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青山撞我》作者:姀锡   文案   【婚后文:男主人超好哦,无限溺宠,甜文,甜文,真的是甜文,不要被前面十几章误会误导了,两人活一百岁一生的误会也不过就在这十几章而已,女主也不包子,V前两人不熟略有些误会磨合,后续会慢慢解除,本文简单日常风,全文概括:没羞没臊的婚后生活!】   成亲第二日,安阳郡主宫婳还瘫软在床榻上酣睡未醒,探花郎顾青山便已远赴西南边陲之地上任,这一去便是整整三年。   外界皆传安阳郡主因此前感染天花,那张芙蓉面成了麻子脸,故而遭那顾青山不喜,竟连上任也不肯带去,方一成亲便让那安阳郡主独守空房,成了“下堂妇”。   不想,那安阳竟也不是吃素的,顾青山前脚才刚出城门,后脚安阳便哐哧哐哧收拾东西直接从帅府搬回了她的郡主府。   三年期间,每三月家书一封,除此以外,再无任何联系。   日子一久,安阳渐渐忘记了自己早已为人妇这件事实。   直到三年后某一日夫妻二人在安伯侯府的一场桃花宴上偶然相遇。   安阳觉得那道腰背挺阔,身长玉立的身影略有些眼熟,直到那道身影缓缓朝她走来,目光一抬,看清那张脸时,安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原是她半个世纪以前嫁的那位远去西南边陲之地上任的七品便宜县令夫君回京述职来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阳(宫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青山见我多妩媚!   立意:先学会爱自己,再学会爱他人   VIP强推奖章:安阳郡主身份高贵,仙姿玉貌,却体弱多病,感染天花痊愈后嫁给了京城皎月的第一公子顾青山,没想到成亲第二天顾青山便毫无留恋的直接远赴边疆上任去了,让大家皆以为郡主毁容遭人抛弃,让她遭了不少非议。故事,从男主三年后回京述职拉开序幕!本文文笔流畅,诙谐有趣,故事简单温馨,讲述的是男女主婚后没羞没臊的婚后生活,是一本适合下饭的简单日常风故事! 第1章   “千朵秾芳倚树斜,一枝枝缀乱云霞。”   “满树如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又是一年春好色。   三月暮春之际,京都繁茂,万物盛长,群鸟乱飞,满园陆陆续续被一簇簇粉色覆盖,又到了桃花盛开之际。   三月底,安伯侯府府上照往昔举办一年一度的桃花宴,因安伯侯府府中的桃花园乃京都一绝,故而到了拜宴那日,只见侯府门前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据悉,大半个京城权爵之家的女眷们都到齐了,纷纷想要一举目睹安伯侯府庭院中那的抹耀眼娇俏春色。   说是赏桃花,却不知真正想要赏的是园子里头的那抹真正盛开的花卉,还是想要另采一支旁的什么桃花?   横竖各人心中各有计较。   自古京都中各类宴会,无非是各个府中权贵与权贵们结交关系,结识人脉,亦或是打着宴会的幌子实则明里暗里相看郎子娘子们的盛会,大家纷纷心照不宣。   而这日,这场桃花宴注定要成为未来几日甚至几月,满京达官贵人们后院里头最为广为流传的话题了,无他,只因据说久不露面的安阳郡主宫婳这日竟难得一见的赏脸出席了这一盛宴。   “哎,听说今儿个安阳郡主真的来了,方才户部郎中家的三娘子说在侯府门前落轿时,远远地瞧见了郡主府的马车打街角驶了来,那看门的小童见了,立马脚底抹油似的跑进府里通报去了,想来确系是她不假。”   话说春意盎然,这日天公作美,阳光明媚,一扫冬日的严寒萧瑟,只见晴空与湖畔碧水交相辉映,迤逦荡漾,人还在远处,迎面而来的气息便已浸染着桃花的芬芳,沁人心脾。   宴会还没开始,一个个穿红戴绿的金贵娇俏身影便在那大片大片的淡粉瑰色下来回穿行,人比花更娇。   三两人聚在一块赏花闲聊。   渐渐的,话题一转,很快引得周遭旁人全部簇拥了过来。   “哦?安阳郡主?安阳郡主这几年来不是除了宫里的宫宴,宫外的宴会一律瞧不上眼,懒得现身么?今儿个怎地大驾光临呢!”   四品参将之女谢衣然闻声而来,摇着宫扇踏了来,掩面笑道。   她这话一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啊?这是缘何?”   方才一脸亮晶晶好奇的圆脸孩儿闻言更加好奇了。   谢衣然闻言,想了想,娇嗔一声道:“这个么,说来可就话长了,你一瞧便是刚来京城的罢。”   谢衣然上下扫了对方一眼,淡淡的抬着下巴,沉吟片刻继续道:“这么说吧,在满京贵女圈子里曾广为流传着这么一袭话,只道是倘若京都纸贵,那必定是安阳郡主仙姿玉貌,引得满京画手争相传画,故而使得京都纸贵,若京都哪些首饰铺子绸缎铺子门庭若市,争相忙碌不堪,那必定是那些铺子里的掌柜们押对了宝,探准了安阳郡主这一年来的喜好,故而引得各路豪门贵女争相抢夺模仿,当然,还有,若那郊外寺庙里头的和尚们拥挤不堪,将寺庙的庙门挤得不堪自破了,那必定是因为安阳郡主成婚嫁作他人妇了,故而使得一个个郎子们伤心欲绝,纷纷排队剃度坠入空门的,横竖,那安阳郡主就是最高贵最完美最奢华的化身,但凡她用的,必定是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俞最好的,但凡她瞧上眼的哪个物件,欣赏的哪个人,必定会引得四方争夺,必是至高无上的宝物或是能人。”   谢衣然夸夸其谈着,一番话直令对面那圆脸女孩儿闻言双眼瞪大,一脸诈舌。   “不过嘛——”   然话语却在这时骤然一转,旁边有知情人者纷纷提袖掩面轻笑了起来。   谢衣然也跟着莞尔一笑,道:“不过这场神话的破灭却在三年前,有人说那安阳郡主自三年前染了天花后,那张绝世容颜一度成了麻子脸,安阳郡主开始羞于见人,于是谢绝了各路访客,也有人道是那安阳郡主婚事不顺,虽嫁给了满京最耀眼的那位人中龙凤,可是嘛,可是成婚后的第二日那人便毫不留情的抛了她远赴西南上任,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使得安阳郡主独守空房,脸丢大发了,那安阳郡主最是个看重脸面之人,满京贵女圈子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失了美貌在前,后又在婚事上栽了个这么大的跟头,如何还能有脸示人,听说如今独守空房三年多,性情更是大变,变得喜怒无常了起来,于是乎,这两年渐渐隐匿于人前了,你们这些刚刚来京的新贵不清楚原由也是情有可原。”   谢衣然扬了扬眉,口若悬河的说着。   嘴上虽句句将人赞着,实则名赞暗贬,讥讽的意味更显。   只见那对面圆脸的小娘子听得两眼时而瞪圆,时而瞪直,谢衣然略带着几分轻蔑,心里头暗道一声土包子,又将腰身一直,一脸矜贵的感慨道:“想当年,安阳郡主何其风光,今日一经露面,怕是一场腥风血雨避免不了了,一会儿有得热闹瞧了。”   话刚落,忽见那湖畔的青舟亭方向响起了一阵动静,众人争相相看,只见这日安伯侯府的长媳也就是今日这场桃花宴的操办者乐氏忽而领着一群人匆匆下了亭子,朝着这个方位而来了。   经过谢衣然一行时,压根来不及与众人寒暄,只见那乐氏眉开眼笑的直径朝着远处唤了一声:“安阳。”   便引了一路浩浩荡荡的人马迎了去。   众人见状纷纷交换了个脸色,随即齐齐调整情绪纷纷顺着乐氏去向顺着远处争相看去。   对面是一园子簇拥争艳、茂密压芳的粉色,只见满园粉色中若隐若现一抹雾绿身影,像是粉色桃花的陪衬绿叶,却又分明是流动的,在一簇簇粉色花卉和一道道穿红戴绿色的缝隙间若隐若现,直到,身子一晃,十余个簇拥的丫鬟婆子齐齐散开,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众人才见一抹窈窕无双,丰姿冶丽的迤逦身影赫然出现在视线中。   只见那人着了一袭烟绿雾绿色的衣袍,衣襟从脖颈间一路交叠至腰间,华袍一路垂落至地面,连同宽大的广袖也随着险些齐齐垂落至地面,衣袍宽大,却并无任何繁琐之饰,仅仅只在腰间系着一抹半掌宽的同色素腰带,宽大的华袍在腰带的勾勒下,衬托得那抹细腰盈盈一握,只觉柔桡轻曼,妩媚纤弱,还没看到正脸,便已被那抹仙姿飘飘的身姿给晃得挪不开眼了。   又见那衣袍颜色绿得极淡,像是在绫白的宣纸上随意勾勒的一抹淡绿,朦胧烟雾中升起的一抹淡绿,那样的淡雅,那样的素色,在一众穿红戴绿中显得过于素净了,可是在满园粉色簇拥的花卉中,那抹原本该作为点缀的绿色竟奇迹般地成为了整个院子里头最为耀眼的颜色,竟一跃而上,反客为主般的成为了主色似的,让满园春色竟都沦为了陪衬,失了颜色。   所有人都以为安阳郡主阔别三年露面,定是珠光宝气,华贵逼人,势必要一雪前耻,拨乱反正,一扫三年的非议,却万万没有料到她此番竟如此低调,然她的低调,在一众珠围翠绕中,竟莫名衬托得众人一个个像是些个爆发户似的。   只见那乐氏正一脸眉开眼笑的与那抹绿色主人寒暄说着话:“郡主,今日你能赏脸过来,真真让我心安了大半了。”   乐氏拉着安阳的手,一脸温柔欢喜的说着。   一个轻轻抬眸间,只见那绿袍女子淡淡勾唇道:“文姐姐操办的头一个宴会,安阳岂有不来捧场的理儿。”   声音清冷中透着丝丝慵懒。   话毕,二人携手缓缓转过身朝着园中走来。   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整个喧嚣闹腾的桃花园林仿佛一下子静止了。   所有的喧闹声一下子消失了。   偌大的林园竟顷刻间静止无声了。   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   此时,在场有不少人莫名想起了这袭话,相传巴东巫山上有座女神峰,那是窈窕美丽的巫山神女瑶姬所幻化而成①。   而就在几年前,曾有游历巫山的学子赴京考试,无意间在大街上遇到了安阳郡主的驾座,目睹了安阳郡主的尊容,顿时大惊失色,忙朝着安阳郡主当街磕头拜会,嘴里疯疯癫癫直呼着“神女瑶姬显世”“神女显灵助草民一举高中”之类的痴迷言论。   据悉,那学子曾有幸游历巫山,误闯入一抹巫山仙境之地,寻觅到了女神峰,有幸得以窥探神女尊容,如今见到安阳郡主,竟意外得知郡主尊容竟与神女一模一样,料想安阳郡主乃神女下凡,一时,安阳郡主乃瑶姬显世的传言广流满京,引人热议赞叹。   如今一袭淡绿华袍的安阳阔别三年于众人眼前露面,只见三千青丝垂于身后,不过用一支玉簪随意绾起,三千青丝于腰间用一束淡绿色丝帛随意束住,一路垂落至臀处,随意得就跟刚刚在自己府中假寐而起似的。   只见她雍容雅步,面容清透雅净,分明不过略施粉黛,然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与春红,明明脂粉轻薄,然唇红面玉,当真觉得连每根头发丝都美得恰到好处,美得发光发亮似的,宛若一缕画中仙子,美得那样的不真切,美得连她的眉眼,琼鼻,朱唇上仿佛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令人眼神恍惚,看得呼吸微顿。   与乐氏缓步走来时,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高贵清冷,不过她生了一双妖娆生辉的桃花眼,眼尾轻佻上扬,哪怕面容冷淡,也总像是透着股子似笑非笑的慵懒感似的,倒是冲散了几分清冷倨傲感。   雍容雅步而来时,只见所有人竟齐齐呆愣震惊在原地,忘了反应。   乐文卿见众人局促不安,呆怔在原地,倒也不足为奇,安阳的美貌她自幼了然于心,一时笑了笑,冲着众人道:“诸位姐妹们,郡主到了,快来见过郡主罢。”   这话一起,一个个这才神色一顿,齐齐缓过了神来似的,齐齐恭恭敬敬的参拜见礼道:“见过郡主。”   然而再次朝着安阳郡主方向看去时,走近了,才看到安阳郡主面容白皙,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白得几近透明,又见安阳郡主盛颜仙姿,脸上看着几乎不见任何脂粉之色,仅在左眼上方用淡粉色描绘了几朵淡粉桃花,桃花以假乱真,宛若真花,然再细细看去时,这才令人赫然瞪大了双眼,竟是真花,竟不是用画笔描绘的,而是将真的淡粉桃花缀在了额前眉梢处,一眼望去,只觉得郡主宛若以自身为树,以面盛放桃花似的。   如此近距离的美貌暴击,再度令所有人看呆在了原地。   其中,尤其以方才那个圆脸女孩儿的目光更为夸张,只见她呆呆地张大了嘴巴,直愣愣地将人定定打量相看着,呆呆愣愣中,还不待众人缓过神来之际,只见那圆脸女孩儿忽而支支吾吾指着安阳郡主偷偷冲着身侧之人一脸呆懵开口道:“那个,那个郡主……郡主脸上的麻子哪儿去了?”   圆脸女孩儿扭头看向身侧的谢衣然,一脸天真求问着。   声音虽压低了,可在安阳郡主强大的气场下,四周一片寂静,这抹声音悄然入了周遭所有人的耳。   话一落,只见谢衣然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下子胀红,又唰地一下子发白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①摘自百度,神话人物   更新在每晚11点前后,有事评论区请假留言。   前三章2分留言,红包掉落!   新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谢谢! 第2章   蠢货!   话说谢衣然脸一时红一时白的,恶狠狠地瞪了那圆脸女孩一眼,她就没见过如此愚不可及、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   唰地一下,十数道目光齐刷刷的朝着谢衣然投射而来。   谢衣然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安阳郡主就是那天上的皎月,何其耀眼,何其瞩目,这世间何人敢冲撞其分毫,这要搁在几年前,谢衣然敢有如何行径,还不待安阳郡主出马,一准被万人的唾沫星子给彻底淹没了。   也就打三年前,自她成亲嫁人后罢,视她为眼珠子般拥护爱戴的二皇子一气之下离了京都,随远洋舰队出了海,一去便是三年,与她如同连体婴儿般亲密无间的七公主不知何故也与她彻底闹掰翻了脸,成了一对死敌,而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嫁到帅府顾家后,仿佛亦是遭了嫌,成了被遗弃在京独守空房的“下堂妇”,又加之疼爱她的太后日渐年迈,这两年来安阳郡主的靠山渐渐离她远去,终于让那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渐渐走下了神坛,跌落人间,沾了那么些丝丝人气儿。   依谢衣然来说,那门亲,成得忒不值了,遭人恨不说,纵使顾家百年帅府,威武赫赫,可有时,强强联合往往并不一定能带来如虎添翼,事半功倍的效果,安阳郡主与顾青山的亲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纵使如此,安阳郡主的威仪依然不是谢衣然这般人等能够肆意非议的。   谢衣然有些心有余悸,想要解释告罪一番,然而这时,一道略微清冷的目光仿佛朝着她这个方位扫了来,却压根不曾在她面目上停留分毫,便又淡淡移开了,仿佛她不值一提。   这道目光里的漫不经心,漠不关心,甚至是略微轻慢,一下子刺痛了谢衣然的双眼,谢衣然一时梗着脖子,死死咬着牙关,死活拉不下这个脸来,低不下这个头来。   就在这时,对面忽而传来一声呵斥声:“胡闹!”   这声音一起,瞬间引开了众人的视线,只见今日宴会的主人乐文卿出来打起了圆场,却是上前一步,朝着谢衣然身侧那个圆脸女孩儿轻轻瞪了一眼,道:“胡闹,不得在郡主跟前如此放肆,忘了前几日伯娘教你的规矩了。”   说罢,上前戳了戳那圆脸女孩儿的脑袋,随即一把拉着圆脸女孩儿走到了安阳郡主跟前,略有些无奈道:“郡主,这是年前才刚刚回京的四丫头,自幼随着三叔在外走马上任,放养惯了的,被三叔惯得无法无天不知规矩,回京后被母亲拘着学了两月规矩,母亲被她闹得病倒了两回了,这不丢我手里了,还来不及教导了,若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见谅。”   乐氏略有些苦恼的朝着安阳郡主解释着,语气略有些无奈,不过对其颇为维护,看出喜爱之意。   话一落,又微微板着脸朝着那圆脸四丫头训斥道:“还不过来给郡主见礼。”   被点了名的四丫头郑伽罗吐了吐舌头,立马乖乖走到安阳郡主跟前,朝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伽罗拜见郡主。”   行完礼后,目光一抬,再见安阳郡主的神颜时神色又是一呆,只见她呆呆地看着安阳郡主,半晌,只咬着唇,忍不住冲着安阳郡主复又一拜,嘴里结结巴巴的补充了一句:“见过……见过仙子郡主。”   她呆呆懵懂的举动逗得周遭有人发笑了起来。   乐氏抚了抚额亦是哭笑不得。   安阳郡主上下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圆圆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也随之微微勾了勾。   她自负美貌天成,自幼走到哪儿无不受人敬仰称赞,不过那些被她倾倒的目光里,多多少少夹杂着对她身份权势的攀附。   眼前女孩儿眼中清澈,不参杂任何杂质的欣赏赞美倒是略微取悦了她。   爱美之人,人皆有之。   被人由衷赞美,到底令人愉悦。   桃花眼轻轻一扫。   身后侍女蕉月会意,很快取了一八宝紫檀妆盒上前,朝着郑伽罗道:“四娘子,此乃郡主赠与你的见面礼。”   说着,蕉月将妆盒打开,赫然只见里头静静的躺着一枚五彩斑斓的玉镯子,确切来说,是一枚三色翡翠玉镯,兼红、绿、黄三色,白色为底,玉镯晶莹剔透,玉器醇厚温和,一瞧便知价值不菲。   尤其,此等多色玉镯,世面几乎极其罕见,可谓奇珍异宝一件。   此番一经露面,在场许多人甚至见都不曾见过。   竟叫旁人瞧得瞪大双眼,议论纷纷了起来。   蕉月将众人的神色瞧在眼里,神色不改,只神色倨傲道:“此乃太妃当年赠与郡主的生辰礼,宫中之物极少流传于世,此物系我家郡主心爱之物,不过我家郡主今日与四娘子投缘,四娘子只管收下,不必推辞!”   蕉月说着,将镯子送到了郑伽罗跟前。   语气虽有些平淡,话中的内容却瞬间叫一干人等瞠目结舌。   太妃赏赐之物,这般贵重,郡主竟说送便送,连个眼都不带眨的,送的还是一个毫不相干、一面之缘之人,这未免也……也太大手笔了罢。   怪道坊间传闻,安阳郡主出手阔绰,甚是豪气,无论送礼或是赏赐,处处金贵,只因能够入她安阳郡主的眼里,便从未有过俗物。   不过据悉郡主这人为人甚为挑剔,这世上能入她眼的人或物,寥寥无几,她看人,待人,单凭个人喜好,全凭个人心情。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譬如随随便便送个见面礼,竟如此阔卓。   一时,叫周遭所有人分外眼红。   郑伽罗显然一下呆在原地,有些无措。   就连一旁的乐氏也有些惊讶的冲着安阳郡主道:“郡主,此物过于贵重,伽罗如何消受得起。”   乐氏说完,却见安阳郡主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道:“无妨,权当给小辈们把玩把玩。”   她闲散说着,语气慵慵懒懒,话语却仿佛有些老气横秋,两种极度相反的情绪杂糅到她的身上,不见丝毫违和,反倒是衬托得整个人恣意懒散,越发高贵尊容,话一落,便见安阳随即越过众人,漫不经心的朝着园子里头的青舟亭方向缓缓走了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瞧那谢衣然一眼,好似她是个不存在的透明人。   乐氏到底了解安阳性子,见状,只冲着郑伽罗道:“既是郡主赏给你的,你便好生收着。”   说着,与众人寒暄一番,赶忙追着安阳朝着青舟亭安置了去。   话说,安阳郡主一走,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十余个娘子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开始缓过了神来。   有人见郑伽罗呆呆的捧着那只镯子爱不释手的宝贝着,不由五味陈杂过来羡慕道:“我听说过这只镯子,听说这只镯子是安阳郡主十岁时太妃送给郡主的生辰礼,是前朝之物,极其珍贵,没想到郡主竟赏给了你,你真真好福气。”   又有人道:“原来你竟是郑家的四娘子呀。”   一伙人围着郑伽罗及她手中的镯子议论不已,有人羡慕,有人想要一睹前朝之物的风采。   也有人在偷偷议论郡主今日穿戴的衣裳,发饰,更有人情不自禁的感叹道:“原来郡主竟是这般艳色绝世,光艳逼人——”   一伙小娘子簇拥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倒将方才夸夸其谈的谢衣然给挤到了角落里,仿佛沦为了跳梁小丑,再无一人理会。   这时,小心翼翼将手镯当作珍宝收藏起来的郑伽罗缓过神来,不由冲着众人说道:“郡主人美心善——”   说着,目光一抬,朝着四周扫视一圈,最终笔直将目光落到了角落里的谢衣然脸上,只直愣愣道:“哼,郡主脸上压根就没有麻子,你往后休要胡说八道、乱嚼舌根子败坏仙女郡主的名声了!”   郑伽罗气呼呼地说着。   话一落,赶忙捧着手镯,爱不释手的跑回去朝着爹娘献宝去了。   郑伽罗一走,其余人也四下散去了。   留下谢衣然顾身立在原地,像个跳梁小丑。   她没想到这个土包子竟是郑家四娘子,更没料到时至今日,无论走到哪儿,那安阳依然还能如此受人拥戴。   她不是早已从神坛上跌落下来了么?   当年那场天花为何没能让她一命呜呼,一了百了死了个干净?她为何没有留下满脸麻子,成了一张烂脸,彻底毁了容颜?   二皇子都被她给气走了,七公主也跟她决裂了,顾青山都将她抛弃了三年,她凭什么依然还能跟从前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她就那么不知羞耻那么厚脸皮么?   时至今日,竟还敢堂而皇之的人前晃荡!   谢衣然恨得牙痒痒!   一时双手攥成了拳头。   良久良久,猛地抬起了眼,冲着身后丫鬟微微咬牙道:“县主人呢,这节骨眼上上哪儿去呢,安阳郡主来了,怎能没有她丹旸县主的捧场呢?”   一时,谢衣然去寻起丹旸县主来给她撑腰并朝她上眼药去了。 第3章   暮春之际,碧池垂柳,花团锦簇,红鲤跳跃。   室外风光大好。   青舟亭内。   紫黛,蕉月两名侍女将一应茶具,茶点摆上,一人立在石桌旁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姿势美不胜收,自成一副美画,一人半蹲在石凳后,取了松软的狐皮子垫在了石凳上,那头绿云又抱着一束桃花上前,冲着亭子里的安阳郡主道:“郡主,您瞧,安伯侯府的桃花果真乃京城一绝,开得真艳,真真美极了。”   说着,便抱着一束桃花走了进来。   安阳郡主亲自挑拣着桃花,一支支用剪子剪了,插入琉璃瓶中。   这是安阳自幼的习惯,每年三月,她会来安伯侯府取一束桃花带回郡主府养活。   这是在打包呢,回时好一并带走。   京城贵女圈里多少都知她这个习惯。   一直待将桃花分拣完了后,那边绿云将从溪中取来的溪水端来伺候端阳净手。   一切侍弄完后,紫黛取了一小玉瓶插了三两支桃花摆放在了石桌上观赏,几个丫鬟这才默默退下。   这样的画面,乐文卿每瞧上一回,都要瞠目结舌一回。   安阳这人规矩多,人又金贵,自幼便养成了一副养尊处优的习惯,她幼时身子弱,太医建议她与人分餐分食,故而养成了无论走到哪儿都习惯自备餐食、茶具、一应物件的习惯。   看着排场大,规矩多,实则是多年身子羸弱养成的习惯。   好在乐文卿见得多了,也渐渐见怪不怪。   “你今日能来,着实安了我的心了,以往这桃花宴都是母亲亲自操办,安伯侯府这桃花宴非寻常家宴,我原本心有余悸,唯恐不能胜任,自收到你的回帖后,我才安心大半,心道只要你来,这场宴会势必是不在话下的,你瞧,果真如此。”   乐文卿看着今日园中盛况,不由由衷说着。   说的不是场面话,皆是真心话。   给安阳递送帖子时她还有些举棋不定,自成婚后她便渐渐淡出众人视线了,这两年来多是深居简出,多居在宫中陪着太后,每年也唯有春秋两季偶尔出出宫,连乐文卿也见她不多。   这两年来关乎安阳的传闻,市井沸沸扬扬。   乐文卿原以为她不愿露面,不想帖子方一递送过去,当日便回了帖了。   她又惊又喜。   同时又有些暗自后悔,这几年淡了联系。   “文姐姐成婚后亲自操办的头一个宴会,安阳岂有不来捧场的道理。”   安阳略勾了勾唇,冲着乐文卿说着,顿了顿,懒洋洋的抬眸朝着林中美景环视一圈,又道:“何况,确实有许久不曾出来走动过了。”   与方才对待旁人的漫不经心不同,与乐文卿相处时,安阳虽依然慵懒散漫,却多了几分松懈笑意。   一如从前。   乐文卿细细看去,这日一身绿衣的安阳郡主卸下了往日的珠光宝气,一身清隽清透,自在的宛若林中仙子,与三年前相比,褪却了昔日的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慵懒妖冶,越发美得惊心。   与那一位,倒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怕是女娲精心捏出的一对绝佳壁人罢。   就是白白分隔了三年,浪费了这般天人之姿,简直暴殄天物了。   那一位……也真是狠得下心来。   想起那一位,乐氏有心想要问一遭,不过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想了想,又很快改为了:“对了,方才伽罗那丫头——”   话刚一起,不知想起了什么,脑海中忽而灵光乍现,立马道:“哦,对了,我记得小时候到侯府游玩时,有一奶娃子极爱缠着你,见了你便软软糯糯的喊着阿姐要抱抱,还一个劲儿的抱着你的腿不撒手,恨不得挂在你身上呢,这会儿想了起来了,原来那女娃娃竟是小伽罗啊。”   乐氏原本欲代郑伽罗领了安阳赠与镯子一情,冷不丁的想起幼时这一茬,骤然了然了过来,一时意会过来,不由忍俊不禁笑道:“我还记得当初你最喜欢掐她的小圆脸了,非得将人掐哭了才肯罢休,她一哭,你就笑,最坏了,可是小伽罗还是喜欢你。”   乐氏笑着回忆起了往事。   安阳闻言,却取了一支桃花在手中把玩着,末了,将桃花置于鼻尖轻嗅了嗅,而后又漫不经心的将桃花插入了玉瓶中,翘着手指摆弄着,嘴上却淡淡道:“哦?有这回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   乐氏却不信,不记得怎么会无故给伽罗备上这样一份厚重的见面礼。   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乐氏惊心于安阳高冷面目下那颗细腻的心,见她口是心非也不点破,一时又想起方才那谢家娘子,不由淡淡摇头道:“这两年来四处散播你的各类传闻的怕是少不了那谢家娘子的功劳!”   顿了顿,又道:“这几年谢家那谢二娘子跟丹旸县主走得极近,你莫不是在什么时候训斥过那谢二娘子?这才得以让她对你如此怀恨在心?”   乐氏不动声色的提醒着安阳。   却见那安阳郡主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仿佛毫不在意,毫不关心,只漫不经心道:“谢家 ?哪个谢家?被皇帝舅舅贬了的那个谢家?”   乐氏被安阳这袭话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忍不住摇头轻笑了起来。   这话若是入了那谢二娘子的耳,一准当场被气哭了。   又见时隔三年,安阳还是那般“毒舌”,只觉得好笑又欣慰。   看来,安阳郡主依然还是那位大俞最至高无上、令人望尘莫及的贵女,等闲那些污言秽语是入不了她的耳的。   乐氏一时放下了心来。   不想,这时,安阳却亲自斟了一杯茶,送到了乐氏跟前,似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后冷不丁轻啜了一口花茶,忽而徐徐开口道:“文姐姐与上年年尾时相比,气色要好上许多了。”   乐文卿闻言神色一怔,继而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侯府家世复杂,宅门森森,纵使她乐文卿娴名在外,却也只能苦力应付,两年的深宅生活不知不觉渐渐蹉跎了她身上的才气、灵气。   如今见到安阳,才惊觉自己早已与当年的自己相去甚远。   她们这一辈一起长大的贵女中,似乎婚事多为不顺,七公主和丹旸县主都满了十七了,却还未曾定下终身,她跟安阳反倒是最先落定的,却也大相径庭。   安阳虽已成婚,却依然宛若少女,不知愁苦。   倒是她——   乐文卿挺立得直直的背脊有片刻的松动。   一时用帕子遮住了唇角,蠕了蠕嘴,踟蹰许久,上年年尾在宫宴上时人多口杂,不便交谈,如今,似终于打算要开口,交心说道一二,不想,却在此时,一阵激昂的喧闹声划破园林的宁静,越过绿水小溪,打从远处传了来。   这骤然响起的喧哗声令乐文卿和安阳同时侧眼朝着对岸看了去。   一条小溪,将整座桃花园分作两半。   一半花卉茂盛,多为娘子们游玩赏乐之所。   一半花卉稀疏,草地肥沃,开辟成了一座小型的蹴鞠场或是马球场,供府中郎君们嬉戏把玩。   如今,这道喧嚣声便是从对岸传来的。   隔着一条碧水小溪,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对岸是碧绿垂柳,中间桃花若隐若现,从花卉的间隙间可隐隐瞧见对岸八宝亭下的草地上搭建了箭靶,投壶,设了蹴鞠门,马球门等一应助兴的项目,对面十余位身长玉立的郎子们在场上跃跃欲试,正在兴起哪项赛事。   这时,不知来了什么人,忽而一下子将散落在场地各处的郎子们全部给引了去,全部簇拥成了一团,争相拜会,仿佛来了什么大人物般。   对岸的画面不由引得此岸娘子们争相相看,议论纷纷。   “怎地这般热闹?”   “好像听说是大皇子来了。”   “快看,蹴鞠开始了。”   对岸场地上很快似摆起了赛事队形。   溪流边,不少娘子们驻足张望。   乐氏是这场宴会的操办者,一时眯着眼朝着对岸探寻了许久,见此情形,立马将人唤了来,派人前去查看,不过那边有丈夫操持,也并不担心,只坐在原地未动,见安阳收回了视线,不由笑道:“好像是大皇子来了。”   顿了顿,又道:“应当是正在蹴鞠比赛,府里的场地不大,大的赛事操办不开,往年在桃花宴上的比赛,比赛是小,重点在彩头上,不知今年赛事的彩头是何物?”   乐氏同安阳议论着,却见安阳兴致泱泱道:“大皇兄点的彩头,左不过些个玉石兵器的,没甚新意的。”   安阳绝美的脸庞上略有些嫌弃。   乐氏瞧得津津乐道。   这世上,能够这般堂而皇之将几位皇子们嫌弃的,也就安阳一人了。   见对岸赛事开始,这边有部分娘子们跃跃欲试越过拱桥,要去观赛,乐氏便也邀请安阳一同前去,不想,还不曾开口,却忽而闻得一道尖锐傲气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来,一脸盛气凌人道:“哼,我道是哪个来了,可真是稀客啊,这不是咱们瑶姬神女安阳郡主么,不好好在天宫待着,怎么舍得下凡来了?” 第4章   这道咄咄逼人,活像只牡丹小鹦的啼叫声一起,几乎不用抬眸,安阳便知,是丹旸那只秃头小鹦来了。   丹旸声音尖锐,发量不多,是以,在安阳这里,喜提了“秃头小鹦”或者“小秃鹦”这样一个可爱又写实的名讳。   一抬眼,果然只见姹紫嫣红的丹旸县主跟只大螃蟹似的横冲直撞的朝着青舟亭扑腾而来。   只见她着一袭淡紫色对襟襦裙加身,裙边缀着白色细花边角纹,两臂手腕上搭着一条翠绿色披帛,腰上挂着一只七彩缀宝锦囊,手执一柄金色宫扇,头上插着一对闪瞎人眼的凤头钗,还在额前发间别出心裁的别了两朵细桃,只以一人之力将这世间最靓丽最鲜艳又最名贵的颜色全部安置在她一人身上了。   原本懒懒散散,无甚兴致的安阳见到丹旸县主的到来,瞬间来了兴致似的,只微微勾着唇,难得将歪在石桌上的身姿直了起来,只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有远及近。   乐氏从安阳眼里看到了一丝玩味。   话说丹旸顶着太阳风风火火而来,因来得太急,鼻尖上甚至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往亭子里一踏,目光一扫,便见那安阳笑眯眯的冲着她道:“小秃,啊,小鹦……咳,县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安阳竟十分热情友好的主动同她打着招呼。   看到安阳的笑脸相迎,丹旸似有些惊讶,随后一脸警惕,立马张开翅膀,啊不,张开了双手叉在腰上,做出了对抗之姿,正欲下意识地口吐芬芳之际,然而目光一抬,落到了安阳脸上时,丹旸神色顿时一愣。   似是被美呆在了原地。   无论何时见到安阳,都永远要比上一次更令人惊艳。   得知今日安阳要来,丹旸警钟大作,提前半月便开始严惩以待挑拣衣裳头饰,为的便是在宴会那日不被对方给碾压得太惨,她已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最喜爱的头饰衣裳全部都给搬到身上来了,然而看到今日安阳一身素雅清减,却反衬得她跟个爆发户似的。   关键是,一身淡衣素服的安阳竟又美出了一个新高度。   丹旸呆呆地看着。   仿佛沉溺在对方的仙姿玉貌中,有些缓不过神来。   片刻后,反应过来,又为自己被对方蛊惑而气得跳脚。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她安阳郡主宫婳了。   从前她在封地时,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是众星捧月的对象,可自打五年前来京后,世人的眼便再也不曾往她身上停靠过半分了。   整个京都的人全部都是眼瞎心盲的,全部都被安阳那只狐狸精给蛊惑住了。   她堂堂丹旸县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   抓紧拳头,极力的从安阳美貌的暴击中清醒过来后,又后知后觉回想起她方才的称呼,顿时,丹旸脸都绿了,一时只指着安阳气愤不已道:“安阳,我警告你,你莫要出言不逊,本县主头发少怎么了,本县主已花重金寻到了古籍秘方,不日便会养出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来的,倒是你,你头发多头发直头发黑又怎么样,你生得再美,便是狐狸精转世又如何,横竖纵使你迷惑了所有人,不还是遭无忧哥哥给抛弃了么,哼,你迷惑得了世人,却唯独迷惑不了无忧哥哥,这就是你的报应!”   丹旸气急败坏的朝着安阳一顿疯狂输出着,末了,又上下扫了安阳一眼,一脸吃味泛酸道:“哼,安伯侯府这上好的桃花宴,你竟穿得这样寒酸丧气,跟来奔丧的似的,怎么着,顾家的钱财都用来充军费了么,也不给你留下二两置办衣裳钱,哦,对了,无忧哥哥跟你成完亲第二日便被你吓得马不停蹄的跑了,怕不是早就忘了家中还有你这么个‘下堂妇’呢,自然记不起给你留下些个月钱花了。”   话说丹旸叭叭叭,小嘴巴就跟那牡丹小鹦鹉一样不知消停,好似逮着安阳一顿冷嘲热讽,说着说着,忽而抬起手来抚了抚自己额前的碎发,又用手指矫揉造作的将一缕碎发勾到了耳后,露出耳朵上一对耀眼的红宝石葫芦耳坠,十分招眼。   乐氏起先听到丹旸嘴里冒出来的那句“跟来奔丧的似的”顿时脸上一懵,她这是……被炮火给无故牵连到了么?   而后留意到她“搔首弄姿”的举动后,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只有些无奈并忍俊不禁的夸赞捧场道:“县主的耳饰好生别致!”   乐氏这话一落,只见丹旸瞬间得意了起来,一把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石凳上,朝着乐氏得意显摆道:“文姐姐,你瞧,这可是赫连毓送给我的,赫连毓得了两对红宝石耳坠子,两对一模一样的呢,赫连毓一对自己留着,一对送给了我,咱俩一人一对呢。”   一边说着,一边得意的用眼尾频频瞟向了对面的安阳。   乐氏故作惊讶道:“七公主送你的?七公主好大的手笔。”又道:“县主跟七公主越发亲厚了。”   丹旸顿时一扫方才的不快,立马转忧为喜,只兴致高昂道:“可不是,听说是西域上贡的贡品呢,赫连毓说了,全天下就这两对,再也寻不出其他多余一对了,赫连毓还说了,她自幼便习惯置办两份一模一样的东西,往后多余那一份全部都是我的了,至于某些个背叛了朋友的人,她不配拥有!哼!”   丹旸越说越得意,话里话外透着股子幼稚的显摆。   就跟幼时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要迫不及待的跑到死对头那里得瑟似的。   且炫耀中,忍不住夹杂着一丝丝拙劣的优越感。   边说着,边暗搓搓的用眼尾连连扫向安阳,想要试图从她脸上捕获一丝落寞失意。   却见那安阳脸上不见半分酸味跳脚,只似笑非笑的轻啜了一口茶,又漫不经心的举起小金勺舀了一小勺桃花酿送入唇边,细细品尝了一番,这才嘴角微翘的看了丹旸一眼,懒洋洋道:“看来县主跟七公主情谊深厚,情同姐妹啊,不过——”   说到这里,安阳似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扬道:“不过我怎么记得这么些年来宫里好似一直流传着七公主一向不爱宝石,唯爱玛瑙的传闻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宫里的传闻向来算不得数的,总不至于是人七公主不喜欢宝石,才随意打发赏了人的罢,不至于,应当不至于……”   安阳又举着勺子连连摇头说着。   话一落,却见对面那丹旸嗖地一下只绷起了小脸,一脸面无表情的盯着安阳,良久良久只咬牙切齿道:“安阳,你休要信口雌黄!”   又咬咬牙,良久良久蹦出一句:“赫连毓若不喜欢怎还会特意给自己留了一对!”   安阳想也没想,轻飘飘回了一句:“说不定转身赏给了她那贴身侍女呢,哦,对了,她那个叫做霓裳的侍女好像就极爱宝石。”   安阳这话回得过于自然顺畅,以至于丹旸连个回嘴的余地都没有,只见她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这若论起这世上最了解赫连毓的人,安阳郡主排在第二位,没人敢往第一位排,哪怕她们俩闹掰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瞬间怼得丹旸喉咙一下子堵住了似的,如何也挤不出半句话来。   令她难堪至极。   像个跳梁小丑。   良久,良久,只见那丹旸忽而红着眼圈没有丝毫征兆的冲着安阳吼了一嗓子道:“你就是嫉妒我,嫉妒赫连毓跟我好了!”   丹旸冷不丁朝着安阳嗷嗷喊着。   这一通突如其来的叫喊,让对面的安阳略有些懵。   只见安阳双眼微睁,定睛看了那丹旸一眼,半晌,安阳幽幽道:“好罢,我确实嫉妒你,嫉妒你跟赫连毓好了。”   安阳顺着丹旸的话,竟示弱了。   没想到对面丹旸非但没有任何胜利之姿,反倒是嗖地一下将身子转了过去,拼命仰着头,将眼泪一把死死憋着。   许久许久,终于将所有的眼泪全部给憋了回去。   等到平复好心情后,这才觉得丢死人呢,一时气得死命蹬了两下脚,良久良久厚着脸皮收起情绪将身子转了回去,却见安阳和乐氏二人正同时低着头默默吃着茶。   两人纷纷垂目饮茶,默不作声。   丹旸顿时小脸一胀,只忽而咬牙冲着桌前二人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顿了顿,又气得脸色难堪:“你们是不是在取笑我!”   这话一出,安阳同乐氏二人赶忙同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两人对视了一眼。   安阳率先开口道:“那个,文姐姐方才说的同房后身子不适的问题,那个,我倒是有一处良方,回头给姐姐拿去,姐姐只需在每回同房过后服用即可——”   “安阳——”   安阳笑眯眯的立马跟乐氏说起了话,交谈了起来。   不想,话才刚一起,便见那丹旸气得噌地一下直接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只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看向安阳。   安阳十分无辜的抬眼看着她。   却见丹旸的小脸不知何时一下子胀红成了猪肝色,不仅仅是脸上,就连脖子上也胀红了一片,在安阳抬眼看向她时,只见那丹旸气得将两只手攥紧握成了两只拳头,只咬牙死死盯着安阳,良久良久,气得脸红脖子粗,久久憋住了一句道:“你……你不要脸——”   话一落,丹旸气得红着脸恼羞成怒的跑开了。   话说丹旸县主一走。   安阳和乐氏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来。   安阳受惊似的抚了抚胸口。   乐氏却忍俊不禁的看向安阳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逗弄县主。”   安阳又饮了小半碗茶,道:“哪有。”   顿了顿,只无奈笑道:“这宴上若无小秃……咳,若无丹旸县主,实在无趣,可这丹旸太过叽叽喳喳了,又不经逗,哎……”   安阳幽幽叹了口气。   气刚叹完,这时,对岸忽又传来了一阵鼎沸之声,伴随着阵阵呐喊叫嚣,尤为激烈亢奋。   安阳同乐氏同时偏头看去。   越过小溪,只见对岸群情激愤,好似赛事十分激烈有趣,或者出乎意料,竟引得所有人全部叫嚣呐喊了起来。   越过小溪碧水,越过花卉垂柳,似看到了大皇子的身影。   安阳对此类赛事并不感兴趣,对对岸那些人愈发不感兴趣,正要收回目光,这时,忽见大皇子似抬起手朝着身旁之人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收回到一半的目光再次原路返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那道腰背挺阔、身长玉立的身影略有些眼熟,在一众姿态绵软、酒池肉林的虚浮身影中挺立得如松如柏。   安阳正要探目细看时,却见一阵微风掠过,簇拥的花卉瞬间弯了头,正好遮住了对方脸面,隐隐绰绰,令人看不真切。   而这时,方才乐氏派过去对岸打探情况的婢女正好匆匆赶回来了,却是支支吾吾回话道:“禀少夫人,禀郡主,对岸……对岸方才举行了蹴鞠比赛,大皇子来了,和……和——”   婢女支支吾吾,间或望向安阳,似不知该如何开口。   乐氏闻言一时眯了眯眼,随着一并看向安阳,顿时蹙了蹙眉,道:“只管如实禀报。”   婢女这才一脸如释重负道:“大皇子同顾……顾大人一并来的,顾大人赢了比赛,彩头……彩头是是一名婢女。”   婢女支支吾吾的,终于说完了。   乐氏听了神色一愣,立马看了安阳一眼,又很快看向对岸。   安阳却有些茫然。   一时还没有从“顾大人”三个字中反应过来。   只顺着乐氏的目光复又偏头朝着对岸看了一眼。   这时,簇拥的枝头复又高高抬起了头,遮在眼前的障碍不见了,越过碧水小溪,只见对岸大皇子身侧那道秀骨风姿的身影越发眼熟了起来。   与此同时,像是有所感应般,原本侧身而立的那道身影忽而嗖地一下,没有任何防备的,忽而偏头笔直朝着她这个方位看了过来。   越过碧水小溪。   越过簇拥花卉。   越过肆意摆动的垂柳。   越过重重障碍,直接准确无误的投放并紧锁在了安阳脸上。   一双幽暗至极的眼。   像是冬日里冷冽的松雪,来不及化去。   两人目光隔着诸多障碍,遥遥对视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方才还恼羞而怒的丹旸不知何故,忽而去而复返,只一改方才的气愤憋闷,变得欣喜欲狂,只一边跑来一边得意洋洋,跟只报喜鸟似的,一路幸灾乐祸的嚷嚷喊道:“哈哈,安阳,无忧哥哥回来了,你的夫君回来了,你的夫君顾无忧不但回来了,还给你赢了一名美婢带回来了,哈哈哈哈哈。”   安阳:“……”   所以,小丑竟是她自己? 第5章   “郡主——”   话说这日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晴空与湖畔碧水交相辉映,迤逦荡漾,眼前是碧水落柳,赏心悦目,鼻尖浸染着桃花的芬芳,沁人心脾。   而四周则是一道道或暗戳戳,或明目张胆,或幸灾乐祸,或落井下石,或八卦不已的目光探究。   整个世界仿佛都躁动不安。   对岸的溪流边,那道青袍身影在众人激动的视线中由远及近,缓缓朝着溪边走来,最终停在了对岸。   隔着一条小溪,顾青山在对岸驻足。   他一身青色官袍加身,绣溪敕,青色圆领里露出一抹浅浅白色护领,腰间束着宽腰带,全身笔挺,再无任何装饰,只以一己之力将一身区区七品青袍官服衬托得美轮美奂,尊贵风流,却又苍劲正直,刚正森严,两袖清廉。   他一手轻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置于腰前,一手背在身后,立在对岸,抬眼注视她片刻,随即开口冲她淡淡唤着。   声音低沉醇厚,又苍劲有力,有着文官的儒雅,又不失武官的威严。   已不知不觉间,已从三年前那个英姿飒爽,风流意气的探花郎少将历练成了一位运筹帷幄,成稳持重的男人。   …   这一画面,一时叫整个桃花园满园的人津津乐道不已。   安阳郡主同顾青山这对满京最受瞩目的貌似貌合神离的夫妻,阔别三年在安伯侯府的桃花园里隔着一条小溪顺利会师会晤,这一画面,一时,流传成十数个版本,在众人口中争相相传、不胫而走了起来。   而也就是在那一刻,看清那张脸时,安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原是她半个世纪以前嫁的那位远去西南边陲之地上任的七品便宜县令夫君回京述职来了。   没有丝毫征兆的!   一回来便朝她脸面上扇了个大巴掌!   …   安伯侯府门前。   一前一后,停放着两辆马车。   一辆马车紫篷罩面,上头铺翠圈金,缀珠翠玉石,紫为尊,乃皇室专供,清贵且尊贵,尤其前头两匹齐头并进的白色宝马,银白色的毛发顺滑如丝,马儿肌肉矫健,血统尊贵,俊美不凡,乃马中极品。   另一辆马车青篷罩面,虽不至于寒酸,但看上去风尘仆仆,较之前车,低调简朴许多,倒是那匹黑色汗血宝马,同样矫健不凡。   “郡主。”   后者马车前,立着一道玄衣年轻男子,看着英姿勃发,强壮建力。   见到安阳郡主过来,立马恭敬抱剑参拜。   安阳没有任何犹豫,经由蕉月搀扶,一路直接毫不犹豫地上了那辆漂亮又豪华的马车。   那是郡主府的座驾。   从头到尾,连个眼尾也没有扫过那玄衣男子一眼。   不单单是郡主,包括郡主身后簇拥的三名侍女,两个婆子,亦是如此。   见此情况,绥进不由摸着鼻子赶忙迎上身后那位正主,道:“少主。”   顾青山淡淡瞥了绥进一眼。   绥进这才留意到少主身后还跟着个姑娘,瘦骨如柴,胜在姿色清秀秀丽,怀中抱着个包袱,看着柔弱可怜。   绥进一愣,看了看少主,又看了看那姑娘,再扭头看向郡主的座驾。   那里,车帘轻轻晃动,很快趋于平静。   顾青山见此情形,面色平静,眉头却轻蹙了下,片刻后,缓缓抬步朝着那辆轩丽豪华的马车的方向走了去。   身后那位姑娘见状立马抱紧了包袱亦步亦趋的跟了过去,绥进见此状况,嘴里“哎”了一声,反应过来,立马将人巴巴一拦。   车帘一掀,顾青山屈身上了马车。   人还没上去,一股淡淡的暖香便立马扑鼻而来。   只见马车内十分宽敞,比现象中更加……奢侈,目光所至之处,只见马车内两侧是两排固定的软座长凳,长凳上铺着浓绿色并朱红色锦缎,古朴又奢华,脚下是一片厚厚的羊绒地毯,上缀着织金龙凤纹,贵不可言,最里侧则是一方软榻,榻上设有一方小几,小几上摆了一个玲珑剔透的八宝紫霞鼎,鼎上烟云袅袅,正在燃着暖香。   榻上铺着白色软绵的狐狸毯子,并摆了五六个图案各异的软枕,软枕前方,端坐着一位令人望尘莫及的女子,正是他的妻。   看到他的到来,对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而后,迤逦绵软的身姿朝着身后软枕上一靠,直接闭目养神了起来。   眼不见为净。   顾青山直接上了马车,隔着一方矮几,直接在安阳另外一侧落座。   安阳身旁,侍女蕉月正在恭恭敬敬、默不作声地调试着安阳身后的软枕位置,末了,又取了薄毯搭在了安阳身上,再将帘子掀开,外头绿云从车下递了束桃花进来。   蕉月将桃花接了过来,抱在怀里,落下帘子,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将帘子一把掀开,朝外看了一眼。   车帘外,那抱着包袱的女子紧紧贴在了马车旁。   蕉月复又将帘子落下,看了顾青山一眼,继续默默将怀中桃花分拣了起来,这时,顾青山忽而开口道:“你暂且下去罢。”   虽不曾挑名道姓,不过蕉月手微微一顿,似有些不满,不过碍于对方浑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到底将头一低,看了榻上安阳郡主一眼,恭恭敬敬小声回道:“是。”   蕉月刚下去,这时,车帘外车夫忽而恭恭敬敬的请示道:“郡主,是回——”   然而话才刚一起,便见那原本闭目养神的那双美目忽而缓缓睁开了,只直截了当道:“郡主府。”   压根没有第二个选项。   车夫静候片刻,不见其他人反对,立马道:“是!”   如此这般,马车才终于启动,直接朝着郡主府缓缓行驶了起来。   身后绥靖见状,立马驱车缓缓跟上。   话说安伯侯府门前安静,待绕过街角,进入主街,街道上熙熙攘攘,各路叫卖声混合着喧嚣人群的噪杂声,一片热闹景象。   马车里却静悄悄的,与车外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阔别三年,夫妻二人首度相逢,与猝不及防相比,与陌生生疏相比,更令人难以招架的是满室的尴尬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   安阳郡主与顾青山二人的婚事是当年由太后钦点指婚,明面上太后为宝贝外孙女安阳费心费力亲选的一门天造地设般的绝配婚事,实则知道内情之人明了他们二人的促成是一场明晃晃的政治婚姻。   顾青山的父亲顾帅守护北境二十余年,在北境掌军三十万,当年顾青山九岁便随军远赴北境历练,遭陛下忌惮,最终以“孝顺老太君”“圣心不忍”“代父照料”为由,将十四岁的顾青山从北境召唤了回来,放在皇家学院悉心培养。   明为培养,实为质子。   后顾青山日渐长大,他品学兼优,在一众皇子及世家子弟中犹如鹤立鸡群,文韬武略,样样出类拔萃,出生武学世家的他武技暂且不论,就连在文上,竟也破天荒的一举高中探花,震撼满京,可谓有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超群绝伦,越发令陛下忌惮不已。   最终,在陛下的苦心盘算下,给顾青山赐了一桩完美无缺的婚事,将整个大俞最尊贵无双却毫无靠山的人选——安阳郡主赐给了顾青山。   安阳身上的政治色彩,聪慧如顾青山,如何会体会不出来。   故而两人的结合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牢固却不牢靠。   尤其,成婚之前,二人之间的交集并不算太多。   而成婚次日,安阳还瘫软在床榻上酣睡未醒时,那顾青山便已毫无留念的直接撒手离去了。   二人从成亲开始至今,说过的话超不过一个巴掌,加上分别三年,自然算不得亲厚。   安阳甚至有种尚未曾出过阁的错觉。   或许,这也是对方并不怎么顾及她的缘由之一罢。   如今冷不丁从天而降,还给了她那么大个脸,安阳能够喜出望外才怪,能够隐忍不发,已是她活了整整十八年,并在宫中,在太后的亲自教导下,学了整整十八年宫规能够恪守并保持到最好的修养和礼仪了。   哼,能过就过,过不了,至少还有她的郡主府傍身。   这是成亲三年来,安阳最大的感受和底气。   是以,也甭妄想她会伏低作小,温柔小意。   于是,在安阳吩咐完车夫后,便又自顾自的继续闭目养神了起来。   整个马车里静得诡异。   直到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车前有孩童乱跑,车夫紧急拉起马绳嘴里高喊一声:“吁——”   马车有短暂的停留。   车身明显轻轻一晃。   安阳终于忍不住重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   这时,身侧的顾青山也终于侧眼朝她看去,淡淡开口道:“无妨,你可继续睡。”   安阳闻言,目光直直看了他一眼。   或者……瞪?   视线却只停留在对方坚硬的下巴上,瞥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了。   顾青山迎上她的视线定睛看去,却并没来及捕捉到她的视线,正好目睹她美眸轻轻一瞥,哪怕此刻她高高在上,面无表情,也掩饰不了那双眼下的含情凝睇,百媚丛生。   向来坐怀不乱的顾青山定定看了安阳一眼,沉吟片刻,难得主动开口问道:“这些年……可好?”   声音平淡寻常,像是叙旧般。   话一出口,连他也有些惊讶。   结果话刚一落,却见对方嘴里轻嗤了一声,随即嘴角微微一勾,嗖地一下将目光一抬,笔直无误的对上了他的视线,冲他勾起一道无害笑容,冲他温柔浅笑道:“大人风尘仆仆赶路,又耗费心神刚赢得一场精彩绝伦般的赛事,您屈尊在此安歇片刻罢。”   言下之意就是:闭嘴吧您!   叙旧?   他俩?   哪儿来的旧?   说完,笑眯眯的将嘴角嗖地一收,然后直接往身后软枕上一歪,闭眼,装死。   整个过程行如流水,美不胜收。   顾青山从那抹温柔浅笑中读懂了“闭嘴”二字,一时面色虽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最终将嘴角微微一抿。   至此,整个马车里陷入一片死寂,再没有发出过任何一丁点多余的声音。 第6章   话说,跟往日无一丝异处,用过午膳后,安阳下午照例小憩半个时辰,醒来后用了半碗药膳,而后来到了花榭。   郡主府有一片偌大的花榭,芳菲十里,艼香芷榭,美不胜收,里头各色花卉,各色异草,应有尽有。   这里原是长公主府,长公主爱花爱草,耗费七八年筑造了这么一处人间天堂,却不料花榭才刚刚修葺好,却因难产,撒手人寰。   安阳十岁时,继承了这处诺大的宅殿,陛下念其孤幼,为了悼念兄妹之情,特将长公主府重新拨给了安阳,改为郡主府。   安阳一世可享长公主尊荣。   无论吃穿用度,礼仪规章,一律照长公主身份规格操办。   安阳对生母长公主并无一丝印象。   不过这偌大的府邸一草一木,一步一景处处是长公主的影子,便偶尔能从这一花一草中窥探出几分生母的气息。   安阳亦爱花。   她亲自将从安伯侯府摘来的桃花一根根插在琉璃瓶中,用上好的丝帛在琉璃瓶口打上精美的结,然后将桃花摆放在八宝亭的石桌上,听说长公主生前极爱桃花,长公主府里的十里芳菲庭里头便有一大片桃花林,不过不知是主人陨落,还是花匠疏忽职守,自长公主过世后,那片桃花园竟无端陨了大片。   安伯侯府的桃花园乃京城一绝,每年开得格外艳丽。   故而安阳每年春季会亲自去往安伯侯府,给生母捧回一束桃花。   剩余的花卉,安阳则会亲自晒干,部分制成干花待秋冬之际置于香囊之中,部分晒酿成桃花酱,用来冬日泡茶吃,再余下的,她亲自提炼出桃花汁,再配以其余用料可制成蔻丹,用来给府里的姑娘们涂抹。   女子后宅生活清闲,往往需自娱自乐。   在打发时间上这一点,安阳倒是得心应手。   光是忙活这些桃花,安阳便已忙活了一下午呢。   她倒是难得忙碌,忙得忘乎所以。   夕阳渐渐西去,染红了天边的云彩,橙红色的云霞打在成片成片的花海里,整片花海仿佛都闪烁着鲜橙色的光芒,而安阳就置身花海中,远远看去,成了花中仙子似的,一颦一簇都美得惊心,似幅优美的侍女图。   饶是时时看到,日日看到,却时时,日日令人惊艳不已。   然而越是如此,越发叫一干人等愤愤不平,怨从心起。   “那位此番着实太过分了些罢,抛弃主子三年,让主子独自一人生生面对了三年如此流言蜚语不说,如今一回来竟又带了个婢女回来,还是在宴上赢回来的,不是成心当众打郡主的脸么?郡主何曾受过今日这般羞辱!”   话说自打回郡主府后,同去的三名婢女各个义愤填膺,心生不快。   就连性情向来最为温和的绿云这会儿都有些于心不忍,暗自咬牙了。   不过尽管如此,她嘴里还是恭恭敬敬的称呼对方一声“那位”,而非“郡马爷”,无他,只因顾家如日中天,在朝中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而那顾青山又过于耀眼,他的身份地位远超了“郡马爷”一职,不然,若换作任何其他人,哪个敢给郡主如此脸色!   说着,绿云朝着花海中远远看了一眼,复又冲着身旁默默采花的蕉月道:“今日在马车里时那位便一言不发,非但没有迁就哄着郡主半分,莫不是还给咱们郡主脸色瞧呢!”   绿云那会儿不在马车上,竖着耳朵听了一路,却压根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一时忧心忡忡,顿了顿,又道:“原先那位离京时,咱们各个日日夜夜盼着能早些回,这样咱郡主也能少遭些口水了,没曾想千盼万盼,好不容易将人给生生盼回来了,竟是这样一副光景,如此这般,倒还不如不回呢!”   绿云嘟囔说着,将花圃中最耀眼的一朵鲜红玫瑰掐下,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跨在胳膊上的花篮里,头一茬的玫瑰开得过早,虽艳却不算最好,头一茬通常摘下施肥或者给郡主泡澡用。   绿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折损了任何一片花瓣,一时嘴上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哎,没想到堂堂人中龙凤,当年遭多少世家千金爱慕抢夺的第一公子,竟是这样一号人,太后当年莫不是瞧走眼了?”   绿云嘀咕说着,话一出口,又一脸警惕,立马抬眼四看了一番,见周遭无人,这才大着胆子继续,却是推搡了蕉月一把道:“哎,你胆子大,方才在马车上,给没给对方脸色瞧瞧,端没端出咱们郡主府几分气势来。”   绿云指的是方才在马车上时,有没有给主子“撑腰”。   郡主大度,看似为人高冷,不近人情,实则只有她们这些时时伴随左右的侍女才知郡主的真实性情。   她们几个侍女中,要数蕉月性子最为倨傲烈性,对郡主亦是最为维护,哪怕有人胆敢妄议郡主一根头发丝,她听了都恨不得要咬牙跟人干上一场才好,护郡主就跟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似的,连七公主跟前的雪媏都不是她的对手。   众人之所以这般气愤的最主要的原因不仅仅在于那位弃郡主之不顾弃了整整三年,也不仅仅在于方一回来便在宴上赢了名美婢回来当众打了郡主的脸,而在于——   今日回府时,才刚刚下了马车,甚至还未来得及入府门,便有人匆匆来禀,而那位满京最耀眼的人中龙凤甚至连门槛都没踏上,只冲着郡主道了一声“得晚归”,便又匆匆驾马离去了。   是的,阔别三年,过家门而不入。   不入便也罢了,他赢来的美婢倒是先他一步入了郡主府的府门。   这就不仅仅是打脸了,这可谓是明目张胆的作践了!   这不成心膈应人么?   这一举动,就跟个导火索似的,瞬间,将一系列堆积了整整三年的不满一瞬间爆发了,于是,她们三个越发气得厉害了。   蕉月见绿云嗡嗡嗡跟只小蜜蜂似的无个休止,一时瞪了她一眼,半晌,嘴一撇,心中暗搓搓翻了个白眼,心道:那位可是京城第一公子顾无忧,是郡马爷,又不是宫里的太监,她哪敢。   嘴上却道:“若敢欺凌郡主,便是第一公子又如何!”   正要再说时,这时陡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咳嗽声于身后响起。   蕉月和绿云立马紧紧闭上了嘴,一脸紧张的对视了一眼,下一瞬齐齐偏头,只见郡主府的大侍女檎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身后,正一片平静地看着她俩。   方才还一脸义愤填膺、气得咬牙的人这会子立马齐齐乖顺了起来,一脸温顺紧张齐齐喊道:“檎丹姐姐。”   檎丹看了两人一眼,道:“不得背后妄议主子,这是郡主府的规矩,更是日后去了顾家要秉从的教养和仪德。”   说着,檎丹上下看着二人道:“一会下值后将郡主府的教令誊写十遍,明日一早交到我屋子里来。”   檎丹语气不急不重,不徐不缓,却叫蕉月、绿云二人乖顺得似个小猫,半分不敢违背,只恭恭敬敬道:“是。”   檎丹点了点头,而后视线这才越过花海,落入对面的八宝亭,白色的帷幔随风摆动,吹乱了亭内之人的一缕发,然而亭内的人却浑然未觉。   檎丹定定看了一眼,再看了眼天色,缓缓开口问道:“郡主心情可还好?”   顿了顿,又道:“可有失落?”   檎丹指的是那位过家门而不入一事。   绿云回道:“看着还好。”   蕉月却道:“郡主每每心情不快时才最专注,当年同七公主决裂时亦是不声不响了整整三日,还制出了一味新香来。”   檎丹看了蕉月一眼。   蕉月暗自多嘴,不该提及七公主。   檎丹沉思片刻,又问起了今日桃花宴上细枝末节。   花榭里,话说安阳将新制成的千层红灌入拇指大小的玉瓶中,封瓶后,今日的“功课”便终于完结了。   这才发觉大半个天空已快成了青蟹壳,最后一抹橙阳马上便要钻下地面了,这才觉得浑身疲累不已。   她缓缓伸了个懒腰,见远处几个姑娘们簇拥交谈,神情凝重,一时不由笑了笑。   看来外界怕是又得往她摇摇欲坠的婚姻上,雪上再盖上一层霜了。   伸了个懒腰,安阳懒懒起了身。   见她终于捯饬完,檎丹立马领着蕉月、绿云过去伺候。   “这么晚了,怎地还未传膳?”   安阳竟有几分饿意了,一抚上肚子,果真干瘪瘪。   檎丹提醒道:“郡主,大人……还未归。”   安阳听了愣了一下,哦,对哦,她差点儿忘了这号人的存在了。   冷不丁的冒出来,真、平白叫人不习惯。   做客便该有做客的自觉。   这可是郡主府,并非他帅府。   “不等了。”安阳想了想,如是说着,见檎丹不赞同的看着她,安阳勾唇看向檎丹道:“听说他们行军打仗之人,在塞外可七日七夜不吃饭。”   言下之意:饿他不死的。   檎丹:“……”   说完,安阳从绿云篮子里拿了朵玫瑰,送入唇边,饿得吃了口花瓣,便“雄赳赳气昂昂”领着两个小侍女回屋干饭了。   不想,方一回到她的芳菲庭,安阳便彻底凌乱在风中。   她还以为自己踏错地了,只见处处张灯结彩,窗户上贴上了鲜红刺目的喜字,并鸳鸯戏水的大红剪纸,屋内的贵妃榻、梳妆台、八宝阁上,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挂上了红绸,床榻上更是换上了鲜艳刺目的大喜的红被。   这哪是她的芳菲庭,这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房。   安阳呆在原地,愣愣道:“这……那……”   然而还来不及张嘴盘问,不想,这时,外头跑腿的丫鬟忽而欢呼雀跃地来报道:“嬷嬷,郡马爷回来了,郡马爷回来了——”   安阳身子微微一晃,差点儿原地去世。 第7章   令人立马拆除更换已然来不及,安阳唯一想得到脱身的法子便是拔腿就跑,她要立马、即可、现在、马上就逃离这个令人不忍直视的尴尬之所。   然而才方一转身,便见门口已明晃晃的矗着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正立在门口,岿然不动。   已不知到了多久。   正抬着眼朝着屋内四下审视打量着。   目光同安阳方才一般无二,掠过窗户上鲜红刺目的大喜字,定定看了一眼,后又缓缓移到了贵妃榻、梳妆台、八宝阁上的红绸上打量片刻,再然后,目光一抬,远远朝着屋子中央安阳的脸上投射而来。   目光很静。   安阳却觉得一口千年老血已然涌到了喉咙口了。   正要一口喷洒出来。   这时,却见那顾青山缓缓抬着步子往里走了来。   刚走了一步,脚下一顿,又垂目看了眼。   连脚下的地毯好似也换过了,换成了珊瑚红地花鸟绒地毯,边角绣有“富贵吉祥、延年益寿”的花样子,岸边花叶繁茂,生机勃勃,中央则是一幅巨大的鸳鸯图团花纹,鸳鸯缠绕,栩栩如生,寓意亲密和美①。   与那日他来郡主府迎亲时的地毯一模一样。   包括整个屋子里的一切。   无甚差别。   就像是一瞬间回到了三年前成婚当日似的。   顾青山目光默默落在地毯上那幅“鸳鸯戏水”的图腾上看了片刻,随即视线一收,背着手直径踏了进来,一路走到距离安阳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似沉吟了片刻,方居高临下的看着安阳缓缓开口道:“可用膳呢?”   嘴上虽这般问着,却并没有多少疑问的语气。   他目光很直,视线停在安阳脸面上,说话,看人,习惯直接明晃晃的凝视着对方的双眼。   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感。   明明年纪并不大,可他面部棱角锋利,线条如山川沟壑般深邃刚毅,再加上性情沉稳平静,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竟对“新房布置”一事绝口未提。   安阳逃脱未遂,原本有心想要辩解一番,然而对方一语未提,她若冒然开口,恐有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之嫌,何况,安阳这人从来眼高于顶,从来不屑于多费口舌。   喉咙里的千年老血深深给咽了下去。   最终扫了对方一眼,端得一派四平八稳,冲着身侧蕉月淡淡道:“传膳罢。”   说罢,直径转了身。   晚膳早已经备好,只待主子们发号施令,便鱼贯而入。   一道道的精美的菜肴很快传了上来,卖相比味道更佳。   花好月圆八味鸡、比翼双飞脆皮鸽、鸳鸯戏水游水虾、早生贵子莲子羹……   放眼望去,每道菜肴皆是喜福之菜,皆是平日里各府喜宴上的喜庆之菜的做法。   在此刻这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一道一道呈了上来。   安阳明明极饿了,却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一切,喉咙跟一时受了憋似的,忽而一下子无甚胃口了起来。   胃里有些消化不良。   饭桌上一直静悄悄的,除了碗碟与筷子的碰撞之声,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   安阳自幼在宫里长大,严格恪守宫规,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做派,甚至将“陛下”“太后”那套用餐礼仪也给搬了上来——   那便是:以往她随心自在,喜欢自主用膳,如此方能用得畅快香甜,而这日,在饭桌上却端坐得笔挺,目光淡淡扫到哪儿,却由身后绿云恭敬布菜,由绿云将菜食夹到碟子里,用餐具分食完,再缓缓送到安阳的碟子里,安阳这才矜贵的举起筷子,再将广袖高抬,遮住嘴面,这才缓缓进食。   每用完一口,另外一侧蕉月都要递上巾子侍奉拭嘴、擦手。   整个用餐过程,比皇家祭祀时的礼仪,还要优美严苛。   而顾青山看起来也并非话多之人,他武将世家出身,从会走路起便学着扎马步习武,三岁跟着父帅入围场狩猎,九岁随军,养成了不拘小节的习性,不过顾家门楣簪缨鼎盛,绝非寻常武夫,身上自受世家礼教熏陶,再加上后来弃武从文,身上并不缺文人墨客身上该有的儒雅气度。   只见他用食速度快,却并不粗鲁。   许是夫妻两人本就没有任何感情,再加上根本就不熟,又加上安阳端得一派高贵品格,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顾青山纵使敬重她,一顿饭也吃得尴尬诡异,索然无味。   安阳窥探出这一点的原因,是因紫黛在安阳一开始眼神的授意下,要去恭恭敬敬的为对方布菜时,被那顾青山抿着嘴角拦住了,至此,整个席面上食不言寝不语,与在马车上时一般无二,再无一丝声响了。   用完晚膳后,安阳借故积食立马出来消食了。   这婚后的日子怕不是……人过的。   光是用顿膳,都无比煎熬。   当年成亲那会儿许是人尚且稚幼,再加上大病初愈,死里逃生,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识和孤勇。   那时,是怎么过来的?   印象中,好像不像现如今这般……煎熬。   那时顾青山的脸面尚且残存着一抹青涩,少年贵公子,一举高中,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虽比寻常人四平八稳,新婚当日,眉梢眼尾到底藏不住一丝兴致,如今不怒自威,只觉得整个人深不见底,令人看不透。   安阳本就是深宫里头长大,本就不喜欢太过深沉之人。   然而这会儿却是恨不得往宫里钻了。   “夜深了,怎地还不回去歇着。”   “郡主不该让郡爷久等。”   正当安阳摸着空瘪瘪的肚子在夜色中漫无目的的来回踱步时,这时,一道低沉苍老却不失威仪的声音打、黑暗中响了起来。   安阳立马闻声看去。   黑夜里淌出一抹老者身影。   年约六十上下,白发苍苍却梳得一丝不苟,一身青缎素服,身姿笔挺,昂首挺胸,正是宫嬷嬷是也。   宫嬷嬷乃太后侍女,后侍奉长公主多年,长公主逝后,接力开始教导侍奉安阳,安阳可谓由宫嬷嬷一手带大,在安阳心中如母如祖母,地位仅次于太后。   安阳幼时体弱娇纵,若非宫嬷嬷严苛,怕是能长歪。   她老人家教养出来的檎丹同她如出一辙,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嬷嬷。”   不过,安阳还是十分依赖宫嬷嬷的。   立马几步迎了上去,挽住了宫嬷嬷的胳膊。   下意识地便想要“质问”芳菲庭里头的离奇布置,不过,话到了嘴边,料想这老嬷嬷嘴里定是一大篇长篇大论在等着她了,忽觉得连讨伐的乐趣都没了。   一时撇了下嘴。   宫嬷嬷目光越过安阳脸上那一抹怏怏兴致,权当作没看见,只探出手在安阳手背上试了试温度,方偏头看着安阳缓缓开口道:“夜已深,郡主该回了。”   又道:“勿要让郡爷久等。”   见安阳嘴角扬起,还要再撇,宫嬷嬷又道:“行了,当年不曾回门,今日便当作回门宴了。”   说着,看了紫黛一眼。   紫黛立马上前劝阻道:“郡主,该回了,夜已深,裙上都该染露了。”   重新回到芳菲庭时,顾青山不在屋内,绿云说那位去了书房。   安阳便在几位侍女的侍奉下沐浴洗漱,刚刚退下衣衫时,对方回了屋。   安阳的芳菲庭院落偌大,正房更是宽敞无比,浴房设在屋内最东侧,靠近床榻的地方,与外界用暖屏作隔,屏风比人略高,长近一丈,用彩绣所绘,上提字插画,配以精美器皿,镶嵌象牙珐琅,攥金漆彩绘,灿如锦绣,古色古香,美轮美奂。   屋子里已点了宫灯。   虽遮掩严实,可在灯光的照射下,屏风内的迤逦身影投射在了彩屏上,一颦一簇,窈窕有致,清晰可见。   步子似微微一顿,而后顾青山握着兵书,若无其事入内,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落座,静候。   安阳沐浴向来细致,以花瓣泡澡,用精油按摩,再卸去面上脂粉,浆洗三千青丝绞干后,已用去了大半个时辰。   回到梳妆台后,又再次净面,涂抹膏脂,抹去再次净面,侍弄十指,最后睡前饮花茶净齿后,又去了半个时辰。   此时,宫灯已开始断断续续闪烁,似明似灭。   夜已渐深。   在外头静候了一个时辰的顾青山耐心已全无,见安阳还在梳妆台前涂涂抹抹,不见消停,只冷不丁将手中的兵书朝着贵妃榻上的小几上一放,直径从贵妃榻上起了身了。   这番动静瞬间引得屋内几人侧耳。   安阳从铜镜中撇了一眼,没有吭声。   紫黛冲安阳挤了下眼。   良久,安阳终于这才悠悠开口,却是冲着紫黛道:“紫黛,伺候大人洗漱。”   紫黛似愣了一下,没曾想竟引火上身,半晌,只得硬着头皮过去,恭恭敬敬道:“大人,请。”   顾青山背着手,表情冷漠道:“下去罢。”   紫黛看了安阳一眼,立马称是退下,临走前,还朝着安阳身旁的蕉月、绿云摆了摆手,示意一并退下。   不想,原本默默坐在梳妆台前的安阳这时,竟又鬼使神差的冲着铜镜里头没头没尾的补充了一句:“既不满意,那便让满意的人过来伺候罢。”   安阳轻飘笑意说着:“紫黛,将今儿个从安伯侯府带回来的那位姑娘请来,伺候大人洗漱沐浴。”   说这话时,安阳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笑意真切,端得一副深明大义。   然而紫黛飞快看了对面之人一眼,下意识地将脖子一缩,只支支吾吾道:“大人、郡主还是……还是早些安歇罢。”   说罢,竟不顾安阳吩咐,脚底抹油,一溜烟退了下来。   蕉月、绿云见状,亦是对视一眼,随即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开溜。   铜镜里,青色衣袍立定片刻,而后一闪而过。   朝着屏风内踏了去。   安阳见状,嘴角嗤了下。   一番好意被辜负,她还能怎么着?   哎,要怪只能怪这世间不识好人心之人太多,太多了。   自顾自打理完,又往唇上抹上膏脂,将三千青丝从胸前拨到身后,一身白色薄袍的安阳缓缓起了身,自顾自的朝着反方向,上榻,掀被,睡去。   外头水声潺潺,很快趋于平静。   安阳抓紧喜被,正要盖上头顶,这时,寂静的夜空里忽而传来一声:“郡主。”   声音清冷突然。   安阳睁开眼朝着外头看了一眼。   没有吭声。   外头稍顿片刻,复又传来一声:“郡主。”   安阳眼眸转了转。   终于,浴桶里的顾青山眉头微皱,握在玉桶边缘的指骨突起。   “安阳!”   他声音陡然转冷。   这话一起,才终于听到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打远处传了来。   “何为?”   安阳不情不愿的起了身,一步一步踱步到屏风后,朝着热气袅袅的屏风里头看了一眼,背对着身子问着。   “帮我将亵衣递来。”   屏风里的顾青山扫了眼施木上已褪下的青袍及里衣,抿嘴说着。   亵衣?   她这里,哪儿来的他的亵衣?   压根就没备,好么?   安阳一时有些懵。   压根忘了这一茬了。   似见外头没动静了,里侧水声一响。   安阳骤然缓过神来。   他一走便是三年,她这儿哪里备了他的衣裳。   府里倒是有一些宫茗原来的旧衣裳,安阳正盘算着要不要去拿时,这时,眼睛微微一转,安阳忽而缓缓道:“我去寻寻。”   说着,转身装模做样搜寻了片刻,很快便去而复返。   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件薄薄的大红衫披帛,丝质的,半透明状,上绣着同色牡丹,富贵不可言。   安阳挨在屏风旁,抓着这件性感妩媚的衣衫缓缓递送入内,嘴上满是抱歉,却满脸笑语嫣然道:“哎,怎么办,你回得仓促,此处还未来得及给你备下衣裳,翻来覆去没有旁的,唯有这件宽大些许,要不,你先凑合着穿上一晚?”   安阳翘着嘴角说着,语气十分无奈。   然而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探出一只眼去偷偷查看对方的反应。   屏风内浴桶里的顾青山看着递到眼前的妖艳之物,一时,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   两侧腮帮略鼓。   顾青山缓缓闭上了眼。   然而下一刻,忽而闻得哗啦一声巨响,就跟深海猛兽猛烈窜出水面似的,引得四周一阵喧嚣沸腾。   与此同时,水声四沸,原本端坐在浴桶里的顾青山没有丝毫征兆的竟直径噌地一下起了身,直径当着安阳的面,从浴桶里赤、条条站了起来,随后又毫不顾忌,直接赤身裸、体、旁若无人的从浴桶里跨了出来。   猛烈的起身,带起水花一片,淅淅沥沥飞洒,溅了安阳一脸。   而没有丝毫征兆的安阳冷不丁遭此境遇,愣得双眼一瞪圆,下一刻——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四起。   作者有话说:   ①珊瑚红地花鸟绒地毯,清朝。   有人看到这里可能觉得奴婢脸大,其实奴婢并非脸大,这里的嬷嬷是原来的尚宫,本就是有威仪的,又是伺候过太后,伺候过长公主,如今伺候女主,伺候主子三代的老人,三代人的规矩都是她教的,身份情感都不同,再者联系后文,侍女们的说和都是有原因的。   后文情节会说明呼应,轻喷。 第8章   红烛轻轻摇曳。   气氛迤逦。   然而,一幔之内,床帏之内,气氛却冰冷死寂。   两人均一声不吭的躺着。   床幔落下,隔绝了室外摇曳烛光,逼仄的空间,使得气氛越发的微妙沉寂。   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安阳咬牙躺着,遮在眼睛上的手迟迟不曾落下,她死死捂着,面上的红霞久久不曾退去。   眼睛都要被自己给捂瞎了。   安阳怀疑自己要长针眼了。   气死她了。   她活了整整十八年,还从未如此失态过。   宫中规矩森严,打小身边都是由侍女、嬷嬷伺候,偌大的宫殿就住着陛下一个男人,成年的皇子们都陆陆续续开府造衙后,余下的只有太监了。   安阳被太后娇养长大,自幼金贵无比,除了幼时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二皇子,身边几乎没有出现过任何男人,更加没有跟那些个臭男人们接触过。   当然,惊吓之余,某种认知上的颠覆更令她感到震惊以及难以置信,简直有种打破三观的颠覆感。   虽然,她早已经成亲了,并且早在三年前便已……圆过房了。   可是黑灯瞎火下的交融,明晃晃的呈现到了眼前,依然令人难以启齿。   清瘦却精壮吓人的体魄,血脉贲张、鼓鼓囊囊的肌肉,没曾想,男女之间的区别竟如此之大,好似……好似将十个人的身躯压缩浓缩在了一个人身上似的,那般的坚实,那般的矫健,像是一头凶猛的豹子。   明明穿着衣袍看上去那般清瘦,不想,衣袍一褪竟——   当然,还有吓人的那处——   全部一分不差的落入了安阳的眼。   吓得她恨不得自戳双眼。   倒也并非难看,只不过给她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安阳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也似乎终于找出新婚当夜她难以承受的原因了。   同时心中不可避免地涌现出了一丝……惊悚和抗拒感。   只觉得惊魂未定。   安阳一动不动的躺着,久久无法入睡,任谁身旁躺着个赤,条条的人,怕也轻易睡不着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缓将捂在眼睛上的手收了回来,却是竖着耳朵,一脸警惕着四周。   外侧的顾青山呼吸平稳,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般,已然入睡。   安阳默默松了一口气。   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牵动了下被子,正要缓缓转身,再往里缩缩。   这时,忽而敏锐的察觉捕捉到了一抹危险的气息向她袭来。   安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便要躲避逃离,然而她里侧是一堵结实的墙壁,压根无处躲藏。   等到她缓过神来时,原本以为已经入睡的那人竟已悄无声息的欺身而来,直径撑在了她的上方,朝她覆盖而来。   安阳胸口骤然剧烈起伏了起来。   吓了一大跳。   她下意识地便要抬手阻挡。   然而手方一探过去,立马便被一堵铜墙铁壁给弹了回来。   那堵墙滚烫坚硬,瞬间灼烧了她的指尖。   身侧两侧撑着两条结实的臂膀。   坚硬矫健的身躯将她团团围困。   压根无处可逃。   安阳仓皇抬眼,透过隐隐烛光,只见漆黑的夜空里,仿佛悬着一双漆黑犀利的双眼,那双眼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像是在盯着牢笼里的猎物般。   危险又幽暗。   安阳忽然就想起多年前的一幕,有一年秋季狩猎,她恰好随行入了猎场。   那时她们还小,她在猎场追着兔子跑,冷不丁一只猎鹰忽而从天而降,直接跌落到了安阳的脚边。   猎鹰身上插着利剑,已被人一剑锁喉,鲜血直往外涌,在安阳脚边扑腾两下,彻底断了气。   安阳绷着苍白的小脸,忘了退却。   不久,有人策马呼啸而来。   安阳看到刚刚从北疆归来的顾家独子顾无忧翻身下马,执弓而来,直接走到安阳脚边,将那只半人高的猎鹰拾起。   他眼睛都不带眨的直接将箭从那只猎鹰的喉咙拔出,看了安阳一眼,直径擒着猎鹰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残忍又果断。   哪怕他后来弃武从文,可安阳知道他骨子里从来都是那个骁勇善战、果断狠决伏鹰之人。   而此刻,安阳就是他手中的那只鹰。   安阳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丝紧张。   继而使得她整个人有些紧绷、抗拒。   不知是因着今日安阳一整日的无视敌对或者冷嘲热讽,还是方才在浴房时她的戏弄调戏,像是隐忍未发后的不再克制,他竟要比当年洞房花烛之时还要多了几分力道。   偏偏安阳比三年前那晚更要抗拒和抵触,以至于他行得有些艰难,不过多时,浑身便已溢出了一层细汗。   顾青山两道长眉微微蹙起,一时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伏身过来,将安阳一把揽入怀中,凑到她耳边,咬牙低语安抚道:“放松……”   见她不为所动,顾青山忍着欲、火,用胸膛压着她道:“会伤着你……”   安阳死死咬着唇,眼中已见泪,良久良久只终于痛苦难耐的将心一横,将眼一闭,一把搂住了他的脖颈,方一听话放松,不想下一刻他竟直径破釜沉舟,长、驱直入了起来。   安阳倒抽一口气,红唇咬烂了,忍不住呜咽一声,竟抑制不住当场失态般直接哭啼了起来:“呜呜……”   只觉得仿佛置身沸水油锅之中,享火烤油煎凌迟之刑。   他闻言却身躯微震,额上青筋骤然绷紧,片刻后将虎口送入她嘴里,安阳呜咽含泪一口死死狠咬了上去,虎口很快见血,良久,他缓缓抽出虎口,随即将嘴凑去代替一口吞下了她所有的娇、吟。   浪潮翻腾,一波接着一波,似海啸般一潮接着一潮奔袭。   前方战事猛烈,不过方起,经久不息。   夜已渐渐步入了后半程。   竟要比三年前新婚之夜还要冗长。   哪怕隔着一道门,那细微的啜泣声和连绵不断的动静,依然阵阵清晰的传了来。   绿云微微红着脸,小脸不知因焦急,因关心还是因为羞涩或者愤怒,胀红了一片。   “怎么还不见停歇……”   她悄然问着。   郡主的声音似有些痛苦。   隔着一道门,都依然听得出来,已然哭得带了些哑。   关键那阵仗,不像是要停的。   蕉月却绷着脸,只觉得那位在故意欺负人。   正气不过,试图冲过去提醒,这时,绿云忽而小声道:“嬷嬷。”   蕉月猛地抬头,只见宫嬷嬷来了。   宫嬷嬷走近正房,立在窗外听了片刻,方低低看向蕉月道:“叫过水呢?”   蕉月抿着嘴道:“已叫过一回了,这是第二回 。”   顿了顿,又道:“不知是否还有第三回 。”   新婚之夜时,也才不过叫了两回。   可这会儿动静还这般大,时辰却明显更长了。   蕉月愤愤不平,毫不怀疑。   宫嬷嬷沉吟片刻,冲着二人道:“去备水罢。”   说罢,立在窗外忽而低低咳嗽了两声。   屋内的动静骤然一顿。   不久,悉悉索索响起,而后慢慢消停,约莫半刻钟后,终于那顾青山低沉沙哑的声音传了来,吩咐送水。   蕉月、绿云默默送水进去时,已见顾青山披了白日的衣裳,已端坐在八仙桌上正在垂目饮茶。   一眼望去,浑身一丝不苟,不见丝毫凌乱。   若非满室靡靡之气。   怕是难以怀疑,此刻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人将水倒满,蕉月直径走向了床榻,正要伺候郡主洗漱,这时,桌前顾青山的视线忽而直接扫了来,淡淡道:“下去罢。”   蕉月看了他一眼,只得恭敬离去。   临走前,朝着虚掩的床幔往里飞快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郡主身上盖着锦被,人早已睡得人事不省。   ……   “郡主……郡主……”   “郡主该起了……”   次日,日头已笔直悬在了头顶上。   安阳却睡得浮浮沉沉,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时而在海里,海浪骤袭,波涛汹涌,直接将她整个淹没。   时而在半空中,狂风暴雨,直接将她给卷起。   直到,蕉月、绿云二人将她轻轻唤醒。   一睁眼,刺目的日光刺得她险些睁不开眼。   人还没有完全清醒,浑身那股被碾轧过一遭的疼痛感便朝着全身席卷了来。   有那么一瞬间,安阳还以为回到了三年前。   一模一样的钝痛感,无时不刻不提醒着,洞房如同受刑般。   安阳活了这么多年,一共也就遭过三次罪,一次是洞房,一次是洞房不久前的得过的一场天花,一次便是在昨夜。   “什么时辰呢?“   躺在床榻上愣了片刻后,待人渐渐清醒过来,安阳终于缓缓爬了起来,不想,话一出口,已沙哑得不行,   人起到一半复又重新软倒了回去。   “已经午时了,一个时辰前紫黛姐姐便来唤过郡主一遭,未能唤醒,郡主现下可还好?可是饿了?渴了?”   绿云立马焦急问着。   话一落,赶忙去倒茶。   蕉月却掀开被子一角,朝着安阳身上细细查看了起来。   脖颈处落下了斑斑红痕,像是桃花在雪白的肌肤上绽放开来。   肩膀处有淡淡的指印。   因为安阳肌肤太过雪白,这些印迹猛地看去,只觉触目惊心。   比三年前更要——   “那位……那位也太过孟浪了。”   蕉月看着安阳身上的痕迹,愤愤不平。   更深处的,甚至都不敢查看了。   这时,紫黛走了来,朝着蕉月道:“不许瞎说,大人同郡主恩爱和美,这可是百年才修来的姻缘福气。”   说着,看了绿云一眼,绿云立马将蕉月拉了下去。   两个不懂人世的小侍女一走,紫黛这才端着茶伺候安阳用茶,继而恭恭敬敬的冲着安阳道:“郡主,大人起时特意吩咐了不让奴婢们将您给唤醒,让你多睡会儿。”   又眉开眼笑道:“昨儿个您睡下后,听说也是大人伺候您净身的,可见大人虽瞧着沉稳性冷,却还是顾及您的。”   又看了安阳一眼,笑着打趣道:“奴婢听府里的老嬷嬷们说,这方成亲之人血气方刚乃情有可原,何况大人武将出生,不免精力旺盛了些,待日后磨合了,自然便能融贯汇通了。”   紫黛不比蕉月、绿云两个小侍女,到底年长几岁。   小夫妻二人分别三年,小别胜新婚。   合该这般血气方刚才是。   若冷冷淡淡,才叫人担忧了。   她心疼郡主之余,到底欢喜。   不想,话刚落,却见哐当一声,一个软枕被直接扔出了床榻。   “哼,一个末流芝麻小官,算得了什么大人!”   安阳绷着小脸说着,说完,复又抓起另外一个软枕朝着床榻外扔了去。   紫黛:“……”   哼,一个区区七品芝麻小官,竟欺凌她如此,是的,昨晚他就是在欺负她,明晃晃的。   作者有话说:   关于未来幸福生活的猜想:   安阳:呜呜,嬷嬷救我。   嬷嬷:放心,只要有老奴在的一日,事不过三,这辈子。   顾青山:我谢谢您嘞。 第9章   “郡主,一大早的丹旸县主便来了,走了没一会儿文夫人又登门了,对了,宫家那边今儿个也来人了,还有……还有昨日那婢女一事也彻底弄清楚了……”   话说,劳累之余,安阳已是饥肠辘辘了。   昨夜晚膳用得少,晚上又消耗了所有的体力,错过了早膳,如今一觉睡到大中午的,安阳浑身轻飘飘的,虚得风一吹便能倒,急需要进补。   洗漱一番后,她坐在八仙桌上用食时,紫黛将一上午府上的动静悉数禀报。   安阳举起勺子的手微微一顿:“这么热闹?”   顿了顿,嘴角略勾,不知是讽刺还是玩味,又道:“我这郡主府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   说着,举起勺子吃了口鸡丝椰蓉枸杞粥垫了下肚子,方问道:“文姐姐怎么亲自登门了?”   昨儿个才在宴上分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不成,或者……为了昨日那婢女一事?   果不其然,只见紫黛笑着开口道:“乐夫人是为了昨日那婢女一事特特赶来的,原来昨日那婢女并非安伯侯府里的人,原是昨日户部侍郎宋家那二公子在街上遇到有人欺凌民女,顺手给解救下来的,不过那宋二公子向来颇不着调,说他家家贫,府中养不起这么多婢女,便在昨日的赛事上将那婢女给当作彩头给推了出去,说哪个赢了赛事哪个方能抱得美人归,那时大皇子和大人还未到呢,并不知此事。   大皇子和大人到后,尤其是大人时隔三年一经露面后便瞬间引得所有人拥戴起哄,您是知道的,大人在世家子弟中很是受人敬重,大人不好推辞,便加入了赛事,您还知道的,此等赛事若大人在场,哪有旁人登榜的余地,于是大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投掷进了马球,赢得了赛事,等到众人起哄着将婢女推到大人跟前时,大人才知彩头是一名婢女!”   紫黛一边说着,一边松了一口气,又赶忙道:“乐夫人怕因婢女一事惹得您跟大人之间生了嫌隙,今儿个一早便特意赶来想要解释一番,不想您那时还歇着没起,奴婢那时过来唤过一遭,都没能将您唤醒,乐夫人笑着说,是她唐突了,不该这么早来叨扰的,又打趣说,白来了一遭,早该想到的,便是不来这一遭,想来郡主跟大人定也能相安无事的,说着便眉开眼笑的笑着离去了。”   紫黛学得妙语连珠,惟妙惟肖。   安阳却也笑眯眯跟着笑道:“哦?我知道什么?我还知道什么?我怎地不知道我竟那般厉害,竟是个无所不知、不知不能的?”   安阳笑眯眯的看着紫黛,眼里却溢出一抹“杀气”。   紫黛脸上的打趣瞬间变成了有一抹讪笑,一时支支吾吾嗫喏道:“是奴婢知道,是奴婢知道,您不知道,那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紫黛悻悻说着。   心道,也不过就侧面替那位帮了两句腔而已,结果没想到郡主竟一击必杀,将她的“好意”彻底杀死在了摇篮中。   再说了,那位在世家子弟中受人敬重,这是人尽皆知的,世人向来崇拜强者,尤其是那位,文韬武略,样样精湛,满京上下哪个能及。   她不过是怕郡主跟大人之间闹了嫌隙,便隐晦的将人赞美烘托了一番罢了。   她说了那么一大通,谁曾想,郡主就留意到了这两句。   安阳一看到紫黛这副谄媚样就心里来气。   难怪今儿个脸上乐开了花,十句中有九恨不得将某人给夸上了天,感情是婢女一事解了惑的缘故。   所以呢,这件事弄清楚了,到这里就可以呢?她们就开心大度呢?   这件事,是哪个来解释的?   有心人是谁?   当事人都不屑于解释,甚至连半个字眼都没有提及。   她郡主府的人,就这么好打发吗?   瞧她那便宜样!   安阳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紫黛一眼,还是蕉月、绿云两个小可爱贴她,与她乃同一个阵营。   紫黛都被檎丹给带坏了,一点都不可爱了,一心只为大局了。   心中虽这样吐槽着,嘴上却轻哼一声道:“宋家那二郎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玩劣。”   安阳淡淡说着。   紫黛立马附和道:“可不是,自二皇子一走,宋家那二公子越发的放飞了。”   话一落,见安阳垂目不说话了。   紫黛暗道一声不好,不该在此时提及不相干的人的。   一时飞快看了安阳一眼,见郡主舀了个肉丸子要吃不吃,立马又道:“那郡主,您看那名婢女现如今该如何安置啊?”   紫黛小心翼翼地请示的。   顿了顿,又忙道:“大人今儿个一早临走前,檎丹姐姐还特意问了,大人说郡主处置便是。”   这不,竟又不知不觉间默默帮腔了。   安阳听了,喉咙里却是嗤了声,一时戳了下碗中的肉丸子,沉默不语。   婢女这事儿,虽不曾与当事人求证,不过文姐姐亲自登门了想来事实确系如此不假,安阳倒也毫不意外。   若说那姓顾的会在宴上为了个婢女“大打出手”,安阳倒是不信的,因为,在安阳的印象中,那姓顾的根本就是个眼高于顶的。   说句毫不夸张的,满京的贵女圈子里,十个中怕是有七、八个对其多多少少藏着几分心思,他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没有理由为了区区个婢女令眼相待。   安阳本就毫不在意,可事已至此,心里头无端有些不爽,是怎么回事?   就像是走在路上,一只蚊子无缘无故飞你嘴里了,倒也不会对你进行哪些实质性的伤害,却让你一时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平白惹人恶心。   过了好半晌,安阳这才淡淡问道:“那姑娘如今何在?”   紫黛道:“安置在了西院,没有派活,一早自个儿在擦上擦下,四处忙活,瞧着倒是个勤快的,就是不知心眼如何。”   安阳想了想,淡淡道:“既是无端可怜人,便也怨不得她。”   说着,沉吟片刻,目光一抬,道:“那便让她自个儿选罢,愿意留在府中,便拟了契书签下,若不愿,便准备一笔安置费,送人出府吧。”   紫黛道是。   安阳这才咬了半口肉丸子,一边慢慢嚼着,一边含含糊糊道:“丹旸那小秃鹦一大早的过来作甚?瞧本郡主笑话来了?”   安阳含含糊糊问着。   丹旸那小儿心性,尾巴一翘,安阳便知她要干嘛。   准是巴巴来探口风的,若见她跟某人不合,最好闹翻了天,一准乐颠颠跑去昭告天下了。   果然,紫黛一听,顿时一脸无语道:“县主来给郡主您下战书了,一脸傲娇的甩下一封请帖,问郡主您敢不敢赴她下月的十七岁生辰宴?”   紫黛道:“那丹旸县主都十七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说这话时下巴都抬上天了,那叫一个傲慢傲娇。”   紫黛说着说着,又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过得知郡主您还未起时,气得瞬间红着脸立马落下了帘子,连轿子都未曾下,直接气急败坏的吩咐轿夫打道回府,嘀嘀咕咕嘴了一路去了。”   便是现如今想起县主那副咬牙切齿又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紫黛都忍不住有些想要发笑。   结果笑意才刚刚溢出,对上郡主凉凉的眼神,紫黛立马将嘴一抿,低下了头去。   安阳一脸无奈,瞧这小妮子这模样,怕是恨不得连夜将她昨夜跟某人“圆房”一事彻底给昭告天下了吧。   要不要给她个大唢呐?   也是,被世人暗搓搓戳了三年的脊梁骨,阴阳怪气嘲讽了三年的“下堂妇”,结果丈夫方一回来便让她下不来床,可不正好能打人脸么?   只是,她堂堂安阳郡主用得着这样的歪风邪气来给她长脸么?   让她下不来床,究竟是给她长脸,还是衬托得她无用?   依她看,长脸的是另有其人吧?   安阳一时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火苗差点儿又要一茬一茬往外冒了。   最终,默念三声她高贵的身份,高尚的品格,最终安阳这才缓缓压制住了身体里的小火苗,将严重跑歪的话题重新给硬拉扯了回,道:“给丹旸回帖,岂有不去之理。”   丹旸的生辰,多好玩。   缺了两年,她都有些遗憾了。   丹旸的事情料理完毕后,一时想起了最后一件——宫家?   安阳的脸色瞬间淡了几分,漫不经心道:“宫家人来所谓何事?已走了?”   紫黛却将眼睛一挑,微微讽刺道:“哪能这么快就走啊,一大早来的,巴巴坐在偏殿等着呢,专等着您醒来了,后见久等不来,去后头十里庭逛了一阵,现如今檎丹姐姐安排在偏殿用膳呢,您不见怕是不会走。”   紫黛撇了下嘴说着,说完,想了想,眼珠子一转,又道:“对了,还领着宫三娘子、宫四娘子一道来了!”   紫黛的眼神略有些深意。   “哦?”安阳闻言,缓缓放下了勺子,拿起巾子拭了拭嘴,仿佛一时来了兴致。   瞧瞧,她这三年无人问津的郡主府,如今倒是成了香饽饽了。   光是一个上午,竟来了数路人马。   “那便去见见罢。”   安阳退了膳席,简单的梳洗了一番,领着人直接去往了偏殿。   去时,宫家的大房太太潘氏正领着大房的两个女儿宫婉、宫颜三人在侧殿里候着了,许是刚刚用过午膳,几人吃得有些撑。   潘氏翻着大肚皮躺在太师椅上拿着手一下一下顺着肚皮里的积食,宫婉倒是乖乖坐在一侧等着,宫颜起身俯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宝阁上的琅玡摆件,又凑过去嗅了嗅宝塔里飘出的龙涎香,有些陶醉,末了,只有些愁容问道:“娘,郡主怎地还不来?莫不是搪塞咱们的?听说姐夫一早便出府呢,不都说姐夫压根就不喜欢郡主么,听说昨儿个还领了个美婢回来,您说,会不会是郡主碍于脸面,才装着姗姗未起的?”   宫颜口无遮拦的嘀咕着。   殿外,安阳的步子微微一顿。 第10章   “颜儿,不许瞎说。”   端坐在交椅上的宫婉温声提醒着。   “我哪有瞎说,姐夫分明就是将郡主扔在京城一扔便是三年不管,这是事实吧?哪有刚成亲就弃新婚妻子于不顾的,不是不喜,还能是什么?这可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说。   姐夫昨儿个直接从安伯侯府府上领了名婢女回来,此事也确系不假吧?再说了,哪有一去三年,一回来家门不入,直接去了宴上,还直接从宴上带回美人的,还是当着妻子的面,这般行径怕不只是不喜了,是堂而皇之的打脸了,要我说,当年姐夫怕是压根就不满意这门亲事,不过是碍于皇命不能推辞罢了!”   宫颜冷哼一声说着,语气却略有些幸灾乐祸。   宫婉却捏着帕子略有些倾羡,道:“郡主生得那样仙姿玉貌,怎会有人不喜?”   宫颜眼睛一转,抬着下巴看向潘氏道:“娘,您说呢?”   被点了名的潘氏揉了揉肚皮,又从一旁的案桌上顺来个苹果朝着肚皮上滚着,想了想,道:“按理说,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哪个不贪恋美色的,咱们家那位郡主虽性情有些高傲娇纵,却也确实生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不假,当然了,这一点得多亏了你们二叔,多亏了咱宫家皮囊优渥,咱们宫家必须立一大功,不过嘛,也不是所有人都只在乎那一副皮相的,就好比你们二叔,要知道当年那位长公主可谓身份尊贵、天下无双,并不比如今的郡主逊色,可你娘这么些年冷眼瞅着,倒不如如今被这小窦氏伺候时活得有滋味……”   潘氏咂了下嘴说着:“这小窦氏论出身出身不行,论模样模样也寻常,哪能跟当年那艳冠天下的长公主相提并论,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如今你二叔却分明越活越年轻了,你说,这要往哪儿说理去!”   潘氏这话一起,瞬间见两个女儿朝着她看了来,宫颜更是一脸兴奋八卦道:“娘的意思是说,二叔对当年那长公主也并不怎么喜欢?”   宫颜脸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抑制不住的狂喜激动。   潘氏四下瞅了一眼,想了想,只将脚上的绣花鞋一蹬,双脚抽出交叉交叠着将脚后跟垫在鞋面上,一边抖擞着,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也并非说不喜,怎么说呢,这么说吧,你们年纪小,没有见过那长公主,那位长公主的威仪可是连我见了都要生怵的,更甭提你们二叔了,要我说,如今这郡主生得也越来越随那位长公主了,越来越尊贵,越来越令人高攀不起,男人虽好色,却到底——”   殿内,潘氏夸夸其谈着,越说越激动。   殿外,蕉月绷着脸,小脸已滋滋冒火了,正要一把冲进去。   紫黛却立马将人一拦,小心翼翼地看了郡主一眼,见郡主神色淡淡,未见任何变化,便眯着眼冷声高喊一声:“郡主到——”   话一落,里头一阵砰砰砰作响。   当安阳抬着步子缓缓步入殿内时,只见方才还聊得火热的三人此刻已规规矩矩端坐在了椅子上,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的,身子挺得比雕像还要笔挺。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红苹果轱辘轱辘笔直滚落到了安阳脚边。   安阳垂目看了一眼,缓缓俯身,将苹果捡了起来,再次抬眼时,脸上已是染了半分淡笑,一边朝着里头施施然走着,一边淡淡笑着道:“安阳来迟,让大伯娘久等了。”   这话一出,瞬间只见屋内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阳阳啊,大伯娘日思夜盼着的可算将你给盼来了,没有久等,没有久等,怎么会久等了,是大伯娘来的不是时候,如今我那侄女婿刚刚回京,想来阳阳你这里定是忙得不可开交,是大伯娘没有眼力见,在这档口跑来添乱了,是大伯娘的不是,是大伯娘的不是才对!”   话说潘氏见安阳面目带笑,似乎并没有听到她们方才咬耳之言,顿时眉头一松,只笑得红光满面的上前一把拉着安阳的手笑眯眯的把手言欢着。   蕉月看到潘氏那油腻腻的手拽着郡主的雪白的柔荑,那油腻腻的手,不知是方才用膳忘了净手,还是用来剔牙忘了清洗了,一手的污秽,顿时小脸都黑了。   潘氏却压根没有留意到蕉月吃人的目光,一心沉浸在欢声笑语的表演中,话一落,又赶忙将宫婉、宫颜二人给召唤了过来,道:“婉姐儿,颜姐儿,你们不是想你们郡主堂姐了么,不是在家时总念着郡主堂姐的好么,怎么这会儿见着人呢,倒是害羞起来了,郡主又不是旁人,是你们的堂姐,快来见过堂姐!”   潘氏挤眉弄眼的将女儿拉了过来。   “婉儿见过郡主!”   “颜儿见过堂姐!”   宫婉、宫颜立马乖乖顺顺拜见安阳。   安阳笑了笑,看了眼宫婉、宫颜,端得副长辈之姿,赞道:“婉姐儿越发出挑了,颜姐儿也是大姑娘了。”   宫婉闻言一脸文静羞涩,飞快看了安阳一眼,很快垂下了双眼。   宫颜却隐隐有些得意,直接抬起眼与安阳对视着,不过对上安阳那媚骨天成、潋滟角色的面容时,宫颜心头一震,愣了一下后,也很快咬着唇将头一低。   安阳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一时将手中的红苹果一举,不漏痕迹的摆脱了潘氏那双手的热情,将红苹果朝着潘氏跟前一递。   定定的看着潘氏。   潘氏愣了一下,脸上瞬间染上了几分尴尬,片刻后,却是将大腿一拍,道:“瞧瞧,方才婉姐儿见这苹果又大又红,便悄悄捧在手心里不撒手嚷嚷着要献给郡主堂姐吃的,没曾想,方才阳阳你一来,她心生怯意,紧张得苹果直接从手里头给滚了下来,瞧瞧,这孩子,打小老鼠似的性儿,怕这怕那,畏畏缩缩的,堂姐又不是外人,有甚紧张的是不。”   话说潘氏反应过来,那双下三白眼一翻,上下嘴皮子一碰,甭管满嘴胡诌个啥,张嘴便叽里呱啦一大堆喷洒了出来了。   安阳看破不说破,只笑着顺手将红苹果朝着宫婉方向一递道:“婉姐儿瞧着有些清瘦,还是婉姐儿自个儿留着吃吧。”   宫婉听着母亲一脸漏洞的找补,又对上安阳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时窘迫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给钻下去,最终,还是红着脸,将苹果从安阳手中接了过来,小声道:“是,多谢郡主。”   一通寒暄后,几人重新落座。   安阳坐在主位上,吩咐人上茶,只端坐在主位上,端起一碗茶捧在手里把玩着。   与宫家人还是年初春节时见到的,其实间隔不长,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安阳每年会在上元节当日出宫顺道去宫家走动一回,然后每年或春或秋会到宫家小住半月或者一月,这是自她七岁后每年的必修“功课”,故而与宫家虽算不得多么熟络,却也并不陌生。   “父亲可还好?”   安阳落座后,一边把玩着茗碗,一边淡笑着问着。   不知是不是宫婉、宫颜二人的错觉,只觉得今日的郡主要比两个月前上元节那日更要光艳逼人了。   安阳郡主生得美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传闻她乃瑶姬神女显世,这个传闻若搁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必定令人嗤之以鼻,可但凡只要见过安阳本人的人,必定再也不会有半句微词了,包括宫颜都不得不承认她活了这么久,在容貌气度上,还从未见过有越过安阳郡主的。   只觉得这日的安阳郡主比以往更要令人无法直视了,只见她不过慵懒随意的端坐在那儿,浑身便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媚态感,缠绕在眼尾眉梢,久之不去,衬托得整个人越发的潋滟光彩,宛若天姿神女。   那是一种有别于她们这些少女脸上少有的桃羞秀艳、灼灼瑰姿。   看来今日晚起一说,并非全是托词。   昨晚,安阳势必是同姐夫——   宫婉、宫颜都能瞧得出来,潘氏是过来人又如何瞧不出来,安阳这会儿一身媚态天成,红光满面,满目春色下浅藏着一分疲倦感,分明是被“狠狠”滋润过的。   一时,潘氏心道一声不好:看来,这郡主与她那侄女婿夫妻二人的关系似乎没有外界传闻得那般恶劣,不过转念一想,又道,她那侄女婿是男人,又是武将出身,身边躺着这么位绝色天姿,不碰才是反常,也并不能代表着夫妻二人关系定然和美。   这样想着,神色一转,很快笑眯眯道:“你父亲你还不知道么,日日早出晚归,一心扑在宫里头为陛下分忧,听说最近再替陛下攥写什么春秋大业还是什么籍作,日日天黑才能回来。”   说到这里,潘氏神色一低,叹了口气道:“你父亲这些年苦啊,自打长公主故去后,他日思夜念着,这么些年都不知怎么挨过来的,如今三十七、八了,膝下也没得个子嗣血脉继承家业,我好几回做主想要给他说门亲事,他却不愿,嘴上虽不说,可咱们都知他心里头念着长公主殿下,一直放不下你娘,只说他这辈子有长公主,有婳儿你便足够了。”   潘氏一脸动容的说着,说到情深之处,恨不得挤出两滴眼泪下来。   安阳默默倾听着,嘴微微一勾,待她话一落,便淡淡勾唇道:“曦姐儿身子现下可还好?”   潘氏立马接话道:“曦姐儿倒是极好——”   不想话刚一出口,潘氏瞬间一愣,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些不妥,愣了一下,一时神色悻悻了起来。   主要是前脚她才刚绘声绘色的描绘着她父亲如何如何对长公主“一往情深”,描绘着她父亲如何如何的对安阳“看重亲近”,话一落,安阳便提及了曦姐儿,倒是令她一时有些尴尬了。   宫曦是二房宫茗的庶女,便是安阳郡主嫡亲的庶妹。   安阳郡主其父宫茗虽不曾娶妻确系不假,却在安阳八岁那年纳了一房妾室,几年后诞下一女,便是如今五岁的宫曦。   “那个,那个曦姐儿身子好多了,小孩儿娇嫩,过年那阵刚好染了风寒,现下早已无碍了,对了,今儿个得知我要来郡主府时,一早便背着她的小包袱塞了许多点心果子跟着嚷嚷着要来呢,说要送给阿姐吃的。”   潘氏悻悻的说着。   边说着,边偷偷观察的安阳的脸色反应。   安阳沉吟片刻,方笑了笑道:“如此我便也安心了。”   说着,目光一抬,看向潘氏道:“宫家由大伯娘操持着,父亲和曦姐儿日后便有劳伯娘费心了。”   安阳说完,将手中的茗碗朝着身旁蕉月一递,这才直起了身子开门见山道:“伯娘今日过来,可是有事儿要寻安阳商议。”   潘氏见安阳主动问起,顿时神色一松,不过到底有些难以启齿,踟蹰良久,最终将心一横,只笑眯眯道:“是这样的,阳阳,伯娘寻思着侄女婿如今刚刚回来,你这郡主府定是忙活不开,这不,特意将婉姐儿、颜姐儿送过来给你打打下手,过来帮衬一二,这外头随随便便带回来的婢女,哪有自家姐妹使唤得顺手是不?”   潘氏眉飞色舞的说着。   话一落,屋子里却是陡然一静。   这算盘却打得,怕是二里地外都听得到响声了。 第11章   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听过如此不要脸的话,以至于安阳微囧,竟久久无语凝噎。   这……将两个含苞待放、如花似玉的妹妹们往堂姐府上送?这是几个意思?还是在明知堂姐与丈夫夫妻不睦的前提下?   这要是隔得远,前来投亲,尚且还有个说头,如今同在一座城内,相隔也不过半座京都城的距离而已,自个好好的府上不待,缘何非得巴巴往堂姐、堂姐夫府上奔的?   安阳一时微窘。   好在她身上还有个郡主的身份加身,这若是寻常死了亲娘的,还不得被一众人给啃得连个骨头渣都不剩下了?   她的这位大伯娘潘氏究竟是怎么开得了这个口的?   是还将她当成了昔日七岁时去往宫家小住时的那个小安阳哄着?还是以为她没娘,便没得人为她撑腰罩着,又或者存粹的……不要脸?   安阳倒还好,并未曾见半分怒意,对于不大相干之人,她多习惯隐身看戏,甚至还瞧得津津有味,不想,身侧的小侍女坐不住了,气得双眼一瞪,只差没指着那潘氏的老脸大骂一场了:“太太此话何意?”   蕉月绷着一张小凶脸,朝着潘氏咬着牙发问着,顿了顿,目光一扫,在潘氏手下宫婉、宫颜二人的面上轻蔑掠过,只冷哼一声道:“太太是想将三娘子、四娘子送到我家郡主手底下当侍女么?虽说我家郡主当得起如此殊荣,不过到底也是有些不妥吧,毕竟三娘子四娘子的二叔也就是当朝附马爷到底是郡主的父亲,将父亲的亲侄女当作婢女随意呼之则来招之即去的使唤,太太想让天底下的人怎么看待咱们郡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郡主是个嚣张跋扈之人呢!”   蕉月冷冷说着。   说得宫婉脸上羞愧,宫颜气得恨不得张嘴反驳。   却不料那潘氏却将眼一瞪道:“我看天底下哪个敢胡说八道胡乱非议郡主!这可是咱们自家的事儿,关天底下的人何事?再说了,在从前俺们老家,当妹子的可不是就是当姐姐的使唤丫头么,姐姐不使唤妹妹还能使唤哪个去!”   潘氏理直气壮地说着,末了,看了蕉月一眼,又笑了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强势轻蔑道:“你这丫头一瞧就知道年纪小,不懂人世也是情有可原,这有什么的,大惊小怪,就拿你们这些小丫头来说吧,虽说这么些年来伺候咱们家阳阳伺候得精心,可哪里有对待自家亲姐姐那样上心是不是?咱们家婉姐儿、颜姐儿自然与你们不同,她们跟阳阳身子里头可是留着同样的血呢,她们可是嫡亲的堂姐妹,怎么着,莫不是还比不过你这不三不四的贱丫头不成?再说了,你们现如今瞧着还行,可日后年纪大了总有被放出去嫁人的一日,那个时候咱们阳阳可怎么办,亲姐妹就不同了,亲姐妹可是要处一辈子的,哪能放在一块儿相提并论!”   潘氏上下嘴皮子一碰,唾沫星子都能喷出半丈远了,死的都能给她说活了,再加上她嗓门大,中气十足,说起话来,偌大的殿堂里甚至都能听到她的回声。   话一落,还不待蕉月反驳,又立马将脸色一变,惺惺作态般朝着安阳一脸关切笑得谄媚道:“阳阳,你放心,日后婉姐儿、颜姐儿来了这儿,你只管随便使唤便是,若是婉姐儿、颜姐儿不听话,扇几个嘴巴子也算不得了什么的。”   说着,又偏头看了两个女儿一眼,挤着笑,眉飞色舞道:“婉姐儿性情温和,你闲来无事还能跟她说说掏心窝子的话,颜姐儿虽有些小心性,却胜在性子单纯可爱,日后你们姐妹三一块处着就跟一家人似的,一准能和和美美的。”   潘氏说着说着便眉开眼笑了起来。   脑子里的畅想仿佛瞬间成了真。   蕉月气得要冲出去骂人。   却见安阳轻手一抬。   安阳抬起手,摸了下发间的鬓发,一时笑得两眼弯弯,实在有些不忍打断潘氏的快乐畅想,不过这会儿心生困意了,一时缓缓抬袖遮面打了个懒懒的哈欠,这才笑着冲着潘氏开口,却是有些为难道:“伯娘的好意安阳收下了——”   方说到此处,便见潘氏双眼一亮,兴奋得脸上的肉都在打颤,却在此时,只见安阳语气一转,一脸无奈道:“不过夫君此番是回京述职的,去吏部报完道,说不定过两日便又要返回西南边陲之地继续上任了,许是在京城待不上几日,便也不麻烦两位妹妹了,伯娘的心意安阳心领了。”   安阳懒懒说着。   不想,那潘氏听了却是愣了一下,嘴里喃喃道:“这么快又要走了,侄女婿不留京嘛?”   嘀咕几句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瞬间又立马转忧为喜,噌地一下抬起了头一脸兴奋地冲着安阳道:“那不正好,侄女婿若去了西南那边陲之地不正好没人照顾么,阳阳你横竖不会跟去那等贫苦之地的,这不正好有个现成的人能够代替么,干脆便让婉姐儿代阳阳你过去伺候伺候姐夫得了,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潘氏大手朝着腿上一拍,欣喜欲狂的说着。   由于过于激动,不小心将心里的那些个小心思个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娘——”   宫婉听了,脸唰地一下胀红了一片。   潘氏经由女儿提醒,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岔话了,立马看了安阳一眼,脸上一时有些尴尬,却也不以为意。   这世上哪有妻子不给丈夫纳妾的?与其纳个不相干的,倒不如纳个知根知底的。   横竖这小郡主跟那侄女婿关系不睦,倒不如将堂妹纳了去,姐妹两个共事一夫,岂不美事一桩。   若能攀上帅府顾家,还不怕他们宫家有在京城里头横着走的那一日。   潘氏这般美滋滋的心想着。   安阳闻言,却被这番脸大的话给“怼”得一时说不上话来了,一时无奈勾唇,似笑非笑:“夫君的喜好,我暂且还并无把握,上年我曾给夫君写过信,顾念夫君一人在边陲之地受累,预备给他纳一房妾室送去西南伺候,便探听了一下夫君的喜好,彼时夫君回信说他不喜世家女,世家女娇纵,不喜幼女,幼女幼稚愚笨,更不喜家世复杂,姐妹众多的女子,说是呱噪烦人,瞧那意思约莫偏好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孤女,至于婉姐儿么——”   安阳说着,目光远远投放到了宫婉脸上看了一眼,笑了笑,道:“婉姐儿有父有母,有姐有妹,怕并不符合夫君的喜好。”   安阳一脸可惜的说着。   话一落,只见对面三人齐齐错愕。   被点了名的宫婉脸上更是一白。   还不待三人回过神来,安阳语气一起,便又继续笑眯眯道:“不过人的喜好又不是不能改,日后我再探探夫君的口风?若能一家子姐妹和和美美,我自也是欢喜的。”   安阳说着,一双美目在三人面上回来扫了一圈,又冷不丁道:“对了,老太君如今还在寒山寺里头住着呢,夫君刚回来,不知此番会不会要跟着去寺庙里住一阵,暮春之际,寒山寺清苦,寒山寺不比灵隐寺,在两百里外的孤山上,听说荒郊野岭,山中还有狼兽,我横竖是不愿去的,两位妹妹若是愿意留下来,正好代我去接老太君一程,就权当代我尽孝了,不过听说这会儿山上积雪未化,两位妹妹身子单薄,不知受不受得住呢!”   安阳温柔笑语的说着,语气又有些担忧。   宫婉、宫颜一听那顾无忧的“喜好”条件后,心中的欢喜便已退了大半,如今又听安阳要将她们往孤山上送,顿时一个个打起了退堂鼓。   听说寒山寺闹过鬼,这才荒废下来了。   就连潘氏脸上也跟着起了愁容。   这时,安阳见她们似乎有些为难,沉吟了片刻,忽又试探开口道:“对了,要不这样吧,下月是丹旸县主生辰,今儿个正好县主给我送了请帖来,我正好许久不曾外头走动了,下月预备去县主寿宴上拜拜,两位堂妹年纪也日渐长大了,是该出府四下走动结交结交些个朋友了,这段日子府里忙乱,我许是顾不上两位妹妹,若不伯娘还是将两位妹妹暂且带回去好生准备一番,待下月县主寿辰上好好露一露脸,凭着两位妹妹的花容月貌,说不准能结交到一下志趣相投的‘好友‘呢,大伯娘,您说是也不是?”   安阳笑眯眯说着,一副全心全意为着两位妹妹们考虑的姿态。   果然,听到安阳此话,只见一脸愁容的潘氏瞬间眼前一亮,就连宫婉、宫颜二人都双眼都忍不住闪烁了起来。   要知道,宫家门第过低,又乃乡野出身,若非傍身原先的长公主,如今的郡主,方眼整个京城,哪个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然而随着长公主逝去后,宫家更是一落千丈,等闲大型的宴席无人邀请,早两年还好,宫家女儿年纪还小,随着如今年纪渐长,却正好吐血般赶着了安阳郡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无人为其引荐,故而宫家结交的皆是些个瞧不上眼的小门小户,这才将主意打到安阳身上来了。   如今听说安阳要领着宫婉、宫颜参加县主的寿宴,如何能不欢喜不激动。   到底妾不如妻。   虽然顾家的妾比等闲的正妻更要得脸,到底多了一条路不是?   顿时,潘氏激动得满面红光,将安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又一时坐立难安,恨不得现下便当场奔赴那县主的寿宴才好,竟片刻也坐不住了,巴巴要拉着一双女儿回去早早做准备了。   安阳三言两语便打发了潘氏等人。   人方一被送出殿门,便见安阳懒懒的歪在了椅子上,道:“才说了两句话,今儿个怎么就如此劳累呢?”   安阳捶了捶臂膀说着。   蕉月闻言,立马走到安阳身后为她揉肩,脸上却依然有些愤愤不平道:“郡主为何如此纵容宫家?那潘氏都敢将歪心思打到郡主您身上来了?郡主何以还如此和颜悦色,让奴婢说,一早打出去得了。”   蕉月个小暴脾气,俨然快要气炸了。   安阳闻言,却将嘴角的淡笑收了起来,敛下了眸子,略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良久良久,方低低道:“皇祖母每年送我去宫家小住,想必必有她老人家的道理罢。”   安阳喃喃说着。   紫黛听出了郡主声音里的几分低落,顿了顿,只将唇一勾,很快转移着话题笑着道:“对了,郡主,奴婢怎么不知您给大人送过信?还要给他纳妾啊?”   说着,又笑了笑,道:“大人当真喜欢孤女?”   这话一起,果然,只见原本阖上眼的安阳瞬间将双眼一睁,只嗤笑一声:“呵,我给他纳妾?他脸是有多大?”   顿了顿,又将眉头一挑,道:“依我看,孤女配他还多了。”   安阳轻笑一声说着,笑声里带着明晃晃的……嫌弃。   话刚落,忽闻得外头响起了一阵动静,紫黛立马捏着帕子走到门口查看,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立马弯腰福身,随即恭恭敬敬的朝着门外之人道:“呃,大……大人。”   屋内安阳:“……” 第12章   “府里来人呢?”   话说紫黛话音刚落不久,便见屋子外头响起了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片刻后,有身影一晃,顾青山已从台阶下缓缓踏了上来。   背着手,一身东方色青袍笔挺正直,一丝不苟,说话间,淡扫了紫黛一眼,便在门口停留了片刻。   紫黛恭恭敬敬回道:“回大人,宫家来人了,大太太和大房的两位娘子们过府坐了片刻,方离去不久。”   顾青山略点了点头,其实算是明知故问,方才在府内正好遇到了宫家……聒噪至极的母女三人。   点头间只缓缓抬眸朝着殿内看了去。   殿内正座上的安阳此刻正襟危坐,身姿笔挺,下巴高抬,一脸倨傲,端得一副端庄贵女气息,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后被抓包的窘迫感,还理直气壮的很!   更与昨夜在他身下婉转娇、吟,呜呜啼哭之人相去甚远。   此刻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视线,甚至嘴角翘起一侧,斜眼扫着他,大有一副要与他“对峙”到底的架势。   两人对视了片刻。   顾青山眉头轻蹙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法理解对方从昨天蔓延至今天这般满满火药味的缘由,他自问没有在哪里开罪过这位高高在上的郡主!   正欲开口说话,这时,却见对方忽而将纤纤玉手朝着空中轻轻一抬,身侧的小侍女反应灵敏,立马将手腕伸过去,垫在了那只白皙漂亮的手下,便见她借着那股力道脚尖往地上一踮,整个人便跟只花蝴蝶儿似的,瞬间轻飘飘的翩翩起了身。   衣袍裙摆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度。   便见对方已由侍女搀扶着由远及近,很快来到了殿门口,对方却目不斜视,仿佛将他当作了空气般,片刻目光都不曾往他身上扫过,两人错身而过间,唯有眼尾在他衣袍上淡淡瞥过,随即嘴角一嗤,脸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半分……嫌弃。   然后跟只傲娇的孔雀似的,张着她五彩斑斓美不胜收的尾巴,姿态傲然地一步一步下了台阶,很快留给他一个高攀不起、遥不可及的美丽背影。   顾青山:“……”   顾青山就那样被人彻彻底底给无视了。   安阳一走,紫黛立马抬眼看了顾青山一眼,见大人脸色不辨喜怒,紫黛有些尴尬,又生怕大人生气或者迁怒,想了想,只极力的为安阳郡主找补着:“那什么,大人,郡主那个……那个昨晚没歇好,故而有些起床气,她这会儿发脾气不是争对大人的,真的,不是争对大人的,啊,不对,那什么,郡主压根就没有发脾气,她就是……就是有些困了,以往郡主可不是……这样……的……真……的……”   紫黛越描越黑,声音越说越小。   最终,脸一苦,立马当机立断道:“奴婢告退。”   说完,立马跟着开溜了。   话说顾青山立在原地目送安阳一行远去,脸上神色极淡,一直待人走远后,正拧着眉头要跟着往台阶下走,蓦地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动作稍顿,忽而垂目朝着自己肩上的衣袍扫了眼,骤然回味了过来,方才那道略微嫌弃的目光的深意了,仿佛在说:呵,衣袍都未换。   这样想着,顾青山一时缓缓抬起手,揉了下眉心,似有些无奈,良久,这才追随着安阳一行的方向笔直朝着芳菲庭而去。   话说待一行人走远了后,蕉月这才骤然松了口气,一时拍了拍胸口,有些惴惴不安道:“郡主,您说方才……方才那位没听到罢?”   怎么就这么巧,正好撞了个一五一十。   虽说蕉月对那位有些愤愤不平,却也不想让郡主与那位真的生了嫌隙。   不想,安阳听了,却毫不在意道:“我管他听没听到!”   一副淡漠,令人望尘莫及的姿态。   蕉月见郡主如此霸气,滋滋冒火冒了一天一夜的一颗心终于熄火熨帖了,半晌,寡淡的小脸上立马堆起一抹傲娇欢呼道:“郡主威武!”   便一副旗开得胜的模样,雄赳赳气昂昂的拥簇着安阳回了芳菲庭。   一进屋便立马端来一盆温水伺候安阳洗手,生怕方才那潘氏手上的满手污垢玷污了她家郡主,这会儿给安阳净手的温水中都滴了香露,恨不得再泡上几瓣花瓣,几片薄荷叶消毒去味才好。   末了,又赶忙备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伺候安阳换上。   侍奉衣裳间,安阳听到外头响起了阵阵动静,像是院子里进了人的声音,略有些噪杂。   她这芳菲庭素来安静,院里的婆子侍女们一个个脚步轻盈,最多不过些个欢声笑语,这会儿声音瞧着却有些不像。   安阳道:“蕉月,你去外头瞧瞧。”   蕉月正要领命而去时,这时,绿云匆匆跑了进去,道:“郡主,郡主,大人吩咐收拾行囊搬家,说这会子要搬去……搬去帅府。”   绿云说着,匆匆看向安阳。   屏风后,衣衫半褪的安阳闻言嘴角一抿,这时,刚刚被她撵下的那道高大身影复又再次显身了,竟又跟着她一路踏进了芳菲庭。   顾青山方一踏入屋内,便朝着屋内扫了一眼,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都退下罢!”   这是顾青山回到郡主府后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因为无论走到哪儿,安阳郡主都被一众奴仆簇拥着,就连轻易近她身的机会都不多。   大抵是顾青山语气正式,没一会儿,蕉月、绿云都很快识趣的退下了。   隔着一道屏风,安阳翻了个白眼。   蕉月那小妮子受不得夸,活干到一半竟当真跑了。   衣袍繁琐,安阳自顾自慢条斯理的穿戴着,丝毫没有将外间那人以及那人的话放在眼里,甚至还有意磨蹭着放慢了速度,哼,搬回帅府,他说搬就搬,问过她了么?   却不想,外头忽而安静了下来,安阳默默穿了片刻,竖着耳朵,没听到动静了,正欲侧耳探去,不想,方一转身,却吓得她立马朝着身后退了半步。   只见方才还在门口的身影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屏风旁,来到了她的身后,竟直接明晃晃的立在屏风旁明目张胆的偷看她换衣服!   安阳脸都绿了,片刻后,又噌地一下唰红了。   因蕉月干活偷懒,伺候她穿戴衣裳穿到一半竟退下了,衣袍宽大,斜襟的领口从脖颈一路斜开到腰间,整理腰带时一侧的衣襟不慎滑落,露出了半边香肩,在顾青山身神出鬼没般的吓唬下,垂落到香肩下的衣襟更是往下一跌,直接落到了腰间。   瞬间,肌理细腻、滑腻似酥的一藕手臂,冰肌莹彻、圆润饱满的一抹香肩,以及,大红色鸳鸯戏水的肚兜下,一抹丰盈酥、胸,一掐杨柳细腰瞬间在眼前一晃而过。   下一刻,安阳脸唰地一下胀红,只方寸大乱般飞快将跌落到腰间的衣襟朝着肩上一拢,然后紧紧揪在胸前,胀着脸噌地一下转过了身去。   顾青山也没有料到,竟会撞见如此香艳时刻。   他双目一眯,眼神瞬间幽暗了些许。   脑海中一时闪过一片玉骨妖娆,丰盈细腻,还有一抹大红色的……肚兜。   肚兜裹胸掐腰,将整个饱满娇嫩,呼之欲出的婀娜之姿勾勒得一览无余,两条大红色的细带更是沿着一寸寸白皙聘婷,骨头香匀的肌肤一路而上,最终攀上那美玉一般的天鹅脖颈,在修长匀称的脖颈后缠绕般打了个小小的红结。   顾青山呼吸一时微微顿住。   一时想起了昨夜,以及新婚之夜亲手将那两根细细的肩带解下,将那片薄薄的面料掀开,紧紧握在手心里的画面。   手心不由微微一烫。   之前两回,都是在黑暗中进行,感官和想象丰富,却少了视觉的冲击,如今,黑暗中的想象成了具体的画面,竟一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久久萦绕。   顾青山双眼一时微微眯了起来。   目光一时紧紧投在了前方婀娜聘婷的那抹身姿上,久久不见挪去。   话说安阳一时紧紧抱着胸口,人一下愣在了原地,羞愤、气恼之余,脑袋中竟有片刻的空白。   她活了整整十八年,就从未曾如此失态过。   一辈子的脸,都要这两日内悉数丢尽了。   简直比在背后说人坏话被人正主抓包还要来得……怄火!   怕不是报应罢。   昨晚,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位置,她将人从头到脚给看了个光,怎么着,今儿个要原封不动的给还给她么?   只是,便是报应,未免也来得太快了罢。   安阳气愤不已,又恼羞成怒,想学宫中的老油条太监们骂上两句腌臜话,又因业务生疏,疏于张嘴,最终气得胡乱将衣袍朝着身上飞快扣上,将衣袍穿稳后,只咬着牙转过了身来。   在她转过身来的那一刻,顾青山眼中的浓稠早已化为平静。   安阳恶狠狠地剜了那顾青山一眼,便要越过他往外走去,不想,这时,顾青山忽而朝着她身前一走,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悉数笼罩在了他的势力范围内。   “郡主,我们谈谈。”   顾青山低头盯着安阳,缓缓说着。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安阳想也未想,如是说道。   话一落,便要继续越他而过,不想这时,身子一顿,手腕被一道宽厚又结实的铁钳一把死死钳制住了,竟令她顷刻动弹不得。   她柔软娇嫩的细腕就那样准确无误的落入了他的桎梏中,仿佛永生永世挣脱不开。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中秋团圆,节日快乐。 第13章   八仙桌上,各置一隅。   顾青山拿起茶壶,慢条斯理的倒了杯茶,随即缓缓推至对面安阳跟前,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安阳却举着手,一下一下揉着腕子,绷着小脸,仿佛置气般,一言未发,神情高冷傲娇。   许是因方才的“对峙”,脸上的红霞还久久不曾散去。   像是抹了一层粉黛胭脂,乃这世间最好看的颜色。   顾青山目光在安阳白里透粉的潋滟绝色中看了一眼,又垂目盯着她矜贵的细腕看了片刻,随即端起茶缓缓饮了半盏,茶盏落桌,沉吟片刻,顾青山终于先一步开口,直接开门见山道:“我的任书还未曾下达,吏部还需上报,如今留京的时间待定,我准备暂且先搬回顾家,待安置妥当后,再将祖母接回府一家小作团聚,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顾青山看着安阳,目光平静的开口说着,一副与她商议的语气,然而在商议之前,早已直接下达了搬家的指令。   呵,还商议个屁。   于是,话刚落,便见对面安阳嗖地一笑,道:“哟,这么说,下堂妇终于可以重返帅府了。”   安阳轻笑一声,语气却满是嘲讽。   下堂妇?   顾青山看着安阳,眉间微蹙,片刻后,眼神仿佛透着一抹若有所思。   待思索这番嗤笑背后的深意后,顾青山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道:“你可是因着当年未能带你一道上任从而不满的?”   难怪从安伯侯府一见面开始到现在,就一直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甚至……处处挑剔,对他冷眼相待。   不过,顾青山却有些不解,修长的手指一时往桌面上敲击了两下,神色淡淡,道:“我记得当年询问过你的意见,是你不愿一同前往的。”   顿了顿,又抿着唇,将眉头一挑,锋利的眼神直接紧锁在了安阳的脸上,道:“我还记得,前年年尾特意给你送过一封信,问你愿不愿意来西南,我记得三月后收到了你的来信,你回的:不愿。”   那是整个三年时间里,这位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唯一回过他的一封信,一整封信里,只矜贵又高冷的回了两个字:不愿。   顾青山甚至至今还能清晰的记得当年收到这封信时,他还特意将信的背面给翻了过来,以为遗漏了什么,又反复将信封拉开查看,最终得到了一个非常准确又现实的答案,是的,就是一封只有两个字的回信。   可谓将言简意赅、惜字如金,以及盛气凌人几个词的涵义诠释到了极致。   他自问,至少在这个问题的处理上,他做的或许稍有少许欠缺之处,却并没有到达令人心生不满的地步。   当年,他们之间的这门亲事本就办得仓促,他任上的日子已往后推了俩月,彼时,安阳郡主因得了天花,差点儿小命不保,恰逢大病初愈,岂能长途奔波,再加上西南乃边陲烟瘴之地,地方贫瘠,气候反复无常,毒虫毒蛇众多,民风和治安都令人担忧,而安阳又是出了名的娇贵娇气,彼时直接将她一并带去上任并非明智之举。   他也是耗费了足足半年时间才慢慢适应那边的天气气候。   他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将整个县从头到尾彻底整治了一遭,终于,待初成气候之时给她送去了邀请信,结果分明是她不愿随行。   如若在这件事上对他心生不满,那么,顾青山只能是无可奈何了。   说完,顾青山略微挑眉看着安阳,仿佛再说:怪我咯!   却见安阳顿时气笑了。   询问过她的意见?   询问过她哪门子的意见?   他行囊分明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只待天一亮,便要远行了,不过是在圆房途中随口提了那么一遭罢了,哪里是有半分诚意的样子?   至于两年后的“特意”,更是叫人啼笑皆非了。   他的特意可真够特意的,安阳收到他特意寄送回来的信,却也不过是夹杂在家书中,最末尾的位置,随口提的那么一句罢了。   并且在提及之前,还特特用了长达三十余字大篇幅的描绘了一番西南天气的恶劣程度,那是想让她去的意思么,分明是不想!   安阳收到从顾家送过来的家书时,冷笑得差点儿将整封家书一并投掷进火盆里头,晦气!   何况那时的安阳,早已没了嫁人当作他人妇的自觉!   本懒得回信的,到底气不过,气得安阳大笔一挥,差点儿将回信扔到送信之人的脑门上去了。   他不提还好,如今冷不丁一提,安阳差点儿又要血气上涌!   简直呵呵又呵呵,甚至一个多余的字都懒得再眼,只气得面无表情的翻了个白眼。   安阳的沉默,顾青山理解成为她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于是,顾青山定定看了安阳一眼,再道:“至于安伯侯府那名婢女一事,我想你已经弄清楚了其中的原委。”   顾青山淡淡说着,仿佛不值一提,话落,却见对面安阳的小脸越绷越紧,嘴角上的嘲讽已然昭然若揭了。   顾青山敲击在桌面上修长的长指嗖地一停,想了想,只拧着眉复又继续道:“既并非当年上任一事,又并非婢女一事,莫非——”   顾青山深深看了安阳一眼,道:“莫非是因着昨夜一事?”   因昨夜将她弄哭一事?   然而他昨夜已在她的哭求中极度可制了。   这是顾青山思索许久,盘桓出安阳郡主,他的这位高贵又傲娇的妻子阔别三年后,对他毫不待见到连连翻白眼的最后一条缘由了。   若是最后一个缘由的话——   顾青山漆黑的鹰眼在对面妻子婀娜的身姿上上下看了一眼,这个或许便有些难办了。   他一本正经的分析着。   然而最后一个字落定的时候,陡然只见对面安阳脸色噌地一下胀红了起来,差点儿气得安阳噌地一下跳起来,直接将眼前这张桌子给掀翻了。   然而一抬眼,似看到对方眼尾似笑非笑的笑意,却在安阳咬牙再度定睛看去时,那抹淡笑很快如同过眼云烟,噌地一下消失不见了。   以至于,安阳一时还以为自己瞧错了,一时分辨不清,对方究竟是不是在戏谑她,还是确有其事的在认真跟她“谈”。   最终,对上对方早已化作平静的目光,安阳一时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气不过似的,只陡然将腰杆一挺,饱满的烈焰红唇轻轻一启,便见一句句理直气壮又愤愤不平的讨伐字眼,打那娇艳欲滴的小嘴里连绵不断的往外蹦了出来:   “第一,三年前,你何时去上任的暂且不论,那么,请问顾大人,顾大公子,顾大少主,三年后今天的你又是何时回的,回来后又究竟去了何处,呵,你回京数日既不入顾家,又对你抛弃了三年的妻子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倒是有那等闲情雅致直接去参加安伯侯府的桃花宴,真真是大好的雅兴呀!   还有,连大皇子都知道你回了京,连整个安伯侯府,连半个权爵世家的人,甚至半个京城的人都知你顾无忧顾大探花郎顾大少将军回了京一事罢,却只有你妻子也就是本郡主一人被蒙在了鼓里,你有半分考虑过本郡主的感受,有半分尊重过你妻子的心情么,还有,若那日在宴上有人向我问起你的去向,而我不知,你知道会害本郡主颜面扫地么,你知道么,呵,你不知道,因为你压根就没有将你的妻子也就是本郡主我放在眼里!”   “第二,在明明得知你妻子也就是本郡主那日同在安伯侯府参宴时,你一不派人来禀,二不过来亲自与本郡主会面,你倒好,倒是好雅兴,堂堂有妇之夫,竟还去参加那等争夺美人的赛事,好,即便原先你不知情,那么待你知情后,你是不是应当妥善处理,是不是应当第一时间将那枚被你赢回来的美人派人给本郡主送来以便交给本郡主处置继而维护好本郡主的脸面,你没有,你不曾,因为你压根就没有将你的妻子也就是本郡主我放在眼里!”   “第三,那日在马车上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向本郡主解释事情原委,解释你骤然回京之事,甚至解释你回京之后这几日究竟身处何处,缘何同大皇子一道直接出现在了桃花宴上,可你偏不,可你偏偏没有,甚至至今都没有,你为何不,为何没有,还是因为你压根就没有将你的妻子也就是本郡主我放在眼里!你不将本郡主放在眼里便罢了,竟还在下马车后直接弃本郡主于不顾,竟连本郡主的郡主府都不想踏入了,对既不将本郡主放在眼里,又不尊重妻子,甚至性情冷漠,态度傲慢,丝毫没有半分情谊的表面夫君,我安阳郡主为何要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缘何要对你殷勤待之!”   像是憋了整整三年的不满。   安阳气得一时险些失去了理智般,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愤恨,甚至兴奋,甚至气得直接一度噌地一下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点儿直接用手指向顾青山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最终还是她良好的修养和宫规礼教深深拉了她一把,这才得以没让她离奇暴走。   一口憋在心头憋了足足三年的千年浑浊之气,在此时此刻尽数,毫无保留的吐了出来。   安阳又气,又爽。   气得是将旧事重提时俨然又将那些气人的事情重新经历了一遭似的,十足憋屈。   爽的是,安阳郡主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将指着京城第一公子顾无忧鼻子大骂的时刻。   全部发泄完了,依然还觉得不够似的,最终,想了想,安阳便又忍不住咬咬牙继续道:“对了,还有第四,就是眼下搬家,你嘴上说同我商议,你商议了么,在商议之前你早早便命人安排了,这是商议么,这分明是知会,是通知,是命令,哼!”   安阳叭叭叭一通控诉着,因为太过激动,胸脯一起一伏,脸也越发绯红了。   一直到最后一个字完毕,这才噌地一下重新坐了回去,复又将小腰一挺,下巴一抬,那完美的天鹅颈曲线瞬间绷直了,复又重新回到了原先高高在上,一脸矜贵傲慢的姿态。   好像刚刚那叭叭叭一幕只是一场虚幻的幻觉。   而对面的顾青山认真将安阳郡主的每一个字眼的控诉和讨伐全部听到了耳朵里,他定定的坐在座位上,似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忍不住勾唇轻笑了一下。   低沉醇厚又短促的低笑声,依稀透着一抹当年熟悉的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气魄。   他笑而不语。   脑海中回想起方才安阳那一张一合叭叭叭个不停的小嘴,愣了片刻,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   片刻后,在安阳一个厉眼扫来时,及时抬手掩了下眉眼的情绪,半晌,只忍不住无奈般揉了揉眉心。   脑海中仿佛有些消化不过来那些叭叭叭之言。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青山觉得有些好笑,细细想来,桩桩件件,又好似合乎情理。   他在县令任上三年,政绩斐然,此番回京述职,升迁的机会极大,回京后一直低调行事,未曾以身份托大,这几日一直随众多回京述职的人一道在吏部排队候值。   老太君远在寒山寺,他回京便打探到了郡主的行踪,尚且在宫中,本来打算料理好正事后再入宫将妻子接回来,却意外被大皇子的人发现,大皇子亲自登门吏部来请,并告知他那日郡主也在安伯侯府的宴上,这才腾出功夫特意随大皇子一道去往了安伯侯府。   没曾想,两个版本出入竟如此之大。   为此,顾青山不得不得出唯一一个结论便是:男女之大不同!   看着对面情绪依然愤愤的安阳郡主。   顾青山不觉莞尔。   半晌,扫了眼安阳桌前的那杯未动过的茶,顿了顿,顾青山故而抬手将安阳未动的茶倒掉,重新添了茶,这一次亲自递到了她的跟前。   口感舌燥的安阳高冷的瞥了顾青山一眼,半晌,将茶杯接了过来,咕噜咕噜一口饮完了,喝完后,复又朝着顾青山翻了个白眼。   顾青山:“……”   最终,顾青山忍着耐心,将他这个版本一字不落的解释了一番,安阳却不屑一顾,到底,脸色平缓了下来。   顾青山见状,想了想,忽而冲着安阳道:“关于冷落你这几年一事,我会想办法补偿于你。”   顾青山忽而一本正经的说着。   安阳愣了一下,继而继续不屑一顾道:“怎么补偿?”   顾青山居然认真想了一下,道:“我想一下。”   说完,瞥向安阳,淡淡道:“现下可以随我回府了么?”   顾青山仿佛松了一口气,郑重问着。   不想,气虽消,安阳依然有些傲慢,只斜眼扫了对方一眼,淡淡翻眼刁难道:“想要我回顾家可以,除非……给我个八抬大轿!”   安阳毫不讲理的说着。   哼,当年怎么给她抬过去的,如今得再来一次。   不然,三年的“下堂妇”,依然消不了这口气。   大抵是盘桓许久,此时的顾青山已然淡了耐心。   安阳此话一落候,只见他拧着眉看向安阳久久未语,半晌,眉头一挑,语气清冷道:“你是认真的?”   安阳点头。   顾青山看了她一眼,最终抿着唇,缓缓起了身,而后淡着脸直接甩手走人了。   安阳看到对方果决离去的背影,心中冷笑了一下。   也是,本就是一桩政治婚姻。   她能期待对方迁就于她?   或许是方才顾青山的耐心解释给了她一种错觉,一种他似乎打算好好跟她过的错觉,这才导致安阳竟有片刻的……恍惚。   如今,梦陡然清醒了过来。   安阳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政治婚姻就该有政治婚姻该有的样子。   这般想着,安阳缓缓起了身,往贵妃榻上躺了去,忽而觉得有些累了,正当她要闭目歇息之际,这时,忽听到门外动静再次响起,安阳嗖地一下睁开双眼,缓缓起身朝着身后看去。   竟见方才的顾青山竟去而复返,只背着手一路缓缓走到了贵妃榻边,居高临下般定定的扫了她一眼,片刻后,忽而将背在身后的手缓缓伸了过来,只见他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轿子?   用纸折的,小小一枚,菱角大小,然而一眼看去,分明是轿子的形状。   安阳看着对方手心里的小纸轿,愣了一下,满面错愕,片刻后,抬眼看向小纸轿的主人,眼神呆呆的,仿佛在说:你逗我呢?   而顾青山则冷冷地回看着她,表情好像再说:是你先逗我的!   作者有话说:   安阳:“本郡主刚刚在偏殿赞扬你的话,你可听到了?”   顾青山:“……”   半晌,顾青山斜眼看了她一眼:“赞美我什么?技术?”   安阳:“……” 第14章   “跟上!”   话说顾青山将那枚纸轿子递到安阳手中后,看了她一眼,便将衣袖一挥,随即转身直接背着手大步朝着屋外踏了去。   一路走到门口时,这才略停了下脚步,微微偏头,冲着屋内之人催促着。   那“独、裁霸道”的样子,颇有种少年将军的凌厉威风之气。   好似砸向她脑门上的是一座金山,而不是一顶破烂纸轿子?   话一落,便干净利落踏步而去。   屋子里的安阳闻言,一时咬了咬牙。   哼,一只破纸轿子,就想将她给打发呢?她要的是八抬大轿,八个人抬的那种,关键是他将这只破纸轿子砸成了一座金山的架势,这让安阳十分不爽!   气得安阳差点儿将手心里的那只纸轿子捏作了一团,变作废纸。   不过,看对方那“牛气冲天”的架势,安阳深深觉得对方的耐心耗得差不多了,她若不从,他怕是真会抛她而去,她毫不怀疑,这会是他顾青山这种习惯发号施令之人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于是,安阳冷哼了一声,最终决定暂不与“小人”计较,这才哼哼歪歪,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话说郡主府距帅府不算太远,不过隔了两条街道,却分属两端,乘坐马车约莫半个时辰的样子。   马车上,安安静静的,同那日从安伯侯府回郡主府一般,悄无声息,不过气氛已然有着明显的不同。   许是见事已了,又许是见安阳最终“懂事”般,乖乖跟了来,顾青山上马车后情绪明显松弛下来不少,便继续翻看他的兵书,他一手执兵书,背脊挺得笔挺,整个人岿然不动似一座山,看了片刻后,忽而脱了靴子盘腿坐在软榻上,手肘抵在膝盖上,目不转睛盯着兵书,马车里只时不时听到兵书翻页的声音。   安阳本欲挺直了身姿,继续维持她“高高在上”的郡主仪态,不过见那顾青山都脱了鞋上了软榻,绷了片刻后觉得不能委屈了自己,顿时将脚上的玉面绣花鞋一蹬,也跟着上了软榻,随即朝着背后软枕上一躺。   扫了对面之人,见他姿势岿然不动,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的举动。   安阳目光一睨,片刻后,只复又将握在手心里的那只小纸轿继续摆弄了出来,细细把玩研究着。   方才略看了一眼,只一眼看出了是个轿子的形状,这会儿拿到眼前细细研究,才发现竟是用她书房里上好的宣纸折叠而成,宣纸薄如蚕丝,坚洁如玉,可谓千金难求,乃整个大俞最名贵的宣纸,竟被折成了这么个小玩意儿,简直暴殄天物。   又见这小轿子栩栩如生,如同一枚金元宝大小,躺在手心里稳稳当当、屹立不倒,倒是好生有趣。   再细细看去,竟还有个小轿顶,还有抬杆,原是用四根搓圆了的纸条交错搭建在一起,搭成了个方形的“井”字,然后将方形的带顶的方盒小轿子卡入了“井”字中间的那个“口”里头,便形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小轿子。   倒是有些手艺?   顾青山竟还会这些?   安阳本以为他顾青山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武夫,后又觉得是个一心扑在圣贤书上的书呆子,却不想,竟都不像!   也是,顾青山这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无论骑射、剑法箭术都乃一绝,尤其他的马球打得精彩绝伦,当年被人称作京城第一公子也算是名副其实,后弃武从文后,竟也妙语连珠、出口成章,不过,在安阳的印象中,他当年风姿飒爽、意气风发,好似与如今沉稳寡言的性子相去甚远!   三年时间,倒是变化极大。   莫非在西南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么?   安阳腹诽片刻,扫了对面之人一眼,顿了顿,又重新将视线拉回到了手中。   再看时,这才发现轿子没有帘子窗子,差评。   顿了顿,又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现象,那便是手中这个轿子竟是四抬的,竟少了四抬,她安阳郡主的轿子可是八抬起步的,啧,差评,差评,差评。   安阳不由满脸嫌弃!   她的八抬大轿换成了小纸轿子便也罢了,竟还从八抬降级成了四抬,早知道就不该跟过来的!   可见对方糊弄人心的手段了得!   安阳杀气腾腾的目光复又频频而起。   对面顾青山耳力目力惊人,自然察觉到了,不知她又生何故,却也临危不乱,视线依然稳稳投掷在了兵书上,不过眼尾却不慎落到了不远处……那只被玉丝裹住的……玉足上,目光顿了片刻。   安阳此时脱了鞋,脚上搭着薄毯,不过薄毯跷开了一角,里头玉丝滑落,露出了一小截白玉似的肌理。   正是小腿的位置。   小小的一截,骨头细腻匀称,白如雪,仿佛吹弹可破。   光是目光,都好似感受到了那抹细腻柔软的触感。   这时,不知是警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还是如何,骤然只见那只玉足朝着里头微微一缩,瞬间,那抹细腻便被薄毯覆盖了。   顾青山微微调整了下鼻吸,只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将目光定在了兵书上。   片刻后,装作不经意的抬眼朝着对面看了一眼。   只见对面的人正在摆弄着手中的那只纸轿子,方才之举,似乎并非……旁的缘故。   顾青山嘴角略扬了扬,然而下一刻,嘴角又骤然一抿。   只见安阳似乎对那只轿子颇有些嫌弃不满,竟用手指朝着那轿顶往下戳了下,瞬间,啪嗒一下,整顶轿子便从那个“井”字形的“口”字中一把滑溜了下来,直接坠落到了她腿上的薄毯上,然后又顺着薄毯一路轱辘轱辘滚落了下来,笔直滚落到了顾青山脚边。   顾青山扫了脚边那顶翻倒在地的小轿子,嘴角一抿。   安阳似也愣了一下,立马猛地抬头朝着对面顾青山看去,下一刻,似有种犯错后的小尴尬,却也不过一瞬间罢了,很快只将唇一咬,然后飞快将滚落到顾青山脚边的那个小轿子一把薅了过去,往后将小盒子朝着“井”字里一插。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丁点表演痕迹。   小轿子便这般粗鲁的修复好了。   完工后,对方抓着那顶小轿子朝着袖笼里一藏,而后身子一翻,朝着软枕上侧躺了去,用后背对着他。   仿佛顷刻间睡着了,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顾青山:“……”   顾青山朝着那一动不动的曼妙背影看了一眼,片刻,又看了一眼,随即眉头一挑,脑海中只浮现了二字:美、幼。   美是美,幼稚也是真幼稚!   安阳郡主名动天下的美名他早有耳闻,也还算认可,不过瑶姬神女竟是这般幼稚的,放眼天下,怕唯有他一人得知罢!   顾青山淡淡腹诽着。   然而片刻后,不知为何,她方才无意识的动作一帧帧悄然在脑海中浮现了起来,下一刻,忽见顾青山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脸色微变,只见他忽而忍不住握住拳头置于唇下,低低咳嗽了一声。   声音微哑低沉。   随即,抬手将腿上的衣袍一扯,然后抿着唇换了个坐姿。   脸色竟有片刻的不自在。   ……   马车在顾府门前停落时,顾青山先一步下了马车,因将军府有一千府兵驻守,又因少主阔别三年回府,一时间,竟有几十名府兵早早候在将军府门前恭候。   于是,他们竟目睹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见少主下了马车后,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一脸兴奋围靠上来的部下们,而是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而后侧身过去亲自将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下一刻,只见从马车里探身出来一道丰姿冶丽,窈窕无双的身姿,只见对方微伏着身子,侧脸绝美,一缕发丝自耳后垂落,被风吹着,迤逦摇曳,一举一动,一颦一簇都美不胜收。   而那道身影探出马车后,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下马车,而是静候随行两侧的侍女立马上前抬手搀扶,然而当侍女们恭敬伺候时,却见那道身影冷不丁的将纤纤玉手朝着半空中轻轻一抬,却是越过了侍女的搀扶,竟直径将那只高贵的玉手伸到了他们少主面前,用眼尾斜眼高冷的睨了他们少主一眼,眼神仿佛再说:接驾!   而他们少主也就是顾青山看着眼前那只手指翘起、美不胜收的的玉手,嘴角微抽,顿了片刻,竟当真将手迎了过去:接驾!   然而那道身影竟在此时还犹豫了一番似的,眉间轻蹙,片刻后,这才十分矜贵般将手放入那宽厚的掌心里,却也不过指尖轻轻一点,一副高不可攀的姿态。   顾青山却双手收紧,直径握住安阳的整个纤纤玉手,将她扶下了马车。   见到这一幕后,紫黛嘴角微微勾起,绿云朝着蕉月挤眉弄眼。   然而对面数十人却齐齐呆愣在了原地,仿佛有些目瞪口呆。   直到顾青山侧身转来,目光一扫,落在了府前这浩浩荡荡一行静悄悄的人马上,见他们呆若木鸡,眉头一拧。   这时,众人这才缓过神来,纷纷欣喜欲狂,激动兴奋的上前参拜道:“恭迎少主平安归来——”   顿了顿,又立马恭恭敬敬道:“见过……见过郡主!”   那谁说的来着?   坊间不都传言着,他们家少主对那安阳郡主不喜么?   而郡主嫁入顾家三年,打成亲第二日便吭哧吭哧的搬离了帅府,每年也才不过逢年过节来一二回拜见老太君,可谓一日都不曾往帅府住过,就连帅府每三月去郡主府送信时,都从未见郡主有过任何好脸色。   