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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才一高的学生是出了名的让老师又爱又恨。个个都是从中学选拔上来的尖子生，全市联考的前几十名几乎被包揽完全，根本不需要操太多心。与之相对的是，大多学生身上都或多或少蕴含了点活泼因子，每个班总有几个闹腾的学生带头，很是不好管理。 　　七班也是如此，即使王丽再三交代要有秩序，刚出了教学楼，排好的两队很快变了队形，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边走边说话，拖拖拉拉地前行。 　　王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画面，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好在还知道出了教学楼再说话，没有在人家班外面大声喧哗，值得表扬。 　　万狸走在队伍的最末端，与前面打闹的场景相比，孤单得过分显眼。 　　其实刚升入高中那会她身边还是围了很多人的，但万狸常年习惯于一个人生活学习，脸上永远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身边猛一出现那么多人，她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也不懂得去维持，更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久而久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万狸不计较这些，她深深的呼吸着外面的清新空气，五脏六腑都舒服许多。 　　她赶到时，长长的队伍还拐了好几个弯，旁边不认识的学生陆陆续续往教学楼去。 　　前面看样子还有其他班的没有录完。 　　万狸这么想着，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看这架势，晚自习是回不去了，今晚回家又要熬夜补作业。 　　一旁的视线往她这边看来，万狸皱眉，稍稍低下头。 　　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万狸听到前面一阵闹哄哄的，人群里发出若有若无的笑声，她好奇的抬头看去。 　　大概是隔得太远，她近视，什么也看不见。 　　“哎。” 　　万狸察觉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是她前面的女生。 　　“什么？” 　　那女生有些局促，但还是接着道，“你带镜子了吗？” 　　万狸平时不带这些东西，她摇摇头，“没有。” 　　女生泄气，扭过头摆弄着头发。 　　万狸无聊，盯着她的后脑勺看她扎头发，放下，又扎起，又放下。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 　　录指纹的仪器在一间办公室里，等万狸站在门口时，同班同学大都已经录完离开，今晚就截止到他们班，她是最后一个。 　　录指纹的地方没有老师，也许是提前走了，只坐着两个学生。前面还有几个人，万狸习惯性的抬眼看，然后低头盯着地面。 　　片刻，万狸突然抬头。 　　“叫什么？” 　　“李豪。” 　　“身份证拿出来。” 　　叫李豪的男生将身份证放在桌子上。 　　“摁大拇指。” 　　坐在右边的人手肘支在桌面上，半撑着头，眼睛要睁不睁，像是睡着了般。大概是觉得姿势不舒服，他坐直耸耸肩，脖子左右扭动了下，发出微微响声。 　　复又换了只胳膊继续撑着头。 　　“下一个。” 　　万狸还沉浸在不可思议当中，很快被略带沙哑的声音喊醒。 　　“叫什么？” 　　“万狸。” 　　她将身份证递出去。 　　“摁大拇指。” 　　万狸微不可查的缓了口气，将手指放上去。 　　她以为好了，拿过身份证就要走。 　　“等等。” 　　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没录上，再录一遍。” 　　万狸用力捏着身份证的边角，转身回到桌前。 　　“好了吗？”她抽回手指。 　　那人没回话，低头看手机。 　　坐在左边的人开口，“你再录一遍。” 　　万狸放上手指。 　　反复了几次，依旧没录上。 　　万狸抿唇，耳朵有些热。 　　那人皱着眉，看向旁边的人，“阿卓，这怎么回事，机器坏了吗？” 　　被叫的少年放下手机，抬头看了万狸一眼。 　　万狸低着头，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眼前，虎口有颗痣，隐约能看见手背的青筋，健康的肤色只能说偏白，看上去很有力。此刻正拿着一张纸巾，“先擦一擦。” 　　万狸接过纸巾擦了擦大拇指，复又将手指摁上去。 　　办公室只有三个人，万狸有些紧张，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万狸抬头瞥了眼他，大概是屋里太安静，微弱的呼吸声一瞬间也被放大，那人应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少年微挑眼睑，唇角勾着笑，“啧，又不是签字画押，别紧张。” 　　万狸收回目光，又拿起纸巾擦了擦手指。 　　录入成功。 　　她刚想抬脚走，仿佛觉得不甘心，加了句，“谢谢。” 　　也没等人回话，快速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路向泽才伸了个懒腰，笑着看向一旁的人，“这妞真冷!” 　　他就没见过见到身边这位爷还这么淡定的人，就今天录了一下午指纹，前面热闹得不行，都到门口了还照着镜子补妆的比比皆是，录完了指纹还待在屋里不走的大有人在，要不是后来来了老师，他笃定纪兰卓一定会被要爆手机号，再破新高。 　　纪兰卓挑眉，“喜欢？” 　　路向泽摸了摸下巴，“没见过这么带感的。” 　　他录了一下午指纹，少说也见了半个学校的女生，他敢说，没有一个比得上最后这个。 　　目测有一米七多，在女生中算高的了，即使穿了冬天学校发的臃肿难看的校服依旧很瘦，气质冷得不行，从他见到她起基本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一张脸漂亮的扎眼，只扎了个简单的马尾，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清丽又妖娆，很难想象有人能将两种气质融合在一起，偏偏他又亲眼见到了。 　　路向泽想起好像从来没见过她，“万狸在学校很有名吗？” 　　他没听过这个名字，要不是档案上写着班级，他都要以为是新生了。 　　纪兰卓没抬眼，盯着手机，“不知道。” 　　他眉眼没了笑，看上去颇为烦躁。 　　路向泽看他不耐烦的样子，不怕死的往前凑，“怎么，大小姐又查岗了？” 　　纪兰卓没回他，不一会儿，路向泽听见他道，“让我等会陪她去朋友的生日会。” 　　路向泽看见他的模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分了？” 　　“烦。” 　　路向泽向后仰，在他的印象里，这位被称作大小姐的人已经算的上和纪兰卓在一起很长时间，有两个月，比过往的每一任都要长。 　　还是逃不过被分手的命运。 　　“大小姐该哭惨了。” 　　纪兰卓起身，“怎么，你心疼？”他嗤笑出声。 　　路向泽摊开双手，“我可没说。” 　　他只是怕麻烦，谢梦瑶找不到纪兰卓肯定要来他面前闹。 　　“你就是个渣男。”路向泽半是开玩笑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遭报应？” 　　纪兰卓倚着桌子，“彼此。” 　　路向泽转着笔，没否认。 　　“走吧。” 第二章 他迎着朝阳 　　万狸推门打开灯。 　　即使是暖色系的灯光还是显得屋里分外冷清，没有一点人气，其实这个时候岚城已经开始供暖，万狸一开门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只是屋里没有人，总是显得空洞。 　　她的父母早些年外调工作，在那边安家落户，事业蒸蒸日上，而忙碌的同时，生活上需要人照顾的万狸成了最大的牵绊，爷爷重男轻女，不愿意多从二叔家的孙子身上分出一丝精力给她，父母因此多次争吵，后来姥姥说一个人住着孤独，将万狸接了过来。 　　姥姥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很少显露自己的情绪，万狸或多或少受她影响。 　　她那些看起来所谓的淡漠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到现在，已经改不了了。 　　姥姥去世后，万狸接到过父母的电话要接她过去上学，她有次暑假时去过一次，就再也没有了这个念头。 　　刚出生没几年的弟弟不喜欢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认为是她抢了父母的注意力，每次见了她都是拳打脚踢，万狸的脸上曾被他用手抓得出血。事业上升时和生活安稳富足时出生的孩子总是不一样的，她像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弟弟是父母的掌中宝。 　　她不能还手，甚至连控制住万阳的手都不行，他会哭，万狸是觉得孟姜女都没他能哭，好像她真的将他暴打了一番，然后父母上前来批评万狸。 　　那次分别多年之后和父母的再一次相处让她清楚的认识到，十几年的空窗期是无法弥补的，感情需要培养，很明显，她和父母没有感情可言，他们的关系太过疏离，成了最亲近的陌生人。 　　所以在她主动提出一个人在岚城上学时，母亲没有挽留，只是嘱咐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又或者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父母间的电话少得可怜，万狸觉得是两者兼有的。 　　脱了外套还是有些冷，万狸缩了缩脖子，将书包扔在一边，直接进了卫生间。 　　她将角阀扳到底，哗啦啦的凉水涌出，万狸撩着洗脸，冰凉的触感沾上温热的皮肤一下子让她清醒不少，但她觉得还不够，俯身将脸整个埋到了水里。 　　片刻，她直起身。 　　镜子里的人发丝粘在脸颊，晶莹的水珠顺着下颌砸在白色的洗手台上，由于凉水的刺激脸上只剩下苍白，唇色在水的浸透下更显滋润，看上去有种狼狈的颓。 　　但她不在意。 　　万狸急需要冷静。 　　她没擦脸，回到客厅坐在地毯上，又细又长的腿被宽松的校服包裹着，此刻因为她的曲起露出一截，白的晃眼。 　　万狸静静坐着，连令人着急的物理作业都抛弃在书包里尚未打开。 　　她想起今晚的经历，仍是头脑发热，难以控制的心跳加速。 　　她几乎快要忘了那个人，却在今晚将过往所有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重新翻开，那是她封存了近两年的不为人知的心事。 　　认识她的人都道七班的万狸难以接近，冷得能结冰，从来不笑。 　　同班的人都在议论，要是万狸性格稍微开朗一点，行事不那么低调佛系，恐怕早就取代现在的校花，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万狸偶尔听听这些话，并不作声。 　　谁在学生时代不想轰轰烈烈一番呢？ 　　她也是个俗人。 　　但她天生不适应许多人注视的感觉，那会让她浑身别扭不自在，有的时候甚至会同手同脚，这也注定了她只能将自己隐藏在一角。 　　有的人天生万丈瞩目，有的人生来适合安于一隅。 　　万狸就是后者。 　　没有人知道，她曾不经意间，或者说潜意识里。 　　关注着一个人。 　　万狸记得，她第一次见纪兰卓是在高一军训期间。 　　那时学校因为休整校园，本该规定的军训地点被取消，他们班训练的地点安排在了教学楼后种着一排梧桐树的宽阔道路上，优点是不用那么晒，缺点是离餐厅远。早上的训练过后每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说解散整个高一训练的学生跟跑马拉松似的不要命的往前冲。 　　万狸盯着人群，看了三秒，随后默默坐到地上，背靠着梧桐树，慢吞吞的拿起面包啃。 　　她常年吃饭不规律，甜软的面包进到胃里不太舒服，嘴里也发腻。万狸微皱眉，将面包放回了包里，随手从地上捡了一片树叶对折起来。 　　大部分人此刻都在餐厅抢饭，路上没有多少人走动。所以不远处毫不掩饰的笑声在这时就显得格外显眼，万狸抬眼望去。 　　“得亏学校后墙低，还能出去买个早饭，要是真吃上一周餐厅的饭，我他妈直接能升天了。”一个正咬着饭团的男生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别说，学校也是真不讲情面，军训居然封校两周，食堂人挤得马上要爆炸了。”一旁的人附和着。 　　“嘁，食堂平时挣不住钱，趁这机会能多捞点就多捞点呗。” 　　“……” 　　迎面走来的几个男生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你刚刚是没看见老李的表情，那叫一个生动，牛还是卓哥牛，当着老李的面说翻就翻，一点都不含糊。” 　　前面的几个男生哄笑着，转头看向后边的人。 　　“翻墙就翻墙，还问问老李用不用带饭，卓哥，小心他逮着机会收拾你!” 　　“哈哈哈哈……” 　　前面的几人稍稍放慢了步子和身后的人说话，万狸这才看清中间的那个人。 　　那人个子很高，袖子翻折上去，露出细瘦有力的手腕，身材比例很好，一身宽大的迷彩军训服硬是被他穿出几分与众不同的气质，单手拎着一份早餐，唇边勾着漫不经心的笑，是人群中夺目的那一个。 　　万狸听见他笑骂了一声，将手里的早餐扔给其中一个男生，“去，给老李送去。”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否是万狸的目光太过直白，那人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 　　早晨旭日东升，他迎着朝阳，眼瞳极黑，仅仅一瞥，便使得万狸心头一颤。 　　她急忙低下头，继续折手里淡黄绿色的梧桐叶。 　　几个人从万狸前面说说笑笑的走过。 　　等他们走远了，万狸望过去。 　　少年高高瘦瘦，单手将帽子扣在头上，动作散漫，背影挺拔。 　　不知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他一脚踢过去，狂得不行。 　　自那时起，万狸莫名其妙开始了对他的关注。 　　她不刻意，也不强求。 　　人的本能就是会被耀眼吸引，不论是人是物，所以她将一切悸动归于平淡。 　　不知不觉，她知道他叫纪兰卓。 　　知道他是学校的名人。 　　知道他常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 　　知道他谈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知道他是四班的。 　　知道他是学生会的人，每个周四是他的值日时间。 　　知道大课间跑操时他会站在草坪一角给班级打分。 　　…… 　　后来，这种关注渐渐变质，万狸像许多女生一样，在懵懂的青春期偷偷暗恋上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回忆戛然而止，万狸叹口气，抽出物理作业。 　　心事可以放一放，作业却不能。 　　天赋型选手总是令人嫉妒又羡慕，比如纪兰卓。 　　愚笨型选手只会让同桌觉得心累，比如万狸。 　　她盯着题目，还在死磕。 　　在英才一高这个群英荟萃的学校，高二年级两千多人，她次次都在一千名左右徘徊，不好不坏，不上不下。 　　分数永远卡在四百九，五百近在眼前，又遥遥无期，最好的那一次，她考了阶段六百名，就再也没有下文。 　　万狸点点太阳穴，将冰凉的指尖贴在眼皮上，驱散一部分困意，坐在地毯上写写划划。 第三章 “我对她这种类型没兴趣” 　　早上万狸进班时天还没亮，她打了个哈欠，随手将书包塞进桌兜，趁老师还没来趴在桌子上补觉。 　　昨晚补到半夜，真真心力交瘁，她懒得挪步回卧室，扯了毯子裹在身上直接瘫倒睡了过去。 　　没有人管她，万狸过得很随心。 　　陆陆续续有人进班，早读还没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八卦。 　　不知谁嚷了一句。 　　“昨晚最新消息，谢梦瑶被纪兰卓甩了!” 　　“真的假的？” 　　“不是说纪兰卓为她收心了吗？都两个月啊，这是最长的一次了吧！” 　　“靠谱吗？” 　　“我朋友说的，昨晚她生日会，谢梦瑶还说会和纪兰卓一起去，结果被人看到哭哭啼啼离开了，这还能有错？” 　　“我天，这么劲爆!” 　　“我就说纪兰卓怎么可能收心，看吧，这不就来了？” 　　“……” 　　“……” 　　聊八卦永远是让人精神兴奋的，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激烈，万狸被吵醒，揉揉眼。 　　她是听到一句话惊醒的。 　　纪兰卓分手了。 　　从高一开始，万狸见过他每一任女朋友，个顶个的漂亮，学霸有之，乖乖女有之，御姐有之……各种各样的类型一个不落。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 　　这个叫做谢梦瑶的人是谢家的千金，其实谢家在英才一高这个富家子弟众多的地方不算出挑，她出名的原因是——她是唯一一个和纪兰卓在一起超过两个月的人。 　　万狸敛眸。 　　也分了啊。 　　从他们的话里能听出谢梦瑶现在很伤心，万狸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她心里有一丝窃喜，回过神又觉得自己恶劣。 　　她听见前面的人还在嗨聊。 　　“纪兰卓前女友算起来能组个女团了吧！” 　　“那可不是，除了他不和低年级的谈，咱们年级还有高三的排的上名的美女哪个没和他在一起过？” 　　“哈哈哈哈……” 　　有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那不还有一个嘛!” 　　他抬抬下巴，看向后面的万狸。 　　英才一高平时不检查，很多人都不喜欢穿校服，万狸是个例外，她很少在学校穿自己的衣服。 　　但仍旧难掩姿色。 　　气氛稍稍凝固，前面的几人没了声。 　　万狸低眉，当作没听见，她不适应很多人的视线，只好强迫着伸手拿起英语单词背诵。 　　她除了物理，英语也是硬伤，班里的人都知道。 　　很快有人压低了声音。 　　“不可能吧！” 　　“我也觉得，太冷了，根本不是一路人。” 　　“你也太扯了，要是真凑一起了我非当场吞书给你看，假设根本不成立。” 　　“就是啊，纪兰卓根本不认识她吧，他可从来不会上赶着去追谁，你再看看那位，你见过她脸上有情绪？” 　　“……” 　　“……” 　　那人被反驳，七嘴八舌的声音将他的想法压了下去，话题很快被带过。 　　万狸坐在座位上，一个单词也没记住。 　　晨读下课，她下楼去买饭。 　　教学楼的安排很不合理，起码万狸是这么觉得。 　　一层楼七个教室，不是按照顺序排列，而是文理班分开在两个区域，一楼和二楼的一部分教室是文科班，往上是理科班。七班和四班都是理科，所以本该按顺序是一层楼的两个教室被分开。 　　其实五六班都是文科班，但阴差阳错的刚刚好。 　　四班在二楼，七班在三楼。 　　一个在西侧，一个在东侧，教学楼有东西两个楼梯，而他从来不去餐厅吃饭。所有的情况都被扼杀在源头，万狸几乎一个星期都不会见到纪兰卓。 　　她数过日子，最长的一次，有三十八天。 　　她早就没了“斗志”。 　　但昨晚的见面和早晨听到的话让万狸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苏醒。 　　她已经很久不会期盼在下楼买饭时遇见他了，只是心底固执的有个声音在呼喊: 　　我想远远看他一眼。 　　万狸摇了摇头，有些自嘲，是她想得太多。 　　人很多，她买完饭匆匆往回赶，第一节 就是物理，老师喜欢提前上课，被她逮着要出事的。 　　楼梯有人刚刚用拖把拖过，泛着水光，万狸跑得快，脚底一个打滑。 　　她本能惊呼一声，伸手去抓扶手。 　　楼梯很宽，她在中间走，手里抓了个空。 　　万狸心下一沉，她闭上眼，只希望摔得轻一点，最好不要骨折。 　　没人照顾她。 　　就在万狸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啃泥的时候，臂弯被一只有力的手抓起，很轻松的将她捞起来，由于没有把握好分寸导致握得有些疼，她却松了一口气。 　　“小心点儿。”懒散的声音自面前传出。 　　万狸一顿，随后稳住脚步。 　　却没有抬头。 　　“谢谢。” 　　她没停留，丢下两个字快速上楼。 　　“诶，这不就是昨晚见到的那个吗？”路向泽往上看，拍了拍纪兰卓。 　　纪兰卓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方意倒吸了一口气，舌头一时间打结，“这这这，新转来的？太他妈好看了吧！” 　　方意搜索着讯息，他爸是教导主任，什么消息他总是第一手知道的，号称百事通。英才一高几乎不收转校生，他过了一遍脑子，仍是没找到高二有新生转来的消息。 　　“这真是咱们年级的？”方意盯着往楼上走的人问，“你们见过？” 　　路向泽笑，“昨天录指纹见到过，七班的，叫万狸。” 　　王昊天还没回过神，“万里？万里挑一？” 　　“狐狸的狸。” 　　王昊天突然激动起来，“以后我女神就叫万狸!!!” 　　他捂着胸口嗷嗷叫，“好漂亮!!!” 　　方意一巴掌拍到他身上，贱兮兮的笑，“昊天，你的女神是真真!” 　　“滚——” 　　王昊天推开方意，凑到纪兰卓身边，“卓哥，你不会看上万狸了吧！” 　　纪兰卓不是个乐于助人的人，有人在他面前摔倒更多的情况他可能会目不转睛的走开。 　　方意也凑过来听，刚刚那女生确实漂亮得过分。 　　纪兰卓挑眉，“地上有水。” 　　言外之意，她摔倒可能会溅起水渍沾到我身上。 　　王昊天嘿嘿笑两声，“我还以为你看上她了呢？” 　　“啧，你看上就自己去追，”纪兰卓微哂，“别在我这探口风。” 　　他说，“我对她这种类型没兴趣。” 　　这种退避三舍的类型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没别的意思，他玩是玩得开，但还没到主动把别人拉下水的地步。 　　向来你情我愿，腻了就分。 　　万狸没走，站在上一层楼道，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这里是风口，寒风肆无忌惮的往她领子里灌，发丝被吹到脸上，微微遮挡视线。 　　看上去有些狼狈。 　　手里的包子已经凉透，被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她的右手握在左手的小臂处，微微收紧，似乎还残留着刚刚的箍紧感。 　　少年的话响在耳畔，万狸闭了闭眼，朝班级走去。 　　王昊天耸肩，“我就单纯欣赏颜，不上升到个人。” 　　路向泽勾上王昊天的脖子，“你有这种觉悟就好，这妞太冷，看看就行了，真在一起迟早要分手，性格不合怎么着都处不来，咱不是一路人。” 　　他见过两次，万狸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不是对陌生人的态度，而是认识但很明显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的退避。 　　方意撇撇嘴，“确实冷，头都不抬，转身就走，够带劲！” 　　他还是在学校第一次遭受这种待遇，说实话，挺新奇。 　　纪兰卓嗤笑出声，“行了，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他看向路向泽，“不是你说冯珂还在校门口给你送饭呢吗？走不走!” 　　方意锤了路向泽一拳，“怎么能让珂姐等着呢，不像话。” 　　冯珂是路向泽的女朋友，听说因为家里变故不上学了，在一家酒店当前台，长得那叫一个妖，身材火辣，风情万种，妥妥社会姐的模样。路向泽说白了就是个青春期叛逆的公子哥。 　　一个学生，一个社会人士。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但冯珂为人大胆，第一次见面就给路向泽塞了手机号，一来二去，两人就确定了关系。 　　冯珂说要来给路向泽送早餐，他们跟着来凑个热闹。 　　这个时候校门口已经没有什么学生了。 　　冯珂看样子是上了夜班来的，倚在门口的墙上，眼上带着有些晕开的妆，半眯着，身上套着宽大的羽绒服，没完全拉上去，还能看到里面西装上的工牌。 　　见路向泽过来，冯珂打着哈欠将早餐递过去，“拿着，姐回去补觉。” 　　王昊天:“珂姐，又漂亮了。” 　　“少贫。” 　　方意笑，“风吹雨打也得来送饭，爱情的酸臭味儿啊，有我们的份吗？” 　　“敢没有方少的吗？”她调笑着。 　　路向泽接过早餐，回握住她微凉的手，“下次上完夜班就别来了，没必要。” 　　冯珂倒不在意，摆摆手就要走，“顺路，走了。” 　　路向泽盯着她的背影，蓦地轻笑出声。 第四章 “我就是故意的” 　　屋里熄了灯，漆黑如墨，只有床头的小夜灯还在发出微弱的光。 　　万狸躺在床上，眼睛睁得老大，大概因为今天是周六，早上睡到十点多才起床，现在没一点睡意。 　　她自从那天之后就没再见过纪兰卓。 　　他说得明白，她听得清楚。 　　万狸从很多人的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评价: 　　她是空有外貌的花瓶。 　　她心底里赞同这种说法，她确实没什么长处，不会唱歌跳舞，不会书法画画，学习马马虎虎不掉队，平庸得过分。 　　她曾经关注过成绩榜单上的排名，那些和纪兰卓在一起过的女生大都成绩优秀，再次的也不会跌出前四百名。 　　她想，纪兰卓大概也挑剔。 　　她难过的同时又庆幸于他对她这种类型不感兴趣。不了解，不接近，他就不知道她的排名，那么在以后的的岁月里，他就算偶尔心血来潮想起高中时见过一个叫万狸的女生，对她有一份长得漂亮的印象也是好的。 　　万狸偷偷想。 　　记不得名字也没关系。 　　有份印象就很是奢望了。 　　手边成月累日没有动静的手机发出嗡嗡震动的响声，万狸拿过，屏幕刺眼的晃着，她用手背遮了遮眼睛。 　　是何欣，她的母亲。 　　“妈。” 　　“狸狸，睡了吗？” 　　“您说。”万狸手举得发酸，她开了免提，将手机搁在床头。 　　“噢……最近学习上怎么样，我听人家说高中很紧张，跟不跟得上？” 　　万狸想起还没写完的物理作业和数不完的卷子，说了句，“还行。” 　　那边啊了一声，“还行就好，你好好照顾自己，是要上晚自习吧，晚上回家注意着点，你一个小女孩，最好结伴而行。” 　　万狸早就听多了这样的话，没什么感觉，应声，“好。” 　　“记得给自己买点水果蔬菜，不要老是点外卖，不健康。我记得你姥姥说你会做饭，平时周末时买点菜自己做也挺好的。” 　　“好。” 　　那边没了声，大概是说不下去了，任谁对着万狸这样的态度都高兴不起来，何欣心里嘀咕着，没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万狸听见一声叹气，“狸狸，你也知道你弟弟上学花费大，现在的小孩子哪哪都要钱，我和你爸工作忙走不开，咱家也不是开公司的，也没给你请个保姆，你心里别不高兴。” 　　万狸没动，应着她的话，“我知道，我只是有点困了，您说得我都知道。” 　　何欣松口气，语气轻松，“那给妈笑个，妈好放心。” 　　万狸侧头，对着电话乖巧的笑了两声。 　　何欣这下才算满意，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挂了电话。 　　万狸双手展开呈放松状瘫在床上。 　　其实万起江给过她一张卡，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往里面打过钱了。 　　她看过余额。 　　1.99。 　　索幸姥姥疼她，知道她父亲多少随她爷爷重男轻女，偷偷给她留了一笔钱，够上完大学。 　　房子也转移到万狸名下。 　　她走之前交代过，不能告诉何欣。 　　万狸知道姥姥的担忧，何欣是个没主见的，爱捡小便宜，所以她没说。 　　其实万狸感觉得到何欣大概也是关心她的，只是有弟弟做对比，怎么也做不到平衡。她的电话更多的意图是想得知万狸过得好，给自己找一份心安。 　　几年来万狸收到过几个这样的电话，有的是在周末打的，有的是在凌晨，有的在她上课时，万狸接不到电话时往往会收到很多条微信消息，她必须回拨回去，且每次何欣都要听到她的笑才会心满意足的挂了电话。 　　万狸想起卫生间里还洗着的衣服，揉了揉眼。 　　自动洗衣机坏过一次，屋里全是积水，她晚自习回家发现时已经一片混乱，她一晚上没睡，趴在地上收拾，腰和断了没区别，第二天因为在课上没熬住睡觉而被罚站。 　　后来她就不用了。 　　薄一点的衣服自己洗，等到冬天厚衣服真的没有办法，她从网上淘了个二手洗衣机，不是自动的，几百块。 　　万狸弯腰将衣服捞出来脱水挂起来。 　　阳台很黑，她没开灯。 　　其实很久以前她是怕黑的，一个人走夜路总是觉得背后凉嗖嗖的，那时候家里还有姥姥等她。 　　姥姥走了以后，没有人在深夜晚自习放学后再给她留一盏灯，渐渐她就不怕了。 　　因为无法改变，所以只能习惯。 　　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生活，从此再也学不会群居。 　　说是她高冷，倒不如孤僻来的恰当。 　　万狸心烦意乱，重新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打开手机。 　　晚上九点半。 　　万狸穿上外套，拿着钥匙出门。 　　冬夜漫漫，道路静穆无人，凉风拂面而过，吹来几分寂寥。 　　万狸沿着路边漫无目的的游荡，偶尔身边路过一两个人，也是行色匆匆。这个时候岚城还没有下雪，路边还能看到环卫工人没来得及清扫的枯黄的落叶，体会不到几分寒冬的冷冽，更多的是晚秋的萧瑟感。 　　她将手机揣在兜里，明天是周日，英才一高的要求是周日要上晚自习，所以明天早上还能睡一个懒觉。 　　前路尽头闪着璀璨的灯光，那是华岚都的方向，万狸喘口气，没转身拐回去，沿着路边一直走。 　　华岚都是岚城最繁华的地方，寸土寸金。它不是建筑物，而是一座城中城。这里是有钱人挥霍的地方，路上随便一个人都可能是某个大家族的少爷千金，是万狸不曾踏足的地方。 　　万狸知道纪兰卓那群人经常来这里玩乐。 　　和她刚刚见到的夜深人静，渺无人烟大相径庭，这里灯火辉煌，处处是流光溢彩的华灯，将弥漫的夜色笼盖，华美又精致。 　　万狸很少来这里，今晚却叛逆的想逛一逛。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当她站到华岚都的那一刻，她在想，纪兰卓可能会在这里。 　　万狸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她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明知道不对，内心依旧渴望得不行。 　　书上说，强迫性重复几乎等于命运。 　　她告诫自己不可以，却仍不耽误她重复犯错。 　　没错，就是犯错。 　　万狸认为自己的喜欢就是在犯错。 　　她站在一棵枝头还挂着几片孤零零黄叶的树下，盯着路上的豪车来来往往。 　　车辆穿梭间，她的视线越过马路，落在不远处的台球厅门口。 　　纪兰卓靠墙曲起一条长腿，手里夹着根烟，嘴里吐出缕缕朦胧烟雾，混着暗光氤氲在脸前，像极了不良少年，此刻正眼角勾着不耐的俯视眼前的人。 　　“有屁就放，不说就滚。” 　　谢梦瑶站在灯光下，身着一身高定纱裙，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远远看去，仿佛是甜丝丝软绵绵的好学生在劝街头打群架的叛逆少年，她站在光下，他隐在墙边。 　　让人不禁猜测，两人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火花。 　　万狸单手撑在粗壮的树干上，左手微用力，粗糙的树干表皮擦过指腹，有种难以言喻的痛痒。 　　很奇怪，她明明是近视眼，隔了一条马路这么远的距离，万狸依旧能看清这幅画面。头一次，她希望自己的度数可以更高一点，五十米之外不分人畜的最好。 　　谢梦瑶脸上难堪的表情打破了此刻的唯美。 　　她咬咬牙，道， 　　“我知道你那天不是故意的。你拉不下脸没关系，我先说，我们还和好吧，我知道你还喜欢我，我不会生你气的。” 　　她觉得不够，又补充几句‘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之类的话。 　　“我们不要闹了，我……” 　　“谢梦瑶。”纪兰卓打断她的话，语气生冷，“我就是故意的，明白了吗？” 　　谢梦瑶还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直视纪兰卓的眼睛，努力在他眼里找赌气的成分，然而她只看到了一双在阴影下黑亮的瞳孔，里面没有倒映出她的身影。 　　谢梦瑶也是被人追捧着长大的，学习好，家世好，长得好。那一刻，她的自尊被人狠狠践踏。 　　须臾，她道，“纪兰卓，你就是个渣男。” 　　“你从一开始不就知道吗？”纪兰卓掸了掸烟，嗤笑道，“怎么，现在觉得厌恶了？” 　　谢梦瑶的神情终于绷不住，一脚踢在他腿上，“你欠我的。” 　　那一脚用尽了她腿部的力量，虽然不大，踢在骨头上也疼。 　　纪兰卓倏然冷了眼。 　　谢梦瑶当作没看见，她说完，转身离开。 　　纪兰卓不动，仰头靠墙吸完了整根烟。 　　都他妈以为他是情圣啊！ 　　一个个无非是想在他这儿找到独一份特别对待，利用他给自己搏话题，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 　　说白了，还是因为他是纪家人。 　　纪兰卓觉得她道貌岸然，跟他那个虚伪的妈一样。 　　他猛吸了一口烟，将烟头在手心里掐灭，唇角勾起笑，仿佛感受不到灼烧的痛感，只有酣畅淋漓的畅快。 　　片刻，他转身进去。 第五章 “老子可没说自己是君子” 　　包间里一群人正热火朝天的打着台球，见他进来，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 　　有不怕死的凑上前笑，“卓哥，大小姐喊你出去干嘛呀，这是又复合了？” 　　他话音刚落，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偏偏他没眼色的伸长脖子往纪兰卓身后看去，外面没人。 　　他愣了愣。 　　方意好心的将那人一把拉回来，给他个眼神示意。那人闭上嘴，往后站了站。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包厢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这位是纪家的独子，没人得罪得起，他们这里面或多或少的人都是来巴结他的，自然要看他的脸色，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来华岚都消费得起，还要靠这位爷买单。 　　纪兰卓坐在单人沙发上，“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她。” 　　方意将球杆递给一旁的人，不提的意思是什么他们自然都清楚，恐怕是谢梦瑶拎不清关系，惹得纪兰卓不快。 　　没人说话，最后还是路向泽挥挥手，该干嘛干嘛去! 　　其他人却不这样想。 　　能影响到纪兰卓情绪的肯定在他心里很有份量，看他现在的模样就知道。 　　他们离得远，仍留意着纪兰卓的表情，企图看出来点大瓜。 　　路向泽倚着沙发低头看纪兰卓，“要不要出去玩一把？” 　　纪兰卓拿烟的手一顿，随后站起身往外走，“当然玩。” 　　华岚都有一个大型摩托车场，老板是个摩托爱好家，里面收集的全是各式各样高配摩托车。纪兰卓他们是这里的常客，经常会来赛一场，风驰电掣的感觉，在这个年纪总是异样的舒爽。 　　老板认识他们，纪兰卓打了声招呼，几人骑着摩托车疾驰而去。 　　万狸离开繁华喧闹的地段，步行慢慢往回走。 　　离开了华岚都，连路灯都觉得暗淡几分。 　　她记得高一时有个女生追纪兰卓，他看不上，那女生依旧不依不饶，气急了逮着纪兰卓骂了一通，还拍他肩膀一巴掌，很轻。 　　他们当时觉得这女生真勇敢，甚至当场就有人搜索出这个女生的全部信息，纷纷关注她的微博，喊她刚姐。 　　所有人都觉得纪兰卓不会和她计较，毕竟对一个女生，顶多嘲讽两句，当做视而不见。 　　下一秒纪兰卓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抓住那女生的胳膊一下子甩到墙上，那女生脸上的嚣张瞬间熄火，闷哼一声，跌在墙边不说话。 　　周围看热闹的人脸色一变，顿时噤声。 　　纪兰卓瞥了一眼周围的人，嗤笑，“老子可没说自己是君子，不打女人。” 　　万狸那时候站在人群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她一直都知道，纪兰卓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谢梦瑶踢他一脚，远比高一时轻轻的一巴掌来得疼，纪兰卓却没动，万狸不由得想，或许并非空穴来风，也许他真的喜欢谢梦瑶。 　　谣言止于智者，但她不是，她只会相信。 　　路很长，走远了也累。 　　万狸拉开拉链，冷风翻涌着扑进她的怀里，这种感觉又冷又热，真是让人矛盾。 　　身后传来一阵摩托车响，混着几声玩笑顺风传到她耳畔。 　　万狸浑身一僵，转头往后看。 　　几辆摩托车在空旷的道路上飞驰，利箭一般疾冲向前，驰骋郊原似猎鹰。为首的银灰色摩托一马当先，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少年张扬不羁，放纵恣意。 　　那年的他们尚不成熟。万狸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常青树下，隐没于树下的阴影，看着那群青春洋溢的少年们从自己身旁飞驰而过，犹如在心尖滑过涓涓细流，然而水流注定不会静止在一个地方，他们终是要流向四面八方，她留不住，也抓不起。 　　等到那阵轰鸣声远去，万狸垂眸，拉上拉链，朝前方走去。 　　“诶，昊天，我好像看见你女神了!”方意思索着刚刚一闪而过的身影道。 　　“你说什么？” 　　风大，有些听不清，王昊天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看见你女神了——”方意提高了嗓门。 　　“女神？”王昊天皱眉，随后卧槽一声。 　　几人在他愣神之间已经开出去很远，王昊天骂了一声，加速追了上去。 　　“方意你大爷，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好超过我!” 　　他们比赛前说好，最后一名明天大课间围着操场跑十圈。 　　“靠，爱信不信!”他加速向前面两人追去。 　　路向泽用余光瞥一眼，“哟，昊天又是最后一名？” 　　方意笑，“想他女神呢？” 　　“女神？”路向泽疑问，随后啊了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 　　“别说你忘了，昊天自己都忘了。” 　　万狸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漂亮点的面孔，至于念念不忘，那倒是真不可能。 　　“啧，”路向泽大喊一声，“昊天，我们要到终点了。” 　　王昊天在后面喊着，“方意，你个臭傻逼，你就是故意的——” 　　岚城这一片比较空，没什么居民，赛车的人经常会选择来这儿玩，王昊天放开了嗓子喊，一时间，几人的耳边全是他的回音。 　　纪兰卓和路向泽早就抵达终点，倚在车身看方意扯了红色外套跟斗牛似的站在路边甩来甩去，等着王昊天过来。 　　纪兰卓捡了根树枝抛给他，哼笑，“挑着，小心他撞你。” 　　方意嘿嘿一笑，不远处的王昊天跟吃了炸药一样气势汹汹往这边开。 　　他怒睁着眼，刚停下车准备教训他们几个。方意直接手臂一甩将衣服蒙在他头上。 　　“这哪来的新娘子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昊天扯了衣服扔在一边追着方意揍他几拳，直到听见方意哀嚎几声才算完。 　　方意揉着肩膀，小声嘟囔着，“我真看见昊天她女神了。” 　　王昊天一拳又砸他肩膀上，“还说!” 　　“嗷～”方意直跳脚，“我就看见了。”他朝王昊天做了个鬼脸，飞速躲到纪兰卓身后。 　　王昊天双手环在胸前，委屈巴巴要纪兰卓评理，“要不是他干扰我我能倒数第一吗，我不管他也得跟着跑十圈。”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委屈得跟个扭扭捏捏的小媳妇一样，配在一起辣眼睛，纪兰卓偏过脸，手拍在方意背后使坏的将他推向王昊天，两人头碰头抱了个满怀。 　　“卧槽——” 　　“卧槽——” 　　方意和王昊天快速往后弹开，摩挲着手臂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偏偏始作俑者脸上扬着坏笑，“啧，都是兄弟，明天一起跑。” 　　路向泽在一旁添油加醋，“抱一抱，一笑泯恩仇，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意眼神幽怨，“我就是看到昊天女神了，在刚刚经过老城区的路上。” 　　王昊天看向身旁两人，嘁了一声，“哪有人证，你俩看到了？” 　　“只顾着往前冲了。”路向泽摊手。 　　纪兰卓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口道，“万什么来着？” 　　“万狸。” 　　“这么点屁大点事也争执个不停，”纪兰卓收起手机，长腿跨上摩托车，“走了。” 　　路向泽也跟着离开。 　　方意拍了拍被王昊天扔在地上的红色外套，正准备往身上套，被人揪住领子。 　　他偏头，警惕的看向那只手，“干嘛，卓哥一走你就原形毕露要收拾我了!!” 　　王昊天踢他一脚，将衣服随手一甩扔到一旁的垃圾箱上，“是啊。” 　　方意:“……” 　　王昊天微抬下巴，凶神恶煞道“我不仅要冻死你，等会还要撞死你。” 　　方意:“……有病。” 　　他也不捡衣服了，为防止等会王昊天揍他，还是先跑为妙。 　　方意刚坐上摩托，迎面一个黑色外套蒙在他头上。 　　他心道完了完了，跑不掉了，王昊天个王八犊子要揍他了。 　　耳边响起轰鸣声，方意露出脑袋，看见王昊天只套了一件单薄的黑色毛衣。 　　方意迟疑，“给我穿？” 　　王昊天哼声，戴上头盔。 　　方意:“为什么？” 　　王昊天面露凶相，“你冻死了，老子怎么撞死你!”他说完，骑着摩托自方意身边呼啸而过。 　　方意:“……” 第六章 “可以和你换支烟吗？” 　　路向泽中途接到冯珂的电话去找她了，方意和王昊天还在后面纠缠不休。 　　纪兰卓独自一人停在路边，抬头看向对面亮灯的楼房。 　　这边是老城区，处处是破旧的房屋，楼房外粉刷的漆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褪色，暗淡泛白，大街小巷贴满广告。纪兰卓偶尔飙车时经过这边，大致有个印象。 　　夜里寂静无边，这里管得不严，没人投诉，还能听到不知是哪家传出来的欢笑声，听起来很和谐热闹。 　　纪兰卓点支烟叼在嘴里，靠在银灰色的摩托上，昏黄的路灯下投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看上去寂寥无边，可周身的气质又让人不敢上前，像是夜里刚打完架无处归家的混混，只好停在路边借着尼古丁舒缓心情。 　　万狸没有想到会在自家楼下见到他，她脚步停滞，远远望向他。 　　看他吞云吐雾，看他茕茕孑立，看他形影相吊。 　　万狸过惯了孤独的日子，却在看到路灯下的他形单影只时也觉得难过。 　　他不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吗，原来在他身上也会出现孤寂感？ 　　大概是她的眼神过于直白，纪兰卓扭头，一眼就看到了树下的她。 　　树下的女孩眉眼艳丽，在黑夜里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朦胧美，偏偏一张脸冷若冰霜，犹如琼楼玉宇，寒意凛然。 　　纪兰卓想起方意的话，有些想笑，他没看错，这人还真在老城区，只可惜王昊天不在。 　　万狸与他目光堪堪相撞一瞬，一颗心像是跳到了嗓子眼，她移开目光，往楼道口走去。 　　纪兰卓没再看她，猛吸了一口烟低头给王昊天发消息。 　　【方意没唬你。】 　　下一刻还亮着的屏幕上方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掌心有一颗糖，纪兰卓抬眸。 　　“可以和你换只烟吗？” 　　类似的搭讪纪兰卓遇到过很多，只是这一次怎么也不能将两者联想到一起，因为面前的人语调平淡无波，面无表情，一双眼紧盯他手里的烟。 　　他不动，她也不动。 　　须臾，就在她即将收回手的时候，纪兰卓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放到她手里。 　　面前的人还伸着手臂，纪兰卓挑眉，从她掌心拿过糖随手塞进口袋。 　　冰冰冷冷的人拿着烟，走到一旁。纪兰卓欸了一声，万狸回头，接过他抛过来的东西。 　　是一个打火机。 　　方块状，通身还印着凹凸不平的花纹，很高档的那种，一个要上万，她在网上见过。 　　万狸不会用。 　　纪兰卓看她生疏的样子，啧了声，从她手里夺过打火机，蓝黄色火焰一下子涌出，万狸伸过烟点着，“谢谢。” 　　“不客气。” 　　万狸第一次抽烟，不懂得怎么样吸，整个口腔都难受得很，她极力控制着，还是难以自抑的咳出声来。 　　“咳咳咳……”她扶着一旁的树干，眼角泛出泪花，仿佛要把胆汁咳出来。 　　“咳咳咳……” 　　面前递来一瓶水，万狸有些愣怔，但很快接过，也顾不得其他，猛灌了一大口，才觉得好受些许。 　　她直起身，还是那样没有表情，“谢谢。” 　　纪兰卓倚在车旁漫不经心的问，“第一次抽啊？” 　　“想试试什么感觉。” 　　“呵。”他低笑出声，“什么感觉。” 　　万狸握紧手里的水瓶，“不好受的感觉。” 　　她听见一声嗤笑。 　　“既然不好受，就别学了。”纪兰卓跨上银灰色摩托，很快消失没了踪影。 　　万狸一人独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呢喃， 　　“我知道不好受，还是想要去学，怎么办？” 　　她站在朦胧夜色里，将刚刚他递给的大半瓶水紧紧抱在怀里，黯淡的光线打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忧伤。是因为感受到他的孤独感吗？明明和他说上了话，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挖空了一块似的。 　　万狸知道自己不该上前的，她不迷信，她向来靠的只有自己。可是当她错开目光往回走的时候却在想，岚城那么大，他偏偏出现在自己家楼下，会不会不是偶然，会不会是命运让我们遇见，会不会是上天的安排？ 　　所以她还是向纪兰卓走过去。 　　等她离纪兰卓还有一米时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上话，难道和其他人一样直白？是好巧？还是我喜欢你？亦或是我认识你，想和你交朋友？ 　　万狸其实是想成为特别的那一个的，所以编了一个相当蹩脚的理由。 　　可以和你换支烟吗？ 　　口袋里只有一颗糖，她想和纪兰卓换支烟。 　　糖剥到嘴里甜至五脏六腑，烟抽了一口只觉呛得不行。 　　这场以物易物终究是不对等的，所以最后她还是狼狈收场。 　　万狸觉得糟透了，她把生活过得一团糟，连和人说话都不会，如果她平时多和别人相处，会不会在单独面对纪兰卓时有更多的话题，可以相谈甚欢，哪怕是他一直拿她当朋友也好啊！ 　　‘一直’多长久啊，想起来都能让人觉得开心。 　　万狸努力弯唇，想放声笑出来，却怎么也提不起嘴角，连脸部肌肉都在告诉她。 　　万狸，你不开心。 　　她进门，将未喝完的半瓶水放在客厅墙壁由六边形围成的米色置物台上，认真又细致的找准中心位置，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仿佛那不是一个难以降解的满大街随便一个普通便利店就能买到的塑料水瓶，而是某个大型拍卖会上拍下的古董花瓶。 　　万狸托着下巴坐在地毯上发呆，过了一会又不由得笑出声。 　　一晚上看见他三次，说了话，点了烟，拿了水，怎么样她都该笑啊！ 　　～ 　　星河城是坐落于江边的一片别墅区，岸边扯起一道长长的彩灯线，即使是夜晚江面依旧波光粼粼，犹如白居易笔下所写，星河一道水中央。 　　纪兰卓打开门，客厅灯火辉煌，巨大的水晶灯犹如一朵盛开的雪莲点缀上方，处处彰显奢华。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坐在沙发上，面庞瘦削冷峻，仔细看去，与纪兰卓有几分相似。 　　纪兰卓没动，就静静的站在门口。 　　男人双臂搭在膝上，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了根烟，高定西服带着几分褶皱，垂着头，虽然周身充满了精英派头，却依旧掩饰不了那份颓丧。 　　“回来了。”他语气不明，低声道。 　　纪兰卓没理他。 　　男人突然抄起手边的陶瓷杯往纪兰卓身上砸去。 　　由于喝了酒的缘故，他没砸中，碰撞在冷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房间里刺耳至极。 　　他脸上布满阴沉，又拿起手边的烟灰缸朝纪兰卓用力砸去。仿佛对面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纪兰卓没躲开，烟灰缸重重砸在肩膀上，他闷哼一声，身子却半点没动，仿佛在较劲。 　　纪元酒最看不惯他这幅样子，和那个女人一样，不管他做什么都他妈永远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一个个拿他当空气，一个个都瞧不上他。 　　他拿起瓷杯还想砸他，纪兰卓抬眼，抓住向他抛来的杯子狠狠砸回纪元酒脚边。 　　“你疯够了吗!”纪兰卓冷声道。 　　“疯？我他妈早就疯了!”纪元酒暴喝一声，怒砸着身边的东西，他指着纪兰卓，“我他妈养你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你为什么留不住她!” 　　“那你怎么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纪兰卓盯着他，“你自己的生活有多乱你难道不清楚吗，怎么，还要我帮你重复一遍!” 　　纪元酒这些年不知道在外面养了多少情人，借着纪氏总裁的身份混迹在风月场所，过得糜乱不堪，看上去像是个成功人士，内里全是腐烂的气息，令人作呕。 　　“闭嘴!”纪元酒大步上前死死揪住纪兰卓的领子，“你他妈算什么，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你呢，你回报给我什么了，让你去找她你怎么不去，怎么，不听话了是吧，觉得翅膀硬了？” 　　纪兰卓不反抗，任他发疯。 　　纪元酒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摁着他的头砸在地上，“反了天了，你就是个没妈的孩子，又比老子高贵多少!” 　　他最恶心的就是纪兰卓那和孟欢如出一辙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纪兰卓感觉到头上有什么温热的暖流顺着脸颊淌下，他握紧了拳头，但没动，耳边全是纪元酒不堪的辱骂声。 　　直到纪元酒打累了，丝毫不管他的死活，转身离开了星河城。 第七章 “你能抱抱我吗？” 　　纪兰卓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额角还在渗血，顺着太阳穴没入发丝，黑发被血滴打湿，在发尾凝聚成水滴状打在青蓝的地板。嘴边青紫，半张侧脸满是红色的血迹，看上去有几分骇人。 　　纪元酒有自己的别墅，从不和他住在一起，每次出现在星河城都必定是来用他发泄心里的不满和怨毒，对他拳打脚踢。 　　他知道纪元酒今天为什么发疯。 　　因为他的母亲孟欢，今天再婚。 　　纪兰卓在手机上看到了新闻，他猜到今晚纪元酒一定会出现在星河城，然后冲他发泄所有的怨气。 　　他不再是儿时无法反抗的自己，他能够按着纪元酒的脑袋往墙上撞。 　　但他没动。 　　良久，纪兰卓撑着地面坐起来。 　　大理石地板冰凉，却因为他长时间的平躺而沾上一丝温度。他曲起一条腿，单手搭在膝上，周身的气质低沉而闷郁，坐在暖色调装饰的客厅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身后摸出烟盒，才发现已经空了。纪兰卓这才想起将最后一支烟已经给了别人。 　　他随手将烟盒抛出去，顺带着将外表印刻着凹凸不平花纹的打火机也抛了出去。 　　纪兰卓一周没来上课。 　　这是万狸听到的消息。 　　与此同时，还有其他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 　　“谢梦瑶当着纪兰卓的面答应了聂磊的追求。” 　　“聂磊？就是那个追了谢梦瑶一年多的三班班长？” 　　“可不是嘛，之前不是还说纪兰卓和谢梦瑶在闹别扭吗？结果转头就来个这，纪兰卓当场一脚将聂磊踹了出去。” 　　“我天，修罗场啊！” 　　“听说聂磊也认识不少人，后来趁着纪兰卓落单直接带人冲上去将他堵在巷子里，所以纪兰卓才一周没来，据说打得不轻，在家养伤呢！” 　　“我靠，这么劲爆!” 　　“……” 　　“……” 　　万狸心里五味杂陈。 　　周五放学铃打响，她第一次那么快冲出了教室，往公交站台跑。 　　冬天的风总是带着寒意，上午的天空还高高挂着太阳，即使不能带来几分暖意，心理上也会觉得暖和，下午却乌云密布，昏暗低沉得仿佛能滴出黑水来。 　　万狸一向不喜欢戴围巾和手套，她不是不知道冷，也不是不怕冷，却从来不戴，她总是喜欢虐待自己。 　　比如此刻，明明听到这样的谣言，明知道谣言不可信，明知道聂磊根本不敢打纪兰卓，明知道纪兰卓以前也一周没来上课过，仍然蠢蠢欲动的想去看看纪兰卓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被打伤了，为什么不来上课。 　　她刷了卡坐在最后一排，公交车上有暖气，稍稍驱散寒风。 　　车上人越来越多，微微有些闷，万狸打开窗口露了个缝隙，冷热相撞，万狸打了个寒颤，猛然苏醒。 　　她不该这么做。 　　万狸在下一站公交车停靠时穿过人群下了车。 　　公交车的方向和她家的方向相反。现在已经开出一段距离，万狸没打车。 　　她一个人沿着路边走。 　　对面街道路口。 　　“诶，看什么呢！”王昊天一巴掌拍到方意头上，顺势揽上他的肩。 　　方意没空跟他打，“你看，你女神，这次可不能再冤枉我了。” 　　“卧槽!”王昊天叫了一声。 　　纪兰卓:“瞎叫什么!” 　　王昊天指着街对面的那个身影，差点蹦起来， 　　“我女神!!” 　　“我靠，真漂亮!!” 　　纪兰卓盯着屏幕的手一顿，随后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仅仅扫了一眼视线重新回到手机上。 　　路向泽发来消息。 　　【冯珂下班了，等会见。】 　　纪兰卓手指轻点屏幕。 　　【行。】 　　王昊天还在激动不已。 　　方意撺掇着他，“想认识就去要她手机号，你在这大呼小叫有什么用!” 　　“你别激我，你以为我不敢？”王昊天提高音量，瞪大了眼。 　　“哟，你行你就去，不去是孙子!” 　　“去就去。” 　　恰逢绿灯，王昊天跟着人流穿过马路。 　　万狸突然被人堵住了前路，她抬头，微愣。 　　她认识，是纪兰卓的朋友，经常和他在一起。 　　“你，你好，我叫王昊天。”他涨红了脸，万狸的长相离近了看冲击力更强。 　　万狸点点头，看着他。 　　王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 　　“我想和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他低着头，恨不得埋到地底下。 　　他的话直白而不收敛，和街头调戏小姑娘的混混没什么两样，不一样的是，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却是他。就在王昊天以为对方要骂他时，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 　　“好。” 　　他猛地抬头，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怎么地突然来了句，“今天周五，要不要一起去玩？” 　　说完这句话他只觉得轰地一下脑袋热得要冒烟，想将自己不受控制的舌头给拔掉。 　　“我，我，不是……我那个……”他慌忙解释着。 　　“好。” 　　“不是……啊？”王昊天有片刻的愣怔。 　　“可以。”万狸又重复一遍。 　　王昊天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看起来有几分憨厚。 　　“走走走，我带你去。”他兴冲冲往前走，和对面的方意挥着手。 　　万狸扯了扯书包肩带，跟上他的脚步。 　　对面的方意卧槽一声，“这么牛逼!” 　　他拍了拍纪兰卓，“卓哥卓哥，昊天那家伙将他女神直接领过来了!!” 　　纪兰卓抬眼，少女不苟言笑，和王昊天肩并肩往这边走。 　　他啧了声。 　　高挑而消瘦的背影，套着宽大的校服，和那晚伸手和他换烟抽的冰冷身影融合在一起。 　　看起来挺规矩，原来是个叛逆少女。 　　“介绍一下，这是方意。” 　　“嗨!”方意朝她笑，“我叫方意。” 　　万狸点头，“万狸。” 　　王昊天往身旁的人看去，“这是纪兰卓，卓哥，你应该听过。” 　　万狸这才敢将视线从王昊天身上投向一旁的人。 　　少年身穿黑色外套，瘦劲的长腿弯起一脚踩在路边的圆石墩上，额角贴着创可贴，仍有遮不住的伤口微微蔓延出一角，泛着红。他的眉毛不黑，偏向亚麻茶青，在他那只能算得上偏白的皮肤上并不突兀，和那双锋利的眼神搭配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野性。 　　“纪兰卓。” 　　“万狸。” 　　方意凑到王昊天身边小声道，“六啊，兄弟，让你要个手机号连人都给带来了!” 　　“我出马什么时候没成功过？” 　　“……” 　　华岚都。 　　万狸坐在沙发上，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照出几分不自然。 　　台上有人唱着歌，嗓音很空灵，底下人起着哄。包间里的很多人她都没见过，穿着光鲜靓丽，她穿着校服，有些格格不入。 　　王昊天刚开始还时不时跟她说几句话，后来被人喊走。 　　纪兰卓不知道去了哪，她没在包间里看见他。 　　其实这样的场合她并不陌生。 　　万狸从不是乖乖女，上初中那年就敢瞒着姥姥跑到KTV里兼职，老板招不来人，索性违规招了童工。后来她见过一次有个男人被人开了瓢抬上救护车，才后知后觉害怕辞了工。临时工没有签合同这一说，老板不讲诚信，故意欺负人，到最后她只拿到几百块钱。 　　万狸用它给姥姥买了个按摩足浴盆。 　　她做服务生时进出过无数个类似的包间，不一样的是，华岚都的更加奢华高档一些。 　　此刻她坐在这样的环境里，连万狸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上一秒信誓旦旦下了公交车车，下一秒鬼使神差来到了华岚都。 　　她不是心血来潮，那是在越过马路看见街角的少年时就注定的。 　　“诶，你是学生啊？” 　　万狸面前的酒杯被人拿走，转而放了一杯果汁。 　　她抬眼，是个很美艳的年轻女人，眼波流转间满是风情，让人移不开眼。 　　万狸在她进门时就注意到她了。 　　一是她挽着路向泽的胳膊，二是人人都喜欢赏心悦目的事物，她不否认自己对纪兰卓的喜欢有他外貌的加持，而眼前的女人是她见过整个包间里最好看的。 　　她看着万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万狸脑袋里浮现出一句诗。 　　绣面芙蓉一笑开。 　　她点点头，“你好，我叫万狸。” 　　“我叫冯珂，噢，路向泽的女朋友。”她端着一杯酒，看着年纪没比万狸大多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万狸感觉到身旁的沙发微微凹陷，她看向冯珂。 　　“盯着姐姐干嘛，喜欢我啊！”她一向没个正行儿，此刻带着调笑。 　　万狸却一本正经点点头，“喜欢。” 　　大概是冯珂长得就让人觉得不安全，所以朋友少得可怜，她一眼就看见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她身上的感觉很像当初的自己，冯珂心下一动，有些没忍住走了过去。 　　她其实只是想打个招呼，没别的意思，却没料到万狸会这么直白。 　　即使她面无表情，冯珂还是收到了她这么不加修饰的善意。 　　冯珂眯了眯眼，“好巧，我也喜欢你。” 　　她瞥了眼万狸的校服，“你是英才一高的学生？” 　　“嗯。” 　　冯珂将果汁递给她，“跟朋友来的？” 　　“王昊天。” 　　冯珂挑眉，“男朋友？” 　　万狸摇摇头，“不熟，就是想来玩儿。” 　　“那你玩得开心吗？”冯珂没来由想摸摸她的脑袋。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万狸察觉到脑袋上温热的手，有片刻愣怔，顿了两秒，没反抗。 　　她看上去有一瞬间的茫然，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孩，待眼神有了焦点，偏偏乖得不像话，冯珂爱不释手的多揉了两下。 　　“我没玩儿。” 　　“那是因为这没你认识的人，不过现在有了，你想玩什么？” 　　“我不知道。”万狸有些迷茫。 　　冯珂抿口酒，她已经混迹社会很多年，很会看人的心思，“你想一起玩的人不在对吗？” 　　万狸垂眸，“你能抱抱我吗？” 　　“好。”冯珂自来熟的揽过她，让她将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没关系，姐想一起玩的人也不属于我。” 　　明明才见过一面，万狸却不由自主的想去亲近冯珂，大概是她摸自己头时候的触感很像姥姥曾揉她脑袋的感觉，又或者，冯珂没有因为她的无趣和面瘫而终止话题，反而是主动和她聊了起来，这是万狸不能拒绝的。 　　她渴望。 第八章 “我怎么不敢？” 　　冯珂接了个电话出去了，走之前加了万狸的微信。 　　万狸缩在沙发里，她看了眼手机，七点多。 　　门口突然热闹起来，屋里的气氛一时间达到高潮。 　　她望过去，正是一晚上没见的纪兰卓。 　　“卓哥，去哪了啊？” 　　“哪个妹妹又找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兰卓嗤笑一声，“就你他妈天天一口一个妹妹的!” 　　“哈哈哈哈哈……”此起彼伏的笑声响在整个包间，有人带头起哄。 　　王昊天显然看到了她，不好意思的走过来，“不好意思啊，刚刚有点事，没顾上你。” 　　“没事。” 　　“啊？啊……”王昊天挠挠头，正不知道怎么开口时又听见。 　　“我刚刚没在屋里看到你。” 　　“三班的那个聂磊，给他点教训。”王昊天满不在乎的说。 　　万狸想起传言，没忍住，“他怎么了？”想了想，她又加了句，“学校里有传言。” 　　“嘁，”王昊天摆摆手，“那小子虚荣心极强，都是他放出来的消息，就那天谢梦瑶故意当着卓哥的面答应当他女朋友，想气卓哥，结果卓哥没反应，那小子不长眼激动得非要跑到桌哥面前挑事。” 　　王昊天一激动就说得多了，想起万狸不是他们那帮人，慌忙解释道，“你别多想，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平时也不惹事。” 　　万狸点点头，“我知道。” 　　纪兰卓打架打得凶狠，但只要不主动挑事，他不会去收拾别人。高一时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他聚众斗殴，将人打进医院，仗着家里有钱摆平了这事，纪兰卓‘一战成名’，所有人都知道高一四班有个不好惹的新生。有人借题发挥说他有精神疾病，会控制不住情绪打人，偏偏家里有权有势，很多人既怕他厌恶他又不得不讨好他。 　　他从不解释。 　　但万狸见过那次，是街头的几个混混霸凌他们学校一个女生，纪兰卓恰好经过巷子口看到出手帮忙而已。 　　纪兰卓只有一个人，对面的几个凶神恶煞的青年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样爱出头的人他们见多了。几人哄笑着，言语肮脏下流，不堪入耳，有个贼眉鼠眼的黄毛甚至让他跟他们一起玩。纪兰卓抄起地上的石头当场就砸在他头上。几人瞬间变了脸色，双拳难敌四手，他们没在纪兰卓身上讨到好，纪兰卓也被打得不轻，几人将他摁在地上一脚一脚往他身上跺，然而被霸凌的女生很害怕，趁着纪兰卓吸引走了几个青年的注意力跑了出去，就再没有回来。 　　后来的谣言那女生也没有出来澄清。 　　最后所有人听到的结局是纪兰卓将一个青年打进医院，却不知道，他肋骨断了三根。 　　那次是万狸报的警。 　　几个混混被警察带走，她躲在一旁，看到有人将纪兰卓送去医院才离开。 　　王昊天挠头，嘿嘿一笑，那边有人喊他，他跟万狸打个招呼，凑到那边玩。 　　“哟，漂亮妹妹啊，昊天不仗义啊，不介绍介绍？” 　　“就是啊，人往这一放你就跑了，小心回头找你算账。” 　　“哈哈哈哈哈……” 　　王昊天笑骂一声，“去去去，瞎叫唤什么呢？人和咱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啊！”那人越过他朝万狸嗨了一声，大声嚷，“是不是啊美女，一起来打扑克啊！” 　　王昊天哎了一声，一脚踢在那人腿上，跑到万狸身边，“要不要玩？” 　　万狸点头，面上平静无波，“玩。” 　　纪兰卓也跟着看向她，带着几分不达眼底的笑意。他身旁有个空位，万狸坐下。 　　包间里的人大都活泼得很，彼此之间也都熟悉，好不容易来了个这么清冷气质的美女，自然很新鲜。 　　周围围着一群人。 　　“规矩很简单，谁输了就真心话大冒险，都不选就喝杯酒，怎么样？” 　　平时一起玩，玩来玩去也就那几种游戏。真心话大冒险土是土了点，但是很容易套出来话，要是谁跟谁有什么暧昧在这游戏里也最容易碰出火花来，归根到底重点不在玩游戏，而是在座各位的八卦，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四周围着的人都一脸看戏的表情。 　　他们混了两副牌，没其他乱七八糟的规则，就正常的出牌，五个人玩，谁最后出完就算输。 　　万狸垂眸拿牌，扔出一张五。 　　“七。”纪兰卓抽出一张牌扔出去。 　　“八。” 　　“J。” 　　“K。” 　　“……” 　　“……” 　　路向泽推门进来，看见中间的万狸，有片刻愣怔，随后拍了拍方意。 　　“冯珂呢？” 　　方意啊了一声，“我还以为找你去了，你没看见？” 　　路向泽皱眉，“没有。” 　　他刚刚有事跟冯珂说等他一下，他送她回去，没想到一转眼找不到她人。 　　“那估计走了吧。”方意说完，听见一阵爆笑，赶忙凑了回去，“谁输了？谁输了？” 　　“卓哥，没想到吧！” 　　“哈哈哈哈哈……” 　　“选一个!选一个!” 　　纪兰卓将手里剩下的牌扔在桌子上，点了支烟叼在唇间，“真心话。” 　　“我来问!”其中一个卷毛男生伸长了手臂凑过来。 　　“卓哥现在有喜欢的女生吗？” 　　这个问题普通又劲爆，上来就如同炸弹一样在人群里炸开了锅。 　　万狸放缓了呼吸声，定定看着身旁行为不羁的少年。 　　她听见一声嗤笑，随后是少年懒散的声音，“你他妈脑子进水了？老子不会有喜欢的人，记清楚了。” 　　喜欢？ 　　纪兰卓想笑，他不可能和纪元酒一样因为一个女人将自己搞成那副德行，他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卓哥牛逼!” 　　“记好了啊，卓哥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妹妹们收收心，都看看我们这些单身兄弟!” 　　“哈哈哈哈哈……” 　　万狸将拳头藏在上衣口袋里，死死握紧，她的指甲有点长，此刻抵着手心，泛着微痛，面上不显任何情绪，仿佛她仅仅是来体验一把这群少年人的玩乐，图个新鲜感。 　　不仅是其他人这么想，连王昊天他们几个也这么想。 　　“下一局，发牌发牌。” 　　万狸看着牌，微微皱眉。 　　“对尖。” 　　“不要。” 　　“对二。”纪兰卓修长的手指夹着两张牌扔出去，万狸无意间又瞥到了他右手虎口的痣。 　　这里长痣的人，代表权手在全，有硬性的命相，也有另一种说法，主忧思。 　　他有很多思虑吗？ 　　万狸不禁出神，一个不留意，她成了最后的输家。 　　刚刚的卷毛异常兴奋，上来就问， 　　“你有男朋友或喜欢的人吗？” 　　“干什么呢？人家还没选真心话大冒险呢，你瞎嚷嚷什么？” 　　“诶，嘿嘿嘿……” 　　万狸将未出完纸牌放在桌子上，在众人的殷切目光下开口， 　　“都不选。” 　　她没犹豫，拿起手边的酒杯直接仰头一口气灌在了嘴里，不算太辛辣，顺着喉管滑下，还是有些呛。 　　其他人惊讶了一瞬，而后是有人大喊一声，“够爽快!” 　　方意伸着头看万狸那依旧冷若冰霜的面孔，戳戳王昊天的肩膀，小声道，“你女神，真够野!” 　　王昊天明显也震惊了，本以为是个青铜，谁知道这么够味儿，他喉结上下吞咽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的比了个大拇指，“是我眼拙。” 　　纪兰卓来了几分兴致，一脚踩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的眼睛极黑，晦暗的灯光下却异常锋锐，此刻直勾勾看着她， 　　“万狸是吧，经常喝啊！” 　　“第一次。”她答。 　　纪兰卓想起她上次抽烟时那生涩的表现，掸了掸烟灰，嘲弄道，“什么都想试试？” 　　万狸的出现每次都太过巧合，这群人里十个有八个都是带着目的接近他，想从他身上捞点好处，他不信万狸没有目的，他不喜欢这种欲擒故纵自作聪明的女人。 　　没等万狸开口纪兰卓直接拿起一瓶酒放在她面前，唇角带着冰冷的笑，“试试干了这瓶酒，敢不敢？” 　　哄闹声一时间没了音，谁都听出了纪兰卓话里的嘲讽。 　　王昊天看向纪兰卓，“卓哥……” 　　方意捅他一下，示意他闭嘴。 　　纪兰卓翘着腿，“怎么，不敢啊！” 　　万狸没动。 　　良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万狸不会喝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拿起酒瓶。 　　“怎么不敢。”她语气平缓。 　　动作干脆利落拿起酒瓶就往嘴里灌。 　　包间里开了暖气，稍稍抿一口酒是配合气氛，无伤大雅。然而一整瓶冰凉的酒沿着喉咙流到胃里，冷至五脏六腑，寒意凛然。万狸仰着头，棕色的液体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流进衣领，沾湿的衣服紧贴身体很难受。 　　地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玻璃碎片声响。 　　万狸将空了的酒瓶一下子砸在地上，一双漂亮的眼睛满是冰冷，此刻定定盯着坐在沙发上目光锐利的少年。 　　“我有什么不敢。” 　　她说完这句话，拎著书包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九章 “这样算笑吗？” 　　湿透的衣领在风的催化下格外冰凉，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奇怪的是，明明路上空旷至极，一眼可以望到远处高耸入云的大厦，万狸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层层迷雾中，努力睁大了双眼，依旧无济于事。 　　她的头很晕，胃里翻滚得厉害，明明喝下的是冰凉的液体，现在却灼得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连胸口处都不可避免的被波及到。万狸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摇摇晃晃勉强扶着路边的树支撑着不倒下，咬着牙前行。 　　她今晚该是在家度过一个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平凡孤独的周五，她会给自己煮碗面，虽然口感并不好的面，但她会吃得干干净净，之后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将换下的衣服清洗完毕，或许心血来潮，她出门逛一逛，等到夜深人静，若是睡不着，起来啃一会物理书，然后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她一直都知道不能靠近纪兰卓。偏偏抑制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从上了公交车那一刻开始她就错了。 　　可是万狸觉得，有些机会很难得，错过了这辈子都遇不到，她还是不甘心啊！ 　　因为喜欢，所以他所到之处都成了她目光聚焦之地。 　　她其实只是想跟着去看看，哪怕仅仅是在一个空间内多待一会儿也好。 　　万狸惧怕于玩真心话大冒险，她知道那些人会问什么，她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窥探到她的心思，不想成为下一个谢梦瑶，多说多错，她一向不会说话，所以选择沉默。 　　她不知道哪一步出了差错。 　　纪兰卓那冰冷刺眼的目光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在为难她。 　　这年的万狸没人教，得过且过，随心所欲，骨子里流着叛逆的血。 　　那瓶酒她可以拒绝，可她就是敢。 　　摔了酒瓶的那一刻她看到纪兰卓锐利嘲弄的目光微微裂开，不可否认，那一刻她的心里爽快极了。 　　道路冷冷清清，看不到公交站台，也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万狸拍拍额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她实在走不动，腿脚和灌了铅一般沉重，使不上力气。 　　万狸直接在路边坐下，双手捂着胃，面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额角被沾湿的发丝紧贴在脸侧，颇为狼狈。她其实很高，由于骨架小，此刻缩成一团，仿佛被遗弃的孩子一般，瘦小又凄惨。 　　大概是喝了酒头脑不清醒的缘故，又或许是由于这孤寂的氛围，万狸没了平时的冷静，脑海里大胆的想象着何欣就这么梦幻的从天而降，像教训不听话跟着狐朋狗友学坏的孩子一样把她痛骂一顿，哪怕语气并不温柔，甚至还带着刻薄，她也不介意。 　　她见过那些去网吧KTV的孩子，出来时一个倒霉遇见长辈被骂得狗血淋头，然后梗着脖子争辩几句又瞬间没了气焰低着头不甘不愿被家长拎回去暴打一顿。 　　万狸想着干几件不好的事，然后就会有人出来教训她一顿。 　　所以她干了那瓶酒，此刻可笑的坐在路边等一个幻想中的人。 　　幼稚的想要证明有人会关心她，将走歪路的她拽回正途，殷切希望她活得好。 　　总好过视而不见。 　　总好过无拘无束。 　　自从姥姥走后，就再也没人管束她了。 　　喜欢的人为难她，等待的人是幻想。 　　鼻腔满是酸涩感，双眼很快模糊不清，温热的泪滴打在手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万狸不知道自己矫情什么，明明几年都过来了，还会眼泪汪汪的坐在路边哭。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她眼前，接住了她的泪。 　　“哭什么？”那双手为她抹脸上的泪痕，不是刚刚包厢里的温热，比她被冷风吹过的脸还要凉。 　　冯珂身上裹了个大羽绒服，此刻拉开拉链将万狸整个人都圈进去，瞬间挡住了所有寒风的侵袭。 　　万狸被一面之缘的人包裹着。 　　朔风怒吼中，她终是没有等来幻想中的人，取而代之的，是冯珂。 　　～ 　　“来，喝杯热水，暖一暖。”冯珂热络的将热水递给万狸。 　　万狸刚洗了澡吹干了头发，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只觉得浑身的寒意都被驱散了，此刻正穿着冯珂的衣服坐在冯珂出租屋的小客厅里，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冯珂家很小，屋里只有一个卫生间，她看着万狸的狼狈样实在看不下去让她先去洗澡，等万狸全部收拾好才去洗。 　　冯珂脖子上搭了条毛巾，头发散乱着没梳，卸了精致的妆素着一张脸出来，仍旧让人觉得惊艳，有种随性放纵的美，她是浓颜系长相，怎么着都让人觉得好看。 　　然而这样的美女此刻正粗犷的坐在沙发上猛喝了一大杯水，一脸八卦的问，“受欺负了？” 　　“不算。”万狸看向她，“就是喝了点酒。” 　　她想起晚上见到她时那冲天的酒气，笑意盈盈，“喝了点？” 　　“……一瓶。” 　　冯珂眨巴两下眼睛，突然一拍桌子，“牛啊!小万狸，这么能喝!!” 　　晚上看她穿了一身校服还以为是个不吵不闹的好学生，本着不能教坏小朋友的意思给她杯果汁，没想到一上来就搞这么大，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过，她还真就喜欢万狸这性子。 　　冯珂突然想起什么问，“你这么晚没回家你爸妈着不着急？需不需要我送你？” 　　“他们在外地。”万狸眸色敛了敛。 　　冯珂大手一挥，“那更好了，我天天一个人无聊死了，今晚留这儿，咱俩一起睡。不过说好，床不大，别嫌弃啊！” 　　万狸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热情对待过，一时间有些恍惚，她迟钝的点点头，“好。” 　　冯珂盘腿坐在沙发上擦头发，屋里一时间没人说话。 　　万狸想表现得不那么冷淡，开口，“你也一直一个人吗？” 　　冯珂侧过脸对着她，一边擦头一边笑，“谁说的啊，姐有男朋友，不过你放心，他讲究得很，不来我这儿。” 　　冯珂这才意识到她表现的过于热情，还直接将人带回了家，跟个哄骗清纯妹妹的渣男似的，于是开玩笑似的解释道，“姐姐可不是坏人，不会把你卖到哪个山头的，别担心啊狸宝!” 　　万狸被她的称呼惊讶道，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没有。” 　　冯珂可喜欢死了她的反差萌。 　　“姐姐可是有故事的人，平时也没什么朋友可说话，你要不介意，我今晚给你讲一讲，保准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波三折，怎么，不收钱，听不听？” 　　万狸点头，“听。” 　　冯珂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偏偏又话多，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万狸正好跟她互补，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却能够让人感受到她确实在听你讲话，冯珂觉得自己赚了。 　　冯珂凑过去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脸蛋，“小妞，你好冷啊，我跟你聊了一晚上你都不笑!” 　　万狸抬手摸了摸脸，“……没笑过吗？” 　　“你察觉不到？”冯珂皱眉。 　　相处了一晚上她怎么都能察觉出不对，她能感受到万狸的情绪变化，可那张脸没有任何的表情，冷漠如霜。 　　万狸弓起手指按了按脸，扬起一个僵硬的笑容，“……这样算笑吗？” 　　“……算，”冯珂冲她吹了个口哨，“长得好看怎么着都好看!” 　　冯珂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很长时间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张口就来，三两句就揭过了这个话题。 　　已经很晚了，冯珂是个夜猫子，经常三班倒，万狸也不困，但两人还是躺在床上关了灯。 　　如冯珂所说，她的床不大，两个人睡其实有些挤，能感受到身旁人的呼吸，甚至翻个身就会碰到对方的手臂，这对万狸来说是很不一样的体验。 　　她听着冯珂说话。 第十章 他站在房檐下 　　“我家里以前是干大生意的，很有钱，我爸开公司……”冯珂缓声道。 　　她幼时家境很好，住在富丽堂皇的别墅里，长得跟个甜丝丝的糯米团子似的，从小嘴甜，哄得每个人都合不拢嘴，喜欢逗她玩儿，家里只有她一个小孩，父母将她当做掌中宝，精心呵护着。 　　