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如果月亮听得见》作者:禾灼   文案   如果月亮听得见,陆风禾,我说了爱你千百遍。   -   温柔小太阳X厌世酷哥   诗和远方(女)X笼中鸟(男)   幼时,她悄悄去看经常来医院打点滴的那个男生,他肤白,清瘦,病秧子,常挂在嘴边的三个字是“没意思”。   终有百密一疏,露了马脚,靠坐在病床上的少年偏头瞧她一眼,嗓音清冷淡漠,“你认得我?”   离别阴雨天,他们约定在汤包店门口见面,夏灼撑着伞等到最后时刻,那个肆意乖张的少年却再也没有出现。   -   多年后,充斥着消毒水味的楼道间。   夏灼无意撞破一场争执,女人歇斯底里问他到底要干什么,一墙之隔,他只是笑,不冷不热地甩出句话,“想死。”   语气那般随意散漫,她听过的,只有一人。   不过是听了墙角转身的动作慢了些,她便听见身后脚步将近,某人鼻腔里溢出一声笑,语调沉沉懒懒的,“夏灼,装不认得?”   -   某天,陆风禾无意拆开一只千纸鹤,里面藏着整整齐齐的一行娟秀字体:   如果月亮听得见,陆风禾,我说了爱你千百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风禾夏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温柔小太阳X厌世酷哥   立意:努力遇见更好的自己 第1章 怪人   “你看,他是睡着了吗,怎么不动了。”   昏暗狭窄的小巷,电线打圈缠成一团,少女纤瘦的身材套在白色棉服里,默默低头拽了下围巾。   倏然被冷风送过来的对话,她听到压根头都不敢抬。   “他不会是死了吧。”   夏灼脚步顿了一瞬,在要不要回头之间做选择,巷口的灯忽然闪了一下,二选一,她选了坐视不理,边走还边能听见身后二人推搡的对话。   “要不要送去治治,看还能不能活,这么冷的天,看着也不大,死了怪可怜的。”   “那你去,我害怕,我不敢碰。”   夏灼一口气跑出了巷子,埋头往前走了二三百米才停下。   周末晚七点半,天上飘着小雪,老城区道路小巷四通八达。   路边光影绰绰,夏灼头发扎成马尾,额角有些碎发散下来,鹅蛋脸,大眼睛,属于很秀气的长相,唯一违和的就是单手捞着一大串钥匙,瞧着像看门房的老大爷。   今天老爸又去打麻将,出门前边走边骂让她帮忙去筒子楼收租,距离不算太远,夏灼继续往前走了七八步,刚才巷子里说话的两个人也紧跟着出来了。   “那人脑子不太正常吧?这什么天就穿一件衣服?”   “啧,别管了,走吧。”   寒风卷着雪飘飘而落,夏灼不明不白听了这几句。   想一走了之,又怕这巷子里真出了人命,她想了想,还是原路返回往那道巷子走,墙角废弃的铁皮垃圾桶裹着塑料袋,被风卷得哗哗响。   她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人,没人就好,算是万幸。   夏灼轻舒了口气,可能是刚刚风声太大,听错了。   “咳咳。”   她刚迈出去一步,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压着的咳嗽声。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刚刚传出声音的地方又被风送出几声沉闷的咳嗽。   夏灼握着手机壮胆,步伐缓慢,几乎是一步一停往那边走,直到半明半暗中,看见垃圾桶后面靠墙坐着一个少年。   他半低着头,曲起条腿,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单衣,怀里抱着只橘猫。   猫也不动,在冷风里奄奄一息。   似是听见有人靠近,少年抬头,一双冷冷清清的眼睛看过来。   那双眼睛干净,漆黑,不带有任何的攻击性。   他肤色很白,是常年闷在家不见光的那种病态,眼角下贴了个创可贴,右边嘴角是破的,还轻微渗血,身上衣服倒是都干干净净,不像是跟人滚地上打架弄出来的。   夜晚的小巷,还下着雪,一人一猫,说不出的凄凉感。   夏灼看他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应该还用不着打120,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铁盘上的钥匙叮铃作响,她听见自己说,“你饿不饿。”   正是饭点儿,这是她脑子里能想到当下场景最适合说出的一句话。   话音刚落,随即就听见一声笑,音调沉懒,有点儿无奈,“我不是乞丐。”   夏灼忙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少年似没兴趣跟她搭话,收了视线,不咸不淡撂下俩字,“不饿。”   夏灼看他伸手摸了下那只橘猫,骨节分明的手淹没在猫毛里,算不上温柔,只能说是潦草摸了把。   随后起身,看都没再看她一眼,抱着猫往前走了。   怪人。   夏灼心想。   -   筒子楼三楼最顶头的那一户,在门口都能听见里面热热闹闹。   电视机里放着一个吵闹的唱跳综艺,扑克纸牌被人“啪”的一声甩到桌上,语调带着胜利的前奏,“三带二。”   某人靠在椅子上,无精打采地捏了下后颈,兴致恹恹,“要不起。”   他心思根本不在牌上,稍抬起眼扫了眼电视,里面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艺人他都不认识,看了几秒只觉得脸盲症犯了。   心思显然也不在电视上。   对方似乎对这把只有两个人的斗地主颇有心得,情绪高涨把最后四张牌一扔,“炸。”   陆风禾收回视线看了眼手里剩下的一把烂牌,懒散往桌上一撂,“不玩儿了,没意思。”   刚赢了牌的陈朝阳高兴劲儿还没过,看见他破了的嘴角才后知后觉,心想这哥今天心情应该糟糕透了,本来是想安慰他几句的,结果打牌还赢了他一晚上,是不是有点不人道。   仔细一想,简直太不是人了。   陈朝阳在匮乏的词汇库里搜索着,困难程度不亚于在糊锅的电饭煲里搜刮最后一勺米,“你……”   对面陆风禾拿着手机指尖一划,看样子是要接电话,陈朝阳那好不容易要憋出来的半句又咽了下去。   半分钟后,陆风禾站起身说,“衣服给我,我下去拿外卖。”   一月下雪的寒冬,两个人,一件外套。   这“一二一”的热血组合却听着怎么都暖和不起来,字里行间夹杂着冷清和劈头盖脸的寒碜。   陈朝阳把外套脱了给他,啧了一声,“你也没说你出来连件厚衣服都没带啊,不然给你拿件儿我的也能凑合穿。”   陆风禾接过他外套披上,心说我也没想过外头这么冷。   要不他断然不会选择在听到老爸怒骂让他“滚”之后就摔门而出,这点儿骨气不要也罢。   几分钟后,六十平米的出租屋里蔓延着外卖的饭菜香。   两个人的量,陆风禾点了小三百块,算得上是“豪华”晚餐了。   陈朝阳不知道是不是打牌也消耗体力,从拿起筷子开始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埋头苦吃。   吃到一半,陈朝阳才注意到陆风禾下楼时穿上他那件儿衣服,回来到现在都没舍得脱。   可能今天是真的冻着了。   陆风禾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一个,平时吃的穿的都很讲究,衣服挑牌子,看不上眼的根本不会碰。   今天捞着件衣服就穿,算是破例了。   陈朝阳夹了一筷子鸭肉,“你打算,什么时候妥协。”   陆某人的骨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再少一点,“晚上。”   其实他今天出门被拍了一脸冷风的时候就瞬间妥协了,回头一看并没有人追下来,陆少爷感到很没有面子。   他甚至为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专门欲盖弥彰的在楼下大堂等了五分钟,结果依然没有人跟下来。   这下更没面子了。   最终磨不开面儿的陆少爷不得不穿着身上这件单衣顶着冷风往筒子楼走,这地方好歹是个屋子,能挡风。   他顶着风走过来。   他顶着风……   他为什么不打车。   陆风禾烦躁往后抓了把头发,他今天大概是气糊涂了。   过来路上在巷子里看见一只半死不活又没人敢碰的猫,一人一猫在大风里冷得同病相怜,他难得发了善心,用自己当时不知道还算不算有的体温去抱起那只猫。   还差点被人当成要饭的。   今天一整天的遭遇简直能写本《陆风禾传》。   他松松拎着罐雪碧,沉浸式地回想了一下今天一连串乱七八糟鸡零狗碎的事情,直到陈朝阳忽然调低了电视音量,伸长了腿用鞋尖碰他一下,“是不是有人敲门。”   电视声音降下来,一起消失的还有陈朝阳口中的敲门声。   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都像是被摁了暂停键,屏息凝神听外面声音。   安静了大概七八秒,没听见任何除了风声之外的响动。   该不会是阿飘过来敲门了吧。   让人脊背后都一阵发凉。   夏灼站在门口,透过上面的方格玻璃能看见里面是亮着灯的,但她敲门半天没人应。   眼前这扇破铁门上贴了张纸,笔迹飞扬,潦草得要命:附中高三,备战清北,勿扰。   用红色马克笔写的,最后还画了一个骷髅头,看着凶巴巴的,仿佛真扰了就会被定义为侵犯领土的挑衅。   夏灼等了一小会儿,鼓起勇气又敲了一遍,“有人吗,收租。”   这次有反应了,屋内几声拖沓的脚步由远及近,防盗铁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室内光线投出来照亮小小一片,正在她的脚底。   夏灼站在门口,二人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张稍显病恹的脸再次毫无征兆地映入她眼帘。   一个多小时前,俩人见过。   少年看见她,脸上表情没多大变化,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若有似无地愣了一下。   可神情太浅,让人很难确定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陆风禾第一眼就认出她了,是那一个小时前问他饿不饿的“女施主”。   姑娘眼睛很亮,一双漂亮的杏眼,是一眼看穿的学生样,瞧着纯良无害。   他随口问,“多少钱。”   夏灼说:“900。”   跟前少年动了动身子,进去了。   此刻房门大开,夏灼在门口就能清楚看到里面陈设,整体还算干净整洁,就是桌上那外卖盒底下垫着本五三,还是翻开垫的,已经溅上了油点。   桌子角靠地上放了一个大箱子,里面卷子七七八八冒着尖儿,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全都是空白的,没写。   这和她事先预想的“备战清北”有点牵扯不到一起去。   夏灼站在门口等,看他手抵着唇咳了几声,轻拧下眉。   陆风禾在屋里翻了翻,现金只凑了二百多,明显不够,还有那种一毛五毛的钢镚儿,人一但把自己带入“要饭的”这种身份,就再也……   他清了清嗓子,又把钱撂回抽屉里,从沙发那头拿了手机走过来,嗓音倦懒,透着病态的哑,“微信支付宝。”   她点开手机,“微信。”   夏灼看着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拿着手机,点到付款的最后一步忽然顿住。   她抬头,正对上他漆黑的眼。   他看了她一秒说,“不是骗子吧。”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玫瑰予她》求收~   学生时期盛枝喜欢过一个人,以至于每到黄昏时刻,她都会想起他的名字,沈京池。   -   分开那天,沈京池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完一支烟,隔着青白烟雾见她眼底湿意,他也只是没心没肺地冲她笑了一下,俨然还是那副混球样儿,“天冷,回去吧。”   临走前给她披了件外套,那件外套口袋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留了她喜欢吃的薄荷糖。   -   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他青春里的一个插曲,直到在旧物里翻出一本沈京池高中时的日记,里面每一行都和她有关。   末页的日期是他离开的前一天,字迹遒劲有力,寥寥几笔:   爱而不可得的,是我。   -   盛枝后来想,沈京池其实很早就说过爱她。   那年盛夏的风吹过少年的衣摆,他穿了身球服站在桥上,身后是一片绚丽的火烧云,他笑得痞坏,冲她招手,“记住我的名字,沈京池。”   -   “少年的爱启于盛夏,后藏于每一次看向她的眼神里。”   He|男主拿了半个暗恋本。   久别重逢/双向奔赴   敏感小可爱X混球大情种   2022.11.3 第2章 做派   夏建军出去打牌输了一晚上,跟一群狐朋狗友喝得醉醺醺回家,人烂醉如泥往沙发上一坐,“钱转过来。”   夏灼把手机里收到的钱如数给他转过去,还有两个年龄大的老人不会用手机,交的现金,她自觉把那一小摞的红钞整理好放在桌边。   夏建军核对了一下数量,发现对不上号,当即就变了脸色,沉着脸问她,“什么意思?钱不够啊。”   夏灼愣了一瞬,不自觉跟着紧张。   钱少了吗。   她不知道。   筒子楼最后那个怪人也没难为她,她拿出租房签字表的时候他就信了,利索转了钱。   夏建军看她那表情,知道她不敢私藏,输了牌,少了钱,看她那闷不吭声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红钞往桌上一拍,声音跟着高了好几度,“让你去收个租都收不明白,除了读那几行破书还知道干什么?!”   “一户九百块钱,一共十六户,这点儿算数你算不清楚还念什么书?!”   “少收了哪户给我滚出去找着人要回来,成天就知道给老子添堵!”   男人声音很大,像是恨不得趁机把屋顶掀翻。   在他骂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夏灼只是皱了下眉,轻轻地落下一句,“知道了。”   夏建军喝点酒就这德行,她已经见怪不怪。   她越是轻飘飘的,夏建军就越是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徒增闷气。   夏建军红着眼睛,撑着膝盖坐起来,手已经指在了半空作势要骂,夏灼转身重新拿起那张收租表,快步出门,不给他任何疯癫发作的时间。   门“砰”地一声合上,她隐约听见身后人掺合着方言骂了一句,“真是跟你妈一个下作德行。”   夏灼迈出去的脚步轻顿一瞬,抿了下嘴角,还是忍了。   跟这种人争执没意义。   顶多再忍半年,考上大学离开这儿,就一切都好了。   路上距离不算太远,夏灼重新回到筒子楼,路上一边走一边核对,想知道究竟是漏掉了哪一户。   今天是她第一次收租,没经验,现在大部分房东都是在手机上收钱,但夏建军不,也因为这儿一般都是短租,住的人鱼龙混杂,来来去去的,分不清谁是谁,只认当面收。   夏灼下午收了钱也没在纸上做标记,十几个转账记录更是对不上号。   甚至无从下手,不知道该从哪开始核对。   她最终选了最笨的办法,再照着收租表挨家挨户过去问一下,今天刚收过钱的,她看见人应该多少有点印象。   晚上九点多,各家酒足饭饱,唯独一个穿着白色棉服的姑娘穿梭在筒子里前前后后地敲门。   “咔嚓。”一声,金属片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陈朝阳走了,陆风禾这会儿有空,蹲下身,指尖扣环儿开了个猫罐头,给他今日行善救来的猫吃,这猫在屋子里已经暖和过来了,只是不靠近人,有点怕生。   陆风禾把罐头搁地上,让猫好放心大胆吃。他转身去了洗手间,草率地洗了把脸,水扑到脸上碰到嘴角的破口,本来一直没什么感觉,现在才忽然觉得疼。   只能说老爸这一巴掌,打得真狠。   爸妈从小没打过他,这一巴掌更像是攒了十多年的力气。   该做不该做的,他都是做了。   他伸手点了一下嘴角,像个回味痛觉的变态,想到今天办得冲动事儿,甚至还觉得有那么点儿小爽。   总之挨这一下,不亏。   水珠挂在他下巴上,他拿毛巾随手抹了把,往旁边一搭。   外面传来阵敲门声,陆风禾转身,视线无意扫到了镜子,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自己看着都一怔。   感冒没好又出来吹风,脸色憔悴的像吸了两年粉。   这模样往垃圾桶旁边一坐可不就像是乞丐。   来人像是锲而不舍,敲门声又响了。   陆风禾不得不顶着这一脸“乞丐”模样过去开门。   他从洗手间出来走到一半其实就发现好像不是在敲他的门,而是隔壁,只不过这破楼隔音太差,那摇摇欲坠的防盗门敲起来,在他这儿听着跟炸雷一样。   夏灼站在三楼靠近顶头的倒数第二户,核对过了,应该就是这一户忘了收,旁边“备战清北”她没有再问,那人是交过了的,她还不至于这么健忘。   在她第三次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铁门嘎吱一声打开。   不过是隔壁的开了,那个“备战清北”。   两人对视,场面莫名有些滑稽。   少年没说话,只看着她,好似丢出一个无声的问号。   备战清北:?   夏灼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刚刚敲门有点扰民了,解释说,“今天漏掉了一户,联系不上人,我过来收。”   “他不在。”少年倚着门框,懒懒散散的,嘴角处的伤口像是刚碰过水,周围都跟着泛红,“这几天估计都不在。”   隔壁住了一个摄影师,这几天出去跟拍跑活儿去了。   夏灼有些为难地蹙眉,手机联系不上,人又不在家,900块她拿不出来,回去又要被骂。   冷风刺骨,她也没接话,安静几秒后,他屋子里有手机响了,少年轻描淡写地看了她眼,转身回屋,顺手带上了门。   陆风禾进屋刚接起电话,就听见那头马路边儿“包子馒头豆沙包”的吆喝声,老妈的声音急急忙忙从听筒传出来,“你还感冒就那么跑出去,现在什么天气你不知道吗,我过去找你。”   “不是,我。”   陆风禾半句话都没说完,就听见那头说,“别再乱跑,我马上就到了。”   陆风禾张了张嘴,“我。”   “……”   那边儿直接挂断了。   好歹让他说句话啊。   十分钟后,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抱着件衣服,风尘仆仆地来到筒子楼,陆风禾开门的那一瞬,走廊里惊到声控灯,瞬间灯光大亮。   女人站在门口,身上落了点雪,先是担心地看他一眼,才伸手把衣服给他,“先回家,我让你爸走了。”   陆风禾本没想抬手接,视线扫过去看见老妈鬓角的白发,他沉默几秒,垂下眼,接了。   爸妈比同龄人的父母年纪都要大很多,宋女士高龄产妇,不听劝阻豁出命也要把他给生下来,夫妻俩算是老来得子,又有点儿家底,他可以说是从小呼风唤雨,要星星都有人想办法给他摘。   听着挺爽的二代配置,但他又什么都不是。   他像只被人圈养的金丝雀,笼中鸟。   挣不开,也逃不掉。   陆风禾穿上这件外套,锁了门,防盗门闭上的那一声他忽然又有点想叹气,陆风禾啊,闹剧结束,又要回去当那只傻鸟了。   -   夏灼坐在楼梯口,看着一老一少从这儿下去。   女人始终眉头紧皱,后面跟着的少年吊儿郎当,两个人就这么相互沉默的下了楼。   脚步渐行渐远,她缩了缩身子,想让自己更暖和一些,收租收不到,她不想那么早回家,又或者是抱有侥幸心理的,想试试能不能等到那户人回来。   她靠着生锈的栏杆发呆,手机没剩多少电,不敢再玩,没几分钟,楼道里倏然传来阵散漫的脚步声。   夏灼无意识的,透过楼梯间的空隙往下看了一眼,朝上走的少年也正巧抬头,隔着一层半的距离和锈迹斑斑的围栏,两道视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   许是她目光灼灼,少年先别开了眼。   陆风禾回家估计短时间内就不会再来筒子楼这边儿了,刚就忘了把猫带走。   夏灼不认识他,算上刚刚这一次,总共见了三面,自然没到需要打招呼的地步。   他步调懒散地上楼,在前面距离他三四个台阶上的姑娘抱着腿,姿势看起来有点像是蜷缩着的,身上白色棉服又宽又大,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   夏灼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擦肩而过的瞬间带起一阵微小的风,以及一种冷冽的,淡漠的,很高级的香味。   几乎微不可闻。   甚至不能确定那就是他身上的。   她视线跟着少年背影看过去,见他进门又出来,手里多了一只橘猫。   夏灼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回家吧,被骂就被骂,总比在外面冻着强。   陆风禾单手抱着猫,等他再走到楼梯口,刚刚那姑娘已经不见了。   -   夏灼心情忐忑地回家,不过万幸,家里没人,可能是夏建军不服气又出去接着打牌了。   明天她一早就上学,能躲一时是一时,等夏建军酒醒还是能好好说话的,不会一点儿小事就口不择言地骂她。   一晚相安无事。   她甚至还做了个梦,睡醒就忘了,但依稀记得,是个好梦。   清晨,夏灼背著书包左脚刚迈进校门,旁边陈朝阳自行车骑得飞快,恨不能原地起飞飞进教学楼。   警卫室里端着茶缸的大爷探出头骂,“干什么的,谁让你在校内骑车的?!赶紧给我下来!”   等大爷戴上老花镜再往外看,已经人头攒动,分不清谁是谁了。   陈朝阳算是班里的活跃分子,爱玩爱闹但成绩还行,老师们也是拿他没办法。   夏灼上楼刚到一半,遇上班里人说,“哎,夏灼,老杨刚叫你去领成绩表。”   她点点头道,“好”。   夏灼稀里糊涂当了半年班长,平常除了去办公室干干跑腿儿,这班长一职形同虚设。   她没去教室,先往老师办公室的方向走。   等走过拐角,就看见刚刚恨不得飞进教学楼的陈朝阳拎著书包站在办公室门口,正跟一个没穿校服的瘦高个儿男生说话。   男生没睡醒似的,姿态散漫地靠墙站着,那种懒洋洋的“颓丧”感蔓延至方圆几米外。   陈朝阳听他说话有鼻音,多问了句,“你这感冒还没好啊,我以为你下学期才来附中,这没几天就放寒假了,你干脆在家休息不就得了。”   靠墙的男生无所谓道,“不想在家待着,烦。”   别人上学烦,他是在家待着烦,正好反过来了。   夏灼走近,许是听见脚步声,男生回头瞧了一眼,微垂着眼睫,漫不经心。   她身上冬季校服穿得板板正正,领子左右压得服帖,校服裤子也没做任何的收边儿“再加工”,裤脚宽大地垂在白色运动鞋上。   俨然一副模板化的好学生样儿。   距离很近,夏灼也看清他了,少年眼角下换了个新的创可贴,嘴角还是那样青青紫紫的。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站在办公室门口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报告。”   夏灼声音不大,随后就听见耳边一声极轻的笑。   像鼻腔里带出来的。   轻慢,随意,似是在笑她这副“好学生”的做派。 第3章 偷听   “进来吧。”   办公室里老杨抽空应了一声,扶了下眼镜继续跟一位家长说话。   夏灼没理会那一声笑,见老杨忙着,进去后安静站在一旁等。   老杨,名叫杨诏,挺帅气的名字,身材却像是动画片里的熊大,传闻年轻时候潇洒帅气,不过婚后完全放弃了身材管理,于是逐渐发福。   正和老杨说话的是个女人,她胳膊上挎着围巾,有点不好意思道,“老师,现在小孩都要面子,有些事我就替他说了,风禾他从小身体不太好,如果平时跟您请病假,还望老师多担待。”   “行行行,了解了解。”杨诏好说话地笑了笑,一脸憨厚地点头说,“特殊情况特殊照顾。”   女人也笑了,“那就麻烦老师了。”   等这头说完,女人从办公室出去,老杨才想起来她,手在桌上点了点,和气说,“夏灼,这个报纸你数够咱们班的拿回去找人发下去,成绩表刚刚给陈朝阳拿走了。”   她轻声应着,“好。”   老杨先去教室查班,碰运气还能随机逮几个迟到的,办公室没有别的老师,只剩下夏灼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数报纸。   可能就是太安静了,让人能清楚地听见办公室门口的对话。   门外,女人轻叹了声,“还疼吗,昨天是你爸不对,我说他了,说什么也不能动手打人啊。”   少年语气很无所谓,“不疼。”   无所谓,但不爽。   毕竟没人被打了会高兴。   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手续都办好了,不差这两天,要不你先跟我回去,下学期开学再来。”   夏灼心里默数着报纸,23,24,35,36……   数乱了。   果然还是不能偷听人闲话。   总共说了也没两句,门外少年那不耐烦的感觉又上来了,“不用,我想上课。”   “行吧。”女人不再强求,“校服这两天没有,等下学期开学你班主任说给你领一套,那你过去上自习,我就先走了。”   “……”   门外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安静几秒后,运动鞋踩在地面慢悠悠的步调才跟着动了。   夏灼数好报纸抱着回教室,这会儿早自习已经开始,班里都是一人一座,没空余的位置,老杨叫陈朝阳去给新同学搬个桌子,陈朝阳就爱干这种事儿,利索给搬了一张放到了教室后面。   得天独厚的位置,还正好在陈朝阳后排,转个身就能说话的距离。   夏灼瞧了一眼,再加上早晨在办公室门口见到过俩人站在一起,心想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任何小事都足够这个时间段的学生在早自习见缝插针地讨论几句,更别说班里转来一个新同学,这同学脸上还挂着彩。   最后一排,坐垃圾桶旁的插班生,人长得冷淡帅气,话也不多,这种角色放在任意一部青春片里都是个有戏份的狠角儿。   夏灼没有多看,把报纸分给第一排的同学挨着往后传,刚回座位,几分钟前的猜想就在赵穗子这儿得到了验证。   穗子拿书挡着做掩护,往她这儿移了一点,“哎,夏灼,新同学,你看见没。”   “看到了。”她轻点了一下头,昨天在垃圾桶旁边就看到了。   他怎么总和垃圾桶分不开。   新同学身上总是自带话题度,为了避免“蹭热度”嫌疑,昨天那萍水相逢的一晚,她自动省略掉了。   “那是陈朝阳的朋友,俩人初中一个班,但他中考成绩不理想,没考上附中,刚从四中转过来的。”穗子往后看了一眼,摸准老杨的位置,压低的声音被周围人读书声掩盖,“但听陈朝阳说,陆风禾初中也是转学过去的,不是本地人。”   夏灼小声重复了遍,“陆风禾?”   她今天数报纸的时候无意在报纸上见到一个新词,风禾尽起。   不知道是不是那两个字,风禾。   穗子明白过来似的,“啊”了一声,“你刚刚不在,他进班做过自我介绍了,名字叫陆风禾,是不是还挺好听的。”   实事求是,夏灼点头,“挺好听的。”   前排报纸这时传到她手里,夏灼手拿的位置刚好是词汇积累。   这东西平常少有人看,夏灼也都是扔抽屉里垫灰,这会儿目光却不自觉多看了眼今天的词汇框。   风禾尽起。   比喻顺应天心,得到天助。   是很大气的名字。   -   以前夏灼遇到过一个人,虽然是他的小名,但名字的释义同样大气,他家里人都叫他小川。   还记得他对她说过,是“山止川行”的“川”。   大概在五六年前,小学毕业后的暑假,她去过一次京市。   当时奶奶生病,这小地方治不了,得去外地,爸妈跟着过去照顾,撇下她又没人管,怕扔别人家多一个小孩添麻烦,就一起带上去了。   那个暑假没有作业,爸妈也都很忙,她就像个没人管的野孩子,成天跟着在医院里晃荡。   每天早上她都惯例坐在医院大厅第一排靠边的座位,护士站的姐姐还经常会给她分草莓吃。   她就那样晃着腿,吃草莓,看着医院里人来人往,日复一日。   那些人什么年纪的都有,唯独有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经常来医院打点滴,小小年纪,但从来不笑,每天看着都是一脸的不耐烦。   他爸妈总是跟在后面,有时候还有爷爷奶奶,一大家子人追在后面拎着水壶和零食,轻声细语叫他“小川”,跑前跑后嘘寒问暖。   他真幸福。   当时独自吃着草莓的夏灼默默地想。   虽然生病了,但会有这么多人陪着。   他一定是被爱着的。   那年奶奶住院需要好久,她几乎每天都在医院大厅坐着,先后见过那个男生几次,也知道他住哪个病房。   VIP单人间,她听护士站的姐姐说过,这里面的伙食都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她大概是好奇,想看看VIP病房里面长什么样。夏灼拿了半盒洗干净的草莓经过走廊,其中某一间病房门是半开着的,里面墙漆是浅蓝色,米白色的窗帘被束起,有光照进病房,落在玻璃瓶里的花束上,干净透亮。   比普通病房是要好看一些的。   病床上的男生在睡觉,手背上插着输液管,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看着挺清秀,至少暂时没那一脸看任何东西都不爽的表情。   无聊驱使,她连续去那间VIP病房外面晃悠了十天半个月,病房门大部分时候都是闭着的,只有少部分时候是半开。   直到有一天,那扇门倏然变成大敞着,只要路过,便一览无遗。   她同样拿了半盒草莓,另只手扒在门框刚探出脑袋,里面靠坐在病床上的少年就慢悠悠偏过头来,可能因为生病,本该稚气的脸比同龄人要清瘦些,睫毛很长,右边眼角下有一颗泪痣。   他没带有多少表情,淡淡看着门口的女孩问了句,“你认得我?”   -   陈朝阳吃着饭团,差点噎着,眼睛看着陆风禾眼角下的创可贴,稳了稳才大惊小怪地说,“靠,你脸上贴这个,是因为你去把泪痣点掉了?”   “嗯。”陆风禾应了声,“痂还没掉,看着烦,就贴上了。” 第4章 天才   吃早饭时间,陈朝阳坐在早餐摊儿,店老板端过来一碗八宝粥,他抽空飞快说了句“谢谢”,又转过头来,大为震惊道,“我以为你这儿是受伤破皮了。”   陆风禾手上剥着鸡蛋,闲哉哉抬起眼看他,桌边还放了瓶路上买的早餐奶,“我爸是动手了,但还不至于要往死里打。”   “那是。”陈朝阳又咬了口饭团,这才吃着馅儿了,满意点头,“你爸怎么舍得。”   陆风禾继续剥着鸡蛋壳,看着挺专心的样子,没再说话。   他座位离桌子比较远,但也懒得挪那一下,长腿伸在桌外,将就着剥完鸡蛋吃了。   陈朝阳吃到一半腾出手去兜里拿手机,不小心顺带着掉出张纸,捡起来随手撂桌上。   是叠起来的,被他装一早上变得皱皱巴巴,表面也看不出是什么。   陈朝阳见他眼神扫过来,随口说,“成绩表。”   陆风禾早上就看他拿着成绩表了,当时随手一叠放兜里,直到刚刚拿手机掉出来才重见阳光。   他视线轻描淡写地落在上面一眼,又兴致缺缺地移开,“你们附中不都是成绩至上卷疯了吗,这都不看?”   陈朝阳看了眼时间,放下手机,往嘴里送饭的速度无形加快,“礼拜六排名就已经在班群里了,这张纸就走个形式,没人看。”   距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陆风禾这两天吃药没胃口,也不想再吃别的,早晨太阳刚好,小店里还算暖和,等陈朝阳吃饭的时间百无聊赖,他最终伸手拿起那张表,指节卡在中间翻动掀开。   皱皱巴巴的成绩表上,排在最前面的人叫夏灼。   班级排名1,年级排名37。   陆风禾扫了眼那行成绩,这分数放四中必定是碾压式的全校第一,在附中却排37,可想而知,隔壁清北班那得卷成什么样儿。   他随口问了句,“第一谁啊,女生?”   “我们班长,早上办公室门口那个,平行班每次就她一个人能挤进前五十。”陈朝阳想起班长那文文弱弱的小身板儿,忍不住啧了一声,“牛人。”   陆风禾不置可否地弯了下唇,把成绩表还他。   那女施主,还真是个好学生。   -   夏灼中午放学回家,开门的动作和昨晚一样忐忑,房租的事情还在头上悬着,她咬了下唇,视死如归地推开门。   夏建军在客厅看电视,桌子上是打包回来的外卖,坐姿算不上端正,但至少是清醒着的。   她进门放了钥匙,一副早死早超生的心态把话快速说完,“筒子楼305号房联系不到人,房租只缺他一个人的。”   夏建军端起碗扒拉了两口,没起火,也没任何要拍桌子的架势,头也不抬道,“行,下午我去看看。”   夏灼小小的舒了口气,看夏建军的反应,房租的事情,应该算是过去了。   夏建军喝酒和不喝酒,完全就是两个人,像精神分裂似的。   不喝酒的话可以正常沟通,但凡喝点酒,就好像他前半生生活上所有的不如意都成了她的错,一点小事都能大吵大嚷。   唯一庆幸的是,就算夏建军喝得再多,也不会对她动手。   他不是完全没有理智。   她拎著书包准备回房间,想趁着中午整理一下期末卷子上的错题。   夏建军吃面配韭花,嗦了一筷子问,“钱够不够花。”   她停了一瞬,老实说,“够。”   夏建军爱财如命,但基本开销不会缺了她的。   她说了够,但他还是放下碗筷从兜里掏出几张钱,“我出去几天,这点儿钱你拿上,有事儿叫我。”   夏灼瞧了眼桌上的钱,点了点头,其实她就算有事也不会叫他的。   他不回来最好。   免得吵架。   夏灼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也安静回了房间,她午休要求不高,有空就少睡一会儿,或者不睡也行,这会儿拿出卷子简单整理,做完一系列工作装回书包,目光再次看到包里那张薄薄的黑白报纸。   她把报纸挑出来随手放抽屉里,第34B期。   底下是第34A期,东西发下来夏灼没看就扔进去了,她也不会知道,这两期报纸的词汇积累连起来是:   山止川行,风禾尽起。   -   距离附中雷打不动放寒假的日子还有十天,这几天老师讲讲卷子,学校任务还算是轻松,路边商店越来越重的年味已经让他们的心思提前放寒假了。   雪天路滑,夏灼最近不得不放弃小电驴,提前出门,坐公交上学。   她想着等过了年,找机会向夏建军提一下搬去筒子楼住,她一个人住也行,筒子楼背后就是附中,走路不到五分钟。   高三还剩最后半年,她想争分夺秒地努努力。   其实从高三上半年开始,附中清北班的学生已经差不多陆陆续续全住进筒子楼里去了。   毕竟单独的房子,比学校六个人一间的宿舍要方便,楼里出来进去都能看见穿校服的学生,大概率还是年级前五十,晚上相互串门背书的做题的问题的,挨着学校,很有大考的氛围。   一年又一年,这楼里也算是住过一茬又一茬的重本学生,风水都跟着好了。   公交车到站,夏灼上车付过钱,很快被新上来的人群拥着往后走,她匆匆忙忙刚拉住吊环,视线里倏然撞入这两天总能遇到的那个身影。   少年卫衣帽子兜在头上,头靠车窗,抱着胳膊,轻阖着眼像是在补觉,那模样很困,是睁眼就想毁灭世界的那种困。   夏灼看了两眼,把身子朝向另外一边,装没看见。   她不太擅长跟人说话,尤其是这种半生不熟的,见了走掉不合适,但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公交车摇摇晃晃,从她上车到附中一共五站,后面座位上的少年靠着椅背,看了她四站。   陆风禾是困,但这个车晃得像下一秒就会翻过去似的,他睡不着,目光扫过去一眼就能看见几个附中的学生,其中“女施主”手拉着吊环,露出截纤细手腕,手腕上戴了一个莹白色的玉镯。   他忽然挺纳闷儿,是现在姑娘手腕都那么细吗,那手腕儿细的像一掰就折。   他盯着那只镯子多看了两眼,他身边戴这东西的不多,以前倒认识一个。   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茫茫人海,甚至都不在一个城市,这要是还能碰见得狗血到什么程度。   附中站,到站的学生先后下车。   夏灼刚上公交站台,一股冷风便兜头兜脑地扑过来,她手缩在袖子里,只伸出几根细白的指头勾了下书包,又像只企鹅似的揣进校服口袋里。   这天气好冷。   赵穗子从后面一路小跑过来,拍了下她的肩,神神秘秘冲她眨眼,“哎,夏灼,你看你看。”   夏灼顺着她视线瞧过去,白蓝校服中唯一一个没穿校服的,很扎眼,一身黑,手懒懒散散插在兜里,卫衣帽子扣在头上,低垂着脑袋,只能看见半截清瘦的下巴。   她好似在状况外,傻傻问了句,“怎么了。”   赵穗子眼睛盯着人看,被人发觉又不好意思地挪回来,小声说,“你不觉得他长得挺帅吗?又酷又拽。”   夏灼摇摇头,不是不觉得他帅,是不感兴趣。   她有点脸盲,出道成团的年轻爱豆她都认不清人脸,要不是他没穿校服脸上还挂彩,刚才在校门口统一校服复制粘贴般的人群里,估计都认不出他。   穗子跟陈朝阳混的熟,是班里两个移动小喇叭,“虽然我不知道他脸上的伤怎么弄得,但他不是混混,他是四中的数学天才。”   “是他?”夏灼脚步慢了一瞬,视线又落人群里去,已经看不到了。   之前总听说四中有一个数学天才,虽然成绩一般,但数学单科亮眼,就连上次市模考所有高中做一套卷子,他也是唯一一个漂亮的满分。   这个力压全市理科生的数学天才,却出自一个普普通通的文科班,对于附中清北班的学生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那天隔壁班班长拿着149分的数学卷子,百思不得其解,痛定思痛地过来问陈朝阳,“你认识他是吧,你告诉我,他一个学文科的小子数学怎么能那么强?”   穗子估计从陈朝阳那儿听了不少,夏灼也一直想问,“他数学这么强为什么要选文科。”   数学强到这种程度,学理自然不会差的,但他偏偏学文,不上不下,没于平庸。   赵穗子背后说人闲话,怕被人听见似的,凑近了说,“悄悄告诉你啊,听说他是为了他女神。”   青春期,男女之间那点悸动不用说的太明白,一点就破。   夏灼淡淡“哦。”了一声,对少年天才的没落感到惋惜。   数学天才,是个恋爱脑啊。   这种拿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当赌注的行为,夏灼表示,不认同。   也不理解。   夏灼和赵穗子刚进教室,杨诏就叉着腰站在后门,皱眉看着一地的碎玻璃,经典姿势像极了熊大。   后面窗户上玻璃全碎了,不知道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干的,老杨在班里扫了一圈问,“这玻璃谁弄烂的?是不是咱们班学生。”   班里热心群众举手,“老师,是隔壁班体委,在楼道里打球,没拿稳球飞过来了。”   杨诏看了眼窗户,这地方冲着风,他刚站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冷。   旁边垃圾桶跟前是新来的转学生,那天在办公室家长还千叮咛万嘱咐说这孩子身体不好。   杨诏扶了下眼镜,给他指了个位置,“陆风禾,有同学请假,你这两天先坐那儿吧,别给吹病了。”   课前,班里人不多,所有人目光都落向老杨手指的方向,夏灼的前桌,是空着的。   她心跳都莫名跟着漏了一拍。   在稀稀落落的注目礼下,后排“数学天才”慢悠悠站起身,单手拎上那轻飘飘的书包,点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说:   陆风禾:不是恋爱脑,谢谢。 第5章 未来   等人松垮垮背著书包坐到她前桌,夏灼才回过神来。   同桌赵穗子今天没少说人八卦,忽然正主坐到前面,嘴都不知道怎么张了。   老杨在后面站了会儿,又翻着电话出去找后勤报修,“喂,老李啊,我们班后门的窗户……”   预备铃响,众人如鸟兽散,纷纷回到座位。 第一节 语文课,卷子剩下一点没讲完,趁着老师还没到,班里同桌凑在一起低声说小话,闹哄哄的。   陆风禾这位置靠着暖气,冬天的暖和就意味着昏昏欲睡,他本来就够困的,这第一节 课不得直接睡过去。   语文老师随后进班,清了清嗓子直接开始上课,声音软绵绵的,无形之中又加强了催眠效果,“上节课还剩个作文部分,这次的作文题目难度中等,但还是很多人写跑题找不到论点,这段文言文翻译出来,最容易切入的点就是现在,和未来……”   “咱们班赵穗子的作文这回写得不错,你们可以传着看看,没有用现在和未来这个点切入的同学,现在在纸上写个草纲,列下想法就行。”   夏灼托着下巴,盯着教室某处发呆,她作文切入点差不多也是“现在和未来”,以科技发展入手的,中规中矩,枯燥乏味,但总归不会出错。   纸张翻页的声音清晰入耳,她视线从教室灯管儿跟着转移到前桌身上。   他修长指节握着支水性笔,在纸上唰唰写下行字。   现在:还凑合。   字写得潦草,但也是真得漂亮。   下面“未来”后面跟着两点冒号,却迟迟没能下笔,他似是为此认真思考了几秒,最后交差似的随手画了个字:   略。   “……”   这人可真够应付的。   -   课间休息,夏灼叫了赵穗子去办公室拿寒假作业,每科五张卷子,一个寒假的量,对于附中学生来说也就是洒洒水。   剩余时间用来自行安排复习,哪科弱就趁寒假补起来,她期末数学考了121,隔壁清北班数学人均140,同在年级前五十,她这门分数实在算不得亮眼。   捉襟见肘,已然成了短板。   夏灼想了想,冒出个奢侈的念头,“穗子,你上次说那个一对一的学霸补习班,补一个月的话,需要多少钱。”   “一个月四千五。”穗子说完,扭头看她,“你要去啊。”   夏灼默了一瞬说,“我想想吧。”   她没有那么多钱。   也不知道夏建军愿不愿意给。   思来想去,夏灼轻叹了一声,这种事情还是得挑个夏建军没喝酒的时候跟他讲,没准他就同意了。   办公室里,老杨叫了几个学生在说话,她们刚进去,那头也正巧说完。   被叫去谈话的几个学生其中就有陆风禾,陈朝阳胳膊搭在他肩上,经过她身旁时正兴高采烈说着她听不懂的游戏。   两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个擦肩而过,陆风禾甚至都没抬起眼。   但他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白玉镯。   脑子里想到什么,他脚步慢了一瞬,偏头,视线跟了过去。   陈朝阳人都走出两步,要不是手不够长估计还得继续往前走。   陈朝阳回来拍了下他,“看什么啊?”   办公室里数卷子的数卷子,犯事儿挨呲的挨呲,井然有序,又各自忙得不可开交。   陆风禾表情淡淡,重新抬起脚步,“没看什么。”   夏灼人走到办公桌前,呼吸间她好像又闻到了,那天在筒子楼楼道里闻到的,若有似无,又堪称高级的香味。   有点像家里点的香炉。   以前老妈弄过这东西,但被夏建军说乌烟瘴气,拿去扔了。   夏灼和赵穗子领了试卷回教室,卷子来不及发下去,就先放在了窗台上。   她转身,目光正巧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陆风禾坐在靠边的位置上,身子倚着后桌,微仰着头,长腿迈在走廊,姿势随意散漫。视线似不经意落在她身上,看得大大方方,毫不遮掩。   他的目光直接而炙热,夏灼不太习惯被这样看着,匆匆别开了眼。   陆风禾从看见那个白玉镯开始,一段关于五六年前的记忆忽然就翻涌而来,可能是提前带入了某种设定,他就越看越像,哪怕他脑子里关于那个人的印象早就模糊了。   夏灼经过走廊,某人伸出来的腿不但没往回收,反而还变本加厉的往外迈了迈,彻底挡了大半。   他冷不丁叫了声她的名字,“夏灼。”   少年语调疏懒没个正行儿,明明很欠揍偏又带着点感冒的鼻音,让人说不出责备。   他也不知道叫她干什么,就是想叫叫她。   夏灼微怔了一瞬,他怎么会知道她名字的。   她轻抬起眼,似疑惑。   陆风禾被姑娘这么看上一眼,才后知后觉他好像无意间有点儿拦人的意思,不动声色把腿往回收了收,“我看成绩表了,陈朝阳说,你是第一名的好学生。”   本应该是句夸人的话,但用他那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来,又不像。   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她只是点了点头,未做回应。   陆风禾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作为开端,他也向来有话就说,问得直截了当,“你去没去过京市。”   夏灼说,“去过一次。”   他又问,“什么时候。”   两个不太熟的人忽然聊这个好像有点奇怪,她慢了几秒,老杨就已经走进了班里,端着个黄桃罐头的玻璃杯放讲台上,“寒假作业一科五张卷子,这我都是和各科老师争取过的,尽可能少了,自己都自觉点儿,最后一个假期了,该补课补课,该奋发奋发,咱们班那陈拼搏同学,这回考试垫底啊,是时候拼搏了。”   底下一阵乱糟糟的哄笑,夏灼也赶紧回了座位。   课前这两句话过后他就像是忘了,谁也没有再提。   这几天上课夏灼有意无意就会看他,少年坐她正前方,宽肩阔背,人又偏瘦,低头时能看见后颈的棘突。   他在前面偶尔翻两页书,有时候甚至有模有样从书包里掏出个眼镜戴上,但黑板没看,也不干正事,除了背书时间敷衍背了两句商鞅变法,第三句的时候就已经帽子往头上一扣,开始补眠。   -   周五晚上放学,陈朝阳跟着去了陆风禾家。   陈朝阳这两天爸妈不在家,一个人待着闲得慌,以前也没少来,今天只不过是又屁颠屁颠跟着来了。   一进门,客厅电视机里播着《甄嬛传》,那年杏花微雨,皇上自称是果郡王。   这剧播了多少遍,宋女士就看了多少遍。   陆风禾不用看屏幕光听声音就知道演到第几集了。   宋女士转头往门口看了眼,“小川。”   陆风禾准备卸书包的动作微僵,随即皱眉,又是一脸的不耐。   宋女士也很快意识过来,别扭地改口说,“风禾,你们做作业吧,我调小点声,一会儿给你们切水果。”   陆风禾没说话,径直去厨房冰箱拿了两瓶雪碧,扔给陈朝阳。   陈朝阳手忙脚乱接住,感觉这俩人气氛不对,陆风禾那表情更是看着随时会炸,他拿着雪碧,大气都不敢喘,轻手轻脚跟着进了屋。   平时他来的时候,气氛没这么僵啊。   前后一联系,应该还是那天的事儿。   陈朝阳把雪碧随手放桌上,看他关了门才敢问,“陆啊,你们那天为什么吵架,还吵那么凶。”   以前他爸妈无论如何都不会动他一下的,老两口根本舍不得。   陆风禾初三转到实验中学,陈朝阳也是那会儿认识的他。   刚开始觉得他这人特拽,不好说话,但阴差阳错一起经历过旷课罚跑之后,也算是共患难了。   两人关系后来熟络,陈朝阳也逐渐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陆风禾爸爸很少在家,日常起居都靠他妈妈宋女士亲力亲为。   以前陈朝阳也纳闷儿过,虽然说是老来得子,但百依百顺惯成这样的,他真没见过。   直到有一天陆风禾告诉他,其实他还有个亲哥哥,叫陆川行,十七岁,去世了。   陆川行去世后宋女士接受不了,郁郁寡欢,在那样的情况下意外有了他,宋女士一度求神拜佛,觉得是老天保佑。   他的出现是礼物,是恩赐,也是当时降落在这个家唯一的希望。   这么说陈朝阳似乎就懂了,惯得无法无天也说得通。   当初因为宋女士怀孕时的身体状况再加上早产,陆风禾从小体质就差,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宋女士也很早就辞了工作,在家当家庭主妇,尽心尽力用十七年时间培育一颗脆弱的幼苗。   直到他初中时生了一场病,高烧不退,查不出病因,宋女士求医无门,最后听人闲话,去山上请了个道士。   那道士是真是假无从求证,反正头头是道说了一大堆,结论是他享受了不该享受的泼天富贵,要拿别的东西抵,若不及时迁居,他怕是活不过十八岁。   老两口的第一个儿子,就是永远停留在风华正茂的十七岁。   宋女士当时听完脸都白了,二话不说请大师去家里,指南往南,指北便往北,随后在一个星期内收拾好所有东西,从京市,迁到东江。   走之前道士留下个锦囊,字条上写,四年一迁。   他这一生注定颠沛流离。   他的名字拆分起来可以叫小陆小风小禾,唯独没有那个“川”字。   再到前两年他意外看到陆川行初中毕业的同学录。他看着里面照片上那个几乎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年,甚至泪痣都在同一个地方。   照片旁边的名字潇洒肆意,陆川行。   “山止川行”的“川”。   那一刻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像从前一些不理解的事情忽然就有了答案。   他从来不喜欢飞机模型,但老爸从小给他买最多的玩具就是飞机模型,说小川最喜欢飞机了。   小时候他比同龄孩子都要矮,又矮又瘦,像发育不良的黄豆芽,随着他青春期个子抽条拔高,爸妈总会看着他晃神,那眼神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看久了,老两口眼睛都会湿润,然后叫他说,“小川啊,我们小川又长高了。”   他不是个傻子,有些事知道了只会郁闷,难受,但他这些年又是真真切切被爱着的。   所有积压着的矛盾情绪在几天前那个下午到达顶峰,他出去找医院点掉了泪痣,回来当着爸妈的面,冲动撇清了和某人的关系,说不愿意再当那个莞莞类卿的替身。   所以,啪,爱消失了。   陆风禾三言两语讲完这些,开了罐雪碧,人懒洋洋往椅子上一靠,他只觉得没劲,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没劲。   去他妈的“纯元皇后”。   那已经死了十八年的白月光替身谁爱当谁当。   陈朝阳一时想不出词来开导他,刚要张嘴,倒是肚子先叫了,发出声饥饿的哀鸣。   俩人对视一眼,陆风禾又看了眼时间,不紧不慢,“你做题吧,我也有点儿饿,我下去买。”   陈朝阳想说算了吧,这会儿别人都争分夺秒想提分,一起先写两道题再说。   这话在肚子里都没转出来,忽然又满腹感慨,从陆风禾选文科那天起,就基本等同于他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陆风禾不是文理双修的全科学神,文科奇烂,不爱学,什么螺旋的上升的新事物的产生旧事物的灭亡他也学不明白,整天浑浑噩噩,虚度光阴,高考考与不考,他都无所谓。   十七八岁该有的蓬勃朝气,在他身上一点儿都看不到。   陈朝阳见人揣上手机走了,才回过神看着那冷淡背影叹口气说,“哎,陆啊。”   -   夏灼放学路上绕了一趟文具店买东西,回来迟了,晚上这附近人烟稀少,路边一辆黑色轿车驶过,车灯照亮大半条路,光影由暗变亮,再变暗,她也借此看见前面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高瘦挺拔的少年。   冷白的路灯灯光照下来,显得人孤零零的。   陆风禾左手拎了一兜子零食,嘴里斜叼着根棒棒糖,整个人悄然增添几分痞气。   他原地站着,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   月亮被层薄雾遮挡,看不真切,朦朦胧胧的挂在天上。   夏灼只看见他动了动唇,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她同样仰头望月,忽然很不合时宜的,想起在京市医院的那个男生曾说过句话:如果月亮听得见。   没头没尾的,她只记得这半句。   前面少年咬碎了糖,把那截白色小棒一扔,他刚说那句话是。   “这日子真他妈没意思。” 第6章 较真   陆风禾到家的时候宋女士已经去睡觉了,屋子里安安静静,安静得没一点儿生气。   他掂着零食回房间,桌子上放了两杯热牛奶和一盘切好的水果,连叉子这种细节都贴心备好了。   陈朝阳往旁边让了让,给他腾出点地方,“你妈刚刚送过来的。”   陆风禾含糊“嗯”了声,把那包零食放桌上,“随便买的,你挑着吃吧。”   陈朝阳本在做数学卷子,半大小子正是饭量大的时候,看见吃的,把笔一撇,“算了,不做了,今天周五,明天再做。”   放两天假再上三天学,就又该放寒假了。   陈朝阳拿了个面包,拆着包装袋儿,“过年你回你爸那边儿吗?”   “不知道。”自从那天吵完架,以老爸打了他一巴掌让他滚为结束,之后老爸不在家,他们也再没说过话,陆风禾找了盒饼干填肚子,没所谓道,“再说吧。”   -   “再说吧,补课的事儿再说吧。”   接着就是手机里占线的忙音。   夏灼回家惦记着给夏建军打了个电话,说去学霸补习班补课的事情。   结果就是被一句“再说吧”给搪塞回来了。   她和夏建军想法不同,也根本说不到一起去,她想再努努力,拼一个更好的学校,夏建军是觉得她成绩不差,在亲戚这一圈小孩儿里算是学习最好的,重本闭着眼睛也能考上。   没必要额外花这个补课钱。   文综和语文这种东西在她身上已经很难提升了,英语算是强项,只有数学,她是相对差一点的。   夏灼有点发愁地放下手机,无奈想算了,补习班的事情先放一放。   先拿张卷子写比较实在。   附中晚上九点四十五放学,夏灼趴在书桌前写完一张卷子,磨磨蹭蹭,抬眼就到了十二点。   可能是补习班的事情没着落,夏灼心情都跟着有点心不在焉的。   她简单对了一下答案,然后潦草结束,洗漱睡觉。   被数学题填满的脑子短暂放空,她脑海中忽然又出现少年站在梧桐树下的身影,树影萧条,孤孤单单。   这点借着深夜即将滋生出的伤感共情倏然被一声炮响打断,政策原因,她已经三四年没听见过鞭炮声了。   夏灼凑热闹般拉开窗帘,底下烟花炸响,砰砰炸在楼外,似无数金丝。   这久违的声响引人好奇,对面那栋楼也接连亮起了灯,她目光漫无目的落在对面十二层,毫不意外,是亮着灯的。   那一户每天都亮灯到很晚,她通常一点睡觉对面亮着灯,有次失眠四五点钟没睡,对面也还亮着。   那人都不睡觉的吗。   她眼睛看着那扇窗户,直到窗户后模糊出现一个凑热闹的人影。   距离较远,看不清,只隐约辨认出那人影从一个变成两个。   对面十二层,陈朝阳凑过来挤了个位置,扒在窗户口往下看,“这谁这么大胆在底下放烟花。”   楼下黑漆漆的一片,自然什么也看不着。   保卫室值班的保安很快出动,紧张兮兮地在下面喊,“是谁在放烟花?”   无人应答,但烟花还在继续。   知法犯法的无名氏退隐江湖深藏功名,给前后这两栋楼的人到是白捡一场盛大的烟花。   可能是睡前看到的这场烟花过于浪漫,也可能是今天杂七杂八想的事情太多,她又做梦了。   梦里,是在小学毕业后的暑假,她有天回到奶奶病房,见老妈把一盒本来给她买的巧克力拿给隔壁床的小孩。   女人亲切热情,拿着盒巧克力大方送出去说,“没事没事,孩子喜欢就拿着吃吧。”   夏灼在门口愣愣看着,也没敢插话,那是她心心念念好久的巧克力,结果她一口都没吃到,连盒子都只见了最后一面。   今天的生日爸妈忘掉了,巧克力也被送人了。   十二岁生日的晚上,夏灼站在医院走廊的窗户口,两手支着下巴一边看月亮,一边唉声叹气,还说了句很小气的话,“我其实不太想把我的巧克力给她。”   妈妈从小就告诉她,要懂得分享,不能把什么好东西都揽到自己怀里,这样才能在学校招人喜欢。   道理她明白,但她还是不开心,此时对着月亮,破罐破摔地小声嘟哝一句,“小气就小气吧,反正月亮也听不见。”   “如果月亮听得见呢。”   身后有个清瘦的男生走过来,嗓子哑,听着很冷淡。   他刚输完水,手背上还贴着止血贴,这段时间在医院待这么久几乎没出过这层楼,身上都带着难闻的消毒水味。   夏灼回头看他一眼,是小川,之前偷看他露了马脚,被他发现后问,“你认得我?”   她诚实说不认识,但她大方让出那半盒草莓后,也算是认识了。   夏灼回想自己刚刚的话觉得羞愧,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默不吭声。   “如果月亮听得见呢。”他背着光,又重复了一遍,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较真,也像是谈条件,“你带我走好不好。”   画面一转,第二天早晨,护士站的姐姐拿给她一盒巧克力,挺大一盒,能吃好久,包装比昨天老妈让给别人那盒还要漂亮很多。   她呆呆抱着一大盒巧克力,心想,月亮听见了。   ……   阳光照进卧室,她是被人讲电话的声音吵醒的。   夏建军在客厅拿着手机,不知道怎么跟人吵起来了,“你说破天那也是老子的房子老子的钱,堂堂正正没偷没抢,我怎么就不能要了!”   “你去告我啊,你还找律师,我怕你不成?”   “……”   再往后各种难听的字眼不堪入耳,夏灼卷了下被子,人往里缩,想躲个清净。   夏建军在外面跟人隔着手机对骂了起码十几分钟才停,夏灼的睡意也跟着彻底没有了。   恍惚间回想刚刚的梦,她好像记起来了。   如果月亮听得见的后半句,是他说,你带我走好不好。   “……”   夏灼原本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可能因为今天是被吵醒的,于是故意在被窝里报复性的待到早上十点多,这期间还发了一条矫情兮兮不明所以的朋友圈:   如果月亮听得见,你带我走好不好。   尤其在早晨夏建军脏话超标的骂声里,她忽然觉得这句话好浪漫。   配图是一张相册里随手记录的火烧云。   发完很快有班里的同学点赞,她那点“文人羞耻心”又出来作祟,手指一点,设置为仅自己可见。   直到听见外面关门又开门的声音,是夏建军出去一趟又回来了。   夏建军过来敲了敲她的门,刚刚吵架那股火气还没完全下去,听着有些冲,“起来吃点儿早饭。”   夏灼这时候但凡说半个不字都会立即引爆下一场争吵。   她细白的胳膊依依不舍抱了下被子,嘴里识时务地说,“好,马上来。”   厨房放了一袋子吃的,豆浆包子油条,是楼下就能买到的那几样。   夏灼简单洗漱完过去吃早饭,夏建军坐在沙发上抽烟,像是忽然想起来问,“你昨天说那个补课班,报了能上清华北大吗?”   这话问得让人听着就很不舒服,以她现在的成绩,清华北大摸不到边,再多那么十分二十分的话估计能行,但也是清北里面吊车尾的天坑专业。   再说补课这种事情,补了也不见得有效,尤其是高分段再往上提,每一分都很难,面对夏建军这话,她也做不了任何保证。   夏灼拿吸管插进豆浆杯,直接说,“上不了。”   看老爸的态度,补课班的事情大概就要这么不了了之,夏建军没再说话,她安静吃着早餐。   等她快吃完的时候夏建军忽然又开口说,“你要真想去就找时间过去问问,具体多少钱,多少课,别我老夏家能出一个清华让那几千块钱给耽误了。”   没想到他这次这么好松口,夏灼手里还捏着半根油条,抬头去看,夏建军已经躺在沙发上拿手机打斗地主了。   刚刚那句话,随意到就好像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   “如果月亮听得见,你带我走好不好。”陈朝阳念着词儿,网卡了一下,再刷新刚那条朋友圈就不见了,“哎,怎么没了。”   陆风禾睡得晚,也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前两分钟才醒,听完前半句,混沌的脑子里竟然自然就生出了后半句,你带我走好不好。   几乎和陈朝阳念的速度同步。   这好像,是他说过的话。   关于这句话的前因后果逐渐拼凑成完整,并且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当时生病住院,爸妈看着不让他乱跑,他在医院那层楼里一个人闷得慌,成天看那姑娘来去自由,上上下下跑来跑去。   没理由的,他就是觉得她能带他出去,于是说,“你带我走好不好。”   其实出去也不干什么,就算刚到楼下就被抓回来也无所谓,当时就是想跑,就是想出去,没想那么多。   挺正常的一句话,脱离那个场景,听着就变味儿了,感觉像话本里的苦情戏,俩人偷偷摸摸要私奔一样。   是他说,如果月亮听得见,你带我走好不好。   一盒巧克力,换成功出逃。   那时候真是幼稚得要命。   陆风禾手背搭在眼睛上,刚醒嗓子听着嘶哑,“你刚念的什么?”   “我们班长朋友圈啊。”陈朝阳翻了翻手机,看别的去了,“不过好像删了,看不到了。”   “那个。”陆风禾脑子里出现那姑娘在筒子楼穿着棉服一团棉花似的身影,早晨脑子短路,忽然想不起她叫什么,“戴镯子那个?”   陈朝阳点头,“对,夏灼。”   陆风禾没再吭声,安静躺着。   不会吧,不会真这么狗血吧。   作者有话说:   夏灼:月亮,听见了?   陆风禾:别管,从小就会追媳妇儿。 第7章 雨巷   这张床够大,昨天晚上就是两个人一起睡的,陆风禾睡觉安生,不乱动,陈朝阳不是。   导致陆风禾一晚上起了不下十次把他踹醒的冲动。   这会儿醒了,陈朝阳刷了会儿朋友圈,然后身为半个学霸的自觉,去一边打卡今天需要背的单词。   陆风禾之前一直在四中,关于附中的“内卷”氛围就是从陈朝阳这儿一次次感受到的。   这群人也太拼了。   陆风禾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嘴角的破口已经差不多好了,眼角下点掉泪痣还剩一个泛红的痕迹,很淡,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出来这地方原来应该是颗痣。   他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也想不到别的办法,总不能为了和某人彻底区分开,他再去整个容。   外面陈朝阳背单词很快,等他从洗手间出去,陈朝阳已经继续开始玩儿手机了。   陆风禾从他跟前经过,打开抽屉,翻出一个创可贴拆了贴上。   陈朝阳看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注意到了他原本泪痣的地方只剩一个很小的红痕,“这东西你打算贴到什么时候啊?”   他合上抽屉,说得云淡风轻,“过几天,彻底看不出来了就不贴了。”   他贴的就是常规款,药店几块钱一盒的云南白药创可贴,贴得很随便,贴别人脸上都会降低颜值的东西,但放他脸上不会,反而还多了几分落拓不羁。   是多一分嫌多的野性。   陈朝阳再次感叹,女娲捏人的时候是不是给他开了绿色通道。   叹完一拍大腿,肯定道,绝对是开了。   眼瞅着快放寒假,自律如陈朝阳,这会儿也有点收不住心,不想做卷子,借口给自己放松一下,“待会儿干什么去?”   陆风禾本来没什么计划,陈朝阳今天要是不在他估计起来吃口东西再倒头接着睡到中午,但这会儿陈朝阳问了,他便临时安排了一个计划出来,“拿相机出去逛逛,扫街。”   他喜欢拍街头小巷里的烟火气,俗称扫街,不过今天起得有点迟了,早上七点左右赶着上班上学的那个时间点最好,随便一个炸油条的早餐摊儿都是一个出片儿的好景。   陆风禾除了学习不上心,爱好到是挺广泛,球鞋摄影无人机,还喜欢收集黑胶唱片。   这些爱好分门别类,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烧钱。   一个比一个烧钱。   陈朝阳一度觉得,这哥们儿也算是没浪费某二代的这个身份,起码在烧钱这部分已经充分发挥了。   -   夏灼在家吃完早饭,说出门去看一下补课班。   夏建军这会儿功夫已经抽了半盒烟,扭着头瞧她,“看了还行的话,手机上跟我说,把钱交了。”   夏灼答应,又听见他说,“中午回来给我买一份儿楼下那家盖饭,青椒肉丝,再买瓶酒。”   夏灼还是安安静静的,说,“好”。   她在情绪起伏这方面很平淡,平时这样,生气也是这样,只不过吵架的时候她越平静,夏建军就越恼火。   然后,无休无止。   夏灼在手机上问赵穗子要了那个补课班的地址,距离不远,她沿路边走着去。   路边早餐摊儿这个时候都已经陆续收摊了,街上人来人往,匆匆忙忙。   陆风禾单膝点地,手里拿着相机,镜头正对着巷子里一户家门口的小野猫。   