故而,就连顾家的人,对于这个传闻都深信不疑。   于是,看到眼下如此“相敬如宾”的一幕时,众人眼前只有些……混乱感,分裂感!   所以,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第15章   话说将军府顾家乃百年帅府,祖祖辈辈皆是靠着扎实的军功换取来的这百年门楣,可谓赫赫威风,富贵不可言。   不过将军府的富贵与寻常侯府、王府乃是安阳的郡主府截然不同。   像是安伯侯府,或是安阳的郡主府,都大兴土木,建造园林,耗费的岂止是一座金山银山,说句毫不夸张的,那宫殿必定是金碧辉煌的,那亭台楼阁、山水湖石,无不巧夺工匠、雕梁画栋,飘飘如仙的。   就拿安阳的郡主府来说,地是从郊外的山石中劈砍出来最上等的汉白玉,瓦是琉璃瓦,宫殿、凉亭都是用着最上等的金丝楠木筑造而成,就连宫殿外侧的朱红大柱上都刷着金漆雕刻着精美的鸾凤,就连小到屋子里的一块地毯,悬挂在床帏上的一副罗帐,案桌上的一块普普通通的沉香木,都要么是出自上百年的金贵古董,要么是当世最上等的手艺大师耗费数年间创造出来的绝世孤品。   更别提郡主府那耗费七八年间修葺的一座占地数十亩的十里芳菲庭了,景致甚至不输宫中的御花园。   对比郡主府、安伯侯府的金碧辉煌、雕栏玉砌,如今这将军府可谓就——   倒并非穷酸,更并非贫瘠,而是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种格调。   帅府乃百年门楣,自是不可能贫瘠的,相反,它宏伟大气,庄严肃穆,据说这处宅子有着三百年的历史积淀,乃前朝名将元膑亲自打造的府邸,一瓦一砾,一楼一阁,一山一石,处处都透着庄严、严谨。   方一踏入这座府邸,便觉得有股浓浓的庄重感和沉甸感直接扑鼻而来。   那是一股带着历史积淀和肃杀的庄重肃穆。   整个府邸除了门口那两座虎虎生威的石狮子外,几乎再无任何多余装饰了,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旷庭院,以及练武场,没有花草,没有山石,而取而代之的是一架架弓、弩,一座座箭靶子,甚至还有炮火车,庭院两侧更是摆放了两处武器库,上面几十上百种兵器就那样赤条条凶险又凌厉的展示在众人眼前,每一支兵器都锋利反光,削铁如泥,光是看一眼,就令人心身退意。   而练武场中央,则是一座巨型的比武台,据悉,无论刮风下雨,那里每人每日都要在比武台上较量一回。   整座府邸,满是肃杀之气,又或者,许是这座府邸的人多不得善终,方一踏入进来的人,都会觉得脖子窜风,只觉得有股子寒气直接从脚冲入头顶。   横竖,对于安阳这种自幼在金银玉器堆里娇养长大的人,是实则欣赏不来将军府的威武霸气的,甚至还有些怵得慌。   于是,入了顾家后不久,安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顾青山的居所,也就是两人三年前的新房从头到尾的装饰一遍。   只见安阳前脚刚踏入将军府,后脚,接二连三的马车便紧随其后,再然后,源源不断地箱笼便被一一抬入了将军府,箱笼便也罢了,甚至还有古屏,案桌,梳妆台,还有一张巨大的黄梨花贵妃矮榻,那贵妃榻又沉又大,需得七八个壮汉方能抬起,一路搬至少主的无恙居,这阵仗,简直堪比当年顾家办喜事时,那陪嫁彩礼队伍的阵仗,纷纷叫人乍舌不已。   男人堆里跑来了一行娇俏高贵的女人们,势必是会引人注目的,不过,因郡主身份高贵,而府里的规矩又极为森严,堪比军营,府里的府兵们虽瞧得稀罕,却不敢有半句非议。   顾青山的无恙居虽已有三年不曾住过人了,不过日日有人打理,倒也并不简陋,因新婚夜过后,次日新郎新娘前后脚全部离开了,三年过去了,这无恙居里还依然保持着不少当年新房的布景。   雕花窗上贴的大红喜字已然褪色,卧房内间的两盏龙凤烛台还赫然在列。   其实,顾家当年为这场婚礼准备得颇为精心,婚礼太过仓促,不过新妇乃是太后娘娘一手养大的安阳郡主,势必不会怠慢,新房内的床榻、软榻、屏风,细到一处家具摆放,小到一尾床帏金勾,都十足用心。   不过,安阳是个挑剔之人,虽是如此,依然还是按照自我的喜好,将整个新房重新捯饬了一番,虽不至于同她的芳菲庭相提并论,却也勉勉强强有了五六分她熟悉的味道。   而在庭院中二十多个箱笼中,有两个是顾青山的,从西南带回来的,他的在西南生活了整整三年的全部家当。   因之前二人之间有些嫌隙,安阳便让人抬到一旁的偏房里的去了,懒得碍眼。   这会儿见人搬得吃力,便隐隐来了兴趣,想要瞧瞧里头都是些啥,有没有哪些见不得的勾当。   安阳便当场命人开了箱。   不想,将箱笼一打开,只见其中一个箱笼里头竟是满满当当的一箱笼书籍,其中半箱还是竹简,安阳有些意外,随手拿起一捆竹简打开,赫然只见里头的笔墨生僻,大半不识,竟不是当朝之物,隐隐像是七八百年前甚是更早之前的古籍,还有几卷破损了的羊皮卷,被悉心的用绢布包裹收藏好了。   看来,这些竹简和羊皮卷是顾青山在西南边陲之地淘到收藏的古籍。   安阳看了一眼,便将竹简小心翼翼地卷了回去,重新放回了箱笼里头。   当年在皇家学院上学那会儿,安阳虽学业不佳,回回只能得个乙等,丙等,不过她对这些学问有关的一切还是十足敬畏的,就是不怎么感兴趣而已。   片刻后,又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一时微微一囧,只见另外一个箱笼里头是半箱兵器,兵刃之上稀稀拉拉几身行头,有一些还有些眼熟,好似在三年前看到那顾青山穿戴过,再翻,里头便是些跌打药之类的瓶瓶罐罐,还有个黄纸包里包了一些干草药之类,像是灵芝?还是药材?   就这些?   安阳有些不大相信。   要知道,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行李怎么可能就只有这么几件破衣裳呢。   “再翻翻,瞧瞧里头有无银票或者金锭子什么的?或者别的什么宝物?再翻翻,再翻翻……”   安阳一时有些急切的催促着。   天呐,瞧这寒酸样,这还是……还是当年从北疆归来的那位鲜衣怒马、意气方遒的少将军么?   要知道,当年从北疆回来的顾无忧可谓意气风发,一时风头无两,听说他回京那日京都城下了雪,一身铠甲的少将军横刀立马,直接驾马在大雪下肆意狂奔,途经一处酒楼时,有人不慎从三楼的酒楼上坠落下来,少将军直接从汗血宝马上一跃而起,徒手将从酒楼上坠落下来的人一把接住,再重新落到了马背上。   据说,在飘雪下,当年那一幕美得惊为天人。   少将军顾无忧宛若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令人惊艳震撼。   安阳当年在深宫里头,可是听过不少关于这一幕的传闻的,还跟七公主赫连毓偷偷合计着,在他入宫面圣那日要躲到玉阶后偷偷瞧上一眼,倒要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一阵,顾无忧三字,让宫里头的小丫头一个个都议论疯了。   结果没想到,怎么落她手里后,竟是越活越……寒酸了呢?   正当蕉月、绿云等人卖力翻找之时,这时,在比武台上跟旧部们比划的顾青山练手回来了。   许是上台比试,身上宽大的华袍有些碍事,于是顾青山褪下了外袍,只单着了一身白色里衣。   安阳听到动静时,下意思的抬眼朝着院门口看去,赫然只见这会儿的顾青山一身白衣大步而来,手腕脚腕处束紧,身姿挺拔如苍松,苍劲有力。   许是方才操练了一场,汗味未散,大步走来时,一缕碎发勾在唇角,正好将脸侧了过去,听身后的绥靖说道着什么,一缕金色暖阳映衬在他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瞳仁里瞬间变成了琥珀色,远远望去,只觉得神采飞扬,好似与昔日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融为一体了。   安阳愣了一下,心中怔怔道,倒是个有些皮相的。   这时,许是十分警觉,察觉到了安阳目光的窥探,只见侧过的那张脸嗖地一下转了过来,那双琥珀色的瞳仁瞬间变成了幽深黝黑,直直朝着安阳方向扫了来。   安阳立马将脸一转,避开了那道犀利的甚至灼灼地目光。   这时,正好蕉月、绿云搜寻无果,冲着安阳摇了摇头。   这档口间,顾青山已然踏步而来,走到了安阳跟前,看了眼被打开的箱笼行李,顾青山眉头一挑,扫向安阳道:“郡主在寻何物?”   被点了名的安阳噌地一下转过了身去,却是举着手中的几根枯药草,双目炯炯,一脸期盼的问道:“请问大人,此乃何物?”   莫非是千年灵芝之类的?   价值千金的那种?   安阳眼神里透着一丝渴望。   却见顾青山扫了眼安阳手中的枯草,淡淡道:“此乃野生野菌,身于边陲之地的深林中,味鲜嫩,作羹汤,更鲜美。”   顾青山如实说着,对上安阳一脸期待的目光,虽不明所以,话毕,却依旧忍不住多补充了一句:“郡主若喜爱,可让送去厨房,晚膳时郡主可尝尝鲜。”   顾青山如是说着。   安阳听了却是一愣。   一时看着手中的这把枯草,俨然整个呆若木鸡。   所以,这是……蘑菇?   并非什么千年灵芝千年药材?   顾青山跨越数千里,巴巴带回来一把……蘑菇?   天呐。   安阳整个玄幻了。   怎么可能会是蘑菇呢?   末了,还依然有些不死心继续探问,只笑眯眯道:“那么请问……请问大人如今每月的俸禄几何?”   安阳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探问着,问完后,依然继续一脸期待的看着顾青山,等待他一个令她心安的回应。   顾青山对上安阳一脸希冀的双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时抿起了嘴角。   身后的绥靖不明所以,立马兴冲冲的报道:“禀郡主,少主每年可享粮食千担,白银四十两!”   绥靖乐颠颠地说着。   安阳听了后,彻底傻了眼了。   四十两?还是一年?   天呐,虽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小官,好歹是个一县之主,俸禄怎么可能会低成这个样子呢?   四十两银子,她头上一根最最最最最普通的簪子都不止四十两银子啊,这个……这个往后该怎么养得起她啊!   太后当年将她指给顾家,莫不是指错了不成?   还有,若是她这会儿跑去宫里头向皇帝舅舅求情,让给他升个官的话,还来不来得及啊!   安阳顿时一脸愁苦,为日后清贫的日子犯起了愁来。   那双眼里亮晶晶期盼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她毫不掩饰,一脸“嫌弃”的目光一分不差的落入了顾青山的眼里,活了二十多年,生平第一次被人质疑他的能力,只见顾青山抿着唇,半晌,只低声道:“剩余的俸禄,就交由郡主打理了。”   说罢,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铜板,拉起安阳的手,郑重其事地铜板交到了安阳的手心里。   然后冷哼一声,大步朝着屋内跨去。   安阳看着手心里静悄悄的躺着的这门铜板,已呆若木鸡,在风中凌乱。   半晌,手一哆嗦,铜板哐当一声抖擞在地,不知滚落到了何处。   这声清脆的声响骤然将她惊醒,只见醒悟后来的安阳忽而痛心疾首的捂住心口,作痛苦状,嘴上却连连焦急道:“快,快寻,这可是你们县太爷呕心沥血耗费三年才特特积攒下来的俸禄,怎能断送在本郡主的手里,快,快寻,若寻不到,咱们将军府未来一年的口粮该如何解决,这偌大的府邸这一整年往后该如何撑得下去啊?”   一时,整个庭院大乱,纷纷上演搜寻戏码。   顾青山听着外头戏精一幕,一时掩面揉眉,默默叹了口气。 第16章   话说顾青山在将军府安顿了两日后,便出发前往寒山寺接老太君回府。   去了三日,来回路程两日,还在寒山寺停留了一日。   据悉,寒山寺偏远,在京城郊外两百余里的孤山上,地势险要,荒无人烟,原是一处败坏多年的孤庙,后被人重新打点,重新被山下百姓供奉,这才渐渐有了香火。   京城诸多门户都习惯去往京城第一名寺的灵隐寺祭拜祈福,唯独将军府的老太君每年都要去往孤山上的寒山寺小住几月。   有人说,那寒山寺的住持面容半毁,听觉受损,曾是当年顾家军的一名军师,在三十年前的那场惨烈的大战中险些命丧黄泉,最终死里逃生,却因人险遭半死,最终看破生死,回到了孤山上剃度修行,这一修习便是三十余年。   顾青山一行风尘仆仆,回到顾家时已快到了傍晚时分。   方一到城门时,将军府的探子便已率先回府禀报了,安阳梳理一番,严惩以待,盛装出席,早早便在府门前候着了。   她这日特意换成了一身稳重端庄的宫装,深紫色的大襟短袄儿,下着同色马面凤尾裙,裙腰加褶,褶缎上绣着精衤糀美的花鸟纹,带边上绣以金线埋以银线,华贵不可言,衬托得整个人端庄大气,美撼凡尘中不失华贵尊容。   无他,只因老太君虽为人低调,多年不再出世,然而她老人家身上的传奇和精彩绝伦的事迹,便是时隔多年,依然令闻者敬佩和胆寒。   就连太后对这位渐渐隐世的老太君都颇为敬仰和敬重,年年除夕宴上,点的第一道菜都是由太后钦点,给将军府的老太君送去的,整整二十余年,一次不曾落下过。   安阳自是敬重。   马车在将军府门前缓缓停下,一辆十分轻车简从的青篷马车,似与老太君的身份并不相符。   顾青山骑乘黑色骏马,在马车前开路,见安阳早早等候在此,远远抬眼朝她看了一眼,许是这几日安阳都着装素淡,像这日这般浓重并不多见,不多时,复又看了一眼。   这才翻身下马,将马绳交给了前来牵马的门童,随即缓缓朝着安阳这个方位走了来。   安阳见状,也朝他迎了两步。   两人并肩立在一处,齐齐朝着马车看去。   这时,只见马车帘子从里拉开,却是探出一只敦厚圆润的手,片刻后,双帘拨开,从里探出一颗圆滚敦实的脑袋来,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娘子。   那小娘子没有第一时间下马车,而是,拨开车帘后,立马瞪着双圆溜溜的眼举目四望一番,像是有目标性似的,最终,目光直接准确无误的朝着安阳脸上探了来。   看到安阳后,那双圆溜溜的双眼顿时一愣,似没有料到她竟当真如传闻中那般惊为天人,只见她以半伏的姿势撑在车门口撑了许久,一动不动,宛若一座雕塑。   这时,顾青山抬眼道:“还不下来,磨蹭什么!”   语气带着一丝清冷,话语却透着一丝熟稔。   那小娘子被这声催促声惊醒,登时缓过神来,却是愤愤不平的瞪了顾青山一眼,继而恶狠狠地剜了一旁不明所以的安阳一眼,面上咬牙切齿,一副安阳屠了她祖上满门的架势。   獠牙一番后,这才双臂扒拉开帘子,直接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是的,跳,地面都随着轻轻崩了一崩。   这才见这小娘子跟个小牛犊似的,头发一丝不苟的高高束起,戴了玉冠,竟束了个男子发饰,浑身略有些敦厚圆实,面略黑,脸圆滚,故而一张脸又圆又黑,并非天生黑皮的那种,瞧着倒是像是在边塞长大,被疆北的寒风雨露刮蹭过的那种黝黑,带着些小小风霜的气息。   小胖妞算不上,却也扎扎实实小圆妞一枚。   且瞧那架势,气力巨大,估摸着还会些武艺。   仿佛对安阳带着股子浓浓的敌意。   跳下马车后,小嘴里冷哼一声,将小圆脸猛地一别,拿着后脑勺怼着身后夫妻二人,这才转身掀开帘子,将里头的老太君搀了下马车。   只见老太君一头银发高高盘起,梳得一丝不苟,身着一袭黑色短袄儿,外罩着同色褙子,穿戴极为普通,比之寻常世家府上得脸的老嬷嬷不显多少,又见她额宽而颌圆,生得干瘦,全身上下唯有手中挂着一窜佛珠,并无任何装饰,看着像是一寻常老妪,然而,下马车后,视线朝着不远处的安阳探去时,这才见她一双眼极为精悍,像是半生的智慧和传奇全部浓缩在了那一双眼里,只觉得那眼神极为犀利,深不见底,仿佛一眼能够探到人内心深处,任凭一切妖魔鬼怪,到了这双眼前,都能立马显出原形了。   老太君下马车不久,那圆脸娘子又颇为费力地将一柄赤金龙头拐杖从马车上抬了下来,只见那拐杖比一人还高,拐身比人胳膊还要粗,从拐杖底部一尾龙尾一路沿着拐杖盘旋而上,直至拐杖顶端,赫然便见那龙头张开嘴呼啸高飞,仿佛要一飞冲天,尤为凶猛和威武。   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乃先皇御赐的龙头拐杖,整个大俞,仅此一副,可上打昏君,下打奸佞,威严至极,乃至高无上的尊荣。   “安阳拜见祖母。”   “祖母舟车劳衣华顿,一路辛苦了,后院已备下晚膳,祖母请。”   话说老太君一个眼神朝着安阳看来,瞬间叫安阳神色一凛。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眼神,却觉得幽深至极。   安阳自幼在太后膝下长大,每年逢年过节自问见过不少贵妇,甚至有诰命夫人,自幼见惯了世面,连皇祖母和皇帝舅舅她都不怵,可不知为何,每每到了这老太君跟前,都忍不住有些心有余悸。   大约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有着常人身上没有的魄力和血腥味罢。   像是地狱归来的修罗使者,无端令人胆寒。   老太君精悍的目光在安阳脸上端详片刻,良久良久,方缓缓道:“有劳郡主了。”   语气不辨喜怒。   声音亦是听不出悲喜。   带着些客气的疏离。   说罢,便缓缓杵着龙头拐杖,由一旁的圆脸娘子搀扶着往里走了去。   圆脸娘子见老太君神色冷淡,似有些得意,经过安阳身边时,还冲她龇了下牙。   安阳:“……”   看着老太君离去的背影,安阳心中只有一个感受,那便是:老太太似乎并不待见她。   也是,一个被强塞进门的孙媳妇儿,且成亲后的第二天便收拾行囊回了自己的府邸,又能有何亲厚可言?   正愣神间,这时,身侧的顾青山低声道:“走罢。”   安阳闻言,不知为何,竟也随着方才那小胖妞一般,嘴里冷嗤了一声:“呵!”   声音低低的,如同蚊蝇之声,唯有身侧之人方能听得到。   话一落,安阳便先一步抛下身侧之人往里去了。   无故被牵连的顾青山:“……”   话说安阳缓步入府后,再一抬眼,只见老太君已不见了踪迹,倒是精神奕奕,实不像个七十岁的老太太。   正欲继续往里走,这时,忽而步子一顿,只见方才先一步搀扶老太君入内的小娘子竟然去而复返,返回时,手执一柄小皮鞭子,横眉竖起,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见到安阳,远远的举起了鞭子,冲着安阳故作凶恶般大声叫嚣道:“俺不管你是劳什子郡主还是劳什子公主,你便是天上的王母娘娘,俺也要警告你,无忧哥哥是俺的,大帅当年许诺过俺,待俺长大后便将俺嫁给无忧哥哥,哼,你抢了俺的无忧哥哥,你还俺无忧哥哥!”   话说小娘子怒气冲冲而来,没了老太君的威仪罩着,竟一路气急败坏的冲到了安阳跟前,用鞭子指着娇滴滴的安阳郡主,一字一句放话警告着。   像是一头暴躁失控的小疯牛。   安阳看着眼前的小疯牛,又看了眼她手中的皮鞭子,一时差点儿没忍住当场翻了个大白眼。   鞭子她倒是不怕,赫连毓挥鞭子,那才叫一个嚣张蛮横、威风凛凛。   不过——   瞧瞧,这都是第几批人呢!   先是在安伯侯府的谢娘子,再是嚣张跋扈的小秃鹦,后又是宫家的那两朵娇滴滴的花骨朵,这不,眼前这个冷不丁冒出来的小疯牛,这都第四批了。   饶是安阳再好的耐心,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想要爆粗口了。   瞧瞧,回来这才几天,便给她带来了多少麻烦,真真是个惹事精,麻烦精。   没错,这一个个的,都是某些人的狗腿子。   专门用来膈应她的。   简直造孽啊,嫁谁不好,嫁给这么个搅事精!   安阳第一千次一万次的将某人在心里问候了一遭。   安阳身后蕉月、绿云见对方气势汹汹,立马剑拔弩张了起来。   安阳将人一拦,一时吸了一口气,正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正要回应时,这时身侧一道劲风掠过——   “放下鞭子!”   一道威严又冰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安阳怔了一怔,便见方才被她抛下的麻烦精这会儿已来到了她的身侧,朝着对面那小疯牛冷声说着。   他微微眯起了眼,声音冰冷,脸色板起,竟无端骇人。??   不愧是顾家的传人。   浑身自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连安阳都莫名跟着摸了摸臂上的鸡皮疙瘩,差点儿被这冷声给吓到了。   对面的小疯牛身子微微哆嗦了一下,似有些怕他,却依然咬着牙关,一脸固执的瞪着安阳,最终,到底惧怕居多,只红着眼将手中的鞭子朝着地上一扔,忽而噌地一下跑过来,一把紧紧抱住了顾青山的臂膀,咬牙道:“你凶俺!”   顿了顿,又一脸恼恨委屈道:“无忧哥哥,大帅说过要你娶俺的,你为何不等俺长大便先一步娶了她,你是不是瞧她漂亮,被她勾了魂魄眯了心眼,你不许喜欢她,俺不许你喜欢她!”   小疯牛一脸委屈的抱着顾青山的胳膊拼命摇晃的。   一边摇晃还一边不忘对着安阳龇牙竖目。   顾青山一时拧了拧眉,似要将胳膊从她怀中抽出来,抽了两下,没能敌过对方的胡搅蛮缠,片刻后,抿嘴看了眼身侧的安阳,表情略有些僵。   似怕安阳……吃味。   却不想,安阳非但没有吃味,反倒是笑眯眯道:“这位小娘子,真不好意思啊,本郡主并非故意要抢你的无忧哥哥的,那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郡主可也是受害者啊!”   安阳一脸无奈说着,一边说着,一边脸上的笑容越绽越大,顿时,跟人牙子哄骗落单的小姑娘似的,一脸诚心诚意,好商好量的冲着小娘子哄说道:“那什么,事已至此,本郡主如今嫁给了你无忧哥哥,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陛下亲自赐的婚,本郡主也没这胆量和离,你既这么喜欢你的无忧哥哥的话,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要不这么着,你看怎么样,本郡主瞧你龇牙咧嘴的样子,像头小老虎般甚至可爱憨趣,瞧着心中也是喜欢,要不,让你无忧哥哥纳了你进门如何,往后本郡主做大,你做小,咱俩一起侍奉你的无忧哥哥如何——”   安阳一脸兴奋地冲着小妮子说着,只差没搓手了。   话一落,生怕她不同意似的,还一度飞快地举起了手,一脸郑重其事地保证道:“本郡主保证,对外本郡主大你小,在府里头,咱俩平起平坐,跟对亲姐妹似的,如何?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安阳费心费力地劝说着,竟是十分的开明大度。   那殷勤兴奋的模样,比人牙子更人牙子,仿佛对方一点头,她便能数到银子似的。   话一落,一旁的顾青山彻底黑了脸。   就连那小疯牛姜明月也一时愣在原地,胀红着脸,支支吾吾不知该作何反应。   似没有料到,对方压根不按她的牌走。 第17章   “我……我才不要做小!”   话说姜明月被安阳这番话给唬得一时有些不会了。   支支吾吾好半晌,对上对方笑眯眯的笑容时,顿时反应了过来,一时胀红着脸,冲着安阳恼羞成怒的吼了一句,道:“哼,我才不要给人做小妾!”   姜明月咬牙切齿的说着。   安阳却暗戳戳提醒道:“可是你无忧哥哥的小妾哦,你也不做吗?”   说话间,似还似笑非笑的扫了旁边顾青山一眼。   顾青山则抿着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姜明月似也有片刻的犹豫,半晌,只将牙一咬,继续恼羞成怒吼道:“我不做小妾我不做小妾我不做小妾!我姜明月才不会给任何人做妾!”   安阳闻言,顿时一脸可惜道:“那可就无能为力了,本郡主原本还想成全你的一片痴心来着。”   说完,还悠悠叹了口气。   满脸惋惜之意。   姜明月却觉得是对方故意想要羞辱于她,做了妾,做了小,日后岂不日日受制于她,只觉得对方看着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定是个恶毒的女人,一时气得咬牙切齿,只指着安阳叫嚣命令道:“反正,反正你不许勾引我的无忧哥哥,无忧哥哥是我的!”   姜明月一脸叫嚣着,还故意膈应般,将顾青山的胳膊越抱越紧。   不过,许是知道自己说出的这番话并没有多少底气,故而扯着嗓子嚎着,以声音壮胆,多少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   安阳听了却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然而看着对方一张圆脸胀红了一片,因脸有些黑,猛地看上去又黑又红又圆,就跟一颗毒苹果似的,倒也未见多少膈应,就是觉得莫名搞笑和滑稽。   与此同时,心中一时默默脑补了一番,若是她没能嫁给顾青山这一京城第一公子哥,而是让眼前这小黑妞嫁给了他,怕势必会闹得满城风雨罢。   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都觉得精彩万分,瞬间,京城十余个闺女的脸色一一在脑海中闪现了。   可惜,可惜这样的热闹是瞧不到了,不然,定能目睹多少场好戏瞧了。   不过,许是画面太过滑稽,顾无忧和小黑妞,想着想着,安阳没能忍住忽而扑哧一声轻声笑出了声儿来。   她赶忙抬起广袖,半遮脸面,然而轻轻乱颤的双肩却如何都遮不住。   她这副模样落入姜明月眼里,就是在明晃晃的取笑她,姜明月瞬间气得跳脚,只狠狠跺了下脚恨恨指着安阳,一下子炸毛道:“你……你在笑什么?”   安阳这人做事,一向喜欢体面,她习惯先礼后兵,见这小黑妞,小疯牛胡搅蛮缠,一脸幼稚,怕是个牛皮糖似的,油盐不进,挣甩不脱的,又见此时天色渐晚,该到了用晚膳时分,忽而间身子微微一晃,忽而用手轻抚了下额头,一副娇弱之姿。   身后两名侍女立马警钟大作,连忙过去搀扶查看。   顾青山见状,终于扫了身侧姜明月一眼,冷声一字一句道:“放手!”   姜明月见他脸色绷直,脸上乌云密布,像是罩着一层千年寒霜,顿时立马缩了下脖子,咬牙缓缓松开了他的胳膊。   顾青山警告的看了姜明月一眼,随即大步踏了过来,抬手虚扶着安阳,双目在安阳脸上细细看了一圈,道:“可是有碍?”   安阳却揉了揉太阳穴,柔声道:“无事,许是刚搬回将军府,还有些无法适应。”   身后蕉月却在这时忍不住冷冰冰开口道:“我家郡主今儿个一早起来就在为迎接老太君做准备,从早忙到晚片刻不待消停的,足足忙活了一整日得不到半分好不说,竟还遭个无知莽妇羞辱,难道这就是将军府的规矩不成?”   蕉月最是看不得郡主受气,受得还是这般鸟气。   顿时气得板着小脸,忍不住上前一步,冷嘲热讽道。   “你说谁是无知莽妇!”   姜明月瞬间再次炸毛。   “谁跳脚就是谁咯!”   蕉月也毫不相让。   就在二人两两对峙间,这时,顾青山一个冰冷的眼色朝着对面姜明月扫了去,只冷冷道:“你吵着你嫂嫂了,往后在府内不许过于喧哗,更不许在郡主面前大呼小叫,否则……”   说话间,顾青山忽而俯身将身前的安阳一把打横着抱了起来,视线一扫,稳稳落到了姜明月脸上,一字一句冷声道:“军法伺候!”   顾青山板着脸,冷声说着。   话一落,顾青山便直接稳稳抱着安阳,大步朝着无恙居走了去。   身后姜明月被顾青山这番教训给训懵了,似乎没有料到她的无忧哥哥竟会如此毫不留情面,毫不分对错的当场教训于她,只见她呆呆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待缓过神来后,立马红着眼朝着他们夫妻二人的背影追了过去,气得癫狂道:“我没有嫂嫂,她不是我的嫂嫂,我无父无母,无兄无姐,哪里来的嫂嫂——”   她扯着嗓子叫喊着。   这时,被顾青山打横着抱起来的安阳没有片刻羞涩矜持,反倒是主动抬起了双手,一把勾在了顾青山的脖颈上,一把紧紧抱着顾青山的脖颈,随即将下巴抵在了顾青山如山川般坚固的肩膀上,随即,对着跟只螃蟹似的,一路踉跄,横着赶来的姜明月笑眯眯的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脸上的笑容越绽越大,最后,还冲姜明月俏皮的眨了眨眼,然后缓缓朝她竖起了小拇指头,再然后忽而缓缓将小拇指头朝下一倒。   嘴里无声道:“你—输—了——”   一时,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方才虚弱的架势。   说话间,顾青山微微侧目,眼尾的视线在妻子“你输了”的微笑嘴型上一跃而过,顿时嘴角微微一抽。   姜明月见安阳一脸亲密的抱紧了顾青山,又见她冲她挑衅的眨眼发笑,   竟还一度朝她倒竖起起了小拇指,对她说她输了,关键是,她脸上还绽放着大大的笑容,一脸温柔无害。   也不知为何,姜明月当场懵在了原地,只觉得头皮瞬间根根发麻,根根倒竖了起来,待反应过来,一时觉得手脚冰凉,浑身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顿时气得连连跺脚道:“你……你是装的——”   又咬咬牙,冲着顾青山气得浑身发抖,顿时大吼一声道:“她是装的,她是……她是故意装的——”   然而,顾青山却充耳未闻,脚步未停,一路直径抱着安阳回了无恙居。   被无视在原地,又被人“陷害”“冤枉”“挑衅”的姜明月顿时气得连连跺脚,最终仿佛实在气不过似的,忽而没能忍不住,只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嘴里喊着:“我要回北疆,呜呜——”   一时一边哇哇哭着一边气急败坏的跑回了老太君住的北苑。   话说,前一刻还一脸温柔带笑的安阳,在顾青山抱着她回到无恙居的下一刻,便见她脸色嗖地一变,随即,只声音骤然转冷,冷冷道:“放我下来。”   话一落,一把甩开了抱在那脖颈上的那双手。   变脸之快,胜过天气。   顾青山闻言,眉头轻轻一挑,似未闻似的,竟没能如她所愿,只一路继续抱着安阳,一步一步踏入了正房,最终,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正房的贵妃榻上。   几乎在他双手刚松开的那一瞬间,便见安阳朝着贵妃榻上打了个转。   等到顾青山直起身姿时,安阳已滚落到了贵妃榻最对侧。   抬头挺胸,抿着嘴,微抬着下巴,一脸目不斜视高高在上的端坐在一侧,那姿态,与他初回郡主府那晚用膳时,在饭桌上的姿态一般无二。   顾青山想起那晚的晚膳,似怕一会儿还会再来上一遭,顿时,一时摸了摸鼻子,正欲开口,不想,原本目不斜视坐在那儿的安阳冷不丁先他一步开了口,却是冷冷道:“所以,夫君现下知道什么叫体面了么?”   安阳骤然开口。   嘴角扯着一抹淡讽。   顾青山微怔。   这话何意?   然而,重点却似落到了“夫君”二字上。   然而还没开口,便又见那安阳郡主继续冷冷开口道:“我知那姜明月无父无母,她生父姜将军为了救公公而亡,她是顾家的恩人之后,故而纵使她出言不逊,叫嚣到了本郡主跟前,本郡主也没给她哪些惩治,这便叫做体面——”   说到这里,安阳眼皮一扫,轻扫了远处顾青山一眼,道:“这叫做给公公一分体面,给老太君一分体面,也给大人你一分体面,所以,大人往后行事,便也记得给本郡主留分脸。”   安阳冷冷开口说着。   与方才在外头的笑眯眯截然不同。   于是,顾青山终于知道,原来,安伯侯府的那场戏,至今仍然还没能彻底落下帷幕。   一时略有些无奈。   看来,他昔日挑在了最不应该回京的那一日回了京,看来,他挑在了本不该去往安伯侯府的那一日去了安伯侯府,他或许应当在回京的第一时间,立马入宫“觐见”。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缓缓开口道:“明月玩劣——”   不想,方才一开口,便见那位高高在上的郡主又是一个冷眼扫了来,道:“所以本郡主下回记得处处体谅她,不与她计较,方能彰显本郡主的贤良宽厚!”   安阳冷笑一声,直接夺过了顾青山后半句话。   顾青山一时揉了揉眉心,目光一抬,见安阳绷着小脸,与方才在外时笑眯眯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不知为何,突然轻笑了一下。   安阳见状,小脸绷得更紧了,仿佛在说:“好笑么?”   顾青山无奈再度开口道:“我的意思是,她自幼在军营里长大,玩劣不堪,被父帅宠得嚣张跋扈,自幼无人管束得了她,日后若是目无法纪,专横跋扈,冲撞于你的话,你只管惩治便是,打罚随意,不伤及性命即可。”   顾青山一字一句,缓缓说着。   安阳听了,这才脸色稍顿。   不过,横竖自打他回京起,一桩接着一桩子破烂事找上门来,到底影响心情。   加之,方才他抱她进来时,脚上一只绣花鞋不慎掉落,安阳方才偷偷藏着脚,没让他发现。   这会儿见天色渐晚,顿时将下巴朝着远处一点,继而将藏在裙摆里的绫罗玉足轻轻一抬,神情倨傲的扫着顾青山。   顾青山见状,缓缓转身,便见几步开外的交椅旁静静的落了只巴掌大小的玉色绣花鞋。   又见安阳郡主一脸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仿佛在说:还不过来伺候?   顾青山顿时摸了摸眉,摇头缓缓转身,将那只绣花鞋捡了起来,而后走了过来,屈身在安阳身侧,亲手将那只鞋穿到了安阳脚上。   绣花鞋小小的一只,不过巴掌大小。   手心里的小脚丫子更小,握在手心里,小小的一弯,比想象中更软,更细,更腻。   顾青山忽而轻轻一捏,手心里的小脚丫子瞬间怕痒似的,一下子缩了回去。   再然后,下巴骤然一疼。   一脚便……踢了上来。   他的牙—— 第18章   话说,当日的晚膳是在老太君的北苑进行的。   这是安阳第二次在老太君院里用膳,第一次是成亲后的第二日,彼时,新郎官顾青山洞房完后便直接出发去往西南上任,安阳次日起来后给老太君请安,并在北苑用了午膳,便直接吭哧吭哧回了她的郡主府。   顾家门楣虽贵,实则血脉稀疏,这偌大的门庭也不过一子一孙,与满京枝叶繁茂的世家贵族截然不同,而这一切皆要源自于三十年前那场令人发指的战役:辽关之战。   那是近三百年大俞建国历史中,最凶险,也是最有名的一场战役。   顾家老将军顾候在那一场战役中一朝毙命,相传,彼时辽关险些失守,北,西,东,南四个方位同时朝我大俞犯进,可谓腹背受敌,那场战役中敌我双方死伤近百万,大俞三十万雄狮所剩无几,我方大帅被斩,气势瞬间溃败,眼看着城门将要被攻破之际,老太君也就是当年刚刚小产后的顾夫人单枪匹马绕到敌方后营,直接烧毁了敌军最后的粮草,并将顾候尸首夺回。   一夜之间,我方气势大涨。   最终,在顾夫人的带领下,我方反败为胜,一举将敌军歼灭,守护了大俞后来这三十年来的太平盛世。   顾夫人携手长子顾辽一直守护在北境长达七年,其英姿不在老将军之下,待独子也就是如今的顾帅大成气候后,遂将北境交还于他。   故而,老太君的威名,绝非寻常夫人能及。   她是深宅一妪,更曾是赫赫四方的一方良帅,猛帅。   许是当年杀戮过盛,随着年龄渐长,这些年来老太君渐渐改吃素食,不过,今日的家宴上,虽以素食为主,老太君回府后,还是加了半桌荤腥。   “祖母请坐。”   顾青山对老太君极为尊敬。   入了北苑后,便亲自过去搀着老太君入座。   他是被老太君亲自养育长大的,祖孙二人虽皆寡言少语,但实则关系十足亲厚。   “嗓子怎么了?”   老太君落座后,安阳便也随着姜明月依次落了座。   老太君坐在主位,左右依次是顾青山,姜明月,安阳坐在对面,挨着顾青山,也挨着姜明月。   许是回到北苑后,姜明月已经冷静了下来,又许是她向老太君告过安阳的状了,又许是老太君威仪过盛,她不敢造次,又或者,初次交锋,她败得彻底,领略到了安阳这个“心机婊”“白莲花”的险恶,横竖,再次见到安阳时,姜明月已收起了方才嚣张的爪牙,不敢对她言语冒犯,不过那双眼,却跟长在了安阳脸上似的,恶狠狠地意味依然满满溢了出来,同时,那双乌黑的眼珠子一直滴溜溜的乱转着,不知在打哪些主意。   一家子落座后,老太君听觉敏锐,听出了顾青山嗓子的异常,淡淡问着。   顾青山闻言不动神色的看了身侧安阳一眼,随即清了下嗓子,淡淡道:“并无大碍。”   顿了顿,又缓缓补充了一句:“许是京城天气干燥,上了火,舌底生了些口疮。”   顾青山面不改色的说着。   安阳这时在喝茶,冷不丁听到此言,忽而“咳”了一声,险些呛了一下。   不过好在动静不大,没有将满口茶给一口喷洒出来。   立马又连着饮了半杯茶,压了下惊。   看着并无异色。   顾青山听到她的呛声,眉眼未抬,依然目不斜视,不过搁在桌子上的大拇指转了一圈,围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摩挲了一圈。   片刻后,用舌尖抵了抵牙齿。   略有些麻。   夫妻二人看上去一片正常,未见任何异色。   却又不知为何,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怪怪的。   姜明月原本觉得这番对话没什么,想当初她从北疆来到京城时,还曾长过一阵子疹子了,无忧哥哥从南边回来,需要一些适应期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因姜明月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安阳身上,并没有错过她的这声呛声。   再定睛一看,便见安阳一侧耳朵忽而淡淡泛红了。   姜明月愣了一下,继而搜索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探索着。   目光明晃晃的,好似非得要探出过所以然来不成。   就跟在捉奸似的。   一时想到,方才无忧哥哥还没怎么着了,怎就回了无恙居一趟,嗓子就坏掉了,也不是嗓子有问题,细细听去,好像舌头吐字略有些涩意,忽而,嗖地一下联想到方才无忧哥哥是抱着眼前这个女人进屋的,进去干了什么,会使得舌头出了问题?   姜明月并非无知少女。   蓦地一下,反应了过来,定是……定是无忧哥哥亲了这个女人,还将舌头给亲坏了。   瞬间,姜明月双眼燃起了熊熊怒火。   狐狸精!   臭女人!   就进门这一小会儿,竟都要缠着无忧哥哥不放!   她就这么饥渴难耐么?   无忧哥哥可是良将之材,虽如今被迫弃武从文,缩在西南那个小地方当了个劳什子县令,可姜明月知道,他的未来是属于战场的。   可若是现在,被这个皇帝老儿塞过来的女人勾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哼,这一切肯定全都是那个老皇帝的阴谋,选了个狐狸精,可不就是直冲冲奔着无忧哥哥来的么?   可谓阴险至极!   姜明月嫉妒得快要冒烟了。   握着筷子的手嘎嘣作响。   姜明月的目光太过直接,太过直白,只差没将“你将无忧哥哥的舌头怎么了”“无忧哥哥根本不是舌底生了口疮,是被你个狐狸精给啜坏了的对不对”的这般赤、裸裸的眼神直接公之于众了。   安阳微窘。   她就没见到如此没有眼力见的女孩儿。   好歹收一收眼神啊。   根本不尴尬的,可被她这么一弄,安阳瞬间尴了个大尬了。   好像她做了什么似的。   她见那小黑妞恨不得朝她扑过来,心知对方想岔了,却偏又有口难言,这档子事儿,该如何宣之于口。   一时,恨不得在桌子底下恶狠狠地抬脚踩上一脚才好。   这都是些个什么胡乱说辞。   她明明……明明不过抬脚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巴,让他错咬了下舌而已,什么舌底生了口疮,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好么?   安阳眼观鼻,鼻观心,原本欲端得一副清心寡欲、无知无畏,毫不心虚。   到底有些气不过。   片刻后,只忍不住轻轻抬起了脚,朝着身侧那只大船似的靴子上轻轻踩了一脚,在她脚踩在他靴子上的那一瞬间,顾青山淡淡朝她睨了来。   下一刻,安阳使力,用脚尖狠狠往下一碾。   顾青山冷不丁抬起拳头至于唇边,低低咳了一声。   眉头骤然一挑。   面上却端得一副面不改色。   安阳这才端起剩余半杯茶,慢慢饮了,稍稍泄消气了。   然而,这时,姜明月目光复又再度再二人面上来回扫视着,下一刻,做了个差点儿令安阳再度喷水的举动。   许是姜明月耳力过人,目光在两人面上来回收索一番后,竟冷不丁将头一低,将面上的桌布一撂,便凑到桌底朝着桌下探了一番。   目光来回在二人脚面掠过。   仿佛在说: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休想躲过我的法眼。   这陡然一番举动,一时惊得安阳微微瞪眼,整个人只有些傻眼了。   这……这军营里头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姜明月是听到什么了么?   听说习武之人,能听到常人所不能听到的动静。   所以,方才她在桌子底下的那一番动静——   安阳一深闺娇养女子,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个弯弯绕绕啊!   草率了,草率了。   她是不是……丢人呢?   如连姜明月都意识到了什么,那老太君那边——   安阳一时血气上涌。   若眼神能杀人,她一定将左右两侧两个蠢货杀而后快。   安阳正这般暗自想着,这时——   “好好用膳。”   只见对面的老太君冷不丁开口发了话,如是说着。   没有点名道姓。   不知指的是姜明月,还是安阳,又或者……顾青山?   三人齐齐举起了筷子,顾青山眼观鼻鼻观心,安阳夹起一块八宝臻鸡肉一口一口机械般的咀嚼着,哼,鸡肉算得了什么,她这会子想吃人肉。   姜明月则一边扒饭,一边死死瞪着安阳。   一时一桌子上各人纷纷心怀鬼胎。   桌面上难得静悄悄的,一直到快要用完时,老太君先一步收了筷子,淡淡开口道:“青儿,你的差事可已安排妥当呢?”   这一回点名道姓了。   被点名的顾青山放下筷子,缓缓道:“吏部已受理了,还得向上请示,兴许这两日陛下便会召见。”   顾青山淡然说着。   不过一届小小县令,实不会闹上天听的,不过,顾青山身份不同,吏部不敢作主,也是情有可原。   “多半还是外放么?”   老太君思索了片刻,问道。   说话间,似看了对面安阳一眼。   安阳默默用着膳,置若罔闻。   顾青山道:“一半一半罢。”   老太君闻言点了点头,倒未再多言,道:“你们慢慢用罢。”   说着,缓缓起了身。   老嬷嬷正要过去搀扶,这时,顾青山缓缓起了身去扶,老太君朝着顾青山摆了摆手。   不想,正在此时,忽而听到身后哐当一声声响,老太君同顾青山齐齐回头,便见安阳和姜明月之间一盏茶杯不知为何滚落到了地上,碎成了几瓣。   与此同时,那姜明月一把夸张的跳了起来,又一脸夸张的翘了翘自己破了口的手指头,又指了指一旁斯文优雅干饭的安阳,冷不丁朝着老太君和顾青山撅嘴满脸委屈的告状讨伐道:“老太君,无忧哥哥,她……她将我茶杯撞倒了,还害我割破了手指头,呜呜,痛痛——”   原来,姜明月之前不是被安阳明晃晃的“栽赃陷害”了么,便也想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她不是在无忧哥哥跟前陷害她么?   哼,那她也要在老太君眼皮底下陷害她。   她不是娇滴滴的,在无忧哥哥跟前矫揉造作么,谁不会?   于是,姜明月有样学样着。   结果,姜明月以一身结实的肉身,一脸黑红圆的滚脸在老嬷嬷和顾青山面前撅起厚厚的大嘴唇子,然后娇滴滴的呼出“痛痛”二字时。   只见老太君与顾青山二人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又抬眼远远朝着姜明月高高翘起的兰花指上看了一眼,嗯,冒了颗小血珠子,眼屎大小。   两人看了片刻,纷纷面面相觑。   半晌,老太君默默撑着龙头拐杖一言不发的往里去了。   顾青山也一言不发的默默扶着老太君去了。   整个餐堂间,一转身只剩下了全程一脸懵的姜明月,和一脸更懵的安阳。   安阳渐渐缓过了神来,依然还是一脸懵。   好半晌,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立马偏头看向身后的紫黛,道:“快,快去请大夫,若去晚了,姜小娘子手上的伤口该愈合了。”   姜明月:“……”   姜明月比安阳还要懵。   懵然后,小黑脸一度胀得一脸通红,继而又一脸恼羞成怒。   该死的,为什么,她们都不信我?   哪里露出了破绽么?   姜明月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其中缘故。 第19章   话说顾青山那厮说话倒是灵验,嘴就跟开过了光似的,他断定陛下这两日会召见他,果不其然,说完这番话后,次日,宫里头便来了口谕。   彼时,时辰尚早,练武台下,今日不知为何,气势格外高涨,一个个撸起了袖子,跃跃欲试,前来比试甚至围观的人数是往日两倍还多,险些将整个练武场给挤满了。   “你可想好了?”   顾青山这日一身禁黑锦服加身,腕口,裤口微微束紧了,头发高高束起,全身上下并无一丝装束,然而他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的黑眸仿佛透着一股犀利的寒光,浑身带着股子与生俱来的威严之气,目光落在谁身上,任凭谁都不敢轻易抬眼与之对视。   他几步开外的姑娘低着头,咬着唇,良久良久,忍不住飞快抬眼看了对岸那道伟岸身影一眼,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小声道:“大人……大人可是……可是因着郡主的缘故?”   姑娘似有些不甘问着。   顾青山听到这里,双眼一眯,他削薄的唇轻轻抿起,面部的轮廓嗖地一下凌厉的起来,漆黑的双眸里瞬间染上了半分寒气,一动不动的落在了对方的身影上。   对方嗖地一下将头一低,有些心虚畏惧的躲过了这道犀利的目光。   半晌,顾青山的声音淡了半分,只淡淡道:“与郡主无关。”   顿了顿,顾青山目光一抬,视线在练武场众多府兵身上掠过,淡淡道:“你是由我带回府的,去留自该由我处置。”   说着,身子微微一转,直接用后背对着那名小姑娘,显然已不想再多言了,直径最后一次道:“要么,我会给你一笔安置银两,你自行出府安顿,要么,今日在此处,我为你择一夫婿另选一处去处,你自己选择。”   顾青山淡淡说着,声音已然转冷。   他府中的府兵皆是精锐部队,京城京兆府或者兵部又或者其余部门遇到棘手之事,皆是从他府中借调人马,可谓以一敌三,甚至敌五,待遇自是不差。   一个落难的孤女,并不算埋汰了她。   许是,听到他话中的凌厉,良久,良久,身后姑娘咬咬牙道:“奴婢……奴婢一介孤女,早已无路可去了。”   顾青山闻言,已知她的选择,狭长的双眼一抬,身侧的绥进立马兴奋地上了台,大手一挥,冲则底下的府兵们道:“兄弟们,擂台开始了,今日可不是以往的比试,今日可是一桩比武招亲的比试,尔等想清楚了再上台,莫要为了逞一时之勇,赢了比赛可是要对人家姑娘负责的哦!”   绥进也是头一回主持这般赛事,自是激动连连,打趣一番后,开始宣了赛事规则:“其一,须三十岁往下——”   “其二,须家中并无妻妾——”   “其三——”   “比试留取前三名,供白姑娘挑选——”   此消息一出,瞬间整个比武场一片沸腾了起来。   往日寻常的比试成了比武招亲,任凭哪个不会激动亢奋?   有人起哄看戏,有人跃跃欲试,最终,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第一个跳出来的竟是个十六岁的刚刚被召入顾家军的新兵蛋子。   “哎,我说好你个蒋三,毛都还没长齐,你猴急个啥,你还嫩着呢,这等机会合该让给队伍里的哥哥叔叔们才是——”   话说那名叫蒋三的年轻后生上台后,瞬间遭了旁人的起哄说笑。   一时,整个练武场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可谓人声鼎沸,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   顾青山见场子热闹了起来,便背着手,毫不感兴趣般直径离去了。   “何处这般喧哗?”   话说此时的安阳初醒,正由绿云、蕉月伺候着洗漱。   老太君没有让人请安的习惯,只需隔日去北苑一家人一道用晚膳而已,故而,倒是省了每日的晨昏定醒,倒也让安阳乐得自在。   每日早起,府中的比武台都有赛事,这是将军府几十年来的规矩和习惯,不过前院的练武场距离后院稍远,往日里的喧哗声轻易传不到后院来,这日却隐隐听着热闹非凡,竟还时不时敲起了锣打起了鼓,阵阵喧闹声竟都传到后院来了。   在这之前,蕉月和绿云正在安阳跟前,上那姜明月的眼药来着。   细数昨日那姜明月令人发指的种种,以及愚不可及的种种。   听到这喧嚣声——   “前院发生了何事?竟这般热闹?”   安阳坐在梳妆台前,亲自瞄着眉,淡淡发问着。   话音刚一落,便早有前去打探的跑腿丫头气喘吁吁跑了来,禀道:“郡主,郡主,大人将……将之前从安伯侯府带回来的那个白姑娘带走了,现下正在……正在练武场为她挑选夫婿——”   小丫头连说带喘的通报着。   话一落,安阳描眉的笔微微一顿。   绿云、蕉月也有些意外。   “哦?”   安阳顿时将手中的眉笔一收,眼尾顿时轻轻上挑,瞬间,眼中春波溜转,安阳仿佛十分感兴趣道:“怎么个挑法?”   不提,她差点儿忘了还有这号人物了。   跑腿丫头桃酥兴致勃勃道:“好像是说哪个比试赢了,便让她嫁给哪个,哦,对了,大人还许她可自行挑选,可从前三名里头挑一个。”   桃酥津津有味的说着。   蕉月却道:“哼,倒是便宜她了。”   蕉月说着,给安阳倒了杯茶,道:“旁人瞧着那个白姑娘柔柔弱弱,柔善可欺,可奴婢却觉得不是个善茬。”   蕉月陡然这般说着。   安阳有些诧异道:“哦,蕉月此话何意?”   蕉月道:“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许是她太勤快了罢,一入郡主府,便将整个府里上下打扫了一遍,一跟来了将军府后,又忙上忙下,勤快得委实有些过了头,总觉得是个……是个有些心眼的。”   就跟她们郡主在虐待她似的。   “哦,竟还有这等事儿?”   安阳如是说着,依稀记得回到郡主府次日,也听说紫黛提过这么一嘴。   绿云见状,立马附和道:“郡主,蕉月的直觉一向极准,向来不会无缘无故对人有这么深的敌意。”   顿了顿,又道:“我听宫中的老嬷嬷曾说过,这越是柔善可怜的女子,往往越要提防,因为温柔有时是一件厉害的武器,能够保护自己,也能够伤了旁人,那个白姑娘横竖是不该入府的,一来横竖是给郡主遭了非议的,如今将她给许了出去也好。”   绿云冷静说着,她的性子要比蕉月平和许多。   安阳倒是对绿云有些另眼相看道:“哟,咱们家绿云出息了,竟还会这么多弯弯道道,不错不错。”   安阳毫不吝啬的夸赞着,绿云脸一红,道:“郡主。”   安阳笑了笑。   一时想到,这个被顾青山领回来的婢女白姑娘,她倒是没怎么在意,说膈应,也确实有点儿,说真在意,也确实没有,她堂堂郡主,犯不着让个平白出现的孤女给扰了心情。   不过,却也确实不好处置。   若说发落出府罢,满京都知道她府里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虽安阳不介意流言蜚语,到底不想再给人徒增笑柄。   若说留在府里,重用是不能重用的,安阳原本念起孤苦,预备留她口饭吃,如此作罢。   却不知,那顾青山如何冷不丁将人给处置呢?   莫不是是因为昨日——   哼,倒也还算是有些眼力见。   安阳正腹诽间,这时紫黛竟大步来了,一脸高兴道:“郡主,宫里的口谕来了,陛下召大人入宫,太后也让郡主随大人一道入宫,说许久不见郡主,想孙女儿了!”   紫黛一脸喜笑颜开地说着。   安阳一听太后想她了,顿时立马从梳妆台上起了身,一脸高兴道:“快,快伺候本郡主更衣,本郡主要入宫给皇祖母问安!”   顿了顿,又立马道:“要喜庆些,皇祖母就爱花花绿绿的。”   安阳如是欢快的说着。   就跟儿时走亲戚般高兴欣喜。   顾青山一入内,便对上安阳欢快的笑脸,这发自内心的雀跃,甚至比成亲当日还要高兴。   顾青山步子一顿。   这时,安阳一抬眼,看到他的到来后,脸上的笑容就跟变戏法似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顾青山:“……”   话说,夫妻二人匆匆洗漱一番,更衣焚香后,便登上顾家的马车,缓缓朝着宫内而去。   安阳出宫已逾近二十日了。   跟每年春秋两季出宫般,回宫时,总是迫不及待地。   偶尔回郡主府小住还好,郡主府是她的府邸,没有什么自在不自在的,然而宫家小住起来,总觉得怪怪的,前一两日还算新鲜,日子一久,便日日盼着入宫了。   宫里有皇祖母,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至于顾家,跟宫家也不遑多让。   马车内,顾青山端坐得笔直,像棵松柏。   他这日又换上了他的一身青袍,七品芝麻官的官服。   一品二品的官服,安阳在宫中倒是常见,至于七品……呃,还真是所见不多。   看着确实不如一品二品大员的威武霸气,不过,许是大员皆是上了年岁之人,四品之上的官吏少说也有三、四十岁了,二十余岁的几乎没有,更甭提一品二品大员的,多是胡子白花,甚至身形膀圆的叔伯之辈。   像顾青山这般年岁,正经当官的年轻人,其实并不多见。   顾青山这人人高马大,身姿笔挺,不缺武人的冷傲英气,又不失文人的儒雅清冷之气,尤其,皮囊真是不赖,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睫毛浓密,眼窝深邃,双眼漆黑幽深,里头像是一口深井,轻易能将人的目光吸附入内。   这样的人,便是披一身麻袋在身,也是好看的。   这样的人,倒是完全配得上他“探花郎”的名号。   据悉,当年在坊间有言论称,安阳郡主的美貌在满京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而顾无忧的英姿在满京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当年更有无聊之人,给满京贵公子贵女配对,每人都有官配,唯独安阳和顾无忧,无论配谁,总会有异议。   最终,甚至有人提议,将他俩配作一对。   当年的戏言,没曾想,成了真。   顾青山配她安阳,无论是从身份还是身姿相貌,其实并不算辱没了安阳。   不过,强扭的瓜,总是没那么的甜。   寻常人入宫面圣,多少有些紧张,安阳不同,她入宫是回家,至于身侧之人,只见他端坐得一丝不苟,哪里又有半分紧张可言?   顾青山当年在皇家书院那会儿,可是能时常入宫的。   大抵是一路漫长,对方言语寡淡,一路颇为无趣,又大抵是这日能够回宫,安阳难得开心轻松。   她甚至还偷偷往马车里备了些行李,预备回宫中小住些时日,最好,住上她个三五月再出宫,那便再好不过了。   于是,心情甚好之余,难得主动开了口,却是淡淡揶揄道:“听说夫君将那枚美婢赐人呢,这……不好罢,怎么着也是夫君特意辛苦赢回来的,就这么随随便便将人赐了人,岂不可惜?”   马车里,安阳捏起一块蜜饯,轻咬了一口,如是说着。   顾青山闻言,淡扫了她一眼,道:“为夫本意将功补过,不知为时可晚?”   呵!   还为夫!   为你个夫的头!   还将功补过?她才不信!   依安阳看,他不过是为了他那些下属谋求福利罢了。   安阳本欲揶揄来着,却不想,反被人揶揄,顿时不甘示弱道:“听说那婢子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夫君真的舍得?   安阳继续冷嘲热讽道。   话一落,顾青山忽而缓缓转过脸来,视线在安阳脸上细细端详一番,看得安阳都快要心里发毛了,方见那顾青山一字一句道:“郡主美貌,天下无人能及,何人配在郡主面前称一个‘美’字!”   顾青山淡淡说着。   虽在夸人,不过,面上宛若一汪千年井水,丝毫不见任何波动。   哟,他这……嘴里倒是难得吐出几句象牙来了,都说唇薄者,性刻薄,难得,难得!   不过——呵,瞧瞧这违心之言。   不过,话虽违心,她却也——爱——听!   作者有话说:   各位,今收到编辑通知,本文于19日也就是星期一入V,到时候三更掉落。   前五章2分留言评论,有小红包掉落,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20章   不知是否是那啥嘴里吐出来了那么几句象牙的缘故, 让安阳心情颇为舒畅,亦或是一大早的,办了件稍稍上道的事情,一路上安阳脸色稍顿, 难得没有再继续挑刺了。   安阳的马车可直入延喜门, 再从延喜门入后宫, 再入太后的兴庆宫, 刚下马车,便见太后的大侍女檎霜已早早在候驾了。   “奴婢拜见郡主, 见过顾大人。”   檎霜立马过来参拜。   见到顾青山, 立马朝着安阳睨了一眼, 嘴角溢出淡淡的揶揄。   这算是安阳婚后第一回 与郡爷回宫参拜罢, 也算是民间所谓的“回门”罢。   太后宫里的人, 眼界都颇高,习惯老成, 不过却出乎一致的对这位“郡爷”颇为满意, 因为在她们心目中,郡主就是天上的皎月, 围绕身旁的全是繁星, 少有能与之匹敌的。   而眼前这位将军府的少将军, 武九岁能随军出塞, 文能一举夺得探花,乃世家子弟中不可多得的俊杰楷模,何况其形优美其貌英俊, 身份地位更是秒杀了满京一大片, 这样一号人物, 天生就是用来配她们郡主存在的。   安阳郡主当年那桩婚事, 是得到整个兴庆宫娘家人的一致认可了的。   安阳由紫黛搀扶着下马车,立马几步上去前亲热的拉着檎霜的手,面对檎霜的打趣,安阳微蹬了她一眼,继而迫不及待道:“檎霜姐姐,皇祖母近来可好?可有想安阳想得夜里难眠?”   安阳立马雀跃的问着,这一问,檎霜与紫黛二人都不禁发笑。   身后落后她两步的顾青山也背着手,嘴角莞尔。   檎霜道:“太后日日念叨着郡主,说当初不该狠心撵郡主出宫的。”   檎霜淡淡打趣着。   安阳却扯了下嘴。   檎霜道:“郡主可还在埋怨太后?”   安阳正要说“反正不能那么快原谅了那老太太去”,然而一抬眼,却见顾青山正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又见檎霜眼下一片乌青,面色看着有些疲倦,是那种心思烦忧郁结后的倦怠,当即,心中一凛,已没了多余心思跟檎霜寒暄了,立马抬起脚步朝着兴庆宫赶。   顾青山仿佛也察觉出了安阳的几分异样。   一行人步履匆匆赶到兴庆宫时,安阳脚步嗖地一下停了下来,竟立在原地等候落后她两步的顾青山,等到顾青山上前之际,竟见安阳难得主动的朝着顾青山身侧一贴,二人并肩而立着,手臂与手臂相贴,一眼看过去,姿势亲昵,宛若一对感情和睦恩爱的新婚夫妻。   顾青山偏头看了安阳一眼。   安阳扬起脸,轻轻扯了一抹淡笑,冲着顾青山道:“夫君,请。”   顾青山幽深的目光却在安阳堆积起来的笑脸上端详了片刻。   领路的檎霜见二人和睦,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说话间一行人踏入兴庆宫时,太后已早早的候着了。   七十多岁的太后头发已然灰白了,没有像往日接见命妇或者外臣时那般隆重着万福万寿的朝褂,就着了一件石青色的普通凤褂,织锦缎,织金绸镶边,上绣着行龙与彩云相叠,下着八宝寿山江牙立水纹饰①,发饰高高挽起,额上戴了一副石青色抹额,上缀着祥云图纹,十足家常的穿戴。   太后人略有些胖,跟座弥勒佛似的,面相仁慈,满面笑意,年纪越长,看着越发慈爱随和,早些年气色极好,面态红润,精神矍铄,而如今不知是发福了,还是面色略有些浮肿,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老态龙钟。   顾青山一眼便瞧出了些异色。   安阳则当即便没能忍住,红了眼。   “瞧瞧,过来给哀家瞧瞧,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还委屈上了,怎么方一回宫,方一见着老婆子我就开始掉金豆子了,也不怕被人给笑话了去,回头无忧该笑话你是个小哭包了。”   话说太后见安阳一进殿便立马红了眼圈,两只眼睛瞬间成了兔子眼似的,当即又好笑又好气的连连将安阳招到了跟前,捏了捏她的脸,微微打趣着,道:“怎么着,莫不是回了夫家,还能亏待了你不成?都十八了,寻常你这个年岁的,都是能当娘的人呢,怎还四处哭唧唧的,回头别让人知道是被哀家给养大的,一准让人取笑了哀家去!“   太后将安阳揽在怀里,揉了揉,分别二十余天,甭说安阳,就连她也想得慌,这才知道,丢不开手的不是她们年轻人,而是她这个老婆子啊!   将人揉在怀里时,萧太后这才猛地想起,十八年前自己唯一的女儿明华过世时的场景,她的爱女就那样身故了,她入主后宫大半生,什么风风雨雨没有经历过,然而叫她心最痛的那一日,就是明华难产的那一夜,她惨遭白发人送黑发人,爱女明华就那样直接去了,只给她留下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小女婴。   那时的小囡囡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早产婴儿,又因难产整张脸都胀紫了,连太医都满头大汗,唯恐救不下来。   太后也跟着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见小女婴奄奄一息,身子骨羸弱得不堪一击,却仿佛带着股子坚韧的生命力,一直残存着,这可是她的明华拼死留下来的唯一一缕血脉,当即,太后打起了精神,越过太医院,直接从民间征集大夫,耗费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才终于将那垂死的小女婴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来。   自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她的怀里,可谓由太后亲自当作眼珠子般爱护、喂养长大的。   不曾想,养着养着,越养越水灵,越养越伶俐,都舍不得送回宫家了,这才将小安阳养成了一副极度依赖她的性子。   说起来,也是她自私了。   “可不就是,可不就是让人给亏待了去。”   安阳被太后揉在怀里,满是熟悉温馨的味道,当然,也错不过身上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药味。   安阳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紧了几分。   嘴上却哼哼两声,这般微微娇嗔道着。   兴庆宫是太后的寝宫,何曾不是她安阳的寝宫。   安阳从出生起,无母,至于父亲,自幼时起每月太后会将宫茗招入兴庆宫陪她半日,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她真正唯一的亲人也不过就一个太后而已。   也只有在太后怀里,她才能时时刻刻当做小女孩儿,撒着娇,发着小脾气。   安阳淡淡迁怒着。   像是在跟太后开玩笑,又像是在告某人的状。   不想,太后完全不进安阳的套、子里头,只连连朝着安阳头上敲了一记锣鼓,道:“哀家才不信,你这样骄横,哪个还敢亏待了你去。”   顿了顿,又笑眯眯道:“顾家那位老太君最是个明事理的,亏待哪个也亏待不了你去,再者,你瞧瞧,人无忧一瞧便知是个老实人,怕是只有你欺负他的份上罢。”   太后说着,这才将视线投放在了顾青山身上,随即很快安排给顾青山派座,视线这才从安阳身上挪开,细细端详了顾青山一遭。   顾青山落落大方的给太后见了礼,这才落座。   太后见他一身风骨清正,为人风神俊朗,有着京城世家子弟身上少有的茂林修竹之姿态,宛若一颗璀璨珠玉般,令人望尘莫及,顿时心中满意连连。   说实话,这顾无忧不愧是顾家后人,为人刚直清正,一身正气,便是皮相也是极好的,她甚至隐隐记得,当年这儿郎从北疆回来后,面圣那日,皇帝还在连连感叹道:这顾无忧若是皇家儿郎该多好。   便知,他的天赋和秉性怕是连宫里头几位皇子都比不过。   那时,太后便悄悄将人入了眼了。   不过顾家儿郎皆是要上战场的,这百十年来,武将世家自古无甚好的下场,太后便也一直观而不破,在加上顾家的家世显赫,盯着他的人多了去了,岂止是她一人,便是在宫里头都有着不少人了,直到安阳一场大病后,她也自知自个身子骨渐渐下行,这才咬咬牙将刚刚一举夺得探花郎的人给提前抢了来。   为此,还小小得罪了孙女儿小七一遭,到现在,小七还气她偏心呢。   如今,方才远远看到安阳随他一道跨入殿内,二人并肩而行,金色的暖阳打在两人背后,远远看上去,宛若一对神仙眷侣般登对至极,萧太后便知,她当年选对了。   他老实?   呵……   安阳冷不丁听到太后这话,差点儿没惊得一口口水喷洒了出来。   顾无忧是个老实人?   这话无论撂在哪儿,都无人会信罢。   要知道,无论马球场,马场,还围猎场,但凡有他顾无忧在的地方,哪里还有半分旁人秀肌肉的份?这便也罢了,便是当年在皇家学院的时候,他那轻蔑高傲的态度和与生俱来的天赋,可没少遭人嫉恨罢。   他若老实,他若老实无论文武,会全部齐齐霸占了,不给旁人留个活下去的余地?   他若老实,他若老实,人还没回府,便巴巴将美人给捎上了,他若老实,会在当年外放前夜便将人给吃干抹尽,吃得连个骨头渣渣都不剩下了,自个却拍拍屁股走人呢?他若老实,便也不会一回来便……便将她给欺负了去。   呵呵。   安阳的冷笑声差点儿要从牙缝里头给溢了出来。   对上安阳的咬牙切齿的暗恨目光。   顾青山一时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妻子一入宫便毫不留情的在太后面前告了他的大状,这样想着,心中不由庆幸,幸好今早入宫前便早早将尾巴给断了干净了,不然,指不定还要如何被谴责呢?   看着安阳气鼓鼓的讨伐的架势,顾青山心中有些无奈,他还以为方才在入宫的路上,已然扫清了障碍的,现如今看来,女子轻易不可得罪,这罪责,怕不得背上一辈子了罢。   然而对上太后时,顾青山却又正襟危坐,临危不乱,不慌不忙道:“无忧行事偶有欠考虑的时候,无意之中若有怠慢之处,还望郡主海涵,日后必当谨言慎行,不负郡主恩泽。”   顾青山打着官腔如是说道,说完,还似模似样的朝着上首太后身旁的安阳作了个揖。   嘴上虽这样说着,哪里有半分畏惧的样子。   郡主不由切了一声。   在太后面前也分明不见他老实。   就知道装模作样。   太后却分明瞧得有趣。   几日前安伯侯府府中的传闻自然传入了宫中,据说,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也有所耳闻。   不过前日英哥儿那孩子入宫来给她请安的时候,便特特点名了那日的出处,原来那日顾家那孩子是跟她大皇孙一道半道去的安伯侯府,还是听说安阳那孩子在那儿,才特意去的。   据悉,闹出的那名婢子一事,不过是一桩岔子罢了。   英哥儿说得妙语连珠,她听得也有趣。   也是,顾无忧并非孟浪之人,当年在京时遭不少人爱慕,便是连毓儿也为之痴迷,这样的人,实不会行如此之事来的,何况,她对老太君培养的人一百个放心。   她这两日专等着安阳来朝她告状了。   果不其然,这会儿便巴巴告上了。   不过,见两小儿在她跟前你来我往的,只觉得是在“打情骂俏”了。   一时笑着问道:“在西南这两年,可还习惯?”又道:“当年实不该让皇帝派你去那等边陲之地的,白白耽搁了你们小两口好几年,要不然,这会子孩子怕是都早已呱呱落地了。”   太后一脸可惜后悔着。   又追问了几句在任上时的趣事儿,以及西南那边的风土人情。   说到这里,免不了让安阳见缝插针的抓了把柄,上了眼药。   只见安阳一脸夸张道:“皇祖母,你可知他特特从西南带回了哪些稀世珍宝么?”   安阳特特卖了个关子,一脸神神秘秘,夸张十足。   果然,太后来了兴趣,一脸好奇道:“莫不是……千年灵芝不成?”   太后想了想,如是说着。   安阳:“……”   安阳恨不得抱上老太太啃上一口才好。   要不说怎么是亲祖孙呢,连这都能想到一块儿去。   安阳当时的第一感觉也是颗千年灵芝。   不然,怎会巴巴耗费千里,专门运回来了呢,要知道顾青山那两个箱笼里里头,除了一箱子书,半箱子兵器,就只剩下那么几颗小野草了,可不得价值千金。   却不料——   “哈哈,您猜错了,哪里是千年灵芝,分明就是几颗干蘑菇,您说,他大老远回来竟带了两颗干蘑菇回来,皇祖母,您说他是不是闲的?还是专门逗我玩儿呢?呵,可一点儿都不好玩。”   安阳卖力在太后面前埋汰着某人。   太后一听顾青山上任三年回来,啥也不带,就带了几颗干蘑菇,亦是有些瞠目不解。   一时,疑惑的目光不由扫向了下头顾青山。   顾青山见安阳一副“你们看他寒不寒酸”“你们快来一起跟我取笑他”的得意模样,一副恨不得扒了他底裤让人围观的架势。   顾青山抬手摸了下眉毛,半晌,终于忍不住有些无奈开口道:“西南并不盛产灵芝,灵芝多在东北地区或者中部地区,又或者生于西域地区,生于湿度高,光线弱的山林中,西南也产灵芝,却并非最佳,倒是盛产一些天麻和奇珍草药,也盛产一些菌类之物……”   顾青山娓娓道来,一一为太后和安阳科普纠正着。   安阳原本要等顾青山丢脸的,没想到,反倒是叫人给上了一课,所以,他老神在在的卖弄这一遭,是在炫耀自己知识渊博么,还是在嘲笑她孤陋寡闻、学识短见?   安阳一时脸都绿了。   正当她要讨伐他也轻慢了太后之际。   这时,只见那顾青山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不紧不慢开口道:“西南盛产菌类之物,菌菇鲜美异常,有一回微臣入山林间捕捉闯入百姓家中的猛兽,误入了山林深处,被困了几日,却发现了林中菌菇,味道鲜美异常,便是靠着此物果腹才得以坚持下山的,后来听山下的大夫言,此物稀罕,不单味鲜美,还能入药,有强身健体的功效,适合体弱之人食用,便在回京之前,特上山采集了一些,这才带回了京。”   顾青山一字一句,缓缓说着。   他声音低沉醇厚,说话颇有韵律,有种令人无法打断,一直想要听他这么说下去的冲动。   他这话说完,太后便扬角一笑,道:“哦?那照这么说,是特意上山挖给安阳食用的咯?”   太后淡淡揶揄着。   看了看顾青山,又转脸看了安阳一眼。   安阳自幼体弱,当年天花曾一度在京城盛行,连宫中也有不少人幸免遇难,安阳体弱,竟一时不慎遭天花入体,当真九死一生,那时,萧太后以为又要遭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苦难了。   好在,最终命悬一线时,被城外顾家送来的一株野草给救活了,据悉,是由老太君在寒山寺求得的,寒山寺的住持亲自去山间采回来的草药。   不想,当年顾家送一株草药,救了安阳一命,也救助了京城数万百姓。   如今,那顾青山复又没入林间,为安阳……采蘑菇?   呵呵,倒是有趣。   安阳当年嫁入顾家时,身上天花的疤痕还未曾全然消散了。   太后这般明晃晃的打趣着。   顾青山一时握着拳头置于唇边,低低咳了一声,没有承认,却也没有辩驳,算作默认。   一旁的安阳听了倒是愣了一愣。   一时,不由抬着目光朝着远处顾青山看去,却见那顾青山此刻敛下了双目,她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在光线的照射下,投射在眼角处的一窝暗影。   睫毛可真长。   鼻梁与眼窝形成了一抹夹角弧度,远远看着,有些禁欲性感的味道。   倒还……挺好看的。   安阳看愣了一下,正好,只见那敛下的睫毛轻轻一扇,睫毛下那双漆黑的双眼骤然睁开,笔直无误的朝着她这个方位捕捉了下。   安阳愣了一下,立马将视线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她……她竟走神了片刻。   脸微微一胀。   真是丢人。   不过,咳咳。   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么?   顾青山涉险没入山林,是为了为她采集一些可入药可强身健体的野蘑菇?   所以,那野蘑菇是特特为她采的?   采蘑菇的县太爷?   安阳怎么就这么不愿相信呢?   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   莫不是哄人的罢?   她跟他什么时候情比金坚到了这么地步?   并没有啊!   他们成婚之前,都是不熟的!   至于成婚之后,就洞了个房而已,外加说了一个巴掌的话,然后安阳就跟条死鱼似的,天旋地转,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难道她的魅力就那么大,大到只需一夜,便能迷得对方神魂颠倒,整整三年无法将她忘怀?   哼。   安阳才不信。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方乐意在太后跟前哄抬她的身价,安阳倒也乐见其成。   一时,被噎得没脸再继续挑刺了。   毕竟对方对她如此“情比金坚“,她若不依不挠,再继续将人埋汰,可不就显示得刻薄了。   “阳儿自幼被哀家给宠坏了,不过并无多少坏心眼,若有个小打小闹的,你日后多让着她些,她这人其实耳根子软,吃软不吃硬——”   话说,就在安阳那样被“采蘑菇”那一说,给饶得云山雾绕之际,太后跟顾青山的热聊已进了下一个阶段了。   “对了,哀家记得你比安阳大了五岁,幼时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哀家记得你娘幼时还带着你入过宫呢,可是见过咱们家小安阳?”   说起安阳幼时,太后忽而兴冲冲的盘问着。   这一两年来,太后总是爱回忆往昔,回忆幼时的小安阳,回忆幼时的皇帝,还曾回忆过幼时的明华,幼时的赫连毓,还有大皇子赫连英,二皇子赫连瑞,三皇子赫连彦,如同过眼云烟似的,反反复复的怀念提及。   顾青山想了想,忽而道:“微臣隐约还记得小时候郡主抓阄时抓到过一只虎头鞋。”   顾青山拧了拧眉,想了想,淡淡回忆着。   虎头鞋?什么鬼?   安阳一脸茫然。   不想,太后听了,却双眼一亮,立马着人去取。   片刻后,檎霜入了室内,将一珍藏的妆匣子去了来,一个黄花梨嵌百宝婴戏图官皮相,做工精美,精致名贵,妆匣子上的百宝婴儿图栩栩如生,憨趣可爱,真真令人喜欢。   檎霜将状匣子送到太后跟前。   太后翘起护甲,将匣子打开,赫然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双虎头鞋,大红绸面,上头用黑、黄色的绣线手工绣制成两个虎头头面,虎头虎虎生威,活灵活现,连虎耳、虎眼都栩栩如生,威猛憨趣②。   又见鞋子里头垫了厚厚的,白毛茸茸的兔毛,就跟小老虎圆滚滚的肉身似的,远远望去,两头威武龇牙的小老虎赫然出现在了眼帘。   真真可爱。   便是安阳见了,都忍不住笑弯了眼,忍不住伸出纤细的手指去戳了戳老虎的毛,还扯了两下老虎的虎须。   太后将虎头鞋拿出一只细细看着,冲檎霜使了个眼色。   檎霜立马将剩余那只连匣子带鞋拿了过去,送到了顾青山跟前。   顾青山看到匣子里的虎头鞋,一时笑了笑。   他拂过广袖,将剩余那只虎头鞋从妆匣子里拿了起来,跟太后一样,细细赏看着。   安阳见这两人对这双鞋子都感兴趣。   一时又扯了下虎须,凑到太后跟前问小声问道:“皇祖母,这双鞋可是有何出处不成?”   太后笑看了安阳一眼,“你不记得呢,这可是你当年的抓阄礼啊,你亲手抓的。”   话一落,又忍俊不禁的指了指远处的顾青山道:“若哀家没记错的话,这双鞋应当是无忧他娘如夫人送来的。”   原来,那时流行的抓阄礼,都是从百官家中收集来的旧物,小安阳因身子羸弱,好不容易挨到了周岁,太后不敢大办,便挨家挨户派人去百官,甚至去民间收集百姓们的旧物,用来做小安阳的抓阄礼。   抓阄礼那日,正好如夫人随顾候入了宫,并将这双虎头鞋给送了来。   没曾想,那时,小安阳匍匐在抓阄福垫上一动不动,小半刻钟过去了,没有一样她感兴趣的东西。   如夫人牵着小无忧过来时,将这双虎头鞋朝着福垫上一摆,她便来了兴致般,歪歪扭扭的爬了过去一把将其中一只虎头鞋拽小手里了。   “听说这可是无忧幼时穿过的。”   “这么瞧着,原来定亲信物早就已经定好了。”   太后笑眯眯的说着。   话一落,又抬眼远远看了顾青山一眼,有些意味深长道:“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无忧还记得这般清楚。”   太后笑眯眯的打趣着。   顾青山含糊道:“微臣那时已快五岁了,还隐约有些印象。”   顾青山回得极为官方。   太后只笑着将另外一只塞到了安阳手中,道:“既然是你们俩的,就还给你们俩了,喏,往后便由着你们自个儿保管罢。”   安阳拿着被塞到自己手中的鞋子,心里划过一丝异样。   她什么都不记得。   没曾想,竟还有这些缘故。   一时忍不住抬眼远远朝着对面看了一眼。   正好此时顾青山也抬眼看向了她。   两人手中各自都拿着一只虎头鞋,远远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又纷纷不约而同噌地一下收回了目光。   正低头把玩间,这时,忽见那顾青山看了太后一眼,随即缓缓起了身道:“太后,陛下那边许要召见,微臣先行退下,便让郡主多陪陪太后尽孝了。”   顾青山冷不丁说着。   安阳抬眼看了他一眼。   太后笑着道:“瞧瞧,哀家一说便没完没了了,皇帝那边许是召你还有国事要议,你快过去罢。”   顾青山这才告退。   不想,顾青山前脚刚走,后脚太后忽而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安阳立马将虎头鞋递给了一旁的紫黛,起身给太后抚背,又立马着急吩咐人送茶来,再摸出帕子给太后拭嘴。   不想,太后竟咳出了些血来。   一时,整个兴庆宫险些大乱了起来。   安阳看着洁白手怕中的那一抹黑红色,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一股倒春寒从头顶冲了上来,直冲入脑门,让她浑身冰冷,浑身抖动。   整个脑海一片空白。   “快……快宣太医——”   “快宣太医——”   安阳几乎是咆哮着尖叫大喊了一声。   却不想,这时,太后一口气缓了过来,只冲着檎霜摆了摆手,又冲着浑身发抖的安阳招了招手道:“瑟瑟,过来,过到祖母跟前来。”   安阳却紧紧攥着拳头,立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只浑身甭直了,咬牙冲着檎霜,难得固执道:“檎霜姐姐,我要你命人去请太医来,现在,马上,立刻!”   太后见安阳浑身发抖,小脸煞白一片,终是吐了一口气,冲着檎霜道:“去吧,莫要惊动皇帝了。”   檎霜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红着眼立马亲自去了。   檎霜一走,安阳浑身这才跟抽干了似的,身子险些一晃,随即骤然醒悟了过来,一把扑过去,紧紧抱着太后,在她怀中瑟瑟发抖、泣不成声。   宫殿外,檎霜一出殿,便见顾青山候在宫殿外未曾离开,檎霜一怔,便见顾青山背着手上前道:“我已命人去请太医了,说给郡主号脉。”   檎霜没有料到顾青山竟早已有所察觉,料想他方才是借口离开的,一时惊叹对方的眼力过人,又惊叹他心细如尘。   檎霜立马道:“檎霜代兴庆宫谢过顾大人了。”   顾青山朝着殿内远远看了一眼,道:“太后如何呢?顿了顿,又改口道:”郡主可还好?“   太后健康不容外传,檎霜知对方不过关切一问,便自动越过了这个提问,道:“郡主吓坏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道:“郡主这两年来一直扑在兴庆宫悉心侍疾,也是受累了。”   顾青山闻言,沉默片刻,复又朝着大殿方向看了一眼,方才道:“我去拜见陛下了,若有事,只管派人来差便是。”   檎霜点了点头,朝着顾青山福了福身子。   顾青山这才缓缓离去。   “可是还在怪哀家?怪哀家那日强行将你给轰出了宫去?”   大殿内,萧太后见安阳哭得泣不成声,欣慰又感慨。   原来,早在二十余日前,萧太后便亲自将安阳“赶”出了宫。   顾无忧回京在即,小两口分别三年,太后唯恐二人之间出了嫌隙,便“强行”命她回了顾家。   她担心自己时日无多,无论是小七,还是宫中的几位皇子公主们,无论尊卑,多少有人护着,像是小七,有万贵妃呢,萧太后操心不了那么远,而在眼前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个安阳了。   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当作眼珠子护着长大的,感情不同,又加上安阳幼时丧母,至于父族宫家,眼瞅着也并不如何亲厚,加上宫家家世复杂,门第粗鄙,上不得台面,太后不愿委屈了安阳去。   便唯有一个顾家了。   顾家门第清贵,家世又简单,是她满意的门第,然而顾家偏生又家教森严,家法如军法,再加上当年这门亲事算是皇室强塞的,未见得是顾家满意的。   而安阳这些年来被她娇养长大,到底娇贵任性,太守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当年婚后实不该让她从顾家搬回宫的。   彼时,顾家无忧回京在即,太后提前将人给“赶”回了顾家,也是想要给他们小两口一个彼此走近的由头,不想,这孩子,竟一日也未去,甚至直接搬到了她的郡主府躲懒去了。   还一直藏着掖着,生怕她知晓了去。   也是个牛脾气,死犟死犟。   比她娘当年还要犟。   犟脾气可不好。   若有人护着还好。   没人护着,可是要吃苦头的。   太后一声一声在安阳跟前念叨着。   顿了顿,又道:“无忧此番回京就留在京城得了,哀家已跟皇帝打过招呼了,当年就不该让他去那么远上任的,便是在京城周边,或是江南富庶之地,哀家至少还舍得送你跟去——”   “祖母冷眼瞅着,那顾无忧是个坦荡君子,是个可托付之人,你虽贵为郡主,却也不能过于任性,这婚姻生活是一门学问,要多学着看着,嫁过去给人当妻子的不能太硬,却也不能太软,不能被人拿捏欺负了去,却也不能太犟了,说到底,还是得两人交心了方能走得长久——”   “宫嬷嬷,檎丹,绿云,还有那个叫什么月的,那个小脾气随你的,她们几个都是与你同生共死过的,祖母将你交到她们手里,也算放心了——”   萧太后搂着安阳,一桩一件在安阳跟前嘱咐交代着,就跟在交代后事似的。   安阳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好了,祖母也有些累了,走罢,莫要让无忧久等了,出宫去,好好地过你的小日子去,你若过得好,祖母可比什么都开心——”   最后,太后撑不住,开始气喘吁吁的赶人了。   安阳死死搂着太后,死活不肯走,只呜咽道:“阳儿哪儿也不去,阳儿要回家,要住在家里。”   太后双眼也随着微微一红,却终究将心一狠,吩咐道:“将郡主赶出宫去,无哀家召唤,不得入宫!”   话说顾青山从养心殿回来的时候,只见妻子安阳郡主蹲在兴庆宫外的汉白玉石阶最后一阶阶梯上,整个人缩成了小小一团。   两个侍女,一个紫一个绿的远远焦急候在一侧,却不敢靠近。   一副被赶出来的模样,看着有些可怜。   顾青山缓缓走了过去,她动作有些迟钝的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瞬间入了他的眼。   顾青山目光一顿,片刻后,只将袍子微掀,在安阳对面缓缓屈身蹲了下来。   对方却立马伸出手,飞快遮住了自己发红的双眼。   顾青山将盖在安阳眼睛上的手缓缓揭开,顿了顿,只捏着手中的帕子,朝着她洁白无瑕的脸面上一下一下轻轻拭了起来。   瞬间,一串晶莹的眼泪珠子啪嗒一下往下坠着,直接滚落到了顾青山的手心里,灼烧了一片。   作者有话说:   ①清朝朝褂②虎头鞋,部分摘自百度描写   各位,V后前5章正分留言评论,有小红包掉落哦,感谢大家支持,么么! 第21章   话说安阳身子虽娇小羸弱, 却蹲在了一阶台阶之上,顾青山直接屈身在了她的台阶之下,故而虽高低不同,两人却差不多处在了一条水平线上。   脸对着脸。   顾青山将安阳那只手揭开捏在了手心里。   另外一只手捏着帕子, 卷在食指上, 用一根食指裹着帕子, 轻轻的刮蹭着安阳的脸, 一下一下。   他动作轻缓,细致, 耐心, 仿佛对待最上等的珍品。   安阳的眼泪一滚落下来, 便很快消失在了他的帕子里。   安阳抬着眼定定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张脸, 神色微微怔了怔。   温文雅杰、俊逸无双。   曾是满京最受瞩目的第一世家公子, 关乎他的传闻,甚至还曾流传进了宫里。   安阳九岁起, 耳边便时不时出现了这个人的名讳。   且随着年龄渐长, 时时与她的名讳摆放在了一起相提并论。   如今却是成了她的夫君。   虽不过是场政治婚姻,却俨然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皇祖母外, 与她关系最深的一个人了。   一个毫无血脉, 毫无感情, 却注定纠葛最深的一人。   约莫在二十余日前, 皇祖母身子骨渐渐有恶化的趋向,其实早在三年前她感染了天花后,皇祖母的身子便已渐渐不如从前那么好了, 太医说肝肺有损, 太后年时已高, 怕已无治愈的可能, 只能靠些个珍贵药材或者补品吊着。   安阳一心扑在太后身边侍疾,这两年几乎鲜少在外露面。   直到前些日子算到了顾无忧将要回京述职的大概日子后,太后便毫不留情的提前将安阳“赶”出了宫,想要将她打发回顾家。   安阳知道皇祖母一心想要将她安置妥当,安阳也不想皇祖母为她分心。   然而,安阳自有安阳的骄傲。   她一向被溺爱惯了,轻易向旁人低不了头。   哪怕那人是她的夫君。   “顾青山,皇祖母方才瞧着气色是不是极好?”   然而,此时此刻,在她最无助,最茫然的时候,看到这个人,看到这张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时,她竟跟抓住了根浮木似的,想要紧紧抓住他。   安阳一脸希冀的朝他发问着。   她此时的双眼通红,里头还弥漫着一层雾气。   双眼湿漉漉的,里头一片清澈见底。   看向他的眼神,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干净。   顾青山。   她直呼他的大名。   一个旁人轻易不能称呼的名讳。   顾青山给她拭脸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他定定的看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嗯。”   并不见任何敷衍之色,语气多顺着她,倒是少见的有些温和。   说着,继续卷着帕子往她左眼下蹭了蹭,却擦拭了好几遍,依然没能擦拭干净,忽而顾青山定睛一看,原是一枚小小的痣,极小,颜色极淡,左眼下方,令人轻易无法察觉。   顾青山想用指腹去抚,又一时止住了。   安阳知道顾青山是个说一不二之人,见他点头,顿时又连连急忙追问道:“那……那皇祖母是不是可以活到一百岁?”   安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语气里难得有些幼稚。   顾青山再次看着她,抿嘴“嗯”了一声,并再次点了点头。   安阳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仿佛立马就被他给说服了似的,她真的就相信了,瞬间,转忧为喜,破涕而笑,道:“我也觉得,皇祖母真的可以长命百岁呢。”   安阳笑了起来,笑得两眼弯弯。   顾青山在她天真清澈的双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只将唇再度微微一抿,片刻后,也随之将唇一勾,随即忽而朝着安阳重新探出一只手,道:“好了,都出来大半日了,走罢,该……回家了。”   顾青山看着安阳低低的说着。   安阳冷不丁听到“回家“二字时,神色似顿了一下,又看着伸到她眼前的这只手掌,又大又厚,是她的两个那么大,顿了顿,只缓缓将她的手置于他的掌心,两眼弯弯道:“好。”   顾青山便顺手牵着安阳缓缓站了起来,片刻后,夫妻二人朝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并肩缓缓离去。   身后紫黛和绿云见状惊诧之余,却彻底松了一口气。   二人对视了一眼,立马远远跟了上去。   话说刚出兴庆宫的大殿,便远远见宫殿外有人静静候着,像是在等人,对方约莫十五六岁,一身清瘦,一身黑衣,面庞白皙到近乎透明,眉眼浓烈,眼神却极淡,给人一种疏离寡言淡漠的气息。   原本定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到安阳出来,立马往前迎了两步。   “彦哥儿?”   安阳看到三皇子赫连彦,人已从方才恍惚的思绪中慢慢缓过神来,几步走了过去,道:“你怎会在此?为何不进去?”   赫连彦道:“听说你回宫了。”   话说间,看了安阳一眼,见她双眼微红,一时,眉间蹙起,扫了安阳身旁的顾青山一眼,顾青山行礼道:“三皇子。”   赫连彦朝着顾青山淡漠的点了下头,片刻后又反应了过来,许是源于太后的缘故,便又主动朝着顾青山唤了声:“姐夫。”   顾青山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赫连彦的视线已从他身上收了回,重新落到了安阳脸上,继续看着她的脸,没有说话。   三皇子身份低贱,相比大皇子生母端妃,二皇子赫连瑞和七公主赫连毓的生母万贵妃,三皇子的生母不过一卑贱宫女,后又在三皇子出生当日生母难产而亡,三皇子的身世使得陛下蒙羞,故而遭了陛下厌弃。   一个不受宠,又身份卑贱的皇子,日子过得怕是比不得一个得宠的太监,故而赫连彦在宫中的处境颇为艰难,也养成了一副生人勿近、甚至略有些阴郁的性情。   安阳因受太后宠爱,又因与他有相同的身世,便在生活中偶尔照拂于他,在整个皇宫里,三皇子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除了一个安阳郡主。   “太后可还好?”   赫连彦见安阳双眼通红,便随口问着。   太后孙辈众多,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她其实多也顾及不过来,不过是看在安阳的份上,偶尔念及到他,却因他阴郁的性情,不算特别热络。   赫连彦对太后亦是如此,从未主动……攀附。   安阳知道彦哥儿是特意来看她的,听到赫连彦提到太后,安阳神色有片刻难过,顿了顿,只打起精神冲着三皇子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多照看着兴庆宫,若有个什么动静,务必差人给我送信。”   安阳一一叮嘱着。   赫连彦抿嘴点头。   两人像是亲姐弟般,关系甚好,寒暄一番后,安阳见赫连彦穿戴寒酸,又远远朝他身后探了探,见他身后无个太监跟随,便问道:“你之前那个伴读了,燕家那个,听说有些日子没来了,在书院时可有人照顾你?”   安阳特意问着。   三皇子身世卑贱,无人攀附,当年燕家送来的那位伴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分明是不愿跟着三皇子的,却又碍于对方身份不便明拒,便一直偷奸耍滑,破罐子破摔。   安阳当时临时出宫了,还没来得及处置这事儿来着。   赫连彦却只神色淡漠道:“我不需要伴读,你……莫要为我费心了。”   安阳却道:“没有伴读可不行,不单单可侍读,还能跟你做个伴。”   最关键的是,伴读若选的好,将来会是他得力的左膀右臂。   “这些日子我替你留意下,回头挑个品行好的,燕家那位,他既心不甘情不愿,咱也不必强人所难。”   姐弟二人在殿外寒暄片刻,安阳见天色不早了,便打发赫连彦回去念书。   “对了,赫连毓这几日在宫中作甚?”   临走前,安阳想起那位同样霸道蛮横的七公主,忍不住问了一嘴。   赫连彦道:“昨日七公主陪太妃去灵隐寺礼佛去了。”   安阳点了点头,心道,难怪如此,难怪今日她入宫了,那人没来找麻烦。   一直待走远了,安阳身侧的顾青山忽而远远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殿外的赫连彦一直立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目送他们远去。   他身姿笔挺傲然,倒是与另外两位皇子性子截然不同。   顾青山目光一挑,这才收回了目光。   话说,重新回到将军府时,安阳的情绪已渐渐稳定,已重新变回了原先那个漫不经心,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安阳郡主了。   外人轻易瞧不出来,她方才在宫中的失态和难过。   回府时,已然过了午膳时间。   蕉月此时早早的在无恙居外竖着脖子盼着了,见安阳一回来,立马扭头冲着屋子里的跑腿丫鬟喊道:“快去传膳。”   又道:“我就说了,郡主许是不会在宫中用膳,幸好已提前备好了。”   说话间蕉月立马几步迎了上去。   安阳一看到蕉月,立马便摸了摸小腹道:“蕉月,快传膳,你们家宝贝郡主快要饿晕了。”   安阳默默咽了咽口水,巴巴催促着。   蕉月立马笑着道:“已派人去传膳了,郡主快些过来用几口果子点心垫垫。”   顾青山这时却冷不丁冲着安阳道:“郡主,从西南带回来的那些野菌呢?”   安阳一脸狐疑道:“你问这个作甚?”   顾青山道:“劳夫人去取了来。”   说话间,顾青山忽而转身踏出了无恙居。   片刻后,厨房里的人络绎不绝的来了,送来的却并非膳食,而是一捆一捆的柴火,还有什么锅啊,碗啊,铲啊,什么的。   这一动静,将无恙居里头的小伙伴们全部看呆了。   就连安阳也瞅得不明所以。   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绿云这时将那一包干蘑菇翻了出来,这时,顾青山忽而去而复返,却是换了一身行头,只见他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却将手脚袖口束紧了,往日里脚上的马靴也换成了平地的鞋履,还在额头上绑了根黑色的抹额,看着英武干练,倒有几分往日里在练武场的架势。   一回来,便将厨房里的人四下遣散了去,又朝着安阳走了来,道:“郡主若饿了,可先吃两口点心垫垫。”   说话间,将那包干蘑菇从绿云手中接了过去,直径走到庭院中央,便见他自行挽起了袖子,直接将长长的木头在院子中搭建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搭了一座三角架,再然后便见他在三脚架上支起了一口锅,竟当场在他的无恙居……做起了羹汤来?   是的,他将带回来的那些干蘑菇用温水泡软了,又将刚刚从厨房送来的去了毛发的土鸡直接放入锅中煮了起来,待将浮沫去掉后,又另起了一锅水将土鸡重新蒸煮了起来,待干蘑菇泡软后,便将干蘑菇倒入锅中与鸡肉一同煮了起来。   大火滋滋烧煮着,火势极大。   锅中很快便沸腾了起来。   不肖片刻功夫,一股浓浓的鸡肉香味便混合着一股子野生菌菇的鲜浓味便渐渐从锅中冒了出来,扑鼻而来。   安阳当场愣在了原地,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顾青山是在……煮蘑菇……给她吃?   这个认知,属实让安阳惊讶又……意外。   顾青山给她……煮蘑菇汤吃?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呢?   还真别说,远远只见那顾青山动作干净利落,竟毫不含糊,他一身锦衣玄服,直接掀开袍子坐在木头桩子上,用火钳夹往火堆里的翻挑着,就那么随意戳弄两下,便见火势又嗖嗖大了几分,这时,他随手举起斧子往那膀圆的木头桩子上一劈砍,木头桩子便立马四分五裂了开来,然后看到他随手将劈砍的柴火往火中搭建着。   咕噜咕噜……   锅中的鸡肉蘑菇顿时沸腾了起来,轱辘轱辘泡着泡。   安阳和无恙居里的一众奴仆全部都是深宫里出来的,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郊外的行宫,最危险的地方便是猎场了,便是在外,也是锦衣玉食围着,何曾见过这般……场面。   顾青山不仅能文善武,竟还会……煮蘑菇?   忽而觉得他真的好厉害哟。   好似什么都会。   关键是,就连煮蘑菇,一举一动都颇有些章法。   看起来,动作竟都利索优雅,手起刀落般。   “好香啊……”   不知是否是饿了,还是被眼前这新奇的一幕给勾出了馋味来。   安阳竟觉得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她默默咽了口口水,竟忍不住围着这口锅胡乱乱转了起来。   嘴里默默念叨着。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也全部被这股香味勾了过来。 第22章   “这个熟了吗?”   “可以开吃了吗?”   “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话说, 顾青山见安阳拽着裙摆,只跟小母鸡似的,领着一群小侍女们在庭院里来回踱步着,仿佛对什么都十分好奇似的, 一会儿凑过去闻闻香味, 一会儿凑过来探探熟没熟, 跟个好奇宝宝似的, 一会儿凑过来问上一遭。   顾青山见她时而摸摸肚子,时而咽咽口水, 一副等不及的模样, 一时挑了挑眉, 略有些无奈道:“还得再等等, 约莫一刻钟左右。”   顾青山将碳火夹出来了些, 改为小火慢炖。   安阳听了,顿时皱了皱眉道, “啊, 还要那么久。”顿了顿,又踮起脚尖往滋滋冒烟的锅里远远探了一眼, 道:“那么久, 会不会全熬干了啊。”   竟还有些不死心似的。   顾青山远远看着连连咽口水的安阳, 一时摇了摇头, 嘴上虽说着还要一刻钟,手中却分明早已取了一枚小小的碟子,见安阳恋恋不去的, 便起身盛了小半勺子汤出来, 又返回原地席地坐下, 这才远远冲着安阳招了招手, 道:“你先来尝尝,看味道如何。”   顾青山就跟招小猫儿小狗儿似的,招呼着安阳。   见到顾青山朝她招手,安阳哪里顾及得了那么多,顿时立马颠颠跑了过去,并蹲在顾青山跟前,然后跃跃欲试的将小碟子捧在手中接了过去,就跟接陛下御赐的贡品那般神圣,一脸的虔诚。   顾青山见她这般动作,嘴角微抽。   安阳看着小碟子里的鸡肉蘑菇汤,就那么一小口,却是金黄金黄色的汤汁,看着有些油腻,然而,香气格外扑鼻,与以往她用的鸡汤色泽格外不同。   她迫不及待地小口小口尝了一口。   汤汁略有些烫,险些烫着了她的舌尖。   然而入口即化的汤汁却令安阳顾及不得那么多了,她只有些惊讶。   看着金黄金黄,油腻腻的,可入嘴却丝毫不觉油腻,反倒是十分浓香,汤唯里有野生菌菇的鲜味将鸡汤的油渍完全中和了,只觉得有股子鸡汤的浓香,又伴随着股子野菌菇的鲜美,险些将她的舌头都给化了。   竟真真是个好吃的。   与她以往吃过的蘑菇味道都不一样。   鲜得整个人醍醐灌顶,恨不得将舌头都给吞了。   安阳一口吃了,许是分量太少的缘故,刚刚将味蕾勾引出来了,还没有完全尽兴就没了,便觉得越发鲜美了,安阳还一时舔了舔舌头,有些意犹未尽。   一时,捧着碟子眼巴巴的看着顾青山。   顾青山却不由分说的将碟子抽了回去,道:“乖乖等着去。”   野菌菇得煮熟了,生的容易闹肚子。   “残暴。”   “抠门。”   “小气。”   安阳白了那顾青山一眼,小声朝着顾青山轻嗤了两声。   顾青山冷淡的瞥了她一眼,半晌,见锅子里煮沸的汤汁咕噜咕噜冒着泡,一片沸腾,将其中一只鸡翅顶了上来,在汤面上翻滚着,顾青山这才起身复又将那只鸡翅舀了出来,重新舀进了碟子里,随即朝着安阳跟前一递,道:“去那边自己啃罢。”   一副快快将她“打发”走,莫要来“聒噪”他的意味。   安阳看着碟子里的鸡翅膀,却是愣了一下。   这可……都是些骨头啊,这个怎么吃?   安阳吃肉从来就没有吃过任何骨头。   吃鱼,都是侍女们剔了鱼骨的,吃鸡,只吃鸡膀子肉,鸡腿肉,都是侍女们撕成了一小条一小条呈上来的。   这是……鸡的翅膀罢?   鸡翅膀,鸡脚,鸡头这些东西,她都见的少,在宫里,这些都是不能入眼之物,御厨都是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方能呈上来,不能污了太后的眼。   好吧,其实她连活的鸡鸭都见得少。   故而今儿看到顾青山竟当面做羹汤,这才觉得如此新鲜有趣。   啃骨头,这可就有些为难她了。   安阳一时端着那只鸡翅膀略有些束手无策。   这时,正好蕉月等人将屋内的交椅搬了出来,还将一方单人矮榻搬了出来,一一摆放在了庭院中,再将一应茶具、点心、果子都纷纷摆了上来,还悉心装饰了花草。   安阳讲究,侍奉她的这些侍女们也各个养成了精致的生活习惯。   安阳端着鸡翅膀回到了矮榻上,绿云道:“郡主,奴婢替您去骨。”   安阳却道:“不用,本郡主要亲自啃。”   顾青山都会煮蘑菇汤了,她怎能连个鸡翅膀都不会啃?   定会觉得她矫情做作。   安阳才不会轻易让人瞧不起。   一时,做了许久许久的心里建设,这才让绿云将干净的巾子递了来,只见安阳将两只手十根手指头细细致致的擦拭了个干干净净,又端坐在矮榻上,将那滚烫的鸡翅放凉了,这才撑直了小腰,挺直了身姿,优雅十足的伸出大拇指、食指将鸡翅从碟子里捏了起来。   她用两根大拇指,两根食指将整个鸡翅神圣又庄严的端了起来,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抬到了自己的跟前,然后,翘起兰花指,小心翼翼地将鸡翅抬到了自己的嘴边,再将唇一点一点缓缓凑到了鸡翅膀上,斯斯文文、美滋滋的轻咬了一口。   真香。   不过,怎么咬不动?   当白皙的贝齿咬入那鸡翅肉里时,瞬间软糯的鸡肉将她的贝齿团团包围了,入口便尝到了一股糯糯的鸡肉味。   不过,许是还没有完全熟透的缘故,肉虽烂了,可骨头却还十分紧实,骨与肉的连接处还有些牢固,以至于安阳咬到了肉,却扯不进嘴里来。   她咬了几口,没有咬动,最终,使了使力,牙齿咬得绷紧,随即四根手指头齐齐往外用力一扯,啪嗒一下,嘴里终于成功叼过来了一丝鸡翅肉,然而滑腻腻的鸡翅却瞬间从她的四个指头中滑溜了出去,哧溜一下直接飞跃到了一丈之外的……炭火里?   滋滋滋,被碳火烤得滋滋作响,瞬间,成了一小块黑炭。   安阳:“……”   安阳眼下嘴里还叼着一丝残留的鸡翅肉,看了看油腻腻的四根手指头,又看了看远处炭火里的焦炭黑鸡翅,整个人先是懵了一下,继而脸唰地一下,胀红了一片。   七八步开外的顾青山,一手本是搭在了膝盖上,一时缓缓撑起,撑在了太阳穴处,片刻后,将脸朝着反方向缓缓一转,默默用手指遮住了眼帘。   装作没有看见。   没眼看。   庭院内所有侍女们似也愣了一下,随即也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全都不约而同、十足默契的装作没有瞧见到郡主这丢人的一幕。   安阳:“……”   “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阳一时胀红了脸,恨不得将在场所有人全部给暗杀了。   要知道,她可是整个大俞最为尊贵,仪态最为端庄的安阳郡主!   她可是由当年宫内最严格,最威仪的尚宫宫嬷嬷亲自教导出来的。   啊啊啊啊啊,她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鸡翅膀,听到“鸡翅膀”这三个字了。   她要将全世界带翅膀的所有生禽、鸟类全部暗杀、毁灭掉!再将它们的翅膀全部给剁了!   她发誓!   因鸡翅膀一事,安阳彻底蔫了,有些直不起身板来了,也可算是安静了下来。   一刻钟后,顾青山将火灭了,只在底下留了些炭火煨着,见安阳一声不吭、有些闷闷不乐,却又高傲的支着高贵的头颅,再也不往这边瞧一眼了。   顾青山扬了扬嘴角,只觉得有些好笑,一时亲自盛了一碗鲜菇汤朝着安阳走了去。   “郡主,请。”   顾青山将金灿灿的汤汁亲手递送了安阳跟前。   安阳淡淡瞥了眼,仿佛还有些没有从方才丢脸的画面中走出来,只略有些抹不开面,略抬了抬下巴道:“本郡主已经饱了。”   安阳淡淡说着。   端得一派高贵、不食人间烟火。   顾青山低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微臣轻易不曾下厨,可否劳郡主赏个脸。”   顾青山降低着自己的身份。   诚心劝说着。   果然听到这话,高贵的安阳郡主这才勉为其难的看了顾青山一眼,又瞥了递到眼前这碗香喷喷、金灿灿的汤汁,忍下了咽口水的冲动,这才漫不经心道:“好吧。”   “本郡主勉强再用些。”   安阳说着,这才将汤碗淡淡接了过来。   浓稠的汤汁里,那些野生菌菇早已经炖烂了,一半软烂,一半直接溶解在了汤汁里,混合着鸡肉的所有精华,这才浓缩成这么小小的一锅。   怪道那顾青山大老远从西南回来,什么也不带,就带来了这么些干蘑菇,没想到,竟是人间美味,真真香浓得紧。   真好喝。   纵使安阳矜持,小口小口地吃着,却也很快用完了一小碗。   那顾青山倒是颇有些眼力见,见她吃完了,又很快给她添了一碗,还给院子里其他侍女们分食了半锅,很快,锅里的汤汁便快见了底。   安阳这才看他顺眼了几分。   又觉得像顾青山那般席地而坐仿佛更加畅快,添了第二碗后,便也屈身在他身侧坐了下来,随口问道:“没想到你竟还会烧菜,是去西南学的么?”   顿了顿,又道:“今日在兴庆宫说的误入山林,就是像今日这般果腹的么?”   安阳捧着汤碗,用勺子舀着,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汤。   一边喝着一边含含糊糊问着。   顾青山道:“郡主还记得九年前在猎宫时的那顿野味么?”   顾青山冷不丁答非所问着。   九年前?   猎宫?   跟这有什么关系?   安阳一脸狐疑。   顿了顿,想了想,记了起来。   哦,九年前是顾青山从北疆刚回来的第一年,那一年他们随陛下去猎宫狩猎,据悉,十四岁的天才少年顾无忧竟孤身闯入密林,以一人之力亲自猎了一头一百多斤的野猪回来。   后来听说他亲自在猎宫烤制,给陛下奉了最威武的一道猪头肉,而安阳那日也分到了一盘肉,必较幸运,她分到了一盘膀子肉。   野猪肉肉质娇嫩,至今还有些记忆犹新。   那次猎宫之行,顾无忧可谓出尽了风头。   安阳正狐疑那次猎宫之行跟她的提问有什么关系,这时,她忍不住朝着身侧之人看了一眼,却看到对方棱角锋利的侧脸,透着股子桀骜不驯和清高淡漠的姿态。   安阳怔了片刻,反应了过来。   哦,对方的意思是,他早在九年前就会了。   切,会就会嘛,会你就直接说嘛。   这般答非所问着,有种明晃晃显摆的意味。   真真堂而皇之的不要脸。   切!   安阳撇了下嘴。   不过,这蘑菇汤还真真是好喝的。   一时,美滋滋的喝着蘑菇汤,又抬眼看着眼前新奇的一幕幕,忽而想起了宫里头的皇祖母,忽然觉得皇祖母的安排或许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罢,沉默片刻,忽见安阳冷不丁道:“顾青山——”   安阳低低说着,顿了顿,继续道:“皇祖母让我好好跟你过日子。”   安阳骤然开口说着这样的话。   语气稀松平常,就跟在唠家常般,说着最普通的话。   顾青山闻言手微微一顿,侧眼看向安阳。   却见安阳此时捧着碗,正在低头一口一口喝着汤,见他侧脸看过来,安阳想了想,也抬眼缓缓迎上了他的目光,道:“不过,你若对我不好,我是会与你和离的。”   安阳看着顾青山,一字一字轻声说着。   声音虽轻,语气却前所未有的正式。   顾青山也看着安阳。   这时,锅里的汤汁发出咕噜咕噜的翻滚声。   不远处,炭火冒出滋滋声。   两人定定对视着,许久许久,顾青山抿了抿嘴,道:“好。”   声音同样轻,也同样重视。   话一落,两人纷纷不约而同地收回了目光,齐齐垂着目,看着碗里,各自静悄悄的喝着碗里的汤。   远处,绿云举起斧子,笨手笨脚地想要学着劈柴。   蕉月一脸嫌弃地指挥着。   紫黛忙进忙出,不知在忙活什么。   庭院里热闹,又安静至极。   却终归气氛大好。   不想,就在这难得静谧时刻,忽而闻得一声尖锐的声音在庭院外骤然响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   这道如同打雷的声音在院子外骤然响起,众人立马纷纷抬眼看去,只见姜明月不知何时叉腰四仰八叉立在无恙居门口,一边朝里打探着,一边嗅了嗅鼻子道:“你们在吃什么!”   她是被这股子奇香给远远吸引了来的。   话一路,她横着身子吭哧吭哧走了进来。   安阳见状,倒是反应极快,立马扯了扯身侧顾青山的衣袖,小声催促道:“快,快将锅里剩余的汤汁统统都给我盛上——”   姜明月如同螃蟹似的,趾高气昂地踏了进来,进来看到庭院里的场景后,瞬间反应了过来眼下发生了什么,瞬间是气急败坏、火冒三丈道:“无忧哥哥,你……你竟在府里头开小灶!”   又一时咬咬牙,跺了跺脚道:“你开小灶竟不叫我!”   姜明月看到庭院里的锅碗瓢盆,瞬间气疯了。   想当年在北疆时,她不知给无忧哥哥开过多少回小灶了。   而眼下了,眼下无忧哥哥竟给安阳郡主这么个女人偷偷弄吃的,竟还瞒着她,不叫她。   姜明月瞬间气得跺脚发疯。   安阳见状,却只立马笑眯眯,一脸热情道:“夫君,快,快将锅里剩下的鸡屁股和鸡爪子都给姜小娘子盛上,咱们今日同姜小娘子一同分享了这锅菌菇鸡汤罢!“   安阳指着锅中一些残余剩料笑眯眯的说着,一脸“热情”和“大方”。   然而姜明月听了,却瞬间气得嗷嗷咆哮道:“老娘才不吃鸡屁股和鸡爪子!”   又气得头冒白烟道:“你才吃鸡屁股,你全家吃鸡屁股!”   安阳闻言一时淡淡瞥向顾青山,仿佛在说:夫君,你看,她吼我。   顾青山:“……”   ?   作者有话说:   各位:明天的更新在晚上11点左右了。   有人说青山是油王,超级装x超级油,弱弱的问一句,真的吗? 第23章   话说自打那日从宫中回来后, 不久,吏部的文书便已下达了,顾青山留京,任京兆府尹一职, 官拜四品, 连升三级, 竟直接一跃成了京城的父母官。   就连顾青山也略有些意外。   要知道京城的父母官跟旁处的父母官可不同, 品阶虽不过才高一级,可无论是政治地位, 还是实权, 都意义非凡。   虽顾青山在西南那几年政绩耀眼, 却也没有想到, 竟会连跳三级。   要知道, 这在大俞近几十年的朝局中并不常见。   要知道,当年与他同届一同考取的状元郎和榜眼, 如今都还在翰林院锤炼呢。   这职位若是落到任何一位才刚初出茅庐的年轻官员手上, 一准遭人弹劾和劝谏,不过, 顾家如今……如日中天, 到底不同。   顾家这百十年来可谓为大俞立下了汗马功劳, 旁的不说, 就说三十年前那场辽关之战,他顾家男儿险些满门被屠,全部血洒沙场, 就连那赫赫威风的老顾侯, 竟也战死沙场, 成了大俞当年最悲壮的损失和遗憾, 如今顾家一脉单传,提拔顾家后人,似乎也……合情合理。   何况,那顾青山娶了安阳郡主,又因太后这一层关系,再加上顾家那儿郎确实文采斐然,文韬武略,乃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不过,也有人狐疑,陛下此举,究竟是看好顾家?还是提防顾家?若看好,当年又何须借故将人千里迢迢从北疆召唤回来搁眼皮子底下看着,若提防,却又为何如此……提拔?   横竖帝王之心,无人能测。   于是乎,在满京世家子弟们都在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之际,同辈的顾青山竟已早早入仕,成就了一番甚至不逊于他们父母辈们努力十余年的成就,故而他在这一辈年轻子弟中与旁人相比,完全是有壁的一种存在!   顾青山自打在京兆府上任后,异常忙碌,时时早出晚归,甚至一连三四日看不到人影,竟也成了寻常之事。   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竟也这么忙碌么?   要知道,便是陛下,当年在兴庆宫时,安阳隔三岔五都能看到呢,他莫不是比皇帝还忙不成?   自打那日出宫以来,兴庆宫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来,没有消息,对安阳来说便是好消息。   一转眼,时间一晃,到了四月底。   马上便要到端午了。   府中开始为端午准备、忙碌。   顾家人少,却也有着不少族亲,是个庞大的家族,后宅虽闲,然而府内光是府兵都有八百,再加上顾家从武百年,就像是一株枝叶繁茂的百年大树,他的枝丫末节早已横穿大俞各个角落,但凡大俞武将,就没有不与顾家沾边的,要么是顾家旧部,要么则是旧识。   尤其,今年顾家少主回京,光是前来拜会的人都络绎不绝。   老太君想将府中的中馈交到安阳手上,不过安阳借故多年深居宫中,不曾打点过后宅内院,如今马上端午将至,唯恐应付不过来的缘故,委婉推了。   老太君却也未曾勉强。   一来,她人虽在顾家,可一颗心实则都扑在了宫里,其实无心操持其它,这二来么,老太君精神矍铄、掌家多年,将府邸上下料理得井井有条,本不需安阳这么快插手,这三来么,一颗被冷了三年的心,怎么地也该先暖暖,方才能被使唤不是?   横竖,安阳既不缺银钱,又不惦念位份,她是闲散之人,只喜欢慵懒闲适的生活。   自然怎么过自在,便怎么过。   四月二十八,乃丹旸县主十七岁生辰宴。   安阳欣然前往。   这日一早,安阳才方起来不久,便听得门外侍女通报道:“郡主,宫家那二位小娘子们已早早到了。”   哦,安阳这才想起,上回应承了潘氏,此番要带宫家那二位参加丹旸的生辰宴。   安阳看了眼外头天色,不禁为宫家那二位的勤劳敬业感到赞赏和佩服,宫家到顾家的路程约莫大半个时辰,而女子出门向来繁琐,便是梳洗打扮一番,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都不算长,如今,太阳才方升起,她那二位小堂妹们便已到了,还不得五更天就起了?   天呐,这未免也太过……呕心沥血、尽心竭力了罢。   由此可见,低门之户向来对于跨入高门的决心究竟有多坚决和向往,就连寻常内宅女子,竟都努力到了这个地步。   这对于本就出生高门贵族的安阳,其实是有些无法理解的,不过,若不搞什么阴谋阳谋,不害人害己,若有此等想法和愿景,实则安阳是赞赏的,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皆是人之常情。   待安阳洗漱一番后,派人去北苑催促姜明月,一行人这才陆陆续续上了马车,朝着邑王府行去。   是的,此番,还将姜明月一起带上了。   姜明月如今已十五了,年前经由姜参将也就是姜明月的二叔派人护送入京,送到了老太君跟前伺候,说是伺候,可谁都知道是缘于她渐渐年长到了适龄年龄,特特送到顾家,想让老太君将她给寻一门亲事的。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以来,安阳与姜明月二人明里暗里交手来回撕杀数回,几乎回回以安阳轻松自在取胜,姜明月竟连一回便宜也没能占到过,战线渐渐拉长,一个月过去了,姜明月也终于渐渐萎了,气焰已不如原先那么嚣张跋扈了。   因为,在她眼里,安阳就是一颗绿茶,还是绿油油冒绿光的那种,明的暗的,她全都搞她不赢。   她动辄在无忧哥哥跟前装委屈,装无辜,装好人,装大度,装得跟朵白莲花似的,她但凡大声嚷嚷几句,她便捏着帕子晃啊晃,好像下一刻便要一头倒地似的,要么跑到无忧哥哥身后躲着,一副求保护的架势,要么一副“好吧,都是我的错,姜妹妹莫要再气了”的无辜架势,每每如此,偏又背地里笑眯眯的看着她,像是在朝她炫耀般,每每气得姜明月心脏都要爆炸了。   可偏偏每一次,无忧哥哥就是发现不了她的绿茶、白莲花的真面目。   只有她一个人看得到。   以至于,每次挨骂的都是她。   次数一多,每每看到安阳,姜明月虽气得牙痒痒,却都爱答不理了。   因为姜明月以身经百战的经验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反正来文的,她都搞不她赢。   除非哪日趁无忧哥哥不在的夜晚,偷偷潜入他们的无恙居,用麻袋套在安阳那个死女人脑袋上,恶狠狠地将人揍上一顿,不然,姜明月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哼,谁叫自己不会撒娇了。   并且,姜明月甚至还萌生出了一丝荒唐的错觉,那就是:那死郡主在将军府镇日闲得无聊,日日是巴不得她去挑衅,然后她再将她当作猫儿狗儿般逗弄着,以此来达到无聊解闷、打发时间的目的。   所以,她竟是个闷子?让她逗的?   这个发现,一时令姜明月气结。   于是,她决定,才不遂她的愿。   而今儿个,她好不容易在老太君的吩咐下,换上了身桃粉色的裙子,还梳了头面,更是对安阳那死女人无脸以对了。   只怕安阳郡主那死女人会取笑她。   脸上刷得跟个猴屁股似的,姜明月老不自在了。   甚至都不敢对上安阳的眼神。   早知道就不穿这些劳什子裙子了。   马车里静悄悄的,姜明月全程一言不发,安阳在看画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宫婉、宫颜二人许是有些紧张,又许是有外人在,亦是难得静悄悄的。   终于,行到半路,耐不住性子的宫颜有些坐不住了,不由开口了,却是忍不住问道:“堂姐,今儿个怎么没瞅见姐夫,姐夫……姐夫今儿个不护送堂姐你去嘛?毕竟那可是县主的生辰宴。”   宫颜忍不住巴巴问着。   一双眼微波流转,一颗心思并非全然扑在了县主的宴会上,而是——   而是,那日在郡主府上,她们离去时,正好在偏殿外遇到了刚刚回府的顾无忧。   那日一身青袍的男子背着手远远阔步而来,他身姿孑然,高大威猛,如同一颗茂密的参天大树,他冷傲孤清,盛气凌人,高贵得像是二叔书房里的那幅珍视的古画中的一棵常青树。   那样的尊贵,那样的……遥不可及。   那一刻,宫颜整个人宛遭雷击般。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整个人都神魂颠倒了,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就跟要坏掉了似的。   所以,那位是……顾无忧?她的堂姐夫?   三年前安阳郡主成亲那会儿其实她是见过的,只是那会儿她还小,不过十一二岁,那时的京城第一公子在她的印象中不过是个美誉,是个称号,直到那一刻,那一份美誉在她脑海中才渐渐有了清楚的雏形。   今日,她一来,以为能够再次见到姐夫,却不想,从头到尾没有看到不说,向安阳郡主身边的人打探,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这会儿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却是一脸矜持。   少女的脸娇羞,似三月的粉桃。   安阳看了一眼宫颜,一时有些意外,啧啧,这是什么情况。   原本懒洋洋的她,顿时心头大震,一时打起了精神,一脸兴致匆匆,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正要开口之际,这时,不想,却被身旁一言不发的姜明月给抢了先去,只见姜明月嗖地一下将脸转了过去,两只眼睛就跟两支毒箭似的,嗖嗖一下冷冷朝着对面的宫颜脸上射了去,道:“哼,无忧哥哥来不来,关你什么事儿,你哪一位?姐夫?我怎么不记得无忧哥哥哪时多了你这么号小姨子?你是哪家的?明华长公主什么时候还生了你这么一号人,我怎么不知道?哼,饭可以乱吃,话可以乱说,关系可别乱攀!”   姜明月叭叭叭的指着宫颜的鼻子直接开骂着,她武人出生,声音响亮,中气十足,在马车这么逼仄的空间里头骂人时,震得一旁的安阳耳朵都隐隐麻了。   就连守在马车外的蕉月、绿云二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了马车几分。   对面的宫颜见这位姜姑娘自上马车起便一直一言不发,原本还以为她是个不善言辞的,却不想——   被她骂得整个人都懵了。   宫颜自幼不是个善茬,可是姜明月“五大三粗”,她一张嘴,仿佛能直接有一口将她给吃了。   一时胀红了脸面,竟支支吾吾被怼得无言以对。   就连一旁的宫婉,脸也跟着噌地一下红了。   姜明月见了,顿时一脸轻蔑,她只觉得自己是在扫安阳郡主的面子,毕竟,这可是安阳那边的人。   一通骂下来,在安阳那里吃了一个月的瘪,憋屈了足足一个月的坏心情,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畅快,彻底扬眉吐气了。   一时抬着下巴,略有些得意的看向身侧的安阳郡主。   却见安阳那死女人竟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好像一脸的……膜拜?膜拜?   这是什么眼神?   姜明月一时被这抹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浑身渐渐冒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心道:什么鬼?   于是,接下来半程路,又彻底安静了下来。   约莫两刻钟后,终于到了邑王府。   邑王是当今陛下的异母兄弟,当年先皇最宠爱的胡贵妃独子,亦是当年最有资格与当今陛下争夺王位之人,如今有封地,常年驻守封地,每年年尾入京时才在邑王府小住俩月。   丹旸赫连缨自幼在封地长大,五年前入京时在皇家书院念书时与安阳等人相识,相杀相爱了五年,打闹居多,却也一直断断续续有着联系。   其实说起丹旸,亦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生母早年早亡,封地的府邸由侧妃当家作主,依安阳对她的了解,多是与侧妃不和,这才一气之下搬到京城的,又或者,是邑王特意送回京的……质子?   毕竟,五年前丹阳回京时,将养在太妃膝下的亲弟弟给换回了封地?   安阳等人来得不算早,来时,邑王府外早已门庭若市了。   众所周知,丹旸县主最爱排场,今日这场生辰宴,怕是比上月安伯侯府的桃花宴还要热闹罢。   安阳一行人下马时,立马早有人专程候驾。   丹旸知道安阳规矩多,怕她在她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挑刺,专门安排了她的一等侍女红笙接待她一人,红笙看到安阳的马车立马过来恭敬迎候道:“奴婢拜见郡主,县主巴巴盼了许久,一直专等着郡主您了,都催奴婢过来瞧了好多回了,郡主快快里头请!”   红笙笑眯眯的说着。   安阳看了她一眼,道:“又不是不来,她着急什么?”顿了顿,又道:“你们郡主的尾巴长到哪儿呢?”   安阳淡淡打趣着。   红笙掩嘴轻笑道:“冒了头了。”   原来,在京城有生辰会长尾巴一说,据说尾巴越长越是祥瑞,故而朋友之间时常戏言尾巴多长了,让摸摸之类的。   说话间,安阳一行由红笙领着,踏入了邑王府大门,正要入内时,不想这时,忽而听到有人在身后远远的唤着:“郡主,请留步。”   安阳脚步一顿,便见个八、九岁的小童泥鳅似的远远滑了来,凑到安阳跟前气喘吁吁、恭恭敬敬禀告道:“郡主,大人说今日公务已处理完毕,今日休沐半日,一会儿过来接您,特让小的过来禀告郡主一声。”   小童哈着腰,一脸恭敬。   小童话一落,安阳周遭几人齐齐变了脸,安阳没留意,不然定然瞧见众人小脸上精彩纷呈的颜色。   安阳听了只微微一怔,半晌,这才认了出来,原来眼前这小童是顾青山衙门里的书童。   回将军府跑过几回腿。   看着有些眼熟,叫不出名字。   而更让安阳意外的是,哟,天上下红雨呢?大忙人终于知道忙里偷闲呢?那什么,人过来便过来,还专门派人来禀告作甚?   安阳撇了下嘴,下一刻,意会了过来,想到了安伯侯府那日。   那日,他没派人来通报于她,所以闹出了后头那些事端来,那日安阳洋洋洒洒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半日。   哼,看来,还是长了几分记性的嘛。   安阳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道:“本郡主知道了。”   说着,看了绿云一眼,绿云立马给小书童派了赏。   小书童收到赏银有些激动,顿了顿,又没有走,而是杵在原地,继续支支吾吾道:“禀郡主,那什么,大人……大人还让问,问您让不让他来?”   小书童结结巴巴说着。   哈?   啥意思?   安阳一时没听明白?   应当是他自己想不想来罢,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来,问她作甚?什么叫做她让不让来?   安阳一脸无语,一时挑着眉,道:“你们家大人他到底几个意思?”   小书童支支吾吾道:“大人原话说,您若想让他来,他便来。”   小书童词不达意着,也有些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大人只说,郡主若给他派了赏,便再问这一句:想不想让他来?   原本略有带着几分“调情”的话,经人传人,最终传入安阳的耳朵里时,却歪歪扭扭被曲解成了:你想让为夫来帮你撑门面,为夫便来,不然,为夫还忙着呢。   一时,安阳白眼一翻道:“爱来不来!”   到底是有几个心眼子?   此时,已到了半路的顾青山,盘中的棋子莫名被震乱了,他忽然有了股子不好的……预感。 第24章   话说小书童这么一通通报, 一时叫安阳周边几人各怀心思。   姜明月:哼,狐狸精,将我无忧哥哥迷得团团直转,竟连公务都丢开手了。   宫颜:姐夫……姐夫不是……不是不喜欢这位高高在上, 目中无人的安阳郡主么, 为何还表现得这般……哼, 一定是安阳仗势欺人, 上回在安伯侯府丢了面,这回才逼迫姐夫过来给她掌脸的, 哼, 一定是这样的。   宫婉:看来外界传闻……未见得是真的。   话说安阳才未将旁人的心思放在了眼里, 而是缓缓抬眼, 欣赏着这邑王府的景致。   这邑王府安阳倒是来过许多回, 早几年丹旸来京那会儿,她们年纪不大, 悠闲自在, 正是爱玩的年纪,月月轮流做局, 这月你来办个诗宴, 下月你来办个花展, 这月你来设个画宴, 下月你来再来个音律大赏,横竖月月不得清闲,倒也自由快活。   时间一晃, 自成亲后, 又赶上太后身子渐渐不好, 竟已经有两三年不曾这般热闹过了。   这日这邑王府可谓鼓乐喧天、盛况空前。   红笙将一行人往里迎着, 见到安阳郡主,一个个全都远远停了下来给安阳行礼,待安阳一行人走远后,又一个个踮脚张望,满脸或震惊或震撼,议论不已,无他,安阳郡主无论到哪儿历来都是人群中焦点的焦点,何况,她今日盛装出席,只觉得闪闪光辉将她团团围绕,令人看不清她具体面相,只觉得华贵逼人,就连跟在她身旁的姜明月、宫家姐妹二人这日都免不了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   宫婉、宫颜二人第一次参加这等规格的宴会,纷纷有些紧张,又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高兴。   姜明月倒是左顾右盼,她上京这么久了,却也还是头一回参宴,一时倒也瞧得津津有味。   刚进入二门,这时,前方有道身影微微一晃而过,蕉月见绿云一直扭头偏头张望着,不由问道:“你在瞧什么?”   绿云嗖地一下回过了神来,却是忽而指着不远处打蜿蜒水榭而过的一道身影,喃喃道:“郡主,方才那人……那人生得有些像……大人?”   绿云一脸吃惊说着,还以为自己瞧错了。   安阳有些意外,不由顺着绿云的指向远远看了一眼,还没看到正脸,便知不像。   这时,身后的姜明月也正好道:“不像!”顿了顿,又一脸倨傲道:“步履虚浮,绵软无力,哪里有半分无忧哥哥的英姿雄浑。”   姜明月冷哼一声说着。   安阳莞尔。   这姜明月简直就是顾青山的第一迷妹了。   不过,她也是赞成姜明月这番话的,顾青山武将世家出身,他自身有股子寻常世家子弟身上没有的凛然之气,像是天地之间矗立着的一股正气,青山青山,安阳时时觉得这个名字是只符合他的,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般,青山不改,青山如故。   方才远远瞥了一眼,像是个软绵绵的书生扮相,想象不出,那样的人如何会成为绿云嘴里的像大人的人。   这么个小小的插曲很快便被抛到了脑后了。   丹旸的生辰宴设在抱山楼,邑王喜爱山石,邑王府的山水园林乃京城一绝,据悉,整个抱山楼里的一山一水一池一榭全部都是比照着苏州园林的景致风格一笔一墨复刻而来的,有人戏言,邑王府里头藏着个小苏州,由此可见,这抱山楼里景致的精美和震撼程度。   安阳直奔抱山楼。   一入园林中,只见嶙峋山石层峦叠嶂,苍松翠柳从中点缀,仿佛置身人间仙境般,全然别致的一番景象。   山石后,已有早来的小娘子们在林园中观赏游玩。   安阳等人方绕过“抱山石”,正要往里走,这时,忽而听到有人在抱山石背后说话。   “不知那位安阳郡主今日可会到来?上回在安伯侯府丢了那么大的脸,此番怕是没脸露面了罢?衣然姐姐,你说对罢,对了,衣然姐姐,那日你正好就在安伯侯府,你就跟咱们几个再说道说道呗,那日那位顾大人竟当真不顾郡主的脸面,直径将那枚美婢给从安伯侯府领了回去么,听说当时那位郡主脸都绿了,可是真的么?姐姐可亲眼目睹了?”   抱山石后,是一汪碧池,池子里的红鲤肆意游动。   几位小娘子们立在木制栅栏外,端着鱼食,意兴阑珊的投喂着。   原来,这日邑王府准备了曲水流觞宴,不过宴会往后压了,还未曾开始,据悉,如今还缺了最要紧一位,现下,丹旸县主还压着,没让开始了,全部都在巴巴等着最后一位重量级的宾客。   那人是谁,有人猜测是安阳郡主。   毕竟,能让丹旸县主迁就将宴席往后压的,满京怕也寻不出第二个人来。   众人便三三两两散了,开始在园林中游玩了起来。   而这一个多月来,满京最为热闹的一件事情,自然要数顾家少主顾无忧回京一事,以及顾无忧赢得一枚美婢一事,早已在满京传得沸沸扬扬了,安阳头上的绿,早已油油发光了。   自是今日宴上少不了的话题。   谢衣然大伯原是兵部尚书,去年犯了事儿,连降级两级,如今成了四品参将,导致她的交际圈也随之降级,满京贵女们对她敬而远之,如今围绕身侧的全部都是些个末流小姐。   连安伯侯府的桃花宴都蹭不上的那种。   如今还是托谢衣然的关系才能来到这邑王府,蹭到县主寿宴。   自然一个个紧着谢衣然,偷偷随着在背后嚼安阳的舌根子讨好谢衣然。   果然,谢衣然一听,顿时嗤笑道:“这算什么,这几年来,那位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折损的脸面还少么,呵,当日?当日何止是脸都绿了,全身上下都绿了呢。”   谢衣然一脸嘲讽的说着。   想到安阳郡主那日一身绿衣惊艳四座,谢衣然只有些嫉妒,后又觉得畅快至极,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让安阳丢脸一事更令她畅快开心的呢。   自那日安伯侯府宴席回来后,这股子得意的好情绪一直蔓延至今。   “不过嘛——”   说到这里,谢衣然话语一转,又道:“那位郡主可从来都不是个吃素的,听说她刚一回去便将顾大人那日从安伯侯府带回去的那名美婢强塞给了府里的下人,啧啧,那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婢子,听说赏给了个一脸麻子的歪嘴大汉,啧啧,倒是可惜了那么一张花容月貌的脸面了,真真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倒不如当初不让那宋二公子给救了,便是流落街头也好比这辈子遭毁尽了强罢!”   谢衣然啧啧说着,语气里满是感叹和败坏。   这话一落,周遭两三个小娘子们齐齐乍舌道:“竟……竟还有这事儿,真真,真真是好狠毒的心啊!”   “就是,怪道说蛇蝎女人,依我看,这越美的女子越是恶毒!”   周围几人立马附和着。   抱山石后,绿云、蕉月等人都气疯了。   就连姜明月听到这里也有些错愕。   一时连连看向身前的安阳,那个……那个白姑娘不是无忧哥哥作主给赐了人的么,赐的人可是蒋三那小子,年轻的后生,后生可畏着呢,听说还是那位白姑娘自个选的呢,怎么到了她们嘴里成了安阳这死女人给逼的呢?   原来,安阳这死女人名声这么差的么?   姜明月一脸狐疑。   宫颜则一脸得意,心道:果然有人识得了安阳的真面目。   蕉月满眼赤红,气不过正要冲过去撕人嘴脸。   安阳却淡淡抬手将人一拦。   她倒要见识见识,这两年来,有关乎她的流言蜚语,究竟是怎样被编篡而成的。   “不过嘛,那位郡主怕有嚣张不了多久了。”   谢衣然忽而笑了笑,满脸的开心得意。   周遭几人忙问何故。   只见那谢衣然四下看了一眼,忽而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宫里的太后这两年来身子骨渐渐不行了,尤其是这段日子,宫里的秦太医就住在谢府隔壁,这两月来日日住在太医院,听说已有俩月未曾回过府了,依我推测,太后怕是病危了,安阳郡主父族卑贱,不就仗着太后的宠爱么,太后若崩了——”   谢衣然一脸疯狂的畅想着,或者说,背地里不知将那位给安阳郡主撑腰的人咒过几百回了。   如今眼看着愿望快要成真,脸上亢奋的神色近乎疯狂。   正口若悬河的说道着。   不想,话到一半,忽见一抹青鸾之色在眼前一晃而过。   下一刻,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骤然一响:啪!   谢衣然还没缓过神来,她的脸便已偏向了身子一侧。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凌厉一声:“敢诅咒皇祖母,找死!”   一抹凌厉响彻的清脆声音在谢衣然耳边响起,再然后,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都麻了。   她似有些错愕,下意识地抬手来捂住脸面,缓缓转过脸来,只见安阳郡主冷着脸,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跟前,正一脸冷若冰霜的看着她。   谢衣然被陡然出现在眼前的安阳下了一大跳。   她方才一时说兴奋了,已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然而看到眼下安阳这张冷冷冰冰的脸,谢衣然双腿下意识地微微一软,嘴上却依然嘴硬道:“你……你为何打我——”   不想话刚一落,又是一个耳光直接朝着她的另外一边脸“啪”地一下抽了来。   “敢诅咒皇祖母,找死!”   这道耳光却是落到了谢衣然另外一边脸上,被另外一人扇的。   这道声音亦是满腔凌厉之气,跟方才安阳冷若冰霜的声音一模一样。   谢衣然捂住双脸,怔怔一看,只见另外一侧的七公主赫连毓正一脸阴郁的看着她,目中已在喷火。   谢衣然看着一左一右、一冷一怒的两道身影,身子直接一晃,直接跌倒在了地上,小脸一时煞白一片。   与方才一同编排安阳的那几个小娘子们见状,亦是齐齐白了脸,吓得跪倒一地。   这两道响彻的巴掌声传响四方,很快将周遭所有人全部吸引了来。   与此同时,今日的寿星丹旸得了动静立马赶了来。   谢衣然就跟抓住了救星似的,忽而醒悟过来,顿时小脸一白,难得一脸慌张的爬过去,抓着丹旸的裙摆,开始求饶道:“县主,救……救我——”   谢衣然的声音带着哆嗦,哭腔。   她此时已然醒悟了过来,自己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   丹旸眼下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看到安阳,顿时脸色一变,道:“安阳,你成心来破坏我的生辰宴是不是!我今日都腆着脸如此迁就你了,还将我的亲侍红笙都派了出去专程接驾你一人,就怕你挑我的刺,你……你竟还如此打我的脸——”   丹旸气急败坏说着,只以为安阳是故意来破坏她的生辰宴的,视线一扫,又扫到了安阳身侧的赫连毓,见两人默契站在一起,顿时又气又嫉妒道:“你们……你们何时和好了!”   丹旸气得跺脚说着。   安阳却只冷冷扫了丹旸一眼,一字一句道:“管好你的狗!”   话一落,竟将宽而阔的袖子一甩,竟耐心全无,直接面无表情的转身当场走人。   安阳这人素来“随和”,嘴虽有些叼,人虽有些挑剔,实则鲜少当众打人脸面,丹旸认识她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遭见她如此冷若冰霜。   丹旸盼了安阳盼了一早上了,见她这会儿要走,顿时心头一急,急急唤道:“安阳,你别走——”   话一路,便见安阳脚步一停,丹旸心中一喜,立马撩起裙摆匆匆追了上去,却见安阳此刻正目视前方,丹旸顺着安阳的视线看去,这才看到远处不知何时大皇子来了,而大皇子身侧负手而立的正是……刚回京不久的顾无忧是也!   丹旸神色一愣。   安阳也有些意外。   没想到自己掌掴她人这一“盛气凌人”的一幕,正好落入了新婚丈夫的眼里。   安阳抬眼看着顾青山。   顾青山也定定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   这时,外围围观的群众开始兴奋了,坊间皆传,顾家那位顾大少主对新婚妻子安阳郡主甚至不满,故而当年新婚第二日便将她抛了远赴西南上任,直接让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落下了神坛,沦为了众人笑柄。   而三年后回京却过家门而不入,竟直接去了安伯侯府府上参加一年一度的桃花宴,甚至还赢了一枚美婢带回了家,更是直接坐实了这三年的各类传闻。   他本就对郡主不喜,而眼下,郡主又当着他的面,如此盛气凌人处置其他小娘子。   是的,众人只见她和七公主赫连毓联手掌掴了谢衣然,却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七公主本就是蛮横的暴脾气,她素来我行我素惯了,世人皆知,也没人感到意外,倒是这位安阳郡主,人美心善,宛若神女显世才是她的人设啊,如今,这咄咄逼人的一幕,落入众人眼里,隐隐有种人设崩塌的意味。   谢衣然见到顾青山,瞬间就跟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大人,顾……顾大人,我……我无心,我无心的——”   话说谢衣然爬到顾青山脚边,抱着他的脚语无伦次的求饶着。   别人不知,她却知道,太后在安阳心中的地位和价值,她连求都不敢求到安阳面前去,她开不了这个口。   一向傲气的谢衣然这会儿是当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诅咒太后,而且……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轻则是要被处死,重则……重则是要被满门抄斩的,尤其,太后此时若……若有个三长两短的话。   谢衣然简直不敢想象。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悉数落到了顾青山身上。   只见顾青山垂目看了眼脚边的女子,目光落在谢衣然两颊胀红、一脸狼狈的脸上看了片刻,半晌,忽而淡淡开口,却是冲着身侧的大皇子道:“大皇子随身携带的玉骨去淤膏,不知微臣可否讨要一二!”   顾青山骤然朝着大皇子开着口。   大皇子赫连英有些意外,不过视线落在谢衣然脸上那十道鲜红刺目的手指印上,露出了一抹了然,只微微笑着道:“无忧难得开口,有何不可。”   说着,亲自将随身携带的御中之物给了顾青山。   谢衣然见状,顿时心中大喜。   却见那顾青山将玉瓶缓缓打开,置于鼻下轻嗅了一下,下一刻,蹙了蹙眉,片刻后,将眉头舒展开来,却是忽而远远冲着十几步开外的安阳道:“过来。”   嘴上虽让对方过来,然而话一落,却分明见他先一步将步子一抬,直接越过了谢衣然,而后先一步,一步一步朝着十几步开外的安阳郡主方位踏了去,一路走到了安阳跟前,对安阳开口问道:“手可打疼呢?”   顾青山抿着唇,定定看着安阳,缓缓说着。   话一落,朝着安阳伸出了手。   安阳似愣了一下,试探的将手……抬起?   下一刻,便见顾青山将安阳的手一握,随即轻轻翻转开来,悉心查看,便见她手心发红了一片。   她的手白,那一抹红现得十足碍眼。   顾青山将玉瓶里的药膏缓缓倒出来,旁若无人的倒在了安阳的手心中,用指尖轻轻揉了揉,嘴上淡淡道:“这膏药难闻,你忍着些!”   顿了顿,又抬眼看了安阳片刻,却是冲着她身后绿云、蕉月二人扫眼,道:“往后这样的事情,别劳自己亲自动手。”   大皇子:“……”   绿云、皎月:“……”   谢衣然:“……”   众人:“……”   于是,那日,整个抱山楼静默了足足半刻钟之久,所有人震惊又难以置信的亲眼目睹了原本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偏偏成为了可能的一幕,那便是:一向不和的顾无忧与安阳郡主竟当着众人的面秀起了恩爱来?   那场面,不知为何,略有些……瘆人。   就像是死而复生。   就像是覆水难收。   就像是所有人认定了顾无忧与安阳郡主不和,可他们却当众秀起了恩爱来?   这难道——不离谱吗?   简直天理难容!   “嗤——”   静悄悄的场面,直到七公主赫连毓轻嗤嘲讽一声,七公主冷笑一声,直接转身离去。   众人这才回了魂似的,悄然醒悟了过来。 第25章   抱山楼的雅阁内。   静悄悄的。   今日宴会的主人丹旸端坐在首位上, 她的左侧依次是七公主赫连毓,翰林院院士孔家双姝,户部侍郎宋家三娘子、四娘子,右侧则是安阳郡主以及她领过来的宫家双姝、姜家姑娘, 还有国公府陈家、贺家、文远伯府魏家等, 共有十余家有些头脸的娘子们。   再加上各自的侍女随从, 整个屋子里头满满当当的, 怕是有三十余人。   然而这么多人的雅阁,眼下却静悄悄的, 无一人发出声音来。   此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齐齐不约而同的投放在了丹旸郡主下首右侧——安阳郡主身上。   只见安阳郡主此刻正姿势闲散慵懒的倚靠在交椅上, 她的身侧, 侍女蕉月半蹲在安阳郡主身侧, 正在替她做着——手部护理和按摩。   听说安阳郡主方才打人时,不小心将指甲刮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这会儿, 侍女正在小心翼翼地用修甲片替安阳郡主的手指做着修复工作。   只见那侍女随身携带的那个八宝金珐琅镶嵌宝石的首饰盒看似小巧玲珑,里头却应有尽有, 小小的盒子里竟连修甲片、护甲全都备齐了, 侍女小心翼翼地为安阳打磨着指甲, 安阳这日未染豆蔻, 十根手指头素手芊芊,一尘不染,蕉月小心翼翼地将郡主的指甲打磨平整后, 末了, 将一副景泰蓝护甲套在了安阳的无名指上, 护甲赤金镂空, 上头镌刻着蓝色海棠花,并镶嵌着一颗颗米粒大小的蓝色宝石,衬托得整个护甲精美又华贵。   而安阳的手生得尤为漂亮,指骨芊芊,肌骨匀称,皮肤更是白皙细腻出尘,套上那枚景泰蓝护甲,当真衬托得整只手优美如玉,手可生花,再配上这日身上身着的这抹青鸾之色,以及微微绾起的飞仙发饰,只觉得为她出尘的貌美更平添了几分华贵之气。   近几十年来,大俞女子开始慢慢流行戴护甲,却是从宫中慢慢往宫外贵妇圈子中蔓延开来的,起先是太后、皇后们的特例,后来慢慢传到了世家圈子里头,却也多为府中的老夫人、太太们这些年长人士佩戴,年轻的这一辈中觉得护甲碍事老气,又要读书绣花练字,横竖佩戴得不多,如今,见安阳竟先早早佩戴上了,远远看去精美又庄重,真真漂亮贵气。   看那枚护甲,像是有些年头的,安阳的东西,皆是出自宫中,怕为太后,或者先头逝去的长公主之物罢。   一时,看得周遭众人也开始跟着纷纷倾羡和跃跃欲试了起来。   护甲佩戴好后,安阳抬起手翘起手指看了一眼,似有些满意,蕉月见状,又开始为安阳的手按起摩来了。   安阳一向金贵,她无论走哪儿,周围都是被四五个婢女团团簇拥着伺候,这样的场面在熟悉她的人眼里,算不得多么吃惊,可在不熟悉她的人眼里,只叫人惊叹连连,目瞪口呆了。   旁人便也不论了,就连她身侧的姜明月、宫婉、宫颜三人都不由有些呆若木鸡。   姜明月是在军营长大的,糙惯了的,哪里见过这般精细的场景,安阳不是打人的么,怎么反倒是成为了一副受害者姿态?一时心里不由冒出了一种“自己是女人吗”“女人需要这样麻烦精细的吗”的狐疑疑问,同时,不免又瞧得津津有味,蕉月为安阳侍弄时,甚至忍不住将身子侧了过去,支着脖子一脸好奇的张望着,倒要瞧瞧她手上要被弄出什么花儿来。   宫婉、宫颜虽与安阳郡主同为宫姓,却也第一次由衷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第一次意识到,她们跟安阳之间的差距,哪怕这两年来,安阳如此遭人非议,可是到了这邑王府,她依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依然是丹旸县主眼里的座上宾。   安阳佩戴好护甲后,见蕉月还要为她按摩去除淤血,一抬眼,只见整个屋内数十双眼睛此刻正齐刷刷落到了她的身上,不免将倚靠在交椅上的身子微微直了起来,微微咳了咳,随口道:“差不多了罢,蕉月。”   安阳淡淡说着。   被这么多人盯着,倒也未见得自不自在,安阳自幼被人盯习惯了,任何人的目光对她都不足为奇。   不过,今日到底是丹旸的生辰宴,总不好抢了人小寿星的风头不是。   安阳一脸体贴的开口提醒着。   却不料蕉月没有接收到她的提醒,反而立马道:“大人说了,郡主您的手娇嫩,唯恐回头积了淤血,务必让奴婢为您配以这玉骨膏搓揉半刻钟之久,一刻不能落下了。”   蕉月若无其事的说着。   安阳听了,脸微微一囧。   一抬眼,果然只见屋内众人各自交换了个神色,脸上神色各个精彩纷呈。   蕉月这话落入旁人的耳朵里,未免有些杀人诛心了。   方才顾青山当着众人的面,与安阳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秀了一场阔别三年已久的一场世纪大恩爱,不想,转了眼,回到这雅阁内了,人都已分开了,秀恩爱的架势却依然不见停下。   怕是有不少人要恨死了她罢。   毕竟当年那顾无忧可是获得了京城第一公子的美誉的,当年倾心爱慕他的人不在少数,这会儿一个眼扫去,光是坐在这屋子里的,安阳知道的,都不下一个巴掌。   这是在给自己拉仇恨值啊!   就是打了人一个巴掌罢了,被打之人无一人在意,反倒是她这个打人者,却被一波又一波精细的“慰问”和“查看”“保养”着,可不得遭人恨么?   她的手,怕是水做的不成?   啪一下,就化了?   不过,蕉月这番话,确系是方才顾青山交代的不假。   分开前,他特意叮嘱的。   那顾青山今日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毫不掩饰的直接跟安阳上演了一波宠妻的恩爱戏码。   连安阳那会儿都险些忍不住破功了,脸不知抽动了多少回,差点儿没来得及跟上他的戏码。   反应过来后,应当是那日从宫中回来后,吃小蘑菇时,说过的那一番话的缘故罢。   她说会跟他好好过日子。   他说好。   所以,这是在配合她那日嘴里所谓的“好好过日子”?亦或是,那日回顾家之前,他承诺她的,给她的补偿?   男人心,海底针。   安阳有些搞不清楚那狗男人的狗心思。   毕竟,在安阳的印象中,顾青山可不是个会轻易秀恩爱之人。   并且,他跟温柔小意,可沾不上任何的边。   横竖无论如何,顾青山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给了她的脸,还是令她满意的。   毕竟,任凭谁,也不想要个时时打她脸的夫君是不?   这门亲事,仔细想想,已成了事实,反正都是要嫁人的,不嫁给顾青山,也是要嫁给李青山、王青山、宋青山,世家子弟都是些个什么德行,没有比安阳更懂的了。   相比之下,这顾青山无论是从家世,还是相貌,亦或是气质和人品上来看,都是一等一的,尤其,他的皮相至少不遭安阳的嫌。   这世道,女子都是要嫁人的,如若顾青山能与她相敬如宾,这辈子凑合着就这么过罢。   安阳心道。   而蕉月方才这番话,未必不是透着股子故意的成分,隐隐还带着股子扬眉吐气的架势。   也是,被人生生戳了整整三年的脊梁骨,甭说安阳,便是她身边的这些侍女们一个个都是心中憋了气的,这会子若是让她们挺止了腰杆子,畅快一番,或者出一口陈坛老气,安阳倒也乐见其成。   直到对面的赫连毓看不下去了,早已等得没耐心了,顿时白眼一翻,犀利的目光直直扫到了上首的丹旸脸上。   丹旸一愣,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被安阳这死女人那副“做作”“显摆”的姿态给晃晕眼了。   她方才生怕安阳要走,又见安阳留了下来,又有些开心,再见安阳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儿被侍女们围着团团伺候着,直接一举抢了她的风头,又有些气闷,再后来,被安阳手上戴的那副比甲给美到了,有些想要开口问问那副比甲的出处,然而当众又有些问不出口,再然后被安阳身边那个蕉月的那番话给怄到了。   哼。   秀恩爱,死得快!   往日里哪日不能秀,非得赶在她生辰宴上秀。   还是跟的无忧哥哥!   真真气死她了。   还有,她怎么就那么娇贵呢?赫连毓不也动手打了人么,人赫连毓至今眉头多没有抬过一下了,她那儿呢,又是顾无忧讨药,又是顾无忧给揉手的,这都不见消停,这会儿侍女还要以顾无忧之名,给按摩?也不怕手给按坏了?哼。   直到这会儿丹旸被赫连毓一瞪眼,终于缓过了神来,正要开口主持着大局,将众人的视线从安阳身上拉回来,正要开口,这时——   “来晚了,来晚了,一会子我自罚三杯!”   只见雅阁的帘子一掀开,乐文卿领着安伯侯府的四姑娘郑伽罗姗姗来迟。   乐氏温柔端庄,娴淑雅致,人缘极好,她一露面,可算是引得众人争相相迎。   “文姐姐。”   就连赫连毓也难得赏脸,朝她唤了一声姐姐。   “见过殿下,殿下今儿个来的真早。”   “郡主也来了?”   “都是伽罗这死妮子,一路上给耽搁了,这才来迟了,县主莫要怪罪。”   乐文卿一来,场子瞬间便热闹了起来。   原本,这雅阁里气氛怪怪的,七公主与安阳郡主貌似不合,而安阳郡主又与今日这宅子的主人丹旸县主你来我往,也好似有些不对付,三人之间气氛怪怪的,以至于旁人也不敢贸然开口,生怕一时不慎成了谢衣然第二。   直到这会儿乐文卿一来,瞬间,整个气氛开始暖了起来了。   “县主大礼,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话说乐文卿给丹旸送来了贺寿礼,在安阳方才来之前,众人都已送过了,本是这日最热闹的环节。   乐文卿给丹旸送了一对琉璃报喜鸟,“报喜”“报喜”,顾名思义是希望来年丹旸能传出好消息,这对琉璃报喜鸟小小一对,却栩栩如生,琉璃颇为名贵,铸造成了一对小鸟,可爱憨趣,关键是它的含义,让丹旸脸微微一红,终归是欢喜收下了。   收下礼物的丹旸视线一扫,忽而嗖地一下远远落在了安阳脸上,憋了憋,终于忍不住主动开了口,道:“安阳,你的礼物呢?你还没给本县主送礼的!”   丹旸一脸理直气壮地讨要着。   语气中透着那么一丝迫不及待。   她盼这个都盼了一整个上午了。   她每年最喜欢的就是安阳准备的贺礼,安阳好东西多,关键是,她心思玲珑,送的东西都是能物尽其用的,能够扎扎实实落到实处的。   每回都能送到丹旸心坎里。   丹旸并不缺名贵之物,就缺需要的东西。   这也便是她对安阳这死女人又恨又爱的缘故。   当然,每一年,她只对安阳爱这一天,就是她送礼的这一天。   被点了名的安阳这才想起了还有贺礼一事,一时朝着绿云看了眼。   绿云立马将早已经备好的贺礼奉上。   却见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玉瓶子不见华美包装,也不见任何奇特之处,小小的一枚,就跟方才大皇子交给顾无忧的那瓶玉骨膏一般无二。   