她上高中那一年，家里的公司账目出现问题，被政府查处，父亲锒铛入狱，母亲一病不起。 　　一落千丈的感觉冯珂真的难以忘记，那段时间，他们家从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搬到了市区普通的楼房里，没有了大院子，也没有了喷泉泳池，只有无尽的嘈杂。不是以前门庭若市的模样，但也有许多人找上门，大多言语难堪，强逼着要账。冯珂和母亲拼拼凑凑勉强还清了债务。 　　母亲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家门落败，丈夫入狱，她遭受许多辱骂和讽刺，深受打击，早些年的病开始反复，不停地晕倒。 　　冯珂思虑良久，最终辍学。 　　一边照顾着医院里的母亲，一边打工。 　　起初她总是受欺负，冯珂一个享受万千宠爱的大小姐怎么可能被人呼来喝去，如同一个佣人一样，她那时候年纪小，脾气暴躁，没说三两句就与人争吵起来，经常在一个地方干不了一星期就被辞退。 　　后来在泥潭里摸爬滚打过，她的脾气收敛很多，人也变得圆滑，照顾起母亲来也得心应手，再没有最初的无措。 　　冯珂说:“我妈积郁成疾，到底没熬过一年，就去世了，市区的房子因为给我妈治病也卖了，后来我就租了个出租屋，找了个稳定的工作，就在华岚都外围附近的一个酒店里当前台。” 　　她说完，嘿嘿一笑，“怎么样，姐的人生是不是抑扬顿挫的？说实话，过惯了小市民的生活，我现在还真记不得自己小时候究竟有多娇贵了，有时候翻看过去的照片，我自己都觉得不认识。” 　　万狸不会安慰人，她伸手抱住冯珂的手臂。 　　冯珂突然开灯，伸出手到万狸面前，“看见没？这有道疤，是我小时候捣蛋上树摔下来磕的，我妈后来老提起来嘲笑我说那时候不能让我看到伤口，一看到就哭，跟形成条件反射似的，娇气得不行，后来好了也没用。疤消不掉，她就给我涂她的粉底液，说什么眼不见为净，哈哈哈哈哈!” 　　冯珂手上的疤不太明显，但仔细看过去仍然能看出和周围的颜色不一样，有些年头，万狸回想自己小时候的样子，说，“我比你乖，我跟着姥姥生活，从来不上树。” 　　冯珂大声笑起来，“你别跟我比，我小时候跟个猴似的天天上窜下跳，上小学时还掉进过河里，一群人着急死了在岸上团团转，我爸扑通一声就跳下来救我，他都忘了，我会游泳，那时候就是觉得水里带着舒服不想上来。” 　　万狸微张嘴，神情缓和，似有几分愉悦，“那你以后可以教我游泳吗？我不会。” 　　冯珂弯唇，“好啊!” 　　她扬眉笑，“我上学时，除了学习，什么都学，上到钢琴舞蹈画画，下到抽烟喝酒打牌，好的坏的都沾，虽然学得不精，到底也了解，糊弄糊弄人是可以的，诶，我有时候还去酒吧兼职弹钢琴，有时间弹给你听。” 　　万狸歪头，“你懂得好多，很厉害。” 　　冯珂摆摆手，撑着下巴道，“我这人天生不爱学习，当时辍学也有几分这个原因，典型的坏学生头子，”她突然看着万狸，“你点你可别跟我学，学习还是很重要的。” 　　万狸注意到她枕头边有一本英文书，床头柜上还有一个翻开的笔记本，她大致瞄了一眼，记的是英语语法。 　　万狸想起自己的成绩，有些泄气，“我学习不好。” 　　冯珂戳戳她的脑袋，龇牙咧嘴，“对我来说，能上英才一高的都是好学生，别妄自菲薄，谁教你的，在我眼里，你就是好学生!” 　　万狸点点头，“你也在学习吗？” 　　冯珂啊了一声，随后了然，揉揉后脑勺，“路向泽以后很有可能出国，我想着学点英文，以后有机会了去找他也不至于一窍不通。你可别小瞧我啊，我们社会人士也在努力学习，我还报了个成人本科呢！” 　　她说完就笑，摊摊手，“虽然学得很垃圾。” 　　万狸也被她逗乐，冯珂看上去高贵冷艳，接触多了却发现是个搞笑的家伙，很会活跃气氛，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晚上灰蒙蒙的心情好了很多。 　　“你刚说了不能妄自菲薄，肯定能考上。”万狸道。 　　“那好吧，借你吉言。”冯珂将手贴在脖子上暖了暖，“睡觉睡觉，明天该有黑眼圈了，不好看。” 　　万狸的被子被冯珂一下子拉到头顶，她觉得闷，露出脑袋，看上起有几分异样的呆萌。 　　冯珂恶狠狠道，“不准往下拉被子，容易感冒，姐可不想照顾病患，盖好。” 　　她语气可凶狠。 　　万狸静默两秒，随后拉上被子蒙住头。 　　冯珂欣慰的点点头，随后关灯睡觉。 　　～ 　　万狸第二天睁开眼，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是在家，她头有些疼，大概是昨晚喝酒的缘故，好在不算难看，居然没吐。 　　她揉揉太阳穴坐起来，冯珂买了早餐，见她出来冲她扬了扬下巴，“快去洗漱，东西在卫生间里。” 　　万狸点头，进了卫生间。 　　洗手台上放了一次性牙刷和毛巾，印着某某酒店的牌子，她正刷着牙，听到冯珂打电话的声音。 　　“你不用给我送饭，我买过了。” 　　“我得上班，你去吧，我还得再跑一趟。” 　　“噢，好。” 　　“……” 　　“……” 　　她洗漱完出来，冯珂已经打完电话，她嘴里咬着勺子正在解胡辣汤的包装袋，见她出来，扔过来一个包子，含糊不清道，“我减肥，都是素馅的，吃吧？” 　　“吃。”万狸不挑，直接咬了一大口。 　　冯珂这出租屋虽然小，但是方向是真好，朝阳。今天出了太阳，窗户不大，不偏不倚阳光刚好照射进来打在客厅里，瞬间落下一片金黄色的光，暖洋洋的，挺舒服。 　　万狸想起冯珂说今天要上班，瞥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你不是上班吗？要迟到了。” 　　“酒店前台三班倒，我今天上中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慌什么？”冯珂毫无形象的叼着包子，拿起一个麻球塞到万狸嘴上，“来来来，尝尝我买的麻球，味道超级棒。” 　　等她们吃过饭，冯珂说要出门一趟，万狸正好准备回去，两人一同去了站台，坐上不同的公交车。 　　万狸下了公交，没往家走，坐在站台上不动。 　　她头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疼，大概是早上没忌口吃得腻，胃里也不太舒服。不过冯珂已经很照顾她了，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坐了大约十分钟，万狸觉得稍稍好些，慢吞吞的往家走。 　　她边走边盘算着今天的计划。 　　她需要洗衣服，客厅很久没打扫了也需要清理一下，还有床单，也该换洗。单词还没背完，下星期要检查两个单元的，还要背诵英语课文，然后她要去买个物理资料。 　　然后…… 　　万狸决定去逛逛超市买点水果蔬菜，何欣既然说了，她就听。 　　回来之后再写会儿作业……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连楼梯口站着的人都没看见。 　　然后她后背被人砸了一下，轻轻的，不疼，却带着恶劣。 　　她微怔，片刻扭过头去。 　　头上贴着创可贴的少年此刻眼底发青，面带疲惫，即使如此，目光却似箭一般锋利，他站在房檐下，声音沙哑道， 　　“万狸。” 第十一章 “我叫宁枫” 　　万狸静静站着，脚步如钉在地上，挪动不开。 　　不过须臾，她转头就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万狸抬脚往上楼跑，借着楼梯扶手的力一步跨两阶。那人见状，不再磨蹭，大步跟上她，隐隐有追上的趋势。 　　万狸颇为烦闷，她不明白纪兰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她现在身心都不舒坦，尤其是经历过昨晚的事，那点不可见光的喜欢就更成了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起来。 　　她的喜欢是闲暇时的胡思乱想，而现在她只想去做自己的事，她还有一堆没有完成的计划，她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有井然有序的安排好，她没有时间去激动，去忐忑，去紧张，去心动。 　　万狸就快要跑到门口，她喘口气，掏出准备好的钥匙开门。 　　钥匙被转动，一声咔哒轻响，她快速将门打开，只是还来不及窜进去，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只脚大力踢上。 　　“嘭——” 　　巨大的声响传来，震耳欲聋，门上方的牌号仿佛都被震得松动一般。万狸本就头疼，这下脑袋更是阵阵发晕。 　　大概只有一声巨响，没有后续，所以影响不大，楼上楼下的住户没人出来投诉或恶语相向，对面的住户这个时候出去上班也不在，没引出多大的风波。 　　但并不代表万狸不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怒声道。 　　万狸很少如此失态，昨晚的记忆原本被压了下去，此刻看到来人又蹭蹭涌上心头，她本就憋着火气，看似熄灭，实则藏了火星，只需一点风吹，便再次燃烧起来。更何况眼前这人不仅吹了风，还浇上热油。 　　“我得罪你了吗，干了那瓶酒还不够，让你跑到我家门口来发疯!” 　　纪兰卓一脚抵着门，野性得仿佛是一匹狼，眼神直勾勾看着她，极黑的瞳孔仿佛要把人吸进去，里面藏匿无数漩涡，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卷入其中，越陷越深，再无任何抽身的可能。万狸也被迷惑过，现在再看，只觉得这人就是一个清醒的疯子，听起来好像矛盾，却让见过他的人都信服。 　　纪兰卓眼里布满冰霜，抬起胳膊将手里的东西毫不绅士的直接砸了过去。 　　万狸知道他性格阴晴不定，也清楚刚刚的言语偏激，可她觉得过过嘴瘾哪怕挨打她都觉得值，她心里有怒火，她就是想骂人，骂纪兰卓。 　　他确实恶劣。 　　见他抬手，万狸以为他要对自己拳头相向，忙闪身躲避，她不怕挨打却不会傻站着让别人打，甚至看好了方向要直接跑。 　　一堆哗啦啦的声音在脚边响起，预想的情况并没有出现，那兜东西落在地上，万狸一愣。 　　纪兰卓看到她的反应，讽刺一笑，“老子就是来发疯，你管得着？” 　　万狸默不作声，也没抬头。 　　纪兰卓站在万狸面前，足足比她高一个头还要多，目光如炬，眉眼满是狠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在万狸没反应过来之时一拳砸在她脸侧的墙上，也不嫌疼，阴沉道， 　　“万狸，嫌我发疯以后就避着我走，别出现在我面前。” 　　他转身离开。 　　不知站了多久，万狸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一下子靠在墙上无力的慢慢滑落下来，她仰头贴在墙上，眼睛盯着楼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看向纪兰卓砸过来丢在地上散落的东西，伸手一个一个捡起来。 　　全是药瓶，哗哗啦啦的响，在空旷的楼梯间格外明显。 　　都是治胃疼的。 　　好似刚刚都是一场梦，人是虚幻的，连手里的一大兜沉甸甸的药瓶也不那么真实。万狸又恢复到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慢吞吞开了门，拎着药瓶走进去。 　　唯有墙上还残留着刚刚少年握拳指节击打墙壁留下的点点血迹，但过不了多久，也会褪去颜色，被各式各样的广告贴纸覆盖，再无迹可寻。 　　～ 　　自从那天起，万狸再也没见到过纪兰卓。 　　其实她不用刻意躲避，教室离得远，各走东西两个楼梯，他也不去食堂吃饭，没什么可避让的。 　　两个人之间，只要她不去刻意关注他，即使是一个学期不见也是有可能的。 　　“叮铃铃——” 　　讲台上的老师将粉笔扔在桌子上，说了声下课，拿起课本走出去。 　　教室里立马哄闹一片。 　　爱学习的跑得飞快去追上她在外面问起题来，课间只有十分钟，万狸看她身边围得水泄不通，微微拿起的英语练习题又放下去。 　　班里的一个学生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大声吼叫着， 　　“大消息!大消息!咱们班要转来一个新同学!!!” 　　班里瞬间就炸了。 　　“英才一高不是不收转校生吗？破例了？” 　　“What？哪个家伙这么牛逼吼吼!!” 　　“……” 　　“……” 　　“老高，有名字没？” 　　被叫老高的学生挠挠头，“啊……名字……没有……” 　　“切——” 　　老高立马又道，“不过我知道是个男生!” 　　刚刚还激动无比的男生:“……” 　　插曲很快过去。 　　第二天，王丽领着一个学生走进教室。 　　女生们昨天还在猜测着能转进英才一高的是哪一家这么有权有势，能让他们来头很大的校长都破格批准，今天看到人却多少有些失望。 　　不过对于新同学七班的学生们还是好奇的，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人盯出来一个窟窿。 　　新同学是一个身形清瘦的男生，大概一米八左右，也算不低，穿着规规矩矩的校服，脚上的鞋有些破旧，却很干净。面容温和清隽，让人心生好感。 　　底下都窃窃私语起来。 　　“安静。”王丽道，“这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叫宁枫，是上次联考的全市第二名，大家欢迎。” 　　底下掌声一片，对他的印象好感度瞬间上升不少，毕竟，好学生在哪里都受欢迎。 　　王丽示意宁枫做自我介绍，等他说完，王丽看了眼在屋子里选了一圈，最后指着一个空位置说，“万狸同学身边还有一个空位置，你先坐在那吧，等下次考完试再换位置，行吗？” 　　宁枫点点头，很有礼貌道，“谢谢老师。” 　　他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眼神稍稍凝滞片刻，随后抬脚走去。 　　万狸倒是没多大反应，她还扣着题，下午上课物理老师要讲，她还没写完。 　　“你好，我叫宁枫。” 　　万狸笔尖一顿，扭过头看向身旁的新同桌，“你好，我叫万狸。” 　　清瘦的男生微笑，瞥到她摊开的习题，多看了几眼。 　　万狸注意到他的神色，想起他是联考第二名，开口，“我写错了吗？” 　　男生正收拾着课本，听她这么问，动作停下，“有点问题。” 　　万狸泄气，她好不容易写出来一道，居然还不对。 　　宁枫看出她的苦恼，适当的开口，“需要我讲吗？” 　　他说着，已经拿过习题，万狸不再纠结，顺势将笔也递给他，稍稍倾身看题。 　　“这个是……” 　　万狸认真的听他讲。 　　“明白了吗？”宁枫问。 　　万狸点头，神色舒展开，“谢谢。” 　　“没事，”宁枫温和道，“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不耽误我时间。” 　　万狸听他这么讲，问，“那你英语也好吗？” 　　“啊……哈哈哈。”宁枫含笑，“差不多，应该能解答大部分问题。” 　　他看起来很耐心，说话也不急躁，听起来如沐春风，和万狸以前那个向她问题三两句话没说完就气急败坏说她脑子不开窍的同桌不一样。 　　他的脾气更好。 　　万狸心里放松些，一本正经的又说了句，“谢谢你。” 第十二章 “我心痛痛！” 　　万狸总算体会到了有一个学习好又耐心的同桌是多么好的体验，宁枫的物理和英语都很厉害，名不虚传，而且能找到更简便利于理解的方法帮她讲明白对她来说复杂又抽象的问题。平时需要一个多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完成的作业很快就交上去，不用再面对课代表一遍又一遍不耐的催促，她能够自信的将作业交给老师批改，在课上提问时坦然回答出来，不会像以前那么畏畏缩缩，这对万狸来说无疑是一件很令人欣喜的事。 　　没有什么会比流利又快速的做完作业更让人兴奋，没有什么会比做出一道难题更令人满足。 　　她的心底是感激宁枫的。 　　万狸渐渐和他熟悉起来，这算是她踏出原地社交比较成功的一次，有时候她觉得过意不去，会帮宁枫买饭或接水作为回报。 　　班里的人和万狸即使相处一年多也不甚相熟，刚开始有男生冲她那张脸和她坐一起，但架不住她太过冷漠，觉得没意思下次换位就挪走了。女生就更不想和她坐一起了，长得过于突出，漂亮得扎眼，偏偏学习不好会拖后腿，这两样就让所有的女生都不愿和她做同桌。因此她成了班里独特的存在，即使沉默依然有很多人注意她。 　　宁枫在她这里成了特别的存在，起码在别人看来是这样。 　　班里的男生跟宁枫提起过她不好相处，当事人好似不放在心上，他觉得万狸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或许是她不会表达。 　　宁枫没有刻意去保持距离，和以前一样，万狸有问题，他解答，万狸帮他接水，他接受，有时两人还会结伴回家。 　　班里渐渐传起一些谣言。 　　大多数人都见过他们头对头离得很近说话，互相带饭，一起在公交站台等车。 　　这个时候正是敏感的时期，八卦人人都喜欢听，更何况万狸这么冰冷的人，看到她身上出现正常人的情绪太过难得，毕竟，他们曾经都以为，万狸就是这样，不会产生什么情绪波动，更不会谈恋爱，没想到在宁枫这儿破例。 　　万狸本身虽然总是缩于一角，没什么名声，却还是有些男生关注她的。至于宁枫，一个突如其来的联考第二来到这个几乎不收转校生的学校，让校长破例的人，本身就自带流量，自然有很多人知道他。 　　两人之间的事一时传播开来，整个高二阶段传得沸沸扬扬，都在说新来的转校生和七班的万狸在一起了。 　　也有些人一头雾水。 　　万狸是谁？ 　　没听过啊！ 　　哪家的千金？ 　　有见过她的人放了一张图。 　　照片微微模糊，大约是抓拍，略带重混杂着影，非但不影响，反而更有质感。画面中少女的发尾搭在脖颈一侧，堪堪擦过桌面。她一手拿笔，埋头在本子上写写算算，眉眼认真，鼻梁不高不低，侧颜清丽匀称，几缕未扎起的碎发贴着脸颊垂下，艳丽中混杂着并不冲突的乖巧，让人移不开眼。身侧面带微笑的少年并未坐下，他站在旁侧，一手撑桌，俯身看着少女做题，眼神好似在看她，又好似在越过她看桌上的题，一双眼里满是温和的笑意。 　　此图一放，立马有人在帖子下评论。 　　【一分钟，我要小姐姐的全部资料!】 　　【一分钟，我要小姐姐的全部资料!】 　　【一分钟，我要小姐姐的全部资料!】 　　【同上。】 　　【同上。】 　　【……】 　　【……】 　　总有几个杠精不信。 　　【假的吧，图都那么模糊了，摆明是摆拍嘛！】 　　【就一张侧脸，敢不敢放正脸图？】 　　【就是啊，这图一看就加滤镜了，不会是她自己开小号发的吧！】 　　【……】 　　评论一片喧闹，吵得不可开交。 　　经此一事，万狸这个名字彻底被学校的人所熟知，很多感兴趣的抱着看戏态度的人经过七班时会往里看一眼，走廊学生来来往往，一时好不热闹。 　　王昊天在班里已经蹦了一节课，从他看到照片起就开始鬼哭狼嚎，扯着嗓子跟哭丧似的嗷嗷叫。 　　“我女神不会真有男朋友了吧？” 　　“呜呜呜……我的房子塌了!!!” 　　“啊啊啊……我太难受了!!!” 　　“……” 　　王昊天站在纪兰卓的位置旁疯疯癫癫双手扣住方意的肩膀不当人似的将人大力前后交叠的晃来晃去，方意的脑袋几乎都要跟身体分离一般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无语至极的一仰一低，脖子都要被拉长了，跟拔苗助长一个道理，他挺担心自己会被王昊天晃死的。一旁的路向泽乐呵得哈哈大笑，正举着手机不声不响的录视频，嘴角带着贱兮兮的坏笑。 　　王昊天还在哭喊，“我的女神……呜呜呜……就这么被转校生摘了……呜呜呜……” 　　“我心痛痛!!!” 　　方意满头黑线，一个一米八多身强体壮的青少年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傻逼似的大喊‘我心痛痛’，还一把鼻涕一把泪不要钱的往他身上蹭，是个人都忍不了! 　　他额角青筋直跳，忍了又忍，无需再忍，顺从本心举起拳头朝着王昊天的脑袋一拳砸下去。 　　王昊天:“……” 　　方意:“……” 　　空气安静了几秒，随后方意原地甩着手大叫起来。 　　“卧槽，王昊天你是不是练了铁头功!” 　　他疼得龇牙咧嘴，一下子跳起来。 　　早知道就照着肉多的地方砸了。 　　方意一个劲抖动着手，嘴里发出抽气声。 　　王昊天正难过着，冷不丁被人砸了一拳心中气得很，拳头都握起来要揍人了，却在看到方意那吃瘪的模样时一腔怒火反而让他没忍住笑出声来，他眼神带着不屑，“傻逼，活该，让你偷袭老子。” 　　他低头，直直冲着方意的胸口撞过去，“来来来，再砸一拳，你昊哥不还手，来来来——” 　　“嗷——”方意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被用力撞击，一下子脚下失力往后仰去，他秉承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脑残想法眼疾手快直接拽住刚刚撞击过他的凶器薅着头发连带着人都拉了下来。 　　“砰——” 　　“嗷——” 　　“嘶——” 　　“发生了什么——” 　　各种混音响起，还没等两个当事人缓过神，紧接着又是一阵…… 　　“哇哦——” 　　“哎哟——” 　　“我去——” 　　“……操!” 　　方意恨不得当场去世，他跃过层层板凳的障碍摔到地上，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疼，一股脑儿全都涌上来，虽然男生一件打架磕磕绊绊很正常，但是现在…… 　　方意只想来一句: 　　我他妈真的想撞死了! 　　他身上压了一个一百多斤的王昊天，全是实打实的肌肉和骨头，还他妈是借着他的力砸下来的，前有‘壮汉’王昊天，后有硬邦邦的板凳，前后夹击，真够他喝一壶的! 　　王昊天显然也懵了。 　　最后还是方意硬着头皮来了一句，“你先起来，老子要被你压死了!” 　　王昊天一愣，随后快速站了起来，他底下有个现成的人肉垫子，自然摔得不疼，再看看方意…… 　　呃…… 　　有两个桌子侧倒在地，四周一片狼藉，全是散落的书，板凳东倒西歪，方意就躺在这明晃晃的打架现场里满目幽怨的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爬起来吃他的肉，和他的血。 　　当然，这只是想想。 　　方意起不来。 　　王昊天原本有些歉疚，在发现他起不来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方意:“……” 　　方意:“操你大爷的，王昊天快点给老子拽起来!” 　　路向泽已经习惯了他俩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情况，这边录好小视频，心情大好，本来想扶方意一把，结果王昊天直接将人提溜起来。 　　啧。 　　他笑笑，目光触及地面时脸色一僵，刚刚伸出去的手瞬间换了方向，转而喊来两个男生帮忙将现场清理掉。 　　其余看戏的人神色一滞，随后手忙脚乱的慌忙收拾起来。 　　王昊天脑中一闪。 　　淦! 　　这是卓哥的桌子! 第十三章 唇角笑意没了 　　方意一脚踹到他身上，“都怪你!” 　　“怎么就怪我了，你也有责任!”王昊天梗着脖子道。 　　方意气呼呼瞪他一眼，“还不赶快收拾好，等着卓哥灭了我们俩啊！” 　　“……” 　　纪兰卓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教室里乌烟瘴气，他的位置旁围着一群人，正慌慌张张的在地上捡书，原有的桌子正孤零零的侧躺在地上，四周的凳子也东倒西歪，混乱不堪。 　　有人看见他进来，讪讪的喊了一句卓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纪兰卓:“……” 　　他晃悠悠走过去，微微弯腰长臂一伸利落的将桌子捞起来扶正，背半倚着桌沿一脚踩在另一张桌子下的横杠上，瞥了一眼王昊天。 　　“卓，卓哥……”王昊天都不敢看纪兰卓，声音低得跟蚊子似的。 　　纪兰卓不是第一次见王昊天和方意打架，场面熟悉的很，不过这次架势更大，桌子都给他踢翻了。 　　他似笑非笑，“这次又是怎么打起来的，挺混乱啊！” 　　方意听得心里发毛，脱口而出，“昊天女神有男朋友了，发疯呢！” 　　王昊天:“……”我他妈谢谢你全家。 　　方意后腰冷不丁被人狠戳一下，他扭过头就看到路向泽对他皱了皱眉。 　　方意:“？？” 　　路向泽:“……”这傻逼玩意儿。 　　脑中闪过上次的片段，他猛地一手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 　　他给忘了，纪兰卓看不惯万狸，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不惯，但上次让人干了一瓶酒是事实，万狸当时砸碎了酒瓶，转身就走也是事实，在场的人都吓一跳。他看得清清楚楚，纪兰卓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没多久摔门直接走了。包厢里的人都明白过来，纪兰卓厌烦万狸。 　　方意暗叫不好，他不该提这个人的。 　　“卓哥，不是……” 　　纪兰卓噢了一声，出乎意料没什么反应，嘲弄的看向王昊天，“挺出息，就这么一点小事闹成这样。” 　　王昊天被他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表现太过丢人现眼，不由得低下头，但仍不忘将方意拉下水，“方意先动手的。” 　　方意:“……” 　　方意:“那还不是你看了照片激动得跟二百五一样，难道还是我刚刚在班里嗷嗷叫!” 　　王昊天委屈死了，撇着嘴怒视着方意。 　　纪兰卓来了兴趣，懒洋洋道，“什么照片啊，让昊天激动成这样，拿出来看看？” 　　方意:“……”我的错，不该开口的。 　　一旁有人不清楚内情，听见纪兰卓这么问直接将手机递到他面前，“卓哥，就是这个。” 　　那人知道得不少，一看纪兰卓盯着照片看上去很感兴趣，滔滔不绝道，“上面这男的是新转来的叫宁枫，上次联考是全市第二，听说家境不太好，之前是十九中的，那边环境太乱，他们校长见他学习好跟咱们校长商量之后将人送来咱们学校上课，不过学籍还在那边儿，听七班的人传他来没几天就和昊哥女神在一起了……” 　　那人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没了音。 　　任他再心大也看出纪兰卓心情不好。 　　纪兰卓一手轻点桌面，周遭的气压很低，路向泽摸不准他什么态度，正准备说什么时就见他突然将手机扔在桌子上，眼底又恢复到慵懒的神色，“不就一张照片，还不赶快把地上收拾了，等着老李来骂人啊！” 　　其他人反应过来，快速整理着教室。 　　纪兰卓垂眸，手肘支在膝盖上撑着下巴。 　　果然是个叛逆少女，装得清高得不得了，还不是抽烟喝酒谈恋爱样样俱全。就是眼光不怎么好，这男的一看就瘦弱的不得了，跟个男版林黛玉似的，也不知道怎么看对眼的。 　　纪兰卓想着想着，眼神愈发阴沉。 　　很烦，莫名其妙的烦。 　　他想起他逼万狸喝酒那晚，他只是在告诫万狸知难而退不要再接近他和他身边的人，不论是单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不是一路人就不要走一条道。她偏偏不服输的非要一口气干了整瓶酒，末了还挑衅似的当着他的面摔酒瓶。纪兰卓觉得她蠢极了，承认自己别有用心很难，非得搞得这么狼狈？ 　　纪兰卓没来由的想发火，想到万狸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有倔强，有委屈，有愤怒，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难过…… 　　他很困惑，万狸在难过什么？ 　　他越想越乱，越想越烦，那个眼神在他脑海里过了无数遍，挥之不去，跟在他脑子里扎根一般，他满腔烦闷无处发泄，最后像个傻逼似的查了她家的地址买了胃药大半夜跑到她家门口等了一晚上。 　　那种烦躁隐约又涌上心头。 　　他低声咒骂，不耐的踢开脚边的凳子转身走出教室。 　　王昊天摸不着头脑，拍拍方意，“卓哥干嘛去了？” 　　方意一边整理自己闯下的祸一边没好气道，“啰嗦什么，就你好奇，赶快给卓哥擦桌子去，都怪你!” 　　“诶，怎么就怪我了，你也有责任。” 　　“就怪你，就怪你，就怪你……” 　　“……” 　　～ 　　办公室几个学生会的成员正分配着检查任务，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嘿，兰卓。”会长是个高三年级的学生，见他进来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 　　纪兰卓当初进学生会还是被班主任老李强行要求的，学校要求每个班都需要推荐一名学生，并且需要由三个主科的任课老师和班主任一同写四份推荐书才可以，由于纪兰卓成绩好，几个老师都写了他，最后都没通知他直接被老李报了上去。 　　他平时也就挂个名，除了正常的值日很少参与其他活动，很少见到他的人影，现在出现在这里其他人都感觉挺稀奇的。 　　“怎么了，有事？”会长问他。 　　纪兰卓不假思索:“中午不是要查卫生吗？” 　　他说得理所应当，没什么不对。 　　其他人一个个都张大了嘴，惊讶的看着他，纪兰卓几乎不参与这项任务，他更多的也就周四在操场站一会儿打个分。 　　会长显然一时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操作给惊到了，好在他还算镇定，很快回过神，“是啊，你要一起查？” 　　“嗯。”他道，“高三学习紧张，我来帮帮忙。” 　　高三的会长:“……”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有思想觉悟？ 　　不过既然纪兰卓来检查了，他自然就可以跑路了，会长喜滋滋交代几句，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剩下的几人由纪兰卓带队，围着校园一个班一个班挨个检查起来。 　　中午王丽不在教室，七班隐约有说话声，万狸正向宁枫问一道物理大题，突然班里一阵骚乱，伴随着前排学生的惊呼，门口传来敲门声，充满慵懒的声音响起，“检查卫生。” 　　万狸笔尖一顿，呲啦一声在整洁的书上留下一道划线。 　　她没抬头，就看著书上的图。 　　宁枫没注意，还在自顾自讲着，“明白了吗？万狸，万狸？” 　　“啊……”万狸回神，重新拿起笔，“哦，这里，这个公式怎么来的我不太清楚……” 　　宁枫笑笑，将公式拆解开分析。 　　冷不防被人敲了敲桌子。 　　“同学，你位置下有垃圾。” 　　宁枫皱眉，他不喜欢在讲题时被人打断，抬起头，看到一个高个男生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居高临下的态度，宁枫很厌恶这种神情。 　　“哪里？”他问。 　　纪兰卓指指他的板凳下面。 　　宁枫:“……” 　　就一个不大不小的碎纸片，平时检查都不会进班里来，顶多在前后门看一眼讲台和垃圾桶就走了，谁会注意到这种细节，宁枫也没想到就这么点背。 　　纪兰卓弯唇，“讲题讲得这么专注，怎么不知道抽出时间看看脚下的卫生啊！”他故意压重音节，“好学生。” 　　宁枫因为学习好一向在班里颇受欢迎，哪里被人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过，当即变了脸色，张了张嘴，也发觉自己理亏，绷着脸不说话。心里将他骂了个底朝天。 　　纪兰卓看他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唇角勾着笑，欠欠的道，“念在是初犯，就不记你们班了，下次注意。”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万狸身上，她始终没说话，弯腰将地上的纸片捡起来，宁枫朝她笑笑。 　　纪兰卓唇角笑意没了。 第十四章 她在劫难逃 　　他没再多说，转身从七班后门走出去。 　　等他走了，班里又一阵骚动。 　　“纪兰卓好帅啊!” 　　“啊啊啊，声音也好好听!” 　　“……” 　　宁枫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不忿，“这人什么毛病啊，怎么这么斤斤计较，以前也没见过进班里来查卫生，还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真装!” 　　很明显他的话是对万狸说的，希望能从万狸这得到一些赞同。 　　万狸将纸片扔进垃圾桶，“下次注意就好了，别被检查卫生的挑出来毛病。” 　　她说完，拿起笔继续算题。 　　宁枫皱眉:“你不会也像其他女生那样看中他那张脸了吧，长得好又怎么样，学习才是第一位吧，不就是学生会的嘛，横什么横！” 　　他家境不好，以前在十九中他就看不惯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少爷小姐，不好好学习没有前途，偏偏还瞧不上他，可那又怎么样，他还不是转来了英才一高，那些人只配在鱼龙混杂的十九中待着，他已经脱离那个地方，早晚也会出人头地。 　　七班的人因为他的成绩都对他刮目相看，连男生口中十分难以接近的万狸都主动问他题，宁枫觉得满意极了。 　　看吧，学习好人人都会尊敬你，有钱又怎么样! 　　但今天那个检查卫生的人一身名牌，姿态高高在，阴阳怪气的喊他好学生，让他所有伪装起来的尊严一下子被人蹍了下去，就好像在那个人眼里他像是个蝼蚁一般低贱，宁枫厌恶极了这种感受。 　　无非也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有什么前途，败家子一个，有什么资格来来嘲讽他。 　　宁枫迟迟没有得到万狸的回复，语气不满，“万狸，你怎么回事，愣什么呢？” 　　宁枫一向温和，却在这事上咄咄逼人，非要听到万狸的回答才算完。 　　万狸没发表意见:“写作业吧。” 　　宁枫不满意极了她的态度，心里想着万狸从他这学到了那么多东西，却连赞成一下他的话都不愿意，果然女生就是肤浅，心里嘀咕着，刚刚没讲完的题也不讲了，埋头写自己的作业。 　　万狸感受到宁枫的冷落，叹了口气。她本就不善交际，两人之间也都是宁枫愿意理她才能够和平相处，她猜测宁枫被纪兰卓落了面子心里不舒服才会这样，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他，她摆正身子，有些出神。 　　纪兰卓还是那个样子，恶劣，嚣张，耀眼。 　　可若是喜欢，就会连他的优点和缺点一起喜欢，哪怕他仅仅是给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应，万狸都会原谅他所有的过失。 　　就像她那晚满腹怨愤的离开，却因为纪兰卓丢过来的那兜药而消散殆尽。 　　人无完人，她又怎么能要求纪兰卓活得完美？ 　　宁枫说的那些话她其实很不喜欢，她的心里下意识会偏向纪兰卓，可从宁枫的角度讲，这么说也无可厚非，所以她没有发表意见。 　　万狸觉得很累，每天切换不同角度去思考问题真的让人感到疲惫，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愿意搭理她不会嫌她无趣的人真的很难得，万狸是珍视这份纯粹的关系的，从来没有人那么耐心的给她讲过题。 　　她偏头看一眼宁枫，眸色有几分低落，复又拿起笔写题。 　　～ 　　纪兰卓觉得自己鬼上身了，不然为什么傻逼似的非要走进七班。 　　他现在更烦了。 　　操。 　　万狸脑子是不是不好使，那男的一看上去就要被风吹走一样，弱不禁风，有什么好的。 　　纪兰卓脸色相当不好看的回了班。 　　王昊天一看他回来了，当即激动的凑了过去，“卓哥，大消息!” 　　纪兰卓睨他一眼，“干什么。” 　　“孟梓萱回来了，今晚喊我们聚聚呢！” 　　路向泽眼里含了几分笑意，“今晚给她接风洗尘，别忘了。” 　　纪兰卓问，“哪？” 　　王昊天:“就在冯珂在的那家酒店，今晚也可以喊上她啊！” 　　纪兰卓微微一愣，随后看了路向泽一眼，嗯了声。 　　路向泽好似没发现，笑，“冯珂刚下班，让她回家休息吧，喊她干嘛。” 　　“啊，不喊吗？”王昊天没反应过来，“多留一会儿没事吧！” 　　路向泽笑笑，“冯珂和其他人又不熟悉，来了也尴尬，我先送她回家，到时候晚点到。” 　　纪兰卓心里确实烦得慌，也没多说。 　　宁枫今天走得晚，万狸本想和他聊一聊，看当事人的表情大概也不想多说，没办法，只好先走。 　　她在公交站台等公交的时候就见一群少年熙熙攘攘的往这边走。 　　王昊天看见了她，笑着跟她打招呼，碍于纪兰卓在，也不好太热情，从她面前走过。 　　万狸往后退了几步，依稀听见几个人说要给谁接风洗尘，不知道谁说了什么，一群人哄笑起来。 　　纪兰卓走在最后，看到她低着头退避三舍的模样，有些想笑。 　　他突然在她面前站定，“哟，你的好学生男朋友呢，这么晚了也不送送你啊，一个人回家多危险!” 　　万狸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 　　纪兰卓看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唇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敢做不敢当，就是说你那个瘦弱不堪的男朋友呢，不一起回家啊！” 　　万狸这才听明白他的话，抬起头直视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万狸最近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没想到纪兰卓也会听到这些无聊的消息。 　　“不是？” 　　万狸斩钉截铁，“不是。” 　　纪兰卓想起中午他看见的场景，心里冷笑，感情不挺好吗？ 　　那个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他的眼神里总藏着若有若无的厌恶，倒是对万狸，看上去还挺上心的。 　　纪兰卓看向路边的万狸，确实漂亮的过分，要说宁枫对她没点什么意思，谁也不会信。 　　看着看着，他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邀请，语气漫不经心:“不急着回家吧，一起去玩啊，保证这次不欺负你，怎么样？” 　　万狸身形一僵，久久没吭声。 　　她该立刻拒绝纪兰卓的，有了上次的教训怎么样她都该长记性，可这话由纪兰卓说出口，她怎么都没办法立刻拒绝。 　　纪兰卓等了一会儿，也不强迫，像是在给她机会选择。 　　事实上，纪兰卓确实在给她机会选择。 　　不去，那他们以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姑且相信之前确实是巧合，他会为之前的欺负给她道个歉，不拉她下水，以后再不提这个人，就当不认识。 　　如果去…… 　　夜色如墨，寒风侵袭，眉眼锋利带着野性的少年立在站台下，眼神却看向不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万狸开口。 　　“去。”万狸闭上眼，终究还是将这个字说了出来。 　　纪兰卓的眼底瞬间冰冷下来，不过须臾，他双眸微抬，看向面无表情的少女，“去了就不能反悔了。” 　　万狸没说话，像是默认。 　　纪兰卓唇角微扬，仿佛刚刚的冷意全是虚幻，“走吧。” 　　他没再给万狸机会，长臂一伸抓起她的手腕拉着人往前走。 　　万狸彼时心里有忐忑，有不安，更多的是难以言表的窃喜。这是她和纪兰卓距离最近的一次，他的大手握紧她的手腕，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距离。 　　喜欢是会让人冲昏头脑的。 　　万狸虽然清醒，行为却不受控制的跟着心走。她知道这个决定不理智。没办法啊，纪兰卓给她一点甜头她就晕头转向了。 　　她小心翼翼，她忐忑不安，她暗自窃喜。 　　她不知道，这天晚上所做的决定，将要她付出很大的代价，可惜那个时候，万狸已经无法回头了。 　　后来万狸才知道，暗恋是一场窥不破的劫难。 　　而她，在劫难逃。 第十五章 “她是兰卓哥哥的女朋友吗” 　　包厢内人声嘈杂，正中央的大屏幕播放着MV，有人站在台上施展歌喉，宽大的圆桌中心放置了一盆绿植，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摆放一周，奢华中透露着讲究。屋里并不昏暗，却也称不上明亮，淡橘色的彩灯环绕周边，很有氛围感。有人来回走动，但大多数人都坐在对着屏幕的沙发上说话，方桌放满了酒水饮料，不时有人大声嚷一句，哄笑一片。 　　万狸站在纪兰卓身边，看他痞笑着推开了门。 　　在她未反应过来之时，手腕被人用力抓住，万狸还没挣脱开，纪兰卓就拉着她进了包厢。 　　里面的人见他进来，纷纷打起招呼，只是目光越过他看向身后的女生时，有片刻愣怔，不过很快了然，一个个跟他调笑着要他介绍。 　　纪兰卓挑眉，没吭声，拉着她走到角落坐下。 　　万狸知道很多人在看她，她微低头，这次的人和上次她见过的不一样，看起来穿着更加讲究，气氛也不一样。 　　纪兰卓大概看出了她的疑惑，凑近她，“一个朋友回国，这些人都是她喊来的。” 　　万狸没搞清楚状况，她以为还和上次一样，就糊里糊涂跟着来了，没想到是这种场合，很明显，她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万狸看向纪兰卓，不明白这种场合为什么要喊她来，同时也后悔自己的莽撞。 　　她还来不及问清楚，包厢的门被推开，屋子里的人瞬间兴奋起来，一个个上前跟来人说话。 　　来人一身高定礼服，长发及腰，发丝微卷，发顶戴着一个镶着碎钻的头饰，肤若凝脂，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看上去充满灵气，像极了公主。 　　她扬起甜美的笑跟包厢里的人一个一个打招呼，言语礼貌得体，眼神却若有若无在人群中扫视，像是看到想见的人，孟梓萱眼神一亮，仿佛撒了光一般耀眼，甜甜软软的喊了一声，“兰卓哥哥!” 　　她话音刚落，万狸突然被纪兰卓一个用力揽在怀中，长臂如机械般收紧，带着强势和不容反抗，他坏得很，低头凑近万狸耳畔，声音压低，带着蛊惑，“别动。” 　　万狸整个人如同被符咒定住一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周身的血液逆流，脑中一片混乱。 　　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她不知道。 　　她已经无法确定这是否是现实。 　　万狸藏于身后的手不住的收紧，再收紧，紧揪撕扯着后背的衣料，恨不得全部撕烂。她只知道此刻她的心仿佛要跳出来，那咚咚直响如同震天锣鼓，振聋发聩，一下一下都敲得人灵魂颤抖，那颗心在她的胸腔中跳动，只有她一个人能真真切切的体会到那种令人无法自拔的感觉，是别人感受不到的，连站在她身旁的纪兰卓都没有察觉到。 　　心脏于人声鼎沸处掀起一场无人知晓的万丈波澜。 　　那是封存已久的心动。 　　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藏得着实笨拙，可惜身旁的人不在意，便怎么都发现不了。 　　孟梓萱娇小的身影穿过层层人群欢快的跑向纪兰卓，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只是在看到纪兰卓怀里揽着的万狸时僵住了。 　　她一时间变得无措，眼眶瞬间泛红，低头间已经收拾好情绪，只是眼里的水光藏得不是很好，纪兰卓一眼就发现了。 　　他像是习惯性的抬手想揉一揉孟梓萱的头，手在伸出去的那一刻顿住，转而弯唇一笑:“不就见个面吗，至于激动得要流泪？” 　　孟梓萱撇撇嘴，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哽咽:“那还不是太久没有见你们了吗？”她声音娇俏，一开口仿佛要甜到心坎里。 　　纪兰卓与她寒暄几句，将万狸揽到胸前，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介绍一下，这是万狸。” 　　万狸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注视着眼前的人。 　　原来这就是纪兰卓口中的朋友。 　　她在看孟梓萱，甜美的少女却没有看她。 　　孟梓萱咬着下唇，仰头盯着纪兰卓:“她是兰卓哥哥的女朋友吗？” 　　万狸瞬间明白过来。 　　孟梓萱喜欢纪兰卓。 　　眼前的甜美的少女眼眶微红，绷着的小脸带着倔强，正目光灼灼看着她身旁身姿修长的少年，语调软糯却执着的要一份答案。 　　万狸心尖一颤，乱七八糟思绪好像一下子归位一般，条条缕缕清晰无比，一目了然。 　　然后她听见纪兰卓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散漫: 　　“是啊。” 　　乱了。 　　都乱了。 　　仿佛好不容易拼好的拼图被人打乱，揉杂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 　　心乱如麻。 　　万狸眼睫轻颤，猛地抬头看向纪兰卓，他依旧带着笑，鼻梁高挺，侧脸线条锋利，眉尾斜飞入鬓，此刻好整以暇的看着孟梓萱，仿佛全然看不见她的伤心。 　　孟梓萱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对他扯起一抹勉强的笑。这才看向万狸，须臾，她道，“你好，我叫孟梓萱。” 　　万狸看她，神情莫名:“你好，万狸。” 　　好在很快有人和孟梓萱寒暄起来，缓解了尴尬。孟梓萱被许多人围住，好似刚刚只是一个插曲，她脸上重新扬起笑，眼睛眯成月牙状，可爱极了，只是那双眼却时不时扫向万狸那边，惆怅又落寞。 　　不多时，路向泽和方意他们也进来了，手里拿着东西，见到孟梓萱一个个带着笑意将礼物递给她。 　　“好久不见，小萱萱越来越漂亮了!”王昊天嘿嘿一笑。 　　方意也和她熟稔的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孟梓萱嘟嘴，佯装不高兴，“兰卓哥哥都提前到了，你们怎么那么慢!” 　　路向泽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不是来给你赔礼道歉了吗？” 　　他将礼物递给她:“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小公主可不要嫌弃啊！” 　　孟梓萱咧嘴笑起来:“谢谢向泽哥哥!” 　　他们几个还没坐下，一眼就看到了纪兰卓身旁的万狸。 　　孟梓萱注意到他们愣怔的眼神，还在疑惑他们为什么不知道:“那是兰卓哥哥的女朋友，万狸。” 　　路向泽对上纪兰卓的视线，复又移开。 　　王昊天堪堪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卧槽，讪讪一笑。 　　纪兰卓开口，“都站着干什么，坐啊！” 　　打过招呼，气氛又活跃起来，包厢里的灯光被人调暗，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彩灯，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说话玩游戏。 　　路向泽和方意跟孟梓萱说话去了，王昊天趁着万狸出去透气凑到纪兰卓身边，神色纠结。 　　“卓哥……你……”他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万狸有男朋友啊，卓哥这不是…… 　　小三…… 　　他忙晃了晃脑袋，不会吧，不会吧，卓哥应该不会…… 　　他悄悄抬眼看纪兰卓。 　　“啧，有话就说，磨磨唧唧干什么!”纪兰卓指尖捏着杯沿，瞥了他一眼。 　　王昊天试探:“万狸和宁枫……” 　　“不是。” 　　王昊天啊了一声，眼瞪得老大，“不是？那……”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纪兰卓有些不耐，丢下一句:“走了。” 　　起身离开。 　　“诶，卓哥，还没开始上菜呢!” 　　“有事。” 　　孟梓萱正在那边玩游戏，猛一听到纪兰卓离开，立马站起来，急切道，“兰卓哥哥怎么走了？” 　　王昊天挠挠头，“卓哥有急事先离开了。” 　　“什么急事啊？”孟梓萱不太高兴，“就这么走了啊？” 　　路向泽抿抿唇，低头看着孟梓萱，声线温和，“没事，我们不还在嘛！” 　　孟梓萱垂下眼睑，脸上的失望一览无余。 　　“哎呀，别管他了，指不定老李又催他参加什么比赛了，咱们入座入座。”方意出来调节着气氛，跟王昊天眨眨眼睛。 　　王昊天附和着，“是啊，是啊，入座吧！” 　　包厢里的人纷纷坐下。 第十六章 “那就在一起啊！” 　　纪兰卓一出来就看到了站在马路边的人。 　　他径直走过去，“走啊，送你回家。” 　　他从她身侧经过，什么也不说，伸手将人直接拽走。 　　万狸脚步踉跄一下，跟上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一前一后走。 　　万狸注视着纪兰卓的后脑勺，心里五味杂陈。 　　她大概猜到纪兰卓的意图，孟梓萱喜欢他，为了很好的解决掉一个不想闹得难堪的爱慕者，用她来做挡箭牌，果然，孟梓萱却步了，纪兰卓的目的达到了。 　　她当时就反应过来了，却一句话都没说，任由纪兰卓摆布。 　　万狸明知道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利用，可心里仍旧止不住乱想。 　　是不是，这里面还有其他意思？ 　　是不是，他说的话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思虑良久？ 　　是不是…… 　　万狸不敢往下想。 　　那些被她埋在不知名角落的想法重新拾起，在心头慢慢被点燃，灼烧。 　　万狸闭上眼。 　　是不是，纪兰卓也有一点点喜欢她？ 　　不，不是喜欢，是好感。 　　万狸偷偷想。 　　纪兰卓是不是对她也有一点点好感？ 　　鼻尖微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开。万狸睁开眼，发觉天上有细小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在地上，很快没了踪影。万狸知道，这只是开始，冬天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很快地上会被雪花覆盖，然后一层一层的叠加，路只会变得越来越难以前行，一脚踩下，或许早就没过脚踝，留下一个个突出的脚印，然后再被覆盖。 　　由此循环，直至第一场春风吹来，这场铺天盖地的雪花才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纪兰卓。” 　　纪兰卓侧身偏头。 　　时隔多天，万狸终于望进了他那漆黑如墨的眼瞳中，一如第一次见面时，令她为之动容。 　　“怎么了？”他问。 　　万狸将手缩在长袖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挨个掰响指节，自虐般狠狠用力。她在脑海中努力搜刮着词语，寻找着该用怎样的话才能将她的意思连贯的表达出来。 　　纪兰卓见她不开口，微微皱眉，“什么事？” 　　万狸吞咽一下，微不可查的吸口气。 　　“你……刚刚……”她努力绷着情绪，“你说的……是真的吗？” 　　万狸说完，甚至都不敢抬头直视他，生怕被少年眼里她不能接受的神色刺伤。 　　她无趣蠢笨，她不善言辞，她还是就这么破罐子破摔的将这断断续续的话就这么摆在两人面前。 　　纪兰卓发梢已经沾上点点未化的雪花，但冬天来临的第一场雪不会那么轻易结束，隐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的肩膀已经落雪了。 　　“你觉得呢？”他将问题抛给万狸，不动声色，“你觉得是真的吗？” 　　万狸所有的准备在他的反问中溃散， 　　“我不……知道。” 　　“不知道？”纪兰卓乌黑的眸光深不见底，他语气波澜不惊，“想和我在一起啊！” 　　他用的是陈述句，语气肯定。 　　“我……”万狸没了话。 　　她该说什么？ 　　她该否认吗？ 　　她否认不了的! 　　这一年的万狸想法稚嫩，蠢得无可救药，仅仅是对方的两句话，就堵得她什么都说不出口，手足无措，像是一个可怜的小丑。 　　而后，她听到了她年少时期最为刻骨铭心，也最为致命的一句话。 　　“那就在一起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比鸿毛还不及，却犹如一座山压在她心上。 　　万狸经年无悲无喜的表情终于裂开，是巨大的惊讶，也是巨大的欣喜。 　　她不敢相信。 　　“是……真的？”她小心翼翼的问。 　　纪兰卓轻笑一声，“我骗你干嘛。” 　　马路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白，在黑沉沉的夜里格外显眼，经由昏暗不明的路灯照耀下隐约泛着白光。 　　万狸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从来都是躲在暗处的那一个，卑微且渺小，远远看着人群中众星捧月的纪兰卓。 　　然而有一天，她被告诉也能站在那个人身边，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人身边。 　　她太高兴了，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以至于她都忘记曾经看到的场景。 　　忘记，她正在成为纪兰卓的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个。 　　忘记，她在走谢梦瑶的老路。 　　她眼下只看得到少年锐利中带着攻击性的眉眼，看到他不羁一笑，看到他站在雪中注视着她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面孔。 　　纪兰卓垂眸看她，唇角勾起。 　　原来万狸也会露出其他神情吗？不知道王昊天看到他的女神这样该是怎样的吃惊。 　　他默念着万狸的名字，不由得想起王昊天第一次见她时说的那句‘万里挑一’。 　　万里挑一？ 　　给个机会就往前贴，还非要问个清楚，为钱，名，还是其他？ 　　不过如此而已。 　　既然她都这么主动了，玩玩也不是不可以。 　　纪兰卓眼神带了几分玩味。 　　他伸手将万狸的外套拉链拉到最上方，像对往常所有女朋友一样熟练的将她的手包裹在手里，“这么凉啊！怎么不穿厚点？” 　　他有些强势的拉过她的双手放在手心，热度顺着他的手掌传送到她的手背，万狸心跳莫名加速。 　　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太适应突然这么亲近，微微挣扎着要将手缩回去。 　　纪兰卓略微用力，她整个人被带到纪兰卓面前，他直接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为她挡去所有吹来的寒风。 　　万狸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微微张嘴，眼中带着惊愕，看上去有几分茫然无措。 　　纪兰卓被她的模样笑到，低头将下巴支在她肩上，闷声笑，“男朋友就得这么使，懂吗？” 　　万狸埋在少年滚烫的怀抱中，弯唇浅笑。 　　萧索的树木成了玉树琼枝，漆黑的夜色被白光笼罩，洋洋洒洒的雪花自天空中飘落而下，铺满整个岚城，他们在这年的第一场大雪中相拥。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场怎么样的预示。 第十七章 丰盛的早餐 　　凌晨四点，万狸清醒的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她躺了一会，须臾，起床洗漱，背著书包出了门。 　　一夜大雪纷飞，外面是铺天盖地的白，四点多的早晨还带着昏黑，寒风凛冽，吹得万狸鼻尖发红。路上汽车疾驰而过，掀起一阵寒意，万狸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搓了搓手，慢悠悠的前行。 　　她在学校门口站定。 　　万狸平时的早餐是很简单的，多数时候买个面包或者饼干就解决了，便宜又方便，几乎没有在校门口买过饭。 　　五点的早餐店还没有多少人，里面很空。 　　“吃点什么？”老板娘笑吟吟问。 　　万狸站了一会儿，抿抿唇，“一杯豆浆。” 　　“好嘞，两块钱，带走？” 　　“在这吃。” 　　老板娘将豆浆盛在碗里递给她，“拿稳。” 　　万狸坐在一个靠近角落的桌子上，缓慢喝着豆浆，大概是早上不习惯喝粥之类的东西，几口进胃，并没有想象中舒坦的传播到四肢的暖和，有些不大舒服。 　　她抱着侥幸心理还是一口一口将碗里的豆浆喝光。 　　挂在墙壁上的钟表显示五点半。 　　校门口依稀有几个学生路过，万狸起身，重新走到玻璃窗口前。 　　“要一份饭团，一份煎饺，一份小笼包，一份烧麦……”她顺着柜台边看边说，“一杯紫薯牛奶粥，一杯椰汁……都带走。” 　　老板娘讶异的看着她，虽然之前也有带饭的，但买这么多的还是第一次见，她一一打包好将包装盒递给对面的人。 　　万狸拎着并不轻的早餐往教学楼走去。 　　说实话，学校热闹时人声鼎沸，空荡时却静得有几分瘆人，就好比此刻，整栋高二教学楼几乎没几个人，大半的教室灯都是关着的，漆黑一片，万狸独自走在楼道里，脚步声格外明显。 　　她微微缓口气，往四班门口走，他们班也没开灯，这么早，还没有一个人来。学校大门口查得严，监控遍地都是，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被放进来，所以教室从不锁门。 　　万狸很轻易的推开门，她一直都知道纪兰卓的位置，他这人说来也奇怪，女朋友一个个换得迅速，位置坐了一年多却没变，不知道究竟该说他薄情还是念旧。 　　她将早餐细心的放在他桌面上，又低头思索一会儿，在他桌面上堆得乱糟糟的验算纸上留下一行字: 　　记得吃早餐。 　　又将他的桌面整理干净，把一张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放整齐，连折角都展平。桌面上成套的物理卷子已经写了大半，万狸没见过，多看了两眼。 　　也许是纪兰卓自己买的试卷。 　　果然，他也不是天纵奇才，不需要努力就能考第一。在她还在和学校发的物理习题作斗争时，他已经开始写模拟竞赛题了。 　　人与人的差距，万狸有被打击到。 　　已经快六点了，外面隐约有哄闹声，万狸知道很快就会有大批学生来上早读。 　　她来不及感叹自己那极度拿不出手的成绩，快速关上四班的门，静悄悄的回班。 　　昏暗的天空逐渐明亮起来，校园里熙熙攘攘，陆陆续续的学生说说笑笑进班，个别班积极的已经开始拿着扫把打扫卫生。 　　“卧槽，这又是哪个美女给卓哥送的饭啊，这么体贴!” 　　有人带头起哄，以前也不是没人送饭，不过这么丰盛的倒是头一次。 　　王昊天看见早餐，下意识就想到了万狸，果然，他听见纪兰卓打着哈欠说。 　　“女朋友啊。” 　　班里瞬间活跃起来，凑过来开玩笑。 　　“谁啊，卓哥，哪个美女这么体贴？” 　　纪兰卓瞥了眼收拾得整齐的桌子，“你猜啊！” 　　“……” 　　他懒洋洋一笑，拎了一份早餐，将剩下的全推出去，“别装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都拿去分了，浪费可耻。” 　　“谢谢卓哥!”几个男生齐声大喊。 　　“……” 　　几人很快散开，纪兰卓戳开一份椰汁，一脚踩着桌子下的横杠，板凳后仰一晃一晃的，看着手里没做完的试卷。 　　“卓哥……”王昊天早上是和纪兰卓一起吃过饭的，看他又开始喝椰汁，不由得开口，“你……没吃饱？” 　　纪兰卓斜睨他一眼，“女朋友买的，怎么着我也得喝点意思意思。” 　　王昊天早上醒来都差点以为昨晚是他做的梦，可是要让他接受，还是有点困难，“你真的和万狸在一起了？” 　　纪兰卓的视线重新回到卷子上，不紧不慢的回答，“是啊。” 　　好半天王昊天还没走，纪兰卓抬头，“有话就说，支支吾吾干什么？” 　　王昊天泄气:“我就是觉得不太真实，没想到你会和万狸在一起。” 　　“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你这么难过，还拿她当女神？” 　　王昊天啊了一声，突然快速摇头，“不不不不不……她是你女朋友，我可不会拿兄弟女朋友当女神!” 　　纪兰卓没说话，将一杯粥递给他，“那你来尝尝你前女神买的粥，祭奠一下你死去的青春。” 　　王昊天:“……”大可不必。 　　课堂上英语老师在讲课文，万狸努力跟上她的节奏，认真记着笔记。 　　她英语差得没边儿，有时候上课也会跑神，可只要一想到纪兰卓那么优秀的成绩，她就觉得自惭形秽，必须要好好听课。她想要追上纪兰卓的步伐，想要成为一个不至于那么平庸的学生，她昨天晚上甚至已经想到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学。这些目标都太过艰难，可她都看到了希望，她不想放弃。 　　还有一年多，万狸心想，应该还不算太晚。 　　一旁的宁枫还是没理她，大概是等着她主动开口，万狸想起谣言，下意识觉得她应该和宁枫保持距离，可要是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万狸决定下课和宁枫谈谈。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就有人急冲冲的跑进班里。 　　“学校要举办运动会了!!!” 　　学习总是枯燥无味的，七班的学生一听，瞬间炸开了锅。 　　“运动会？去年都没开，没想到今年有!” 　　“啊啊啊，听高三的人说都是两年一次，会举办两天，不用上课!!” 　　“不上课!这也太他妈爽了吧！” 　　“体委体委，什么时候开啊!” 　　“……” 　　体委手里还拿着一堆表格，推了推眼镜，“两周后，今天下午要把名单整出来，咱们班谁要报名现在就可以来找我，有4×100接力赛，一百米短跑，一千三千长跑，跳远，跳高……” 　　很多感兴趣的学生一窝蜂凑了上去，将体委的座位围得水泄不通。 　　不怪他们热血沸腾，这个时候正是坐不住的年龄，个个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一听说学校有什么活动，都迫不及待要参加，主要是还有奖项，积分制，拿到名次的会给班级颁发证书，体委说，他和班长从班主任那争取来只要拿到名次带他们出去校外活动一次，七班的人一听，更是积极得不得了。 　　宁枫还是那样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感兴趣，甚至露出了微微讽刺的笑容，万狸不明白他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只是觉得好像很陌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算了，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万狸的视线落在体委那边，一群人嬉戏打闹着，热闹得不行。 　　她以前太过孤僻，不会社交，也不会说话，不懂得与人相处，也不参加类似的活动。以至于她在七班是个另类的存在，她不想这样下去了。 　　她想融入七班，也想让纪兰卓在运动会上看到她的身影。 　　万狸起身，周边的人看她过来都有些不太自在，嬉闹的声音小了很多。 　　万狸抿唇，“体委，我想报三千米长跑。” 　　“啊？”体委赵振没想到她上来就这么猛，睁大了眼，“你确定？” 　　其他人听到万狸的话明显愣了一下，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 　　万狸努力露出一个不那么生硬的微笑，“确定。” 　　等她离开，一群人讨论得激烈。 　　“她居然也参加？” 　　“不是从来不参加班级活动的吗？” 　　“不是吧，不是吧，是我小瞧她了，三千米诶，她真能跑下来？” 　　“不会是头脑一热到时候又不跑了吧！” 　　“开玩笑的吧！” 　　“……” 　　赵振脑子里嗡嗡响，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刚刚没看错？ 　　万狸在笑! 　　赵振缓不过神呢喃，“我觉得……她没开玩笑……” 第十八章 冬夜的训练 　　天气严寒，依旧挡不住学生的热情，校园里到处被白茫茫的雪覆盖，操场中心铺的绿地草坪和砖红色的跑道就格外醒目，现在是晚自习，很多参加比赛的学生都在操场上训练。 　　赵振和其他班委组织好七班参加运动会的同学，分别带队有序训练。 　　和万狸同时参加三千米的还有几个人，被安排围着操场跑圈。 　　夜晚的风呼啸而来，顺风还好，逆风跑的时候才难受，跟刀子割在脸上似的，万狸的鼻尖被吹的通红，冬天本来就穿的有些厚，跑起来更是不方便。她体力一般，大概是第一天跑，两圈下来有些气喘吁吁。 　　几个女生跟她速度差不多，隔得不远，能清楚的听到她们费力喘气调整呼吸的声音。 　　跑步的训练其实也简单，每晚跑够三千米就行，围着操场是七圈半，考虑到她们是女生，刚开始的要求是将五圈不停顿跑下来就行，之后再慢慢增加。 　　跑到第三圈时万狸能察觉到她已经有些迈不开腿，与之而来的难受是胃里那若隐若现的疼。她皱着眉，心想早知道早上就不强喝那碗豆浆了，到最后其实有些凉了。 　　操场的灯光不亮，靠近里面的地方甚至有些黑，万狸的速度慢下来，成了最后一名，几个女生已经超过她几十米了，万狸咬着牙，努力的往前赶。 　　纪兰卓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 　　万狸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拽上，力气极大的拉着她往前跑，那只手紧紧钳制着她，跑得也快，万狸不得不提高了速度以防摔倒。 　　“跑得怎么那么慢？” 　　熟悉的声音响起，万狸错愕，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灯光昏暗不清，纪兰卓狂野不羁的笑容出现在她眼前。 　　“你……”万狸想问他怎么在这儿。 　　“别说话，先帮你追上去!”纪兰卓说罢，拉着她的手在冷风怒吼中狂奔。 　　少年的力气大得惊人，跑得飞快，万狸受他影响，一时间身上的难受被狂奔的恣意覆盖，她努力抬高腿，绷着一口气往前冲。 　　昏暗的视野，如果隔得远大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他们高调的在黑夜中牵手，没有人能看到，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还有最后一点距离时万狸挣脱开他的手，“最后一点我自己跑。” 　　然后在纪兰卓错愕的目光下挣脱开他的手往终点奔去。 　　! 　　他有这么见不得人？ 　　“好了好了，今晚就到这儿，训练完不用回班了，可以直接回家。”赵振说完，也背著书包离开操场。 　　刚刚跑得太猛，万狸胃里的难受更加明显，她微微弯腰捂着胃，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没动。 　　“你……没事吧。”陈颜看她不太舒服的样子，还是没忍住询问。 　　陈颜是和万狸一起参加三千米的女生，她平时在七班几乎不和万狸说话。 　　万狸一愣，随后微微弯唇，“没事。” 　　“就是跑得猛了。”她又补了一句。 　　陈颜点点头，没再多说，背起书包往外走。 　　万狸揉了揉胃，缓缓直起腰寻找纪兰卓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万狸有些无措，没话找话，“你也参加训练？” 　　纪兰卓嗯了一声。 　　“你参加三千米？”万狸搓搓通红的手，站在阴影里。 　　纪兰卓哼了一声，将她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口袋里用手捂着，语调淡淡，“我参加接力赛，谁大冬天参加三千米!” 　　“……” 　　纪兰卓不绅士的给她戴上帽子，也不顾会不会弄乱她的头发，“没说你。” 　　万狸低声，“嗯。” 　　纪兰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眯了眯眼，“你刚刚甩开我干什么，我有那么见不得人？” 　　一想起来他就不爽，人生头一次被这么对待，真是新奇。 　　“我只是觉得现在不太适合公开。” 　　万狸想过公开，她很迫切的想要站在纪兰卓身边，可是她现在没有能力。 　　她平庸的过分，却偷偷执着的守着自己的那一份微小的尊严，不想听见那些说三道四的声音，不想听见别人蔑视嘲讽她不自量力。 　　万狸恐惧于面对那些说她不配的言论，她其实想要堂堂正正，不卑不亢的与他比肩 尽管这很遥远，尽管听起来像一个笑话。 　　“算了算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纪兰卓懒得争执这事。 　　纪兰卓拉着万狸的手和很多校园里的小情侣一样在操场里散步。 　　“以后别来那么早了，送那么多早餐也吃不完。”万狸太沉默了，纪兰卓不太习惯的找着话题。 　　“啊……好，那你喜欢吃什么，下次我只买那一个。” 　　“我的意思是，你下次别送了，我一般来之前就吃过了，没有必要。”纪兰卓语气有些不耐。 　　“哦。”万狸应声。 　　天太黑，很好的掩饰了所有的情绪和神态。万狸一只胳膊横放在肚子上，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不是说你送不对，这应该是男朋友的活，下次我给你送。”纪兰卓一手揽上她的肩。 　　万狸骨架小，搂在怀里瘦瘦的一个，要不是个子够高，看着跟发育不良的小孩似的纪兰卓不自觉的就想将人搂得更紧一点。 　　万狸问他:“你知道我坐哪吗？” 　　纪兰卓笑:“上次不是去过你班了吗？忘了？” 　　“……没忘。” 　　纪兰卓突然拧眉，“你是不是还和那个叫宁枫的坐在一起？” 　　万狸疑惑的看他，“嗯，怎么了？” 　　“看他不爽，你有男朋友，以后和他少说话。”纪兰卓见万狸不答，又捏捏她的肩，“听见没？” 　　别的不说，不管公没公开，万狸现在是他女朋友，之前谣言怎么传他就不说了，以后可别给他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他不当这个冤大头，也不想像纪元酒一样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模样狼狈丑陋。 　　“我会注意和他保持距离。”万狸想起宁枫的态度，有些头疼，说实话，宁枫在学习上帮助过她，她不愿和他闹别扭。 　　还是要找机会谈一谈，下次考试之后如果他要换位置，那就顺其自然吧。 　　两人走了一圈，因为万狸的不善言辞，纪兰卓也没说什么话，就沉默的走了一圈，平淡又无味。好一点的就是，万狸不像其他人一样话里话外试探他打听他家的事情，要不是他牵着人简直跟没存在一样，他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听话。 　　话少也有话少的好处，纪兰卓这么想。 　　他手机铃声响起，没注意到一旁的万狸嘴唇发白，脸色也不太好。 　　等他打完电话回来。 　　万狸道，“你有事就先走吧，不用送我回家。” 　　她知道两人不顺路。 　　“先送你回去，这么晚不安全。”纪兰卓拎起她的书包就走。 　　“不用，我走很多次了，没有问题，你有事就先走吧。”万狸将书包从他手里接过，对他微微一笑。 　　纪兰卓几乎没见她笑过，忍不住调侃，“这么大度，对你男朋友一点依赖都没有!” 　　“你有事先忙。”万狸又露出笑容，挂在脸上，“我等会再跑一圈。” 　　“那行，我先走了。”纪兰卓没再坚持，转身往教学楼方向走。 　　万狸的笑容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她站在原地没动，直直盯着纪兰卓挺拔如松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一下子弯腰蹲在地上。 　　她一点一点挪到看台上缓缓坐下，一手捂着腹部，趴在腿上，额头抵着膝盖，一动不动。 　　胃里仿佛有一根针在游动，抽疼抽疼的。其实平时偶尔也会疼，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忍忍就过去了，可是面对纪兰卓时她也想学着其他跑道上走过一对又一对言笑晏晏的情侣一样，能倾诉她的快乐和难受。 　　可是又觉得没有必要，能自己扛过去的非得要别人知道，万狸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矫情，她努力表现得体贴，只是希望有朝一日，纪兰卓会真的喜欢上自己，退一步讲，能够认为她是一个适合当女朋友的人，好像就够了。 　　万狸不禁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要是她能让浪子回头呢？ 第十九章 登堂入室 　　等万狸觉得稍稍好些，操场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只有隔壁篮球场还亮着大灯，依稀有几个男生抓紧放学的时间打会球。 　　她拖著书包穿过空荡的校园，拐到人行道上。 　　地上映在白雪上的影子被另一道高大的身影遮盖，交叠在一起，万狸一愣，随即在那人手伸过来时迅速拎著书包就砸了过去。 　　“操……” 　　纪兰卓冷不防被砸到了手，书包不轻，手背有些泛红。 　　万狸没想到是他，张了张口，“你……不是走了吗？” 　　纪兰卓瞥她一眼，“你不是就跑一圈？” 　　老李喊他去当苦力，好不容易将信息录入完就看见一道孤零零的身影跟乌龟爬似的走得贼慢，背影清瘦，看着可怜死了。 　　“这个点你看看，谁还在大马路上乱逛，你还真不怕出事，你……”纪兰卓不自觉提高了嗓门，没来由想发火。 　　“你是在关心我吗？”万狸突然开口。 　　“……”纪兰卓所有的话都堵到嘴边，瞪她一眼，“你是我女朋友，不关心你关心谁？” 　　“嗯。” 　　“嗯什么嗯，你倒是说句话啊!” 　　万狸不理他，伸手将他被砸红的手背放下手心里，缓缓揉了起来。 　　“是不是不疼了？”万狸抬眼看他，一双清冷的眸子深处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万狸一晚上话都很少，纪兰卓已经适应了她的性格，突然之间这么主动，他有些不太适应。 　　“你说不疼就不疼了？以为揉几下就能好!”纪兰卓抽了抽手，没抽回来。 　　“你上次在我家楼道不是还砸墙了吗？我以为你一直都这么猛。”万狸想起他上次眼都不眨的样子，真的觉得和眼前嘴硬傲娇的少年不像一个人，可是又觉得他身上出现这两种神情很正常，一点都不矛盾。 　　“……” 　　纪兰卓打量她一番，心想看起来挺乖一个人，原来是个叛逆少女，他都见过不止一次万狸大半夜在马路上晃悠。 　　“这么晚，不知道打车？”纪兰卓问。 　　万狸将他的手放下，书包却被纪兰卓拎在肩上，她抿唇，“不用，离得不远。” 　　“呵……”纪兰卓都要笑了，这边到老城区走路至少要二三十分钟吧，离得不远？ 　　“我走很多次了。” 　　“行了，你爱走就走!”纪兰卓说完这句话，大步往前走。 　　“走不走，送你回家!”他不耐烦的冲还停留在原地的万狸道。 　　万狸闻言，快速小跑着追了上去。 　　纪兰卓将她送到楼梯口就离开了，万狸胃里还是有些疼，她先在沙发上瘫了一会，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半夜是被冻醒的，万狸揉揉眼，望着空旷的房间发了会呆，然后起身找出纪兰卓买的胃药吃了几片，这才钻进被窝里睡觉。 　　吃了他送的药，也就算是他悉心照顾过自己吧。 　　第二天早上，万狸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份早餐。 　　宁枫倒是比她先来，看到她桌子上的包装精美的早餐盒，看她的眼神有种异样的探究和嘲弄。 　　万狸刚想说什么，他立刻捂上耳朵背书。 　　她正一筹莫展之时就听见赵振喊，“参加运动会的早自习训练，操场集合，快点!” 　　万狸来不及吃早餐，将盒子放在桌子底下，快速下楼。她以为还能看见纪兰卓，心里隐隐期待着那道身影，意外的是，他没来。 　　彼时的纪兰卓正坐在班里支肘撑头半眯着眼要醒不醒的。 　　“昨晚干什么坏事去了，今天这么困，稀奇!”路向泽最近春风得意，眼角眉梢都挂着张扬的笑。 　　纪兰卓微哂，“比不上你，一晚上没回家，今天路叔电话都打到我这试探你昨晚是不是在我家，差点圆不过去!”他睁开眼调侃，“你不会登堂入室了吧！” 　　“放屁!”路向泽嫌弃道，“老子是这样的人吗!” 　　“……难道不是？” 　　“滚滚滚。”路向泽打了个哈欠，黑眼圈很明显，他突然笑出来，“不过也差不多。” 　　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狼狈，好不容易能逮着机会送人回家一回，哪能就这么什么都不干就走，可要真是亲上去，估计下次见面都是问题，他也舍不得不经同意就这么对待人家，只好在楼下盯着那扇窗待了大半夜才离开，够傻逼，但他就是开心。 　　“啧，你别高兴那么早，既然决定了，该解决的事就解决掉，别拖拖拉拉的，冯珂那边别吊着人家。”路向泽的私事纪兰卓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和冯珂接触过，挺欣赏她性格。 　　他说完，不等路向泽什么反应就趴下睡觉了。 　　没办法，早上起得早，还挺困。 　　纪兰卓心想送过一次早餐也算扯平，以后并不打算再送，他没那个闲心。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万狸昨天是几点来学校的？ 　　～ 　　冬日的阳光灿烂明媚，和夏天烈阳不一样，是一种感觉和意象上都较为温和的光，给寒冷的天气带来温暖，给光秃秃的大地带来生机。 　　初冬的第一场雪由于没有后续的加持，很快融化殆尽，今年的天气格外反复无常，温度都要降到零度了，又反弹回去，并隐隐还有上升的趋势。 　　这场冬季运动会简直开得天时地利人和。 　　接连两天都是风和日暄的好天气，连带着因为不用上课的喜悦，校园里一时喜气洋洋，个个脸上都兴奋极了。 　　操场上各班都在拎着凳子进场，人声鼎沸，一时间都是人头，场面壮观至极。每个班都有安排的位置，基本能围着操场四周的边缘坐满，各个负责人都提前到位，主席台上的主持人已经正在接收各班传来的小纸条，准备在比赛时大声诵读了，热闹又沸腾。 　　三千米是下午才跑，万狸跟随着班级坐好，就在最后。 　　学校终于按照班级顺序排了一次，由于每个班都是两列排开，七班和四班离得很近。 　　万狸刚坐下就看见了穿着短袖的纪兰卓。他一手轻松的举着凳子，脸上挂着散漫的笑，身高腿长，走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从前面穿梭到最后，将凳子粗鲁的丢在地上，冲万狸弯唇一笑。 　　周围人太多，万狸不太敢与他对视太久，仅仅几秒就想移开视线。 　　纪兰卓却满不在乎甚至更明目张胆的看往这边，对她比了个手势，然后大步往外走。 　　万狸不声不响的起身。 　　“万狸。” 　　万狸心头一跳，随后扭头，是陈颜。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她和万狸也马马虎虎的算上熟悉。 　　“怎么了？” 　　陈颜有些紧张的坐不住，“下午就要比赛了，你紧张吗？” 　　她心理素质不好，现在还轮不到她就开始坐立难安，心脏狂跳，四肢颤抖，她很好奇万狸怎么做的镇定自若的。 　　“还好，有一点。”万狸道。 　　“真的？” 　　“我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其实已经掰了一早上手指了。” 　　陈颜这才露出笑颜，她和万狸接触一段了，知道她确实不太表露情绪，这么一听，心里才多少好受一点。 　　万狸穿过操场往外走，她其实不紧张的，不过陈颜看上去需要听到她也这样说，所以万狸选择顺从她的意思，因为她发现并不是没有人愿意接纳她，只要她学得合群一点。 　　三千米对她来说很难，体力就是个最大的问题，万狸不紧张的原因在于，她不害怕跑不过别人，因为她有足够的目的去支撑。 　　哪怕耗尽所有的力气，她也要为七班争光，要让纪兰卓记住她飞奔的身影，这是她从一开始选择跑三千米时就想好的。 　　是愿望，但她相信自己会跑第一。 第二十章 “这算附带的行不行” 　　纪兰卓站在鹅卵石路上，露出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丝毫不觉冷。 　　万狸上前拉过他的胳膊用手摸了摸，果然冰凉。大概是相处过一段时间，她不像以前那么胆怯，动作愈发自然。 　　她将双手贴在手臂上捂着，“不冷吗？” 　　纪兰卓盯着她的头顶，“你没见其他参赛的都这么穿，跑起来轻松，怎么，下午你是打算穿着毛衣跑？” 　　“没有，我带了衣服的，长袖。”万狸捂完这只胳膊换了另一只，“加油。” 　　纪兰卓笑，“给你拿个第一回 来。” 　　“嗯。” 　　又是无言。 　　纪兰卓伸手揽着她的腰往前一拉，万狸整个人都撞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不禁捂着额头有些埋怨的看他。 　　纪兰卓将脑袋支在她肩上，低声笑，“我只有招惹你时你才会有点表情，万狸，能不能学得可爱一点。”