声问道:“为什么?” 她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不该回去,不能将这些危险带给其他人,可是为什么这件事情不能让大爹爹知晓? 宴夏神色疑惑,还未发问,小爹似乎便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他笑了两声,却没有开口解释,只随之站直了身子,朝着另一侧“看”去。 两人方才冲出那片被银丝笼罩的街道,进入了一处更加窄小的巷道,然而却并未完全脱离那道杀阵,事实上他们来到这处,才更加危险。巷道越是狭窄,他们所要面对的杀阵,也就越加可怕。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无数银线犹如拥有生命一般,已经朝着两人靠拢过来,在两人周身织出了一片密网,竟似无有丝毫逃脱可能。 然而宴夏却没有慌乱,正如同她方才所说一般,她相信小爹,并且深信不疑。 “宴夏。”面对着接踵而来的杀意,小爹不慌不忙,再度开口,这次却没有再刻意压低声音,“你大爹爹总是让你练画,你知道为什么吗?” 宴夏一怔,不知道为何小爹会突然提及此事,她看着小爹,摇了摇头道:“不知。” 事实上自很小的时候开始,宴夏便一直在学画画,教她的人是大爹爹,但大爹爹自己却很少动手去画,只将家中一幅幅的画摆出来,要她照着那些图的模样去画。小的时候她画得很慢,画出来的东西也与那原画作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随着画的越来越多,她渐渐地也能够画得像模像样,直至今日,她几乎已经能够毫不费力的画出一副像样的画作。 然而她学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却始终不曾明了,她本以为自己学好了画将来可以靠卖画挣钱,让干爹干娘过得更好一些,然而大爹爹却从不让她在外人面前画画,她自小学这些东西,直至如今,却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学。 小爹听出了宴夏的茫然,他笑了一声,摇头道:“你相信一根小小的丝线能杀人么?” 在今天之前宴夏自是不信,但看着眼前这闪烁着锋芒的银线,宴夏点头道:“我信。” “从前有很多人死在这银线之下,他们能够防得住他身上的那把断剑,却防不住这些细小的丝线。”小爹话声淡淡,不知为何,宴夏竟自他简单的语声中听出了睥睨天下的意味,他偏过头朝宴夏笑了笑,眨眼道:“越是无形,就越是强大,就像这丝线,就像你画的那些画……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宴夏似乎听懂了小爹的意思,但如今的她却又难以理解,她只得犹豫着点了点头,继而看向面前阻住他们道路的那些银丝,戒备着那隐在暗处不见的人,小声问道:“小爹,我们现在怎么办?” 小爹看来毫无担忧,应道:“无形之阵,自然以无形破之。” 话落间,他虚虚抬起了右手。 宴夏眸光微动,看着小爹的动作,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小爹微微低垂下头,神情间似有笑意,他右手便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手指自然的曲起,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看到这里,宴夏心中多了几分惊讶,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小爹这个动作让她心里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因为这个动作,是弹琴的起手之势。她这些天来每天都会去酒楼,独自一人坐在酒楼角落处,就是为了悄然看苏倾弹琴。 酒楼算不得非常热闹,但也总是有不少客人,苏倾或许未曾在人群中发觉她的存在,但她却总是静静听着他的曲声,隔着帘幕看他的动作。 所以她认得出苏倾每次弹琴的动作,也认得出如今小爹的动作。 不久之前小爹曾经说过他也会弹琴,那时候宴夏只当做小爹是在说笑,在她看来小爹不过是个爱耍嘴皮满嘴大胡子的说书先生,与风雅这种东西向来无法沾得上边,和琴棋书画自然也不算搭调,然而到了现在宴夏才终于相信,小爹以前说的那些话,都并非是笑话。 小爹指尖微动,街道中汇聚的风似乎更大了些,拂动他的衣袍,他似是扣动了空中某一根无形的琴弦,随之一道淡淡的金色光晕自他拨弦之处流泻而出,仿若深潭静水中被激起的层层涟漪,顿时在风中扩散开来。 四周传来丝线崩裂之声,一阵接着一阵,仿若杀伐阵曲在这巷中奏响,而也在这些声音响起的同时,更多的银色丝线犹如利剑一般往两人所身处之处飞袭而来! 小爹屈指再弹,金色光华流转再度耀出,银丝因这力量在空中受阻,一时间竟难以靠近二人身侧。 看准时机没有丝毫的迟疑,小爹当即回身捉住宴夏手腕,仓促间低声道:“记住我刚才说的话,躲好等我。” 宴夏不及回应,两人身形倏然一动,已经再度自这巷道中冲出! 后方更多的银色丝藤蔓一般延伸追逐而来,宴夏分不清他们究竟经过了几条街道,又走了多久,她只看到身侧无数一闪而逝的房屋与院落。 宴夏对于南河镇本是十分熟悉,但在这一番奔逃与追逐之下,竟也忽觉有些迷失了方向,不知自己此时究竟在何处。 直到后方的银线蛇一般缠绕而上,缚住宴夏手臂。小爹骤然回身,宴夏也不知他究竟使出了何种力量,金色光焰自他指尖一闪而过,灼去了宴夏手臂上的银线。随即,小爹将宴夏一把拽过,没待宴夏站稳身形,已经将人朝着后方一处寂静院落扔了出去。 最后一眼,宴夏在天旋地转中看到了阳光下那银色丝线所折射的刺眼光芒,还有那光芒中央处,小爹于锋芒之下无畏无惧的身影。 · 宴夏靠坐在一处院落的高墙之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带到了哪里,她心中担忧着小爹,却又没有忘记自己方才答应小爹的事情。 她必须要在这里等着他,等他来接她,否则哪里也不能去,不能将危险带回家中,更不能让大爹爹知晓今日发生的事情。 她屏息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然而小爹却似乎有意要将人引开远离这处,所以在听了片刻之后,那声音便渐渐地远了起来,最后再不能闻。 宴夏心中担忧,却也只得先考虑当下。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回头看向自己所在的这处地方。 这是一处十分安静的小院落,院中看来十分简陋,花草皆是初种,在这初春里还未长开,看来幼嫩得有些可爱。方才经历过刀剑生死,如今突然之间出现在这处地方,看到这些花草,不知为何竟让宴夏心中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回过头来,跟随着那些花草一路看去然后看到了站在原处青翠草叶间的身影。 一道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第8章 宴夏每天都能够见到苏倾,他坐在酒楼的帘幕后面,低头弹琴,长发垂至身侧,他十指微动,拨弦之间琴音流淌,那是宴夏最喜欢的画面。 除去那短短的两次见面,宴夏眼中的苏倾,几乎从来都是坐在帘幕后面弹琴的模样。 所以现在在见到那人隔着青翠枝叶,俯身替院中的花草浇水的时候,宴夏竟觉得眼前的画面显得恍惚而不真实起来。 她静静看着那人,突然之间怔忪着忘记了言语。 苏倾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他抬起头来,在几簇树叶的掩映后面,看见了怔着显得不知所措的宴夏。 宴夏原本还觉得眼前的情形毫不真实,如今视线与苏倾相对,她才倏然惊觉自己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本以为经历了刚才的那番突然的打斗与逃生,自己已经能够面对任何情况而毫不慌乱,然而待见到苏倾,她才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她如今尚坐在高墙之下,这样的处境让她动作僵硬不已,她无法去解释自己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处地方,又为什么会这么毫不掩饰地盯着院中的他看。 最重要的是,她着急的想要自那高墙上下来,然而她却……根本下不来。 宴夏看着这墙的高度面色微微有些发白,苏倾来到墙边,仰头看着高墙上的宴夏,低浅柔和的笑了起来。 · 最后是苏倾柔声安慰了许久,宴夏才终于鼓足勇气从那高墙上跃下,这才缓解了这一阵的尴尬。宴夏跳下来的时候紧闭着眼睛,险些跌倒扭到脚踝,还是苏倾及时扶住了她,她才算是安然落地没有受伤。 然而如此一来,宴夏的脸便也烧得更厉害了。 “谢谢苏公子。”宴夏缩在房间角落里,回想起刚才苏倾扶自己的时候两人双手交握,她便双颊又染上绯红,只得不时抬眸打量着他。 苏倾看起来似乎没有注意到宴夏的异样,他这时候正在倒茶,没过多久,热茶便摆在了宴夏的面前,苏倾将那茶水往宴夏的面前递了递,笑到:“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宴夏视线依旧在那人的身上不曾收回,听见苏倾这话,这才垂眸轻轻颔首道:“嗯。” 她应了一声,抬手捧着茶,想了想却没有喝,只像是将那茶杯当做珍宝似地小心捧着。 苏倾看着她的动作不觉失笑,却也没有多说,只轻声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宴夏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将刚才那些事情说出来。 苏倾似乎误会了宴夏的迟疑,摇头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宴夏眨了眨眼,依然没有说。 她该说什么呢?突然出现的白发杀手,还有突然变成绝世高手的小爹? 这些事情就连宴夏自己都难以接受,也至今没能够弄清楚缘由,她更不能告知苏倾,对方与此事毫不相干,她自然不愿将其卷入其中。 片刻的犹豫之后,宴夏轻轻摇了摇头。 苏倾十分的体谅,也一如宴夏印象中的那般温柔,眼见宴夏不肯多说,苏倾也没有要继续询问下去的意思,只照顾着宴夏没有再多发问,只是两人又坐了许久,待见宴夏心神不宁不时往屋外看去,似乎在盼着什么,苏倾这才又道:“你是怕你的家人担心你吗?还不知道宴夏姑娘你的家在何处,若是担心,我可以送姑娘回去。” 宴夏心中的确担忧不已,她不知道如今小爹与那人战斗结果究竟如何,也不知道大爹爹他们发觉她与小爹久久未归会有多么担心,她只盼着能够立即离开这里,去帮小爹的忙,去看看大爹爹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但她却也没有与小爹分开之前他所说的话。 她要在这里等他,她不能够回到家里,更不能让大爹爹知道现在发生的事。 “我不能回去。”想到这里,宴夏神情复杂地看向苏倾,苍白着脸喃喃道:“若是可以……我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 宴夏说完这话,没有敢看苏倾的神色,她知道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来显得十分唐突,这样的要求自然也是唐突,所以她有些忐忑地等待着苏倾的回应。她虽然没有去接触苏倾的视线,却也能够感觉到苏倾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第6节 这样折磨人的沉默很快过去,宴夏还来不及忐忑太久,苏倾声音便含着笑意的应道:“当然可以。” 宴夏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待迎上苏倾的笑容时,终于又红了脸,喃喃道:“多谢。” · 宴夏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单独与苏倾长时间独处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苏倾将她留在这里,似乎看她神色有异,便沉默的相伴着,有时候会问她是否换一杯茶,是否要看书,话却都不多,只是体贴的照顾着宴夏的心情。 若在平时,发生这样的事情,能够与苏倾这般相处,必然是她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然而如今刚发生过白发与小爹一战的事情,想到小爹不知如何,大爹爹他们又状况未明,她心中担忧,竟也没有空再去多想别的。 应是看着宴夏神情紧张,苏倾也不便打扰,便将这处房间留给了宴夏,自己则去到了院中。 待宴夏恍惚间回过神来,她才听到一阵熟悉的琴音自院中传来,她起身来到窗边,透过窗户往院中望去,这才见到苏倾不知何时已经在院中树下坐下,一架简单古朴的长琴摆在身前,他低头拨弦的动作是她最熟悉的,那曲声透过落叶与阳光传入屋中,静谧而安宁,绵延着像一场梦的苏醒。 自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宴夏就很喜欢苏倾的曲声,大爹爹曾说透过画能够看懂一个人,她不知道透过自己的画,大爹爹究竟看出了些什么,但她却也知道,或许透过曲声,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她并不通晓琴艺,但每次听见苏倾的曲声,似乎总能够看到狂风骤雨过后一处翠色的山谷,幽静而清雅,遗世独立却使人不可忘却。 琴声莫名让宴夏心中安定下来,她不知不觉来到房门处,静听着琴声流淌,待阳光的角度已经有所改变,她才恍惚间察觉到时间的过去。 琴声终停,苏倾自树下抬眸看来,眸色澄澈若朝阳。 宴夏缓步来到树下,颔首轻声道:“多谢苏公子,我好多了。” 苏倾没有承认自己弹琴是为了替宴夏平复心情这种事情,他看了看身前的空位,宴夏也明白了过来,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外面的急风与打斗丝毫没有打乱这院落的平静,然而周遭虽然平静,却并不代表风浪全不存在。宴夏心思始终落在外面的风雨之间,她低头看着苏倾身前那架刚才发出了美妙琴音的古琴,喃喃着问道:“苏倾公子,你有过那样的经历吗?” “自己所熟悉的一切一夜之间全部改变,变得根本不认识,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够做得了什么,好像从前过的所有日子都不真实……”宴夏低声说着这样的话,才想起来这样古怪的经历应当不会让旁人也有所共鸣,她只得改口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如果在你的身上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宴夏说得凌乱,恐怕连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然而苏倾却是笑笑,就在宴夏理清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之前,颔首应道:“有。” 宴夏一怔,方才那般的话语顿时停下,她静静与苏倾对视,半晌才低声又问:“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苏倾低声问道:“你害怕吗?” 这个问题让宴夏话音顿住,她认真想了片刻,点头道:“怕得要死。” 宴夏这个毫不掩饰的回答让苏倾禁不住笑出声来,他随之又道:“那你可有做出选择?” 这次宴夏没有犹豫,摇头道:“我不需要选择。” “这样不是很好吗?”苏倾笑意微微敛去,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指尖本轻轻调弄着琴弦,如今也停了下来,只对宴夏道:“你既然没有犹豫,那便是早已经有了决定,既然已有决定,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让宴夏微微不禁再次怔住。 苏倾笑到:“能够顺着自己决定的路毫无顾忌的走下去,也是一件让人羡艳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苏倾的语气让宴夏一瞬间心中微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难以去言说。但这一句话,却足够让她明了自己的心意。 两人说话之间,阳光不知何时已经再度没入了云层,天色再度阴沉下来,似乎有了要下雨的意思。宴夏抬眸看着天色,再度担忧起干爹干娘们来,只觉得风中似乎透着阴冷,冻得她四肢僵硬。 她微微拢衫的动作让苏倾看去,苏倾站起身来,柔声道:“天气凉了,若不介意,我去替你拿件衣裳。” 宴夏面色微红,轻轻点头。 苏倾转身进屋,宴夏依旧呆坐在原地,心里面依旧乱七八糟,不时想着小爹如今战况究竟如何,是否能够自那杀手的手中脱身,不知大爹爹他们现在会不会出来找他们,又会不会在外面撞上那群杀手,不时又想着苏倾进屋替自己拿衣裳,那衣衫定有着苏倾的味道……那她…… 胡乱的思绪塞满了脑袋,然而宴夏还没有来得及理清一半,院中忽有一道身影掠过,带着树叶晃动,琴弦清响,待一切再静之时,宴夏的身影已然不在。 苏倾自屋中走出时,看到的正是这般情景。 矮几上的茶依旧没有动过,古琴摆在树下,几片叶子因风落下,落在了琴弦之上,那少女原本所坐的地方,如今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下茶水的热气缭绕,恍惚升腾出一片轻影。 苏倾脚步顿住,臂弯中还挂着一件雪色外衫,他看着院中这番情形,抬手轻轻接住一片飘落而来的叶,转眼往院外某处方向望去,神情柔和而无奈的笑了起来。 · 院落之外不远处,宴夏在经过了一番飞快的赶路之后,终于被身侧的人给放了下来,扶着墙开始习惯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小爹似乎能够看到身侧宴夏的动作,调笑似地道:“这天下间有个地方叫做剑门,他们的弟子可是都会御剑飞行,如你这般飞一会儿就受不了,肯定学不了这门功夫。” 宴夏微微喘息着没能够回应小爹这话,等缓过神来,才一把拉住小爹,上下打量着道:“小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那个小子还能把我怎么样?”小爹毫不在意,只道:“我真正担心的是他身后的那些人。” 宴夏不明白小爹的意思,“他身后……是谁?” 小爹揉了揉宴夏的脑袋,压低了声音道:“这个白发算不得什么强敌,但他既然敢来,便说明他身后必然还有其他人在。鬼门这群家伙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他们躲起来谁也发现不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宴夏依然有些无法习惯这样的小爹,但如今发生这么多事,最要紧的还是接下来的打算。 小爹毫不犹豫,似乎早已经想好了对策,摇头道:“我暂时甩掉了他们,我们离开太久大哥他们必会担心,我先送你回去,你就在家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听到这里,宴夏已经听出了小爹话中的端倪,当即问道:“那你呢?” 小爹靠着墙,挑起眉峰轻轻笑了起来,缓声道:“我自然是要去解决这群麻烦。” 第9章 再回到自己从小居住的院落中时,宴夏竟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心情。 二娘正靠坐在台阶上跟那一幅绣了半个多月还看不出个模样的刺绣较劲,绣得焦头烂额骂骂咧咧,三爹在厨房里面忙碌着,里面早已经冒起了袅袅的烟,食物的香味从房中透了出来,依然是宴夏所最熟悉的味道。 大爹爹的房间破天荒的开着房门,宴夏和小爹刚一回来,屋内就传来了大爹爹伴着轻咳的声音道:“去哪了?” 宴夏脱口欲答,回想片刻才想到自己原本是去抓药的,只是方才经历一番生死,那药自然也早已不知被掉到了何处,不知所踪。 想起小爹之前说过绝不能让大爹爹知晓鬼门白发的出现,宴夏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隐瞒过去,只得僵在了原地,好在身旁的小爹拍了拍宴夏的肩膀,走过来及时道:“原本是去抓药,不过最近药铺缺了种药,所以没买到,路过酒楼又随便喝了杯茶,耽误了点时间。” 听见小爹这样说起,宴夏连忙点头,“是的。” 屋中片刻沉默,宴夏第一次对大爹爹说谎,神色显得有些紧张。感觉漫长的等待过去,屋中终于传来了大爹爹的微微沙哑的声音道:“没药就算了,进来吧。” 听见大爹爹这么说,宴夏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再往小爹看去,才见小爹神情也是放松了不少。 从小的时候起宴夏就发觉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虽然大爹爹身体差时常卧病在床,总是一副虚弱的样子,但不论是脾气火爆的二娘,沉默固执的三爹,还是油嘴滑舌的小爹,对于大爹爹却总是有些惧怕,这个词或许有些不大准确,宴夏稍微长大些的时候,才明白他们对大爹爹不是惧怕,而是敬重。 好不容易大爹爹不再多问,宴夏跟小爹自是不敢再废话,连忙进了院子吃饭,大爹爹照样在自己房间里未曾出来,他因为身体的原因吃不了什么东西,每天的食物也是三爹特别去做然后端进屋给他。这么多年来,宴夏几乎没怎么见大爹爹离开过房间。 “之前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是谁又掀了谁的摊子?”吃过了东西,二娘重新去跟她的那没绣完的刺绣较劲起来,拿起绣帕的时候,没忘记问了宴夏一句。 知道宴夏不会撒谎,小爹很快接过话头替宴夏答道:“是啊,陈老爷子跟年轻小子骂起来还不是常有的事?动不动就掀摊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二娘不疑有他,嗤笑一声便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三爹守在旁边看着,看得着急了干脆从二娘手里面夺过了东西自己绣了起来。二娘看得微愣,最后忍不住笑到:“老三,没想到你绣功不错啊?” 三爹低头替二娘干着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这话。 “跟那些年轻家伙有什么好吵的,要是我啊……”小爹这般说着,二娘头也没抬,随口应道:“你这家伙犯起冲来比那些愣头小字好不了多少。” 小爹失笑一声,摸了摸鼻子自己进了房间。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过得比宴夏想象的还要平静,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外面依然没有再传来任何动静,但对于独自待在房间里的宴夏来说,她却并不能够安心下来。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众人或都已经睡去,宴夏却依然穿着白日那套衣裳,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她开着窗户,视线向着院外的天空,生怕自己若是睡去,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白日里小爹来接她的时候,说是将那个白发杀手给甩掉了,但是宴夏心中清楚,他们能够找来这里绝非偶然,小爹如今虽然能够甩掉他们一时,却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在整个南河镇中搜查,他们早晚会来到这里的。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 关于小爹的事情,宴夏心中的疑惑始终没有得到解答,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如何躲过这场麻烦。 星夜平静,便在宴夏凝神看着院中那株不知何时种下的老树时,一阵风吹树叶响动之间,一道身影忽而到了院中。 那人背对着宴夏,她只能够透过树叶的缝隙影影绰绰看到那道身影,不过一眼之间,宴夏就已经看了出来,那道身影正是她的小爹。想到今天白天里面发生的事情,还有小爹说过的话,宴夏不待犹豫,当即披衣出门往院中的小爹走去,小爹像是也听见了宴夏这方的动静,没等她出声,便已经当先回过头来,朝着宴夏动作极轻又小心的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宴夏连忙捂上嘴,眨了眨眼睛本想小声问点什么,但在看清小爹模样之后,却突然之间瞪着眼睛开不了口了。 小爹笑了起来,转身朝着院外走去,他走得很轻,特地没有发出声响惊扰到院内休息的众人,宴夏自然也不敢发出声响,小心翼翼地跟在小爹的后面,两人一道出了院落,隔着一道墙往里面看去,确定内中仍是安安静静,没有人发觉他们二人的动作,宴夏这才重又回过头来,神情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小爹。 眼前的小爹有些不一样,准确的讲,对宴夏来说是完全不同,若不是那熟悉的语气与神态,宴夏几乎要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自宴夏记事以来,小爹便一直是满脸大胡子的模样,平日里也极少好好收拾自己,看起来总有些不修边幅。然而如今站在宴夏眼前的小爹,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那满嘴碍事的大胡子已经被剃掉了,长发也好好的梳在了脑后,他看起来很年轻,比宴夏所设想的任何一种模样都还要年轻,时间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点影子,他看起来竟是三十不到的模样,穿着一袭单薄青衫,神情似笑非笑,五官的轮廓在月色下显得深邃而分明。 青衫白衣,文人墨客,正如同眼前之人。 宴夏一时怔住,“小爹”两个字不知为何竟有些喊不出口。 她怎么都想不到,小爹原来是这种模样,怎么也想不到褪去那些伪装,小爹原来本就不是市井中人。 “宴夏啊。”小爹负手而立,视线不知向着何处,宴夏怔了片刻,才想起来小爹是看不见的。 她轻轻回应一声,喃喃着道:“小爹。” 小爹依旧向着那处,没有回头,但却很快开口道:“你想离开这里,是吗?” 就在不久之前,在当初与薛漫的谈话中,两人的确提过这样的事情。那时候薛漫告诉她,外面有许多东西,与穷乡僻壤的南河镇完全不同,她可以不再是一个小镇上面普通的姑娘,她可以成长成能够配得上苏倾的人。 但她到底没有回应薛漫的这些话,因为这里有她的家,也有她最重要的人们,她说什么也不能离开这里。 这些话宴夏还来不及说,小爹便又道:“你可知道,我们耗尽心力,为的就是想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这是小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然而这话却让宴夏心中疑惑更甚,小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似乎是想把这个解释的麻烦事丢给其他人去头疼,他洒然一笑,旋即又摇头道:“可惜,终究还是妄想。”他说完这话,右手一挥间,掌中已经多了一物。宴夏仔细盯着那物,才发觉那是一柄折扇,那折扇看来十分普通,但宴夏却觉得它又并非看来那般普通,就在那扇柄之处,刻着一道对于宴夏来说有些熟悉的图纹。 那是她上次在南河镇某处墙上看过的,关于蝉的图纹。 宴夏盯着那扇柄的图纹发怔,小爹似是察觉到了宴夏的凝视,晃了晃手中扇子笑到:“你上次不是问我,有没有见过蝉的图案吗?” 这个答案,如今已经不需要解答,因为答案就在小爹的手中。 “蝉……究竟是什么?”宴夏盯着那扇子上的图纹,喃喃问道。 小爹收起折扇,一手抚着其上那图案的纹路,声音沉静却似乎有着某种力量,月色透过檐角洒落而下,月光漫过他的眸子,让他黯淡的眸光重新焕发出清亮之色,他笑到:“蝉,就是我们呐。” 宴夏不能明白小爹的意思,但她看懂了他的神情,他从未这样专注,也从未这样自由,像是突然之间挣脱了束缚多年的枷锁,有朝一日,终得见日出。 她突然感觉胸口充满了灼热的期望,似乎只要踏出一步,便能够打破什么久已尘封的东西。 就在宴夏目光灼然的注视之下,小爹摇了摇手中扇子,“噗嗤”一声笑到:“你早晚会知道一切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快回去吧,别让大哥他们知道了。” 宴夏站在原地没动,有些担忧的道:“那你呢?” “我?”小爹神情轻松的笑着,指着夜色沉寂的天际道:“等天亮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第10章 宴夏不敢入睡,她守在房间窗前,一瞬也不肯移开视线,只怕是错过了小爹归来。 她从夜色黑沉,一直等到天色微亮,却依然没能等到那道身影。 心底的担忧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深,但她还记着小爹离开之前对她所交代的那番话,记得他要她保守秘密,不要将此事告知家中任何人。 第7节 小爹就这样悄然消失于夜色之中,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宴夏只觉内心惘然无助,她靠在窗边,两手紧扣着窗沿,咬唇无声垂泪起来。 也不知这样漫长的等待究竟持续了多久,就在朝阳已经彻底自天边露出颜色,三爹的房间里面终于传来了轻微的响动。这声动静让宴夏蓦然自茫然中清醒过来,她几乎是立即回转过头,推门看向三爹的房间。 独自等待了一夜,宴夏几乎已经耗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究竟要信守与小爹的约定,在这里继续等待,还是要求众人前去相助小爹,她心中无法做出断绝。此时一旦传来人声,她便控制不住想要将一切都告知于人,想要立即确定小爹的安危。在她从前的十来年时间里,她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选择,更没有承担过这样的沉重,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够让一切重归于宁静。 就在宴夏不知所措之间,不远处的房间终于被人自里面推开了房门,三爹自其中走出,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自己房间大门处目含眼泪的宴夏。 三爹顿时一怔,连忙快步来到宴夏面前,揉着小姑娘的脑袋用询问的目光看她,急切的想要知道缘由。 宴夏心中依旧记挂着与小爹的承诺,摇了摇头咬唇没有说话。 三爹只当是小姑娘受了什么委屈,或是有什么心事,无奈的叹了一声,轻轻抚了她的后背,半晌才重又低下头来,认真打量着宴夏。 宴夏迎着三爹探问的目光,也知道自己此番情绪太过失控,如今她心情已平复了些,她扭头看着院外的天色,心里面寄望着什么,最终摇头道:“三爹,我刚才做了个噩梦……现在没事了。” 终于等到宴夏的回应,却没料到竟是这般,三爹微微失笑,拍了拍宴夏肩头,起身指了指她的房间,自己转身去往了厨房。 宴夏看懂了三爹的意思,知道他是想要自己再休息一会儿,但她如今如何能休息得下,她跟着三爹往厨房走去,不过多久,二娘也收拾好拄着拐杖自房间里走了出来。宴夏已经擦干了眼泪,只是眼眶还有些发红,二娘一见之下禁不住问三爹道:“你欺负她了?” 三爹无辜的挠了挠头表示不是自己,二娘挑起眉头,转而又问宴夏道:“谁敢欺负我们小宴夏?难不成是你小爹那个混球?” 这回轮到宴夏连忙摇头,二娘提到那人,随之往院中四处看去,轻笑一声道:“说起来老四那个家伙呢?又没起来?” 众人说话间又往小爹的房间望去,那处房门紧紧闭着,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过不了多久小爹就会顶着一头乱发出现在院中,啰嗦着一堆话跟众人讲他前一日在酒楼里面发生的事情。 但是宴夏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小爹根本不在里面,她所期望的想象的那些情形,都不会发生。 “老三,你要不要去叫叫他,那家伙若再这么偷懒下去,酒楼怕是要考虑换个说书先生了。”二娘扬了扬下巴,冲着三爹笑到。 三爹点了点头,正打算听二娘的上前敲门,宴夏怔了怔,本就已经混乱的脑袋如今更加混乱,不知究竟该阻止还是顺势让他们知晓一切。 而就在宴夏心中犹豫之际,一道咳声忽而自旁边房间内传来,众人几乎是立即齐齐回过头去,向着那处房间,等待着那人要说的话。 宴夏也在看那处紧闭的房门,那是大爹爹的房间,方才出声的人自然是大爹爹。对于宴夏来说,她自小便一直十分喜欢大爹爹,除了他生了一副漂亮的皮囊,还因为他教会了宴夏许多的东西,大爹爹脾气极好,从未在宴夏的面前摆过严父的架子,但这一刻向着那房门,宴夏却切实的感觉到了紧张与内疚。 二娘与三爹听见大爹爹的声音,看起来也十分惊讶,两人对视一眼,二娘忍不住问道:“你今日这么早就起了?你真的是老大?” 大爹爹什么地方都好,却有些地方总让人操心,一者便是他不爱走动,因为身体的关系,他极为畏寒,也十分虚弱,成天待在屋中哪里也不肯去,总让二娘等人担忧不已。还有一者,就是他每日总是雷打不动的等到日上三竿才起,纵然是被人叫醒了,也是昏睡得连叫醒自己的人究竟是谁都不认识的状态。 而今日却不知为何,这个常年卧病在床修养的大爹爹,竟破天荒的早早的醒了过来。 宴夏神情复杂的盯着那道房门,也数不清自己究竟等待了多长的时间,终于等到那房中的人话音传来道:“有件事情,我想弄清楚。” 听大爹爹的口气,事情似乎有些严重。二娘面带疑色,看了一眼身旁三爹,又看了看宴夏,两人皆是茫然,她只好轻轻叹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大爹爹没有回应这话,只很快道:“叫叶题来见我。” 宴夏微微一怔,这是第二次听见旁人说起小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大爹爹这样唤出他的名字。几位干爹干娘平素都以排名相称,从来没有唤过对方姓名,这也是为何当时宴夏不知道小爹爹便是那白发要找的“叶题”。 平日从不曾唤及姓名,如今却突然唤起,自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二娘这才恍然,只是立即又不解道:“老四又做什么了?” 这话没有等来大爹爹的回应,二娘听出了大爹爹话中的严肃,当即收敛神色拄着拐杖有些艰难的往小爹的房间走去,宴夏看着她的动作,不禁僵在原地,也没能够阻止。房间的门被二娘推开,阳光投射进屋中,将空空荡荡的房间呈现在众人面前,二娘三爹视线扫过屋子,两人神情皆是一变。 “老四去哪了?”二娘神情不解,回头问道。 三爹摇头表示不知,二娘立即便又将目光落在了宴夏的身上,宴夏到底没撒过谎,在二娘的注视之下连忙摇头,只是她脸色苍白,眼睛还微有些红肿,二娘联系着先前的事情,一眼便在她的身上看出了端倪,当即上前问道:“宴夏,你知道什么,对吗?” 宴夏咬唇摇头,想到昨夜里发生的事情,又想到小爹爹所说的那些话,更加沉默了下来。 二娘还要继续询问,屋中大爹爹的声音却再度传来,他声音低沉清雅,没有什么力道,甚至显得虚弱,却似乎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感觉。他道:“宴夏,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可是……”宴夏至今仍旧不知眼前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回事,更无法判断大爹爹与小爹的话,她应当听信于谁,又做出如何决定。 大爹爹似乎没有打算等宴夏说下去,他凝重道:“你小爹或许会死,你知道吗?” 宴夏长睫轻颤,浑身微僵,原本就煞白的脸上早已看不出任何血色。 一夜的疲惫与担忧在听见大爹爹这话之后,终于再度自心底深处透入四肢百骸,宴夏下唇咬得几乎出血,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无声地哭了出来。 这么多年,众人也有许久未曾见到宴夏这般,二娘赶紧上前拥住宴夏,小声道:“怎么了?” 宴夏守了一夜,从最初的满怀希望到担心害怕,终于再支撑不住这个秘密,将昨日之中发生的事情告知众人。而也一直到听完宴夏所说的一切,二娘三爹神情越见沉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极为严重的事情,两人皆往大爹爹所在的房间望去。 房中久久未曾再有声响,所有人都在等着,直至许久之后,屋中咳声再次传来,只是这一次却要虚弱许多,像是还带着疲惫与隐忍的痛楚。 “大爹爹!”宴夏担忧的听着这咳声,知道此事怕是刺激到了他的病情,几乎想要冲入房中看看那人的情形。 然而还没等屋外的人有所动作,大爹爹便再度开了口,这次是一声轻轻地叹息,他道:“真是胡闹。” 像是觉得那一句无法说清自己的情绪,大爹爹沉默一瞬之后,再度说出一句:“想以一人之力拦住所有人,他太胡闹了。” 宴夏心中忐忑,透过紧闭的门窗往房间中大爹爹的身影望去,喃喃着小声问道:“小爹……他真的会死吗?” 屋内大爹爹的声音顿了片刻,转而坚定又决然的道:“不会。” 宴夏蓦然抬眸。 屋中的人接着又道:“我不会让他死的。” 这话,明了了他的意思。 然而听见这话,二娘与三爹却禁不住皱起眉头,三爹还未有动作,二娘已经先忍不住站了出来,沉声道:“大哥,你现在的状况不能去,让我和老三去就够了。” 屋内再度陷入沉默。 三爹此时也已经到了二娘身旁,二娘回身看了三爹一眼,两人相视一眼,她随之又道:“老大,我们两人只要活着,必然将老四好端端的带回来,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还请你……留在这里。” 良久,屋内传来一声轻叹。 这一声叹代表着一次妥协,二娘挑了挑眉,不待多言,转身与三爹一道往院外而去。 宴夏看着他们的背影,连忙几步追出,向着回头看来的二人大声道:“我……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小宴夏啊。”二娘笑了起来,笑意是宴夏从未自她身上看到过的温柔,她轻轻抚过宴夏的脸,垂眸轻声道:“你必须要留在这里,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要记住,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们几个就算是豁去性命,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毫无悬念的迟到了…… 这章发一波红包表达诚意,明天一定一定一定准时十二点之前更新! 第11章 小爹走了,二娘和三爹也走了,热闹了十多年的院落此时显得空空荡荡的。 三爹先前所熬的粥此时还在锅里煮着,往外升腾着热气,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照着这院落中的花草,却将此处的空寂扩张得更加明显。 宴夏看着四周的景致,突然觉得四肢有些发冷,心中有些害怕。 她步子很轻,来到大爹爹的房门前,抬起手来,却没能够推开那扇门,她僵立良久,干脆抱着双臂在门前台阶上抱膝坐了下来,将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抵御着这初春的严寒与未知的不安与恐惧。 隔着一扇大门,大爹爹似乎能够感觉出宴夏的不安,片刻之后,原本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自其中打开,大爹爹扶着门走了出来,低头将一件宽大的白色外衫披在了宴夏的身上。 宴夏微微一怔,扭头看来,才见大爹爹拢着衣袍,也在她身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从小宴夏就觉得,大爹爹生得好看,是她所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 他看起来年纪很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披着一件厚重的衣袍,衬得人越发瘦弱。小时候宴夏便一直疑惑,为什么大爹爹明明看起来那么年轻,却总被人叫做大哥,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虚弱,其他人却都好像十分怕他。为什么他总不肯走出房间,也不肯与外面的人交谈。 从幼时到现在,大爹爹的容貌似乎从未有过改变,宴夏心中疑惑越多,想到那些从前被时间所忽略的疑惑,更是心绪复杂起来。 大爹爹平静坐着,仿佛自己不是坐在一处冰冷的石阶,而是繁华满目的琳琅楼阁,他居于高阁之上,每一瞬仪态皆是风华。宴夏转过头看他,正好能够看清那颗泪痣,他平静看着前方,看不出神态,也看不出心绪,宴夏从未见大爹爹有过别的情绪,他似乎永远都是淡然宁静的模样,纵然风浪席卷,亦如此般。 宴夏看着他,感觉纷乱的心似乎稍定了些,好似在一片离乱中终于找到了避风之所。 大爹爹回过头来,轻声道:“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听见大爹爹这话,宴夏微微睁眸,倏地站了起来。 她犹豫的看着对方,这两日以来接触了太多东西,心中有着太多疑问,竟有种不知该从何问起的感觉。 院外的镇子平静得出奇,然而在这平静之下,却又掩藏着无尽的暗涌。今天之前宴夏不明白,但是在目睹了小爹爹与白发一战之后,宴夏心中再清楚不过。她平复了片刻,终于稍稍理清了思绪,低头看着依旧坐在台阶上的大爹爹,小声问道:“那些人是谁?” 大爹爹看了宴夏一眼,道:“如你所见,鬼门中人。” “真的是鬼门?”宴夏虽然早已见过白发,也知道他的实力,但如今听到大爹爹亲口承认,才终于彻底相信,喃喃着道:“这世上真的有鬼门?” 大爹爹轻轻颔首。 宴夏禁不住又道:“可是你从前说这些都是假的,是小爹编故事骗我……” “你小爹没有骗你,是我在骗你。”大爹爹很快解释道。 “……”宴夏微微语塞,直到这时候才发觉大爹爹不论说真话还是假话,都能够面不改色仿佛确有其事。 宴夏心中疑惑未解,接着问道:“那个人是来找小爹的?” “或许……”大爹爹沉吟一瞬,摇头道,“不是。” 宴夏不解问道:“他们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大爹爹眸光微动,向着宴夏看来,看似平静的说出了宴夏意料之外的话:“是你。” · 两天之内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对于宴夏来说,一切都变得全然不同,若说还有什么是她能够确定的事情,那便是她知道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在这一场劫难当中,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她怎么都想不到,那群人来到这里原因,竟然是她。是她将这一切的灾劫,带到了这座小镇上。 为什么会是她?他们究竟要什么?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那些人费尽心思? 本以为是解惑,却没想到会引出更多的疑惑,宴夏僵立在原地,怔怔看着大爹爹,艰难地问道:“为什么……是我?” 大爹爹没能够回应宴夏的问题,因为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大爹爹突然抬起头来,往院落大门处望去。 宴夏本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见大爹爹动作,不禁也随着往那处看去,一眼之下,还未来得及将一切看清,只见得数道白色光焰闪过,那原本紧闭着的院落大门,竟不知如何被冲开!几道身影同时自那处掠入,凭空出现在院落当中,两人的眼前! 宴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随即她心下微凉,已经将出现在面前的人给认了出来。 突然之间冲进这院落的是两男一女三人,居中的那人一袭白衣白发,正是宴夏不久之前在街巷处所遇到的杀手白发,而在他身旁那名眼眸异色的美艳女子,自然便是传闻中的鬼门四大护法之一,碧眼。另一侧那男子着一袭红裳,妆容妍丽,衣着看来有些怪异,但这天底下如这般打扮的男子,也不过一人,正是鬼门四大护法中的红妆。 因为自小便听小爹说过鬼门的故事,宴夏很容易便认出了这三人的身份,她苍白着脸色看着这三人,低声说出了这三人的名字:“白发,碧眼,红妆。” 大名鼎鼎的鬼门四大护法,竟来了三人,而那剩下的那人又在哪里? 宴夏不禁往四下看去,然而还未寻到最后一人的踪影,便听得面前碧眼冷笑道:“黑衣不在,你不必找了。” 但纵然如此,宴夏却无法松下心神,连续经历了许多事情,宴夏虽依然满心惊惶,却渐渐能够看懂了局势。昨夜小爹独自离去,便是想要在这群人找到这处院落之前拦住他们,然而如今小爹犹未回来,就连前去寻他的二娘三爹也没有消息,这群杀手却当先闯进了院中。 宴夏想到此处,一颗心随即紧紧揪了起来,她视线越过眼前众人,放眼于院外已经彻亮的天际,心里面满是担忧,小爹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杀手们没有给宴夏与大爹爹担忧与思考的机会,就在他们进入这院落之后,就在宴夏想着这许多,终于回过神来之后,她才发觉院中四处早已经布满了如同先前在那街道中一般的细密银丝,这些银丝纷纷缠绕在他们身侧,封住了所有的去路,锋利无比,只要微微一动,便可割破他们血肉。 第8节 “大爹爹!”宴夏知道在这样的情况决不能轻举妄动,她记挂着身体病弱的大爹爹,连忙回归头来,大声道:“别动!” 大爹爹没有动作,他甚至连神色也未见变化,平静的看着院中三人,黑沉的眸底不知究竟藏着何种情绪。 宴夏从未如今日一般生出这样无力的感觉,之前纵然遇到再绝望的事情,也总有希望发生,纵然是昨日,也还有小爹爹护她。然而今日,一切的希望却似乎都在眼前一点点断绝,小爹爹于夜色中离开,却未曾再回来,二娘三爹前往找寻,依然未归,如今院落中只剩下她与大爹爹二人,只剩下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她,还有孱弱无力久病在身的大爹爹。宴夏知道自己如今已没有什么可以依靠,她只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对这一切,去救下身后的大爹爹。 可是她有什么样的力量?她能够如何去与这群杀手较量? 宴夏想不出来,她不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就在怔忪间,阳光透过银丝的折射晃入了她的眼底,她浑身被银丝所禁锢不得动弹,不知不觉间却想起了不久之前,小爹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你相信一根小小的丝线能杀人么?” “从前有很多人死在这银线之下,他们能够防得住他身上的那把断剑,却防不住这些细小的丝线。” “越是无形,就越是强大,就像这丝线,就像你画的那些画……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无形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宴夏恍惚看着眼前的银丝,忽而感觉四周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流动,他们所散发出的力量像是在指引着什么,宴夏觉得自己仿佛正置身于一片空茫之间,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变得虚妄起来,而最为真实的,竟成为了那些原本应当难以被人所见,细小而柔软的银丝。 她似乎可以看清他们吗每一缕所在的轨迹,那些银丝就如同她随着大爹爹每日练画时所看到的那般,轨迹清晰可循,她仿佛抬手便能够触碰它们,让它们轻易破碎。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宴夏无法说清,但她跟随着心底的意念,抬起手,轻轻往那处丝线触碰而去。 院中三名杀手看着这一幕,亦是不由一惊。 所有人都知道三千白发取人性命的故事,知道那些银丝是碰不得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抬起手去触碰它们。 碧眼眸色微沉,看着宴夏的动作,唇角已经微微泛起了笑意,似乎已经能够看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情景。 红妆默然往白发看去,却意外的发觉白发的神情……竟复杂至极。 另一方,宴夏微垂眼眸,抬起的手置于那银丝之畔,便要落下。 然而便在此时,狂风骤拂,席卷落叶,院落之间,又或是千里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琴音。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勉强算准时 关于男主,别急别急很快就会有一大波戏份啦 第12章 琴音乍响,如九天之上忽而落下的清泉,瞬时浇灭了满院杀机。 听闻琴音,宴夏蓦然自方才那混沌又似清明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抬眸往对面望去。 白发三人目光凝重,似乎随时将要出手。这种凝重来自于对强敌的忌惮,还有着对于眼前更多的不确定。 琴音不过响起一声,宴夏面前的银丝竟倏然断裂,无数银丝几乎同时发出铿然声响,随之便随风崩裂,顷刻间化作灰飞! 宴夏知道,那些丝线看似柔软,实则坚硬无比,任何事物只要触到,皆被割裂粉碎,然而如今,那能够让银丝随之崩裂尽毁的琴音,又究竟藏着多么可怖的力量? 这些宴夏根本无法去想象,她所能够做的,只有在片刻的惊异过后,快步来到大爹爹身边,扶着他匆忙后退,两人回到了屋前台阶的后方。 飞斜的檐角遮挡了阳光,将大爹爹的神情隐于暗处,然而宴夏却发觉,那琴音响过,银丝尽裂,院中的三名杀手,却似乎并未有惊异,自然也未曾有慌乱。他们似乎早已经料到了眼前的情形,依然保持着随时将欲出手的动作,随之,其中拥有着一双异色眼瞳的碧眼当先走了出来。 她手中有刀,但刀未出鞘,她目中含笑,款款行来,神色韵致皆是风情,然而那风情却让人无端生出危险的感觉。 她视线越过宴夏,看向宴夏身后的大爹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不亏是五道中人,不愧是蝉众。” 五道,这是一个十分古老的称呼。 宴夏听说过“五道”,在她很小的时候,小爹曾经对她说起过一些遥远的传说。 在小爹所说的传说里,三千多年前,魔界曾经入侵人界,引发过一场惊世之战。为了帮助人界渡过这场浩劫,神界派兵出手,最后才勉强封印了魔界君主,结束这一场战斗。然而浩劫虽然落幕,但人界却远没能够安宁下来。 在那一场浩劫之中,魔界大门封闭,然而这人世上,却也留下了许多未能来得及回到魔界的魔类。 这些魔类在人界休养生息,许多年后成立魔门,在人界中原四处作恶,成为了整个人界最大的威胁。 而在当初魔门肆虐之下,与其相抗的,便是中原正道的天罡盟、三门七派与五道。 天下间正邪两分,几乎这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正道以天罡盟为首,还有三门七派等十大宗门,乃是天下修炼人士最梦寐以求的所在。而邪道则以无忧谷与鬼门为首,两方势力相斗许久,却依然难有结果。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五道与魔门。 幼时宴夏也曾与薛漫说起过这些故事,然而薛漫却道是从未听说过什么五道魔门,道是小爹定然是编了故事在骗她玩。宴夏后来回去问过小爹,也没有问出过结果,也是听了大爹爹的话,她才觉得小爹爹是真的骗了她。 时至今日,她才发觉小爹早已经将许多事情告知于她,而她却浑然不觉。 五道,是五个宗门的合称,这五座宗门因修行法门与旁人不同,本极少与外界接触,然而在与魔族斗争之中,他们却是正道中最为重要的力量。因为五道的修行法门,正是与魔族相克的法门。 这些都已经是宴夏许久之前所听过的故事,若非今日这群人说起,宴夏或许根本无法记起这些故事来。 后世的人们皆未曾听说过五道,宴夏还记得自己那时候以为自己被骗,便找到小爹质问,问小爹是不是在骗她,问他为什么旁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些故事。 那时候小爹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宴夏怔怔回忆着,视线掠过那些浮着阳光的落叶,记忆穿过时间的浮光,良久之后,终于将一切回想起来。 那时候小爹坐在台阶上喝着酒,一面喝一面笑着叹道:“因为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啊,被他们自己拼尽全力守护下来的这个世道……给亲手毁了。” 那时候小爹的神情,直至今日宴夏依然记着,不能忘却。 · 这是时隔多年以来,宴夏再次听人提起五道,提起这些传闻中的故事。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那群杀手说,大爹爹他们就是五道之人。 那群人依然盯着宴夏与她身后的大爹爹,自始至终未曾松懈过,似乎忌惮有加,然而大爹爹却并未将多余的心力放在他们的身上,他只对宴夏摇了摇头,轻咳一声道:“宴夏,不要过去。” 宴夏听见大爹爹的咳声,连忙回身相扶,大爹爹在她的扶持之下捂唇一阵阵的咳嗽着,双肩因为咳嗽而微微颤动,半晌之后方才止息。宴夏担忧地看着大爹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三名沉默的杀手,神情不禁焦灼起来。 宴夏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她知道不论结果如何,不论会发生什么,大爹爹久病的身体都禁不起这般虚耗。 就在宴夏目光之下,几名杀手再次有了动作。 碧眼异色双瞳中多了几分古怪的情绪,轻笑一声朝着宴夏二人走来。 然而她不过也只走出了一步,一步之间,便不得再近。因为就在她动作之间,方才那道琴音凭空中再出,自空中掀起一道风浪,骤然往碧眼而去。碧眼先一步察觉到动静,及时退开半步,而也在他退开刹那,风浪席卷着树叶倏然而至,竟在她面前方才所站之处,割裂出一道深坑! 宴夏看着这情形,不由再次对那弹琴之人的实力生出几分惊讶。 碧眼低头看着足尖旁那道被割裂的深坑,眉头紧锁,果然没有再上前,只沉声道:“一百多年前,五道与中原正道反目成仇,后又与无忧谷相抗,两方交战整整三个月,五道战败,就此覆灭。” 听到碧眼提及此事,宴夏总算知晓了五道消失的缘由,她随之往身旁的大爹爹望去,才发觉素来神情平静的大爹爹,如今竟也微微蹙起了眉峰。 “这世上本应再无五道,然而也是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五道当中,还有一个人活着。”碧眼说到此处,眉峰微敛,转而往大爹爹望去,声音阴寒而沉冷:“宴兰庭,五道洛书宫之主闻北云,当初是被你们蝉众二十四人所救下的,是么?” 宴夏循着那问话回身往大爹爹看去,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从碧眼的口中知晓了大爹爹真正的名字。 宴兰庭。 宴夏的姓是跟随大爹爹的,在这之前她只知大爹爹姓宴,却从未知晓他的名字,直到今日方才随着众多的秘密一同被点破。 大爹爹没有去回应碧眼的问话,甚至没有去理会那人,他看起来太过虚弱了,因为久病本就畏寒的身体,如今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已是勉强,宴夏可以看出他的脸上已经不见丝毫血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白纸。 然而碧眼却并没有要停下话头的意思,她甚至更加咄咄逼人起来,挑眉再次道:“闻北云在哪里?” 闻北云是谁? 宴夏并不知晓这究竟是何人,但这个名字却让她心底微微一动,本应当从未听说,却不知为何总有熟悉之感。 大爹爹依旧不语,碧眼好似有些不耐,再度道:“今日闻北云必死,纵然是蝉众也护不下他。” 说完这话,碧眼轻轻眯起双眸,抬头朝着不远处的檐角望去,凝眸道:“你们当真以为,今日鬼门来的人,就只我们三人?” 她那句话,是对着檐角处所说。 而也直到这个时候,循着碧眼的视线望去,宴夏才发觉就在那处院落外不远处的檐角之上,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素色长袍几乎与天色融为一体,微微低头,身前抱着一把古朴木琴,他信手拨弦,琴音自指尖流淌而出,幽然低回,无尽缠绵。 方才那道神秘琴音,便是由此人奏出。 见到此人出现,宴夏眸光微亮,终于露出了昨夜以来第一个笑意,冲着那檐上之人大声道:“小爹!” 自昨夜便离开不知踪迹的人如今终于回来,担心了一夜,最坏的猜测总算没有发生,宴夏大声唤着小爹,小爹看不见宴夏,却能够准确感觉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当即回头一笑,道:“宴夏,带着大哥退后些。” 宴夏一怔之后,当即点头答应下来,扶着大爹爹往后退去几步,咬唇有些担忧的看着远处的小爹。 碧眼冷笑一声,直至此时,终于抽出腰间的刀。 身后白发与红妆也终于有了动作,白发看着檐上那人,眸光微沉道:“阵法果然困不住你。” “你想用阵法对付我,恐怕一辈子也不可能成功。”小爹轻轻拨弦,动作看似随意,说话之间,两指已将一根琴弦拈于手中,微微提弦,琴弦紧绷,风浪便蕴于指下。 碧眼神情淡漠下来,长刀直指小爹,冷声道:“蝉众二十四人如今只余你们几人,纵然你是琴绝叶题又如何?” “纵然我是叶题又如何。”小爹喃喃念着这话,眉峰微微弯着,不禁笑了起来。他微微偏过头,笑意柔和,轻缓着声音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男主……不过等男主再出来,估计会看到你们看腻他啦 第13章 清晨的寒意已经渐渐褪去,南河镇新抽芽的柳在阳光下越加青翠。 南河镇的酒楼中,如今已来了不少客人,楼中热闹开来,人来人往一片喧哗。 苏倾便是在这时候自酒楼后院小门中抱琴走了出来,他坐在早已准备好的帘幕后方,开始如往日一般整理好身前的东西,拨弄琴弦。 酒楼的老板是个身形富态的中年,虽然身处这穷乡僻壤,开着酒楼沾了满身的铜钱味儿,却是一个喜好风雅的人,他站在一旁看着苏倾拨弦的模样,忍不住抚掌笑到:“我果然没看错,你的琴呐,不简单。” “不过是幼时随便学了学而已,也是最近才捡回来。”苏倾含笑摇头,垂眸随手拨弄琴弦,随之问道:“今天角落里那位姑娘没有来吗?” 酒楼老板抬头看了一眼苏倾所指的那个角落,那里空着一张桌子,空桌上面却摆着一杯茶,茶水仍自冒着热气。 那是替人准备好的茶,因为那张桌子每日都有一个人会来,但她今天没来。 看了一眼那空桌,酒楼老板眯着眼笑了笑,恍然道:“你说的是宴夏?” 苏倾点头道:“原来你也认识她。” “怎么不认识,我当然认识她,那小姑娘是叶老四的干女儿。”酒楼老板朝着那处空桌看了一眼,似乎还能够看到平日里宴夏在那处等待的模样。 苏倾听到此处,喃喃问道:“叶老四?” “就是咱们酒楼里那个说书先生,也是个挺有意思的家伙。”酒楼老板提到那人又笑了起来,摊手道:“我认识那家伙也挺久了,听他说过不少事情,那家伙可宝贝他的干女儿了。” 第9节 指着那处角落,酒楼老板接着又道:“叶老四眼睛不方便,以前宴夏每天都会准时来酒楼里接他回去,不过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那小姑娘来得比以前早了。” 苏倾静听着酒楼老板的话,似是回想起了前几次与宴夏的见面,眼底的笑意也变得柔和起来。客栈老板打开了话匣子,提到宴夏便又忍不住道:“不过他们那一家子,还真是挺奇怪的。” “怎么了?”苏倾不解问道。 酒楼老板干脆在旁坐了下来,慢慢道:“他们那一家子是十多年前搬来这镇上的,那时候那小姑娘才刚出生没多久,他们一家子又残又病,我看着可怜,就替他们找了一个住处。” 苏倾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于是问道:“一家子?” “是啊,宴夏一共有四个干爹干娘,身体都有毛病,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从前得罪了什么人才落得这个地步。” 苏倾拨弄琴弦的动作停了下来,认真听酒楼老板说话。 酒楼老板于是又开始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摇头啧啧道:“宴夏的大爹是个病秧子,成日里待在房间里面不肯出来,就连咱们去探望他也没露过脸,他在这镇上待了十多年了,好多人连他的面也没见过。我们也不知道他的病究竟怎么样了,他靠喝药一直吊着命,不过听说今日来宴夏去抓药的时候变多了,我猜那人恐怕啊……管不了多久了。” 苏倾依然低垂着眸子,似有心事,酒楼老板又道:“她二娘是个瘸子,也是个泼辣性子,每次出来干活总是搞砸场子,久了也没人敢敢要了,只能让她在家里绣绣东西。她三爹倒是条汉子,什么都能干,可惜就是个哑巴。这几个人再加上一个眼盲的叶老四,你说是不是一家子又残又病?” 苏倾无奈笑了笑,酒楼老板说完了这些,又开始没完没了的说起了叶老四在这酒楼里面说书的那些事情:“叶老四那家伙的故事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总说些有的没的,以前还有人喜欢听他说书,后面大家都听熟了,来这里喝茶也就是跟他聊聊天了。” 酒楼老板喜欢苏倾这琴师,除了他琴弹得好,也因为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就这么说着,苏倾便安静听着,直至酒楼老板将话说完,他才又似无意的回眸往那处宴夏平日一直坐着的地方看去,若有所思道:“她今天没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听见这话,酒楼老板摆手笑到:“能出什么事?我们这南河镇一共才多大点,出了什么事我们能不知道?” 苏倾摇了摇头,似乎也觉得自己多虑,转而不再开口。 · 宴夏的确遇上了一些事,一些他从前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南河镇看来依旧平静,但若有人有心,便会发现此时从外面望去,某处院落的天空与周围的天色皆不相同,似乎有什么古怪的力量禁锢住了一切,将那处院落与整个南河镇分离开来,将一切封锁于其间。 那正是宴夏所在的院落。 朝阳的颜色早已经褪去,天空的湛蓝被厚厚的层云所覆盖,变成了苍白的颜色。宴夏抬着头,看着高空之上那一场厮杀,她此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能够看到这样的一场对决,且出手的人,还是她所以为的,从前一直以来都游手好闲的小爹。 与苏倾不同,小爹叶题的琴音低沉而肃杀,每一道琴响,皆犹如扣在人心弦之上,颤抖着让心跳发出擂鼓般的共鸣。那琴音并非刀剑,却似比刀剑更加锋利。 小爹飘然而下,扶琴立于宴夏身前,三道人影几乎是同时飞掠而来,出现在叶题周围将其包围。 鬼门三大护法,白发便拦在叶题前方,三千银丝随风而动,在回响的琴音间不住颤动,与那琴音分庭抗衡,而在叶题的左右,碧眼与红妆皆已祭出兵刃,方才的一番战斗,他们以三人之力与叶题交战,竟才堪堪与之战作平手。 “不愧是叶题。”肃目看着被包围在中央面上却波澜不兴的人,碧眼声音沉冷着说出了这句话。 小爹欣然收下了这句话,转而笑到:“你们来之前早该知道。” “我们的确早就知道。”碧眼再进一步,横刀敛眉道:“所以这一次,你们必然会死。” 说话之间,刀芒再胜,这一次出手却与方才全然不同! 就在碧眼出手之间,无数银丝携着风声席卷而来,瞬时将碧眼手中长刀包裹其间,那刀芒伴着银丝辉耀,刀势更快,锋芒更利,竟是瞬时突破琴音,直往叶题面门而来! “小爹!”宴夏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也看出了这一幕的险峻,当即苍白着脸惊叫出声。 小爹笑意轻敛,风中曲声骤然而止,身形疾退之间,却又倏然顿住。 因为他的后方,就是宴夏二人。 这一刀他虽有许多办法可以躲开,但在这个关头,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躲开。 他一旦躲开,这一刀必然将落到宴夏二人的身上。 小爹脚步一顿,倏然回身之间,木琴再度浮于身前,他一双黯淡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他十指扣于弦上,须臾之间,原本断绝的琴音,倏然再响,这一次,却犹如狂风骤雨携春雷而来,院中草木皆随之攒动,不过顷刻,一道巨大的无形音浪,便在他身前凝结而成,化作了最为坚固的盾壁,与碧眼那惊世一刀相撞于一处! 二者相撞,院中两道风浪也同时纠缠,无数落叶与沙尘随之翻滚纷扬,几乎要掩盖住人的身形。 宴夏依然扶着大爹爹站在原地不敢有动作,沙尘翻涌而来,宴夏护着大爹爹小心挡开沙尘,待沙尘微微散去,这才有机会转眼往院中望去。 小爹的身影犹在远处,原本清瘦的身形此时却犹如高山巍峨,将那惊惧一刀连同着所有的危险统统拦于其外。 看着小爹无事,宴夏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全然松懈下来,视线之间,那沙尘之后,便又忽然现出一道身影。 红妆。 方才交手,碧眼长刀挥出,白发三千相护,刀势快且狠辣,直冲此处而来,小爹必然只得以全副心神应对才能保后方宴夏二人平安,然而如此仓促情形之下,却没人注意到,有一个人始终未曾出手。 也是直到此时,宴夏才终于明白,真正出手的人根本不是碧眼与白发,而是红妆。 红色身影忽而现出,便在小爹咫尺之处,小爹琴声未绝,犹自不及收手,红妆袍袖挥动,衣袂猎猎之间,数十枚飞刃同时送出,与那沙尘与落叶混在一起,无声无息直往小爹而去! 小爹回身之际,已然不及分辨,他仓促后退半步,琴响戛然而止,待风声骤停,小爹的身影也终于僵立在原地。 “小爹……”宴夏紧咬着下唇,看着这一幕想要上前,却被身旁的大爹爹一把扣住手腕,宴夏不得上前,唯有大声唤道:“小爹!” 小爹似是听见了宴夏的声音,回头朝着那处淡淡一笑,唇畔却有鲜血渗出。 他身形微晃,却没有倒下,只拄着琴勉强站着,白衣之上斑驳可见血色。 琴声停下,那道音浪所筑的墙自然也消失不见,碧眼长刀破开禁制,来到小爹面前,刀锋落在了小爹的脖颈之上。 “若是全盛之时,我们三人联手或许也未必是你的对手。”碧眼凛眉看着小爹,握刀的手未有一丝颤抖,锋芒毫无顾忌的指着小爹,她语声微冷,其中竟有一丝惋惜,“可惜,现在的你只是个连暗器都躲不了的瞎子罢了。” 小爹唇畔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身上的伤口也在渗血,不过短短一瞬便染便了衣衫。他听着碧眼的话,眉梢微挑,嘲讽似地笑了起来。 第14章 就在小爹轻笑出声的同时,碧眼神情骤变,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眸色微沉间刀锋已往他猛然递去。 长刀破月,刀势毫无转圜,一招之间宴夏虽不通晓武学,却也知凶多吉少,她不顾大爹爹没什么力道的阻拦,快步朝着那处奔去,“小爹!” 然整个院中四处银丝密布,宴夏这般直冲过去,自是无异于送死。 青色寒芒掠过刀刃,刀锋席卷沙尘与落叶,势无可挡,转瞬之间,没入小爹胸口! 就在长刀没入刹那,宴夏脚步顿时僵住,整个人失了魂般紧紧盯着小爹胸口溅血缓缓倒下的模样,她微微启唇,喃喃地唤着小爹的名字,眼前却渐渐朦胧起来,泪水蓦然夺眶而出。 无力的跌坐于地,宴夏怔怔看着这处自己生活了十来年的院落,直至此时,才突然发现这里的一切早已被破坏成了自己所不熟悉的模样。 院中的树木因为方才的狂风而四处歪斜,花草早已被风中四处散步的银丝所斩断,那惊天动地的一刀劈碎了地面大片的青石,而在那碎裂的青石地上,倒着的是遍身染血双目紧闭的小爹。 一夕之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了。 她从前曾经不那么满意的平静生活,如今在眼前彻底成为了过去,她失魂落魄,第一次有了不知该何去何从的犹豫与绝望。 直至一双染血的靴子踏至视线之中,宴夏缓缓抬眸,看清了来到身前的人。 碧眼手中的刀刚自小爹的胸口抽出,鲜血犹自往下流淌,溅落在宴夏的面前,颜色鲜艳而刺目。宴夏看着那些鲜血,心中不禁狠狠一颤,她双手撑着身下破碎的青石,指尖用力几乎要渗出血来。 她紧咬着下唇,抬眸紧紧盯着身前的人。 碧眼似乎也没有想过先前那个软弱不起眼的小姑娘如今会有这样的神情,她微微一怔,转而冷笑起来:“你是叶题的女儿?” 她这般说着,俯身认真看着宴夏,笑意不减的道:“你在想什么?想报仇?” 宴夏沉默着看她,纵然是刀锋在前,亦没有闪避。 这眼神似乎让碧眼有些不喜,她再度踏前一步,刀锋往宴夏靠近,那方才染着叶题鲜血的刀锋,眼见便要落到宴夏的身上! 然而便在此时,大爹爹的轻咳声阻止了接下来的一切。 大爹爹捂着唇靠在墙边,后背轻轻倚靠着墙面,鲜血顺着指风间流淌而下,又是触目惊心的颜色。他整个人苍白得犹如透明,指缝中渗出的那一抹猩红便变得尤为刺眼。 宴夏听着那咳嗽的声音,忽而惊醒,好似自万丈深渊中被拉回了人世。她仓促后头,担忧的看着大爹爹,却没有办法回去相扶。 碧眼的刀还架在她的脖颈上,随时将欲落下。 “这个小姑娘究竟是谁?”碧眼看了一眼身旁两侧跟来的白发与红妆一眼,复又将视线落回宴夏的身上,若有所思道:“你们对她这般紧张,难道说……” 她说到此处,眸光微沉,声音亦寒了下来,“她与闻北云有关?” 宴夏不知她口中所说的闻北云究竟是谁,只是隐约觉得这名字熟悉异常,然而现在自然不是去回想这些的时候,她撑着地面复又站起身来,紧紧凝视着那人。 片刻后,碧眼再度开口道:“不论你究竟是谁,既然与闻北云有关系,那么……杀了便是。” 这般说着,碧眼轻轻拭去刀锋上的血,刀势已然蓄力。 然而宴夏忽而似有所觉回头看去,才见在轻咳声中,原本一直虚弱的靠墙而站的大爹爹,如今扶墙撑着身子,步步缓缓往众人走来。 大爹爹的脚步很慢,摇摇欲坠的模样,似乎每走一步都会耗费许多的力气。然而他就这般拖着病弱的身子走来,碧眼等人却不知为何并未立即出手,而是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良久,大爹爹来到宴夏身旁,俯身去扶住少女已经接近虚软的身子,一面扶着,一面垂眸淡声道:“不要碰她。” 这话语气是大爹爹一贯的平静,但宴夏却觉得这样的平静当中似乎又多了些什么,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为方才的一幕还有些发软无力,似乎不知如何才能站稳身子,从前都是她扶持着身体病弱的大爹爹,而这还是第一次,反过来由她靠着大爹爹。 大爹爹的手很凉,像是怎么也暖不起来,但他的力道却比宴夏所想象的要大了许多,他默然支撑着她,她便似乎又多了些力量,多了能够站起来的力量。 宴夏缓缓脱离大爹爹的扶持,神情坚定迎向碧眼众人。 碧眼在一瞬的惊异过后,不禁又笑了起来,冷眼看向大爹爹道:“宴兰庭,你凭什么对我说出这句话?” 大爹爹没有回应这话,他只是微微上前一步,将宴夏推至了自己的身后。 碧眼嗤笑一声,觉得他的动作显得可怜而可笑,于是摇头又道:“你不是通晓天命么?不是什么都能算到吗?当初的你,可曾算到过,昔日的蝉众首领宴兰庭,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的病鬼,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够被一个小姑娘给护着,甚至只能看着手下兄弟死去,而毫无办法?” 再度逼近一步,碧眼紧盯着大爹爹的眸子,继而又道:“当初你可能算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我们的手上?” 大爹爹仍是没有回答她的话,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能回答。 就在碧眼说完这话之后,大爹爹身形微晃,忽地再度咳嗽起来,宴夏被他护在身后,还能见得他后背轻轻颤动,听见他虚弱的低咳。宴夏神情微黯,抿唇不语,心中早已经做下了最坏的打算。 “你果然早就不是当初的宴兰庭了。”看着病得像是只剩下一口气的宴兰庭,碧眼瞥了身侧二人一眼,那两人便已将面前的人包围于其间,便如同方才困住小爹一般。 碧眼沉声道:“你如今连手都动不了,还要如何与我们斗?” 院中忽而静默。 原本狂啸的风突然静了下来,树叶止息在原地,打着旋儿平静落下,就在宴夏的注视之下,大爹爹的咳嗽声也终于停了下来,随后,她看到大爹爹抬起头来,眉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道:“谁说……我没有动手?” 说话间,小院地面忽而剧烈颤动起来,院中草木发出簌簌声响,天际突然传来一声尖啸。一把巨大的铁剑,伴随着尖啸声突然从天而降,引动沙尘与风雷,铿然落于地面! 长剑落地,啸声未止,院落上空的天际忽而风云转换,笼罩天空的层云随之消散,不过片刻,便透出一缕清光!而便在光芒洒落天际同时,远空之上,刚才消失的琴音,伴随着风雷光芒与烈焰,突然之间,再次响彻九霄! 第15章 “你们是不是,算漏了两个人?” 光焰闪过,一道巨力伴着尘浪而来,竟将碧眼等人逼得大退数步,就在他们后退之间,沙尘缓缓消退,便在那沙尘落定的院落中央,那把巨大的寒铁重剑之旁,现出了两道宴夏熟悉的身影。 第10节 “二娘!三爹!”宴夏大声唤着,神情一瞬惊喜。 二娘抽空朝着宴夏眨了眨眼以示安心,三爹默然去捞身前那把重剑,那剑宽而厚重,放在砸入地面近有万钧之力,然而三爹不过随手动作,却好似那剑早已与他融为一体,竟没花丝毫力气。 二娘三爹同时出现,琴声却依旧未停,局势的改变让碧眼等人神情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狼狈与慌乱,然而更让他们神情大变的,是来自院落上空的那道琴音。 风雷骤歇,琴音随之而止,而随着琴声止住,弥漫在院落中的落叶也随之归于尘土。 院落之中,原本应该倒在地上气息全无的叶题,身影却在这迷乱中失去了踪影。 碧眼目中寒意尽显,似乎压抑着某种愤怒,朝着宴夏身后的宴兰庭道:“是你?!” 大爹爹未曾理会她的话,只是苍白着脸紧蹙眉峰,从旁忽而掠出一道身影,持琴而立,淡声道:“难道你当真以为,我们对你们没有一点防备?”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人,赫然便是方才被碧眼一刀刺穿身体的叶题! 然而如今的他全无狼狈不见伤痕,方才的生死一幕,竟似乎全然未曾发生。 “小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见到叶题的刹那,宴夏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喃喃的唤着那人,直至他回头朝着自己微微摊手,她才终于破涕为笑。 二娘三爹这时候都已经护到了大爹爹的身前,宴夏便快步到了小爹的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对方身上的确没有伤痕,这才后怕着小声道:“小爹,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一个阵法罢了。”小爹随口答了一句,转而调笑道:“你以为你小爹这么容易死?” 眼前的状况并不允许小爹分心太久,他说完这话便再度回头往碧眼等人看去。方才的一阵动静让那三名杀手的身上或多或少添了些狼狈,碧眼拨开肩头被沾染上的薄灰,面色阴沉着提刀上前,皱眉道:“究竟是什么时候?” “从你们踏进这里,就已经进入了老大的阵法之中。”小爹指尖移开琴弦,转而沉声道:“你们来对付蝉众,却连蝉真正的实力都不曾弄清楚。你们该知道,不论我们究竟沦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都不是你们能够杀得了的。” 宴夏很难说清小爹说这话时候的神情,孤傲且冷漠,戏谑又执拗,宴夏随之往干爹干娘们看去,看着自己所熟悉,如今却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他们。 被人扶持着,虚弱得像是随时将要倒下的大爹爹,拄着木杖,脚步蹒跚的二娘,沉默如铁的三爹,还有双目无神不能视物的小爹,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在这小镇上如同普通平民般活着,看起来与那些人没有任何的不同,但这一刻宴夏却似乎能够感觉得到,有些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 纵然狼狈至此,纵然身体残缺,但此时的他们看起来,却自有睥睨天下之势。 看着这一幕,宴夏心有触动,似乎透过这一幕的画面,看到了许多年前他们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曾经风华绝代,不论经过多少岁月,风骨依然不会改变。 听见小爹这话,碧眼笑了起来。 她笑声透着些放肆,听起来十分刺耳,这让宴夏禁不住紧蹙起双眉,有种想要捂住双耳的感觉。 良久之后,碧眼停下了笑声,冷冷看向宴兰庭道:“蝉众首领宴兰庭,一手阵法举世无双,曾经以一人之力敌挡数千魔兵,鬼门既要动手,便不会毫不知情。” 小爹听着这话神情淡淡不曾开口,倒是二娘将长拐扔至一旁,抱着双臂好整以暇道:“所以呢?” “所以早有准备的,也不只是你们。”说话之间,碧眼再度朝着小爹等人走去。 而也在她动作之间,整个院落四周的风突然静了下来,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一瞬之间静止,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一瞬消失。这片静默让本就被破坏得凌乱不堪的院落顿生出死寂,好似有什么阴影正笼罩于院落的上方,压得人近乎无法喘息。 长久的死寂之中,大爹爹放下捂唇的手,咳声稍稍止住,神色却少见的露出了些许严肃。 大爹爹素来波澜不惊,不论发生何事也从未有过别的神情变化,宴夏知道,如今他会有这般反应,他们将要面对的事情,恐怕比她所能够想象的,还要危险得多。 碧眼的声音自一片阴冷的暗影中传来道:“蝉众之名,不可小觑,所以这次前来此处,门主早已经做下了决定。” “哦?”呛声这种事情,自然是交给了二娘,她挑眉等着碧眼接下来要说的话,神情间丝毫不见畏惧。 环视着院中众人,碧眼随着白发与红妆站在一起,直至此时,才再度举刀,说出了这个决定道:“倾尽整个鬼门之力,也要除去蝉众,找到闻北云。” 宴夏听着这话,目光却是落在大爹爹的身上。 她看不出大爹爹的神情,但若她从前听小爹爹说的那些故事没有错的话,鬼门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她心中早已知晓。 天下间最强大的杀手,都在其中。 他们中间许多人早已经有过许多种样的传奇故事,他们曾经在许多旁人皆不敢想象的状况之下,杀过许多无比强大的高手,他们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也可能使用任何手段,他们手中所染的鲜血,早已不知其数。 其中一名杀手便有无数杀招,整个鬼门同时出手,宴夏竟不知自己能够想出如何的办法,避过这一场劫难。 鬼门之中,除却四大护法,其余杀手皆以实力排名,其中前十的高手,几乎从未有过失手,皆是让天下间众人畏惧而胆寒的存在。 今日碧眼说,整个鬼门将倾尽全力对付他们,那么她的意思便是,那些传闻中的杀手,如今都已到了南河镇中。 或许在镇外某处,或许在别的地方等待着时机,又或许,早已隐藏在这院落暗处当中。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宴夏便觉得全身顿时生寒,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拽着她的脖子,让她难以呼吸。 小爹分明无法视物,此时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上前将宴夏一把带至身后,压低声音道:“别担心。” 这句话并没能够让宴夏心中真正平静下来,她担忧的望着小爹,喃喃道:“那些人……真的来了?” “来了又如何?”小爹嗤笑一声,转而又走了几步,将宴夏交到了大爹爹的面前,声音低沉着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会保护你,你只要跟在老大的身边,谁也别想伤你。” 这话宴夏似懂非懂,但她依然咬唇犹豫着点了点头。 小爹转而与二娘三爹一道再度迎向碧眼等人。 不久之前,宴夏曾经亲眼见小爹在自己面前重伤倒在血泊之中,纵然大爹爹阵法所制造出来的幻境,那一幕依然犹如一个噩梦紧紧缠绕着宴夏,让她心跳难以恢复平静。 她太害怕了,怕再一次见到刚才那一幕,怕一切又重演,但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她依然什么都无法阻止,也无法去改变。 宴夏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无助的感受瞬时将她吞噬,她从未有哪一日如今天这般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寒风蓦然再起,将不远处未曾紧闭的房门也再度合拢,发出砰然声响。宴夏便在这一阵响动间回过神来,而也在这同时,四周的高墙之上,院子的角落之间,数道黑影同时变得明显起来。 那些黑影不知究竟能给何时出现,又究竟有多少,宴夏丝毫不曾发觉,一直到此时,方才顿然往四周看去。 黑影们陆续现出身影来,整座院落,黑压压一片,竟早已被这数百道黑影所包围,足以对抗整个正道的力量,如今竟为了区区四人聚在这偏远山镇当中! 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时间,大爹轻咳着护住宴夏往后方退去,也在同时,三爹手中重剑轰然往人堆中砸落而去,二娘身影随之而至,后方,小爹琴音再响,空中隐约传来兽吼,雷鸣与天火再度降临至这方院落,诡谲的黑刺与刀影自黑衣人群中掠出! 真正的交手,直至此时才终于开始。 第16章 宴夏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无数锋刃划开这破败院落的冷寂,无数火光从天而降穿过人群落至地面,二娘三爹小爹不再保留,再度出手! 小爹琴音未止,音浪伴随着杀伐的声响不住变强,而就在他的身前不远处,二娘纵然瘸了一条腿,动作却行云流水竟比之常人还快。只见得她一路借力于人群之中,身影飘然如烟,竟无人能够捉摸她的动作。 而就在二娘的身后,三爹独对数十名黑衣杀手,一招一式间剑势强悍无匹,竟是无人得近他身,更无人能够伤得了他后方的小爹。 琴响不住,黑衣人似乎受到琴声影响,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更有无数无形音刃伴随琴响而出,割裂四周墙面,在空中与白发的银丝相撞,不住发出犹如兵刃相交般的响动! 对方有数百人,源源不断往这院中而来,而他们,不过区区三人。 这三人不知为何似乎总能够知晓对方下一步的出手,三人相辅相成出手之间似组成一道大阵,不见丝毫破绽,那是非身经百战不能有的身手,也非是非共同御敌无数次不能有的默契。 看着眼前这一场战斗,宴夏甚至觉得,若就这般继续下去,他们未必不能赢下这一场战斗。 然而,一切总未有如此简单。 交手之间,一道白影突然之间自人群之中飞袭而出,伴着无匹的巨力,猛然往小爹所在处而去! 这一招的力道近乎万钧,让人避无可避,小爹全副心神已在琴音之上,琴音拦阻着不住往前的黑衣众人,自是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应付这威势可怖的一击,眼见那不知名的东西挟风浪而来,小爹纵然想要避过,却也根本无闪避的可能。 眼见此情此景,宴夏原本稍稍落下的心,如今又再猛然提了起来。 便在这危急关头,二娘一把将身前两名黑衣人震开,借着掌力飞速后退,紧追着那东西而去,身形忽而一转,堪堪在那东西即将撞上小爹面门之际赶至面前!她抬手一掌,与那东西相撞于一处,两方无匹力道相触在一起,只见得二娘身下青石骤裂,无数石屑簌簌扬起,朝向四周纷飞而去! 二娘身形有如磐石,不闪不避,不畏不惧,沉眸大喝一声,提气之间,竟将那伴随着巨大声势袭来之物蓦然震开! 砂石滚落,铿然的响动显得清脆无比,宴夏心情犹未平复,回头朝着那处声响传来处望去,才发觉方才那朝着小爹而去,后又被二娘一掌震开的东西,竟然是一柄玉骨折扇。 那折扇落在地上,不过顷刻,便在众人的注视中骤然飞出,朝着另一方而去。 宴夏视线追随着那折扇而去,人群后方,一名白衣书生模样的男子缓缓步出,抬手看似随意的接过了飞来的扇子。 四周皆是黑衣杀手,这白衣书生出现在此处人群之中,显得突兀至极,却也诡异至极。 宴夏不解,但见那折扇在他的手中,必也知晓此人绝不简单。 二娘冷笑了一声,随口唤出了那人的身份:“鬼门第五。” 不同于那些黑衣杀手,鬼门真正的高手,至此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鬼五看起来就像是个文弱的公子,就连笑容也带着书生气息,只是眯着眼的模样却无法隐藏身上的杀意,他手执折扇,朝着二娘拱手道:“好久不见,林蔓草。” 二娘的这个名字,是宴夏所不熟悉的,而待说完这话之后,鬼五又朝着三爹小爹道:“楚寒,叶题。”将这些人都唤过一遍,鬼五视线掠过宴夏,却并未多做停留,只在最后郑重的落在大爹爹的身上,神情变得慎重而戒备:“宴兰庭。” 大爹爹淡淡看他一眼,便算作回应,鬼五晃着折扇摇头笑了起来,似乎有些怀念的意味:“还记得宴先生当年……”他话音至此,却没能够继续说下去,二娘烦躁的打断了他的话道:“杀手也这么多废话?” 因着这番打断,鬼五笑意微敛,禁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二娘道:“带着这么个粗鄙的女人在身边,也是为难宴先生了。” “鬼五!”二娘面色不善,随着话声一掌拍下,鬼五连忙闪避,身前方才所站之处,竟生生被掌风砸出一道深坑! 然而对于鬼五的这般言语挑拨,大爹爹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他咳声微止,虚弱着声音勉强道:“除了你,还有谁来了?” 鬼五有些失笑一般将视线自自己面前的深坑上移开,这才朝着大爹爹认真应道:“能来的,都来了。” 说话之间,空中铃声回荡,瞬时与小爹的琴音交织在一起,小爹面色微沉,紧蹙双眉,面色霎时苍白。 同时,院落中的气息再变,冷肃的风中似乎有无尽杀机缥缈难寻。 二娘神情已知情境凶险,却依然冷笑一声,嘲弄道:“装神弄鬼,既然来了,还不出来?” 伴着这话,另一道声音蓦然自众人后方传来,宴夏毫无所觉,直至此时骤然回头,才发觉就在他们院中那株树下,那阳光被遮蔽的角落之中,不知自何时正站着一道人影。 宴夏很难说清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因为他分明就在眼前,着了一身普通的布衫,看起来就像是个毫不特别的普通人,但他的脸上却好似罩了一层朦胧的纱,不论她如何去辨认,皆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他没有出声的时候,几乎无人发觉他的存在,但当他进入视线之后,宴夏才蓦然发觉,那笼罩着整个院落的可怖气息,竟是全自这一人身上透出。他站在树下,身形却犹如一座远山,让人无法喘息。 纵然从未见过此人,但在这一刻,宴夏心中亦有了判断。 这个人,就是鬼门的主人。 宴夏的确没有料错,见到那人出现在此,二娘三爹他们几乎同时变了脸色,随之往大爹爹看去。大爹爹这时候终于脱离开了宴夏的扶持,宴夏不安的拽着大爹爹的手腕,在这一刻心中的担忧到了极致,然而大爹爹却回头对宴夏笑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松开。 宴夏心中依旧不安,但却终于彻底松开了手。 大爹爹脚步很慢,甚至因为久病在身而显得虚浮,但他步步往那人走去,步履之间,院落中的阴寒与杀意不知为何竟渐渐消散下来,最后归于了无形。 “你来了。”大爹爹眉眼低垂,轻声问道。 树下那人回应一声,亦是无甚表情的道:“我来了。” 大爹爹抬眸一眼,没有开口。 那人便接着道:“我若不来,谁能杀得了你。” 大爹爹对于那人的话没有给出多余的反应,只环视四周一眼,接着道:“鬼门十大高手,共来了几位?” “八人。” 第11节 “四大护法,到了其三。” 大爹爹继而又道:“还有四十七名精锐,数百名杀手,如今都在这里。” 那人声音听来沉闷,又道:“不错。” 一旁的鬼五听到这里,合了折扇,指向大爹爹道:“这些人,都是为你而来,宴兰庭,当初你能够活着带闻北云逃脱,你认为如今……你们还有机会从这里逃脱吗?” 宴夏看至此幕,心中忧虑已然升至最高,这一天一夜经历了太多变数,有过绝望又重燃希望,但如今似乎终于也要到头了。 然而听得这话,大爹爹却连头也不回,只淡淡反问道:“逃?” 这话说来,竟是毫无犹豫,似乎他从一开始,便不认为眼前的一切能够对他构成威胁。 鬼五脸上的笑意终于凝固,就连眯着的双眼那缝隙也更加小了。他转而往一侧望去,才发觉不光是大爹爹,二娘三爹和小爹的脸上,同样不见丝毫慌乱,相反,更像是早已经料到了会有这般情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一切。 直至此刻,鬼五终于开始慌乱起来,微退半步转而朝着树下那人大声道:“门主!” 但等他发觉这一切,已经太迟了。就在他转身往后退去之际,整座院落四周高墙之上,竟同时生出一道金色光墙!墙面散发着强大的力量,将整个院落包围其中,不少人发觉有异想要冲出其中,然而不过方至光墙之外,便见一道火光掠出,那人遍身灼起金色火光,瞬时之间竟被生生化作灰飞! 见得这幕,一时之间,鬼门众人皆是哗然! 大爹爹站在院落中央,火光自四周升起,他浑身映着火光的景色,苍白的脸更添透明,他直视树下那人,终于道:“你们错了,这么多年来我们本就不是在逃,而是在等。” 树下那人神情看不真切,宴夏却似乎能够从四周激荡的弥漫而起的杀意中感觉出他的愤怒。 鬼五紧拽着手中的折扇,道:“什么意思?” 方才便已经收了琴的小爹,如今听着这话禁不住笑了起来,他斜靠在墙边,语气中颇有些嘲弄:“我早说过,我们留在这里,不是毫无准备的。与其四处躲藏,不如等你们来找我们,这么多年,大哥早就在这院中布下了阵法,只要你们来,那么……”他笑意轻敛,凝重了神情道:“那就一个都别想走了。”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小爹身上的时候,大爹爹身前已经结成法印,四周光墙的金芒变得越加炽烈,像是要将整座院落灼烧成灰烬! “阻止他!”鬼五仓促间大声喊着,人已经当先往大爹爹袭去! 风中铃响更甚,刀剑颤鸣之声也倏然变得无比清晰,以大爹爹所在之处为中心,无数刀光剑影暗器音浪几乎在同时之间朝着那处落去,强大可怖的杀意搅动着风云,竟让宴夏站立也不稳! 几乎就在同时,二娘三爹小爹也再次出手,将那些可怕的杀招拦在大爹爹身外!大爹爹周身被金光笼罩,闭目不动,那些锋刃统统被二娘等人拦下,无数刀光穿过四周,落在他身下地面,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为拦下这些攻势,其余干爹干娘身上却添了不少伤口,二娘拭去唇畔鲜血,狠狠盯着鬼五道:“你他娘的倒是继续啊。” 鬼五听着这话,原本就紧蹙的眉心如今更添沟壑。 破空声再次响起,听到这声响,感觉到寒意侵身,二娘神情忽变,不顾与鬼五呛声,突然回头往大爹爹望去! 然而想要阻止,却已经不及! 一把血色长剑,以无法抵御的力量与速度席卷火光,穿过护在四周的二娘等人,直直往大爹爹而去! 火光炽烈,光辉耀耀,血色长锋攻势不减,冲破一切,一瞬刺入大爹爹胸口! 大爹爹身形一晃,唇畔再度渗出鲜血,周身阵法的金色光芒便在同时黯淡下去,就连那院落高墙四周的光墙也随之颤动着似乎将欲消散! “大哥!”二娘等人神情骤变,想要前去相扶,却又无法脱身。 唯有宴夏飞快冲到他的面前,一张脸雪白着扶起大爹爹,含泪颤声道:“大爹爹!” 树下再度传来了鬼门之主的声音,同样的冷淡而毫无情绪,他道:“虚弱成这个样子,你拿什么结阵?宴兰庭,你以为你还是昔日的宴兰庭?” 二娘咬牙瞪着那人,三爹一把拉住她,才阻止了她往那人冲去。 小爹神色古怪,似乎也有所犹豫。 然而便在此时,原本应当虚弱而无望的大爹爹,却在宴夏的扶持下再次站了起来。他胸口的伤还不断地往外渗血,衣衫遍染殷红,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楚,只寻常一般的反问道:“谁说我开不了阵?” 这话,让原本已经松懈了心神的鬼门众人再次怔住。 宴夏也心有不解,担忧的看着大爹爹。 大爹爹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却在众人注视之下,突然唤道:“宴夏。”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写着睡着了!今天补上,并且发一波红包_(:з」∠)_ 以及这章还是没撑到男主出场,不过信我!下章开始男主就要霸占屏幕了! 第17章 宴夏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关头,大爹爹会突然叫出自己的名字。 她恍惚一瞬,随之应道:“大爹爹?” 大爹爹轻拭去唇畔鲜血,垂眸向宴夏笑了笑,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每一个字却都清晰无比的落入宴夏耳中,他道:“把手给我。” 宴夏有些惊疑,又是不解,但她从来不会怀疑大爹爹的任何决定,也像其他干爹干娘一样敬重并且信任着这个人,她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本能的将自己的右手交到了大爹爹的手中。 大爹爹的手上还染着血迹,黏腻的感觉让宴夏浑身微微发颤,但不过一瞬之间,她便再也感觉不到那些一切。 就在接触到大爹爹冰凉指尖的刹那,宴夏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骤然改变,整个院落,还有院中无数的黑衣人,二娘三爹小爹,所有人都在同时消失不见,而此时她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无尽的虚无。 就像是置身于浩渺夜空之中,身下便是星斗错落的银河,四周繁星无数,将黑暗点缀出光色,也照亮了她的视线。 在这一片的虚空之中,她视线往前,追随着一道星辰的轨迹,缓慢的移动着,她感觉到自己似乎看见了星辰之外的东西。它们正在这一片夜空里移动着,翻涌着,将一切悄然改变。 那是……一缕金色的火光。 那火光于虚空中渐渐扩大,犹如一支绚烂的比,在眼前渲染出一幅绝景。宴夏看这这一幕,一颗心不禁随之急促跳动起来,眼前的景致不断变化,那画面也越来越清晰起来,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直至那画面终于在她的脑海中变得无比透彻。 她喃喃脱口道:“赤凤神隐图……” 眼前的景象,是一幅她所熟悉的图,她还记得那是她十岁的时候大爹爹交给她临摹的图,那时候她已经跟随着大爹爹学画已久,能够跟随大爹爹一道勾勒出许多图画,但这一幅图却是最难画的,那时候的大爹爹一笔一笔的教她,她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勉强能够有一个雏形,又学了整整一年,才终于能够有些模样。 那幅图宴夏熟悉无比,所以这时候看到它,宴夏立即便认了出来。 只是为什么,她的眼前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宴夏神情微怔,心中有着太多的疑惑,然而就在此时,另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解开了宴夏心中的困惑:“那是赤凤神隐图,也是赤凤神隐阵。” 那是属于大爹爹的声音,宴夏回头往四周望去,却并未发觉大爹爹的身影,只是听得那声音接着又道:“图就是阵,阵就是图,我一直以来教你的东西,你可还记得?” 宴夏心中忽动,终于明白了什么,只是这个念头却让她觉得不可置信,她抬眸往那处金光存在的地方望去,意念微微一动间,那一抹金色的光焰,似乎也随着她的念头,而轻轻动了起来。 “那是……”宴夏眸子微微睁大,看着那处久久不能言语。 大爹爹的声音再次传来,似乎有种叫人心安的感觉,他轻声道:“那幅图,我一个人没有办法画完,现在……我需要你帮我。” 宴夏眼中的大爹爹,从来都是身体病弱似乎从来都要依靠旁人照顾的模样,但是不论何时,他从来未曾要求旁人相助,他从来都不是看来那样弱不禁风的存在,干爹干娘们知道,宴夏也知道,但这一刻,大爹爹却对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宴夏开始犹豫起来,这样的犹豫转瞬之间化作了不安,她回头轻声问道:“我真的……可以吗?” “你可以。” 那个声音坚定而不容置疑,接着又道:“一直都可以,从很久之前你就可以办到了。” 大爹爹的话总是能够让人洗去心中的疑惑,宴夏轻咬着下唇,在这一刻终于抛下犹豫,点头道:“好。” 不过短短的一天之间,南河镇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宴夏一路担心害怕,但眼睁睁看着干爹干娘们深陷危险浴血奋战,却是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力的感觉将她束缚其中,那种感觉让她害怕且无助,她想要改变什么,想要做些什么,之前她办不到,但现在大爹爹告诉她,她可以。 她可以为干爹干娘们做些什么,她有能力,并且可以去改变一些事情。 那么,她必然要拼尽全力! 宴夏紧紧盯着那远处的金色光芒,心神再动,而那些光芒便当真跟随着她的意念,渐渐开始动了起来! 金光自夜色与星辰间穿过,渐渐燎动出更加炽烈的火焰,那些火光在星芒之下渐渐扩大,渐渐成形,朝着四方飞扬而出,扩散着染便了整个四周的星辰,最后——那些火光跳跃闪烁,织成了一幅巨大的画,一只展翅于星辰之间的凤凰! 宴夏眸光微微闪烁,操纵着那金光在凤凰尾羽处落下最后一笔,随着那一笔而成,眼前的图景似乎在一瞬之间变得灵动起来,凤凰的清鸣之声随之响彻九霄,一只巨大的火红凤凰冲天而起,火光洒遍四周大地,随之,四周的一切开始颤动崩塌起来! 这样的动静终于让宴夏自方才那一番虚空中清醒过来,她蓦然回头往四周望去,却发觉整个院落竟当真在剧烈摇晃着,头顶巨大的火光笼罩整个院落,无数尘埃与飞烬自空中落下,围绕着整个院落的金色光墙也随之越来越亮,这个院落摇摇欲坠,好似在风浪中的一帆,随时都将被这火光吞噬消失! 顷刻间宴夏想到了什么,她连忙往大爹爹望去,大爹爹如今还紧握着她的手,接触到宴夏的视线,他缓缓将手松开,转而拂过宴夏发顶,低声道:“宴夏,我们没有办法陪你了。”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从干爹干娘的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宴夏像是没能够立即明白他们的意思,她将那话在心中重复了无数次,最后终于失魂落魄的喃喃问道:“……什么?” 鬼门那方,树下那人似乎已经看出了大爹爹的意图,他语气中含着不难察觉的愠怒,寒声道:“你们想用性命来困住我们?你们困得住鬼门多久?你们疯了么?想和我们同归于尽么?” 大爹爹没有继续回应宴夏的问题,更没有去理会鬼门那群随时将欲出手的家伙,只对其余几名干爹干娘道:“有什么事,长话短说。” 干爹干娘们应是也早已知晓了今日终会到来,目中有些不舍,更多的却是洒脱。 眼见宴夏茫然失措的往自己看来,二娘无奈的笑了笑,用大概是自己有生以来最温柔的语气道:“别担心,也许我们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只要我们还活着……总会回来找你的。” 二娘说完这话,便又将目光落到了三爹的身上,宴夏此时已经仓皇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呆滞似地随着二娘一道看向三爹,三爹无奈的笑着,张了张口道:“啊……” “好了好了,哑巴就别折腾了,让我来说话。”小爹不耐的打断了三爹,拄着琴走到宴夏面前,俯身道:“宴夏,你听着,这里已经不能待下去了,鬼门中人虽然不能再找你的麻烦,但难保还有其他人会找过来,你离开这里,就去东方延城,去找叶宅,在那里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三爹盯着谈话的两人,心中有话想说,不甘心的“啊”了一声。 小爹摆了摆手忽视了那人的声音,接着又叮嘱宴夏道:“你要知道,虽然我们没办法再陪着你,但将来……将来我们若还能回来,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小爹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火光越来越盛,渐渐地似要吞没一切,鬼门人群中发出了嘈杂的声响,大爹爹看了一眼,回头道:“老四,该动手了。” “等等。”小爹似乎仍是不放心,朝大爹爹应下一声后,转而再度往宴夏回过头来,他视线毫无焦距,宴夏却觉得这一眼她似乎看到了那眸中的亮光。小爹笑了笑,神情一瞬复杂,转而压低了声音道:“还有……若是遇见了喜欢的人,那就好好的喜欢吧。” 说完这话,小爹揉乱了宴夏的发,终于再次站直身子,回头往那火光深处走去。 自干爹干娘们说话开始,宴夏便一直没能够开口说出一个字来,她像是失了魂一眼怔在当下,看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无助,眼睫的泪珠颤动着滑落而下,怎么也止不住。 “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大爹爹最后说了一句,由二娘扶持着,亦往院落那火光最盛的地方而去。 始终未能够说得上话的三爹终于寻到了机会,在宴夏的注视中咧嘴笑了笑,无奈的挥了挥手。 四人的身影,同时没入那火光当中,四周散落的火花再度凝聚开来,吞噬一切的火焰高窜而起,化作一道真实而巨大的金色凤凰!凤凰鸣叫之声清澈嘹亮,瞬时点燃周围一切,巨大的尾羽飞扬于天际,将整个天空一同灼出火焰的色泽! 宴夏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下一刻,凤凰尾羽蓦然扫过,宴夏只觉得周身一轻,似乎有什么力量将她整个人包围其间,她难以动弹亦难以挣脱,随着那力量被往外推去,推离那最熟悉的院落,推离她最熟悉的人,随后,那座院落,伴随着她从前所拥有的一切,尽数在一场凤凰烈焰中化作灰飞,转眼之间——消失不见。 都不见了。 宴夏颓然坐在一片化作灰烬的空地之间,低头抚着眼前焦黑的地面,这里曾经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归处,但如今……都不见了。 直至如今,她都没能够回过神来,更无法相信,一夜之间,一切竟会变成这般。 她还未能相信,自己已经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亲人们,变得孑然一身。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人。 直至,一道脚步声传来,一道身影自墙后缓缓走出。 宴夏心中微动,念着方才说过会回来的干爹干娘,连忙撑着身子站起来,回头道:“小爹!” 然而一眼之下,宴夏眼中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笑意却又瞬间消散,她僵立在那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一颗心再次沉到了谷底。 出现在面前的人,竟然是碧眼。 第12节 方才的一战,碧眼不知为何突然消失,如今整个鬼门的人都随着那道阵法消失不见,却唯有此人……再次出现在眼前。 看到宴夏,碧眼的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她缓缓抬足,一步步往宴夏走来,冷笑着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姑娘,闻北云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宴夏依然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闻北云究竟是谁,也没有心力去计较那人,她如今刚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她心中混乱不已,不知何去何从,却也知道……面对眼前的这个人,她似乎也失去了何去何从的选择。 碧眼步步逼近,语声中带着嘲弄:“刚才有宴兰庭他们护着你,现在呢?你以为还有人会护着你?” 说话之间,她右手落于刀柄之上,似已打算出手。 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风声里传来叶落之声,碧眼微微抬眉,朝着宴夏身后望去,一眼之间,动作却不禁僵住。 这处空地的后方,是一座空空无人的院落,院中生着一株古老的槐树,久已无人打理,枝叶茂密,丛生着越过墙头,在街巷的石板路上投下一片荫庇。正是春日时分,槐花盛开,雪白的花瓣衬着绿叶,随风零落。 而便在街巷的那头,那槐树花开的地方,如今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着一身素青色衣袍,面容秀逸,皎然若月。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看!我就说男主这章会出来吧! 第18章 在看清那树下男子容貌的一瞬,碧眼双瞳微缩,神情骤然变得复杂已极。 她凝眸看着那处,握着刀柄的手越来越用力,握得越来越紧,似要将那刀柄狠狠捏碎一般。 长久的静默,宴夏心知自己逃不过此劫,也记挂着方才消失的干爹干娘们,只是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等待着那一刀斩下。 但良久之后,碧眼的刀锋到底没能够真正落下,她不甘却又似乎惧怕着什么,忽而收了手中的刀,转身飞掠而出,几乎是一瞬之间,身影便消失在这街巷之间。 街角站着的人毫无声息,宴夏甚至未曾发觉到他的到来,只在听到碧眼离开的动静时抬起头来,心中不解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于视线之中。 纵然不明白究竟原因为何,但在这时候一切终于结束了,然而宴夏心中却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她依旧呆坐在原地,想着不久之前干爹干娘们所说的那些话,想到那凤凰清鸣之间随一场大火而消失的众人,突然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孤独和无助。 她恍惚间还记得不久之前,药铺的薛漫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肯离开这个偏僻的小镇,去外面看看。 那时候她想,她的家在这里,她最亲近的人都在这里,离开南河镇,她哪里也去不了。 但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那她现在……又能去哪里呢? 宴夏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衫裙摆,无边的恐惧将她的思绪填满,她发觉自己竟无法用力去思考,一旦想到将来,想到过去,干爹干娘们的身影便会出现在心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轻缓,自身后传来,宴夏木然回头,便在一片废墟之外,槐花飘落之间,看到了缓缓行来的那人。 “宴夏姑娘。”苏倾声音温和如常,只是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犹豫。 刚逢大变,宴夏满身疲惫,听到这一声唤,心中那些汹涌着的悲戚突然之间被这柔软所触碰,无法抑制的决堤而出,她怔怔看着那人来到身前,未等那人开口,已经一把扑到那人身上,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苏倾走到宴夏身前,本要掏出手帕替她擦去眼泪,谁知还没有动作,便被小姑娘撞入了怀中。 如今的宴夏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咽着趴在他的胸口,像是抱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样紧紧抱着他,他不禁无奈又怜惜的笑了起来,看着那人清瘦的脊背随着哭声轻轻颤着,他犹豫一瞬,终于抬起手,轻轻抚过她后背,不再作声。 · 宴夏哭了不知多久,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苏倾已经将她带回了家中。 不同于宴夏家里曾经的热闹,苏倾的院落显得十分幽静,院中种满花树,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可看出他虽然来到镇上的时间不长,却似乎有心要在此长住。宴夏曾经来过这里一次,是以也不算陌生,但现下不同于当时,宴夏踌躇着站在屋外,却不敢随着苏倾一道踏入屋中。 苏倾见得宴夏停步,不由回头往她看去。 宴夏对上苏倾视线,心中卑微更甚,垂眸小声道:“我……我不能进去……” 从前她认为自己是乡野间的小丫头,不敢与苏倾相处,如今才知道一切似乎并非如此,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她才知道她身上还有多少麻烦,小爹说过,虽然鬼门中人已经无法再找她的麻烦,但碧眼还在,或许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她不能将这些麻烦带给苏倾。 苏倾自然没能够看出宴夏的顾虑,他浅浅一笑,道:“你看起来需要休息。”他说完这话,又指着院中另一处的房间道:“你放心,我在那处房间,不会打扰你休息的。” 宴夏顿时明白了苏倾的意思,她怔忪片刻,脸颊不禁泛起红云,连忙失措的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番反应倒是苏倾也没有料到,他推开房门,回头又向宴夏看来,虽然无言,但宴夏与那双眸子对视之间,却不知为何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的确很累了,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几乎一宿没有合眼,直到现在早已经身心俱疲,如今苏倾提起,她才发觉自己似乎的确已经连踏出这院子的力气也没有了。 休息一下也好,不过只休息一天,应该不会给苏倾带来太多的麻烦。 这样想着,宴夏犹豫片刻,终于点头道:“那打扰苏公子了。” 苏倾含笑点头,看着宴夏进屋休息,自己这才转而进了旁边的房间。 · 太多的事情,让宴夏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去考虑这是苏倾的屋子,这屋中摆放着的都是那个人的东西,几乎是刚沾上枕头,宴夏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宴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当她睁开眼起身推开窗户,才发觉窗外已是一片夜色弥漫,院落中亮着几盏灯,灯火幽然闪烁,照亮着院落中静开的梨花,雪白的花瓣像是在闪烁着莹莹光亮。 经历过不久之前的战斗,经历了那一番生死劫难,如今再见到如此静美的景致,宴夏心中不禁多了一分不真实的感觉。经年尘土,恍若隔世。 恍惚有琴音自另一方传来,宴夏循着琴声望去,才见不远处的花树之下,苏倾正坐在那处低头抚琴。 