这死女人,莫不是压根没有给她备礼罢,而是将大皇子那枚用了大半的药膏打发给了她。   丹旸顿时一脸不快质问道:“安阳,这是什么?”   安阳看了丹旸一眼,想了想,道:“一会儿私底下告诉县主。”   丹旸却当安阳不好意思开口,认定了这就是那枚她夫君方才特特替她从大皇子手里讨要过来的,并且被她用完了的那瓶玉骨膏,顿时只觉得盼了一年的盼头一下子落了空,瞬间气得不打一处来,只鼓着脸气鼓鼓道:“我现在就要知道!”   一副被戏弄、欺骗了的架势。   安阳看着丹旸挑了挑眉,仿佛再说“你确定”,见丹旸横眉竖起,一副“你快给本县主报上名来”的架势,安阳终于无奈缓缓叹了一口气,无奈当众开口,一字一句轻飘飘道:“此乃生发玉液,那什么,用来……生发的……”   安阳悠悠说着。 第26章   话说安阳这话一落, 咳地一声,原本正在饮茶的赫连毓险些被喉咙里的茶给呛到了。   而坐在安阳身旁的姜明月听到这话后,猛地一下抬头朝着上首的丹旸县主头顶上看了去,在见到丹旸头顶上一头稀疏又略有些泛黄的杂毛后, 会意过来后, 顿时愣了一下, 随即没能忍不住, 当即扑哧一声直接笑出了声儿来。   姜明月的声音本就豪迈,又因为实在太过惊诧, 那声音浑圆雄厚, 敞亮得险些将身边安阳的耳朵都给震麻了。   安阳偏头看了她一眼。   姜明月意识到有些不妥后, 立马停止了笑声, 只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 不过,许是在这样的场合里, 越是想要憋笑, 却越发憋不住,半晌, 又“噗”“噗”了两声, 声音极为短促, 也极为怪异, 有些像是……放屁的声音,却尤为尖锐刺耳。   姜明月憋得立马低下了头,双肩乱颤了起来。   安阳:“……”   这两道声音骤然响起后, 只见偌大的雅阁里, 嗖地一静。   屋子里十余个小娘子们一时看了看七公主, 又看了看忍到双肩抖动的姜明月, 再齐齐瞅向安阳郡主,再偷偷瞄了上首的丹旸县主一眼,最终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个个正襟危坐着,眼观鼻鼻观心来着,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想要当作什么也没听见,然而越是这般刻意,越发整得整个场面尴尬诡异的厉害。   更有甚者,渐渐有人憋不住了,也开始有人跟着双肩渐渐乱颤了起来。   屋子一时陷入一股诡异的死寂中。   上首的丹旸小脸早已经胀得发紫,胀红了一片,她的皮肤本就白皙,她是那种薄薄的皮,仿佛一戳就破的那种,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整个人颜色极淡,脸嗖地一红,便现得尤为显眼,一眼望去,整个人瞬间由白变红了。   她此时气得咬紧了牙关,一双犀利的眼嗖嗖两下,直接恶狠狠地扫向一旁的七公主赫连毓,再扫向下首那个由安阳带来的小黑妞,再然后,那带毒又喷火的眼神恶狠狠地直接剜向了罪魁祸首安阳。   整个人直接暴走,直接爆发了,只气得双眼渐渐泛红着,捏紧了拳头冲着安阳气急败坏的叫嚣道:“安阳,你到底几个意思,你……你诚心要在今日羞辱本县主的是不是?是谢衣然口无遮拦惹到了你,又不是我指使她背地里嚼你舌根的,你作甚拿我撒气,你作甚拿如此恶毒的话来刺我?我头发少怎么了,我头发少碍你眼呢,你凭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拿这件事情来戳我痛处——”   丹旸气得眼睛都红了。   往日里说她便也罢了,可今日是她的生辰宴。   眼看着说着说着声音里渐渐透着哭腔了。   安阳见状,立马开口解释道:“那什么,我发誓,我没有羞辱你,真没有,我无故羞辱你作甚?”   安阳说着,想了想,往丹旸头顶上看了一眼,道:“再说了,你的头发只是略少,又没有少到见不得人的地步——”   安阳极力的解释着,然而话还没说完,却见丹旸气得直接噌地一下起了身,只抬着手恶狠狠的指着安阳的鼻子恼羞成怒道:“你还说,你再说——”   顿了顿,又咬咬牙道:“我头发少怎么了,你当年还满脸的麻子了,再说了,你夫君顾无忧还不喜欢你了,谁不知道,方才你们俩是故意在大家眼前装模做样的,顾无忧喜欢哪个也断然不会喜欢你安阳的——”   丹旸气得满嘴胡言乱语。   恶狠狠地反击着。   安阳本欲再解释着,然而听到对方这番诛心之言后,脸色也随之嗖地一下淡了下来。   一时微微绷着脸,没有说话。   周遭所有人见状瞬间大气不敢出一下。   有生之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时一个个噤声,压根不敢出声,更有甚者,甚至有人憋住了一口气,唯恐今日这里要大乱。   话说丹旸一顿输出后,人是反击了,人是爽了,可待缓过神来后,也知自己过分了,一时咬着唇,远远看了远处安阳一眼。   这时,只见安阳淡淡坐着,神色看起来并不见任何怒意,神色淡淡的,良久良久,方一字一句抬眼,朝着丹旸缓缓开口道:“第一,我并无侮辱县主你的意思,今日县主生辰宴,本郡主特意备了礼来贺寿,没有第一时间相送,原是打算私底下相送,是县主方才硬追问送的何物,本郡主也说了私底下相告,是县主穷追不舍,本郡主这才如实开了口,故而本郡主并无任何故意要侮辱县主的意思。”   安阳将丹旸的称号直接改成了县主。   将自己的称呼,直接改成了“本郡主”。   可见生疏之势。   “第二,此物为生发玉浆液,并非用来羞辱县主所制的,是四年前本郡主见县主苦恼自己的发量不多,特意托太医院的陈太医研制的,陈太医悉心研制了整整四年,用了上千道珍贵药材,本郡主也为此悉心查阅了半年的古籍,收集了整整两年的珍贵药材,一直苦心研发至上月才研制而成的,特特赶在县主生辰宴之前,本想给县主一个惊喜,却不想,竟是本郡主自作多情了。”   “第三,你越在意什么,人们往往越会攻击你什么,你丹旸县主不过缺了几根头发罢了,总好过本郡主,缺了一道心眼子,这才无故跑到你这儿来瞎凑热闹,还有,至于本郡主的夫君喜不喜欢本郡主,还有本郡主身上到底有没有麻子,这些都不劳县主您费心了,若论口舌之争,本郡主原本有一万句言辞可以攻县主的心,可是,女子本就苦难,又何必为难女子,既道不同便不相为谋,既县主今日不欢迎本郡主,那么本郡主现下告辞便是了。“   安阳一脸平静的说着。   她说这番话间,就连端坐在对面的赫连毓也抬起了眼来,看了她一眼。   安阳说完后,只缓缓起了身,随即转身提起步子,一步一步稳稳朝着雅阁外走了去。   由始至终,安阳脸上未见任何怒意,一脸平静,她双手置于身前,离开时,腰身不斜,衣裙不摆,就连头上的头视头钗都端得端正笔挺,没有发出任何碰撞之声,端得一派芳华。   她头也不回的笔直往外走。   整个雅阁在此时静悄悄的,所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目送安阳的离去。   眼看着安阳都快要走到门口了,这时,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尖叫一声:“你……你给本县主站住——”   话一落,忽见上首的丹旸略有些着急又慌张的追了上来,她一路步履踉跄的追赶到了安阳身前,忽而抬手双臂,打开广袖,朝着安阳跟前用力一拦,只一时死死咬着唇,红着眼盯着安阳,半晌,忽而有些哽咽道:“我……我不让你走!”   丹旸鼓着脸,咬牙将安阳死死拦着。   安阳淡淡看着她,广袖一甩,便要往右走越她而去,不想,丹旸竟紧跟着往右一拦,安阳往左,丹旸又急急忙忙往左一拦,竟死死拦住安阳不让她离开。   安阳终于淡了耐性,冷冷地看着她。   看着安阳一脸冷漠的眼神,丹旸心里没由来的一慌。   自打她来京后,结识了赫连毓、安阳二人后,她们三个便一直吵吵闹闹,你怼我来,我刺你,这么多年来也吵习惯了。   丹旸心高气傲,自幼被宠坏了,在封地时,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可来了京城后,安阳和赫连毓身份都不在她之下,且一个个并不相让她,这让丹旸尤为不爽,三天两头寻二人麻烦,久而久之,以赫连毓、安阳为一派,以丹旸以及丹旸的狗腿子们为一派,形成了两相对峙的局面。   早些年,回回都是以丹旸微势告终,直到三年前,安阳与赫连毓决裂后,丹旸将赫连毓拉入了自己的阵营,瞬间,安阳形单只影,丹旸越战越勇,回回见了安阳便恨不得压她一头。   可每回双方你来我往,任凭丹旸如何言语激烈,安阳都是温柔笑意,绵里藏针般轻松回应,还是第一次见她落下脸来。   看着安阳一脸冷漠的脸色,丹旸有种预感,这一次,若安阳走了,两人便会彻底闹掰了。   是安阳同赫连毓之间闹掰的那种闹掰,整整三年,不再说一句话的那种。   不,赫连毓会有同安阳和好的一日。   可安阳却再也不会同她好了。   丹旸并不希望会变成这样。   她心里只有些慌。   却又一时拉不下脸来,终于只微微红着眼,忽而咬牙冲着安阳嚷道:“谁叫你一次也不让我,你明明比我大,你跟赫连毓都比我大,可你们俩总是在一起不带我玩,每回都将我甩一边了,每回只有当我跟你们作对时,故意跟你们对着扛时,你才搭理我一下,我就是气你,我讨厌你,你凭什么不将我放在眼里,我……我……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玩而已……呜呜……”   话说,丹旸拦在安阳跟前,一顿咆哮着。   吼着吼着,她自个反倒是呜呜哽咽了起来。   话一落,忽而瘪着嘴,一脸气愤,一脸不甘,最终却又一脸委屈的看着安阳,小心翼翼地扯了下安阳的袖子,委屈巴巴问道:“安阳,我们……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好不好?我……我保证以后都不说你坏话了……”   丹旸红着眼看着安阳抽抽嗒嗒说着。 第27章   话说安阳淡淡蹙眉, 瞥了眼小心翼翼地抓着她袖子不放的那只小手,目光一抬,对上了丹旸那张哭包小脸。   安阳嘴角微微一抽。   丹旸不算绝顶美人,相貌是清秀挂的, 却也算是小美人一个, 初看寻常, 细看五官, 其实十分精致、小巧、秀气,是十分耐看的脸, 与她嚣张霸道的性情相比, 她的人其实十分娇小, 身子小小的, 脸小小的, 不过巴掌大,脸上的眼睛小小的, 鼻子小小的, 樱桃小唇也要小上许多,总之要比旁人都小上一号。   这会儿眼睛红红的, 鼻子红红的, 小嘴红红的, 看着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安阳略有些嫌弃的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   顿了顿, 半晌,只微微抬着下巴问道:“那你现在看我脸上还有麻子么?”   安阳略有些“刁难”“记仇”的问着。   丹旸闻言当真踮起脚尖怼到安阳的脸上看了一眼,一片雪白, 无任何杂色, 当即立马飞快摇了摇头, 小声冲着安阳道:“没有了。”   安阳又瞥了她一眼, 道:“那你看本郡主当不当得上他顾无忧的喜欢?”   安阳略有些不服的问着。   然话一出口,又略有些后悔。   想改口,说出去的话已无法收回。   丹旸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看了安阳一眼,道:“你生得这么美,天底下的男人哪个会不喜欢你,纵使现如今无忧哥哥还没有被你完全迷住,早晚有一日也终会被你给迷住的。”   丹旸一脸认真说着,末了,还十分贴心的补充了一句:“你放心罢。”   意思是,顾无忧现在还不会喜欢她?   呵呵。   安阳想当场翻丹旸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看着丹旸县主瘪着小嘴,一脸谨小慎微的看着她,与往日里嚣张跋扈的县主姿态相去甚远,猛地看上去,竟难得有些许反差萌在身,倒也有些赏心悦目,惹人怜爱。   终归,安阳心头一软,半晌,轻轻抬起了手指,捏着帕子,略有些嫌弃的朝着小哭包脸上轻轻擦拭了一番,道:“好,本郡主往后不唤你小秃鹦了,也不再拿你的头发说事了便是,今日是最后一次。”   安阳一脸郑重其事的说着。   丹旸闻言瞬间小脸一喜,立马举起手道:“那我往后也不拿你麻子说事,也不再奚落你是个下堂妇了。”   说到这里,见安阳双眼一眯,丹旸立马吐了吐舌头,举手保证改正道:“往后哪个说你安阳坏话,就是说我丹旸县主的坏话,我保管替你撕烂了她们的嘴。”   丹旸一脸雀跃的说着。   两人相视一笑。   丹旸开心得恨不得跳了起来,最终,一脸雀跃的抬手将安阳的手一挽,一脸亲密的挽着安阳的胳膊,终于做了认识五年以来,她最想对安阳的做的事情了,一时亲亲密密的抱着安阳的胳膊甩着,朝着里头的乐文卿一脸显摆道:“文姐姐,你看,我跟安阳是好姐妹了。”   得到乐氏笑眯眯的回应后,顿了顿,又一脸迫不及待地冲着赫连毓,道:“赫连毓,我跟安阳和好了,你快些,你也快些过来跟安阳和好罢。”   丹旸一脸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有跟安阳、赫连毓的三人行。   当年赫连毓和安阳二人好得跟个连体婴儿似的,可没少嫉妒死她。   如今,她终于可以挤入连体婴儿小团体,跟她们组合成三胞胎组合了,丹旸高兴得快要起飞了。   然而被她点名的赫连毓连眼皮子都没有朝安阳这边抬过一下。   安阳亦是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听到丹旸说过这般话。   眼看着马上便要闹掰的二人,瞬间好得跟朵姐妹花儿似的,看得屋子众人只有些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简直比看戏还要精彩。   要知道,丹旸县主和安阳郡主二人不合,早已不是传闻了,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没想到,她们竟会有和好如初的一幕。   所以说,这个世道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譬如,好到安阳郡主和七公主,都能有闹掰的一日。   譬如,坏到安阳郡主和丹旸县主,关系差到见面就怼,恨不得对方死了爹娘的那种,都能有和好如初的一日。   所以说,这个世道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有人觉得今日丹旸县主这场生辰宴实在来得太值了,仿佛见证了历史,却也有人遗憾,若是丹旸和安阳今日能彻底交恶便好了,定能成为日后茶余饭后的一场精彩谈资,也有人开始慌了阵脚,毕竟,丹旸的狗腿子们原先为了讨好丹旸,可是一个个差点儿没将安阳往地上踩着呢。   横竖,屋子里十余人,十余种心思。   话说,丹旸一脸亲亲热热地挽着将安阳重新隆重的送上了座上宾,她自己的位置都不要了,跑下来跟安阳挤在一张座位上,一时立马将方才那瓶嫌弃得不要不要的生发玉液宝贝似的拿了出来,一脸激动的朝着安阳追问道:“安阳,安阳,这个当真这么奇效么?这个当真能让头发变多了,安阳,你快跟我说说,这个到底怎么用,用了这个,本县主的头发当真能跟长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往外冒出来么,若当真如此,我立马跟你义结金兰,咱们下辈子还要一起做姐妹。”   丹旸一脸宝贝的捧着那枚玉瓶,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一脸喜不自胜。   她就知道,安阳备的礼物,永远是最合她心意的。   丹旸什么都不缺,就缺了一把头发,她的头发又稀又黄,严重影响了自己的颜值,她做梦都想拥有一头像安阳那样如同瀑布似的三千发丝。   安阳淡淡道:“横竖陈太医这几年来头发越来越多,且越来越黑了,他说研制的每个阶段都是用自己的头发试用的,效果颇佳。”   安阳娓娓说着。   当然,安阳没有将陈太医养的那几只狗儿、猫儿、兔儿、鼠儿甚至是猴儿给供出来,丹旸若知道了,一准气得跟她开闹。   丹旸听到这里,恨不得现在便去洗个头,巴巴用上,明儿个便立马冒出一茬韭菜……啊呸,头发来。   “堂姐,我……我跟三姐姐出去逛逛……”   话说,在二人闲聊间,宫颜坐不住了,想要出去走走。   她知道,丹旸和七公主、乐氏她们是一个圈子的人,这个圈子的人门第太高,身份太过贵重,她们便是想挤也挤不进去,因她是随着安阳一道来的,方才已经有好几位小娘子们过来寻她们说话,邀请她们外出赏玩了。   安阳朝着丹旸、乐氏介绍了宫家姐妹二人,便放着她们出去了。   “对了,这位是姜明月,父亲曾是北霁军的副将姜将军,是顾候的救命恩人,如今……”   安阳看了姜明月一眼,笑道:“是咱们顾家的小娘子,劳大家日后照拂一二。”   安阳将姜明月隆重推出去介绍着,若宫颜、宫婉二人不急着走,她本也想将她们二人介绍人前的。   姜明月被安阳这番话给惊到了。   她一脸意外,按理说,这一个月来,她处处跟安阳作对,对她嗤之以鼻、两人日日斗法,她还以为安阳对她厌恶至极,却没想到她竟……她竟然……   “咱们顾家的小娘子。”   安阳如是说着。   姜明月听了,一时咬了咬唇。   略有些羞愧的低了低头。   “喂,你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你方才奚落笑话本县主的时候,不胆儿肥着么?”   姜明月是安阳带来的人,丹旸、乐氏自是高看一眼,又听说是顾候的救命恩人,顿时有些肃然起敬。   见姜明月这会儿故作忸怩,丹旸是畅快人,一时主动挑了话,果然,她这话一起,姜明月毫不示弱的将头一抬,道:“俺便是现下,也没胆小过。”   姜明月一脸倨傲的看着丹旸。   丹旸顿时下巴一抬,道:“本县主何时说你胆小呢!”   姜明月:“别以为俺听不出你的话音来!”   丹旸:“……”   这两人,这不又擦出火花来了。   就在两个小孩儿菜鸡互啄之际,这时,外头忽而有人来报道:“县主,乐姑娘到了。”   侍女恭恭敬敬的禀报着。   乐姑娘?   文姐姐不是早来了么?   这是众人的第一反应,然而下一刻,众人悉数反应了过来,却是齐齐抬眼朝着对面安阳方向扫了去。   乐姑娘?   乐……未央?   丹旸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抬眼偷偷瞄了安阳一眼。   瞧瞧她这张嘴。   不该来什么,偏偏来什么。   这大抵便是方才丹旸笃定的,以及世人认定的,顾无忧不会被她安阳迷住的最大缘由罢。 第28章   抱山亭内。   烟雾袅袅。   抱山楼的水榭之中, 投掷了一种特殊物质,能够让水中升起雾气,烟雾在嶙峋山石中飘散开来,宛若身处人间仙境中。   飘渺的雾气衤糀飘到了凉亭中来。   亭内, 三人围石桌而坐, 石桌上设有一方玉底棋盘, 三人漫不经心下着棋, 棋局温和,不见厮杀之气, 打发时间的意味更多。   顾青山执一白子缓缓落下, 一抬眼, 却见大皇子赫连英抬眼看着他笑而不语, 片刻后, 与一旁观棋的郑嘉行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顾青山淡淡瞥了一眼, 目不斜视道:“殿下都取笑微臣一刻钟之久了,敢问殿下, 还需笑话多久?”   顾青山淡淡说着。   随即斜置手掌, 冲着大皇子道:“请。”   然而此时的赫连英兴致早已不在棋盘上了, 闻得顾青山此言, 只当即将手中的黑子重新扔入了棋罐里,一时憋不住大笑道:“不下了不下了,无忧今日一鸣惊人, 让我等哪还有心思在下棋上。”   赫连英呵呵大笑的打趣着, 话一落, 扫了眼郑嘉行道:“承德你来晚了, 错过了一场如胶似漆、妇唱夫随的好戏码。”   郑嘉行乐了一下,道:“微臣在方才下马时便已闻得了王府中奴仆们的议论,不过——”   郑嘉行笑着看向一旁的顾青山,笑眯眯道:“当时还以为听错了,属实想象不出来无忧兄深情款款、含情脉脉、温柔小意的一幕该是何等的模样?哎,错过了,错过了,生平第一憾事!”   赫连英和郑嘉行二人一唱一和着,打趣着顾无忧方才同安阳打情骂俏的秀恩爱戏码。   顾青山直径执起黑子罐里的一枚黑棋落入棋盘上,自己一左一右左右开工,自己同自己下起了棋来。   面对二人的打趣,只微微勾唇,早已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了。   直到,赫连英思索片刻,笑着试探开口道:“可是因那日在承德府上的那枚婢女一事?安阳回去同你闹了?”   赫连英稍稍思索了片刻,便寻到了出处。   不是他同郑嘉行二人喜欢打趣人,实则是方才顾无忧那惊人之举,惊到他了,甚至可以说是险些……闪瞎了他的眼。   大皇子赫连英、安伯侯府世子郑嘉行和将军府顾青山三人年龄相仿,可谓一同长大,当年在皇家学院时也多三人行。   赫连英十三岁便已经人事,如今二十四,正妃已娶,侧妃已纳,后院还有美人良人好几人,皇孙都已呱呱落地了两个了,而郑嘉行也早在娶乐文卿之前,早已有通房通了人事,不过是在乐氏进门之前,将人打发走了罢了。   唯独,无忧那里一直孑然一身。   当年赫连英给顾无忧塞过无数回美人,然而那顾无忧却坐怀不乱,对女人,好似一直不甚感兴趣。   顾无忧喜好骑射,从北疆回来后,虽弃武从了文,然而多半的日子里依然泡在了练武场,美人这两个字几乎从来没有在他的字典里出现过,那个时候,他还同郑嘉行戏言,想象不出将来无忧取了妻将会是何等模样。   便是后来当真娶了妻后,竟也是将安阳一抛便是三年,丝毫不待犹豫的。   故而在赫连英眼中,这才是他顾无忧的做派。   没曾想,方才这位一改往日风范的行径,竟直令他大跌眼镜,真真开了眼。   他顾无忧竟小意温柔,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又是讨药,又是悉心关怀,轻声细语,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替妻子搽药揉起了手来。   啧啧,光是现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伤风化。   想到这里,赫连英继续笑道:“安阳自幼被皇祖母娇惯长大,性子略有些娇纵任性也是正常的,若同你闹了,你日后便多哄着她些,女人都是吃软不吃硬,多哄哄准能了事,就像今日这般这样。“   大皇子说着说着,便又戏谑了起来。   若非安阳回去同无忧闹了,无忧今日怎会做出这般惊人夸张之举。   赫连英想都不用想,便知了事情始末。   只是,却也有些意外,便是安阳闹了,他顾无忧竟也乐意赏这个脸,陪她折腾,是不是意味着——   顾青山听到这里,执棋的手却微微一顿,片刻后,抬眼看了赫连英一眼,只神色淡淡道:“郡主极好,并非无理取闹之人。”   说着,沉吟片刻,方将一黑子落入棋盘中,微微挑眉道:“相敬如宾、互敬互爱乃顾家祖训,顾家的祖训素来严苛,无忧岂敢有不遵循的道理。”   顾青山一本正经的说着。   将方才“宠妻”之举,竟掰开了,揉碎了,说得这般的冠冕堂皇。   赫连英不由笑话道:“话可别说得这么满,既无忧你如此遵循祖训,当年又为何将安阳抛弃,一走三年不管不顾的道理?”   说到这里,赫连英便又继续打趣道:“这事儿若要较真说起来,站在安阳娘家人的立场,我便也要谴责无忧你一声不地道了,无忧,你可知,你当年这一走,给安阳惹下了多大的非议?”   赫连英似乎想要戳破顾青山“宠妻”的假面具,如是说着。   顾青山原本正要落子的,听到这里,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枚白子,一时嗖地一下,将执子的手直接悬在了棋盘之上,一动未动一下,直到许久许久,他将棋子直接收了回来,看向赫连英,微微蹙眉道:“殿下此言何意?”   赫连英有些惊讶道:“别说你不知道?”   说着,与身侧郑嘉行对视了一眼,赫连英道:“当年安阳染了天花,大病初愈,脸上的结痂都还未曾好透,便匆匆指婚给了你,可你在婚后第二日便马不停蹄走马上任,我们都还以为你对这门婚事不满了。”   赫连英如是说着。   郑嘉行继续补充道:“外界皆传郡主感染了天花,脸上长了麻子毁了脸,故而遭你不喜,这才迫不及待地将人抛下走马上任了,所以这两年来郡主在京中的滋味可不好受,我都听内人无意提过好几嘴了。”   郑嘉行挑眉看了顾青山一眼,道:“无忧兄竟不知这些年郡主的这些遭遇过往?”   郑嘉行略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顾无忧这些年来“亏待”“冷落”郡主了,故而才在今日特特上演了这般伉俪情深的一幕,以作补偿,故而此举落到了他们眼中,多少有了几分“作秀”的味道。   这便导致了大皇子与他二人连连打趣他来着。   看顾无忧这神色,似真不知情。   按理说,不应该啊,顾家的耳目遍布满京甚至整个大俞,没理由这些传闻传不到他顾无忧的耳朵里罢,除非是他不感兴趣,不作理会而已。   顾青山闻言,却将嘴角微微一抿,半晌,将白子投掷入了棋罐中,似乎也没了再继续下下去的兴致。   当日与安阳在安伯侯府会面时,安阳一脸“盛气凌人”,高高在上,对他视作空气般,不予理会,他起初以为是缘于婢女一事,后又以为是当年上任时没有带她走马上任的缘故,却没想到竟都不是。   背后竟还有着这么多隐情?   西南之事繁琐,又因与南边的秘差交织在一起,十足忙碌,再加上与北疆密探联络过多,京城那边太平,又因他刚与郡主成亲,其实了解并不算多,知她搬回了宫中生活,便也安心,加之每月两封从京城送来的密探中每每提及郡主时,也多为安好,从这几年郡主的行踪中可以看出,她每年不过出宫三四回,连宴会都鲜少参加,顾青山对安阳这几年的行踪其实了如指掌,却并没有做过多其他方面的盘问,例如:流言蜚语。   言语有时候是能杀人的。   安阳郡主向来高高在上,成亲之前,在他的印象中,几次交锋,对方甚至对他都不屑一顾。   难以想象,如何受得住那些……冷言冷语?   顾青山一时眉头紧蹙。   这时,大皇子的亲卫忽而上前禀告道:“殿下,乐二娘子到了。”   亲卫冷不丁开口禀着。   “哦?乐家二娘子来了?快快请来,吾今日刚得了一块奇石欲当作送给丹旸的生辰礼,乐二娘子饱读诗书,这两年来游历山川异界,见多识广,快请二娘子过来替本皇子断一断这块奇石的出处!”   大皇子赫连英听到乐二娘子的到访,顿时颇为高兴,很快差人去请。   然话刚一落,又反应过来,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看向了对面的顾青山,不由无奈笑着道:“眼下将乐二娘子请来,无忧,你可方便?会不会从中作了你与安阳的梗?”   赫连英淡淡打趣着,末了,饮了口茶道:“吾还是将人给唤了回来吧。”   说罢,便要派人将方才派去的唤回来。   却见那顾青山已从方才的沉默中回过神来了,淡淡道:“无妨,殿下的客人,于微臣的方便何碍?”   话说雅阁内,乐未央姗姗来迟。   “县主大礼,未央来迟,还望县主见谅。”   话说乐未央一身白铱嬅衣玉簪、淡衣素服施施然的一经露面,却瞬间吸引了整个雅阁所有人的视线。   乐未央相貌平平,不过六七分之姿,在满京绝色中,乃不算招眼的存在,她相貌虽不过堪堪中上,然气韵独特,像是一株玉兰,淡雅出尘,永远不争不抢,却自有一缕芳华。   又像是一株雪莲,冰清圣洁,洁白纯净,有着某种洗涤心灵的奇效,乃许多人心目中,一方稀世良药。   乐未央乃帝师乐太傅次女,庶出,乐文卿庶妹,据悉自出生起便身子羸弱,卧床不起,十一岁之前,默默无闻,满京几乎无人闻得她的芳名,半个京城的人皆以为乐家唯有嫡女乐文卿一女,直到五年前,据悉庶女大病一场后,由太傅带着去往郊外的庵里小住过一阵,回来后,大病初愈,在太傅的亲授下,开始渐渐显露人前。   在安阳郡主隐匿深宫的这三年里,整个京城最引人瞩目的便是要数乐家二娘子乐未央是也,一度盖过了嫡姐乐文卿的风头。   据悉,她被称作京城第一才女,却又绝非才女,乃真真切切奇女子一枚也。   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乐太傅后半生最大的骄傲。   更有狂热者,称呼她一声:乐先生。   她与在座的许多人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安阳联系不多,有一条间接联系,据悉,早在三四年前,坊间有人相传,京城第一公子顾无忧与乐家二娘子曾在皇家学院的某个雪夜里,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   据悉,当年顾无忧年近二十还未成亲,实则是在等着某个小姑娘长大。   如今的小姑娘出落得……玉骨千尘了。   “民女见过七公主,见过……郡主。”   “大姐。”   话说乐未央立在雅阁中央,朝着赫连毓、安阳郡主一一行礼。   冲着长姐乐文卿招呼着。   举止优雅得体。   屋内静悄悄的。   无一丝声响,许久,无一人回应。   这时,乐未央视线一抬,朝着屋内环视一圈,最终,视线远远落到了最里侧安阳的脸上。   两人远远对视了一眼。   屋内再次骤然一静。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忽然,外头有人恭恭敬敬过来禀告,却是冲着乐未央道:“乐二娘子,大皇子有请。”   至此,这一插曲,终于打破了屋内死寂。   乐未央看向宴会的主人丹旸,温声从容道:“民女告退了。”   说话间,还远远冲安阳点了点头,便缓缓转身,大方得体、恬静从容的随着大皇子亲卫而去。   乐未央走后,丹旸看了安阳一眼,忽而一把从席位上噌地一下一跃而起,冲着赫连毓、乐文卿、安阳道:“走,咱们也过去瞧瞧!” 第29章   话说丹旸浩浩荡荡, 一脸杀气的领着安阳、赫连毓、乐文卿、姜明月等人奔赴抱山楼时,远远地只见抱山亭内,大皇子、郑嘉行,包括顾青山竟都早已然赫然在列。   乐未央正在施施然朝着亭内大皇子行礼, 朝着姐夫郑嘉行及顾青山见礼。   郑嘉行微笑着回礼, 并试图将乐未央虚扶了起来, 却被乐未央不动神色的躲过了。   她很快抬眼朝着顾青山远远看了一眼。   顾青山沉默片刻, 朝着对方略点了点头。   看到这里,丹旸气得头上的犄角都差点儿冒出了头来, 如果她有的话。   若是这画面放在今日以前, 丹旸一准双手扶着腰简直要笑弯了腰了, 她终于又多了一个可以挤兑安阳的谈资了。   然而眼下, 她却一时愤愤不平远远朝着亭内顾青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而后扭头挽着安阳的手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无忧哥哥怎么可以冲着那个女人颔首点头, 他……他一点都不恪守男德!”   丹旸气得直跺脚,一时咬咬牙道:“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说罢, 一偏头, 一脸义气的冲着安阳道:“安阳, 你放心, 往后我都是你这头的了,看我过去怎么撕碎了那对狗男女。”   丹旸气愤不已的冲过去为安阳撑腰。   安阳这个当事人都还没怎么着了,倒是丹旸这个“太监”竟先一步忍不住要暴走了。   安阳远远的朝着亭内看了一眼, 倒是没有任何异色。   倒是一转脸, 看到身旁乐文卿文姐姐远远的看向亭内, 神色略有些复杂。   安阳神色一愣, 正要定睛朝着亭内再看去时,这时,忽而身后远远传来一道十足欢喜又十足夸张、激动的声音,一脸喜不自胜道:“郡主,郡主,郡主——”   竟一口气连连高声呼唤了三声郡主。   声音优雅带笑,细细听来,又爽朗清脆,还仿佛夹杂着几分吊儿郎当的味道。   安阳等人齐齐回头看去,便见宋家那位宋二郎正笑眯眯、喜笑颜开的朝着这边走了来。   正一边连连欢喜,一边连连作揖,一边连连感叹的走到了安阳身前,再次动作夸张的朝着安阳作了个大大的揖,道:“郡主可算是露面了,一晃三年不见,宋某甚为想念啊,今日一见,可算是解了宋某人的相思之苦了。”   宋二郎宋玉殊竟毫无顾忌,直接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朝着安阳郡主示爱着。   也无人觉得意外,毕竟,坊间传言中,安阳郡主的爱慕者可以从宫门口排到城门外了,而排在头一位的便要数户部侍郎府上那位颇不着调的宋二公子了。   安阳却并不觉得他的话有多唐突,只看着宋玉殊,笑了笑,道:“是啊,许久不见了,宋二公子依然清俊雅致。”   “哎,老咯老咯,思念太苦,郡主您瞧,宋某人思念成疾,如今眼下都起褶子了。”   宋二臭不要脸的将侧脸怼到安阳面前,恨不得让安阳凑过来一探个究竟才好。   两人叙旧寒暄,竟像是一对旧友,毫不见任何生疏之色。   说笑间,忽而留意到安阳隔壁的隔壁,挨着乐氏并肩而立的七公主赫连毓,宋二神色更为夸张了,连连道:“哟,公主殿下也在呢,请恕小的眼拙,竟没有留意到殿下这熠熠生辉的耀眼光芒啊!“   说着,只连连叹息道:“要怪,只能怪郡主姿貌天成,让小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其它了,并非小的刻意忽略殿下,实在是小的眼里除了郡主再无他人啊!”   宋二一脸臭不要说着。   赫连毓见了,只觉得丢人似的,懒得跟他说半句废话,只目不斜视越过众人朝着抱山亭方向踏了去,不想,宋二却依然一脸贱兮兮道:“七公主,这就走了啊!”   赫连毓闻言脚步一顿,一时冷冷扫了他一眼,道:“你这张嘴若不想要了,本公主可以替你缝起来,你的眼若不想要了,本公主也可以将它给挖了。”   赫连毓冷冷说着。   宋二闻言立马撑开折扇遮住了嘴,继而又嗖地一下将扇子往上一移,遮住了双眼。   赫连毓白眼一翻,直径而去。   “啧啧,瞧瞧七公主这脾气,依然生猛不减当年啊!”   赫连毓一走,宋玉殊凑过来同安阳、乐文卿说着。   他的话将安阳逗笑了。   就连一旁的乐文卿也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就跟回到了当年似的,当年的每一日都是这般鲜活热闹。   这时,宋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又上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冲着安阳神神秘秘问道:“郡主,您给句痛快话呗,宋某人至今可还在等着您和离了,您给宋某人提示提示,不知有生之年,宋某可等不等得到啊!”   宋玉殊骤然贱兮兮的朝着安阳讨要个答案说话。   原是当年安阳定亲之时,宋玉殊便撂下的豪言,他曾发誓,便是郡主成亲了,定也要等到安阳郡主和离的那一日。   却不想,这话才刚落,便闻得一声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宋二公子是在诅咒顾某么?”   这道声音不轻不重,不徐不缓。   听起来仿佛不带任何情绪。   然而,越是没有任何情绪,却仿佛透着股子……幽深晦暗的味道。   宋玉殊闻言立马转身看去,安阳也随着抬眼看去,只见方才还在亭内的顾青山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跟前,正背着手,立在宋玉殊身后,定定的看着他,片刻后,目光一抬,从宋玉殊身上挪开,移到了安阳脸上。   目不转睛的看着。   呃,这挖墙角挖到人主人脚边来了。   宋玉殊到底是要脸的,看到顾青山的到来,立马作揖赔礼道歉道:“哪能呢,诅咒哪个,宋某也不敢诅咒顾大人啊,顾大人您如今可是京城的父母官,得罪了哪个宋某也不敢得罪衣食父母啊!”   宋玉殊上下嘴皮子碰,嘴里便可生花似的,叭叭叭的,一串一串话便冒了出来了,可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说完,一时看了眼顾青山,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那什么,顾大人莫要误会,宋某人这会儿其实是特意来给郡主致歉的,早知道宋某那日随手在街上救回来一个孤女能给顾大人,给郡主造成这么大的非议的话,那宋某当日就该不救了。”   宋玉殊巴巴说着。   话一落,又假模假样道:“啊,宋某是不是哪壶不开提了哪壶啊,顾大人莫要见怪,莫要见怪,小的不说了,不说了便是。”   “听说大皇子得了块奇石,小的这便去看石头去了,郡主,顾大人,您二位请自便。”   宋玉殊挑拨离间一番后,立马摇着扇子颠颠开溜。   乐文卿见状,也冲着顾青山笑了笑,随之而去了。   一晃眼,只剩下了顾青山、安阳夫妇二人。   宋家那二郎素来是个嘴贱的,顾青山也偶有听闻。   更听闻……倾慕郡主已久。   听闻在此时此刻成了眼见为真。   他暗戳戳的在郡主面前给他上眼药。   呵,男小三。   不知为何,顾青山冷不丁想到了这三个字。   不过顾青山并未将宋玉殊放在眼里,只是他再度提及那名婢女,多少带着刻意的味道。   那件事,好不容易已经揭过了,如今旧事重提——   一时,顾青山低头看了郡主一眼,似在辨别郡主的神色,片刻后,朝着安阳复又走近了一步,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动了腰间的玉手上,问道:“郡主手可好些呢?”   顾青山难得“体贴”的关切着。   也似乎在提醒着安阳,他方才可也对她关怀过了。   却不想,此时早已被成功挑了拨,离了间的安阳,想起了原先的不快过往,瞬间便将他方才的体贴抛在了脑后,原本笑靥如花的脸上笑容嗖地一收,只冲他“呵呵”干笑两声,随即缓缓道:“本郡主也要看石头去了,顾大人,您自己个请自便罢!”   说罢,安阳便大挥广袖,目不斜视地朝着亭内而去。   徒留下顾青山一人立在原地,微微皱眉。   方才……给她查看伤口那会儿不还好好的么?   顾青山立在原地看着郡主离去的迤逦身姿,思索片刻,这才拧着眉背着手跟了上去。   话说夫妻二人入亭内时,只见大皇子赫连英将锦盒里的奇石展示了出来,石桌旁,簇拥了一圈人,将整个石桌围得水泄不通,只见大皇子高谈阔论道:“这枚奇石出自南边,乃从天而降,听闻主石巨大无比,直接将整个地面都砸出了个巨大的天坑来,而这一枚则是从主石上取下里的,据说是那块巨石的石眼,刚从天而降时,颜色璀璨,五彩斑斓,还会发光,如今看着虽平常,可这块奇石的质地和材质都是地面少有的,便是许多见多识广的学士都辨不清它的出处,各位,都来说道说道,缘何会天降奇石,这块奇石到底有何出处?此番忽然降落人间,又有何寓意和昭示,大家只管畅所欲言便是,谁若说道得有理,或者见解独特,吾重重有赏。”   大皇子笑着说着。   安阳夫妇二人过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块光秃秃,颜色乌紫的石头上,唯有乐未央留意到他们的靠近,一时冲着安阳牵了牵嘴角,又抬眼往安阳身后顾青山的方向一眼,随即主动给安阳和顾青山让了一侧位置来。   正好这时,丹旸也留意到了安阳的到来,立马将身旁挤出一条道来,冲着安阳招手道:“安阳,安阳,到我这儿来。”   安阳抬起脚,原本要接受乐未央的邀请,然而受到丹旸的召唤后,脚步打了个转,便毫不犹豫的朝着丹旸方向踏了去。   不过,丹旸那里拥挤,只堪堪能容下安阳一人。   乐未央目光一顿,看向身侧的空位,又看了顾青山一眼,却见顾青山脚步微微一错,竟也直接弃眼前的空位,越她而去,一路缓缓走向安阳郡主,站在了她的身后。   乐未央脸上的淡笑淡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表妹柔弱》挂个文案,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   红拂本是柳莺莺的妓名,她幼时在灯会上走丢,被人卖进妓院,在妓院生活了五年,因容貌明媚妖娆、香艳夺目,妓院花了血本授其驭男之术,也就是勾引男人。   却未料,还没开、苞就被柳家给救了回去。   却又因柳莺莺不堪的经历,怕遭柳家蒙羞,引底下几个妹妹难寻人家,最终,柳家厚着脸皮,掩盖她的经历借故柳莺莺病弱,在沈家借住一段时日,望她能在这段时日内攀上沈家,给自己个寻个出路。   沈家清贵,祖有大儒,乃清远第一门阀世家,家中规矩森严。   据说新来的那位表妹貌若天仙,柔媚无骨,望一眼能令人身子酥半边,惹得沈家十余位郎子眼中冒光,私底下啧啧议论了好几日。   就连一贯稳重庄重的老夫人见了,都没能忍住在十余个小郎君跟前隐晦告诫了一遭,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族中适龄郎子们中若有哪个厌弃了书本,便直接从学堂中退学算了,回头便给说上一房娇妻美妾,免得误了旁人的清幽。“   一句话吓得所有人脸色大变,纷纷躲着表妹走。   柳莺莺将沈家所有适龄郎子全部勾搭了一个遍,却见一个个都避她如蛇蝎,一连撩拨了好几个全都躲着她走,再耗下去,沈家便要将她送回柳家了。   眼看着整个沈家,唯有那位稳中持重、威严凌厉,直令柳莺莺不敢靠近的大公子还没能遭她毒手,关键是那位大公子才刚游学回府不久,对柳莺莺的做派还不甚了解。   为了自己的归宿,柳莺莺咬咬牙,决定使出浑身看家本领也势必要将这位大公子给拿下。   于是,一日在园中偶遇,装作柔弱晕倒,意图倒入大公子怀里,却被大公子无意避开了,害柳莺莺扑腾到了荆棘丛里,勾破了手指头。   还不死心,一日又厚着脸皮给亭中看书的大公子送葡萄,一边为其剥葡萄,一边桌子底下,柳莺莺精致小巧的绣花鞋无意间轻轻蹭上大公子……着黑色绸面马靴的长腿,声音柔媚,故意拖着长长的音儿,媚眼如丝道:“大表哥,吃葡萄~~~”   一直到了这里,大公子沈琅终于第一次正眼抬眼,冷眼朝着眼前搔首弄姿的第一名妓红拂女脸上看了去。   提示:男主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装!狗!渣! 第30章   “这块奇石莫非是上苍赐予的圣物不成?”   话说丹旸听到这块石头是大皇子送给她的生辰礼后, 顿时大感兴趣道:“早年,我父王在封地时便得过一块猫眼大小的奇石,据悉是在西域的货商那里得来的,听闻百年前在西域也曾从天而降过奇石, 西域的百姓们说是上苍赐给佛教的圣物, 便将那块奇石用链子锁了起来, 供奉在西域的佛堂里, 以防它再飞上天界,据悉, 每逢天降天石, 便是一种昭示, 奇石落入哪里, 哪里必定是会出一位百年俊杰的贵人, 若是男子,必定拥有劈天盖地的才能, 若是女子, 必当华贵万千,乃奇女子一枚, 若能将这样的人寻出来, 必定大有益处, 殿下, 您这枚奇石具体出自南边哪处地界?”   丹旸夸夸其谈,一脸好奇的探问着。   她父王邑王的封地便在南边,而今大皇子又将这枚奇石送给了她, 莫非……   丹旸言语之中, 略有些骄傲和显摆。   赫连英闻言却笑而不语, 并未接话, 倒是目光似若有似无的朝着安阳那个方向掠了一眼。   赫连毓却道:“大皇兄问的是这块奇石的出处?从哪儿来的,便是从天而降,天外又在何处?天到底有多高?天上有些什么?缘何会突降奇石?大皇兄问的是高深莫测的学术钻研问题,到了你这里,却只知道封建迷信。”   赫连毓一脸鄙夷着。   或许也是源自出身不同,以大皇兄、端妃为一派的大皇子派,与以万贵妃二皇子为一派的二皇子派,自出身起便自动被分成了两个阵营,如今二皇子赫连瑞一走三年,不知去向,二皇子党彻底不敌大皇子党,在朝中日渐式微。   赫连毓从不干涉朝局,与大皇子也相交甚好,却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会下意识地站在大皇子党的对立面,反驳着一切利好于大皇子党派的言论。   丹旸生性单纯,意识不到这些,只下意识地回道:“天有多高?天有九重,共有三十三层啊,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天上有些什么?自然是有着神仙,有着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啊,对啊,还有七仙女呢,至于为何会突降奇石,定是玉皇大帝不忍看人间疾苦,便随手扔了一块石头下来,想要告诉天下百姓莫要害怕,莫要惶恐,马上便会有能人出现平定四海,造福于人,以定民心的!”   丹旸一脸天真说着。   赫连毓白眼一翻,道:“白痴。”   丹旸一听,顿时气得要上前对峙,片刻后,想起了什么,连连挽着身侧安阳的胳膊告状道:“安阳,你看,赫连毓骂我白痴。”   好好的一番赏识奇石,差点儿成了几个姑娘们的口角之争。   最终,大皇子上前一步道:“列位可还有哪些不同的见解么?”   话一落,只笑着朝着身侧的乐未央道:“乐姑娘一向见解独到,这几年来又随着太傅游历四方,不知,乐姑娘对这颗石头可有哪些不同看法和见解?不如乐姑娘说道说道,给大家解解惑。”   大皇子想必是已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会儿雅兴比较多,若能以一块石头为契机,拉拢到一些人,又能从一块石头上,引发各方畅所欲言,展示出独特的见解,成就一方美谈,昭显他容人之心,何乐而不为。   话一落,只见一直安安静静的乐未央朝着大皇子福了福身道:“大皇子谬赞了,见解未央谈不上,不过——”   只见乐未央朝着那块石头上细细探了两眼,随即笑了笑,道:“天降奇石,其实并非什么稀奇之事,古籍曾有过记载,星坠至地,则石也,古人认为这些奇石乃天上的星星坠地而成,古籍中也曾记载,甚至有大片大片的星雨落地成石,也就是有,这些石头可能是我们曾经肉眼见过悬在天上的星星而已。”   乐未央一脸淡然的说着。   却不想,她这番淡然之言,却叫周遭一群人等大感意外,震惊连连。   赫连毓道:“怎么可能呢,天上的星星是发光发亮的,怎么可能会是这些石头块?”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天上的星星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落到地上来,难道星星也有寿命,活了一百年就熄灭了,就掉地上来了?这不瞎说八道嘛!”   赫连毓对乐未央这番说辞嗤之以鼻。   旁人也有些生疑,毕竟,对这片土地以外的一切,无人能够证实,大家一片陌生,有的,多为一些神话的传说或者想象罢了。   比的便是谁的想象力大。   乐未央被赫连毓反驳也丝毫不恼,只盈盈笑道:“县主的话虽粗糙,实则确有其事,自古万物皆有生命,也皆有寿辰,星星如此,咱们如今脚踩的这片地也是如此,不过他们的寿命可比我们想象中长多了,倒也不是说星星的寿辰到了,便熄灭坠落到地上来了,而是未央曾有幸听说过一类说法,说是咱们脚踩的这片土地其实并非一块平地,而是一个类似于球状的球体,这个球状体经年累月的转动着,于是有了白天和黑夜,而头顶上的这些星辰和月亮,也是日复一日的围绕着咱们脚下的这个球体运转,在运转过程中有的小星星脱离了原先的轨迹,相护发生了碰撞,碰撞的碎片便跌落到了咱们这片土地上,故而成了这些天降的奇石。”   乐未央一字一句娓娓说着。   好像每一字每一句不过寻常之言。   却不知,她的这一番随口之言带给在场这些人多大的震撼和意外。   她话一落,一抬眼,只见所有人全都直直的看着她,就连安阳也缓缓抬眼朝着她的方向看了去。   乐未央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妄言后,立马又笑着改口道:“未央大放厥词了。”   丹旸道:“当然是你大放厥词,咱们怎么可能会站在一个球上呢,站在球上不会倒么,而且这个球竟还会转动?这得是个多大的球,再说呢,它怎么转的,底下有东西托着它转悠么,简直胡说八道,咱们明明是处在一块平地上,怎么可能会在一个球上呢?再说了,它若在转,咱们怎么不会头晕呢?”   丹旸是一万个不信。   乐未央却也不恼,不多时,只缓缓走来,走到丹旸跟前,忽而拉起了丹旸的手,拉着她在原地缓缓转了两个圈,她轻轻松手,丹旸身子一缓,险些倒地。   乐未央淡笑道:“县主可觉得头晕?”   说完,她又慢慢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便不再多言了。   揉了揉略微眩晕的丹旸似还要再反驳,却一张嘴,竟不知从何处反驳而起。   一时噎住喉咙,拧起了眉头。   安阳闻言,不由侧目朝着乐未央方向看了去。   她记得,当年在皇家书院念书时,乐家二娘子便已渐渐显露人前了,却远不如如今这般招眼,这三年未见,安阳偶有听到关乎她的传奇传说,时隔三年,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确系是一位想法独特的奇女子也。   其言论和想法,甚至远超一些学士大儒,着实大胆新颖,令人……意外。   这时,只见大皇子沉吟思索了片刻,反应过来,看向乐未央的眼神已然不同,似染起了几分特异之意,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和和温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赏识和衷赞誉,道:“乐姑娘想法奇特,今日一闻,令无咎受益匪浅,奇思妙想精湛之处直令无咎也望尘莫及,佩服佩服!”   大皇子竟直径朝着乐未央作了一揖,他自称呼自己的字号,以示敬意。   这番举动惊得周遭众人面露诧异。   乐未央也吓了一大跳,连连回礼。   大皇子笑意温柔道:“乐姑娘这些独特见解可谓稀世罕见,不知可否由吾摘抄自吾正在誊写的大俞实录中来。”   据悉,大皇子正在编撰一书,名为大俞实录。   却未料,他竟要将一女子的言论编撰入内,这兴许可是会要……名垂千古的。   就连乐未央也惊了一下。   至此,亭内众人看向乐未央的眼神已然大为不同。   丹旸有些不忿,她好端端的生辰宴,竟相继被旁人给抢了风头去,安阳便也罢了,毕竟她被安阳压风头压习惯了,可这个乐未央不同,她屈屈一名庶女,竟在今日,险些要压上她们这些所有的贵女们一头了。   一个个公主,郡主,县主的,竟都好似要被她的光芒给遮住了。   眼看着大皇子举动越发亲厚,这时,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郑嘉行忽而开口道:“央儿这些想法可是自己参透出来的?”   郑嘉行打断了大皇子与乐未央二人之间的你来我往。   乐未央见状,也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看了郑嘉行一眼,想了想,道:“这番说辞和想法兴许有些匪夷所思,乃是未央从古籍之中寻到的一些蛛丝马迹,也有一些,是未央与……与友人之间探讨的一些结论,并非未央一人之言。”   乐未央似有些不好意思提及。   “哦?”大皇子有些意外,只笑着道:“乐姑娘眼中的友人究竟是何许人也,竟有此等经纶造诣?”   大皇子笑着追问着。   乐未央却一时有些难言。   不多时,视线飞快一扫,仿佛从某个方位掠过。   这时,有人忽而想起了这些年来一些沸沸扬扬的言论,传闻,乐姑娘曾经同人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   星星!   月亮!   想到这里,嗖地一下,一时所有人的目光竟都纷纷不约而同地朝着对面,安阳郡主与安阳郡主身后的顾青山方向看了去,顿了顿,又再次折回到了乐未央身上,在三人身上来回游游着。   有人意味不明。   有人八卦看戏。   也有人……忧心忡忡,气愤不已。   唯独安阳神色自若。   她缓缓抬眼,正好在半空中与乐未央地视线对视在了一起,片刻后,乐未央将视线收了回去。   这时,只见大皇子淡淡笑着开口道:“无忧,你对乐姑娘的这番见地有何看法?”   大皇子半是试探半是……看戏的盘问着。   却见顾青山拧了拧眉,冲着身前的安阳背影看了一眼,片刻后,神色淡淡道:“乐姑娘想法独到,令人耳目一新。”   然而话刚一落,忽又见顾青山微微垂目,上前半步,朝着身前的安阳身后微微一贴,靠了上来,低头看向安阳郡主,低低问道:“不知郡主对此石可有何见地?”   顾青山将话题一转,重新转到了那块奇石上,将注意力拉到了安阳郡主身上。   众人复又齐齐看向安阳,却见安阳淡淡道:“我没什么看法。”   顾青山抿着唇,想了想,道:“郡主……独树一帜,果然与旁人不同。”   安阳想了想,道:“我觉得乐姑娘想法新奇,令人侧目!“   顾青山道:“郡主有赏识旁人之心,有惺惺相惜之品格,实属难得!”   安阳忽又改口道:“我觉得这枚石头是玉皇大帝贪玩投掷人间捉弄人的。”   安阳悠悠开口,一变再变。   终于,这时,一旁的丹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儿来。   她反应过来后,立马抬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只见安阳身后的顾青山听到安阳这番话,也一时抿紧了嘴,目光一扫,见众人纷纷忍俊不禁,顾青山抬手摸了摸鼻子,沉默许久许久,方缓缓开口道:“郡主天马星空,才思敏捷,其想象力之丰富,令顾某折服!”   顾青山一字一句缓缓说着。   话一落,只见大皇子也忍不住轻笑出了声儿来,嘴里连呼两声:“无忧啊无忧!”   安阳一抬眼,看着所有人全都在看着他们发笑。   不知为何,脸忽而微微一胀。   不多时,嘴角也随之微微一抽。   不知是她抽风了,还是她身后之人抽风了。   她多什么嘴!   他又多什么嘴!   一时,只觉得自己绣花鞋里的脚趾微微卷缩了起了。   被……尬到了,怎么办?   显然,在场被尬到的不止她一人,一个个的都被他给尬笑了。 第31章   话说丹旸县主的这场生辰宴别开生面, 办得热闹非凡,来的全是皇亲国戚,皆是满京头几号的大人物。   宴席散场时,已到了申时, 回府片刻正好能赶上晚霞落日。   安阳从邑王府出来后, 往外看了一眼, 她郡主府的座驾与那辆青篷马车一前一后停放着, 一如那日从安伯侯府出来那般无二。   回来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这位顾大人竟连车马都未换, 每日乘坐的还是那辆从西南跋涉千里回来的破旧马车。   车轱辘都磨破了。   安阳怀疑, 走着走着, 车轱辘会不会当街跳了出来罢。   安阳略有些嫌弃了看了一眼, 然后毫不犹豫的上了她那辆华丽又宽敞的马车。   她刚上马车, 后头姜明月也要跟着上,不想, 却被顾青山抬手一拦。   姜明月不明所以的看向顾青山。   却见顾青山下巴朝着身后一点。   姜明月顺着顾青山的视线落到了郡主座驾后头的那辆青篷马车, 顿时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顾青山道:“无忧哥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坐那辆马车?”   顾青山淡淡点头, 并吩咐道:“顺道将两位宫姑娘送回宫家。”   话一落, 顾青山越过姜明月, 上了郡主府的座驾。   徒留下姜明月愣愣的立在原地, 顿了顿,反应过来,气得直跺脚道:“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一抬眼, 只见宫家二位娘子立在原地看着她。   宫婉此刻神色游离, 有些失魂落魄,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颜则巴巴看向郡主府的马车,久久舍不得收回视线。   姜明月不喜这二位,却不得不揽下这个烂摊子,一时气得语气不佳,朝着二人道:“请吧,二位姑奶奶。”   话说顾青山上了马车后,安阳正在饮茶,端坐在马车的软榻上,一如既往的优雅端庄,只见她身姿笔挺,每一寸衣裙都整齐流畅,每一根头发丝都顺滑直溜,就连饮茶,都小口小口,如同在饮神仙汤似的,有滋有味。   顾青山在她沾了水渍的唇上看了一眼,缓缓收回,末了,在安阳身侧落座。   马车缓缓起驾。   安阳自顾自的饮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她听到他在外头安排姜明月护送宫家姐妹,也没有过多干涉。   时隔三年,自那日安伯侯府那一场不太圆满的宴会后,丹旸县主这场生辰宴总算是找回了昔日热闹熟悉的感觉。   跟丹旸那小秃……咳,和好如初,是意外之喜,总而言之,算得上是一场还算愉快的宴会,此行不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便是现如今想起方才那抹尴尬之色,安阳的绣花鞋里的小脚趾依然会忍不住卷了又卷。   不过,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   大抵是见她许久没有说话,半晌,顾青山缓缓开口,却是问道:“郡主,可有不快?”   顾青山没头没尾问着。   视线一转,稳稳落到了安阳的脸上,细细探着。   “没有啊!”   安阳百无聊赖的回着。   大抵是太无聊了,手中小盏里的茶已然饮完了,还拿在手中把玩着,半晌,又自顾自的倒了半盏,半饮半玩着。   然而对方却有些不相信似的,定定看了她片刻,忽而开口道:“刚入京兆府,这一个多月来有些忙碌,冷落你这一个月,这几年,我会补偿于你的。”   顾青山见安阳吃茶吃得有滋有味,也拎起茶壶,翻转了个茶盏倒了杯茶,边倒,边缓缓说着。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哦,这话茬还是昔日从郡主府回到将军府那日,这位郑重其事给撂下的。   安阳差点儿都忘了。   这会子莫名其妙的提起。   安阳这会儿闻言,嗤了声,半晌,却忍不住有些好奇问道:“顾大人预备如何补偿?”   说完,又饮了半盏茶。   一双清澈见底,略带着浅浅春色的潋滟桃花眼定定的看着顾青山。   顾青山见她握着个空杯子,举起茶壶给她添了半杯,与此同时,只语不惊人死不休道:“给你个孩子!”   “噗——”   话刚落,安阳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茶直接全部一口喷洒了出来。   此时,顾青山正在给安阳添茶,他俩之间隔着一方小几面对面侧坐着。   安阳一口水喷出来,毫无意外的直接全部喷洒在了顾青山脸上,以及,两人各自的茶盏里。   而后,安阳开始猛地咳嗽着。   其中一口水溢出了气管里,入了肺,呛得安阳险些窒息,她边咳边拼命拍打着胸口。   顾青山见她小脸瞬间胀红一片了,早已顾不上脸上的茶水,便要凑过去查看,却被安阳抬手挡住,安阳连连咳了七八声后,终于缓过了神来了,一抬眼,顾青山将水递了来。   安阳看到她方才喷了口水的茶水,没接,而是一边飞快抚着胸口,一边一脸懵道:“你……你方才说的啥?”   安阳以为自己方才出现了幻听,听岔了。   顾青山抿着嘴,看着她,一脸认真道:“给你个孩子。”顿了顿,只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帕子,一边往自己脸上细细致致擦拭着脸上被安阳方才喷的口水,还一边煞有其事的补充了一句:“若我忙碌时,生个孩子可以陪你。”   顾青山略微挑眉的说着。   说这番话时,他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佻了佻,眼尾处似乎带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安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只瞬间横眉一竖道:“生……生你大爷。”   安阳胀着脸骤然口吐芬芳说着。   然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怔了片刻。   大抵是跟姜明月厮混久了,这般粗鄙的话竟没有经过大脑张口就来了。   这句话是跟姜明月学的。   并非安阳往日的素养。   安阳在心里默默自我说服了一番。   不过,话一落,安阳的脸依然忍不住骤然一红,不知是被口水呛的,还是如何。   给你个孩子?   哎哟喂?   瞧瞧这话,瞧瞧这语气,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呢!   就跟她上辈子拯救了佛祖,这辈子给她的赏赐似的。   还给她个孩子?   还让他的孩子陪她?   她家祖坟冒了青烟了,是不?   这辈子这才得到他如此另眼相看?   还给她个孩子!   赏她个孩子!   安阳呵呵个呵呵。   内心的小恶兽恨不得从嘴里钻出来,将眼前这个脸大不自知的男人给一口消灭了,眼不见为净。   安阳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乐,还想要继续口吐芬芳一阵来着。   却发现糟多无口。   竟都不知打哪儿吐槽起。   这话,她还真没法接。   顾青山见安阳脸面来回抽动,一时,便要想起了方才在邑王府时,他给她揉手搽药时,她脸上的神色亦是这般,变幻莫测,十足精彩的紧,顾青山见状,嘴角微微一扬,想了想,道:“我没有大爷。”   顿了顿,又一本正经道:“父帅乃独子。”   “……”   安阳闻言嘴角微微一抽,恨不得朝着对方翻个大大的白眼。   这是大爷的问题么?   他能不能捡重点。   她简直快要跟不上对方的脑回路!   安阳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他们不过才相差五岁,怎么感觉沟通不了了,安阳跟父亲宫茗沟通起来都没有这么费劲。   在顾青山印象里,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一向端庄优雅,美得像是画卷里虚假的侍女图,一尘不染,飘飘欲仙,倒是鲜少见到她像今日,像此时这般,脸上的小表情千变万化着,与以往“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模样相去甚远。   顾青山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一向对女人没有太多兴趣,再美的女人在他眼里敌不过一把锋利的刀,敌不过一柄犀利的剑,敌不过一副绝佳的弓,甚至敌不过手中的一支羊羔笔,然而眼下的安阳郡主肤白貌美,光艳逼人,此刻一身青鸾之色华袍加身,更衬托得整个人潋滟绝色,不可方物。   她此刻许是被他气着了,殷红的烈焰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下巴高抬着,脖颈一缕优美的曲线若隐若现着,在他眼底划过一抹迤逦弧度。   她天生白皮,白得亮眼,几近透明,却因方才被呛,又许是因被他呛,双颊泛起两抹淡淡的绯红,这抹自然的绯,胜过万千胭色。   见她气得恨不能朝他翻白眼了,顾青山嘴角微微一勾,忽而定定看着她气得上下起伏的模样,想了想,冷不丁又道:“我与乐二娘子之间并无瓜葛,你莫要多想。”   顾青山冷不丁开口说着,话一出,竟千回百转,话题来了个大掉头。   一下孩子,一下大爷,这怎么忽而又扯上乐二娘子了,安阳险些没有跟上他的脑回路,一直听到这里,安阳这才骤然反应了过来,哦,原来这句是接的上马车的第一句。   他一上马车便察觉到了她的一抹不快?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安阳青鸾色广袖里的胳膊,细细密密的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时有些惊叹于对方的敏锐。   这便是军人将领身上与生俱来的敏捷感么?   其实也说不上不快罢。   只不过,任凭哪个妻子,在其丈夫和其少年时期唯一牵扯过的女子,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多少会令人有人憋闷。   尽管,只有眉来,没有眼去。   尽管,其实安阳也不甚在意。   尽管,早在他们成亲之前,早早便闻得过这样的传闻了。   可是,不快就是不快。   安阳也不知为何,就是不快了。   她并不喜欢被任何不相干的人牵连入她的生活。   还有,不知为何,她对那位乐二姑娘,就是喜欢不起来。   她极少有不喜欢的人,那位乐姑娘,竟是其一。   她并不想将自己的名讳与对方的名讳绑定在一起。   尤其,还夹着顾无忧三个字。   不过,听得顾青山这番话后,安阳不知为何,那股子不快稍稍退却了一点点。   面上依然倨傲道:“关我什么事儿,顾大人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顿了顿,又道:“你同人看雪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不必同我报备。”   安阳一脸不屑一顾地说着。   不过说完后,微微绷着的情绪仿佛松懈片刻,不多时,只见安阳缓缓侧身,复又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继续小口小口地饮了起来。   顾青山见状,嘴角却略勾起。   听话听音。   而非内容。   心道,总算是摸出一些门道来了。   不过听到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几个字时,顾青山眉头微蹙。   似有心想要开口解释一番,不过却又怕说多错多。   于是暂且按下未表。   不多时,也跟着提起茶壶,倒了杯茶。   夫妻二人各自捧着茶,默默饮着。   马车行到半路,安阳忽而想起刚入邑王府时,那个跑腿的小厮来报时,分明说的是今日大人休沐半日,可今儿个一整日都过完了。   不由看向身侧之人,难得主动问道:“顾大人今日不是休沐半日的么,怎么舍得耗费了一整日功夫参加如此乏味的宴席?”   安阳略微“嘲讽”的问着。   然话一出口,不知为何,脑海中却陡然冒出了方才顾青山嘴里那里:给你个孩子。   安阳愣了一下,险些再度喷出了水来。   她为何……为何会联想到这一句话?   顿时,脸骤然一胀。   这时,身侧的顾青山淡淡回道:“今日好好休沐一日。”   顾青山神色自若的说着。   然而话一落,许是也是一时想起了方才的话题,一时不慎意外提前暴露了自己今日的全盘打算和目的,便见顾青山双目一顿,片刻后,目光缓缓侧移,落到了身侧安阳脸上,恰好安阳也抬眼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片刻,又嗖地一下,纷纷不约而同收了回去。   至此,马车内静悄悄的,再无一丝声音了。 第32章   话说这日顾青山难得休沐一日, 这日虽非初一十五,却也是在老太君北苑一道用的晚膳。   顾青山回京后,不久升官入了京兆府,一朝父母官, 管束着整个京城, 虽无大事发生, 却也琐碎之事不断, 横竖这一个多月来,便是连与之同床共枕的安阳, 都所见他人不多。   安阳醒来之后, 身侧早已没了余温。   安阳歇下之前, 还没见到人影。   于安阳而言, 倒也乐得自在清闲, 有他没他,生活没差。   然而不知是回程时, 路上那番“暗示”或者“暴露”性的话语, 指向性太强了,令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横竖回府后, 二人之间均是有些心照不宣的“尴尬”和“怪异”。   具体表现在, 用饭时, 顾青山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安阳的手指,她立马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给缩了回去,两人筷子不约而同夹到了同一块鸡胸肉, 而后, 两人竟不约而同收回了筷子, 放弃了那块鸡胸肉, 后来,顾青山主动夹起那块鸡胸肉放入了她的碗里,然而整个过程,两人却没有再对视一眼,说过一句话。   整个饭桌上,姜明月都毫不掩饰的拿着那双滴溜溜的眼珠子一直来回在他们二人身上搜索着乱转着,只觉得他们俩之间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怪异。   就连老太君也抬眼看了二人一遭。   一直到从饭桌上下来,给老太君请示后,安阳这才马不停蹄的回了无恙居,连那顾青山也未曾等候。   顾青山看着安阳匆匆离去的背后,对他如避蛇蝎,只将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状置于唇边低低咳嗽了一声,随即似无奈的牵了牵嘴角,这时,姜明月忽而凑了过来,神神秘秘问道:“无忧哥哥,你惹郡主生气啦?”   顾青山将嘴角的淡笑一收,扫了姜明月一眼,道:“小孩子休要瞎打听。”   姜明月道:“我哪里小了,郡主也不过才大我三岁而已。”   姜明月朝顾青山比了个三。   顾青山忽而想起三年前,同安阳郡主成亲时,她也是明月这个年纪,一时心中微微意动。   不过那时还未来得及好好相看,便错过了。   这一错,便是整整三年。   这样想着,顾青山抿着嘴离开了北苑,倒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无恙居,而是直径去了练武场练了半个时辰的箭,后又去书房处理一个时辰的公务,估算了一番时辰后,这才掐着点背着手缓缓回到了无恙居。   回来时,安阳已洗漱完毕,正坐在梳妆台前由侍女伺候绞发,顾青山一进屋,屋内所有人都朝着他福了福身子,安阳从铜镜里瞅了一眼,身姿挺得笔直,整个人端得更加高高在上,极具郡主凤仪。   顾青山进屋后,看到她一身白色亵衣加身,薄薄、宽宽的真丝裙袍虽将全身上下裹得一丝不苟,然而宽松的衣裙下那抹婀娜之色却如何都遮挡不住。   一时,忽而想起了从安伯侯府回来那日,她“恶劣”“戏弄”般的将她自己薄薄的纱裙递给他让他穿的场景,他几乎可以想象,那身绯红的薄裙若是此刻穿到她的身上该是怎么一副风景。   三千青丝一路垂落到臀。   厚厚的一层,像是海藻瀑布般在身后铺开。   发尾若隐若现一道细细的小腰,盈盈一握,不过他两掌的尺寸。   这样看着,顾青山忽而缓缓朝着梳妆台的方向踏了去。   端坐在梳妆台上的安阳留意到他的到来,愣了一下后,顿时如临大敌,就连绿云、蕉月二人都吃了一惊,不知大人靠近过来作甚。   “我来罢。”   这时,忽而听到顾青山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顾青山走到安阳身后,直接冲着给郡主绞发的绿云淡淡吩咐着。   话一落,已抬手,朝着绿云伸了来。   绿云愣了一下,大人的意思是……他来给郡主绞发?   绿云不由看了郡主一眼,随即很快将手中厚厚的巾子从郡主发上取下,犹犹豫豫的……交到了顾青山手中。   顾青山接过绿云递来的巾子,来到了安阳的身后,学着方才绿云的动作,像模像样的取出安阳背后一缕长发,裹入了厚厚的巾子里,随即轻轻的揉捏擦拭了起来。   他这动作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安阳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   绿云和蕉月对视了一眼,纷纷踮脚凑过去张望。   蕉月看了片刻,只忍不住鼓起勇气小声提示道:“大人不能这般搓揉,头发是郡主最珍爱的,视作珍宝,搓揉的动作容易损伤发质,得这般轻轻的捏揉,好让水泽吸入巾子里——”   蕉月见大人的动作略有些不对,虽心里有些发怵,却依然鼓起了勇气大着胆子纠正着。   原本以为会遭大人冷眼。   却不料只见那顾青山竟按照她的教法一一纠正了过来,道:“可是这样。”   蕉月立马点了点头。   顾青山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说罢,将两位侍女们的活儿给揽了过来,下起了逐客令。   蕉月看了郡主一眼,似还有些不放心,然而那边绿云早已将人给拖走了。   两个侍女们退下后,屋子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安阳端坐在梳妆台前,一时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只时不时抬眼朝着铜镜里扫过两眼。   铜镜里,顾青山身材高大,他站在了她的身后,挡住了大片的烛光,他低头替她绞着发,她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以及一截坚硬的下巴,偶尔在铜镜里闪过。   顾青山没有说话,仿佛全神贯注的在替她绞发,动作轻柔,也仿佛极为耐心,一下一下取出她的头发,一缕缕包裹入厚厚的巾子里,轻轻揉捏,直至头发里的水分被悉数吸入了巾子里。   安阳也没有说话。   只轻轻咬了咬唇。   屋子里安安静静,能够听到顾青山悉悉索索的细微动作声响,以及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其实略有些尴尬,两人虽成婚已旧,实则正儿八经的相处机会压根不多,安阳跟顾青山相处的时日甚至还没跟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姜明月多了。   这会子这般独处,觉得没什么话可说,只觉得气氛怪怪的。   顾青山武人出身,又自幼在军营长大,做事历来一丝不苟,就连给安阳绞发,也是一缕一缕,绞完了的拨到一边,未绞完的拨到一边,正要再取一缕时,这时,许是郡主的发丝太过柔顺,刚取到手中时忽而顺着他的手指滑落了下去,顾青山下意识地跟着去接,却未料那缕发丝竟一路垂落到了郡主的……胸前。   顾青山的手也随之追去了……却在手即将要触碰的那一刻,骤然反应了过来,颀长的手指微微一顿,僵持在了半空中。   安阳这会换的亵衣,衣裳轻薄宽松,宽大的衣襟微微敞开着,正看时不觉如何,然而顾青山此刻立在了她的身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微开的衣襟里的一抹嫩绿色,以及那微微隆起的……圆润饱满竟意外般悉数落入了他的眼帘。   顾青山神色一怔。   而安阳看到骤然袭击到自己胸前的那只手时,亦是骤然一愣,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顾青山那双幽暗的双眼。   安阳对上那双异样的眼神。   顿了片刻,只顺着对方的眼神下意识地低头一看,看到了自己衣襟大敞的画面后,安阳整个人脸色骤然一胀,只立马噌地一下将僵在她身前还未曾来得及收回的那只手嗖地一推,随即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衣襟一把从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跳了起来。   “登……登徒子。”   安阳微微胀着脸。   殷红唇瓣里的贝齿紧咬在了一起。   只死死揪着胸前的衣襟,连连退到身后的梳妆台后,直到背后抵住了梳妆台台面不能在退了,这才咬着牙,红着脸,一脸恼羞成怒的恶狠狠地瞪着远处的顾青山。   她就知道,怎么就那么好心,还替她绞发,分明是图谋不轨,令有所图。   圆房就圆房,她又不是不跟他圆。   横竖牙一咬,眼一闭的事儿。   犯得着这般……装模作样?这般惺惺作态么?   还什么给你个孩子!   全都是借口。   “登徒子!”   安阳叭叭叭的,复又咬着牙,将顾青山当做了登徒子讨伐着!   登徒子……啊不,顾青山也没有料到,活了整整二十三年,他竟也有被人指责成登徒子的一日,还是被自己的妻子。   他一时有些无奈,然试图开口,最终却发现竟有些哑口无言。   眼看着郡主退到了梳妆台了,整个人仿佛如临大敌,一时无奈抬手揉了揉眉心,朝着郡主招呼道:“过来,先将头发绞干了。”   如今虽已临近端午,天气渐热,可夜深寒重。   安阳却哪里听他的,只死死揪着胸口,道:“我自己来!”   说罢,一脸警惕的看着顾青山,朝着他伸出了手,示意他将巾子递过来。   顾青山看着她细白如葱的手,微微抿了抿唇,不多时,绕过交椅,缓缓踏了过去,将巾子轻轻递放到了安阳的手中。   安阳接过巾子便要拿过去。   不想,一扯,竟如何都扯不动。   巾子的另外一头,一只结实的大掌牢牢拽着,没有松手。   安阳嗖地一抬眼望去,正好对上了顾青山目不转睛的双眼,他的双眼漆黑幽深,里头仿佛是一口千年古井,深不见底,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安阳好像能够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小小的一团。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脸微微一胀。   就在这时,高大威猛的身躯忽而缓缓朝着她靠了过来,他身高马大,肩宽背阔,他一靠近,瞬间觉得像是一堵坚固的铁墙朝着她移动而来,而后,堵在了她的跟前,堵住了所有的光亮,将她禁锢在梳妆台与这堵铁墙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仿佛无处遁形。   而后,顾青山轻而易举的便将那条巾子从安阳手中取了下来,他立在了她的跟前,面对面的取了她一缕还湿润的发继续替她细细致致擦拭了起来。   而后,发干后,只骤然伏身,将倚靠在梳妆台前的安阳轻轻的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了梳妆台上。 第33章   男人的身躯精壮又结实, 像是一块坚固城墙,一下子堵住了所有的生路。   安阳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她的寝殿,她的卧榻, 就连她的马车座驾, 皆是宽敞又华丽的, 她还从未曾被陷入过这般逼仄的空间内, 只觉得前后被夹击着,生生将她禁锢住了似的, 瞬间, 只觉得无处可逃。   她下意识地撑开手, 想要将身前的这堵城墙推开。   然而, 手心刚撑上去, 瞬间被那堵坚固又精悍的身躯给抵住了,手心微微发烫。   哪怕隔着一层华丽的衣衫, 依然都能感受到手心下那股结实、雄壮的、孔武有力的力量感。   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玉软娇香的柔软细腻, 而是一种完完全全属于男人的雄浑之气。   虽然成亲三年有余,然安阳与顾青山之间其实并不算亲密相熟, 便是在圆房这件事上, 顾青山虽……令她无力承受, 却似乎因为过于忙碌, 压根无暇顾及,故而,两人成亲这么久以来, 却也不过才经历过两回而已。   一次是三年前圆房那回。   一次是回郡主府那次。   这是……第三次。   按理说, 也不是初经此事, 已可以轻车熟路了, 何况,在从邑王府回来这一路,她隐隐有些预感到了。   夫妻之事儿,本就心照不宣,安阳虽还没有尝到其中乐趣,不算热衷,不过却也并没有特别抵抗和排斥。   她自幼在宫墙内长大,宫内皆是后妃,除了陛下一名男子,几乎算是个女人国了,后宫女子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争的是什么,争的无非皆是帝王之宠罢了。   这些听多了,便也觉得不算什么新奇之事儿。   不就是圆个房么,儿时她还曾听过赫连毓偷偷跟她说过听陛下和贵妃墙角的那些事儿呢。   只是,圆房就正儿八经的圆,怎么感觉好像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进行去了。   以前,该干嘛干嘛,都是在黑灯瞎火的环境下进行着,然而此刻——   话说顾青山抱着安阳将她放到了梳妆台上,梳妆台不高,安阳身子娇小,哪怕坐在了梳妆台上,也不过才齐他胸口的位置。   三千青丝丝滑般全部垂落到了胸前两侧。   顾青山抬手,将她胸前的长发一缕一缕拢到了身后,露出她那张瑰色潋滟、芳菲妩媚的脸来,顾青山见之喉咙有些发紧。   哪怕他历来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安阳郡主,他的妻子,是这世间少有的绝色,这个认知,在他少年时期,便早已悉知了。   只见她肌肤雪白,好过这世间最好的羊脂玉,又见她生了一双潋滟含春的桃花眼,一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看人,眼尾含笑,双目澄澈,却含情凝睇,令人一眼沉溺其中,轻易能失了魂魄。   再看她的眉、她鼻、她的唇。   顾青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细致的相看过她的脸,郡主睡觉喜欢趴睡,虽每日醒来时,他会将她轻轻翻过来,她都浑然不觉,那时,会细细看过她的睡颜,然他习惯早起,起时外头还一片灰白,往往如同雾里看花,却也看不真切。   如今,晕黄的灯光下,仿佛给她全身镀了一层晕色金光似的。   看着,比白日里的故作矜贵更要柔和几分。   看着看着,顾青山喉咙微咽,不由有些意动,只缓缓抬手捧起了安阳的脸,他忍不住朝她缓缓凑了过去。   细细的吻,轻轻的落到了安阳的脸上,眼上、鼻上,他动作很轻,像是羽毛拂过她的脸,她的眼,她的鼻,痒痒的,让安阳下意识地缩了缩脸,缩了缩身子。   再然后来到了她的唇上。   顾青山的动作很轻,看着略有些生疏,却又融贯汇通般,无师自通,他轻允她的唇,轻轻的允,他的唇很薄,略有些凉,有些湿润,贴在安阳的饱满殷红唇上,他并没有再过多的动作,只是吸允,轻轻的吸允。   他挺立的鼻尖轻轻刮过她的鼻尖。   一下一下蹭着。   他似不急于一口将她吞之入腹,倒是有点儿像是森林中的野兽,遇到了新鲜可口的食物,先不急于下口,而是先缓缓凑过去,嗅一嗅,闻一闻,探一探。   他像是在探索、熟悉的她的身体,好方便之后更凶猛的攻城略地。   然而这系列轻轻浅浅的试探却不知为何,让安阳连脚趾头都微微卷缩了起来。   好痒。   他鼻尖蹭得她的鼻子好痒。   他温润的呼吸打在了她的脸上,好痒。   他靠过来,浓浓的男性气息悉数将她包裹着,却不知为何,他浅尝辄止的试探、撩拨,竟让安阳浑身微微卷缩、轻颤了起来,全身上下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竟比前两回还要令她心慌。   安阳屏住呼吸着。   就在以为他还要向里继续深入之时,然而,嗖地一下,他的唇离开了,他缓缓松开了她。   鼻尖抵在她的鼻尖上,似微咽了下喉咙,而后,鼻尖划过了她的下巴,轻蹭过她的脖颈。   安阳原本一只手紧紧攥着领口,仿佛察觉到了危险似的,另外一只手也很快伸了过来,一并将领口揪住,揪得紧紧的。   顾青山喉咙发紧。   烛光下,她的身段迤逦,袅袅婀娜,哪怕衣衫整整齐齐的套在身上,一丝不苟,然而,那轻薄的,真丝华袍依然将她姣好的身段勾勒得一览无遗。   方才俯视时那一抹春光此刻再次入了脑海。   一抹淡淡的烟绿色,哪怕如今衣襟紧锁,仿佛也能透过此刻那薄薄的面料,依然清晰无误的入了他的眼。   顾青山似乎并不急于捉住她的手,解开她的衣襟,而是目光一顿后,只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隔着薄薄的面料,直接缓缓凑了过去。   他挺立地鼻尖划过那抹圆润饱满。   隔着薄薄的面料,竟当即试探般缓缓的张嘴轻咬了上去。   这一试探举动,不想,却吓得安阳一个激灵,浑身打颤般,直接吓得她连连后退了起来。   然而此刻身后早已无路可退了。   安阳身子往后一倾倒,双臂撑在了梳妆台上。   这一骤然举动,瞬间,将半个台面的东西悉数扫落了一地。   “砰砰砰……”   价值千金的瓶瓶罐罐接二连三的被拂到了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响声惊动了屋外,蕉月、绿云两个警钟大作、在外头探头探脑,却依稀只看到大人站在梳妆台前的高大身影。   郡主的身影看不真切。   然而再定睛一看时,迷迷糊糊之中,似乎依稀看到郡主竟坐在了梳妆台上,而大人……大人竟朝着郡主弯腰伏身凑了过去——   两人远远探了一眼,脸纷纷一红,立马退下了,不敢多瞧。   因安阳这么一挣扎,她整个人半躺在了梳妆台上,她双臂撑在了身后,稳住了身子,却不想,衣襟没了禁锢,瞬间领口大开了。   宽松的白色亵衣大开,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肩头,露出里头贴身穿着的肚兜。   烟绿色的绸缎面料,上头绣着两株睡莲,睡莲旁,一对鸳鸯嬉戏游玩,烟绿色的面料微微拢起,底下是一抹这世间最饱满柔软的软香凝脂——   烟绿色下的肌肤白的晃眼。   两根细细的带子一路伸出脖颈,缠绕入颈后,打了个小小的结。   半卧的雪山。   婀娜晶莹的玉质。   眼前这副画面,目光所及之处,带给人剧烈的视觉冲击,竟晃得顾青山的双眼竟有片刻的雪盲。   那是他在北疆的冬天,深陷茫茫大雪中三日三夜不见人影时,才出现的症状。   然而此刻——   竟也有了昔日的恍惚。   直到两根绿色的细条在眼前晃动,这才将他的思绪拉回。   是缠绕在她脖颈上的两根细带。   就这两根带子,好似将这世间最后的颜色包裹住了。   倘若解开——   顾青山一时呼吸浓重了起来。   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开始剧烈的窜动了起来。   就在他喉咙微咽,粗粝的喉咙上下滚动着将要再次凑过去之际,忽见一只玉手飞速探了过来,一把紧紧遮住了眼前的绝色。   “不要……不要在这里……”   安阳打着颤,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猫似的瑟瑟发抖着。   她此刻双颊胀红,然而双眼里不知何时竟是一片湿润,竟已蓄了泪。   安阳咬着唇,骤然开口说着。   她是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凤仪万千。   然而,此刻,他分明还什么都没有做,却不知为何,她竟已羞耻万分。   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羞耻。   曝光在灯光下,明晃晃的……赤、裸。   像是,交出去的不仅仅是她的躯体,更是她的灵魂和精神,让人无处遁形。   令她前所未有的慌张和害怕。   明明,他是她的夫,他们该做的早已经做过了,却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依然前所未有的羞耻。   顾青山一抬眼,他布满情、欲的视线落到安阳脸上,见她双颊绯红,浑身发颤,像是初入人间的精灵,对这个新的世界有着深深的恐惧和害怕,又见她双眼晶莹,里头一片水雾。   到底,才是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儿。   顾青山心中前所未有的怜惜。   “好,不在这里。”   “我们……回寝榻上去。”   顷刻间,顾青山支起身来,将郡主敞开的衣襟一点一点拉上。   随即,微微勾唇,冲着郡主道:“抱紧我。”   说话间,还不待安阳反应过来,他已经握着她的两条胳膊搭在了他的肩头。   安阳见状,一时轻咬着红唇,依言抱紧了他的脖颈。   下一刻,身子悬空了起来。   顾青山将安阳从梳妆台上一把抱了起来。   她双腿盘上他的腰。   他单臂托着她的臀。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   安阳羞耻的将脸埋入他的肩头。   他转身,托着她,一步一步,大步朝着床榻方向踏了去。 第34章   雕着祥瑞神兽并莲纹锦鲤嵌着金红色彩漆的拔步床上, 铺着缠枝花并红莲交错的织金大红锦被,锦被上,顾青山抱着将安阳轻轻放了上去。   大红色的锦被,一如三年前洞房花烛之夜般, 红得喜庆, 红的刺眼。   床帏未曾落下, 拉开了一角, 晕黄色烛光溢入床内,将整个床榻上的物、人照耀得一览无余。   顾青山上下滚动了下喉咙。   只微微颤着手, 将那宽松的真丝华袍褪下, 而后, 又小心翼翼地将缠绕在玉颈后的那两根烟绿系带轻轻解开。   隐约兰胸, 菽发初匀, 玉脂暗香。似罗罗翠叶,新垂桐子;盈盈紫药, 乍擘莲房。窦小含泉, 花翻露蒂,两两巫峰最断肠。添惆怅, 有纤褂一抹, 即是红墙①。   饶是熟读圣贤书的顾青山双眼此刻不由渐渐泛红、赤红, 竟在此时此刻,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这首诗词。   颤颤,颠颠。   深含,浅荡。   他的目光由赤红渐渐变成了绿色, 仿佛冒着绿幽幽的光。   安阳的脸烧红了一片。   她有些不敢对视那双绿幽幽的双眼。   顾青山往日为人一贯清冷自持, 昔日便是如日中天之时, 几多小娘子们芳心暗许, 见之纷纷红脸心跳,然而他依然熟视无睹,丝毫并未将这些芳心暗许的小娘子们瞧在眼里,眼里一片淡漠。   然而此刻,那双清冽又淡漠的双眼里,却翻滚一片。   她一时飞快捂住了双眼,轻咬着红唇,面红耳赤的将脸偏到了一旁。   浑身的羞耻,让她浑身不由轻轻发颤。   顾青山微微喘息着,一时浑身颤抖般凑了过去,亲安阳的脸,吻她的唇,她的发。   他动作轻柔,像是剥花瓣似的,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剥开了她。   他动作轻缓,唇齿轻柔。   像是在取悦她般。   他只咬紧了牙关,紧抿着薄唇,只深深吸了一口,一声一声凑到安阳耳边低低哑声询问道:“舒服么?”   安阳咬紧双唇,颀长的手指紧紧拽紧了身下的大红被褥,那双红唇仿佛要被她给咬烂了,不多时,双眼里渐渐冒出了晶莹的泪花来。   不多时,喉咙里忍不住溢出一声声呜咽声来。   忽而双手猛地一下攥紧了他的发。   再然后,双眼里是白茫茫的一片。   安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呆呆的看着头顶帷幔,三魂仿佛失了六魄似的似的。   一时只觉得一片茫然,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猛地反应过来后,意识到自己羞耻的反应后,当即感到阵阵羞耻,双手捂住脸,忽而没能忍住当即“哇”地一声呜咽哭了出来。   夜色渐浓。   烛光摇曳,春风细雨,经久不歇。   次日一早,麻雀在屋子外头叽叽喳喳叫唤,天边鱼白,渐渐亮了。   安阳没有丝毫征兆的,就那般直接缓缓睁开了眼。   她这人一向习惯晚起,便是以往在宫里时,因幼时身子羸弱,太后也多宠着她,旁人例如大皇子、二皇子便是连赫连毓等人,都要日日到点起床,唯有安阳能够被允许睡到自然醒,便是当年在皇家书院念书时,每逢下雨,旁人迟到者无论皇子公主,还是世子公子,一律都要遭受戒尺鞭打,一律站在外头听课。   唯有安阳下雨下雪之天,可请假不去,或者晚去早回。   于是,安阳一向养成了睡懒觉的好习惯。   已记不得太清,已有多久没有这么早醒来过了。   醒来的那一刻,安阳脑袋里还有些飘飘的,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宛若置身云端般。   视线里,有些灰蒙蒙的,入目不清。   有那么一瞬间,安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像是做梦般,人还在梦里,又像是幼时入睡时,她已然与太后分床了,然而夜里睡不着,看着灰蒙蒙的床帏,有些害怕,然后悄咪咪的抱着个抱枕,越过看守她的嬷嬷,要去找太后,要同皇祖母睡。   直到,意识渐渐清醒,呼吸却渐渐困难,浑身也渐渐酸痛,下意识地想要翻身翻动,却发现如何都翻不动身子。   胸口上被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给箍住了,像是一条铁钳,令她片刻动弹不得。   而身子往后一翻,瞬间,一股赤、裸、精壮、坚硬的铁墙便直接朝着安阳后背贴了上来。   毫无保留的亲密相拥。   坚硬的肌肤,精壮有力的胸膛,她甚至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鼓鼓囊囊的肌肉纹理。   瞬间,一股电流窜过安阳全身。   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再次冒了出来。   安阳起先先是吓了一大跳。   她活了十八年,从未有一日醒来后,会遇到这样的画面,她五岁跟太后分床,此后虽偶尔会同赫连毓一起疯闹一起睡,然而除此以外,再也未曾同他人一道入睡过了。   哪怕成亲三年了。   哪怕如今顾青山回京一月有余了。   他向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次睁眼能看到人影了。   安阳还从未曾跟任何人这般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还是,男人。   这是第一回 。   待反应过来后,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身后之人竟是顾青山,是她的夫君。   也渐渐回想了起来,此时此刻究竟是身处何等的处境,以及更早之前的昨晚,都经历了些什么。   身后是顾青山,此刻单臂揽着她,将她拥入了怀里。   她侧身躺着,半躺在他的胸膛里。   胸口一条臂膀,仿佛将她紧锁住了,将她同他锁到了一起,紧紧的。   顾青山因人高马大,高了安阳足足一个头,安阳在他怀里,显得格外娇小。   她浑身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竟连头皮都有那么一瞬间真真发麻。   只觉得极为不适应这般的……亲密接触。   两个完全并不相熟的人,忽然就成婚了,忽然间就……这般亲密无间了。   在此之前,几乎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是所有的夫妻……都是这样的吗?   她以为,三年前成婚那日,或者三年后他回京后,两人这般不咸不淡的生活才是常态。   然而——   这是成婚这么久以来,安阳第一次在清醒中睡去,却又是第一次在清醒中先一步醒来。   前面两回,她几乎都是在半道上便疼痛得昏厥了过去,醒来时,身侧早已没了身影。   而这一次——   思绪悄然回到了昨晚,像是一场梦似的。   竟不全然是疼痛的,也不全然是痛苦的,今日醒来时,虽身子略有些酸楚,却不再是像前两回那般,如同被车轮碾压过半,生生钝痛了。   昨晚——   安阳的脸骤然胀红了一片。   光是回想,她都觉得羞耻万分,恨不得寻根地缝给钻进去。   他怎么能够……那样?   只觉得她郡主的威仪在昨夜碎了一地似的。   还能重拾得起来吗?   安阳一时有些恼恨,又有些……羞耻。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怕是要杀人灭口了。   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此刻,身后之人的呼吸绵长。   温热的鼻吸一下一下打在安阳的肩上,臂上,让她不由跟着轻轻打起了哆嗦。   那人……竟还未醒。   这么久了,安阳还未曾遇到过早起的顾青山,据蕉月等人说,他日日不到五更天便起了,起时多数外头天还是黑的,起来便直奔练武场,日日骑射一遭后,这才沐浴更衣去衙门。   按照这个时辰,这会儿早过了五更天了,怎么还没起?还没醒?   是昨儿个……累到他了么?   想到这里,安阳的脸便又是微微一胀。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昨日,像是在取悦她似的。   昨日,他没有顾及自己,一直在……取悦她。   联想到白日在邑王府时对方难得的“殷勤”,是发生了什么么?   虽然,在此之前,安阳并不看好这桩婚姻,狗男人一走就是三年,回来后又频频打她的脸,若非让皇祖母心安,按照她往昔脾气,一准搬回她的郡主府逍遥快活了,哪里还赏他半个眼神。   不过,若是知错能改,表现得好,这辈子就这般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安阳心里这般想着。   一时,被箍得太紧,压得她呼吸不顺,只憋得小脸通红,快要窒息了。   她下意识地便想要呵斥眼前的狗男人,速速将他的狗爪子从她娇贵的身子上拿下来,管他醒没醒来。   然而眼下处境尴尬,两人在这般画面中大眼瞪小眼,安阳觉得有损她的华贵威仪,往后她的脸往哪儿搁。   最终只得自己屈尊从那片陌生又熟悉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却如何都挣脱不过,最终,安阳只得小心翼翼地将箍在自己胸前的那条大铁臂费力地抬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啊挪,挪啊挪,眼看着终于快要从自己身体上挪开了,却在费心费力要抬走了那一刻,那条大铁臂忽而轻而易举的从安阳的手中挣脱了开来,再然后,嗖地一下,再次朝着安阳胸口上一砸,然后,箍住了她的身子,再度往他怀里一带,险些要脱困的安阳再度被围困得死死的了。   作者有话说:   ①诗词   祝祖国昌盛太平,祝大家平安康健,国庆快乐!, 第35章   安阳吓了一大跳, 以为对方已然醒了。   然而将她一把薅过去后,身后再无动静了。   这是……还没醒?   对方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箍得她有些难受,关键是, 两人此刻坦承相拥, 双方的每一寸肌理她都能清晰无误的感受得到。   安阳的耳朵潮红一片。   半晌, 只忍不住偷偷往后看了一眼。   她的身子被固定住了, 挪不大动,不过脑袋还是灵活的, 冷不丁缓缓转了过去, 瞄了一眼, 却不想, 正好只见身后之人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间。   对方的眼里略有些睡眼惺忪不假, 不过,很快, 一点一点清明了过来, 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不像是刚刚醒的, 分明已醒了有一会儿了。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   下一刻, 安阳嗖地一下将脸转了过去。   此时, 天色渐亮, 外头依稀可以听到细细簌簌的声响,院里的侍女婆子们该是起了。   安阳轻咬着唇,等了片刻。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身后之人也不见任何动静。   逼仄的床帏内静悄悄的。   灰蒙蒙的天色透过薄薄的床帏溢了进来, 依稀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剪影。   肌肤的相贴, 在各自清醒的状态下, 越发的……滚烫了起来。   气氛安静得略有些诡异。   这般潮湿又黏糊的气息, 令安阳渐渐憋不住了,半晌,只忍不住抬手,朝着箍在身前的铁臂上戳了两下,微微呵斥道:“手拿开,本郡主……本郡主要起了。”   安阳装作失忆般,将昨夜种种抛之脑后,端起郡主的威仪试图掩盖那些源源不断的羞耻画面。   她故作镇定开口。   不想,方一开口,嗓子竟已沙哑一片。   安阳愣了一下,这才回想起,昨夜呜咽哭泣的场面。   一时,咬紧了牙关,恨不得将身后之人一脚踹下床去,如若她有这个力气的话,只觉得丢人……丢到皇祖母家去了。   安阳自幼虽娇惯长大,却生了一张笑脸,说话看人时,多言笑宴宴,鲜少掉过金豆子,就连太后生病这两年来,无论多么担心和害怕,也一直逼着自己镇日欢笑。   却没想到,竟在旁人眼前,嘤嘤啼哭了起来。   她昨夜,羞耻难耐,哭得委屈又愤恨,只捧着脸,将脸埋入被褥中,哭了许久。   后来哭着哭着,他将她挖了出来,给她拭泪,用指尖,用唇。   这会儿一开口,安阳恨不能当场失忆了。   却不想,话一落,手中的铁臂非但没有撤离,反倒是越箍越紧,不多时,忽见身后之人搂着她顷刻间翻身而起。   安阳吓了一大跳,待反应过来后,眼前的黑影一晃,一个天旋地转间,她已由侧身躺着,变成了直挺挺的躺在了被褥上。   他像是一座山石,将她钳制桎梏着,归然不动。   安阳脸骤然一烫。   立马抬手撑在身前,支支吾吾道:“你……你要做什么?”   然而明晃晃的……变化,让她的话,好似变成了明知故问般。   这时,只见撑在她上空之人,低头盯着她,哑声开口道:“郡主难道只顾自己舒服,不顾微臣了么?”   顾青山幽幽问着。   声音低沉沙哑。   隐隐暗藏危险。   昏暗的视线中,安阳依稀可以看到对方那如刀削般坚固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双幽暗漆黑的鹰眼。   正一动不动盯着她。   安阳又羞又愤。   一时想起昨夜后,她已然精疲力竭,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然而他却显然还未曾尽、兴,正要伺机而动时,安阳趁机飞快扯了铃铛叫了水,然后在他一脸“不可思议”中,蕉月和绿云二人飞快吭哧吭哧抬了水冲了进来。   昨日较量,以安阳取胜作罢。   是的,蕉月怜惜郡主受累,早在将军府安顿半月后,便悄悄摸摸在床帏一侧的金勾上悬挂了一窜细小的银铃,铃铛垂落在了地毯上,平日不动,她一扯,铃铛吊了上来,飘在半空,清脆作响。   昨夜,她拉响银铃时,她清晰无误的从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意外”二字。   纵使羞耻,也好过……永无止境的承受。   不过,昨夜,倒也算不上承受,用一句谚语来形容,便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好事被她占尽了,轮到他时,唯有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于是这才有了这会儿顾青山眼下嘴里的这番只顾自己,不顾他了。   安阳如何不懂他话中意思,却依然抬手将人阻拦着,急急道:“天已亮了,你得……你该去衙门了。”   哪有白日干这档子事的。   若被人知道了,她安阳还要脸了。   安阳咬牙推搡着。   顾青山却抬手,一手握住了她两只手扣于掌心,道:“时辰还早。”   安阳又咬牙道:“她们……她们就在外头。”   顾青山道:“我心中有数。”   话一落,便一手握着安阳一只手,置于头顶,他结实有力的掌心将她的手腕钉在了头顶,而后埋头凑过来亲她的脸,轻轻捣、鼓了起来。   床帏轻轻晃动。   顾青山动作极轻,不曾大力,轻轻浅动,浅尝辄止。   然而许是方才二人之间的说话声轻轻的飘到了屋子外头,又许是二人的动静,又许是这日这么晚了,顾青山还未曾起来,紫黛等人觉得有异,不由时不时凑到门口查看。   脚步声一凑近,瞬间,安阳大惊,只觉得自己明晃晃的在外人,在世人面前做着羞耻勾当般,如同脱光了衣裳示人般,也如同在……偷情般,当即羞耻得方寸大乱,不由大力心慌挣扎了起来。   她一挣扎,他便倒抽气一口。   只觉得魂儿都被她给绞、断了似的。   一时,绷紧了肌肉,咬紧了牙关。   她也咬着唇儿,忽而忍不住呜咽一声,他抬手捂住她的唇。   两人纷纷僵持不动,大气不敢出一下。   然而这档口,越是不动,却越发觉得浑身被钻入了一千只一万只虫子在啃咬般。   不多时,二人竟双双颤抖了起来。   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好似听到了郡主的声音,你听到了么?”   屋子外头,紫黛与人说着话,边说着,边侧耳在门口,细细听了动静。   跑腿的桃酥清脆脆道:“没有啊,紫黛姐姐是不是听岔了?”   紫黛道:“难道真是听错了么?”   一时收起了耳朵,冲着桃酥等人吩咐道:“大人一会儿也该起了,且先将院子洒扫了,让厨房将热水送来吧。”   桃酥立马领命去了。   紫黛也终于走远去张罗院里的事儿了。   紫黛方一走远,屋内的安阳便再也忍不住了似的,当即呜咽一声,浑身哆嗦着一口狠咬在了顾青山肩上。   顾青山亦是浑身冒汗,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咬牙发力了起来。   一番温柔细雨后,顾青山终于魇足了,心满意足的起了身,下了榻。   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充沛感。   穿好衣服后,他叫人送了水,却将人布置在外,亲自抱着安阳入了浴房,夫妻二人前后洗漱一番,顾青山破天荒的叫了早膳,这日留在无恙居用了膳。   无恙居的侍女们,都已然察觉出了不同,纷纷挤眉弄眼。   不想,早膳刚摆上时,来了位不速之客。   “郡主,你起了没,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一大早的,天才刚亮了,姜明月便吭哧吭哧来混吃混喝了。   无他,老太君吃素,她陪老太君在寒山寺一并吃了整整俩月的素,好不容易回府后,北苑给她备用的食物虽多了些荤腥,可大早上的依然还是素口的,原本大半年下来,也七七八八凑合习惯了。   可自打半月前,来安阳这里“找茬”,意外撞见了无恙居精美的吃食后,藏在姜明月身体深处的深深肉,欲便再也遮掩不住了。   她要吃肉,嗷呜,她要吃肉。   于是,一睁眼,便马不停蹄往无恙居奔了。   却不想,这日,她那一惯勤勉不懈的无忧哥哥竟也在,姜明月顿时脸皮更厚了,恨不得嗷嗷叫嚣着立马开饭。   顾青山见姜明月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了,一时无语凝噎,他也鲜少在无恙居用饭,这才想起这日竟还是有一回,一时,眉头一挑,淡淡吩咐道:“给她也摆双筷子罢。”   姜明月却简直比他还要熟门熟路,一落座,便开始麻溜报菜单道:“虾仁饺,今儿个有没有虾仁饺,对了,对了,还有水晶馄饨,还有芙蓉酥,烫皮春卷,还有冰镇豆腐花——”   姜明月一边报一边恨不得流出口水来。   无他,安阳郡主这儿的吃食,全部精致可口,都是她的最爱,甚至好些她吃都没吃过,就拿一道水晶馄饨来说吧,旁处的馄饨都是大大一碗,厚厚的皮,瘪瘪的馅儿,可安阳郡主这儿的水晶馄饨,皮儿薄得宛若蝉翼,馅儿不厚,却也不薄,小小的一枚,入口即化,一入嘴,恨不能将舌儿都一并给吞进去。   关键是,她每一碟只有三个,三个馄饨还没来得及尽兴,便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了。   姜明月还巴巴想吃来着,然而安阳郡主的侍女们却说,每碗只有三个,因食材稀缺,每十日才供奉一回,再想吃,便得等到十日后了。   因为郡主的厨子是宫里来的御厨。   每十日的菜谱都不能重叠。   故而,光是为了这一口馄饨,姜明月都嘴馋巴巴盼了十日,更甭提旁的了。   却不想,早膳方一上上来,上的第一道是虾仁饺,姜明月双眼亮晶晶的,还未来得及动筷子,对面的无忧哥哥竟先一步,主动将第一只虾仁饺夹着放入了安阳的碟子里。   一大早的,便当着她的面撒起了狗粮。   忽而觉得眼前的美食,都没有那么香了。   郡主被人伺候习惯了,只面不改色的夹起小口小口食用了起来。   她动作优雅,并没有因为是丈夫的“侍奉”便受宠若惊,只泰然处之般优雅进食。   夫妻二人用膳时都没有说话。   不过,敏锐的姜明月却隐隐察觉出二人之间的相处好似与以往有些不同。   具体哪处不同,她也说不上来,横竖,是不同了。   并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今日的郡主比往日更要夺目光彩了些,脸红扑扑的,白里透红,比红苹果还好看,像是擦了这世上最美的胭脂,只觉得往日里安阳郡主浑身像是镀了一层金光似的,简直闪瞎人的眼,今日,却觉得这枚光芒柔和了几分,却更要闪耀了几分。   姜明月眼珠子滴溜溜直乱转着,直到,不多时,忽令她发现了稀奇的一幕,一时,指着安阳的脖颈道:“呀,郡主,你这无恙居怕不是遭了虫子,不干净罢,你瞧,你脖子上是不是被虫子咬了,怎么红了一大片!”   姜明月一脸诧异的说着。   边说还边一脸好奇的起了身,想要关切般过去亲自查看。   安阳却不明所以,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   然而她的视线被遮挡住了,什么也看不到。   一旁的顾青山顺势看了去,瞥见到安阳脖子上的那片红梅时,双眼瞬间幽暗,下一刻瞬间缓过了神来,立马抬手伸过去,将安阳一侧衣襟拉拢紧了,紧紧遮住了那枚潮红,这才低咳了一声,冲着姜明月淡淡道:“坐回去。”   姜明月还想再凑。   顾青山板起了脸。   姜明月立马缩了回去,嘴里小声嘀咕道:“哼,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有什么不能看的。”   话一落,安阳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姜明月嘴里的遭了虫子以及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什么意思,瞬间,脸骤然阵阵开了裂,她好不容易端起的郡主威仪,险些在这一刻彻底破了功。   一时,一个恶狠狠地眼神直径朝着身侧剜了去。   忍了一整个早上的火气,终于忍不住要一簇一簇往外冒了。   顾青山察觉到屋内气温缓缓上升,一时摸了摸鼻子,半晌,只“殷勤”般,再度举起筷子,夹了一枚虾仁饺放在了安阳的碟子里。   敢问上苍,不知,这个,可降火否?   作者有话说:   。 第36章   话说, 用过早膳后,顾青山直接去了衙门。   回府近俩月来,头一回越过了早起的练武场,惹得正要排队跟他较量的一众亲卫们一个个抓耳挠腮, 长吁短叹了起来。   “哎, 好不容易轮到我今日跟少主切磋了, 我可是足足排了半个多月的队, 打败了几十个兄弟们,才头一回争得到这个机会的, 怎地好端端的, 少主今日……怎就偏生起晚了呢?”   话说练武场内, 跃跃欲试的万猴已兴奋了一整夜, 却不想, 得知少主今日竟不来练武场了,而是直接去了衙门后, 瞬间如同泄了气的河豚似的, 垂头丧气着。   原来,每月月底, 全府八百府兵可相护较量, 再结合平日表现优异者, 取前三十, 每日可有一人上练武场同少主较量的机会。   少主的武功由大帅亲授,又曾亲赴北疆,在军营中历练了好几年, 如今虽去当了文官, 然而功夫却丝毫不曾落下, 整个将军府内, 无一对手。   将军府的府兵,各个精兵良将,男人堆里,用拳头说话,他一路过关斩将,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得到少主的指点,简直亢奋不已,为此,昨儿个一宿没睡,却不想,好不容易盼得来的美梦落了空,一时闷闷不乐。   “你个小毛孩儿,这就不懂了罢。”这时,年长的王五凑了过来,笑话他道:“少主都成亲了,哪儿还顾得上你,日后这练武场怕不得日日缺席咯。”   王五幽幽感叹着。   “啊?这是为啥?”   万猴一脸疑惑不解。   “哎,蒋三,你过来给他说道说道,你也是刚成亲的,你来说说,少主为何今日缺席了练武场啊!”   王五打趣的将远处蒋三唤了来,无故被点了名的蒋三瞬间脸胀红了一片,一时惹得周遭十数个大老粗们纷纷哈哈大笑了起来。   万猴反应过了过来,道:“你是说少主起晚了是因为……因为郡主?”万猴挠了挠耳朵,一时有些不解道:“可外头不都传言着,少主不喜那郡主么?”   万猴一脸大惑不解的探问着。   “放屁,郡主那天人似的仙貌,又有哪个男人会不喜呢?”王五吹胡子瞪眼反驳着,半晌,又嘿嘿打趣着,道:“其实想知道少主喜不喜欢郡主,倒也不难辨别,日后只需看少主早起起不起得来,咱们往后还有没有早起跟少主较量的机会,这不就瞧出来了么,也就你个傻小子,还试图跟人郡主抢人呢,傻不愣登的!”   练武场内,因少主头一回缺席,而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哄不已。   衙门内,顾青山一入内,便开始着手处理公务,处理公务之前,他单独将将军府的暗卫苏屠带回了衙门召见。   “属下在头一年第二封密函中,已向少主详禀了当年舆情,不过后来在少主的回信中,见少主未曾提及,便私以为少主……少主并不关心,这才……”   话说苏屠恭恭敬敬的将这三年京中关于安阳郡主的谣传一一详细禀告着。   解释了为何当年漏禀了关于郡主谣传这一事项。   只是,越说,他的声音越小。   直至话落——   “也就是说,这几年,外头那些闲言碎语皆是真的?”   话说顾青山一袭绯袍加身,绣云雁,缀金带,佩药玉,寻常男子着绯色多为娘气,然而这袭圆领绯袍穿戴到他身上,却衬托得他英武飒爽的身姿下,平白多添了几分兰芝玉树的儒雅味道。   早起时,他换取官袍时,就连郡主都忍不住往他身上多瞄了两眼。   不过那分儒雅,在此刻,多了几分冷冽之气。   此刻,只见他背着手,对着窗口,负手而立,良久良久,方一字一句冷声道:“还记得当年我的原话么?”   顾青山抿着嘴,双眼微眯,一字一句缓缓说着。   少主当年的原话是:关乎郡主,事无巨细来报。   苏屠听到少主语气中的短暂凌厉后,立马羞愧得低下了头,顷刻间只抱拳跪下,道:“属下失职,请少主责罚。”   顾青山背着手,大拇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手中的那枚玉扳指,半晌,缓缓道:“革去副职,去领一百军棍!”   苏屠明显一愣,良久,只抿嘴恭敬领命道:“是!”   说罢,飞快起身、领命而去。   苏屠一走,一旁的绥进一时缩了缩脖子,道:“少主,苏副卫这些年来一直敬忠职守,这个惩罚会不会有些严苛了些?”   顾青山却眯了眯眼道:“顾家的暗卫,每一份情报都关乎国家存亡,岂能容得下半分差池。”   说罢,又一时背着手,看向了窗外。   不过,关乎郡主一事,苏屠要为这件事负责一半,另外一半,则需他亲自负责。   原来,当年离京这些年,他对京城动向基本了如指掌,却唯独忽略了郡主。   他虽对暗卫下达了指令,却并不曾起到严丝合缝的监督作用。   至于当年入西南收到的第二封密函,彼时西南民风彪悍,又处在与南蛮交界处,龙鱼混杂,便是在那当官,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当年入西南第二月时,竟有人胆敢火烧县衙,苏屠寄来的那封密报,他甚至都还未来得及查看,便被当年盘踞在西南的那一伙当地黑暗势力给烧了个一干二净。   却未料,那般凑巧,其中竟密报了关乎郡主舆情一事。   当年婚事匆匆,上任一拖两月,出发已是刻不容缓,他未能顾及到郡主,未曾料到,他这一走,竟给她招来这般非议。   联想到那日安伯侯府一遇,郡主的冷言冷语,便才觉得合乎情理,如今事后看来,依照他对安阳郡主当年的浅薄印象,昔日的冷待,怕还算得上是极好的脸色了罢,若非宫里那位太后身子有恙,一气之下径直与他和离了,怕也不算稀奇之事罢。   这样想着,顾青山继续转动了手中的玉扳指,又忽而想起今日早起时的片刻缠绵温存及用饭时屋内陡然升高的温度,顾青山一时嘴角微扬,转过脸时,脸色已恢复如常,只冲着绥进吩咐道:“去打听打听一些郡主的喜好。”   说罢,眉头一挑,却看了绥进一眼,仿佛话到一半中途止住了。   却是斜着眼看着绥进,眼神仿佛略有些……鄙夷。   绥进被少主这眼神看得不明所以,当即缩了缩脖子,道:“少主,这般看着属下作甚?”   只见那顾青山上下扫了绥进一眼,忽而淡淡挑眉道:“你一贯心思活络,是个机敏的,怎么回京这么久了,人却钝了不少。”   顾青山悠悠说着。   被无故嫌弃的绥进神色一愣,片刻后,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一时心中警钟大作,小心翼翼道:“属下愚钝,少主可否……明示?”   却见那顾青山背着手,踱步到案桌前,一边翻动着桌上的卷宗,一边淡淡道:“回京都这么久了,就没能笼络到郡主身边一二个侍女?”   顾青山漫不经心的提点着。   绥进听了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顿时一脸委屈道:“天地良心,主子,回京这一个多月来,属下都做了些什么,旁人不知,少主您是知晓的啊,这一个多月来,属下日日随着少主您一道走马上任,您瞧,这一个多月来到底多忙啊,将整个京兆府全部盘点了一遍不说,上千份卷宗全部清点了一遍也不说,属下还随着少主您一道走访办了几个案子了,还得负责联络北疆来的密函,这些日子日日是忙得两头不见天日的,焦头烂额的,连个喝水吃饭的功夫都没有,您说,属下上哪儿寻来的功夫去笼络郡主跟前的侍女啊,您总不能自己个抽不出时间陪郡主,受了郡衤糀主的气,回头便将因果归咎到属下头上,那属下未免也太冤了吧。”   话说绥进还以为自己犯了多大的罪责,结果一听,竟是少主责怪他没有去笼络巴结人。   绥进顿时委屈大发了。   一时忍不住小声嘀咕:“再说了,分明是您冷落了郡主在先,郡主便是对您有怨也是应该的,何况郡主屋里的那些侍女们一个个眼高于顶的,便是连少主您也未见得多么热络,更甭替小的了,让小的去笼络人心,人家未见得能搭理小的了。   绥进忍不住小心嘀咕着。   当然,这袭话可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怼主子,只敢放在心里,嘴上含含糊糊的嘀咕着。   顾青见见他唧唧歪歪,顿时眉头一挑。   绥进立马缩头道:“那小的这便去……笼络人心去了?”   说话间,绥进笑嘻嘻退下了。   不想刚踏出屋门,外头衙役立马匆匆来报道:“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城南发生了一起命案,死了人呢,据悉死相凄惨,现如今整个城南闹得人心惶惶,大人您快过去主持大局罢。”   一听命案来了,顾青山收起了情绪,严惩以待,领着绥进一道跨出了衙门,不想,刚出衙门,便又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只见乐家的二娘子乐未央轻车简从,戴着面巾,领了一枚婢女在衙门前,似要报案,却又犹豫不决。   看到顾青山出来,立马松了一口气,盈盈福身,道:“顾大人。”   顾青山有些意外,片刻后又眉头轻拧,看向乐未央道:“乐二姑娘前来府衙,可是遇事要报。”   乐未央见顾青山步履匆匆,又见府衙里的衙役整装待发,便是遇到了要事,当即,会心一笑,一脸周到道:“大人可是遇到要案了,未央的事不急,大人可先去处理要案,回头待大人空闲下来,未央再来报案。”   顾青山闻言,见她神色平静,顿时微微颔首,道:“也好。”又道:“若是紧急,可先去师爷那里详述。”   说罢,顾青山不再多话,直接牵来马绳,翻身上马,驾马离去。   一身绯袍威风清俊,匆匆隐匿人前,直到消失不见了,乐未央这才悄然缓过神来,收回了目光。 第37章   话说顾青山走后, 安阳百无聊赖,见这无恙居里头光秃秃的,景致颇为枯竭,安阳颇为嫌弃, 开始筹谋着要不要设计下庭院。   她与这顾青山的婚事长不长久, 还未可知, 如今这顾青山此番回京后, 看似还算……敬着她,然而焉知这份敬重能够维持多久, 狗男人说走便走, 一走便是三年, 毫无音讯, 回来后却又仿佛一改往日清冷, 开始多……做维护之姿。   譬如,那日在邑王府府上, 对她难得来的殷勤和令人尬到脚趾头卷缩的维护。   譬如, 昨夜,不知抽什么疯。   简直一日一个样。   男人心, 海底针。   男人的心思最是不可估量。   安阳也懒得去估量。   不过如今既然人都已经搬入这将军府了, 总不能日日凑合罢, 婚事可凑合, 生活习惯凑合起来倒是有些难。   安阳是个挑剔的主,后宅内院又闲来无事,便当作打发时间般, 展开了画卷, 在画卷上随意标注着, 看如何布置这方庭院。   姜明月吃饱喝足后, 见安阳要设计庭院,当即也来了兴致,开始围着安阳指手画脚道:“在东边搭座秋千架罢,将来再种些葡萄,秋日到了可以一边荡秋千,一边吃葡萄,我老家的院子里头便有个秋千架,一边荡秋千,一边一张嘴一咬便能薅上一颗葡萄,可美滋了。”   姜明月兴致匆匆的提着意见。   安阳笔墨一顿,挑眉看了姜明月一眼,道:“那般吃葡萄,葡萄都不用洗的吗?”   安阳角度清奇。   姜明月却大大咧咧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再说了,在乡下哪儿有这般讲究,用咱乡下的话说,虫子能够入嘴的东西便是最好的东西,虫子便是那般堂而皇之的直接开吃了,也没见它们洗啊,不也没有任何毛病么,这若是采晚了,那架子上的葡萄指不定都给虫子给吃光了呢,这叫在虫子嘴里夺食儿。”   姜明月一脸显摆的说着,也说越臭屁。   安阳心想,您快别说了罢。   再说下去,她这辈子怕是吃不下葡萄了。   不过,见她难得提起老家,又叭叭叭的叭了一大通幼时老家的事情,心知这小黑妞是想家了,想了想,便随口在东角的位置标记了葡萄架三字,冲着姜明月淡淡道:“那依你的,便置办个葡萄秋千架罢,日后葡萄长出来了,我吃不完的,你得负责消灭。”   安阳淡淡说着。   姜明月一听安阳当真听了她的给置办了个葡萄秋千架,当即一脸高兴恨不得蹦跶起来,一时只将小胸脯一挺,连连拍胸保证道:“我负责,我负责,我一口便能消灭一串,哪还有它虫子的份,你只管交给我了便是。”   蒋明月雄赳赳气昂昂的说着,末了,彻底来了兴致般,又议题着再养一缸子睡莲,往缸子里放几尾红鲤,不喜欢红鲤也可以养几条小鲫鱼,回头还可以吃莲蓬吃莲藕,煮鲫鱼汤吃,又提议着种几棵杏树、橘子树,到最后越说越偏,竟还让安阳在院子里置办几个鸡笼,再养上一窝小鸡崽子。   安阳听得嘴角一抽,差点儿忍不住翻起了个白眼来,心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她如今年纪还在轻,并不想这么快就提前体验田园养老生活。   姜明月这是要将她幼时的家给重新搬到她的院子里头来,还是小瞧她了?她可是堂堂安阳郡主,能不能眼界再往高处瞅瞅,瞧瞧清楚她的实力再放话。   此时,安阳恨不得当即押着这头小黑牛回她的郡主府瞧瞧,好让她彻底开开眼,让她瞧瞧清楚,她安阳郡主到底是处在哪个段位的!   又一时幻想起,将来每日早起,她同顾青山日日被鸡笼里的大公鸡叫起的画面,一时吓得安阳生生打了个哆嗦。   啊不,顾青山那厮起得比鸡早,祸害的怕是唯有她一人。   太可怕,光是想想都可怕。   吓得安阳赶紧将画卷一卷,得了,她还是待哪日得闲了,再偷偷设计罢。   话说安阳将画卷一收,姜明月同安阳分别躺回了安阳的太师椅和贵妃榻上,跟着安阳大眼瞪着小眼,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偌大的将军府,全部都是些臭烘烘的臭男人们,以前在军营时,没地儿可去,只能跟那些将士们拼拼打打,可如今来了这将军府,尤其是自打安阳郡主搬了来后,姜明月就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似的,只觉得……原来女子竟是这样的,原来贵女的生活竟与她们这些人这些年来过的日子截然不同,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郡主的屋子到哪儿都是香喷喷的不说,里头的宝贝摆设精美得让人眼花缭乱,挪不开眼,好些好些东西,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就连里头桌儿,椅儿,凳儿都仿佛与别处的不同,坐着都比别处更为舒坦,恨不得屁股都不是她的了,就连那拔步床上的帷幔,挂钩,就连这贵妃榻上的毯子,软枕,都柔软漂亮的像是天宫里的仙物似的,落入姜明月眼里,全部都在闪闪发光,更甭提那些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了。   这么一对比,姜明月屋子里就跟狗窝似的。   倒不是将军府亏待了她,将军府虽低调从简,东西却都是极好的,不过许是府中无适龄娘子的缘故,就连给她挑选的衣裳首饰都是略有些老气的,也不算老气罢,横竖桃粉色的衣裳,穿到她身上就是俗不可耐,可是同样的桃粉色,到了郡主这儿,穿戴在她侍女身上的都好似美得似个官家小姐,更甭提安阳郡主,就跟天宫里的神仙似的。   有哪里不想在天宫里头多待待,转而想不开,去待自己的狗窝呢。   对了,还有,还有,他们的无恙居到哪儿都是奇珍异草,漂亮花卉装点着,那院子漂亮得不成样子,然而就这样了,还被郡主嫌得仿佛似个猪圈似的。   姜明月一千个一个万个想不通。   横竖只要郡主不赶她走,她就赖这儿了,便是在这儿睡觉,都好似比别处更香些似的。   不过,姜明月是个闲不住的,躺了不过片刻,忽而又立马兴匆匆道:“郡主,下回什么时候还有宴会,咱们去参宴罢,镇日闷在府里,哪有出去玩好玩,这些日子,你可还有收到哪个府上的贴子,若来了帖子,咱就去逛逛吧,去逛逛吧。”   姜明月说一出来一出。   一开始安阳说带她去参宴,她还爱去不去的,可去了才发现居然还挺好玩的,一个个又是皇子又是公子的,简直让她开了眼了,东西又好吃,景致又好看,人也一个塞一个的好玩。   姜明月恨不得日日去参宴。   结果,话一落,却见那贵妃榻上静悄悄的,姜明月噌地一下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凑过去一看,只见郡主抱着个软枕,歪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安阳实在是太累了。   昨儿个折腾一宿,今儿个早起又……   方才用早膳时她便有些疲累,不过见姜明月在这儿,撑着身子陪着她罢了,这会儿在贵妃榻上一枕,在姜明月那张叭叭叭个不停的小嘴的催眠下,安阳便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   结果睡着睡着,不知怎地,骤然一惊,嗖地一下睁开了眼,便见姜明月轻手轻脚的凑了过来,那张小黑脸放大了十倍怼到了她的跟前,只盯着她的脖颈处四下研究着:“咦,郡主,你这儿不是遭虫子爬了,你这儿是不是……是不是刚刮了痧来着——”   只见姜明月盯着安阳的脖子歪头斜脑的研究着,末了,还试图想要伸手扒拉开她的领口查看个彻底。   吓得安阳神色一愣,立马将领口一捂,噌地一下挣了起来,便又见那姜明月继续盯着她一脸冥思苦想道:“也不像是刮痧弄的啊——”   说到这里,忽而灵机一动,顿时想起了当年在军营里头偷听过的那些荤段子,顿时双眼一直,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安阳道:“郡主,莫不是……莫不是你遭了无忧哥哥的欺负罢!”   姜明月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安阳。   她当年在军营里时曾无意间偷偷听过军营里的将士们说过浑话,有些个下九流的老油子放了假借故置办东西跑去城里头逛窑子去了,回来嘴上说的下流又淫、荡,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都听见了。   其中有一句便是弄得那些姑娘们腿软惨哭,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连骨头都恨不得将她们给掰扯断了,那才叫作雄风。   如今,郡主身上这块肉,不就是没个好么?   要知道,郡主浑身肌肤如雪,细皮嫩肉,白得晃眼,连摸一下,都生怕玷污了那身雪色。   哪里,哪里遭得人这般欺负。   听说,姑娘们被欺负时,都是无力抵抗的!   听说,只有窑子里的女子,才会被欺负得十足惨烈!   而今,郡主这也是被无忧哥哥给欺负了么?   被欺负得身上没块好肉,连骨头都恨不得给掰扯断的那种?   难怪,今儿个一早,无忧哥哥殷勤得不像话!   对了,姜明月忽而想起昨儿个用晚膳时,郡主还对无忧哥哥爱答不理的,可不过才过了一夜,郡主今儿个便目不斜视,话语极少,而且嗓子还哑了,彼时郡主说感染了风寒,当时姜明月未做多想,如今却觉得处处是漏洞。   而再又联想到无忧哥哥那副难得的殷勤模样。   以及这会儿郡主这一脸疲累,昏昏欲睡的模样。   天呐,无忧哥哥……无忧哥哥究竟对郡主做了些什么!   连那些老油子都那般雄风,更甭替神勇的无忧哥哥了。   所以,连身份高贵的郡主竟也逃不过男人们的欺凌么?   姜明月看向安阳的眼神,顿时慢慢的怜爱了起来。   不多时,同为女子的愤慨渐渐让她气愤不已,一时只恶狠狠地咬咬牙道:“你放心,无忧哥哥若是欺负了你,我……我不会坐视不理的,我……我这便向老太君替你讨说法去。   话说,姜明月在安阳一脸懵然中,雄赳赳气昂昂的冲了出去,朝着老太君告大状去了。   安阳这时瞌睡骤醒,醒了过来后,脸色一胀,立马派人去拦,然而她院子里的侍女们一个个细胳膊细腿,哪里比得上练了功的姜明月生猛。   不过一晃眼间,绿云、蕉月等人追出去时,早已没了姜明月半个身影。   安阳:“……”   请问……发生了什么?   她该……如何应对?   她不就……打了个盹么?   老太君……能不能现在就动身去往寒山寺继续礼佛?   顾青山……今晚能不能别回了?   至于姜明月……能不能走到半道,被个炸雷给劈了,劈成两瓣的那种!   而她是不是……又要没脸见人了。   此时安阳想在无恙居门口竖块牌子,上面写着:狗与姜明月,不得入内。   再补充一句:顾无忧同上!   不知,算不算得上一个勉勉强强挽救的法子! 第38章   “老太君?老太君?”   话说, 北苑内,姜明月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将安阳郡主的惨状义愤填膺、愤愤不平、唾沫横飞的描绘了一遍后,一时气得小胸脯气鼓气鼓的, 随即, 一脸期待的看着罗汉床上的老太君, 期待她能做主, 最好立马派人去衙门将无忧哥哥给抓回来好好训斥一顿。   却见一贯寡言严肃的老太君,此刻竟缓缓阖上了那双精悍的眼。   一旁的嬷嬷也神情古怪, 连嘴角都微微抽动着。   姜明月一时辨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还以为是自己言辞不够深刻, 立马又道:“真的, 老太君, 您别不信,我亲眼见着了, 您是不知郡主那叫一个惨啊, 一整个脖子都红得发紫,被掐得不成样子了, 简直没一块好肉了, 还有, 还有郡主今儿个话少极了, 尤其在无忧哥哥跟前,跟个小猫儿似的,大声都不敢吭一声, 定是被无忧哥哥给欺负坏了, 人郡主多高贵一人, 等闲的欺负能吓成这样, 我怀疑,无忧哥哥定是用了哪些变态的手段,让郡主精神都紊乱了,您是不知道,方才郡主就连坐着都能睡着了,可见是有多虚弱,多心力交瘁,真真瞧着可怜极了——”   姜明月叭叭叭说着,语气一转,又道:“哼,无忧哥哥当年在军营里时还好端端的了,一生正气,威风凛凛,怎地如今一回京竟成了这样了,哼,早就听说盛都这地界富贵,容易迷了人眼,还听说那些文官们一个个的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定是无忧哥哥这厢当了文官,被官场上那些利欲熏心给腐败坏了,竟开始变得这般不正经,这般心狠手辣了起来了——”   “对了,我还听说无忧哥哥将郡主抛下了三年都不搭理人家,可见是个心狠的——”   姜明月越说越气,说着说着开始翻起旧账来了。   那日,姓谢的那袭话,可没少入姜明月的耳了。   由此可见,无风不起浪。   无忧哥哥欺负郡主,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姜明月说着说着,浑身气得都鼓胀了起来了。   再定睛一瞅,却见老太君和嬷嬷两个竟都有些讳莫如深,神色古怪,当即便还要继续叭叭叭,这时,只见少言寡语的老太君终于缓缓睁开了眼,转了下手中的佛珠后,定定看了姜明月一眼,终于缓缓开口道:“行了,老婆子我知道了。”   姜明月竖着耳朵盼着,还在等着下一句了,却见等了半晌,没了?就这?   正一脸不可思议之际的继续深究之际。   这时,只见老太君沉吟片刻,又冷不丁道:“今日这件事情,传到老婆子我这儿就可以了,莫要再往下传了,可知?”   老太君淡淡吩咐着。   姜明月冷哼一声道:“知道,知道,我知道,不能败坏了无忧哥哥的名声嘛,他这番行径一旦曝光了,他日怎还能树立威望,他日怎还能令人信服,怎还能率领士兵们上阵杀敌,我省得,我省得,不过老太君您一定要将无忧哥哥好生训斥一顿,往后若再让我瞧见了,我还是会要管的!”   姜明月一脸深明正义般说着。   老太君撵了下佛珠,道:“行了。”又瞧了眼时辰道:“快要用午膳了,你去洗把脸,准备用膳罢。”   姜明月却撅着小厚唇道:“我还是去无恙居罢用,顺道去陪陪郡主罢,她多可怜。”   说着,便要往外闯,齐嬷嬷忍不住纳罕在后头问道:“你不是历来不喜那位郡主么,怎么现如今——”   齐嬷嬷似笑非笑着。   姜明月闻言脚步一顿,只有些嘴硬道:“我……我还是不喜欢她啊,喜不喜欢是一回事,积善惩恶又是一回事儿了,哼!”   说罢,姜明月一脸言不由衷、别别扭扭的踏出了屋子。   她一走,齐嬷嬷笑容一抽,凝固在了脸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竟有片刻的死寂。   半晌,齐嬷嬷尴尬会心一笑,率先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朝着老太君笑眯眯道:“看来,少主同郡主……处得不错。”   齐嬷嬷松了一口气,一脸欣慰。   却不料,老太君却将手中的佛珠一收,道:“青儿……放纵了。”   顿了顿,又道:“郡主身份尊贵,怎能……毫无顾忌。”   齐嬷嬷却笑着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也是情有可原,再说了,郡主生得那样貌美,仙子般的人儿,少主便是定力再深,怕也是——”   齐嬷嬷挤眉弄眼,又道:“何况少主同郡主成亲三年多了,这几年来二人两地分居,生生耽搁了几年,如今好不容易团聚了,老奴还一直担心这小两口相处不来,唯恐二人之间生了嫌隙了,如今看来……是老奴多虑了,老奴冷眼瞅着,少主对郡主,是多有维护的——”   齐嬷嬷笑眯眯的说着,又道:“顾家人口稀疏,最好少主同郡主和和美美,不日便给咱们顾家生个胖大小子来,这样的话,便是老侯爷在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   齐嬷嬷一脸激动的畅想着美好愿景。   老太君闻言,听到这里,脸上的寡淡严肃之色终于淡化了几分,然而片刻后,又微微一顿,道:“郡主身娇体弱,怕是——”   话到一半,隐去了,良久,忽而又想起了一茬,道:“听闻太后身子有恙,这两日随我入宫探望一遭罢。”   **   话说,安阳那块“狗与姜明月不得入内”的牌子还没来得及摆上了,姜明月又很快哒哒哒的去而复返,并一脸傲娇的朝着安阳抬抬小下巴,道:“郡主,你放心,老太君会给您做主的,今儿个无忧哥哥下值回来,一准遭老太君罚了跪祠堂,你莫要怕,往后若再遭了欺负,便来找我便是,我一准替你出头!”   看着姜明月那牛哄哄的样子,安阳却恨不得将脚上的绣花鞋脱下来,一股脑塞到姜明月那张嘴里去。   她决定了,未来俩月告假,不去北苑请安了。   没脸!   用过午膳后,安阳本欲休息片刻,不料,正要入睡时,外头有人来报,乐夫人来了。   安阳有些惊讶,文姐姐?   当即起身洗漱一番,连连起身去迎,刚到院门口时,却见顾青山的贴身属下绥进随着乐文卿前后脚一道来了。   “文姐姐,稀客稀客——”   安阳上前,拉着乐文卿的手,笑脸相迎着。   乐文卿笑道:“这个时候过来,没有打搅到你罢。”   安阳笑道:“随时来都可以,文姐姐随时来我都热烈欢迎,何来打搅一说。”   两人寒暄一番,安阳这才看向绥进道:“可是大人有事要吩咐?”   绥进恭恭敬敬道:“禀郡主,今儿个南边出了一桩案子,大人去办案了,特让小的回来跟郡主禀一声,说晚膳不必等了,大人今夜许要晚归,让郡主早些用膳,早些安歇。”   绥进哈着腰,将少主的“体贴入微”传达得入木三分。   安阳听了,却将眼尾一翻,心道,狗不狗,这男人,早不派人来禀,晚不派人来禀,偏在客人登门时派人来禀,对外端得一副体贴好男人的模样,将他的形象维护得不知多好,实则——   安阳才不吃这套。   原来,今儿个一早出门时,顾青山那厮特意留了话,让晚膳留膳,他回府用晚膳。   安阳一抬眼,果不其然,对上乐文卿笑盈盈的目光,安阳脸微微一热,心中却有些恼。   面上装得似副好人,实则,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不过在人前,安阳还是端得一副端庄大方模样,道:“派个跑腿的过来通传便是,怎还劳你走一趟。”又随口道:“办的什么案子,可有凶险?”   绥进立马腆着脸道:“少主说小金宝最笨,词不达意,老是传错话,误了大人的心思,这才特让属下来。”   又犹豫了一遭,这才开口道:“南边今儿个出了桩命案。”   话一落,见郡主和乐夫人二人齐齐变了脸,绥进立马又道:“不过郡主放心,命犯已捉拿归案了,不会有凶险的。”   如此,话一落,安阳这才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一时朝着绥进叮嘱道:“你们外出办案时,当心着些。”   绥进称是,这才恭恭敬敬去了。   安阳这才领着乐氏进了屋,乐氏道:“想不到这太平盛世下,竟还发生了命案,真真吓人也,也不知是歹徒行凶,还是恶霸欺凌弱小,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虽不相识,到底令人可惜——”   乐氏悠悠感慨着,双方入内就座,乐氏话语一转,朝着无恙居内打量了一遭,视线落入了安阳的脸上,又笑着道:“没曾想,当年那位丝毫不将满京贵女们瞧在任何眼里的第一公子,竟还是个贴心人。”   乐氏笑着将安阳打趣着。   乐氏有些意外,外界将这对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传得神乎其神,更有甚者,那日在邑王府内,也纷纷戏说这二位是在人前作秀。   如今乐氏看来,却不然。   安阳面对乐氏的打趣,端得一派镇定道:“这么些年,也就贴心了这一回,这不巧了,偏生就让文姐姐你给撞见了,他一走这三年,和回京这一个多月来没见着人影的日子,偏就叫人瞧不见,你看气人不!”   安阳大大方方的将人“败坏”着,乐氏闻言不禁莞尔,见安阳气色红润,满面潮红,尤其是那双眼,水汪汪的,里头像是蓄满了一池春水,便知,不像是个苦大仇深的,不像她——   乐氏神色一暗。   安阳见乐氏神色有异,不由关切道:“文姐姐怎么早起不来,早起来了,还能在我这一道用午膳了。”   乐氏扯了扯笑道:“我怕来得太早了,来得不是时候。”   乐氏淡淡调侃着。   安阳闻言微微一囧,这才想起当初回到郡主府那次,也是在……第二日一早,文姐姐来了,赶上她还呼呼大睡,没有起来。   无怪乎乐氏打趣她,实则就像是闻着味儿赶来的似的,只要她……一朝晚起,她便来得这么凑巧。   “其实,郡主,我此番前来,是想给你提个醒的——”   寒暄过后,乐氏直接开门见山,挑明了来意。   说这话时,乐氏脸上的笑意淡淡隐了去,似满脸的疲惫和无奈。   安阳心中一凛。   只见乐氏拉着安阳的手,忽而一脸认真的冲着安阳缓缓道:“提防我那位妹妹。” 第39章   乐未央?   想到这个名字时, 安阳神色一凛。   不过,乐未央为何需要她提防?   她跟乐未央非亲非故,无任何干系,甚至并无任何深交, 连浅交也不曾有过, 若非她是乐文卿的妹妹, 若非当年同在皇家书院念书, 怕是连所见的机会都不多。   而唯一的联系则是——   不过,安阳自觉, 乐未央那样的人, 还隐隐有些不够格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她虽不将此人当成一回事, 不过, 不喜, 却也是安阳对此人最真实的感受。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奇妙, 有些人哪怕并不相熟,却让人天然心生好感, 而有些人, 则天然……不喜。   当初, 呱噪蛮横如丹旸, 如姜明月,甚至一度叫嚣,一度唧唧呱呱咆哮到了她的跟前, 安阳却觉得有趣, 看戏成分居多, 并未真心生厌, 因为丹旸、姜明月这类人,看似龇牙咧嘴、语气恶劣,实则眼神清澈,心思单纯,嘴硬心软,所有心思全部都摆在了脸上,让人瞧得有趣。   而乐未央那样的人,端得姿态秀丽,看似文静规矩,可实则那双眼却分明眼波四溢,颇有些……盈盈算计在里头。   横竖,不像外表和表现得那般淡然处之。   安阳倒不曾对这个人物有过多的研究,还不曾入她的眼。   不过,听到文姐姐这般言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轻轻一抬,不由好奇道:“姐姐缘何有此一说。”   乐文卿只苦笑了一下,道:“按理说,我不该这样背地里非议自己的妹妹,然而成婚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而侯府里头人多口杂,许多事不好轻言于口,至于娘家那边……”   乐文卿叹了口气,看向安阳道:“咱们一块长大的那些人中,要么远嫁,要么低嫁,亦或是关系交错,家世过于复杂,要么便是如七公主、丹旸这般还未成婚的,有许多事情发生了,憋在心里憋闷,想说说,却又实不知该跟谁说——”   说到这里,乐文卿看向安阳,强颜欢笑了一下。   安阳立马回握住乐文卿的手,道:“姐姐若无人诉说,只管同安阳说道罢,你知道的,我这人打小喜欢瞧些话本子,素来喜爱听故事,而如今正好朋友不多,轻易不会外传的。”   安阳笑着淡淡打趣着。   乐文卿听了,顿时笑着抬手戳了安阳的一下,同时被她这番话彻底打消了顾虑,一脸心安,一时沉吟片刻,道:“其实,这些话憋在我心中已有好几年了。”   乐文卿说这句话时,神色略有些复杂,待调整了一下情绪,整理了一番措词后,这才抬眼一脸认真的看向安阳道:“郡主,你相信……通灵一说么?”   乐文卿定定的看着安阳。   见安阳一脸错愕,乐文卿也跟着无奈扯了下笑,道:“瞧我,吓着你了罢。”   说着,乐文卿长叹了一口气,道:“许是你会觉得我多少有些魔障了罢,我总觉得……我总觉得这些年发生在央儿身上的事情都有些过于玄乎了,以至于,我甚至都有些不大认识这位妹妹了似的,你还记得么,当年我那位妹妹初入皇家学院时,许多人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么,许多人的第一反应是‘呀,文姐姐你竟还有个庶妹’或是‘文姐姐家的庶妹竟都这样大了,我以为还很小了’,大家对我那位妹妹都没有过多的印象,并非家中苛待妹妹,实则是妹妹身子羸弱,当年柳姨娘怀胎时曾不幸摔过一跤,导致妹妹七个多月便早产了,险些养她不活,这便亏了身子,长大后也一直身子羸弱不堪,冬天受不得冷风,夏天受不得炎热,故而自出生起一直被拘在府中极少出过门,一直到十一岁那年,妹妹病了一场,柳姨娘说做了个梦,寻着梦领着她去郊外一个小庵里头小住了两月,回时,妹妹就像是彻底脱胎换骨彻底变了一个人了。”   “回来后,她的想法和做法跟从前相差极大,简直大相径庭,一回来便如同彻底开了窍般,忽而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还时时引经据典,想法奇妙,更甚者,偶尔还放出狂言,说谁规定女子必须要婚嫁,若非所爱,她这辈子不成婚之类的厥词,甚至引得父亲吹胡子瞪眼,还将她好生罚过一遭,这才消停了下来。”   “这些时候我还在家中,故而对这些事情还有着极深的印象,那之后不久,央儿便央求父亲,也想念书写字,不久,便随着我一道入了皇家学院,后来进步极大,仿佛一下子通了灵开了窍般,深得老师赞赏,不过在皇家学院学了一个月,回去时就连父亲也另眼相看了,如今这么些年下来,她心思巧妙,小脑瓜里有许许多多奇思妙想,那日在邑王府那般言论,惹得大皇子刮目相看的景致,其实并不稀奇,当年在府中甚至时时上演,这些年来更是一日塞过一日的招眼,两年前父亲还一道领着她在外头游历,父亲对妹妹赞赏有加,将她当作天纵之才,只恨她不是男儿身,还一度后悔,早些年来亏待了她——”   乐文卿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语气虽冷静平缓,但微微垂目中,多少有些意难平,不多时,只忽而惨淡一笑道:“其实,我并非羡慕嫉妒于她,只是,在这之前我是乐家嫡长女,聚万千宠爱于一身,曾几何时,父亲眼里永远只有我一个,如今却似乎快要不记得他还有个大女儿了,多少有些……落差罢了。”   这便也罢了。   乐太傅游历这两年,还将柳姨娘一并带上随行伺候,他们三人出行,父亲姨娘庶女,如同一家般亲密和睦,外人甚至都称呼柳氏一声“夫人”,两年下来,父亲亲妾室,已有些疏远了母亲,去年过年时,她回府探望了一遭,母亲这两年也老多了,这便罢了——   说到这里,乐氏忽而缓缓收回了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眼里渐渐红了眼,道:“其实她招不招眼,得不得父亲宠爱,我虽偶有些意难平,可多数时刻,却也为她高兴,因为她所得的一切都是她该得的,她优秀出色,自该讨人喜欢,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   乐氏说着说着,冷静的情绪渐渐激动了起来,只一时用力的捂紧了自己的肚子,死死捂着,良久,嗖地一下松开了,脸上挤出了一抹难堪的笑容,看着安阳道:“上年入宫时,你不是还说我脸色难看么,那时,刚刚小产初愈,我失去了个孩子。”   乐氏低低说着,虽脸上极力的笑着,极力的想要装作平静冷静,然而,双眼却不由自主的红了一片。   安阳闻言神色一愣。   一时看了看乐文卿,目光随之移到了她的小腹。   上年年尾,乐氏随侯夫人一道入宫参拜,彼时,安阳见文姐姐一脸苍白,脸更是瘦了一大圈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那般厚重的衣裳都裹不住她单薄的身躯,问及,只说生了场病,原来竟是……小产了。   难怪之前在安伯侯府时,她几次欲言又止,想来那时有口难言罢。   “与那位乐二娘子有关么?”   安阳一时拧着眉,定定看着乐氏。   乐文卿嫁入郑家两年,比安阳晚嫁一年,两年无所出,面上虽无人言语,实则私底下已渐渐有了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安阳三年无所出,有着众所周知的缘故。   然而乐氏好端端的,从她嫁入郑家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目光已全部齐刷刷的开始盯着她的肚皮了,没想到,竟是小产了。   安阳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凌厉。   乐氏却摇了摇头道:“与央儿无关,只是那日夫君醉酒,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为何娶的是你,我顿时脚底生寒,心生疑虑,镇日恍惚,这才——”   乐氏缓缓说着。   忽而将脸别了过去。   安阳闻言神色再愣,下一刻,忽见她噌地一下由案中惊起,顿时勃然大怒,道:“他郑嘉行当真说过如此薄情之话?他此话何意?他莫不是在你孕中还惦记着旁人不成!是她乐未央么?呵,好他个郑嘉行,他可真是好极了,你堂堂太傅之女,娇贵之躯,乃满京贵女之楷模,嫁给他个日渐败落的郑家,是便宜他了,他难道还嫌弃上了你不成,呵,当年在皇家学院念书那会儿,他日日殷勤,一双眼恨不得黏在了你的身上,若非你中意于他,便是配给大皇兄都绰绰有余,他将你娶进门不好好上香供着,竟还如此羞辱欺凌于你,呵,我倒是要上他郑家,好好给姐姐讨要个说法不成!”   安阳顿时气得勃然大怒。   她一贯淡然,多为笑脸待人,却不想,此刻竟被气得胸前剧烈起伏。   不为别的,而是……而是,她跟赫连毓少女时,对朦朦胧胧感情的启蒙,皆是源自于郑嘉行同乐文卿二人多年暧昧的拉扯。   那时,郑嘉行看向乐文卿眼中的拉丝感,爱慕感,整个皇家书院的人都瞧得出来。   乐太傅本是帝师,那时,端妃本已相中了德行品行绝佳的乐文卿,满京上下,除了太傅嫡长女乐文卿,还有哪个配做大皇子妃,然而许是大皇子与郑嘉行交好,许是这二人伉俪情深,不忍拆除,大皇兄终成人之美,舍弃贵女之楷模乐文卿,转而娶了中书令霍家千金。   原本郑嘉行和乐文卿这二人,乃众人众望所归的一对。   却不想——   甭说她乐文卿一颗真心错付了。   就连她安阳和赫连毓巴巴盼了五六年的真心也仿佛彻底喂了狗般。   简直比顾青山那厮“弃她三年不顾”,还令安阳气得抓狂。 第40章   乐文卿仰起脸, 抹干了眼泪,转过头来,见安阳气得恼羞成怒,连忙拉着安阳安抚道:“郡主莫气了, 为了这等不相干之人, 犯不着。”   乐文卿缓过来情绪后, 淡淡说着, 顿了顿,又道:“我原先并不知……是她, 只以为是夫君酒醉梦魇之话, 直到后来无意间看到夫君贴身藏着央儿的手帕, 又见他偷偷藏了这些年来央儿出的诗集、画集, 竟一册都不曾落下, 再后来细细观察,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眼波流转、情愫暗藏, 还曾私底下争执过一番, 看着像是十足熟稔的,这才陡然醒悟过来, 或许纠葛已久, 甚至久到……”   乐文卿苦笑一下, 道:“或许当年他郑嘉行看向我的那些炙热目光, 不全是投向我一人的。”   乐文卿缓缓说着。   安阳听了,心中怒火不休,半晌, 只抿着嘴, 道:“姐姐的意思是, 他俩早已暗通款曲、珠胎暗结了?”   乐文卿摇摇头道:“我还不曾抓到他们……现行的证据。”乐文卿苦笑的看着安阳道:“郡主, 我竟有些不敢。”   话一落,还不待安阳出声,乐文卿又道:“或许,他们早已是有了首尾了,又或许不过是他郑嘉行一厢情愿罢了,毕竟我那位妹妹如今早已……今非昔比,未见得会将他个早已婚配的郑嘉行放在眼里——”   说到这里,乐文卿忽而一脸认真的看向安阳,道:“这正是我今日想要提醒你的原因。”   乐文卿叹了一口气,道:“郡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央儿好似对……对顾大人好似格外另眼相看,横竖与旁人不同,当然,我知她再优异闪耀,也不过区区一太傅庶女,岂能跟郡主相提并论,央儿在顾大人眼里,或许不过一根草芥罢了,不过,郡主,我总觉得央儿早已不是我印象中那个羸弱少女了,如今的她像是一块美玉,令我观之不透,好像皮下换了个芯子似的,我时时觉得不大认识她了,她相貌虽不算绝顶貌美,可整个人发光发亮,性情奇思妙想,亦是可爱伶俐,令人见之无不心生好感,这样的女子,我活了十八年,还是极少看到过,有时候就觉得好像不像是咱们这个世界的人似的,那般鲜活,那般奇特,这样的女子,尤其是对男子,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当然,我不是说顾大人会被她牵着走,只不过是想提醒郡主,留意下她一二罢了。”   乐文卿由衷相告着。   话一落,只见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才扯了扯笑,道:“憋在心中憋了大半年的话,如今一口气说出来后,我心里……好多了。”   乐文卿说这番话,眉眼间的忧思仿佛当真淡了几许。   安阳闻言,一时神色复杂,不知该作何安慰,半晌,看向乐文卿道:“劳姐姐还惦记着我这头。”   顿了顿,又道:“姐姐……可有何打算不曾?”   乐文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无奈笑道:“总不能因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跟他郑嘉行闹掰,与他郑家彻底撕破了脸,然后让自己背上一个善妒的罪名罢。”   乐文卿道:“父亲乃陛下的老师,名满天下,最是个看重脸面的,我打小受父亲宠爱,未曾不是我恪守礼教,德行出众的缘故,若为了这么一桩儿女私情,毁了这门亲事,毁了郑乐两家的声誉,甚至毁了他如今最看中的那位有着天纵之才的奇女儿,父亲定会恨透了我罢。”   乐文卿说着,看向安阳道:“郡主,你看,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这般苛刻!”   若他郑嘉行一心想要纳妾,甚至提通房,她虽苦闷,却也不见得不会成全于他,只是,他们成婚不过才两年而已,尚且还在新婚之内,而为何,招惹的人偏偏要是她妹妹呢?   