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从一开始他的烦躁到趋于平缓开始适应万狸的性格，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安安静静，比他以前所有的交往对象都要无趣，偏偏不主动干涉他的私生活，让怎么着就怎么着，挺懂事，纪兰卓一开始玩够一个月就分的想法也开始动摇。或许，可以长那么一点。 　　“我不会。”万狸被他捂在怀里，声音带着闷，纪兰卓不是第一次这么说 她都已经听惯了，一开始会自我反省和难过，到现在破罐子破摔，她争辩道，“你也不可爱，凭什么要求我？” 　　纪兰卓一下子笑出声来，她的肩头都能感受到颤动。 　　“你笑什么？”万狸的额头被他胸腔的起伏弄得一震一震的，她微扬起头，盯着纪兰卓的下巴。 　　这是个死亡角度，任谁都不会好看，她只能看到纪兰卓的鼻孔，万狸不动声色的移开眼，不再抬头，追问，“你笑什么？” 　　“我一男的要真是可爱就活见鬼了。” 　　“你双标。”万狸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下午要来给我加油吗？” 　　她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纪兰卓一向我行我素，她提的要求他不一定都同意，不是她没信心，而是万狸不觉得纪兰卓会这么做，那就只好她来主动说，总要为自己争取一下。 　　“下午？”纪兰卓微皱眉，瞥到万狸躲闪的眼神，哼笑一声，“行。” 　　万狸抬头，话还没说出口就又听见。 　　“不过……”纪兰卓顿音。 　　“什么？” 　　“不能牵不能抱不能亲，大庭广众之下我怎么给你加油啊，小万老师，教教我呗！” 　　万狸的耳朵泛红，声音倒是平缓，“你就看着我跑就行，别的不用。” 　　她要求不高，纪兰卓能耐着性子将那十几分钟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够了。 　　仅仅十几分钟，那她这段时间早晚的训练就都值得。 　　“那可不行啊，能不能提供别的加油方式，比如说……”纪兰卓凑近万狸的耳朵低声吐气，眼里的玩味愈加明显，万狸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说完，倚在一旁树干上吹了个口哨，“这算附带的行不行，不答应我现在就亲你。” 　　操场那边已经传来接力赛检录的声音，提醒各个参赛人员就位。 　　万狸推搡他，“再说，喊你了，快去比赛。” 　　“我不，”纪兰卓像是不听到她的回答就不打算走，颇有些无赖，换个姿势接着说，“你答应我就走!” 　　万狸脸上有些着急，一咬牙，“好，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看我跑完三千米，说到做到。” 　　纪兰卓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将她的头发揉得一团糟，“等着，我给你拿第一。” 　　操场跑道上已经就位完毕，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正中央主席台已经结束了激昂的音乐，主持人开始朗诵各班送去的纸条。 　　纪兰卓站在最后一棒的位置，脸上满是桀骜不驯的笑，阳光打在他一侧身子上，半张脸都呈现金色的光彩，唯独那一双黑眸亮得惊人，那是独属于他的自信和张扬，像狂风暴雨中肆意生长的禾苗，像震天雷霆中不屈不挠的参天大树，像天寒地冻下不灭的火焰。 　　枪响，各班学生都飞一般冲了出去。 　　顿时，响起一片呼喊声。 　　“一班加油!!” 　　“五班必胜!!” 　　“九班的快冲——” 　　“……” 　　“……” 　　四班的第二棒比较慢，落后别的班级一截，第三棒努力追也只能勉强减少差距，纪兰卓做好准备动作，在四班的学生传过来时利箭一般冲了出去。 　　“卓哥加油——” 　　“四班必胜——” 　　“……” 　　万狸站在高处的看台上，注视着那个已经超过几个人正在追上下一名选手的身影，嘴角扯起笑意，风吹着她的发丝扫过脸颊，而后带过一句很轻的声音。 　　“纪兰卓加油。” 　　正在第一名以为自己快要赢时身边突然扬起一阵风，只觉得胳膊一凉，随后已经被前面的身影远远甩在了后面。 　　很快，哨声吹响，“四班第一。” 　　“啊啊啊啊!!!” 　　“赢了!!” 　　“……” 　　一群人围上去给各班的学生递水递毛巾，也有不少人冲着纪兰卓来，许多穿着小裙子的打扮得漂亮的女生向他递水。 　　万狸拿着一瓶矿泉水，看他被围在中心，眉宇意气风发，眼角眉梢是浓郁而锋利的气息，不笑时拒人千里之外，偏偏咧唇一笑慵懒又散漫，引人注目。 　　此刻正似有似无的扫过她在的方向。 　　万狸将水放在一旁桌子上，和他相视一眼，转身顺着人流离开。 　　“来来来，喝点水……”王昊天正抱着一箱矿泉水分发给参赛的人。 　　“卓哥，卓哥，来一瓶!” 　　纪兰卓没接，“不用。” 　　拨开人群随意拿起桌子上的水仰头往嘴里灌。清凉的水顺着下颌线沾湿黑发，喉结上下滚动，微白的肤色此刻附上一层水润，动作狂放不羁，野性十足。 　　啧，挺解渴! 　　万狸还没回去就被陈颜叫住，“万狸，体委喊我们集合。” 　　“好。” 　　赵振像模像样的交代着注意事项。 　　“咱们班参加这么多人已经够积极了，实在跑不动也别强撑，班主任说了，安全第一，比赛第二，该换的鞋和衣服准备好，下午提前换上，中午别吃凉的东西……” 　　跟个老妈子似的交代着。 　　万狸正听着他老唠叨，突然瞥见宁枫的身影，这次观赛要求不严，有的人会选择在班里学习或请假跑出去玩，学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宁枫就是前者，但现在他搬着凳子往操场走，手里还拿着厚厚的英语单词书。 　　其他人见了和他打起招呼。 　　不知是他无意还是有意，万狸总觉得他多看了自己一眼，宁枫一直都对她爱搭不理，也不跟她说话，这么长时间过去，倒是没有一点搬走的迹象，依旧和她当同桌，虽然不给她讲题了，却会将解题过程摊在桌子上给她看。 　　万狸认为之前只是拌嘴，两人还是有和解的机会的。 　　“宁枫是不是因为你来的？”陈颜突然开口，之前的流言她听过，虽然风头过去了，依旧有很多人知道。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万狸解释。 　　陈颜明显吃惊，“啊？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了，你没骗我？” 　　“不是。”万狸重复一遍，“他学习好，经常给我讲题。” 　　陈颜哦了一声，悄声道，“他长得不错，学习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万狸看她，不理解的反问，“为什么我喜欢他？” 　　陈颜一噎，神情莫名的看着她，没说话。 第二十一章 “你就是个笑话” 　　橘黄色的光洒满砖红跑道，连头发都被照得发热，欢呼声只增不减，热血沸腾，都在为正在三千米跑的选手呐喊加油。 　　纪兰卓站在高台上看那个遥遥领先的身影，唇角微扬。 　　跑得还挺快! 　　“哎呦，累死我了!”方意三两步踩着台阶跑上去，“你还别说，万狸跑得真快!” 　　他八卦兮兮的凑过去，“你对她还挺上心，真跑来看比赛了，认真的？” 　　他挺好奇，纪兰卓对万狸到底什么意思，好像虚情假意，又好像真情实意，连他都看不出来究竟纪兰卓怎么想的？ 　　纪兰卓没看他，“你不是跟着王昊天当后勤去了吗？” 　　“噢，”方意想起来要说的话，“孟梓萱来了，咱们不是说了下午出去玩，路向泽让我来喊你，都等着呢!” 　　纪兰卓偏头，“他都安排好了？” 　　方意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差不多了，就等今天说呢!” 　　路向泽喜欢孟梓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当初他跟冯珂在一起时都以为他早就忘记孟梓萱只当是小时候闹着玩，没想到还记挂着，都是兄弟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冯珂确实冤得慌，可他们都清楚，冯珂不可能一直和路向泽在一起，差距太大了，早点解决也好，省的到时候麻烦。 　　纪兰卓被光照得眯了眯眼，“既然都等着，那走吧!” 　　“不看比赛了？”方意心想着要不等万狸比完一起去，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纪兰卓轻飘飘地说。 　　“不重要。” 　　既然都这么说了，方意也不提，快速往校门口走。 　　“加油——” 　　“七班最牛——” 　　“七班最棒——” 　　七班的几个选手全都遥遥领先，万狸更是跑在第一个，此刻七班的学生都炸开了锅，集体荣誉感爆棚，一个个扯开嗓门大喊。 　　万狸卯足了劲闷头往前冲，不敢张开口，努力用鼻子调整呼吸，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身体的能量正在巨大的消耗着，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完全打破节奏，她保持着频率，竭尽所能的抽取身上所有的力量去冲刺。 　　她听见七班有人喊她的名字给她加油，第一次，有人给她加油。 　　万狸不能辜负他们的呼喊，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她觉得必须拿回第一才能对得起这段时间的努力，对得起同学们的殷切希望。 　　还有大概两百米就要越过终点。 　　万狸知道有一个目光一定看着她奔跑，那是他承诺过的，她扬起灿烂的笑容，一咬牙加速到最大冲向终点线。 　　“啊啊啊啊啊!” 　　“我们第一!” 　　“万姐最牛——” 　　“七班七班，包揽前三——” 　　“……” 　　万狸被七班的学生围在中间，全都是对她的称赞，谁能想到一向默不作声的她会直接拿个第一回 来。 　　很快男子三千米开始，四周的人散开，给男子组的同学加油。 　　万狸顾不上休息，抬眼看向高台处的位置。人来人往，身影交织错乱，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 　　没有。 　　万狸收回目光，抬手用力揉眼，甚至感受到眼部的难受才重新抬起眼睑。 　　没有。 　　高台上人影匆匆，嬉戏打闹，呐喊助威，万狸跑步前看到的他站在那里，不会错。她揉得眼睛疼，一遍又一遍。 　　可依旧没有。 　　是他换位置了吗？ 　　万狸的心突突直跳，她快步穿梭过操场找寻着他的身影，四班，看台，草坪，四周边角，他不在任何一处。 　　“别找了。” 　　万狸猛一回头，宁枫站在她身后。 　　“他走了。”宁枫面上平静无波，一双眼直直看向她，像是觉得不够，残忍的重复，“他走了。” 　　他见过万狸和纪兰卓抱在一起。 　　也听见他们在小树林说的话。 　　更看到纪兰卓走出操场的举动。 　　万狸来不及惊讶他的话，微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什么叫他走了？ 　　他走了？ 　　走了! 　　万狸穿着跑步时的长袖，静止时带来微冷的温度，引起皮肤轻微的颤栗，阳光再温暖也依旧掩盖不了寒冷的气候，这是不可抗力，冬天就该冷，即使艳阳高照，依旧杯水车薪。 　　胶囊的外壳被打开，苦涩的药没了载体，一股脑全洒在她舌尖，很快融化吸收，她连吐掉的机会都没有。 　　万狸该怎么说呢，她早就知道一直以来的平静都是她在自欺欺人，却依旧可怜又可笑的去妄想他能来看她比赛。 　　她的要求很过分吗？ 　　十几分钟的时间，都这么吝啬于给她吗？ 　　“你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万狸眼睫轻颤，“对吧!” 　　宁枫突然笑了出来，“你真有意思。” 　　万狸转身就走。 　　身后的宁枫还在说。 　　“他早就走了。” 　　“在你还没跑到一半的时候。” 　　“万狸，你就是个笑话。” 　　“……” 　　万狸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宁枫哈哈大笑起来，他看到万狸几近于落荒而逃的背影，平淡的伪装一下子被撕裂开，尽是悲伤，那模样看在他眼里，畅快极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感在心头喷涌出，猛的炸裂开来。 　　呵，有钱人就那么好吗？ 　　宁枫曾以为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可到最后还是成了所谓的拜金女。 　　他笑万狸认不清自己，一个生活困苦性格孤僻学习平庸的女生，自以为长得漂亮点就迫不及待的对着那群纨绔贴上去，他就是要告诉她，她不配，她就是个有钱人眼里消遣的玩物。 　　他的眼神逐渐阴翳起来，和平时清隽的模样大相径庭，仿佛彻底扯下来面具露出本来丑陋的面容，却由于戴得久了与皮肉难以分割，变得狰狞而面目全非。 　　万狸跑得飞快，和操场上热闹得景象不同，校园里静悄悄的，她毫无目的的往前跑，企图来为心里困住的情绪找出发泄口。 　　承诺她是会当真的。 　　他漫不经心一句话，重重砸在万狸心上，然后他手一松，她就被压得血肉模糊。 　　万狸腿一软，彻底没了力气，一下子向前扑倒在水泥路上。 　　“嘶——” 　　火辣辣的疼痛自全身蔓延开，跑完三千米的酸疼也随之而来，她动作极其不雅地趴在地上，全然没了恣意奔跑的模样，薄薄的衣服沾上尘土，汗湿的发丝贴在脸前，水泥地的冰凉透过衣服浸入皮肤骨髓，狼狈不堪。 　　万狸没动。 　　“诶，我就想转转嘛！” 　　“一直在国外上学，也想来感受一下国内的学校。” 　　娇俏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万狸顺着声音望过去。 　　孟梓萱穿了一件大红色外套，唇红齿白，明眸皓齿，眯着眼笑嘻嘻的和其他人说话，王昊天和方意在后面又打闹着，路向泽走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和孟梓萱并排走着的…… 　　万狸浑身一僵，如坠冰窖。 　　是纪兰卓。 　　中间隔着绿植，她该庆幸吗？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趴在地上的万狸。 　　万狸咬着牙支起手臂撑着起身，由于动作过于剧烈而牵动伤口，带来不可忽视的痛感，她不去管身上的疼痛一瘸一拐的跑到一旁粗壮的大树后躲起来。 　　她屏住呼吸，竭力收缩身形双臂环抱住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 　　她像一个小偷。 　　明明她才是女朋友，她有足够的理由去告诉自己能够大方的出现在他面前，牵住他的手而不是像一个小偷一样怕被发现悄悄的躲在树后。 　　可是那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她狼狈，她怯懦，她自卑。 　　一群人闲适悠然的走过去，隔得很远还能听到孟梓萱甜美的笑声。 　　由于手肘擦破浸出的血珠在白色的长袖晕染开，开出一朵妖艳的花，黑色裤子上全是灰尘石渣，裤脚处被泥土沾污。万狸双手死死捂住嘴，抽气声全部咽入喉中，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掉，顺着手背滑落，掩埋在土里，消失不见。 第二十二章 堆雪人 　　“喂？”万狸清洗过伤口，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发呆，意外的接到冯珂的电话。 　　她们时间相差，不常见，偶尔她周末会去找冯珂吃饭，私事互不干扰，仿佛只是网友在网上隔着冰冷的屏幕畅聊，彼此不了解，但可以倾诉心里的情绪。 　　不过最近几周都不怎么联系。 　　“万狸，有空吗？”她拖着音，嘴里哼哼着，意识模糊不清，显然忘了如果不是开运动会此刻万狸该在学校学习。 　　“有。” 　　“来我家陪我聊聊呗！” 　　“好。” 　　万狸挂了电话，身上大都是擦伤，她不在意的直接套上衣服，刺痛感隐隐活跃着，万狸又想自我虐待了，她觉得去找冯珂也好，她需要发泄。 　　冯珂的出租屋外比较破乱，和老城区的破旧不同，这里是真的鱼龙混杂，边角到处是随手扔掉的垃圾，墙壁上沾满不明物体，楼梯扶手大概很久没有擦过，万狸一手上去拂了一层锈迹，她索性收手，踩着偏陡的楼梯上去。 　　冯珂大概已经醉糊涂了，连门都忘记关。她坐在地板上，听见门嘎吱响的声音看过去。 　　“你好久没来了。”冯珂撇嘴。 　　万狸应声，将门关严实走进一片狼藉的屋子。 　　冯珂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梳理通顺直接粗暴的扎了马尾绑在脑后，有几绺长发没绑上去散落下来，足以可见扎头发时的急促烦闷，她的妆没卸，在脸上晕染开，抱着酒瓶一口气喝光，将瓶底在腿上轻点几下，嘴里念念有词。 　　万狸摸了一瓶酒，走到她身边并排坐下。 　　走近了才听见冯珂的呢喃，“他也不来……” 　　万狸仰头灌下一口酒，辛辣刺激的液体在胃里炸开，与积蓄的情绪互相碰撞，疼痛难忍又疯狂的痛快。 　　冯珂晕乎乎将头砸在她肩上，“万狸，我家是不是很乱？” 　　万狸进来时这里面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玻璃碴纸巾酒瓶胡乱的堆着，枕头毯子掉在地上带着几个明晃晃的脚印，说乱都往轻了描述，可她之前来过知道，冯珂家很干净。 　　“不乱。”万狸说。 　　“你骗人!”冯珂嘟囔，“我知道很乱，你能不能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万狸神色未变。 　　冯珂转着脑袋直直盯她，上半身摇摇欲坠却仍旧固执的看她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可怜的期盼。 　　可万狸眼里什么都没有，好像在说实话。 　　冯珂眼睛一转，泪水已经沿着边框滴下，她声音发颤，“那为什么他嫌弃呢？” 　　“他有洁癖，从来不会来我这儿，任我打扫得再干净在他眼里也如同什么肮脏不堪的垃圾一样，是不是连带着我这个人在他眼里都很轻贱？” 　　冯珂轻声低喃，好似在询问，更像已经自我审判过后一遍一遍念着自己的判词，将自己牢牢钉死在十字架上。 　　“我一直以为他的性格如此，不会对人过分亲近，我亲眼看见的!”冯珂直起身和万狸对视，声音急促，“我亲眼看见的，他脸上居然会出现羞涩紧张的表情，你知道吗，万狸，我从来没见过，更多的时候，他老练得连我这个混迹在社会上的人都觉得自愧不如!” 　　冯珂哽咽得几乎说不出来话，“我配不上他，我一直在努力啊，我准备了好久，就等着考试了，我也能有本科学历的。可我才发现他不喜欢我，他只是和我玩玩，他喜欢的那个人一回国他就马不停蹄和我分手，一时一刻都没有拖拉，像丢弃一个垃圾一样连装样子都不愿意装下去。” 　　她搂着万狸将脸埋在她的肩上，泪水浸湿万狸的衣领，温热很快变为潮冷，循环往复，很快湿了一大片。 　　“你要放弃路向泽吗？”万狸在她耳边问，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一阵来去无影的风，可她感受到冯珂的颤抖，她知道冯珂听见了。 　　“他对那个女孩表白了，我见过她，眼眸澄澈，漂亮得像洋娃娃。” 　　冯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屋子里一时间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万狸听见冯珂叹气，几近残忍的说， 　　“万狸，我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 　　万狸鼻腔一酸，仰头往上看。 　　冯珂放肆的笑起来。 　　她妈住院时她为了一个床位跪在地上给人家磕头，见了熟人只想低头匆匆的悄无声息的走过，大过年不休假连上一个月的班只为了那几百块钱的奖金，上司肆无忌惮的刁难孤立她她又笑呵呵的舔上去。 　　她的眼里带着难以掩盖的沧桑，是为人处世，是人情世故，是柴米油盐，是维持生计，是四处奔波，是别人打她一巴掌她还要将右脸凑上去。 　　她的单纯早就没了。 　　她的骄傲被人一寸一寸的削平，打碎踩在烂泥里。 　　是她拎不清，该是咬牙打拼顶着压力朝九晚五的年纪偏偏想和高中生去回味十五六岁时潇洒恣意的自己，然后被人当头一棒打醒，笑死人了。 　　她早就不是那个娇生惯养，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小公主，澄澈清明的一潭水很多年前就浑浊不堪了。 　　路向泽不喜欢她是对的，她一个年纪稍大一无是处的女人怎么和单纯可爱的女孩比？ 　　她笑着笑着又哭起来，“万狸，他都这么对我了，我还是会期盼着他来跟我说后悔，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仍旧不舍得删他的微信。” 　　她在有一天喝醉的晚上给路向泽发了消息，然后第二天醒来看见满屏的感叹号，那些醉酒后的情绪一句都没有发出去，她才知道原来路向泽喜欢一个人会做得这么干脆，连给她分手后过渡的机会都没有，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她还记得路向泽那晚破天荒的将她送到出租屋楼下，当然，也仅限于楼下，但这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他以前只会站在很远的马路对面。 　　她半是撒娇半是笑的抬脚去亲他，他后退一步，她几乎要摔倒。 　　“你干嘛!”冯珂恼怒的瞪他，其实她只是佯装生气，只要他哄一句，她就不生气了。 　　可她看见路向泽以一种难以言表的神情看着她，最后不紧不慢的说， 　　“冯珂，分手吧！” 　　她气急给他一巴掌，他说两不相欠。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很难过。”冯珂说。 　　“既然他让你难过，那就放弃他吧！”万狸淡淡说出这么一句。 　　而后冯珂沙哑的哭声在屋子里蔓延开。 　　万狸将脑袋贴在她背上，她劝别人的时候总是毫不动摇，轮到她自己犹豫不决。 　　冯珂哭得撕心裂肺，到最后几乎哑了声发不出声音。 　　一脚踩空，连醒悟都这么疼痛。 　　万狸呢，她不禁想，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窗外的天色暗沉，漆黑如猛兽一样撕咬着亮堂的天光，企图吞噬覆盖，可怕的是不发一音，无声无息的笼罩上来，令人猝不及防。 　　冬天的第二场雪随之而来。 　　冯珂哭得疲累，无声的抽泣，看上去仿佛已经被酒劲完全支配，但万狸知道，她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 　　冯珂做了一场梦，正在醒来。 　　万狸如囚笼困兽，却甘愿沉沦。 　　冯珂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跑到窗前，“下雪了。” 　　“下雪了。”万狸跟上她，怕她摔倒磕上地上的玻璃碴，她捏着瓶身，仰头将剩下的酒一股脑灌入口中。 　　“我们下去堆雪人吧！”冯珂突然笑了，笑得很纯真。 　　是在模仿？还是在找回曾经的自己？ 　　“好。”万狸只应她的话，看着她也笑起来。 　　冯珂身子一歪，斜倚着柜子瘫倒下，哈哈地笑。 　　其实破乱的街道堆不了雪人，只有行人踩在雪上发黄的脚印，冯珂到底醉了，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冯家大院，笑嘻嘻的等着下雪和爸爸妈妈一起堆雪人。 　　物是人非，窗户缝透过一丝寒风拂过她的脸，冯珂想，妈妈早就死了，怎么堆雪人呢！ 第二十三章 图书街 　　谁又说得准呢！ 　　明明预报天气晴朗，运动会的第一天晚上还是下起了鹅毛大雪。 　　长短跑运动在第一天结束，学校安排第二天的项目在体育馆进行室内比赛。 　　万狸索性请了假，没去学校。 　　她醒得早，怎么也睡不着，冯珂闹了一夜此刻睡得正沉，万狸放缓了动作帮她将屋子清扫一遍，买了早餐放在桌子上，打算出去逛逛。 　　昨晚冯珂抱着她说了很多话，有一句话她记得清，是冯珂嘶喊过后平静说出来的。 　　万狸，记住我现在蓬头垢面的丑陋模样，用它时刻提醒你自己，不可以走我的老路。 　　擦破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疤，有的还泛着痛痒，万狸缩着脖子，心想，心上留下的脚印不是踩在雪上那么简单随意就能覆盖，她的心头下了无数场雪，依旧无济于事。 　　要她现在回头吗？ 　　她不敢，也不甘。 　　万狸将注意力转移到期末考试上，她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中心图书街。” 　　司机师傅是个健谈的大叔，见她年纪不大随口问，“上高中了吧？” 　　“嗯，高二。”万狸答。 　　大叔嘿嘿一笑，“压力很重吧？” 　　“有点。” 　　“我女儿上高中那会也是，天天做作业到凌晨，头发掉得厉害，做不出来题还喜欢哭，我和她妈急得不行，可惜我俩大老粗，也帮不了她，好在她自己争气，考上个好大学，今年正在准备考研呢！”他说着，眼角都带着不自觉的笑。 　　“您女儿很优秀。”万狸说。 　　“害，就是啊不省心的，一到假期也不说出去看看，就往家里钻。” 　　万狸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基本都是司机师傅在说他女儿，很快到了图书街。 　　她下车，出租车很快驶离她的视野，万狸却盯着那个方向久久没动。 　　她突然想给何欣打个电话。 　　现在还早，图书街基基本都是八点半开门，万狸就坐在路边的石圆墩上，拨打何欣的号码。 　　“狸狸，有事吗？”何欣那边闹哄哄的，大抵在外面，“等一会啊。” 　　那边一下子安静很多，何欣问，“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万狸将手机放在腿上，搓搓冻红的手，“想起来了，想和你打个电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的问，“你吃饭了吗？” 　　“吃了，你吃了吗？”何欣问。 　　“吃过了，”万狸掰着手指，“吃了五个小笼包和豆浆。” 　　“又在外面买的呀！”何欣说，“跟你讲过外面的不卫生，早上能起来就自己做，干净还便宜，别懒省事。” 　　万狸手指怎么也搓不热，“好。” 　　“我……” 　　“你也别嫌我唠叨，谁家妈妈不说自己的小孩，说白了还是挂念你，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和你爸不放心得很。” 　　万狸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我知道。” 　　“我们狸狸真乖，懂得理解父母，我跟你说……” 　　“妈妈，你快过来，我要买这个——”电话里突然传去一道稚嫩的声音大喊着，连万狸都听得清清楚楚。 　　“来了来了，”何欣干笑两声，“狸狸……” 　　“妈，你有事忙吧，我没什么重要的事，下次再聊也行。”万狸说。 　　“那行，下次再聊。” 　　“再……” 　　电话已经被挂断，万狸看着黑屏的手机。 　　“……见。” 　　她将帽子扣在头顶，上半身趴在腿上，整个人蜷缩到一起，不住的给冰凉的双手哈气。 　　“万狸？” 　　王昊天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路边，看着好不可怜，刚想上去送温暖就发现原来是熟人。 　　“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不冷？”王昊天冻得直跺脚。 　　万狸看向他，“还好。” 　　“你也来买书？”王昊天来替家里的老妹买练习册，一大早被敲醒了门，直接用她冰块一样的手放在他脖子里，给他冻醒了，迫于家里二老的威严骂骂咧咧出了门。 　　“嗯。” 　　现在已经八点二十，陆陆续续有商店开门，王昊天挠了挠头，“那一起进去呗！” 　　万狸起身，坐久了猛一起来脑袋有点晕，她站起来微晃了下。 　　王昊天还以为她生病了，毕竟刚刚她脸色确实有点发白，隔着衣服抓着她胳膊帮扶一下。 　　“你没事吧？”他松开手，在犹豫要不要给纪兰卓打电话。 　　“没事。”万狸站定，“不是要买书吗，走吧。” 　　两人拐向其中一家书店，各自去寻找想要的书。 　　万狸挑了一本英语试题卷和一本语文老师要求的文本阅读试题，那边王昊天两手空空的走过来。 　　“你不买？” 　　他有些烦闷，“害，给我老妹买的，我平时只去高中生的那个区域，让我去买二年级的练习册，我还真找不到，可能在楼下，咱们先下去。” 　　小学区域果然在一楼，两人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一起出了书店。 　　王昊天一直觉得万狸人挺好的，但纪兰卓是他兄弟，他也不能掺和进去两人的事，只好拐着弯问，“你最近忙着训练也不和我们出来玩，卓哥也是，你俩背着我们约会啊！” 　　万狸目视前方，“一起跑步而已，没你说得那么闲情逸致。” 　　“听说你跑第一，很厉害啊！”王昊天拎着他妹的练习册，有些可惜，“昨天也没看到结束，主要是路向泽那货等着表白急得不行催着我们走，结果人还怂得一批，耽误不少事，又在校园里转一圈，想着来得及去喊你一起来玩的，结果没见着你人。” 　　万狸被他一席话说得愣怔，她偏头，“路向泽表白？” 　　王昊天啊了一声，突然想起来，“就是你上次见的孟梓萱，这小子藏得深，原来早喜欢了，昨天刚在一起。” 　　万狸有些反应不过来，脑子里很乱。 　　孟梓萱不是来找纪兰卓的？ 　　孟梓萱和路向泽在一起了？ 　　“万狸？万狸？”王昊天在她面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很惊讶。”万狸突然想起冯珂昨晚醉酒的模样，脱口而出，“那冯珂呢？” 　　王昊天叹口气，摊了摊手，“这事老路做得不地道，但他俩不合适，迟早是要分手的。” 　　“……迟早要分手？”万狸重复一遍。 　　所以冯珂早就隐隐猜测到他们会分手，做足了准备，只是来临这一天所有的伪装依旧分崩离析。冯珂没想到的是，她以为的分手是迫于家庭阶级原因不得不分开，然而实际却是路向泽根本不喜欢她。 　　前者是喜欢留下的遗憾，后者是付出回馈的悔恨。 　　她唇色发白。 　　“你真没事？”王昊天皱着眉看她。 　　万狸缓口气，“真没事。” 　　她说着，径直往前走。 　　一个不留神，她已经被绊倒在地。 　　王昊天赶快跑过去扶她。 　　“小心点，雪天路滑。”他将人扶起来，脸上有些气急败坏，“生病了就说，我给卓哥打电话让他过来。” 　　他说着就要掏出手机，万狸一把抢过，“不用。” 　　她说，“我没事。” 　　“那我送你去医院。”王昊天拉着她的胳膊就要往路边拦车。 　　万狸此刻哪里都不想去，她只想一个人待一会。 　　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 　　纪兰卓眼神冷冷的看着王昊天抓着的胳膊，“放开。” 　　“啊？”王昊天一愣，赶快松开万狸，“卓哥，万狸摔倒了。” 　　纪兰卓看他一眼，没说话。 　　王昊天一向心大，见他来了，将万狸往纪兰卓那边推了推，“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他说完，拎着二年级练习题拦了车离开。 第二十四章 小脾气 　　万狸低着头，抬着手臂看，手上的擦伤由于刚刚的摔倒再一次裂开，血珠从一道道细长的伤口中溢出，然后汇聚在一起顺着上扬的手臂滑入衣袖内，沾污白色的毛衣，她举着两只手，看上去有些茫然。 　　纪兰卓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眼里是微不可查的怒气。 　　他给万狸发了一早上的信息，她一句话都没回，转眼被他看见和其他人拉拉扯扯站在一起，他承认即使知道王昊天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那一刻他还是很愤怒，但他不认为自己喜欢上万狸，更多的是归结于这段时间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对万狸产生了占有欲，仅此而已。 　　他双手插兜，就那么看着她。 　　万狸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她想回家。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纪兰卓，他就那么立在雪地上，身姿笔挺，双腿修长，眼里是她永远看不懂的神情。 　　尽管知道纪兰卓不喜欢孟梓萱昨天更不是因为她才提前离席，她还是觉得膈应，暂时没有精力去面对他。 　　她什么都没说，打算转身离开。 　　纪兰卓三两步追上她，从背后将她圈起来，双臂环住她整个人将她牢牢地箍紧。 　　“怎么不回我消息？” 　　万狸身子有些僵硬，她摸了摸口袋，才发现根本没带。 　　“忘带了。”万狸缓口气，“有事吗？” 　　“想找你一起吃饭。”纪兰卓将脑袋放在她肩上，“结果你没回。” 　　“那你吃过了吗？”万狸问。 　　“吃过了。”他答。 　　万狸弯了弯唇。 　　没有她，纪兰卓依旧吃了饭，他们之间从来不是谁离了谁就打乱生活节奏的模式，如果有一天真的是这样，那个方寸大乱的人一定是她。 　　她觉得勒，微微挣脱，纪兰卓的两条手臂犹如机械一样钳制住她，动弹不得，万狸轻声说，“你先放开我，我要回家了。” 　　纪兰卓松开她，改为拉她的手，万狸错开了。 　　“怎么了，不给牵？”纪兰卓皱眉。 　　万狸将手缩在衣袖里，对上他的视线，“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讲的吗？” 　　她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什么？”纪兰卓问。 　　万狸叹口气，“你昨天答应我看完比赛的，你食言了。” 　　纪兰卓定定看她一会儿，忽然轻笑出声，“万狸，你是在对我发小脾气吗？” 　　“不是。”她咬唇，转身离开。 　　万狸觉得心凉，她就不该指望纪兰卓能有什么像样的解释，他一向不屑于做这些事，是她多事。 　　纪兰卓伸手拉住她，他力气大，正好捏在手腕受伤处，万狸蹙眉，很快又舒展开。 　　万狸一向情绪平淡得犹如一条直线，刚开始还好，接触久了索然无味起来，像现在发小脾气的模样还真不多见，纪兰卓觉得稀奇，偶尔一次，他乐意惯着。 　　他将人捞置身前，声音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轻捏了捏她的掌心，“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决定权交给你。” 　　幸亏王昊天提前走了，不然真的会被纪兰卓现在的模样惊到，正主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错，偏头用嘴唇蹭了蹭万狸的额头，“原谅我，嗯？” 　　万狸招架不住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她觉得有点心慌，“你，你别这样。” 　　“好，都听你的。” 　　纪兰卓很少在她面前这么乖顺，更多的时候她才是主动顺从妥协的那一方，现在他主动道歉，万狸所有未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噎在嗓子眼。 　　只是不等她胡思乱想，那种心慌越来越明显，一下子到达不可忽视的地步，万狸呼出口气依旧不能缓解，浑身使不上力气，面上浮现不正常的红。 　　纪兰卓也发现她的不对劲儿，抬手贴在她额头上，烫得吓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发烧了!”纪兰卓低声咒骂一声，拦腰将她打横抱起。 　　万狸惊呼一声就要下来。 　　“我不是腿瘸，能自己走。” 　　“抱着我的脖子。”纪兰卓说。 　　万狸没动。 　　纪兰卓看她一眼，突然将她往上颠了颠，万狸不得不拽住他的衣服，或许是发烧的缘故，她不像平时那么克制，所有的情绪都显现出来，一双漂亮的眼眸蕴含着怒气，她早就想骂了，“纪兰卓，你就是个混蛋!” 　　纪兰卓笑出声，连带着抱她的手都在抖，他笑得坏，“我就是个混蛋，你是混蛋的媳妇儿。” 　　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从没叫过其他女朋友这个称呼，他认为这个称呼意义不一样的，可他此刻自然而然的喊出来，后悔是有一点的，但看到万狸不自在的眼神和瞬间爆红的脸，他竟然从中寻得一丝开心。 　　“你脸红个什么劲，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他逗弄着笑。 　　万狸觉得丢人，只好一头埋进他的胸口前装死。 　　须臾，她闷闷催促，“我都要病死了，再不吃药烧傻了。” 　　纪兰卓知道不能耽搁，不再逗她，路边拦了车。 　　车子行驶，纪兰卓也没放下她，就这么抱着。万狸昨天也没睡好，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纪兰卓时不时贴在她的额头摸一摸，催促司机走最近的路。 　　万狸睡得熟，手耷拉下来，也没刻意缩进去，明晃晃的伤口就这么暴露在外面。 　　纪兰卓一愣。 　　伤口经过二次伤害看上去颇为骇人，没有经过处理还残余灰粒的残渣，白色的毛衣上血迹斑斑，已经完全凝固，不难看出已经过去好长时间。 　　万狸一直忍着没吭声。 　　纪兰卓额角突突直跳，将她的袖子往上翻，万狸轻哼一声，他手下的动作不算温柔，但也轻了很多。 　　手腕处的擦伤已经跟毛衣粘连在一起，纪兰卓尽管已经放缓了动作，依旧惹得万狸眉头紧蹙，疼得直哼哼。 　　他一只手将万狸揽在怀里轻哄，“不疼了，不疼了……” 　　前排的师傅听着后排时不时的小声呻吟，也不敢回头看，连眼睛都不敢往后瞄，心里琢磨着这小孩多大，怎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干好事！ 　　上车时小姑娘被他抱在怀里，搞不好是被威胁了，这男孩看着年纪不大，纠结着要不要送去警察局管教管教。 　　司机师傅纠结了一路，后来没了声音，他才敢往后看，一看不打紧，手腕上全是伤，可给他惊着了，当即停了车大声教训，“人家小姑娘怎么招你惹你了给她打成这样!你……” 　　他声音很大，万狸哼唧一声，觉得吵。 　　纪兰卓当即瞪他一眼，“你别说话!” 　　“你打人还有理了，你……”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纪兰卓凌厉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心想着这小子果然精神不正常，必须得送去警察局。 　　“他是我妹妹，受伤了要处理伤口，你有事？”纪兰卓懒得跟他废话，这样说速战速决，“你以为我虐待她啊？看见没，都是擦伤!” 　　司机凑上去看看伤口，又看见纪兰卓满脸担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他讪笑一声，“误会误会。” 　　主要是他之前遇上过这样的，还被警察拦下了，连带着他都被当做嫌疑人去警察局走了一回，不怪他杯弓蛇影。 　　纪兰卓总觉得这司机思想有问题，一个劲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车开到星河城里附近他才算放下心来。 　　冬天穿得厚，纪兰卓没有注意到万狸眼角流下的泪浸湿了他的衣服。 　　她觉得心里很难过，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不想公开，现在才发现，纪兰卓好像也不愿意公开，不然怎么说她是妹妹。 　　她装作没有醒，任由纪兰卓抱着她进屋。 第二十五章 “你敢吗” 　　万狸坐在沙发上，屋里开着暖气温度已经够高，腿上又被人强逼着盖了毛毯，她穿着厚实的外套直冒汗。 　　“不准脱。”纪兰卓正在找药箱，瞥见她的动作立马转过身无情的说，“还嫌自己烧得轻。” 　　万狸灰溜溜将外套又套回去，大概是生病让她变得不那么自持，撇着嘴嘟囔，“你好凶啊！” 　　“你才知道？”纪兰卓看她不规整的将外套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皱了皱眉，直接揪着她的拉链一下子拉到头顶。 　　万狸:“……” 　　她脾气上来，逆反的要将拉链拉下去，“热死了。” 　　纪兰卓按住她的手，脸上都是坏笑，“你热死一个我看看，热死我负责。” 　　万狸颇为委屈的皱着眉窝在沙发上，眼神怨恨的看着纪兰卓。 　　他就当没看见，拎了药箱过来，将退烧药放在她手里，又将水杯递给她，“吃药了。” 　　万狸这倒是不需要哄着，一口闷，喝完吐着舌头将水杯往他手里一塞，“你想烫死我啊？” 　　“是啊，早就想谋杀你了，才知道啊!”纪兰卓又将杯子塞回去，“喝完，出了汗才能好。” 　　万狸不接，直接背着手藏在身后，闭紧了嘴巴摇头，拒绝的意图明显，她快要热死了，不想喝热水。 　　纪兰卓笑出声，心想万狸真是烧糊涂了，人也跟着变得矫情，真该拍下来明天给清醒时候那个喜怒不行于色的她看看，借着生病是怎么闹的，这是憋了很久逮着机会发泄呢吧！ 　　不过纪兰卓还挺喜欢这个时候的她，脸色……噢，因为发烧变得红润，不过比起苍白的面容看着一阵风就要吹走的样子，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平时不常这样，纪兰卓觉得有趣极了，就想逗逗她。 　　他是很硬朗的帅气，笑起来痞里痞气，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很冷淡，带着点凶。比如此刻，他收了笑容，眉眼染上点锋锐，恶霸一样直接捏起万狸的下巴，“你不喝，我直接灌你嘴里。” 　　万狸瞪大了眼睛，看上去居然…… 　　纪兰卓操了一声，他居然觉得这家伙有点可爱。 　　他还举着杯子佯作要灌她水的模样，手指捏着她的下巴，万狸气急，牟足劲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当即留下一个红印。 　　在纪兰卓爆发之前快速跑到一旁，嘴里念念有词，“你先欺负我的。” 　　要是别人纪兰卓肯定早招呼回去了，偏偏是个意识不清的病患，他要是跟她计较就没意思了，丢大老爷们的脸。 　　但他也不能这么白挨一巴掌，手背上的红印还没下去呢，他舔了舔后槽牙，“公平交易，杯子里的水全喝了，我就不欺负你。” 　　万狸一听，整张脸皱成包子，低着头盯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喝就喝。” 　　反正水也凉得差不多了。 　　纪兰卓脸上尽是嘲弄的笑，在她手伸过来之前将杯子拿走，当着万狸的面又倒了一杯满当当的热水，这才不紧不慢放在她面前，“喝吧。” 　　万狸磨磨唧唧的接过水，小口小口的抿着，一边抿一边说纪兰卓的坏话。 　　“说什么呢？” 　　“……你管我。”她背过身，没好气的说。 　　药劲儿上来，万狸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客厅里没人，万狸走进一楼的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正好看见纪兰卓从外面进来。 　　她大致还记得上午的事，一时间脸上浮现尴尬的神色，一抬眼，纪兰卓已经走到她面前。 　　他自然而然的将手贴在万狸额头上，而后对上万狸瞪大的双眼，戏谑的笑，“看样子是清醒了。” 　　万狸摸了摸鼻子，抬手间注意到手腕上包了纱布，她愣怔片刻，没说话。 　　“过来吃饭。”纪兰卓将刚拎进来的外卖盒打开，万狸也不推辞，接过筷子坐下。 　　两人一时无言。 　　万狸本来认为自己该生气的，没有经历过从期待到失望的感受永远不知道有多难受，她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次，真的很难忘记，可手腕包了纱布，伤口不久就会愈合，一切如一阵风很快会过去，此刻坐在纪兰卓对面平静的吃饭，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手上的伤怎么回事，就一天没见怎么搞成这样？”纪兰卓问。 　　“摔了，不是大事。”万狸答。 　　纪兰卓听见她不在意的话，有些烦躁。病好了，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人愿意长时间面对这样性格的人，更何况纪兰卓本就没有耐心，他竟然隐隐的想再见到那个鲜活的万狸，恶劣的想刺激她发脾气。 　　但万狸现在才刚好，他也不想闹出什么不愉快，刻意放缓声音，“在哪摔得，跑步的时候？” 　　万狸抬起眼帘，目光复杂的看他一会儿，“我跑了第一，你觉得我能摔着吗？” 　　这话语气有点讽刺的意味了，万狸本来想说‘没有’的，可她控制不住，话一出口她自我觉得矫情极了，烦躁的抓了抓头发，闷头吃着饭。 　　纪兰卓皱眉，“你怎么了？” 　　“没什么。” 　　万狸觉得很烦，看到手腕的纱布更烦，她一直都知道纪兰卓不喜欢她，可她舍不得分手，一点一点的熬日子，距离他们在一起已经一个月了，其实万狸挺知足了，她甚至在想，要是自己主动提分手纪兰卓会不会对她印象更深一点，不欢而散也好。她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要拿去炫耀她甩了纪兰卓这样的浪子，毕竟知道他们谈恋爱的没几个。只是能让暗恋对象记住自己，万狸会很佩服自己。 　　她以为昨天是突破口，她已经计划好找纪兰卓闹一场，出口气，骂他一顿，就当是她这段时间谈恋爱的报酬，果断说分手，接下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咬牙争气的高考直冲985，她想想都觉得安排的无比完美。 　　可是她凑巧的发烧了，凑巧的被纪兰卓看到手上的伤然后被包扎起来，阴差阳错的来了他家现在还一起吃了饭，万狸那点雄赳赳的豪情壮志一下子被自己很久以前的幻想压下去。 　　她想，再等等，再等等…… 　　万一…… 　　他会回头呢，万一他正在慢慢喜欢上自己呢？ 　　现在分手，不是亏大了吗？ 　　她不想吃亏。 　　万狸想及此，突然放下筷子，隔着桌子一把揪着纪兰卓的领子将他往前拽，眼神泛冷。 　　纪兰卓不知道她怎么了，他也不感兴趣，不过纪兰卓喜欢她有点表情的样子，好的坏的他都喜欢，被揪着领子也不反抗，好整以暇的看她。 　　“昨天不是答应看我跑完全程的吗？你食言了。”万狸话里带着质问，她知道纪兰卓去哪，但就是不讲理的要为难他，“我很不高兴。” 　　纪兰卓没有正面解释，而是带着坏笑说，“那要怎么办，要不你重跑一次，我肯定看。” 　　万狸捏紧了他的衣领，也不在乎是否勒住他，她甚至觉得，这样的恶霸勒死算了，省的出去祸害小姑娘。 　　“你想得美。” 　　“那怎么办你才能消气，你说，我照做”纪兰卓突然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唇角勾起，“特殊服务倒是不行，你现在在气头上，一个不理智拿着证据给我送进局子怎么办？” 　　万狸知道他混，依旧被他说得羞愤不已，她压制不住脾气，脸上带着冷笑，“你不是说我说的你都照做吗？既然欠了我三千米，明天大课间就当着全学校的面还我五千米……”她说着停顿了下，嘲弄道，“跑得下来吗？”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纪兰卓眼神轻佻，答应得爽快，“行啊。” 　　他直勾勾看着万狸的眼睛，舔了舔嘴唇，“不过你得来给我送水，敢不敢？” 　　万狸松开他的衣领往后一推，“有什么不敢!” 　　她推得狠，有点报复的意味，纪兰卓理了理领口，眼里露出猛兽看见猎物一样的精光。 　　他们之间，其实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六章 送你半圈 　　由于下雪学校暂停跑操，操场却并没有变得冷清下来，反而愈发热闹，四周围满了人。 　　“这怎么回事啊，纪兰卓被罚跑了？” 　　“不知道啊，不是老李罚的吧，他不是出了名的管得松吗？” 　　“这第几圈，第五还是第六，还不停？” 　　“犯什么严重的事了吧，老李直接下了猛药，估计是想治他。” 　　“你确定？”那人一脸懵，“我觉得他还挺开心的!” 　　“……” 　　“……” 　　万狸站在人群里，手上拎了一瓶矿泉水，抱臂靠着看台的墙就那么瞅着他跑。 　　纪兰卓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在经过他面前的跑道时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万狸挑眉，有点开心。 　　那天的憋屈总算在他身上讨了回来，长跑本来就是比的耐力和体力，她当时三千米下来感觉嗓子和鼻腔都干疼干疼的，好似有一口瘀血堵在嗓子眼，那种咯血的感觉真的不想在经历第二遍，整个腿都是酸软的，所以才会摔倒。 　　她很讲理，纪兰卓将五千米跑过去，这事就算翻篇了。 　　凉飕飕的风冻得围观的人直抖，但挡不住看热闹的心情，尤其是纪兰卓这样有背景的浪荡公子哥，也没听说他有多听老李的话，跑了快十圈了也不停，纷纷猜测着他是被罚还是其他原因才跑圈的。 　　他的头发已经湿透，额角挂着汗滴，因为长时间跑步导致唇色较往常颜色更深一些，殷红如血，流汗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唇角上扬，本该是清新俊逸的模样偏偏由于那双过于充满攻击性的眼睛而显得凌厉，引发了不小的尖叫。 　　谢梦瑶也在其中，有了对比她自然看不上聂磊那怂货，早就一脚踹了他，但她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怎么可能拉得下脸去求复合？可是要她就这么放弃，一想起来就不甘心。 　　她叫着身边的女生，“去，买瓶水。” 　　那女生乐呵呵往超市跑。 　　谢梦瑶嗤笑一声，这段时间她算是想明白了，面子算什么，只要她和纪兰卓在一起，谁都得高看她一眼，这就好比别人都觉得得不到的东西，她得到了，那种感觉十分美妙。他有点脾气算什么，有点脾气才算有个性，才够吸引她。要是她能磨平了他的脾气，那还不是她要什么纪兰卓都得给她送过来。 　　见过好的自然不愿意要次的。在她的认知里，衣服都要挑高档的，学习要争最好的，男朋友自然也要别人得不到的。 　　十二圈半。 　　五千米跑完了。 　　万狸数着圈数，对上纪兰卓的视线，他勾唇笑得荡漾，速度却并没有减下来，反而冲刺起来。 　　十三圈。 　　纪兰卓弓腰双手撑着大腿喘气。累是肯定累的，但他笑得不羁，眉宇间透露着属于少年人的张扬，眼神略带轻佻的看向万狸，比了个口型: 　　“送——你——半——圈——” 　　不知道是谁带头大喝一声好，四周响起来此起彼伏的掌声和呼声。 　　“牛逼啊，十三圈!” 　　“自带几个发动机啊，体育生都没这么卷!” 　　纪兰卓虽然在学校出名，但也没红到所有人都认识他，有人在一旁问道，“这哥们谁啊，三千米都没见过？” 　　一旁懵懂无知的高一学妹尖叫个不停:“啊啊啊啊，纪兰卓好帅啊！” 　　“……” 　　“……” 　　王昊天抓着方意的头发揉了个鸡窝头，“纪兰卓怎么突然骚里骚气的？跑什么五千米，老李真罚他了？” 　　方意一手拍掉他的手，大喊大叫，“靠靠靠，老子早上才弄好的发型，中午约了班花一起吃午饭！” 　　两人之间一点就着，也不纠结纪兰卓为什么跑步了，又扭打在一起。 　　路向泽嫌弃的瞥他俩一眼，往一旁挪了挪腾出场地，突然睁大了眼睛:“我知道他为什么抽风了。” 　　王昊天:“？!” 　　方意:“？!” 　　路向泽扬扬下巴，示意往看台那边看。 　　纪兰卓一身的汗，就在万狸面前站定，什么也不问，直接伸出手。 　　万狸将矿泉水扔给他。 　　纪兰卓猛灌了一大口，“满意了吧！” 　　“凑合。” 　　谢梦瑶远远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将饮料瓶重重砸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离开。 　　～ 　　万狸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万众瞩目’。 　　自从那天公开之后，她就跟个珍稀动物似的每天吸引无数好奇的学生前来观看。万狸其实已经在习惯了，她早就做好了准备，总会慢慢适应。大部分人都是凑热闹，了解纪兰卓性格的女生早就熄了心思，懵懂无知的高一学妹暂且不提，还有一部分暗戳戳喜欢纪兰卓的对她进行攻击，揪着之前宁枫和万狸的谣言不放。 　　万狸不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激起多大水花。 　　纪兰卓每天放学都准时来接万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二十四孝好男友。 　　中午班里正热闹。 　　万狸和纪兰卓一起去吃饭了，还没回来。 　　其他人议论起来也就肆无忌惮。 　　“还是万狸够行，不声不响就和纪兰卓在一起了，你不知道那天我看见谢梦瑶了，脸气得发青，可搞笑了，听他们班人说她还买了水要跟纪兰卓重修于好呢，结果脸被打得生疼，笑死人了。” 　　“谢梦瑶那时候一天天嘚瑟个不行，搁谁谁不烦，再说万狸比她长得好看吧，我就说她跟纪兰卓还挺配。” 　　“你那时候还觉得她跟宁枫配呢？” 　　“我还以为是真的，谁知道是谣言啊，不过也是，宁枫虽然学习好，可也就学习好，而且纪兰卓排名在他上头吧，家世又好，两人之间不存在可比性好吗，我要是万狸我也选纪兰卓。” 　　“可之前不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吗，她和宁枫该不会是谈过又分了吧！” 　　“不清楚，陈颜说万狸说没谈过，不过这事谁说得准，她长得那么好看，看不上宁枫也正常吧。不是我说，纪兰卓家里多有钱，你看看宁枫，脚上一双鞋从转过来就开始穿，你见他换过？”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不由自主的往宁枫脚上看了一眼，互相对了个眼神，耸了耸肩。 　　有个人没绷住直接笑了出来，“噗……” 　　其他人踹他一脚，“小声点。” 　　他捂住嘴低声道，“他整天端着清高得不得了，除了学习就不干别的，我想起来以前的穷秀才，噗哈哈哈。” 　　他学习不好，他们学渣和学霸向来都相看两相厌，自然不喜欢宁枫这种人。 　　其他人没憋住，也跟着笑起来。 　　“还说万狸和他在一起呢？你说说谁信，万狸根本瞧不上他好吧！”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陈颜说万狸最近都不咋搭理宁枫，两人都不说话。” 　　“万狸和纪兰卓两人正好着呢，搁你你不关心你男朋友有心情上赶着和一个整天端着的穷逼说话啊！” 　　“哈哈哈哈哈……” 　　宁枫坐在座位上刷题，耳朵却一字不落的把话听了个彻底，他死死捏着笔，眼神阴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五放学后四班和三班有友谊赛，纪兰卓和路向泽他们一起先去热身。 　　篮球场四周有很多观赛的人，万狸没往人堆去，站在篮球场外围一个角落。 　　这场篮球赛挺有看点，陆陆续续还有人往这边走。 　　三班和四班不对付是人尽皆知的事，更何况聂磊这个班长还主动去挑事结果被收拾得灰溜溜跑回来，早就想一雪前耻。他放了狠话，谁输谁就是孙子，还发誓会将四班的人按在地上摩擦。 　　四班的人本来就看不上三班，这下看他们这么嚣张更是来劲儿了，个个摩拳擦掌打算教三班做人。 第二十七章 球场惊变 　　聂磊领着三班的人和四班的人正面对上，脸上满是狠厉的看着为首的纪兰卓几人，其中又有几分得意，他左右扭了扭脖子，咔咔发出两声响，但罕见的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神里已经将他的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胸有成竹到好像已经看见了四班被虐惨的样子。 　　王昊天见状皱眉，侧头低声说，“这个聂磊打球虽然还行，也不至于这么嚣张，搞不好要做小动作。” 　　方意呸了一声，“靠，真他妈无语。”他扭头和后面的人交代，“等会都注意点，别被暗地里使绊子了，摔着不是小事，到时候他再赖账，哭都找不着地方。” 　　路向泽戳了戳纪兰卓，颇有些幸灾乐祸，“我觉得方意这话得给你说，你才是重点使绊子对象吧，那聂磊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估计要搞事，你行不行，别一瘸一拐到时候还要我扶着上厕所!” 　　纪兰卓笑骂道，“滚。” 　　他在人群里扫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万狸，只是目光没看他这边，而是面向人群，纪兰卓看她一会，也没有对上眼神，他啧了一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人群中站着一个特别显眼的人，穿着浅紫色外套，打扮考究的正在撩头发。 　　谢梦瑶？ 　　纪兰卓嘴角露出讽刺的笑，这场比赛算是她两个前男友的角逐，果然话题女王又来凑热闹了。 　　但他很快皱眉，万狸看她这么久干什么？ 　　吃醋了？ 　　他突然觉得心情有些愉悦，或许，等他打完球赛可以去哄哄她。他对万狸算得上比往常任何一任都要宽容很多，大概是她大多时候挺有眼色，偶尔闹闹小脾气算是调剂品，他暂时还没有觉得腻味。 　　纪兰卓这么想着，正要把目光收回来，突然一顿。 　　人围得挤，谢梦瑶挡住了身后的人，他仔细看过去，发现宁枫正垂着头站在她身后低头看着手机。 　　万狸在看谁？ 　　纪兰卓觉得心烦。 　　他没有忘记之前的流言，还有那张照片看似在讲题的照片。 　　纪兰卓眉宇间染上燥意。 　　他复又看向万狸，正巧她看过来，四目相对。 　　万狸冲他笑笑，隔得很远比了个口型。 　　纪兰卓没分辨出来是什么，这边已经要入场了，他象征性的挥挥手，转身走进篮球场。 　　万狸见他挥手，笑了笑。 　　比赛很快开始。 　　聂磊一上来就很猛，气势汹汹如同一只猛兽大有要咬死纪兰卓的意图，他的目的不加掩饰，在场人都看出来，他就是为了堵住纪兰卓，换种说法就是想要和纪兰卓同归于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看上去确实怨仇颇深。 　　纪兰卓被他缠的烦，他本来打算速战速决，结果聂磊打好了算盘要拖延时间，估计是想报仇，这下不得已只能将主力放在王昊天他们身上，全神贯注的看着聂磊的一举一动。 　　在他再一次挡到他前面时，纪兰卓不耐烦的怒骂一声，“你他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乱贴有意思？” 　　聂磊阴恻恻一笑，“有意思极了。” 　　纪兰卓隐隐觉得不对，但他现在烦得很，哪哪都烦，脑子里还乱七八糟的回放着他刚刚看到的场景，恨不得现在就去问问万狸究竟在看谁，他现在极度不爽，聂磊刚好撞枪口了，别他妈后悔。 　　纪兰卓突然发力，一个利落的侧转身绕到聂磊后边跳起来接到了篮球，迈开大步冲着球篮而去。 　　聂磊气急败坏的要去拦。 　　纪兰卓假动作晃过，几步冲刺往前，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微微鼓起，线条流畅，附着滚动的薄汗，利落中透着几分野，起跳将篮球精准的投入球篮。 　　聂磊脸色发青，他怒目圆睁的咬着牙，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在场的群众吃瓜吃得很香。 　　“有意思，聂磊都这么近乎于自杀式打法还是让纪兰卓进球了，笑死。” 　　“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当孙子的，他缺爷爷我可以啊，你看看给孩子气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得了吧，这下三班和四班真是彻底要决裂的趋势，估计期末考试也要争一争，又卷起来了，我们班主任绝对跟风要鞭策我们，有些事，不能深想，看上去是两个班的篮球赛，实则是整个学校的期末大比拼，唉呀！” 　　“靠，你给老子少想点，越想越离谱，别说话!” 　　“……” 　　“……” 　　三班确实打算扳回一局，只是几场下来到中场休息的时候仍旧比四班差了几分，聂磊好像因为私仇只是想拦住纪兰卓，他们放开了打，果然并不怎么影响。 　　“聂磊什么意思，就是为了防止你耍帅？”方意在纪兰卓身边坐下，喝了口水，“就因为谢梦瑶来了？他还喜欢着呢!” 　　“谁知道，理他干什么，下场你们好好打，不用管我，我注意着，他下不了什么绊子。”纪兰卓烦躁的看了眼人群。 　　没找到万狸。 　　他神色莫名。 　　“走了，下半场开始了。”王昊天喊。 　　纪兰卓甩了甩头发，将矿泉水瓶粗鲁的扔进垃圾桶，转身上场。 　　聂磊的自杀式打法一点没变，反而愈演愈烈，纪兰卓几乎没有机会摸到球，他和聂磊周旋着，完全没了多余的注意力给其他人。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纪兰卓烦不胜烦，怒骂。 　　聂磊却奇怪的笑了起来，好像一点没有被激怒，他低声凑近纪兰卓，“呵，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定会赢，纪兰卓，你他妈整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你到底凭什么啊，不就是姓纪吗，没了纪家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为什么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是你打架斗殴？是你脾气暴躁？是你息怒不定？都他妈因为你能带来利益而已，没了这些谁他妈会围着你转!” 　　纪兰卓冷冷看着他，脸色绷得很紧。 　　聂磊越说越激动，他突然想起什么，嗤笑道，“你妈是跟人跑了吧，噢，也不算，反正就是不要你了而已，听说你那个冤大头爸前几天还去你妈家里闹了一通，圈子里都传开了，你纪家要不是还有你爷爷顶着，就你爸那个疯子能撑几天，更别说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疯子，你们纪家要完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啊——” 　　“闭嘴!” 　　聂磊笑得逐渐癫狂突然被人一拳打趴下，纪兰卓猛地将他按到地上一拳一拳的往他身上砸，仿佛没了理智。 　　额角青筋凸起，汗湿的刘海散落在眉前，不仅没有遮挡住暴戾的神色，反而显得更加冰冷疏离，他没有一点温度的抓起聂磊的头发就往地上砸，橡胶地面虽然至于造成什么严重伤害，但他砸的狠，聂磊一阵阵头脑发晕。 　　他的惨叫声却渐渐消失反而大声笑起来，“你爸可真深情啊，你妈都再婚了他还不要脸的跑到人家家里意图图谋不轨，当场被现任抓个正着，都差点闹上头条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想死是不是!”纪兰卓手下越发狠厉，手臂绷紧，锋利的眉眼如同薄刃要将聂磊刺穿，聂磊的每一句话都好似砖头一样砸在他身上，提醒他他的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向泽他们一看情况不对，赶快朝两人跑过去。 　　纪兰卓不是那么容易失控的人，不知道聂磊这个傻逼说了什么成了导火索，其余的不要紧，纪兰卓没了理智他们不能没有，得赶快让他住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阿卓，松手!”路向泽大喊着。 　　三班的人一见这个画面也愣了起来，赶快扔了球跑过去。 　　场上一时混乱。 　　围观的人一看情势不对劲也纷纷伸长了脖子关注着一举一动，有几个男生已经上去拉架了。 　　聂磊突然松了力气，笑得诡异。 　　紧接着他大喊起来，“我怎么惹你了你就打我，不就是打个篮球赛吗，纪兰卓，你们班输不起吗！” 　　他冲着人群中大喊，“纪兰卓你就是有病，被我说中了就想将我打死了是吗？纪家怎么什么都不说，将你这样的人放在学校有多危险没人管管吗，你们纪家有权有势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方意脸色一变，就听见聂磊接着大喊，“你爸精神就有问题，之前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被人压了下去，果然基因里的东西没办法改变，纪兰卓就是个疯子!!!” 　　方意几乎在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他一声惨叫，他顾不上其他，和路向泽几人才勉强将纪兰卓按住把人拉开。 　　聂磊颤颤巍巍被人扶起来，伸出手指着纪兰卓哭喊，“都看见了吧，看见了吧，都离他远远的，不然这就是下场，他真的会打人，如果给他一把刀他刚刚就想捅死我了，纪兰卓他爸脑子就有问题，纪兰卓果然遗传得彻彻底底，这种人怎么配待在学校，就该扔到精神病院关起来，他今天在学校能打人，明天到社会上就敢杀人，他就是个定时炸弹!!!” 　　人群中突然乱起来，到处是哄闹声，连带着看纪兰卓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 　　王昊天怒视着聂磊，“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昊天!”路向泽给他个眼神。 　　方意怕他也被激怒忍不住闹事，扯着胳膊将人拉回来，“他就打得这个算盘，你冷静。” 　　“我怎么冷静，这小子就在这儿等着呢，果然，就他妈会玩这种阴损的招儿!!”王昊天一口气上来就觉得火气上头。 　　聂磊身边扶着他的一个人煽风点火，“我们班长怎么着了你们就随便打人，有权有势了不起啊，你们四班故意的吧，借着有病故意发疯，精神病打人不负责任是吧！” 第二十八章 大雨滂沱 　　不得不说聂磊的手段确实奏效，这下就连四班的其他人眼神也都带着审视和恐惧的看着纪兰卓。 　　只是聂磊失算的是围观的人大都是看热闹的不愿意沾染上这些事，没有人带头闹事，只敢私下议论纷纷。 　　不过仅仅这些议论，带来的影响已经不小了。有还算理智的人让三班的人赶快将聂磊送去医务室，然后催促人群散开。 　　一时间，操场只剩下四班的人。 　　学生会会长今天恰好路过，想着来看一眼篮球赛，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种局面，他只能将影响降到最低，希望能把把这件事从打架斗殴变成八卦事件，不要引起学生愤怒和恐慌。 　　王昊天刚想说话就见会长越过他一拳砸在纪兰卓脸上，打得他一个踉跄，往后退好几步。 　　“纪兰卓，你是不是傻逼，你没看出来他什么意思，就是想逼你打他，你他妈倒好，人家挖了坑你就自己跳进去连带着土也给自己埋好了，你想没想过这事有多严重，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是不是!!”会长破口大骂，又给了他几拳。 　　“你做事之前能不能考虑后果，你倒是打得爽快，你朋友呢，他们难道不会被你的风评影响？你不在乎，也要想一想别人，闹事可以解决，但怎么解决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你他妈也十六七了，能不能学得考虑问题成熟一点，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 　　会长喘着气，指着纪兰卓的鼻子骂，“我他妈在地下看得清清楚楚，那家伙本来用战术拖住你可不是想对你使绊子，他们一开始打算对方意下手的，就是要故意报仇，不管为什么他们变了手段，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你打架惹事，他们动不了你，怎么会盯上你身边的人，你有没有为他们考虑过，啊!” 　　“他一两句话你就方寸大乱，头脑不清，失去理智了？你他妈白混这么多年，我爸妈也离婚了，我不照样过得好好的，你他妈一天天伤春悲秋把这当作底线不允许人踩踏就好比放话出去告诉聂磊那些人‘这就是我发疯的导火索，来吧，来激怒我吧，来让我打人发疯吧'，都长这么大了，你自己都可以照顾自己了，你爸妈再怎么闹都是上一辈的事，你他妈耿耿于怀的起劲有个屁用，给老子清醒一点!!!” 　　纪兰卓挨了好几下，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会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让人瞧不起你，是男人就振作一点，打架能解决什么？现在是新时代社会，靠的是脑子和手段，不是蛮力，学校也不是你撒泼的地方，好好找个地方自己想一想。” 　　纪兰卓低头垂眸，他脑子一片混乱，嘴角青紫，看上去颇为狼狈，此刻一言不发，如同失了魂。 　　会长经过路向泽，交代说，“等他想明白了让他就承认错误，毕竟是他先打人，这点理亏，你们不占优势，到时候写份检讨交上去，挨了罚就算过去了，你让他最近收敛点，别被人抓着有病的事不放，现在大都还觉得是私怨，当作八卦来看，别真上升到有精神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段时间就翻篇了，你们看好他，别让他再惹是生非。” 　　路向泽吸了口气，由衷的说，“谢谢会长，麻烦了。” 　　王昊天和方意也跟着道谢。 　　他摆摆手，“都注意点，小心被人抓到把柄。” 　　其余的四班的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喊，“泽，泽哥……卓哥他……” 　　路向泽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那孙子阴他，纪兰卓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吗，别瞎想，先回家吧！” 　　其他人点点头，都离开了。 　　路向泽看看还呆愣在原地的纪兰卓，和方意王昊天打了个眼神，几人先行离开，让纪兰卓自己待一会儿。 　　天空开始飘落雨滴，校园里很快空无一人，篮球场四周寂静空旷，只有纪兰卓还站在原地不动。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零落的雨滴渐渐变得越来越密集，打湿了纪兰卓的头发和衣服，平时蒙上一层灰橡胶地面因为雨水的洗礼而变得更加绿意浓浓，哗啦啦的雨声敲击在灵魂深处，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倾盆大雨，猛烈的不知道在冲刷什么。 　　纪兰卓想起前一段时间纪元酒干得疯狂事，他喝了酒跑进孟欢家里企图对她图谋不轨，被孟欢的丈夫抓个正着，带着几个人将纪元酒打得送进医院，这事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纪兰卓成了所有人可怜和笑话的对象。 　　——这孩子真够倒霉催的，碰上个这么个家长，也不知道以后养出来什么样! 　　——纪元酒也真是，他自己还一堆花边新闻数不清呢，偏偏要去纠缠一个再婚的前妻，找刺激呢吧，哈哈哈哈哈哈! 　　——我真是挺好奇这俩人当初怎么就在一起了，孟欢也不是啥好东西吧，说不定两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还别说，当初可真是你情我愿，那真是轰动一时，听说后来孟欢初恋，噢，也就是现任丈夫回来了，孟欢就立马甩了纪元酒和初恋在一起了，连儿子都不要了，真是够狠心的。 　　——这俩人你看看干得什么事，别可怜他俩生出来的儿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没妈教的野孩子能成什么事。 　　——哈哈哈哈，也不知道看到他爸妈的新闻会怎么想，这可真够闹心的，关键是他妈连带着嫌弃他爸连他也不要了，搞不好小孩长大了心理扭曲可怎么办，哈哈哈哈哈。 　　——…… 　　诸如此类的言语比比皆是。 　　纪兰卓对于孟欢和纪元酒是什么时候离婚的已经没有记忆，他从记事开始就和保姆两个人生活在星河城，小时候也曾盼望过纪元酒的到来，他那时每次来语气都很柔和，看上去远比现在丰神俊朗，纪元酒会让保姆将他收拾得像个小王子一样带他出门。 　　纪兰卓是崇拜过自己的父亲的，他那时经常在电视上见到纪元酒，他谈吐举止文雅，彬彬有礼却不失气势凌人。幼时的纪兰卓想将父亲带到其他同学面前炫耀一番，想和父亲去游乐场玩，想让父亲教他写那一手好看的瘦金体。他曾很期待每一次纪元酒出现在星河城。 　　纪元酒只会将他带到一个漂亮的大房子面前，然后坐在不远处的车里，也不走，却也不来找他。 　　纪兰卓有些无措，但父亲告诉他如果能够将开门的人带回家，纪兰卓下一次开家长会他就会去。 　　纪兰卓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后来等他大一点才知道。 　　这是他的母亲。 　　女人看到眼前的孩子明显很吃惊，但不是欣喜，是很震惊的表情。和所有第一次见过他夸他帅气的人不一样，是明显的排斥。 　　小小的纪兰卓那时只想父亲去参加家长会，所以他想要眼前的漂亮女人跟他一起去他家里玩，可是她伸手就打掉了纪兰卓的小手，白嫩的手背被打得通红，纪兰卓当场就湿了眼眶，他扭头看向纪元酒，可他无动于衷。 　　纪兰卓憋住不掉泪，可怜兮兮的想再去拉女人的手，再一次被无情的打掉。 　　这一次，她直接关上了门。 　　后来很多次，都是如此。 　　他被亲生母亲拒之门外。 　　后来他明白是母亲后喊过妈妈，不是为了纪元酒去家长会而是真的想和母亲一起玩，他揪住孟欢的衣袖想要抱她，被孟欢一个甩手直接摔在地上，手刺破了皮，孟欢眼里不加眼熟的厌恶却更加令他胆寒。 　　再后来他知道母亲不喜欢他了，他到了叛逆期也不愿意再去找孟欢。 　　纪元酒使唤不动他就开始暴露真面目，动不动就打他，打得特别狠，有时候头破血流，有时候皮开肉绽，仿佛他是多大地仇人。 　　纪兰卓仰头感受着雨水生疼的打在脸上，混合着泪水一起往下掉，也只有这个时候，夜色和雨水能掩盖他的脆弱让他肆无忌惮的流泪。 　　他其实可以很听话。 　　叛逆期刚开始只是为了给纪元酒和孟欢看，后来发现无人在意，他就真的我行我素，毫不在乎了。 　　他曾经带着纪元酒打得伤也不治疗去见孟欢卑微的渴求她会心疼自己，却只是看到她言笑晏晏挽着一个男人的手在看见他时像躲避瘟神一样惊恐的看着他趁男人不注意时驱赶他离开。 　　纪兰卓厌恶孟欢，厌恶纪元酒，更厌恶他们生下的自己。 　　他还是只会拖累别人。 　　是个令人令自己都厌恶的存在。 　　雷声滚滚，暴雨携卷着怒吼的狂风吹折了脆弱的树枝，猛烈凶狠的雨水撞击着地面发出低沉的震颤。纪兰卓觉得四肢沉重，不停地在思绪中挣扎，黑暗的尽头看不见路，脚下就是万丈悬崖，逼得人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与此同时，万狸慌慌张张满脸泪水的从深巷中跑出去，毫无顾忌的冲进了大雨中。 　　苦不堪言的又何止一人。 　　这场疾风暴雨，终究是让一切变得不同。 第二十九章 雨巷刀光 　　瓢泼大雨疯狂的拍打着玻璃，天地间忽然打出一道闪电，好似要劈开朦胧不清的雨幕，被刮断的树枝重重的砸在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又或许砸到了路边的车辆。天边雷声轰鸣，经大雨冲刷干净的地面在闪电的映照下隐隐反光，黑夜忽闪如白昼。 　　老城区漆黑一片，由于下大暴雨整个老城区都断电，住户大都早早睡下，一时间寂静无声。 　　万狸的身影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老城区的。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发丝胡乱的贴在苍白无力的脸上，在这个大雨倾盆，电闪雷鸣的夜晚显得格外可怖。 　　手机早在她挣扎时掉落在地。万狸当时觉得害怕极了，她迫切的想要见到纪兰卓，想向他倾诉此刻的恐惧和无助，她跑了一路，好不容易看见一个还在营业的便利店，万狸跑进去借电话，打了十个，全都无人接听。 　　万狸出了便利店，那时天已经昏暗下来，她没有力气跑了，就坐在公交站台上，路上行人匆匆回家，下班的情侣结伴而行来一顿烛光晚餐，还有父母开车接放学的小孩，一家人其乐融融。 　　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 　　万狸呆呆的坐在站台上看人来人往，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才发现，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独立自主都是伪装，自以为成熟稳重，却忘记她始终是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她需要有人引导教育她，需要有人关爱呵护她，需要有人陪伴开解她。 　　万狸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直到这一刻，纪兰卓的手机打不通，没有朋友可以倾诉，父母不在身边，她忽然惊觉陪伴自己多年始终不离不弃的只有孤独感。 　　不知道哭了多久，万狸起身，再次迈入大雨中。 　　等她站在楼下，才发现老城区停电了。 　　万狸想象着自己待在空荡漆黑的屋子里，如同掉进一只巨大的黑色布袋，看不到出口，没有一丝光亮，也看不到希望，她的内心万分抗拒。 　　所以她没有上楼。 　　可外面太黑了，她害怕。 　　什么时候家里也和外面昏黑的夜晚一样让人觉得害怕，万分没有安全感？ 　　太可怕了。 　　万狸不再停留，转身跑了出去。 　　～ 　　“你好，开一间房。” 　　前台只有一个值夜班的年轻女孩，万狸给了钱，根据指引往宾馆楼上走。 　　等她洗完澡出来躺到床上时，看着头上明晃晃的灯光，万狸才觉得真正活过来。 　　果然只有老城区停了电，她跑了一路，才找到一家管束不严的宾馆打算住一晚。 　　窗外的大雨还在拍打着窗户，万狸锁好门，沿着窗边坐了下去。雨滴打落在玻璃上顺着滑下一道水痕，万狸葱白的手指跟着一遍遍描摹，乐此不疲。 　　万狸觉得自己学习也学不好，生活打理得一团糟，哪哪都让人看着就头疼。要说这么多年唯一一件她学会的，就是调节情绪。 　　她回想起刚刚几个小时经历的事。 　　宁枫突然约她说要聊一聊两人的相处，他说万狸是他来到英才一高认识的第一个人，还是不想就这么与她形同陌路。 　　他说的真诚，万狸不疑有他，她本来也是想和宁枫聊一聊，只是因为很多原因搁置了，她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宁枫进了巷子里，万狸隐隐觉得不对劲儿，连问好几声他都不说话，万狸抬脚就要离开，只是一个没注意就被宁枫大力拉进了巷子深处。 　　他看着瘦弱，但力气却不小，万狸整个人没有防备的就被他直接甩到一边，后背撞在坚硬的墙上，万狸疼得吸了口气。 　　宁枫抱着手臂立在一旁，脸上依旧带着清隽温和的笑，只是说起话来格外阴阳怪气。 　　他笑得奇怪的说，“万狸，你喜欢我吗？” 　　万狸猛地抬头，满脸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似乎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宁枫很不满意她这样的神色，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我吗？”只是这一次还不等万狸说话，他自顾自回答，“你应该喜欢我的。” 　　万狸紧皱着眉，盯紧眼前人的举动，“宁枫，你想干什么？” 　　宁枫嗯了一声，歪头看她，“万狸，你好像有点害怕，你怕什么呢？我吗？你为什么怕我？” 　　他一连发出好几个疑问，嘴角诡异的弧度收了下去，“可你一开始不是问我题问得很开心嘛！你刚开始不是还帮我带饭接水嘛！这可都是你主动干得事吧，怎么现在又对我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他噢了一声，“我明白了，攀上高枝了是吧，我才想起来就是从我表达出不喜欢你那个所谓的男朋友开始你就不满意了吧，怎么样，我该祝你达成所愿，心想事成吧！” 　　宁枫看上去极度不正常，万狸无形中离他远了几步，“宁枫，有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聊，没必要弄成现在这副局面，对谁都不好看。” 　　宁枫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万狸，你还真他妈天真啊，我都把你弄到这来了你还以为咱俩能好好谈呢！