墙角潮湿冒着青苔,前两天积起的雪还没完全消融,脏兮兮地混在一起,猫踩在上面,玩儿着一个被人丢弃的玩偶钥匙扣。   相机“咔嚓”一声,刚刚的瞬间被定格为永恒。   陈朝阳赶着早餐摊儿收工前最后几分钟去买了几样糯米团子,其实出门前已经吃过了,只不过现在看着又想吃,胃不想,嘴想。   陈朝阳分了个袋子给他,“陆啊,尝一口?”   陆风禾专心看着屏幕里刚刚拍下的画面,头也没抬说,“不了。”   陈朝阳左右手拎着袋子,蹲下身跟他齐平,看着他调试相机,提议说,“要不去雨巷那边儿转转。”   雨巷就在附近,他懒懒点了点下巴,“行。”   -   夏灼从那家“学霸补习班”出来,站在门口给夏建军打电话。   之前穗子说是四千五一个月,但她刚刚进去了解了一下,近期涨价了,成了五千。   电话没人接,听筒里一直是冷冰冰的“嘟嘟”声。   夏灼只能多打几个试试,出门前夏建军明明答应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又不接电话。   手机里电话接通一秒,她来不及说话,就又挂断了。   不知道是反悔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电话打不通,夏灼正准备回去,一抬头,雨巷口迎面走过来两个熟面孔。   是陈朝阳和那个转学生。   陈朝阳吃着糯米团子,陆风禾跟他并排走,少年身高腿长,狭窄逼仄的小巷里,他也一眼就瞧见了她。   她像是在跟人打电话,但好像没打通。   早上关于月亮听不听得见的那句话,这会儿又出现在他脑子里回旋打转。   夏灼看着他走过来,又是冷不丁的,他问了句,“夏灼,你什么时候去的京市。”   上回说到一半被打断的话题,这会儿又续上了。   生硬又莫名,像没话找话的搭讪。   夏灼不太喜欢被人这样问,但看在同学这层关系上,她还是答了,“小学毕业后那个暑假。”   陆风禾无声扬了下眉。   还真这么巧。   时间也对的上。   他没再揪着那件事,扫了眼旁边的广告牌,岔开话题,“要报补习班?”   少年语气平静,似老友间的闲聊,这句如果是跟陈朝阳说的话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偏偏是向着她说的。   夏灼应了声,“嗯。”   她当下只想找借口走,半低下头,轻声说,“假期我也不一定有空补课,我就是来看看。”   “你们玩,我先走了。”   她没等他回应便走,明显不想再跟他说话。   陆风禾瞧着她逃似的背影,看样子这姑娘是一点儿都没认出他来。   甚至怀疑都没怀疑过。   旁边陈朝阳从俩人说话开始,嘴里咬那口糯米团子就忘了嚼,这会儿含在嘴里都快含化了,咽下口东西说,“哎,你认识她?”   陆风禾刚刚仔细看了一下她,不见的话想不起来,这么看着,那个模糊的样子好像又能记起来一些。   当时在医院对着月亮发牢骚的姑娘,应该就是她,没跑了。   他看着雨巷口那道背影没入拐角消失,才缓缓收回视线,“她小时候挺活泼的,长大了怎么这么闷。”   陈朝阳转头看他,表情又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人带我越狱的时候,我还压根不认识你。”陆风禾闲闲勾了下唇,觉得她现在这性格挺别扭,刚走这一段路有点饿了,把相机塞陈朝阳手里,同时拿走袋子里最后一个糯米团子,“拿好,东西不便宜。”   陈朝阳回过神,把相机绳规规矩矩套脖子上,手里这玩意儿要是摔坏了把他卖了也赔不起。   等他挂好,旁边人已经往前走出好几步,陈朝阳追上说,“喂,陆啊,你初中在实验,高中在四中,你怎么认识我们班长的?我们班长初中也不是实验的啊?”   再说陆风禾刚转来那天俩人在办公室门口碰见那样子,都是一脸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也压根不像是认识。   陆风禾没正面回答,而是换做他问,“我和以前看着变化很大吗?”   陈朝阳双手捧着相机,郑重点头,“变化简直是换头换人。”   陆风禾初三转到实验中学,刚进班和初三毕业完全就是两个人,刚来的时候又矮又瘦,个子一米六多,身材瘦巴巴的一个男生。   长得白,不爱说话,眼角下有颗浅褐色的泪痣,经常请病假,一眼看着就是很弱不禁风,还偶尔被班里那几个嘴碎的笑话他娘。   但陈朝阳眼睁睁地看着他初三短短一年就像打激素了一样,毕业照时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站到了最后一排。   少年人的骨骼发育很快,五官都跟着出落得越发清晰,那张初中毕业照上,陆风禾已经明显是一个帅小伙,还是很硬气的那种长相,和娘这个字丝毫不沾边儿。   “你以前太矮了,又特别瘦。”陈朝阳说,“文文弱弱,长得秀气,私底下还有人说你娘娘腔。”   陆风禾不是没听过别人说他娘,原因身体不好算一个,小时候长得雌雄莫辨也算一个。   但这几年也早就没人说了,他不屑,也压根懒得搭理那些人。   雨巷不太长,几句话的功夫就走到了头,陆风禾默了一瞬说,“她好像没怎么变。”   但好像又变化挺大。   性格变了。   夏灼回到家楼下,刚帮夏建军在饭馆儿买好午饭和酒,走出店门口微信就收到条消息。   老爸:【打牌去了,晚上回来再说。】   夏灼左手拎着酒和打包盒,轻叹口气,早该知道这人不靠谱的。   她回完消息,几乎是同时,屏幕上跳了一下,页面多出一个好友申请。   对方“L”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备注:陆风禾。   作者有话说:   夏灼:有人想搭讪我。   陆风禾:她真不记得我?   陈朝阳:?????   某作者:我只是一个头铁写校园文的勇士。   对手戏就要多起来了~ 第8章 偷偷   夏灼点了通过,想着他知道她名字,就自动跳过了报姓名这一步骤,直接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晚上,夏灼在书桌前写卷子,手机先后响了几声,她也没第一时间去看,等写完手头这道题才拿起来瞧了眼。   是夏建军。   老爸:【下。】   老爸:【下来接我。】   隔了不到两分钟,他已经不耐烦了。   老爸:【滚下来接我。】   夏灼握手机的动作一紧,他明显是又喝多了。   她起身拿了件厚外套出门,在单元门口的绿化带旁看见了夏建军。   他衣服朝两边敞着,大爷似的坐在地上,手一抬,“过来扶我。”   夏灼忍着他浑身酒气和呕吐物混杂在一起的难闻气味过去扶他,夏灼一个女生,地上是个喝醉酒的中年男人,只把他扶起来都废了好大的功夫。   夏灼将将站稳,一步一顿扶他走进单元楼,像是人倒霉就事事不顺,刚刚下楼时还正常运作的电梯,在这个时候停电了。   夏建军看了眼没反应的电梯,一边晃晃悠悠往楼梯口走,一边不干不净地骂脏话。   应该是整个小区都停电了,楼道里也黑漆漆的。   夏灼腾出手去拿手机,照明功能刚点亮,就被夏建军发疯似的伸手碰掉了。   夏灼好脾气地蹲下捡起来,夏建军喘着粗气,好端端地质问她,“你学会化妆了?想去勾引谁?”   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没有。”   夏灼去拉他胳膊,却摸了个空。   “没有。”夏建军笑得充满嘲讽,不配合地抽走胳膊,整个人往后一晃,险些摔倒,“你是你妈生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跟别的男人跑了,你能是什么好东西。”   夏灼手机照明功能照出来的这束光是夜晚楼道里唯一的亮处。   半明半暗的光线照在二人之间,更显得她唇红齿白,模样纯净好看。   长得很像她妈妈。   夏建军看着来气,大着声音没好气地问了句,“补课班又要花老子多少钱。”   夏灼不想跟他争执,皱了下眉,赌气说,“我不报了。”   “你爱报不报。”夏建军火气上涌,唾沫横飞,“不报就不报你甩脸色给谁看,我管你吃管你住,你妈一走了之管过你什么,到头来你还总向着她,你爸我反倒成恶人了。”   “真是跟你妈何慧珍一样,蛇鼠一窝,都他妈是白眼儿狼。”   夏灼忍不住,替老妈说句话,“你说够了吗?我妈她已经嫁给别人了。”   何慧珍是走了,但夏灼并不认为这是她的错,反而是解脱,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换成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受不了夏建军。   “你可真是她养的好女儿。”夏建军说到一半,转头,看见人已经撇下他不管不顾往外走了,三步并作两步摇摇晃晃拽住她手腕,“你去哪儿?”   夏建军喝了酒,手上没轻没重,握得用力。   夏灼手腕镯子磕在腕骨上,硌得生疼。   场面僵持得难看。   她想挣脱,夏建军却不肯,明明是三天两头就要上演的日常,她早该习惯的。   夏灼低垂下眼睛,缓缓呼出口气,可惜没用,声音还是见了哭腔,“我去学校。”   周六晚上,去个鬼的学校。   -   陆风禾刚进小区,就看见她低着头不看人也不看路地走。   身上是那件白色棉服,隔着老远像一团白棉花。   不过棉花今天好像,在生气。   他大概是心血来潮,跟着她走,一路走出小区拐进雨巷,她走得很快,他稍慢点都要跟不上。   雨巷里全都是些小饭馆儿和补课班,这个时间也早就关门打烊。   她脚步忽然慢下来,陆风禾刚要叫他一声,就看见她肩膀在抖,接着就是小声又抑制的抽泣声。   他嗓子里那一声“夏灼”,也生生咽下去了。   她还在走,直到过了拐角,躲在暗处,才敢小心翼翼地哭。   陆风禾脚步生硬停在原地,没再往前走,也没叫她看见。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个墙皮脱落露出红砖的拐角,她每一声微小的抽泣都精准而又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陆风禾原地站着。   他明明什么也没干,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但这场面看上去,就好像是他惹祸了。   转身就走吧,这时候的脚步声一定会在无形之中无限放大,等于大张旗鼓的告诉墙那边的人“我看见你哭了”。   如果安慰,他浑身上下又连张纸巾都拿不出来。   况且他也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   夜晚的雨巷,灯光只剩寥寥几盏,他脑子一热跟着走到这儿,忽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墙之隔,少女抽抽噎噎的哭声让人心软,像下雪天巷子里的橘猫。   她在那头哭了多久,他就在这边站了多久。   直到某一户忽然开门往外泼了一盆脏水,紧接着就有人走动。   夏灼怕人看见,三两下擦掉脸上的泪痕,匆匆走掉,他站在外头来不及避,让她撞了个满怀。   这个怀抱结实,温暖,还有独属于少年人坚硬的骨骼。   夏灼低着头,人都没看清就先说了对不起,被撞到的人也没动,她才慢半拍地抬起眼,看见跟前站着的少年。   她这会儿一看就是刚哭过,不想让人看,不自在地别开眼说,“是你啊。”   某人脸上的表情和她差不多,“路过。”   她欲盖弥彰问了句,“你家走哪边。”   “这边。”他抬手指了下。   和她同一个方向。   两个人都沉默着往回走,他分明是跟了一路跟过来的,但她当时只顾得难过,丝毫没察觉到。   快到巷口的时候他忽然问了句,“为什么哭。”   少年声音很轻,疏懒清列,是把拿人的好嗓子。   夏灼偏头看他一眼,他闲散站着看向前面,手插兜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模样看着倒是难得的温柔。   夏灼之前几次见他,他不是在睡觉,就是轻皱着眉一脸“有屁快放”的不耐烦,感觉情绪很不稳定,随时会冲人发火。   让她现在不敢,也不打算跟他细说那些事情,低着头简单道,“跟家里人吵架了。”   陆风禾手放在口袋里,正摸到一个东西,塑料糖纸包装,他想了下,拿出来说,“拿着吧。”   夏灼低下头,他手里递过来个东西,那只手修长好看,指节分明。   手里是草莓味的棒棒糖。   那天买零食剩下的。   夏灼没有接,虽然只是一颗糖而已,但听之前赵穗子说,他是为了他女神才选的文科。   能叫他做出如此大的牺牲,那他女神要是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还是说他这人就是这样,处处留情。   陆风禾看她盯着那颗糖走神,音调沉沉,将破不破地点了句,“不记得我了?”   夏灼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夜里的风吹动他的头发,灯光细细勾勒过他的鼻梁和下颚,眼角下一个横着的创可贴,很是扎眼。   他顿了一瞬开口,“京市,医院,小川,山止川行的川。”   夏灼看向他的眼神不自觉怔愣一瞬,对于他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好像都有了解释,尽管人就站在眼前,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是你啊。”   就算这么近距离看着,她也把他和记忆里那个弱不禁风跑两步就喘得不行的病秧子想不到一起去。   他当年顶多跟她一样高。   现在却比她高将近一个头。   陆风禾抬手,把糖塞她手里了,“嗯,是我。”   夏灼握着那颗糖,有些呆呆的看着他,又在他视线看过来之前迅速别开。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只去过一次京市,离开后也没想过会再遇见。   而且,还是他先认出她。   两道人影在地上慢慢拉长,和梧桐树的影子交织。   也没有人说话,静静听稀稀落落的脚步声踏在静谧的夜里。   所有曼妙都在此刻悄然生根。   -   所有曼妙,也由她踏进家门那一刻被突兀打破。   夏灼到家随手开灯,余光就瞥见地上躺着一个“大”字的人形,夏建军躺在地上睡着了,四仰八叉的。   她叫了他一声,没人应。   夏灼也不再管,爱睡地板就睡地板吧。   关于“考上大学就赶紧离开”的这个想法,在她脑子里愈演愈烈。   这一刻,她甚至不奢求一定得是重点大学,只觉得离这个家越远越好,不要回来。   她脚下绕开夏建军回了房间,关上门后一切恢复寂静,什么也听不到。   她房间有一面落地窗,是当年装修时候何慧珍一定要留的,说视野好,稍微布置一下肯定漂亮。   现在窗户还在,人已经走了。   夏灼没有开灯,安静在落地窗前坐下,她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老妈的号码,看着屏幕上被夏建军碰掉在地上磕出的裂痕走神,想拨,又不敢。   何慧珍已经有了新的家庭,那个男人很爱她,不会像夏建军一样喝酒打牌靠着收租过活,也不会在喝完酒后发疯似的跟家里人耍混斗狠。   她犹豫几次,考虑到现在时间已经很晚,心想还是算了。   夏灼蜷着腿,目光正对着对面十二层的窗户,可能里面人刚回来,这才慢悠悠的亮起灯。   对面窗帘遮着,她什么也看不到,也可能是她太无聊了,忽然神经质的想熬个大夜,看看对面那人到底几点钟关灯。   怎么总能睡得比她晚。   她看着,甚至拿出口袋里那枚棒棒糖拆了咬在嘴里,甜甜的草莓味在口中化开。   很甜。   陆风禾坐在电脑前修图,一边修一边不知道第几次看向旁边的窗户。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下摆优雅又厚重地垂在地毯上。   他不喜欢见光,白天也拉着窗帘,下午暗了就开灯,基本没考虑过把窗帘拉开。   按道理遮成这样外面压根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今晚老觉得,那儿好像有人在看他。   有点儿瘆得慌。   因为这两天他和家里关系不冷不热,陈朝阳在他和宋女士之间的低气压下大气都不敢喘,陆风禾也不想为难他,让他回去了。   现在一个人坐这儿修图,图没修出来,脑子里已经全是“床下有人窗外有人屋顶有人”哪哪都是人的灵异故事。   身为新世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不信那些怪力乱神。   陆风禾习惯性去摸口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摸到。   他想了会儿才记起来,口袋里的糖,给那团白棉花了。   接着,就好似整齐的代码忽然不受控制似的,他脑子又出现雨巷里,那个姑娘走着走着,肩膀在抖。   以及隔着拐角红砖墙。   她在偷偷的哭。 第9章 子时   陆风禾朋友不多,还都是男生。   可能从小总是在家不社交的缘故,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女生交流。   毕竟十七八岁的年纪,男女有别。   除了那个……小棉花除外。   这些年两个人没有任何联系,猝不及防的重逢,就是他被老爸打了一巴掌出门那天,场面狼狈又滑稽。   今天把话说破,他也没问那句老掉牙的话,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显而易见,她过得不好。   在附中上了一周课,他都没见她笑过。   还是说读书读多了,人也变呆了。   -   那天晚上她终究是熬不过对面十二层,等到凌晨两点半困得不行,只得认输去睡觉。   那人,真是个夜猫子。   周一开学,距离寒假还剩两天。   夏灼放在学校的课本上周已经陆陆续续带回家,现在书包里只背了常用的几本书,很轻。   最近降温,她出门前还在校服外面加了一件米色的外套,这种校服加外套的搭配,虽然看着不伦不类,但在学生堆里并不少见。   夏灼进到教室,班里人已经开始早读,她前面位置上的人依然是帽子往头上一兜,在睡觉。   她和陆风禾虽然相互加了微信,但两个人并没在手机上说过话。   像安静躺在列表里的机器人。   赵穗子人也刚到,刚坐下就开始盼望下课,从包里抽著书,头往这边扭,“夏灼,下早自习咱们去吃什么,外面有家早点铺子好像是新开的。”   她对吃的不挑,随口说,“那就去那家。”   赵穗子:“补课班你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夏灼想起夏建军脸红脖子粗地问她“补课班又要花掉老子多少钱”,她有点无奈地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不报了。”   夏建军虽然不上班,但也不算缺钱,每个月都靠那十六户的房租生活。   用那些钱喝酒打牌,运气好打牌赢了钱,还能额外买两条好烟。   每天不人不鬼,就差把“混日子”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夏灼目光不自觉落在前桌少年的背影上,一身纯黑色的卫衣,脸埋在臂弯里,只能看清下半张脸和轻抿着的嘴角。   这种自我放弃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讲,也属于学生时代的“混日子”。   不过他和夏建军不一样,夏建军人到中年,这辈子也就那样了,陆风禾十七八岁,正是一生中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如此浑浑度日总让人惋惜。   夏灼偏巧坐在这个位置,像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少年天才走向没落。   一时间她竟这么瞧着,走了神。   直到赵穗子用胳膊靠她一下,压低声道,“老杨来了,想什么呢。”   她悄悄收回视线,垂头翻了两页手上的书,小声说,“没什么。”   可能是她所在的这个平行班正挨着隔壁清北班,近朱者赤,班里的学习氛围一直很好,进来随便听一耳朵都是朗朗读书声。   杨诏进班,这会儿班里所有学生都是坐直了的,一眼扫过去夏灼前面那个没穿校服趴桌子上睡觉的后脑勺就显得尤为突出。   且嚣张。   杨诏知道他是四中转过来的,基础差一些,就算数学回回满分也于事无补,杨诏叹了口气,过去给他同桌使了个眼色,“叫他起来。”   他同桌叫高雄,戴个眼镜,眼镜片儿快赶上啤酒盖那么厚,伸手轻碰了一下他,“同学,醒醒。”   高雄动作很轻,说这句话声音也不大,被碰到的人却像是惊弓之鸟,明显往里缩了一下。   陆风禾睡得昏昏沉沉,被叫醒后慢悠悠支着坐起来,又慢悠悠从桌上书堆里抽了本附中速背手册放在桌上。   举止乖巧丝毫不像刺头儿,很给面子。   杨诏瞧了眼,点点头,两手背在身后满意地离开了。   高雄看着旁边这位新同学随手翻了一页,英语早自习,他翻了页政治。   不知道是不是靠暖气的原因,空气干燥,陆风禾刚睡那一会儿起来感觉有点头晕,口干舌燥。   背书也背得心不在焉,敷衍了事,“实践决定认识,认识对实践具有反作用,实践是认识的来源,实践是认识发展的动力……”   “商品的二因素是使用价值和价值,价值由……”   “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是货币的两个基本职能……”   夏灼在默背单词,耳朵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到第三句。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   抬头,前面那位已然又睡了过去。   夏灼往教室后门瞧了一眼,只看见杨诏熊大一样的身材背手迈出门槛。   陆同学这面子,真是一秒钟都不多给。   高雄在旁边目睹这哥满打满算背了三小点,就又开始补眠。   不过这事儿也不该他管,老师不说,他也不去扰人清梦。   陆风禾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早自习结束。   陈朝阳从后面绕过来叫他吃早饭,这会儿班里人走了一半,闹哄哄的,陆风禾其实也醒过来有一会儿了,他坐起来把桌上那本速背手册随手一合,准备跟陈朝阳走。   陈朝阳无意瞧了他一眼,紧接着又是一个转头,大惊小怪地在高雄位置上坐下了,紧张兮兮地看他,“你怎么了,不会又低血糖了吧。”   夏灼刚站起来还没走,听见这话下意识偏头去看。   陆风禾胳膊搭在桌边,低垂着眼,脸色是病态的白,整个人都很没精神。   陈朝阳是被他那低血糖搞怕了,初三那年运动会班里没人报,陈朝阳硬拉着他俩人去跑三千米。   陆风禾那天早上没吃饭,三千米跑一半直接倒在了跑到上。   当时给实验校长吓得一下子从主席台上站起来,还以为把人给跑死了。   旁边赵穗子拉她手腕,下巴朝后门一扬,“走啊。”   夏灼视线自然从他身上移开,陈朝阳在旁边,她也没好多问,低下头匆匆走掉。   在她偏开头的前一秒,某人的目光好像看了过来,又是炙热而直接,是毫不遮掩的。   夏灼被穗子拉去了那家新的早点铺,里面品种确实挺全,她绕完一圈,拿了个三明治和酸奶,结账的时候想了想,又返回去多拿了一瓶。   等她回到教室,前桌人没在。   那本红皮封面的附中速背手册还桌上,和她走时候看着一样。   夏灼坐在位置上慢慢吃着三明治,赵穗子捧着手机,全神贯注在淘宝店蹲守她偶像的周边。   几分钟后,赵穗子把手机一放,恶狠狠吸了口酸奶,身子泄气似的往后一靠,“每次库存也太少了吧,这就没了?我都没点进去。”   夏灼鼓励她,“下次一定。”   赵穗子又叹了声说,“下辈子一定。”   课间休息结束,一直到预备铃响,夏灼前面的位置都一直是空着的。   夏灼想起走之前陈朝阳的话和他一眼就看得出不太好的脸色,忍不住问高雄说,“他去哪儿了?”   高雄侧着身,应了句,“好像是不舒服,请假走了。”   前面这位置像是被人施了咒,这位置本来是个女生,上周请的假,到现在还没来。   新同学补位在这儿坐了几天,也请假回家了。   她多买来的那瓶酸奶还静静躺在抽屉里,现在好像,也给不出去了。   -   “不是低血糖。”   陆风禾站在学校门口,宋女士见他第一眼也是问是不是低血糖。   他去请假就是想回去睡觉,自己能走,杨诏担心就这么放他出去半路出事儿,非得让家长到门口接。   于是一个单纯的“想睡觉”,经杨诏之口,迅速发展到宋女士兴师动众开车到校门口接他。   久病成医,他清楚这不是低血糖,应该还是那没好利索的感冒又严重了。   当初宋女士听那狗屁道士的话,全家从京市迁到东江,还真像是预言应验了一样,他初三半年往后都很少生病。   高中只病过一次,第二天就好了。   像这回没完没了反反复复的生病,感觉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附中校门口,宋女士让他上车,不肯放他就这么回去睡觉,论感冒来说断断续续吃了快两星期药了也该好了,但这次明显没好。   半上午的,他觉没睡成,反倒被直接带去了医院。   没曾想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又是杂七杂八的检查做了一大堆,查不出病因。   坐诊医生手放键盘上打字,淡声问,“低烧多久了。”   宋女士着急,先替他说了,“两周。”   医生视线看过来,陆风禾默了瞬说,“三周。”   刚开始那几天他没当回事儿,自己硬扛的,后来实在难受才开始吃药。   医生快速打下几个字,又问,“多大了,上学吗。”   他回答,“十七,高三。”   在医生仔细看过那些化验单子以及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之后。   陆风禾转身出门,手里又成功多了一张新的诊断单。   诊断结果:疑似学习压力大,疲劳过度,营养不良。   他每天混成那样吃了睡睡了吃能有个屁的压力。   庸医。   宋女士不亲眼盯着他做一遍检查不安心,现在流程走完了,化验结果没问题,这几句疲劳过度的诊断更像是没话找话硬写上去的。   问题就出在,没问题,根本无从下手。   宋女士更不安了。   最后老妈让他在这儿留下输了几瓶药,扎针时候陆风禾扫了眼药单,都是什么葡萄糖,什么维生素。   就当被戳两针图个宋女士心安。   在医院忙忙碌碌一上午,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宋女士停车没上来,陆风禾进门,人懒懒散散往沙发上一躺,整个人松弛又疲沓,单只手掏出手机,屏幕上都是来自同一个人的消息。   陈朝阳:【没事吧哥?】   陈朝阳:【医生怎么说啊?】   陈朝阳:【回消息啊。】   陈朝阳:【该不会是检查出有什么问题吧。】   陈朝阳:【喂,你可别吓我。】   陈朝阳:【早上那该不会是咱们最后一面了吧。】   他点了点手机,回了句。   L:【屁事没有,睡一觉就好了。】   可能是药效起了作用,也可能是他本来就困折腾一上午更是困上加困。   这句消息发出去没等到陈朝阳回复,他就又睡着了。   -   陆风禾上午请假,东西和书包都在抽屉里撂着,一样都没带走。   晚间放学陈朝阳主动过来帮他收拾东西,总共也就几样,放书包里轻飘飘的。   还剩两天放寒假,看这阵仗,他应该不会来了。   周围有人七嘴八舌地问作业,还有人忽然找不到卷子着急忙慌地翻桌兜,没人注意到夏灼这边。   她背好书包,一手抓著书包带子,另只手握着早晨那瓶酸奶,犹豫半晌,在陈朝阳走之前叫住他,“陈朝阳,这个,也是他的。”   陈朝阳正准备拉上书包拉链,闻言接过去,往里一丢,大大咧咧道,“谢了啊。”   他书包里就几张空白卷子,最沉的东西,估计就是这瓶酸奶了。   陈朝阳装好东西就拎上他书包走了,看样子应该会送去他家。   夏灼照常放学回家,路上冷风瑟瑟,干枯树枝投在地上的影子交叉错乱,她脑子里总不自觉会想起这几次见面,他好像总是透着将好未好的病态,他好像,也还是当初那个身体不好的病秧子。   晚上小区里人烟稀少,夏灼脑子里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胡思乱想,旁边一男一女说着话,她本也没注意听,直到耳朵里猝不及防钻进句。   “大师,你跟我说句实话,我儿子他,能不能活过十八岁。”   夏灼偏头往左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她好像见过。   那天在筒子楼抱着衣服叫陆风禾回去的,就是这个人。   “能。”男人掐着手算,有模有样,“但是有地方需要注意。”   女人点头,“你说。”   “贫,简,二字可破。食五谷,忌女色,唯东南风水养人,寿长迁居宜往西……”   真假不知,那半仙儿眯着眼睛说得头头是道。   就算是蒙人,看着也挺像是真的。   夏灼半低下头继续往前,没走多远,就看见地上有张细长条的红纸,被霜洇湿了小片,更显得上头金色字迹明显:   陆风禾,男,十七,五月初九,子时。 第10章 生疏   像是那个半仙儿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夏灼弯下身把那张纸条捡起来,再回头,刚才说话的一男一女已经不见人了。   她看了眼纸条,又看了看后面空荡荡的路口,最后随手一揣,把纸条放进口袋。   -   陆风禾下午那一觉睡得很沉,沉到是被陈朝阳的敲门声叫醒的。   屋里宋女士不在,就他一个人在沙发上从下午睡到晚上。   陈朝阳站门口拎着他书包,瞧了眼屋里的人,头发有点乱,右边翘起一撮毛,神情恹恹一看就是刚睡醒,但脸色比早上看着好很多。   陈朝阳顺手带上门,往里迈了一步,“陆啊,你没事吧?医生怎么说啊。”   陆风禾接过自己书包,转身往沙发走,“没事,就是感冒。”   检查也查不出毛病,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陈朝阳跟着过去,有点担心,“你这次感冒这么久,你挺长时间没这么病过了。”   陆风禾人靠沙发上,坐没坐相地敞着腿,懒洋洋的,丝毫没当回事儿,还有心情调侃,“总不能是四年前道士的预言要应验,我还是和我哥一样活不过十八就得没了吧。”   “呸呸呸,别瞎说。”陈朝阳拍他,“不吉利。”   陆风禾书包垫在身后,腰上忽然觉得硌得慌,他拽出来捏了下,“这什么?”   他说着随手拉开拉链,拿起来看,是瓶酸奶。   “不是你的吗?”陈朝阳回忆说,“我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班长拿给我说这是你的啊。”   陆风禾想起那小棉花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勾起抹弧,也没说不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宋女士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今天一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真有点儿饿。   现在拿着那瓶酸奶,不客气地开盖儿喝了口,还不错。   一直撂在旁边备受冷落的手机这时冷不丁震了下,他顺手接过来看。   宋女士:【在家吗,我找了个大师,待会儿下来见见。】   老妈这是又求神卜卦去了。   陆风禾指尖点了点,敷衍一句。   L:【改天吧,今天难受,起不来。】   这种时候只有这么说比较管用,不然宋女士指不定能想出些什么招叫他下去。   他松松握着那瓶酸奶,手机一放,又重新靠回沙发上,微仰着头,浑身没骨头似的,嗓子又干又哑,“四年快到了,我可能又该走了。”   陈朝阳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不知道。”他无奈扯了下唇,“得看那道士这回算得是哪儿。”   