乐文卿只是没有想到,她打小端庄自律,以父亲为榜样,为荣耀,以母亲的端庄、娴淑为楷模,她乃满京贵女的模板表率,可到头来……竟活成了最不堪的模样。   “郡主,若你是我,你会如何?”   乐文卿最终忽而抬眼看向安阳,问着。   安阳没有料到乐文卿竟有此一问,不过沉吟片刻,便见安阳缓缓开口道:“若是我,我可能会将我那位好妹妹捆起来塞到我那位好夫君的床榻上,呵,正所谓贱人配贱人,不成全这对狗男女,岂不天理难容!”   安阳冷笑一声说着。   乐文卿听了,只扯嘴笑笑,心知安阳不过是气愤到了极点后的恼羞成怒之言。   真若那般的话,是泄愤了,还是……更闹心了?   话说二人复又闲聊了许久。   待天色渐渐落下去后,乐文卿终于起身告辞了,道:“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没曾想,竟过得这样快,在侯府时时觉得时辰漫长,一日难盼天黑,到了这儿,竟觉得眨眼之间太阳便又落山了。”   乐氏有些不舍。   安阳道:“下回我去府上探望姐姐,若姐姐得了闲,我这里随时欢迎姐姐来。”   安阳将乐氏一路送到了顾家大门口,不想,刚到大门口时,忽又见那个不久前才刚刚离去的绥进匆匆驾马而来。   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正在安阳琢磨间,只见那绥进很快翻身下马,立马牵着马绳走了过来。   安阳斜眼扫了那绥进一眼,道:“绥护卫怎地又去而复返了?可是你家大人……遭了什么不测不成?”   安阳神色淡淡的问着。   不知是不是绥进的错觉,只觉得郡主的语气……与之前千差万别,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不过,一抬眼,看到郡主神色虽淡,却并不见任何异样,只以为是自己瞧错眼了。   当即,绥进立马堆着笑,腆着脸,一脸殷勤道:“禀郡主,是大人特意差属下回来回话的,大人说今日伏法的罪犯已招供认罪了,案子办得十分顺利,许是能赶上今日的晚膳,大人特让小的回来禀报一声,让郡主给大人留口饭,郡主若是饿了可先用,不用饿着肚子,只需将大人那份温着即可。”   绥进一脸眉开眼笑的禀着,话语多有殷切之意,话一落,只又立马嘴甜道:“大人连办案时也时时不忘惦念着郡主,可见郡主在大人心目中有多重要。”   绥进一脸喜滋滋的拍着马屁。   本以为这番话,会得到郡主的好脸色,却见郡主嗤笑了一声。   绥进瞬间只有些懵。   心道他这是哪儿说错话了不曾?   怎么好端端的,冷眼瞅着,郡主的脸色并未见得有多欢喜啊!   不对啊,寻常人家的家主若这般惦念着家中太太,哪个听了不喜上眉梢,喜不自胜,若换成别家任何一家,那主家的太太一早欢欢喜喜的给他赏钱打点了,可怎么到了郡主这边,走向竟是这样的不同了,没有打赏的‘吃酒钱’便也罢了,竟连个好眼色都没有。   郡主听了大人这般殷切惦记的话,难道不该感到高兴么?   就在绥进一脸迷糊之极,这时,只见一旁的乐氏笑着冲着郡主道:“看来,我今儿个这一趟真真是白跑了。”   乐氏笑着打趣着安阳。   眼中不缺倾羡和复杂。   不过半日功夫,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顾无忧,那个传言对郡主甚为不喜的顾无忧,背地里竟是如此痴缠着郡主的。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由此可见,外头的传言,往往传得多么离谱。   本意是来提前安阳来着,可如今看着顾大人对着郡主这殷勤做派,哪里却还轮得到她来提点。   说着,乐氏又有些好奇的看向绥进道:“对了,绥护卫,你们衙门今儿个出了一桩什么样的案子啊,听说是命案,命案怎么破得这么快啊!”   乐氏随口问着。   绥进看了郡主一眼,立马道:“是名妇人谋杀亲夫案,听说那丈夫在外头厮混,还联合那窑子里的妓、女欺凌自己的妻子,想要将妻子给发卖了,被妇人发现后,妇人将那丈夫用耗子药给害了,还将那丈夫的脸给划破,将他手脚剁了下来,场面虽过于血腥,不过那妇人不曾逃跑,当场伏法认罪了。”   绥进小心翼翼地说着。   不想,这话一落后,只见乐氏同安阳二人对视了一眼,不多时,两人同时抿着嘴,脸色只有些发沉了起来。   绥进原本说起这桩案子,是想在郡主跟前卖个乖,多说些话,回头好去大人那里卖好,结果见郡主和乐夫人脸色有异,当即暗道一声不好,一时有些愁苦,心道,今儿个这马屁怎么怎么拍怎么不对啊!   一时,一抬眼,只见郡主冲他冷哼一声,道:“今儿个厨房里没米了,叫你们大人自行解决罢,他若不快,今儿个别回府也成!”   安阳冷嗤一声,说着。   话一落,嘴里忽又冷讽了一声“可见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说罢,领着乐氏,将乐氏送上了马车,而后,再也没有抬眼看过绥进半眼,直接绷着脸一言不发的进了府。   饶是绥进神经大条,此刻也悟了出来,心道一声糟糕,郡主心情不佳,他们家主子貌似被无故牵连上了。   这样想着,绥进立马抓耳挠腮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回去报信,好让大人这日晚归,以免被无故牵连了,成了受气筒了。 第41章   话说, 绥进快马加鞭赶到京兆府时,顾青山正好刚从牢狱中出来,罪妇全盘认罪伏法,案子审得前所未有的顺利, 然而一死一囚的悲剧, 却令顾青山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死者的惨状, 那名罪妇脸上麻木和冷静的画面时不时在眼前闪现, 令顾青山不由沉思。   究竟怎样的折磨,会令人连死都不怕呢, 那名罪妇, 像一个活死人般, 整个过程冷静、自若的将整个犯罪过程全盘托出, 没有一丝隐瞒, 也没有一丝害怕和悔恨,宣判后, 连眉眼都没有抬过一下, 只神色木讷的跪在大堂上,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腐朽般的麻木呆滞, 仿佛只想一心求死。   所以, 婚姻, 到底是什么?   正在顾青山沉吟时, 这时,绥进气喘吁吁的跑了来,顾青山很快缓过了神来, 扫了绥进一眼, 随口问道:“郡主……今日都在忙些什么?”   说着, 还不待绥进回话, 又道:“打道回府罢。”   忙碌一日,此刻,竟难得有些……归心似箭。   却不料,绥进却支支吾吾的将人一拦。   顾青山终于正眼扫向绥进。   只见绥进小心翼翼的看了顾青山一眼,试探着开口道:“少主,郡主说,郡主说府里没……没米了,让您今儿个不用回府用晚膳了,您便是回了,怕也没……没您的份了。”   绥进谨小慎微的说着。   顾青山听了此话后似怔了一下,片刻后,双眼一时微微蹙起,没……米?   有那么一瞬见,他还以为回到了贫瘠的西南。   所以,是因为昨晚或者今早的……放纵,令郡主至今还心生恼恨?   这是顾青山的第一反应。   不过片刻后,又很快发现了端倪。   那便是,这是绥进去跑的第二次腿了,去的第一次还分明一切正常,分明未见任何异样,也就是说,至少当时郡主心情还算是平缓正常的,那么……   据说,那会儿侯府的乐氏来了,不过才隔了两个时辰,情况竟急转而下了。   当即,顾青山将绥进上下打量了一遭,很快反应了过来,只抿着嘴,敏锐扫向绥进道:“好端端的让你传个话,怎会如此,可是你触了郡主的逆鳞呢?”   顾青山端详着绥进,一双眼稀松平常,却精悍又犀利。   绥进立马举手委屈道:“冤枉啊,少主,我怎敢在郡主头上动土,便是给属下一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触了郡主的逆鳞啊!”   绥进连连辩解着,想了想,只道:“属下方一落马,便见郡主的脸色好似有些不对,哦,对了,乐夫人的脸色仿佛也有些异样,属下斗胆猜测,许是乐夫人今日跟郡主说道了哪些私房话,这便引得郡主感同身受了罢,对了,属下仿佛还听到郡主嘴里念叨了一声‘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之类的云云,可见,少主,当真不关我的事儿啊!我就一传话的,哪还能惹到郡主头上去!”   绥进偷摸瞅了眼顾青山的脸色,叭叭叭的辩解着,恨不能将自个摘个一干二净。   顾青山听到这里,一时抬手揉了揉眉心,嘴角却无奈勾了勾。   心中一时了然了。   与此同时,也暗道一声不好,看来昔日回京时,去往安伯侯府府中领回一婢女这个罪名,他这辈子怕是再也摘不掉了。   此后余生,任何男人若但凡有个不好,他怕是都有被无故牵连的嫌弃吧!   看来……一失足成千古恨。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淡淡扫了那绥进一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一落,顾青山大步跨出了衙门。   绥进在身后叫苦不迭。   话说,顾青山这日特意绕道去了一趟北镇街,回时,已到了掌灯时分,府中已点上了灯火,晕黄色的灯将院内照亮一角,清晰可见。   将军府府邸大,年代久远,装饰颇为古朴森严,与郡主那奢华的郡主府不可相提并论,他这段日子忙碌,每晚回府时,府中已落了灯,夜晚烟雾缭绕,有时冷不丁看上去略有些清冷瘆人。   此刻,看着雾气中的一抹晕黄色光芒,顾青山脚步微顿,不由想到一个突然间冒出来的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那便是,娇贵的郡主被困在这样一方清冷的府邸中,会不会意兴阑珊?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直接回了无恙居。   以往回来时,屋内早已落了灯,只在庭院外留了一盏,今日回得早,又许是正好赶在晚膳时分,只见偌大的庭院里竟是十分热闹,郡主的侍女们端着托盘,进进出出,忙碌不已,庭院的灯光也比往日更亮,看着倒与往日的清冷截然不同。   “大人……大人回来啦。”   跑腿的圆脸小丫头看到他后,立马撒腿就跑,只马不停蹄进去通传着。   顾青山眉眼一抬,心道,倒是个伶俐的。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便见那圆脸丫头很快去而复返,不多时,领了两个身材膀圆的婆子过来,婆子抬了个火盆,摆在院子中央,只小心翼翼地腆着脸冲他道:“大人,那个……郡主说了,您今儿个办了桩死人案,得……得跨过这火盆,去去晦气。”   两个婆子脸上堆着笑,笑起来,脸上的肉一颠一颠的,透着股子紧张味道。   顾青山闻言这才复又扫了那圆脸丫头一眼,小丫头立马缩了缩脖子。   呵,他还以为她是乐颠颠的去通报郡主他回来了,感情是早得了吩咐,嫌他晦气。   火盆?   顾青山眉头渐渐拧起。   在他的印象中,只有类似于下了大狱,从狱中被放了出来,或者倒了大霉之人,才需要跨火盆去晦气。   他今儿个是进了大牢不假,回府前也确实是刚刚从牢中出来的,问题是,他日日都入了大牢,照这样说,岂不日日要跨这倒霉催的火盆?   究竟是报昨夜之仇,想要泄私愤,还是……今儿个又徒生了哪些他不知道的事端来?   这样想着,顾青山不由朝着屋内扫了一眼,然而却见屋内此时灯火通明,偶有人影缓动,一时想起昨夜种种,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一时,目光一收,落到了眼前的火盆上。   凝视着。   良久良久,只屈尊,或者迁就般,背着手从那火盆上缓缓垮了过去。   他这举动一落,两个婆子立马偷摸松了一口气,毕竟,哪个自家太太会有嫌隙家主晦气的,原以为大人会怒火中烧,一脚将这个火盆踢翻了,不想,大人脾气竟出奇的好,丝毫未见怒意。   当即,两个婆子一人又飞快取来一支柚子枝叶,朝着顾青山身上来回扫着,另有一人不知捧了个什么碗,从里沾了些水渍朝他脸上洒着,见此状,尤是顾青山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板起了脸,只蹙着眉头,将背在背后的手一抬,朝着两个婆子摆了摆道:“行了,都退下罢。”   两个婆子见状,不由对视了一眼,下一刻,立马吭哧吭哧抬着火盆退下了。   顾青山抬手,拭了拭脸上的水渍,又看了看脚下的柚子叶,当即抬手捏了捏眉心,直径跨入了屋子内。   外头热热闹闹的,不想,里头竟出奇的安静。   一入内,只见几个侍女在八仙桌前忙碌,见了他,立马恭恭敬敬的请安,道:“大人。”   顾青山朝着那八仙桌上扫了一眼,见桌面空空如也,不知是刚用过膳,还是刚要摆上,片刻后,目光越过几个侍女,朝着屋内环视一圈,最终落到了临窗的贵妃榻上。   只见此刻临窗的窗子开了一角,有轻风掠过。   窗户上挂着个鸟笼,笼子里却未见任何鸟儿,倒是在鸟笼里摆满了盛开的花卉,花卉别开生面,挂在窗上像个花篮,倒是别致。   而窗子下,一迤逦倩影此刻侧坐在了贵妃榻上,一手随手搭在了窗子上,一手垂落在大腿上,腿上放着一册书籍,正侧身撑着脑袋,低头专心致志地翻看着。   卸了头饰,卸了繁重的华袍,一身素色衣袍披身,三千乌黑青丝不过用一根最普通的乌木簪子随手绾在了脑后,低低绾着,乌木簪子从耳后露出小小一截。   晚风掠过,吹动她额前碎发,随风拂动。   婀娜摇曳的身姿在灯光的照射下,在身后的墙面投放了一抹盈盈灼灼的剪影。   美得令晃眼。   像是置身在了一处幻境中。   顾青山目光一顿。   他进屋,她连眉眼都未曾抬过一下。   顾青山放慢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从这个角度往外看去,正好可以将整个院内的景致收入眼底。   包括他方才……跨火盆的画面——   顾青山一时抬手置于唇边,低低咳了一声。   对方依然不搭不理。   顾青山视线一扫,在贵妃榻上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入了贵妃榻上一角。   大抵是她晚上着的常服过于宽松,裙摆极大,像是花瓣般在榻上散开,花瓣的尾部,一双玉足从裙摆悄悄探出了头。   吴足霜雪白,赤脚浣白纱。   竟未着鞋履,未缠丝锦,就那般明晃晃的落入了他的眼底。   顾青山双眼顿时嗖地一眯,定定的看着那双玉足,眼色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幽暗了起来。   这时,低头看书之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只嗖地一下抬眼,而后将裙摆下的双足嗖地往里飞快一缩,再然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仿佛浸了霜,凉飕飕的朝着他射了来。   四目相对间。   顾青山漆黑的双眼闪了闪,不多时,故作镇定的迎上那抹“凉凉”的目光,道:“窗口风大,郡主当心着凉了。”   话一落,忽而不紧不慢的从胸前摸出一个油纸包,缓缓打开,冲着榻上之人道:“路过梨花巷,看到那儿的梨花糕热乎,便买了一份,还是热的,郡主可要趁热尝尝。”   顾青山冲着对方低低说着。   话一落,便将手中的黄色纸包打开,缓缓朝着郡主递了过去。   倚靠在窗子上的安阳闻言,淡淡瞥了眼递到跟前的那包梨花糕,一共四小块,每块跟桂花糕一般大小,淡黄色的方形点心上洒了一层白色的细花,看着平平无奇,有些像是桂花糕,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食欲。   不过,安阳对梨花糕一共就两个印象。   一次是四年前的清明时分,路过梨花巷,试过一回。   一次是在……某个秋季围猎的时候。   似乎有些意外。   看了眼那平平无奇的几块小得小气的点心。   轻轻抬眸,又抬眼看了眼立在榻前那道绯袍身姿。   似挣扎犹豫了片刻。   终于,绷直的脸上裂开了一道浅浅的细缝,只见安阳嘴里轻哼了一声,随即矜贵又优雅的伸出手,从那平平无奇的黄油纸包中捏起了一块梨花膏,缓缓送入了嘴。   梨花膏味道清淡,糕点入口即化。   没有什么味道。   不过,用完后,口有余香。   “如何?”   顾青山见安阳赏脸般小口小口吃着,嘴角一勾,低低问着。   安阳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懒得搭理他,良久良久,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回复了,这才有些傲娇的评了二字:“凑合。”   顾青山闻言勾着唇,顿了顿,只忽而直起了身子,看着安阳道:“为夫今日奔走一日,不知,尚留饭否?”   顾青山卑微的向郡主讨着饭。   安阳闻言,这才扯了扯嘴,视线淡漠的扫了顾青山一眼,随即掠过他冲着身后侍女吩咐道:“那便传膳罢。”   侍女们应声而去。   顾青山闻言,悄然松了一口气。   看吧,靠山山倒,倚墙墙塌!   靠人不如靠己!   靠别人,怕是没饭吃! 第42章   话说这日的晚膳竟出奇的丰盛, 然而许是过于丰盛了,只见侍女们将一道道菜肴呈上来后,顾青山定定看着,不多时, 眉眼渐渐蹙了起来。   只见这日上的菜肴略有些奇特, 桌上一道凤爪, 一道秘制卤猪蹄, 一道猪心炒猪肺,最后看到由蕉月呈上一道秘制猪头肉时, 顾青山清冷淡然的脸上终于没能忍住裂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只见他嘴角微微一抽, 朝着身旁之人看了一眼, 顿了顿, 视线又重新落回到了那道秘制猪头肉上。   只见那猪头肉并非是片好了,精心装了盘的那种, 而是, 就是一道偌大的猪头直接端上来了,有眼睛, 有鼻子, 有耳朵, 还有嘴的那种, 尤其那双偌大的、略微肿胀的,油光发亮的猪嘴直接怼着他摆放到了他的跟前,一抬眼, 猛地看上去, 恐怖如斯, 好像下一刻就要猪嘴大张, 将他一口吞之入腹似的。   顾青山默默看了片刻,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同。   只见这桌子又是鸡爪,猪蹄,又是头,又是爪子,又是蹄子的,这顿饭,可是有何暗示不曾?   虽说他以往随军时,甭说猪头肉,就连生猪生鱼肉都是张嘴便来,这样的画面还是唬不了他的,不过,对于身侧这位娇生惯养的郡主来说,这样的“特色”显然不是她该有的口味才是。   甭说这油光发亮的猪头肉了,顾青山敢确定,就连那几道爪子、肝啊,心啊什么的,这位眼高于顶的郡主活了这十多年,怕是连尝都没尝试过,整个桌面上的,怕是唯有那到秘制猪蹄她才堪堪勉强尝过一二,还是得由侍女们剔了骨,精心装盘,一片一片片得大小一般无二,精美得娇艳欲滴般,这才能免开她的尊口,尝试一二。   所以,顾青山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今晚这一桌,怕是“特意”为他给准备的,原是一顿鸿门宴啊!   得了,原来还没完。   顾青山默默看了片刻后,只随手举起筷子,夹了一块剔了骨的猪蹄肉放入郡主的碟子里,自己则默默夹起一块猪肝,淡定尝试着,好似对眼前这离奇的一幕浑然不觉,良久,嘴上状似随意道:“听说今日乐夫人来了,若在府中闲来无聊,郡主往后可将友人唤回府中小聚,或者让明月陪同你外出转转,散散心。”   顾青山淡然说着。   身侧安阳闻言,挑了挑眉,看着碟子里的那块猪蹄肉,没有动筷子,而是转而从方才那个油纸包里继续优雅的捏起了第二块梨花膏,继续尝试着,只见她用手捧着,一路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微抿了下,让软糯的点心在唇齿间化开,这才将剩余大半块点心重新放回了纸包里,这时,身后的绿云送过一盅茶,安阳接了过来,润了润喉,漱了漱口,这才再次拾起那块点心,扫了眼身侧的顾青山,片刻后,缓缓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道:“听说夫君历来同安伯侯府的那位郑世子交好,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人是如何看待那位郑世子的?”   安阳淡淡问着。   语气好似稀松平常。   然而顾青山敏锐的探听到这番话中的话里有话,想到今日乐夫人来后,郡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想了想,只目不斜视道:“其实……也不大熟。”   顾青山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就少年时年龄相仿,有过些交道,成婚后这么久,也就暂时在安伯侯府和县主的宴上见过两回,暂且并无多少私交。”   顾青山措词着,眼观鼻鼻观心的说着。   安阳听了,却不由翻了个白眼,听他的鬼话!   好吧,回京后姑且只见过那郑嘉行两回,这一句安阳暂且相信,因为回来不到俩月,又加上他上任后忙得两脚不沾地,确实没有功夫出去鬼混,这话,她信。   不过,什么叫做有过些交道?   以往在皇家学院时,她又不是个瞎的,但凡遇到,哪日不是跟大皇兄,跟那郑府世子三人同进同出,都那样了,竟还只是……打过些交道。   呵,不老实。   安阳嘴里不由冷哼了一声,不过,这话她又仿佛无法佐证,对方死不承认的事情,她总不能按着头承认罢,人指不定还会说,你跟丹旸县主还日日斗天斗地,不也日日同进同出?可怎么就没人说你们俩亲如姐妹了?   当然,现如今安阳同丹旸交好,此话安阳可理直气壮的回怼。   不过,你有你的说辞,我有我的说法。   总不能跟个三岁孩童般,与他斗起嘴来罢。   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横竖安阳是深信不疑的。   大皇兄赫连英可从来不是个“正人君子”,至少在感情这方面从来不是,他那后院的美人没有几十个,少说也有十来个,本来以为那个郑嘉行是个难得一见的良人,如今却在安阳眼前彻底落下了神坛。   三人行中,毙掉了两个,另外一个会是清白之身?   安阳深表怀疑。   这样想着,安阳忽又道:“听说今日城中发生了一桩命案,正是由夫君审理的,镇日憋在府中无聊得紧,夫君给安阳说道说道这桩案子吧!”   安阳一边轻咬着点心,一边淡淡问着。   顾青山想起方才进院的那个火盆,想了想,一脸正色道:“案子凶险,郡主还是不听为好。”   安阳却眯了眯眼,脸上温柔笑道:“可是,安阳想听。”   安阳笑眯眯的扫了身侧“夫君”一眼,脸上的神色温柔,似个温柔贤妻,然而那双眼却微微眯起,里头仿佛寒光暗现,那双殷红红唇下的贝齿也微微咬着。   两种极度相反的情绪完美的柔和在了同一张脸上。   让她绝美的脸面,平添了几分妖冶的美,像是一个口含蛛网的妖精,好似稍有不甚,下一刻,便要口吐蛛网,将他彻底绞杀似的。   顾青山见状,嘴角微抽,一时放下了筷子,摸了摸鼻子,片刻后,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啜了一口,看着身侧的妻子,忽而轻笑了一下。   安阳瞪道:“夫君笑什么?”   顾青山却笑而不语,不多时,只将手中的茶盏归还原位,定定的看着身侧的妻子道:“就是一桩普通的杀人案,罪犯已认罪伏法。”   安阳挑眉道:“听说是桩杀夫案?”   顾青山颀长的手指按压在了眼眶上,顿了下呼吸,道:“是。”   安阳这时忽而取一旁的匕首,嘴上淡淡道:“听说那死者丈夫联合外头的狐媚子屡屡欺凌自己的妻子,将妻子打得浑身是伤,身上没块好肉不说,还意图联手将自己的妻子发卖进妓院?”   说到这里,安阳语气一凛。   顾青山却看着她手中白光森森的匕首,双眼一闪,道:“是。”   心里则想的是,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长舌妇,这么快就将这桩案子传到郡主耳朵里了,竟还有如此诸多细节。   让他给揪了出来,一准军法伺候不可。   安阳顿时呵呵两声,语气一转,又道:“听说是妻子察觉后,一举将她那烂了心肝的丈夫给反杀了,还砍其头颅,剁其手足?”   安阳说这话间,忽而亲自上手,举着那白光闪闪的锋利匕首,伸向了顾青山……身前那道肥腻可控的猪头肉。   顾青山察觉到她要做什么,又见那白花花的刀口对着猪头肉,也好似正对着他,立马正襟危坐着,一脸“殷勤”道:“微臣来为郡主取肉。”   却见安阳将匕首一扬,不多时,一手举着匕首,一手抓着一猪耳朵,只见眼明手快间,便是咔嚓一声,等到顾青山缓过神来时,只见郡主一个手起刀落间,便已将那厚厚的猪耳朵给片了下来。   一时冲着顾青山扬起那块比她巴掌还要大的猪耳朵肉,笑眯眯道:“杀得好,若换作本郡主,本郡主哪能如此轻易放过那等烂了心肝的混账东西,一准剥起皮肤,抽其筋骨,挖其双眼,再将其猪耳朵割下来做下酒菜吃。”   安阳笑眯眯的说着,不多时,一双满含春水的桃花眼情意绵绵的落到了顾青山脸上,只盈盈笑着,看着他道:“夫君,你说呢?”   顾青山对上郡主情深意切,温柔如水的笑脸,又看了眼眼前缺了只耳朵的猪头脸,一时,脸上只强行挤出了一抹淡笑,道:“郡主……说的是。”   安阳听了,仿佛一脸满意,不多时,只将手中的那只比她巴掌还大的猪耳朵温温柔柔的放入了顾青山的盘子里,随即,温柔浅笑道:“夫君,请,给你当作下酒菜吃。”   顾青山看着自己盘子里那只肥腻腻的猪耳朵,又观其切口,平整光滑,刀功莫名……出奇般的利落。   顾青山一时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时,便见侍女们恭恭敬敬递送了巾子过来,郡主拿起巾子,将每一根手指头细细致致的擦拭赶紧了,末了,将巾子递还给了侍女,催促顾青山,道:“夫君,吃啊,夫君今日破案辛苦了,安阳来给夫君斟酒。”   话一落,侍女们将早已备好的酒端了过来。   郡主亲自接过酒壶,贤惠贴心的给顾青山斟了一杯酒。   顾青山看着眼苡糀前的酒,以及盘子里的猪耳朵,他能说,他这会子……已吃饱了吗?   于是,之后的晚膳话题变成了——   “夫君会不会觉得安阳……过于凶狠呢?”   “怎会?郡主一向……温柔宽顺。”   “那夫君他日若同那丈夫一般,联合外人算计安阳,安阳该如何是好啊?”   “为夫……不会。”   “那万一呢?”   “有如……此耳?”   一顿晚膳,一场鸿门宴至夜深,终于就此落幕。   当然,只是顾青山如此以为,如果没有深更半夜,骤然惊醒,骤然看到手捧蜡烛,一身白衣,披头散发,不言不语,缓缓飘到他跟前的那个女鬼的话。 第43章   不知是不是白天被乐文卿那番话给气到了, 还是晚上对他顾无忧的“敲打”和“捉弄”依然没能让她成功泄气,于是,当晚安阳竟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   她梦到上元节那日,她跟赫连毓一起溜出宫玩, 她们都回到了少女时代, 她跟赫连毓还是好朋友的时候, 两人亲密无间。   上元节的灯会璀璨夺目, 各种千奇百怪的灯笼,憨趣可爱, 安阳看上了一个金鱼摆尾的金色灯笼, 觉得惟妙惟肖, 可爱极了。   灯会上的灯笼可以猜谜获得, 也可以用钱买, 安阳自幼身子弱,念书不多, 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 于是,她十分有自知之明的用了最轻松又便捷的一种方式, 花钱买。   提着金鱼灯笼, 她很开心, 跟赫连毓手挽着手在夜市游玩, 东瞅瞅,西逛逛。   结果,刚走了没几步, 赫连毓也发现了一盏特别的灯笼, 竟是个将军头面的灯笼。   赫连毓性子高傲要强, 骨子里崇拜英雄, 看到那盏灯笼觉得特别,不由驻足观望,掌柜的看到她的打量,立马过来殷勤道:“这位姑娘好眼力,这盏灯笼叫做玉面小将军,是照着京城第一公子无忧公子的脸面一比一绘画制作的,您听说过将军府里的那位玉面小将军么?那可是满京最耀眼的将军郎,姑娘若是得这盏灯笼了,来年定也会遇到一位英姿飒爽的小军爷的!”   掌柜的绘声绘色,妙语连珠的推销着。   赫连毓听了双眼不由瞪圆,只有些惊讶,又有些羞涩道:“你说这是……将军府的顾无忧?”   说完,立马松开安阳凑了过去查看,片刻后,连连朝着安阳招手道:“安阳,安阳,你快来看,看他像不像无忧哥哥。”   安阳缓缓走了过去,往那玉面小将军脸上瞥了一眼,道:“不像。”   赫连毓却瞧得津津有味,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像,就它了。”   当即拍板让掌柜的取了下来。   两人一人提着一个灯笼,赫连毓对手中的那盏玉面小将军显然爱不释手,连连躲着人群,小心翼翼地提着,生怕被拥挤的行人给触碰坏了。   安阳看了看赫连毓手中的玉面小将军,又瞅了瞅自己手中的小金鱼,觉得还是她的小金鱼好看多了,赫连毓手中的哪是什么无忧公子,就是胡乱画的,随手勾勒个男子的模样,掌柜的都是嘴甜骗人的,专骗赫连毓这种无知少女的。   不过虽是这样想着,安阳却也时不时的往赫连毓手中的那盏灯笼上瞄上两眼。   当然,皆是嫌弃之色,不多时,只有些不解道:“若若,你到底喜欢那顾无忧什么,镇日板着一张冰块脸,对谁也爱答不理的,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安阳只有些鄙夷和不屑。   不想,赫连毓却提高了那盏玉面小将军,一脸傲娇道:“无忧哥哥是满京上下最英姿飒爽的,他去年围猎以一人之力猎杀了一头野猪,还猎杀了一对伏鹰,猎杀了鬣狗和斑鹿,全部都是最凶险和最敏捷的猎物,真真英武极了,哪像其他世家惯出来的那些花拳绣腿们,连只兔子都追不到,逊毙了。”   赫连毓一脸鄙夷着。   满脸都是对顾无忧的崇拜之情。   安阳却撇了撇,嘴道:“我看他那是故意卖弄。”   赫连毓却双目熠熠道:“你那是对无忧哥哥有偏见,无忧哥哥不仅能武,还能文了,他年年考试皆是第一,做的文章连父皇都赞赏有加,连夫子都说了,说无忧哥哥是罕见的文武奇才,这样能文能武,关键是还生得那般英俊的,满京上下哪个能及。”   赫连毓说着说着,双眼开始冒星星,嘴上开始支支吾吾道:“瑟瑟,听说父皇近日在为无忧哥哥挑选婚配人选。”   说着说着,赫连毓的脸开始渐渐泛红了起来,一时拉着安阳的衣袖道:“瑟瑟,你说,无忧哥哥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赫连毓脸有些红,道:“听母妃说,父皇好像想在宫中几位公主们中挑选一个,对了,母妃说,还提到了你。”   话刚落,赫连毓忽而意识到什么,只猛地一下伸手拽着安阳的袖子道:“瑟瑟,你该不会同我抢无忧哥哥吧?”   赫连毓一脸正色紧张的看着安阳。   安阳似愣了一下,道:“怎……怎么会?”   人只有些懵。   赫连毓见她失口否决,连犹豫都不待任何犹豫的,当即,转忧为喜道:“也是,我怎么忘了,除了在相貌上,你跟无忧哥哥是登对的,余下的,你们一点儿也不搭。”   说着,赫连毓笑话道:“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你跟无忧哥哥说过话了,你肯定不会喜欢无忧哥哥那款的,瑟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们俩都是傲娇的大孔雀,两个孔雀凑一块,脖子都仰上天了,只有相看两厌的份,哪里会处得来,你说是不,哈哈哈哈哈。”   安阳听了,良久,晃过了神来,只有些无语道:“我才不是大孔雀。”   赫连毓道:“你是。”   安阳道:“我不是。”   赫连毓道:“你哪儿不是?日日花枝招展的,比大孔雀还孔雀?”   安阳翻白眼道:“我是大孔雀的话,那那姓顾的就是大山鸡。”   赫连毓:“噗——”   就连二人围绕大孔雀喋喋不休之际,这时,丹旸一脸兴奋激动的跑了来了,一边跑一边大声朝着安阳和赫连毓嚷嚷道:“安阳,赫连毓,你们猜我方才看到谁呢?”   赫连毓道:“谁?”   丹旸一脸欣喜欲狂道:“无忧哥哥,他在排队买梨花膏。”   丹旸话一落,只见安阳神色微怔。   梨花膏?   好熟悉的……点心。   正一脸狐疑时,这时,丹旸忽而走过来指着安阳手中的灯笼道:“呀,好生威武的灯笼,安阳,你作甚拿着无忧哥哥的脸面的灯笼,好哦,我知道了,你喜欢无忧哥哥对不对?”   丹旸被自己这个发现惊呆了,而后,就像是逮住了安阳的把柄似的,顿时双手叉腰,一脸傲娇鄙夷又窃喜的冲着安阳,道:“哈哈,安阳,我终于逮到你的把柄了,还说你不喜欢无忧哥哥,你骗人,我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无忧哥哥,哼,你骗我们骗得好苦,我这便去告诉赫连毓,告诉无忧哥哥去,哼,你竟瞒着咱们所有人偷偷喜欢无忧哥哥,哼,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撒谎精!”   说完,丹旸一脸洋洋得意的跑开了。   丹旸一走,安阳低头往手中一瞧,瞬间,吓得她连连后退。   只见方才还在赫连毓手中的那只玉面小将军灯笼,不知什么时候竟到了她的手中。   她吓得立马要将手中的灯笼扔掉,却不想,这灯笼就跟长在了她的手中似的,竟怎么也都扔不掉,一时急得安阳团团直转。   一时,见丹旸跑远了,生怕她四处败坏她的名声,要将她喜欢顾无忧这件事情告诉旁人,顿时顾不得手中的灯笼,连忙撩起裙摆追了上去。   结果追着追着,不见了丹旸和赫连毓人影,却见画面一转,她竟来到了北镇解的梨花巷,正好撞见排队买完梨花膏的顾无忧。   对方手捧着梨花膏,远远勾唇朝着她这个方位走了来。   安阳一时呆在原地,略有些束手无策。   眼看着,顾无忧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眼看着走到了她的跟前,忽而停了下来,一脸温柔的将淡黄色的纸包打开了,只见里头静悄悄的躺着四块乳白色的梨花膏。   点心泛着淡淡的梨花香。   看着普通,然而,却不知是她饿了还是如何,竟难得有些食欲大动。   顾无忧见她想吃。   便见梨花膏缓缓递到了安阳面前。   安阳有些矜持傲娇,不过,到底食欲战胜了傲娇,不多时,只优雅伸手,缓缓探了去。   就在她手指将要触碰到梨花膏之际,这时,只见梨花膏陡然往后一撤,安阳一抬眼,便见那顾无忧挑眉看到她,道:“没你的份,大孔雀。”   说完,略有些嘲讽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步子一错,竟直接越过了她往后踏步而去。   安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身,只见她的身后,乐未央施施然立在那儿,淡淡笑着看他们。   顾无忧笔直走到乐未央跟前,温柔的将梨花膏递给了乐未央,笑意绵绵道:“方才路过梨花巷,看到那儿的梨花糕热乎,便买了一份,还是热的,央儿可要趁热尝尝?”   乐未央却看着他身后的安阳,道:“大人怎么不给郡主尝尝?”   顾无忧道:“专门给央儿买的,管她人作甚?”   乐未央道:“那未央便……却之不恭了。”   话一落,亲自抬手,从那淡黄色的纸包中取了一枚梨花膏,当着安阳的面,小口小口地尝了起来。   画面定格在顾无忧温柔带笑的嘴脸,以及乐未央盈盈浅笑捏着梨花膏浅尝辄止的画面。   安阳就是在这个时候,缓缓睁开了眼,醒了过来。   她只有些茫然又无措的躺在那里,眼前黑乎乎的,视线里一片浑沌不清。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脸上一凉,这才骤然醒了过来,是个梦。   她哭了。   她竟被这个梦给……气哭了。   安阳瞬间气炸了。   于是,被梦气醒的安阳将床头的红烛点燃了,气急败坏的爬了起来,就那样阴恻恻的,举着红烛,披头散发的坐在床头,咬牙切齿的恶狠狠的盯着身侧那个呼吸绵长的……狗男人! 第44章   安阳气得浑身发颤。   她气梦里的那只玉面小将军的灯笼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了自己的手上!   她气梦里的丹旸污蔑她……污蔑她喜欢这狗男人!   她气梦里为何会梦到乐未央!   她气梦里的狗男人将那块梨花膏送给了乐未央不说, 竟还说没她的份,竟还说她不配!   她气梦里的狗男人竟跟乐未央二人情意绵绵,明晃晃打她的脸!   她更气的是,她堂堂安阳郡主怎会无端端地做这样一个狗屁离奇的梦!她更气的是, 梦里的她为何没能冲上去一把薅烂那狗男人的脸!   气死她了。   安阳被恶心得不成样子!   想起梦中的乐未央学着她的模样, 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梨花膏。   想起晚起竟将那四块梨花膏都一口一口用完了。   这会子安阳恨不得死抠嗓子眼, 将肚子里的梨花膏全部给吐了出来。   梨花膏!   安阳发誓, 这辈子都不要见到这玩意儿了。   安阳气呼呼地想着,然而一抬眼, 却见眼前的狗男人竟还睡得正香, 安阳瞬间更气了。   他还有脸睡!   他哪里来的脸!   狗男人!   安阳恨不得抬脚一把踹翻他的脸!   恨不得伸出两根手指头挖了他的眼珠子。   他是瞎的么, 梦里竟会看上乐未央那个勾搭有妇之夫的……心机婊!   竟还说没她的份!   安阳恨不得上前一把挠花他的脸。   就在她刚举起手, 正要将自己的满腔愤怒, 化愤怒为实际行动之际,不想这时, 原本紧紧阖上的那双眼竟嗖地一下, 没有丝毫征兆的缓缓睁开了。   安阳抬到半空中的手一时僵在了原地。   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拦截住了。   话说顾青山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惊悚的画面。   幽幽昏暗的红光下, 一白衣女子, 长发飘飘, 侧着脸, 正抬着手,满脸幽怨的朝着他袭击而来。   她的长发很长,遮住了大半张脸, 朝着他俯身而来时, 顾青山只看得到那双埋怨的双眼, 在红色烛光的照射下, 隐隐透着股子瘆人味道。   她举起手,朝着他缓缓探来。   那模样,那架势,就跟在人间游荡了千年的女鬼,正要向他索命似的。   顾青山双眼瞬间一眯,精准无误的抬手锁住了那只要向他索命的手。   不过,细细的手腕一入他的掌心,一股细腻温暖的触感瞬间朝着他的掌心传递而来。   那股熟悉的触感,让顾青山怔了片刻的意识渐渐归位,顾青山很快缓和了过来,躺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再定睛一看。   哦,不是女鬼。   原是他的妻子安阳郡主。   好家伙,好在他不信鬼神,这若换做其他任何一人,冷不丁一睁眼,看到眼前这一幕,怕早就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吧。   短暂的睡眼惺忪,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快,顾青山恢复了清明。   “郡主大半夜不睡,这是在……作甚?”   话说,顾青山颀长的手指紧握着掌心里的柔荑,粗粝的指腹在那柔软细腻的肌肤上上下摩挲了片刻,抬眼,看向身侧的女鬼,啊不,郡主,低低开口问着。   许是睡到一半骤然惊醒,此刻,顾青山的声音透着股子淡淡的沙哑,在深夜的夜晚,竟难得有股子醇厚、温和、性感的味道。   他并未曾惊起,除了睁开眼的那一瞬,眼底有片刻的锋利之色,这会儿缓过神来后,静静的躺在原地,目光一寸一寸,直勾勾地盯着她。   昏暗的红烛,映衬得他的目光好似有些温柔迤逦。   安阳没有料到这人竟会骤然惊醒,也没有料到便是睡着了,竟都如此警觉。   手被他揪得有些疼,又被他摩挲得略有些痒。   安阳嗖地一下,将手一抬,从他宽厚的掌心里挣脱了出来。   并没有趁人之危、趁其睡着背后偷袭的窘迫感,只仍旧一言不发,理直气壮般,继续将人恶狠狠地盯着。   顾青山原本以为妻子夜里起夜,或者旁的什么缘故,这才中途醒来,直到她一言不发的坐在那儿,静悄悄的,一动不动,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同来。   不多时,他只缓缓抬手,将垂落在他胸口的长发撩起一缕,露出顺滑长发后那整张绝美的容颜来,顾青山目光微微一顿,只见那绝美的容颜上此刻满是……气愤哀怨之色。   双目蹙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此刻里头含着冷光,嗖嗖嗖地,像柄箭似的,直直朝着他笔直无误射来。   大半夜的,这眼神,这神色——   顾青山忽而觉得背后略有些发凉,不由沉吟了片刻,试探着缓缓开口道:“郡主可是……做噩梦呢?”   顾青山小心开口询问着。   不想,他不提做梦这几个词汇还好,一提,便见安阳的脸瞬间气得直接鼓胀了起来,只咬牙切齿的盯着他道:“本郡主是做噩梦了。”   安阳咬着牙齿,一字一字咬牙说着。   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她齿缝中研磨出来的。   顾青山一听这语气,便觉不好。   他这一问,莫不是撞枪口上了?   他不该有此一问的,他应该直接下榻,倒茶,然后,温柔……顺毛的。   不过,事已至此,顾青山只得硬着头皮问下去,道:“郡主做了……何梦?”   便见安阳郡主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紧了身下的被褥,脸上忽地挤出一抹扭曲的淡笑,恶狠狠地盯着他道:“本郡主自然是……梦到夫君了。”   安阳一字一词阴恻恻的说着。   脸上虽挤着笑,却笑得有些……恐怖阴森。   顾青山已不想继续再问下去了。   原来,白日的事情竟还……没完。   这时,他的郡主妻子竟主动开了口,斜眼盯着他,主动道:“夫君,难道不想知道安阳梦到了什么么?”   话一落,还不待顾青山开口,便见安阳先一步咬牙笑道:“本郡主梦到夫君要谋害本郡主。”   顾青山嘴角一抽,立马趁机插话道:“那是梦,梦自是假的。”   却不想,安阳连搭都不搭理他,继续自顾自咬牙笑道:“还梦到了夫君跟今日那桩命案中的负心汉一样,勾结了外头的狐媚子,意图谋害本郡主不说,竟还想将外头那个狐媚子易容成本郡主的样子,好让她彻彻底底的取代本郡主,这便也罢了,夫君同那狐媚子竟还将本郡主贬成了婢女,发卖了出去,还发卖到了荒无人烟的乡野之地,竟还让本郡主下地去干农活——”   安阳自是不可能将真实的梦境如实说来,她此刻脑洞大开,学着以往话本子里的新鲜段子,满嘴胡诌,张嘴便来,咬牙恶狠狠地说着,不多时,只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   说到最后,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生生被她嘴里这些说辞安排给气得浑身乱颤,头皮发麻。   哼,竟让她下地干农活。   她堂堂安阳郡主怎会被人欺凌至此。   安阳气得双眼癫狂。   顾青山见她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兴奋。   一时……默默闭上了眼。   她确定这是她……做的梦?   怎还有头有尾,跌宕起伏,百转千回的。   再一睁眼时,便见郡主鼓着脸,跟河里的河豚似的,气得小脸鼓鼓的,恨恨地盯着他,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   暗红的烛光将逼仄的床榻内照亮几许。   红色的光芒萦绕在她的身侧,打在她的侧脸,打在她的眉梢,打在她的鼻尖,嘴角,还有气鼓鼓的小脸上。   顾青山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定定的看着,不多时,喉咙微咽了下。   自认识起,在顾青山的印象中,安阳郡主一贯高高在上,优雅傲娇得如同天上的神女仙子似的,从来不屑理会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便是成亲后,也依然端庄大方,端得一副郡主威仪。   美则美,多少有些仕女图上的虚幻感。   然而此时此刻,她微鼓的脸,愤嗔的眼,咬牙切齿的唇,竟无一处白日的端庄优雅,却美得那般鲜活和娇嗔。   顾青山直勾勾地看着,半晌,视线一移。   许是半夜气愤爬起,这会儿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纤细的胳膊,如羊脂玉般的玉颈,衣襟领口似开非开的……芳华,当然,还有明晃晃的显露人前的那双白皙晶莹的……玉足。   顾青山双目停在安阳郡主被褥上的那双小巧精致的玉足上,默默看了片刻。   “你在看什么?”   下一刻,便被安阳气呼呼地打断了。   不过,郡主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他目光里的内容,只以为他在走神,顾青山复又朝着那洁白如同被牛乳浸泡过的雪色肌肤上看了一眼,这才恋恋不舍,默默收起了自己的视线,一时心不在焉的感慨道:“没想到郡主梦中的微臣竟如此不知好歹,当真是……不识抬举……”   顾青山默默点评着郡主梦中的自己。   安阳听他这般轻飘飘的点评,顿时气得咬牙道:“岂止是不识抬举,分明是烂了心肝,毒了心肺,这般恶毒龌龊之人,就只得夫君嘴里如此轻飘飘‘不识抬举’四字,呵,可见夫君对自己还真够宽宏大量的,依本郡主看,不将这般谋害妻子的负心汉扒皮抽筋,实在难消本郡主的心头恨——”   安阳气鼓鼓的说着。   说到一半,躺在她腿边的顾青山忽而缓缓抚了抚被安阳手指揪得一团皱巴的被褥,又试探的拉起她的手,细细揉了揉她激动抓狂的手指,怕她一时激动,折伤了自己的手指都不知,半晌,又忽而盯着她,没头没尾的道:“这么晚了,郡主难道……不困么?”   此刻正在亢奋输出的安阳,气得白眼乱翻道:“气得睡不着。”   “那好。”这时,顾青山忽而朝着她缓缓抬手。   目光扫向安阳另外一只手上,歪歪扭扭,随着她情绪激动,四处乱晃的红烛,意图从她手中接过红烛。   安阳早已被红烛燃烧得手指发烫,然而,更多的情绪都在那个糟心的梦上,早已无暇顾及这颗蜡烛。   见顾青山伸手来接,想也没想便将蜡烛递给了他。   顾青山单臂撑在身侧,支起了半副身子,将蜡烛摆在了头顶的烛台上,随即,缓过身来看着她。   安阳被他屡屡打断话题,已经记不清楚方才自己骂到哪儿了,这会儿冥思苦想一阵,想了起来,正要继续叭叭叭,结果,一抬眼,见顾青山枕着半边臂膀,支起半边身子,定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着。   红色烛光下,映衬得他的脸半明半灭,半黑半红。   那双眼隐没在黑暗中的双眼,漆黑幽暗,盯着她时,像是隐蔽在深林中的恶兽似的。   安阳正要叭叭叭的嘴一停,整个人一愣。   下一刻,意识到某种危险要降临了似的,正要往后躲避之际,然而,晚了——   只见眼前黑影一晃,像是一头狼从漆黑的森林中终身一跃,直接朝她袭击而来了似的。   只见一个天旋地转间,等到安阳醒悟过来时,安阳已被那头狼摁在了身下。   “郡主既睡不着,那微臣此刻侍奉郡主入睡。”   顾青山伏身在安阳身上,低低盯着她,缓缓开口说着。   他的声音沙哑又浑厚,说这话时,放轻了语气,语气恭敬,仿佛透着一股哄骗的味道。   对她循循善诱着。   然而安阳哪里会上他的当。   昨晚,今早,她才被他欺负了个遍,才被他吃干抹尽,吃得连个骨头渣都不剩下了,他竟还如此变本加厉,贪得无厌。   关键是,他梦里都那样欺负她了,他在梦里还在勾搭了那乐未央,醒来便翻脸不认人了,竟还想继续欺负她!   哼,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好事!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罢!   安阳气得对他连薅带抓,嘴里气愤不已道:“顾无忧,你……你大胆,你在梦里欺凌本郡主便罢了,梦醒了你竟还……本郡主命令你起开。”   安阳对顾青山又抓又挠。   然而,两条细细的腕子很快被他钉在了头顶。   片刻动弹不得。   安阳脸一怒,只张嘴朝着他又咬要啃。   顾青山伏身,见红烛下,她的脸又红,又娇,饱满的红唇气得一张一合,要来咬他,顿时嘴角一勾,心微微一荡,不由凑到安阳耳边低低说道:“郡主错了,微臣怎敢欺负郡主,便是要欺负,定也是……在这床榻之上。”   说这话间,他早已上下,其手。   许是圆房几次下来,他对此事早已得心应手、了然于心了,动作竟相当的熟稔,不过片刻功夫,两人早已坦诚相待。   话一落时,他直捣黄龙,整个没入。   安阳眉眼一蹙,顿时喉咙里头溢出一声娇,吟。   没想到这狗男人竟如此快的手脚,等到缓过神来时,他早已——   安阳顿时倒抽一口气,气得张嘴一口恶狠狠咬在了他的肩上。   顾青山微喘了口气,见她有些疼,五官皱起,这才抽空换了口气,将脸移过来,抵在了她的脸上,道:“微臣在梦中欺负了郡主,那么,今夜,便让郡主在现实中欺负微臣泄气如何?”   顾青山搂着安阳,低低说着。   安阳气得一口又往他肩上咬重了些。   在床榻之上,历来只有他欺负她的份,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仿佛要验证了他的话似的,下一刻,便见他将钉在了她头上的双手取了下来,顾青山握着她的两条细腕,环在了自己的腰上,嘴里丢下一句:“搂紧了。”   下一刻,便见一股巨大的力道朝着她席卷而来。   像是排山倒海般,整个地动山摇了,像是惊涛骇浪般,整个海面奔腾,卷起了山洪海啸般,山崩地裂,整个世界调了个头。   安阳惊得大声尖叫。   喉咙里不断啜泣呜咽。   正要缓过神来时,伏身在上的顾青山竟已躺在了床榻上。   他竟搂着她将他们调了个头。   等到缓过神来时,安阳双手撑在他的胸口。   她竟纵身高山之颠,俯视着他。   红烛下,淡淡的红光萦绕在她的身上,将她姣好的身段映衬得一览无余。   每一寸绝佳芳华,全部……清晰无误的落入了他的双眼。   顾青山躺在床榻上,抿着唇,直勾勾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喉咙微咽。   呼吸凌乱。   不多时,双眼渐渐泛红,里头已渐渐幽暗迷离起来。   安阳呆了片刻,这才慢慢缓过神来,此时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到咬紧牙关缓过神来时,先是对上了顾青山那双炙热浓烈的双眼。   那是成亲这么久,安阳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在顾青山眼里,看到如此赤、裸,毫不掩饰的情、色。   以往,要么在黑暗中,要么在她紧闭上了双眼。   像是这么猝不及防的,还是头一回。   以至于她愣了片刻,等到缓过神来时,这才留意到他结实的肌肉,精壮的肌理,就那般毫不掩饰的……展示在了她的眼前。   无一丝保留。   那一瞬间,安阳吓得尖叫一声,立马想要挣扎逃离,然而,双肩被他掐住,如何都动弹不得。   她一动,两人渐渐神魂俱灭。   她一动,美景更加晃眼。   安阳的脸瞬间唰红了一片。   最终,呜咽羞耻的飞快抬手遮住了双眼,意识到自己的这番举动非但遮挡不了分毫,反而令对方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欣赏,最终,咬咬牙,胀红着一张脸,咬牙凑过去,飞快将双手盖在了他的眼上,遮住了他的双眼,一脸羞愤道:“别……别看。”   却像是她主动凑近他,投怀送抱似的。   “别羞。”   “微臣……爱看。”   手心下的肌肤灼人。   然而,方一盖上去,手腕却被一双铁钳轻轻握住。   顾青山握着安阳的双腕,轻轻一移。   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忽而滚动了下喉咙,低低说着道:“今晚,郡主是君,微臣是臣,郡主可对微臣为所欲为,郡主可放肆欺凌,放肆……驰骋,微臣绝无怨言。”   顾青山握着安阳的手腕一字一句说着。   他以最认真,最正经的面目,说着最下、流,最龌、龊的话语。   话一落,他忽而松开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上一抬,再往下一摁。   羞耻混合着呜咽。   哭喊声一片。 第45章   话说天气一日赛过一日的炎热, 转眼,已到了酷暑之际。   外头日渐炎热,头上日日像是顶着个火炉,偌大的庭院静悄悄的, 就连练武场也难得空无一人, 一脚踩在地面, 直烫脚得厉害, 偌大的庭院,没有一丝风声, 只偶尔听到枝头知了阵阵鸣叫, 平白惹人烦闷。   无恙居的正房窗子大开, 临窗的贵妃榻上, 一道倩影侧躺着, 已酣睡了近两个时辰,眼看着日头都要倾斜了, 还丝毫不见任何动静。   蕉月和绿云二人每隔一刻钟或半个时辰便悄悄踮起脚尖, 凑到窗口朝里瞄上两眼,或是进去添些冰块。   窗上挂着薄莎, 透过若隐若现的纱帘, 只见郡主静悄悄的躺着, 两个时辰过去了, 竟还都是原先那个姿势,一动也没动过一下,可见睡得有多昏沉。   要知道, 她们郡主往日里睡觉可不大老实了。   蕉月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添了冰块, 犹豫着要不要将郡主唤醒, 一时趴在贵妃榻前,却见郡主脸枕着玉枕,脸红菲潋滟,一片春色,然而美艳的容颜上却透着股子淡淡的倦色,蕉月不由有些心疼不忍。   出来时,绿云问道:“郡主还未醒?这白日里睡这么多,夜里如何能够睡得着?”   绿云有些忧愁,道:“近来郡主颇为嗜睡,要不要改日寻个太医过来给郡主摸摸脉?”   绿云忧心忡忡的说着。   若不是郡主前几日小日子才来了,定以为是——   蕉月却冷哼一声,道:“夜里哪有郡主安然入睡的机会?”   蕉月略有些不满道:“大人……大人未免也过于放纵了些,郡主身娇体弱,又不是寻常伺候人的妾室或者通房,哪能被这般日日折腾?”   原来自打……自打来了将军府,自打大人衙门里头的事务日渐上手后,便不如最开始那般忙碌,他松快了,没想到,倒是苦了她们郡主了。   这才知道,原来白日里看着不苟言笑,端得一派清冷威严的少将军,夜里竟也是个放浪形骸,不知魇足的。   起先,稍有放纵之时,嬷嬷便会在屋子外头提示警告一二,后来,大人许是已琢磨出了嬷嬷的深意和提醒,便也稍稍克制,本以为到这里便算了,所有人都悄然松了一口气,却不想——   总有嬷嬷留意不到的时刻,嬷嬷总不能夜夜整夜整夜的守在门外罢,于是,大人便开始日渐刁钻了,不完全拘在临睡前那一阵片刻的贪欢,而是等到所有人都入睡了后,有时在深夜,有时在早起之时,更甚者,有一回竟还在深更半夜。   那晚,蕉月和绿云都趴在次间睡着了,生生被动静惊醒,二人面面相觑。   然而,这时辰,去请嬷嬷总是不适宜罢?   为了那档子事儿,大人莫不是将早已酣睡过去的郡主给直接挖了出来,弄醒了不成?   可见,手段是有多刁钻了得!   日日就跟打游击战似的。   当然,也不是夜夜如此,横竖隔三岔五的,也算不得清闲。   要知道,大人是习武之人,如今看着虽文雅清贵,然而据悉,府里那几百府兵竟无一是他的对手,连那浑身横肉,二百斤的副队,都敌不过大人几招,这样精悍有力之人若将浑身精力全部都使在她们主子身上,如何承受得了。   难怪,每承欢一回,她们郡主歇三日都缓不过来。   “以前,大人尚未回京之时,郡主受外头那些闲言碎语的非议,遭人欺负,总想着巴巴盼着大人能早日回来才好,却不想,如今大人好不容易回来了,旁人不敢再唧唧歪歪,却不想欺负咱们郡主的竟成了大人自己个了,你说,这什么世道啊?”   绿云幽幽感慨着。   偏生还是敢怒不敢言的那种欺负。   两个小侍女一时愁坏了脸。   就在这档口,姜明月又跟只螃蟹似的,吭哧吭哧来了,人还在门口不见人影了,那粗犷的小嗓门便已经传出来了声音,嗷嗷喊道:“郡主,郡主,你该不会还没起罢,太阳都要下山了,你个懒婆娘。”   话说姜明月手举着两串冰糖葫芦,一边跳着,一边摇摇摆摆而来。   蕉月绿云见了,赶紧一人前去制止她的大嗓门,一人立马凑到窗子口去查看,生怕郡主被她给吵醒了,却不想,往窗口一凑时,却见郡主已经姗姗醒来了,正倚在贵妃榻的软枕上,懒懒的撑了个懒腰,见蕉月在窗子口探头探脑,不由捶了捶发酸的臂膀,闻声道:“可是明月来了?”   午后的安阳,声音软软懒懒的,透着股子慵懒放松的味道,还夹着一丝淡淡的沙哑,极为妩媚好听。   蕉月立马道:“可是姜小娘子将您给吵醒了?”又忙道:“郡主可饿了渴了,奴婢这便去传些小食来?”   话刚一落,那头姜明月的大嗓门竟已入了正房,道:“我的天呐,郡主,你当真睡到这会子才起?你简直让我大跌眼镜了,简直比我原先住在村子里的那个懒汉婆娘还要懒上几分,哼,也是无忧哥哥纵着你,你看满京上下,哪家的婆娘能够睡到这时辰才起的,这若搁我以前住的村子,一早便被家里的汉子用扁担给揍起来了,可见你嫁了我无忧哥哥,过上了哪样的神仙日子!”   姜明月又是取笑,又是轻蔑,又是羡慕的说着。   身后的绿云立马越过了她,直径过来伺候安阳洗漱,闻言,不由忍不住反驳道:“你错了,姜娘子,咱们郡主可不是在将军府才过上这般神仙日子的,咱们郡主原先在宫里时,过的便是这般神仙日子。”   说罢,立马轻手轻脚的过来搀安阳起来。   安阳一抬眼,便见姜明月瘪了瘪嘴,道:“呵,你这屋子里的侍女,嘴一个比一个刁,你瞧瞧,我才说了几句,她们一个个便有一箩筐话等着我了。”   姜明月几步走到安阳跟前,将其中一串冰糖葫芦朝着安阳跟前一递,道:“喏,给你尝尝,可好吃了,今儿个吉婶出府了,给我捎的。”   话一落,见刚睡醒的安阳脸色潋滟,那张脸,粉粉媚媚娇娇的,一张脸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连她日日见了,日日都能被惊艳到了,一时不由有些憋闷感慨道:哎,生了这样一张绝美的皮囊,甭提无忧哥哥、日日纵着,便是她,也不忍大声斥责,懒便懒呗,谁叫她美,除了惯了,还能如何,打骂?哪个下得去手?   正好,这时,蕉月将午后小食取了来,一盅燕窝,一盅枸杞鸡汤,并几碟点心果子。   安阳将燕窝分给给姜明月一半,又尝了口冰糖葫芦,一时,酸得她半边牙都要掉了下来,瞬间眼泪汪汪,瞌睡彻底醒了。   姜明月见安阳酸得整个小脸皱成一团,瞬间得逞似的,乐得拍桌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酸罢,你上当了,这不是吉婶买的,这是厨房的胖大姐买的,我就说她那个贪嘴的怎么还能留得下两串冰糖葫芦落到我的手里,定是酸掉牙了,哈哈,我算到了罢,我不吃了,都给你,都给你。”   姜明月一脸幸灾乐祸的将另外一串一股脑扔给了安阳。   却不来料,下一刻,安阳皱巴的小脸瞬间嗖地一收,随即,便又张嘴,继续咬了第二颗,眉眼轻松,面带满足,然后,跟看弱智似的淡淡瞥了姜明月一眼,若无其事的嚼着。   姜明月顿时一脸狐疑的瞅着她,道:“不……不酸么?”   说罢,犹犹豫豫的看着安阳,见她小口小口嚼着,神色满足,吃得津津有味,只跟着滋滋冒口水,顿时,将扔过去的那一串立马重新拿了回,踟蹰良久,张嘴咬了一颗,再用力一咬,瞬间酸得姜明月“嘿忒”一声,一把将嘴里的冰糖葫芦一吐,一时,捂着半边脸从凳子上一把跳了起来,嘴里嗷嗷喊道:“老娘的牙,可酸死老娘了!”   与此同时,对面极力绷着小脸的安阳瞬间也跟着将嘴里两颗冰糖葫芦轻轻吐了出来,随即,又酸又涩,却又一脸得意的看向姜明月,整个小脸,比京剧变脸还快,仿佛在说:哼,跟我斗,你还嫩着些。   姜明月见安阳如此模样,瞬间瞠目结舌,只见她呆了呆,半晌,反应了过来,安阳竟故意以身犯险,诱她入敌,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时咬牙看着安阳,半晌,一脸恨恨又无奈道:“你……算你狠!”   安阳抬起下巴,一脸优雅道:“承让。”   两人这番幼稚举动,一时看得屋子里的侍女们齐齐无语凝咽,连忙举着燕窝伺候这二人漱口。   酸得牙齿快要掉光的两人,纷纷将半盅燕窝干光了,见姜明月还要食用鸡汤,安阳眉眼一抬道:“差不多得了,你可别在继续吃下去了,这两个月来好不容易才捂白了些,且先歇歇嘴,等再瘦上几分,一准让你变成小仙女。”   安阳循循善诱般说着。   原来,这俩月闲来无事的安阳一时兴起,在捯饬改造姜明月,小黑妞在安阳千金万银下,好不容易褪了些色,没有原先那么黑了,小黑妞如今成了小胖妞,安阳这几日在拘她的吃食,觉得这小姑娘虽略黑略胖,但其实底子不差,光是调了下肤色,人已是大变,便日日给她吹风醒脑的吹捧灌输,保证将她活脱脱打造成妙龄少女一枚。   姜明月拘了一阵日子,这几日又渐渐有了回炉之势。   “可是我……我饿嘛……”   姜明月捂了捂肚子,一脸委屈说着。   谁不想变成小仙女。   若是在往常,爱谁谁,可如今在这将军府,在安阳美貌暴击下,衬托得她跟只大山鸡似的,每每令她自行惭愧。   她这样的往郡主跟前一凑,甭说无忧哥哥不选她,就连她自己个看着也闹心。   何况,郡主不止美她一人,就连她院里的侍女们,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美,府里的那个府兵们一个个都将她当作兄弟,见了她还不如见了郡主跟前的侍女们激动。   姜明月耐着性子被郡主捯饬了俩月,美白还好,只需不晒太阳,每日准时到无恙居这头来敷脸便是,可是,可是饿肚子她可熬不住,她这会儿是掐着点留着肚子来这讨食的。   “德性!”   安阳见姜明月一脸不争气,顿时毒舌点评。   姜明月鼓着脸,嘟嘴央求道:“就……就一碗,半碗总行了罢。”   安阳道:“那晚膳减半。”   姜明月立马蔫了,道:“那……那我夜里该饿得打滚了。”   一时蔫儿吧唧,犹豫着是保鸡汤,还是保晚膳,琢磨来琢磨去,眼珠子一转,忽而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看向安阳道:“横竖这一大锅鸡汤也用不完,明儿个便是七夕夜了,如今天色将晚,可怜七夕节了,无忧哥哥还要埋头处理公务,实在是太可怜了,郡主,要不,咱们今儿个将这锅鸡汤给无忧哥哥送去,顺道去衙门,去街上逛逛如何?”   姜明月想一出是一出的,兴冲冲的说着。   不提那狗东西还好,一提安阳一想起就来气。 第46章   她从来没有想到堂堂京城第一公子顾无忧竟是此等贪得无厌之人。   看着不苟言笑, 丝毫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回京这些年,多在男人堆里活动,除了一个乐未央, 好似鲜少与女子有过任何交集, 本以为是个清心寡欲的, 却不料——   她的腰……差点儿断成两截了。   其实顾青山公务繁忙, 他那破衙门里头琐事不断,他镇日忙碌, 并非日日贪欢, 实则是, 他前几日好不容易清闲了两日下来, 却不料正好赶上她小日子来了四五日, 小日子刚一走,他又忙了四五日, 如此一来, 两人生生错开了,以至于有个小十日不曾同房过了。   自团聚这几个月来, 安阳同顾青山的婚后生活其实还算是十分简单, 顾家人口凋零, 偌大的将军府, 左右才不过老太君,一个顾青山祖孙二人,再加上一个姜明月, 四口人的家里, 能掀起什么浪花来。   倒也乐得清闲。   加上老太君性情寡淡, 日日在祠堂礼佛, 而顾青山公务繁忙,其实,安阳在顾家的生活与在郡主府的生活差别并不大,以至于,本以为难以适应的婚后生活,过着过着,倒也离奇般渐渐适应了。   唯一有些无法适应的是——   许是练武之人,生生被逼得弃武从文,以至于那厮憋了通身力气无处排解,故而顾青山那人看似清心寡欲,实则在床榻之上的风姿,丝毫不逊于他在练武场上的雄风,于是,练武场上苦了他那些下属们,而床榻之上,也让安阳吃了不少苦头。   主要是,男人贪得无厌,而那顾青山孔武有力,偏又十足……持久,一次下来,她每每累得头晕目眩,娇嗔嘤嘤,甚至有好几回中途无力承受,生生昏厥了过去,可他却不过才刚刚起了个头而已,两人的体力悬殊过大,床事渐渐不大……和谐,一个欲求不满,一个……嫌弃满满,日子一久,安阳渐渐体力不支,无力承受,镇日阴阳怪气,白眼乱翻,恨不得日日躲着他走。   经历了约莫一个月的“痛苦”周旋后,最终,觉得并非长久之计,于是二人齐齐反思,最终一人各打五十大板,各自退了一步,他们慢慢摸索,虽不曾商议明言,却也渐渐在房事上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便是每三日同房一回,每回两次。   安阳虽依旧觉得……苦累,却也堪堪能够承受,却无半分喘息的机会。   而如今,这十日的岔开,竟难得让安阳休养生息,有片刻的松快窃喜,她暗自祈祷,这样的日子来得更长久一些,却未料,昨日顾青山下午便早早回来,安阳当时心中便立马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她所有的窃喜转成了……瞠目结舌。   这十日的落下,待这厮清闲下来后,竟好似要一夜之间全部给一口气补回来似的,这才知道,万事万物还是要遵循个细水长流,平流缓进,循序渐进,切不可过于荒废,也不可过于索求。   横竖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   于是,窃喜了十日的安阳,一朝被打回原地,以更惨烈的姿态拥抱了昨晚,后果就是白日里她昏睡了一整日,如今冷不丁一听到那厮那名字,就恨不得咬牙冒火。   “哼,这可是紫黛姐姐亲手下厨熬了一整个下午熬给本郡主用的,没那劳什子不相干人的份!”   “他辛苦公务关我什么事儿,本郡主又不惦念着他那一年四十两银子的俸禄?”   安阳撇撇嘴,淡淡讥讽着。   毫不掩饰,直接明晃晃的拒了姜明月这想得美的提议。   又淡淡瞥了姜明月一眼,仿佛在说:赏你半碗,已是本郡主开了天大的恩典了,再叨叨,连你的份也没有了。   姜明月一听安阳这语气,便知,喔嚯,定又是无忧哥哥做错事,惹得这位娇滴滴的郡主不忿了。   其实,相处这几个月下来,姜明月已渐渐对这夫妻二人之间的种种离奇火花渐渐不那么稀奇敏感和好奇了。   反正郡主已成了无忧哥哥的妻子,这是不争的事实,无忧哥哥已不是她可以肖想得了的了。   何况,几个月下来,郡主对她好吃好喝的供着,从不小气,姜明月待在郡主身边的日子可比待在无忧哥哥身边的日子长久多了,人心总是肉长的,免不得不知不觉就偏了心了。   不过,到底有些不甘心。   一时,姜明月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不多时,只忍不住道:“郡主,你觉不觉得无忧哥哥此番回京,变化极大,大到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若非那张脸还跟从前一样,不然,我都差点儿要认不出来了。”   姜明月一时将话题岔了个十万八千里。   安阳不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闻言,举着汤匙的手依然忍不住微微一顿,片刻后,只淡淡挑了挑眉,道:“你无忧哥哥原先是什么样儿的?”   其实,安阳也有些好奇。   姜明月仿佛被这话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立马眉飞色舞道:“我无忧哥哥原先在军营里时,策马奔腾,鲜衣怒马,是北疆雪地里最潇洒肆意的少年郎,你可知,整个北疆的少女都恨不得朝他扔奶薰草泼马奶了,他是北疆最明亮最耀眼的少年郎。”   姜明月双眼亮晶晶的说着,说起往昔,仿佛格外神往,然而话一落,忽又见她垂头丧脑道:“不过九年不见,怎地变得这般……不近人情了。“   姜明月一时幽幽感慨着。   话一落,忽又双眼高抬,看向安阳道:“听说西南贫瘠苦寒,郡主,你说是不是这些年无忧哥哥劳心劳力给朝廷办差才累成这样的?哎,无忧哥哥为民效力,可谓废寝忘食、埋头苦干,这才累成这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想来,若是能在如此劳累之际,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鸡汤,定能温暖他那颗冰冷的心灵,说不定,一晃眼又会变成原先那个滚烫的热血少年呢?”   姜明月鬼灵鬼现的说着。   安阳听她一通胡诌,听到最后,忍不住气笑了。   这小妞,怕是有一百个心眼子罢。   “再说了,这操劳之人老得快,郡主,你瞧,你本就生得比无忧哥哥年轻貌美,他年长你五六岁不说,再这般一操劳下去,要不了几年往你跟前一站,冷眼瞅着足足大了你一个辈分去了,可见,是个丢你郡主脸的,郡主,你就可怜可怜无忧哥哥,将这锅鸡汤给他送去罢,他一喝了定然会容光焕发,年轻十岁的。”   姜明月为了出府玩耍,可谓将她心目中的第一英雄无忧哥哥贬低成了个大狗熊。   安阳嘴角连连抽抽,嘴上却道:“比本郡主年轻十岁,那他变成八岁了?”   想象到八岁的顾青山同她并肩的画面,安阳生生打了个寒战。   姜明月也跟着龇牙咧嘴,难以想象,末了,很快重振雄风,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道:“其实以前在北疆时,好多好多疆北的姑娘钟情于无忧哥哥的,不过,你知道的,那时的无忧哥哥眼中只有山河万里,只有疆北的大雕,只有漠北的烈酒,只有他的汗血宝马和他那群兄弟们,任何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我曾一度难以想象他将来若有一日成婚了该是何等的模样,我觉得定是将他的妻子抛之脑后,去纵情他的山河去了,可直到看到成婚后,看到无忧哥哥身边的郡主你后,我才发现,竟与自己的想象如此不同。”   姜明月故作深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着。   安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哦?有何不同?”   姜明月将脸转过来,一本正经的看着安阳道:“那日早上我看到无忧哥哥给你夹菜,我那日特意数了,他一共给你夹了七次,后来,每一回用膳时,无忧哥哥都会给你夹菜,而且我留意了,无论何时,但凡上桌,他第一筷子夹的菜一定是给你的,他斟的第一杯茶也永远是给你的。”   姜明月幽幽说着,冷不丁又道:“原先在疆北时,无忧哥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从没有顾及过旁人,也从来只有我和旁的兄弟们伺候他的份,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悉心的照顾顾念旁人。”   说着,姜明月一脸认真的看向安阳道:“郡主,我觉得无忧哥哥眼里有你。”   “只要有你在,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任何事。”   “他该是极为满意你是他的妻的。”   姜明月悠悠说着。   说着说着,语气渐渐幽深感概了起来。   听着,酸溜溜的,又好似有些……酸涩。   屋子里骤然一静。   “好了。”   就连,安阳也跟着愣了一下。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骤然反应了过来,立马抬起下巴朝着那半锅鸡汤点了点,道:“喏,那便将剩余的这半盅汤打包了,给他送去好了。”   “呵,为了出门一躺,也是难为你了,说得本郡主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安阳将手中的勺子往碗里轻轻一搁,忽而双手抱起臂膀摩挲了一阵,作冷状。   勺子与碗碟的碰撞,发出砰地一声清脆声响。   姜明月愣了一下,噌地回过神来。   见安阳皱着鼻子看着她,立马收起了情绪,一脸狗腿奉承道:“耶,终于可以出府了。”   “郡主送的,便是吃剩下的,无忧哥哥定也是喜欢的。”   安阳的鸡皮疙瘩再次冒了出来。   说走便走。   说起来,这还是安阳第一次去京兆府。   身边几个小侍女们见这个时辰出府,知道晚上定会在外头逛逛。   明儿个便是七夕了,街上定是热闹非凡。   几个常年深居宫中的,闻言,也不由有些雀跃了起来。   临走之前,安阳派姜明月去跟老太君请示了一番,老太君在姜明月的添油加醋下,得知郡主亲自炖了爱心鸡汤,想要给孙儿送去,沉吟片刻,点头应允了,并指了一路人马护送。   将军府距离京兆府不算太远,不到半个时辰的车程。   两人瞧瞧掀开帘子一角,一路东张西望,很快马车便驶到了京兆府门口。   这次突击行动,没有提前派人通传,本意是想给那狗男人一个大大的惊喜,却不曾想,在侍女们的搀扶下,刚下马车时,却远远看到京兆府的正门口,一道绯袍华服的男人与一道清瘦迤逦的女子面对面而立,正在说话,似已叙说良久。   绯袍男子身姿颀长,如同挺立的松柏般,傲孤笔挺,儒雅正直,正是京兆府府尹顾青山。   而那女子,一身白衣,薄纱遮面,虽遮住了面容,却遮不住那一身淡雅高洁之气,竟是几个月前才见过一回,并入过安阳梦境的……乐未央。   作者有话说:   挂个新文文案,有兴趣可以收藏一下。   《侯门藏娇》   沈家高升,拖家带口赴京上任,方一来京,形势还没认全,便遭簪缨世家侯府提亲,为了这桩绝佳的亲事,天掉的馅饼,沈家四个女儿你争我夺,大打出手,争得那叫一个惨烈不休。   不想,却在战争最激烈之时,战火仿佛骤然离奇哑火了。   沈家大太太忽而一划拉,直接将这门挣破头脸的绝佳亲事点到了沈家最弱鸡的庶出三女沈安宁头上。   沈安宁:竟还有这等好事?   后头,费心巴脑的一打听,喔嚯,原来侯府那位大公子竟有着龙阳之好不说,还纨绔放纵,乃满京烟色之地的座上宾,二十好几了,还无人敢嫁,至今孤寡。   原来侯府想讨的并非一个长孙长媳,而是一块侯门遮羞布!   安宁想拒绝,却没那资格。   于是,被“五花大绑”送上了侯府的花轿。   新婚当夜,红盖头被揭开时,她被眼前风流倜傥、英俊不凡的新郎官风神俊朗的侧脸稍稍晃迷了眼。   她以为这位喜好不同的夫君不会碰她,却不想,竟是要圆房的意思。   一时,惊得她支支吾吾捂紧衣襟,结结巴巴道:“您……您该不会入错了地儿罢?”   一袭虎、狼之词,惊得半空的手径直僵在了原地,久久忘了收回。   众人以为,她嫁到侯府定是去守活寡的,却不想,在众人嘲笑声中,呱呱呱,娃儿一年一个,呱呱落地,三年抱俩,五年抱三。   侯府世子郑鸠洲道:侯门深深,本不想让人来趟这汪浑水,既已来了,你若不嫌,我必不弃! 第47章   两人立在一起, 男儒女雅,远远的看上去,像是一对绝佳壁人,莫名登对。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了。   以至于, 冷不丁落在安阳眼里, 没有丝丝防备。   只觉得那一瞬间, 眼前的画面与之前梦里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莫名地, 安阳只觉得气血噌地一下直径上涌,直朝着天灵盖上冲去。   是愤怒, 是羞辱, 却又带着一股浑然未觉的迟钝和茫然感。   以至于, 安阳施施然立在马车旁, 只远远的, 愣愣的看着,竟有片刻的呆滞和茫然感, 一下子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原来, 梦里的画面,会令她气愤, 会令她抓狂, 甚至会令她叫嚣和愤恨。   安阳本以为, 若是到了现实生活中, 只会更甚,却万万没有料到,当梦境真的回到现实中时, 她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薅破他们脸的冲动, 她竟然还端得住, 依然优雅端庄的立在那里, 甚至置于腹前的双手都依然紧握着,端得一派优雅芳华。   是啊。   他们这桩婚事,本就是生拉硬凑的,一场政治婚姻。   她跟顾青山二人在婚前从无半分私情,而成婚之前,她也早已耳闻过关于他与那乐未央的种种过往,那本就是不能掩盖的事实,在她点头,应该这门亲事时,就代表着同意和接受这些过往了。   她唯一的要求便是,婚后别再给她惹出哪些糟心事儿便行了。   平心而论,除了三年的分别,以及重逢那日他顺带手捎回来的那枚婢女,这两桩子事儿做的令她稍稍白眼乱翻以外,在其他任何方面,顾青山这个丈夫做的并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   哦,其实就连他去西南上任三年这件事情,好似都无法理直气壮的迁怒,因他上任任职在前,他们婚事在后,为此,他好似还生生将任期往后挪了两月。   其实,早在成婚之前,她就知道,他婚后便会马不停蹄的奔赴西南上任。   她不过是后来,将旁人的闲言碎语,迁怒到他身上罢了。   细细追究起来,其实并无可追究的地方。   他既不纳妾,又不狎妓,后院干干净净到甚至连个婢女都没有,他品行端正,努力上进,顾家已官拜一品军侯,荣宠整个朝堂无人能及,说句毫不夸张的,整个偌大的大俞,除了宫中的几位皇子们,整个天下的人难有其尊贵的,偏偏这般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却比寒窗苦读之人更要低调、努力,谦逊,可谓能文能武,兢兢业业。   便是对她,也多为尊敬和尊重。   就像姜明月说的,夹菜斟茶,但凡他顾青山在的时候,都会悉心以她为先。   平心而论,放眼整个京城,还真的难以挑选出一个比他更称职的夫君。   其实,他顾青山并不欠她什么。   不是么?   许是这几个月来,两人还算融洽的相处,让她渐渐乱了心智,又许是那日从宫中回来后,他给她煮了一锅蘑菇汤,一碗蘑菇汤下肚后,那日她难得感性的冲他说,会同他好好过日子,而他认真的回了一个“好”字,于是,给了她一丝丝错觉,觉得他们真的可以一路向好,相敬如宾的走下去。   是啊,相敬如宾,难道……还够了么?   原是她自己想左了。   只是,忽而想起,方才姜明月嘴里的那一句:无忧哥哥眼里有你。   忽而觉得莫名有些讽刺。   是的,他顾无忧的眼里有她,因她是他的妻,却并不耽误他的眼里还有别人,在她更早之前的别人。   又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不纳妾,不狎妓,在外头不拂她的脸面,在里头尊她敬她就足够了,这辈子,就凑合着这么过罢。   不过,下一回,会红粉知己时,能不能不要这么冠冕堂皇,至少……顾及着些。   安阳默默想着。   这一点,事后,她势必是要提点敲打他的。   至于现在——   安阳眼里的神色一点一点淡了下去,至于微微冷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拂袖潇洒离去。   她可是堂堂郡主,她可落不下这个脸,在大街广众、纵目睽睽之下,亲手撕旁人的脸。   屈屈一个太傅庶女,她下手,是给对方脸了。   她该淡薄,对一切宵小之辈视而不见,深藏功与名,才是符合她堂堂安阳郡主的威仪。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她的眼的。   安阳默默想着。   可是,却不知为何,双腿就跟有千斤重似的,她竟有些抬不起来。   这时,姜明月从马车另外一边绕过来,见安阳神色有异,又见身后两个侍女一个个磨牙冒火星子了,姜明月神色一怔,立马顺着她们的视线朝着衙门门口方向看了去,看到衙门门口那副画面后,姜明月神色大变,很快反应了过来,瞬间,姜明月朝着远处大喝一声:“无忧哥哥,你在干什么?”   姜明月叉着腰,龇牙咧嘴的吼着,话一落,立马气得吭哧吭哧撸起袖子跟头小蛮牛似的,吭哧吭哧冲了过去。   然而冲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忽而噌地一下转过头,掉转了头来,一时抓耳挠腮地看着身后的安阳,似有些担忧,不知究竟该冲上去寻他的无忧哥哥讨要个说法才好,还是赶紧过来安慰郡主。   最终,咬咬牙,又向安阳这头冲了过来,远远喊道:“郡主,你莫怕,我是你这一头的。”   姜明月咬牙切齿的嚷嚷着,一副要与她同仇敌忾到底的架势。   因她这一声小牛犊似的吼叫声,终于惊动了远处那对神仙眷侣,二人齐齐朝着这个方位看了来。   六目相对间——   乐未央看到安阳的到来,薄纱下的脸似有些诧异,只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偏过了脸去,直直看向她对面的男子。   而她对面的顾青山在看到安阳的到来后,眼尾先是微微一佻,清冷的眼眸里似是下意识地染起了半分轻易不曾察觉的笑意,然而下一刻,对上郡主清冷甚至冰冷的目光,顾青山眉眼嗖地一蹙。   待缓过神来后,扫了对面乐未央一眼,似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拧了拧眉,便要背着手,朝着郡主那个方位迎去。   却不想,晚了。   只见此刻的安阳抿着嘴,微微绷着脸,淡漠的扫了他们二人一眼,随即,毫不犹豫的转身,上马车——   “郡主,郡主——”   这时,姜明月吭哧吭哧地撵了来,立马着急忙慌道:“你别走嘛,咱们……咱们过去探探清楚,若无忧哥哥对不住你,我替你对付他,若……若有旁劳什子小妖精勾引无忧哥哥,哼,我……俺替你撕烂了那小妖精的嘴!”   姜明月急得团团直转,头上都要冒汗了。   怎么办?   这若有个好歹,她可就成了罪魁祸首,千古罪人了。   姜明月急头巴脑的。   已由蕉月搀扶着,安阳一只脚已踏上马墩了,却在临上马车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忽而嗖地一下停下了步子来,确切来说,是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拽着她的身子,让她使了力,却白白跨了个空步,算是半途而废。   安阳淡淡的瞥了下目光。   胳膊一紧。   她右侧的胳膊上不知何时骤然多了只手掌,手指修长,指骨分明,牢牢握紧了她的胳膊,让她使了力气,却无半分作用,轻而易举的便将她桎梏住了。   那只手,安阳十足熟悉,曾一度……抚过她全身。   安阳的脊背瞬间绷直了。   安阳嘴角一抿,目光一凌,半晌,微微一侧目,目光便落入了一双平静幽深的双眼里。   顾青山竟不知何时,竟这般快的来到了她的身后。   探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使得她没能成功从容优雅的迈上马车。   四目相对间——   顾青山神色平静,眼里没有丝毫被抓包后的紧张感和慌乱感,他面目不动如山,薄薄嘴角微微抿着,漆黑的双眼一动不得紧缩在了她的小脸上,定定的看着。   看似坦坦荡荡,或者……压根不屑一顾?   “怎么才来……就要走?”   他握着她的胳膊,面不改色的问着。   安阳对上他若无其事的双眼,瞬间气笑了。   方才好不容易强自压下去的那汪滋滋大火,又开始一阵一阵往外窜着小火苗了。   瞧瞧,多么归然不动?   多么不动如山?   多么理直气壮?   多么气定神闲?   一瞬间,又让安阳想起了安伯侯府那日,那日那张淡定从容甚至透着股子略微迷茫的脸,与眼前这张面目可憎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呵呵!   果真,有人的从来就不曾改变过!   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安阳气得恨不得抬脚将眼前这人一把踹翻在地,却又在这一瞬间,忽而很快冷静了下来。   相比对方肇事者的淡定从容,她这个受害者反倒像是个上蹿下跳争风吃醋的小丑似的,是啊,她跑什么跑,她娘的,她这般狼狈落跑,倒像是成了个胆小鬼了?   这样想着,安阳瞬间冷静了下来,一时将精致的绣花鞋从马墩上挪了下来,随即,只撑着长长、细细,优美的天鹅颈,端直了身姿,淡淡瞥了身侧那道青松之姿,随即只抿着嘴,若无其事冲着身旁的两个侍女们淡淡吩咐道:“取座来,本郡主坐了一路的马车,坐累了,本郡主要在此处歇歇脚。”   安阳淡淡吩咐着。   蕉月和绿云对视了一眼,两人赶紧去车上取座。   精美小巧的绣凳从马车里抬了出来,安阳却淡淡瞥了一眼,似有些不大满意道:“凳子太小,岂容得下本郡主的威仪。”   蕉月和绿云对视了一眼,立马会意过来,竟大动干戈地跑进了京兆府,指挥了两个衙役将大堂上顾大人的坐席给直接大张旗鼓的搬了出来。   安阳的胳膊嗖地一别,便从那只掌厚的大掌中挣脱了出来。   这才勉为其难,却又如同一只花孔雀似的,花枝招展地在那张雕花红木交椅上微微落了座。   大街上,人来人往。   只见一脸戴薄纱的优美身姿,竟毫不避讳的在大街中央,直接设了座位,落了座。   许是这一幕过于离奇,又许是这道身姿过于迤逦婀娜,过往行人竟时不时瞄上几眼。   顾青山看到她这般“傲娇”“傲慢”“任性”以及如此“雷声大”“大动干戈”仿佛轻易不会罢休的举动后,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昔日“婢女”一事,顾青山曾默默为该事件取了一个名,叫“安伯侯府之乱”,此时此刻,莫名觉得旧事重新上演了,且冷眼瞅着,依稀朝着越发彪悍凶狠的境地蔓延而去了。   一时抬手压在了眼帘上,默了片刻。   似有些无可奈何。   这时,远处一直默默驻足的乐未央终于缓缓走了过来,似要开口说话,却不想,安阳淡淡抬着下巴,先一步开口道:“夫君和乐姑娘只管叙旧便是,本郡主在此处歇歇脚,不打扰……你们。”   安阳淡淡说着。   虽话中提及了“乐姑娘“三字,却从头至尾没有拿正眼扫过她半眼。   “郡主,您……误会了,我跟顾大人……”   乐未央见安阳郡主如此姿态和话语,立马开口解释着。   却不想,安阳郡主此时却将秀气精致的手指一抬,淡淡的把玩起了手中的指甲,一旁的侍女见状,立马凑了过去,主仆二人直接旁若无人的在大街上研究、点评起了指甲来。   “郡主——”   乐未央还要再开口,这时——   “乐姑娘请先回吧。”   一直沉默的顾青山终于开口,冲着乐未央说着。   “顾大人,我——”   乐未央似还要开口。   “请!”   这时,顾青山直接了当的下起了逐客令。   乐未央看了看顾青山,又看了看端坐在交椅上的乐未央,半晌,抿着嘴,冲着安阳施施然福了福身子,道:“郡主,未央告退。”   顿了顿,又朝着顾青山福了福身子,道:“顾大人,未央之事便有劳大人了。”   说着,看了夫妻二人一眼,这才抿着嘴,不紧不慢的离去。   整个过程,安阳没有抬过半眼。   一直到上了轿子,轿子驶出街头,不见踪影了,顾青山这才转身缓缓朝着安阳走去。   原来正在研究指甲的安阳瞬间将手一收,盈盈带笑的脸顷刻间冷了下来,目光冰冷,冲着两旁的侍女冷冷道:“摆驾回府。”   说罢,噌地一下起了身,径直要离去。   却未料,下一刻,便又被顾青山俯身重新给摁回到了座位上,随即,顾青山竟直接弯腰将整个红木交椅连带着红木交椅上的人儿一并给抬了起来。   “啊啊啊——”   安阳毫无防备,没有料到他竟有此举,整个人瞬间朝着交椅后座一倒。   就跟乘坐登山轿似的,两人抬的那种,却在此时此刻,变成了一人抬的,另外一头空无一人,这一翘,她整个人便要往后一翻,跌向万米深渊,摔个粉身碎骨了。   吓得安阳尖叫一声,立马慌慌张张抓住了顾青山的胳膊。   身后被椅子被拦截,并没有摔个狗啃地。   相反,这顶单人轿子竟稳稳当当,被顾青山轻而易举的举了起来。   安阳被围困在椅背和顾青山二者之间,顷刻动弹不得。   一抬眼,只见顾青山扯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郡主既已坐上了这张判椅,何不将案子彻底断清楚了再将为夫审判收押了也不迟?”   顾青山说着,嘴角的笑容嗖地一收,竟微微绷着脸,严肃又威严的,直径那般“端”着椅子连同安阳一并跨入了京兆府府衙。 第48章   话说此时还未曾下值, 衙门里衙役众多,人来人往。   安阳郡主一向端庄体面,人前示人时,从来裙钗不摆, 头钗不辍, 端得一派绝佳华贵芳华。   然而, 此刻, 她竟被人如此……端着走。   又见一踏入衙门后,里头衙役们各个瞪大双眼, 一脸瞠目结舌的朝着他们这个方位探着。   大抵是往日大人多为严肃威严, 猛地见他如此动作, 故而一个个惊掉了眼珠子罢。   而被顾青山端着的安阳, 此刻头发微乱, 头上珠钗步摇随着他每一步走动,而叮铃摇晃, 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她为了防止滑倒,不得不紧紧攥紧了他的胳膊。   往衙门里头一踏时, 见众人的目光齐齐朝着她的狼狈之姿看了过来, 当即, 安阳的脸唰地红成了一片, 一时忍不住用手去砸顾青山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你放我下来——”   虽气急败坏,然而声音却细如蚊蝇, 落在了顾青山的耳中, 只觉得是股娇嗔。   安阳觉得丢脸急了, 涨红着脸, 将垂落在了椅子下的双腿忍不住一下一下朝着他的膝盖踢去,小声咬牙警告道:“放……放我下来,顾青山,本郡主命令你放本郡主下来——”   然而顾青山却一言未发,竟径直端着安阳笔直入了审理犯人的衙门大堂。   他臂力惊人。   这么个红木交椅,乃实木打造,沉重得厉害,光是一把椅子,安阳怕是双手都抬不起来,何况,上头还坐着个人,何况,还是以如此姿势动作提人,这若换个其他羸弱些的男人,怕是两个人抬,都有些费力。   然而顾青山却连个眉眼都不曾抬过一下。   何况,椅子上的人还在四处挣扎。   顾青山目不斜视,一路将安阳端进了衙门大堂。   彼时,天色渐暗,大堂内有些暗黑不清。   许是,需要审理犯人的缘故,故而,这衙门大堂修建得巍峨又古朴,处处装点得沉闷又严谨,庄严又肃穆,以达到震慑犯人的目的。   只见一入大堂内,只远远看到两旁各自竖着两排兵器架子,架子上各竖着十余根红黑交替的杀威棒,杀威棒一旁成列着各色兵器,有刀剑,也有些绳索,和不知名讳的器具,看着像是……刑具,再往里头,似乎还看到了一座半人高的虎头铡。   那虎头高高抬着头,龇牙咧嘴,双目凶厉,活脱脱一只真老虎现身,只张着凶神恶煞的嘴脸,虎头下,是一把半人宽的刀座,在昏暗的光线下,猛地一看到,好似能够想象得到刀下亡魂是如何被索命的场景,生生令人打了个寒颤。   安阳看到那个虎头铡,莫名哆嗦了一下。   不知是装饰风格的缘故,还是眼下天色已晚的缘故,只觉得这大堂内的温度生生比外头低了一大截,大夏天的,一入内,便让安阳噤若寒蝉,只觉得一股凉飕飕的气息从她的后脖子钻了出来,莫名令她心有戚戚然。   再往里看,只见最深处是一座漆黑方形案桌,桌子简单,上头仅摆放着一方惊堂木和刑签,看着平平无奇,然而,判桌后却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包公画像,画像上的老者黑脸厉目,远远看着,如同修罗罗刹,令人一眼心生惧意,包公画像上,挂着一匾,写有“清正廉明”四字。   这衙门大堂里的每一处皆是森严肃穆。   让安阳莫名徒生一股寒意来。   只觉得此处不像是人间的衙门,倒像是阎王殿似的。   安阳是深宫中娇养长大的玉面人儿,何曾来过如此凶恶森严的地方,当即,安阳的心脏便不受控制般的砰砰砰直乱跳了起来,心里莫名钻出来一股惧意。   何况,她喜欢看话本子,话本子里曾描写过县衙里头是如何断案,如何屈打成招,如何污蔑犯人,如何杖打犯人的情景。   眼下,顾青山……顾青山将她虏来此等瘆人之处作甚?   他难不成还想……还想威胁、恐吓她不成?   安阳捂着心口,咬牙想着。   这时,在她心乱如麻之时,却见那顾青山竟一路将她端放上了高台,摆放在了判桌之后。   沉重的椅子一落地,安阳下意识地扶着椅子把手挣扎着起身,然而方一抬眼,顿时惊诧,这顾青山好大的胆子,他竟……他竟将她放到了府尹的位置上了,坐在府尹大人的座位上,放眼望去,竟可将整座衙门大堂内的景致尽收眼底。   昏暗的大堂,锋利的刀具,安静的刑具,还有那座仿佛有着千斤重的虎头铡,一一不差眼的落入了安阳的眼。   大堂中央是一块开阔之地,上头明明空无一物,不过,许是常年杖打犯人的缘故,只见那地面昏暗不清,远远看着,像是一滩擦不干净的血迹似的,整个大堂内静悄悄的,可落入安阳的眼里,瞬间令她攥紧了手指,咬紧了牙关。   这时,顾青山不知打哪儿点燃了一根蜡烛,转身凑了过来。   此刻的安阳看着这阴森的大堂,下意识地打起了寒颤,见身旁一束光无端亮起,猛地一偏头,便见顾青山端着一根蜡烛朝她凑了过来,烛光在他下巴的位置,却映衬得他的脸若隐若现,暗的暗,亮的地方亮白一片,猛地一看,像是个骤然飘过来的鬼,一时吓得安阳轻呼一声,只见她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微微一弹。   是当真整个身子往上一惊,又往下一落的那种……弹。   “你……你你你你你如此神出鬼没作甚?”   “你……你带本郡主来此等阴森之所作甚?”   安阳一时捂着心口,结结巴巴的问着,小脸莫名有些……惶恐不安。   是一种面上端得一派镇定,实则……不曾经历过任何风雨的……温室里的花朵的……轻颤。   这是安阳活了十八年,头一回坐在了……衙门大堂的判桌上。   昏暗的大堂里内,仿佛飘荡着无处看不见的游魂。   安阳的腿肚子不由有些发软了起来。   她有些想要挣扎起来,逃离这座罗刹之所,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来,一时瘫软在椅子上,顷刻间动弹不得。   这时,顾青山将蜡烛架在头顶的烛台上,忽而拿起桌上的惊堂木递给了安阳。   安阳气呼呼地瞪着他,不明所以。   顾青山挑着眉,微微勾唇冲着安阳道:“郡主难道……不想亲自审问微臣么?”   说罢,忽而一扫方才的寡言清冷,微微勾唇道:“不会的,微臣可以教郡主。”   话一落,只见顾青山忽地举起惊堂木朝着案桌上用力的一敲。   那黑不溜秋的木头看似平平无奇,然而被顾青山往桌上一敲时,却震得整个桌面都跟着震了震,巨大的声响,吓得毫无防备的安阳压着胸口惊呼了一声。   顾青山若无其事的看向空荡荡的大堂,眯着眼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顾青山冷着脸,冷冰冰的问着,问出这句话时,他骤然威厉森严,宛若身后包公附体,端得一副地狱归来的罗刹模样,吓得安阳将殷红饱满的唇红微微一咬,险些被他这剽悍森恐模样给吓得泪花来。   然而再一转过身来时,却见那顾青山就跟京剧变脸似的,竟嗖地一下,很快转变了另外一张面目,只微微浅笑着,端得一副儒雅温柔,冲着安阳温声道:“郡主,可这般审理微臣!”   顾青山微微笑着看向安阳,耐心教授着她。   然而那副笑脸,与之前那阴森恐怖如罗刹的黑脸齐齐引入了安阳的眼帘,两张脸不断在安阳脑海中来回打转着,最终,交织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张扭曲变形的鬼脸来。   安阳见此扭曲模样,喉咙里一时发出“呜呜”一声,一时瘪着嘴,嘴里喃喃喊了声:“我要……我要回府。”   安阳害怕这样的顾青山。   就跟个变态似的。   却见那顾青山一脸温柔的看着安阳道:“郡主不能走,这般不清不楚的走了,他日微臣便是有八张嘴,今日风波怕也是辨不清了,郡主还是在今日将这桩案子给审理清楚了,还微臣一个清白,还郡主一片安宁的好。”   顾青山背着手,微微笑着看着安阳。   安阳看着他的笑脸,头皮略有些发麻。   一时咬牙憋闷。   明明是他这个肇事者犯了事儿,怎么如今反倒是将她这个受害者架了起来。   这是什么理儿。   她都还没发作了,瞧他这……不依不挠的样子,他倒是率先跟她杠上了似的。   安阳一时气结。   这时,门口忽而响起了阵阵细细簌簌的声响,安阳闻声看去,远远的只见姜明月和蕉月、绿云几个在衙门门口探头探头。   看到几个熟面孔,安阳骤然一惊,怔了一下,一时整个彻底的醒悟了过来。   天呐!   她怎么……她方才是中了邪么,怎么被这么狗东西给唬住了?她怎么反倒是被这狗东西给拿捏住了似的。   这里是他的地盘,这里太过庄严吓人,以至于,竟有片刻,竟被这庄严的气氛给唬住了似的。   哼!   她可是堂堂郡主!   还怕他个屈屈……四品府尹不成!   安阳为自己方才片刻的“怯懦”而感到羞耻,她……她她她她怎么可能反倒是被顾青山那厮给拿捏住了。   气死她了。   要知道,她安阳活了十八年,还从未在人前露过怯了。   就连在陛下面前,都不曾露过任何惧意。   却不想,被这狗男人给……吓唬了。   安阳又气又恼。   一时咬咬牙。   哼,审案子是吧。   要审便审,她还怕他了不曾!   一时,安阳从那顾青山手中夺过惊堂木,恶狠狠地朝着案桌上用力一拍,嘴里有样学样,厉声呵斥道:“堂下……堂下来者何人?”   结果不想,那块黑不溜秋的死木头看着平平无奇,竟无比的沉重,安阳往桌上用力一拍时,一个滑溜,竟不慎一把拍飞下了案桌。   安阳:“……”   顾青山:“……”   安阳的脸胀红一片。 第49章   好在, 顾青山并没有怎么笑话她。   只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弯腰将桌下的惊堂木拾起,重新放入案桌上,又将惊堂木缓缓一移, 推至安阳手边。   安阳的脸微微发热, 只气呼呼看着他, 以此来达到掩饰着自己丢脸的目的。   顾青山收回手, 握拳置于唇边,低低咳了一声, 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 轻笑了一下, 随即一本正经道:“微臣顾青山, 今年二十有三, 乃京城人士,家有娇妻一枚, 今日前来击鼓, 实乃有冤情上报,还望郡主……还望大人秉公审理, 还微臣一个公道。”   顾青山装模作样的朝着高堂上的安阳作了个揖, 端得一副受害者的架势, 活脱脱一前来击鼓鸣冤的受害者。   哼, 拿腔拿调。   安阳见他这般姿态,就跟戏台上那些负心书生汉一般如出一辙,心中不由吐槽着, 面上却翻了个白眼, 不由冷讽一声道:“呵, 你有何冤情?”   见他像模像样的, 便也不由自主的端起了身子,随着他的步调开始渐渐入戏。   扮个知县或者府尹,这有何难的,她这些年来的话本子可不是白看的。   安阳也跟着装腔作势道。   顾青山看了安阳一眼,幽幽叹了口气,道:“今日微臣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在之下与名女子当街不过才说了几句话而已,却不想,恰巧被家中娇妻所撞见,妻子虽体格端庄,未曾当街撒泼打闹,却分明是恼了微臣的,微臣有心想要解释一二,可妻子却不听不听,就是不听,转身躲过去便又开始暗生闷气,迁怒起了微臣,大人,您说微臣冤不冤?”   顾青山说着,连连摇头叹息道:“依微臣对妻子的了解,此事今日若过不去,接下来,便没得微臣的清净好日子了,故而今日特来鸣鼓,望大人主持公道,替我夫妻二人调解一番,好还微臣一身清白,还我夫妻二人和和美美、重归于好的生活,不知大人可乐意?”   顾青山微微笑着问着。   而高台上的安阳听他这般满口胡诌,一时气乐了。   一时咬咬牙,抓起惊堂木朝着案桌上用力一拍,瞪眼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妻子是个妒妇?不由分说便将你给冤枉迁怒呢?呵呵,妒者犯了七出,你若不乐意,直接将你那妒妇妻子给休了不就还你永世清净太平了么?”   安阳气呼呼地说着。   顿了顿,还不待对方辩解,便又继续马不停蹄,咬牙切齿道:“还有,什么叫做不过与名女子当街说了几句话而已,是,被你妻子撞见之前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这若要不曾被你妻子撞见,焉知几句会不会变成几十句,几十句会不会变成几百句?然后再惹出其他劳什子勾当来?”   “还有,本大人怎么听说,分明是你勾搭良家妇女在先的,本大人还听说了,你在成婚之前便早已与旁的良家女子勾搭上了,未曾想,婚后竟还纠缠不清的,你与良家妇女勾搭在先,却不娶人家,是你失德,你既已成婚却还欲再行勾搭,于那良家妇女而言,是你失德又失仁,于你家中的妻子而已,是失职又失信,于你顾家门楣而言,是失忠又失孝,你个失德失仁失职失信又失忠失孝之人,不知羞耻便也罢了,如今你倒竟还有理了,竟还有脸到衙门击鼓鸣冤,倒打一耙,反先一步将你的妻子告上衙门,依我看,今日该是你的妻子前来状告你这个负心汉才是,哼,顾青山,本大人再给你一次机会,今日且将你的罪行再次一一如实禀来,你若再不老实,本大人且先赏你几板子吃!哼!”   安阳叭叭叭说着,说到激动亢奋之际,只将手中的惊堂木敲得啪啪作响,整个人更是一度从椅子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立在案桌上,居高临下,面色威厉的盯着堂下之人。   她站在案桌后,身后是威严赫赫的包公像。   像是给她平添了几分正义威严之气似的。   瞬间衬托得娇小细瘦的安阳无比的……庞大伟岸了起来。   缩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姜明月等人,见安阳郡主如此气魄,听到安阳郡主如此霸气发言,一个个不由激动得面红耳赤,抓耳挠腮。   “好,好!郡主说得好!”   最终,姜明月激动得忍不住朝着高堂之上之人吼了一声,随即三人所在门口拼命激动得直鼓起掌来。   安阳得到小伙伴们的捧场,瞬间气势又高涨了几分,不由斜着下巴,用鼻孔看着堂下之人,威风凛凛道:“你怎么不说呢,还是无话可说呢?”   顾青山看着堂上安阳郡主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   一时不由抬手摸了摸眉眼。   嗖地一下笑了。   他不怕她的雄赳赳气昂昂,不怕她作威作福,独独怕她端得一派郡主威仪,一言不发,半个眼神都不甩他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就像那日从安伯侯府回来,马车上那副情景,令人备受……煎熬。   如今见她龇牙咧嘴,气势汹汹。   顾青山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又微微挑了挑眉。   原来竟还是源自婚前那些过往传言。   可算是将这位嘴硬的郡主的心里话给诈了出来了。   他就说,怎会无缘无故——   原以为那日在邑王府府上,对她的百般拥戴维护,已算是表明心意了,不想,效果竟微乎其微,其作用,仅够那一日的……堪堪自保。   顾青山无奈想着。   一时,脑海中嗖地又回响起她方才嘴里的“妒妇”之言,怎么好端端的,竟又扯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这般无奈想着,待缓过神来后,顾青山不由再次朝着高堂上之人连连作揖道:“冤枉啊,大人,微臣从未说过妻子善妒这般不实言论,微臣的妻子体格端庄,乃满京贵女之典范之表率,微臣的妻子其貌甚美,塞过天界的神女仙子,当然,更美的要数她的心地和品行了,她心地纯良可爱,品行更是端正正直,她尊老爱幼,悉心侍奉夫君,兢业照料家业,微臣为仕途奔走,冷落她多年,也从未曾有过半句怨言,从来都是温声细语,连对底下的侍女婆子,都从未曾大声训斥过一声,这般心地和善之人,连地上的蚂蚁都不曾踩踏过一只的人,又岂会是个善妒之人呢,不知大人从哪儿听来的这般不实剐心之言,还望大人莫要轻信,更莫要轻提,以免传到微臣妻子耳中,该叫她不高兴了。”   顾青山如此这般情深意切的说着。   说着说着,便见高堂之上的安阳郡主渐渐面露古怪了起来。   只见安阳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这一袭毫不吝啬,将她夸出了花儿来的话,出自他顾青山的嘴,竟一时令安阳有些分辨不出,这究竟是这狗男人的真心恭维吹捧之言,还是他娘的,在讽刺于她。   安阳一会儿气呼呼,又一会儿又莫名觉得心里熨帖。   以至于,两种极端的情绪齐齐缠绕在她的脸上,让她绝美的容颜有片刻的……变形了。   这会儿便又见那顾青山继续面不改色道:“至于大人说的,微臣勾搭良家妇女之言,那更是匪夷所思,胡说八道了。”   顾青山说到此处时,忽而认真抬眼直直看向高堂之上的安阳郡主,一字一句认真道:“微臣与今日那乐姓女子并无任何私情,不知外界为何会有那般不实传闻,微臣不过是同那女子同在一家书院念书,在恩师的书社中,有过几次探讨学问的交集罢了,我非但与那乐姓女子并无任何私情,更与微臣妻子以外的任何女子皆无任何私情,微臣心中唯有——”   顾青山说到此处,话语微微一顿,片刻后,将双眼一垂,轻声道:“唯有微臣妻子一人罢了,还望大人民察秋毫。”   顾青山低低说着。   说完,便又缓缓将那双垂落下的双眼微微一抬,直接明晃晃的朝着堂上之人看了去。   安阳似没有料到他在此时竟会明目张胆的朝她看来,以至于目光一怔,来不及将视线收回,那双眼就那样直接落入了他幽暗的双眼里。   四目相对间——   对方双眼幽暗,似一方千年古井,深不见底。   却又那般幽深,炙热。   安阳脸微微一胀,不知为何,只嗖地一下飞快收回了目光,竟飞快避开了那道灼灼视线。   她更没有料到他竟会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的说出如此……浑话来。   什么叫做……心中唯有她一人。   这袭孟浪之言,一时……羞得安阳有些无地自容。   说认真罢,又偏偏在堂上二人调换身份,假扮之言。   说胡闹罢,却又分明装模做样,端得一副……情深意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闹得安阳一时分辨不出他话中的深意来。   再说了,她跟他顾青山何来的……情深意切,他们不过是一政治婚姻罢了,又何来的情,何来的意。   哦,当年未婚之时,大半个京城的男人皆是说对她爱慕已久,如今不过几年,不也一个个散的散,去的去么?   若是这样的情深意切,她安阳才不稀罕!   想起这厮这番在朝堂上的巧言令色,哼,定是为了哄她的。   安阳心中这般想到。   想到这里,安阳一抬眼,只远远看到门口姜明月三人一个个先是目瞪口呆,继而纷纷朝着安阳挤眉弄眼,安阳的脸噌地一下,一下子胀红成了个猴屁股了,一时,殷红的红唇被贝齿轻轻一咬,半晌,忍不住抬起脸来,收起方才的小女人之姿,毫无怯意的正视对面之人,直视对方双目,故作镇定道:“你……你休得如此花言巧语,也休要转移话题,若无私情,今日你俩缘何会在此处勾勾搭搭,别以为本大人不知,你们这些读书人历来巧言令色,最会勾搭人,最会妖言惑众了。”   哼,她才不会被他再次给唬住了。   安阳一语双关的说着。   指的不知是他方才的“真心告白”,还是为自己辩解之言。   顾青山见堂上的妻子先是脸色红菲,语气凌乱,视线飘忽,一副……娇嗔之姿,又见她很快镇定,恢复如常,再见身后三个臭皮匠在那里搅弄气氛,一时微微握拳置于唇边,再度低低咳了一声,心知她是……羞了,却又恼了,而他好不容易宣之于口的,推心置腹的深情表露,竟无端半路……哑火了。   有的话,不能宣于外人耳。   都怪那三个臭皮匠。   哎!   顾青山有些无奈。   一时收起了戏弄心思,一本正经道:“若说今日那乐姓女子来寻微臣,是为正事来的,大人可信?”   顾青山悠悠说着,一锤定音。   而安阳听到他这般言论后,似愣了一下。   他这话何意?   他的意思是今日乐未央不是来找他顾青山的,而是来找府尹大人的?她是来寻他报案来了?   安阳愣了一下,很快缓过了神来,是哦,顾青山如今是京城的父母官,已并非他京城第一公子,更并非他顾少主了。   所以,今日,那乐未央来寻他顾青山,竟并非私下勾结,而是真的为公事来的?   这个答案从顾青山嘴里冒出来的那一瞬间,安阳几乎就立马信了。   按理说,这应该是当时撞见他跟乐未央二人“相会”的画面时,她的第一反应才是,顾青山乃一城府尹,二人又身处府衙门口,这本该是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才是。   可是,为何,那时,她偏偏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呢?   甚至一下子就全然忘了他的府尹身份,下马车看到那副画面的那一瞬间,她便早已气得……稀里糊涂了。   她这是怎么了?   她可是堂堂安阳郡主,实不该这般无脑的才是啊!   得到这么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后,安阳一时心下一松,不过片刻后,很快又略有些下不来台了。   所以,他顾青山与那乐未央二人之间清清白白,而她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就又是气急败坏、一言不发,又是转身便走,又是当街取椅,甚至还当街摆弄起了指甲来,大有一副要大闹他的京兆府府衙的架势?   更甚者,这会儿还闹到这大堂之上,升起堂来了?   到了这个地步了?   结果,到头来,他告诉她,一切不过是她误解了。   之前一幅幅气急败坏的画面在安阳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饶是安阳郡主此刻端直了身姿,挺直了身姿,撑直了脖颈,高台了下巴,端得一副高高在上,无任何人可亵渎之姿,也依然避免不的,脸上泛出一抹淡淡的尴尬来。   然而再一抬眼,却见堂下的狗男人身姿挺立,端得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哼,所以,狗男人理所当然认定她是在……无理取闹咯?   这才巴巴拉着她来升堂咯?   饶是安阳此刻早已信了他这番解释了,嘴上却依然有些言不由衷,嘴硬道:“还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由得我信不信?哼。”   安阳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惊堂木,撇了撇嘴,幽幽说着。   “无妨,大人若不信,微臣还有证人和证物!”   顾青山如是说着,话一落,还不待安阳反应过来,便见他忽而抬手一招呼,下一刻,只见绥进同一名老者一前一后踏了进来。   二人先是目不斜视的跟安阳行礼。   而后,便见顾青山面不改色的询问绥进道:“今日乐姑娘来衙门所为何事?”   绥进眼观鼻,鼻观心的答:“回大人,回郡主,今日乐姑娘前来衙门是为报案而来。”   顾青山又道:“可有报案登记?”   绥进身后的师爷立马将手中的登记册奉上,道:“禀大人,禀郡主,已登录在册。”   顾青山点了点头道:“念。”   师爷立马翻开登记册,宣读道:“乐姑娘于今日申时三刻前来府衙报案,于大堂之上详禀一刻钟之久,于申时四刻离去。”   申时四刻,也就是安阳一行落马车的时候。   顾青山闻言点了点头,将登记册接了过来,随即淡淡道:“你们下去吧。”   绥进同师爷二人立马恭恭敬敬退下。   整个过程利落干脆,有章有法。   而后,顾青山手捧登记册立在堂下,直勾勾地看向堂上的安阳郡主。   一言未发。   空气里有短暂的停歇。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顾青山将手中的册子一扬,道:“郡主……可要亲自过目。”   安阳脸微微一红。   一时,又将红唇微微一咬。   而后,眼珠子转了转,视线忽而落入了顾青山手中的登记册上,盯着看着,良久良久,终于开口,却是答非所问道:“她乐未央遇了什么事儿,报的何案?”   安阳目光炯炯的问着。   好似一脸好奇得不得了。   顾青山却微微绷着脸,看向安阳一字一句道:“报案人的案子内容无故不得泄露。”   顾青山一本正经的说着。   说完,将登记册紧紧一握,忽而远远的朝着高堂上的安阳复又认认真真的作了一揖,道:“案情既已审理清楚,请大人还微臣一个公道,请大人给微臣……宣判罢。”   顾青山一脸严肃的说着,逼着。   仿佛将安阳架了起来,非得要她给他个说辞不可。   安阳回了回神,一时抬手尴尬的摸了摸头上的鬓发。   好吧,话题转移失败。   不过看着堂下非得要个说法之人,安阳却淡淡冷哼一声,一时将手中的惊堂木朝着案桌上用力一砸,嘴上骤然高声宣判却:“退堂——”   话一落,安阳飞快从椅子上噌地一下跳了起来,撩起裙摆便一路朝着堂下飞快开溜,走人。   哼,给他脸呢?   难不成还得让她给他赔礼致歉不成?   想得美!   她不跟他计较,便已是对他感恩戴德了。   安阳撩起裙摆,似个翩翩起舞的蝴蝶似的,从昏暗的大堂内忽闪忽闪的飘了出去。   与进来时浑身紧绷,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相去甚远。   看着轻飘飘的,一脸轻松自在。   顾青山立在原地,转身看着她步履轻快的背影,一时微微勾唇,嘴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半晌,又将笑容一收,只悄然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由暗自道了一声:好险。 第50章   “无忧哥哥, 这是郡主亲自给你炖的鸡汤!”   “哼,郡主本想给你个大惊喜,却不想,你差点儿给了咱一个大惊吓!”   “好在, 你没有变坏, 不然, 今儿个这鸡汤可就没你的份了。”   话说顾青山将大堂的蜡烛熄灭了后, 缓缓踏了出来。   出来时,天空最后一抹残阳只剩下稀疏余晖, 隐匿在西边的尽头, 随时随地要从天际线陨落似的。   最后一抹橙色暖阳普洒着大地, 照耀在人身上, 仿佛给人渡了最后一层金光。   顾青山一出来, 只见郡主等人候在外头,似正在等他, 顾青山心下一动, 正要朝着郡主走去,这时, 便见姜明月提着个食盒朝着他扑了过来, 一边代替郡主显摆, 代替郡主提点, 又代表自己批评着他。   顾青山听到姜明月的话,似神色怔了片刻,不多时, 视线落在了姜明月手中的食盒上, 看了一眼, 很快又飞快抬起头, 朝着郡主方向看去,嘴角微微一勾,正要开口,不想,这时,只见安阳郡主目光轻轻一睨,半晌,忽而高高抬着下巴道:“第一,这并非本郡主亲自下厨,亲手做的,这是紫黛亲自下厨亲手做的,第二,这也并非本郡主提议要送来的,而是刚好本郡主用完,还剩余了一些残料,加上明月的撺掇,又加上本郡主今日正好闲来无事,想要外出走走,这才顺带着给捎来的,至于第三嘛——”   安阳郡主见顾青山朝着她看了来,顿时一脸傲娇又嘴硬的说着。   第三?   一时嘴快,略微噎住。   半晌,见师爷收工,似要下值了,朝着这边缓缓走了来。   安阳顿时双眼一亮,来了灵感,立马道:“至于第三嘛,谁说这是给你送的,师爷年事已高,协助府衙办案,劳心劳力,这是我特意送给师爷吃的。”   安阳郡主傲娇说着。   话一落,睨了那姜明月一眼。   姜明月“啊”了一声,看了安阳一眼,又看了顾青山一眼,顿了顿,倒是反应极快,格外给安阳的面子,立马朝着师爷笑眯眯唤道:“师爷,师爷,郡主体恤您为了衙门日夜操劳,殚精竭虑,这是特意炖的鸡汤,犒劳你的。”   姜明月笑眯眯的将食盒打开,将里头一盅白玉汤盅取了出来,递到了师爷跟前。   师爷看到送到他眼前的汤盅,听到姜明月说的这番话,顿时大为感动,大为激动,一时连连朝着郡主的方位作揖道:“老朽何德何能,老朽何德何能——”   “谢郡主犒劳,谢郡主体恤——”   五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激动得无以复加。   略微颤抖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盅鸡汤给接了过去。   顾青山见状,似要阻拦,然而下一刻,复又看了郡主一眼,却见安阳郡主此刻正微微翘着下巴,一脸得意的看着他,像是旗开得胜的大公鸡,宣布着这一局她的大获全胜。   看着郡主那副洋洋得意的傲娇模样,顾青山一时抬手揉了揉眉心,不多时,竟在郡主一脸目瞪口呆的的目光中,背着手,缓缓朝着师爷走了去,数度看着师爷,又数度瞥了眼师爷手中的白玉汤盅,再数度调整着自己的脸皮厚度,不多时,竟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臭不要脸的开口道:“孙师爷,此乃……此乃郡主头一回为我洗手做的羹汤,您看——”   顾青山调整着脸上的神色,笑眯眯的冲着师爷说着。   师爷听到顾青山这番话后,似愣了一下,而后立马反应过来,一时支支吾吾道:“这……那……那老朽——”   师爷似要立马将手中的汤盅返还给顾大人。   却不料,这时,有一道声音立马阻拦了他的动作,只见几步开外的安阳郡主立马大声道:“不是给他的,就是给你的!”   安阳只有些激动的说着。   说话间,还忍不住数度抬眼,剜了师爷对面那个狗男人一眼。   安阳着实被那狗男人的厚脸皮举动给惊到了。   他哪里来的脸,竟还……向个老人家讨要她送出去的东西。   他怎么好意思张得了这个口的。   安阳简直要被他这副举动给气笑了。   怎么办?   她觉得好丢人。   脸一瞬间火辣辣的。   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   安阳这么一吼。   吓得师爷立马将要送出去的双手给缩了回去。   一时为难的看了郡主一眼,又犹豫的看了顶头上司顾大人一眼。   只觉得手中抱着不是汤盅,而是一座……火山。   老人家精瘦的脸上,染上了几分尴尬之色。   这东西送的。   他是收……还是不收?   顾青山倒是不见任何尴尬之色,只继续微微笑道:“此乃我上任这么久以来,为妻头一回上门探望,也是头一回为我送上的羹汤,还望师爷体谅。”   顾青山说着,想了想,复又道:“明日府衙的午膳,我备上一大锅鸡汤,来换师爷手中这一盅,师爷您看可好?”   顾青山笑眯眯的说着。   礼貌有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师爷如还能抱着鸡汤不放,一时,立马将手中的汤盅归还到了顾青山手中,而后,尴尬的看了郡主一眼,而后立马讪讪笑着,然后很快脚底抹油了。   师爷一走,顾青山缓了一口气。   一时低头看了怀着汤盅一眼,而后送入鼻尖下嗅了嗅,再微微勾唇朝着远处的安阳方向看了去,那盈盈浅笑的脸上,仿佛写着:我的。   安阳见了,一时咬紧牙关,若是眼神能杀人,她恨不能将眼前那个丢人玩意儿给千刀万剐了,一时恶狠狠道:“顾青山,你……你好不要脸。”   顿了顿,又咬咬牙道:“你这辈子就没吃过鸡汤么?”   “你脸皮比城墙还厚么?”   “真真丢死本郡主的脸了。”   安阳气得恨不得直跺脚。   这大概还是安阳活了十八年以来,头一遭将东西送不出去的。   她堂堂安阳郡主送出去的东西,转眼,便又从被送者手里给讨要回来了。   这若要是个贵重东西还另当别论了,关键是,为的竟还是一盅……破鸡汤。   安阳真真要被气死了。   “这辈子属实没吃过……郡主送的鸡汤。”   在安阳气得恨不得白眼乱翻之际,顾青山抱着鸡汤缓步而来,冲她缓缓勾唇说着,以此来回应她那句“你这辈子就没吃过鸡汤么”。   安阳被她这话怼得竟一时无言以对。   身后,蕉月、绿云等人纷纷掩袖而笑。   顾青山见安阳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眼尾染上了几抹淡淡笑意,一时闻着鼻尖缭绕的若有似无的鸡汤香味,感受着怀中尚有余热的触感,一时复又抬眼看了眼天色,再看着眼前的妻子安阳,想起今日这一通……水深火热的一天,想起明日便是七夕节了,沉吟片刻,只淡淡笑着问道:“天色已晚,郡主可是饿了?”   说着,睨了身侧姜明月一眼,缓缓提议道:“北镇街有一家馄饨店,皮薄馅厚,味道尚可,为夫偶尔公务路过时,会去填填肚子,今日为夫受郡主鸡汤一盅,便宴请郡主,还礼馄饨一碗,郡主意下如何?”   顾青山淡淡相邀着。   话一落,还不待安阳缓过神来,那头姜明月听了,顿时恨不得立马跳起来,道:“去去去,我最喜欢吃馄饨了,无忧哥哥请客,我要吃俩碗。”   话一落,姜明月立马过来挽着安阳的手摇晃道:“郡主,去去去罢,忙活一下午,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姜明月一边摇晃着安阳的手臂,一边拼命揉着自己的肚子说着。   一听说要出去吃东西,出去逛,她恨不能张开翅膀立马飞过去,生怕郡主说一个不字。   安阳缓过神来后,第一反应便是,天呐,好生小气的人呐。   请她安阳郡主的客,哪个不是去往满京最高档最豪华的酒楼,而这个顾青山呢,听他那话中的意思,怕不就是个路边摊罢。   哼,她堂堂安阳郡主,还从未吃过路边摊了。   而且,就屈屈一碗馄饨,也未免太过抠门了罢。   安阳略有些嫌弃。   不过,许是近来天热,胃口不佳,白日在姜明月那一串酸得掉牙的冰糖葫芦下,略微开了开味,再加上今日天气极好,又乃七夕前夜,街上定是热闹非凡。   安阳出宫次数不多,便是出宫也多是在宴上走动,以前尚未曾出阁时,一年不过一次上元夜的机会出宫逛街游玩,这会儿一听顾青山要领着她们去北镇街,去了北镇街势必是要游玩的意思,一时略有些心动,又听说要领着她们去吃馄饨,安阳长这么大其实还从未曾在外头吃过馄饨了,一时,肚子竟有些轱辘轱辘的叫唤了起来。   又见被姜明月这激动的小妞险些摇断了胳膊,她若不去,这小妞定是要恨她个三天三夜了。   这般想着,一时抬眼,故作矜持一番,这才不情不愿,勉为其难的冲着顾青山开口道:“那便去瞅瞅罢!”   说着,又觉得半点不能表露出自己也是有些想去的意思,不多时,又略微抬着下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补充了一句:“哼,本郡主可全是瞧在明月的面子才赏你这个脸的。”   安阳一脸傲娇的说着。   顾青山闻言,勾唇道:“为夫……荣幸至极。”   安阳见状,这才心情熨帖舒畅了,手臂优雅一抬,道:“起驾罢。”   话一落,小姜子立马狗腿的将胳膊垫在了安阳手下,搀着她一路颠颠上了马车。 第51章   马车在北镇街梨花巷附近缓缓停落下来, 陈记馄饨铺子就在梨花巷入口左侧第二个铺面,一个十分简陋的摊子,搭着棚,在大街上摆了四五张方桌。   许是已经错过了高峰期, 这会儿棚里的客人不多, 刚刚散去了一波, 一对老人家正在来回收拾忙活。   远远看到她们这一行贵人到来, 两位老人家立马噤若寒蝉,不过在看到打头的顾青山后, 二人老人家很快又放松下来, 甚至热情的迎了上来, 颠颠道:“顾大人, 还是老规矩?一碗馄饨不加醋?”   老人家好似对顾青山的喜好十分熟悉, 笑眯眯的问着。   顾青山淡淡笑着点头道:“每人一碗。”   说罢,看向身侧的安阳道:“郡主可要加醋?”   老人家听到顾青山嘴里的“郡主”称谓, 立马将腰哈了一大截, 飞快朝着安阳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立马收回了视线, 只低着头颤颤巍巍壮着胆子提点道:“倘若喜欢酸口的, 可……可加一丢丢, 味道更鲜美。”   老人家诚惶诚恐的建议着, 又小声道:“小的铺子里这醋是自家酿造的,小的老家原是山西的。”   安阳闻言,便缓缓道:“那便略加些。”   姜明月也跟着喊道:“我要加两勺。”   “行了, 陈叔, 你们去忙吧, 不用顾及我们。”   老人家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立马将桌子重新擦拭了一遭,随即赶忙招呼老婆子下馄饨。   顾青山招待安阳等人落座。   锅里很快热气腾腾,冒着白烟。   小小的摊位立马热闹了起来,看着有些挪不开手脚,桌面也略有些油腻腻的,目光所及之处,略有些乱。   安阳方一落座,便左挪挪,右歪歪,略有些不大习惯。   蕉月、绿云二人见桌面陈旧,看着有些脏兮兮的,立马要过来替郡主擦拭,这时,顾青山骤然出声道:“你们落座罢,这里有我。”   说罢,摸出怀中的帕子将安阳这一边的桌子细细擦拭了一遭,又将筷子从筷篓里取出来,让姜明月去讨一壶开水,重新烫一遍。   安阳见状,这才略微挺直了身板,冲着皎月、绿云二人道:“你们坐那桌罢,今儿个不用管我,好不容易出来,你们只管吃得尽兴便是。”   安阳缓缓说着。   蕉月、绿云二人还有些不大放心。   姜明月这时立马道:“放心放心,我跟无忧哥哥一准将郡主伺候得美美的。”   蕉月、绿云这才两步三回头的在隔壁桌落座。   这么简陋的地方,若不是顾青山领队,安阳这辈子怕都不会踏入。   并非安阳矫情,实则是……生活方式的不同。   安阳自出生起便有几十个宫女、嬷嬷、太监伺候着,所用所食无一不是精细的,加之幼时小,身体弱,易得病,连餐具都要分开,用专门的,为此,太后为她打造了许多套专门的银器餐具。   打小讲究惯了的。   并非矫情或者看不起穷人。   不过一抬眼,看到顾青山和姜明月二人熟门熟路的,好似对这般简陋的吃食早已习以为常,听说打仗时,在军营里甚至几个月不洗澡,甚至食生食的画面也不算稀奇,安阳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矫情金贵做作,便一直端得一派寻常。   这时,姜明月取了一壶开水给她烫筷子,顾青山取来一只大碗,一并将碗用开水烫过,并擦拭干净,随即起身递给了那老人家,似跟老人家低声说了句什么,老人家远远朝着郡主方向看了一眼,立马连连点头。   安阳那股子不适感,在这一瞬间,莫名冲淡了。   一抬眼,又见这个地方安阳倒是认得,隐隐有些印象,梨花街,当年她跟赫连毓还有二皇子赫连瑞就在此处停靠过,二皇兄听闻梨花街的梨花糕有名,特特将马车停靠了下来,他下马车,入梨花巷深处,亲自去给安阳和赫连毓二人去买传闻中的梨花糕。   安阳第一次吃梨花糕就是在此处。   马车停放在街道旁,不想二皇子一去便是许久未见归来,她还隐隐记得她跟赫连毓等得不耐烦了,两人频频掀开帘子往外东张西望,因怕宫门关闭,甚至还派人去催促了好几回,结果不想赫连瑞匆匆赶来时,却只买回了小小的一个黄纸张包,不过巴掌大小,将纸包掀开,里头不过四块小得可怜的糕点,连塞牙缝都不够的那种。   那时,安阳和赫连毓没少将赫连瑞给嫌弃死。   赫连瑞无奈道:“因买的人实在太多,老板说限购,每人只能买一份。”   难怪去了这么久。   安阳和赫连毓虽嫌弃,不过见他堂堂二皇子亲自给她们跑腿,嫌弃之余,倒也勉为其难的捧着场。   隔着一道车帘,安阳同赫连毓双双趴在马车车窗上,一人捏起一块糕点,当街小口小口地尝试了起来。   糕点软糯,入口即化,其实并没有多余浓烈的味道,不过吃完后,唇齿间残留着淡淡的梨花香气,有一股后来居上的清雅感,令人印象深刻。   那是安阳第一次食梨花街的梨花糕。   一共四块,安阳和赫连毓一人不过吃了两块,才刚刚塞了牙缝,安阳难得有些没能尽兴。   赫连瑞见她还有些馋,一时,笑着举起扇子往她脑袋上轻轻敲打了一下,便要再去排队,安阳微微撅着嘴,傲娇道:“算了,回头宫门关了,回得晚了,皇祖母该念叨了。”   一行人这才落下帘子,往皇宫赶。   想来,那日顾青山给她带回来的梨花糕便也是在此处买的。   “在看什么?”   一落座后,许是见她东张西望,顾青山不由挑眉看着她,问着。   “没什么。”   安阳淡淡说着,顿了顿,终于有些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了,你上回的……梨花糕,便是在此处买的?”   安阳缓缓问着。   顾青山眉头一挑,点头:“嗯。”   说完,复又看了她一眼。   “什么梨花糕,什么梨花糕?”   这时,姜明月发现他们两个在咬耳朵,生怕错过了要紧情报,连连追问着。   安阳同顾青山对视了一眼,齐齐眼观鼻鼻观心,道:“没什么。”   姜明月不信,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来回在二人面上扫着,忙去问店家,店家立马笑眯眯道:“哦,梨花糕,就在里头的梨花巷,从这个巷口进去五十步的位置有家梨花糕铺子,那儿的梨花糕乃京城一绝,每日有好些人过来排队购买,每日每人限购一份,全京城都知道这家,是老口味了,开了有几十年了。”   老人家殷切说着。   安阳听了,忽而心下一动,只忍不住翘了翘嘴,也跟着追问道:“店家,那咱们家大人可有排队买过啊?”   安阳笑眯眯的问着,毫不顾忌的当场打探着。   老人家想了想,道:“这个……还真有!”说着,见郡主千金和颜悦色,立马殷勤,立马堆着笑脸,道:“约莫两月前,大人还排队买了一遭,那时队伍都排到小的的店门口来了。”   老人家耿直说着。   一旁的老妪却机警,瞪了老人家一眼。   老人家没有缓过神来。   姜明月反应倒是极大,一听,顿时嗖地一下叉着小腰冲着安阳和顾青山二人气呼呼道:“嚯,原来你们竟背着我吃独食,竟都不告诉我,太过分了你们。”   姜明月一脸酸溜溜的说着。   安阳看了姜明月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讨伐,而是想了想,复又继续追问道:“那之前呢?之前可也有买过么?”   安阳一边说着,一边斜眼挑眉看着顾青山。   她倒要好生打探一番,除了她,他还给哪个小妖精排队买过梨花糕。   老人家冥思苦想,道:“大人这几年外放做官,有三年不曾落过小店了,不过老头子记得大人第一次来我这铺子里头食用馄饨是在四年前,对了,也正好是在四年前的七夕夜,约莫也是在这个时辰了,那日,用过馄饨后,大人就去排队买过一回,后来,每月都会排队来买,老头子的这铺子来的皆是寻常普通人,故而大人来的那一日,老头子记得格外清楚。”   老人家不假思索的说着,话一落,又有些讪讪的看着顾青山道:“大人,您看,老头子可有记错?”   顾青山闻言,一时摸了摸眉毛,略有些无奈道:“陈叔的记性……极好。”   顾青山含含糊糊说着。   然而一旁的安阳却是愣住了。   四年前的……七夕夜?   也是在这个时辰?   呃,那不是……那不是当年她和赫连毓、赫连瑞第一次来买梨花糕的同一日么?   甚至是……同一时刻?   为什么记得这样清楚,因为那年他们出宫游玩时回去晚了,三人还遭了皇祖母责罚。   安阳记得,当日,他们的马车正是在这个路口这个时辰停放了有小半个时辰,她记得那会儿日头渐暗,她跟赫连毓在马车里将姗姗来迟的赫连瑞劈头盖脸的谴责呢。   喏,马车就是停在前方不远的位置,距离这个小店,不过二三十余步的距离。   所以,那日,顾青山正好也在此处……吃馄饨?   此乃七月初,这一条街道种植的皆是梨树,每年三四月整条街的树全都白了头,路过时,似要下一阵梨花雨似的,肩头发间会落下许多许多梨花,如今这时节梨花早已陨落,不过倒是到了梨子成熟的季节。   沉甸甸的黄色梨子挂满树梢,倒是颇为雅致。   沉甸甸的梨树下,安阳狐疑的眼神频频朝着身侧顾青山的方向扫了去。   却不料,顾青山忽而握拳置于唇边低低咳嗽了一声,然后若无其事的侧过脸,避开了她的灼灼视线。   喔嚯!   难道这里头……有鬼? 第52章   正当安阳试图要深挖出这一段过往时, 这时——   “馄饨好咯!”   店家老两口子恭恭敬敬的端了馄饨过来,上的第一碗便是给安阳郡主上的,用的是方才那个被顾青山用开水烫过擦过的碗。   安阳的思绪被打断,一时别有深意的睨了那顾青山一眼, 眼神仿佛在说:且先放你一马。   这才将视线移到了馄饨碗里。   只见脸盆大的一碗馄饨, 比她的脸还大, 碗里的馄饨热气腾腾, 薄薄的皮漂浮在汤面上,汤面撒了细段绿油油的葱花, 还漂浮着薄薄一层虾皮, 以及几滴淡黄色的香油, 混合着一种淡淡的陈醋味道, 瞬间, 香气萦绕在鼻尖,扑鼻而来, 竟一时让安阳有些食欲大动了起来。   宫里的食物虽然精美精细, 实则从御膳房传到寝宫来时,经过长长的宫道, 早已没了锅气, 便是在郡主府上或者将军府, 随行伺候的侍女婆子们都习惯将滚烫的汤汁菜肴放凉了, 能够入口了才缓缓传到她的跟前来。   安阳第一次吃到滚烫的食物,竟是那日顾青山给她煮的蘑菇汤。   这是第二回 。   热滚滚的热气熏到了她的眼睛,却莫名觉得……好香啊!   光是看着, 都忍不住……口中生津。   不过安阳矜持, 并没有第一时间大动, 而是转而看了看顾青山, 又看了看姜明月。   店家依次给二人各自上了一碗,姜明月向店家讨要了一瓶陈醋,哐当哐当往里头倒了大半瓶,看得安阳有些瞠目结舌,末了,又看到她熟门熟路的向店家讨了一碗辣椒油,油腻腻,红通通的辣子油被她一勺,两勺,三勺,不要钱的往里倒,便见姜明月的馄饨碗里的汤汁瞬间成了辣椒汤。   姜明月用勺子舀起一个薄皮馄饨塞嘴里,便见她喉咙里嗷嗷喊了一声,整个面部开始剧烈抽动了下来,安阳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以为她被辣到了烫到了,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摸出帕子要给她递送过去,这时,却见姜明月忽而将嘴里的馄饨龇牙咧嘴一咽,然后,扭曲变形的小胖脸瞬间微微一抽,再然后那厚厚的唇瓣上下一碰,便发出神魂颠倒的一个字:“爽——”   安阳:“……”   姜明月嗷嗷喊道:“太爽了,太爽了,这馄饨皮薄馅厚的,太好吃了,老爷爷,你们家这口醋和辣子够劲道,我喜欢——”   姜明月两眼放光,说话间,又舀起一个馄饨塞入嘴里,哧溜一下,滑进喉咙了,没一会儿便见她龇牙咧嘴,又辣又烫,却又分明是一副爽到了的模样。   两个老人家听到姜明月的点评,乐得脸上各自变成了一朵菊花。   下一刻,两位老人家一脸希冀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落到了安阳脸上。   安阳:“……”   这时,一旁的顾青山将勺子递给了她,勾唇道:“慢点儿吃,烫!”   又睨了对面姜明月一眼,冲安阳道:“别学她!”   姜明月听了老不乐意了,立马龇牙道:“怎么不能学我?无忧哥哥你什么意思?”   说着,立马撺掇安阳道:“郡主,郡主,你也加点辣子,这家的辣子油又香又辣,忒爽了,我跟你说哦,吃馄饨不加辣子,就相当于……相当于尿盆里炒鸡蛋,您猜怎么着,左右不是味儿,哈哈哈——”   姜明月叭叭叭说着。   一语粗话,嫌弃得安阳跟顾青山齐齐皱眉。   姜明月又立马道:“你看我这样,简直好吃得要上天了。”   姜明月当场朝着安阳又炫了辣馄饨,并连连拍着胸脯子道:“不辣,真的!”   顾青山却将双眼一瞪,道:“再不消停,你上那桌吃去。”   顾青山下巴朝着隔壁桌一点。   随即朝着安阳缓缓道:“别听她的,你不能吃辣的,回头该闹肚子了。”   安阳闻言,看了看顾青山,又看了看姜明月,半晌,忽而淡淡挑眉,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我也要吃辣的!”   安阳一脸傲娇并坚决的说着。   话一落,姜明月得意得差点儿要从凳子上跳起来,正要一脸得瑟的开口欢呼时,却见顾青山那双利箭朝着她射了来,立马缩了下脖子,手底下的手却朝着安阳缓缓竖了个大拇指,一脸激动开心。   安阳见状,丢给姜明月一个“女孩子当然相信女孩子”的眼神。   两人相视一笑,臭味相投。   顾青山却抿着嘴,道:“不许!”   安阳道:“我要!”   话一落,便微微抬手,竟要去拿桌面上那碗红通通的辣子油,要亲自动手加。   顾青山闭上眼,缓了片刻。   睁开眼时,手臂先一步朝着那碗辣子油探了过去,赶在安阳之前,将那碗辣子油夺了过去。   安阳斜眼瞅着他,双目……直直。   顾青山见她眼神威慑,一副不加辣子她坚决不吃的架势,顿时抿了抿嘴,半晌,终于率先松口,只略有些无奈道:“只能尝一点!”   安阳立马跃跃欲试道:“好。”   说罢,立马催促道:“快加快加!”   顾青山无奈的用勺子舀起了一个薄皮馄饨,然后,将一滴辣椒油滴入到勺子上的馄饨上,递到了安阳跟前。   安阳:“……”   才一滴!   才一个!   安阳要的不是在一个馄饨上滴一滴辣椒油的那种,她要的是同姜明月那样,在碗里加一勺,两勺,三勺,然后整碗馄饨都变成红通通的那种!   她才不要这般小气吧啦的!   安阳微微鼓着脸,老大不满意。   顾青山这才复又往勺子里加了一滴,并斜眼看着她,目光渐渐严肃了起来,好像再说:这已是我的底线。   安阳顿时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真讨厌极了,竟还管起她来了,不过,这地方是他的地盘。   半晌,只咬咬牙,不情不愿的要将勺子接过来,这时,却又见顾青山将勺子收了回去,送到自己嘴边轻轻吹了一下,再递到了安阳跟前。   安阳正要接。   顾青山道:“该掉下来了。”   似嫌勺子递来递去麻烦,馄饨会掉下来。   安阳想了一下,只得扶着顾青山的手,凑过去,随即,用广大的袖子遮住众人的视线,就着顾青山的手,一口将整个馄饨从勺子里给轻轻啜了过来。   嘶。   酸酸的,辣辣的,略有些烫。   馄饨一入嘴,一瞬间,只觉得整个舌尖,和整个口腔都隐隐发麻了起来。   “嘶,好辣好辣——”   安阳立马抬起手指轻轻捂住嘴,含含糊糊的说着。   另外一只手飞快朝着嘴边扇着风。   她虽有些手忙脚乱,却依然优雅矜贵,虽略有些狼狈,却然全不见狼狈之姿,看着倒有着几分少见的慌乱可爱。   顾青山见她又辣又烫,立马将手心送到了她的嘴边,道:“吐出来。”   安阳本小口小口地嚼着,听到顾青山此言,生怕他要从她嘴里将馄饨给抠出来似的,她相信这是他能够做的出来的事情,顿时吓得飞快一哧溜,薄皮馄饨便直接顺着她的喉咙滑拉一下滑进肚子里了。   大抵连安阳自己都没想到,将整个馄饨直接给咽了下去,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顾青山见她呆呆地模样,嘴角微微一抽,立马将早已放凉的茶递了过来,安阳也毫不客气,就着顾青山的手便轱辘轱辘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喝完后,舌尖辣辣的,麻麻的,殷红的唇也更红了。   “怎么样?好吃吗?”   姜明月立马目光炯炯地凑过来问着。   安阳抬手扇了扇风,半晌,点了点头,抬了抬下巴,道:“好吃!我还要!”   姜明月听了安阳这话简直比她掉十斤肉还要高兴,这叫什么,这就叫品味!   以前,只有她安阳郡主品味高,只有郡主教育她的份,今儿个她总算是雄起一回了。   姜明月老骄傲了。   “再来!”   姜明月嗷嗷喊着。   安阳也跟着嗷喊着:“再来!”   店家两老人家见状立马松了一口气,不多时,也忍不住忍俊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顾青山却莫名有些头疼。   这哪里是好吃!   这分明是好玩!   依他看,她方才那一口连馄饨味都没有正经尝到,纯粹是兴奋好玩,跟明月两个臭味相投,给嚯嚯上了。   “再来,再来!”   安阳微微鼓着脸,催促着顾青山,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顾青山见她双眼亮晶晶的,难得这般高兴起哄,一时,嘴角无奈一扬,复又从碗里挑了个薄皮的,送到嘴边多吹了两下,安阳忍不住提醒道:“辣椒,辣椒!”   顾青山无奈又滴了两小滴辣椒油。   送到安阳嘴边时,她十分自然的便将脸凑了过去,直接就着顾青山的手食用着。   顾青山低声提醒:“咬一半,慢点儿吃。”   安阳怕烫怕辣,难得听了他的建议,轻轻咬了一半,薄薄的馄饨皮,混合着细腻的肉香味,酸酸的醋,辣辣的口感,数种口感齐齐包裹着她的舌儿。   真真是好吃极了。   却也将没怎么吃过辣的安阳,瞬间辣得她鼻尖冒汗。   顾青山见她一口一口用得津津有味,一时,目不转睛的看着,半晌,忽而举起手,用宽大的衣袍袖子一角,凑近她,替她拭了拭鼻尖的细汗,和嘴角的汤汁。   安阳也没躲,任他擦拭着,只有些嫌他乱动,一时抓住了他举着勺子的那只手,固定住,然后就着他的手,将勺子里剩余半个馄饨给咬了过来。   一边小口小口嚼着,一边心满意足的抬起头来,却见此时整个棚子里一时静悄悄的,所有人全都一动不得齐齐看着他们的……举动。   眼神若是会发出声音,定然是“啧啧”“啧啧”声。   安阳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吃馄饨就吃馄饨,怎么吃着吃着,变成了顾青山在……喂她吃?   还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她……她又不是三岁的孩童!   只有三岁的孩童,才是这般被大人喂饭的,她甚至还双手抓着他的手!   安阳愣了一下,呆了片刻后,待反应过来后,噌地一下甩开了顾青山的那只大手,脸噌地一下红了。   只觉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相比安阳的“大惊小怪”“脸红眼虚”,顾青山倒是端得四平八稳,他只目不斜视地看了安阳一眼,不知是情商低,还是没眼力见,竟还在这档口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问道:“还要么?”   方才连一个都不给。   这会儿竟还巴巴来问。   哪里是情商低,分明是坏心眼。   要,要你大爷!   安阳嘴里咬牙骂着。   骂完,一时,又忽而想起之前这狗男人嘴里一本正经地一句:微臣没大爷,父帅乃独子!   安阳整个人都不好了。   桌子下的绣花鞋,一脚蹬了去。   顾青山微微勾着唇,面上若无其事地将那碗油辣子没收了,继而冲着众人淡淡道:“好了,快吃罢,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他直径用安阳用过的那只瓷勺子,自己低头用了起来。   这个时候,安阳才发现,她方才用过的勺子是顾青山的,她用过的那两个馄饨也是顾青山碗里的。   安阳气得又一脚碾了上去。   却不想,这一脚下去后,她的脚却如何回不来了,另外一只马靴不知何时一脚横着拦了过来,将她的脚夹在了两只坚固的马靴之间,挪,挪不动,抽,抽不出来。   安阳费心费力的折腾半天,脚终于抽了回来,然而,脚上一时轻飘飘的。   她的绣花鞋——   有所警觉的姜明月似乎察觉到桌底的暗潮汹涌,噌地一下,竟偏头看了来。   安阳的脚立马缩回了裙摆里。   姜明月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俩一眼,好在,重心在馄饨上,又立马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时,顾青山将手中的绣花鞋微微一晃。   安阳见鞋子竟在他的手中,脸噌地一下唰红了。   她恨不得将方才那碗辣椒油夺过来,亲手盖在顾青山的脑门上。   但是她还是想说,他们才没有……秀恩爱!   至少,不是她……主动的!   这一切都只是个美丽的……误会!   大家会……信么? 第53章   馄饨鲜美, 安阳撑鼓了小肚子,还是遗憾没能吃完,毕竟,那可是比脸盆还要大的一碗, 于是, 剩下半碗, 最终全部入了顾青山的肚子里了。   也就是说, 他以一己之力吃了一个半脸盆,还将那盅鸡汤给一并吞之入腹了。   真是比牛还厉害。   姜明月亦是摸着小肚皮, 嘴巴呼呼的, 红了一大圈。   与同摸着小肚皮的安阳二人大眼瞪着小眼。   双方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 对于这顿馄饨之行, 铺面虽破破烂烂, 总体还是令人满意的眼神。   用过晚膳后,天已经全黑了。   明日是七夕, 今夜街道上便已十足热闹开来了, 因吃得太多,故而一行人便从善如流的往前头的北镇街散散步, 消消食。   北镇街乃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 这条街挨着护城河, 河畔里有夜游画舫, 河畔边有灯火通明、彻夜不眠的烟花柳巷之地,几座通亮的花楼,将大半个护城河照得宛若白昼, 那里是男人们的天堂。   内街则是美食铺子混合着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铺子, 成衣铺子, 当铺, 只有你腰间有银子,怀里有银票,可以在这条街上买到任何你能叫的出名字的珍宝美食来。   街面两侧挂满了灯笼,还有各式各样的孔明灯,十字路口有人在耍杂耍,一口喷出一条半丈长的火龙来,景致壮观,颇令人叹为观止。   街道两旁还有不少叫卖冰糖葫芦的,有捏小糖人的,也有设摊售卖小食的,还有摆了地毯,叫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摆件宝物的。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皆是百姓行人,虽还不是正经的七夕夜,但是想来比明日的盛况也不遑多让,细细看去,以青春鲜活的年轻人居多。   年轻可真好啊!   年轻安阳几岁的姜明月早已按捺不住了,她好似对什么都感兴趣,如同放出笼子里的小鸟,咋咋呼呼,一会儿飞到这里,捏捏小糖人,一会儿飞到那里将摆在地毯上的兵器、摆件挨个摸上一遍。   很快,便将安阳等人甩远了。   安阳怕她走丢,特让绿云远远跟着。   她则同顾青山在身后缓步慢行。   这还是成亲这么多年来,安阳头一回跟着顾青山一道出来逛街,成亲之前,皆是她跟赫连毓,赫连瑞的三人行,有时能够被丹旸精准无误的给逮到,生生变成了四人行。   “可有想吃的想买的?”   顾青山走在安阳身侧,偶尔护着她,替她遮挡人群。   见安阳东瞧瞧,西瞅瞅,虽不至于像姜明月那般挨个摸上一遍,但眼里分明是觉得有趣的。   便侧脸看了过来,低声问道。   安阳缓缓摇头。   她可什么都不缺,关键是这会儿肚子里略有些胀气,她鲜少吃辣的,喝了许多水,也鲜少在晚膳时用这么多,故而肚子略鼓鼓的,一心只想着多走两步,好让鼓鼓的肚子快些瘪下去。   鼓鼓的肚子撑在她安阳郡主的身上,着实有些影响她窈窕的身姿。   顾青山见她从馄饨铺子里出来后便一直用手遮住自个的小肚子,好似生怕被旁人看到似的,端得一派优雅威仪,以至于,连瞧到感兴趣的东西,竟也难得忍着没有上前。   嘴角略勾,不多时,也不问她,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小糖人摊位跟前,从钱袋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   安阳跟着走了过来,双眼直溜溜盯着摊位上栩栩如生的小糖人们,嘴上却明知故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青山冲着师傅指了指一个凤凰图腾的,又指了指一个一对鸳鸯图案的,末了,扫了身侧安阳一眼,道:“可还要哪种的?”   原来,竟是在给她买小糖人。   安阳明明知道,却明知故问道:“给我买?”   顾青山点头,道:“希望今晚为夫能有这个荣幸。”   安阳听了,顿时眉头一挑,道:“那便赏你这个荣幸。”   话一落,嘴角微微一翘,立马指着摊位上道:“我要这个小鸭子,还要这个小兔子,还要这个小蜻蜓,对了,我还要带名字的,要一个‘安’字。”   安阳兴匆匆的点着单。   师傅的见她要这么多,又见二人气质不同,相貌出尘,便知身份不同凡响,这可是来了二位贵人,来了大客户啊,当即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隙了,连连点头哈腰道:“得了,这位爷,这位夫人,您们稍等片刻,小的这便立马给夫人做。”   说话间,又忍不住阿谀奉承道:“夫人一瞧便知是个有福的,瞧瞧,这位爷多紧着您疼着您啊!”   师傅嘴里顺溜的拍着马匹。   安阳闻言,却嘴角微微一抽,半晌,不由瞪了身侧人一眼。   感情,这就叫疼啊。   几个破糖人而已。   心里虽这样吐槽着,然而看着师傅技术高超的手艺,转眼便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凤凰展翅,又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   安阳目不转睛,不由瞧得双目瞪圆,却也满心的高兴期待。   只觉得这师傅的手艺可真真高超,一个个的小糖人,味道怎么样先不说,光是瞧着,都令人新生欢喜。   安阳就喜欢好看的,美丽的东西。   师傅一口气给安阳做了七个小糖人,还送给她一个福字。   安阳拿着那枚凤凰的,举在手里,余下三个让蕉月拿着,另三个让顾青山拿着,蕉月拿着鸳鸯和“福”“安”两个字,顾青山拿着小鸭子,小兔子,还有小蜻蜓。   有了小糖人,安阳的重心终于没有完然放到肚子上了,只目不转睛的时而看看自己的小凤凰,时而瞅瞅顾青山手中的小鸭子们,然后在心里嘲笑着:咦,堂堂京城第一公子,堂堂京兆府府尹,堂堂一城父母官,竟是个这般幼稚的,竟还在大街上举着小动物们的小糖人,也是,他跟这些小鸭子们,小兔子们倒是真真配极了。   然后,安阳幻想着全程的百姓们都在嘲笑他顾青山的模样,那小画面,顿时逗得安阳乐得颠颠的,面部微微抽动了起来。   不过大抵是画面太美,一时没留意,竟一不小心将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娃给撞倒了。   女娃娃摔了个屁股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多时,双手握成了两个小肉拳,抵在两个眼睛上,张嘴便“呜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小女娃娃哭得双肩乱颤,上下抽搐,眼泪劈里啪啦的往下滚落着,一瞬间,那张小脸便成了小泪人儿。   安阳先是吓了一大跳,待反应过来后,立马心慌意乱的跟着蹲下身子,想要安慰哄着人来着,然而,安阳不大会跟小孩童们相处,尤其,还是个哭包小泪人。   当即有些欲哭无泪。   不多时,蹲在小女孩儿跟前,仰着头,轻轻扯了扯一旁顾青山的衣袍,指着小哭包有些不知所措道:“怎么办?怎么办?她是不是被我……被我撞断腿了,她起不来了,她在哭……”   “你快点,你快点让她别哭了……”   安阳心急如焚的说着。   顾青山看了眼眼泪汪汪的小女娃娃,又居高临下的看了眼扯着他衣袍摆尾四下乱晃的安阳郡主,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缩成了一小团,此刻竟难得不再绷着她郡主那一贯的郡主威仪了,眼下只一脸无措,好似同身旁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娃一般大小。   也是个小女娃娃。   还是个犯了错,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小女娃娃。   当即,顾青山勾了勾唇,缓缓伏身,半蹲了下来,看了安阳一眼,随即,从三个小糖人中抽出了那个可爱的小兔子糖人,朝着小女孩儿跟前晃了晃,一边掉金豆子的小女娃娃,一边偷偷睁开半只眼朝着小兔子糖人看了一眼,不多时,哭声渐渐小了,只抽抽嗒嗒的看了眼顾青山,又看了眼蹲在她身旁眼巴巴的安阳郡主,犹豫了一下,止住了哭声,缓缓探出小手朝着小兔子糖人伸了来。   不想,却在马上够到小兔子糖人时,眼前的小兔子糖人嗖地一下不见了。   被顾青山给一把收了回去。   小女娃娃见状,小嘴一瘪,立马“哇”地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安阳顿时朝着顾青山身上砸了一拳,只急急地冲他道:“你快给她,你快给她!”   顾青山一脸无辜道:“这可是……为夫送给郡主你的。”   安阳顿时瞪了他一眼,又狠砸了他一拳,咬牙道:“就一个破糖人,你……你至于吗?”   话一落,立马将小兔子糖人给一把夺了过去,忙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小女娃娃跟前,小心哄着道:“快看,这是什么呀,哇,是小兔子糖人啊,可甜啦——”   安阳压着声音,学着小孩童的语气,甜甜的哄着。   她哄着小女娃娃,顾青山微微勾着唇,仿佛在哄着她。   “不哭,不哭哦,你不哭,这个小兔子就是你的啦!”   安阳歪着脑袋,甜甜的哄着。   终于小女娃娃哭嗒嗒看着安阳,犹豫着再次将小手伸了过来,安阳不像顾青山那样玩劣,立马将小兔子大方的塞到了小女娃娃手中。   梳着两个小苞谷的小女娃娃立马舔了舔甜甜的小兔子糖人,立马不哭了,甜得她双眼一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安阳见状立马吁了长长一口气。   顾青山将小女娃娃抱了起来,捏了捏她的小胳膊,又捏了捏她的小腿,确定无碍后,问小女娃娃爹娘在哪儿,小女娃娃一边专心致志地舔着小糖人,一边心不在焉的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包子铺指了指。   