你怎么这么好骗，纪兰卓是不是稍微给你点甜头你就学着那些拜金女恬不知耻的凑上去了？你可真够装得，清高的跟个什么似的，其实骨子里也不过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装什么装!” 　　他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推向万狸的一侧肩膀，万狸被他推得踉跄几步，靠着墙站定，警惕的看着宁枫，“宁枫，我怎么样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评判我。” 　　“不，”宁枫刚刚即将龟裂的表情又完美收回去，微笑着摆摆手，“我不是来评判你的，我只是想要帮你认清你自己。” 　　“我不需要。”万狸眉宇间染上怒气。 　　万狸这才意识到是她太急于结交朋友，以至于来人是个怎么样的人都来不及了解，仅仅因为他帮忙讲了几道题就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人，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宁枫此刻的模样与往日大相径庭，几乎变了个人，很明显不是本性如此就是有心理疾病。 　　他眼神满含眷恋的几乎要抚上万狸的脸，万狸挥手挡开，“滚。” 　　宁枫狞笑一声，突然感叹起来，“唉，万狸，你挺瞧不上我吧。算了，也不用你说，我家里穷，没几个人瞧得上我。刚开始我来英才的时候大家表现得友好极了，可后来还是有人嘲笑我，你说说，我穷又不是我的错，笑什么呢，仿佛我没穿衣服在裸奔一样。” 　　万狸不说话，宁枫堵死了路，因为下雨没几个人会往这边走，大都急着回家，她其实可以直接强行冲出去，但是她刚刚垂眸撇过宁枫时看到他兜里一闪而过的银光。 　　是一把工具刀。 　　万狸不敢乱动，就那么看着宁枫。 　　他看向万狸，“你知道吗，你长得那么好看，其实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你就不该和我说话，你一开始就不该表现得愿意和我相处，不该表现得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只是想和我交朋友而已，那你既然已经这样做了又为什么亲手打破这个平衡，仗着长了一张脸就不安分的非要学着其他人去舔纪兰卓，他就是一个只知道打架不学无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子，万狸，你看看你干的都什么傻逼事，你现在是不是着急的想要离开？呵，别害怕我觉得我是个坏人，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不堵其他人就堵你呢，造成现在局面的其实都是你自己。” 　　他突然大笑起来，面部狰狞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万狸复杂的看着眼前有些疯癫的人，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知道不必说什么了，因为宁枫如今的样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地了的，从他不愿意搭理她开始宁枫就已经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她了，他脑子里形成了思维定式，她的所有行为在他眼里都变得不堪和令人生厌。 　　“万狸，你看你什么都不好，甚至你爸妈都不管你，我都不嫌弃你你又别扭什么呢，其实我们才是最合适的，我们才是一个阶层的人，你们这些女生总是眼高手低，非得傍上富二代才觉得满足，何必呢……”他一顿，话锋一转，“纪兰卓拿你当什么，你跑步的时候他说走就走，把你放心上了吗，你看，你多可怜，和我在一起，不是比他更好吗？” 　　他声音轻飘飘的，整张脸都要贴在万狸脸庞，“我们才合适，和我在一起好吗？” 　　他已经控制不住要大笑，今天万狸不答应也得答应，他穷又怎么样，他迟早会变成人上人，他只不过在劝万狸别磕得头破血流，他其实还是喜欢她的。 　　万狸故作犹豫的样子吸引住宁枫的注意力，猝不及防间已经出手从宁枫兜里抢过工具刀直对着他，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滚。” 　　宁枫怒骂一声，脸色发青。 　　万狸直指着他往前走，双手紧握着刀，冷冷道，“后退。宁枫，你那么看重学习，想必你也不愿意接下来都躺在医院里吧。” 第三十章 彷徨和冷漠 　　宁枫低头笑了出来，“万狸，你不敢。” 　　他不再往后退，万狸也不再往前逼近，两人对峙着。 　　万狸定定看着他，“不是我，是你不敢。宁枫，你那么心高气傲看不得别人瞧不起你，你想要把别人都踩在脚底下，你所依赖的唯一资本就是学习，如果今天你出事了，你觉得你的人生会不会从此脱轨。” 　　她拿着刀威胁的用力往前一推，刀尖瞬间割破了宁枫的外套。 　　宁枫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万狸，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你看看你，女孩子拿着刀像什么样子，你现在被堵到这，纪兰卓怎么也不来找你，你说说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多累啊，何必呢!” 　　万狸不愿意与他多说，面上镇定自若的举着刀，手握得很稳，“我们怎么样不需要你来说，你现在离开，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今晚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宁枫很容易戳到她的心思，万狸不想和一个看透自己心思的人说话，他曾切切实实给她讲过题，她也确实受益匪浅，至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或许从一开始两人的观念就不一样，所以注定无法成为朋友，甚至于，在谣言的推波助澜下，她给了宁枫错觉。 　　“哈哈哈哈哈哈，该怎么说你呢，可真是大度，不过也够干脆，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再堵你一次？要我说，你就一刀捅进去……”他上前一步，勾起唇角，“这样最利落。” 　　万狸后退半步。 　　宁枫笑出声，“你可真是个胆小鬼，这都不敢，你这不是在告诉我你不敢伤人给我反扑的机会吗！” 　　万狸眼里带着明显的厌恶，“你要发疯别牵扯上我。” 　　“发疯？”宁枫晃了晃脖子，“我不喜欢这个词，我不是发疯，我这叫清醒，依我看，你和纪兰卓在一起才叫发疯，关键是，你还疯得不轻，怎么叫都不醒。” 　　万狸双手颤了颤，宁枫突然抬手上前，她眼眶骤缩，刀光一闪而过，随即豆大的血滴砸在湿润的地面上，很快随着雨水被冲散，看不见一点痕迹。 　　宁枫一只手握住刀尖，手心的血珠在银白色的薄刃上晕开，在刀刃中心凝聚成滴在半空中掉落，配着他诡异的笑容显得格外渗人。 　　万狸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更没有伤过人，空气中的冷意令她身子微颤，却丝毫不敢松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宁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从来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坚强，在被堵的那一刻她也害怕，可她不敢暴露出来，宁枫就像一个她从不留意的微型摄像头，无形中已经掌握了她的所有举动和行为，而她连宁枫的性格都看不清，直到刚刚她还觉得宁枫只是有心理问题而已，可是现在他握着刀，好似拿着一颗糖一样轻巧，脸上不是正常应该表现出来的疼痛，而是无所谓的笑，她才察觉到，宁枫过于偏激了，乃至于他刚刚的不反抗只是想和她聊着玩儿而已，如果他动起真格，万狸毫不怀疑他真的敢杀了自己。 　　她该庆幸的是，宁枫现在还没有那种想法，他松开手，慢条斯理的拿出纸巾擦血，摇了摇头，“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变通。”他这时候还不忘挖苦万狸，“怪不得纪兰卓不喜欢你。” 　　他随手扔了纸，受伤的手就要贴上万狸的脸，万狸眼瞳微微发抖，猛一用书包朝他砸了过去。 　　宁枫躲闪不及被砸中，万狸趁机大步往外跑。冷不丁被宁枫死死抓住手臂，她猛烈的甩着胳膊，右手的刀一转冲着宁枫的胳膊扎去，宁枫条件反射的松手，她没了钳制大步冲出去。 　　万狸收回思绪，头就靠在宾馆窗边，雨声被放大。 　　她想要退缩了，交朋友太难，而她又怕麻烦，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应付其他人了，她现在还不敢去想宁枫接下来又会做出怎么样事情。甚至，她都不敢独自回家。 　　为什么偏偏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打不通纪兰卓的电话呢？ 　　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吗？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才发觉已经深夜了，万狸没关灯，躺下睡觉。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一晚上睡得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就快速退了房间。 　　万狸手机掉了，也无法联系任何人，她漫无目的的游荡，最终沿着一条马路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星河城的方向。 　　万狸很想见见纪兰卓，想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想告诉他昨晚的经历，想求得在这偌大的岚城中唯一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可以得到的慰藉。 　　空气由于下了一场暴雨异常清新，万狸深深呼吸了一口，朝星河城里走去。 　　在她还在想怎么进去大门的时候就意外的看到纪兰卓已经站在院子里，身边站了好几个人，有她认识的王昊天他们，也有不认识的，正神色凝重不知道说着什么。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万狸，不约而同的停下来看向纪兰卓，他神色不变，“停下来干什么，接着说。” 　　万狸刚想和他们打招呼就看到他们熟视无睹的重新聊了起来，好似没有看到她这个人，唯一还抬头往这边看的王昊天也是一脸奇怪的看向她，在万狸举起手要打招呼时偏过头，不再看她。 　　万狸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笑就那么僵在脸上，她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纪兰卓脸上，他还是那个样子，眉眼锋利，眼瞳漆黑如墨，只是看上去有些狼狈，大概是打架了，嘴角淤青残留，从始至终都不曾给她一个眼神。 　　这个样子像极了他们刚开始的模样，万狸心下微沉，举起的手臂缓缓放下。 　　她轻轻喊了一声，“纪兰卓。” 　　无人回应。 　　“纪兰卓……”万狸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他就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依旧无人回应。 　　万狸有些急促，“纪兰卓!” 　　无人回应。 　　她忍不住大喊，“纪——” 　　“你烦不烦。” 　　这次终于有人回应了。 　　他抬起眼睑，说的话却令万狸瞬间变了脸色，“谁让你进来的，经过我同意了吗。” 　　万狸脚步顿在原地，满腔的期待和欢喜以及准备了一早上调节好的心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问，“你什么意思？” 　　纪兰卓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明明隔得那么远，有那么一瞬间，万狸觉得自己也被缭乱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唯独看清的是少年冷漠的面庞。 　　“出去。”他说。 　　万狸抬眼看他，那双眼里有疑问，有难过，有无措，有失望，种种杂糅在一起装进漂亮的眼眶内，使得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动人极了，只是纪兰卓不曾看她一眼，一眼都不曾，他只是语气冷硬的说，“出去。”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以一种万狸看不懂的眼神看她，数道目光如利剑一样直射在她身上，刺得人体无完肤，万狸觉得难堪极了，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一般令她坐立难安。 　　万狸没动，她非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纪兰卓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他的态度如此冷漠无情？ 　　为什么其他人都要以这样的眼神这么看她？ 　　万狸微微握紧了拳头，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良久，没有人回答。 　　其中一个她不认识的人突然哼笑出声，“你自己干的什么事还需要拿出来给大伙都欣赏欣赏才够过瘾呐，阿卓够给你面子了，识相点就赶快走，别逼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万狸脑子一片空白，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什么我干的什么事!” 第三十一章 帖子 　　“帖子都传遍了，你还当不知道呢!”那人颇为不屑的说，“你是女生给你留点面子，这不欢迎你，赶快滚。” 　　万狸根本不知道什么帖子，或许是有误会，她看向纪兰卓，语气有些急切，“我的手机丢了，根本看不到任何消息，我不知道什么帖子，也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漠，但这其中肯定有误会，你知道我不会撒谎的。” 　　误会迟早会解释清楚，她此刻只希望得到纪兰卓的信任，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他该了解她的。 　　纪兰卓抬眼，“你要是愿意撒谎，我又怎么看得出来？” 　　雨后微凉，缕缕寒意悄无声息的浸入骨髓，令人发颤，冬天的雨洗刷的不是生机盎然的万物，而是萧条枯枝。 　　“还不走？”那人又嚷一声。 　　“我要知道发生什么了，”万狸绷着一口气，“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让她走，就让她心服口服地走，毫无理由的就这么对她，万狸觉得不公平。 　　王昊天皱了皱眉，稍微心平气和的说，“万狸，我们有点事需要处理，你先离开。” 　　“为什么!”万狸反驳，“你们一个两个让我离开总得告诉我到底什么事，闭口不提什么意思啊！耍我玩吗？” 　　“耍你玩？你也配。”刚才那人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要理由吗，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他直接将手机扔到万狸脚边，抬了抬下巴，“看看吧，看看你自己当时的样子有多他妈恶心。” 　　其余几人也跟着嗤笑起来。 　　万狸忍着气，然而在看到帖子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血色消退殆尽。 　　图片上的场景她最熟悉不过，正是昨天晚上才刚刚经历过的小巷。 　　照片的角度刁钻极了，宁枫的手就贴在她脸上，而她一脸欲拒还迎的模样，看上去像极了一对正在约会的情侣。 　　帖子的大标题格外醒目。 　　【昔日情侣深巷幽会，纪兰卓被绿了？!】 　　底下全是英才学生的跟评。 　　万狸越往下翻越心慌，她终于看不下去眼睫颤抖着摇了摇头，有些局促看着纪兰卓:“不，不是这样的，眼见不一定为实，这是假的……” 　　“够了。”纪兰卓的眼里满是冷漠，他一手夹着烟，声线低沉平缓:“万狸，怎么说呢，你挺让我意外的，帖子是不是真的，其实对我不重要，也没必要去关心，但是它放在那我看着就是心烦，又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事上，所以是真是假，干脆就不深究了。” 　　他垂眸，脸色淡然的仿佛在说今天雨停了一般。 　　万狸深吸一口气，难掩苍白:“所以你不想听我解释，对吗？” 　　她心底痛意泛滥，只是习惯了伪装，生硬的一字一句问他，“听一句解释，对你来说很难吗？” 　　“因为不想听，所以怎么来说都是难的。”纪兰卓眯了眯眼，稍微侧过身。 　　万狸以为这就是她得到的极致的刺到她心里的话了，可是接下来他说出了更狠的话。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在我的认知里，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不管有没有感情，确定了关系就是上了一层枷锁，帖子的确犯了我的忌讳，但是吧，我对你也没什么感情，态度着实称不上妥帖，时间一长你觉得没意思很正常，至于宁枫你们两个，朝夕相处，要说日久生情也不是没可能。你确实算上一个合格的女朋友，我不为难你，甚至可以出面去澄清这件事，至于以后……你要是真喜欢宁枫，随你便。” 　　他说完，就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万狸。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万狸红了眼眶，拼命地将哽咽声咽下去，脖子因为吸气而线条分明，看上去脆弱不堪，偏偏她眼神满是坚毅，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撕心裂肺的样子太难看了，她不要这样。 　　许久过后，兜起来的苦涩终于自心口散开，缓缓流入四肢，让她怎么都逃不掉，只能被迫感受无声的痛苦。 　　“好。” 　　万狸转身，步履平稳的走出星河城。 　　她无非在等一个结果，而现在结果出来，她好像彻彻底底的失败了，她打动不了纪兰卓，兜兜转转，依旧是那个平庸的万狸。 　　万狸该哭的，可是她早就预料到两人之间的结果，这样算来想象成了现实，她预测得准确，她其实也算成功了的。 　　纪兰卓的态度变化只是让预测到的事情提前发生而已。 　　或许，他早就想摆脱她了 　　万狸突然大笑出来。 　　她该回家了。 　　美好的童话都有悲伤的结局，她这算什么，起码，她得到过。 　　万狸去买了一个二手手机，勉强能用，终于了解到事情的原委。 　　她一个一穷二白的学生，根本没有能力去查发帖的人，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不管目的是什么，都成功的让她痛苦了。她也没有去找纪兰卓帮忙澄清，万狸经历过谣言，自然明白很多时候解释其实没有用，这些默莫须有的东西最终都会被时间冲刷或心的八卦代替。 　　她也看到了纪兰卓打架的事，传出来的说法是，纪兰卓和聂磊为谢梦瑶大打出手，具体是真是假，很快被揭过去。 　　那天她和纪兰卓没有说分手，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互不打扰，甚至一个星期都不会见到一次，所有的事情回归到了原点，万狸还是那个看似高冷不好接近的万狸。 　　以前她觉得面部表情缺失阻碍了她交朋友，然而现在发现这是保护她不受伤害的盔甲。 　　一个人，挺好的。 　　相处不来，就不要勉强。 　　宁枫也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只是七班的人都知道，宁枫和万狸再也不说话了，两人在一次抽测后调了位置，万狸还是老样子坐在后面，宁枫被调去前排。 　　上午，万狸手拿着笔一点一点的敲鼻尖，皱着眉摸索一道数学题。 　　她总是跑神，万狸气恼的揉了揉头发，颇有些赌气意味。 　　“下节课体测。”赵振站在讲台上大声喊，“下节体育课必须都要下去，跑800，测完才可以离开。” 　　体委话一出，底下一片哀嚎。 　　“哎哟，又要跑800了，要死啊!” 　　“靠，我没穿运动鞋，马丁靴会阻碍我跑满分的。” 　　“滚蛋吧，垃圾玩意!” 　　“能不能逃课啊，800真是噩梦!” 　　“……” 　　“走了走了，下去了。”赵振催促着。 　　万狸合上书，一出教室冷嗖嗖的风直往脖子里灌，吹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整个人立马倍感精神。 　　她搓搓手，慢吞吞的下楼。 　　前面是陈颜，万狸和她熟悉一点，总不能一路上都当做看不见。 　　“陈颜。”万狸轻喊出声。 　　陈颜好似没有听见，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接着往下走，就站在半楼梯中央，有些失神的往下看。 　　万狸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 　　整个人身形一顿。 　　她在看宁枫。 　　脑袋里有什么一瞬间炸开，所有的事情都清晰的浮现在水面上，等待她确认。 　　陈颜喜欢宁枫？ 　　万狸来不及多想就看到陈颜扭过头，“……啊？刚刚跑神了。” 　　她揉了揉眼角，“一起下去吗？” 　　万狸点点头，“好。” 　　两人并排走着，一路无言。 　　万狸忍了又忍，可她终究是小孩子心性，什么想法都藏不住，终于在快走到田径场时忍不住开口，“陈颜，帖子是你发的？” 　　陈颜当即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什么帖子，我，我不知道!”她眼神躲闪，看上去颇有几分无措和柔弱。 第三十二章 渐行渐远 　　“你真的不知道吗？”万狸注视着她的眼睛，问。 　　“知道什么!你在说什么!”陈颜气急败坏的冲她喊，“你有证据吗就这么乱说话，真是!” 　　万狸看着她的反应，如果说刚刚还不确定的话，现在已经确定了。 　　“那你激动什么呢。”万狸说，“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吗？还是说……因为你喜欢宁枫……” 　　“你闭嘴!”陈颜打断了她的话:“你要是真没做过，会有人发出来吗，有时间你不如检讨一下自己。” 　　陈颜眼神躲闪，整个人如同吃了枪药一点就炸，急不可耐的反驳万狸的话。 　　万狸看着她的反应，心沉了下去。 　　如果说帖子是陈颜发的，那么她当时就在小巷门口，甚至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 　　“周五那晚，你看见宁枫堵我了，对不对？”万狸逼近一步，“你甚至看到了我们之间的纠葛，然后拍下模棱两可的照片配文发出去，让所有人唾弃我脚踏两条船。只是，我不明白，你喜欢宁枫吧，为什么连他一起牵扯进来。” 　　她比陈颜高，此刻靠近她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态度很强硬。 　　陈颜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她说:“万狸啊，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讨人厌。” 　　她不喜欢万狸，从第一次见就不喜欢，尽管她不介意和她相熟。可是她喜欢的人喜欢万狸，那就注定了她会和万狸翻脸。 　　只是没想到的是，那晚巷口，她会看到宁枫是那样的人，想象中的温柔学霸破碎，取而代之是一个疯癫的灵魂，那种感觉与你一直喜欢的明星突然塌房一样，陈颜不接受，甚至厌恶起宁枫来，在拍下照片时她的心底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可以将万狸和宁枫两个她厌恶的人都报复了。 　　可那又怎样，没有证据，所有的猜测都是臆想。 　　她接着道，“你要是想说是我发的就是好了，你觉得有人信吗，万狸，你能说的，我也能说，你猜一猜谁说得可信度高。” 　　万狸觉得胆寒，“你……” 　　“万狸，别说了好吗？我怎么你了要这样挖苦我，我……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陈颜将她的话堵住，转而抽噎起来，她本来就是那种清纯的长相，哭起来委屈巴巴，令人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 　　万狸皱眉，随后猛然反应过来，只是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讽刺，“陈颜怎么着你了让你把人单独拉到这里欺负，她平时对你态度挺好的，看人家脾气好就能随意说人家了？” 　　七班平素几个活跃的女生朝她们走过来，一脸忿忿不平，拉过陈颜给她递去纸巾。 　　其中一人将陈颜挡在身后，作出保护姿态，微抬下巴，“有事敞开直说，大家一起听。” 　　万狸垂着脑袋，局势一目了然，双拳难敌四手，这几个人摆明了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她欺负陈颜，打定主意要从她这讨说法，万狸自知不善言辞，她一旦开口就是给人羞辱她的机会，还不如毫无反应，她们觉得无趣自然不了了之。 　　她没有人撑腰，也没有人脉资源，只能尽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不惹事，不闹事，平稳的度过高中时期。 　　那些在青春洋溢的年纪‘低调’的人，有没有人想过，他们其实无力张扬。 　　万狸就是如此。 　　“我真是服了，刚刚对陈颜气势挺足的，现在又跟个哑巴一样什么都不说了，万狸，你这副姿态真的很惹人烦。”那女生白了她一眼，正准备拉着陈颜离开，突然愣了愣。 　　嘻嘻哈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几个高个男生正哄笑着抱着篮球从球场往教学楼走。 　　“咱们都在过冬天呢，就方意一个人春风得意，打球都他妈猛了不少，哈哈哈哈。” 　　“班花来给他加油助威来了，能不激动吗？跟磕了药一样。”王昊天哼笑一声，拍了拍方意后脑勺，“请客啊！” 　　“操操操，臭不要脸的玩意，手上多少细菌就他妈往我头上蹭!!”方意反手拍在他手臂上，“一身臭汗的臭男人离我远点，熏臭了都。” 　　“啧，讲究得不轻。”王昊天直接上手使劲蹭。 　　“挖槽——” 　　两人扭打起来。 　　纪兰卓接了王昊天扔来的球，幸灾乐祸，“你让着点他，给他留点面子，这家伙中午还去约会呢!”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 　　万狸一僵，连呼吸都放轻几分。声音越来越近，在身旁人经过时她鬼使神差的抬起了头。 　　她站在一边，没什么存在感，然而王昊天和方意还是注意到她，两人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看向纪兰卓。 　　他一手举着篮球，步履从容，态度漫不经心，眼角眉梢都是散漫，直至出去很远，一丝一毫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万狸，做到了真真正正的无视。 　　万狸垂下脑袋，丝缕碎发在风的吹拂下扫过眼前，掩盖住她的情绪。 　　那女生回过神，嘲讽似的看她一眼，拉着陈颜往操场去:“果然性格古怪，连纪兰卓都受不了她了，不分手才怪，走，下次离她远点!” 　　万狸当作听不见，她抬眼时正好对上陈颜浅笑的模样，向着万狸弯唇，好似胜利者。 　　等他们走远，万狸缓缓捂着心口蹲下去，把头埋进臂弯里。 　　原来真的有情侣不需要说分手，就心照不宣的渐行渐远。 　　一场梦，她还在回味，造梦的人，已经在编织下一个梦境。 　　上课。 　　方意踢了踢王昊天的椅子。 　　“别动别动，听课呢，有事下课聊。” 　　“就不，你凑近点。”方意见他不动，勾着他的凳子往自己这边拉。 　　“操，干嘛？”王昊天没办法往他那边挪了挪。 　　方意侧了侧头，又嘟囔道，“你太高了，给老子低头。” 　　王昊天:“……行。” 　　他塌下肩膀，“到底什么事？” 　　方意神秘兮兮的低声说，“你不觉得卓哥最近很奇怪？” 　　“？” 　　方意眼神示意他看向纪兰卓。 　　王昊天看了好大一会儿，有点摸不着头脑，“哪奇怪？” 　　方意泄气，只想拍桌子，考虑到是上课，还是忍住了，“你没注意到，卓哥抬头了吗？” 　　“…………”王昊天白他一眼，“上课不抬头才不正常吧，哦，对你来说上课抬头不正常。” 　　“……狗东西。” 　　“你到底要说什么？” 　　“卓哥以前上课总是低头刷题，嚣张得很，你哪见过他抬头，你不觉得这很不正常吗！！！” 　　王昊天说，“或许是他想听课了。” 　　方意一口气上不来只觉得王昊天是傻逼，“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他是在发呆，发呆你懂吗，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二十多分钟了!” 　　王昊天突然咦了一声，“你变态啊，他保持二十多分钟，你就看二十多分钟!” 　　方意一脚踢过去，“……别打岔，这不是重点。” 　　“这怎么不是重点，你要是gay我就危险了!!!” 　　“……靠，老子只喜欢可爱萌妹子好吗，女朋友都快到手了，你天天都在网上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昊天耸耸肩，“好了好了，逗你玩，”他凑过去，“你确定他在发呆，完全看不出来啊。” 　　“你不信？”方意扯了扯他，掰过他的头，“我让你亲眼目睹。” 　　于是，两人变态似的对着纪兰卓看了大半节课。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都关注好长时间了，时间都摸得清清楚楚，平均每天都要发呆一节课，老李的课最嚣张。” 第三十三章 “我的手愈合了，缝了好几针呢” 　　王昊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道是因为……万狸？” 　　方意挖槽一声，“想到一块去了。” 　　“不应该吧，难道是第一次被说戴绿帽子，比较难忘？”王昊天说。 　　方意:“……谁知道到底咋回事，不过据我从七班那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万狸和宁枫根本没那回事，我觉得挺奇怪，帖子有图有真相，也没P图痕迹，可万狸干嘛去做这种根本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儿。” 　　王昊天七七八八拼凑出他的意思，“你是说，这事有误会，万狸可能有苦衷？” 　　方意一拍手，“对，就是这个意思。”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觉得卓哥可能也知道万狸是无辜的，可他还是莫名其妙的不听解释就和万狸分手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王昊天一愣，他以前没想这么多，一直以为纪兰卓是因为他父母的事所以对万狸引出的这事比较敏感，这才毫不犹豫的分手。他当时还疑惑，卓哥怎么那么大度，万狸都闹出这事他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毕竟纪兰卓要是像他爸一样当个冤大头被戴绿帽子，不闹出大乱子才怪。 　　他问，“难道是顺水推舟不想谈了？” 　　“…………” 　　方意摸了摸下巴，一脸嫌弃的看他一眼。 　　真是服了，和这人聊不下去。 　　时间在繁忙紧促的学习生活中如白驹过隙，转眼已经临近寒假。 　　各科作业堆积如小山，压得万狸喘不过气来，根本无暇去想其他事情，忙碌之余她又觉得心理上很轻松，她正在朝着自己规划好的方向发展。 　　马上就要进行期末考试，万狸每天晚上都写作业到一点多。该过年了，即使只有她一个人，也希望新的一年能有新的进步和收获，希望拿着一学期努力下来的成绩给自己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能够欣慰的告诉自己:虽然这一年过得跌宕起伏，可是年末结束时，她没有偏离航线，反而离目的地更近一步，她在慢慢变好。 　　万狸洗漱完准备上床休息时已经将近两点。就在她困倦得睁不开眼时一阵手机震动声将她吵醒。 　　“喂。”她迷迷糊糊的接了电话，用手揉了揉眼睛。 　　“狸狸，这么晚了，还没睡啊！”电话那边熟悉的声音传来，万狸几乎瞬间清醒过来。 　　“妈。”万狸这才想起她们又好久没打过电话了。 　　“都跟你讲了要早点休息的，怎么还是这么晚才睡啊，对眼睛不好，到时候又要配眼镜换眼镜之类的，很麻烦的，你不知道阳阳现在因为玩游戏年纪小小眼睛就近视了，一个眼镜要好几千，还要定期去检查，可麻烦了，注意点可别近视了啊，也别嫌我啰嗦，妈这是关心你……”何欣长篇大论的说了一堆话，万狸再没了困意，起身打开灯，靠在床头上应着。 　　“好。” 　　“嗯。” 　　“我知道了。” 　　何欣几乎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万狸也不太会说话，索性就那么听她讲。 　　“对了，狸狸，妈都把正事忘了……”何欣兴致颇高，“我和你爸我们这个寒假来陪你一起过年，过完年我就不走了，直到你高考结束，怎么样，高不高兴？” 　　万狸呆愣愣的，一时间忘了开口。 　　“狸狸，狸狸，怎么不说话啊，妈跟你说话呢!” 　　“啊……妈，我，我高兴，我……”万狸语无伦次道。 　　“好了好了，没什么事你休息吧，我先挂了。” 　　万狸急忙说，“等，等等……妈，你什么时候来，我怕我到时候还在学校，不能去接你。” 　　何欣笑:“不着急，我得先把手头的事忙完，等到腊月二十五以后吧，到时候你估计放假了吧？” 　　“放假了，我们马上考试，不过还需要去学校讲试卷，到时候……”万狸细数着学校的安排。 　　“到时候再说吧，我知道了，那就先这样，早点睡啊，可别戴眼镜了。”何欣说完，很快挂了电话。 　　万狸静坐片刻，看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呆，心里的激动怎么也平息不下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何欣了，一想到接下来何欣能来陪她熬过最繁忙的阶段，她就高兴得心跳加速。 　　何欣还是关心她的，万狸关了灯，一夜好眠。 　　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很快到来。 　　考完英语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无比的轻松。 　　班里已经有人在收拾书整理东西，因为接下来高三的期末联考还要占他们教室当考场，所以他们要先放两天假再回来讲试卷，并且堆积的书必须全部收拾回家，放假自然是让人开心的，但一想到堆积如山的书要自己扛回去，万狸就觉得头疼。 　　王丽赶着去开会所以简单交代几句就先行离开了，教室里热闹一片，纷纷互相询问假期安排。 　　“啊啊啊啊，十五天诶，我妈让我去补一周课!” 　　“那你够惨的，我们一家已经计划好出国旅游，等我一放假就走。” 　　“有人假期聚餐吗？一到过年天天应付打大人无聊死了，想出来玩儿。” 　　“加一加一。” 　　“……” 　　万狸被气氛带得不禁也期待起这次过年，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她的书包根本装不下那么多书，干脆直接摞好打算一点点搬去校门口，然后叫个车拉回家。 　　教室里的人渐渐空了，等万狸回来搬最后一趟时，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了宁枫一人。 　　万狸面对他还是心有余悸，但是她的书包还在这里，里面装了手机和钥匙，不能不拿。 　　她屏住呼吸快步走过去，宁枫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她一眼，就在万狸松了一口气即将迈出教室前门时，突然被人一个大力拽了回去。 　　万狸惊恐万分，靠在墙上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宁枫一脚抵着门，垂下的刘海挡住他的视线，神色莫名。此刻正举着一只手细看，肩膀耸动着笑出声。 　　她不敢出声，一手紧紧扣住桌角，神经紧绷。 　　“你看，我的手愈合了。”他将掌心摊开在万狸眼前，“缝了好几针呢！” 　　万狸不说话，眼神不经意间看向教室一角。 　　宁枫弯腰俯身侧头细细打量她一遍，扭过头笑，“别想了，学校的摄像头只有考试时才会开，你没见其他班的班主任为了监视学生都会再买一个吗？咱们班主任实行的是自主学习，并没有买监控摄像头。所以，咱们俩现在面对面说话，没人看得见。” 　　万狸的心沉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宁枫看着她笑，“不过你别害怕，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就是你上次划我一刀，也没个下文，我以为你总得关心关心我的。” 　　万狸忍着心底翻滚的情绪，不知是否因为上次被堵过有了经验，此刻看着宁枫，她反而不那么紧张，倒是出奇的能够平静下来。 　　“你留到现在，总不会是要和我说这些。” 　　宁枫靠在桌子边沿上，双手后撑，“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啊，我还是想继续上次那个话题而已。” 　　万狸眸色冷淡的看过他说:“上次你应该已经得到了结果，就不该再来问我，再有一千次，我还是那个态度。” 　　宁枫唇角笑意淡了，他嘲讽道:“都分手了，还念念不忘呢，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发疯的不是我，是你。”他摊开双手，“可惜你不信。你为什么看不上我呢，是觉得我身份低微吗。可是万狸，我早就说了，一个阶层的人才能相处得长久，还是你觉得，你比我高贵？” 　　“是你在自卑。”万狸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使得宁枫脸色大变。 　　所有伪装出来的分寸和温和犹如一面镜子被万狸一锤打破，哗啦一声，四分五裂开来。宁枫猛然上前一手掐住万狸的脖子，眼神阴沉。 　　万狸被人摁在桌子上，她双手紧抓着宁枫的胳膊一遍挣扎一遍继续道，“被我……戳中心事了？你PUA我，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和我在一起，你只是……先入为主的认为……我本该是和你一样的人，你……自以为是的给我下定义在心里……刻画出一个你……想象出来的万狸，然后被现实的我亲手……打破你的幻想，你心里不满，你气不过，你将怨气……撒到我身上，你甚至让我自我怀疑……自己是否有错……” 　　“你他妈闭嘴!”宁枫手下的力气愈发增加，五指紧紧收拢。 　　万狸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几乎要发不出来声音，死死往外拉扯宁枫的手，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有血丝已经蔓延出来，大声道，“都是你……自卑，你想要……拉我下水，想找人陪，陪你一起，觉得，这样，心里才能……平衡，你才是个疯子——” 　　“你闭嘴!”宁枫额上青筋凸起，厉声大喝，“我没错!我有什么可自卑的，我总有一天会比所有人站得都高。你他妈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他怒目圆睁直视着万狸，脸上尽是疯狂，几乎没有一点理智。 　　“掐死我啊!”万狸冲他大喊，眼眸中毫不畏惧，甚至带着狠绝，她早他妈受够了宁枫的纠缠。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怎么可能会习惯被一个心理极度不正常的人盯上，何况这人一度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对她进行精神打击。 　　万狸破罐子破摔，眼里尽是冷意:“你有本事就掐死我，你不是志向远大要成为人上人吗，你不是一向不服要将那些二世祖踩在脚底下吗？你掐死我，你的一辈子也就毁了，明天警察就会来将你带走，你的父母亲人就会一辈子背负着养了一个杀人犯儿子的名头，想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唾弃!你说，到底是谁将谁踩在脚底下!” 　　她狠厉的补了一句，“你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宁枫手下的动作凝滞。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起他妈矮小瘦弱的身体，黝黑苍老的面孔，枯枝一样粗糙的手。想起小时候他爸在厂里打工受伤截肢，他妈带着他去讨说法受尽白眼和嘲讽，屈辱的被人赶了出去。想起他爸受伤后身体一直不好得了食道癌却因没钱看病硬生生拖得无药可救，最后一口饭都吃不进去活活饿死，黝黑皱巴的一层皮包裹着瘦弱的骨头，他妈哭喊了一夜。想起厂长矢口否认拒不赔款瞧不起人的恶心模样。想起他妈常年劳累打工留下的腰疼毛病。想起他妈在得知他进入英才一高上学时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的笑容。 　　宁枫有些出神。 　　可紧接着就是英才一高的学生嘲笑的言语，如同咒语一样在他脑子里回荡，令人头疼欲裂，那些看不起的面庞和厂长的面庞逐渐融合。他的脸色忽又阴沉下去。 　　万狸抓住时机用尽全力一拳砸在他手臂上，宁枫吃痛，手彻底松开。万狸一脚踹过去踢在他腿上，而后开门快速跑了出去。 　　宁枫低声咒骂一声，甩上门大步追了出去。 　　万狸不敢给自己留任何缓口气的时间，几近于一步跨两个台阶往下狂奔。她的心砰砰直跳，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只有她自己知道，刚刚是有多么紧张，很明显她刚刚的激将法起了作用，但是她仍旧不敢松懈，因为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无一不在提醒她，她还没有摆脱宁枫。 　　她匆忙中往后瞥了一眼，银白色的光亮一闪而过。 　　是刀! 　　果然宁枫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如果她刚刚没有打定主意要逃而是选择假意顺从，那么依宁枫那极度不正常的心理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让她留下一些永远无法抹去的把柄来控制她。 　　不安迅速占领她的整个大脑，万狸顾不上其他，只能一个劲的拼命跑。 　　好不容易冲下了楼，万狸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大步往校门口的保安室冲去，然而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大口喘着气，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跑，快跑！ 　　天已经黑透，校园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万狸一脚踏空整个人失了平衡由于惯性几乎瞬间往前跌去。 　　意外总是令人预想不到。 　　万狸此刻只想到一件事:她完蛋了。 　　眼前一个黑影闪过。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袭，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立刻被人捂住嘴巴扣住肩膀粗鲁的大力推进一旁的树林里。 　　“唔……” 　　“别他妈出声。”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万狸整个人一僵，而后被人一下子摁着背扣在地上和大地抱了个满怀。 　　“你他妈要是敢出来，老子弄死你。”万狸只来得及听见这一句恶劣的威胁还没开口就被人用胶带干脆利索的粘上了嘴。 　　她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而后那人走了出去。 　　万狸定定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没有反应过来。 　　寒风如一把利剑在夜幕下飞舞，发出低沉的震颤，数九寒天，冻得空气几乎要凝固。 　　“找什么呢？”纪兰卓站在宁枫身后，“说出来，我帮你找啊！” 　　宁枫站在死寂的黑暗中，“不找什么。” 　　纪兰卓嗤笑出声，抬手上前搭上宁枫的肩，微微收紧捏着他的肩膀往下一点点用力，“不该碰的人就别碰，你有那个资格吗？” 　　他动作里带着威胁，可是语气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挑衅。 　　宁枫收紧了握着刀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转身朝纪兰卓刺了过来。 　　纪兰卓侧身一闪，抓着宁枫的胳膊往旁边一拧，手握成拳紧接着往他脸上砸去。 　　宁枫本来长得就偏清瘦，根本不是纪兰卓这样经常打架的人的对手，没几下脸上就挂了彩。 　　他挣扎不开，胳膊被人死死钳制着。纪兰卓打人是狠，却好似根本没有防备，宁枫阴毒哼笑一声，反手扭转了刀尖的方向冲着纪兰卓的手扎去。 　　银光乍现，利器刺入皮肤的声音传出，宁枫愈发得意，一头狠狠撞在纪兰卓的胸口，纪兰卓一个踉跄，勉强站稳，手上的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滴，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宁枫看着他，“你没了家世就是一个混子，除了会装逼惹事你还会干嘛，没什么真本事就别玩英雄救美，你他妈装什么高深莫测呢！” 　　手上血流如注，纪兰卓没有去管，而是看着宁枫勾唇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蔑视，“我装有人愿意捧我，你连装都装不起，又是以什么立场来嘲讽我呢!” 　　宁枫厌恶极了这样的眼神，思虑流转间，他已经对着纪兰卓举起了刀。 　　幽静的树林里只能听得见怒吼的风声，等万狸回神时，她已经听不见外面任何动静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纪兰卓会突然出现。就在她已经准备放弃他的时候，命运偏偏和她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她还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不管怎么样，纪兰卓救了她，她分得清轻重缓急，现在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宁枫带了刀，她现在要去保安室喊人来控制住宁枫，最好将他抓起来。 　　虽然不一定会有充足的证据，但没了这次还会有下次，她必须永久的解决宁枫这个隐患，不是每次都会让她这么轻易的逃脱。 　　万狸一把扯下嘴上的胶带，就要从另一边跑去保安室。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紧接着宁枫的尖叫声响起:“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想抵赖吗！” 　　万狸心里绷着的弦一下子断开，她顾不上其他，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宁枫正被几个保安摁在地上，他蹬着腿拼命地挣扎，脸上尽是不服和怒气，扯着嗓子怒喊，“不是我!明明是他激我，我没错，是他设计好了诬陷我，不是我——” 　　他一只手里还拿着带血的刀在地上四处挥舞，整个人处于极度的疯狂，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将他手里的刀一把夺下。 　　纪兰卓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屈腿坐在一旁地上，背靠着花坛的边沿，冬天黑色的衣服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只是耷拉在地上的左手下的一滩血在夜里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万狸愣在原地。 　　纪兰卓看她出来，神态漫不经心:“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不让你出来吗？” 　　万狸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 　　医院。 　　纪兰卓半靠在病床上，左手半条手臂都包着纱布，他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万狸进去时，正好恰逢警察询问完纪兰卓出来。等到人都出去，她才拿着水壶倒了杯水递给他，“喝口水吧。” 　　纪兰卓没动。 　　万狸垂眸，将杯子放在他床头，就坐在一旁沙发上。 　　宁枫因为持刀伤人被警察带走了，她现在该松一口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万狸觉得好像有什么堵在心口，她在迷雾中探索，始终看不清楚理不明白，一种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低落的情绪充斥着她的胸腔，闷得慌。 　　一码归一码，纪兰卓救了她，所以他受伤，她留在医院。 　　两人无声的坐着，连带着屋子里的暖气都让人觉得很闷，万狸忍不住，起身打开窗户。 　　“他骚扰你很久了？”纪兰卓问。 　　万狸站在窗边，她不知道怎样面对一个甩了自己又救了自己的前男友，背对着或许更适合交谈。 　　“嗯。”万狸淡淡应道，“也不算，前后就两次。” 　　“那上一次呢？”他又问。 　　万狸鼻尖一酸，眼睛涩涩的。 　　该问的时候为什么不问，时间对不上，说起来也没意义了。 　　“上次没事。”她上下眨了眨眼睛，深呼一口气，语气轻快道，“欸，你今晚怎么在学校？” 　　“有事耽误了。” 　　“哦。”万狸转过身:“你的伤，多久才会好？” 　　纪兰卓敛眸，“很快。” 　　又是长时间的静默，不知过了多久，万狸听见他开口， 　　“你不用在这觉得愧疚，也没必要想着照顾我到伤好，用不着，护工什么都能做到最好，而且都是皮外伤，缝了针就能愈合。”少年湛黑的眼眸看着她，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万狸手指微动，清丽的面容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动人心弦，然而纪兰卓一句话就能让她神色大变。 　　“哦，忘了跟你说，”纪兰卓无所谓的抬起受伤的胳膊枕在脑后，整个人吊儿郎当，“我不是为了救你，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确实划了我一刀，不过不严重，严重的那一刀，是我故意说话激他然后自己带着他的手扎上去的。” 　　他说完，锋锐的眉眼恶劣的笑起来。 第三十五章 　　翌日一早。 　　王昊天推开病房门，身后的方意手里捧着一大束花，最末的路向泽拎了个果篮，三个人的动静直接吵醒了还在睡觉的纪兰卓。 　　他不爽的直起身看着围在自己病床前的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他手臂的三个人，揉了揉眉心:“操，刚放假一大清早不在家睡觉动静大得跟逛菜市场一样，你们想干嘛。” 　　“啊？哦哦哦!”王昊天转身向后打了个眼色，笑得贱兮兮的说:“卓哥，看看我们给你整的排面!” 　　纪兰卓:“？？” 　　紧接着手里就被人塞了一大束花，方意清了清嗓子，拿着手机对照着开始鬼哭狼嚎:“啊！亲爱的卓哥，无论遇到了什么，都不要慌张，不要绝望，不要放弃，因为朋友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病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战胜病……魔的勇气……这什么玩意儿……”方意尴尬的挠了挠头，“我再找一段。” 　　“啊！亲爱的卓哥，错过了日出，你还拥有漫天晚霞；错过了流星，你还拥有璀璨星光；错……” 　　“……闭嘴!”纪兰卓凝视了他一秒，“我不是得了绝症，也不是自杀。” 　　王昊天哈哈笑两声，一把拉过方意扯到身后，朝路向泽比个手势，“下一个环节。” 　　路向泽摸了摸鼻子，递上果篮，有几分尴尬:“果篮代表了我们对你最真挚的祝福，虽然伤在你身，但痛在我心，我……操，太恶心了……” 　　路向泽转身直接朝王昊天脸上做了个呕的表情。 　　王昊天:“……” 　　纪兰卓:“……都给老子正常点。” 　　几个人围着他的手打量了一番，好一通闹腾。 　　王昊天自顾自从果篮里削了个苹果啃起来。 　　纪兰卓看他，“靠，不是给我的吗？” 　　“我寻思着长相这么平凡的苹果配不上你，先替你消灭了它。” 　　“……你们怎么找到这来的？”纪兰卓问。 　　方意拿着刚刚从果篮里扒出来的苹果，“啊，学校都传疯了，说宁枫捅伤了你被警察带走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火，哦，不对，宁枫比你还火，大家对于他能捅伤你这件事震惊不已，寻思着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向泽靠在一旁，“老李估计又要骂人了，上次的事才过去，没安静几天呢你又搞事，等着迎接老李的长篇大论吧，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知道传出来的版本有多少，有说他仇富的，有说他因为万狸和你打起来的，还有人说他精神有问题的。” 　　王昊天小声嘀咕着，“还有更离谱的。” 　　“……”方意将苹果一下子塞到他手里，“你先给我削皮。” 　　纪兰卓好整以暇的说:“更离谱的什么？” 　　王昊天接了苹果边削边应，有些难为情的嘀咕:“就是说……你看上了宁枫，勾引万狸让他俩分手，然后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宁枫跟你在一起，他不从，无奈之下为了自保拿刀捅你……其实，还有其他的，我没看完……” 　　纪兰卓:“……” 　　方意捂了捂脸，路向泽直接扭过头把耳机挂在耳朵上听歌。 　　“有人看见当时的情况？”纪兰卓突然开口。 　　“没吧，我们知道还是方意从他爸那听来的，学校里有好多教师子弟，估计是有人听说了才传开的。”王昊天说，“怎么了，卓哥，有什么事？” 　　纪兰卓将后背靠在床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没什么。” 　　自从那天万狸走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医院里。两天一闪而过，除了王昊天他们中间几乎没有什么人来看他，但是在该返校的那一天，医院里来了一位大人物。 　　纪兰卓原本是想住几天就出院的，只是在他还没有离开之前，就被保镖堵在了门口。 　　他此刻低头站着，双手微微收拢，看不清是什么神情。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一位穿着讲究的老人，他戴着眼镜，苍老的脸上难掩严肃板正，看上去颇有种过去德高望重的教书老先生的意味。 　　压抑的气氛在病房中弥漫开，四周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站了一周。 　　“兰卓，事情刚传到我这时，爷爷以为你会是捅人的那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威严，依稀能辨出几分气力不足。 　　“爷爷，我说过会回去的，您没有必要跑这一趟。”纪兰卓说。 　　他让人将事情透露到老宅，却没有想到这么快老爷子就来了，纪兰卓觉得隐隐不对，但还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一个有名无权的纪家人，背靠的是家族，会有人因为他的身份巴结他，却不会有人因为他的身份就去上赶着帮他做事，他需要老爷子的帮忙。 　　而受伤的是他，老爷子就绝对不会放任不管。 　　“你很少有事找我，爷爷也很好奇，你究竟想要做什么？”纪老爷子一双浑浊的眼看向他，“那孩子叫宁枫是吧？” 　　“是。” 　　纪老爷子可以派人去查具体的情况，可他偏偏不查，只是把决定权交给纪兰卓，“你是要他永远出不来？” 　　纪老爷子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好像不是在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纪兰卓挺直脊背，因为紧绷手臂而传来刺痛感，“不，我想让他去少管所，两年。” 　　他目光直直看向纪老爷子，并不躲闪，只是气势上远远不足，呼吸有些急促。 　　纪老爷子说，“那你来找爷爷就多此一举了，他本来就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起身，不再看纪兰卓，像是有些失望。 　　“爷爷。”纪兰卓后退一步拦住他，“我来找您，是想让他离开岚城，去其他地方进行管教。” 　　纪老爷子一顿，转头看向纪兰卓笑出声，“等你上大学离开再让他回来。兰卓，你是害怕他了吗？” 　　纪兰卓不再说话，也不退让一步。 　　纪老爷子看他良久，道:“你的要求爷爷可以做到，但是，任何事都是有条件的。” 　　“您说。”纪兰卓道，“我都可以做到，任何事都可以。” 　　纪老爷子深深看他一眼，须臾，摆摆手，“记住你说的话，以后会知道的。” 　　他说完，径直绕过走出了房间，全程没有多问一句纪兰卓的伤势。 　　纪兰卓站在原地听见苍老的声音自病房门口传来，“兰卓，心软的人路是走不长的。” 　　纪兰卓在房间内静静站了很久。 第三十六章 　　讲试卷的最后一天纪兰卓回了学校。 　　老李正在讲台上讲得起劲，声音抑扬顿挫，第一排的人个个都挡着脸避免被他的唾沫星子喷到脸上。 　　“报告。”懒散的声音自门口传出。 　　班里气氛本就活跃，这下更是直接明目张胆的交头接耳起来，连老李都是一愣。 　　“老李，让不让进去啊，腿都站麻了。” 　　老李瞪他一眼，“臭小子，坐你位子上去。” 　　纪兰卓大摇大摆的在座位上坐下，拿着卷子装模作样的认真听课。 　　老李气笑，猛拍了拍黑板，“说话的都停下来，接着往下讲试卷。 　　课间。 　　路向泽拎起他的手臂，拧着眉，“不是，你这手臂能行？这才住了两天就跑出来，医生遇上你这么不听话的病人，不气死才怪!” 　　纪兰卓无所谓倚着桌子，“我这么不听话的病人终于走了难道不是为医生好。” 　　“卓哥，这都最后一天了来干嘛，老李可是准备了一箩筐的话等着数落你呢。”王昊天啊了一声，“对了，成绩出来了，你小心着点，老李可能会用唾沫喷死你。” 　　纪兰卓转了转脖子，问，“我考多少？” 　　方意比了个手势，一脸哀痛:“第五。” 　　“哦。”纪兰卓仿佛已经猜到一样，没什么反应。 　　王昊天拍了拍他的桌子，大喊:“纪兰卓同学，你都从第一退到第五了，难道不该反思一下吗!!!” 　　纪兰卓被他震得耳朵疼，他往后仰了仰:“我最近确实没好好学习。” 　　方意:“……” 　　行吧，你赢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 　　路向泽在窗边拿着手机出神，方意朝他那边微抬下巴:“你们不觉得路向泽最近可奇怪，老是发呆。” 　　纪兰卓这几天在住院，满脑子其他的事，也不怎么留意，至于王昊天，更是个心大的，两个人都摇了摇头:“没觉得。” 　　方意撑着下巴感叹:“一群老六，果然只有我才是贴心小棉袄，时时刻刻关心着你们每一个人。” 　　纪兰卓切了声，哼笑，“你和班花不是快成了吗，居然还有闲心分给我们!” 　　王昊天也踢踢他，好奇的问，“在一起没，磨磨唧唧怎么也没下文了？” 　　方意要说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纯情得不得了，还喜欢口嗨，一到要女孩微信就坑坑巴巴说不出来话，好不容易勇敢一次，过去这么久，他们都以为方意已经背着他们表白过了。 　　可是此刻方意看上去眼神躲闪，话都说不利索，结巴道，“没，也不是，就是……哎呀，反正没下文了，别，别想了。” 　　他说完，一副再也不愿意提这事的样子，弄得两个人都以为他被拒绝了。 　　～ 　　今天试卷讲完就彻底放假了，何欣下午就到，万狸放学时要赶到高铁站去接她。 　　“万狸。”王丽敲了敲她的桌子，“放学来一下我办公室。” 　　万狸点点头，心里有些忐忑，王丽很少喊她去办公室，不知道是什么事。下午的课终于结束，万狸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往办公室去。 　　王丽正和几个班主任在聊天，里面还有几个学生在，人很多。 　　万狸深呼一口气，“报告。” 　　“进来。” 　　“老师好。” 　　王丽笑了笑，跟她打个手势，拿着成绩单往外走，“来，你跟我出来一下。” 　　万狸手心冒汗，跟着王丽站到了走廊上。 　　“别紧张，你考得不差，有很大进步。”王丽拿起成绩单给她看。 　　万狸在密密麻麻的表格里寻找自己的名字，前面是王丽标注的对比上次名次起落。 　　阶段排名上升了一百五十一名。 　　她蓦然睁大了眼，心里有些雀跃。 　　王丽一个一个给她进行分析。 　　轮到物理时，王丽点了点头，“这次及格了。” 　　万狸低着脑袋抿嘴，她也没想到这次居然能及格，真是很意外了。 　　紧接着王丽用指尖点着另一栏:“你这英语……” 　　万狸刚刚欲抬起的头又垂下去，英语真的是她的短板，这次发挥得一如既往，八十一分。 　　王丽看她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的英语太拉分了，要是分数上去了，名次再提高一百多名不是问题，还是要在英语上多上心。” 　　万狸点头。 　　英语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考得高的都往一百四靠拢，聚集成堆，班里平均分都一百二十多，考得不好的都是七八十分，她英语基本是班里倒数后几了。 　　整段对话基本都是王丽说着，万狸应着。 　　她正听王丽说起竞赛的事，一道身影从他们身边路过。 　　王丽还在说着:“这个竞赛……” 　　“老师好。” 　　王丽正说得起劲儿突然被打断，她一愣，“呃……好。” 　　她冲纪兰卓点点头，“你们班主任在里面等你呢，快进去吧。” 　　“好的，谢谢老师。”他看起来礼貌极了。 　　万狸听见王丽自言自语:“这孩子也没传得那么桀骜不驯啊，多有礼貌。” 　　万狸:“……” 　　“说到哪了？”王丽接着道，“哦，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数学竞赛啊，是省里举办的，咱们学校要高二整个年级抽每班的数学单科第一名去，你数学考得那么好，我想着让你去参加，你觉得怎么样，当然，还是尊重学生意见。” 　　万狸几乎是没有参加过比赛的，她整体看来成绩中等偏下，虽然数学一科遥遥领先，但是英语直接就把她拖死了，根本没有机会，现在能轮到她身上，万狸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老师，这个比赛是什么时候？”万狸问。 　　“寒假，寒假期间，你们要先训练几天，由咱们学校数学组组长给你们补课，然后他带着你们三十个左右的学生去参赛，有初赛和复赛，初赛过后进入复赛的组队参加地点在L城，不过你们放心，这个不收取费用，整个过程由学校来报销，就是可能过年的时候要在L城过年了，你可以好好想想，今晚再给我答复。” 　　万狸点点头。 　　何欣马上就要来了，她到底要不要去呢，王丽喊她也是对她的相信，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被重视过，万狸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可是妈妈那边…… 　　王丽看出她的犹豫不决，“万狸，这个比赛对你有好处，一旦获得名次就是省级的荣誉，我希望你不要错过。” 　　万狸深吸一口气，“老师，我回去仔细想想，晚上八点之前给您答复。” 　　“好。” 第三十七章 　　万狸在人群中观望，用手机开了共享位置，一抬眼，何欣就站在台阶上。 　　她身着黑色套裙，踩着高跟鞋扭得很优雅的迈着步子往下走，手里抱着平板正低头看得认真，看上去倒像是来谈业务的职场女强人。 　　万狸有几分恍惚，太久不见，她连作何反应都不知道了，等她回过神，何欣已经站在她面前。 　　“妈。”万狸喊。 　　何欣上下打量她一番，抿着唇微笑:“真是女大十八变，狸狸越长越漂亮了，想妈妈不想？” 　　“很想。”万狸答。 　　何欣弯起的眉眼带笑:“我那边的工作处理完了，申请调到这边来，也方便管你，你不知道，你弟弟嗷嗷得有多厉害，我还是趁他不在家走的，这次待到你高考结束为止。” 　　何欣语气很是温和，不等万狸说话，直接上手揽住她的胳膊，看上去很亲密:“先别说其他的，妈带你吃饭去。” 　　万狸被何欣拉着上了出租车。 　　两人并排坐在车后座上。 　　何欣收了平板装进包里，摸了摸万狸的头，“这次期末考得怎么样？题难不难？” 　　万狸坐得很直，乖乖回答:“比上次有进步……我数学考了班级第一。” 　　“真的啊，狸狸真厉害，”何欣撩了撩卷发，笑，“那妈妈一定要请你吃顿好的，好好犒劳犒劳我们狸狸，今晚就咱们两个人，母女二人世界。” 　　万狸也跟着笑出来。 　　“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对岚城不太熟，还没来得及转转，这个寒假正好有时间，你带妈出去溜达溜达，正好熟悉熟悉环境，我以后在这上班也方便。”何欣说。 　　万狸应声。 　　她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最后还是何欣选了个日料店带她去。 　　店里充斥着暖色调的光线，布置和气氛很是雅致，大理石桌面放满了骨碟，万狸和何欣面对面坐着聊天。 　　“狸狸怎么不吃啊？”何欣给她点了一杯饮料，“不喜欢？” 　　万狸啊了一声，摇摇头:“没有，刚刚发呆了。” 　　何欣吃相很优雅，万狸没见过她大笑，从来都是露出标准的微笑，一言一行好像都被刻意规划过一样，万狸心里有些扭捏，总觉得这样的何欣离她很是遥远，但还是不自觉的想要去亲近她。 　　“妈妈，你的行李没带吗？”万狸没话找话。 　　“带着太麻烦，快递寄过来了，估计明天就到了，东西有点多，到时候咱们俩一起去拿。”何欣说。 　　“哦，好。” 　　“怎么了啊，有事要和我说？”何欣撑着下巴眯眼笑。 　　何欣不愧是常与人打交道的，她很会捕捉到别人的情绪变化。 　　万狸愣怔片刻。 　　“母女间扭捏什么，有话就跟我说，妈又不是不开明的人。”何欣宽慰她，“是在学校不开心了？” 　　万狸摇了摇头，还是她的问题，大概真的是太久没有与母亲相处，她一时间真的适应不起来。 　　“没有，学校很好。” 　　何欣点点头，“确实，英才一高的教学不错，风评也很好，那是怎么了，和妈妈说一说好吗？” 　　何欣追问，万狸叹口气，想起另一件事，“妈，我班主任说这个寒假有一个数学竞赛，先培训，后比赛，地点在L城，要是参加的话可能过年就在那边了，我……” 　　“你要参加？”何欣皱了皱眉，打断她，“我听说很多老师都在外办补习班，你们班主任会不会也是借着比赛名头私下开课啊，你一个阿姨是教育厅的，知道的最清楚，你可别听你老师说两句就被忽悠了。” 　　万狸忙摆摆手:“不是不是，妈，这是省级比赛，学校通知的，不收钱，不是课外补习班，我们老师说这个参加很有好处，我也想试试。” 　　她其实很想参加，如果能征得何欣的同意再好不过了。 　　“那你到时候在那边过年，很麻烦的，住酒店，吃饭……”何欣突然诶了一声，“这是自己去还是跟着老师去？” 　　“老师带队，二三十人。”万狸急忙答。 　　何欣保养得当的脸上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变化，手指轻点桌子，“等于说你们这是学校安排的？不是个人自己去参赛？” 　　万狸答:“是跟着学校带队老师去。” 　　何欣脸上扬起温和的笑:“想去就去吧，就是妈大老远跑过来，就想看看自己女儿，现在还要单独过年。到时候记得拍几张好看照片给我发过来啊，我还没去过L城呢！” 　　她说完，故作伤心的扶了扶额。 　　万狸起身转到何欣身边坐下，揽住她的胳膊将头靠在她身上:“谢谢妈。” 　　何欣亲昵的点点她的鼻尖:“你不在家，妈一个人过年挺孤单，怎么办啊，狸狸也有自己的学习要忙，就妈一个孤寡老人了。” 　　万狸蹭了蹭她的肩膀:“对不起，妈妈，我也是今天下午才接到通知的，等我回来一定好好陪你。” 　　“过年肯定要热闹才有气氛，”何欣说，“你弟弟和你爸他俩肯定凑合凑合就过去了，妈的意思是，要不让他俩也来过个年。” 　　万狸心里正因为不能陪何欣而愧疚，虽然她和万起江沟通很少，已经记不起来上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万狸能感受到，他一向不太关心自己。而她也不喜欢那个对她拳打脚踢的弟弟万阳，可是现在这已经是最好的两全其美的方式了。 　　“好，那让爸爸和万阳也来吧，热闹点好。” 　　竞赛训练就在学校，万狸第二天起得很早，何欣还在睡觉，她煮了粥，等何欣起来喝。 　　街道马路都挂上了灯笼和中国结，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老城区大都已经贴上了对联，有许多住户在窗户上缠绕一圈一圈的彩灯，等到了晚上，五彩缤纷，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年味愈发重，天气很冷，道路上结冰，寒风吹得人鼻头发红，这个点路上的人很少，万狸背著书包一边哈气一边快步往学校走。 　　她到得很早，却发现教室亮着灯已经有人在学习了。 　　万狸惊讶的推开门，教室里仅有的那人闻声抬起头来。 第三十八章 　　万狸脚步一顿，目光在纪兰卓手臂上停留片刻，仅仅一瞬，她若无其事的找到一个空位置坐下，不再转头。 　　不管纪兰卓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凑巧还是故意为之，这些都不重要。万狸心里对他确实有过怨恨，但他确实救了她，这一点毋庸置疑，前后也算抵消了。 　　他既然明确的表示不需要她的感激，那么她也没必要再凑上前去，就现在这样，对谁都好。 　　宁枫已经被抓起来，虽然纪兰卓说是他带着宁枫的手扎上去的，或许这话听起来让人很想讨伐他，但只有经历过威胁的人才知道，宁枫不值得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能说他作茧自缚。 　　万狸不是一个博爱和宽容的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现在也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仅此而已。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大都是年级前一百名的学生，一进来就埋头学习，气氛很足，万狸一个偏科的学渣混在其中瑟瑟发抖，也被感染到拿起试题来写。 　　所谓竞赛训练，无非就是刷题。 　　一上午过去，中间只休息了十分钟，还没有人动，万狸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原来活在英才一高的最低端，和这群年级大佬比起来，她在态度上就相差很远。 　　她中间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大致扫过一眼，每个人都在埋头苦思，只能听见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 　　老师没有收试卷，而是让他们写完自己对答案，然后相互讨论不理解的题目，最后将共同问题提出来一起解答。 　　教室里很快热闹起来，一群学霸一改刚才的沉默个顶个的大嗓门互相争辩着，万狸瞪着眼，眼珠子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到左边，根本插不进去话。 　　她捧着卷子有些头疼，靠着窗边思索起来。 　　没过多久，桌子突然被人敲了敲，万狸一愣，抬头就看见数学老师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她:“卷子都弄懂了吗？” 　　万狸:“……没。” 　　“去和其他人讨论讨论，别自己一个人坐在这，接下来你们还要相处好几天呢，慢慢就熟悉了。”数学老师一副我懂的样子看着她，“不用不好意思。” 　　万狸瞥了眼那群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学霸们，并不觉得她能和大佬们慢慢熟悉，完全被秒杀了。 　　只是她还没开口就听见数学老师扯着嗓子喊:“诶，说你呢，墙角那男生，拿着试卷过来。” 　　莫名奇妙被点名的纪兰卓拿着试卷走过来。 　　万狸垂眸，一上午都没补充水分，她偷偷背着老师喝水。 　　“你的试卷整理好了？”数学老师拿过纪兰卓的试卷粗略翻看一下，一顿，随后脸上蔓延出惊奇的模样，瞄他一眼，又细细浏览了一遍。 　　“你叫什么名字？”数学老师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致勃勃的看着他。 　　“纪兰卓。” 　　“就是你啊，哈哈哈哈哈”数学老师笑起来，突然语出惊人道，“那这样吧，你既然都整理好试卷了，你和这位女同学一组，有什么不会的你教她，互相讨论交流，把问题都搞明白了，这样行吧!” 　　万狸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数学老师对于自己的安排很满意，拍了拍万狸的肩膀，“人要学会变通，死抠不出来的时候让这位同学教教你，你听不懂的话再来问我，争取把试卷吃透。” 　　他说完，转身去了其他地方。 　　留下万狸和纪兰卓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纪兰卓冲她打了个响指:“回神了。哪不会啊，我教你。” 　　万狸无奈，只好坐下来将试卷递给他:“圈起来的都不会。” 　　纪兰卓:“……行吧。” 　　他拿着试卷正要下笔，突然抬头:“我写你试卷上，没意见吧。” 　　“你写。” 　　纪兰卓开始奋笔疾书，将解题过程写在空白处，密密麻麻，很快整张试卷实现了从学渣试卷到学霸试卷的飞跃。 　　他大概是准备一口气先写完然后让她自己看过程，万狸无所事事的等着，目光被外面不知道谁堆得奇丑无比的雪人吸引过去。 　　纪兰卓刚放下笔就看到对面的人伸着脑袋透过窗户往外面看得起劲，他啧了一声，有些想笑。 　　“听不听啊？”纪兰卓屈指敲敲桌面。 　　“啊？”万狸有些心不在焉，他以为纪兰卓不想讲的:“哦，你要讲？” 　　“不然呢，你讲？” 　　“……”万狸偏头凑过去看着试卷，“你讲吧。” 　　纪兰卓拿起笔开始笔比划:“这道题……” 　　今天的他格外不一样，起码万狸见识到了真正学习的他，收起了以往的散漫和浪荡模样，反而很是专注和认真，万狸不得不承认纪兰卓的魅力，几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美女都对他上了心，万狸听见她们讨论他。 　　“我明白了。”万狸刚想接过卷子就抓了个空。 　　纪兰卓将试卷丢到一旁，从讲台上抽了张新试卷放到她手里:“再写一遍，然后给我讲一遍，这才算会了。” 　　“……” 　　万狸被他眼里的戏谑刺激到，拿过试卷重新写起来。 　　一个埋头写题，一会眉头紧皱，一会又舒展开来，时不时用笔点着下巴。另一个斜倚在一旁好笑的看着她，看起来倒有几分诡异的和谐。 　　数学老师又转到他俩旁边，满意的看着他们。 　　“这不就好了吗？前面的选择填空都会了吗？”他问。 　　万狸点点头:“已经整理完了。” 　　“效率还挺高，那接下来这几天你们俩就做搭档吧，其他人都自己找好同伴了，你们俩就一组吧，不会的题记得来问，不要闷不吭声。” 　　万狸尴尬的应，“知道了，老师。” 　　数学老师又看向纪兰卓:“你可别给了答案就不负责了，要懂得小组合作，复赛就是组队参加，一个人单飞可是不行的，别手高眼低，要确保你搭档也能完全消化好题目。” 　　纪兰卓淡定的点头:“我会保证我搭档都学会的。” 　　他说完，似有似无的看了一眼万狸。 第三十九章 　　接下来几天都是培训，两个人几乎天天在数学老师的督促下配合着讨论问题。也不全是，应该说是纪兰卓单方面输出，万狸负责听。尽管刚开始她尴尬不已，可是看纪兰卓没有一丝丝别扭，该讲题讲题，言行有度，好像真的是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学生，万狸也逐渐麻木了。 　　她想通之后，两人的相处也不那么别扭了，偶尔搭句话，看上去过去已经翻篇，他们都在忘记。 　　“明天早上八点在学校大门口集合，东西不用带那么多，尽量轻装简行。”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交代几句，就提前让他们回去了。 　　一群学霸讨论着题往外走，万狸收拾好书也起身下楼。 　　说是提前，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昏暗起来，细密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往下飘，很快打湿了外套，连发顶都无可避免的潮湿。 　　看着被家长接走的学生，万狸纠结着要不要给何欣打电话。 　　“喂，狸狸，有事吗？”何欣那边听起来很吵闹。 　　“妈，下雨了，我……” 　　“啊？”何欣看向外面，“还真是下雨了，哎哟，妈今天穿得衣服可不能淋雨，洗起来很麻烦的，你现在放学了吧，妈没带伞，这边不好打车，你等会来接我吧，妈妈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那边传来声音:“何欣——” 　　“来了……狸狸，妈这边有事，就这样，先挂了啊。” 　　万狸来不及发出声音，何欣就挂了电话。 　　她叹口气，将书包顶在头上往外跑。 　　“万狸!” 　　万狸猝不及防间书包被人抢了去，紧接着手里被塞了一把伞。 　　纪兰卓将书包拎在手里，还是那副蛮横无理的模样，强迫着她拿住伞。 　　“谢谢。”万狸反应过来，没看他，将手伸向书包:“我自己拿吧，你的手臂还有伤。” 　　“不用，你打好伞就行，书包就几张卷子，比伞轻。”纪兰卓轻飘飘的将书包背到背上，面不改色的说。 　　万狸抿唇，将伞举高一些，就那么往前走。 　　两排的路灯发出并不明亮的灯光，斜风细雨交错相织，空气清冷寒风瑟瑟，少女尽力的将伞往高处举，微抬手臂目视前方。身旁高出她很多的少年吊儿郎当的背着一个并不符合他气质的白色书包，微微偏头垂眸，不知道目光聚焦在何处，两人并排而行。 　　“你要打车吗？”万狸问。 　　“不用，我去老城区有事，顺路，一起走吧。” 　　万狸点点头，吸口气绷直了身体继续往前走。 　　一路无言，等万狸到了家门口，将书包接过来，把伞还给他:“今天谢谢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上楼。 　　