在这件事情上他已经完全躺平了,完全没挣扎一下的意思。   陈朝阳同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被他这两句搞迷糊了,“真有这么玄乎?”   陆风禾胳膊搭在旁边,闲哉哉地偏头看他眼,“假的。”   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要走啊?   陈朝阳皱着眉苦思冥想,想了会儿,只觉得像一团乱麻的死局。   陆风禾算是他最好的朋友,高中不在一起,但他总来找陆风禾玩儿,虽然陆风禾这人有时候说话嘴特毒,但没坏心,待人大方真诚,很有魅力。   陈朝阳知道四年前因为那道士的话,陆风禾户口本上一家包括爷爷奶奶在内全都从京市迁到东江,算是举家迁移,如此兴师动众,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为。   只是家里图一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想让他活着。   陆风禾的生活一直就是个普遍的二代日常,家里人不要求成绩,学校爱去不去,书爱读不读,反正坐吃山空也够大鱼大肉吃完这辈子,只求他健康长大,为人正直就好。   直到两年前陆风禾知道他哥哥的存在,才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好像都在扮演一个白月光替身,别扭又拧巴,背地里想尽办法把自己和陆川行区分开来。   家里没有祖上基业,以前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是陆川行死后,家里正赶上第一批电商,江南服装生意才突然发家,头一个儿子没来得及过上好日子,就让老两口含泪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他们把所有没来得及给出去的爱和优越物质生活,都加倍的,报复性的补偿在陆风禾的身上。   如果他们对他不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陆风禾大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说走就走,头也不回,但偏偏他在这个家享受了得天独厚的物质条件和一家人成倍的爱。   算算四年时间也快到了,如果按照当时那道士的话,四年一迁,高中一毕业,他就又该走了。   他今年十七岁,爸妈已经58,先后两个儿子,那是他们耗在其中的36年。   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一个道士预言牵动全家迁居,一切都是以他为中心在转,每当他看着宋女士鬓角的白发,就算不情愿,他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十七八岁,高三,别人在深夜畅享自己的未来,跟朋友聊理想的城市,想去什么地方上大学。   只有他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未来,看不到以后,甚至不能决定自己在什么地方生活,更别说去什么地方上学。   到时候全凭那道士一张嘴。   指南往南,指北往北。   之后他可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种田,也可能在养鸡。   主要看哪个活儿能“消灾保命”。   就连筒子楼和附中都是上个月临时卜卦算出来适合“养人气”的风水宝地。   他就像四年为期的候鸟迁徙,也像只衣食无忧的金丝雀。   每天无所谓的在这人间混日子。   有人说陆风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家庭圆满,物质优越,一家人宠着爱着,围着你转,你想干什么干什么,这富二代的金汤匙,多少人磕破脑袋求都求不来。   可万事皆有代价,加倍的爱无形之中让他肩上担起了两个人的使命,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死去的哥哥陆川行。   陈朝阳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别想太多,你哥是你哥,你是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担。”   不过这一点大部分时候,陆某人死咬着不肯承认。   “别矫情。”陆风禾懒懒掀起眼皮瞧他眼,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什么也没担。”   陈朝阳知道他不想谈这事儿,也识趣岔开话题,“学校的东西我都给你拿回来了,明后天你还去吗。”   陆风禾随口说,“不去了,没意思。”   还有两天就放假,再说他去了也不是为了学习。   宋女士给他转学附中的理由美名其曰。   风水养人论。   可真够扯淡的。   -   寒假前剩余的两天,他当真没有再来。   不过才一周时间,前桌那个卫衣帽子一扣就开始睡觉的背影忽然不来了,夏灼还有点不适应。   离校前的卷子陆续下发完毕,陆风禾那一份陈朝阳都利索帮他打包收好,把“铁子”这俩字演绎到极致。   寒假,深冬。   不在学校,她估计挺长时间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最后一面,还是周一早晨下自习,她见他胳膊撑在桌沿,半低着脑袋,惨白着一张脸,整个人没精打采的样子。   本来也没什么,但一想到她转身走掉的瞬间,少年抬头,目光灼灼朝她看过来那一眼。   她忽然才后知后觉,他当时是有话想说吗。   是有话,想对她说吗。   像倏然跌落湖面的纸船,慌慌张张地摇摆几下,才稳住船身,继续向前。   越想,就越不是滋味。   明明就只是生个病而已,怎么就好像成了故事里临行前的最后一眼。   而她成了那个随手制造遗憾的女主角。   夏灼思前想后,最后点开微信,假借班长身份明知故问,慰问同学,客气道,【陆同学,放假前新发下去三张历史卷子,两张数学卷子,陈朝阳都拿给你了吗。】   消息震动一下。   小区的小花园内,陆风禾正敞着腿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看着前面大爷在健身器材前秀了把绚丽舞姿。   他刚把猫从宠物医院接回来,旁边陈朝阳抱着猫,要猫儿子认他当干爹。   陆风禾掏出手机,视线洋洋洒洒扫过一遍,随后落在这段话开头生疏又客气的称呼上。   陆同学。   作者有话说:   陆风禾:哦,陈朝阳都有名字,到我就是陆同学。   夏灼:??? 第11章 棉花   夏灼抱着手机等,过了有好几分钟他才回消息。   L:【我拿到了,夏班长。】   夏班长。   夏灼看着这个称呼,心想他这人可真是睚眦必报。   她想再问问别的,比如你那天是有话跟我说吗?   但已经过去两三天了,她这么问显得有点奇怪,况且,他也可能没话说,只是恰好看了她一眼而已。   她脑子里装不下太多的麻烦事,既然他没提起,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夏灼看着手机里的对话框,客套回复句,【祝早日康复,加油!】   等了几分钟,对方没有再回,夏灼放下手机,开始做卷子。   已知F1F2分别为双曲线……   外面客厅夏建军一拍桌子,声音高了好几度,“那两万块钱你什么时候还?把我当冤大头了是吧?你出去打听打听我老夏……”   夏灼不自觉轻蹙起眉,从抽屉里翻出耳机戴上。   夏建军一吵架声音格外大,耳机这点微小的物理外挂根本于事无补。   “真是欠钱的是大爷,你拖了有五年了吧,咱们这么大的人都一只脚踏棺材板儿了,哪天你两眼一翻我找谁要去。”   “给你俩月,赶紧还钱!”   “……”   夏灼被吵得完全看不进去题,一行题干看了三遍依然不知道让算什么。   她有些烦闷地调大音量,让耳朵和脑子里都充斥着躁动的音乐声。   就这样干耗着,一道题也没做。   等外面声音结束了,她才摘下耳机,慢吞吞起身出去。   夏灼本来想年后跟他提搬去筒子楼的事,但现在来看,还是越早搬越好。   她开门出去,夏建军听见声儿斜着脑袋看她眼,那表情俨然就是一句不耐烦的“有话快说”。   夏灼顿了顿,开口道,“爸,这个月是不是刚好有一户搬走,我想搬筒子楼去住。”   夏建军意味不明地看她,“嫌我吵?”   她摇头说,“没有,附中好多学生都住在那儿,不会的找人问题也很方便。”   “爱去去吧。”夏建军不爱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让她去了,“302不租了,他说屋里东西也不要了,你要住就自己收拾收拾,他剩的东西能用用,不想用就扔了。”   夏建军看了眼表,又撂下句,“我待会儿要出门,没工夫给你搬,你自己打个车,来回多跑两趟。”   夏灼也不奢求他帮自己搬,听话说,“好。”   高中三年的书有很多,除了课本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卷子和试题,不用的时候放着落灰,用的时候就是刻不容缓的急用。   少一样都不行。   夏灼找了两个大纸箱勉强装完,她抱起一个都够勉强,更别说两个。   冬天屋子里暖气很足,她只装满两个箱子的功夫就已经轻微出汗。   胶带封箱,剪刀咔嚓一声剪断,夏灼舒了口气,靠坐在装满书的纸箱上歇息一会儿。   -   小花园里,陈朝阳逗着猫说,“今天好暖和。”   陆风禾也在晒太阳,胳膊搭在椅背上,往后仰着,今天天气确实不错,他很少像这样在外面闲坐着,虽然在家也是无所事事,吃饭睡觉打游戏,但就是不太想出来。   猫在宠物医院洗干净澡还打了疫苗,现在看着比当时脏兮兮一团漂亮多了。   猫这会儿也不怕生,躺在陈朝阳腿上舒服地露出肚皮。   半上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纵使这么无聊又平凡的一天,他竟也感觉出几分岁月静……   手机响了。   宋女士:【你爸来了,叫你回家一趟。】   陆风禾没回消息,装没看见,他收回刚刚那句岁月静好。   他这会儿也根本不想回家。   微风吹着他额前碎发,少年微眯起眼,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前头,忽然看见绿化带后出现抹白色的身影,她撸起袖子,较劲似地抱着一个大纸箱。   纸箱很沉,她走走停停,累了就歇一会儿。   光走出小花园就歇了三次。   很罕见的,大概是活佛现世,他又想行善了。   陆风禾不紧不慢站起身,陈朝阳眼神就看了过来,他朝前面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等我会儿,我去帮她搬一下。”   陈朝阳今天正好有事儿,为难说,“可我就得走了,这猫……”   陆风禾瞧了眼那团毛茸茸的生物,决定带上,“猫给我吧。”   “……”   夏灼在第四次放下箱子的时候,忽然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不分开多装几个箱子。   哪怕多跑几趟,也没这么累。   不过现在胶带都贴上了,说什么也是徒劳。   她站了半分钟,弯腰正准备第五次搬起,视线里倏然撞入一双白色的篮球鞋。   休闲裤的裤脚松松落在上面。   少年沉沉懒懒的声调紧接着从头顶传来,“夏班长。”   她抬头,正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他身后是蓝天白云,以及一片冬天也不掉叶子的常青树,陆风禾穿了件黑色的棒球服,嘴角要笑不笑地勾了抹弧,怀里抱了只猫,猫懒洋洋地趴在上面,和他的主人一样,慵懒,又漫不经心。   她一时忘了开口,他已经继续发问,“搬去哪儿。”   夏灼只当他随口问问,说,“小区门口。”   他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的纸箱,开口便说,“我帮你搬。”   “啊?”她怔了瞬,有些呆呆地看他,不好借机坑人,主动说,“这里面全是书,很沉的。”   陆风禾不是第一次见她这种“呆呆的”眼神,有点儿傻,还有点儿二。   真像是书读多了的书呆子。   他丝毫没关心这箱子重不重,只是把猫递给她,“帮我拿着猫。”   夏灼本能接过来,是只不太纯种的橘猫,像橘猫和某种长毛猫的串串。   她刚想说话,陆风禾就已经弯腰抱起那箱书,下巴朝前面一扬,“走啊。”   “哦。”夏灼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偏头看他说,“你能行吗。”   他小时候毕竟跑快了都喘,喘得很厉害,夏灼都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   陆风禾搬着箱子,有些好笑地问了句,“你印象里我什么样儿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夏灼没好意思说是,但印象里,真差不多是这样。   少年看她那一脸被问住表情,懒散笑了声说,“没事儿,累不着。”   一箱书送到小区门口,他送佛送到西,干脆把第二箱也帮她搬出来,一起打车去了筒子楼。   附中好学生都喜欢住这儿,离得近,还有不少爸妈跟着陪读的。   夏灼搬到这儿,合情合理,一点也不奇怪。   302上一户也是个学生,可能图新鲜,搬到楼上去了。   外面日上三竿,正是热的时候,她抱着猫腾不出手,他一个人搬两箱沉甸甸的书上楼,多少是累的。   夏灼进屋把猫放在沙发上,感激道,“今天谢谢你啊,你坐着歇会儿吧,我下去帮你买水。”   他也不客气,点名说,“我要雪碧。”   几分钟后。   302门窗都大开着通风,他手腕搁在大腿上,手里拎着绿罐雪碧。   夏灼坐在沙发另一边,喝了两口橙汁饮料,吸管绕圈打着卷冒出瓶口。   没有人说话,都静静看着那只长毛橘猫慢悠悠地晃来晃去,她松了吸管,忽然问,“这猫有名字吗。”   没名字。   垃圾桶边捡的,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陆风禾在看向她的那一瞬,动了动唇,名字是在前一秒现起的,“小棉花。”   夏灼看着猫,下意识说,“名字还挺可爱的。”   “是。”陆风禾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她没搬书,正中午的跑上跑下几趟,脸上也跟着泛起红晕,姑娘皮肤白,脸红扑扑的就瞧着有点呆,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轻笑一声别开眼。   声音沉沉懒懒,重复遍说,“挺可爱的。”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撒谎   手机不合时宜的又响了。   不是短信,这次换成了电话。   陆风禾瞧了眼屏幕上“宋女士”三个字,手指一划,还是接了。   电话里人说,“饭做好了,回家吃饭。”   陆风禾今天给她搬书,其中原因有那么一部分是不想回家,助人为乐好歹算个正当理由。   夏灼坐的位置离他远,只看见他拿着手机,不咸不淡地“嗯”了几句。   然后挂断电话,目光看过来,随即说了句,“我妈叫我回家吃饭。”   正到中午,夏灼也站起来说,“今天谢谢你。”   又见面,她跟他说话总是太客气,虽然客气点儿没什么不好,但他听着就是有点儿别扭。   他准备走,微低下头随手整了整里面的卫衣领子,动作漫不经心,“不用谢,夏班长。”   -   陆风禾抱着猫回家,站在门口看着那扇门,忽然不太想进去。   上次不欢而散,现在进去指不定又是一次狂风骤雨。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又一次响了,隔着一扇门,他躲不掉,轻叹口气抬手敲门。   来开门的是他老爸,陆远江。   陆远江先看了眼他嘴角,才想起退开身说,“赶紧的,洗手吃饭。”   语气还和从前一样,就好像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风禾就这么抱着猫回来,也没问过家里让不让养,这种小事儿在他的认知里一般不用过问,爸妈都会随他的意思。   如今陆远江也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陆风禾找了个阳台把猫安置好,才重新回到客厅。   餐桌上摆好饭菜,宋女士正在往小碗里盛汤,陆风禾沉默着坐过去,视线尽量不跟陆远江对上。   那天他也在气头上,说话口不择言,他当时差不多也在餐桌这个位置,跟老两口喊,“我根本就没有见过陆川行,又不是我把他害死的,除了一个名义上的哥哥,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就是这句,不知道怎么踩到了雷,陆远江从小没舍得打过他一下,听完这句二话不说就甩了他一巴掌,大声呵斥,“滚!不想在这个家待着就给我滚!”   再然后,就是现在,一家人坐在一起,不尴不尬地低头扒饭。   陆远江看着他,忽然皱起眉说,“风禾,瞧着瘦了,这半个月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少年低着头,眼角下是一个皱皱巴巴的创可贴,破了的嘴角已经好了。   这时穿着件单衣,弓身隐约可见后背肩甲的轮廓。   他含糊应了声,“嗯”。   低烧仨礼拜,能正常吃下饭还见鬼了。   陆远江又问,“烧退了吗。”   他又干巴巴地回了句,“退了。”   现在感觉不难受,应该退了。   陆远江今天像是没话找话,话格外多,还是不停地往外抛问句,不回不行。   几个回合之后,陆远江喝了勺汤,润润嗓子,“下午不出去了吧,这两天预报有雪,降温,别再冻着了。”   他没回应这句,而是正好放下碗说,“我吃饱了。”   陆远江瞧了眼他跟前的碗,“就吃那点儿能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干力气活,一顿吃三碗。”   “吃不下了。”陆风禾站起身,他今天吃的确实很少,倒不是吃不下,只是淹没在那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句里。   俩人都尴尬。   陆远江也不再劝,“行吧,我买了点儿你爱吃的,放你桌上了,下午饿了就打开吃。”   陆风禾点头应着,从餐桌撤离回了卧室。   在关门前还隐约听见爸妈的对话。   陆远江说:“你前两天从山上请那师傅怎么说?”   宋宛:“往西迁。”   -   夏灼在筒子楼只收拾就用掉了两天,床单被褥她都换了自己的,屋里该扔的扔,该打扫打扫,六十平米的屋子,整理起来竟也那么费力。   屋里最崭新的东西就是一张学习桌,还是张粉色的。   夏灼把书整好,规格和原来自己卧室放得差不多,文具分门别类放进笔筒。   半下午的,外面飘起了雪,这天气,倒适合窝在家里做题。   上次做到一半的卷子,这回重新拿到手里,第一道大题就被难住了,参考答案上还偏偏只写了个结果,过程“略”。   夏灼无奈托腮,想了会儿,拍下来向万能的朋友圈求助:   求助,这道题有人写到了吗。   刚发出去,很快就有人回。   L:【我会。】   夏灼小心翼翼在对话框写,【能给我看下你的步骤吗?】   只一个答案的话,她也不好弄懂。   下一秒,对方视频电话就拨了过来。   夏灼虚心讨教在先,自是没理由挂断,只是没想到他会直接拨视频,接的手忙脚乱。   视频那头很晃,他像是把手机支到一个什么地方,将将靠稳。   夏灼看着屏幕里,是干净的书桌,以及他随手抽出来的一个本子。   握笔的那只手修长好看,指甲修剪得干净,叫人赏心悦目。   屏幕里看不到人,只有声音传过来,多了手机传送,比平时听着越发磁沉,“我先看一眼题。”   夏灼以为他做好了,没想到是现做。   看四中数学天才做题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大概是注意力不集中,只顾得看他手好看了。   陆同学“天才”二字不是徒有虚名,他做题确实很快,夏灼看着屏幕里,他笔在纸上快速列下一行行的解题过程,算出结果核对下答案。   是正确的。   少年停笔,声音再次透过听筒传来,“看懂了吗。”   夏灼毕竟是平行班数一数二的尖子生,这种题不需要细教,有了过程一点就透。   他过程详细,如果这道题不要步骤分,他大概能省去好几步。   夏灼刚刚只顾着赏心悦目,没有在看,这会儿回过神,借口说,“你手挡着了,没看清。”   视频里那只手往边撤了撤,似想到什么,又拿起笔在纸上勾起两行重要步骤,“这题就是题干蒙人,其实简单,先把这个点P带入求解,这条线就出来了,再带入一遍就成了。”   夏灼对着题干,顺了一遍他写的步骤。   她看懂了,但那一刻鬼使神差的,她撒了谎,“有点乱,你帮我讲一遍吧。”   屏幕那头的少年很有耐心,甚至重新换了张纸,从读题开始,一步一步,确定她听懂了再往下列式。   不到十分钟,他清晰明了的讲完了这道题。   他最后问了遍,“明白了吗。”   没有任何的不耐烦,甚至还有种“要没听懂我还能再讲”的意思。   夏灼那点小小的“得寸进尺”到此为止,点点头说,“明白了。”   听她说明白,对方倒是没急着结束这通视频,似忽然想起来随口问了句,“那个补课班你报了没?”   俩人之前在雨巷补课班门口碰见过,他竟然还记得这回事,想到夏建军,她说话声音有点小,“没有,不报了。”   要是报了班,之后吵架夏建军估计每次都得把这五千块钱的补课费拿出来说一次。   况且,她报了也考不上清北。   人贵有自知之明。   那头少年靠着椅背,嗓音疏懒,似不是什么麻烦事儿,“那别报了,找我。”   夏灼盯着屏幕,看不到人,但能感觉到溢出屏幕的那股懒劲儿。   就算她不愿意承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对这个条件是心动的。   毕竟说这话的人头上还一直顶着个悬浮到不行的称号,数学天才。   陆风禾前两天刚帮她搬了书,夏灼一时间没办法说服自己接二连三地接受他的好意,借着上次的话茬道,“我之前补课就是说说,寒假也不一定有时间补课。”   对方似是觉得她一板一眼,无趣又拘谨,胳膊支在扶手上,懒懒地笑了声,“我有时间啊,你有空叫我,随叫随到。”   她还想再说,“可是我……”   手机里传出几声杂音,陆风禾也没给她再说的机会,“就这样说好了,陈朝阳找我,先挂了。”   夏灼看着屏幕翻转一下,照到他下颚和脖颈的画面一闪而过,少年下颌清削,喉结凸起,已然出落的英气硬朗。   不再是从前那个“雌雄莫辨”矮矮瘦瘦的小川。   画面定格一瞬,随后,通话结束。   天气预报有雪,陈朝阳进来的时候帽子领儿上也落了些。   陈朝阳开门就往地上瞅,满地找猫,“我来看看我猫儿子。”   猫儿子没看到,倒是先看见陆风禾手机屏幕上停留着的某个对话框。   视频通话,27分钟。   平时说跟他打个视频都跟要他命似的,说矫情,陈朝阳视线不自觉往上撇了一眼,想看看这人是谁,能让这“反矫情”达人一夜转性。   备注三个字,夏班长。   哦,班长。   陈朝阳脱了外套去挂衣架上,半分钟后反射弧忽然回弹,一个猛男回头地看他,“夏灼?”   陆风禾也没遮遮掩掩,看见就看见了,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慢悠悠抬起眼皮,不紧不慢递他眼,“怎么?”   陆风禾这四年身边除了宋女士没接近过任意一个女性,陈朝阳在知道他和夏灼以前认识之后,再看这27分钟的视频通话,就觉得大为震惊。   陈朝阳这会儿猫儿子也不找了,搓搓手一脸吃瓜相,“你跟她视频干什么了?”   为了避免某人想歪,陆风禾撂了实底,“讲题。”   他拍了拍手,召唤神兽,“小棉花。”   猫瞬间从暗处跑出来,活跃得不行,不像某个棉花,开口闭口都是谢谢,他再迟半分钟挂断都要被人想方设法的回绝好意。   夏灼正对着下一道题愁眉不展,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L:【笑一笑吧,怎么每天瞧着比我还丧啊。】 第13章 那年   夏灼看到消息,心里难免咯噔一下。   但很快,对方点了撤回。   像是发错误发到她这里了。   她盯着对话框看了会儿,他没有再发新的,她也只当是一个小插曲,佚?装没看见。   陆风禾撤回了那条消息,发出去就后悔了,觉得某种意义上有点越界,撤回了又后悔撤回,感觉人应该已经看到了,于事无补。   手机捏在手里想了会儿,干脆丢去一边。   不想了。   陈朝阳挺喜欢这猫,伸手摸了把,“太冷了这天儿,你爸妈不在啊?”   “买东西去了。”   二老走之前还叮嘱他能不出去就不出去,让这没完没了的感冒好利索了再说。   就算他们不说,陆风禾下雪天也不爱出去。   可能是兄弟俩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有些时候也不能怪老两口晃神,把他当替身。   他打娘胎里出来就不喜欢冬天,更讨厌下雪,他出生一两岁时算乖的,晚上不哭,不起夜,丝毫不折腾宋女士,唯独遇上下雪天,就见鬼似的哭个不停。   后来有人告诉他,他哥哥陆川行,那个同样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就是死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大雪天。   -   一连几天,夏灼都和在学校的作息时间差不多,起床,洗漱,吃饭,做题。   寒假作业的那些卷子她已经做完了一半。   至于微信上陆风禾说的“不会可以找他”,她也只当是句客套话,没真好意思去麻烦他。   今天一早,赵穗子约她见面,说想去书店买几本题,天气冷了,也想再买条围巾。   夏灼闷了几天没出过门,这会儿早早换了衣服,下楼吃个早饭。   刚锁上门,身后便有人说,“姑娘,让让。”   外面走廊有人在搬东西,像是谁家买了什么大件儿的电器,几个工人戴着手套,合力往前抬。   夏灼往旁边让了几步,看着工人抬着东西,去了顶头那户,306。   赵穗子打电话催,她及时收了视线,没有再看。   书店不着急去,两个女生凑在一起还是更喜欢逛街,逛逛那些小饰品店。   于是上午十点钟,夏灼和赵穗子拿杯奶茶出现在商场门口,目光几乎是同时,落在不远处的两个人身上。   一男一女,女生温婉可人,男生像没睡醒就被叫出来了,靠着电线杆子,有点犯困。   她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陆风禾。   “那个女生好漂亮。”赵穗子吸了口奶茶,眼神示意给她指,“四中公众号上我见过她,怎么也得算半个校花吧?”   夏灼隔着距离看着,陆风禾旁边的女生亭亭玉立,冬季衣服厚,穿在她身上也不显得臃肿,简单的马尾,头发随随便便一扎就很青春洋溢。   确实,担得起“校花”二字。   不知道二人说起什么,他笑了,很好看。   夏灼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陆风禾从小就不爱笑,就算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扬起那抹嘴角还总让人觉得轻慢和瞧不起人。   像这种简单的,单纯的笑。   也只出现在那个女生面前。   校花和数学天才的设定,甚至不用看人,都让人觉得般配。   陆风禾属于典型的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昨天四五点才睡,早上八点多就被电话叫醒了,现在靠着电线杆,说话时嗓子都是熬夜后的沙哑,“什么意思?”   对面的女生表情愧疚,似做了多对不住他的事。   “对不起,我高中剩下的时间只想好好学习,所以那天我就没有收你的礼物,也没想到,自那天以后你就再没来过学校,我听别人说,你转去附中了。”   女生说着,微低下头,像不好意思,“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等高考完,我,我就……”   陆风禾越听越懵,插了句话说,“不是,我没说喜欢你啊?”   “啊?”女生愣了一瞬,“那礼物……”   高慧这么一提,陆风禾才想起转学前,他好像是干过一件帮人送到西的事儿,“别人托我送的,他还在那里面写东西了。”   高慧长得漂亮,眼睛里掺杂着不好意思和更多的害羞情绪,红着脸“哦。”了一声,“这样啊,那你为什么,忽然就转学了。”   陆风禾没拿宋女士那一套“风水论”出来,只是随口说,“我家里让转的。”   高慧低下头,眼睛里,有微不可察的失落。   两年前四中高一正赶上学校拍宣传手册,摄影师在新生男女里各挑了个门面出去,这门面分别就是陆风禾和高慧。   俊男靓女,青春肆意,毫无设计感的运动校服拍出来也很亮眼,也是从那时候起,莫名其妙就有了关于他俩的绯闻。   陆风禾一直是四中的话题人物,高慧同样也是,她对陆风禾,也始终是欣赏的。   可逐渐的,这份欣赏,好像变了质。   在文理分科前,高慧是班里的课代表,那天她拿着班里报上来的文理意向,发现有一个人空着没写,正找着人,就碰上陆风禾刚打完球回来,出了些汗,手也脏,她便好意说,“陆风禾,你选文还是选理,我帮你填。”   陆风禾的数学单科十次有九次能拿满分,物化生也同样亮眼,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会选理。   高慧问那一句,也只是走个形式。   但他看了眼高慧说,“我选文。”   因为俩人之前就有过传言,身后几个打球回来的男生开始借机跟着起哄,拖腔带调的发出些怪声。   这响动引得班里不少人往这儿看。   高慧又问了遍说,“你真的要选文吗,这是最后一次统计了,我交上去就不能再改了。”   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点了下头,“嗯,选文。”   氛围烘托下,理科大佬为爱选文的事迹便迅速在四中口口相传。   这话,甚至都传进了办公室老师的耳朵里,班主任还因为这件事在课上点过他,说不要冲动行事,但他不管不顾,决定的事情绝不更改。   高慧对他的欣赏,就是在那阵子谣言四起的暧昧传言里,少女心思悄然悸动,无声变了质。   现在来看,只是误会。   她忍下那点酸涩,转移话题,“你嗓子怎么了,是感冒了吗。”   他应了声,“嗯,快好了。”   高慧也很快说,“那,我就先走了,注意身体。”   陆风禾“嗯”了声,看着她走,当初“为爱选文”的传言四起扆崋,他也没解释,他清楚高慧和他相互都没那种暧昧不清的意思,高慧对他也只是基于数学方面的欣赏。   当事人相互清楚就行,跟别人解释多少张嘴也说不清,就懒得解释了。   直到刚刚他才意识到,流言发酵的后劲儿,不止过去就过去了那么简单。   但他也没说对不起,说了就无异于把她对他的那份心思点破,叫人难堪。   陆风禾无声叹了口气,他每天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尽干些错事。   他漫不经心地轻抬起眼,看见商场右边的旋转门外,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夏灼。   夏灼拿了包糖炒栗子,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赵穗子倒豆子似的,把陆风禾和高慧的传言从高一到到高三都讲了一遍,故事最后以“陆风禾送礼物被拒而赌气转学”为收尾。   听着那叫一个轰轰烈烈肆意青春。   夏灼吃着栗子,回想着放假前最后一周前桌那位“混日子”的陆同学。   还真像是爱而不得后整天浑浑噩噩自我放弃,再加上一场没完没了怎么也好不了的重感冒,整个人看着又丧又病的,伤痛男主人设,就此立住了。   