宴夏从前每次都会去酒楼听琴,纵然不同音律,却也算是颇为熟悉,但这次苏倾所奏的曲调,却是宴夏所从未听过的,曲声宛转低回,像是缠绵着无尽愁思,但这几许清愁,静听之间,却又转瞬消散,好似船行江中,两侧重峦叠嶂,行至尽处,却见眼前豁然明朗,远山碧空,千里明澈。 曲声渐缓,骤然止息,宴夏怔立窗前,竟有几分留恋于那广阔天际。 但见苏倾抬眸往她看来,她才收回心神,带着些许紧张与怯意,推门来到了苏倾的面前。 苏倾对她颔首,是要她坐下,宴夏犹豫一瞬,转而摇头道:“不必了,我、我马上就要走了。”经过了长久的沉淀,宴夏心中稍稍明了了些许,她不能够一直沉浸于悲伤之中,因为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苏倾看着宴夏,低声问道:“不知宴夏姑娘要去何处?” 宴夏再次顿住了动作,如今那处自己熟悉的家早已没了,她要离开这里,离开之后,又将去到何处? 蓦然之间,她记起小爹离开之前多自己说的那些话。 “你离开这里,就去东方延城,去找叶宅,在那里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那时候虽然仓促,但干爹干娘们所说的话,每一句她都记在心中。 然而这些话宴夏自然没有办法告知于苏倾,在她看来,苏倾不过是这小镇之中不问世事的琴师,她自然不想将他牵连其中。她默然片刻,应道:“我要离开南河镇。” 出人意料的是,苏倾看起来并不十分惊讶,他也没有开口阻止,只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随之道:“如今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出行不太方便,不如等天亮,再作打算。” 宴夏方才的确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如今听到苏倾说起,回头又往夜色中望去,这才发觉苏倾所说的,的确是问题。 她不禁犹豫起来,而就在她犹豫的当下,苏倾再度往身前一指,笑到:“既然暂时走不了,不如陪我说说话吧。” 宴夏无法拒绝苏倾的话,终于与他对坐下来。苏倾的侧颜很好看,从前宴夏在酒楼角落里听琴,透过帘幕看他的时候,所见得最多的便是侧颜。她不知道苏倾有没有注意过角落里的自己,她只知道苏倾弹琴之时总是十分专注,指尖的一个琴音就像是谱着一个故事,总让人不禁沉迷其间。 而如今,她总算没有在角落中看他,而是坐在他的面前,注视他的眉眼。 若在从前,宴夏定会觉得自己犹在梦中,但如今她心境不同,那些悸动自然也少了许多,她脑中依旧混沌,所要想要顾虑的事情实在太多。 两人静坐半晌,终于是苏倾先打破了沉默,他斟了一杯茶,递到宴夏面前,眉角还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宴夏没想到苏倾会问出这个问题,她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但你每次看我,好像总有些紧张。”苏倾眼底笑意犹在,却是无奈道,“我总以为我吓到你了。” 宴夏没想到自己会给苏倾这样的错觉,她心中紧张有口难辩,匆匆忙忙解释道:“不是的,苏倾公子那么温柔,怎么会可怕,是我……是我自己不会说话,怕打扰了公子。” 苏倾动作微顿,他方才随口一眼,却没料到会换来这样一句话,他不禁失笑,转而问道:“温柔?” 宴夏急于辩解,想也没想就点头说出了心声:“是啊,苏倾公子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了。” “……” 院中一静,宴夏这才想到自己竟说出了这种话来,不禁又有些懊悔。苏倾一双眸子依然盯着宴夏,片刻后却又笑了起来,像是感怀着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宴夏不解,苏倾这般温柔性情,为何从前都无人对他有过这般评价? 苏倾知她不解,他将茶壶轻轻放下,随手捻去飘落于桌上的一片花瓣,似乎漫不经心的道:“从前有很多人怕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迟了qaq 这章发一波红包,今晚还有一更,时间不定 第19章 宴夏不曾想过苏倾会说出这样的话,正如她先前所说的一般,在她心中,大概没有比苏倾的脾气更温柔的人了,然而苏倾却说,从前有许多人怕他。 “他们为什么会怕你?”宴夏几乎是脱口便说了出来,满心不解的探问道。 苏倾看着面前这个一瞬间就被别人的事情勾去了心思的小丫头,忍着笑意道:“因为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 宴夏依然不解,苏倾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他缓声解释道:“以前我没有地方可去,是一位长辈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我,并且照顾我,偷偷背着所有人让我活了下来。” “后来呢?”宴夏急于知晓事情的始末,于是很快问道。 苏倾声音依然温和,说着那些不甚愉快的过往,却好似那些事情并非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仅仅是个故事,他道:“后来那位前辈死了,他临去之时将他最重要的一切托付给了我。那些东西很重要,有许多人想要抢夺它,破坏它,我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够守下。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做了一个选择。” 虽然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但宴夏却相信当初发生的事情,远没有苏倾所说的那般轻松。他所经历的灾难,远比她所想象的要多。 想到自己如今经历的一切,失去了对自己来赖以依靠的存在,究竟有多么艰难,宴夏感同身受,纵然知道对苏倾来说,一切早已经过去,她仍是担忧着问道:“什么样的选择?” 苏倾笑到:“把软弱藏起来,把从前的一切都忘去,把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宴夏眉宇间的担忧仍未散去,低声又问:“你不怕吗?” “我若害怕,就什么都守不住了。”苏倾摇头道,“所以我什么也不能去想。” 宴夏终于明白,然而明白过后心下却不禁难过:“所以你只能让他们怕你。” 苏倾含笑点头。 宴夏看着他的神情,她从中看不出一点对于从前那些过往的恐惧,但越是这样,才越是难言,要经历了多少的事情,才能够对于那些过往毫不在意。 “很辛苦吧?”宴夏小声问道。 苏倾失笑:“怎么会这么说?” 宴夏犹豫一瞬道:“你性子那么温柔,要装出让人害怕的样子,一定是件很难的事情。”事实上宴夏到现在仍是想象不到苏倾凶神恶煞起来是什么模样,也不相信苏倾能吓到什么人,在她眼中这人永远都和暖犹如春风,又哪里会有可怕的一面。 “这些日子都过去了。”苏倾没有再多说,只盯着眼前静立的杯子,若有所思道:“其实那时候,我一直觉得,若没有那位长辈照拂,我肯定一天也活不下去。可是谁又能想到,当他不在了,当他把一切的重担交到我的身上,我非但能够活下去,还能够扛着那些重担好好地活着?” 宴夏听着他的话声,在他神态中看见了某种让她心绪翻涌的东西。 苏倾接着笑到:“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没有发生,我们便会恐惧,但当它真正发生了,你才发现……其实一切都会过去,不管再如何艰难,总会有路让你走下去的。” 宴夏深思微微恍惚。 第13节 直至此时,她才明白过来,苏倾方才说了那样多,兜兜转转绕了个圈子,不惜将自己过往的伤疤揭开在她的面前,不过是……想要安慰她而已。 他告诉她,一切终会过去,而她如今要做的,只是一个选择。 看着宴夏的反应,苏倾眸光清澈,定定向着宴夏道:“所以,你做好决定了吗?” 宴夏这次没有迟疑,重重点了头。 苏倾又笑,起身便要收拾眼前的杯盏,这次却轮到宴夏笑了起来,她不敢直视苏倾的眼睛,只得低头去看地面散落的花瓣,口中喃喃着第三次说出了这样的话:“苏倾公子,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干爹干娘们失踪之后,她浑浑噩噩不知所措,好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苏倾,她终于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到了一些名为希望的东西。 · 但纵然如此,宴夏也明白自己不能够长久的待在这里,因为她会将麻烦带给苏倾,也因为她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昨夜与苏倾交谈一番,宴夏早已经在心中做下了决定,她要去延城找到小爹所说的那处地方,找人问清楚一切,然后她还要去做一些事情。 她要找到她的干爹干娘。 临去之时,二娘和小爹都曾说过,他们或许还能够回来。不管那样的或许究竟有多大的机会,宴夏也不会放弃,她定要找到他们,定要将一切寻回。 所以在第二天清晨一早,宴夏便收拾好东西,趁着苏倾还未走出房间的时候,独自一人离开院落,穿过街道,往外走去。 走出了苏倾的住处,宴夏回身小心不发出声响的合上房门,想到昨日苏倾对自己的安慰,心中也稍暖了几分。她有些不舍的最后回头看了这处小院一眼,知道自己这一次离开前路不知,不知是否能活下去,也不知是否还能够有机会回来,将来要再见到苏倾,更是难以再有机会。 若是昨夜的星辰一直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宴夏一瞬竟有了这样的想法。 然而这样的念想到底只是念想,她很快回转过身,真正离开了这处。 离开苏倾住处后,沿着无比熟悉的路径,宴夏来到了那个原本被自己称之为家的地方,眼前的情形打破了宴夏心中最后一丝的希冀,焦黑的土地,凌乱的墙面,让一切看起来显得孤冷寂寥。断壁残垣之上还有着昨日打斗所留下的痕迹,然而院落中的人,却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宴夏拎着衣摆踏入了这篇废墟当中,低头艰难地在砖石残片中寻找起来。四周凌乱,大多的东西都已经被掩埋在砖瓦深处,宴夏寻了许久,不过只从其中找出了一支完好的玉簪。 簪子是二娘的,一直被她当宝贝一样留着,纵然是再困难的时候,她也从不肯当掉这枚簪子,宴夏当初十分好奇,也不知道二娘究竟从哪里来这样一支簪子,但二娘不肯说,宴夏便也一直无法知晓这段故事。 捡起簪子,小心将上面的痕迹擦拭干净,宴夏这才低头将那簪子收好,放在了行囊之中。 此次她要离开南河镇,她总想着离开之前,总要带走些什么,便将这簪子带在了身上,将来若是想起,能够拿出来看看,也算是一个念想。 收好簪子之后,宴夏便自这破败院落中走了出来,她最后将视线自这废墟残垣中收回,转而朝着一个她这么多年来从未去过的方向走去——那是出镇的方向。 · 此时的宴夏并不知晓,就在她转身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而去的时候,南河镇外的小道旁,又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形魁梧,正背对着朝阳枕着石块仰头饮酒,他的身下摆着几个空空的酒坛,胸前的衣襟早已被酒沾湿,他不时眯眼往南河镇的方向望去,像是在等待着有人自其中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七夕快乐……啾~ 第20章 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镇外的山和树都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所以靠在石头边喝酒的魁梧男子,便显得十分惹眼。 自镇中走出来,宴夏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人,他分明就像是个醉汉般神志不清的躺在酒坛子之间,却又不像真正的醉汉那般邋遢和落魄,他醉眼惺忪,抬起两手枕在颈下,似乎早已经睡了过去。 宴夏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但她看见了他腰间悬着的一把弯刀。 不管他究竟是谁,刚经历过鬼门的事情,宴夏如今心中戒备,也不愿惹上太多麻烦。 她远远看了那人一眼,拎着手中的东西,走在了距离那人最远的一方。 然而就算她想要躲避,有些麻烦却总会自己撞上来,就在宴夏快要经过这处路口,往外面的山道上行去之际,那原本闭着眼悠然躺着的人突然开了口,声音慵懒的道:“小丫头,你认识宴兰庭吧?” 蓦然听到大爹爹的名字被旁人提起,宴夏脚步一顿,不知此人究竟是敌是友,心下不禁有些紧张,她没有回头,假作无意接着往前走去,却听得后面传来酒坛在地面滚动发出的哐当声响。不消片刻,脚步声便朝着她这处而来,那男子打了个哈欠,好笑的道:“你明明就认识宴兰庭,你跑什么?” 宴夏抿唇回头看去,那人此时已经到了她的近前,宴夏能够看清他的样貌不算年轻,挂着一脸的胡茬,皮肤黝黑,轮廓极深,竟像是异域中人。 迎着宴夏的视线对视半晌,那人轻笑一声,随口道:“我叫荀周。” 这两天来见过的鬼门众人皆是一身冷淡,上前直接动手,像眼前此人这般客气的倒是十分少年,宴夏略一犹豫,不由便停下了脚步。 眼前此人,似乎并非是恶人,或者说他暂时看起来并无什么敌意。 宴夏将信将疑看着他,却没有立即回应他的话,那人满身的酒气在风里清晰极了,宴夏不禁后退两步,离那一身酒气远些。 荀周爽朗笑了起来,挥了挥身上的味道,摊手道:“小姑娘看来不会喝酒?” 宴夏摇了摇头。 “酒可是个好东西,有空一定得好好尝尝。”荀周看了一眼他先前所躺的那块大石旁边散落的空酒坛,看模样似乎有些惋惜,宴夏没空与他计较什么喝酒的事情,只在心中思量着此人的来意。 沉默片刻,宴夏小声问道:“你怎么会觉得我认识宴兰庭?” “这还不简单,因为你的身上有一种东西,和宴兰庭身上的一样。” 宴夏一怔:“什么东西?” “力量。”荀周好笑的摊手解释,似乎觉得宴夏满脸防备的模样有趣极了。 宴夏不明白为什么此人会说她身上有着和大爹爹一样的力量,但大爹爹如今已然不在,此人若要去寻也十分困难,且看他对自己毫无敌意,宴夏虽未完全松懈下来,却也渐渐没有了那么紧张,她抬眸问道:“你在这里,是为了等大爹爹?” 看起来此人并不知道昨日的南河镇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然,荀周对此毫不知情,很快点头道:“不错。” 宴夏仍然觉得可疑,此人既然要找人,为何会宁愿在这里等着,也不肯进入这镇上,否则镇上发生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像是看出了宴夏的疑惑,荀周摸了一把腰间挂着的酒囊,晃了晃才想起来囊中的酒早已经被喝光,他无奈的又松开了手,耸肩道:“因为那镇上有个厉害的家伙,我实在不敢过去招惹他,只好在这里等着了。” 荀周看起来不像是弱者,也不像是胆小怕事之辈,宴夏听得疑惑道:“那个人是谁?” 荀周歪着头远远看了南河镇一眼,将指尖落在唇边神秘笑到:“不可说。” 见对方不肯说,宴夏便也放弃了追问,转而问道:“你就不怕我一直不出来?” 荀周挑眉笑了笑道:“那我就一直守到你们出来为止。” 宴夏瞥了他一眼,接着问道:“你认识宴兰庭?你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宴兰庭……”荀周思忖片刻又笑道,“认识谈不上,不过有些事情想要找他相助,他从前是我家老爷的朋友,后来出了些事便没有再联络,我也是近日才听说了宴兰庭的消息,所以立即就赶来了,我想他最近会遇上一些麻烦,我可以想办法帮他解决麻烦,而他负责帮我一个忙,挺公平的是不是?” 听完荀周的话,宴夏神情微黯,摇头喃喃道:“迟了。” 荀周将宴夏这话清楚了听了下来,他神色微凛,当即严肃下来,连忙问道:“什么意思?” 事情早已经发生,将其告知荀周也并无什么不妥,宴夏垂眸接着道:“昨天有很多鬼门中人来到南河镇,想要对付干爹干娘他们,大爹爹他们为了应付那群人,开启了阵法……干爹干娘还有鬼门的那些人……现在都消失不见了。” “消失?”荀周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结局,他紧盯着宴夏,原本便显得凝重的神色越加担忧几分,“究竟怎么回事?” 宴夏看出了荀周的反应不似虚假,对于他的信任才又增加了几分,她强自收敛心神,不让自己沉浸于分离的悲伤之中,这才缓着声音将昨天所发生的一切缓缓说了出来。 荀周认真听着宴夏的诉说,眉头渐渐拧成了个川字,待听到宴夏说起宴兰庭开启赤凤神隐阵席卷天地让一切消失之后,他久久不语,最后才终于喟叹一声道:“没想到鬼门会做到这一步,宴兰庭会使出那种办法,当是也已走投无路了……哎,看来我是来迟了。” 再一次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宴夏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度掀起波澜,她隔了许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这才道:“所以不管你要找大爹爹帮什么忙,他现在都没办法帮你了。” 荀周听着宴夏的话,几许喟叹皆咽在心底,他低头又去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这才发觉对方正拎着一个小包袱,正是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你要去哪?”荀周问道。 随着荀周的问话,宴夏循着山道往镇外远方的山峦望去,没有犹豫的道:“我要去找他们。” “蝉众?” 荀周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哪?” 宴夏黯然摇头:“不知道。” 本以为荀周会因此出言劝阻,谁知听到宴夏这么说来以后,荀周却眸光一亮,转而说道:“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帮你去找人?” 虽说要离开南河镇前去寻人,但是对于宴夏来说,一切几乎是毫无头绪,所以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连宴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路应该往哪一步踏出。但如今,一切却似乎突然有了转机,宴夏喃喃着反问道:“……你帮我?” “不错,我帮你。”荀周点头很快解释道:“你一个小姑娘要去找人,这天下之大,谁知道要去哪里找?我倒是有一些人手能够派得上用场,或许能够替你调查一番,况且就算不是为你,看在宴兰庭与蝉众,我也得去出一份力,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帮你一起寻人。” 之前鬼门出现的时候,碧眼等人便换干爹干娘为蝉众,宴夏也曾经在镇中的墙面上发现过画着蝉的图纹,宴夏还记得她曾经问过小爹,蝉究竟是什么,她还记得小爹那时候说,蝉就是他们。 那时候他口中所指的他们,或许正是干爹干娘四人。 只是那“蝉众”二字究竟代表着什么,宴夏始终未能知晓。为何宴兰庭这个名字就能够让荀周这般相助,又为何鬼门对他如此忌惮,宴夏都不曾知晓。 想到此处,宴夏回神问荀周道:“你真的肯帮我?” 荀周点头道:“自然,不过在那之前,我也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我?”宴夏怎么都料不到这个请求会落到她的头上,因为她想不出自己能够帮得上什么忙。 荀周的模样并非玩笑,他很快又道:“我这次来本就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寻宴兰庭相助,然而如今宴兰庭不在,我想能够帮得上忙的,恐怕只有身为宴兰庭弟子的你了。” 宴夏从小在南河镇长大,认字是几位干爹干娘一起教的,画画却是大爹爹一直以来带着她一手练会的,在宴夏看来写字画画早已经是每天必须要做的寻常事情,但是直到那天在院中画出那一幅赤凤神隐图,开启那道巨大的阵法,宴夏才总算明白过来一直以来大爹爹都将什么交给了自己。 宴兰庭的弟子,这个身份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出来。 只是就算这般,她依然有所顾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大爹爹所会的那些东西,我并不会……” “你身上有着和宴兰庭一样的气息,我不会认错的。”荀周摇头道:“你会,你只是不知道罢了,究竟能不能做到,你总要一试才能知道不是吗?” 宴夏微微一怔,拒绝的话便再说不出口,她犹豫片刻后终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听见宴夏这么承诺,荀周稍稍松了一口气,随之笑着拍了拍宴夏肩头道:“事情有些麻烦,必须要马上动身出发,既然你已经答应要相助,那么详细的事情我们便在路上说好了。” 宴夏再次答应下来,荀周转身在那一堆空酒坛子边上捡回了自己的刀,这才转而对宴夏笑到:“走吧。” 只是这次还没有等宴夏作出回应,那边荀周便僵住动作,朝着这条出镇的道路另一头望去,方才谈笑风生的人,如今不知为何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一般失去了笑容,他怔站在原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忍不住喃喃叨念了一声,摇头苦笑道:“不会这么凑巧正好遇见吧?” 宴夏没能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低声问道:“什么凑巧?” 荀周瞥了宴夏一眼,苦笑还挂在脸上,“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不敢进这镇子的原因。” 宴夏这才茫然问道:“就是先前你说的……那个不可言说的人?” 说到那人,荀周连忙又摆了摆手,正要阻止宴夏说下去,神色却骤然一凝,朝着先前他所望的那处看了过去。 就在他视线所及的方向,那处道路两侧有着许多的树木,正是春时气候最好的时候,林木茂密生机盎然,碧叶在晨风轻拂下轻轻晃荡。 而就在两人的视线之下,那碧色掩映的树丛之间,一道身影踏着落叶与青草缓缓走了出来。 看清那处走出的人影,宴夏与荀周神情同时变化,却是各有反应。 荀周这时候就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面色复杂略带无言的看着那突然出现在此的人,低头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像是微有惧意,却又不敢叫人给看出端倪来,最后变成了僵在那处动弹不得。 相较之下宴夏的反应要自然了许多,她看着那人走来,眸中惊讶顿时变作了一瞬的惊喜,随之她又不熟练的竭力将这份惊喜掩藏起来,想要上前,却又紧张着不敢上前,只垂眸看着自己脚边一株白色的野花随风而动,小声道:“苏倾公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般说着,见一旁荀周还有所迟疑,便摇头解释道:“你不用怕了,这是苏倾公子,是我的……”她犹豫一瞬,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苏倾的身份,想了想才道:“我的朋友。” 第14节 “……”荀周眼睛猛然瞪了起来,听到宴夏这话就像是听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可惜宴夏此时还低着头,没能够注意到荀周那惶恐的视线。 宴夏接着解释道:“苏倾公子是我们镇上酒楼的琴师,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这般说着,却又不解苏倾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禁抬眸问道:“苏倾公子?” 苏倾笑容依然如平常般和暖,他将手中带着的一个包袱递给宴夏,这才轻声道:“早上我没有见到宴夏姑娘身影,便猜姑娘应是要离开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准备一些东西好让姑娘带上。” 说到这里,他转而又往宴夏身后的荀周看去,口中喃喃着道:“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明天(周三)入v啦,明天三更送上,第一更应该在早上十点~ 这章发一波红包~ 第21章 荀周从镇上牵着马车回来的时候, 看来依然还有些不情不愿,然而在接触到苏倾的视线之后, 他立即乖乖收回了所有的抱怨,伸手摸到腰间, 将刚才抽空打来的酒喝了两口,这才冲着苏倾问道:“你真的要跟我们一起走?” 苏倾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淡笑着道:“我们也算得上旧识, 如今许久未见, 不是正好去你那处看看?” 荀周张口想要辩解什么,然而话音还未及出口,宴夏便先一步笑道:“没有想到苏倾公子和荀大侠认识,真是太好了!” 荀周:“……” 苏倾眉眼笑得温和, 荀周却是忍不住别过了脸去, 憋了一会儿终于没憋住道:“哎你能不能别笑了,一笑我瘆得慌。” 这话让宴夏不解,她有些惊讶的看着荀周的反应, 扭头又看了看苏倾,这才终于问荀周道:“你先前说害怕的人……真的是苏倾公子?” “就是这家伙, 小丫头你怎么有事没事惹上了这个人?”荀周近乎咬牙的道。 宴夏随着荀周的话声又往苏倾打量起来,只是还没看上几眼,便被苏倾的视线看得红了脸颊,她连忙移开了目光,轻咳一声道:“荀大侠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不论怎么看,也没觉得苏倾的身上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人觉得畏惧。 荀周知道自己跟这个小姑娘说不清楚, 便也不再多说,要再拒绝苏倾同行,他也拒绝不了,他长叹一声,只得翻身跃上马车,回头对宴夏道:“反正这家伙惹不得就对了,好了好了,你赶紧上车该走了。” 宴夏点了点头,扶着车壁坐进了车中,还没等荀周再交代什么,便又从车里钻了出来,回头微红着脸有些胆怯又有些犹豫的对车下的苏倾伸出手来,声音细如蚊蚋地道:“苏倾公子,你也快上来吧。” 苏倾低头看着宴夏对自己伸来的手,脸上笑意更浓,颔首应道:“好。” 荀周看着这两人别别扭扭的一幕,张了张口,竟突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 在荀周的计划之中,他与宴夏只需要在镇上买两匹马就能够回去,然而谁知等问了以后他才发觉,宴夏根本不会骑马,再加上突然之间又多出了一个苏倾,不得已之下,荀周只能去找了一辆马车,这才启程赶路往镇外而去。 南河镇地处偏远,四周皆是高山与密林,山道并不好走,想要离开这处,须得花费极大的功夫才行。坐在马车当中,感觉到车轮自乱石上滚过,马车发出吱呀声响,摇摇晃晃将四周的景致甩至身后,宴夏趴在车窗边,心底里终于意识到了一种过往的流逝。 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在南河镇中过一辈子,如今终于也离开了。她将要走向的地方是她全然不熟悉的所在,她不知道那些地方究竟会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些什么,这样的未知让她心中稍有恐惧,但却也有着无尽的期待。 在这一声一声车轮晃过石块所制造出来的沉闷声响中,宴夏将车帘方向,终于恋恋不舍的将那熟悉的景色彻底抛在车后,只若有所思问着荀周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我帮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是这样的。”荀周正准备跟宴夏解释这件事情,听宴夏问起,一面赶着车一面回头道,“从前我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年轻气盛的时候得罪过一些人,也受过一些伤,后来走投无路,是一位恩人救了我。” 宴夏认真听着他的话,车中苏倾同样安静,似乎也在听着荀周的诉说。 荀周回忆往事,不免感慨,低笑一声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位恩人将我留了下来,我正好也无处可去,便承诺了他一件事情。” “什么事?”宴夏一怔问道。 荀周道:“替他守在一个地方,看着一个人。” 没有等到宴夏再开口相问,荀周接着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我所看守的那个人十分危险,是以那处地方一直以来皆以阵法所封印,这么多年来内中那人也无法得出,但就在近日,我发现那阵法出现了一处缺口。” “缺口?”宴夏小声问道。 荀周点了点头,好巧不巧视线正瞥到苏倾的身上,他话音当即一顿,隔了片刻才轻咳一声摆脱那个人的影响,接着道:“不错,那缺口不知究竟从何而来,或许是那人经年累月从里面破坏,又或许是有人在外面偷偷想放那个人出来,但不论如何,那道缺口是的确出现了,并且还有着越变越大的意思。” 听见荀周这般说起,宴夏抿唇道:“你找我的原因?” 荀周知道宴夏心中已有猜测,于是点头道“不错,那个地方的阵法,原本就是当初宴兰庭所布下,曾经阵法出现问题,也是恩人请来宴兰庭修补阵法,如今阵法这道缺口,我本也想亲自来请宴先生帮忙,谁知……” 谁知如今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宴夏明白了缘由,低头道:“所以你想让我代替大爹爹,前去修补阵法?” “不错。” 虽然不知自己是否当真有那种能力帮助荀周,但宴夏只能前去一试。她沉默片刻,心中记挂着那阵法的问题,于是疑惑着又道:“那阵法所看守的……究竟能给是什么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惜让人特地请来大爹爹布阵,将其困在一处如此之久? 提起那人,荀周苦笑着耸肩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被安排去那里的时候,那个家伙就已经被关起来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生得何种模样,不过我倒是曾经无意间听恩人说过,心里面倒是有个猜测……” 两人说到这处,苏倾一直沉默看着窗外的苏倾终于回头往荀周看来。 荀周突然对上苏倾的视线,极受影响的愣了一瞬,这才轻咳一声接着说下去道:“我听说,那个被关起来的家伙,可能不是人。” “不是人?”宴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荀周语气凝重道:“是魔。” 宴夏眨了眨眼,片刻后才弄明白这话的意思。 关于这世道的魔类,宴夏自幼时便听小爹爹讲过许多有关的故事,如今的世道与神魔有关的传说早已经远去,但相传数千年前,人魔神三界的确有过惊天动地的大战,那一场战斗最终以魔界败落为结局,神魔两界随之封闭,再无法入侵人世,但在那一场战斗当中,却仍有许多魔类未曾归去,在人界休养生息,最后成立了魔门四处为恶。 但就算是魔门,也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传说了,就在六十多年前,魔门已随着魔君之死而彻底毁灭,再不复存在。 所以世道中关于魔的故事早已经成为了流传,又或者连流传都变得很少。对于修炼者来说,百年千年不过弹指一瞬,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六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遗忘太多的事情。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提起“魔”这个称呼了,所以在听到荀周提起的时候,宴夏过了一瞬才终于回忆起来,他口中所说的“魔”究竟是什么。 没有想到这世上竟还有魔的存在。 宴夏连忙问道:“那……真的是魔?” “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荀周扭头看了一眼前路,原本还有着阳光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渐渐阴了下来,灰色的云层积在头顶,就像是随时将欲沉下,荀周恼着这天色,皱了皱眉才接着应道:“若说阵法,这天底下虽然没有人的阵术能够超过宴兰庭,但有那个能为的人还是不少,可是恩公没有找其他人来布阵,却只找了宴兰庭一人,就算是当初修补阵法,也是大费周折才将宴兰庭给请过来,我想……” 略一思忖,荀周又道:“或许这是因为,这世上除了宴兰庭,没有人能够布下那道阵法。” “为什么?”宴夏仍未明白,为何这件事情非大爹爹来做不可。 苏倾这时候已经再度将视线转回到了车窗外面,不知是对这番对话失去了兴趣,还是无法听明白。荀周瞥了那人侧脸一眼,随之回应宴夏道:“小家伙,你知道五道吗?” 宴夏很快回应荀周,当初鬼门众人前来,便是要寻找五道的人,只是他们并未找到,宴夏也从未见过。 荀周道:“这世上修行法门千万,但其实说来多是同源,但唯有五道的法门,与其余门派截然不同。”他嗤笑一声,又问,“当初魔门作乱,出力最多的是五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宴夏摇头。 荀周道:“因为交手之后人们发现,虽然不解缘由,但五道的修行法门,刚好克制魔门,普通魔类在五道众人的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可惜。”荀周无奈摇头,喟叹道,“魔门之乱结束之后,三门七派许多人惧怕五道的力量,故意挑起内斗,短短数十年间,五道尽数覆灭,如今几乎已经没人剩下了……”似是有感,荀周嘲弄似地笑了一声,又道:“好在这会儿魔门已经没了,否则要再来一次魔界作乱,如今没有五道的中原,恐怕没人再能对付他们。” 宴夏怔在当下,久久不语。 这就是五道,曾经除魔卫道的英雄,如今却沦落得这般结局,干爹干娘他们或许便是那场浩劫中五道最后剩下的几个人……他们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南河镇中过着连普通人都不如的落魄生活? 这些是宴夏很难去想象的,她记得自己在南河镇生活时候寻常的点滴,也记得当初小爹爹提起“蝉”的时候,睥睨不屈于天地的傲骨。 第22章 马车行出南河镇, 天色越来越暗,待到接近傍晚时, 果然下起了雨。 雨滴窸窸窣窣落在道路两旁的落叶上,路中的水洼上, 还有马车的车顶上,车窗外过往动的景致皆变得朦胧起来,沉闷的雷声自云层后方滚滚响动而来。 马车里面静了许久, 宴夏自迷茫睡意中坐直了身子, 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问着正在外面赶车的人道:“荀大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 “要是我一个人,今晚就到了, 不过带着你们……”荀周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蓑衣披上, 雨滴大半被遮挡在外,却仍有不少渗进了衣服里,将湿发粘在颈上。他随手驾着车, 无奈道:“可能得过两天才能到了。” 宴夏看着这缠缠绵绵看来暂时不会停歇的大雨,好奇着又道:“那我们今晚在哪里落脚?” 荀周一愣, 显然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在哪里落脚都行,至于旁边那个不说话的家伙,荀周倒是恨不得把他揪出来扔到雨里去,然而宴夏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却是不能像他们两个这么随随便便将就过去了。 这让荀周泛起难来,他迟疑着还没回答, 一直安静在马车角落坐着的苏倾忽而道:“再往前行不远有就有一处客栈,我们在天黑之前赶到那处就好了。” 听苏倾开口,宴夏顿时安心下来,随之笑着点了点头,“嗯。”事实上不管苏倾说什么,宴夏也都会觉得无比安心。 荀周掀起斗笠往车里面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两人相处的模样看得他一阵鸡皮疙瘩,他从前还真没见有谁像宴夏这么跟苏倾说话,更没见苏倾用这种语气跟别人说话过。 不论怎么看,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怪了。 不管怎么说,知道前面不远有住处之后,他们荀周便驾车带着两人往那处赶路而去,一路天色越来越暗,风雨却依然没有止息下来的意思,渐渐地前路变得黑了下来,马车行在雨中,速度也变得慢了下来。 宴夏坐在车中,托腮看着外面的情景,想了想又道:“荒山野岭,这种时候我们会不会遇上什么埋伏?” 苏倾还未应声,外面的荀周先笑出了声来,折腾着身上被沾湿的斗篷,跟看小孩一样看着宴夏道:“这又晚上又下雨的,哪个山贼吃撑了没事来埋伏我们?” 宴夏视线不舍的自窗外收回来,喃喃道:“可是我担心。” 荀周觉得这小姑娘有趣极了,干脆又问道:“谁这么告诉你的?” “小爹。”宴夏如实应道,“小爹说的故事里,那些人都是在这种时候遇上埋伏的。” 荀周反应了一下才道:“你小爹?叶题?” 宴夏点头。 荀周摆手笑到:“别听他的,那家伙就是喜欢胡言乱语,十有八九都是浑话,他那张嘴,用去说书还差不多。” 宴夏认真道:“我小爹就是说书先生。” 荀周:“……” 他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然而见得旁边苏倾敛眉不语,却又突然之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收敛了心神往前方望去,神色一瞬之间凛了下来。 荀周拉起缰绳,马儿嘶鸣声传来,马蹄溅起地面的泥泞,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 宴夏骤见这般反应,连忙问道:“怎么了?” 荀周没空回头,只能苦笑一下,沉着声音道:“好像还真叫你说中了。” 宴夏感觉不到四周的动静,但听得荀周这样说,亦是立即戒备起来,她透过车帘的缝隙往外望去,透过延绵的雨雾什么也看不真切,只听得车外不住响动的雨声与被溅起的水声。 “怎么样,叶题是不是还跟你说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荀周看起来倒是没有那般慌乱,只带着调笑的意味接着问宴夏。 宴夏回忆了一瞬,低声道:“小爹说,埋伏的人这时候一般会攻其不备,钻入车底,从下面出现……” 就在宴夏说出这话的瞬间,她感觉到身侧忽而传来声响,还没能来得及有所反应,便感觉自己瞬时被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第15节 整个马车突然之间剧烈晃动起来,剧烈的声响划破雨声传入宴夏耳中,宴夏被那人带着往一侧而去,不过顷刻之间,马车底部竟倏而透出一柄利刃,瞬时将车底贯穿,随之!马车整个自中间破碎,被那刀气震开作两半! 木屑纷纷,马车整个崩裂,失去了车顶的遮挡,宴夏几人顿时暴露于冰冷大雨之中,雨滴瞬间浸湿了身子,宴夏只觉得心底里面一片冰凉,随之往四周望去,才见方才马车所在的地方,正有数名黑衣人提刀而来,不见言语,沉默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看到这些人,宴夏莫名便想到了不久之前出现在南河镇中的那群鬼门杀手,然而鬼门杀手早已经随着大爹爹他们一道消失不见,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人,又会是什么人? 她来不及去思考太多,她更加在意的是,看其架势,这些人分明是为她而来,然而跟她一起的苏倾,却完全是被她所卷入其中。 在宴夏的眼中,苏倾不过是个镇上普通的琴师,本与她毫无干系,与鬼门的事情也毫无干系,若是他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 宴夏不敢想象,这样的想法让宴夏一瞬心中竟多了几分勇气。刚才扑过来将宴夏从马车危险中救出的人正是苏倾,宴夏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双手还环抱着苏倾的后背,她仓促间连忙松开手来,红着脸想要说些什么,但此时显然不是解释这种东西的时候,她紧咬着下唇回头瞥了一眼那群正在步步逼近的人,压低了声音对身旁苏倾道:“苏倾公子,你不要怕……” 眼见着明晃晃的刀光自夜色中映入眼底,宴夏声音没有底气的飘忽起来,强自收敛了心神拉住苏倾的手,才能够接着将这话继续说下去道:“我……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他们伤了你的……” 这话说到后面,竟是没了声音。 苏倾低头瞧着宴夏与自己紧紧交握的手,在这紧要关头没有担忧自身的安危,却是忍着笑意轻轻应了下来。 宴夏全副心神都在那群人的身上,并未注意到身侧苏倾的神情,然而远处的荀周才刚匆忙避开袭击者,重新站稳身子,便听见了宴夏这话,他瞥着那两人的动作忍了又忍,忍得实在是辛苦至极,最后到底还是笑出了声来:“小丫头你有空管他,倒不如找个地方去避避雨。” 宴夏循声往他看去,才刚一眼便禁不住大声提醒道:“小心!” 就在宴夏出声之际,一柄冷锋已经穿透黑暗直往荀周而来,荀周顿时笑不出来,匆忙着后退堪堪躲过一刀,他嗤笑一声,忽而解下腰间酒囊,与横地里袭来的另一把刀撞在了一起。 刀锋凌厉,酒囊撞在上面自然应当粉身碎骨,然而两方相撞,荀周手中的酒壶却是丝毫不曾有损,铿然犹如铁器碰撞的声音响彻夜中山林,荀周动作利落的收回酒囊,仰头饮下一口酒,这才用手背擦了嘴角挑眉对那群人笑到:“你们也只配偷袭了。” 对手没有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似乎是察觉到这处只有荀周是唯一的战力,那群人几乎是疯狂一般的往荀周直扑而来,荀周莫名受这许多攻击,虽穿行于人群中暂且无事,但人一旦多了,便没有那么轻松起来。 他眉头微皱,很快察觉到了异常,无奈的叹了一声冲着宴夏道:“丫头你这张嘴还真的是说什么来什么,下次你可千万别乱说话了。” 宴夏想不通这种时候荀周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她紧张地盯着战况,想到当初在南河镇中干爹们的那一战,只觉得从前的画面似乎与如今的一切重叠在了一起,她没有察觉到自己一只手还紧紧扣着苏倾的手,只担忧着大声道:“荀大侠小心!” 荀周不敢再多分心,随着这声轻唤连忙再次出手,一掌震开数人。 夜色中不知究竟还藏匿着多少高手,荀周一面与人交手,一面观察着周围动静,然而一探之下,心中却是不由一沉。 出乎宴夏意料的是,交手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荀周自旁人手中夺过银刀,拦下了另一方的进攻之后,却是没有再乘胜追击,而是突然停下动作,苦笑又无奈的往宴夏看了过来。 “这群家伙应该是让碧眼那家伙给引过来的,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那边树林里面还藏着至少五十个人,都不是好对付的家伙,我一个人就算生了三头六臂,恐怕也应付不过来。”说着荀周又再踹走了一个趁机偷袭的家伙,轻叹一声接着向宴夏道:“你还不打算出手?” 宴夏听着荀周这话,不觉心中疑惑,然而片刻之后,她便弄清了缘由。 荀周的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着她身旁的另一个人。 苏倾。 宴夏倏然一怔,回头往苏倾看去,夜色之下苏倾神色如常,在这一片杀伐中甚至显得有几分温和,他终于松开了宴夏的手,却没有抬步上前,只平静回应着荀周的话道:“我还在看。” “看什么?”听着苏倾不紧不慢的话,想到这家伙在这种时候还慢吞吞的去折腾,就不禁觉得有些恼火,然而又想到此人的厉害,这番埋怨荀周便又不敢再说出口。 苏倾视线自四周扫过一遍,轻声道:“看这个杀阵。” 荀周此时还身陷人群之中,他翻身以手中酒囊迎上三人同时逼近而来的刀锋,一只手被震得险些捉不住酒囊,他眉间多了几分认真,匆忙回身又问苏倾道:“你倒是看出来破绽没?!” “看出来了。”苏倾视线定在一处,终于轻轻颔首,于刀光剑影中信步闲庭往那处走去。 宴夏看得心惊,生怕那些刀芒伤到那人,连忙道:“苏倾公子危险,别过去……” “危险?”趁着苏倾往那处走去的功夫,荀周不知何时已经甩开了旁边的人,好端端到了宴夏的身旁,他抱臂看着苏倾的动作,眸光微微沉下,像是在自语着道:“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个家伙……才是最危险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还差一更,我已经放弃挣扎了……明天双更t t大家晚安…… 第23章 宴夏不知道荀周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她知道苏倾如今是一个人踏入了人群包围之中,眼前的情形太过危险, 容不得她再思考别的东西。 “苏倾公子!”宴夏担忧地看着人群中的那道身影,想要上前相护, 却被荀周给拦了下来。 荀周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只似笑非笑道:“姑奶奶,这种时候啊, 安静的看着就好了。” 宴夏不解其意, 依旧不能放下心来,只是此时那群黑衣人已经再度出手,荀周护着宴夏退至后方,宴夏便也没有了再过去的机会。 而就在宴夏神情紧张看着这一幕的同时, 苏倾正迎着黑暗中那些看不清模样的袭击者, 与那群沉冷如刀的袭击者相比,苏倾的身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的锋芒,他手无寸铁的站在人群之中, 这副模样在宴夏看来,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随时将要殒命于袭击者的刀下。 但一切并未真如宴夏所想的那般,苏倾分明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然而行至人群之中,那群人却并未如同方才对荀周那般肆意进攻,而是戒备着紧盯他的动作,像是随时将要出手, 又像是忌惮着不敢出手。 这番反应,竟与昨日荀周在镇外遇上苏倾时别无二致。 雨中的山林忽而静了下来,只有雨水拍打叶间的声响,还有雨水溅落于地面的声音。 而就在这半晌的沉默之间,苏倾视线依旧定在一处,那树后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但苏倾却像是早有所觉一般,步步往那处而去。 他的身前拦着数十名黑衣者,后方林间不知还有多少,他们手中的刀皆向着苏倾,织成了一片刀墙,阻拦着苏倾的去路。 苏倾视若无睹,接着往那处走去。 刀锋已近,似乎当下便是挥刀一战,然而也在这个时候,就在宴夏一颗心高高悬着无法落下的时候,雨声之间,深林当中,就在苏倾视线所至的那处,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哨。 那哨声响起,便像是某种信号,当下人群的动作倏然一顿,人们竟同时朝着那处望去。 “究竟怎么了?”宴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看得怔住,连忙回头问身旁的荀周道。 荀周皱起眉头,小声道:“不对,他们要跑了。” 几乎就在他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就在那哨声响过之后,那群黑衣人竟当真转身朝着深林中撤去! 宴夏惊讶的看着这一幕,甚至未曾明白方才那一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那群人会在眼见能够对苏倾出手之际突然退走,离开此地。 相较于宴夏,荀周倒是没有那么多的疑惑,他几乎是一瞬便反应了过来,拎着酒囊往前追去,口中大声道:“别让他们走!” 荀周纵身而去,便要往方才苏倾欲往那处而去,只是他还没踏出几步,便又被人拦住,停在了当下。 转脸看着拦住自己的苏倾,荀周沉声道:“他们若走,将来定会再寻机会前来。” 苏倾摇头,却没有回应荀周这个问题,只若有所思道:“不对。” 荀周念叨着还要再说些什么,骤然听见苏倾这话,禁不住问道:“什么不对?” 苏倾这时才与荀周对视,摇头道:“他们刚才一直对付的人是你,不是宴夏。” 提起此事荀周便咬牙切齿,他瞥了苏倾一眼道:“这群人真是会挑软柿子,放着你不去对付跑来揍我,我倒是……” 苏倾静静看他,他话音到这里忽而停住,片刻后瞪着眼睛,口中喃喃念道:“这群人不是让碧眼叫来的,而是另有其人?他们要对付的人本来就不是宴夏,而是我?” 苏倾点了点头。 隔了许多年没有被人找过麻烦,直到此时荀周才蓦然反应过来,转而回头往那山林深处望去,刚才出现的那群黑衣人早已经消失不见,林间空空荡荡连雨声也显得静默起来,他盯着那方神情数度变化,片刻后终于变了脸色,喃喃着道:“这群家伙一开始袭击我,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你,他们不是碧眼找来的人,因为若是碧眼,她定能够考虑到宴夏身边还有个你,但眼前这群人分明是刚刚才知道你在这里……” “可是难道他们就想凭着这些家伙杀了我,未免是在做梦。”荀周眉头紧紧地皱着,“他们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苏倾没有否定荀周的推测,荀周不住小声说着,视线随之落在了宴夏的身上。 宴夏一直静听着这两人的谈话,到这时候终于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荀大侠,怎么了?” 荀周看着宴夏,脑子里将南河镇的事情过了一遍,突然之间才像是明白过来,脸色忽变道:“糟了!” 直至此时,荀周才终于回过神来,他两天来一直考虑的都是宴夏和南河镇的事情,却将最容易忽略的事情给忽略了过去,这群人既然不是为了宴夏而来,那边只能是为了一件事情! “阵法!”荀周的话声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目光已经随着思绪遥遥往远处飘去,咬牙道:“这群人特地来阻截我们,怕是想要趁我无法赶回之际,强行开阵放那个魔头出来!” 宴夏听得出荀周的语气中的焦急,她自小便听小爹说起过关于魔类的事情,后来又听荀周说过五道与魔类那一场大战,自然知晓此事的轻重,她犹豫片刻道:“荀大侠,现在怎么打算?” 她说着往四周望去,寒雨犹未止息,拍打在身上显得冰冷刺骨,几人如今正在道路旁的林间,四周皆是打斗过后留下的残痕,而就在不远处道路的泥泞之间,是他们已经四散作碎片的马车,而那马早已因为方才的打斗而四处逃窜不知所踪。 马车已毁,如今这幅情形,他们想要尽快赶回,恐怕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荀周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咬牙半晌,终于无奈叹了一声道:“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能让他们将那魔头给放出来。” “可是现在……”宴夏知道荀周心中着急,但这种时候他们根本无法赶到。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苏倾忽而开口道:“前方不远就是客栈了。” “我们现在没空落脚休息!”荀周摇头丝毫不愿去考虑客栈的问题。 苏倾无奈笑了笑,刚才与之对峙的那群人离开之后,苏倾便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虽然雨水已沾湿了半边身子,却也没让他显得狼狈,他向着荀周耐心道:“我们先去那里,或许能想到别的办法。” “客栈能顶个什么用……”荀周急迫的还想着要怎么赶回去,只是神情一变间才突然回神往苏倾看去,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苏倾正在对自己笑”这种事情,他顿时急急后退数步,抬起捏着酒囊的手格开两人的距离,见苏倾没有靠近自己,这才稍稍安心了些,大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苏倾道:“我没有办法,但客栈的主人或许有办法。” 荀周虽怕苏倾,但对他却也信苏倾,听见苏倾这么说,他立即点头道:“好,我们现在就去。” 事不宜迟,既然作下决定,三人立即便往那处客栈赶去。 纵然前路不远,但在这泥泞大雨中赶路亦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好在宴夏虽然是个女子,但常年照顾着四位干爹干娘,也并不是被娇惯着的小姑娘,纵然是徒步而行也不是太过艰难。 宴夏本以为最受不住这赶路之苦的人是苏倾,却没想到苏倾在雨中行走,从头至尾竟比武艺高强的荀周看来还要从容。 三人这般赶路不知究竟过去多久,就在山林中的夜色浓郁至最深处的时候,前方的道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抹亮色。 那是灯火的颜色,在雨夜润泽中显得朦胧而不真实,摇摇晃晃有若水中倒影。待三人走近些许,宴夏才发觉那微暖的亮色正来自一处山间客栈。 眼前是一座巍峨不见顶的高山,高耸于山林之后,山壁笔直,就像是一面巨大的墙壁阻去了前路让人不得翻越。而就在这座高山之下,坐落着一间客栈,客栈的大门外挂着两盏大得极不寻常的灯笼,隔着檐角躺下的雨幕轻轻晃荡,在黑夜里指出了前路。 好不容易终于见着了客栈,沉默了一路的荀周总算有了说话的心思,轻咳一声,试探似地问苏倾道:“你认识这客栈的主人?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真的有办法帮我们赶回去?” 苏倾静了一瞬,挑了个最简单的问题温声应道:“我朋友。” 大概是受不了苏倾这么温和的语气,荀周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没再多问,转而又问另一边的宴夏道:“小丫头,你这一张嘴比较厉害,你来说说,客栈里那个人能不能帮我们?” 三人这时候已经到了客栈近前,宴夏本出神地看着客栈外面的大灯笼,听见荀周问起,这才低声道:“在小爹的故事里,隐世高人多是住在这种山间。” “所以说这里面住着是个隐世高手?”荀周问道。 宴夏点了点头,然而神情却像是仍有顾虑,“但是……” “但是?” 宴夏犹豫着道:“小爹说,这种高人……脾气通常都有些怪。”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不过比较迟大家明天早上再起来看啦 第24章 出乎意料的是, 相比于小爹故事里那些非要刁难旁人才能进门求见的高手,或是不把人折腾得半死不肯救人的神医, 等进入这间客栈之后,宴夏才发觉这客栈的主人, 脾气实在算是好得惊人了。 深山野岭,又恰逢大雨,其实客栈当中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敲响客栈的大门之后, 不过片刻的功夫,内中便听见了脚步的声音,三人在门外不过等了稍许,客栈的大门便被人自里面掀开了一道缝来, 自客栈里面传来了一个姑娘柔柔弱弱的声音道:“是谁?” 荀周想要出声应答, 想了想却又停住了话声,扭过头去看旁边的苏倾。 第16节 苏倾对门口的那位姑娘温声道:“我找傅然。” 苏倾不论待谁皆十分客气,当初宴夏留宿他的住处, 对方亦是时刻以礼相待,然而不知为何对这客栈的主人, 他却像是没有想过这些。 宴夏听到这里心中微觉诧异,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荀周不解问道。 宴夏收回笑意,见苏倾也正看着自己,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只是觉得,苏倾公子与这客栈的主人一定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否则也不会这般亲近。” 正如同她与干爹干娘们一般, 有时候正因为亲近,所以才能够相处起来毫无顾忌。 荀周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摇头指着苏倾道:“我这么多年了,还真没见他有过什么朋友……”他话至此处,回头望了一眼,见苏倾正含笑看着自己,顿时收敛下来,轻咳着将视线往另一边挪去。 就在三人说话之间,客栈中再次传来一阵动静,三人回头看来,正见客栈大门缓缓敞开,一名身着雪色襦裙的清秀少女走了出来,瞧着三人被雨水淋湿狼狈的模样,捂着唇眸光晶亮的笑了起来,“几位快进来避避雨吧。” 宴夏道了声谢,与苏倾他们一起走进了客栈。 客栈大门再次被合上,困了宴夏等人许久的风雨终于也被隔在了外面,起初在雨中行走早已经成了习惯,如今再进入温暖的客栈当中,才觉得身上湿冷异常,宴夏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这才回头打量起客栈内部。 这处荒野中的客栈丝毫不像宴夏所想象中的那样寒酸,相反这里的布置显得十分讲究,甚至讲究到对一间客栈来说显得有些富丽堂皇的程度。也不知为何一处荒野间的客栈能够讲究到这种地步,更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讲究到这种地步,宴夏看着这摆满客栈擦得干干净净的黑檀木桌椅,还有客栈四壁上挂着的画作,一眼便看出了其名贵程度。 这客栈虽然地处偏远,但客栈的主人,却是真的有钱。 宴夏认真打量着客栈,不免又想起了小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世上怪人很多,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会怪成什么样子。比如这客栈的主人摆着舒服的生活不过,却偏要花这么多的钱在这山野间修一座无人落住的客栈。 而这客栈的主人,还是苏倾的朋友。 这个时候荀周已经与那少女交谈了起来,宴夏听着两人说话,这才知道少女是此处客栈主人的丫鬟,也在这客栈中帮忙,而同样在这客栈里面跟着那位客栈主人的,还有其余七名少女。 “这……”这话听得荀周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言语,在这深山里带了八名美貌水灵的少女服侍自己,这客栈的主人也可说是十分懂得享乐了。 这些话荀周自然不会说出来,他若有所思的盯了苏倾一眼,心里面盘算着苏倾这个朋友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苏倾听着也不觉有些失笑,摇头道:“他还是这个样子。” 荀周心中记挂着事情,等说完这些之后,便立即问道:“不知那位客栈主人现在在哪里?我们有要事还希望他能够出手相助。” 少女娇俏一笑,转而扶着栏杆往楼上行去,一面对众人道:“公子还在沐浴,看几位应该是冒雨而来,不如也先沐浴一番再见公子?” 荀周心中着急,很快问道:“事关紧要,没有时间拖延。” 少女微蹙起了眉头,看起来有些为难的笑到:“这个真的不行,公子的习惯我们都知道,他最讨厌沐浴更衣的时候被人打扰,且他对来客也十分讲究,对方若形容不够讲究,他也不会见的……” 荀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被雨浇湿的粗布衣裳,突然觉得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无言的回头往苏倾看去,苏倾看得好笑,低声道:“荀大侠若不介意,我可以借一身衣裳给你。” 穿什么都不是问题,但穿苏倾的衣服,这种事情荀周是万万做不到的,他连忙摇了摇头,纵然再急,也只得咬牙朝那少女应道:“那好,那就有劳姑娘带我们去沐浴了。” 少女笑声如铃,脚步盈盈往楼上走去,不多时便带着几人各自进了房间。 客栈中果然还有许多少女,容貌皆是不凡,穿着与刚才那名少女一般,她们交替着出现将三人的客房打理得干净整洁,又替他们打来热水装满了浴桶,这才恭恭敬敬退出了房间。 从小到大,宴夏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伺候过,难免觉得十分不惯,她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沐浴完,又换上了先前那少女替自己准备的衣裙,这才不习惯的要开始梳理起自己一头长发。 先前那少女替她准备的是一身青色的裙子,浅色的花纹缀在领口袖间,裙摆宽大伴着轻纱,宴夏动作之间,那轻纱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飘然有若蝶翼。 宴夏自小住在南河镇里,本就过得清苦,跟着的又是一群干爹,唯一的干娘从来不曾打扮,自然也没有人能够教她。她穿过最讲究的一身,也不过是用二娘旧时的衣裙所改的鹅黄色裙子,而就算是那样,那裙子还是宴夏自己在灯下缝缝补补许久才稍稍让人能看入眼。 而像现在这样的裙子,宴夏则是真的从来没碰过,她此时将裙子穿在身上,只觉得浑身都不甚不自在,就算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像是怕将裙子弄坏,总显得小心翼翼。 她就这般穿着裙子动作拘谨的挪到了梳妆台前,小心的往镜中看去,镜中的她看起来依然是平时瘦瘦小小的模样,然而初出浴时的水汽弥漫其间,衬得镜中景致皆是朦胧,唯有她一双眼睛,湛亮清澈。 这是她的模样,却又似乎与从前所熟悉的自己有些不明显的分别。 连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能够有机会看着镜中的自己,将所有的东西都放下。 简单的梳好了发,宴夏起身往房门处走去,推门想要出屋,却是意外的在推门的当下,撞见了正站在门外,似乎正要敲门询问的苏倾。 宴夏面颊一红,想到自己如今穿着的这身衣裳,只羞得低下头用细弱的声音唤道:“苏倾公子。” 苏倾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话,宴夏低着头也看不到苏倾如今的神情,她只得忐忑地等着,就连究竟过去了多久也感受得不真切起来,宴夏实在是受不住这般煎熬,等了又等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谁想才刚抬眸,便撞上了苏倾温柔带笑的眸子。 一眼溺在其中,宴夏方才积攒的那些勇气瞬时消耗了个精光,她连退两步,喃喃着拽着自己裙角道:“很……很奇怪对不对?” “不会。”苏倾终于出了声,依然是平和轻柔得叫人安心的语气,“很适合你,也很好看。” 宴夏脸颊上的微微红晕瞬时蔓延到了耳根,她支支吾吾应了一声,正准备接着这话再说下去,却又语塞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好在这个时候,在另一侧房间折腾了许久的荀周终于走了出来,他原来的衣服早就湿了,现在穿的自然也是客栈早就准备好的,他看起来很是不舒服的拉扯着自己的衣襟,口中喃喃道:“哎我的酒囊呢?那个可是我的命根子,你们不会给我扔了吧?” 旁边一名少女走了走了过来,好笑的道:“没有扔没有扔,她们正在替你打酒来呢。” 听到这话,荀周算是安心了不少,顿时露出了笑意道:“那可就多谢了。” 这时候又来了两名少女,见了荀周的反应皆是相互对视着笑了起来,其中一名少女将酒囊递还给了荀周,看着荀周仰头喝下一口酒,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这才又朝着荀周与宴夏苏倾道:“几位若是累了,可以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已经在准备茶点了。” 这般周到的伺候并没有让三人高兴起来,苏倾不语,宴夏微微不解,却没有立即发问,只有荀周沉不住气,连忙问道:“不是说洗好了就能见那位客栈主人了吗?怎么还要再休息?” 少女见荀周不解,当即笑着解释道:“公子刚刚才焚香沐浴完,现在还在打扮呢。” “……打扮?”荀周一愣,“公子?不是小姐?” 几名少女看着荀周的反应有趣,掩着唇又笑了起来。 倒是宴夏从小见过了同样磨蹭的大爹爹,是以没有那般吃惊,只接着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位公子?” 少女们思索了片刻,最后是一开始宴夏他们见到的那名少女出声应道:“见客之前先打扮一番是公子的习惯,打扮多久得看客人的身份,若是普通客人,一个时辰就好了,若是贵客……得有两三个时辰。” 荀周惊得连脾气也没有了,连忙问道:“那我算什么客人?” “普通客人。”少女对荀周说了一句,但随即却又回过头对宴夏与苏倾道,“但这两位,却是最重要的客人。” 荀周:“……” 第25章 那位神秘的客栈主人遇见贵客要打扮两三个时辰, 遇见最重要的客人究竟得收拾多久,这个时间荀周实在有些不敢去算。 “你能不能催他快一点?”荀周绝望的扶额道。 那少女摇头笑到:“这是公子的规矩, 我等下人不敢多言。” 荀周无奈的摇了摇头,想了想回头问苏倾道:“……你说我等那个公子来帮忙, 跟我自己跑回去,哪个快?” 苏倾看了他一眼:“外面风雨交加,且不知是否还有埋伏, 你若独身出去, 没有三天时间无法赶到,你若带宴夏一同去,至少十天。” 荀周纵然早知如此,但听苏倾这话, 仍是忍不住叹出声来。 既然无法选择别的办法, 那就只能等待,荀周在客栈随处找了个角落坐下,苏倾也回身对宴夏柔声道:“累了一天, 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宴夏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虽然疲累, 却也并没有心思睡觉,“我也在这等着好了。” 苏倾没有多言,一时之间四周安静下来,客栈外面的风雨声也随之清晰,那风雨没有一点要停息的意思,卷动着窗外的树叶, 沙沙地拍打窗扉。 等待持续了很久,宴夏靠坐在房间角落里,不知不觉也有了睡意,四周的风雨声渐渐变得模糊,不知究竟多长的时间过去,一阵脚步声响终于将宴夏再度惊醒,她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这才突然感觉到来自身侧的温暖,她一怔之下回过头来,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睡着的时候,竟是枕着苏倾的肩。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苏倾又这么一动不动迁就了自己多久,但只要想到那幕情景,宴夏便禁不住轻呼出声来,她有些失措的站了起来,道:“我不知道是你……我……” 见她这般慌乱,然而苏倾却好似并未在意,摇头低声道:“睡好了?” 宴夏话语一顿,将未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嗯。” 这时候先前离开的丫鬟已经再次回到了这处,来回看着宴夏与苏倾,似乎看明白了什么,眨眼笑了起来。荀周没有这个调笑的心情,见那人到来,连忙站起身问道:“怎么样,可以见那位公子了吗?” 少这才点了点头,收敛了笑意认真道:“公子有请,诸位请随我来。”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会儿,听见少女松口,荀周当即站起身道:“请。” 白衣少女很快朝着客栈三楼而去,宴夏至此才回过神来,与苏倾对视一眼,两人一道跟随着那少女往楼上行去。 客栈共有三层,前两层皆是客房,一楼的中央则是大堂,供行客吃喝作用,然而客栈的第三层,却与前两层完全区分开来,方一踏进三楼,宴夏便明显感觉到了区别。 与外面相比,此处显得极静,客栈外的雨声再听不清晰,走在长廊之中,只听得见各自的脚步声响。 空气中透着幽然的檀香味道,宴夏跟在人群最后,有些出神的看着两面墙上所悬挂的壁画,走在前头的白衣少女察觉了宴夏的视线,是以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我们公子从四处收集的名画,这天底下各大名家的画,我们公子皆有收藏,公子虽不作画,但评画却是一绝。” “评画?”宴夏从来未曾听说过,原来这世上还有专门评画的人。 “其实也不光如此,我们公子样样皆通,不论是琴棋书画皆能够说出门道来。”说到此处,少女想起了某事,不禁掩唇笑到:“当初霜城里面,姑娘们可是争着抢着想要嫁给公子呢。” 宴夏从前也在小爹的故事里听过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这时候听少女提起那位公子,才觉得像是故事中的人物自其中走了出来,心中不免好奇起来,想要知晓那公子究竟是何种模样。 想到这里,宴夏不觉又看向了前方苏倾的背影,不知那位公子与苏倾公子相较又如何? 怀着乱七八糟的心思,几人终于走过了长廊,在尽头处的一处房间大门前停了下来,少女抬手敲了敲门,随即收敛了神情恭谨地低下头,对房间内的人道:“公子,他们到了。” 屋内安静没有声响,但那少女却仿佛得了回应一般,颔首对身后众人道:“几位进来吧。” 少女推开房门,又看了宴夏等人一眼,看出了宴夏紧张的模样,便又眨眼笑到:“别怕,我们家公子很好说话的。” 被迫等了好几个时辰的荀周对于这个“很好说话”的评价不置可否,宴夏也关注的看着眼前房间内的模样,没有来得及去回应少女的话。 这处房间比之客栈的任何一处房间都要宽敞,房内帘幕重重,将原本便宽大的房间隔作了许多层,檀香的气息若隐若现,缭绕的轻烟透过纱帘层叠其间,衬托着四周墙上山水壁画,缥缈间不似凡尘。 整个客栈讲究,而这处房间内的布置,则是极为讲究。 而就在这房间最深处,摆放着一张檀木屏风,屏风极宽,遮住了内中的景象,屏风上画着红梅吐艳,傲骨凌姿,屏风后方,灯火点染,将一道身影映在了屏风之间。 这道身影,无疑便是白衣少女们口中所说的“公子”了。 隔着屏风与纱帘,宴夏无法看清其中那人的样貌,只是那人身姿清雅端然,纵使隔着一层屏风,那种感觉亦是不减。 屏风之侧伴着几名少女,皆低眉敛目静在那处,有的在斟茶,有的坐于一处,身前摆着琴与钟,青烟袅然旋绕琴钟,古意与诗意皆在其间。 室内静谧,打破这屋内诗情画意的静似乎是一件十分鲁莽的事情。荀周心里面有事,开始往身侧的人看去。宴夏应是从未见过这样讲究的房间,这会儿正打量着屋中那个雕花的烟炉,看得十分入神,另一方苏倾则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房间的氛围,甚至已经就坐开始品起了茶来。 荀周:“……” 好在他本就不觉得自己是个适合吟风弄月的人,这种鲁莽的事情,自然是由他来做。 荀周轻轻咳了一声,待发觉那屏风后面的人有了动静,这才接着开口道:“傅然公子?” 宴夏这时候已经由那位少女领着在苏倾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她听着荀周的话,想到他们先前进入客栈的时候,苏倾说起这客栈主人的名字,的确就是傅然。那个时候雨下得很大,大家也都已经疲累,却没有想到那时候苏倾所说的话,荀周还记得。 宴夏好奇的看着那处屏风,不知身在屏风后的那位傅然公子,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 问出那句话之后,荀周便不再继续开口,屏风后的傅然并未立即开口,他似乎手中正翻阅着什么,屏风外众人视线皆落在他的身上,他却仿若毫无所觉,只让众人静静等着。 良久,就在荀周忍不住想要再度开口之际,傅然才终于算是有了回应。 隔着屏风,众人只见得他抬起了右手,做了个短促简单的动作。 然而这动作对于宴夏和荀周来说,却显得十分费解。 第17节 荀周扭头看宴夏,宴夏茫然看荀周,两人对视之间皆没能看懂屏风后那位公子的意思,最后两人同时朝着苏倾看去。 苏倾作为傅然的朋友,必然能够猜到这个有许多讲究的家伙究竟在想什么。 果然,苏倾平静泰然的迎着两人的视线,最后朝着屋中另一方静坐的几名少女望去。 随着傅然公子的动作,少女低头拨弦,古琴的声响如深渊静水被撩动的波澜,伴随着轻烟在这客栈中扩散开来。纱帘卷动,伴随着不知何处淌过的水声轻响,屋中顿时空然如若置身灵谷当中。便也在此时,钟声倏响,轻灵错落于琴曲之间,琴音如水,那钟声便如散落在池水中的四野繁星,澈然且明朗。 琴曲与钟声和鸣,青烟随轻纱曼舞,伴随着这般景致,屏风后的那位傅然公子,终于悠然开了口:“不错,我是傅然。” 荀周:“……”他突然有点不想跟这个连说句话都要先奏曲的人交谈。 屏风后的人显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他语带笑意,反问道:“听说你有急事寻我,如今看来似乎并不如何着急?” 再急如今都该被磨得没脾气了。 荀周张了张口,怕自己一张嘴说的就是不好听的话,于是只得闭嘴,回头将哀怨的目光投向了苏倾。 这日之前,荀周也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有一天靠苏倾相助,苏倾含笑接下了荀周的目光,浅啜了一口茶,这才缓声劝道:“阿然,正事要紧。” 他不过这般随口一语,语气听来更是伴着无奈的笑意,劝阻得毫无力道,然而叫人料想不到的是,听了他的话,屏风后的傅然竟当真应了下来,收敛了些玩笑的意思,道:“既是你开口,我也不得再多言,你想让我帮什么?” 苏倾示意荀周开口,好不容易听到这傅然公子松口,荀周怔了片刻,当即也说出了自己的请求道:“既然公子是盟……是苏倾的朋友,那我也无需隐瞒。数十年来我一直看守着北砚庄中的魔类,然而最近中原似乎有些不太平,有人在打北砚庄的主意,但我们如今被困在此不得立即赶回,所以……我想请公子立即送我们回北砚庄,阻止旁人暗中破坏山庄阵法。” 荀周说完这话,静了片刻,再度抬起头来。 好在这次傅然没有让人等上太久,他轻笑一声,随之问道:“就这样?” “是,就这样。”荀周点头,神色虽是冷静,语速却暴露了心中的急切,“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傅然倒是出乎预料的好说话,听了荀周的请求,未曾多言当即应道:“我答应你。” 荀周闻言一愣,竟有些没反应回来。 然而傅然接着却又道:“我有办法送你们回去,但在那之前,我也有一个要求。” “何事?”荀周心中微沉,就知道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屏风后的人影似乎有了些动作,他将手中翻看着的东西放了下来,转而抬手隔着屏风的红梅图,指向了正坐在一侧静听众人交谈的宴夏。 人群的目光霎时尽数落到了宴夏的身上。 “我想要单独与她相处片刻。” 作者有话要说:  打扮了几个时辰然而并没有露脸的某公子 一个自带bgm的男人 第26章 窗外渐渐透出了一抹亮色, 宴夏伴着琴音回头之间,才发觉一夜时间已悄然过去。 屋内如今安静得有些异常, 琴声苏在,却显得清幽, 屋中那盏灯早已熄了,炉中缓缓升起的轻烟伴着窗外透入的阳光,显露出不同的颜色。 苏倾和荀周已经离开房间了, 先前傅然提出了要单独与她相处的要求, 苏倾与荀周很快便答应了下来。苏倾或许是因为对于傅然十分了解,所以并未有所担心,而荀周一口答应,则是因为对苏倾的信任, 以及想要尽快赶回去的心情。 不管如何, 如今屋中只剩下了宴夏与屏风后的傅然,还有坐落在一旁演奏着的几名少女。 宴夏有些忐忑的坐在原地,时而看看那些少女, 时而又往屏风那处望去,晨光让屏风后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渐渐有些看不清他的动作,这也让宴夏心中的犹豫又添了几分。 不过多时,屋中又多了一种细微的声响,似乎是书页被翻动的声音,若非沉默也无人会察觉。 就在宴夏认真去听那声响的时候,傅然终于再次开口, 似漫不经心道:“我听铃儿说,你叫宴夏。” 宴夏一怔,因为紧张竟是脱口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道:“铃儿是谁?” 一旁弹琴的少女禁不住笑了起来,那正是先前领着宴夏等人进入房中的人,她手上动作未停,眨眼轻声道:“是我。” 宴夏回应了少女一眼,这才想起来方才傅然的话,她朝向那屏风看去,迟疑着道:“宴夏是我的名字。” 傅然似乎是短促地笑了一声,旋即接着道:“宴兰庭、林蔓草、楚寒和叶题的养女,自小住在南河镇中,从未离开过半步,是个懂事孝顺的小姑娘,平时一直照顾着干爹干娘,最大的喜好——是去镇上酒楼看苏倾弹琴。” “不、不是……”宴夏听着傅然的一番话,起初甚是惊讶,随之渐渐变得疑惑,待听到最后一句,已经双颊通红了起来,情不自禁的大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反应过来才垂着眼喃喃道:“我只是……”她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想了片刻却实在理解不了说谎的技巧,最后只得作罢沉默了下来。 傅然被她的反应逗得又笑了起来,宴夏被笑得无措,担忧地看着门外,也不知这话是不是会被外面的苏倾给听去。 好在她很快也想到了转移话题的办法,大着胆子又问道:“你怎么会……会知道这些?” 关于她的一切,傅然竟能够全然清楚的说出来,这让她惊讶之中又有一种慌乱的感觉。傅然很快回应了宴夏的话,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已经派人查过了。” 宴夏一怔间,傅然已经将缘由尽数道清:“在鬼门中人查到蝉众行踪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留意此处,后来鬼门被宴兰庭算计一道,碧眼独身自南河镇逃出,便已经将你是宴兰庭义女的事情告知所有人了。知道了你这个人,想要调查你的事情,不过是短短一两个时辰的事情而已,毕竟——”傅然说到此处,话音一缓又带了些调笑的意味,“毕竟你的经历实在是太简单了。” 宴夏顿时语塞,与近日来她所遇见的那些人相比,她的经历的确相当于全然空白,从前的她,除了在南河镇中的日常琐事,几乎再没有经历过别的事情。 只是将话说到这里,傅然很快又道:“你的经历虽然简单,但身份却并不简单。” 这句话包括了许多的含义,这让宴夏神色微凝,显得紧张起来。 傅然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自然也并不打算有所隐瞒,他接着道:“我这里有个故事,你想听吗?” 宴夏小声应道:“是和我有关的吗?” “应该是这样的。” 从鬼门众人出现开始那一场大战,一直到后来宴夏打算独身离开南河镇前去寻找失踪的干爹干娘,这其间所有的事情,都是宴夏从前未曾想过的经历,这些天来她一直被动的接受着一切,然而对于它们所发生的缘由,她却总是一无所知。 若这一切与她当真有关,她便必须要知道些什么。 宴夏心思一定,点头道:“我想。” 傅然轻声笑了起来,对于宴夏的答案很是满意,“如此也算蝉众没有信错人。” 这句话究竟是何种含义,宴夏暂且还无法明白,但她知道这一定与傅然紧接着要说的故事有关,她静心等待着傅然开口讲述,然而在讲述之前,傅然却是忽而停下话头,转而对一旁弹琴的少女们道:“铃儿呐,这个时候该换一支曲子了。” 弹琴的那少女轻捻琴弦,停下了动作,抬眸含笑道:“不知该弹哪一支曲子?” “嗯。”傅然似是想了片刻,继而摆手道,“那就弹一首悲秋风吧。” “是,公子。”被称作铃儿的少女再度垂眸敛去笑意,指尖轻拨琴弦指尖,琴声再起。 琴声再起,伴着钟铃,顿起一阵萧瑟凄婉,当真如秋风错落,遍生枯草,长空雁叫,哀戚声声。 宴夏:“……” 说话十分讲究的傅然公子对这曲声十分满意,终于点头缓缓讲出了这个故事:“你这几日,想必早已经知晓五道覆灭的缘由了吧?” 不久之前,荀周的确告诉过她这些事情,宴夏想到这处,很快点了头。 “既然如此,那这个故事就简单多了。”书页被翻动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宴夏看不清屏风后的傅然的动作,只听得他接着又道:“你可知道,蝉众其实并非五道中人?” 宴夏一瞬不解,喃喃着问道:“不是?” “不是,蝉众二十四人,不属于任何势力,他们只听从宴兰庭一人。” 宴夏语声急切,低声又道:“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被卷入三门七派与五道一战,甚至叫人追杀,沦落至如今这个地步?”傅然打断了她的话道。 这些话全然说中了宴夏的疑惑,她犹豫着点了点头,视线不曾自那屏风移开片刻。 傅然的声音再度传来,却是轻叹一声感怀道:“这一切,不过皆因为‘道义’二字。” “道义?”宴夏无意识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不知为何,竟觉得将这两字念出,心中竟有种难以诉清的沉重感觉。 傅然点头道:“不错,道义,蝉众之所以出手相助于五道,乃至以命相搏,最后死伤至此,只因为他们认为,五道没有犯错,所以他们不该死。” “他们……”宴夏回想起那日在院中发生的一切,想到干爹干娘们与鬼门的一战,胸中有什么东西沉闷着想说出口,却又难以言说得清。 悲秋风的琴曲至此宛转,低回着往下沉去,似要沉入无尽深渊。 傅然道:“就因为这个‘道义’,蝉众二十四人死了二十个,最后只剩下你的干爹干娘四人。而也因为他们的坚持,五道总算没有彻底消亡,有一个人在他们的保护下活了下来。” 那个人的名字,宴夏曾经听说过,就在当初鬼门众人找来南河镇小院中的时候,碧眼曾经无数次的问起那个名字,她轻轻道:“闻北云?” “不错,正是五道之首的洛水宫之主闻北云。” 听傅然说起此人,宴夏心中依旧不解:“可是这些年来,我与干爹干娘住在一起,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宴夏。”傅然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淡淡道,“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敢轻易与宴兰庭为敌,你知道他最让人忌惮的是什么吗?” 听见傅然这话,宴夏的思绪再次被拉回了那日变故发生的南河镇,整个鬼门数百人出现在小镇之中,不过是为了对付干爹干娘区区四人,而在那四人之中,他们最为忌惮的,正是看来最为虚弱的大爹爹宴兰庭。 想到最后那冲天的火光与飞腾的凤凰,那道让所有人皆消失无踪的阵法,宴夏毫不犹豫道:“是阵法,他们都怕大爹爹的阵法。” “不是阵法。”傅然像是早已料到了宴夏的回答,很快便摇头道,“是刀。” 这是宴夏全然未曾料到的答案,她惊讶的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听傅然接着又道:“听说多年之前魔门作乱,宴兰庭以一人之力独战数千魔兵,靠的就是手中一把刀。” “可是……”宴夏仍是犹疑,心中不解为何自己从未见过大爹爹用刀,然而转念想到大爹爹如今的身子,她却又不禁苦笑起来。 是了,大爹爹如今身体破败成这幅样子,自然无法再使刀。 自她出生起,所见到的便是缠绵病榻的大爹爹,她竟未曾想过,大爹爹并非从一开始便是这般模样,他曾经也有过属于自己的风华,只是如今……皆已成过往。 傅然不知道宴夏在想着什么,他只是娓娓将这故事继续说下去:“他后来所使用的阵法,其实是五道的东西。” “五道?”宴夏喃喃问道。 傅然道:“赤凤神隐阵,是闻北云的成名绝式之一,也是五道洛水宫的不传秘技,而闻北云将它传授给了宴兰庭,宴兰庭又传授给了你,那便只有一个解释。” 事情兜兜转转,终于落到了宴夏的身上,宴夏紧盯着傅然的身影,心中的紧张突然之间多了几分,似乎早已料到等待之后的下一句话,是无比重要的一句话。 傅然没有让宴夏等待太久,他很快道:“那便是说,闻北云已经死了,所以他才会在死前将洛水宫的秘技传授给宴兰庭。而宴兰庭将它传授给你,或许是因为……你与闻北云有着某种关系。” “你是说……” 傅然轻轻“唔”了一声,仿佛做出了最后的判定般道:“不论是哪种关系,也不管是怎么回事,反正有一点我能够确定,那就是——你才是五道最后的传人。” 五道是什么,它究竟代表了什么,宴夏皆不曾了解,而“五道最后传人”的身份,却已经落到了她的身上,她茫然不解,无法回神,静默半晌,才喃喃着问道:“所以其实我才是一切麻烦的源头,是吗?” 她黯然低头,盯着面前桌上已经凉透的茶,低声又道:“如果我继续留下来,是不是会连累客栈,连累荀大侠,还有……苏倾公子?” 宴夏失魂落魄,琴声哀哀悲戚,然而屏风后的傅然听到宴夏这话,却是突然“嗤”地笑了起来。 宴夏抬眸望去。 傅然好笑的道:“连累苏倾?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知道他是谁吗?” 第27章 第18节 听见傅然的问话, 宴夏本欲回应,然而那话到了嘴边, 她却又犹豫了起来。 他是谁? 在宴夏的眼中,他是苏倾, 是南河镇酒楼当中的琴师,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但这两日来旁人的反应,都告诉她一切并非如此。 苏倾究竟是什么身份, 究竟有怎样的过去, 宴夏如今依然一无所知,但她却知道他定不会是一名普通的琴师。 听出了这一瞬沉默中宴夏的犹豫,傅然笑意犹在,很快便又道:“你果然已经猜到一点了, 既然如此, 你还担心什么,他啊,大概是这世上最不怕被连累的人了。” “可是……”宴夏依然欲言又止, 并未赞同傅然的话。 傅然好奇道:“嗯?” 宴夏低眉轻声道:“可就算是再强的人也会受伤,大爹爹, 二娘,三爹,小爹,他们都很厉害,可现在还是消失不见了,不管苏倾公子是什么身份, 不管他是否修行过武学,我还是……还是不想看到他受伤。” 宴夏这番话让傅然第一次沉默了下来,宴夏感觉到屏风后的人似乎在往这处打量,她不知道隔着屏风那人是否能看清自己,但她却显得紧张了起来。直到那人终于轻笑一声,颇有意味的道:“没想到啊。” 傅然这声“没想到”让宴夏一瞬茫然,片刻后她才听傅然接着道:“你说得对,纵然是再强的家伙,也会受伤,也会死,纵然是苏倾也一样。”他语声带笑,却又多了些感叹,“没想到这番话会是由你说出来。” “傅然公子?”宴夏未解其意,喃喃着问道。 这声轻唤让傅然再度停下了话音,旋即他伴着笑意道:“你知道苏倾是谁吗?” 这是傅然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前一次是为了问,这一次却是为了答。 傅然对于讲故事这种事情似乎乐此不疲,甚至像是已经忘了门外还有个荀周在等着他出手送他们回到山庄去。不待宴夏回应,他便接着说起了故事:“你听说过八大世家么?” 八大世家,曾经也在小爹的故事中出现过。 据小爹所说,那是八个存在于这整个中原已经许久的古老家族,他们虽不属于正道三门七派中的任何一处势力,他们的后代却在整个中原三门七派中占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八大家族底蕴极深,收人尊敬,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很有钱。 这让小时候穷惯了的宴夏听得满心羡慕,追着问小爹那些家族的少爷小姐是不是每天都能吃一百块桂花糖那么多。 最后宴夏当然明白了桂花糖跟这些没有什么关系,但八大世家的后人,的确都是整个中原最强大的年轻人,他们自小便生活在最好的环境之下,拜入最好的门派学最好的武学,他们拥有着旁人歆羡的一切,自然也承担着应当承担的一切。不论何时,八大世家的传人,永远皆是人群中最为让人瞩目的那一个。 宴夏想到这里,复又看向傅然,轻轻颔首道:“我听说过八大世家。” 听到宴夏的回答,傅然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道:“我就是八大世家中傅家的少主。” 言语之间,是毫不掩饰的肆意傲然。 旁边弹琴的少女们适时的换了曲调,曲声霎时高亢,完美的衬托了傅然的话音,为其增添几许气势。 宴夏:“……”她怎么也没料到傅然前面说了那么多,竟是为了说出这句话。 好在傅然很快又道:“苏倾也是八大世家的后人。” 这一次宴夏终于惊讶起来,她禁不住站起身来,足尖踢到了面前的木桌,险些碰倒桌上的茶杯。宴夏连忙去扶那杯子,只是心中依旧挂念着苏倾的事情,待扶稳了杯盏,立即便冲着傅然问道:“他是……八大世家的后人?” 可是八大世家,没有苏姓。 且身为八大世家的公子,为什么他没有留在家族之中,却独身一人到了这样偏远的山间小镇,做一个普通的酒楼琴师? “因为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一些就像五道之事一样毫无道义的原因。”傅然声音淡淡,却显得沉重,“他现在已经被逐出家门了。” 宴夏断然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她突然记起不久之前,干爹干娘们消失之后,她被苏倾收留在家中,为了安抚刚刚经历过许多事情还没能恢复过来的她,苏倾对她提起过自己的过往。他说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让他变得无处可去,最后是一位前辈收留了他,并背着所有人照顾他让他活了下来。 那时候不过寥寥数语,如今想来,苏倾所说的那个时候,应当就是他被逐出家门的时候。 只是为什么他会被逐出家门?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宴夏急切的想要知道,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响在房中的书页翻动声突然停下,旋即便是傅然轻轻“啊”了一声,短促地笑了一声道:“好了,总算是找到了。” 这句话换来了宴夏神情一换,她只觉得傅然说话总显得十分随性,总让人无法想到他下一句话究竟会是说着什么。 傅然明白宴夏的沉默是为什么,他突然招手唤来婢女,方才弹琴的那名少女铃儿便起身站了起来,先是垂眸走进了屏风后方,片刻后才又步出,来到宴夏面前。而就在她的手中,还捧着一副画。 若是在旁人眼中,这幅画并不能算作是画,因为它画的并非是人们所熟悉的景或是物,而是一些旁人无法看懂的字符。那些字符排列成奇怪的顺序组合在一处,密密麻麻犹如蚂蚁一般拼凑在一页白纸之上,乍一看去让人觉得凌乱而不知所云,然而对于宴夏来说,那画上的一切,却是无比清晰。 因为那纸上的画,她曾经画过,不止一次的画过。 自小大爹爹给她许多画要她临摹,那些她所临摹的画,其中便包括了这一幅。她曾经无数次的画过这画,里面的每一个图案,每一个字符,她都清楚无比,甚至就连闭着眼睛,她都能够勾勒出那画上的每一道轨迹。这是一幅她所无比熟悉的画,她本以为这些东西已经随着那一场大火与干爹干娘他们一起消失不见,然而却没有料到,今日她会在这里再见到它。 宴夏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惊讶,抬眸往傅然那处望去,画仍捧在那少女的手中,傅然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缓声道:“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东西,应该是当初五道洛书宫所留下的东西,如果我没有猜错,宴兰庭一定教过你这东西要怎么画,对么?” 宴夏迟疑片刻,点头。 “很好,那么你们想要立即赶回北砚庄就简单多了。”傅然笑着道。 宴夏不解,只是又看了那少女手中的画,想到之前房间里不住传来的沙沙书页翻动声,立即明白了过来:“你刚才就是在找这张图吗?” “不错,收藏的东西太多,找起来麻烦了些,不过好歹是找到了。” 宴夏眨了眨眼,心中微动,随即又道:“那你与我说的那些事情……” “一个人找东西太无趣,自然就随口聊了聊。”傅然语气听来寻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觉得十分愉快,“不过你倒是一个不错的说话对象。” 还没等宴夏再多说什么,傅然随之又道:“我听说不久之前在南河镇中,那道赤凤神隐阵是由你和宴兰庭一起开启的,既然如此,你便用当初那种办法,将这个图画出来就好了。” 宴夏渐渐有了猜测,出声道:“这张图是……” 傅然接着宴夏的话音道:“是一个阵法,能够跨越山海,千里之地,瞬息可至。”话音一顿,傅然轻笑道,“是不是很有意思?五道有意思的东西很多,不过如今留下来的,我能够找到的已经不多了。” 所以傅然才会特地将宴夏留下来,因为这个阵法,只有随宴兰庭学过五道阵图的宴夏才能够开启,他早已想好了这个办法,而宴夏却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 先前的那些关于苏倾的事情,傅然已经没有了要接着聊下去的意思,宴夏心中虽无比在意,却也知道不能耽误正事,而只得暂且将其搁置在一旁。 找到了阵图之后,傅然便吩咐几名少女将门外等待着的苏倾与荀周请了进来,奇怪的是原本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遮拦的傅然,在苏倾进来之后竟变得收敛了几分,而荀周知道了那道阵法需要宴夏来开启之后,立即便将灼灼的目光落在了宴夏的身上。 宴夏知道此次须得由自己一试方可,终于也点头道:“我会尽力试试的。” “多谢了。”荀周点了点头,认真道。 事实上宴夏对于自己是否当真能够开启阵法,并没有什么信心,她虽然从小便学着去画这样的画,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开启过什么阵法,更不知道什么是修行法门,她唯一一次感受到那种力量,不过是在不久之前,南河镇的那一场战斗之中。她在大爹爹的引导之下,开启了那道阵法。 那样的感觉,她是否还能够找回得到,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四周众人皆注视着宴夏,宴夏居于房间中央,手中紧拽着那一幅阵图,忐忑地朝着众人望去,最后将视线毫无意识的停留在了苏倾的身上。 苏倾目光依旧柔和,风雨也无法动摇,虽是无言,却让宴夏心中似乎稍稍定下。那是一种之于宴夏来说十分特别的感觉,似乎只要那个人在,在她的身边,不论是在何种时候,都能够让她抛去所有顾虑,将一颗心安定下来。 就在此时,屏风后的傅然再次出声道:“现在的北砚庄,必然已经乱作一团,你们此番前往,将要面对的恐怕会是一场生死之战,你们当真决定好了么?” 决定好了么? 宴夏突然发觉,软弱这种东西,在某种时候会突然变成一种勇气。她不愿独自面对今后的日子,所以她不论如何也一定要将干爹干娘找回来。在那之前,她必须要面对好她所要迎接的每一场风浪。她害怕身旁的人不断因为自己而受伤,所以她必须要自己有所改变。 “我决定好了。”她道。 第28章 虽然如此说来, 但自己究竟能否开启这道图阵,宴夏心中根本没有把握。 说清一切, 众人便沉默着将目光落在了宴夏的身上,等待阵法的开启。到了这种时候, 宴夏知道自己所能够做的只有尽力一试。 低头凝视着面前桌上摆着的那幅图阵,宴夏视线描摹过画间的每一笔纹路,心中努力回想着大爹爹从前教自己画这幅图的情景, 回想着不久之前在南河镇的小院中开阵时候的感觉, 她缓缓抬手,指尖落在画中一处,轻轻作下了一点。 那是那幅画所开始的地方,大爹爹曾经对她说过, 每一幅画皆有一处起点, 也有着自己的终点。落笔的那一点,点的是神,是韵, 也决定了它将来的模样。 所以那一笔,尤为关键。 指尖接触到画纸的刹那, 宴夏感觉到一阵冰凉的触觉自那处指尖蔓延开来,她微微睁眸,便在同时,感觉到四周光芒环绕,不过顷刻,金色的光芒便已遮盖视野, 金芒落下,巨大的星夜再次出现在眼前,整个世界似乎只她一人,她站在原处,看着星芒自身旁盈盈跳跃着游走,看它们拖长着金色的流线光芒,她终于再一次找回了当时在南河镇中的感觉。 似乎每一道意念,都能够驱使这天地的画笔,绘出自己心中所想。 就在宴夏心中动念之间,金色的流光随之而动,当真在那星夜之下划出了一笔绚然,那正是方才宴夏指尖所触,那幅画中的第一笔。 一笔生成,接下来便似乎顺遂起来,宴夏不过依循着记忆将每一笔落在记忆中的每一处,似乎整个天地都随着她的意念而动,就在她恍惚还未回神之间,金色的光幕已经成为了另一番模样,那仿佛是它本应拥有的模样。 宴夏蓦然睁眼,视线终于回到了当下,她依然站在傅然的房间中央,身侧是苏倾与荀周,傅然还在屏风后面,似乎正望着这边,所有人皆没有开口。 而就在她的面前,就在那房间的地面之上,一道金色的图阵缓缓生成,正与桌上摆着的白纸上所绘的图一模一样。 阵法辉耀出无尽光芒,瞬时照亮整个屋子,竟将窗外的晨光也压了下去。众人身上皆染着那莹莹光芒,宴夏紧紧盯着那道阵法,阵法的下方繁复的图纹随着光芒轻轻浮动,似乎一眼便可看清其间纹路,但其中又似乎藏着无尽的玄机,宴夏神色复杂的看着那处,一时间竟无法相信,那是她所绘出的东西。 就在众人沉默之间,屏风后的傅然轻笑一声,抚掌道:“成了。” 阵法已成,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要离开这处,通往阵法的另一方。 傅然只答应帮忙,却没有要与众人同去的意思,荀周急急地想要踏入阵法,却又在进入阵法之前,先想到了些什么,于是扭头看了一眼苏倾,像是在征询他的意思。 苏倾微微颔首,对荀周道:“荀周,带路吧。” 荀周重重点了头,再无顾虑,转而往阵法中走去。 金色的光芒瞬间更加炽烈的闪耀起来,将荀周的身影包围其中,待到光芒淡下,那道身影已然消失不在其间。 直至此时,宴夏才真正意识到,这道由她所画出的阵法,当真能够办到那连她都不能够理解的事情。她惊讶的看着那阵法的金光还在不同晃动,而这时候,苏倾已经缓缓行至她身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感觉到手心不同以往的温度,宴夏动作稍顿,睁着眸子往苏倾看了过来,苏倾犹自专注的看着那阵法,语气平缓温和道:“我们此去可能会遇上一些危险,宴夏姑娘小心,不要和我走散。” 这句话让宴夏心下微微升起波澜,她眨了眨眼,怔怔盯着苏倾的侧颜看了半晌,这才轻轻点头道:“……嗯。” 或许是听出了宴夏回应得犹豫不决,苏倾很快便又展露了笑意,轻声道:“不必太过担心。” “嗯。”这次宴夏答得极快,不是为了让苏倾放心,而是她的确没有太多的担心。 当眼前所能走的路只有一条的时候,便不会再有多余的担心了。 两人话音至此,便要随着荀周步入那阵法当中,而也就在两人踏出之际,屏风后面轻叹的声音缓缓传来,宴夏没有来得及分辨傅然的语气中究竟包含了些什么,她只听到那人最后道了一句:“千万小心。” 这一声,也不知是为了何人而说。 · 走进阵法的瞬间,宴夏感觉自己似乎一瞬间看到了千山万水自身侧擦肩而过,山水重叠着无数的残影,速度快得无法看清,却又在掠过之后在她的眼底渐渐成形,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地,她分明已经一步踏入了阵法之中,然而双足却好似悬空无法落地,像是在经历着一个不断下坠的过程。 这样的过程并非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无尽变幻的景色之中,唯一能够让宴夏感觉到安定的,便是她所牢牢牵着的那只手,还有身旁存在着的那个人。 不知究竟过去了多长的时间,眼前的一切变化终于停止了下来,宴夏感觉到自己的双足踏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之上,四周的风向也突然改变,原本充满着暖意的房间霎时变得阴冷起来,晨光笼罩的天际,此时显得蒙蒙发灰,好似有什么东西正沉沉的悬在天际那头,即将坠落而下。 眼前的一切终于彻底清洗,宴夏抬眸望去,这才发觉自己此时正置身于一处庄园之中。 在南河镇中长大的宴夏阅历有限,所见过最漂亮的院落,应是镇中唯一富商在城北的那处大宅子。从前二娘会替那户人家的小姐绣一些东西,每次绣好以后就找人替她送过去。一般去送东西的人都是三爹,然而每次这个时候,宴夏都会想办法跟着过来,就是为了看一看大宅子里面那颗很漂亮的桃花树,还有树下笼子里挂着的那只会说话的鹦鹉。 那些都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但在宴夏想来,如今却像是已经相隔了许久。 第19节 然而眼前的这处庄园,显然比南河镇那户人家的大宅子要漂亮许多。庄园之中楼阁错落,一眼望去竟不见边际,无数的高阁耸立在她的面前,庭院极深,流水小桥皆在其间,桃花碧树满园春色。 若在平时,这一定会是极为美好的景象。 但现在不同,阴沉的天色将院中的景损了大半,而真正让宴夏心情沉重无法去欣赏眼前景色的,是响彻了整个院落的铃声与那包围在院落四处的身影。 那些人的装扮与当初在大雨中拦截过他们马车的人正是同样的。 “他们果然是在打这个主意。”比宴夏二人提早一步到来的荀周此时已经解下了腰间的酒囊,往前一步踏出,朝着那些人迎了上去。 这群人既然会守在这里,必然是早已经防备了许久,宴夏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又有着怎样的力量,但见院中黑压压的一片身影,也知此战必然凶险,而他们这方,不过区区三人。 到底要如何去打这一场战斗?她不是大爹爹他们,没有那种以一敌百的力量,更无法开出那样惊天动地的阵法,他们要如何从这些人的面前闯过去? 宴夏紧盯着那群人,心中不断地想着,却没有察觉到自己竟丝毫没有想过要后退。 就在荀周举起酒囊,便要与众人动手一战之际,宴夏听到身侧传来了苏倾的声音道:“宴夏姑娘。” 似乎不论是何时,那人的声音永远是这般平定安静,这安定的声音让宴夏心中稍缓了紧张,在这种时候,竟别过视线往苏倾看了过来。 苏倾的安定实在是超乎了宴夏的意料,在这种危急关头,他迎着宴夏的目光注视,竟还有空对着她眉目柔和浅浅一笑。 若在平时,看到苏倾这笑容,宴夏一颗心必然会因此跳得不可开交,脸红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但这种时候,宴夏只来得及脸红,却实在不能说不出话。她微红着脸用不解的目光询问着苏倾,低声问道:“苏倾公子?” “嗯。”苏倾轻轻应了一声,这才回头往人群后方望去,低声道,“你能看到什么?” 宴夏循着苏倾的视线望去,透过黑压压的人群,看着人群后方被阴云所笼罩着的院落阁楼,沉默片刻,终于面色微变,轻声道:“是阵法。” 听到宴夏的回应,苏倾像是早有预料,神色不变接着又问:“你可曾见过那道阵法?” 这种时候来不及迟疑,眼见着那群黑压压的人以及你给朝着这处逼近,宴夏颔首道:“见过,大爹爹曾经让我画过。”只是还有一些话宴夏没有说,与其他的图不同,大爹爹给宴夏临摹过的那些图,有的十分简单,跟着大爹爹学过许久的宴夏不过一眼便能够画出半个神形,然而有的却是极为复杂,需得学习许久才能够勉强画出个样貌,就如同当初的赤凤神隐图。 然而眼前的这幅图,或者说这道阵法,宴夏学的时候,所花的时间比任何一张图都要久。 宴夏还记得大爹爹将这张图交给自己的时候,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 没有等到宴夏回忆完这些往事,苏倾很快道:“那阵法现在有了缺口。” 宴夏凝神看着远处的阵法,点头道:“是。” “你能修好它吗?”苏倾问道。 这一次,宴夏没有立即作答。 她能吗? 宴夏不知道。 但她,不惧一试。 苏倾看懂了她的答案,当即便又开口:“荀周会在这里牵制那群人,等会儿我会送你去阵法那处,你只需要专心修补阵法,其他的什么也不用管。”话音一顿,苏倾背过身去,迎向那群黑衣人众,语声依旧温和柔软,神态却早与方才截然不同。 第29章 不论是荀周还是傅然, 都曾经对宴夏说起过苏倾的身份不同寻常,宴夏虽然也有过许多的猜测, 但现实却依然叫她所预料不到。 虽然已经亲眼见到平日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干爹干娘变成让鬼门数百杀手害怕的绝世高手,但这世上总不该有着那样多的高手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心中所猜测的苏倾,便是或许修炼过几年,实力或许比荀周要强上那么些许。在宴夏看来, 不论是什么人, 面对着眼前这样多的敌人,都没有办法全身而退,纵然是当初南河镇的小院之中,干爹干娘也是几乎拼尽了全力开启阵法, 这才与鬼门众人一同消失。 而现在, 他们面前所对的,同样是数百人的杀阵,虽然宴夏不知这群人究竟是谁, 实力有多强。他们似乎与当初鬼门的精锐杀手有所差距,但却也同样不是好对付的敌人。 若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但苏倾没有给宴夏担忧这些的时间。 在说完那句话之后,苏倾紧扣着宴夏的手,已然随着荀周的身形一道往那人群而去。 这是宴夏第一次见到苏倾出手,在此之前她已经见过许多场战斗。小爹的琴音,二娘的身手,三爹的巨剑, 还有大爹爹那能够改天换地的无双阵法。鬼门无声无息的杀招,荀周肆意随性的拳脚,这些她都在短短的时间内见过了。 但苏倾的出手,与这些都不同。 前方是在阴云密布下显得森冷的楼阁,楼阁内外四处看护着人手,每一道身影皆向着他们所在这处,手中兵刃寒光烁然早已蓄势待发。苏倾带着宴夏不过刚踏足进前方那处院落之中,铺天盖地的攻势便已经袭来。 刀剑交错声音杂然,无数身影纷然而至,几乎要将这院落挤满,那些病人毫不留情直往两人要害,宴夏一手被苏倾紧紧擒着,看着一道剑光便要刺进苏倾胸口,一颗心犹如被吊在万里高空上悬着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然而就在那兵刃已至的时候,苏倾神态自若,脚步微错,就在宴夏未曾来得及看清的同时,已经带着她避过了那冷然剑锋。 身后无数刀剑同时袭来,苏倾带着宴夏一一躲过,动作不见有分毫慌乱,兵刃擦着两人的颊边身侧晃然而过,却没有一道能够伤得了他们。苏倾信步闲庭,就连分毫对敌的狼狈也不见,数百人在前,苏倾带着她往前方走去,目不侧视,甚至连脚步也没有停下半分。 但所有的兵刃与流矢擦着他们的身旁而过,古怪的却没有人能够伤得了身在中心的他们二人。苏倾没有出手,似乎却已经出手了,宴夏无法判断,她只是跟在那人的侧后方,感受着那人手心的温度,心中突然明朗了几分。 庭院中不知何时升起了狂风,阴沉的云层后仍有箭矢划落,四周的寒刃依然在不住靠近,擦过两人的衣角,但跟在苏倾的身侧,宴夏看着这些攻势,心底却突然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风雨如何,刀剑又如何,她与苏倾牵手行在狂风骤雨之中,感觉一切都遥远而又宁静,风雨皆不得靠近。 宴夏凝眸看着苏倾的侧颜,阴霾至今的情绪在这一瞬彻底放晴起来,到底没能抑制住微翘起了唇角,有一丝体会到了行走在刀光剑影中的快意。 无人近得二人身侧,苏倾带着宴夏毫无阻碍地走进了山庄最深处,那处阵法布成之处,宴夏看着那已经零落破碎的阵法,只觉得一切似乎比想象中来得要容易太多。 然而苏倾的声音很快自身侧传来道:“没有那么简单。” 宴夏随之一怔,往那处布阵的地方望去。 阵法的中心是一处相较于整座山庄来说显得极为窄小的阁楼,阁楼处于山庄最中央处,四周皆有高墙环绕,墙面上四处皆有符文,宴夏一眼自那墙面扫过,墙上的图纹皆是她所最熟悉的形状。 不论是单纯的一幅画还是一道阵法,它们出自不同人的手中,都有着不同的模样。因为每一个人的笔风不同,每一个人的神韵也不同。所以才有了以画识人这种事。 仓促之间不过一眼,宴夏便看出了那些古老的图形与符号,正是大爹爹所留下的手笔。 那本应当是一幅完整的图阵,然而如今阵法间却已经出现了许多的漏洞,自旁人的视线看去,那图阵不过看来一些部分已经因为时间久远而显得发灰模糊,然而在宴夏的眼中,所有的阵法开启之后皆有一道光色,然而原本应该笼罩在这座阵法之上的光芒,却早已经黯淡下来,闪烁着似乎随时将欲熄灭。 阵法已经被破坏了太多,若不能够及时修复,恐怕……再难补救。 “宴夏姑娘。”苏倾再度出声,宴夏自那阵法上回过神来,转而往苏倾看去。苏倾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颔首语声轻浅却郑重道:“这里就拜托姑娘了。” 心知此事有多重要,宴夏看了看苏倾,又回望一眼后方为了替他们制造机会,还在不断与黑衣众人厮杀中的荀周,回以了苏倾同样的郑重道:“我一定尽力。” 将宴夏牵扯进这件事情似乎让苏倾觉得有些抱歉,然而宴夏却不知这种歉意究竟从何而来,事实上宴夏答应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荀周,与此事真正无关的,本该是苏倾才对。为什么苏倾会毫不犹豫的来到这里相助于荀周,宴夏却一直不曾知晓。 就在此时,整座山庄头顶的天际发出了轰鸣雷声,无数狂雷伴着电光落下,纷纷坠至地面,狂暴的雷击顿时击穿地面,山庄内原本的青石地板经不住这狂雷穿透,竟有多处炸裂开来,巨大的石块翻卷而起,无数石屑飞溅开来,宴夏见得此景不及后退只来得及抬手去挡,然而预料中石屑擦过的痛楚却并没有到来。 她放下手,才发觉苏倾已经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苏倾沉静依然,衣衫不染纤尘,自狂雷中岿然不动,右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 剑身细长,通体银白,然而却有一缕奇特的纹路自剑身延伸开来直至剑锋,那纹路极浅,若非如今宴夏与苏倾离得极近也不会发觉,宴夏从前自大爹爹那里见过许多阵图与符文,虽然或许不知门道,但都能看出熟悉感来,但这剑上的图纹,她却是从未见过。 就在宴夏盯着剑纹发怔之际,苏倾已经再次开口道:“宴夏姑娘,开始吧。” 阵法已经不能再拖,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想要修补阵法的目的,终于开始了真正的攻势。与人打斗,宴夏或许什么也帮不上,所以她只能用尽心力去解决眼前的阵法。耳边雷声阵阵,响动得更加剧烈,地面渐渐亦摇晃起来,无数攻势纷纷落向此处,更多的黑衣人蜂拥而来。两人所站立之地,俨然成为了所有一切风浪的中心,摇荡着将欲被阴云吞噬。 宴夏没有时间去犹豫,不过只朝着远处那黑沉的地方看去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话间,宴夏已经来到那处高墙之畔。 黑衣人们的身影飞袭而至,却在靠近宴夏之际被一道剑气隔开,剑气势无可挡,瞬时逼退众人,苏倾持剑在侧,身前那道剑气所划开的痕迹深刻而明显,他轻轻瞥向众人,眉目中宴夏所熟悉的温柔早已经尽数敛尽,只余淡漠。 虽未多言,却已然不需多言。 以剑剑痕为界,无人再能跨过半分。 · 此时身后所发生的一切,宴夏皆已不曾知晓。她此时正在那阵法中央,看着那属于阵法的黯淡金光,心中焦急无比。 对于阵法的门道,她虽然同大爹爹学过不少,然而真正施展却也不过只有区区两次,一次是在南河镇中与大爹爹一同开启赤凤神隐阵,还有一次就是不久之前在客栈当中开启了阵法,将众人送至这处山庄。 所以此时要她修补这道阵法,她的确不甚熟练,她所能够做的只有学着先前那样的办法,抬手触碰那道阵法,不知是否能够看出阵中样貌。 掌心接触高墙那画着图阵的墙面,宴夏果然再次进入了那满是星辰的夜空,她回头往四周看去,那墙上的画本应是一幅浩瀚山水,然而此时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原本的阵法早已经被破坏得难见从前模样,许多地方甚至都已经模糊不清金光黯淡便将消散。 这座阵法已经十分古老,宴夏还能够从中察觉到熟悉的属于大爹爹的气息,她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动念之间,开始操纵按天地间的画笔去填补那些黯淡的空隙。 前两次宴夏开启阵法,皆未曾遇上什么阻碍,但这一次,事情却与从前完全不同。 不过一瞬,宴夏便察觉出了不对。 不论她如何调用那些金光,皆无法在那阵法的暗处提下任何一笔,那道阵法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所隔开在她的前方,分明近在眼前,立即便能够触碰,却怎么都无法将其修补。 不应该是这样,也不可能是这样,大爹爹的阵法她必然能够修补,纵然可能会花上更长的时间,会遇上一些麻烦,她也不可能无法去触碰它,除非—— 宴夏想到此处,神情微变间猛然睁眸,回头往苏倾望去。 苏倾还在与众人交手,没有人能够靠近他身侧半分,看来似乎毫无危险。 然而宴夏一颗心却瞬时提了起来,无数纷乱的思绪掠过脑海,她苍白着脸,只来得及朝着那道人影大声道:“阵法已经被破了,苏倾!小心!” 几乎就在她说话的同时,那阵法的中心,原本被沉云笼罩的高阁之中,突然生出一道阴寒强大的气息!那气息瞬时蔓延,直冲天地,就在那道黑气冲天而起,遁入苍穹的刹那,四周风声顿消,雷声骤停,世间一切恍若静止,唯有一道身影居高临下,自高阁中现出身影,俯视苍生,也俯视着人群中的苏倾。 