纪兰卓拿着还带着余温的伞柄，一条长腿屈起，整个人闭上眼睛斜靠在房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搅弄着思绪，像个气球一样在胸腔里膨胀开。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叼在嘴里，烟雾缭绕间有几分迷茫，而后仅抽了一口就将烟扔进了垃圾桶。 　　坏习惯还是要慢慢改，可总是克制不住自己。 　　好像觉得万狸人挺好，所以他在发觉自己活得一团糟时也不想耽误人家，干脆利落的分了手，和以前每一次分手不一样的是，看到万狸的难过，他好似会觉得愧疚。 　　是愧疚吗？ 　　纪兰卓不清楚，他只是很想找机会弥补，又没有什么立场。他如困兽般挣扎，一边想推开万狸不要再和她有任何纠葛，不再打扰她，一边又不受控制的想去关注她。 　　是好感吧。 　　他想，明明万狸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大抵是他们在一起时万狸身上带来的平静感染了他，所以他才会这么矛盾。 　　有什么办法不纠结呢？ 　　最开始是觉得自己不是个被人期盼的存在，父母厌恶他，所以他也厌恶自己，只会拖累其他人。 　　纪兰卓想了好久，突然找到了突破口。如果解决掉最开始的问题，他成了一个让很多人满意的人，不再那么糟糕，是不是就不需要再纠结自己耽不耽误别人这个问题了？是不是可以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去接近万狸？ 　　少年时期的喜欢是很朦胧的，纪兰卓不清楚自己到底对万狸什么感情，可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如果他变好了，就不是耽误万狸，他能够坦然和她在一起的。 　　等他想明白，纪兰卓兴致冲冲的赶在讲卷子的最后一天去了学校，爽快的参加了老李念叨很久的竞赛，甚至故意提建议让老师提前组队和万狸做搭档。 　　纪兰卓站了很久，然后再一次和拿着伞往下冲的万狸打了个照面。 　　“你干嘛去？” 　　“你怎么还在这？” 　　两人同时开口，万狸敛眸:“我去给我妈送伞。” 　　“哦，我有事，”纪兰卓一时间找不到好的借口，“然后……又没事了。” 　　万狸:“……噢，那我先走了。” 　　“等等，”纪兰卓毫不顾忌的冲进雨里，“这么晚了，我跟你一起。” 　　他直接钻进了万狸的伞下。 　　“不用，你是病患，有你也没用，你先回家吧。”万狸目光看向他还没好利索的手臂，言外之意很明显。 　　“……没伞了，回不了。”纪兰卓将手里的收拢的伞翻转过来，刚刚不小心淋进去的雨水顺着往下滑，“伞里面都湿了，打不了。” 　　“……” 　　“你手机呢，给司机打电话。” 　　“忘带了。” 　　“我有，借给你。” 　　“记不住电话号码。” 　　万狸:“……” 　　一个头疼不已，一个你看着办。 　　“我没其他意思，我现在哪也去不了，先跟你打一把伞，等会遇到便利店的话我再去买把伞就行了。”纪兰卓耸耸肩。 　　万狸最后还是妥协:“走吧。” 　　纪兰卓将并不特别潮湿的那把伞直接丢进垃圾桶，转身拿过万狸手里的伞举着。 　　万狸也不拒绝，就这么随他去。 　　路过路边的垃圾桶时纪兰卓突然顿住脚步，连带着将兜里的烟和打火机一起扔进去，然后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他放慢脚步，万狸能够跟上，一点也没有淋湿。 　　“你怎么不抽烟了？”万狸问。 第四十章 ： 　　“吸烟有害健康。”纪兰卓说。 　　万狸:“……哦。” 　　何欣发的位置并不远，在快走到时纪兰卓去路边一家便利店买了把伞，然后就离开了。 　　万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深呼两口气。 　　她走过去时何欣站在一栋写字楼下和一个女人聊得投入。 　　“哎哟，这是狸狸吧，长得真漂亮。”那女人笑眯眯的看着万狸说。 　　“阿姨好。” 　　“你好你好。” 　　何欣笑着挽住万狸的胳膊:“那我们就先走了，回见。” 　　万狸打着伞，和何欣并排走着，两个人还是受限制，何欣的一个肩膀微微沾上雨水。 　　“诶哟，狸狸你拿好伞，雨都沾到衣服上了。”何欣皱着眉拿出纸巾擦着。 　　万狸没办法只好将伞往她那边倾斜。 　　等她们到家万狸迅速的去洗了个澡，微微驱散些寒意。 　　她擦着头发出来时，何欣正站在厨房里脸色不虞，但看她出来也没发作，“狸狸我记得你们下午放学挺早吧，怎么也不知道做饭呢，妈妈忙活了一天腰酸背痛的回来想要歇歇也不行。” 　　万狸有些无措的拿着毛巾:“今天下雨了，回家晚了。” 　　何欣瞥她一眼:“冬天不用天天洗澡，也没出汗，没必要浪费水，下次一回来我要是没做饭你就先去做饭，洗澡什么时候都可以，别总是想着自己，妈妈也很累，多体谅体谅家长。” 　　万狸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说了句知道了。 　　晚饭到底还是万狸做的，相处越久，何欣伪装出来的脾气就愈加破碎不堪，原来的性格也逐渐暴露出来。 　　何欣从来不买菜，都是万狸回家捎回去的，她也不喜欢做饭，每次一到饭点万狸没有做好饭何欣必定会嘟囔一顿。何欣每次出门都光彩照人，衣服也都是名牌，言谈举止完全都是上流人士的模样，但回了家何欣从不打扫卫生，衣服鞋子乱扔，从来不收拾，有时候不开心就破口大骂，连带着对万狸说话都阴阳怪气的。虽然只是相处几天，何欣和她的矛盾已经隐隐显露出来。 　　万狸和她相处觉得很累，她甚至有时候在想，其实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 　　吃过饭何欣坐在沙发上敷面膜，万狸洗了碗出来坐到她旁边:“妈，我们学校安排明天早上出发去L城。” 　　何欣照着镜子应声:“行，你爸他们俩估计上午也该到了，我明天还得早起去接他们。” 　　万狸嗯了声。 　　何欣往脖子上抹着东西:“对了，你的钥匙记得放在门口抽屉里，要不然你爸我们三个一把钥匙不够用，等你回来说一声，我和你爸去接你。” 　　“好。”万狸说，“估计后天就是初赛，我很快就回来的。” 　　“嗯。”何欣仔仔细细的又往腿上抹着身体乳，“碗洗了吗？” 　　“洗过了。” 　　“那行，早点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何欣交代完，又开始坐在毯子上练瑜伽。 　　万狸始终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她也不再多问，转身进了房间。 　　早上八点，他们坐上了大巴车。 　　万狸身边坐了一个她不太熟的女生，那女生娃娃脸，看上去很可爱，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你好啊，我叫朱萌。” 　　“我叫万狸。” 　　朱萌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我知道你。” 　　“？” 　　朱萌突然凑到她脸前，离得很近，细细打量着:“你长得好看呀，训练第一天你来我就注意到你了，离近了看更好看。” 　　没有谁听到别人夸自己不开心的，万狸弯了弯唇:“谢谢，你也好看。” 　　朱萌被夸得红了脸，随意理了理刘海:“你更好看。” 　　朱萌很健谈，小嘴一路呱啦呱啦说个不停，正好万狸话不多，就听她讲各种各样的趣事，也算互补。 　　邻近中午时，他们抵达L城。带队老师先让他们在酒店收拾整理好，下午可以出去逛逛，减轻一下压力，迎接第二天早上的初赛。 　　万狸正在收拾东西时听见房间门被敲响，一开门就是朱萌的笑脸。 　　“万狸，我就住你隔壁。”她笑嘻嘻说，“下午要不要出去逛逛？” 　　万狸摇了摇头，一脸歉意:“我成绩不太好，还是再看看以前的试卷吧，你们去玩吧。” 　　朱萌啊了一声，有些失望:“好吧。” 　　“玩得开心。”万狸说。 　　朱萌点点头，一拍脑袋大叫一声:“我都忘了，”她进了万狸的房间，从书包里拿出两张试卷给她:“这是我朋友给我的试卷，题型很新，我觉得挺不错，也给你印了一份。” 　　万狸笑着道:“谢谢。” 　　朱萌摆摆手:“不客气，我们都是同学啦，她们还在等我，我先走了，拜拜。” 　　万狸跟她挥挥手:“拜拜。” 　　万狸站在门口看朱萌一蹦一跳的进了电梯，脸上的笑容敛了些。 　　“你不出去玩？”纪兰卓抱着几张卷子出现在房门口问。 　　“不想去。” 　　纪兰卓斜倚在门边:“那正好，拿上你的书包，出去写卷子。” 　　纪兰卓将自己手里的卷子也递给她:“帮忙装一下。” 　　万狸点点头，进去收拾书包，她看到柜子上刚刚朱萌放的卷子，手顿了顿，也装进书包里。 　　“走吧。” 　　纪兰卓顺手拎过书包勾在背上，进了电梯。 　　“我自己背吧。”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万狸说。 　　“没事。”纪兰卓将书包换只胳膊背着，“我手好了，不用担心。” 　　万狸:“……我没担心。” 　　纪兰卓挑眉:“那你啰嗦什么，你长得又不高，经常背书包容易压低。” 　　万狸仰视着纪兰卓:“你胳膊没好全吧，我怕你讹我。” 　　两人找了一个环境还不错的咖啡馆坐下，各自点了一杯咖啡就互不打扰的开始学习。 　　纪兰卓在写试卷，万狸在整理以前的错题，三个小时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流逝。L城的天气还算可以，他们坐在窗户旁边有夕阳折射进来，斜阳倾洒在桌子上，蒙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万狸的整个侧脸都笼罩在夕阳下，眉宇间满是认真。纪兰卓写完一张试卷抬眸看向她，低声咕哝一句，忍不住勾唇轻笑。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上午九点开始考试。 　　万狸本来不紧张的，可是临近考试时间，她的心还是砰砰直跳起来。 　　“紧张啊！” 　　背后忽然传出声音，万狸吓了一跳，没好气的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你不是我搭档嘛，你考得好，我与有荣焉，不行吗？”纪兰卓一手插兜，没脸没皮道，“好歹是我教出来的。” 　　万狸轻哼:“你也配？” 　　“哈。”纪兰卓笑:“我可是来给你加油打气的，你就这么个态度对我？” 　　他头发有些凌乱，偏头顶的地方翘着几根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搞笑。 　　万狸一顿，淡淡瞥他一眼:“我不需要加油打气，留着给你自己吧。” 　　纪兰卓的语气实在是过于熟稔，好像和她是相熟很久的老朋友，万狸这才突然发觉，两人的相处太过于随性了，这样一点都不好。 　　暗恋好像听起来让人心底发涩，万狸心里却清楚的很，其实不过是一段时期的心动，等她上了大学，经历过更多的人和事，她就会慢慢忘记那份藏于心底的感情。 　　那是属于年少的初次悸动，却无法相伴一生。 　　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和纪兰卓有交集，可就是这么有意思，他们经历在一起，分手，又和平相处。 　　万狸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和他说话交谈，但并不代表她能容忍纪兰卓几近于刻意的熟稔。 　　仿佛在给她一种错觉，认为纪兰卓有点喜欢她。 　　万狸给自己下了定义，简而言之就是她暗恋然后成功上位，结果暗恋对象是个渣男渣了她，再接着就是她心灵受伤打定主意两耳不闻窗外事，分数蹭蹭往上涨，一路扶摇直上。 　　有时候万狸觉得她的暗恋失败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或许她本来喜欢的就不深，只是喜欢纪兰卓表现出来的模样，所以上天不允许她这么不深情的人得到感情。 　　后来万狸回想起过往的种种时，只和大学室友说了这么一句话: 　　难过的是，在我最懵懂无知最单纯也最无畏的时期初次对他动心时，我从未了解真正的他，他亦没有喜欢上我。 　　万狸的潜意识在告诫自己，既然已经给自己下了定义，已经找准自己处于被分手后好好学习的定位，那思绪就不能分岔，而自己也要和纪兰卓保持距离。 　　可惜万狸想了这么多，连说话的语气都疏离不少，纪兰卓却一点觉察都没有，一脸狂傲:“你觉得我需要加油打气，我分分钟碾压他们好吗!” 　　万狸往旁边挪了一步:“……哦，我记得你期末不是第一吧，是我记错了吗？” 　　纪兰卓:“……” 　　万狸没再理他，转身进了考场。 　　纪兰卓刚才还扬起的笑瞬间消失，定定看着万狸离开的方向。 　　考试时间两个小时，万狸和朱萌被分到一个考场。 　　等收了卷子，朱萌一个劲的兴奋直跳，自来熟的揽着万狸的胳膊:“啊啊啊啊!!!终于考完了，明天出结果，复赛在后天，等于说我们从今天下午到明天一天都可以出去玩，想想都好激动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万狸忍不住问，“你考得很好吧。” 　　朱萌撇撇嘴，“哪能呢，我就是来凑数的。”她悄咪咪凑向万狸，“到时候复赛是三个人组队，数学老师说了可以自由组队，我要是进去了能不能跟你一组？” 　　“我也是个学渣，”万狸无奈说，“恐怕会拖后腿，再说我不一定能过。” 　　朱萌一脸不相信，“你肯定能进去的，你搭档成绩那么好，肯定能带飞你，到时候可怜可怜我这个渣渣吧，我考不好我妈肯定会收拾我的。” 　　朱萌可怜兮兮的双手合掌看上去有几分活泼可爱，可是万狸听了她的话感觉就是别扭，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归结于是纪兰卓带飞了她，而不是她自己努力的成果。 　　面对着朱萌无辜单纯的眼神，万狸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她压下心中的异样，对朱萌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 　　不是她不和朱萌走得近，而是陈颜一事告诫她做人要留个心眼，再说她和朱萌也不太熟，才认识两天，至于组队的事她还没想好，不能把话说得那么满。 　　今天就是除夕。 　　L城过年不打烊，大小门店依旧营业，汽车川流不息，大街小巷还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模样。 　　万狸想起往年自己一个人过年的时候，也不过是习惯性买点东西屯起来，然后出去逛一逛。今年不在家，什么也不用买，年味更是一点没有，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凸显一点过年的与众不同的，万狸打算在L城转一转。 　　下午她穿上厚厚的外套准备出门时却看见纪兰卓站在电梯口，万狸下意识就想往回走。 　　纪兰卓却不给她机会:“哟，出门啊，一起呗。” 　　万狸硬着头皮往前走:“用不着，你逛你的。” 　　纪兰卓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然而只是一闪而过，抬步跟着万狸进了电梯。 　　“我搭档要是丢了，去哪找啊。得看好了。”他故意咬重最后几个字，眼尾上扬，仿佛无意一般调侃。 　　“搭档没了老师还会安排，不用着急。” 　　“那不行。” 　　万狸抬眸:“为什么不行？” 　　纪兰卓一副无赖的模样:“我不愿意。” 　　万狸笑出声:“服从者没什么愿不愿意之类的说法，不论是自愿还是强迫，都不是你决定的。” 　　她这话说得有趣，纪兰卓脸色一变，锋锐的眉骨带了几分戾气，身上的懒散烟消云散，连电梯里的气氛都凝重起来。 　　他薄唇紧抿，眼神直直看向万狸的后脑勺。 　　少女脊背挺得很直，仿佛感受不到身后锐利的目光，背对着他看向电梯门里的映出的自己。 　　“我不能决定，你也不能。”万狸补了句。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万狸走出去，一次都没有回头。 　　纪兰卓启唇自嘲一声，还是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 第四十二章 　　今年的天气反复，L城还是出了太阳，下午暖洋洋的日光打在身上，驱散些冷意。 　　万狸知道纪兰卓跟在身后，任由他去。前面是美食广场，连着大学城的小吃街，万狸很久没有出来吃烧烤了，她慢吞吞的往小吃街走。 　　烧烤摊人很多，烟气也很浓，熏得很，她还是挤进了路边搭起的篷里进去坐到了最后一个空桌上。 　　万狸不太讲究，她好笑的看着还站在人群外的纪兰卓，眼神仿佛在询问他为什么不进来。 　　在纪兰卓眼里这个地方乌烟瘴气，桌子乍一看油乎乎的，是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油，倒也不至于沾到人身上，就是看上去很难受，他脚步停在外面，小吃街人山人海，地上还有人扔的签子和塑料袋被踩来踩去，他皱着眉被挤来挤去，看上去心情极其不好。 　　万狸收回视线，点串付钱熟悉得不能再熟，等她再坐下时，纪兰卓还站在外面额头青筋凸起，几乎不能再忍受。 　　万狸眼神淡淡，这就是小市民的生活，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纪兰卓那样的大少爷从小的生活层次与她不同，接触的人和事物也不一样，他们三观的培养基础差别更大，就算现在纪兰卓又对她有点上心，早晚也会烟消云散，有过一次的教训，万狸早就让自己收心了，她不敢，也不愿再尝试。 　　烤串很快就被摊主用盘子端上来，万狸还没吃，就被人夺了去。 　　对于纪兰卓还是进来了万狸挺意外，只是他没坐下，也没触碰到桌子。 　　“这不干净，吃了，胃会不舒服。”纪兰卓将烤串放回去，看得出他已经隐忍得够辛苦。 　　万狸撑着头看他片刻，突然伸手拿过串烤面筋张嘴咬了一大口，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 　　纪兰卓手一顿。 　　万狸毫不在意的当着他的面将整串面筋都吃掉，而后才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抬眸看着纪兰卓。 　　“纪兰卓，你还没明白吗？”万狸问。 　　“什么？” 　　万狸站起来和他平视:“在你眼里这个地方脏乱差，空气里有灰尘，东西不干净，一刻都忍不下去，可是在我眼里它只是个买小吃的地方，满足我口腹之欲的地方。我不知道你最近突如其来的示好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亦或是听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成为搭档是老师安排的，你我没办法拒绝，所以我们还能心平气和的交谈，但你应该明白，有些发生的事情不能抹去，你既然提了分手就不要来招惹我，如果你觉得对我又来了兴趣或是想怎么样，那今天这件事还不够你明白吗，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就没有必要掺和到一起，就如同你永远无法接受这个摊位，强行站到这个到处烟雾缭绕弥漫着烧烤味的地方只会让你觉得不舒服，而我，也没有要求你跟我一起，所以你该走了。” 　　万狸强逼着自己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脸色绷得很紧，然而她却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正确且对自己好的决定。 　　面前的少年双手垂在两侧紧握成拳，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波涛汹涌似有海浪在翻滚，又像大风吹过极其干燥的草原燃起一场熊熊烈火，那里面灼热的冲击似乎要将她点燃，他声音沙哑着: 　　“我……不想走。” 　　万狸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面前的人又重复一遍，这一次，带上了她的名字，万狸突然想捂上耳朵掩耳盗铃般假装自己听不到。 　　他说:“万狸，我不想走。” 　　纪兰卓紧握的双手松开，他敛眸，自顾自坐了下来，然后拿起一串烤面筋也要往嘴里塞。 　　仿佛是在用行动告诉万狸:这个摊位他能接受，他不是被迫来的，所以，能不能留下？ 　　他完整的吃完整个面筋，将竹签和万狸的并排那个放在一起，然后抬眼看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姿态恢复往日的散漫:“你不是要吃吗，坐下啊!” 　　他说完，又拿起一串。 　　万狸搓了搓脸，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气急败坏说:“纪兰卓，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你……” 　　“谁说我不喜欢？”纪兰卓突然打断她的话，勾唇眉眼带着坏笑:“我刚刚尝了一下，我觉得……”他舔了舔唇角，看上去挺满足，“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再去点几串？” 　　万狸几乎要抓头发了:“……你不用强迫自己。” 　　纪兰卓奇怪的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强迫自己？确实还不错啊。” 　　万狸:“……” 　　最后纪兰卓还是留了下来，并且又点了几串。 　　算下来到最后，万狸还没他吃得多。 　　两人走出烧烤摊的时候纪兰卓意犹未尽的说:“你找这地不错啊，下次出来记得喊上我!” 　　万狸抿抿唇，没吭声，她往里逛了一圈，纪兰卓就那么跟着她，看见她买什么东西也跟着买一份，说罢还要去抢万狸的东西，连奶茶都要尝一口，被万狸按着脑袋按了回去。 　　她揉揉眉心:“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 　　“现在也不厚啊，”纪兰卓微微弯腰将脸凑过去挑眉看她，笑得恶劣，“你要是不信就试试啊！” 　　万狸又不理他了，当作他不存在。 　　可是纪兰卓一路上非得招惹她，时不时逗逗她激她说几句话，万狸每次说完就后悔了，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她真的很烦躁。 　　纪兰卓的一举一动无一不在反驳着她刚刚说的话，无一不在告诉她他能接受她身边的一切，就好像他真的很在乎她，很想和她一起逛街，很想和她站在一起，这太匪夷所思了，万狸不能接受。 　　纪兰卓不该这么对她，他们应该过了这次比赛就没有交集，对谁都好。 　　万狸脑子里一片混乱，情绪逐渐累积，终于在又一次纪兰卓用手指勾着她的帽子时万狸忍不住回过头吼他:“很好玩吗，都分手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招惹我，我很烦!” 第四十三章 　　纪兰卓的笑僵在脸上。 　　他的眼里是万狸看不懂的神情，亦或是她看得懂，却不愿意去相信，万狸扭过头，听到他说: 　　“你很讨厌我吗？” 　　纪兰卓喉结上下滚动，紧抿着唇。 　　喧闹的街道一时间都寂静下来，身旁的行人陆陆续续的走过，他们在熙熙攘攘中相望，咫尺的距离却仿佛相隔天涯。 　　良久，万狸提口气，浅笑出声:“我会慢慢学会不讨厌你的。” 　　讨厌的释义之一是令人烦恼，惹人心烦。不论曾是什么样的感情，究其原因都会产生影响力，来说明这件事这个人会引起自己的情绪波动。如果有一天不讨厌了，那这份情绪波动也会消失，就一点痕迹都不剩下。 　　“万狸，真有你的。”纪兰卓的肩膀因为低笑震颤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却还是缓缓转过身。 　　就在万狸以为他要走时纪兰卓却大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一家因为过年关门的店铺屋檐下。 　　万狸被他死死按住肩膀按在墙上，他双手有力，握得她生疼。 　　他眼神冷得一点温度都没有，再也寻不见一丝刚刚招惹她时的散漫模样，黑瞳直直盯着万狸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好似觉得他的眼瞳微微发抖。 　　万狸直皱眉:“纪兰卓，你又想干什么!” 　　少年的语气有几分低沉，大概是刚刚小吃太辣让他的嗓音变得沙哑起来，他的头此刻离她很近，那声音清晰又缱绻的响在她的耳畔:“我也不知道，可我现在想跟着你。”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万狸的侧脸，她偏了偏头，鼻头有些酸涩:“可我不想让你跟着我。” 　　纪兰卓的头一下子垂了下去，颇有些颓丧，连握着她双肩的手都失了力气。 　　万狸真的无法再接受他这个样子，像是一个假的纪兰卓一样，好似在给她重新编织梦境，万狸不敢再睡过去，这样清醒起来的代价会更大，她定神，双手挣扎着推开纪兰卓，因为没有控制好力度将他狠推到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纪兰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等他站稳，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万狸趁着这机会已经步入人流中离开了。 　　背影决绝，丝毫不留恋，脚步走得飞快，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纪兰卓轻笑一声，背靠着墙，仰头将后脑勺抵在墙上，双臂无力的垂下，眼尾洇着红。 　　人来人往终究是隔绝了他的视线，仅仅一个拐角，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万狸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她承认，她害怕了。 　　害怕纪兰卓对她好，害怕她还对纪兰卓有留恋。 　　感情就是很奇怪啊，最开始纪兰卓对她不上心甚至追溯到不认识她时，她靠着自己对他那点微薄的认知将人埋在心里，喜欢得不得了，现在纪兰卓对她态度变了，她却抗拒了。 　　果然啊，万狸自嘲，还是不够喜欢，她的喜欢太过浅显，也不知道那曾经哭泣的夜晚究竟是为那个心动的人还是感动了自己。 　　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对纪兰卓的暗恋是一场迷惑自己假象，那么现在的纪兰卓呢，他也说了不知道，所以万狸又怎么敢靠近呢。 　　万狸静静在酒店待到天都黑透广场上开始放烟花才拉开窗帘朝外看去。 　　黑幕上点缀着五彩斑斓的烟花，络绎不绝。华灯初上，伴随着此起彼伏欢呼声，有人拉着音响在广场上跳舞，熙攘热闹，实实在在的让人感受到了过年的兴奋感。 　　朋友圈是何欣刚刚发的合照，万阳他们三个人不知道去了哪个餐厅，大概是定了个包厢，很大的一个圆桌上摆满各种各样的菜式，万阳捧着一个小蛋糕扬起大大的笑容挤在何欣和万起江中间，一家人当真和和美美。 　　万狸往年并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照片，稍加思索就可以猜出，何欣忘记屏蔽她了。 　　她的心底大概是有波澜的，只是起伏不明显，可以忽略不计。 　　早该习惯了。 　　可她还是难过。 　　怎么会有父母重男轻女到这个地步。 　　甚至完全忽略了她这个女儿。 　　万狸心里突然恶劣的想给何欣打个视频电话，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她现在在干什么，想看何欣急匆匆找个其他地方跟她支支吾吾说话的样子，不想让她过得畅快，想给何欣添堵。 　　她这么想着，手指已经点开了与何欣的对话框，她的指尖紧张的几乎要落下了，屏幕上却突然弹出一个电话。 　　万狸这才如梦初醒。 　　她在干什么？ 　　万狸抬头看向窗外。 　　真是越过越回去了，明明在长大，却又干这些幼稚的事情。 　　她调整了思绪，电话已经挂断，万狸刚要反拨回去，急促的铃声再次响起，是一串她不认识的数字。 　　万狸知道今晚带队老师说一起吃年夜饭，可是现在还早，不到时候，她以为是老师有其他通知，便接通了电话:“老师好。” 　　“……” 　　对面那边静默了几秒，万狸这才觉得不对劲，于是试探性的开口:“喂？” 　　有气无力的音调自那边传到她的耳朵里:“万狸，我是冯珂。” 　　万狸随意套了外套急匆匆的下楼，热闹的广场一角，冯珂裹得严实坐在石柱上，连帽子和口罩都戴上，被阴影笼罩着，孤寂又疏冷。 　　万狸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大步跑过去，“冯珂!” 　　冯珂此时正认真的抬头盯着天上的烟花，听见她的声音看过来。 　　万狸的目光在触及冯珂的脸时脚步顿住，瞳孔狠狠一缩，脸上尽是震惊。 　　冯珂起身拍了拍衣服，语气很是缓慢:“万狸。” 　　她包裹严实仅仅露出的上半张脸上，赫然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第四十四章 　　广场周围一个卖面的蓝色篷子下，冯珂和万狸面对面坐着，卖面的大妈端上一份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双手在围裙上沾了沾，嗓门洪亮，面容带着几分质朴:“面来了，小心烫!” 　　小摊生意不错，这个点人不算少，大妈给她们上了面就转头去忙别的了。 　　万狸没吃，只有冯珂拿着一次性筷子搅了搅面，口罩与帽子也都没摘下，眉眼低垂，似乎不敢与万狸对视，又仿佛与自己较劲。 　　良久，冯珂绷直的背蓦然弯了下去，终于泄气般出声:“我都等着你问我了，结果你还是不问。” 　　万狸将面往冯珂面前推了推:“先吃面。” 　　冯珂摇头笑了笑，缓缓抬手，先是取掉了帽子放在一旁，又觉得发顶很乱，随意理了理，才将手移到耳后。 　　口罩彻底被摘下，暴露出完整的一张脸。 　　万狸呼吸滞住，瞳孔狠狠一缩。 　　一道还泛着红的伤疤顺着冯珂的眉骨蔓延向左耳垂，几乎霸占了大半张脸，狰狞的刀疤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眼前周身环绕着疏离孤寂的女人再也无法让人联想到往日妖娆明艳的冯珂。 　　万狸在看到她脸的那一瞬间猛地站了起来，连椅子都摔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连邻桌的人都不由得往她们这边看去。 　　冯珂起身将她的椅子扶起来，按着她的肩膀让万狸坐下。 　　等她再次坐到万狸对面时，才发现眼前的少女红了眼眶，她很焦急的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这样？是谁干的？你……” 　　冯珂微笑着打断她的话:“你性子还是这么急。”她歪了歪头，笑声里有几分无奈:“能不能先让我吃完面，狸狸，我一天没吃饭了。” 　　万狸所有的话堵在嘴里，她定定看了冯珂好一会才低下头，声音沉闷:“好。” 　　寒风拂过蓝篷，扫过面颊，细碎的发丝微微扬起，从冯珂右侧看去伤疤是不明显的，白皙的侧颜没有上妆，透着几分大学生的清纯，低眉安静吃面的样子频频惹来邻桌几个男生的目光，然而在触及她脸上的疤痕时，都一脸扫兴的扭过头。 　　万狸将凳子搬到她右手边，替她挡去其他人的视线，不知道是否是风吹的缘故，她的鼻头微红。 　　冯珂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仿佛不远千里来找万狸只是为了吃一顿平平无奇的牛肉面，她吃得津津有味，然而万狸还是看到她的眼泪掉下来滴到了汤里。 　　万狸觉得眼睛很干涩，冯珂不该是这样的。 　　冯珂端起白瓷碗将汤喝了个干干净净，拿起抽纸擦了擦嘴，习惯性的就要往包里找口红补妆，然而手在抬起的那一刻又撤回去。 　　“谢谢你陪我吃完这顿饭。我才发现，我的朋友也只有你了。”冯珂侧头看向万狸，轻声说:“我遇到了抢劫的，他们带了刀，划伤了我的脸，警察已经将他们抓起来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比山石都要沉重。 　　万狸的眼前聚起水雾，好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冯珂，是不是……很疼。” 　　她不会安慰人，嘴笨，明知道很疼却还是傻愣愣的问出来，她话音刚落，晶莹的泪滴已经从眼眶中溢出来。 　　“不疼。”冯珂抬手抹去她的泪:“已经快要愈合了。” 　　鲜血从伤口流出时，那清清楚楚的血液在流失的感觉给她带来的疼其实不太明显，更多的是，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反应，大脑都有一瞬间的当机。 　　冯珂是恨自己不争气的，明明可以有更近的路回家，她还是选择绕远，在出租车途经那一片高档公寓时选择下车徒步走十分钟，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那个晚上好像是她最悲哀的一个夜晚。 　　她亲眼看见路向泽搂着孟梓萱的肩膀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穿过马路，在孟梓萱随手团了一个雪球塞到他的脖子里时笑得像个傻子，然后认命的低头让孟梓萱揉了脑袋，那是冯珂从来没有见过的路向泽。 　　是她求之不得的。 　　矜贵的公子怎么可能去摘沾满污垢的玫瑰呢，偶尔丢下一个眼神是新奇，看多了只觉得哪哪都脏，他的怀里向来只会抱着精心培育的娇艳花朵，每一个人都会为他们的匹配赞叹鼓掌。 　　冯珂生在温室，长在沼泽，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出淤泥而不染。 　　那个人，是她犯傻，是她天真，是她妄想。 　　那个晚上，她终于死心了。 　　也是那个晚上，她因为情绪低落没有注意走错了路，遇见了劫匪，她扔了手里所有的东西边跑边大声嘶喊着，最终劫匪被路过的好心人一同制服。 　　只是她的脸，终究是毁了。 　　冯珂轻柔的擦着万狸的眼泪，却越擦越多，泪水流淌进她的指尖，浸湿了皮肤，冯珂的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狸狸，不用为我难过，没有大碍的。” 　　万狸鼻腔酸涩，泪水布满脸颊，她抹了把脸，结结巴巴道:“你说得对，现在，现在的技术那么好，肯定……可以去掉的，对不对？” 　　“对。”冯珂说。 　　万狸颤抖的伸过手给冯珂小心翼翼的用纸巾沾着眼角的泪:“眼泪不能沾到伤口，这样才会好得快……冯珂，我不哭，你也，不要哭，好不好？” 　　她几乎是乞求的语气，不是在向冯珂，是在向那看不清前路的未来。万狸觉得自己很没用，她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学生，连帮冯珂一下都不能。 　　“好。”冯珂笑出来，眼尾残余一抹红色:“狸狸，我在病床上躺着时就想着来见你了，只是等我出院你已经来L城了，你今晚愿意陪我过年吗，我家没人了。” 　　冯珂漫无目的在岚城游荡了一圈，最后茫然的发现，她早已孑然一身。兜兜转转，她还是决定来找万狸，原本是不想让万狸担心的，可是耐不住孤寂，过完这个年，她就要踏上新的征程了。 　　万狸抹去眼角的泪，笑了起来:“冯珂，我愿意和你一起过年。” 　　她们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自己，是两个孤单的人在相互取暖。 　　冯珂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挂在脑后，看向人声鼎沸的广场，那里纷纷攘攘，那里人来人往，那里喜气洋洋。 　　人生路漫漫，她只走了很短。过了今晚，她就要将过往所有的热情与幻想埋进尘土，去探索接受那曾经从不经历过的人生。 　　她的第二个‘十八岁’，终于要来了。 第四十五章 　　桥两旁的小摊卖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彩灯，万狸和冯珂倚着围栏吹风。 　　“我听说你是来比赛的。”冯珂说。 　　万狸已经调整好情绪:“嗯，我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这个学渣能参加竞赛。”她双手扣在一起搭在冰凉的防护栏上，“也不知道初赛能不能过。” 　　“我说过，能上英才一高的都是好学生，就你天天在我面前妄自菲薄，你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拿到奖项。”冯珂闭上眼张开双臂，“你很好。” 　　万狸笑起来:“你也很好。” 　　冯珂睁开眼:“我们这算不算商业互吹啊！” 　　“才不是，我们是实话实说。”万狸笑。 　　“行，你说的都对。”冯珂说。 　　“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我当时还以为你在车站，结果出门就看见你了。”万狸问她。 　　“山人自有妙计。”冯珂朝她眨眨眼睛。 　　万狸见过她真正张扬开朗的模样，所以才能发现她此刻的玩笑不过是假象而已，那笑容太过勉强，万狸不忍心让她在自己面前也要演下去。 　　“冯珂，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伪装。”万狸捏了捏冯珂的手，温声道，“你来找我，有什么话，我都会听你讲的。” 　　她不善于说话，却善于倾听，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做的，她希望冯珂可以不要把自己的力气都用来强颜欢笑，难过是要宣泄的，余下的坚强是用来迎接新的生活的。这个晚上，她想让冯珂将所有的不开心都发泄出来，第二天醒来，就是新的一年。 　　冯珂看着万狸的眼睛，顾盼间，眼圈已经红起来:“万狸，我真觉得你挺笨的。” 　　她是想说的，却觉得悲观的情绪会影响万狸，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自己咽下去，万狸现在又让她说出来。 　　傻愣愣的非要分享别人的坏情绪，冯珂真觉得她是个笨蛋。 　　“你才笨，大老远跑过来我要是不让你说点什么对得起昂贵的车票吗？”万狸说。 　　她这么说完，两个人对视着都笑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早已经消散，风却愈吹愈大，披散的头发在脑后飞舞，两颊的碎发也顺风往后飘，冯珂完整的脸再也没有遮挡完完整整暴露在夜色下，她叹口气: 　　“狸狸，我辞职了。” 　　万狸了解冯珂，所以她猜到了。 　　冯珂接着道: 　　“我刚开始真的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当我看到脸上的刀疤时真的有想过轻生的念头，我就是个普通女孩，我爱美，我肤浅，我真的无法想象后半辈子带着一道这么长的刀疤怎么活，更忍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目光。但是啊，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其实不过短短几天，我也没有想过，我张扬了二十年，才不过几天就学会了收敛低着头做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或许是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这些年，早就甘愿成为一个世俗的人，随着命运逐流，命运安排什么，我就怎么做，再也没有反抗的精神。我怕死，我不想死，我只能自我调节。” 　　冯珂越说越激动，脸上的面具终于被撕裂，露出鲜血淋漓的面孔:“我真的很讨厌，为什么将我的出身捧得那么高，又要一巴掌将我拍进烂泥里!我曾经……”冯珂哽咽着，“我曾经也是孟梓萱那样人人宠爱的小公主啊，我也曾经像她那样天真可爱，如果是那时候的我遇见路向泽，他也许会喜欢上我吧。” 　　冯珂双手捂着脸:“可是，我的人生偏离了轨迹，过得混乱又迷茫，我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来气，连曾经的自己也丢失得干干净净，我真的想将人生拉回正轨，我，我不想再这样了。” 　　冯珂顺着护栏缓缓蹲了下去，她的人生充满太多意外，应接不暇，到头来，她该庆幸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债务还清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从负数变成零，依旧一无所有。 　　万狸和她并肩蹲在一起，大过年的一个哭得稀里哗啦一个一脸凝重，两个人看上去凄凉极了，蹲在路边哭面前都是人其实是有些滑稽的。 　　万狸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冯珂，又似乎是鼓励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万狸早就跟老师打过电话今晚不去吃饭了，此刻她只想陪着冯珂，于是将手机关机塞进兜里。 　　冯珂哭累了，就将头靠在万狸肩上，仰头看天空炸开的烟花。 　　良久，万狸问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大概是刚哭过，灯光照在冯珂湿润的眼睛上倒显得亮晶晶的，她说: 　　“我不知道，明天不是新年的第一天吗，那就明天再想吧。” 　　“好，明天再想。”万狸说，“你还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不做什么了，你做的已经够了。”冯珂站起身揉了揉蹲麻的腿，“万狸，我想离开了。” 　　“离开？”万狸睁大眼睛。 　　“嗯，你别怪我啊，我是来找你告别的，早已经约好了车，东西已经寄过去了。”冯珂道。 　　万狸欲言又止，她清楚，岚城对于冯珂来说有太多不好的记忆，或许换个环境会更好。 　　“好……那你，打算去哪？” 　　冯珂摇了摇头，笑得很温柔:“你马上高三，学业繁忙，高考很重要，我希望你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这是我对你的祝福。” 　　万狸有些失望，还是点点头:“我会的。” 　　冯珂的声音加重几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你要记得，不论未来我们身处何方，总有一天，我们会以最美好的样子相见。” 　　万狸眼眶湿润，伸手拥抱住冯珂。 　　“冯珂，我只祝愿你一句，你要过得开心。” 　　“好。” 　　冯珂没让万狸动，她接了电话，下了桥，约好的车就在那里等着，她重新戴上口罩和帽子，拉开车门那一刻，她回头看向桥上。 　　万狸冲她挥了挥手，冯珂冲她笑，也挥动手臂。 　　然后上了车后座。 　　汽车缓缓行驶，离开热闹的市区。 　　万狸挥动的手臂很久才放下，她看着冯珂的离开，眼睛渐渐模糊不清起来。 　　广场上的响起了人们的倒数声: 　　“五，四，三，二，一——” 　　大钟敲响。 　　新的一年，终于来临了。 　　万狸看向下面的人群，有一个人正踩着台阶缓缓走上桥。 第四十六章 　　“你怎么不去吃年夜饭啊！”朱萌双手绞在一起，看上去有些扭捏。 　　万狸微微讶异:“你怎么在这儿？” 　　现在这个点年夜饭应该已经吃完了，朱萌是出来逛一逛？ 　　“你怎么不来吃年夜饭？”朱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万狸觉得她的语气很奇怪，还是回答:“我有事，跟老师说过了。” 　　朱萌比她低，站在她面前就像一个小妹妹一样，她的情绪不高:“啊？我还想卡着点和你说新年快乐呢!” 　　万狸觉得她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你现在说也不晚。” 　　“可是，都过了十二点了啊！”朱萌嘟囔着。 　　“那我跟你说，朱萌，新年快乐！”万狸说。 　　或许是碰巧，她依旧觉得心里暖暖的，有一个人记挂着自己这种感觉怎么也让人拒绝不了。按理说其实不熟，朱萌想卡着点和她说新年快乐是她没想到的，但是无形中消散了些她对生人的抗拒。 　　“噢，万狸，新年快乐。”朱萌这么说着，悄咪咪瞟她一眼，又快速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我很好看，你是颜控吗？”万狸捕捉到她可爱的小表情，被逗乐了，冯珂离开带来的失落感也渐渐隐去。 　　朱萌嘀咕着:“我就是颜控啊，你管我!” 　　朱萌看上去真的没心眼，万狸仔细观察了她，好像没有什么异样，大概和陈颜那样的性子不一样，她的防备也稍稍放松。 　　万狸这么想着，就听见朱萌问:“我刚刚……看见了你和那个女生一起，她和你……” 　　朱萌说着，又摆摆手，“我不是故意看见的，我只是，只是不小心。”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看样子大概是看到她和冯珂了，万狸道:“是我朋友，她今天离开。” 　　朱萌吐口气，哦了一声。 　　“你有新年愿望吗？”朱萌笑嘻嘻的问她。 　　“愿望？”万狸一怔。 　　好像很多年没有过愿望这一说了，自从姥姥去世后，没有人再问过她新年愿望。新年了，姥姥很孤单吧，万狸这么想着，计划等到回去之后去看一趟姥姥。 　　“我没有什么愿望。”万狸答。 　　她想考上好大学，未来过得更好，这些广泛的愿望跟朱萌说没有意义，索性不提。 　　“噢，那我有一个，你可以帮我实现吗？”朱萌咬着下唇，扯扯万狸的衣角，像是在撒娇，大概是在家很受宠爱的孩子。 　　“我可能实现不了。”万狸说。 　　“你可以的。”朱萌坚持。 　　万里哭笑不得，“什么愿望，说出来我试试。” 　　“复赛我想和你组队。”朱萌眼巴巴看着她。 　　万狸从来没有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有些抵抗不住，她揉了揉额角:“我成绩差，你之前说了我搭档会带飞我，但是那只是老师随意安排的，复赛的时候他不一定就是我搭档，明白了吗？” 　　她之前和纪兰卓闹得僵了，复赛说不定要另行组队。而且她大概也明白朱萌的意思，学霸或许不会被脸折服，但是脸加上好的成绩很大可能让学霸对纪兰卓另眼相看，朱萌也许对纪兰卓来了好感，也许是已经喜欢上了，这才借着她去接近纪兰卓。这些都无所谓，她不会掺和进去。 　　万狸这么想，很好奇朱萌是抱着什么态度来和她说话的，难道她不清楚自己曾是纪兰卓无数女友中的一个吗？ 　　“他成绩确实好，你们组队应该不错，我就算了，容易拖后腿。”万狸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但是语气却淡了很多。 　　果然，没有人会毫无目的的就来主动接近她，万狸不想再聊下去，转身欲走。 　　“万狸!”朱萌着急的直接拉上她的手，急促的解释:“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单纯想和你组队，我，我很喜欢你，我……哎呀!”朱萌晃了晃她的袖子:“我就是想和你一起组队，没有其他意思，我是冲你来的。” 　　“我？”万狸睁大眼睛，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朱萌的话不像撒谎，难道真是因为她长得好看？颜控这么厉害吗，直接送来一个队友。 　　朱萌深呼吸一口气，她一向心直口快，打定主意要一口气把话说完:“我也听八卦的，我知道他是你前男友，看来我猜得果然没错，你肯定被强迫安排和纪兰卓组队很不开心，其实你不愿意的。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他。我之前那么说也不是我想找大佬带飞，我就是以为你会和他一组才想着进你们那一组的。我就想和你组队，我已经找好下家了，绝对是个不逊于纪兰卓的大佬，万事具备只欠你点头我就带着学霸来投奔你了，好不好嘛!” 　　万狸听她说完一席话，已经目瞪口呆，她怎么样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缘由，朱萌的脑回路真的很清奇，是她的错，遇上一个陈颜就这么杯弓蛇影。 　　朱萌一张娃娃脸严肃极了，连呼吸都放松了等万狸点头，仿佛已经做好了你不答应我就哭的准备。 　　“那好吧，谢谢你，朱萌。”万狸笑。 　　“耶!”朱萌兴奋得原地转圈跳。 　　万狸也被她感染，忍不住笑出声，“这么兴奋啊，我是个学渣，你就这么执着跟我一起？” 　　朱萌脸上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我是学霸，我带你啊，哈哈哈哈，还有一个大佬带咱们俩，我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你长得好看，所以我喜欢你。” 　　她说得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万狸只当她闹着玩。 　　十二点半，广场上的人慢慢减少。 　　“走吧，回去了。”万狸说。 　　朱萌还在跳个不停，趁万狸不注意之际吧唧一口亲在她的脸上，然后捂着嘴笑。 　　这一晚上万狸的情绪真可谓大起大落，朱萌的行为更是让她大为震惊。但是，她不反感，只当这是朱萌特别的玩笑。 　　“你还真是……”万狸弯唇，颇有些无奈。 　　“走啦走啦！”朱萌拉着她的手乐滋滋的回去，脸上尽是愉悦。 　　等她们彻底离开，纪兰卓才从一旁的石柱后面走出来。 　　他的身形被掩在阴影下，淡漠的单眼皮微微低垂，须臾，才微挑眼睑平直的注视着万狸离去的背影。 　　吃年夜饭时唯有万狸的位置是空着的，他给万狸打了几十个电话，想知道她在哪，一个都没有打通。 　　他想和万狸说新年快乐，可惜的是，找到这里时，早已经过了零点。 　　万狸渐渐学会笑了，她淡漠的面容上出现很多往日没有的生动表情，只是在面对他时，她从来不会笑得那么开朗。 　　以前是有的，后来不给他了。 　　纪兰卓的心里涩涩的。 　　或许万狸真的不想理他了，可他还是想靠近万狸。 　　他想抽烟了。 第四十七章 　　大年初一。 　　“喂，妈，新年快乐！”万狸蒙在被窝里，和何欣通电话。 　　“狸狸，新年快乐，你这孩子真是的，昨晚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啊!”何欣不满的说。 　　“我……我们老师昨晚请我们吃饭，手机关机了。”万狸答。 　　“噢，那你在那边……”何欣话还没说完万狸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大叫声自那边传来:“妈妈——不要打了，来陪我玩——” 　　万阳在那边大声哼唧着，听在万狸耳朵里恨不得把嗓子扯破似的。 　　何欣讪讪道:“狸狸，那你多睡会吧，昨晚肯定熬夜了，你弟弟闹，我先挂了。” 　　“嗯，好。”万狸挂了电话，双手盖在眼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酒店里有暖气，起床倒也不是艰难的事，只是起来也不知道干什么，万狸干脆在床上一直瘫下去。 　　一直到快十一点房门被人敲响，万狸才不得不下床去开门。 　　房门才刚开了一半就有一道身影飞速的窜了进来在屋里蹦蹦跳跳。 　　万狸合上门，背靠着门板:“什么事这么兴奋？” 　　朱萌上蹿下跳的:“我刚刚看到的名单，我们初赛都过了!” 　　“真的？”万狸讶异，脸上露出浅笑，“那今天有事忙了。”她看向朱萌，无奈道:“你消停点，小心楼下投诉。” 　　“我就是高兴嘛！”朱萌说。 　　万狸还没洗脸刷牙，她先进了卫生间。 　　朱萌看不到她的身影才在沙发上坐下，捧着脸呆愣愣的看向关着的磨砂玻璃门，依稀能显现出万狸纤细的身形。 　　万狸边刷牙边翻着手机，突然弹出一则消息。 　　【纪兰卓: 新年快乐。】 　　她怔住，出于礼貌还是回过去: 　　【新年快乐。】 　　她以为是群发的，可是很快又来一条信息。 　　【纪兰卓:我们两个初赛都过了，要不要我再联系一个人组队，或者你联系也行。】 　　纪兰卓指尖在屏幕上跳跃，他突然想起来万狸好像与朱萌走得很近:【你可以问你朋友，我这边没问题……】 　　他还正在输入中，忽然顿住，片刻后删除了输入内容。 　　【万狸:不用了，我已经答应过别人一起组队，真的很抱歉，你再找其他人吧。】 　　万狸发完，直接关上手机。 　　纪兰卓怔怔的盯着对话框，排山倒海的无力感冲他袭来。 　　手机上还保留着昨晚和王昊天他们几个的聊天记录。 　　方意:“卓哥，我觉得你现在做的很不地道，你连自己对万狸是出于愧疚才想要靠近还是出于喜欢都分不清，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两个和好了你却发现自己不喜欢她怎么办？” 　　王昊天:“卓哥，你现在就是钻牛角尖，你认为自己不好耽误人分手了，分手之后潜意识里还想去和以前一样跟她说话，你现在这模糊不清的态度看似解决了你的矛盾和纠结，实际上就是走入死胡同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万狸呢，她经历过分手肯定会用盔甲把自己捂严实，你还偏偏拎着大铁锤非要敲开，这不纯纯找事呢！” 　　方意:“就是啊，卓哥，你现在都变得不像自己了，要我说，她要是不愿意理你你就别再打扰人家了，没什么意思。其实我觉得你以前就挺好，也不用因为那次球场的事就真觉得自己有问题非要改变，我就挺欣赏你的性格，昊天也一样。你就还像以前一样，该干嘛干嘛!” 　　王昊天:“卓哥，你现在可能就像我最开始将万狸当女神的那种感觉一样，只是觉得她看起来挺好就想跟人家多说几句话，也不一定是喜欢吧。我觉得你就是浪太长时间了无法接受自己对一个女生的特别感觉，还不是互相吸引，是你单方面被她吸引，这都是你被女生追捧惯了惯出来的毛病。嗯……我就直说了啊，你这种行为就是舔狗行为，你的大脑不想接受这种定义，于是归结于你喜欢她或是愧疚……” 　　纪兰卓:“……” 　　方意:“……” 　　方意直接一个电话给王昊天甩过去:“你他妈缺几个心眼我送给你，你居然说卓哥是舔狗，看来你是真不想开学了，不想混了!!!” 　　王昊天:“!” 　　方意不想跟这个傻叉说话，客观的说:“卓哥，我就公正一点，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认不清自己的内心，有时候甚至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的话你就当参考一下，你们俩呢，现在根本不是互相喜欢然后闹别扭了，而是万狸在排斥你，你在自我纠结，你们两个可能现在都需要静一静，或许某一天突然就想通了，没必要现在非要个结果。我就一句话，你做回你自己，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卓哥，不要去打扰万狸，对你俩都好。” 　　方意说完还觉得不够，又补了句:“如果沉淀过后你确定真的喜欢她，到时候再去追我们不会阻拦你。” 　　王昊天还在下面乱嚎叫，一个劲的越描越黑。 　　路向泽则是全程没说话，他最近都不在状态，据说期末没考好被路母收了所有的电子设备和零花钱丢到补习班去了。 　　方意的话纪兰卓听进去了。 　　原来是他一直在兜圈子，却从来没有站在万狸的角度去想。 　　纪兰卓思考了一个晚上。 　　真的决定不去打扰万狸了。 　　早上起来时他又想起复赛，忍下所有的纠结告诉自己就这一次，比赛结束后他就再也不去打扰万狸。 　　很多事都是有意外的。 　　万狸有很多选择去组队，是他一直认为老师临时安排的搭档就是复赛的队员。 　　万狸说得没错，他不能决定。有些东西也不是他能掌控的，是他自大。 　　连最后一次也没有了。 　　少年肌肉紧绷，额前的黑发被他用手拢上去，露出一双带着血丝的黑眸。无力感似电流一般窜过全身，他背靠着床坐在地上，一条腿弓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嘴里叼着烟。锋利的眉眼难掩颓败，屋内的景象在缭缭烟雾中逐渐扭曲凝聚成万狸的面容，转瞬间消散殆尽。 第四十八章 　　复赛很快来临，万狸和朱萌以及另一个据说是这次英才一高期末考试杀出来的第一组队站在一起，每一队都按照排序进入考场。 　　自从她说另有队员后纪兰卓就没有回过她信息，即使是这次出现在考场也只是礼貌性的和英才一高的同学都打了招呼，没有再特别的多看万狸第二眼。万狸心想，她的拒绝生效了，纪兰卓那么骄傲的人大概不会再拉下脸来找她了。 　　挺好。 　　万狸呼口气，压下心中因为即将比赛而产生的紧张，走进考场。 　　等他们考试完出来，微信上老师已经发消息两个小时后酒店后门集合回学校。 　　万狸很快收拾了东西，一开门，朱萌已经背著书包抬起一只手就要敲门。 　　“哈喽，一起走吧。” 　　“好。” 　　两个人上车找到位置坐下。 　　朱萌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叹口气:“唉，其实还没玩尽兴。” 　　万狸说:“以后有机会还可以来。” 　　朱萌坐直了身子尽力平视她，一脸期待:“你和我一起来吗？” 　　万狸啊了一声:“你可以和你朋友或父母来玩，我，不好说。” 　　朱萌嘟起嘴晃晃万狸的胳膊:“高考之后总行吧，我们到时候再来玩，好不好嘛!” 　　朱萌太会撒娇，还爱闹，万狸有时候真的拒绝不了她:“那到时候再说吧。” 　　朱萌眯着眼笑:“那就是答应了，这是我们的约定噢，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万狸无奈的弯唇。 　　陆陆续续有人上来，车已经快要坐满，老师站起来一边点人数一边大声问:“还有谁没来？” 　　“来了来了——”外面有几个男生大喊着拎着行李吭哧吭哧的跑过来。 　　“都快上车。”老师重新查着人数。 　　“老师——”一个男生举手，“纪兰卓他们家的车刚刚把他接走了，好像有很急的事，他让我和您说一声。” 　　万狸听到这话习惯性的愣怔，但很快又恢复常态和朱萌聊天，不再关注这些。 　　老师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人没来吗？” 　　“没了。” 　　“好。” 　　他核对完人数，大巴车很快上路行驶，离开L城。 　　今天是初二，路上车多，堵得很，车一直走不快，万狸一直折腾到将近傍晚才回到家。 　　她拎着东西走上楼，开门的是万阳。 　　对方明显也是一愣，而后很快撇撇嘴跑开，何欣的声音自客厅传出来:“是谁呀，阳阳。” 　　“万狸回来了。”他随口说了句，又聚精会神的低头玩手里的平板。 　　万狸进了屋，将门带上。 　　目光触及坐在沙发上的人时，站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了句:“爸，妈。” 　　万起江一向很严肃，闻言淡淡的嗯一声:“回来了。” 　　“狸狸吃饭了吗？”何欣正在化妆，“我们等会要出去吃饭，狸狸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妈妈!”万阳突然抬起头，哼哼两声被万起江瞪了一眼吓得耷拉着脑袋。 　　万狸坐了半天的车现在很想睡觉，再说有万阳在，以前不是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吃过饭，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万阳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万狸一想起等会又要被万阳闹一通头都大了:“我就不去了，寒假还有作业没完成，妈，你们去吧。” 　　何欣点点头，没有勉强:“那行，晚上要我们给你带点饭回来吗？” 　　万狸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自己整点就行。” 　　“好，狸狸奔波也累了，先去休息休息吧。” 　　万狸点头，拎着东西进了屋。 　　推开门的那一刻，她的脸色极其难看，拧着眉扫视了一圈屋里，还是没走进去。 　　“妈，我的屋，有人住吗？”万狸强忍着心里的翻涌回到客厅问。 　　“啊。”何欣哦了一声，笑着摆摆手:“哪有什么人，卧室不够用，你又不在家，我就想着让你弟弟睡你屋了，怎么了？”何欣板起脸佯怒:“阳阳，你动你姐姐东西了？赶紧给姐姐道歉!” 　　万阳撇着嘴:“哪有，妈妈，我什么都没动。” 　　他斜眼瞟了一眼万狸，看上去很不满的对着何欣嘟囔:“她一回来你就骂我，还不如不回来好了。” 　　何欣拍他一下:“怎么说话呢，这是姐姐，没大没小。”她摸了摸万狸的头:“你弟弟小，不懂事，你身为姐姐别和他一般见识。” 　　若是其他事万狸就忍了，何欣总说万阳小，可是万阳不小了，她像万阳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做饭了。客厅里的东西弄乱就算了，她的卧室何欣就这么任由万阳住进去，直接盖她的被子，原本干净的墙上到处都是贴纸，连她的书上都是，地上一片狼藉，吃过的辣条干脆面包装袋扔得到处都是，油渍沾到床上让人看着头皮发麻，之前整洁的书桌也是凌乱的摆放着，房间里大概是吃了泡面好一股子味，连壁柜都是大开的一览无余，万阳的衣服就那么和她的衣服堆在一起，连内衣裤都扔到衣服堆里。万狸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了。 　　“妈，万阳把我的房间弄得一团糟，你怎么也不管管他呀，我的房间现在都没法住人了!!”万狸急得要哭出来，她迫切的想要让何欣为自己主持公道。 　　“哎呀，小孩子都这样，再说你哪能那么说呢，阳阳不也好好的住在你房间吗，你体谅一下，明天你爸他俩就走了，房间不够住这是事实，今晚你和阳阳凑合一晚，阳阳也很想念你这个姐姐呢，你俩正好聊聊天。”何欣扭过头看向万阳:“阳阳有不会的作业也可以问你姐姐啊!” 　　万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何欣真的没有一点隐私观念吗，让她和万阳睡一个屋! 　　“妈，你让我和万阳睡一个屋？!” 　　何欣皱眉:“那么大声干嘛，总不能让你弟弟打地铺吧，他还小懂什么，我今晚在给你拿一床被子，你盖新的，这总行吧，好了好了，跑一天了赶紧休息休息吧，明天他俩就走了，就一晚，你体谅一下咱家的情况。” 　　万狸气得直接将东西摔在地上:“那你体谅过我吗!” 第四十九章 　　何欣将手里的眉笔扔在桌子上:“我怎么没体谅你，这不是只有两个房间吗，你弟弟就算弄乱了你的房间收拾收拾不就好了，动那么大气是想干嘛，一回来就找事，狸狸，有一点姐姐的样子行不行!” 　　“不，行!明明是万阳不对，我身为姐姐就一定要忍让吗！凭什么!”万狸浑身发抖。 　　“凭我是你妈!”何欣大声道。 　　“那您不能让万阳随便乱动我的东西，就算我不在家，你为什么不制止他反而纵容!”万狸眼眶发红，双手紧握成拳。 　　何欣伸手指着万狸，“能耐了是不是，这么跟你妈说话，什么你的东西，还没成年年就开始跟你妈分你的我的了，你才多大，这房间里的东西都是你挣钱买的吗!包括咱们这个家，东西都是我跟你爸的，我们生你养你供应你和阳阳上学，你不知道感恩就算了，还跟我顶嘴，狸狸，上了这么多年学一点长进都没有，老师怎么教的，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叛逆了是不是!” 　　何欣愈发激动，嗓音异常尖锐，言语如同利剑一般直直冲击着万狸的大脑，搅乱着神经。 　　“我没有!”万狸眼睛通红的大喊:“我……” 　　“万狸。”一声极具威严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万起江常年都是一副很严厉的样子，万狸骨子里有些怕他，一时间所有的话堵在嗓子眼，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见面就吵个不停，你化你的妆去，啰里啰嗦也不嫌烦。”万起江对何欣说。 　　何欣脾气正大，铁青着脸:“你说我干什么，还不都是你的好女儿!!” 　　“何欣!”万起江脸色阴沉。 　　何欣被他喝住，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看向正若无其事还在玩平板的万阳，捞起他的胳膊:“你跟我进来!” 　　“噢。”万阳也知道家里气氛不对，罕见的没有闹人。 　　万狸低着头，眼里无法遏制的委屈和怒火都被敛下去，冰冷苍白的面容没有一点血色，愤怒和不甘像一团驱赶不散的阴云一样压迫着她。 　　很快客厅里只有她和万起江两个人。 　　万起江一手插兜，沉声道:“狸狸，你是不是对爸爸妈妈不照顾你有意见，心里很不满。” 　　万狸再小一点听到这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肯定——不满，埋怨，有意见。可是她现在已经懂了很多事，万起江不过是随口一说，他们并没有要做出任何调整来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没有。”万狸抿抿唇。 　　“那你在闹什么？”万起江问。 　　“万阳住了我的房间。”万狸逼迫着自己忍下所有的愤懑不平，尽量平静的说。 　　“仅此而已？” 　　“嗯。”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万起江说:“那不就解决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他给你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他还小，别人家对小孩子也总是更宽容一些。你，包括我，小时候犯了错都会被原谅，因为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非对错，我希望你身为姐姐，不要和他计较，我也会教训他的。” 　　他一双深沉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万狸，总是一副板着脸的样子，压迫感十足，等待万狸的回答。 　　万狸被盯得发毛，万起江不是在给她选择，而是在逼她作出让步。看似万阳给她道歉其实没有什么用，弄乱的房间何欣不会帮她收拾，她只能吃哑巴亏。 　　就因为她是姐姐，就得一步步的退让吗，万狸不甘心。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和万起江对视:“爸，您既然这样说，为什么万阳在最开始住我房间时您不阻止？” 　　万起江皱眉:“狸狸，说到底，你还是怪我和你妈。” 　　万狸咬紧了牙，积压的情绪终于在万起江说出这句话时达到巅峰:“您心里不清楚吗？我不该怪？” 　　她无视万起江严厉的神色:“这么多年，您扪心自问，管过我吗，关心过我吗？给过我一分钱吗？您——” 　　“说来说去，你是觉得我在钱方面亏待了你。”万起江打断她的话，眉头皱起几道深深的褶子，脸色不虞:“万狸，你姥姥应该给你留了钱吧，我和你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问你要，你现在倒打一耙开始怨我们不给你钱!你知不知道这钱就该是我和你妈拿着的，因为你妈是你姥姥的女儿她爱屋及乌才会管你，你现在是什么态度，把你姥姥的钱据为己有，谁家的女儿像你这么自私!” 　　万狸浑身气得发抖，双眼瞪得滚圆充斥着怒火看向万起江。姥姥给她的钱是姥姥一辈子的积蓄，何欣他们都没管过老人连过年都没来看过凭什么还会心安理得的说出这话来。她现在终于知道姥姥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跟何欣联系，一直一个人住着。 　　“我自私，我妈你们过年来看过姥姥吗，给她买过东西吗，她生病时你们管过吗，现在提起姥姥的钱了你们都开始说起亲情来了。”万狸咬紧牙关咯咯响，两腮颤抖着:“你和我妈才是自私鬼，不仅自私而且虚伪，是你们不管我，是你们不管姥姥，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掩饰你重男轻女，尖酸抠门的事实!” 　　啪—— 　　万狸只觉得脑子嗡嗡响，随即而来是火辣辣的刺痛感。 　　万起江被她气得不轻，所有的伪装终于被撕破，露出贪婪刻薄的尖酸面孔，此刻手指着她破口大骂:“我怎么有你这么不孝顺的女儿，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万狸脚步定定的站在客厅。若是他们都没有来，一切还是好好的，也不用撕破脸皮闹得这么难看，她就不该期待着何欣当初来是真的来照顾她，是她愚蠢。 　　她早该想明白姥姥为什么不理何欣，对待自己的女儿像个陌生人一样，为什么让她告诉何欣这栋房子是租的而不是姥姥很多年前私藏的房产，姥姥早就看清楚了他们虚伪至极的面貌。 　　她是姥姥养大的，只认姥姥一个亲人。万狸突然想起来很早的时候她的户口就被迁到姥姥的户口本上了，根本不和何欣他们是一个户口本，这栋房产也是姥姥让人转到她的名下。 　　万狸右脸还在隐隐作痛，大概是肿了，凭什么她要挨着一巴掌。她咬牙切齿的盯着万起江，掷地有声:“这不是你们的家，该走的是你们。” 第五十章 ： 　　“好，好，好!好得很。”万起江胸膛剧烈起伏，他指着万狸的鼻子暴喝:“你最好一辈子都这么能耐，别后悔!!” 　　万狸的指尖死扣着手心，几乎破了皮，依旧梗着脖子一副绝不后悔的模样，眉眼低垂看着地面，一句话也不说。 　　万起江朝屋里道:“何欣，收拾东西走人!” 　　何欣本来已经缓过神来，听到万起江这么说还有些犹豫，只是看到自己老公的神情，到嘴边的话还是憋了回去。 　　万狸全程都站在一边不吭声，听着万起江和何欣阴阳怪气故意说给她听的话，万阳什么也不清楚只知道万狸要赶他们走跑过来骂她，小孩子口无遮拦，一句比一句难听。万狸全都屏蔽起来，只当自己是个聋子。 　　或许她该庆幸是外婆教的自己，养自己长大，才避免了变成万阳这样的模样。 　　屋子里乱糟糟的，何欣收拾着东西拦住万起江到阳台上说话。 　　“你怎么那么冲动，要不我不走了，还像以前咱们说的那样留在这儿？”何欣有些埋怨:“早说让你不要那么着急来非不听，现在好了，出事了吧。” 　　“你不也气得不行，还怪我，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万起江一说起来就忍不住放大嗓门。 　　何欣拍他一下:“小点声，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愿意留在这，要啥啥没有的，又是老城区，什么都不方便。” 　　万起江突然想起来:“这到底是不是你妈的房子？” 　　何欣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还没看到房本呢，谁知道万狸藏哪去了？” 　　“行了行了，闹掰就算了。先不找了，这事不着急，现在闹出来也不好看，万一真是租的不白忙活一场。”万起江有些扫兴，摆摆手。 　　何欣往里瞟一眼看见万狸还在站着:“肯定是我妈的房子。不过等快高考再说，到时候我再来，那时候压力大肯定需要家长陪，我再好好跟她说说，反正高考完她也该上学去了，这房子留着也没用。” 　　万起江点点头。 　　何欣和万起江很快收拾东西约车离开。 　　房间里一片狼藉，空荡荡的只剩下万狸一个人。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缓缓滑落蹲在地上，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她将脸埋在臂弯里，以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将自己抱起来，无声的哭泣。 　　太糟糕了。 　　万狸蹲坐了半夜，第二天醒来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 　　或许是发烧了。 　　房间里乌烟瘴气的，万狸忍受不了。 　　还是要住下去的。 　　她这么想着，先是开窗通风，散掉屋子里的味道，然后将房间的被单床单全都换下来扔进了洗衣机，接着拿起抹布开始将屋子里的边边角角都擦起来，最后全部清扫了一遍地面，用拖把拖干净。 　　等她做完这一切，浑身都累得发疼，脖子酸的不行，万狸左右晃晃都能听见咔嚓的声响。 　　她有点强迫症加轻微洁癖，顾不上吃饭又去将柜子里的东西重新整理一遍，将墙上的帖子一点一点的揭掉。等她能缓口气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万狸累得不想动，呆坐了很久。 　　她很迷茫。 　　万狸想姥姥了。 　　她套上衣服，拿着钥匙出了门。 　　～ 　　“有什么消息吗？”车后座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的年轻男人身穿黑色西装手指灵活的敲着键盘。 　　“没有。”身边的助理回答。 　　男人嗯了一声，神色淡淡的看着电脑。 　　说是男人，其实也不太恰当。 　　那人虽然身穿正装，眉宇间难掩少年气，目如朗星，像是大学里的还未踏足社会的青涩男孩。 　　“小先生，现在过去吗？”助理又问。 　　他扯了扯领带，吐出两个字:“不去。” 　　车里闷，那人将车窗放下来点，支肘偏头，目光看向窗外。 　　助理正打起十二分精神与那边联系，突然听到身旁的人轻笑一声。 　　“跟个小粽子似的。”被称作小先生的人神色玩味的笑起来。 　　助理正惊讶着，突然收到消息，他急忙正色向身旁的人汇报:“小先生，医院那边来消息了。” 　　“噢。”那人摸了摸下巴，“不着急。” 　　须臾，助理听见他说:“先去看看我妈。” 第五十一章 　　“小先生，墓园到了。”保镖恭敬地打开车门。 　　纪风看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嗤笑一声:“能不能别老是这样，搞得跟黑社会一样。” 　　保镖依旧低着头。 　　纪风嘁一声，走下车，推了推眼镜:“我自己进去，都别跟着。” 　　他说完，长腿一迈大步向前走去。 　　纪风每次来从不准备什么，单纯与母亲说说话。他站在一座墓碑前，看着上面的照片。 　　“妈，那个人终于要死了。” 　　纪风说不上来内心有多大波澜，只是觉得，终于对母亲有个交代了。 　　他直接坐在地上，低声说着话。 　　良久，等他站起身往外走快要出去时，脚步一顿，然后往左拐朝着一座墓碑走过去。 　　“小粽子？”纪风走近了才发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可不就是他下午看到的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小姑娘。 　　纪风摸着下巴盯着她的脸打量片刻，将手背往她额头上贴。 　　发烧了。 　　纪风啧了一声，今天他心情好，就当是做个好事。 　　再者，小姑娘长得还挺漂亮。 　　纪风哼着歌儿，将人打横抱起来，上了车。 　　助理对于他在墓园捡了个人这事还挺好奇，然后就听见纪风说: 　　“时候差不多了，正好去医院吧。” 　　医院。 　　一间高级病房里此刻围着许多人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床上迈入风烛残年的老人。那个一生呼风唤雨的人此刻苍老无比，脸色灰白的躺在病床上，犹如即将轰然倒塌的树木，再不能迸发出一丝生机，连说句完整的话都不能。 　　纪家所有的亲戚都来了，七嘴八舌说个没完，个个都想分一杯羹。小辈们跪在纪老爷子病床边你一嘴我一嘴说个没完，老人连临死前的清静都是奢望。 　　纪兰卓站在病房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和纪老爷子并不亲近，只是心里看着这幅画面仍然有些堵。 　　他搓了搓脸，觉得心情烦躁，趁着没人注意离开。 　　刚走到一楼大厅，就看见纪风怀里抱着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他一顿，下一刻脚步生风冲到纪风面前。 　　“哟，大侄子怎么在这儿啊？”纪风看向面前的人，唇角一歪，笑得有点浑:“这时候不在老头子跟前守着？” 　　纪兰卓没看他怀里的人，一双眼盯着纪风:“你来晚了，老爷子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我又不贪那点钱。”纪风掂了掂怀里的人将人抱紧些，“大侄子给你小叔让个路呗。” 　　纪兰卓看他一眼:“这人哪来的？” 　　纪风哦了一声，随意道:“捡的啊！怎么，看上了？” 　　他还没等纪兰卓说话，突然绕过纪兰卓往前走:“看上也没门，我捡的。” 　　纪兰卓大步上前堵住他的路，淡声道:“老爷子现在让你上去。” 　　纪风皱了皱眉:“纪兰卓，你想干什么，你爸对老爷子殷勤的不得了你身为儿子不跟着你爸堵我干什么，话不多说，滚开，我现在就想看着这小姑娘，谁他妈稀罕那个死老头子!” 　　纪风是私生子，最恨的就是那个当年骗了他妈又把他和他妈抛弃的男人，即使他现在快死了，纪风只会拍掌大喊死的好，不稀罕去看一眼。 　　“你放下她。”纪兰卓不让一步:“我是我……朋友。” 　　纪风狐疑的看他一眼，纪兰卓脸上好像没什么表情，淡漠无比。 　　“你什么朋友？”他问。 　　纪兰卓对上纪风的视线，眼里毫无波澜:“我兄弟的女朋友……见过几次。”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纪风挖槽一声:“有主了!!” 　　纪风因为他妈那事对三个人的关系最是避之不及，心里上就排斥，果然一听他这话想都没想就将万狸放了下来招呼一个护士扶着万狸。 　　“嗯。”纪兰卓问他:“她怎么了？” 　　纪风一听有主也没了兴致:“发烧了。” 　　“老爷子还在等着你，你上去吧。”纪兰卓似有似无看了一眼万狸:“我等会给她男朋友打电话。” 　　纪风草草嗯了一声，进了电梯。 　　等他一走，纪兰卓立刻将人从护士手里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近乎贪婪的盯着那清丽的面容。 　　万狸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满是白色。 　　她揉揉眼清醒一些，才发现自己在医院。 　　恰逢护士进来:“你醒了。” 　　她将万狸手背上的针拔掉，又测量一遍体温:“烧退了。” 　　万狸问:“你知道谁送我来的吗？” 　　“一个大叔，刚刚已经走了。”护士答，很快离开病房。 　　万狸坐在病床上。 　　她还真是高估自己了，没想到会晕倒。 　　真的要感谢那个好心人了。 　　护士出了病房，走到不远处倚着窗户台的少年身边:“病人烧已经退了。” 　　纪兰卓嗯一声，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你等会给她，就说是你买的。” 　　护士接过东西，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明明刚刚在病房里陪了大半天，好不容易人醒了又急匆匆的跑出来。 　　她一抬头，那少年已经走出很远了。 　　护士拎着饭复又进去。 　　天色渐晚，纪兰卓回了纪老爷子所在的病房。 　　哭嚎声一片。 　　纪兰卓闭上眼睛。 　　“你知道他们在哭什么吗？”纪风一手插兜朝他走过来，“他们在哭自己。” 　　纪兰卓睁开眼:“老爷子做了什么？” 　　纪风眼里含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我还是得佩服他，那些人等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遗产，可惜呀……”纪风摊开双手，“遗嘱暂不公开。” 　　纪兰卓一怔。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纪风拍拍他的肩膀，嘲讽道:“纪元酒还真是走运，闹成那样了老爷子也不说收了他的权利，现在一切如旧，真不知道这么多天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 　　他说完，语气轻佻道: 　　“造孽呀～” 第五十二章 　　春天来临，气温逐渐回升，堆积了一冬的雪很快融化没了踪影，树木抽出了嫩芽，春意盎然，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万狸又回到以前的生活，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个朱萌偶尔星期天来找她玩。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高二下学期很快过去一小半，她也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最怕也最经常发生的就是每次出去从教室出去上完厕所或接完水回来桌子上都会凭空出现一大堆卷子。做不完的作业，写不完的题，晚自习因此也延长半个小时。 　　