顾青山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去吧,以后走路小心些。“   小女娃娃便立马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   一直目送小女娃娃进了包子铺,一个二十左右的带着头巾的妇人将小女娃娃牵了进去,顾青山和安阳这才齐齐收回了目光。   顾青山哄走了小姑娘,又来哄他的大姑娘,他忙弯腰将蹲在地上的安阳郡主也给一并搀了起来。   却见安阳郡主频频朝他瞪眼,嘴里一路喋喋不休道:“小气鬼,抠门精!”   结果念着念着,忽而发现有些寸步难行,一转眼,竟发现不知何时,他们一行只将整条街上地小孩童们全部吸引了来了,一路在街上走着,竟一路引来了一条长长的小尾巴们跟着,小尾巴们纷纷留着口水,巴巴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手中的小糖人。   安阳:“……”   安阳被五六个小孩通团团围了个圈。   她好不容易放松的小脸,立马又皱成了一团。   顾青山站在圈圈外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丁点儿要过来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最后顺利脱身,顺利出来时,三人手中的六个小糖人,竟一个都没剩下了。   呜呜,她的小糖人们,一个都没有了。   她还没尝过味道的。   安阳快要恨死顾青山了。 第54章   “郡主, 郡主,快看,孔明灯,好多孔明灯啊——”   话说安阳一路颗粒无收的随着顾青山寻到护城河边时, 可算是寻到了跑远了的姜明月。   隔着远远的人群, 姜明月兴奋地朝着安阳招手, 并指着天空朝她嗷嗷喊着。   安阳闻言, 不由自主地抬头,只见夜空中齐齐升起了一盏盏明亮的孔明灯, 有几十上百盏, 大大小小, 明明暗暗, 在夜空中启航, 启航升起的那一瞬间,明亮的孔明灯映衬在了护城河里, 一打眼望去, 水中,空中, 全是一盏盏, 晕黄的, 一闪一闪地, 美不胜收。   “好美啊!”   安阳不由自主地感叹着。   话一落,忽而觉得指尖间有温润的触感传来,安阳一怔, 余光扫去, 只见顾青山此刻正立在了她的身侧, 两人并肩靠得极近, 两人的手纷纷垂落,手指时不时触碰到了一起。   安阳没有低头去看,两人都保持着抬头的动作,同时仰头看着夜空。   手指与手指却……若有似无的擦动着。   令人一时……痒痒的。   安阳一时轻轻咬了下红唇。   莫名的,脸微微一热。   只觉得有股子偷偷摸摸的感觉似的。   下一刻,眼看着那修长又坚硬的手指终于将要牵上她的手指了,正好这时,安阳一晃眼,隔着人群,似看到了不远处丹旸县主的身影从视线中一晃而过。   此时的护城河边人头攒动,人满为患,稍有不注意,便见那道人影消失了。   安阳一愣,立马在人群中搜寻而去,便见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丹旸的脸若隐若现,朝着姜明月那个方位去了。   看到丹旸并不离奇,可是看到丹旸手中捧着一盏孔明灯,关键是,她旁边好似还跟着一名男子,身后却并无侍女跟随,这可就令人有些瞠目结舌了。   天呐!   丹旸……何时有意中人呢?   这个消息几乎在安阳的脑海中一闪,下一刻,待缓过神来后,便见安阳垂落在身侧的那只手嗖地一抬,忽而远远朝着远处一指,嘴里骤然喊了一声:“丹旸——”   这喊声一起,骤然只见十几步开外的那人下意识地转过脸,闻声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间——   丹旸看到了安阳。   安阳看到了丹旸。   两个老熟人一对视,下一刻,便见丹旸那小妮子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闪过一抹慌张之色,再下一刻,便见安阳撩起裙摆便追,而丹旸抓起身侧之人便咬牙开跑。   “明月,快,快,丹旸,捉住丹旸——”   安阳朝着姜明月喊了一声,朝着丹旸遁走的方向飞快一指。   便很快撩起裙摆一脸兴奋地撵了上去。   姜明月不明所以,不过,听到安阳这般喊着,愣了一下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早已撸起袖子吭哧吭哧地追了上去。   这一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不过眨眼之间。   于是,顾青山眼睁睁的快要到手的柔荑,就那样明目张胆地从指尖中滑走了,然后,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向端庄优雅地安阳郡主,竟撩起身侧华丽的裙摆,沿着护城河一路亢奋的跑远了。   顾青山:“……”   话说安阳同姜明月追了小半条街,终于跟逮兔子似的,将丹旸县主给一把逮住了。   确切来说,应该是姜明月跟拎兔子似的拎着丹旸,将她抵在了一家灯笼铺子门口,让她寸步难行。   安阳气喘吁吁地撵上来时,便见这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   “姜明月,你……你松开。”   “不松!”   “本县主命你松开!”   “你说松便松?哼,不松不松就不松!”   只见姜明月揪着丹旸的袖子,姜明月略有些胖,人又结实膀圆,她还比寻常女子略高半个头,偏偏丹旸又是小巧娇小挂的,二人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加之,丹旸这会子不见侍女随身跟随,而姜明月偏偏又是置礼法于不顾的,她几乎毫不费力的便将丹旸给牢牢桎梏住了。   两个跟个三岁小孩似的,争得面红耳赤。   直到看到安阳的到来,姜明月顿时一脸得意又臭美道:“郡主,你看,她被我给逮到了罢,想要从我姜明月手里头逃脱的人,这辈子还没出现了。”   姜明月抬起大拇指,朝着鼻尖下用力的一噌。   一脸洋洋得意,一脸臭屁着。   丹旸气得面红耳赤道:“安阳,你还不让这个小肥妞放开本县主。”   “嘿,再骂我小肥妞,我……我揍你。”   “好了,好了,明月,且先放开县主罢,只要逮到她没让她跑了便成了。”   安阳这会子早已收起了方才的慌乱和激动,修炼得通身从容,只一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一边盈盈笑着朝着丹旸走了过去,脸上笑眯眯道:“竟不想,在此处遇到了县主,可真巧啊?”   说着,安阳又似笑非笑冲着丹旸道:“本想跟县主打个招呼,县主跑什么跑啊?”   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四下张望着。   丹旸顿时一脸心虚,只支支吾吾道:“是啊,好……好巧啊,安阳!”   话一顿,又立马挺直了腰杆,道:“本县主哪里跑了,分明是你们在追我,你们追我,我……我我当然跑咯。”   丹旸一脸理直气壮的说着。   姜明月斜眼瞅着她道:“县主不跑,我们怎么会追?”   丹旸道:“你不追,我……我怎么会跑!”   姜明月叉腰:“你不跑,俺们怎么可能追!”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扛上了,安阳无奈打了个手势,道:“停——”   终于,两人同时气鼓鼓的停了下来,齐齐朝着安阳看了过来。   丹阳的眼神有些心虚,不敢直视安阳。   姜明月却想起方才安阳的四下张望的举动,连忙道:“你方才在看什么?”   安阳瞥了丹旸一眼,丹旸立马浑身警觉,安阳倒也并不点破,只笑了笑道:“在看,县主怎么就一个人,身边怎么没有其他人,县主,你的侍女们呢。”   姜明月道:“我逮到她的时候,就她一人,跟只小老鼠似的,藏头藏尾的。”   丹旸立马又要炸锅了,正要回怼回去,见安阳双眼一瞪,立马缩了缩脖子,又理直气壮道:“这不走丢了么,本县主……本县主差点遇到了人贩子,要来掳走本县主来着,这不,看到你们在身后追,还以为是歹人了,吓得本县主腿都跑软了,是的,就是人贩子。”   丹旸为自己寻了个完美的借口,而一脸义正言辞。   不断重复着。   姜明月似信非信的瞅着她。   安阳看了看她,也没有再点破,只漫不经心道:“那看来一会儿只能害本郡主辛劳一趟,送某人回府咯。”   丹阳旸听安阳不再追究,顿时心生一喜,心中压着的石头立马松懈了下来,一时,飞快窜过来,一把抓着安阳的袖子扯了扯,又见缝插针的一把挽住了安阳的胳膊道:“臭安阳,这么久了,你都不来找我,这样和没和好又有啥区别!”   丹旸危险解除,又开始为虎作伥了。   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一脸激动的挽着安阳道:“对了,你上回送给我的那瓶生发玉浆,真的有用耶,你看,你快看,我才不过用了俩月,脑门上就长了一撮小碎毛来了,还有还有,你瞅瞅,我的头发是不是变黑了,安阳,这宝物你还有么,还有么,再给我一瓶罢,我可爱死你了。”   丹旸一脸激动连连,恨不能当即跳起来,朝着安阳脸上吧唧一口才好。   安阳闻言,朝着丹旸的脑门上瞥了一眼,头发变没变黑,还隐隐瞧不出来,不过,光秃秃的额前确实长出了毛茸茸的一片。   安阳顿时挑眉笑道:“能起作用便也不枉费本郡主耗时四年的心血了。”   顿了顿,又一脸夸张诧异道:“你可知这么小小的一瓶,耗费了本郡主多少银两,我又不是开钱庄的,银票不要钱啊,哪能大把大把往外撒,这不方子在陈太医那儿么,你自己个去寻陈太医去,保管要多少陈太医便能帮你熬多少来!”   安阳毫不留情道。   “小气!”   “抠门!”   于是,丹旸毫不客气地将方才按插在顾青山身上的罪名,丝毫不差,原封不动的全部还给了她。   两人说得正兴起时,这时,顾青山背着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人身后。   “无忧哥哥!”   丹旸挽着安阳,立马朝着顾青山打了个招呼,顿了顿,忍不住问道:“无忧哥哥,你何时来的,怎么走路没有一点儿声音。”   丹旸一脸警觉。   毕竟女儿家羞涩,并不想让外头过多关注她的秃脑门,更不想,被其他人诡探到了她其他的……小秘密。   却见那顾青山若无其事的扬了扬眉,道:“就在县主爱死为妻的时候。”   顾青山眯着眼,一字一句幽幽说着。   话一落,安阳同丹旸对视了一眼,随即,视线又齐齐落在了二人亲密依偎的胳膊上,再然后,二人就跟触电了似的,同时噌地一下分开了双手,各自往左右移了一大步。   二人浑身同时……抖落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来。   这语气……暧昧又……哀怨。   着实……太可怕了。 第55章   晨曦的一抹暖阳透过镂空的雕窗, 射入暖房,一直延申到房屋中央,静静的打照在满满当当的八仙桌上,投射出一个个憨趣的剪影来。   七八月的天气, 最舒服之际在早晨, 在傍晚太阳落山之时, 只可惜安阳向来只能观到后者迤逦风光, 至于前者——极少在安阳郡主的视线中出现过,只因郡主是个贪睡的。   这日, 倒是难得在一阵鸟语花香中缓缓醒了过来。   一只白皙无骨的手, 撩开一缕帷幔, 床榻上的人朝着床榻外头懒懒的看了一眼。   随即, 抱着个软枕在床榻上磨蹭了许久。   昨夜夜游到极晚, 后又送丹旸回府,回时已极晚了, 她双腿发酸, 临睡前顾青山给她揉了揉腿,然后, 在一片酸涩中竟累得在不知不觉间缓缓阖眼入睡了。   今早顾青山早起时, 她竟还迷迷糊糊的醒了一阵。   那时外头还是一片黑不溜秋, 没想到, 他竟起得这样早,彼时,安阳朝着外头看了一眼, 天还是全黑的。   彼时, 顾青山撩开帷幔一角, 就立在床榻外背对着床榻的方向更衣。   屋子里升了灯, 将他的挺拔的身影拉得极长极长,顾青山动作轻缓,却动作利索,有条不紊,那还是成亲这么久了,安阳第一次亲眼目睹他早起更衣,只见他微微扬起脸,将脖颈处绫白的衣领翻转出来,颀长的手指沿着脖颈捋直一圈,便见那绫白的衣领瞬间如同他本人一般笔直又挺立了。   一身绫白的里衣没有一丝褶皱,理好里衣后,他微微侧步,随手将搭在木施上的官袍取下,披在了身上。   绯色的官袍又宽又大,然而入了他的身,却那般严丝合缝,仿佛与他整个身躯完美的融合成了一体。   衣襟后背上的云雁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晃得安阳双眼迷离,下意识地遮了遮眼,顾青山听到细微的动静,仿佛有所察觉,不多时,一边理着衣领,一边缓缓转过了身来,双眼一抬,便见安阳郡主双手枕在软枕上,下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正趴在床头,一双清澈又迷离的桃花眼,正乌溜溜的朝着他这个方位看着。   隔着一道略开的帷幔,帷幔内,光影浮华暗动,她的身影笼在若隐若现的光暗中,迤逦又悱恻。   然而她双目澄澈,眸含秋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温柔乡,不过如是也。   顾青山整理领口的手微微一顿。   四目相对间,双方都没有开口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   顾青山怔了片刻,只正对着帷幔内的她,继续慢条斯理的穿戴着官袍,他动作利索,却不失斯文优雅,一双细长又锐利的黑眸,看着温文尔雅,却又莫名戴着股子威慑力。   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灯光打照在他的身侧,在他的侧脸,投过层层暗影,看着莫名……俊逸儒雅。   “夫君,可要妾身侍奉更衣?”   安阳看着看着,只忽而以手撑面,趴着的身子微微翻过来,侧躺着,勾勒出一抹摇曳婀娜的身姿来,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之下的顾青山,娇滴滴开口问着。   语气……慵懒又妩媚。   透着股子睡眼惺忪的味道,却又仿佛在明晃晃的……勾引。   嘴上虽这般问着,却丝毫没有要起身履行的意味。   此时的顾青山官袍已然穿戴整齐了,闻言,双眼顿时一眯,一时抿着嘴,一动不得的盯着她,与此同时,长臂一抬,将木施上的腰带扯了下来,随即,双手各自扯住了腰带另外一端,将整条腰带扯成了一条直线,然后,一步一步眯着眼朝着床榻方向而来。   安阳看着他这个举动,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条结实又宽大的腰带,一时想起了不久前在话本子里头看到的一个故事,说是一上门入赘的赘婿贪图妻家家产,竟在某日早起的清晨,一时丧心病狂,竟用自己的裤腰带活活将自己的妻子给一把勒死了。   那故事里的内容,与眼前的画面如出一辙。   眼看着那顾青山一步一步朝她走了来。   他身躯高大,烛光打在他的身上,投射而来的暗影像座庞然大物般,一步一步朝着她袭卷而来。   天都黑了大半边。   安阳看着,心头一紧,一时咬牙指着渐渐逼近的庞然大物,嘴里忽而夸张大喊一声:“不要啊,不要杀我——”   又面怒凶厉道:“刁夫,你便是害死了我,这偌大的家业也轮不到你个毒夫人头上来的,你还不速速素手就擒!”   安阳戏精上头,话一落,便卷着被子朝着床榻里头一滚,转眼,便滚落到了床榻最深处。   结果,不知是被子缠得太紧,还是长长的头发随着一并卷到被子里了,等到安阳气喘吁吁,想要挣脱出来时,却见怎么都挣脱不出来,她差点儿憋死在了她最爱的被窝里。   最后,还是顾青山伏身过来,将她从被窝里给挖了出来,只眯着眼,似笑非笑的冲她道:“放心,这根腰带不是来勒夫人脖子的!”   “要勒也是勒——”   娘蛋!   那狗东西竟将她的双手给绑了起来,将她……吊在了床头。   *   安阳躺在软枕上,将手臂一抬,丝滑宽大的袖子瞬间沿着手臂滑落下来,露出两条细白光洁的手腕来。   腕上的红痕倒是不见了。   捆得并不紧。   不过,安阳没有料到那狗东西竟如此……大胆!   竟敢将她给……绑了起来。   那一瞬间,安阳切身体会了一把孤立无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也暗自庆幸那会子是早起,而非……夜里。   不然,她怕是叫破嗓子喊破喉咙,也唯有任人欺凌的份罢。   安阳暗自想着。   脸有些胀,又觉得憋屈……憋闷……   怎么感觉在这张小小的床榻之上,竟如何都伸展不开她堂堂郡主的威仪来。   竟悉数被那狗男人给欺负了去。   “啊啊啊啊啊——”   安阳将被子捂在脑门上,一时羞耻又愤恨地干嚎了一把。   不知过了多久,憋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这才将被子一把愤恨地掀开,然后缓缓撩开帷幔,下了床榻。   大抵是这日起得比往日要早,这会儿屋里头没人,人都在外头忙活着,安阳能够听到外头有人悉悉索索说着话,听到鸟儿在枝头喳喳叫的声音,此时,窗子开了一扇,有股子早起特有的芳香。   安阳系着腰上的锦带,没有穿鞋,玉足直接踩踏在绵软的地毯上,下意识地便要走到窗子口瞧瞧。   然而,越过八仙桌时,步子微微一顿,安阳复又一步两步三步的原地退了回来,偏头朝着八仙桌上一瞥,瞬间,安阳忍不住抬起双手,飞快地捂住了红唇,却依然遮不住红唇微启,下意识地发出那声:“咦——”   只见安阳脸上露出一抹惊讶甚至惊喜的目光来,下一刻,安阳立马俯身看去。   只见八仙桌上摆放着几个小玉瓶,浅白色,墨绿色的,淡粉色的,巴掌大小的小玉瓶原是安阳屋子里用来插花的,每日一个颜色,配不同的花,然而此刻竟悉数摆了出来,而眼下每个玉瓶里头插的不是花,而是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糖人。   竟是小糖人!   有凤凰的,有鸳鸯的,有小鸭子,小兔子,小蜻蜓。   临窗美人榻上的小几子上,还有一个“福”字,一个“安”字。   一共七个。   就是昨晚被那些小孩童们给“抢走”的那七个!   一夜之间,竟都回来了?   安阳又惊又喜。   实在是……没有想到,睁眼竟能看到它们。   真的……被惊到了。   安阳轻咬着红唇,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明明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可是,可是就是好生喜欢呀。   安阳不错眼的“一二三四五六七”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   一时,正要将那枚凤凰给捏起来,这时,目光一顿,忽见玉瓶后头还放着一个锦盒,檀木的盒子,看着平平无奇,上头不过些个简单的祥云纹理,瞧不出金贵之色,不知里头是些什么。   安阳有些好奇的将盒子拿起来,犹豫片刻,将盒子缓缓打开,只见里头静静的躺着一枚梳子。   安阳愣了一下。   只见那是把梳子乃黄杨木的,款式简单,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小小的一枚,一柄月牙形的,其中一角雕刻了几朵细细的桃花。   看着平平无奇,不像是哪些名贵之物。   安阳却心中微微一动。   正好这时,紫黛和绿云二人前后托着托盘蹑手蹑脚进来了,生怕吵醒了屋内的安阳,却不想,将帘子一撩开,赫然只见安阳早已起来了,正光着脚丫子踩在了地毯上。   紫黛立马惊呼道:“我的个主子,早起凉,怎能不穿鞋袜,这若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说着,立马去将安阳的鞋子拿了过来,要伺候安阳换上。   安阳却举着手中的梳子,指了指桌上的小糖人们,道:“这……咋回事?”   安阳眼巴巴的问着。   紫黛掩嘴笑道:“回郡主,这些可都是今儿个一早大人命人送来的,就是让衙门那个叫小金宝的,郡主可还记得?小金宝一早乐颠颠送过来的,人都到府里了,还眼巴巴抓着舍不得松手了。”   紫黛描绘着小金宝将这些小糖人们送来时的画面,逗得大家伙呵笑不已,早上看到那整整齐齐一排小糖人们,整个无恙居的侍女们一个个都惊呆了,只以为那捏小糖人的师傅这会子来了,一个个交头接耳的问,“在哪儿呢?可是在府外?”“我也要捏一个”之类云云。   一大早的,脑得无恙居热闹不已。   到最后没想到,竟是大人送来的,特特送给她们郡主的。   “郡主,今儿个可是七夕哦。”   “大人有心了。”   见郡主被早起的画面逗得双眼弯弯,最后,紫黛挤眉弄眼的提醒道。   哦,对了,今儿个可是七夕。   被紫黛这么一提醒,安阳嘴角再起微微翘了起来。   脸上虽笑着,下巴却一抬,一脸傲娇道:“哼,这算什么,这可都是他欠我的。”   话一落,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安阳一路轻飘飘的飘到了八宝阁,将上头的一个锦盒拿了出来,只见那锦盒里的放了一双精致又憨趣的虎头鞋,安阳伸手戳了戳小老虎头,最终,将这枚桃花梳把玩了许久许久后,只小心翼翼地一并搁入了锦盒中,珍藏了起来。   “收拾一下,今儿个去邑王府。”   不想,安阳话才刚一落——   “郡主,郡主,丹旸县主来了。”   外人有人匆匆来报。 第56章   “你还知道来找我!”   话说丹旸县主很快便被侍女们迎进了无恙居。   这还是丹旸第一次踏入将军府, 顾家低调,丹旸入京这几年他们还从未设过任何宴,仅仅在三年前办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婚宴而已,而顾家又无适龄女子, 故而京城多数娘子并无任何机会踏入将军府, 这么些年来, 也唯有宫中的几位皇子亦或是几位侯爵公子及武将之后能够有机会得以入将军府走动一二。   听闻将军府里头布置森严, 处处机关暗道,俨然一座小型的练武场兵器库, 方才一踏入府内, 直叫丹旸目不转睛, 只见每一处庄严肃穆, 与别的府上那些富丽奢华截然不同, 是一种沉寂的肃穆感,仿佛背负着千年的宿命似的, 令人下意识地拘谨冷凝了起来, 连一向傲慢闹腾的丹旸一入内,竟也避免不了的安静老实了下来。   一路心有戚戚然的四下看着。   直到来到无恙居, 见到安阳, 见到了熟面孔, 丹旸县主这才忍不住悄然松了一口气, 正要欢呼朝着安阳扑腾上去,却不料,安阳郡主竟立在大门口, 微微挑着眉, 对她“冷嘲热讽”着, 一副负心汉撩了人转头就将她给抛弃了的架势。   丹旸也不恼, 只一溜烟上去一把挽着安阳的胳膊,略微傲娇道:“安阳,你们这将军府好生吓人,就跟座阎王殿似的,你说你这朵娇滴滴的牡丹花住在这阎王殿不是被埋汰了么,这里可远没有你的郡主府富丽精致,你的郡主府才是真真的神仙窝了。”   丹旸叭叭叭的对安阳卖着好。   说着,只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又巴巴道:“依我看,能够娶到你这朵神仙花,真真是无忧哥哥赚大发了,若非你的住进,让整个阎王殿都蓬荜生辉了起来了,不然,我才不来这一板一眼的阎王宅呢!”   丹旸一边数落着将军府的种种不是,一边将安阳郡主这朵绝世牡丹花捧上了天。   安阳闻言,却嗤之以鼻道:“曾记否,当年不知是哪个愤恨扬言着,说本郡主嫁给那顾无忧,就好比是一朵中看不中用的牡丹花,活活让顾无忧那匹汗血宝马马前失了蹄?”   安阳淡淡自我反讽着,似笑非笑扫了那丹旸一眼。   丹旸一听,嘴角微微一抽,半晌,不由嘟着嘴,道:“哼,谁让你当年抢走无忧哥哥呢,无忧哥哥分明是我一早‘下注’了的,我丹旸早已在满京贵女圈子里放了话的,无忧哥哥可是我丹旸的,哪知,就在我跟赫连毓斗得头破血流之际,无忧哥哥这匹百年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竟被你这么个意料之外的人,不声不响的给抢走了,搁哪个头上,哪个不会气得七窍生烟,哼,你分明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不过埋汰你几句,怎么了。”   丹旸便是现如今提起,依然忍不住有些酸得牙痒痒的。   这便是这三年来,二人战火愈发激烈的最大缘由。   “好啦好啦,这不,我今儿个不都乖乖来了么,我上门来投案自首来了,郡主大人,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便不与妹子计较了,好不好?”   丹旸晃着安阳的胳膊,撒娇卖好的说着。   安阳瞥了一眼,淡淡抬着下巴道:“我要知道所有来龙去脉。”   丹旸知道她指的何事,脸微微一热,半晌,只将牙一咬,道:“好。”   *   “哇,好多小糖人,好多小糖人,我要这个——”   话说丹旸一入内,便眼尖的瞧见了八仙桌上那整整齐齐一排的小糖人,丹旸心都化了,上前便下意识地挑了那个小蜻蜓模样的,边挑边巴巴道:“你昨儿个什么时候买的,昨儿个我怎么没瞧见你手里头还拿了这些小糖人啊!”   丹旸巴巴问着。   便要将那个小蜻蜓取下来。   不料,蕉月忍不住提醒了一遭道:“县主,这些可都是今儿个一早大人特意给郡主买来的。”   蕉月眨了眨眼,“今儿个可是七夕节。”   丹旸闻言愣了一下,抓着小蜻蜓的手立马一松,悻悻地退了回来,略有些惊讶和酸味道:“没想到无忧哥哥竟是这般细致体贴的。”顿了顿,又瘪了瘪嘴,道:“没想到安阳你竟喜欢这些个幼稚的东西,简直比我还幼稚。”   又嘟囔着嘴道:“无忧哥哥竟也陪你这般幼稚。”   七夕节,不都是女子给男子送香囊,男子给女子送梳子么?   怎么到了安阳这里,便这么不同。   虽是幼稚,虽是不同,可丹旸却莫名的羡慕和……好吧,嫉妒倒也不至于。   安阳淡淡笑着道:“这么多,你挑一个,无妨。”   丹旸却拍了拍手道:“哼,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是无忧哥哥送给你的,我拿一个算怎么回事,我才不要。”   丹旸瘪了瘪嘴说着,顿了顿,忽而定定的看着安阳。   安阳摸了摸自己的脸,道:“看什么?”   丹旸忽而又摇了摇头,喃喃道:“没什么。”   安阳视线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将侍女们都打发了下去。   侍女们将茶,茶点奉上后,便悉数退下了。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安阳和丹旸临窗而坐着,美人榻上热气腾腾。   丹旸捧着茶,一边吃着,一边津津有味的欣赏着屋子里的景致,似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也能踏入顾无忧的寝榻。   视线频频落在了八仙桌上那一个个娇憨趣味的小糖人上,依然有些然舍不得挪开眼。   没想到,这些小糖人竟都是顾无忧给安阳买的。   没想到那般不近人情的顾无忧,竟是这般的……有心。   联想到这么些年来,外界对这对“天作之合”的姻缘的各种揣测和非议,让高高在上的安阳仿佛一夜之间从神坛上掉了下来了,平白让她成了个笑话似的,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丹旸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她们这些看笑话之人才是最大的笑话。   回想起昨晚,顾无忧一路对安阳的细致入微的照顾,其实也算不上多么照顾,昨夜她全程跟安阳手腕着手,其实无忧哥哥跟安阳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可是,无论是上马车时,无忧哥哥下意识地抬手搀扶,还是上马车后,安阳下意识地撩开窗帘往外看的细微动作,都频频入了她的眼。   说不上多么亲密无间,可一路游走在街上,无论她们走得慢还是走得快,好似一转眼,便永远都能够看到落在她们不远的身后无忧哥哥那道高大的身影。   那一刻,丹旸便知,这对在外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离心夫妻,远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   尤其,一入这无恙居后,看到桌子上的那些小糖人,又看到整个正屋内的布置,只见木施上,无忧哥哥的常服和安阳的袍子交错搭在了一起,床榻下的脚踏上,是一双木兰色的绣花鞋和一双黑色金边的马靴并列摆放在了一起,远远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里头竟还是大红色的鸳鸯喜被,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男女交错,并且多是一对一对的,还都是十分喜庆的,便知,他们之间的感情远非外界传闻的那般恶劣。   一抬眼,又见窗口的雕花上,竟还贴了几个褪色的“喜”字,喜字早已褪色甚至变粉发白了,却依然平平整整的贴在那儿。   已经三四年了。   这若是搁在往日,丹旸一准羡慕嫉妒恨死了。   丹旸正瞧得专着时,这时,几子对面,安阳郡主淡淡一咳,丹旸终于缓过了神来,飞快看了安阳一眼,半晌,终是微微红着脸,难得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开口道:“是,是两月前,在我府上的那场生辰宴上认识的,是……是个书生。”   两人方才在外头打着哑谜,旁人不知何故,直到这会子下人们悉数退下后,谜底才渐渐被揭开。   原是为了昨儿个抓包一事。   昨儿个抓到丹旸与名男子夜游七夕,碍于人多,又碍于顾青山这个外男在场,安阳自是不会挑明,昨儿个两人纷纷心照不宣不再提及,可今儿个一早醒来,安阳便跃跃欲试,势必要跑到邑王府亲自去盘问个一清二楚。   不想,这小秃鹦倒还算自觉,亲自投案自首来了。   这才有了方才二人在门口的,暗搓搓的你来我往。   这会子,人一退下后,安阳这个已婚之妇,自然挺直了腰杆,充当起了前辈,开始细细盘问了。   一向傲娇闹腾的丹旸,这会子轻咬着唇,眼神乱飞,结结巴巴,脸上浮过一抹淡淡的潮红,竟难得一脸娇羞状。   与当年嗷嗷叫嚣着,跟赫连毓争夺无忧哥哥的理直气壮,没皮没脸相比,简直相去甚远。   然而,原本一脸兴致勃勃地安阳,才听了个开头,才听到“书生”二字时,便叫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哦?哪里人士?年岁几何?家世如何?是哪家府上的公子?”   安阳端得身姿笔挺,语气渐渐严肃了起来。   丹旸鼓着脸,咬着唇,捧着茶道:“苏州人士,年过二十,比无忧哥哥小三岁。”   丹旸羞答答的朝着安阳伸出三根手指头,比了个“三”。   说着,又支支吾吾,飞快抬眼瞅着安阳一眼,略有些心虚道:“并非哪个府上的贵公子,就是……就是寻常家世,祖上……祖上耕地的,原是……原是村子里唯一的秀才老爷,四年前中了举子,去年特地赴京赶考,不过,不过运势不好,不幸落榜了,不过,不过苏公子刻苦努力,埋头苦读,他绝非轻言放弃之人,他此番留京,来年还会继续备考,他说了,他说来年一定会高中的,便是为了我,也定要考个进士,不然,不然他日无言……无言面见父王。“   丹旸羞答答的说着。   说到最后,都不敢看安阳的脸了。   瞬间,由以往咋咋呼呼、嚣张跋扈的县主成了棵含羞草了。   看得安阳暗自称奇。   “安阳,你……你可不是个嫌贫爱富的对不对?你不会因为苏公子是个穷酸秀才便会瞧他不起的对不对?”   说完,忽又见那丹旸猛地抬头,抿着小嘴,一脸急切地看着安阳,巴巴问着。   好似生怕安阳会嫌弃似的。   好似非要得到安阳一个肯定不可。 第57章   是个书生, 竟还是个……穷酸书生?   这个答案,着实有些……出乎安阳的意料。   没想到咋咋呼呼,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丹旸县主,当年嘴里甚至嚷嚷着要挑选一个全天大最优秀的男子的丹旸县主, 到最后竟似乎瞧上了一个穷酸书生?   这个瞠目结舌的结果, 便是连安阳听了, 都怔了半晌。   对上丹旸一脸急切的目光, 安阳想了想,如是道:“我自是不会嫌贫爱富——”   结果, 话还没说完, 便见丹旸立马将手中的茶盏往小几上一搁, 一把紧紧拉住了安阳的手, 一脸如释重负, 又一脸眉飞色舞,欣喜欲狂道:“我就知道安阳你绝非这样的人, 你向来都是跟旁人不同的, 你从来不在意旁人任何眼光。”   说着,丹旸只吁了一口气, 道:“我……我本来还有些嫌弃他的出身, 原是我太狭隘了。”   丹旸喃喃低语着, 仿佛彻底松了一口气似的。   安阳动了动唇, 原本正要将下一句“不过”继续吐出,然而,看到丹旸如此模样, 倒是一时顿住了, 也被丹旸县主如此“卑微做小”的姿态给稍稍惊到了。   没想到, 不过才俩月, 竟如此“情根深种”了。   要知道,丹旸身份高贵,父王邑王乃陛下兄长,不但拥有一方封地,手中还有着十万兵权在手的,可谓货真价实的一方霸主,其身份其权势不可小觑,连陛下都忌惮不已。   这样富贵滔天的家世养出的贵人,身份地位虽与她齐平,然而只有安阳知道,她的高贵不过是在太后的庇护下,却如同镜花水月般,一戳便破,而丹旸,而邑王府,却是货真价实的拥兵自重,既有实权,又有着最尊贵的皇室血统,这便是她丹旸县主有资格朝着安阳甚至七公主叫嚣挑衅的最大底气。   这样绝顶富贵下娇养长大的人,什么样身份的人没有见过,安阳与丹旸虽不算自幼一起长大,却也相识了五年有余,自问对她是有着一定的了解的。   相识五年以来,除了一个“无忧哥哥”,她丹旸县主还不曾将任何一名男子放入过眼里。   然而眼下,竟像是有些着了迷般,瞧着是……陷进去了?   安阳大感意外的同时,也深知,对于“情根深陷”之人,在最兴头上是不该唱反调的,因为其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思索再三,安阳只得迂回问道:“你先跟我说说你的苏公子罢,你们是如何认识的,现如今……到哪一步了。”   安阳淡淡打趣着,借机盘问出一些细枝末节来。   便见丹旸微微红着脸,一脸羞涩,却双眼发亮,滔滔不绝道:“原是我生辰那日,你们走了之后,我返回时在抱山石后头不小心与人相撞了,一抬头便看到了苏公子,只见他生得面红齿白,一脸文秀,正一脸局促不安的看着我,连连作揖致歉,后来发现我的凤钗不小心撞到了池子里,苏公子竟想也未想直接跳进了池子里替我寻钗,结果他竟是个不会水的,一下池子便直接滑了个四脚朝天,逗得所有侍女们哈哈大笑,后来挣扎起来后,才发现池子里的水才不过到他膝上,他当即便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安阳,我从未见过男子像他那样喜欢脸红的,那样窘迫,真真可好玩了,我见他不会水,便让他上来,结果那个傻子竟一直缩在水中摸啊摸,摸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将我的凤钗给摸到了,给捡了起来了——”   丹旸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抬起手,朝着发间摸了摸。   便是现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有些感动。   安阳顺着瞧去,只见丹旸发间别着一枚银色发钗,看着质地款式分明皆为普通,非她生辰当日所戴的那枚。   丹旸又道:“后来次日出府,我本想去将军府找你玩的,结果刚出门,路过岔口时,便见苏公子在王府外街的街口一路徘徊,似一脸纠结无措,后我命人落轿,令人去问,才得知原来苏公子前日弄坏了我的发钗,心生歉意,便连夜去补买了一支,不过他家境贫寒,囊中羞涩,只够买一枚普通发钗,却又怕我嫌弃鄙夷,一直不敢登门,这才在路口徘徊周转了一个早上,并且还染了风寒了,你说,他傻不傻——”   丹旸微微打趣地说着。   嘴上虽说人傻,自己嘴角却分明翘了起来,一脸的甜蜜。   安阳便又再次顺着将视线落在了丹旸发间,有一说一,这是认识整整五年来,安阳第一次在丹旸县主身上看到的……便宜货。   要知道,丹旸可从来都是安阳、赫连毓眼里的“暴发户”啊!   却是头一遭看她如此心甘情愿用这样的丢人玩意儿,还如此甘之如饴的。   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丹旸嘴里的那位苏公子,却是一时叫安阳心生好奇。   “他为人也是极好的,人老实,嘴笨,极为温柔,几乎什么都听我的,便是现如今跟我说话还会脸红了。”   丹旸滔滔不绝的说着。   双眼里不断冒着光。   “他既那般好,那昨儿个你为何如此藏着掖着,好似生怕见人似的,大大方方介绍给我认识,不就好了么。”   安阳淡淡打趣着。   却见丹旸支支吾吾道:“你生得那样美,天底下哪个男人不会被你这么个狐狸……咳咳,不会被你这位下凡神女给迷惑住,你看,连无忧哥哥都快要被你给迷倒了,我傻我才会将意中人带到你跟前来,哼,我俩站在一块儿,哪个还会分半道眼神到我身上来,横竖未来我若是成亲了,一准将我男人拴得紧紧的,势必不会让他见你半面!”   丹旸一脸愤愤不平的说着。   安阳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好个不知羞的,还没成亲了,就一口一个我男人我男人——”   丹旸道:“你都有男人好几年了,还不许我惦念惦念。”   两人没羞没耻的大谈男人,这若是有侍女在场,怕是要吓得上前来捂她们的嘴了。   “不过,不过,安阳,还有一事——”   说说着,便见丹旸继续支支吾吾,甚至不敢看安阳的眼睛,竟似还有些隐情。   说到最后,只见丹旸忽而有些难以启齿。   只一时紧咬着唇,面露难色羞耻。   安阳道:“还有什么?”   丹旸将牙一咬,似有些羞耻,直到天人交战许久许久,终是将眼一闭,闷头说到:“还有一点,安阳你先保证,你不会生气,也不会笑话我。”   丹旸忽而如此说着。   面上竟有些难言之隐,似没脸开口。   安阳惊讶点头。   便见丹旸忽而将双眼嗖地一闭,只伸头一刀道:“其实,其实苏公子长得跟无忧哥哥有些像,安阳,你……你不会介意罢!”   丹旸骤然如是说着。   丹旸骤然这般开口,一时惊得安阳双眼微瞪。   下一刻,便见丹旸噌地一下将双眼一睁,立马着急忙慌,举手保证道:“我承认,我一开始见苏公子跟无忧哥哥有些像,这才对他感兴趣的,不过后来,相识后才发现他们其实一点儿也不像,无忧哥哥高大威猛,威风凛凛,乃将相之才,苏公子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且心性老实文弱,实则跟无忧哥哥截然不同。”   说着,丹旸只一时胀红着脸,仿佛有些没脸道:“安阳,你会不会嘲笑我对无忧哥哥爱而不得,这才找了个冒牌货?将来……将来她们定也会笑话我的,对不对?”   丹旸一脸苦恼的说着。   怔在原地,怔了好半晌的安阳,依然有些久久缓不过神来,这时,便又见丹旸立马急急道:“安阳,我真的对无忧哥哥没有旁的心思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在三年前你们成亲时我就接受这个事实了,再说了,我那时小,现如今回想起来,不过是对无忧哥哥盲目崇拜,和跟赫连毓扛上了,这才镇日叫嚣着要嫁给无忧哥哥的,其实,其实我对无忧哥哥更多的是崇拜之情,如今,他已是你的男人,我必定不会惦记了,苏公子……苏公子就生得跟无忧哥哥略有些挂相而已,气质谈吐既然不同,真的,安阳,你……你要信我。”   丹旸着急忙慌的解释着,好似生怕安阳误解似的。   看着丹旸急得满头大汗模样,安阳缓过了神来,一时笑道:“我从来都知道,你跟赫连毓不过是杠上了而已!”   说着,安阳一脸认真道:“丹旸,我信你。”   丹旸闻言,顿时如释重负。   这时,安阳忽而想起,那日去邑王府参宴时,刚进门不久,绿云便说见到了个像顾青山之人,不过明月说不像,当日,安阳还远远看了一眼。   如今想来,便是那个苏公子咯。   “不过,我有些好奇,你是如何从那般崇拜他顾青山,到最后变为……青睐苏公子的?”   安阳一时戏谑又好奇问道。   丹旸一抬眼,见安阳眼里带笑,似在打趣她,又似真的一脸好奇,嘴角一勾,道:“崇拜无忧哥哥这有何难,当年整个京城的人,除了你安阳郡主和早已有了心上人的文姐姐,整个京城的贵女们怕是没有不崇拜无忧哥哥的,尤其是她赫连毓,我见了自然也兴致匆匆了。”   丹旸笑着说着,话一落,忽又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道:“还有便是,你知道的,我父王偏袒侧妃,尤其被那柳氏迷得团团直转,这些年来我跟弟弟没少受那柳氏的气,偏生那柳氏肚子又是个争气的,肚子呱呱呱,跟不要钱似的,一连生了两个庶子两个庶女,庶子庶女都养在父王膝下,跟父王亲厚,不像我同弟弟,自幼便送到了京城,我虽笨拙,却也知道,我跟弟弟若不争气,假以时日,偌大的王府便再也没了我跟弟弟的容身之所了,所以看到无忧哥哥那般厉害,而顾家又拥兵自重,荣耀不在王府之下,自然便从心底里期盼着他日能够嫁给一个像无忧哥哥那般厉害之人,能够得以护我跟弟弟周全,可惜……”   丹旸缓缓说着。   语气有些低沉。   安阳听了,心中微酸。   没想到看似咋咋呼呼,镇日胡作非为,骄纵妄为,又无脑蠢笨的丹旸,私底下竟也有着她如此……细腻心酸的一面。   也是,无论是她,还是丹旸,亦或是赫连毓,还是这世间千千万万女子中的任何一人,皆自个有着各自的心酸和小无奈。   没有人的人生是十全十美的。   “那既如此,你如今选了这苏公子,岂不是选了最难的一条路。”   话一落,便见丹旸会心一笑,道:“要么选对自己有利的,要么选自己喜欢的,总得要图一头,若是一头都不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安阳,你说对不对?”   丹旸如是说着。   安阳本以为自己要费心费力的劝解开导,却不料,对面的女孩儿远比自己的想象中的要剔透。   顿时安阳面露赞赏,想了想,便直言不讳道:“你说得对,总得图一头。”   说着,只收起了方才的戏谑和谈笑,安阳忽而一脸正色的看着丹旸道:“你今日来同我说这些,是想同我分享你的喜悦来的,还是……还是也想听听我的一些意见和建议?”   安阳一本正经的问着,话一顿,便又道:“若是单纯只是分享一些你的欢喜,我便什么也不过问,开开心心的听你同苏公子之间的欢乐趣事,不过若是你是认真的,那么作为朋友,对于这位苏公子,我这里其实也有着一桩小小的建议免不了要提醒你,那便是……前车之鉴。”   丹旸一愣,一时,咬咬牙道:“什么前车之鉴?”   安阳想了想,只轻声道:“我娘的前车之鉴。”   丹旸一怔。   长公主的……前车之鉴?   “这位苏公子,我并不了解,他的家世人品,才学实力,我都无从评判和辩解,不过,有一点,或许会对你有预见性,那便是,你若选了苏公子,他日选的绝不仅仅是苏公子一人,还有他苏公子背后一个家族,我跟我母亲,便是最好的例子。”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至今,我都跟宫家人……似两家人,便是我父亲,他跟他的妾室,他跟他的庶女,更像是一家人,他们是一个门第的,他们的习惯和风俗,口味和思维更加的契合,我……很难融入他们,或许,古话有门当户对一说,不是全无道理。”“   “当然,不是说,这位苏公子就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了,倘若这位苏公子是个人品优异,品行坦荡之人,便是门第不配,也并非完全不可取,不过,这便需要试探一番呢?”   安阳淡淡笑着说着。   丹旸并非真正愚钝之人。   一时,悄然醒悟了过来,只抿着小嘴,仿佛做了许久的天人交战似的,良久良久,只郑重其事地冲着安阳道:“好,那便试一试,他苏慕白若经不起这一试,便也不配得我丹旸青眼!”   丹旸咬咬牙说着,忽而一把攥紧了安阳的手,道:“安阳,你要帮我。”   安阳一愣,便见丹旸继续咬咬牙道:“你替我去勾引他,若他能过你这美色一关,我丹旸这辈子便认定了他,如若不能,本县主一脚踢他回苏州!”   安阳:“……”   看着一脸霸气的丹旸,安阳想起自己怎么着也是个有夫之妇,这个,干这些勾引人的勾当,似乎有些不妥罢。   于是,良久良久,安阳弱弱举手道:“其实,美色不过最低级的试探,试探人心才算高级,我这里还有一个更适合的人选!”   丹旸继续一脸霸气道:“谁?”   安阳弱弱道:“赫连毓!”   丹旸再次霸气道:“那便一起试探!”   安阳:“……”   作者有话说:   顾青山:我同意了么? 第58章   勾引人该如何勾引?   对于安阳来说, 这可真真算是个难题了。   要知道,安阳虽相貌绝美,实则跟男人交集不多,她这辈子除了跟二皇子, 也就跟成婚后的顾青山略有些交集。   至于勾引——   也就那日早起时, 她早早醒来后侧躺在床榻上, 戏谑般的冲着自行更衣的顾青山绵绵开口问了一声:“夫君, 可要妾身侍奉更衣?”   再多的,安阳可就不会了。   何况, 她可是堂堂郡主, 乃有夫之妇, 如何能够去勾引一名外男, 便是当真要去勾引, 定也是要不显山水般,是既不能玷污了她的身份, 又得助力丹旸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个任务,可真真难到安阳了。   没想到, 自己到头来, 竟是给自己个儿挖了个坑。   转眼, 便到了与丹旸约好的实施之日。   其实, 还真别说,安阳对这种手刃渣男,撕破伪君子的面皮, 棒打骗子负心汉的戏码, 还是十足感兴趣的, 她看过不少话本子, 书生多是爱骗人的,尤其是那些穷酸书生,最爱哄骗那些家门高贵,却涉世未深的娇贵小娘子。   虽没有开口眼言,但安阳一早便在心里认定了的,那个叫什么苏公子的,凭安阳看了十八年的话本子经验可断定他定然不是个什么好货。   她安阳这辈子深处深宫,结识外男的机会不多,皆识渣男的机会便更少了,这辈子怕是遇不到什么劳什子手撕渣男,棒打书生的戏码了,这会儿好不容易让她的小姐妹们遇到了,其实,还别说,她心里其实是有些跃跃欲试,是有些兴奋亢奋的。   她甚至想好了一百八十种暴捶渣男的戏码。   想想便觉得爽。   就是在这如何勾引上有些犯了难。   于是,头一晚略有些小兴奋,有些睡不着,本以为第二日起不来,不想,这日,安阳竟精神抖擞,几乎在身侧之人有了细微响动那一瞬间,安阳竟巴巴跟着睁开眼了,她难得一见的巴巴早起了。   顾青山见她这日起这么早,只略有些惊讶,眉头一挑道:“郡主今日可有何事?可是要外出?”   安阳自然不同告诉他她今日要去勾引别的男人一事,只脸不红心不跳道:“与县主有约,出府逛逛。”   话一落,还不待顾青山回应,便立马兴匆匆的派人焚香沐浴、洗漱更衣,那阵仗竟闹得比当年出嫁时还要热闹。   话说一大早的,安阳用花瓣泡澡,在浴桶里滴撒了特有的精油护理,沐浴时,屋内燃了龙涎香,一大早的,竟还特特洗了头发,顾青山在练武功练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难得早早赶回无恙居陪安阳用早膳,却不想,他练武都回来了,她竟还在洗漱忙活。   四名侍女们将几个箱笼全部打开了,十几套华丽奢华的衣袍一套套挑了出来,精心摆放在了木施上,贵妃榻上,床榻上,供人挑选,那头,十数个首饰盒齐齐展开,里头红的,绿的,一枚枚偌大的宝石简直要闪瞎人的眼。   顾青山进屋时,正好撞见一身白色衣袍的安阳郡主披着一头三千青丝,正在木施前一一挑选。   “这套老气,这套太素,这套是俩月前流行的,过时了——”   安阳一件件嫌弃着。   最终,走到贵妃榻旁,蕉月和绿云立马将贵妃榻上两套华丽的裙袍小心展开,展示在安阳跟前,便见安阳仿佛有些举棋不定。   这一幕,对屋内侍女们而已,其实稀松平常,可是,落在顾青山眼里,却叫他双眼一时微微眯了起来。   要知道,在顾青山的印象中,安阳郡主是个爱折腾的,或者说是个极度精致,极度讲究之人,这话不假,比如,她每日晚膳后,光是洗漱沐浴动辄都要忙活一个时辰,更甚者便是两个时辰,也毫不稀奇。   而成婚之前,但凡见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未有一日不是华贵逼人的,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奢侈、绝美的气息。   然而,许是近来宫里的太后身体抱恙的缘故,至少顾青山回京这几个月来,顾青山悉心留意过,郡主都有意无意穿戴素雅,极少像今日这般在穿戴和首饰上……大动干戈过。   与婚前的大行其道,相去甚远。   女为悦己者容。   郡主在他跟前,尚且如此……随意。   如今出府,缘何如此……兴师动众。   据她所说,不过是同县主一道游玩。   而之前两次的宴会,一次安伯侯府上的桃花宴,一次邑王府的生辰宴,竟都不如如此隆重。   县主又并非什么特别的人物。   据悉,七八日前还曾来过府上了。   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么?   他们当年定亲下聘之时,怕也不见她如此……重视罢。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青山一时眯眼看着,不多时,掀开帘子,缓缓踏了进去,随口道:“白色秀美,更衬郡主高洁气质,不如便选那身白色雪缎罢。”   顾青山自动越过了另外那身朱红色华裙,淡淡提议着。   呵,红色,花里胡哨的。   又不是大婚,寻常时日穿这般艳丽作甚?   他话一落,屋内众人齐齐转过看来,纷纷朝他行礼。   安阳闻言,淡淡瞥了顾青山一眼,半晌,挑了挑眉。   白色?   好吧。   在顾青山尚未出声之前,她或许有大半的可能会选择这身白色雪缎锦裙,因为男子皆爱柔弱女子,安阳美貌过盛,面目张扬,怕自身气势貌美太过逼人,寻常男子见了不敢造次,而这白色能稍稍压下她半分气场,走柔美路线,对寻常男人,定能一击击杀。   不过,实则在安阳心目中,她并不爱白色这等素色。   她喜大红大紫,华贵,喜绿喜蓝和玉色,干净幽静。   至于白色……她对喜欢白色的姑娘,多印象不好。   例如……乐未央。   镇日一身寡淡,又不是守寡。   这样想着,安阳当机立断翻了个白眼,指着那身朱红色华服道:“就它了。”   绿云与蕉月对视了一眼。   看了看安阳,又看了看走过来的大人。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一人默默收起了那身白色裙子,一人赶紧将那身朱红色的华裙取走,挂在木施上。   选好了衣裳,安阳没有搭理顾青山,便又继续自顾自地挑选首饰,十几个锦盒里数十套珠宝金钗一一呈现在眼前。   安阳纤细的玉指在一件件红宝石,绿玛瑙上点过,这时,一只宽厚的大掌越过她的手,将锦盒里一支最素朴的玉簪取了过来,递送到安阳跟前,道:“依为夫看,这支簪子极衬郡主。”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金钗俗物,撑不起郡主独特气质,这支簪子给郡主作配,既不花哨,又不裹乱,能原原本本还原郡主貌美,郡主觉得呢?”   顾青山一本正经的说着,说完,还像模像样的举起玉簪,朝着安阳头上比了比,甚至还跟着微微点了点头,好显得他的话语更有说服力。   安阳瞥了眼那支光溜溜的玉簪,撇了下嘴,道:“不如何。”   顿了顿,又道:“大人知道什么,这光秃秃的,哪里就衬本郡主了。”   说着,芊芊玉手一错,便取出锦盒中最古朴华丽的一支绿色玛瑙凤簪,往自己发间比了比,方才一脸满意道:“就这支了。”   顾青山定睛一看,竟是个比半个巴掌还要大的一支金累丝镶嵌绿宝石的凤钗。   簪子上的玛瑙怕是比鹌鹑蛋还要大。   顾青山心头顿时微微一跳。   红裙配绿玛瑙,这两者色泽搭配若放在任何一人身上,绝对死亡色系,然而安阳不同,她属于明艳挂的,气场气质大开大合,这般红和绿到了她的身上,只会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非但没有半分俗气,反而衬托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绝美来。   何况,那支玉簪偏古典陈旧感,这般复古的色调设计,与红色的搭配,只会碰撞出一股与众不同的视觉冲击感来。   安阳难得满意。   然而刚挑选完,扫了顾青山手中的那枚玉簪,忽而想起貌似那乐未央便喜欢玉簪,镇日一身白裙,绾玉簪,整得一副超凡脱俗的模样气质,顿时整个心情都不好了。   一时,白了那顾青山一眼,道:“这里是女儿家的闺房,又不是你的朝堂,大人,能不能不来添乱了!“   说着,下巴一抬,吩咐绿云道:“绿云,去将早膳摆上,伺候大人用膳罢。”   顿了顿,又淡淡瞥了眼顾青山,略微轻讽道:“大人日理万机,一心为民请命,还是莫要沉溺闺中脂粉才好,省得哪日不上进不作为了,外头又该怪咱们这些女子乃红颜祸水了?”   安阳淡淡揶揄着。   言下之意便是:赶紧消失罢,别来本郡主跟前添乱!   说罢,便又自顾自的选了一对宝石耳坠,选了一对红缟玛瑙镯。   顾青山见她选的首饰竟是一样比一样华丽,一样比一样耀眼,这般穿戴出去,究竟是想便宜了哪个去?   一时,嘴角微微抿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直接眯成了一条线。   直到安阳在侍女们的伺候下,换好衣裳,佩戴好首饰出来次间用饭时,这才发觉往日里忙得不见人影的顾大人这日竟没有急着用膳,竟不在饭桌上,安阳目光一扫,这才见临窗的贵妃榻上坐着一道身形笔挺的身影,挺立得像是一座青山,正一言不发,目光沉沉,又闷闷的看着她。   安阳:“……” 第59章   话说一身朱红华袍的安阳美得令人……触目惊心。   踏出梳妆台的那一瞬间, 整个屋内嗖地一静。   只见她一身朱红,衣襟从领口一路交叠至腰间,华袍一路垂至地面,宽大的广袖随着一路垂至地面, 安阳缓缓踏出时, 双手置于腹前, 身姿优美迤逦, 随着她每一步步子的迈动,两方广袖自腹前一路斜开垂至身侧脚边, 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似的, 美不胜收。   安阳自成婚以来, 多梳妇人鬓, 将三千青丝全部一丝不苟的盘起来, 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她的额极美, 白璧无瑕, 光洁饱满,安阳习惯点一抹花钿, 只衬托得整个人宛若瑶姬下凡般, 端丽冠绝。   然而今日, 她却将高高盘起的发披散了下来, 仅仅在头顶绾了一斜飞飞仙鬓,鬓上戴了方才她挑选的那支绿宝石金累丝凤簪,余下头发全部披了下来, 拢在身后, 在后腰的位置, 用红色丝绸发带轻轻捆住, 发丝如墨,三千发丝一路垂至臀后,红色的丝绸坠落至小腿处,轻风一掠,头上凤簪发尾一垂落水滴状绿宝石,随着轻风细微摆动,身后拢起的发束及束上红发带也随之轻轻掠动,只衬托得整个慵懒又妩媚,端庄又妖冶。   顾青山一眼望去时,呼吸随之一顿。   那是一种介于少女与少妇之间妖娆妩媚,比少女多了几许妖媚韵味来,比少妇,却又分明多了几丝纯净纯真。   干净天真中,夹着一丝丝美艳,一丝潋滟。   少女怀娇,怀媚,怀……春。   然而,落入顾青山的眼里,令他视线幽暗的同时,脸却分明……更黑了。   甭说成婚后,便是在成婚前,都未曾见过她这般盛装……装扮!   安阳郡主美冠天下,无人不知无任不晓,他顾青山虽不曾贪恋美色,可该有的审美却还是有的。   对于安阳郡主绝色天成这件事情,他自然是知晓的。   曾记得,一日受大皇子邀约去护城河夜游,大皇子包下了护城河最大的一艘画舫,请了歌姬载歌载舞,听闻那歌姬中的歌姬仙子花容月貌,比之宫中的安阳郡主,亦是不逊多少。   就连大皇子都神往不已,非得拉着不让他走,非得让他做个点评才能走。   顾青山还以为是何种绝色,然而当那名歌姬穿着裸露的舞裙方一露面时,顾青山便险些忍不住啼笑皆非来。   不知为何,当时他的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若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听到有人将眼前那等俗物与她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话,定然会气得口吐鲜血来罢。   尽管,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相熟。   安阳郡主的美像是天上的太阳,刺目又耀眼,温暖又和煦,是一种十分明艳靓丽,端庄大气的美。   成婚以前,许是还略有些幼态,成婚后,尤其此番回京后,只觉得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越发的华贵和饱满夺目了起来。   然而,眼下这朵完完全全已属于他了的牡丹花却在今日仿佛盛开得格外的妖艳,却好似并非为他!   如何不叫顾青山当场黑脸了起来。   “郡主今日当真是要同县主一道外出闲逛么?”   顾青山端坐在了贵妃榻上,眯着眼,幽幽开口问着。   好在他们夫妻二人近来相处得还算……不错,未见哪些嫌隙,不然,眼前这画面若搁在他刚刚回京那会儿,他定会认定了他外出这三年,她背着他又找上哪个相好的了。   顾青山略微不忿的想着。   端坐在那里,身体都要僵成了一座雕像了。   安阳见那顾青山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白眼正要一翻,然而下一刻,忽而灵机一动。   对哦,她如今业务生涩,一会儿若帮了倒忙可不好,如今,这里不就有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安阳决定先拿他顾青山练练手。   他越是冷着脸,越是个好练手的。   毕竟,一会儿要去勾引的人,还是个不认识的了。   这样想着,安阳翻到一半的白眼生生在半空中婉转一转,目光流转间,顾盼生辉,生生便被她拉了回来,变成了一个盈盈浅笑的目光。   只见安阳并没有理会对方的阴阳怪气,只款款几步,走向了贵妃榻,却在还差几步时缓缓停了下来,一时双手置于腹前,朝着贵妃榻上的顾青山略福了福身子,忽而盈盈浅笑开口道:“夫君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怎地冷着张脸?”   说话间,安阳似模似样的抬起手臂,四下看了两眼,道:“可是阳儿如此模样过于素净呢?”   说着,安阳便又笑眯眯道:“与友人同游,不可过于张扬,又不是参宴,太过盛装出席恐有不妥,就这样,差不多得了。”   安阳淡淡说着。   话一落,却见那顾青山的大黑脸微微一抽。   安阳不以为意,想了想,忽又语气甜甜继续道:“这么晚了,夫君还没用膳,肚子可是饿了?阳儿今日侍奉夫君用膳可好?”   说话间,安阳几步上前,忽而缓缓走到了顾青山跟前,笑眯眯冲他道:“紫黛亲自炖了鸽子汤,夫君至少要吃两碗。”   说完,安阳忽而抬手,轻轻扯了扯顾青山的袖子。   然后将那柔弱无骨的手伸到了……顾青山的眼前。   顾青山看了看安阳郡主那笑眯眯的,友好的不成样子的大笑脸。   听着她语气温柔,贤淑绵软得不成样子的浅言低语。   又看着她一脸娇羞的轻扯他袖子的动作,还有递送到他跟前的这只纤纤素手。   以及,那声……阳儿?   顾青山觉得匪夷所思的同时,心中免不了心生了一股错觉来。   莫非,郡主今日这身装扮是特特……为他准备的?   不过是借着与县主游玩的名头,实则是为了取悦他的?   可是,何至于此?   郡主可没有要讨好他的动机和理由啊?   一时,忽而想起那日郡主莫名早起时,侧躺在在床榻之上“勾引”他的那一幕,今日同样又是一个大早起,莫非,郡主喜欢在早上——   顾青山的思绪一时飘远了。   这时,人还没缓过神来,然而搭在小几上的胳膊便是一错,便是先一步缓缓慢慢的抬起,等到顾青山缓过神来时,自己那只手早已不受控制般的主动……放在了那只柔软无骨的素手上?   下一刻,那软得没有骨头的手便将他轻轻一拉。   顾青山便觉得神色一恍,整个人思绪还有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跟被人下了药似的,身体就跟着了魔似的,早已经机械又迟钝般,跟着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安阳盈盈浅笑着,一路主动牵着顾青山的手,往餐桌方向去着。   整个过程,顾青山都神色略有些恍惚,一步一步,不错眼的跟着她。   直到走到饭桌前。   此时,早膳早已摆上了,安阳让蕉月等人退下了。   “夫君,坐。”   安阳绕到顾青山身后,往他宽阔而结实的后背上轻轻一推。   顾青山步子险些一错,怔了片刻,被安阳生生推在了座位上。   然后,脸生生转过来,不错眼的看向安阳。   安阳勾唇,冲顾青山露出一抹甜甜笑容。   顾青山:“……”   而后,安阳缓步走到餐桌前,亲自拿起一个茗碗,亲自用勺子舀起了一碗鸽子汤。   安阳将一小碗鸽子汤送入鼻下轻轻嗅了嗅,嘴里轻呼一声:“好香啊!”   话一落,端起勺子悉心的送入唇边将汤吹了吹,随即,温柔小意的将整碗吹凉了的鸽子汤送到了顾青山跟前,柔柔道:“夫君,喝汤。”   却见那顾青山抿着唇,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目光……恍惚中又好似透着一股子迷茫怪异感。   确切来说,整个过程,顾青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全程目不转睛地直勾勾地盯着妻子,盯着安阳为他盛汤,为他吹汤。   直到整个人险些……再次成雕塑了。   这时,思绪一恍。   安阳催了一声,只复又冲他娇嗔一声道:“夫君,喝汤。”   这声娇滴滴的话再一起,便见那顾青山嘴角微微一抿,脸色非但没有半分松快,反倒是整个人越发的绷紧了,却在她这道声音响起地那一瞬间,动作先于思绪一步,顾青山下意识地便向安阳弹起了手,立马将安阳手中的那碗汤缓缓接了过来。   不想,却见这时安阳郡主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羞涩又婉转,在他伸手接汤的那一瞬间,给他递汤碗地那只手,在顾青山接过汤碗正要收回来的那一瞬间,她纤细无骨的手指忽而在他指尖上抚过,轻轻碰了碰顾青山的手。   然后,顾青山的手微微一顿。   再然后,安阳翘着兰花指捏着帕子,飞快将脸转了过去,仿佛不敢看他,然而,不过片刻功夫,又忽而用帕子半遮脸面,羞涩的将脸转了过来,侧眼飞快看了那顾青山一眼,看他的同时又飞快地朝着顾青山眨了眨眼,抛了个媚眼,又矫揉造作的再次将脸噌地一下,羞涩转了过去。   砰地一下,端着汤碗的手微微一抖,手中的汤碗哐当一声落地。   连汤带碗摔了个粉碎。   安阳:“……”   空气中静默了好一会儿。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直到外头侍女们听到动静后,飞快冲了进来。   这时,一直魂不附体的顾青山嗖地一下,仿佛终于从某种诡异又迷瞪的思绪中缓过了神来似的,看了看冲进来的侍女们,看了看身旁低头咬唇的郡主,又看了看脚底下摔成两瓣的汤碗。   顾青山终于恢复正常,只清了下嗓子,冲着侍女们摆了摆手,哑声开口道:“你们下去吧。”   侍女们将信将疑的退下后。   顾青山终于从方才呆滞的情绪中缓过了神来。   一时,抬手揉了揉眉心,定了定神。   方才,他整个人就跟被人下了降似的,压根不知发生了何事。   等到这会儿缓过神来,回想起方才匪夷所思的种种,看着身侧一脸羞涩,难以自持的安阳郡主,顾青山一时皱了皱眉,良久良久,骤然脸上染起半分无奈之色,只忽而伸手一把拉住了身旁安阳郡主的胳膊,隐隐无奈又宠溺的冲她道:“走罢!”   走?   去哪儿?   安阳原本低着头,一脸得意窃喜,窃喜自己方才将那顾青山给勾引到了,瞧瞧,他方才都神魂颠倒,分明被她迷得不知所云了。   看来,她安阳郡主在勾引人这方面还是有些造诣的。   安阳顿时信心大发了。   直到听到这骤然响起的两个字。   安阳噌地一下抬眼看向顾青山,一脸的不明所以。   这时,只见那顾青山直勾勾地盯着她,淡淡开口道:“更衣……就寝罢。”   说完,语气虽表现得略有些为难,却分明一副“不必害羞”“想要直接同为夫开口”“不必拐弯抹角”“为夫成全了你便是”了的纵容表情。   这莫名其妙的举动看得安阳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直到眼睁睁看着那顾青山拉着她便要往……床榻走?   噌地一下,脑海中白光一闪。   安阳骤然反应了过来。   一时吓得安阳噌地一下,一把将拽着她手腕的铁钳用力一甩,随即,跟见了鬼似的,从那顾青山跟前一把跳了起来,逃出老远。   更衣?   就寝?   这都……什么鬼!   待反应过来后,安阳气得脸噌地一下胀成了猪肝色。   他他他他他……有病罢!   更……更更更更你个大头鬼!   他该不会以为她是要勾他……上床罢?   天呐!   他脑子有坑是吧!   青天白日的,他精虫上脑了罢!   她就给他递了碗汤而已。   最多……最多抛了个媚眼。   他怎会想到……床榻上去了。   安阳欲哭无泪。   恼羞成怒。   叫苦不迭!   天呐。   男人究竟是种什么生物,真是太可怕了。   丹旸那桩差事,她可以推了吗?   她忽然间好怕怕。   作者有话说:   顾青山:哼,女人,想要就说。 第60章   邑王府的马车在将军府门前停靠下来。   丹旸兴匆匆的将帘子掀开, 将脸凑了出来,冲着大门口的顾青山道:“无忧哥哥,将安阳借走一日,你该不会舍不得罢?”   丹旸淡淡揶揄着。   又看了眼安阳, 见安阳这日竟盛装出席, 美得不似凡人, 神色一怔的同时, 只忧心又满意。   毕竟,当年她可是暗自发过誓的, 但凡她丹旸这辈子看上的男子, 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巴巴领到安阳跟前去的, 因为打从皇家学院那会儿起, 整个学院的世家公子哥们, 除了一个郑嘉行,还有一个顾无忧, 就没有不上赶着往安阳跟前献殷勤的。   郑嘉行中意文姐姐, 人尽皆知。   而顾无忧,是当真没将她安阳郡主瞧在眼里, 这也便是她当年被无忧哥哥所倾倒, 所折服的最大一个原因。   哼, 她丹旸瞧上的男子, 必须要慧眼如炬,眼光独到,岂能是个只相中一身皮囊的臭凡夫俗子, 若是人人都是那等肤浅之辈, 她丹旸这辈子情愿不嫁人。   丹旸暗搓搓的想着。   然而, 当年的誓言却在今日化为乌有。   她今儿个不但要主动领着安阳去见苏公子, 不止见,还要她勾搭他。   丹旸一来担心她的苏公子经受不住安阳的诱惑,被安阳一把将魂儿给勾走了,二来,见安阳如此美艳,只觉得衬托得她这个主人翁倒像是个乡野山鸡似的,这若是苏公子没被安阳给勾走,定也会被自己给丑到了,任何女人都不愿在自己意中人跟前,被其他女子给比下去的。   丹旸一时又焦虑,又满意,又忍不住有些……羡慕嫉妒恨!   一时又觉得今日之举会不会过于冲动了?   倘若苏公子并非负心算计之人,被今儿个她这么一番试探戏弄,会不会生气负气离去,然后再也不理她呢?   丹旸忧心忡忡的想着。   “县主只需记得在天黑之前将吾妻子平安护送回来便是!”   面对丹旸的打趣,顾青山面不改色的回着。   丹旸闻言,听到他一口一个“吾妻”,顿时肉麻的“啧啧”两声,扭过头便冲着马车里的赫连毓直挤眉弄眼。   顾青山说完,扶着安阳上马车。   安阳却啪一下,打开了他的手,不让他扶,自己一边撩起裙摆,一边牵着马车前的绳帘自顾自上了马车,弯腰进去时,还忍不住扭头朝着身后的顾青山恶狠狠地睇了一眼。   顾青山摸了摸鼻子,冲着邑王府的车夫吩咐道:“赶车当心点。”   说着,看了绥进一眼。   绥进立马上前给车夫塞了个荷包。   车夫顿时受宠若惊,随即立马眉开眼笑,又恭恭敬敬道:“顾大人放心,小的定当万分当心,护郡主等人周全。”   顾青山冲他摆了摆手,车夫小心翼翼地调转方向,缓缓驶了出去。   顾青山背着手,立在原地,一直目送马车远去。   想起方才上马车时郡主瞪的那一眼,想起郡主这一路的“嫌弃”和“迁怒”,又想起了方才在餐桌上闹出的那一幕幕闹剧戏码,顾青山一时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淡淡哂了一下。   没想到,原是他想岔了。   好吧,原来,方才并非哪些夫妻之间的情趣,定是那安阳郡主这几日话本子瞧多了。   不知又瞧上了哪些新的故事,新的桥段,一段段在他身上试验了。   到底同床共枕了三四个月,顾青山每一日对这位郡主都有着新的认识和了解。   只是,哪些话本子是需要勾引人的?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顾青山一时拧了拧眉,不多时,忽而冲着绥进道:“你前去暗中跟着郡主一行罢。”   说着,顾青山又觉得有些不妥,好似监视似的,不多时,只面不改色的补充了一句:“好好保护郡主。”   绥进只有些惊讶,少主这是让他去跟踪郡主?   嘴上却连连道:“少主,这几日那江洋大盗好不容易才有了线索,今儿个不是要去搜捕大盗么,那盗匪如此猖獗,竟敢在京城如此嚣张偷窃,竟敢在少主您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嚣张行事,如今衙门里头本就缺了人手,小的哪能在这当口缺席啊!”   绥进小心提议着:“不若让王五几个去吧?或者让苏屠跟着,就当将功补过呢?”   顾青山没说话,只淡淡扫了那绥进一眼,眼神暗藏杀机。   绥进立马缩了缩脖子道:“得了,得了,小的这便立马赶去。”   说着,立马入府去牵马,走到半路上忽而想起了什么,只贱兮兮问道:“对了,少主,倘若郡主等人一会儿去了哪些……欢乐之所,少主可要小的随时来报?”   这话一落,两道利箭齐刷刷直接朝着绥进面门射来,吓得绥进立马翻身上马,哒哒哒,牵着马绳飞快翻身上马纵身狂奔了出去。   话说一直到路口转弯了,丹旸这才缓缓将帘子松下来,一时挤眉弄眼的冲着安阳道:“啧啧,瞧瞧,这会子无忧哥哥还站在大门口朝着这边巴巴望着了,哼,安阳,看来你勾引人的道行还挺深的嘛,瞧瞧,这才几日功夫,便将无忧哥哥给迷得不着四六了。”   丹旸的语气只略有些尖酸吃味,说完,还冲着对面的赫连毓挑了挑眉,道:“赫连毓,你说对不对?”   赫连毓面不改色的阖着眼,从安阳进入马车那一刻,就没有正眼瞧过她一眼,这会儿听到丹旸的搭话,也懒得理会,过了片刻,才淡淡道:“不会勾引人,你寻她来作甚?”   丹旸一噎,嘴里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你到底哪头的,你不是不跟安阳好么,咋还帮她说话呢?”   一抬眼,却见安阳微微笑着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倘若县主不满,那本郡主现下便下车?”   安阳脸上虽笑着,可中阴恻恻的,无半分笑意。   丹旸当即缩了缩脖子,暗道一声不好。   糟糕,以前刺人刺惯了,以前说安阳是狐狸精说惯了,险些忘了如今她们早已和好了。   哼,谁叫今儿个她安阳郡主美得快要闪瞎她的眼了,还跟无忧哥哥好得跟对神仙眷侣似的,生生将丹旸埋在心里的那一抹“羡慕嫉妒恨”给深深刺了出来。   这若是……这若是当真将那苏公子的魂儿给勾搭走了,她该怎么办?   今日丹旸难得有些紧张,整个人紧张得胡言乱语了。   俨然忘了,今儿个可是她自己个求着这二位来给她帮忙来了。   这会子见安阳快要绷着脸了,生怕这位一不顺气便要撂挑子不干了,就像是那日给她贺寿那日,谢衣然开罪了她,她谁的面子也不给,当即便要甩袖子走人,而得罪了安阳的那个谢衣然,至今还在府中跪着祠堂了。   原来,那日谢衣然“诅咒”太后一事传到了宫里,传到了陛下耳朵里,陛下震怒,当即以“管教不严“谢女无德”的名头将谢衣然那位由兵部尚书贬为四品参将的大伯,再度连贬三级,都被贬到皇家马场刷马屁股去了。   这件事,这两月在满京世家圈子里头传得沸沸扬扬,谢家一度成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而以前奚落安阳郡主遭人抛弃成了下堂妇的那些言论一夜之间竟都通通消失不见了,转而成了安阳郡主与顾大人乃天上有地下无的一对神仙眷侣之类云云。   这世道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   这样的安阳郡主,丹旸可开罪不起。   待稍稍清醒过来的丹旸立马打了个哆嗦,一时立马谄媚的凑到安阳,拉了拉安阳的袖子,可怜巴巴道:“别啊,安阳,我……我又不是在讽刺你,我那是……我那是在夸赞你呢,你没听出来啊,安阳,你可真够意思,为了我可真真豁得出去,你今日助我的这份情谊,我丹旸这辈子都会记得的。“   丹旸叭叭叭的解释着,怎料想,越解释越奇怪,什么叫做“为了我可真真豁得出去”,说得好像安阳生性浪荡,巴巴上赶着似的。   说着说着,丹旸结结巴巴,越描越黑,差点儿快去急哭了,一时忍不住撅着小嘴,道:“你……你别这样看着我嘛,我其实是故意这样说的,这不是看你跟赫连毓不说话,想帮着你跟赫连毓圆场子和好嘛!”   丹旸灵机一动,忽而胡乱掰扯着。   却见那安阳眼观鼻,鼻关心,神色淡淡道:“不需要。”   丹旸见安阳高高抬着下巴,骄傲的像个大孔雀,竟对她冷起了脸子,又见对面赫连毓闭着眼,不言不语的,仿佛跟她俩不熟,一时,小嘴一瘪,眼圈一红,忽而忍不住咬牙朝着二人大吼一声道:“你瞧瞧你们,你瞧瞧你们,你们一个个都不跟对方说话,你们一个个都懒得瞧对方一眼,一个个都不齐心,一个个都不上心,一会儿还怎么帮我试探勾引苏公子,依我看,你们就不是诚心来的,你们压根就不是来帮我的,你们压根就不盼着我好,不管我的死活,哼,还算什么朋友,你们干脆别管我得了,你们干脆眼巴巴看着我被那个能说会道,能言善辩,张嘴便来的花心书生给一把骗走得了,呜呜……”   话说,丹旸气呼呼大喊大叫着。   喊着喊着,叫着叫着,只越喊越委屈,越叫越紧张,一时只撅着小嘴,气得金豆子一串一串劈里啪啦滚落了下来。   这阵仗骤然一起。   惊得安阳和赫连毓齐齐坐直了身子。   怎么好端端的还掉上金豆子呢?   赫连毓终于飞快睁开了眼。   安阳也终于将那高贵的下巴略收了收。   两人齐齐看向旁边一抽一抽掉金豆子的……丹旸县主。   又齐齐收回了目光。   良久良久,赫连毓扫了对面的安阳一眼,终于开了金贵的口,道:“说说你的计划吧。”   几乎是在她话刚一落,安阳立马回道:“我的计划便是——”   叭叭叭,安阳跟说书似的,说了一路。   掉了一路金豆子的丹旸渐渐被安阳绘声绘色,说书似的计划给渐渐吸引了眼神,听到精彩之处,她俨然忘记自己还在掉金豆子了,一时忍不住破涕而笑,激动得欢快嗷嗷喊道:“这便对了么,咱三姐妹若是齐心,今儿个一准能将苏公子给一举拿下了!”   丹旸嗷嗷喊着。   结果许是由于她太激动了,一个吸气时,一个稍稍没控制住,鼻子下的鼻涕一收一缩间,忽然间就当着众人的面,生生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鼻涕泡泡,然后慢慢的从丹旸的鼻子下给吹了起来,越吹越大,越吹越大……   然后,马车内的三人都齐齐傻眼了。   再然后,在安阳和赫连毓的憋笑声中,气得恼羞成怒,没脸见人的丹旸开始闹着叫着要跳马车——   整个马车歪歪扭扭,差点儿要散架了。   悄悄跟在远处的绥进看到这一幕一时傻了眼了都,郡主跟县主还有七公主这是在马车里直接开打了么。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瞧见过这种阵仗。   这……这算是……意外吗?   他这要如何保护郡主的安全?   他要不要现在就返回去向少主……通报?   说郡主跟县主、七公主打起来了,让少主速速赶来护驾? 第61章   话说福满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   一楼大堂, 二楼空中楼阁,有舞台助兴,三楼设有雅座,四五六楼是客房。   在此之前, 安阳已让丹旸在此酒楼三楼提前订了两间雅座, 相连的。   安阳的计划便是, 先试探人心, 再以美□□之。   按照原计划,安阳同赫连毓二人提前一刻钟到三楼入座, 不久, 丹旸一人领着侍女在隔壁落座。   这个时辰尚早, 三楼的人并不多, 来到酒楼上, 她们便又让人将三楼清场,将整个三楼包下来了, 因雅间与雅间之间虽相连, 却用屏风做隔,外头又有帷幔纱帘遮挡, 故而私密性还算极好, 从外看, 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身影, 具体的内容光景瞧得并不真切。   安阳同赫连毓饮茶一刻钟后,不多时,终于丹旸的侍女领著名书生扮相的男子姗姗来迟, 因有帷幔纱帘做挡, 故而只依稀看到是名清瘦文弱的男子, 穿着一身蓝色布衣, 衣裳洗得泛白,却十分干净整洁,肩上背着个布包,鼓鼓囊囊,里头不知何物,头发高高绾起,梳得一丝不苟,未戴金玉,未佩玉冠,仅仅用一块蓝色巾布包裹束发,是江南书生固有的扮相。   安阳示意蕉月撩开帷幔一角,瞧瞧具体相貌,却不料那侍女一直走在前头,遮住了书生的大半张脸,故而瞧得并不真切。   侍女将书生一路领到了隔壁雅座外,随即将帷幔撩开,冲著书生道:“苏公子,请——”   却见那书生飞快朝着雅座里头看了一眼,随即,隔着纱帘,似有些拘谨,只微微红着脸,朝着雅座里头的丹旸县主支支吾吾作揖道:“县……县主……”   丹旸见书生脸红,当即也微微红着脸,小声道:“苏郎,请入座。”   话一落,书生低头垂目,轻轻撩开帷幔入内,两名侍女各自散去。   隔壁雅座里的,安阳和赫连毓不由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不由侧耳听着。   只见不多时,丹旸轻柔的声音在隔壁响了起来,道:“我近日临摹了一副手稿,还请苏郎帮我瞧瞧我的字迹可有进益。”   苏慕白闻言,飞快看了丹旸一眼,很快垂下了双目,只小心翼翼地将丹旸的手稿打开,只见入目的字迹娟秀工整,整整齐齐,不过略有些呆滞,缺了丝灵性,苏慕白当即微微笑着点评道:“县主的字迹娟秀秀美,十分漂亮,已胜过不少男子了,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了些力道,县主写字可习惯用手指使力?下回若是换做腕部使力,定当越发轻盈灵动——”   苏慕白一脸认认真真的点评着。   话一落,想起了什么,忽而将肩上的布包取下,然后,将里头的东西一一取出,这才发现他那个布包里装了满满当当一布包的文具和书籍,苏慕白将其中一支毛笔取出,捏在指尖,亲自教着对面的丹旸如何用腕力使力。   丹旸飞快看了他一眼,随即兴冲冲道:“我来试试——”   苏慕白微微浅笑着将毛笔递给了丹旸。   丹旸握着毛笔,比划了两下,连连道:“可是这样?”   苏慕白道:“县主转动下手腕,自然些,莫要太过僵硬,该是这样……”   许是见丹旸动作僵硬,苏慕白下意识地便抬手教她纠正,不想,这一探手间,二人手腕相触,瞬间便跟触电了似的,苏慕白嗖地一下飞快的收回了手,随即脸骤然一胀,只忙慌乱支支吾吾道:“小生……小生失礼了。”   丹旸的脸也微微一红,一时捏着毛笔,轻咬住了红唇,红着脸,道:“无……无妨——”   空气里气氛一时暧昧了起来。   隔壁雅间的安阳和赫连毓对视了一眼,不由面面相觑。   那小秃鹦在做什么?   不是要将人试探么,怎地一转眼便将所有正事给抛脑后去了,只顾与人亲亲热热去了。   安阳不由转了转眼,心道,喔嚯,可了不得啊,隔壁那书生若非当真至善至纯,不然,真真是个有手段的,不过三两下便将丹旸那小妮子给拿捏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莫不是男狐狸转世不成?   安阳认定了那书生是个心机手腕了得的,当即便也不等丹旸那死妮子了,只与赫连毓交换了个眼色。   不多时,赫连毓微微咳了一声,忽而端起了手中的茶盏,饮了一口,开口道:“听闻邑王日前上了道折子,竟向父皇讨要军饷,惹得父皇大怒,母妃说邑王这些年来越发肆无忌惮了,竟仗着平定南蛮的功绩年年向父皇索要大量的钱财,母妃说待北方安定下来后,父皇便要开始着手削藩事宜了,哼,若邑王被父皇拉下马来,丹旸那个小贱人也该跟着倒大霉了,本公主早已迫不及待地要瞧瞧丹旸那小妮子跌落泥潭,遭众人践踏地模样了,想想便好生解气!”   话说赫连毓语气孤傲张扬地说着。   赫连毓这人素来嚣张跋扈,一根鞭子走哪儿甩到哪儿,她几乎不用假扮,眼下这些话,不过本色出演罢了。   她特特提高了声音,毫无意外的,这番话清晰无误地传到了隔壁雅间。   她对面的安阳懒懒问道:“哦,七公主届时想要如何戏弄丹旸那小丫头?”   赫连毓眯着眼,道:“安阳,那小贱人不是屡屡顶撞于你么,你放心,待她邑王府落马,我一准抽她个一百鞭子替你解气如何?然后再将那小妮子发落卖去教坊司,好让她沦为全天下的笑柄,我倒要看看,日后还有哪些个攀龙附凤的穷酸书生想要巴结她?也不怕沾了一身的晦气!”   赫连毓洋洋得意地说着。   瞧那语气,分明是故意说给隔壁听的。   隔壁地丹旸闻言,瞬间气红了眼,只气得噌地一下从坐席上冲了起来,气得恼羞成怒的便要过去跟赫连毓对峙。   这时,对面的苏慕白见状,立马跟着起身,连连将丹旸一拦,随即连忙朝着丹旸作揖道:“县主,县主莫气。”   说着,不由抬眼朝着隔壁雅座看了一眼,透过隐隐绰绰地缝隙和纱帘,依稀可见隔壁坐着几个女子,听方才那女子的语气,自称是公主,还有安阳的名讳,想来正是县主嘴里时时提及的死对头七公主和安阳郡主。   苏慕白见丹旸县主气得小脸都煞白了,忙转移着她的注意力道:“县主,莫要气了,与人争执只会白费唇舌,徒耗自己的精力,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说着,苏慕白想了想,道:“小生方才过来时,见楼下有家榛子鸡,味道十分味美,小生去给县主买吃榛子鸡尝尝味道可好?”   苏慕白一脸微微浅笑地劝说着。   对面丹旸听着,似气消散了半数,却依然气鼓鼓,良久良久,忽而咬牙冲着苏慕白道:“你都听到了,我父王功高震主,大家皆说我家将来怕是没什么好下场,早晚有一日父王会被陛下处死,我也不得善终,你……你不若还是离我远远的,以免牵连了你。”   丹旸言不由衷,气呼呼地说着。   苏慕白看了丹旸一眼,微微笑着道:“今上乃明君,王爷乃功臣,明主岂会无故屠杀功臣,何况,王爷乃今上兄长,朝局之事历来复杂难辨,非三言两语足以概之,小生虽不曾涉猎朝堂,却也知凭今上与王爷的智慧,便是当真有些矛盾,便也能智慧的迎刃而解化解这般矛盾的,县主实不必担忧。”   苏慕白娓娓道来,细心耐心的安抚着丹旸,许是他的声音温和,说话不急不缓,当即,丹旸渐渐松懈了下来,不由咬着唇,满脸狐疑的看着他道:“真……真的?”   苏慕白冲她重重点了点头,一脸坚定,而后,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即便……即便真有那样一日,若,若县主不嫌弃,小生……小生老家还有几亩薄田,我有举子的功名傍身,家中有处宅子,将来便是不能做官,也能当个教书先生,勉强可堪度日,县主……县主若不嫌弃,多一个人多一张嘴,还是……还是不成问题的……”   苏慕白红着脸,支支吾吾,略有些不大自在的说着。   原本对国事夸夸其谈的人,谈到这个话题,只忽而一脸慌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丹旸闻言,嘴角微微一翘,不多时,看了对面白俊书生一眼,只有些娇嗔道:“那你……那你还不快去给我买榛子鸡!”   话一落,苏慕白似一愣,似没想到丹旸话题转变得这样快,也没想到她竟这般好“哄”,当即忍不住抬着眼,定定看着丹旸。   丹旸目光炯炯,目光不躲不避,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仿佛有着一片星辰。   苏慕白被这道直白炙热的目光看得脸微微一热,怔了一片,当即缓过了神来,立马结结巴巴,飞快道:“好,好,好,县主在这里等我,榛子鸡就在楼下不远,小生……小生去去便来……”   说着,还不待丹旸缓过神来,立马飞快转身掀开帷幔匆匆而去,结果帷幔太长,险些勾住了他的双脚,匆匆忙忙间,差点儿绊住了他,这一画面,一时逗得丹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慕白两只耳朵都红了,只忙朝着门外的侍女悻悻作揖,而后在县主的轻笑声中一脸狼狈而去。   他刚走没多久,丹旸飞速摸了摸自己烧红的脸,待平复了下心情后,直接噌地一下起来,掀开了隔壁的帷幔纱帘,飞快踏了进去,咬着唇,气呼呼指着赫连毓道:“赫连毓,你方才骂我什么?”   丹旸没想到她竟然来真的,骂她……小贱人?   丹旸气疯了。   不过,气急败坏之余,又很快将这一遭给抛下了,只一脸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如何?他……他表现的如何?考验通过了么?”   丹旸一脸紧张又焦急的问着。   安阳同赫连毓对视了一眼。   赫连毓想了想,道:“看着品行还算端正,非歪门邪道之辈,方才得知我等就在此处,也没有四下乱看,生攀结之心,我方才有意挑拨事端,暗中讽刺,对方知道劝你避祸,也未曾被言语刺伤激怒,得知邑王府恐有危险,也不见撒腿便跑,还知哄你护你,我觉得……还成。”   赫连毓直截了当的发表她的见解。   丹旸闻言,脸上顿时一喜,下一刻,攥着两只小手跳着看向安阳,紧张又激动道:“安阳,安阳,你呢?”   安阳见丹旸一脸喜不自胜,少女不胜娇羞,不由勾唇笑了。   其实,在这之前,她将丹旸嘴里的那位苏公子想象成了戏文里的负心汉书生,满心算计,诡计多端,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然而方才隔着一方屏风,未见其人,不过闻其声,辨其品行,竟意外般的令人……心生好感。   瞧着,似乎并非……坏人。   不过,暂且还不能这么快下结论,至少得让她正眼瞧上一眼,那些谄媚又好色的男人是什么模样的,没人能逃过安阳的这双眼,当年在皇家书院念书时,可没少被一些苍蝇嗡嗡嗡的围着在她眼前乱飞乱叫。   于是,安阳保留又保守的点了点头,道:“良人还不知,不过应当不是个坏人。”   安阳这话一落,便见丹旸高兴得快要跳了起来,一时激动的拉着安阳的手,道:“安阳,一会儿他上来,你在勾引他一下,若是能过你这一关,我便认定他了。”   丹旸脸红扑扑的说着,说完,又支支吾吾,一脸担忧道:“不过,你只能稍稍勾引一下下,不许……不许使全力——”   正说着,这时,外头侍女立马来报道:“县主,苏公子到楼下了。”   话一落,丹旸心中一紧,立马紧张又郑重地看了安阳一眼,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雅座上。   安阳闻言,也微微吸了一口气,随即,从容又优雅的戴好了面上的面纱,然后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朝着雅座外走去。   这时,苏慕白捧着榛子鸡归心似箭的上楼来,刚上到三楼时,他往上走,有人正好往下来,只一时不察,竟不小心与人在三楼楼道口迎面偶遇,相撞。   面纱自空中轻轻扬起,飘到空中飞扬了起来,而后像是一只蝴蝶似的,自空中轻轻飘落。   面纱飘落,露出面纱底下一张惊为天人的脸来。   苏慕白一抬眼,入目的是一张绝世容颜,令他有片刻的惊艳恍惚。   而安阳一抬眸,入目的竟是一张略微熟悉的……面容。   两人齐齐一愣。   一时在三楼的楼道口,四目相对,忘了反应。   而守在楼下正要上来查探的绥进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俨然快要傻了眼了。   天呐,眼下这是发生了什么?   郡主……郡主怎会,怎会跟个陌生男子在此处——   瞧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瞧那一动不动的对视。   任人瞧见了,都知这两双眼里头……不清白。   怪道怎么今儿个奇奇怪怪的,少主竟连江洋大盗都不让他跟了,竟离奇的派他来跟踪郡主。   怪道郡主一行神神秘秘的,方才在楼下竟离奇的分成了两拨进来,还在楼下派了侍女望风,方才还由县主的侍女领了个书生进来。   他方才就觉得古古怪怪。   直到这会儿,直到眼下,竟全明白了。   没曾想,没曾想,郡主竟背着他们少主外出私会情郎来了。   绥进只觉得五雷轰顶。   怪道他们少主一走三年,郡主竟也不哭不闹,感情……感情人早早背着他们少主养起了情郎来。   竟给他们少主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来。   绥进气得气愤不已,恨不得冲上去寻郡主对峙,却又忽而想起少主派他暗中跟踪,定是不想打草惊蛇的意思,当即忍了忍,一脸愤愤不平转身下楼,要去给他们少主通风报信。   结果,不想刚到酒楼门口,忽见他们少主竟离奇般的从天而降,竟霸气厉目,威风凛凛驾马而来,还领了一路人马,只见他冲着身后一队下属厉声吩咐道:“将整个酒楼围起来。”   话一落,二十余人的队伍四下散去,团团将整个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青山也利索翻身下了马。   绥进见状,顿时一脸激动,心道:瞧瞧,他们家少主多霸气,少主竟亲自捉奸来了。   正恍惚间,顾青山大步跨进了酒楼,看到门口的绥进,顾青山眯起了眼,扫了他一眼,道:“你怎会在此?”   又道:“郡主在此?”   绥进一愣,少主竟不是为郡主而来?   正一脸懵然之际,却见顾青山冲他撂了一句:“保护好郡主!”   话一落,顾青山来不及理会他,亲自领队,冲进了酒楼。   绥进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家少主安抚了一楼掌柜,及所有宾客,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少主领了一路人马摸上了楼,他正要唤住少主,却结结巴巴,如何都开不了口。   说些什么,总不能当众冲着少主大喊一声:“不要上去,少主,郡主在楼上跟人幽会!”   “少主,不要上去,郡主给你戴了个大绿帽子!”   话说,顾青山紧握着剑,派了几人去搜二楼。   他则领着剩余人直接上了三楼。   却不想,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发现了一块白色面纱。   静静地躺在台阶上。   那面纱……略有些面熟。   若是没记错的话,早上,郡主戴的也是这样一块白色面纱。   刚好郡主今日就在福满楼。   当即,顾青山将面纱捡起送到鼻尖下一嗅,正是郡主身上的香味。   他比谁都熟悉。   莫非,郡主遭遇了危险?   这个念头一起,当即顾青山顾不得许多,一手紧紧捏紧了手中的面纱,一手将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一步一步疾步朝着三楼踏了去。 第62章   话说, 尽管事先已从丹旸那里提前得知了,丹旸的那个苏公子生得同顾青山略有些相似,不过在真正见到本人的那一瞬间,依然让安阳稍稍……惊到了。   看到一张酷似自己丈夫的脸,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的, 只见眼前的这个书生生得面白唇红, 是那种斯斯文文, 十分文雅的面相,其实跟顾青山完完全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 可面相上就是有些相似。   顾青山有棱有角, 生得俊逸丰神, 眉眼冷峻, 他是属于可文可武的那类相貌, 神色严肃则犹如修罗,宛若金刚怒目, 然而但凡眼里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便又觉得温文儒雅,斯文贵气, 乃是个十足尊荣清贵之人。   而眼前这位苏公子则截然不同, 他是白面小生类型, 骨骼纤细, 偏文弱,弱不惊风,眉眼, 五官, 脸型, 其实样样都与顾青山不同, 然而凑到一块儿,就是觉得同顾青山略有些神似。   约莫有三四分挂相罢。   不及顾青山英俊,不及顾青山贵气,却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弱谦逊,比顾青山更为温和和文气,是一种没有丝毫攻击性的书生气质,令人一眼便能心生好感。   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安阳还以为丹旸真真对着顾青山找了个冒牌货,可再一眼看去,却又分明截然不同。   一个斯文白净羸弱版的顾青山,一时令安阳略微有些看呆了。   而苏慕白也已从方才的惊艳恍惚中缓过了神来,毕竟,世人皆是视觉动物,看到极致的美,被晃眼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很显然,苏慕白眼神中是一种正常的惊艳惊诧和欣赏,并无旁的歪心思。   待反应过来自己撞了人后,飞快看了安阳一眼,随即匆匆收回了视线,立马一脸歉意的朝着安阳不断作揖道:“小生……小生无礼,唐突姑娘了。”   苏慕白一脸局促不安。   想起自己将这位姑娘的面纱给撞飞了,四下搜寻了一眼,正要去找,结果,这时的安阳也随之缓过了神来,定了定神,想起自己这会儿身上还带着的任务,一时抬眼看了对面那张文弱版的顾青山面容一眼,暗自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一时轻轻抬起了纤纤玉手,朝着自己的太阳穴处抵了抵,随即,柔弱纤细的身子微微一恍,红唇里不由溢出一声:“嘶……”   身子便随之晃了两下。   苏慕白见她身子摇摇欲坠,似要倾倒,立马紧张上前道:“姑娘,姑娘,你无碍罢?”   他一脸紧张担忧。   想扶,却又觉得唐突不妥。   安阳于柔弱无力中,分出一抹勾魂夺魄的目光,斜斜扫了对面那白面书生一眼,许是,一早便在顾青山跟前试验过一回了,安阳这会儿动作熟稔,只见她暗送秋波,星眸微嗔,她眼眸乌灵灵动,长眉连娟微睇,眸转千回间,秋波那一送,定要让见者酥了半边骨头,三魂不见了六魄。   然而不知是眼前这白面书生眼下注意力全在她虚弱要倒的身子上,还是如何,竟没能留意到安阳这眸含秋水的明眸一睇,倒叫安阳生生给扑了个空。   安阳眉间微蹙。   这个呆子,怎地好生榆木。   她今儿个可是连顾青山都给勾搭到手了,顾青山是谁,他可是京城第一玉面公子,一个丝毫不将世间任何女子瞧在眼里的冷面少将军,这般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常年在男人堆里打转,对女子无甚兴致之人,她一个眼神便将他都轻而易举给搞定了,她还不信,搞他一个穷酸书生不定?   对方的态度和表现略微让安阳受挫。   哼,定然是个藏拙极深,手段了得的。   这样想着,安阳一时复又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加码,柔声装弱道:“我……我被公子撞得有些犯晕,公子……公子可否扶我去里头坐着歇息片刻?”   安阳柔柔媚媚开口说着。   故意压着声音,拖着长长的音儿,声音娇滴滴的,绵软入骨,勾魂摄魄,令人听了连骨头都能软了半截,可是连那顾青山都不曾听过的了。   安阳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那软绵无骨的素手,伸到了苏慕白跟前。   苏慕白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白得晃眼的玉手,一下子慌了手脚,不扶罢,这位姑娘好似随时要倒,扶罢,苏慕白立在门口,一时下意识地便朝着远处雅座方向急忙看了一眼。   犹豫再三后,只见那苏慕白连连弯腰作揖,一脸局促道:“姑娘,姑娘稍等片刻,小生……小生这便唤人过来相助姑娘——”   说话间,便见那苏慕白额间冒汗,转身便要朝着里头雅间方向而去,不想,却在这时,只见眼前那道朱红迤逦的身影自眼前一晃。   苏慕白吓了一大跳,压根来不及多想,于方寸大乱中下意识地立马抬手去搀。   安阳捏着帕子的手便顺势搭在了苏慕白的衣袖上,苏慕白方寸大乱的虚扶着这位貌若天仙的姑娘。   一个低头,一个抬眼间。   二人四目相对——   “公子……”   便见那安阳忽而目光痴痴的看着苏慕白,柔柔开口轻声唤着,面上骤然通红,露出一抹羞涩浅笑来。   只见她粉腮红润水嫩,秀眸妩媚动人,抬眸浅笑间,含情凝睇,幽韵撩人,一双春水深含的桃花眼里仿佛藏匿着两汪幽深漩涡,轻易便将人的魂魄给勾了进去。   妩媚有之,魅惑有之,却哪里是个虚弱柔弱的,分明是刻意佯装的!   话一落,安阳忽而作势要朝着苏慕白方向缓缓软倒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举动,令苏慕白愣了片刻后,待他缓过神来后只吓得他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便要往后躲避。   安阳见其这副惊恐万分,连连躲避不及的模样,一时嘴角微勾,面露欣慰,心道,倒不是那等轻易上钩之人。   若是换作旁的男人,甭说她主动生扑,早在与之相撞的那一眼,多数男人眼里便早已染上几分觊觎了。   不想,眼前这个酷似顾青山的书呆子,倒是个正人君子。   安阳悠悠想着,顷刻间,思绪归位,将稍稍靠近的身子顷刻间撤了回来,一时轻启红唇,冲着那脸色大变的苏公子嫣然一笑,说了一句:“公子……极好!”   话一落,便要见好就收,正要将抵在那片衣袖上的手指收回,停止这番勾搭之时,不想,恰好就在这时——   “你们在做什么?”   忽而一道威厉阴冷的声音自远处响了起来。   这个酒楼的整个三楼这日全部被丹旸给清场了,这会儿,整个三楼就唯有她们这几个人,这会儿怎么会出现其他人?   且不知是不是安阳的错觉,怎么听着,这突如其来冒出来的这道声音竟这般耳熟?   莫非是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心虚得出现了幻觉?   这道骤然出现的阴冷甚至隐隐透着几分“咆哮”的声音,生生唬得安阳同苏慕白二人吓了一大跳。   二人来不及反应,只下意识地便寻着发声之处看去。   便见自楼下踏步上来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那人手持一柄锋利的利剑,正面色冷漠,双目阴冷,一步一步自下而上踏来。   那人人高马大,自微暗的楼道而来,衬托得整个楼道都逼仄了几分。   他浑身冷厉,然而比身躯更为凶悍的竟是他的面目,只见他面上罩着一层千年寒霜,双目比手中的利箭还要锋利几分,一动不动,隐隐发怒的紧锁住楼上亲密“相拥”的二人,怒着面目,宛若修罗罗刹,怒目金刚。   安阳一愣。   那个罗刹金刚生得好生面熟。   竟跟……竟跟顾青山生得如出一辙。   比眼前这个苏公子还更要像顾青山几分呢?   安阳幽幽想着。   直到下一刻,噌地一下,那个罗刹金刚三两步便踏上了三楼,然后,噌地一下举起手中的那柄利剑直接架在了那位尚且还云山雾绕的苏公子的肩上。   安阳愣了一下,便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娘勒!   不是哪个生得像顾青山的罗刹金刚,这……这这这分明就是顾青山本人啊!   大抵是安阳认识顾青山这么多年了,跟他成亲这么多年,甚至与他同床共枕这么久了,却还从未见过他震怒的模样,故而,一时险些没将眼前这个黑脸隐怒的顾青山同往日里那个日日迁就她的顾青山联系到一块儿。   直到反应过来后,安阳骤然心尖微颤,他……他他他他他眼下怎么在这里?   这会儿,安阳的两根手指头还抵在了苏慕白的衣袖上了。   待反应过来后,安阳立马慌乱的噌地一下赶忙收回了自己“不安分”的手。   而垫在那片衣袖上做挡的帕子也跟着垂垂落地。   而看到那冒着白森森的光的锋利无比的剑这会儿架在了苏公子肩上,此时的苏公子不明所以,双腿发颤。   顾青山一边拿剑比着苏慕白,一边抿着嘴,绷着腮帮子看向了安阳,一字一句冷冷重复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此时,顾青山身后,还乌泱泱冒出了一大堆手持大刀的官兵。   这阵仗,实在吓人。   顾青山,他……他该不会是想要缉拿她将她关入大牢罢?   这……真不至于罢?   安阳目瞪口呆地想着。   面上却强自镇定着,甚至还挤出了一抹优雅浅笑,只僵着脸,笑眯眯回道:“若我说……若我说,我方才将这位公子错认成了夫君,正在欢喜的跟夫君打招呼,夫君可会……相信?”   安阳弱弱的问着。   话一落,便见那顾青山铁青着一张脸冷冷的看着她,而后将手中的利剑一扬,这一举动一时吓得安阳立马小脸煞白,紧闭双眼,嘴里慌乱喊道:“蕉月,小……小月月,快来……还不快来护驾!”   顾青山:“……” 第63章   福满楼整个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怕是连只蚊子也休想飞出去。   从一楼到六楼,官兵层层在大动干戈地搜捕。   三楼的雅座区域,楼道口被两个手执大刀的彪形大汉牢牢守住,里头雅间, 男女分开“收押”, 安阳、赫连毓还有丹旸三人被塞进同一个雅座内, 由绥进亲自看守。   而她们的隔壁, 苏公子苏慕白则被名官兵单独牢牢看守着,不准踏出半步, 那名官兵怀中抱着大刀, 看上去威风凛凛, 三个苏慕白也休想敌过他一人。   楼道口, 官兵上上下下, 严惩搜索,楼上的客人一个个被这阵仗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闻得有人在楼上禀告道:“大人, 那盗贼许是收到风声提前逃脱了。”   “打草惊了蛇,今日逮不到了。”   “归队回衙罢。”   不久, 顾青山清冷威严的声音若有似无的传了来。   而后, 便见两队人马自楼上整整齐齐跑下来, 经过三楼时, 领头那个朝着看押苏公子的那人招了招手,喊了声“收队”,那人看了绥进一眼, 绥进点头, 那人便将拔出的大刀收回, 噌地一下, 插入刀鞘中,然后大步离去。   守在门口,手执大刀的两个彪形大汉也很快跟着队伍下了楼。   不过一晃眼间,整个三楼一下子趋于平静。   这才知道,原来那顾青山这日并不是怒发冲冠特意来“捉奸”来的,而是来缉拿盗匪来了。   丹旸见人散去后,恶狠狠地瞪了那绥进一眼,噌地一下掀开纱帘,便要朝着隔壁的苏慕白查看去。   却不料,绥进却将人一拦,道:“县主,少主吩咐了,没有少主吩咐,县主等人不得踏出这个雅间,还请县主……坐回去。”   绥进一本正经的说着。   丹旸闻言,气急败坏道:“你竟敢拦我,我……我是丹旸县主,她是安阳郡主,她还是堂堂七公主了,无忧哥哥……他顾无忧不过一区区府尹,他凭什么拦我们?”   丹旸气得要去踢打绥进。   绥进却依然不为所动,嘴上只道:“县主恕罪。”   丹旸气得快要发疯了。   就在两人争执档口,这时,顾青山背着手,从四楼踏了下来。   不久前,顾青山在三楼的楼道将安阳和那名酷似自己的年轻男子当场擒获住,就在安阳以为他要挥剑“灭口”之际,顾青山却是压根来不及处置他们二人,而是直接命人将她们一行人给看押了起来。   这会儿正事办完后,怕是要来秋后算账了。   许是正在办公中,只见那顾青山一板一眼,面色威厉,看着如同包公附体般,莫名令人心生惧意,远远的朝着雅间方位扫了一眼。   丹旸到底惧怕,一时恶狠狠地远远瞪了那顾青山一眼,随即气呼呼地转身退了回去,坐在了安阳身侧,见安阳低头不语,只以为她紧张害怕,当即略有些焦急和歉意的挽着安阳的胳膊,低声安慰了她一遭,道:“你……你莫怕,横竖有我在了。”   一副势必会替她撑腰的架势。   不过片刻功夫,那顾青山便已来到了雅间门口。   抬手,将纱帘微微一撂。   雅间里的三人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端正无比。   就像是当年在皇家书院念书那会儿,上最严厉的那位夫子的那堂课似的。   尤其是安阳,坐在最角落里,低着头,垂着目,双手端端正正的搁在双腿上,一下一下绞着手中的帕子。   空气里有片刻的寂静。   无端令人压抑。   终于,跳脱的丹旸受不住这般逼仄的气氛,良久良久,只终于忍不住噌地一下气势汹汹的抬眼,却在触及到顾青山那张冷面后,嗖地一下缩了下脖子,只弱弱道:“无忧哥哥,你……你要怪便怪我好了,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求着安阳让她帮我的,你万万不可误解了她,她并非水性杨花之人,也并非在胡乱勾搭人,她……她不过是在替我试探人罢了。”   说着,丹旸十分讲义气的看了安阳一眼,随即又憋红了脸,急急道:“苏公子……苏公子是我的意中人,安阳有了你顾无忧,哪里还会将其他男子瞧在眼里。”   为了替安阳解释和解围,丹旸不惜将她的“真心”当众吐露,话一落,还生怕那顾青山轻易绕不过安阳,忽而只将牙用力一咬,甚至不惜扯谎道:“再说了,安阳……安阳自幼便倾慕暗恋于你,又怎会勾搭别的男子呢?你……你可莫要辜负了她!”   丹旸梗着脖子随手便扔出了这么一颗惊天巨雷。   这颗巨雷惊得一旁的安阳噌地一下抬眼,一脸目瞪口呆的地看着丹旸。   却见丹旸压根无惧安阳的眼神杀,继续大言不惭道:“不信,你问赫连毓,当年就是为了这件事,她俩……她俩才闹掰的——”   丹旸滔滔不绝的说着,不想,竟歪打正了着。   话一落,便见一旁的安阳脸骤然一胀,气得便要去堵丹旸的嘴。   不想,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赫连毓却淡淡挑眉道:“我可以作证。”   赫连毓扯了扯嘴,略微讥讽地说着。   安阳一怔,看了看赫连毓,又恶狠狠地剜了丹旸一眼,看着两个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精,一时,只觉得自己便是浑身长了一百张嘴,怕也说不清了。   一时远远一抬眼,朝着雅间门口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门口那顾青山正面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目光犀利,安阳便知丹旸和赫连毓这些小伎俩,可糊弄不了顾青山,毕竟,他那张审问犯人的案桌,她可是亲自坐过了。   不过,到底脸微微一胀。   丹旸还要拼命替安阳找补着。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顾青山开口了,却是冲着绥进道:“护送七公主回宫。”   又道:“再派一路人马护送县主回邑王府。”   丹旸一听这话,顿时急了,道:“我……我还不想回府。”   她……她跟苏公子还没说上话了,虽然……虽然安阳方才已悄悄告诉了她,苏公子已通过了她的试探,不过,丹旸丝毫没来得及欢呼雀跃,便被顾青山这座从天而降的鬼罗刹给彻底打乱了所有的节奏。   一方面,丹旸唯恐安阳被那顾青山误会成……水性杨花的女人,他们夫妻二人若是因为她而生了误会,生了嫌隙,丹旸这辈子怕是都会过不安生的。   另一方面,而她丹旸的此番试探和不信任,却也在那一瞬间,清晰无比的展现在了苏公子眼前。   只觉得她们两人齐齐被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中了似的。   丹旸一直想去跟苏公子解释,却不料,被无忧哥哥派了人严格监视着,一时没寻到任何机会。   如今,那顾青山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   丹旸正要据理力争,却见顾青山双眼一眯,只说一不二道:“护送七公主和县主回宫回府。”   竟是一副由不得人拒绝的架势。   话一落,雅座里的赫连毓缓缓起了身,丢给丹旸、安阳一个“你们好自为之”的眼神,便率先配合的踏出了雅间,由绥进护送下了楼。   丹旸看着眼前这个黑脸包公,又扭头看了看安阳,再咬牙朝着隔壁雅间方向看了一眼,最终,只将脚微微一跺,撅着嘴朝着赫连毓的路线冲了出去。   赫连毓和丹旸相继离开后。   终于,隔壁雅间的苏慕白缓缓走了出来。   顾青山转脸看去,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惊诧之色,不多时,苏慕白朝着顾青山弯腰作了揖。   苏慕白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被方才顾青山那柄利剑给架到脖子上给吓的,还是……还是因为丹旸的这番不信任的试探——   顾青山缓缓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再寻苏慕白的麻烦,只眯着眼朝着雅间里优雅又乖觉的那道朱红倩影上淡淡的瞥了一眼,良久良久,只冷声道:“还要在那里坐多久。”   语气略带着几分……淡讽。   说着,薄薄的唇一抿,冷冷道:“还不跟上。”   话一落,顾青山自顾自地转身,直接朝着楼下走去。   安阳见状,一时抬眼,远远的朝着那道宽阔挺立的背影上看了一眼,一时轻轻咬了咬唇,随即难得跟个小媳妇似的,乖乖跟了上去。   出门时,见苏慕白立在那儿,安阳朝苏慕白道了声“公子见谅”,便加快步子撵了上去。   马车上,顾青山端坐着,全程不言不语,一言未发,他微微冷着脸,脸上仿佛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面上虽没有多余表情,不过,两腮处的腮帮子阵阵鼓起,可见是咬着牙关的。   只不知是因他那桩子差事没有办好的缘故,还是……还是因为抓包她一事。   安阳希望是前者。   不过,显然,后者的原因更大。   安阳坐在小几的另外一侧,难得略有些……坐立难安,束手无策。   她自幼行事规矩,其实是鲜少干出过哪些出格之事的,便是偶有,也多由着太后宠着纵着,又有何妨?   从来算不得事儿。   故而,安阳长这么大,还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   譬如,她跟赫连毓闹掰了,她们多年友谊,安阳虽心中……却也始终拉不下这个脸来。   她从来都是习惯旁人哄着她。   譬如,她跟丹旸争斗多年,可无论闹得多凶,像那日丹旸生辰宴上,丹旸只要稍稍服软,挽着她稍稍那么撒娇一下下,安阳立马便也能与她和好如初。   譬如,这三年来,但凡赫连毓主动,只要她先一步开口,她便也马上能与她和好。   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她主动过。   主动认错,主动示弱。   不知是不是承袭于长公主的孤傲。   还是……这是无亲无故的她,唯一的一道保护伞。   好似,但凡只要她开了一次口,此后余生,便要在摇尾乞怜的道路上走到底了。   安阳不愿如此。   哪怕吃尽了苦头。   然而如今瞥了眼那一言不发的顾青山。   看着眼前这一幕,忽而觉得有些熟悉,有些像是当日在安伯侯府偶遇那次,那日从安伯侯府离开,上了马车后,马车里的气氛也似这般逼仄和压抑。   区别在于,那回故作姿态之人是她,而这回,换成了他。   不过,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那回,他顾青山可没有向她第一时间解释,他领那名婢女回来的原因。   而这回,她可是第一时间解释了的。   并且,还有一屋子人证在场的,所有人都愿意为她证明。   不过,很是显然,即便是解释了,对方好似依然……不乐意听。   安阳心中难得有些七上八下。   确实,她方才的行径,好似有那么一丢丢过了火。   她没有料到,竟会那么倒霉,被他撞了个正着。   安阳一时有些悻悻地。   被人捉奸,她倒是第一回 遇到,还是被自己的丈夫。   瞬间,只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一大截了。   这样想着,安阳复又瞥了那一言不发的人一眼,一时咬了咬唇,不多时,只难得主动的将对面那只玉盏翻了过来,亲自往玉盏里倒满了茶,随即,朝着对方悻悻唤道:“夫君,请吃茶。”   不想,那顾青山连眉眼都不曾抬过一下。   安阳又看了对方一眼,改口道:“大人——”   顿了顿,再弱弱改口道:“无忧……哥哥?”   话一落,这下,只见那顾青山直接将脸撇到了另外一边,竟连个眼尾都不曾留给安阳了。   安阳顿时一脸愁容,这可要如何是好啊! 第64章   三番五次示弱, 次次踢到铁板了。   安阳只隐隐觉得自己遭到反噬了。   几次腆着脸下来,这才知道打从安伯侯府回来那日,为何顾青山那厮“关切”了她几句后,便一路无言, 一声不吭了。   原来, 腆着脸……哄人, 这件事可真不是人干的。   尤其是, 对方还始终板着一张死人脸。   安阳现在也隐隐有了不想搭理人的冲动了。   哼,有本事一辈子别搭理我好了!   安阳心中默默吐槽道。   话说马车里静悄悄的, 回程的路与那日从安伯侯府回郡主府的路一样漫长难熬, 一路上只听得到车轮吱吱滚动的声音。   一直到马车回到了将军府, 车还没停稳当了, 便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近乎撕心裂肺的咆哮声——   “安阳, 你下来,我要同你绝交!”   “你只顾自己出去风流快活, 你都将我搁哪儿去了, 说好的好姐妹呢,说好的姐妹情深呢?你跟丹旸县主跟七公主一道出府吃喝玩乐, 竟不带上我, 你几个意思, 我姜明月就那么拿不出手么, 就不配同你们这些郡主公主什么的一道出去玩么,哼,有本事这辈子你都别带上我, 你以为我稀罕么!”   安阳听到这阵阵雷声一样的咆哮声, 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一时将车帘撩开了一角, 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姜明月那小妮子这会儿正叉着小蛮腰,气得头冒青烟的过来堵她来寻她麻烦了。   “嘶——”   忘了这小妞了。   瞧瞧,今儿个这一天天的,办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小妞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会儿一个“风流快活”,一会儿一个“吃喝玩乐”,安阳掀开车帘,朝着那吭哧吭哧地姜明月连连使了好几个眼色。   却不料那姜明月全盘没有接收到不说,还哐哐两下扑了过来,凑到了车窗前,冲着安阳继续叫嚷道:“你下来,你缩在马车上算个什么缩头乌龟!”   “你下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大早的跟防贼似的防着我,自己一个人偷偷溜走了,你今儿个到底上哪儿去了,你出去玩凭什么不带上我。”   “你今儿个要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哼,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姜明月跟只螃蟹似的,恨不得挥着她的大钳子直接将安阳从车窗里头给一把夹出来。   那架势,好似安阳掏她家祖坟了。   又好似,安阳背着她去外头偷人了似的。   偷人?   安阳现如今想到这俩字就有些怕。   安阳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抽筋了,最终,彻底放弃了,立马落下了帘子,一时小心瞅了身侧之人一眼。   却见那顾青山继续绷着脸,然后一言不发撩开帘子直接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后,倒也不曾走远,安阳撩开车帘跟紧其后时,便见那顾青山立在马车下两眼盯着她,那目光,比审视犯人的目光还要冰冷几分,冷着一张脸,不过,在安阳下马车时,还是伸手扶了她一把。   “好啊,无忧哥哥,没想到你竟然也去了,你们夫妻两个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们竟合起伙来瞒着我,你们是不是又去梨花街吃馄饨去了,可恶,竟不叫上我,我跟你们俩没完!”   话说,原本头顶冒烟的姜明月看到顾青山随着一并下来了,瞬间,气得快要失去理智了。   只觉得自己被他们二人给抛弃了。   一边扯着大嗓门嚷嚷着,一边凑了过来,凑到顾青山和安阳二人身上闻着味,看他们是不是又去吃馄饨起了。   不想,方一走过去,便见顾青山大手朝着姜明月脸上一罩,然后,就跟推小狗似的,一把将姜明月的大饼脸给推开了,然后,板着脸,背着手,一言不发往将军府里走了去。   姜明月被顾青山推得有些懵,正欲跳脚之际,安阳立马扯了她一把,拉着她的手,朝着前方那个大黑脸的背影无声指了指,然后又朝着姜明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再伸出一个手指,比在自己的红唇上,朝着姜明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姜明月被安阳这一系列无声动作给瞧花了眼,愣了一下后,脖子一缩,看了看前方那背着手负气离去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日的无忧哥哥好似有些不同,他的脸色黑得吓人?   姜明月人才齐腰那么高的时候便认识无忧哥哥了,认识十来年了,还从未曾正眼瞅见过他黑脸吓人的时候,从前的顾无忧鲜衣怒马,是漠北草原上最炙热最潇洒的一只猎鹰,可是阳光少年一枚,这回重逢后,虽严肃了几分,虽多冷眼训斥她,不过姜明月知道,他多是做做样子。   直到这会儿,看到那一言不发满脸含霜的冷面模样,这才后知后觉的打了个轻颤。   一时,顾不得讨伐安阳,只缩了缩脖子,小声同安阳咬着耳朵道:“你……你惹到他了?”   安阳一脸愁容的点了点头。   随即,一把紧紧挽着姜明月的胳膊,跟抱住救命稻草似的道:“你随我一道去无恙居,替我哄哄你家无忧哥哥罢!”   大抵是她们两人鬼鬼祟祟、偷偷模模的模样,终于引得前方那道威厉冷漠的背影直直停了下来,扭头冷着脸往后扫了一眼。   那眼神,比刀子还利上了几分。   姜明月见状,瞬间浑身直挺挺的打了个哆嗦,吓得她立马将安阳的手一撂,嘴上飞快说了句道:“再见!不送!”   话一落,竟当场顾不得讨伐她,竟毫无人性的将安阳抛弃,然后直接脚底抹油,顷刻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安阳被她那一系列“凌波微步”的逃跑姿势给看呆了。   说好的姐妹情呢?   说好的好姐妹呢?   好吧,原是泥捏出的俩姐妹,一碰便碎。   少了姜明月的打岔,安阳便又彻底孤立无援了。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直接回了无恙居,安阳落后那顾青山几步,一路有些磨磨蹭蹭,两人一路无话,院里的侍女们见二位主子的脸色有异,一时,一个个都噤声不敢多言。   一直到安阳随着踏入了正房,便见那顾青山背着手,背对着立在大门口,从安阳这个角度看上去,只觉得他的身影比以往更要高大几分,她得仰起头来,才堪堪看到他的后脑勺。   安阳咬着唇,丢开了手中的帘子,看了对方那挺立的背影一眼,心想着这儿可不是她的郡主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是在她的郡主府,她一准雄赳赳气昂昂的,跟他“杠到底”,然而眼下——   一时,安阳抬手揉了揉脸,正要挤出一抹“甜甜”的笑容来,却见这时,前方的顾青山忽而冷着脸直接转过身来,而后一把抓住了安阳的手,拽着她的胳膊便往里走。   安阳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可看到对方抿紧的薄唇,和绷紧的脸,一时“敢怒不敢言”,直到,被顾青山一路抓着拉进了里头的洗漱区。   顾青山这才咬着牙关举起了安阳一只手,慢慢的吐了一口气,随即冷冷问道:“他碰到你哪只手呢?”   安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审问地第一句,竟是这个?   见那顾青山紧紧捏着她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似满腔怒火,却给他生生压在了胸腔之下,可见是当真被气着了,却生生忍了一路,没在马车上发火,更没在方才的福满楼,当着众人的面下她的面子。   而是一路回到了卧房里,这才忍不了了,却依然强压着怒火,一出口,却是满腔的酸意。   安阳飞快看了他一眼,一时咬着唇,老老实实的举起另外一只手,小声弱弱道:“这……这只。”   话一落,还不待对方过来拽,安阳立马十分主动自觉地将自己的另外一只手送到了顾青山面前,然后,想了想,又立马收回了三根手指头,只将一根食指一根中指乖乖举着,弱弱解释道:“就……就这两根手指头。”   说着,立马又道:“不过我没有碰他,真的,就只用这两根手指头抵在了他的衣袖上,对了,我还特特用帕子垫着,压根没有碰到他。”   安阳一边说着,一边飞快掏出腰间的帕子,然后啪嗒一下,毫不留情地立马一把扔在了地上,道:“夫君若是不喜欢,我扔了它便是。”   又弱弱地举着自己两根青葱玉指,咬唇道:“夫君若是嫌弃,便绞了它俩,可好?”   安阳以退为进地说着,弱弱说着。   不想,却见那顾青山冷笑了一声。   安阳脸微微一红,也觉得自己这句实在太假了,一时悻悻地,想了想,立马又道:“我……我真的没有碰那位苏公子,我就用这两根手指头戳了下他的衣袖而已。”   说着,安阳立马举起那两根手指头,戳了戳顾青山的衣袖,重新演示了一遍,道:“你看,就这样,这样而已,看着略有些亲密,实则压根没碰着。”   说着,又垂了垂目道:“我又不是青楼里的女子,怎会对男人随意轻浮,我若真是那样的人,轻浮哪个,也轻浮不到他一个穷酸书生头上去,夫君,你细想,是也不是!”   安阳说着,又急忙道:“我不过是瞧着丹旸实在是太可怜了,你是知道的,她自幼爹不疼娘没有,只有一个弟弟,还自幼便被送到京城为质,你不知道她究竟有多惨,她打小便被王府里的侧妃管束着,活得憋气十足,对了,你知道她头上的头发为何那样少么,原是她幼时中了毒,差点儿小命不保,人虽命大被救活了过来,到底亏了身子,故而一直瘦小羸弱,连头发也生得稀疏,她虽贵为县主,却那般可怜,如今都十七了,婚事还没半分着落,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却不过是个落魄书生,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我不过是想替她试探试探,遇到的到底是不是真心人罢了。”   说着,安阳又巴巴看了那顾青山一眼,道:“若是换成任何一名男子,我定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不过是……不过是觉得那苏公子生得与夫君略有些相像,这才觉得亲切,对着那张同夫君有些相似的脸,你叫我如何冷得下脸来,这才多赏了他几句话的机会,这才多试探了他两下而已。”   说罢,安阳又立马举起自己两根手指头,一本正经的保证道:“我发誓,我真没有多碰他,我碰他作甚,我又不喜欢白面书生,当年在皇家学院念书那会儿,多少书呆子在我跟前示好,我搭理过么我,我素来不喜欢那些文文弱弱的,何况,那苏公子虽与夫君有几分挂相,然而不是我贬低他,他实在没法同夫君相提并论,他比夫君你可着实矮了大半个头了,他一来没有夫君你生得俊,二来没有夫君威风凛凛,伟岸英武,更没有夫君这股子豁达大度之气,你说,我能瞧得上他么,我碰他作甚?我堂堂安阳郡主,跟那苏公子站在一起,分明也不搭啊,堂堂安阳郡主,瑶姬女神下凡,放眼满京,也唯有京城第一玉面公子才堪堪配的上啊,夫君,你说对不对?”   安阳暗搓搓的拍着马屁,示着好。   一时没能忍住,将当年宫外那些将她安阳郡主与他顾无忧那些相配的言论一一翻找了出来,越说越兴奋。   话一落,又立马见好就收,继续示弱道:“当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夫君若还是嫌弃我这两根手指头的话,夫君还是可以将它们给一并绞了的,我保证,我定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任夫君处置便是。”   安阳一鼓作气地说着。   说完这些后,悄悄抬眼看了那顾青山一眼,只见那顾青山咬着牙关,闭紧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只有些胸闷气短,怒极而笑地看着她,良久良久,只又慢慢吐出了一口气,最终一脸恨恨似的,一把揪住她两根手指头直接怼进了银盆里,然后提拎着银壶,倒了一大盆水,亲自用巾子直接包裹着她的整只手,一下一下用力的搓着,就跟在烫猪蹄似的,一直生生揪着安阳的两只手,将她两只手全部搓了个干干净净,再无他人任何气味后,这才一脸暗恨道:“姑且先留着你这两根手指头!”   话一落,这才扔掉了手中的巾子,一把拉着她,一路将她拉到了贵妃榻前,他端坐着,命她站着,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良久,冷声道:“不过,这件事情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第65章   他坐着, 却让她站着?   竟还罚她的站?   没有美滋滋的一把接受她的“阿谀奉承”便罢了,竟还一副要追究到底地架势?   话说被一路拽到贵妃榻前的安阳待反应过来后,一时愣了愣。   什么狗东西,竟还敢罚她的站!   当年在皇家书院念书那会儿, 她都不曾被罚过站。   那个时候便是连大皇子、二皇子赫连毓等人迟到了, 都得被夫子严词厉色的勒令到课堂外罚站, 一罚就是一节课堂, 连几个皇子公主都得乖乖听令,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安阳都不曾被罚过半回, 他顾青山这个狗男人凭什么罚她的站。   看着端坐在贵妃榻上的顾青山, 俨然昔日课堂上那位严厉的夫子上身附体。   安阳顿时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了起来。   还有, 她方才都已腆着脸恭维他了, 她都已经伏低作小的解释解释再解释了,只差没将自己低到尘埃, 只差没将他给捧上天了, 不曾想,他倒是拿乔摆起架子来了。   哪个给他的脸!   怎么着, 不想和好了是不是!   那便不和好呗!   安阳一时气得胸闷气短, 一只咬咬牙, 一脸恨恨的抬起下巴, 眯着眼看向眼前端坐在贵妃榻上的那狗男人,一字一句道:“那你究竟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同我和离不成?”   安阳幽幽说着。   一时, 扯了扯嘴角, 道:“那便离吧!”   安阳一边说着, 一边高高抬起了下巴, 做傲娇之姿,却不料,这话一落后,只见整个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冷凝了起来。   安阳一时气急有些口不择言,说完后,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不由有些后悔,不过话已出口,可谓覆水难收,却是如何都收不回了。   于是,说话这话后,她很快将脸撇向了一边。   略微有些心虚,不敢看对方的眼神。   只觉得整个屋内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屋内静悄悄的。   对方一言未发。   安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渐渐在四周蔓延。   她一时揪住了双手,良久良久,只忍不住扭过头来朝着对面偷偷看了一眼,不想,这一眼看去,只叫她生生吓了一大跳。   好家伙,只见对面那顾青山脸上罩着一层万年寒冰,他双目沉沉,阴寒的目光像是一柄浸了毒的利箭似的,一动不动死死钉在了安阳的脸面上,又见他两腮处的肌肉阵阵鼓起,额上,颈处的青筋根根爆了出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整个人仿佛怒到了极点。   无论是在成亲前,还是成亲后,安阳都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脸色的顾青山。   成婚前,顾青山是京城第一玉面公子,走到哪儿不是被人恭维着,就连大皇子都隐隐在拉拢着,就连当今陛下都隐隐忌惮顾念着,安阳几乎从未见过他顾青山有动怒的时候。   而成婚后,说实话,除了三年分离,以及初回京那一阵闹的官司外,顾青山对她其实还算是敬重和迁就的,除了在床榻之上稍稍放纵一二以外,凡榻下任何事情,都由着她。   故而,婚后也鲜少见过对方甩脸子的时候。   就连方才在福满楼,其实安阳知道他气不顺,任凭哪个丈夫见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不过对外,他并不曾对她如何发难,是一直忍到了府里,甚至忍到了卧房里,这才气不过,却也不过才“罚了她的站”而已。   相比方才的甩脸子,这会子面上的寒意才叫人惊魂未定。   安阳不过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口突突了两下,正下意识地要往后退时,这时,顾青山猛地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了他的跟前来,冷冷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你再说一遍!”   因为力气大,安阳被他这么一拽,整个人直接扑到了他的身子上了。   而拽着安阳手腕的手更像是一柄铁钳,再无任何怜香惜玉,安阳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要被人一把给捏碎了。   说这话时,一贯清冷自持的顾青山,牙齿都在咯咯打着颤。   可见对方是气红眼了。   安阳身子不稳,直接扑倒在了顾青山的怀里,她一手撑在他的肩上,意识地微微缩了下身子,心中一时打鼓得厉害,她没想到顾青山竟会气成这个样子,太吓人了,宛若修罗附体,这跟人硬杠,她肯定是杠不过的。   要知道,那顾无忧可是自九岁起便被送到北疆的军队历练了。   他如今虽从文,端得一副儒雅斯文的模样,可骨子里头可是货真价实的个武人,回到将军府这些时月,无论刮风下雨,日日天不亮便会起来去前头的练武场跟人切磋历练一个时辰。   据悉,他那些府兵里无论是彪形大汉,还是那个身高八尺的大胖子,通通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一气之下,该不会打她罢。   她可不是他的对手啊!   再加上在今日这件事上,到底是自己理亏在前,于是,安阳很快识时务般的立马讷讷改口道:“那个,我……我方才其实是嘴瓢了,我说的……我说的是……和罢?”   安阳立马小口改着口,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那顾青山一眼,道:“是和离的和,不是离。”   又道:“我说的是,咱俩还是和好罢。”   安阳挤着一抹悻悻的笑容,小声找补着,又软了语气,小声道:“顾青山,咱俩和好好不好?”   说这话时,安阳的语气难得软糯,一手还揽在了顾青山的肩上,半边身子都倚在了他的胸膛上,因不占理,也不敢剧烈挣扎,只难得有些“讨好”似的,凑到顾青山跟前,低声说着。   顾青山此刻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握着她胳膊的手恨不得加大力道,恨不得将她的胳膊给一把捏碎了。   只紧咬着牙关,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一把揍上一顿才好。   平心而论,他对她还不够好么?   是,当年成婚后,他不该一声不响的将她撂下,自己一人独自去上任,她对他略有微词也是应当的。   可是,那时她才刚刚染上天花,成亲时,她脸上的结痂甚至还未曾好透,安阳郡主身子弱,在娘胎里便带了病气这话,他很久之前便有听闻,当年在皇家书院念书那会儿,更是三天两头的告假,想不知道都难。   故而当年那场天花横行时,京城虽死了不少人,可宫里其实不曾多么祸及,就只有负责往外采买的几个小太监感染了,却极快的被封锁控制了,却不想,身子赢弱的安阳郡主却不曾幸免,竟生生感染了天花,好在九死一生,最终留下了一条性命。   她的身子那般赢弱,而西南乃边陲烟瘴之地,虫蝇泛滥,带她一并去西南上任,这件事几乎从来不在他的安排之内。   她怨他,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除此以外,在其余任何事上,哪件不是处处顾念着她。   他顾青山自幼在营地里打滚长大的,自幼无拘无束惯了的,身边全部都是些大老粗,从来都是率性而为,可是一旦到了她跟前,哪时不是伏低作下,小意捧着,无论是吃饭用膳,从来都是他落座后,率先将筷子递到了她的跟前,她眼睛扫到了哪里,他差点儿沦为布菜侍女,筷子便跟到哪里,处处都是紧着她的先。   每月两回去北苑用膳,老太君性情寡淡,不喜言辞,怕场面尴尬,每回过去之前,他都特意交代了明月活跃气氛,生怕让她尴尬难做,以免以为顾家怠慢了她。   就连明月那里,哪回不是站在她这一头,跟她一起“数落”“批评”明月,为此明月每每见了他,都怪他“重色轻妹”。   就连说话,他在她跟前都特意压低了三分,唯恐声音大,吓着了她。   他顾青山活了二十几年,走到哪儿不是被人捧前捧后,说话行事之时,何曾顾念过旁人半分,就连在金銮殿上,都是抬头挺胸,从不迂回,也就是自成亲后到了她跟前,说话,说话怕声音大,行事,行事怕粗鲁唐突,几乎所有事情凡事皆是以她为先,对外,将她搞搞捧着,对内,恨不得将她含在了嘴里。   能怎么着了,她可是堂堂安阳郡主,传闻中的瑶姬神女下凡,配给他这么个凡夫俗子,不将人巴巴供着,能怎么着。   也就在床榻之上,敢稍稍那么纵容几分,却也只不过是……稍稍而已。   却也得时时留意着她的动向,生怕她疼了倦了,她若是疼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立马便要将自己的胳膊肩膀送过去,让她咬让她啃,她便是眉头紧蹙几分,他都得小意顾念着,放轻了力道,也唯有待她稍稍松懈的空隙,才敢咬咬牙,肆无忌惮那么几回。   次数还不能多了,不然,次日醒来,那幽怨的目光能将他给溺死了。   就连今日福满楼一事,她竟敢背着他与其他男人勾勾搭搭,好吧,哪怕是为了帮小姐妹试探人心,可试探人心哪样不能试,非得她堂堂安阳郡主亲自上手?天底下哪个男人能纵容此事,可哪怕他气得胸腔翻滚,恨不得要拔剑刺人了,却依然顾念着她的脸面,生生忍到回府甚至回房才稍稍发作。   甚至都算不上发作。   不过指着她让她“反省”一番,却不料,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让她反省,结果怎么着?   她倒是气上了。   她竟倒打一耙了,还提了……和离?   有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么?   有这么欺凌人的么?   欺负他欺负上瘾了么?   他顾青山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这样的瘪,受过这样的气。   气到,真想扒了,她的裙子,将她摁到这贵妃榻上狠狠打上一顿不可! 第66章   然而即便是再气, 一见这位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此刻竟将手撑在他的肩头,难得如此“伏低作下”半趴在他的肩头,侧着脸温声细语,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跟前找补着话儿。   就像是主动躺在他的怀中。   这副眼巴巴又小心翼翼地模样, 竟难得有些温顺可人。   与之前盛气凌人, 抬头挺胸嚷嚷着要跟他和离的姿态相去甚远。   尽管, 顾青山知道他的这位郡主妻子一贯喜爱看话本子, 她虽看着优雅孤傲,没成婚以前, 对所有人爱答不理, 整个皇家学院除了个二皇子, 几乎没有任何男子能够入她的眼, 近她的身, 看任何人,仿佛永远都是用眼尾略略扫过, 从来不待用正眼瞧的。   成婚前, 他还想着怕是娶了一尊大佛回来了,也就是在成婚之后这才渐渐知道, 她优雅高贵的外表下, 竟是可以同明月那疯丫头疯玩到一起的, 姜明月何许人也, 北疆大漠上最呱噪的一只牛犊,日日横冲直撞,男人堆里长大的, 没半分女孩儿模样, 原以为到了她安阳郡主跟前, 定是要被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却不料,不过几个月下来,这两人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了,甚至,那明月竟已吭哧吭哧替她安阳郡主寻过他好几遭麻烦了。   这才知道,不止是明月,就连她身边的那些个侍女们,一个个都活灵活现,不像别的官家小姐身边的婢女那般卑微和死板,一个个同她皆似主仆似友,这偌大的后院,竟无半分龌龊。   其实细细想起,也是,除了个大家闺秀乐文卿,余下的七公主赫连毓,县主丹旸,她身边相好的又有哪个是个温柔贤淑的乖乖女,这才知道,她优雅端庄的外表下,其实不知还藏着多少面皮了。   眼下那平平坦坦的小肚子里头却是不知究竟藏了多少花花肠子的。   眼下指不定又在上演着哪本话本子里的哪些戏码,便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   然而尽管如此,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蛊惑还是如何,看着她眼巴巴的看着他,甚至都还没有完全示弱,竟然只不过是稍稍凑过来,说了一句半句软话,他坚硬的心房便已有些松动了迹象了。   顾青山不由有些暗恨。   不知是恨她轻易便能撩动人的心弦,还是恨自己的定力不够。   索性,她不是敌国派来的暗探,若是的话,若有朝一日北境交到了他的手中,怕只有溃不成军的份了。   索性,是他的妻。   想到这里,拽着安阳胳膊的手倒是微微松了片刻,然而一垂目,对上眼前这张艳冠群芳的脸,只见安阳此刻凑到顾青山的面前,轻咬着红唇,齿如含贝,目光潋滟的看着他,眼中清澈见底,亮晶晶的,春光浮动一片,光是这般巴巴抬着眼,看着人,便能让人心头微窒。   顾青山一时眯着眼,怒气不知为何,莫名就消散了大半,然而嘴上却依然咬了咬牙,骤然开口,却又是挑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道:“所以,郡主原是打一开始就不想嫁给微臣的?”   顾青山一字一句盯着安阳的脸,冷言问着。   语气有些恶声恶气。   所以,成亲这才多久,竟动辄打起了和离的念头!   心中虽这般想着,然而那双眼却直勾勾地盯在那片素齿朱唇上,眼中一片晦暗。   安阳见他压根不信自己的“求和”的决心便罢了,竟还翻起旧账来了,似愣了一下。   这都哪儿跟哪儿?   不是“和”或者“离”的这桩子事儿么?   怎么一下子竟扯到……当年这桩婚事上去了?   不过见顾青山一本正经的低压模样,安阳压根来不及细细琢磨,只立马举起一只手,飞快道:“哪有,没有啊,陛下当年下旨让我嫁给你,我就嫁了啊,我都没怎么反抗了。”   安阳如实说着,顿了顿,又一脸认真道:“真的,真的没有反抗,一下都没有了。”   安阳眼巴巴的说着。   她都从来没有想过要翻过这本旧账的,不想,竟被他先一步翻了起来。   当然了,那个时候她得了场天花,小命不保,好不容易救活了,脸上,身上还落下了一身的印记,那个时候安阳快要被自己给丑死了,还以为自己要尽遭毁容了。   外界皆传她变成麻子脸,惨遭毁容,并非空穴来风。   故而那个时候,太后见她死而复生,巴巴从阎王殿抢回来一条小命,对她百般疼惜,便不管不顾的给她指了这么一门亲事。   彼时,快要毁容的安阳哪里还有功夫挑三拣四?   再说,便是挑拣,好似也没有几个能够胜过那顾无忧的?   故而,安阳并未曾反驳,半推半就应下了这桩子突如其来的亲事。   尽管,她知道,这里头不仅仅有着太后的厚爱,还有着陛下的政治考量。   顾青山一双狭长又犀利的双眸静静的落在了安阳略微狡黠的脸面上,似乎正在辨别她说这番话的真假,见她高高举着手,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表现得一副仿佛他不信,那下一步便要发出恶毒的毒誓来的架势。   狭长的双眼在她潋滟含水的桃花眸上停留了片刻,半晌,似乎信了半分,终于,握着安阳胳膊的手缓缓一松,嘴上却依然微微绷着,冷笑道:“郡主既是想求和,便该亮出求和的态度和诚意来!”   顾青山瞥了一眼安阳,如是说着。   安阳见顾青山语气动作似有些松动,心中立马吁了一口气。   胳膊得了自由,她只将将撑在他肩头的手收了回来,轻轻揉起了自己略微的发疼的胳膊。   一抬眼,又见顾青山额上,颈间的青筋一点一点消散,那阴冷泛寒的冷气也仿佛终于消融了些许,然而依然端坐着身姿,姿态没有半分松软的迹象,安阳一时蹙了蹙眉道:“你……你还想要怎样的态度和诚意啊?”   天呐,她都已如此卑微作小的又是解释,又是举手发誓了,只差没将她供奉在祖宗牌位上日日烧香祭拜了,他还要她贡献怎样的态度和诚意?   天知道,伺候太后,都没眼下伺候这位费尽。   天知道,祭拜祖先,都没眼下这般恭敬和虔诚。   他到底还要她如何?   总不至于让她背根藤条,负荆请罪罢。   不就用两根手指头撑了下旁人的衣袖吗?   不就跟人多说了两句话吗?   至于这般不依不挠么?   就跟天理难容似的。   安阳一时有些无语。   却见那顾青山淡着张脸,故作姿态道:“即是诚意,便该是郡主自己由衷的心意。”顾青山神色淡淡说着,顿了顿,只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道:“郡主自己想。”   安阳闻言,恨不得翻个大大的白眼来。   周旋这么久,眼下,她都已然快要记不得事情究竟因何而起了。   哦,对了,无非就是勾引那苏公子被他顾青山给抓包了,他非常不爽,然后发了脾气,她一心想求和,他让她拿出求和的诚意和态度来是不是?   好啊,要诚意?要态度?   给就给!   这样想着,安阳一时轻轻抬眸,上下扫了眼眼前的狗男人一眼。   大抵是方才被他那么一拽,安阳整个身子都被拽到了他的身前,方才他一脸冷色,她没来得及留意,这会儿缓过神来后,这才惊觉半个身子都倚在了他的身上不说,他双开分开,她整个人站在了他的双,腿之间,其实,两人的动作十分亲密无间。   许是从来没有靠得如此近过,至少大白天的还从来没有如此亲密后,两人的脸凑在一块儿,不过半个巴掌的距离,隔得如此之近,只将眼前这张脸如此清晰的映入她的眼帘。   狭长又略微上调的凤眼,斜入鬓间的剑眉,高挺颀长的鼻,还有削薄的唇。   无外乎世人给他授予了玉面公子的这一称呼。   饶是挑剔万分的安阳,此刻竟也无法从眼前这张脸上挑出半分瑕疵来。   确系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其实这件事,在她九岁在他十四岁那年,从他刚刚从北疆回来看到的第一眼时,安阳便早早深入人心了。   那个时候,顾家小少主被陛下召见入宫,安阳随赫连毓在大殿的白阶旁偷偷张望,少年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侧脸远远落入她跟赫连毓的眼中,令人印象深刻。   时间一晃,近乎十年。   十四岁顾无忧的侧脸,转眼转变成了年近二十四岁顾青山的脸。   近在咫尺。   就连他下巴处,早已被剔得干干净净的细微的胡渣印迹,甚至都一并入了安阳的双眼,清晰可见。   十年后的这张脸,甚至比当年更近乎完美,近乎成熟和刚硬。   像是一座巍峨青山。   安阳一时轻呼出了一口气。   一时,只轻咬着红唇,半倚在他精壮宽厚的肩膀上,一时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捧起了他的下巴,他的脸,然后一点一点,缓缓凑了过去,最终,在他坚硬的侧脸主动的落下了个轻轻的唇印。   其实,在安阳的想象中,这原本是个非常霸气又豪爽的动作,就像是打发要饭的乞丐似的,随口赏他个……啵!   可是不知为何,想象中的动作真正付诸行动时,竟变成了个慢动作似的,缓了十倍不止。   以至于,霸气十足的动作,竟生生变成了有些缠绵悱恻的感觉。   “够……够有诚意了罢!”   以至于安阳将脸缓缓收回时,竟愣了片刻,那一瞬间,脸骤然一热,随即猛地一下反应过来后,只支支吾吾的说着。   下意识地,便要从他怀中挣扎起来。   却不想,这时,腰间被一只铁钳骤然箍住。   挣到半道上的身子,以一种近乎猛烈的力道,骤然噌地一下,重新跌回到了那道坚固的胸膛中。   安阳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后腰被人紧紧搂住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抵住那片坚硬的胸膛。   便见那于人前一贯斯文尊贵的顾青山,此刻竟单臂紧锁着她的腰身,一动不动盯着她的脸,竟微微眯起了眼,神色危险又幽暗,声音沙哑又低沉,薄薄的唇轻轻一启,竟冲她撂下了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不—够!” 第67章   安阳的脸骤然一红。   这会儿可是大白天, 什么叫做……不够!   她都已经……已经如此屈尊主动……亲他了。   他究竟还想怎么地!   她情愿不要这两根手指头,干脆让他给剁了得了。   安阳咬着牙,胀着脸,恶狠狠地想着。   然而, 此刻腰身被他这般紧紧锁着, 压根动弹不得。   此时, 安阳站在他的身前, 他的双腿之间,他坐着, 她站着, 却因他身形颀长, 哪怕坐着, 都还比她要高上稍许, 两人的脸几乎处在一条线上,故而她略一抬眼, 视线里, 他那张骤然放大的脸便直接明晃晃的怼到了她的跟前。   只见那顾青山微微眯着眼,定定的看着她, 那双微眯的鹰眼似深井, 里头像是有着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盯着她时, 里头是化不开的浓墨,一点一点慢慢向四周晕染开来。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神色, 安阳骤然便想起了做噩梦那日深夜, 那晚, 他掐着她的腰, 竟将她翻身而上。   她双臂撑在他的胸膛,下意识地一低头,泛红的烛光下,她第一次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帘,只见他双眼泛红,眼中情、欲如同滔天巨浪,肆意翻滚。   只觉得眼前这双漆黑幽暗地双眸渐渐与那晚泛红的双眸重叠在了一起。   如同那晚般,安阳双目就跟触电似的,几乎在触及到这双幽幽凤眸的那一瞬间,她便噌地一下,立马飞快收回了视线。   脸上骤然染上一抹红潮,从双颊一点一点向颈部蔓延。   “不够!继续!”   偏生,这时,亲眼目睹安阳脸上的红潮一点一点如潮水般肆意扩散的顾青山,那漆黑瞳仁里的欲望瞬间像只巨大的网,一点一点朝着她交织扑造而来。   揽住她细腰的那只铁钳力道骤然再度一紧。   他紧紧搂着她,一字一句继续哑声开口说着。   安阳听到他嗓音都变了,脸上再度一热,见他如此不依不挠,一时咬了咬唇,半晌,只心一横,飞快捧起了他的脸,在他稀薄的唇上飞快啄了一口。   然后,就跟触电了似的,飞快将脸一撇,转了过来,略有些羞涩,支支吾吾道:“这样总……总行了罢,你……你快放开我。”   又报赧着,故作姿态的将下巴一抬道:“外头有人,你……你注意德行。”   她可是安阳郡主呃。   是由太后亲自教养长大的,所有宫闱礼教,皆是出自兴庆宫,一言一行可是代表着太后的脸面。   她可不愿白日里同他厮混,回头传了出去,得了个“白日宣淫”的名头,这辈子她还活不活了。   她这几年名声本就在外,可不愿再添些奇奇怪怪的名头了。   安阳端起了她的郡主威仪,呵斥他。   却不料,却见那顾青山分明将她越揽越紧,只将脸缓缓凑过来,定定紧盯着她,忽而一本正经道:“无妨,她们……不敢靠近。”   顿了顿,只微微换了一口气,忽又道:“为夫留意着便是。”   说着,顾青山呼吸浓重,这档口间,他那狭长的眼尾略微一佻,竟又直勾勾的盯着她,继续无耻的补充了一句:“继续。”   他放低了声音。   声音低哑又醇厚。   语气像是对她命令着,却又透着股子氤氲迤逦,仿佛透着淡淡的引诱。   安阳听了一愣。   一时,只有些瞠目结舌。   险些要被眼前这狗男人这臭不要脸的行径给惊呆了。   他怎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   事不过三。   她都已主动两回了,算是够大的诚意和态度了罢。   半晌,这才后知后觉的琢磨出了几分深意来,原来周旋了半晌,又是罚站,又是冷脸什么的,竟是想要从她这儿讨到这些好处?   哼,她算是瞧透了,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德行!   连他顾无忧也逃脱不了。   看着一本正经,端得儒雅矜贵,想当年,甚至都不将任何世家女瞧在任何眼里了,没曾想,满京贵女圈子里那位禁欲公子,背地里竟是个如此不知魇足的。   说出去,谁能相信。   依她看,什么京城第一公子,什么玉面小将军,分明就是个披着羊皮的大闷骚狼。   安阳才不愿与他继续周旋,只想快快了了这桩子破事,然而,此刻被他捉住在怀,他若不松,她哪儿是他的对手。   挣又挣不过。   想要她继续卖好,却也是不能够。   正好在这时,忽见那顾青山的左耳上下移动了下,随即微微眯起了眼,似略微警觉,凝神侧耳听了片刻,然而不过眨眼功夫,便又见他神色很快如常,他这番神色不久,只陡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安阳顿时如临大敌,吓得立马朝着顾青山的肩膀上捶了两下,连连急急道:“来人了,你……你快撒手——”   然而话才刚落,便见那脚步声很快便在窗外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住,而后又很快由近及远,朝着远处散去了。   整个过程,不过片刻功夫,安阳心中七上八下。   就跟……就跟在偷情被人生生擒了个现场似的。   与方才在福满楼跟苏公子的“勾搭”截然不同,浑身都写满了羞耻和慌张。   然而相比她的惊弓之鸟,对面这位却分明是老神在在的,甚至挑眉看了她一眼,眼尾略微一勾,仿佛在说:为夫说的作数罢?   原来他们习武之人,当真耳力惊人。   其实关乎这点,安阳早已知晓,并不觉得稀奇,就连姜明月都耳目惊人,更何况是他了,不过是头一次见这顾青山在她跟前展示和“卖弄”,故而有些惊讶侧目。   一时,待脚步远去后,见他依然还搂着她不撒手,双目如炬的盯着她,唯恐他还要不依不挠,安阳只忽而咬咬牙,桃花眸轻轻一转,只忽而故作惊讶地转移着话题,道:“咦,你方才的耳朵动了,你的耳朵竟是能动的么,我瞧瞧,你再动一个让我再瞧瞧。”   安阳一脸稀奇的盯着顾青山的耳朵。   语气虽有些夸张。   不过方才冷不丁的看到他的耳朵上下扯动了一下,确系是有些惊讶和意外的。   耳朵竟还可以自己动的么?   她的便是不能。   安阳一脸眼巴巴的看着顾青山,望他再朝她表演一下,最好忘了那些不耻勾当才好。   对上安阳郡主一脸夸张到离谱的表情,顾青山嘴角微微一抽,半晌,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眼神勾勾的人,看得人浑身有些不自在。   