宴夏还记得,荀周曾经对她说过,他这许多年来,一直在帮他的恩人看守着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关押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魔。 这院中的阵法,就是封印这魔类的东西。如今阵法被破,被关押在其中的魔,自然也走了出来。 第30章 魔类究竟是什么模样? 隔着遥远的晦暗光色, 宴夏很难看清那道高阁之上的身影,但她能够感觉到那双眼睛正在注视这这处, 一种古怪的感觉压在心底,让她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某种压迫之下, 难以喘息。 那道身影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力量,宴夏不得而知,但她自心底里生出了寒意。 “苏倾!”情急之下, 宴夏没有注意到自己第一次直接唤出了苏倾的名字, 她快步往那人身旁而去,提醒着他即将要面对的状况。 但苏倾显然早已经有所察觉,就在宴夏来到他身侧之际,他已经回身行云流水的拉过宴夏将其护在了身后。 他抬起头, 穿过人群与高墙, 看向了后方高阁之上的人。 那道人影被阴云之下直冲天际的黑气所笼罩着,巨大的黑色阴霾仿佛一道漩涡将四周所有的光芒都吸纳进其中,墙上所画原本就已经十分黯淡的阵法, 如今更是不见余光,宴夏心底沉重, 怔怔看着此情此景,不知下一步又该如何去做。 另一方突然传来剧烈打斗之声,宴夏随之望去,这才见几名黑衣人被震开飞出,紧接着是荀周拎着酒囊冲了过来。 荀周那一身好不容易在客栈中换上的体面衣裳此时已经再次变得不怎么体面,他身上伤痕不少, 衣服上染着许多鲜血,不知那些血究竟是他还是旁人的,又或者两者皆有。他动作利落飞快来到两人面前,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我们好像来迟了。” “嗯。”苏倾隔着遥远的距离与高阁上的人对视,宴夏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却莫名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荀周紧咬着牙狠狠瞪了一眼正打算扑过来的一名黑衣人,大声道:“盟主,这事归我管更归你管,你倒是说说下面该怎么办啊!” 听得荀周这句话,宴夏微微一怔,顿时往苏倾往去。 这天底下能够被称作盟主的人,只有一个,中原正道三门七派之首领,掌管整个中原,肩负天下所有重任的天罡盟之主。 第20节 在小爹的故事中,天下英雄浩瀚,各展风华,却唯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号令天下群雄一呼百应。 宴夏曾经无数次想过,小爹故事中那个中原最大的英雄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在幼时的她贫瘠的想象之下,那人的形象在她的脑中始终模糊不清。后来她长大了,不再去理会小爹的那些故事,便也不再去想这一切。 直到今天她从荀周的口中,听到了“盟主”二字。 苏倾是盟主? 苏倾接下来回应荀周的话就像是在回应宴夏的猜想,荀周的话终于让他似乎回过了神来,他淡淡看了荀周一眼,纠正到:“我已经不是盟主了。” 荀周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扬着眉毛道:“那你也不能撂挑子不管啊!” 苏倾似乎是笑了笑,但他一直以来总让宴夏心中充满安宁的笑意显然对荀周没有同样的效果,荀周急得吼了出来:“你行行好快别笑了!这是笑的时候吗!这群家伙都快冲过来了!我还想留着这条命跟老盟主交代呢!” 苏倾很快收敛了笑意,却没有立即吩咐,只是动作温柔的将宴夏推到了荀周的身前。 荀周愕然看着这动作,不解道:“这是干嘛?” “宴夏姑娘就交给你保护了。”苏倾轻轻说了一句,眼见宴夏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头朝自己看来,他无奈道:“虽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但是我仍是想知道,这阵法姑娘还有办法修补吗?” 宴夏再看那墙上已经破败不堪的阵法一眼,蹙眉片刻,终于摇头艰难地道:“不能了。” 阵法早已经破坏殆尽,那阁楼中的魔类早已被放出,现在再想要修补,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苏倾却并未绝望,只又问道:“若是重新开阵呢?” 听见这话,不光是宴夏,就连荀周也不禁一愣,他紧皱起眉头道:“重新开阵?你知道这阵法当初就连宴兰庭都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布好,且不说宴夏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修为没办法跟宴兰庭比,现在这山庄里里外外那么多敌人,你要她怎么开阵?” “有从前宴先生的阵法在这里,重新开阵应该也不是没有可能。”苏倾若有所思,回答到后面一个问题,便又看向荀周道,“所以我让你保护她。” 荀周突然觉得苏倾大概是疯了,他胡乱挡开一个冲过来的黑衣家伙,脸色古怪的抬头往前方高耸的阁楼一指道:“那里面的那个家伙呢?谁去挡住他?你以为他好不容易出来,会就这么乖乖让我们重新开阵把他关回去?” 黑色气流中的身影如今依然模糊不清,在众人视线中却似乎变得越加高大,那人俯视着下方的苏倾等人,苏倾直面那人视线,毫不迟疑的回应荀周的话道:“我去挡。” 荀周的表情像是见了鬼,苏倾看来却不像是玩笑,他再次道:“我拦住他。” “你……”荀周张了张口本能的想要阻止,但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选择,他沉默一瞬,终于垂下手改口道:“你可别死啊……” 苏倾轻轻颔首,瞥了一眼四周众人,手中长剑一挽,剑气已再度将其纷纷震开。他已将该交代的都交代好,自然无需再多言,迎着前方数十人便往那高阁处走去。 宴夏听了他与荀周的对话,见他上前心下担忧,连忙唤道:“苏倾公子!” 然而庭院中风声错乱,刀剑声繁,宴夏话音还未飘远,苏倾的身影早已消失于人群后方,那黑气纵横的院落之间。 宴夏无言的看着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心中的担忧久久不能够放下,不好的预感在笼罩着周身挥之不去,但再要阻止却已经迟了。 荀周虽也担忧,但好歹遇见过的事情也算不少了,他比宴夏先一步回过神来,摇头一叹拎起酒囊道:“小宴夏,别发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又顿了片刻,低头看着地上刚才被苏倾划下的那道剑气,荀周苦笑道:“别让那家伙的白白冒险了。” 应是担心宴夏心生惧意,荀周很快又开口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此间事关重大,中原正道发觉这里的事情,一定会立即赶来,我们只要多撑一会儿,撑到他们赶来……一定就没事了。” 这种时候宴夏没有办法去判断荀周此言是真是假,是为了安慰让她安心,还是的确能够等到那一幕发生,但她情缘选择去相信。 她重重点了点头,不愿让苏倾失望,循着先前修补阵法时候的气息,动念之间,意识已经再度进入了阵中天地。 · 也在同时,苏倾已经步步踏进那处被阵法封印许久的阁楼当中。 与刀剑声密布的外面院落相比,高墙内的阁楼显得十分安静。推门进入其中,阁楼在阴云笼罩下显得黑沉一片,阁楼中一切皆模糊不清。苏倾看着这空空荡荡的一楼,没有稍作停留,很快往二楼而去。 阁楼一共五层,苏倾行至四层,终于在一片死寂中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狂风卷动什么东西发出的簌簌声响,阁楼前四层门窗皆紧紧闭着无法打开,将内外隔绝成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内中无法看见外面所发生的一切,而外面的声音自然也无法传入其中。 此时那传来声音的所在,正是阁楼的顶层。 整个阁楼,除最下方的大门外,便只有顶层的窗户是开启着的。 那冲破阵法的魔类,方才就是在那处窗口俯看着四周众人,将满身的魔气释放而出,冲破天际引动云霄。 苏倾一路行来不慌不乱,直到行至四楼楼梯口处,终于停下脚步,缓缓抬眸往更上一层望去。 站在这处,已经能够看到五楼窗口透出的些微光亮,能够听见属于外面的风声与兵刃声。 苏倾再往前行几步,便能够看见那窗口透入的光将一人被拉长的身影正映在房间雪白的墙上。 窗外传来的刀剑声响更大了,外面的战斗不知已到了何种地步,宴夏与荀周又怎么样了。苏倾出神的盯着那墙上的影子,一步步缓缓踏入阁楼第五层的房间当中。 阁楼到了五层已经显得有些狭窄了,屋中的摆设简单得一眼能够望尽,不过一桌一椅还有一方木柜。房间里有一个大敞开着的窗户,有人正斜坐在窗台之上,一手支着窗沿,身子背对苏倾,似乎煞有兴致的望着窗外的打斗。 苏倾的脚步声缓慢而清晰,那人自然听到了这声响,却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他,专注看着外面。 这时候苏倾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不远,他在屋中唯一的那张木桌前站定,低头看了一眼木桌上所积着的一层薄灰,这才终于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阁楼之中再无旁人,这窗口的身影自然就是刚才宴夏隔着黑雾与阴霾所看到的魔类,他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二致,语气带着笑意甚至透着些顽劣,他轻快地道:“我想让这个天下,变得有趣一点。” 苏倾闻声再次抬眸,目光透过那人在窗口的背影,看到了窗外微暗的天色。他静默半晌,摇头道:“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窗边的人笑了起来,笑声原本清朗,渐渐却变得尖利起来,良久他方才止住笑声,嘲弄道:“你不答应又想如何?” “你不该出来。”苏倾认真的说着这话,就像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应当的道理,与魔讲道理这种事情,若被荀周看去,定会嗤笑着觉得苏倾是在白费功夫。但苏倾看来毫无玩笑的意思,他眸子紧紧盯着那道身影,声音低沉微沙道:“回去吧。” 轻声的嗤笑传入了苏倾耳中,天边的阴云在这时候终于露出了些许缝隙,一缕阳光自云层中探出头来,光亮擦着那人的身影透入房间之中。 窗口那人撑着窗沿,终于转过身与苏倾对视。 高阁之上,阳光之下,一人身披晨辉,背对光芒,一人身处暗室,光明在前。两人对视无言,若此时宴夏荀周在此,定是无比惊疑,因为这两个人,有着全然相同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先解释一波不是孪生梗嗯! 第31章 已经被破坏的阵法, 想要重新开启,对于宴夏来说, 是从未尝试过的事情。 身侧错乱的脚步声与刀剑声让宴夏难以平静下来去思考,但事到如今, 她已经没有退缩的理由了。 苏倾如今还在阁楼当中阻拦那魔物出世,而荀周也竭尽全力护着她,若在这个时候让那魔物自这山庄中走了出来, 后果将是什么宴夏不敢去设想。当初大爹爹会来到这里, 布下这个阵法,必然也是怀着与她如今同样的心情,而她是大爹爹唯一的传人,她总要……能够配得上做他的女儿。 宴夏紧咬着下唇, 凝眸看着眼前的阵法, 意念再动,四周本已经沉下的金色光晕再次浮现而出,在空中闪烁着像是星星点点的萤火, 再次聚拢成形。 眼前的情形让宴夏心中微松了一口气,然而眸底的笑意还未升起, 那些堪堪聚在一处的金色光晕便像是被狂风席卷,不及燃起烈焰,便再度消失在原地。 宴夏面色骤然凝重,下唇咬得泛白,几欲滴血。 她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力量在组织着她开阵,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力量, 强大而压迫一切,丝毫不讲道理,将她所有的意念击退得溃不成军。 那种力量究竟属于谁,一切似乎呼之欲出,傅然曾经说过,这世间能够开启这道阵法的只有五道中人,而能够以这种方式阻止她的,除了五道中人,便只能是那高阁上的魔物。 那魔物早已经脱出了阵法的控制,正如同荀周所说,想要将他再以阵法封印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南河镇发生鬼门那件事以来,宴夏经历了许多也成长了许多,她已经有过太多的不甘,她也不愿意再有下一次的不甘。 眉头紧紧蹙着,宴夏回想着从前大爹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还有他曾经教她一遍遍去画那些画时候的每一笔,她紧盯着墙上阵法曾经落笔过的痕迹,想象着当初大爹爹开阵的情景。那时候他必然也面临着如今的状况,他是如何战胜那魔物,将他封印其中? 金色的光晕再度升起,流转在宴夏周身,她找到那阵法最初的一点,意念再次落笔,一张脸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一笔。 散落四处的那些金色光芒终于再度凝聚,勉强着落下了第一笔。 光这一笔,便几乎耗尽了宴夏的心神,她强自收起所有杂念,苍白着脸不去管掌间升起的冷汗,紧握着双拳继续操纵那阵法。 这举动勉强至极,宴夏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撑到多久,喉间已经升起了一阵猩甜,她毫无停下的意思,继续画出那阵法,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就在宴夏摇晃着快要支撑不住之际,四周的刀剑声突然之间静了下来。 宴夏一怔,虽心神全在那阵法之中,但却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变化。 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那是一直笼罩在阵法上空,压迫着她无法呼吸的那种强大力量,那阻止着阵法金光凝聚成笔墨的力量。 随着那道力量突然消失,原本黯淡的阵法随之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原本属于大爹爹的那些阵法能量与如今宴夏所操纵的金色光芒交相辉映,直冲天际而起! 宴夏自意念中回过神来,再度睁眸,眼前高墙上的阵法开始现出原本的模样,再度变得清晰而深刻,那些符文与阵图仿佛在此时有了生命之力,莹莹光明映照四周,原本已经直冲天际的黑色魔气竟随着金光的大盛而渐渐消失下来,最后——湮没于那阁楼之中,再不复出现。 整个过程宴夏始终紧紧盯着那一处,直至所有的魔气消失湮灭,再感觉不到它的气息,宴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身子有些脱力的摇晃着便要倒下。 好在这时候荀周及时赶到,抬手扶了她一把。 宴夏回过神来,她苍白着脸看起来前所未有的虚弱,但四周的黑衣人还没有离开,眼前的一切也还没有结束,宴夏抬眸看着荀周,看到他染血的衣衫,勉强站稳了身子,喃喃道:“荀大侠……” 荀周现在的状况的确不是很好,虽然阵法再次开启,那魔物的气息也消散回到了阁楼当中,但眼前这群麻烦的黑衣人却是越来越多,怎么也杀不完,他们就算能够重开封印,若无法战胜这群家伙,也是枉然。 荀周冷肃着脸,将宴夏护在身后,沉声道:“大不了就是跟他们拼命,宴夏小姑娘,你还撑得住吗?” 宴夏看着那群逐渐靠近的对手,勉力点了点头。 荀周笑了一声,身形冲出当真便要以命相搏。 然而就在此时,宴夏突然听见了一道声音。那似乎是一把剑刺破苍穹的声音,它似乎自极远的地方传来,却又似乎瞬时飘至耳畔。 不过一瞬,铿然之间,数十道剑气轰然落下,竟在宴夏与那些黑衣人之间划下了无数青紫剑芒! 宴夏心下一震,随之抬头,不过一眼,竟见天际顿时现出数十道白衣身影!他们突然出现在此,持剑而出,剑气来到之际,身影已然飘至,顿时将宴夏荀周二人护在其中,与那黑衣众人战至一处! 就在这群人到来之际,山庄四周数百道身影再现,作着各种打扮的人们纷纷出现在此,将黑衣人包围其中,无数刀光剑影霎时飞袭而出,局势不过只在瞬间,全然逆转! 冷风骤停,朝阳不知何时已经变作了艳阳,高高悬于天际,阳光灼然洒落山庄四壁,也照得他们的白衣熠熠生辉。 宴夏怔怔望着那些突然到来的人们,他们或是仙风道骨,或是英姿卓然,或是仗剑洒脱,正是她曾经在小爹的故事中听过无数次,也念想过无数次的——天下正道。 这一刻宴夏终于有了这样的感觉,明白自己是踏入了一个与从前十数年人生截然不同的真实世界。 这些人从天而降出现在此,山庄内外的黑衣人自是无法再与其相争,很快便溃败下来,纷纷退走,这场战斗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在了眼前。直至中原正道那为首之人迎面往自己走来,宴夏还怔怔望着没能够回过神来。 还是身旁的荀周将宴夏唤了回来,他视线落在正往这处走来的一行人身上,唤了宴夏一声,这才又朝着正向这处行来的人群道:“多谢诸位前来相助。” 人群中为首一人看不出年纪,但在宴夏的眼中显得十分年轻,他手中长剑已然入鞘,抱剑颔首道:“空蝉派执明宗李壁。” 身后诸人也随之开口道出了自己的宗门,皆是来自中原三门七派,几乎所有门派皆已派人来援,此间一眼望去也有数百人,待他们道明身份之后,李壁才像是注意到了宴夏的存在,他视线随之在宴夏的身上停留半晌,不解问道:“这是?” “这是宴夏。”荀周一口道出了她的身份,摇头叹道:“这次那魔物险些破阵,还是多亏了这个小姑娘重新开启阵法,才将那魔物重新镇住。” 在场众人本还未曾认真注意过宴夏,如今听荀周说起,这才纷纷打量起宴夏来。 宴夏何曾被这么多人如此打量过,迎着众人的视线不过片刻便觉满身不自在,情不自禁退了半步,几乎快缩到了荀周的身后,喃喃地想要解释什么。荀周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宴夏的反应,扶额好笑地道:“你躲什么,这次要不是你,整个中原都要出事,你立了大功怎么还一副犯了大错的样子?” 究竟自己立了多大的功劳,宴夏心中也没有那样的定数,只是眼前这样多的人物同时看着她,的确让她心中紧张。 隔了半晌荀周终于看出来了宴夏不自在的原因,他轻咳一声拍了拍宴夏的肩,转而招呼众人道:“这次还是要多亏诸位,大家远道而来不如先在庄内休息几日,北砚庄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便不能够一一招待各位了。” “北砚庄事关重大,若是有我等帮得上忙的地方,庄主尽管吩咐。”李壁应道。 荀周笑了笑,摇头指了指阵法中央早已沉寂下来的阁楼道:“只要解决了最里面那个,其他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第21节 他这样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面色微微一变,禁不住再次往那阁楼望去。 宴夏也在看那处,纵然眼前这群人出现得突然,局势变化得也很突然,但她的视线总不时往那阁楼而去,等待着先前进入那阁楼的人。宴夏心中清楚,先前她开阵之际,原本形势十分危急,若非是那一直压迫着她的强大力量突然消失,她根本无法趁机重启法阵。而那魔物的力量为何会突然消失,问题必然是出现在魔物的身上。 是有人阻止了魔物,所以才给了宴夏一线机会。而能够阻止那魔物的,除了进入阁楼的苏倾,再不会有别人。 阁楼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苏倾又见到了什么?他会不会有危险? 宴夏满腹的疑惑与担忧得不到解答,就连眼前这样的情况下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看着荀周与宴夏二人的反应,李壁沉默片刻,亦是往那处阁楼望去,不解问道:“怎么……” 一句话还未说完,李壁目光忽定,话音便倏然止住。 同时静住的还有他身后与他一同前来的所有人,他们就像是同时被什么东西所慑住,整个山庄顿时鸦雀无声,只余下不远之处阁楼院落中缓缓传出的脚步声响。 从阁楼中步出的人,那个让所有人神情异样的存在,正是宴夏一直在担忧着的苏倾。 苏倾应是自楼中走出的一刹,便已经看见了庭院之中的三门七派众人,但他脚步不曾停下,神色也不见有变,只平静往前而行。阁楼外面众人所站之处是一片种着花木的空地,而自空地再往里侧,便是通往后院的回廊。苏倾承受着眼前所有人复杂难辨的视线,便在这片犹如死寂的压抑中一路行至空地处,对着犹自发怔的众人轻轻颔首,不发一言,不露情绪,旋即转身步入回廊。 这片压抑的沉默延续在众人四周,直至那道身影消失于回廊深处,依然久久未曾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说傅然是自带bgm的男人,那苏倾大概就是自带静音效果的男人吧…… 第32章 北砚庄之乱总算解决, 荀周与前来相助的正道诸人却还没能够闲下来,山庄许多地方需要修缮, 而关于这次的对手,众人也有着许多疑惑需要解决。 这些都不是宴夏能够帮得上忙的事情, 她只能守在屋外,心不在焉的听着其他门派弟子们的谈话声,等着荀周与众人商讨完后再出来。 因为这次北砚庄之事多亏宴夏出手, 自然也没有人敢轻视这个看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几名同样年轻的正道弟子也在外面等待着自家宗主,或许是等待的间隙太过无聊,他们相互聊了片刻,旋即将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宴夏的身上。 几名弟子朝着角落里的宴夏走了过来, 各自道了自己的名字, 说完这些,他们便又开始打量起宴夏来,其中那名高瘦的少年道:“我们是北门剑宗弟子, 不知宴夏姑娘师从何门?” 从前在南河镇,宴夏便极少与同龄人接触, 唯一的朋友大概也只有药铺的学徒薛漫,如今这么多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她的身上,那些探寻的目光让她再次紧张了起来。她本欲说出大爹爹的名字,但转念却又想起之前荀周与傅然对自己说过的话,五道当初的覆灭,全是因为与中原正道的内乱。 想到这里, 宴夏心绪霎时变得复杂起来,她不知自己当如何回应,怔了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回答让众人不禁一愣,其中那最先发问的玄阳派少年又道:“宴夏姑娘的师父是谁?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师从呢?” 这话让宴夏不知如何作答,正在她犹豫之际,后方房间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响了起来,随之便是宴夏熟悉的声音传来道:“人家小姑娘的事情,你小子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众人回头望去,说话的人正是刚自房间内走出来的荀周。 荀周的身后还跟着李壁等一众人,他瞥了宴夏身旁站着的几个小鬼一眼,摆了摆手将宴夏拉到自己身边,摇头道:“好了,这小姑娘一路陪我们赶过来,也该累了,我先带她去休息。” 这话是对在场其他人说的,为首的李壁没有阻拦,只是看着荀周与宴夏顺着那回廊往后院而去的背影,沉默片刻忽而又开口道:“荀周。” 荀周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李壁敛眉沉声道:“盟主……” 这个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待得回神,他才似乎意识到自己用错了字眼,旋即改口道:“那个人,是跟你们一起来的?” 荀周点头随口应道:“啊,怎么了?” 李壁没有立即回应,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有些不确定地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的?” “不知道,管他是为了什么。”荀周回头耸肩笑到,“反正没有害我们不就行了。” 李壁欲言又止,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荀周却已经转身带着宴夏离开了这处。 · 顺着回廊一路往庭院后方走去,四周是因为这一场战斗而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与些许破碎瓦砾,这让宴夏想到了不久之前发生在南河镇中的那场战斗,但好在这一次她谁也没有失去,也没有再尝一次那种无能为力的滋味。 自回廊四周的残迹上收回视线,宴夏抬眸看着前方荀周的背影,有些话想要去问,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只得在心底里面酝酿,待觉得这份沉默堆积得让她心中难以难以平静之际,她终于喃喃着问道:“你们口中说的盟主,是苏倾公子吗?” “苏倾?”荀周早已料到了宴夏会忍不住问出这话,是以听见宴夏开口,很快就笑了一声道:“他不叫苏倾,他真正的名字叫明倾。” “明倾?”将这个名字在心间念了一遍,宴夏眼前似乎又晃过那人平素柔和的笑意,当有些东西深入心底,似乎只要提及那个名字,她就能够想起那人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她还记得不久之前傅然对自己说起过,苏倾是八大世家的后人之一,但她所知晓的八大世家,慕、楚、风、红、靳、白、明、傅八大家族,其中却并没有苏姓。 到了如今宴夏才终于自荀周的话中明白,苏倾真正的姓氏,是明,八大世家之中明家的后人。 “你是不是常听叶题说故事?”荀周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着。 宴夏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走在前面的荀周是看不见她点头的,于是赶紧要开口回应,然而荀周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随之接着说道:“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我是听来的,有些事情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我想你应该很愿意听。” 荀周的脚步对于宴夏来说有些快了,宴夏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的步子,荀周瞥了身后一眼,听着宴夏的脚步声响,禁不住笑出了声来:“八大世家是什么地位你该知道吧?八大世家的后人,在将来那都是要继任各门各派掌门长老的人物,是整个中原最优秀的年轻人。” 这些事情宴夏的确听小爹说过,她点了点头有些喘息的跟在荀周后面,轻声问道:“那苏……明倾公子呢?” “他小时候我倒是见过。”荀周提起这事不禁笑了一声,有些怀念似地道:“当时八大世家的小孩儿们都才七八岁的年纪,大家待在一起修炼,那群小家伙到处惹事,也就他最乖巧懂事,比其他小子讨人喜欢多了。” 听荀周说起明倾小时候的事情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她努力去想象着明倾那时候的模样,唇畔不觉挂上了笑意。 愉快的回忆也就到此为止,荀周很快又道:“不过当时时局混乱,有人想让中原大乱,总能够想出一些阴损的办法。”两人经过了一处拐角,一直往庭院深处而去,四周不见有几道人影,安静得有些过分,荀周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院中显得清晰无比,“他们对八大世家的后人出手,绑架了明倾,并用以威胁正道。” “当时正道与鬼门无忧谷等势力还在交战之中,而明倾被抓,他们要八大世家自这次战斗中抽手不得再战,这对于正道来说,无异于战败投降。” 宴夏听得紧张,连忙问道:“那怎么办?” 荀周无奈的叹了一声,回头问宴夏道:“一个人的性命重要,还是一群人的性命重要?” 这话换来了宴夏一愣,她神情复杂默然看着荀周,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 荀周道:“明家为了这一场仗,主动断绝了与明倾的关系,道是不论邪道想利用明倾的性命做什么,皆无法再威胁明家与八大世家。” 宴夏眸子大睁着,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事情。 被最为亲近的人抛弃是什么样的感觉? 宴夏不敢去想,因为她从来没有尝过那样的滋味。若是如荀周所说,那时候的明倾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什么也不会,从小就生活在世家的照顾之下,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的风浪摧折。被人捉走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恐慌害怕,靠一点点微薄的期待支撑着自己,等待家人前来救他? 可是他没有等来旁人的救助,他最终等来的是明家与他断绝关系的消息。他被人抛弃在邪教阴寒的地牢里,那时候的明倾究竟是怎么过下去的,宴夏根本无法想象。 “他后来……是怎么得救的?”宴夏不愿再想,于是急切地跳过了那一段过往,询问起接下来的事情。 荀周说到此处,却变得犹豫起来,他摇头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有人说明倾被明家抛弃心中生怨,所以加入邪道无忧谷为其做事,也有人说那是无忧谷故意为之派人假扮,反正三门七派有很多人死在他的手上,他的事情也挑起了中原内乱,最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中原死伤无数,他也就成了一切的罪魁祸首。等到后来中原内乱好不容易结束,他的名字自然也成为了禁忌,旁人皆不愿再提起。” “不……不会的……”宴夏喃喃着摇头道,“那些事情一定不是明倾公子做的,他不可能帮那些人做事!”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谁知道呢。”荀周对于当年的事情早已经不再追究真相,“反正后来他失踪了,失踪了很长时间,没有人知道当年的明家大少爷究竟去了哪里,直到很多年以后,天罡盟老盟主叶善重伤去世,他临去之前,将天罡盟盟主之位交给了他唯一的弟子。” 宴夏已经猜到了那人的身份:“那是……” “那个年轻人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但他的确是叶善的传人,他严肃冷静,行事果断,年纪轻轻便拥有着远超旁人的实力,中原群雄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盟主有所不满,但却无人能撼动他的锋芒。他战魔门,除魔君,也带领众人解除了来自海外十洲的威胁,中原在他的带领下变得越来越安宁,那个时候,他就是中原正道的主心骨。” 这个故事宴夏也听过,但却不是从小爹的口中,而是从药铺学徒薛漫的口中,薛漫曾经离开南河镇在外游历,而她回来之后,满脸激动的便对宴夏说起了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最强大的中原盟主。 他的名字叫做宿七。 “三年前,十洲大战之后,有人揭露了如今的天罡盟盟主宿七就是昔日的明家大少爷明倾。”荀周语声依然不紧不慢,身在局外讲着局内的故事,“一个身份是为整个中原耗尽心力的英雄,一个身份是当初害中原陷入内乱的罪人,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你说大家能怎么办?” 宴夏不能理解,“他作为盟主为中原做了那么多,还不够让大家信任他吗?” “或许有不少人相信他,但也只是他们自己相信而已,没有人敢把整个中原的重任再交到他的手上,没有人担得下这个后果。”荀周特地看了宴夏一眼,无奈笑道:“小宴夏啊,你明白了吗?” 宴夏是明白的,但是她却又矛盾的不想去明白这些事情,它们让她意识到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太多的无法左右。 还能怎么办呢?宴夏的确也想不出来。 “最后宿七辞去了盟主之位,离开了中原纷争,这才有了后来的苏倾。” 宴夏静了片刻,想到刚才中原众人见到苏倾时候的神色,又道:“所以他们刚刚才会是那种反应……” “嗯,是啊。”荀周挑眉笑到,“不能再是盟友,却又不情愿将他当作是敌人,明明是曾经带领他们战斗的盟主,如今却必须要防备于他,其实李壁他们,应该也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他好。” 趁着宴夏发怔之际,荀周又道:“不过说起来也不怪大家一开始没认出他的身份,他的变化真的太大了,他当盟主的时候,旁人可是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不光是邪道怕他,就连正道自己的人也对他又敬又怕。” 宴夏想到之前苏倾也说过曾经有很多人怕他,那时候宴夏没当真,如今才明白这也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两人一路前行一路交谈,穿过几处僻静的院落,最终到了一间小屋旁。天色尚早,但两人也有一天一夜未曾合眼,荀周推开房门,看了其中一眼道:“我这北砚庄被破坏了不少地方,还要招待不少人,这里安静,你就先在这里休息吧,等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再来找你。” 这般安排好了,荀周便要离开这处院落,然而宴夏却在他转身离开之前当先唤了一声,等荀周回过头来,她又欲言又止起来。 顿了片刻,宴夏到底仍是担忧道:“明倾公子……” “他这次帮了我们,我得谢他才是。”荀周摇了摇头,从腰间摸出酒囊喝了一口酒,随之才又道:“不过那个人到底是走是留,到底要去哪,也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你自己好好休息,多的事情就不用去考虑了。” 应是确实还有要事要忙,说完这话之后,荀周很快就离开了此处。 然而他却不知道,在经过了这番谈话之后,宴夏是怎么都没办法安心休息了。 只要闭上眼睛,关于明倾的事情就会一遍遍在她的脑中浮现,她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想到明倾自人群注视中离开时候的背影,只觉得便觉得有许多东西闷在胸口,怎么也无法发泄而出。 不知道究竟辗转了多久,宴夏终于再次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披衣起身推门走出房间,却没料到不过刚走出房间,她便毫无预兆地撞见了那个让她久久无法入睡的罪魁祸首。 第33章 虽然心中来回想的都是这个人, 她离开房门也是想要见到此人,但等这人真的就在眼前了, 复杂的思绪却又将舌头打了一个结,她竭力保持着平静, 心里面思索着将要开口的第一句话,然而话音还未出口,明倾便先道:“宴夏姑娘, 我是来道别的。” 宴夏的心里有无数的话, 无数的念头,在明倾的面前那些情绪各自挣扎着将要自心底脱出,然而她心底的那些情绪就在听到明倾这句话之后,又全都都泄了气沉沉坠落至谷底。 她像是没能够立即听懂明倾的意思, 眨眼看着屋外的人, 无意识的轻声问道:“道别?” “嗯。”明倾点头温声道,“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我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可是……”宴夏仍有话想要说, 但明倾却像是看懂了她的意思,无奈笑到:“我不该留在这里。” 宴夏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自然也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她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喃喃否认道:“不会的!” 明倾看她笨拙安慰自己的模样,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宴夏红着脸低头道:“明倾公子。” 明倾眸光微动,听到宴夏的称呼, 便已经猜到了缘由,他没什么脾气的道:“荀周已经将我的事情告诉你了?” 宴夏犹豫一瞬,点头:“嗯。” 既然宴夏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明倾便也不再隐瞒,旋即直言又道:“三门七派的众人都来了,我留在这里只会引来大家不快。”他的语气平静温和,似乎只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毫无丝毫怨气。 宴夏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够那样平静,平静的接受旁人这般的对待? 他从前是最受人尊敬的盟主,如今却成为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他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这般毫无怨怒? 有些话宴夏想开口询问,却又来不及去问了,她只得将它们都咽下,喃喃道:“明倾公子,打算去哪里呢?” 明倾认真的去思考了这个问题,他默然片刻却又摇头笑到:“不知道,反正天下之大,总该有能去的地方。” 第22节 “那……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宴夏心中不舍,连忙又问道。 这一路来她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总是在最无助的时候得到对方的相助,她知道若是没有明倾,她或许当初在南河镇便已经跌倒不起。对于宴夏来说,纵然知晓分别之日再所难免,却依然不愿这一刻到来。 明倾道:“若是有机会,定会再见面的。” 这句话让宴夏想起了干爹干娘们离开时候的情景,人走人散,那时候他们说,若是他们还活着,将来一定会相见的。 将来是个让人充满希望的字眼,但却又是一个漫长到让人害怕的时间,她有些恐惧那样的等待,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倾说完这话,正准备再开口,却突然感觉眼前的人撞入怀中,双臂用力的圈住了他。 明倾动作微顿,低头看着这个冒失冲过来的小姑娘,眨眼轻轻笑了起来。他还记得在南河镇鬼门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去到那处废墟之中,见到刚刚失去亲人的少女,她就是这样一把扑到了自己的身上,哽咽的哭了许久才算是平静下来。 那个时候距离现在,似乎也没有过去太长的时间,但怀中的小姑娘却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面成长了起来。 这样的成长来得太快,或许将来还会更快,想到这里,明倾抬手轻轻拂过宴夏发顶,温声道:“会见面的,肯定会的。” “嗯。”宴夏小声应着,一张脸微微泛红埋在明倾的胸口。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就连宴夏自己也没有想到,只是心底的不舍太过浓烈,太多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就生出了这样的冲动来。就连她自己都还没能够反应过来,她便发现自己已经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如今感受着对方的气息,宴夏继续抱着也不是,推开对方也不是,只得僵硬地继续抱着,她感觉自己的心思已经乱做了一团,怎么梳也梳理不回来,就连明倾的安慰也没能让她有所安定。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宴夏才终于松开了明倾,低着头不敢看明倾,只闷声道:“对……对不起,我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去解释自己刚才的动作,想了半晌才讷讷道:“只是突然想到了我大爹爹,所以……” 明倾听得笑了起来,宴夏觉得自己的解释显得有些拙劣,于是连忙又道:“因为明倾公子跟大爹爹一样温柔,我觉得你们有点像……” 这么说似乎也有些不对,她微微一怔,才懊恼自己竟然将喜欢的人与干爹作比较,她连忙摇头急于解释道:“也不对也不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但是我很想能够快点再见到公子!” 她终于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然而说完之后,她低着头有些忐忑地等待了半晌,却没有再听见明倾回应的声音。 不安的抬起头来,宴夏往四周看去,只见得院中空荡,几株青绿的树轻轻地随风晃着树叶,发出沙沙声响,而四周再无他人,院落中只剩下她一人的身影,她眨眼看着,心里不觉也变得空荡起来。 明倾走了。 这个念头自心头生起,宴夏禁不住又苦笑起来,她轻轻踢着脚下石板间的落叶,懊恼着自己最后对明倾说的话,竟然是这些无用的事情,而该说的话,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开口。 这么想想,心头的不甘便越发明显起来。 · 荀周再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宴夏呆呆站在院落中的情景。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试图让宴夏回过神来,待见到宴夏反应极慢的抬头看来,他才挑眉笑着上前道:“怎么,早就出来等着我了?” 宴夏显然没有看出他这句玩笑,她有些失落地摇头道:“明倾公子走了。” 荀周这才明白宴夏如今这般失落的缘由,他微微一愣,看了看身侧院落,这才点头叹道:“也好,让他留在这里,他自己怕是也不愿意。” 说完这话,荀周没有再接着感慨,只顺着话很快道:“这次北砚庄的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向你道谢。” 荀周所指的自然是阵法的事情,宴夏明白荀周的意思,打起精神摇头应道:“这不是我的功劳。”真正说来,荀周与明倾也做了许多事情,甚至若是没有傅然的帮忙,他们也没能够这么快来到北砚庄,宴夏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实在是少得可怜。 荀周当然没有这样认为,他摇了摇头也没有跟这个小姑娘解释她所做的事情究竟有多么重要,他只接着又道:“我曾经答应过你,要替你寻找你干爹干娘们的踪迹。” 这句话的确是荀周所承诺过的,宴夏也是因此才与荀周同行。此时听到荀周说起干爹干娘,宴夏终于精神一振,当即往荀周看来,沙哑着声音道:“他们……有消息吗?” “没有。”荀周摇头,无奈道,“当初三门七派与五道内战,是中原正道先挑起的战事,才会害得五道覆灭。这些年来大家已经知道了真相,三门七派也一直在对此后悔,虽然已经无法换回五道众人的性命,但大家也一直想要补救。这种时候说这些虽然有点不识好歹,但是我还是想说,宴夏姑娘,希望当年的事情,不会再成为中原被挑拨的原因。” 宴夏默然,她早已听说过五道与三门七派之间的事情,但虽然知晓,她却并不曾真正经历过,也不知道那时候真正的情景。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荀周的话,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觉得这些话不该由她来说。 真正被他们所伤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干爹干娘们。 似乎在观察着宴夏的神色,待发掘宴夏没有太多情绪在脸上之后,荀周才终于又道:“我已经向其他人打听过,没有人发觉宴兰庭他们的踪迹,整个中原近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我现在已经派北砚庄的人出去调查了,要得到消息恐怕还有一段时日,若是一有消息,我必然马上通知你。” 这些话并没有让宴夏放心下来,她想起了与干爹干娘们分别时候的事情,忽而又道:“荀大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荀周不解的看着宴夏,等待着她开口。 宴夏默然片刻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何处?”荀周问道。 宴夏低头看着地面的落叶,若有所思说出了那个小爹曾经提过的所在:“东方,延城。” · 当初在南河镇,消失之前,小爹叶题曾经叮嘱过宴夏一些话,那时候他说,要宴夏离开南河镇,去东方延城,去找到叶宅,就能够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因为事情紧急,宴夏随着荀周一路来到北砚庄,也直到这个时候,才能得以继续去探寻这一切。 从北砚庄去往延城路途遥远,且因为谁也没去过延城,宴夏无法像上次那般开启阵法靠荀周带路前往想去的地方,于是只得用最普通的办法赶路前往。 而北砚庄的事情虽然解决,但麻烦仍然是在,荀周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离开山庄,自然也就不能陪同宴夏一道前往。但宴夏执意要前往延城一查究竟,荀周无法,正好这时候那些前来此处的玄阳派弟子也要去东边办事,于是便拜托一众玄阳派弟子在路上护送宴夏,保护她的安全。 第二天,玄阳派一众车队便从北砚庄出发,往东边而去。 因为有着北砚庄庄主荀周的特别叮嘱,又照顾着宴夏不会骑马,原本都是策马赶路的玄阳派众人,这次罕见的弄来了一辆马车作为代步。 和宴夏一起坐在马车中的是那日在山庄内主动找宴夏询问师承门派的三名年轻弟子,他们身份似乎比其他弟子要稍有不同,一路在马车中前行,他们总会不时来找宴夏说话,宴夏虽然因为极少与外人接触,显得话语不多,但也算是在谈话间知道了三名年轻弟子的身份。 他们是玄阳派大长老的入室弟子,也是玄阳派年青一代中的翘楚,所以虽然辈分一般,地位却要比其他弟子高上了不少,其他弟子自然对他们要恭敬有加。 三名弟子当中,个子最高的那名少年名叫方泽,乃是其余两人的大师兄,另一个少年虽然长得敦厚,却是三人中最静不下来的那个,他的名字叫做纪良平,师门排行第二。而另一名少女则是三人之中的小师妹,名唤易雁儿,大大咧咧的性子显得有些像男孩。 大家都是少年,心性难免跳脱,一路上三人明显的对宴夏表现出了好奇,总想要探听关于宴夏的事情,于是各自从不同的方向去朝她打听,然而宴夏因为心有顾忌,不愿将干爹干娘的事情透露出来,纵然有心想要与三人交流,却也不能说得太多。这般多了几次,三人便察觉出了宴夏的隐瞒,于是对话也变得无趣起来。 既然与宴夏说不上话,三人只得各自聊了起来。 从他们的聊天中,宴夏很快听出他们从北砚庄离开之后,接下来要去的是延城以西不远处的霜城,那里如今正在举办一场盛会,邀请中原各派年轻高手同去,而玄阳派的三名少年,便是为了这场盛会而去。 “听说这次盛会是秦盟主举办的,到时候应该能够看到很多厉害的大人物。” “真的吗?那空蝉派的云衿姑娘也会来吗?” “云衿姑娘和慕家少爷都云游四海多久了,怎么有空来这里?” 三人兴致盎然的说着,不多久就开始聊起了那些中原的大人物们,宴夏虽然一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却也认真听着三人交谈,他们这般说着,不知为何突然就同时将目光落在了宴夏的身上。 宴夏自窗外收回视线,不解地以目光询问三人。 三名少年弟子相互对视一眼,最后是大师兄方泽好奇的问了出来:“宴夏姑娘阵术这么厉害,一定也认识很多厉害的人物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宴夏:反正都要很久才见面了,走之前吃个豆腐应该没关系吧【。 然而……才不会很久才见面呢! 第34章 听着这三个年轻弟子的问题, 宴夏一怔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她见过什么厉害的人物? 不久之前的南河镇中,鬼门几乎全数出动, 她甚至见过那位传闻中的杀手鬼门之主。而与那些鬼门众人战至平手的人,却是她的干爹干娘们。 到这个时候, 听众人的问话,宴夏才回过神来,一直以来以为再普通不过的自己, 竟也已经见过了这么多强者。她的干爹干娘是让整个鬼门都为之忌惮的存在, 是能够以四人之力撼动整个势力的强者,而曾经出手帮过她的,是从前的中原天罡盟盟主,是曾经剿灭过无数反派势力的人。 她曾经以为的平凡, 竟会变得如此不平凡, 就如同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和一群年少有为的正道弟子坐在一起。 “宴夏姑娘?”见宴夏久未答话,三名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师妹易雁儿眨了眨眼当先问了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 “是啊,宴夏姑娘应该认识不少厉害的人物吧?”二师兄纪良平又将这话问了一遍。 若以他们的角度来说, 宴夏的确见过不少厉害的人物,但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过复杂,他们的身份也太过特殊,宴夏却不知该如何去解释了。 三名少年以为宴夏不愿跟他们说话,心中难免有些不悦,这种不悦在最为傲气的大师兄方泽的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他听着两个师弟师妹不住跟宴夏找话,终于忍不住皱眉道:“人家根本不想理你们,你们还没看出来吗?” 马车正在一处山谷中前行,恰是压过了一处石块,整个车身剧烈颤抖一声,继而车内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有别的车马自旁边经过,车马的声音让车内的几人回过了神来。 易雁儿与纪良平相互对视一眼,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最后是身为小师妹的易雁儿笑了一声,找到了话题避免尴尬,“对了,我记得当时在北砚庄里,盟主也出现了,宴夏姑娘一定认识盟主吧?” 因为没有过多接触那人的这重身份,宴夏怔了片刻才回神知道易雁儿所指的“盟主”是明倾。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回应,坐在宴夏对面的方泽便又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道:“你还敢叫他盟主,你别忘了那个人可曾经是中原的叛徒。” 易雁儿听他这么说,才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拍了拍额头吐舌笑到:“对哦,现在天罡盟盟主是秦盟主,称呼太久了我一时忘了改口。” “这盟主两个字可不能乱叫了。”方泽表情严肃的教育着师弟师妹道,“我们中原可不能认一个叛徒当盟主。” 他的师弟师妹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应下,然而宴夏听到这里,却终于忍不住小声替那人辩解道:“他不是叛徒……” “宴夏姑娘,你又知道什么?”方泽本就火大,这会儿听宴夏说话,立即就扭过头看来,冷哼一声道,“他要不是叛徒,当初无忧谷大乱的时候他早该带着我们攻打过去了,如今无忧谷那些邪教残党也不会存在了,他一直不肯带我们剿灭无忧谷,不就是因为他曾经投靠过他们吗?也许他到现在还是他们的人,他究竟利用着盟主的身份暗地里对中原动了多少手脚,谁又说得清楚?” 方泽一番话说得宴夏怔怔无言,她依旧想要为其辩解,然而她的那些只言片语,又如何说得过方泽? 无力的感觉填满心头,她才觉得自己对于明倾的了解实在是少得可怜,就连在这种时候想要替他说些什么,竟也无话可说。 看到宴夏哑口无言的模样,方泽神色稍霁了些,语气也从方才的冷漠变得缓和了一点,叮嘱道:“宴夏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与明倾同行的,但你可要小心,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宴夏不愿去怀疑明倾,打算要再说些什么,然而马车在这时候又是一晃,随之竟很快的停了下来。 几名少年察觉到了不对,由方泽带着掀开车帘走出马车,宴夏心中多了一丝异样的预感,没有过多去理会刚才的谈话,也跟在三名玄阳派弟子的身后下了马车。 车队已经赶路几天,如今他们正在一处深谷之中,道路两方皆是高耸岩壁,些许青藤攀援其上,谷中四处生着低矮灌木,山谷荒凉而透着阴沉寒意。抬眸一眼望去,山谷上方不过一线天日,大部分的阳光被山石与藤蔓所遮蔽,原本不过午后时分,此间却显得幽暗有如夜晚将至。 玄阳派的马车停在道旁一处树下,宴夏跟随着众人下了马车,才明白他们突然停下的缘由。 原本就窄小的山谷道路,如今被一株歪道的大树挡住了大半,大树枝繁叶茂,似乎刚倒不久,四处还有着翻出的泥土沙石与碧色落叶。玄阳派的弟子们停在此处,这时候正在想办法将那巨树自道路上挪开。 “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方泽不悦地抱臂站在一旁,对于眼前的麻烦感觉有些烦躁。 旁边一名玄阳派弟子正在拨开那巨树的叶子,听了方泽这话摇头无奈道:“应该是之前的大雨冲倒了树,没事应该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弄好了。” 方泽若有所思看着那拦住道路的大树,摇头道:“要快,出了这山谷还有半日的时间才能到延城,这树在这拦着拖下去,我们恐怕天黑都到不了了。” “来得及来得及,师兄别担心。”那名弟子笑了两声,赶紧又招呼着其他弟子继续清理道路。 易雁儿等人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帮着忙,宴夏也犹豫着想要相助,却被方泽一把拦住道:“我们既然答应了荀庄主照顾你,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你来操心。”他不肯让宴夏帮忙,自己跟两名师弟师妹商量起了到达延城之后再往霜城而去的事情。 宴夏既不能帮忙,也无法融入他们的谈话,便在旁边站着静等。玄阳派弟子们都是修炼之人,动作很快,巨大的树木横在路中央,也没有为他们带来太大的困扰,清理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阻碍。宴夏很快便注意到,就在玄阳派的人群旁边,那拦住道路的巨树旁,还有着另一辆马车正安静停着,车上不过一个已经白了头发的中年车夫正佝偻着身子,似乎在对车内的人小声说着什么。 与玄阳派的马车相比,那辆车显得十分普通,应是随处在某个镇上叫来的车,也不知其中究竟坐着什么人。 宴夏对于这辆马车有些印象,自先前他们谈话开始,这马车便一直与他们的车队并驾而行,如今他们的车被这株倒下的巨树所阻拦,这辆马车自然也跟着被拦了下来。 因为有着玄阳派的弟子们在清理地面,那辆马车车夫与车的主人自然不需要再动手,只停在旁边等待着他们将一切清理完毕。 就在宴夏盯着那处观察的同时,方泽也注意到了那辆马车,他忍不住轻嗤了一声,摇头道:“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下来帮帮忙。” 第23节 宴夏犹豫地又看了那马车一会儿,待听到众人说道路已经修好的消息,这才又随着众人一道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继续驶离这山谷。 马车摇摇晃晃接着往前而去,宴夏注意到旁边的易雁儿望着车窗外面山谷里流逝的风景,还有那仍旧与他们并驾而行的另一辆马车,轻轻叹了一声,似是松了口气。 她的这般反应换来了宴夏的疑惑,她不便开口询问,好在在那之前,方泽先开口问了出来:“师妹怎么了?”对着易雁儿,方泽的语气难得的缓和了下来。 易雁儿将视线自窗外收回,似乎感觉到山谷内的寒冷,轻轻拢起衣衫才又眨眼笑道:“没事了,刚才我还以为我们得被困在这里过夜了,还好我们现在接着出发了。” 方泽神色微变,似乎明白了什么,倒是另一边的纪良平没能够跟上两人的话题,不解道:“这里怎么了?师妹好像有点怕?” “嗯……”易雁儿没有隐瞒,提及此事,不禁看了纪良平一眼,小声道,“二师兄,你听说过一百多年前的除魔大战吗?” 纪良平点了点头,眨眼道:“我当然听说过,好在魔门那群家伙早就没了。” “师兄。”易雁儿声音显得有些飘忽,她犹豫着道,“我听说,当时正道与魔门就在这处山谷里面发生过一场大战,数千魔众被困死在这山谷里面,所以……” 纪良平看样子从未听说过此事,所以听易雁儿说起,不禁有些呆住,易雁儿接着又道:“有人说这里时常还会有怪事发生,不知是还有魔众徘徊在此,还是因为此地怨魂太多,总之……这里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这位二师兄纪良平的胆子看起来并没有比小师妹大上多少,听到这说法的脸色霎时变得白了起来,易雁儿说到这里,笑着摇了摇头又道:“不过好在刚才没有耽搁太久,马上我们就要出谷了,等出了山谷就没事了。” 这话似乎是一个无形的暗示,就在易雁儿话音落下之际,马车车轮在地面发出尖利刺耳的摩擦声,马车在一瞬的颠簸之后迅速停了下来,这让宴夏与车中的师兄妹三人神色稍变,很快又下了马车。 “又怎么了?”方泽下车之后很快问道。 几名玄阳派弟子无奈的看着方泽,指着前方摇头道:“这……没路了……” 听得玄阳派弟子的话,宴夏随之扭头望去,这才发觉原本山谷中那唯一的一条窄路,如今正被无数巨石所堵住,巨石厚重的堆叠着,横在路前,完全阻挡了离开的道路,宴夏站在巨石之前,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山谷之中,心里面不好的预感更加的浓烈了起来。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回身往另一侧望去,这才见方才就一直与他们并驾齐驱的那辆马车,如今也停在了巨石之前,如先前一般静静地等待着。 宴夏目光还凝在那马车之上,身旁便又传来方泽与其他弟子说话的声音:“这石头多久能清理干净?” 玄阳派弟子们无言半晌,似乎在为接下来的事情作着打算,过了一会儿,才又应声道:“恐怕……得花上五六个时辰。” “五六个时辰?”方泽语声瞬时一变,就连易雁儿也跟着慌了起来,喃喃着道:“再等五六个时辰,都到半夜了,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快一点吗?” 其他弟子们摇头表示没有办法,随之问道:“要不然,我们只能先回去?” “不行,不能回去。”方泽几乎是立即否定了这个办法,摇头道,“现在回去花的时间太长,也太浪费工夫了,倒不如我们赶紧把这里清理好了,抓紧时间赶路。” 宴夏一直听着众人的谈话,直至此时才抬眸看了看已经有些暗淡的天色,上前低声道:“我来也来帮忙吧,多一个人总能快一点。” 方泽听着这话忍不住抬头打量了她片刻,皱眉道:“宴夏姑娘除了阵法,修行过其他功夫吗?” 宴夏怔了一瞬,摇头。 方泽忍不住笑了一声,将宴夏推到了马车旁边:“那你就别添乱了,在旁边待着等就好了。” 待见到众人动起手来,宴夏才发觉自己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忙,玄阳派弟子们自小修行功法,体力自然远超旁人,众人不断在乱石堆边忙碌着,清理小石头挪动大石头,时间渐渐过去,天色也缓缓黑了下来。 等到天色完全沉下,众人的清理也不过只到一半,这样的程度依然无法让马车通过此处。 天色一旦暗下,林间的风声便变得大了起来,幽暗的灌木丛间不时传来树叶被狂风掠过的声响,像是某种野兽的尖啸,听得众人人心惶惶。 回想起易雁儿白日里说过的那个故事,宴夏从进入这山谷之时便一直未曾消散的不好预感越加浓烈起来,她情不自禁将视线落在旁边那辆停了很久的马车上,心里纷纷乱乱的想着许多事情,也听见旁边方泽用不耐的语气道:“这样挖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倒不如我们一起把这些石头震碎,才好早点离开。” “师兄!”几名玄阳派弟子显然有些惊讶,还有些担忧,“这石块这么大,真的能靠咱们的力量震碎它吗?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何不可?”漫长的等待与师妹的恐惧似乎消耗了方泽所有的耐性,他站起身来走到那巨石面前,大声道:“你们让开些。” 因为想着关于此地那场百年之前的战事,易雁儿显得有些害怕,听见方泽要震开石块赶紧离开此地,易雁儿心中的紧张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她连忙拉住旁边的宴夏,小声道:“宴夏姑娘别过去,师兄一会儿出手,那些乱石四处飞溅可能会伤到姑娘。” 宴夏盯着乱石旁的那道身影,摇头连忙想要阻止道:“可是……小爹以前说过,身处这种状况,若弄出太大的动静,恐怕会引来不好的事情。” 易雁儿没有听懂宴夏的话,茫然道:“你说什么?” 可惜如今北砚庄庄主荀周并不在此地,若他在场,他必然会立即出手让方泽停下这种危险的事情,因为他非常清楚叶题那些故事究竟有多么准确,或者说,宴夏那张的乌鸦嘴,究竟有多么灵验。 方泽提气出掌,狂风伴着巨大的气流冲击于巨石之上!而也在同时,整个山谷开始剧烈震颤起来!无数石块纷纷自两侧山壁滚落而下山谷之内,响起一阵犹如巨雷乍响的轰然咆哮!整个山谷中的人群,在这一阵动荡之中摇摇晃晃,似乎便要被四周而下的滚石掩埋其间! 然而谁也没有发现,就在这一幕发生的同时,自方才便安静于旁的那辆马车,一直以来紧闭的车帘,终于微微动了动。 第35章 整个山谷都在摇晃, 巨石不住自上方滚落而下,势头无法可挡, 将要掩埋谷中众人。 玄阳派众弟子包括动手闹出如今这般动静的方泽,面色皆是大变, 人群惊叫着往后退去,但却无法避开这些疯狂落下的乱石。 宴夏勉强扶着身旁的树干才没有跌倒在地,她不像玄阳派众人那般自幼修行, 如今遇到这种情况竟是毫无办法, 她靠在树旁,易雁儿见她这般,连忙过来道:“宴夏姑娘!” 四周落石正不住下坠,其中一个巨大石块压断崖上枯树, 下方正是宴夏与易雁儿所在之处! “雁儿!”玄阳派大师兄方泽最先发现此处的危险, 他面色瞬时大变,嘶声道:“小心!” 但他如今被下落的乱石阻住脚步,根本无法近得易雁儿与宴夏二人身侧, 巨石下落之势极快,不过顷刻之间便已覆盖而下, 黑沉的石块压在头顶之上,宴夏抬头望去,只觉整个天空仿佛瞬间倾覆,被那巨石遮挡了所有的视线。 不过短短的一瞬,一瞬之间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的事情,甚至来不及有所恐惧, 而也就在同时,山谷之中,突然响起一阵剑鸣清啸。 凛然剑风划破苍穹顿时自山谷中生起,瞬息之间盖过谷内幽冷气息,竟似也止了动荡。 然而那些巨石下落之势未止,巨大的石块眼见便要落下,山谷内的玄阳派弟子们眼见如此,面上苍白透出绝望之色,都是年轻弟子,未曾经过太过严酷的战场,谁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更没有面临过生死关头,天地之力强悍至此,又如何与之抗衡! 就连惹出这祸患的方泽看着此情此景,亦是煞白着脸惊住不动了。 单那些乱石,并未砸落在众人的身上,那想象当中的情景,并没有就此发生。 就在乱石落下的刹那,宴夏看着那被乱石遮挡的天际,突然之间,自那其中看到了一缕犹如夜中星辰的银色光芒。 银芒乍现,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就在宴夏目光触及之间,又有数道银芒掠过,几乎是同时出现于天际,随之,更多的光芒扩散在天空之间,他们像是千丝万缕的银线,瞬时笼罩整个天际,穿行于头顶的乱石块间。 瞬息的缓慢之后,是全然没有料想到的迅速。 就在宴夏眨眼之间,天际滚落而下的乱石竟像是遭受了某种巨大的力量,在空中定住之后,随之轰然炸开!碎裂成无数细小粉末,随山谷中掠过的冷风四下飘零散落! 那些石块坠下与消失,整个山谷的动荡与安宁,不过是短短片刻的事情,山谷之中如今寂静无声,众人四下茫然,似乎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众人眼中的一场噩梦。 然而这自然不会是梦,因为就在山谷一株枯树之下,宴夏与易雁儿的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手执长剑,剑锋颤鸣还未平息,银色的剑芒在山谷上方透入的微弱阳光中透着锋芒,那正是方才众人于乱石落下之际所见到的锋芒。 纵然是再迷茫,在看到这把剑的时候,众人应当也明白了此间发生的事情。 他们得救了,而救下他们的人,正是如今出现在他们面前,手执长剑之人。 但他们劫后逃生,面对着这名救命恩人,却是一个人也说不出感激的话来。 除了宴夏。 就在见到此人的一瞬,宴夏眸光微亮,已经在一片安静中朝着那人跑了过去,大声道:“明倾公子!” 她来到那人身前,似乎又自那劫后的冲动中回过了神来,犹豫片刻,却并未再更加靠近,只站在离那人两步的距离处垂眸微红着脸,她压抑着心中的欣喜,却依然无法抑制微微上翘的唇角,喃喃道:“还以为要很久才能再见面,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不过分别几人,他们便又在此地,以这样的形式再见了。 宴夏抬眸望去,看着再次相见的明倾,原本已经沉寂多日的那些情绪又再次自心底冒了出来,无端地在心头乱撞。 突然之间出现在这里救下了众人的,的确就是明倾。 明倾看起来与离开北砚庄与宴夏分别的时候一般模样,依然穿着干净简单的宽袍,看起来就像是个丝毫不懂修行的读书人,然而此刻他执剑在手,似乎又并未有什么违和之处。那剑在他的手中,不像是一柄杀人的利器,倒像是醉酒后随性而舞的风流意气。 他听着宴夏的话,垂眸笑了起来,轻声应道:“宴夏姑娘,又见面了。” 方才人们一直怔怔看着这处,就像是在理解着一副他们浑然无法理解的画面,而如今明倾终于开口,四周玄阳派众弟子才像是终于自某种困惑中回过神来,然而紧接着他们面临的,便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另一番状况。 天罡盟昔日盟主宿七,曾经带领着众人参加过许多次大战,也曾经解决过中原许多次的危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宿七的名字是所有人常有挂在嘴边的存在。 许多人纵然是从未见过宿七,但却也能够通过旁人的描述,一眼将其认出来。 纵然是两年过去的现在,也是一样。 回神之后,所有人都认出了突然出现在此处的宿七,但众人如今的反应,却和刚才即将被乱石埋没也相去不远。 众人几乎是立即便抽出了腰间的武器,神情凛然往明倾看去,似乎在提防着他随时的出手,方泽在收拾好了心绪之后,也立即上前到了众人的前方,迎着明倾的目光,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明倾身后的宴夏与易雁儿两人。 “雁儿,宴夏姑娘。”方泽深吸了一口气,一瞬也不肯眨眼,只语气凝重如临大敌的向着明倾道,“那边很危险,你们快过来。” 易雁儿似乎也认为方泽所说不错,她神情紧张地看着不远处沉默无言的明倾,点了点头拉着宴夏便要往方泽那处跑去。 然而宴夏在她的身旁,视线依旧定在明倾的身上,身形不动,却是丝毫没有要与易雁儿一道远离他的意思。 易雁儿心里着急,咬唇小声道:“宴夏姑娘,快跟我去师兄那边,别靠近这个人。” 宴夏无法理解易雁儿的话,她蹙眉道:“为什么?” 这话让易雁儿微微一顿,怔住了动作,方泽的情绪看起来很是紧张,听见这话也忍不住看了宴夏一眼,宴夏毫无所觉,喃喃着道:“是他救了我们,不是吗?” 山谷内瞬时哑然,有人担忧有人害怕,却依然没有人肯靠近那人。 易雁儿攒足了半天的力气,终于用力一把将宴夏自那处拉了过来,两人一道回到了方泽身侧。 宴夏还想要与明倾说些什么,明倾却已经不知如何收回了手中之剑,迎着宴夏的视线颔首轻笑,随之转身往另一侧走去。 人们很难将注意力从他的身上移开,所以他动作之际,人们的视线也跟随着他的身影而动,直到他行至山谷角落那处,掀开车帘,走进了那辆自一开始便停在旁边的马车之中。 车帘晃动,随着沉默静止下来,内中不再传来动静。 也是直至此时,宴夏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马车中的人,竟是明倾。 众人一路行来,不知何时起这马车便一直在侧,两方走的虽是同一条路,但却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众人虽然有所察觉,却并没有太过在意这辆马车以及他的主人。直到现在见到明倾重新走进车内,这才明白原来与他们同行半日的人,究竟是谁。 与玄阳派的弟子们相比,宴夏所考虑的事情显然要少了许多,她只是突然记起,先前方泽等人对她谈起明倾的时候,那辆马车正好自一旁经过,后来便一直并驾在侧,他们之间的那些谈话,明倾是否听见了? 他若是真的听见,他又会在想着什么? 宴夏很难体会得到明倾的心情,但她很想分担他的心情。 此时明倾的马车已经再度安静下来,但如今却没有人能够再像刚才那样直接将其忽视,纵然那人安安静静待在马车之中,没有露面也没有再说任何话,但四周的气氛却莫名改变了起来,人们整理着刚才乱石落下时候落在地上的东西,再次开始想办法要离开此处,人群在山谷中四下来来来回回,却是十分默契地都没有再靠近那处马车。 马车所在的地方仿佛成为了一片禁区,没有人再靠近,而四周经过的人,也总会无意识的经常往那马车投去一眼。 山谷中那些拦路的大石没有被方泽一掌震碎,反而引来了更多的石块残渣卡在路口处,让人难以自谷中走出。而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人们也不敢再试方泽那办法,众人相互对视,神情皆是茫然。 就在面面相觑之际,不远处马车内突然传来明倾的声音道:“乱石不能以蛮力破开,否则必会引来山壁崩塌,想要离开此处,只能自地面移开乱石。” 明倾的声音依然舒缓温柔,让宴夏心中安定不少,然而听在其他人的耳中却似乎完全不是同一种效果,人们紧张地对视着,甚至有人已经将手按在了身侧剑柄之上,众人戒备半晌,直至马车中再无话音传出,他们才征询一般地又看向了方泽。 方泽紧蹙着眉,半晌才终于道:“挖吧,把石头挖开。” 众人随之开始动起手来。 然而要从如此多的石块阻拦中清理出一条道路是一件十分漫长的事情,时间分秒流逝,不知不觉之间,天色渐渐沉了下来。 山谷的夜晚到了,自谷中流动的风,似乎也添了几分湿冷阴寒。 第24节 第36章 谷中气温极低, 玄阳派的弟子们升起了火堆,清理道路与在火旁休息轮换着来, 渐渐时间也到了深夜。 山谷里放眼望去满目荒凉,生长着的都是枝干坚硬的树木, 连野果也不见有,更不必说野兽,四周唯一能够见到的活物, 就是不时在枯枝上发出扰人声响的乌鸦。 四周找不到食物, 大家坐在火堆旁能够吃的就只有早前准备好的干粮,本以为入夜之前就能够到达霜城,玄阳派弟子们为了赶路快些,也没有带太多的食物, 却没想到如今在这山谷里面, 却成了困扰他们的最大难题。 因为东西有限,分到每个人手中的东西不过只有些许。宴夏抱着双膝坐在火堆之旁,感觉到肩头被人轻轻拍过, 她抬起头来,才见易雁儿正拿着一块不大的饼递到她的手中。 “师兄给的, 我们一人一个。”易雁儿笑了笑,与宴夏一般抱住双膝坐下,笑意随之敛去,轻叹一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这山谷。” 宴夏抬头看了看那边忙碌的人群,还有已经被清理了不少的乱石堆,在心里面估计了片刻才安慰易雁儿道:“天亮之前一定能出去的。” 易雁儿无奈摇头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宴夏手里捧着从易雁儿手中接过的饼, 却没有吃下,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不解问道:“怎么了?” 易雁儿托腮望着面前的火堆,心中似有重重心事:“就是……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这山谷里面曾经死过很多魔类,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有点担心。” 说到此处,易雁儿忽而抬眸,朝着宴夏看去道:“对了,你还记得刚才吗,就是那些石头落下来的那个时候。” 宴夏点了点头,那种关头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 易雁儿苍白着脸道:“那时候有什么东西在叫,你听到了吗?” 火光伴着她的侧脸,将她眼中的惊恐映照得更加明显,宴夏与之对视,回想当时的情况,的确能够想起那时候那阵古怪的声音。 只是当时情况太过复杂,四周也乱作一团,谁也没有办法准确的说清那究竟是什么,众人也无暇去顾及那声音。再加上后来明倾出手救下众人,玄阳派弟子们心思又全都落在了明倾的身上,自然无人再去念及那似有似无的古怪声响。 “我就是担心……”易雁儿颓然坐着,将头埋进膝间,闷声道,“我不想待在这里。” 在安慰旁人上面经验十分匮乏的宴夏开始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去安慰眼前的少女,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另一道身影便又走了过来,在易雁儿的身侧坐下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过两三个时辰我们就能离开这儿了。” 来的人是方泽,他刚刚自那方帮忙回来,这时候身上还有些脏乱,他难得耐心的说出这话,易雁儿也不知是否被安慰到些许,却依然埋着头没有出声。 方泽低头继续与易雁儿小声交谈,师兄妹二人也没有再去注意旁边坐着的宴夏。宴夏没有要打扰他们谈话的意思,她抬头看了看远处仍在清理道路的众人,又看了看一旁低声交谈的师兄妹,待发觉没有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终于悄然起身,朝着那处自先前起就一直占据她心神的方向望去。 在那处方向,夜幕之中,停着一辆陈旧的马车。 玄阳派众人虽然忙碌,但却也十分默契地没有人敢靠近那处,马车在山谷中独占一处,四周空空荡荡毫无人迹,对比着另一头的火光与忙碌,凄清自是显然。 马车内自始至终也没有再传来任何声响,它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消失了所有的气息,像是让宴夏心心念念的那人根本不在其中。 宴夏将心神微凛,轻咬下唇,将方才易雁儿递给自己的饼捧在怀中,借着夜色与树边暗影小心翼翼穿过几株枯树与一片小小的灌木,悄然靠近了那处马车。 马车上原本有个佝偻的中年车夫,如今却不知去了何方,马车独立于火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宴夏这般靠近,忙碌于清理道路的众人却也无人发现。 宴夏看着那辆车帘紧闭的马车,忽觉有些紧张,脚步迈至这处忽而定住不动,犹豫片刻尚才轻声唤道:“明倾公子。” 她的声音很浅,但在这处僻静中却足以叫车中的人听清。宴夏轻唤一声,僵在马车之前,与偏过头来的马儿大眼瞪着小眼,半晌未再出声。 她在等明倾的回应,但林外火光烁烁,人声不住,林内马车这处,却是连半点声响也无。 宴夏等了许久,却也听不见明倾的回应,心下不觉又多了数百种念头,她在短短的片刻之间将那些念头尽数数过,但却无法叫自己安心下来,于是只得稍稍提高了些声音,再次唤道:“明倾公子?” 车内依然久无回应,周围的灌木簌簌地响,将马车这处衬得更加的静,宴夏不知自己究竟这般等了多久,心间的担忧让她终于再等不下去,她敛眸默然片刻,终于对着马车小声道:“我……我进来了。” 这么说着,宴夏扶着车壁拎着衣摆小心上了马车。 马车不大,对宴夏来说却显得有些高,她上车花了片刻功夫,却没有闹出太大动静,待上了马车之后,她一手落在车帘之上,先是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忙碌的玄阳派众人,这才将心一定,转而掀开车帘进入了车厢之中。 车帘自身后落下,再次闭上,车厢内无光,唯有车窗缝隙处隐约有外面的火光透入,宴夏进入车内先是僵硬着身子怔了片刻,这才随着视线渐渐习惯这光线,终于稍稍看清了其中的情形。 相较于玄阳派的马车,这辆马车内中显得空旷而简陋,而就在这简陋的马车内,此时正靠座着一人,借着微弱的光线,宴夏看清了那人熟悉的眉眼轮廓,看得他侧过脸紧闭着双眸,似是已沉沉入睡。 但他睡得并不安然,他眉间无意识的微微蹙着,像是正陷于不甚美满的梦境之中。 宴夏未料到自己进入车中会见到这般情景,她怀中还抱着东西,身后是微微晃荡的帘子,她怔愣地看着明倾的睡颜,回想起与他那无数次的见面与对话,记忆中这却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这般毫无防备又显得似乎脆弱的模样。 她突然茫然不知此时自己该退出去,还是留在此处。 直至车中沉睡的人眼睫轻轻颤动,在宴夏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 宴夏盯着对方转醒的过程,突然之间从脚底慌乱到了头发丝,她连忙站起身来,却又因为太过慌乱而撞上了车顶,额头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又在车内俯下身来,她一面揉着发疼的额头,一面想到自己这番可疑的表现,更是不敢再出一声也不敢看车内的另外一人了。 然而初醒之后的明倾在看清面前情形之后,却是轻咳着不禁笑了起来。 宴夏捂着额头的动作一顿,心下微有些讶异,禁不住忘了自己丢人的事情,抬眸看向了那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明倾这样的笑容,与她从前所见那种温然却略显疏离的笑意不同,淡薄的光线映照之下,他的眸底似乎有着清亮的光芒闪烁,看得宴夏不觉失神,连额角的疼痛也短暂的忘了过去。 然而她虽忘了,明倾却没忘,他似乎是稍有些费劲地坐直了身子,眨眼对宴夏笑着招手道:“你过来些。” 宴夏在这温柔语气下依循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往明倾靠近,只是视线还一瞬也不曾离开那人的眉眼。 待宴夏靠近自己身侧,明倾才抬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指尖带着微微凉意,力道恰到好处地揉着那痛处,片刻后方道:“好些了么?” 宴夏乖巧点了点头,但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却又禁不住红了面颊,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明倾缓缓放下揉着宴夏额角的手,待见少女抬起头来,这才含笑问道:“你怎么来找我了?” 他的声音似乎比平时低了些,轻得像是天上云雾,笼罩着不真实的感觉。方才情急宴夏没来得及注意,如今却是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她心中疑惑想要询问,但见明倾询问的视线,便又只得当先应话道:“我们赶路一天了,明倾公子也是。” “嗯。”明倾回应一声。 宴夏低下头来,将自方才起就一直捧在怀里的那块饼递到了明倾身前,垂眸小声道:“山谷里面没有吃的,我想明倾公子应该也没有吃东西,所以……”她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是将手中的东西往明倾面前递了递,一双眸子定定看着明倾,带这些担忧又有些期待。 明倾迎着宴夏的注视,似是失笑,想要回应些什么,然而微微启唇却是逸出一阵轻咳。 宴夏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形,她看来有些慌乱,连忙上前扶住对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急忙问道:“明倾公子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明倾压抑着咳嗽,摇了摇头,笑意却不曾敛去,只微微闭目片刻才道:“无事。” 他睁眸再要接续方才的话题,却见宴夏仍旧盯着自己,目光颇有些小小地坚持,带着几分不依不挠的味道。 明倾被她看得浅浅笑了起来,于是只得妥协着解释道:“只是暂时没什么力气,不是什么大事。” 宴夏立即回想起了先前明倾出剑救下众人的情景,顿时心中一紧:“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吗?” “不是。”明倾答得很快,应是有意不让宴夏担忧。 然而听到明倾的解释,宴夏却依然无法安心下来,若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情,那便是说,方才明倾出手救下众人之时,便已经是拖着一身病体了。 所以他没有多言,出手之后,立即就回到了马车中。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交谈,更没有那个精力应付玄阳派众人。 宴夏心中挂怀,想要询问更多,但明倾却没有想要旁人替自己担忧的意思,她毫无办法,只得改口问道:“那……要怎么样才能好起来?”这种时候,她只希望自己能够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看明倾的神态,似乎身有不适的不是自己,若非声音虚弱,面色苍白,神情倒是显得有几分闲适。他声音平静,安抚着身旁的宴夏道:“过了今夜就好了,不用担心。” 宴夏依然不肯放心,喃喃又问:“真的?” 明倾失笑,颔首保证道:“真的。” 宴夏睁眸看着对方,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她挣扎片刻,终于再次问道:“那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吗?” 只是眼下并没有让宴夏待在马车中照顾陪伴明倾的机会,因为就在她说出这话之后,山谷内的地面突然再次震颤起来。这一次的震颤极短,然而就在这一阵地颤之后,整个山谷之内,夜风回荡之间,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如雷的兽吼! 顷刻之间,山中枯木寒鸦尽散,人群喧哗,异变再起! 第37章 突然传来的响动让宴夏心中一惊, 她向明倾看去一眼,对方好似已经料到了她的担忧, 轻轻颔首算作应允。 宴夏抬手掀开一直紧闭的车帘,往车窗外山谷中看去。 山谷内因为方才的动静早已混乱不堪, 不少人缩在道旁紧张盯着远处的幽暗枯树林,更有人早已经提起了手中佩剑,戒备不已。人群多是年轻弟子, 其中辈分最大的不过便是方泽, 宴夏自人群中寻找着方泽的身影,不多时便见到了正护着易雁儿神情凝重的方泽,方泽情绪很是不对,他拎着剑不住往那挡住众人去路的乱石堆刺去, 竟似要再尝试一次以蛮力破开那堆乱石。 之前曾经听明倾说过, 那堆乱石决不能够以蛮力去破,否则山谷若再次动荡,乱石崩塌, 却不是明倾能够再救得回来的。 况且—— 宴夏回头看向明倾,此时窗口车帘掀开不少, 火光透过其间映入车中,也将明倾脸上的苍白照得更加明显。 明倾现在的状况,恐怕没有办法再替他们收拾第二次残局了。 想到这里,宴夏心中担忧更甚,很快跳下了马车。明倾靠坐在车内看着宴夏的动作,目中明显有着疑惑。这种情绪在他的身上也是罕见, 宴夏不知为何自心底有了些异样的欣喜,还没等明倾说话,她当先对车内的人道:“我过去找他们。” 明倾眨了眨眼,又听宴夏犹豫一瞬接着道:“明倾公子在这里休息就好了,我……我会保护公子的。” 大抵是怎么都料不到眼前的少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明倾一瞬竟没能来得及多言,待他掩唇轻咳一声再抬眸之时,宴夏已经在这一片混乱中冲进了人群,到了方泽等人近前。 方泽现在的情绪有些激动,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或是与师弟师妹交谈了什么,他冷着一张脸将身旁的人推开,语气不善道:“我说了,走开!” 众人没能拦得住方泽,不少人听着身后山谷里面那不知名的啸声,哆嗦一下也失去了阻拦的勇气。 先前明倾自那马车里说的话众人都听在心上,这阻路的乱石不能以蛮力破开,否则便会再度引来山石崩塌,众人忙碌了一晚上清理乱石也是因为如此。但如今后方山谷中那声响不住传来,分明越来越靠近众人。前有阻路后有妖兽,他们等在这处,终究也不过是沦为妖兽食物而已。 “让我破开这堆石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方泽朝着众人扫去一眼,已是一把将手中长剑挥落在地,他大声道,“你们都该听见那声音了,非是千年妖兽绝不会有这般动静,那妖兽若出来……谁都逃不掉!” 不少人打了个寒噤,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成为妖兽的食物,那场景光是想想便让这群年轻弟子惊白了脸。 眼见没有人再肯阻拦自己,方泽提气运功,功力蕴于掌中,劲力微吐,便要再次拍向那堆乱石! 然而一道身影却适时上前,拦在了方泽面前! 方泽一愣,待看清来人身份之后,当即后退半步,急急收回劲力,那力道虽半途收住,却依然有不少往四周泄去,迎来四周众人身形又是一晃,方泽虽与其余众人乃是同辈弟子,功力却是远超众人许多。 他堪堪止住动作,面色难看的看着拦在面前的人,咬牙道:“宴夏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拦住方泽一掌,宴夏自己也吓得白了面色,但她强行定下心神,很快便摇头道:“不行,你不能这样做。” “不能?”方泽笑了起来,但眼底心底皆不见丝毫笑意,他冷声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带着大家一起等死吗?这次下山师父将所有人性命交托给我,你这是要我带着所有人送命在此?” 宴夏当然知晓方泽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打破阻路石堆,换来山谷崩塌,将众人掩埋于此,与直面那妖兽又有何区别。 方泽不认为他们还有别的办法,面对那即将到来的千年妖兽,他不认为他们还能对付得了。他面色煞白,瞪眼看着宴夏,沉声道:“让开!” 宴夏没有动,她竭力回想着自己从前随着大爹爹学过的那些阵图,努力搜索着是否还有能够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她不相信眼前的状况就是绝境,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 然而还未等到宴夏自回忆中找出办法,方泽已经再次抬掌,便要生生逼退宴夏继续击碎那堆拦路巨石! 宴夏只觉眼前微花,一阵大力将她自那处震开,她尚不及开口便已往后仓促倒去,险些跌于身后堆满细碎石子的地面之上。宴夏心下一紧不禁闭上眼来,然而预想当中的疼痛感却并未侵袭全身,与之相反的,是后背所触碰的另一层触感。 一种对她来说,甚至有些熟悉的感觉。 她蓦然睁眸抬眼,便见到了如今正一手揽住自己的人。 第25节 夜下无月,火光并未给山谷中森冷长夜添上几分温暖,却在明倾的身上镀了一层和暖的颜色,他轻扶着宴夏,待其站稳了身子,这才叹了一声,轻轻浅浅地抬眸看向方泽众人,一眼之下便换来了满山肃静。 “好了。”明倾的语气不甚明显,只淡淡为这一场喧哗作了个结。 他甫一出现在众人面前,整个山谷便似又回到了先前的平静,只除了不远处那越来越近的妖兽啸声不住传来,让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陷入无声的恐慌。 明倾回眸,视线穿过浓重的夜色,到了那火光所不能及的远处,定立稍许,方才浅声道:“跟我来。” 话音落下,也不待众人回应,便已转身往一方行去。 最先跟随而去的是宴夏,她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索,紧随在明倾身侧便往前去。而其余众人听到这话怔了不过一瞬,脑子里还没有思考出个结果,脚步已经先随着那人走了出去。 自出现在人前起,明倾便一直是轻言浅语,跟随在她身侧的宴夏自然知晓缘由是明倾如今有恙在身,然而旁人不晓,却也依然对其言听计从。眼前的情形让人不禁觉得古怪,众人万般防备不敢靠近的人是明倾,但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所最相信的人,也是明倾。 习惯许多时候深入骨髓难以改变,尤其是在生死关头。 人们静默的跟随在明倾身后,看着那道背影,心头有着眸中不为人言的羞愤,但远处传来的兽吼很快将这种情绪给淹没了下来,少年弟子们变了变脸色,不自觉地加快步子往明倾的背影跟去。 相较于此间众人,宴夏的心思却与之全然不同,她不甚认真的看着前路,更加浓郁的不安笼罩她心底,让她看起来显得有些失神。 她的担忧不在这山谷内越来越靠近的妖兽之上,也不在阻碍他们前路的那堆巨石之上,她所担忧着的,不过是身旁的明倾。 方才明倾自方泽掌风中救下宴夏,纵然是宴夏后来站稳了身形,两人却也依然牵着手未曾松开。起初是宴夏心绪不宁,所以明倾一直牵着她是要她安心。但一行人谷中另一方行去,宴夏才感觉到身旁的人指尖凉得可怕,不论怎么也暖不回来。 宴夏就走在明倾的身侧,她不时抬眸去看明倾的侧脸,在那苍白的脸上读不到任何让人动摇的情绪,却分明能够看清他越来越不见血色的面容,感觉到他越来越慢下来的脚步。宴夏知晓明倾如今的身体状况,也知晓如今这事不该让身后众人知晓,所以她悄然朝着明倾靠近了些,动作仿若不经意的扶住明倾,替他稳住了身形。 明倾自然能够感觉到身侧人的动作,但他依然平静往前,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如今妖兽便在眼前,玄阳派的年轻弟子根本没有能力去面对如今的状况,更想不出其他的任何办法,如今人们虽安静不曾多言,但却早已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明倾的身上。 在他们看来,身为曾经的天罡盟之主,整个中原最为强大的存在,他必然不可能败给区区妖兽。然而只有宴夏知道,如今的明倾,根本就连走路都是勉强,又要如何与人们口中那拥有着千年修为的妖兽交手? 就在宴夏怀着复杂心思担忧着明倾能否应付眼前状况的时候,走在身旁的人终于缓声开口道:“距离除魔之战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们或许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众人凝神听着明倾的话,不敢稍有分神,这才听得他道:“这里叫做七海深渊。” 这话并未让人们有太大的反应,多数人的脸上依旧满是茫然,似乎对欲这个地方并未有任何印象,然而明倾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面色大变,甚至不禁寒了脊背。 “这里是魔君消失的地方。” 魔界或许曾经有过许多任魔君,但人界只要说到魔君,所指的必然只有一位。 那位魔君的名字叫做和英,三千多年前,魔君和英带领魔众自魔界大门入侵中原,带来了一场涂炭生灵的灾难。那场灾难虽然早已被制止,但它所留下来的火种依然在人世不断延续,并且延续至不远之前,那场灾难便是人世的魔门。 而关于那位魔君,因为时间已过去太过久远,如今的人们对其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但关于他的传说,却依然不时被人提起。 那是整个天上地下,最为可怕的存在。尸山血海,荒野白骨,于他来说不过一念之间。 相传为了能够对抗这位魔君,神界四极大帝亲自出手,最终两死两伤才终于换得将魔君封印。直至数十年前,方才彻底消失于这世间。 而数十年前见证了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魔君消散于世的人,其中便有明倾。 想到这里,玄阳派的弟子们脸上的神情变得五味杂陈起来,人群继续往前,林间叫人心惊的妖兽声响却依然没有止息,甚至变得更加逼近,仿佛就在耳边,不过顷刻之间,便将跃至眼前。 也在此时,明倾终于带着众人在山壁某处停了下来。山壁之上爬满了藤蔓,若不仔细很难去自其中辨认出什么,然而明倾抬手拨开其中一处枯藤,人们这才借着火把的光芒发觉其中玄机,人们看了明倾一眼,很快上前开始扒拉四周的藤蔓,不过片刻之间,便拨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来。 洞内照不进火光,漆黑一片难见其中情形,人们僵在原地,唯有方泽看了明倾一眼,艰难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明倾毫无隐瞒,答得坦然轻快:“魔君死的地方。” 人群:“……” “进去避上片刻吧。”明倾轻描淡写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 玄阳派弟子们相互觑着各自的脸色,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些被惊吓过后的惨绿。 纵然外面的妖兽可怖,但要去往那位占据了数千年传说的魔君的丧命之处,依然让他们觉得寒毛直竖。 玄阳派弟子们犹豫着没人敢往前首先探进那漆黑的山洞当中,但他们很快就失去了选择的机会,因为就在他们犹豫之间,一道阴沉冷风突然之间掠过枯树荒林,刮过众人周身。紧接着山林间传来倏然响动,不待人们有所反应,那漆黑的枯树林间,微弱火光的照映之下,突然之间出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巨大得超乎人们想象的——眼睛。 那眼睛自林间缝隙探出,在火光下闪烁不定,赤色的瞳仁左右探视片刻,最终定在了人群身上。 玄阳派弟子们如今正挤在那山洞入口处,瞬间像是失去了反应的能力,或呆愣或茫然,甚至易雁儿已经捂着唇尖声叫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再轻言细语劝说的时间,人群前方的明倾似轻叹了一声,旋即上前一步,声音也随之冷肃下来,毫不多言道:“进去。” 同先前的口气截然不同,若说方才是温声劝慰,如今便是习惯之下的命令。人们大抵对于温声劝说丝毫没有感觉,面对这等毫不客气的命令却纷纷惊醒过来,随之由方泽带头,一众玄阳派弟子们匆匆往那山洞里面而去,不过多时,便尽数进入其中。 只除了一个人。 明倾在与那妖物对峙的间隙别过视线,看着依然静立于自己身侧没有任何离开打算的少女,再次轻叹起来。 少女微微仰着头,紧握双拳,神情显得坚持而固执。 作者有话要说:  理了一下大纲,觉得后面的剧情非常喜欢,然后自己陷入了莫名的兴奋中…… 于是这章留言发一波红包w ps:你们不要总是撒花花几个字呀,好歹说点什么让我知道怎么回复呀qaq 第38章 但不知为何, 在这种关头宴夏听到身侧的人似是轻笑了起来。 一瞬之间宴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就在那不知名的妖兽气息越来越强大, 眼见便要降临两人所在处之际,宴夏竟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然后她迎上了明倾带着明亮笑意的眸子, 她很难去形容对上那眸子一瞬心头的触动,就像是于万里无光的沉暗夜晚中突然之间见到了星星,天下间最璀璨绚丽的那颗星星。它遥远而静谧, 如今却又近在咫尺, 仿佛伸手便能触及。 下一刻,深林中传来呼啸风声,属于妖兽的巨大的爪牙随着风声轰然而至,正落在宴夏与明倾所在的山洞入口处! 然而宴夏还未来得及去担忧, 明倾已一把将她揽过, 她眼前晃过一抹亮色,今夜第二次在明倾的帮忙下站稳身形,待再往前方望去, 才发觉自己方才见到的那抹亮色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盏灯。 一方不大的四角灯笼,此时正拦在他们的身前。 那灯笼不知从何而来, 闪烁着浅薄的金色光晕,于夜晚中摇摇晃晃,像是随时将因这狂啸的风而熄灭。 但它毕竟没有熄灭,相反它挡在明倾宴夏二人的身前,却是出人意料的阻挡了那妖兽爪牙下落的轨迹。妖兽的嘶鸣声再次传来,释放在爪上的力量似乎更加用力, 猛然踏碎四周树木再次进攻而来,紫灯摇晃着便也立即换了角度,再次稳稳地拦在宴夏二人身前,灯身不断旋转,消耗着那妖兽的力量,最后依然稳稳停在两人近前不远处。 妖兽之爪亦停至此处,再不得进。 宴夏睁大眸子看着那灯,旋即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视线扭转重新回到了明倾的身上。 明倾脸上的笑意已经敛了下来,只是眸底依然有着浅浅的让她为之心颤的光芒,他没有多言,便在宴夏发怔之际,带着对方闪身进入山洞之中。紫灯在他们的身后盘旋半晌,再拦住几次攻击,终于也幽幽地随着进入山洞当中,最后于明倾身侧化作点点光晕,消失不见。 此时若是中原各方前辈在此,必然能够认出方才那灯究竟是何物,那是正道八大世家当中明家家传至宝,钧天灯。 这天底下很少有人知道,纵然已经离开明家,但明家的至宝,却早已经在许久之前,就被明家老家主传予了当初身为少主的明倾。 山洞里面有些暗,宴夏眨眼准备适应这阴暗的幻境,然而不过片刻,光亮便再次自山洞中扩散开来,宴夏很快便看清了正执一张符咒于掌中的明倾。不过一眼,宴夏就认出了这符咒应当就是小爹故事里经常出现的,修行之人在黑暗中用以照明的光符,此时明倾一手托着光符,莹莹的柔光自他掌间扩散开来,竟照得山洞中的情形不甚真实起来。 沉默之间,明倾轻咳两声,轻靠在身后山洞石壁间,终于笑道:“你刚才的样子,好像要和那妖兽拼命。” 明倾的话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宴夏心中微惊,却知道他并没有说错,当时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她回忆当时,所能够想到的念头,也只有拼命。她已经失去了干爹干娘们,她从那时候起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若再有南河镇中那样的情形,她一定,一定不能再那般无能为力。 宴夏不答,心间已有了答案,然而明倾却道:“可我只打算阻拦它片刻,并未想跟它拼个你死我活。” 看着两人如今所在的山洞,宴夏明白了明倾的意思。 明倾声音总是柔和,直至现在也是,他道:“你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以命相搏。” 宴夏微微颔首,虽是应下,但对他这话却是一知半解。 这时候山洞外的动静已经小了下来,明倾朝着山洞漆黑的洞穴内中望去,再次开口道:“这处山洞狭窄,那妖兽应该无法进来,我们暂且躲在这里,等天亮之后再做打算。” “嗯。”宴夏点了点头,心中亦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不论如何,至少也要等到明倾的身体。 · 这处山洞极窄,但甬道却极长,明倾身体未曾恢复,由宴夏扶着走了许久才终于找到山洞的尽头。 早先进入其中的玄阳派众人已经在方泽的带领下在这处暂且休息了起来,宴夏四下望去,才发觉尽头处竟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屋,屋内四处墙上写满了字,然而这些字却并非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文字,它们爬满墙面,就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即将进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某种仪式。 “这是魔族文字。”似乎知晓宴夏的心思,身侧明倾突然开口,答了宴夏心中的疑惑。 玄阳派弟子们虽然各自坐在石室内休整,但注意力却似乎都分到了明倾的身上,此时听见明倾开口,其余人说话的声音骤然止住,山洞内瞬时变得安静起来。 明倾应是早已经习惯了旁人对自己的这种特殊对待,神情并未有任何改变,宴夏看了看四周,问道:“这个山洞究竟是什么所在?” 问出这话的瞬间,宴夏就后悔了,因为她借着人群中光符与火把的光线,看清了明倾毫无血色近乎透明的脸。她方才好奇问出这话,明倾便须得分神去回应自己的问题,这个时候她不该说这许多,该让明倾好好休息才是。 但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其他人本也都在疑惑这个问题,听宴夏问出来,他们登时也凝神静听起来,明倾看了众人一眼,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只转身道:“你随我来。” 这话虽是对宴夏说的,但却也没有避讳众人,人们跟着明倾往石室后方走去,来到那角落当中,这才发觉在石室某处乱石堆砌的角落中,竟还隐藏着一扇石门。 石门后方,是另一间更大的石室。 与外面的石室不同,这间石室当中显然有着许多打斗的痕迹,地面,墙上,四处皆是刀剑痕迹与干涸的血痕,无一不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人们看着这些情形,不禁再次往明倾望去。明倾道:“六十多年前,无忧谷就是在这里开启法阵,试图召唤三千年前被封印的魔君降世。” 这个故事许多人都听过,宴夏也听过,魔君当然没能够踏出这个山洞,因为他方才苏醒,就被当初赶来此地的中原众人所制止,彻底消失在这山谷之中。 当初带领中原群侠赶来的人,正是身为天罡盟盟主的宿七。 宴夏不知道当时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看四周的痕迹,也知必然不会是简单的战斗,她抬手轻轻抚过壁上一处明显的剑痕,感受着指尖触碰剑痕时的粗糙触觉,喃喃着道:“我听小爹说,魔君是不会死的。” “但人们必须让他消亡,才能止了灾祸。”明倾淡然道。 没有再说话,人群都安静极了,宴夏深深看了明倾一眼,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让他好好休息了。于是他们便在这石室内休息下来,而玄阳派弟子们都默契的与明倾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到最后便成了其他人都去了外面,而宴夏与明倾两人则占据了这间大的石室。 里外两间石室一边冷清一边热闹,宴夏却并不讨厌这份冷清,她抱膝坐在角落里,光符便被置于一旁,她借着符咒传来的光芒,不时以目光细细描摹明倾的轮廓,小心翼翼地不让那休息的人发觉,然而就在她打算第二十八次偷看明倾的时候,那边原本闭目休憩的人突然开了口。 “你若累了,就先睡会儿吧。” 宴夏见明倾开口,当即以为是自己偷看的事情被人给发现了,慌乱了一瞬正打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在片刻之后又反应过来,眨眼怔道:“我不累。” 她顿了片刻,又道:“我在这守着,需要睡觉休息的是明倾公子。” 明倾应是在笑,但他的笑容在符咒微弱的光芒下显出几分朦胧,他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有时候睡觉不一定是最好的休息。” 石室内安静异常,外面却渐渐传来了玄阳派弟子们的声音,大抵是在山洞内暂且安全了下来,人们很快便不再沉默,不过多时就有了说笑的力气,颇有几分随遇而安的意思。宴夏觉得这群人乐观得显得不可思议,明倾却跟随着他们的笑声浅浅笑了起来,对着宴夏解释道:“天下从来都不会一片太平,中原正道之所以能够长久的维持下去,不是因为百战不胜,而是因为败而不颓。” 宴夏若有所觉,禁不住也跟着往那连接着两间石室的窄小门洞看去,然后她听见了自那方传来属于方泽的低声的笑骂。 暖光自那门洞流泻而入,晃动着的影子也被传递了进来,宴夏听见明倾的声音又道:“这样很好不是吗?” 是啊,败而不颓,纵然是置于险地,也从不会失去任何希望。 而最了解他们的人,正是明倾。 似乎是看懂了宴夏所想,明倾听着外面众人的话声,符咒的浅晕映在他的身上,他的眉眼如被绢笔细绘而出,精致雅然,秀美如画,他没有注意到宴夏专注的视线,只低声又道:“我记得方泽。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十二三岁,第一次下山被派来天罡盟办事的时候,连路都不会认。但他很认真,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那时候我便与风青青谈过,他这个弟子,将来必能挑起玄阳派一方大梁。” 第26节 停下一瞬,明倾道:“他成长得很快。”这番话语,让宴夏听不出是何情绪。 风青青是玄阳派掌门的名字,这是宴夏第一次从明倾的口中听说起他还是盟主时候的事情。 看着明倾在自己面前低眉浅语,细说从前的往事,她突然之间有了一种感觉,好似天上的月,如今倒映在水中,她站在水边,一探手,便能够捉住那月儿。 他们之间那自一开始便存在的距离,似乎在无形中被拉得近了,近到咫尺之间,便可碰触。 她开始想,身为盟主的明倾究竟是什么样子。 宴夏想着当年的事,不觉有些神往。 她想,那定是揽尽世间风华的模样。 第39章 宴夏的想象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对于她来说异常熟悉的东西。 那是属于她身体里的那种力量, 就像是大爹爹曾经叫她开阵时候的情形,她能够感觉到不远之处似乎有着什么东西, 它深陷于山洞的洞穴之中,在厚厚的山壁内发出微弱的金色光芒,那种力量, 是属于这世上再也没有的, 只存在于五道的痕迹。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宴夏微微一怔间,自墙角处站了起来,循着那种力量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眼所见却是漆黑的石室墙壁。那种力量似乎穿过厚厚墙壁自墙之另一头传来, 它原本十分微弱,但在方才她与明倾的对话之间,它却似乎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 它不断地变得明显起来,变得强大起来, 在黑暗中跳出一团唯有宴夏才能得见的星火,就好似……在特地引起她的注意。 那是什么?它在引起谁的注意?它究竟要做什么? 宴夏很难去判断,但她知道这件事情或多或少,都与她有关。所以她站了起来,她行至墙边,盯着那处墙面久久不语。 明倾自早已发觉了宴夏的异样, 他虽默然无言,视线却定定落在了宴夏的身上。 宴夏察觉到他的注视,恍惚间将注意力自那墙面上收回,回头低声问明倾道:“这里真的只是一面墙吗?” 墙面上还有着剑痕,那是许多年前那一场惊世之战所留下来的痕迹,宴夏低头凝视着墙面上的剑痕,终于听明倾应道:“原本是。” 但紧接着,她便见明倾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脚步轻缓却安定的朝着这处走来,随即道:“但现在看起来或许不是了。”他似乎也不知晓那墙后究竟有着什么秘密,但他低头在墙面上观察着,不过多时,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忽而抬手在某处角落中轻轻挥过,像是触碰了某个尘封已久的机关,而就在那机关响动着被开启之际,宴夏所对的那道墙面突然之间晃动起来,墙体上下分离开来,一道十分精致的墙后暗格便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暗格之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那处墙面的凹陷处,那道神秘的暗格当中,没有别的东西,只静静躺着一幅画。 那是一副不大的画卷,画中是一道颀长身影,一名俊逸清秀的男子,他似是回眸间粲然一笑,那笑意便被定格在了花间。他轻挑着眉梢,眸中带着玩世不恭般的意味,那种意味让整幅画似乎在一瞬之间活了过来,透过那幅画,宴夏似乎当真能够看到那人飞扬于画间的神采,对上画中人近乎真实的视线。 不知为何,宴夏觉得那画中的男子,有些眼熟。 不只宴夏,旁边的明倾也发觉了问题的所在。 他视线在宴夏与那画卷中的人身上流连片刻,很快道:“画中的人,与你很像。” 话音方落,明倾便知晓自己应是说反了这话,不是画中的人像宴夏,而是宴夏生得像极了画中之人。 这种相似来自眉眼,也来自神韵,纵然两者相去很大,但某种来自于骨血的东西,却依然能够让人在一瞬之间辨别出两人的相似之处。 这当然不会是因为巧合,这世上有着许多的巧合,但有些事情的发生却远在巧合之上,或许更应当被称作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宴夏不知道这幅画究竟在这里存在了多久,她只是怔怔与那画中之人对视,自他的眉眼间看这沧桑世间的变化,看到自己最熟悉的那抹金色光晕跃然于画间,看它与那画融为一体,看画中人的眉眼在那光芒之下变得栩栩如生,仿若真实在眼前。 那种感觉让宴夏心中触动,眼睫轻颤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是……谁?”宴夏喃喃问道。 明倾默然与宴夏一同看这墙上的画,便在宴夏心中混乱之际,他的话像是维持了宴夏的一线清明,轻声道:“我曾听说,两百多年前五道与魔门在此地有过一战,当时为制止魔门动作,五道曾经在这里开设阵法镇压魔类,而当初开阵的人,就是五道之首,洛书宫之主闻北云。” 这世间有许多地方不论在何种时候,总会成为争端的中心,正如同这七海深渊。不论是三千多年前的神魔大战,两百多年前的五道魔门之战,还是数十年前的除魔之战,几乎所有的争端都有着七海深渊的影子。 这里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多到有那么多的痕迹,无人知晓他们究竟是如何留下,又是何时被留下。 宴夏曾经无数次的听说过闻北云的名字。当初干爹干娘他们会隐居于南河镇,便是为了救下这位五道首领,后来鬼门众人来到南河镇与大爹爹等人死战,也是为了寻找这个叫做闻北云的人,可以说这个人是所有一切的始端,而这个人,也很可能就是她的生父。 “闻北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宴夏盯着画中的人像,喃喃问道。 她这句话是在自问,也没有想过要得到任何的回应,她只是沉溺于这些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好奇着从前的那些战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她说出这话之后,有一个声音很快回答了她的问题。那声音突兀出现在这间只有两人存在的石室之内,却并不属于明倾。 那是一个有些陌生,有些低沉的声音:“我就是闻北云。” 声音传来的瞬间,宴夏没能够反应过来,她蓦然回头往这房间四周望去,随之又看了身侧明倾一眼,几乎将所有的可能都给排除,她才终于再次往那墙上所悬挂的画像看去,神情之中充满着不可思议。 画像上原本栩栩如生的容颜,如今真的仿佛有了生命般动了起来,有着自己的神态和气韵,那画像中的人挑眉看着宴夏,待与对方视线接触之后,才又似笑非笑重复方才的话道:“我就是闻北云。”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宴夏心下微震,难以回应,然而就在她几乎要相信这一切,相信眼前所见的古怪景象之际,明倾的声音蓦然自旁传来,打断了画中人的话道:“你不是闻北云。” 听闻这道声音,宴夏与画像上的人同时回头往明倾看来。 明倾神情若有所思,接着轻声道:“听闻那场战斗中,为了开启阵法将魔众阻挡在此,洛书宫主闻北云将自己最重要的法宝留在了这里。那样法宝是一幅画卷,它的名字,叫做四象图。” 