夏灼不免在心里叹了一声,他长大后怎么这么恋爱脑啊。   把自己前途都搭进去了,值得吗。   赵穗子也忍不住感叹,“以后,我也希望有人这样不顾一切的爱我,要我干什么都值得,我也根本舍不得让他难过。”   夏灼喝着奶茶,安静的没有应声,她像是生有反骨,和赵穗子相反,她不希望有人丢掉一切不管不顾的爱她。   不是爱不值得,是她不值得。   -   夏灼再回到筒子楼,是在外面吃过午饭后,下午两三点钟。   她刚进楼道,就隐约觉得好像有人在看他,那道目光自上而下,直接而炙热。   她顶着这目光走了一截,在二楼拐角抬头,午后安静的楼梯间,隔着一层多的距离,栏杆生锈发红,陆风禾坐在三楼楼梯口,正微垂下眼看她。   可能是今天听了太多关于他和那个女生的故事,这会儿看着他,都自动叠加伤感滤镜。   夏灼脚步停了一瞬,又继续上楼,快到他跟前才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他脚随意迈在台阶上,一派悠闲自在,“找人装网线,还买了冰箱,师傅找不着路,我等下他。”   她也没说别的,客气点了下头,从他身边经过。   许是走路带起的风,她又一次闻到了那股冷淡的香味。   应该能确定,就是他身上的。   她人刚走出去一步,便听见他说,“夏灼,你怎么总这么客气啊。”   她回头,正对上他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他就这样大喇喇坐在楼梯间,仰头看她,“那年最后,我不是故意没去见你的。”   作者有话说:   (轻轻放个预收)陆风禾的哥哥陆川行,预收《只有我知道》男主。   ————文案如下——   初见,柳树下,他校服搭在肩上,身上是件松松垮垮的老汉衫,站没站相,不怀好意地冲她抬了抬下巴,“呦,还是个江南妹妹。”   -   又见,林鸳戴着口罩给人纹身,刚起架势,便惹底下的少年咬牙轻嘶,“轻点儿,疼。”   她看着悬空半厘米还没碰到他的针,愕然一瞬,怕疼怕成这样的,她第一次见。   少年回头,一眼便认出了那双江南人的眼睛,嗓子里一把含混的懒腔,危险又轻慢,“公报私仇?”   -   盛夏的山间小镇,蝉鸣不止,少女一袭红裙明艳张扬,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明年夏天我十八岁,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柳树下,恣意轻狂的少年别开眼,第一次,红了耳根。   -   来年盛夏,阴雨绵绵,他失约了。   她只收到一张纸,一封信,是封局促又蹩脚的情书,信里寥寥数笔,藏着关于少年盛大的秘密:籍籍无名的青春里,我喜欢一个叫林鸳的姑娘。   -   他一生最矫情的话,写在没送出手的情书里。   林鸳看着信,听人说,那个怕疼的胆小鬼,死在了一场北方的大雪里。   -   男暗恋   2022.10.29 第14章 闹掰   十二岁那年的暑期末尾,奶奶出院,夏灼一家人也该回东江了。   她前一天跟他约好在医院外汤包店门口见面,约定的那天细雨绵绵,路边雨水渐起来湿了裙角,她等得着急,熟门熟路上楼去找。   住院部,那间她老是偷看的病房门此时开着,里面陈设一如往常,只不过,他不在了。   床上是医院整齐的被褥,桌子上干干净净,原来堆在上面的游戏机和零食也全都不见了。   小川走了。   她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重新回到医院门口等,那天等了好久好久,直到天黑都没等到。   此时少年漆色的眼睛看着她,语气认真,“当时刚出院,说要静养恢复,家里看着不让我走。”   他默了一瞬,又说,“抱歉,我失约了。”   午后的阳光从旁边窗户投进来,落在他蓬松的头发上,他偏坐在台阶上,仰着头看人,用个不贴切的比喻,像个认错的小朋友。   当年的事情过去那么久,她也早就忘得差不多,夏灼听他一句抱歉,反倒觉得不好意思,“我也没在意。”   她是真的没在意。   那点小事,不至于这么久还记他仇。   陆风禾动了动身,从台阶上站起来,二人之间瞬间就拉出一个身高差,他声音沉沉的,似是在跟她讨说法,“那为什么老躲着我,今天早上我看到你了。”   她,她躲了吗?   夏灼眼睛跟他对视,一时也说不出话,脑子里想到今天陆风禾和四中校花高慧站在一起的画面,如果她这个叫“躲”的话,那确实算。   她挺认真地开口,“我听别人说,早上站你旁边的是你女神,就没过去打扰。”   她说得委婉,担心戳到陆同学那颗被“爱”伤透的心。   语罢,陆风禾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夏灼以为这话说的让人不高兴了,毕竟爱而不得,深受其苦。   他似是想了片刻,又忽然笑了下说,“你说高慧?”   楼下忽然有人在喊,“陆大爷是谁啊?陆大爷?尾号1609?美的电冰箱,刚给我打电话那个?”   送冰箱的师傅到下面没看到人,扯着嗓子喊。   陆风禾站在楼道里,有点尴尬地朝下面应了声,“来了。”   网上下单买的,忘了改名字,收件人,陆大爷。   他看着挺忙的,夏灼也和他就此别过,她回屋子里先休息会儿,窝在沙发上吃零食,听着外面走廊不停地有人在走动。   夹杂着“一二起”,“不行不行,歇会儿”,“竖过来才能进去”等一系列磕磕碰碰的搬东西声。   这种声音断断续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还偶尔能听见那个熟悉又疲懒的声音说,“306,顶头那家,谢谢师傅。”   他是把家都搬过来了吗。   下午六点多,冬天的小城黑的早,这会儿左右住户已经接连亮起了灯,像一格格的方形亮片,微弱,又渺小的点缀在这个筒子楼里。   夏灼下楼买了份晚饭打包,进门前想到什么,还特意往前瞄了一眼,306的窗户是亮着的。   视线都没来得及收回,下一秒,那扇门就开了。   夏灼看见他,本能想走,但为了避免让某人说“躲着他”这个嫌疑,她迈出去那一步又挪了回来,藏了一下午的话这才有机会问,“你搬过来住了吗?”   他随手关上门,都懒得上锁,迈开长腿往这边儿走,边走边说,“之前我就住这儿,东西不全,新添了几样。”   夏灼:“那你这是要去……”   “买份晚饭。”   陆风禾视线自然落在她手里提着的打包盒上,瞧了眼又移开,“等我,我先走了。”   “哎……”   夏灼站在门口,看着陆风禾已经走出两步的背影,等他什么啊?   这人说话怎么莫名其妙的。   她没听懂,但也没提着饭站门口傻等,看着人走了,便自行进屋把打包盒放在茶几上,拆了双筷子开始吃。   屋里没有电视,安安静静,没一点声音。   没到十分钟又听见有人在外面走动,脚步声慵懒散漫,由远及近,路过她门前时还正跟人讲着电话。   “没可能。”   少年声音懒洋洋的,透着股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随便他们怎么想吧,我什么事儿都能哄着她,唯独这件事儿不想哄,谁替我想想啊。”   脚步声倏然停下,还伴随着两声压低的咳嗽声,“我吃饭了,挂了。”   可能听得入迷,夏灼挑起那一筷子粉半天没送进嘴里去。   她真不是故意要听的。   这门隔音特别差,他还正好站她门口讲电话。   不想听也听完了。   夏灼抬起手,把那一筷子晾凉了的米粉送入口中。   这边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敲门声就响了。   似做贼心虚,她轻呛了声,忙起身去开门。   陆风禾一手拎着饭,一手拿着手机回消息,陈朝阳知道他是受不了家里那“粉饰太平”的氛围,才搬来筒子楼住。   爸妈就“替身”这件事至今没有任何说法,只当他发发脾气过去就过去了,没人再提。   他们不提,他若揪着不放只会再起争执,但他上回话都说到那个份上,又没办法继续装傻,这几天看着爸妈依然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他心里别扭,就一个人过这边儿来住了。   陈朝阳劝他哄着宋女士,找机会再好好聊聊,他却不想,关于“莞莞类卿”这事儿,他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夏灼开门,看见的就是他手上回完最后一句消息,然后拎着晚饭就往里走。   丝毫不客套。   夏灼手还搭在把手上,回头看着搁下东西,自顾自往沙发上坐的陆风禾,提醒说,“这是,302。”   “我知道。”他挺淡定地应了句,然后更不客气地把外套脱了搭在一边,“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来凑个热闹。”   夏灼回味了一下刚刚听到的那两句话。   “没可能。”   “唯独这事儿我不想哄。”   这是和女神……彻底闹掰了?   她看着陆风禾低头拆打包盒的样子,他没说话,仅微垂着眼,就足矣透出他现在不爽的情绪。   夏灼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就当“舍命陪君子”,关爱一下这个“受伤”的陆同学吧。   她关了门,小心翼翼地坐回自己刚刚的位置,米粉还剩半碗,她拿起筷子继续吃。   陆风禾应该是刚刚看到她的打包袋,买了跟她一样的,那家米粉。   顶上的白炽灯散发着冷白的光,照在屋子里陈旧破烂的物件上,莫名营造出一种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感觉。   没有电视,夏灼正想找点话题打破尴尬,他就先开了口,“那几套数学卷子还有点难度,我说不会的可以问我,也没见你问。”   世风日下,当学生的不好学,陆老师只能上门追着问。   他筷子在碗里拨了几下,尝了两口,视线甚至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就像句随意到不能再随意的闲话。   夏灼确实有不会的,不过都画标记攒着了,没好意思问。   她咽下口东西说,“怕打扰你。”   陆风禾默了瞬,轻抬起眼看她,自从再见面后,她好像总是这样,拘谨,死板,规规矩矩。   和小时候性格判若两人,像是被夺舍了。   他随后移开视线,继续盯着碗里的东西说,“不打扰,我有的是时间。”   他每天只有吃饭睡觉两件事,天桥底下要饭的都比他忙,人家好歹还按时带上碗去那儿坐着。   夏灼有些木讷的点头,伸手去抽张纸巾,可能是心不在焉,袖子碰倒了一个空杯子,玻璃杯“砰”地一声倒在桌上,又不受控制地滚落在地。   陆风禾弯腰的动作要快一些,她落下捡东西的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搭在他手背上。   甚至隐约能摸到少年人坚硬的骨骼。   夏灼抬头,正对上他一双漆黑又干净的眼睛。   陆风禾额发微乱,眼角下没了那个碍眼的创可贴,只剩一个很浅的红痕,她记得的,原来这地方是颗泪痣。   他皮肤白,愈显得眉眼漆黑,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   她很少这么盯着人看,直到被看的少年清了清嗓子,夏灼回过神,匆匆收了手。   他捡起杯子重新放回桌上,又轻咳一声说,“杯子掉了。”   夏灼没吭声,只知道那莫名其妙的心跳,在此刻后知后觉。   作者有话说:   陆风禾:烦死了,都别管我了。   夏灼:啧,和女神闹掰了。 第15章 天赋   碰,碰了一下手而已。   没什么的。   夏灼一边努力平复下杂乱无章的心跳,一边欲盖弥彰地找话题,“等下吃完,你帮我讲两道题吧。”   “好。”   他可能是吃咸了,又清了清嗓子说,“好”。   半分钟后,这狭小空间里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夏灼刚好吃完最后一口,把盒子放回去重新系好扔掉,再偏头,他也已经停了。   陆风禾筷子搭在碗上,没有再动。   她问了句,“你不吃了吗。”   他“嗯”了声,“没胃口。”   夏灼无声摇了摇头,电视剧里也是这样演的,深受情伤之后都是食不下咽,如同嚼蜡。   哎,可怜的陆同学。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茶几,去到那张粉色的课桌前,陆风禾在外面闲着没事儿也跟着过来了,视线草草扫过一眼,落在那些七七八八的题上,他随手翻了翻,里面全都是做过的,还有红笔标记,很认真。   有些题他也有,不过他的都是空白的。   陆风禾没给人翻乱,就表面的看了两页,收回手重新揣回兜里,站得松松散散,“想考哪个大学,冲一冲清北吗。”   夏灼从桌子上找到那一摞夹好的数学卷子,正小心抽出来,“没有,想考渝大,学法律。”   这答案倒是挺稀奇,附中那样的内卷氛围里,像她这种伸伸手能够到的,居然对自己没那么高要求,“附中的好学生,为什么不试试清北。”   “还是我分数不够高,碰运气上了也选不到好专业。”夏灼没有很严重的名校情节,比较务实,分数不够的情况下她选择保专业,“那你呢,你想考哪个大学。”   陆风禾默了默,勾起嘴角,闲闲笑了一声,“我这成绩二本都悬,放以前就是三本,现在二三本合并了,到时候随便找个民办读一读,实在不行就大专,我也就这样儿了。”   以前别人问他想考什么大学,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语调懒散,没个正形儿,夏灼却听出了那几分自暴自弃的轻嘲,她抬眼看他,陆风禾嘴角扬着笑,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却看不见多少笑意,是冷静又漠然的,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他就是要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堕落,像蓄意坠海的人,自欺欺人,不希望得救。   小时候的他还不是这样的。   他在医院呆烦了都会想跑,想不管不顾跑出去玩,会认真问她说,“你带我走好不好。”   如果换成现在的他,这话他应该不会再说了。   几年而已,好像他们长大,都变得不快乐了。   也可能少年天才稀有,夏灼资质平平,更是看不得天才就这样没落,她手里抓着卷子,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你就没想过最后这半年努努力,把成绩提上来吗。”   他还是那样慵慵懒懒的腔调,歪着头笑了一下,“怎么提啊,你教我?”   他说得很不认真,只当她是开玩笑,跟前的姑娘却认认真真地点头说,“我教你。”   “反正咱们都住这一层,平时可以串门,文科比理科要好补,你背下来就能拿不少分。”   就看他肯不肯,下这个功夫了。   成绩好与不好,学与不学,对他来说其实没多大意义,他也从来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很没必要。   但他看着夏灼一双杏目,眼睛里是顶上灯映下的光,他像是忽然哑了一瞬,那句“没必要”卡在嗓子里迟迟没说出来,最后轻别开眼,笑了,“好,夏老师。”   夏灼没想到他会同意,但他就这么快速的答应下,夏灼还挺开心的。   这种开心找不倒根源,姑且将其划分为,好人好事后的自我满足。   她扬了下手里卷子,笑容还挂在脸上,“你的卷子做了吗。”   陆风禾看着她笑,有一瞬轻微的晃神,自再见面后这是第一次见她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况。   只因为他叫了她一声夏老师。   他实话说,“没做,陈朝阳给我的时候我拿着看了几眼。”   夏灼;“那要不,你帮我讲的时候顺势也把你的那份做了吧。”   “也行。”他点头。   他本来没打算做,等陈朝阳写完了他拿着抄抄就得了。   陆风禾卷子和书都放在他那边,夏灼要听他讲题,自然也一起过去,俩人中间隔了三户,306门上还贴着那张画着骷髅头的纸。   “备战清北”就是他写出来唬人的,单纯不想让那些推销“补脑”保健品的过来打扰。   306房门打开,同样都是六十平的构造,夏灼那边空空荡荡,他这里面却很满,家具一应俱全,墙角还有七七八八堆起来的鞋盒。   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唯独没见一张书桌。   他的书本就撂在茶几旁边的纸箱子里,看上去唯一能写作业的东西,应该是角落里那张,折叠餐桌。   果不其然,夏灼看着陆风禾过去撑开那张桌子,下巴朝那儿一扬,“找个椅子坐吧。”   晚间数学小灶便由此开始。   夏灼听他讲题,他嗓子像是还没好透,话说多了就有点哑,几句清一下嗓子,陆风禾平时插科打诨没个正经样子,背书也是一次顶多背三行就开始走神。   但他对数学不是这样的。   他喜欢学数学。   也确实,没浪费了这方面的独特天赋。   夏灼看他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压轴大题在他手底下,也不算什么难题。   灯光勾勒少年的肩背,细细描摹过他清削的下颌,他转着支笔,给她拓展这道题的第二种解法。   这一刻的陆同学,真的很有魅力。   小灶结束,陆风禾看了眼她说,“你今天很开心啊。”   夏灼没明白他意思,“啊?”   陆风禾也没管桌上摊着的草稿纸,就由它那么乱糟糟的,胳膊搭在桌沿,腿敞着伸在桌腿外,“前段时间都没见你笑,总是丧着个脸,比我还丧,今天你好像笑了很多次。”   她不自知,“有吗。”   “嗯。”他点了下头,又说,“平时还是多笑一笑,你笑起来好看。”   -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在她洗漱睡觉前,又跑出来了。   夏灼刚洗完脸,看着镜子里的人,黑发湿了几缕贴在脸侧,眼睛漆黑明亮,镜子上是热水氤氲的水气,她脸也因为热水有些红扑扑的,其实从小就有不少人夸她好看,但她看自己看多了,审美疲劳,早就麻木了。   她冷不丁想起他说的话,对着镜子,缓缓拉出一个笑容。   她笑起来。   有变好看吗。   今天她离开306之前,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陆风禾正站在她身后,少年清瘦挺拔,身上是件米色的毛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人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她大概是忽然感性,说了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不要太难过,以后日子还长,这次不行的话,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   她是指,他和高慧。   他自是没明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   夏灼没说过那种话,可能是难为情,只是冲他笑,“加油,陆同学。”   “……”   夏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走神,回想着离开前的最后一幕。   现在反应过来觉得。   她今天好傻。   夏灼对着镜子假笑,看了几秒又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也好傻。   于是慢半拍的想。   她好像,被人忽悠了。 第16章 囚笼   这天晚上郁闷的不只是她。   306陆老师也同样凌乱。   陆风禾到睡前也没想明白她说那几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遇到更合适的。   听不懂,完全没任何逻辑。   夏灼数学卷子上的难题解决完,之后的几天也没什么正当理由去找他。   虽然两个人只隔了三户,但不刻意见的话,还真难碰上。   陆风禾在筒子楼住了几天,还算自在,人闲下来就开始担心猫放在家没人喂,想了想,自己捡的,还是应该自己带过来喂。   于是又顶着风雪回了趟家。   小区里人进进出出,他回家前还设想过要是碰上爸妈,万一不让他走了怎么办,直到他进门没看见人,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就瞬间打消了。   他走路轻,动静不大,本以为家里没人,经过书房时才忽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要往西迁吗,什么时候?”   是陆远江的声音。   他脚步也就此停住,书房门开了一点,能看见里面一角。   宋宛在浇花,不紧不慢,“不着急,等今年九月,才是整整四年。”   “小川……”陆远江顿了瞬,又改口道,“风禾知道吗。”   宋宛说,“没跟他提过,但我估计,他应该知道。”   上次请了师傅来看,他那天刚请病假,宋女士也就没为难他。   陆远江欲言又止,明显憋着话,“我就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宋宛看他,示意他说,陆远江语气缓和,多少带着些试探,“你看这两年孩子身体也差不多,看着比以前好,东江这两年政府给的政策宽敞,我在这边的生意正是发展的时候,往上他爷爷奶奶也年纪大了,不适合再走动。”   陆远江说的委婉,但该有的意思一样都没少,宋宛当即沉了脸色,看着他说,“你不想迁。”   陆远江看她这两天已经在物色西边的城市,都成半个风水师傅了,好生劝她说,“不是,是孩子都这么大了,身体也好了,这两年几乎没病过,不至于听那道士的,四年一迁,那他以后娶妻生子怎么办,难不成还能带着全家老小一直迁。”   “你以为我想。”宋宛放下浇花的喷壶,一直温软的性子难得强硬,“你以为我想干预他的未来,想一意孤行决定他去什么地方上学去什么地方生活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这两年私底下跟我较劲整天浑浑噩噩混日子吗。”   “我58岁了陆远江,川行死了,川行当时也就是他这么大的孩子,如果真像那道士说的风禾他命不好呢,他要是没了我怎么办,我半辈子搭在这两个孩子身上,我现在就算豁出命也不可能再有第三个孩子了陆远江,我承担不起这个万一。”   陆远江站着一句话没说,表情无奈,哑口无言。   “风禾从小身体就不好,整天在医院进进出出没少受罪,经常那手背被扎的淤青就没好过,你以为我看着就不心疼吗。”宋宛说着,眼泪就往下掉,声音哽咽,破碎不堪。   这压抑的眼泪既是心疼他,也是心疼她自己,“我还能活多少年,以后他娶妻生子,等我死了他四年一到迁不迁居我管不着,但只要我还在一天,我不管科不科学,就算那道士骗我,我也只想让他健康活着有什么错。”   陆风禾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松开,又握紧,捏着的骨节都跟着泛白,里面宋女士的眼泪像细细绵绵的小针,戳得他生疼。   他有点听不下去了,转身想走,却不小心踢到一个花瓶,花瓶碰到地上应声而碎,书房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伴随著书房内二人慌张的脚步声,他弯腰清理现场的动作也显得手忙脚乱。   没注意看,不小心让玻璃尖端在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挺深,当即就出了不少血。   宋宛先出来的,匆忙抹掉了脸上的泪,拦着他说,“别动别动,一会儿让你爸收拾。”   陆风禾这会儿像是嗓子又哑了,干站着说不出话。   宋宛瞧了眼他的手,血流在手背上看着挺吓人,皱眉说,“手划破了?”   他微低下头,没勇气去跟她对视,“没事,我待会儿找个创可贴。”   陆远江和宋宛俩人站在这儿,他清了清嗓子,又说,“我回来带上猫,待会儿就走了。”   他说完没继续杵着,借口去洗手间冲一下手。   洗手间内,陆风禾拍开水龙头,冰凉的冷水冲下来,他把手放在下面,让水冲掉伤口表面的血。   出血的口子在食指上,他盯着看了两眼,拇指便压上去,松一下紧一下,无疑是让这口子没法愈合,出了更多的血。   他不会自伤,但他有个不那么正常的癖好,就好比现在这样。   这事儿除了他,没人知道。   就是感觉到疼才好,他觉得爽。   -   咖啡厅内,夏灼坐在软椅上,双手捧着一杯咖啡,她第一次来这儿,对面坐着的,是她的妈妈,何慧珍。   何慧珍手里拎着几个袋子,高兴递给她看,“夏灼,这是前两天上街,我看见有家衣服挺好看的,很适合你,妈帮你买了几件。”   “还有这个,说是给考生补脑的,补不补脑吃了总没错,也是营养品。”   手边大大小小的袋子,都是何慧珍今天见她的目的。   她看着东西点头,说好。   何慧珍替她考虑,想了想说,“要不你这半年搬过来跟我住吧,高三了,你爸老喝酒,回家闹得你也学不进去。”   “我已经搬去筒子楼了,没在家。”夏灼捧着咖啡,一口没喝,她不喜欢这种纯美式,很苦,“搬来搬去也挺麻烦的,我就先住着吧。”   何慧珍听她出去住了,微怔一瞬,但从小大小事儿她都听女儿意见,不过多干预,“你们附中好像挺多学生都在那儿,可条件毕竟差了些,你要是不想住了跟妈说,接你过来,搬东西使唤你张叔叔给你搬。”   夏灼又点了点头。   从初中开始爸妈就离婚分家,这些年她和何惠珍也不经常见,关系也被时间和距离拉得疏远。   偶尔见了面,也找不到可以聊下去的话题。   之前何慧珍见了面总是会说,我们夏夏今年长高了,最近学习怎么样。   她现在不会再有明显的长高,成绩稳定,也还是班里永远的第一名。   何慧珍喝了口咖啡,杯子轻落上瓷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你想考哪个大学,还是渝大吗。”   “对。”她顿了顿说,“想考渝大学法律。”   渝州比东江要往南一些,但也还好,不算太南方的城市。   何慧珍笑着说,“你张叔叔就是渝州人,到时候让他带你玩。”   冬天天黑的早,就好像时间也过得很快,夏灼和何惠珍在咖啡厅坐了会儿,再透过大面的玻璃窗看外面时,天已经黑了。   路上车水马龙,街边商铺都亮了灯。   有电话打给何慧珍,夏灼没看清是谁,但看她挂了三次。   夏灼识趣主动开口,“妈,那我就先回去了。”   何慧珍看她起身,似还想再跟她多说几句话,“不吃了晚饭再回去吗。”   “我和同学一起吃。”夏灼把外套穿好,拉链拉到顶头,本是随口扯谎,脑子里却不合时宜的,想到306的陆同学。   何慧珍帮她装好东西,递给她,“那行,东西都拿上,出去打个车。”   夏灼伸手接过来,衣服补品还有甜品店的小蛋糕,左右两只手拎着,沉甸甸的。   何慧珍和她一起出去,看她上了出租车才走,车窗外风景从车水马龙逐渐变成街景小巷,从市区回到了那个仿佛被时代遗忘的筒子楼。   夏灼进楼道习惯跺了跺脚,引亮楼里的声控灯。   她掂着东西往上走,倏然听到有人闷咳了一声,抬头,便对上他视线。   隔着一上一下的楼梯转角,她在下面,陆风禾坐在台阶上,锈迹斑斑的栏杆挡在他身前。   从她的角度看,似囚笼。   他偏着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她对视了一眼。   他那一眼里的复杂情绪,她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末尾。   等她再看,就只剩下漠然。   陆风禾坐在三楼楼梯口,曲起条腿,手松松搭在膝盖上,拇指摁着食指指节,殷红的血顺着伤处往外渗。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在走神,眼睛里都是麻木的。   直到他视线里出现的姑娘快要走到跟前,见她蹙了下眉,他手上才蓦然松了劲儿,垂眸瞧了一眼,随即不着痕迹地背到了身后。   有血,他不想让她看见。   -   302号,夏灼进门先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沙发上,叫他进来了。   她头一句便说,“手给我。”   陆某人默了默,最后挺不情愿把背后的手伸出来。   夏灼看着他的手,那只手修长骨感,奈何她觉得“赏心悦目”的东西,它的主人并不知道珍惜,食指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的,有两厘米那么长,口子挺深,血顺着食指流在手背上,瞧着触目惊心。   她从旁边柜子上拿了小药箱,让他坐下,她坐旁边用棉签帮他沾掉表面的血,“疼你就说。”   他没那么矫情,这要换他直接就去洗手间用冷水冲掉了。   但他没阻止,可能是这会儿忽然间想卖个惨,他故意说,“疼。”   夏灼手里动作一停,抬眼看他,又蹙起了眉,“那你忍一忍,这也是没办法。”   陆风禾笑了,懒懒散散的,“就叫我忍啊,我当你有什么好法子。”   “这能有什么好法子。”夏灼说着,但动作还是更轻了些,看着他手上明显大于“一道小口”的出血量,有点担心,“需不需要去缝针啊。”   “不用。”   他说得随意,其实挺早就不流血了,不过是他刚刚又弄破了。   夏灼拿了个止血贴帮他贴上,全程小心翼翼。   陆风禾也任她摆布,默不吭声。   直到她贴好,夏灼抬头,又一次冒失地撞入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他目光总是直接了当,看得一瞬不瞬。   冷白灯光下,他抬起手,用指节轻点了一下她眉心,“喂,我不疼,别皱眉。” 第17章 渣男   他都没说什么,倒是她,看着一脸严肃。   夏灼只觉得眉心一凉,紧接着就是从脸颊烧到耳根的热。   她匆匆别开眼,一边心跳如擂鼓,一边嘴上不饶人,“疼也活该。”   陆风禾只是笑,人靠着沙发背,悠闲又松散,瞧着和刚刚坐在楼道里时完全就是两个状态。   夏灼上来的时候其实看见了。   看见他手故意摁在那道口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他是在忽然回神后才松了力,把手背在身后。   他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   夏灼看了他一眼,他仍是那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就好像那个坐在楼道阻止伤口愈合的人不是他。   陆同学,他真的藏着好多秘密。   夏灼想了想,什么也没问,终归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立场。   她动作很轻地碰了下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借口起身说,“吃蛋糕吗,我带回来两个。”   是何慧珍帮她买的,不同口味,一个抹茶一个巧克力。   她这儿也没有冰箱,如果今晚放着不吃,明天就该坏了。   陆风禾顺着她看过去,又盯着她回来,见人从那些大包小包里拿出两个盒子,递给他一个说,“一起吃吧。”   陆风禾平时挺喜欢吃这种甜食,冰淇淋巧克力小蛋糕,以前四中周围的蛋糕店都有他办的卡。   不过想想,好像自转学去附中,就有段时间没吃这东西了。   夏灼见他没应,以为他不爱吃这种甜的,没曾想他不仅伸手接了,还像个常客,推荐说,“这家的黑森林蛋糕挺不错的。”   他以前去这家,只要这一款。   夏灼分给他一个小叉子,随口道,“男生好像普遍不爱吃这些。”   他就没见过哪个男生经常往蛋糕店跑的。   “陈朝阳不爱吃,每次见我买他都怀疑这么腻的东西我怎么吃下去的。”陆风禾拆着包装,闲散勾了下唇,“我也不理解他,甜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这日子本来就够糟心的了。   