显然,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识破了她的意图。   安阳却继续催促道:“你动一下,动一下,本郡主要看。”   话说间,她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一手抬起,忽而翘着兰花指,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起那顾青山的耳朵,往上轻轻提捏了两下,随即又将他整个耳朵抓在了手心里,揉捏了一下,软语道:“你再动一下。”   不想,就在她将他整个耳朵抓在手心那一瞬间,忽见手心里的耳朵剧烈一颤,与此同时,身前那副身躯也跟着微微轻颤了一下,下一刻,她的细腕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毫无征兆的一把捏紧了。   他方才的耳朵动了,却与之前的不一样。   有些像是轻轻一抖。   安阳还以为是自己的揉他耳朵,令他心生不满了。   然而待她一抬眸,一脸狐疑的朝着他的脸面探去,看到眼前那双渐渐泛红的双眼时,安阳瞬间吓了一大跳。   与此同时,紧密相贴的身躯,渐渐起了变化。   安阳瞬间目瞪口呆。   她并非无知少女,她与他已然同床共枕好几个月了,自然知道那变化代表着什么。   瞬间,脸骤然一胀,再然后,唰地一下红了一片。   安阳浑身一个激灵,一时又羞又恼,只恼羞成怒的推搡着他道:“你……你你……你个登徒子——”   安阳支支吾吾半晌,憋出了这么一句。   她又连连避着双腿,又羞又气的命令道:“你让它……让它给本郡主缩回去——”   大白日的,门窗俱开,安阳恨不得直接挖个坑,将这登徒子原地掩埋了。   却不料,顾青山听到她这般单纯直白言语,却更是血脉膨胀。   见她咬着牙关,当即羞得脸颊滴血,顾青山知她安阳郡主喜好脸面,爱端郡主威仪,自是不可白日同他——   然而一时深深吸了口气,却在此时,故意勾唇,似笑非笑的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盯着她的脸,轻声道:“不是郡主让——动的么?”   顾青山忽而轻笑了一下,如是说着。   虽在笑着,然而,额间的青筋再次一根一根蹦跶了出来。   安阳见他似在调笑她,瞬间脸再度一胀,只咬牙切齿道:“登徒子,登徒子,登徒子——”   粉拳连连朝着他的肩上捶打着。   却在这时,忽见他将她的粉拳紧紧握在了掌心,一时微微绷紧了牙关,仿佛在隐忍万般痛苦,面色却故作轻松,忽而定定的看着她,骤然开口道:“继续——”   安阳在这档口,再次听到这两个字,一时头都要气炸了,他怕是精虫上脑,魔障发昏了。   正要气得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之际,却见那顾青山忽而呼吸浓重,却是眼尾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不错眼的紧锁在她的脸上,低声轻语道:“不做旁的——”   只是……亲亲。   许是对方语气轻柔,像是微风掠过湖面,刮起阵阵涟漪。   又许是这档口,他说出的这番话。   安阳心下微微一动,下意识地抬眸看去,只见顾青山面上虽轻松镇定着,可额间却冒出了一颗颗细细密密的的汗珠。   又看到他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漆黑的瞳仁像是两滴浓墨,仿佛眼里只有她。   安阳不知为何,忽而觉得心间微微一痒,像是被蚂蚁轻轻啃了口心口。   半晌,一时轻轻咬着唇,良久良久,忽而抬起袖子,用袖面举到他的额前,轻轻的替他将那一颗颗细细的汗珠拭去。   细细的吻在汗珠消失的那一刻,轻轻落下。 第68章   起先还只不过是浅浅触碰, 浅尝辄止。   算是安阳主动?   女孩子总是羞涩的,何况还是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   安阳不过是将那片饱满又晶莹的朱唇略微贴上了他那冰凉又冷冽的薄唇。   顾青山不熏香,不敷粉,他武人出生, 纯阳体魄, 虽爱出汗, 但是极为爱洁, 甚至略有些洁癖,这一点让极为挑剔的安阳堪堪可以忍受, 故而对顾青山的靠近和接触不算太过抗拒和讨厌。   他虽不熏香, 但许是与安阳同床共枕的缘故, 经年累月的, 身上不可避免地浅浅沾染了几分独属于她的气息, 是一种极淡极淡的暖香,淡到几乎闻不到, 然而, 安阳一凑近,却觉得在鼻尖若有似无的萦绕着, 混合他自身健硕体魄雄浑之气, 变成了一股独属于他的气息。   安阳觉得有些熟悉。   并不讨厌。   相反, 还觉得……有些好闻。   顾青山从武时, 英姿飒爽,英武疏阔,从文后, 渐渐收敛性情, 变得沉稳自持, 渐渐不苟言笑。   就像此刻, 明明眼中情、欲翻滚,面上却依然端得一派正经,却偏生是这种极致反差感,只觉得浑身透着股子淡淡禁欲的性感。   安阳闭上了双眼,亲了他片刻后,不知为何,渐渐的连耳根都跟着泛红了,就在她觉得差不多了之际,正欲停止之时,却不想,这时,唇上那片薄唇微微轻启,含含糊糊冲她道:“进来——”   安阳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进去哪里?   待片刻后,懵懵懂懂的缓过神来后,却是噌地一下,脸胀红一片。   他怎地这般……得寸进尺!这般不要脸的!   她才……不要!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安阳不要跟他耗了,鬼知道他不要脸的要求竟会越来越多,正要立马停止这般无脑行径之时,却不料,这时,方才还微微端着的人,到底坐不住了,这会子却是骤然化被动为主动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倒没有其他过多的动作,只是浅浅重重的亲着,唇与唇之间的碰撞,杂糅,轻轻吸允,重重的叼啄,安阳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每一分唇线的线条,每一处吸允的力道和气息。   温热的鼻息交织在一起。   其实,不算激烈的亲吻,却不知为何,安阳的耳尖骤然发热发烫了起来。   安阳忽而发现,就这般细细轻轻的亲吻,甚至比夜里的激烈纠缠更令人……心悸和心痒。   像是拿根羽毛,一下一下刮着她的心房,让她痒痒的,酥酥的。   只觉得对方难得温柔。   安阳下意识地抬起手,不自觉地抱紧了他的脖颈。   就在安阳红着脸,渐渐放弃挣扎,准备任他亲下去之际,却不想,竟在此时,他忽而没有任何挣扎的轻轻张嘴,朝着安阳的唇瓣上轻轻咬了一口,渐渐迷失在这抹片刻温柔假象中的安阳骤然一惊,下意识地“唔”了一声。   正意乱情迷之时,这时,那顾青山忽而化春风为细语,骤然趁机一把撬开了她的唇齿,而后化细语为狂风骤雨,开始本性暴露。   温柔与疯狂之间,没有半分征兆。   时而吸允,叼着她的舌儿重重的吸允,时而如同暴风雨,龙卷风般霸道又张狂的掠过她每一寸芳华,再然后,他竟霸道又专横的叼起了她柔弱的舌儿,卷入了他的唇齿间。   “唔——”   安阳被他这一举动生生吓了一大跳。   他这个……登徒子!   大胆!   呜呜。   她想挣扎,却被他叼得紧紧的,她想缩回,他却不轻不重的往她舌尖上轻轻一咬,仿佛刻意惩罚似的,瞬间一股酥酥麻麻的疼痛感从她的舌尖朝着整个口腔蔓延开来。   安阳呜咽着,陌生的腔域,陌生的领地,令她方寸大乱。   他像是一条灵活又霸道的蛇,贪得无厌的纠缠着她,欺负着她。   又像是一头凶猛地的野兽,好似要一口一口,将她整个吞之入腹。   安阳的呼吸渐渐受阻,不多时,竟觉得渐渐出气多进气少,她口中的空气好似要被他给一口吸干了,整个灵魂都要被人给夺走了似的。   原本的小欢喜小羞涩,瞬间转化成了满腔羞愤和恼羞成怒!   然而,再大的羞愤,在他密不透风的包围和掠夺面前,也丝毫掀不起任何浪花来。   安阳只觉得浑身渐渐发软,双腿渐渐撑不住地面了,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天地整个世界都在飞速运转和旋转,自己像是油锅里的一条鱼儿,被他反复的油炸蒸煮着,眼看着空气一点一点变得稀薄,眼看着世界一点一点昏暗,就在她快要窒息昏倒的那一刻,终于,舌儿被他卷着交还给了她。   他放开了自己。   浑身却像是一滩软泥,没有任何支撑,直接软倒在了他的身上,双臂像是抽没了骨头,软趴趴的搭在他的肩上。   呜呜,直到这一刻,这才知道,什么狗屁温柔,原来亲嘴竟比夜里的放纵更加令人……无力承受。   这哪里是亲嘴,分明是……吃人。   关键是,她的舌儿……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了,没有半分疼痛,半分知觉了,竟然就那样耷拉着,软趴趴的伸在那儿,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安阳的脸瞬间胀成了猪肝色。   此刻她的意识是清醒的,然而浑身就跟被抽干了似的,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她知道自己的舌儿软趴趴的躺在那儿,像条小狗似的,微微咧着舌头,却就是一时……收不回来。   她可是堂堂安阳郡主,活了十八年,从未曾有过任何有失颜面的举动,然而此刻竟——   安阳又羞又恨,恨不能将眼前这狗男人碎尸万段,杀了去喂狗。   却不曾想,她这一副画面落入顾青山眼里,是何等的诱人。   只见许是因为亲得太过激烈,她殷红的红唇亮晶晶的,红得滴血,红唇略肿,唇上大红色的口脂被他蹂、躏得四处皆是,碾压成了红色的汁水,印记蹭到了嘴角,下巴处,呈现出一股凌乱、摧残的美来。   尤其,那粉嫩的舌尖收不回去,从两片朱红的唇瓣中轻轻探出头来,仿佛在召唤在勾引着他。   煞那间,顾青山如同烈火烹油般,头皮一下子炸了。   便又忍不住再次凑上去,轻叼上那一抹淡粉,放肆蹂、躏。   直到舌尖处传来淡淡的酥麻感,终于舌头慢慢有些知觉,只嗖地一下飞速的缩了回去。   此刻,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均是剧烈的喘息着。   一场吻,竟险些耗费了两人半条命。   饶是体力健硕的顾青山,也稍稍抵着她的额,原地扎营整顿。   安阳一边微微喘息着,一边暗暗蓄力,只待恢复体力的那一瞬间,亲手将眼前的狗男人撕成两瓣。   顾青山将额头抵在安阳的额头上,原先紧绷的眉眼渐渐舒展了,原本紧绷的腮帮子也平坦了,眉眼间透着一抹淡淡的魇足,显然,这个吻,他十分……满意,全身上下透着股子显而易见的满足感。   一时,慢慢恢复了神色,原先满腔的怒气渐渐消散,最终眉头轻轻一挑,开始好好说话了,却不想一开口却是淡淡质问道:“郡主今日可是知错了?”   蓄力到一半的安阳骤然听到耳边响起这样一句狗话,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后,气得她噌地一下要伸手挠人,然而手才刚刚抬到半道上,竟无力垂落了下去。   顾青山见她软趴趴的,连手都抬不起来,眼尾染上了半分笑意,只抵着她的额头,冲着眼前这个看着像是个龇牙咧嘴的小野猫,实则却是连个手都抬不起的软脚猫,趁机教训道:“今日之事,郡主错处有三,郡主想要帮助友人无可厚非,然而试探人心的方式有一万种,郡主千不该万不该,选择让自己以身犯险的一种,若是遇到歹人坏人,郡主该如何应对?此乃一错!”   “男女有别,人心叵测,郡主虽无意真心‘引诱’,可若是对方将计就计,趁机欺凌,又或者嘴角不严,将此事泄露出去,以此败坏郡主名声,郡主可有想过后果?帮人帮到最后若闹得一地鸡毛便非美事了,显然此事郡主思虑不周,此乃二错。”   “当然,郡主更错在遇事只顾自己决断,从不曾与微臣商议,微臣手掌京都府衙,想要查清试探一人人品品性,有一万种法子,只待郡主知会一声,那人的祖上十八代微臣轻而易举便能获取,郡主又何需舍近求远,舍简求繁?郡主如今已嫁给微臣,郡主事便是微臣事,郡主万事皆可与微臣商议,若放着微臣不用,那郡主嫁给为夫又有何作用?故而此乃郡主今日犯的最大的错处,望郡主以此为鉴,日后行事切莫鲁莽任性,凡事记得与为夫商议!”   话说魇足后,得了好处,获了利后,顾青山不上赶安抚她,与她求和,竟还转头开始秋后算账了起来。   一条两条三条条条摆在安阳的面前,竟毫不留情地训斥她,挑她的错处。   有得了好处,将人吃干抹尽后,还要继续秋后算账的么?   她都已付出巨大,被他啃得连个骨头渣都不剩了,他竟还摆起谱来,开始教训起她来了。   既然早晚都要教训,她干嘛还要上赶着“讨好”他?让自己被占尽了便宜,受足了欺负。   安阳只觉得自己就跟被人耍了,被明晃晃的摆了一道似的,被人卖了还给他数钱似的,一时气得垂落在他肩上的手拼命的挠啊挠,然而力气实在太小,挠在他的后颈,就跟挠痒痒似的,最终,依然气不过,张嘴便是朝着他鼻尖上用力一咬。   顾青山摸了摸被她啃咬的鼻子,嘴角微微一扬,一时微微缓了一口气,终于将抵在她额间的额头轻轻抬了起来,一手捏起了她的下巴,勾唇直勾勾地盯着她气急败坏的神颜,似笑非笑道:“郡主看来精力不错。”   一时,装模作样的思索了片刻,忽而将眉头一挑道:“看来郡主比为夫想象中更为……受力,既如此,日后若将每三日一回的正事调整成两日一回,为夫便将今日之事就此揭过,日后绝口不提,郡主意下如何?”   顾青山轻笑一声,就此下了定论。   占尽了便宜的他,竟还连骨头渣都要捡起来熬上一锅油汤,榨取最后一抹剩余价值。   一时软趴趴暗中蓄力的安阳听到这里,瞬间气得双眼一红,一时气得不管不顾只费力扑腾一下,将眼前诡计多端的狗男人一把恶狠狠的扑在了身下,她要……一口咬死他。   守寡总比被他欺负强!   顾青山:“……”   作者有话说:   。 第69章   话说半月后, 顾青山将一份厚厚的“履历”交到了安阳手中,是一份关乎江苏学子苏慕白的生平往事,具体细分到他祖上九代,细分他现存于世九族在大俞各地的分布迹象, 具体细分到……他远在江苏他老娘的鸡圈里喂了几只鸡每日生几个蛋, 横竖, 装订成了厚厚一册, 呈现到了安阳手中。   安阳看着那本厚厚的册子,久久, 憋不出一句话来。   好吧, 这下, 甭说试探人心了, 或许, 就连他苏慕白本人都远不及安阳了解他自己了。   苏慕白活了近二十年,一定不知他在这片土地上究竟还有着这么多亲戚, 一定不知他祖上这几百年来经历过多么惊心动魄又令人心酸的苦难, 更不知他这辈子一共读过多少本书,一共认识多少人, 跟多少女孩子说过话, 被家中老母亲推过几门亲事。   苏慕白的生平过往全部捏在了安阳的手中, 事无巨细。   成为了那狗男人打脸她的最大证据。   狗男人不遗余力的告诉着她:他有一万种法子能够让人快速的了解一个人, 犯不着以身犯险的去勾引。   好吧,替丹旸试探苏慕白这件事情,据安阳所知, 隔日丹旸便偷偷溜出府, 向那苏慕白坦白告罪了, 苏慕白也好脾气得谅解了丹旸, 丹旸跟苏慕白重归于好,在这件事上,丹旸收获了一个令她心安的苏慕白,苏慕白收获了一个日渐了解的丹旸。   他们两个当事人什么也没干,却收获满满。   唯独,安阳这个唯一付出的人,受伤满满,被那顾青山占尽了便宜,成为这件事件唯一的一个“受害人”。   且不说,每三日一回的“正事”被那顾青山臭不要脸的单方面变更成为了每两日一回,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日亲亲的缘故,仿佛一下子同时打开了两人的新世纪大门似的,顾青山那厮好似十分热衷于这件事情,一连抱着安阳啃了好几晚。   于是,本就漫长的律动,又莫名其妙的加了一段越发漫长的前戏。   一时,令安阳一连不爽了七八日。   可谓是付出了血与泪的代价。   令她一时悔不当初。   她当初脑抽了么,缘何要答应丹旸那般脑坑的要求,让两小孩自己玩去不成么?   连带着连丹旸给她递送了两回拜帖,安阳都“迁怒”的没有理会。   不过,唯一令安阳有些意外的是,那日,顾青山那厮指出她三点错处,安阳以为他冷了一路的大黑脸,雷霆大怒的最大原因,是她勾引了那苏慕白,碰了那苏慕白,却不料,那日他竟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提过这部分。   安阳试想一下,他倘若明晃晃的开了口,嫌她“水性杨花”“搔首弄姿”“放荡成性”该会发生什么?   或许,安阳一气之下,当真同他和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由此可见,那狗男人倒还是有几分眼里见的,知道什么可以说出口,什么不可以说出口。   没有在双方的“雷点”上放肆蹦跶,他肯定因那件事情心生不满了,却并没有明晃晃的挑明,而是顾左右而言其他,随意指了几点她的“错处”,将情绪不满咬牙宣泄了。   既让安阳受尽了苦头,长了记性,又让自己发泄了情绪,占尽了便宜,达到了一个见好就收,堪堪满圆的收场。   却还让安阳挑不出一丝反驳的理由来。   狗男人到底是有些狗的。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中秋马上临近。   中秋节的后一日是顾青山的二十四岁生辰。   这是双方成婚三年后迎来的第一个生辰日。   碍于七夕那日她收到了顾青山送给她一柄小桃梳,瞧那款式做工,瞧着像是顾青山亲手雕刻的,故而做为回礼,安阳决定给那顾青山绣个香囊,顺便当作给他的生辰礼物,一举两得。   不过安阳自幼鲜少捏过绣花针,手艺勉勉强强只能用一个“蹩脚”来形容,偷偷背着那顾青山绣了两日,十个手指头扎破了三四个,却不过才绣了个歪歪忸扭的雏形来。   安阳虽喜欢捣鼓衣饰,捣鼓香料,捣鼓蔻丹等一切利于美貌的东西,唯独在针线上缺了几分耐心。   不过,看着自己绣的这个歪歪忸忸不成模样的香囊,再一抬头,看向姜明月手中那个一边塞香料一边漏香料的棉布兜子,安阳顿时忍不住嘴角一抽,当即“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儿来。   “哎呀,这个压根就不是人做的,咱们别做了,简直无聊死了。”   姜明月见安阳闷笑不止,顿时脸微微一红,只将手中的布兜子朝着桌上一扔,便连连拉着安阳,道:“郡主,咱别缝缝补补了罢,你知道的,我们都不是那块料子。”   安阳听了,却是将眼尾微微一挑,略微傲娇道:“是‘我’,没有‘们’!”   姜明月撇了下嘴,朝着安阳手中那个针脚歪斜的香囊上瞧了一眼,心道,分明你的那个也不比我的好多少嘛,不过,见挑唆不成,只得改变路线,顿了顿,只立马指着安阳手中那个不成模样的香囊一脸吃惊道:“呀,郡主,这才两日功夫你竟已经做的这么好了,我看就这个样子就成了,不用再拆了重做了,只要是你做的,无忧哥哥定然会喜欢得不得了的!”   姜明月一脸不要钱似的恭维夸赞着。   生怕安阳还要窝在屋子里头再绣上两天两夜,那她得该跟着一块受难了。   安阳听着姜明月嘴里假得不能再假的话语,面上再是一抽,嘴上却淡淡道:“谁说是给你无忧哥哥的?这是我做着送给皇祖母的!”   姜明月却啧啧两声道:“哦?太后原来喜欢这般素雅的?太后原来还喜欢脆竹?啧啧,那太后的喜好可跟无忧哥哥够像的!”   姜明月淡淡的“冷嘲热讽”着。   安阳面不改色,泰然自若道:“皇祖母不但喜欢翠竹,还喜欢脆笋了,对了,酸笋也可。”   安阳幽幽说着,举起剪子咔嚓一下,将最后一根绣线剪断。   姜明月撇了撇嘴,哄谁呢?   要不要这般口是心非?   一时,忽而想起那日安阳郡主随着无忧哥哥一道回来,无忧哥哥黑着脸,一副生人勿进,大发雷霆的前兆,那日她分明瞧得真真切切,这小两口子像是闹了官司的。   姜明月还以为这小两夫妻终于吵架了,定是要闹上一阵子的,不想,第二日两人便立马和好如初了,前一日分明还板着张大黑脸的无忧哥哥,第二日便又腆着脸给郡主主动夹菜了,甚至越发殷勤了。   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明月就跟被小猫上身了似的,一时好奇得不成样子,她想方设法的在无恙居一连打听了好几日,可是无恙居里头的这些侍女们一个个都跟锯了嘴的闷葫芦似的,一个个嘴严实着了,连个屁都打听不出来。   又见这两日郡主竟巴巴缩在屋子里头给无忧哥哥绣起了香囊,怎么有人吵架吵着吵着,越发“蜜里调油”了呢?   姜明月一时更加好奇了,心里头顿时心痒痒得厉害,不由好奇连连问着:“郡主,无忧哥哥那日到底为何生气了啊?那日可是发生了什么?还有,你又是如何将无忧哥哥给哄好的呀?你跟我说说呗,也好让我学学怎么哄人啊?”   姜明月也不藏着掖着了,主动缠着安阳,抓耳挠腮的非得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安阳听了一时微窘。   怎么哄?   她总不能告诉姜明月,用“嘴”哄罢。   一时,正欲拿块饼子塞入那姜明月嘴里将她的嘴给堵上之际,这时,外头侍女匆匆来报:“郡主,郡主,县主来了?”   话一落,还不待安阳反应过来,小秃鹦那妮子便一路熟门熟路的跨入了无恙居,在外头大喊大叫喊道:“安阳,安阳,你速速出来,我有事要同你说!”   姜明月听到丹旸的声音,瞬间噌地一下,一蹦三丈远,一脸兴奋的跳了出去。   安阳还以为是一早命人送去的那本册子出问题了,莫非里头那有苏公子的不良记录?让丹旸与那位苏公子闹了官司不成?   正将手中的香囊小心翼翼藏好了,正欲缓缓而出相迎时,不想,丹旸已一口气冲进了正房,手中举着一本书籍朝着八仙桌上一撂,便气喘吁吁道:“安阳,你快看,这是乐未央新出的一册游记,这几日卖爆了,一下子在文人墨客中风靡了起来,听说不过两日功夫,京城几万册全部卖断货了,可谓一书难求——”   丹旸气喘吁吁的说着,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的倒了杯水,一口咕噜咕噜灌进了肚子里。   安阳听得不明就里。   乐未央这些年来喜欢出一些诗籍乐谱和一些奇思妙想的短文杂见,并不稀奇,连安阳都有些耳闻,不过是她不爱读书,对此关注不多,听闻上个月便出了一本游记,在文人墨客间广为流传,深受好评。   这有何稀奇的?   安阳淡淡道:“你什么时候也喜爱文墨了,啧啧,耳濡目染,这么快便随了你们家那位苏公子的喜好?”   安阳淡淡打趣着。   却不料,丹旸立马一脸焦急道:“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   丹旸一把火急火燎的翻开书册,翻到书册靠后头的位置,一脸愤愤不平摊到安阳跟前道:“乐未央在这本游记中用了大量篇幅介绍了她去西南边陲之地游玩的妙闻趣事,而这些趣事中又有千余字描述了被友人悉心接待照料的过往,我昨儿个去国公府游玩,听到大家都在议论说,说那名友人……那名友人——”   丹旸一时支支吾吾。   安阳慢慢眯起了眼,道:“乃何人?”   丹旸将脚一跺,只咬咬牙道:“大家皆说是……是无忧哥哥!” 第70章   丹旸话一落, 一旁的姜明月立马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连连抬眼朝着安阳方向看去。   却见安阳神色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安阳只觉得脑海中的思绪停顿了片刻。   在成婚之前,满京最受人瞩目和关注的女子要数她自己, 这一点安阳心知肚明, 其实安阳并没有刻意的显摆和卖弄过, 不过是自己生了张好皮囊, 偏偏,她又是个注重美貌和德行的, 新颖的发饰, 贵气的首饰, 好看的服饰一日一换, 久而久之, 她的穿戴和喜好便奇奇怪怪成为了满京贵女圈子里的风向标了。   直到成婚后不久,太后身子渐渐不好, 安阳渐渐鲜少人前露面, 加之婚后的风评渐渐歪了,安阳的风头这才渐渐隐落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则是乐家二姑娘厚积薄发, 凭借才情开始显露人前。   两年前乐未央动身出京在外游历, 耗时一年半直到去年年底才缓缓归来, 这件事, 整个京城都人尽皆知。   听到丹旸的话后,安阳有片刻的恍惚。   她并不喜欢那乐未央。   而那乐未央偏偏又是不近女色的顾青山,在婚前为数不多有过纠缠的女子, 坊间对这二人之间传闻颇多, 例如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之类的, 例如顾青山及冠之年却一直未娶, 定是在等着他的小姑娘长大之类的,尤其在皇家书院念书那会儿,在女子堆里传言颇多,为此,赫连毓和丹旸一个个都对乐家那名其貌不扬的小庶女恨得咬牙切齿。   安阳也曾一度认为,顾青山与那乐未央之间有些什么。   一个是冷淡禁欲的少将军,一个是才情横溢的小才女,除了身份相貌上略有些差距外,世人皆认为他顾无忧是更青睐乐未央这类才女的,毕竟,相比安阳郡主那种空有皮囊外在的,乐未央这类满腹才情的合该才是他顾无忧的最优选才是。   毕竟,顾无忧怎么可能会是个空喜欢皮囊这类肤浅之人呢?   不过,很快安阳便又想起了七夕前夜,她坐在大堂上手举着惊堂木审问顾青山的那一幕,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日,顾青山明晃晃的说过,他说他与那乐姓女子并无任何私情,更与除她以外的任何女子皆无任何私情,他还说,他还说他的心里只有他妻子一人。   安阳虽与顾青山此番重聚不过小半年光景,可到底同床共枕了这么久,对他的性情和脾性也日渐有了些了解,在加上成婚前虽并不相熟,可满京世家圈子就这么大,何况身边有着一个日日将他的名讳挂在嘴边的赫连毓和丹旸,想不对他了解都难。   故而,安阳对顾青山那日那番话,是乐意相信的。   所以,待恍惚了片刻后,安阳很快冷静了下来。   良久,良久,只故作镇定的将那本书册接了过来,漫不经心道:“我瞧瞧。”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翻看丹旸送到她眼前的关于乐未央与友人同乐的那一千余字,而是将书册的封面打开,只见书册封面清新淡雅,细细看去,书册背景是朵朵飘落的雪花,书籍的右侧,竖着印着三个字:未远游。   书封颇为雅致。   安阳在封面上那朵朵雪花上看了几眼,心道,这乐未央倒是颇爱雪呢。   正思索间,却见那丹旸急不可耐道:“安阳,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如今,整个圈子又全都盛传开了,说……说无忧哥哥婚后将你抛弃却转而同那乐未央跨越千里私会,还说……还说当年无忧哥哥本应该同那姓乐的是一对,是你一旨强权生生将他们那对神仙眷侣给拆散了,活该被弃了三年,还说……还说日前有人看到那姓乐的去京兆府寻过无忧哥哥,便是现如今还藕断丝连着了。”   “那姓乐的实在是太过恶心人了,我说怎么打一开始就瞧她不顺眼了,到底是小娘养的,没半分规矩羞耻,旁人都成亲了,她竟还勾勾搭搭,不知羞耻,这样人品的人有什么值得人拥戴喜欢的,那些喜欢她的才俊们一个个都是睁眼瞎么?”   “还有,那些一个个乱嚼舌根的长舌妇们,也一个个跟脑子进了水似的,明明胡乱勾搭人的人是那乐未央,她跨越千里不知羞耻的跑去寻人家夫君赏雪赏灯赏冰海,她还有脸了,她不藏着掖着,竟还不知羞耻的公之于众,天底下有这般不要脸的人么?”   “还有无忧哥哥也是,他搭理她作甚?还煮蘑菇汤给人家吃?真真气死我了!”   “好在苏公子没有像其他学子那般痴迷那姓乐的,不然我一准将他踹飞苏州去!”   话说丹旸就跟只小河豚似的,瞬间气炸了肚子。   只一边跺脚,一边骂骂咧咧,简直比自己背了黑锅被戴了绿帽子还要气愤。   她小嘴哒哒哒,将所有污蔑八卦安阳的人全部骂了个遍。   可见是有多气愤,又有多维护安阳的。   而原本还一脸镇定淡然的安阳,在听到“煮蘑菇汤”四个字时,手微微一顿,手中的那册书籍没有丝毫征兆般的直接啪嗒一下从她手中掉落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安阳不知丹旸小嘴里究竟在叭叭叭些什么?   煮蘑菇汤?   是顾青山煮蘑菇汤给那乐未央吃的意思么?   若是一开始安阳还端得一派淡定自若,然而听到“煮蘑菇汤”四个字时,不知为何,一股恶心想吐的冲动直接从胃里钻了出来。   脸色一瞬间,有片刻的难看和苍白。   其实,七夕前夜,审理顾青山那日,他的解释和坦白,一度令安阳彻底将“乐未央”三个字从她的记忆中直接给删除抹去了,本就无关紧要之人,安阳不屑于放在眼里。   她那天,其实是有点点开心和欢喜的。   他领着她和姜明月去吃馄饨,领着他们去游街看天灯,还给安阳买了许许多多的小糖人,包括将那些小糖人全部分给了那些孩童们,那一整晚,安阳都觉得十分开心尽心。   但是,若说最最令她熨帖和感动的,其实还是那日从宫中回来后,顾青山给她煮的一碗蘑菇汤。   他特意千里迢迢从西南带回来的菌菇,又亲手煮给她吃。   那日从宫里回来后,皇祖母重病,她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忽而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和迷茫,可是,他亲自将那碗热乎乎的蘑菇汤递到她手中的时候,安阳小口小心喝着的时候,忽而就安心下来了。   那时,他们其实还不算太过亲密相熟,却因为那一碗蘑菇汤,令安阳飘零迷茫的心,一下子就热乎了起来了,只觉得有些暖暖的。   安阳从来没有对顾青山说过,那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蘑菇汤。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安阳才知,原来,哦,不是她一个人的蘑菇汤。   其实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她跟顾青山相处得日渐……和谐了。   她甚至隐隐有种错觉,觉得——   却不想,在这一瞬间,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安阳,你……你没事罢?”   “其实,其实我是怕外头议论纷纷,而你被蒙在鼓里,这才特特来告诉你,其实……其实兴许不过是那姓乐的的一人之言罢了,无忧哥哥未见得会将她放在眼里——”   丹旸见安阳这脸色,立马慌张了起来,一时有些后悔,不该这般大大咧咧直接跑来相告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主要是,她认识安阳这么久了,在这之前的三年里,她方才那些话安阳都不知听过多少回了,甚至比这更过分更难听的都有,有不少还是当年她们交恶时,丹旸故意夸大说辞,故意气她辱她的!   那三年里,安阳连眼皮都没有抬过一次,半次都没有。   她还以为——   没想到,这一回却——   丹旸瞬间有些慌乱无措了起来。   丹旸不明所以,姜明月却分明是隐隐知情的。   那个时候无忧哥哥偷偷给郡主开小灶炖了蘑菇鸡汤,郡主那个时候可恶极了,竟要将吃剩下的鸡屁股给她吃。   姜明月印象深刻。   姜明月隐隐猜到了些缘故,见郡主脸色不大好看,一时咬咬牙,愤愤不平的捏紧了拳头,道:“又是那个小贱人,她怎么到处阴魂不散!”   说罢,一把将袖子一撸,随即扯着丹旸的胳膊便咬牙道:“欺负到我将军府来了,走,随我去撕烂了那小贱人的嘴!看老娘不打爆她的头!”   竟一副要上门干架的架势。   丹旸被姜明月这般霸气做派一激,也隐隐有些上头,直接看向安阳道:“安阳,咱们去教训教训那小庶女,你也随咱们一道去!”   两人说干就干,这个吩咐去派马车,那个说就乘坐她的马车,她有现成的,不过半个时辰可直接杀去乐府。   正当两个激烈不休之际,这时,安阳已渐渐缓过了神来,弯腰将地上的书册缓缓拾起,淡淡道:“这册书不是上个月便出了么,怎地现如今才传出来?”   安阳淡淡问着,声音清冷冷静。   丹旸愣了一下,想了想,道:“这是第二次印的,之前印了一万册已抢断货了,对了,之前那一册并没有这一千余字的内容,是这一次加印时加上去的,因多了字,被人找了出来,这才传开了的!”   丹旸滔滔不绝的说着。   也就是说,这一册西南会友的内容是另外加上去的?   安阳下意识地便想起了七夕前夜,她给乐未央难堪的那一次。   所以,这是特意专门给她的……回礼?   看来,是故意用来恶心她的啊! 第71章   傍晚时分, 顾青山下值。   今日刚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一桩小案,亲自领人封了几家违规刊印的书局,这日难得早归,然而不知为何, 刚走出府衙时, 眼皮忽然没由来的跳了跳。   待回到将军府时, 老远便看到姜明月叉腰立在府门前, 脸上的怨气,半里路外都能感受得到。   顾青山眉心又是一跳。   翻身下马时, 随手将马绳交给了门童, 看向怨气满盈的姜明月, 眉头一挑, 道:“又怎么了?”顿了顿, 又问道:“郡主今日可好?”   不想,他话刚一出口, 便见明月那小妮子恶狠狠地咬着牙, 仿佛要朝他扑上来咬上一口的架势,怒气冲冲道:“你还有脸问!”   一副深闺怨妇的架势!   顿了顿, 又气呼呼道:“我原不知自打离开北疆后, 无忧哥哥竟变得如此朝三暮四了!”   又阴阳怪气道:“怪道当年要离开北疆回到这富贵迷人眼的京都来, 感情是回来风流快活来了, 你瞧瞧,你瞧瞧,这才几日功夫, 我听过你的风流韵事都不下一箩筐了, 一会儿小才女的, 一会儿县主一会儿公主的, 哼,好在当年我没有嫁给你,不然还不得被你给气死咯。”   “郡主真真可怜,可怜仙子似的人儿,竟还要受尽这鸟气,我听县主说她当年跟公主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了,为了嫁给你,连小姐妹都不要了,就这样了,你竟还如此欺负薄待她,无忧哥哥你简直太过分了!”   姜明月叭叭叭的指着顾青山的鼻子一通臭骂着。   原来今儿个,丹旸拉着姜明月听她给她科普了不少这些年关于他顾无忧的风流韵事,从皇家学院说到与安阳郡主的婚事,从顾无忧外放说到昔日安伯侯府的美婢一事。   可谓是口若悬河,说得唾沫横飞。   丹旸甚至还掰着手指头细数了一遍,满京上下,她一共点出了三十八名对那顾无忧牵肠挂肚之人,让姜明月日后势必代安阳重点关注这些对象。   这才知道,无忧哥哥竟是个招蜂引蝶的花心大萝卜。   彼时,姜明月气得咬牙切齿,只将手中的小青果子啃得嘎嘎作响。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丹旸当年“败坏”安阳那会儿,可是满打满算的,一共点了四十余名对安阳郡主觊觎爱慕的世家郎君了。   这两人各自的拥护者在京城可谓是不相上下。   那个时候,她分明是站在无忧哥哥那头的,如今她不过是调转了方位,熟门熟路的将当年之事站在安阳这头得心应手的重演了一遍罢了。   横竖,姜明月被气着了,气得中午生生少吃了半碗饭。   一个时辰前,就已在此处气势汹汹的候着顾无忧了。   顾青山闻言蹙了蹙眉,对姜明月这般“丧心病狂”的指责,理都未理,而是直径问道:“今日可是又生了何事?”说着,眯了眯眼,道:“今日又有何人登门了?”   说着,双眼再眯,道:“可又是邑王府的那位县主来了?”   顾青山狭长的双眼透着一丝锐利,看人的时候,无端令人感到一丝紧迫气息朝面上压来。   姜明月冷哼一声,道:“哼,横竖你今日死定了便是!”   说完,姜明月气呼呼地跑开了,跑去老远,还是没能忍住,最终又停下来,远远冲着那顾青山吼了一嗓子:“一会儿回房态度好点儿,别怪我没提醒你!”   姜明月一跑开,便见顾青山垂目沉吟了片刻,随即以指抚了下眉心,而后,将袖子一甩,大步往后院踏了去。   此时,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挂在天际,将落未落。   安阳以手撑面,撑在临窗的贵妃榻上,一动不动,枯坐了一整日了,蕉月、绿云几个忧心忡忡,却又不敢上前叨扰。   将“未远游”最后一页书看完后,安阳将书册合上,而后缓缓闭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睁开了眼,可眼中的震撼和复杂之色,依然久久不曾散去。   她虽不爱文墨,可到底自幼师出名门,自幼在皇家学院念书,那里的夫子乃整个大俞最博学之士,便是耳濡目染的,也多少沾染了几分书香之气,绝非寻常愚蠢呆笨之辈,不过是相较于那些天赋之辈,少了几分勤奋和重视罢了,志不在此。   这些年来那乐未央渐渐显露人前,安阳虽偶有听闻,但她不喜诗词,不喜文墨,便是看书,也多爱瞧一些话本或者民间杂文故事,权当做瞧故事,打发光阴罢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阅读乐未央的作品,却不想,心里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这才在知道,也是,能够被那么多才子拥戴,当年在皇家书院时能够被夫子另眼相看,甚至能够被太傅偏爱,只恨她不是男儿身的女子,又岂非是寻常女子。   其实,早该想到的,毕竟,连他顾无忧当年都隐隐“侧目”之人,能够在满京或端庄,或美貌,或才气,或高贵的贵女中,生生以庶出身份杀出一条道来的女子,岂非寻常之辈。   这本游记屈屈数万之字,却仿佛引阅读之人身临其境,随着她一道游历了大半个巍巍山河。   措辞之精妙,之老道,文墨之精准,之华丽,无不令人另眼相看,文笔华丽倒是其次,主要是提笔之人的那股子灵气,那股子见识见地,以及那股子奇思妙想和书写方式,无不令人感到新奇和震撼,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这竟是出自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之手。   关键是,这是那提笔人,也就是乐未央两年前的游历,那时,她不过才十三四岁。   那该是何等的妙人啊!   这一册游记,记录了乐未央游历两年的所有事迹,途经的地点,每一处的风貌,气候,民风,每一处地方的饮食习惯,甚至包括此地盛产的药草,花卉,出过的名人大家,以及在游历途中遇到的有趣奇闻异事,全部以一种诙谐又幽默又端正的方式记录在册。   说是游记,更像是一侧百科全书。   怪道一经发布,便令人抢断了货,说实话,没有看之前,安阳不以为然,亲眼一字一句看完了后,她心中的第一个感想是:甚至不输一些前朝大家之作。   尤其,对于不曾出过远门的深闺女子,书中游历的地方和一路游历途中的所见所闻,仿佛与她们隔着一个世界。   安阳看完后,竟徒生出一股自行惭愧的心情来。   若非得知是乐未央所作,她必定以为是哪位阅历丰富的名师大家所作。   一时,一种生生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原来,美貌在深厚的才情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就像是个笑话。   一个庶女,她从来不以为然,没有放在眼里,却不料,是自己夜郎自大了。   这个世界上,永远有着超乎你意料之外的优秀者。   乐未央或是其中之一。   至于描绘的那一千余字的西南友人招待之景,寒冷冬日里的干柴烈火,噼啪作响的点点火星,热气腾腾的一锅菌菇鲜汤,雪夜中为她引路的一盏灯,以及茫茫冰川上的一抹黑色蓑衣,一字一景,没有写人,却处处是人。   原来,他们曾在大雪中垂钓,在坚固冰川的冰河凿洞垂钓,在河边的小木屋生火取暖,甚至……熬汤作羹汤,熬的还是鲜美的……蘑菇汤,最后,在暮色下,为她点灯护送她归去。   安阳甚至可以透过这寥寥千余字,十分清晰的想象到那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千余字,处处是怀念,处处是相思。   那是一个安阳全然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场景,那里,皆是她陌生的人。   纵使安阳内心深处,有一个清醒的自己告诉自己,不过是用于刻意激怒她的辞藻。   可是——   难以想象,那样画面里的他,是怎样一个顾青山?   九岁随军,二十岁又一门心思奔走外放,或许,骨子里的顾青山就是个不安于现世的吧。   若是没有那一纸婚约,或许,那乐未央才是他顾青山最佳的灵魂伴侣罢!   他们是可以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亦是可以一起雪夜垂钓,寒冬取暖的同路人,不像她,不过是个床榻之上令他痴恋的花瓶罢了。   活了十八年,安阳第一次有种……灰败之感。   “怎么不穿鞋袜,也不怕着凉了……”   正当安阳呆呆的看着前方,整个人隐在暮色中,思绪有片刻停顿之际,这时,周遭忽而响起了一道低醇的声音,脚上忽而微微一凉,被一只手掌略微握住了,捏在手心试了试体温。   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声音和人,让安阳思绪一顿。   许是呆坐了许久,她的思绪有片刻迟缓,只以一种缓慢的姿势缓缓抬眼看去,只见不知何时,那顾青山竟一悄无声息的回府,回房,并来到了她的跟前。   她毫无察觉。   此时,西边最后一抹夕阳褪去。   屋内霞光散去,变得灰蒙不清。   昏暗的暗影投放在顾青山的身上,脸上,让他的身影和面庞灰暗不清。   安阳微微仰着头,盯着眼前的人看了片刻。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不清。   只觉得眼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   与书中寥寥几笔勾勒的人,相去甚远。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顾青山一回来,便见她抱着双膝呆坐在贵妃榻上,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融入暮色中,成了一抹雕塑似的。   在顾青山的印象中,安阳郡主一向都是高高在上,是盛气凌人,是优雅端庄,是拿……眼尾扫人的。   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   顾青山不知该如何形容。   像是有些……落寞和灰败。   顾青山心目中的安阳郡主是这世间最浓艳的一抹色彩,而今,这一幕,却是黑白的。   他还是更喜欢彩色的郡主,色越浓,越好,那样的,才是她。   “怎么,不认识为夫了?”   顾青山牵了牵嘴角,淡淡打趣着,牵起薄毯,盖上她赤露的双足。   玉足一片冰凉。   顾青山捏了捏。   而后,又抬手,屈起食指,刮了刮安阳的鼻尖。   却不料,在手指触及到她鼻尖的那一刻,她忽而偏头,避开了。   顾青山手指微微一顿。   顾青山抬眼看去,只见安阳垂着双目,偏着头,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顾青山微微抿起了嘴角,漆黑清透的目光在她的面庞掠过,细细将人端详了片刻后,而后视线一垂,落在了小几上那一册白色封面的书籍上,顾青山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他的视线在那一瞬间狭长犀利,不过片刻后,又很快恢复如常。   只牵了牵嘴角,见小几上摆放着一小盘糕点,顾青山随手将碟子端起,捏起其中一小块,送到安阳跟前,淡淡笑起道:“怎地脸色有些不好,可是天色晚了,饿着了,我让厨房现在传膳,先吃口点心垫垫可好?”   顾青山温声说着,捏着块点心,作势要去喂安阳。   却不料安阳忽而没有任何征兆的用力一挥。   啪嗒一下,点心直接从顾青山指尖滚落到了地上。   顾青山轻抿起了嘴角,神色一凛。   安阳看着一直滚落到远处的点心,似愣了一下,而后,只咬了咬唇,沉默不语,良久良久,忽而缓缓道:“我不要……”   顿了顿,似又喃喃呢喃了一句:“旁人碰过的东西,我……不要。”   “我都不要了。”   安阳喃喃的说着。   仿佛不过是随口呢喃之语。   却又仿佛透着某种决心和深意。   顾青山闻言,脸色在那一瞬间,陡然难看、凌厉了起来。   啪地一下,盘子直接摔在了小几上,里头整碟点心全部洒落在了贵妃榻上和地上,有几颗甚至砸在了安阳的腿上。   下一刻,安阳的下巴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用力的捏起,迫使她整张脸面抬了起来。   原本静悄悄躺在小几上的那本白色书封的书籍骤然被他高举到了半空中。   “郡主这话是何意?”   “郡主莫不是连我也不想要了?”   顾青山死死捏着安阳的下巴,骤然抿着嘴冷冷质问着。   他无缘无故在这一刻,勃然大怒了起来。   问这话时,他清冷的面庞上仿佛染起了薄薄的怒意。   那是一种不同于日前福满楼那日的雷霆大怒,而是一种眯起了眼,眼里划过一丝受伤后的冰冷愤怒的愠怒!   一贯冷静自持的顾青山,此刻脸上冰冷蚀骨,宛若冰霜。   这是成婚三年有余来。   他们第一次真正吵架!   他第一次朝她……“动粗”。   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原以为一辈子都轻不得重不得以及舍不得片刻怠慢的郡主,生生激得他“动起了粗”来。   就连福满楼那次,气不过之余,也不过命她“罚站”了而已。   听到屋内的动静后,屋外的侍女们一个个全都脸色大变。   安阳的下巴被捏得阵阵生疼。   仿佛碎了。   她咬牙挣了挣,可下巴上的手指却岿然不动。   他死死捏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冷冷地盯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锋利冷漠,好似非得逼她回答个所以然来不可。   安阳却生生忍着,盯着半空中被他高高举起的那册书册,竟在此时,固执的死不开口。   两人仿佛杠上了似的,两厢对峙着。   仿佛谁也不肯开口。   气氛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冷凝死寂。   就在这两两对峙之际,就在这时,外头忽而没有任何征兆的响起了一阵巨大的钟鼓敲击声。   “咚——”   咚地一声,钟声掷地有声,仿佛传音千里,直入人耳,震得人心脏打鼓。   屋内人听到这声钟鼓敲击声后,齐齐一怔,随即脸色骤然大变。 第72章   话说, 听到这道钟声响起后,顾青山神色一变,立马嗖地一下松开了安阳的下巴。   安阳则神色一怔。   两人齐齐侧耳飞快朝着窗外看去。   “咚——”   赫然,又是一声沉闷敲击, 震得人耳鼓发颤。   顾青山神色凝重, 立马嗖地一下转过头来, 直直看向身前的妻子。   此刻的安阳只觉得浑身一惊, 只觉得整个脑子里轰隆一阵炸响,有那么一瞬间, 眼前一道白光一闪, 整个人呆在原地, 呆若木鸡, 没了思绪, 没了思想,浑身的血液就跟被人抽干了似的, 就跟失了神智般, 久久缓不过神来,僵成了一座雕塑。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到了什么后, 安阳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喉咙微咽, 仿佛被一只巨大的铁手死死掐住了喉咙,喉咙里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了。   紧接着,浑身开始抑制不住的阵阵发冷发抖了起来, 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白得近乎透明。   她下意识地胡乱挣扎着, 险些从贵妃榻上直接跌落了下去。   好在, 一旁的顾青山立马握住了她的胳膊薅住了她, 顾青山试图去抱她,去安抚她,他缓缓将她揽入怀中,只抿着唇,沉声道:“郡主——”   却不想,不知安阳此时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用力的推开了顾青山,她哆嗦着身子,连鞋袜都没穿,直接光着脚丫子便踩下了贵妃榻,然后直接往外跑去。   却不知,这日她呆坐在了贵妃榻上呆坐了一整个下午,颗粒未进,两条腿早已发麻发软而不自知,这一陡然起动,双脚落地时,瞬间,整个轻飘飘的身子竟直接狼狈摔倒瘫软在地。   “郡主——”   顾青山脸色大变,立马追了上去。   是宫里的永乐大钟!   一声,两声,三声……   声声振聋发聩。   是大俞最大的一顶钟,钟声一响,可传至百里,一经敲响,整个京城的人全部都能够听得到。   这顶大钟轻易不会被敲响,逢年终祭奠,年初迎新之外,唯有逢大灾大乱,以及国丧之时才会被敲响!   一声,两声,敲击声不断。   此时,整个无恙居的人,整个将军府的人,乃至全京城的人在这一刻全部都神色慌张的跑了出来。   “多少声了——”   府里府外所有人全部都在侧耳倾听。   二十七声,整整二十七声钟响。   是国丧之声!   钟声停下的那一刻——   跌倒在地的安阳就跟三魂失去了六魄似的,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尽数抽干了似的,趴在地上竟一动不动,整个人变得呆滞迷茫,像是个纸捏成的纸娃娃,嘴唇只一下一下抖动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来。   不多时,忽见她那修长葱白的玉指死死抓紧了身下的毛毯,好看秀美的玉指竟指骨绷起,只抓紧地上的地毯,忽而不断挣扎着,竟一下一下爬着往外去。   “郡主——”   顾青山顷刻跪地来搀她,搂她,抱她,却被她屡屡推开,安阳浑身发抖,只数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数度跌回在了地毯上,再数度匍匐着要再爬起来。   整个过程一语不发,一语都发不出来,已失魂魔障了似的。   这时,屋外的紫黛一脸仓皇的推门而入,只顶着一张苍白的面容,见到郡主与大人双双匍匐跌倒在地后,她神色一变,立马跪在地上一边跪着一边爬过去,一时带着哭腔,一脸心疼的拉着安阳的手,忍不住哽咽道:“郡主,宫里头,宫里头来人了——”   话刚一落,终于见地上那道缓缓爬行的身影浑身一颤,停了下来。   顾青山立马趁机将跌入在地的安阳紧搂入怀。   安阳却微微瞪着双目,任他搂抱,不在挣扎,然而发白发青的十指一把用力的死死攥紧了顾青山的衣袖,指甲都仿佛掐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双手忽而缓缓自顾青山衣袖上松开,无力垂落在地,而后整个人直接至顾青山怀中缓缓绵软,滑落。   她静静的躺在地毯上,目光涣散,神色呆愣,仿佛没有任何生息。   虽睁着双眼,可眼中一片空洞。   像是……睁眼昏死了过去似的。   一旁的紫黛见状,立马慌乱喊道:“郡主,郡主,你怎么了,郡主——”   然而猛地看向顾青山,哭着喊道:“大人,我家郡主怎么了?”   却见那顾青山猛地抬头,陡然双目凌厉,朝着紫黛厉声咆哮一声吼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话一落,紫黛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紫黛走后,顾青山立马将安阳搂入怀中,一下一下拍打着安阳的脸,以自己的脸面去贴抚她的脸面,声声唤道:“郡主,郡主——”   却见她一动不动的躺在他的怀里,双目痴愣,已无了任何知觉。   顾青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安阳,心脏骤然阵阵抽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她的脸越来越白,她的身躯越来越白,然后几近透明,最终,要从他眼前渐渐消散了似的。   他此刻,只恨不得抽出匕首,剁了自己那只手。   他知她自幼丧母,孤苦一人,有父,若无,整个世界唯有太后一人,太后便是她的全世界。   他曾以为自己能够撑做她的天地。   却在这一时刻,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生生将本就难以靠近难以俘获的她给一把……推远了!   顾青山将安阳拼命搂入怀中,紧紧搂着,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妻子,心中骤然一慌。   好像,下一刻,就要永远失去了她似的。   顾青山的思绪有片刻的凌乱和恍惚,然而下一刻,脊背的凉意迫使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强自镇定了下来。懿骅   顾青山到底见多识广,经历良多,迫使自己缓过神来后,一时缓了口气,只紧抿双唇,很快将安阳放倒在了地毯上,随即一边松解她脖颈的领口,一边以拇指按压安阳的鼻尖下,却见她双目依然涣散,顾青山当即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匕首,直接举起安阳的手指,在她指尖轻轻一扎,开始放血。   豆大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她那般娇弱,若是往常,他岂敢如此!   然而此时此刻,却见她双目依然呆滞,没有反应。   顾青山嗖地一下将匕首一扔,双眼渐渐发红,一时伸出双手一把用力的捧起了安阳的脸,不断拍打着她的脸面,又只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将自己的额抵在了她的额前,死死抵着,一声一声,轻声唤道:“瑟瑟,瑟瑟,是我,是我,我是顾青山,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顾青山用力的捧着安阳的脸,一声一声唤着,见她依然没有反应,而后他凑到她跟前,忽而恼羞成怒般咬牙威胁道:“给我醒来,你若有个好歹,我让你这一屋子侍女谁都别想好过!”   “你若有个好歹,我便是下了阎王殿也要将你给抢回来!”   “醒来,给我醒来!”   顾青山一声一声唤着,唤着唤着,忽而开始咆哮威胁了起来,又咬牙道:“你安阳郡主便是死了,也休想我放过你,你安阳郡主生是我的人死也便只能是我顾青山的鬼!”   “你便是死了,我也要让你的尸首日日受我疼爱!”   顾青山一声声咬牙威胁着,放足了狠话。   话一落,忽而抽干了浑身地力气似的,忽死死抵在她的额间,复又轻哄颤抖道:“莫怕,有我了,瑟瑟莫怕——”   就跟哄小孩似的,一声声耐心哄着怀中之人。   终于,不知是他的威胁太过狠戾,还是他的轻哄得太过小心,亦或是他的声音透着股子低低的颤音。   不多时,终于见怀中之人眼中光影微闪。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   顾青山骤然反应过来,立马欣喜欲狂握着她的后脖子,捧起了她的脸,道:“阳儿——”   安阳一睁眼,便见顾青山那张放大的脸悉数落入了她的眼。   一下一下,在她整个世界里四下晃动着。   好冷。   安阳下意识地慢慢的抱紧了自己的身躯,将浑身卷缩成了一团,身子一下一下轻轻颤抖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冷不丁以手遮面,忽而缓缓抬手遮住整个面容,而后没有任何征兆的骤然崩溃尖叫大喊道:“皇祖母——”   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撕心裂肺地喊了这么一声。   这一下,被遏制住的喉咙瞬间被彻底打通了。   痛苦凄厉的哭喊声在整个无恙居阵阵传响。   “呜呜——”   瑟瑟发抖的身躯缩成一团。   像是一只受伤的动物。   崩溃过后,只缩着身子,一下一下低低呜咽着。   顾青山只觉得这短暂的片刻功夫,浑身的力气被悉数抽干了似的,然而听到这一声凄厉的哭喊,和阵阵呜咽啜泣声,却又觉得所有的力气全部涌了回来。   “莫怕,莫怕——”   他仿佛失而复得般,死死搂着怀中的人儿。   仿佛要将她整个身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一声一声轻哄着。   声音还不自觉透着股股颤意。   终于,这时,一双轻如鸿雁的细腕不自觉搂上了他的脖颈——   “呜呜,我要皇祖母,顾青山,我要皇祖母,要皇祖母——”   怀中之人搂着他的脖颈,呜咽哭喊着。   像是个讨要糖果而不得的三岁孩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好,我这便带阳儿入宫去见皇祖母——”   在一声声呜咽声中,顾青山以面紧贴她的脸面一声声轻哄着,随即紧紧搂抱着怀中之人,小心翼翼地起身,而后,随手扯来一件黑色斗篷,朝着怀中之人身上一裹,便抱着人,踏着暮色而去。 第73章   话说安阳随顾青山一路赶到皇宫时, 全朝文武百官多数尽数赶到了宫门前,百官已换上素服,在思善门前哭灵。   宫内已挂白升幡,忙作一团, 却全宫禁肃, 所有人满面哀悼, 安阳乘坐马车一路直奔延喜门, 再被顾青山搀着一路行至兴庆宫时,人还没到, 便远远的看到赫连毓在兴庆宫门口驻足, 似在等人。   赫连毓已换好了丧服, 一身白衣素服, 腰缠麻布, 头戴白巾,面容寡淡, 双眼泛红, 显然,已是哭过的了。   而赫连毓身后则跟着太后侍女檎霜, 手捧着一套丧服, 似专门早早在等候着她了。   看到赫连毓, 看到檎霜手捧的那套丧服, 安阳稳了一路的情绪便又再也绷不住了,当即双眼一红,眼前很快又一片模糊不清, 嘴里只低声哽咽着, 朝着远处那道披麻戴孝之人, 远远唤了一声:“若若——”   身子便是一晃, 若非顾青山搀着,怕是早已无力支撑了。   赫连毓见状,却是立马几步扑了过来,忽而一把用力的将安阳揽入怀中。   安阳亦是立马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赫连毓。   两人紧紧抱着对方,低声呜咽啜泣着。   互为依靠。   闹崩三年后,两人终于第一次主动的低下了头来,却不想,竟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顾青山缓缓放开了安阳,却是一步不错的在身后护着。   见两人哭作一团,嘴角微抿,神色亦是难得透着一股沉寂之色。   许是同病相怜,此时,只有在赫连毓这儿,安阳才能摄取到一丝共同的体会和难过。   她终于卸下心防,两人紧紧相拥,不多时,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赫连毓率先松开了安阳,只抬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脸面,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哽咽道:“不哭了,莫要难过,皇祖母……仪容安详,走得并不痛苦——”   又轻声道:“走,咱们去见皇祖母最后一面吧。”   话一落,赫连毓亲自从檎丹手中接过丧服,为安阳穿上,而后,两人互相搀扶着一同跨入了兴庆宫。   一入殿内,只见殿内跪倒一片,宫里的几十个皇子、公主、以及宫外几位亲王郡王子女全部赶到了,此刻,呓桦殿内哭声一片。   安阳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显然,他们竟早已收到了风声,甚至在两天前竟早已赶来兴庆宫侍疾了,唯有安阳,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安阳一入内殿寝殿,便见皇上、皇后,贵妃还有几位嫔妃都在内殿守着。   远远的只见寝榻之上,太后静静的躺着,像是睡着了般。   陛下坐在凤榻上,一直握着太后的手,双目泛红,面容憔悴,仿佛舍不得松手。   远远地看到安阳来了,只双眼一红,亲手招呼安阳道:“安阳,你来了!”   说着,只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太后历来最为疼你,快来,快来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吧!”   安阳闻言,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太后的凤榻。   短短十余步的距离,她却觉得那样的漫长。   这座宫殿,这座内殿,以及那座凤榻,安阳都无比的熟悉,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的地方,此刻,竟觉得那样的陌生。   直到一步步走到凤榻前,看到静静躺在那儿的那个白发老太婆,这才终于觉得有了些熟悉的感觉。   只见太后静静的躺在那儿,褪了妆容,素面朝天,去了头饰,银白色的头发高高挽着,轻轻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似的。   一如这十八年来,每一日早起时,安阳所见到的模样。   那样的亲切,那样的熟悉。   就连身上穿戴的那身素黄色里衣都是那样的熟悉。   这身素黄色的里衣已略微泛旧了,阵脚歪歪斜斜,与太后她老人家尊贵的威仪极为不搭,原是安阳前年闲来无事时,心血来潮为太后亲自做的一件万寿服。   说是安阳亲手所做,却不过是打了个样子罢了,她的针线实在蹩脚,不过是缝了歪歪斜斜的几针,连她自己都瞧不下去了,便要重做,那时,老太婆见了,却说是阳儿亲手所做,她不嫌弃。   而后,安阳便在几位嬷嬷的“协助”下,将歪歪扭扭的这身万寿服完成了。   上首的百兽兽图均为嬷嬷们所做,她不过是在每一个小兽上瞄了眼睛而已。   就这样一件磕碜的衣服,安阳在宫时,太后鲜少穿过,她不过才离宫半年光景,眼下,竟是发旧了不少,可见是时常贴身穿着着的,就连……就连临走时,竟都是穿戴着这一身……   安阳本以为见到太后后,她会哭得肝肠寸断,会哭得直至晕厥,却不曾想,再见到这个老太婆时,她却是挂着眼珠子轻轻的笑了。   只缓缓拉起老太婆的手,抚入她的面颊,一下一下摩挲着自己。   她才不哭。   老太婆最不喜欢她掉金豆子了。   她才不哭。   万一吵醒她了,该怎么办?   她定是嫌她爱哭鼻子,所以,竟早早地提前半年便将她给轰出宫去了,她定是嫌她哇哇哭得难听,所以,就连最后闭眼时,都不肯唤她到跟前。   她若是这会儿再哭,吵到她老人家了,老太婆没准气得一下子睁开了眼,直接朝着她的额头上弹上两个大脑嘣便不好了。   吵了她老人家十八年,闹了她老人家十八年,现下终于可以安歇了。   她怎么还能再继续哭吵不止了。   没准嫌她烦了,下辈子再也不要她当她的外孙女了,该怎么办?   她要乖乖的。   定要听话。   这样老太婆睡得安稳了,没准下辈子还来找她,还愿意让她当她的外孙女儿了。   安阳拉着老太婆的手,缓缓想着。   结果刚一抚动间,却见手上的比甲晃动了起来。   啊,老太婆手中的比甲松动了。   咦,怎么戴的还这一副比甲,这副比甲太过陈旧了,安阳嫌弃过好多回了,老太婆每每说戴习惯了,顺手了,以往安阳每回会往这副比甲里贴块薄薄的金箔片作为稳固,可保一两月,怎么,如今这副比甲里的金箔片又掉了?   这往后再掉了可不行啊,往后没人给老太婆稳固,比甲又松动了,该怎么办?   安阳想着,一时抱着老太婆的手,将那副比甲缓缓取了下来,不想,方一取下,又见老太婆的指甲多日未曾修剪了。   于是,那日一整个夜里,便见安阳郡主贴身侍奉在太后的凤体前,替太后修比甲,又替太后将每一个手指的指甲悉心修剪打磨,再然后,梳发,绾发,怕她老人家着凉,给她哈气暖手,一样接着一样,一整夜不曾停歇。   好像她从未曾逝去过,不过是睡着了般,悉心贴心的侍奉着。   ……   太后薨逝,乃国丧,举国哀悼。   陛下直接下令停朝一月,民间亦是服丧三月,三月不能婚嫁,不能作乐,民间所有大型的酒楼、酒馆,青楼妓院一律停止运转。   京城内所有的寺庙日夜不停鸣钟,三万回。   整个世界,整个天地间,一瞬间,只剩下黑白两色。   国丧规格宏大,甚为庄严肃穆。   礼教严格,共哀二十七日。   日日不同的祭奠活动不停。   太后膝下所有的子辈孙辈需在灵前守灵七日。   皇亲国戚自幼锦衣玉食,不过第二日便已有皇子公主陆陆续续的晕倒饿倒。   能够坚持下来的,自第二日起,便已有年幼的皇子公主开始偷偷进食。   然而一众孙辈中身子最为赢弱不堪的安阳却是日夜不停,靠着一口孝心,一丝固执,生生撑了守了三日三夜,滴水未进。   她的面容日渐凹陷,整个身子已摇摇欲坠,却生生靠着一股劲在硬撑着。   若是晕倒病倒,哪怕像那日哇哇哭喊上一声,顾青山倒还会松一口气。   偏生,自见到太后遗体后,她再未曾流过一滴泪,哭过一次脸,甚至情绪平静,偶尔不知想起了什么,甚至还时不时轻笑一下。   顾青山担忧她身子撑不住。   那日她惊厥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入他的脑,令他心惊不已。   那时,顾青山以为她伤心过度,险些失智昏厥了,事后立马向太医请教,太医闻言却神色凝重,只道是,郡主自幼体弱,骤然伤心过度许会昏倒晕厥,严重者甚至涉及性命,一命呜呼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情,又回忆道,郡主刚刚出生还是婴儿时便发生过一回惊厥,险些救不过来。   顾青山闻言脸色灰白,只觉得心惊肉跳,当即背后被冷汗淹没。   故而他生怕那日之事重蹈覆辙。   这几日目光片刻不敢从她背影上移开。   他同赫连毓二人轮流携带口粮轻哄劝解。   “乖,就尝一口——”   顾青山趁着他人不注意之际,将偷藏于袖间的一块梨花糕缓缓拿出,轻轻捏着些细碎的点心屑,送去安阳嘴边,细心哄着。   却见脸色惨白,嘴唇干涸的她目光呆滞,死不张嘴入嘴。   顾青山抿着唇于指尖中默默取出一根银针,便要不动神色扎入安阳体内时,不想,正在这时,忽而听到一阵喧哗之声自远处骤然响起,打破了这灵堂中肃穆的死寂。   “是……是二皇子——”   “二皇兄回来了——”   灵堂里忽而响起阵阵惊呼。 第74章   听到这阵喧哗声, 顾青山闻声看去——   只见一片白色衣袍在空中飞扬。   一道身形颀长相貌俊逸的男子在殿外疾步而来。   那人衣冠肃穆,面色湍急,下巴及两腮处泛着淡淡的胡渣,面色透着淡淡风霜, 与昔日风神俊朗、俊美绝伦的二皇子赫连瑞的面貌气质相去甚远。   不过, 顾青山依然一眼认了出来。   是二皇子赫连瑞。   随皇家海军出海三年, 消失整整三年的二皇子赫连瑞, 阔别三年终于回京了。   “皇祖母,孙儿来迟了——”   话说二皇子一路奔袭至殿外, 便将肩上的白袍扯下, 直接在殿外朝着灵堂内狠狠磕了三个头, 随即起身, 朝着灵堂内悲切大喊一声:“孙儿不孝, 孙儿来迟了——”   男子的声音一片悲痛,声声哀绝, 透骨酸心。   话一落, 他又跪在地上,一连朝着殿内狠磕了十几个响头。   不多时, 额头已滋滋见血。   殿内众人见此画面, 便也有人止不住跟着眼红抹泪。   这时, 大皇子赫连英忽而缓缓起身, 一步一步走到殿外,将赫连瑞搀扶了起来,沉声道:“二弟, 快起吧。”   说着, 朝着殿内一声声高声唤道:“皇祖母, 您快看, 二弟回来送您来了——”   大皇子这悲痛之话一起,屋内所有人便又开始哭作一团,生生跟着悲痛哭喊道:“皇祖母——”   殿内一片哭喊孝心。   唯有安阳依然木然的跪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一直待那赫连瑞一步一步走向了灵堂,走向了太后的棺椁,认真见过皇祖母最后一面后,赫连瑞这才殷红着眼转身朝着人群而来,只见他竟毫不避讳一步一步朝着跪在人群最中央的安阳走了去,并单膝跪在了安阳跟前,一把捧起了安阳的脸,轻声摩挲道:“瑟瑟,我回来了。”   又沉声道:“莫怕,你还有……兄长。”   赫连瑞轻抚着安阳苍白的小脸,一脸沉声的说着。   见安阳小脸惨败,一摸上手,手中再无半点皮肉了,顿时掌心微微一颤。   而原本麻木无声的安阳听到这道声音后,睫毛终于轻轻一颤,只呆滞的抬起了眼。   看着眼前眉眼透着风霜,双眼里红血色密布的熟悉面庞,安阳嘴角轻轻蠕动了下,三日不曾开过口的安阳,终于在此时轻轻张了张嘴,沙哑开口道:“二表哥……”   话一落,两行清泪终于自眼角垂落。   看着如此脆弱又赢弱的安阳,他捧在手心里捧了整整十五年的珍宝,赫连瑞于心不忍,只缓缓闭上眼,上前一把轻轻拥住了他的珍宝,将她的头朝着怀中一摁,赤红着眼温柔轻声道:“听话,回去歇着,这里交给……为兄,为兄……代你送皇祖母最后一程。”   又道:“你若有碍,皇祖母如何走得安稳。”   赫连瑞搂着怀中的柔软,轻轻的说着。   他放轻了声音,唯恐音量大上分毫,便惊扰到了她似的。   一边说着,一边怜惜的摸着她的后脑勺,近乎贪婪的索取着阔别三年的这抹熟悉的气息。   话一落,却见怀中之人一动不动,没了反应。   赫连瑞垂目看去。   三日三夜滴水未进,死撑着不曾合眼的安阳,终于在这一刻,在熟悉的人怀里放心的卸下了心防,轻轻闭上了眼。   她一直撑着,用力的强撑着,好似就是为了撑到赫连瑞归来的这一刻。   她才安心。   终于,人……睡着了。   赫连瑞心下一松。   接到皇祖母薨逝的消息后,他沉痛万分的同时,最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瑟瑟了,唯恐她……撑不住。   偌大的皇宫,她彻底孤身一人,再无了任何依靠。   他几乎是快马加鞭,日行千里,一路马不停蹄狂奔回来的。   直到此时此刻,唾手触及到眼前的这片柔软,赫连瑞揪了好几日的心这才彻底的安心下来。   一时,将怀中之人小心翼翼地打横抱了起来,正要亲自将安阳送回兴庆宫歇息,一如往常,却不想,此时眼前一道高大的人影微微一晃,彻底挡住了前方的去路。   赫连瑞一抬眼,便见一道身着白色丧服之人横拦住了他的去路,冲他缓缓道:“多谢殿下照拂郡主。”   顿了顿,又淡淡道:“还是将内人交还给微臣罢!”   这道声音十分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道身影十足高大,甚至比赫连瑞还要高大些许,因逆着光站着,以至于他整个人被光影环绕,一眼望去,竟让人辨不清他的具体面目。   只能看到他的那双眼十分漆黑,像是深井里的漩涡。   话一落,来人将手一抬,做接替的动作。   仿佛没有商量的余地。   赫连瑞顿了片刻,很快将人认了出来,是顾无忧!   安阳成亲当晚,赫连瑞在将军府门外守了一夜,次日天还没亮,赫连瑞便已赤红着双眼直接离京了,甚至比顾青山还出发得更早。   虽知安阳早已嫁做他人妇,可是三年不归,一切仿佛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直到此时此刻,美梦初醒。   生生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   灵堂里所有人全部都在侧耳侧目听着看着这一幕。   皇祖母的棺椁前——   赫连瑞抿紧了嘴,浑身僵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那片柔软送到了那两条结实又颀长的手臂上,几乎还不曾松手,便见那两臂膀早已先一步将怀中之人轻轻紧锁住了。   却在马上横刀夺去之时,赫连瑞仿佛有些不舍似的,竟收紧了手臂,不舍松开。   漆黑的双眼骤然一抬,瞬间里头一抹锋利的目光笔直射出。   顾青山抿着唇,那双狭长又黝黑的鹰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少顷,只缓缓道:“有劳殿下了。”   话一落,他双臂略一用力,怀中的那片轻燕瞬间从对方怀中消失,落入了他的怀里。   顾青山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妻子,看了赫连瑞一眼,随即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正如那日他亲自抱着妻子奔赴宫中而来时,又一步一步抱着离去。   赫连瑞一瞬间,只觉得整个怀里空落落的了。   他立在原地,目送着顾青山的背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至踏出灵堂,消失在了殿外,双手握紧成了一个拳头。   这时,身侧的赫连毓轻轻拉了下他的手。   赫连瑞一低头,便见自己的胞妹赫连毓仰着头红着眼看着他,赫连瑞心头一窒,终于转身跪下,将皇妹揽入怀中,跪在了安阳的位置,代她替皇祖母守灵。   整整二十七日后,宫中这才撤幡去白,朝堂这才日渐重升,不过半年之内,宫中依然禁荤禁乐,皇子皇孙们需得为太后守孝半年。   话说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后,果不其然,安阳郡主便大病了一场,病情汹汹,来得迅猛又凶险。   一连在病榻上缠绵了整整俩月,都不见大好。   是那种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整个世界轰然倒塌后的迷茫和赢弱,是那种整个精神上灵魂上的消耗,加之天气渐冷,于是整整两个月,安阳郡主都在无恙居养病,几乎没有再下过榻半步。   听闻郡主不好,宫中还曾特特遣人来将军府慰问过。   这才让顾青山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了,郡主自幼身子孱弱的传闻沦为真实的事实是何等的模样的。   在此之前,他只听说过。   然而他回京那半年来,郡主看着只觉得仿佛与旁人无甚异处,就是身子略娇弱了些,规矩多了些,以及在床榻之上……无力承受了些,故而对于那些传闻,同当年在皇家书院念书时,她时不时告假的印象一并渐渐淡化了。   直到此时此刻,这凶猛又猛烈的病情一经到来,顾青山这才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她的身子原来远比自己想象中要虚弱许多许多许多,也比传闻中更要虚弱许多许多许多。   连续不断的高烧,一烧便是大半个月,身子滚烫,日日梦魇不断,吃什么便吐什么,几乎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顾青山日日心惊肉跳,然而相比他的“没见识”,太医以及整个无恙居的侍女们却早已“轻车熟路”了,几乎不用顾青山吩咐,太医日日过府给郡主扎针放血,而郡主身边的这些侍女们日日轮番在郡主跟前伺候,不过一夜之间,药炉便已在院内升起,药材便已在院内铺晒开来,整个正房内偌大的药箱,特质的银针,千年的老参,以及各种去烧止寒的药材、用具竟早已悉数摆上了,整个无恙居一夜之间仿佛成了个药材铺。   侍女们熟练的动作,熟练到……远非一日两日而成,而是经过百日千日的反复锤炼,这才得已练就成这样的“有条不紊”。   整个偌大的无恙居便再也没了任何声音,整个被药味彻底覆盖。   顾青山这才知道,“安阳郡主自幼身子赢弱”,这句话究竟代表了什么。   不过短短两个月,她整个人便已仿佛成了纸片人。   只是不知,带她给这份病痛的缘故里,是不是也有着他的一分原因在里头。   如果,如果没有那日的“争论争吵”,她是否能够在失去皇祖母这件事上舒缓几分,将他依靠几分,而不是一个人苦苦撑着? 第75章   “大人, 七公主派人送了补品来——”   话说天气日渐转冷,已持续严寒了十几日了,今年的严寒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因太后薨逝,民间三个月之内禁止一切取乐, 挨家挨户戒严, 故而这一段时日, 府衙少了些许官司, 不过临近年底,又正好赶上寒冬, 琐琐碎碎之事还算不少。   将军府虽不用恪守守孝之礼, 但因郡主住在府上, 故而顾青山吩咐下去了, 将军府禁荤禁娱, 禁止喧哗作乐,同郡主一道为太后守孝半年。   这半年, 将军府关闭门庭, 谢绝一切拜访作乐,府里所有人为太后守孝, 严格遵守府规, 无故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因郡主病重, 顾青山已向朝廷告假三月, 日日贴身陪护,如今假日快要到头,衙门里头日渐忙碌, 然而郡主身子依然不见大好。   宫里日日派人送些珍贵药材或者补品过来, 风雨无阻, 或者送药送补品不过是其次, 主要是日日派人前来打探病情的罢。   宫里的几位皇子及公主这半年,怕是除了年尾除夕,轻易不会出宫露面。   虽回回借着七公主的名头,不过顾青山深知,代表的可并非七公主一人。   这些日子陆陆续续送来了一些海货,或者一些鲜少在大俞流通过的西洋货,显然是出自那一位——   顾青山将补品拿出来看了看,吩咐送给太医过目,哪些对郡主身子有益,只管用上。   吩咐刚落,这时,忽又听到门外绿云紧急来报道:“大人,大人,府门口……府门口运了好些牛羊过来,被管事的拦在了门前,那运送牛羊的乃是疆外之人,鼻子又高又尖的,说是……说是得了吩咐送入将军府来的,管事的不信,却又唯恐是北疆送来的不敢耽搁阻拦,特让人来禀——”   绿云一脸焦急的说着。   脸色可谓精彩纷呈。   如今郡主尚且在孝里,整整三个月,郡主未曾沾过任何荤腥,将军府亦是发了话,随郡主一道为太后守孝,怎地在此关头,哪个不长眼的竟往将军府运送牛羊,这不明晃晃的告知外人,她们郡主孝里食用荤腥么?   绿云闻言瞠目结舌,还以为哪个戏弄到将军府来了?   这便是当真要用,也得藏着掖着,偷偷食用啊,哪个那么愚蠢,竟明目张胆的往府里运,据说,十好几头呢!   绿云自是以为哪处出了错。   却不料,大人听了后竟神色未改,只坐在床榻前为郡主牵了牵被子,随即将帷幔落下,冲着绿云吩咐道:“好生看着郡主——”   话一落,顾青山亲自去了。   不但去了,还命人将那三四车牛羊直接运送进了府里。   不止十好几头,足足二十几头,牛羊皆有之,原是两个月前,顾青山特意给北疆送了信件,吩咐特意从域外的草原上快马加鞭运送回京的。   因地域相隔太远,又加之牛羊乃活物,不好运送,故而这支牛羊队伍竟拖拖拉拉运了一个半月,这才迟迟抵达京城。   这是顾青山特意命人从域外运送回京的奶牛奶羊,专门用来挤奶给郡主食用的。   原来郡主不止身子病重的缘故,还有她孝期守孝的缘故,整整三个月她没有食用过任何荤腥,身子的拖累再加上后期的营养跟不上,整个人已快要去了半条命了。   顾青山已想了无数法子,依然肉眼可见的见她一日较之一日的消瘦,他知她倔性子,他便是强塞强喂,她也会通通吐出来,然而他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想起当年在北疆时一次被敌人伏击偷袭,一人被困在寒冬的林子里,还遇到恶狼扑啃,险些命丧恶狼口中生生丢了条命,最终靠着一只羊的羊奶生生撑了三日。   北疆的人各个人高马大,除了喜爱羊肉之外,自幼一个个爱喝牛乳羊乳,连女子都生得高壮结实。   顾青山原计划给郡主喂上几月牛乳羊乳,待孝期一过,便将那几十头牛羊给栽了,全部用来给郡主滋补身子,好将她身上掉下的这些肉全部一斤一斤给补回来。   然而,如今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恨不得今晚便宰上一头。   他脱下衣袍,亲自去了西院的马场,专门开辟出来一块空地圈养这些牛羊,这日还特意让从域外请来的牧师教他亲自挤羊乳牛乳。   姜明月得了这个消息后,亦是吭哧吭哧赶了来。   郡主病了两个多月,她便跟着郁结了两个多月,她生怕郡主有个好歹,届时,她该怎么办?   一听说无忧哥哥将北疆的奶牛奶羊运送回了京城,她立马火急火燎过来出力帮忙,她可是挤奶好手了,当年在北疆时,营地里便养了许多许多羊羔,她刚去北疆时亦是个身子弱的,可吃了几年羊乳后,如今小身板结实得能打死一头牛。   两人忙活了一整个下午,又将牛乳煮沸了,临晚膳时,顾青山命人蒸了鸡蛋羹,往鸡蛋羹里添了些牛乳,送给郡主食用。   不想,安阳神智迷糊,竟一直昏睡未醒,甭说用膳,就连床榻都起不来,顾青山抬手朝着安阳额间一抚,手嗖地一颤,竟又开始发烧了。   不过才歇了三日,竟又发起了高烧来。   反反复复的发烧,这两个月来,一烧便是七八日,退烧不过三两日便又继续发烧,好人都给烧糊涂了。   听到郡主复又发烧,整个无恙居一时复又大乱了起来,去唤太医的唤太医,去熬药的熬药。   然而反反复复重复了近三个月,若是有效的话,又何需拖累至此?   当即,顾青山沉默良久,已顾不得其他,直接派人将今日从域外赶来的牧师婆子请了进来。   原来,顾青山这日从域外运来的不仅仅是那些牛羊,还有一对牧场夫妇,丈夫是守牧的,那婆子是在牧场专门接生牛羊的,据悉,经那婆子接手的牛羊几十年来就没有失手的,她不单单接生厉害,便是赢弱的小羊羔小牛犊经她之手,就没有养不活的,久而久之,域外不少人生病了,也寻她瞧病。   顾家军在北疆驻守了几十年,对域外民情还算十分了解,当年军营里有救不活的士兵送到那婆子手里,十有八九能够被救回来。   不过那婆子在牧场生活了几十年,大字不识,又浑身沾染了牛羊的骚气,她满头的乱发拖地,浑身长满了虱子,连指甲里都是牛羊粪便,据说十年才洗一回澡,故而今日他并没有声张,想着郡主前日退烧,若渐渐大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将此人带到跟前。   如今,顾青山直径将人请进了无恙居。   果不其然,待那浑身臭气熏天的域外婆子踏入无恙居的那一瞬间,整个无恙居彻底炸开了锅。   只见那婆子衣衫褴褛,长长的头发打成了厚厚的结铺在身后,像是一把厚厚的野草,大冬天的,她穿着草鞋,乌黑的脚趾外露着,因是域外人士,相貌奇异,鼻子又长又尖,眉眼高高突起,嘴瘪着,没有下巴,长得像是一把老树根,活像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巫鬼似的,生得莫名吓人。   年岁小的人见到这副画面,没有不被吓哭的。   许是见院内的人各个惊恐,那婆子用黑色的方巾将整个头脸包裹住了,只露出一双枯干浑浊的眼。   她所到之处,地下虱子乱爬,臭气熏天。   顾青山拧着眉直接将人请进了正房,郡主的卧房。   那婆子方一入正房便蹙起了眉,随即不待顾青山吩咐便开始群魔乱舞,驱鬼祭奠,待在整个屋子里头胡乱挥舞了半刻钟后,忽而走到窗子前将紧紧闭合的窗子一扇扇推开,每推开一扇窗子便朝着窗外胡乱撒了一把牛粪,待将整个屋子巡视了一遍后,这才挥到榻前,将帘子一撂,朝着床榻上的人看了一眼后,脸颊拼命抽动,嘴里拼命乱吼乱叫一番后,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黑色的丹丸塞入了安阳的嘴里,随即将她的下巴一抬,那颗丹丸很快便被推入安阳的喉咙,然后,便见那婆子将安阳身上的被子一扒拉开。   然后……然后,那婆子一边浑身抽搐着,一边群魔乱舞的走了。   是的,就直接那般抽动的走了。   没有只言片语。   那婆子一走,无恙居的侍女们一个个或脸色苍白,或者神色愤恨地簇拥进了屋子。   要知道,安阳素来爱洁,那婆子浑身臭气熏天不说,她所到之处,牛粪四洒,虱子乱蹦,这好端端的无恙居,瞬间被股怪味环绕。   郡主如今昏迷了暂且不知,这若是醒了,撞见这样的景象,还不得给生生气晕了过去。   紫黛吩咐人立马清理屋子,将整个无恙居全部从头到尾的换上一边。   却见那顾青山抬手一拦,道:“都下去吧。”   顾青山行至郡主床榻前,看着脸色苍白赢弱,浑身只剩下皮包骨却又浑身滚烫的妻子,神色一凝,不多时,视线掠过大开的窗,以及床榻上被掀开的那张被子,当即心头一跳,反应了过来,冲着屋子外正色道:“去抬几桶井水来——”   顾青山褪下衣袍,寒风冷霜中,他将井水一通一通浇在赤、裸的肩胸上,直至滚、烫的身体渐渐变得刺骨冰寒,顾青山擦干身上的冰水,撩开帷幔,褪下安阳身上湿润的里衣,一步一步上了榻,将她滚、烫的身子一把拥入了怀中。   作者有话说:   安阳:牛粪?还是让我死罢,不用救了。 第76章   她浑身滚烫, 他却寒冷如冰。   方一贴近,哪怕她神智昏迷,却依然忍不住下意识地嘤咛一声,似冷得浑身颤栗, 然而不过片刻后, 便又如同缺了水的鱼儿似的, 只下意识地朝着水源不住靠近。   浑身发烧滚烫, 意识早已模糊不清了,身体却是最直观和清晰的渴求。   那股沸腾与冰冷刺骨的碰撞, 让昏迷中的安阳颤抖又舒服。   她浑身似沸起一片火海, 只不断索取着这片冰凉给她救火。   顾青山看着不断梦魇, 痛苦又难受的安阳无意识地朝着他的怀里靠近, 一时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前, 将怀中的人越搂越紧,恨不得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若是换作以往, 换作郡主难得这般主动, 顾青山怕早已心猿意马了,然而此时此刻, 尽管赤、身相待, 可指尖所及之处, 皮肉已消瘦过半, 指腹触及之处,甚至有些咯手。   要知道安阳郡主仙姿玉貌,她不胖, 却也并非那般瘦得脱相的竹竿身形, 她看着虽瘦, 实则身上是有肉的, 丰肌玉骨,如同这世间上好的羊脂美玉,每每顾青山指尖所及之处,从来皆是一片细腻,让他止不住流连忘返。   然而此时此刻,却消瘦得惊人。   三个月的时日,一日塞过一日消瘦,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生进行着。   顾青山活了整整二十四年,他乃呼风唤雨的天之骄子,自出生起,说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毫不为过,便是连宫里的几位皇子,他从来都不曾正眼瞧在眼里。   爹娘给他的一切,他甚至不屑于继承。   他只想靠着自己的能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故而他九岁起便开始直奔北疆,上阵杀敌,他顾青山所要的一切,从来都是要靠着自己的一双手亲自获取。   自问无论上阵杀敌,还是为官处事,这世间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他的。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这才第一次有了种惊慌失措的感觉。   像是手中紧握着一把沙子,从指缝中一点一点溜走的无措,无论攥得再紧,也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它一点一点洒落的份。   这一刻,怀里的妻子,便如同他掌心里的沙。   顾青山自幼随祖母长大,将军府门楣巍峨,他乃将门之后,自三岁起便随着武师开始练剑练武,在顾青山的印象里,自他懂事知事起,他一心向往战场,他人虽在京城,可自幼便知他的人生是属于北疆的,故而对妻子这块,其实并没有任何想象和渴求,他想象中的妻子便是随母亲那般夫唱妇随即可,温柔贤惠,随后为顾家生儿育女。   安阳郡主,属实从来不在顾青山的考虑范围内。   又或者,他的婚事,从不曾跟那位高高在上,矜贵得连根头发丝都透着奢靡精致的安阳郡主扯上任何关系。   不过是他弃武从文,稍稍耽搁了两年婚事,随后被陛下盯上了,这才有了这桩政治婚姻。   第一感受是惊讶,第二感受是……他们顾家庙小,怕是装不下这尊大佛。   不过,满京贵女无数,他对女子素来无多少目光,了解不多,唯独这位安阳郡主,算是不算熟悉当中的最为熟悉的,无他,安阳郡主存在感实在太强,无论走到哪儿,无论是在女子嘴里,还是男人堆里,她的名讳永远是排在前列的。   何况,当年在皇家学院念书那儿,他们之间的座位就隔了一道走廊,她的位置在前,他落后一位,略一抬眼,轻而易举的便留意到了,想不注意都难。   而恰逢那时,首位的七公主和第三个座位的丹旸县主二人永远叽叽喳喳,每日在课堂上犯花痴,两双眼恨不得黏在了他的身上,顾青山虽目不斜视,不过但凡一侧目,总归有些闹心,相比之前,从未曾往右撇过半个眼神的安阳郡主,便衬托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思绪到这里,一时顿住片刻——   其实,顾家那些年推了不少亲事,大多是老太君直接替他推了,多数都不会传到他跟前,便是有,顾青山也是推回到了老太君头上,嘴上道着:“祖母决定。”   唯独陛下赐的这门亲事,老太君特意将他唤到了跟前,询问他的意思。   其实,那时心思不在婚事上的他,一心都放在西南上任的准备上,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稍稍惊讶了片刻,随即沉吟了许久许久,这才冲着老太君道:“祖母决定便是。”   彼时,老太君那双犀利精悍的双眼落在了他的面上,定定看了片刻,竟破天荒的缓缓点头道:“相救郡主的草药是你发现并亲手送入那郡主府的,想来也是你们二人有缘。”   说着,老太君沉默片刻后,只撑起龙头拐杖缓缓起身道:“既是陛下所赐,顾家自该……谢主隆恩!”   于是,那日从北苑踏出后,连他自己都有些哑然。   他的亲事,那么一桩天大的大事,就那样轻飘飘的……定下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或许正乃祖母所言,缘分二字罢。   当年感染天花的安阳郡主被迁出了皇宫,送回了郡主府,他前往郡主府送药那日,见偌大的郡主府门庭轩丽却分外寂寥,府中并无主事主君,又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去的那日无意听到郡主府的侍女们在墙角抱头痛哭,埋怨郡主的父族宫家竟无一人登门探望,便是附马爷也不过在郡主府虚留了片刻,甚至都不敢靠近芳菲庭半步,只将她们孤苦无依的郡主丢在郡主府活活等死,又道皇上好狠的心,竟下令命人直接将九死一生的郡主移出了宫,若非太后顾念,一气之下跟着出宫探望,这满府的婆子婢女怕全部都得被这场天花吓得四下逃命。   彼时,感染天花后九死一生的安阳郡主奄奄一息,若非提前送来了草药,怕是挨不过两日。   那日,隔着一道薄薄的帷幔,顾青山失礼的上前探了探郡主的病症,那一眼,日薄西山的安阳郡主浑身上下竟有股子腐朽到夺目的美,生生冲击着他的眼球。   明明她一脸惨白,明明她绝美的脸上已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天花印记,然而那匆匆一眼,却令他有片刻失神,只觉得惊为天人。   只觉得昨日的画面在今日重现似的。   如今的郡主,整整三个月来,日日皆如那日。   当时,他只有片刻怜惜。   然而,此时此刻,已是他妻子的安阳,同样这般面目,只觉得用慢刀割肉般,每日朝着他身上生生割下一块肉来,只恨不得将她身上所有的痛苦全部悉数转移到他的身上来才好。   他不怕痛,也不怕烧!   当年他能救她于水火。   今日,他也一定能!   这样想着,顾青山紧紧抱着安阳,只将脸凑过去不断在她脸上贴着,用力的贴着。   待身上刺骨的冰寒被她滚烫的体温一点一点吸走了,待浑身渐渐发暖,发烫了,顾青山复又轻轻撩开帘子,下榻,浇水,上榻,周而复始。   整整一夜!   自后半夜起,安阳身上的体温竟离奇般的消散了些。   长夜漫漫。   东方鱼白。   整个无恙居,整个将军府静谧无声。   火盆里的炭火已然熄灭,半开的窗外凉风袭袭。   外头静谧无声。   整个世界就跟彻底静止了似的,没有一丝声响。   安阳于这般安静静谧的清晨缓缓睁开了眼。   冷。   好冷。   她下意识地打了个轻颤,浑身略微哆嗦着。   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整个世界一片灰蒙,她好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杂乱的梦,梦到了皇祖母,也梦到了她那未曾谋面过的长公主母亲,还有顾青山。   她梦到顾青山上门前来提亲,长公主母亲一脸冷漠挑剔的拒绝,拒绝的理由有他顾青山竟敢赢个美婢回来打安阳的脸面,他还敢朝三暮四跟旁的女子四下勾搭,惹得她的宝贝安阳徒生闷气,这一世势必不可能将安阳再嫁给他了。   原来梦里竟是下一世!   她们都已重新投胎了,可皇祖母还是她的皇祖母,娘亲,她的长公主娘亲这一世竟建在,还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这辈子有长公主护着,再无一人敢肆意欺负她了,她还梦到这一世的顾青山居然依然恬不知耻的跑来郡主府求娶她。   好美好的梦,她贪恋着,如何都舍不得醒来。   她没有娘亲,可是梦里有噢!   梦里的皇祖母也还建在,只笑眯眯的看着她们打闹。   梦里的顾青山被长公主指点得连话都不敢说,她得意傲娇极了,优美的天鹅颈绷得直直的,老高傲了。   不过,见长公主真要推了这门亲事,打他顾青山的脸,安阳又下意识地有些着急,只频频朝那顾青山使眼色,让他还不快使了浑身解数,快快求得娘亲的认可!   然后,就在那顾青山撩开华袍正要跪求之际,她悄然醒了。   轻风掠起薄薄的帷幔一角。   安阳躺在床榻上,见窗子半开,外头白色的鹅毛朵朵飘落,竟是……下雪了。   安阳只有些惊讶。   难怪这么冷。   竟下雪了。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往后一躺,便落入了一道宽敞的胸膛之中。   安阳缓缓偏头,这才看到身后顾青山紧紧的箍着她,将她揽入了怀中,他呼吸绵长,却长眉紧蹙,睡得并不安稳。   安阳下意识地抬起指尖,轻轻抚上那一片皱起的眉心,然而下一刻,手指被人紧紧攥住,被人紧紧握住了一片冰凉的掌心之中。   那道剑眉下紧闭的双眼嗖地一下睁开了。 第77章   四目相对间, 一双漆黑无比的眼直接呈现在了安阳眼前,那里头黑漆漆的,像是有着一片深海!   深海深深,里头波涛汹涌, 在睁眼的那一瞬间仿佛掀起了一片滔天巨浪, 里头狂风暴雨, 十足骇人, 然而不过在一瞬间后,又见那片深海很快的恢复平静, 变得风平浪静了。   只一动不动, 不错眼的投放在了安阳的面目上。   定定看着。   不错眼的看着, 好似轻易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似的。   安阳一时眨了眨眼。   她这一阵日日高烧昏迷, 虽日日梦魇不断, 知道自己又病了,不过清晰的思绪其实多还停留在那一日, 停留在她与他争执的那一日, 停留在皇祖母薨逝的那一日。   她知道自己应该病了许久,她一生病, 往往没个三两月是好不起来的。   不过, 迷迷糊糊一睁眼间, 总是能够模模糊糊的看到床榻边的那一抹高大的身影, 便知他一直在她身边守着。   一时想起三年前,哦,现如今应该是四年前了, 四年前她感染天花将死之际, 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有人拨开帷幔朝床榻上的她探视而来, 那个时候, 弥留之时,她还以为是黑白无常要来带她走了,可是,没想到没死不说,没多久她竟还一日一日好了起来。   后来才知道,原是那日将军府的顾无忧给她送药来了。   昏迷的这些日子,便也一直能够感受到他的身影跟前晃动,让她其实一直颇为安心。   许是历经过生死,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大风大浪后,心性便会被磨练得越发坚强和豁达,在生死面前,那些小小的瑕疵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虽是长公主之女,备受太后宠爱的外孙女,可安阳自幼便知,她与七公主赫连毓,县主丹旸是截然不同的。   七公主上头有着艳冠六宫的生母贵妃娘娘罩着,身边还有个出色又感情甚好的胞兄二皇子赫连瑞护着,无论她将来婚事如何,注定都是这大俞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丹旸虽自幼丧母,又被侧妃欺压,可邑王威仪天下,虽谈不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底乃一方霸主,无论无何,只要邑王府矗立一日,她丹旸县主便可在这权势滔天的京城横行一日。   而她堂堂安阳郡主的父族宫家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末流之辈,宫家除了其父宫茗,整个宫家的人几乎大字不识,辩理不清,上不得台面,这身份甭说放在京城,便是搁在宫家老家,若无长公主这株大树,压根无人将其瞧在眼里,这样的家族甚至还反过来需要傍着她这个孤女谋生,如何能够成为她的依靠。   安阳虽有太后宠爱,可太后年事已高,太后若是一朝薨逝,说实话,除了空有的一郡主虚名,她的境遇,怕是连等闲的二品三品官员家的娘子都敢轻易上来踩上一脚。   再加上她身体上的拖累,所以看透事实本质的安阳,这些年来既不曾嚣张跋扈,与人结怨,也不愿低下高高的头颅,长袖善舞,与人结识,四下攀走交际,她只想守着她的一方寸土,过着与世无争,安安静静的小日子。   却不想,落入他人眼中,倒是成为了她孤傲清高的一面。   安阳也懒得解释。   原本想着就这般简简单单的过活下去,偏不想,太后将她许给了他顾青山。   也不知为何,安阳从来都不是小气巴拉之人。   她若当真小气蛮横,哪里又会同真正嚣张跋扈的赫连毓合得来,哪里又会同咋咋呼呼,心眼比针眼还小的丹旸重归于好,安阳自问自己眼里容得下些沙子,懒得理会这世间任何纷争,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个皇祖母,还有赫连毓,二皇子、三皇子,包括后来的丹旸几人,安阳早已修炼得与世无争,无人能牵起她心中的波澜了。   可不知为何,一旦到了他顾青山跟前,安阳的小心眼便抑制不住的滋滋滋直往外冒了。   安伯侯府的那枚婢女,竟气得她怒气攻心。   她可是堂堂安阳郡主,又何需将那等孤苦无依甚至沦落街头的孤女放在眼里。   乐家那名庶女,亦是令她颇不是滋味。   时而入梦与她抢夺,时而街上与他缠绵,甚至还出书故意恶心她,其实,身处深宫的安阳如何瞧不出这些小伎俩,她自幼无母,宫里皇后、贵妃,各种嫔妃无数,后宫的纷乱繁杂自幼便入了她的眼的,安阳其实早已练就了一份四平八稳的心态了。   包括他离京赴任的那三年,纵使外界传闻纷纷,其实安阳一直神色淡淡,好似一切与她无关。   可是一切在他回来后,就一下子全变了。   他一出现,一下子就戳穿了她的所有伪装。   这才知道,她竟也是个小心眼的。   她的心眼竟比丹旸还小。   小到,有时候安阳都觉得那样的她,仿佛都不像她了。   那日看到乐未央亲自撰写的那本《未远游》时,其实明明知道是对方存心恶意挑衅,其实明明不过一介庶女,她压根无需放在眼里,甚至以她对他这段时日的了解,便是不问,她其实深知现实与书中的描绘有极大概率是有出入的。   可是不知为何,那日就是一下子气炸了。   尤其看到他还端得一派深情似的,又是过来试探她的体温,怕她着凉,又是怕她饿了,亲自喂她点心,他越体贴入微,安阳便越发气得失去理智了,只觉得这般细致耐心的举动,与那本游记里描绘的一般无二,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   如今,时过境迁,皇祖母离开后,她这一回,就是真的真的彻彻底底的……孤苦无依了。   一睁眼,看到眼前这近在咫尺的脸。   安阳忽而一下子就释怀了。   人不能对旁人要求太高,而对自己要求太低。   平心而论,顾青山这个丈夫已当得是十分称职的了,她没道理要求他尽善尽美,完美无缺。   若是换作旁人,她失了依靠,又缠绵病榻这么久,一准遭了厌弃了。   可当她如今一睁眼时,他竟……还在。   一如每一回生病后,她一睁眼后,总能第一时间看到皇祖母。   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安阳的手被顾青山紧紧攥在了手心里,直到指尖传来阵阵刺痛感,她缓过了神来,一时轻轻挣了挣,顾青山一怔,仿佛也跟着缓过了神来,很快松开了她的手。   安阳抬起指腹轻轻的触上他的眉心。   眉心竟不知何时,起了几道深深的褶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此番一经醒来后,眼前的顾青山好似老了些,老了……十岁似的。   二十四岁的顾青山,面上依然年轻,可眉眼却仿佛透着淡淡的风霜,竟像是个三十四的人了。   安阳一下一下轻抚着,想要将这几道褶子全部给抚平了。   这时,顾青山忽又再次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送入唇边轻轻的轻啄了一下,一下,又一下,整个过程,全程一动不动的紧盯着她,而后又很快将她的手指朝着心口一摁,随即抬手一把将她紧紧揽入了怀中。   那样的用力,连箍着她腰身的手臂用力到好像在轻轻的颤动,好似要将她的整个身体揉进他的身体里。   好似得到了某种失而复得的宝物似的。   安阳被他搂得浑身生疼,她的手指贴在了他的胸膛。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往日里滚烫的胸膛,这日竟一片冰凉。   就在安阳还有些迷茫愣神之际,这时——   “饿了么?”   只见头顶之人用力的抱紧了她,轻声问着。   声音竟一片沙哑低沉。   沙哑得不成样子。   嗓子就跟坏掉了似的,字字暗哑。   安阳一愣,正要下意识地询声抬头看去,然而头顶此刻被他的下巴死死抵着,她轻易动弹不得。   对方话一落,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又一把飞快松开了安阳,随即直接撑起了半边身子,整个侧撑了起来,还不待安阳反应过来,便见他飞快地探出手来,贴在了安阳的额头上探了探,探了又探,又很快,将手直接探入了她的后背,细细抚着,再谈到她的腹前,她的胸口,她的脖颈,她的耳朵上,一一触及着。   随即,好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似的。   安阳此时刚醒,思绪还有些混沌,整个人还有些迷茫不清。   他这一探,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竟是赤、身裸、体的,这……这……她身上的衣裳上哪儿去了?   他莫不是对她做了什么不曾!   这个……登徒子。   她都生病了,他竟这般……精虫上脑。   安阳恨恨地想着。   这时,腰间再度一紧,很快,安阳躺在床榻上的身子微微悬空了起来,只见撑在床榻上的顾青山竟等不及再度躺下,直接跪在了床榻上,便再度伏身将床榻上的安阳一把紧紧揽入了怀中。   “可是……饿了?”   “可是……渴了?”   “我去寻些吃食来,先吃些吃食垫垫肚子可好?”   顾青山双膝直接跪在了床榻之上,将她拦腰搂着,将脸埋入了她的脖颈间,一声一声哑声问着。   声音,举止都小心翼翼地。   问这话时,安阳似乎听到他暗哑地嗓子里透着声声颤音。   “好……”   她只有些迷茫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   良久良久,缓缓探出那双无力的双臂,抱紧了他精悍的腰肢,愣愣回道。   作者有话说:   各位:本文快要完结啦!   两人和好后,处理好乐未央这个人,就快要慢慢步入尾声了,后续大概会有一些婚前婚后的番外,大概35-40万字之间的样子!   下一本《丑婢》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收藏一下!   【一句话:看似温润儒雅实则恶毒阴狠的世子为丑婢发疯发狂的故事!】   丑婢自幼貌丑,生下来便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深紫胎记罩住了半张脸面,故而一生下便被人扔到了侯府门口,她自幼在侯府为奴为婢,因相貌丑陋,做着浆洗衣裳,倒夜香之类的最为粗使的活儿。   侯府家门复杂,在夺爵的过程中,她被大房继母塞入了侯府大公子的床榻,让大公子错失爵位并沦为整个侯府乃至整个京城最大的笑柄。   故而遭了大公子厌恶。   吃了三年避子汤,痛失两个腹中胎儿,在大公子下聘,求娶当朝郡主之日,她被得知,她才是真正的长公主之女,而那位被大公子求娶的郡主不过是个在街面上被随手抱养回去的冒牌货。   何其讽刺。   于是,当夜侯府大火,丑婢葬身火海。   不想那一贯清俊儒雅的大公子却发了疯,当场赤红了双眼癫狂的冲进了火海。   丑婢做了换脸术,恢复了原本无双相貌被长公主认做义女赐给了谢府三公子,却不想在成亲当日竟被那大公子当场抢亲,闹得整个京城大乱。 第78章   话说高烧昏迷了两三个月, 如今初醒,安阳浑身无力,只觉得轻飘飘的,整个人如同飘荡在了半空中似的。   顾青山很快起身离去, 竟亲自去给安阳弄吃食, 他刚一离开, 紫黛、绿云、蕉月几个立马便簇拥了上来, 齐刷刷趴着床榻边沿,全都红着眼看着她, 又哭又笑, 喜极而泣。   “主子, 您可总算是醒了, 您若再不醒, 奴婢……奴婢们当真觉得连天都要塌下来了……”   “您昏迷的这些时日里,七公主日日从宫里派人过来慰问, 对了, 二皇子回来了,您可还记得, 还有县主, 还有乐夫人, 对了还有三皇子都差人过来问了好些遭……”   “老太君也亲自来探望您好些回了, 对了,还有姜小娘子,日日趴在床头唤着您的名讳, 您瞧, 天底下还有这么多人顾念着您了, 郡主, 您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绿云个小哭包,趴在安阳床头用那带着鼻音的嗓音,又哭又笑的。   生怕安阳因太后过世,伤心得一蹶不振。   只巴巴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着,这个世道上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人在乎她们家郡主了,她并非孤身一人。   紫黛则立马上前寻衣裳披在了安阳身上,又很快倒了杯暖茶伺候安阳食用,蕉月则侧身坐在安阳脚边,给她的腿脚按摩。   安阳时常生病,这一躺便是这么久,其实她们这些侍女们早已轻车熟路了。   当年便是她感染天花时,眼前的这几个全部都是随身侍奉她的,当年皆是随她一道从鬼门关里闯回来的。   所以,这些年安阳一直惯着这几个。   说是婢女,实则是自幼同她一同长大的玩伴们。   看着齐刷刷的几个“小哭包”们,安阳眼里忍不住微微一热,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瞧瞧,绿玉,蕉月两个的小脸都瘦了一大圈了。”   安阳作势去捏绿云的脸,却不想,手上无力,只有些抬不起来。   绿云见状,立马去抓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心里头,又是哈气又揉捏。   这时紫黛忽而上前道:“这些日子就连大人也……也日渐清减了不少……”   紫黛意味深长的说着。   安阳闻言神色一顿,是啊,她方才瞧见了,他也瘦了不少。   她这磨人的身子,害不少人跟着担忧了。   太后过世,虽事发突然,不过却也早在意料之中,太后自两年前身子便渐渐不好了,拖到现如今,其实已算是拖得久的了。   那日,随顾青山一道入宫拜见那日,安阳心里便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是,纵使心里早有预料,可当那丧钟敲响的那一刻,她依然觉得痛彻心扉,整个心都跟着被剜走了似的,心里空了一大截。   就像是赖以生存的水源,或者空气被抽干了,抽走了。   那一刻,她甚至都想跟着皇祖母一道走了。   又或许是,她没能送皇祖母最后一程,连最后一眼都没能见着,甚至没有在她老人家临走前说过话,便又觉得自己被生生抛弃了似的。   她知道,老太太知她身子不好,怕她守在跟前接受不了她老人家离逝的事实,这才早早将她打发出了宫,却不知,越是如此,安阳越发有种皇祖母依然不曾离去的错觉。   如今,大病一场后,看着眼前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安阳终于忍不住撑了撑身子。   情绪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想不开,便永远深陷其中,如何都走不出来。   一旦想开了,便又瞬间觉得一身轻了。   或许,她这副模样,是皇祖母最不愿看到的。   她若有个好歹,便白费她老人家一片苦心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将来若是去了地底下,老太太该敲她的脑门了。   “如今什么月份了?”   “今儿个是不是下雪了?”   安阳一时打起了精神撑起了身子,靠在了软枕上,一边巴巴问着,一边忍不住伸出脖子朝着外头张望着。   正好这时,门前帘子一响,顾青山很快便又去而复返了。   紫黛几个见了,纷纷交换了几个眼神,立马颇为识趣的起了身,却又有些依依不舍,一个个立在原地巴巴看着安阳舍不得离去,快三个月了,她们都还没有好好跟郡主说说话的,以往每一回郡主生病了,都是她们忙前忙后,伺候郡主更衣洗漱,如今却是有些不同了,自郡主病倒后,她的一切事宜全部都被大人给揽走了,竟没有多少她们的份了。   而大人一贯喜欢自食其力,无需旁人伺候。   所以这大半年来,但凡大人一回来,她们几个便立马退下了。   安阳见几个恋恋不舍的,一时牵了牵嘴角,冲着紫黛等人道:“再陪我说说话。”   这时,顾青山正好举着托盘走了过来,闻言,瞥了紫黛一眼,紫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少顷,便见顾青山冲着紫黛等人略微颔首。   三人见状立马欢天喜地,飞快给他腾出了一条道来,随即,全部簇拥在了床榻边。   顾青山去而复返后,直径坐在床榻边上,随即直直看向了躺在软枕上的安阳,一直看着,不错眼的看着。   他的眼睛十分漆黑,看人时目光很是专注,定定的看着安阳时,看着眼前这个俏生生的人儿时,这才觉得有股子失而复得的感觉染上心头。   顾青山是个情绪轻易不会显露之人,从方才的情绪失控,到如今的去而复返,其实情绪在这一去一回间,早已修炼得四平八稳了。   可如今看着床榻上的人儿好端端的坐在那里,是清醒的,是健康的,是鲜活的,便觉得心窝里慢慢的泛出淡淡的酸涩之意,忽而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在一年之前,他绝对想象不到,自己竟有有朝一日跪在床榻之上,抱着个女子浑身发抖到甚至喜极而泣的地步。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在这更早之前,妻子在他的想象中,不过就是生儿育女的人罢了。   然而直到那一刻,顾青山才隐隐发觉,因为她,因为那人是她,妻子二字便绝非生儿育女四字那么简单。   郡主因太后的离逝,一蹶不振。   而郡主若有个好歹,他怕也会……怨天尤人!   真是神奇,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她不经意间,却好似能牵动他的生死。   安阳被顾青山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总觉得醒来后看到的顾青山与以往有些不同,此前他顾青山虽待她细致入微,却一直游刃有余,他虽多敬着她,更多的是源于她妻子的身份,郡主的身份,当然,还有他顾青山自该有的素养和本分。   可这会儿的顾青山,还有方才醒来时紧紧抱着她,浑身止不住颤抖的顾青山,却隐隐是她不常见的。   “你这样瞅着我……作甚?”   安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问他。   话一落,只见绿云、蕉月几个交换了个眼神,随即纷纷举着帕子掩嘴悄眯偷笑了起来。   顾青山对上安阳清澈又迷瞪的双眼,一时将悬在半空中那颗揪了整整三个月的心悄无声息的放了下来,没有回答她的话,良久良久,只微微牵了牵嘴角,旁若无人的探出手复又在安阳的额上探了探,随即端起托盘里的一盅汤盅冲她道:“郡主多日未曾进食,方一进食,不宜多食,也不宜食用些重口的,先用些清淡的垫垫,待午时时再慢慢加用些——”   顾青山说着,用勺子朝着汤盅里舀了一勺,送入嘴边吹了吹,竟是要亲自喂她。   安阳被人伺候惯了,也不觉如何,不过当顾青山将勺子递到眼前时,安阳下意识地蹙了蹙眉,看着勺子里奶白一片,安阳犹豫半晌,顿时只有些艰难开口道:“牛……牛乳?”   下一刻,一股淡淡的奶腥味扑鼻而来,安阳忍不住面露难色道:“此乃……此乃泡澡的——”   言下之意便是:怎么拿泡澡水让我吃?   话一落,顾青山举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紫黛与绿云、蕉月几个闻言,顿时用帕子掩住嘴纷纷,忍不住憋笑了起来。   其实,她们……她们昨儿个便同大人说了,郡主许是对有异味的牛乳羊乳并不偏爱,不过见大人忙前忙后,还亲自下场挤奶,不好拂了大人的心意,不过略提了一嘴。   其实,牛乳羊乳并非什么稀奇之物,早多少年宫里便有了,不过郡主嘴叼,并不爱那些带着骚味的奶物,不过听太医说牛乳饮了对身子好后,便一直用牛乳泡澡泡脚,之前在郡主府还用过了,不过是搬来将军府后,见将军府低调,用度清减,还嫌弃大人俸禄少,一个月不过“四十两”银子的俸禄,她泡个澡怕得花掉他半个月的俸禄,便将牛乳这一茬给省了。   如今见郡主果真将大人手中的牛乳给明晃晃的“嫌弃”了,几个丫头顿时偷笑了起来。   顾青山见安阳小脸皱得跟个小老太太似的,并不敢“逼迫”,人好不容易才醒来,他哪里敢强塞。   不过是见她瘦了太多,三月未进任何荤腥,听太医说,可食用牛乳羊乳滋补,既不沾荤,又能补充营养,便大费周章的派人直接去域外将这些牛羊运送回了京。   听安阳如此,顾青山想了想,只一本正经道:“此物可泡澡,也可食用。”   话一落,又道:“郡主若不信,你瞧——”   说着,顾青山只将勺子里的牛乳直接送入了他自己嘴里,一脸认真的向安阳表演了个“吃牛乳”。   吃完后,顾青山甚至还细细品味了一遭,道:“味甜,味道甚好。”   又道:“虽略有些腥味,不过牛乳中加了蜂蜜,已被蜂蜜的味道盖住了,闻着许是有些腥,不过入嘴时已无任何腥味了。”   说着,顾青山冲着安阳浅浅的牵起了嘴角,循序渐进的哄着道:“郡主要不要亲自尝尝?”   顾青山说着,再次舀起了一勺,缓缓送到了安阳的嘴边。   安阳看着顾青山一本正经的演讲和表演,简直比街上的货郎还要专业和卖力。   不过,又看向递送到她嘴边依然透着淡淡腥味的牛乳,顿时,嘴角微微一抽。   哄三岁小孩呢?   三岁时候的安阳,都不会被他这样给轻易哄住。 第79章   不过, 许是对方表演得太过卖力了,又许是安阳已许久不曾进食了,饿到肚子里甚至已经麻木,察觉不到任何饿的滋味了。   嘴巴里苦苦涩涩的, 一嘴的药味。   看着顾青山一脸细致入微的举动, 安阳决定赏他一分薄面, 于是犹豫半晌, 终究还是缓缓将嘴凑了过去,小口小口饮了一勺。   牛乳方一入嘴, 很快, 一股淡淡的腥甜味直冲喉咙, 其实正如顾青山所言的那般, 腥味并不重, 且被一股略甜的蜂蜜味盖住了,不过不知是不是长久没有进食的缘故, 又或许是身子太弱的缘故, 这股子腥味瞬间在她嘴里放大了十倍百倍。   主要是安阳并不喜欢吃牛乳,这么好的东西, 连赫连毓都在日日食用, 可安阳却不大喜爱, 其实也没有讨厌到入不了嘴的地步, 她常年吃药,再苦涩的药味她都能一口闷了,这甜腥的奶味又算得了什么, 大抵是苦涩的药不得不吃, 略微腥甜的奶, 没有那么爱吃, 安阳便坚决不吃了。   从小到大,总得抗争、坚持些什么,不是么?   于是,这一口牛乳下去,有那么一瞬间,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儿一口全吐了出来。   胃里的酸水都险些冒了出来。   顾青山见她当真难受得厉害,立马将那盅牛乳朝着紫黛一递,一时,很快从袖笼里摸出一块帕子,朝着安阳嘴角细细擦拭着,嘴上低声说着:“若是实在食不下——”   顾青山的帕子叠得方方正正,白色的,上头干干净净的,无一丝纹路花样,他用食指指腹抵着帕子角,朝着安阳嘴角一下一下轻拭着。   安阳瞥了眼他的手中的帕子,片刻后,十分自然的将他的帕子主动接了过来,要自己擦,实则是想要占为己有,只一边擦着一边眼前一亮,兴冲冲的接着顾青山的话道:“便不食了?”   却见那顾青山眉头一挑,嘴角略微一抽,随即竟微微板正了脸,一本正经道:“便食半碗即可。”   说着,又从紫黛手中的将那盅牛乳接了过来,继续喂了起来。   安阳看着递送到嘴边的牛乳,又看了看一本正经的顾青山,顿时小脸继续皱成了个小老太太,不知过了多久,一时唉声叹气了一遭:“哎……”   那哀怨的语气,怕是半里地外都能听得到。   这画面瞬间逗得簇拥在床榻边上的紫黛三人齐刷刷的闷笑不止,绷了整整三个月的郁结心情,终于在此时此刻,渐渐开始消散了开来。   “再尝尝……便再尝尝便是……”   “横竖就跟吃药似的,多尝几口便总归能习惯了……”   顾青山小心翼翼地喂着,起先还见她安阳郡主乖得不成样子,虽觉得难喝,到底在他伏低作下的举止下,一口一口乖乖吃了,可待吃了六七口后,渐渐的,便见她速度越来越慢,便开始时而拧眉,时而左顾右盼,时而抿着嘴,死不张嘴,最终唉声叹气般小声嘀咕着,吃个牛乳跟吃难喝的中药似的,一脸委屈兮兮的模样。   “横竖这些年来吃药就跟吃饭似的,将来吃这生牛乳可不也得跟吃饭似的了。”   “现如今这几口都忍不了,将来每日一碗的岁月又该如何熬啊!”   安阳长吁短叹着,一脸的哀怨自己“安慰”“奉劝”着自己。   那嘀嘀咕咕的小模样,难得鲜活。   良久良久,只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又开始继续左顾而言他道:“咦,外头下雪了,我这会子想去看看雪,夫君,不知……可否?”   安阳微微勾着唇,扬起笑脸,做乖巧脸,一脸希冀的看向顾青山,巴巴问着。   她扯动扯西,无非就是为了能躲过顾青山手中的那一勺。   可真真瞧得出来,确实不大爱喝那牛乳。   顾青山却继续高举着手中的牛乳,挑眉道:“郡主若能将这碗牛乳全部吃完,兴许……或许……也许……”   顾青山淡淡笑着看着安阳。   全部吃完?   他口气可真不小。   她如今可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又见顾青山那一脸阴险的表情,分明写着:便是将整碗牛乳全部吃完了,也分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门就没门,没门就直说,用得着这般弯弯绕绕的么?   安阳一时垂头丧气。   顾青山可由不得她拒绝,看着眼前这张不过巴掌大的脸,再不多吃点,肉全该掉完了。   于是顾青山“不由分说”的将勺子继续送到了安阳嘴边,结果不想一勺子喂下后,顾青山轻轻将勺子收回来时,却见那安阳郡主忽而轻轻张嘴一把咬住了勺子,一脸恶狠狠的看着他。   顾青山:“……”   紫黛:“……”   绿云:“……”   蕉月:“……”   顾青山顿时有些……整不会了。   他一脸无奈。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安阳郡主,竟像是个三岁孩童似的。   他底下并无弟弟妹妹们,顾家子嗣单薄,连个侄儿外甥都没有,而族亲的小孩儿见了他都怕,他没跟小孩打过什么交道。   见妻子如此“犯浑”,一时顾青山只得微微一眼瞪去。   安阳倒是立马将勺子吐了出来,却是将脸飞快偏了过去,再也不肯吃了。   顾青山抬手揉了揉眉,仿佛彻底无奈了,良久良久,终究是不得不放下汤盅,起身往外踏去,不多时,很快去而复返,手中捧回了一把雪,捏成了一个小小的雪人儿捧在了手心里,递送到了安阳跟前来。   安阳见他掌心里的雪人活灵活现,不过巴掌大小,雪人虽小,但有鼻子有眼的,看着憨趣可爱,顿时很是喜欢,终于这才肯朝着顾青山抬了抬下巴,赏了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   如此,顾青山便立马趁机又哄着郡主多吃了两口。   用完牛乳后,顾青山见安阳刚醒,不敢多喂,她身子还十分虚弱,不过是强撑着起来与人互动,好让他们放下心来,故而哄着郡主用了大半盅牛乳又喂了几口粥后,顾青山很快又哄着安阳睡下了。   疲累的安阳很快闭上了眼。   紫黛打发绿云、蕉月二人出来时,还见郡主半挣了起来,非得让大人将那个小雪人放在她的床头,不许它化了,她醒来时它若化了,她便要大人好看。   大人轻声应着,连连说“好”,一脸顺从溺宠的模样。   看着看着,紫黛双眼微微一红。   真好。   郡主方才在大人跟前,就跟回到了小时候,在太后跟前似的,撒娇犯浑。   她比郡主年长两岁,算是侍奉郡主长大的,其实小时候的郡主就是这般骄纵又软乎的,虽横,却并不令人生厌,她会在太后面前“偷奸耍滑”,太后时时笑话郡主是个小滑头,也会在太后跟前撒娇卖乖,哄得太后心都化了,对她予取予求。   不过是后来渐渐长大,见惯了后宫里的明争暗斗,见惯了人们的见风使舵,虚与委蛇,又加之身子赢弱,历经天花生死一劫,历经家族的捧高踩低,经历过婚后的遭人奚落,经历过各类种种后,便渐渐淡了性情。   本以为太后走后,她们主子便又要如那年感染天花时那样,历经这世间万般冷暖了,不过好在,还好还有大人。   太后当年的赐婚,实在太过英明神武了。   如今,太后虽走了,好在还有大人,让她们郡主不再是孤身一人。   相信太后她老人家泉下有知,定也能安息了。   话说这一场雪一连下了三四日,是这一年冬天下的第一场雪。   太后薨逝已过百日,马上步入年尾,百姓们的禁忌解除,终于能从一片白色中慢慢的走向了一片红色中来。   安阳静养了半个月后,那张苍白的小脸终于慢慢恢复了几分玉色,当然一切都得得益于那位顾大人的悉心侍奉。   说来也是奇怪,自那日醒来后便不在高烧不止了,虽身子依然有些虚弱,但是精神渐渐好了起来。   许是源自安阳做的那个美梦,又许是顾青山请来的那位域族的婆子的“法术”“丹药”起了作用,横竖一日塞过一日的好了起来。   当然,有关那位域外的婆子,安阳倒是听到蕉月几个神神叨叨的提过一嘴,不过再问,几个又纷纷交换眼色,绝不多提,安阳只以为那位神婆有着自己的忌讳,行事诡异,令她们几个三缄其口,也没多问,自然不知又是牛粪又是虱子跳蚤之类的,不然安阳早该大喊大叫了。   倒是听说顾青山从北疆专门运来了二十几头牛羊,安阳日日食用的那些个牛乳啊羊乳就是从它们身上给挤出来的,听说每一日顾青山亲自挤来给她吃。   安阳便有些好奇。   尤其,姜明月日日跑来安阳床边撺掇,只说得津津有味,唾沫横飞道:“真的不骗你,你见过奶牛么,白色的,全身都是白色的,上头是一块块黑色的斑点,好看极了,跟咱们这块的牛长得不一样了。”   “还有那些羊群,白乎乎的,一只只老可爱了,对了,那群母羊中有一直有孕了,在来京的半道上生下了一只小羊羔,才这么点大——”   姜明月用手比划了一下,道:“那羊毛毛茸茸的,比雪还白了,它的羊耳朵还有小鼻子小嘴巴全部都是粉色的,老可爱了,见到我时咩咩咩咩的叫,一开始还有些怕我,一边叫着一边往它娘屁股后头躲着,现如今不怕我了,我给它带一把草,它已会蹭我的靴子了,老好玩了。”   姜明月日日来安阳跟前得瑟她跟小羊羔的突飞猛进的感情。   听得安阳日日眼热极了。   可惜顾青山看她看得极紧,他还在休值,镇日在她床榻边上守着,这个不许,那个不让,最多太阳大时,抱着她到外头散散,晒晒太阳,不准她跨出院外一步,怕她又染了病气。   早些日子安阳确实无力,不过修养了半个月后,这两日其实已有了些精神了,只想着顾青山的假期快要到头了,再忍他几日待他上值了,这个无恙居的人可看不住她了。   不过今日顾青山外出了一趟,好像是衙门里的事情,又加上姜明月暗搓搓的撺掇,安阳终于将被子一掀,她不管了,她要去看小羊羔,她也要让小羊羔蹭她的靴儿。 第80章   阳光温柔, 并不猛烈,大雪已渐渐消融,不过屋檐和树梢上,还残留着一层浅浅的白。   猛地一踏出门, 还是略有些寒意的。   安阳身上穿了厚厚的袄儿, 外头还罩了一件雪白狐裘, 脚上踩着褐色的鹿皮小靴, 靴子直束到膝下,绑得紧紧的, 整个头重脚轻, 走起路来, 颤颠颠的。   脸上戴着面纱遮风, 头上还戴着毛茸茸的兔毛帽子, 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这是姜明月为了免责,哄着安阳这般穿戴的。   她这些日子可彻底闷坏了, 好不容易等安阳身子大好了些, 想同安阳一道出去玩,又怕冻着郡主, 回头遭无忧哥哥的骂, 非得将安阳包得里三层外三层不可。   一路慢慢走到了西院的马场, 果然远远的便听到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咩咩”“咩咩”的叫嚷声。   安阳来将军府这么久了, 就来过一回马场,有一回将军府得了几匹良驹,听说其中还有两匹小母马, 顾青山问安阳喜不喜欢, 让她瞧瞧, 安阳便去了, 不过两匹马实在过于桀骜不驯,安阳去了顾青山又说怕伤着了她,说待驯服后再带她溜溜,害得安阳白跑了一趟。   如今,偌大的马场却与几月前的景致大相径庭,只见整个马场被一分为二,一半是养马的,一半竟成了牛羊群。   真的是白色的奶牛,上头皆是黑色的斑点。   安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奶牛,一时微微睁了睁眼,觉得十分新奇,只见奶牛跟奶牛一群,一共有六七头,羊跟羊一群,有十几头。   因为马场很大,牛儿羊儿分散开来,远远的便看到其中一只母羊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只小羊羔,真的是雪白色的,小小的一只,还没有母羊的小腿高,奶呼呼的一只,可爱极了。   “小白糕……”   “小白糕……”   “快来,姐姐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姜明月熟练的朝着羊群堆里吼了一嗓子,随即朝着羊圈里撒了把草,瞬间,远处的羊群咩咩咩的全部跑了来。   小羊羔腿短,很快落到了最后。   母羊回去用嘴推了小家伙的屁股一把,又朝着姜明月手中挥舞的青草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纠结了一下,竟直径将小羊羔抛弃了,直接撒腿跑了来。   被“遗弃”的小羊羔一边委屈的咩咩咩的直叫嚷着,一边迈着四只小短腿慢吞吞的扒拉了过来。   那可怜兮兮又奶呼呼的叫声听得人心都化了。   走近了才见它的两只小耳朵,还有小鼻子小嘴都是浅粉色的,羊毛毛茸茸的,白乎乎的,干净得不得了,就跟天上的云彩似的。   姜明月取了一片小青菜叶子朝着小羊羔晃了晃。   小羊羔看了母羊一眼,小心翼翼地小步小步走了过来。   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脸好奇的看着羊圈外的人,倒是不怕人。   姜明月将小青菜叶扔了过去,结果被一旁眼尖的其他母羊一把叼走了,小羊羔倒是脾气好,没有生气,只一脸无辜又无措的站在原地不断地小声叫嚷着:“咩咩,咩咩——”   前头两只小羊蹄子一下一下踩着地,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明月又取了片菜叶子,正要递过去,这时,安阳按耐不住了,兴冲冲道:“我来喂——”   姜明月便将菜叶子递给了安阳。   安阳蹲在羊圈外,捏着小青菜伸进了羊圈,嘴里小声学着:“咩……”   “咩……”   她学得像模像样,声音也十分软乎。   一旁的姜明月和侍女们听了全都忍不住闷笑了起来。   果然,她这一叫唤,小羊羔以为寻到了同类似的很快回应,跟着她兴奋学叫道:“咩,咩——”   安阳:“咩,咩——”   小羊羔一脸高兴的“咩咩”“咩咩”凑了过来,没有先吃安阳手中的小菜叶,竟是用它的脑门轻轻朝着安阳的手指上轻轻的顶了顶,蹭了蹭。   安阳立马转过了脸来,一脸兴奋道:“快看,它不怕我,它喜欢我——”   蕉月几人立马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咱们郡主哪个不喜欢,就连这小羊崽子都是极有眼光的呢。”   姜明月却有些愤愤不平道:“哼,凭什么,凭什么我喂了好几日它才肯亲近我,你方一来便立马亲近你了,哼,如今连个小崽子都知道捧高踩低了,回头便将你给炖了,你个小羊腿子!”   姜明月一脸气愤不已,暗搓搓的朝着小羊羔威胁着。   安阳一听,立马飞快捂住了小羊羔的两只粉耳朵,道:“你当心点儿,可别吓着小白糕了。”   又连连歪头不断蹭了蹭、摸了摸小羊羔的脑袋道:“不会哦,谁也不敢动你,你这么可爱,我看哪个舍得动你!”   安阳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青菜叶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送去小羊羔的嘴边,小羊羔咩咩咩的,吃得津津有味。   母羊在远处安安静静的看着。   画面温馨治愈极了。   偏姜明月要故意继续杠道:“不止是它,无忧哥哥可早发话了,这羊圈里所有的牛羊将来可都是要入你的肚的!”   姜明月一脸眉飞色舞道。   安阳:“……”   安阳愣了一下。   “真的!”姜明月兴冲冲说道:“不然你以为无忧哥哥是为了好玩为了逗你玩这才千里迢迢将这些羊崽子运过来的么?可不就是为了给你补身子的!”   姜明月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安阳跟前,叉腰指了指满羊圈的牛羊们道:“那只要红烧,那只要清炖,那只要烧烤,至于这只嘛——”   姜明月说着,蹲下来朝着安阳怀里的那只小羊羔脑门上一点道:“这只要做成烤乳羊——”   姜明月一脸挤眉弄眼,面色狰狞道。   安阳立马将小羊羔一把抱入了怀里,捉着两只小白羊蹄朝着姜明月方向扇了去道:“打她,打她,她是坏人——”   “哼,她才是坏人,将来吃你的可是她——”   “我才不吃!”   “无忧哥哥说了,你不吃也得吃!”   两人蹲在羊圈外打作一团。   不一会儿,安阳便出了一身热汗。   正好这时,绿云提着两个木桶过来了,原来是到了挤牛乳羊乳的时候了,姜明月一脸兴奋卖弄道:“走,郡主,今儿个我亲自挤奶让你开开眼,一会儿多的羊奶喂给这小羊蹄子吃,将它养得白胖胖的将来吃着才香——”   安阳便抱着小奶羊一道乐颠颠地去看挤牛奶。   她没有看到过挤牛奶,靠近了才看到奶牛身下有好几个奶、头,虽然知道牛羊跟人一样,奶自然从奶房里头得来的,可冷不丁一看到,依然脸上止不住微微一热。   然而姜明月这么个大大咧咧的,她没有成亲,又许是自幼在北疆长大,瞧习惯了,挤奶在北疆不过是最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她早已熟门熟路,且心中并无任何杂念,不过冷不丁落入安阳的眼,到底有些不雅。   尤其,下一刻,姜明月还亲自上了手,甚至乐颠颠冲着安阳道:“郡主,快来,你要不也来试试?不过这个得力气大,不然挤不出来,挤没两下手便手酸得厉害了——”   又道:“你这些时日吃的奶,可都是无忧哥哥亲自给你挤的呢,他力气大,一下子便能挤小半桶——”   “快来啊,来试试罢,可好玩了。”   姜明月一边热情相邀着,一边弯腰凑到奶牛跟前挤压了起来。   只见她握住两个粉色的奶,房,重重一捏,瞬间,鲜奶便滋滋往外冒了。   然而安阳见了,却不知为何,骤然猛地一把将脸飞速转了过去,嘴上支支吾吾道:“还是……还是你玩罢,我……我就不玩了。”   说完,便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要往外跑。   彼时,顾青山风尘仆仆赶回府,怀中藏着个小黄纸包,还热乎着,他脚步未停,回府后直奔无恙居,结果行至半道上得知郡主随姜小娘子一道去了西院喂羊,顿时眉心一跳,立马直接改道直往西院去了。   入了马场后,远远的便看到一行人在挤牛乳。   顾青山稍稍讶异了一下,而后,还没来得及走近,便远远看到郡主怀中抱着个小羊羔闷头便转身冲了过来。   似神色尴尬慌张,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路。   顾青山打开身上黑色的斗篷,将手臂一张开,身着笨重肥厚的安阳一头便扎进了他的怀里。   安阳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宽大的斗篷便很快顺势合上,整个将安阳连同安阳怀里的小羊羔一并陇入了怀中。   小羊羔一声声咩咩咩的直叫嚷着。   安阳一费力仰头,便见顾青山那个坚硬冷峻的下巴直映入了她的眼帘,从这个角度看人最丑,不过从这个角度看顾青山,不丑哦,不但不丑,反倒是越发威严逼人。   下一刻,下巴一收,顾青山那张放大的脸顷刻间直接低了下来,落在了安阳的脸上,略微挑眉道:“外头风大,郡主怎么不听话,还到处乱跑。”   顾青山搂着怀中的人儿,故作严肃,批评着说着。   安阳猛地一看到顾青山,立马便想起了方才身后尴尬的画面,正要拉着顾青山回无恙居,不想,却见那顾青山微微勾唇,盯着她的略微泛红的小脸,道:“郡主这会儿跑什么跑?慌什么慌!”   说着,目光一抬,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双眼一眯,一时将脸压低了凑近安阳几分,压低了声音,用仅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郡主每日食用的牛乳都是微臣亲自挤的,不曾假手于人!”   说着,斗篷下,顾青山的手不知打哪儿摸了来,一把准确无误的捏住了安阳的手,随即轻轻勾唇道:“不过,郡主这双手可不是一双用来挤、奶的手,便是要挤,也得挤——”   顾青山一本正经的说着。   面上斯斯文文,正经得不成样子。   然而话一落,却牵着安阳的手直径盖在了某处。 第81章   青天白日里, 安阳生生被对方这一大胆举动给吓得花容失色。   整个人只有些呆呆愣愣的,有些缓不过神来,一时只有些神色呆滞,良久良久, 只有些难以置信的缓缓仰起头来, 看向头顶上的人。   下一刻, 待反应过来后,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想要开口尖叫,然而尖叫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 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坏笑, 安阳立马又给生生止住了, 短暂丧失的理智立马归位了。   这里并非闺房, 而是……而是在室外, 这大白日的,她这一叫唤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安阳可丢不起这人。   然而, 指尖的触感一点一点清晰的传回大脑, 一时,安阳整个小脸憋得一片通红, 瞬间成为了猪肝色。   她只有些难以置信。   他怎么能……能不要脸成这个样子的?   这还是她认识的顾青山么?   这可是大白日, 且十几步开外处便是侍女们, 虽见他们举止亲密, 立马避开了视线,可……可这同白日人前宣、淫有何区别!   真是个登徒子,不要脸!   安阳就跟握了个烫手的山芋般, 吓得她指尖一抖, 几乎便要立马激动的挣开。   然而手指却被他紧紧按压着, 竟片刻动弹不得。   冬日里的衣裳厚重, 其实探不出具体的雏形来,然而不知是不是对方……过于厉害,哪怕搁着厚厚的面料,依然觉得凶猛吓人,只觉得大大的……一包。   安阳的脸瞬间便要直接滴出了血来。   “你……你放手——”   她一时想起方才顾青山嘴里的那句话,又想起方才姜明月挤奶的动作,顿时又羞又愤又气,只恶狠狠地朝着顾青山呵斥着。   然而压低了的声音,带着恼恨的呵出,落入顾青山的耳朵里,却分明成了某种娇嗔。   其实在没有成婚之前,纵使他血气方刚,年富力强,却其实并没有多少欲、念。   顾青山喜欢骑射,喜欢练武,虽全身的力气日日花不完,却将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骑射武艺上,对于女人,许是不曾开过荤,便无任何念想。   第一次尝到滋味是在新婚之夜,只觉得就跟盘古开天辟地似的,整个天地有种被重塑的感觉。   不过那时郡主大病初愈,身子还十分娇弱,纵使堪堪尝到了些滋味,他却不敢过于放肆,其实还没有琢磨出更多的门道,便很快偃旗息鼓。   好在后来连连赶路,奔赴西南后又公务不断,便也很快将那初尝到嘴的滋味抛在了脑后。   不过却也时时在午夜梦回时,稍稍回味过几回新婚之夜的迤逦。   甚至还有几回梦到过,舍不得醒来的地步。   真正的闻到味,吃到手并且品尝到其中的美妙滋味却是在回到将军府后,只觉得在军中历练几年,又去贫苦的西南锻炼了几年的自己早已修炼的四平八稳了,却不想,回来之后没多久便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日都恨白日过长,黑夜太短,他日日是归心似箭,整个人魔障了似的。   无他,皆因那滋味太美了,只恨不得日日软了腿。   原来春宵苦短,芙蓉帐暖,君王不早朝这些他曾日日唾弃又鄙夷的词汇,却有朝一日成为了他日日真实的写照。   只恨成亲太晚,也时时暗自后悔,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年便是他三日当作一日用,便是给西南的百姓们当牛做马,也该将繁重的公务连夜处理完了,腾出一月半月的功夫奔赴京城将人给亲自接来的。   省得白花花香喷喷的媳妇儿无故遭人编排不说,他这边还生生浪费了三年的好日子,事后每每回想便觉得真真得不偿失。   如今正在兴头上了,正慢慢的熟能生巧,刚刚才琢磨、解锁出了些新门道来,不想,在这最要紧的关头,生生被勒令停止了。   太后薨逝,三月内自然不能贪欢,何况,郡主伤心过度,病成了那个样子,再加上她那样孝顺,顾青山便知,这至少得有半年的功夫来怕是没他的份了。   郡主病重,他一心扑在她的身子上,自然无心惦念其他,可如今一日塞过一日的好了起来,日日同床共枕的,免不了开始心痒痒了起来。   日日只能看,不能摸不能吃,搁在三年前,他堪堪能够忍受,可一旦开荤了的人,哪有人受得住这般煎熬。   平日里没有机会,他也不敢在郡主的“孝心”上耍什么滑头,只能逮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过把瘾,解解馋了。   “不放——”   见郡主脸红成了红苹果,顾青山扬了扬嘴角,如是挑眉说着。   心中却想到:脸色果真还是泛红的好看,早两月日日小脸惨白,他都瞧怕了。   要每日多红一红才好了。   安阳却被顾青山这无赖的口吻一时怼得目瞪口呆,又哑口无言,见他跟个没事人似的,她整个人被震惊到了。   天呐,眼前这无赖当真是他顾青山么?   要知道,不近女色当年在皇家学院那会儿,可曾是他顾无忧的专属词汇呢,是整个皇家学院所有人的共识。   当年那么多小娘子青睐暗恋于他,有人偷偷路过他时丢帕子,有人偷偷朝他眉目传情,有人向他讨教夫子留下的课业,还有人路过他身边时假装身子不适,偷偷晕头,横竖各种手段是层出不穷。   那时就连丹旸和赫连毓都被他迷惑住了,一前一后日日争风吃醋,镇日在安阳跟前细数其他“小贱蹄子们”的各种伤风败俗之类种种,听得安阳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过那时每一句酸味后,丹旸和赫连毓每每都会得意又高傲的补上一句:幸好无忧哥哥不近女色,丝毫不将那些便宜货放在眼里。   所以,安阳便也理所当然的认为他顾青山当真是个不近女色的。   不然,顾青山他当年从北疆回来后,有一回皇宫夜宴时,她难得鼓起勇气去跟他打了招呼,小声的唤了他一声“无忧哥哥”,他却连理都没理她是怎么回事?   也是自那以后,安阳自尊心受辱,彻底“封心锁爱”,便再也没有多瞧过那姓顾的一眼了。   得瑟个什么劲儿?   不就是个在战场上待了几年,比寻常少年英武了几分么,有什么了不起的,皇帝舅舅让他回来,不也得乖乖回来么?   傲慢个什么劲儿?   横竖,那一句小小的“无忧哥哥”成为了安阳一生的侮辱。   此后余生,她再也没有再唤过半句了。   好了,“无忧哥哥”这事暂且不表,至少他不近女色的形象还是堪堪在安阳心目中立住了。   然而,他当年形象立得越稳,如今翻车便翻得越发厉害。   好吧,虽然顾青山在床榻之上确实……厉害,且贪恋,武人出生的人,比寻常男子勇猛些许,也是理所当然,可他是武人不假,却也是百年赫赫帅府的继承人,是个斯文体面人更加不假啊。   哪个体面人能在青天白日里干出如此不要脸的龌龊勾当!   他是变态么?   安阳只恨不得砍下他的两只无赖的手来。   不过好在,他的斗篷厚,直接垂落到了小腿下,将她一拢一罩,外界其实压根瞧不出什么门道来。   然而,便是旁人不知,安阳却也容不下如此……不要脸的行径。   然而她又深知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也知本就重、欲的顾青山确实素了好几个月,怕早已憋坏了。   硬的不行,怕是只能来软的了。   当即安阳咬咬唇,做了许久的面部建设,这才小声采取怀柔政策,道:“小白糕都被你压坏了,你……你瞧,它在咩咩叫,你……你压疼它了——”   安阳努了努嘴,点了点怀中的小羊羔,冲着顾青山道:“你……你还不快撒手——”   却不料那顾青山竟毫无廉耻之心,也压根不上她的套,她若来硬的,他竟更硬,她若来软的,他便越发欺压上头,得寸进尺道:“那你……摸摸他——”   顾青山忽而勾唇轻笑着说着。   安阳起先还没听懂,直到他一本正经的脸上那抹似笑非笑再度扬起,她一怔,顿时明白了过来,“他”是哪个他。   顿时,脸再度唰地一红。   正气得要板起脸来命令他之际。   偏生这时那头姜明月见安阳突然要回,又见无忧哥哥来了,顿时拎着个小木桶吭哧吭哧一脸激动的跑了来了,嘴里激动嗷嗷喊道:“郡主,郡主,你瞧,我才挤了一会儿便挤了好多了。”   又嗷嗷喊道:“无忧哥哥,你快来,咱们比赛,看谁挤得多——”   她这一喊,安阳只觉得手微微一抖。   下一刻,便见顾青山浑身一哆嗦,良久良久,只忽而咬牙闷声一声道:“嘶,郡主……弄疼为夫了——”   顾青山双眼渐渐幽暗,喉咙渐渐沙哑,声音里仿佛带着一股熟悉的痛苦。   熟悉他身体的安阳,顿时一脸欲哭无泪了起来,他怎么能在档口——   然而下一刻,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她哪里用力了,她就是手轻轻颤抖了一下而已。   待反应过来后,猛地抬头,对上对方一脸戏虐的眼神,安阳顿时反应了过来。   疼个鬼,分明是故意……调戏她的。   安阳顿时又气又恨,偏偏这时明月马上便要跑过来了,他竟还不撒手,安阳心中一急,加上又气,于是一气之下便将他的戏谑变成了残暴的现实,还给了他——   她咬牙一个用力。   下一刻,便见顾青山双腿竟生生一颤,手立马一抖,松开了她的手,随即,只猛地低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这一下,是真疼。 第82章   怕是要……断了。   顾青山似没有料到堂堂优雅端庄的安阳郡主竟会向他那处, 下此死手。   顾家若绝后了,看她该怎么办?   喉咙里闷哼一声后,一时似怔怔的看向她。   惊诧之余,内心深处却在某一时刻竟离奇般的产生了某种小兴奋, 窜起了某种小火苗。   而安阳看到顾青山那又疼又惊的神色后, 顿时有些得意, 当然更多的却是咬牙暗恨。   哼,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了。   兔子被逼急了, 也有急眼的时候!   当然, 她看不到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若是看到顾青山又疼又惊背后的小龌龊, 怕不得当即喷出一口老血来。   “你们……怎么啦?吵架啦?”   于是当姜明月兴冲冲跑过来时, 便见郡主跟无忧哥哥二人之间怪怪的。   两人离得远远的。   只见郡主面红耳赤,一脸愤恨, 瞧着像是某种气急败坏后的恼羞成怒。   而无忧哥哥虽背着手, 尽管端得一派淡然沉稳,然而一向稳如泰山的他, 这日却也有片刻的……松动, 说不上是哪里来的松动, 就是觉得神色怪怪的。   方才远远的看到还抱在一起了, 这会子是怎么了。   “郡主身子骨可才刚好,无忧哥哥你莫不是又开始欺负上了郡主不曾?”   姜明月一双炯炯的目光,来回朝着二人身上扫着, 比夜里的探照灯还要来得明亮和犀利。   话一落, 见顾青山哑口无言, 便又觉得果然被自己给猜对了, 一时立马走到安阳跟前,细细探问道:“郡主,无忧哥哥当真又欺负你了?”   姜明月大大咧咧的问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里透着股子好奇和雄赳赳的小义气。   不想话刚一落,便见远处的顾青山背着手缓步踏了过来,将那锋利的剑眉轻轻一挑,竟臭不要脸的倒打一耙,道:“谁说我欺负郡主了,分明是——”   顾青山面不改色的说着,说到此处,话语一顿,斜斜的扫了安阳一眼,忽而轻舔了嘴角,道:“分明是郡主欺负了我。”   顾青山似笑非笑的说着。   指控的目光赤、裸裸的看向了安阳,毫不掩饰。   安阳被他这一取笑,这一意有多指,瞬间气得脸色再度翻红,正要一个厉眼扫去,这时,姜明月便又一脸狐疑道:“那你说说看,郡主怎么欺负你了。”   姜明月这个呆头鬼,搅屎棍乱呼呼的在夫妻二人之间开搅着。   话一落,便见安阳脸上骤然一热,偏生顾青山那个恶趣味的竟还在大言不惭道:“郡主她——”   话刚一起,便见安阳气得面红耳赤道:“顾青山,你……你闭嘴!”   安阳恼羞成怒的呵斥着。   这个狗男人已经狗到毫无任何羞耻之心了,安阳真怕他嘴上没把门,什么都敢往外说。   然后,顾青山同姜明月的目光重新纷纷落到了安阳脸上。   顾青山脸上笑意更深了。   姜明月则越发好奇了,继续道:“郡主,你当真欺负无忧哥哥呢,你怎么欺负的,你快说,你快说——”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欺负他顾无忧?   姜明月实在难以想象,心中好奇的厉害,同时少女渐渐长大,也特别好奇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一时愈发兴冲冲般拱火的问着。   安阳见到姜明月那张一脸兴奋地大脸盘子,真想一把堵住这小妮子的这张大嘴巴。   她咋就那么好奇了?   什么都好奇得不得了。   若是安阳允许,让她日日跑在无恙居来听他们夫妻二人的墙角,她保证明月这小妮子都能高兴得乐颠颠地跑来听。   安阳有些无奈,又有些脸红,只恨不得将顾青山那个臭不要脸的给千刀万剐了,他在青天白日里动作调戏还不够,竟还如此不要脸的进行语言调戏。   不收拾他还不给他惯上天了。   总不能当真将她怎么欺负狗男人的事情给暴露了罢。   好在安阳对明月这小牛犊还是十足了解的,恶狠狠地瞪了那顾青山一眼后,安阳一时拉着姜明月的手,骤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道:“你无忧哥哥不许我出门,方才正在训斥我不该跟你出来玩,我不过才还了句嘴罢了,他便——”   后头的话安阳适时止住了。   只如此这般心有戚戚然的说着。   她语气细微,神色低落,一脸的委屈模样。   可见是当真被人给欺负了的。   果然,安阳这话一落,便见姜明月不疑有他,瞬间如同个鼓胀起来的河豚,瞬间气鼓鼓冲着那顾青山讨伐指责道:“无忧哥哥,这便是你的不是了,郡主不过出门透透气,你如何能训斥郡主了,哼,当初郡主病了,也不知是哪个急得头发都快要白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好了,却又上赶着将人欺负着,你说你怎么这般愚钝蠢笨,不知开窍了,女孩子是要靠哄的,你再这样榆木下去,你说到底要到什么时候郡主才能喜欢上你了?”   姜明月叭叭叭的说教着。   说着说着,只见对面的顾青山神色一顿,不多时,晦涩的目光缓缓看向了一旁的安阳郡主。   喜欢?   这是个从未曾出现在他世界里的词汇。   喜欢?   他暗自琢磨着,看向安阳的目光渐渐眯了起来,一时变得讳莫如深。   而安阳猛地听到这个词这句话后也是骤然愣了一下。   不知为何,脸色骤然一热。   察觉到顾青山的视线,两人远远对视了一眼,随即安阳又飞快移开了目光,一时戳了戳姜明月的腰,咬牙提醒道:“你跑题了。”   姜明月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也是哈,主要是她没什么能够说教无忧哥哥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了,便兴奋过头,叭叭叭的说得口若悬河,不知到了哪儿。   被安阳郡主提醒后,姜明月很快捏了捏嗓子,板起一张义正言辞的小脸,继续道:“不就是出了趟屋子,不就是出来瞧瞧小羊羔么,镇日被你拘在屋子里,从夏天都拘到冬天了,人都被你给拘坏了,你瞧郡主今儿个出门多高兴,方才郡主还同我一道喂小羊,学小羊咩咩叫了,咱们玩得好端端的,偏你一来便扫兴。”   “哼,你若再欺负郡主,我这便立马去向老太君告状去!”   姜明月老母鸡似的护在了安阳前头,她嗷嗷嗷的充当着马前锋,身后的安阳却频频朝那顾青山得意的扬起了小下巴。   仿佛在说:哼,跟我斗,你还嫩着点儿。   那洋洋得意的小模样看得顾青山抬手摸了摸眉,忍俊不禁。   然而还不待他回应,这时——   “走,郡主,咱们别理他,咱俩挤、奶去!”   姜明月朝着顾青山翻了个白眼后,便猛地拉着安阳兴冲冲的要继续她方才还没有完成的挤,奶行当。   于是,前一刻分明还在洋洋得意的安阳听到这句话后,小脸瞬间一懵。   一抬眼,便见那顾青山笑着侧过了身去。   安阳的脸色再度一红。   她这算不算是被姜明月这柄双刃剑给背刺了。   “那啥,我觉得这会子有些冷了。”   安阳抱着小羊羔,言不由衷的寻着借口。   她才不要去挤那玩意儿。   “那微臣代郡主效劳。”   这时,收拾好情绪的顾青山很快体贴的转过了身来,淡淡笑着,冲着安阳别有深意道:“微臣这便去准备郡主的……口粮。”   顾青山微微勾唇,作势要将姜明月手中的小木桶接过来。   然而他手还没伸过去,便见安阳立马炸锅命令道:“你……你也不许去!”   顾青山看了她一眼,浅浅笑着,十分顺从道:“好,听郡主的。”   虽是笑着,虽是无比顺从和迁就,然而脸上的坏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安阳一时被怼得够呛。   他明明十分顺从,可安阳为何觉得他的话怪怪的,被他的话堵得慌?   安阳一时张了张嘴,竟无话可说。   狗男人。   她只知道她这辈子再也不要吃牛乳了。   什么口粮。   去他大爷的口粮。   于是,回去的一路,姜明月都一头雾水,始终觉得这两口子之间奇奇怪怪的,却又探不出任何深意来。   一路上,安阳都抱着小羊羔挽着姜明月,将那顾青山抛得远远的。   一直待回到无恙居后,刚踏入院门,顾青山忽而几步撵了上来,偏头看向安阳道:“怎么了?可是有何处不适?”   顾青山一双精悍的眼落在了安阳的身上,来回打量着。   安阳一愣,惊叹于对方的细心敏锐。   也没什么,只是方才回来的这一路,她觉得身上略有些痒,不知是不是穿得太过厚重,方才出了汗,浸湿了小衣。   还是是不是落下了病根的缘故,总觉得自打这番病好后,身上便一直略有些痒。   毕竟事关隐疾,还没有同太医提过。   有时觉得痒,然而再一探及,便又很快不痒了。   只是,方才回来的时候后背有些痒,在户外,她不好伸手挠,动作不雅,一时轻轻动了动肩膀,没想到顾青山竟这般敏锐。   安阳这会儿还气他顾青山的油嘴滑舌和不要脸,暗自决定今日一整日不同他说话了,免得一开口便被他给气到了。   