说到这里,明倾看着画卷,认真且确定道:“你就是四象图。” 石室内再次静了下来。 外面的玄阳派众人还在交谈着什么,声音隔着墙显得有些模糊,宴夏听得不甚清晰,却也没有空去听那些话。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刚才发生的事情所牵走,没有办法再分神去理会别的事情。 说话的是画卷,也不是画卷上的人,这样的事情,宴夏怎么也没有料到。 那副画卷在石室的墙上沉默良久,久到那画像上人物的眉眼再次静止,似乎从未动过,直到快要让人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的时候,它才终于再次开口道:“不错,我不是闻北云,但这画上的人,的确是闻北云。” 这并未出乎明倾的预料,他说破了画卷的谎言,便没有再开口。 对于一幅画卷竟然会主动开口说话,他好似没有半点惊讶。 而那画卷上的所绘的闻北云眉峰轻挑,神态仿若真实一般,他随之看了明倾与宴夏一眼,再次开口问道:“闻北云呢?五道的人去哪了?我感觉到这小丫头修行有洛书宫功法,她是洛书宫的人对不对?你们是来带我回洛书宫的吗?”四象图话音说到这里,骤然一顿,因为它似乎直至此时才注意到宴夏的容貌,画像上的人神情瞬时变得古怪起来,他像是在竭力去理解着什么,然后他喃喃着问宴夏道:“你究竟是闻北云的……什么人?” · 眼前的情形已经让宴夏没有机会去想一幅画为什么会说话。 她所能够知道的是,这幅画卷叫做四象图,乃是当初洛书宫主闻北云的随身宝物,它自两百多年前便被留在这里镇压此处妖兽魔物,直至今日从未离开过,自然也并不知道两百年间关于五道所发生的一切。 直到明倾与宴夏将一切告知于它。 突然之间知道五道覆灭的变迁,似乎让它一瞬之间失去了交流的能力,一瞬之间宴夏几乎觉得它又变成了一幅再普通不过的画卷。 但下一刻,它便尖利着声音叫了起来:“闻北云死到哪里去了?!我不相信!五道怎么可能没了?你们一定在骗我!你们这些混蛋一定是在跟着闻北云那个老家伙骗我,把我放到这几百年不闻不问,现在一来就跟我开这种玩笑!” 宴夏没有开口,纵然很多人都告诉她,她是五道最后的传人,也曾经对她说过五道的故事,但她却很难去理解关于五道的一切。 因为她从小生在南河镇,她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五道那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她于其间,自然便少了怀念。 但四象图不同,它虽是法器,却曾经跟随着闻北云出生入死,见证过五道的辉煌与巅峰,也见证过最激烈的厮杀。 它当真就像是个濒临崩溃失去了理智的人一般,用着一张属于闻北云的脸开始不断吼叫与咒骂。宴夏在旁想要开口安慰些什么,然而还未及开口,一道声音便打断了它的所有嘶吼。 四象图不得不停了下来。 “……” 那道声音也是吼声,但是那声音轰然如雷,瞬间盖过了四象图的所有声音,打断了它所有的悲伤情绪。 于是它变得更加气愤起来。 就在这时候,山谷的地面再次摇晃起来,整个山洞也随之变得动荡不安,石室外很快传来玄阳派弟子们惊慌失措的声音,随之便是一阵石块碎裂的声响,宴夏微微一怔,还未及动作,便见一道黑影倏然间窜入室内,在光符黯淡的光线之下,一只巨大的触须穿过山洞甬道,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黑色的长须蠕动着,坚硬的皮肉搅碎石块,瞬时袭向宴夏。 情急之下,宴夏几乎什么也无法去想,她只来得及在一切发生之际仓促后退,顺势捉住身旁东西朝着那突然闯入此间的可怖怪物扔去! 一道愤怒的叫骂声顿时随着那东西飞了出去。 “……”宴夏这才发觉,那被她随手扔出去的东西,正是四象图。 第40章 宴夏顿时担忧起来, 然而明倾此时却出声道:“昔日中原五大法器,四象图排名第一, 宴夏姑娘不必担心。” 宴夏顿时自方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睁眸看向那飞向妖兽的四象图, 有了明倾这话,宴夏心中少了担忧,反倒添了几分期待, 不知这四象图的能为究竟有多厉害, 要如何降住那妖兽。 然而宴夏的期待很快就落了个空。 传闻中的五大法器之首,在与那妖兽坚硬的触须打了个照面之后,惊叫一声打了个旋儿朝宴夏这处飞了回来。 画卷悬空于宴夏身前,画中人瞪着宴夏, 看起来有些许生气, 纵然只在画上,但画上的每一笔似乎都能够表达出它如今的暴躁:“你是想害死我吗!” “对、对不起!”宴夏由衷被这画中与自己模样相似的人瞪出了浓浓的愧疚之情。 四象图冷哼一声,又看了后方那妖兽一眼, 不悦道:“虽然这种小小妖兽我还没有放在眼里,但……” “但?”宴夏目露不解。 就在这时候, 那妖兽的触须似乎因为许久没能够探得宴夏等人的踪迹而开始狂躁起来,疯狂以那触须坚硬的皮肉抽打起石室的墙壁,石室四周墙壁开始纷纷碎裂,无数石块沙尘剥落而下,那四处抽打的触须终于也靠近宴夏等人,飞快地拍打而至! 宴夏面色泛白, 紧盯着那飞袭而来的触须,又念及身后此时身体虚弱的明倾,脚步微退之后,却又突然顿住,转而往前一步。 面前的四象图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声道:“你叫宴夏是吧?” 听着即将到来的危险,宴夏忽而被提及了名字,在这种关头竟回头朝着四象图望去,喃喃问道:“我?” “是啊!”四象图看了那边即将靠近的妖兽一眼,似乎在一瞬之间已经做下了一个决定:“快碰我!” 宴夏茫然:“啊?” 四象图见宴夏愣着没有反应,忍不住又催促起来道:“还不快动手?!” 宴夏视线在这画卷之上四下打量,看着画像中这个眉眼轮廓与自己十分相似,极有可能是自己爹的形象,右手抬起又顿住,就这般犹豫了片刻才终于不确定地道:“碰……碰哪里?” 四象图大概还没有听过这种问题,它瞪了宴夏一眼,急忙道:“随便哪里都好!” 宴夏抬手在旁僵立片刻,终于应下医生,然后咬唇将手落在了四象图上。 ——她的手正落在四象图那人像的发顶,她轻轻拍了两下,模样就像是在安抚一个脾气不好的顽劣孩子。 四象图:“……” 在旁边从头到尾沉默的目睹了全过程的明倾:“……” 那一瞬间宴夏似乎感觉到自画像中那人眼神里投射出来的浓浓不满,然而下一瞬,这些一切的东西都消失了,四象图中那一幅人像就好似突然之间被消弭于水墨当中,画纸中顿时一片浓墨飞舞,不过一瞬,便又归于雪白,画纸干净一片所有痕迹皆已不在。 随之,一道图纹繁复的圆形图阵缓缓浮现于画纸之上。 那图阵正好落在宴夏右手所触碰的所在,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宴夏便已感觉到自那图阵中所传来的熟悉力量,那是与当初大爹爹如出一辙的力量。宴夏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心下微定,提起意念灌注于图阵之上,四象图顿时耀出浑然一阵金色光焰,金芒闪烁,妖兽触须已至,那金色的图阵便仿若自画像中投射而出,正出现在宴夏等人身前!一道轰然巨声响起,妖兽的触须与宴夏的法阵相撞于一处,两者相接,那看似虚无脆弱的法阵,承受这一击之下竟是丝毫未损! 反观妖兽,竟因这一撞被猛然弹开,重重甩至后方墙体之上! 第27节 然而一击未成,那妖兽却终于找到了目标,它很快摇晃着再次往宴夏所在这处而来,这一次来势更加汹涌,更是毫无破绽! 宴夏紧盯着对方的动静,手还落在四象图上,只听得四象图道:“再来!” 宴夏此时已经明白了四象图的意思,她意念再动,掌中金色光芒闪耀,四象图上阵法再变,那些线条与符号似乎在一瞬之间重组变形,变成了另一种模样。而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四象图上所变幻的图阵对于宴夏来说,皆是一样熟悉。 那都是她曾经自大爹爹那里所学过的图,所以她熟悉那些图阵每一笔的落笔,也知道要如何驱使意念去施展它们的力量! 四象图上的法阵再开,整个石室骤然明亮,四壁似乎都在投射出绚然光晕,便在那写炫目光晕之中,四面墙壁同时浮现出那阵法模样,四方阵法转动着释出强大力量,狂风骤然自室内凭空掀起,那妖兽触须竟好似承受了万钧之力,顿时再难进一步! 也在同时四象图上法阵再换,浅淡金光顿时升作光幕,笼罩石室四方,而那妖兽触须方接触那光幕片刻,便好似被烈火灼烧住一般,顿时受惊飞快往后缩回!石室与山洞因为这动静而再次震荡起来,不消片刻之间,那妖兽已然自山洞甬道中撤离,再不见踪迹。 妖兽消失,不管是石室内外,都陷入了沉寂,人们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情境中缓过神来,宴夏视线往外望去,隐约能够见到几名玄阳派弟子正在往这处赶来。 “……结束了?”宴夏喃喃问着,看着光晕已经消失的四周石壁,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四象图再次幻化出闻北云的形貌,它颇有几分不屑道:“无妄破魔阵可镇压一切妖魔,用在这种小角色身上,真是浪费了。” 宴夏没有去考虑浪不浪费的问题,对她来说能够将这妖兽赶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随之想到了什么,连忙往身后看去,一见之下却是微有些慌乱起来,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扶住了身后的明倾:“明倾公子?!” 明倾的脸色看来比之方才还要苍白,已经白得不见丝毫血色,宴夏两手扶住对方,这才发觉明倾身体冰凉,她连忙又唤了对方的名字。比之惊慌的宴夏,明倾看起来要冷静得多,他唇角含笑低低应了宴夏一声,还未再开口,却又先抬手掩住了双唇。 指缝中鲜血滴滴淌下,宴夏揪紧了心,喃喃道:“到底怎么了……”经过方才那番休息,明倾的状况分明已经好了许多,为什么现在又会变成这个样子?究竟是怎么了? 宴夏担忧不已,但明倾却好似对于自己的状况十分明白,他摇了摇头,低声安抚着宴夏道:“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放心。” 这句话并不能够让宴夏真的放心下来,好在四象图瞥了明倾一眼,作出了跟明倾一眼的结论,宴夏才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也在这时候,玄阳派的几名弟子已经到了他们身旁,走在最前面的人是方泽,他认真看了看明倾的状况,又看了看宴夏,这才皱眉问道:“他怎么了?” 宴夏摇了摇头不做解释,方泽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顿了片刻转过视线,再度询问道:“刚才那个妖兽……是你们赶走的?” 宴夏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是四象图。” “四象图?”方泽一怔,循着宴夏的视线立即看到了那飘在旁边的画卷,玄阳派弟子们皆是一惊,关于中原五大法器他们纵然没有见过,却也都听过不少,谁也没有想到消失多年的四象图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想到它会在宴夏的手中。 想到此处,人们看着宴夏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方泽再问了一句,目光落到了明倾的身上。 纵然不愿承认,但只要明倾在此,他们永远都不会忽略明倾的存在。 宴夏也正看着明倾,但与方泽等人不同,她更担心的是对方的身体。 明倾没有沉默太久,他面色看来纵然有些凄惨,却并不显得狼狈,他声音依旧平和,冷静的做出决定道:“妖兽虽被击退,但我们现在出去亦是无法离开此地,这些妖兽夜中出没,我们便在此休息,等到天亮妖兽离去再出谷。”几乎是习惯似的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待说完之后,明倾才又似乎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于是低声又道:“如何?” 他虽话中有几分询问的意味,但玄阳派众人却没打算反对他的意见,既然这般说定,人们便在此继续留了下来,玄阳派弟子再度转身去了外面石室,将里面这间留给了宴夏与明倾二人。 待人群离开之后,明倾才靠墙轻咳两声,任由宴夏扶着坐了下来。 这个过程中宴夏始终盯着明倾,小心翼翼而又眷恋非常。 玄阳派弟子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石门那头,四象图的声音小声自旁传来道:“三门七派的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宴夏这才重新注意起身旁的四象图,方才那番景象依旧盘桓于脑中,她犹豫着问道:“刚才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够开启法阵?”四象图像是知道她的疑惑,于是很快问道。 宴夏点了点头。 四象图道:“因为你是闻北云的传人,或者说,你是他的女儿。” 纵然这件事情已经由很多人告知过她,但宴夏在听到的时候,仍是犹豫了起来:“你怎么能够确定?” 四象图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因为你能够使用我。” “这天底下只有洛书宫之主能够成为四象图的主人,才能够开启四象图阵法,所以你一定是闻北云的血脉。”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判断,但却是最正确的判断。 宴夏怔了一怔,喃喃着道:“你是说……” 四象图再次截断了宴夏的话,语气中有几分倨傲,更多的却是郑重,那是一句有如誓约的话:“不错,你就是我的新主人。” 石室之内顿时静默。 身为五大法器排名第一,昔年在整个中原大陆上最富传奇的存在,四象图对于自己的地位可说是十分清楚。它也知道眼前的小姑娘虽说是闻北云的女儿,但到底不过是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得的小丫头,听到自己认她为主,必然会难捺心中激动。 所以在说完这番话之后,四象图便安静的等待了起来,等着看宴夏震惊而激动的反应,等她不敢相信的指着自己惊叫出声。 然而它在一片安静中等待着,等待着,等了良久,却依然没听到宴夏的回应。 画像上的人禁不住往宴夏看去一眼,这才发觉宴夏正凝眸地朝向它身后看去。四象图于是在空中晃了一圈,扭了个头循着宴夏的视线望去,这才发觉宴夏所看的人,乃是明倾。 似乎是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明倾显得有些疲惫,他靠坐在石室角落之中,微微侧过脸闭着双眸,浅浅地睡了过去。室内的光线因为太暗而显出几分朦胧,这些朦胧的光都落在了明倾的身上,使他的轮廓显得更为柔和,如同披了一层月色在身。 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在说着重要的话,对方却在看无关紧要的人,四象图觉得一口气有些上不来,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你……” 它正欲开口,那边宴夏却像是生怕它扰了明倾的休息,她一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连忙摇头阻止了它的声音。 四象图:“……”认了这么个主人,它突然觉有点委屈。 第41章 “我真的是闻北云的女儿?”暗室幽静, 人们也都睡去,宴夏带着四象图到了远远的角落当中, 不让两人的谈话打扰了正沉睡着的明倾。 四象图毫不犹豫道:“自然,你的样貌跟闻北云这般相似, 我怎么可能认错?况且四象图只有身具洛书宫血脉的人才能使用,你若不是闻北云的女儿,还能是谁的女儿?” 宴夏小时候也问过干爹干娘, 关于自己的爹娘的问题, 然而大爹爹不肯说,小爹则说你现在有四个爹娘,比别人还多了两个,这不是赚大了, 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不过五六岁的宴夏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就这么让小爹将话给搪塞了过去。 到了如今,宴夏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生父的名字,他叫做闻北云, 五道洛书宫之主闻北云。 “我爹……他是什么样的?”宴夏靠坐在墙角边,抬头问着四象图道。 四象图在空中晃了一晃, 朝着宴夏靠近了些道:“不就是我这样子?” 画卷上的人理了理衣衫,虽是水墨作画,但神态却与真人无异,英挺俊秀雅韵无双。然而这画纵然再真实,却依旧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宴夏摇头低声道:“我是想问,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北云啊。”四象图陷入回忆之中,不由轻“嗤”了一声道,“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 这个答案出乎了宴夏的预料,她想过那人会像大爹爹一样沉静内敛,或是如明倾公子一般温柔含蓄,却没有想到她所得到的,却是一个全然不同的答案。 四象图看出了宴夏的不解,画卷上的人现出了几分烦躁来,又道:“反正都是以前的事了,人都不在了还问他做什么。” 宴夏与之对视道:“你为什么会是他的模样?” 四象图哑然片刻,转而笑到:“我还能是别的模样。” 宴夏一怔。 就在她这一怔之间,四象图上墨色交融,画中之人形貌忽变,竟是缓缓地描摹成了明倾的模样。 画中的“明倾”带着平日绝不会出现在脸上的轻佻笑意,冲着宴夏眨了眨眼,活像个风流人间的纨绔大少爷:“这个样子怎么样?” 纵然明知是四象图在用明倾的姿态说话,但面对着明倾那张熟悉的面容,宴夏心中仍是难以平复。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发起烫来,心底轰地一炸,忍不住一把将那画卷扑倒下来背对着按在墙上,“不……不可以用这个样子!” 她又怕见到画像上的“明倾”,又怕将角落处睡着的真正的明倾吵醒,于是不敢大声说话,却也不敢松手,只得喃喃地不住在四象图身旁说着。 四象图被摁在墙上,挣扎片刻未果后终于闷声道:“你先把我放开行不行?” 宴夏缓缓松手,还在松手之际小心看了一眼,待发觉四象图上的画已经从明倾变回了闻北云的模样,这才完全松了一口气。 然而宴夏的这番反应,却让四象图一眼看出了端倪,待等到宴夏完全松手之后,它才瞥了明倾一眼,若有所思地压低了声音道:“你喜欢那家伙对不对?” 宴夏红着脸慌乱间作势又要把它摁回墙上,四象图早有防备,连忙晃了晃身道:“别别别!我不告诉他!” 宴夏止了动作,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是在欲盖弥彰,她捂着脸没什么说服力的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四象图当然没将宴夏这句微弱的挣扎当真,它在静默中盯了明倾片刻,随即又笑了起来:“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让我变成他的样子?”微微一顿,四象图小声又道:“我什么样子都可以变。” 宴夏自然不能答应,她摇头正要阻止对方,四象图已经再次道:“想不想看他喝醉的样子?穿女装的样子?或者……没穿衣服的样子?” 宴夏动作不由自主僵了一瞬:“……” 她很想知道她爹当年教四象图到底都教了些什么。 就在两人谈话之间,另一方沉沉睡着的人眼睫微动,睁开了眸子。 宴夏与四象图打闹间瞥见了醒来的明倾,动作当即一顿,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有没有听见刚才四象图所说的那些话,她一时间有些不确定,忍不住往后挪了两步,背过手像是个犯了错的模样心虚道:“明倾公子?” “……”刚一醒来就听到这般言语的明倾。 好在他很快眨了眨眼,很快给了宴夏一个让人安心的柔和笑意。 宴夏心里面松了一口气,认为明倾定是没有听见那话,否则也不会笑得这般平静。她很快放弃了与四象图之间的对话,转而来到明倾身旁小声问道:“明倾公子你醒了?你有没有好一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已经好多了。”明倾摇头安抚着宴夏,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四象图之上。 好在四象图上如今还是闻北云的画像。 没有再去想方才的事情,宴夏扶着明倾起身,这才发觉对方的身体状况果然如他所说已经好了许多,若非他的衣襟还染着些许昨夜留下的血迹,宴夏根本无法相信昨夜里明倾曾经病成那般虚弱模样。 宴夏心中微微困惑,明倾却随之问道:“玄阳派众人怎么样了?” “还在外面,应该在等着天亮大家一起出发离开,只是这山洞里面看不到天色,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宴夏连忙应道。 明倾往石室外看去一眼,隔着石门与长长的山洞甬道自然看不清外面的天色,但他却好似心中明了一般,很快道:“天快亮了。” 天亮了,那也意味着分别的时候就要到了。 宴夏心有所想,犹豫片刻才道:“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明倾含笑回望宴夏,以眼神示意对方。 宴夏抿唇问道:“明倾公子为什么会正好出现在这里?” 就像是早有预料,所以出现在这里,在众人最需要相助的时候出现,将他们自危难中救出,带他们找到这处所在。 问出了这番疑惑,宴夏难得的鼓起勇气直视明倾,似要听明倾认真的回应。明倾也没有回避宴夏的问题,他微微垂眸,轻声答道:“我是要赶去东边长善庄见一位朋友,所以正好途经此地。” 明倾的答案让宴夏目光微黯,她低下头没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失落,只是紧拽着衣袖,在心底里面觉得有几分懊恼。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样的巧合不算是巧合,为什么会在心里面有一点点的期盼,觉得对方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会出现在这里。 她收拾起心情,想要再说些什么将刚才说出去的话再圆回来,然而她刚刚抬眸,还未开口,便听得明倾又道:“从北砚庄去往东边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沿秋河而行绕过明宁山,还有一条便是穿过这座山谷。”明倾的话让宴夏骤然抬眸,明倾迎着宴夏的目光,轻声说出了缘由道:“我猜你们会从这里经过,后来证明我果然没有猜错。” 听见明倾说完这话之后,宴夏依然紧紧盯着对方,像是怕错过他任何一眼的笑意,她神色犹自平静,心中却已犹如鼓擂,那声音在一遍遍告诉她,这不是巧合,明倾公子是为了她来的,或者就算不是全然为了她,也必然有她那一份的缘由。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便让她再难平复下来,正如昨夜那符咒的微光与石室的静谧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如今这距离随着明倾的一句话,似乎又近了些,那是她从前难以想象的距离。 那道原本模糊的身影,原本无法看透无法了解的人,似乎也渐渐开始清晰起来。 宴夏觉得明倾这句话就像是南河镇陈家铺子做的那块蜜糕,她心下细品,尝过之后渐渐品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欣喜。 “此间出去再过不久就到延城了,我也不便再与你们同行了。”明倾很清楚自己对玄阳派众弟子的影响,也知道越往东行去,所会遇见的中原正道人士也会越多。 第28节 刚尝过了蜜糕的宴夏心情顿时又不明媚了起来,她自然知晓他们各自还有要事要办,只得低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依然是与上次一般的问题,上次明倾答是很快便能再遇,这一次却—— 就在宴夏心不在焉的想着这个的时候,明倾的话音低柔传来:“这段时日我应该都在长善庄内,若有需要,可来庄内寻我。” 宴夏眸底升起笑意,当即重重点头道:“嗯!” 明倾也笑,转而道:“该出去带众人离开这里了。” 宴夏点头答应,两人一道往石室外走去。 在外面石室待了许久的玄阳派众人见到明倾与宴夏走出,顿时也都站了起来,方泽似是一夜未睡,眼下还有一阵青黑,他算得上是人群当中对于明倾的惧意与戒备最小的人,他几步来到明倾身前,低声问道:“你……”没有了惯常的“盟主”这个称呼,他似乎还在犹豫着应当如何称呼对方,但明倾并不在意此事,他在方泽出声之前已道:“我们出去吧。” 方泽也不愿多言,随即点了点头。明倾往石室内四周众人看去一眼,不再开口,只当先带着人们往山洞外走去,宴夏手中捧着四象图跟在他的身后,亦没有再出声。 众人就这般行至山洞之外,外面天色果然已经再次亮了起来,晨雾笼罩于山谷之间,昨夜留下的战斗痕迹还在,但却已然不见了妖兽的踪迹。阻挡住人们道路的巨石在恢复平静的白日里很快被人们清理干净,出谷的道路再次敞开,人们也随之再次坐上马车要继续赶路。 在玄阳派众人的催促下,宴夏与明倾相互道别,宴夏注意到那昨夜里消失的中年车夫也在不知何时回到了马车之前,两方车马再次出发,前往各自的方向而去。 · 接下来的行程比之前要快了许多,玄阳派弟子们因有要事要赶往霜城,赶路要急了许多,不过一日的时间,宴夏便被送至了延城当中,因着连宴夏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去的地方在何处,玄阳派弟子们自然也没办法将她送至目的地,宴夏从前没有离开过南河镇,但经过近日来的一连串事情,她也早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她不愿再麻烦玄阳派众人,当即提出了要自己去往她要寻的所在,众人见她坚持,自然也很快答应下来。 于是在到达延城之后,玄阳派众人将宴夏送到了城中闹市处,再度往霜城赶路而去。 延城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它与整个中原最为繁华的霜城与郾城两座大城临近,却从来都极少被人提及,它在整个中原中有着最好的位置,却从来都不是最显眼的那处。 东方的城与宴夏在山上所待的南河镇全然不同,这里似乎已经迈入了夏日,阳光自叶片的缝隙间投射在闹市攒动的人影之上,也落在街边小摊琳琅的商品之上,这里的繁华远远超出了宴夏的想象,而在路上宴夏便听人说过,霜城与郾城不知比这小小的延城要繁华了多少倍。 这并不影响宴夏心中的惊叹,她抱着四象图行走在延城喧闹的街头之上,隔着人海看着后方重重楼阁与浩浩城墙,看天际的浮云将高楼顶端淹没,看云海投射出这座城池的颜色,心中的震撼久久不曾消弭。 这就是许多故事发生的地方,这就是小爹口中所说的“城”。 宴夏突然觉得心也随之变得宽广起来,宽广到似乎能够容下许多的事,看清许多的景。 怀抱中突然传来一道轻轻冷冷的声音,带这毫不掩饰的嫌弃,对宴夏道:“你没来过延城?” 宴夏听出了四象图的声音,于是应道:“我没有出过南河镇。” “……”四象图不知道南河镇究竟是什么鬼地方,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它轻笑一声,又道:“当年我记得我随闻北云在这延城里面还见过不少有趣的事情。” 虽然很想知道四象图所说的那些“有趣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但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寻找小爹离开时所说的那处叶宅。宴夏脚步不停,来到一处闹市角落中无人发觉的角落,展开了怀中的四象图。 猝不及防画中明倾的笑颜出现在宴夏面前,宴夏一瞬僵住,险些将这传说中的五大法器之首给扔到大街上去,她连忙将画收回去,紧紧闭眼道:“你快变回去!” 四象图也不知有没有听宴夏的话变回原来的样子,宴夏闭目听了半晌,才听他小声嘀咕道:“这两天你不是在一直悄悄想着那个人吗,我变成他的样子你不觉得惊喜嘛?” 宴夏红着脸摇头,又过了片刻才睁眼展开画卷,待见到那张与自己形貌相似的面孔,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四象图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宴夏刚才被闹了那么一幕,这才想起关键的事情,于是正色道:“你既然来过延城,是不是也知道叶宅?” “叶宅?”四象图仔细回想片刻,摇头疑惑道:“什么叶宅?” 看来是并不知晓了。 宴夏没有气馁,扭头看了看外面的街巷,于是收起四象图上前询问起街上的众人。 奇怪的是四象图毫无所知的这处叶宅,宴夏却立即从路人们的口中问了出来,人们似乎都对于这处叶宅十分了解,但当她要细问的时候,许多人却都避而不谈,只找了许多借口很快离开。宴夏心中不解,只得继续找人询问下去,直到问过一名自街上经过的乞丐后,那人总算肯将叶宅的情况透露些许。 “你要去叶宅?”那乞丐上下打量着宴夏,似乎觉得这话从宴夏的口中说出来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笑话。 宴夏不明所以,轻轻颔首。 乞丐又笑了一声,轻挑着眉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四象图的正确使用方法# #四象·一看就不是正经·图# 第42章 被那乞丐带到她所要寻找的地方时, 宴夏几乎无法相信她眼前的便是小爹口中的叶宅。 这里与其说是一处宅院,倒不如说是一处废屋。 叶宅很大, 但这里似乎早已经无人居住,墙壁剥落着岁月的痕迹, 瓦砾斑驳生有苔藓,每一处都透着落魄的痕迹。推门进入叶宅里面,宴夏才发觉此处外表虽然落魄, 内里却并不荒凉, 因为就在这偌大宅院之中,此时正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名流浪乞丐,眼见宴夏被先前那名乞丐带进来,其他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抬头眼神古怪的盯着宴夏。 宴夏被他们盯得有点紧张, 但这些紧张都抵不过她心中的惊疑。 为什么小爹所说的叶宅,会是这般模样? 在看清整个叶宅的模样之后,宴夏几乎是立即便扭头问方才带路那名乞丐道:“你是不是弄错了?我要找的不是这个叶宅!” “整个延城只有一座叶宅。”那带路乞丐好笑的看着宴夏的反应, 掂了掂手里的木棍道:“你还想要哪个叶宅?” “可是……”宴夏依旧不愿相信她要寻的所在会是这种模样,小爹曾经告诉她, 只要来到叶宅,她便能够知晓她所想要知晓的一切,但如今这里变成了这种模样,她所想要知晓的答案又要从哪里去寻找? 宴夏顿时茫然,但这时候那乞丐的话再次将她的心思拉了回来:“你到底要找谁?这叶宅有你要找的人?” 宴夏视线自人群中扫过,叶宅破落的院子里闲坐着的皆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自然没有宴夏所熟悉的人,她犹豫片刻,摇头低声道:“没有。” “那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乞丐好奇道。 问起这个,纵然是宴夏也微微一怔。当初小爹只让她来叶宅,但究竟要做什么,或者要找什么,她却是全然不知,她想到此处,喃喃着问道:“我可以在这里面看看吗?” 乞丐笑了一声,转而问身后众人道:“这小姑娘说要在这宅子里看看,你们答应吗?” 人群听着这话,顿时哄笑起来,不少人拿眼神上下打量着宴夏,像是在猜测她的出身。宴夏对于这样的目光显得极不自在,她微微后退两步,但想到要查出一个结果,到底还是强自大起了胆子,往前一步等待对方的答案。 众人到底还是答应了宴夏的请求,不过陪同着她一道前往院落查看的人却也不少,人们对于宴夏这个突然的闯入者显得十分好奇,宴夏如今在旁人的地方,纵然是再不自在,也都得将这些目光给承受下来。 待进入了叶宅深处,宴夏才发觉这座宅子比她所想象中的还要大上不少,纵然许多屋子已经破败倒塌,许多院落已经荒草丛生,但人们所能活动的地方依然不小。叶宅有不少楼阁,但推门进屋才发觉那些房间当中稍微值钱的东西已经被人给搬空了,屋子空空如也,些许已经坏了腿的桌椅四下散乱着。 宴夏好不容易才自一处房间找到了几幅已经破损的陈旧字画,她认真自脏乱中分辨那画上的痕迹,良久方才抬起头来,低声对怀中裹着的四象图道:“是小爹的字。” 四象图没有应声,在外人面前它很少出声,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跟在后边的乞丐只当宴夏是在自言自语,很快上前问道:“你说什么?你认识写这幅字画的人?” 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宴夏很快点了点头。 先前带路那乞丐于是皱眉道:“我听说这画儿是这里原本的主人画的,这宅子少说也荒废了有一两百年了,你这小丫头又不是什么得道高人,你从哪去见这宅子的主人?” 听到乞丐这话,宴夏神色微变,喃喃问道:“一两百年?” 她心下一转,很快想清了其中细节,这画出自小爹的手笔,那么小爹自然便是这叶宅的主人,他们说叶宅早已废弃一两百年的时间,如此说来,小爹所曾经经历的事情,或许比她所想的还要多。 事情依然绕回了原来的那点,小爹究竟为何要她来到这里,他又要她来叶宅寻找什么? 不光是宴夏,自方才起便一直跟在宴夏身旁的几名乞丐神情也变得莫测起来。他们盯着宴夏的背影,其中一人若有所思的问道:“是有指你来这里的?” 宴夏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那乞丐又笑了起来,来到小屋门前,拍了拍门框道:“莫不是这宅子里藏着什么宝贝?” 宴夏听得这话,一怔之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乞丐们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带着莫名的笑意,看来并未相信宴夏的话。 几个人朝着宴夏靠近过来,喃喃着问道:“你倒是说说,这宅子里究竟藏着什么宝贝?我们几个一直在这住着,若是当真有什么东西,你可以问我们,我们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你,你将宝贝的事情告诉我们,到时候咱们一人分一半,不是挺好的事情?” 另外一人也笑:“我就说这么大一个院子怎么能穷酸成这样,原来宝贝早就被人藏起来了?” 众人朝着宴夏步步逼近,宴夏不明白这些人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只得无奈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宝贝,我来这里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真的?”乞丐明显不信宴夏这话,接着往她靠近过来。 宴夏如今所穿的正是那日在傅然的客栈中所换的裙子,以傅然的手笔这裙子自然不是凡品,乞丐们一眼就将它看了出来,于是将宴夏当做了偷偷出走的富家小姐,他们这时候已经围到了宴夏的身旁,托腮盯着宴夏道:“小姑娘,你就将真话说出来,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离开南河镇的宴夏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她此时已经退到了墙边,再无可退,她只得紧握抱住手中的四象图,戒备的看着众人。 “你怀里的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一名乞丐注意到了宴夏的动作。 另一人也道:“从刚才我就发现了,这小丫头一直抱着那那东西,肯定是个宝贝!” 众人说着不禁大笑了起来,笑声中一道声音冷哼道:“是宝贝,小爷我当然是个宝贝。” 屋中的小声戛然而止,因为这是一道众人未曾听过的男子声音。 “是谁在说话?” “自然是我。” 几个乞丐四处张望,最后将视线定在了四象图的身上。 宴夏这时候已经打开了四象图,画卷上那与宴夏容貌相似的男子此时正似笑非笑的抱臂看着众人。 · 好不容易自叶宅内出来,宴夏扶着墙站在街角处,按着狂跳的心回头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去。 叶宅当中很快有喧哗声与惊叫声响起,但却没有人再追赶过来。宴夏松了一口气,背靠着墙轻轻喘息,四象图便飘在她的身旁,语气有些好笑的道:“你把人揍了一顿跑了,你倒是怕个什么?” 宴夏摇头低声道:“是你打伤的他们。” “……”这家伙倒是将事情撇得干干净净,四象图睨了宴夏一眼,道:“你要是不开阵,我能将人打伤?”它也没有要跟宴夏争论人到底是谁打伤的这种事情,它只很快又道:“你现在这身修为,随手都能够将这些人全部摆平,况且还有我在旁边,你怎么反倒怕成这样?” 宴夏自己也说不上来,大约是心里面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依然是从前南河镇时候什么都不会的自己。她怔了一怔,继而才道:“他们未曾修炼习武,不该以常理论之。” 四象图轻轻嗤笑一声,没有多言,两人便在这角落处静了下来。 “现在又要怎么办?”四象图当先问道。 宴夏默然。 本以为来到延城,找到叶宅,便能够如同小爹所说解开一切的困惑,得到寻找干爹干娘众人的办法,谁知到了延城之后,她才发觉叶宅早已不是小爹口中所说的叶宅,而她距离真相也变得遥远了起来。她来此地本就是为了在叶宅中寻找真相,如今叶宅的线索一断,她又要去哪里找新的线索? 又或者说,她如今应该何去何从? 宴夏低垂着眸子,没有回应四象图这个问题。 四象图瞥着宴夏的神情,画像上的人摇身一变,变成了另一番模样,他轻咳一声,换了一种声音指着自己道:“我们去找这个人?” 宴夏闻声抬眸,看清了四象图的模样:“……” · 烈阳灼灼映于高墙瓦上,天际碧蓝而无云色,新柳于墙边徐徐而舞,马蹄自道中飞驰而过。 经过半日的赶路,宴夏拂过衣袍微尘,抬起头往前方看去,一眼便看清了恢弘庄园牌匾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长善庄”三字。 第29节 从盐城到长善庄距离并不算远,虽然觉得四象图的提议不是太过可靠,但最后宴夏还是带着四象图到了这个所在。 在从前的十来年里从来未曾离开过南河镇的宴夏,在这种时候所能够想到的,不过也只剩下明倾一人了。 她来时没能去考虑太多,等到了近前,却又突然犹豫了起来。 算算日子,她与明倾自山谷中分别不过也才过去两天不到的时间,这段时日以来明倾已经帮了她太多,她若再来叨扰,会不会太过劳烦对方? 她转念想着,知道明倾公子那般温柔,自然不会多言什么,但她自己却是心有介怀,怕自己的事情连累到明倾公子。宴夏思绪烦乱,诸多念头自心中一闪而过,却是有些捉摸不透,她不知不觉又想到了更多的事情,明倾公子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他当时在山谷中生病,后来虽看起来好了,却不知是否好了透彻? 宴夏这般想着,脚步便更加踌躇不前,她自己未有所觉,旁边的四象图却已经没了耐性,“你别说你连人都还没见就想回去了。” 听见四象图这话,宴夏很是认真的考虑道:“现在赶回延城天应该还没有黑……” “宴夏!”四象图一口打断了她的话,画卷飘过来拦在了宴夏的面前,画像上的人瞪眼看着她没有打算将人给放回去。 宴夏知道走不掉,终于将四象图重新收了回来,忐忑着上前敲了长善庄的大门。 等待不过只花了片刻的时间,片刻之后,大门被人打开,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自其中走了出来,眯着眼睛看了宴夏半晌才道:“你是?” 既然已经敲开了门,便也没有了退缩的道理,宴夏轻声应道:“我叫宴夏,有事想要寻明倾公子。” “明倾公子?”那人眯着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细窄,窄成了一道缝隙,他喃喃将这话念了两声,很快转身往山庄内走去,恭恭敬敬道:“姑娘随我来吧。” 这人的反应出乎了宴夏的预料,她微微一怔,又问:“不需要通报一下吗?” 那人抚须一笑,回头道:“昨日明倾公子来的时候就说了,若是姑娘你来找他,直接进庄就好了。” 第43章 长善庄在霜城以西, 临靠秋河,背倚琼山, 有天下至美之景致,观天下至险之奇峰, 曾被誉为天下第一庄。 岁月流转,山庄已经数百年风雨,改换过数次模样, 才算到了现今主人的手中。 长善庄的主人神秘莫测, 中原不乏有人前来拜会,但都极少有人见得他真容,旁人对他自是好奇,然而查探之下却依然没有结果。如今这位神秘的山庄主人便坐在山庄水榭之中, 帘幕重重掩住其中人影, 侍女傍于亭外,乐声清幽与水声相合,铃声渺渺自高阁响出, 花丛蝶舞点缀此间更添宜然。 明倾就坐在亭中,正与这位山庄主人低声浅语。 若是宴夏在此, 定会从这般曲声与四周奢侈的布置看出山庄主人的身份。 长善庄的主人,正是当初宴夏与明倾在山野客栈中所遇见的傅然。 两人品酒多时,待得曲声渐缓,傅然才终于悠悠开口道:“所以你还未说,你打算在这里待上多久?” “两个月。”明倾放下手中杯盏,状若出神的看着亭台外一只停在花间的蓝蝶, 轻声道,“或许更短一点。” 傅然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只是立即又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天下这么大,中原的人你不想见,难道你打算去十洲?或者四方城?” 明倾给的答案并非傅然所料:“都不是。” 傅然似乎心有隐忧,但却又并未言明,“所以?” 明倾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不过这么大一个人也并非要时刻都让人看着,傅然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想了想转而问道:“那个小姑娘怎么没有跟你一起过来?” 虽未说出名字,明倾却立即明白了傅然话中所指究竟是谁,明倾摇头道:“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不帮她了?”傅然语带笑意故意问到。 明倾察觉了傅然话中另有意味,不禁抬眸多看了他一眼。帘幕掩映着傅然的身影,一时也看不清他神情,只听得他故意做出惊讶的语气道:“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种巧合,前任盟主大人千里迢迢跑到那座山里镇上弹了几个月的琴,正好就遇上了那个小姑娘,正好又在她出事的时候收留了她。” 没有听见明倾应声,傅然但笑着又道:“正好又在路上遇到了荀周,正好打算去北砚庄看看,所以就与他们同行。”说到这里,傅然语声一顿,像是突然想了起来,又道:“对了,还顺带拉上了我帮忙。” 明倾似乎正盯着那酒杯上细致的纹路仔细观察,也没有回应对方的话,于是傅然又道:“更巧的是你在过来这里的路上还经过七海深渊,正好碰上了她与玄阳派的弟子们被困其间,顺道出手救了个人。” 这话换来了明倾的欲言又止。 但傅然没有给明倾说话的机会,当即又道:“我当然知道你肯定不会故意去找她,更不会故意凑上去帮她,这些都是巧合,不过……”傅然微微抬手,适时止住了旁边婢女们的琴声,四周乐声忽静,傅然语声轻缓,正应了此间的诗情画意:“巧成这样,怕就是缘分了。” 在说话这方面,怕是很少有人能与傅然争个高下,明倾没打算与对方争论,干脆泰然受了傅然这么一席话。然而等傅然说到最后“缘分”二字,他终于开口打断道:“风遥楚在山庄内么?” 自己说了这么久,却被明倾一语转移了话题,傅然话音一住,有些不想将这话接下去,但见明倾直直看着自己,他终于放弃了调笑,摊手道:“在呢。” “他身上的毒伤如何了?”明倾又问。 傅然懒懒应道:“还能怎么样,有非烟的药,死不了,不过想要彻底养好,还得再过个十来年。” 明倾道:“十来年也够他安静下来了。” 傅然轻笑一声,应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两人对视一眼皆不再开口。倒是这时候一名侍女自外面走了过来,对着亭中二人躬身道:“公子,明倾公子,宴夏姑娘来了。” 听得这话,傅然长长“哦”了一声,别有深意往明倾瞥去。 明倾这时候已经抬起了眸子,眼见傅然往自己看来,他无奈笑笑,低声道:“这次真的是巧合。” 傅然若有所思,扬了扬下巴煞有介事道:“唔,缘分嘛。” “……”意识到跟傅然大约是没有办法好好沟通,明倾站起身来到那侍女身前,轻声又道:“带我去见宴夏姑娘吧。” · 宴夏在一处房间内等了并未有多长时间,明倾便推门走了进来。 跟在明倾身后进来的还有一名侍女,宴夏细看之下才认出对方的身份,正是当初在荒野客栈中见过的那名婢女铃儿。 宴夏旋即明白了过来,恍然道:“傅然公子?” “长善庄的主人正是我家公子。”铃儿当即开口对宴夏解释,她眯着眼笑着,也没有再打扰两人谈话,于是很快道:“我便在外面守着,若是有什么需要,宴夏姑娘尽管吩咐便是。”说完也没有等宴夏再回应,便先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面顿时只剩下了宴夏与明倾二人。 当然还有一张四象图。 四象图不知何时自己跑到了墙上挂着,正挂在一副山水图的旁边,看起来毫无违和之处。他用着闻北云的样貌,用眼神催促着宴夏,要她将事情给解释清楚。 宴夏来的时候想过许多,见到明倾之后该说些什么,要如何解释自己来此的缘由。但等真的见到了明倾,她才发觉自己的言语总是有些不够用,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明倾先温声问道:“是遇上了什么事吗?” 若非遇上了这种事情,宴夏也不愿过多打搅明倾。她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明倾将宴夏领至房间唯一的一张桌前,示意对方坐下,这才又问:“怎么了?” 宴夏将脑中混乱的线索整理一番,终于将自己在延城当中遇上的事情告知了对方。 听完宴夏所说,明倾默然片刻,似乎是在静思。 没有去打扰明倾的思绪,宴夏忍不住往墙上的四象图看去,四象图与宴夏眼神对视片刻,终于开口先问道:“关于叶宅,你有没有什么知道的?” 明倾看了看四象图,旋即将目光重又落回宴夏的身上,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我从未去过延城。”不过还没有等宴夏眼中升起失落的情绪,明倾便又出声道:“但我想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想想。” 宴夏微有些疑惑,等待着明倾接着说下去。 明倾对宴夏笑到:“叶题先生要你去叶宅寻一个因果缘由,你去了叶宅却什么也没有查到,那我们不妨想想,叶题先生要你去叶宅,是为了什么。” 四象图依旧没能够明白这话的意思,不解的就要再问,宴夏眸光却微微清亮起来,似乎稍稍明白了些许。 明倾顺着这话说下去道:“追究原因,无非是人和事,叶题先生想要你弄清一切,那么叶宅当中总要有什么能够解答你的疑惑。相较于事,我想叶宅中的人更能够替你解开这些困惑。” 宴夏自方才便已经想清了此节,听到明倾这话,很快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小爹想要我找的,是叶宅中原本住着的人?” “或许。”明倾点头。 宴夏眸子澄澈明亮,她面上微微泛起笑意,连忙又道:“那我们只要找到叶宅里面原本住着的人,就能够找到答案了?” “可是……”宴夏说到这里,却又开始担忧起来,纵然想到了这一环,但如今时隔多年过去,叶宅早已废弃多年,从前住在那里的人,定然也早已不知去向,想要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明倾没有让宴夏担心中的担忧持续太久,他道:“我想叶题先生会让你去,便是他从前早就有所安排,那安排必然是在人的身上,既然如此,若非当真遇上什么特别的原因,叶宅中的人一定也在等你,等待着你前去寻他。” 宴夏没有说话,但却明白了明倾所说的意思。 不久之前,她便去叶宅当中寻过了一番,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所以正如明倾所说,如果真的有人被小爹安排在此等待她,那么她闹出那番动静之后,原本等待着她出现的人,一定也已经发觉了她的到来,若他还在,那么他一定会主动寻她。 “所以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延城等他出现。”宴夏喃喃道。 就在宴夏想着这些的时候,明倾一直也在看她,看着她一步步得出答案,明倾眸底的柔和也越来越浓。 宴夏想到最后,禁不住抬眸征询对方的意思道:“明清公子,是我想的这样吗?” 明倾语声轻软,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回应着这个成长速度惊人的少女道:“嗯,你想的没错。” · 当天晚上,宴夏又回到了延城。 只是与去的时候不同,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明倾。 宴夏原本便想好了不再更多麻烦明倾,但对方却道是正巧要到延城当中取一味药,便也一道来了。 两人在客栈当中找了一处桌椅坐下随意吃了些东西,宴夏的心思却始终不在这里,只喃喃着不太确定的问道:“当真有人会来找我吗?” 明倾轻轻颔首以让宴夏安心:“若当真有人在等你,他知道你闹过叶宅之后,定有自己的方法寻到你。” “嗯。”明倾一句话便叫宴夏安下心来,只是眼前的沉默让她微有些不适应,她于是又问道:“公子身上的病当真已经没有大碍了吗?公子是要取什么药?” 对于自己的问题,明倾并未太过在意,似乎那一夜的虚弱从不曾有过一般,他只回应了后面一个问题道:“药是给我另一位朋友的,他受了毒伤,如今正住在傅然的长善庄内,我这次来长善庄就是为了探望他。” 宴夏对于明倾口中的朋友微有些好奇,她还记得之前荀周曾经说,他说明倾没有朋友。 但如今看来明倾似乎并非荀周所想的那般,又或者说,荀周他们所见的,本就并非真正的明倾。 而如今这个人正在她的眼前,她开始一点一点了解他,渐渐地看他变得真实起来。这种感觉对于宴夏来说竟显得有些奇妙。 第44章 两人在客栈中吃过了东西也定好了房间, 却没有立即休息,明倾要去药铺取药, 宴夏也不愿独自待在客栈当中,便随着他一道去了。 药铺在延城西边, 与两人所住的客栈相距有一段距离,两人一路过去脚步却也并不算快,宴夏是因为不愿太快, 只盼着能够将这段路一直走下去, 而明倾—— 宴夏行在明倾身后,偷偷拿目光去瞥身前的人,她的角度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她于是只能猜测, 只能看着明倾的背影不发一语。 “这是你第一次离开南河镇吗?”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开口, 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宴夏本就一直在凝神等待着,如今听明倾开口,当即打起了精神点头道:“嗯。” 明倾忽而停下了脚步。 宴夏就行在他的侧后方不远处, 见得对方顿足,立即也停了下来。 明倾等了片刻, 没有再听见身后的动静,于是自那处回过身来,有些无奈的对宴夏笑到:“怎么不过来?” 这话让宴夏一怔,她小声道:“你停下来了,我当然也停下来。” 第30节 明倾像是有些失笑,他回身对宴夏伸出手来, 宴夏盯着明倾伸来的手,有些不解的在心里面猜测明倾的意思。明倾没有动作,眸色温然安静等待着。 片刻之后,宴夏终于犹豫又试探般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明倾的指尖总是微凉,宴夏却仿若被灼烫一般,似乎就要松手,明倾手上微微用力,却是牵着宴夏到了自己的身旁。他的力道不大,伴着惯有的温柔,宴夏只觉自己仿若被暖风轻托着往前行了两步,待到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明倾的面前。太阳的光晕明晃晃的洒落在他的身上,隔着几重街的叫卖声似乎都嗡然钻进了宴夏的脑子里,震得她僵硬不能动作。 “这样就好了。”明倾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轻轻颔首道。 宴夏默然回神,不解眨眼道:“什么?” 明倾松开宴夏的手,示意宴夏接着往前而行,面带笑意道:“并肩才算作是同行,你我既是同行,你为何要走在我的身后?” “我……”宴夏当然不会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从初见时起她便一直将明倾看做是画中走出来的人,似月光似春阳,总归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她自是从不敢轻易靠近。 便在宴夏犹豫不答之际,明倾已经轻声道:“你没有必要走在任何人的身后。” 宴夏若有所思,只觉得明倾此言似乎另有所指,然而没有等她再说些什么,明倾便又转而问道:“你没有将四象图带出来吗?” 宴夏摇了摇头:“我将它留在客栈里了。”在宴夏看来,纵然是将四象图带出来,它也不能够在这街道大庭广众之下出来说话,倒不如将它留在房间里面看着行李。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明倾。 “……”宴夏不时流露出这般不经世事的单纯让明倾听得失笑,他摇头又道,“你便不怕四象图被人盗走?” 宴夏并未担心:“四象图能自己应付。” 明倾也不知是否想说些什么,宴夏的视线却是微微一转,落到了街道旁经过的车队上,城中似乎正在过什么节日,一行人游行而来,游行车队上坐着身着五色裙衫的女子,车旁还有女童手拎竹篮,一路洒下花瓣。大街之上热闹非凡,人们簇拥着皆往那处跟去,确是宴夏从未见过的热闹景象。 宴夏一时看得有些发怔,就连脚步停住了也不自知。 明倾跟着停下脚步,等在她的身旁,静默着不发一语。 不远处花车上的女子开始跳起了舞,红白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满地,也落在那舞女的发间衣间,曲声自后方伴着人群的笑声传来,整条街道弥漫在热闹且喜悦的气氛之中,叫人沉浸其中就连心神也不免放松起来。 这个过程宴夏一直看着那处热闹的中央,她眸底渐渐升起些许亮色,那些光亮犹如星辰点亮了夜空,转瞬之间自眸光中氤氲开来,随之化作了流光溢彩的笑意。 而在宴夏盯着那处热闹看的时候,她却不曾发觉,明倾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随着她的笑意而笑,笑中盈满了温柔。 不知是谁呐喊了一声,接着街上其他人也喊了起来,叫的似乎是那花车上女子的名字,女子掩唇轻笑,羞涩的回过身去,车队便继续往前而行,渐渐走远了去。 直到那车队消失在街道那头,宴夏才终于回过头来,一双眸子闪烁如有星辰零落其间,她惊喜的朝明倾道:“好漂亮的舞,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明倾颔首笑着,顺着她的话道:“应该是这里的习俗,许多城中都有这样的热闹可以看,你常年住在南河镇中,自然没有见过这些。” 宴夏连连点头,内心依然沉浸在方才的热闹之中,她兴高采烈的与明倾说着方才的事情,明倾便也耐心听着,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宴夏才突然想起了两人这一路上街的目的,于是立即停住了话头。 明倾默然看她,宴夏笑意微敛,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们之前说到哪里了?是说四象图的事情吗?” “……” · 方才的事情就这般揭过,宴夏没有再说,明倾自然也没有再提。 事实上宴夏觉得十分懊恼。 她一直以来都知道,因为自己从未离开过南河镇,所以她比之旁人所知道的事情总要少了一些,她的眼界也总归比旁人要浅了许多。有些时候这会给身旁的人添上一些麻烦,而也正因为如此,宴夏一直以来与明倾在一起时都小心翼翼的,她不愿让明倾觉得自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更不愿让自己的不懂给明倾带来麻烦。 但如今自己看一场舞都看得出神的模样,还是让明倾给看了过去。 宴夏觉得丢人极了,就连走路的脚步都变得重了起来,跺着脚甚至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以掩盖自己脸上微微浮现而出的红晕。 事到如今,她觉得自己在明倾眼中的形象,大抵也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看个热闹都能看半天的小丫头了。 这个认知让宴夏觉得十分颓败。 她在心中轻叹一声,虽然未曾整理好心情,却仍是只得抬眸往明倾看去。 明倾走在她的身旁,直视前方的路,没有回头去与宴夏对视,但口中的话却是对宴夏说的:“再过几个月,是否就到中秋了?” 宴夏算了算日子,他们离开南河镇的时候,还是春日,后来去了北砚庄,又一路赶到这里,路上花的时间也并不算短,若说中秋的确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 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也不知明倾看见了没,然而很快明倾便又道:“我记得中秋的时候,霜城会有花灯节,那时候人们会提着灯上夜市闲逛,街市上什么都有,也有不少人去河边放河灯,在林间放许愿灯,那时的情景会比刚才还要热闹许多。” “真的?”原本还在后悔着自己先前反应太过不成熟的宴夏,如今听到明倾所说的话,当即又将成熟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睁大眸子看着明倾,像是在求证方才那番说法。 明倾忍着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宴夏还没高兴起来,转眼却又喃喃着道:“可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会在哪里了。” 如今还有着许多事等她去办,她要找到原本在叶宅中的人,还要寻找干爹干娘们的踪迹,几个月的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但总归还要接着走下去。 明倾看她眸中微黯,轻声便又道:“不管那时候怎么样了,你若想去,我便带你去。” 宴夏不禁盯着明倾微微发怔,方才那街头的热闹分明已经随着那车队走远了,但不知为何宴夏却觉得那种嗡鸣还留在耳中,让她哑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至那远走的神智在周围的街道上飞了一圈重又附体,宴夏才终于低垂下眸子,掩去唇畔若有似无却又不敢太过明显的笑意,声音闷闷地应道:“嗯。” · 这是一场显得有些遥远的约定,但却足够宴夏时刻念在心上,两人说完这些话后,便又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接着往前走去,然而宴夏却不时抬眸看身旁的人,只觉得刚才的事情仿佛极不真实。 他们就这般走了一路,终于到了药铺当中,傅然似乎早已与药铺的人打过了招呼,明倾进入铺中不过只说了自己自长善庄而来,药铺的人便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很快将准备好的药递到了明倾的面前,恭恭敬敬的交给了他。 取过了药,两人掉头又往客栈走去。 再长的路也总要走尽,纵使不舍,宴夏也仍是只得跟随着明倾回到客栈当中。 只是让宴夏没有料到的,是她推开自己客栈中的房间之后,才发觉自己的房间中多出了个人来。 突然之间出现在宴夏房中的是一名看样貌十分年轻的男子,他此时正站在房间桌前,一手执扇,一手正落在展开的四象图上,似乎是欲将那画卷取走。 宴夏心中微惊,心底里面顿时掠过无数种可能,禁不住上前一步,大声道:“你是谁!” 明倾跟在宴夏的后面进入房中,目光瞥过那名男子,没有立即开口。 那男子见宴夏二人突然闯入,看起来也并不慌乱,他慢吞吞松开了手,模样有些无辜的摸了摸鼻子,耐心纠正道:“小姑娘,这时候你应该关心我要做什么,而不是问我的名字。” 第45章 宴夏于是戒备道:“你是谁?” 对于宴夏这般反应速度, 那人可以说是非常满意了,他点了点头, 没等宴夏再逼问,拱手上前自己先将一切老老实实交代了出来:“我叫宫间, 乃是叶家管事,这次来这里寻姑娘,是为求证一件事。” 莫名听到这话, 宴夏微微一怔, 旋即问道:“何事?” 她话音方落,却又突然想起这人刚才话中的意思,于是立即又道:“你说你是……叶家的管事?” 宫间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尖,应是觉得不妥, 随即又缓缓将手放下, 淡笑着道:“是,叫我宫间就好了。” 宴夏神情古怪的看着此人。 宫间的外貌偏较柔和,面上总带着笑意, 但这种笑容与明倾却又不同,明倾的笑意和暖, 叫人见之如沐春风,宫间的笑意却是那种极为礼貌的笑,笑起来眼尾微微下垂,显得有几分敦厚,有几分真诚老实。 这种神态让宴夏觉得自己的戒备显得十分不必要,或者说这个人做出这种神态, 本就是想达到这样的目的。 眼见宴夏沉默下来,宫间终于自桌前离开,将手中的折扇合拢放下,垂眸道:“我听说昨日里有人去了叶宅,似乎是要寻找什么东西。” 自听说了此人的身份,宴夏心中便隐约有了猜想,如今听见他主动开口说起,宴夏心中的猜测便也更加确凿了起来。 果然,宫间很快又道:“我想,姑娘应当就是昨日去叶宅的人,是么?” 听到宫间说起这话,宴夏反倒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猜测果然得到了印证。 她回头看了身后明倾一眼,知道明倾告诉自己的方法果然是对的,只要她出现在这里,叶家的人便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 明倾以眼神回应了宴夏,却没有再多开口,宴夏对上他的视线,在这时候不知为何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明倾是在等她自己做出决定,自己去回应那些话,这些天来明倾一直所做的事情,从来都是帮她,却并非全然帮到彻底,他做得更多的,却是在旁指引她,如何做出正确的决定,如何去做一些事情。 所以有些话她必须要自己来说,她想到此处,终于再次回往宫间,回应对方道:“昨日是我去了叶宅。” “姑娘为何要寻叶宅?”宫间又问,语气始终客气而恭敬。 宴夏目光始终在那人身上逡巡,她随之应道:“有人要我来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宫间又问。 宴夏没有立即回应,却道:“你是能告诉我答案的那个人吗?” 宫间话音倏止,笑意看来更加真诚起来,他微微拱手,低声道:“或许是。” 宴夏疑惑不语,宫间已接着又道:“不知让姑娘来此处的人,究竟是谁?” “我小爹。”宴夏喃喃着说了一句,回忆起不久之前自己才知道的真相,轻声唤出了小爹的名字,“叶题。” 宫间的神情几乎是在瞬间变了下来,他面上那般恭敬客气的笑意缓缓收敛下来,随之,他深深看了宴夏一眼,低头对着宴夏深深鞠了一躬,恭敬道:“果然是小姐。” 这话听得宴夏不觉退了半步。 她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见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她。顿时之间从前小爹曾经说过的许多故事皆自脑海中翻转了一遍,宴夏脑子里面乱作一团,喃喃问道:“你说什么?” 宫间没有吝啬这声称呼,态度比之方才显得还要恭敬许多:“叶题是我的主子,你既是他的女儿,自然便是小姐。” 宴夏一时之间没能够反应过来,这实在是一件很难让人反应过来的事情,她见惯了小爹在客栈里说书说得天花乱坠的样子,见惯了南河镇的家中连给大爹爹买药的药钱都险些拿不出来的情景,如今小爹突然被人叫做“主子”,这让她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宫间明白宴夏的不解,于是很快往桌上的四象图看去一眼又道:“小姐是四象图的主人,是洛书宫的后人,自然便是我们五道的新主子。” “你说……什么?”这句话比之方才那句还要让人震惊,宴夏喃喃的说着,几乎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语,因为就在宫间的话语中,提及了已经久已无人说起的“五道”二字。 同时震惊出声的还有四象图,它看来也惊讶无比,忍不住自己飘了起来,一幅画在宫间的身侧绕来绕去,大声又道:“你说五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间含笑敛眉,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后方默然不语的明倾。 宴夏不知为何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摇头道:“明倾公子帮了我许多,这些事情不必回避。” 宫间坚持的看着明倾,却仍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目中依然是礼节性的笑意,但那般笑意却透露着疏离。明倾迎着宫间的视线,很快回望了宴夏一眼,颔首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们。” “明倾公子!”宴夏喃喃唤了一声,心中有些歉意,却仍不明白为何要将明倾回避。 在她看来这世上除了干爹干娘,明倾便是她唯一所能够相信的人了。 但宫间显然没有这样想。 他一直注视着明倾离开房间,合上房门,等到门外彻底没有了声响,他才终于收回视线,喃喃道:“原来是前任盟主。” 宴夏没有听懂他语气中的意思,然而待要再询问,旁边的四象图已经迫不及待的将方才的疑惑问了出来:“你说五道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来找我们究竟是要说什么?” 四象图所问的,正好也是宴夏所想知晓的问题。 宴夏满怀心事看着宫间,宫间对于宴夏的态度自始至终皆是毕恭毕敬,他躬身道:“这正是我来找小姐的目的,或者说我不该称你呼为小姐,而是……宗主。” “宗主”二字自宫间口中说出,使得宴夏身形骤然顿住,就连收在袖中的手也不觉握紧成了拳,她努力去辨认宫间方才那话的意思,却又不敢将心中的猜测轻易说出,一时之间屋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静默。 直至四象图终于自震惊中清醒过来,不可置信的大声问道:“你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问出这话之后,它像是又怕自己的猜测落空,还没等宫间回应,它便接着又道:“不可能,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人有半点消息,宴夏这丫头也说了,宴兰庭他们要不是因为五道的事情,也不会……” 第31节 宫间依旧在笑,他安静听着四象图的话,笑意缓和不见丝毫阴霾。 四象图突然就说不下去了,画像上的闻北云目光怀着期待,又似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像是在求证什么。 宴夏始终没有开口,但却同样等待着。 宫间便在二者的视线中点头,轻声应道:“不错,五道还在。” 五道还在。 不过四字,却像是千斤重鼎自天降当头砸下,激起万丈尘涛,随之尘埃尽落,万里皆明,宴夏觉得自己胸中似有一口浊气,终于自这一句话间缓缓释出。 · 五道仍存于世间。 这无疑是近来宴夏所听过最令人震惊,也是最好的消息。 但也因为这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撼,所以纵然是宫间将一切在宴夏面前解释出来,宴夏与四象图依然还在惊讶之中久久未能言语。 “……我本一直跟随在主人身后,当初五道之乱骤起,宴先生与主人去救洛书宫之主,临去之时,曾经救下一批重伤的五道众人交予我来照顾。”宫间将当年之事一一道出,宴夏凝神听着,这才听得此间原委,“他们都留在叶宅当中,但不过多久,中原便传来了五道覆灭的消息。无忧谷趁乱覆灭五道,所有人皆未曾幸免,而五道中最后剩下的,便只有留在叶宅中的那一批伤者。”“ “无忧谷既要五道覆灭,自然便不会漏掉叶宅中的那群人。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叶宅当中,并派出最强的高手,血洗叶宅。” 这不是一段太好的回忆,但却是不可避免的回忆,宴夏紧拽着自己的袖口,咬唇听着这番谈话,示意宫间继续说下去。 宫间低垂着眸子,原本无时不挂在脸上的笑意终于渐渐敛了下去,他声音低沉着道:“那一战死了很多人,天下间所有人都认为叶家已在那一场战斗中消失,五道早已随那一战覆灭,但好在——” 他长长叹了一声,目中别有深意,话音也变得沉重几分:“好在我们没有让主子失望。” “最后我们打开密道将五道众人送出叶宅,叶家上下二百七十六人,还剩七十九人,五道伤者一百零三人,还剩八十九人。”宫间始终低着头,宴夏看不清他的神情,听见这番话,却是不觉握紧了双手,又缓缓松开。体内微觉寒冷,随之又渐渐感觉到了灼热的温度,炽灼仿若焰火骤明。 宫间话音已经不再如方才那般平静,他接着又道:“这些人如今都在,两百多年了,五道从没落至今,我们始终寻不到你们的踪迹,也无法将此事告知主人,但我们一直在等。” “如今,总算是等到了。” 第46章 “可是……” 屋中再次陷入了沉寂, 只是前次是因为不解,此次却是为震撼。 宴夏很难理清自己此时的心绪, 宫间的话嗡然在她脑海之中,让她心中翻覆不得平静, 她用了许多的力气,才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的声音显得干涩而沙哑, “可是干爹干娘他们, 已经不在了。” “他们……消失了。” 宴夏随之将当时在南河镇中发生的事尽数告知对方。 整个过程宫间始终垂眸认真听着,像是唯恐错过一句。待将一切说完之后,宴夏才重又往宫间望去。四象图默然不语,宫间亦没有开口, 他紧紧盯着宴夏, 甚至连眼睫也不曾轻轻颤动,他就这般看着,时间流逝, 桌上灯烛闪烁,良久良久, 他终于苦笑道:“原来如此。” “你……”宴夏认为自己应当说些什么,但她却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究竟应当如何去说。 便在宴夏犹豫不决之间,宫间已经又说了话,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而恭敬,没有丝毫颤抖:“小姐。” 始终没能够习惯宫间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宴夏怔了怔, 到底还是闷声应道:“嗯。” 宫间低头垂手道:“小姐可知道,为什么主子他们隐忍在南河镇许多年,却从来不肯离开半步?为什么他们宁与鬼门同归于尽,也要护小姐周全?” “因为他们要保护小姐你的安全。因为对于蝉众,对于五道来说,只要洛书宫血脉尚在,五道便永远都在。”宫间字句皆清晰的落于宴夏心间,她看到宫间朝着自己走近两步,俯身道:“小姐,请与我一同回去,重整五道。” 宴夏没有立即回应。 宴夏自幼与干爹干娘们住在一起,大爹爹教她图阵,二娘三爹从来将她照顾得很好,小爹会对她讲许多的事情。但长久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清晰无比的告诉她,她应当去做些什么,她应当要如何去做。 这些东西一直以来便落在她的身上,那东西不可丢弃也不可放下,始终落在她的身上,那应或叫做责任。那些东西从前总有人为她扛,总有人好好地将她护在身后,她什么也不必去做,甚至什么也不必去想,干爹干娘们让她过着最平静普通的生活,让她站在离危险最远的地方。 但这一切随着宫间的话,终于走到了尽头。 “宗主。”宫间再次出声,这次却突然改换了称呼。 宴夏蓦然回神,与宫间对视之间,终于在心底里与那座记忆里平静安宁的南河镇仓促的道了声别。她轻轻颔首,凝神点头道:“带我去见他们。” 宫间抬起头来,唇角微勾,继而郑重道:“是。” · 宴夏与宫间说了很久,等到将一切说清,已是夜幕降下。 两人带着四象图自房间中走出,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正等在外面。 天色早已经黑了,客栈的小院显得有些冷清,几抹残灯照在院中角落,将院落的轮廓不完整的勾勒而出,也将院中那人的身影照得影影绰绰。 明倾正站在院中树下,长风微冷,卷动衣袍,他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缓缓回头,待与宴夏对视之后,方才颔首温然一笑。 “明倾公子。”宴夏喃喃道,“你一直等在这里吗?” 明倾点头,知晓了宴夏顾虑,随之又道:“并未等上太久。” 宴夏自然知道自己与宫间在屋中究竟说了多久,她咬唇欲言,明倾却看着宴夏身后的宫间,看他手中早已整理好的包袱,轻声问道:“宴夏姑娘打算离开了吗?” 这是方才与宫间一道便说清的事情,宴夏循着明倾的视线看了一眼宫间手中的包袱,犹豫一瞬终于下定决心,点头应道:“嗯,我得先离开了。” “嗯。”明倾看起来并不惊讶,似乎早已料到宴夏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目光静柔与从前一般,落在宴夏的身上却让宴夏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似乎他看的并不是当下的自己,而是许久以后的将来。 就在宴夏怔然之间,她听见明倾轻叹着道:“也好。” 这话轻飘飘的自耳畔掠过,就像是一片羽毛,分明没有多少重量,却撩动得她心弦微颤,她静静看着明倾,回想着方才那两个字,只觉得其中似乎藏了无尽的情绪要言语,最后却都归于无形。 她突然有些不知从何开口,她与明倾道别数次,却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不舍,好似一旦转身,便无法再有相见之日。 宴夏心中有些担忧起来,甚至有些慌乱,她怔在当下,喃喃唤道:“明倾公子……” 声音喑哑,与平日相去甚远。 明倾似有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刚才那声叹息仿若从不存在,他声音温软含笑回应道:“嗯。” 宴夏有些急迫的想要确认一些事情,她很快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面?” “或许……”明倾站在树下,不知是月光还是灯光镀在他的身上,光芒在他眸底轻轻闪烁,他似有所思,片刻后方才应道:“或许会很快。” “明倾公子还记得……”宴夏语声一顿,面颊微红起来,喃喃着又道,“中秋的约定吗?” 明倾这次没有迟疑,颔首道:“嗯。” 宴夏目光亮了些许,像是有星光自其中流转,她笑着道:“我会在霜城等着公子的。” “嗯。” 纵然这般,宴夏仍觉不够,她很快又问:“明倾公子接下来会去哪里?” “长善庄。”对于自己的事情,明倾没有隐瞒,“我那位朋友的毒伤还需要调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着他好些了再离开。” “之后呢?”宴夏眨眼又问了一句,这话全然是没有经过思索的自然反应,待问出这话换来片刻沉默,宴夏才倏然想到自己似乎并不该去询问太多,她慌乱着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之后。”明倾应了宴夏的话,宴夏语声一顿,这才发觉明倾的沉默并非来自于不愿回答,相反,他正在认真思考着宴夏的问题。最后他无奈笑到:“其实的确有不少地方想去,只是不知是否有机会去。” “那我……”宴夏还有话想说,身后却传来了四象图的声音,随之是宫间垂眸恭恭敬敬提醒道:“小姐,该走了。” 心知自己这番道别花的时间有些长了,宴夏终于将那些将要脱口的话吞回腹中,她抬眸看着眼前夜色中的人,终于在心底轻叹一声,小声道:“明倾公子,保重。” 明倾牵起唇角,笑意如往常:“嗯,保重。” · 离开客栈,宫间带宴夏所往的是去叶宅的方向。 “那里?”宴夏有些惊讶,她知道如今的叶宅究竟是什么模样,却不知道为何宫间会带她往那处去。 宫间笑了笑,应是早已料到宴夏的疑惑,于是开口解释道:“真正的叶宅不在那里,但与那处相去不远。”宴夏瞬时明白了过来,所以宫间才能够立即得知她在寻找叶宅的消息,所以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找到她。 两人带着四象图接着往前,相互沉默了下来,不过这样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片刻之后,宴夏听见身旁的人缓缓道:“宗主在想明倾公子?” 宴夏几乎是在听到明倾名字的瞬间停下了脚步,她神情有些不甚自然,想要摇头否认,却被四象图轻嗤一声一语道破:“你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谁还看不出来。” 宴夏连忙捂住了微红的脸颊,喃喃道:“真的?” 不光是四象图,就连宫间也跟着点了头。 宴夏觉得有些挫败,宫间走在宴夏身侧,轻笑一声,笑意里却隐隐多了几分担忧:“宗主,恕我直言,明倾的身份太过特殊,宗主与他……本不该有太多接触。” “他救过我。”宴夏近来听过太多关于明倾的误解,她摇头辩道,“他也帮过我,我不认为我们该猜疑他。” 宫间深深看着宴夏,没有接着说下去,只在片刻后垂眸道:“是。” 四象图丝毫不关心明倾的事情,它更在意叶宅与五道,两人脚步不停,四象图在后面大声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宫间正欲开口回答,然而便在此时,身前一阵青光掠过,他神色当即一肃,转而紧盯向那道青色光晕。光芒闪烁不过片刻,随之便消弭下来,而就在方才光芒闪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封书信。书信自空中坠下,被宫间一把接在手中。宫间见宴夏微有疑惑,于是解释道:“这是他们传来的信,五道传信皆是如此。”他说完这话,很快低头将信拆开看了起来,不过多时,便再度抬眸。 “怎么了?”宴夏盯着他的模样,猜测着信中的内容。 宫间苦笑一声,有些歉然的看了四象图一眼,这才又对宴夏颔首道:“宗主,恐怕我们暂时不能回叶宅了。” 听见这个消息,最为紧张的还是四象图,它几乎是立即便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间解释道:“我刚才接到消息,天罡盟邀三门七派在霜城中要举报一场大会。” 这个消息对于宴夏来说并不算突然,不久之前她会与玄阳派弟子一道而行,便是因为知晓他们要去往霜城参加大会,于是便与其顺路同行。光是一场大会,还断不至于让宫间这般紧张,宴夏不解的等待着宫间解释,宫间果然又道:“宗主可知,这场大会是为了什么?” 宴夏点头,这些她也曾听方泽与易雁儿等玄阳派弟子提过:“他们说是要商讨天罡盟内部要事。” 宫间眸色微凝,声音低沉道:“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宴夏不解看着宫间,宫间将信递到宴夏的面前,字句凝重道:“那不过是对外的说辞而已,五道有人已经查出了他们的目的,这些理由不过是幌子,他们真正想做的事情,是灭魔。” 灭魔。 在天下人眼中,魔类早已在多年之前彻底消失,这世间早已没有了魔,又何来灭魔之说? 但宴夏知道,还有,这世上还有一个魔,她曾经亲眼见过的魔。 北砚庄那被阵法封印的魔。 灭魔大计,中原想灭的只能是他。 宴夏瞬时明白过来,想到那时候自己远远见过的场景,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不禁问道:“是他?”只是惊讶虽有,宴夏却并不慌乱,她不明白的是宫间的反应,为何他在看信之后会突然之间如此凝重? 宫间视线依旧在信上流连,似乎要将每个字刻进眼底,注意到宴夏的疑惑,他轻叹一声,蹙眉道:“三门七派那群蠢货,根本不知道他们会招来什么样的祸患。”他平素恭敬涵养,此时突然平静的道出“蠢货”二字,却让宴夏微微吃惊。 “什么意思?”四象图也终于暂时将心思从五道上面收回去,连忙问了出来。 宫间抬头紧盯宴夏,喃喃道:“北砚庄那只魔,是杀不死的。” “他们不去碰它,倒是无事,但若当真要灭魔……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32节 第47章 半月后, 北砚庄。 荀周在推门见到秦翰的瞬间,面色便沉了下来。 两年多前, 天罡盟盟主宿七被人查出真实身份乃是多年前的的中原叛徒明倾,至此宿七被卸除盟主身份, 宿七成为了正道人们心中最不愿提及的名字。 而天罡盟的盟主之位,则落到了天罡盟三大堂主之一的天火堂堂主秦翰身上。 秦翰此人沉默寡言,刚直不阿, 可说是中原盟主的不二人选。但对于荀周来说, 他却是对此人极为不喜,原因无他,只因为荀周与此人师出同门,对其习惯与个性最为了解, 也知道他的骨子里面, 是个多么顽固不化之人。 这样的人最为危险,这样的人最让他担心。 所以在看到秦翰之后,荀周脸色沉下几分, 却并不言语,待扭头又见到他身后三门七派统共数百人皆聚于此后,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荀周低沉着声音,站在北砚庄的大门之后,并未有将山庄大门对其敞开的意思。 秦翰负手而立,答得毫无转圜,理直气壮:“我们要进去。” 荀周皱眉,心底里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冷冷道:“然后?” 秦翰沉稳道:“灭魔。” 荀周的脸色彻底变了,他往秦翰身后众人瞥去一眼,像是气极到无法开口,又像是怒极到不得不愿多言,他紧咬着牙,瞪视着秦翰双眼,片刻方道:“你来我这发什么疯?!”他话音方落,手中动作一瞬便欲将大门合上。 然而秦翰的动作更快,不待荀周将北砚庄大门合上,他袍袖挥展,已将大门震开。 荀周没料到对方竟如此果决,干脆将手自门上松开,握在了腰间酒囊之上,挑眉道:“你该知道,我留在这里是老盟主的吩咐,我守着庄里的这个家伙也是老盟主亲自交代,这里面的家伙现在好好在这待着,这么多年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你们现在不顾老盟主顾虑直接闯进来,若是发生了什么,谁担得起?”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不断瞥过后方众人,正道诸人神情或有松动,死也有所顾虑。 但秦翰却没有,他甚至连眉梢也不曾扬起分毫,只沉冷道:“这些事,由我来担。” 荀周神情古怪的看着他。 秦翰上前一步,已是踏入了北砚庄大门之中,他与荀周师兄弟二人并肩而立,一者向里,一者朝外,两人视线交错,荀周才听得秦翰扬声道:“这数十年间,邪道曾有数十次想要闯入此处救出山庄里面那个家伙,其中最近的一次,封印阵法几乎已经被人破开,里面那个家伙差点就要从这山庄里走出来。”秦翰转过脸,似不欲与荀周多言,却又必须将一切说清,他微微闭目方才又道:“你觉得你还守得住几次?” 荀周放在腰间酒囊上的手始终未曾松开,他紧盯秦翰,铁青着脸道:“这个假货现在还在我北砚庄里关着,你就……” “现在还在,将来呢?”秦翰神情亦现出几分不耐,“将来你守不住了,里面的家伙若是走出来,中原会发生什么你可知晓?无忧谷这么多年费尽心思想要将那家伙救出来,你认为他们毫无计划?” 荀周紧拽着手中的东西,默然不动。 秦翰道:“我不知道那只魔对于无忧谷来说究竟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在一切发生之前,先让那个家伙自这世间消失。” 荀周心中仍有顾虑,摇头道:“从前天罡盟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那是宿七优柔寡断。”眼见着荀周始终不曾让步,秦翰眼中已现怒意,“我与宿七不同,多年以来中原正道总是被动,这才会有魔门劫难,十洲之战,我们现在便要在一切开始之前结束它们。” 顿住话音,秦翰再度沉声道:“让开。” 荀周默然看向秦翰后方的正道众人,心中知晓这群人必然是有备而来,直至此时,已经不是他说什么便能够阻止的时候了。 他苦笑一声,终于道:“若杀不了他,你又要如何?” 秦翰听着这话,就像是听一个笑话,他抬步往山庄内而行,语声威仪不带丝毫迟疑:“今日天罡盟,必弑魔于此。” 言罢,已毫不回转行至山庄深处,荀周默然回头,中原正道众人亦紧随其后,纷纷往山庄内而去。 · 天色已至日暮,北砚庄半边天空为红云所染,风声旋绕搅动树梢,沉沉暮色近逼人间。 北砚庄阁楼之外,三门七派数百名弟子剑阵已成,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 秦翰手执长剑,目光如鹰,锋芒锐利,紧盯阁楼高处。 那处阁楼平静如昔,在残阳与绿柳下甚至显出一份静谧之美,丝毫不知即将到来之变。 时间已至,一切已定,秦翰缓缓抬手,继而,决然挥出。 三方剑门万剑齐鸣,七大宗派同时出手,天罡盟剑阵开启,数百兵刃于一瞬齐齐绽出冷光,整座阁楼顿时陷入兵刃长河之中,寒刃锋芒闪烁不住,其中杀伐竟寒了此间暮色! 阁楼之下,飘摆的柳受这锋芒所迫,碧叶破碎,随风而散。紧接着,无数道裂缝自阁楼之中晃出,瓦砾,残木,剑光有若活物尽数窜入阁楼,一道,两道,数十道,数百道,不尽锋芒割裂阁楼,割裂天地,碾碎万物! 此间不过一瞬,一瞬之间,阁楼尽数散裂,轰然倒塌! 那座静谧的阁楼,连同着它墙面上那古老的阵法痕迹,连同着那阁楼中被关押无数岁月的魔,同时覆没于滚滚烟尘之中。 所有人都在看它,看那伴着夕阳光色的烟尘,看它在阳光下晃出烈火灼然的颜色。 “他……死了吗?”有人自沉默中喃喃问道。 没有回应。 三门七派再加上天罡盟数百人同时引动剑阵,这般威势纵然是整个天下也无人能够挡下,但偏在这种时候,却无人敢断言他们当真已经彻底除掉了那魔类。 最终做出反应的,是天罡盟盟主秦翰。他提剑上前,背影挺拔如同松柏,自已经渐渐凉下的夜风中往倾塌的阁楼方向而去。人们看他动作,当即也随着那道身影往前,纷纷去往阁楼所在处。 惨败的柳倒在一旁,被风撩起破碎的叶,发出窸窣声响。 地面有木屑与乱石轻轻滚动,声音尤为清晰。 就在这时,另一道更加清晰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正道众人身影已至阁楼废墟之前,那道声音突兀自其中传出,似刀锋出鞘,似利刃穿心,轰然炸响,惊得众人面色骤变纷纷后退。然而相距太近,再退已迟,狂风骤起,凌乱天地,整个废墟的木屑瓦砾竟在同时冲天而起,席卷之间冲入人群,原本脆弱的木屑竟犹如最锋利的刀刃,顷刻之间割裂众人皮肤,鲜血霎时淋漓而下,溅落四周! “小心!”荀周居于人群之外,他无法阻止众人动作,只得无奈等待。眼见此情此景,他面色骤然凝住,心中骤然一沉,已知大事不妙。 然此番变故非人能抗,人群自狂风中避无可避,眼见便要覆没其间!荀周紧拽双拳,咬牙便要冲入其中救人! 却在同时,一道金芒倏然划过,自山庄角落的地面飞速往阁楼所在处而去。金芒忽至,那一点金芒方入废墟,便陡然明亮开来,犹如烟花炸裂,漫天繁星,那金芒于地面升起,无数玄异图纹自其中浮现而出,渐渐汇聚成一座巨大法阵,与那狂风之势相互抗衡,片刻间竟将那风势止住! “这是……”荀周神情微惊,心中立即想到了什么,随即他连忙回头往金光所出处望去。 就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山庄本已紧闭的大门轰然再次洞开,夕阳已近落幕,那处的金光却犹自不浅,将光芒中的身影映得朦胧却又真实无比。宴夏双手结印于四象图之前,周身金芒大盛,凝神敛眸紧盯阁楼中心,而就在她身侧,数十名着青衣长袍者相傍其后,神色皆是凝重。 不过一眼,荀周神情忽变,胸中狂跳,心中二字不待思索,便已脱口而出。 那是万分沉重之两字:“五道。” 苍生改换,岁月流转,但有些东西存在于世,浓墨重彩,便不容被忘却。 正如昔日之二十四蝉众,正如今日之五道。 北砚庄魔氛未定,宴夏率五道重出,北砚庄经历了整个中原近年来最为混乱的一瞬,但众人却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更多的事情。宴夏出手制住狂风,众人纷纷趁机脱出那可怖风浪,然则回头看向宴夏之际,才发觉宴夏的神情始终凝重,她紧紧盯着那片废墟,等待着真正可怕的那人自其中走出。 就在宴夏的身后,宫间也在看那处阁楼废墟,他苦笑一声,将手中折扇收回,摇头长叹道:“还是来迟了。” · 此时,长善庄。 水榭楼台,蝴蝶依旧,亭中之人独自抚琴,琴音流转似自山海间缭绕一转重又归于湖畔花间。 白衣的婢女自远处行来,踏着琴音掀开帘幕,缓缓来到弹琴之人身前。 帘幕晃动,弹琴之人信手拂袖,琴音便自其时止住。琴声忽止,婢女的脚步亦是顿住,她微微讶然,小声问道:“公子为何突然停下?” 亭中傅然忽而抬眸,往天际另一方望去。 此时暮色已然半落,山庄内闪着莹莹的灯,似萤火点点又似星光片片,他视线穿过帘幕与火光,落至远处庭院,浅声问道:“明倾呢?” “明倾公子白日里去了霜城,这会儿刚回来不久,正在屋中休息。”婢女听闻傅然问话,当即回应下来,但见傅然与平日不同的默然,不禁又抬眸道,“公子,怎么了??” 傅然视线依旧不曾收回,若有所思道:“铃儿,再去看一眼。” 铃儿一怔,随之转身往明倾住处而去。 夜色更沉,庭院更静,不久之后,一道身影匆匆回来,声音打破了山庄的平静:“公子!明倾公子不见了!” 第48章 北砚庄内, 寒风肆虐。 正是黄昏日暮时分,日头犹未彻底降下, 却已被阴云遮了大半光色。 昔日囚禁着魔类的北砚庄阁楼,如今散乱作一片废墟, 而废墟之外,是凝神看着这景象,手中刀剑皆紧握不敢脱手的人。 秦翰的脸色尤其难看。 天罡盟聚三门七派于此, 施展绝世剑阵, 纵使天地皆为之色变,不论是谁皆当损于剑下,更何况是被封印于阁楼当中的魔类? 但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并未结束,为什么那阁楼废墟之内, 会传来这般的力量?他们弄错了?但他们又怎么会出错? 众人遍体生寒, 不得细思,而在北砚庄大门之外,宴夏带领身后五道众人匆匆赶来, 居于宴夏身侧的宫间见得此情此景,不禁再叹一声, 无奈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秦翰视线瞥向那人一眼,尚且来不及出言询问,心神心神已经再度定在了那片阁楼废墟之间。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道身影缓缓自降落的尘埃间显现而出。 “哎呀,还真是一场有意思的见面。”烟幕那头传来了似笑非笑的声音, 那声音隔着风落之后尘埃的阴霾,听得有些不慎清晰,但却又逐渐清晰。那是一道对于在场众人来说有些熟悉的声音,清润朗然,若再多几分温和,便与宴夏心中念念不忘的那道声音一无二致。 在场众人瞬时僵硬了脸色,就连宴夏也不觉指尖微颤,握紧了手中的四象图。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那一道身影之上,直至尘埃落定,烟幕弥散,那人的身影于夜幕中轮廓渐深,露出真容。 那是—— 宴夏漆黑的双瞳倒映着那人的身影,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她听见自己喃喃地唤出那人的名字:“明倾公子。” 月色恍然洒落,在这日头正式落下的时刻。 月光之间,阁楼废墟中的身影正倚在倒塌的柳树之畔。那人眉眼明丽,如墨如画,眉带三分轻挑,眼带七分笑意,神情慵懒,举手投足间却自有贵气,分明有着与宴夏记忆中的人同样的容颜,却又是截然不同的神态。 山庄内寂静得似乎能听见月光淌过柳梢的声音。 震惊已不足以表达在场众人心中的混乱,每一道视线都落在那阁楼废墟中的人身上,而那人明眸带笑,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口道:“你们还真是心急呢。” 没人明白他的意思,他挑眉又道:“不久前有人死活不肯我出来,甚至不惜自伤也要将我留在此处。没料到你们这么心急请我出来,还真是……枉费了那家伙一番苦心呢。” 在场众人多听不懂他言语,甚至人们根本没有去听他究竟说了什么,宴夏盯着他一双倒映月色的眸子,喃喃着终于当先开口道:“你是谁?” 面对着这样一张熟悉的面容,宴夏满心茫然,心中却唯有一件事无比确定,那便是,此人绝不会是明倾。 他不是明倾,但他是谁? 那人像是在欣赏旁人的震惊,又像是觉得卖弄玄虚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他视线自众人手中兵刃掠过,把玩着身旁柳叶道:“我自然是你们想杀的人。” 魔类。 第33节 天罡盟聚三门七派众弟子于此,只为北砚庄中那魔类。 如今让他们忌惮的魔类就在眼前,众人却都僵立无言。 良久之后,人群中方才听见一人开口道:“我就知道那家伙有问题,明倾怎么可能真心为中原做事,不过掩人耳目罢了,原来他与这魔类竟生得一模一样!” 宴夏如今脑中依旧嗡鸣,脑中的思绪似被搅乱的浑水,零散着无法汇聚成片段,她听得这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本能的回头看去,才发觉出声的人正是玄阳派大师兄方泽,方泽紧蹙着眉,见众人往自己看来,声音不觉大了一些,又道:“也许他自己就是个魔,这么多年都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呢!” 人群默然,但见众人神色,在这种状况之下,多是已经相信了这番言语。 清朗笑声忽而传来,宴夏眨眼回眸,才发觉那与明倾生得一般模样的魔类此时干脆已经坐到了那被折断倾塌的柳树上,他笑意盎然的看着人群的模样,禁不住抚掌赞道:“是啊,你们真聪明,可不是将你们刷得团团转嘛?” “你!”有人被这话激怒,忍不住拔刀便要上前,但便在那刀锋现出端倪之际,一股更加隐含冷冽的气息突然之间直扑此处,将整座北砚庄霎时笼罩。 天际黑沉沉一片,连月光也随之不见,无数黑袍之人随着这道气息出现于山庄四周,数量之多,竟将中原正道数百人与宴夏等五道众人尽数围困于此! 魔氛笼罩,寒彻骨髓。 中原盟主秦翰双瞳紧缩,在看清这群家伙出现的刹那,再无法保持平静,面色凝重微颤着声音道:“魔门!” “是啊,魔门。”那魔类轻嗤一声,懒懒挑眉道:“没想到时隔多年,我魔门还能有让人闻之色变的威能,真是叫我心中甚慰呀。” 在场众人却是笑不出来,整个山庄被黑袍众包围其中,这些人不知如何到来,亦不知从何而来,宴夏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一早便已知晓天罡盟欲除魔之事,他们根本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天,等待山庄中的魔类回归,等待迎接他离开此处,就如同迎接他们的——主人。 刹那之间,宴夏眸光微动,似有所觉,抬眸往魔类所在之处望去。 同时,魔众出手!中原正道出手!五道出手! 三方势力自方才对峙,直至此时竟似早已料中对方打算,三方不分先后几乎同时出手,顷刻之间,急招便已相接! 轰然重响再自庄内爆发而出,原本的阁楼废墟间经历又一次巨大动荡,碎屑与沙尘沸沸扬扬斜飞而起,正道剑阵再开,五道法阵再启,天际网罗似有千般金芒同时旋绕而出,然而黑色魔氛之下,那原本应当经受这一击的魔类与魔道众人,却是毫发无伤! 尘烟再消,人群当中,再多一道身影。 那魔类居于阁楼废墟中央,身侧无人相互,魔门之众皆在外围,想要相助已然不及,但就在五道与三门七派齐攻之下,那魔类非但毫发无损,甚至连动手也未曾。 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拦在其身前,拂袖微震,堪堪挡开所有攻势。 魔类轻笑一声,自那道身影后走出,与其并肩而立。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身形,甚至连声线也毫无区别。一者黑袍广袖,一者青衫白衣,那两人站在一起仿若光影相对,却又相生相契。 这一次宴夏毫无犹豫的认出了对方:“……明倾公子。”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纵然在方才人们看到那魔物有着与明倾相同的面容时便已经有所猜测,但当明倾真正出现在人们面前,这样的猜测才终于变成了现实。明倾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又与正道兵戎相见,此时此景,对方的立场已再无疑问。 只是仍有人不信,宴夏心下茫然,竟有几分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这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明倾会站在她的对面,出手相助于魔门? “明倾,你果然早已与魔门勾结。”秦翰铁青着脸,看着那人神情莫辨。 明倾没有回应,他垂手在侧,迎着所有人或质疑或仇恨的目光,不悲不喜,不怒不怨,就像是早已料定今日之局面,能够坦然于所有人前。 除了一个人。 明倾微微抬眸,很容易的在人群中央找到了宴夏。 宴夏站在五道众人之前,正凝目与之对视,手中四象图微微闪烁明光,比起当初明倾在南河镇中所见,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之内,宴夏已经成长了太多太多,多到几乎无法辨认这就是原来那个在镇上酒楼角落里每天安静听琴,总是说上两句话就满面怯懦的少女。 她是五道宗主,是肩负着中原将来的存在。 明倾目光微动,收回视线,并未出言,身侧那魔类便已上前一步,当先笑到:“是啊,我跟他勾结很多年了,你们现在才发现,未免也有些太迟了。” “你……”秦翰十分愤怒,同样愤怒的还有中原众人,他们怒于明倾的欺骗,怒于那被欺骗的数十年。 人群之中,却有一道声音突然道:“我不相信。” 人们循声望去,才见宴夏苍白着脸,目光自明倾身上流连,喃喃道:“我不相信。”第二遍,比之方才又多了几分笃定。 她不相信。这一路上有多少人曾经告诉宴夏,明倾是中原的叛徒,他曾经害中原陷入从未有过的内乱,他的身份可疑,他定是有所目的。但宴夏不愿相信,她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明倾那般温柔善良的人,南河镇干爹干娘消失,是明倾救了她,并一路护她离开帮他们去往北砚庄。后来在七海深渊中她与玄阳派弟子遇袭,是明倾撑着病体救下他们,带他们去往山洞躲避。再后来她寻叶宅不得,是明倾教她该如何等待叶宅中人前来寻她。 这一路若非明倾相助,她或许连南河镇也无法踏出,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一切只是一场骗局,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骗局。 “究竟是为什么?”宴夏声音虚弱而低沉,在问明倾,也在问自己。 明倾从出现至此,便未曾再说一句话。 说话的是他身侧那与他有着相同相貌的魔,那魔类笑意不减,已倾身上前扣住明倾手腕,故意看着宴夏轻声道:“你还不明白吗?” “因为啊……”就在那魔类说话的瞬间,就在人们的注视之下,明倾的手,与那魔类的手,二者相融,竟缓缓重合在一起。淡紫色光晕自两人身上同时升起,眼前的画面让人几乎忘却了呼吸,天际沉云突然变得凌乱起来,飞卷着降下闷雷之声,狂风肆虐在山庄内每一寸土地之上,人们来不及去管那狂风或是惊雷,他们只专注而恐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得人群中央那两人的身影逐渐靠近逐渐重叠,袍发飞舞,衣带皆扬,光影最终消弭,只余下一道身影,寒凉如月,巍然如山。 那人缓缓睁开眼眸,沉黑的眸似有笑意,又似一切皆无,他缓缓道:“因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啊。” 话音落下同时,山庄四周魔众齐齐跪倒,恭敬谦卑,大声道:“恭迎魔君!” 魔族之势,响彻天外,惊动九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很懵逼!不要怕!过几天就不懵逼了! 第49章 “两百多年前, 所有人都认为魔门已经消亡了。” “但事实上我们都错了,魔门不但没有消亡, 还利用当初那般情形造成假象蛰伏起来,等待最适合的时机。” “当初五道与三门七派之间的误会与争斗, 也是由魔门与无忧谷等人一手策划,五道不存,魔门再出, 便无人再可阻止。”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 魔门能够蛰伏百年不出,五道也同样能够存留星火,两方势力的争斗永远不会结束,但这其中, 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魔君。” 言语至此, 宫间低头看向正坐在屋内桌旁神情的宴夏,沉声道:“宗主可还记得我说过,魔君是不死的?” 宴夏犹自盯着桌上灯烛闪烁的一点火光发怔, 此时忽听宫间问话,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她神色还有些疲惫之后的木然, 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还在她脑中一遍遍的回想,她竭力想要跟上宫间所说的东西,但脑子里却犹如被塞进了沉沉的黑雾,不管她怎么去努力也无法将其拨开。 不久之前,北砚庄剑阵开启,中原正道欲除魔类未果, 最后却让那魔类走出,带领赶来此处的魔门之众离开北砚庄。 没有人拦得下他们,当时魔门众在北砚庄有着数倍于中原正道的人数,还有一个实力深浅不知的魔君,人们本以为此番已是在劫难逃,但意外的魔门却并没有出手,而是在魔君的带领之下很快离开此地。 纵然再是嫉恶如仇,也没有人会不理智到明知不敌还偏要出手。所以最后众人只得眼睁睁见魔门众人离去,而所有人都知道,待今日过后,中原的太平,便是结束了。 宴夏还记得魔君离开时的模样,那时候她的视线始终在他的身上,她试图从那人的身上找到一点自己所熟悉的神态,但她终究没能够找到,那人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宴夏一眼。 后来人们善后,荀周上前关切,替他们安排休憩之所,她已没有心思再管。 明倾的事情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她在荀周替她安排的房间中静坐,宫间将自己所知告知于她,终于说起了她最为在意的事情。 魔君是不死的。 这句话她曾经也听小爹说起过,但魔君确实又是死了,在两千年前被众神封印,在数十年前打破封印,死在七海深渊那山洞之中,死在中原正道的手中。 她从前不知究竟何方的说法是对的,但如今看来,并非是有一方错了。 魔君的确死了,只是他用另一种方式活下来了。 比如,借别人的性命活下来。 “我想,前任天罡盟主与那魔头应是做了什么交易。”片刻的静默之后,宫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所以魔君成了明倾,明倾成了魔君。” 宴夏心中微沉,想到不久之前魔君离开时的最后一眼,他的身上有着旁人不敢想象的可怕力量,那种力量超脱尘世,超脱天地,仿佛已经无人可以撼动,那就是魔君的力量,不论她究竟如何逃避,不论她是否肯承认,明倾与魔君,的确成了同一个人。 “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交易?”宴夏声音微哑,脱口问道。 宫间摇头苦笑,“若是知晓了这个,应该就能解决许多问题,不过这恐怕只有明倾……如今的魔君自己知道了。”他心念微动,随之又道:“不过魔君如今方才破出封印,与明倾融为一体,身上实力必然要许久才能恢复,我们想要与之对抗,恐怕只有现在。” 魔君的实力究竟如何,不论是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都是五人敢与之争锋的存在,昔年四极大帝为镇压魔君两死两伤,纵连至高之神亦无法与之对抗,如今魔君再出,正如宫间所说,他们能够利用的时间,只有现在。 应说的话都已说完,宴夏不打算在北砚庄内久留,很快与宫间一道离开房间。 北砚庄依旧熟悉,宴夏所在的这间房屋,正是她上次来时所居住的那间,如今不过寥寥数日,一切尽数改变。站在房门前,宴夏忽而记起自己与明倾那几次道别,每一次道别,她总会忍不住去问,他们要何时才能够见面,明倾总说,很快,或许很快他们就能够见面。 而每一次也都正如明倾所说,他们很快便再度见面,而每一次重逢,宴夏总能欣喜万分,除了,这一次。 屋外不远处传来喧哗与脚步,宴夏与宫间随之望去,自那脚步声中见到了同样正欲离开此处的天罡盟与三门七派众人。 前尘旧怨,今时往日,两方的误会早已随魔门重现而大白天下,但曾经发生过的事,却无法彻底消泯。 “盟主。”宫间缓缓出声,垂眸静立,好似谦卑恭然,但淡淡语气,却并未有恭敬之意。 秦翰骤然驻足,抬眸往这方看来。 他看的人是宴夏,他面色微白,似乎还未自不久之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只看着宴夏犹豫道:“你……” 秦翰道不出宴夏身份,宫间便在他之前含笑向所有中原正道介绍道:“洛书宫第十九代宫主,五道新任宗主,宴夏。” 在场众人自宴夏带领五道来到此处,开出那一方大阵之际便已经对宴夏的身份有所猜测。但仍有许多人心有怀疑,不认为五道的新任宗主会是这样一个看来柔弱的少女,直到此时宫间当众说出宴夏之身份,人们才终于彻底相信。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秦翰紧抿双唇,半晌才颔首道:“宴宗主。” 这是中原盟主第一次对旁人低头,虽不过区区三字,却似道尽数百年沧桑。 于是秦翰话音落下,在场众人便都将目光递到了宴夏的身上。秦翰已然道出自身态度,余下的,只看这位新的五道宗主。 人群当中,方泽等玄阳派弟子神情震惊又古怪,或是没料到当时与他们一道赶路的小姑娘,竟会是这般身份。 宴夏也在望着场中众人,她承受着所有人的视线,她已经渐渐习惯如何去回应这些视线。她自心中隐隐知晓,从此时开始,前路便已不再有人领她去走,身畔已无人执她之手。她微微握拳,好似还能够感觉到曾经带她前行之人留在身侧的温度。 宴夏将那份尚未离散的温暖珍藏于心底,唇畔渐起笑意,终于抬眸淡然道:“秦盟主,五道还有要事处理,此番便先行一步,一月之后五道自会往天罡盟拜会。” 言罢回身,与宫间对视一眼,道别荀周,踏出北砚山庄。 中原众人观其背影,久久默然。 宴夏脚步很快,离开北砚庄的过程始终无言,四象图飘在身后不住叫宴夏的名字也没听见回应,倒是宫间悄然拦住四象图,含笑摇了摇头。 也不知行了多久,待前方的山渐渐明朗,朝阳再升辉煌,宴夏才终于停下脚步,松开了紧拽着双拳的手。 接着她回过头来,声音轻而虚弱,问身旁宫间道:“……我这样说,可以吗?” 宫间赞许的点了点头:“我等不会质疑宗主之决定。” 宴夏心里面颤了颤,低着头不确定的又问:“一个月之后,我真的要去天罡盟?” 宫间挑起眉峰。 宴夏轻叹一声,无奈的笑了笑,展开掌心看着那道因太过用力而被指尖掐出的红印,终于道:“不过我好像……有些知道该怎么做了。” 掌心间,阳光洒落其上,夜幕终散,又见朝阳。 · 一月之后,五道宗主宴夏带领五道众人拜会天罡盟之主,沉寂已久的古老宗门再度出现在天下视野之中。 三月之后,五道重建山门于秋河之畔沧南山之上,独立于中原之中,天罡盟三门七派之外。 洛书宫、神楼院、水镜府、星象刹、无常宗五大道门重整,重修殿宇,再迎弟子,不过短短时间之内,整个五道重新绽放本应属于自身的光芒,而站在五道最前方的宴夏,为此忙碌非常,在宫间的相助下四处奔波,几乎难有休息之时。 第34节 好在一切都在渐渐改变。 宴夏知道留给五道准备的时间不多,魔门重出,魔君随时可能再带领魔众于这天地间掀起波澜。 幸运的是现在这些都还没有发生。 坐在房间之中,提笔看着不久之前宫间送来的书信,宴夏正欲落笔,忽听屋外遥远处传来热闹声响,她动作一顿,笔尖的墨低落于纸上,晕开大片痕迹。她连忙提笔,抬头问旁边宫间道:“怎么了?” 宫间正立在窗前,窗户半敞,正是方才打开,他往外看去一眼,眼尾带着些无奈,摇头道:“是新来的弟子们在试用符咒做的焰火,正好是中秋,这群小家伙玩性正大,就随他们去了。” 纸上的墨在纸上点染成了无意义的痕迹,宴夏低头看着那大片痕迹,连忙将那张纸揉作一团,却没有扔出,只紧紧捏在手心里,她笑了笑,轻声问道:“原来到中秋了啊。” “是啊,宗主不如出去走走?”宫间难得的没有盯着宴夏处理五道那永远处理不完的事,反倒笑着做出了这般提议。 宴夏看出了宫间今日心情不错。纵然魔门重出,大敌当前,五道的人们看来也都没有太多的担忧。对于这些人来说,能够影响他们的永远都不会是强敌。 宴夏没有答应宫间的提议,她重新摆好一张白纸,提笔润了墨道:“不行不行,还有好多事没做,你去陪他们闹闹就好了。” “宗主为五道殚精竭虑,乃五道之幸。”宫间含笑应了一声,不再勉强。宴夏低头写着,没过多久,果然听见脚步声响出房间,等再抬眸,宫间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手中的笔似乎过于沉重了,宴夏将其重新放下,趴在桌上,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已是五道宗主,但她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她不是不爱那些热闹,只是她突然记起,曾经也有人邀她中秋赏灯,漫步街市。时间不过方去三月,她却已从刚踏出南河镇的懵懂少女,变成了五道宗门之主。 那邀她赏灯的人,也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人。 所以,那约定也不作数了罢。 · 这天的夜晚被无限拉长,待宴夏写完最后一页书信,那外面的焰火声响还未散去,她于是披衣起身,来到窗前。 新弟子们才刚拜师学艺,画出来的符咒十分普通,那些焰火就像是一簇火苗冲上夜空,到达顶端之际冒出了一束小小的火花,便又谢落于夜色之间。宴夏看得有趣,却禁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那焰火开落一瞬,难免寂寥。 宴夏眸底的笑意渐渐敛去,支在窗沿的手微微用力,终于松开。然后她转身来到书架前,匆匆将四象图给展开拿了出来。 四象图被宴夏的动作吓了一跳,画像上的人左右看看,茫然问道:“你找我?”自从宴夏开始忙重建五道的事情,已有许久没和四象图说话,四象图这般问话难免显出了几分不确定来。 宴夏犹豫之后终于点头,轻声道:“你能带我去一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四象图慢悠悠问。 宴夏道:“霜城。” · 中秋这夜的最后,宴夏到底还是来到了霜城之中。 夜晚已经沉得很深了,原本喧哗的街市也早已重归于安静,宴夏走在霜城的街头,自街道两旁燃尽的灯火还能够看到不久之前热闹的痕迹。她一个人行在已经不剩几人的街道中央,心里面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毫无意义。 三个月中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约她的人已经不会来了,她也本不该盼些什么。 只是心中依然藏有万般不甘,不敢诉于人前,也不敢叫人知道,她只能独自在这角落之中,再做一回那南河镇里的小姑娘。 自无人的街头漫无目的往另一处街角行去,宴夏感觉到夜风的寒凉,她拢了拢衣衫,打算结束这荒谬的霜城之行。 转过街角,身侧骤明,灯火的颜色晃入眼底,宴夏微微一怔,这才发觉就在那处街角不知名的大树旁,竟还点着无数灯火。灯火璀璨,华然耀目。各式花灯般突然撞入宴夏眼帘之中,那些火光便如同杳杳星河,无端淌入心底深处。 宴夏顿下脚步,怔然看着花灯,耳畔突然回响起明倾如常温然的声音。 他说霜城的灯节热闹非凡,十分有趣。 他说你若想去,我便带你去。 那些话犹在耳畔,仿若昨日。 宴夏很快便已收敛起心神,然后她往前几步,看到了正在旁边收拾灯笼打算离开的摊贩。 “这是你的灯吗?”宴夏唤住那人,小声问道。 摊贩回头过来,摆摆手道:“不是不是,这是别人买的。” 宴夏本欲将其买下,听见摊贩这话又只得作罢。 不过那人像是一个人呆坐久了,见宴夏搭话,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他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道:“三个月前就有一位公子将这些灯买下来了,要我今日将它们摆在这送给一位姑娘看。” “三个月?”