这句他没说,但有人替他说了,夏灼狠狠叉了一块蛋糕往嘴里送,说得含糊不清,“这日子本来就够糟心的了,还是得吃点甜的。”   在这一点上,英雄所见略同。   有了事情做,当下没人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夏灼安静吃着蛋糕,中途又不经意地摸了下脸颊,那阵子莫名其妙的发烫也已经退下去了。   她悄悄侧头,去看那个正在吃蛋糕的“罪魁祸首”,他吃得不紧不慢,因为没说话,瞧着侧脸冷淡又帅气。   不过男女有别,以后请注意你的手,陆同学。   夏灼忽然在想,照他这种风格在外面行事,加上这张一脸渣男相的脸,还不是到处沾花惹草。   原本对“深受情伤”的陆同学表示同情,现在忽然觉得。   也许女神没错,是他活该。   陆风禾吃完最后一口,转头,正看见夏灼用一脸看渣男的表情看他,表情很轻微,但该读懂的他都读懂了。   他是又……   做了什么?   他甚至来不及弄清,就被下了逐客令,夏灼收了盒子,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有空就把附中的速背手册背一背,想提高文综成绩,就先把上面的东西背下来,起码能及格。”   -   陆风禾像是今天魔怔了一样,被不明不白逐客不说,回去还真背了两页。   “唐太宗在位期间,史称贞观之治。”   “武则天统治期间的政治治世,史称贞观遗风。”   “唐玄宗统治前期唐朝进入全盛时期,史称开元盛世。”   “安史之乱是……”   记不得了,不背了。   陆风禾有些烦躁地把那本红色手册丢到一边,还是怎么想怎么奇怪,最终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给陈朝阳。   L:【问你个事儿。】   隔了一会儿那边儿才回。   请叫我阳阳阳:【作业还没做完,别急,再等两天哥。】   L:【不是抄作业。】   请叫我阳阳阳:【那你出来说呗,我在打球,要不来打会儿,就附中室内篮球场。】   几分钟后。   陈朝阳坐在看台上休息,无意间抬头,就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瘦高个儿抱着胳膊闲哉哉的晃进来。   卫衣帽子兜在头上,上面还落了点雪。   表情冷酷无情中带着那么一点点郁闷。   陈朝阳挥手,叫了他一声,“哎,陆啊,外面又下雪了?”   陈朝阳没想到他这么快能来,刚想问他怎么这么快,又忽然想起他这两天住筒子楼,下楼右拐就是附中,连条马路都不用过。   陆风禾下雪天肯出来一是因为附中确实挺近,还有就是他饿了,想在外面吃点儿东西再回去。   陈朝阳拍了拍身旁的座儿,神经兮兮地敞开胸怀,“来吧,让我为你排忧解难。”   陆风禾看他一眼,冷冷绕去了他没拍的另一边。   陈朝阳对此也早就习惯了,丝毫不尴尬地转过去说,“喂,你不是有话要问吗,问呗。”   陆风禾很少有事儿会问别人,陈朝阳就很好奇,这哥今天忽然有什么想不开了。   陆风禾微弯下身,手腕松散搁在腿上,眼睛望着球场,但明显看得心不在焉,顿了一瞬说,“有人忽然用一脸看渣男的表情看我,她什么意思。”   陈朝阳虽然没有任何恋爱史,但和女生关系好,一整个移动的妇女之友。   陈朝阳说,“你是不是平时都不照镜子啊。”   陆风禾偏头扫了他眼,那一眼的意思是“有屁快放”。   陈朝阳也没卖关子,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你回去对着镜子照照吧哥,你长得本来就很渣男,但凡你好好看过自己长什么样儿,都不会问出这句为什么。”   陆风禾之前有颗泪痣,看着还有那么几分“纯良无害”,现在泪痣点掉了,更显得这张脸张扬又轻狂。   像是以后会整天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公子哥。   陈朝阳心想我要是个女生,跟你说句话都怕被渣死。   最后肯定是落得个人财两空含泪离场的悲惨结局。   陆风禾微垂着头,似是认真想了一下,觉得不对,夏灼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之前都好好的,那种略带“嫌弃”的,一副唯恐避之不及仿佛在看渣男的表情,是今天才忽然出现的。   总不能是吃一块蛋糕的功夫他这张脸就发生巨变了吧。   球场上忽然有人朝这边招呼,“喂,打不打。”   陈朝阳拉他起来,没问就先答应下,“打打打,来了来了。”   说完转头看陆风禾,才想起来问,“你打不打。”   陆风禾脑子里还是没想明白,觉得烦,脸上兴致缺缺,随口应了句,“来都来了,玩会儿。”   陆风禾平日里打球技术还可以,就是今天没心思,动作都软趴趴的,看着像没吃饱饭。   刚进一个球,其中一个戴蓝帽子的就指了下他说,“同学,手。”   周围站着五六个男生都随着这句话往陆风禾这儿看,他手上止血贴开了,血蹭了一手。   看着惨不忍睹。   带蓝帽子的不认识他,跟陈朝阳说,“阳,你去我书包里翻一个创可贴给他。”   于是,刚上场的俩人连热身都没热完,就又下去了。   陈朝阳去蓝帽子书包里翻了一个创可贴,递过去给他。   陆风禾揭了止血贴,稍抬着手,以免蹭到别的地方,陈朝阳看见他手上那道口子,一眼都觉得疼,“划这么深啊,怎么弄的,我以前腿上这么一道都缝针了,感觉不长但挺深。”   陆风禾接过东西,面无表情地重新贴好,解释说,“玻璃碎了。”   他到是不在意,陈朝阳怕他打球再把手弄破,提议说,“几点了,要不去吃点儿东西。”   陆风禾出门本就是吃饭的,这会儿应了声,“行啊。”   附中后面是条小吃街,小摊儿上大部分东西都很便宜,十块钱吃到饱,算是很良心。   陆风禾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可能是真瘦了,天天待在一起的陈朝阳居然也问,“你是不是瘦了,没几天就过年了,这可不行,走,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附中小吃街顶头是家韩式烤肉,价位二百左右,放在学生消费群体里算是贵的。   这么一家烤肉店放在均价十块钱的小吃街里,显得格格不入。   门店生意也一般,今天下雪人就更少了,但口味不错,让陆风禾不止一次怀疑这是老板为了某种情怀在赔钱硬撑,会随时倒闭。   陈朝阳今天硬要带他吃这顿烤肉,陆风禾实打实大少爷一个,会吃不会烤,怎么烤怎么糊,不糊那肉烤的也是邦硬。   能吃,但不好吃。   只能说勉强下咽。   陈朝阳不幸领会过一次,之后吃烤肉再没让他动过手,亲力亲为,甘愿当两个小时的陆少专属服务员。   烤盘上牛肉贴着化开的黄油发出些“呲呲”的响声,听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陈朝阳很快铺满烤盘,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儿。   陈朝阳本人的烤肉本领确实不错,挺好吃的,从店里走出去的时候陆风禾觉都得自己很久都没吃到这么饱过。   陈朝阳结完帐顺手拿了两颗免费的薄荷糖,给他一个,目光无意落在他手上,随口问了句,“你那儿还有创可贴吗。”   陆风禾接过糖说,“没有。”   之前这东西都是宋女士常备,他没有屯这个的习惯。   要不怎么说陈朝阳能当妇女之友,对谁都体贴的过分,路边看不着药店,就近找了个门牌都没有的小诊所进去碰碰运气,想着这东西应该有。   里面大夫问谁要,陆风禾过去让人看了一眼,结果大夫说有点儿深,最好缝针,好的快点儿。   于是他又坐下莫名其妙挨了两针。   缝针的场面陈朝阳不忍看,恨不得360度转头。   陈朝阳头转到一半,想着要不把他眼睛也给捂上,结果一回头,陆风禾又是一脸面无表情的,冷淡地看着诊所大夫给他缝针。   这一瞬间陆风禾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想起今天宋宛声泪俱下,哭着跟陆远江说,“他从小在医院进进出出没少受罪,你以为我看着就不心疼吗。”   这要是让宋女士看见,她大概又该心疼了。   完事儿大夫给他拿了盒创可贴和医用的无菌贴,老生常谈地嘱咐两句,“没事儿别沾水。”   陆风禾人都想走了,那大夫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顿了顿,抬眼看他,语气明显意有所指,“也别……故意去弄破它,会感染的,很麻烦。”   他步子僵硬了一瞬,难得有被人看穿的心虚感,表面还是维持淡定的点下头说,“好,谢谢。”   出了诊所,陈朝阳才就着里面大夫的话说,“怎么会有傻逼故意把伤口弄破,这得是什么神经病啊?”   陈朝阳胳膊肘杵他一下,“你说是不是。”   陆风禾站在路边儿猛地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是,这得是什么神经病。”   -   陆风禾重新回到筒子楼,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回去收拾洗漱一下就该睡觉了。   路过302门前他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   门上多了张纸,没他写的花里胡哨,就两个字:勿扰。   没指名道姓,但因为今天夏灼那“一眼渣男”,他这会儿忍不住对号入座。   那问陈朝阳问了半天依然没结果的问题在此刻又跳了出来。   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觉得他好与不好都无所谓。   但今天夏灼一个眼神,偏就让他辗转反侧,静不下心。   陆风禾盯着眼前这扇紧闭的门,今晚缝针都没皱一下的眉,却在此刻无声拧了起来,整个人越发郁闷,百思不得其解。   她到底为什么那么看我啊操。   作者有话说:   陆风禾:为什么那么看我。   夏灼:自己好好想想。   接档应该是这个《玫瑰予他》   学生时期盛枝喜欢过一个人,以至于每到黄昏时刻,她都会想起他的名字,沈京池。   -   分开那天,沈京池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完一支烟,隔着青白烟雾见她眼底湿意,他也只是没心没肺地冲她笑了一下,俨然还是那副混球样儿,“天冷,回去吧。”   临走前给她披了件外套,那件外套口袋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留了她喜欢吃的薄荷糖。   -   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他青春里的一个插曲,直到在旧物里翻出一本沈京池高中时的日记,里面每一行都和她有关。   末页的日期是他离开的前一天,字迹遒劲有力,寥寥几笔:   爱而不可得的,是我。   -   盛枝后来想,沈京池其实很早就说过爱她。   那年盛夏的风吹过少年的衣摆,他穿了身球服站在桥上,身后是一片绚丽的火烧云,他笑得痞坏,冲她招手,“记住我的名字,沈京池。”   -   “少年的爱启于盛夏,后藏于每一次看向她的眼神里。”   He|男主拿了半个暗恋本。   久别重逢/双向奔赴   敏感小可爱X混球大情种   2022.11.3 第18章 装傻   夏灼在屋子里把何慧珍今天送她的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里, 挺时髦的,是在学生里流行的潮牌,但她上学成天穿个校服, 也不怎么能用到。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卧室,就听见外面走廊一道脚步声正巧停在她门口。   不动了。   大晚上的,筒子楼里男女老少人员混杂,忽然来这么一出还有点吓人。   夏灼没吭声, 在等那道脚步声什么时候走。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了, 她就这么静静的等了几分钟。   门口的人依然没动。   夏灼脑子里不禁开始脑补今日说法里门口藏着刀的歹徒, 专挑没多少反抗能力的独居女性下手。   这么一想, 她抓着沙发扶手的动作都不自觉紧了紧。   终究是门口的人沉不住气, 出声叫了她一声, “夏灼。”   声音熟悉且欠揍,是陆风禾。   夏灼松开手, 过去开门,对门口的人说, “找我有事?”   可能因为刚刚七上八下的惊恐, 这会儿说话语气有些硬, 听起来丝毫不友善。   陆风禾站在门口,忽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张口了,这姑娘今天吃炮仗了吗, 说话怎么那么冲啊。   他默了默才开口,“我, 做了什么惹到你了吗。”   夏灼微怔,摇头说, “没有啊。”   她语气认真, 不像是说假话, 陆风禾听了脑子里更是一团雾水。   夏灼想,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刚刚说话听着不太好听吧。   她手握着门把手,微昂着头,“那你大晚上没事站我门口干什么。”   她本是想替自己找补几句,结果话说出来,就听着更冲了。   好像在故意怼他。   她今天真的是……不适合开口说话,越说越错,越描越黑。   “我。”陆风禾顿了顿,表情有点难堪,又轻点了下头,说了句,“抱歉。”   夏灼动了动唇,不是,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她没发出声,目光就看见陆风禾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委屈和郁闷,又见他微垂下眼,沉默地转身走了。   夏灼最后一眼,就是落在少年轻抿着的嘴角上。   等人走出去好几步,她才对着那道高瘦的背影叫了声说,“喂。”   他头也没回,似是没听到。   夏灼手把着门,人跟出去一步,便看见陆风禾已经走到了306,熟练地伸手开门,抬脚迈了进去,全程都没再往这边看一眼。   完完全全是走出一种六亲不认的冷淡感。   夏灼站在原地,没有再跟。   他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   夏灼平时待人一向和和气气,从没有得罪过谁。   那晚看陆风禾那样走掉,她心里始终不踏实,觉得怪怪的。   想着等下次见面,她一定好好把话说清楚,她那天就是怎么说怎么错,其实没有怼他的意思。   但自那一晚后,她一连十多天都没再见过他。   夏灼每天出门都会刻意往306那头张望两眼,那扇门却始终是闭着的。   她几次忍不住走过去,手抬起来,却迟迟敲不下去。   这种一句拌嘴的事儿当时说清也就说清了,过后越拖越不知道该怎么办。   寒假过半,眼瞅着就要过年了。   夏建军大早上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开门见山地说,“夏灼,不差这两天儿,后天就除夕了,回来过个年。”   夏灼虽然不是很想和夏建军一起待着,但毕竟是过年,她也答应说,“好,爸。”   夏建军像是在逛超市,电话里声音吵吵嚷嚷的,还夹杂着喇叭打折促销的声音。   夏建军问她喜欢吃什么,她说都可以,又在电话里简单寒暄几句,最后夏建军被人流带到了人多的地方,实在听不清她说话,就先挂了。   电话结束,她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   陆风禾,他也回家过年了吗。   一点小事,夏灼越想越烦,手机一丢,人扑沙发上一头埋进靠枕里,早知道那天就追上去跟他说清楚了。   她也没想到自那天后就再碰不到他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夏灼独自发了会儿牢骚,最终闷闷地收拾几样东西,准备回家。   出门时她手里拿了一盒糖,是昨天逛超市买的。   新年礼盒装,盒子很漂亮。   夏灼锁好门,拿着礼盒去了306,她没有敲门,蹲下身把盒子放在他门口,地上垫了本她之前整理的文综笔记。   以及,她留了一张纸条。   -   陆风禾回家,进门手里拿了两样东西,一盒糖,一本笔记。   宋宛和陆远江都在,他进门打过招呼就径直往卧室走了。   他今天在外面吃过饭,再回去筒子楼就看见家门口放了这个,糖没写名字,但笔记写了。   翻开第一页,整整齐齐的一行小字:文综笔记夏灼。   糖盒和笔记中间还压着一张纸,边缘整齐,字也工工整整。   纸条上写: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笔记你可以先拿着看,糖你也吃掉吧。   放纸条的人像是写的慌张又匆忙,纸条上连个名字都没留。   若不是这本笔记有名字,他压根不知道这是谁送的。   陆风禾靠着软椅,微仰着头,脚闲散踩着桌底下的横杠,手里捏着这张纸条反复看了几遍。   这几天出门没碰上她,微信上自然也没有任何聊天。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感觉人好像不太乐意跟他说话,他也就没继续舔着脸讨人嫌。   那今天这糖和笔记,又是什么意思。   陆风禾这脑子除了数学,在别的地方都是一根筋,直来直去,丝毫不知道转弯。   他拿了人家东西,于情于理,他打开微信在上面回了句。   L:【收到了。】   L:【新年快乐。】   夏灼看到消息,回了一个兔子的小表情。   他收下糖了,那应该,就算是不生气了吧。   -   夏灼回到家每天睡觉前还是会惯例看一眼对面十二层。   那扇窗户永远是亮着的,像是和月亮干仗的钉子户。   直到除夕前一天,夏灼拉开窗帘无意扫过去,对面十二层,今天没有亮。   这是小半年头一回。   除夕那天。   夏灼拿了副对联去趟筒子楼,想着把302这边也给贴上,以前何慧珍常说,只要是住的地方,过年一定得贴对联,不然神仙看不到,来年就不会被保佑的。   平时也就算了,今年她是要高考的,这点迷信的保佑,她也想沾一沾。   夏灼这会儿拿着对联,上了胶,举着手才发现个子不够高,贴不到和门框齐平的最上面。   她又费劲地垫了下脚,想试试能不能够到。   倏然,身后一道影子靠近,同时拢过来一阵冷冽的风。   淡淡的懒腔从头顶传来。   “给我。”   夏灼手上本就没使劲,他一抽便拿走了。   那只指节分明的手拿着对联上端,人又问了句,“右边是吗。”   夏灼点头,说,“是。”   他贴得轻而易举,和门框上端齐平,夏灼视线看过去,自然就落在他手上,食指上有道明显的疤。   这种疤,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手上那道口子,最终也还是去缝针了。   陆风禾贴完伸手,挺自然地跟她要,“左边。”   夏灼收回视线,愣愣“哦”了一声,把另一边的对联给了他。   身后人懒得大动,只挪了半步,抬手把对联往墙上贴,身子跟着往前倾了下,像是把她圈在了自己身前。   距离缩短,猝不及防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冷清清的香味,夏灼很没出息的,红了耳根。   等他贴好对联,夏灼没话找话,打破僵局,“你出门,喷香水啊。”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陆风禾已经见怪不怪,“我家里经常点香,一屋子都是这味儿,散不掉。”   宋女士喜欢香,也喜欢点香,尤其钟爱某一种,味道很淡。   他大概是闻多了对这个味道免疫,通常情况下闻不出来。   但从家一出门陈朝阳就会说,你妈又点香了。   夏灼看了他眼,问得小心翼翼,“你这几天是……生气了吗。”   对联贴好了,他人也自然往后退了小半步,“为什么这么问。”   “我那天越说越错,语气不好,不是故意要那么冲的。”夏灼越说越小声,“然后你就那么走了,我以为……”   “没有。”陆风禾原地站着,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我还想着你不乐意跟我说话,就没讨人嫌。”   他也从来都不是会上赶着去干什么的人。   刚才上来看见她贴对联够不着,心想装没看见走过去算了,反正人也不见得乐意让他帮。   他要是说出来人家客客气气说不用,一次两次,真挺没劲的。   但路过时破天荒的,他还是说了那句,给我。   归根结底,他也还是上赶着了。   “我挺乐意跟你说话的。”夏灼冲他笑了下,把横批也给他,双手拿着,“那还麻烦你,再帮我贴一下。”   陆风禾瞧了眼她递过来的东西,横批是四个字,福满人间。   她衣服左右两个小兜,里面剪刀胶带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塞的鼓鼓囊囊,像个便携工具箱。   陆风禾从她兜里拿了卷胶带,扯下两条贴横批上,语调漫不经心,“我刚过来说,对联儿给我,你要还和之前一样客客气气拒绝,我估计真要生气了。”   夏灼忽然想起他之前就这个问题说过,问她怎么老那么客气啊。   现在两件事合到一起,她才意识到,他挺不喜欢她这样的。   朋友间有时候过分的客套,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除非她干脆就没拿他当朋友。   夏灼认真看着他,借着今天这个特殊日子,除旧迎新,改掉这个坏毛病,“以后不会了。”   她顿了顿,又开口说,“今天除夕,之前不开心的事,明年就都不会再发生了。”   陆风禾手里“福满人间”歪了一下,又揭起来,重新对齐贴上,他嘴角不自觉扬了扬,表面却依然一副没所谓的混球样。   点了点下巴,淡淡说,“嗯。”   他手里拿着胶带,没忍心塞回她那个不堪重负的小兜,言归正传,“所以,你那天为什么一脸看渣男的样子看着我。”   她一时没想起来,“啊?”   某人固执说,“别装傻。”   夏灼想了下,较为中肯的犹豫道,“我就……就是,就是那天一下子觉得,你这人平时处事,有点沾花惹草。”   他唇边溢出声笑,人懒懒往边上一靠,看着她问,“那现在呢?”   夏灼一本正经,让人丝毫不会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后来想想,好像也不能算。”   这怎么能算是沾花惹草。   陆风禾胳膊搭在后面防护栏上,冲她抬了抬下巴,“我顶多算是,招惹你。”   作者有话说:   陆风禾:完了,风评被害。   夏灼:!!!这什么风言风语。 第19章 纸条   招惹什么呀你就招惹。   那天陆风禾说完这句话, 引人一阵脸红心跳,惹完祸便又不见人。   夏灼默默地想,就算他以后不是渣男, 至少也是个中央空调。   实锤!   她无声地捏紧拳头,心想下次见面一定要跟他说清楚这个问题。   “夏灼。”夏建军掂了大包小包的年货进来,“这鸭子我买的现成的,直接拿筷子就能吃, 你要想先来吃两口。”   “剩下还买了点儿零食你过来看看, 等两天拿去筒子楼, 我要没工夫给你送你就自己拿上。”   夏灼回过神, 朝外面应了一声, “好, 等一下。”   自从何慧珍离开,每年过年夏建军都会带她去奶奶家待几天, 说人多热闹。   其实就是为了和二叔大伯他们凑在一起打麻将。   每天不到半夜不散场。   要不是考虑到老人家休息,他都能打一晚上麻将不睡觉。   年初五, 某陆姓“中央空调”没出门, 在家背那本文综笔记。   陈朝阳有亲戚在这个小区, 串完门就顺路过来了,进屋一看他坐在那儿背书,当即觉得自己一定是早上五点被拉起来走亲戚, 没睡醒,迷糊了。   陈朝阳又过去拉了一下这屋子里常年不动的窗帘, 外面大片的阳光照进来,他瞧了一眼, 哦, 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的。   所以陆风禾这是搞哪一出?   陈朝阳看着那太阳还没反应过来, 身后人就冷不丁开口,声音还有点儿急,“纸,纸,快。”   “你手边。”   陈朝阳回头,见他皱眉微仰着头,手上蹭了抹红,鼻子下面也被抹出一道。   这是难得在他身上看到的,狼狈和窘迫。   陈朝阳愣了两秒,手忙脚乱给他抽了几张纸塞过去,“我靠,不是吧,你这背书背的,鼻血都整出来了。”   不敢相信。   但大为震惊。   陈朝阳看他拿纸擦手,又很快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再出来时脸上挂了几滴水,头发也不知为何的翘起一撮。   刚出来那鼻血又流了,陆风禾又返回去扯了块纸塞着。   陈朝阳看着他这“放纵不羁”的形象,心说有颜值,咱倒也不用这么糟蹋。   这出去让人看见岂不是对他形象滤镜碎一地啊。   陈朝阳看他说,“过年那天叫你上号打游戏,你说有事儿,不会就是背书吧。”   过年背书也就算了,这人偏偏是陆风禾,陈朝阳跟着他走回卧室,搬了个椅子坐他跟前,“这你妈又是从哪个山上请的道士这么灵啊?能让你转了性这得真有两下子,要不介绍过来也点化点化我,我觉得我跟你比还差点儿意思。”   “神经。”陆风禾丝毫不在乎形象管理,目不斜视又拿起那本笔记,“空气太干了,我屋里得买个加湿器。”   “别,别背了。”陈朝阳上手拦他说,“都流鼻血了咱就缓缓再背。”   之前摆烂混日子的时候混得那叫一个彻底,现在忽然卷起来还让人觉得奇怪。   陈朝阳好奇问,“几天不见,兄弟我很好奇是什么激发了你学习的欲望。”   同学,请说出你的故事。   陆风禾放了那本笔记,懒洋洋偏头看他眼,“书上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陈朝阳才不信他这狗屁歪理。   不过赶在最后时刻开窍肯学习也算是好事,陈朝阳身为朋友,感到非常欣慰,拿出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打开过的书包,“我作业写完了,想着今天来就顺手带上,那你还抄不抄。”   某人又是淡淡的一句,“我做完了。”   陈朝阳捏著书包拉链的动作瞬间石化,几乎是到这一刻才确信他是认真的。   要开始搞学习了。   陈朝阳把书包放下,什么样儿背来的,一会儿再什么样儿背走,感叹声说,“初八就开学了,去了先考个试,然后就按照分数排座位了。”   陆风禾随口问,“排座位有什么说法?”   原来四中是好学生集中坐中间靠前的位置,剩下的人分散开,排哪儿都是看运气。   陆风禾一直就属于那个,看运气的。   陈朝阳摇了摇头,“不清楚,好像要学隔壁班那么排,也可能不是,看老杨怎么想吧。”   陆风禾靠着椅背刷手机,过会儿想着鼻子应该不流血了,才摘下那团纸扔了。   微信里刷到夏灼新年那天晚上的动态,说愿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隔了好几天,他这会儿看见才点了个赞。   问就是这几天忙着背书,没工夫干别的。   与此同时,十二层。   夏灼看着朋友圈多出来的小红点,点进去,发现陆风禾给她几天前的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   他要不点赞她都快忘了自己发过这条动态。   微信聊天框上一句聊天,停留在新年那天早晨,他发过来一句新年快乐。   只简单四个字,看着很像是群发的。   夏灼本没想回,但想了想,后来在中午的时候还是回了。   也回了句一样的,新年快乐。   -   初八开学,夏灼一早出门就发现今天天气比前段时间暖和不少,附中只有高三级提前开学,高一高二得过了正月十六才来。   从筒子楼走出去便能看见路上早起的苦逼学生。   三三两两低头走路,手里匆忙提着份早饭。   夏灼去那家早点铺子买面包,以及黄桃味的酸奶。   可能假期人少,老板没来得及补货,货架上只剩一瓶黄桃味的,她刚看见,就被一只手横出来拿走了。   好巧不巧,她顺着看过去一眼,是陆风禾。   陆风禾拿上东西,转身,表情是一脸没睡醒的生无可恋,倏然对上夏灼落在他手上的视线,慢了一瞬才说,“你要啊。   夏灼没说话,他就自顾往前走了两步。   他把那瓶黄桃酸奶塞给她,又随手拿了瓶别的,“我都行,换一个也成。”   他声音有点儿哑,可能是和学校八字不合,但凡是在学校,她就没见他睡醒过。   两人一起过去结账,她小声说了句,“谢了啊。”   陆风禾早上困得人鬼不分,点开微信付钱,嗓音倦懒,没忘了调侃她,“再谢还我。”   夏灼笑了下,没有再说。   进班陆风禾从后门进的,他自觉坐在垃圾桶旁边的位置上,后面玻璃重新装了,想着夏灼前桌那人也应该来了,他就没过去凑热闹。   夏灼比他慢一点,等她路过时陆风禾已经在位置上长腿一迈,挡了她去路,“等一下。”   他在书包里翻了翻,拿出那本文综笔记给她。   这是夏灼之前和那盒糖一起放在他门口的。   她看了眼笔记,又瞧了眼他,表情看上去有点懵。   他把手往前递,“我背完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夏灼还惊讶了一瞬,“这么快。”   本来送他这本笔记,是不计划让他还的,想着按照他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速度,能在高考前背完就不错。   没想到总共也就不到两个星期,他居然说,背完了。   夏灼接过笔记,忍不住小小佩服了一下陆同学难得的行动力。   杨诏进班,手里拿了一沓卷子,扶了下眼镜开始催着说,“都赶紧,到了的把卷子发一发,都凭自觉啊,做完班长收回来,你们什么水平我都清楚。”   底下哀嚎遍野,“啊,不会吧,杨哥,这早自习啊,一上来就要这么刺激吗。”   “以前不都留两天复习才考吗。”   “我假期只顾补英语了,没时间看别的科目啊。”   杨诏拿着的那沓卷子在此刻仿佛成了黑白无常的生死簿,随机找人开始往下发,“别废话,都赶紧,自己出门看看隔壁清北班什么进度,我还给你留两天,高考可不给你多留两天。”   当真是新年一过,开学一早就感受到了杨诏施压下的紧张氛围。   陈朝阳拿着半个包子前脚刚迈进班,视线就被老杨庞大的身躯给挡住了。   他大概又是变速车骑得像飞似的一路冲过来,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嘴里吃着手里提着看着多少有些滑稽。   前排同学忍不住笑,默默给杨诏指了下身后。   杨诏回头瞧了眼,给他让开道,“剩那两口赶紧吃完坐下。”   附中早饭时间在早自习结束后,但陈朝阳就是饿,通常会多一顿,早早饭。   杨诏视线在班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垃圾桶旁边的位置上。   陆风禾现在都还没有附中校服,放人堆儿里很扎眼。   杨诏拧着眉,仔细想了想他名字,最后一拍脑门儿,“那个,陆风禾,跟我来一下。”   陈朝阳刚塞下那两口包子都没来得及咽,只跟陆风禾打个照面,人就跟杨诏走了。   夏灼也回了座位,伸手折了下新发下来的卷子,目光无意扫到前桌那个瘦瘦小小的女生背影,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陆风禾不过是上学期末坐在这个位置睡了几天,现在一切归于原样,她竟然还有点不适应。   想着,夏灼才忽然记起来,她本来有事要跟他讲的,刚在早点铺的时候就给忘了。   杨诏叫陆风禾出去十多分钟,填了张领校服的登记表就回来了。   陆风禾再进来时班里人已经开始做卷子,夏灼想着要跟他说的事,不自觉回头往后看了眼。   杨诏正巧说了句,“别乱扭啊,都自觉点儿。”   她又很快坐正,没往后看。   等杨诏说时间结束,班长收卷,夏灼趁着这个功夫,利用班长之便,她收到陆风禾那儿停了一下,往他桌上放了一个纸条。   周围人都交了卷子,相互扭头小声对两句答案。   她这个动作小到不能再小。   却被忽然回头的陈朝阳看到了。   