当然，忙碌之余并不缺少八卦，从开学到现在最为引人注目的只有两件。 　　一是路向泽和孟梓萱分手了。 　　还有一件，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王昊天跟方意在一起了。 　　消息一出来，所有人都大为震惊，偏偏两个人丝毫不知收敛，高调得让人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方意的父亲就是教导主任，按理说有什么风言风语知道的最为清楚，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具体的情况恐怕只有当事人清楚。不过八卦是闲暇之余调节生活用的，风头过去之后，作业多起来，也没人再过多关注，各自忙碌起来。 　　晚自习。 　　学校旁边的深巷中传来打斗的声音。 　　“妈的，老子他妈在这一片混关你们什么事，多管闲事非得让老子教你们做人是吧!”一个身穿皮衣的青年怒骂道。 　　“啊呸，我去你妈的，你们尾随我们学校女生恐吓她们还收保护费是他妈人干的事吗!”王昊天一脚踹在那人腿上，穿皮衣的青年直接跪到了地上。 　　那青年的同伴直接拎着棍子直往王昊天头上砸，被人抓着手腕狠狠用力摔在墙上，捂着嘴咳嗽不止。 　　纪兰卓抓起那人的衣领一拳一拳往他脸上砸，那人的脸高高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不住的求饶。 　　路向泽摁着一个人用膝盖抵着他的背死死摁在地上，那人还死不悔改的哈哈大笑:“你们就算打赢一次又怎么样，警局我们熟啊，进去关不了几天又放出来，我们可没伤害侵犯那些女生，顶多就是调戏调戏，你们再怎么出头也没用，哈哈哈哈哈哈!” 　　对付这种干尽了流氓事却又不算犯法的混子只能以暴制暴，让他们再也不敢在这边出现。 　　路向泽一脚将他踢出去很远，那人躺在地上嚎叫。 　　两波人打成一团，场面极其混乱。 　　纪兰卓反手抓住身后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将偷袭的人甩过去，手上的紧绷的肌肉彰显了他的力量，狠狠地踩在那人的胸口，嘴角因为挨了几拳流着血，他用手指蹭掉，脚下又用力几分踩得那人大声求饶。 　　黑夜间，他的眼神极其阴狠，哼出一声略带讥讽的笑:“不该跟的人不要跟，懂了吗？” 　　那人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连连应声:“懂了，懂了，我们不敢了，以后再也不跟了，不跟了……” 　　纪兰卓又砸下一拳:“带着你的人滚的越远越好，记好今天晚上的滋味。”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半大的混混，为首的青年被打得最狠，站都站不起来，哀嚎声一片。 　　纪兰卓他们从巷子里走出来，脸上都挂了彩，沾了血迹。 　　“卓哥，你不走吗？”王昊天跨上了车，才发现纪兰卓还站在树下没动。 　　“有湿巾吗？”纪兰卓额角划了一道，此刻正往外渗血。 　　“我有我有。”方意递给他。 　　“你们先走吧。”纪兰卓随意沾了沾血，尽量让脸上看起来不那么吓人。 　　王昊天也不好多问，点点头。 　　“你是跟我们一起还是……”他扭头问路向泽。 　　“不了。”路向泽抿抿唇，掉头往反方向走，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王昊天和方意也一同离开，只剩下纪兰卓一个人。 　　他没回学校，就站在学校对面的一个便利店门口的树底下抽烟。 　　大概一个多小时过去，校门口终于有人背著书包出来。 　　很快校门口拥挤一片。 　　他盯着人群，直到校门口不再堵塞时才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从里面出来，他踩灭了烟头，跟了上去。 　　他在开学初跟过几次，有一次差点被发现才不再继续下去，怕她厌烦自己。后来换成提前翘了晚自习站在她家门口不远处的一个巷子口蹲点，看她上楼才离开。 　　他知道万狸家就一个人，怕她丢了没人知道，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时间的威力不可小觑，连纪兰卓都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长时间的沉淀没有让他印象中的身影逐渐变淡，反而愈加清晰起来。那种日思夜想的感觉几乎要让他发疯，他才知道，原来后劲上来之后感觉能这么强烈。 　　他太想见她了。 　　纪兰卓过了马路没敢跟太近，隔着五十米的距离。 第五十三章 　　他不敢让万狸发现，连脚步声都放轻许多。 　　额角的伤口没有经过合适的处理开始洇血，看起来有几分骇人，所幸马路上的行人稀少，影响不大。 　　他在兜里摸了摸，没有发现纸，就任由它流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面的身影。 　　万狸经常走夜路，其实已经习惯。只是她对于学校的流言有所耳闻，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总有几分忐忑。 　　更何况，她大约有感觉昨晚是有人跟着她的，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前来堵她。 　　家还是要回的，所以她提前在书包里放了一把美工刀。 　　在察觉到身后再一次有人跟她时，万狸的第一反应是跑，可她背著书包，里面的作业不能扔，她跑不快。 　　万狸知道前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她不动声色的加快脚步。 　　大约走了五六分钟，在看到便利店的那一刻万狸将书包抱在怀里迈开腿大步往便利店冲去。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明显，万狸一咬牙，抽出美工刀转身划出去。 　　刀片划破皮肤，她听见一声闷哼，紧接着温热的鲜血瞬间流出沿着刀柄流淌过万狸的手腕。 　　黑夜中散落着一些黯淡的星星，便利店还亮着灯，他们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下，借着光亮可以看清对方的脸。 　　万狸怔怔的看着握着刀的少年:“怎么……是你？” 　　纪兰卓将刀片松开手，丝毫不在意手心的疼痛，低笑出声:“还不傻，知道保护自己。” 　　几分钟后。 　　万狸买完东西拎着朝坐在路边长椅上的少年走过去。 　　“手上的伤口很严重，现在没有工具处理，你要不要去医院？”万狸将东西放在长椅上，也不坐下，就站在一旁。 　　她在看到纪兰卓的那一刻就猜到了，躲在暗处看了他年多并非毫无长进，她大概知道纪兰卓额头和嘴角的伤是怎么来的。 　　一个敢救不相识同学的男孩再一次出头去教训骚扰一高女同学的小混混这件事不会让她太惊讶，毕竟她以前曾亲眼见过，万狸隐约能拼凑出事情的经过。 　　毫无疑问，纪兰卓帮她，哦不，应该是帮许多同学赶走了那群小混混。 　　“这些够了。”纪兰卓看都没看她买回来的东西，垂眸道。 　　万狸没多说，她拆开纸巾和棉签，侧身在长椅上坐下。 　　“你头低一些。”她说。 　　纪兰卓将头低一些靠近她。 　　天很黑，万狸看不太清，她拿出手机将手电筒打开，斜支起来对着纪兰卓的额头。 　　伤口不太深，但部分凝固的血块附在上面看上去还是有些骇人，她很仔细的沾着上面溢出来的血丝。 　　她的手投下阴影打在纪兰卓脸上，隐去他的神色，万狸自然没有看到他眼里的炙热。 　　“好了。”万狸给他头上沾了两个创可贴。 　　纪兰卓长得好看，只是攻击性十足，那双深邃的眼睛总是带着狼性，不好惹，知道他性格的人一般都不愿意去招惹他。创可贴沿着他的眉骨贴过去，现在看上去更像个不良少年。事实上也确实这样。 　　纪兰卓还是以前的那个人，他喝酒打架抽烟逃课，是很多人眼里脑子有点病人有点疯偏偏招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喜欢的那一挂。 　　万狸的眼睛平静无波，她低头收拾东西的时候纪兰卓就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手上不处理了吗？”纪兰卓问。 　　万狸摇了摇头:“去医院吧。” 　　她原本拿着用过的东西打算扔进垃圾桶，纪兰卓看着她走心里莫名忐忑，几乎是来不及经过大脑思考瞬间拉住她的手腕。 　　等他反应过来，万狸已经抽回手:“有事？” 　　纪兰卓抿唇，拿过她手里的东西:“我去扔。” 　　他将东西扔进垃圾桶，三两步拐回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现在不好打车，要等很长时间。”纪兰卓过了会儿说。 　　万狸翻着手机，良久，她将手机揣进兜里。 　　“我家就在前面……”万狸敛眸，“你……” 　　她刚抬起头，话还没说完纪兰卓已经拎起她的书包搭在背上一手勾着刚买的东西往前走。 　　“那去你家。” 　　万狸略一迟疑，抬脚跟上去。 　　她本来是在后面，纪兰卓刻意放慢脚步让她走在前面，还是那个霸道的性子，紧握著书包带子懒散的走着，大概是男生性子里都会觉得拎东西是男生的活。 　　万狸打开门，让他进来。 　　纪兰卓上一次站在她家门口，还是恶劣的将拳头砸在墙上然后扬长而去。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啊！”纪兰卓没话找话。 　　房间很整洁，陈设简单。 　　“嗯。”万狸将医药箱找出来，“你坐下。” 　　纪兰卓坐下伸出手。 　　万狸为了处理方便习惯性去抓住他的手消毒，指尖触及他手背的那一刻万狸顿住，而后收回手道:“你放在桌子上。” 　　纪兰卓眉心微动，将手放在冰凉的桌子上。 　　万狸沾了碘伏动作很轻的点着伤口，微偏头坐在地毯上，客厅白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有几分清冷，哪怕是此刻眼神如此专注的盯着他的手，仍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纪兰卓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万狸时，她确实是这幅模样。 　　万狸的长相确实出挑，但他不是没有见过更惊艳的长相，过去的女朋友里有比万狸更好看的。 　　不见的这段时间，他曾仔细的想过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对万狸上心。 　　她不太会交际，甚至有些孤僻，一年四季都穿着平平无奇甚至款式很老的校服，出去玩总是捧着一杯果汁坐在角落不说话，偶尔被人喊时才不冷不淡的应几句，后来在一起时间长了，他们的相处开始变得不那么生硬，万狸有时候也害羞但还是会和他拥抱或是在很多人面前牵手。 　　其实这些他和其他女生都做过，为什么独独万狸带来的后劲这么大呢？ 　　纪兰卓垂下视线。 　　一开始是玩玩，然后是她不冷不淡的性格勾起了他的胜负欲，再后来是喜欢逗她看她鲜活灵动的样子，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大半的目光移到她的身上。 　　最后，就怎么都移不开了。 　　“好了。”万狸说。 　　纪兰卓收回视线。 第五十四章 　　等到万狸将药箱收拾好放起来，纪兰卓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万狸出于礼貌给他倒杯水:“对不起。” 　　她说的是今晚用刀划伤他的事。 　　其实万狸没有错，独自生活的人总是防范意识更强一些，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将刀挥出去，只是伤到了人，她的心里不太好受。 　　“没什么事，你也是不是有意的。”纪兰卓耸耸肩。 　　他大大小小的伤没少受，这点跟以前的伤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万狸点点头:“你最好还是去一趟医院。” 　　“不用麻烦。”纪兰卓抬手，“你处理的就挺好。” 　　万狸没应声。 　　一时间客厅只剩下钟表秒针走动的声音，气氛不禁有些尴尬。 　　“时候不早了。”万狸抬眼看他:“你不走吗？” 　　纪兰卓翻着手机，像是随口一问:“你现在是不是要写作业？” 　　“呃……嗯。” 　　“我能不能在这借个光？”纪兰卓将手机里的卷子给她看:“星河城离得远，等回去就很晚了。” 　　万狸明白他的意思，越是接近半夜就越困，写题的状态也会大大降低，他说要在这先写完再回去其实很合理。 　　她犹豫了一会，大概是今天划伤他心里过不去，亦或是他头上手上都受了伤看起来挺惨，万狸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她将桌子这边空出来留给他然后拎著书包坐到另一头。 　　“有纸和笔吗？”纪兰卓敲了敲桌子，问她。 　　万狸从书包里抽出几张A4纸和一只黑笔递给他，然后就低下头写手里的习题。 　　纪兰卓捏起笔转了两圈，用余光看了一眼万狸，而后才专注的做起试卷。 　　外面一片寂静，除了有风吹过带着春天新长出的绿叶沙沙作响，余下只听得见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 　　万狸自从下学期开始进步不少，大概是吃了成绩上升的甜头就再也不想不上不下的搁置着，她渐渐开始制定计划强迫着自己去学习。 　　等她抬起头看表时，已经十一点多。 　　万狸敲敲桌子，纪兰卓停下笔:“什么？” 　　她指了指墙上:“很晚了，你要走吗？” 　　纪兰卓没什么表情，将笔放下，利索的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那我走了。” 　　万狸嗯了一声，就听见他说:“我不想惊动家里人，不能去看医生，明天还可以来换药吗？” 　　豪门总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万狸不太了解，只是电视剧上都这么演的，或许纪家内部有些问题。 　　何况是她的责任，万狸没拒绝:“不用来我家，明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去学校操场的看台后面，我给你换药。” 　　“好。” 　　纪兰卓说完，很快下楼。 　　万狸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才重新低头看向习题册。 　　很快，她又抬头。 　　桌子上的A4纸没有带走。 　　她打开手机，有三条信息进来。 　　是纪兰卓发来的卷子。 　　【老李给的物理卷子，都是重点，你可以看看。】 　　万狸说不上什么感觉，她走过去将A4纸上下扫过一遍。 　　是卷子的答案。 　　连选择题都给出了详细解释。 　　她愣了很久，回道。 　　【谢谢。】 　　～ 　　第二天。 　　“卓哥一节课已经看了八次表了，他急着干什么呢？”王昊天用胳膊肘戳戳方意。 　　不是他刻意去看，而是纪兰卓的动作也太反常了，谁不知道他这学期学得有多猛，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嗯……”方意回神，将手臂收了收，兴致不大高，“不知道。” 　　王昊天看他一副神色恹恹的模样，问:“你怎么了？” 　　方意没正面回答他，“你等会放学要去给你新女神送饭？” 　　王昊天摸摸后脑勺，不明所以:“是啊，我昨晚回去跟她讲了我的壮举，说我把骚扰她的小混混暴打一顿保证再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把她给感动的哟，连跟我聊天的时长都多了半个小时。” 　　“所以你干嘛给她送饭？她同意了？”方意皱眉，“难道不知道现在咱俩处对象!” 　　王昊天挠挠头，得意洋洋:“我把来龙去脉告诉她了。” 　　他还沉浸在等会能给女神送饭的激动兴奋中，丝毫没有发现方意因为他的话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万一……她说出去怎么办？”方意问。 　　“不会啊，”王昊天摆摆手，“她答应我了谁都不说。” 　　方意将视线转向黑板，一只手紧紧扣着桌角。 　　下课铃打响，王昊天很快蹿没了踪影。 　　纪兰卓合上书，起身往外走去。 　　操场看台后面平时没什么人经过，而且吃饭的时候大都去餐厅抢饭，确实是个安静的地方。 　　他走过去时，万狸还没到。 第五十五章 　　纪兰卓昨夜下楼并没有离开，他烟瘾上来，坐在万狸家楼下的台阶上抽烟。 　　所有的情绪忍了一个晚上，没敢泄露出一星半点。纪兰卓自控能力一点都不好，现在他还能借着手上的伤口跟她说几句话，他就怕某一天他真的没控制住吓到她。 　　他怕万狸不理他，所以将所有的冲动都压制下去。 　　万狸拎着一个小包从侧门走过来。 　　学校看台后面就是学校的围墙，不太高，可以翻出去。隔着一堵墙，墙内的人可以将外面的声音轻易收入耳中。 　　“你吃饭了吗？”纪兰卓问。 　　他伸出手，这下没了支撑点，万狸不得已拖着他的手背换药。 　　“吃了。”万狸说。 　　她还是那副表情，天气渐暖，她里面穿了白色的打底衫，外面套着宽大的校服，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顺滑的发丝划过白皙的皮肤，很安静的美感。 　　“之前的数学比赛，你们得了二等奖，很厉害。”纪兰卓说。 　　“谢谢，你更厉害，我只是凑巧被队友拉一把。”万狸答。 　　第一是并列的，有两个，纪兰卓他们那一队就是其中之一。 　　等她包扎好要离开时，纪兰卓拉住她的臂弯。 　　万狸回头:“怎么了？” 　　纪兰卓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神色有点凶，还是耐着性子:“你别走。” 　　万狸不明白他搞什么名堂。 　　纪兰卓已经起跳一只手臂撑着墙沿，他还不忘回头对万狸说:“你要是走了，我就去你们班里找你。” 　　万狸闻言，果然不再动了。 　　纪兰卓说不清那一刻心里有什么感觉，只是有点堵。明明目的达到了，可是只要想起来万狸对他的抗拒和躲避，就难受得很。 　　他动作利落的翻了墙，看上去很熟练。 　　没过几分钟，他从墙外翻进来。 　　手上拎着小笼包和粥强硬的塞到她手里，黑眸注视着她:“拿着。” 　　万狸在说谎，她根本来不及吃饭。 　　纪兰卓不等万狸作出反应，转身离开。 　　良久，万狸长叹一口气，拎着晚餐朝教室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晚上他们都在这里换药，万狸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纪兰卓一开始还能耐得住性子，可越到后来他就越受不住万狸冰冷的态度，整个人都变得很烦躁。他承认，他开始贪心了。 　　周五下午。 　　“卓哥，放学出去玩吗？”王昊天今天约到了他女神，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纪兰卓盯着手上包着的纱布，皱眉:“不去。” 　　王昊天又将目光转向路向泽。 　　“别看我，不去。”他毫无人性的拒绝。 　　王昊天耷拉着脑袋，他怕他女神尴尬，让她女神可以带上她小姐妹，想着把他朋友也叫上人多才热闹。 　　方意从外面走进来，“怎么了？” 　　王昊天立马两眼放光朝他跑过去:“今晚出去玩!” 　　方意弯唇:“好啊，咱们两个……” 　　“太好了。”王昊天yes一声，“我跟你讲个好消息，我约到我女神了，你今晚可得给我撑场子去啊！” 　　方意的笑僵在脸上，很快又恢复正常:“你还约了谁？” 　　“没谁了啊，卓哥和阿泽都不去，就咱们几个还有外头的几个朋友，哦，还有我女神和她几个小姐妹。” 　　方意脸色不太好:“你喊这么多人，是生怕别人都不知道咱们俩到底什么情况？” 　　王昊天显然没想这么多，他知道方意也是为了帮助自己，豪放的搂着他的肩膀:“我其实觉得差不多了，而且好不容易约到我女神。我妈那边已经不逼我了，我的意思是，应该不需要再装下去了。”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方意，笑嘻嘻道:“你今晚可得帮我，我真的挺喜欢她。” 　　方意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真喜欢她，不是玩玩？” 　　“那当然啊。”王昊天的脸上罕见的浮现一抹红:“她不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但一定是我第一次见就觉得心怦怦直跳的，那种感觉，真的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 　　方意复杂的看他好大一会:“那，今天晚上，你把事情澄清一下吧。” 　　王昊天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嬉皮笑脸的大手一挥:“还是多谢你这个兄弟了，牺牲这么大。说吧，你有什么愿望，我能做到的都一定竭尽全力去帮你办，还是说喜欢什么女生，我帮你要手机号。” 　　方意垂下视线，“不用，没什么想追的女孩，也没什么愿望，先攒着吧。” 　　“那行，以后有事一定找我啊，保准帮你办好。”王昊天拍拍胸口，微抬下巴道。 　　纪兰卓闻言多看了方意一眼。 　　他想起来很久以前方意说的，如果真的确定喜欢，再去追。 　　他竭力伪装得绅士有风度去和万狸接触，可是骨子里的本性难以改变。 　　手上的伤口不大，大概快要愈合。 　　纪兰卓突然拆了纱布将伤口露出来，然后面无表情的用右手大拇指放在伤口上方，一个用力往上推伤口瞬间崩裂开，豆大的血珠溢出，纪兰卓没去管，又用纱布草草包上。 　　拿出手机给万狸发消息:“放学我在看台后面等你。” 　　路向泽就这么看着他的骚操作:“操，你他妈还真是狠。” 　　纪兰卓讥讽的看他一眼，哼笑出声:“你将冯珂住过的出租屋买下来搬了进去，又是什么意思。” 　　路向泽不吭声了，谁都知道他以前什么样——讲究，金贵，喜欢孟梓萱。 　　冯珂走后，这一切都被推翻。 　　然而，她还是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向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一直以来冯珂才是主动的那一方，后来她不再联系他，辞了工作搬了家。 　　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到了。 第五十六章 　　放学。 　　万狸收拾完东西下楼。 　　“狸狸，狸狸。”朱萌在楼梯口蹦着朝她挥手。 　　万狸朝她笑:“萌萌。” 　　朱萌忍不住冲上去挽住她的手往外跑:“走啊走啊，我同学告诉我学校出门左拐的那条路上新开一家奶茶店，一起去喝奶茶啊!!” 　　万狸拉住她，无奈的笑:“我今晚有点事，下次陪你行不行？” 　　朱萌撇嘴:“什么事嘛!有我重要吗!!” 　　“没有。”万狸哄着她，点点额头有些苦恼:“只是今天确实不行。” 　　朱萌低着头:“好吧，那你让我……亲你一口。” 　　万狸已经习惯朱萌这样，把脸凑过去近乎于宠着她的意味:“来吧。” 　　朱萌飞速撅起嘴在她脸上吧唧一口，然后脸蛋红红飞速朝校门口边跑边挥手:“我先走啦——” 　　万狸笑了笑，一转身，纪兰卓就站在一楼半的平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楼梯人多，她移开视线，往操场看台的方向走。 　　纪兰卓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在快要拐进看台时，万狸冷不丁被人拽住手腕摁在墙上，她抬眼，对上少年凶狠又锋锐的黑眸。 　　“你……” 　　“你让她亲你？”纪兰卓用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浅色的唇，微微发红起来，平添了一抹艳丽。 　　他不止一次见过朱萌亲她，偏偏她一点意识都没有。 　　“你放开我。” 　　这个姿势羞耻极了，万狸气恼的要推开他。 　　“不放。”纪兰卓抓住她的两只手腕紧紧摁在墙上:“我不放。”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万狸不可控制的脸颊泛红，纪兰卓的鼻尖几乎要对上她的鼻尖，那张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能不能别让她亲你。”纪兰卓说。 　　他力气很大，万狸挣扎不动，少女终于气急败坏的说:“纪兰卓，你放开我!” 　　纪兰卓果然没再凑近。 　　万狸说:“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他摇头:“不放。” 　　万狸:“……” 　　纪兰卓手下力气又大几分:“我放了你就跑了。” 　　明知道这样不对，他还是控制不住，看见那个叫什么萌的亲她时他差一点就拎着那个女生的领子扔出去了。 　　压制的情绪反弹，朱萌的行为让他不禁冒出一个特别流氓又大胆的想法。 　　他想亲她。 　　亲嘴。 　　然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当温热的唇贴在一起时万狸倏然睁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纪兰卓毫无章法的咬她的唇。 　　他那时候只感觉到兴奋极了，全身的血液好似沸腾起来，不住的翻滚，心尖好似有一把钩子在勾着。 　　心里得到极大的满足。 　　那个女生只亲到了脸，他不一样，他亲到嘴了。 　　他没有闭眼，黑眸注视万狸由于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仿佛要把她吸进去。 　　万狸很快反应过来，一脚踢在纪兰卓腿上趁他不防备将人大力推开，然而他站得很稳，只是从她唇上离开，依旧一手撑着墙将她罩在怀里。 　　嘴唇因为刚刚不算激烈但一定粗暴的亲吻而微微发涨红肿起来。她瞪着他双手赶快捂住嘴，上下喘着气表达她的气愤。 　　纪兰卓被她的模样逗笑，当着她的面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坏笑:“唔……真软!” 　　万狸仍旧瞪着他，也不说话，就瞪他。 　　凶巴巴的，看得纪兰卓又想亲她了。 　　“这就是你让别人亲你还让我看见的下场。”他说得理直气壮，万狸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谁让你当时站在那的!” 　　纪兰卓任她拍自己:“你打吧!” 　　万狸不想理他:“让开，我要回家了。” 　　纪兰卓还是那个纪兰卓，万狸心想，怎么有人这么恶劣。 　　纪兰卓不动:“对不起，你生气就打我。” 　　他虽这样说，脸上却一点都没有后悔的意思，反而吊儿郎当的，看得万狸火大。 　　纪兰卓现在满脑子都是万狸刚刚被他亲的模样，心想真他妈甜，甩他几巴掌他都愿意。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为防夜长梦多，他刚才仅仅思考了几秒就将唇覆了上去。 　　万狸不是纠结的人，也不是懵懂的乖乖女。相反，她骨子里叛逆，只是很好的被掩饰起来。 　　她不矫情，亲就亲了。但也不能被人白占便宜。 　　万狸不多费口舌让他放自己离开，而是看着纪兰卓:“你说吧，想让我怎么对你!” 　　她双手交叠摁着，骨节发出清脆的声响，脸上的气恼已经隐去，一副要报仇的样子。 　　纪兰卓勾唇，配着眼角的几分散漫和痞气，模样相当欠揍:“随你，怎么样都行。” 　　他话音刚落，万狸双手已经扣住他的肩膀往前下方带去，抬腿弓起膝盖狠狠朝他腹部撞过去。 　　像是觉得不够，握紧拳头补了两拳。 　　她力气其实不大，但伤害性不小，纪兰卓撑着墙弓腰笑看着她:“挺带劲!” 　　万狸抱臂瞥他一眼:“两清了。” 　　“等等。”纪兰卓叫住她，伸出包着纱布的手，笑得张扬:“谁说两清了？” 　　万狸:“……” 第五十七章 　　纪兰卓开始追起了万狸。 　　他在明确的发现喜欢这个女孩后，一点都没有犹豫，他追得张扬又低调，整个年级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偏偏他几乎每天都能有意无意的在大庭广众之下邂逅万狸。 　　他挺坏的。 　　起码万狸是这么觉得。 　　有时候会经过她的身边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她口袋里塞颗糖，动作迅速得仿佛练过无数遍，谁都不知道。 　　有时候借着学生会查卫生进到他们班里，就那么毫不避讳的站在她座位不远处，偏偏还隔着一段距离，让人觉得大概是意外。 　　或是放学的时候跟着万狸送她回家，他自从表明意思后就再也不翘晚自习提前去她家楼下等她，而是更喜欢一路上都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也暗中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情敌。 　　万狸对于他的行为感到十分无语，做不到驱逐，那就无视。 　　只是纪兰卓真的是个坏家伙，他决定追人，于是将亲吻作为目标，然而他仅仅退了一步，拥抱牵手一个没落下，为此没少挨揍。 　　他总是能很快的出现在万狸身边，尽管她看起来并不需要他。 　　他怕没了理由去找万狸，于是一次又一次将手上的伤弄得严重，直到万狸发觉不对劲，他手上的伤才在再一次挨过万狸的揍之后很快愈合。 　　他浪的时候挺无情，追起人来毫不含糊的样子也挺带感。 　　有几分撩人。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是万狸喜欢的那一类型。 　　她早觉得自己浅显的喜欢是因为脸，再多一点，加上他帅气的动作和散漫的姿态。直到某一次她真的克制不住心对纪兰卓的那张性感撩人的脸泛起波澜时，这种说法得到了验证。 　　其实也说得过去，对于以前的她来说，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仅仅听过他的事迹见过几次从来没有帮过她也没有对她表示出任何友好的人，她怎么可能是因为他这个人才喜欢呢！ 　　青春的懵懂无非那回事，万狸觉得自己应该看明白了。上一次栽跟头时豪情万丈丝毫不影响她继续糊涂下去。 　　就好像她常思考的一个问题:一道题她都能在老师细心讲过很多遍的情况下写错，甚至于过段时间原题她都能一分不得，那么一个人，她可以浅显的喜欢上一次然后栽一次跟头，她能保证自己不会再浅显的喜欢上第二次然后再栽一次吗？ 　　要真是犯了一次错就不再犯，那她早就考年级第一了，还至于在中游不上不下的挂着嘛！ 　　万狸想通后，很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一个帅哥在你面前天天打转，就冲着那张脸她的眼也得给点面子分去点目光。 　　所幸万狸脑子还清醒着，不会再无限放大自己的喜欢然后不管不顾的谈恋爱。 　　对她来说，那一次就足够了，以后说起来，也算是她的青春，谈不上轰轰烈烈刻骨铭心，只是印象挺深。万狸将剩下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以后还能心安理得的向自己证明她不是因为谈恋爱就堕落的反面例子。 　　一切理得清清楚楚。 　　她依旧对纪兰卓保持着不冷不淡的距离。他这人很执着，不等他自己熄了心思是没用的，她没再像一开始赶他走。 　　那人也赶不走。 　　只是决定不再谈，万狸所有的情绪都是实实在在的。 　　她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不太会分享，也学不会迁就，或许这么多年的代价就是她变得习惯性自私。 　　她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不忍让。 　　就好比当初纪兰卓三千米失约时她让他还了五千米。现在也一样，纪兰卓烦到她，她就朝他发脾气，纪兰卓抱她牵她，她就实打实用拳头还回去。 　　只是令万狸意外的是，他这次执着得过分。 　　五一假期很快来临。 　　卷子多到让她怀疑人生。 　　书包里塞了满满当当的试卷带着各科老师的殷切期望放学，她的手机上是刚刚发来的消息。 　　【放学后街见，敢走亲你。】 　　前半句口气不小，像极了放学要跟她约架一样。 　　后半句活脱脱流氓味十足，万狸很明显对他的威胁已经免疫，纪兰卓不知道在哪学的知书达理从他那一堆恶习里脱颖而出变成他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礼貌——他不敢亲她。 　　万狸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将书包往背上一甩朝家走。 　　她确实经过后街，没看到纪兰卓，倒是先被其他人拦住了去路。 　　纪风倚着一辆奢华无比的银白色跑车冲她挥手:“你好啊！” 　　在万狸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在哪见过他时，纪风在她面前站定冲她打了个响指。 　　“万狸是吧？” 　　万狸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我见过你？” 　　纪风摸了摸下巴:“我见过你呀!” 　　他那天没注意，后来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直到前阵子忙完在大马路上看见他大侄子追着这小姑娘跑，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不过，据他所知，小粽子是单身。 　　纪风毫不心虚把自己的好人事迹说出来:“那天你晕倒，是我出于好心把你送去医院的。” 　　万狸回想起几个月前的事，听完他的话没有感激反而后退一步道:“你撒谎！” 　　那天护士说是一个大叔，怎么都跟眼前派头十足的年轻人对不上。 　　纪风:“!？” 　　万狸转身就走。 第五十八章 　　纪风啧了声，侧身挡住她:“你还不信？我这不是做好事不留名吗？” 　　他摊了摊双手:“墓园，你晕倒了，这总没错吧！” 　　万狸果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一会，才道:“你说了不留名，现在来找我干什么？” 　　“我后悔了。”纪风一手插兜微俯身凑近她，勾唇笑:“这么说吧，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他看似在开玩笑，态度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万狸没了和他交谈下去的欲望，淡淡的说:“不怎么样。” 　　纪风拦在她面前，倒有几分强迫意味:“我救了你欸，不以身相许吗？” 　　万狸抬眼，心里的感激因为这人的行为渐渐冷却下去:“法律没有规定吧。” 　　纪风耸肩:“别那么冷淡，你看不出来我在追你吗？” 　　他从一开始就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眼神充满逗弄意味，万狸皱眉:“那我现在告诉你，不用白费力气，我不喜欢你，你可以死心了。” 　　在她话音刚落即将抬脚离开时，纪风倏然伸出手拉住万狸的手腕将人带回身前。 　　“不给个机会吗？”纪风轻轻附在她耳畔说。 　　万狸刚要反驳就看见他脸色一变，然后她整个人就被身后突然伸出的手揽着腰大力拽过去，在她没有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一拳砸到纪风的脸上。 　　纪兰卓大约是跑过来的，额角覆一层薄汗，眉目间满是戾气，绷紧的手臂显出几条流畅的线条，眼神冰冷的盯着眼前的人:“滚。” 　　纪风被打之后没什么反应，他伸手蹭了蹭嘴角:“大侄子，你还是这么暴力，也不知道改改，就你这性格，哪有小姑娘喜欢啊！” 　　万狸蓦然睁大眼睛，这人是纪兰卓小叔？ 　　纪兰卓揪着他的领子直接狠狠地摁在车身上:“跟你有什么关系。” 　　纪风个头和纪兰卓差不多，但显然不经常打架，此刻被狠狠地摔过去，他没有反抗，而是挑衅的朝纪兰卓笑:“没关系啊，但你又不是她男朋友，我怎么不能追！” 　　纪兰卓一脚将他踹过去，眼神冷得像冰，活脱脱一个刺头:“一个跳梁小丑，你也配？” 　　他转身拉过万狸的手拽着人离开。 　　万狸手腕被紧紧箍着，前面的人只管大步往前走，手下的力气如铁钳一般，万狸脚步跟不上，几乎是被拖拽着磕磕绊绊的走。 　　她被纪兰卓无缘无故的行为激到，挣脱着甩开他，揉着手腕被勒出的一圈红印。 　　“你放开我!” 　　万狸站在原地，不管他们叔侄之间有什么，都不该将她牵扯进来，而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是因为纪兰卓才来找她的。 　　纪兰卓背对着她，五月份的天气，少年黑T黑裤白鞋，肩宽腿长，手臂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一直蔓延到手背上，身上凌厉的气势收都收不住。 　　万狸的心重新归于平静，理了理头发打算离开。 　　然而纪兰卓没有给她机会，几乎是瞬间环住她的腰将人拉进了巷子里。 　　“你又怎么了!”万狸偏过头，气急败坏的嚷他。 　　这个时候夕阳斜挂在天上，晚霞点点，光影斑驳，一部分穿过房屋照进深巷里，将两人的侧脸一同圈进桔黄的光圈中，长睫的阴影落在眼下，半边身子都微微发热，另一半隐在暗处能感受到石壁的冰凉，冰火两重天交织的感觉，当真是让人觉得难耐又头皮发麻。 　　天气闷热，万狸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校服，腰间能清晰的感受到纪兰卓手心的炽热，耳朵不禁在这种氛围的压迫下发热，连带着脸都泛起薄红，又羞又怒。 　　他没说话，就那么抚摸着她的腰，万狸一咬牙，抬脚踩在他干净的白鞋上，连带着面部都显出用力的表情。 　　纪兰卓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凶，里面蕴藏着微不可查的怒气和纠结。 　　明知道跟她没关系，可还是控制不住的生气。 　　他跟纪元酒确实像，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骨子里实实在在是继承自纪元酒的基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看不得她跟任何人有接触，想把她抱在怀里，想亲她柔软的唇，想…… 　　他握紧了拳头，吱吱作响。 　　万狸被他眼里的灼热吓到。 　　他的呼吸骤然沉重，缓缓凑近几乎要贴上万狸的唇。 　　然而…… 　　在万狸已经准备抬腿踹他时纪兰卓却突然偏了方向，万狸感到肩膀一沉，少年的呼吸声响在耳畔，而后他仿佛没了力气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的发丝蹭过她白皙的侧脸，痒痒的。 　　万狸听见少年低哑的声音:“我想抱你。” 　　他的手臂从腰上移到后背，然后倏然收紧，将万狸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语气颇为不满:“你不等我，作为交换，我不放开你。” 第五十九章 　　放假第一天万狸醒得很早，她下楼扔垃圾时，纪兰卓刚好出现在她家楼下。 　　他仍旧一身黑，一手插兜一手拎着早餐散漫的站在树底下，在她看过去时边走边拿出一杯豆浆戳开送到她嘴边，万狸瞥他一眼，拿在手里喝了一大口。 　　“昨天那人是你小叔？”万狸随口问。 　　昨天两个人肢体上接触不少，却没怎么说话，纪兰卓将她送回家就被她赶走了。万狸想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于是多问了一句。 　　纪兰卓明显不喜欢从她嘴里问出来这种话，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嗯，纪家关系有点复杂，我不会让他再来找你。” 　　万狸没必要牵扯进去。 　　他语气有点狂，万狸多看他几眼，慢吞吞朝他竖个大拇指:“那就好，够爷们。” 　　她自然是不想再看到纪风的。 　　她很快喝完豆浆，纪兰卓接过去扔进垃圾桶。 　　万狸不管他。 　　人家要抢着干活，她还能怎么样，纪兰卓的耐心比她想得长得多，这段时间半是强迫半是纠结的相处，她几乎要习惯了。 　　她上楼，纪兰卓拎着早餐跟上。 　　等万狸进了屋，他倒是学礼貌了，一手撑着门朝她坏笑:“那爷们能进屋吗？” 　　万狸:“……随便。” 　　纪兰卓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将早餐摆在桌子上:“吃饭。” 　　万狸边走边将披散的头发扎起来，随便在头顶盘了一个丸子头，然后坐在地毯上。 　　纪兰卓轻笑，也跟着坐下来。 　　要说纪兰卓对一个人上心时，那也是顶好的。 　　每天的早餐准时送到，放学准点送她回家，接受万狸所有的脾气，简直二十四孝好男友。 　　万狸被他注视的吃不下去，转过头看他:“你能不能别看我？” 　　“那我看哪？”他说。 　　“管你看哪，别看我就行。” 　　“我就想看你，别的哪都不看。” 　　万狸无语，塞进去最后一个烧麦然后进了卧室。 　　她换了一身衣服，白色卫衣配条黑裤，被校服禁锢的颜值一下子飙升不少，看着充满青春活力，是走在大街上会被拦着表白的那一种。 　　这身衣服是冯珂上周寄给她的，版型好看，但不知道什么牌子，白色卫衣看上去就不便宜，万狸很无奈，她不知道现在冯珂在哪，打过去电话冯珂又不接，只是给她发消息让她好好学习，等她高考时会回来的。 　　万狸心疼冯珂，想起路向泽那个渣男，连带着看纪兰卓都不顺眼。 　　纪兰卓莫名其妙被人瞪了一眼，面上有些懵，然而目光却放在万狸身上移不开眼。 　　万狸看向桌子，饭盒已经被人收拾好丢进垃圾桶，桌子也被擦过了。 　　“爷们贤惠吗？”纪兰卓嘴角噙着一抹笑，眼角微扬看着有几分得意。 　　万狸挑着眉，脱口而出:“一次算什么，你有本事贤惠一辈子。” 　　纪兰卓故意将嗓音压低拉长，像藏了小细沙一样磨人:“你要是愿意……也行啊，爷们就对你贤惠。” 　　万狸几乎是瞬间呵出声，然后抓起钥匙出了门。 　　纪兰卓关门三两步追上去:“欸，你什么意思，不信？” 　　他边走边伸出小拇指悄无声息的顺着万狸的手臂往下，然后准确无误的勾上她的小指，轻轻晃动:“爷们可以证明给你看的，你得给我机会，一棒子打死可不是好现象。” 　　万狸呼口气，站定道:“我当我白混这么多年，网上一句话看过吗——能随便承诺一辈子的男生基本上都是渣男。”万狸上下扫他一眼:“我错怪你了？” 　　纪兰卓以前确实谈过很多恋爱，万狸说得有理有据。 　　纪兰卓被呛，偏偏还不能反驳，主要是反驳会把万狸惹生气。 　　但他同时又觉得兴奋，相处总归是有用的，万狸不再在他面前伪装，变得鲜活起来。 　　生气的样子他喜欢，毒舌的样子他喜欢，认真的样子他喜欢，清冷的样子他也喜欢。 　　“没有。”他一副“你说什么都对”的样子让万狸无奈至极。 　　万狸叹气，朝公交站走去。 　　“你干嘛去？”太阳光照射下来，有几分晃眼，纪兰卓走在她身侧双手交扣在后脑勺姿态懒散，却很好的替她挡住大部分阳光。 　　“买东西。”万狸答。 　　“那你带着我正好，我给你当苦力。”纪兰卓唇角上扬，“不收钱的，还倒贴。” 　　万狸睨他一眼:“你体重是不是下降了。” 　　纪兰卓不明所以:“没啊，怎么了？” 　　万狸停下脚步:“那你怎么这么飘？” 　　纪兰卓倏然闷笑出声。 　　她怎么这么可爱。 　　万狸看着身旁莫名其妙笑起来的少年，拧着眉，不着痕迹的往另一边挪动两步。 第六十章 ： 　　纪兰卓跟着她上了公交车。 　　这个点还早，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人。万狸挑了个前排单独的座位坐下，纪兰卓皱着眉，用手指戳戳她。 　　“你就不能换个座位？” 　　万狸微挑眼睑:“不能。” 　　纪兰卓和她对视几眼，唇角一掀，认命道:“行。” 　　他干脆也不坐下，就站在万狸位置旁，手臂握着头顶的抓手杆，显出流畅的线条。他身高腿长，姿态仍是随心所欲的模样，眼里带着几分挑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从万狸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 　　万狸当作看不见，低下头玩手机，丝毫不在意落在头顶的那道视线。 　　她在一条步行街旁边下车。 　　纪兰卓跟着她进了一家水果店。 　　他第一次来这种水果店。人不多不少还不算拥挤，但环境算不上干净。他面不改色的看万狸挑水果。 　　他好奇的看万狸拎起一串又一串提子反复观察 最后挑了一串平平无奇的提子往购物袋放。 　　“你这有什么讲究？”纪兰卓接过手提袋拎起来盯着看，“这串提子最好吗？” 　　他看来看去觉得都一样。 　　万狸手拿苹果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翻看，然后放进购物袋道:“不知道啊，看运气。” 　　“……哦。”他又接过万狸手里的苹果。 　　万狸突然转过身，有几分不耐:“你跟着我干嘛？” 　　纪兰卓晃了晃手里提的东西:“拎东西。” 　　“你要是想帮忙，可以先去打称。” 　　纪兰卓:“？？？” 　　万狸冲他笑笑:“你不知道要先去打称吗？” 　　纪兰卓皱着眉:“什么玩意儿？” 　　万狸:“……” 　　她扶了扶额，又买了几根香蕉，拿过之前的购物袋一同拎着去打称。 　　然后向大少爷科普:“这个叫做称，认识吧。” 　　纪兰卓:“……认识。” 　　万狸指着塑料袋上的标签给他看:“付账之前要先称一称。” 　　纪兰卓家里的东西几乎都是阿姨买的，从来都懒得去摆弄这些，这种小水果店就更没有接触了，本来信心满满要在万狸面前表现的此刻脸上有些挂不住:“嗯，我知道了。” 　　他故作淡定的出去站在外面等万狸，耳朵有点发热。 　　操。 　　纪兰卓真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万狸一出来，他上前将东西接在手里:“现在去哪？” 　　“去超市。” 　　纪兰卓很少进去这种大型超市，人熙熙攘攘的，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壮观的场面，一路上几乎都是强拉着万狸的手才没有走散。 　　等他们出来，纪兰卓额角已经布上一层汗。 　　万狸多看了他两眼，将纸巾递过去:“热不热？” 　　“还行。” 　　接下来他又跟着万狸去了几个地方，万狸买了很多东西。 　　生活用品，瓜果蔬菜。 　　这是他不曾去关注过的东西。 　　等他们回来，已经接近大中午。 　　太阳光强烈的直射在他们身上，灼热感昭示着夏天即将到来，万狸被晒得出汗，然而身旁的人比她更严重。 　　纪兰卓身上的衣服都汗湿大半。少年一向意气风发，很少像现在这样两手拎着大兜小兜的东西，黑发汗津津的垂在额前，汗珠顺着手臂上的肌理滑下，不可置否有几分性感，但是对比往常更多的是狼狈。 　　万狸没上去，站在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撑起的阴影下，让纪兰卓把东西放在长椅上。 　　纪兰卓看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兴奋，看上去很情绪高涨。 　　他的黑眸亮得吓人，万狸避开他的视线。 　　她背靠树干，偏头问:“跑了一上午，很累吧。” 　　纪兰卓不明所以，从鼻腔哼出笑:“有点啊，你要怎么犒劳我？” 　　万狸浅笑出声:“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什么？” 　　万狸从兜里拿出纸巾，这一次她没有递给他，而是上前抬脚替他擦擦额角的汗。 　　她的眼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耐心和温柔，纪兰卓不由得屏住呼吸，心扑通扑通的跳，像是春风拂柳的轻柔，在他不太平静的心底扫过，荡起一地波澜。 　　纪兰卓抵抗不了这样的万狸。 　　他伸出手臂，紧抱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猛然亲上去。 　　他吻得毫无章法，却没有第一次那么凶狠，带了点不自觉的轻柔，而万狸的顺从让他内心的激动达到了巅峰。 　　天气是热的，风是热的，相触的唇是热的，心也是热的。 　　良久，纪兰卓才松开她。 　　万狸眉眼含笑，漂亮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他脸色大变。 　　“好了，你回家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纪兰卓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个温和的吻中，听到她的话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万狸依旧浅笑着，好似刚刚的一吻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也掀不起波澜:“今天我们去的地方，你从来没去过吧。” 　　“没有。”纪兰卓抿唇:“但我以后可以陪你去，很多次，任何时候都可以。” 　　“一次可以，一百次一千次呢？”万狸看向他:“话不能说得那么满。” 　　纪兰卓皱眉:“我——” 　　“你先别说话。”万狸打断他:“听我说一说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明明可以在超市买完的东西要费劲的跑四五个地方吗？”万狸低头打开手机习惯性在购物中后看余额:“因为便宜，我知道哪个地方卖什么东西便宜。你是无法理解的，你永远无法适应这种生活，那是由生长了这么多年的生活环境决定，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纪兰卓沉默不语。 　　万狸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苹果。 　　“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也清清楚楚。你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围着我打转，很少有人这么关注我，让我觉得我也是可以被爱的，不管是心血来潮还是真心萌动，我都很感激。” 　　万狸吸口气:“可是你要知道，你现在可以给我你拥有的一切，但再来一次，我却不能无所顾忌的去回应你，我顾虑太多。” 　　“你可以抛弃一上午的时间甚至一个假期的时间来陪我，我却不能。”万狸拿过他的手将苹果放在他手心里:“我仅仅能给你一个苹果作为回报。” 　　“不平等的感情不会长久，有所顾虑的感情也不会长久。”万狸说。 　　纪兰卓眉目低垂，看着手里的苹果。 　　阳光照得人皮肤发烫，翻涌的风中夹杂着滚烫的热浪，谁都没有开口。 　　“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吗？”良久，他声音低哑的问。 　　万狸抬眸冲他弯唇:“嗯，很难。” 　　“真的……那么难吗？”他问。 　　万狸点头。 　　苦涩在心底泛滥开，握着苹果的手微微收紧，片刻后，他抹了把脸:“行。” 　　他转身，一步一步的离开。 　　万狸勾起的唇角终于放缓，再放缓，最后趋于一条直线，脸上堆砌的浅笑消失不见。 　　还是会心动。 　　仍旧要拒绝。 　　她怔怔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泪倏然从眼里流下。 第六十一章 　　纪兰卓整整在家呆了三天，哪都没有去，脑袋里反复回荡着那天万狸说的话。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谈恋爱时。 　　那时候的万狸，像极了叛逆少女，喝酒抽烟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出去玩，她样样都敢干，仿佛毫无顾忌。 　　她那时，是没有顾虑的。 　　现在却有了。 　　纪兰卓脑子里很混乱。 　　他倒在床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透进来，房间里极暗。修长的手指盖在眼上，遮去眼下的青灰，也很好的掩盖住颓丧，然而他整个人周围的气息是低沉的。 　　周一。 　　纪兰卓早上醒来时才四点多，这三天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他先去洗了澡，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他没让人做饭，也不想吃，打算换了衣服就出门。 　　依旧是黑T黑裤，只是在出去时他突然一顿，随后折返回去，将几乎没有穿过的校服翻了出来。 　　纪兰卓盯着散发着劣质气息的蓝白夏季校服，拧着眉，然而只是须臾，他很快换上校服，连带着裤子都穿上。 　　他鲜少穿校服，蓝白颜色很显青春，将他眉宇间的锋锐掩去部分，颇有几分阳光帅气的大男孩的模样。 　　他在镜子面前站定片刻，而后出门。 　　王昊天一大早拎着早餐走进教室，在看见纪兰卓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规规矩矩穿了全套校服的人时，一口包子差点把他噎死。 　　“咳咳咳咳——” 　　他咳得满脸通红，方意拍拍他的背，帮他接了杯水递过去。 　　王昊天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才勉强喘过气，大步走过去不可置信的一掌拍在纪兰卓桌子上。 　　“靠，卓哥，你没事吧？！” 　　纪兰卓正翘着椅子冥想，冷不丁被王昊天一掌打断，脸色极其不好的睨他一眼。 　　王昊天讪讪收回了手:“嘿嘿嘿嘿。” 　　方意勾着凳子坐过来:“老李强制穿校服了？” 　　一高的校服就是个摆设，全看班主任安排，老李不管这些，所以他们班几乎没有人穿。 　　纪兰卓垂眸:“没。” 　　方意狐疑的看他一会，倏然悟了。 　　“哦——”他拖着音，轻笑:“你还挺土，这年头都不流行校服情侣装了!” 　　纪兰卓看他，刚想开口就听见王昊天大叫一声。 　　“啊!”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皱眉看向他。 　　王昊天一脸隐隐激动又死死捂着嘴，脸上透露着一副“我懂了”的意思，不住的朝纪兰卓递眼神。 　　方意没眼看，扭过头扶额。 　　纪兰卓压根没想到方意说得那一层，他满脑子都是万狸说的他们之间不平等，她有顾虑。 　　他想着，要是他不是纪家的人，仅仅是一个在校高中生，是不是万狸就能试着接受他一点点。 　　原有的身份他无法抛却，只能以这样笨拙的方式去显示自己的身份，用校服去昭示他只是一个学生。 　　王昊天摸着脑袋在一旁自言自语:“我突然觉得穿校服真他妈浪漫，我明天也喊我们家亭亭一起穿!!!” 　　亭亭是王昊天的女朋友，也是之前他喜欢的那个女神，两人一来二去看对了眼，就火速在一起了。 　　学校的人还奇怪他和方意这什么情况，不是俩男的吗？怎么又和女生在一起了，贴吧还没骂起来就被方意辟谣说因为某些原因需要替好友掩饰恋情才想出来的损招。 　　起初有人不信，不过后来有人说方意的教导主任老爸都没管自己儿子的那段八卦，搞不好早就知道是假的，所以才放任。一来二去，吃瓜群众大都被这种说法说服了。 　　至于实际情况如何，就另当别论。 　　方意听他这样说，浅笑:“土狗，你喜欢可不代表你家亭亭喜欢，校服不好看，人家不乐意怎么办？” 　　王昊天切一声:“爱情的伟大你不懂，亭亭肯定会陪我的。” 　　然而，他第二节 课就耷拉着脑袋被亭亭赶回来，坐在纪兰卓桌子边哭唧唧，一米八的猛男落泪真是让很多人没眼看，纪兰卓恨不得把这家伙捆起来扔到操场上。 　　方意毫不留情的嘲笑他:“亭亭不愿意，你不是还有兄弟吗，我和卓哥还有阿泽都陪你穿。” 　　王昊天撇撇嘴，不想理他，内心还因为被亭亭拒绝穿情侣校服委屈着。 　　然而方意还是拉着路向泽穿了校服，他们四个带头，班里的人见了，都暗戳戳觉得学校是不是要搞他们之类的亦或者突击检查校服，纷纷也都扒扒捡捡从犄角旮旯里把校服翻出来穿上。 　　于是老李在下周周一升旗时惊喜的发现，他们班整个班都穿了校服，整张老脸激动得发红，恨不得当场流下欣慰的泪水。 　　中午太阳很毒。 　　万狸双手支起放在额头前，勉勉强强能睁开眼，快步往餐厅跑。 　　人很多，她忽然脚下一个趔趄扑在地上，手臂和腿瞬间和被太阳晒得火热的水泥地来了个亲密接触，火辣辣的疼。 　　狼狈极了。 　　万狸撑着双臂站起来，仅仅是抬起腿还没走就感觉到膝盖上传来一阵刺痛感。她倒抽一口气，往旁边树荫下挪步，偏头看手臂的伤口。 　　破层皮，隐隐可见血丝，倒也不严重，石子沾在创口处，拍掉就行。 　　只是经此一遭，吃饭的兴致彻底没了，而且看看人山人海的饭堂，她瞬间打退堂鼓。 　　万狸忍着痛，一瘸一拐的往教学楼走。 　　不远处的纪兰卓看着这一幕，手下的拳头收紧。 　　王昊天早就和亭亭去吃饭了，方意拍了拍纪兰卓:“不扶吗？” 　　怎么不扶？ 　　纪兰卓抿唇。 　　想去扶，想将她抱起来，想给她吹吹伤口，想让她卸下故作坚强的模样可以冲他发泄任何开心亦或不开心的情绪。 　　可是不能…… 　　人那么多，他不能当众向她表露一丝一毫的关心，会给她带来麻烦，也会让她觉得麻烦。 　　他不想给万狸制造麻烦。 　　纪兰卓垂眸，神色不明:“你和阿泽先去吃饭吧！” 　　他说完，往万狸的方向追去。 第六十二章 　　万狸还没走到教学楼就被人腾空抱起来。 　　她扭头，对上一双黑眸。 　　纪兰卓将她的头摁在怀里，声音带上一丝不容反驳的语气:“我带你去处理伤口。”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顾虑，他又说:“从小路绕，没有人看得见。” 　　他的手臂箍得很紧。 　　万狸忍不住抬头看他:“我可以自己走的，你……先去吃饭吧。” 　　她以为说的够清楚，可是这人固执得让人无可奈何。 　　“我现在不想吃饭，就想要抱你。”他垂眸看万狸，手下的力气又收紧几分，夏天的衣服穿的薄，万狸几乎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 　　万狸整个人都有点发烫，忍不住撑起双手推他:“太热了。” 　　纪兰卓笑出声，万狸的双手抵在他胸前，还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忙不迭的缩回手。 　　“那我陪你一起热。”他这话说得混，万狸瞪他一眼。 　　纪兰卓不打算松开她，态度强势的把人拎到了校医室。 　　“这是怎么了？”年轻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朝他打趣:“哟，换人了，今天居然不是你？” 　　纪兰卓可谓是他这里的常客，彼此很熟悉。 　　万狸多看他一眼。 　　“她磕伤了，你给她看看伤口。”纪兰卓将万狸放在沙发上。 　　医生了然，拿出工具给她处理伤口。 　　万狸很白，她的裤子卷上去露出细长的小腿，白得晃眼，像上好的白瓷，纪兰卓忍不住多看两眼。 　　怎么会有女生这么白？ 　　纪兰卓蹲下悄咪咪伸出胳膊，他不黑，可是跟万狸一比就显得挺粗糙，他低着头，轻笑。 　　赚了。 　　“你笑什么？”医生说，像是觉得事不够大，煽风点火道，“人家小姑娘受伤你还挺开心？” 　　纪兰卓看他:“……你专心点行不行。” 　　等医生处理完伤口就识趣的进里屋去了，纪兰卓先一步很轻的将万狸的裤子放下来。 　　他比万狸高，大多数时候都是万狸仰头看他或是他俯视万狸，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半蹲在地上的模样。 　　万狸突然觉得，俯视纪兰卓……还挺爽。 　　他蹲着半晌没动，万狸不明所以，就要站起来。 　　纪兰卓扣住她的手。 　　万狸一僵，很快道:“谢谢你。” 　　她试了试，抽不出来手。 　　纪兰卓的手握住她的手，逼迫她看自己:“你看着我。” 　　“嗯？” 　　纪兰卓仍旧半蹲着:“你看看我。” 　　万狸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有什么事吗？” 　　她的目光澄澈，看上去真的毫无异样，纪兰卓不禁有些烦躁。 　　他没忍住:“我……我不一样了。” 　　他不给万狸说话的机会，怕再听到不愿意听的话，抢先道:“我穿校服了。” 　　万狸早就注意到他换上了一高的校服，但之前他们班全体人都穿过，她以为是老师要求。 　　纪兰卓生平第一次手心紧张得出汗，想好的话到了嘴边磕磕绊绊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他有些烦躁，抬眼对上万狸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瞬间泄气的垂下了头。 　　操。 　　万狸觉得他很奇怪:“你先起来。” 　　她话音刚落，就被纪兰卓强拉着手放在他的心脏处。 　　天气很热，他的皮肤也很热，烫得万狸一缩，但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死死摁着，不容她缩回。 　　扑通。 　　扑通。 　　是少年乱掉的心跳。 　　纪兰卓的眼睛黑且深邃，像潭平静的深水，然而此刻却是翻滚的，带着火热和让人一眼能看到底的清亮。 　　“我穿校服，你也穿校服，我们的身份就只是学生，我们是对等的。”纪兰卓喉结上下滚动，呼吸急促:“你能给我一个苹果，我就很知足。” 　　万狸的心猛然一紧。 　　纪兰卓没有给她退缩的机会。 　　他的话很混乱，然而每一句都是他想要说的，不是考试时试卷上有理由条的答案，是他一股脑的都想要让万狸知道的话: 　　“万狸，你很好，你太好了。你不看我，我都会觉得心动；你多看我一眼，我就忍不住想亲你，这不是冒犯……”他搓了搓脸，似乎有些茫然:“我可能真的有病，我一看见你就想抱你，亲你，我……我真的喜欢你。” 　　他揉着黑发，看上去急躁又不安:“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混事，我会变好的，我会努力变得和你一样好，努力去配得上你。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抽烟了，我之前……戒了一次没戒掉，但是这一次我肯定可以的。我以后尽量不打架，也不出去混，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他闭上眼，似是鼓足了勇气:“我……喜欢你。” 　　他不敢去看万狸的反应，似乎在接受审判。 　　半晌，他还是没有听到万狸的回答，纪兰卓惶恐不安的睁开眼睛，对上万狸复杂的神色。 　　万狸起身，纪兰卓心头一慌，直接从后环抱住万狸的腰。 　　“你别走，我……”纪兰卓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几分颓败的将头埋在万狸颈窝里。 　　万狸推了推，没推开他。 　　她叹口气:“我没说要走。” 　　纪兰卓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她，眼里陡然升起光辉来。 　　紧接着他听见万狸说:“唔……我考虑考虑。” 　　纪兰卓的双手微抖，将她转过来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说真的？” 　　他的眼眶发红，急切的想要万狸给他一个肯定的消息。 　　“看情况。”万狸模棱两可的答。 　　纪兰卓扣着万狸的肩膀将人带到怀里，双臂如铁钳一般牢固，呼吸是乱的一塌糊涂。 　　万狸愣了片刻，还是抬手回抱住他。 　　她想，再……放纵一次吧。 　　这个人说她很好，记得她的话，想要和她平等。 　　从来没有人这么肯定过她。 　　万狸承认，她栽了。 　　她将头放在纪兰卓肩上，下巴抵在校服上。 　　这层衣服，昭示着他们的平等。 　　如果有一天，他们不用再穿校服时，万狸想，那就是他们真正告别的时候。 第六十三章 　　万狸和纪兰卓谈起了恋爱。 　　低调得几乎没人知道。 　　那年他们才十几岁，尽管经历很多人情世故，终究连一只脚都没有完全踏入社会，他们只表达着自己最真实的感情，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不圆滑，不虚与委蛇，那是两个单纯的活力十足的灵魂冲着彼此的梦想并驾齐驱的日子。 　　直到后来万狸回想起来，仍觉得那是一生中很难忘的时光——人是干净明媚的，学习是积极进取的，生活是美好向上的。 　　这是后来踏入社会之后他们再也不能经历的时光。 　　万狸知道在人生之路上，目光应当放长远一些，但更多时候她又觉得，人生太长，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生命能不能到达未来还未可知，她更希望把握当下，起码这一刻，她是快乐的。 　　夏日炎炎，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点缀着翻滚的云团，街道上被微风吹拂过的树叶沙沙作响，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校门口学生三三两两抱著书包离开，大石碑上雕刻的校名被红布遮挡住，印着岚城普通高校招生统一文化考试考点几个大字。 　　六月到了，又是一年高考。 　　“虽然我们学校做考点你们放假，但等高三考完明年就是你们，回家要好好学习，不能松懈……”王丽站在讲台上交代。 　　底下的学生蠢蠢欲动，各自都收拾好了东西等着往外冲，没几个人在听王丽说什么。毕竟，到高二还能放四天假，简直不要太爽。 　　底下的窃窃私语快要盖过王丽的声音，她叹口气，笑着摆了摆臂:“行了，可以走了。” 　　底下欢呼声一片，拎著书包就冲了出去。 　　轮到万狸那一组布置考场，她被分配的任务是拖地，为了防止再踩脏，她需要留到最后才可以走。 　　等其他人将考场布置完毕，万狸拿着拖把前前后后开始拖起来。 　　教室里就剩她一个。 　　万狸拖完一遍去池子洗拖把时，纪兰卓正好从一旁出来。 　　他顺手拿过拖把，让万狸站远点不要沾到水了。 　　“我不是让你先走了？”万狸帮他接过书包。 　　纪兰卓带了一顶蓝色鸭舌帽，万狸罕见多看了两眼，他的衣服一向非黑即白，很少有其他颜色。 　　“不等女朋友放学的男朋友是不合格的。我呢，不止想合格，更想要五星好评，少半颗都不行。”他勾着尾音笑，看上去心情不错。 　　“那你挺贪心。”万狸说。 　　她站了一会儿才发觉哪看着不一样——纪兰卓今天没穿校服，穿了最常见的黑T。 　　他关上水龙头，一手竖抬高拎着拖把，另一只手伸出去牵万狸。 　　见迟迟没有动静，他扭过头看万狸。 　　空气闷热，少年拎着拖把的手臂上可以明显看出一条条青色的血管，鼻梁冒汗，那双黑瞳里带着不解和期望看向她。 　　万狸避开他的眼睛，将手放到他手里。 　　够腻歪。 　　但是，她有点喜欢。 　　如愿以偿牵到手，纪兰卓唇角忍不住上扬，拉着人往万狸教室走过去。 　　朱萌走到拐角处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少女单手拎著书包甩在肩上，有些酷，挺吸引人，眉宇间满是别扭的伸出手被前方的少年牵着，眼神偏偏不往少年的方向看，目视前方走得笔直。少年拉着人，抿唇竭力忍着由内而外散发的愉悦，不知道是否是天气太热的原因，整个耳朵烧红，时不时偷偷用余光扫一眼身后的少女。 　　朱萌没让他们看到自己，快速往下两个台阶躲起来，目光顺着他们的身影而去。 　　万狸和那个男生在一起是开心的。 　　朱萌咬着嘴唇。 　　她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是五分钟前下单的两杯水果茶。 　　送不出去了。 　　她有些难过，伸出手在眼泪聚集之前拍拍脸蛋想要振作一点。 　　然后悲哀的发现。 　　她还是想哭。 　　朱萌重新低下头，不再阻止而是睁大眼睛努力让眼泪往下掉。大概一分钟过后，她去洗了把脸。 　　双手撑着水池感受了一会儿。 　　又想哭了。 　　朱萌撇撇嘴，皱巴着脸。 　　她想，都从眼里流出来了怎么还有。 　　眼泪啊，真是奇怪的东西。 　　朱萌靠着墙，盯着手机上的屏幕死劲看。总觉得时间还长，起码要等到毕业才敢说的，然而不是每个人都会按照她的节奏来。 　　朱萌知道。 　　从这一刻开始，她和万狸就再没有可能了。 　　她忍不住捂着脸呜咽。 　　万狸真好，可惜她注定只能用撒娇卖萌的方式从她那里偷来一个吻，然后小心翼翼的珍藏在脑海深处。 　　以后，不会有了。 　　教室里。 　　万狸在等纪兰卓拖地，站在门口歪头看他。 　　“你怎么不穿校服？”万狸不藏心事，直问。 　　纪兰卓闻言微抬下巴示意:“刚换的，校服还在书包里。” 　　“为什么。”万狸问。 　　“想收拾好看一点跟你约会，给机会吗？”他拖着音调，眼里带笑。 　　万狸定定看他两秒，随后慢吞吞的将校服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的宽松的白色短袖。 　　“给。” 　　两人锁上门下楼。 　　纪兰卓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帽子戴到万狸头上。 　　“干嘛？”万狸摘下来拎着手里。 　　酒红色的。 　　纪兰卓拿过来帮她理理头发重新戴上:“情侣款。” 　　两人没拦车，选了一条人少的街道走。 　　晚霞，微风，绿叶。 　　和情侣很搭配。 　　“要去看电影吗？”纪兰卓和她并肩走。 　　万狸点点头:“好。” 　　路过一家店门时，纪兰卓停下来，他将手腕放在万狸眼前。 　　万狸愣了几秒，随后道:“哦。” 　　纪兰卓跟着她进去。 　　万狸往里走，刚站定，转身时就看见他站在一排花里胡哨的皮筋柜台前神情认真的仔细挑选。 　　万狸觉得好玩，拿起一个蝴蝶结状的镶着水钻的皮筋放到他眼前晃悠，啧了声:“喜欢这个啊。” 　　纪兰卓将帽子压低盖在脸上，不说话。 　　万狸轻笑，屈指敲敲他的帽檐示意跟上:“不是这些。” 　　她拿了几条红绳，结了账拉着纪兰卓出去，顺带买了那个水钻蝴蝶结皮筋。 　　“你还会编这些？”纪兰卓两手帮她固定住红绳，看她编出一条手绳。 　　万狸抬眼看他:“小学时候可流行，大家都玩。” 　　纪兰卓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硬生生从她眼神里读出“你居然不会”的意味。 　　心里挺郁闷。 　　万狸拉过他的手腕将红绳绑上去，乍一看总让人觉得有其他意思。 　　是要绑住他？ 　　纪兰卓一时间乐呵了。 　　然而万狸无视他即将呼之欲出的话和表情抬手将他的帽檐往下拉盖住脸:“别瞎想。” 　　纪兰卓:“……” 　　他将帽子戴回去，跟在万狸身后喊了一声:“我也想学。” 　　“小万老师。” 　　“教教我吗？” 　　一阵凉风吹来，万狸张开双臂抱个满怀。她的声音顺风而来，让纪兰卓听得更加清晰，是一声带着笑意的话: 　　“再说。” 第六十四章 　　“什么再说？”纪兰卓勾着她的肩将人带到身前，一只手臂搭在她肩上，弯唇笑:“你知不知道大多数‘再说’之后就没然后了，时间还早着呢，你现在就教我呗，拖延症可不是个好习惯。” 　　他转了转手腕，低头看手绳，红色衬白，万狸比他白，戴上一定更好看。 　　万狸拂掉他的手臂往一侧挪了挪:“热。” 　　纪兰卓低笑出声，朝万狸伸出手，“那你牵着我，这总行吧。” 　　万狸忽视他伸出的手，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眼，在纪兰卓还自言自语时突然微微俯身前倾凑近他。 　　“我也想——”纪兰卓突然顿音，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眼前凑近他的人。 　　然而只是片刻，万狸很快又站直。 　　纪兰卓看着她突然凑近又突然远离，抿抿唇:“干……嘛。” 　　他的眼神挪向其他方向，飘忽不定。 　　万狸轻笑一声，打掉他伸出的手:“一身臭汗，不牵。” 　　她转身迈开腿往前跑起来。 　　纪兰卓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是在干嘛，生平第一次被嫌弃臭，他几乎要气笑了，边追她边喊道:“万狸，你站住——” 　　跑起来有风，吹起来很舒爽，万狸彻底当作听不见纪兰卓在后面喊她，牟足了劲跑。 　　她很喜欢跑起来的那种肆意的感觉。 　　“不等等我啊！！”纪兰卓带着几分幽怨的声音传过来。 　　万狸眼尾上扬:“不等，你有本事追上来——” 　　纪兰卓目光紧跟着前方那道高挑而充满朝气的身影。 　　谁能想到万狸冰冷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火热的心呢! 　　别人都不知道，就他一个人发现。 　　纪兰卓一时间觉得很庆幸，上天是眷顾他的，即使兜转了一圈，他还是走到了万狸身边。 　　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拉近他与万狸之间的距离。 　　“还不是被我追上了。”纪兰卓直接从后环住万狸将人扣到怀里，眉眼勾着得意:“有奖励吗？” 　　万狸挣脱不开，偏头看他，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我可没说奖励。” 　　她话音刚落地，被纪兰卓一个拦腰抱起放在长椅上，他双手将她固定在一个圈内，弯腰直视她的眼睛:“我说的，行吗？” 　　“不行。” 　　纪兰卓扶着她的后脑勺将人往前带，语气挺嚣张:“不行也没用。” 　　他俯身吻上她。 　　少年的吻并不熟练，带着生涩和冲动，他急躁的缠绕住她的舌头，不允许万狸有丝毫后退的行动，按住她的脑袋，吻得炽热缠绵。 　　暗蓝的天空下，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撑起一片大伞，他们坐在棕红色的长椅上接吻。 　　纪兰卓握住万狸纤细的手腕，与她额头相抵:“你教我吧，我也想让你戴一个。” 　　万狸的眼睛向上看他，屈指敲敲长椅:“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纪兰卓闷笑。 　　他的女朋友一点都吃不得亏。 　　纪兰卓单膝蹲下，换成他仰视万狸。 　　万狸歪头。 　　扯平了。 　　须臾，她伸手将纪兰卓拉起来让他也坐下。 　　她将皮筋也递给他:“喏，赠品。” 　　纪兰卓一手撑着长椅吊儿郎当的坐着，他没接万狸递过去的水钻蝴蝶结皮筋，借着万狸的手俯身闻了闻，然后一脸嫌弃的推开:“这个跟你的时间不长，戴着没感觉，我要你头上那个。” 　　万狸:“……您要求还挺高。” 　　然而她还是麻利的扯下来抛到他手里:“给你。” 　　纪兰卓戴到另一只手腕上。 　　两个，一红一黑，都是万狸给他的。 　　“满意了吗？”万狸问。 　　纪兰卓点点头，然后学着万狸的模样编起手绳来。 　　他动手能力不强，编得不好看。 　　然而第一个意义总是不一样的，他将那个不太美观的手绳绑到万狸手腕上。 　　以后会有更好的。 　　万狸晃了晃手腕:“可别忘了，等会编更好看的给我换下一代。” 　　“好，一言为定。”纪兰卓说。 　　他伸手从万狸手中将那个水钻蝴蝶结的皮筋勾过来站到万狸身后，将她随意披散的头发拢起来。 　　他们到达电影院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两人取票入场。 　　他们选择看动漫，人不太多，万狸和纪兰卓在后排坐下。 　　大概是好不容易放假让万狸紧绷的情绪终于能够松懈一些，外加厅内漆黑的环境，电影没放多长时间，万狸就昏昏欲睡起来。 　　在她打了第三个哈欠的时候，纪兰卓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几分诱哄:“睡会吧。” 　　预想的话一个词都没说，纪兰卓将手覆在她耳朵上替她减弱一部分声音。 　　万狸睡得挺熟。 　　纪兰卓就保持一个动作不动，垂眸看着她手上的红绳。 　　的确比他想象得还要好看。 　　纪兰卓不敢动，也看不到她的脸。 　　等到电影快结束时万狸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她双手摁着眼睛揉了揉，刚要睁开就有人将手盖在她眼睛上。 　　“别睁，晃眼。”沙哑磁性的声音自她耳畔传来。 　　“结束了？”万狸问。 　　纪兰卓哼笑一声:“啧，睡舒坦了？” 　　万狸瞥他一眼，又看了看屏幕，慢吞吞的回答:“我要是说没有，会……” 　　“你觉得我会给你说没有的机会？”纪兰卓一双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万狸总觉得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第六十五章 　　等他们出去时，夜幕下已经到处闪烁着灯光。 　　万狸睡过一觉彻底清醒，想着纪兰卓估计为这次电影已经计划好久，还贡献一只肩膀给她枕，她为自己全程睡过去感到一丝丝愧疚。 　　“纪哥失落了？”万狸往前走两步转过身面向他后退着走，勾起唇角冲他微抬下巴。 　　纪兰卓冲她挑眉:“你说呢。” 　　“那我要怎么补偿纪哥。”万狸问。 　　电影院出来对着广场，喷泉旁的彩灯一闪一闪的交相辉映，半明半暗，纪兰卓边戴帽子边朝万狸走过去。 　　“一句纪哥就想打发我吗？” 　　“那这样，我请你吃饭吧。” 　　纪兰卓没应声，双手交叠在后脑勺懒散的朝她走过去。 　　等他刚刚站定时，万狸微微弯腰屈膝，对他做一个绅士礼，将右手放在他面前，声音干脆清亮:“纪哥，给个机会呗。” 　　纪兰卓垂眸看她:“刚睡醒就饿了?” 　　万狸摇摇头，一脸实诚:“是你饿了。” 　　她晃了晃手:“不牵吗？” 　　纪兰卓叹口气，将手搭上去: 　　“牵。” 　　万狸满意的转过身拉着他走。 　　这里邻近美食城，万狸拉着他进去。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小吃，人满为患。 　　“这儿怎么样？”万狸问。 　　纪兰卓迁就她，她也应该考虑纪兰卓的感受。 　　这里的环境很明显不是特别好，夏天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在一个空间里，因为开空调避免不了全封闭，味道无法驱散，几乎一进来就能闻到冲天的饭味儿。 　　其实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美食城，环境并不是脏乱差的模样，只是人多导致看起来很乱。 　　“可以。”纪兰卓点头，在万狸还在犹豫之时反手拉着万狸走进去:“你不是想吃肠粉吗？我看到了。” 　　万狸被半拉着跟上他。 　　纪兰卓往里找到一个位置让万狸坐着，然后跑到肠粉的台子那排队。 　　万狸将桌子擦干净坐下来，眼睛转向人群中的纪兰卓。 　　在一众排队的人里他最高，姿态帅气逼人，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纪兰卓立体的侧脸，红色的手绳随着他抬帽向后拢头发的动作一闪而过。 　　队很长，还要留出过道，基本都是人挨着人排队，万狸看到纪兰卓调整了好几次还是不可避免碰到身后一头热汗的大叔，他没有办法，只能侧身往外站出一点尽量保持距离。 　　他那么高大一个人，站在拥挤的队里束手束脚。 　　这里面确实热，即使开了空调也挡不住夏天的燥意。 　　万狸战起身，几步走到纪兰卓身边将他拉了出去。 　　“怎么了，纪哥还没给你买肠粉呢！”纪兰卓不明所以的被她绷着脸拉走。 　　“诶，怎么了？”纪兰卓问。 　　万狸抬眼神色复杂的看他，猝不及防抬手将他的帽子摘掉。他的黑发已经沾湿一部分被他拢上去，露出还在冒汗的额角。 　　大概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总是有那么一点控制不住脾气，万狸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心里很堵。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迁就我。” 　　“什么？”纪兰卓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万狸生气，一时间有些无措。 　　“你别总是抹杀自己的想法跟着我的要求来行吗!” 　　万狸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纪兰卓无条件的付出和迁就，她知道自己说出这话是仗着纪兰卓的喜欢有恃无恐，有几分矫情，但她控制不住。 　　“那个美食城如果你不太接受就告诉我，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你不要总是什么都说可以，我可以迁就你的，我们不就是彼此互相尊重吗，你为什么要一直迁就我呢。” 　　万狸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很奇怪，可她看见纪兰卓从前那么恣意的一个人因为她憋屈的站在那里排队的样子就很难受，这种难受不是突如其来的，早在纪兰卓在数学竞赛那次陪她吃烧烤时就有迹可循了。 　　