宴夏听着这个巧合的时间,不禁喃喃念道。 那人又无奈道:“是啊,听说那姑娘没逛过灯会,那位公子虽然不说,不过我猜他八成是想给那姑娘一个惊喜,不过今日我等了一晚,那公子也没来,那姑娘也没来。” 宴夏觉得眼前的火光有些熏人,她看遍四周花灯,渐渐沉默下来。 摊贩耸了耸肩,来到树旁那处,一手搭在拴着花灯的红绳上道:“左右都没人来了,既然姑娘你在,不如就给姑娘你看好了。” 宴夏不解其意,正欲询问,却见那摊贩手上用力,已经拉开了红绳。 红绳散落,飘然坠地,而也在同时,四周绑在灯上的绳线失了约束,一齐散落开来。几乎是一瞬之间,街角处璀璨的华灯自空中摇荡起来。街角的景瞬时鲜亮起来,晕着暖色的灯扑簌着芯蕊的点点火光,渐渐往天际升去。灯火如萤,萤光如梦,梦景纷然,纷然入心。 幽幽长夜,夜色如水,静默之间,耳畔传来摊贩不解的声音道:“姑娘,你怎么、怎么哭了?” 宴夏无知觉的抬手,指尖轻拭泪痕,声音喑哑,语带眷念:“没有……我只是觉得,太喜欢了。” 太喜欢了。 第50章 春风料峭, 春雨初停,忻城的雨雾犹未散去, 一轮浅阳已挂上天际。 宫间赶到忻城青羽剑宗的时候,不少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青羽剑宗是一处小宗派, 不在三门七派之中,也没有多大的能耐,弟子统共也就数十人, 待在这忻城里面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这次之所以会有多人来此,却是因为此处出了些让人料想不到的事情。 踏入剑宗大门,看到面前五六个愁眉苦脸的人,宫间将手中折扇合拢, 轻挑眉梢, 无奈的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打破了众人的沉默,见得货真价实的宫间来到此处,愁眉苦脸的人们开始七嘴八舌的向对方诉起了苦水。 “宫先生, 这件事情真的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也不知道南宫院主是怎么消失的, 我们也很担心哪。” “宫先生,南宫院主的消息还没有查到,不过我想再过几日就有消息了。” “不要再说了,南宫院主原本在寿城办事,最后怎么到了这里又失去了联络,你们难道连一点解释都没有吗?” “青羽剑宗根本就是想……” “宫先生, 宗主她……” 无数声音在耳边响着,宫间脸上的笑意依旧,但却实在无法再听下去,他缓缓抬手,语气平和,温和有礼的模样就像是一名登门拜访的客人。人们看着他的动作,不禁收回了话声,只是安静等待着对方的开口。 近十年来,五道重出,不过短短的时间,便树立了与天罡盟一般的威信。 而人们都知道,五道重新崛起,其中功劳最大的,除了五道的宗主宴夏,便是眼前这位宫先生。 宫间并非五道任何一门宗派弟子,也不会五道的修行法门,但他却的确是五道中人,他在五道只听从一个人的命令,便是五道宗主宴夏。可以说他是与五道宗主走得最近的人,也是五道宗主最信任的人,人们不见他究竟有多高的修为,但却只见他时时伴在宴夏旁边,像个管事一般将五道所有的问题整合处理交由宗主决断。 所以说得了宫间的信任,几乎便已经得了五道宗主一半的信任,是以见到宫间到来,众人自是要抢着开口。 宫间打断了众人的话,先是将周围的人看了一圈,这才终于指向接自己进来的那名五道弟子,无奈道:“你来说。” 那名弟子立即应道:“宫先生,南宫院主失踪了。” 宫间问道:“我记得南宫院主本是去南方调查魔门踪迹,为何会在这里失踪?”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但两个月之前我们接到南宫院主书信,其中他便写到了自己这趟青羽剑宗之行。”那弟子接着又道,“只是不知为何,到了这里之后,南宫院主就再没传来过消息。” 明白这弟子所知晓的情况不多,宫间很快便又将视线落在了另一方的老者身上,他对那人恭恭敬敬施了个礼,这才又道:“邱掌门,不知可否将南宫院主来此的情形详说一二?” 那老者正是这青羽剑宗的掌门,他连连点头,很快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道了出来:“南宫院主来的时候说是我们青羽剑宗里面有一样东西,恐怕是会成为魔门的目标,他来是为提点我们,并要我们将那东西好好收起来,但……” “但?”宫间察觉出了邱掌门话中的犹豫。 邱掌门摊手道:“南宫院主口中所说的宝贝是我们剑宗先代掌门留下的长明石,长明石是祖师爷所传的宝剑剑鞘上的石头,后来出了许多事宝剑毁了,只剩石头还留着,那石头便成了我们青羽剑宗的至宝代代相传,直到前阵子……” “前阵子?”宫间笑意不减,心中却觉得邱掌门这种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实在太浪费时间。 邱掌门摇头叹道:“四年前,长明石被人盗走了,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查到那宝石的消息。” 说完此事,邱掌门接着道:“我们将这事也告诉了南宫院主,南宫院主便去当初那宝石失窃的地方调查一番,回来之后没多久就不见了,我等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那地方在哪里?”宫间继续问。 邱掌门道:“四年前我们经过靖城荒漠,忽遇黄沙席卷,等沙尘褪后,长明石就消失了。” 宫间听得“靖城”二字,面上笑意终于微敛,随之彻底消失下来。 邱掌门等人察觉了异样,连忙问道:“怎么了?” 宫间仰头看着天色,盯着远空的云层,终于缓缓道:“靖城不是个好地方啊。” 在场众人多是不解,唯有宫间十分清楚,靖城往西,那座荒漠之下,埋着的是一处被人遗忘许久的所在——魔门地宫。 那里正是两百多年前,魔门旧址的位置。 神楼院之主为调查魔门而来,调查到靖城便失去了踪迹,若说他的消失与魔门无关,怎么都说不过去。宫间心中主意已定,当即道:“准备一下,我们去靖城看看。” 听见宫间这话,自方才起便多次想要说话,却被其他众人抢先的另一名五道弟子终于开口道:“宫先生,宗主传令,说是要先生先回沧南山,这里的事便不需管了。” 原本打算要动身的宫间听到这话,禁不住顿下脚步,回头往那人看去,蹙眉道:“宗主真的这样说?” “是的。” 宫间心中疑惑,静思片刻又道:“宗主人呢?” 那人立即应道:“宗主两天之前便已经到了青羽剑宗,问了与先生一样的话,如今……如今恐怕已经到靖城了。” 宫间:“……” 他有些失笑,又有些无奈,他就这么盯了那人片刻,终于重又展开了手中的折扇,随手扇了扇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宗主来解决吧,我们先回沧南山。” 先前那名五道弟子听到宫间的话,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回想起宗主离开时候的吩咐,这才连忙跟上宫间道:“是!” 然而话音落下,宫间却又叫住那人道:“宗主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那人立即又道:“有的,宗主说她这次走得匆忙,还有十来卷卷宗未看,数十封书信未回,等宫先生回去,正好帮她一并处理了。” “……”宫间惯常的笑意难得的僵了下来,突然有点想把自己刚才的问话吞回肚子里。 然而到底还有要事要办,宫间与青羽剑宗之人又寒暄几句,这便打算离开此地,他一面往前而行一面问身旁的另一名弟子道:“魔门那边可有动静?” 这十年来魔君复活,魔门重现,人们本以为接下来的便是一场如同两百年前一般的恶战,然而古怪的是,他们所预料到的情景并没有发生。魔门重出之后,始终没有其他的动静,魔君也闭关不出,再没有出现过。有人认为是魔君的力量还未恢复,有人认为是魔门有着更可怕的计划,但不论如何,所有人都不敢放下心来。 人们已经习惯了魔门的安静,所以宫间也只是习惯性的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本以为自己得到的会是与往日相同的答案,但这次,身后却传来了那弟子苦笑的声音:“宫先生,听说两个月之前……魔君出关了。” 第35节 宫间挥扇的动作霎时一僵,骤然回身望来,眸光黑沉无比复杂。 · 靖城。 城外的黄沙随风入城,遮蔽了漫天视野,靖城中的人们早已习惯了大漠黄沙,行走街市皆戴着头巾遮面。 人群当中,唯有一个人是异类。 那是一名姑娘。 她着一袭与此间人们截然不同的浅色衣裙,裙摆随风而动,轻盈而优雅,便在轻纱衬映之下,袖间露出半截皓腕,腕间戴着一枚银镯,镯上精致的纹路于阳光间闪烁光色,隐隐是一种形似鸟儿的古怪图纹。 那是一名看来十分年轻的姑娘,她的衣着于此间显得格格不入,但观她容貌,人们却又觉得她本就该与此间格格不入。她有一双清澈若盛满月色的眼睛,她生得很美,但却又不仅仅是美。她行在街头,不时看着周围的事物流露出一种兴味盎然的好奇,那种神态就像是月华初绽时洒落于水面的点点荧光,叫人不忍心惊动半分。在靖城行人们眼中,她身上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叫人禁不住想要靠近。 但她的脚步很快,或者说算得上很急,她一路穿过人群,风沙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半分痕迹,她便这样往前走着,渐渐到了城门处。她抬眸往城门望去,城门洞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海。她眼中像是点了一层朦胧的星芒,笑意缓缓浮现,接着往前而去。 “喂!”空旷街道上,有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唤住了正欲出城的人。 那姑娘停下脚步,循着声音见到了出声的人。 唤住她的是正在墙角处堆着沙的男孩儿,那男孩不过十来岁模样,手里还拿着小铲子,此时正皱眉看着姑娘,大声道:“再往那边走就是炎丘了,听说那边有会吃人的妖兽,你别再过去了!” “炎丘?”那姑娘眨眼笑了笑,很快满意的道,“看来是没找错地方了。”说完这话,她不顾小孩儿的警告,接着往那个方向而去。 “喂!妖兽会吃了你的!”男孩有些着急了,忍不住拍了拍手上的沙子站了起来。 这话显然没让那姑娘感觉到丝毫惧意,她笑着向那男孩儿道了一声安心,脚步不停,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风沙之间。 第51章 “魔君出关的消息,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因有阵法在身,回到沧南山并未花上太多时间, 等一路回到平日宴夏处理五道诸事的那处屋中,宫间终于理清思路, 开始询问身后之人。 那人很快应道:“就在不久之前。”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宫间虽未怪罪,却仍忍不住小声抱怨。 那名弟子显得有些为难:“昨日先生一路赶着往青羽剑宗,我曾几度想说都没能插得上嘴。” 所以怪我了? 宫间摸了摸鼻子, 心里面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他指尖掠过桌案上被那位五道宗主故意留下来的一堆信件, 终于认命的叹了一口气,将这一页揭过,随之追问道:“消息是谁带回来的?” “是南宫院主失踪之前派人送回来的信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耽搁了, 直到不久之前才到。” 这一回宫间的神情终于凝固了下来, 他本已经来到桌案前打算坐下,这时候听见这话却又禁不住踱步到了窗边,他一手习惯性的抚着手中折扇, 目光穿过窗口投射至遥远的山外,口中无奈道:“这下怕是糟了。” “宫先生?”跟在后面的那名五道弟子没有明白宫间的担忧。 宫间也没指望他能明白, 他并未回身,话语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忧心,摇头道:“我怕就怕在,南宫院主是追着那刚出关的魔君去的。” 那弟子微微睁眸,小声问道:“什么?” “你还没明白吗?”宫间看着眼前这名年轻弟子,对于五道未来深感担忧, “若是如此,那宗主追着南宫院主而去,早晚也得——追到魔君的头上。” 说到这里,宫间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轻叹。 他很担心,比旁人看起来还要担心。 他还知道宗主与那位魔君曾经着一段过往,只是那些事情,很少有人知晓。 · 靖城以西,炎丘之上。 炎丘是一座不高的山丘,地势不险,也并不算大,但却极少有人到此,只因为来到这里的人,多半都没有再回去。 很少有人发现,翻越炎丘之后,就在那沙土堆积的另一头,有一座已有半截被掩埋入黄沙的城。 城是空城,城墙被岁月划下斑驳痕迹不知存在几何,城很大,放眼望去不见尽头,视线所极唯有与黄沙融为一体的高阁矮墙。 而如今宴夏就坐在城门墙头之上,她一手支着下颌,举目眺望,半晌方才收回视线,掌中微光闪烁,忽而现出一柄灵巧匕首。 宴夏低头用匕首在身后城墙上刻下了属于五道的记号。 她正是不久之前自靖城街头行走的女子,她先宫间一步赶到青羽剑宗,在查清南宫院主失踪的原委后便独自到了这处,一来是想尽快查清事情找到南宫院主,而来也是因为——她认为做这种事情,比长久的待在沧南山上看那些永远看不完的书卷与信件要好得多。 身侧忽而一道金芒闪烁而出,一幅画卷悄然无声的自旁展开,画卷显得有些旧,但画像上的人却栩栩如新。 那画像上的人是会动的,此时他正瞪眼望着宴夏的动作,口中不解道:“你在做什么?” “做记号。”宴夏刻得十分专注,答得却十分随意。 与宴夏对话的是五道至宝四象图,对五道稍稍了解的人都知道,四象图乃是五道宗主宴夏的武器,这十年来四象图跟随着宴夏在整个中原大放异彩,这至宝曾经在两百多年前名扬天下,后沉寂多时,时至今日,终于再次为众人所知。 四象图轻嗤一声,又道:“你刻下记号,难不成还怕堂堂五道宗主在这城里走丢了?” “是呀,这要让人知道可是件非常丢人的事情。”宴夏说着这话,想了想发生这事的可能,又想了想会有的后果,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双眼弯作了月牙的形状,“所以我得提前做好准备,不能让这事发生才行。” 四象图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真觉得自己会走丢?” “难说。”宴夏说到这里,四象图才从她的神色间看出了认真,四象图于是也认真起来,宴夏刻好了图纹,收回匕首站起身来,这才出声解释道:“这个地方有点怪,我说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我想这绝对值得我们先做些准备。” 四象图盯着宴夏半晌没有说话,它心里其实颇有些不是滋味。 十年的时间,它一路跟在宴夏身旁,看着一个半吊子的宗主带着个半吊子的五道一步步走过来,其间经历了许多,也收获了许多。它也常不屑似地对宴夏说起,若非是有它与宫间从旁协助,宴夏必然没有办法带领五道走到如今这一步,但现在他们已经来到这一步了。 它开始发现,眼前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遇上小事都会被吓得不知所措,言语几番还会脸红的少女了,她会考虑许多事情,也知道如何做出正确的决定,她成长得比任何人都快,这样的成长让它觉得高兴,同时却也……百感交集。 没有人比它更明白这样的成长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四象图兀自怔忪,宴夏却一心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她很快往城中一处方向道:“这里应该有不少阵法机关,并且这些阵法有不久之前被开启过的痕迹,虽然不能够确定进入其中触动阵法的人究竟是谁,但只要与南宫院主有一点关系,我们就该去试试。” “那阵法……你有多少把握能应付?”四象图犹豫道。 宴夏托腮想了片刻,认真比划了一个数字。 四象图道:“两成?” 宴夏轻快道:“两成都没。” 四象图懒得去纠正她毫不严谨的表达方式,接着又道:“那是什么阵法?宴兰庭昔日教了你这么多,连你也没把握应付?宴兰庭是不是根本没好好教你?” 听到大爹爹的名字被提起,宴夏淡笑着反驳道:“你身为五大法器之首,不也无法破解这阵法?” “那是我……”四象图还要争辩,却听宴夏当先又道:“这应该是魔界的阵法,不在五道的记载当中,也不在中原的记载当中,你我不知也并不奇怪。” 四象图就在宴夏说话这会儿飘到了她前方,以将这座绵阳无尽的城看得清楚一些。两千多年前魔界之门洞开,魔君和英带领众魔四处杀掠,后魔君被封印,魔族也都销声匿迹,整整一千多年,然而就在人们毫无察觉的这一千多年间,魔族成立魔门,已经在这座大漠的尽头建造了一座属于他们的城,后来魔族绵延数百年,这座城也越来越大,直到两百多年前魔门被中原五道击溃,此处才荒废下来。 两百多年的荒废并没有将这座城破坏得太厉害,甚至因为有机关阵法镇守,这座城几乎无人敢靠近,自他们所在的城门上望去,还能够看到那些城楼与房屋漆黑的窗洞。 这里实在不是个让人觉得愉快的地方。 就在四象图做出这个评价的同时,宴夏已经在往方才她所指的方向走去:“走吧。” 四象图飘在她后面紧随而去:“你不是只有两成不到的把握吗?” “但我有十成的把握我死不了。”宴夏悠悠说了一句,却没解释自己的把握究竟是怎么来的。 一人一图就这么自城楼跃下,缓缓步入城中。 他们走的是方才宴夏所找的那处方向,也就是阵法被人开启过的那处,城中街道宽阔,只是布满黄沙,纵然身处于炎炎荒漠之中,但两旁的空洞的房屋依然让人感觉森冷微寒。四周有着不久之前阵法被人触碰而造成的凌乱痕迹,还有另一道脚印,这趟寻找从这方面来说可说是毫无阻碍,宴夏沿着这脚印一直往前,不过多时,就停在了一处楼前。 因为常年风沙弥漫,城中的建筑皆是石头堆砌而成,眼前这座高楼亦然。石楼高大异常,相较之下门洞便显得小了,宴夏不过站定一瞬,毫无犹豫便抬手推开了那处略显陈旧的木门,沿着脚印走入其中。 脚印在进入石楼内就消失了,宴夏在石楼内所见到的不过是满目的空旷与堆积的尘埃。她小心避开四周蛛网踏入其中,沉默观察着屋内的情景,四象图便跟在她的身旁,忍不住嘀咕道:“你说南宫院主为什么闲得没事会往这种地方钻?” 宴夏好笑的看了四象图一眼:“南宫院主要知道你说他闲得没事,肯定能气掉半条命。” 四象图不置可否,跟随着宴夏往石楼深处走了些距离,终于又道:“这里有这么大?” 石楼外面看去的确不小,但两人此时站在楼中空旷处,这才发觉此处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大,就在他们前方,竟是一处极长的通道,通道两旁皆开满大门,一眼望去统共十二扇,每扇门皆代表着一处房间。这石楼自外面进来,竟还分十二处房间,确是比宴夏他们所想的还要大上不少。 自宴夏所站的通道入口处望去,四周安静异常,就连大漠的风声也至此消弭,在她的面前,左右各六扇门紧紧闭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迎接着什么。 沉默之间,四象图先出了声道:“……我总觉得这里有点怪,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宴夏面上笑意古怪,回头往大门处望去,若有所思道:“一般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十有八九我们回去的路已经没了。” “什么?”四象图连忙问了一声。 而也就在它发问之际,身后吱呀响过后又是一身闷撞,那石楼的大门已经轰然闭合起来。 四象图:“……” 宴夏不慌不忙解释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以前小爹说的。” 四象图:“乌鸦嘴叶题。” 宴夏不置可否,倒回去试了试那扇大门,果然已经无法再打开,她接着又回到刚才那通道的十二扇门之前,开始思量要选哪一扇门进去。 既然回头的路已经没了,当然只能选择往前的路。 “每扇门都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四象图猜到了宴夏的思量,于是出声道。 宴夏思索道:“所以我们的问题是,选错了门是不是还能够重选。” 四象图哑然,突然觉得眼前的地方更让人讨厌了。 它于是只得问道:“南宫院主若真的来了这里,他会选哪一扇门?” 宴夏思索不过片刻便做下了选择,她上前一步,找到了最靠近入口的那扇门:“不知情的人肯定会想将门全部打开,所以他若不知情,第一扇打开的必然是这扇门。” “试试?”四象图问。 然而它问得已经迟了,因为宴夏在说完这话之后,没等四象图回应,已经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进屋的瞬间,大门已经消失在身后,然而让人感觉到欣慰的是,宴夏的判断并没有错,这屋中的确有人。 屋中的布置富丽堂皇得有些出乎意料,进入屋子映入眼帘的第一个颜色便是金色,金色的屋壁,金色的帷幔,还有房中桌上柜上所摆放的各色琳琅的金银玉器,无一不彰显这房间与外面空空如也的石室有多么不同,就连宴夏也在这满片的金银珠宝面前怔了一瞬,这才见到呆呆坐在一旁的南宫院主。 南宫玄其实是个年轻俊秀的男子,他身为五道神楼院之主,事实上并未经历过两百多年前五道的那一场战斗,他是上一代院主的弟子,后来师父过世,五道重整,他才因为这般缘由当上了神楼院之主。然而这个院主也并非是这样好当的,自当上院主开始,他便一直忙碌未曾停过,神楼院精通符术,而这符术对于打探消息与消息传递最为方便,是以在外面探听消息的事情,便交给了神楼院,而他这个院主自然更是要亲力亲为。所以这些年魔门的消息,都是由他来负责查探的。 然而这件事情难免也伴着危险,比如近日,他便遇上了自己修行以来最大的危机。 “宗主?”看到五道宗主突然推门进来,南宫玄微微一怔,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宴夏上前,已先一步道:“南宫院主,你果然在这里。” 后面的四象图看起来也很高兴,连忙道:“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你快跟我们走!” 第36节 南宫玄坐在蒲团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甚至没有高兴的意思,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就在宴夏的注视之下,他苍白着脸不住摇头挣扎道:“不要!宗主!宗主你快走!不要管我!” 宴夏:“……”她探出的手被南宫玄一掌拍开,顿在半空。不知为何她竟从这般情景里面瞧出了些自己正在调戏良家妇女的感觉。 她看着眼前这像是被强迫之后的姑娘一样不住挣扎的南宫院主,很快判断出了其中的缘由,然后她回转视线往房间内望去,果不其然自房中那厚厚的金色帷幔后边看见了另一道身影。那身影隐在幕后,安静未发一言,若非有意去寻,很难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房中还有别人宴夏并不意外。 但她没想到出现在房中的会是这个人。 屋内霎时寂静若死。 第52章 宴夏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她尚是南河镇里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她成日在家与药铺中奔走,照顾四位浑身都是麻烦的干爹干娘。那个时候她总认为日子太过平淡, 而她最大的快乐,就是去镇上唯一的酒楼呆坐, 一坐就是半日的时间,只为了看帘幕后面弹琴的琴师。 而如今十载已过,她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 但金色帷幕后的身影, 却似乎与那琴师的身影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岁月的红尘仿佛不曾颠倒,她突然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酒楼,她坐在自己最熟悉的角落里,只是于阳光中浅眠一瞬, 被窗外黄莺的轻语扰醒, 醒来依旧还在原地。 帷幕后的人慢吞吞抬起了眸子。 眸色微冷,却若有笑意,神情讥诮, 却自有傲气。 那不是南河镇上那温然如玉的琴师,也不是宴夏所认识的明倾, 眼前的这个人只有一种身份,便是魔尊。 前尘旧梦便自瞬间烟消云散,似乎还能够听得见斑驳碎裂的声响,宴夏不知自己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上前去,她静静看了那人半晌,然后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魔尊就坐在帘幕后的书案前, 宴夏便坐在他的对面,两人相对间静默不语,然而有人却早已经急得额头冒汗。 “宗……宗主,你快过来,那个人是……”神楼院之主南宫玄显然不清楚宴夏与明倾之间的前尘往事,他甚至认为宴夏根本不知道她眼前坐着的人究竟是谁,他眼神不住自那魔君身上扫过,想要开口提醒宴夏,却又忌惮魔君锋芒。 好在宴夏很快出了声,结束了南宫玄他内心的挣扎:“魔界君主,听说你闭关十年,没想到原来已经出关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宴夏神态已经恢复了往日,甚至比平时看起来还要放松几分,她低头看了看对方面前摆着的酒杯,迟疑一瞬道:“这里的酒怕是放了有几百年了?” 明倾似笑非笑,视线自方才起便始终在宴夏的身上,他漫声应道:“或许,那倒不失为好酒。” 宴夏有些好奇的看着那酒壶,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后尝试着要尝尝滋味儿,然而明倾瞥了她动作一眼,旋即又道:“反正我没喝。” “……”宴夏探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盯着那壶酒像是在思考它究竟能不能喝。 明倾轻笑一声,原本端坐的身子也往后靠了过去,显出些慵懒来。 两人一者是无道宗主,一者是魔界君主,如今竟坐在一起状若无事的谈论一壶酒,这在人看来几乎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至少南宫玄看在眼里只觉得万分惊恐。他视线在宴夏与明倾的身上流连许久,那两人却谁也没看他一眼,于是他只得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旁边幽幽飘着的四象图,想从它的身上看出一点端倪。 然而他却是绝望的发现,四象图画像上的面孔竟看起来比他还要震惊,他怔了一怔,顿时更加茫然了。 宴夏也不是真心想要喝酒,她说完这些话,唇畔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像是呢喃般对明倾道:“看起来魔君大人心情不错?” 明倾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非说好也非说不好,只道:“怎么?” 宴夏早已想好了说辞,当下毫不犹豫道:“南宫玄乃我五道神楼院主,这次不小心闯进这里冒犯了魔君,我代他向你陪个不是,不知魔君可否让我带他离开此地?” 明倾又笑了起来,这次应是忍俊不禁,他也没有多言,只轻轻挥了挥袖袍,示意对方离开。 宴夏没有料到事情这般容易,心下却也随之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她重新站起身来,带着南宫玄往屋外走去,但身侧的南宫玄神情却并没有这么轻松。 宴夏推开房间大门,带着南宫玄与四象图一步踏出房门。 待脚步落定之后,她再次回到了这处房间当中。 她以为自己走出去了,却没想到不过一瞬,便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那位魔君大人此时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应是早已经料到了会是现在这副样子。宴夏隔着朦胧的帘幕与他对视,只用了不过一瞬的时间便平复了心中的惊讶,然后她对身旁的南宫玄示意一眼,再度来到明倾面前,已是明白了缘由:“原来如此,难怪南宫院主会被困在这里。” 南宫玄在旁边无奈垂着脑袋,看起来十分沮丧。 宴夏接着道:“只是为什么……魔君你也在这里?”她说到这里,眸光微动,说不出是担忧还是困惑,又或者两者皆不是,她喃喃问道:“你闭关十年,难道是力量还未恢复?” 明倾淡淡瞥了宴夏一眼,那点讥诮一直挂在唇畔,对于宴夏来说出了这张脸,她从对方身上找不出丝毫熟悉的感觉。 宴夏很快自那一眼中回过神来,想到两人的立场,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对方自是不会回应,她于是打算以玩笑带过此事,谁知她还没将这话说出口,明倾便先有了回应,他“唔”了一声,看似随意的道:“这力量确实不太好控制。” 从五道的立场来看,这真是个不错的消息。宴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这般想到。 然而旁边的南宫玄立即苦着脸将明倾的意思解释了个完整:“他之前一掌夷平了几座山……” 宴夏:“……” 明倾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玉器在手里把玩着,若无其事道:“我怕没控制好力量,这座城就没了。” 宴夏:“……” 若是不知道两千多年前魔君的传说,或许人们会认为明倾说的是个笑话。但没有人比宴夏更了解这个传说,她知道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面前这位大爷能够说得出这种话来。 这种话实在有些让人不知该如何接口。 好在宴夏已经不是从前的宴夏,她稍一沉吟便立即找出了明倾话中关键,于是问道:“魔君来此,是要找什么东西吧?” 明倾看她一眼,没有否认。 南宫玄此时已经对能够与魔君这般对话的宴夏宗主敬佩到五体投地,他屏息看着两人交谈,脚步不禁也挪了过来,想要站到宴夏的身后寻求一丝安全感,然而他还没挪动两步,就见那位古往今来最可怕的魔君朝着他的方向警告似的瞥了过来。 南宫玄霎时僵成了一个木人。 宴夏没有注意到这人的动静,只在心中不住思索着,很快便有了判断。 这处魔门旧城已有多年历史,但魔君和英当初被封印的时候,这里显然还没有修建起来。魔君会突然来到这里,必然有他的目的,来一处地方的目的不多,一者是找人,二者是找物,魔君不愿出手怕不慎毁了此处,必然是因为这里有着他要找的东西。然而他力量无法控制,不能轻易出手,若是出手毁了整座魔城,他要寻的东西自然也就没了。 兜兜转转这也导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堂堂魔君,如今也和他们一样——被困在了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宴夏面色霎时古怪起来,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明倾没有给宴夏表达惊讶的机会,他很快就道:“此处被布下阵法,居于室内的人不论如何皆走不出这处房间,听闻五道宗主精通阵法,可知此处的阵法究竟如何破解?” 宴夏自方才便在观察四周情形,如今听明倾问起,她立即也做出了回应:“这应该是魔界的阵法,我想魔君应该比我更了解才是。” 她说着这话之际,明倾已经一眼扫来,眼神之间毫不隐藏的透露出他心中的想法。 我若能出手,还问你作甚。 “……”宴夏轻笑一声,话锋一转随之又道,“不过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 这才是明倾要等的话。 他于是将自己早已打定的主意说了出来:“你们若能顺利带我离开阵法,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就暂且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听起来像是个不错的交易,宴夏笑了笑,没有立即应下,只抓着明倾话里的意思,立即问道:“我们?” 听魔君的语气,似乎他们一定能够带他找到那样东西。但宴夏来此之前对魔城之事全然不知,更不知道魔君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既然是这样……宴夏很快将视线落到了南宫玄的身上,南宫玄见宴夏看来,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来过这座城里,知道这里的路怎么走。” 这话让宴夏微微蹙眉道:“我记得南宫院主从未来过这里。” “对,今天之前我的确从没来过。”南宫玄自己也觉得十分困困惑不解,他摇了摇头,不确定的小声道:“但我的确认识这里,是……是在梦里,我好像梦到过这里许多次。” “梦?”宴夏轻声问了一句。 南宫玄一手扶着脑袋,茫然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话至此,明倾已经现出了不耐,“所以你们是要跟这座城一起消失,还是替我找到东西?” 南宫玄脸色微白,赶紧求助的往宴夏望去,宴夏轻咳一声,淡笑着应道:“自然是答应魔君的要求。” 明倾自始至终没有挪动过半步,他这时候已经一手支着下颌懒懒靠在了桌案旁,见宴夏眼神递来,便也挑眉笑到:“那好,你现在可以开始想办法破阵了。”他容姿俊秀,高洁雅然,雍容隽朗,笑意也显得柔和几分。 宴夏颔首应下,这才转过身去,开始去寻这房中隐藏的阵法符文。 而就在转身背对明倾的刹那,宴夏面上一直挂着的笑意如同凝固般渐渐消失,她低垂眼眸,轻轻松开袖中掐得掌心生疼的拳,心神终于得以有片刻松懈。 完全不同了,她在心底喃喃道,那个人真的,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明倾了。 第53章 这间屋子其实很大, 但是层层叠叠的布置与流光溢彩的宝石堆满了房间,让这里反倒显得拥挤起来。 宴夏觉得这些东西实在是有些碍手碍脚, 她小心挪开一方琉璃灯盏,看着灯架后方墙面上怪异的魔族符号, 回头对那方帘幕后的人道:“第五个了,这房间里有不少类似的符号,想来应是魔族文字, 我猜此处的阵法, 便是由这些东西所弄出来的。” “或许。”明倾静坐等待许久,大概是觉得有些无聊了,于是开始把玩起了房间里其他的东西,虽是回应着宴夏的话, 却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宴夏也没指望魔君大人能够对自己的话有多上心, 她接着找屋中的文字,眼见旁边还有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家伙,这才无奈道:“南宫院主, 你便打算一直站在这发呆吗?” 南宫玄先前始终满目戒备的看着明倾,如今听见宴夏开口, 这才终于点头道:“好……我这就帮宗主去找。” 两个人四处搜寻着墙上的字,看着宴夏认真的模样,南宫玄稍稍靠近了对方,趁着魔尊正在玩那堆珠宝没空理会他们之际,压低了声音道:“宗主,你真的打算要帮魔君?” 听他声音显得有些紧张, 宴夏心下觉得有趣,也压低了声音应道:“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是……”南宫玄仍有顾虑,咬牙道,“若是那魔头取了那东西为害中原,我们要如何向天下交代?” 宴夏心中早有了答案,听见南宫玄的说法,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旁边明倾的声音凉凉地传来,还带着睥睨的笑意:“我便是要为害中原,你们又能阻止得了?” 南宫玄:“……” 没料到这话也会被听了过去,南宫玄面色霎时苍白,两手却已经捏紧了腰间的符咒。 既然魔君已经将话听了过去,宴夏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的意思,她笑着安抚南宫玄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现在先得活下去不是?”谁都知道魔君的实力究竟有多强,谁都知道除非天神再临,这人世已无人是魔君的对手,宴夏没有想送死的心,自然不会贸然行事。 这番话似乎没有起到什么安慰作用,宴夏观察着南宫玄之神色,于是又道:“从前我一个朋友对我说过,若非万不得已,切不能与人拼命。南宫院主想得太多,心中反有负累,倒不如先解决好当下的问题,再来说点别的?” 南宫玄紧抿下唇,苦笑道:“怕是宗主想得太简单了。” 顿了一瞬,南宫玄喃喃道:“你那位朋友也是太过天真了。” 宴夏:“……” 她忍不住想去看身后的明倾,若是南宫玄知道他口中所说“太过天真”的家伙就是这位魔君大人,也不知究竟会是何种表情。 身后有琴音传来,弹的是宴夏所无比熟悉的曲调,琴音清净明澈,如山间幽泉淌过溪谷,流水傍花,清风傍月。宴夏不禁怔然,她回身望去,才发觉这屋中竟还摆着一张古琴,明倾应是把玩够了那些金银玉器,如今又弹起了琴来,那琴曲便是自他指尖流泻而出。 可惜他不过只是信手拨弹,宴夏尚来不及自其中寻找过去的痕迹,他已经停下了动作,眼尾轻挑扫了宴夏一眼道:“你找到破阵的办法了?” 宴夏收敛心神,很快应道:“这房间内一共五处符文,其他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应当没有更多的了。” “那你可曾明白要如何破阵?”明倾又问。 宴夏摇头道:“这符文我皆未见过,恐怕还要多花点功夫。” 第37节 “哦。”明倾不怎么在意的答了一声。 宴夏依旧盯着那人,见他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将自己的意思说得明显了点:“这好像是魔界的文字。” 静默。 宴夏又道:“我不认识魔界的文字。” 明倾终于懒懒出声道:“五道宗主是想说我魔界的阵法博大精深?” 五道宗主现在心情复杂。 长长叹了一声,宴夏终于直言道:“我们这里只有魔君认识这种文字,若是可以还请魔君纡尊降贵来替我们认认字?” 听到宴夏恭恭敬敬的说出这话,明倾终于翘着唇角站了起来,带着一副“早知道你们不行,到头来还不是要求我”的笑意来到宴夏身旁,开始认真打量起墙上那些符文。 “……”宴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看懂明倾脸上这复杂的神情,她微微侧身让开一步,好让魔君大人好好观察这些文字,屋内霎时安静下来,因为怕素来脾气直来直去的四象图开罪了明倾,宴夏早已经将它给收了起来,而这安静之中便剩下了宴夏与南宫玄对视不语。 过了半晌,宴夏终于再次出声道:“不知魔君看得如何?” “看完了。”明倾淡淡说了一句,似乎在嫌弃此事解释起来太过麻烦,但嫌弃归嫌弃,他到底还是道,“不过是个很简单的阵法,将人困在原地的那种,但是这石楼外面还有点别的阵法在作怪,所以外面的阵法限制了里面的阵法,从这其中无法将阵法破开,所以想要破阵,不能用普通的办法。”这般弯弯绕绕的说了一番,明倾将话一顿,转而问宴夏道:“能听懂么?” 出乎意料的是宴夏立即便点了头,正色道:“所以想要破阵,我必须想办法先将外面的阵法破开,我说得对吗?” 明倾沉暗的眸子微微漾起笑意,他将话说完就像是没骨头似地又坐回了先前那处,帘幕遮了他半张面容,却堪堪能够看清唇角那抹轻挑的笑意,“不错,五道宗主这些年看起来果然成长不少。” “这是件很容易弄懂的事情,魔君过奖了。”宴夏这般说着,又问身旁的南宫玄道,“南宫院主说是么?” 从头到尾根本没听明白宴夏和明倾在说什么的南宫玄:“啊?” 宴夏收起笑意,释出心神念力开始按照魔君所说去观察这房间外面的情况。 然而纵然如此,宴夏的视线却依然不可控制的落到了明倾的身上。 方才她第一次听到明倾提起了她的成长,她或许可以肯定,对于当初那些事情,明倾一定是记得的。 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分明就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能够有如此大的改变?他还记不记得他们的中秋之约,他们的那些过往……对他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这些话自再见的一刹便一直藏在她的心底,她几次几欲脱口而出,却又强自压回了心底。 她不敢问,她知道不论是真是假,她都无法得到自己所期盼的答案。 或许,她可以试探一番。 宴夏很快就以自身念力查出了这房间外的不寻常处,正如同明倾所说,这里限制着他们的力量不只是来自屋内那无处符文,还来自于屋外。 宴夏蓦然收回力量,明倾知道她探出了缘由,于是问道:“你有几分把握能够破开那阵法?” 听见明倾主动开口,宴夏笑到:“十成。”言语间不见片刻犹豫。 明倾于是支着手坐在一旁,大有撒手不管的模样。 宴夏也不恼。她扬手间再次将四象图招出,不过片刻之间一道繁复阵法已自其中浮现而出,宴夏两手落在阵图之上,金色光耀渐渐自她身前亮出。不过片刻之间,便又再消弭下去。 而也在同时,屋外屋内似有微风拂过,南宫玄微微一怔,连忙往先前他们所看的那处魔界符文望去,那原本黑色的符文依然凝在墙面上,却似乎比之先前要浅了许多。 “不过是很简单的障眼法,知道原因以后再去破阵就简单多了。”宴夏随口解释一句,接着她上前一步,来到那墙上符文面前,抬手轻轻拂过那处,掌心似有金色流光闪过,待再将手落下之际,那黑色的符文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就这样?”南宫玄几乎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困了他许久的阵法竟这般轻易便被宴夏破解。 “若非有魔君相助,我也没办法这么快解开阵法。”宴夏将功劳扔到了明倾的身上。 南宫玄并不承认自己接受了魔君的帮忙,他现在只急着想要离开此地,“宗主,阵法已破,我们快出去吧!” “嗯。”宴夏轻轻颔首,动作间却不觉往明倾望去。 若是走出这里,他们是否还能像刚才一样相处? 若是走出这里,或许便又是立场相对,或许真的有生死相搏。 她脚步忽顿,看着明倾,鬼使神差似的问道:“听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魔门闭关?” 魔君难得的听进了这话,停下脚步负手看着宴夏。 宴夏低声道:“你可曾去过霜城?” 明倾不语,视线依然在她的身上。 宴夏声音很轻,恍若呢喃低语:“十年前的中秋,霜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这本的系列文《锁魂》和《闻说》0.0 中秋的时候想写个三本书主角和在一起的小番外有人想看嘛2333 第54章 十年了。 等到说出口时, 宴夏才发现分别的时间已经占据了那么长的岁月。 她期许着什么样的答案呢? 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清楚,但她就是想要证明些什么, 证明不是她一个人在念念不忘,证明就算如今早已立场相对, 但十年前他们或许曾经有过交心的一刻。 宴夏静静等着,认真看着,只待对方的回应。 明倾一手已经搭在门上, 正欲步出这密室, 他虽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身,宴夏只能够看见他的背影,那背影她曾经很熟悉, 直到现在, 也还这般熟悉。 在长久的等待过后,明倾终于开口道:“不重要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 一语言罢, 明倾推门离去。 宴夏目光始终在那人的身上,自他沉默, 到他说完这话,身影消失在门外,她眸中似星辰般明亮的光色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消失在眼底深处。 “宗主?”南宫玄望着宴夏的模样,心中禁不住担忧起来。 听见南宫玄的声音,宴夏眨眼回眸, 笑意再次扬了起来,轻声应道:“怎么?” 南宫玄怔了一瞬,几乎要怀疑方才那一眼的伤怀不过是错觉,他仔细盯着宴夏,没有再发觉任何异样,终于也确定方才是自己多心了,他连连摇头,这才道:“没事,只是魔君已自此处脱出,也不知他究竟要寻什么东西,我们还得想办法阻止他才行,宗主你可有什么办法阻止魔君?” 他们如今只知道明倾来此事为了寻一样东西,但他所找的究竟是什么,找到以后又会如何,他们却都还不知。 如此想来,事情还有些麻烦,宴夏点了点头,应道:“先出去再说。” 说着她便往屋外行去,南宫玄亦紧跟在后,两人这般说着,人已经走出了方才那间屋子。屋中满目的琳琅玉器,魔君并未多看一眼,宴夏二人也未在意。 离开房间之后,宴夏才发觉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虽终于不再自先前那屋中原地打转,但房间之外,却显然不是他们进屋之前所看到的模样。 他们进入到了另一处的房间当中。 这处房间与他们刚才所在的房间大小相差不大,但屋内的摆设却全然不同,与先前那间房间内满屋的金色相比,宴夏走进这处房间之后一眼所见的,便是大片的红。 屋中是一间宽敞的床,四周挂满红帘,红烛燃在桌上,将屋子里的一切布置都照得明亮起来,见到这屋子摆设的瞬间,宴夏脑中便立即晃出了一个词来。 新房。 这里的模样,正像是一间刚布置好的新房,等待着方结为连理的夫妇步入其中,洞房花烛,一夜云雨。 “……”已经多年未曾脸红过的宴夏为自己的联想罕见的红了红脸,她忍不住瞥了明倾一眼,却是意外的发现对方竟也正在看她。 然而这样的对视不过片刻,明倾便已经不紧不慢的收回了视线,似乎方才的视线交错不过是一个意外的巧合。 “这是……”南宫玄睁眸瞪着房间里的一切,看起来有些崩溃。 宴夏回应南宫玄道:“看起来我们虽然走出了一处阵法,但又陷入了新的阵法里面。” 南宫玄像是实在无法忍耐与魔君同处一室的情景,他扶着额头喃喃问道:“究竟有多少阵法?” 宴夏无奈笑道:“我们刚才所进的不过是这石楼里的一处房间,若是我没记错,石楼里面一共有十二处房间。” 南宫玄听得面色苍白,看来更加沮丧了。 宴夏看来要淡然许多,那边明倾这时候已经在床边坐了下来,红纱的床帐垂下落在他身侧,与他一身的黑衣衬在一起,他眼睫微动,迎着宴夏的目光道:“破阵的事情,当不必我再多说了是么?” 这位魔君大人倒是极为懂得过日子的,能够坐着绝对不站着,能够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够指挥旁人去做的事情,自己绝不会亲自动手。 好在这处石楼外面的大阵早已经被宴夏破解,如今他们只需要将这些房间当中的阵法一处处破解,倒也并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 宴夏认命的开始在这间如同新房的房间中找起了破阵关键。只是她找了不过片刻,不经意间回过头去,才发觉自己对于魔君的认知果然没有一点错,大约是嫌弃坐着太累,就这么片刻的功夫,他已经支着手斜躺在了床上,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宴夏:“……” 红色的被褥衬着明倾的容颜,将那眉眼的轮廓添得更加细致,宴夏在心底将那人的模样描摹一遍,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忽略那人对她的影响,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她的注意力总会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身上。 她只能强迫自己去注意点别的东西,于是她将视线落在了身旁的楼院主南宫玄身上。 南宫玄正在发愣。 宴夏看出了端倪,轻声问道:“怎么了?” 南宫玄似乎被宴夏的话所惊醒,身形一震后才回望宴夏道:“宗主。” “嗯?”宴夏轻轻应声,依然是疑惑模样。 南宫玄终于垂眸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我好像曾经来过。” 宴夏沉吟片刻又道:“可是你从未来过这里。” 两人说法不同,南宫玄说的是好像,宴夏说的却是事实。南宫玄从未来过魔城,宴夏是可以肯定的。 南宫玄苦笑着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对一个我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这么熟悉。”他轻叹一声,终于又道:“其实刚才的那个房间我也有熟悉的感觉,只是我以为那是巧合,便没有开口,如今就连这处房间也一样,这样看来一切应该便不是巧合了。” 他这么说着,又往房间一侧的柜子看去,指着那缠绕着红纱的第一个柜子道:“比如我知道那柜子里面放着一件喜袍,旁边的柜子是空的,桌上的酒壶里只装了半壶酒,床后的墙角里放着一个酒坛子……这些我都知道。” 宴夏没有立即开口询问,而是不动声色循着南宫玄所指来到柜子前。 打开第一个柜子,其中果然放着一件喜服,她眉梢微微挑起,接着又打开了第二个柜子,其中果然如同南宫玄所说是空的,她接着来到桌前,拎起桌上酒壶,不过一瞬宴夏便感觉到了壶中只有一半的酒。 她最后来到床后,很快看见了南宫玄所说的酒坛。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南宫玄所说,没有丝毫不同,仿佛他对此处十分熟悉,熟悉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尽数留在了他的记忆当中。 “你是如何得知这里的一切?”宴夏不解道。 “是梦。”南宫玄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尚且还带着些不确定,等到第二遍却已经想清了一切,坚定了下来,他点头道:“是梦,我在梦里到过这里,而且还在这里住了很久,而且住在这里的人除了我,还有……” 宴夏轻声问道:“还有?” 南宫玄记忆在这里似乎又变得有些朦胧起来,他扶着额头,喃喃道:“还有一位姑娘。” “一位姑娘?” 第38节 南宫玄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赧然的红晕,他轻咳一声,声音也小了下来道:“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 宴夏眨眼看着他,片刻后终于明白了些许,她噙着笑意看向四周,轻声问道:“所以这里是你们的洞房?你们在这里成了亲?” 南宫玄听见这话没防住咳得更厉害了,他连忙后退一步,红着脸摆手道:“宗主!这……这不过是个梦而已,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 宴夏虽仍笑着,话语却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就在南宫玄语塞之际,她轻轻道:“你喜欢她是么?” 南宫玄一怔。 宴夏又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这句话迫使南宫玄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低下头看着灯烛照耀中自己脚下深深浅浅的影子,脸上终于渐升起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他道:“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喜欢笑,喜欢说话,跟她在一起永远也不会觉得无趣,我梦见我们一起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应该有一辈子那么久,这里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烦腻。” 他说到这里,终于轻轻叹息一声,复又看向宴夏道:“我在梦里与她过完了一生,但我却甚至觉得一生的时间根本不够。” 说完这些,南宫玄便不再开口,他安静等待着宴夏的回应。 但宴夏却许久未曾自南宫玄的陈述中回过神来,半晌之后,她才终于笑了笑,似感叹似羡慕:“真是个好梦。”这曾经,也是她的梦。 南宫玄也笑,只是笑容染上了苦涩:“但这也只是个梦。” “你真的认为,这只是梦?” 蓦然传来的声音让南宫玄顿时愣住,他循着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这才见刚才躺下的明倾不知何时已经又睁开了眼睛,但见南宫玄茫然看来,他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将视线往宴夏瞥去,随之摆出了不愿与尔等凡人交谈的架势直接背过了身去。 “……”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熟悉魔君大人的处事方式,宴夏从善如流接过解释的任务,接着对南宫玄道:“你梦里见过的地方就在眼前,既然你能够来到这里,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梦里遇到的人,也在这里。” 南宫玄紧抿着唇,就在宴夏此言出口的瞬间,他浑身微微一震,终于松开了放在身侧的手,他尝着唇边的苦涩,声音沙哑道:“我想过,可是我……不敢想。” 因为那太过美好,所以不敢去想,所以不敢承受那种失望。 宴夏明白,但她却更明白另外一件事。 “若是喜欢,就去找她吧的,就算失望,也好过追悔莫及。” 她从前有个喜欢的人,她总是远远地看着他,总是怯懦的跟着他,却从来都没敢将那番心意说出口。 后来她才时时后悔,因为她甚至不知道,那时候那个人是不是曾经也喜欢过她。 明倾依旧背对着宴夏,没有丝毫动静,一双眸子却已再度睁开,眸底漆黑寂静,不辨情绪。 第55章 这处房间的阵法依然没有花去宴夏太多功夫, 她甚至没有再次将四象图召出,便轻松解决了阵法。 同为五道中人, 同样精通这些门道,南宫玄不禁惭愧, 低声道:“不过短短十年时间,宗主的阵术修为已是远超其他人了。” 五道的人们自然都还记得十年前宴夏以五道宗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一刻,五道的人们等待他们的宗主回来重新带领他们找回属于五道的尊严, 却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会是一个不过十来岁瘦弱娇小的姑娘。 那时候人们说没有失望是不可能的, 但五道宗主的身份却是不容置疑,况且有宫间在旁辅助,宴夏也能够开始处理关于五道的事情。 但人们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变化得这样大, 成长得这样快。 如今的宴夏, 早已经是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五道宗主了。 宴夏对于这些年来的事情并没有如南宫玄那样多的感慨,她破解阵法之后,便又回头问此时还靠坐在床头的明倾道:“魔君大人, 可以离开了。” 明倾早已经起身,淡淡瞥了宴夏一眼便接着往屋外走去。 接下来他们所遇见的事情已经不再出人意料, 正如宴夏的猜想一般,这里的十二间房间是想通的,且每处房间都有一个单独的阵法,将人困于其中。 这一路明倾干脆没有再开口,每进入一处房间便独自找了个安静舒服的地方坐下,只将破阵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宴夏和南宫玄。 宴夏这会儿已经熟悉的魔君的性子, 也没有多说,只摆出了十二分的任劳任怨,挨着将没处房间的阵法破解开来。 好在宴夏早已经熟悉了那布阵之人的套路,后面的那些阵法倒也没有花上多少力气。 他们就这么一路经过了十处房间,最后到达了第十一处房间当中。 这间房与其余的房间相比显得要窄小了许多,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居所,桌椅凳子冷冷清清的摆在其中,唯一的特别在于它的四周书架上摆满了书,宴夏与南宫玄上前取下两本书随手翻开,才发现书上所言皆是魔族文字,两人根本无法看懂。 书架很大,然而靠近墙内侧的一处书架却不知为何摆放得与其余书架不同,宴夏有些好奇的看去,这才发现那书架的后面,墙面里竟有一处暗格,那暗格中必然藏着什么东西,但如今其中空空如也,想来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不知何人给取走了。 宴夏默然沉吟,不禁看向了明倾。 进入这处房间,明倾没有像往常那样寻个舒服的地方休息,他很快来到宴夏身侧,同样看到了这处空空的暗格。 他眸子里依然透着轻佻与漠然,见到这暗格的时候,分明没有任何惊讶,看来就像是……早就知道这里有东西,也早就知道这里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一瞬之间,宴夏似乎猜到了什么。 明倾来这里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魔城这样大,不会每一处房间都布满阵法,而此处内外相交的阵法显然花了布阵者许多心思,并非是简单的阵法。既然布阵者会在此处如此用心,便说明这里一定有值得他们用心守着的东西。 明倾应当就是为这东西来的。 如今这东西不在了,但明倾显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并不惊讶。 那么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明倾毫不惊讶,是不是因为他知道那东西的去向? 宴夏心中想得越多,神色却越是平静,她缓缓收回视线,状似无意的问道:“解开这处阵法,马上就到最后一处房间了是吗?” 她问的是南宫玄,自先前起南宫玄便看来对这处石楼十分熟悉,先前还只是隐约有所印象,到后来那属于他那个梦境的回忆似乎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他甚至能够说出自每处房间出来之后,下一处的房间究竟是什么模样。 所以这种时候,自然是问南宫玄来得比较快。 南宫玄很快点了头,按照他们一路来的顺序,的确只剩下了最后一处房间。 宴夏看着屋子唯一的一处房门,出声问道:“那房间里有什么?” 这一次南宫玄却没能再准确回答宴夏的问题,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宴夏喃喃重复一遍,目光带着询问看向南宫玄。 南宫玄正盯着房门,一双眼睛黝黑深沉,直欲将门洞看穿。他默然片刻道:“在我的梦里,我永远到不了这处房间,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因为她从来不肯让我看见。” 南宫玄口中的“她”,自然是独属于他梦境中的女子。 宴夏听明白了南宫玄的话,她此时也再度望向房门,若有所思道:“你说‘她’会在里面吗?” 这是一个让人忍不住期待的问题,南宫玄紧握着双拳,至此面色已经变得苍白,他沉默着,喃喃道:“她……会在里面吗?” 宴夏颇觉好笑:“是我问你的,你怎么又来问我了?” 南宫玄尚且不及答话,明倾已经来到了房门之前,他没什么顾忌的打断了宴夏二人的谈话,淡淡道:“打开这扇门。” 这话自然是对宴夏说的。 纵然说得不怎么客气,但宴夏却并没有因此而心情不好,她十分喜欢与明倾对话,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一样喜欢。听见明倾开口,她很快应道:“我试试。” 屋中依然有阵法,宴夏花了不过片刻的时间就在另一处的书架后面找了出来,然后如之前一般,她没有花上太多力气就破开了阵法。 “好了。”做完这一切之后,宴夏轻声道。 明倾到此时终于看出了些严肃的样子,宴夏知道自己所料不错,明倾果然是十分在意此事的,但能够让堂堂魔君如此在意的东西,究竟又是什么,她始终猜测不到。 就在宴夏心中思索之际,明倾已经推开了房门,如先前的十数次一般径自往屋外走去,踏入下一处的房间当中。 从宴夏的角度看去,那处房间似乎有些阴暗,与先前的所有房间皆不相同,宴夏晃去一眼,很快回头对南宫玄道:“走吧,过去看看。” 南宫玄看似心不在焉,却不待宴夏开口,便已经紧随其上。 宴夏走在最后,不经意往门后房间那处瞥去,一眼之下,眸光却忽而沉了下来。 就在那房间之中,那暗沉的角落后,竟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力量正攀着墙沿,缓缓往进入房间的人靠近。 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明倾。 “小心!”宴夏几乎不曾迟疑,在见到那诡异力量的一瞬,便立即冲入了房中,她脚步不停越过南宫玄,几乎是一把撞到了明倾的身上,将他自那力量的包围中撞开。 两人脚步跌跌撞撞,堪堪靠在了墙边。 宴夏的手还拽着明倾的衣衫,脑袋正抵在明倾的胸口,她低垂着眸子,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比之旁人略低的体温。 那是对于宴夏来说有些熟悉却又久违了的怀抱。 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魔君的力量究竟有多强,这天下几乎无人不知,这屋中纵有机关阵术,她能够看到,魔君自然也能够察觉得到。 他根本不需要她来救。 在踏进这房间的一瞬,她就已经想清此节,但她无法停下自己的动作,她依然会担心,依然会害怕。 可是……对于明倾来说,自己这番动作实在该是可笑。 宴夏这般想着,终于松开了怀抱的人,微退半步,抬眸看他。 出乎预料的是这位平素里桀骜得让人难以应付的魔君却并没有立即出言嘲笑她,他面上的神色有些怪,像是对于宴夏突然的动作有些无法适应,又像是没能想起要从哪里开始嘲弄才好。 这样的反应让宴夏不禁心中微动。 第56章 不过一瞬的功夫, 宴夏却觉得自己似乎想清了许多的事情。 而两人这般的距离也只持续了一瞬,片刻之后, 明倾不轻不重的推开了她,对于宴夏方才那般动作, 明倾既没有多说一句,似乎那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无关紧要的插曲。 但看着明倾背转身往前而去的动作, 宴夏站在原地, 眼底却多了一抹明媚笑意。 明倾没有回头,却似乎能够看到宴夏的反应,他微微蹙眉,负手不悦道:“收起你的猜想。” 宴夏认真想了想, 摇头正色道:“收不住。” 明倾:“……”魔君于是不再多言, 不再管身后的人,径自往前而去。 宴夏当然没有到想要激怒魔君的地步,虽然已经差不多知道了对方说话的方式, 但对于明倾身为魔君之后的性情依旧没有完全摸个透彻,宴夏暂且不打算再接着试探下去, 而是很快上前跟上了明倾的脚步。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宴夏这才有空去看房间四周的模样。 与其他房间不同,这处房间没有点灯,四周隐隐有着阵法的痕迹,还有阵法被开启后不住朝着他们扑来的魔气。宴夏召出四象图挥散魔气,待黑沉沉的雾气散去之后,才见明倾点亮了屋中壁上的灯火, 房间霎时明亮起来。 先前不曾发觉,等灯火亮起之后,宴夏才发觉这房中的情形远没有她所想的那般简单。 房子很空旷,一眼便能够望尽,因为这里什么东西也没有。这里没有桌椅,没有床没有书架,与先前那些各式各样的房间相比,这里阴暗沉闷得像是一座囚牢,置身其中所能够感觉到的,只有压抑,沉闷的,能够将人逼疯的压抑。 第39节 房间里面没有人。 宴夏回过头去,出声问南宫玄道:“这是?” 这里能够说清一切的,恐怕只有曾经在梦境中熟悉此处的南宫玄了。 南宫玄此时已经来到了墙边,他抬眸看着冰冷的石墙,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抬手一点点抚摸过石墙,喃喃出声道:“这是……她的字迹。” 墙上刻着字,因为光鲜太暗,相隔太远,字迹太潦草,所以宴夏没能够好好分辨,但她走近之后,一切便随之清晰了起来。 墙上四处皆是那字迹,那应该是用什么利器所刻上去的,有的看起来凌乱而没有意义,就像是随笔的涂写,而有的则是能够让人看懂的文字,那些字写的时候大约是那人心绪不同,透露出的笔迹也不尽相同,但一眼望去,却仍然能够辨认出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从那凌乱的文字中,宴夏甚至可以看清“救我”“放我出去”等绝望而仓促的文字。字迹之畔,墙面上甚至隐隐可见暗红色的血迹。 那些字迹布满了整个房间四周的墙面,原本压抑沉闷的房间因之而更加透露出一种阴郁的气息。 这的确是一间囚室,透过这些字迹,宴夏似乎还能够看到当初那被关在此处的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恐惧。 “她真的存在。”南宫玄双眸一瞬也不眨的看着墙上的文字,指尖停留在那些字迹之上,仿佛触摸情人脸庞般温柔,但他的手却透着微微的颤抖。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他面容痛苦的闭上眼睛,轻声道:“她曾经被关在这里,她一定很痛苦……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对他来说,那女子不过是他万千梦境中的一个,他一路行来关于梦境的记忆不断复苏,甚至直到此时,他才终于自这般绝望中记起她的名字。 “枕铃。” 这个名字让南宫玄再次睁开眸子,他像是有所察觉般犹疑着往身侧望去,随即他蓦然止住身形,视线怔怔落在了墙面一处。 那处斑驳的墙面之上,那些不辨含义的笔画之间,正落着三个清晰无比的字。 南宫玄。 那三个字与其他的字皆不一样,那字似乎已经写了很久了,每一笔皆深深刻在墙面之上,甚至隔着这样遥远的时间都能够想象得到当初那人写这三字时究竟有多么认真。那字的痕迹极重,却不像是一次落成,似乎那人每过一段时间,总会将那些字再添上几笔。 “是你。”宴夏循着南宫玄的视线望去,随之回看对方道。 南宫玄视线恍惚,声音也跟着飘忽起来:“是,是我。” 墙上写的名字是他,那写字的人所想的,也是他。 但……怎么会是这样? 南宫玄不懂,就连宴夏也不懂,宴夏蓦然想到什么,回身往明倾望去,目中隐隐有求助之意。若说是与人辩论,这些年来宴夏倒是学了不少东西,纵然是面对中原群雄甚至于邪魔歪道真正辩论起来也能够不占下风,但在安慰人上面,宴夏所能够做到的实在是少。 明倾沉默了已久,这时候终于冷冷淡淡的开口道:“这里的确曾经被囚禁了一个人。” 对于明倾当下的冷淡,宴夏感觉有些意料之外,但她很快就将其想了个明白,魔君冷淡的缘由,恐怕还是生气了。 是因为她刚才冲动之下的动作? 宴夏情不自禁走了片刻的神,这才轻声问道:“这里囚禁的,是那位枕铃姑娘吗?” “我不知道。”明倾道。 宴夏盯着明倾没答话。 明倾顿了片刻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宴夏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原来魔君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明倾似乎深感与宴夏无法好好交流,转过身不再搭理对方。 宴夏连忙上前追问道:“你一定知道一些对不对?” “五道宗主不妨自己猜猜看?”明倾再次开口已是神情自若,轻笑着道。 看着墙上的字迹,宴夏喃喃道:“那位枕铃姑娘,为什么能够与南宫院主在梦中相见?” “因为一样东西。”明倾道。 宴夏问道:“什么东西?” 明倾沉眸道:“两千多年前我落在世间的东西,后来被魔门当做至宝藏在这里,我不知道来这里的家伙是不是叫做枕铃,但她拿到了东西,自己却被困在了这里。” 宴夏很快明白过来,当即猜测道:“她不能离开这里,却能让宝物替她……入梦?” “或许是这样。”明倾语气平静的道。 “所以她入梦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想要求救……”宴夏微有些惊讶,不禁再次看向南宫玄。 南宫玄面色苍白如遭雷击,竟像是痴了一般盯着那墙上自己的名字不再动弹,他痛苦的垂下头,低声道:“是……她说过……” “她说要我找来她,一定要找到她,她说她会等我,多久都等……” “可是我以为那只是个梦,我以为一切不过是我梦中幻想的存在,我找过她,可是不知如何去寻……”南宫玄捂着脸,指尖穿过额前的发,苍白泛着青筋,他轻轻喘息着,最后一声显得沉重无比:“八年了。” 八年,距离那个梦已经八年了,她独自在这里等待,是饱含着甜蜜的希望,还是渐渐痛苦绝望? 她心中会不会无奈的告诉自己,那个人已经不会来了? 南宫玄跌坐在地,失了魂魄般盯着地面石板的缝隙,低声道:“我来迟了。”等待的人早已经不见,屋内只留下她曾经等待过的痕迹。 他更觉得恐慌的是,若他不曾来到此地,他便是一辈子,也不会知晓那人的等待。 他无法想象。 宴夏就在他的身后,欲言又止看着跌坐在地的南宫玄,想要开口安慰,但话到嘴边却又怎么都觉得不妥,她只能停下话头,再次向一侧明倾求助,希望明倾能够开口安慰一番。 就像是从前她遇上无法解决的问题,总会习惯性求助温柔的明倾一般。 然而如今在她眼前的人是魔君。 接触到宴夏请求一般的眼神,明倾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而不可思议。 “……”半晌的死寂过后,宴夏终于意识到让魔君出言安慰旁人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她只得小心翼翼对南宫玄道:“你先别急着担心,或许人还在呢。” 南宫玄缓缓抬眸,眸中终于多了些希望。 宴夏颔首道:“你看,这里不是没有见到人吗,或许那人已经逃出去了。” 听宴夏说到这里,在旁的魔君大人终于也开了尊口道:“死在这里,尸骨无存,是不会看到尸体的。” 宴夏:“……” 南宫玄眼底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了下去。 宴夏连忙又将它给点起来:“只要见不到人,就还有希望!” 南宫玄眼里又见光芒亮起。 明倾道:“那人不是五道的人,闯入阵法之中,断无脱身可能。” 南宫玄煞白着脸神情崩溃,目光再度黯然下来。 眼见着南宫玄的目光如同年久失效了的光符一般忽明忽暗,宴夏忍不住往明倾看去一眼,几乎要怀疑明倾是故意在与她作对。 然而明倾不过多时便又道:“但我要寻的东西不在这里,那东西应该是被那个人带走了。” 他说到此处,来到南宫玄身前,瞥着还跪坐在原地的人道:“起来,带路找人。” 南宫玄几乎是立即便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紧张道:“她……还活着?” 明倾随口应道:“十有八九。” “她真的还活着?”南宫玄依然不敢相信,口中不断问着,但看神情却已然相信了这话。 明倾不耐道:“现在还活着,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南宫玄再次紧张起来,明倾道:“她盗走我的东西,等找到她我必然不会让她活着离开。” “我不会让你杀她的。”南宫玄紧握着拳,一字一顿认真盯着明倾道,“一定不会。” 明倾哂笑一声,并不理会。 第57章 南宫玄所要寻找的人不在这里。 既然如此, 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自然是离开这个地方。 宴夏不解道:“那位枕铃姑娘究竟会去哪里?” 明倾看来早已有所考虑,听见宴夏问话, 当下便回望南宫玄道:“此事不该问我,而该问他。” 听见明倾这话, 宴夏也跟着看向了南宫玄,对于明倾的话深信不疑。 南宫玄迟疑的应着两人的眼神,指着自己不解道:“我?” 明倾神情不变, 看起来对自己的判断毫不怀疑, 宴夏也一脸魔君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南宫玄甚至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五道宗主能够跟魔君有着这样的默契,“宗主你……” 宴夏正色打断他的话道:“我觉得魔君说得有道理。” 明倾:“……” 他不动声色往侧方挪了一步,显然并不享受宴夏的支持。 然而宴夏却毫无自觉, 往前一步依然站到了明倾身旁。 就在明倾认真考虑着要不要再继续往旁边挪, 宴夏心底打算着继续往旁边跟的时候,南宫玄终于打断了两人的心思,犹豫着轻叹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知道。”明倾神情笃定道, “你既然是她最喜欢的人,她必然曾经对你说过重要的话, 比如她究竟在想什么,离开这里之后,她会去哪里。” 她究竟会去哪里。 南宫玄面色微变,怔怔立于原地,脑中恍然掠过梦中曾经发生过的情景。 “她会去……”他一点一点的寻找着那些记忆,那原本朦胧不清的梦境, 似也被渐渐拨开了一层迷雾,他轻抿双唇,默然片刻后才终于轻声道:“她曾经说过……”他话音至此,话声渐渐肯定起来,他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然确定了内心的想法,认真道:“对,她曾经对我说过,我怎么能忘了……我怎么能连这个都忘了……” 他回忆着梦中的往昔,肯定道:“她说过这座城中最深处有一座宫殿,她若是能够离开这里,她一定会去那个地方,她说过她一定要亲眼看看这座城的秘密……” “这座城的秘密?”宴夏轻轻问出一句。 然而明倾却并不打算深究这秘密,或是他早已经知晓此处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却不愿让宴夏继续深究,他打断了南宫玄的话道:“那就去那个地方,现在就去。” “可是……”南宫玄盯着这处密室,他们如今还被困在这幽暗密室当中,想要去往那处,还需要破阵才行。 宴夏也道:“那我现在就去破阵……” “不必了。”明倾阻止了宴夏的动作,随口道:“既然这里已经没有我要的东西,那留着也是无用。”说话之间,明倾已经拂袖抬手。 宴夏几乎是在明倾动作的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她赶紧上前来到明倾身旁,一把捉住对方衣摆。 所幸动作及时,她才刚做出这般动作,那边明倾已经扬手拂出了一道可怖魔气。 第40节 魔君身上的力量强大至极,自宴夏的角度看去,魔君唇畔虽总带着笑意,一双眸子却已经冷淡到了心底,这一瞬宴夏竟觉得那并非是属于人的眼神,那是至高无上的神魔无悲无喜注视着这个人界。 袖风挥扫而出,整个石楼天地瞬间崩塌,地面摇荡不停,乱石瓦砾四处飞溅,此处瞬时在他的力量碾压之下化作一片废墟。蔚蓝天穹再次于头顶现出真容,属于大漠的风沙也吹到了他们的脸上。 石楼已经塌了。 所幸宴夏就站在明倾的身侧,那些石屑与尘埃似乎有所避让一般不敢接近于明倾,而靠在他身侧的宴夏自然也浑身干干净净。 同样在石楼当中,如今被淋了一身的灰狼狈不堪的南宫玄:“……” 他幽幽的看着明倾和宴夏。 魔君大人没有兴趣回应一个凡人的注视。 宴夏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想提醒你已经来不及了……” 南宫玄还没开口,明倾已经先出声提醒道:“松手。” 宴夏微微一怔,这才发觉方才情急之下自己一手还牵着明倾的衣角,如今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她的手却还落在对方的衣角上。 她想起从前她刚走出南河镇的时候,每次遇上危险,她时常也会情不自禁这般躲在对方的身侧。 忆起从前,不禁莞尔,宴夏缓缓松开手,面上却毫不掩饰那份不舍。 明倾装作没有看见,只回头对南宫玄道:“走吧。” 南宫玄一把抹去脸上的灰,心里面有些沮丧,不想用这种模样与自己心中的女子相见,他喃喃着道:“我能换身衣服吗……” 明倾挑眉不语。 南宫玄:“……” · 换衣服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南宫玄依然在路上悄悄整理了自己的衣衫,等众人来到魔城深处的时候,他的模样看起来已经比之刚才光鲜了不少。 “就是这个地方?”看着近在眼前的宫殿,宴夏轻声问道。 明倾点头往前走去,南宫玄神色紧张,亦是赶紧跟了上去。 宴夏随着他们两人走进宫殿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 这处宫殿如同魔城中大部分的建筑一般,外表看来并未有什么奇特之处,内中也不过如同寻常殿宇,然而就在这处极为宽敞的殿宇之内,正中处竟有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上书写着的依旧是魔界的文字,那些文字皆以血色凝成,密密麻麻分布在整座石碑四周,宴夏虽依然无法看懂那些魔界文字,面色却也渐渐凝重起来。因为她能够感觉得到,那石碑之上所传来的可怕力量。 那力量与方才她在明倾的身上所看到的,竟有几分相似。 而就在那石碑之旁,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身形应当是一名女子,只是她似乎已有太久未曾离开此地,身上的衣袍沾染着灰尘,面颊上也落着尘土,她的模样疲惫而无力,却在听到宴夏等人进屋的脚步声时,缓缓抬眸往众人看来。 一瞬怔住。 同样怔住的还有走在宴夏身旁的南宫玄。 “枕铃。”南宫玄声音微颤,却没有丝毫迟疑,他凝眸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女子,喃喃着道:“枕铃。” 这就是枕铃,他自梦中相遇相爱相守一生的女子,如今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神情激动,却又不敢再上前,生怕一触之下梦境破碎。 然而就在南宫玄犹豫之间,那女子撑着身子站起身来,身形摇摇晃晃虚弱至极,却是同样颤着声音轻轻的应下了一声:“是我。” 南宫玄身形一震,眼眶微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二人终于相逢,宴夏从旁看着,亦是感慨万千。但此时的大殿之中,却有一个人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几欲席卷天地的强大魔气凭空笼罩整座大殿,明倾负手上前,冷淡却强硬的注视着那名女子道:“东西,交出来。” 第58章 谁也没有办法忽视魔君的存在, 因为谁也无法忽视这席卷天地的魔气。 就在魔君步出的瞬间,那名为枕铃的女子已经回眸看向了明倾, 然后她双瞳微缩,面色苍白着轻声道:“你是……” 宴夏知道她已经认出了明倾的身份, 但却不知道她所认出的究竟是明倾昔日作为天罡盟主的身份还是今日魔君的身份。 明倾没有给她开口的时间,他甚至像是不愿再耽误片刻时间,他衣袂飘忽之间, 人已瞬时出现在枕铃面前。 他的目标是枕铃右手所拿着的东西, 而也是等到他出手之后,宴夏与南宫玄才发觉枕铃的手中正握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颗氤氲着白色光晕的珠子,那珠子不大,只手刚好可拳握, 先前枕铃一直将它捏在手中似是极为看重, 然而此时待明倾动作,众人视线再度清晰之际,那珠子已经落到了明倾的手中。 眼见明倾将珠子收下, 枕铃紧张道:“将东西还我。” 明倾冷淡道:“这本就是我的东西。” 枕铃像是没有听懂这话,立即便要冲上前来将东西夺回, 然而魔君之威岂是常人能够抵抗,枕铃本就落魄在此,早已失了体力,如今纵然是全力出手也没能够撼动明倾力量分毫,反倒被那魔气反冲后退数步,唇畔很快染上了鲜血。 南宫玄担忧至极, 连忙上前扶住对方,两人相触之间,对于对方熟悉好似已在梦中有过千遍万遍的接触。 枕铃静看着南宫玄,南宫玄亦轻拥着对方,二人一时无言。 但明倾却没有给对方在这种关头相叙旧情的时间,他将珠子收好之后,便已经再度出手,这一次竟是要取枕铃性命! 盗走魔君宝物,又冒犯魔君,宴夏一看便知道明倾没有要放过对方的意思。 她一路行来始终认为纵然是性情有所改变,身份有所改变,但魔君就是明倾,明倾就是魔君,但此刻魔君视人命如草芥的神情,终于让宴夏有所动摇。 明倾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明倾向来温柔,绝不会是这样的…… 宴夏轻轻咬唇,片刻之间已经在心中做下决定,她闪身上前,手中四象图祭出,那法器似乎早知她的意图,不待开口一方阵法便浮现于图像之上,宴夏掌心落于阵法之间,金芒瞬时浮现,一道巨大法阵随之自图阵上方透出,金芒大盛之间,那阵法已与明倾的魔力相撞于一处! 宴夏知晓魔君的力量这天下间无人可挡,这次出手自是全力为之,所幸明倾并未全力,两方力量相交,宴夏微退半步,却是成功阻拦住了明倾的一击。 明倾神情不悦,拂袖间便要再次出手。 宴夏见势不对,当即回身对身后两人道:“你们快走!” 南宫玄顾念枕铃安危,虽知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抵挡这一击,但却在明倾出手之际便已经抱住枕铃背过身去,打算以血肉之身替枕铃挡下这致命攻击。 但是预想中的攻势迟迟未到,南宫玄这才错愕的抬起头来,看到正拦在他们两人前方的宴夏。 “宗主……”南宫玄心绪复杂,喃喃唤道。 宴夏没有回头,她正紧紧注视着明倾,不知多方何时会有下一次的出手,是以全然不敢分神,她只能压低声音对身后的人道:“这里有我在,你带着枕铃姑娘先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南宫玄自然明白了宴夏的打算,但宴夏说得简单,他却不会以为当真有这么轻易,感觉到身旁的枕铃因为脱力而虚弱的靠在自己身上,南宫玄心下着急,却依然担忧着宴夏的安危:“宗主,可是你……” “我不会有事。”宴夏说得笃定,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在南宫玄还在迟疑之际,她已经轻轻笑了起来,眨眼道:“我死不了,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儿戏,我说死不了,就一定死不了,所以你们快走吧。” 这十年来宴夏作为五道宗主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所肩负的责任,也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正如她所说,她从来不会说没有把握的事情。 南宫玄也知道,所以在听到宴夏说出这话之后,南宫玄心中稍定,终于作下了决定。他轻轻颔首,揽住身侧枕铃后腰,颔首凝神道:“宗主,小心。” “嗯。”宴夏见对方终于肯离开,脸上也露出了些笑意。 南宫玄很快带着枕铃纵身离开,明倾果然不愿放人,便在那边二人动作之际,已经再次出手想要阻拦。 但明倾的出手快,宴夏却更快,她心中早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倾魔力强大她也没有要与之比拼的意思,就在明倾出手之际,她将四象图一展,阵法再度开启,这次却不是要去拦阻明倾追人,而是将那阵法之力朝向了明倾本身。 或者说,明倾身上那颗自枕铃手中夺走的珠子。 宴夏此番全力施为,纵然是明倾也不得不分神应对,而也在这分神之间,南宫玄已经带着枕铃离开宫殿往外而去,明倾微微蹙眉,片刻的沉默之后,身上魔气终于缓缓散去,看来已经放弃了再去追那两人。 宴夏一怔道:“你不追了?”她原本都计划好了接下来的动作,谁知明倾放弃得如此干脆,倒是让她惊讶了起来。 明倾瞥她一眼道:“我若再追,你便会再纠缠,倒不如省点力气。” “错了。”宴夏摇了摇头,并不赞同明倾的说法。 明倾没应声,却在等宴夏的纠正。 于是宴夏轻笑着又道:“你就算不追,我也会纠缠你。” 明倾:“……” 两人僵持片刻,估摸着南宫玄已经带人走远了,宴夏才在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来到明倾面前道:“那是什么?”她所指的,自然是明倾自枕铃手中夺来的东西。 明倾之所以能够这般轻易便放过那两人,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宴夏觉得自己大约能够自这位魔君平时所表现出来的性情中大约判断对方的心思,大约是杀人不过是因为心情不好,而当杀人要耗费那么大功夫的时候……他便干脆不杀了。 毕竟魔君大人实在是个懒到能够坐着便绝对不会站着的人。 宴夏的猜测看起来也没有错,明倾甚至连想也没去想外面那两人了,然而他也没有去回答宴夏的问题,只是不怎么友好的道:“你还不走?” “我不走。”宴夏摇了摇头,但听到这话转念一想,却又眨眼道,“你问我为什么不走,看来你果然没打算杀我。”说出这个判断之后,宴夏便又禁不住笑了起来,那笑意微甜,似乎连眸光也明媚几分。 明倾干脆不再理会,眼见宴夏不走,干脆自己转身往大殿外走去。 宴夏连忙上前,一面跟上他的脚步一面问道:“这是魔晶对不对?我曾经听宫间说过,两千多年前魔君被封印之后,他的魂魄被分成四份分别封印在四名神祇的体内,而他的力量也被分作数份,被各自镇压,那些力量就是魔晶。” 她接着问道:“你的力量彻底恢复对不对,所以你来这里寻找魔晶?” 说到这处,宴夏心中依然不禁暗暗惊叹,魔君的力量至今还未完全恢复,但却已经强大至此,那么真正的魔君……究竟可怕到了何种程度?” 明倾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步,宴夏看不出他的心思,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猜测得究竟是否准确。 但事到如今,她只能继续猜下去,眼见着明倾就要踏出大殿,宴夏连忙道:“所以你是要去找下一处魔晶对吗?因为魔晶不在所以你现在才无法控制好体内的力量,那么既然如此你寻找魔晶也一定像在这魔城里面一样需要别人帮忙对吗?” 明倾脚步依然未停,宴夏赶紧几步冲出来到他的面前,因为冲得太快,她几乎与明倾迎面相撞。两人保持着不过半步的距离,宴夏眨眼看着对方,竭力平复着不知是因为走得太快还是因为与对方靠得太近而太过活跃的心跳,半晌才轻声问道:“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应该能帮得上忙。” 明倾终于停下了脚步,因为宴夏就拦在身前,这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不辨情绪的笑意再次浮上面容,明倾微觉好笑的道:“五道宗主要出手相助魔君?” “以相助之名一路上感化魔君,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宴夏认真道。 然而这话却换来了明倾毫无情绪的反驳:“我不需要感化。” 宴夏道:“但你需要人帮忙。” 明倾不语。 宴夏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连忙又分析道:“否则以你现在的力量,还没找到魔晶,就先把藏魔晶的地方给轰塌了,你需要我出些力替你应付一些小状况。” 明倾:“……” 宴夏没再等到对方的反驳,于是便又试探着问道:“怎么样?” 明倾此时已经绕开宴夏,接着往殿外走去。 · 没有拒绝便是默认,宴夏这样理解了明倾的意思,对方似乎也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离开魔城之后,两人站在魔城之外的沙丘上,回头看着这处巨大却早已破败的城,宴夏心有感慨,不禁问道:“这里原来是什么样子?” 第41节 明倾不知是不是心情有所变化,这会儿竟然也忘了习惯性的无视宴夏的问话,难得的开口回应道:“不记得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宴夏不解。 就在她迟疑之间,明倾回身拂袖,脚步踏过地面黄沙之间,恢弘魔气已然降临身后偌大魔城。 整座魔城随之轰然崩塌,黄沙倾天覆地,淹没视野,曾经的杀戮与峥嵘被掩埋于沙尘当中,再不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迟啦,本章留言发一波红包!祝大家中秋快乐!!! 以下内容是《锁魂》《我说》再加上本文的恶搞小番外,不算在收费字数当中,跟正文无关啦,看过前两本的可以看看~纯恶搞,剧情当然是不讲道理的~ 作为公子傅然最为信任的侍女,铃儿在中原也有着自己的地位。 傅然是个风雅的人,自己家的婢女们也都是风雅之人,像铃儿等人从前也是名极一时的花魁,后来为公子心性品行所折服,才会来到长善庄当一个看似普通的侍女。 但同样是侍女,长善庄的侍女与外面的侍女却是全然不同。 傅然虽然风雅,喜好众多,耽于享乐,但奈何总有许多俗事缠身,而铃儿除了平日里陪傅然弹琴唱曲,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替他处理一些中原上的事情,有时候是送信,有时候是跑腿,有时候会将其他门派的消息告知傅然。 但这次她所接到的任务却不同,这次她要替傅然找几个人,相邀他们中秋前来长善庄相聚赏月。 找人对于铃儿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长善庄的情报网遍布中原,平日里铃儿也总会替傅然留心不少人的踪迹,但这一次,当铃儿信誓旦旦接下这个任务之后,她才终于知道,要找到这几个人,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傅然给出的名单,实在是有些离奇了。 第一张名单里的是一对夫妇,这一对夫妇名气很大,乃是三门之首的空蝉派长老慕疏凉,还有空蝉派陵光宗宗主云衿。 这两人应当是其中最好找的了,铃儿于是连忙联系了长善庄情报网众人,收集了他们近来的行程,慕疏凉作为最受中原众人信赖的高手,每天总有许多事情要忙,想要找到他,应当是最简单的。 而在铃儿看来,只要找到了慕疏凉,要再找到他的妻子云衿必然不是一件难事。 但等听说了慕疏凉最近去过的地方,铃儿才发觉事情远没有这么容易。 “前天夜里慕疏凉在霜城见过了天罡盟主,昨日一早他又回了与远在千里外的空蝉派,昨日午后有人在北方崎城见到他和人说话……”铃儿喃喃将这些情报念完,满脸木然的问身旁的人道:“……他会飞?” 下人:“……听说陵光宗主有一条神龙坐骑,能够日行万里。” 铃儿:“……” 怕铃儿不信,下人又道:“最厉害的时候他们曾经一天之内在十几处地方出现过,甚至连海外十洲也去了。” “……” 铃儿原本只打算找人,谁想最后竟变成了整个长善庄的人们在天上找一头龙。 ·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最后铃儿干脆在所有城中安排了长善庄的人手,打算只要有人见到慕疏凉云衿二人的踪迹,便立即高喊出“傅然公子请二位中秋往长善庄一聚”这样的话来。 虽然优雅稳重的傅然公子听到铃儿的办法之后觉得丢脸沮丧了好几天,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办法十分有效,几天之后,他们总算是顺利将消息带给了他们两人。 而撇开这两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不谈,铃儿觉得第二章名单里的两个人看起来要好找得多。 这两人傅然只给了名字,并未给身份,他们叫做楚轻酒,苏羡。 好找的原因是傅然在交给铃儿的纸条上早已给出了他们的行踪,他们如今正在四方城内。 铃儿于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四方城,然后顺利的见到了四方城的城主,并被带到了苏羡和楚轻酒的住处。 几乎是一走进那处院落,铃儿便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朝她扑了过来。她面色一变,还没等反应过来,只感觉肩头被一阵巨力按下,她身子失去平衡,已经被一把扑倒在地。 有个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蹭了过来,淋了她一身的口水。 “……”铃儿默然看着整趴在自己身上狂舔的这只巨大狐狸。 四方城主秋棠看起来觉得很开心,由衷道:“小狐狸还是这么有活力。” “……”铃儿觉得这狐狸看起来一点也不小。 等好不容易将铃儿从狐狸的亲昵举动中救出来,四方城主才终于解释道:“这狐狸是他们养的宠物,阿羡现在应该还在房间里面陪小楚,你进去看看吧,我就不进去了。” 铃儿点了点头,整理衣衫之后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她穿过回廊来到楚轻酒与苏羡的居处之前,果然见到了他们两人。 顺便……还见到了满院子七彩缤纷的蝴蝶。 “苏羡姑娘?”铃儿看着那屋中坐着的女子道。 女子容貌清丽,如画如卷,她应是早已经听人说了铃儿的身份,于是含笑点头道:“是我,铃儿姑娘是替傅然来的吧?” “嗯。”铃儿很快将自家公子的意思道了出来,苏羡听完过后才再度应道:“我知道了,中秋那日我们必会来长善庄一聚。” 看起来这对夫妇倒是比云衿慕疏凉要正常多了,铃儿心里面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问道:“对了,楚公子呢?” 苏羡还未回应,铃儿便见房间里一名男子走了出来。那人容颜如玉,与苏羡二人站在一起甚是般配,但他此时神色恹恹,似乎稍有困倦未曾好好休息,他打着哈欠走来,靠着苏羡在她耳旁轻轻呢喃起来,倒像是没有注意到铃儿的存在。 然而铃儿却怎么都不能忽视他的存在,因为就在他的身边,正盘旋环绕着一大丛蝴蝶。 这情形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在意。 苏羡很快发觉了铃儿的在意,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开口解释道:“他以前为了来魔界找我,把自己变成了桃花妖,虽然后来回到了人界恢复了身份,但身上还是有桃花妖的味道,一到春天就会吸引蝴蝶,四方城里面四季如春,所以……” 铃儿:“……”谁能告诉她她究竟听到了什么,这段话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多,她实在有些梳理不过来。 · 不论如何,这第二对铃儿也算是带到了话。 回到长善庄后,铃儿从傅然的手中接过了最后一张纸条。 将纸条看完之后,铃儿僵硬着将那纸条重新塞回了傅然的手中。 “……公子,你觉得我去带了话之后还能活着回来吗?” 傅然低头看了看纸条上的“五道宗主”“魔界君主”几个字,笑而不语。 · 中秋当夜,长善庄的侍女们再次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震惊。 原本听从傅然的吩咐早已摆好了宴席,但邀请的人却迟迟不来,就在婢女们都担忧着他们不会来了的时候,宴席之畔,凭空出现了两道身影。 长善庄内的蝴蝶们如同感受到了什么,纷纷欢腾着往那两人身上扑了过来。 “……公子,楚公子和苏姑娘到了。”铃儿木着脸,已经完全能够应对任何状况。 就在铃儿说话之间,天际忽见一阵白光掠过,四周花木纷纷扬动,就在这阵风过之间,一条巨龙已经出现在了山庄上空。 然后一男一女自龙身上下来,两人不似楚轻酒那般一来就带着满园的蝴蝶四处闹腾,看起来儒雅端然,倒是立即引来了铃儿的侧目。不消多言,光看那白龙,她也知道来的该是谁了:“公子,慕公子与云衿姑娘也到了。” “嗯。”傅然抿了一口酒,就在这时,场间再度发生混乱,地面忽而摇晃起来,原本水榭花台之间,不知为何突然刮起了一阵如同大漠里来的狂风,宴席上的酒杯碗筷纷纷倒下,溅落一地,而也在这狂风之中,两道身影似自一片虚影中走了出来。 阴沉而强大的魔气瞬时占据了整座山庄。 · 铃儿:“……公子。” “啊。”看到多年不见的好友,傅然十分开心,就连语气也轻快起来。 铃儿:“今天之后,我们山庄还会在吗?” 傅然:“没事,山庄没了我们再修一座。” 铃儿:“……” “最好把亭子再修大一点。” “……” 总之,这个中秋,长善庄的晚宴跟赏月毫无关系。 第59章 身为魔君, 明倾自然不会做出徒步赶往目的地这种事情,所以在摧毁魔城之后, 魔君徒手自空中划开一道黑色裂缝,便这般自其中走了进去。 宴夏跟在他的身后, 对于他们接下来的行程丝毫没有担心,就这么跟了过去。 就如同宴夏从前所施展的那种阵法一般,宴夏踏入裂缝之后, 只见身侧似有无数流光飞逝而过, 微微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待她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他们已经身处一座山崖之上。 微带着腥咸味道的风让宴夏瞬时意识到了他们如今身处何处,她连忙回头望山崖下方望去, 只见得狂浪翻覆, 海水飞溅,山崖的下方正是白花花的水浪冲刷山壁,她视线顺着往远处而去, 那些海水在那个方向汇聚成深蓝,一望之下, 不见边际。 他们如今正在一处海边。 “好漂亮。”宴夏的第一反应竟是微微含笑,朝着身旁明倾看了过去,似乎是想要与对方一同分享这般美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 明倾没有说话,他一心只想找到魔晶,自然没空与宴夏一道欣赏这海景, 他转身朝着山崖另一方走去。 宴夏十分痛快的在明倾和海景之间做了个选择,她连忙跟上明倾脚步,接着问道:“你知道魔晶在哪里?” “就在这座岛上。”明倾这次回应了宴夏的问题。 宴夏一怔又道:“原来这是座岛?” 应是为了接下来的行动方便,明倾出乎宴夏意料的耐心,将眼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道:“魔晶本就是我的力量,我能够感觉得到它的存在,但有人给它下了禁制,我只知它在岛上,却不知它的位置,所以我们只能找。” 宴夏于是点头道:“之前在魔城里那块魔晶也是这样?” 明倾默认了她的问话。 难得明倾肯说这么多话,宴夏自是要抓紧机会好好与他交谈,将那些关于魔晶的乱七八糟的情报都问完了,宴夏这才开始问起了更重要的事情:“明倾公子这些年在魔门过得好吗?” 相别十年,宴夏知道纵然有着相同的容貌,但对方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明倾。自重逢以来,她也一直都克制着没有去唤出那个熟悉的名字,但如今或许是身处这海岛之上让她心情终于微微松懈,或许明倾的回应让她觉出了与回忆的相似之处,她跟随着明倾的脚步,不知不觉便叫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 几乎是在脱口的瞬间,宴夏也意识到自己叫错了称呼,但她却没有立即纠正,反倒是带着些期待看着对方,等待他的回应。 明倾依然往前走着,没有回头,甚至神情没有任何异样,语气依旧冷淡,他如常般回应道:“从未有什么好与不好。” 宴夏顿住了脚步,视线依旧在那背影之上,眸中映着海岛远处夕阳的颜色。 感觉到身后的人停了下来,明倾依旧没有停步,头也不回的道:“是你非要跟来,现在怎么反倒不跟了?” “我跟!”宴夏连忙回神,面上笑意更浓,快步来到明倾身侧,大声道:“只要是你,天涯海角我都跟。”宴夏说出这种话早已经能够面不改色。 明倾:“……”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言语,魔君选择了沉默。 “明倾公子,我宫间说你与魔君之间应是做了什么交易,所以你才会成为魔君,魔君才会成为你。”宴夏犹豫片刻,终于将这话给问了出来,“你们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听到这个问话,明倾终于侧目看了宴夏一眼,看神情宴夏就知道对方没有丝毫要回答的意思,果然,明倾哂笑道:“你该是问错了,你应该问,我与明倾,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虽是同样的说法,但却强调了他的身份。 他在告诉宴夏,他是魔君而非明倾。 第42节 宴夏毫不失望,自十年前亲眼见到明倾化身魔君开始,她便早已经有过许多设想,这样的回应并没有让她气馁,她从善如流道:“那你们做了什么样的交易?我可以知道吗?” 明倾唇角带笑,回答得没有任何迟疑:“不可以。” 宴夏:“……” 她越挫越勇,再接再厉,继续尝试与魔君进行沟通:“所以你现在是魔君不是明倾公子?” “应该是说我们如今是同一个人,但现在与你对话的意识,是属于我的。”明倾这般解释,话中的“我”自然便是魔君。 宴夏不解道:“那明倾公子呢?你能让他出来说话吗?” 明倾没有回应,径自往前而去,宴夏拎着衣摆快步跟上:“能不能让他跟我说话?就几句话也好!” 然而这次宴夏追了没几步,就撞到了明倾的后背。 明倾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有些嫌弃的看着宴夏,不动声色的挪了两步与之保持了距离。 宴夏抬起头来看向前方,这才发觉明倾停下脚步的原因。 就在他们面前的山林之中,有一处不大不小的空地,而就在这空地之间,正坐落着一座十分简陋的木屋。 木屋看起来已经盖了不知有多少年头,屋顶的茅草上甚至长出了些许绿色的草叶,四周的墙角也有青苔与藤蔓覆盖其间。这整座荒岛上的林子看起来荒凉一片,木屋也陈旧无比,但木屋四周却分明留着有人活动过的痕迹,且这些痕迹都是新的,必是有人在不久之前方来过此地。 宴夏看出了端倪,随之往明倾看去。 明倾的猜测与宴夏相仿,他没有回应宴夏的视线,只负手道:“看来有人提早一步来了。” “那人也是为了寻魔晶而来的吗?”宴夏问道。 明倾道:“多半是。” “进去看看。”宴夏心下有着不少疑惑,却知道询问明倾也得不到结果,于是便当先抬步往那木屋走去。 明倾头一次走在宴夏的后方,堂堂魔君竟有些不习惯起来。 两人就这么走进了屋子。 木屋之中的模样看起来与外面一般陈旧,这间屋子独立于荒岛林间,早已不知经历了多少载的岁月,自外面看是摇摇欲坠,自内中看则是蛛网密布,屋中结构简陋的桌椅与木床上皆布满尘埃,空气中四处透着潮湿的霉味,屋中唯一看起来比较新的,就是自外面延伸进来的一行脚印。 那脚印十分明显,似乎刚落下不久。 不过一眼,宴夏便判断道:“那人从这里离开不会超过一天的时间。” 明倾难得的主动发问道:“你懂这个?” 宴夏眨眼笑道:“五道宗主必须要处理许多事情,这十年来我学会的东西还有很多,我们两人同行,魔君慢慢就会知道,带着我一起办事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明倾似乎有些后悔打开了宴夏的话匣子,很快便又闭口不语。 宴夏于是又将心思落到了当下的木屋之间,她往四处看去,不多时便发现了房中一些东西被动过的痕迹,其中还包括床头一处木板。 “这里!”宴夏立即来到那床前,看着那块被人动过的木板道,“这里应该有个机关。” 明倾同样行至床边,停在了宴夏的身旁,盯着那块满是灰尘的床板用眼神准确的表达出了自己的嫌弃。 宴夏:“……”这种事情看来是劳不得魔君亲自出手了,宴夏俯身看了片刻,果然找到了其中机关,床板于是从旁掀开,露出了床下的暗格。 这暗格的机关看起来与那魔城房间墙上的机关如出一辙,宴夏一看之下便明白了过来,喃喃问明倾道:“这魔晶也是当初魔门的人藏在此处的?” “应该是有人看守,但那人已经不见了。”明倾随口说了一句,看着那暗格内中道:“魔晶被人带走了。” 暗格当中空空如也,里面的东西早已不翼而飞。 宴夏迟疑片刻道:“这里离岸上远吗?” 明倾道:“四周没有别的岛屿,想要回到中原至少须得乘船半月以上,除非那个人也会五道阵法或者拥有我一成以上的力量。”顿了一瞬,明倾语气平淡的否认了这种说法,“不过这不可能。” 可以说魔君对自己的实力已经自信到了极点,然而却没有人能够反驳他的这种自信。 可惜宴夏现在没时间对魔君的说法作出评价,她看着那被人打开的暗格,口中喃喃道:“既然如此那人肯定会选择乘船,那么我们此刻朝着中原的方向追出去,很快就能在海上找到他了是吗?” 明倾不置可否。 宴夏很快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道:“我觉得那人现在应当还在岛上。” 明倾对于宴夏的判断并不惊讶,“他会提前来这里,必然早已知晓我也会来。” 听到明倾的分析,宴夏也接着道:“所以他肯定也考虑过自己会被你发现的问题,而在海上太过明显,只要我们去找,必然能够发现他,所以他才绝对不可能去海上。” “他能做的事情只有躲在这里,等我们去海上寻他,他才能真正的安全离开。”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在这岛上找到他。”宴夏这番分析说到最后,已经是在五道众人面前习惯性的做决定的口气,但她停下话头,这才记起此时站在面前的人是魔君。她于是将声音低了下来,试探着问道:“魔君你说对不对?” 明倾有些不想说话。 宴夏还在想着要怎么去哄魔君,对方已经开了口道:“你说得不错,我们现在要在岛上找到那个人,这需要你的出手。” “当然。”宴夏连忙答应下来,她觉得若是等到明倾出手,这座岛怕是会与魔城一般消失不见。 明倾于是道:“我需要你在岛上布阵。” 宴夏点头,等到明倾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宴夏,宴夏才走出木屋,自空地中再次召出四象图,阵图再开,宴夏调用周身力量开始启用阵法。 宴夏紧闭着眼睛。 荒岛上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清晰起来,宴夏能够听见海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听见飞鸟划过黄昏的天际翅膀扇动的声音,甚至是更远的地方,鱼儿自海面跃出而传来的清脆水声。 闭上眼后的一片黑暗间,突然出现了一缕光亮。 那是属于修行者的力量。 宴夏能够分辨得出,那道力量就在岛上,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那人似乎正在往更远的地方走去,他身上的力量对于宴夏来说有些熟悉。 那是一种宴夏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却又印象深刻的力量。 那是…… 以阵法探看至此,宴夏倏然睁眸,脸上平静的神色终于被彻底打破。 她脸色苍白,看着身侧的明倾,声音近乎呢喃的低语道:“是他,白发。” 白发是个人。 十年前出现在南河镇,打破宴夏所有平静生活的人。那人是鬼门的杀手,最后鬼门门众被大爹爹以阵法带走,消失不见,而如今,他终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如今,消失多年的人,终于再次现出了踪迹。 第60章 这座荒岛很大, 对于宴夏来说,甚至有些过于大了。 且因为只知晓大致方向, 却不知晓那人的具体位置,两人只得使用最原始的办法来追踪那人, 便是赶路。 作为五道宗主,修行阵法多年,宴夏除了阵法, 实在没有再修行过别的刀剑或是术法, 体力比之旁人自是要差了许多,不过走了半日的时间,便已经连脚步都蹒跚了起来。 在回头看到已经落后自己许多的宴夏之后,魔君终于也停下了脚步, 神色冷淡的道:“你真的是来帮我的?” 宴夏趁着对方停下说话的时候赶紧跟了上去, “当然是。” 明倾瞥她一眼道:“我觉得你是来拖累我的。” 宴夏:“……” 她自知自己这番表现的确没什么可以解释,只得低下头再度召出四象图,以阵法感知了片刻才抬眸道:“白发应该就在海岛西边, 只是他隐匿了身形我很难找到他的真正位置,现在只能一步步在林子里找。” 明倾“嗯”了一声, 依旧不语,却没有要动身去寻人的意思。 宴夏扶着树在原地稍站片刻,苦笑着道:“我们能不能先休息一小会儿?” 听见这话,明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下便道:“好。” 这回应的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他本就一直在等宴夏说出这个请求来。 宴夏霎时一怔, 还没等开口,明倾便又道:“那人喜欢躲我们就让他躲,我们便在此等着,这座岛不与外界相连,只要他还在这岛上,我们总会遇上他。” 差点忘记魔君也是个不喜欢动弹的人,不过这也正好让宴夏有了休息的时间,她点了点头,很快寻了一处地方坐下休息起来。 而魔君大人不愿在这种脏乱的地方休息,宴夏一眨眼便不见了他的踪影,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不过宴夏并不担心将人弄丢,他既然肯带着自己,便不会在这时候将她扔在这。 不论如何,他肯定还会回来。 宴夏抱着膝盖坐在林间厚厚的落叶上,背靠着树干,抬头看着阳光自叶间缝隙穿出,被分开成丝丝缕缕的光屑,不禁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四象图适时钻了出来,它将画卷展开,飘在宴夏的身侧,画卷上的人探头往四下望去,小声道:“那家伙走了?” “嗯,还会回来的。”宴夏含笑应道。 四象图听到这个答案显得并不是十分开心,它皱眉道:“你怎么会想和这家伙混在一起?” “他是明倾公子啊。”宴夏说得理所当然,“你忘了当初是他和我一起将你自七海深渊找出来的,他那时候……” “他不是。”图像上的人眉心紧锁,打断了宴夏的话道,“你没听见他之前说什么吗,他们虽然是同一个人,但现在明倾的身体早已经被魔君所占据,他根本不是以前的明倾。” 这话说出,两者顿时陷入了沉默。 四象图常年待在宴夏的身旁,自然知道她对于明倾的感情,它似也知晓自己这话说得重了,于是犹豫了一瞬便又出言安慰道:“我的意思是,他现在……” “他是。”沉默之中的宴夏突然再度开口,她视线落在满地的落叶之上,出神一般道:“虽然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我从他的身上能够找到熟悉的感觉,虽然他说他是魔君,但他也一定就是明倾公子。” 四象图顿时语塞,只是又过了片刻,它才轻声问道:“那又如何呢?” “就算他是明倾,但他也是魔君,他是两千年钱祸乱整个人界的家伙,你跟着他帮他做事,最终只会害了五道。”四象图毫不留情道。 这一席话显得过于沉重,宴夏眨眼半晌回神,才低声道:“不会的。” 四象图还要再说,但见宴夏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已是很快明白过来,宴夏口中所说的“不会”,并不是指魔君一定不会对五道出手,她的意思是若是魔君真的要做危害苍生的事情,她就算是拼上性命,也必然会阻止这一切。 将话说到这种份上,四象图已经不知该要再如何去劝说,它最后终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画像上的人头一次露出了苦笑:“我怕的就是这个。” 宴夏笑了笑,不置可否,却是尽快的将话题带了过去:“对了,我或许能见到干爹干娘他们了。” 四象图一路跟随着宴夏,虽然始终沉默着没有出来,却也能够知道发生过的事情,它对此早有怀疑,此时听宴夏提起才警觉道:“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宴夏保持着乐观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看到一点希望了。” 就在二者对话之间,一道声音从旁传来道:“十年前鬼门与蝉众四人一同自南河镇消失,这么多年来,你们可有在中原或海外十洲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说话的人是明倾,他本已经消失在林间,不知何时又自树后出现,他语气平静的问着,仿佛他刚才一直就在这里,根本没有离开过片刻。 四象图吓得连画像都模糊了一瞬,它惊恐又不悦的瞪着明倾道:“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第43节 明倾随口应道:“刚才你说我要为祸苍生的时候。” 四象图:“……” 丝毫没有偷听者的自觉,明倾毫无阻碍的参与到了他们的话题之中道:“所以这十年来,你们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宴夏摇头,顺着对方的话语道:“自十年前起,荀周大哥就一直在派人寻找干爹干娘他们的踪迹,五道的人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但不管是中原还是海外十洲,都没有人见过他们。且莫说是干爹干娘,就算是鬼门的人,也一个都没有见到。” 当时自南河镇的院落中消失的众人,究竟被那道阵法带到了哪里,无人能够知晓,宴夏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还是否活着。 但现在不同,白发出现了,这是否意味着鬼门的其余众人都还活着? 他们是不是也将出现?那么干爹干娘他们呢? 宴夏尚不及将心中所想说出,明倾便道:“既然十年都未曾找到,那么你们可想过另一种可能?” 宴夏默然片刻,点头道:“想过。” “他们会不会根本不在人界当中,而是去了神界,或者魔界。”宴夏将这种猜测说了出来。 明倾负手来到宴夏身侧,补充道:“或者玄界。” 玄界。 人神魔三界之外的另一个所在,数十年前玄界曾经试图打开与人界的大门,大举入侵人界,一如当年的魔界入侵,但那场风波很快被平息下去,玄界与人界之间的大门也再度被关闭,那场风波便仿佛从不存在。 