夏灼目光和陈朝阳对上那一瞬间,她第一反应竟然是紧张,怕陈朝阳误会。   杨诏站在讲台上等着,她也只得匆忙别开视线,低下头继续往前收。   余光里,瞥见陈朝阳转着身满眼八卦地问他,“这什么?”   陈朝阳伸手去要,纸条被陆风禾先一步拿走,本就是草稿纸上随手撕下来的一块,此刻被陈朝阳这么一烘托。   气氛之下,这东西顿时比情书还烫手。   陆风禾捏着纸条,本想让陈朝阳转回去,结果一张口嗓子哑得不行,不得不清了下嗓子。   就显得拆开这纸条的动作更隆重了。   虽然这里面大概率没写什么不能看的,但他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还是扫了眼陈朝阳,说,“转回去。”   陈朝阳“切”了声,不情不愿地坐正了。   夏灼这会儿已经收到最前面,整好一摞递给了杨诏。   陆风禾不知道是不是被陈朝阳那傻逼传染了,一张纸条在他手里,他脑子里忽然也忍不住想七想八。   指尖一动,打开那张纸条。   纸条里写了一行字:   中午放学一起走。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解除   一张纸条, 让陈朝阳惦记得比本人还紧。   吃早饭时间,夏灼早上买了酸奶和面包,这会儿就没出教室, 陈朝阳到是一早就拉着陆风禾往外走了,路上狂打感情牌,“她写什么了,还是不是兄弟, 是不是有情况。”   “没写什么。”   这是实话。   他越这么说陈朝阳越来劲, “没写什么是什么, 总不能是一张白纸吧。”   “真没什么。”陆风禾妥协, “说中午放学一起走。”   他手上拿着瓶酸奶, 不紧不慢拧开盖子, “估计是有事儿跟我说吧。”   要是单纯的班长和转学生,陈朝阳对这张纸条根本一句都不会多问。   偏巧俩人之前还有那么一段“露水情缘”, 是他压根就不知道的,这会儿自然是好奇得抓心挠肝。   陈朝阳一个十八岁的好奇宝宝, 一米八的庞大身躯就差舔着脸跟他撒娇了, “陆啊, 你快告诉我,你之前说她带你越狱,怎么回事啊?”   陆风禾脚步停了一瞬, 偏头瞧了眼路边一家卖三明治的店,里面结账的学生都排到门外了。   陈朝阳看他这眼神, 就知道他也想凑热闹尝尝,但懒得排队, 顶多再看两秒就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   “懂了懂了懂了, 我买我买。”陈朝阳为了那两句八卦, 甘愿再当次跑腿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   陈朝阳一提,陆风禾想起当年那事儿都忍不住想笑,越狱,也就小时候干的出来。   他那时说,“如果月亮听得见呢,你带我走好不好。”   说完隔天上午,他刚被护士叫起来量体温,宋宛和陆远江都在旁边看着,像等待审判似的等测量结果。   护士拿走体温计看了眼,37度9,还是发烧。   因为护士查房,病房门是开着的,他无意间看见门边露出一抹红色的衣摆。   那个姑娘今天又来了,只不过这会儿手里换了样东西,草莓换成了巧克力。   昨天她趴在窗户口因为没了一盒巧克力发牢骚,月亮听没听见他不知道,他听见了。   于是昨晚回去后和陆远江说想吃巧克力,让陆远江买的。   他病房里各种零食成堆,少一盒根本没人发现,东西买到,陆风禾早上把巧克力放去护士站,指了下坐在前面椅子上数着手指头发呆的姑娘,回头模样乖巧地和护士说,“姐姐,我怕生,那是她落下的东西,你能不能帮我拿给她。”   再然后,就是现在看见那一抹红色衣摆,宋宛手里提着早饭,给他放在了手边桌子上,“最好吃了再睡,现在吃不下睡醒再吃也行,待会儿要是凉了你叫我,我帮你拿去热一下。”   他嘴上应着“好”,却歪了下头,透过空隙去看门口那躲躲藏藏又满是破绽的姑娘。   等病房里人都走了,门口人便沉不住气,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条缝儿。   夏灼悄悄探进来小半个身子,轻声说,“喂,你睡了吗,月亮好像,听见了。”   “进来吧。”陆风禾坐起来笑着看她,“是啊,月亮听见了,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啊。”   他爸妈就在楼梯口那边坐着,出去就会被看到。   夏灼抬手看了眼手表,挺认真说,“我知道员工通道在哪,但通道门我开不了,每天上午十点那个门会准时开,就还有几分钟。”   几分钟后,眼前姑娘数着表,先是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拉上他手腕,像电影里的女英雄,大义凛然地冲他点头,“跟我走。”   陆风禾如愿以偿,跟着她出门就是一通慌慌张张的猛跑。   等跑出去外面好一段路,夏灼才停下,微喘着气回头看他,身后庡?清瘦的少年弓着身子,呼吸急促,额上还出了些汗,轻拧着眉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夏灼有些担心,凑过去问,“哎,你没事吧。”   陆风禾成天在医院走路都很少,更是没这么跑过,现在看见外面太阳的第一眼,竟是没来由的眩晕。   他气都喘不匀,将就说,“没事。”   夏灼陪他在旁边台阶上坐了会儿,见他好些,才敢跟他说话,“等你出院后,是不是得加强锻炼身体啊。”   老妈常说,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把身体搞坏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夏灼也是这个时候对他印象又多了一条,弱不禁风。   病秧子这个称号算是坐实了。   医院员工通道直通住院部后门,出去就是一条街,街上人来人往,还有很多小摊贩在吆喝着卖东西。   除了人多热闹些,没什么稀罕的。   “越狱”的结局当然是,以宋宛和陆远江把他抓回去为结束。   他其实根本就不会跑远,爸妈顶多说他两句,过后也不会责备他,但那天夏灼很义气的,挺身而出和宋女士说,“是我拉他出来的。”   “阿姨,他真的很久都没见过外面的太阳了。”   “……”   陈朝阳手里拿了两个三明治,听完啧了声说,“我们班长还挺仗义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年你身体确实好很多,以前你妈让你去学那几年散打估计多少有点儿用。”陈朝阳买多吃不完了,拿着装盒里带回去,腾出手拍了下他的肩,“强身健体。”   陆风禾根本不想提那档子事儿,“闭嘴行吗。”   陈朝阳在旁边独自乐呵,陆风禾初中被宋女士骗去学散打,初三的时候也还练着,他那时候确实弱,陈朝阳去场馆看过,那里面跟他对打的学员根本就不敢动陆风禾,光使些花拳绣腿的假把式维持体面。   理由很简单,陆风禾当时一周起码得有三天都在生病,个儿也不高,很瘦一个,人走两步咳一声,场馆高大威猛浑身腱子肉的飙型大汉看着他那样子都生怕把人打死。   于是,人道主义放水,只求他人能活着走出去,万一死馆里就不好收场了。   陈朝阳在回去一路上像是被点了笑穴,笑得没完没了,进班时陆风禾已然有点儿不爽,没什么表情地偏头,冷飕飕递过去一眼。   陈朝阳秒速接收,“不笑了不笑了。”   那事儿后续是陆风禾争气,在高二那年已经一雪前耻,跟高水平对手正儿八经地过招也经常能把对方给打趴下,再不济也是个平手。   就陈朝阳身上这点儿虚膘,把人惹火了他根本扛不住。   遂,识相闭嘴。   赵穗子和夏灼刚进来,穗子看陈朝阳那样子,感觉错过了一场好戏,“你们刚说什么?”   陈朝阳转着身子,嘴还没张,就又被人冷飕飕盯了一眼。   陆风禾那一眼里完全写满了“敢说半个字你就完了”。   陈朝阳张嘴,开始胡编,“我说早上老杨发那份题太难了吧,题干绕的我都看不懂。”   赵穗子摊了下手,“没劲。”   “夏灼。”赵穗子回头,拉着她开始腻歪,“调了座位咱们估计就不在一起了,我还以为能一起坐完这最后半年呢。”   陈朝阳对肉麻过敏,“咦”了一声。   赵穗子没管他,继续拉着夏灼回座位上去,“夏灼,我刚听说咱们老杨和隔壁班主任交流过,等今天考完过两天排座位,是按照成绩排,但具体是怎么个说法我也没听懂,还挺复杂的。”   夏灼对排座位这种事情,其实没太多意见。   班里这么多同学到这个时候了都是熟人,跟谁坐一起都没差。   她和赵穗子关系好,就算不在一起课下吃饭也都是俩人结伴。   今天一整天就像杨诏说的,都用来考试,然后各科老师们加班加点地批分数,尽快把座位表排出来。   等到中午放学,夏灼整了整桌上的东西,早上给陆风禾的纸条他应该看到了,到现在也没说什么。   那应该就是,愿意和她聊聊的吧。   她回头,就看见陈朝阳站在后门,叫某人说,“走啊。”   这会儿班里已经不剩下什么人,陆风禾靠着门框,站得懒懒散散,“你先走。”   陈朝阳瞬间反应过来早上那张纸条的事儿,比了个ok的手势,“好嘞。”   等陈朝阳走了,夏灼才动身,慢吞吞往后挪,然后路过他身边时小声说了句,“你跟我来。”   夏灼没去食堂,和他去了校外一家比较偏僻没什么人的小店。   毕竟陆风禾和四中女神的传言还在身上,她不想让太多人看见他们两个单独走,怕人误会。   陆风禾第一次来这家店,装修看着破旧但很有情调,前台还放着一个老式的留声机和一架子的黑胶唱片,就是不知道是仿真装饰还是真能用。   菜单上东西也不多,夏灼点了份拌饭和一杯奶茶,陆风禾潦草扫过一眼,要了一样的。   俩人面对面坐下,夏灼看着他那张脸,忽然又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头。   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陆风禾先开口,“找我是想说什么。”   她再这么直勾勾看一会儿都要给人看害羞了。   夏灼握着手边的空杯子,想着法儿把话说得委婉,“还是上回的事,我就是想说,你和高慧不管怎么样,你再外面就是……说话和行为注意一下,男女有别。”   不要总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也不要干些让人误会的事。   比如碰了下她眉心,要她别皱眉,再比如不正经地说是在招惹她的话。   尤其是这种瞬间只发生在单独两个人的时候,不暧昧,也滋生出千般暧昧。   很容易让人多想。   夏灼口中第一次提出高慧这个名字,陆风禾微怔了一瞬,这谣言的传播范围显然比他想得还要离谱,他简单说,“我和高慧,就同学关系。”   俩人除了拍那份宣传手册期间,其余私下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就是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同学关系。   夏灼在当事人这里,第一次听到不同的答案,还愣了愣,“你不是……因为她选文科的吗?”   他轻笑了下,“不是。”   事实和传言截然相反,她更想不通了,“那你为什么放着擅长的理科不学,学文啊。”   家长和老师普遍都说理科比文科以后有出息,理由是理科的专业大部分学出来比较赚钱。   他分明理科更拿手,就算不考虑赚钱的问题,用来升学也是好的,但他偏偏选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文科。   陆风禾默了一瞬,偏开头笑,又挺认真地抬眼看她,“我哥学的理,我就想学个文,不想选一样的,就因为这个。”   听起来很像那种中二时期“我就是我”的反叛理由,特立独行,不想跟人一样。   他说得直白又清楚,夏灼听完却是愣了好久,她从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也想不通为什么他哥哥学理,他因为这个就要学文。   这理由听着似乎还不如为了“女神”选文更让人信服。   陆风禾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夏灼没问题了,再问他哥哥什么的,好像不太合适。   他们点的东西正好上来,陆风禾不紧不慢抽了双筷子,“我清清白白,下次记住,别乱给我扣帽子。”   “哦。”夏灼点头,拿勺子在碗里拌了两下,诚意说,“这顿我请。”   -   误会解开,她再看陆风禾时,好像他整个人都忽然顺眼了不少。   也怪她之前没问过他,就先入为主的信了那些谣言。   晚上放学夏灼没特意跟他一起走,俩人却在筒子楼楼道里意外碰见了。   于是一起上楼,走了一小段路。   今天晚上数学作业有些难度,夏灼脚步在屋门口停下,犹豫道,“要不,我们一起做题吧。”   她停得突然,陆风禾人已经走出去半步,回头看过来,点了点下巴,“成,你拿上东西,来我这儿。”   夏灼站着没动,表情有些疑惑。   她屋里除了没电视没冰箱,其余构造都是一样的,做作业在302或者306,好像没什么区别。   空气安静一秒,陆某人又懒洋洋看她眼,大少爷本质凸显。   “我做题不喜欢用粉色书桌。”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入v惹,希望大家激情订阅~入V前几天的订阅真的很重要(卑微扶墙)。 第21章 太阳   粉色课桌……   也还好啊。   但这话夏灼没说, 利索回房间拿了两样东西去了陆风禾那儿。   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当然是陆老师说什么是什么。   夏灼什么也不会,这么多年就只会一件事:如何当好一个学生。   上次夏灼来也是听他讲题, 但感觉这次和上次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明明屋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东西,但就是……   今天看他格外顺眼。   陆风禾过去撑开折叠餐桌,他屋里最简陋的配置应该就是这张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桌子。   当时想扔来着,但是手拎了一下有点沉。   随手折起来放墙角, 然后就给忘了。   没想到这东西有朝一日还能重见天光。   夏灼打算趁现在没太晚脑子还算清醒, 先拿了数学出来, 跟他闲聊, “你数学这么强, 为什么没考虑走竞赛啊, 竞赛得奖能保送大学的话也很不错的。”   隔壁清北班大佬就有几个这么干。   “我以前也没想着要上大学,就摆烂。”陆风禾从书包里抽出张卷子, 说得轻描淡写,“你们学霸估计挺难理解我这种想法。”   就他自己也挺难理解的。   初中时候老师就跟他说过要不考虑走竞赛这条路, 个人优势得发挥起来。   他那段时间老请假, 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到四中读高中碰上数学老师又提过这回事,他当时正因为“菀菀类卿”的事情别扭着,没几天就干脆选了文。   机会一直有, 是他自己放弃的。   “那现在呢。”夏灼听人说话的重点好像跟人不一样,她重点落在了“以前”二字上, “你现在想上大学了吗”   陆风禾放书包的动作慢了一瞬,他都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面对她的问题, 他似是认真想了下, “好像,有点想了。”   从背那本文综笔记开始的。   又或者更早,是从她说那句“我教你”就悄然开始了。   他说完,对面的姑娘又笑了。   简单又耀眼,是真的为了他“改邪归正”而感到开心。   他屋里灯光是暖调,照在人身上自动渡上层金光,到了晚上,夏灼清晨扎的马尾松了些,额角有些碎毛散下来,看上去整个人清纯又活泼。   让他有那么一瞬不自知的晃神。   安静两秒,他清了清嗓子别开眼,“开始做题吧。”   她点头,嘴角也还是扬着的。   之前挺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她笑,现在看她傻乐,陆风禾也不自觉勾了下唇。   她好像很好满足,又好像很不容易满足。   再见面后她笑的次数很少,还都是在他“要学习”之后。   那句学习使人快乐,原来还能这么使。   夏灼做题仔细,有拿笔随时勾的习惯,一张卷子有那么几道题不太会,她抬眼去看,陆风禾手里转着支笔,悠哉悠哉的,和她一做数学就“苦大仇深”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没抬头,但在她视线看过去的下一秒,手里的笔就停了,声音淡淡的,“怎么了。”   “这个,我不太会。”夏灼伸手指了一下,“这个函数题的第二问。”   可能是今天俩人一起做题,陆风禾卷子上的步骤都写得尤其完整,他拿出旁边的草稿纸,重新给她顺了遍题,讲得仔细又通透。   夏灼这么听他讲题,还挺享受的。   甚至有那么一刻堕落的想,她不要思考了,就让知识这么灌进她脑子里好了。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看着给他讲题的少年。   房间里暖和,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套了件毛衣,无处安放的的长腿伸在桌腿外,随意又散漫。   耳边干净清冽的声音给她讲题,不知是不是提问了,没人应。   他稍抬起眼,叫了她一声,“夏灼。”   她对上人视线,才回过神,呆呆“啊?”了一声。   陆风禾似被她逗笑,放了笔,“好学生怎么也走神。”   他以为只有他这种人上一节课走八次神。   陆风禾随口问了句,“听了没刚刚。”   夏灼看了眼卷子上的题,应声说,“听了。”   还正好是听完关键步骤才走神的。   陆风禾不知道信没信,站起身去冰箱前走了一遭,回来手里拿了两瓶喝的和一袋子面包。   他放桌上说,“吃点儿东西再做吧。”   他总有一万种理由不去做题。   饭点儿的时候不想吃饭,一到做题的时候又特别想吃东西,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感受,手底下的题是根本一眼都看不进去。   每到这个时候就像个饿鬼,非得满屋子翻点儿什么东西吃。   夏灼也没客气,伸手拿了一块,她不饿,就是他这个面包的卖相挺不错,看着很有食欲。   她吃完还一本正经地夸了句,“挺好吃的。”   夏灼听人讲题,吃人东西,不好白白受着,作为交换,用自己平时做题的经验给他讲了一些文综容易提分的答题思路,比如东西背下来要怎么精准的踩到得分点。   陆同学也仔细听着,没瞌睡也没打岔。   难得认真。   筒子楼隔音不好,偶尔能听见别家各种各样的声音,吵架的做饭的教孩子写作业生气的,还有忍不了上去敲门说能不能小点声的。   月光似一把金沙撒在这片筒子楼上,夏灼和他在这样静谧又吵闹的夜里做着题。   等结束回家,夏灼放在学校一直默认静音的手机,这会儿才有功夫打开看一眼。   里面刷屏似的十几条,全都是夏建军发来的消息。   消息还没点开,就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夏建军一般不会给她发消息的。   上次这么疯狂的弹消息,还是那回喝多了酒叫她去扶。   夏灼轻叹了声,点进去,里头消息直截了当,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夏建军。   跟人打架进派出所了。   夏灼慌里慌张地出门,出去就碰上了陆风禾。   陆风禾看她这火烧眉毛的表情,多问了句,“这么晚了去干什么。”   夏灼没遇上过这种事儿,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隔了一小会儿才说,“我爸,进派出所了。”   手机上那几条消息说得不清不楚,夏建军甚至在最后说了让她好好生活照顾自己。   是事情很严重吗,会被判刑蹲局子吗。   无数的未知让人想都不敢想。   如果很严重的话,要怎么办。   “我跟你去看看。”陆风禾抬了抬手,瞥了眼旁边已经闭上的门,“这个我就先拿着,回来再说。”   他手里拿了个本子,是夏灼落下的,他专程出来送才碰上她。   高中放学做完作业,现在时间其实已经很晚了。   于情于理,她自己的家事,不该在这个时候再麻烦他。   可能是深夜容易放大人的情绪,她像是海上迷路的人,想自私抓住身旁这唯一一抹光亮。   不知是不是走廊的灯光刺到了眼睛,夏灼眼睛有点红,“好。”   -   派出所内,夏建军跟另外几个被带进来的人正填着东西,登记信息。   “爸。”   夏灼进去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不挺拔,甚至有点虎背熊腰,此刻更像是被雪压弯的松树,瞧着岁数都更大了些。   夏建军没想到她这么晚会来,回头时还有些茫然。   也就两天没见,这会儿夏建军脸上挂着彩,右边颧骨上青一块紫一块,下巴上也破了道口子。   旁边几个人看着也差不多。   “你女儿啊。”里面一位值班的民警扫了眼,视线又落回他身上说,“自己看丢不丢人,这么大年纪了在烧烤摊喝酒闹事。”   “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女儿想想,这要是把人打坏了,你进去坐牢你女儿怎么办。”   夏建军这会儿酒也醒了,为人一贯会审时度事,一脸谄媚说话态度好得不得了,“谢谢警官,谢谢谢谢,下次绝对不干这种事儿了。”   夏灼看着夏建军笑,扯到伤处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警官冲他点头,签字确认,她却不觉得夏建军说得真心话,只不过是当下适合说这么一句利己场面话而已。   之前他不止一次和何慧珍说,下次不会了,下次我绝对不打牌了,以后我绝对不喝酒了。   结果最后还是因为喝酒的事儿,何慧珍忍无可忍跟他提出了离婚。   至此,夏建军都还觉得,是何慧珍水性杨花,是何慧珍在外面勾搭了相好的看不上他看不上这个家想展翅高飞了。   夏建军嘴里,没一句能信。   他也从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就好像这世上谁都会错,夏建军不会。   今晚好在虚惊一场,对方没有大碍,同意私了,夏建军给了些钱,又得意洋洋走出派出所。   俩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夏建军看了她一眼,又顺着看了眼她身后的人,冲她说,“没事儿,回去吧。”   夏灼没吭声,看着前面夏建军刚出去就叼起根烟,开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跟人打电话,“没事儿,我出来了,我老夏是谁啊,我有分寸着呢,老子又不是没进过派出所,进去说两句好话,我这把年纪还真能把人打坏了?没事儿,就掏了点儿钱。”   语气张狂和刚刚在里面做小伏低的样子判若两人。   丝毫不见悔改之意。   夏灼忽然就觉得,她就不该来这一趟。   何慧珍身为枕边人,多少年的眼泪都没能唤醒他,她做为一个夏建军看不上眼的女儿,又能把他怎么样。   匆匆忙忙见了一面,夏建军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跟她说。   夏灼站在原地,看人走了,才偏头看了眼专程陪她跑这一趟的陆风禾,少年漆色的眉眼藏匿在浓稠夜色中,看不真切。   她又很快别开眼。   觉得窘迫。   今晚一不小心,让他看见了自己身后的一片狼藉。   “回去吗,我打车。”他问了句。   夏灼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微垂下头,“回去吧。”   可能时间很晚,他也有点困了,声音透着股自然的懒劲儿,“哎。”   以为他有什么事,夏灼抬头,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睛。   刚刚没勇气跟他对视,是害怕在他眼里看到别的情绪。   比如在知道她处在这样一个鸡零狗碎的家后,对此不解,疑惑,甚至嫌弃。   但是没有,他眼睛里依然干干净净,和往常无异。   “没事吧。”陆风禾看她情绪实在不高,像霜打的茄子。   她摇头,“没,没有。”   陆风禾也不太会说话,安静在手机上打了车,没多久,司机很快就到门口。   上了车,陆风禾从口袋里摸出副耳机,塞了一边给她,“听听歌吧。”   别那么闷。   耳机里的歌很老,老到不像他们这个年龄段喜欢的歌。   是那首,伍佰的《忽然的自我》。   歌词热烈无畏,寂静之下,无形之中能带着人忆起从前,手机屏幕的光印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她看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很久以前,他们也这么一起坐着。   那年在京市,夏灼胆大包天带陆风禾跑出了医院,也就那个年纪做事不考虑后果,莽莽撞撞,冒冒失失。   不考虑他不说一声就走了家长会不会着急,也不考虑他住院住那么久是不是真的身体不好,贸然出去会不会出事。   只知道一股脑拉着人跑出去,直到在医院后街看他喘气喘成那样,夏灼才后知后觉,会不会闯祸了。   万幸平安无事,他们两个小孩在外面待了大概一两个小时,陆风禾爸妈找过来的时候脸色很沉,这事要放她身上回去指定得挨一顿揍。   于是内疚加自责,夏灼主动承认说,是她带他跑出来的。   当时陆风禾在旁边扯了一下她衣角,示意她不要说,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跟她妈妈说。   “他真的很久都没见过外面的太阳了。”   时间一转。   今年年初下雪那天,他身上就一件衣服,冻得人都快没感觉了,但还是抱起巷子里那只猫。   他明明自顾不暇,却还想着救它。   夏灼看了眼他,又偏头,把视线落向车窗外。   陆风禾,这人真的好矛盾。   他平时总是一副无所事事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明明很多年前在京市的时候她就知道陆风禾什么都有,不缺钱更不缺爱,却总能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他很让人心疼。   很少见光的太阳,却在此刻,大方掏出仅有余温,温暖别人。 第22章 月老   车窗外风景形形色色, 她看着玻璃上模糊的影子,忽然回头,才注意到他这一路就穿着屋里那件薄毛衣, “你不冷吗。”   陆风禾原本出来就是给她送个本子,总共没十米路,就没穿外套,然后听她说出事儿了脑子一热跟上走了, 也没返回去拿衣服。   他手肘支在车窗沿, 语气淡淡, 没所谓说, “不冷。”   回去筒子楼已经快凌晨两点, 天寒地冻, 两个人走着说句话都能看见热气,只拿回笔记本, 又简单说了再见便各回各家。   在派出所门口高调离场的夏建军,像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老爸:【跟你一起来的那男生是谁?】   老爸:【大半夜他就穿件那个, 你俩在一起干什么。】   老爸:【早恋了?】   老爸:【我看他可不像什么好孩子。】   夏灼这会儿跟他赌气, 硬邦邦回了句,【是,早恋了, 他怎么样用不着你管。】   -   一晚上夏灼都没睡好,导致第二天早自习迟到了。   杨诏已经站在班里, 见她喊了报告就示意她进来,毕竟一向乖巧的好学生, 偶尔迟到个那么一两次,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多说了。   班里人很满,都在认认真真地背书,她经过杨诏身边时下意识往后排看了一眼,陈朝阳在,他后面那张桌子却是空着的。   陆风禾没来。   是迟到了,还是,又请假了。   想到后者,几乎很快就联想到他昨晚出去陪她跑那一趟只穿了件毛衣,他身体不好,该不会感冒刚好就又感冒了吧。   夏灼怀揣着一种“自责内疚又不好意思”的复杂心情回到座位上,赵穗子看她一大早就一脸的忧心忡忡,以为她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怎么了?”   她轻声坐下,从书包里往外拿书,解释说,“起晚了。”   她刚说完,教室门口又有人喊了一声,“报告。”   声音懒散倦淡,一耳朵就能听出的没睡醒。   底下大部分人在背书,只有少部分人凑热闹地抬头,班门口,陆风禾站在那儿,身上板板正正穿了一身附中的校服。   蓝白配色,四中校服差不多也是这个款式,是平平无奇,又毫无美感的运动装。   他身材高瘦挺拔,又站得很乖,让刚刚那句听着不着调的报告都显得严肃了几分。   杨诏回头看了眼,欣慰点头,“进来吧,这校服一穿看着就是精神。”   “哎,昨天测试的分数差不多已经出来了,他数学满分。”赵穗子眼睛看着人经过过道往后走,跟夏灼小声说,“就他和隔壁数学课代表,两个满分。”   “是挺厉害的。”夏灼说。   陆风禾数学能拿满分,好像已经不算稀罕事了。   她视线跟着陆风禾往后,看着人坐下,他旁边除了一个垃圾桶,位置挺宽敞的。   陆风禾低着头找东西,似是没找着,腿往外一迈,肩又往下压了一点,手伸在乱七八糟的抽屉里翻。   前面陈朝阳已经控制不住想回头说句闲话,夏灼适时收了视线,没有再看。   万一跟陈朝阳对上。   她又说不清了。   后排,陈朝阳眼观四面,见杨诏一走,身子就转了九十度,侧着身跟他说,“你衣服呢?”   陆风禾刚刚是被杨诏叫去换校服了。   今天早上附中校服刚发下来,杨诏就说今天有领导来听课,让他赶紧去换上。   陆风禾这会儿总算从抽屉里翻出那本红皮速背手册,撂在桌上,“让我放办公室了,放学再去取。”   陈朝阳“哦”了声,确实,抽屉总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也塞不下衣服。   “好像今天就调座位了,你说咱俩能不能分到一起。”陈朝阳大概是上辈子没说话憋死的,不管前后左右逮着谁都能说,更别说后面坐着陆风禾。   诱惑相当大。   陈朝阳背靠着墙,又说,“好像按照成绩,咱俩还差挺多,估计挨不着。”   他这句话,只猜对了一半,按照成绩排。   陈朝阳知道陆风禾什么水平,文科通常也就考个四百五左右,其中数学占150,语文毕竟是国语,闭着眼混个小一百,陆风禾初中没摆烂的时候英语就还行,这会儿也能混个小一百,剩余文综三门课同时争夺剩余的一百分。   自然是惨不忍睹。   但陈朝阳忘了,这哥除夕那天晚上都在背笔记。   不到两周,背完了一本。   效果立竿见影,下午考试分数下来,陆风禾考了530。   陈朝阳拿着自己560的分数,对比了一下发现,好像……   差得并不太多。   陆少爷卷起来了。   这都碰到去年东江省文科一本线了。   陈朝阳叹为观止地拿着陆风禾的数学卷子,连声感叹,“牛啊牛啊。”   陈朝阳数学中规中矩,这回100整,心想他数学要再多这五十分,那总分610岂不是直上青云。   这有一科拿手科目就是沾光。   但转念一想,虽然是强科,但数学考150这也太变态了吧。   还是不是人啊。   除了陈朝阳,其他人其实并不清楚新同学之前什么水平,总共45个人,陆风禾这个成绩在班里排37,算不得亮眼,除了看到数学分数时会发出一声惊叹,但很快就过去,不会再提。   第一还是永远的夏灼,607分。   “你这再努努力,也能上个不错的211。”陈朝阳说完,又想起他这说认真就认真丝毫不含糊的态度,忍不住再次感叹,“不对,照你这提分速度985也有可能啊。”   陆风禾一直没说话,低眉垂眼地玩手机,任由陈朝阳越说越离谱,给他头上戴的高帽子已经快把天花板戳破了。   他要真有这本领怎么不通天啊。   陈朝阳沉浸其中,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学了三年,这眼看着就被人一个寒假居上,没几天就会随随便便超越。   