正老神在在的扔他一个白眼之际,不想这时,明月忽而一脸好奇道:“咦,郡主,你领子上这是什么?”   只见姜明月探头过来,小心翼翼地朝着安阳肩领上捉了个什么,摊到手心里一看,瞬间便见姜明月目瞪口呆道:“这是虱子,郡主,你长虱子啦?”   姜明月这话一落,只见安阳迅速看向了姜明月手心,一只小小的黑虫,小到几乎肉眼可忽略的地步,却见它屁股鼓鼓的,里头吸了一肚子里的血。   那是她的血?   她……长虱子啦?   “啊啊啊啊啊啊——”   安阳尖叫着,整个人差点儿晕倒了过去。 第83章   话说当安阳尖叫着跳着回到正房时, 整个人都依然还在发着抖。   她长虱子呢?   堂堂安阳郡主身上竟长虱子呢?   虱子是什么?   那可是小乞丐身上才会长的东西,那可是动物畜牲身上才会长的东西,怎么能够允许长到安阳身上来呢?   安阳这辈子都还没有见到过虱子!   这是活了整整十八年的安阳身上出现过最为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只听闻过,听说国公府遗弃在外头的私生女当年被接回国公府时, 全身上下便爬满了虱子, 那件事当年在满京贵女圈子里头传得沸沸扬扬, 以至于当年国公府的几位娘子们在皇家书院念书时都遭了牵连, 所有人都离她们离得远远的,生怕被她们给传染了。   国公府的所有娘子们都因此受尽了嗤笑和奚落。   安阳郡主身上长了虱子, 这事若是被传了出去, 还不得成为满京最大的笑柄!   安阳郡主是谁, 她可是传闻中的瑶池神女下凡啊, 神仙身上怎么能够长虱子呢!   安阳便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她身上怎么可能会长虱子的。   莫不是病了这几个月,没人给她擦身子的缘故?可是不应该啊, 她身边的侍女们都知道她爱洁, 她日日都要沐浴净身,不论刮风下雨, 每三日要梳洗长发, 每七日要泡药浴, 甭说虱子了, 便是一丝活物都甭想出现在她的身子上。   便是昏睡期间,势必是要擦拭清洗的。   何况,这并非安阳头一回犯病昏睡, 当年她染天花时, 浑身长了那么多包, 历时那么久, 皮都褪了三层都不见长虱子,怎么这会才病了两个多月,一觉醒来竟长虱子了呢?   还有,怎地屋子里侍奉的侍女们不长,与她同床共枕的顾青山不长,偏就她一人长了呢?   安阳整个人是被这一只虱子给弄得心惊肉跳,花容失色。   还压根来不及寻出这番缘由,便立马回屋将全身所有的衣裳脱了下来,细细检查了一遍,身上倒还好,这若爬到她的头发上,她这引以为傲的三千青丝可不得悉数毁尽了。   于是,又是沐浴洗漱,又是一根头发一根头发的挨个检查,中间数度伴随着阵阵崩溃的“啊啊啊啊啊啊”声,再然后,一上午便命人将整个正房里所有的箱笼、所有的被褥,所有的布匹,包括地上的地毯都命人给掀了起来,轮番拿到外头洗晒。   于是,整个无恙居顷刻间大乱了起来。   安阳又是给自己熏香,又是给自己用药浴泡澡,还特特用了专门驱虫的香囊挂在了腰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自己哪处还在发痒,她疑神疑鬼,总担心身上哪处一不留神便再钻出个虱子来。   她这边忙活得热火朝天,只差没将整个无恙居给翻了天了,那头,顾青山倒是难得有些安静镇定,默默的端坐在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的举起茗碗喝上一口茶,对她的大动干戈难得纵容,没有任何横加阻拦,就连将整个正房搬空了,他也没有半句阻拦。   “怎么样?还发现旁的虱子了不曾?”   安阳光是泡澡都足足泡了快一个时辰,还洗了头发,待绞干了头发后,出来时屋子里竟架起了火盆,滋滋烤着,烧得正旺,上头还烤了几个小柑橘,顾青山正举着钳子来回翻滚着。   见她出来,穿得单薄,立马将眉头一挑,寻了件厚重的斗篷直径披在了安阳身上,道:“郡主大病初愈,不该洗这么久的。”   说着,拉着她来到了火盆旁烤火。   安阳却顾及不了那么多,连连将绿云、蕉月二人唤进来发问着。   绿云见郡主到了这会儿还惊魂未定,犹豫一下,支支吾吾道:“在床榻的褥子上还捉了两只小的,贵妃榻上捉了一只,其他各处均是干净,再不曾发现什么了。”   绿云如实禀着。   安阳闻言,却是头脑一炸,只觉得整个头发都要竖了起来,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什么?   床榻上都有?   就连贵妃榻上也有?   所以,她真的全身上下都被虱子给爬过了?   她觉得自己身子脏了。   她还想张嘴再嚎上几嗓子,她堂堂安阳郡主的一世英名怕不得被这么几个臭虫给毁了罢。   不过,嚎了一上午,嗓子都嚎哑了。   最终,安阳一脸沮丧又崩溃的问道:“可知这些虱子是打哪儿来的么?怎么忽然间就出现了?以前没有的啊?莫不是这处……风水有问题?”   安阳紧追着问着。   若非那床榻是安阳同顾青山二人婚床,用了还不到一年,若非那贵妃榻是老太君特意给他们小两口新婚布置的,若非这屋子是他们二人的婚房,安阳一准吓得立马将那床,那榻包括这整个屋子都给扔了。   顾青山见她如此“歇斯底里”,仿佛非要追究个所以然来。   这茬若不弄清,仿佛都吃不下睡不着了。   想了想,仍端得一派镇定道:“许是方才郡主去了羊圈,在那畜牲堆里给染上的。”   说着,顾青山淡淡瞥了眼缩在墙角里的新地毯上那只正团成一团,正在打瞌睡的小羊羔,毫不客气地将罪魁祸首推到了那只懵懵懂懂的小羊羔身上,仿佛意有所指。   顿了顿,顾青山便又继续道:“为夫早说了,郡主身子才刚好,这些时日仍需在屋子静养,实不该同明月那疯丫头一道外出胡闹的,不然也不会沾上这些东西了。”   顾青山老神在在的说着。   扯起谎竟信手拈来,端得一派四平八稳。   起先安阳还觉得有理,她也随着顾青山的目光朝着雪白的小羊羔方向远远的看了一眼,然而小羔羊雪雪白白,看上去分明干干净净,片刻后很快反应过来,道:“不对啊,小白糕之前都未进屋了,怎会染到床榻上,染到贵妃榻上去的——”   何况,她的身子分明早前便开始有些泛痒了,她今日才去的羊圈,跟去羊圈八竿子打不着啊。   安阳一时拧着眉头看了顾青山一眼。   许是,见她一直冥思苦想,深知郡主“深究到底”性情的蕉月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一时咬咬牙,忍不住开口道:“郡主——”   不想,她才刚一开口,便见对面的顾青山冷不丁的轻咳了一声,适时止住了蕉月的话头。   安阳一脸狐疑,闻声朝着顾青山脸面看去,只见顾青山复又装模做样的继续咳了两声,随即端得一脸温和体贴,冲着安阳道:“虫子哪里都有,不足为奇,许是不小心从哪儿带回屋的,怕是深究不出来了,只要清理干净了便可以了,郡主身子初愈,还是莫要为此烦忧的好,放心,为夫不会嫌弃你的!”   顾青山一脸“心宽体胖“的安慰着安阳,顿了顿,又略微勾了勾唇,道:“你若觉得一人难堪,那为夫不日再去捉几只放到身上,便当作是为夫传给郡主的,如何?”   顾青山淡淡打趣着,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姿态。   安阳却定定看着顾青山,只觉得哪处有些奇怪,具体哪出却又说不上来,。   一时目光直直,直到看着看着,便见那顾青山握拳继续咳了一声,竟缓缓避开了安阳的视线,面目仿佛透着股子淡淡的心虚。   安阳双眼瞬间一眯,只噌地一下回过了神来,端起了身子,犀利的目光扫向了蕉月道:“蕉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蕉月顿时咬紧了唇,看了看安阳,又看了那顾青山一眼。   这一次再也没有理会那顾青山给她使的眼色了,只瞬间咬了咬牙道:“郡主,定是那日大人领来的那个神婆身上沾的!”   蕉月一鼓作气地说着,同时还瞥了顾青山一眼,心道,哼,她可是郡主的人。   安阳闻言,瞬间眯起了眼,道:“且仔细说来。”   蕉月道:“禀郡主,那日大人领来的那婆子满身的跳蚤和虱子,浑身脏兮兮的,她刚一入院整个院子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骚味臭味,听说那婆子十年才洗一回澡,她一经露面,半个空中黑乎乎的虫子都围着她乱飞乱跳,围了一大圈。”   蕉月便是现如今提及此等画面,都觉得心惊肉跳,又道:“奴婢知道郡主的脾性,那日见了本想拦,可大人有令,便只得放着那婆子进了郡主的屋子!”   蕉月如实说着。   这件事情她可足足憋了大半个月,如今好不容易能够敞开了说了。   话一落,又立马道:“奴婢们知道郡主爱洁,那日待婆子一走,奴婢们便立马将整个屋子仔仔细细的全部打扫了一遍,却不想还是有所疏忽,这才让郡主受苦了。”   蕉月一脸内疚的说着。   蕉月几乎每说上一句,安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便又多冒了一层。   什么?   满身的跳蚤和虱子?   还十年才洗一次澡?   半个空中都被黑乎乎的虫子给染黑了。   安阳胃里一阵翻腾。   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往外冒着,刚刚绞干的三千青丝发尾直接翘了起来,只抖着嗓子,咽了咽口水道:“她……她进我屋呢?掀我的帷幔呢?还……还碰我呢?”   安阳抖着嗓子问着。   话刚一落,下一刻,还不待安阳发作,便见一旁的顾青山冷不丁噌地一下起了身,只眼观鼻鼻观心的朝着安阳郡主作了一揖道:“那什么,郡主,为夫突然想起书房还有要事要议!”   顾青山清了清嗓子,强行挤出了一抹淡定神色,抿了抿薄唇,淡淡道:“这些时日为了陪护郡主告假了几个月,衙门里的事情都耽搁了,眼看如今年底事杂,为夫近来怕得要重新走马上任了,未来几日许是有些忙活,还请郡主担待几日,为夫……为夫去去便来!”   顾青山一字一句说着。   话一落,还不待安阳反应过来,便见那顾青山将袖子一甩,挥袖,转身,脚底抹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竟瞬间开溜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安阳噌地一下起了身,朝着那道飞速离去的背影咬牙大声呵斥道:“顾青山,你……你给本郡主站住!”   这一声呵斥,便见走到门口的那道颀长的身影立马顿了一顿,然而下一刻,那两条修长无比的双腿很快便朝着门沿上一跨,噌地一下便跨出了大门。   安阳眉心一跳,一路气咻咻地追到屋子门口,只气得朝着门外握拳尖叫道:“顾青山,你回来给本郡主说清楚!”   “好,你走,你走了后有本事这辈子甭想再跨入本郡主的房门半步!”   回应安阳的是一片静悄悄的院落。   “啊啊啊啊啊啊!”   安阳气得朝着院子直跺脚尖叫。   感情,那虱子竟是他顾青山本人亲自招来的。   还给她装,还污蔑给小白糕!   还说就当作他传给她的!   她谢谢他勒!   他大爷的!   装他大爷的无辜大尾巴狼!   安阳简直气煞也! 第84章   足足耗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安阳这才从虱子这门惊心动魄的官司中慢慢走出来。   为了不将此事给捅出去,安阳受制于人,甚至专门花费了整整半年的早膳——水晶馄饨去封姜明月那小妮子的口,可谓是又破了财, 又遭了罪。   姜明月俨然成为了“虱子门”唯一的受益者。   至于顾青山那个唯一的罪魁祸首, 安阳自是没有轻易放过, 自那日堂堂府尹大人, 堂堂将军府的少主径直逃之夭夭后,安阳便索性彻底关闭了她的房门, 是的, 夜里不给他留门。   他不都脚底抹油么?   便有多远滚多远, 最好这辈子莫进她的门了。   于是, 关乎虱子的这场闹剧, 最终以顾青山翻了半月院墙,破了半月窗户的代价, 在年底忙碌时分, 这才终于告一段落。   时间一晃,很快步入了年尾, 掐指一算, 从四月初搬入这将军府开始, 不知不觉间, 安阳竟已搬来了将军府大半年的时间了。   若是往年,每逢年尾年初,满京盛事不断, 今日这家办喜宴, 明日那家办寿宴, 今日这家赏花赏雪, 明日那家吟诗作对,处处热闹非凡。   然而今年赶上了太后薨逝,就连年尾年初的宫宴,都省去了几多繁文缛节,一切统统简办。   在加上各府都低调行事,聊表对太后的敬意,再加上京城风头最盛的那几位如今都还在孝里,例如顾家,例如邑王府,又例如跟皇家沾亲带故的许多门第,故而今年的春节较往年倒是清减许多。   不过,除夕当夜,大街小巷倒依然还是满街的鞭炮炮竹声,一声声敲开了年味。   这是安阳活了这么多年来头一回不在宫中过除夕。   往年宫宴热闹非凡,京中四品以往的官员皆会携家带口入宫参宴,那是整个皇宫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今年宫中依然设了除夕宴,却听说一切从间。   横竖自午膳过后,下午申时不到,顾青山便已动身出发入宫参加除夕宴了。   安阳虽还在孝里,轻易不得外出走动,不过除夕这日依然受邀参宴,只是安阳以身体虚弱的缘由推拒了。   她这日特意在无恙居点了长明灯,在顾家守岁,为顾家,为过世的皇祖母,为母亲祈福。   顾家的除夕较宫里自是要安静许多,加上今年郡主还在孝里,谢绝了所有门客,不过除夕宴老太君难得亲自出了山,亲自给府中的府兵和衙役们送了饺子。   那饺子是整个将军府所有的女眷们一块包的,因将军府人多,婢女们却少,还特特从无恙居抽借了好些人过去帮忙,安阳听闻老太君命人在北苑铸了两口大锅,要亲自给全府人包饺子煮饺子,便也闻声而去了。   去时,姜明月早已撸起袖子忙活上了,见安阳一来,竟直径用那沾满面粉的手过来拉安阳一道包饺子玩,食指还沾了面粉朝着安阳鼻子上一点,将她弄成了个大花猫。   安阳无法,只得也跟着下了场。   她不会包饺子,姜明月就亲自教她。   安阳手巧,又聪明伶俐,很快学会了,一个个胖乎乎圆滚滚的饺子就包了出来,比姜明月的包的还要好看。   姜明月羡慕极了,发誓一定也要包个比安阳的更好看的。   然后两人的饺子越包越大,越包越后,最后比馒头都还要大了,逗得所有侍女们噗嗤大笑。   两人吭哧吭哧忙活了一下午。   晚上将几十锅饺子命人挨个给府兵们送去了,这一夜,饺子管饱。   府兵们听说郡主也亲自露面,亲自给大家伙儿包的,顿时一个个吭哧吭哧又多吃了几盘。   饺子给全府人分下去后,这才一道去了北苑吃年夜饭,年夜饭要从晚膳一直吃到子时,期间,老太君给安阳和姜明月一人包了个大红包。   里头沉甸甸的,一袋子的金元宝,金小鱼儿,金叶子。   姜明月高兴坏了,忙不迭给老太君磕头拜年。   老太君寡淡严肃的脸上难得浮出淡淡的笑,道:“今年的盼头便是盼着你个小滑头早些嫁出去。”   老太君淡淡打趣着。   姜明月一点都不羞涩,一溜烟爬起来抱着老太君的胳膊道:“俺才不嫁人,俺一辈子就留在将军府得了。”   老天君笑着朝着姜明月脑门上戳了戳。   这一老一小虽没有血缘关系,不是祖孙,却胜似祖孙。   安阳见了有些眼热,若是皇祖母还在,眼前这一副景象便该是她和皇祖母了。   恍神了片刻后,见老太君朝着她看了来。   安阳犹豫了一下,也很快起了身,给老太君磕头拜年,道:“祝祖母松鹤长春,后福无疆。”   老太君也难得没有阻拦,生生受了安阳这一礼,一时,淡淡笑着道:“今年的盼头便是盼着郡主身子康健,平安顺遂。”   话刚一落,姜明月立马补充了一句:“最好给无忧哥哥添个大胖小子。”   姜明月挤眉弄眼的说着。   老太君笑着朝着她脑门上再是一敲道:“就你小嘴伶俐。”   姜明月立马吐了吐舌头。   一屋子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安阳脸微微有些红,暗地里瞪了姜明月一眼。   正要起来时,这时忽见老太君朝着身侧的妈妈看了一眼,妈妈很快捧了个木匣子过来,老太君冲着安阳道:“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给你留的,孩子,拿去罢。”   老太君骤然说着。   冷不丁提起太后,只见安阳神色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老太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道:“此乃太后过世两个月前,老身去宫里探望了一遭,太后托老身转交给郡主的。”   说着,老天君想了想,道:“许是怕你见了定要哭鼻子,太后她老人家特意叮嘱了要挑个喜庆的日子交给你。”   老太君在安阳微红的双眼掠过,淡淡笑着打趣着。   安阳回过神来后,赶忙用袖子拭了拭泪,将木匣子接了过来,只见木匣子沉甸甸的,她险些捧不动。   这时老太君缓缓说道:“去吧,回去瞧瞧吧,一会儿再过来守岁便是。”   安阳捧着木匣子,早已归心似箭了,闻得老太君此言,立马红着眼告退。   一路匆匆赶回了无恙居,匆匆将木匣子打开,却见里头竟是一叠厚厚皇家地契。   有皇家田庄,皇家铺面,还有钱庄,当铺,厚厚的一沓,安阳两只手都握不住,一个个皆是京城最繁华位置的铺面地契,至于那田庄,全部都是处在皇城根下,一块块,一张张皆是富得流油的天价银票。   除了地契外,木匣子里还留了一颗鸡蛋大的东珠。   那是整个大俞最至高无上的珍宝,是皇室最奢华荣耀的宝物,是皇祖母生前最为真爱的第一奢侈品,亦是太后一生最至高无上的象征。   太后一生就舍得佩戴过两次,一次是太后大婚之日,一次是陛下登基大典之上。   就连太后七十大寿,安阳曾提议让太后佩戴,她老人家都舍不得亮出。   原本以为这枚东珠该承袭至皇后手中,却不想,太后她老人家竟将这颗东珠悄悄留给了她。   没有留给她只言片语,却留给了安阳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钱和珍宝。   安阳当即捧着脸,泣不成声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些短,明天多更些 第85章   “怎么了, 这是?这大好的日子哪个狗胆子欺负上我们堂堂安阳郡主呢?”   话说安阳才刚刚紧抱着那个木匣子开始掉金豆子之际,这时,寂静的屋子里骤然响起了一道醇厚的声音。   这日除夕,安阳特特给底下的侍女们放了假, 这会儿一院子人多数都在后头的屋子里一道用年夜饭了。   仅有蕉月贴身伺候着。   方才回院时守院的跑腿丫鬟桃酥说院子门口有一盏灯歪了, 蕉月立马搬着张凳子过去帮忙去了, 故而这会子往日里热闹非凡的无恙居难得静悄悄的。   这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时, 竟还在宽阔的屋子里传出了淡淡的回音。   听到这抹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后,安阳骤然愣了一下, 随即立马飞快将脸别了过去, 赶忙用指尖偷偷拭了拭泪。   然而指尖的动作还未停下, 一道身躯凛凛的身影便已到了跟前。   顾青山一身玄衣狐裘, 宽大的斗篷直接垂落至脚边, 随着他的大步跨入,华袍仿佛带来了一阵风, 他领口的黑色狐狸毛柔软顺滑, 簇起一团,将他整个衣襟环绕, 只觉得低调中透着股子淡淡的华贵, 相比往日风尘仆仆一身清廉的父母官, 这日倒是鲜少明目张胆的透出几分贵公子气息来。   难得人模狗样的!   那是当然了, 这身玄色狐裘袍子,可是安阳一早亲自给备下的。   一个站着。   一个坐着。   一个低头。   一个仰头。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   男人剑眉星目,双目漆黑似两道寒星。   女人双眼微红, 素面朝天的小脸上透着淡淡的粉色, 长长的睫毛上湿漉漉的, 痕迹未干, 明明脂粉未施,明明有些狼狈,可素面朝天的脸上却透着股子故作端庄却偏偏破碎凌乱的美感来。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   安阳略有些尴尬,哭鼻子被抓包,总该是有些丢人的,好在她将郡主威仪一端,以势欺人这招早已用得炉火纯青了。   见顾青山立在她的身边低头看着她不说话,安阳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一边问着,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整理着面上的仪容。   顾青山挑眉看着安阳道:“方才去了祖母那里,得知你回了无恙居便直接过来了。”   却没想到抓到一只落单的小可怜。   “我是问你怎么回府了,你不是参加宫宴么,这会儿时辰还早。”   安阳撇了下嘴,对顾青山的慢半拍反应做出淡淡嘲讽的神色。   顾青山却勾了勾唇道:“没有堂堂安阳郡主的宫宴,整个宴席都黯然失色了,觉得无趣,便先一步回了。”   顾青山淡淡“调侃”着说着。   虽是调侃的语气,话语却并没有夸大的意味。   满京最受人瞩目的贵女,安阳郡主若排第二便无人排第一了。   往年宫宴时,每每安阳郡主都伴太后左右,受百官拜会,可谓风光无限,乃整个大俞宫宴上最耀眼的一抹色彩,就连不近女色的顾青山,每年在那一日想不注意那抹皎月都难。   然而今年太后过世了,太后那个位置空了,连同那一抹耀眼的颜色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皇后和贵妃二人在那里战火纷飞,唇枪舌战,相当无趣的紧。   往年虽觉得那除夕宴无趣无聊,至少可堪堪忍受至宴会结束,今年不知怎地,索然无味,片刻也坐不住了。   顾青山眼里噙着淡笑,淡淡说着。   果然,安阳一听这话,倒是受用,顿时嘴角微微一翘,道:“可不是,本郡主今年不在,今晚那些贵女们的眼睛怕是都不知该往哪儿瞧了。”   女孩子虽爱慕才俊,其实更多的却还是留意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你穿了什么绫罗绸缎,她戴了哪些珠宝首饰,你盘了哪些优美的发鬓,她用了哪些清幽的香,女孩儿身上处处皆藏着宝儿,费力巴巴的攒了一整年就为了在这一年一度的盛宴巴巴开屏展示了。   一个个可谓是卯足了劲儿。   然而无论哪一年,但凡只要有安阳在,她便是那一颗最璀璨最耀眼的明珠。   “当然咯,那些个才俊们今年也少了不少眼福了。”   安阳想了想,如是补充着,她可是男女通杀了。   她毫不要脸的往自个儿脸上贴着金。   顾青山闻言嘴角微微一抽,被她这副厚脸皮的模样给哂到了,一时,撩开袍子一脚屈膝半蹲了下来,忽而用屈起的食指朝着安阳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道:“郡主既有这般大的魅力,今夜怎地不随为夫赴宴去人前释放魅力,怎地还反倒是偷偷躲到这会儿哭起鼻子来了?嗯?”   顾青山一边缓缓问着,一边将食指一抬,又伸入到安阳的眼下,用指尖轻轻拭了拭。   嘴上如是问着。   目光却往安阳手中那厚厚一沓地契上瞟了一眼,分明一脸了然。   安阳却死不承认道:“我哪里哭鼻子了?你哪知眼睛瞅见了——”   话刚一落,便见顾青山将指尖轻轻一抬,指腹上挂着一颗晶莹的眼泪,是顾青山刚刚从安阳的睫毛上刮下来的。   安阳看到那颗眼泪后,依然眼不红心不跳道:“那是我方才刚洗了一把脸,残留下来的洗脸水。”   “哦?”顾青山狭长的眉眼轻轻一挑,不多时,竟直径将指腹朝着嘴里一送,他薄薄的唇朝着修长的手指上轻轻吸允了一下,随即砸巴了下嘴,将眉头一挑,低低道:“郡主的洗脸水……是咸的。”   顾青山似笑非笑的说着。   说这话时,他的指腹还点在下唇上。   他的唇很薄,指很长。   其实明明不过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举动,不知为何,被他做着,竟莫名有种禁欲的性感,甚至略微……色情的味道。   安阳脸莫名一热,只一脸难以置信道:“你……你有病吧,吃我洗脸水作甚。”   她一副看呆子傻子似的表情看着顾青山。   顾青山却不以为然道:“郡主的……我都能吃,何况是洗脸水。”   顾青山淡淡笑着说着,顺着她将“洗脸水”三个字进行到底。   她的……什么他都能吃?   什么?   他没明说,语气却透着股子深深的暧昧。   什么跟什么?   安阳不明所以,不知他到底在胡扯些什么,然而脑子里却下意识地胡乱有了几个猜想,顿时脸嗖地一红,一时咬牙瞪了顾青山一眼,随即懒得搭理这嘴里没有半句好话的狗男人了,开始低头专心致志地一张一张清理着皇祖母给她留下来的这一箱子财富。   被他这么一搅和,也忘记伤心难过了。   足足上百张地契,越整理她便越发心惊,理着理着忽然意识到财不外露这件事情,顿时一脸警惕的看向冲着顾青山道:“你……你别过脸去!”   话一落,将身子一侧,赶忙挡住了顾青山的视线,将满箱子财富一溜烟给拢到了怀里。   顾青山看着她警钟大作地模样,却是忍不住失声笑道:“这会儿拦还有何用,为夫早就将郡主的这些身家悉数记在了一脑海里了。”   说罢,顾青山沉吟片刻,忽而开始旁若无人的如数点出道:“皇城根下皇庄十处,皇陵下皇庄十处,北镇街的铺子二十处,有当铺,首饰铺子,对了,还有钱庄,城南五十里外的地有三千亩,还有——”   顾青山方才不过略扫了一样,竟已记下了大半,竟是过目不忘。   他还要再报,安阳瞬间急了,忙咬牙问道:“你……你闭嘴!”   又道:“你……你记这个作甚?”   这个心机男,将她的家产全部记下作甚?   安阳瞬间一脸警惕道:“我可警告你,你可不许打我家产的主意!你可不许惦念我的私房钱!”   顾青山见她瞬间如同个炸毛的小野猫,瞬间忍俊不禁道:“那依郡主看,为夫惦记郡主的家产是为何?”   安阳想也没想,直接张口便来道:“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打仗的最是耗钱了,我都听说了,当年你们在北疆打仗时缺了粮草,还害明月饿了两日肚子,最后还是老太君在京城给你们筹集了粮草及时送去解围的,哼,粮草不该由朝廷拨款么,怎么轮到将军府动用将军府的私款了。”   安阳越说,越是立马将手中的地契藏得紧紧的,一副休想打我私房钱的主意。   连这个竟也知道?   顾青山顿时有些意外地看着安阳。   可见明月那疯丫头将将军府的底裤全部都给扒了放到郡主眼前了。   他一脸无奈,嘴上却端得一派镇定道:“郡主只知打仗耗钱,却不知统帅也是能够造钱的——”   “哦?”安阳郡主听到造钱二字顿时来了兴致,瞬间坐直了身子,道:“夫君说来听听。”   顾青山便盘腿坐在安阳对面,给她传授顾家的“生财之道”。   顾家在北疆统帅数十年,其实这几十年来,根本不靠朝廷的拨款,也压根靠不上,自三十年前祖父也就是老顾侯被朝廷拖累,最终战死沙场的那场悲剧后,顾家便早已开始给自己,给整个边界数十万将士们创建了一条后路。   顾家打通了通往西域的经商之路,这几十年来早已将西域的皮毛、珠宝、战马等源源不断地送入中原,又将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源源不断地送往了域外广袤地疆地。   用赚来的这些银钱修建腐朽地边疆城池,维持着数十万将士们地口粮和营生。   当然,将军府的营生可远不止于此,再用赚来的钱投到了沿海的码头,盐和码头船只才是最核心的营收。   经过三十多年来反复投入,已渐渐堆积成了一座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宝藏库了。   当然,这些都只能是背地里营生,绝不能宣于人前的。   顾青山对安阳倒也不避讳,见她见钱眼开,便如同家常般对她将顾家家产悉数道来,哄她开心。   却不料,安阳闻言后,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欢喜神色,反倒是神色一脸平静得离奇,像是有些不信,良久良久,这才上下扫了顾青山一眼,道:“那你这么些年来怎么还一副穷酸样?”   顿了顿,良久良久,又生生憋出了一句:“怪道这些年来陛下如此忌惮你们家,你们家——该。”   说着,忽又一脸苦恼了起来,只幽幽道:“你们顾家将来不会没有好下场罢。”   说着,瞬间有些坐不住了,道:“将来不会连我也给一并连累了去罢?”   顾青山:“……”   眼看着郡主一副与他离得越来越远,恨不得跟他划清界限的架势。   顾青山一时抬手捏了捏眉心。   可能是他……嘴贱呢?   不过下一刻,顾青山想了想,忽而缓缓起了身,竟直径走到床榻处,将床榻床头的暗格打开,从暗阁里头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乌木匣子,随即直径递给了安阳。   安阳不知他要作甚,忙将匣子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鱼形手牌,铜铁的,小小的一枚。   安阳拿起那块手牌,一脸狐疑道:“这是什么?调军的虎符?”   顾青山无奈笑道:“郡主懂得还真多。”一时,只忍俊不禁道:“差不多罢,此乃顾家私令,可调动一些军队,商会和码头。”   顾青山十分克制保留和低调的说着。   顿了顿,又道:“郡主若担心哪日受了顾家牵连,只需将这枚令牌握在手中,便可享永世太平,可保三世无忧。”   说着,忽而细细看了安阳一眼,随即浅浅笑着,冲着安阳淡淡道:“郡主若是喜欢,只管哪去便是!”   顾青山一脸平淡的说着,平淡得仿佛不过是递给了她一块梨花膏。   然而话里话外,却又分明神乎其神。   安阳却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是在吹牛呢。   什么私令可保她永世太平,三世无忧?   她娘亲长公主的手令都不一定能够做到。   又见他顾青山贸贸然的提起他顾家的家业,又随随便便的取出一枚令牌,然后更随随便便的将这枚传闻中这般神乎其神的令牌交给了她,安阳瞬间越发不信了。   “咦,你快看,天怎么黑了,原来是牛在天上飞呢?”   安阳把玩着手中的令牌,朝着顾青山耻笑了一声,道。   结果,笑着笑着,见顾青山一脸正色的看着她。   安阳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   “这枚令牌可调动哪些行业?”   安阳忽而微微睁眼问道。   顾青山不动如山,淡淡回道:“多数行业罢。”   顾青山惜字如金。   安阳还不死心,道:“那这枚令牌可调动多少产业呢?”   其实,安阳想问的是,它值多少钱?   顾青山想了想,继续惜字如金道:“应当……无可估量。”   安阳手微微一哆嗦,令牌从她手中弹了出去,她反应过来,立马噌地一下,飞快一把薅了过来,生怕被顾青山给抢走了似的。   心里虽还不大相信,主要是超出了她整个脑子里的设想,没法对于此时此刻这个轻飘飘飘她跟前的这样一颗惊雷做出正确的反应和判断。   心里虽还不大相信,然而双手倒是实诚,早已将那枚手令紧紧的握在了手中,试探着再次开口问道:“你当真将它……给了我?”   安阳小声问着。   话一落,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顾青山勾唇,点头,道:“郡主只管拿去把玩便是,就当给郡主的过年红包,图个来年吉利。”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神色轻松随意的像是当初给她买了几个小糖人似的,出手大方的紧。   然而,小糖人才值几个钱?   而这个手令,值多少?   哪怕到了这会儿,安阳还觉得顾青山在唬弄她玩了。   这……虽说是除夕夜,收红包也是应该的,可……可这个红包收得未免也太过巨大,太过离奇了罢。   若顾青山没有唬她,这哪里是个红包,这分明是整个顾家的产业,是一座金山一座银山啊!   他将这座巨大的金山给她随便把玩?   他失心疯了不曾?   一直到了这会儿,安阳还没有全信,还以为这狗男人在逗她玩了,一时,她大手一挥,随手便将那枚手令连同皇祖母留给她的东珠和上百章地契一道锁进了箱子里,一时拍了拍手,也跟着敷衍道:“夫君今日既如此大方,那本郡主今晚亲手给你包碗饺子煮碗饺子吃如何?”   话一落,顾青山腿已抬,整个人已起了身,随即朝着安阳一抬手,勾唇道:“为夫荣幸至极。”   话一落,将安阳从毛绒绒的地毯上一拉。   将箱子锁好后,夫妻二人便一路并肩去了北苑。   一直到了北苑后,安阳趁机偷偷去寻明月打探,这才得知当年顾家运送粮草去北疆时正好亮出过一块手令,按照明月的原话是:却是半块,一条半废的鱼尾巴。   听姜明月描述,并非顾青山方才给她的那块,是一块分令。   分令便已能调动粮草了。   那……那顾青山手中的那枚——竟不是唬她的,竟当真是一枚可调动千军万马,可调动整座金山银山的……宝藏钥匙!   安阳整个震惊在原地。   这……这还是那个一年只有四十两俸禄的顾青山么?   这……这这这老掉牙的将军府竟是个这般有钱的?   这……这这这这这……她今晚收到的红包未免也太多太多了罢。   安阳一整个难以置信。 第86章   “夫君, 你要吃几个饺子?”   “你只管坐着吃茶便是,今夜娘子来侍奉夫君!”   “茶有花茶,果茶,还有御赐的白毫和红袍, 夫君要吃哪样?又或者每样都来点儿?”   话说, 自打跟姜明月神神秘秘的分开后, 顾青山便看到他那位郡主妻子呆呆的立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 整个一动不动形同雕塑,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她缓过了神来, 却见猛地抬手朝着自己的脸颊上用力的掐了一把, 疼得她嘶嘶惊呼。   再待她揉了揉脸后, 一转身, 便见郡主脸上一瞬间是笑靥如花,眉开眼笑, 那是成亲三四年来, 顾青山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笑容,险些快要露出牙龈子了。   然后, 脚底飞快地朝着他迈了来, 再然后, 一贯傲娇矜持的安阳郡主竟难得主动的拉起了他的手, 朝着北苑的庭院领着,一边领着一边殷切问着,温柔小意得紧。   顾青山只觉得天上砸下来个馅饼, 稳稳砸到了他的脑袋顶上, 他满满的……受宠若惊。   还不待他缓过神来, 便见郡主将他朝着庭院的躺椅上一摁, 压着他的肩膀便将他按着躺到了躺椅上,顾青山朝着躺椅上躺下的那一瞬,下意识地便轻轻搂着郡主的腰,将她一并给搂入躺在了躺椅上。   他仰躺着,安阳郡主侧身躺在了他的怀里,用手心撑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里可是北苑,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就在庭院里头,人来人往的,若是放在往日,顾青山若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极不庄重”的事情来,安阳郡主最是个要脸面的,一准咬断了他的鼻子,白眼早就翻烂了。   然而这会儿,竟撑在了他的胸膛上,用纤细的指尖朝着他的胸膛上挠了两下道:“夫君不许孟浪——”   说着,便柔柔挣着要起。   顾青山这人向来是给脸要脸,蹬鼻子上脸的,见安阳郡主软软的,他便立马上赶着上脸了,一时稳稳搂着妻子,变本加厉道:“为夫今夜匆匆从宫里赶了回来,宫宴上滴水未进,已是饿坏了,郡主不先喂喂为夫?”   顾青山微微仰着头,低低说着。   说这话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怀中的妻子,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   夜色下,安阳咬了咬唇道:“那我现在就速速去给你包饺子——”   却不料,顾青山依然还紧搂着她不放。   安阳知道他的意图,看他色迷迷的双眼她就知道了。   若是往日里,她一早朝他连连瞪眼了,然而,这日的登徒子便是孟浪起来,好似都没有往日那般面目可憎了,想到方才收到的那一块小鱼儿,想起那一座金光灿灿的宝藏库,安阳想了想,片刻后,只笑眯眯的主动凑了过去,朝着顾青山脸上明晃晃的吧唧了一口,随后,缓缓爬了起来,撑在顾青山身上,居高临下的冲着顾青山道:“夫君再忍耐片刻,我去去便来——”   说着,又低头朝着顾青山脸上啵了一下。   清脆甜腻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顾青山整个云山雾绕的,等到他缓过神来时,他那飘飘如仙的妻子早已经飘远了。   顾青山连连从躺椅上挣了起来,此时的安阳已微微挽起了袖子,走到了十几步开外的地方,举起了一根擀面杖,竟开始捏起了饺子面团了来。   顾青山微微睁了睁眼。   不知是因为方才的那两个“啵”,还是眼前这一幕,他已经有些开始辩不出,究竟是哪个让他震惊了。   原本以为安阳郡主说给他亲自包饺子,不过是她的说辞而已,郡主包饺子?他上辈子究竟积了什么德,这辈子才能等到下这场红雨来?   却不想,竟不是说辞。   安阳郡主竟亲自下厨,给他包饺子来了?   顾青山一脸震目,满脑子皆是:顾某何德何能。   要知道,那可是安阳郡主呃,当年在皇家学院那会儿,郡主的轿子还不曾停下,学院里头便早已有不少青年才俊们在早早的整理衣襟修饰面容了,那些小娘子们看到才俊们是怎样矜持紧张的,那些才俊们看到安阳郡主便是怎样欢喜雀跃又激动连连的。   不过安阳郡主一向性子傲,连个装模作样都不待装的,从下轿那一刻起,从来都是目不斜视,男人们在她眼中,仿佛都敌不过一只小猫小狗。   顾青山一直觉得,即便是他,都轻易不曾落入过她的眼。   却未料,生平有朝一日,竟有能够等到她堂堂安阳郡主为他洗手做羹汤的一日?   这样的场面,还真真有些令人跌破眼界。   顾青山一时忍不住摸了摸方才被她亲过的脸。   脸含余香。   想起方才那迤逦的一幕,又看着远处——   还真别说,倒是像模像样的。   只远远看到郡主手中捯饬几下,竟当真包出了一个胖乎乎的饺子来。   不过,旁人包饺子做饭,通常一身狼狈,然而郡主包饺子,像是在插花折花似的,微微翘着兰花指,动作优美雅致,不像是站在餐板前,而像是站在画卷旁,站在花圃里,像是在侍弄一件艺术品。   只觉得既匪夷所思,又莫名的契合。   是因为那枚鱼牌的缘故么   没曾想,他的妻子,安阳郡主竟是个喜好黄白之物的。   早知到一块区区令牌,一堆区区金山银山能够获得郡主如此“青睐”,那么他早该将那枚令牌亮出来,还愁刚刚回京时,会遭到那般冷遇么?同时又不免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便不该如此轻飘飘的随意递送出去的,没准或许应该能换取更大的利益啊,例如,能谈到一日两回的那种?   顾青山不免又有些悔不当初,失算啊失算!   夜色渐浓。   屋檐下红色的灯笼,喜庆的对联,一派热闹的景象。   院子外的大街上时不时响起阵阵鞭炮和炮仗声,颇有些年味。   而远处,热气袅袅,人影晃动。   只觉得今年的除夕夜较往年,仿佛格外不同了。   顾家人少,往年除夕夜顾青山会陪老太君烤火守岁,偶尔起身到街上走走,却多是孤身一人。   今年的除夕,却是个有味道的除夕。   就在顾青山一边惬意的饮着茶,一边悠哉游哉的躺在躺椅上,一边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不远处的妻子为他忙前忙后的美妙生活之际,这时,前院的管家忽而亲自跑了来,道:“少主,少主,宫里头派赏来了,宫里头派赏来了——”   顾青山闻言,眉头一挑,与远处的安阳郡主对视了一眼。   顾青山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理了理衣衫从躺椅上的站了起来,而对面的安阳不紧不慢的包好了最后一个饺子,停了下来。   派赏?   每年除夕夜宫里都会赐菜,以示犒劳和恩宠,顾家每每是赐的第一家。   每年除夕夜御赐的菜肴不过十二例,将军府一家便能够获赏两道。   不算什么稀奇。   不过圣上御赐的菜肴,顾家还是十分恭敬受赏的。   顾青山缓缓走到安阳跟前,见郡主手上,脸上还沾了面粉,立马命人将水送了来,他见安阳鼻子上沾了少量的粉末,亲自接过帕子,给安阳擦拭,一边擦拭问一边随口道:“今儿个来的还是孙公公?”   孙公公乃御前最得宠的太监总管。   往年顾家的御赐的菜肴通常皆是由他亲自送来的。   故而顾青山有此一问。   不料,管家却冲着顾青山眉开眼笑,道:“回少主,今日来的是二皇子。”   话一落,顾青山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瞬间眯着眼朝着管家看了去。   安阳也有些诧异,要知道往年派赏皆是由内务府的人亲自走动,每年陛下会给受宠的臣子派赏,太后也会派赏,皇子亲自出动,这还是头一回。   当然,若是来人是二皇子的话,其中缘由,自然不言而喻。   安阳面上下意识地染上几分惊喜,道:“是二皇兄?”   说着,一把飞快将顾青山手中的帕子接了过来,胡乱朝着手上擦拭了几下。   便要飞快过去相迎。   结果,出发前,却见顾青山立在原地一动未动,她朝着顾青山脸上看了一眼,却见顾青山微微抿着嘴,脸上神色略有些……奇怪。   “怎么了?”   “快去受赏罢,莫要让二皇兄久等了。”   安阳脸上的喜色如何都藏匿不住。   顾青山见她眉开眼笑,简直比方才得了小鱼儿还要欢喜雀跃,瞬间,嘴上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道:“郡主这般穿戴出去受赏仿佛有些不妥,有辱圣恩,还是回去换一身衣裳罢。”   又道:“我去与祖母禀报一声。”   话一落,顾青山直接命人送郡主回无恙居更衣。   自己则转身返回朝着老太君的正屋走了去,走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转头朝着立在原地的安阳脸上看了一眼,而后,竟将广袖用力一甩,嘴里似阴阳怪气的冷哼了一声。   安阳:“……”   安阳看着那道气势汹汹离去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   吃炸药了?这人?   明明方才还好端端的,一脸和颜悦色。   怎么转眼便阴阳怪气的。   莫非后悔给她了小鱼儿? 第87章   “陛下赐将军府五香熏鱼一道, 赐福寿满堂一道,另赐郡主仙品鸽子一例,望将军府来年平安顺遂,年年有余——”   “谢主隆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说, 二皇子赫连瑞背着手立在屋子中央宣读圣上口谕, 口谕一落, 以老太君为首的顾家人全体齐齐跪谢。   不想,赫连瑞却先一步立马将老太君搀扶了起来, 连连道:“老太君不必多礼。”   说着, 亲自将老太君扶稳了。   语气难得透着几分尊敬。   老太君便也并不推托, 只神色恭奉道:“劳圣上还惦记着老身, 惦记着顾家。”   又道:“劳殿下亲自跑上一趟了。”   再道:“不知陛下近来身子可好?陛下日理万机, 如今虽在孝里,却也得顾念着龙体, 殿下既已回京了, 日后还需得多劝解着圣上节哀,切莫过于操劳了。”   老太君言辞关切的说着。   二皇子赫连瑞忙笑了笑, 道:“老太君的嘱咐我定牢记在心。”   两人叙话片刻, 老太君忽而抬眼朝着二皇子面上看了一阵, 老太君亲上沙场征战多年, 虽为女子,可气势气场却比多数男子更为强大,尤其是她老人家那一双眼睛, 精悍锋利无比, 看人的时候像是一柄利剑, 直入人心。   被她老人家看着, 往往有种被某种毒蛇盯着的感觉,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胆寒。   不过二皇子一直坦然处之,任由老太君打量。   老太君在他满满短须的面上看了片刻,方满意点头道:“看来这几年殿下外出历练,进益不少。”   说着,又看了看身侧顾青山和安阳一眼,方杵着拐杖道:“你们年轻人叙叙旧吧,老身便不打扰了,老身告退。”   说着,这才领着几道御赐地菜肴回了北苑。   老太君一走,终于,赫连瑞忍耐了许久的目光开始缓缓移向了一旁。   只见安阳端庄贤淑,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一直微微笑着看着他。   他一走三年,从未曾上过岸。   那日在灵堂上不过匆匆一面,甚至连细看都来不及,虽然在她病重的这些日子里,在足不出户的孝期,他曾偷偷出过几回宫,却依然没有机会亲见她的容颜。   这一眼看去,像是阔别三年后的第一眼,只觉得有种一眼万年的错觉。   赫连瑞设想过许多许多回,同安阳重逢时他会是怎样的心情,会是怎样的一副局面,他以为他不敢,他以为他不敢,却万万没有料想到,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平静,更要……心安。   “瑟瑟——”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   眼里纷纷染笑,纷纷一片湿润。   他微微勾唇,嘴里轻唤了一声“瑟瑟”,正欲大步跨步过去,却见她的身旁,一道颀长的身影稳稳守护在了一旁。   像是一座青山,令人无法忽视,无法跨越。   “二皇兄——”   安阳也迫不及待地撩起裙摆朝着赫连瑞方向走了去,却在踏出步子地前一刻,忽而步子微微一顿。   只见她很快停了下来,忽而朝着身侧之人看了一眼。   身旁的人臭着一张脸。   一言不发。   从派人送她回无恙居后,到现在,竟没有再开口说过半句话了。   方才在一路同来的路上,她还难得主动探问了一遭“夫君怎么了”,却见狗男人目不斜视,竟当作没有听到,竟直接将她的话全部当成了耳边风了。   直到这会儿,安阳朝他看了一眼。   才终见他背着手,偏头回看了她一眼,随即,朝着她缓缓颔首点头。   脸色这才稍悟。   安阳也不知自己看他作甚?   完全是下意识地动作。   见他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心里有些莫名奇妙,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半晌,缓过了神来,立马朝着赫连瑞走了去。   “二皇兄——”   安阳浅浅笑着唤着,目光直直落在了赫连瑞脸上。   赫连瑞也低着头,目光一寸一寸的落在了安阳的脸上。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   良久良久,赫连瑞忽而缓缓伸出了手,似下意识地想要摸摸她的头,像是之前整整十五年的岁月里那样,摸摸她的头,是十五年如一日他见到她的下意识的动作。   然而,手抬到了半空中,蓦地一下想起了什么,又很快将手收回了回去。   这时,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见安阳盯着他脸上蓄满了的胡渣,忽而吃吃笑了起来。   胡渣虽短,却从下巴一路沿着两腮布满大半张脸,安阳不由忍俊不禁的指着赫连瑞的胡子脸笑话道:“天呐,你怎么整得跟个西域人似的,若非你自报家门,我差点儿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安阳指着赫连瑞的脸,笑得双肩乱颤。   赫连瑞五官英俊立体,鼻梁高挺,他的双眼瞳仁极淡,是琥珀色的,比琥珀色还要淡上几分,小时候西域使臣来访,安阳看到西域人的蓝眼睛绿眼睛,便指着琥珀色眼睛的赫连瑞笑话他的眼睛若是再淡上几分,怕也是个西域人呢。   万贵妃便出自北方,据悉,祖上有西域血统,不过经过这么多代早已被大俞的血脉净化了,不想,在赫连瑞这里竟残存了几分。   本来就有那么一丢丢像,再加上这满脸的络腮胡子,又加上此番回来,赫连瑞更黑更精壮了,便觉得更像了。   安阳毫不客气地“嘲笑“”打趣”着,一如从前,毫无芥蒂,顿了顿,只又微微挑眉将赫连瑞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遭,道:“怎么样?这一行出海,可有收获不曾?可有偶遇到几个美人鱼不曾?”   安阳乐津津的问着,不忘调侃着,又一时有些埋怨道:“二皇兄的心可真够狠的,一去这么多年,竟连一封信都不肯捎回来,你可知这些年来贵妃娘娘和若若有多惦记着你,还有皇祖母,这两年来一直念叨着你——”   安阳一脸熟稔又埋怨的看着赫连瑞。   眼里满是重逢后的欢喜和雀跃。   她待他,一如往常,该取笑取笑,该嘲弄嘲弄,该迁怒迁怒。   一直到提到皇祖母时,神色这才略微黯了黯。   安阳在取笑在嘲弄在迁怒他时,他始终一直浅浅勾唇,垂目静静的看着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每一眼,都无比的专注和眷恋。   直到看到她神色一黯,赫连瑞终于缓缓开口道:“是我……是为兄的错。”   安阳不过神色低落了片刻,很快恢复如常,道:“自然是你的错,你个不孝儿,竟没让皇祖母见你最后一面,日后百年后皇祖母若是怪你,我可不会为你说情。”   “不过好在,你终究还是赶回来了,至少见了皇祖母最后一面,没辜负皇祖母白疼了你几十年。”   安阳端得个老气横秋,将赫连瑞从头到尾的“教育”了一番。   赫连瑞一直在留意她的神色,气色,脸色。   那日灵堂一聚,不过匆匆一眼,却已叫他触目惊心,肝肠寸断,竟瘦得跟个纸片人似的了。   后来,她又大病了一场。   他却无法亲临。   当年她感染天花时他下了江南,他第一次下江南历练,错过了她的病情,也错过了她的一生。   而这一回,他赶上了,却已没了资格。   她每一次生病,都是闯一场鬼门关。   何况,在生病时,整个人早已瘦成一把枯骨了。   是在此番回来后,他才得知这几年来,她受了这么多苦的,堂堂安阳郡主竟被他顾青山一弃三年,竟还被沦为那些贩夫走卒们的笑柄,于是,哪怕在孝里,他都忍不住气得翻墙而出,跑到将军府跟那顾青山打了几架。   如今看来,倒是将她照顾得极好。   气色恢复了。   脸上也有肉了,脸上已透着淡淡的粉。   却依然不如他走的那一年,那般珠圆玉润。   那个时候的安阳脸上还满是稚气,脸上肉鼓鼓的,如今一晃近四年未见,四年后的瑟瑟,她的瑟瑟出落得越发仙姿玉貌了。   却已是他无法触及的了。   “记得要多吃饭,多吃肉,肉只管吃,皇祖母不会怪你的,还有,药不许再私下倒掉了——”   “你那些侍女们若管不住你,惯着你,回头我便将檎霜给送过来专门看着你!”   赫连瑞盯着安阳依旧瘦弱的脸,一字一句细细嘱咐着,还有“恐吓”着。   檎霜是兴庆宫的大宫女,太后的贴身宫女,一等一的严厉细致。   不料,安阳却毫不惧怕他的恐吓,甚至嘴里轻轻啧啧了两声,正要反驳来着,这时,却见立在原地那道一直沉默不语的身影终于缓缓踏了过来,道:“殿下放心,将军府虽清贫,婢女倒是不缺,就不劳殿下费心到要惊动宫里头的了。”   那道声音低沉冷冽。   像是冬日里松柏上浸润了半月的雪,透着股子淡淡的凉寒。   话一落,安阳身旁身影一晃,顾青山不知不觉间已踏了过来,并肩立在了安阳身旁,忽而片头看向安阳道:“郡主,到了该食用牛乳的时候了,莫要错了时辰,不然用得晚了,夜里又该闹肚子了。”   顾青山骤然这般开口说着。   言下之意竟是:谈完了么?   他竟下起了逐客令。   向堂堂二皇子下起了逐客令。   而安阳听了他这话后,一时愣了愣。   先是听到他那句“将军府清贫”,若非没有今夜的小鱼儿,安阳一准深以为然,然而得了那小鱼儿后,再听到他那句“将军府清贫”时,安阳顿时嘴上忍不住微微一抽,只觉得好个睁眼说瞎话,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简直说起谎来不带打草稿的,若非亲眼所见,安阳简直不能相信,关键,他连眼都不待眨的,这样看来还不知在安阳跟前说过多少瞎话了。   再是那句食用牛乳。   安阳明明日日是睡前食用半碗,这时辰分明还早着了。   简直越说越瞎。   不过,下一刻,安阳骤然反应了过来。   她原是从不食用牛乳的,原先在宫里头时便不食用,不过是这次生病后,被顾青山给逼的,食用久了,倒也渐渐适应那顾味道了。   二皇兄也知道她是不爱牛乳的,她以为生病时二皇兄喂过她,不过她死活不爱喝。   总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刻意。   像是在……卖弄?   又像是明晃晃的……吹嘘?   不然,莫名其妙的提及牛乳这茬作甚?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狗男人好似对二皇兄极为不喜。   这二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果然,安阳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赫连瑞,只见赫连瑞此刻脸色郁沉的厉害,良久良久,只抿着嘴,冷哼一声道:“婢女是不缺,怕是缺了些心眼,瞧瞧,瑟瑟的小脸都没几两肉了,莫不是将军府的饭菜没有油水,瑟瑟若是吃不惯,便只管搬回郡主府或者直接搬回宫便是,宫里头油水足,住上两月一准将你的小脸养得白胖胖的了——”   赫连瑞亦是毫不客气地回怼着顾青山。   安阳看了看赫连瑞,又看了看顾青山,终于有些确定,这二人是真真……不对付了。   作者有话说:   顾青山:老婆不爱吃牛乳,可是我就是有法子让她吃!哼!你不行罢!赢麻了! 第88章   赫连瑞指责顾家没有将安阳照顾好。   面对这明晃晃的冷嘲热讽, 顾青山只淡淡瞥了眼呱唧呱唧的二皇子,始终面色不改,甚至连眉头不带皱下,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架势。   不多时, 只看了眼小脸清瘦的安阳, 复又抿着唇, 重复的催促了一遍:“郡主, 该回屋吃牛乳了!”   安阳:“……”   安阳看着一本正经,周而复始, 不知疲倦, 一心一意执着的催促她吃牛乳的顾青山, 不知为何, 忽而觉得有些丢人。   她瞪了顾青山一眼。   一抬眼, 果然只见赫连瑞神色一噎,脸色便又铁了几分, 只见赫连瑞将袖袍用力一甩, 忽而板着脸看向那顾青山,袖袍下的手握成了个拳头。   顾青山也毫不避讳的直视他的视线。   两人目光对视着, 像是长枪短刀在空中犀利的对峙较量般, 空中的气氛都肃穆了几分。   呵, 堂堂第一公子的顾无忧, 虽素来同大皇兄更要交好一些,不过他们二人之间并无过节,男儿素来崇尚英雄, 从十四岁起, 他顾无忧从北疆踏回京都的那一刻, 就注定他成为了整个京都最耀眼最瞩目的英雄!   赫连瑞小上他两三岁, 实则亦是崇拜他的,甚至当年在皇家学院上武艺骑射课时,被老师提拔做小老师的顾无忧还曾亲自指正过他的骑射姿势。   赫连瑞几度向他讨教过武艺,他曾是他最为尊敬的文武奇才,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有种挥拳一拳揍上去将他的脸揍成大饼脸的冲动。   赫连瑞指骨握得嘎嘎作响。   却在视线触及到一旁的安阳的那一刻,良久良久,赫连瑞终究还是将拳头一松,视线从顾青山脸上一移,一时稳稳落到了安阳脸上,终于放缓了语气强忍着不忿道:“瑟瑟,你出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说着,赫连瑞视线一抬,再次落到了顾青山脸上,嘴角嘲讽一撇,道:“吾想同郡主说几句话,顾大人不会吝啬到连说几句话的功夫都容不下罢?”   赫连瑞语气透着股子强压怒意后的轻蔑。   顾青山听到这里一时皱了皱眉,半晌只眼观鼻鼻观心,道:“殿下,宫门快要关了。”   又看向安阳道:“郡主,牛乳快要凉了。”   言下之意便是:老子就是容不下!   然而这话落入安阳耳朵里——   牛乳牛乳,牛你大爷。   他今儿个是跟牛乳扛上了么?   安阳忽而也有种想要堵他嘴的冲动了。   她怎么觉得今儿个的狗男人莫名有些讨人嫌呢。   “别理他,他今儿个……饿昏头了。”   看着这日脸色不睦,极不正常的顾青山,安阳懒得同他废话,一时瞪了那顾青山一眼,朝着赫连瑞说着。   话一落,她步子一抬,直接越过蛮不讲理,语气不睦的顾青山大步朝着外头走了去。   她此刻只想快些将这二人给拉开,免得这二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怼下去,怼得上头了,说不定都能打起来了。   也不知这二人抽些什么疯。   赫连瑞是她的二表哥,安阳虽已婚,不过她自幼同赫连瑞赫连毓三人一起长大,赫连瑞在安阳心目中同她的亲哥哥没有任何差别。   甭说一句说上几句体己话了,便是二人小聚一番也不为过,要知道二人一分别就是近四年,如今相聚,自是有许多话要说。   如今两人还在孝里,不方便出来走动。   赫连瑞好不容易借着除夕陛下派赏的机会出来走动一遭,安阳自是想同他团聚一遭。   她也毫不避讳着顾青山,直接领着赫连瑞出了屋子,不过并不曾走远,就出了屋,走到了门外的庭院里。   将军府的庭院森森,不像旁的府上那样华丽,到处奇珍异草,嶙峋山石,顾家的府邸皆是机甲兵器,偌大的庭院空空,唯有廊外摆了两株罗汉松盆景。   青翠青苍的罗汉松旁,两人面对面站着。   大红的除夕灯笼泛着淡淡的光。   不过二人离得远,没铱誮有直接打在二人身上,远远的看去,只看到两道半明半暗的剪影。   立在一起,男子身高颀长,女子身形迤逦柔美。   顾青山端坐在了厅堂最上首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着,一双漆黑锋利的眼像是柄开了鞘的利刃,直直朝着门外二人身上投射着。   神情一脸凝重,神色片刻不曾松懈。   看着那两道面对面说笑的身影,顾青山心中面上均是十分的……不爽。   眼前的画面,他看到过无数回。   却没有哪一回,像这日这般刺眼。   安阳郡主但凡出现在哪里,他赫连瑞的身影便如影随形。   还有那个七公主赫连毓,他们三个俨然是三个连体婴儿般,无论到哪儿,永远都是连在了一起的。   记得大皇子赫连英还曾笑话过二皇子赫连瑞道:“我的那个二弟什么都好,就是爱往脂粉堆里扎,天天跟在安阳的屁股后头跑,日后长大了不如将安阳娶了得了。”   那个时候,他虽并无过多关注,却也下意识地认定了那二人长大后没准能够成为一对眷侣。   二皇子品行不差,悟性极高,其实是个可塑之才,不过他好似不像大皇子那般,一心扑在了朝堂上,他的满腔心思全部扑在了安阳郡主身上,这几乎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当年在皇家学院念书那会儿,上骑射课时,他代老师纠正大家的握箭姿势,若是男子,他便亲自上手,若是女子,他便用箭身代替指导,他甚至至今还清楚的记得,有一回指导到安阳郡主身后时,他刚用笔直的箭托上郡主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指正,刚刚参透章法的赫连瑞便立马扔下了弓箭跑了来,道:“我来教,吾来教郡主,无忧兄看我教的对不对——”   便很快上来,将他们二人隔开了。   那个时候,安阳郡主俨然是他二皇子的私有物,容不得任何旁人靠近的机会。   后来,无论是围猎场,是皇家学院,又或者是宫宴上,无论是在哪里,都几乎没有任何人能近她安阳郡主的身。   这也便是安阳郡主虽美貌倾城,爱慕她的人可以从宫门口直接排到北镇街了,却无一人能够博得她高眼相看的最大一条原因,因为没人有那个机会。   除了……那年,围猎场的那一次意外。   想到这里,顾青山神色微微一顿。   想到这里,顾青山不免又想起了那一回,在北镇街梨花街的那一回。   那日傍晚,他无意间路过了梨花街,正好撞见了宫里的马车停在街头,二皇子赫连瑞的座驾,尽管十分低调,却依然处处透着显赫,顾青山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止住了步子,下一刻便果真瞧见二皇子赫连瑞举着扇子跳下了马车,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站在车窗旁朝着车窗里说着什么,没一会儿帘子便被从里头掀开了,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来。   毫无意外,马车里坐着的除了七公主和安阳郡主还有哪个?   马车里的两个女孩儿在嫌弃的催促着什么,二皇子丝毫不恼,只举着扇子优哉游哉的扇着,没一会儿便伸着扇子朝着安阳郡主头上悄悄的敲了一下,安阳郡主拿眼瞪他,凤眸溜转,顾盼生辉,二皇子立在马车外,仿佛看呆了片刻。   直到马车里的七公主催促,他仿佛这才后知后觉的缓过神来,随后摸了摸鼻子,朝着马车里的二人叮嘱了什么,一步三回头的朝着梨花街去了。   二皇子离开后,安阳郡主和七公主趴在马车上聊天说话。   晚风刮过,吹起了一缕发梢,仿佛勾在了安阳郡主的嘴角,她翘起指尖,用小拇指勾着划到了耳朵后,继续笑语嫣然的同七公主说着话——   顾青山远远地看着,原本正要归家的他步子骤然一停,这时,一旁的馄饨铺子的老人家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来碗馄饨。   莫名其妙的,那日,他便在那处馄饨铺子落了座。   二皇子那一去有些久。   他在那铺子里头坐了小半个时辰。   二皇子返回时,天都快要黑了。   那日,隔着一道窗子,安阳郡主娇媚又埋怨,小嘴叭叭叭的一通数落着,然而当二皇子将怀中的黄纸包打开时,方才还在一脸怨言的傲娇人儿瞬间眼波流转,仿佛终于消停了下来。   她翘着兰花指,矜持又矜贵的小口小口吃着点心,像只高贵优雅的猫儿。   那日,马车上的人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   马车外的人抬头摸了摸她的头。   那一副画面,始终清晰的映在他的脑海。   不知是郡主吃东西的动作过于优美,还是那嘴里的点心格外可口,一向不爱吃甜食的顾青山,自那辆马车缓缓驶后,竟鬼使神差的打听着到了那家铺子。   原是一家梨花糕的铺子。   他莫名其妙的买了一包梨花糕,站在路边尝了尝。   味道淡淡的,没有特别味美。   至少,不如安阳郡主吃起来那样味美。   回忆上头。   正神色恍惚间,这时,视线一定,骤然看到外头的二皇子赫连瑞不知从怀中摸了个什么送到了郡主手中。   郡主见状,仿佛一脸惊喜。   顾青山整个身子瞬间嗖地一下坐直了起来。   仿佛预感到了他的目光,这时,外头的赫连瑞忽而冷不丁抬起手来,竟直接明晃晃的摸了摸安阳的头,一如从前。   与此同时,只见那赫连瑞一边摸着安阳的头,忽而一边转过头来朝着屋内顾青山的方向直接看了过来。   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挑衅。   顾青山见状后,整个人瞬间炸了,直接眯着眼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第89章   然而, 等顾青山怒气冲冲的赶到屋外时,只见那赫连瑞早已挥一挥衣袖,带走了一片月光。   只徒留给顾青山一道宽阔华丽的背影。   顾青山见此状,腮帮子瞬间绷鼓了起来, 嘴角更是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   安阳一转身, 便见那顾青山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平静、漆黑的双眼里仿佛暗藏了一抹暗涌。   安阳一愣, 脸上尚且还残存的一丝笑意一点一点收敛了。   看着眼前的顾青山,忽而想起了那日从福满楼回来的那个顾青山。   莫名的……气势严寒。   安阳看了看顾青山, 又转头朝着赫连瑞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多时, 只小心开口道:“夫君, 你怎么——”   一个“了”字, 还在舌头里打转,却见顾青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忽而冷不丁将广袖一甩, 竟一言不发,直接转身笔直朝着后院去了。   安阳有片刻的呆茫。   这好端端的, 这是怎么啦?   要知道这晚可是除夕夜呃, 这喜庆热闹的日子, 这狗男人又发什么疯啦。   明明方才还好端端的, 还给了她小鱼儿,男人的脾气怎么跟天气似的,说变就变了。   要知道, 自打安阳大病初愈后, 这几个月来, 顾青山日日伏低作下, 对她百般迁就,当然了,其实在此之前,他便一直尊她敬她,不过是病后,越发迁就顺着她了,连半分眼色都不敢在她跟前使的。   这还是头一遭。   故而安阳有片刻的迷茫。   待反应过来后,安阳撩起裙摆在身后巴巴追了上去,边追边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你走慢点儿——”   一连追了几十步,因出来迎赏时,安阳被那顾青山特指使着换了身体面的衣袍,通身繁琐,又加上踏上长廊后,视线略微昏暗,追着追着,安阳脚步不顺,不多时,终于憋不住了,开始气急甩脸命令道:“顾青山,你耳朵聋啦。”   又道:“给本郡主站住,还想不想吃本郡主亲手包的饺子啦!”   这般一声声“气呼呼”“咆哮”的威胁着,终于见廊前那道高大的身影嗖地一下止步了。   却立在廊下的灯笼下,背着手,一动不动。   广大的袖袍一路垂落到了脚边。   人虽立定住了,却始终不见回头。   浑身仿佛写着:我在生气。   安阳看着对方直挺挺的背影,不知为何,一瞬间又好笑又好气,只吭哧吭哧几下撵了上去。   她一路绕到顾青山跟前,面对面的看着他,却见那顾青山竟板着脸,啪地一下将脸转了过去,不看她,安阳又挪着小碎步子,跟着他的脸转着,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却又见那顾青山绷着下巴,再次将脸转过了另外一侧。   安阳见此模样,当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儿来。   她一笑,终于将那张撇过去的脸给吸引了过来。   只见顾青山目光凉凉,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嘴角都快要抿得看不见了。   “你怎么了,你该不会是在生气吧?”   安阳目光清亮地看着顾青山,看着脸色铁青,一脸脸臭的顾青山。   只微微仰着头,眼里一片狡黠。   脸上带着一丝好笑,像只狐狸一样,笑眯眯的取笑着他。   顾青山依然一言不发。   安阳继续道:“我不过是同二皇兄说了几句话而已,你至于吗,还有,你跟二皇兄是不是有过节,我如何不知道?”   说着,安阳费心巴脑地细细想了一遭道:“我记得当年在皇家学院上学那会儿,二皇兄还曾十分崇拜于你,见天地去寻你讨教骑射,便是后来结业以后,你们虽交往不多,却也并没有闹过任何官司啊,怎么了如今这是,莫不是你们二人何时何地还闹过哪些嫌隙不曾?”   安阳一本正经的思考着,费心巴脑的探究着他跟赫连瑞之间的嫌隙。   顾青山看她一脸认真地冥思苦想,见她便是到了这会儿还懵里懂懂,压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反观自己,都已经烈火焚心,整个人如同被搁在油锅里被炸滚过好几遭了,而她呢,还压根一脸无知,简直不知所谓,瞬间只觉得整个人更憋更气了。   正要甩着袖子再走。   不想,这时安阳眼尖,立马一下子揪住了他的华袍衣袖,安阳揪着他的袖子,巴巴问道:“顾青山,你到底怎么了吗,你不同我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你便是要生气发火,也该有个由头不是,莫名其妙对本郡主不理不睬,还横眉冷眼,信不信我一会儿便寻老太君告状去,告你除夕夜还不知消停,还想胡乱搞事,不想让本郡主过个好年!”   安阳搬出老太君施压,气咻咻地说着。   语气虽气呼呼地,不过神色分明透着淡淡的揶揄打趣。   红色的八宝灯笼下,顾青山见安阳面如芙蓉,眼里含笑,手揪住他的袖子一下一下甩着,哪里是副认真的模样,分明是在好玩,是在玩闹。   顾青山只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然而,又见她仰着头,直勾勾地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又好似眼里全部满满皆是他的模样。   顾青山嘴角再度一抿,半晌,终于开了口,却是不咸不淡道:“郡主自己想!”   安阳却甩着他的袖子,想也未想便直接脱口道:“我想不出来!”   顾青山看着安阳压根一副不上心不认真不当回事的做派,胸口便又是一闷。   她分明没有想,连想都懒得想。   顾青山心里滋滋冒气,不过袖子一下一下被人揪着甩着。   想发火,便又有些发不出来。   见对方还玩上他的袖子了,他都气得头顶要冒烟了,她却不知有多快活。   然而,堂堂安阳郡主一向端庄大方,还颇为傲娇,日日恨不得高高抬着下巴,跟只高贵的白天鹅似的,以高姿态示人,便是成婚后,在他跟前,也多傲气满满,倒是难得像这日这般,露出小女孩儿般娇娇姿态。   见郡主这般娇态,顾青山偏偏使不出半分招数来,只觉得心中的怒意竟然莫名其妙的一点一点全都消散了,他又气又恨,气对方没心没肺,恨自己不争气,最终咬咬牙,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随即清冷的目光朝着她另外一只手中瞥了一眼,有些恨恨道:“郡主手中拿的是什么?”   顾青山冰冰冷冷地问着。   脸依然板得跟张死人脸似的。   安阳顺着他的视线将手中的黄纸包举了起来,道:“梨花糕啊!”   说着,只笑眯眯道:“二皇兄方才路过梨花街买的。”   又道:“没想到今儿个除夕夜竟还有的卖,是不是有些意外!”   安阳朝着顾青山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   赫连瑞方才递给她梨花糕时,她惊讶坏了,要知道这家梨花糕铺子可枪手了,往日去得晚了都排不上队,天一黑就收工了,听说过年过节铺子里的老婆婆要休息,不开张的。   没曾想今夜竟开张了,拿到手里这会儿还热乎乎的。   顾青山看着郡主手中的油纸包,自然一早便认了出来,那是梨花糕,他每月都要跑上好几趟的,三日前还曾去买过一回,回来还特特跟郡主说了,过年要关几日门,未来几日怕是吃不上了。   没曾想,不过才过了三日功夫,他的话便被人给一把戳破了。   就跟他说了谎似的。   这会儿,看着郡主手中的梨花糕,看着郡主脸上那一抹刺眼的笑容,就跟在嘲笑他似的,仿佛在说:撒谎精,不想买就直说,你不买,自然会有人给我买的。   顾青山的脸色便又立马落下了几层,瞬间,整个人便又立马气得牙痒痒的了。   她就那么高兴吗?   梨花糕就那么好吃么?   他日日给她买,怎不见她次次高兴成这副样子?   顾青山气得又要甩袖子了。   偏生,这时——   “你也想吃么?给你吃一块?两块总行了罢,咱俩一人两块,现下偷偷吃了,不给明月吃如何?”   安阳还以为顾青山惦记上了她手中的梨花糕,当即难得大方的要同他分享,却不料,只见那顾青山瞬间便又是将脸一板,道:“我不吃,要吃郡主自己吃!”   说着,见郡主松开了他的袖子正要捣鼓梨花糕,顾青山气得作势将袖子一收,便气得再度拂袖而去。   徒留下安阳捧着梨花糕立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   正当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道不知为何忽然间又莫名其妙直接抽风走人的那道背影时,看着看着,安阳也跟着有些气了,一时,将黄色的油纸包打开,吃就吃。   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梨花糕过不去。   正当安阳捏起一块梨花糕气呼呼地要送入口中时,不想,这时,方才那道负气离去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又嗖地一下去而复返了。   “你也不许吃!”   嗖地一下,手中的梨花糕便被人一把给夺了去,消失了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安阳的腋下冷不丁被人往上一提拎着,整个人便忽然间腾空而起了。   等到安阳缓过神来时,她已被人提拎着坐在了廊下的雕花栅栏上。   身后是一片空荡荡,波光粼粼的水榭。   往后一倒便直接落水喂鱼了。   身前则是一堵硬邦邦的铁墙。   吓得安阳一把紧紧抓住那堵铁墙的衣袍,瑟瑟发抖,咬牙切齿道:“顾青山,你抽什么疯,你还不快放本郡主下来,你不吃便不吃,拿本郡主撒什么气!”   又哇哇大叫道:“你跟你说,今夜除夕夜,别逼我,逼急了本郡主,本郡主将你扔进这荷花池去喂鱼——”   安阳一边紧紧揪住那堵铁墙的衣袍大喊大叫,一边嗷嗷威胁着放着狠话。   然而话一落,撑在栅栏上的那堵铁墙竟朝着栅栏外伏身而去,连带着安阳整个身子也被压倒随后倒去,吓得安阳立马伸手紧紧抱住了那堵铁墙的脖颈,垂落在栅栏的双腿也紧紧缠住了他的腰身,整个人如同一只八爪鱼似的,将他整整缠绕着。   那堵铁墙这才不紧不慢的一手搂住安阳的后腰,咬牙继续逼问道:“郡主再想!”   想什么,呜呜——   想你大爷!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个小短更,不过可能很晚了,得凌晨1,2点,大家可以明早看哦 第90章   想什么?   在这紧要关头?   话说这会儿安阳被顾青山这么个狗男人逼困在了栅栏上。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荷花池。   身前被狗男人堵住。   她孤立无援, 无处可逃。   随时都担心着会不会掉下去。   大半夜的,还是除夕夜她若掉进了这荷花池,她一准再也不上来了,就让这么个狗男人永远失去她这么一位高贵得似神女下凡的郡主夫人罢。   她要让他再也没有夫人没有郡主没有媳妇儿了。   让他守一辈中活寡去。   安阳气愤不已的想着。   然而粼粼灯光下, 一仰头, 仿佛看到顾青山脖颈间根根爆起的青筋, 又想到方才他气得脸黑的模样。   顾青山这人素来脾气甚好, 其实并不爱生气,最多在她跟明月胡闹时, 微微板着脸, 装模作样的训斥几句。   可见今夜是当真气着了。   这会儿都气到要将她扔进荷花池了。   安阳自然知道他不会真扔, 想了想, 只用力抱紧了这狗男人, 终于瑟瑟发抖的开口,试探问道:“我知道了, 你是支持大皇兄的对不对, 你如今已是大皇兄的人呢,如今大皇兄一党好不容易在朝堂之中占据了半壁江山, 占据了有利地位, 没想到二皇兄竟出现了, 故而成为了你们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你才这么讨厌他的对不对?”   安阳冥思苦想着,最终得出了这么一个睿智的结论。   她洋洋得意的说着。   不想,话刚一落, 只见那顾青山嗖地一下将脸转了过来, 一脸恨恨的盯着她, 恨不得凑上去将她咬上一口才好, 嘴里一时咬牙阴恻恻道:“郡主真真聪慧得紧,朝堂局势信手拈来,若郡主是男儿身,这朝堂上哪还有大皇子二皇子什么事儿,这巍巍皇权,怕不过是郡主的唾手可得之物罢了。”   顾青山呵呵一声,如此评价着。   安阳被顾青山这番赞赏不已的高度评价,点评得忘乎所以,快要飘飘然了,然而不想下一刻,却见他语气一冷,骤然咬牙暗恨道:“再想!”   安阳一抬眼,只见那顾青山已是气得额上青筋根根外冒了,哪里是赞她,分明是被她这番话气得要原地暴走了,安阳一时脸上悻悻地,咬了咬唇,又一脸委屈道:“我怎么能猜到你无忧公子的心思啊,人都说男人心海底针,寻常男儿的心思我都猜不到,何况是你顾无忧顾大人的。”   安阳如是说着,说到这里,忽而灵机一动,又道:“夫君,你不知道吗,你可是探花郎呃,你不但能武,更是能文,你从北疆回京不过六年,便能一举高中夺得探花郎这一名头,你知道当年满京百姓们都怎么称赞你的么,他们皆说你是文曲星下凡呃,你可是天上的神人下凡历练的,你说你这般聪慧不凡,我屈屈一小女子哪里猜得透你探花郎的心思呢?”   安阳放肆地拍着顾青山的马匹。   一时用力的抱紧了顾青山的脖颈,微微撒娇道:“你就别气了嘛?”想了想,又道:“或者夫君可直接向我明言,你直接告诉我你忌讳什么,不喜什么,我下回留意些便是了嘛,你知道的嘛,我这人脑子笨,当年在书院念书时便次次得到乙丙丁,一次甲都没有得过的,你莫要让我猜来猜去嘛,可累人了!”   安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时改变了策略,不同他硬杠。   她如今可是箭在栅栏上,这万一他若是不小心失了手,倒霉受罪的可是她自己个。   再加上,与眼前这狗男人交锋也有好几回了,她深知这男人吃软也吃硬,不过二者两较,还是更吃软些的。   她搂着顾青山的脖颈,捏着嗓子,柔柔说着。   说话间,还有意无意的用脸蹭了下他的脸。   果然,下一刻,细微轻柔的摩挲瞬间激得男人浑身绷直了,不多时,便见那顾青山薅着她的腰,将微微往后倾的身子一把薅直了,顾青山分开她的双,腿,立在安阳身前,两,腿之间。   她坐在栅栏上。   他站在栅栏前。   两人的视线刚好齐平。   漆黑的黑夜里,四周一片昏暗不清。   不过他俩的头顶上,正好有一盏八宝宫灯,斜斜照射下来,打在两人的脸上,让两人的脸陷入忽明忽暗地夜色里。   顾青山盯着安阳一脸委屈又理直气壮的脸,定定的看了片刻,半晌,嘴角微微一抽,不知是被她的理直气壮给打败了,还是被她的厚脸皮给打败了,一时胸闷气短,一时又有些无可奈何,好半晌,终是咬了咬牙,斜斜瞅了安阳一眼,恶声恶气道:“回回不是丙便是丁,郡主竟还有脸主动提起这一茬。”   顾青山说这番话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嘴角仍然忍不住细微的抽动着。   安阳立马反驳道:“横竖我又不靠这个科考,不靠这个建功立业,我作甚那样起早贪黑?皇祖母说了我用不着苦做学问,只需跟在夫子下头耳濡目染,跟着染些墨香,学些知识,知些道理,能明辨是非便足矣!”   安阳叭叭叭地说着,说到一半,忽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见她飞快眨了眨眼,一时猛地抬眼,目光炯炯地看向对方,道:“咦,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你怎知我回回不是丙便是丁的?”   安阳直勾勾,目光发亮地猛地看向顾青山,不多时,双眼一时微微眯了起来,研究的目光来回在顾青山面上来回扫着。   却见顾青山眉头一挑,不咸不淡,始终神色镇定道:“我有说过这话?”竟当场不认账了,就在安阳瞪着双眼,快要咋呼之际,便又见顾青山斜斜扫了她一眼,微微嘲笑道:“郡主当年那连狗都嫌的成绩,顾某便是想不知道都难!”   顾青山一脸毒舌的说着,他这会儿依然守口如瓶,竟端得四平八稳,半分风声竟都不敢透漏。   而安阳被他这话气得浑身颤抖,气得恨不得一口扑上去咬掉他的鼻子,最终碍于自己这会儿的处境,只气得一个一个字往外憋道:“最好是这样,若被我发现了其他什么,你可别想好过!”   安阳阴恻恻的警告着。   只见那顾青山双眼微微一闪。   话说,两人这一来一往交锋后,一直到了这里,安阳琢磨着顾青山这个狗男人的气应该已经消散了七八分了,于是,话语一改,便又开始直奔主题道:“好了,现下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了罢,你方才到底怎么了?你为何那样讨厌二皇兄啊?讨厌到连我都给牵连上了?你跟二皇兄之间到底有着怎么的过节啊?”   安阳一脸好奇一脸不解的问着。   安阳问这话时,只见顾青山一直看着她不说话。   神色有些奇怪。   安阳撒娇催了他几回,一副很想知道,好奇得不得了的样子。   顾青山却一直抿着嘴,似不想再提及这一茬,半晌,在安阳的死命催促及旁敲侧击下,只见那顾青山忽而定定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神色有些古怪,像是有些恼恨,有些胸闷气憋,有些无名窜火,又有些无可奈何,最终忽而一把将栅栏上的安阳往怀里搂了搂,良久良久,随即将下巴一抬,露出下巴底下一道浅浅的印迹,冲着安阳道:“郡主且看,这便是你那位心心念念的二皇兄弄的!”   顾青山忽而朝着安阳亮出下巴底下靠近脖颈的一抹印迹。   如是说着。   安阳却神色一愣,整个人只有些懵,道:“这道印子不是……你不是说是不小心磕的么?”   是的,顾青山下巴处有道印子安阳是知晓的,即便是这会儿灯光昏暗,她没有看清楚,她依然知道。   因为这道印迹还是由她亲手上的药了。   一个多月前她刚刚醒来那会儿发现的,回来额下带着伤,不过顾青山没有细说,只说是在公务时不小心磕的,安阳彼时没有在深究,日日替他上药,如今早已好得差不多了。   没想到,竟是由二皇兄弄的?   真的假的?   “你……你跟二皇兄打架呢?”   安阳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顾青山,如是问着。   怎么可能呢?   二皇兄那段时间应当一直在宫里守孝才是,怎么可能出来跟他顾青山打架?   安阳仿佛有些不信。   却见那顾青山继续“告着状”道:“他迁怒为夫没有照顾好你,便偷偷跑出宫来不由分说的打了为夫。”   顾青山抿着嘴说着,一副遭人暗算的受害者模样,说着,瞥了安阳一眼,便又继续道:“为夫觉得你的那个二皇兄这几年在外头学坏了,他如今变得一身……匪气,早已不再是郡主心目中的那个二皇子了,依为夫看,郡主日后还是莫要与他来往的好!”   顾青山如是说着。   说着,还不待安阳缓过神来,忽见他又将方才那包被他没收的梨花糕拿了出来,摆在了安阳眼前一一分析道:“便说这梨花糕,店家在小年夜时便已发了告示,说过年放假七日,不会开张,为夫亲眼所见,可如今这热乎乎的梨花糕摆在眼前,郡主可知其中缘故?”   顾青山眯着眼,一字一句引导着安阳。   安阳一脸迷茫的看着顾青山,下意识地呢喃道:“何种缘故?”   便见那顾青山面不改色道:“势必是某些人权势逼人,以强权压迫,这才迫使人店家在除夕之夜不得不开工贩卖这梨花糕的。”   顾青山一板一眼的说着,虽句句没有提及某人,却句句不遗余力的败坏,挑拨起了安阳和某人之间的关系。   话一落,最后便又一锤定音道:“这些事情,这些年来为夫办案时见多了。”   此时,已行至宫门的赫连瑞莫名其妙的连续打了个三个喷嚏。   安阳却看着眼前的顾青山,听着他嘴里“有理有据”的一番正义慷慨之言,整个人仿佛呆若木鸡,仿佛仍一脸不可置信。   良久,良久,安阳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怎么可能,二皇兄……二皇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顿了顿,又道:“何况,何况二皇兄他打不过你啊!”   安阳愣愣的问道。   顾青山听到安阳这番话,心中欣慰又暗自称心,只觉得憋闷了一整晚的憋屈气恼终于在此刻有稍稍消散之日,毕竟,被女人夸赞“强”,是每个男人引以为傲的事情。   心中虽如此作想,不过顾青山面上却依然镇定自若、一本正经道:“二皇子这几年在外头历练,进益不少,为夫虽碍于他的身份,有意避让,却仍不可避免遭遇了数度袭击。”   说到这里,顾青山再次朝安阳亮了亮他那道快要消失的伤痕印迹,亮出硬核核的证据。   言下之意是:他能力不弱,不过是他放水了,可是二皇子为人阴险,趁机偷袭。   当然,打架一事是事实,不过顾青山并没有将伤敌八百,自损二百的实情全盘托出。   他不过是选择性的和盘托出。   便十分自然的给对方扣上了一个“阴险狡诈”“强权欺压”“不是好人”的大帽子。   “所以,夫君,你的意思是你今晚是因为这个……这才……气恼不已的?”   “因为二皇兄打了你,我跟二皇兄说了话,你这才……愤愤不平,转身便走的?”   “你确定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是旁的什么缘故?”   就跟听说书似的,安阳只觉得今儿个在顾青山跟前听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说书大戏。   一时,整个人有些缓不过神来,呆呆愣愣的反复问着。   却见那顾青山抿着嘴角看向安阳,目光有片刻闪烁,不过,最终仍旧面不改色道:“横竖为夫日后决定不会再同二皇子来往了,望郡主日后夫唱妇随,亦莫要再同那位二皇子继续来往了,郡主为了为夫,可否做到?”   顾青山一动不动的盯着安阳,忽而谨慎又郑重其事问着。   话一落,只见他忽而一把抬手捏起了安阳的下巴,一脸正色,又一字一句,问道:“选他,还是选我?望郡主今日能做个决断!”   顾青山这日像是个勤奋又认真的蜘蛛,一丝不苟默默无闻的编织了一张网,直到编完了最后一步,如今嗖地一下一把收网了,将安阳生生围困在了网中,步步紧逼着问道。   此时的安阳则有些懵然,怎么,怎么稀里糊涂的便到了这一步?   选他?还是选二皇兄?   非得到这一步吗?   这个,其实安阳仍然一脸莫名其妙。   仿佛不知到底该作何回答。   良久良久,对上顾青山一脸正色的表情,安阳只喃喃道:“自然……自是会选夫君的。”   话一落,便见下巴处的手指骤然一松。   一时身前的这堵铁墙忽而很快靠了上来,一把将安阳紧紧搂着,搂得那样的紧,那样的紧,良久良久,整个人仿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安阳此时整个人还一脸懵,不过感觉到箍住她腰间的手箍得那样的紧,感觉到怀中的胸膛是那样的坚硬和炙热,到底心中一动,一时也紧紧回搂住对方的腰身,良久良久,忽而轻声开口道:“夫君,你饿了么?我给你煮饺子吃可好?”   安阳冷不丁一脸认真一脸意动的问着。   话一落,只觉得到胸前的身躯微微一震,不多时,头顶传来一声低醇暗哑的声音:“好。”   话一落,下一刻,安阳整个身子凌空,被顾青山抱着一把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一场闹剧,竟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收了尾,落下了帷幕。   ……   此时,时辰越来越接近子时,府里原本还静悄悄的,这会儿快要到子时了,便又开始日渐热闹了起来。   远远地能够听到后院的一些细碎声响。   话说冰释前嫌的夫妻二人并肩,一并朝着北苑方向走了去。   然而走着走着,忽见顾青山身侧的安阳忽而双肩莫名轻轻颤动了起来,肩膀越来越颤,越来越颤,直至她整个人再也走不动路了,一时忍不住捂住肚子弯腰停了下来,下一刻,一阵憋了又憋,憋了再憋,再也憋不住的大笑声如同银铃似的一声声从安阳嘴里溢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安阳忽而莫名其妙的捂着肚子闷笑不已。   突如其来笑声惊得林中鸟儿乱窜。   顾青山缓缓停下了脚步,朝着安阳看去,便见安阳郡主莫名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本郡主了——”   “顾青山,你个大木头,你个榆木大疙瘩,你简直是要笑死本郡主了,哈哈哈——”   话说安阳一边笑着,一边捂住肚子继续艰难往前走着。   走了一段路程,见顾青山停下了脚步立在原地不动了后,安阳捂住肚子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了,只一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大木头,你……你嘴是有多硬,哈哈哈哈——”   “承认……承认你吃醋了是有多难——”   “还给本郡主编,还给……还给本郡主编出了一出大戏来,你咋不编上天呢,哈哈哈,笑死我了,顾青山,笑死本郡主你是要负责的,哈哈哈——”   话说顾青山这一整晚别扭又气愤,憋闷又恼恨的神色不断在安阳眼前上演。   安阳虽不算聪慧过人,却并不愚钝,哪里瞧不出来他的莫名其妙,他的暗生闷气,他的气恼愤恨,以及他的……患得患失。   她不过是在等,等他率先开口罢了。   却不料,千等万等,结果等来了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还是长了一万年的那种。   安阳整个人都快要憋坏了,就在她忍不住快要当场戳破他之际,却万万没有想到,狗男人竟是个又怂又贱的。   明的不敢来,他竟来阴的!   还告状说什么赫连瑞打他?   也不想想,二皇兄打得过他吗?   她又不是没看到过他上练武场的架势,三百斤的大胖子他都能一脚给踹飞了,十个二皇兄怕也不是他顾青山一人的对手罢!   还说什么二皇兄强权欺压梨花糕铺子,哈哈哈,她能说,她今日特意问了二皇兄么,二皇兄说梨花糕铺子的老板不外卖,正好赶上除夕夜的年货,才给他包了两块么!   原来,他顾青山竟也有如此“小人”的时候!   可是,大傻瓜,他不用提防着二皇兄啊,二皇兄不过是她的兄长而已!   他不用想方设法的“离间”他们,只要他开口,她有一百个法子令他安心啊!   安阳简直快要被狗男人给气死又笑死了。   然而,笑着笑着,却又笑得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其实,早在安阳忍不住双肩乱颤的那一刻,顾青山便已飞快地察觉了出来。   又或者,早在更早之前。   这晚的郡主实在太过……顺从了。   又是撒娇,又是贴他的脸,还旁敲侧击,各种隐晦曲折。   而他……也确实漏洞百出。   不过是他气急了,魔障了,他气红了眼,失了智。   他嫉妒,嫉妒得发了疯。   早在那人出现的那一刻,他早已患得患失,失了所有的理智。   他们朝夕相伴十五年。   而他,错失了整整三年,至今不过才大半年而已。   一向自负如他,第一次没了那股傲气。   尤其,看到那包梨花糕,看到他十几年如一日的摸她的头,看到他们面对面站着,一副登对模样。   那是他十四岁回京后,至二十岁成亲,那整整六年里,他每一日都能看到的登对画面。   他自以为修饰得极好。   却不想,不过是一场拙劣的表演。   看着郡主笑得不能自已,顾青山双耳骤然一胀,随着脖子一道唰地一下胀红了一片。   又见郡主捧腹大笑,笑得原地直跺脚。   顾青山没想到竟被郡主给识破并戏谑还笑话了,还被她这么个小女子一晚上给耍得团团直转,顾青山只觉得有些憋闷,有些羞愧,有些愤恨,他堂堂八尺男儿,此刻读书人的矜贵斯文,武人的赤诚勇猛,以及作为丈夫的权威和威望,竟统统在此刻破碎了一地。   活了整整二十四年,顾青山从未曾像今夜这样丢人过!   下一刻,只见顾青山恼羞成怒,气得绷着脸,抿着唇,咬着牙,一步一步危险的朝着安阳方向踏了去。   话说,安阳本来蹲在地上笑得不能自已,结果,见顾青山黑着脸,跟只绿眼大恶魔似的一步一步朝着她踏了来,好似要将她给逮了一口一口生吞了似的,瞬间吓得她浑身一哆嗦,一把从地上跳了起来,嘴里嗷嗷大喊了一声:“娘呃,救命,明月,快来救命啊,大怪物要吃人啦——”   便一路啊啊啊啊啊的,一路惊恐尖叫着朝着北苑跑了去。   一人跑,一人追。   这时,街外的鞭炮炮仗接二连三悉数响了起来。   新年渐至。   又是崭新的一年。   作者有话说:   顾青山:人生中第一次做小人,赫连狗贼,哪里跑!   二皇子:我俩到底哪个狗! 第91章   问:男人全身上下哪里最硬?   答:嘴。   是的, 男人之嘴硬,城墙无以匹敌。   男人之嘴硬,钢铁无以匹敌。   男人之嘴硬,连铁锹都无法撬开。   你们能够想象得到吗?即便是被安阳抓包成那样了, 即便是被安阳亲手当面戳穿了, 然而, 就那样了, 顾青山那个狗男人竟始终都不肯开口承认他吃醋了这件事实。   他不肯承认,他那日的不悦, 是源自于赫连瑞的骤然出现, 他不肯承认, 他那日的冷眼冷语, 甩袖走人, 是源自于安阳与赫连瑞的亲密(实则正常)互动。   他不肯承认他吃醋,他始终一口咬定, 是源自于他跟二皇子闹翻了, 还威胁勒令安阳既已选边站队了,日后必须夫唱妇随, 是势必不能在随意更改的了。   然而嘴上虽不承认, 可新年夜那晚, 当安阳将亲自煮的饺子端上时, 一脚一不小心踩上了一片油纸包,安阳脚下一顿,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竟是包着梨花糕的黄纸包, 而油纸包里的四块梨花糕竟连渣渣都不剩下了, 再一抬眼, 小白糕缩在顾青山怀里, 一下一下舔舐着顾青山的指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看到安阳的走近,它立马“咩咩咩”的朝着安阳欢快叫唤着。   安阳在小白糕的嘴边看到了一圈淡黄色的点心渣渣。   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狗男人竟将二皇兄费心费力捎来的梨花糕全部给喂了羊?   安阳:“……”   然而即便是那样了,他甚至都依然不肯承认他吃醋了,连几块小小的梨花糕都容不下,连将她的梨花糕喂了小白糕这件事他甚至都不肯承认,甚至还微微挑了挑眉,言之凿凿道:“吃了么?郡主可亲眼撞见了?”   说着,摸了摸小白糕的脑袋,一下一下亲自抚着,道:“为夫虽想喂来着,不过这羊腿子倒是老实,它不肯吃,郡主知道它为何不肯吃么?”   说到这里时,狗男人远远的看了她一眼,老神在在,意有所指道:“就连畜牲都知道,不明不白的东西不能乱吃!所以,往后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郡主还要莫要乱接乱受的好,想吃什么,只管与为夫说便是,为夫不缺那几两银子!”   顾青山不但将安阳的梨花糕喂了羊,他还不承认,他不但不承认,竟还指桑骂槐,阴阳怪气,朝她言之凿凿的说教一通。   安阳听了那个恨啊,是恨不得当场口吐芬芳。   气得恨不得将手中的那盘饺子全部糊满他的脸!   也一时有些目瞪口呆。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除夕之夜,在那样一个喜庆热闹的日子里,她竟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清了她这个枕边之人。   也就是那晚,安阳透过那些虚假的假面,看到了事物的本质。   什么京城第一的玉面小将军,什么京城第一的玉面公子,都是些狗屁,都是些华而不实的虚假包装罢了,他顾无忧哪有外人传颂得那般玉面高洁,冰清玉洁,他不过是披了一层外表俊美温良的羊皮而已,只有当你亲手将那层羊皮撕开,才能看到羊皮底下藏着的是一头凶神恶煞的狼。   还是专咬入不叫的那种狼。   还是既嘴硬又小气,既心胸狭窄又表里不一,还阴险狡诈的一头大恶狼!   于是,自那以后,安阳开始日日直呼自己上当了,她被骗婚了。   她要嫁的是第一玉面公子,而不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啊!   关键是,自那往后,大恶狼竟也不装了,他开始明晃晃的摇着他的大尾巴狼,日渐在安阳面前露出了他凶残又小心眼的本性。   譬如,大年初五,安伯侯府郑嘉行生辰,不曾大办,却也给顾青山下了帖子,邀请过府一聚,那日回府后,顾青山仿佛心情不错,回无恙居更衣时说今日得了个好消息要同安阳分享。   安阳追问,他又不说,只将手臂一张开,竟然试图让安阳伺候他更衣。   一脸傲娇得瑟的紧。   他咋不傲上天了他?   若是往日,他好言相求,安阳见他态度好,没准乐意伺候他一二。   然而这日——   好吧,安阳见他卖着关子,一时也有些心痒痒。   良久良久,心中实在好奇,好奇战胜了她的傲娇,安阳微微抬着下巴走到顾青山跟前,亲自替他解起了腰带,边解便漫不经心问道:“什么好消息?”   莫不是乐姐姐有什么好消息了罢?莫不是乐姐姐有喜呢?   安阳兴冲冲的想着。   就在她暗自琢磨之际,却见那顾青山低头看了她一眼,一眼又一眼,半晌,终于将眉头一挑,道:“听说乐家快要办喜事儿了。”   语气里有些抑制不住的得意。   安阳却有些不明就里,听这意思不是乐姐姐有喜?那是?   “什么喜事儿?”   安阳手搭在顾青山的腰上,狐疑问着。   话一落,却见那顾青山竟还故弄玄虚,装模作样的用下巴朝着安阳的手上点了点一点,提醒道:“先好好伺候!”   安阳那叫一个气啊,恨不得一把将解开的腰带给他一把重新锁上去,又或者将腰带一把扯出来,甩他脸上去。   忍了忍,忍了又忍。   安阳强行将脸上挤出了一抹浅笑,难得低眉顺眼的围着那顾青山转悠了一大圈,终于那将宽大又沉重的皮革腰带从他腰上取了下来,搁到了一旁的木施上,这时,顾青山又向她再次打开了双臂。   安阳嘴角微微一抽,咬牙凑过去踮起脚尖替他褪下了宽大的外袍,顾青山这才稍稍满意,继续道:“听说宫宴那日万贵妃相中了郑家的郑四娘子,有意将郑四娘子许给二皇子。”   顾青山一脸幸灾乐祸的说着,说完,还十分故意的,十分坏心眼的凑到安阳耳朵前,洋洋得意道:“你的二皇兄要娶别人了,呵!”   说完,顾青山立马将双眼一抬,飞快暗戳戳去观察安阳的反应。   安阳听到顾青山这番话,第一反应是有些惊讶。   郑四娘子,郑伽罗?   好罢,这个小娘子安阳是识得的,并且印象不错,不过配给二皇兄赫连瑞?好罢,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安阳是打算将小伽罗介绍给三皇子赫连彦彦哥儿的。   彦哥儿年纪渐长,婚事无人关心,安阳自该要上些心的,原本是打算待中秋后在顾家办个宴会,将满京适龄的郎君娘子们都请来玩一玩,她身边还有三皇子彦哥儿,有明月,还有若若几个单身汉,原本是想借机撮合撮合,却不想被皇祖母丧事一耽搁,生生丢开了手。   如今,她还没来得及操办,却被二皇兄给捷足先登呢?   其实,听到提及赫连瑞的婚事,安阳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二皇兄二十有二,早已过了及冠之年,在大俞寻常十五六岁定亲不过是常事,十七八岁已是稍晚些了,便是当年顾青山娶她时已二十岁,已算是极晚的了,更甭提身为皇子的赫连瑞呢。   早在几年前,万贵妃便已急不可耐了,不止万贵妃,便是满朝文武都盯得那叫一个紧啊。   赫连瑞一走四年,旁人无从催起,如今终于回来,摆在他眼前的可不就是一桩头等大事!   只是,让安阳有些意外的是,万贵妃瞧上的竟是伽罗?   当然,更令安阳意外的是,顾青山这么个狗男人,他的表情实在是贱兮兮的很。   他什么意思?   特特凑到她跟前故意故作玄虚的说给她听?还一副幸灾乐祸,阴阳怪气的语气!   还来观察她的表情和反应?   安阳怎么就那么恨,就那么气呢!   他想要她什么表情和反应?   听到二皇兄的喜事,安阳本是欣慰和欢喜的,然而偏偏看到怼到她跟前这样一张别有用心的脸,安阳一时欣慰也不是,欢喜也不是,高兴也不是,难过也不是!   最终,气得安阳将刚刚从狗男人身上取下来的袍子一股脑塞到了狗男人的怀里。   她不伺候了!   这辈子她若再伺候他更衣,她就不是安阳郡主了!   安阳气得脑瓜子嗡嗡疼!   然而落入顾青山的眼里,则是她心虚,则是她心情复杂,则是她心思不纯的有力表现。   于是狗男人变得越发变本加厉了。   正月初七,幸灾乐祸的跑来告知安阳:她的二皇兄顶撞陛下,挨圣训了。   正月初十,阴阳怪气的跑来告知安阳:她二皇兄的婚事黄了,连郑家四娘子都瞧不上他!   正月十五,阴恻恻跑来告知安阳:万贵妃嚣张跋扈到将皇后给气哭了,陛下一气之下将万贵妃给禁足了,连她的二皇兄也不能幸免,遭了陛下训斥!没准哪日随万贵妃一道遭了圣上厌弃了也不一定!   横竖里里外外全是关胡二皇兄的不利传闻。   也不知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也不知他一日日的,哪得来的这些八卦和传闻。   要知道,顾青山从前从不提及和理会这些传闻八卦的。   这样糟心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衙门开门,顾青山终于起早贪黑开始去任职了,呱噪了一整个春节的糟心日子这才得已消停下来,安阳嗡嗡作响的耳朵这才终于得已安静下来。 第92章   话说二月初一到, 安阳便也跟着出孝期了。   至此,京城复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热闹,再无一人沉浸在太后薨逝的悲伤和难过中了。   守孝,终归守的是自觉和心意, 真正孝顺的人, 不是一个期限能够困得住的, 而不孝的人, 孝期二字困得住他的人也困不住他的心。   不过,即便是再悲伤, 再怀念, 人永远也不能一直沉溺在过去, 始终得向前走。   只有他们这些后人过得好了, 长者才能真正的安眠。   二月天气还有些倒春寒, 到了三月这便日渐暖和了起来。   京城一年一度的各类盛会便又一场接着一场冒了出来。   四年前的三月初十,是安阳同顾青山的大婚的日子, 安阳记得, 婚期是在上元节那日匆匆落定的,确切来说, 在上一年的年尾便听到太后与皇上在商议此事了。   那一年的夏季特别漫长, 都八月了还十分炎热, 秋老虎实在厉害得紧, 那一年的天气热得有些不太正常,安阳是在那年的八月底感染了天花,缠绵病榻近一月, 一直到九月底快要入冬了这才服用了顾青山送过来的草药, 加上天气终于寒冷, 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却也在病床上卧了两三月, 一直到年底时身上、脸上的疤痕印迹这才稍稍淡化了些许。   太后疼惜她,在那年年底开始给她悉心挑选人家,其实早在年尾时便已选中了顾家,是在得了安阳本人的首肯,又试探了一番顾家的口风后这才在上元节那日正式落定的。   上元节定下婚期,三月初十便匆匆办了婚事,整个过程不足两月,尤还记得当年这个婚讯传出去的时候,震撼了满京的人,因婚事办得太过迅速,从定亲下聘到成亲耗时不到两个月,是以,即便是到了安阳嫁进顾家的那一日,依然有好些人都还没有从这件憾事中缓过神来。   于是,婚后顾青山的匆匆上任,婚后安阳险遭抛弃,才令众人这般津津乐道。   没想到,一晃眼,他们成亲竟已四年了。   话说这日天气和煦,鸟语花香,安阳的身子也一日赛一日的大好了起来,羊圈里的那些羊一只只渐少了,每日一锅羊汤煨着,一碗羊乳灌着,安阳掉下的那些肉渐渐长了回来,甚至比去年此时,更要珠圆玉润了些。   安阳定了日期,决定在三月初八这日,宴请了满京好友于将军府参宴,将军府无花,无景,于是,安阳操办了一场行酒宴,邀请满京好友前来参宴。   这一次,安阳无关身份,无关亲疏,欲将满京四品以上的娘子郎君们全部给悉数请了来。   安阳郡主设宴,还设在将军府,还是一场行酒令,无论是哪一个名头,势必都叫人激动万分,神往不已。   要知道,安阳郡主已多年不曾设宴了,尤记得还是当年在闺阁中在郡主府时才略设过几回,因郡主府的景致一绝,她府上那芳香十里的十里芳菲庭,听说比之宫里的御花园甚至是不差的,无比令神往之,而郡主设宴,来参宴者无不富贵显赫,说句夸张的,全部都是皇子公子,郡主县主级别的,可谓是满京顶级盛宴中的盛宴,故而每一回郡主设宴,都让满京贵女圈子里动荡数月无休止。   而今年虽不在郡主府,改设在了将军府,却更令人兴致勃勃,要知道,将军府于满京而已,是远比郡主府更为神秘之所,因为除了当年的顾家大婚办理婚事以外,顾家已有十数年未曾办过任何宴局了,如今顾家大开府门,如何不令人两眼望穿呢?   关键是,将军府的这场行酒宴,不止请了皇亲国戚,还将满京四品以上的官家小姐郎君们悉数宴请,不过是才递出去一个风声,满京上下一个个便早已经按耐不住,激动不已呢?   安阳之所以提前放出风声,是为了避开其他府上的一些重要宴会,例如安伯侯府的桃花宴,国公府一年一度的诗词宴,还有其他旁的府上的诸多宴会。   这日,提前半月安阳便将所有的请帖全部写好,命人一一送了出去。   写了七八十份请帖,安阳半边身子都麻了,刚落笔,蕉月立马过来给安阳揉肩,道:“主子,今儿个天气好,一会儿不若去庭院里晒晒,早前下了大半个月的雨,今儿个这太阳来得太及时了,太医说让您平日里该多晒晒太阳,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的。”   蕉月见郡主写了一上午,便竭力劝说着,想了想,又道:“大人也让奴婢们无事多领着您多走动走动,大人说不该日日闷在屋子里头,回头人该闷坏了。”   蕉月怕郡主犯懒,甚至将顾青山这块牌匾给搬了出来。   安阳想了想,便道:“那一会儿去北镇街逛逛罢,正好要为宴会添些事物!”   自去年八月守孝以来至今,安阳已足足有大半年未曾踏出过府门了,见这日天气和煦,风和日丽,便萌生出了外头散散的心思,想了想,又道:“记得知会明月一声,不然那小妮子又该在耳旁唠叨不止了!”   蕉月听说安阳这日要出门,也是有些高兴,立马兴冲冲的打发人去了北苑,邀请姜小娘子。   安阳则在顾青山的书房东瞧瞧,西瞅瞅。   顾青山去上值了,安阳今日的请帖是在他的书房誊写的,安阳来他的书房次数并不多,她看到这些书书册册的就脑袋瓜子疼,她不爱看书,有几回见顾青山瞧得认真,有美人在侧,他竟都坐怀不乱,将手中的书册瞧得不离手,一眼没有朝着身侧安阳身上多看一眼,俨然将书房里的安阳给抛在了九霄云外,安阳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落,于是有几回成心捣乱,非得命令顾青山念书给她听。   结果不想顾青山看的那些书,尽管顾青山的声音低醇好听,可那书中的内容实在过于晦涩难懂,许多字眼她连听都没有听过,就跟听天书似的,听了几回,安阳便昏昏欲睡了几回,至此,对他这书房彻底失去了兴致。   今儿个她一人,便耐着性子东瞧瞧,西看看。   这儿翻翻,那里找找,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翻找些什么,或许是她每日来这书房,总觉得顾青山的神色怪怪的,她走到哪儿,他的双眼立马便跟到哪儿,好似怕她乱翻乱看,翻看到哪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   倒也并不明显,就是这人罢,在一块相处久了,对对方的行为举止便越发熟悉了,顾青山虽不曾表现出来,可安阳的第六感就是感应到了。   这屋子里头定然有些什么,是不想让她发现的。   安阳找啊找,翻啊翻。   结果在顾青山的案桌下无意间发现了一本垫桌脚的书册,安阳觉得有疑,便亲自蹲下,将那本书册从桌脚下扯了出来,竟是那本……未远游?   看到被桌脚碾出一个洞的这本未远游,安阳只有片刻的恍惚。   难怪自那日过后,她的屋子里便不见了这册书,她还以为被蕉月等人给处理了,却没想到,竟是被顾青山拿来垫桌脚了?   其实,自那日大吵一架过后,后来,两人便心照不宣的再也没有提过此事了,好像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日,若非皇祖母薨逝一事打断,安阳都不知道那日究竟会发生什么。   她从来不是个盛气凌人,更不是个情绪不稳之人,可那日,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好像被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附身了似的,她一气之下竟想到了……和离!   是真的和离的那种!   她一气之下,是恨不得跟那人彻底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而那日,那人的气愤情绪,好似也丝毫不在她之下!   若非皇祖母一事打断,当真不知那日会发生什么!   也正是被皇祖母薨逝一事打断,历经生离死别,又历经大病一场,经历过种种后,才觉得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在生命的长河里压根不值一提。   其实,她是信他的!   可就是……可就是,那一刻不能自已!   安阳举着手中已经发烂了的书册,难道……难道这便是顾青山在书房时时时提防她的东西?   不……不应该罢,若那般提防,扔出去不得了,干嘛偷偷模模,鬼鬼祟祟。   安阳想了想,又将那本未远游重新塞到了墙角里的桌脚下,顿了顿,想起那日她走到这琅玡阁的八宝阁前时,狗男人立马借故将她给支走了的画面,这样想着,安阳起身一步一步朝着八宝阁走去。   顾青山这书房两面皆是书架,一面临窗,唯有案桌后的这面八宝阁上摆放着各类兵甲兵器。   安阳走到其中一架小型“炮车”模型的隔断前,仔仔细细的观摩了片刻后,然后想起顾青山有一回取物的动作,想了想,有样学样只伸手将那炮车的车头轻轻拨动了一下,下一刻,一个小小的暗格自炮车底下缓缓自动延申了出来。   安阳本以为这般私密,定是放着不同寻常的宝物,却万万没有料到,里头竟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帕子,还有一卷卷起来的画轴。   安阳没理那枚帕子,只轻手轻脚的将画轴打开,只见画轴里画的是一幅女子画像。 第93章   一幅女子画像!   确切来说, 是半幅。   没有脸,没有五官,只是一幅女子正面略偏侧面的身影勾勒画像,垂首侧低着头, 素笔寥寥几笔, 勾勒出一道身形柔桡轻曼, 妩媚纤弱的身姿来。   看到这幅女子画像时, 安阳神色一愣。   第一反应是:顾青山这厮竟背着她藏了一幅女子画像,他究竟有何居心?   安阳反复将画像, 将画轴来回翻看, 确定并非出自哪家名家之手, 确定并非用来收藏的古画, 就是一幅自己勾勒的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没有脸, 没有五官,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何人。   像她?   说像, 好像有些像, 说不像,也并不大像。   主要是没有脸, 衣裳发饰也不过几笔匆匆带过, 是那种最简单的勾勒, 压根无从辨别。   究竟是谁呢?   安阳心中一时复杂万分, 说不上什么情绪,只是她以为自己对那狗男人算是比较了解的了,却万万没有料到, 男人心海底针, 你永远都无法真正的了解一个男人。   就像是洋葱, 剥开一层, 里面还有一层,一层一层的往里剥,剥到最后时才发现那些臭男人们压根就没有心。   顾青山心里竟一直藏着个人?   呵呵呵,藏得可真够深的啊!   怪道每回她一踏入这书房,他两只眼睛就跟灯笼眼似的,她走哪儿,他便照到哪儿,原来这里头还藏着这样的龌龊!   只是,顾青山心里竟一直藏着个人?   这个发现令安阳错愕不已,同时心中也一时好奇得不得了。   按理说,不应该的啊,毕竟他们如今同床共枕也快一年了,这一年的时间里安阳压根没有发现任何他有外心的痕迹啊,至于这成亲之前,看着也不大像啊,要知道那顾无忧当年在皇家书院念书那会儿,虽日日不曾缺课,端得个模范生的优等模样,可但凡一下课,他便彻底不见了人影,不是去了马场驯马,便是练武场练箭,压根没有与旁的小娘子勾搭的机会啊,若真有,半个书院的人都是赫连毓和丹旸的眼线,一早便传到安阳的耳朵里了。   他那几年,跟书院的小娘子们说过的话拢共不下十句。   除了一个乐未央。   所以,这个画轴里的女子是乐未央么?   这样想着,安阳复又重新将画轴举了起来,细细看了片刻后,依然瞧不出任何门道来,不多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一转身,安阳忽而将视线远远落到了墙角桌子脚下的那本被垫了桌脚的未远游上,定定的看着。   莫不是假意用来垫桌脚,实则却是……舍不得扔?这算不算是另外一种……收藏?   又是书册,又是……画像。   所有的行径全都暗戳戳的,反倒是越发的可疑了。   这个念头一起,不知为何,瞬间让安阳原本轻松的神色顿时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只觉得心头微微一沉。   原来,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会在看不见的角落里一直生根发芽,过往岁月里那些尚且来不及解开的结,看似过去了,却永远也过不去。   它们只是一点一点隐藏了起来,堆积了起来,你的每一次疑神疑鬼,都是给它的养分,给它浇的水,等到所有的怀疑堆积到一起,一转头,猛地发现原来那颗种子竟不知不觉间早已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安阳低头看着手中那幅画像,一动不动,久到整个人快要凝固成一座雕像了,这时,正好在这时,蕉月忽而匆匆去而复返,再一回来时,只见蕉月难得神色复杂焦急,推门进来时,脸上情绪略有些不对,安阳这才嗖地一下从画像中抬起了头来,一时捏紧了手中的画轴,尽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怎么了,生了何事呢?”   蕉月支支吾吾道:“郡主,紫黛姐姐请您……请您过去一趟。”   蕉月神色一脸凝重,安阳顿时皱了皱眉,想了想,只将画轴一卷,亲自握着画轴返回了无恙居。   回到无恙居时,只见院里无人,紫黛已将闲杂人等打发了下去,整个屋子唯有紫黛、绿云二人。   屋子里头弥漫着一股子药味。   安阳扫了一眼绿云手中抱着的药罐子,还来不及开口,便见紫黛已经率先一步神色凝重上前禀道:“郡主,此乃早起时您用过的药,这是剩下的药渣。”   紫黛忽而指着绿云怀中的药罐子说着。   听到紫黛如此说来,又见屋内几人各个神色有异,安阳下意识地便蹙了蹙眉,道:“此药有何不妥?”   紫黛道:“郡主以往的药都是由太医开的方子,直接从太医院抓的药,便是郡主去年大病时亦是如此,自上个月郡主的病情彻底大好,每日的药也由一日一剂,慢慢减少成了如今的七日一剂,于是自上月开始郡主的药便直接在宫外抓的,每一回郡主用过的药皆是由奴婢亲自去抓亲自去熬的,并不曾发现任何问题,然而今日奴婢倒药渣时却无意间撞见有人鬼鬼祟祟的竟要将药渣清理走,正好被奴婢逮了个正着,于是奴婢心生警惕多查看了一遭,没想到在药渣中竟发现了此物——”   紫黛说着,将帕子掀开,递送到了安阳面前,道:“此乃紫茄花的花蕊!”   安阳定睛一看,只见紫黛的手心里静静的躺着几根黑乎乎的须状茎根之物。   安阳皱了皱眉道:“此物是——”   紫黛立马道:“此物无毒无害,剂量不大,对身体亦是并无任何异处,郡主莫要担忧,不过此物有个特性,若是……若是常年服用,许有……许有——”   紫黛说到这里,忽而支支吾吾的看了安阳一眼,似有些不敢讲。   安阳心中顿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良久,良久,只稳了稳心神,道:“但说无妨!”   紫黛与蕉月、绿云对视了一眼,只见紫黛还来不及措词开口,便见蕉月耐不住心性,一时咬牙气愤不已,只先一步开口道:“郡主,此物有避孕的作用!”   蕉月梗着脖子愤愤不平的说着。   话一落,紫黛与绿云同时瞪向蕉月。   而安阳听到此话后,身形微微一晃。   外头太阳渐渐高升,不知是不是方才走得太急的缘故,忽而觉得眼前微微一黑,她竟有片刻的身子晃动,眼神恍惚。   安阳下意识地想要寻个搀扶之地倚着,然而她此刻立在屋子中央,身后压根无物攀附,好在蕉月眼明手快,立马过来搀了她一把。   安阳将手搭在蕉月的胳膊上,握着她的胳膊的手紧紧拽着,长长的指甲差点儿越过蕉月厚厚的袄儿,掐入了她的皮肉里。   避孕!   避孕之物,缘何会出现在她的药罐子里?   要知道,将军府不比旁的公侯之府,旁的府门昌盛,人丁兴旺,家族如同密布的大树枝叶般错综复杂,将军府连个主事的家主如今都还远在千里之外的边陲之地,家门简单到比寻常百姓家都更要清白几分,并无任何心怀不轨之人。   而顾青山的后院唯有她一人,整个后院几乎全部在她的掌控之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究竟是何人要害她?又是如何害得到她的?   偌大的将军府,不过寥寥数人,顾家子嗣本就单薄,她跟顾青山成亲已四年了,分离三年,又正好赶上国丧,他们至今无子尚且还有个说法,然而尽管如此,满府上下应该无人比老太君更盼一个顾家子嗣了,故而老天君是第一个被安阳排除的。   余下的,便是姜明月了,若是这事发生在她初来顾家与明月交恶之时,她尚且有着怀疑姜明月的依据,可相识一年,安阳自问以她对姜明月的了解,姜明月能够做出此事的机率几乎为零,何况,害的不仅仅是她安阳郡主,更是有损顾家血脉,这样的事情给她姜明月十个胆子,她怕也不敢。   而她的无恙居从里到外,皆是由安阳的亲信把控,说句毫不夸张的几乎铁桶一块,任何踏入她这无恙居的人,里里外外有多双眼睛盯着,何况,竟还能混到她的内院小厨,将东西悄无声息的弄进她的药罐子里,便是长了翅膀怕也不一定能够做的到!   那么,用次等排除法一一排除,排除到最后,摆到安阳的面前的只有一个人了,那人便是……顾青山!   当这个名字,当这三个字出现在安阳脑中时,其实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只觉得匪夷所思,就跟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   然而,即便是不用去证实,此时此刻,安阳心中竟已默认了这个答案。   一个不用伤害她的身子,却可以让她怀不了孩子的法子,那么用心,又那么穷凶极恶的法子,除了他顾青山,整个无恙居又有何人能够办得到。   忽然想起那日从邑王府回来那日,在马车上,有人说要给她一个补偿——   “顾大人预备如何补偿!”   “给你个孩子!”   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多么的讽刺和可笑。   外头太阳日渐和煦。   安阳的心却觉得比下雪天还要冷冰几分。   只觉得从脚底骤然冒出了一层寒意。   她极力的克制自己,想要劝服自己,顾青山那人虽有时沉默寡言,心思深沉,令人捉摸不透,却绝无害她之心,这一点,安阳是深信不疑的。   然而,看着眼前的药渣,闻着鼻尖的浓重的药味,摆在她眼前的却也是不能更改的事实。   无能有何种理由,何种意图,甚至是何种苦衷,至少,她必须得弄个清楚明白。   一时,手微微用力一攥,手中之物被她握得吱吱作响,安阳神色一愣,猛地看向手中的画轴,顷刻间脑中电光火石闪过,那一刻,安阳仿佛极快得抓住到了什么。   “走,去府衙!”   安阳惨白着一张脸,一字一句说着。   作者有话说:   各位,这几天家里有点事情,未来三天更新可能都会稍晚,等不及的伙伴们可以第二天早上看。 第94章   “顾公子……”   话说府衙森严, 往日断案,大堂外不少百姓驻足围看,这日因是一家宅门私案,涉及内宅女子的私密之事, 应报案人原告的要求, 让围观的百姓们暂且回避了。   案子审到一半, 一方面中途休息, 一方面赶上顾青山派人去京城郊外传唤证人,眼看时辰已到午时, 顾青山取下官帽从侧堂出来, 便看到一道楚楚纤细的身影在衙门侧门口驻足等候, 见顾青山出来, 对方匆匆撩起裙摆迎了上去。   顾青山看到此人, 脚步微微一顿,片刻后, 略微蹙眉远远扫了那道身影一眼, 良久良久,方出声提醒道:“还请姑娘唤我……顾大人——”   顾青山神色淡淡的说着。   虽语气并不见任何恶劣气息, 神色不见任何异样神色, 不过话语透着明显的疏离。   这一抹疏离, 在往日让乐未央虽止步于前, 却知顾青山此人一向如此,故而也多为习惯,然而此时此刻, 这一抹淡漠疏离却成功让对面乐未央脸的色瞬间苍白一片, 变得难堪至极。   乐未央喜欢白色。   白色干净, 高洁, 是这世间最优雅圣洁的颜色,满京上下所有人都知她乐未央喜好素雅,性情高洁,为人清冷而淡泊,却不知她相貌其实不算出众,大红大绿上她身皆成了俗气之色,她不像瑶池神女下凡的安阳郡主那般,越是最浓墨艳丽的颜色,她往往越能轻车熟路的驾驭,她,唯有白色,唯有清冷淡雅,才稍稍能凸显出她几分独特气韵,让她以一种另辟蹊径的方式,在满京姹紫嫣红中杀出一条道来。   然而,如今,她的脸色却同身上的衣裳一样惨白一片。   “顾大人——”   乐未央神色难堪的改口。   她这一世凭借一身才华傲然于世,已许久许久没有再如此这般难堪和低微过了。   尤其,还是在这个天神般的公子面前。   那一刻,乐未央从身躯到灵魂都溢出了某种裂缝。   一瞬间又好像重新变成了原先那个,低到尘埃,处处受制于人,吃尽苦头,日日受辱的小庶女。   然而,她到底不是常人,她能从一名不受宠爱的庶女一步一步走向人前,闻名于世,甚至盖过嫡姐的风头,她能从阴诡地狱里一步一步爬出来,眼前的这抹难堪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待极力稳了稳情绪后,乐未央很快攥了攥手指,掐着自己早已毫无知觉的手指,强忍着这些难堪,一字一句直接开门见山道:“顾大人,我想撤案。”   说着,乐未央咬紧了红唇,一字一句道:“若我此番撤案,公子……大人能否将那名盗匪……将那名女子交给小女子处置——”   乐未央强撑起一抹精神,一字一句艰难开口说着。   这就是她这会儿等候于此的目的。   话一落,只见对面的顾青山似乎并不惊讶她的话语,只微微抬眼,将她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一眼,沉思片刻,方缓缓开口道:“乐姑娘若想撤案,那么方才那名盗匪……方才那女子便不再涉嫌盗窃之罪,依照大俞律法,本大人自该恢复她的自由身,而非将她交给乐姑娘。”   顾青山一板一眼,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   丝毫没有半分偏颇的意思。   那一眼,是自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认真的看她。   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尽管目光透着一丝审视,尽管目光透着一丝犀利精悍,仿佛要通过她这副镇定的皮囊,一眼看到她的灵魂深处,看出她的真肺肠来!   有那么一瞬间,乐未央被这道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心中一紧,她一时紧紧捏住了手中的帕子,顿时心生警惕,唯恐他会看到她的内心深处,看出她身上的秘密来。   然而,又有那么一瞬间,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知足和满足了。   仅仅一眼,她就已然知足了。   至少,这一辈子,终于看到她了,不是么?   哪怕仅仅只有一眼。   乐未央嘴角挤出一抹难堪的淡笑,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反应,只是,亲耳看到,亲眼听到,依然有些忍不住的心情复杂,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强颜欢笑,道:“顾大人是不是……看不起我——”   乐未央强自挤出一抹强笑,忽而这般喃喃开口问着。   顾青山蹙眉,面色淡漠的看向乐未央,不假思索道:“未曾。“   说这话时,他背着手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客套,至始至终,眼里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秋波,就像她从不曾存在过般,没有轻蔑,没有鄙夷,没有藐视,没有不屑,更加没有任何的讥讽和嘲弄。   今日,大堂上的那门官司若落入任何一人的耳朵里,看向她的目光怕是早已经是十恶不赦了,然而,至始至终,他顾青山的眼里却没有任何起伏,如同是他受审过的千千万万桩案子的里头报案人般,仿佛她是不认识的人。   然而,正是他的淡然,淡漠,甚至是冷漠,让她高高筑起的心房一点一点瓦解了。   此刻,她早已是溃不成军。   早在她的意料之中,然而,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依然让她有股深深的挫败感。   这是最后一次了。   乐未央在自己心里提醒着自己。   也好,没有任何情分,也好。   这样想着,乐未央一点一点丢弃了自己的骄傲碎片,看向眼前的,在她心目中如同神祗般的公子,第一次放下了自己的骄傲,道:“若我请求说,还请顾大人看在我们同在皇家书院念书同为同窗的份上,看在我父亲为太傅,殚精竭虑为圣上传道授业的份上,看在当年在西南之地,大人与父亲相谈甚欢的份上,这一回还请大人助小女子一回,助我乐家保全最后一丝脸面,大人可愿?”   乐未央放弃了自己的自尊,自傲,开始语气放软,“求情”道:“您知道的,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我绝无活路——”   乐未央咬牙一字一句渴求着。   说这话时,她的脸色毫无血色,一片苍白。   不过,嘴上虽在“求”着,却分明以某种孤注一掷的方式在“威胁”着。   然而,哪怕她渴求到了这个份上,哪怕她“以死”相求了,顾青山依然都不动如山。   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今日之事,顾某可保证不会从这道门内走漏任何风声,至于其他……顾某无能为力,乐姑娘若想撤案,顾某可按衙门流程助乐姑娘尽快撤案平息此事,乐姑娘若想继续相告,衙门已去淼安寺请人了,申时时分,证人应当可以传唤过堂,这桩案子是撤是审,还请乐姑娘尽快自行作出决断!”   顾青山言尽于此,说完,看了眼天色道:“午时了,姑娘还请自便。”   说着,仿佛不愿与她有半分纠葛,顾青山背着手,直接越她而去。   不想,刚越过几步,忽见身后之人咬牙问道:“顾大人如此不念旧情,可是因为安阳郡主的缘故?”   乐未央忽而抑制不住有些激动的在身后问着。   而听到“安阳郡主”四个字时,原本大步向前的身影嗖地一停。   顾青山双眼嗖地一下微微眯起了起来。   乐未央立马几步撵了上来,却没有越过顾青山,只立在他的身后,微微仰着头,望起项背道:“我知道,安阳郡主素来瞧不上我这样身份低贱的庶女,若我何时何处无意间开罪过郡主,惹得了郡主不满的话,未央愿意去向郡主赔罪,只是……一码归一码,还望顾大人不要因此事而迁怒了未央。”   说着,乐未央又立马道:“我保证不会伤害那位姑娘,只要她不将此事宣扬出去,我乐未央保证绝对不会害她分毫。”   乐未央咬牙保证着。   说完这些后,她见顾青山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还以为他被她说动了。   正要再次上前劝说。   不想,这时,顾青山忽而眯着眼,嗖地一下转身扫向乐未央,只盯着她的面门一字一句道:“郡主从来没有瞧不上你这样身份低贱的庶女,只因,你从来没有资格出现在她的眼里,从今往后,我顾某人不希望郡主二字以及顾某本人的名讳再从你乐大才女的嘴里,你的诗里,或者你的画里,当然,还有你的书里再出现,哪怕一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还望乐姑娘谨记!”   说这话时,顾青山眯着眼,眼里闪过一抹凶厉之色。   那眼神冰冷刺骨,像是一柄瞬间凝固成冰的冰刃,刀刀入骨。   说完,只嗖地一下收回了视线,不再多看一眼,仿佛再看一眼,就会生厌似的。   话一落,顾青山将袖子一甩,直接凌厉而去。   不想,正要跨过月洞门时——   “小哥哥——”   这时,乐未央忽而红着眼在身后喃喃唤着。   而听到这声呼唤声后,顾青山脚步再度一顿,这时,忽而一阵疾风刮过,与此同时,一道柔软的身躯瞬间直直朝着顾青山身后扑来——   只见乐未央哽咽的扑上前一把紧紧搂住顾青山的腰身,骤然呜咽道:   “小哥哥既然见死不救,那么,当年却又为何见义勇为……”   “早知如此的话,小哥哥当年入城那日,便该任由未央葬身城楼,葬身雪海的——”   “小哥哥若想未央死,未央便是死,也该死在那日的城楼之下——”   乐未央仿佛抱住一根浮木似的,紧紧抱住顾青山的腰身。   因对方哽咽的话语,让顾青山有片刻的恍惚,继而忘了躲开。   等到顾青山缓过神来后,只见他冷着脸,面带厌恶般双手抓住紧紧扣在腰身上的两条胳膊便要冷若冰霜的扯开,却不想,就在此时,只见远处的月洞门外一片烟绿衣角一晃而过,仿佛有所感应般,顾青山立马嗖地一下抬眼准确探去,便见圆圆的洞门外,一抹烟绿身影正立在那里,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们。   作者有话说:   1,可能这章写得含糊,有人看不太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文会以顾青山向安阳解释的方式慢慢展出。   2,“小哥哥”这个情节,可能有人看得不仔细,不记得了,前面有伏笔,一笔带过了,就是顾青山14岁回京时,下雪天救过一个小女孩,然后好多人传扬,安阳在宫里还听到过他这些“神勇”的事迹。   3,这两天家里有事,更新不定,还断更了一章,明天恢复哦,明天尽量2更,补上!大家早些休息!么么哒! 第95章   几乎是在视线触及到那片衣角的那一瞬间, 顾青山那双寒冷的双眼便下意识地微微一缩,眼里已警觉般染上了一分危险的气息。   然后在视线直直对上远处那张因面无表情而变得十足冷艳的面容后,顾青山的心脏骤然一窒。   心里顿时染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四目相对间。   哪怕顾青山向来性情淡定,他遇事从来都是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 哪怕当年在孤山上遇到狼群, 依然能够镇定自若, 然而此时此刻, 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丝慌乱之意。   哪怕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顾青山一贯淡定的神色在触及到安阳那双面无表情的桃花眼时,明显骤然一变。   当初不过是一本无关紧要的游记, 竟差点儿闹到要和离的地步, 而今——   他几乎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 将缠在他腰上的那十根手指掰扯了下来, 因力道太大, 动作略显粗鲁,带得身后那道清瘦如烟的身子一个趔趄, 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乐未央整个人此刻还沉浸在与顾青山“相认”的情绪激动中, 猛地被一股力道带飞了,整个人身子一个踉跄, 险些直接摔倒在地, 她仿佛有些难以置信, 等到她揉着发疼的手指站稳后, 视线一抬,便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那道烟绿身影。   看到安阳郡主的那一瞬间,乐未央神色也跟着骤然一变, 脸上苍白得再无一丝血色。   浑身甚至抑制不住的微微轻颤了一下。   许是因这一场面发生得太过突然, 以至于三人各自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纷纷一动未动, 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固。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顾青山抿着嘴率先一步打开了这片死寂,只朝着远处安阳低声唤了一声:“郡主——”   他下意识地抬起步子要向安阳走去。   却不想,他刚一抬步,便见远处安阳倏然醒悟似的,只下意识地朝着身后飞快地后退了一步。   顾青山再往前走一步,安阳便机械般再往后退了一步。   仿佛他是洪水猛兽,她躲避不及。   顾青山的步子终于一顿,背脊骤然一僵。   安阳也一时脊背发硬发僵着,她直直抬眼一动未动,死死盯着顾青山,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一汪死水,一片死寂,良久良久,忽而直接倏地一下,转身一言不发的便直接便往外走去。   举止透着一丝决绝,整个过程,不再看顾青山最后一眼,仿佛他压根不存在似的。   那股漠视,那股决绝,仿佛透着某种类似哀大莫过于心死的决然。   到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想再与他多说的地步。   正如方才,他在乐未央面前,甚至连一个眼神,一句客套话都不愿多与她啰嗦。   相处这一年以来,顾青山也算是渐渐了解了几分安阳郡主的脾性,她看似高冷傲娇,时时端着一副郡主的傲然姿态,其实骨子里是能够同明月等人打成一片的,远不如她外表看上去那般高冷漠然。   当初,他从安伯侯府领回一枚婢女那回,她虽气得要命,一路嘴抿得似个河蚌,却也到底允许他上了马车,她的气全然原原本本摆在了明面上。   后来,七夕前夜无意间撞见他跟乐未央在衙门前“寒暄”“说话”,更是气得一路往马车上冲,更是气得甚至直接命人将衙门里的椅子给搬了出来,直接横在了他们之间,气得直接坐在了大马路上。   每每如此,顾青山虽头疼脑热,却也知道,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觉得那个时候的郡主就是个炸了毛的小猫,只要耐着脾气悉心解释,顺着她的毛发一准能将人给抚顺了,她并非不讲理的女人。   直到那次,游记那次,才知原来不声不响,便才是到了真正无法回旋的地步了。   而这一回,只觉得更甚。   这一刻,顾青山心中莫名一慌。   就在顾青山抿紧唇角正要大步追上去之际,这时,走了两步的安阳忽又嗖地一下停了下来,随即,只见她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忽而又缓缓地转过了身来,而这一次,她的目光越过了顾青山,直接将视线落在了顾青山身后,那道高洁高雅的白色身姿上。   安阳与乐未央隔着一个顾青山,两人隔空遥遥对视着。   正如顾青山方才所言,她乐未央纵使才情在外,受不少学子追捧歌颂,却依然没有资格出现在她安阳郡主的眼里。   一个岌岌无名的庶女,便是才情再盛,也不过是个颇有些才情的庶女罢了,在这样一个皇权至上的大俞王朝所掌控的天下里,赫连二字才代表着一切权势与富贵的巅峰。   在掌权人的眼里,这世间再好看的皮囊,再有才情的读书人,一切不过是为皇权效力,为皇权锦上添花的棋子罢了。   便是一个名震天下的状元郎,当权者若赞他赏他,他便能名动天下,若厌他弃他,一个状元郎顶了天也不过是个被发落到边陲之地上任的便宜县令罢了,一辈中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何况,不过一介区区庶女。   安阳站在皇权的顶端,若非她跟顾青山这些年来的种种纠葛传闻,安阳是连个眼尾都落不到她身上去的。   然而此刻,只见安阳去而复返——   乐未央见安阳郡主一步一步面无表情的朝着她走了来,乐未央脸色瞬间难堪至极,她随着安阳郡主的步步走近而下意识地步步往后退着。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乐未央更加清楚明了的知道她安阳郡主的华贵万千,丹旸县主算得了什么,七公主算得了什么,便是当今宠冠六宫的万贵妃,以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一个个又都算得了什么,在生命的那场漫长的长河里,整个大俞王朝的女人,无一人能及她安阳郡主的威仪。   乐未央从未曾想过要真正的同她安阳郡主作对,纵有不甘的时候,纵有不忿的时候,也不过是实在气不过了,将满腔怨怼嫉妒隐晦的宣泄在了作品之中罢了。   她从未曾想过要同她真正撕破脸皮。   更没有想到,被她亲手“捉”住。   乐未央的脸色瞬间白得透明。   这时,只见安阳郡主已踏步至了她的眼前。   “郡主,您……您误会了,我与小哥哥——”   乐未央脸色苍白的开口,然而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从辩解。   “乐姑娘——”   她刚一开口,便见安阳郡主立在她的眼前,生生打断了她苍白无力的解释,安阳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安阳虽无父可护,无母可依,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骑到我头上撒野的,乐姑娘三番五次染指本郡主的人,那么,想必是早已做好激怒本郡主的后果了!”   安阳死死盯着乐未央,只一字一句道:“皇祖母在世时,曾教导本郡主说,说人在这个世界上若做错了事是要接受惩罚的。”   “那么,乐姑娘也不能例外!”   安阳淡淡看着乐未央,字字平静开口说着。   她神色依然不见任何凌厉,如同权爵世家的当家主母,端坐在高位,说教一名岌岌无名,犯了错误的粗使丫头似的,甚至连片刻解释都懒得听了,话一落,只见安阳郡主将下巴一点,直接了当的发号施令道:“蕉月,掌嘴!”   话一落,身后侍女蕉月立马一个疾步上前,直接抬起手动作凌厉的朝着乐未央的面门掌掴而去。   “啪”地一声清脆声响直接在空中传响。   乐未央清瘦的脸颊直接被蕉月一巴掌扇到了另外一侧。   顷刻间,嘴角溢出了淡淡血迹。   乐未央似没有料到安阳郡主竟如此不留情面,压根不给她说话解释的机会,竟直接令人掌掴她。   她被这一巴掌扇得有些懵。   半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乐未央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整个人愣愣地,久久缓不过神来,以至于那张一向清高淡泊的脸面上竟有片刻的扭曲变形。   若是从前,被人这般欺辱不过是常态,而今,她乐未央早已走入人前,今非昔比,她无论到哪儿皆被人拥为座上宾,她已渐渐习惯众人高捧,忘了从前,而这一巴掌,仿佛直接将乐未央给打回了原形似的。   乐未央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看向安阳郡主的眼神似有些不忿,却又好似有些忌惮,她内心剧烈拉扯着,最终,微微红着眼,缓缓抬着眼,将视线移到了郡主身后那位如同神祗般的公子身上。   那一年六岁的她失足从楼上掉了下来,她以为她死定了,却不料有天神降临,只觉得天空中一道白光一闪,以为死定了的她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任何痛苦,她掉到了一道宽阔结实的怀抱里。   那一次,她被天神救助了。   而这一次,乐未央希冀的眼神再次朝着天神的方向投射而去。   而这一次,天神就在眼前,却对她视而不见。   顾青山双眼一直紧锁在了安阳郡主的身上,从来不屑分她分毫。   哪怕安阳郡主如此盛气凌人,他也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任她欺凌弱小,嚣张跋扈。   乐未央一时紧咬红唇,双眼顷刻间蓄满了晶莹的泪花。   然而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入安阳的眼里,却叫她啼笑皆非。   庶女就是庶女。   原以为太傅家的娘子非比寻常,皆是乐文卿之流,却不想当众勾引郎君,还端得一副惺惺作态之姿,看来顾青山的眼光……不过尔尔!   一瞬间,安阳甚至连计较的心思都没有了。   “乐姑娘日后还是莫要出现在本郡主面前的好,不然本郡主见一次便会忍不住……掌掴一次!”   “乐姑娘好自为之——”   最后瞥了那乐未央一眼,安阳神情淡漠的转身再度离去,然而这一次,方一转身,手臂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给生生牵制住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些卡文,晚点应该还有个小短更,不过很晚了,大家可以明早看 第96章   安阳的脊背再度一僵。   略微一扫眼, 只见顾青山伸出手掌,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臂,良久良久,顾青山紧紧盯着安阳, 沙哑开口道:“郡主, 我们谈谈。”   安阳没有说话, 没有抬头。   只垂目盯着臂膀上那只指骨分明的大手。   记忆却在此时, 有片刻恍惚。   忽然想起,一年前, 从安伯侯府回来那次, 那次, 他也是这般冲她道:“我们谈谈。”   那次, 他向她解释了婢女一事原委, 解释离京上任将她抛弃三年的原委,向她道歉, 并承诺会对她补偿。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大熟, 尽管态度略有些生硬,不过至少还是摆出了正确的姿态。   没想到一年后了, 重复的事情竟再度上演了。   走了一年, 哦, 不, 是四年了,他们竟还在原地踏步。   顾青山虽不算花言巧语,却也能言善辩, 安阳不知谈谈过后, 他会给出怎样的解释?   其实, 方才发现那幅女子画像, 以及听到那个避孕的消息后,她是真真气得浑身发抖,她气得龇牙裂面,连她郡主的体面威仪都险些顾不上了,一路上连番催促车夫,恨不得自己能飞,嗖地一下飞到那顾青山跟前,然后将那幅画一把拍在他的脸面上,气咻咻地质问他,究竟背着她偷偷藏了哪个狐狸精的画像。   她甚至暗戳戳的奢求着,那个狐狸精有没有可能是她自己?   甚至在听到避孕那个消息后,她断定了是他,可是她还是想要亲自跑过来质问一番,因为,她想,他断然不会害她,他即便这样做了,定然有着他的理由。   只要他给出合理的解释说服她,她虽气虽急,怕也会心软原谅。   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的质问还压根没有来得及开口,她还没生气便已设想到了原谅,还压根没来得及施展,却撞见了那样暧昧一幕,所以,再完美的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天知道,方才那一眼,带给她怎样的震撼和冲击感。   那一刻,安阳只觉得心脏紧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全部都在倒流。   没想到,他跟乐未央竟还有着那样深的羁绊?   或许连他顾青山自己都不知道,当年他从北疆回京时带给整个京城怎样的震撼?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竟已征战五年,听说顾家的那位小公爷不但能上阵杀敌,甚至还能独战群狼,听说他十三岁便曾孤身奔袭密林,以一己之力生生从合围狼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听说他曾以一己之力杀入敌军大营,将我方俘虏救出,听说他十四岁时曾领着四十人的分队,从敌军六百人的围剿中杀出一条血路,搏得一条生路来。   顾家的那位小少主,人虽不在京城,却处处皆是他的传闻。   尤其是他回京当日,据悉,他身着铠甲,手执利刃,一路从城门驾马而归,英姿飒爽,其风采远非满京那些酒囊饭袋们能够比拟的,而经过一处酒楼时,据悉有人不甚从楼上掉落下来,惊得楼下百姓们各个抱头逃蹿,眼看着有人要坠楼而亡,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闻得一声宝马的剧烈嘶鸣声骤然在整个街区响起,再然后,宝马在人头上腾飞,有人驾马纵身一跃,直径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将那名坠楼的小孩儿稳稳接住在怀。   据悉,当年有幸看到这一幕的百姓,纷纷觉得那一刻世界静止了,只觉得天降奇兵,宛若神兵下凡,这才将步入鬼门关的人给一把救了起来。   当年,这个故事流传进皇宫时,年幼的宫女们一个个心花怒放,将顾家那位小少主传得神乎其神,一个个只恨自己不是当年那个被他所救助的小女孩儿。   就连安阳也听得津津有味。   她因对这个传闻颇有些印象,故而心生好奇,那日在那位传闻中的顾家小少主进宫面圣之日,才会同意赫连毓的相邀,偷偷跑到玉阶外偷偷守株待兔偷看的。   那一眼——   尤是眼睛长在了天上的安阳都不得不承认,她安阳所见男子众多,却没有一人能有其耀眼夺目。   甚至还曾啧啧称奇道,当年那个被他所救的小女孩何其有幸,在顾小少主入京的第一日,便能与之有此奇遇,可见是个有福的。   然而如今却后知后觉的得知那个有福的小女孩儿竟是她乐未央,竟是这么多年来,与他清心寡欲的顾青山唯一传出过绯闻和八卦的才女乐未央。   命运,缘分是何其的神奇与传奇。   那一刻,知道安阳是何等的心情吗?   她只觉得自己是个棒打鸳鸯的刽子手。   没错,她安阳就是个刽子手,生生将一对绝佳壁人给亲手拆散了。   原来,缘分早已将他跟她早早的绑定在了一起,原来他们才是命定的一对,是最契合的一对。   而她,不过是个恶毒又跋扈的作梗之人,是她,亲手将他从她的手里给抢夺过来的。   是她,将他们二人生生给拆散的。   若没有这门亲事,没有她的强势介入,那么,顾青山是极有可能同那位当年一起在皇家学院看星星看月亮之人在一起的。   原来,小女孩儿的传闻竟不是空穴来风,没准,顾青山那么多年一直未娶,没准一直在等着他的小姑娘长大呢?   是她横插上一脚。   是的,没人知道,当年那桩亲事,其实是安阳自己亲自求来的!   那个那么多年,从来不将她放在任何眼里,那个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多看过她一眼的男人,那个她曾鼓起勇气主动示好,小声唤他“无忧哥哥”,却压根懒得搭理她,那个让她从九岁起便咬牙切齿,怀恨在心的少年,竟是她安阳红着脸,厚着脸皮,主动朝皇祖母求来的!   安阳曾用了一生最大的勇气,像是个躲在暗处的小老鼠,偷偷觊觎却又死命掩藏,不敢承的认这一切。   这是安阳最大的,也是最羞耻,最难以启齿的秘密。   却没想到,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矜贵,所有的威仪,在方才亲眼目睹他们相拥的那一刻彻底破碎了一地,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躲在阴暗处,阴险又肮脏的老鼠,浑身浸着恶心的毒液。   原来,偷来的,终归是不属于自己的!   可怜她费尽心机,谋得一切,却依然比不过他们的“情比金坚”,他们的“暗生情愫”,他们的“命定之缘”。   她堂堂安阳郡主,输给了一个庶女。   那一刻,安阳只觉得自己可笑之极。   那一刻,她浑身都在颤抖,整个人已快到了崩溃边缘。   然而此时此刻,只见安阳攥了攥手指,轻声开口道:“皇祖母刚走,我不想同你惹出任何嫌隙,让皇祖母在地下无法安息,我们的事情,我们回府谈罢。”   不知过了多久,安阳这般静静的回应着顾青山。   话一落,安阳手臂一挣,从顾青山手中轻轻挣脱了出来。   已先一步踏出了府衙。   顾青山似没有料到安阳竟会如此平静的回应他,按照他对郡主的了解,不说歇斯底里,不说一片死寂,至少,不该这样的……好说话。   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然而,安阳这个回应却莫名令顾青山抓住了一丝机会。   只要还回应他,只要没有彻底关上那一张交谈的大门,就好。   于是,顾青山立马冲着安阳的背影回道:“好。”   随即,生怕安阳反悔似的,立马去备马。   等到顾青山牵马出来时,只见马车静悄悄的,安安静静的停放在了那里。   顾青山第一次不敢上马车惊扰,只翻身上马伴驾,一路,频频护在左右,频频朝着马车上看去,然而,待行驶出了一条街区后,只见顾青山不知发现了什么,忽而没有任何征兆的开始抬手叫停。   马车在大街中央缓缓停靠了下来。   顾青山微微眯着眼,一个利落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忽而飞快抬手捏起了一片车帘,随即骤然将帘子一掀朝着马车内看去。   这一看,赫然只见马车里空荡荡的,竟压根就没有安阳郡主的身影。   顾青山神色一怔,下一刻,心中莫名一慌,只见他一个仓惶的重新翻身上马,骤然勒紧马绳一个紧急调头,便驾着马车一个急纵从街区原路返回,纵身跃去。   “驾——”   马儿的嘶鸣声,伴随着百姓们的尖叫惊呼声,整个街区瞬间一片大乱。 第97章   话说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府衙的顾青山, 马儿还没停稳当,他人早已先一步一跃跳下了马背,赶回府衙一看,却见那里亦是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她安阳郡主半个身影。   顾青山瞬间气笑了。   她跑了, 她竟然跑了。   顾青山没想到她竟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还骗他!   说什么回府聊!   呵, 这就是她嘴里的回府聊!   好一个回府聊!   就那么不信他么?   当年婢女一事, 是,是他举止不妥, 是他考虑不周, 不过, 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女被人当作货物般赢来赢去, 若是放在从前, 他可当作视而不见,可上任三年, 当了三年父母官的顾青山却也不忍看到那等画面, 那日他没有推辞,原是打算将那枚婢女交给郡主的, 却万万没有料到, 婢女一事在他还没来得及看到郡主之前, 便先一步传到了她的耳中。   那个时候, 他们虽结为夫妻,实则还不大相熟,她不信他, 他能够理解。   后来, 邑王府上, 似察觉众人对他跟那位乐姑娘之间的调侃, 怕郡主生了嫌隙,他那日特意百般维护,已是表明了态度的。   再后来,乐未央来府衙报案,他身为府尹没有闭门不见的道理,见她心生误会,气得浑身乱颤,顾青山立马借故开堂受审,解释原委,表明忠心,他以为那日他已经解释清楚了的,他分明言之凿凿的向她禀明了他与那乐姓女子无任何关系,无任何私情,他只差没向天发誓,签字画押了的。   他顾青山向来一言九鼎,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还是不信他。   不过一本游记而已,一本她人嘴里虚构夸大的言辞,她竟连问都不问他一句,开口便是不要他了,竟是要和离的意思。   那一次,他第一次没忍住在她面前动了怒气,怒气入了心肺,入了脑子,一气之下,他死死捏住了她的下巴,恨不得将她的下巴一把捏碎了,他想大声质问她一句,为何?为何就是不信他!   他在她心中就是那么不值得信任,那么不值得托付的么?   哪怕质问他一句也好。   然而,哪怕一句大声,他都不舍得质问,唯恐惊吓到了她。   寻常百姓遇到了冤情,至少还有击鼓鸣冤一条出路,而他呢,而她呢,竟连个审问的资格都没有给到他,就直接将他判了刑一举打下了十八层地狱,她是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啊!   而这一次呢?   竟还给他跑了!竟还玩起了失踪,玩起了消失!别说解释质问,这分明是连见都不想见他,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了。   顾青山被她此举,是气得心肝肺全部都在齐齐发疼!   他在她眼里,难道是块臭抹布么,说扔就可以扔,想扔就能扔得了!   顾青山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未曾如此的气恼过!   她能跑到哪里去?   他还真是小瞧她了!   看来,对人还是不能太好了,对人太好,她就上天,她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她能跑到哪里去!   便是跑到天边,他也能将她给逮回来。   有本事躲得远远的,最好不要让他给逮到,这一次,他绝不再惯着她了。   