但人们从此知晓,三界之外,这世上还有着人们从不知晓的另一处世界。 若他们当真去了玄界…… “玄界是什么样的?”宴夏喃喃问道。 “不知道,但正如人神魔三界各有高强者一般,那个地方必然也有着绝世强者。”魔君话中隐约透着兴味,“我对他们很有兴趣。” 宴夏没忘记魔君的强大,强者总是期待遇到更强大的对手,魔君必然也是如此。 然而她更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若是干爹他们真的去了其他几界,那么现在他们回来了,是不是也就是说……” 她抬眸看着明倾,有些不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明倾却很快颔首道:“你猜的不错,三界通道不管是哪个,必然有一者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神界,魔界,玄界,究竟是何者将要与人界相通? 不管是何者,都不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宴夏心知若这猜测是真,那必须先将此事通知宫间等人,她连忙起身想要传信与宫间,然而便在她动作之际,她突然面色一变,回头往这岛上西边望去。 同时动作的还有明倾,他微微挑眉,沉声道:“魔晶的力量变弱了,他们竟然敢打这种主意。” 宴夏收回视线,朝向明倾望去,不解道:“这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想吸纳魔晶之力为己用。”明倾看来对此并不担心,甚至觉得有些趣味,他不疾不徐的道:“我倒是想知道是谁的胆子这么大。” 那股古怪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岛上渐渐也有了异动,四周狂风大作,远处更能听见浪涛翻涌的声音,林间树叶猛烈晃动,宴夏几乎要站立不稳,她在摇晃间几乎是本能的拽住了身旁明倾的衣袖,还没等明倾将她推开,她便急促道:“我知道那人的位置了!” 先前无法探查白发的位置,是因为他想办法隐瞒,如今对方制造出那么大的动静,宴夏自是很快便感觉出了对方的位置,明倾自然也已有察觉。 明倾没有推开宴夏,反倒顺势将人拉了回来,一把扣住手腕,还不及宴夏站稳,他已经带着人倏然行至岛上极西之处。 就在那处乱石滩上,狂风的中心处,海浪滔天响动在后方,却不敢再往前一步,那汇聚着海风浪涛落叶与沙尘的乱石滩上,一道身影正悬于空中,魔晶便浮在他的面前,强大无匹的力量自那魔晶当中源源不断的涌出,汇入那人身体之。 而就在他的前方不远处,一人横刀而立,四周银色丝线布满整座石滩,像是在戒备着谁的到来。 岛上荒芜没有旁人,宴夏知道对方所戒备的,必然就是她与明倾。 那石滩上的两人,宴夏都曾见过。 守在外面的人正是白发,而那正在吸纳魔晶之力的人,乃是当初宴夏在南河镇院中所见到的,鬼门之主。 “有趣。”明倾抚掌而笑,缓步来到那两人面前,四周锋利的银色丝线没有对他造成丝毫阻拦,几乎就在他近身之际便已纷纷断裂。 白发的面色变得诡异而谨慎。 狂风骤停,随风而动的草叶纷然零落,四周的巨浪咆哮声似乎也小了下来。那狂风中心的魔晶终于彻底失去了光泽,黯然坠下,而原本闭目吸纳着魔晶力量的鬼门之主,终于在这一刹睁开了眼睛。 魔气骤然临身。 明倾淡然回望,两道同样的魔气自无形间对撞一处,瞬时激起风浪再动。 “以自身之力对抗自身,魔君可曾试过?”鬼门之主身形降落,终于再次踏足地面之上。 明倾再次笑了起来,这次的笑意却显得冷淡而漠然:“可笑。” 第61章 消失已久的敌人突然之间出现在眼前, 宴夏心知蹊跷,目光紧紧盯在那两人的身上。 宴夏曾经在十年前见过那两人一次, 如今看来两人似乎相较于十年前并未有改变,然而对于那两人来说, 宴夏的改变却是太过巨大,以至于见到她的时候,白发微微一愣, 这才沉声道:“真是没想到。” 这话包含了太多的惊讶, 看来他们早已经知晓了这十年来中原局势的变化,更知晓了宴夏如今的身份。 宴夏凝神不语,并未理会白发,只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后方鬼门之主的身上。 宴夏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鬼门之主时候的情景, 与十年前一般, 那人身上依旧穿着一件再破烂不过的布衫,看起来显得有几分落魄,几分萧索。 若是站在人群当中, 他必然是最为叫人无法注意到的人,但只要眼神一旦落在他的身上, 便无法再移开。 他的容貌仿佛罩在迷雾当中,纵然相隔如此距离,依然叫人难以看清,十年前宴夏看到他的时候,只能够想到“深不可测”四字,纵然时至今日, 她成长到如此地步,她依然只能自那人身上感觉到深渊一般的不可估量。 魔气无端笼罩整座荒岛,那魔气属于明倾,也属于鬼门之主,两者无声对撞,荒岛之上悄无声息,但便在荒岛之外的海浪却早已翻腾咆哮,汇聚满风浪。 明倾负手上前,他的脚步很慢,是属于强者的从容,他抬眉轻哂,目光正如他自己所说,那是在看一个笑话一般的眼神:“原来那些魔晶是你拿走的。” 鬼门之主面对着这位天下至强的魔君,看来毫无惧意,他淡然道:“是。” “一共四块。”明倾道。 鬼门之主再度道:“不错。” 明倾脚步不停,继续往那人走去,口中依旧道:“当初我被人封印,魔力化作五块魔晶分别被神界那几个碍事的家伙藏在人界各方,如今我寻回一块,你得到四块,看来这些魔晶你也不是最近才拿到的。” “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在寻找。”鬼门之主并不吝啬解释,他更似乎有意要与明倾交谈,“可惜魔城中那块我们的人无法进入,进入其中的人却也无法将其带出。” 听得鬼门之主这话,宴夏心中立即有了判断,低声道:“枕铃姑娘?” 白发听得这话不禁看了宴夏一眼,鬼门之主亦道:“不错,正是枕铃,准确的说,她现在的名字叫鬼十七。” 鬼门当中以实力排名,按鬼门之主所说,枕铃的实力在鬼门中应是排在十七位。 宴夏心中担忧,却不知如今南宫玄与枕铃究竟去了何处,他们二人这般身份,接下来又要如何解决。 但现在显然不是担心旁人的时候,鬼门之主接着道:“这处荒岛亦不好寻,原本十年之前我们便已有线索,谁知被蝉众所误,直至此时方让我找到这第四块魔晶。” 听到鬼门之主所说的“蝉众”二字,宴夏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我干爹干娘他们究竟在哪里?” “嗯?”鬼门之主听到这话,这才像是头一次注意到宴夏的存在,朝向她瞥去一眼道,“谁知道呢,或许他们已经死在那个世界了。” “那个世界?”宴夏自这话中已经听出了端倪,她想起不久之前自己与明倾的对话,那时候她便已经有所猜测,如今看来,那个猜测多半便是真的。 干爹干娘他们,真的随着那道阵法去往了另一处所在。 只是鬼门众人又是如何离开那里的?为什么干爹干娘他们没有回来? 宴夏还要继续追问,然而鬼门之主已经没有了要与宴夏继续交谈的意思,因为就在这时,明倾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说了这么多话,你还没将魔晶之力完全吸纳入体么?”明倾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许不耐,而他的面上多了一种古怪的笑意,那笑意就像是——期待。 与强者交手的期待。 宴夏看明白了明倾的心思,这位魔君一早就知道鬼门之主是在以言语拖延,想要利用这些时间彻底将魔晶之力与体内的力量融合,但他早就知道,却并未阻止。 他在故意等待,等待对方拥有最好的状态,才好与他一战。 “……”宴夏不知道改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这人分明遇到麻烦的时候比谁都要嫌弃,偏偏在这种大事上面显得十分任性,不将麻烦扩到最大都不能满足他的意愿。 对付一个已经完全吸纳完四块魔晶力量的鬼门之主,绝对比对付一个正在运功吸纳魔晶的鬼门之主要难上好几倍。 然而已经变成这般模样,多说自是无益,宴夏虽然担忧,却也知道魔君不会做出毫无把握的事情。 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明倾的身上,或者说自始至终便没有人能够忽视明倾的存在,纵然是同样的魔气,同样的力量,身为魔君的威压依然笼罩着整座荒岛。 明倾向鬼门之主道:“还不出手?” 鬼门之主没有开口,但他做出了回应。 他出了手。 鬼门之中皆是杀手,鬼门之主自然也是杀手。所以他的出手很快,几乎可说是出其不意,上一瞬他的身形还在原地,下一刻便已掠至明倾身后。 杀手从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必然便是杀招。 宴夏看到了鬼门之主手中的刀,那把刀刀身很短,刀刃很薄,它不知自何时出现在那人的手中,又如何在空中划出一道足以割裂一切的锋芒。 一刀之势本已惊人,而那使刀者自身之力更是骇人!那是属于自古以来最为强大的魔君的力量,那浩荡魔气从天而降,如同一道不可撼动的墙,将人压在其下不得动弹! 但它的对手,是魔君本身。 同样的魔气,却是不同的威慑。 明倾不见回头,两指已然点住刀锋,那刀锋便仿佛被另一面更加厚重的墙所隔开,再不得前进分毫! 宴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担忧着战斗中的明倾,却也没有忘记去对付旁边想要出手的白发。 “你的对手是我。”宴夏召出四象图,两座阵法同时释出,将白发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而另一方,鬼门之主一刀落空身形再次现出,他语气复杂的道:“不愧是魔君。” 明倾漠然道:“卑劣的伎俩,你不配使用我的力量。” “战斗从来只看结果。”鬼门之主收刀在手,并未再上前,反是后退了一步。便是这一部,让他身上的气势骤然敛去,仿佛变得谦卑,但只有与他交手之中的明倾知晓,对面那人随时都能够出手,随时都将是致命之招。 明倾对此流露出了一丝兴趣,鬼门之主声音低沉,接着又道:“拥有一块魔晶之力的你,要如何战胜我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是威胁,而是平静的质问。 在他看来,这一场战斗明倾没有胜算。 明倾听得笑了起来,他挑起眉笑得轻佻而嘲讽:“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说这种话。” 这天下无人能撼动魔君之威,就连他自己的力量也不能。 “重要的不是力量有多强,而是使用这力量的人究竟是谁。”明倾话语之间,振袖回身,铿然一声重响之间,一柄短刀已然被他周身力量震开,落入远处乱石的缝隙之中。 鬼门之主再次出手,这次甚至未及靠近魔君半分,便已经被识破。 第44节 明倾挑眉笑道:“你觉得呢?” 话语中分明已有嘲弄。 鬼门之主刀既脱手,却没有要去将其拾回的意思,他再退半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明倾,眼角微微垂着,虽然看不清面貌,却仿佛垂暮老人。他语声缓慢,一字一句道:“但你赢不了我。” 他说得笃定,仿佛这是早已既定的事实。 也在他说话之间,石块崩裂的声音突然自后方响起,明倾并未扭头,不过往那处瞥去一眼,便见得一缕黑气自那处石缝中涌出,而那石缝正是方才那匕首掉落之处。 “好像很有意思。”明倾笑意不减,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手段。 石缝中涌出的黑气越来越多,而也在那同时,无数黑色利刃自黑气当中显露而出,锋芒层层相叠,犹如阴云般遮天蔽日,纵然是身在另一方正与白发交手中的宴夏也被这寒芒划破衣袖,不得不后退数步避让锋芒。 这刀刃的阴云所覆盖的位置,竟有半座岛屿之大! 无数黑色的利刃高悬天际,细密犹如一道即将降落的雨,方圆之内无处可躲! 宴夏纵然阵术不弱,但却从未修行过任何武学,这些刀锋蛮不讲理还有魔君修为加持,若当真降下,必然是不留任何生路与她。 宴夏紧抿着唇,眼看着那从天而降的磅礴刀雨,心中瞬时已掠过百种可能,她紧握着手中四象图,几乎已经做好了死在这荒岛上的准备。 但就在此时,有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道身影往前走了一步,他原本在远处与鬼门之主交手,但他踏出一步,便到了宴夏的身前。 那人自然是明倾。 他抬起了手。 那手透着玉色,指节修长纤细漂亮,那曾经是一只拨弦引曲的手,但如今它撑在刀雨狂浪之间,便犹如展开一道屏障,将所有看似不可停息的风浪化作了无形。 风雨骤熄,刀锋坠地,无数刀刃纷纷零落而下,而宴夏站在明倾身后,身上未曾有半点伤处。 她怔怔看着拦在自己前方的那道身影。 她想说些什么,她想说你是不是担心我,是不是怕我出事,所以才会替她挡下这般攻击。他分明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一切,但他还是来了。 那些小小的心思被宴夏在心中无限放大,她怔然之间,不觉生出了些小小的欣喜。 但那样的情绪并未维持太久。 因为另一道身影再度出现,几乎不及让人看清,那些地上零落的锋刃便随着那道身影再度而起,化作一道极细极快的刀光,没入了明倾的胸口之中。 第62章 狂风骤雨过后是极致的静, 风浪皆已平息下来,甚至就连远处的海也仿佛凝固作了一面巨大的镜, 映射着初初湛晴的天空。 自云层中透出的阳光洒落在石滩上的身影之上,将那身影映照得清晰无比。 鬼门之主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明倾与宴夏面前, 他的手中还握着那柄黑色的利刃,那把利刃如今还插在明倾的胸口。 鲜血轻易地自伤口渗出,不过片刻便染红了胸口大片衣襟。 明倾低头看着那伤口, 仿佛在看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被这一刀刺中的人是魔君, 两千多年前带领人接入侵中原,无人能挡的魔君,神界四极大帝同时出手换来一死三伤才勉强将其封印的魔君。 而如今他败在了鬼门之主的手里。准确的说,是败在了他自己的力量之下。 “我说过, 你赢不了我。”鬼门之主话语中自始至终不闻太多情绪, 仿佛如今能够打败对方,也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事情,“魔晶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他缓缓抽出手中短刀, 白亮刀刃上染着属于明倾的血。 明倾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宴夏慌忙去扶住他,却感觉对方的身体凉得刺骨。 “明倾公子……”宴夏喃喃唤着,听着自己突兀的心跳声,十年来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恐惧。 但她随机便听到了回应,那是一声拖长了音的,听起来带着些笑意, 甚至显得有些慵懒的声音。 “嗯?”在宴夏的注视之中,明倾再度抬眸,面上的神情不见慌乱,不见颓唐,只有满带着兴致的笑意。 宴夏微微一怔,看着对方的笑意,她感觉到自己方才几乎已经跳出胸口的心,倏然又落了下来。 明倾与宴夏对视一眼,这才转而负手往鬼门之主走去。 魔君的脚步从来都是从容,他胸口分明有伤,行动却丝毫不受阻碍,那胸口的伤处仿佛于他没有半点影响,他原本或戏谑或玩笑一般的态度中,终于多了些认真。 “我说过,卑劣的手段,不配使用我的力量。”明倾声音沉冷,终于再度开口。 声音落下的瞬间,天地变色。 本已平息的海浪再次翻涌而起,这一次却是比之方才还要张狂!天际黑沉的云席卷城一处旋涡,仿佛要将四周所有光亮尽数吞没! 明倾的动作,不过是一瞬之间。 他往前走了一步。 鬼门之主也往前走了一步。 但与明倾的从容不同,鬼门之主的动作显得僵硬而仓促。 明倾第二步踏出,对方也跟着再度走了一步。 他的动作与明倾一般,但动作却越来越僵硬,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那是我的力量。”明倾毫不质疑的道。 鬼门之主抬起头,与明倾对视之间,终于明白了什么。然后他冷声道:“这不可能。” 明倾欣赏着他隐隐自话音中透露而出的愤怒,嘲弄似地笑道:“从来没有人敢狂妄到小看魔君的力量,你是第一个。” “你……”鬼门之主还欲开口,却是面色一变忽而顿住。 明倾竖起一指落在唇畔,挑眉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鬼门之主再不得开口,他看着明倾,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很好。”明倾满意的一笑,他此时已经到了鬼门之主的面前,他的胸口还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衣襟上还染着斑驳的鲜血,那些鲜血此时已经濡湿了大片衣衫。然而他依然不见狼狈,甚至相较来说,狼狈的人是僵立在他面前的鬼门之主。 鬼门当中最强大的杀手,整个中原至强的高手,如今在魔君之威下,竟连动一根指头也是妄想。 明倾轻笑道:“你大概不知道,那些力量只能听从我一人。” 鬼门之主双眸微睁,似乎仍有疑惑。 “还没想明白吗?”明倾道,“这不都是拜你所赐?” 听见这话,鬼门之主终于喃喃道:“是血。” 对于鬼门之主的反应极是满意,明倾眯着眼睛笑道:“不错,魔族王者的力量,只会听从魔族王者的血脉。”他缓缓抬手,掌心抵在对方胸口之处,笑意骤敛,轻声道:“所以我现在要收回这些力量。” 无法阻挡,无可抗拒,这就是眼前的人,鬼门之主所面对的魔君,宴夏眼前所见到的魔君。 明倾掌心渐升出淡色微光,那光芒萦绕其间,便见丝丝缕缕的黑气自鬼门之主胸口缓缓抽离而出,鬼门之主双眸圆瞪,却是全然不可动弹,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直至那所有黑气,尽数自体内剥离殆尽。 鬼门之主倏然跌跪于地。 明倾看着跪在面前的人,神情轻蔑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你最好看清楚你的对手是谁。” 鬼门之主果真抬起头来,他紧紧盯着明倾,却眼中却丝毫不见颓败,他声音嘶哑的笑了一声,道:“是谁呢?我该叫你魔君和英……还是盟主宿七?” “不论是哪个名字,你都没有资格称呼。”明倾眸光微沉,拂袖将人挥出,不待对方再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一道比之先前还要强大数倍的魔气便同时而出,便要将那人撕裂成碎片! 但也便在那魔气挥出一瞬,空中似乎亮起了一道犹如星辰般的银光。 几乎就在银光亮起的一瞬,明倾已有所觉,回眸望去。 然而那银光来得及快,消失得也极快,不过顷刻之间,那道光芒已携着鬼门之主与白发二人消失在原地。 魔气此番才落至那处,乱石滩上霎时震荡起来,宴夏不得不扶住身旁巨石方才站稳身形,不待动荡结束,她便匆匆往那道站在乱世中央的人影而去,不顾被石块磕绊身形不稳,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着到了明倾的身前。 “你没事!”宴夏怔怔看着明倾,语气复杂而带着惊喜。 明倾微微蹙眉,尚还来不及回应,宴夏已经倾身扑到了他的身上。 他如同往常一般不耐的想要避开对方,但指尖触及对方肩头,才发觉她的身子正微微颤抖着,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脆弱。 明倾动作一顿,不知为何便不再动作。 许多年前,当还是一名普通琴师的明倾在南河镇荒废的院落外见到宴夏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撞进了他的怀里,不管不顾的哭了个天昏地暗。 如今时间倒转,竟像是又回到了那时的情景。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死……”宴夏声音哽咽,因为正将脸埋在明倾的肩头,听起来还有些沉闷,“我看到那家伙的刀……我看到他冲过来的时候我快怕死了……” 明倾没有要将人推开的打算,他低头看着紧抱着自己的宴夏,沉默片刻终于恢复了平素的神色,冷静地反问道:“魔君在你眼里就这么弱?” 宴夏此时早已经顾不得其他,方才那般情景让她后怕至今,说话间几乎已经没有了顾及,她喃喃道:“可是我担心你,就算是磕着碰着我都会心疼,刚才那一刀得多疼。” “……”魔君大人能够应付任何敌人,能够回应任何嘲讽,却独独没办法应对宴夏这般毫不遮掩的话语。 这还不算完,宴夏低声叨念着,带着哭腔道:“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当初干爹干娘他们消失在我面前,就是因为我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反倒需要他们来护着我……要是连你也这样……我该怎么办……” 明倾听着这话,未及开口,宴夏便又道:“我还有好多话都没有告诉你,我都没有对你说过我有多喜欢你,还没问你十年前的中秋是不是你替我点了花灯,不管是魔君还是明倾,我知道你都记得的……” 宴夏喋喋不休,明倾一时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海滩上霎时静默,唯有海风还在轻拂着带来海鸟的鸣叫,两人的衣摆被风掀起又落下,沾上了海水的气息。 宴夏忽而抬眸,一双眼还微微泛红,怔怔问道:“我刚才是不是不小心说了我喜欢你?” 明倾:“……” 宴夏目光微黯,低头有些沮丧的道:“本想留着找个花前月下的时候说出来的,结果在这种地方说了。”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傅然公子知道,荀周大哥知道,就连四象图都看出来了。”宴夏说到此处,不禁再度往明倾看去,咬唇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几乎是轻语着道,“所以,对于明倾公子来说……” 明倾看着宴夏的眼睛。 他自其中读到了许多东西,干净而纯粹,像是静夏夜空最澄澈的月。 那是十分美好的东西,但明倾知道,该是打断这一切的时候了。 他蹙眉便要推开那人,却没想到就在同时,宴夏自己先松开了明倾,然后她无奈笑了笑,摇头道:“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明倾沉默不语,宴夏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我知道现在的你一定不会给我想要的答案。” “但是我可以等。”宴夏想清此节,笑意很快又明媚起来,“反正我就在你身旁,我可以慢慢去明白一些事情,知道你究竟承担了什么,想做些什么,我都有机会去了解。” 自始至终皆是宴夏在说,明倾静静听着,神情淡然。 或许是五官的轮廓太过柔和,宴夏发现明倾不说话的时候,神情看起来带着几分温柔,就像是许多年前南河镇里那个总是倾听她心事,耐心安慰她的琴师。 第45节 但当他眼神看来的时候,那眼底属于魔君与生俱来的威仪便会将这份温柔碾碎殆尽,这让他看起来十分矛盾,但却又似乎本该如此。 宴夏视线随之往下,落在了明倾胸口的伤处。 明倾看来太过强大,方才那般出手更是霸道之极,却让人忘了他的胸口还有伤势。 若在普通人身上,那本该是致命的伤。 第63章 山林幽寂, 星夜闪烁,微弱的光线自林间细密的叶缝中渗落而下, 夹杂着漂浮的尘埃变作流光飞舞的幻梦。 树叶沙沙的响,脚步声踏在厚重铺陈的碎叶之间, 由远及近而来。 宴夏的脚步很快,不多时便到了林间空地处,她手里拎着装好水的水囊, 借着林间隐约的星光看着树后那道身影, 眉目间霎时染上了笑意:“明倾公子,我找到水了。” 她这般说着,抬步便往那处走去,然而不过踏出半步, 树后的人便声音冷硬道:“站住。” 宴夏依言停步, 不解的看着那处。 然而等宴夏停下来之后,明倾便又不再开口,被低矮灌木遮蔽的那头传来窸窣的响动, 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宴夏胡乱猜测着,心里面转过许多思绪, 终于忍不住轻声探问道:“明倾公子?” 那边的声响忽而一静,接着是明倾无甚感情的声音:“你该称我魔君。” 宴夏根本不想去管究竟该用什么称呼的问题,她实在等不下去,终于不顾明倾的话径自往前,拨开那处树丛绕到了树后。 然后她看见了……明倾正仓促拢起自己的衣衫。 宴夏:“……” 明倾靠坐在树下,抬起头来, 轻轻瞥了宴夏一眼。 宴夏心里面突然生出了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罪恶感,魔君大人虽眼神气势十足,但奈何一张脸苍白若纸,且她早已对明倾生不出惧意,这般迎着对方的眼神,她实在是感觉不到什么威慑,反倒觉得像是自己欺负了对方。 她俯下身来,看着明倾衣襟上的血,这才发觉那些血竟还没有完全凝结,至今仍不时有鲜血自其中渗出。 魔君纵然强大,但如今依旧不过是肉体凡躯,受了伤自然会流血。且之前鬼门之主那一刀刺得极重,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已丢了性命,明倾虽不是常人,但受了这样的伤,依然不是这么快就能够好起来的。 宴夏见这情形,顿时明白了缘由,看来方才明倾不让她过来,正是因为还在处理这伤处。 明倾动作不变,还盯着宴夏,虽未开口,但目中的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 但明倾伤在胸口,想要自己处理确实不便,宴夏不过怔了片刻,便蹲下.身低声道:“让我来帮你包扎伤口吧。” 明倾自然是要拒绝,但还没有等他脱口将这拒绝的话说出来,宴夏已经小心翼翼地扒起了对面的衣裳。 她的动作很温柔,怕将人弄疼,她几乎连呼吸都是微微屏住的,明倾到底没能够拒绝宴夏的请求,他轻轻松开拢着衣领的手,任由对方动作。 明倾的衣衫被宴夏点点褪至肩头,那胸口的伤处便立时暴露在了宴夏的面前。 鬼门之主是天下杀手之首,不论是出手还是力道皆掌控纯熟,这一刀落在普通人身上必然是死路一条,可惜它刺杀的对象是魔君。 “那刀已经被我化去了大半力量,不过是想以血脉之力将魔晶之力收回,才会受他一刀。”明倾观宴夏神色,淡淡解释道。 宴夏依旧盯着伤口,却像是没有在听他的话,明倾又等了片刻,这才发觉对方的眼眶已经又泛起了微红。 她的手僵在原处,想要替明倾包扎,却又有些担心的收回手,怕将对方弄疼:“这伤口很疼对不对?”而方才明倾还仿若无事一般任她哭了半晌,魔君的力量太过强大,却让人忘了他如今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明倾垂眸嫌弃道:“这具身体太过麻烦,若我仍是魔躯,这伤早已经好了。” 宴夏自然没有将他的假若放在心上,她很快自腕间摘下银镯。这镯子不是普通的镯子,其上有咒术加持,乃是她重整五道之后傅然派人送来的礼物,镯子内中能够装下许多东西,宴夏这些年来四处行走总是将它戴在手上,其中放着出行能用上的东西,自是方便不少。 她开启镯子上的咒术,银光闪烁之间,零零碎碎的伤药和包扎所用的东西顿时落了一地,她低头小心辨认着伤药,这才再度凑到明倾身前,用安慰小孩一般的语气道:“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明倾听见这话,面上是见了鬼的表情。 竟有人会对魔君说出这种话。 宴夏没有多言,给出了明倾一个实在不怎么能够安慰人的笑容,低头开始替明倾包扎起伤口来。 荒岛上方的天空虽是星辰朗然,但自叶间透下的星光却已是细弱,为了能够好好包扎伤口,宴夏随手开了一道光符,这便沉默不再言语。 明倾低头看着宴夏,光符荧荧的光在她轮廓上映出一层浅影,她微低着头,视线专注的凝在伤口上,嘴角微垂轻抿着,谨慎得像此时正触碰着的是一件精致易碎的玉雕。 直到这个时候,宴夏才仿佛想起来明倾先前所说的话,她未曾注意到明倾的注视,只小声问道:“就算是想用血脉收回那些力量,也可以有别的办法,不必非要这般危险……” 明倾随着这话将视线收回,挑眉随口应道:“他既然凑上来,我便将计就计,若是不然,难道还要我自己划自己一刀?” 宴夏:“……”大概也只有魔君会将自己往指头上划一刀说得比胸口被人捅了一刀还要严重。 她这时候万分小心的终于替明倾包扎好了伤口,她抬眸观察着明倾神色,待发觉对方不过是面色微有些苍白,看来并无其他大碍之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开始替对方整理衣衫。 只是在替明倾整理衣衫之际,对方面上嫌弃的神色到底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这身衣服被鬼门之主的刀扎穿了个洞,还染着这么多血,莫说是他本就挑剔的魔君,就连普通伤者也不该再穿着这个。 然而这荒岛之上,他们又要去何处寻一身衣服来替让明倾换上? 宴夏“啊”了一声,很快想起来:“我的镯子里带了些衣服。” 明倾几乎是立即蹙眉道:“你怎么会带男子的衣服?” 宴夏默然一瞬,无奈眨眼笑道:“是我自己的衣服。” 明倾:“……你打算给我穿?” 宴夏:“……” 魔君身穿女装的模样——宴夏到底也只是敢在心里面想一想,最终明倾死活也不肯答应换上宴夏的衣裙,两人在林间静默片刻,宴夏便再掩不住倦意,靠在树旁沉沉睡了过去。 两人所倚的是同一棵树,这棵树很大,两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明倾侧目看着身旁之人沉睡的样子,默然没有作声。 有飞鸟拂过夜间的丛林,宴夏似乎被声音惊扰,无意识的动了动,身子便歪倒了过来。 明倾不动声色,往侧方移去些许,宴夏的脑袋便稳稳靠在了他的肩头。 睡梦中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她似乎正沉溺于甜美的梦境之中,唇角微微牵起一层笑意。 明倾收回目光,抬眸看天,头顶正是星夜璀璨。 第64章 宴夏再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萌萌发亮,一夜这般靠树而睡, 奇怪的是并未让她觉得身体酸痛,她几乎是在睁眼的一瞬便开始四处寻找, 终于在片刻之后,她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见到了明倾的身影。 明倾听见动静,回头道:“醒了就该走了。” “我们要去哪里?”宴夏连忙问道, 只是这话说完, 她又微微一顿,关切道:“你的伤好些了?” “去找一件东西,或者找一个人。”明倾将她后面那句问话直接略了过去,只径自道:“或者你可以回五道了。” 宴夏几乎连想也没想就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明倾一语不发, 正欲转身离开, 宴夏却又想起了什么,喃喃问道:“你的衣服是哪里来的?” 到这时候宴夏才发觉明倾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他今日所着乃是一袭广袖黑袍, 不过一眼宴夏便能看出那衣袍材质极好,必然不是凡品, 只是这荒山野岭,却不知明倾究竟是如何弄到的。 宴夏心中好奇,明倾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接着道:“既然要走,就不要废话。” 宴夏依旧没放下那点好奇,一面跟上他的脚步一面又问:“你是不是回了魔门一趟?还换了件衣服?” 听得宴夏的话, 明倾默然片刻,终于面不改色道:“我不喜欢脏衣服。” “……”宴夏实在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他看起来总是十分怕麻烦,是个能够坐着绝不会站着的人,有时候就连走几步路都让他觉得多余。但有时候他为了自己的讲究,却能够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折腾得复杂无比。 比如趁她睡着之后偷偷回魔门换衣服然后再赶回来。 宴夏想清此节后,观着明倾的神色也不敢太过细问,她将此事暂且放下,终于问起了正事道:“我们要去找什么人?” 对于宴夏终于换了话题,明倾十分满意,于是难得耐心的解释道:“你可还记得鬼门之主是如何消失的?” 宴夏自然记得当时的情形:“若是我没看错,是有人将他带走了。” 明倾颔首道:“不错,但你可看清带走他的人究竟是谁?” 宴夏摇头,当时的情形太过混乱,且一切来得太过仓促,她自然无法将其看清,她于是转而问道:“你应该知道对不对?” 谁都知道魔君的力量有多强大,普通术法自然逃不过魔君的眼睛。 但出乎宴夏预料的是,明倾竟然摇头否认道:“巧的是我也没有看清。” 宴夏有所察觉,盯着明倾问道:“这世上当真有人出手快到连你也无法看出端倪?” 明倾对此却是淡然:“这世上的确没有人出手能够逃出我的眼睛,但或许那人本不属于这世间呢?” 早在今日之前两人便已经谈论过三界之外所存在的另一处世界,是以明倾此言一出,宴夏几乎立即便明白了过来,她神色微凝,低声道:“玄界?” 明倾点头:“不错。” 若是如明倾所说一般,那么便不得不说事情变得麻烦了起来。 明倾知晓宴夏的担忧,接着便又道:“当时我出手,那人本该毫无逃生的机会,但他最后还是逃了,因为那救他的人,手段是我远没有料到的。”他顿了片刻,像是在想该如何去解释,宴夏当即问道:“怎么了?” 明倾瞥她一眼道:“我在想要怎么才能让你听懂。” 宴夏:“……” 然而到最后明倾还是开口替宴夏解释道:“每个世界皆有其规则,就像人界当中人们有着各自的修行法门,三门七派修的是灵力,五道修的是念力,魔界自有魔气,神界则为神力。他们的规则不同,修行而来的结果便不同,但我对这些力量皆十分了解。”说完这话,明倾负手冷然补充一句道:“因为这些人都曾经败在我的手下。” 对于魔君无时无刻的自负,宴夏早已经习以为常,如今连沉默都懒得再给一个,只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 明倾知道宴夏已经猜出了大概,点头道:“救走鬼门之主那人所使用的规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 宴夏更担心的是:“那人能够自你的手中救人,实力必然不弱。” 明倾不满的反驳道:“不过是我当时毫无准备。” 宴夏丝毫不理他的反驳:“可是我们该要去哪里找他?” 明倾突然不说话了。 “?”宴夏不解的看着他。 魔君大人冷眸以对,虽未开口,但浑身上下早已写满了不悦。 宴夏用了一瞬的功夫想清楚了自己究竟是哪里惹怒了魔君,于是改口道:“是怪那人太过狡猾,突然出手,才会让鬼门之主逃了出去。” 明倾神情依旧不满,但到底仍是沉声回应道:“鬼门之主的身上残留着我的魔气,我知道该去何处寻他,只是要多花一点功夫。” 第46节 不待宴夏再说话,明倾已是一把扣住了宴夏的手腕。宴夏瞬时僵直了身子,低头看着明倾扣在自己腕间的手,突然觉得那处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隐隐发烫,像是有什么渐渐传递到心间,她唇角微扬笑意轻浅,熟悉的安定感觉让她不再有担忧。 自许久之前开始,明倾在她身旁,便总能叫她感到安心,纵然是现在也一样。 明倾没有注意到宴夏的神色,只道:“闭眼。” 宴夏依言闭目,只是闭目的瞬间,没忘记抬起另一只手,准确的捉住了明倾的手。 明倾察觉她的动作,不禁一眼望去,只是宴夏双目闭着,却是丝毫没能够感觉到他这一眼的威慑,魔君的气势头一次被人忽视,忽觉有些无趣,便不再多言,他周身魔气再次释出,便在林间的晨光中抬手一划,自空中划开了一道裂缝,便这般抬步带着宴夏跨入了其中。 · 宴夏睁眸的一瞬见到的是茫茫无尽的白。 待她稍能够看清四周的一切,她才发觉她与明倾二人此时正置身于一处山巅之上,四下云雾缭绕,远远可见远处被云海所遮挡的层层山峦,它们都像是由墨作成的画,透过朦胧的阳光影射在她的面前。 脚下是生着青草与野花的土地,草叶上甚至还沾着晨露,四周是前所未有的安定,宴夏自这云海山峦的重重影像间回望明倾,才发觉对方的神情比她所想的还要凝重。 明倾正在看远处的山,或者他所看的并非只是山。 半晌他倏然一笑,继而轻声道:“这里该有一扇门。” 他抬起手,所指的方向正是两人所站立的正对面。但宴夏什么也没有看见,那里什么也没有。 明倾道:“我需要你替我打开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更得比较迟比较少,明天一定多更_(:з」∠)_ 第65章 山巅之上有一座巨大的阵法。 阵法的中心, 正是他们脚下所踏之处。 宴夏的反应很快,不待明倾说明, 她已经将四周大致的情形看了清楚。身为五道宗主,自幼与宴兰庭修行图阵, 宴夏对于阵法的敏锐比之旁人要高了许多,纵然有着修为差距,但一经明倾提醒, 宴夏立即便将那阵法的关键找了出来。 “这阵法与我所学皆不相同, 与魔城之中也不同,想要解开它,恐怕得花上一些时间。”宴夏低声道。 “需要多长时间?”明倾负手背对着她,正面朝那翻覆涌动的云海, 云海中似有银色的光影流窜, 酝酿着未知的风雨。 宴夏听着明倾的语声,知道此事恐怕非常,她在心中推算着时间, 认真道:“至少五个时辰。” 云海中传来呼啸风声,似有天雷蕴于其间, 即将降下,明倾依然没有回头,口中的话却是对宴夏所说,他沉声道:“那便五个时辰。” “嗯。”宴夏没有多言,立即召唤出了四象图来,开始去研究面前的阵法。 就在宴夏动作的同时, 翻涌的云海之中,银光倏忽闪烁而来,正往宴夏所在的阵法中心而去,银光来势极快,千钧之力皆在其中,若被其击中必是粉身碎骨! 宴夏骤然回头,未及动作,明倾已然出现在她身前。 当风而立,袍袖微动,轻描淡写之间,势如破竹的银芒已被明倾更加霸道的魔气化开,消失作无形。 方才那道力量所带来的冷风还拂在脸上,宴夏长发随风而动,目光却已定在了明倾的身上。 明倾始终没有看宴夏,只迎着那即将再度降落的狂雷,道:“有我在,你不必理会这些东西,继续吧。” 宴夏一怔,心里霎时闪过数百种念头。 这句话可能算作是情话? 不管是什么,总之叫她心中狂跳,她就当它作是情话了。 重逢以来明倾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突然觉得就连天边云海里那些雷电也变得可爱起来。 宴夏眸子因为这句话而湛然发亮,她眼里漾着盈盈笑意,声音也跟着变得轻快而愉悦起来,她当即点头应道:“好。” 说完这话,宴夏连忙转身,继续催动四象图解破阵法。 明倾瞬间便听出了宴夏话语中掩饰不住的欢欣,他终于回头看了宴夏一眼,见对方正低头认真辨认着脚下阵法的图案,他眉峰微微扬起,便也不再多言,继续应付那些不住往此处而来的重雷。 听着身后的声响,宴夏知道明倾正在替她解决所有来自阵法的陷阱,她不知道魔君究竟有多强,但时间若长不论是谁皆会疲累,她不愿让明倾太过耗神,当即不敢再分心,在心中将那阵法与自己所见过的所有阵法做出类比,只求能够尽快找到破解之法。 时间分秒流逝,宴夏因太过专注,纵然是额上已然出了一层薄汗,却没有想到去擦拭,她怔怔望着那阵法,明倾解决完又一波阵法攻势之后,回头看到的便是她这般模样,他当即咽下本该出口的催促之语,继续对付新一波的进攻。 不过也在他动作之间,身后宴夏忽而轻呼一声,打开了手中四象图。 四象图上光芒流转,无数阵图自其上飞掠而过,最后凝成了一道红色的七星图阵。 明倾再度回望,便见宴夏手执图阵,面色自那图阵光芒照耀下开始渐渐苍白起来,她紧咬下唇,念力凝于掌心一处,四象图中阵法开始缓缓旋转起来,倏然之间,光芒大涨,图阵透过纸面扩大而出,巨大的图阵笼罩山巅上方的天穹,金色光芒丝丝缕缕投射而下,落在宴夏衣发之上。 而几乎也在同时,地面隆隆而动,山巅空地四周渐渐张开一道银色光墙,无数古怪文字浮现于光墙之上,金芒银光相交辉映,光墙上的字体便也变得闪烁难辨。 宴夏紧盯着那道光墙,神情是前所未见的凝重,掌中四象图上墨迹再换,宴夏神情肃然,凝神之间,头顶阵法亦再变化,阵法相叠,交错纵横,无数道大阵同时释出,头顶金阵释出前所未有之光色,灼灼如火,耀动天地星辰。 四象图骤然收回,宴夏掌中之力再出,金色大阵旋绕之间重重往地面落下,霎时草木齐动叶落纷纷,无声之下,山巅空地处无端现出一道巨大裂痕! 裂痕自地面而出,内中萦绕旋转着无数宴夏从未见过的力量,她紧紧盯视着那处,却觉自那处所传来的未知力量,叫人无端心悸。 四周金芒倏然暗下,宴夏睁眸看着那处,只觉自己声音微涩,喃喃问道:“这就是……” “玄界。”明倾毫不惊讶的道。 宴夏看了明倾一眼。 明倾神色自若,便欲往那裂痕处行去,宴夏连忙跟上,明倾却将脚步一顿,沉声道:“你留下。” 宴夏一怔,却不肯答应:“我也要去。” “你留下。”明倾又说了一遍,这次是不容置疑的口气,“我需要人守住这处大门。” 宴夏沉默下来,她知道明倾说得不错,此处阵法必须有人看守,否则他们两人进入其中,阵法被人关闭,他们二人便将无法再离开玄界。 但明倾独自进入玄界当中,究竟会遇上什么,宴夏无法得知。 片刻的沉思之后,宴夏便做出了决定,她不情不愿的点头道:“我守在这里。” “好。” 明倾不再多言,转而来到玄界大门之前。 宴夏紧盯着他的背影,却是忍不住又唤住那人。 魔君大人难得耐着性子回头,宴夏欲言又止,终于轻声又道:“你要小心。” 明倾没有应声,面上神情已经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宴夏的担心实在是太过多余。 宴夏视线一直随着那人到了玄界大门近前,直到那道身影踏入那裂缝之中,渐渐消失其间,才听见明倾的声音自其中遥遥传来,语气依然是常有的淡漠:“等我。” 不过区区两字,却让宴夏眼中再次扬起笑意,她眨了眨眼,使劲点头道:“嗯!” 明倾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宴夏的回应,不过须臾之间,拿到身影已经彻底不见。 山崖上霎时静了下来。 宴夏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但方才因着明倾那句话而微微有了变化的心跳声犹在耳边。直至此时,宴夏才有空往四周看去。阵法既已被破,四周的云海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这处山巅极高,云海皆在脚下,艳阳便毫无遮掩的悬于天际,四周草木的影子因此清晰而锐利。 心里面记挂着去了阵法中的明倾,宴夏担心这处大门再度合上,于是便不敢走开半步,只在一旁树下坐了下来,托腮一瞬也不肯眨眼的等待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自其中走出。 时间不住流逝,草木的影子也随着阳光的角度绕了一个大圈,宴夏安静没有一点动静,直到四象图缓缓自她身侧飘了出来。 四象图意外的没有开口,画中的人像拿一双眼睛幽幽瞪她,饶是从黑白的画间也能看出他复杂的情绪。 宴夏轻笑着问道:“怎么啦?” 见这人终于理会自己,四象图却没有立即回应,只等宴夏再问了一遍,他才终于勉强开口道:“你不是都把我收起来了吗?” 知道四象图说的是先前她与明倾在一起时候的事情,她与明倾相处之际一直未将四象图放出来,只到了刚才出手破阵才终于将它给叫了出来,看出了四象图心中不满,宴夏连忙赔笑。 四象图一语拆穿了她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跟那家伙单独在一起!你嫌我在旁边吵!” 宴夏认真想了想,承认道,“……有点。” 四象图:“……” 两方大眼瞪着小眼,四象图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无奈道:“你还打算跟着他待到多久?五道的事情你不管了吗?” 五道对于宴夏来说意义非凡,她自然不会扔下不管,但宴夏仍是摇头道:“我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 宴夏抱着双膝,日头已经降得很低,山巅上也开始冷了下来,她看着自己足下已经被拖得很长的影子,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明倾公子心中有什么计划,我现在虽还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但我只要跟着他,总会知道的。” 四象图神色古怪的看着她,宴夏又笑道:“况且现在中原大家最担心的人不就是魔君吗,我现在就跟在魔君身边,不正好能够第一个知晓魔君的去向吗?” 此言一出四象图果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它静了片刻,终于闷声道:“可是这家伙太危险了。” “我不怕。”宴夏声音轻柔,含笑道:“只要他是明倾公子,我就不怕。”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沉寂已久的玄界大门当中终于再次传来动静,四象图霎时沉默,飞快的钻回了宴夏的手镯里面,宴夏也几乎是立即站了起来,因为坐了太久腿脚还有些发麻她也不去理会,只快步往那处而去。 下一瞬,熟悉的身影自玄界大门中走出,再次出现在宴夏的面前。 “明倾公子!”宴夏匆匆往他奔去,却在靠近之际忽而停下脚步。 因为她看到了一双赤红的眸子。 无法忽视的暴戾气息伴着汹涌魔气自明倾身上透出,宴夏紧盯着那双赤眸,脚步定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 她无法判断明倾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试探的看着对方,轻声唤道:“明倾公子?” 明倾随之与她对视,倨傲而淡漠。 宴夏没有被那视线所吓退,甚至有些执拗的直视对方。 狂乱的魔气忽而犹如骤雨初晴云散风清,那双眸中的赤红渐渐褪去,明倾收回视线,仿佛方才的一异样从未发生。他回身拂袖摧毁这处玄界入口,声音清冷透过山巅的风传入宴夏耳中:“此事暂了,我们该离开了。” 第66章 宴夏始终不曾知晓明倾进入那玄界大门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见对方没有要说的意思,宴夏也知道自己问不出来, 于是只能转而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明倾早已有了安排,毫不犹豫道:“你回五道, 我回魔门。” 这个答案出乎了宴夏的预料,她终于有些着急了,连忙追问道:“可是玄界的事情呢?你不必再带上我吗?也许我还能帮得上忙呢?” “我说了, 这里的事情已经暂时结束了, 我也不需要什么相助。”明倾一眼瞥向宴夏道,“所以你可以走了。” 宴夏站定在原地,她心底有许多种念头和猜想,但这都没能让她改变态度, 她摇头道:“我要跟着你。” 明倾情绪不见有何变化, 似乎早已料到了宴夏的回应,他不紧不慢道:“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你,走吧。” 第47节 “你不会杀我。”宴夏这句话并非逞强, 而是笃定,她上前一步, 与明倾靠近了些,认真将这话重复一遍道:“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 明倾对此不置可否,他回头看着原本玄界之门所在的地方,那里此时早已空空荡荡,不过是一处普通的空地,他眸光微微沉下, 终于再度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玄界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宴夏一怔,点头道:“是。” 明倾平静道:“我在那里见到了一些人,发现了一些事。” “是谁?”提及玄界,宴夏心中不禁又紧张起来,她最为担心的,依然是消失多年的干爹干娘们。 明倾猜到了她的心思,却并未提及宴夏所担心的那些人,只接着道:“鬼门之主与玄界勾结,若是我没猜错,他们对于这天下的野心,恐怕不小。” 不待宴夏发问,明倾接着又道:“所以我要你回五道。” 他随之负手又道:“玄界有个很麻烦的家伙,他不是我的对手,但我也杀不了他,如今我不过将他重伤,他早晚会再出现,我需要有人将消息送出,让中原那群蠢货知道。” 终于听见了明倾的解释,宴夏心中终于安定下来,她眨眼道:“……你在帮我们?” 明倾像是在听笑话:“帮你们?” “玄界想要对人界出手,你特地找到玄界入口,进入其中打探,甚至还与他们大打出手,难道不是在帮我们?”宴夏紧盯着他道。 明倾挑眉道:“人界只有你们中原?” 宴夏本已准备好的话语忽地止住。 明倾漫声道:“中原已是我囊中之物,自不能让他人踏足,况且那个家伙……”明倾盯着原本是玄界大门的所在,那篇空地如今还能看到几片被风吹动的叶子,在地上微微打着旋儿,他像是回想起了不悦的事情,蹙眉道,“那家伙实在不讨人喜欢。” 宴夏无话再说,她没想到明倾出手只为这个理由,她迟疑片刻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中原?人界? 这是宴夏想了十年也未曾想明白的事情,魔君的力量已然到达极致,入侵人界,占领中原,他的下一步又是什么?一统四界? 他当真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吗? 这段日子越是与魔君接触,宴夏便越是无法明白。 明倾没有回答宴夏的话,他本就不需要回答,他转身往山崖那头走去,背对着宴夏,背影一如宴夏所熟悉,他淡声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我在玄界见到了一些人。” 宴夏骤然停下了思考,睁大双眸有些紧张的看着那道身影。 她听见明倾接着道:“若是没出意外,那些人现在已经在沧南山上了。” 山巅上的风声搅动树叶,发出沙沙声响,明倾的话透过那些杂乱的声音传入宴夏耳中不过只是飘然一语,宴夏听来却是嗡然一声,所有的情绪在一瞬之间尽数自压抑多年的心底翻涌而出,竟叫她无法抑制。 她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因怯意而顿住,她只能怔怔看着明倾,竭力拳握着双手,直至将掌心掐得生疼,让那疼痛变成一丝一缕的麻木,她才终于找回一点勇气,小心的期盼着,却又不敢将这期盼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如若失望,也好不叫她太过失望。 直至开口,方知声音沙哑,宴夏问道:“真的?” “何不亲自回去看看?” 在听到明倾这话之后,宴夏心中其实已经安定了大半,从十年前开始,明倾便总能够让她安心下来,不论是从前的明倾还是现在的魔君,他从来不曾让她失望。 多年的担忧与压抑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宴夏再不能多等片刻,只想立即见到他们,转身便往沧南山而去。 明倾始终负手立于崖边未曾回头,此时听见宴夏脚步匆匆而去的声音,终于才回过头来,视线追随着那道身影,看她衣带与裙角随着她的动作与山风不住飘摆。 他始终没有移开视线,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略微扬起,就连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远处离开的身影突然停住,似有所觉匆匆转身。 明倾未曾料到对方会回头,宴夏也没料到自己会在他的目中见到久违的温和笑意,两人远远相对,一时皆是静住。 “还有什么事?”片刻的静默之后,明倾当先问道。 宴夏定了定神,眸间升起许久未见的明媚笑意,她远远对那人大声道:“谢谢你替我找回他们!” 明倾不答,似乎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然而随之宴夏便又隔着风声远远道:“等我见到干爹干娘他们,我就回来找你!” 明倾敷衍的应了一声,看模样却并不期待着宴夏回来找他,宴夏也不管明倾冷淡的回应,心情依旧犹如这碧空万里,晴朗无比,她又笑了一声,对着明倾挥了挥手,这才自方才的仓促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能够使用四象图直接回到沧南山。 她很快召出四象图,阵法开启之间,人已经与金色薄光一同消失于原地。 山崖之上风声还未止息,人声却已散去,明倾视线仍落在方才那人影消失之处,眸中所有属于普通人的感情点点散去,黑瞳种隐隐有赤红之色浮现而出。 他回身往相反方向踏出,一步之间,人影骤散。 山巅高崖,云海依旧,风声树响,渐次沉寂。 · 四象图的阵法将宴夏送到了沧南山的山门处。 宴夏随着明倾四处奔走,虽然去过的地方不少,但其实并未过上太多时日,她这十年早已将沧南山当做了第二个家,平日也常有离开此地去各处办事,每次回到这里,总也会感觉卸下了一身的疲累,因为此处有宫间,有她所熟悉的人们,有他们共同重建的五道。 但这是第一次,她回到此处,内心如此忐忑不平静,让她几乎就要迈不动脚步往里走去。 方才她赶来时有多么急切,此时面对着熟悉的山门,她的心中就有多么踌躇。 堂堂五道盟主这时候似乎又变回了十年前那个胆怯无措的小姑娘。 有五道弟子自山门中走了出来,见到僵立在山门外面的宴夏,不禁微微愕然,继而快步上前道:“宗主!你可算是回来了!宫间先生找你找了好久了!” 听到这人的声音,宴夏终于暂且自混乱的思绪中走了出来,她勉强笑到:“嗯,回来了。”只是心中依旧在意着方才的话,说完这话,立即又道:“宫间先生找我做什么?” “这我们也不知道,宫间先生没说清。”那人挠头笑了笑,又道,“不过我从来没见宫间先生那么着急过,一定是要紧的事情。” “嗯。”短暂的对话让宴夏稍稍恢复了些勇气,她点了点头,这才连忙往书房赶去。这十年来五道的事情她大多皆在书房处理,每次与宫间相谈见面也在那处,是以几乎不需要再问,宴夏便知道宫间若寻她不到,必然会在那处等着。 一路也不知自己脑子里都晃过了些什么,宴夏来到书房院落外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还有些虚浮,仿佛踏在棉花上一般丝毫没有真实感。 不过只有一墙之隔,宴夏一手扶在墙边,犹豫着还未走进其中,便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亏你能想到这座山头,亏你能保住这么多人,宫间啊,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话音中含着笑意,是或是经历生死过后的豁达,低沉且轻柔,是宴夏所最熟悉的声音。 在听到话声的刹那,宴夏怔立墙边,眼泪毫无征兆便落了下来。 院中那人还在继续说着:“我还记得当初大哥带着大家从这里经过,曾经说这里风景不错,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带着蝉众二十四人一道在这里落脚,晨起看朝阳初升,日暮看黄昏云霞,闲来无事还能去霜城凑凑热闹,想来的确是很有趣的日子。” “我也正是因为这话,才会选在这处,况且宗主也很喜欢这里。”这次回应的声音是宫间的,依旧是往日那般的恭敬谦和,但却又似乎有些不同。 先前男人又笑,低声反问道:“宗主?” “是,宗主。”宫间回应着,无比认真道,“小宗主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是吗,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个小家伙,都已经是宗主了啊……” 事隔经年,物是人非,宴夏步步踏在院中石板落叶上,宛如踏在岁月的浮隙间,她绕过矮墙,转过回廊,终于来到院中。 书房外的院中亭间坐着两个人,宫间低眉顺目,眉眼皆含笑意。而就在他的对面,那人白衣倜傥,气韵卓然,一眼看去很难分辨他的年岁,因为他既有着年轻者的洒然狂气,又有着年迈者的睿智淡然。 听得脚步声响,那人微微侧头,朝着宴夏所在方向探“望”过来。 那人的视线并未准确的落在宴夏身上,宴夏知道,那是因为他本就什么也看不见。 但纵然如此,宴夏仍是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来者是谁,托腮冲她笑了起来,不紧不慢的道:“小姑娘回家了?” 宴夏本已拭干的泪再次滑落而下,她却破涕为笑,所有时间带来的疲惫苦痛,皆消散于一笑之间。 “嗯,回家了。” 第67章 曾经设想过无数重逢的景象, 身为五道宗主,宴夏能够让干爹干娘看到自己十年来为五道所做的一切, 能够毫不惭愧的告诉他们,他们交给她的一切, 她都做得很好,她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她的确做到了。 但等此刻到了眼前,宴夏依然没能够将这些话说出来, 她将头埋在叶题怀里无声的哭着, 倒是弄得叶题和宫间必须要放下先前谈论的事情来安慰她这位哭成了泪人的堂堂五道宗主。 直至许久之后,宴夏才终于能够控制眼泪,只是仍免不了被叶题故意取笑一番。 宴夏已有许多年没有这般失态过,她微红了脸连忙打断叶题的话道:“大爹爹他们呢?他们在哪里, 怎么只见到小爹一人?” 叶题摊手玩笑道:“小宴夏果然还是更喜欢你大爹爹, 嫌弃我这个老瞎子了吗?” 宴夏:“……”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小爹总有办法让她语塞。 好在叶题也知道宴夏心中担忧,没有再继续玩笑便主动道:“大哥他们还有事要处理, 等事情结束就会过来了。” 仍旧没有听到宴夏的回应,叶题想来也知晓宴夏的担忧, 于是接着又道:“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处理好了,你且安心等着就是。” 有叶题这话,宴夏安心不少,哭了这么一场又说了这么一席话,宴夏才终于能够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而非梦境, 那种亦真亦幻惧怕失去的感觉,终于也因为紧拽着小爹衣角的实感而渐渐被驱散,她直至此时才终于想起来问道:“小爹……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十年来,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又是如何突然回来,宴夏心中虽有猜测,却依然想要听小爹亲口说出。 叶题面上笑意多了一分无奈,他拉着宴夏在亭中坐下,宫间便适时起身替二人斟满茶水,为五道众人所尊敬的宫间先生,在叶题的面前俨然是个最为忠诚的仆从。 但叶题对宫间的反应却似乎习以为常,他接下宫间递来的茶,轻抿一口才道:“当时那座阵法把我们带到了玄界。” “其实开阵之前大哥也有过担忧,那是许多年前流传下来的阵法,就连大哥也没有用过,谁也不知道它会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但当时的情况,除了开阵我们别无选择。”叶题说到此处,却是略微一顿才道,“现在想来,也不知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 听叶题说出这话,宴夏便知此事不会这般简单,“鬼门在玄界做了什么?” “他们与玄界的人做了一些交易。”叶题沉吟着,却没有立即将那交易说出来,或者说就连他也并不清楚那交易的内容。 宴夏回想起明倾先前去玄界那一趟,不禁问道:“小爹,玄界是什么样子?” “玄界?”叶题轻笑一声,话音显得有些遥远,“那里和人界几乎没什么两样,但却又完全不一样,那里……就像是另一个人界。” 宴夏听懂了叶题的意思。 那里与人界没什么两样,因为那里也有天地草木,也有同样的城镇和人们,但那里与人界不同,因为它有着完全不同的过去和未来。 “多年前玄界曾经试图侵入人界,最后被三门七派阻止,玄界大门关闭,但这数十年来,他们却一直没有停止这样的计划,鬼门众人的出现,正好给了他们机会。”叶题将事情娓娓道来,末了才又道,“这十年来鬼门于玄界之中也掀起了不少风浪,说起来也是因为我们。” 宴夏听在耳中,想到干爹干娘们这十年来所过的日子,必然不会那般轻易,她心里泛疼,喃喃道:“小爹……” 面前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叶题又怎会不知道宴夏究竟在想什么,他毫不在意的笑笑道:“你可还记得你小爹我是谁,这点事情,怎么会难得住我,就算难得住我,又怎么难得住大哥?”他随之又道,“这十年来我们在玄界也没让鬼门好过,不久前我们本已快要查到他们的秘密,谁知半途却被玄界主人所发现,我本以为一场大战再所难免,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宴夏一怔,这才听得叶题笑到:“说起来也是怪,就在我们交手的时候,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人。” 这话让宴夏心中一惊,她几乎立即便猜到了那人是谁:“明倾公子?!” “明倾公子?你认识他?”叶题喃喃反问一声,似乎对那人的身份并不知晓,宴夏这才想到当初明倾在南河镇时用的是苏倾的名字,小爹等人一直在南河镇中,对于“明倾”这个名字自然也并不知晓太多,她没有立即去解释,只接着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叶题挑眉沉吟片刻才终于道:“他一个人……” 第48节 “一个人?” 叶题话到嘴边,像是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点头道:“一个人打退了整个鬼门的人,还有来援的所有玄界皇室兵马,打伤了他们大半,差点掀了整个皇宫。” 宴夏:“……” 叶题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道:“是不是不太能相信?” 宴夏摇头,笃定的道:“我信。” 与叶题所想的正好相反,宴夏觉得这完全就是他魔君大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叶题这十年来皆在玄界之中,自然不知晓魔君早已重出,更不知道那从天而降的魔君就是当初南河镇当中的那名琴师。 她犹自想着这些事情,叶题已经接着道:“若非那人赶至,恐怕我们已经深陷险地,是那人将我们自另一处出口送回了人界。” 宴夏怎么也想不到,明倾在进入玄界的短短一日之间,竟是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然而还没有说完,叶题很快便又道:“我在玄界见到了此生所见最强大的敌人。” 宴夏听着叶题这话,想到不久之前在那座岛上,那突然出现于石滩上的一缕银光,想到当时自己所感觉到的强大力量,心中几乎已经确定叶题话中所指的那人,便是她所遇到的那人。 她喃喃问道:“那个人……可是玄界的主人?” 她还记得,明倾进入玄界后回来,也曾经提起过一个人,他说“那个家伙实在不讨人喜欢”,想来所说的,应当也是此人。 “不错。”叶题点头道,“玄界之主是我所见过最可怕的对手,我曾经以为纵然是魔君复活,恐怕也并非其对手,但当时明倾与玄界之主交手,他竟丝毫不落下风。我本担心中原并玄界对手,如今有此等高手,真要对上玄界,怕是也不必生惧。” 说到这里,叶题忍不住问宴夏道:“小宴夏,这人究竟是谁?” 宴夏犹豫片刻道:“小爹。” 叶题应道:“嗯?” 宴夏:“明倾公子……就是魔君。” 叶题:“……” 他几乎是马上就将脸转向了宫间,宫间在旁早已将事情听了个明白,于是见叶题求证,便垂眸苦笑着解释道:“十年前魔君重出,明倾正是魔君。” 叶题脸上罕见的多了一抹愕然,他原以为中原所需要应付的敌人不过只有玄界,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们所要应付的除了外患,还有内忧。 宴夏心中有些微忐忑,她自然知晓人们听到“魔君”二字会是什么反应,但她始终无法将明倾当做是两千年前那个让中原陷入灾劫的罪魁祸首,在她的眼中明倾只是明倾,所以纵然旁人如何看她,她也都不会改变。 她唯一担心的是,干爹干娘们会将他如何看待。 宴夏有些紧张的观察着叶题的神色,叶题应是也感觉到了宴夏的视线,他自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片刻之后,却是禁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宴夏未曾料到的反应。 叶题笑声更加爽朗,摇头道:“原来竟是这样?那人就是魔君?” 宴夏不解道:“小爹?” 叶题虽是看不见,一手却稳稳落在了宴夏的肩上,他拍了拍宴夏肩膀道:“那家伙掀了玄界皇宫大半的宫殿,还重伤了玄界主人,若不是有他在,此次的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不管他究竟是谁,这次是他帮了我们。” 这番话语让宴夏本已经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她正犹豫着是否该将明倾就是当初南河镇苏倾的事情告知于叶题,便听得叶题又道:“不过那个人,身上本就有伤?” “什么?”宴夏霎时回应过来,一天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明倾身为魔君太过强大,的确让宴夏忽略了他身上受过的伤,她还记得当时在石滩上,鬼门之主的确曾经一刀刺伤过明倾。 但不过第二天一早,明倾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看似早已恢复如初。 难道他的伤,并未似她所想的那般恢复? 不待宴夏开口,叶题便已将她想要询问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虽看不见,也能听出他出手的时候有所限制,大哥说他应是身上本有旧伤,所以在与玄界主人的一战中吃了些亏,以伤换伤,不过到底还是他赢了。” 宴夏几乎是在听见这话的瞬间便脱口问道:“他受伤了?” 明倾自玄界入口走出的时候,她竟丝毫没有发现对方身上的伤势。 叶题还未回应,院落之外已有人匆匆赶了过来,宫间听见脚步之声,面色微变迎上前去,这才见那名五道弟子快步走来,见了面孔颇生的叶题先是一愣,接着转而朝宴夏宫间道:“宗主,宫间先生,天罡盟苍雷堂堂主有事求见。” “天罡盟?”宴夏对话被人打断,却没有浮躁,这么多年她已经能够熟练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沉着道,“何事?” 那五道弟子连忙应道:“天罡盟密探刚有消息传来,道是魔君重伤闭关,此时正是一举铲除魔门群孽的良机,天罡盟想邀宗主一叙,共商除魔大计。” 第68章 天罡盟来的人是三大堂主之一的苍雷堂主端木羽, 堂主亲自前来,可谓已对五道尊重非常。 然而宴夏进入大堂后, 第一句话却是:“此次出手,五道不会参与其中。” 此言一出, 堂中众人俱是一惊。 天下人皆知魔门势力有多可怕,这十年来虽然对方始终未曾真正出手,但中原正道皆在为这即将到来的一战而做准备, 谁也不敢轻视魔门, 更不敢轻视魔君的力量。如今准备既成,最好的时机便在宴夏,整个中原正道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场大战,却谁也没有想到, 五道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俱静之下, 人们紧盯着宴夏身影,想要看清她的神情,看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宴夏神情坚定, 没有丝毫犹豫:“请回吧。” 端木羽没有走。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五道宗主当真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宴夏声音平静:“这就是五道的决定。” “五道宗主认为, 此时不铲除魔门,将来魔门若当真出手,五道能在其中安然无恙?”端木羽面色不见有变化,话音中却凭白多了一丝质问的意味。 宴夏假作听不懂这番质问,只含笑道:“我认为,魔门或许并不会出手。” 这次说出这话, 莫说是端木羽,就连在场其他的五道弟子面色也微微一变,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宴夏所说的可能几乎不可能存在。 端木羽终于没办法保持平静,他语气有些焦躁起来,冷笑道:“宗主怕是在说笑。” 宴夏丝毫不为所动,看起来就像是早已经料到了众人的反应,她摇头道:“五道重整,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五道,魔门重出也非当初的魔门,魔门重出已有十年,却从未搅乱过中原风雨,为何你们便断言魔门必然会再对中原下手,魔君必然便要肆虐人界?” 端木羽紧盯着宴夏,直至此时已经觉得自己这番对话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对方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姑娘。他不怒反笑,摇头道:“没想到,身为五道宗主,你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宴夏平静以对,并未心虚,也并未反驳。 端木羽心知此时已经无法再相谈下去,当即拂袖转身道:“既然五道主意已定,那我就告辞了。”他这般说着,回身行至门口,却又忽而停下脚步,最后回头道:“我只希望你们知道,若是魔门当真再度出手,中原之中,不论是天罡盟三门七派,还是五道,谁都逃不过。天罡盟与三门七派如今已派人前往魔门,不日便将到达,这一场战斗,就算没有五道参与,我们中原也必须进行下去。” 说完这话,端木羽终于沉冷着声音道:“告辞。” 二字掷地有声,待脚步声远,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 宴夏迎着五道众人的视线,不禁在心中苦笑一声。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听来究竟有多天真,那几乎不是身为五道宗主的她应该说出来的话,她也的确并不认为自己所说的话能有什么道理。她不愿出手,其实不过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她相信明倾。 从很久以前起她便一直相信着那个人,若说这十年间她曾经有过怀疑,那么在再次相见之后,在听小爹说起玄界之事以后,宴夏已经完全相信明倾有着与他们想象完全不同的目的。她必须要将此事弄清楚才行。 宴夏想到这里,有些无奈的垂下眼睑,这才回身往一路随她出来的小爹看去,有些忐忑的等待着小爹的反应。 小爹摸了摸脸笑到:“你看我做什么?” 虽然看不见,但小爹却能够准确的感觉到宴夏的视线。 宴夏低声道:“小爹,今日我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日若明倾公子对中原五道出手,所有后果皆由我来承担。” 这话让小爹脸上笑意更浓,他好笑道:“做你认为对的决定就好了,我一直都是这么说的。”他抬起手,本想着要和从前一样去揉这小家伙的脑袋,想了想却又将手放了回去,转而道,“现在跟小爹说说,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宴夏沉吟片刻,将眼前的事情理了一番,这才终于道:“明倾公子受伤回魔门不过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天罡盟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知道消息,并且前来与我相谈,我总觉得这消息来得太快了些。” 这些年来五道也有密探安排在魔门四周,就如之前的神楼院主南宫玄,但纵然如此,消息也从来不可能来得那么快。 除非—— 想到此节,宴夏心中一沉,却又陷入了不解:“除非……这消息是魔君故意泄露出来的。” 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 不光是宴夏,同样无法想通此节的还有魔门之众。 “大长老!”魔门大殿之外,几名魔兵匆匆赶来,居于其中的魔门大长老纪图听闻这声,眉心折痕不由更深,扶杖起身道:“慌慌张张,又是如何?” 那魔兵进入大殿后便不禁缓下了脚步,只是脸上的神色却缓不过来,仍旧透着仓促担忧,他垂首对殿中人道:“大长老,三门七派的人已经在碧岚山集结,恐怕……是想要强行攻上魔门。” 纪图似早已料到有此一事,却没料到这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他沉着脸半晌不语,便在另一道脚步声快要到达大殿之时,出声问道:“他们还有多久会到这里?” 先前那人尚未回应,这时候另一道脚步声已至殿中,堪堪走进来的人脸色同样难看,向着面前的大长老纪图道:“大长老,天罡盟带着三门七派众人已往魔门出发,恐怕半日之内便要到了。” 纪图眉头紧蹙,冷笑道,“这群家伙从前不敢有动作,当着缩头乌龟,如今知道魔君大人受伤就都赶过来了,倒是来得挺快。” “大长老,现下该如何应对?”四周魔兵皆开始担忧起来,若是平日,魔门自不必担忧这场攻势,但如今—— 纪图沉着脸没有说话,视线却朝着大殿内中望去,帘幕之后不见人影,但纪图却知晓那拥有着至高力量的,魔门所赖以信仰的人就在其中。 魔君受伤,天罡盟带领三门七派在这个节骨眼上进攻,如今的魔门,究竟要如何…… 纪图没能够想下去,因为就在此时,殿内帘幕轻晃之间,那道代表着所有魔门之众信仰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参见魔君!”纪图眼中满是虔诚,话音间已是垂眸肃立。 后方众魔将与魔兵亦纷纷下跪,殿内霎时只余下一种声音:“参见魔君!” 明倾自帘幕后缓步而出,负手落座,宽大的黑色衣袍拖曳至地面,袖风扫过之间,殿内烛火微微一晃,复又恢复光明。 殿内无声,所有人皆在等魔君开口。 明倾一手支于座中扶手之上,神态慵懒如常,甚至不似受伤姿态,他似笑非笑向着众人望去,只将所有人看得冷汗涔涔,方才淡声道:“现在的魔门就是这番模样?” 他不过轻声一语,话音飘至众人耳中,却犹如千钧之重,众人俯身不敢抬眸,纵然是大长老也不敢多言,苍白着一张脸等待魔君接下来的话。 明倾托腮道:“人界还没打过来,你们先自乱了阵脚,莫怪你们始终走不出这区区山门。” “魔君大人。”纪图紧绷着脸,心中担忧已极,却又不敢在魔君面前有所表现,只得苦笑道,“现下……众人该如何是好?” 明倾瞥他一眼,道:“他们要来,让他们来便是。” “可是……” 纪图犹有迟疑,明倾挑眉笑道:“凭你们这帮废物,难道拦得住他们?” 语声一滞,纪图面色霎时苍白,憋了片刻却仍是摇头道:“我等纵不畏死,也不敌中原人多势众。” 两百多年前那一遭重创,魔门再不复昔日盛况,是以才一直蛰伏于深山之中,直至十年前魔君复活,群魔才终于再度现出。 明倾对这些事情自然清楚,他于是又道:“所以放他们进来又如何?” “可是……”纪图仍自担忧,看着座中的人道,“魔君您的伤势。” 不待纪图将这话说完,明倾不过随意一瞥,便将他未曾说完的话给看了回去,纪图知晓自己失言,连忙埋下头来,明倾袖风轻扫,已闭目道:“你们退下吧。” 第49节 魔君既已下令,旁人自不敢再多言,纪图等人虽不解魔君用意,却仍是只得依言退下。 一行人推至殿门处,才听得明倾的声音自殿内传来,一如往昔傲然冷冽。 “他们要来,就让他们进来。我在这里等着他们,就看他们是否真能杀得了我。” · 明倾为什么会将自己受伤的消息故意传出,宴夏始终无法明白。 回到书房之中,叶题听完宴夏所说,沉吟片刻方道:“若当真如此,他放出这个消息,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他根本没有重伤,他放出消息不过是想引中原正道前去魔门,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宴夏何曾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这样的可能立即便被她否定道:“不可能,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叶题轻笑一声,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改口道:“你相信他。” “是,我相信他。”宴夏毫无犹豫。 叶题于是道:“那么还有另一种可能。” 宴夏怔怔看着叶题,几乎与叶题同时想到了某一种可能,她一颗心突然狂跳起来,那种声音几乎要将胸腔震碎。 叶题的话音传入耳中,清晰而肯定:“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本就想让那些人杀了他。” 第69章 “小爹。”长久的沉默之后, 宴夏听见属于自己的喑哑声音,她觉得自己似乎说出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但这些话又像是并非自她口中说出,她抬起头认真看着叶题, 求证一般的问道:“你说魔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在这之前,我从未见过魔君,我只知道两千多年前传说里的魔君。”叶题摇头道。 宴夏追问道:“两千多年前的魔君是什么样的?” 叶题知道许多故事, 也听说过许多传闻, 当年在南河镇中他便是最有名的说书先生,宴夏知道他必然能给自己想要知晓的答案。 果然,叶题沉吟片刻便道:“我也是在某处记载上见到的,魔君之所以让人畏惧, 是因为在他的眼中, 一切生灵皆如草芥。”叶题的声音冷静而低沉,一如他话中所说的魔君,“他行事疯狂, 喜怒无常,曾因为一句话便叫人界数座城池灰飞烟灭。” “没有人能猜得透他, 也没有人能够阻拦他。我还记得当年幸存的人留下的札记所说,在魔君的身上,你什么都看不到,又什么都能看到。在他的面前,你会觉得自己或许……”叶题想了想,准确的回忆起了那句话, “什么也不是。” 宴夏久久默然。 叶题低声道:“你所见到的魔君,也是这种样子么?” 宴夏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叶题“啊”了一声,有意开了个玩笑让眼下的气氛看起来轻松一点:“看来是那群老家伙在札记里面骗人了,魔君也没有那么可怕是不是?” 宴夏神色依然凝重,没办法给叶题这个面子笑出来,她低垂着眼,轻声道:“我所见到的魔君,与记载里所说的不一样,是不是因为……他本就不是真正的魔君?” 说话之间,宴夏回忆起从前曾经听明倾说过的话。 他幼时曾被逐出明家,为中原正道所追杀,后来是天罡盟老盟主叶善救了他,并收他为徒将他抚养长大。后叶善去世,身为叶善的弟子,明倾化名为宿七接任盟主之位,并以这样的身份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还记得当初她在明倾南河镇的院落中,听明倾说起过自己的过去。 他本是个温柔得连重话都不会说的人,但为了能够成为足以领导众人的中原盟主,他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强硬而冷漠的模样。 那时候许多人都怕他,他扮演着那样的人,以至于许久之后,纵然他已经不是宿七,人们眼中的他还是那般模样。 他从来都知道如何隐藏自己,如何熟练的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是明倾,始终都是。 只是……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闭关十年之后便去魔城与荒岛上寻回魔晶,为此与鬼门之主交手,甚至拼着受伤夺回了所有力量。后来他去往玄界,救下干爹干娘等人,身受重伤而回,之后故意放出自己受伤的消息,要让中原正道赶往魔门,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宴夏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想要理清思绪,眼前晃过的却全是临别时候明倾望着自己的那一眼。 那时候他是不是,其实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宴夏?”叶题知道不该打断宴夏的思绪,但时值此时,他必须说些什么。 听到叶题的轻唤,宴夏倏然回神,抬眸朝小爹望去,喃喃着道:“小爹你曾经说过,魔君是不会死的,对吗?” 叶题一怔,点头道:“的确如此,甚至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但他受伤了。”宴夏苍白着脸,有些失神的将这话重复一遍道,“他受伤了。” 从不会受伤的魔君,如今却受伤了,那么这是否代表着,永生不死的魔君,也会有死去的一天? 许多年前,她与明倾曾经在七海深渊的山洞中度过一宿,她还记得那时候明倾说过,七海深渊是魔君死去的地方,虽然后来人们才知道,魔君其实并没有死,他一直活着,用另一种方式活着。 那时候宴夏也曾经质疑,她提起小爹曾经说过,魔君是不死的。 她还记得那时候明倾的回应,他说,但人们必须让他消亡,才能够终止一切灾祸。 那时候她尚且不知道明倾与魔君之间的联系,更没有想过更多的东西,直到现在,直至此时,她才隐约明白明倾话中的意思。 魔君是不死的,但明倾不是,魔君与明倾融为一体,变作血肉之躯,便不再是永生不死的魔君。 所以他想死,他计划这一切,只是因为,他要让自己消失,让所有的灾祸根源,都随着自己而消失。 · 魔门大殿内如今一片沉寂,所有的魔兵魔将皆已被遣散离开,有风拂入大殿,卷起纱帘层层而动。 深幽魔殿的尽头,帘幕之后,明倾于高座之中,静默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战斗。 殿外渐有喧哗声起,涌动着往此处而来。 刀剑交错的动静声声入耳,明倾始终闭目不语,宽大的衣摆垂落于台阶之下,他身居魔殿高座之中,如同岿然千百年的石像,身上沉落着永恒之寂静。 脚步声交错,越见靠近,更多的声音杂乱着靠近,打破殿内长久的沉寂,明倾终于缓缓睁眸,双瞳赤红如血,漠然无情。 赤色光芒闪过一瞬,很快便恢复深黑,明倾视线向着大殿之外,抬手轻轻按在胸口之处。 那里有一道伤口,那是在荒岛之上被鬼门之主所刺伤,自那日被一刀所伤,或者说,自那日收回所有的魔晶之力后,那处伤口便时时作痛,隐隐有什么东西自心底生出,攒动着要占领这具躯体。 时间已经不多了。 中原正道来得很快,比他所预计的还要快。 “你就是为了这群家伙才想舍去性命?”心底里有个声音嘲笑道,“可我只看到他们从始至终都希望你死。” 明倾眼睫微动,心绪并未为这话而有所动摇,他轻声道:“我不畏死。” “但毫不值得。” 明倾不置可否,“我忘了你本不会明白。” 殿内片刻沉寂,明倾拂袖起身,终于再次出声道:“你呢?你会怕死吗?” 又是一瞬的寂静,随之是那道来自心底的声音:“魔君从不知畏惧为何物。” “是吗。”明倾回应一声,并未多言。 魔君冷笑一声,在他心底又道:“我是不会死的。” 明倾也笑,拂过殿内雕刻着古老符文的石柱步步往前,“来不及了。” 眸底赤红渐渐升起,明倾无动于衷,穿过第二处石柱,继续往前走去。 身体里属于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消散,他压制魔君的意识整整十年,直到现在终于已经到了极限。取回所有力量的魔君将要再次占领这具身体,但这并不重要,一切都会结束了。 “你认为那群蝼蚁能杀了我?”魔君漠然道。 对话之间,明倾已至魔殿大门处。 一步踏出,阳光越过房檐漫射于台阶之上,殿内的人踏出魔殿的瞬间,下方所有战声骤然止住,所有喧嚣顿时沉寂,所有的视线同时落在了那一袭黑衣之间。 高台之上,明倾低头看着脚下的战火,看那些熟悉的面孔,与心底的魔君对话道:“或许真的可以。” 第70章 当时间在记忆中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 许多事情便变得不再重要,许多记忆也会开始渐渐模糊。 但明倾始终记得八岁那年, 改变他所有人生轨迹的那场变故。 那时候的明倾不过是明家未经世事的小少爷,约定与傅然一道上碧岚山游玩, 但他在山脚等了傅然半日也未等到人,然后他被无忧谷众人所掳走,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年幼的明倾什么也不懂, 身在地牢中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恐惧, 他蜷缩在地牢的角落里,甚至因为角落处滴水的声音而不敢入睡直至天明。 他知道明家一定会派人来救他,他一直怀抱期望的等待着,日复一日, 不知究竟过去多久。 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直到后来他几乎只是茫然的在牢中回忆着从前的事情,不敢考虑当下, 更不敢再去想将来,他只能用尽所以力气去活着。 直到有一天, 终于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带出了地牢。 他被扔到了无忧谷外一处荒野之中,再无人去管他的死活。 在深谷里待了两天,他强撑着找了些东西果腹,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山谷。 只要回去就好了,只要回到明家, 这一场苦难就结束了。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在荒野中赶路,他衣衫褴褛终于赶到某处城镇之中,想要联络明家的人,但却没有想到,明家众人赶到之后,却并非是要迎他回家,而是要……杀他。 他们说他早已不是明家少爷,他是中原正道的叛徒,他是害中原内战的罪魁祸首,小小年纪便手段毒辣心机深沉,他们要杀了他为中原除害。 那些人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他甚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爹娘没有来见他,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他仍是没有死,一些意外让他逃离了那里,从那之后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再回去了,只要他出现在众人眼前,他所要面对的就是无休止的追杀,他被迫留在了荒山野岭当中,不敢离开半步,昔日的明家小少爷狼狈得像个乞丐,从起初的不甘恐惧到最后只是日复一日的麻木活着。 直到有一天,大雪覆盖林间,他蜷缩着身子自饥寒交迫中醒来,见到了守在自己身旁的高大男子。 “你是谁?”明倾问过这话,随之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男子听着明倾的话,拧起了眉头,眉心有一道极深的皱褶,他摇头道:“不是。” 明倾又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他的腰间水囊上,枯瘦如柴的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唇,试探着问道:“可以给我一口水喝吗?” 男子挑起眉峰,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水囊,拒绝了他的请求:“不行,这是酒。” “哦。”明倾眼中透出失望之色,但男子很快便又道:“不过我带了些吃的,你要吗?” 明倾眸子瞬时亮了起来,连连点头,男子自怀中掏出一些干粮递到明倾的面前,明倾捧着东西小口的吃着,他吃得很慢,却像是怎么都吃不饱,他吃了很久,男子便在旁边耐心等了很久,直到明倾将东西吃完,怯生生的打量那男子,男子才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面上是略带苦涩的笑意:“跟我走吧。” 明倾抬起头看他,月光在那人脸上投下了一半的阴影,将他的轮廓凿得很深,那时候的明倾没有犹豫,点头道:“好。” 没有问他究竟是何人,也没有问他究竟要去哪里。 直到后来明倾才知道,那男子叫做叶善,是天罡盟盟主,是整个中原正道的首领。 第50节 叶善悄悄收留了他,并将他带到了一处山庄之中躲藏,那处山庄叫做北砚庄。 明倾成了叶善的弟子。 在北砚庄里,他知道了这座山庄的主人是个叫做荀周的男子,但他并非北砚庄真正的主人,它真正的主人其实是叶善。 荀周没有见过明倾,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叶善为明倾想了个新的身份,他从此有了新的名字,叫做宿七。 北砚庄就在天罡盟的山脚下不远,自山庄不远有一处密道可以直通天罡盟,叶善便会从这条密道前来北砚庄,时常教明倾修炼之法,明倾再也不需要四处躲藏,他可以在山庄内四处走动,只除了一个地方。 那就是北砚庄的中央,那里有一排极高的墙,墙后是一座漆黑的阁楼,荀周每每总会自墙外看那处阁楼,却从未进入其中。 少年的明倾曾经问过荀周,那楼里究竟有着什么,但荀周的答案却是不知,只有叶善知道楼中究竟有什么。 明倾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踏足那座阁楼,直到某天中原正道数十人前来拜访北砚庄,而这些人中,便包括了明家的人。担心被人认出身份,明倾仓促之下四处躲藏,却没想到不经意间便进入了那座阁楼当中。 他在阁楼里见到了一个人。 或者说那不算是一个人,而是一抹漂浮虚无的黑影。 “你是谁?”幽暗的阁楼之中,明倾紧盯着那抹黑影,他被困在这逼仄的所在,就好像当下的自己。 黑影也在看他,明倾在一片深幽中看到了它的眼睛,那两处泛着赤红的光芒应当就是它的眼睛,他听见那黑影道:“我是魔。” 它的声音同样虚无,它似乎并非自任何一处传来,那声音就出现在他的心底。 那时候的明倾生出了恐惧的感觉,他想要离开那处,但外面是中原正道,他进退不得,最终只能僵在原地。 他听见心底的那个声音又道:“你在怕什么?” 明倾僵立原地没有开口。 那道声音继续道:“怕我,还是更怕外面那些家伙?” 明倾指尖已经落在门上,只要用力便能够推开那扇门离开这个所在。但那道声音却让他不得不停下了动作,其实离开与留下,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分别。 他突然静了下来,他转身看向那道黑影,喃喃问道:“你不能离开这里,是吗?” 黑影冷笑一声:“你也不能。” 明倾没有去理会这句话,不过那黑影很快便说出了下一句话:“你想走出去吗?” “我不能出去。”明倾摇头,两人的对话已经让他没有了先前那般的恐慌,他垂眸低声道,“如果让人知道是师父救了我,把我藏在这里,师父会被我连累的,我必须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你可以走出去。”属于黑影的声音自心底里传来,他像是带着某种诱惑力,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只要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你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你,你就是这天地主宰。” 明倾黑沉的眸子直直看着那道黑影,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不可能的……” “你如果愿意,我可以给你这种力量。”黑影的声音里多了一层笑意,那种诱惑仿佛一根绳子牵引着明倾往前走去,它道,“只要你将身体交给我,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明倾怔怔看着那道黑影,那些话对于他来说太过沉重晦涩,他没有办法在立即之间明白它的含义,他茫然的与那道黑影对视,直到远处阁楼外面传来荀周唤他的声音。 三门七派的人已经离开了,荀周在四处寻他了。 明倾几乎是立即推门逃离了那里,接下来的许多年里,都没有再进入过那座阁楼,他总是远远躲避着它,让自己不去回忆那阁楼中曾经有过的对话。 直到后来,叶善去世,天罡盟乃至整个正道乱作一团,而那将所有一切抛下的老盟主叶善,选择了让他成为新的盟主。 他做不到,知道消息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即便这样想到。 但那时候的他已经明白,有些事情他不能不去做。 时隔多年,他再次踏入那座阁楼当中,那道黑影依然在房间的角落里等待着,一如多年前那般,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明倾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惊惧的少年,他显得温和而冷静,他对那黑影轻声道:“现在,可以给我你说的力量吗?”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从此之后他成为了天罡盟盟主宿七,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事情浮出水面,他也渐渐知晓与自己共生的魔类真正的身份,知晓它正在将他带入深渊之中,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要走下去,直到一切再也控制不住。 然后他会终结了它。 十年前他为阻止魔门与正道交手,选择与阁楼中的魔君彻底二而为一。 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去压制魔君的意识,然后动身去寻魔晶,只因为要彻底让魔君消失,只能让他与自己彻底合为一体,那需要他找回魔君曾经散落的力量。 找回魔晶的力量之后,他已经无法再彻底控制这具身体,所以他在那之前,故意流露了破绽。 他让自己受了伤,他将这个消息故意流露给了中原正道。只为了能够在最后一刻,有人来结束这一切。 现在,就是一切结束的时候。 · 魔殿的数十级的台阶之下,是战斗中的魔兵与中原群雄,但他们的视线如今都定在自魔殿中走出的那人身上。 那一袭黑衣的人临风而立,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的人群,目中似有无数种情绪纷杂而过,最后他将视线定在了远处。 人群的后方那处,天罡盟盟主秦翰带领三名堂主与数十名弟子正往此处赶来,而在他的身后,三门七派各派掌门长老,各方世家家主,整个中原的至强者,整个中原势力的首脑,今日尽数集结于此,他们的目的,只为取他性命。 真的要结束了。 只可惜最后没能见到那个人。 明倾牵起唇角,竟在此刻浅浅笑了起来,笑意泛着温和,几许惋惜。 “你在想什么?”属于魔君的声音在心底里问道。 明倾回应道:“在想一个人。” 魔君漠然道:“无趣。” 明倾笑意未敛,日月星辰的光芒皆映在了眼眸里,“我这一生,只剩下这些东西可以想了。” 只有想到她,才能感受到这世间春阳夏花的美好。 风声在撩动魔殿四周的旗帜窸窣地响,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往这处而来,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魔君再次道:“这具身体,现在属于我了。” 明倾轻轻应道:“嗯。” 眸底里的光芒渐渐消散,一点赤红自瞳中缓缓扩散,渐渐占据漆黑的眸。明倾面上的笑意终于渐渐散去,化作了俯视苍生的冷漠。 “这群家伙想要你死,你却想要为他们死,你真是个笑话。”魔君道。 意识不住流失之间,明倾毫不在意的轻笑道:“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们。”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些执念。” 为了他所坚持的道。 这句话明倾没有说完。 他闭上双眸,舍了半生萧索眷恋。 再度睁眼,那双冰冷赤红的眼眸当中,已再无人世情绪。 第71章 宴夏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魔门的, 在沧南山上那番猜想让她几乎无法再保持冷静,而当她来到魔门的时候, 一切已经变得无法控制。 魔门之内喊杀不断,自魔宫之外便能够见到赤红烈焰冲天而起, 金色阵法笼罩四周,剑光与火光混乱交织,一切都在向着宴夏心中所想的最坏方向而去。 宴夏冲进魔门之后, 几乎是一眼便撞见了天罡盟堂主端木羽。 就在不久之前, 端木羽还在劝说她动用五道力量与天罡盟一同对抗魔门,当时的宴夏并未答应,但如今她却出现在了此处。 端木羽眉峰微蹙,语气略有不满:“五道宗主为何来此?” 宴夏没有去回应这句话,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去分辨对方的身份, 只是仓促问道:“明倾在哪里?” 端木羽见了宴夏的模样不禁一怔,至今十年来还极少有人见到五道宗主如此紧张的样子,他顿了一瞬才道:“魔君?盟主他们如今正在以剑阵对付魔君, 宴宗主若不打算相助中原,便不必再多问了。” 言下之意, 是指宴夏假意关切。 宴夏的心思全都落在了明倾的身上,还未及再度发问,魔门内中再度传来一阵轰然巨响,紧接着是一道炽烈火光闪烁而出,无数兵刃纷纷扬起而又落下,只听得铿然之声乍然响动不停, 竟是剑阵遭破的动静。 端木羽面色霎时一变,神情凝重往那处看去道:“结束了。” 这一声“结束”,几乎让宴夏心脏骤停。 她茫然推开端木羽往魔宫内中冲去,魔宫内的人们因为方才的那般动静皆已经停止了交手,尽数抬头怔怔望着高高台阶之上魔殿大门处的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对于宴夏来说再熟悉不过。 高台之上,时间似乎已经静止,三门七派以及天罡盟统共百名至强之人皆在那处,数十座剑阵,数十座法阵,犹如遮天蔽日的网将中央那人笼罩其中。然而此时大阵皆破,刀剑碎裂,开阵之人大半皆已受伤,不少人倒呕血到底,还有人以剑支着身子,半跪在地皆向着中央之人。 中原百名强者对上重伤的魔君,竟是狼狈至此。 而人群正中,魔君负手而立,神色冷淡扫过在场众人,赤红眸底掠过一缕可称为暴戾的情绪。 场中接触那视线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回避,唯有宴夏,目光始终定在他的身上。 魔君的一袭黑袍之上,早已经濡湿一片。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就在他的足下,早有血泊淌落,本就重伤的身体在强撑着破开这数十道大阵之后,早该已经到达了极限,纵然是魔君,如今终究也只是血肉之躯。 所有人都僵硬的看着中央的魔君,所有人都知道他此时应该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却没人敢上前试探,魔君纵然行至此时,锋芒依然足以震慑任何人。 人们更愿意相信,只要这般僵持下去,那看似永远无人可以战胜的魔君,总会倒下。 宴夏朝着高台上走了过去。 她自人群中穿行而过,僵立的人们并未察觉她的身份,甚至来不及将她看清,她已经匆匆与人群擦肩而过,往那高台之上而去。 台阶是被血水覆盖的,宴夏裙裾擦过地上犹自殷红的鲜血却浑然不知,只是向着眼底那道身影匆匆往前。人们见得她的动作,不觉微微惊讶,甚至有人自后方惊呼了一声,极静之下唯一有动静的宴夏便显得极为惹眼,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冲到了魔君的面前。 因为着急,或者担忧,她的脚步甚至有些踉跄,一张脸苍白着,褪尽了该有的血色。 “明倾公子。”宴夏声音喑哑,定定注视着面前的人,轻轻唤出这个名字。 但这一声轻唤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 魔君冷然看着她,无动于衷的神色与看任何苍生没有区别。 不过一眼,宴夏已绝望的明白了一切。 她还记得小爹曾说过,真正的魔君究竟是什么模样,她还记得他说,在魔君的眼中,一切生灵皆如同草芥。 此时的她在对方的眼中,便是这般。 宴夏突然觉得自己一路赶来攒在体内的那些气力都失去了,她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要再往前一步,却被那陌生而漠然的视线看得生怯。 鲜血溅落的声音让宴夏回过了神来,她低头看去,不知是新添的伤处还是旧伤崩裂,鲜血沿着魔君垂落的手臂不住淌落而下,白皙如瓷的手映着鲜血的颜色格外刺眼。 第51节 魔君注意到了宴夏的视线,目中添了一丝不悦。 “让开。”魔君冷冽的声音传入耳中,纵然拥有着与明倾相同的样貌,却让宴夏找不出任何熟悉的影子。 宴夏没有来得及回应,身后却传来天罡盟主秦翰的声音:“宴宗主,小心那魔头。” 有人让她小心,但她却丝毫不认为自己应该当心什么,相反她更担心的是眼前的人。 宴夏自怔然间回过神来,心疼的看着那人不住淌血的伤处,再度上前一步,低声道:“你受伤了。”她想要靠近那人,却被他视线阻止,她只得咬唇待在原地,轻声道:“你伤得很重,不要再打了……你会死的。” 魔君蹙眉冷笑,终于出声,只是声音却比宴夏所想的还要虚弱沙哑:“我是不会死的。” 这句话在此时听来,却更像是在逞强。 魔君出声之后,终于禁不住轻咳出声,他抬手捂在唇畔,鲜血霎时便自指缝涌出,点点滴滴洒落于衣襟之上。 魔君断断续续的咳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止不住的呛出,原本无法被打败的人终于在这一刻摇晃着身子倒了下来。 宴夏始终伴在他的身边,几乎在他倒下的一瞬,便上前将人紧紧拥住。只是她慌乱之间没能够支撑住对方的身子,却反与魔君一道跌坐于地,看着对方越来越苍白虚弱的模样,宴夏眼角微微酸涩,抬臂小心的抱住那人。 眼见魔君倒下,四周所有紧张戒备的人至此终于都大舒了一口气,他们耗费了这么多心力,做出如此牺牲,才总算换来这一刻,纵然强大如同魔君,这一刻终于也倒下了。 不少人支着剑站了起来,朝着这方逼近几步。 宴夏恍若未觉,眼中只有身旁的人。魔君终于失去了强撑着的力气,无力靠在宴夏肩头,只是他依然紧盯着的人群,视线如同往日淡漠。 直至此时此刻,纵然狼狈致斯,他依然是不可侵犯的王者。 “这群蝼蚁没有资格杀我。”魔君寒声道。 宴夏倾听着他的话,不言不语。 魔君又道:“若非明倾设计,今日这群人都将死在这里。” 听见明倾的名字自魔君口中说出,宴夏终于再次僵住,事实她早已清楚,但总有一些事情,让人无法去相信。 她沉默片刻,垂眸道:“不要再说了。” 她能够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在流失,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不论是魔君还是明倾,她……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这一切不会结束的。”沉默间,宴夏听到那人在自己耳畔低声道。 宴夏骤然抬眸,正撞见魔君一双血红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没有垂死的挣扎,反带着残忍的笑意,下一刻,那人已扬声道:“你们认为我会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晰无比的落在场间所有人的耳中,他很快笑了起来,笑声低沉仿若魔咒,他睁眸看着面前所有人,缓缓道:“灾祸永不会结束,我……永远都不会死!” 昔日最强大的存在,如今濒死之下所说之话,依然让人心头一惊,人们惊惧的往那人望去,阳光之下,血泊之间,那道身影似乎被阳光所穿透,渐渐变得不再清晰。 靠在身上的身躯突然变得如羽毛一般轻盈,宴夏心中忽震,连忙抬手,然而触手之间,却不过是虚无。 宴夏眼眶微红,她这一刻不像是五道宗主,却像是昔日南河镇里的小姑娘,那日干爹干娘消失不见,她也是这般跌坐在一片废墟之间,神情绝望而无助。 那时候她像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扑倒在明倾的怀中放肆的哭。 但现在都没有了。 阳光透过那人的身躯倾洒在地面,将血色染得更加鲜红,魔君那袭黑衣的颜色已经变得极浅,所有他的存在都在变得毫不真实起来,宴夏仓促的挽留,却甚至握不住他一片衣角。 在那道身影彻底消失的刹那,宴夏似乎又见到了熟悉的笑意,属于明倾的笑意。 那笑意一闪即逝,仿佛道别。 第72章 宴夏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沧南山的, 脑中晃过的全是魔君消失前那一眼,待回过神来, 她已经身处于自己熟悉的房间之中。 整整三天的时间,宴夏将自己关在房间当中始终未曾出来。 沧南山的天空总是湛然晴朗, 宴夏推开窗门,心里面有些失落的想,那个人的消失似乎没有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 日月星辰依旧轮转, 对于整个人界来说,似乎已再无任何人为他的离开而难过。 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 可是这些真相她已经无处去说,也无法去说,所有的真相都随着魔君的消失而被掩埋, 她纵有再多不甘, 这世上也已再无明倾此人。 这世间所有人的事情,与他又再有何关联? 越是这般,宴夏心中的痛苦就越深, 到最后几乎已成为无底深渊,叫她沉沦其中无法挣脱。 直到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屋外的人没有说话, 宴夏能够猜测来的人究竟是谁,但她此时却并不想与人交谈。她背对着房门,摇头低声道:“宫间,这几日的事情就由你来决断,我暂时不想……” 然而话未说完,房门已被人轻易推开, 脚步声轻缓踏入屋中,却并非宴夏所想的那人。 宴夏有所察觉,还未回头,便听得自门外走进来的人道:“虽然不愿打扰,但有些事情我认为有必要告诉你。” 这声音是宴夏无比熟悉的。 宴夏倏地回头,待看清那自屋外走进来的身影,喉中便又是哽咽,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人扬了扬眉梢,给了一个不太常见的浅笑。 然而没等他再开口,宴夏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将脸埋进他胸口无声哭了出来。 宴夏有些丢人的想着,这几日的时间,大概是她这十年里哭得最多的时候了,本以为过了整整十年,等到与干爹干娘们重逢的时候,她再让他们见到如今的五道,必然能够带着些小小的骄傲,必然能够让他们看到自己如今的成长,却没有想到,真正相逢的时候到来,却是在她如此狼狈的时候。 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到底,是她最亲近的人,而她也只有在他们的面前,才会这样卸下所有的伪装与防备。 宴夏在那人的怀里哭了很久,她这三日来其实并没有再落泪,她只是独自在房中想着,想从前和现在,想许多事情,却麻木得像是失去了该有的目的,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走的路是否当真是对的,而自己是否又该将一路走下去。 若真有对错,明倾又为何会落得这般结果。 她茫然不知,无法想出结果,终于在见到来人的这一刻放肆的哭了出来。 “大爹爹。”不知过了多久,宴夏终于闷在那人的怀里,喃喃唤了道。 那人唇畔牵起一抹无奈的笑,低声道:“嗯。” 来人正是十年前消失于南河镇的宴兰庭。当初宴兰庭开启法阵,所有人消失于院落当中,宴夏曾经寻找多年无果,最后还是被明倾在玄界找了回来。之前小爹叶题先出现在沧南山中,道是宴兰庭等人还有事要办是以还没有回来,如今一切结束,宴兰庭终于也回到了沧南山。 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从前。 当初宴夏失去干爹干娘,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是明倾将她带了回去,帮她找到了宫间与五道众人,而如今明倾彻底离开她,却又将干爹干娘寻了回来。 宴夏抬起头来,眼前的宴兰庭样貌与十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五官依旧是宴夏所熟悉的清秀轮廓,只是看起来比从前更加消瘦了些,眸光里虽然带着疲累,却仍带着柔和的笑意。 不需要去猜想,宴夏便知道他必然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而他回来得这样快,必然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为了她。 知道大爹爹的身体向来不好,自己却让他这般担忧,宴夏心中满是内疚,连忙退开两步,迟疑一瞬才想起来擦干眼泪,将大爹爹带到桌旁坐下。 “既然叫我大爹爹,便不用在我面前在意太多。”宴兰庭轻咳一声,用宴夏最熟悉的温和平淡语气道。 时间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南河镇的日子,宴夏微微一怔,心情终于自方才的阴云密布变作了风雪乍停,只是明倾的死在她心中所带来的沉重感依然无法消失,她紧盯着宴兰庭的眼睛,良久方才低声道:“大爹爹,我……不甘心。” 终于将这话说出口,宴夏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道:“明倾公子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他为这中原做了这么多事情,没有人明白没有人了解,甚至在他消失之后,连去回忆他的人都没有,所有人都在拍手欢庆魔君之死,这真的是他做这一切的意义吗?” 宴夏眼眶微红,说到此处,已是咬唇不语。 宴兰庭盯着她看,轻轻叹了一声。 来见宴夏之前,宴兰庭便自宫间与叶题那处知晓了整件事情,所以他能够听懂宴夏的意思,也知道她为何会痛苦。 这本就是一件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人们会赋予生存某种意义,以至于在一生之中所走的每一步皆不会变得漫无目的,于宴夏来说是如此,于宴兰庭等蝉众来说如此,于明倾来说,本该也是如此。 但命途对于明倾来说却仿佛是个笑话,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充满坎坷,行至终途却并非归宿,只是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五道能够重新崛起,干爹干娘能够回来,她所不断为之而竭尽全力的方向得到了她所要的结果,她才能够一往无前的走下去。但明倾呢,他一路前行的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若是荆棘密布暗无天日,他又是如何走下来的,他又为何要走下去。 宴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纾解那种几乎要让她无法思考的不理智情绪,她只能低垂眼眸,轻声道:“……那不公平。” “是啊,不公平。”宴兰庭没有反驳这句话,相反,他语声淡淡的应和了宴夏此言。 便在宴夏的注视之下,宴兰庭平静道:“多年前我就知道了,这天下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否则当初蝉众也不会死伤这样多人,五道也不会有那一段覆灭的历史不是吗?” 宴夏怔愣当下,心知宴兰庭说得不错,但却不知为何生出了想要反驳的念头来。 没有等宴夏反驳出声,宴兰庭已接着道:“但蝉众死伤众多,时至今日,依然还有我们活着。五道虽然覆灭,但至今也已经恢复从前。”宴兰庭直视宴夏双眸,沉声道:“明倾一路被人误解被人惧怕,身旁不是始终还有一个你么?” 这句话太过突然,却又太过沉重,宴夏将这话在心中回想,轻声道:“可我……我做得不够好。” “已经够了。”宴兰庭轻揉她的脑袋,声音很轻的道,“本就没有公平,只有值不值得。” 宴夏低着头,听见宴兰庭的话清晰在耳边:“我想不管是到什么地步,他都不会放任魔君再次在人界掀起灾祸,因为这人界有你,还有他所在意和关心的人,这不就够了?” 宴夏骤然抬眸,喃喃道:“因为……有我?” 这一次宴兰庭没有立即回应,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宴夏,直至将她看得面颊微红,这才终于缓声道:“现在可愿听我说些话了?” 直至此时宴夏才记起大爹爹此次前来是有事要说,她连忙点头,“大爹爹之前说有事要与我说,不知是什么事?” 宴兰庭盯着宴夏片刻,这才道:“你可曾听说过,魔君是不死的?” 这句话宴夏曾经听许多人说过,在她自沧南山赶去魔门的时候,她也曾经无数次这么期盼着。但一切并不如她所期盼的那般,明倾的计划很完美,魔君真的消失了,就在她的眼前,她亲眼所见,她纵然有着再多的期盼,也不过都成了空想。 见宴夏神色,宴兰庭便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他接着道:“我曾经看过记载,魔君是上古魔族血脉,所以能够死而复生与天地同寿,这两千多年里,魔君曾经也‘死’过两次,第一次他魂魄被人封印四方,分别由四极大帝镇守,而身躯则被藏在七海深渊当中,直到整整两千年之后,无忧谷谷主找到了他的半数魂魄,试图将他复活。” 