“你不开心吗？”纪兰卓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他眼里的无措，让万狸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做错了吗？”他俯身缓缓将下巴抵在万狸肩膀上，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说出来，我改。” 　　万狸有片刻的愣怔，被他半揽在怀里。 　　她其实有很多话，但由于他突如其来的拥抱而全部噎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她推开纪兰卓。 　　“我们换个地方吃饭。” 　　万狸说完转身，走了几步才意识到没有听到身后追赶的脚步声。 　　她扭头，看到了纪兰卓眼里从未有过的迷茫。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灯光晦暗不明，纪兰卓的半张脸隐在暗处，有那么一瞬间，万狸觉得他像一个被抛弃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你站在那干什么，说了请你吃饭的。” 　　纪兰卓愣了一下，而后大步跑过来追上她。 　　万狸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她转头向后伸出手，纪兰卓娴熟的搭上去被她拉着走。 　　两个人一路无言。 　　纪兰卓看不到万狸眼中的混乱与担忧，万狸看不到纪兰卓眼中的局促不安。 　　任何事都有瓶颈期，他们的恋爱也是如此。就像万狸以前从不会无缘无故发火，现在却控制不住脾气。 　　她知道不是因为她变了，而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 　　纪兰卓毫不吝啬的付出让她害怕。 　　在她的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一天这种付出会因为很多因素在她生活中消失，这种烦躁感伴随着她承受越来越多来自纪兰卓的好而增加，直到她真的由于某件事作为导火索爆发出来。 　　她这十几年走来，一旦接受别人太多的好处是会于心不安的。 　　万狸不想纪兰卓因为她而受委屈，她总觉得他们可以很轻松的相处，而不是单方向的输出。 　　那太难受了。 　　她不想纪兰卓一直无条件的付出，她希望有一天他们分开时，很多年以后纪兰卓想起她，想起这段感情时是欣慰而释怀的。 　　这年的万狸和大多数十几岁的女孩一样渴望追求一段美好平等的感情，她们既不成熟也不追求金钱名利，想得简单又复杂，有时纠结又喜欢耍小脾气，那是一个女孩最可爱美好的模样。 　　万狸拉着纪兰卓进了商场在一家人比较少的餐厅坐下。 　　她拿起桌边的平板递给纪兰卓。 　　“你点吧。” 　　纪兰卓垂眸，没动。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万狸抿唇。 　　“我没有抹杀自己的想法，我确实可以陪你吃你想吃的所有的东西，也可以陪你去你想去的所有地方。”他在万狸要收回手时快速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没有丝毫犹豫。 　　“可我不想你一直迁就我啊。”万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说。 　　“你是我女朋友啊，我自愿。”少年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垂下来看她。 　　万狸抬眼，对上他一贯挂着几分肆意妄为的眉眼，里面藏着无数让人难以抗拒的执着。 　　那一刻，心里的烦闷烟消云散。 　　她突然觉得，这么杞人忧天给自己增加烦恼干什么，不是决定要把握当下了吗，既然如此，干嘛想得那么复杂。 　　去他妈的担忧。 　　万狸吐出口气，抽回手将平板给他，屈指敲敲桌面:“点餐。” 第六十六章 　　放假第一天万狸起得很晚，今天纪兰卓被王昊天他们叫走了，两人没有约着要见面，正好可以空出来时间让他们彼此都有一个放松的机会。 　　万狸将昨晚突如其来的情绪归结于他们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太长，都说距离产生美，她觉得今天短暂的分开特别好。 　　简单将屋子收拾一下已经快中午了，她想起朱萌说放假要和她一起出去玩，于是拿起手机给朱萌打了个电话。 　　意外的是，被她妈妈接到了。 　　十分钟后，万狸匆匆拦了出租车往医院赶去。 　　她到的时候正好朱萌的母亲回家拿东西去了，病房里只有朱萌一人。 　　朱萌听见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她妈，结果下一秒就看见万狸站在她病床前。 　　她错愕的看着万狸:“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生病了。”万狸勾着椅子坐下:“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又乱吃什么东西给自己送医院来了？” 　　朱萌胃也不太好，偏偏就喜欢她妈不允许她吃的一切东西，平时出去跟她一起还有她尽力保持理智的拦着，只要她一不在，朱萌第二天肯定要难受，万狸想都没想就猜到朱萌是昨晚又乱吃东西了。 　　她语气不太好，有几分教训的意味，然而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 　　朱萌撇撇嘴，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你一来就凶我。” 　　万狸被她心虚的模样逗笑，换了个比较柔和的语气:“行，我不凶你，你自己交代是怎么回事，还有，医生怎么说的，需要住几天，什么时候好？” 　　朱萌想起昨晚的事，多看了万狸一眼，结果直接和她四目相对，脸瞬间埋进了被窝里。 　　“我就是……一时贪嘴，喝了两杯水果茶。” 　　万狸一听瞬间皱着眉:“两杯？” 　　朱萌从被窝里露出涨红的脸狡辩:“你可别凶我，我是患者。” 　　她一副自己有理的样子，万狸叹口气:“行，你最大，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明天就能出院。” 　　朱萌脸色看上去不差，万狸稍稍放下心来。 　　“我要不是给你打电话让你妈接到了还真不知道你在这儿，吃一堑长一智，真别这么挑衅自己的胃了。” 　　万狸给她倒杯热水想要喂她，朱萌嘟着嘴接过去。 　　“我能自己喝。”朱萌小口抿着边瞄她:“就那一次，以后不会了。” 　　万狸注意到她的小眼神，揉了揉她的头:“说了跟你一起逛街的，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这次不拖延。” 　　朱萌以前经常约她，但她有时候很忙根本顾不上，这次有时间补给她，不会像之前那么拖来拖去。 　　“明天可以吗？”朱萌闻言放下水杯看向她，掰着手数给她看:“不止明天，这个假期我都想跟你一起玩。” 　　万狸并不诧异，朱萌一向喜欢粘着她，她心里思索着打算晚上给纪兰卓发个消息让他这个假期自由支配，不用来找她了。 　　“都听你的。”万狸戳戳朱萌的脸蛋。 　　朱萌眼神不太敢看她，一只手缩在被窝里揪着被罩。 　　她现在其实不太道德，知道万狸有男朋友还去想着去霸占她。 　　朱萌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就当做是朋友，最后再让她自私一次。 　　等这个假期结束，她就开始好好学习，再也不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人。 　　朱萌趁万狸低头的瞬间看向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欢。 　　等到万狸抬头，她快速将目光转向一边。 　　“偷看我啊。”万狸笑:“我就这么好看？” 　　她只是一句玩笑话，然而朱萌诚挚的点点头:“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万狸一愣，随后捏了捏她的脸蛋:“萌萌也好看。” 　　华岚都。 　　纪兰卓已经好久没跟他们出去玩过，这次是实在没办法才跟着。亭亭生日，王昊天让他们给面子都要去。 　　他坐在沙发一角听王昊天和亭亭对唱情歌。女声还好，男声五音不全，完全跑了调，惹得底下的人哄笑一片。 　　“他们挺配。” 　　纪兰卓听到方意在旁边说出这么一句话。 　　罕见的见到方意手里夹了一支烟。 　　“你爸不是不让你抽烟吗？”纪兰卓说。 　　方意掸了掸烟灰，低声笑:“我爸不让我就不抽吗，我觉得我其实也挺叛逆。” 　　纪兰卓拍拍他:“别勉强自己，你看我，学了还得戒。” 　　方意看他一眼，挑衅似的叼着烟猛吸一大口，被呛得咳出眼泪来:“咳咳咳……” 　　纪兰卓拿他没法，刚要给他递杯水就看到方意拿着酒杯灌了下去。 　　他皱眉，方意是典型的好学生类型，平时特别遵规守矩，嫌少有这么抽烟喝酒的放纵时候。 　　“别喝了。”纪兰卓夺过他的酒杯。 　　方意多看他一眼，对上纪兰卓复杂的神色，突然嗤笑一声:“阿卓，你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吧。” 　　方意重新拿过酒杯一口闷，带着几分不达眼底的笑意:“我没关系的。” 　　那一刻，纪兰卓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落寞。 第六十七章 　　纪兰卓一开始也不相信，可是很多事实摆放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 　　“那你爸早就知道？”纪兰卓想起之前的事，不由问道。 　　方意长舒一口气，后仰靠在沙发上:“知道，我和我爸坦白了，他没那么古板，我跟他保证不会影响自己的生活和学习，他算是徇私一次，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纪兰卓多少能猜到一点，也就王昊天那个没心眼的才以为是方意编瞎话骗过了他爸。 　　他抬眼看到台上的那对还在飙歌的情侣，王昊天揽着亭亭的肩膀，一双眼随着怀里的人而转，是抑制不住的喜欢。纪兰卓很明白那种眼神，他也经常这么盯着万狸看。 　　他是真的喜欢。 　　纪兰卓该是劝方意的，可是当初他自己对万狸都做不到放弃，又有什么立场来劝其他人。 　　“你当时不是约过班花吗？”纪兰卓问。 　　或许方意只是觉得新奇，并不是真正的喜欢王昊天。 　　方意听见他的话，低头笑出声来:“是假的，她知道这件事。” 　　班花当时帮他出主意，看看如果王昊天看见方意谈恋爱是什么反应。令方意失望的是，王昊天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他很祝福方意。 　　方意粗略的讲了一下来龙去脉:“所以后来就不了了之。” 　　纪兰卓一时噤声。 　　方意和王昊天总是打架，三言两语不和就能吵起来，两个人一天到晚都闹个不停。纪兰卓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们班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却碍于方意他爸和王昊天他们家的面子没有说出来。 　　他们经常在一起玩得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连他都看出来了，或许现在王昊天不清楚，可是总能后知后觉隐隐约约的感觉出来。 　　纪兰卓脑海里倏然闪过什么，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方意对上他的视线耸耸肩，笑得苦涩。 　　那一瞬间，纪兰卓明白了方意真正难过的原因是什么。 　　不是因为喜欢的人有了女朋友，而是因为他早就明白有一天那个人会知道他的想法，那么他们再也做不成朋友。 　　方意害怕那人会觉得他恶心，会嫌弃他，会远离他，会用异样的眼神去看他。 　　纪兰卓心头微微一颤，接着就听到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 　　“阿卓，我打算转学了。”方意的声音充满无奈。 　　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一直相处下去，王昊天总有一天会发现他的心思从而疏远他的。只要他离开，一切都戛然而止，慢慢的他就会淡出所有人的视线，从他们的生活中离开。这样一来，哪怕时隔很久再见面时，他依旧是王昊天记忆中的好兄弟。 　　这个结局是他能想到最好的。 　　“你一早就想好了。”纪兰卓垂下视线，抿了抿唇:“其实，转去其他班就行，没必要走得这么干净。” 　　凭心而论，他不想让方意转学。 　　方意总是能够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他们理智的分析事情，他永远是那个头脑最清醒的人，但也会为了他们一起去打架，和他们共进退，一起承担错误。 　　他们几个是好兄弟，纪兰卓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方意会无可奈何的离开。 　　可悲的是，他没有办法阻止，因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包间里的哄闹声一直不停，方意看向人群中正在接吻的两个人，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在他面前升腾，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纪兰卓听见他说:“不走的话，看见他对你一个人那么好，我会难过。” 　　方意轻笑一声:“阿卓，我不想那么难过。” 　　纪兰卓从包间出来时，里面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亭亭和她的小姐妹一起出去了，方意趁着机会和王昊天说话。 　　他扶着半醉的路向泽刚要过马路，抬眼就看到对面的孟梓萱。 　　她噔噔噔跑过来，想要伸手去接路向泽。 　　纪兰卓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之间的事，但还是往后退一步:“梓萱，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孟梓萱打断，她睁着大眼睛双手合十的看着纪兰卓:“兰卓哥，拜托了，你让我带他回去好不好？” 　　纪兰卓抿抿唇，最后还是扛不住孟梓萱的哀求把人交给她，路向泽醉得不厉害，他们之间的事自己去处理吧。 　　夜色下，他沿着马路，影子拉得老长，双手插兜一个人慢悠悠的走着。 　　有时候感情真的很奇怪，就像方意和王昊天，孟梓萱和路向泽。 　　他起初第一次和万狸在一起的那晚，是因为知道路向泽喜欢孟梓萱，他不想几个人之间闹得那么难堪，为了打消孟梓萱的心思，用万狸做借口。 　　至于路向泽和孟梓萱之间的关系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不做掺和。 　　后来路向泽和冯珂分手，追上了孟梓萱。他们是朋友，他没有办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评判路向泽。 　　可笑的是，在孟梓萱主动决定告别过去来告诉纪兰卓她终于不喜欢他转而被路向泽打动时，路向泽却决定放弃这段感情开始寻找起了冯珂。 　　于是，他们分手了。 　　书上说，人的一生就是会爱上不同的人。 　　就好比路向泽高中以前惦念的是那个多年未见的公主一样的小女孩，长大后却喜欢上冯珂那样活得通透成熟的女人，这才是现实。 　　冯珂离开，路向泽陷入低迷，孟梓萱也得不到喜欢的人。 　　每个人都很痛苦，事到如今，方意也迫于无奈转学。 　　纪兰卓心里很难受，越长大就会遇到越来越多无法反抗的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成年了。 　　纪家是个深坑，他现在还不知道老爷子究竟想做什么，可是心里总觉得不安，当初求爷爷的那件事，他还没有付出代价。 　　然而他并不认为老爷子会放过他。 　　纪兰卓坐在路边，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着的烟，深沉的双眸与夜色相呼应，仿佛溺水的人一般无法呼吸过来。 　　他想见万狸。 　　纪兰卓很快拦了一辆出租车上去，二十分钟后站在万狸家楼下。 　　他就站在那，往上看。 第六十八章 　　等到万狸站在他面前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万狸问。 　　她不过是起来喝口水，刚走到阳台就看见楼下的纪兰卓。 　　“想你了。”纪兰卓替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 　　他的语气没什么大波澜，万狸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的低落。 　　“你……怎么了？”万狸抓住他的手腕，注视着他:“不开心吗？” 　　纪兰卓没否认。 　　万狸不会哄人，试探性的拉着他的手:“先上来吧。” 　　夏夜是安静闷热的，没多大一会儿纪兰卓额头已经汗湿，万狸让他弯腰给他擦擦汗，然后一起进屋。 　　她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哄纪兰卓的，想起冰箱里还有下午买的小蛋糕，她拿出来递给他。 　　“吃蛋糕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纪兰卓被她哄小孩的语气逗笑。 　　“那你大半夜来我家楼下emo干什么，我想哄哄你，还不给机会吗？”万狸一向说话直接，她将蛋糕放在他面前，又给自己倒杯水坐在一旁。 　　纪兰卓盯着蛋糕弯唇一笑:“我能征求被投喂的特权吗？” 　　万狸双手抱臂哼笑道:“你讲不讲道理，是你大半夜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跑过来打扰我睡觉，现在还得寸进尺，惯得你。” 　　纪兰卓双手一摊，锋锐的眉眼上挑:“那我就想让你惯惯我，狸姐，不可以吗？” 　　他语气可怜兮兮，表情却一副欠揍的模样。万狸啧了一声，挖起一大勺塞进他嘴里，蹭得他嘴角都是。 　　万狸将勺子放下:“满意服务吗？” 　　纪兰卓用指尖蹭去奶油，嘴角噙着一抹笑:“我敢说不满意吗？” 　　他起身拉住万狸的胳膊把人拽进怀里，从后面抱住她，将头放在万狸的胳膊上。 　　万狸由着他去，揉了揉他的脑袋:“有不开心可以跟我讲。” 　　纪兰卓舒口气松开万狸，就那么把头靠在万狸肩上:“今天……方意跟我说，他要转学了。” 　　万狸嗯一声:“你舍不得他。” 　　她一直都知道纪兰卓是重情重义的人，也明白他们几个的感情有多深厚。 　　“嗯。”纪兰卓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我就是很困惑为什么想要平静的生活这么难。” 　　很多人总是没有预兆的从他生活中消失，原来长大的代价这么大。 　　“其实你一路走过来就是在不停地得到和失去，你得习惯。”万狸把话说得明白，这些她早就亲身体会过的经历，纪兰卓现在也必须勇敢的面对。 　　毕竟，没有人永远站在原地不动，他们都迟早要成长的。 　　“我以为你会温柔的开导我。”纪兰卓揽过她的肩膀。 　　万狸垂下头:“我是现实主义者，哄你的话都是假的，不好听的话才是真的。” 　　纪兰卓低头看着万狸白皙的侧脸，心里泛起涟漪。万狸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她计算着自己的生活，每一天的安排都条理清晰，她总是很好的能够解决困扰。 　　她太理智了。 　　纪兰卓转过身捧着她的后脑勺与她额头相抵。 　　“我做得不好，你可以教我。”他说。 　　万狸推开他，与他四目相对。 　　“教你……你是要我陪你长大吗？”万狸呢喃着。 　　“我马上就成年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万狸的话，而是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成熟。 　　万狸突然笑了出来，眼波流转间，她的语气轻柔且坚定:“纪兰卓，我不会教你，你得自己去成长，陪一个人长大代价太大了，我负担不起。” 　　万狸轻轻抚着他的脸，眼神带着喜欢，然而喜欢并不代表什么，不一定非要付出很多。 　　今晚看起来这么‘脆弱’的纪兰卓再一次给了她当头一棒，让万狸有片刻的失神。 　　他是纪家的小少爷，早在一年前她已经思考着未来时纪兰卓还在游戏人间，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过得恣意妄为。 　　万狸不得不重新思考起他们的关系。没办法，人吃过亏总是要小心翼翼的，更何况，纪兰卓曾经是个浪子。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 　　纪兰卓微微蹙眉:“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没说这句话。”万狸推开他站起来。 　　“我只是想让你告诉我有不对的地方，我会改。”纪兰卓抬眼看她。 　　“可是我说的就一定对吗？”万狸斜倚着客厅的柜子:“你还是下意识的想要依靠别人，我不是不告诉你，但有些东西需要你自己成长，纪兰卓，你没发现自己很幼稚吗？” 　　万狸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个年纪的男孩最忌讳别人说他幼稚，更何况是纪兰卓这样的少爷脾气。 　　空气突然凝固下来。 　　万狸垂下视线，静静的看着杯子里的水。 　　良久，纪兰卓一言不发，打开门走了出去。 　　万狸放下水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有矛盾。 　　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他们的思虑也不一样。于是莫名其妙的吵了起来。 　　纪兰卓因为朋友的离开而难过，然而这些在万狸的生活中曾经经历过不止一遍，她孤独的走过这么多年遇到过更令人难受的事，然后一一扛下来，万狸的内心经过磨炼早已变得坚硬。所以她无法理解纪兰卓‘脆弱’的想要在她这里寻找安慰，更多的是给他灌输现实因素。 　　他想长大，又想在她这里走捷径。万狸并不认为是她做错了，她只是让纪兰卓自己明白，道理谁都懂，经历过之后才能真的成长。 　　他们还是不够默契，从根本来说，曾经万狸担忧的事情并没有解决，只是一方妥协一方避开话题，造成了暂时平静的局面。 　　万狸抬头看着天花板，或许那一天，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快。 　　他们都需要冷静。 　　她起身进了卫生间，将水一遍遍的撩在脸上冲洗着，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淌下。 　　万狸双手撑着洗手台，长长叹出一口气。 　　要是她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就好了，那样的话，她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 　　太累了啊。 第六十九章 　　万狸一整个假期都没有再得到来自纪兰卓的任何信息，她就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陪着朱萌出去玩。 　　等到高三高考结束，他们成了新一批的准高三。 　　还有一个月就放暑假了，临近期末，整个学校学习氛围十分紧张。 　　周一全校集会，各班按照顺序依次站队。 　　学校各个领导依次讲话，太阳底下的学生有很多都站不住了。 　　“还没结束啊，太热了吧！” 　　“完蛋了，今天没涂防晒!!” 　　“求求了，赶紧结束吧，孩子想回去学习还不行吗？” 　　“……” 　　炽热的阳光洒在操场上，仿佛要将人烤化一般，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万狸脸被晒得通红，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仍旧困难得睁不开眼睛。 　　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 　　“有人晕倒了!” 　　“谁啊——” 　　“怎么回事？” 　　七班的人瞬间炸开了锅，惹得其他班的学生也看向他们。 　　纪兰卓一脸不耐的站在队伍里，突然被王昊天撞了一下:“七班有人晕倒了。” 　　他张望着看了看:“好像是万狸那个方向……”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纪兰卓迅速的穿过人群就往那边跑去。 　　王昊天紧跟着也赶了过去。 　　四周围了很多人。 　　“万……”纪兰卓站在七班那里，看到万狸好端端的站在一旁。 　　他的话瞬间收了回去。 　　倒地的女生是陈颜，站在万狸的后面。 　　万狸显然也看到了他，只是仅仅瞥过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好像不在乎。 　　“诶，纪兰卓这么急匆匆跑过来干什么？” 　　“看热闹啊！” 　　“他不是一向不管闲事吗，这次态度这么积极不对劲儿啊！” 　　“……” 　　四班的人一个两个兴致高涨的说起来，偏偏都被纪兰卓收入耳中。 　　那一瞬间，他想起这段时间和万狸遮遮掩掩的关系，想起万狸那不在乎的态度，想起他们之间的争吵，纪兰卓突然心生逆骨起来。 　　凭什么万狸这么冷静，凭什么她不在乎。 　　他其实也不想暴露两人的关系惹得万狸不开心，但话到嘴边却说成了另一番模样。 　　“我送她去医务室。”他余光看着万狸，当着她的面挑衅一般抱起了陈颜。 　　令他失望的是，他没有从万狸的眼里看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是她掩藏的太好了还是说……她从来就不在乎，只是觉得他幼稚。 　　“昊天，你跟班主任解释一下。”纪兰卓说完，头也不回的抱着陈颜离开。 　　徒留王昊天一脸茫然。 　　万狸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好似刚刚的事全然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人注意到，她被指甲划破皮的手心。 　　纪兰卓用这种方式去试探她，亦或者说想要让她生气吃醋引起她的在乎和重视。 　　万狸转过身站好队，木然的看着主席台正在讲话的领导。 　　她不争不抢，顺其自然，如果得不到，那就算了吧。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是一个没有安全感而自卑的人，这样的她不会全心全意去投入一段感情，更不会去毫无防备的依靠一个人。 　　她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纪兰卓自我感动式的付出然后迫切的想要万狸回应他，这本来就是错的，万狸不是缺少付出，而是缺少安全感和认可感。 　　就好像万狸答应纪兰卓的那天，纪兰卓说她好，这是从来没有人肯定她的，所以万狸又一次放纵自己和他谈恋爱。 　　高二这年的万狸和纪兰卓都有自己的想法，认为对方不理解自己，把彼此之间的障碍互相推脱。 　　可是他们却忘了，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人可以永远将心比心，他们还太年轻，所以总是在感情上犯很多幼稚的错误。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有自己的骄傲放纵，也有不为人知的自卑。以至于后来他们错过了很多年，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彼此皆为当局者，迷茫而胆怯。 　　接下来的一个月直至放暑假，他们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纪兰卓仍旧每天晚上跟着万狸送她回家，他站在五十米外不远不近的跟着，却从不上前。 　　万狸知道他在跟着，仍旧装聋作哑一次都没有回头去看他，好像这个人全然不存在。 　　放暑假的那一天，纪兰卓照例在校门口等她，迟迟未见人影。 　　他跑上楼，却发现七班的人早已全部离开。， 　　纪兰卓眉宇间透着阴沉，倚着七班的门打电话。 　　彼时的万狸站在一幢华丽的别墅里，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人。 　　纪风笑容满面:“好久不见。” 　　万狸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被人强迫的带到这里更加令人讨厌，万狸垂下眼帘，并不看他。 　　“你有事吗？” 　　纪风上前要去拉她的手，被万狸避开。 　　他一顿，而后无奈的收回。 　　“别这么抗拒我，我只是觉得，你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跟着我大侄子挺受委屈的。” 　　纪风一身休闲装，看上去阳光帅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莫名不舒服。 　　“跟你没关系。” 　　纪风并不在乎万狸的态度:“不要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想跟你聊聊。” 　　万狸抬眼:“跟我有什么可聊的。” 　　纪风勾唇浅笑:“我们的共同话题，不就是纪兰卓吗，能聊得很多。” 　　纪风半是强迫的让她坐下，双手按着她的肩不让她起来，满含笑意的眼睛莫名让万狸心头一颤:“我们掷骰子比大小，123我说一件关于纪兰卓的事，456你说，任何事都行。” 　　万狸并不理解他这种无聊到几乎有点变态的行为:“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纪风打个响指:“你别想着挣扎，玩够了就能回去。” 　　万狸盯着他的眼睛，握了握拳头:“好。” 　　她以为纪风是让人拿实体的骰子，却没想到他直接拿出手机。 　　他拿过万狸的手机加了微信，然后发过去一条信息。 　　万狸:“……” 　　纪风好笑的看着她:“你先掷啊！” 　　万狸极其不理解的在对话框发出一个骰子。 　　【2】 　　纪风笑出声:“行吧，我先说。” 　　他看上去挺高兴，万狸摸不着头脑，只能跟他一起掷骰子，她以为纪风是在坑她，可是几轮下来，纪风显然输得更多，聊得也是无足轻重的话题，有那么一瞬间，万狸总觉得纪风在消遣她。 第七十章 ： 　　夕阳透过窗户斜照进屋内，万狸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能走了吗？” 　　纪风皱着眉，像是不太开心，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感觉。 　　他丢了手机站起身:“真没劲，几点了？” 　　万狸扫了一眼手机，淡漠的答:“下午六点。” 　　纪风嗤笑一声:“距离你中午放假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了。” 　　万狸不明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莫名其妙被拉过来陪纪风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听这个人说莫名其妙的话，看她的目光充满戏谑，令万狸心理上不适。 　　纪风叹口气，耸了耸肩:“没什么，单纯觉得你可怜。” 　　万狸捏紧了书包带子:“我可不可怜与你无关。” 　　“你错了，你知道现在纪家闹成什么样了吗？我们彼此可都是竞争对手。”纪风意味深长的笑道。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坐在万狸面前，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不过如此的样子:“据我所知，你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吧。按理说，纪兰卓应该早就知道你在我这里了，他肯定能猜到。而且别人不清楚，我们纪家人彼此都了解得很，你在我这可是六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来。” 　　万狸神情莫名，低着头不去看他。 　　纪风接着说:“你们这些小女孩好骗，我只能帮你认清现实了。” 　　他低头抿一口酒，脸上挂着微笑。 　　“目的。” 　　“什么？” 　　万狸抿唇:“所以你的目的呢？” 　　纪风轻轻摇头:“没什么目的，你不用害怕，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我在争取。” 　　他说的话万狸当然不会信，然而他看上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虚假，仿佛不在乎万狸是否能猜中他的心思一样。 　　万狸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目的在于试探纪兰卓，至于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纪风根本不放在心上，而他这么大废周章的将她带过来等了一下午，只是不确定她究竟是纪兰卓无数女友中的一个还是说特别的那一个。 　　他想要从纪兰卓那里得到一些东西。 　　纪风的方法很拙劣，他甚至已经猜到纪兰卓肯定不会上当还是不惜浪费时间去试一试，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万狸大概能猜到，纪风很着急，就像现在他仍旧在打量她一样。 　　“我能走了吗？”万狸依旧无所谓，看上去没有勾起她的任何情绪:“我还约了朋友晚上出去玩。” 　　纪风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闪，他摸了摸下巴:“你不难过？” 　　万狸轻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纪兰卓之前有多浪。谈恋爱就一定是喜欢吗，我很虚伪，就是想试试那种感觉而已，至于真心，你高中的时候信这玩意儿？” 　　她丝毫不避讳的直视纪风的眼睛:“你不是说们纪家人彼此了解得很吗？那就不该来找我的，没用。我就一高中生，你这么个公子哥在我身上费功夫真是够有意思的。我一直觉得你们应该看不上我这种没背景没人脉的普通人，你的喜欢就是玩玩，和大多数人都一样，对吧。” 　　纪风仿佛无意一般，唇角微扬，愉快的笑起来:“你真直接。” 　　万狸瞥他一眼:“过奖。” 　　纪风朝门口的人招招手:“你送她回去。” 　　万狸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她将书包背在背上:“不用了，有公交车，我自己过去就行。” 　　纪风无奈的摊手:“随你。” 　　万狸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纪风就在后面盯着她的背影，在她即将走出去的那一刻，纪风扬声笑道:“万狸，我在国外杀过人。” 　　万狸的脚步一顿，呼吸瞬间急促很多，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又听见身后传来的大笑:“还真信啊，哈哈哈——” 　　万狸加快了速度，很快离开了这幢别墅。 　　她没有回家，进了一家经常去的面馆。 　　“老板，一份凉面。” 　　“好嘞。” 　　万狸刚要坐下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一碗凉面。” 　　他勾着椅子在万狸对面坐下，姿态仍旧是那番随意的模样，一双黑眸仿佛要把对面的人吸进去。 　　“我……” 　　万狸屈指敲敲桌面:“你不用解释这件事，我明白。” 　　纪兰卓能这么快的出现在她面前，一切就都不用解释了。 　　“有人跟着我们吗？”万狸微挑眼睑问。 　　“没有，纪家那么多人，他没有时间只盯着我。”纪兰卓手里拎了一杯果茶戳开递给她。 　　万狸随意搅了搅，喝了一口。 　　“一个月足够我们冷静了。”她说。 　　纪兰卓垂下视线:“是我的错。” 　　万狸单手撑着脸:“我也有错。” 　　“所以，扯平了。”万狸说。 　　她不喜欢闹，太难看。 　　纪兰卓扣住她的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编得很精致的红绳，细致的替万狸绑了上去，又将之前的那个取下来装进口袋里。 　　万狸抬手看了看，从兜里拿出一个薄荷糖。 　　纪兰卓拿在手心里，弯唇笑了笑。 　　老板将凉面端上桌，两个人面对面吃了起来。 　　其实彼此之间都能够察觉到，万狸受纪兰卓的影响吃饭前有了擦几遍桌子椅子的习惯，纪兰卓受万狸的影响渐渐习惯了在小店吃面的感觉。 　　很少有两个人是天生默契的，他们需要在一遍遍的磨炼中最终作出选择，这一次，万狸和纪兰卓都选择和解。 　　吃过面，纪兰卓牵着万狸的手沿着江边散步。 　　微风掠过江面荡起涟漪，带着微凉拂面而过，高大粗壮的树木整整齐齐的绕着江边排列延伸到很远，白天翠绿的树叶在夜晚昏暗的路灯下掩去那一层亮色，反而更加让人注意起它浓郁的枝叶，沙沙作响，彰显著蓬勃生机。 　　纪兰卓嘴角噙着一抹笑，一贯的慵懒痞肆劲儿毫不收敛，趁着万狸没反应过来在她手上快速的套上一个东西。 　　万狸一愣，就要抬手去看。 　　纪兰卓坏心眼儿的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连带着另一只也被死死包裹在他的手掌里，让万狸无法挣脱开。 　　万狸简直要对他翻白眼:“你松手行不行，我又不干什么。” 　　纪兰卓两只手都腾不开，低头用额头撞撞她的脑袋，声音带着几分哑，拖着音压得又低又长，温热的气息尽数落在她脸上:“不行。” 第七十一章 　　“真服了你了。”万狸能感受到手上是一枚戒指，用头撞回去:“俗。” 　　纪兰卓半抱着万狸走，咧着嘴笑:“俗又怎么了，不俗不真心。” 　　万狸抬肘轻轻戳他一下:“哪来这么多歪理？” 　　“那狸姐还不是很开心?嘴角都扯到耳朵后面了，怎么能说是歪理。”纪兰卓松开她，仰着脸心满意足的走。 　　万狸白他一眼，低头看手上的戒指。 　　银色素戒，内壁有一圈字母，看上去大概是情侣的。 　　万狸抬眼看纪兰卓。 　　他勾着眉眼看向其他地方，脸上一副就等着万狸主动来问他的表情，双手插兜的模样欠欠的。 　　万狸笑着朝他伸出手:“拿来吧。” 　　纪兰卓故意迷糊道:“什么啊？” 　　万狸打量他一番，突然收回手:“行吧，我想多了。” 　　她转身要继续往前走。 　　纪兰卓:“?” 　　纪兰卓真是对她无奈，他叹口气。在万狸刚迈步的时候伸出手拉着胳膊将她带到面前从后抱住。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戒指塞到她手里，然后扶着她的肩转过来面对面看着。 　　万狸摩挲着戒指，挑了挑眉:“伸手啊，纪哥。” 　　纪兰卓眼睛有些无处安放，把手伸出去。 　　万狸将戒指戴在他手上。 　　“挺好看。”她点评。 　　纪兰卓握住她的手，戒指交叠在一起，心满意足。 　　两个人边走边聊。 　　“我记得你快过生日了。”万狸说。 　　她原本是想准备个惊喜什么的，但是他自己的生日纪兰卓肯定会记得特别清楚，惊喜应该没啥感觉，干脆直接一点好了。 　　“嗯。”纪兰卓晃晃她的胳膊:“狸姐有想法了?” 　　“你十八岁的生日宴肯定是你们家办的，我能有什么想法？”万狸摊手道。 　　纪兰卓听到她的话，低哑的轻笑声从胸腔发出沉沉震颤:“还要给我办生日宴，野心不小。” 　　“看不起我?”万狸轻哼一声:“说不定以后我就成富婆了。” 　　“那我就先预定，等你飞黄腾达了，不要忘记我这个糟糠之夫，还得给我办生日宴。”纪兰卓点点她的鼻尖:“不能说空话!” 　　万狸弯了弯眉眼:“既然以后预定过了，那这次就免了吧。” 　　纪兰卓可算知道她的小算盘，弯腰轻轻捏她的脸:“懒!” 　　万狸也伸手捏他的脸，两个人十分幼稚的像幼儿园的小学生一样玩闹:“我没懒，就是想腾出时间好好学习，等着跟你考一个大学呢！” 　　每一对情侣都想过要考一个大学，万狸当然也想要和纪兰卓上一个学校，她的成绩有进步，只是距离纪兰卓差远了。 　　“好。”纪兰卓揉揉她的脸，倚在路边的树上:“不过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大不了我去找你。” 　　万狸摇摇头:“别，你们家竞争压力那么大，还是好好学习为好。”她粲然一笑，看上去有几分狡黠:“你要是考不上好大学，那在我这肯定魅力就下降了，我就喜欢比我学习好的。” 　　纪兰卓眯了眯眼:“那我是不是要感谢我的智商，感谢我的分数，让我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 　　万狸抿唇一笑。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万狸和纪兰卓倚着栏杆吹风，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回家吗？”万狸问。 　　“今天不想跟你分开。”纪兰卓说。 　　“那就不分开。”万狸看得到他眼里的期望。 　　纪兰卓利落的蹦下台阶:“我背你。” 　　他在万狸面前蹲下:“上来啊。” 　　万狸已经不记得是否有人背过她了，她趴在纪兰卓背上，双手环过他的脖子。 　　一路上有风，并不闷热。 　　她能看到纪兰卓后颈凸起的骨头，能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能看到他如同山峦青峰一般高挺的鼻梁，能看到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像海天相接的弧度。 　　“卓哥。”她喊。 　　纪兰卓一顿，她的嗓音清澈空灵，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回荡。 　　他能想象到万狸淡漠的眼眸看着他，好似面无表情，实际上却带着几分狡黠的音调在他耳边细语的模样。 　　甜到心坎里了。 　　万狸大概是有心逗逗他，又附在他耳边喊:“卓哥——” 　　纪兰卓开口:“不是喊纪哥的吗？” 　　万狸笑:“‘纪哥’喊起来像是喊几十岁的老大哥一样，我本来想喊得和其他人不一样，后来发现还是‘卓哥’好听。” 　　“嗯。”纪兰卓闷笑出声:“你就是想喊兰兰我都没意见。” 　　万狸:“……太难听了。” 　　万狸将脑袋放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是不是累了？” 　　纪兰卓瞥她一眼:“怎么可能，你累了我都不会累。” 　　万狸狐疑的看着他，片刻后敲敲他的脑袋:“正经点。” 　　她拿出纸巾给他擦擦额角的汗:“你放我下来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她本意是觉得自己好歹也那么沉，纪兰卓就算再有劲走这么远也会累，不知道哪一点挑衅到他了，纪兰卓将手收紧了些，就两个字:“不放。” 　　“真不放?”万狸问。 　　“不放。”他一副“你尽管说，我就是不听”的模样。 　　万狸拿纸巾擦擦他的脸，然后吧唧一口亲了上去，好笑的看着还在发愣的纪兰卓:“放不放？” 　　须臾，纪兰卓扭过头幽怨的盯着她:“你擦我脸干什么？” 　　万狸摸了摸鼻子:“……有汗。” 　　纪兰卓轻哼一声继续背着人走:“你嫌弃我……不放。” 　　万狸无奈。 　　还挺傲娇。 　　她趴在纪兰卓耳边:“那要不你亲回来，我也让你嫌弃一回。” 　　“你想让我放你下来，不会也是嫌弃我吧！”纪兰卓走了一路确实出了汗，他不情不愿的将万狸放下来，一双眼审视着她，仿佛在说:敢嫌弃就死定了。 　　万狸微笑着摇摇头:“哪能啊，谁敢嫌弃卓哥。” 　　万狸将纸巾递给他:“来来来，嫌弃我。” 　　纪兰卓啧了一声，直接捧着万狸的脑袋恶狠狠地亲上去。 　　亲了一口，挺软。 　　纪兰卓又趁机亲了一口。 　　真软。 　　万狸的脸软软的，纪兰卓回味着，亲了第三口。 　　万狸在他打算亲第四口的时候摁着他的脑袋往一边推:“便宜不带这么占的，卓哥，这是另外的价钱。” 　　她笑着往旁边挪:“走了，回家。” 　　万狸抬脚往前走。 　　少年野生的眉眼肆意妄为，黑眸中的火热丝毫不减，目光灼灼地盯着前面的背影，抬手摸了摸唇，低声笑起来。 　　他揪着领子低头嗅了嗅，片刻又嫌弃的松开。 　　一股儿汗味儿。 　　万狸身上就没有，干干净净的。 　　长得也好看。 　　赚了。 　　纪兰卓勾起唇角迈开长腿追上去:“等等我。” 第七十二章 　　高二的暑假短暂又不轻松，万狸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天天和纪兰卓待在一起。 　　不过开学的前两天，万狸被喊着一起出去聚聚。 　　她到的时候才知道是方意转学前的最后一次聚餐，都是熟人，还有一个孟梓萱。其实不过是一堆人在一起吃饭聊天，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唯一令万狸印象深刻的是，在场的人大都喝醉了。 　　那天是时隔多天冯珂第一次给她打电话过来，说她要回来一趟，想和她见一面。凑巧的是，被路向泽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 　　然而最终万狸也没有将冯珂的任何信息透露给他。 　　聚会上孟梓萱和万狸很平静的聊了会天。 　　说起来因为冯珂的缘故万狸是对孟梓萱没有任何好感甚至隐隐有些排斥的，可是孟梓萱的性格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看到她追着路向泽的模样，万狸不禁问她:“为什么不放弃？” 　　孟梓萱耷拉着脑袋，闷闷道:“身边有人说我犯贱，有很多人在劝我。他们不懂的是，其实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卑微可怜，我只是太想要一件东西了，好比穷人拼命的赚钱一样，只不过他们渴望的是钱，我渴望的是感情。我也想放弃，但是真当我选择去释怀的时候，我就觉得很难受，喜欢过一个人才知道那种感觉。我讨厌过路向泽为什么不喜欢我，可是后来才明白，不是不喜欢，只是我们的感情是错位的。我在等一个好时机，等我将所有的热情消磨完亦或是他选择重新看到我，现在还不是放弃的好时机。” 　　直到后来很多年万狸回想起关于自己的青春的爱恋时，仍旧忘不了这段话。 　　喜欢不是卑微，也不是犯贱，他们只是拥有一种去爱去追求的勇气，失败和外人眼里的卑微之处不过在于对方并不回应而已。感情本身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不是是非对错可以说清楚的。 　　万狸从包厢出来透气时，看到方意和王昊天在单独说话，王昊天拍拍方意的肩膀就离开了。然后她看到方意的手盖在眼上，有泪流下来。 　　这场聚会看起来欢声笑语，实则压抑又沉重。 　　方意和王昊天是包间里最后离开的。 　　“说真的，你要是走了，我连打架都找不着人。”王昊天嘿嘿一笑:“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英才一高多好!” 　　方意给他一拳:“我就是个陪打的啊!” 　　“怎么可能?”王昊天说，“你是我好兄弟。” 　　方意微微一笑:“嗯，一辈子的好兄弟，你可别骗我。”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双手紧捏着杯杯壁一饮而尽。 　　王昊天后来接了个电话离开了。 　　他包括很多人都以为大学还能再见，以后有的是机会，没有人能想到，方意离开后与所有人断了联系，连毕业聚会都没有参加，一走就是十年。 　　短暂的暑假很快结束。 　　他们成了一名真正的高三学生。 　　“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博——等于白活!” 　　各班开始每天喊起了口号。 　　然而紧张急促的学习环境下，万狸更加着急的是另一件事。 　　纪兰卓的十八岁生日就要到了。 　　礼物还是要准备的，无奈的是，她找不到满意的。 　　纪兰卓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万狸人了，他这几天有事，走得比较早，今天特地空出来等她一起回去。 　　“你这几天很忙?”万狸问。 　　“没多大事。”纪兰卓勾着她的肩膀:“作业多吗？” 　　万狸点点头:“多。” 　　“我给你讲题。” 　　“不收费吧？”万狸说:“倒贴的就更好了。” 　　纪兰卓哼笑:“讲一题送一题，满意吗？” 　　“还行。” 　　夕阳的余晖勾勒着树影纷飞跳动，碧绿中蒙上一层淡黄，起伏的蝉鸣从树冠中传出，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凝聚出一片阴凉。 　　纪兰卓本想多待一会儿，两个人才刚吃过饭，电话就打过来了。 　　万狸看得出纪兰卓的烦躁:“反正吃过饭了，等你忙完我们可以打电话，你先走吧。” 　　纪兰卓捏了捏眉心，赌气似的:“我不想去。” 　　“反正我是要回家了，你可不能跟着我。”万狸唇角一弯，朝他挥挥手:“晚上打电话。” 　　纪兰卓看着万狸上了公交车才无奈的叹口气，而后将电话拨回去。 　　“不是说没事的吗？又要干什么!”他的语气很不好，思绪在他脑海里不停地翻腾，怒火闷在胸口无处发泄。 　　“不用，马上。”他默然片刻，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 　　万狸踩着地毯趴在桌子上写卷子。 　　手机震动起来，万狸看到屏幕上的人名，微微一愣。 　　是时隔多天没有聊过的何欣。 　　“喂。” 　　“狸狸吃饭了没有啊？”何欣依旧是那种语气。 　　“吃了，您吃了吗？” 　　“吃过了。” 　　万狸并不觉得何欣是有好事找她，也不觉得何欣要关心她，所以没说两句就打算挂电话。 　　“狸狸，妈妈就是关心关心你。”何欣说。 　　万狸转着笔看卷子上的题目:“嗯，知道了，我在写作业，没有事我就挂了。” 　　她的语气很冷淡，饶是何欣脸皮再厚也聊不下去了，很快结束了对话。 　　万狸盯着屏幕嘲讽一笑，有些人就不该对他抱希望，所幸她现在明白的还不算晚。 　　然而没写多久，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 　　万狸皱着眉接听:“喂!” 　　“脾气怎么这么大啊？”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第七十三章 　　万狸一愣:“是你啊。没事，忙完了？” 　　“嗯，在干什么？”纪兰卓问。 　　万狸打开免提，将卷子一一整理，装进书包里:“刚写完作业。” 　　她盘腿重新坐下，托着下巴道:“我有好多题不会，这个周末你教教我吧！” 　　“好。”纪兰卓换只手拿手机:“狸狸，好想和你一起去吃夜宵，我们好久没晚上出去过了。” 　　万狸轻笑:“那怎么办呢，很晚了，要不你现在去睡觉，在梦里吃。” 　　纪兰卓闻言低笑出声，略带性感的音调沿着电话传到万狸耳中，连带着心都扑通扑通跳起来。 　　夜风透着闷热一下一下扫过皮肤，街道的路灯忽明忽暗，老城区的夜晚十分安静，偶尔有一辆车呼啸而过发出明显的噪音也无伤大雅，不高的楼层聚集的几家住户还亮着灯，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 　　纪兰卓站在路边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标志化的一身黑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一双黑瞳明亮而耀眼，头戴一顶鸭舌帽一手插兜，正望着万狸家的阳台。 　　“你站起来。”纪兰卓说:“看窗外。” 　　万狸睁大眼睛，而后快速站起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往阳台上去，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纪兰卓看到她站在阳台上蹦着朝自己挥手，清澈的笑声应景的自电话里响起:“你怎么来了?” 　　“你等着我，我马上下去。”万狸脸上的笑容无法抑制，翘起的嘴角没有下去过，快速飞奔下楼。 　　万狸很快站在他面前，伸出手给他扇风:“很热吧，其实没必要再来一趟的。” 　　她虽然是这样说，喜悦却溢于言表，一双眼在黑夜中仍旧亮晶晶的，直直撞进纪兰卓的心里。 　　他抓住她的手，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拨向一旁，闷声笑:“我知道你一定会高兴，所以我来了。” 　　很普通的一句话，不华丽也不动人，但万狸的心跳仍旧会加速。 　　“先上去吧。”万狸说。 　　纪兰卓拉住她:“很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拿出一个礼盒递给她:“打开看看。” 　　万狸看他:“给我的?” 　　纪兰卓点点头，脸因为不好意思直视万狸而扭向一边，抿着唇说:“给我女朋友的。” 　　他说完，唇角不由得向上弯。 　　万狸很熟悉他这副羞涩又不肯承认的傲娇模样，清丽的眉眼染上笑意:“谢谢我的男朋友。” 　　纪兰卓手背放在唇上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表情:“我眼光不好，别嫌弃。” 　　万狸拆开盒子，打开包装袋。 　　是一件仙气飘飘的银色亮片纱裙。 　　是男生会选择的那一款，偏向于简约礼服的感觉，万狸从来没买过这样风格的衣服。 　　“好不好看!”纪兰卓戳戳她，无处安放又饱含期待眼神让万狸不得不用力绷着脸才能忍住笑。 　　“好看。”万狸朝他竖一个大拇指，一本正经道:“我还没买过这么好看的衣服，你眼光很好。” 　　纪兰卓闻言狐疑的捧起她的脸:“真的?” 　　“嗯嗯。”万狸用力点点头。 　　纪兰卓这才算满意了，对着她的额头亲了一口:“那我走了。” 　　“不上去吗？”万狸问他。 　　纪兰卓深吸一口气，又亲她一口:“上去就不想走了。” 　　他冲万狸挥挥手:“走了啊。” 　　“拜拜。”万狸抱着礼盒倚着梧桐树干朝他挥手，笑容像蜜糖一样让纪兰卓感觉离她近一点五脏六腑都浸润得甜丝丝的。 　　万狸转过身就要过马路。 　　纪兰卓走出几步才想起没有跟她说晚安，他笑着扭头，那一瞬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万狸——”纪兰卓仿佛撕裂声音一般大喊，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向她。 　　不远处的车灯急速靠近她，万狸被白光笼罩着，照得睁不开眼。 　　“万狸!” 　　万狸只感觉到怀里的盒子飞了出去，紧接着胳膊被一股力量拉着往外甩出去，她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胳膊手肘膝盖皆被粗糙的水泥地磨伤，手心处隐隐有湿润感。 　　就在万狸尝试着爬起来之时，她听到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路边有人经过，陆陆续续的说话声朝这边涌过来。 　　然而只是片刻，白色的汽车霎时间加速朝大路飞速驶离。 　　万狸抬眼看到地上躺着的人，顾不得疼痛爬起来跑过去:“纪兰卓，纪兰卓，纪兰卓——” 　　纪兰卓额头的伤口不断往外渗着血，身上脸上满是马路上的灰粒，右胳膊上的血顺着流淌到手心，稀薄的血水在黑夜里十分刺眼。 　　万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整个人几乎是在发颤，脸上满是泪痕，急促的呼喊着纪兰卓。 　　她不敢去碰他，不知道他伤成什么样，怕造成二次伤害。 　　路过的好心人拨打了120，万狸跪坐在纪兰卓身边，一动也不敢动。 　　“哭……什么……”微弱的声音响起，纪兰卓艰难的举着左手想要去擦她的泪:“我爸经常打我……很抗揍的……没事……” 　　万狸连忙去握住他的左手，努力克制着眼泪不掉在他脸上，随意抹了一把看起来狼狈极了:“你坚持一下，医生马上就来了，坚持一下!!” 　　纪兰卓是为了救她才会受伤，万狸的心如同被千万根细长的针刺入一般撕心裂肺的疼，这么美好的一个夜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万狸的脸煞白无比，强忍着呼喊和流泪的冲动，仿佛被钉在那里，脸色铁青，死死咬着嘴唇。 　　医救护车很快到达，将纪兰卓抬上担架，万狸跟着也坐了上去。 　　十七岁的少年半边身子满是血污的躺在担架上，仍旧执着的努力睁开眼去看身旁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脸上满满是为自己保护了喜欢的人的骄傲。 　　那也是万狸第一次丧失了理智几近于崩溃的地步。 　　礼盒被甩在马路上，精美的纱裙沾着泥土和灰尘丢入水坑里，等待它的是即将被环卫工人丢进垃圾桶。 　　它曾经是亮晶晶的如同闪耀的星星。 　　可惜，万狸穿不到了。 第七十四章 　　万狸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纪兰卓半坐半躺拿着手机正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上没有特别严重的伤，只是右臂骨折需要休养很久，额头上缠着纱布，看到万狸进来朝她露出一抹吊儿郎当的笑容。 　　“还好你醒了。”万狸给他倒杯水。 　　“我都说了没事，别担心，没一点问题。”他眼神瞥了一眼右臂，左手也不抬，张开嘴看万狸。 　　万狸没怼他，将水杯放到他嘴边喂他。 　　“医生说要静养，你最近可老实点，别上蹿下跳的了。”万狸说。 　　“上蹿下跳?”纪兰卓抬起左手敲敲万狸的脑袋:“我在你眼里就这形象?这叫活力满满，青春阳光懂不懂!” 　　万狸的身上也有划痕，很显然还没来得及处理，估计一直在这守着，纪兰卓抬手摩挲着她的脸，神情莫名。 　　“你受伤了你最大，你是大爷!”万狸叹气:“所以纪大爷最近能不能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纪兰卓最受不了她眼巴巴的看着他，轻咳一声偏移了视线:“……行吧，听你的。”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说:“你不去上课吗？先去上课。” 　　万狸没动:“我在这陪你，请过假了。” 　　“请假?”纪兰卓语气挺强硬:“不准请假，回去上课。” 　　万狸瞥一眼他的右臂，坐到一旁拿起书包看卷子，当作没听见他的话。 　　纪兰卓:“……” 　　纪兰卓掀开被子下床，从她手里拿过卷子:“狸狸听话，回去上课好不好？” 　　万狸脸色不太好:“我不去，听见了吗。” 　　纪兰卓无奈，将她拉起来:“那去处理一下伤口，这总可以吧。” 　　万狸迟疑片刻，点点头，让他上床休息，开门走出去。 　　纪兰卓穿着一身病号服，没再躺下而是坐在椅子上，不停地转着手里的手机。 　　不多时，病房门被打开。 　　纪兰卓以为万狸回来了，他站起身，仿佛被定在那里，久久没有上前一步。 　　孟欢身着黑色套裙，手里拎着包，看上去依旧很年轻，那张脸好像没什么变化，连一丝一毫的皱纹都看不见，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魅力，一如当年。 　　纪兰卓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礼貌性的问好:“……好久不见。” 　　孟欢一顿，而后笑着抿了抿唇:“兰卓，好久不见。” 　　纪兰卓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甚至于有些无措，他生硬的说:“您……先坐。” 　　“好。” 　　两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一时间病房里很安静。 　　纪兰卓看到孟欢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臂，不由得侧身挡住，客气的笑起来:“不小心受伤了，没什么事。” 　　孟欢显然也有些紧张，双手紧扣在一起:“我……听到一些风声，是你……爸吗？” 　　她多年没有与纪兰卓相处过，习惯了上位者的语气，尽管已经竭力表述得委婉，话问得依旧很直接，纪兰卓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 　　纪兰卓垂下视线:“或许吧，纪家人那么多，也不一定是他。” 　　他受伤并不严重，那辆车也是朝万狸去的，但显然对方并不打算真的要对他们做什么，更多的，纪兰卓能感觉到对方的警告。 　　他大概猜到是因为最近爷爷生前身边跟着的管家频繁找他的缘故，尽管很隐秘，依旧被人探寻到蛛丝马迹。 　　所以以这种方式警告他或是试探他，不管哪一种，他们都确实做到了。 　　孟欢道:“你爷爷将纪家的大半股份都给你了是吗？” 　　纪兰卓眉眼瞬间变得锋利，心里的火热一时间被人用冷水浇灭，他不再看孟欢:“你想多了，爷爷的遗嘱没有公布，我受伤也不过是别人想提前铲去一个竞争者而已。” 　　孟欢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直接:“抱歉，妈妈不该这么问。” 　　妈妈…… 　　纪兰卓眼睛微闪，最终还是敛回眸光:“很多人都会这么想，与你无关。” 　　“兰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孟欢还是忍不住问他。 　　纪兰卓抬头与她对视，没有丝毫避让:“是。” 　　孟欢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她又听见纪兰卓说:“但是都过去了，讨不讨厌，其实也没有关系。” 　　在他需要的时候孟欢不出现，那么在他不需要的时候，孟欢也没必要出现了。时机错了，那么一切的言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孟欢出现在这里他确实心有触动，然而并不代表什么。他曾经直到现在依旧讨厌孟欢，那些年被抛弃的滋味是他永远忘不掉的。 　　纪兰卓起身走到窗边，背着光看向她:“您现在出现在这里干什么呢，是另有目的还是心有愧疚?但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没有任何值得你利用的价值，也不需要你的愧疚。你给了我生命，所以我只是讨厌你却不会恨你，如果又一天你需要我帮忙，在不违反我的底线的情况下我还是会帮你，当然，我认为以你现在的地位，应该也用不到。” 　　孟欢眼眶一酸:“对不起。” 　　让自己的母亲给自己道歉真的很不孝顺。 　　纪兰卓低下头，没有吭声。 　　孟欢站起身:“我承认自己自私，兰卓，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那时候的我太过年轻，一心想要追逐自己的爱情，我犯了很多错，可是再来一次，我依旧会那样做，那是我的选择，我不喜欢你的父亲，你知道当所有人都在逼你接受你不喜欢的事物有多人令人难受吗？我唯一对不起的……也只有你了。” 　　纪元酒那时候伪装的很好，可是骨子里的恶劣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孟欢毅然决然选择了离婚，或许得不到的永远令人向往，纪元酒才会纠缠她这么多年。 　　但是她不认为自己错了。 　　难道身为女人她就没有为自己而活的权利了吗？非要为了孩子忍受那样一个丈夫吗？凭什么，她不甘心就这么过一辈子。 　　错的是，她那时候年轻气盛，一心想要摆脱纪元酒，连带着与他有关的任何人和事都不喜欢，导致他们之间的纠葛，最终是要纪兰卓来付出代价。 　　纪兰卓看向一旁，低垂眼帘:“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过得……很好，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 第七十五章 　　孟欢苦笑:“我只是想弥补，你如果需要帮助，妈妈会帮你。” 　　“不用。”纪兰卓眼里平静无波的看她:“您有了新的生活，我马上也要成年了，我不会去打扰您，所以，我希望您也不要来打扰我。” 　　孟欢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凑巧，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说要帮他，纪兰卓做不到不去怀疑。 　　病房里的气氛很凝重。 　　万狸推开房门就看到一个很漂亮优雅的女人站在屋内，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孟欢收敛了情绪:“那你好好休息，妈妈有时间再来看你。” 　　她朝万狸点点头，拎着包走了出去。 　　万狸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有些发愣。 　　“伤口处理好了吗？”纪兰卓朝她打个响指:“回神了。” 　　万狸上前一步将手伸给他看:“好了。” 　　“刚刚……是你妈妈?”她问。 　　纪兰卓嗯一声，显然不想多说，然而片刻后又和她额头相抵，长叹一口气:“如果她找你，离她远点。” 　　“你们……”万狸隐隐约约察觉出不对。 　　“她和我爸离婚了，我们不怎么见面。”纪兰卓答。 　　“哦。”万狸揉揉他的脑袋:“没事，我爸妈也不怎么管我，别难过。” 　　纪兰卓戳着她的肩膀低笑:“那以后我管你，等你八十了我也管你，管一辈子。” 　　万狸捏他的脸:“谁要你管，我自己挺好，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医生说的静养，好好遵守。” 　　纪兰卓点点头:“好吧，那你来管我。” 　　万狸轻轻推开他:“不管。” 　　纪兰卓蹭她的肩膀，半是虚弱的靠在她肩上，半是抱怨道:“你这个冷漠的女人!” 　　万狸哼一声，突然想到什么，问他:“你是不是知道肇事者是谁？” 　　纪兰卓对于这件事出乎意料的不在乎，果然她问出这个问题后，万狸敏锐的捕捉到他的停顿。 　　“你果然知道。”万狸说。 　　“我以为你报警了。”纪兰卓握着她的手，反复打量着伤口。 　　万狸摇摇头:“没有，还没来得及，你是以为我报警了才不问吗？为什么？” 　　“报警也没用。”纪兰卓话里有些无力:“这场事故没有死人，而且他们的目的也不是要撞死我们，很快就会不了了之。” 　　十八岁的成人礼，纪老爷子还真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怕纪风被纪元酒针对，所以提前就给他准备好退路，在保证纪风有反抗之力的情况下将大半东西给了纪兰卓，让纪元酒满意。 　　纪兰卓不禁自嘲，爷爷是觉得纪元酒不会为了股份朝自己的儿子出手，所以才利用他来稳固局势吗？ 　　他算是纪家最没有能力的人，拿到这么多东西对他来说只有坏处，纪元酒不会因为亲情保护他，他们两个从来都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爷爷真是给他留了一道送命题。 　　万狸没有再问下去，纪兰卓的神情已经告诉了她一切。 　　“狸狸，这段时间，记得早点回家。”纪兰卓的眼里闪过一抹幽暗。 　　万狸点点头，握住他的手:“我不害怕，你也别怕。” 　　纪兰卓用未受伤的手臂环住她，下巴放在她肩上:“我真的很没用，连累你了，我会找人保护你的，这段时间……我们要暂时分开了。” 　　万狸一怔，很快拍拍他的背:“好，不过，你的生日礼物要延期了，等下次见面，我亲自送给你。” 　　她已经想好要送什么了。 　　纪兰卓将脸贴在她肩上闷笑，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服彼此相知相觉，让人心里发颤。 　　“好。” 　　很多年以后有人问起行事果决杀伐果断事业有成的纪总是否有过失败的经历时，纪兰卓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这段时光。这是他一生中最没用的时候。没有人能帮忙，没有人可以帮忙，连想要保护的人也保护不住，打击了他的自以为是，击溃了一个少年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力量那么渺小。 　　可惜为时已晚。 　　万狸走了。 　　纪兰卓开始新的挑战，纪老爷子并没有把事情做绝，留下一些人帮助他。 　　随着十八岁那天遗嘱的公布，一场异常困难的较量随之展开。 　　他休学的消息是在一个星期后在学校里传开的。 　　众说纷纭，连王昊天都私下问万狸为什么纪兰卓不来，万狸才知道原来他将消息瞒得死死的，没有透露出一点风声。 　　“我也不知道。” 　　万狸没有告诉他，纪兰卓不希望将王昊天他们牵扯进来，她也不会多嘴。 　　可惜，她一无所有，只能等待纪兰卓的消息，不能给他提供任何有利的帮助。 　　彼时的她还天真并且真诚的认为，纪兰卓一定会成功，能够做到和纪家的人对抗。 　　这年的万狸仍旧涉世未深，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坚信努力就可以成功，满怀一腔热情。 　　王昊天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失望而归。 　　身边的好兄弟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只剩下他和路向泽两个人。他偶尔会想起方意，然而同桌已经变成了其他人，不再是那个会陪他上课开小差玩闹，会给他抄作业，会陪他一起打架的方意了。 　　不知道他在哪，现在怎么样了。 　　也不打个电话捎信回来。 　　王昊天嘟囔着，眼睛不自觉看向前面贴的倒计时，又在心里唠叨起纪兰卓来。 　　快要高考了休什么学，招呼都不打一声，学习好也不是这么玩的啊！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 　　树叶从翠绿变得金黄，秋风中泛起金色的波浪，瓦蓝瓦蓝的天空中偶尔有几片浮云飘过，气温不冷不热，清爽宜人。 　　在秋天即将结束的时候，万狸从学校出来看到了马路对面的纪兰卓。 　　他大概不敢上前，只是独自一人站在便利店门口望着这边。 第七十六章 　　“狸狸，你看什么呢？”朱萌跟她一起出来。 　　“没什么，走吧。”万狸状似无意间看向那个方向，纪兰卓已经不在那里了。 　　“哦。”朱萌和她一起走:“等会要去书店吗，我打算买本卷子。” 　　万狸已经很久没有外出逛过了，大约是时隔太久，连那点紧张和害怕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渐渐变得无知无觉起来，所以在朱萌邀请她时，万狸并没有立即拒绝，反而有些犹豫。 　　“想什么呢，一起去啊。”朱萌挽住她的胳膊:“你现在一放学就往家跑，也该出来放松放松，正好我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火锅店，等会我们去尝尝。” 　　万狸纠结着，还是抵抗不过朱萌的邀请:“那好吧。” 　　两人坐上公交车直奔书店。 　　既然来了，万狸兴致勃勃打算买本英语练习册。 　　朱萌一进来就跑到角落里挑挑捡捡去了，万狸随意逛了逛，等朱萌来找她。 　　她在大厅坐下，低头看手机发来的信息。 　　纪兰卓:【我给你带了东西，让人放在你家楼下快递站了，记得等会去拿。】 　　万狸抿唇一笑。 　　万狸:【你刚刚什么时候去的校门口啊，等了很久吧。】 　　纪兰卓:【没有，刚到一会儿，马上就能见面了，等我。】 　　万狸:【好啊，我上次月考阶段三百多名，进步了。】 　　纪兰卓坐在车后座上，拿着手机傻笑:【真厉害，我回去估计要退步了，小万老师记得带我起飞。】 　　万狸:【再说再说。】 　　纪兰卓:【等寒假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吧，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万狸:【在家闷坏了?那行，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出去转转散散心。】 　　纪兰卓发来一个表情包:【谢主隆恩。】 　　万里:【客气客气。】 　　两个人就那么幼稚的你一个我一个拼起了表情包。 　　其实他们虽然能够聊天，真正这样闲聊的时间却不多，万狸要上课，纪兰卓要学着管理公司，时间往往是错开的。 　　等到朱萌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万狸看她买了三本资料，不由得给她竖个大拇指。 　　“果然是学霸。”万狸翻了翻书，又灰溜溜的给她放回去。 　　学霸的世界她不懂，这些题也不是给她做的。 　　朱萌将书装进书包里，兴致冲冲的拉她拦车去市中心。 　　“吃东西去喽!” 　　晚上的市中心特别热闹，万狸也好久没没有这么放松过，心里不由得舒口气。 　　朱萌出去买了两罐可乐。 　　“来来来。”朱萌递给她，然后自顾自灌了一大口:“啊！舒坦!” 　　万狸也被她带动了情绪:“你悠着点，小心你妈发现。” 　　自从朱萌那次生病后，就被管得特别严，天天跟她抱怨快要被憋死了。 　　朱萌撇撇嘴:“你不知道她多凶，想我一个高中生，吃个零食都要被限制，孩子要哭了，这次不得玩个够!” 　　万狸笑出来:“你喊我出来就是拿我当挡箭牌，要是你妈发现了也不好意思说你，对不对？” 　　朱萌的脸一瞬间红起来，佯怒状摆手:“怎么可能，我可是最讲义气的。” 　　她话没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两个人都笑起来。 　　“万狸，我想考名牌大学，最好是首都的，听起来就很牛逼。”朱萌双手撑着桌子，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你猜为什么?” 　　万狸微屈手肘支着头，好笑的看着她绷着脸一本正经的可爱模样:“为什么呀？” 　　朱萌摇头晃脑的说:“我们家重男轻女，我奶奶嫌我妈生了我一个女儿，天天埋汰我，嫌弃我，把我大伯家那个哥挂在嘴边吹得天花乱坠，你不知道有多烦人。” 　　她摇摇万狸的手臂:“那个哥才上了一个专科，我奶奶那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他考上清华北大呢。我呢，就得出口恶气，我要考上好学校，然后上研究生，博士……” 　　朱萌捧着脸嘿嘿笑起来:“狠狠打他们的脸，让他们也瞧得起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万狸也跟着笑起来。 　　“我们萌萌学习那么好，肯定比你那个哥哥强多了，你是最棒的。”万狸竖着大拇指给她脸蛋上盖个印章，“你最厉害。” 　　“那狸狸你打算去哪里啊！”朱萌问她。 　　万狸双手扣在脑后，仰着脸看头上的吊灯:“我也不知道，还没想好呢，大概率也会去首都，可能会和你离得很近。” 　　以纪兰卓的成绩，肯定考得也很好，她的分数估计够不上特别好的学校，还剩大半年，努力学习的话，闯一闯首都的其他学校也是可以的。 　　“真的吗，真的吗？”朱萌惊喜的看着万狸:“太棒了吧!” 　　两个人吃完饭出来，外面还是人来人往的模样。 　　“狸狸，我想去你家睡!”朱萌抱着万狸不撒手，大概是今晚太过兴奋，她整个人都贴在万狸身上。 　　“你是吃了一身火锅味不敢回家。”万狸戳戳她的脸，哼笑。 　　“哎呀。” 　　两个人打打闹闹在路边等出租车。 　　“上去上去，去我家，行吧。”万狸拿她没辙，两个人一起上了出租车。 　　“谢谢狸狸，我爱你哟。”朱萌给她比个心。 　　然后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万狸看着外面的马路发呆。 　　过了一会，她觉得有点闷，脑袋晕乎乎的，于是将车窗打开透透气。 　　“师傅，车里什么味道啊？”万狸问。 　　朱萌也被吵醒了:“怎么了？到了?” 　　司机哦了一声:“估计是上个客人留下的，我把窗户都打开。” 　　万狸多看他一眼:“我们在前面路口下车。” 　　等她们下了车，万狸才觉得那种说不清的味道慢慢散去。 　　“怎么了，狸狸?” 　　万狸摇摇头:“没什么，或许是我太紧张了吧。” 　　“哦。” 　　万狸总觉得哪不对劲，可是自己又说不上来。 　　“你家不是就在前面吗？咱们走过去吧。”朱萌说。 　　“好。”万狸晃晃脑袋，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快走到楼下时，快递站已经关门了，万狸想着明天再来拿，正准备拉着朱萌上去，突然从巷子口冲出来几个人从后面捂住她们的口鼻。 　　不过片刻，万狸和朱萌都晕过去了。 　　“多出来一个。”树底下倚着一个人轻笑两声:“都带走。” 　　他上前将万狸抱起来，语气半是嘲讽:“天真。” 第七十七章 　　“先生，这两个人怎么处理？” 　　纪风一身笔挺西装倚着车门:“先绑着，别让逃跑了。” 　　过几天给他大侄子一个惊喜。 　　“把人关得远一点，你们不是最擅长这些吗，可别让人发现了。”纪风居高临下的看着对面的几个人:“事成之后少不了好处，人要完完整整的，不然就不值钱了。” 　　带头的那人连连点头:“您放心，不会出错。” 　　纪风拍拍他的肩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万狸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萌萌。” 　　朱萌急忙看过来:“狸狸，你终于醒了。”她说着，又要掉眼泪，但还是拼命忍住了。 　　万狸缓和片刻，脑袋彻底清醒。 　　她们被绑架了。 　　万狸动了动，手脚都被绳子绑得死死的，她上下打量一番，四周一览无余，只有角落堆了杂物，大概是废弃的仓库或者等待拆迁的厂房之类的，并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 　　但是万狸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大约是早早就有预感，被绑架后，反而出奇的镇定。 　　“你受伤了吗？”万狸问她。 　　朱萌摇摇头:“没有。” 　　万狸松口气，又问:“你见过绑架我们的人吗？” 　　朱萌接着摇头:“我也是刚刚才醒，什么都没见到，但是听见有人在门口说话。” 　　万狸靠在墙上，抬手看着房顶，她已经猜到大致范围，尽管具体不到人，还是有几个怀疑的对象。 　　又给纪兰卓找麻烦了。 　　万狸不由得叹气。 　　“狸狸，我们现在怎么办？”朱萌小声问。 　　“害怕吗？”万狸说。 　　朱萌摇摇头:“有你在，我不害怕。” 　　“我……” 　　“哟，都醒了!”外面的几个人推门进来。 　　万狸抬眼盯着那些人。 　　大概有五六个，个个都纹着大花臂，像极了街头的混混，只是看上去更加凶神恶煞一些。 　　为首的那个叼着烟蹲在她们面前:“老实一点，我们不会伤害你，别想着逃跑。” 　　万狸没说话，朱萌躲在她身后不敢直视那些人，瑟瑟发抖，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和面前的这些人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他们一群人嗤笑两声，坐到仓库的另一边打牌。 　　“狸狸……”朱萌怯懦的喊她:“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万狸垂下眼:“会。” 　　既然绑了她，那么就一定会让纪兰卓知道用来要挟他的，这些人并不打算犯法，大概是要逼纪兰卓拿出手里的东西来换。 　　万狸有些害怕，纪兰卓要是真的来了，还能走得掉吗？ 　　大约是万狸和朱萌看起来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中午的时候他们将面包和水扔给她们，又将她们的手脚放开。 　　“狸狸，你说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朱萌小口吃着面包，眼神一个劲盯着那伙光着膀子的人，又羞怯又害怕。 　　