顾青山当即气得快要失了神智!   一方面气恼,一方面又担心她大病初愈,身子不好,再一方面,又见她没有车马,身边又无侍女随从跟随,担心她孤身外出,糟了危险,要知道,她自幼在宫里长大,出行从来皆是前呼后拥,几乎没有孤身外出的习惯,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当即,怒不可支的顾青山甚至顾不得多气多想了,只立马将整个府衙的人全部派遣了出去,以府衙为中心,沿着四方八位各处逐一排查寻找了去。   而自己则再度翻身上马,一路亲自朝着郡主府的方向追了去。   顾青山以为安阳会回郡主府。   毕竟那里可是她安阳郡主的地盘,是一个即便他顾青山寻上门去,她甚至能一声令下,下令将他给直接轰出府门的所在。   他以为安阳气得回了府,一如当年他前脚远赴了西南上任,后脚她便吭哧吭哧地收拾了行李,直接搬回了她的郡主府。   安阳郡主自有她安阳郡主的孤傲。   安阳起先也是打算回郡主府的,可是后来想到顾青山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追赶到她的郡主府。   她现在……还不想见他。   于是,安阳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了起来。   她深知,有些事情,能够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总得要去面对。   她不怨他,她不怪顾青山,从来就没有怪过他。   有时候安阳总是在想,究竟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其实当年皇祖母在替她相看亲事时,挑了不少青年才俊,满京上下最出色的郎君全部摆放在了太后的案桌上,皇祖母当年的第一人选并非顾青山,而是……而是二皇兄赫连瑞。   在皇祖母心目中,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二皇兄更愿意护着她的了,他们二人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何况二皇兄的心思,那个时候安阳或许不知,却瞒不过皇祖母,将她交给赫连瑞,皇祖母才能真真安心。   不过那个时候,安阳将皇祖母挑选的人一一否决了,也没有太过言辞激烈,就是每一个青年才俊,到了安阳嘴里,总是能够被她挑出一些二些毛病来。   直到皇祖母点到赫连瑞时,吓得安阳双眼瞪得简直比铜铃还大,那个时候,安阳一脸目瞪口呆道:“二皇兄……二皇兄是兄长,皇祖母怎能将安阳许给兄长呢?”   直到皇祖母费尽周折,终于点到顾家那位新晋的探花郎时,一向性情挑剔,巧言令色的安阳,竟难得支支吾吾,挑不出半分错处来了,她咬牙费心巴脑的朝着鸡蛋里挑着骨头,费心费力,也不过支支吾吾点了一句:“那个木头块子,还不得闷死人了。”   安阳一脸心虚,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却哪能逃过皇祖母那双精悍慈爱的双眼,只记得那日太后神色万分复杂,不多时,却又乐颠颠地看着安阳,道:“当年歪在皇祖母怀里哭鼻子的小安阳如今看来是长大了。”   后又垂目沉思良久,喃喃自语道:“顾家么,那个顾无忧倒是个一等一的人中龙凤——”   再一抬眼,看着满脸结痂未落,缩在床榻之上用被子紧紧闷住脸面,羞涩得不敢见人的安阳,太后终究还是心软了。   于是,自那以后,太后便渐渐将心思落到了顾家,谋划了这一桩政治联姻。   在安阳嫁给顾青山之前,她其实一直知道有个乐未央。   那个同他顾青山一同看雪看星星看月亮的乐未央,然而,安阳还是义无反顾的嫁了。   安阳自负,凭借她的身份和美貌,拿不下他一个顾青山。   却未料,她远远高估了自己。   从新婚次日,他毫不犹豫直接远赴边陲之地的那一刻,她便输得彻底。   她从来没有怪过顾青山,也没有不信他,她只是怪自己,厌恶一个既要又要后,还满怀芥蒂的自己罢了。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不是么?   街头人头攒动。   然而人海茫茫,安阳却有些迷茫,只觉得无处为家,偌大的天下,偌大的城池,却好似并没有她的归处。   家是什么?   这一刻,安阳只忽而有些想皇祖母了。   于是,安阳浑浑噩噩的朝着皇宫方向慢慢踱步而去,路很远,她一路走了近一个时辰,她一辈子都没有走过那么长那么长的路,好不容易一瘸一拐的走到宫门口时,却未料,竟被看守城门的护卫给一把拦下了。 第98章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宫门?”   “擅闯宫门者格杀勿论!还不速速远离!”   确切来说, 安阳还压根没有靠近宫门,便被一列巡逻队伍拦在了宫门外围。   为首的护卫长手持长矛,一个凌厉的翻转,便架起长矛直直朝着安阳面门上刺去!   许是安阳这会儿神色游离, 思绪并未曾集中, 又许是她自幼身在皇宫, 浑身自有种临危不乱的芳华之色, 故而这一长矛冷不丁朝着她的面门刺来时,只见安阳双眼微微一抬, 神色不过微微闪烁了一下, 面上竟全无慌乱之色。   看到护卫盛气凌人, 一脸凶神恶煞, 神情肃穆的驱赶着她。   安阳怔了片刻后, 反应了过来。   哦,也是, 她虽自幼身在皇宫, 然而但凡出行皆是前呼后拥,有她的专属座驾乘骑, 看护宫门的护卫看到她的座驾压根不会盘问, 自当恭敬放行。   而今日, 她既无侍女随从伴驾, 又无座驾骑乘,再加上,为皇祖母守孝半年, 这大半年来她习惯装束从简, 譬如, 今日不过穿戴了一件烟绿色裙袍, 浑身并无任何华丽装饰,外出时身上本罩了一件雪白狐裘,却因今日阳光明媚,下马车时便落在了马车上了,故而现在一身略微单薄了些。   加之她一路茫然步行走来,双脚早已发疼发酸,一贯端庄华贵的发式也被乱疯搅乱了,故而较之往日的华贵,多了几分凌乱狼狈。   而宫中的护卫时常更替,自去年春安阳被皇祖母轰出宫后,她已有一整年的时间没有进出过宫门了,时下看守宫门的护卫认不得她,也是情有可原。   这是活了十八年,哦,不,如今应该是十九年了,安阳第一次进出宫门时被人当众拦下驱赶。   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愤恨,气愤?   其实,并没有。   只是,略有些心情复杂和伤感罢了。   安阳一时远远的抬起眼,朝着那道宏伟庄严的宫门远远看去,忽而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原来,自皇祖母走了后,连这座偌大的宫城,竟也不是她的家了。   这一刻,安阳隐隐察觉到了物是人非,人走茶凉的感觉。   原来,皇祖母的担忧竟不是瞎担忧,那个时候,安阳觉得皇祖母过于杯弓蛇影了,便是他日皇祖母薨逝了,可她依然还是大俞朝的安阳郡主,皇帝依然是她的皇帝舅舅,便是处境再差,又能够差到哪里去了?   却不知,这世间多是捧高踩低之人,瞧瞧,如今皇祖母不过才刚走了大半年,她才刚刚出了孝期,便觉得境遇早已今非昔比了。   而安阳隐隐有种错觉,这一切,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只见安阳并未曾动怒,反倒是淡淡挤出了一抹淡笑,冲着那名护卫浅浅一笑,一脸温和的轻声开口道:“我是安阳郡主。”   安阳缓缓说着。   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怒气和任何桀骜之色,平淡的像是在跟人说话打招呼似的。   她这话一落,只见那名护卫神色一愣,继而立马上下打量了安阳一遭,许是见安阳看起来虽狼狈落魄,然而气质端庄,貌美出尘,护卫立马心头一凛,立马将直指着安阳脸面的长矛收了回去,不过却依然一脸狐疑,将信将疑问道:“你说……你说你是安阳郡主?”   说话间再次上下打量了安阳一遭,道:“安阳郡主不在将军府好生待着,这会儿跑到这儿来作甚?”   言下之意是,便是要来,也断然不会这般孤身一身狼狈而来的。   说着,护卫又扭头问向身后那支护卫队伍道:“你们有谁见过安阳郡主?”   护卫们闻言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这些外围巡逻的护卫,哪有机会见到郡主尊容,故而一个个纷纷摇头。   那名护卫长见状,眉头一拧,霎时又恢复了几分原先的盛气凌人,只眯着眼盯着安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你是安阳郡主便是安阳郡主呢?总得拿出些个凭证来罢?整个宫中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人郡主的座驾可是金玉紫蓬座驾,谁见过郡主步行入宫的?”   说着,那名护卫又不耐烦的做驱赶状道:“去去去,莫要在宫门作乱,不然刀剑可不长眼!”   说着,便欲命人再度将安阳给轰走。   这时,安阳将垂落在腰侧的双手缓缓置于腰前,只淡淡扫了那名要来轰她的护卫道:“去将你们贺敏贺大统领唤来见我!”   说这话时,安阳抬头挺胸,身姿不歪不斜,神色依然温和,却仅仅因为她这个动作,瞬间觉得让她整个气势凌然了起来。   见安阳举止如此不凡,又听到安阳这番话,竟还如此底气十足的直呼他们大统领的名讳,只见那名护卫当即心头一震,这才立马正视上心了起来,一时朝着安阳脸上再度扫去,对上那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眼,顿时双目紧缩,也不知为何竟当即信了,只心脏一缩,竟丝毫不敢再过唐突造次,只慌忙抱拳,立马弓着身子朝着安阳郡主低头伏身道:“郡主……郡主还请息怒,请恕小的……请恕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海涵莫要同小的计较——”   护卫立马战战兢兢的改了口风,一时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慌忙告罪道:“实在不是小的有意刁难,给小的一千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在郡主跟前造次,实则是……实则是自太后薨逝后,后宫闹过几遭怪事,陛下这才下令,让御林军严加防守的,万不许出了任何岔子,小的们这才日日严惩以待,丝毫怠慢的啊!”   护卫立马诚惶诚恐的解释着,又道:“皇后娘娘也曾下过懿旨,后宫之中除了宫里头的几位公主们和宫外的几位诰命夫人,宫里宫外任何人出入皇宫皆得下车排查身份——”   说到这里,护卫飞快看了安阳郡主一眼,言下之意,便是她安阳郡主也不例外。   然而不过看了一眼后,护卫便又立马飞快收回了视线,心道安阳郡主到底不同,虽太后薨逝,再无法庇护了,可顾家权势顶天,于是话说到一半又立马吞了回去,只立马悻悻道:“郡主稍后,小的立马便去将贺统领请来拜见郡主——”   话一落,护卫立马转身一路战战兢兢亲自跑回宫门请人去了。   不想,人才一路跑到宫门口,还没来得及入内,恰好撞见二皇子的马车自宫门内缓缓驶来。   见他慌慌张张的,看守宫门的李副将立马高声呵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个什么样子,若冲撞了二皇子的马车,你便是有十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说罢,立马训斥着护卫,用眼神示意护卫一道迎驾。   却见那护卫心急如焚道:“将军,方才宫外有一名自称作安阳郡主的女子要入宫,小的见她举止怪异,便将人给拦下了,她便让小的唤贺将军迎驾——”   护卫支支吾吾说着。   李副将闻言,瞬间眉头一拧,道:“安阳郡主?”   这话刚一落,正巧此时,二皇子的马车已稳稳行驶到了宫门口,许是听到马车外的喧哗,不多时,只见马车车帘从里头撩开,二皇子赫连瑞端坐在马车里,淡淡往外头扫了一眼,道:“何事于宫门口这般喧哗?”   二皇子赫连瑞从前情性温和讲理,不过自此番回宫后性情大变,变得有些喜怒无常,这淡淡一眼,瞬间叫李副将诚惶诚恐,然而下一瞬,他骤然想起了安阳郡主同二皇子的交情,立马将此事原原本本呈上了。   话一落,却见二皇子赫连瑞在听到“安阳郡主”四字时瞬间竟神色一变,几乎连确认辨别的意思都没有,竟直接将车帘撂开,纵身跳下了马车,眯着眼,气势凌厉道:“郡主何在?”   那双眼神,透着股子原地凌迟人的凶厉。   见这情景,那护卫立马吓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就……就在那里——”   然而当护卫将二皇子领到城门外围那个位置去时,却见那里竟早已空空如也了。   二皇子赫连瑞直接一把揪住那护卫的衣领,满脸戾气,道:“郡主何在?”   那护卫支支吾吾,已吓得连话都吐不出来了。   留在原处的那支看护的队伍亦是一个个两股颤颤,其中一个鼓起勇气朝着远处某个方位一指,道:“郡主……郡主已自行离去了,往……往那个方位去了——”   赫连瑞顺着护卫所指的方向朝着远处朱墙方向一扫,只仿佛远远看到一片绿色衣角在空中一扬,便消失隐没在了一片街角中。   赫连瑞顿时一把撂开手中的护卫,随即一脚狠狠踹了上去,满脸乌云密布道:“混账东西!”   一脚踹得那名护卫飞踹到一丈开外。   赫连瑞已顾不得惩治这名护卫,当即将马车上的太监踹下了马车,竟自己亲自赶起了马车,一路呼啸着朝着方才安阳离开的方向匆匆飞奔追了去,临走之前,朝着看守宫门的一众护卫们凌厉阴狠道:“日后哪个再敢拦她安阳郡主,提头来见——” 第99章   话说赫连瑞驾着马车沿着城门对面的大街小巷里里外外追寻了好几圈, 终于在宣武大街南街的一道巷子口远远看到了一道烟绿身影,正一瘸一拐的,走着走着,忽而冷不丁停了下来, 似在朝着路过的婆子问路。   不料婆子却摇头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那道迤逦身姿立在原地, 似有些迷茫无助, 半晌, 忽见她扶着一旁的墙,一瘸一拐的继续走着, 然而双脚却似有些寸步难行。   只需一眼, 赫连瑞便认了出来, 是安阳无疑。   他甚至来不及细下琢磨安阳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当即一把跳下了马车, 一脸焦急追了过去。   话说安阳身无分文,既无车马, 又无侍女, 她平生第一次让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因走得太远,身娇体弱的, 渐渐的, 双脚便疼得厉害, 她想, 应该是磨出水泡磨出血来了。   这的感触,她隐约感到有些熟悉。   身为郡主,自幼在宫中长大, 便是去稍远的地方, 皆是有轿撵骑乘的, 安阳在宫中时走过最远的路便是去御花园闲逛, 如今走了一两个时辰的路,只觉得自己的双脚跟脚下的绣花鞋都不是自己的了。   唯有那一年秋季围猎时,她不慎走丢了,也走过这么远的路,那一回她困在了深山老林中,半个围猎场的人全部惊动了,纷纷上山去寻她,那一次她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在深山老林中无意间遇到了顾无忧,他在山中点燃了火堆,供她取暖,后来她脚受伤了,也是他背着她下山的,不过背到山脚下便提前放开了她,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包括她的侍女。   确切来说,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救她,那一晚若没有遇到顾青山,她怕要冻死在了深山中了。   那是他们在少年时期为数不多的交集之一。   熟悉的触感渐渐传来。   正恍惚间,胳膊冷不丁被一只宽厚的手握住,一声“瑟瑟”在身后响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安阳以为又回到了当年,她立马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身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却并非当年的那张,而是——二皇兄赫连瑞,正一脸焦急的看着她,嘴里一张一合,正在激动气愤又担忧的朝着她说着些什么。   安阳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   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似的。   世界一片寂静无声,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二皇兄近乎暴戾气愤的声音划破空中的死寂,终于清晰的,咆哮的传到了她的耳边——   “是不是顾家欺负你了,你说——”   “他顾青山娶了你就是为了这般欺辱糟践你的么——”   “顾青山那个混账东西,他竟敢欺负你,兄长替你打断他的腿——”   赫连瑞连整个五官都扭曲变型了,他本是温玉男子,这会儿脸上乌云密布,满腔恶气,愤怒得都不太像二皇兄了。   安阳怔了片刻,总算是缓过了神来,见赫连瑞气得恨不得要去手撕了顾青山,心知他定是瞧见到她这副模样心生误会了,于是立马反手抓住赫连瑞的手,连连朝着赫连瑞手背上拍了怕,道:“没人欺负我,没人欺负我,二皇兄,真的没人欺负我,满京上下哪个敢欺负我,我可是安阳郡主呃——”   安阳一脸“傲娇“的说着,还是第一次见赫连瑞如此雷霆大怒,忙不迭安抚着,一时又立马强自朝着脸上挤出一道略微勉强的浅笑,故意装作一脸惊喜吃惊后知后觉的看向赫连瑞道:“咦,二皇兄,你怎会在此?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真真巧极了,我原本打算到街上散散的,不想跟蕉月几个走散了,迷迷糊糊就走到这儿来了,正愁寻不到出口了,没想到便在这会儿遇上你,可真真凑巧极了,果然,还是你仗义,知道我迷路了,立马便出现了,二皇兄,你怎么每次都能寻到我啊?”   安阳一脸笑吟吟地冲着赫连瑞说着。   她笑起来,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成了一条细微的弧线,就跟天上的太阳一般和煦。   若是不了解安阳的人,看到她这副笑面,一准认定了她心情大好,一脸高兴和善,然而赫连瑞是谁,他可是自幼看着安阳长大的,她脸上任何一丝情绪都躲不过他的双眼。   见她故作轻松惊喜,见她故作强颜欢笑,一时目光一抬,见她发式略微凌乱,鼻尖额头细汗密布,又见她裙摆铺地,沾了一地灰尘,裙摆下的一双绣花鞋鞋面竟也污秽不堪。   安阳自幼矜贵喜洁,赫连瑞活了整整二十余年,除了那年围猎安阳走失那一回,还从未见她这般狼狈过。   她可是一根头发丝乱了,都得将辛辛苦苦耗费两个时辰盘起来的发鬓全部拆解下来,从头梳理的人啊,哪里容得下眼下这般狼狈邋遢。   这些便也罢了,关键是眼里的那一抹失意和消沉却更令赫连瑞心痛和气愤。   安阳郡主本该是这世间最恣意妄为的存在,她该是盛气凌人的,是嚣张跋扈,是尊贵华贵的,唯独不该是这样意志消沉,狼狈不堪的!   他想大声斥问一句: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何事了?是不是顾青山那混账玩意儿欺负她了。   她可是他自幼呵护长大的宝,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珍宝,她便是嘴里轻轻啧一声,他都吓得要命,他放手了,他将她拱手让给那人,他害她失宠三年便也罢了,竟还如此不珍视她。   赫连瑞恨不得现在便立马冲入将军府将他揍得连爹娘都不识。   然而看着眼前他的瑟瑟这样故作镇定,强颜欢笑,一副不想让他担忧的模样,赫连瑞心中一揪,良久良久,强压住心中所有怒火,道:“你无论到哪里,为兄都能找到你!”   一边说着,一边摸出怀中的帕子,一下一下替安阳擦拭着额角鼻尖的细汗。   安阳接过他的帕子自行擦拭了起来,随即,轻轻笑着自嘲道:“二皇兄,我是不是很没用,没有侍女伺候,你看,我竟笨得连回家的路都差点儿找不着了——”   安阳耸了耸鼻子说着。   赫连瑞定定的看着她道:“无妨,还有兄长。”   说着,又很快道:“走,为兄带你回兴庆宫,檎霜日日都在盼着你回家了。”   赫连瑞说着,便下意识地想抱着安阳上马车,然而手一抬,看了安阳手中的帕子一眼,终是改为了扶着她。   安阳听到他说“回家”二字,顿时双眼微微一红,然而不过片刻后,忽见她抬起了眼看向赫连瑞道:““我想……回宫家!”   不知为何,安阳忽然有种这样的想法。   她方才一路寻找宫家的方位,说来也是新奇,她活了整整十九年了,其实每年都回了宫家两回,然而每次回去皆是乘坐马车,竟不知具体的回宫家的路径,而宫家门第不算太高,方才一路问去,竟无人知晓。   她想看看,现如今除了将军府,究竟还有哪里是她的家。   “好,瑟瑟想去哪便去哪儿,为兄送你回宫家——”   话说赫连瑞亲自驾驶马车一路护送安阳回了宫家。   结果行到半道上,却见马车里的安阳忽而叫停,赫连瑞顺着安阳的目光看去,正好在一家书铺门口撞见了一辆安静停靠的马车,赫连瑞刚将马车挺稳,便见从书铺子里走出来一道略微熟悉的身影。   确切来说,是一家三口的身影。   只见为首的是一位儒雅斯文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收拾得干干净净,文质彬彬,乃一副文人扮相,身上穿着一身青袍常服,不贵不显,不张不扬,看着像是文人墨客的官家扮相,清瘦雅致,十分文雅,一边踏出铺子,一面侧身同身后之人说着话。   看着便是一副好脾气模样。   说完话,他将脸转了过来,赫然只见迎面竟是一张十分俊美的面庞,哪怕那张面容已不再年轻,面上已有了些风霜了,却丝毫不能掩盖他俊逸不凡的这件事实,远远一眼望去,便能猜测到年轻时该是怎样一副君子美玉的模样。   看着面相极好,性情也该是极好的。   张望间,只见他频频往后回头,原来他手中还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童,女童梳着双鬓,着一身桃粉襦裙,粉雕玉琢,竟生得十分娇憨可爱,而小女童另外一只手牵着一个妇人,只见那妇人生得寻常,与男人年轻相仿,其实是其貌不扬的相貌,初看一眼,还以为是女童的女使妈妈或者奶娘之类的,再一看去,又见她神色温柔至极,虽相貌平平,然而脸上神色温柔如水,是一眼便能对其生出好感的人。   正当安阳愣愣张望间,这时,只见那斯文男人忽而一把将手中的女童举了起来,架到了肩膀上,女童高兴得手舞足蹈,那个妇人似乎微微受惊,吓了一大跳,随即立马轻轻瞪了作乱的女童一眼,然后立马举起帕子踮起脚尖给女童擦了擦脸,又一边娇嗔着什么,一边给那男子擦了擦汗,然后似乎指着马车让父女两个上马车。   却见男子忽而驮着肩上的女童一路飞快地跑远了。   妇人见状又气又笑,立马捏住帕子追了上去,嘴里一直喊着慢点儿慢点儿。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驮着女童沿街逛了去。   女童银铃般的咯咯笑声一路传得极远极远。   赫连瑞只觉得那名男子极为面熟,定定的看了许久,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那名男子竟是……本朝长公主也就是他姑姑的夫君驸马爷,也是安阳的生父宫茗宫大人。   而那名妇人和女童,若赫连瑞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宫大人当年纳的那名妾室及二人所生的庶女。   一时,赫连瑞神色微变,立马扭头朝着趴在车窗上的安阳看了去。   只见安阳神色怔怔地盯着三人走远的背影,直直的看着,看着,许久许久,忽而喃喃道:“二皇兄,你说,父亲有没有爱过我娘?”   顿了顿,又道:“娘在父亲心里,是不是还比不过一个妾?”   正如她一样。   她被顾青山敬,重。   听说当年父亲亦是对娘亲无比的敬重,却也只有敬重。   话说,此时安阳嘴里如是说着,然而她心中那样的顾青山却险些将大半个京城全部给翻找了一遍,却始终不见安阳的去向。   郡主府,宫家,皇宫,邑王府,便是安伯侯府、北镇街,梨花糕铺子,馄饨铺子他都没有放过,一一派人去打探了,能够想到的地方他全部派人去搜寻了,竟无一收获,就在顾青山脸上乌云渐渐密布,脸上寒霜渐渐初现时,终于开始想起提审整个无恙居之人时,这时,终于,还不待审问,紫黛立马主动又小心翼翼地将那灌药罐抱了过来,绿云也将那幅落在马车上的半幅女子画像递了过来。   看着那罐服用过的药渣,顾青山太阳穴突突一跳,脸色一变,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不止是那乐姓女子,他就说郡主怎会如此反应。   又见那半幅女子画像,顾青山便再也坐不住了,当即紧紧拽着那幅画轴,转身再度翻身上了马,命整个将军府八百府兵全部出动搜寻,这时,正好顾家的暗探传来消息,说郡主半个时辰前好似在宫门口出没过,二皇子的马车也一并驶出宫门了。   顾青山听到这里,却终于悄无声息的松了一口气。   他唯一担心的是她一人在外孤身犯险,若有二皇子在,那便……还好。   然而下一刻,又心下一凛。   只见他抿着唇,眯着眼,立马让人前去守住城门,并派人从宫门沿宫家、郡主府的路径再度一路追查去,自己则驾马马不停蹄朝着宫门方向追了去——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读者说这几章有些水,水是指划水的内容,拖字的内容吗,我有些懵,我以为这几章还可以啊,与前文呼应,其实也是解释了为什么开始前几章女主因为婢女一事没有那么态度强硬的原因,因她喜欢男主,又因她未来的处境,不过刚开始看的时候可能琢磨不出来,我还以为现在看到这里的读者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了,没想到竟然是觉得水,哈哈捂脸,看来笔力不够,张力没有写出来,如果觉得水的读者下面几章买的时候注意下 看评论区内容反馈再买吧,本文防盗比例是70%,48小时 第100章   当西边最后一抹夕阳没入云海, 暮色降临。   大街小巷渐渐开始升灯。   糖葫芦,杂耍,投壶,去路边摊食用云吞, 对了, 还有购买文房四宝, 还去了一家胭脂铺子购买胭脂水粉……   这是今日宫大人领着妾室女儿一家三口一日的行动轨迹。   原来, 一家人在一起的画面竟是这样的,热闹, 温馨, 充实, 有趣。   安阳忽而想起小的时候, 自她身子渐渐大好了以后, 每月太后会将她的父亲请入宫中陪安阳一日,那个时候她的父亲宫大人每次会给她捎一串冰糖葫芦入宫。   安阳那时年幼, 对父亲一词没有太多的印象, 只觉得皇帝舅舅是若若的父皇,可是皇帝舅舅镇日繁忙, 大家虽同在宫里, 便是每个月也见不了几回, 便也觉得她的父亲虽不常见, 也不算稀奇。   她对父亲唯一的印象,就是一个每月给她稍一次冰糖葫芦的好脾气的人。   他们之间并不算亲昵,许是身旁有嬷嬷, 有侍女随行, 父亲略微有些拘谨, 多远远笑着看着她, 神色有些复杂,似想亲近,最终又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后来十岁以后,太后便每年两次送她去宫家小住,她渐渐长大后,父亲便慢慢不再入宫了。   十岁,还是十一岁那年,有一回父亲有些艰难的朝她开口,说想接一人回宫家,问她同不同意。   其实那个时候那名妾室已入京多年,一直被父亲安置照顾着,不过是一直顾念着长公主的身份,一直不曾接进门来。   长公主过世后,他一直不曾再娶,也一直不曾纳妾,一直为长公主守了十年。   安阳那个时候怎么回答的?她认真想了想,说她要去问皇祖母。   于是后来父亲身边便多了一位妾室,一位取代母亲的女子,再过了一两年后,听说那妾室怀孕了,安阳还见过她身怀六甲大着肚子的样子,没多久,便听说她又多了个庶妹。   其实对那个庶妹还有那位妾室,安阳一直没有太多的感觉,本就没有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一年的时间里统共不过在宫家相处个把月,那妾室也一直安分守己,若无安阳的宣召,从来不会到安阳跟前惹事生非。   直到随着年纪渐长,后来正好丹旸县主入京,她们两个不大对付,丹旸一直拿她那个庶妹刺她,本以为安阳会跳脚,实则安阳压根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   对于不大相干之人,用的着耗费多余的心神,给予多余的眼神么?   不过,却也每每因为丹旸的刺激,令她偶尔午夜梦回之时,偶尔想想,若是娘亲还在的话,她过的该是怎样的生活?   她只知,当年是母亲看上了父亲,父亲没有拒绝的权力,还曾隐隐听说,说那个妾室是父亲老家的,他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如今这一路所见,才隐隐觉得,或许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真的强求不得。   例如,爹娘的感情,她强求不得。   又例如,父女的感情,她亦强求不得。   也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任何绝对的事情。   譬如她的娘亲长公主曾乃大俞当朝最尊贵最美丽最显赫的女人,却或许在父亲的感情世界里,永远都比不过一个寻常的妇人。   其实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一直没有的东西,到最后依然没有的话,便也谈不上什么失去罢。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靠的是缘分。   她与宫家,许是今生无缘罢了。   其实安阳一直是清醒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游离在宫家之外,宫家应当没有真正将她当作过自家人,而安阳也何曾将宫家人真心放在心上过。   只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非得要过来瞧个清楚明白。   仿佛拼命想要证实些什么。   也好。   早就清楚明了的事情,再一次被证实了,日后便再也不惦记了。   只是,她跟顾青山……也一样吗?   他是不是也像当年被母亲那般对待过的父亲,也是她抢夺来的呢?   她其实本该是骄傲自负的,她自负貌美,自负身份尊贵,如今才知,在感情的世界里,这些虽算优势,却远非绝对的优势。   马车一路远随着宫家的那辆马车行至宫家的府邸旁,停在路口,远远的目送那辆马车在宫家府邸门前停下,随即一家三口依次下了马车,宫家的看门人听到动静,立马开门相迎,再然后一家三口牵手踏回了府门。   远远的看了一眼,最后看了一眼,安阳毫不犹豫的收回了目光。   “时辰不早了,一会儿宫门得关了,劳二皇兄且先送我回府罢,你也能早些回宫……”   落下帘子前,安阳忽而神色冷静的朝着替她驾车的赫连瑞说着。   赫连瑞白日险些发了雷霆大怒,一脸乌云密布,这一路倒是难得沉默安静,听到车内的安阳如此说着,偏头往后看了一眼,随即牵着马绳,抿嘴道:“好。”   顿了顿,似想安慰些什么,最终,张了张嘴,却是又道:“咱们回郡主府。”   却不料,话刚一落,只闻得车内的安阳缓缓道:“还是回……将军府罢。”   今日出走一日,也不知将军府闹成什么样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安阳唯一的一次任性。   她那会儿就想清净一会儿。   如今尾遂宫家人一路,这半日跟下来,慢慢的,凉风将她那抹任性渐渐吹散,她的理智一点一点回来了。   或许应该回府,至少应该先听一听顾青山的解释,再做打算。   她是安阳郡主,是当年的明华长公主,可万一,他顾青山并非当年的宫茗宫大人呢?   毕竟,冷静过后,安阳想着,他们这一年来的相敬如宾、亲密无间不是假的,一日日的琴瑟和鸣,一夜夜的抵死缠绵都那样的清晰,应当是作不了假罢。   赫连瑞闻得安阳如此说来,牵着马绳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正要调转马头,不想这时远处的府邸大门忽而再度被从里打开了,不多时,宫茗难得步履匆匆的从宅门里头跑了出来。   话说宫茗一行满载而归,方一回府,便见府中的管家匆匆来报,这才知道一整个下午将军府便派了三、四波人前来宫家打探了,虽不曾细说具体事件,但分明是在打探郡主的行踪,应当是郡主出事了。   而管家话刚一落,赶车的车夫想起了什么,立马禀告道:“对了,老爷,小人方才进门时仿佛瞅见一辆马车停在路口,那辆马车小的见了好几回了,今儿个下午好似一直跟着咱们——”   车夫这话一落宫茗神色仿佛一怔,片刻后,意识到了某种可能,只见宫茗立马匆匆返回退了出去,远远一看,果真只见一辆轩丽华贵的马车正在路口缓缓调头。   虽夜色昏暗,不过那辆马车宫茗认得,他日日入宫编撰,认得那是二皇子的座驾。   当即,宫茗顾不得有辱斯文,立马远远朝着路口匆匆唤了一声:“可是……可是婳儿回了——”   这一声唤声透过长长的巷口直接传了过来,落入了马车内安阳的耳中。   “是宫大人!”   赫连瑞将马绳轻轻一勒,偏头朝着马车内的安阳提醒道,道:“可要过去?”   隔着一道车帘,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安阳平淡的声音,道:“走罢——”   这话刚一落,赫连瑞还没来得及启程,骤然闻得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天际。   时下已然天黑,正值晚膳时分,街道凋零,难得静谧,故而更加放大了那阵阵马蹄声。   不同于喧闹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一支威风凛凛的士兵队伍,各个乘骑宝马,策马奔腾,响彻整个街区的喧闹,而是那种安安静静的街道上,有人纵马单骑,整个世界一片安静无声,只闻得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仿佛将那厚重的青石板地面都给震翻了,可见那纵马的速度。   听着声音,仿佛在下一条街道,然而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分明是朝着这个方位呼啸而来。   马车前的两匹宝马仿佛有所感应,开始躁动兴奋。   赫连瑞用力的勒住马绳,刚刚安抚住两匹宝马,然而下一瞬,一阵劲风闪过,一道黑影纵身一跃,连人带马一道骁勇身姿便已直直呼啸而过,最终稳稳当当、神勇矫健的停在了他们的马车前。   “吁——”   黑色的汗血马因刹得太快,大半个身躯直接站立了起来,两条前蹄直接在半空中呼啸,马儿的嘶鸣声阵阵轰鸣,响彻天际,引得马车前的两匹马儿跟着阵阵嘶鸣嚎叫。   就连马车也跟着四下震动了起来。   安阳原本坐得稳稳当当的,被马车的骤然颠簸震得几度摔倒,只觉得胃里阵阵翻腾,奔波了一日,这会儿浑身疲累,险些快要吐了出来。   而驾驶马车的赫连瑞眯着眼看向那道端坐在马上牵着马绳围着他们这辆马车来回打转宛若天降神兵似的身影,终于脸色微微一沉,语气凌厉道:“顾无忧,你敢拦吾的马车,好大的胆——”   顾青山驾着宝马,居高临下的扫了眼眼前亲自驾驶马车的赫连瑞,随即,对他的话宛若聪耳未闻,只直径将视线越过赫连瑞,直直朝着他身后的车帘,朝着马车内的方向直径看了去,良久良久,只见顾青山双目幽深,一字一句沉声道:“郡主,夜深了,该回府了——”   “微臣接郡主回府!” 第101章   安阳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在马车外头骤然响起时,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原是……顾青山追来了。   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要知道她今日行迹不明,一路跟着宫家那辆马车转了大半个京城,连她自己都不知自己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儿?她们不过才刚刚尾随着宫家的马车来到这宫家府宅外的?   来了才不足半刻钟的功夫。   他怎么来得这样及时的?   莫不是整个下午一直在寻她?   想到这个可能,安阳微微一怔, 顿时将嘴角轻轻一抿。   不用想也是, 她偷偷跑了, 孤身一人在外不知去向, 身边既无侍女,又无随从, 他自会四处寻她, 不过让安阳意外的, 他怎会来得这样及时?   撞见顾青山与乐未央亲密相拥那会儿, 安阳脑子嗡嗡作响, 那一刻她什么也不想多想,只想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出去散散, 吹吹风,她知道他定会去寻她的, 故而特意避开了郡主府, 安阳料想他顾青山寻她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郡主府, 便特意改了道。   这会儿来得这么及时, 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凑巧,正好赶上了, 二则是他全程搜捕, 捕获到了她的行踪轨迹, 想起方才外头那道呼啸而来, 不待任何停歇的奔腾马蹄声,分明是直奔宫家而来!   所以,顾青山分明是知晓了她这会儿已到了宫家,他是直接朝着宫家而来的。   忽而想起下午在城南时见各处骚动的场面,似在搜捕什么,那时安阳还以为京城出现了盗匪或在追捕犯人,如今后知后觉回味过来,莫不是……在寻她?   想到这个可能,安阳再度一怔。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可对旁人来说,或许不亚于一场地动山摇。   或许,她那会子冲动了。   这样想着,安阳一时捏紧了手中的帕子,透过朦胧的车帘朝着外头看去。   只见一道模糊不清的高大黑影笼罩在了马车对面,看不清具体面向,看不出具体表情,只闻得那匹汗血宝马浓重的呼吸声一声一声剧烈的喘息着。   听说顾青山的坐骑宝马是匹上等的汗血宝马,原是一匹塞外的野马,烈性得很,后被顾青山给亲自驯服的,顾青山相当喜爱,当年去西南上任,一切从简,却依然舍不下这匹宝马,亲自骑了去的,听说可日行千里。   这会儿每一道喘息声,都代表着今日的激烈和疲惫。   想到这里,安阳垂目咬了咬唇,半晌,终于神色略微松动了,只缓缓抬起了手,伸向了车帘,就在将要将车帘掀开的那一瞬间,这时,忽而听到外头赫连瑞压抑怒火的声音再次在车帘外头响起了起来,只一字一句道:“郡主怎会在吾的车上——”   “怎么?不信?顾无忧,你莫不是还想搜吾的马车不成?”   赫连瑞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阵阵愠怒。   这股怒意,不仅仅是来自于今日安阳的这抹失意和受伤,更来自于他的后悔与愤恨,当年他或许应该据理力争,或许应该更加勇敢和强势一些的,他以为顾青山是更优于自己的人中龙凤,他以为他谦谦公子,自会爱戴安阳,自会护她周全,却万万没有料到,姑姑的死没有让安阳自幼沉沦,宫家的漠视和低劣没有让她心生愤恨,皇祖母的死也没有将她彻底打倒,然而到头来伤她最深之人竟是他当年拱手相让的谦谦君子。   然而,没有希望哪来的失望,没有爱又哪来的伤。   这是相伴这么多年,赫连瑞第一次在安阳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一股令他陌生,能够将他彻底打败摧毁的表情。   瑟瑟自幼娇憨可爱,长大后看似言笑宴宴,在宫中诸位长辈们眼里是个性情温和,幽默豁达之人,只有赫连瑞知道,她看似嘴角永远挂着淡淡的笑意,实则极少有人能够真正走到她的心里。   她的心里这么多年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皇祖母,一个若若,最多再加一个他,然而此时此刻,赫连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或许还有一个人,远比他们几个更为重要,占据她心中的位置更深更远甚至更久一些。   或许,连赫连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嫉妒得快要发狂了。   赫连瑞咬着牙,脸色阴郁的看着顾青山。   顾青山亦是沉着脸,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盯着赫连瑞。   两个男人此时在暮色下两两对峙着,眼中纷纷波涛汹涌。   是只有他们才看得懂的剑拔弩张。   自赫连瑞此番回京后,顾青山对赫连瑞多番忍让,并非因他是二皇子,只因他是郡主的二皇兄,上回除夕之夜,他对安阳的摸头杀顾青山还不曾彻底放下芥蒂,如今,竟又掺和进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来了。   从前,他是可以堂而皇之的将他从郡主身边赶走。   如今……呵,休想!   顾青山眼神渐渐凌厉了起来。   赫连瑞料定他顾青山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搜他的马车,轻嗤一声后,直径勒着马绳便要调头,却不料,就在赫连瑞调头的那一瞬间,忽见那顾青山竟直径从马车上一跃而起,然后举剑朝着马车上赫连瑞的面门上直直刺来。   赫连瑞没有料到顾青山竟这般胆大包天,竟敢当众行刺于他,当即神色一变,双目一缩。   他压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下意识地举动便是当场躲避,只见他只下意识地松开马绳朝着身侧避及,却不料在他躲避的那一瞬间,顾青山竟已一跃跳到了马车上,将他丢弃的马绳牢牢握在了手中,一瞬间取代了他的位置。   赫连瑞意识到他鸠占鹊巢的举动后,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向他刺来的是一个没有开鞘的剑鞘。   见顾青山要夺了他的马车,赫连瑞也不甘示弱,直接拔出腰间的配剑,两人竟直接在马车上砍刺了起来。   只见赫连瑞拔出锋利的宝剑直刺顾青山的面门,顾青山竖起剑鞘挡住他一剑,随即直接用剑鞘与他比试,两人比划了十几招,赫连瑞招招凶狠,顾青山似有忍耐,连剑都未曾拔出,两人来回出招间,前头两匹马儿受惊,开始躁动,顾青山勒紧马绳安抚,下一刻赫连瑞举剑直接朝着他的臂膀刺去。   顾青山躲避间跳下了马车。   赫连瑞重夺回马车,嘴里大喊一声“驾”,夺回马绳便要冲出,马儿开始驶出,就在赫连瑞便要策马冲出的那一瞬间,一个黑影朝他扑来,顾青山将马车上的赫连瑞直径从马车上扑下,将他扑倒在地,顾青山仿佛被激怒了,绷着脸直接挥拳毫不留情的朝着赫连瑞脸面揍了去。   身后,躁动的马车已驮着安阳飞快地朝着巷子口扑腾而去。   顾青山见状,已顾不得身下赫连瑞,直接跳起了追去,不想,赫连瑞一把抓住顾青山大腿,反手将他摁在地上,亦是两个铁拳毫不留情地朝着顾青山脸面挥下。   两人你一拳我一拳扭打一团。   眼看着马车失控便要飞奔远了,顾青山将利剑一把刺在青石板地面上,一个翻身而起后,方才还扭打一团的赫连瑞竟已动弹不得,赫连瑞一仰头,才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一个铜锁扣,锁扣的这一端扣在了他的手腕上,另外一端竟牢牢扣在了剑身上。   而那柄利剑此刻竟牢牢插在青石板地面上,不动如山。   他挣扎间,那头顾青山早已一跃而起,一个口哨吹响,那匹汗血宝马飞奔而来,只见顾青山一个翻腾跳上马随即驾马朝着马车呼啸追去。   暮色漆黑,视线不清,在巷口的尽头,眼看着马车速度过快,快要停不下来了,而前方是一堵夯实的砖墙,眼看着双马奔腾,就要朝着对面的砖墙直直撞去,赫连瑞心中骤然一紧,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赫连瑞远远看到那顾青山驾着马儿疯狂追了过去,他驾马拼命追上马车,在宝马与马车并列的那千钧一发之际,顾青山直接从马背上跳了起来,朝着那辆受惊的马车纵身一跃。   跳上马车的那一瞬间,他拼命勒住马绳向左转向,马车几乎贴着砖墙一路狂奔十数丈远。   半边车帘的车檐都被砖墙给磨平了,右边的窗户摇摇欲坠的挂在了马车上,几乎在马车快要被砖墙削掉的那一瞬间,几乎在安阳快要被甩下马车,甩到砖墙上的那一瞬间,只闻得“吁”地一声——   整个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的世界终于趋于平静。   马车停止疯狂奔走。   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顾青山在马车停稳的那一瞬间,飞快将帘子一掀,便见马车里安阳郡主抱着个软枕,拼命攀附着左窗的窗沿,四仰八叉的倒在马车的地毯上,脸色煞白,一脸狼狈之极。   他扫了眼被磨掉卸掉小半边的马车,心中骤然一紧,有那么一瞬间呼吸都要停歇了,只立马上前单膝跪在地毯上将瘫倒在车内的人儿捞起来好似检查了一番,见安阳虽一身狼狈,却并无大碍,停止跳动的心脏这才后知后觉的恢复过来。   一时看着消失大半日的人儿,一时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刻,不多时,又一时看着眼下双臂还死死攀附着窗沿,浑身瑟瑟发抖,整个人呆滞惊恐,丝毫不敢松开的安阳郡主。   顾青山只觉得胸腔里蹿起了一股无名怒火,他梗着脖子,胸口剧烈打着颤,胸腔里头仿佛压着一座巨大的火山,正熊熊翻滚着,正要喷涌而出,然而看着眼前缩作一团,一脸狼狈,与白日里清冷孤傲,连甩都不甩他半眼的那个傲慢身姿相比,简直一个在地一个在天,顾青山看着眼前瑟瑟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的安阳郡主,一时又气又恨又怜又怒道:“再跑——”   “有本事再跑——”   顾青山只咬着牙关恶狠狠的说着,话一落,只一把将人儿捞起死死地摁进了怀里。   下一刻,还不待怀中瑟瑟发抖之人缓过神来,顾青山将马车上的车帘一扯,朝着怀中之人身上一裹,便将整个人儿一把夹在腋下便敏捷的钻出了马车,跳上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骏马马背上,趁着暮色呼啸奔腾而去。 第102章   夜风微寒。   骏马阵阵呼啸, 带起了一片劲风。   顾青山风驰电掣,马不停蹄,他骑马的速度丝毫不比方才那发疯发狂的马车逊色,可谓一路奔袭。   哒哒哒的马蹄声不断在耳边传响。   因他骑得太快, 马背剧烈颠簸, 安阳只得死死抱紧身前的胸膛, 才能避免自己被甩下马车。   饶是宝马已狂奔去了数里之外, 这会儿安阳整个人依然惊魂未定,她方才, 她方才差点儿一命呜呼了, 安阳整个瑟瑟发抖着, 直到怀中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清晰可见的传了来, 安阳整个人这才有种如梦初醒、死而复生的感觉。   天知道, 她方才整个差点儿吓傻了,马车颠簸得她五脏六腑都差点儿都要甩了出来。   要死可以, 可若跟方才的马车那样, 被削掉半个脑袋的那种死法,她若是死了, 做鬼怕都会是只恶贯满盈, 怨气滔天的大厉鬼!   直到这会儿怀中熟悉的气息, 怀中的温热一点一点清晰的传了来, 安阳惊恐万分的神色这才渐渐消散了些许。   结实的肌肉精壮无比,哪怕隔着厚重的布料,都清晰可触, 以至于让安阳不得不承认, 哪怕她尚且还在气头上, 哪怕她气她怨, 可怀中的这副身躯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便顷刻间成了她唯一的浮木。   不过随着马儿的奔袭,那结实精壮的胸膛一下一下撞在安阳的脸颊上,让安阳咬紧了牙关,一时有种对方要刻意“报复”的错觉。   饶是安阳那会儿还神智呆缓,都能察觉到对方拼命压制的一丝暗怒。   冷风阵阵灌了进来,这才知道三月的夜晚,竟也寒冷刺骨,索性外头罩了一层厚厚的车帘,遮蔽所有了风寒。   安阳一时缩在顾青山的胸口,几乎动弹不得。   颠簸了一路。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只闻得吁地一声,马儿停歇了下来。   那顾青山顷刻间翻身下马,不多时,将马背上的安阳一并给抱了下来。   他一言未发,抱着安阳直径往里走,走了约莫二十余步,忽见那顾青山一边抱着她,一边抵在墙角,似在开门。   视线中漆黑一片,黑乎乎的。   安阳这会子相较于方才在马车上死里逃生的战兢,这会儿其实已缓过大半神色来了,不过冷风灌得她的脸面僵硬,浑身依然僵硬呆滞,然而哪怕如此,仍然察觉出了一分异处来。   “这……这是哪儿?”   黑暗中,安阳费力的从顾青山的胸膛里支起脖子往外瞅了一眼,见四周一片黑暗,一片陌生,一时微微瞪眼道:“你……你要带我上哪儿?”   安阳牙齿打颤的说着。   时隔大半日功夫,自府衙逃跑到现在,安阳郡主终于主动赏脸朝着他顾青山开口说话了,却是一片懵然。   要知道,若是回将军府的话,这会子整个将军府定是一片昼亮,紫黛、蕉月、绿云几个定然早就一窝蜂的扑了上来了。   然而这会儿,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却压根就不是将军府。   安阳一脸警惕的问着。   双手下意识地一把死死揪住顾青山胸口的衣襟。   话一落,却见夜色下,顾青山微微绷着下巴道:“去寻个人牙子,将郡主给发卖了。”   顾青山声音低沉的说着,语气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讥讽,顿了顿,又慢慢吐出了一口气道:“怎么,不信?郡主一个人跑在街上胡乱闲逛的时候,就不怕在大街上撞见人牙子了?”   顾青山咬着牙关说着,语气句句带着刺,恶言恶语,冷嘲热讽,与以往他清贵斯文的气质大相径庭,说话间连个眼尾都不曾朝着安阳脸上扫过半眼,只继续脚步不停,一路大刀阔斧的往里走着。   话一落,嘴里还轻嗤了一声:“呵。”   安阳闻言,一时微微咬了咬唇,被噎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这会子虽整个人依然还沉浸在方才命悬一线的惊恐之中,却也自是知道他不会当真如他嘴里所说的那般将她给发卖了,她不过是随口一问,难道她连句发问的权力都没了么?   语气阴阳怪气的,十足的恶劣。   这是婚后重逢一年以来,安阳从未曾在对方脸上看到过的冷嘲热讽,简直夹枪带棒。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让安阳徒生出某种错觉来,那就是,好似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似的,这才惹得他雷霆大怒的。   可明明,犯事的那个是他!   怎么不过才大半日的功夫,臭名昭著的怎么反成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安阳整个彻底凌乱了。   她本来今日出走了大半日后,气性渐渐消散了,理智也跟着慢慢回归了,她本是要让二皇兄送她回顾家的,结果呢,他一言不发便杀了过来,一身杀气,不但与二皇兄短兵相见,还差点儿毁了整个马车,让她差点儿在鬼门关打转了一圈。   若没记错的话,今日搞事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见对方这般冷嘲热讽,当即安阳好不容易消散的气复又一下子滋滋全数冒了出来,顿时只将手中的衣襟一松,便开始踢起了双脚,微微挣了起来。   顾青山竟不顾她的挣扎,依然一路一言不发的抱着她直往黑夜里踏着。   漆黑的黑夜如墨般浓稠,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灯,没有一丝声响,静悄悄的,透着股子诡异的寂静。   只觉得四处阴森森的,莫名令人心慌意乱。   顾青山这是带她来了哪儿?   该不会是因为她今日当众逃跑了,气得他七窍生烟,唯恐她再度逃跑,一气之下要将她给锁入大牢罢?   那种原本以为他另有所爱,对家中糟糠之妻不闻不问,糟糠之妻彻底心死,然后要离他而去之时他终于悄然醒悟,苦苦哀求而不得后一气之下将糟糠之妻囚禁锁起来的那类话本子,安阳曾瞧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婚后,安阳看过的每一本话本子里头的反派人物,她全部都曾暗戳戳的带入过他顾青山的脸。   从前觉得总是带入而不得,然而今日对方彻底“黑化”后,安阳瞬间便觉得话本子里的那些反派人物,全部都长成了他顾青山的脸面。   呵,她可是堂堂安阳郡主,他若敢锁她,她跟他拼命!   安阳一路胡思乱想着。   加之周遭的环境越来越陌生,越想她便越心慌,想着想着,安阳一时气得瑟瑟发抖,正要勒令命令他顾青山立马将她放下时,不想,她还不曾起势,这时顾青山步子骤然一停,直接将她给原地放了下来。   下一刻,顾青上将她丢在原地,彻底不见了踪影。   安阳:“……”   没有想到顾青山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他人呢?   他不见呢?   他这是要作甚?   将她从马车里给挖出来后,不赶紧将受惊了的她送回将军府,却不明不白的将她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说,他竟还放下她便跑了,是的,他,顾青山,他顾青山将她丢在原地,自己跑了。   这是什么情况?   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阳瞬间一整个懵然。   她是让他放她下来,不是让他丢下她不管的。   眼看着四周阴风阵阵,四下漆黑,眼看着伸出手,却看不到五指,眼看着安阳气得要原地暴走,气得她恨不得对着黑夜大吼一声:“好,跑,你跑,你跑啊,你他娘的跑了便再也别回来了——”   安阳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荒谬的想着,顾青山那厮是不是故意为了报复她逃跑一仇,于是他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将她给撂下,好让她也亲自尝尝被人丢弃的滋味。   可若是如此的话,那……那个臭男人未免也太过于幼稚了罢。   安阳并不怕黑。   可白日才受完气,方才又受完惊,这会儿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一个莫名的地方,还成了个睁眼瞎,到底心里有些戚然害怕。   她一时裹紧了身上的车帘,正要隐隐发怒时,却不知顾青山此刻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怒意冲冲地话到了嘴边,瞬间成了小声的呼唤道:“顾青山,你……你在哪儿?”   “顾青山,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你……你给本郡主出来——”   她下意识地探出手掌,往前摸索着走着,一连走了十余步,安阳终于终于忍不住渐渐暴走道:“顾青山——”   然而话才刚一起,指尖便触及到了一片结实地胸膛。   安阳瞬间一连欣喜地拼命抓住了那片衣襟,下一刻,想起了什么,一时又改成了握紧了拳头恶狠狠地朝着那片胸膛上砸了去。   一拳,两拳,三拳,四拳。   一连砸了七八拳后,安阳双眼骤然微微一红。   也不知是因为对方的故意戏弄,丢弃,还是因为白日的埋怨,直到砸着砸着,粉拳落入了一个结实的大掌中,与此同时,噌地一下,一道明亮的光亮骤然在黑夜中亮了起来。   顾青山一边握着安阳的拳头,一边举起了一个火折子,忽而冷不丁开口道:“郡主可还记得此处?”   顾青山没头没尾的说着。   说话间,他将火折子高高举了起来。   明亮的光线将他的脸瞬间清晰展露无遗。   这才发现,他就站在她的前方,此刻正一动不动的低头凝视着她。   神色前所未有的……正色。   黑夜将他包裹,微亮的光亮将他照亮,他隐没在如墨的夜色中,火光却将他的脸点亮无遗,以至于让他整个人陷入某种忽明忽暗的光影中,让他的脸,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清晰和专注。   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毫无保留,全部展露在了安阳眼前。   安阳此刻看不到世间万物,此刻全世界她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他顾青山的脸。   见他这会儿神色仿佛有所不同,安阳愣了一下后,终于收起了拳头,顺着顾青山地话下意识地朝着四周看去。   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了一道门外,而顾青山站在了一道门内。   他们一个朝里,一个朝外,面对面站着。   顾青山说这话何意?   安阳一脸狐疑,还来不及琢磨,便借着微弱的光线朝着门内看去,赫然只见顾青山身后的屋内竟整整齐齐的摆满了许多许多精致又整洁的桌椅,虽视线昏暗不清,可屋内的景致实在太过太过熟悉了,哪怕匆匆一眼,安阳瞬间反应了过来,这里……这里竟是皇家书院,顾青山身后正是他们同窗了整整六年的课室!   顾青山竟在大半夜的,将安阳带回了皇家书院!   他带她来皇家学院作甚!   安阳甚至还压根来不及琢磨这个问题,下一刻,视线一抬,对上此刻眼前墨色中的这张明亮清透,一脸专着的脸,下一刻,安阳的心脏骤然砰砰砰开始胡乱狂跳了起来。   因为,她忽而想了起来,当年她第一次入学皇家学院时,便是在此处,与顾青山迎面相撞了。 第103章   皇家的子嗣都有专门的夫子入宫教学, 譬如大皇子二皇子均是五岁启蒙,由军机大臣或是太傅太师亲自教导,自十岁后才转入皇家学院,同众人一道受学, 每日学半日, 回宫后再由夫子单独授课半日。   安阳和赫连毓等公主则由女夫子教授。   顾青山是在那年年末回京的, 他回京那年安阳九岁, 年尾一过,次年春她便同赫连毓一道转赴皇家学院。   因在宫中时女夫子皆是一对一授课, 略微无聊无趣, 若去了书院则有百余名学子同窗, 定然热闹非凡, 皇家书院共设有十余个等级的课室, 全部皆是满京权贵子女,若是去了皇家书院, 则等同于打开了的鸟笼的鸟儿, 可撒欢的扑腾,故而赫连毓同安阳二人纷纷期待不已。   那还是活了十年, 安阳同赫连毓头一回出宫参加“集体活动”, 在此之前, 因年纪稍小, 连宫外的宴会她们都参加的不多,故而入学皇家书院的头一日两人难得兴致勃勃。   因侍女太监不得入内,纷纷被挡到了二门外头, 两人头一次挣脱侍女, 摆脱看管, 难得有种轻松自在的感觉。   她们没有急着上课, 而是一间课室一间课室亲自找寻那间甲等课室,甲等课室是皇家课室,里头全是皇家子嗣,按道理,顾青山是不得已入内的,然而彼时顾家如日中天,又加之他刚刚回京,受尽圣眷,是被破格收入甲室的。   那个时候安阳和赫连瑞并不知同窗中有他,她们一间课室一间课室的参观,刚刚参观到甲室时,正要入内,这时赫连毓冷不丁在身后呼喊安阳的名字。   安阳下意识地扭头看她,步子却已止不住了,身子已朝着门内迈入。   于是,刚一扭过头,身子便不期而遇的与一堵铁墙直直相撞了。   就是在如今眼前这道门槛处。   那日的画面与今夜如出一辙。   他在里,她在外。   他要出,她要进。   那个时候,十五岁的顾青山已长成了青葱少年,成了一株参天松柏,十岁的安阳其实年纪还小,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正一脸迷瞪。   一边轻揉着脸,一边缓缓仰头,便意外的撞入了一双淡漠沉沉的双眼中。   一双不同于时下谄媚讨好的双眼,眼里没有半分奉迎趋附,亦没有半分紧张失色,更没有半分看到她的惊艳讶异,平淡无波,双眼没有任何情绪不说,反倒是隐隐带着一股子锋利之色。   只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安阳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撞上她的竟是刚刚回京,如今走到哪儿被议论到哪儿,满京风头正盛的那位顾小公爷。   赫连毓方才唤她,原是挤眉弄眼,一脸兴奋的提醒她,仿佛在说:快看,快看,是顾家那位无忧哥哥——   却不想,她这一声呼唤,险些没撞坏安阳的脸。   十岁的安阳,也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满身尊贵,若是换作旁人,撞到了她,一准忙不迭赔礼致歉,可这位新来的小公爷眼里没有半分歉意不说,反倒是淡淡蹙眉的看着她,似乎并没有要立马致歉的意思。   加之,在这之前不久的宫宴上,在大皇兄的引荐下,她们这些年纪稍小的一个个向他打招呼,彼时,安阳也鼓起了勇气难得主动朝他小声唤了一声“无忧哥哥”,却不料,顾家那位小公爷竟连个眼尾都不曾落到安阳脸上不说,竟直径转身走了。   那是被娇生惯养了整整十年后地安阳,第一回 遭到冷遇。   若是换作任何一个人,在看到她的第一时间,早早便过来同她打招呼了,而这位顾无忧,他非但没有便罢了,竟在安阳主动朝他示好地时候,他竟还选择视而不见。   于是,从那往后,顾无忧这个人,这三个字,便彻底落入安阳的“黑名单”中了。   牛什么牛?   她发誓,她这辈子若再看他一眼,她就不是安阳郡主!   于是,那日在课室门口,两人定定对视了片刻后,见对方一言不发,安阳气得直接挺胸收腹,双眼一翻,便直接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越过对方,一脸矜贵的踏入了课室。   整个过程,安阳身姿傲慢,视对方为无物!   昔日画面一帧一帧在安阳的脑海浮现。   其实,是一件十足微不足道的事情,在岁月的长河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那日,他们甚至连句话都没有说过,然而,听顾青山如今此番冷不丁提及,且听这话中的意思,竟是……他竟也是记得的!   安阳的心脏一时砰砰砰的乱跳着。   在那一瞬间,只觉得脑海中骤然冒出了个奇怪的念头,至于那个念头是什么,却又一时如何都抓不住,看不着,却又觉得马上便要呼之欲出了似的。   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直待一捅破了,马上便要明晃晃撂在安阳眼跟前了。   到底是什么呢?   看着对方一双讳莫如深的双眼。   安阳明明想了起来,然而,嘴上却故意装着糊涂道:“哦,此处是皇家书院?大半夜的,你带我来皇家书院做什么?”   安阳故作糊涂惊讶的问道。   却不料,那顾青山闻她此言,双眼一眯,竟死死盯着她的双目,继续一字一句重复道:“郡主可还记得此处?”   说话间,顾青山那双漆黑的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安阳,脚却在此时忽而缓缓抬起,朝着门槛上一踏,抿着嘴道:“此处。”   安阳见对方深究到底,仿佛问她不出来不罢休的架势,只得将嘴轻轻一咬道:“这是咱们当年上课的课室啊——”   正说着,见那顾青山将脸一板,安阳立马又改口道:“对了,我记起来了,这是当年入学时你撞我的地方——”   安阳装模做样的想了起来道,顿了顿,又咬咬牙道:“顾大人当年真真谦逊有礼得狠呢!”   安阳一字一句不忿讽刺的说着。   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如今后知后觉的回想起那一幕,安阳都气得厉害。   冲撞了她的贵体,连个查看表示的动作都没有的,他顾青山乃第一人。   却不料,顾青山闻她此言,那双微微轻佻的丹凤眼竟轻轻一挑道:“我怎么记得当年是郡主先撞到我的。”   话一落,只见顾青山眯了眯道:“微臣至今还在等着郡主前来致歉了。”   顾青山说到此处,脸上依然一板一眼,不过眼微仿佛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是转瞬即逝。   安阳没有留意到他眼尾溢出的淡淡笑意,一听到他如此刻薄不要脸的话,顿时只有些瞠目结舌,一脸难以置信道:“我致歉?你让我致歉?你怎么好意思的?”   安阳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道:“我的半边脸都要被你给撞麻了,你却分毫未损,你不上前询问查探便也罢了,竟还等着我先一步低头致歉,你怎么好意思的你,再说了,你当年多少岁,我才几岁,顾青山,你要点脸好吗?”   安阳听到对方如此不要脸的言论,气得恨不得直跳脚。   什么至今还在等着她致歉!   歉你大爷的!   安阳气得连每根手指头都在发颤。   却未料,那顾青山此刻竟默默欣赏着她的气急败坏,片刻后,那双锋利的双眼竟悉数落在了安阳的脸上,来回扫视着,仿佛正在端详探究着什么,不多时,只微微眯着眼道:“看来,对于当年这桩琐碎之事,郡主记得倒是颇为清楚!”   顾青山仿佛别有深意的说着。   安阳一听,又对上顾青山那双精悍的双眼,顿时心脏突突一跳,脸骤然一热,只咬着牙关道:“没你清楚!”   安阳恼羞成怒的说着。   顾青山静静的看着她,视线在安阳微红的耳朵上探了一眼,不多时,只忽而盯着安阳一字一句道:“这是当年回京后,微臣在此处第三次遇到郡主!”   话一落,还不待安阳反应过来,只见那顾青山忽而举着火折子往外一踏,竟直直朝着门外的安阳撞了来。   安阳怕被他再度撞到,立马侧身躲避,却见顾青山忽而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冷不丁抓住安阳的手,一路直接朝外走去。   安阳此刻压根不明所以,不知他到底还要作甚?   她被他牵着手,下意识地机械般的随着他一路走着,然而神色却只有些懵,满脑子皆是那句:这是当年回京后,微臣在此处第三次遇到郡主!   正满脑子嗡嗡作响,琢磨着这句话的深意时,却见顾青山脚步再度一停,忽而指着远处的一座月门洞道:“郡主当年在此处投壶,投了十次,十次不中,是微臣实在瞧不下去,路经此地,代郡主一举投中,为郡主解的围!”   顾青山说话间,将火折子一扬,朝着远处月门洞的方向一照。   安阳脸微微一红,才刚顺着月门洞方向看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月门洞的洞门,便见手臂被人再度轻轻一扯,只见那顾青山继续拉着安阳一路往里走,边走边继续道——   “当年郡主骑射不通,郡主当年第一次射中靶子,是微臣为郡主调试的箭靶,是微臣亲自纠正郡主的握箭姿势,甚至亲自握着郡主的手射中第一箭的——”   “郡主当年次次考试获得丙等,被夫人指正批评过两回,偷偷躲在树下画圈圈诅咒夫子,是微臣背地里为郡主把风的——”   “还有,郡主随七公主课间放纸鸢,纸鸢飞跑落到了微臣头上,微臣也不曾与郡主计较——”   “当然,还有,郡主当年受满京贵公子们拥护爱戴,走哪儿那些公子哥们便跟到哪儿,郡主颇为苦恼,是微臣瞧不下去,将蜂巢里的蜂放出为郡主解围的——   话说,深更半夜,夜深露重的,顾青山拉着安阳在皇家学院各个角落里来回穿梭,每到一处,便能如数点出安阳当年在学院犯过的各类糗事丑事,以至于让安阳有种他今夜是刻意来奚落嘲笑甚至羞辱她的。   因为,他嘴里桩桩件件为她出头的事迹,落到安阳耳朵里,却分明是另外一个完全相反的版本。 第104章   什么叫做看她十投壶十不中, 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代她投壶,代她解围的?   安阳也记得这件事情,压根不是他嘴里所说的那般深明大义。   分明是那时候书院的贵女们邀请她跟赫连毓一同玩投壶游戏解闷, 安阳因自幼身子赢弱, 对于所有一切需要体力操持的活动, 例如骑射, 例如投壶,例如打马球之类的, 她几乎都是弱势群体, 因为自幼皇祖母拘着她不让她玩, 不能让她身上流一滴汗, 红一丝脸, 安阳自幼只能玩一些插花折纸等静坐的游戏。   于是,一连投了十几次, 竟一次都没中。   关键是渐渐人多了起来, 大家全都兴匆匆的围过来观赏郡主投壶,安阳被架在了火上, 觉得有些丢人, 故而卯足了劲, 一副不投中不罢休的架势。   眼看着手中只剩下最后一支箭了, 正微微呼了一口气,有些紧张,正在调整情绪之际, 这时忽而一只手探了过来, 再然后手中的箭便不见了踪影, 等到安阳缓过神来时, 只听到噌地一声,她手中的箭竟已稳稳当当的投中到了壶中。   安阳一愣,一扭头,便看到顾青山肩上夹着几张半人高的弓箭,刚好从安阳身后路过。   他肩上的弓箭是骑射课上他们这些学生学习用的用具,一共有五六张,皇家学院的弓箭皆是用最上等的材质所作,一架弓箭有十来斤重,往日学骑射时一些身娇体弱的连举起一张弓箭都稍稍费力,而顾青山肩上却毫不费力的一下子便扛了五六张。   好罢,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从安阳身后路过时,随手将安阳手中的箭一把夺了过去,然后轻飘飘的朝着壶中一扔,他投壶时,甚至连脸都不曾偏过半寸,连眼都没有朝着壶摆的方向看过一眼。   就那样轻而易举的将箭投到了壶中后,然而,神情淡漠,当作无事发生似的,直接那样面不改色的扛着弓箭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那轻飘飘的动作,与安阳笨拙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投得越发轻易,便显得她越发没用。   他连看都没有朝安阳方向看过一眼,浑身上下仿佛都写着对安阳得轻蔑和鄙夷。   那是入学半年后,安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憋红了脸。   只觉得丢尽了脸面,不仅仅是因投壶不中,更是被他顾无忧顾小公爷无情的讥讽嘲笑了,那时,就连围观的千金们也纷纷议论纷纷,掩嘴轻笑。   于是自那次回宫后,安阳日日回宫苦练,练了整整三月这才勉勉强强能够投掷壶中,为此,她娇嫩的手指头都险些被箭磨出了一层茧子来。   分明是对她的羞辱举动,怎么出现在了他的嘴里,好似是对她天大的赏赐似的。   她呸!   还有,当年教她射箭?那叫手把手教她射中人生中的第一箭?分明在射箭之前,他用长长的箭抽了她的腰,敲了她的肩,还挑了她的胳膊,挑了她一老鼻子的毛病。   至于什么为她把风?她是在空旷无人的地方悄悄画圈圈诅咒夫子的,四周压根没有人,她需要他的把风么?   反倒是诅咒完夫子后,周围不断传来阵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当时吓得安阳还以为闹了鬼,吓得安阳一脸心虚嘴里连连念叨着“阿弥陀佛”,一路心虚开溜了。   如今想来,压根不是闹鬼,更不是偷偷诅咒人干了坏事惊动了神灵糟了报应,竟是这人作怪?   安阳瞬间气结。   至于当年那个断了线飞走的纸鸢,是被顾青山当场给没收了的,还有,还有,她就说当年怎么蜜蜂乱飞,啄上了书院十数人,大家看到蜂群奔袭,一个个吓得抱头乱窜,就连安阳也险些遭蜂蜜叮咬,一脸狼狈躲避。   “感情这些事情全部都是你在暗中捣鬼,顾青山,你可是谦谦君子,你……你怎能如此小人,如此龌龊,还美其名曰什么为我解围,为我把风,不与我计较,你……你简直大言不惭,臭不要脸,本郡主那些年丢的所有脸竟全是被你所赐!”   “你简直……你简直妄为君子——”   “啊啊啊啊啊,本郡主……本郡主与你势不两立——”   天呐!   安阳一整个震惊到了。   她简直大开眼界,难以置信。   顾青山指出的一条条,全部都是安阳矜贵优雅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丢脸出糗时刻,她竟没有想到,这背后竟全是他的手笔!   同时,安阳以为两人的人生中压根没有任何交集,如今看来,交集却简直大了去了,简直可以追溯到来世三世互为死敌的那种地步。   尤其是他顾青山还以某种“傲慢”“得意”的姿态一一详述时,安阳简直气得要动手打他了。   然而,手却被他一路拽得紧紧的,安阳抽不出来打他的手。   最后安阳竟又被顾青山那伪君子一路给牵回了课室。   看着气得胸脯不断起伏的安阳郡主,顾青山忽而缓缓松开了安阳的手,然后举起火折子走到课室将台上的一方油灯给点燃了。   油灯滋滋燃烧。   室内微光袅袅。   随即顾青山缓缓抬眼,借着晕黄灯光朝着整个课室扫视了一圈,最终抬脚一步一步走向了第三排,第三个位置,掀开华袍在那处缓缓落了座。   那个位置,是当年顾青山的位置,他在那里坐了六年。   此时的安阳依然还在愤愤不平,为当年那些丢过的脸气得情绪不稳,见那顾青山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她想也没想,也跟着一路吭哧吭哧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随即扭头便气不过朝着身后顾青山恶狠狠道:“顾青山,你不要再讲下去了,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听到你说的任何话,本郡主不想再听到你的任何声音!”   安阳气得再也不想看到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然而就在安阳气咻咻地发泄一通,正要将侧过的身子傲娇转回去时,不想,这时顾青山忽而在身后低低问道:“还气么?”   顾青山冷不丁这般骤然发问着。   安阳更气了,什么叫做还气么,她自然气啊,她当年若知道他故意以投壶,以练箭的名义故意整她,她当年若知道他故意扮鬼吓唬她,放蜂蜜咬她,她必定会气得下学后带上一干人等去骑射场直接堵他的!   怎能不气!   简直气得她心肝脾胃肺俱在发颤!   然而一抬眼,却见此刻那顾青山坐在那里,双目沉沉,一双眼如深海巨浪,里头惊涛骇浪,翻滚了一片。   安阳顿时神色一愣,道:“你……你不是明知故问么?”   却见那顾青山身姿笔挺的坐在座位上,双眼瞬间晦暗道:“我指的是今日府衙门口一事。”   顾青山骤然将修长的手指朝着课桌上一敲,定定问道。   问这话时,他双目紧锁在安阳脸面上,直勾勾地盯着。   安阳再度一愣。   她今日经历良多,一日过得比往日一月还要漫长丰富,今日在宫家门外的马车上时,她原本心思还在乐未央一事上,可经过马车惊魂,又经过深夜游皇家书院这么惊悚一事的打岔,竟悉数将府衙门前一事彻底给忘了一干二净。   是啊,她怎么将这件事情给彻底抛脑后了。   顾青山其实并非巧言令色之人,其实他这人不喜欢说,往往做的比说的更多。   他似乎并不喜欢解释,当初婢女一事,后来府衙门前撞见他跟乐未央亲密交谈一事,再后来的关乎“未远游”游记一事,再到这日撞见他们亲密相拥一事,顾青山似都不大喜欢解释。   前两次在安阳的甩脸下,虽不算热衷,不过顾青山依然还是原原本本耐着性子全部解释了一番,甚至不惜在他的衙门上上演了“审案”一幕。   至于“未远游”一事当初被皇祖母薨逝一事给打断了,再之后来生病,一拖便是小半年的光景,两人随即默契不言,直到今日“亲密相拥”一事彻底爆发。   其实或许安阳并非不信任他顾青山,她并不相信他跟乐未央私下有过苟且,她并不相信他跟乐未央藕断丝连,而是,她介意,她耿耿于怀,她心怀芥蒂,那是一种从少女时代,从十岁那时起他对她的视而不见,却与那乐未央之间八卦不断的耿耿于怀!   她介意的并非他顾青山与旁的女子交谈说话,而是,她介意他交谈说话的那人是那乐未央,那位数年间传闻与他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的乐未央,他少年时期唯一的绯闻对象!   她介意的是她悄悄动心,像个猥琐又卑微的小偷躲在暗处偷偷窥探别人的人生,而那人却对她置若罔闻!   她介意的是她偷偷喜欢在前,而他却没有给到她相应的付出和回应!   于是,在得知她不仅仅是同他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之人,更是当年那满京传的沸沸扬扬,那个传闻被天神降临的顾无忧亲手所救的幸运儿之人时,才知他们竟还有着更深的渊源。   于是安阳介意,气愤,她浑身都在发抖,她双眼发红,她理智全失,她浑身颤抖,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还气么?   她自然是还气的?   然而此时此刻,她坐在她当年的位置上,看到那个坐在他当年那个位置上的他,安阳第一次发觉,原来他们之间竟隔得这么这么的近。   昏暗的课室。   晃动的晕光。   以及那双在晕光下波光粼粼的漆黑双眼。   安阳心脏骤然紧缩。   这时,还不待安阳回答,便见那顾青山忽而欺身,将那板正的身躯抵在了课桌上,定定看着安阳一字一句轻声道:“在那六年里,若郡主但凡回头一次,当知微臣眼中除了郡主容不下任何人。”   顾青山将身躯抵在课桌上,双手交握搁在课桌上,抿着唇,盯着安阳的双眼一字一句如是说着。   话一落,良久良久,却没能等到任何反应。   安阳:“……”   此时的安阳脑瓜子嗡嗡作响,早已呆呆愣愣的坐在那里,以为自己神魂出窍,出现了幻觉。 第105章   顾青山那狗男人方才说了什么?他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那六年里, 他的眼中除了她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他的意思是……他也倾慕仰慕以及暗恋她的意思么?   他的意思是……他也偷偷喜欢着她的意思么?   他的意思是……他也偷偷钟情于她的意思么?   安阳听到这番话后,整个人只以某种扭曲的姿势直接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脑子停止了运转, 心脏停止了跳动, 血液停止了流淌, 她整个人呆愣愣的, 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的。   就跟一瞬间被暴雪侵袭,整个冻僵在了原地似的。   顾青山……喜欢她?   这是什么鬼话?   他喜欢她?   有这个可能吗?   安阳整个脑袋里糊成了一片浆糊。   她觉得她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就跟回到年前皇祖母过世后她一病不起的样子, 日日高烧不退, 梦魇不断, 那两个月里她人都快要烧糊涂了。   而今, 她没有发烧,脑子竟也离奇般地坏掉了。   顾青山喜欢她?   这简直比她看过最离奇的话本子还要离奇, 简直比她看过最搞笑的话本子还要搞笑, 简直比她看过最惊悚的话本子还要惊悚!   她会信吗?   不,她不会相信!   顾青山那狗男人向来诡计多端, 他虽看起来是个直肠子, 可真要搞起事来, 那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不知有多少呢, 横竖安阳可不是他的对手!   莫不是……莫不是乐未央那事他解释不了,没法向她交代,又见她今日反应激烈, 怕不好收场, 于是费心巴拉的谋划了这么一出, 想要反其道行之来解决甚至掩盖住今日衙门门前那桩“丑事”?   顾青山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   要知道, 在那六年里,他们几乎没能正式说过几句话啊!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呢?不应该啊!   难道她的魅力大到,甚至不用开口说话,不用相互交流了解,便能将世间所有男儿的魂魄都给勾走?包括他顾青山的魂魄?   这一点自信,安阳其实还是有的,可若放在他顾青山身上,怎么就那么……匪夷所思呢?   安阳一时呆呆的,愣愣的,久久缓不过神来。   不多时,只见她那双潋滟桃花眼中的眼珠子来回机械般的转了几下。   脸上除了呆愣,并没有过多其他任何反应,并不见多么欣喜,也不见多么欢乐和感动,整个人甚至冷静到了出奇的地步,或者说,整个人的魂魄还飘在了四周,没有完全归位的那种“冷静”。   “所以,你……你是怎么除了本郡主容不下旁人的?”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冷静到一定的地步后,安阳忽而冷不丁这般机械的发问着。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说了什么吗?   她好像张了张嘴,好像说了什么,可她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所有的意识魂魄早已不知飘散到何方去了。   于是,当安阳板着小脸,挺直了身板,面无表情的问出这么一句话后,只见身后顾青山嘴角微微一抽,随即,双眼渐渐眯了起来。   不信?   顾青山第一次向人推心置腹,表明心意,他以为她会是欢喜的,她会惊喜甚至感动的,却不曾料到,事情完全朝着他相反的方向进行着,他第一次向人表白,对方却面无表情,且还隐隐出言讽刺,言下之意,莫不是在讽刺他,嘴上说着除了她容不下任何人,实际上却分明与人勾勾搭搭?   是这意思么?   顾青山顿时蹙了蹙眉,远远看了那一脸冷静自若到出言讥讽的安阳郡主,心中认定了郡主还未曾消气。   于是,只见顾青山沉吟良久,方打起了精神,轻抿着嘴角道:“我与那个乐姑娘之间无任何瓜葛,这件事昔日在衙门大堂之上,微臣早已向郡主解释过了。”   说着,只见顾青山琢磨了片刻,理了理思绪,似在回忆安阳郡主这一年多来与他“闹腾”的点,想了想,再次一本正经难得耐心原原本本的总结解释道:“郡主嘴里时常提及的‘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一说,确有一事,不过是当年微臣住在书院,有一年夜里积雪厚重,我起夜挑灯巡视,却正巧无意间撞见有人在深夜的课室里挑灯夜读,我过去查看了一番,才撞见那位深夜遗落在书院的乐姑娘,当年那位乐小娘子才不过十一二岁,我与她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谈何一道‘赏雪赏星星赏月亮’一说。”   “至于那本游记中提到的故友相逢,不过是当年太傅游历四方,正好游历到了我任上之地,我不过是作为主人略尽地主之谊招待一番,我招待之人是乐太傅,并非那位乐姑娘,这若要论起故人也是我与太傅是故人,而非那乐姓姑娘,至于她在书中描绘的种种,与微臣更是无任何瓜葛——”   说到这里,顾青山一时缓缓抬眼看向了安阳,抿了抿唇道:“旁人为了新作要作何文章,作何噱头,是旁人之事,我本懒得理会,更不会与一名弱女子计较,不过那日见那乐姓姑娘有故意挑衅郡主,故意拿你我夫妻之事搅动文章的嫌弃,我虽懒得与女子计较,可事关郡主,便也私底下派人前去调查查封了一番,却怎料,还没来得及彻查,郡主这头便先一步发了雷霆大怒,甚至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到微臣——”   说到这里,只见顾青山那张板正的脸微微一板,竟有种倒打一耙的幽怨架势,只见他微微挑眉一脸愠怒的看着安阳道:“正如今日之事这般,我与那乐姑娘不过是因案子有所牵连这才在公事上见过几回,她突然点出十年前的渊源,我也不过是直到今日才知,昔日所救的小姑娘原是她,昔日不过是举手之劳一桩小事,我并不曾放在心上,岂料正好又被郡主撞见,更未料郡主激动至此,这一回甭说连个解释的机会了,郡主更是连个正眼的机会都不曾给到微臣,一气之下竟还伙同起二皇子一道悠哉游哉,肆意快活的游历起了京城,这事郡主做起来,这又是何理?”   顾青山原本在好好同安阳解释他跟乐未央这些年来的纠葛误会,起先还解释得好好的,事无巨细,一样一样摆在了安阳跟前,条条条理清晰,解释到位,结果说着说着,话题忽而冷不丁一转,冷不丁点到了二皇子的名头,一瞬间,语气便变得怪怪的,情绪只冷眼瞅着朝着奇奇怪怪的走向进行了。   安阳原本正在认真的听着,可脑海中依然嗡嗡作响,她听进去任何话语,思绪压根做不了任何集中,几乎是在顾青山话刚一落之际,便见那安阳瞬间一脸激动,只有些急不可耐着急忙慌道:“本郡主要问你的是……是你究竟是怎么眼里容下本郡主一人的?不是要问你,怎么容不下旁人的?”   安阳听他唧唧呱呱一大堆,脑瓜子一脑门官司,第一次觉得沉默寡言的顾青山唧唧歪歪,一脸啰嗦。   安阳想听的不是这个,她想要听的是那一句“除了郡主”,她要听的是那一句,怎么除的?   而不是唧唧歪歪一大堆,乐姑娘长乐姑娘短得。   让他解释的时候,他不解释。   不让他解释的时候,他偏说个没完。   他怎么就是挑不到重点呢?   安阳瞬间急得快要直跺脚了。   顾青山听到安阳此言瞬间怔了一下,不多时,见郡主仿佛有些躁动不安,瞪他凶他催他,顾青山神色呆了片刻,反应了过来,一时,眼尾轻轻一挑,嘴角略微一扬,直直朝着安阳的脸上看去。   安阳方才整个一脸呆愣,脑瓜子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她着急忙慌催促间,见那顾青山忽而朝着椅子上轻轻一靠,随即远远的倚在椅子上目光炯炯、悠哉游哉地看着她。   安阳骤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猴急”了,竟逼着对方快点诉说对方究竟是怎么“倾慕”“爱慕”以及“暗恋”自己的!   脸顿时骤然一胀。   “还……还不快说——”   安阳红着脸,在恼羞成怒,气得起身走人,与丢人就丢人,反正她现在就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只容得下她一人的’之间来回徘徊纠结,最终,十分果断及厚脸皮的选择了后者。   因为,她怕这是唯一的机会。   错过了这日的机会,将来便难以听到了。   关键是,她想听,想得都快要抓耳挠腮了。   安阳红着脸跺脚道:“你……你倒是快说啊——”   她咬牙催着。   话一落,只见那似笑非笑的顾青山不紧不慢默默欣赏了一番郡主的“急不可耐”后,终于缓缓起了身,只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安阳跟前,随即只见他忽而欺身弯腰而来,忽而伸手一把掐在了安阳的腋下,将她整个人一把提了起来,随即将她放到了课桌上。   她坐在课桌上,他站在她的跟前。   顾青山缓缓抬手一把挑起了安阳的下巴,只目不转睛盯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不多时,忽而慢慢地眯起了眼,眼中骤然一片危险晦暗道:“怎么眼里只容得下郡主的?”   “便是这样容的!”   话一落,只见那顾青山一个伏身一个抬手间,只忽而闻得哗啦一声巨响,隔壁那张课桌竟已经顾青山拉了过来,与安阳身下这张课桌连到了一起,与此同时,安阳莫名被那顾青山朝着桌上一摁。   等到缓过神来时,安阳已被那顾青山放倒在了课桌上,她茫然的躺在课桌上,便见那顾青山忽而自自己的华袍中用力一扯,哗啦一声响,一片布襟便从他的衣襟上扯下,再见那顾青山忽而一脸危险又变态的盯着安阳,随即一把握住了安阳的胳膊,然后将她的胳膊一把反手钉在了头顶,随即举起手中的布襟将她头顶上的胳膊一点一点慢条斯理的捆绑在了课桌的桌脚上。   。   怎么只容得下她的?   顾青山曾无意间撞见郑嘉行同乐家大姑娘乐文卿在树下幽会,就是那个安阳郡主偷偷画圈圈诅咒夫子的那颗树下。   他喜欢躺在树上眺望北方。   第一次亲眼目睹男女幽会,也是第一次幻想与人亲昵的开始,幻想的时候脑海中不期然的出现了一张脸,那一日,他惊得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那一年,她不过才十三。   从此,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人。 第106章   他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原本安阳还在眼巴巴的等着听那顾青山的“深情告白”,却不料,他的推心置腹没能等来,反倒是等到了对方的“强制霸道爱”?   这什么情况?   安阳一整个混乱了。   等到神智归位时, 她整个人已经被那顾青山推倒在了课桌上, 双手被他反手捆在了头顶后的桌子腿上, 顷刻间动弹不得了。   再一抬眼, 便见那顾青山立在课桌旁,正低头眯着眼直直地盯着她, 目光像是在看一块唾手可得的肉, 危险又变态。   安阳顿时只觉得一股厚厚的鸡皮疙瘩自皮肤里层一层一层的冒了出来, 继而以一种飞快地速度瞬间席卷全身。   “顾青山, 你……你要作甚?”   安阳整个思绪彻底凌乱了。   只一脸恼羞成怒、结结巴巴的盯着头顶上的人。   那种被人束住手脚, 孤立无援的感觉,瞬间袭卷全身。   她竟然被这个狗男人捆住手腕, 放倒在桌子上动弹不得?   呜呜, 他要做什么?   “做甚?郡主不是想知道微臣这些年来是怎样眼中除了郡主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的么?”   顾青山眯着眼盯着安阳缓缓开口说着。   说话间,忽而缓缓抬起了手, 只用手背的指尖轻触安阳的脸, 随即, 沿着她的脸颊, 一点一点轻抚了下来。   顾青山的指尖微凉,说这话时,配合着这样极致缓慢的动作, 只觉得像是一条毒蛇的蛇腹在安阳的脸面上轻轻蠕动似的, 他一边轻抚蠕动着, 一边低低说道:“大皇子和郑嘉行二人皆是十三岁便开始初经人事, 而微臣忍到了二十,郡主以为为何?”   顾青山眯着眼说着,眼里一片翻滚,漆黑一片,比屋子外的夜色更要浓烈几分。   安阳随着他指尖的动作,继而发痒,继而轻颤。   他指尖所触之地,瞬间带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本郡主……本郡主不想知道!”   “顾青山,你发什么疯!呜呜,还不快放开我——”   安阳咬牙嗔吼着,不知是冷,还是痒,还是身子敏感,浑身抑制不住阵阵哆嗦着。   顾青山却丝毫没有理会安阳外强中干的郡主威仪,反而见她双肩轻颤,指尖所及之处,瞬间绯红一片,当即眼中的墨色更浓,只忽而缓缓伏身,将脸凑到安阳脸的上空,忽而轻启薄唇,微微勾唇道:“因微臣十八岁那年便早已初经人事了。”   说话间,顾青山微凉的指尖滑到了安阳的下巴处,忽而一把挑起了安阳的下巴,眯着眼低低笑着说道:“因自十八岁那年起,微臣便日日在梦中与郡主……颠鸾倒凤了。”   顾青山深情又变态的说着。   话一落,只见安阳神色一怔,不多时缓过神来,脸唰地一下唰红了一片。   她只呆呆的看着他,满脸的难以置信。   顾青山继续道:“郡主方才不是一直想知道么?那好,那微臣今日便亲口一字一句讲给郡主听——”   话一落,还不待安阳反应过来,便见顾青山一脸回味道:“微臣记得有一回在上骑射课,所有人都去练习骑射了,整个课室空无一人,唯有微臣一人在课室看书,不想这时郡主竟悄悄跑过来勾引微臣,那一回,郡主就像现在这样躺在课桌上,然后,郡主主动挑开了自己的衣襟——”   说话间,顾青山忽而缓缓抬手,配合着他口中所述的那般,一把挑起了安阳腰间的腰带,然而,当着安阳的面亲自往外一拉。   瞬间,腰带一松,宽大的华袍如同花瓣般,片片从安阳的身上滑落。   华袍散开,里头贴身的白色里衣……饱满有致,将她姣好的身形清晰展露无遗。   顾青山见状,瞬间嘴角微微一扬。   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安阳的衣襟,嘴角的淡笑,在晕色微光的映衬下,莫名的变态色,情。   安阳的脸却瞬间唰的一下,成了块红布,她脸一胀,只恼羞成怒道:“我……我没有!“   又咬牙急急道:“顾青山,你……你闭嘴——”   她整个一脸目瞪口呆。   只看怪物似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想要将自己的滑落的衣袍揪住,然而,顾青山那大变态却早已有先见之明的率先将她的双手捆住了,她顷刻间动弹不得。   呜呜,顾青山这个狗男人要做什么?   这里是课室,是夫子授课的地方,他到底要做什么?   安阳自幼遵守礼教,恪守宫规,她虽相貌天成,却从未曾感情泛滥,这辈子跟外男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便是在自家府邸,也从来都是包裹得严严实实,唯有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才敢将绫罗鞋袜悄悄脱了,稍稍放松舒适一些。   哪怕成婚了,跟那顾青山也从来都是在床榻上亲昵,唯一一次出格,还是福满楼那次,惹得顾青山怒火冲天,在贵妃榻前亲了她,便是如此,那次安阳都羞得面红耳赤,过后一连几日都悄悄观察侍女们的反应,唯恐当时“白日宣、淫”惹得大家笑话。   而今,虽不算白日宣、淫,却是在府外,更是在庄严神圣的皇家学院,更是更是在学院的课室,她们上过五六年的课室,他竟敢——   安阳瞬间满脸羞耻愤恨道:“顾青山,你这个妄为斯文的狗男人,你……你无耻,你……你住手,你还不快放开本郡主!”   “你……你若敢胡来,我……我阉了你!”   安阳面红耳赤的命令着,岂料顾青山那狗男人丝毫不理会安阳的反抗与羞愤,继而自顾自地继续眯着眼道:“郡主当时主动挑开了自己的衣襟,随后主动搂住了微臣——”   说话间,他再次轻轻探出手,修长的指尖落到了她的白色的衣襟上,直勾勾地看着,喉咙已然沙哑了,只哑声道:“那时,左右隔壁两间课室的学子们还在上课,一间课室夫子正在给学子们讲述礼义廉耻之道,另外一间课室里夫子正在引学子们畅读《礼记》,然而这时,郡主却在满是礼义廉耻的讲述中,勾引委身于微臣——”   话一落,顾青山指尖一扬,勾起了安阳一片白色衣襟。   衣襟里是一片玉骨冰肌,香肌玉体。   雾绿色的肚兜兜住了一片饱满凝脂,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空谷幽兰,袅袅似酥。   顾青山顿时呼吸微微一顿。   只觉得当年的梦境瞬间成了真,一比一的呈现在了自己眼前。   那样的梦幻,却又那样的……真实。   当年在梦里,他断了骨,酥了皮,而今,在这庄严又禁忌的地方,只觉得体内某种变态的基调要冲破所有的禁忌,破土而出了。   正当顾青山双眼渐红,渐渐神魂混乱,快要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之时,这时骤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呜咽声在耳边响了起来,那一瞬间眼前迷雾骤然散去,顾青山神色一定,立马低头看去,只见此刻的安阳竟侧脸转了过去,用力的咬着唇,脸上已是眼泪津津了。   她低声呜咽着,哭得委屈又可怜。   顾青山一愣,脑子里啪地一下,立马反应过来,糟糕,玩过火了。   当即立马心慌意乱地飞快伏身过去,连忙将安阳头顶胳膊上的布襟解了下来,又立马将人抱了起来,顾青山立马小心翼翼地去给她拭泪,却见安阳噌地一下侧脸避开,他再擦,她再避,又见她坐在课桌上,头发凌乱,一声不吭,只顾偏着头默默流泪,顾青山当即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道:“不是郡主方才一心想知道的么,微臣当年就是这般对郡主日思夜想地。”   “怎么?如今不过是述出实情,郡主却恼了?”   “还是,怕了?”   说着,想了想,又道:“放心,这里没人,除了学院外头有二人看守,还有后院有夫子夜宿以外,方圆半里之内没有任何人,左边课室也无人讲述礼义廉耻之道,右边课室里也无人畅读《礼记》,整个课室课外,此处唯有为夫一人,郡主……莫羞!”   顾青山低低笑着说着,果然,他话一落,便见安阳气得咬牙抡起拳头一拳一拳朝着顾青山地胸口狠狠砸了去,一拳一拳砸道:“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安阳一边砸着,一边金豆子不断往外掉着道:“从小到大,没人敢这般欺负我,没人敢欺负我——”   “呜呜,你这个大变态,大变态,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安阳方才被顾青山那变态模样吓到了,还以为他当真要……胡来。   她是要听他表明心意,哪里知道他竟这样歪着来。   顾青山当然知道安阳羞涩顾忌,也知她素来被太后养得规矩识理。   憋闷了一日,甚至这么多年,他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让她彻底泄泄愤,彻底发泄出来罢了。   她一拳拳砸来,他一拳拳受着,直到十几个粉群落下后,顾青山终于将安阳细小软绵的拳头一把紧紧握在了手心,一时低头,一边用指腹轻轻拭她脸上的泪,一边忍不住心猿意马道:“微臣只是想告诉郡主,无论身,还是心,微臣一直都心系郡主,痴恋郡主,郡主觉得,当年微臣都那样了,还能有多余的心思放到旁人身上么?”   顾青山说着,忍不住缓缓凑过去,朝着安阳眉心轻轻啄了一口,一字一句正色道:“吾倾慕郡主久矣!”   安阳起先听着他这番从身到心的“推心置腹”,只觉得怪怪的,旁人也是这样表白的么?用春、梦的方式证明?好罢,男人,真是搞不懂的生物。   不过,联想到这一年的相处以来,确实,顾青山那狗男人对床事好似格外热衷,甚至为了多弄一回,有时会伏低作小,围在她身侧转悠好几日,就为了那一回两回的快活。   对别人来说,安阳不知,不过对顾青山来说,仿佛没有任何事情比得过这样一件事了。   她没想到顾青山那个狗男人竟是个外表穿着斯文公子外衣的大变态,他再一次刷新了她对他的认识。   变态,下流,恬不知耻。   他竟还敢对她做那些色迷迷的梦,还是在课室里,他的书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安阳简直气得快要呕血了,就在她气得抓耳挠腮间,一抬眼,见狗男人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如此神情又专注正经的说了这么一句。   “吾倾慕郡主久矣!”   当即安阳的脸再度骤然一胀,她的心骤然酥酥麻麻了起来。   呜呜,她要的就是这一句,就是这样一句嘛。   早这样啥事都没有了,不是么,偏偏还要想着法子故意欺负着她。   安阳又气又忍不住暗戳戳的欢喜着,原来顾青山这个狗男人竟当真暗戳戳的倾慕喜欢着她,还喜欢了这么多年,惦记了这么多年。   像是天上骤然掉下来个馅饼,正好砸到了安阳脑袋上的感觉。   只隐隐觉得极不真实。   可是眼前这一切却分明又这样的真实,不像是梦。   仿佛为了印证般,安阳当即没能忍不住张嘴朝着他的肩膀狠咬了一口,嘶,咬得她牙好疼,真的是真的呢。   安阳心脏砰砰乱跳着,跳着跳着,又再忍不住朝着他另外一侧肩膀再度狠咬了一口,然后再咬,再咬,胡乱咬了好几口,方觉得踏实了,最后又一口朝着顾青山胸口咬下后,随即只恶狠狠的抬起头来威胁道:“往后再也不许对本郡主做那样的梦了!”   话一落,淡淡白了对方一眼,安阳拼命责令自己冷静了下来,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想了想,忽而抬头挺胸,摆足了姿态,一脸傲娇道:“好了,本郡主今日已勉强知晓了你的心意了,本郡主会好好考虑你的心意的,择日会给你个答复,今日时辰不早了,先送本郡主回郡主府罢!”   安阳忽而支起长长的脖子,一瞬间从方才的小哭包复又恢复成了昔日那个傲娇的安阳郡主,又在他面前摆起了她郡主的威仪。   而顾青山听了安阳此话后却微微一怔。   送她回郡主府?   不是将军府?   改日给他个答复?   什么答复?   他想提醒她安阳郡主一句:他们现如今已然成亲了,他们已是夫妻了。   他们现在不是在婚前,他在向她表白,要向她求娶,而她则需好好考虑再做回应。   他们现如今已然成亲了,她还要怎么好好考虑?莫不是考虑……再嫁他一回?   顾青山有些懵。   不过,好罢,今日已将人“欺负”过一回了,现如今顾青山可不敢再造次了。   看来,还得再哄上一回。   顾青山有些无奈。   不过,丈夫哄妻子,也是天经地义。   且隐隐察觉到他的这位郡主妻子可是个仪式感十足的,连用膳用茶都讲究至极,何况在这样一桩大事上,怕得要将婚前落下的那些步骤一步一步给补回来。   谁叫他从前偷懒,落下了呢?   应该先表明心意,再认爱,再求娶,才能顺利抱得美人归。   是他自己插队,可不得付出惨痛代价么?   见天色不早,折腾了这么久,顾青山不作耽搁,当即送安阳回了郡主府。   作者有话说:   把这个章节写完了,晚了一点点。   晚上有时间的话,就码个二更。   上一章节末尾小修了一下,改了个小章节,这章开始若觉得奇怪,可以往前翻一下哦! 第107章   话说这大半夜的, 郡主回府,瞬间将整个郡主府的人全部都给惊动了,确切来说自打中午郡马爷亲自来寻,又连番派了三四路人马来寻后, 郡主府更是彻夜灯火通明, 亦是派了全府人外出寻找。   故而哪怕他们回来时都快要到后半夜了, 郡主府的人亦是彻夜未眠, 听到动静后宫嬷嬷、檎丹等人更是哗啦啦的亲自迎到了门前。   却不想,当她们匆匆赶到大门口时, 却看到了一幅令人吃惊的画面——   话说郡主府府门都没让那顾青山入, 安阳直接着急忙慌、义正言辞的将他给赶走了。   他方一离开后, 安阳顿时咬着唇, 将后背抵在了大门门背后, 久久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安阳忽而伸手再度朝着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 疼。   安阳整个人这才如梦初醒般。   竟是真的!   今晚这一切竟全部都是真的。   却就跟做梦似的!   方才顾青山一直欺负着她, 导致安阳“嗔愤”的情绪更多一些,故而当顾青山那番推心置腹的表白后, 安阳又气, 又恼, 又喜的情绪轮番上演, 一时间导致她那会儿头脑混乱,完全不会思考了。   直到这会儿匆匆将人给赶走后,一个人时, 那种后知后觉的窃喜和欢喜这才才慢慢重新上脑。   顾青山也喜欢她, 也倾慕她, 他竟一直暗恋着她!   这个世界怎会如此奇妙了?   要知道, 这几乎是安阳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并非她配不上,安阳自问自己配他顾青山,不说绰绰有余,至少二人是门当户对的,相貌上,亦是势均力敌。   不过是本以为这辈子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忽然有一天就那样没有丝毫征兆的发生了,可能了,只令人有人……喜极而泣的心情。   方才在那狗男人面前,她刻意克制,刻意拘着,并非她刻意矫情,实则是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在他跟前高姿态的端着她的郡主威仪了,而今,将人赶走后,一个人时,安阳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种被狂喜簇拥包围的感觉。   顾青山喜欢她,嘿嘿。   顾青山喜欢安阳郡主,嘿嘿。   京城第一公子顾无忧喜欢瑶池神女下凡的安阳郡主,嘿嘿。   安阳只觉得整个心窝子滋滋发麻发酥又有些发涩。   暗恋是种什么滋味?   那是午夜梦回时的辗转反侧,是夜深人静的彻夜难眠,更是梦醒时分的纠结酸涩。   安阳无遗是高傲的,她没有跟任何人承认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这么多年来暗藏的小心思,小秘密。   皇祖母或许已窥探了几分,却多以为是因他顾小公爷为她送药救她性命后,对他的芳心暗许,并不知安阳深藏在心中这么多年来的难以启齿。   赫连毓亦许是窥探了她些分毫,这才一气之下与她决裂。   喜欢和仰慕他顾无忧,是满京几多贵女们明晃晃的昭然若揭,可不知为何到了她安阳身上,却让她觉得羞耻和难堪。   或许,她自幼无娘教导,又不得父族疼爱,她的人生里满打满算不过一个皇祖母,她不知怎么去爱或者被爱,她别扭又笨拙,不知到底该如何去靠近、去触碰,甚至去拥有那些……遥不可及的爱。   于是,她只能以一种莫不在乎、高高在上的姿态,掩饰着自己的所有的心虚和小心翼翼。   从前,在学院时,每当顾青山从她身旁经过时,安阳总会挺直腰杆,目不斜视,若两人不小心对视一眼,安阳便会傲娇的先一步移开目光,可若是两人擦肩而过,没有任何交集,安阳便也会有片刻失意失落。   其实,那个时候的安阳,每日到学院后能够看到对方一眼,安阳便也能够满足了。   后来,到了适婚年龄,安阳心想着,她自己性情挑剔,长这么大,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入她的眼,若是要嫁,满京上下,怕唯有一个顾青山稍稍能入她的眼,若能嫁给她,她便咬咬牙嫁了,不然,她一辈子不嫁人当个老姑娘得了。   再后来,如愿嫁给顾青山后,他抛弃了她三年,安阳咬牙等了三年,若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安阳早一脚将人踹出十万八千里了,可对方是顾青山,安阳便生生咬牙忍着,好似就堵着一口气似的,她倒要看看,他顾青山到底要置她于何地。   再后来,他回来后,他们竟意外的相敬如宾,除了最开始的噪杂闹心,慢慢的顾青山竟也渐渐上道,竟并非安阳想象中薄情冷淡,而是多顺着她,由着她,事无巨细。   那个时候,安阳想着,两人若这般相敬如宾,便凑合着过下去罢。   可是,却原来不够,人心总是贪心的,他不理时,她想着看她一眼便能够了,他理她时便觉得至少得对她好,对她好了,还不够,她还要他敬她,爱她,甚至满心满眼都是她。   她也要他以同等的感情来回应她。   看吧,安阳就是这样的贪心不足!   可是,没想到老天爷竟纵容和满足了安阳这么多这么多的贪心。   顾青山竟也喜欢着她,他背地里的算计和手段,竟完全不输于她,他对她的惦记和算计,甚至完全不亚于她。   是那种真心能够换回真心的相护奔赴?   还是那种偷偷惦记与暗戳戳觊觎的相护碰撞?   顾青山也喜欢安阳的这件事,甚至丝毫不比安阳也喜欢顾青山这件事,逊色半分。   她喜欢他,能够让自己幸福快乐,他也喜欢她,却能够让她圆满和完整。   祖母,你看到了么?   顾青山那个狗男人也喜欢外孙女儿的呢。   此刻,安阳靠在门后幸福得要发狂。   她恨不得张开双手,圈成一个圆,架在嘴前,对着漆黑黑的天大吼上一嗓子。   于是,当宫嬷嬷领着一群人特特赶来迎驾时,看到的却是一幅令人瞠目结舌的画面,只见郡主一身衣饰凌乱的靠在门后,又哭又笑,举止古怪,动作“癫狂”。   要知道,安阳郡主自幼由宫嬷嬷亲自教养规矩长大,郡主德行甚好,举止得宜,多为宫嬷嬷满意。   教了十多年,还从未见郡主这般“奇怪”模样。   联想到郡主今日失踪一日一夜,这会子骤然回府,听说是被郡马爷送回来的,然而深夜至此,郡马爷为何不将郡主送回将军府,又为又何过府门而不入。   当即,宫嬷嬷神情凝重,心头染上一抹不好的预感。   正当宫嬷嬷步子虚晃一下,正要神色沉重的快步迎上去时,不想,这时郡主率先一步发现了她们。   “嬷嬷——”   宫嬷嬷还来不及行礼,来不及赶去查探。   却见这时,郡主忽而神色一亮,只忽而撩起裙摆便朝着她这个方位欢快的扑腾了来。   “嬷嬷,安阳好想你!”   “嬷嬷,快,你先掐我一下。”   “檎丹姐姐,你也先来掐我一下,不,还是我来掐你罢——”   还压根不待宫嬷嬷及大侍女檎丹反应过来,便见安阳扑腾一下扑腾进了宫嬷嬷怀中,一下子抓起宫嬷嬷的手来掐自己的脸,一下子又主动去掐檎丹的脸。   宫嬷嬷与檎丹对视了一眼,两人:“……”   两人心头一跳,面面相觑。   檎丹或许不知,可宫嬷嬷却隐隐觉得眼前的郡主略有些眼熟,那是七岁之前的安阳郡主,因生病被太后宠得无法无天的安阳郡主。   时隔多年,这日的安阳郡主仿佛快活得重新回到了七岁。   而府门后的顾青山,高高坐在马背上,听着府邸里银铃似的轻笑声,他忽而抬手捂了捂滚烫的心口,只觉得心脏滋滋地,一下一下燃燃烧得正旺,不多时,只不由自主的跟着浅浅笑了。   片刻后,嘴角一抿,忽又有些后悔。   原来,想让她开心,竟是如此的简单容易。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所幸不晚。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尽量在12点前更新哦,如果起晚了,尽量在2点前。   最近家人感染了,跑上跑下,身边许多认识的,认识的的认识的很多都感染了,长沙的宝宝们多多注意身体哦。 正文就这几章收尾,后续会有些番外! 第108章   话说郡主难得回郡主府一回, 昨儿个大半夜回来后,却一直不肯睡,一会儿拉着宫嬷嬷看星星看月亮,一会儿拉着檎丹要去十里芳菲庭采花插花, 惊得这二位面面相看, 目瞪口呆。   问, 郡主又不说, 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嘿嘿”傻乐。   劝,郡主又不听, 大半夜的恨不得要逛起园子来。   最后, 见郡主衣饰凌乱, 被摁到了浴桶里这才沐浴洗漱了一番, 却不料, 郡主坐在浴桶里玩起了花瓣玩起了水来,周遭两个伺候的侍女被安阳弹了一身的水, 最后还是檎丹亲自过来伺候, 以宫嬷嬷的“念经功力”作要挟,郡主这才稍稍消停下来。   等到上榻时, 已快到了四更天了。   不想, 郡主竟还如何都睡不着, 躺在榻上抱着软枕滚来滚去, 滚来滚去,一会儿嚷嚷着要吃茶,然而等到檎丹将茶水递过去时, 郡主却又不喝, 只巴巴挣起来, 一手撑着脑袋, 一手抓住檎丹的手指头津津有味的把玩道:“檎丹姐姐的手可真漂亮——”   “檎丹姐姐的指甲长了,我亲自替姐姐修剪修建指甲罢——”   檎丹:“……”   一会儿要檎丹一同睡,一会儿缠着要檎丹给她讲话本子,还专门得挑神仙眷侣双宿双飞的那种。   横竖折腾一宿,一直折腾到了天亮时分,这才经受不住眼皮打架,抱着软枕沉沉睡去。   檎丹一夜未眠,见郡主终于消停下来,沉了一夜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给郡主掖好被子,坐在床榻边沿看着郡主即便是睡着了,嘴角的笑容依然舍不得收起时,檎丹嘴角微微一勾,疲惫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染上了几分欣然之色。   落下帷幔,檎丹小心翼翼地退下,刚要合上屋门时,这时,只见宫嬷嬷早已候在门外了,见檎丹出来,宫嬷嬷道:“睡下呢?”   檎丹笑着道:“刚睡下。”   宫嬷嬷心一松,点点头道:“去厨房瞧瞧,备些药膳粥,昨儿个一夜没睡,得补补气血。”   说完,缓缓转身,往厨房的方向去,竟是要亲自去的意思。   檎丹见状,一路搀着宫嬷嬷的手搀扶道:“奴婢跟了郡主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郡主这般高兴欢快的模样。”   想了想,又道:“上回郡主睡不着,还是大婚前夜,不过那回郡主悄悄的,可没折腾咱们,昨儿个却不知郡主到底遇上什么喜事儿了,奴婢套了一整晚的话,郡主就是不说。”   檎丹说着,想了想,又笑道:“不知是否跟郡马爷有关。”   然而,郡马爷昨儿个为何又过府门而不入呢?   檎丹有些琢磨不透。   宫嬷嬷闻言,却沉吟了许久,方挑了挑眉道:“郡主小时身子弱,故而被养得有些娇气,六七岁的小孩儿后头跟着二十多个侍女团团伺候着,看似日日吆五喝六,无法无天的,实则因身子弱,什么也不能吃,什么也不能玩,就连跑几步都气喘吁吁,被太后拘得紧,她若有个什么事儿,后头一长串侍女太监们都得遭板子,偏郡主心善,为了侍女们不挨打,打小便乖乖觉觉,从不犯错惹事,可那时小,即便是再懂事,也总有想玩的想吃的,看到宫里其他公主皇子们可以扑蝶可以蹴鞠,自然也想跟着玩儿,可每每旁人一邀,她瞅了瞅身后的侍女和小太监们,总是摇头说不想玩,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样一幅矜贵的性子——”   宫嬷嬷说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总归是太懂事了,平白惹人疼。”   又道:“说到底还是缺了爹娘的陪伴和疼爱,虽说太后将郡主含在了嘴里,可郡主身边到底不是老的老便是小的小,跟爹娘在身边到底是不一样的,像七公主,有着贵妃宠着,便能在整个宫中横行,而郡主呢,便是去给皇后、贵妃问安,喂个点心果子什么的,郡主都拘着忍着不吃,老婆子记得,在郡主六岁那年,有一回给郡主收拾床榻时,在她的床褥底下发现了一块藏了大半个月的点心,哎,都发霉了,一口都没舍得吃——”   “这人若被拘得久了,就得拘坏了,许多事都习惯偷偷藏在心里,一个人受着,如今啊,可算是将心思表露出来了——”   宫嬷嬷幽幽叹了一口气,半晌,脸上终又不由露出了一抹欣慰神色。   话说二人一言一语缓缓朝着厨房走了去,刚到半道上,外头有人匆匆来禀,说是郡马爷来了。   宫嬷嬷与檎丹二人对视了一眼,以为是郡马也来接人了,立马返回去迎驾了。   话说一大早的,顾青山一身绯色官服加身,通神华贵笔挺,他是去衙门的途中特意绕道来的郡主府,见安阳还在酣睡,没有将人惊醒,只掀开帘子在郡主的床榻边上看了一刻钟之久,方留下一幅画轴,道:“待郡主醒了,交给郡主,便说我明日再来探望。”   话一落,竟直接阔步离开了。   檎丹闻言只有些意外,听郡马的意思,他竟不是来接郡主回府的,且也不打算要接郡主回府的意思?   这是个什么情况?   连檎丹都懵了。   这小两口子在闹什么官司?   正狐疑间,这时已经跨出门外的郡马忽而又挑起纱帘,步子一顿,又冲着屋内的檎丹道:“与郡主说,我等她的答复。”   说完,这才撂下帘子正经的离开。   话说安阳昨儿个闹了一日一夜,自早起一直睡到午膳时分,终于被饿醒了,方一醒来,听说顾青山来了,顿时一脸警惕道:“他来作甚?”   檎丹看不清楚这小两口再闹什么,只得如是禀告,并将画轴奉上。   安阳看到那幅画轴,神色一怔,半晌,咬唇将画轴接过缓缓卷开。   正是她日前在遗落在马车上的那卷,正是她日前在顾青山的书房发现的那一幅,确切来说,是半幅。   安阳之前猜测画中的女子是乐未央,可想起昨夜种种,顿时咬着唇,小心翼翼,浅浅呼吸,将画轴缓缓地卷开。   之前看到的这副女子画像,没有五官没有脸,是一幅侧面垂目的女子像,不过寥寥几笔。   而一夜后,再看到这副画像时,只见画中的女子垂首低侧间,竟描上了侧脸和五官,亦是寥寥几笔勾勒着,然而就是这几笔,勾勒出一张隐隐绰绰却又清晰无比的面容来,竟是……竟是她的脸!   原来,顾青山这卷画轴上所画的女子竟然是她!一直都是她!   且再细细看去,画中还添了一盏灯笼,原是画中的安阳正侧脸低垂,举着灯笼缓缓而行。   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看着看着,安阳心头一跳,骤然回想了起来。   这是四年前在秋闱的围场上,她走失被困在深林那回,那晚顾青山提着灯笼从天而降,后来,灯笼到了她的手中。   原来画的竟是她走丢那回!   也就是说,这是秋闱回来后他亲笔画的,而秋闱回来后不久她便很快感染上了天花,没多久,便险些一命呜呼,再后来是顾青山冒死前来送药——   安阳顺着当年的轨迹一步一步探着,越探,心便越发跳得厉害。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原来,当年,他们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同时进行的。   安阳一时将卷轴紧紧抱在了怀里。   那么,他送来的药,难道亦是特意为她寻的么?   寻了近乎一整月。   想到这里,安阳的心骤然阵阵紧缩。   作者有话说:   晚上如果有时间,就更个小二更,不确定哦! 第109章   话说第二日, 顾青山一早便送来了一块帕子,那日与画轴同放在暗格中,被安阳忽略的那一块,原是安阳不知哪日遗落的旧物。   第三日, 顾青山一早亲自送来了一盅还热乎的蘑菇汤, 瞧那蘑菇, 正来来自西南的产物。   安阳嘴角微微一抽, 这人怕不是个连弯都不会转的直肠子罢,旁人附庸风雅, 送给心仪之人送的皆是诗词歌赋之类的表明心意, 这人倒好, 除了蘑菇, 还是蘑菇。   第四日, 顾青山行事匆匆,脚步未停, 路经郡主府时, 连马都未下,弯腰递了个小糖人便匆匆离去。   安阳一时撇了撇嘴, 这才不过三四光景, 怎么一日塞过一日的敷衍了事, 且送的东西一样比一样便宜, 都是些便宜货。   第五日时,顾青山到了二门,着人递了一罐红豆进来, 并在二门外等候了一刻钟之久。   安阳看到那罐红豆时, 嘴角微微一咧, 她特特用专门的小匣子留取了一部分保存, 余下的红豆一半命人熬了红豆粥,一半撒到了十里芳菲庭。   到第六日时,顾青山从怀中摸出了一对木雕娃娃,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两个娃娃都胖乎憨趣,男娃娃眉眼有顾青山自己的英气,女娃娃眉眼有安阳的娇美,一个像他,一个像她。   这是连续六日来,安阳收到的最喜欢的一份礼物了。   这对小娃娃集合了两人的相貌特点,绝非外头那些铺子里的师傅们雕刻的,也就是说,这对木雕娃娃,是出自顾青山之手咯?   呵,看来倒是个有些手艺傍身的嘛,这么多伎俩在身,这一年多来也不见他展现分毫,怎么?将人娶到手就不稀罕呐?呵,果然,这人呐,得拿鞭子抽着才能跑得快。   虽都是些个不大值钱的小玩意儿,不过想到顾青山那厮不过是个每月月银不足四十两的穷光蛋,哦,不对,他如今高升府尹,俸禄也跟着长到一百两了,不过对于这偌大的将军府,一年一百两的俸禄还不够他修葺半个比武台的,再加上,他那座金山的钥匙都送到她手上了,料他没钱买些个贵重些的礼物,安阳便也懒得嫌弃他了。   虽然都是些个便宜货,不过到底瞧着是上了心的,尤其是这对木雕娃娃,雕工栩栩如生,怕是没有两三日功夫雕刻不出来,安阳难得有些爱不释手。   一时觉得被人追求的感觉还真真是好,日日有礼物送上门来不说,还能日日拿乔作姿作派,安阳隐隐都有些不大想回将军府了。   那些闺阁里的少女们,亦是一个个这样被中意的情郎爱慕着的么?   哎,早知道她当年就不该那般猴急,要是当年她没有半推半就到皇祖母那里认定了他顾青山,促成了这门亲事,那顾青山会主动来求娶嘛?他若是求娶的话,她势必会傲娇的抬着下巴,矜持一番的。   然后那狗男人便也会送这些小玩意儿来讨好她么?   哎哎,现如今想想,安阳便又有些悔不当初,婚前收到这些心意,跟婚后收到这些心意,到底是不同的,如今都老夫老妻了,虽安阳依然喜欢,可若是搁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收到这些,还不得高兴疯了。   安阳一时气自己当年的“猴急”,一时又气那顾青山的不动声色,他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当年干嘛去了,都惦记她这么多年,不知道主动来求娶么?害她白白耽搁了好几年,狗男人,简直气死人呐。   安阳气得恨不得砸了木雕上顾青山那个狗头。   不过砸了两下,又忙不迭凑过去吹了吹。   哼,暂且留他一条狗命。   一连着几日下来,安阳依然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宛若置身云端。   她沉浸在顾青山爱慕她的这份巨大的喜悦中久久呆呆愣愣的,全然忘了其他事务。   一直到了第七天,终于从那份“上头”中慢慢的清醒了过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在皇家学院那晚,一路只故被顾青山那狗男人牵着鼻子走了,听到那番由身到心的推心置腹后,她便全然疯了头了,如今六七日过去了,才后知后觉回想起来,哦,对了,避子汤一事她还没过问的,他还没解释的!还有还有,关于那乐未央一事,还不算彻底了结的!   当初,安阳一直以为顾青山那厮心系那乐未央,她从未曾怪罪过那乐未央,她以为一切都是顾青山的心意,可是如今看来顾青山对那乐未央没有半分惦记,也就是说,是那乐未央一直纠缠着顾青山,惦记着她安阳郡主的男人咯?   若是顾青山心系乐未央,那么安阳一定认为是顾青山的原因,与那乐未央无关紧要,被人喜欢何曾会成为一种罪过。   可若顾青山对那乐未央没有丝毫情谊,而那乐未央三番五次到安阳跟前作姿作态,甚至百般挑衅,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个巴掌就想了事?   呵,天底下可没那么好的事。   安阳势必要盘问个一清二楚了。   以报案为由,报案到抱到她男人身上去了,安阳倒要看看,她乐未央报的是哪一门案子。   安阳眯着眼想着。   正打算待这日顾青山那狗男人再来献殷勤时,她细细盘问一遭,不想,到了第七日这日,竟久久没能等到顾青山。   嚯!   顾青山那狗男人失约了。   呵,才献了六日殷勤便没了耐心,这若是搁在成亲前,他可是娶不到妻子的!   安阳暗戳戳的想着。   不过想着衙门里的事情可能有些多,被耽搁了也不是没有可能,故而早膳过后,安阳耐着性子去了趟十里芳菲庭,去查看早两日她撒的红豆,看那些小豆子种子们是否生根发了芽。   不想,从十里芳菲庭转悠回来了,还没见那顾青山半个踪影。   安阳一时忍不住撑着下巴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一颗颗数着剩余的红豆粒,嘴里小声念叨着:   “来——”   “不来——”   “来——”   “不来——”   到了这会儿,芳菲庭里的人哪里还看不清楚这小两口在玩的把戏,无非一个追,一个逃,一个逃,一个哄罢了。   但凡夫妻二人没有不闹嫌弃的。   檎丹等人还是头一遭看到闹成他们这样的,简直比秀恩爱还要令人觉得肉麻,一时无奈又好笑,道:“大人约莫是被衙门里的事儿给耽搁了罢,郡主莫要着急,办完正事后一准过来探望郡主。”   安阳被檎丹指明了心思,当即微微脸红,死不承认道:“本郡主又没着急,我……我又没再等他,檎丹姐姐可别瞎说——”   说完,数到最后一颗红豆时,竟落到了“不来”二字,当即安阳心头一噎,尤不死心,还要再来重新数上一遍。   这时檎丹倒了杯茶过来,笑着道:“大人日日过来,说要等郡主答复,不知郡主今日可否给大人一个满意答复。”   檎丹好奇这二人这些日子再打什么哑谜了,日日探着,不料这二位主子口角严实得紧,丝毫不透露分毫。   今日檎丹履行一日一探。   却见郡主傲娇的抬了抬下巴道:“得看本郡主的心情。”   檎丹不由笑得更深了,正要再继续探下去,这时,忽又想起了一桩子事,道:“对了,郡主,昨儿个听说外头发生了一桩子事,今日在满京传得沸沸扬扬的——”   檎丹这般说着。   安阳终于从罐子里的红豆中探出了头,不想,正要等着檎丹下文了,这时,外头忽而传来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吆五喝六,嗷嗷喊道:“啊啊啊啊,太美了太美了,郡主,你这郡主府上就跟人间仙境似的,你怎么不邀我来玩,一年了,整整一年了,一次也没邀我来玩过,你倒好,如今一个人跑到这仙境逍遥快活了,是要将我一人丢在那沉闷闷的将军府给憋死是吧,你简直太不够意思了——”   中气十足的吼叫声惹得寂静无声的芳菲庭里所有人跑出来争眼相看。   而芳菲庭内,安阳听到这熟悉的小炮仗声,心里一惊,后知后觉想到:喔嚯,顾青山那狗男人没等来,等来了嚯嚯而来的姜明月。   她那日本是邀姜明月一道去逛街的,结果邀到一半,将她撂下,明月那小胖子最记仇了,还不得在她耳边叨唠大半日。   却不料,安阳想象中的叨唠没能等来,却等来了一个亢奋激动的好消息,姜明月一边扑腾一边扯着嗓子嗷嗷叫喊道:“郡主,你别躲起来啊,你放心,我今日不是来寻你麻烦的,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我跟你讲,乐未央那小贱人终于跌落神坛了,哈哈哈,她抄袭诗集一事如今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了,她不但连那些诗集是抄写旁人的,就连那般游记都是原封不动照搬别人的,她如今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姜明月幸灾乐祸、欢天喜地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彻底传进了芳菲庭。   而屋子里安阳听到姜明月那嗷嗷激动亢奋的内容时,整个人直接瞪圆了眼。   大才女乐未央那些流传满京的诗集竟不是她本人所作的?   就连那本游记也不是?   怎么可能?   她……她可是大才女啊! 第110章   要知道, 这些年来,除了她一个安阳郡主以外,能够名震满京的女子也就一个乐未央了,安阳以貌以德行闻名满京, 而那乐未央却是实打实的以才名震闻名京城的, 乐未央不过是乐家庶女, 她跟安阳郡主并非一道成名, 不然一定会被人放在一块比较的,相貌与才情的比较, 孰胜孰输, 安阳的瑶姬神女之姿未见得一定能打赢!   乐未央的才情绝非寻常深闺内院中那些哀哀怨怨之才, 相反, 带着股子豪迈的英气, 她不但诗词做得有灵气,关键是浑身那种超脱凡夫俗子的奇思妙想, 别具一格的思想见地, 无不令人侧目,不但女子, 就连多数男人见了, 都堪堪佩服。   尤其是那一册游记, 说句夸大的, 便是流传千古,也未见得不可能。   不然,一个小小的庶女, 怎会令安阳忌惮如此?   虽是庶女, 不过那个时候满京的人包括安阳皆以为她乐家二娘子是得了乐太傅的衣钵, 乐太傅才名在外, 他可是满朝清贵之巅,连陛下见了都得恭奉一句老师,故而乐二娘子乐未央得到太傅真传,如此才情出众,似乎不过是件显而易见的事情,从来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她的才华。   如今,却有人告诉安阳,说她乐未央这些年来所有的作品,所有施展的才华竟全是假的,这个消息如何不令安阳瞠目结舌。   只觉得这一阵子所发生的事情一日塞过一日的玄乎。   以至于姜明月人还在门口,安阳便已按耐不住噌地一下起了身,直径朝着姜明月方向迎了去,道:“快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明月见安阳竟亲自来接她,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再一看,见安阳这芳菲庭处处金碧辉煌,金光闪闪,顿时有些瞠目结舌,只按耐不住要越过安阳,激动连连的观摩了起来。   安阳看着这个不靠谱的姜明月顿时无奈叹息,片刻后,将视线一转,落到了檎丹身上道:“檎丹姐姐方才指的也是这件事?那姐姐你且说来——”   听到安阳要寻旁人解惑,别人要来抢她的功了,姜明月顿时顾不得欣赏安阳的卧房,立马举起手来连连激动抢话道:“我来说,我来说——”   “是这样的,听说乐未央那些诗词游记全部都不是出自她本人的手笔,而是原封不动抄了别人的,有人说这并非抄袭,而是实打实的冠名顶替,直接将别人的东西原封不动占为己有了,据说那些诗词还有游记都有百来年的历史了,一百年前就存在的东西,听说是出自灵隐寺那座山脚下的一座尼姑庵,是那个尼姑庵一位师太留下的手稿,那个尼姑庵好像叫做……叫做……”   “淼安寺——”   安阳在骤然接话道。   “对对对对对,就是淼安寺——”   姜明月顿时打了响指道。   随即有些意外地看向安阳,一幅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模样。   安阳自然知道,听说灵隐山山下溪水纵往,风景极好,山底下有一处庵,原本“妙安寺”,后来许是水流众多,山景优美,不知不觉间改成了“淼安寺”,京城有些行事出格的女眷若犯了错,有不少会被送进淼安寺受罚。   据悉乐未央幼时体弱,早年生病,便是在那淼安寺里住过几月,回来时忽而生了慧根,渐渐灵气滋长,日渐招眼了起来。   这些,皆是当年跟乐文卿走得近,听她提过那么几嘴。   如今看来——   “你继续说——”   安阳下巴一抬,催促道。   姜明月见安阳这般感兴趣,立马继续美滋滋、口若悬河道:“好像那位师太是淼安寺的开寺人,身份神秘,才情了得,她原本一人独居住在山脚下,后来有人不断入林,不断迷路受伤,皆是受了那位师太的照顾,久而久之那处成了专门救助人的慈善之所,因落难的多为女子,也多为穷苦之人,久而久之那里女眷众多,便慢慢成了一处庵,而那位师太因名中带个‘妙’字,于是当年那处便取了‘妙安”二字。”   “据悉那位妙安师太才情了得,她虽不谙世事,却上知天闻下知地理,她不仅能弹得一手好琴,还懂医理以及奇门遁甲之术,她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却始终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最终有一日忽然奇怪消失了,无人知她的来历,亦无人知道她的去向,有人猜测那位师太原是山中的一只精灵,只知走后,在妙安寺留下了她的一些旧物,因里头内容过于怪诞诡奇、惊世骇俗,故而庵中其余知情人士将其偷偷藏了起来,外人不得窥探,久而久之,只传给庙里的接班人,一直传了百十余年,直到去年这一届师太病重,欲将庙中的传承之物传给下一届掌门时,赫然发现那些宝物竟不翼而飞了——”   “而好巧不巧,正巧淼安寺里的尼姑们偶然撞见有女眷在阅读乐未央著作的那一册‘未远游’,正好被庙里年长的师太发现,这才发现淼安寺的宝物原是落到了乐二娘子的手中,据悉,淼安寺的师太本欲亲自上门讨要,却不料,新继任的小师太实在气不过直接夜探乐府,直接将那些宝物全部取走了,而乐二娘子以为府中遭了大盗,便于半年前直接上衙门报了案,案子受太后薨逝一事耽搁,直到近日无忧哥哥亲自将那盗匪擒获了,这才让这整件事情彻底暴露人前——”   “啧啧啧,如今,整件事情在满京传得沸沸扬扬,连个三岁孩童都知晓了,那个乐未央的名声怕是彻底臭掉了,呵呵,她这叫恶人自有天收,谁叫她几次三番勾搭无忧哥哥的,恶人自有恶报。”   “听说有不少学子气愤不过跑到乐府拉了横幅,逼那乐未央现身留个说法,听说还有人朝着乐府泼墨,还听说乐家家风不正,有人嚷嚷着要去举荐乐家,要将乐家的牌位从太庙里头给撤下来。”   “不过也有人说,不信这等神乎其神的编排,定是有人欲陷害乐未央,这才勾结淼安寺上演了这么一出离奇的大冤案,听说有不少人连夜赶去了城外淼安寺求证——”   “当然,还有人说,说那淼安寺里还藏了许多其他的宝物,乐未央偷来的那些手札古籍,诗词歌赋还有各类游记之类的,都不过是里头最为浅显的东西,里头还有关许多乎天闻地理的奇妙推算和记录,若展露出来,定能让整个世界都为之一颤——”   “哎,郡主,郡主,你说外头传的那些当真属实么?你也不喜欢那个乐未央罢?我原本还有些怀疑的,可今儿个无忧哥哥上衙门前我特特等候在府门外头问了一嘴,无忧哥哥的回答瞬间让我确定了确有其事,郡主,你想知道无忧哥哥回的什么么?”   姜明月叭叭叭,小嘴一张一合,津津有味的说着,说着,说着,最后又莫名将话题扯到了顾青山身上,安阳视线一抬,对上姜明月炯炯目光,安阳眉头一挑,道:“不想知道。”   姜明月却将那双牛大的眼珠子怼到了安阳的跟前细细探了一番,随即啧啧道:“你说谎,你分明想知道得紧!”   又一脸傲娇道:“不想知道便算了,那我不说了。”   安阳嘴角微微一抽,从碟子里捡起一块桂花奶乳糕,递了去道:“说罢。”   姜明月却矜持将脸一撇,道:“我偏不说。”   安阳无奈道:“好好好,我想知道得要跳脚了。”   姜明月闻言这才得意洋洋的一把姜桂花奶乳糕一把夺了过去,一边美滋滋的尝着,一边洋洋得意的冲着安阳道:“无忧哥哥说的是‘你相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这可不就是真的么,要知道搁往日里,无忧哥哥最不喜咱们乱嚼舌根子了,尤其在军中不得让人乱传是非,在军中时,若是嚼了谗言是要挨军棍的,所以,无忧哥哥这般说来,想来定是确有其事了。”   说到这里,姜明月忽而耸了耸鼻子奇怪的看了安阳一眼,道:“而且,而且,无忧哥哥说完这番话后,竟还说这日天气好,又说怕我在府中闷坏了特准我出府走走,我原本以为那顾大魔头大发善心,终于知道体恤我了,结果转念一想才知大魔头阴险得狠了,他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呢——”   姜明月话题跳跃,一下子话题便扯出十万八千里远了。   说完,还冲着安阳挤起了眉,弄起了眼。   安阳正琢磨着谁是项庄,谁是沛公之时,便见姜明月贱兮兮道:“谁不知道,我在京城没几个朋友,我出门能上哪儿去,无非就是冲到你这郡主府来找你玩,所以无忧哥哥分明不是为了体恤我而放我出府的,他分明是特特打发我来你这儿,好将这大好的消息特特来告诉你的,哼,无忧哥哥对你也太好了,真真嫉妒死我了,所以,郡主,你究竟什么时候搬回将军府啊,无忧哥哥得罪了你,开罪了你,你打他骂他就是了,你干嘛搬出来呢,你走了,我怎么办,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七日里,我无聊得头顶都快要冒烟了,对了,你无恙居院子里都开始长草了,你就快快原谅了无忧哥哥,今儿个就跟我一道回府呗。”   话说姜明月扯七扯八,扯到最后,安阳才知她今儿个来的真实意图,呵,原来是来给某人当说客来了。   安阳嘴角微微一抽。   确实个阴险狡诈的。   才不过七日功夫,就开始走起了旁门左道的路子来了。   而七日过去了,安阳的“气性”也早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了,玩也玩了,礼也收了,就连心中最后一点“不爽”也随着乐未央这事彻底烟消云散了。   乐未央陷入这场风波,名声怕是毁尽了,这件事情太过离奇,实在令人瞠目,就连安阳听了都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然而无论真假,其实乐未央这三个字对安阳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只忽而觉得有些唏嘘。   一届才女就这样跌下神坛呢?   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梦幻感!   不过,联想这几年来乐未央突如其来的名声大噪,又冷不丁成了如今的“落水狗”,再联想到两次衙门前的意外撞见,以及当年乐文卿提及对方在淼安寺小住后性情大变一事,忽而觉得所有的细节在安阳脑海中串连成了一条线,此事怕也并非空穴来风。   她唯一不解的是,当初那些古籍被偷了后,她为何会选择报案呢,不是该暗自差人找寻么?还是她信任顾青山一定会帮她吗?而今,此事又是如何宣扬出去的,莫非是出自……顾青山的手笔?   依安阳对那顾青山的了解,他好似并非那般……凶残之人。   正狐疑间,这时,外头一阵熙熙攘攘——   “郡主,大人来了,郡马爷来了。”   侍女们热切通报着。   与此同时,姜明月则在一旁酸溜溜道:“我的屁股都还没坐热了,无忧哥哥猴急个啥!竟来得这样快——”   安阳闻言,嘴角微微一扬,冲着姜明月抬了抬下巴道:“再不来,神女可就要飞上天庭了,他顾青山这辈子可就再也没有貌美如花的郡主夫人了。”   安阳如是说着。   姜明月:“……”   姜明月只有些瞠目结舌,随即:臭不要脸!   安阳郡主,你还能再臭美一点么?   一个阴险狡诈,一个臭不要脸,吵个架,都能吵得这样黏黏乎乎,蜜里调油的,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她前世糟了什么罪,这辈子要夹到这夫妻两人之间来,说是来充当说客的,她还没游说个尽兴了,那个巴巴赶了来,这个巴巴迎了去,能尊重一下说客吗?   作者有话说:   各位,家里阳了两个,全家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怕都得一锅端了,今天跑上跑下搞到晚上十点才开始码字,本来睡眠不好,一直想调整,结果调整了才一两天,又被打断了,不过好在文文马上要完结了,下章应该正文就完结了,还有些番外,番外更新不定,大家想多看就多码点,不想看了我就少码点   我感觉我也快要中招了,明天的章节时间不确定,看家里具体情况,也希望大家多多注意身体,至少不要全家一块感染,不然真忙不过来! 第111章   话说, 除了头一日安阳酣睡晚起,被那姓顾的钻了空子,得以偷偷潜入了她的香闺以外,为了阻拦他肆意进出, 过后几日安阳难得艰难摆脱懒觉日日起了个大早, 装模作样的端坐在了芳菲庭等着, 待那顾青山来了后, 便将他给拦在了二门外头,只派侍女们来回传话, 成了整整四年亲的人了, 如今却端得似个闺阁娘子似的, 一幅不得随意与“外男”罩面的架势, 可谓是矜贵得不得了。   顾青山好似也难得配合和纵容着她, 每一日一早赶过来,耐着性子让侍女传话, 皆是诸如“睡的如何”“可用早膳了”, 戏虐时便是“郡主可起了”“这么早起得来么”“我这便去上值了,劳烦转告郡主让她快快去歇着, 莫要硬挺”之类云云。   每每听到调侃她早起的话语时, 饶是矜贵如安阳, 也一时臊得脸微微一热, 恨不得将手中的杯子直接一路砸到二门去。   有时,他若体贴上道几许,安阳便也会赏一二个脸面亲自去到二门, 在众目睽睽之下, 隔着三四道月门洞, 远远的瞅上对方一眼, 然后连连甩着帕子让他速速离去。   几日下来,真真只觉得就跟回到了闺中似的。   不过作天作地总有消停的时候。   这样快活蛮横的日子享受几日便是偷来的了,若矫情得不知天高地厚,一路没头没尾的作下去罢,顾青山这里尚且还能糊涂,回头将军府老太君那儿安阳可没法好生交代了,要知道,三月初八,她将军府的宴会可没两日了,再不赶回去的话,她这宴若是办砸了,可不得在全京城丢尽脸面了。   故而,安阳这几日虽过得快活,心中却也有些归心似箭。   于是,得知那顾青山来了,直接拎着帕子巴巴朝着二门赶了去。   隔着三道月洞门,两人同时从月洞门外跨入,却又在跨入门内的那一瞬间,双方各自齐齐收了步子。   隔着三道圆的石洞门,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夫妻二人各自立在一侧,遥遥相望着。   一瞬间,就跟回到了一年前,在安伯侯府那次似的,那日亦是,阔别三年,隔着一条小溪,两人遥遥对视着。   而今,虽不曾隔三年之久,却也小别七八日光景,还真别说,这是重逢这一年以来,夫妻二人头一回分开,只觉得竟也有种小别胜新婚的错觉。   这日,顾青山身上依然穿了他那身万年不变的绯色官袍,顾青山穿官袍非常挺拔刚健,如屹立松柏,浑身自有股子禁欲的性感,清正的廉洁。   安阳喜欢他穿官袍,无论是他的七品芝麻官袍,还是如今的四品府衙官袍,无论何时看去,都令安阳挪不开目光,青袍像是他身上冷冽的松雪,绯袍则是他身上和煦的春风。   这日天气大好。   和煦的阳光照在那一抹绯色身影上,其身姿耀眼得让安阳有片刻睁不开眼。   两人远远对视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对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忽而背着手,提着步子一步一步主动朝着安阳这个方位走了来。   这是自顾无忧十四岁入京,回京十年以来,安阳第一次无比确信他是直接无误的朝着她而来的。   不是当年在学院时,数百次的擦肩而过的那种。   亦不是成婚后,理所当然的那种。   而是,他的方向,他的目标,就是她,只是她。   无关任何其他。   这种感觉可真好。   对方走了几步后,安阳也远远看了对方一眼,便也轻轻咬着唇,缓缓抬起了步子,难得第一次也主动的朝着对方迎了上去。   安阳步子小,不及顾青山人高马大。   不过才迈了七八步,对方便如同一座挺拔青山似的矗立在了她的面前。   高高大大的身姿险些将她尽数给笼罩住了。   两人再度对视了一眼。   不知为何,下一刻又纷纷下意识地飞快移开了。   眼尾齐齐都染上了几分淡淡的笑意,却又有几分莫名的……尴尬和不自在。   是那种明明都已经熟透了,还非得装作矜持的小尴尬。   还是顾青山率先反应过来,一时举起拳头置于唇边低低咳了一声,随即微微勾了勾唇,重新将视线直直落到了安阳脸上,定定看着,正要开口,不料却见安阳这时忽而对着顾青山左瞅瞅,右瞅瞅,上瞅瞅,下瞅瞅。   顾青山眉头轻轻一挑,低头看着她,勾唇问道:“郡主在看什么?”   话刚一落,安阳忽而冷不丁朝着顾青山伸出了手。   一片白皙细腻的手心直接明晃晃的探到了顾青山的跟前,紧接着,安阳抬了抬下巴,一脸理直气壮地质问讨要道:“我的东西呢?”   顾青山目光一闪,装作不明所以道:“什么东西?”   安阳知道他在故意装糊涂,自从这一回交锋后,安阳可算是彻底看清了眼前这个狗男人地本性和真面目了,这人简直比狐狸还精,比大灰狼还要凶恶狡诈。   她眨眨眼,他都怕是都能猜到她脑子里在琢磨什么。   安阳才懒得同他废话。   再度将那片手心一扬,重复一遍催促道:“快拿来!”   顾青山看着安阳郡主一幅理直气壮地模样,半晌,终究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笑了,随即双目深深盯着安阳道:“唔,都已连续送了好几日的礼,郡主还没收够?”   顿了顿,又挑了挑眉道:“这付出若得不到半点回应,总归令人有些惆怅,想让羊干活还不给羊吃草,哪里有那么霸道的事情,总得让人瞧到一点点盼头罢,郡主,你说是也不是?”   顾青山文绉绉的说着。   拐弯抹角的竟还跟她谈起了条件。   安阳顿时气结,他还跟她谈起了条件?   她若是这会儿还没嫁给他,她一准将他顾无忧的名字从名册上给一把划掉了,他这辈子都娶不到她这样的漂亮夫人了。   呵,到底是人到手了,便不会好生珍惜了。   “若礼物满意,自会给你满意答复——”   安阳翻了翻白眼,如是说着。   顾青山确认道:“衤糀真的?”   安阳斜眼白了他一眼,道:“本郡主何时诳过人。”   顾青山这才满意似的,一时勾唇抬手朝着衣襟里摸了摸。   还真有?   安阳立马随着他的动作侧着脸去看。   她见这日顾青山身无长物而来,双手空荡荡的,还以为这厮今儿个压根没有给她备礼,这礼都连续收了六日了,冷不丁中断了,终归令人不是滋味不是?   不想,竟还真的备了?   安阳顿时一脸好奇,结果却见那顾青山左摸摸右摸摸,摸了半天啥也没摸出来,只一边摸一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安阳顿时等不及一把走过去,揪住他的手,扔掉,然后自己主动探了起来。   她细嫩白皙的手指至今钻进了他的衣襟里。   左探探,右探探。   嗯,肌肉还是一如既往的鼓。   身躯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壮。   啊呸。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衣襟里除了精壮的肌肉就是鼓鼓囊囊的肌肉,除此之外便再也没了其他。   逗她呢?   压根就没备!   “你……你诓本郡主?”   安阳顿时气得隔着薄薄的衣襟朝着对方的胸口上挠了一把。   这一挠,瞬间让那顾青山神色一变,喉咙里直径闷哼了一声。   男人的声音略有些变了味。   安阳如何听不出来。   当即脸骤然一热。   她倒是险些忘了,这儿可是二门,他们二人在这勾勾搭搭的,纵使是夫妻,终归不雅。   尤其,对方还装模作样的变了声。   安阳顿时忍不住红着脸瞪了对方一眼,下一刻立马嗖地一下要将手从对方衣襟里收回来,却不料,顾青山那厮却在这时忽而抬起手将安阳的手直接一摁,直径将她的手摁在了他的胸口。   安阳抽手。   抽不动。   安阳顿时胀着脸正要再度开挠,不想这时,细嫩的手心直径贴上那精壮结实又滚烫的胸腔。   砰,砰,砰——   一声一声打鼓声骤然隔着衣襟朝着手心传了来。   安阳整个人骤然一愣,竟是……竟是顾青山地心跳声!   她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手心下那一团心脏的一下一下砰砰砰的抖动和跳动声。   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有力。   砰,砰,砰。   男人的心跳竟然这般矫健,这般孔武有力,就跟打鼓似的。   就像被生生攥在了她的手心里头似的。   这还是安阳第一次摸到顾青山的心脏,第一次扎扎实实地感受到他蓬勃而有力的心跳声。   好似,他的整个世界被她牢牢抓在了手中似的。   那种感觉,那样的真实,那样的奇妙。   奇妙到有那么一瞬间安阳微微摒住了呼吸,她一手触碰着他的心脏,一边悄然凝神,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可神奇的是,随着掌心中心脏的剧烈跳动,她的心脏律动竟慢慢的一点一点平缓了下来,再然后,到达某个点后,竟与他的心脏跳动齐平了。   砰砰砰。   砰砰砰。   他们地心脏跳动声整齐划一,竟同频共振了。   这样的感觉,不知为何,忽而令安阳有些莫名感动,莫名激动。   就在她整个人凝神感受的时候,这时,忽见那顾青山一边用力的攥住了她的手,一边低头认真凝视着她,骤然低低问道:“我的郡主殿下,气可消了?可随为夫回府了?嗯?”   顾青山一边拽着安阳的手,一边低低问着。   他说这番话时声音低沉中难得透着一股温色。   与此同时粗粝地大拇指一下一下轻轻在安阳手背上摩挲着。   安阳的皮肤敏感,他轻轻一抚,顿时半条胳膊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   我的郡主殿下?   什么鬼!   不知是被这六个字给肉麻到了,还是被手心里那蓬勃有力的心跳给震的。   安阳的脸当即唰地一下,竟红透了。   好肉麻的称呼。   她的鸡皮疙瘩要掉一地啦。   不过……我的郡主殿下?   安阳一时红着脸轻轻咬了咬唇。   好罢,肉麻虽肉麻,终归,安阳还是受用的。   “礼呢?”   不过,临到嘴边的点头一张嘴,又成了娇嗔的“刁难”。   这关头,竟还惦记着这一遭。   她以为是刁难,不过,话一落,却见那顾青山竟丝毫不慌不忙的忽而探出另外一只手,指尖轻轻晃动间,食指与中指中间便夹着一物呈现在了安阳的眼前。   而当安阳看到眼前那熟悉的一件东西后,顿时双眼微微瞪圆了,她没想到顾青山这狗男人竟还当真给她备了礼物,却更没想到是,他备的竟是个老物件。   一枚小巧玲珑的……纸轿子?   安阳一口老血险些当即喷了对方一脸。   又是这破玩意儿?   又是便宜货?   狗男人未免也……太抠门了罢。   连续送了七日礼,竟没有一样贵重的便也罢了。   原本以为礼越往后送便会越精心,害安阳昨儿个惦记了一整晚,却万万没有料到竟是这么个玩意儿。   安阳当即险些要呕火了。   不过玩意儿虽破,人虽抠门,看着眼前这枚小巧玲珑的纸轿子,安阳顿时复又想起了一年前,狗男人一年前也是拿着这么个破玩意儿将抛弃三年的她给“哄”回了将军府,她万万没有料到,一年过去了,他竟……他竟半点长进都没有。   又是一顶纸轿子。   又是一顶破轿子。   安阳瞬间要被这个狗男人作死的行径给气笑了。   原本还沉浸在那句“我的郡主殿下”中,稍稍神色稍悟,不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瞬间破了功!   正当她气呼呼将这个所谓的礼物一把夺过来,正要糊上顾青佚?山他脑门上时,这时,忽见那顾青山在安阳即将要“咆哮”“发怒”的前一刻,立马及时适时的补充了一句:“轿子在外候着,郡主可要随微臣回家?”   顾青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脸溺宠的冲着安阳的问着。   而安阳听了他这话后,神色明显再次一愣,下一刻,只见她骤然意识到了什么,飞快看了那似笑非笑的狗男人一眼,随即几乎不待对方回应,安阳骤然抓起群摆便往二门外跑去。   等跑到郡主府府门外一瞧,只见郡主府府门外竟早已安安静静的停放了一台轿子。   一二三……   四五六……   七八……   八抬。   八个轿夫恭恭敬敬的在轿子旁候着。   竟是货真价实的八抬大轿!   不是纸轿子,是真的八抬大轿!   轿子是紫蓬金玉罩面的,除了紫色与当年大婚的大红色不同以外,余下的,皆与当年她大婚时的喜轿一模一样。   看着那八个整齐划一的轿夫,看着那顶奢华轩丽的八抬大轿,不知为何,安阳忽而忍不住抬手捂住嘴,双眼没能忍不住微微一红。   呆瓜!   她……她她那个时候不过是故意刁难他的戏言,是生气说的气话,哪个叫他真的将八抬大轿给她弄来了。   这般隆重,八个轿夫各个穿着整齐划一的华丽服饰,虽并非红绸加身,却也各个腰缠红绸带。   这轿子若往街上一走,再往将军府一抬,指不定以为将军府里头又接了位新娘子回去了,安阳还没上轿便已先一步尬得头皮发麻了起来。   “怎么?郡主不敢坐?”   正当安阳尬得不知所措之际,这时,顾青山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停在安阳身侧,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虽安阳听出了几分激将的意味,虽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然而方一偏头,却分明见那顾青山眼尾藏笑,正一脸溺宠的看着她。   他目光平静,然而眼里却星星亮亮,仿佛藏着一片一望无际的璀璨银河。   安阳顿时心头一热,良久良久,只微微呼出了一口气,不多时,只神色倨傲的将腰身一挺直,再将头颅高高一扬,不多时,只将置于腰腹前的手轻轻朝着空中一抬,殷红的红唇轻轻一启,嘴里便傲娇的溢出两字:“起驾!”   话一落,一旁的顾青山嘴角微微一抽,随即倒是十分配合他的这位郡主妻子的威仪,很快将他手背搭在了她的手心下。   安阳便垫着小顾子的手,一步一步重新跨上了这顶八抬大轿。   这是安阳第二次被顾青山送上八抬大轿。   亦是顾青山第二次亲手将安阳郡主抬回顾家。   这一回,风雨无阻,前路光明。   全文完   2022/12/24   姀锡   《后记》   传闻神勇侯十足惧内,一日不慎惹得安阳郡主生气,一气之下安阳郡主回了郡主府,为哄回郡主,神勇侯五花八门的手段用尽,最终派出八抬大轿才堪堪将其接回。   传闻,神勇侯当日一路小心侍奉轿撵左右,时而嘱咐轿夫不可颠簸,时而为轿中郡主殷切奉茶,嘘寒问暖,从郡主府至将军府有十余里路,抬轿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却生生耗时一个时辰有余,期间神勇候一路亲历亲随,不曾歇脚片刻,这一画面乃当日满京之奇观也!   ——摘自建元二十七年春 《神勇侯转》   作者有话说:   各位,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番外还会对正文有一些补充的,例如避孕药,还会有一些两人的番外,一些其他人的结局,还有乐未央的番外,感谢各位宝宝们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一路相伴到这里哦,新的一年马上也快要接近尾声了,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平平安安,所有的家人们都平安顺遂,一起渡过这一段艰难时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