宴夏曾经听小爹说过这些事情,而接下来的结局她自然也十分清楚。 “但那次复活并不算成功,因为那场复活仪式很快被人破坏,魔君再度死亡,连身躯也消失不见。”宴兰庭回忆起曾经听说过的那一场战斗,复又道,“在旁人看来,他应当在那一场战斗中就已经死了。” 但他还活着,纵然是魂飞魄散,他依然活了下来。 或者说那次本就是假死,魔君早在那之前便已经与明倾成为一体。 宴夏眸光微动,听着自己心头狂跳的声音,又想起了不久之前在魔门高台之上,她听见魔君所说的话,他说,人界的灾祸永远都不会结束,他……永远都不会死。 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宴夏紧张的看着宴兰庭,像是急切的想要求证,然而宴兰庭却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 匆匆赶回便与宴夏说了这么多话,宴兰庭早已现出了疲态,他轻轻咳嗽着,见宴夏关切的神情,这才终于道:“这就是我要找你的原因。” 宴夏动作一僵,听得宴兰庭道:“纵然明倾认为他能够彻底杀死魔君,但我们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若他真的没死,那么事情便没那么简单了。” 若他真的还会回来,那么回来的究竟是明倾,还是魔君? 第52节 第73章 宴兰庭说了这些话之后, 很快便走出了房间,宫间等人在外面守着, 似乎在担忧着他的身体,等宴兰庭出来, 他们很快便扶着人离开了此处。 临去之前,宫间不禁担心的看了宴夏一眼。 宴夏自然知道自己消沉已久,而她消沉了多久, 五道的众人也就担心了多久, 她到底不能再继续这般下去,还有许多的事情等待她去做,她迟早要自其中走出来。 但在那之前—— “大爹爹!”宴夏深吸一口气,连忙冲出房间朝着离开不远的人追去。 宴兰庭在宫间的扶持下还未走出庭院, 听见宴夏的唤声, 便又回过头来,并未发问,只是耐心等着宴夏的决定。 宴夏在这一瞬心中已做下了决定, 她很快问了出来,只是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大爹爹, 他若回来,会在哪里?” 在宴夏的目光注视之下,宴兰庭笑了笑,轻声道:“魔君若还在,如今必然只是一缕残魂,魂魄离体之后, 只会前往他生前所熟悉的地方,在那处徘徊不散。” 魔君所最熟悉的地方…… 宴夏默然片刻,再次抬眸神色已坚定了几分,她颔首认真道:“大爹爹可否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宴兰庭尚未回应,宴夏已接着道:“一个月之后,我一定回来,在这之前……” 这话已经说得分明,宴兰庭垂眸将宴夏这话接着说完道:“在这之前,五道的事情就暂时落在宫间的身上?” 宫间本低眉顺目的伴在宴兰庭身侧,骤然听得这话,不禁一怔后苦笑起来:“宴先生,这……” 他话未说完,被宴兰庭一眼看去,瞬时将那些话全部咽了下去,无奈颔首道:“是。” 宴兰庭于是回眸对宴夏道:“宫间答应你了。” 宫间:“……” 宴夏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宫间这副委屈模样,她禁不住扬起眉梢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笑容,然而这笑意不过一瞬,很快宴夏便收起笑意,认真颔首道:“多谢大爹爹,多谢宫间先生。” 宫间轻叹了一声,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宴兰庭此时已经继续往庭院外步去,边行边道:“去之前先见见你二娘三爹吧,你们也好久没有见面了,去过了赶紧回来,你小爹吵着要吃你亲手做的饭菜,在玄界的日子他可是天天都在念你,所以记得快去快回。” 听见宴兰庭这番话,宴夏忍俊不禁,点头笑出声道:“嗯!” 宴兰庭没有回头,唇角却也牵着笑意,他太了解这个孩子了,所以只是听见声音,几乎便能够想到她此时的神态。 好在她成长得比他们所想象的都还要快,还要出色。 · 宴夏心中做下决定,便没有再多停留,在见过了二娘三爹之后,她与五道众人道别,很快开始四处寻找魔君的魂魄。 这在五道许多人看来是无法理解的事情,且不说究竟魔君的残魂是否还在这世间,纵然真的还在,想要寻到那魂魄,也犹如大海捞针,毫无办法。宴夏唯一所知晓的线索,便是宴兰庭所说之言,魂魄离体之后会前往他所熟悉的地方。 只是对于魔君来说最熟悉的地方会是何处? 宴夏无法判断,她只能将自己所知晓与魔君有关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因为有四象图的阵法相助,半个多月的时间之中,宴夏去了许多地方。不久之前方才发生大战的魔门,如今已称为废墟,魔门群魔流散,该走的都已经逃走,还有部分被中原正道所擒,整个魔门乱做一团。宴夏将整个魔门所有角落都走了一遍,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她接着又去了西方大漠的魔城旧址,只是魔城早已在那次夺去魔晶之后被明倾所毁,宴夏能够见到的不过漫天黄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痕迹。 自魔城中离开之后,宴夏又找到了七海深渊。 她曾经与明倾在七海深渊的山洞中待过一夜,相传魔君曾经在七海深渊的山洞中复活,最后却被人阻止,复活失败,但魔君的身躯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藏在这山洞之内。宴夏怀抱着希望进入山洞探寻,却依然没能够找到任何痕迹。 山洞内有着许多年前留下的战斗痕迹,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对于宴夏来说,却有几分物是人非的伤怀。 离开七海深渊,宴夏又去了几处在记载中魔君曾经出现过的地方,依然毫无所获,直到时间已过去二十多天,宴夏站在了北砚庄的山庄大门之外。 敲门之后,宴夏等待未过多久,门后便传来了脚步之声。 只是让人没有料到的是,前来开门的人竟然是北砚庄庄主荀周。 看着宴夏微微惊讶的神情,荀周却像是早有所料,挑眉笑到:“我早猜到你会来这里。” 宴夏惊讶之余不觉一笑,随之与荀周一道踏入了北砚庄内。 算来宴夏与荀周认识已有十年之久,当初荀周为了修补阵法而去往北砚庄,却没料到那时宴兰庭等人消失不见,而宴兰庭不在,能够修补阵法的,只有身为他传人的宴夏。 宴夏帮了荀周的忙,两人也自此成为了朋友,这十年来两人总有联络,但这段时日因为明倾的事情,宴夏已有许久未曾与之见面了。 荀周没有啰嗦,带着宴夏进入山庄之后,便立即问道:“你是为了明倾的事情来的?” 此事既然被提起,宴夏也并不打算隐瞒,她点头犹豫片刻才道:“我不相信他死了。”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花,荀周沉默片刻,这才又问:“你可还记得他是魔君?” “可你今日在这里等我过来。”宴夏没有死心,低声反问道,“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你相信明倾公子的事情另有缘由?” 荀周被宴夏说得一怔,一时却也想不出别的说法,他摇了摇头,自腰间摘下酒囊喝了一口,这才长叹道:“那小子其实在这山庄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院中书房之外,荀周领着宴夏进书房坐下,晃了晃桌上的酒壶道:“你喝茶还是喝酒?” 宴夏尚未回应,荀周已经到了一杯酒递到宴夏面前,轻笑道:“你现在是五道宗主了,可以喝酒了。” 宴夏抿唇笑了笑,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心中却依然记挂着方才荀周所说的话啊:“你说明倾公子曾经住在这里?” 这些事情,是宴夏从来不知晓的。 荀周点了点头,将当初的事情娓娓道来:“那小子被叶盟主带来这里的时候才十岁不到,叶善没有告诉我他的身份,我也认不出他就是外面被人追杀的明家小少爷,只当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宿七,就这么让他在这里住了下来。他刚来的那会儿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地,看起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回想起当年的事情,禁不住又笑了一声,“逗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似乎也觉得自己将话偏得太远了,荀周轻咳一声又道:“我就没见过像他胆子那么小的家伙,他来山庄的前两年,个子才这么点。”荀周往腰间比划了一下,接着道,“那时候他喜欢跟着别人揍,几乎我去哪他就跟到哪,像是怕我把他给丢了似地,后来还是叶盟主劝了他好久,他才没再这样时时刻刻黏着人。” 宴夏几乎能够自荀周的话中想到当时那个怯生生的明倾是什么模样,若非才经历过许多变故,他不会担惊受怕成这样。 荀周说完这话,很快又道:“不过后来就变了,叶盟主出事之后,他将天罡盟的担子交到了那小子的身上。” “虽说叶善只有他一个弟子,但当时我却不觉得那小子能够胜任盟主之位。”荀周皱眉道,“但我却没想到,继任盟主之位后,他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宴夏能够明白荀周的意思,有时候就连她也会怀疑,究竟什么样的模样才是真正的明倾。 她曾经听明倾说起过这段过去,他说过,他想要做到一些事情,所以他只能将软弱全部藏起来,把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那样他才能够好好地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他伪装得太好了,所以人们几乎从未想过明倾与宿七会是同一个人。 “数十年之间,他没有再来过北砚庄,我也没有再见过他,不过我还是能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他的消息。直到十年前,我在南河镇外见到了你,还有他。”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宴夏将这些关于明倾的往事好好珍藏于心底,终于抬眸问荀周道:“荀周大哥,你相信他吗?” 荀周怔然,却是问道:“什么意思?” 宴夏将自己那日与叶题对话所猜想的一切说了出来,最终才道:“他一直都是明倾公子,直到最后一刻,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许多事情直到现在想来,真相似乎才渐渐开始清晰。 十年前在北砚庄内,魔君脱出阵法,魔门群魔现身,是明倾及时赶到与魔君合为一体,才避免了一场战斗。明倾成为魔君之后,始终闭关于魔门之内,十年内在他的控制之下,魔门始终蛰伏不出,未曾与中原有过太大的冲突争斗。 真相如此,他从未亏欠过任何人,而真正有所亏欠的,却是毫不知情的中原众人。 荀周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般真相,他僵立半晌无言,只是怔怔望着宴夏。 宴夏虽未听他开口,却也知晓他其实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 只是这些真相她也只能对荀周说起,只有真正了解明倾的人,才会相信这样的真相。 宴夏将一切解释之后,终于直视荀周道:“我想找到他。” 第74章 荀周终于轻叹一声, 摇头问道:“你打算去何处找?” 宴夏无奈苦笑:“不知道,该找的地方我都已经找过了, 所以我最后才会来这里。”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纵然走遍了整个中原, 依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最后宴夏到了这处,因为这里曾经是魔君被阵法封印的地方。 但她却没想到, 这里也曾经是明倾居住长大的地方。 荀周有些惊讶:“你认为他在这里?” 宴夏没有回应, 只低声道:“荀周大哥,能带我再去那处阁楼看看吗?” 宴夏的请求很快得到了荀周的回应,两人自屋中走出,不过多时便到了那处废弃的阁楼之外。 十年前中原正道想要除魔, 便已经毁了那座阁楼, 如今的那处早不是从前的样子。因为其中封印的魔类早已经离开,这处阁楼自然也没有了往日的作用,阁楼倒塌之后, 荀周便没有再去修建新的阁楼,而是将这处地方打理出来, 最后建成了一座莲池。 两人来到此处,时至夏日,池中有荷花盛开,莲叶纷纷于日光中摇荡,清甜的荷香在萦绕四周,池水的波光映在眼底, 丝毫不见了从前阁楼的阴沉。 湖边摆着些钓具,草地上还有不少脚印,应是有人经常来此。 注意到宴夏的视线,荀周摸了摸鼻子笑了两声道:“成天闷在山庄里太过无趣,有时候就来这里钓钓鱼。” 宴夏也不知是否听见了荀周的话,她自这湖畔绕了一圈,神情自一开始的凝重变作了最后的失望,皆让荀周看在眼里,荀周不需去问,便也知道了一切的答案,他轻声道:“还是没有找到?” “嗯。”宴夏无奈垂眸,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荷花池,“看来他也不在这里。” 荀周出声劝慰道:“也不要太过着急,或者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找?” 宴夏摇头,“没有了,该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到处都没有。”甚至就连他们曾经去过的那处荒岛她都走过了一遍,只是依然不见他的踪迹,魔君所最熟悉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她根本无从知晓。 荀周又道:“那你要不要去找找看他从小住的那个地方?” 宴夏一怔,这才道:“我要找的是魔君熟悉的地方,不是明倾公子所熟悉的地方。” 荀周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来那人早已经成为了魔君。他长叹一声,这才又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期限已到,她只能回到五道,去应付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但在那之前,宴夏默然片刻,抬眸道:“荀周大哥,带我去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吧。” 她想再更了解一些他的过往,纵然只是过往也好。 · 荀周带着宴夏穿过这处莲池,很快到了一处并不算宽敞的院落之中。这里看起来有些荒芜,似乎许久未曾有人前来,宴夏推门进入院中那间小屋之内,才发觉屋内的摆设一应俱全,只是太过陈旧,不少地方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 “这里就是他住过的地方,从前还有人来打扫,后来过了太久了,我干脆将这个地方封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这里了。”荀周道。 宴夏想荀周定然也想过明倾还会住回来,但后来知道没有了这个可能,自然便不再来了,也省得天天念想。 荀周不知有没有看出宴夏的猜想,他只是沉默片刻又解释道:“你知道这么一个破地方就我一个人住着,哪里也不能去,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小鬼住进来,他走了也就没人跟我聊天了。” 宴夏笑了笑,想到那个时候被荀周戏称为“小鬼”的明倾,竟对荀周生出了几分羡慕之情。 可惜她从来没有见过明倾那时候的模样,可惜那么长的时间,他都是独自撑过来的。 这间屋子很小,一眼便能览尽,看起来有些简陋,宴夏似乎还能想象当初明倾在这里生活的样子。他在窗边看书,在灯下写字,有时候会去屋外种着梨花的院中练剑,时间过得无比平静。 第53节 这样想着,宴夏心中不觉也宁静下来。 见她唇角含笑,荀周不知第几次轻叹,找了个借口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就在这附近转转吧。” 宴夏点头感激的看着荀周,荀周摆了摆手,拎着酒壶离开了这处。 屋中只剩下宴夏一人,她便在桌旁坐了下来,指尖轻抚过桌上的薄尘,再次回想起自己在沧南山房间里想过无数次的那些事情。 夜幕渐渐降临,安静的院落中就连虫鸣鸟叫也都静止,宴夏待回过神时,才发觉月已至当空,夜色已入深时。 她站起身来,打算离开此处与荀周道别。 走出房间,合上房门,荒凉沉寂的院落之中,几许树荫之下一抹浅浅的亮色落在了宴夏的眼底。 宴夏微微一怔,转而往那处走去。 拨开杂乱的树叶,来到角落之处,宴夏很快便清晰的看清了她所见到光亮究竟来源于何处。 那是一盏浅黄色的四角灯笼,它此时正悬在空中微微旋转着,在夜风里稍显孤寂。 那是…… 宴夏微微睁眸,自许久之前的记忆中找到了这盏灯的名字。 “均天灯。” 十年前在七海深渊之中,明倾为了抵挡那追来山洞入口的妖邪,明倾曾经用过这件法器。它是八大世家中明家的至宝,虽然一直在明倾的身边,但他除了那次,始终未曾再用过。 宴夏已经不知道后来那灯去了哪里,直到现在在这里遇见。 原来明倾曾经回来过,并将这法器送了回来。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宴夏抬手轻轻抚过灯盏,灯火幽幽晃着,颜色依稀温暖。 却还有……一抹幽蓝? 宴夏霎时怔住,她听见自己心跳变得猛然剧烈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些微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灯递至眼前,终于能够清晰地看见,那灯芯处除了幽幽泛黄的火光,还有一缕微弱至极的光芒,它蜷缩在灯火中央,看起来虚弱得像是随时将要消失。 宴夏不敢去触碰它,怕自己的莽撞会将它熄灭,她只能尽全力屏住呼吸,不去惊扰那一缕微弱的光焰。 她就这般紧紧盯着那火光,直到心跳渐渐归于平静,她终于轻轻地,试探着问到:“明倾公子?” 那一缕残魂自然不能回应她。 但宴夏却眨眼笑了起来,笑中带泪。 她将那盏灯连同灯芯里的幽魂一同拥入怀中,脱力一般跌坐于地,却终于破涕为笑。 她找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两天出去玩啦,今天窝在客栈里用手机戳完了更新(夸我! 但是明天爬完山估计剩下半条命的我已经没法更新了,所以明天鸽一天啦,后天回家一定多更一点! 以及甜甜甜马上就有了!都找回来了还怕没有甜吗!就算是个魂魄我也能给他甜出花儿来! 第75章 宴夏将那一缕魂魄连同钧天灯一同带回了沧南山, 干爹干娘与宫间早已经等在了山门处。宴夏随着他们进入山门之后,这才将自己这一个月来的经历告知众人, 最后让众人看清了自己手中的钧天灯,还有那灯火中的一缕残魂。 听完了宴夏的话, 众人将目光落在那缕残魂上,皆是若有所思,良久才听叶题道:“什么东西?” 众人这才记起来旁边有个双目不能视物的叶题。 然而没人有空理会叶题, 二娘盯着那点魂火道:“这真的就是你要找的人?” 宴夏轻轻颔首, 毫不怀疑道:“是他。” 还没等众人再开口,叶题已经探出手摸索道:“你们在看什么?” 三爹轻而易举的将叶题的手拨开,对着宴夏笑了笑,比了个手势, 宴夏一眼便看懂了三爹的意思, 是让她先去好好休息。 “多谢三爹。”宴夏笑意虽有疲惫,更多的却是奔波之后的松懈,终于迎来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待众人一人一句将该说的都说完了,宴兰庭才终于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宴兰庭一旦开口, 便没有人再打搅,纷纷停下了话头听宴兰庭与宴夏对话,就连闹腾不已的叶题也都乖乖住了口。宴夏早已习惯了人们对于大爹爹的态度,是以也并未有多惊讶,只是觉得这番情景熟悉得让人感动,她不禁笑了起来, 将自己在路上便已经做下的打算说出道:“明倾公子的魂魄现在还很虚弱,我打算先试试能不能将他唤醒。” 事实上她如今已没有太多担忧,她都已经找到他了,相比魂飞魄散永生不能相见,她已是无比庆幸。 没有想到宴夏如此豁达,倒是准备好安慰之语的干爹干娘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庭院风大,宴兰庭轻咳一声,换来了无数人关切的目光,他摇了摇头,对宴夏道:“我没事,先回屋休息吧。” “嗯,大爹爹也快回去休息。”宴夏知道对方的身体不适合在这处久站,点头答应下来。 宴夏平安归来,人们也算是放心了,便也都各自回去,只是临去之际,宴兰庭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回头问宴夏道:“听说你已经取回了四象图,是么?” 本已经走出几步,听见这话宴夏便又回过头来,虽不知宴兰庭为何突然问出这话,但却依然对他点头应道:“嗯。” 宴兰庭道:“可否将它借我几日?” 对于宴兰庭的要求宴夏自然不会拒绝,她很快将四象图召出,递到宴兰庭手中,甚至不曾问他要四象图是为何。 · 因为这一趟离开太久,宴夏回来之后不得不面对来自各处势力堆积如山的书信还有五道处理不完的事情。 宫间虽然能够帮宴夏不少忙,但却不能够事事代劳,许多决定仍然需要宴夏来做下。宴夏倒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并不觉得疲累,且与从前不同的是,如今还有干爹干娘在身边,她有时候忙累了抬头看窗外,还能见到二娘在陪三爹练功,或是小爹正逗弄着五道的年轻弟子,宫间在旁边不断苦笑。 这都是她从前怎么都求不来的日子了。 宴夏很开心,这样的开心还源自于她每天夜里深夜忙完之后回到住处,远远地都能看到那泛着暖黄的灯火。 推门进屋,她总能看到那一抹魂火在灯芯中燃烧着,纵然微弱却足以让人感觉安心。 每次回屋之后,宴夏总会坐在灯前与灯芯里那抹残魂说话,有时候说的是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有时候是从前的经历,她总会有许多话想和那人说,她从前与明倾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那些时候她想说却没有说的话,她都想说与他听,纵然是一直说下去也不会觉得烦腻。 但是宴夏的平静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在两天没有见到宴兰庭之后,宴夏终于起了疑心,在与宫间多次打听之下,她才知道大爹爹是病了。 因为当初太过急着赶回沧南山,宴兰庭在一个多月前宴夏离开去寻明倾的时候就已经病倒了,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也没有好,那日宴夏回来他还撑着身子去接了她,只不过他素来就面色苍白久病模样,纵然是身体不适,也叫人看不出来。 宴夏如今是一方之主,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宴兰庭怕宴夏为此分心,所以一直对她隐瞒并未叫她知晓此事,直到今日她主动问了出来,宫间才终于没法隐瞒。 知道此事之后,宴夏心中焦急,连忙冲出书房来到了宴兰庭所住的院落外。 还没进入其中,便见二娘林蔓草正守在外面不远处。 “二娘?”宴夏停住脚步,往林蔓草走去。 林蔓草一眼便看出了宴夏面上的担忧,于是道:“你大爹爹的病,你听宫间说了?” “嗯。”宴夏点了点头,连忙问道,“大爹爹怎么样了?” 林蔓草牵扯着唇角笑了起来,笑意有几分无奈:“还能怎么样,你大爹爹拖着这幅身体多少年了你也知道,放心,暂时死不了的。” 虽是听她这么说着,宴夏却也并未真的安心下来。 林蔓草何尝不明白宴夏的心思,她垂眸很快便又道:“我知道你跟我想的一样,虽然知道他暂且没有性命危险,但看他时常这样痛苦还是觉得难受。” “真的没有办法让他身体好些吗?”宴夏喃喃道,“五道现在有不少法器药材,需要什么我也可以让他们去找,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大爹爹好起来?” 林蔓草紧盯着宴夏的眼睛,两人对视之间,她浅笑道:“能试的办法都试过了,他这是当初耗力太多用了禁式的后果,谁也没办法替他受。” “可是……” 林蔓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朝着院内望去一眼,轻声道:“正好他刚喝过药,你进去看看他吧。” 宴夏低声应下,平复下方才的心绪,往后方的屋子走去。 因为担心大爹爹已经睡下,宴夏的脚步声很轻,待她来到屋外,才发现屋内竟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你偷偷倒了蔓草送进来的药,你就不怕我告诉她?” 宴夏脚步一顿,本已经落在屋子房门处的手不觉也随之顿住,因为她听出了那道声音来自于谁。 那是四象图的声音。 回应四象图的人是宴兰庭,他的声音稍显虚弱,但精神却似乎不错,他看起来并不怎么想理会四象图:“只要你不说,蔓草就不会知道。” 四象图不悦道:“你这个样子能好得起来才怪了,你可别一下子病死了,我还不想欠你太多人情。” “已经很多了,你可以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还我。”宴兰庭这般答了一声后,屋内便又是一阵轻微声响,宴夏分辨不真切,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四象图认识大爹爹,这件事宴夏并不能算作惊讶,大爹爹既然会向她讨要四象图,那便一定是于它有什么渊源,但四象图说它欠大爹爹,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宴夏怔然之间,屋内又传来宴兰庭的声音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宴夏?”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宴夏心中忽地一跳,有种强烈的预感让她僵在原地。 然后她听见四象图警觉的道:“告诉什么?” 宴兰庭轻咳了两声,没再回应。 四象图的声音听来有些暴躁,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告诉她干什么,告诉她她爹现在变成了一张纸?还经常被她揉成一团扔包袱里?” 这句话仿若一道惊雷,将宴夏震得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耳中嗡鸣片刻,全是那句话在回响。 她想到许多年前她在七海深渊的山洞里找到四象图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那画中人的情景。 他说他就是闻北云。 闻北云是她的父亲。 对于那位从未谋面过的父亲,宴夏在年幼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许多想象,但是有干爹干娘们照顾她,她渐渐也不再去想太多。所以后来许多人对她提起过闻北云此人,她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但对于那位出现在人们话语中的五道宗主闻北云,她的印象依然十分模糊。 她曾经问过宫间,闻北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宫间只道,那是个让当初的二十四蝉众与五道众弟子心甘情愿为之护他性命而赴死的人。 与自小陪她长大的干爹干娘相比,闻北云更像是一个符号,一面旗帜,让她远远地望着,却又始终不得靠近。 但今日,那个遥远的人,就这般突然成为了她眼前的存在。 怔然之间,屋内再度传来四象图无奈的轻叹:“有时候我也想告诉她,但我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这种事情总归……” “她是什么反应,你何不亲自看看?”宴兰庭打断对方的话道。 “什么?” 屋外的宴夏尚未有所反应,便听见脚步声自其中传来,渐渐往这处靠近。 随后,房门被人自内中拉开,宴夏没能来得及将脸上的惊讶失措等等情绪隐藏好,便自那逐渐敞开的大门中,看见了披着外衫病中苍白的宴兰庭,还有他身后画卷上愣成了一幅静图的闻北云。 屋内屋外霎时寂静,宴夏与画中人对视,相看之间,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探着,带着隐隐的期盼还有诸多情绪掺杂着轻声道:“……爹?” 第54节 作者有话要说:  四象图是闻北云,但是闻北云不是四象图,四象图应该算是闻北云魂魄的一部分,虽然有点绕但是后面会解释的! 于是问题来了,当年宴夏和明倾谈恋爱,总是被宴夏当成电灯泡扔到旁边的四象图…… 求问亲爹的心理阴影面积← 第76章 许多年前魔门与五道在七海深渊一战, 闻北云身为五道之首,以四象图将魔门妖兽镇压于深谷之中, 这才有了后来宴夏在七海深渊发现四象图的事情。 但事实上虽然四象图乃五大法器之首,但仅靠四象图的力量, 还不足以将所有妖兽镇压其中。 为了能够阻止妖兽再破开封印,闻北云不得不分出自身一缕魂魄,附于四象图之上, 以此保阵法长存, 妖兽不得再搅乱人世。 之后岁月流转,多方变迁,等到四象图与那一缕残魂再被人找到的时候,五道早已不存, 而找到他的人, 正是五道唯一的传人,他唯一的女儿宴夏。 “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就是这个样子。”闻北云身处四象图上, 笔墨勾勒的眉眼上却满是无奈,他轻叹道, “我也想过解释,但是有时候想起来觉得你不知道也是件好事,你已经有宴兰庭他们这群干爹干娘,哪个不比我这个不称职的爹待你更好。” 宴夏始终默然听着闻北云的话,直至此时对方将话说完,她才终于神情复杂的道:“所以从第一次见面, 你就知道了?” 闻北云神情不自然的闪躲着,点头道:“是。” 分明知道,却从未相认,宴夏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去处理许多的事情,但此时此刻,她却发现依然有着许多情况是自己无法去控制的。对于闻北云这个人,她的生父,她很少有过念想,但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发现自己依然很让心绪宁静下来。 她紧盯着画像上的人,低声道:“如果我一直不知道,你打算就一直以四象图的身份陪着我吗?” 闻北云顿了一瞬,含糊应道:“嗯。” “不会觉得难过吗?” 听见宴夏这声问话,闻北云又是怔然,忽而将视线重新落在宴夏的身上,用另一种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分明是自己的女儿,却不能跟她相认,眼看着她与其他人有说有笑,自己只能跟在她身边扮演一个本不该有感情的法器,他会难过吗? “不会。”闻北云笑了笑,坦然而豁达道,“能够陪着你,看着你这一路成长,我很开心。” 非但开心,还很骄傲。 宴夏看着闻北云的笑意,眨了眨眼,忽而也笑了起来。 她眼底还有着隐约的泪光,但这般笑起来,便犹如风雨骤晴,连窗外透入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明澈起来。 始终在旁一眼不发的宴兰庭轻笑一声,知晓一件麻烦的事情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 没有起伏的波澜,也没有撕心裂肺,只有细水长流般的感动。对于宴夏来说,她早已经习惯了四象图的陪伴,或许从许久以前,她便早已将对方当做了亲人。 这场相认来得突然,对宴夏来说却是再让人高兴不过的事情。 宴兰庭主动将时间让给了宴夏与闻北云父女二人,两人安静交谈了许久,闻北云对宴夏说了许多话,从宴夏出生之前,一直到陪伴宴夏这十年间所发生的事情,直到日头落下,宫间找来这处,宴夏才终于不得不回到书房继续处理自己没有处理完的事情。 好在闻北云可以与她同去,宴夏在房中办事,闻北云便安静的待在四象图里守着宴夏。 宴夏时而抬头起来,还能够看到闻北云正盯着她看,她总会回以一笑,继而接着低头写字。 夜深之后,宴夏揉着写了一天字后酸软的手腕站起身来,打算回到房中休息。 闻北云早已等了许久,跟着宴夏一道离开书房往外飘去,口中不满道:“就算是忙也不能总忙到这么晚,该休息还是得早点休息,麻烦的事情留给宫间那家伙就好了。” “我离开一月,宫间已经累了许久了,我能做的事情就让我自己做好了。”宴夏这般说着,对于宫间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助仍是十分感激。 闻北云声音一顿,轻叹道:“说起来,还是为了那个小子。” 他口中的“小子”,自然指的是如今魂魄还在钧天灯中沉睡着的明倾。 提起明倾,宴夏眸底笑意也柔和了几分,她点头轻轻道:“能够找到他,我已经很满足了。”纵使他的魂魄依然沉睡着,但她相信她总能够找到办法将他唤醒。 闻北云默然片刻,依然有所担忧,“若是他醒来之后,那魂魄中留下来的只是魔君,而并非明倾呢?” 宴夏脚步忽而一顿。 闻北云耐心等着对方的回应,直到他听见宴夏轻缓的声音道:“他是明倾公子,一定是。”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北砚庄,在那个他曾经住过许久的地方,他曾经成长的地方,他沉睡在钧天灯中,因为那是他曾经无法放下的执念。 宴夏的神情认真而执着,闻北云看在眼底,抿唇又是半晌沉默,最后终于开口道:“那就试试吧。” 听得闻北云刺眼,宴夏倏然回眸,看着身后四象图画像上的人不解道:“什么?” 闻北云轻叹一声,旋即笑到:“我如今也不过是一缕残魂,你忘了吗?” 同样是一缕残魂,明倾只能待在钧天灯中沉睡,而闻北云却能够清醒的与人交谈,这其中自然是有旁人所不知晓的缘由。 宴夏的反应很快,她睁眸看着画中人,几乎是脱口便道:“四象图!” “不错。”闻北云对于自己女儿的反应十分满意,点头笑赞许道,“你猜对了,四象图既然是五大法器之首,自然比那什么破钧天灯要厉害许多,四象图内蕴有强大灵力,足以让残魂寄宿其中而逐渐恢复。” 宴夏明白了闻北云的意思,本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期盼,如今却突然又迎来了新的希望,宴夏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毫不真实,她不禁轻唤道:“爹……” 闻北云宠溺的笑了起来,挑眉道:“真的不试试?四象图里头大着呢,多住进来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句话惊醒了宴夏,她连忙应下,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奔回了自己所住的屋中,捧起了原本静静立于其中的钧天灯。 灯火中的残魂还在闪烁,宴夏喃喃在心中唤着那人的名字,复又将灯放下,转而将四象图摊开放在了桌上。 四象图上属于闻北云的画像已经不见,却仍能听得他的声音道:“将他画下来吧。” 宴夏轻轻颔首,已经执起了笔。 她的心跳得很快,笔未落下,她只能又将其放下,竭力平复那心跳之声,这才又重新再抬笔作画。 这一次她心绪比之方才要宁静了许多,她想到了许多事情。 那是她在南河镇外的林间第一次见到时的情形。 因为要替大爹爹抓药,却正逢药铺中缺了一味药,当时在药铺帮忙的学徒便要去山间采药,宴夏索性无事,便也随之一起去了。南河镇外的山林树木不算多,生得却极为茂密,走在其间容易迷失方向。宴夏正站在一片空地中等人自溪边石缝中采药回来,听得林间传来了脚步声响,她匆匆回头,便见到那道身影自林间斑驳阳光下踏着落叶走来。 不论多少年过去,她总能够清晰的想起那一幕的画面,那时候的宴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觉得那人仿若自画中走出,言谈之间俱是淡墨清香。 那一幕始终记忆分明,烙在眼下,烙在心底。 念及此间,宴夏会心一笑,执笔的手终于有动作,笔锋在纸上落下墨色。 宴夏画得十分专注,她记得那人的每一笔眉眼,记得他说话时的神态,甚至他一颦一笑的模样。每一种样貌都牢刻在心底。她自小学画,却第一次这般专注的将所有情绪皆点染于纸上。 灯火幽幽映在她侧脸,朝阳的光芒自窗外照入渐渐覆盖灯火,她却浑然不知。 待最后一笔落成,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桌上的四象图上,是宴夏笔下所绘的明倾。 画中的人容颜如玉,俊美无俦,唇畔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双眸子似若含情,眼底有无尽温柔。 宴夏看一眼窗外艳阳,再看身侧桌上摆着的画,亦不觉笑了起来,心底的期待再不能隐藏,她来到钧天灯前,小心托起那一抹魂火,捧着它重新回到四象图面前。 那一缕残魂闪烁着幽蓝光焰,微小而脆弱,被宴夏捧在掌中,晃着柔和的光芒。宴夏紧盯着那光芒,本已经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在靠近四象图后,她小心将那抹残魂送至画像之旁,那魂魄似乎有所感应,轻轻漂浮于四象图之上,随即终于缓缓下沉,钻入四象图中。 属于魂火的光焰渐渐自其中消散,四象图却忽而开始闪烁金芒,无数荧荧亮光自其中浮现而出,整个房间都坠入光海之间,宴夏目光始终紧盯在那画像之上,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惊扰了那四象图内的魂魄。 便在宴夏紧张的注视之下,屋内的光芒终于渐渐散去,四象图依然摊开在桌面,画中的人依然是他熟悉的模样,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两相对视,宴夏眸中纷杂着无尽思恋,画像上的人眉目缱绻,却并无灵动声息。 她没能够成功唤醒那人。 宴夏心头笼罩着失落,她紧抿双唇,不叫这样的情绪太过明显,她只是轻轻抬手抚过画像中那人的眉眼,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本不该太过失落的,本以为只要能找回他,她就已经能够满足的。 但似乎她依旧贪心的想要更多的奇迹。 宴夏指尖掠过画纸,指尖落处,浅色光晕点染其间,画像上的人眼睫轻颤,再度睁眸,眸中已见星辰亮色。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请欣赏老丈人和女婿一台戏【并不 第77章 宴夏紧盯着画中的人。 院落深幽, 连树声都已不闻,阳光透过窗扉斜斜洒落在面前的画像之上。 宴夏觉得那沉默的时间足有一个四季的轮回般长久。 她视线一瞬也不愿自画中人的身上移开, 一面猜疑是自己看错了,一面又期盼着方才那一瞬的动静是真的, 那点小心翼翼的心思都被她藏在了角落里,只有僵硬的撑着桌沿的手,还有指尖因用力而泛起的青白能够暴露她的情绪。 直到她因屋外远远脚步声的动静而微退了半步, 画中的人视线便随着她的动作而动。 宴夏终于能够确信, 这一切并非她的臆想。 她来不及分辨纷繁于心中的那些情绪,只是本能的轻声唤道:“明倾公子?” 画中人并未回应,不知是否是因为他如今附在画中的原因,宴夏觉得那神态看来有些陌生, 陌生得叫她心中一寒。 她怔了一瞬, 喃喃又道:“魔君?” 画中的人终因为这声轻唤而有了反应,他抬眉之间,已经收起方才那般漠然神色, 眉梢笑意点染之间,便又是宴夏所熟悉的模样。 那是明倾。 宴夏无比确定, 那就是明倾。 对视之间,宴夏终于感觉释去了一月多以来一直纠缠于心间的重负,她眼泪无声滑落,却是敛眉轻笑起来。 画中的人无奈轻叹一声,继而却也随之一笑。 前尘的一切风雨似乎都在这相视一笑之间消融殆尽,余下的, 只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 明倾是真的回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宴夏终于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点,而知晓这并非只是自己的臆想。 她在沧南山上的日子依然没有改变,晨起之后便前往大堂和书房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去见一些来访的三门七派中人,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只除了—— “宗主。”看着自家宗主写字的间隙不知道第几次抬头看画,宫间揉了揉额角,摊手苦笑道,“没人敢偷走你的四象图,你就别看了。” 宴夏眨眼无辜的笑了笑,却依然趁着这个空档偏过头看向宫间身后的四象图,然而意外的却并没有看到明倾的笑颜,而是见到了画像上板着面孔的闻北云。 第55节 接触到闻北云的视线,宴夏连忙伏案写字,心中却仍不免有些惋惜。 她忍不住再瞥了那处画像一眼,随后成功的被闻北云给瞪了回来。 宫间与画中的闻北云对视一眼,同样无奈的笑了起来。 自从明倾回来之后,这样的事情已经成了常态。 “爹。”宴夏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抬头向着闻北云用撒娇的语气道,“我能不能看他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女儿用这种口气说过话,这对闻北云来说十分受用,他表情一下子松动下来,然而转念之间想到对方撒娇的目的,忍不住又拧起了眉头,摇头道:“不行,你堆了那么多活,做完了才能见人。” 宴夏:“……”死缠烂打的办法也失败,宴夏终于认命埋头写字。 每日午后是宴夏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候之一,因为每日晌午时分,宫间总会去联络五道其余众人,而宴夏也会迎来片刻清闲。三爹会端来做好的饭菜看着她吃完,然后笑眯眯的守着她。不过多久,小爹也会找过来,欺负不能说话的三爹,跟宴夏说上一堆的话,让三爹在旁边瞪着眼着急却又根本无法介入其中。 然而小爹说话也不能说上太久,因为二娘总会找来这里,将大爹爹的话带过来,顺便将这生气的哑巴和多话的瞎子一并拎走。 等到众人都走了,屋子里便就只剩下宴夏与始终跟在她身旁的四象图。 也到这个时候,宴夏才有机会与明倾说得上话。 “大爹爹的身体已经好些了,不过还不能走出屋子,二娘每天都很紧张的盯着他呢。”宴夏说着近来发生的事情,兴致极高,“说起来我听小爹说当初宫间会将五道复出的地方悬在沧南山,也是因为大爹爹曾经路过此处,感慨过此处的风景极美,本是想等将来到这处归隐的。“ 四象图内的画像已经换做了明倾,宴夏不住的说着话,明倾便安静的听着,眉眼间皆是宴夏所熟悉的温和笑意。 宴夏将话音一顿,忽而道:“听说沧南山的日出极美,改日我们去看看吧?” 明倾尚且不及回应,四象图内忽而传来另一个显得有些阴郁的声音道:“那是我告诉你的。” 宴夏:“……” 说出这话的自然是闻北云,宴夏与明倾对视片刻,心里面突然觉得有几分崩溃,“爹,说好让我和明倾公子单独说说话……” 闻北云无辜道:“我也没别的地方去啊。” 宴夏趴在桌上心中忍不住苦笑,本以为明倾终于回来了,她也终于有机会对他说出那些她从前一直想说却没有机会说的话,谁知道她从前没有机会说,如今……她却更没有机会说了。 因为还有一个无时无刻不在他们旁边的闻北云。 这种发展直让宴夏有些哭笑不得。 不论怎么说,第二天一早宴夏还是带着四象图去了沧南山东边的山巅处,见到了旁人口中所说的云海日出。 清晨的空气还透着微寒,沧南山山巅极高,寒风便更为凌冽,云雾翻涌着在脚下的山崖处堆积,而就在远处的云雾之间,金色的光芒不知自何处而出,倏然自云层中耀出,辉煌霎时洒落崖间。 天高地广,无穷无尽,宴夏立于山巅之上,听寒风吹叶,看晨光漫山,忽觉胸中亦开阔了几分。 她若有所觉,回过头来,对身旁的人笑到:“今天是我第一次好好看沧南山的日出。” 明倾亦在看她,听见这话不觉有些惊讶,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知道宴夏这十年来过得必然十分辛苦。 宴夏等待着对方的回应,谁知自己好不容易卖一次可怜,还没听见明倾熟悉的温声安慰,便听得闻北云语气不善道:“这十年来宫间那小子欺负你了?” 诗情画意顿时片片破碎,宴夏:“……爹。” 明倾失笑道:“前辈很担心你。” 宴夏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坐在山巅一处巨石枝头,此时晨光洒落穿透树叶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抬手摘一片树叶遮了光芒,低声道:“十年前我找到宫间,带着剩下的五道众人来到沧南山上,那时候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什么都不会,许多事情我都需要去学,所以我必须花上比别人更多的时间。” 从很久以前开始,明倾就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静静听着宴夏的话,待她说完,才轻声问道:“累吗?” “其实很有意思的,每天可以学很多的阵法术法,接触一些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这样就不会让自己胡思……”宴夏说到这里,赶紧住了口,她眨眼笑到:“你呢,那十年间你在魔门里是怎么过的?” 明倾对此并不隐瞒:“我在闭关,不过外面发生的事情我都听魔门的人说了。” 宴夏本想问“你是不是也过得很辛苦”,但想来自己问出口来,以明倾来说必然不会承认,这些事情他从来都不会让旁人知晓。 就在两人静默之间,明倾忽而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这个问题两人一直未曾说过,自那日明倾从画中醒过来,两人便好似无事一般相处着,谁都没有提及魔门当中的那一段事情,宴夏没有问,明倾也没有说,直到今日由明倾先提及。 宴夏几乎没有思考,脱口便道:“因为我必须要找到你啊。” 明倾语声一顿,微微迟疑。 宴夏回头看着画中的人,笑道:“你忘了吗,那日我们在玄界大门处分别,我曾经说过的。” 明倾倏然记起,那日他们分别,在那处玄界大门阵法开启的地方,宴夏的确曾经说过,她说待她见过了干爹干娘,就回来找他。 她的确来找到他了,走过了无数地方,经历了无数的事情,终于找到了他。 宴夏的笑容看起来无比满足,她晃着腿看着远处已经升得极高的太阳,眯着眼扔下了一直在手中把玩的绿叶,感慨一般轻声道:“还好我找到你了。” 明倾若有所思道:“你不担心吗?” “嗯?”宴夏偏过头看他。 明倾道:“你不担心找回来的是另一个人吗?” 宴夏摇头,理所当然道:“我知道是你。” 明倾又是片刻沉默,此时的云海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翻涌之间光晕流转,他盯着那片云海,终于道:“魔君就在这里。”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落在胸口处。 宴夏若有所觉,恍然抬眸看他,才听见他又道:“还记得那日在魔门消失之前,我们说了许多话。”他的声音听在高崖的风声里有几许寂寥,他淡淡道,“那时候我才知道,其实我们早已经变作了一个人,明倾就是魔君,魔君就是明倾,而那些或将到来的灾厄,不过是我的邪念而已。” 这一刻,宴夏似乎又看到了当初在魔门时所见到的,那个高傲孤冷的王者。 正如明倾所说,他就是魔君,魔君也就是他。 “如今我既已死过一次,那些邪念,也该烟消云散了。” 这句话让宴夏心中霎时明朗,然后她轻轻笑了起来,拨开身旁遮挡着视线的枝叶,认真道:“明倾公子,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明倾应道:“嗯?” 宴夏端正了神情,回想起那个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低声道:“十年前的中秋,你去过霜城吗?” 明倾语声微顿,未曾回应,便听宴夏又道:“那场灯火,是你赠我的吗?” 宴夏语声难得的紧张,不等明倾回应,便又接着问了出来,她紧紧盯着明倾的眼睛,用对着星辰祈愿一般的郑重神色道:“你……喜欢我吗?” 晨光闪烁叶间,云海依然翻涌,清风微凉拂过衣袂,惹来小小的动静。宴夏没有理会风月,没有去看云海,只紧张却又期盼的等待着答案。 然而还没等到回应,她听见了来自四象图里某位老人家宣示存在感的洪亮咳嗽声。 宴夏:“……”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请了一天假,本来打算今天双更补上,然而感冒还是没好起来,这一更先欠着,等好了以后再补上! 第78章 最后那趟宴夏到底没能等到明倾的回应, 她精心营造的气氛被闻北云破坏了个干干净净,再加上宫间上山来寻人, 宴夏不得不再下山回去干活。 接下来的时间里,宴夏发现自己和明倾能够单独相处的时间变得更加少了, 魔门一战之后天罡盟与三门七派发生了许多事情,各门派也都在重新整顿,前来联络五道的人自然也多, 宴夏不得不花出更多的时间去与那些人打交道, 而纵然是这样,依然没能够阻止宴夏想尽办法与明倾相处。 不管是要见客人还是处理事情,宴夏总会利用任何空隙将四象图中的明倾叫出来,或是悄悄对他做手势, 或是相视一笑。而等到四周人都离开了, 他们便会在灯下平静交谈,说些从前或是现在的事情,这些看似平淡的相处总让宴夏觉得欣喜不已。 当然宴夏也没忘记两人的相处中还有个闻北云在看着, 她很快就弄清楚了闻北云的问题,只要她对明倾提到“喜欢”二字, 闻北云便会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一般跳出来,四象图的画纸上霎时变得十分拥挤。 为了不惊动四象图里面偷听的闻北云,宴夏因此想尽了办法,开始用其他语言来替代这两个字,避免刺激闻北云。 然而这样的刺激对闻北云来说并不算少,在某日宴兰庭将四象图借过去之后, 闻北云终于得以现身向宴兰庭诉苦。 宴兰庭好笑的看着画中的闻北云,颇有几分看戏的意思,他轻咳一声抿了一口汤药,也不知尝到味道没,便将那东西放了下来,只道:“说吧,你这又是怎么了?” “宴夏复活魔君的事情你知道了吧?”闻北云苦着脸道。 宴兰庭轻轻点头,起身披了一件宽袍大氅,看起来总算不那般单薄。 闻北云视线跟随着他的动作,这才道:“自那以后,她就不太对劲。” 宴兰庭“哦”了一声,有些好奇道:“哪里不太对劲?” “说话不太对劲。”闻北云应道。 宴兰庭重新坐回了床畔,有些嫌弃的看着方才那碗被自己搁置在桌上的汤药,依然没有要去端起来喝的意思,只复又问道:“她说什么了?她喜欢明倾那小子?” 闻北云迟疑片刻,痛苦的道:“她不说‘喜欢’两个字,但比那两个字还要可怕。” “嗯?”宴兰庭一怔,倒是有些未曾料到。 闻北云于是道:“那小子问她为什么要把他找回来,她说‘因为我不想见不到你’,问她为什么吃东西还盯着那小子看,她说‘只要看着明倾公子就吃饱餍足了’,让她快点回去休息,她居然撒娇说少看那小子一眼都不能好好休息!” 宴兰庭:“……” 闻北云与其相对无言。 两人也不知静了多久,才听见宴兰庭轻咳一声道:“明倾呢?” 闻北云:“那小子脸红了,现在还缩在画里面不肯出来。” 宴兰庭默然半晌,终于有些无奈的感慨道:“那姑娘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不光是说她说起这些情话来毫不脸红,也在感慨她连魔君这种对象也敢招惹。 闻北云轻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其实从宴夏打算踏遍山水也要将魔君找出来那时候开始,闻北云与宴兰庭便都已经知晓她的决意了,但许多时候知晓是一回事,等到事情真正发生了,要坦然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特别是在女儿谈情说爱的时候还不能闭目塞听的某位,直将他们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完整,只憋得五脏六腑都要生烟。 “前辈。”清朗温润的声音倏然自四象图中传来,方才被闻北云说是“脸红不肯出”的明倾,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四象图的画卷之上,他神色坦然,不知是闻北云夸大了其词还是他太懂得言辞之道,他对眼前二人认真道:“不知二位可愿听我说些话?” 宴兰庭看了闻北云一眼,两人各自怀着心事,到底却仍听宴兰庭问道:“是以魔君的身份,还是明倾的身份?” 明倾垂眸应道:“两者皆有。” · 三人在屋中交谈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宴夏便一直在外面守着,直到三人说完了话,脚步声自内中传来,宴夏才连忙上前。 宴兰庭并未走出房门,只扶墙站在门边,旁边有林蔓草盯着,院中风大,以他的身体自然不得随意出门。四象图就飘在他的身侧,见到宴夏上前,也很快从屋内飘了出来,跟在了宴夏的身侧,宴夏连忙接过四象图,看着画像上的闻北云小声问道:“爹,你和大爹爹都说了什么?” “都是正经事你就别问了。”闻北云应是还在意着方才的对话,回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宴夏一眼便看出了端倪,不禁追问道:“多正经的事?” 闻北云:“反正比你跟明倾那小子说的话要正经多了。” 宴夏:“……” 第56节 话到这里纵然宴夏是再七窍玲珑也接不下去了,她捧着四象图又看了屋门前的宴兰庭一眼,心里面狐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在这时候,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嘈杂脚步声,很快便见一名五道弟子匆匆上前道:“宗主!宴先生!神楼院主回来了!” 这话很快换来宴夏一怔,神楼院主南宫玄,自上次她在魔城当中与其分别之后便再没有见过,后来虽然多方寻找但始终未曾有结果,如今总算回到了沧南山。 只是不知他与那位枕铃姑娘的事情究竟如何。 宴夏尚来不及去考虑这个问题,便听先前那名弟子又道:“南宫院主……如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听得这个消息,宴夏神情骤然一沉,出声道:“你带我们过去。” “是。” · 在路上宴夏便已经向那名五道弟子了解清楚了情况,神楼院主南宫玄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不行,应该是被人给送过来的,但是将他送回此处的人却不知去了何处,重伤南宫玄的似乎是某种他们从未遇见过的术法,以及……一柄利刃。 若是普通的利刃自不会让人们警长至此,那柄利刃是来自鬼门的,被鬼门的武器皆有涂抹毒药,多数是致命之毒,少数能够让人的伤口难以愈合,前者是为取人性命,后者则是为生擒活捉。如今看来鬼门的目的自是后者,但鬼门早有许久不曾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如今突然伤了南宫玄,却不知其目的为何。 事实上在旁人看来鬼门之事扑所迷离,但宴夏与干爹干娘们相谈过后却已经十分清楚,鬼门这十年来从未停止过自己的目的,而他们离那些目的……恐怕已经越来越近了。 当初玄界想要通过鬼门相助进入人界,是干爹干娘他们发现了那些目的并阻止了他们,是明倾进入玄界打伤了玄界的那名强者,但他们却并未能够完全阻止这一切。 想到“玄界”二字,宴夏神色不禁再次凝重起来。 前行之间,众人已至南宫玄的房间之外。 南宫玄身上的伤势的确如那名五道弟子所说一般,宴夏看过之后便已经确定,他身上的伤的确是鬼门的匕首所伤,而那不知名的术法,自然就是玄界术法。看来南宫玄果然遇上了那群人,只是不知究竟其间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只有等到南宫玄醒来才能知晓。 此事关系重大,宴夏很快让众人先离开休息,自己则守着南宫玄替他疗伤。 众人自是在宫间的带领下离开房间,而待到众人都已经离开,宴夏才再度将四象图展开来。 四象图中藏着闻北云与明倾魂魄的事情,宴夏并未告知旁人,一来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二来也省去不少麻烦,闻北云本也无心再统领五道,明倾的身份更是特殊,所以此事宴夏并不打算让太多人知晓。 “爹,你看他身上的伤有办法快些治好吗?”宴夏几乎是习惯性的询问四象图内的闻北云,谁知回头之间才发现出现在画面上的人竟是明倾。 自从明倾恢复之后,若在平日除非宴夏要求,一般皆是闻北云待在图上。 宴夏一时怔住,待反应过来之后,才眨眼对着那人笑了起来,笑容极近喜悦甜蜜。 “……”迟一些出现在画像上的闻北云看到了这幅笑容,暗暗又气了个内伤,不悦道女儿还从来没对自己这么笑过。 少见的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四象图内,宴夏在一瞬惊讶之后便又笑了起来:“爹,明倾公子。” 闻北云很快转移了视线,不想再被这两个家伙闪瞎了眼,于是道:“南宫玄身上的刀伤是鬼门伤的,刀伤不碍事,敷药就好,不过另外一种伤……应该是玄界的人干的。” 宴夏点了点头,知道闻北云的判断和自己相去不远,于是又道:“爹你有办法医治吗?” “当然有办法。”闻北云到底是五道之首,虽然未曾接触过玄界,但对于五道的修行法门极为精通,疗伤等术法更不在话下,四象图内金光闪烁,不过多时一道阵法便已笼罩于南宫玄的床上方,闻北云的声音自四象图内传来道:“阵法已开,你来替他疗伤。” “嗯。”宴夏念力注入阵法之中,只见得屋内顿时金光大盛,光景变化之间,已有许多古怪的银色光晕自南宫玄伤处冒出,很快在金光的照耀之下消失了踪影。 待南宫玄面色恢复如常,宴夏这才停下动作,来到床前查看。 南宫玄脸色虽依然苍白虚弱,但比之方才已是好了许多。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便在房中等待南宫玄醒来。 南宫玄是在半个时辰后醒过来的,他先是皱眉动了动身子,待感觉到胸前伤处的疼痛后,他声音微弱的轻唤了“枕铃”二字,这才缓缓转醒过来。 宴夏早已注意到了他的动静,见他醒来当即上前道:“南宫院主?” 南宫玄听出了宴夏的声音,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宗主?”他侧过头往四下看去,宴夏明白他的疑惑,当即解释道,“你已经回沧南山了,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听见宴夏这话,南宫玄这才道:“我已经……回来了?宗主?还有……”他别过头,看清了宴夏身旁的四象图。 五道宗主的身旁一直跟着五大法器之首的四象图,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南宫玄自然也知道,且有时候找到宴夏,他们还会与四象图说说话商量要事,所以这时候见到四象图,南宫玄几乎想也没想便要打招呼,谁知道刚一看清那画中的人,他的眼睛立即惊恐的瞪直了起来。 “魔、魔魔魔君?!” 第79章 见着南宫玄的反应, 宴夏心里面顿时无奈,她急着去看南宫玄的伤势, 倒是忘了将明倾和四象图的事情藏起来。 此时想要隐瞒自然已经晚了,宴夏只得解释道:“别担心, 他对你没有恶意。” 南宫玄自然不会相信宴夏的这话,当初在魔城里面发生的事情他如今尚且历历在目,当初他也是被魔君胁迫进了魔城找东西, 那段回忆自己犹在脑中, 此时自然是放松不起来。他紧张地瞪着魔君,心中既是担心又是不解,虚弱的咳嗽着撑起身体问宴夏道:“宗主,魔君不是死了么, 他怎么会……” “别怕。”宴夏见这情形有些哭笑不得, 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只得道:“他真的没有恶意,不信你看。” 宴夏说着这话回头往四象图上的明倾看去。 随着宴夏这话, 明倾十分默契的对着南宫玄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南宫玄不知为何面色看起来更加惊恐了,他苦着脸匆匆向宴夏求证道, “天哪魔君竟然对着我笑了!他这是要杀了我吗?!” 宴夏:“……” 要怪就怪那人魔君的形象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如今纵然是面带微笑也能够让人吓得不轻。 没有办法,宴夏只得先让自家爹爹将明倾换了过来,待画面中的人变作了闻北云,她才又道:“现在可以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吧?” 南宫玄依然惊魂未定,小心翼翼看了四象图一眼道:“那魔君……” 四象图里的闻北云似笑非笑挑起眉峰看着他。 宴夏摊手道:“先别管这个, 你先说你受伤的事情。” 南宫玄看模样实在无法不介意,但看宴夏这番姿态,也只能先将心中的不解压了下来,捂着胸口伤处道:“我没事,是……是枕铃救了我。” “枕铃姑娘?”宴夏轻声问道。 南宫玄点了点头,接着道:“那日我与枕铃离开魔城之后便去了一处山谷,我本想劝说枕铃与我回到沧南山,枕铃却不肯答应,只叫我赶紧离开。” 宴夏回想起那日听到鬼门之主所说的话,知道枕铃是鬼门中人,但南宫玄当时却并不知晓此事。也不知南宫玄现在是否已经知晓,她没有多言,只接着问道:“后来呢?” 南宫玄虽然已经经受过宴夏的治疗,但那道被利器所伤的伤口依然还在,他苍白着脸轻咳道:“我自然不肯离开,我留在那里陪着枕铃,但她好像一直十分不安,我不明白她究竟在担心什么,直到后来……”他话至此处,深吸一口气道,“后来我看到了鬼门之主。” “是鬼门之主伤了你?”宴夏看来并不惊讶。 南宫玄神色沉重,点头道:“是。” 宴夏若有所思,闻北云也喃喃道:“所以他是学了玄界的功法?” “不止如此。”这话并非宴夏所说,也非闻北云所说,而是自四象图内传来,宴夏听出了明倾的声音,南宫玄却习惯性的听见这个声音就紧张起来,只听得明倾道:“我与鬼门之主交过手,当时虽有魔晶之力加持,但他的身上的确有种我从未遇到过的力量。” 那必然就是玄界功法的力量。 明倾微微一顿,随之又道:“且那力量绝对不弱于他本身的力量。” 宴夏神色凝重,并未立即开口,一旁的南宫玄听到这里也顾不得本身对魔君的恐惧,连忙对宴夏道:“我不知道鬼门之主从前有多强,但这次我见到的鬼门之主……实力可说是我生平所见第二强者,那种力量太可怕了,几乎可以相媲神魔,若非枕铃假意刺伤我,恐怕我此时早已被他给杀了……” 这话让宴夏微微蹙眉,闻北云却是注意到了这话,好笑的问道:“那你见过最强的人是谁?” 南宫玄神情犹豫片刻,还未答话,便听得四象图内传来明倾的理所当然的语调道:“自然是我。” 闻北云:“……” 宴夏:“……”虽然明倾说过他与魔君已是同一个人,但宴夏一直没觉得两者相似,如今看来,她终于相信了。这种对于自己力量毫不质疑的气势,绝对不是其他人能有的。 每次明倾突然出声,总能换来南宫玄一阵紧张,宴夏以眼神将南宫玄安抚了一遍,这才终于回身问四象图内的闻北云与明倾道:“所以鬼门之主究竟想做什么?” 闻北云沉默不语,他毕竟并未到过玄界,身为活在两百多年前的人,他对鬼门的事情也并不了解。 明倾至此终于再度在四象图上现出身形,对宴夏道:“若当真如南宫玄所说,我有一个不知算是好还是坏的猜测。” “什么?”不光是宴夏,就连闻北云与南宫玄也不禁开口询问。 明倾抬眸往南宫玄看去,南宫玄被他看得立即别过了视线,明倾道:“除了神界那几个存在,这世间能够与我相提并论的对手,我只遇到过一个,那便是玄界主人,但玄界主人上次与我以伤换伤,如今应当还在养伤之中,不过十年半载定不能恢复如初。” 但如今南宫玄却将这番形容落在了鬼门之主的身上,如此看来—— 宴夏霎时一怔,喃喃道:“你的意思是,鬼门之主如今的力量,是从玄界主人身上来的?” 明倾点头。 闻北云同样惊异:“如此说来,那玄界主人此时难道……” “不错。”明倾猜测道,“玄界主人恐怕是被他利用了。” 当初明倾去往迅捷,与玄界主人那一场大战,正是由鬼门所引发,而如今想来,那一场大战,明倾与玄界主人两败俱伤,真正利的人,正是鬼门之主。 当世两大强者,魔君已被中原众人围剿,最后落得灰飞烟灭,若非宴夏将他找回,他此时残魂还沉睡在钧天灯中,而玄界主人亦是重伤不得不闭关修养,这正给了鬼门之主最好的机会。 倘若当真是这般,那么鬼门之主的心机之重,陈府之深,便已是让人骇然。 将此事说清,宴夏也知晓接下来五道甚至整个中原都需要做出准备才行,她当即与明倾闻北云对视一眼,在心中做出了决定,随即对南宫玄道:“我明白了,南宫院主你先在此养伤,此事我自会想办法通知其余众人,接下来恐怕有一场大战要打。”而中原才经历过魔门一场大战,元气尚未恢复,恐怕事情还有些麻烦。 南宫玄听宴夏这般说起,神色却并未好看起来,他连忙拉住宴夏衣角道:“宗主!” 宴夏顿住脚步,回身朝他笑到:“怎么了?” 南宫玄目光不觉往四象图瞥去,依然在意着四象图内的明倾:“宗主,这魔、魔君究竟是?” 宴夏顺着他的视线也往四象图看去,正好看见四象图内的明倾。 明倾神色柔和,视线正落在南宫玄的手上。 南宫玄手还拽着宴夏衣角。 被明倾若有似无的一眼看来,南宫玄顿时如遭雷击,将手一松,末了才微见茫然,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这般心虚。 宴夏正在想着该如何解释,并未看到这幕,只含笑道:“你问明倾公子吗,他是我喜……”她话音至此,忽而想起了什么,又看了四象图内明倾身旁的闻北云一眼,这才改口道:“是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啊。” 幸而是在画中,明倾并未能脸红起来,只是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羞涩。 闻北云:“……”他有点想将旁边这个家伙从四象图里踹出去。 南宫玄感受着屋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的气氛,满目茫然:“……?” 第80章 接下来每日要处理的事情本就多的宴夏变得更加忙碌了起来, 她很快派五道弟子前往天罡盟将此次南宫玄所带来的消息告知对方,然而去往天罡盟的弟子却许久未曾回来, 宴夏后来打听之下才发觉自己派去天罡盟的五道弟子受到了刁难,原因便是当初天罡盟要五道相助对付魔门之时, 五道并未立即答应相助。 如今天罡盟这般,明显是对五道的行事失去了信任。 “五道想要对付鬼门,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何不请宴夏宗主亲自来与我说?” 这就是五道弟子带回来的, 天罡盟盟主秦翰所说的原话。 第57节 宴夏听见这话之后,不禁摇头无奈的笑了起来,“看来事情比我所想的还要麻烦。” “你打算亲自去天罡盟一趟?”闻北云立即看出了宴夏的打算。 宴夏点头道:“现在只能这样。” 说完这话,宴夏沉默片刻又道:“事不宜迟我今日就动身, 很快便能回来, 这趟你们便不必随我去了。” 这话换来闻北云微微惊讶,毕竟除了宴兰庭将四象图借走的那段时间,这整整十年来四象图作为宴夏的法器几乎从未离开过她身侧, 何以这次前往天罡盟,宴夏却不打算将其带去? 不过闻北云很快就知晓了其中缘由, 因为明倾开口道:“若是因为我,你大可不必顾虑。” 宴夏认真看着明倾,神色有几分担忧:“我不想要你去接触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这话从五道宗主的口中说出来,显得有些任性,但明倾却听得不禁莞尔,旋即轻声道:“或许会有所介怀, 但那些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毕竟我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宴夏紧盯着魔君,像是想要从这番话语中判断出对方的心思。 然后她终于不知该是觉得失落还是释怀的发现,明倾是真的不在乎了,或者从一开始他就从不在意这中原众人是如何看待他。 宴夏眸光低垂,苦笑道:“你不在意,但我却会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啊。” 明倾被她此言触动,却终是不再多言,只道:“别担心,天罡盟对我来说并非龙潭虎穴,纵然去了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我只是……”他说到此处,却不知为何顿住不语,似乎有所顾虑。 “只是?”宴夏很少见到明倾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忍不住不解道,“只是什么?” 明倾声音不知为何低了下去,轻轻道:“……我只是,想陪你同行而已。” 宴夏霎时怔住。 对她来说,这世间怕是再没有什么比得上这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她现在的心情就像自己方才是一路跌跌撞撞自闹市中闯过了一遭,如今耳畔还全是不记得意味的喧闹嘈杂,那些声音敲动着心头叫那颗心犹如被鼓擂,她竭力想要平复,但视线落在那张熟悉的容颜上却又很难再平静下来,眼前来来去去闪烁而过的画面快得让她难以捉摸,她的眼前仿若升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场花灯,无数烟花霎时自其间盛开而过。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道:“你刚才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知道明倾自然不好意思将这话再说一遍,但这并不能阻拦她的好心情,她满面笑意将四象图拥在手里,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喃喃着道:“我一定要快点想到办法替你恢复身体!” “嗯?”明倾不解询问。 宴夏眼底蕴着笑意道:“这样这种时候我才能……” 明倾何等心思,立即便听明白了宴夏的意思,若是画像也能够脸红,他此时怕是早已满面通红。而同样提前知晓了宴夏意有所指的,自然还有同在四象图中的闻北云。 都已经被宴夏刺激了无数次,闻北云这还是第一次被明倾给刺激到,他忍不住狠狠瞪了身旁明倾一眼,却已经累到连阻拦这两人你来我往说甜言蜜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轻咳一声道:“所以你是要带我们去天罡盟了?” 宴夏含笑点头:“嗯!”因为她和明倾公子不能分开呀。 想到这里,宴夏笑意更浓,连忙转身往自己房间而去,开始收拾东西要开始这趟天罡盟之行。 · 对宴夏来说,天罡盟是个并不算熟悉的所在。 五道重出之初,宴夏曾经拜访过天罡盟一次,也是在那次,整个中原都知晓了五道宗主宴夏。 但五道虽同为中原正道,却并不为天罡盟掌管,行事也素来不需天罡盟干涉,若非要事,宴夏极少派人联络天罡盟,相较之下,五道与空蝉派等三门七派与长善庄等中原势力联络还要多些。 所以再次来到天罡盟,宴夏竟生出几许唏嘘来。 “我上次来到这处,竟已经是十年前了。”走进天罡盟大门,看着远处威仪的罡风塔,宴夏低声道。 宴夏这话是对四象图所说,四象图如今跟在宴夏身侧,画像上的人正是闻北云,明倾的身份特别,自然不会出现在人前。 带路的天罡盟弟子自然不会明白宴夏的感怀,他一路带着宴夏到了大殿之中,这才转身恭敬的退出房间。 天罡盟盟主秦翰早已在大殿内等候,坐在高座之中,秦翰面色是惯然的冷肃,他看着宴夏带着四象图前来,拂袖示意宴夏落座:“五道宗主。” “秦盟主。”宴夏点头落座,并未过多寒暄,只直言道,“我这次来是为了鬼门之事,想必秦盟主也知晓。” “我自是知晓。”秦翰神色淡然,冷静道,“但据我所知,早在十年之前,鬼门之众便已经全数消失,后来我们多方探查皆未曾再发现他们的踪迹,宴夏宗主何以认为他们会在这时候突然发难?” 宴夏早知会有此一问,当即道:“此事是我五道神楼院主南宫玄所查出,断然不会有错,我想此事应当先告知天罡盟,由中原各派共同作出决定。” 秦翰眉目低垂,本自出神般地望着地面,如今终于缓缓抬眸,目光锁在了宴夏的身上,他话音低沉,沉吟半晌又道:“有时候老夫真的看不懂五道,或者说,看不懂宴夏宗主。” 宴夏迎着秦翰的目光直视对方,并未作答,只微微蹙眉等他将话继续说完。 秦翰道:“不久之前除魔一战,天罡盟邀五道前来,宴宗主当即拒绝。我以为宴宗主还在记恨五道与三门七派当年之怨,但如今招惹鬼门,宴宗主又立即前来邀天罡盟出手,宴宗主又该如何解释?” 这一席话秦翰随口而来,字字皆指宴夏,宴夏早有所料,却未曾想到天罡盟竟会将此事猜测到这般地步。 宴夏默然良久,紧盯着秦翰,终于道:“如此说来,天罡盟是不信任五道?” “非是不肯信任,而是宴宗主行事实在让中原失望。” 宴夏没有开口,四象图内闻北云盯着宴夏的反应,亦是不知她会说出何种话来。 大殿内一片死寂,气势剑拔弩张,自五道重出,这是天罡盟第一次发出这般质问。 五道在中原各门派中独立于天罡盟之外,本就与其立场不同,争执本就再所难免,但这是两方第一次这般针锋相对。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如何,秦翰与他身后的天罡盟弟子都在等待着宴夏的回应。 不知过去多久,宴夏终于出声,她的语调出乎预料的平和,神情出乎预料的平静:“五道立足于中原,自然不会想要掀起中原战火,此次五道前来与天罡盟商讨此事,不过想要在战火未曾开始之前及时阻止。五道尚且如此,天罡盟口口声声为天下大义,为何面对这般大事,反倒先关切自身之利,反弃中原安危而不顾?” 宴夏之言掷地有声:“我所言之事是否属实,盟主只要一探不是自知?何必在此浪费时间怀疑于我?” 殿内又是极静,秦翰肃然沉默,始终不发一言,宴夏观其神色,却知他心中早已松动。 宴夏于是继续道:“我人就在此,盟主大可派人去查,如今的鬼门早非昔日鬼门,鬼门之主曾去过玄界,如今回来自身之力早已登峰造极,天罡盟若还想要阻止这一切,还需尽快做出决定。”宴夏静静注视对方,沉声道,“我能等,这人界不能等。” 这番话早已将整个中原的重担递到了秦翰的身上,宴夏此番话后,对方若再是固执,便是弃天下而不顾。此番已容不得秦翰有所顾虑,纵然面色不悦,但他已无法再做其他决定,他紧皱眉峰转而将调查鬼门之事向身旁的天罡盟弟子交代而下,旋即回头向宴夏道:“既然宴宗主说出这话,此事我自会尽快派人查清,但若当真如宴宗主所说,我们需得立即做出决定,是以我想请宗主……” 宴夏霎时笑了起来,眨眼道:“请我留在这里,是么?” 秦翰没想到宴夏这般主动,是以怔了一瞬才点头道:“不错。” “没问题,如此正好,只是这几天我想在这天罡盟中四处逛逛,不知盟主可能答应?” 秦翰面色不改,沉声道:“宗主请便。”话落之间,已回身吩咐天罡盟弟子替宴夏安排住所。 当晚,宴夏便在天罡盟中住下,然而宴夏却并没有安心待在自己的客房之内,而是带着四象图在天罡盟内四处闲逛,最终摆脱跟随在后的天罡盟弟子,到了昔日前任天罡盟主宿七的居处。 第81章 昔年宿七带领中原群雄对抗瀛洲, 对抗玄界,立下无数功劳, 于乱世中成为人们眼中的英雄。 但很快人们便发现,他们所以为的英雄其实是多年前掀起风波的源头, 是正道的叛徒,是所年前被八大世家明家逐出家门的小少爷。 人们敬重的英雄于是成为了叛徒,被整个中原追杀, 而当初他在天罡盟的居处, 从此也成为了无人踏足的禁地。 夜深人静间,宴夏摆脱天罡盟弟子翻越高墙来到这处,含笑对身侧四象图中的明倾道:“这里就是……” 她话未说完,看清眼前景象, 便不禁止住了话音。 眼前这间院落, 比她所想象的还要荒凉陈旧,院中的树木肆意生长无人打理,遮挡了大半的视线, 宴夏抬手拨开枝叶,才看清后方那处蒙着灰门窗紧闭的阁楼。 宴夏未曾说话, 明倾却十分平静,轻声应道:“嗯,可惜现在已经看不出原貌了。” 听见明倾此言,宴夏不置可否,她脚步匆匆绕过院中过于茂盛的花木,来到阁楼之前, 未等明倾再说什么,她凝着眉眼抬手推门进入阁楼之中。 阁楼中的景象有些出乎宴夏的意料,作为昔日天罡盟主的住所,这处阁楼很大,但如今宴夏进入其中,见到内中的景致,却只有两字可以形容,空旷。 房间内十分空旷,桌椅书架都还落在原本的位置,但原本应该有的摆饰却是一样不存,书架上只余下几本册子孤零零的摆着,桌椅柜子都还保持着刚被翻找过的模样,就这般静止着积了十来年的尘埃。 宴夏曾经去过北砚庄内明倾曾经的住所,那处房间虽然就已无人居住,但却依然保有着他原来的模样,似乎只要等下去,总有一日它的主人会回到那处,就如同许久之前那般。 但这处阁楼这般情景,却是冷清得可怕,空荡的房间没有丝毫曾经居住过的痕迹,漆黑森冷像是幽闭的监牢。 明倾的声音适时传入宴夏耳中:“他们应是搜查过这里,该拿走的东西都已经拿走了。” 毕竟当初宿七身份暴露,对于整个天罡盟来说都是巨大的冲击,人们自然对他有所防范,而他曾经住过的地方自然也逃不出一番搜查。 宴夏心中明白,但看在眼里,依然心中沉重。 “这里就是你当年的住所吗?”抛开那些不快,宴夏语声中有刻意的轻松。 明倾笑了笑,点头道:“嗯。”他望着房中窗口处的桌案,低声道,“我从前经常坐在那里看书。” 宴夏循着明倾视线,来到那窗口处,那处的桌案依旧还在,只是蒙了厚厚的尘埃。宴夏来到桌前,桌案上原本摆放的笔墨纸砚早已经被人收走了,宴夏只能够想象着从前明倾坐在这处的模样。 明倾道:“从这处窗口往外风景极好,尤其是春秋两季,能够看到外面的罡风塔,还有下面的回廊和小道,天罡盟许多事情需要我来决断,在这里我能够一眼就见到前来找我的天罡盟弟子。” 天罡盟不是五道,天罡盟并非只有这里,还有整个中原的三门七派,八大世家,所有事情皆离不开天罡盟的决定。宴夏知道天罡盟每日堆积的事情绝对是五道的数倍,她每日要去处理五道那一堆事情已觉得麻烦,当初明倾每日要面对的事情,可见究竟有多么复杂,而他又因此耗了多少心力。 宴夏心思复杂,抬眸往窗外望去,时值夏日,阁楼之外绿树成荫,遮了大半视线,若在白日或能看到一片青碧景致,然而此时只有月光自檐外透落,树叶的影在月光下显得错综杂乱还带着几分阴寒。 无法看到明倾话中所说的极美景致,宴夏只能够在脑中想象那样的场景。昔日身为天罡盟盟主的明倾依窗而坐,手中捧着半卷书册,窗外阳光自窗棂缝隙透入屋中,在他面容轮廓上印下柔和的光迹,窗外有风动树叶的声音,鸟儿清鸣的声音,还有天罡盟众人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时间静谧而美好。 那应当便是昔日的模样。 宴夏将这场景在心中想过一遭,视线再扫过如今满布灰尘的冷清屋子,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说尽。 “好可惜。”宴夏喃喃道。 明倾失笑道:“有什么好可惜的?” 宴夏回头看与之对视,眼底亦含笑意,只是还有更多难以说清的情绪:“可惜那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明倾微微怔住,宴夏笑到:“不只是你想陪着我啊,我也想陪你,想陪着任何时候的你,想与你一起经历任何事情。” 可惜,她都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当初天罡盟盟主宿七挥剑肃清外敌之姿,也不曾见过他昔年落魄受尽追杀的往日。 若是可以,她多想在那时候便与他一路相伴。 只是还好,他们还有长久的将来,将来她能够一直陪着他,不惧任何风雨。 自往事中抽出,宴夏沉默片刻,终于想起了如今最要人担忧的问题,别过头道:“现在鬼门之主若真的拥有了玄界主人的力量,我们真的能够阻止他吗?” 那种力量究竟有多强大,谁都难以判断,与那样的力量相抗衡,究竟是否有胜算,谁都没有办法说清,就如同当初的魔君,谁也不敢去触碰那道锋芒。 好不容易终于听见这两人将话题拉回来,静了大半年的闻北云连忙顺着这话开口道:“若鬼门之主的实力当真如南宫院主所说,若他真的得到了玄界主人的力量,那么这天底下能够打得过他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宴夏看着突然出现在四象图中的闻北云,沉吟片刻道:“你是说……” 闻北云苦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身旁的人道:“魔君。” 宴夏也在看明倾。 对于闻北云此言,明倾丝毫不惊讶,正如闻北云所说,这天下能够轻易对上那人的,只有魔君。 但他们眼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今的明倾早已只剩一抹残魂,不得不寄宿于四象图之中,如此状况之下,他又要如何与对方相抗衡。 第58节 宴夏看了明倾一眼,直接放弃了这个主意,她不愿明倾在这种状况之下再趟这趟浑水,更因为明倾如今的状况的确无法再去与之交锋。她于是又道:“若是中原所有高手聚在一处,以五道法阵与各方剑阵与之相抗,可有一战之力?” 闻北云神色冷凝,却是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只能如此一试。” 事情还未发生,他们所能够做的事情,不过是在那一场厮杀开始之前,先做好他们所能够做的一切准备。 能够说的只有这些,夜色也已至深处,闻北云道是该回去了,宴夏也并未多言,走出阁楼合上房门,最后眼一眼这处荒凉院落,打算离开此地。 明倾忽而出声道:“其实这段时日,四象图助我恢复魂力,我一直在想办法凝聚身躯,或许将来终有一日能脱离四象图,恢复真身。” 宴夏脚步一顿,听闻此言当即惊喜道:“当真?” 就连闻北云也不禁眼睛一亮,若有魔君之力,要应付鬼门之主自不在话下,他连忙问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明倾低声道:“至多不过千年。” 闻北云:“……” 宴夏:“……” 闻北云旋即不再理会他,开始寻思中原高手与鬼门之主交战的胜算,而也就在此时,天罡盟之内,这处院落之外,倏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原本寂静的夜在此时骤然喧哗起来。 “出事了。”宴夏望着远处火光,沉声道。 第82章 宴夏匆匆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 已经有不少人等在了那里,似乎寻她已久, 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前去,急促道:“宴宗主, 你终于回来了!盟主正在寻你,还请宗主赶快过去!” 先前不疾不徐还有时间四处猜疑的人是秦翰,如今有事发生, 他反倒比宴夏要心急了不少。 宴夏不动声色的想着, 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也并不多言,只应道:“走吧。” 因为已经将这段路走过一次,并不需要旁人再带路, 宴夏径自行在前方, 几名天罡盟弟子则远远掉到了身后。四象图就飘在宴夏的身旁,闻北云在画中听着远处的喧哗,忍不住对同样在画中的另一人道:“你们天罡盟现在的盟主看着年纪一大把, 倒是个不服老的人啊。” 明倾尚未回应,宴夏先好奇道:“此话怎说?” 闻北云轻笑一声道:“一大把年纪了, 行事却比年轻小伙子还要毛毛躁躁。” 宴夏:“……” 宴夏赶路极快,就在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了天罡盟的大殿之外。宴夏将四象图收起,这才抬步走入,待进入其中,才发觉殿内早已经等待了不少的人, 不光是天罡盟三大堂主,就连三门七派也来了几名掌门,而身为天罡盟盟主的秦翰如今依然在高座之上,面色却显得有些心浮气躁的并未坐下,而是负手站在坐座前。 见宴夏到来,秦翰神情稍缓,终于开口道:“宴宗主。” “秦盟主。”宴夏尚不知发生何事,但想来与自己所料应相去不了多远,是以看来尚算得上淡定。 秦翰目光变了几变,欲言又止之下终于将现下发生的事情道出:“天罡盟派出数十名弟子前往鬼门调查,最终只有一人重伤回来,且据他所言,鬼门之主的实力,已是他生平仅见。此事事关重大,恐怕只有宴宗主最清楚其中缘由。” 果然如此。 宴夏此次前来的目的本就是此事,如今秦翰终于重视此事,也让宴夏接下来要说的话变得容易许多。只是没料到鬼门的警觉性如此之高,天罡盟派出的人会损伤如此之重。 四周的三门七派众人自然也是由秦翰匆匆通知而来,宴夏心中明了,当即颔首答应下来,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再度与众人说了一遍,只隐瞒了此事经过中与明倾有关的一切。 殿内气氛肃然,众人皆知他们将要面对的或是不亚于当初魔君那般的对手,所以待宴夏将一切说完,殿内顿时又陷入寂静。 良久过去,盟主秦翰先道:“我们皆是今日才知晓此事,五道宗主当先了解了一切,不知是否想出什么解决之法?” 宴夏听秦翰这般说起,很快便道:“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出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否则也不会今日匆匆前来。” 秦翰沉着脸,在场众人亦满面沉重。 宴夏环顾四周一眼,又道:“但我认为,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等。” “等?”宴夏的答案出乎了众人预料,秦翰甚至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宴夏却十分肯定自己的答案,无奈点头道:“不错,虽然这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办法,但却是我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大家不要忘了,鬼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场中也早有人想到了此点,正如同宴夏所说,其中一名掌门站出来赞同宴夏的说法道:“我认为宴宗主说得有道理,鬼门在整个中原成立已有数百年,它是整个中原中最强大的杀手组织,而鬼门中的人所擅长的,便是等待。” 自古杀手皆身在暗处,等待着,寻找着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一击致命的机会。 普通杀手尚且如此,更不论身为天下杀手之首的鬼门之主。 “不错。”宴夏对那位替自己说话的水云观掌门颔首一笑,继而又道:“所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并且尽量不露出破绽,让鬼门能够有机可乘。” “当然,在这个等待的过程当中,我们自不是当真什么都不做,鬼门在等我们的破绽,我们也在等他们露出破绽,便看是谁先忍不住,是谁先犯错。” 宴夏说完这话,视线已再次落到了秦翰的身上。 这些话其实是在沧南山之上宴夏便已经想好的,也是她与干爹干娘还有宫间他们讨论之后的决定,这天下间最了解鬼门的,必然是曾经与鬼门争斗了百年的蝉众。 宴夏能够确定,天罡盟必然会同意她的说法,因为秦翰纵然许多时候的确如闻北云所说那般显得有些毛毛躁躁,但却也不是一个敢于拿整个中原众人的安危来做赌注的人。 果然,宴夏等待不过片刻,秦翰便点头道:“此事就如宴宗主所说,我们便看看,我们正道与鬼门,究竟是谁先露出破绽。” · 该说的都已经说清,为对抗鬼门而做的准备非一朝一夕便能够完成,在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后,宴夏便离开天罡盟,回到了沧南山上。 宫间已经等在了山门处,见宴夏回来,当即笑到:“宗主此行可还顺利?” “秦盟主很清楚怎么做才是对整个中原有利的,自然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宴夏笑了笑,说完这话才终于收回了一直以来在天罡盟面对众人时的严肃凝重,恢复了平日随性模样,“干爹干娘他们呢?” 平日里每次宴夏离开沧南山办事,回来的时候总能见到干爹干娘等在这处,今日却没有,这让宴夏不禁觉得奇怪,乃至心中担忧:“难道是大爹爹的病情又重了?” 宫间无奈点头,并未打算隐瞒宴夏。 事实上自从玄界回来,宴兰庭的身体状况就一直未曾大好,总是反反复复曾经还恶化了好几次,好在五道这些年珍宝药材没有少收集,这一路也都靠灵药过了下来,但如此这般拖下去始终不是办法。宴夏心中知晓,却没有想到会突然之间严重到这个地步。 在听到宫间说出这话之后,宴夏几乎是立即便赶到了宴兰庭住处。 宴夏带着宫间等人赶到的时候,二娘三爹小爹都在这里,原本就不大的房间骤然塞了这么多人,实在是显得有些拥挤,但宴夏却没有空去理会这些,只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宴兰庭的情形十分不好,纵然已经习惯了大爹爹久病虚弱的模样,但宴夏仍然能感觉得到他此时的状况比自己从前所见到的情形还要差上许多。宴兰庭紧闭着眼,纵然有二娘在旁边照顾着,额角依然有薄汗不住渗出,纵然是在睡梦之中,亦微蹙着眉峰似乎被梦境所扰。 俯身轻轻握住大爹爹的手,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冰冷,宴夏一颗心霎时如沉入了深渊之中。 她抬起头,用尽量不扰到宴兰庭的声音轻轻问床边的林蔓草道:“二娘,大爹爹他究竟怎么样了?” 林蔓草本垂着眸子,听见宴夏问话,这才似乎有些木讷的抬起头与宴夏对视。 相处多年,宴夏知晓二娘的性子,她是个不论做什么事都显得风风火火的女子,不论什么时候她说话几乎皆是直来直往,从不会犹豫不决。但这一刻,面对宴夏的问题,她却犹豫了。 宴夏从来没有见过二娘露出这样的表情。 “二娘?”宴夏声音弱了下来,低低道,“那天你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 之前也有一次宴兰庭病重,宴夏询问林蔓草,林蔓草曾经说过宴兰庭是不会死的,但为何不过才区区这么几天,一切就变了? 林蔓草看来并未比宴夏好过,她抿唇紧盯宴夏片刻,终于道:“我不知道。” 宴夏微微怔住,不明白林蔓草为何会给出这种回应。 旁边的叶题此时终于一把捉住了宴夏的手腕,摇头阻止了她继续问下去。宴夏视线随之落在了叶题身上,叶题不待宴夏回过神来,已经起身拉着她往房间外走去。 宴夏没有挣脱小爹的手,任由他将自己带去屋外,待到了屋外远处,再听不见屋内的声音,叶题才终于停下脚步,扶着身旁的树干轻叹一声,回身道:“你知道大哥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这个问题宴夏曾经问过,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大爹爹总是抱着她,哄她入睡,那时候她不肯入睡,睁着眼睛问大爹爹为什么不能与他们一样上街去玩。 但大爹爹并没有告诉她真相,他只是随意编了一个故事,哄了她好几年,后来她还想再问,却没有了机会。 “两百多年前那一战,为护闻北云与五道,蝉众死伤无数,我们几个也都重伤致残,再无战斗之力,那时候我们走投无路,被数百名人围堵在断崖之上,眼看便要死在无忧谷谷主手中。”叶题轻描淡写的说着,那时隔两百多年的危境却依然透过话语传到了宴夏的心头,她不由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双拳。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死定了。”叶题笑了笑,笑容显得苍白,那双无神的眼睛深幽漆黑,不知为何却似乎有点点光芒,“但在那种时候,大哥却撑着重伤的身子重新站了起来。” 有些怀念的笑着,叶题道:“你一定没有听说过秋雨听蝉刀。” 这对于宴夏来说的确十分陌生,宴夏沉默着摇了摇头,却始终望着树下叶题的身影。 叶题的声音被揉碎了落在风里:“那是世间最快最锋利的刀法,一瞬之间,血洗断崖。” “我们因此自那场追杀中活了下来,但代价就是大哥的身体彻底毁了,从此再不能握刀。” 第83章 “你知道吗。”叶题声音低沉, 宴夏听在耳中,不知为何觉得有几分难过, 她听见叶题道:“一直以来在蝉众的眼里,大哥是永远不会倒下的。” 叶题回身向着宴夏的方向, 视线却不知落到了何处,又道:“就算他后来身体坏了,再也不能握刀, 我也依然这样觉得。” “直到今天他突然倒下, 我才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他也不过是普通人,他也会累也会倒下,这么多年来他只是为了我们在不断撑着, 是我们太理所当然了。” 宴夏不能接受, 纵然小爹说了这么多,她依然无法接受。 她本以为等到鬼门之事结束,一切就都结束了, 干爹干娘好不容易终于回来,五道终于重建, 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宴夏期待的样子,他们能够如同当初在南河镇时候那般生活,将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大爹爹会在这种时候倒下。 她竭力让自己神色看来显得平静,她自喉中挤出沙哑的声音道:“大爹爹他……还能撑多久?” “三个月。”叶题低声道,“宫间找来了神医非烟, 道是至多不过三个月。” 这样的期限让宴夏紧拽的双拳不由更加用力,掌心几乎被指尖刺破,她却毫无所觉。叶题比宴夏要提前接受这些事情,所以他无奈苦笑一声,摇头往回走去,临去之际,脚步却又顿住,似有不放心的道:“趁这段时间,你就多陪他说说话吧,你大爹爹每次念你,你却都忙着五道的事,都没来得及见上几次。” “我……”宴夏微微抬眸,想到近来的日子的确如小爹所说,当即怔住。 她只是想,若是能够早点结束一切,将来就能安心与干爹干娘在沧南山上好好过下去,若是能早点结束…… 叶题已转身离开,脚步声不多时便彻底消失,院落之中风声空寂,剩下宴夏一人站在树荫之下,黯然无措。 四象图不知何时飘到了宴夏的身侧,画像上的人担忧的看着宴夏,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宴夏盯着自己足下的落叶,喃喃着道:“这些年大爹爹一定过得很辛苦。” 可是纵然这样,她依然不愿见大爹爹离开。 纵然这十年来早已见惯生死,却依然无法接受别离。 “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们一定能治好大爹爹的,对吗?”宴夏低声问着,却不知究竟是在问身旁的人,还是问自己。 闻北云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提起精神道:“宴兰庭没那么容易死的,当初数百人围堵他,满天下的人想要杀他,都没人能取他的性命,他如今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宴夏紧盯着闻北云,将他的话当做了一切希望。 闻北云自己也说得有些没底气,但见宴夏这般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别担心。” 宴夏神色微黯,她早已不是当初三言两语便能够哄过去的小姑娘,但她却抿唇强自笑了起来,颔首道:“嗯。” 会好的,如今她能够去相信的,只有这三个字。 第59节 · 因为天罡盟尚未传来消息,对于鬼门的事情,五道也没再有任何行动,他们更多的是在暗中调度着各方的人手,而明面上看来,中原当中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也不会发生。 宴夏便利用着这段时间每日尽早将该做的事做完,随后便赶到宴兰庭的房中。 宴兰庭身体太过虚弱,自宴夏回来之后整整五天皆在昏迷之中,众人看着着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轮流照顾着他。 这天宴夏如往日般端着熬好的药进入宴兰庭房间,却没想刚走到桌旁,便听见熟悉的声音道:“汤药放下便是。” 这声音让宴夏倏然僵直了身子,然后她飞快转身看向说话的人,眼中顷刻已经蓄满了眼泪:“大爹爹!” 宴兰庭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披着一件宽大的衣袍靠坐在床边,他轻笑着应了宴夏这声唤,衣袖拂过身侧的床沿道:“过来陪我说说话?” “嗯。”宴夏依言来到宴兰庭身旁坐下,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向来都不会违背大爹爹的话。她坐下后抬眸看着宴兰庭,只觉得对方的神色似乎比之先前那段时间好了不少,她不禁一笑,拭了颊边的泪道:“看来宫间请来的那位神医果然厉害,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治好大爹爹的病了。” 没有回应宴夏这话,宴兰庭含笑看着宴夏,半晌才道:“鬼门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到宴兰庭问话,宴夏微微蹙眉,似乎不满意宴兰庭刚醒来就过问这些事情,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汤药道:“这些事情自有人会处理,大爹爹便不用担心了,大爹爹只要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就好了。” 宴兰庭却没有要休息的打算,只道:“我与鬼门之主相斗多年,我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此次你们对上他,千万要小心。” 事实上没有人能够轻视鬼门之主,尤其是如今的鬼门之主,宴夏乖乖应下,接着又道:“大爹爹今天精神好些,要不要去院中坐坐?二娘说大爹爹不能思虑过重,不能说太多话,不能吹风……不过今日太阳很好外面没有风,去坐坐还是可以的,大爹爹你……” “宴夏。”宴兰庭平静打断了宴夏的话,深幽沉黑的眸子直视对方道,“重逢以后我是不是还没有对你说过?“ 宴夏一怔,喃喃道:“什么?” 宴兰庭神色柔和了几分,低声道:“你长大了,你现在很出色,比我们所期盼的还要出色许多。” “所以我知道,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能够好好地走下去。” · 宴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到自己房间的,她神情木然的合上房门,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看着角落处等待着的四象图,还有燃着火光的钧天灯,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无力的身子,背靠着房门咬唇哭了出来。 四象图内的明倾与闻北云都陪在她的身边,闻北云急急忙忙的想要询问宴夏伤心的缘由,明倾却无声制止了他,只沉默看着宴夏。 宴夏无声哭了片刻,终于睁着微微泛红的双眼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闻北云摇头道:“自然不是。”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宴夏身子缓缓跌下,抱着双膝靠坐在门边,含泪低声道,“十年前我什么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干爹干娘他们为了护我与鬼门众人消失在南河镇。从那以后我一直在修行,一直在努力,我想要将来能够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做到从前做不到的事情,我想要将来再也不会让自己显得无能为力。” “但十年过去,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不是吗?” 宴夏沙哑道:“明倾公子出事的时候,我救不了他,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灰飞烟灭。后来虽然找到了他,可只能将他的魂魄送入四象图中,无法恢复原来的模样……大爹爹现在重病,我也救不了他,我甚至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他。我已经够努力了,我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去拼命了,可是为什么最后还是这个样子?” 闻北云与明倾皆是默然,他们无法去回答。 因为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这就是俗世所说的天命。 但这样的答案,未免太过残忍。 宴夏明白,她已经历过许多,已经能够明白这世上许多的事实。 她无力的牵扯着唇角,笑意却看来十分勉强,她闷声道:“明倾公子。” “嗯。”明倾轻声应道,“我在。” “要是你能够恢复原来的样子就好了。”宴夏小声说着,说到这里就连自己都知晓这是妄想,她无奈的笑了笑,摇头道,“我就是……好想靠着你。” 就像是当初在南河镇变作废墟的小院外,她一眼见到了走来的苏倾,不顾一切的扑到了他的怀里,似乎就能够暂且不再去惧怕将来。 宴夏没有听见明倾回应的声音,她依然低垂着头回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寂静幽暗的屋子内突然亮起一阵朦胧的光亮,那光芒似流萤徘徊在宴夏身侧。 微小细碎的光芒渐渐交织成一片,在宴夏的身后泛起一道虚无的影子。 那道身影俯下身,光芒便又是一阵交错,就像是一个怀抱,轻轻地将她拥住。 宴夏似乎能够感觉得到,那怀抱里传来的熟悉气息和熟悉温柔。 · 眼前的情形只能允许暂时的软弱,身为五道宗主,宴夏无法用太多的时间去消沉。 不过几日之后,天罡盟便再次传来了消息,鬼门之众再次现身,而这次他们所现身的地方,竟是三大剑门之中的北剑门。 “北门?”听到那名天罡盟弟子传来的消息之后,宴夏微微一怔,这才问道:“为何是剑门?” 天罡盟弟子摇头苦笑道:“不知道,谁也看不透他们的目的,不过盟主猜想他们是想要对中原正道所有势力一一出手,今日是剑门,难保下次不会是其他门派,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剑门,盟主希望宗主能够带领五道出手相助。” 这次两方联手,宴夏自是不会坐视不理,鬼门这番出手出乎意料,却又似乎尽在情理之中。不论如何,鬼门必然会出手,如此看来他们先对哪处门派出手,似乎便显得并不那般重要了。 不过思索片刻,宴夏便道:“请秦盟主放心,五道这就动身去往北门。” 那名天罡盟弟子点头应下,这便离开了五道大殿。 宴夏远远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殿外,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她心中十分清楚,这一场战斗,应当便是最后的一战了,此次一战之后,不论是胜是败,正道与鬼门之间的战斗都将结束了。 “要先准备什么吗?”四象图就在身侧,明倾神色复杂,轻声问道。 宴夏摇了摇头,“不必了。” 明倾垂眸不再开口,闻北云却问道:“要去和宴兰庭说一声吗?” 这话换来了宴夏一怔。 她默然良久,闭目摇头道:“不用。” 她不愿道别。 没有道别,或许就不会有离别。 等她结束这场战斗,再回到这里,沧南山一定还是从前的沧南山,大爹爹……也一定还在等着她。 第84章 北门大殿当中, 天罡盟盟主秦翰早已到达,他神色冷凝, 紧盯着殿内众人,殿内三门七派各方掌门齐聚于此, 皆在等待着什么。 无言之间,几名北门弟子匆匆赶来,大声道:“盟主!掌门!跃剑坪出现数十名鬼门杀手, 东边的弟子全部被包围了!” 殿内众人视线皆落到那名弟子身上, 但尚且未曾来得及细说,外面另一名弟子匆匆奔来,喘息着道:“西方试剑阁突然起火,阁内弟子已经往山腰撤离了!” 然而话音未落, 门外又是一人冲入殿内道:“盟主!山下有数百鬼门众, 现在正在朝山门进攻!”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俱是青黑,鬼门杀手不过千人, 此番行动却是准备已久,整个中原正道竟是被折腾得错乱不及。 北门掌门长叹一声, 兀自站了起来,咬牙道:“盟主,北门弟子正在与人死战,恕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徐掌门。”秦翰出声唤住那人,闭目长叹道,“八方剑阵还需要徐掌门开启, 掌门你若离开,等到鬼门之主现身,我们如何阻止那人?” 北门掌门面色铁青,没有再往前,但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北门弟子死在我面前。”他话音之间,已有颤抖。 秦翰沉着脸,复又转眼问那几名北门弟子道:“可有见到鬼门四大护法与十大高手的踪迹?” 几名传讯而来的弟子相互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摇头道:“没有。” 听闻此言,秦翰面色更是低沉,在场众人亦是紧皱起眉头。 鬼门此番出手,实力比之从前要高强不少,但重要的角色统统还未出现,其中必然有所蹊跷。 “盟主,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其中一名掌门出声问道。 秦翰负手静立于大殿中央,咬牙道:“等,鬼门之主尚未出现,鬼门中的高手也在暗处等待,切不可因为小事而乱了大谋。” “可是……”听闻这话,北门掌门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我北门弟子要当如何?” 秦翰没有回答,其中玄阳派掌门不禁苦笑着起身道:“徐掌门,秦盟主不比你痛苦,但事到如今若被鬼门寻到机会,出事的便不止眼前的这数百名弟子,还有整个北门,乃至整个中原正道。” 北门掌门何尝不知,他僵立原地,面色几番变幻,到底未曾开口。 便在此时,又是一名弟子冲进了大殿之中,喘息着便要说话。 人们肃着脸等他开口,不知是又发生了什么更加难以应付的问题。 然而这次带到的消息却全然不同,那名弟子抬头大声道:“掌门!试剑阁的弟子被人救下了!是五道宴宗主救了我们!” 场中众人俱是一惊,随即皆是松一口气,就在这时候,殿外一阵动静,宴夏已经带着五道之众赶了过来。 “秦盟主,诸位掌门。”在场众人之中,宴夏无疑是最为年轻的后辈,她见过诸位之后,这才看向秦翰道:“抱歉我来晚了,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秦翰将先前发生之事与宴夏说了一番,这才道:“如今鬼门真正的高手皆未现身,此事恐怕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复杂,我担心……” 不需秦翰将话说完,众人心中已然明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极有可能是鬼门的计策。 但他们明知是计,却也不得不去面对,与鬼门不同,他们所担着的还有万千弟子的性命。 “若是如此,盟主认为他们最有可能出现在何处?或者说,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宴夏沉眸问道。 秦翰回头看着身后众掌门,并未立即开口,却是道:“如今我们对鬼门的底细尚不清楚,这次出手应当是对他们最有利的,若你们是鬼门中人,这初次出手,你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人群相互对视一眼,最后是玄阳派掌门道:“如若是我,初次出手,必然是先铲除威胁最大的事物或敌人。” 此言说得极对,殿内也早有人想到这处,宴夏当即问道:“那么北门当中,对于鬼门威胁最大的会是什么?” 秦翰等人视线随即落在了北门掌门的身上。 北门掌门面色倏然一变,咬牙道:“烁日剑。” 昔日中原剑门至宝,中原第一剑,烁日剑。 相传烁日剑乃是自数千年前神魔之战时候的宝物,乃是天神之剑,数千年来一直是万剑之首,后来剑门一分为四,其中一脉早已灭门,而剩下三门之中,烁日剑一直由北门所护卫,如今鬼门杀手将矛头对准北门,其目标极有可能就是鬼门当中的至宝烁日剑。 既是如此,便是刻不容缓。 秦翰当即道:“烁日剑在何处?” “在剑池。”北门掌门仓促道,“在剑池!” 秦翰道:“带我们去。” 北门掌门连忙点头,这便带着众人往剑池赶去。 · 剑池在北门的后山山脚,中原群雄赶至之际,却见剑池之畔,已有一人负手而立。 第60节 那道身影背对众人,一身灰布衣袍看来萧瑟简陋,似乎不过是一个满身书卷气息的落魄书生。然而远处剑声喧哗,池畔风声寂寂,那人独身站在一处,却足以让所有中原正道不禁戒备的停下了脚步。 那道身影宴夏是见过的,不只见过一次。 鬼门之主。 就在宴夏在心中默念出那人身份的刹那,那人轻笑一声,回转身来。 不知是否是错觉,宴夏心中一凛,竟觉得那道视线穿过人群,准确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凝眸不语,这才见天罡盟盟主秦翰已经行至众人前方,对上了池畔那道身影。 “好久不见。”秦翰直视那人,纵面对对方身上无形的威压,依然面不改色。 鬼门之主似是笑了一声,但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面容,他轻瞥秦翰一眼,淡声道:“你们来迟了。” 说话之间,他低垂视线,人们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觉他的手中,正提着一把泛着青黑光色的黑铁长剑。 烁日剑。 烁日剑已然到了鬼门之主的手中,人们面色皆是大变,但却有人依然保有着冷静,宴夏看了秦翰一眼,见对方似乎早已料想到会遇到这番情形,也知对方与自己所想一般。 果然,秦翰微微皱眉,终于寒声道:“不迟,只要你还在这里,便不会迟。” 听闻秦翰此言,鬼门之主眸色微沉,语气终于认真了些:“你们想留住我?” “不是留住你。”秦翰道,“是杀了你。” 剑池霎时安静,只余下池中之水被风吹动涟漪,在阳光下晃出几许波纹,鬼门之主提剑而立,终于若有所思道:“可惜。” 秦翰一怔。 宴夏霎时将心一沉,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鬼门之主看着眼前聚集在此的中原各派掌门高手,语气甚至带着笑意:“可惜我的目的,只是留住你们。” 宴夏心中的预感成真,脑中思绪霎时翻涌。 烁日剑不是鬼门的目的。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不是北门。 鬼门十大高手与四大护法皆不在此,只有鬼门之主留在这里。 调虎离山。 “他们在哪?!”宴夏上前一步,苍白着面色紧盯对方,沉声道,“鬼门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鬼门之主似乎没有料到宴夏会这么快将一切想明白,但这并未让他有所惊讶,他颇带兴味的看了宴夏一眼,眼神再次恢复了平素的寂然。他道:“告诉你们却也无妨,你们现在赶去,应当也来不及了。” “沧南山现下,应当已是一座废墟了。” · 五道,沧南山。 因为身体的关系,宴兰庭住在沧南山最里处的院落中,这处院落幽静,平日极少有人往来,是养病最好的所在,也是宴夏特地为宴兰庭所安排。 虽然五道现下已有不少弟子,众人对于曾经的蝉众也敬仰有加,但照顾宴兰庭的事情,林蔓草叶题等人从来都是亲力亲为,从不会假手他人。 叶题来到院中的时候,正逢林蔓草自屋中走出来。叶题虽目不能视,但听觉倒是灵敏,一下就听出了她的脚步声,当即问道:“大哥怎么样了?那个哑巴呢?” “老三昨日照顾了大哥一整天,我已经让他去休息了。”林蔓草眼眶有些微红,话音却是自若,丝毫听不出情绪,”大哥刚醒,我正打算去替他端药。” 叶题“哦”了一声,继而道:“你也照顾大哥一天了,接下来让我来?” 林蔓草听得笑骂道:“你这家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怎么放心把大哥交给你照顾!” 叶题好笑的摸了摸鼻子,换作平日他早就开口争辩了,但今日他却不争,只摇头叹道:“我也想替大哥做些什么,你就让我进去吧。” 平日里总是嬉笑耍滑的家伙今日突然消沉起来,林蔓草有些没能够回过神来,她怔了片刻,这才跟着叹息一声,低声道:“你进去吧,正好我将药端过来,你来哄他把药喝了。” “嗯。”叶题点头应了一声,这才推门进了后方的屋子。 进屋之后,叶题倾耳听了片刻,却是没有动作,片刻之后,宴兰庭的声音自其中传来道:“怎么了?” 叶题这才慢吞吞循声到了宴兰庭旁边,摸索片刻之后扶着在床边坐下,摇头笑到:“在想第一句话该跟大哥说什么。” “想好了吗?”宴兰庭声音听来依旧虚弱,精神却似乎不错。 叶题无奈摊手道:“没想好,不过已经说出口了。” 这话出口,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叶题无奈的挑了挑眉,继而道:“鬼门终于有动作了,这次是对北门出手,小宴夏已经赶过去了。” 