“他们……”万狸神色自若:“他们大概抓错人了。” 　　朱萌啊了一声，有些泄气的坐下，用手指在地上随意比划。 　　“萌萌……”万狸拍拍她:“你跑得快吗？” 　　朱萌猛然睁大眼睛:“我们要逃跑吗？” 　　“嘘——”万狸将手指放在嘴上:“你听，我说。” 　　朱萌点点头。 　　“我刚刚听到他们说晚上会有人要来，他们要回去。”万狸指指最上面的那个窗口:“看到了吗，等他们今晚都出去说话时，我托着你从那里翻出去，记住，别停，一直跑，然后去报警，知道吗？” 　　仓库最上方有一个窗口，也是唯一一个漏光进来的地方。这里应该是他们临时找的，也许并不觉得她们可以翻出去，所以没有堵上。 　　朱萌咬着下唇:“你不和我一起吗？可以一起跑的。” 　　“两个人来不及，你跑，然后来救我，要不然我们跑不了的，好吗？”万狸凑近她。 　　朱萌犹豫不决。 　　万狸抓住她的手:“萌萌!” 　　“好，我……你等着我。” 　　万狸轻笑:“好，记得换个方向跑，如果跑不动，躲起来，不要出声。” 　　朱萌是被她连累的，绑架她的大概率就是纪风，以他的性格，大概率会带着她转移，不会特别费劲去追朱萌一个无辜的人，希望朱萌会藏一点，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被发现。 　　夜晚。 　　“先生。”外面响起说话声。 　　万狸两个胳膊架起来，声音放得极轻:“来，上来。” 　　“人还是完整的吗？” 　　“没动，绝对没动，都在里面。” 　　朱萌咬着牙踩上万狸的胳膊。 　　“慢点，踩，别害怕。”万狸指挥着她。 　　“行了，这没你们事了，都可以回去了。”纪风拿出一张卡扔给他们。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萌萌别怕，双手先抓着墙沿。”万狸有些着急的卡在上面的朱萌，额头冒出汗来。 　　“开门。” 　　“萌萌，快呀！” 　　吱—— 　　仓库的大铁门被打开。 　　“万、狸。” 　　万狸坐在仓库的一边，静静的注视眼前的人:“果然是你。” 　　纪风环视一圈，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须臾间又笑容满面:“小看你了，跑了?” 　　万狸抿着唇不说话，眉宇间满是冷漠。 　　“这……刚刚人还在的。”他说着就要去找。 　　纪风摆摆手:“算了，没你们的事了，主要的人还在不是吗？” 　　花臂男多看万狸一眼，又看了一眼纪风，带着几个人离开了。 　　万狸的心砰砰直跳。 　　萌萌，一定要逃出去。 　　纪风此刻刚从公司出来，打扮得很成熟，鼻梁上的眼镜很好的掩去他眼里的精明与算计。 　　万狸被重新系上绳子，动弹不得，嘴上贴了胶带。 　　纪风眼里带着玩味，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车里。 　　“把这里清理干净。” 　　“是。” 　　万狸全程低着头，车窗被纪风用帘子挡了起来，她什么都察觉不到。 　　纪风斜撑着头看她，唇角微微上翘，多了几许风流。 第七十八章 　　万狸被移到另一处相对干净的厂房中，纪风屏退了其他人，面对面看着她。 　　“你好镇定。”纪风托着下巴上下打量她一番，语气颇为赞赏道:“看来我要重新认识你了。” 　　万狸无动于衷，她的双手被反剪绑在身后，试探性的转了转手腕，绑得很紧，没有刀片根本挣脱不开。 　　“你别这么冷淡，都是熟人，聊聊?”纪风的声音依旧缓和，挽着袖子走到万狸身后替她松了松麻绳。 　　“没用的，你别挣扎，或许咱们还可以和和气气的说说话。”他手指顿了几秒，而后直接将万狸手上的绳子解开。 　　然后站起来满意的拍拍手:“你试试，看看能不能跑得掉?” 　　万狸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我跑不掉，也没打算跑。” 　　她很白，长时间的捆绑让她白皙的皮肤有隐隐破皮泛红的趋势，纪风随着她的动作无意间扫了一眼，眼里闪着幽暗又兴奋的光。 　　“你还挺有先见之明。”纪风轻笑，递给她一杯水。 　　万狸看他一眼，拿在手里捧着，也不喝，也不放下。 　　“跟你讲个事吧。”纪风站起身。 　　万狸眼里平静无波:“没兴趣。” 　　纪风抓起她的一只胳膊，反复看着她手腕的红痕，轻啧:“我偏要讲。” 　　他松开她，在厂房内来回走动:“我以前……是别人口中的私生子，挺被瞧不起的，我爸呢，也不喜欢我，他有自己的家庭，我和我妈就是他的污点。你不知道，我和纪兰卓并不差几岁，我上高中时不得不勤工俭学，打好几份工，寒暑假从来没有休息过，那时候我十几岁，正是要面子的时候，但是全学校都知道我们家穷，不少人嘲笑我。” 　　纪风说着，平静而莫名的抬头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纪兰卓吗？” 　　万狸抬眼看着他，语气平淡:“嫉妒。” 　　“嗯?哈哈哈哈哈。”纪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错，我嫉妒他，你说得对。” 　　他理了理领带:“有一天，我在酒店当服务生，去包间送东西。我见到了纪兰卓，他跟个大爷一样坐在众人之间，众星捧月，身边的人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大约是为了讨好他，我不过多看了两眼，几个小屁孩以为他不高兴了，把我骂得一文不值，贬低我，还叫来了经理。” 　　纪风的眼神突然变得阴翳起来，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像条狗一样被迫着向比自己还要小的一群小学生低声下气的道歉，仅仅是为了保住工作，即使他咬着牙道了歉，还是被扣了一个月的工资，他原本是想攒够钱给自己买一个笔记本电脑，那时候全班人都有，他也想要一个。 　　但是……全都泡汤了。 　　纪风脸色有几分狰狞，他瞥见万狸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所有的怒气和屈辱仿佛一下子找到出口。 　　他双手紧紧扣住万狸的肩，几乎要将她捏碎一般:“你说，我为什么不讨厌他，我人生中第一这么没有尊严的经历就是他给我的!” 　　“现在又来抢东西，老爷子还是偏袒他们一家，什么都不留给我!” 　　“凭什么!” 　　“凭什……” 　　“你是不是觉得特别不公平。”万狸的眼里终于有些些许不同，她掰开纪风的手，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觉得特别不公平?” 　　纪风骤然被打断了话，愣怔片刻，忿忿道:“是。” 　　万狸莞尔，语气带着讽刺:“你活这么大怎么还是这么幼稚，都混到这种地位了，还是在纠结一些无聊至极的东西……你见过真正的公平吗？” 　　纪风:“我……” 　　万狸悠悠然长叹一口气，轻笑:“你要是见过，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是没有见过的。” 　　纪风冷笑:“你喜欢他，当然为他开脱。” 　　他挑起万狸的下巴:“我突然发现有你这么能说会道的人在身边也挺有趣的，要不……这样吧，你跟他分手，和我在一起吧。” 　　纪风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他侧身坐在沙发边沿，手指勾起万狸的头发丝卷着:“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也不乱搞，从小就告诉自己会对一个人一心一意的好，活了这么大，也没谈过一次恋爱，不然我们凑合凑合得了，我会对你好的，怎么样，要考虑考虑吗？” 　　纪风俯身轻嗅万狸的发丝，没什么味道，和她人一样淡，同样的，他欣赏她。 　　漂亮又聪明的女人总是吸引人的，他也不能免俗。 　　万狸拍开他的手，起身站到另一旁:“你想多了。” 　　手里猛一变得空荡荡的，纪风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过来。”他声音沉沉。 　　“我再说一遍，”纪风提高音量:“过来!” 　　万狸防备的看着他，纪风的样子让她本能的察觉到危险，不过须臾，万狸拿起手边的杯子砸向他，转身就往外跑去。 　　“砰——”杯子碎了一地。 　　“呵!” 　　纪风大步跑上前从后捂住她的嘴死死钳制住她将人往回拖。 　　“长本事了!” 　　“唔——”万狸拼命地挣扎，抬肘去撞他的肚子。 　　纪风侧身将她的胳膊反剪扯了领带绑起来，将人扔在沙发上。 　　脸上的伪装消失殆尽，眉宇间尽是阴郁:“跑啊!你倒是跑啊——” 　　“你会后悔的!”万狸艰难的翻身要站起来，大声呵斥道。 　　纪风冷笑一声，脱了外套直接欺身而上，捏着万狸的下巴警告:“我不问你了，我直接用行动告诉你。” 　　“唔唔……” 　　“纪兰卓……纪兰卓……”纪风一遍一遍的在万狸耳边念叨，残忍又冷漠地说道:“我们打个赌，你猜他现在会不会出现在这里!” 　　万狸眼睛死死瞪着他，眼里的痛恨和厌恶一览无余。 　　纪风皱眉，撕了她的一截衣料绑在她眼上。 　　万狸完全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纪风满意的看着她，眼里的冲动和兴奋毫不掩饰，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兴致冲冲的俯身附在万狸耳边:“以后，要喜欢我。” 　　他克制的尽量温柔的一点点触碰上万狸殷红如血的唇，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万狸的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然而心上却有千万个锋利的匕首在凌迟她。 第七十九章 　　朱萌气喘吁吁的跑到厂房外面，她一路跟着过来，外面并没有守着人，只有不远处的草地上停着几辆车，大概中午都在车上。 　　她已经借了手机报警，她不能逃，得跟着，以防找不到万狸。 　　“唔……唔……” 　　朱萌侧着耳朵仔细听。 　　“你放开我!”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 　　是万狸。 　　朱萌顾不得想那么多，她低着头佝偻着身子，硬着头发一咬牙快速跑到厂房门口。 　　厂房内。 　　万狸一巴掌扇在纪风脸上，眼里满满的厌恶:“滚。” 　　她一脚踹在纪风肚子上，霎时间让他变了脸色，而后快速拿起手边的铁条往他身上砸。 　　纪风一个侧身躲开，伸手抓住万狸的胳膊向下用力，她手上瞬间没了力气，纪风接住铁条，脸色狰狞，一脚将她的手踩在脚底下。 　　“打我?”纪风狞笑:“这就是下场。” 　　他扬起铁条就要砸在万狸的头上。 　　“住手!”朱萌突然冲进来搬着门口的石头狠狠砸向他:“离她远点。” 　　纪风毫无防备被砸到左臂。 　　“你还敢回来!”纪风眼里带着阴狠的笑:“离她远点?看好了。” 　　他得意似的将铁条狠狠砸向万狸的头。 　　“万狸!” 　　那一刻，万狸的耳边嗡鸣。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也不对，好像还有朱萌的嘶吼。 　　眼前一片血红。 　　她想要安慰朱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似乎只能等待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消失。 　　“萌……萌……” 　　怎么……不走啊！ 　　万狸彻底晕了过去。 　　“呵!没有脑子。”纪风讽刺的松开踩着万狸手的脚，捡起铁条，捂着左臂走向她:“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朱萌死死咬住下唇:“你……你打她!” 　　纪风冷笑:“是啊！” 　　朱萌的脑子一片空白，她看到万狸满头是血躺在沙发边，一动也不动，耳边是纪风狰狞的笑容。 　　“啊——”朱萌像是疯了一般冲向他。 　　纪风始料未及，猝不及防被她靠近抓住肩膀，他拿着铁条一下一下的砸向她的后背。 　　“放开!” 　　“放开!” 　　朱萌仿佛一切都不在乎了，双手趁机掐住他的脖子，指甲深深扣在他的肉里。 　　纪风仍旧将铁条砸在她身上，大概有几十下，朱萌终于一口血喷了出来，他趁机将人甩在地上，呼呼啦啦的声响引来了外面的人。 　　纪风脸上满是狠意，抄起石头猛的砸向朱萌。 　　“去死吧！” 　　“先生——”外面一群人都跑了进来。 　　纪风衣衫凌乱喘着气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朱萌:“把她处理了。” 　　“是。” 　　“等等。” 　　“万狸先留着。” 　　“是。” 　　他们将朱萌抬了出去。 　　纪风支腿坐在地上，有几分颓丧。 　　半晌，他起身将万狸半抱在怀里，眼神温柔的替她擦拭脸上的血，细致的将头发别在耳后。 　　“你听话一点，我就留着你。” 　　纪风抱紧了她，呆呆的坐着。 　　天上隆隆响起微弱的雷声，乌云密布，天色暗沉。不一会儿，冷雨淅沥而下，寒意阵阵来袭，令人不寒而栗。一道道闪电劈开厚重的云层，照得大地一片雪亮。树木疯狂的摇晃，刮起呼啸的风。 　　“先生，有人来了。” 　　～ 　　“狸狸，我是妈妈，好想你啊？” 　　“狸狸上学乖啊？” 　　“狸宝好可爱啊！” 　　“狸狸，我就想亲你嘛!” 　　“万狸，做我女朋友好吗？” 　　“狸狸，姥姥陪着你。” 　　万狸摸索着前进，那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都不知道心疼妈妈！” 　　“狸狸，我走啦！”冯珂说。 　　“狸狸，我走啦！”朱萌朝她挥挥手。 　　“狸狸，我走啦！”纪兰卓坏笑着消失了。 　　最后，路的尽头站着矮小佝偻的老太太。 　　“狸狸，姥姥走啦！”姥姥的身形变得透明。 　　万狸想要上前抱住她，却扑空了。 　　她哭着喊:“不要走……” 　　“别走……” 　　“陪着我好吗?” 　　“都别走啊！” 　　“别抛弃我!” 　　“我不想孤独的活着!” 　　“别走——”她嘶吼。 　　“别走……”她哀求。 　　“别走!”万狸猛的大喊一声，睁开眼坐了起来。 　　“诶，你醒啦！”护士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这可是重点交代的，她得小心着点照顾:“都昏迷一个多月了。” 　　万狸呆呆的坐着，眼神空洞。 　　屋子里不一会儿挤满了人，万狸任由她们摆布，半晌又恢复到原来那么清净的样子。 　　“你恢复的很好，再有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小护士给她挂上点滴，道。 　　万狸嗓子有些干哑:“不是……恢复得很好？为什么还要住半个月?” 　　“哎呀，伤在头部要重视，就算恢复的好也不是完全康复。” 　　万狸愣愣的，抬手要去碰头上的纱布。 　　“诶诶诶……不能碰。”护士抓住她的手轻轻放下。 　　万狸脑袋很乱:“谁送我来的医院?” 　　护士手下一顿，而后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万狸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什么。 　　护士已经端着东西出去了。 　　她试探着站起身，长时间的躺着让她有些腿软，万狸借着力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走向卫生间。 　　她双手扶着洗手台，抬眼看着镜子里的人。 　　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得像女鬼一样，憔悴，颓废。唇角干裂起皮，一双眼无神空洞，仿佛整个人都被抽去了灵魂，死气沉沉。 　　万狸抬手触碰着冰凉的镜面，不由得出神。 　　刚刚那个护士说什么来着。 　　一个月了。 　　一个多月了。 　　她已经睡了整整一个多月了。 　　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看她。 　　萌萌呢？ 　　纪兰卓呢？ 　　怎么……一个都不在。 　　万狸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 　　好像一觉醒来，这里变得空了许多，怎么……这么难过。 　　万狸的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 第八十章 ： 　　万狸在医院又住了半个多月，期间没有一个人来看她。 　　等到半个多月后，万狸出院，她在家简单收拾下就出了门。 　　星河城一如往昔的清净，只是万狸在别墅门口站了很久，并没有人开门。 　　她心乱如麻，迫切的想要见到纪兰卓。 　　为什么不联系她呢，是因为一切还不到时候吗?可是怎么不开门呢？ 　　万狸神色黯淡无光，背靠墙低着头。 　　她以为可以守到纪兰卓回来，哪也没去，执着的站在大门前，时不时抬头张望过往的车辆。令她失望的是，从清晨到傍晚，从日出到日落，纪兰卓整整一天都没有回家。 　　她仰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大门，最后还是离开了。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并未去学校，而是请假去了朱萌家。 　　她顺着路线站在朱萌家门前，抬手敲门。 　　“谁啊？”一声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我来找朱萌。” 　　朱母眼睛红肿，嘴唇干裂:“……她不在，你回去吧。” 　　万狸想要确定朱萌的安危，她被不知名的人送到医院，朱萌大概率也得救了，只是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联系，她有些心慌。 　　万狸继续敲门:“阿姨，我是万狸，朱萌在家吗？我想见她。” 　　她话说完，长时间的静默，没有人回她，正当万狸打算离开时，门在她面前打开了。 　　朱母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眼里泛着红血丝，悲伤的神情中掺杂了一丝幽深:“……你说……你是万狸?” 　　万狸愣愣的点头:“……是。” 　　“进来吧。”朱母转身的那一刻，有泪从她眼里掉落在地上。 　　万狸心里莫名很堵，抬脚跟上她进屋。 　　朱母并未喊朱萌，而是带万狸走到一个屋子门口停下。 　　“我也没有去看你，是康复了吗？”朱母问起她。 　　万狸点点头:“是康复了。” 　　“那就好……那就好……”朱母呢喃着，有片刻的失神。 　　“萌萌呢?”万狸打量一下屋子，“她不在吗？” 　　朱母低声苦笑一声:“……她不在。” 　　“那她……” 　　“绑架你们的绑匪已经被抓起来了。”朱母说的话一下子让万狸卡了壳。 　　随后她睁大眼睛:“抓起来了，那纪……” 　　‘风’的音还没有发出来，她又听到朱母说:“他们已经认罪，因为缺钱所以才绑架高中生以此来要挟家长，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 　　万狸所有的话瞬间卡在嗓子里。 　　缺钱? 　　所以……纪风并未被抓起来，而是有人顶罪吗…… 　　“警察是在哪找到我们的，您知道吗？”万狸问。 　　朱母别过头眨了眨眼睛:“在一条荒野公路边的树林里，绑匪带着昏迷的你被发现，萌萌……也被发现了。” 　　她收拾一下情绪，勉强弯唇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缓缓握着门把手将门打开:“萌萌她……就在这儿。” 　　朱母一瞬间泪流满面。 　　“您……说什么?”万狸不可置信的看着朱母，瞳孔微微发抖:“我……不明白……” 　　“进去吧。” 　　小屋里东西很少，一览无余，只放了一个小床和一个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张黑白相片。 　　是一张朱萌微笑的照片。 　　万狸浑身一震，整个人像定在了那里，如同苍白的雕塑一动也不动，一双眼睁得很大，唇瓣微张，定定的看着朱萌的照片。 　　朱母将万狸的表情尽收眼底，所有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的爆发出来，扶着门框缓缓靠在墙上抽泣起来。 　　“啊啊啊啊……” 　　“她还没有高考……她说要考一次第一的……” 　　“还要给我长脸，让我提起自己的女儿就脸上有光……” 　　“她才十七岁啊……” 　　朱母的呜咽声和哭喊声在屋子里回荡，万狸那一刻突然没了情绪，好像不会哭也不会笑，只知道呆愣地望着那张照片，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梦。 　　万狸只觉得仿佛被人抽去灵魂般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卸了下去，浑身软绵绵不听使唤一样，她想要喊朱萌的名字，却好似哑了一般怎么也喊不出声。 　　是梦吗?万狸疑惑。 　　是梦吧！万狸猜测。 　　一定是梦! 万狸肯定。 　　到底……是梦吗……万狸不禁又迷茫了。 　　朱萌才说过她的梦想呢！不久前……她还提到过。 　　万狸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从梦中醒来，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抬不起胳膊，连带着，意识也开始模糊。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万狸恨极了命运。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直到十八岁，依旧伴随着不幸。 　　连带着……祸及身边的人。 　　朱母将昏迷的万狸扶到沙发上躺下。家里就她一人，她手拿一个笔记本坐在万狸身边翻看。 　　是她无意间在帮朱萌收拾遗物时看到的东西，锁在柜子里，是一个对她十分重要的日记本。 　　——今天，我见到一个女孩，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好奇怪! 　　——今天，我去得很早，专门坐在她身后，她连背影都是好看的，写不进去题了，怎么会有人这么美? 　　——今天，我和她喝了一样的早餐粥，好开心！ 　　——今天，她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我决定拿最近攒的钱买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白色款! 　　——今天，我和她说上话了，我坐在她旁边，她没发现我手抖，笑起来真漂亮! 　　——今天，我看见她抱了另一个女孩，她说是她的朋友，我想，我成为她的朋友，是不是也可以抱抱她! 　　…… 　　——今天，我看到她有男朋友了，我好嫉妒那个男生，他真讨厌，为什么要和我抢! 　　——今天，他们在一起了，我决定，放弃啦！ 　　——我把两杯水果茶全喝掉，当做，她和我一起喝过了。 　　…… 　　——我还是不死心，我想跟她上一所大学。 　　——万狸，我喜欢你。 　　——见不到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笔记本倒翻最后一页写了一句话: 　　“我的青春——万狸。” 　　朱母的视线放到万狸脸上，悲痛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慈爱，她忍不住伸手替万狸拂去脸上的发丝，温柔的注视着她:“长得这么好看，怪不得我们萌萌喜欢。” 　　合上笔记本的那一刻，朱母仿佛刹那间回到几十年前她懵懂的少女时期，她好像以旁观者的角度走了一趟自己女儿的青春。 　　暗恋啊，真苦。 　　萌萌，在那边……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第八十一章 　　“起来一起吃饭吧。”朱母从厨房出来时看到万狸已经坐了起来，说道。 　　万狸起身去洗把脸，扶着洗手台缓和片刻，才走了出来。 　　朱母将筷子递给她，与她面对面坐着，都沉默不语。 　　临走时，朱母抬手摸了摸万狸的头:“萌萌喜欢你，你要是无事，常来坐坐吧，我给你做饭吃，萌萌喜欢的菜我都会做，想必你也喜欢。” 　　万狸垂下双目点点头，又问:“萌萌的爸爸呢？” 　　“他啊，我们早就离婚了，只是萌萌因为高考一直被瞒在鼓里，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朱母长叹一口气，浅笑道。 　　万狸心头一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我会常来的。” 　　朱母笑得慈祥:“好好学习吧，该上课了，萌萌也希望你考好，不要辜负自己。” 　　“好。” 　　万狸离开这里回家了。 　　房间里常年空荡，熟悉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远去，万狸抱着抱枕缩在沙发一角，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然而更显寂寥，她不由得出神。 　　好像又回到了原地。 　　费了时间，费了心力，费了功夫，仍旧兜兜转转回到起点，断了一切联系，也没有任何社交，相见的人见不到，思念的人已不在，是否她前世真的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所以这辈子得不到温情和真心，连累他人。 　　她强求不来的。 　　呆坐了很久，万狸无所事事的拿出手机翻看。 　　一遍一遍的在联系人中翻看，却发现一个能打电话的都没有，她生来就是孤独的。 　　傍晚，她没有任何心情做饭，于是出去转了转，坐在一家路边摊吃小吃。 　　蓝篷下的老板忙出了一身汗，在这寒冷的天气中格外显眼，是不是抬肘蹭去额头的汗大声吆喝着。 　　她点了份烧烤，又买了一瓶啤酒。 　　起初倒在塑料杯里，最后直接对嘴灌了起来。因为被呛到一直咳个不停，眼泪都绷不住的流出来，整张脸通红。 　　“咳咳咳咳咳……” 　　不远处的大屏幕上播放着同城新闻，万狸忽然间听到熟悉的名字，猛的抬头望去。 　　“最新消息，纪氏集团表明将由纪元酒先生继续担任总裁一职，并出任纪家新任家主。” 　　“纪氏遗产争夺战，侄子对决小叔，豪门恩怨何去何从……” 　　“纪元酒先生声明纪氏将不会偏袒徇私，纪兰卓的一切行为都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此前，纪风先生已经被送往重症监护室，身上共计四十八处刀伤，初步确定为其侄子纪兰卓所为，现已移交法院处理，将嫌疑人暂时扣押，择日开庭审判……” 　　万狸愣愣的，僵硬的看着屏幕。 　　“你说现在的人，真的把钱看得那么重要，居然亲情都不顾……” 　　“你又不是豪门，你叹个什么气!” 　　“这侄子也够变态，直接捅小叔四十八刀，精神不正常吧！” 　　“害，豪门的水深，你看人家父亲大义灭亲，说不定是父子俩商量好的呢，一个杀人一个抢钱，这小叔真够倒霉的!” 　　“哈哈哈哈哈哈……” 　　路边的人颇感兴趣的你一句我一句讨论起来。 　　万狸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玻璃酒瓶不小心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一个不留神已经划破了手指，血珠瞬间滴了出来，混着啤酒一起放置在破烂的玻璃碎片中。 　　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只有一开始的震惊和迷茫。 　　他……是怎么了。 　　假的……吗？ 　　万狸也不敢确定了。 　　唯一知道的只有，纪兰卓那天……还是去救她了。 　　医院也是他安排的，所以才会对她这么特别的照顾。 　　他在监狱。 　　都是因为她。 　　手上的血越淌越多，万狸依旧保持着半弯下身捡东西的样子，仿佛傻了一般。 　　邻桌的一个人站起来，弯腰把她手边的碎片捡起来扔在垃圾桶里，没说话，只是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万狸不动，他也不动。 　　直到万狸终于有了片刻的意识，才迟钝的抬眼看过去。 　　是一只很黑的手，虎口也有一颗痣。万狸终于微挑眼睑顺着那只手往上看。 　　她一愣，而后眸色黯然的重新低下头。 　　不是他。 　　站在她眼前递纸的少年肤色黑黝，仿佛终年被太阳毒晒，不像纪兰卓那么讲究，衣服领口带洞，看上去有些年头，即将冬天还穿着短袖，发茬堪堪盖住头皮，是个粗糙的人。 　　不是纪兰卓，万狸便头也不抬，只淡声拒绝:“……不用了，谢谢。” 　　那人也执着，仍旧不放下，甚至往前凑近几分。 　　他斟酌着，试探问:“要擦擦吗？” 　　而后又自言自语:“擦擦吧。” 　　他声音不太好听，却有一种独特的味道，看似爽朗实则犹犹豫豫，万狸此刻心情很压抑，并不想与他多聊。 　　她转身就要站起来，转身时，黑皮少年依旧拦着她，重复道:“擦擦。” 　　万狸抬手要拂去他的手，大概是同样虎口有颗痣，她一顿，转眼间已经接过纸。 　　“……谢谢。”万狸丢下这句话，沿着路边失魂落魄的离开。 　　手里空空的有风吹过，谢伏揉了揉光秃秃的脑袋，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万狸的背影。 　　路灯下的她有种说不出的朦胧美，脊背挺得直直的，是个要强的人，却止不住身上散发出来的凄凉感，纠结又相得益彰。 　　谢伏在很多年前也曾有过这副模样。 　　良久，他揪起自己的衣领低头看上面的洞，破旧不堪，手指都可以穿过去，他嫌弃的看了一眼，放下。 　　片刻后又拿起看了一眼，再放下。 　　他蹲在路边，双手搭在膝盖上百无聊赖的盯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如果不是那张即使黑得出奇在昏黄的路灯下也难掩妖冶的脸，那么就与流浪汉没什么区别了。 　　当然，谢伏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流浪汉，他也不否认。 　　他又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个女孩。 　　跟他多年前一模一样，是否有一天，世界的某个角落又会多一个像他这样是死是活都无所谓的人呢! 　　那还挺遗憾的。 　　又多了一个抢饭碗的。 　　流浪汉这个职业竞争得也激烈。 第八十二章 　　“这是这段时间的卷子，你先做着，有不会的可以单独找老师问，这段时间进度不快，对你来说应该没问题。”王丽将整好的卷子给万狸，交代道。 　　万狸接过一厚沓卷子，抱在怀里沉甸甸的，然而是朱萌再也无法接触的。 　　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会好好学习的。” 　　王丽拍拍她的肩膀:“态度积极就已经成功了一半，有问题来找我，去上课吧！” 　　万狸点点头，回到了教室。 　　这天乌云密布，天色阴沉，不久就哗啦啦下起了大雨。 　　万狸还是那个独来独往的人，她埋头认真写着卷子，吃力却不敢有任何松懈的念头。 　　朱萌因为她受牵连，她现在不是在一个人学习，她身上背负着朱萌的梦想，她得考上好大学，未来可以拿著录取通知书去见她。 　　不再得过且过，不再犹有退路，她的精神高度紧绷，任何余力都不留出来放松，每一丝神经都在飞速运转，一张张的卷子被填满订正。 　　她把自己束缚起来，连同思想一起封印，万狸成了真真正正一无所有的人，连学习也不再是单单为自己而奋斗了。 　　高三上六天休一天，连着学了三天，那天万狸将卷子尽数锁在屋子，打车去了岚城第五看守所。 　　是纪家的管家主动联系她的。 　　说纪兰卓要见她。 　　大概管家打点过其他人，万狸并未与他隔着玻璃电话沟通，而是坐在一个封闭的小屋子里当面聊天。 　　万狸走到门口时，还觉得不真实，想当初分别时的匆匆一眼，再见时早已物是人非，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再次见面是在看守所的房间内。 　　她站在门框边，脚步变得沉重无比，心也随着压得人喘不过气。 　　万狸被纪兰卓拥在了怀里。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 　　“让你害怕了，我的错。”纪兰卓亲亲她的侧脸，嗓音沙哑。 　　几日不见，他身上的意气风发褪去很多，人也变得黯淡，然而万狸的心热了起来，哪怕他变得再多，还是那个对她满腔真心也让她心动的纪兰卓。 　　“我不怕。”万狸回抱住他:“我担心。” 　　纪兰卓微微闭上眼睛，似乎是多日没有休息好，又似是终于找到可以避风的港湾，纪兰卓不由得将人抱紧些，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两个人无声的拥抱着，半晌，纪兰卓道:“我们不能一起去旅游了。” 　　“那就不去。” 　　“我不能送你回家了。” 　　“我常来看你。” 　　“我无法给你编手绳了。” 　　“我给你编。” 　　纪兰卓眼睛睁不开:“我也无法辅导你学习了。” 　　万狸拍拍他的背，轻声道:“我给你讲。” 　　她对他很纵容，纪兰卓微直起身注视她的眼睛，双手捏在她的手臂两侧，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神色复杂的看着万狸，而后倏然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 　　“我恐怕……”他顿了顿，错开万狸的目光看向一边:“我恐怕……不能陪你上大学了。” 　　万狸一怔，而后似乎是什么都没听见，依旧平和的道:“……陪不了了吗？” 　　纪兰卓眸色深沉如水，垂下视线掩去所有的情绪:“法院判决……三年有期徒刑……” 　　他音落，万狸的右手明显抖了抖。 　　她喉咙滚动下，说:“如果你不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纪兰卓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抬手与之对视:“不是因为你，我和纪风本来就不和。三年牢，出来我才21岁，还年轻，坐得起。” 　　万狸的手不动了。 　　说得轻巧，三年最珍贵的时光，白白付给了监狱，任谁也坐不起的。 　　“明明……纪风是凶手。”万狸眼圈红红的。 　　“狸狸，我小看了资本的力量，也小看了纪风，我仍旧没有与之一斗的能力，撞得头破血流，所以现在我要来承担罪责。”纪兰卓无力的摊开手:“我出不去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万狸的泪一颗一颗的从眼里掉落在地。 　　“别哭……”纪兰卓低下头双手为她擦去眼睛不停溢出的泪:“不哭……” 　　万狸肩膀不停的抽动，仰头忍住眼里的酸涩。 　　“就这么认命了吗？”她轻声问。 　　纪兰卓垂下视线看手上万狸编得手绳，犹豫片刻才道:“……认了。” 　　“我会等你的。”万狸道。 　　纪兰卓避开这个话题:“如果可以……你要向前看。” 　　万狸眉眼弯弯，微微扯起唇角:“我选择原地踏步。” 　　她语罢，封闭的小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万狸听见纪兰卓说:“狸狸，上学去吧，人都要学会往前看的。” 　　那一刻，万狸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万丈高楼顷刻崩塌，连带着她的感情一起，埋葬在那个飘雪的下午。 　　高三那年的第一场雪，纪兰卓郑重的向万狸提出了分手，并承诺与她再也不见。 　　那天万狸已经忘记是怎么回到家的，浑浑噩噩的闷了两天，她破釜沉舟般的要告发纪风，失望的是，她最后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一切不了了之。 　　法院判决的三年没有一点缓和的余地，纪兰卓的高中时代就此结束，连带着那个人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任何消息都得不到了。 　　万狸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食堂教室家，偶尔去吃朱萌母亲做的饭，单调无味。 　　度过寒冷的冬季，度过短暂的寒假，度过艰难的一模二模三模，度过最后的日子，属于这一届高三的时代彻底结束，英才一高又迎来了新的学生，更迭变换，生生不息。 　　万狸的身边，也出现了新的朋友。 第八十三章 　　万狸正式高考完的那天，她独自一个人去了同样的烧烤摊坐下，拿了一瓶啤酒，神情淡淡，仿佛只是某个普通的刚刚写完累积作业的夜晚。 　　然而那时还觉得放松，现在只剩下惆怅。 　　高考完，人生前十八年的目标好像就此结束，未来还没有规划，生活一下子失去任何方向，心里空了一大块。 　　那是名为青春的东西。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一口一口的抿着，垂下眼睑，掩去黯淡无光的眸色。 　　以前以为考上大学就自由了，现在一路走来，人散了，心也跟着丢了，不仅不得自由，反而更加受到束缚，幼时捆绑的是行为，现在捆绑的是思想，连反抗耍赖的余地都没有。 　　“拼个桌呗！” 　　爽朗的声音自头上响起，万狸抬眼先看到那只虎口带痣的手，而后才将视线移到他脸上 　　万狸没应他。 　　谢伏自顾自坐下，拿了几罐可乐放在桌子上，随意瞥见桌上的啤酒，顺手拿过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才高考完？”谢伏懒散的坐着，随口问她。 　　“是。” 　　谢伏轻笑一声，翘着二郎腿晃悠:“舒服啊，还是当学生舒服!” 　　万狸看他一眼，谢伏咧嘴笑，露出一口与肤色对比明显的大白牙。 　　他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黑，只是那张脸仍旧美得出奇，有种雌雄莫辨的感觉，连万狸都不得不承认他黑得恰到好处，不然人身安全都不保。 　　他比上次看起来还要狼狈，破破烂烂的短袖上都是划破的缺口，身上沾灰，一身汗味儿，重重的飘进万狸的鼻子里。 　　“你毕业了？”万狸撑着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有人说说话也好，闷太久了她怕自己真的会出问题。 　　谢伏锤着桌子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谁他妈毕了业混得像我一样啊！你这问题傻不傻？哈哈哈哈……” 　　万狸一噎，她又把天聊死了。 　　谢伏揪起衣服对着她:“看见没，年少不学好，辍学打工早，饭都吃不饱，还被老板炒。哥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上大学也得学习，不然就会跟我一样蹲天桥底下跟流浪汉抢地方。” 　　万狸自然不会信他的话，听听倒也觉得有意思:“……你是大学没上完?” 　　谢伏点点头，干了一罐可乐，而后支着头叹气:“生活所迫，这年头连找个时间痛快的喝一场都不行，哥明天还得去工地干活诶！” 　　万狸了然，所以他衣服才破这么多洞，她不再问，而是将剩下小半瓶啤酒递给他:“过瘾不行，尝尝味儿还是可以的。” 　　谢伏一愣，而后痛快的接过啤酒对着酒瓶大口喝起来，酒沿着他的脖子沾湿衣领，他也不在意，喝完用手背抿了下嘴巴大喊一声:“爽!” 　　他常年与一堆工地上干活的大老爷们待在一起，行事作风也渐渐被同化，万狸并未排斥他，但也没有放下警惕，只当是认识一个陌生人，陪聊几句而已。 　　“你经常来这儿吗？”万狸抬眼。 　　谢伏哼笑两声，指了指街角斜对面的大厦:“哥以前常去那儿，懂否!” 　　他又指指脚下的地:“我也不想的，可是命运它不眷顾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常去流浪汉窝里抢地睡。” 　　谢伏大声笑起来。 　　万狸听着他扯得不能再扯的话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她突然笑不出来了，表情也僵硬起来。 　　没有人愿意过苦日子， 除非不可抗拒，面前的人这三言两语里又有多少血泪呢，没有经历过，谁也说不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万狸道。 　　“谢伏。”他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半躺着，又补充一句:“三伏天的伏，你呢？” 　　“万狸。”她答。 　　谢伏眉头一挑:“万里挑一?好名字啊！” 　　万狸笑着摇摇头:“狐狸的狸。” 　　谢伏点点头:“也好听。” 　　两个人对坐着聊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题，然后哈哈一笑，再接着聊很无聊的话题，熬着时间。 　　“我天天都在这儿，你要是想来吃烧烤，就能见到我，陪聊不收钱。”谢伏给她手心里塞一颗糖，“老板给的，我不吃糖。” 　　万狸手指微动:“你天天在这吗？为什么？” 　　谢伏挠挠头:“我晚上在这兼职，老板请我吃一顿，所以我天天都在。” 　　万狸嗯了一声，起身要去付钱。 　　“别去了，老板请我吃的，算作酬劳，你和我一起，也免单。”谢伏想去拉住她，伸手的那一刻瞥见她白皙的手腕，顿了顿，收回手在身上蹭蹭背到身后。 　　“那下次，我请你吧。”万狸又重复一遍，“我请你。” 　　谢伏应声:“好。” 　　他悄咪咪的凑过来道:“换个地方，这家吃腻了，我正好打算换个地方兼职。” 　　他声音压低很多，还不时张望着老板，有几分好笑，万狸弯了弯眼睛:“好。” 　　她站起身，将垃圾扔在垃圾桶里，转身要离开。 　　没走出多远，谢伏追上来喊住她:“你手机号多少，算是认识了，交换一下手机号吧！” 　　“你要加微信吗？”万狸问。 　　谢伏耸肩，从兜里掏出一部老年机，对着万狸晃了晃:“我倒是想，它不允许啊！” 　　万狸手指收紧，而后跟他交换了手机号，谢伏还非得试试打通才行。 　　“我不会骗你。”万狸道。 　　谢伏又拿着她的手机给自己打一遍:“我也不会骗你。” 　　万狸偏头。 　　谢伏笑出声:“我会骗别人，工地上的大叔都被我骗过，行走江湖，不骗不行啊！” 　　他装模作样的叹气，而后乐呵道:“实诚人可是会挨欺负的，小万狸。” 　　万狸扯了扯嘴角:“你看着就不实诚，太明显也不好。” 　　谢伏低头转着看自己一圈，煞有其事的问:“我看着是不是不像个好人?” 　　万狸弯唇:“确实看着就像街头的坏蛋。” 　　“那你还敢跟我聊这么久?” 　　万狸摇摇头:“你第一次见我给我递了纸，也没有趁我独自回家找事，我觉得……你活得挺有个性的。” 　　谢伏直接闷笑出声:“挺有个性……准大学生，你这语文也忒不好了吧，头一次见这么夸人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万狸无奈的扶额，她又把天聊死了。 第八十四章 　　第二天万狸接到冯珂的电话，说她已经到达机场，万狸还迷迷糊糊着，猛的坐起来飞速收拾下冲出了家门。 　　机场。 　　“冯珂!”万狸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 　　“万狸!”冯珂快步走向她，张开双臂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两个久别重逢的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万狸笑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冯珂松开她，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你高考完了，我来陪你玩。” 　　“好。” 　　万狸一双眼紧紧跟随着冯珂，她又变回以前那个张扬明艳的冯珂，脸上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些自信，那道长疤……万狸忍不住抬手轻抚，冯珂用纹身遮住了。 　　冯珂任由她摸，妩媚的眼睛似钩子一般，微微俯身道:“我看疤不顺眼，特意去纹的，好看吗？” 　　她长得美艳，脸上的纹身不仅没有为她减分，反而更加多姿，万狸抚过一遍，心里多少泛起波澜。 　　“真好看。”万狸笑。 　　冯珂一身紧身背心工装裤，脚上配一双马丁靴，整个人英姿飒爽，她抬手搂住万狸的肩膀，眼里闪过玩味的笑意:“咱们狸狸的小脸才漂亮，啧啧啧，我都移不开眼了。” 　　万狸拍她一下手背:“少贫。” 　　冯珂将人往前一带:“走，去你家，姐给你露一手。” 　　万狸和冯珂先去买菜，然后又去一趟生鲜市场，冯珂买了很多东西，一路闹闹笑笑，万狸才真正觉得是冯珂回来了。 　　冯珂这一年厨艺精进不少，很快桌子上放了四菜一汤，香气扑鼻，她从箱子里拿出一瓶红酒，各自给她们倒了一杯。 　　两人面对面坐下，冯珂举杯:“干杯，恭喜你高考结束。” 　　“是啊，恭喜我高考结束。”万狸半是叹气半是笑:“终于结束了。” 　　“真好。”冯珂轻轻摇晃酒杯:“还好你在，不然我回来，真的不知道去哪儿，我要在这借住，不给钱的，你得给我腾个地儿啊！” 　　万狸撑着头:“想住多久都行，我家就是你家，还好有你，不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与其是方便了对方，不如说成全了自己，在这偌大的社会里，总有累的一天，她们把彼此看做归处，还好有人在说，有人在听，有人相互依偎。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累吗？”万狸问。 　　冯珂一口气干了红酒，豪爽的呼了一口气，笑道:“我跟着一个认识的老板做服装生意，算是开网店，这一年多过来，也算是有自己的服装了。我发现啊，要挣钱还得做生意，给人打工熬不出头，还不如拼一把。” 　　她离开后，又迷茫地混了两个多月，最后遇见了以前的朋友，人家算是有义气，帮她不少忙，也帮助冯珂从受伤的阴影走出来，如果没有他，冯珂觉得自己现在还在浑浑噩噩的漫无目的的游荡。 　　“所以你给我寄的衣服是你自己的品牌。”万狸不由得给她竖大拇指:“真不错，冯老板。” 　　冯珂嘁了一声:“什么老板，我就是个菜鸡，在这个行业也算才入门，路长着呢，你好好学习，以后我开公司了让你当总裁。” 　　万狸眯眼笑:“你直接包养我吧，冯老板!” 　　冯珂屈指敲她脑袋:“不包养，富婆也不养闲人，你得表现表现，吸引我的注意力!” 　　万狸撇嘴，哼哼两声:“冯老板要求好高，我欲擒故纵行不行？” 　　“噗——”冯珂笑出声:“行吧，给你开后门。” 　　两个人边吃边聊，一眨眼已经过去两天。 　　冯珂和万狸也逐渐亲密起来，分别的陌生感在慢慢消除，万狸灰暗的生活也增添一些色彩。 　　由于万狸的缘故，冯珂和谢伏也认识起来，谢伏不拘小节，冯珂更是性格爽朗之人，三个人经常在一起约饭或者抽签决定谁做饭，万狸也才知道，谢伏看上去不着调，居然做饭比她和冯珂还要好吃。 　　“你们这是压榨!!!”愤懑不平的声音自厨房传出来。 　　万狸和冯轲坐在客厅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听得在厨房切菜的谢伏更加郁闷。 　　夏天太过炎热，谢伏不得已辞去工地上的工作，找了个工资稍微低一些的餐厅服务生，衣服也不再是破破烂烂的，餐厅发了白衬衫，穿在谢伏身上按冯珂的话说人模人样的，就是太黑了，对比起来更黑。 　　谢伏咬牙切齿的看着她:“我这是晒得，你知道小爷以前多白吗，养养就回来了，到时候闪瞎你的双眼!!!!” 　　“哈哈哈哈哈……”冯珂扶着万狸笑得直不起来:“你这一身黑皮都浸透了，别挣扎了少年，老一辈怎么说来着……哦，男孩黑点健康。” 　　谢伏彻底黑了脸，多给冯珂的汤里加了四勺糖，他们都知道冯珂不爱喝甜粥，正好被万狸逮个正着，谢伏一时发愣，而后挑衅的当着她的面又放了两勺。 　　万狸:“……” 　　她强忍着笑移开视线:“您开心就好。” 　　谢伏:“……” 　　有人说话，有人闹，日子不再难熬，万狸也终于不会一整天呆呆的发愣去想那些难过的事，难过的人，她的思想被转移，变得活跃起来，只是偶尔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想起那个人。 　　万狸掰着手指头数。 　　原来，已经这么久没见了。 　　在她觉得日子还算不错的时候，何欣和万起江又找上了门。 　　那天谢伏在上班，冯珂也因为服装问题出差，万狸找了兼职刚刚下班，上楼抬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夫妻俩。 　　中途其实也打过电话，一次比一次疏离，一次比一次语气冲动，直到有一天她挂了何欣电话之后何欣打过来破口大骂说漏了嘴，万狸才知道，他们早就惦记上了这栋房子，已经在联系顾客要售卖了。 　　此刻万狸见到他们，心凉了一半。 　　她有预感，她这次，恐怕真的要无家可归了。 　　万狸握紧了拳头，眼底神情冰冷:“您要干什么。” 第八十五章 　　何欣和万起江与万狸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房间里的气氛十分凝固。 　　“万狸，你也知道，你爸我们最近工作也不行了，打算自己开个公司，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不说让你们家里做贡献了，这栋房子总是你姥姥留给我的吧，你这么自私也不对，是不是?”何欣毫无愧疚的说道。 　　在她心里，这东西都是因为她老太太才会把房子留给万狸的，如果不是这层亲情在，万狸怎么会得到这么多东西。 　　“我给你们，你们就能保证开起公司吗？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现在大环境竞争这么激烈，没有任何基础和能力何必去凑热闹，我不是自私，这是姥姥的东西，我不会退让。”万狸半分都不退让的反驳她。 　　万狸的态度激怒了夫妻两人。 　　“万狸，没有我谁给你的生命，怎么跟你父母说话呢。你姥姥的东西，哼，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她的女儿，谁管你，对你好都是因为我在知道吗，真以为谁谁都好心得不得了养个孩子啊，那还不是因为我是她女儿!”何欣一拍桌子，站起来趾高气扬的说道。 　　“你妈说的对，我们正需要帮忙，一家人就该团结起来，什么你的我的，我们赚到钱了你不也宽裕一点吗，还是为了你和你弟弟，我们为人父母还不都是为你们奋斗的，你马上也要上大学，以后上学读研之类的都要钱，不多挣点家里都不够开支的，你懂事一点行不行？”万起江附和道。 　　夫妻俩一唱一和，仿佛万狸成了十恶不赦的不肖子孙，变着法让万狸交出房子。 　　两个人越说越起劲，万狸脑子嗡嗡响，只觉得唾沫星子飞了一脸，之前的后遗症仿佛隐隐作痛，她眉头紧蹙，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你懂事一点啊……” 　　“反正以后上学也不住了……” 　　“怎么这么自私，你姥姥就这样教你的……” 　　“我给了你生命，你要懂得感恩……” 　　“跟父母犟什么……” 　　“我们做父母的说的就是对，不对也是对……” 　　“你把房子交出来，我们都是为了你啊……” 　　“真要看着父母和你弟弟穷死啊，你怎么这么狠心……” 　　“不懂事!” 　　“你姥姥没把你教好……” 　　万狸只觉得脑子要炸了。 　　“够了!” 　　她怒喊一声，何欣和万起江一时间顿住。 　　万狸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口闷气简直要把她逼疯。 　　为什么总是在她以为生活好过一点时来给她添堵找麻烦，她就不配开心对吗! 　　“你这孩子，吼什么吼，有本事吼别人去啊，就会吼你父母，真不知道学校怎么教的，成这样子，还有你姥姥……” 　　“闭嘴!”万狸音量猛的提高，一双眼睛满是怒火的瞪着她:“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说姥姥，你配吗！” 　　“哎，你这孩子……” 　　万狸直接打断她的话，上前一步盯着她:“你尽到你的义务了吗，你管过我吗？你来看过姥姥吗？你真的给过我生活上的帮助吗？你关心过我的学习吗？姥姥生病时你来照顾过吗？” 　　“我……” 　　“这些都没有!一个都没有!”万狸拿起一个杯子重重砸在地上:“你从来都没有管过我们，你对我是这样，对姥姥更是这样，眼里只有利益，你配为人父母为人子女吗！说我自私，你们才真的自私。现在姥姥不在了，开始打起房子得主意了，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我不会退让，一分都不会给你!给万阳!” 　　啪—— 　　万起江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打得万狸偏头:“瞅瞅这就是生女儿的好处!自私自利，现在还学会埋汰父母了，你弟弟就是比你强，起码懂得孝顺，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啊!” 　　万狸瞳孔颤抖着，一双眼睛满是不甘，倔强的道:“您重男轻女，难道还是我的错吗！他比我强，您是瞎了眼了吗？我六岁就会自己洗衣服打扫卫生，甚至做饭，一个人回家买东西买菜，他会吗？他只会叫爸和妈，然后被你们无条件的纵容，不懂得尊重和礼貌，溺爱到这种地步，您还觉得他比我好，呵！男孩就这么好，在您眼里滤镜这么强大。女儿活这么大，真是在您这长见识了！” 　　“万狸!”万起江暴怒的大喝一声。 　　“怎么!”万狸扬起头吼回去:“踩到您痛处了，又要打我了！” 　　万起江扬起的手定在半空中，最后哼一声放下手瞪她:“我给你时间，是自己交出来还是被逼着交出来，都是一家人，别闹得那么难看，你姥姥没留遗嘱，这房子还没定数，你要是愿意天天见我们，你就这么一直这么强硬。” 　　何欣也白她一眼:“都因为生你我当时工作特别麻烦，现在不过让你交房子这点付出都不愿意，我生你还是九死一生呢，说自己母亲自私，也不知道你这个女儿怎么这么大的脸，给彼此留点面子，还是一家人。你上大学去也不住了，你爸我们也是等你考完试才来，够体谅你的，你也将心比心，你自己好好想想。” 　　何欣和万起江来闹一通干脆利索的走人了。 　　万狸蹲坐在地上，极其镇定的一片一片捡起自己刚刚扔掉摔碎的玻璃渣。 　　她一滴泪都没有流，面色淡定不已，手上却渐渐被红色晕染开，万狸依旧一无所觉，麻木的捡着玻璃渣。 　　原来亲人才是最会伤人的那一个。 　　万狸受教了。 　　她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一般，整个人微微发着抖，久久恢复不了，好像得病了一样。 　　半晌，她才努力伸手去捏自己的另一只手臂，企图用疼痛来制止颤抖，极其用力的好似要把肉拧下来一般，眼里满是血丝。 　　良久，她无力的躺在地上，呆愣的看天花板，额角的头发被汗浸透粘在脸上，脸色白得吓人，一双眼空洞迷茫，房间内寂静无比，只有万狸混乱的呼吸声。 　　她迷迷糊糊的陷入了梦境，再睁眼是被一阵拍门声吵醒的。 　　“万狸!万狸!开门——”谢伏的声音极其具有穿透力的传进万狸的耳朵，他大力拍门仿佛下一秒要把门拍掉。 第八十六章 　　万狸双手撑地慢慢站起来，拧动门把手。 　　“万——”谢伏的手停在半空中，很快转了个方向挠挠头，看着面前的万狸，语气带了几分小心:“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转身进去。 　　谢伏也跟着坐在沙发上，屋里的玻璃残渣还未收拾，他脚步一顿，视线转而移到万狸的手上。 　　她正端着一杯水递给他:“忙一天了，喝点水吧。” 　　谢伏皱皱眉，还是先接过杯子猛灌一杯，状似无意间说道:“手上怎么回事，小心一点，夏天容易发炎。” 　　“嗯，不小心磕到的。”万狸淡淡答。 　　谢伏明白她不想说，也没多问，在屋里转了一圈放下杯子半蹲在地上，须臾手里拿着药箱一一打开放在万狸面前，喊道:“诶，这位美女，收拾一下手。” 　　他在万狸开口前抬手做个制止的动作:“赶紧好，不然咱们轮着洗碗就轮不到你了，我郁闷。” 　　万狸前一秒的感谢化为乌有，忍不住弯唇浅笑起来:“真是服你这个老六了。” 　　谢伏撇撇嘴，转身进厨房拌了凉皮出来。 　　“冯珂不在，咱们俩整得简单一点，我觉得我这手艺可以在小吃街摆个摊。”谢伏端了两碗凉皮出来。 　　“尝尝。”谢伏将筷子递给她。 　　睡了一觉，再加上谢伏自带搞笑技能，万狸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行，我先替你的顾客先试试水。” 　　谢伏确实没让人失望过，凉皮出人意料的好吃，万狸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两个人忙活一天都十分劳累，吃饭时异常沉默，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开口。 　　吃过饭，谢伏在万狸起身之前就将碗收拾拿走，朝她摆摆手:“你坐着吧，手不能沾水。” 　　“没有大碍。”万狸道。 　　谢伏轻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还怕不让你洗碗?都攒着呢，等你好了你以为能跑得掉，都得洗。” 　　他进了厨房，万狸跟上前倚在门框上看他，片刻，声音沉静的说:“谢谢你。” 　　谢伏最近不晒太阳捂白一点，他左右晃晃脖子，手里沾满洗洁精，一边洗一边说:“谢我什么啊，都是朋友，你有事也跟我说，我没什么大本事，要是把烦恼倾诉出来你能好受一点我倒是可以当免费的没得感情的听筒，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自顾自乐起来。 　　万狸也笑:“听你说话就挺开心的。” 　　两个人聊了没多久天就黑透了，谢伏也离开了。 　　万狸静静的躺在床上，窗帘只拉了一侧，她透过另一侧可以看到天上闪过的星星，黑夜寂静无比，可以清晰的听到外面树上的蝉鸣，这样的感觉挺不错。 　　她想起白天万起江的话，很是难受，像是被棉花堵塞了呼吸一般，令人头脑阵阵发晕，喘不上气来。 　　何欣生了她，这点生育之恩是她永远无法与之抗衡的，因为他们给了她生命，所以一出生她就无法摆脱这种压制与命令，只有无尽的妥协。 　　如果真的生而不养，万狸会怨恨，却仍旧会体谅他们。可是现在比之生而不养更甚，是反过来压榨她的价值，万狸真的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关系，不想成为那一家吸血鬼的血库。 　　月光洒进屋内，银白的光照在万狸的脸上，她在心里下了决定。 　　在下一次万起江来时，万狸答应给出房子，只提出一个要求。 　　这辈子除了生病去世，不要再来找她，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话不好听，万起江果不其然又扇了她一巴掌，然而还是扛不住房子的诱惑答应了。 　　万狸觉得，这一巴掌挨得值。 　　她的户口早就迁出，以后的联系只会越来越少，或者，几乎没有了。 　　她搬去了兼职地方的员工宿舍，谢伏找到她已经是一周后了。 　　他这几天上夜班，日夜颠倒没有时间，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却发现万狸家有很多人在搬东西。 　　“万狸，有人找——” 　　万狸刚洗了头发，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脚踩拖鞋从宿舍楼下出来一眼就看到那个站在大门口保卫室旁边的谢伏。 　　以前没觉得，一周不见，万狸才发现他变化真的很大，起码不是那么黑了，人也看起来清爽不少，旁边路过的女生都在看他，有几个还拿出了手机。 　　他吊儿郎当的站着穿一身白T杏色短裤，露出结实白净的小腿，大概是不经常外露的缘故，与脸形成鲜明的对比，还是带一点搞笑。此刻脸色不是很好看，顶着腮帮子时不时望向楼下看看。 　　“谢伏。”万狸走过去。 　　“你……”他不知道怎么问，抬手搓搓脸，有几分憋屈，最后蹦出来一句:“这有空调吗？” 　　万狸都要解释了，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句，啊了一声:“哦，有，宿舍还可以。” 　　谢伏点点头，手有几分僵硬，还是极力平常的将手里的奶茶送出来:“奶绿，我觉得你们女生应该都喜欢，尝尝。” 　　万狸接过，直接戳开喝了一大口:“舒服!” 　　“有心了，兄弟。”万狸眨眨眼:“等这个月发工资请你和冯珂吃饭。” 　　谢伏啧一声:“这是我工作的地方发的券，可以去商场消费，要不然我会这么大方，千万别高看流浪汉，我会有压力的。” 　　万狸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还流浪汉，我一直觉得你挺矛盾的，流浪汉大哥你有故事?” 　　她多了几分八卦之心，谢伏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撇嘴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时间告诉你。” 　　“好。” 　　然而谢伏在一周之后就告别她说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万狸一直觉得他藏着事，没过多问。 　　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万狸拿着它去了朱萌墓前，她喝了酒，哭得很伤心。 　　她没有考上顶尖学府，去了首都邻近的一个城市，那所学校算是名牌，她还是觉得有愧，朱萌能考上更好的，只可惜，她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人一路走来总是力不从心。 　　比如她没有考上朱萌想去的学校，比如天之骄子纪兰卓没能参加高考，比如朱萌的生命永远定格。 　　暑假很快过去，随之而来，万狸迈入了大学。 第八十七章 　　三年后。 　　“最新消息，纪氏集团新任总裁纪兰卓与孟氏集团千金孟梓萱今日将于xx酒店订婚……” 　　手机上一遍一遍的推送同城新闻，长篇大论的赞美青梅竹马从校服到婚纱的绝美爱情。 　　酒店门口停了好多辆车，来来往往热闹无比。正门口放置着纪兰卓与孟梓萱两个人的合照。 　　谢伏身着黑色西服站在海报前，漫不经心的打量，三年过去，他与过去大相径庭，不再是当初衣服破洞黑不溜秋的‘流浪汉’，一张妥妥的漫画脸，美得惊心动魄，幸亏长得高大，不会让人认错性别，有种雌雄难辨的美，他不笑时像是公司里谈事的创业青年，然而他总是在笑。 　　让人瞧起来总觉得不正经。 　　他看向旁边的女孩:“这就是你念了三年的人?” 　　女孩一身淡蓝色长裙，发丝柔顺的披在肩上，神情淡淡，只是眸光从未离开过海报上的人。 　　“嗯，是他。”万狸轻声答。 　　细长的手指抬手轻轻触碰海报上纪兰卓的轮廓，仔细而小心翼翼的描摹他的面容。 　　“走吧，你不是想见吗？”谢伏弓起臂弯，示意道:“万小姐，我带你混进去。” 　　万狸轻笑一声，抬手时又将手里的口罩戴在脸上。 　　谢伏神情微滞，很快恢复正常。 　　万狸抬手挽上他的手臂:“谢了，兄弟，回去请你吃饭。” 　　谢伏和她一起进入大厅，边走边道:“你上次还欠我一顿饭，连着一起，可别忘了，我这就赊账两顿，再多可不行了。” 　　“行，就你记性好，怎么占便宜哪都有你。”万狸说。 　　谢伏撇嘴:“干嘛，人活一张嘴，等会进去别管我，我要去吃够本。” 　　两人入场，谢伏是找人混进来的，长得太招摇，很快就不知道躲哪个墙角吃够本去了，万狸则全程带口罩，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静静地盯着前方的高台。 　　熟悉的开场白说完，这场订婚仪式的主角从另一扇门里出来。 　　身着白色礼服的孟梓萱挽着一身白色西装的纪兰卓缓缓入场。 　　“各位……”他站在上面开始讲话。 　　讲的什么万狸一个字都没听见，她的目光全程放在纪兰卓身上。 　　三年不见，他身上的稚嫩再也寻不着一丝一毫，看起来成熟内敛，谈吐得体，颇有风范。 　　他已经成为纪氏的总裁，和孟梓萱在一起很相配，是令人艳羡的一对。 　　可惜那时候她是算着日子想在他出狱时来接他，等她紧赶慢赶处理完期末论文坐了十八个小时火车抵达岚城时，才得知他已经提前释放了。 　　万狸直到现在才明白当初的纪兰卓为什么要她向前看。 　　因为无法保证未来。 　　底下一阵掌声，将万狸从愣神中唤醒。 　　身着白色西服的纪兰卓单膝下跪，缓缓的将戒指戴在孟梓萱的手上。他低垂眉眼，看上去很珍惜认真的模样。 　　万狸手指微蜷，心口有几分涩。 　　她的手腕上与白皙的皮肤鲜明对比的还是那条有些褪色泛旧的红绳。 　　三年来，她不曾去掉过。 　　万狸低头轻轻拨动着，在掌声再次响起时望向台上的两位十指相扣的人，她的眼睛有片刻迟钝，而后手指轻轻一挑。 　　红绳从手腕上掉下落在蓝裙上。 　　或许这一次，是让她来告别的吧。 　　万狸如是想，终究是因为她纪兰卓才会入狱，可是她回来的那样晚，现在他什么都有，都不需要。自然，万狸也无法再弥补和挽留。 　　她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时站起身，从后门的地方转了出来。 　　一抬眼就看到拿着蛋糕站在走廊里的谢伏。 　　他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想必是吃得舒服了，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打包了两份。 　　“这么快？”谢伏意外道。 　　万狸摇摇头，将解下的红绳给他看:“人家已经订婚了，看一眼就好，别的……我也不纠结。” 　　后半句她没说——也不能纠结。 　　谢伏嘁了一声，上前将蛋糕递给万狸:“这个好吃，看起来最贵，我给你拿了，不吃白不吃，掏钱了总得回点利。” 　　他挑眉勾唇笑，像是总没什么心事一般。 　　万狸接过蛋糕，疑惑的上下打量一番:“这还能打包？你怎么做到的？！” 　　谢伏朝她眨眼:“……难不成美男计成功了?” 　　万狸:“……” 　　“现在拆开吃吧。”谢伏揪着她衣服上的边角料:“我刚看见有个空屋子，吃饱了再走，不然影响口味。” 　　万狸虽然惊讶却不奇怪，毕竟，谢伏好像就是有社交牛逼症。这点，是经过多人认证的。 　　两个人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台上的纪兰卓目光沉沉盯着那扇门，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兰卓。”孟梓萱不太适应这样喊他，有些别扭，然而还是不由得说道:“我好像看见她了。” 　　她的目光也移到那个角落，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更多的，有几分怅然。 　　走过流程两个人就像是完成了任务，孟梓萱和纪兰卓很好的保持一段隐形的距离，手上的戒指也在进入休息室的时候取下收起来。 　　“谢谢。”纪兰卓道。 　　孟梓萱微微摇头:“我都是要嫁人的，如果是其他人，倒不如嫁给你。反正，他我这辈子是追不上了，我不是帮你，而是帮我自己。嫁给你，等于已经摆脱一半家族的束缚，我们是互惠互利。” 　　她话一顿，像是想起什么:“我们这次绑在一起就是一辈子了，兰卓哥哥，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她话音落下，是经久的沉默。 　　良久，纪兰卓抿唇，沉声道:“我知道。” 第八十八章 　　孟梓萱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我们都长大了，需要担起责任，不能再随心所欲。” 　　所以她放弃追逐路向泽，甘愿应孟欢所言联姻嫁给纪兰卓，而纪兰卓要与纪风和纪元酒对抗，就必须借助孟家的势力，即使是借个名头，也要娶了她。 　　他在孟梓萱心中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兰卓哥哥，这一点，从不会变。只是去年他从监狱出来时，身上有很多伤痕，最明显的一处手腕上有道割伤，被他拿手表遮住。 　　他大概是自杀过的。 　　纪元酒不希望他出来，孟欢的手伸不到监狱，没有人保护他。 　　纪兰卓的目光从锋锐变得内敛，很多时候她都无法猜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他变得不爱笑，变得冷漠，变得无情，变得狠心，甚至将自己的父亲从总裁之位拉下来，让刚刚苏醒不久的纪风再次陷入昏迷。 　　可是孟梓萱认为他没变。 　　那三年在监狱，他受过苦。 　　纪兰卓在外人面前是那个不苟言笑的纪总，只有她见过纪兰卓会换掉那身束缚的西装，在深夜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时候，穿着黑T黑裤，脚踩运动鞋出门。 　　她曾有次好奇，跟了他一路，最后发现他独自一人坐在老城区的一栋老房子楼下，一坐就是一夜。 　　“早就没可能了。”纪兰卓手腕向前伸些，露出那条红手绳。 　　孟梓萱无奈一笑，转身走出休息室。 　　她和纪兰卓已经签订协议，他们将会是外人眼里最完美的夫妻。可惜彼他们此心里都有人，不过是相伴余生而已，更不会有孩子，未来会从纪氏的旁支里选择下一任继承人。 　　两个可怜的人总会互相体谅一些，她是，纪兰卓也是。 　　今天过后，他们这一生都不能再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只能被迫戴上面具，成为与当初的梦想信念背道而驰的世俗人，为生活奔波的无奈旅客。 　　第二天下午。 　　“不多待几天吗，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谢伏给她倒了一杯酒，问道。 　　万狸摇摇头:“不了，这里的房子早就没了，人也看过了，没什么可留恋的，我还要去打暑假工，在这多浪费一天就少一天的钱。” 　　“财迷。”谢伏打趣她:“我也是，哎呀，我这该死的才华，人家公司缺了我不行，非让我赶紧去上班，既然都要走，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一起回去吧。” 　　万狸白他一眼，抿了口酒，眼睛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惆怅的叹口气:“好多都变化很大，还有一年突然就要大学毕业了，我真的还觉得这三年跟做梦一样，没想到，我们居然已经认识三年了。” 　　万狸话及此处，抬眼上下打量他一番:“居然已经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小总监了，你还真是彻头彻尾的逆袭，啊……不对，你本来就挺厉害，还装什么流浪汉。” 　　她也是上学之后才知道，她们学校有一个十分厉害的少年天才学长，多次在比赛中代表学校获得全国一等奖，是众人膜拜的对象，却在保研那一年选择退学，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她就见到她的导师兴致冲冲的给她介绍自己时常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谢伏。 　　至于他当年为什么退学，万狸不过问，不过也是从那时候，谢伏在她上学的那座城市找到工作，从基层工作人员做起，到现在的的小总监，他远比万狸想象的还要出色。 　　谢伏耸肩，笑得一脸荡漾:“当时导师的两个女学生都暗恋我给我表白，我怕她们打起来闹得咱们导师不开心，干脆跑了!” 　　万狸:“……” 　　他接着摇头叹气:“结果时运不济，一不小心就混成了流浪汉，被骗去工地搬砖了，唉!” 　　万狸:“……” 　　她仰头干了杯里的酒，而后笑:“你就编，给冯珂打电话了吗？她不是说过几天要回来吗？” 　　“打了，还说要把准男朋友带回来让咱们替她参考参考，要是都说可以就准备结婚了。”谢伏歪头看着她:“你也震惊吧！” 　　万狸瞪大了眼睛，而后有些郁闷:“她怎么不告诉我，就因为你比我长得好看吗？” 　　万狸绷紧了腮帮子，一脸愤懑不平的瞪着他。 　　谢伏挑眉，长长的叹口气:“可能觉得告诉我跟告诉你一样，或者……我真的比你好看?” 　　万狸:“……?!” 　　这饭没法吃了。 　　晚上六点多，谢伏和万狸坐上高铁返程。 　　“怎么样，跟着我，爷请你坐高铁，不用挤火车，爽不爽？”谢伏没骨头似的斜歪着，顺便替她拆开一份刚买的面包递过去。 　　万狸咬了一大口，边往嘴里塞边说:“是是是。” 　　她摊开手掌，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屈指放在上面，作跪拜状:“跪谢谢大爷赏赐。” 　　“不客气，回去请我吃饭。” 　　万狸:“……” 　　这年万狸大三，纪兰卓二十二岁，谢伏二十四岁。 　　万狸永远不会知道，在她进入高铁站的时候，曾与一个带着口罩身着黑色卫衣的年轻人擦肩而过，那是出狱后有严重心理疾病再也不敢上前的纪兰卓。 　　“那个人是谁？”纪兰卓问向身旁站着的孟梓萱，是她告诉他并且让他来见万狸一面，算是告别。 　　“算是她的学长，叫谢伏。”她回。 　　“谢伏……”纪兰卓呢喃着，垂下视线:“挺好，比我好看，也比我学历高，跟她相配。” 　　不知过了多久，孟梓萱站在侧面，抬眼间清晰的看到那双黑眸中流下的泪滴，那是他在向过去的爱人，过去的青春告别的标志。 　　从此以后，他就只是纪总了。 　　“走吧。” 　　“其实……”孟梓萱还想说什么，纪兰卓已经进了车里。 　　剩下的话在嘴边徘徊，最终还是被孟梓萱咽了下去。 　　其实她想说，如果可以，十年之后他们可以和平离婚，那时候他还可以去追求那个在心尖扎根的人。 　　可惜十年太长了，转瞬间都可以瞬息万变，她又何必去给纪兰卓虚无缥缈的希望，那太残忍了。 第八十九章 　　接下来的两年，发生了很多事。 　　例如，冯珂嫁给了当初走投无路时给她帮助带她做生意的那个人，是冯珂早些年的朋友。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谢伏跟他聊过，万狸听他说，那人暗恋冯珂近十年。 　　例如，纪兰卓和孟梓萱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一时轰动岚城，上了同城热搜，也因此牵引出很多风波，不过最后都被纪氏一手压了下去。 　　他们结婚那天，万狸正远在千里之外参加比赛，那天的直播她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眼，是纪兰卓单膝跪地亲吻孟梓萱的手背，那个场景美得像一幅画，在万狸脑海中印了许久。 　　例如，谢伏升职成了公司的副总，可得意上天了，拿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在当地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万狸一度怀疑他去抢银行了。 　　谢伏的回答是:老板欣赏我是个人才，一听我要买房，给我预支了二十年的工资。 　　例如，万狸顺利考研上岸，她邀请谢伏以及冯珂夫妻二人吃饭，冯珂席间悄悄问她是否要考虑考虑谢伏。 　　万狸摇摇头，他们对彼此都没有意思，没有可能。 　　例如，她在岚城的新闻上看到路氏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出车祸去世，冯珂并无异常。 　　这些年万狸独自走过很多地方，偶尔也有谢伏非要请假放松跟她一起的，但只是少数。 　　一恍然，万狸发觉自己原来已经27岁了。 　　恰逢英才一高校庆，万狸得到王丽的邀请让她回去看看，她正好出差要来岚城，于是答应了。 　　“我这次要出国一个星期，没办法跟你一起回去了。”谢伏开车将她送去机场。 　　“没事，我自己能行，忙你的。”万狸笑:“你还欠公司十几年工资呢!” 　　谢伏瞥她一眼，勾唇笑:“是啊，哪比得上万经理一身轻松。” 　　“哪有，我还得交房租呢，比你惨。”万狸朝他挥挥手:“回去吧，我走了。” 　　“等等。” 　　谢伏开口叫住她。 　　“怎么了？”万狸转身。 　　谢伏上前一步，虚抱住她，喉结上下滚动:“这次回来……答应我一件事。” 　　他说得克制，万狸有片刻愣怔。 　　“答应吗？”他又问一遍，声音压得很低。 　　正当他以为万狸要拒绝时，他听见女人轻柔的声音:“好。” 　　谢伏一顿，而后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缓缓松开她。 　　“嗯……”他舔了舔嘴角，手抵在脸前掩住笑容:“嗯，等你回来。” 　　万狸忍不住弯唇一笑:“再见。” 　　岚城。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间已经过去五六年。万狸的童年少年时期都封存在这座城市，连带朋友亲人也长留在这里，只是多年不归，心境有了很大变化。 　　她因为工作原因无法回来，每年都会给朱母寄很多东西，朱母也会给她寄很多吃的。有一年除夕夜她提了一个很出乎意料的请求，想要万狸喊她一声妈妈，万狸答应了，也是在那年决定照顾朱母的余生，那是她出生来体会不到的母爱，朱母给了她。 　　下了飞机她先去看了朱萌，又去看了朱母，在岚城安排好工作，前往英才一高参加校庆。 　　当初的同学她大都不太熟悉，上大学后也没有过多联系，无非是来看一眼班主任，王丽当年鼓励过她，对她不错，她很感激。 　　“好，那行，去跟同学聊聊吧！”王丽坐在办公室内，笑容一如既往和蔼可亲。 　　万狸点点头。 　　她没去找同学聊天，沿着学校随意逛了起来。在即将拐进操场的那一条路时，她脚步顿住，看向站在树下的人。 　　第一次见时，是坐在树下的她看到迎着朝阳的纪兰卓，如今再见，是站在树下的他与27岁的万狸重逢。 　　“好久不见。”沉默许久，终究还是万狸先开口。 　　“好久不见。” 　　阳光太过刺眼，万狸几乎要睁不开，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他与记忆中相差甚远，只剩下无尽的陌生。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纪兰卓上前一步，说道。 　　“出差，正好回来看看。”万狸微笑道:“听说你结婚了……恭喜啊！” 　　纪兰卓抿唇:“嗯。” 　　“你呢?”他问。 　　“我……”万狸刚想说没有，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人。 　　“没有吗？”纪兰卓问。 　　“算是没有吧。”万狸耸肩:“现在还没有。” 　　“嗯。”他垂下视线:“结婚了记得通知我，给你随份子。” 　　万狸笑得温柔:“好。” 　　两个人相对无言。 　　多年不见的鸿沟是无法跨越的，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少，万狸曾无数次回想如果会遇见应该说什么，事实是，当她开始如同准备演讲一样提前准备见面的说辞时，他们就不可能再多说什么了。因为说什么都不合适。 　　万狸始终记得，他已婚。 　　他们不能多说什么的。 　　“那……我就先走了。”万狸伸出手，停顿一秒，而后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老同学，好好生活啊!” 　　她说完，若无其事的从他身旁经过。 　　纪兰卓的视线凝滞，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直到万狸离开很久，他才转身向后看一眼。那一眼很久，其实万狸早已不见踪影，什么都看不到，他固执的盯着那个方向看，半晌，大步朝前方走去，不再回头。 　　多年相思，到最后，他们成为彼此的老同学，连再见一面，亦是奢侈。 　　万狸坐在出租车上，眼睛看向外面掠过的树影，神情恍惚。她像是看到什么，突然坐直:“师傅!停车!” 　　她在路边下车，向刚刚看到的一家蛋糕店走去。 　　“你好，这里可以自己制作蛋糕吗？”万狸问店员。 　　“可以的。” 　　傍晚，万狸双手插在风衣兜里走出蛋糕店，她长舒一口气，打车向机场出发。 　　店里的员工不明所以。 　　“她好奇怪啊，付了钱怎么不把蛋糕拿走?” 　　“难道是忘记了?还是说明天再来取?” 　　“不知道啊。” 　　另一位店员走进来:“客人说不需要了，请我们吃。” 　　几个年纪小一点的店员兴奋不已，急匆匆的就要去切蛋糕。 　　“诶，这上面有字。” 　　“什么字？” 　　“这是……”正要切蛋糕的那个店员一字一句念道:“十，八，岁，生，日，快，乐！” 　　梧桐树枝繁叶茂，老城区一如往昔。数年之久，我前行之时恍然记起，那年十八岁，忘记给你生日惊喜。 　　纪兰卓，十八岁，生日快乐!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