宴兰庭似乎早已经有所察觉,听闻叶题说的话,沉默片刻才道:“你担心吗?” “担心,自然是担心,不过这十年她都好端端过来了,我也知道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我们担心的小姑娘了。”叶题说得漫不经心,微蹙的眉峰却已经暴露了思绪。宴兰庭也未说破,他垂眸还欲再说什么,却是忽而捂唇轻咳起来。 叶题连忙将他扶住,口中玩笑道:“知道你担心那小姑娘,你就别操心太多了,你看起来最冷静,但其实才是最放不下那个,等小宴夏回来了,我定要告诉她,你大爹爹想你想得呀都……” 他话音至此,突然止住。 因为他指尖触到了些许温热的黏腻,他倏然顿住动作,没有开口,空气中血腥的味道却渐渐扩散开来。 宴兰庭的身子已经无力的滑倒下来,鲜血自唇畔不住渗出,渐渐染红了雪白衣襟与被褥。 叶题几乎是微微颤抖着扶住那虚软无力的身子,他紧抿双唇便要再开口,也在此时,院落之外,远远倏然炸出一阵轰然巨响,刀剑声霎时自其处传来。 第85章 叶题动作僵硬的扶着宴兰庭, 屋内的血腥味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巨响传来之后不久,房间的大门便被人自外面推开, 林蔓草匆匆赶了过来,口中急促道:“是鬼门来了, 看来北门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真正想要对付的是五道……” 然而她话音未落,也不由愣住。她紧紧盯着叶题怀中的宴兰庭, 面色霎时变得青白无比。 房间内突然死寂, 外面的刀剑声响还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一人道:“外面怎么了?” 出声的人是宴兰庭,他的声音早已虚弱得微不可闻, 但叶题与林蔓草身为修炼之人, 自然能够听得清晰。 叶题抬起头来,似乎并不知晓宴兰庭的情形,故作轻松的道:“是啊, 怎么吵成这样?都打扰大哥休息了。” 林蔓草抬手抹去眼泪,哽咽片刻摇头道:“没事, 没事,大哥好好休息。” 说完这话,林蔓草转而向着叶题道:“老四,你跟我来。” 叶题早在等着这话,很快起身随着林蔓草往外走去,两人脚步很快, 似乎想要赶紧离开这处,然而两人才刚行至门口,就听见宴兰庭道:“我这个大哥已经病到被你们当做废物了么?” 林蔓草与叶题脚步一顿,神色变得难看至极。 “大哥。”叶题长叹一声,回过头去。 林蔓草仓促解释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告诉我吧。”宴兰庭撑着身子坐起来,闷咳两声才又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蔓草知道有些事情只要此人决定,便无法再改变,她紧握双拳,片刻后终于闭上双眼,无奈道:“鬼门攻上沧南山了,北门只是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五道。” 屋内气氛沉重,宴兰庭默然听着,却似乎已经做下了某种决定。 · 宴夏早已心急如焚,奈何被困在北门之中,却不得离去。 就在方才,鬼门之主与众人一战而平,纵然未露败相,但中原正道却早已输了一头。 鬼门之主持烁日剑在手,且他的目的根本不是北门,也不是如今聚在此处的正道众人,在短暂的交手之后,他便已经闪身离开,不消多说,宴夏已经知晓他究竟要去往何处。 眼见鬼门之主离开,宴夏竟是不顾自身安危,竟是匆匆追去,四象图一展之下,已经四道大阵已从四方开启,正拦住鬼门之主前方之路! “宴宗主!”后方众人担忧不已,连忙唤道。 宴夏心中顾虑太多,却知道这一刻不论能否拦得住面前的人,她都必须竭尽全力一试。 她此番来到北门相助,已经带走了五道许多弟子,甚至连宫间如今都在北门当中,正在与鬼门众交手,而如今还留在山上的,只有一些守山门的弟子,还有……干爹干娘他们几人。 干爹干娘们纵然修为高强,但要应付鬼门如此多的高手,依然十分困难,且大爹爹如今的身体本就已经勉强,若再出事她几乎无法去想象。 若再让鬼门之主赶到沧南山,事情便更加无法阻止。 宴夏咬牙开阵,四方金光于高空阵法中穿出,四周云层霎时透出耀目光色,大阵开合,阵法之力皆往鬼门之主而去,然而鬼门之主回身看来,匆匆一眼,宴夏却发觉他目中竟透着嘲弄一般的笑意。 在见到那笑容的刹那,宴夏心中一沉,已经有所察觉。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鬼门之主反身挥剑,剑锋轻而易举划开万道金光,划开阵法坚壁,剑气冲天,正落在宴夏所在之处! “宴宗主!”后方正道众人再次大声唤道,甚至已有人往这处冲来。 凌厉剑气激起烟尘,纷纷扬扬遮蔽人群视线。便在人们注视之下,烟尘散落,中央那处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宴夏依然站在原地,一道巨大的裂痕自她身侧脚下延伸而出,直至剑池深处,这道裂痕自然便是先前那道剑气所成,谁也没有想到,宴夏能够安然避开那几近蛮横的一剑。 鬼门之主眼神终于变了些许,他紧盯着宴夏,目中多了些许兴味。 宴夏紧拽着双手,掌心早已出汗,她却无法去计较太多,抬起甚至有些虚软的手臂,再度将四象图展开,凝眸对上远处那人。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宴夏坚持道。 鬼门之主没有回应宴夏的话,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已经证明了宴夏的这番话不过是妄想。他长剑再挥,同时之间,整个北门地面突然剧烈颤动起来,人们脚步不稳,纷纷惊疑往四周看去,才见整个北门山门之外,竟凭白生出一道满是沙尘的屏障,将众人困入其间! 宴夏霎时明白过来,她迅速出手,四象图阵法便要再启,然而鬼门之主的动作比她更快,便在那阵法快要结成之际,他扬手一挥之间,四象图已脱手而出,宴夏后退数步,再要上前,鬼门之主已淡淡道:“来不及了。” 说话之间,他身影化作幻象,依然消失在原地。 宴夏匆匆赶至,却来不及将人留住。 “这是……”北门掌门此时已至宴夏身边,他皱眉看着北门四方那些未曾消散的沙尘,不解道,“这是什么?” 宴夏没有回应,但她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她迅速往山门处而去,冲入那沙尘屏障之中,然而不过片刻,她便又自其中踏出,面色变得凝重而苍白。 “宴宗主?”其余掌门赶来此处,皆开口问道。 宴夏低垂眼眸,绝望道:“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这道屏障,完全阻隔了他们的道路,然而这却不是阵法,她根本无法找到任何破除的办法,可是沧南山—— 她必须要回去。 · 第61节 沧南山上,五道弟子与鬼门之众的交战早已经开始。 担心着最深处院落中宴兰庭的情况,身为昔日蝉众老三,楚寒出手极为果决,丝毫不予对方机会,但奈何鬼门攻其不备,他纵然修为高深,身上依然添了不少伤口。 四周鬼门众还在不断上前,楚寒却似乎有所察觉,并未理会这群家伙,只将视线转向人群后方便定住不再动作。 就在他视线所及处,一道雪白身影已自墙后踏出,丝缕银线在空中交织,化作锋芒毕露的网,将楚寒笼罩其间。 鬼门护法,白发。 敌人并不止这一人,楚寒视线一转,很快见到了另一侧正斜倚在树下的红衣男子。 红妆。 鬼门护法已至其二,楚寒冷肃着眉眼,巨剑握于掌中,不待对方开口,便已经率先出手。 对付身为蝉众的楚寒,鬼门两大护法亦不敢大意,甫一出手便是用尽全力,两方交手不过片刻,四周便见银线崩裂剑芒闪烁,四下众人受这剑气所扰,竟不得不纷纷推开避让这锋芒。 两方交手不过片刻,在楚寒的攻势之下,鬼门二人竟是占了下风! “楚寒,你疯了。”红妆被楚寒一掌拍开,借势开口道。 楚寒自然不能回应他,他自两百年前重伤便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他并不讨厌这份沉默,沉默让他能够更加冷静的面对一切。 巨剑拄地,倏然掀起剑浪,楚寒起手之间,鬼门护法二人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危急之间,一柄折扇忽而旋入战场,折扇看似轻灵,与巨剑相触一处,竟迫得楚寒手中之剑狠狠一颤,堪堪偏离些许,鬼门护法二人仓促后退,正好避开其锋芒。 楚寒微微皱眉,视线过处,已见到了出现在战场上的人,正是当初曾经在南河镇院落中出现过的鬼五。 鬼五面上笑意盈盈,收回折扇于手中,摇晃着扇面道:“好了,该结束了。” 楚寒默然无言,然而那人话音方落,另一侧便闻琴音乍响,音浪袭来,迫使人群分开,众人抬眼看去,才见远处高阁之上,翩然人影已携琴而至,“错了,还没结束。” 鬼五尚未及开口,一道身影迅如闪电,已闯入战场中央,林蔓草冷眼看着这群鬼门之众,毫不客气道:“滚出五道。” 若非做了多年对手,早已经习惯了林蔓草的说话方式,鬼五此时恐怕早已动手,他摸了摸鼻子好笑的看了林蔓草一眼,旋即又对旁边的楚寒与叶题道:“她这些年都是这个脾气过来的?宴兰庭就由着她这脾气?” 听到鬼五提起宴兰庭的名字,林蔓草神色更冷,已然出手,只是鬼五早有预料,疾步退开之后,数道身影已经赶至这方,鬼五站在那几道身影之侧,扇着折扇悠然道:“可惜,你杀不了我,如今鬼门精锐尽到,莫说是你们,就连昔日的宴兰庭出手,也杀不了我。” 话语至此,鬼五忽而顿住话头,往四下寻了片刻,这才悠悠道:“说起来,宴兰庭呢?” · 已经半日过去,宴夏依然没有找到离开的北门的办法,所有人都被困死在北门之中,然而就在北门之外,不知早已掀起了多大的风雨。 沿着那道烟尘所凝成的屏障走过许久,将北门四周皆已经探遍,却是毫无所获。 宴夏行至僻静处,停下脚步往身前看去,尘烟漫漫之间,却已经不见其余众人。所有人都在寻着离开这里的路,但没有人能够破除这屏障。 想到五道当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宴夏只觉得四肢冰凉,几乎已经无法再冷静思考下去。 “宴夏。”四象图悄然飘出,闻北云的声音适时自其中传出。 还有两个人,始终陪着她。 “爹。”宴夏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压抑着声音道,“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闻北云凝目看着宴夏,神情亦是沉重,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宴夏摇了摇头,咬唇继续往前走,继续寻找离开的方法,但此处她早已寻过,整个北门的四周都已经被她走遍,皆见出口,宴夏不得不停下脚步,有些颓然的垂下头。 良久的沉默之后,四象图内传来明倾的声音道:“或许我有办法让你们离开这里。” 第86章 听到明倾的话, 宴夏似在溺水之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鬼门之主此番将众人困在这里, 所用的应该是玄界的功法,这种功法我曾经在玄界与那人交手时见过, 或许我可以破开这道屏障将你们送出此地。”明倾解释道。 但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明倾如今不过是一缕残魂,又要如何出手? 应是看出了宴夏的顾虑, 明倾很快道:“若是我没有记错, 我知道五道有一种阵法。” 宴夏闻言一怔,没能够立即回忆起来。 但有人却已经明白了明倾的意思。 “你是说复生之术?”开口的是闻北云,但他如今神情凝重,却是前所未见的认真。 宴夏这才回忆起来, 自己的确曾经听大爹爹说起过一种阵法, 那是五道当中不可外传的秘法,也是整个五道的禁术,只是那阵法早已经失传, 纵然是大爹爹也不曾见过,所以宴夏自然也不知晓, 更不知道那阵法究竟是如何作用。 但眼前却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自然便是曾经身为五道宗主的闻北云。 宴夏旋即将希望落在了闻北云的身上,闻北云承受着宴夏的视线,神情却显得沉重万分,他轻叹一声道:“的确是有这样的阵法。” 闻北云欲言又止,宴夏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阵法, 却已经猜到了大概,能够让大爹爹这般谨慎,让闻北云如此犹豫,这阵法必然有它的弊端,否则也不会被他人列为禁术。 “究竟是怎么回事?”宴夏不解问道。 明倾没有应声,宴夏只得将询问的目光又转向闻北云,闻北云迫于无奈,终于不情不愿的道:“复生之术,是当初五道先辈所创之阵法,曾经在对抗魔族的战争中使用过,只要能够寻到逝者生前之物,便能够召唤其魂魄,以天地灵气为其凝聚肉体,使其短暂复活。” 这样的阵法几乎让宴夏觉得匪夷所思,她怔怔看着闻北云,却听得闻北云又道:“但如此阵法对施术者损耗极大,而且……” “而且?”宴夏喃喃问道,知道闻北云必然有所隐瞒。 “闻前辈。”明倾开口打断了闻北云的话。 然而闻北云却没有被他所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干脆摇头道:“你可是魔君,真要说起来长我十来辈也不止,今日就算你魔君叫我前辈我也要说。” 明倾沉默下来,神情凝重,终于听闻北云道:“此法召唤逝者,肉体只能待在阵法开启之处,且存在时间只有十个时辰,十个时辰之内,若施术者没有及时将阵法解开,那么逝者的魂魄将会随着那具身体而消散。” 宴夏紧拽着双拳,低声道:“消散的意思是……” “彻底消失,不存于世间。”闻北云苦笑着道,“当初与魔门之战,便是有许多人开启法阵召唤逝者与之决战,但那对逝者太过残忍,许多逝者没能等到解阵,最后彻底灰飞烟灭,再不存于六道轮回之中。” 宴夏终于明白了过来。 所以此法才被称作禁术,所以五道弟子才不得再使用此术。五道是要救天下苍生,却非为苍生而献祭英魂。 而她也终于明白了明倾的意思,她当即摇头道:“不行!” 太危险了,明倾已经受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她无法认同以这样的方式让明倾再度陷入险境之中。 “宴夏。”明倾神色依然冷静,冷静得让宴夏几乎难以接受,他道,“五道如今正在鬼门的攻势之下,你的干爹干娘们很危险。” “可是……” 知道如今宴夏所面对是怎样的抉择,也知道她如今究竟有多痛苦,明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温和,与这严峻的形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低声道:“他们都在等你去救。” “但我不要用你来换他们的性命!”宴夏摇头道。 “你若无法将人带去,五道便将再次消亡。”明倾陈述这个事实道。 宴夏垂眸不语,四象图中的明倾与闻北云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够看到她的双肩微微颤抖,那是愤怒,是不甘。 也是所有人的不甘。 明倾道:“只要你能及时赶回,我不会有事的。” 宴夏抬起头来,明倾含笑道:“你会赶回来的对吗?” 宴夏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明倾道:“我相信你。”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看着宴夏,视线如同往昔。宴夏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刚踏出南河镇,她一路跟在明倾的身旁,那时候他看着她,也是这样的神色。 他从始至终,都那样相信她。 明倾说得对,她别无选择,但她可以竭尽全力。 · 五道,沧南山。 战斗已经进行了许久,鬼门与五道之间的恩怨至此也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多时的战斗早已经让自己遍体鳞伤,楚寒捂着伤处拄剑起身,却是身形微微踉跄,不禁呕出一口鲜血,他擦去唇畔鲜血,抬眸往四周望去,正见到林蔓草被三人夹攻之下狼狈后退,后背狠狠撞在了一面矮墙之上。 楚寒担忧的紧皱起眉头,拼着浑身的伤往他冲去,堪堪挡下对面的敌人随之而来的一波进攻,然而楚寒也已经用尽力气,巨剑脱手,跌坐在地。 “老三!”林蔓草连忙将人扶住,然而她本也是强弩之末,此番动作间非但没能够扶住楚寒,反倒是与他一道倒了下去。 鬼门的人似乎已经获得了某种力量,早已非是昔日鬼门众人,林蔓草等人纵然能够战得一时,却拼不过他们源源不绝的战力,这般耗了许久,他们早已经耗尽了力气,谁都知道,若再这般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们却不能退。 他们脚下的路,就是他们最后的所在,其余再无退路。 眼看着鬼五挥扇之间攻势再至,林蔓草咬牙提起脚下那属于楚寒的巨剑,扬手挥剑,剑气隔断山海,与那一扇相交! 两道巨力相撞,引来风声再动,只听得风声之间,林蔓草一声怒喝,手中气力再施,竟生生将鬼五逼退数步! 鬼五面色骤变,心知不好连忙闪身避过,林蔓草逼退那人,却不再进,只远远看他。鬼五很快便看明白了过来,冷笑道:“看来你已经动不了了。” 林蔓草虽未曾动作,眼神却毫不示弱,依然逼视于他。 鬼五身后鬼门众人再度出手,这次攻势更是骇人,然而便在此时,琴音再响,音浪倏然而至,霎时化作无数利刃袭向鬼门之众。 鬼五毫不担忧,似乎早有所料,他抬眼看向高处阁楼抱琴而坐的叶题,眸光霎时一沉。 林蔓草就站在人群后方,将鬼五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几乎是一瞬之间,她已经在心头做下了判断,她仓促回头朝着高处的叶题大声道:“老四小心!” 但话音出口之间,一切已然发生。 一道血红利刃自长空中划出,穿过人群,穿过音浪,精准的落在了叶题的木琴之上! 叶题忽有所觉,但那利刃来势太快,攻势太强,就在叶题察觉之际,利刃便已临身,木琴瞬时炸开,无数木屑纷飞,琴弦崩裂,发出惊天声响,叶题身影自高空坠下,所幸在落地之际稳住身形,堪堪站稳了身子。 林蔓草赶至叶题面前,见叶题身上并无致命之伤,只是双手被木琴崩裂的碎屑所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眼前绝不是放心的时候,如若无法解决眼前的敌人,沧南山上谁也不可能活下来,包括他们所最在意的,一心所护着的那个人。 “老四。”林蔓草轻声唤住叶题,咬牙道,“后退,让我来。” “不退。”在这种时候,叶题竟是笑了起来,他本就无法视物的双眼之中,似乎有光芒流转而过,他上前一步道:“今日谁也不会退。” 林蔓草沉默着看他,还未开口,身侧又是一人上前,她回头看去,正见到楚寒站在她的身侧,手中已经重新握住了他的巨剑。林蔓草看着他们,只觉得胸中似有一股火在燃烧,烧得她难以平静,迫切的想要宣泄。 失去琴的叶题,握不住剑的楚寒,还有早已失了浑身力气的她,他们已至绝境,但他们又何曾畏惧过绝境,他们所见过的绝境太多,他们所走过的路,从来都不是坦途。 “蝉众……从不畏死。”林蔓草声音低沉,颤抖,却坚定无比。 第62节 鬼门杀手早已上前,无数黑影织成剑阵,将他们包围其间。 遥远处,有一道声音重复着她的话,就像是在回应她的信仰,他说:“蝉众,从不畏死。” 风声很大,兵刃相接的杀伐声更大,那道声音显得微弱而毫不足道,但它就这么出现在战场之上,落在每个人的耳中,像一道惊雷,像一方誓言。 人们情不自禁朝着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然后他们看见了一个披着雪白大氅,整个人裹在衣袍之中,仿佛随时将被战场的风所吹倒的人。 他一步步穿过人群,苍白着脸,轻轻咳嗽着,像是风中的一盏残烛,生命的火焰随时将会熄灭。 但他毕竟走到了人群的中央,来到了林蔓草楚寒叶题的面前。 现在他们是四个人了。 现在他们就是二十四蝉众。 林蔓草紧张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宴兰庭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他这番出手代表着什么。 但宴兰庭走了出来,他便不会再后退一步。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宴兰庭的身上,宴兰庭的神态很温和,甚至就像是个的公子,他微微垂眸,唇畔逸出几声轻咳,然后他缓缓抬手解下外衫,将其褪至脚下。 外衫落地,沾了一地尘埃。他身上衣衫单薄随风而动,再度抬眸,眼神早已变化。 那是比寒风更冷冽的眼神,像是月色下满是锋芒的寒刃。 他衣袍轻动,袖风翻飞间,一把真正的寒刃已经现于手中。 那是一把刀,两百多年前,无人不识的名刀,它的名字叫宴月。 那是属于刀的神话,但自宴兰庭重伤之后,它便不曾再出世。 直至今日,兰庭宴月,终得再现。 第87章 人们还困在北门当中, 看着四周弥漫着尘雾的阻隔,秦翰紧绷着脸, 不发一言,却始终未曾停止寻找出口。 但没有人能解开这道屏障, 所有人走遍整座北门,依然无法找到离开的方法。 “盟主。”北门徐掌门看着众人神色,摇头叹道:“是我北门拖累了大家。” “天罡盟与三门七派本就是一体, 何来连累之说。”秦翰摇头说着, 旋即欲言又止道,“只是……” 他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远处天际,那是沧南山所在的方向。 他本就紧绷的脸此时显露出了更多的严肃, 他低声道:“我们还欠了些东西, 不知有没有机会去还。” 徐掌门随着秦翰的视线往那处看去,隐约中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摸了一把腰间的剑, 声音低沉的道:“会有机会的。” 秦翰笑了一声,面上却无笑意, 他就这般继续往前走去,带着身后诸人继续寻找离开之法,然而便在此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看见了一道光亮。 那声音像是一道风声,它自遥远的地方传来, 却又穿插着落在北门所有的草木与窗洞之间,它似乎在叫嚣着什么,却又沉稳而凝重。就在那道声音忽而响起的同时,人们随之回头,看见了远处一座大殿后方,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破苍穹,顿时划开整个天际! 北门所有的屋檐在那光耀之下,闪烁生辉,流光溢彩,一时之间宛若仙境。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所有人都震惊且沉默,直到一片死寂之中,听到不知沙哑着声音问出了一句:“那是什么?“ 没人能回应他的问题,因为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情景,他们远远注视着那处,紧张的等待着,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中却有着某种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降临于世。 光芒消散,整个北门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但在这寻常之中,却又多了一幕不同寻常。 秦翰修为深厚,第一个发觉了那道气息,他面色霎时一变,大声道:“不对。” 就在他说话之间,身后众人也已经感觉到了那道气息的降临,那熟悉的气息再度笼罩天地,那是属于魔君的,天上地下至强者的力量。 那是所有中原正道的噩梦。 现在那道力量回来了。 人们匆匆后退,纷纷露出惊恐神色,秦翰更是苍白了面色,紧紧握住了手中兵刃,就在众人慌乱之间,方才那光芒所耀之处,一道身影倏然浮现,便在人们察觉其存在的片刻,他已经出现在众人的近前。 魔君。 果真是魔君,那强大到让人畏惧的魔君。 然而此时的魔君却似乎与人们所知晓的那个毁天灭地的存在有所差别,人们分不清那种差别究竟为何,只有少数的天罡盟弟子,还有身为天罡盟盟主的秦翰准确的察觉到了那种差别。 眼前的人在他看来,与其说是魔君,但却更像另一个人。 曾经的天罡盟盟主,宿七。 “你……究竟是谁?”就在所有人都后退之际,秦翰面色微凝,却是往前一步,站了出来。 明倾视线向着远处沧南山的方向,他不知是否听见了秦翰的话,他只是突然朝着那处方向抬起了手。 他的手生得十分漂亮,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像是弹琴的手,却非握剑的手。 但他就这般抬起手,一道无比强大的力量,便骤然凝聚其间。 强大的力量迫使着四周众人不得不纷纷后退,狂风席卷四周落叶骤然飞舞,那道属于魔君的力量便在此时自掌中脱出,直往远方那处包围着北门的屏障而去!力量撞入屏障,轰然声响引来大地震颤,就在人们惊诧的视线之下,那道原本阻隔了众人许久的巨大屏障,竟好似有了一道裂痕,然后整个屏障自那裂痕处倏然破开,无数烟尘消散之下,天空终于再次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困住众人许久的沙尘,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人们惊异之间,依然无法将视线自眼前之人身上移开,他们难以判断魔君究竟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原本已经彻底灰飞烟灭的人,为何会突然之间再次出现。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赶至此处,来到了明倾的身侧。 宴夏行色匆匆,她远远看着那处已经崩塌的烟尘,继而往身旁的明倾看去。 宴夏与明倾相距极近,几乎丝毫不曾对他有所防备,人们看着这幕,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宴宗主小心!” 知道众人的担心为何,但宴夏却知道身旁之人不可能伤害自己,她笑着对众人道了一句“不必担心”,这才再度将视线落在明倾的身上。 明倾此时早已经收回了力量,他迎着宴夏的视线,笑意如往日浅淡却叫人安心:“快去吧,五道的众人还等着你。” 宴夏重重点了点头,她本就担心极了,但在这时候,面对这番情景,她却忽而犹豫了片刻。 “怎么了?”见宴夏似有担忧,明倾轻声问道。 宴夏没有回应这话,她只是突然上前,紧紧抱住了面前那道身影。 她已经太久没有切切实实的拥抱过他了,不是虚幻的影子,也不是一抹残魂,而是真实的人,真实的怀抱。她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觉到胸口翻腾着的,凝聚着渐渐变得强大的勇气,她抱着明倾,认真且沉重道:“等我,等我回来找你。” 这不是一句普通的道别,这于宴夏来说,是承诺,是誓约。 宴夏抬起头,看着久违真实的容颜,再次说出了这两字:“等我。” 明倾的回应也很简单,他从来都是这样回答的,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含笑道:“好,我等你。” 宴夏踮足轻轻吻过那人唇瓣,眸光如星闪亮,然后她带着笑意退后两步,凝视之间,终于转身召出四象图,开启阵法往五道赶去。 不过一瞬之间,宴夏的身影已消失于原地,在场众人怔怔看着这一幕发生,几乎还未曾看懂究竟发生了何事。待到宴夏离开,人们面对着眼前这个强大无比的敌人,都犹豫着往明倾看去。 他们已经开始判断究竟此番与魔君动手究竟有多少的胜算。 就在这个时候,明倾视线已经落在了众人的身上。 秦翰面色微凛,暗自收敛心神将人群护在身后。 明倾看着秦翰的动作,心中了然,他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终是淡淡开口道:“你们也可以离开了。” 这句话是人们决计没有料到的,甚至就连秦翰也明显的怔了一瞬,然后他紧紧盯着明倾,像是没有听懂方才的话,低声又道:“你说……什么?” “你们可以离开了。”明倾耐心的再次开口,漫不经心的重复着方才的话,他视线向着远处,没有再看眼前众人,就像是在说一件早已既定的事情,“今日鬼门之事必然会有个了结,你们也不必再担心,回去吧。” 场间一阵寂静,人们相互对视,谁也没有办法判断其中真假,但却谁也没有能力对眼前的人出手。 太乱了,一切都乱了。 就在这静默之间,身为天罡盟盟主的秦翰终于当先做下了决定,他紧盯着明倾,话音却是对在场众人所:“走吧。” 这两个字,彻底终结了眼前的沉默。 得到了天罡盟主的命令,人们终于怀着满腹心事转身离开,纵然有再多的不解,他们也已经没有了要去寻求这个真相的意图,总有些事情是他们所无法理解的,也总有些事情是无法看透的。 北门剑池之畔,天罡盟主带着众人很快撤离,而这空空荡荡的剑池,便只剩下了一道孤独身影。 四周满是狼藉,刀剑散落一地,阳光散落于刀剑锋芒之间,那道身影独立于刀光剑影之下,好似置身于恍惚梦境之中。 · 五道的争斗还在继续,然而那争斗已经变作了一种厮杀。 这世间已有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战斗,五道弟子纷纷上前,与鬼门众拼死相博,出手之间毫无退路,以血肉之躯抗衡至强之力,然而所有人的脸上皆毫无惧意。 一切只因为那道身影,那道如今依旧在人群之间浴血而战的身影。 五道如今所存的弟子,大部分都已经并非两百年前的那些人了,他们皆是五道弟子的后代,跟随着原来的五道弟子修行,还有的是近十年来才加入五道,他们有的从前跟随着师父牢记五道的过去,有的却甚至根本不清楚从前。 所以也很少有人知晓蝉众,知晓蝉众的首领宴兰庭究竟是何人。 不久之前,宴兰庭回到沧南山,人们只知晓此人是宗主的干爹,只是身体极差,似乎一脚早已踏入了鬼门关,人们照顾他,也尊敬他,却只是因为他是宴宗主的干爹。 今日鬼门攻入五道,五道大部分的战力都已经跟随着宴夏前往北门相助,就连宫间也不在这沧南山上,面对着这样的情境,人们几乎都已经放弃了希望。 他们不可能打得过鬼门的高手,他们不过是修行过几年的弟子,要如何赢过这群早已习惯了刀口舐血的杀手? 所有人都认为,五道今日必将再次覆灭,他们一手所建立起来的五道,必将难以逃过这次的劫难。 但有人站出来了。 站出来的是蝉众,是他们一直以来认为需要旁人照顾的,宴夏的几位干爹干娘,林蔓草,楚寒,叶题,还有——宴兰庭。 他们又看到了希望。 无数人还在战斗,林蔓草拭去唇畔鲜血,反手夺去身侧一名鬼门杀手手中的兵刃,再度出手,朝着那道她注视了数百年的身影而去。 她太熟悉这样的情景了,他们曾经有过千百次的战斗,她无比清楚身后的五道弟子为什么能够毫无保留的战斗。因为宴兰庭,因为那个人就是一座碑,他屹立不倒,便没有人肯倒下。 第88章 但就在两方交战之际, 天际突然升起了另一重变化。 原本阴霾的天色,不知为何突然自云层中透下一缕光晕, 那光晕自人们头顶洒下,很快扩散开来, 变作了一道巨大的光柱。 人们本能的避开那道光柱,五道弟子不解看着那处,鬼门之众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纷纷敬畏的等待着。 林蔓草的神色变得古怪至极。 第63节 光柱之旁, 目不能视的叶题自然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他手执断弦方逼开身前敌人,还要再度出手,却忽而感觉一阵冰冷的东西弥漫而来, 他面色微凛, 尚不及反应,便被一道大力牵扯着往后退去。 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就在叶题方自退开之际, 一道剧烈的火光倏然落下,正降落在他方才所在之处, 就在那光芒中心。 那道火光灼然而炽烈,似要将四周一切燃烧殆尽,纵然人们远远相看,似乎依然能够感觉到那能够引燃一切的炽热。 叶题纵然是看不见,这时也已经明白了过来,他微退半步, 戒备着问身旁人道:“发生了什么?” 方才将叶题救下的人正是宴兰庭,他此时浑身早已染便鲜血,却不知究竟是自己的血还是他人的血,他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容此时更见苍白,就连执刀之手似乎也透明几欲消失,但他的手很稳,神态也始终冷静,他看着那处光焰的中央,抿唇片刻,终于道:“他来了。” 他所指的人,只有一个。 这场战斗的主导,一切的终结。 只有打败了此人,这场战斗才能算作结束,但这一场结束,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 宴兰庭将叶题往身后推去,径自迎着那道光焰而去。 然而就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有人牵扯住了他的衣角。 宴兰庭还未回头,便听见叶题的声音沙哑传来:“大哥,别过去。” 宴兰庭暂且停下了脚步,叶题就在他的身后,咬牙低声又道:“别去。” 就在宴兰庭沉默当下,林蔓草与楚寒亦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旁,楚寒无法开口,林蔓草便替他开口道:“若是总得有人过去,那让我们过去与他一战。” 宴兰庭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这三人,分明已经年纪不小,此时此刻却仿佛还是当年那三个永远不知疲惫的年轻人,他无奈的笑了起来,只是依然无法妥协:“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纵然是他,也是不能,但他可以替五道争取更多的时间。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也好。 就在几人对话之间,光柱的中心,那道炽灼的烈焰终于渐渐消散下来,而随之出现在其中的,是属于鬼门之主的身影。 他应是早已经听清了方才众人的对话,此时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这方,与宴兰庭对视之间,已然负手缓缓走来。 宴兰庭亦随之往那人走去。 斗了无数年的人,今日终要有个了结。 寒风吹袭整座沧南山,山巅的落叶四下飞舞,散乱着零落而下,将要掀起这一幕最后的战斗。 但便在此时,一片树叶落在脚边的瞬间,一道身影骤然浮现,拦在了两人之间,也拦住了宴兰庭的脚步。 人们同时看向这突然出现在战场重要的人。 那人正是五道宗主,宴夏。 宴夏匆匆赶来,面上尚有疲惫之色,就连神情也比之平日憔悴几分,但她此时坚定的拦在宴兰庭的面前,一双眸子明亮湛然,却非是宴兰庭所熟悉的小女儿宴夏,这一刻,她是名动天下的五道宗主。 “既然总有人要过去,那就让我过去。”宴夏声音平静,将宴兰庭护在身后,上前道,“让我来与他一战。” 宴兰庭紧盯着宴夏,宴夏也在这时候回过头来,她与宴兰庭对视,看着宴兰庭满身的血迹,宴夏低声道:“我是你们的女儿,我也是……蝉众。” 宴夏说完这话,再度转身看向鬼门之主,这次眼中只有决然。 她突然记起来一些事情,她想到十年前在南河镇见到蝉众的图纹,那其实并非是她第一次见到那图纹,早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那是在大爹爹的屋子里,她把玩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翻出了一张画卷,图卷上画着年幼的她无法理解的图案。 她悄悄带着图卷找到二娘,询问她那画上的究竟是什么。 那时候二娘盯着那画卷怔怔看了许久,那时候的宴夏也不懂那样的眼神,如今回忆起来,宴夏才明白,那时候二娘所看的,不是那副画卷,而是画卷之后那属于他们的过去。 二娘告诉她,画上的东西,叫做蝉。 “什么是蝉?”那时候的宴夏问。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事了,时至今日,宴夏终于记起。 蝉只是一种脆弱的小虫子。 每到夏日它们便会出现,在枝头鸣叫出夏日的味道,等到那一季炎夏结束,便随夏日消失。 “它们去哪了?”宴夏问二娘道。 “死了。” “那它们……只活了几个月吗?” 夏日鸣蝉,人们总以为蝉生转瞬,但其实不然。 “它们活了很久,它们曾经在将自己埋在土里,几年,十几年,它们一直在等。” “等一年夏日,破土而出。” 宴夏记得,记得当时二娘的神情,她还记得,十年前在墙上看见蝉众的图纹,她也曾问过小爹,什么是蝉。 小爹说,他们……就是蝉。 蛰伏百年,只等有朝一日,燃尽性命,绽尽风华。 宴夏现下前所未有的冷静,她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被填满了,她一步步往光柱中央那道身影走去,每一步她似乎都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过去,看到了属于曾经二十四蝉众的魂,她能够活下来,她能够平安长大,能够重建五道,皆是因为那些曾经战死的蝉众。 直到如今,她来到鬼门之主面前,面容肃然,沉声道:“出手吧。” 今日,她就是蝉众第二十五人。 所有人几乎都已经看向了这处,战场上罕见的一片寂然,五道宗主与鬼门之主,几乎不需多想,便都已经知晓了这次战斗的结果。宴夏不过是刚修行十来年的年轻弟子,纵然有宴兰庭相授,又有昔日闻北云血脉传承,但说来到底根基相距太远。纵然连从前的鬼门之主,宴夏亦不是对手,更何况是如今的鬼门之主,早已经吸收了玄界主人修为的至强者。 “你以为你能赢得过我?”鬼门之主一直等待着宴夏上前,他神色冷淡,似有不耐,这种不耐更像是厌倦,厌倦了这些相斗多年的对手,“或者说,五道能够赢得过我?” 没有人认为五道能在这场劫难中苟活下来,更没有人相信宴夏能够胜过鬼门之主。 但宴夏相信,并且深信不疑。 “我赢不了你,但是五道可以。”宴夏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无比。 鬼门之主笑了起来,人们看不清他的笑意,只能够听见那笑声中的寒意,他手中已然现出长剑,他往前一步,淡声道:“那便来试试。” 宴夏所等的便是这句话,她再度展开四象图,掌中念力再吐,就在鬼门之主足下所站之处,一道巨大金色阵法突然自地面现出,巨大阵法将其笼罩其间,竟是要将鬼门之主禁锢于此地之间! “发生了什么?”宴夏后方不远处,蝉众几人紧盯着宴夏那处,只有叶题看不见如今情形,急急忙忙问道:“宴夏到底怎么样了?” 众人对阵法皆不算精通,唯有宴兰庭轻咳着道:“是天火玄光阵。” 天火玄光阵,乃是五道当中流传已久的阵法,几乎与当初他在南河镇所开启过的赤凤神隐阵一般,需要极其深厚的修为才能够开启,宴夏虽天赋极高,但在宴兰庭看来,也未必能够施展出这道阵法,但现下看来……他仍是太过低估了这个他们自小养大的姑娘。 她已经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强大。 但只是这样,依然不够。 宴夏开启阵法,阵中光芒大作,强大的阵法力量缚住鬼门之主手足,金光仿佛有意识的生灵一般,纷纷旋绕在鬼门之主的身侧,竟是成功将其困于其中! “成功了?”林蔓草担忧的看着那处,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依然无法彻底放心。 宴兰庭蹙眉道:“没那么容易。” 几乎便在他开口之间,鬼门之主已经抬手扬剑。 剑锋自光芒间横扫而过,所过之处光芒尽散,凛然强大的力量自他举手投足间流露而出,宴夏所布之阵瞬时遭到破坏,地面晃荡不已,原本散发着无尽光明的阵法图案竟也随之黯淡下来,眼见面要破碎消亡! 宴夏一张脸早已经雪白,额间有汗微微渗出,她紧咬下唇,唇角已有鲜血渗出,她强自支撑,却是丝毫不肯后退半步。 长剑划落,鬼门之主缓缓往前,剑锋直指宴夏,四周光阵丝毫无法再禁锢他动作,两人这一场战斗,几乎已在瞬间有了结果。 眼见剑锋逼近宴夏,后方林蔓草紧拽着双拳,当即便要冲上前去。 然而有人却及时拦住了她,林蔓草顿住脚步,转身看向阻拦自己的宴兰庭,目中满是不解与担忧。 宴兰庭依然紧盯着那处,目光看似平静,其中却早已翻涌波澜,他语气丝毫不比林蔓草松懈,却是低声道:“还没有分出胜负。” 林蔓草微微怔住,不解道:“什么?” “宴夏没那么容易输。”宴兰庭这般说着,语气却是肯定。 林蔓草连忙回头往宴夏看去,此时所有人都在看着那处,不论是鬼门之众还是五道弟子,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那两人的战斗,直到他们看见,宴夏失去力气半跪于地,鬼门之主再度抬剑,剑锋落在了宴夏的颈间。 宴夏仰起头,目光紧紧注视着对方,唇畔鲜血落下,染红了半边衣襟。 鬼门之主低头看着宴夏身上所染的鲜血,渐渐冷笑起来,为宴夏的行为做了最后的评判:“不自量力。” 宴夏笑了起来。 不自量力,她从一开始便是这般,永远对抗着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永远却都从未退缩过一步。 她盯着鬼门之主,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若不是这样不自量力,就没有今日的沧南山了。” 就算是不自量力,有些事情,她也永远不会放弃。 说话之间,宴夏眼神忽变,变得凝重而冷静。 鬼门之主就在她的面前,他清楚的察觉到了宴夏眼神的变化,身为杀手的直觉,他几乎是立即便将长剑往前递出,便要将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蝼蚁杀死在当场,但也就在他动作之间,那闪烁着杀意的剑锋,便在宴夏颈间半寸处停了下来。 “宴夏!”林蔓草一阵担忧,当即忍不住唤出声来。 就连看不见的叶题与开不了口的楚寒也都不禁僵住,唯有宴兰庭看来还算镇定,只是一双眸子沉沉犹如夜色。 那把剑,就停在宴夏的面前,只要再用力一分,便将刺破宴夏的咽喉。但那把剑始终最终没能再往前半分。 因为就在鬼门之主出手的同时,两人足下的阵法光芒再度大耀,无数光晕犹如纠结藤蔓纷纷交缠往他的身上攀去,霎时将他再度困于其中。 鬼门之主语气终于有了些许改变,他紧盯着宴夏,寒声道:“不可能。” 以宴夏的能力,不可能开启如此强大的阵法,应该说,这天下之间,还没有人能够以阵法将他困住,但如今的他,的确被困在了阵法之中。 鬼门之主霎时沉默下来,不过片刻之间,他已经想清了一切。 “是谁?”他道。 宴夏此时已经避开那人的剑锋再度站了起来,她看起来有些狼狈,甚至苍白得过分,但她站在鬼门之主的面前,便如同昔日的蝉众一般无法被摧毁,她拭去唇畔鲜血,轻笑着道:“我说过,我赢不了你,但五道可以。”她将四象图祭出,原本画着闻北云画像的图上,如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面与地上那阵法一般的光阵。她将念力再度注于阵法之中,凝重道:“这阵法,并非我一人开启。” 真正开阵的,是两个人。 这天下没有人能够以自身之力开启阵法困住鬼门之主,但若是两个人,若是更多人,他们总能够做到。 就在宴夏说话之间,一道身影倏然自她的身后步出,人们不知他从何而来,也不知他究竟如何出现,他面上带着几分与眼下场合不甚相合的轻挑笑意,就这般站在了沧南山的山巅之上。 五道之中有许多弟子并不认识他,但也有许多人,曾经跟随着他的身影走了很远的路。 在看清那人之际,鬼门之主双瞳微缩,冷冷唤出了那人的名字:“闻北云。” 曾经的五道宗主,闻北云。 也是曾经整个五道最强大的存在。 闻北云笑着挑起眉峰,回应鬼门之主道:“不错,是我。” 不是残魂,不是幻象,而是真正的闻北云。 不久之前在北门之中,宴夏开启复生之阵,魔君再度降临于世,北门封印才终于能够破开。 第64节 这一点鬼门之主早已察觉。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复生明倾之后,宴夏还开了第二次阵。 第89章 也在闻北云出现之际, 五道弟子们皆已经走上前来,许多弟子入门不过数年, 甚至未曾学过多少阵法,但是所有人都在努力将力量灌注于那阵法之上, 原本光芒渐趋黯淡的阵法再次闪烁出金光万丈,光芒直冲天际,将中央那人困于光阵之中! 鬼门之主紧盯着闻北云, 直至此时, 终于有了动作。 他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中不见丝毫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毫无感情的雕像。他缓缓抬起手来,身侧不住有光芒丝丝缕缕缠绕上他的指尖手腕,似乎想要用尽全力将他缚住, 然而这依然无法阻止他的动作, 他手中的剑随着动作缓缓高举,最后指向了宴夏与闻北云所在的方向。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四周无数弟子围在阵外, 鬼门之主身处阵中,声音听来空旷无比。 宴夏毫无犹豫道:“我无法将你困住, 但现在呢?”她的身后还有闻北云,还有五道众多弟子,他们同时出手,那么鬼门之主又要如何脱出? 但鬼门之主却再次笑了起来,似乎将宴夏的话当做了一个再无趣不过的笑话。 他笑声落下,身后无数声响传来, 竟是黑压压的人群朝着五道所在之处而来! 几乎是一眼之下,后方的宴兰庭立即认出了那群人的来历:“是玄界。” 不知何时,鬼门之主竟已开启玄界之门,将玄界众人引来! 听得宴兰庭之言,众人亦不禁面色骤变,要对付如今的鬼门之主本已是十分勉强,如今再遇上这般状况,莫说是五道,就连整个中原都难逃灾劫。 究竟该如何是好,究竟要如何应付眼前这一切,宴夏心中不住想着,却是凌乱毫无头绪,五道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方才她还在想只要五道齐心协力便能够对抗鬼门之主,然而如今玄界之众到来,形势霎时逆转,五道弟子纵然再多,又如何对抗这源源不绝的玄界高手? 她定定站在当下,心中知道自己必须立即做出决定。 “你们纵然能困住我,也胜不过这些玄界高手。”鬼门之主的声音再度平静下来,他道,“你又要如何应对?” 两人之间犹如博弈,他们从北门斗到此处,彼此见招拆招,总是有人占尽上风,如今博弈至此,却已经到了决胜之时。 她的致胜之点,究竟在何处? 宴夏没有回应鬼门之主的问题,她微微抬眸,朝着远处天际望去。 她所看的方向,是北门所在的方向。 正如同鬼门之主在等待着玄界众人赶来,她其实也在等人。 只是她所等的人—— 她的思绪突然顿住,因为就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数道身影。 宴夏眼中笑意随之浮现,她回头再度向鬼门之主看去,这一次却是带着另一种决心,她将方才那话抛还给对方,沉声道:“这次,你又要如何应对?” 就在她说话之间,四周无数身影霎时现于沧南山巅,那些人带着仆仆风尘,手中兵刃皆已出鞘,将先前的玄界高手,鬼门杀手,统统围困其间!他们自北门赶来,自中原正道各门各派赶来,他们匆匆至此,只有一个目的。 “今日中原与鬼门,势必要有一个了结。”开口的人是天罡盟盟主秦翰,他穿过人群来到宴夏闻北云身侧,与之并肩而立,身后是数千数万正道强者。 宴夏一直在等他们来,但她其实并未能确定他们一定会来。她不过是在赌,但是她赌对了。 “昔日受人挑拨,天罡盟与三门七派对五道亏欠许多,纵然多年来始终不肯承认,但错的本就是我们。”秦翰始终凝神戒备的看着鬼门之主,但口中之言却是端然慎重,这些话是对宴夏与五道所说:“今日我们有机会偿还这一笔债,虽无法将曾经的亏欠弥补,但还望宴宗主……给我们这个机会。” 宴夏没有说话,因为该说这话的从来都不是她。 有人替她回应了秦翰的话:“来帮个忙还废话那么多,就你们是正道,我们五道难道就是歪门邪道了?” 说话的人是闻北云,秦翰微微一怔,倒是被闻北云说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吐出一句道:“五道比之如今的天罡盟,更无愧‘正道’二字。” “既然同是正道中人,还说这么多做什么?”闻北云无所谓的笑到,“如今你我只需共同对敌便是。” 当初五道曾经面临灭门之祸,闻北云与在场许多人都经历过那一场战斗,他们所见所闻,许多记忆会永远留在心中,原谅二字说来容易,但要当真做,需要的却绝不只是三言两语,而是经历许多风浪之后的决心与勇气。 两方宿怨,今日终得化解。 秦翰忽而笑了起来,他朗声大笑,将掌中兵刃祭出,上前一步看着那阵法中央的鬼门之主,大声道:“既是如此,那便共同对敌!” 闻北云也笑,对着宴夏眨了眨眼,阵法之力再度开启,宴夏动作不慢,就在闻北云出手之际亦同时出手,而就在他们的身后,五道弟子、天罡盟弟子,三门七派弟子,皆已做好准备。 真正的决战终于开始,各方势力再度交手,这次更是全无保留,宴夏等人再次开启阵法,各门各派首领纷纷以剑阵出手,将鬼门之主困死于一处,蝉众几人远远看着这场战斗,宴兰庭微垂的眸子里亦浮现出笑意,对身旁的人低声道:“还看着做什么,我们也该去帮忙了。” “大哥……”林蔓草担忧宴兰庭的身体,喃喃着想要说什么,宴兰庭却已经再度提刀,回头道:“蝉众什么时候怕过死?” 没有,从来都没有。 林蔓草神情微舒,终于挑眉笑了起来,楚寒叶题此时早已拿回了自己的武器,重回战场。 · 但事情从来不会有如此简单,听着身后众人交手传来的声响,宴夏不敢分心,纵然先前两次开启复生之阵已经几乎耗尽她所有气力,但此时此刻,她却知道自己决不能退,更不能倒下。 宴夏唇色煞白,尽力与闻北云配合开阵,限制对方行动,能让其余众派高手安心与鬼门之主交手,然而时间过得越久,宴夏便越感吃力,不过短短片刻时间,她身上力量便已近枯竭,而反观对方—— 宴夏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紧盯着那处的身影,只觉得他们似乎忽略了什么。 然而究竟是什么? 宴夏分心之间,勉力之间,终于无法再支撑阵法往后跌去。 身侧有人一把将她扶住,宴夏回头才发觉扶住自己的是闻北云,“爹……” 闻北云微微皱眉,却是轻轻将宴夏护在身后:“让我来吧。” 宴夏还要再说,但那处鬼门之主与众人交手已至重要关头,闻北云再顾不得宴夏再次出手,然而宴夏抬眸看去,心中一紧,却是终于明白自己先前为何隐隐觉出不对。 鬼门之主与众人交手,看似受阵法控制受剑阵众人所压制难以还手,但却总能够看似惊险实则毫无破绽的避开所有攻势,与其说对方像是在与众人性命相博,更不如说像是他在游刃有余的戏耍众人。 他们所以为的对抗,在鬼门之主的眼中,或者根本不值一提。 “小心!”宴夏看清此节,更知道对方也有意保留,只待众人认为时机一到,便真正全力出手。 而现在,正是他们所以为的时机,正是正道众人毫无保留出手之际! 便在宴夏唤出小心之际,鬼门之主身形倏然一晃,已然到了人们面前!在宴夏注视之下,他抬臂出手,掌中气劲微吐,竟生生受住所有人的攻势,那些攻势落在他的身上,却好似被一层无形的力量所阻拦,再近不得身半寸,而就在人们惊异之间,他右手之剑,已倏然划出! 剑影霎然闪烁,所过之处,庞然剑气似划破天际,无数剑光散落于天穹之上,方才向鬼门之主进攻的众高手,竟在剑光之中同时跌出,纷纷呕血倒地! 而本在宴夏身侧开阵的闻北云亦受到这般冲击,口中霎时渗出一缕鲜血。眼前那道阵法失了闻北云支撑,霎时崩裂消失,金光不复,那原本纠缠着的丝缕光芒也自鬼门之主身上消失,再无法禁锢对方半分。 “爹!”宴夏连忙上前将闻北云扶住,闻北云没有空去理会太多,一双眼睛紧盯鬼门之主,声音低沉道,“还是不行。” 宴夏心中微沉,明白闻北云的意思。 还是不够,他们的力量无法抵挡对方,如今吸收了玄界主人力量的鬼门之主,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拦得下来的。 对方力量早已超越神魔,直至如今,还能够阻挡他的人,或许只有一个。 但那人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被复生之术所复生之人,只能留在阵法范围之内。 四周交战的各派弟子也因为这一阵动静而停下了动作,人们纷纷往这处看来,鬼门之主几乎毫不费力的击败众人,其力量几乎足以撼动任何战意,人们都知道这一场战斗不需再打下去,胜负早已分明。 鬼门之主他面色平静负手而立,已是将目光瞥向了唯一站在他面前的宴夏。 他缓缓朝宴夏走了过来。 依然是毫无情绪的眼神,此时早已无人可以对抗他,鬼门之主看着宴夏的模样,好似不过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闻北云拭去唇畔鲜血,不动声色将宴夏往身后推去,宴夏紧拽着四象图,却不肯后退一步,两人都在暗自坚持,但看在鬼门之主的眼中,却不过是徒劳。 “闹剧该结束了。”鬼门之主最后将这句话出口,扬手之间,剑幕已落,将要结束的并非宴夏的性命,还有这一切的战斗。 看似普通的一剑,却无端掀起风雷,宴夏紧盯着那剑锋,却仿若看到剑锋在自己面前拉长了一道无比巨大的豁口,无数强大的力量自其中涌现而出,要将自己吞噬其中! 那是无法阻拦无法抵抗的力量,几乎要将一切撕碎的力量,然而就在这时—— 一缕阳光突然透过云层,照在了那剑锋之上。 然后更多的光线碎片落下,无尽的光芒散落而下,时间仿若静止,人们惊异之间才终于发觉,那落下的并非是阳光,而是剑芒。 巨大的剑网霎时自云间降下,如天地倾塌!直往鬼门之主而去! 惊呼之声霎时四下响起。 人群之中,有人将这招认了出来。 “那是……天泽剑!” 昔年名震天下的剑招,带领中原众人对抗过无数强敌的剑招,如今绝望之际,此招再现,有人甚至一时忘记了前时往事,禁不住喊出那个早已许久不曾唤过的名字:“是天泽剑!是盟主!宿七盟主!” 作者有话要说:  结……结果还是没写完…… qaq应该明天能完结吧…… 第90章 剑网从天而降, 其中所蕴之剑意比之方才鬼门之主出手之时竟丝毫不弱,甚至隐隐压制! 本已绝望的众人再度燃起希望, 纷纷往此处看来。 剑光落下,面对这等强敌, 鬼门之主终于神情微肃,变得认真起来。他后退半步,抬手举剑, 剑锋所指之处正是那巨大的剑网中心之处。 烁日剑剑锋森冷, 头顶剑阵笼罩天际,两方极招相见,所过之处竟未曾爆发出人们所想象的轰然碰撞! 整个沧南山山巅似乎在一瞬之间静了下来,所有的风声与刀剑声都在同时消失, 人们只能见到那两道剑招相接时的一点光亮, 那光亮恍若初升之阳于鸿蒙天地间时的一缕辉耀,将所有的光明集中于那一瞬之间。 那是在场所有人都未曾看过的惊世之战,剑刃交锋一刹, 那道光芒倏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极暗, 天地仿佛化为混沌,只余下那交战中的身影。 纵然无法将其看得清晰,但在场众人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超脱一切的强大气息,那似乎是足以毁灭整个人界的气息。 就在众人兀自心惊,沉默不语之间,光影忽落, 一切霎时又恢复原来模样,远处的空地中央,鬼门之主保持着举剑的动作依然静立不动,而他的身前,却并不见明倾的身影。 宴夏始终紧盯着那处的战斗,直到此刻她才确定,明倾并未来此。 被复生之术召唤的魂魄无法离开那处阵法,正如同如今的闻北云也无法离开沧南山。 但他的剑来了。 鬼门之主似乎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视线,忽而转身往宴夏看来,宴夏遥遥与那人对视,感觉着那道空蒙毫无情绪的眼神,不禁心头一颤。 鬼门之主已经朝着她走了过来。 就在他动作之间,先前那道已经消失的剑气再度袭来,这次犹如流星坠地,星火刹那擦过烁日剑剑刃,鬼门之主动作一顿,竟被这剑气霎时逼退半步! 第65节 感觉到这道剑芒,鬼门之主眉峰稍沉,了然道:“原来如此。” 明倾不在,但他的剑在,只要他试图对宴夏出手,对众人出手,那道剑气就会毫不犹豫的袭来。 “但这又如何?”鬼门之主再度上前,这次却不见丝毫犹豫,他凛然出剑,同时之间,却似早有防备,与明倾再度袭来的剑气相交至一处,两道悍然力量再次相博,依然是平分秋色之局面! 宴夏被这道力量撞得不禁大退数步,然后被人稳稳搀住。宴夏蓦然回头,这才发觉闻北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近前,他亦紧盯着那处的交手,然而却没有忘记回头对正道其余诸人道:“趁现在有魔君出手控制局面,你们还不赶紧先解决鬼门与玄界的家伙!” 众人如梦初醒,这才纷纷出手,这才终于收回视线,纷纷再度出手。 然而对众人说完这话,闻北云却并没有随着他们一道出手对抗玄界,他留在宴夏的身旁,宴夏看闻北云模样,知晓他是有话要说。 果然,闻北云紧盯着宴夏很快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宴夏点头:“是。” 在来时路上,宴夏与闻北云便早已达成了默契,若到了最后他们依然无法战胜鬼门之主,他们只能选择尽全力以阵法将他封印在沧南山。 正如同两千多年前四极大帝封印魔君,将他之魂魄一分为四,正如两百多年前除魔之战,闻北云在七海深渊封印数千魔类,纵然要耗费巨大代价,纵然要花费漫长的时间,但他们今日都必须将鬼门之主镇压于此。 “你可有把握?”盯着不远处还在与明倾交手的人,闻北云低沉着声音问宴夏道。 宴夏也在看那处,她手中紧紧捏着四象图,神态与闻北云一般,她如实道:“没有。” 与闻北云不同,宴夏甚至从未开启过这道阵法,她只在宴兰庭曾经说过的故事中听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够画出那道阵法,但事到如今,她必须要去做。 “明倾还在帮我。”宴夏知道,相距如此遥远的距离,明倾要出手相助与鬼门之主交手,究竟耗费了多少力量,她知道自己此时本就没有第二条路走,“他相信我。” 她甚至知道,明倾从始至终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所以她必须要做到。 闻北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种关头,他的笑意让眼前的景象似乎变得不再这般紧张,他耸肩道:“我承认那小子配得上你了。” 宴夏微微一怔,没料到闻北云会突然说出这话,原本波澜壮阔的情绪被搅动起一池涟漪,宴夏有些涩然的小声道:“是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他。” “你很出色,真的很出色。”闻北云含笑将这话重复一遍,直至此时,远处两方对决再度爆发出可怖力量,闻北云顶着因为剑势而起的狂风上前一步,对身后宴夏道:“动手吧!” 宴夏当即将所有杂念统统抛至一边,再度开启四象图,金色光耀伴随四象图的开启自其中喷薄而出,光芒莹莹闪烁自其中往各处飞散而去,顷刻之间扩散开来,短短片刻之间,竟将整座沧南山包围其中! 无边金光之下,宴夏循着四象图中所显示的图纹,以念力操纵天地灵气绘出其中笔墨。而在她的对面,闻北云双手落在四象图之上,亦闭目凝神引导着宴夏的动作,两人皆是五道至强者,乃是这世上最为精通阵法之人,然而合二人之力,封印鬼门之主,依然是几乎无法完成之事。 对方太强了,阵法所绘不过一半,宴夏便已煞白了面色,骤然睁开眸子。 还不够,纵然是在与明倾交手,但对方的力量依然强大至斯,不露出丝毫破绽,他们的阵法在绘制之间,便已被鬼门之主剑气所扰,无法得以完成。 宴夏觉得自己浑身的力量早就流失殆尽,她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她早就已经疲惫不堪。她赶到北门出手相助,与鬼门之主短暂交手,后又开启两次复生之阵,来到沧南山与其再次交手,直到现在…… 体内的力量早已经被榨干,想要在这样的状况下开启阵法,谈何容易。 她头一次觉得如此绝望,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身后众人还在战斗,明倾也还在战斗,她明知道以明倾如今的状况无法替自己拖延太久,他们已经花了太多的时间,再过不久,复生之阵的效果便会消失,若她在那之前,没能够彻底封印鬼门之主,没能够将复生之阵终止,明倾与闻北云的魂魄——都将彻底消失于这世间。 她所能够利用的时间已经太少了。 她开始生出一种恐慌,她感觉手足凉得几乎要发颤,四周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小了起来,自己仿佛置身于与众人截然不同的另一重世界之中。 究竟该如何是好,宴夏无法得到答案。 时间不住流逝而过,阵法依然未能完成,身后的战斗已近尾声,中原群雄联手之下,玄界势力终于得到了控制,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趋近结束,唯有—— 宴夏面容早已苍白一片,她紧盯着那道剑阵中的身影,勉强支撑的身体几乎就要再撑不住倒下。 她还在看着那场惊天动地的战局。 鬼门之主与明倾的交战似乎也已近尾声,她能够明显感觉得到,那道属于明倾的力量比之方才,已然弱了许多。 明倾究竟消耗了多少,他们还有多少时间,他现在究竟是何种情形,宴夏根本无法得知,但没有人比她更想结束这一切,她必须要做些什么,她必须要尽快完成这道阵法…… 就在宴夏思纷繁之间,轰然震响再度自那处战场传来,在场众人不得不纷纷回头望去,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那道由明倾的剑意所织成的剑网,竟开始显露出裂痕!几乎是同时之间,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得到,那原本将鬼门之主困于其中,叫人颤栗的强大力量,正在犹如潮水褪去一般自人们的面前消失! 剑网霎时破裂,剑气四处流散,鬼门之主手中烁日剑自上而下霎然劈落,轰隆巨响扬起万般尘埃,顷刻之间!将那道剑意彻底断绝! 完成不过一半的阵法受鬼门之主剑气反噬,宴夏受那力量冲撞,鲜血霎时自口中呛出。 但她没有倒下,她甚至没有将视线挪开半分,她始终盯着那处,她面色已近惨然,丝毫不见血色,只是撑着身子几近执拗地看着那处,似乎在盼着那道剑意再度降临。 然而尘埃落定,鬼门之主负手而行,再无人能拦得住他。 第91章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太长时间, 众人早已经疲惫不堪,攻势持续了一次又一次, 许多人都已经倒下了,但人群中央, 鬼门之主依然未曾倒下。 因为方才与明倾的交手,他的衣衫看来比之方才凌乱了几分,身上甚至添了些许伤痕, 但如今明倾的剑意消失, 此处已经无人再能拦得住他。 走到这一步,所有人都已经尽了全力,但却依然无法改变这一切。 宴夏心中涌出无力之感,闻北云如今还搀扶着她, 她在闻北云的搀扶下缓缓站直身子, 心中却是不住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 明倾的剑意消失了,明倾在北门究竟发生了什么,宴夏根本无从知晓, 她如今甚至想要立即离开此处去往北门,只要能够见明倾一眼。 这样的不安让宴夏难以再集中心力, 阵法根本没有成型,她所对抗的力量太过强大,她根本没有办法将其封印,然而对手却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鬼门之主步步往她走来,他低头看着宴夏手中的四象图,声音森冷不带丝毫情绪:“我不是魔君, 这种手段还对付不了我。” 宴夏似乎渐渐回过神来,终于注意到眼前的对手。 她能够感觉到身侧的闻北云动作略有僵硬,不论是谁面对如鬼门之主一般的对手,都会难以平静面对。 宴夏没有依着闻北云的动作躲在他身后,她拭去唇畔鲜血走了出来,声音沙哑神情却是执拗:“我还没有认败。” 闻北云默然不语,听闻宴夏的话,他无奈摇了摇头,却是笑了起来。 “果然是我闻北云的女儿。”他喃喃说着,凝神将所有念力蕴于指尖,已打算再做那最后的一搏。 宴夏听懂了闻北云的意思,她做了与闻北云同样的事情。父女二人拼尽最后力量,也不让那人再往前一步。 但鬼门之主亦没有要与两人浪费时间的意思,他眉眼微沉,冷然道:“让开。” 宴夏与闻北云都听清了这两个字,但却无人肯让开一步,也在同时,宴兰庭由林蔓草等人扶着走了过来,脚步站定,就在宴夏等人身侧。 无言之间,已将一切说定。 今日若要踏过这座山门,他们绝不会退让一步。 鬼门之主笑了,人们很少见他笑出声过,世间众人纵有千般喜乐,于他似乎皆如烟尘,宴夏甚至认为此人应当是不会有情绪的。但她今日却从他的身上看见了多般情绪息怒,宴夏知道,鬼门之主已经在着急了。 纵然他表现得再掌尽乾坤,他也已经开始急躁起来。 她沉默不语,却在暗自提动念力,此次已是最后关头,她几乎已将所有力气压榨干净,只为这最后的一次出手。 再没有别的机会了,只要鬼门之主跨过这道山门,她所用尽心力重整的五道,当初所有人拼尽全力保护下来的五道就将毁于一旦,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绝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论任何代价,她都要将其守下来。 金光腾然再起,闻北云同时发力,两道同样催促的力量自地面催生而起,渐渐在地面凝成大阵,自鬼门之主足下往四周蔓延开来,粲然光芒几乎遮蔽天地,竟盖过天际阳光! 然而就在阵法开启之际,一道剑光已经当先划过。 那道剑气刺破金光,重开禁锢,就像是九天之上直坠而下的流行,悄然无声却又毫无桎梏地冲开一切来到了宴夏的面前。 那是烁日剑,天下至强之剑。 宴夏避无可避。 几乎就在看到剑锋的刹那,宴夏便已经黯淡了眸光。 她知道自己躲不开,没有人能够躲开这一剑,但她依然不甘,她不甘行至这一步却依然无法战胜眼前的对手,不甘五道多年努力于今日白费,不甘曾有过的一切终究难逃灰飞烟灭,不甘—— 不甘还未能与明倾携手终老。 明倾的名字落在心间,回荡出难以磨灭的痕迹,宴夏紧盯着那道迎面而来的剑芒,试图在记忆力最后看那人一眼。 一道身影倏然现于眼前。 那道身影不过是一抹虚无的影,他的轮廓很淡,甚至连面容也不甚清晰,但纵然如此,宴夏依然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明倾。 那道身影与她擦身而过,不及眨眼的一瞬之间,光影错落,两道沛然剑气已经再次交锋于一处。 与方才相距千里的隔空剑招不同,此番明清身影再至,剑势比之先前还要强大许多,无可比拟的强大气息再度降临整个沧南山,与鬼门之主霸道至极的威压骤然相撞! 霎时之间,整个沧南山震颤不已,四周草木飞散,沙尘弥漫之间,已经不见那两道身影! “宴夏!”仓促之间,宴夏听见闻北云的声音。 这是不能错过的时机,也是他们唯一的时机。 宴夏再清楚不过,她将视线自那处战场中收回,咬唇让自己暂且不去想那处的战局,只将所有精力集中于眼前阵法之上,她再度调动念力,将所有力量汇聚于四象图之上,阵法霎时开启! 烟尘尚未消散,尘土弥漫之间金光骤然升出,直冲云霄天际,无数流光似萤火纷纷扬扬自其中散开,剑意随之消散,而那位于剑意中央的两道影子,也在光明弥漫之间现出身形! 双剑交锋,胜负未分,但却又已经分出。 阵法成了。 无数金芒自鬼门之主足下生出,似要将他整个吞没殆尽,他被光明环绕,眉眼之间足见戾气,扬剑挥手,却再无剑气流泻而出。 金光大阵,足以锁尽一切力量。 在看到这一幕的刹那,所有人都自心底松了一口气。 让他们忌惮多时的人终于彻底被掩埋于光芒之中,中原这场大乱,至此终于了结。 但唯有宴夏,依然紧盯着阵中那处。 她看的不是鬼门之主,而是他身侧的那道影子。 那道身影缥缈虚无,无数金光穿身而过,他淡淡的轮廓浮现着熟悉的笑意,渐渐消失于光幕之间。 昔日魔宫前明倾魂飞魄散的一幕犹在眼前,宴夏无法知晓自己如今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只是骤然转身,无法平息的心跳引着她要往某处而去。 眼前事罢,却还未真正结束,闻北云却一眼看出了她的念想,露出松懈之后的笑颜,轻声道:“去吧,这里有宴兰庭替我解阵,你用不着顾着我。” “爹。”宴夏喃喃唤着,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因紧张而早已经喑哑难成声调。 闻北云笑了笑,挑眉往另一处方向看去。 那是北门的方向,明倾所在的方向。 宴夏终于再顾不得许多,匆匆转身而去,衣袂在风中带起金色浅晕,阵法闪烁之间,人已消失在原地。 第66节 第92章 宴夏再回到沧南山已是第二天的早上。 鬼门与玄界的事情已经彻底结束, 最后正道诸人散去,五道众人是在宫间的带领下收拾了残局。 好在有蝉众宴夏等人拼死相护守在山门, 五道内部却是并未有太多损耗,宴夏回来的时候, 见到的就是人们重整着五道山门,打扫着地面狼藉的情景。 见到宴夏回来,五道的众弟子们顿时都静了声音, 不知该如何询问宴夏的情形。 宴夏低着头, 没有与众人打招呼,匆匆回到了内中的大殿。 她回来之后先是去找了宴兰庭。 在这场战斗开始之前,宴兰庭本就已经油尽灯枯,如今受这一战又大伤元气, 不知究竟情形为何, 这是宴夏最为挂心的事情,所以来到宴兰庭院外的时候,宴夏整颗心几乎都是低沉仿若被无形的手拽得死死的。 然后她在院外看见了守在那处的干爹干娘们, 还有沉默无奈的宫间。 宴夏一路行至此处,未曾与人交谈过一次, 未曾说过一句话,许多事情她不敢问,或是她觉得还没有到问的时候,她以为不问不听就可以让这件事来得迟一些。 但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里,终究不得不去面对。 她试图说些什么,但视线落在干爹干娘们的身上, 她却又无法再说出话来,她想到挤出一点笑容,但那于她来说太过困难,笑意在她的脸上透着些许悲戚,她看着众人的神色也知晓自己的表情实在好看不到哪里,于是赶紧又收了笑意,沙哑着道:“大爹爹……” 她想问,大爹爹还好吗? 可是她怎么可以这么问呢,她觉得不妥,想问大爹爹是否还醒着,是否还能有希望—— 她想问的太多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众人何尝不懂她在想着什么,宴夏眼眶微红,咬唇没有再开口,却听得身侧叶题出声道:“想什么呢。” 叶题的声音很静,是能够让人安心的沉静,就像是许多年前在南河镇里,他随口说一句话,都是属于那段岁月的平静淡然。这语气让宴夏回忆起了从前,当初五个人在南河镇里生活的从前,所以她莫名的安心了下来,因为那个时候,只要干爹干娘们在她身边,她总能够很安心。因为那个时候只要有干爹干娘们在,天塌下来都没有什么可怕的。 宴夏等待着叶题的话。 叶题正倚墙而站,抱着双臂依然是从前懒散的模样,但他昨日战后的衣服还没有换,身上还留着不少血污,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这番模样实在让他看来闲适不到哪去,好在他自己也看不见,他轻叹一声,向着宴夏所在的方向探出手来,准确的摸索到了宴夏的头,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道:“大哥他正在搏命呢。” 宴夏不解,却也心惊,她喃喃问道:“和谁?” 叶题伸手往头顶一指:“和天。” 众人对宴夏解释了当时在沧南山发生的事情,也说起了宴兰庭如今的情况。 他其实早该死了,两百多年前那一战耗尽所有力量,却为了许多事情强自撑了下来,就这样活到了现在。到了前日,本已是油尽灯枯再无法撑下去,但谁也没料到,五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宴兰庭为此再度出手,却终于将最后那一口气也拼掉了,失去了护住心脉的最后一点灵力,他本应该失去性命,但在宴兰庭陷入昏迷之后,他们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生机。 原本已经溃散消失的灵力又回到了那处心脉之间,始终徘徊不肯散去,且那点灵力隐隐有扩散至全身的意思。 那是一道微不可探却又强大无比的灵力,有它护住宴兰庭,那人虽然已油尽灯枯,却依然能够活着。 叶题告诉宴夏,宴兰庭是在与天斗。 若是输了,那点灵力就会彻底消失,宴兰庭的性命危矣。 “若是赢了呢?”宴夏急促问道。 叶题笑到:“若是赢了……他自然就活过来了。” 非但活过来,且还是这世间唯一度过这场劫难的人,突破这一层平静,宴兰庭必将晋入天下顶尖高手之列,而与他并列的早已非是凡人,而是神魔。 但如今谁也没有定论,谁也帮不了忙,他们所能够做的事情只有等,究竟需要等上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 那日众人没有问宴夏她赶去北门之后发生了什么,她消失整整三日又去了哪里,只是宴夏的身旁已经没有明倾,四象图中也没有,许多事情有时候不问出来,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宴夏也没有将发生过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看起来总是很平静,每日依旧做着身为五道宗主该做的事情,也会定时来后院看昏迷中的宴兰庭,等待他的醒来。 但更多的时候,她一旦空闲下来,便会盯着四象图发怔。 自那日与鬼门之主一战后,闻北云的魂魄便已不在四象图中,他魂魄在四象图中养了许久,渐渐已能够短暂的凝出形体,自然能够不必再留在四象图中,他时常在五道内四处走动,闲来无事与宫间和蝉众等人唠嗑。 宴夏知道他是在故意留自己能够独自安静。 宴夏独自一人盯着四象图的时候,总是会想到许多事情,四象图上是那日她在灯下以笔墨描摹的明倾,每一笔眉眼都是她记忆力的样子,她曾经见过他浅笑或低语,她曾经伴他身侧,但如今这却只是一副画像。 明倾就在四象图里。 这件事情宴夏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日她匆匆赶回北门,见到的却是明倾身影渐渐消散的模样。 每次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宴夏都觉得那像是一场轮回无尽的噩梦。她去得迟了,明倾的魂魄之力本不至消散那么快,但他相隔千里施展剑招,替宴夏挡住无数攻势,却终究耗尽了力量。 宴夏不相信明倾会消失,就如同当初她踏遍天下也要寻到那抹残魂,宴夏始终待在那处不肯离去,整整三天,不眠不休,她开启着阵法,一点点寻回拼凑明倾飘散于其处的魂魄,最后她奇迹般的将它拼凑了完整。 但明倾始终不曾再醒来。 宴夏将那魂魄归于四象图中,以四象图的灵气试图让他恢复过来,她日日守着他,日日盼着,却总也无法等来他的回应。 但宴夏已经很少再沮丧了,她可以用最平静的心情去等明倾醒来,可以用最安宁的笑意迎接每天的朝阳,因为她总是怀抱希望的,她总是相信明倾的。 日子就这般过去,五道渐渐恢复了从前的模样,鬼门与玄界的事情就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渐渐也被时间抹平了过去,宴夏开始会去教一些弟子阵法修行,也会跟随天罡盟众人处理一些中原的事情。五道与天罡盟再度结为盟友,事情便也渐渐多了起来,她没有办法时刻坐在屋中看四象图发呆,却仍将它带在身上,不论何时想到那人总是生出期盼心思,好似只要等到明日睁眸,就能够见到那人对她露出熟悉笑颜。 三个月后,五道发生了大事。 那是众人等待中的大事,宴兰庭昏睡三月,终于清醒了过来。 那日天降异象,雷鸣阵阵,雨却未下,晴空万里,天光伴着雷光同时降下,倾洒在五道山门那笔画铿锵的两字上,也飘忽在整个沧南山山巅。所有人都能看到那漫天的彤云自雷鸣响彻后升遍天际,也都能感觉到那道熟悉却陌生的恢弘力量笼罩山门。 看见宴兰庭自屋中走出来的时候,宴夏知道这一战与天相斗,是大爹爹赢了。 那天所有人都很高兴,五道重建以来从未迎来过这样的喜事,整个沧南山自是热闹非凡,人们忙碌着热闹着,最后干脆在山上燃放起焰火,整个山上喧哗喜悦,人们喝酒畅谈,最后是就连宴兰庭这个正主都受不住热闹先回去休息了,人们还在外面对月高歌,歌声与欢笑声穿透薄窗闯入薄凉月色,夜色映着红色火光,像是被点燃了整座山的热血。 身为五道掌门,宴夏自然也在场,不少人唤着宗主二字,要宴夏去热闹一番,宴夏捧着四象图坐在角落含笑推脱了过去,最后却仍是陪着众人喝了两杯酒。 酒暖了身子,也勾起了回忆,夜深之后,满院瘫倒着醉倒的人们,其中甚至还包括了素来酒量极好的二娘和三爹。 宴夏知道他们是高兴,大爹爹回来了,且终于脱了那困了半生的枷锁,他们自是高兴,宴夏也高兴,从未如此高兴过,只是这喜悦中难免缺了一个人的热闹,宴夏扶着干爹干娘们回屋休息之后,自己便也循着后院长廊缓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廊很长,廊间悬着许多四角灯笼,宴夏抬眸看去,那灯火并作一排极目而去不见尽头。这让她记起了那场她曾经在霜城见过的灯火,那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灯火。 她眸光浅淡而柔和的笑了起来,侧方天际突然耀出大片花火,宴夏抬眸望去,却是不知何人夜深无事又点起了焰火,火光缤纷开落,恰若人生之繁华寂寥,那些不论是繁华或是寂寥的光色皆照耀在她的身上,她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在火光里或明媚或黯淡。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见见心底的那个人。 然后她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光影中四象图缓缓飘出,自其中飘出的浅光渐渐凝成了一道身影,纵然虚无,宴夏却依然能够辨出那熟悉的容貌,那浅笑的眉眼。 眼泪突然点染了眸光。 宴夏想说些什么,可是她怕眼前景致太美,她一语便要惊醒了梦境。 有人轻轻拥住了她。 · 今日的沧南山很美,就像很多年前霜城的中秋。 月色万里,灯火长明。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不要急!有番外的!日常和甜都在番外里! 第93章 番外 石碑 沧南山的后山有一处坟冢。 青灰色的墓碑立在高崖之畔, 崖边是薄雾漂浮,云海翻涌。 自那时鬼门与中原正道一战已过去整整一年, 自那一战之后,沧南山后就多了这样一块墓碑。立碑的人是宴夏, 碑上未曾刻字,宴夏也从未对中原众人说过什么,但几乎人人都知道, 那座石碑是属于谁的。 那座碑的主人传奇一生, 曾经是整个中原正道所有人的领袖,也曾经是他们所最忌惮的敌人,对于他的事情这世间总有许多说法,但如今这些都已经随着流年逝水埋进了土里。 所有人都知道, 一年前鬼门与中原一战, 明倾与鬼门之主大战一场,最终魂飞魄散于人世。 晨光渐起,星辰随之黯淡, 云海之间,一道身影静立于山崖之畔, 身上沾满霜露,竟似乎已在那处站了许久。 宴夏踏着晨间的石径来到此处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般情景。 站在碑前的是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他身后背着一把巨剑,腰间别一把长刀,应是常年行走天下, 身上衣衫陈旧破损,带着满满的风霜之色。宴夏曾经见过此人,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那是三门七派中南门最受器重的弟子,若是宴夏没有记错,他的名字叫做冉静。 宴夏并未刻意隐藏身形,在她靠近之际,冉静便已经察觉了她的到来。 冉静对宴夏挠头笑了笑。 他虽看来高大英武,笑起来却有几分腼腆,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急于想解释什么,先是回头看了那无字的墓碑一眼,又看了看宴夏,迟疑片刻方才道:“抱歉没有提前支会宗主就擅自过来了,只是盟主他走了也有一年了,我就是……”他说到这里,终是长叹一声,苦笑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他。” 昔年宿七身份暴露,众人躲他惧他,宴夏却从未想过,今日会有人来看他。 宴夏有些惊讶,冉静似乎也觉得自己此时实在没有什么立场能说这番话,他低垂着眼,摇头道:“当初盟主还在时,我也不曾开口替他说话,直到此时才想到来看他,是不是说来有些可笑?” 宴夏摇头不语,却并非安慰的意思。 正如冉静所说,当初发生了那么多事,中原正道,又有谁真的替他正名。 冉静长叹一声,终是颔首道:“我也该走了,宗主,告辞。” 宴夏点头应下,看着冉静转身离开,视线忽又瞥见那墓碑旁的一簇白花,不禁问道:“这是你送来的吗?” 冉静自然知晓宴夏说的是什么,他回身摇头道:“不是。” 宴夏静静看他,冉静已当先道:“我来的时候,它已经在了,应是早有人来看过盟主了。” 这世间,仍有人记着明倾此人。 那簇白花已经在山巅受了一夜的风吹,花瓣之上沾着湿润露水,被朝阳的光色点缀又添了几许明媚,宴夏与冉静皆盯着那簇花朵默然不语,然后又是一阵山风吹过,露水被风吹落跌至枯草间,冉静终于声音沙哑着开口道:“盟主待我恩重如山,若非是他我也无法拜入南门,更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初知晓盟主身份的时候,我也怀疑过,也愤怒过,但我还是不知道我究竟应该如何去面对他。” 宴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话声寻常,似乎没带什么感情:“你并未相信他。” 冉静苦笑:“是,我做不到毫无顾忌的站在他那一方,我不敢,我的身后是整个北门,我不敢用所有人的性命做赌注。” 宴夏当然明白,她再明白不过,但纵然明白,她依然为当初明倾所经历的一切而难过。 冉静将视线自那簇花上收回,朝阳的微光落进了他的眼底,“你还记得鬼门最后对五道出手的那次吗,那次在沧南山上,没有人能够打败鬼门之主,那个时候不只是我,很多人都已经绝望了。” 冉静所说的那场战斗,宴夏自然记得,非但记得,且那份记忆异常清晰,对她来说那场战斗甚至就像是昨天刚发生过一般,因为那场战斗发生了太多事,也有了太多的得到与失去。 话音渐渐低沉,冉静忽而笑了起来,他道:“那时候盟主出现了。” 冉静的语气极为缓慢,但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急促了起来,宴夏直至此时才想起来,明倾早已经不是天罡盟的盟主了,但在冉静的口中,盟主却永远只有一个人。 第67节 “我想起来很多年前,我也记不清究竟过去多久了……那时候盟主带着我们去往十洲除恶,那时候我们与无忧谷与鬼门战斗,每次身陷险境,看到天泽剑出现的时候,总是会觉得……” 他静静的想着,半晌才轻声道:“大概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宴夏无法理解冉静所说的感觉,但她看着冉静,思绪跟随在他的故事之间。 冉静依然淡淡笑着,他道:“那时候不管伤得多重,只要见到天泽剑,只要见到盟主,总觉得……一切好像都还有希望,一口气在胸中,怎么都不会甘心死去。” 那时候的热血与征战,宴夏无法知晓,但她看着冉静的笑容,却似乎能够看到那段日子所留下来的风霜。 “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么多年我们都错了。” “不论他是宿七,是明倾,还是魔君,他都不会是我们所以为的敌人。” “这样想的并非只我一人。” “只是我们都明白得太晚了。” 冉静说了许多,至此山风自崖下回响,他回身望去,终于道:“我该离开了。” “嗯。”宴夏轻轻应声,没有多言。 冉静最后看了一眼那崖边的石碑,身影终于顺着山道消失于薄雾之间。 山崖之上云海依旧,宴夏回过头来到石碑前,低头看着那簇风中摇动着枝叶的白花,眼里光芒莹莹闪烁,终于释然笑了起来。 “有人送你花呢。”宴夏将那簇花拿了起来,捧在手中细细看着。她低头轻嗅着花香,片刻后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蹙着眉头喃喃道:“会想到送花来祭拜你的,应当不是男子吧?这花该不会是你昔日认识的什么姑娘送的吧?” 崖上分明再无他人,宴夏却似乎与人对话一般小声说着,不过片刻,四象图自她身侧飘出,浅色光晕流转间,明倾的身影已经现在身前。 宴夏本是绷着一张脸想要骗明倾着急解释,然而还没等到解释,她却自己先绷不住笑了起来。 明倾失笑道:“不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不要不要,有我在你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宴夏眨眼笑着,转而低头看着手中的花,这才又道:“你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了吗?” 她口中所指,自然是方才的冉静。 明倾默然点头。 宴夏笑道:“不用与他说些什么吗?” 明倾垂眸低笑,宴夏专注看他,觉得漫天漫山的颜色似乎都融在了这笑意之中。 “不必了。”他道,声音温然轻浅,一如往昔,“这样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共应该是三个番外!这是第一个! 第94章 番外 生辰 近来沧南山上热闹得有些过分, 原因其实十分简单,不过是到了宗主宴夏的生辰而已。 五道重出已有十来年, 宴夏做这个宗主也有十来年的时间,这些年里宴夏从未提过这种事情, 众人也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没人会去惦记这种事情。也因为五道重建之后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忙碌,宴夏时常会将此事忘记, 就算是偶然想起来了, 也不会有人庆生,她会独自拎着酒坛到沧南山的高处,品着寒风自饮自酌,回想关于从前的事情, 想着关于今后的事情。 但今年显然不同。 今年的沧南山上多了许多人。 干爹干娘们自不必说, 当初在南河镇的时候,每逢生辰就是宴夏最高兴的日子,清早起来干爹干娘便会拿着各自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 甚至有时候还会争风吃醋一番,问问宴夏究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更满意谁的礼物。 宴夏小时候还不懂说话之道,每次将实话说出来,总是叫三爹苦着脸躲在角落里暗自伤神,而小爹或者大爹爹笑意总会显得十分满足。 原因无他,三爹给的礼物总是刀枪棍棒,宴夏一个小姑娘实在喜欢不起来, 而小爹常年说书,对于小姑娘的爱好可谓是摸得十分透彻,每次总能送出宴夏最喜欢的礼物。 而大爹爹—— 他不论送什么,宴夏都高高兴兴的受着,恨不能将它捧在怀里供起来。 对于这种严重的区别待遇,几位干爹干娘也曾经提出过不满,然而在被宴兰庭淡淡瞥了一眼之后,便无人再敢多言。 时隔多年,宴夏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这般场景。 沧南山显然比从前南河镇的小院子要热闹许多,除了干爹干娘们之外,还有特地自外面办事赶回来的宫间,以及这段日子里成天在沧南山上瞎转的闻北云。 干爹干娘正在酒桌前说笑着,人们全都聚到了一起,不少人凑在叶题的面前问他从前大战魔门的事情,叶题早年说书惯了,说起故事来一股子话本子问道,听得年轻弟子们一愣一愣口中所说全是“然后呢”“下面呢”,叶题卖着关子说到一半却又跑去找宴兰庭喝酒,众人连忙将他按回了座中,要他继续说下去。 宴兰庭此次修为大成,身体也已经恢复了过来,虽是早年伤了根基还需要多家休养,但气色比之从前却已好了太多,此时四周喧闹,宴兰庭却仿若听不见这嘈杂,正与闻北云执子下棋。 说是庆生,其实更多的是众人聚在一起闹腾,该喝酒的喝酒,该玩乐的玩乐,没多久就醉倒了几个人。 宴夏也稍稍喝了些酒,在角落里与二娘交谈着一些事情,道是过段时间打算回南河镇看看。南宫玄等五道其他宗门的高手勾肩搭背的走了过来,也不知究竟是在商量着什么,宴夏注视半晌才听见他们道:“宗主,这么热闹的时候,不让明倾公子也出来陪大家喝几杯吗?” 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宴夏不禁失笑,眨眼道:“他是魂体,怎么喝酒?” 众人一怔,继而都笑了起来,改口道:“那就来聊聊天也好啊,成天闷在四象图里有什么意思?” 宴夏不必想也知道这群家伙是什么目的,他们起初对于明倾还有些惧意,明倾的身份怎么说来都太过复杂,曾经的明家少主,后来的天罡盟盟主,最骇人的身份自然还是魔界君主,这么多身份在一个人的身上,人们自然对他避而远之。 但宴夏总担心明倾待在四象图里太过乏闷,于是总唤他出来,与他在沧南山上行走,不时还会与其他弟子一起出去办事,渐渐地接触得多了,人们也都知道了明倾的性子温和,就连说话都是温声细语,与传闻中的狠辣魔君丝毫不同。 所以后来也开始有人来找明倾说话,有了一个便也开始有第二个,就这么来来回回,五道里面的各位对明倾几乎都已经放下了戒心,甚至对他隐隐生出了些好感。 再到后来,干脆还有人来求明倾指导修行,明倾脾气极好,一概不懂拒绝,眼看着明倾的身份终于不再是让人芥蒂的事情,宴夏心中自然也是高兴,不过因此两人能单独相处的时间却少了起来。 今日人们再问起明倾,宴夏无奈道:“不是我不肯让他来说话,只是他晚宴之前就离开了。” “离开了?”人们一阵愕然。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明倾的魂魄也恢复了不少,魔君的力量的确强大到不可思议,闻北云的魂魄在四象图内养了几百年方才能够暂且脱离四象图在沧南山上四处走动,明倾不过这短短一年时间,便已经能够与闻北云一般了,甚至他还能离开沧南山,所以这时候宴夏才会找不见对方的人。 不过他其实也并非是突然失踪,离开之前,明倾特地与宴夏说过一声,只是宴夏好奇询问,他却又不肯透露了。 宴夏没有非要清楚明倾的去向,但心中却也十分好奇,不知他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没有找到明倾,几个人与宴夏聊了聊便又去旁边喝酒了,宴夏回头才看见二娘支着手肘坐在旁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她微微一怔,摸了摸自己脸颊道:“二娘?” 林蔓草挑眉扬了扬手中的酒杯,随口喝了下去才摇头叹道:“你是不知道,谈起明倾的时候啊,你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宴夏随着林蔓草的动作也喝了一杯酒,面颊难得的有些泛红,不知是因为这话还是因为这酒,烈酒让她眼中泛起水光,明眸灿然若星,她放下酒杯正欲开口,远处却忽见一抹莹莹光色自夜中闪烁开来,她霎时一怔起身,才见沧南山的山巅之上,五道楼阁的后方,一盏明灯缓缓升起,飘荡于湛蓝夜空之间。 有人发觉了那灯火,微微惊异地指了过去。 阁楼那头泛起暖光,犹如朝阳初升的光明之中,更多的花灯自那处升了起来。 夜色静谧如水,灯火自阁楼后方升起,远远若星辰流萤,光耀挥洒于浩瀚天穹,暖焰镀了整个沧南山巅。 此番景致,与宴夏记忆中那夜中秋的灯火相隔时光万里,竟再度重叠起来。 霜城,中秋。 她曾数次念起那夜灯火,曾数次对明倾提及,不禁道声可惜。 但她却从未说过,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惦着盼着,却并非是为美景。 良辰美景固然是好,但她最为惋惜的,不过是那时没能有他伴在身边。 灯火璀璨了夜色,也璀璨了宴夏的眸子,她似有所觉匆匆起身,穿过热闹喝酒的人群,穿过沧南山曲折蜿蜒的回廊,匆匆到了阁楼之后。 沧南山最高的那处阁楼后面,是一片宽敞的空地,如今这片空地上却晃满了灯火,宴夏不及踏入灯火之间,便又停下脚步。 璀璨光焰之中,她所盼所念的身影微微朦胧,却又清晰镌刻于眼底。 那人回眸,浅笑,灯火的缱绻似也流连于笑意之间。 这夜,宴夏收到了她最好的生辰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95章 番外 重生 时值夏日, 沧南山阳光燥热洒落于青砖白瓦上,蝉鸣声阵阵回响于四处山间。 宴夏正在后山脚下的院落里来回的走。 天气本就炎热到透着焦灼, 宴夏这般没有休止的走着,看得旁边的人也都跟着焦灼了起来。 宫间苦着一张脸, 想要唤住自家宗主,犹豫着却又不敢开口,倒是坐在角落里的叶题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道:“你这么走来走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有人在生孩子呢。” 宴夏脚步一顿, 想了想发觉这情形还真有些像。 但这也怪不得她,若真要说起来,这件事跟生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没有心思和众人交谈,只回头望着院中唯一的那处房间, 双手紧紧绞着衣袖, 似乎随时都将要冲进去。 明倾和宴兰庭就在里面。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五天了,但时至此时依然没有结果。 宴夏在等明倾,准确的说, 是等他恢复身体自房中出来。 自当初沧南山与鬼门一战已过去五年,当初明倾道是要重新凝出身体, 等再能够恢复普通人模样,尚需千年。宴夏是气馁过的,也是不甘心的,但转念想到只要那人能够伴在她身边已是幸运,便也强制着自己将这不甘强压了下来。 但一切总不会永远是最坏的情况,就在三年前, 宴夏在沧南山后山发现了一处洞穴,找到了一块魂石。魂石极为难遇,乃是修行养魂圣物,当初中原的五大法器便多以魂石制成,闻北云将那魂石的效用告知宴夏之后,宴夏立即便将明倾带来了山洞。 那魂石的确能够帮助明倾休养魂魄之力,有着山洞中的魂石,再加上四象图本身的力量,明倾魂魄恢复的速度自然快了许多。魔君的魂魄本就强大无比,如今占了天时地利,恢复速度更是叫人震惊,宴夏甚至将住处搬到了那山洞日日陪着他,就这么守着盼着,每天见明倾的魂魄越来越像实体,她都会高兴上许久。 就这么过了三年,终于有一日,她短暂地触到了明倾的手。 那是与那虚影全然不同的真实感。 宴夏知道明倾快能真正回来了,这消息让宴夏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里她面上都扬着笑意,只要有空她就会去翻五道中的典籍,帮助明倾尽快恢复身体。 直到这天。 明倾凝魂成体,而宴兰庭陪护在旁,宴夏提前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只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然而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里宴夏几乎没有合过眼睛,只守在这里哪也不去,就连五道当中的事情也是宫间带着来这处小屋前处理的,只要闲下来的时候,宴夏便会不自觉的将目光落在那小屋紧闭的门窗上。 她始终盼着,分明不过熬了三日的时间,却已思之成狂。 这样的心思流露在外,旁人也都看在眼里,人们陪同在这里,不知为何也都跟着紧张起来。起初只是宴夏和干爹干娘们紧张地盼着,到后来宫间带着五道其余几名高手过来与宴夏商量事情,包括南宫玄在内的其他人也都知晓了里面的人是明倾,众人这几年来与明倾关系不错,听到这话也跟着紧张起来。 接着整个沧南山都知道了这个事情,甚至有的弟子根本不知道屋子里面究竟有什么,只是见这处热闹,于是也跟着凑了过来。五道弟子们有事没事经过这里,总会伸长脖子看着那紧闭门窗的屋子,盼着里面的人能够走出来。 到最后,这屋子几乎已经被五道弟子们给包围了起来,夜里甚至有人拥着被子好奇的打量这处,屋子里面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换来人们一阵关切。 · 五道众人就在这种精神紧绷的情况下过了三天。 第68节 时间缓缓流逝,日头也渐渐沉下,第三个日落将至,夕霞的光晕也染了整个沧南山的屋檐。 沉寂已久的房间当中,终于传来了声音。 原本昏昏欲睡的叶题听了这声音,当即坐直了身子,揉了揉靠墙靠得酸痛的胳膊道:“怎么了?人出来了?” 在场有人比他反应更快,宴夏几乎在听见声响的刹那就如同被针砭一般站了起来,她站得笔直,脊背有些发僵,神情也透着毫不隐藏的紧张。这些年来在天下间四处行走不论遇上何事都已经游刃有余的五道宗主,这时候却觉得自己似乎又变回了南河镇里羞怯胆小的少女,她睁大眼睛看着那处房门,路就在眼前,不过几步的距离,足尖却仿佛踩在火沼之上,怎么都踏不下去。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心跳如擂鼓。 他好了吗? 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他若是没恢复怎么办? 若是他真的恢复了,我……该与他说些什么? 宴夏觉得自己的头脑突然变得迟钝木讷,僵了半天竟是连一句该说的话都想不出来,脑子里来来去去去的只有明倾的模样明倾的笑容。 她眨了眨眼,指尖轻轻掐着掌心,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东西。 然后她想到了自己……自己在这屋外待了许久,这些天来甚至还未来得及去梳洗一番,明倾就这么走出来,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 不对不对。 宴夏摇了摇头,心道他们不过是三日不见,又不是久别重逢,又能有多大区别,她何种模样明倾又没有见过? 凌乱的思绪不合时宜的纷然而至,扰得宴夏无法专心,她挥开它们还想再仔细去考虑别的事情,却不想就在这时候,对面传来脚步声响,那紧闭的房门,就这么自其中被人推开了来。 宴夏连呼吸都顿了一瞬。 她看见了从屋中走出的人。 时间仿佛仓促,又仿佛从最开始的一刹便凝固再也未曾流淌过。 昏黄的光晕落在那道身影上的时候,宴夏想起了许多年前,那道身影也是这么向她走来。 她脑中那些揉碎的思绪突然间平复了下来。 心内好似有一曲弦歌奏响,曲中盈满风月。 风月中的人凝眸浅笑,恍然,若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还差了点……所以应该还有一个番外才算正式完结! - 我很喜欢很喜欢明倾。 对于主角宴夏来说,这是个成长的故事,但是对于明倾来说,他只是在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从来都没有变过。 明倾应该是一个十分传统的主角形象,他很好,很温柔,或者可以说他圣母,他生命里经受了许多许多的折磨,背叛,失望,但他永远都能坦然受之,在他年幼最脆弱的时候,期望的是救赎,等来的却是抛弃,他一手在纷乱中保护了中原,但曾经的盟友都对他刀剑相向。他大概是一个非常非常倒霉的人了,没有什么公平对待,好在有一个宴夏始终信他爱他。 他不需要别人理解,不需要别人肯定,只要他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就能够一往无前的走下去。 一个偏执的,身在黑暗,却从来不肯放弃光明的人。 第96章 番外 苏倾 今日是长善庄设宴的日子。 长善庄庄主傅然是个闲人, 闲起来没事总想要找点事做的那种闲人。 所以每年元宵的时候,他总会请上中原许多正道高手来长善庄作客, 每到这时候长善庄总是热闹非凡,人们赏花品酒, 欣赏天下第一庄的风采,总能够让傅然觉得十分满足,今年亦不例外。 傅然名气极大, 想见傅然的人也不少, 长善庄早早便挤满了人,来自各门各派的高手相聚一处,众人皆是豪爽之人,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 没多久就都打成了一片, 纵然是正主傅然还没到,热闹气氛也丝毫不减。 江湖三门七派到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最叫人期待的, 仍是名气最大的那几位。 其中人们最为好奇的,还是那位五道宗主。 五道重建多年, 声势逐渐恢复如昔年,门下能人也越来越多,与天罡盟相提并论却也丝毫不输威望。 而身为五道宗主的宴夏,更是声名远扬。天下永远都无法太平,但总有人为了使其太平而不断奔波,宴夏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年来天下间发生了不少大事, 也出过好几次乱子,而每一次解决这些麻烦,都有宴夏的身影。 五道宗主自在沧南山一战初露锋芒后,便为天下人所知,而她的天赋与强大也渐渐被众人所知悉。自鬼门一战至今不过十来年,她便已经步入当世顶尖高手之列,再这般修炼下去,无人能说清她的止境究竟在何处。 很多人曾经见过宴夏,也有许多人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这些年来宴夏突然之间不再四处奔波,转而闭关在沧南山后山山洞之中,也有许久未曾再露面,有人说她精进太快所以走火入魔,有人说她正在度过瓶颈修为要再高一层,还有人说她是身受重伤正在休养。中原之中什么样的流传都有,这让人们对于宴夏便更加好奇起来。 因为人们知道,宴夏与长善庄的主人傅然乃是多年挚友,这次宴会,她必然会来。 果不其然,晚膳时分,天罡盟盟主前脚刚到,五道的人便也到了。 人们刚在天罡盟盟主秦翰那处寒暄一番,听山庄小厮通传,便都转身往大门处望去,秦翰本与人低声交谈,见这番动静,也不禁抬头看来。 宴夏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女了,但经历许多风雨,她眸中却依然带着洁然明澈,如春雨初阳般的气息。她身量算不上高,在一群高大魁梧的中原高手簇拥下甚至显得有几分娇弱,人们很难相信,这样的女子就是传闻中的五道宗主宴夏。 宴夏走进山庄的时候,山庄内无数视线就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对此她并不十分意外,前些日子她为了陪明倾凝出肉身,在沧南山上待了太久,中原早已经众说纷纭,是以她的出现会引来众人在意也并非奇怪的事情。 更何况,再过片刻,在场的众人恐怕会更惊讶。 想到这里,宴夏唇角微微上扬,笑意自眼中扩散开来。 宴夏走进山庄,却并未立即进入其中,她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天罡盟盟主秦翰的身上。 人们听说过关于宴夏许多的传闻,其中流传最广的两个传闻,一则是她当初在沧南山上开启阵法封印鬼门之主,一则便是昔年她与魔君之间的故事。 相较于被人说烂的那些英雄故事,人们的好奇心更多的驱使着他们去打听那尘封在岁月深处的另一些隐秘,所以关于宴夏与明倾之间的事情,至今流传于民间的也有了无数种版本,而其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也只有宴夏本人才能够说清。但宴夏自然是不会与旁人主动提起的。 而越是说不清的事情,人们就越好奇。 但不论故事的经过如何,众人也都知道这段感情到底还是无疾而终,不论是昔年魔君,还是曾经的天罡盟盟主宿七,那人都早已经自天地间魂飞魄散,如今那座无字的碑还立在沧南山的山巅之上,时常有人前往吊唁。 经了鬼门一战,人们对于魔君到底没有了那么多的恨意,念及宿七从前的事情,人们也是唏嘘不已。 中原不敢接近活着的魔君,但却会在那人消失后开始惦念起前尘往事。 宴夏并不知道在座的众人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联想到这样多的事情,她只是远远与秦翰对视颔首,秦翰本欲上前相迎,谁知颔首之后,宴夏却突然转过身去。 在座众人的目光都在宴夏的身上,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转身,一时间人们皆是愕然,直到宴夏转身离开片刻后,再度回到众人眼前,这次人们的震惊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人们都知道,五道宗主钟情明倾,明倾魂飞魄散之后,她始终是孤身一人。 自然也有许多人明里暗里的恋慕着她,但她始终未曾有过动摇。 甚至有人以为,她会不会就这般孤身终老。 但自眼前的情形看来,显然不是。 宴夏再踏入山庄之内,是牵着人的手进来的。 伴在宴夏身旁的男子看来很年轻,眉目清隽,端然如玉,低眸浅笑的模样似世家公子却多几分出尘,他就这般出现在众人眼前,便叫人再无法移开视线。 他与宴夏并肩而立,携手而行,相视之间虽是无言,却已将笑意盈满。 两人之间的关系自是不言而喻。 长善庄因着那男子的出现,霎时静默下来。 有的人认识那人,有的人不认识那人,但不论认识与否,他出现在宴夏的身旁,都足以叫人惊讶。 “魔君。” 长久的寂静之后,不知是谁颤抖着声音唤出了这一声。 此言一出,在场不论是见过魔君还是没见过魔君的人,都霎时明白了过来,有人惊恐的退了大步,也有人好奇的探头张望,想要看清宴夏身旁之人的模样。 但人群视线当中,那人却依然淡泊平静。 “他不是魔君,他是我的人。”宴夏忽而笑了起来,明眸皓然,她挑眉反问道,“魔君早就死了,死在十多年前,你们都亲眼见到的,不是吗?” 人群依旧沉默,似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正如宴夏所说,魔君已经消失了,早在十多年前就魂飞魄散,这世间本该再无魔君,但—— 眼前此人模样与魔君一无二致,若非魔君,又会是谁?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但有人先走了过去。 自那与魔君面貌相同的人出现开始,秦翰的视线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未曾离开过,似是要将那人连皮带骨看个清清楚楚。 身为天罡盟主,秦翰向来都是占尽了众人视线的,所以当他上前的时候,人们也都随之看了过来,他们看见秦翰朝着宴夏身旁那人微微颔首,继而开口道:“宴宗主说得不错,魔君早就死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定音之锤,将四周人们所有的猜疑与恐惧尽数消散。 宴夏笑意犹在脸上,忍不住朝着身旁的人看去一眼。 那人与秦翰对视,眸底似藏着诸多情绪,然后又都统统散去无踪。 秦翰朗然笑了起来。 在场诸人大多有些惊讶,天罡盟盟主秦翰出了名的铁面冷肃,成天板着一张脸,莫说是笑,就连其他情绪也极少能见到,而今他这般放声大笑,却是从未有过的情景。 秦翰不理旁人目光,笑罢已拂袖从旁捞过酒杯,双手握杯到了那人面前。 再度对上那人,秦翰长叹一声,前尘往事皆叹进了这一声里,他盯着那杯中的酒,良久终于抬头向着那人道:“天罡盟秦翰,敢问公子姓名?” 宴夏挑了挑眉峰,笑得了然,直至此时方才松开那人的手,随之往秦翰看去。 那人缓步上前接了秦翰手中之酒,声音清朗,温然道:“苏倾。”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我为什么一个番外写了那么长……orz 还是没写完……最后还有一章!这次是真的最后一章啦! 第97章 番外 月华 晚宴还未开始, 人们还在各处寒暄着,皆没有落座的打算。 宴夏没那么多心思应付众人, 只径自与明倾一道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坐下休息。 明倾刚聚魂成体没多久,宴夏总是担心他这具身体不够结实, 动不动回过头问道:“你累不累?” 明倾轻笑着摇头,无奈道:“这具身体没有你想的这么脆弱的。” “不行不行,我都跟他们说了你是我的人了, 我的人不能累着不能冻着。”宴夏托着腮, 盯着明倾忍不住笑了起来。 宴夏笑起来总有种春风般的明媚灿烂,她这般笑着,明倾便再不能若无其事的坐着喝酒了,他松开执杯的手, 低声问道:“怎么了?” 第69节 “你真好看。”宴夏眨眼小声说了一句, 趁着身旁的人没注意凑上前轻轻蹭了个吻,然后飞快地恢复了原来的动作,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道, “到现在还觉得一切不像是真的。” 明倾轻轻抚过方才被宴夏蹭过的那处面颊,指下微微有些发烫, 他失笑道:“有人看着。” 宴夏方才注意力全在明倾的身上,此时听他这么说,才终于顺着他的视线往另一方望去。 就在他们对面,正坐着不少三门七派的弟子,五道宗主的身份再加上先前明倾闹出来的那番动静,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忍不住落在他们身上, 宴夏回头望去的时候,那群人正瞪大了眼睛望着宴夏二人。 “……”还真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感受,宴夏想。 明倾抿唇轻笑,垂眸去看桌上的菜肴,他其实倒并不在意旁人视线,只是想提醒宴夏一番。 然而宴夏当了这么多年的宗主,早也不是从前说两句话就能脸红的小姑娘了,她朝着那群看热闹的家伙瞪了一眼,吓走了几个人后才小声对明倾道:“看去就看去了,反正过段日子我们就该成亲了。” 这个问题从两个月前干爹干娘们就在讨论了,甚至还说过要出些法子来考验明倾一番,他们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可不能让明倾就这么简单娶走了。 两人说话之间,近前似乎又热闹了起来,宴夏这才注意到是有人过来了这处。 来的人是个青年模样的男子,看来略有些眼熟,宴夏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是曾经在何处见过他。 那是在沧南山山巅的无字碑前。 那人的名字叫做冉静,是南门的高手。 “宴宗主。”冉静朝着宴夏颔首,随之便将视线落在了明倾的身上,犹豫片刻道,“盟……” 踏入长善庄的时候,宴夏便已经说清了明倾的身份,虽然大家面上都承认了魔君已死的事实,但是明眼人仍是一眼就看出了明倾的身份,不过谁也不肯说破,那便不需要再说破。 虽然天罡盟早已经换了盟主,但见到明倾,仍是忍不住唤出那个许久之前的称呼。 眼见冉静就要唤出“盟主”二字,明倾浅浅的一语打断他的话道:“苏倾。” 冉静怔了怔,点头道:“是……苏倾公子。” 冉静敬了明倾一杯酒,两人不多时便聊了起来,然而没过多久冉静就因为其他事情被叫走了,离开之前他大约是被酒气熏红了眼,笑得十分尽兴,还说了宴夏明倾若有闲暇可去南门作客。 宴夏哪会不知冉静的心思,想到当初在沧南山巅上时候冉静说的那些话,宴夏虽未多言,亦是不胜唏嘘。 众人早也想来找宴夏明倾二人说话,冉静开了个头,其他人便也跟着端着酒杯就过来了,这般下来两人竟连片刻的安静也没有,人们不惧明倾身份纷纷上来搭话,却是明倾与宴夏皆不曾料到的。 但这般下去,便也没完没了了,宴夏与明倾对视之间,十分默契的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趁着难得的间隙飞快的逃离了那处。 长善庄本就极大,前院人声鼎沸,后院却是幽静已极,两人随处找了座凉亭坐下,头顶夜空星月璀璨,身侧水榭流萤飞舞,竟是前所未有的极美景致。 长善庄号称天下第一庄,的确是名不虚传的。 良辰美景在前,自然没有道理浪费,两人在凉亭当中待了许久,宴夏故意折腾着与明倾打打闹闹,占尽了便宜,却没料到远处传来一阵琴声,旁边阁楼窗户微敞,亮起灯火,人影便自其中透了出来。 “我在外面忙忙碌碌,有人却在这里逍遥快活。”熟悉的声音自窗格后传来,隐约带着压抑的笑意,“你们呐。” 说句话还要焚香弹琴,这天底下也只有他傅然傅大公子了。 “好久不见了。”明倾回应那人道。 十多年来宴夏倒是时常来长善庄作客,傅然也私底下送过不少东西去沧南山,然而明倾却是真的许久没有再来过这里了,这句“好久不见”,乃是货真价实的好久不见。 想来傅然也这么觉得,他“啧啧”两声指控起明倾的无情,然而还没说上几句,便又被宴夏给打断了,玩笑道:“明倾忙着陪我,当然没时间来见你。” 傅然难得地被呛了一下,扭头作势对旁边的明倾道:“真是这样?” 明倾看宴夏一眼,含着笑意顺从的点了点头。 傅然叹气半晌,宴夏才忍不住问道:“傅然公子大宴之日何故唉声叹气?” 傅然的身影在窗前晃了晃,似是站起身来,宴夏盯着那身影看,这才听他摇头带着无奈的笑意道:“还不是因为你们成双成对的……” “我们?”宴夏喃喃说了一句,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几面的那几位。 明倾也很快明白了过来,继而询问道:“小慕他们也来了?” “不止小慕,楚轻酒他们也在,好在还有个风遥楚跟我一起孤家寡人,否则啊……” 傅然装模作样的还在说着,明倾却知道这人不过是随口说说,傅然过惯了洒脱日子,真要有了挂心之人却也不知会是何种光景。他瞪着傅然将这花说完,这才问道:“小慕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里面呢,大家都等了你好久了。”傅然这般说着,忽而起身推门而出,往着庭院深处而去。 月光流泻,水榭花台蝶舞纷然,宛然如梦境。 宴夏低头看着两人足下相依相偎的浅色影子,眉眼舒展笑成了弯月。 “我们也进去?”宴夏轻轻问道。 脚下的影子突然靠近了些,宴夏正要再说什么,忽而感觉额间传来温软触感,如同暖风掠过,还带着青草般的味道。 明倾一吻落在宴夏额前,等那人眸光晶晶亮亮地回过头来,他已经翘着唇角作了无事发生,只牵住宴夏的手道:“走吧。” 宴夏眨了眨眼,却没立即跟着傅然进去,勾着明倾的指尖故意道:“刚才太快了没仔细,再来一次?” 明倾无奈笑着去掀宴夏前额的发,宴夏却捉住那手,点了点自己唇,认真提议道:“亲这里怎么样?” 明倾动作微微一怔,宴夏眸中带笑正欲调戏两句,却见那人动作轻柔,俯身吻了上来。 那边傅然走了半天没见人跟上,忍不住回头道:“等你们多少年了,你们倒是快……”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 月华之下,两道身影伴着流萤与花色紧紧相拥,再无分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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