虽然这人是他的铁子好兄弟,他也是发自内心真心希望陆风禾好,但怎么说,心里还是有点儿不爽。   这大概就是普通人和“天才”的鸿沟,被猝不及防又赤/裸/裸的摆在了面前。   陈朝阳痛心疾首地把他数学卷子放下,心想自己数学不行,就补文综,回去也要玩儿命背到流鼻血!   陆风禾终于抬了下头,余光冷冷淡淡瞥他一眼,感觉自己再不吭声,那边儿脑补过度CPU就要炸了。   “没可能。”他把手机撂回抽屉里,淡声说,“我上限差不多就到这儿了。”   两周,一本不算太厚的笔记。   他是怎么没日没夜背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四中传出来的谣言不止他和高慧那事儿,还有那个离谱的“天才”称号,他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这个头。   真要是天才,也不至于背书背到熬夜上火,流鼻血了。   夏灼那本文综笔记做得很规整,大点套小点,他背的滚瓜烂熟才艰难的提上来这些分。   他自己心里也有数,这只不过是一个“没背”到“背下来”的过程,再往后就难了。   真没陈朝阳口中那“通天”的本领。   陈朝阳看了他眼,他这人一直是这冷冷淡淡的样儿,也说不准他这话算不算是安慰。   不管安慰还是什么,听他这么说,陈朝阳忽然又觉得自己刚刚那点儿不爽有点小心眼儿,于是开启商业互吹,“那你也很牛。”   “那是。”陆风禾懒散一笑,点头,毫不客气地应下,“也不看是谁。”   这哥语气有点儿小欠,陈朝阳瞬间想收回那句商业互吹了。   班前面又一阵骚动,陈朝阳这种坐后面的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偶尔能听见前面冒出几句。   “座位表?”   “这谁排的啊,不是按照成绩吗,咱俩就差一分,咱俩坐一起?”   “我和高雄一起。”   陈朝阳凑热闹过去拿手机拍了一份,又回来坐下,像个大爷似的戳着手机,眯着眼睛看,“我看看……卧槽。”   他这反应像是被人踩了尾巴。   陆风禾对座位表没兴趣,反正除了陈朝阳谁也不认识。   不对,还有那个小棉花。   陈朝阳本想先看看自己跟谁一起坐,结果一眼就扫了那两个字的名字,夏灼。   再紧跟着就看到了夏灼旁边的人,陆风禾。   陈朝阳也顾不上刚刚那点小别扭了,拿手机给他看,“你和夏灼,这什么缘分啊,月老锁死了吧。”   忽然“哒”的一声,夏灼涮完水杯进来刚好路过,手里的水杯盖子掉了。   好死不死的,水杯盖滚落在陆风禾的脚边。   陆风禾抬眸看了眼她,又低下头,弯腰捡了。   盖子脏了些,又得洗一遍。   他捡完把东西递给她,看见人垂着脑袋,脸红了。   捡个水杯盖不至于……   陆风禾顿了下,心想她应该是听见刚刚陈朝阳说话了。   夏灼伸手快速拿走水杯盖,说了句,“谢了。”   然后火速逃离现场。   好像这儿有吃人的妖怪。   陈朝阳睁着两只眼睛看热闹,看到人走了,接着就是陆风禾冷淡地递过来一眼,“不乱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陈朝阳哑了一瞬,身为妇女之友,心里想得居然是:   啧,这哥护短,能处。 第23章 发光   前面杨诏进班, 教室瞬间安静不少,“座位表谁拿走了?先不换,我再研究研究, 大概是这样,个别同学还有变动,明天来了再说。”   陈朝阳刚看见目前这张座位表上自己和体委坐同桌,就听见杨诏说不一定, 有变动。   他又回头看了眼陆风禾, 有点儿怪, 陆少爷在听见座位有变动之后, 眼底竟然有那么一瞬的, 失落?   他想再看时, 已经看不到了,对上的是陆风禾扫过来的视线, 外加不咸不淡的一句,“看什么?”   -   晚上放学, 陈朝阳被留下说事情, 夏灼在楼道碰见陆风禾, 俩人就一起走了。   刚走到校门口,第一眼,就看见刚点上烟还没往嘴里放的夏建军。   以前叫他给开家长会都推三阻四说没时间, 现在忽然见他出现在学校门口,还真是稀奇。   夏建军穿了件黑色的棉大衣, 戴着帽子,全副武装站在门口, 明显是专程在等她。   夏建军眯起眼睛, 目光往后移, 打量了一眼她身后高高瘦瘦的少年,身姿挺拔,模样俊俏,是昨天派出所门口见的那个。   夏灼隔着几米距离,也看不出他喝没喝酒,万一他在学校门口开始发酒疯,她不想在这儿丢人现眼。   她攥了下衣角,低下头装没看见。可校门口路就那么窄,怎么走,都逃不开夏建军。   路过时夏建军不冷不热地看过来,冷不丁甩出一句,“真的谈恋爱了?”   他顿了顿,满是嘲讽地笑了下,“真是跟你妈一样,血里多少沾点风流。”   夏灼一个高中都没念完的学生,这几年已经被夏建军先后用一些“不三不四”“水性杨花”的词来形容。   她听习惯了,可以充耳不闻当没听见。   可现在陆风禾站在旁边,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难堪,生怕他说出些什么更难听的话。   夏建军看她这闷葫芦的样子,又把话茬转向陆风禾,“你叫什么名字?是她什么?”   陆风禾夹在俩人中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夏建军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一副“你不说我不走”的流氓架势,僵持几秒,夏灼忽然出了声,“关你什么事。”   她很少跟夏建军对着干,也只有在他说出何慧珍后,夏灼才会偶尔口不择言,好比现在,像只被惹急的兔子,“我谈恋爱了,你说他是我什么人,我每天在学校没事做就谈恋爱,这两天喜欢他,过两天不喜欢了就换一个,之前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校门口人来人往,三三两两成群结队。   路过两个女生听见声音还回头看了一眼。   陆风禾站在旁边,眼看着夏建军再次扫过来的眼神多了几分厚重的审视,如果眼神是刀,这八成刀刀致命,他这会儿已经被捅得浑身是血。   陆风禾干咳一声,偏头看向别处。   这话可是你女儿说的,你要看就看她,把我盯穿了也没用。   他眼睛不自在地东看西看,手腕忽然一紧,被人拉住。   夏灼说,“我们走。”   他人就这样被带走了。   被夏灼拉着手腕,从她亲爹面前带走了。   这姑娘明显在生气,拉着他一股脑走进附中后面的小吃街,一直走到头才停下。   旁边韩式烤肉店已经往门上搭上U形锁,关门走人了,店员穿着黑色工服,看着他俩站门口“拉拉扯扯”,一整个小情侣闹脾气的样子。   陆风禾正好往那儿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情绪,疏懒轻慢,冷冷淡淡的。   好像在说,看什么看?   没见过私奔?   店员跟他对上一瞬,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别开眼,往前走了。   夏灼松了手,这会儿人少了,才觉得耳热,“我刚刚乱说的,你别听就好了。”   烤肉店店员一走,门口就他们俩人。   陆风禾手在脑袋后摸了下,心跳也有点儿快。   甚至有那么一个不正常的念头一闪而过。   别乱说啊,我没说不行。   这想法闪过的瞬间就被他及时扑灭掉了。   陆风禾欲盖弥彰地轻咳了声,顿了顿说,“那你这么说,你爸岂不是更误会了。”   昨天派出所门口见过他。   今天第二次。   “误会就误会了。”夏灼脸上难得有生气的表情,“别管他。”   夜里的风吹得人很冷,夏灼火气上头,一时也不觉得。   直到陆风禾把校服拉链往上拉了一下,拉到顶头,低头说话遮了小半的下巴。   “换个地儿吧,站着冷。”   夏灼真没感觉冷,抬眼看了眼寒风中的陆同学,他额发被风吹得凌乱,单肩挎著书包,心想着他毕竟体弱,别吹病了。   她点了点头,跟他往筒子楼走。   可能因为和夏建军置气,夏灼现在其实并不那么想回去写作业,晚上小店也都关了门,前面人影绰绰,都是围着小摊买吃食的学生。   陆风禾视线在那些冒着热气的小摊儿扫过,又收回来落在她身上一眼,她兴致恹恹,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说不上是心有灵犀,他就是觉得她现在不想太早回去。   毫无理由的,他就这么觉得。   陆风禾脚步慢悠悠停下,左手边正好是一个人挺多的摊儿,他默了默,转头和老板说,“老板,我要两份这个章鱼小丸子,烤串也每样来点儿吧。”   老板忙得不可开交,好心跟他知会一声,“那估计得等好一会儿。”   “不着急。”陆风禾抬手,随意指了个人少的地方,“我先去那边坐着,好了您叫我。”   “行,那同学你先坐着。”   “……”   夏灼抱着腿坐在台阶上等,看着前面形形色色的灯牌,鸡蛋灌饼烧饼夹肉臭豆腐烤面筋,一眼看过去没有重样的。   陆风禾说去买瓶喝的,她没去,坐在这儿等。   准确说是坐着发呆。   视线盯着某处久了,路不是路,灯不是灯,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   倏然“嚓”的一声,一只骨感又有力量的手打碎那团光影,手里松松拎着个绿色的易拉罐。   那道颀长的人影站得松散,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喝不喝。”   夏灼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摇头,“我不喝酒。”   空气安静两秒。   陆风禾又垂下眼快速确认了一下他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然后说,“这是雪碧。”   她那句“我不喝酒”说的那么笃定,都给他整不自信了。   夏灼刚刚只看见是个绿色罐子,就自动代入那是啤酒。   现在又瞧了眼,才接过说,“谢谢。”   还是雪碧。   他好像很爱喝这个。   她想着,嘴上就这么问了,“你好像挺爱喝这个。”   陆风禾在她旁边坐下,嗓子里含糊“嗯”了一声,“我觉得雪碧比可乐甜。”   到底甜不甜他也没研究过配料表,就是个人觉得雪碧更甜一点。   夏灼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液体入喉,她像是第一次仔细去感受雪碧究竟是什么味,然后若有所思地点头,“甜一点好。”   陆风禾安静坐在旁边,大喇喇曲着条腿,他知道她不开心,不开心的来源是她亲爹,他好像知道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半懂半不懂的夹在其中,一句话也插不上。   他知道那年在京市,她爸妈是带着家里老人去看病的,后来怎么样了,这些年她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陆风禾往刚刚买东西那小摊儿望了一眼,周围还围着六七个学生,到他估计还得一会儿。   他手腕搁在膝盖上,轻晃了下手里的雪碧,后试探着,将破不破地问了句,“你和你爸,关系不好啊。”   像她这种软绵绵的性子,跟人顶嘴他还是第一次见。   只不过他不知道,夏灼今天这突如其来的脾气,起码有一半是因为他在场,如果放平时她大概率不会和夏建军说什么,扮聋装瞎她最拿手。   但陆风禾在,她就是本能的,不想让夏建军接触到他。   说句不好听的,这两天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忽然觉得夏建军这个爸爸丢人。   不想让人撞见,尤其是他。   “关系一般吧。”夏灼没说得太难听,努力在他面前维持些体面。   说完又觉得她这是越找补越难堪,之前在雨巷,陆风禾都撞见她哭了,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于是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夏灼也不管那么多了,跟他说,“我爸妈前几年离婚了,是我爸的问题,酗酒,以前还赌钱,每次输了钱就喝酒,喝多了就在家里闹,砸东西,还无意把我妈妈砸伤过。”   “我妈妈跟他谈过很多次,找各种办法想让他改邪归正,想让他少喝点酒,但他根本听不进去。”   “我妈妈像哄小孩一样对他,甚至开条件说他多长时间能坚持不喝酒,她就怎么怎么样,但是没用,我爸坚持不了几天,又或者说根本没打算坚持。”   “最后离婚不到半年,我妈就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我觉得对她来说是解脱,是重生,但夏建军偏偏一口咬定是我妈婚内背叛,早就提前找好了下家。”   何慧珍很漂亮,这是毋庸置疑的,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夏建军喜欢在家里组局,找人打牌搓麻将,每次牌友里头遇上有人夸,说哎,老夏,你女儿真漂亮,像她妈妈。   夏建军都会不耐烦地蹙起眉,斜着眼睛瞪她一眼,“滚回屋里去,别杵着碍眼。”   她很听话,默不吭声地回房间,门甚至都还没关上,就能听见夏建军在外面大着嗓门,毫不避讳地跟人说,“女娃长那么漂亮做什么,红颜祸水,长大了心术不正那就是勾搭男人的狐媚东西。”   “你说她妈何慧珍为什么非要跟我离,不就是跟男人跑了。”   牌友里头有人劝,“老夏,小点声,小心闺女听着不高兴了。”   夏建军搓着牌,叼着烟,一脸不耐,“我是她老子,她吃我用我,她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夏灼只说了前面,后面这些琐碎和不堪她还张不开口跟人讲,她稍稍仰头喝了口雪碧,无奈叹了声说,“还有半年,到时候考上大学我一定会走的,我想去渝州,上渝大,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陆风禾偏着头看,看这个姑娘在谈到梦想,谈到渝大时,眼睛里闪闪发光。   明明刚才还闷闷不乐,一谈起未来,她浑身都充满着希望。   那是一种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的东西,热烈而又美好。   他喉结滑动一下,寓意不明地看她眼,“很想走吗。”   夏灼说,“想,迫不及待,马上。”   陆风禾本想说什么,听见她这句话后,最终一个字也没再说。   他安静地低垂下眼,过了会儿又重新抬起,看向前面只剩三两个人围着的小摊儿。   陆风禾手里还剩半罐雪碧,他给夏灼的是常温,他这罐是冰箱里拿的,这会儿拎在手里晃了晃,干脆仰头一口气全灌下去了。   不知道今晚什么地方出了错,他脑子里总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谈到离开,就能想到宋宛和陆远江背着他小声商量,往西迁。   他考不上渝大。   渝州也不在西边。   喝完手里这灌雪碧,他后知后觉回味过来自己脑子里刚刚想的事情,嘴角自嘲地勾了一下。   陆风禾,你想太多了吧。   人都说了跟她爸置气瞎说的,别傻了,你又不是她什么人,笼子里的鸟,是不配拥抱蓝天的。 第24章 情话   前面摊位上的老板装盒打包, 抬头叫了声说,“同学,你们的东西好了。”   陆风禾先拍拍手起身, 夏灼也跟着站起来。   他过去付了钱,拎上东西,递给她一份说,“这个丸子挺好吃的。”   虽然都是章鱼小丸子撒上些酱, 但这家就是比别的要好吃一些。   表面他看着从四中转来没几天, 但之前总来找陈朝阳, 久而久之, 这附近也跟着吃了个七七八八。   现在拿上东西, 也因此在外面拖延了好一会儿。   夏灼用木签戳了个丸子吃, 沿着路慢慢地走,发现他听完她那些苦水, 挺久都没再说话,情绪是会传染的, 这个道理她懂。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 让他也跟着不开心。   走到筒子楼下, 她正好吃完扔掉盒子,挺不经意地跟他说,“我刚刚的话不用在意, 我就发发牢骚。”   夏灼随口一说,却像是戳破了某人的心思, 他准备扔东西的动作停了一瞬,欲盖弥彰。   “没在意。”   -   陈朝阳放学被留下, 杨诏在办公室跟他和另外几个人说了说调座位的事儿, 之前有次打球陈朝阳和梁暮闹过不愉快, 之后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不怎么说话,这回座位表杨诏偏偏把他俩安排到一起。   说是科目互补。   陈朝阳英语强,稳定发挥130往上,梁暮英语弱数学强,杨诏意思是俩人互补。   最后这几个月强科已经很少有提升空间,补短板才是提分关键。   杨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同学间多大点儿事,说开了都是朋友,相互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大男生也不好意思就这点儿事过不去了,当面只能说行,最后走的时候就差相互鞠躬握手了。   陈朝阳从学校出来没回家,他爸妈不在,一个人不想回去,想了想还是去筒子楼找陆风禾,结果坐在他门口等了有二十分钟,才把人给盼回来。   夏灼和陆风禾一起上楼,刚从楼梯口拐出来,就感觉有一双眼睛盯过来了。   一双幽怨的,沉默的,苦守寒窑的眼睛。   是陈朝阳。   夏灼先看见的,给陆风禾指了下,“陈朝阳在等你。”   陆风禾也顺势往前看了一眼,陈朝阳那眼神像极了捉奸在床的新妇,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他冲夏灼说,“那我过去了。”   夏灼也正走到门口,从书包里翻着钥匙,说好。   陆风禾松松垮垮背着个书包,里面就放了两本书和一支笔,轻飘飘的。   陈朝阳见他过来开门,第一句便问,“你去哪儿了?”   陆风禾手里拎着一袋子烤串,还剩很多,他迈进门,随口道,“吃东西。”   陈朝阳“哦”了声,也没多想,跟着进门,憋了一肚子的话这会儿终于能找着人说,“放学老杨跟我说调座位的事儿,让我跟梁暮坐同桌。”   “那小子打球脏得很,我最瞧不上这种人,给老杨一个面子,姑且跟他坐几个月。”陈朝阳说着,手非常自觉从袋子里拿了根烤串,恶狠狠咬了一口,仿佛咬得是梁暮的血肉,“高一附中球赛你不是来看过吗,就那个最不守规矩的。”   陆风禾依稀记得有那么个人,当时他在看台上坐着看热闹,场上梁暮和陈朝阳同队,虽然他们这边儿赢了,但底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赢得很不光彩。   陈朝阳球赛期间不止一次和梁暮说,能不能规矩点儿,但俩人思维不在一个层面,宛如鸡同鸭讲,梁暮拍着球,挺无语地说,“陈朝阳,咱不是一队吗,我赢不就是你赢,还管怎么赢的吗?”   他们班一路赢到决赛,但陈朝阳这种“刚正不阿”之辈,觉得跟他这种人同队,不干不净地赢了也很没意思。   就因为这个,陈朝阳觉得梁暮打球脏,梁暮觉得陈朝阳得了便宜还卖乖,假好人,俩人因为这件事儿吵过一架还差点打起来。   就此结下梁子,再没说过话。   刚刚在办公室当真杨诏的面,非常虚假的维持了一下同学情谊,陈朝阳这会儿吃着串,开始吐槽他,“梁暮现在也指不定跟人怎么说我呢。”   陆风禾也不急着写作业,倒了杯水搁旁边坐着,“杨诏为什么非得让你俩坐一起,不怕真打起来。”   “说什么科目互补。”陈朝阳仰头望天,无奈叹息。   叹完了又十分傲娇地补了句,“反正我不乐意跟梁暮说话。”   -   第二天早上,夏灼出门,关上门就想起忘了带手机,又折回去取了一趟。   于是再次出门,刚迈出来听见响动无意往那头撇了一眼,见陆风禾也刚出来,正蹲在门口系鞋带,第一遍没系好,拆了又系了遍。   她主动说,“早。”   陆风禾往这边看过来,系好起身,“早。”   声音是哑的。   陆风禾咳了一声,又说了遍,“早。”   他这声音一听就不太对。   陆风禾也感觉出来了,他早上醒了就发现嗓子疼,这是又又又又又又感冒了。   真没完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宋女士每天神神叨叨的原因,潜移默化,他这回感觉到身体不太舒服的第一反应,竟是四年前那个道士的预言。   他活不过十八岁。   四年一迁的锦囊还有后话,说迁居,也不一定能挡灾,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他生辰五月初九,今年六月七日,和高考是同一天,也就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   真这么算的话,他得进入生命倒计时了。   陆风禾没关门,偏头朝屋里撂下句话,“快点儿。”   然后手随意往兜里一插,懒懒散散地朝这边走。   明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夏灼偏偏就是看出了那么些莫名其妙的……   悲壮感。   后面陈朝阳紧接着出来,顶着一脑袋鸡窝头,边单腿跳边穿上右脚的鞋,“陆啊,等等我。”   陆风禾也没走多快,在夏灼跟前停下了。   陈朝阳穿好鞋迅速关上门,跑了两步过来,跟她打招呼说,“早啊。”   夏灼也冲他笑了下,“早。”   “住这儿就是好啊,我这比平时多睡了起码二十分钟。”陈朝阳伸手随意扒拉了一下头发,想顺一下,结果更乱了,“这儿还有空房出租吗,一个月多少钱。”   这话是冲着陆风禾问的。   “你问她。”陆风禾下巴朝她一点,“人是房东。”   “我靠。”陈朝阳先是发出一句惊呼,震惊了几秒才说,“深藏不露啊班长,你是房东啊。”   筒子楼这一片儿其实是夏灼外祖父留给何慧珍的财产,原先32户,离婚时分给夏建军一半,一人16户。   租金一直是一户九百块,这么多年都没涨过。   夏建军几次想涨租,但何慧珍不涨,同样在一个楼里,他这边但凡涨了,别人稍微一对比,自会选择去何慧珍那边。   于是夏建军也一直没往上抬价,每月靠租金过活。   “准确说我爸妈是房东。”夏灼说,“一个月九百块,你想租的话我帮你问问还有没有空的。”   学区房,便宜又近,还算是抢手。   陈朝阳:“我得先回去问问我妈,她要同意让我住这儿,我就再找你。”   三个人说说笑笑下楼,陈朝阳随便买了个饼当早早饭,刚进校门看见旁边推着自行车的梁暮,当即就是一个白眼。   夏灼都担心他翻不过来。   陈朝阳和梁暮的过节不少人都知道,夏灼也丝毫不见怪,反正之前这俩人一直这样。   梁暮见陈朝阳如同见空气,陈朝阳见梁暮就是一个谴责性极强的白眼。   但她唯独没想到。   这俩水火不容的人被杨诏安排成同桌。   偏巧就坐在她和陆风禾的前面。   杨诏下令早自习按照新的座位表把位置换好,夏灼一趟趟搬著书,一时间没顾上想他和陆风禾成同桌的事儿,全程都在隐隐地担心,梁暮和陈朝阳都是挺高的个子,这俩人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会不会殃及后排。   如果跑的话,紧急避险,左边还是右边更快。   陆风禾放好书,转头就见她一脸茫然无措的表情,“不乐意跟我坐同桌?”   “不是。”夏灼眼睛看着前面二位,“我怕他俩打起来,会不会误伤到咱们。”   前面梁暮和陈朝阳真的很幼稚。   两个人都站着整书,梁暮腰背挺直,貌似比陈朝阳高出那么一丢丢,陈朝阳看见二人肩膀差出的那一小点距离,也跟着挺起腰,像是在身高上不能矮了他。   “打不起来。”陆风禾漫不经心把那本附中手册抽出来,丢桌上,“有事儿我拦着,别怕。”   夏灼正在笔袋那些五颜六色的笔里挑一支宠幸,耳朵里就听见他这句慵慵懒懒的,别怕。   陆风禾嗓子微哑,早晨听着甚至有点低音炮,普普通通的字眼也像是缠绵情话。   勾人得很。   夏灼一时乱了心神,拿着笔袋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翻来翻去。   翻到陆风禾手肘支在桌沿,疑惑递过来一眼,“你找什么。”   她像是忽然回过神,匆忙拿了支笔出来,“我找支好看的笔。”   一节早自习,各自搬搬东西,再和新同桌唠两句闲话,四十几分钟的时间很快便过去。   下自习赵穗子叫她出去吃饭,夏灼也利索站起来,拿上手机跟赵穗子走。   随着夏灼起身,身旁一道视线就寸步不离地黏她身上了。   陆风禾看着他起身,转身,又从走廊往后绕,挽上赵穗子的胳膊一起从后门出去。   再到前面陈朝阳叫他,“走啊吃饭。”   陆风禾视线落在后门,看着那抹背影没入拐角,在门框彻底空了的那一刻,他忽然大胆地想。   “陈朝阳,如果我这辈子只剩下三个月,我是不是能不管不顾,做我想做的事。”   夏灼,你再带我玩儿一次吧。 第25章 直球   “说这是什么话。”陈朝阳吵吵嚷嚷, “怎么就只剩下三个月了。”   陆风禾没吭声,站起来看了他眼,前面梁暮听见这话也回了一下头, 俩人有些尴尬地对上一瞬,又很快错开。   陈朝阳过了会儿,也想起那个不知道真假的道士预言,想说的话憋了半天, 最后只能语重心长地叹口气, “咱唯物主义, 不信那些牛鬼蛇神。”   -   夏灼平时很少去食堂吃饭, 附中食堂味道一般, 价钱还不便宜, 除了偶尔天气不好懒得跑路,其余时间都会去外面吃。   赵穗子冷落了一学期的饭卡今早从角落里翻出来, 心血来潮拉着夏灼一起去吃顿食堂,手揽着她的肩, “我请客, 这卡里头应该还有两百多, 随便买。”   她们来得算早的,食堂窗口只排了四五个人。   刚站到队伍里,后面陆陆续续就来了不少人。   赵穗子正想探着身子看看今天食堂的饭菜, 耳朵里就听见后面有人说话。   “陆风禾你知道吗。”   另一个女生说,“知道啊, 咱们刚刚不是还看见了吗,和陈朝阳一起过去了。”   赵穗子那探出去一半的身子也收了回来, 屏息凝神去听后面这俩人说些什么。   声音熟悉, 都是同班里的人。   方尧说, “我昨天看见陆风禾和咱们班班长一起走,在学校门口还碰上家长了。”   “啊?”曲一苗疑惑看她。   “你猜咱们班长怎么说。”方尧回忆昨晚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并不算添油加醋,“她说他们谈恋爱了。”   曲一苗早饭没吃到,到是先被喂了几口八卦,“夏灼?她居然会早恋?你要说陆风禾和高慧我估计会信,和夏灼,这组合也太奇怪了吧。”   夏灼一向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给人的感觉属于乖巧懂事型,有时候甚至有些死板,不过好学生好像都这样儿,真不像是会谈恋爱的。   “我亲眼看见的,校门口那个男人应该是夏灼爸爸,然后说了几句话,夏灼拉上陆风禾就走了。”方尧说到激动处,右手握左手,给曲一苗比划,“班长这么抓着陆风禾的手腕,从她爸面前走了。”   “咱们班长这么勇啊?你确定没看错。”   方尧点头,“千真万确。”   赵穗子在前面听着,不自觉蹙了下眉,方尧和曲一苗都是同班的女生,为人热心真诚,平时班级有活动也都是最积极的,不像是在外面散播谣言的那种人。   她往前稍走了半步,在夏灼耳边小声说,“夏灼,她们说的,是真的?”   夏灼刚好排到取餐口,心不在焉随意要了几样,然后拿上东西说,“真的。”   赵穗子手拿着饭卡往机器上“滴”了一声,刚刚说话嘴张开就没合上。   夏灼,你藏得挺深啊。   赵穗子急着吃瓜,在取餐口潦草要了两个枣糕就追着问,“你们真在一起了?”   夏灼这会儿已经站在队伍外,后面方尧和曲一苗都看见她了,一脸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夏灼解释说,“没有,我故意气我爸,乱说的。”   她总不能放任这种虚假传言流传出去。   昨天用陆同学当了一下挡箭牌,已经很对不起他了。   赵穗子眼睛里的八卦小火苗就此熄灭,淡淡“哦”了一声,后面方尧主动站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承认,“夏灼,那个……我刚刚不知道,但你放心,我不会再乱说了。”   夏灼表面淡定地笑了下,“没事。”   心里却在想,以后不能这样了。   她和陆风禾,最近确实是走的有点太近了,一旦超越朋友的距离,就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赵穗子拿了两个干巴巴的枣糕,和她去了靠边的位置坐。   夏灼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波澜不惊,但赵穗子对八卦的嗅觉比狗鼻子还灵,觉得她和陆风禾,一定不止看上去这么简单。   赵穗子咬了口枣糕,一副“坦白从宽”地表情,“你和陆某禾,就只是同学?”   “是朋友吧,小时候认识。”夏灼这次没隐瞒。   赵穗子本来就没拿喝的,这下一口枣糕差点噎住。   陈朝阳天天恨不得和陆风禾贴在一起,谁都知道他俩之前就认识,就陆风禾刚转来班里时,夏灼看人那也是一脸陌生的表情,不像是装的。   “很小的时候了,我小学毕业那会儿我爸妈带我奶奶去京市看病,在那儿认识他的,然后暑假结束我就回来了,再没联系,他变化很大,刚来班里的时候我没认出来。”   夏灼为了避免赵穗子在脑子里艺术加工,又添了句说,“就小孩子过家家,我之前都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   唯一记得的,就是他眼角下有颗泪痣。   但现在也没有了。   要不是他主动说,她估计到毕业都认不出来。   赵穗子开始后悔没拿个喝的东西,也懒得吃了,“我倒是听陈朝阳说过,陆风禾不是本地人,你俩这都能遇上,也太巧了吧。”   确实很巧。   巧合的像一个完美骗局。   平平无奇的小城,早不见晚不见,偏偏在高中的最后几十天遇见。   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夏灼慢条斯理地喝粥,赵穗子有点口渴,又望了眼前面排着队乌泱泱的人,决定曲线救国,“我去楼上小超市买瓶喝的,你等我一下。”   夏灼点了点头,没几分钟,赵穗子又欢欢喜喜地回来了,回来的除了她本人,身后还多了两个。   陈朝阳和陆风禾。   赵穗子和陈朝阳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爸妈认识,小时候玩儿的一般,也不在一起上学,都是考到附中后才迅速熟络起来的,目前关系已经熟到可以忽略对方的性别。   这会儿赵穗子拿了陈朝阳两个奶糖的同时还把他饭卡顺走了,陈朝阳一脸“姑奶奶也就我这么惯着你”的表情,不予计较。   赵穗子把糖分她一个,“给,陈朝阳的,他的就是我的,不吃白不吃。”   夏灼接过糖,说了声谢。   这糖不难见,上面小超市就有,陆风禾懒懒散散往前走了两步,从兜里掏出把糖,递给她说,“还要吗。”   夏灼没想太多,这糖几块钱能买一大堆,也不算什么贵重物,她就是单纯挺喜欢吃的,手伸到一半,余光瞥见后面方尧和曲一苗正端着吃完的空盘路过。   于是这手,又收回去了。   她摇头说,“不了,谢谢。”   陆风禾目光垂下来,眼睛里还有点纳闷儿。   这怎么好端端的又客气上了。   不乐意带他玩儿啊。   赵穗子丝毫没注意到这点儿微妙,伸手拿了,“那给我,我上课吃。”   陆风禾手里一把糖,就这么尽数进了赵穗子的口袋。   -   一上午枯燥乏味的课,二人的同桌初体验因为早上在食堂的小插曲变得很微妙。   他们之前见了面都会说句话。   现在坐了同桌,反到是一句话都没有了。   夏灼是在单方面的,有意识的,避嫌。   而陆风禾完全在状况外,不明不白承受着这从天而降的“冷暴力”。   陆风禾课上几次往这边看,又欲言又止。   他手肘支在桌上,托着下巴,另只手百无聊赖转着根笔。   是文具店最便宜的那种透明壳子的黑色碳素笔,在他手上却转出了十几种花样。   讲台上讲着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他却没心思听。   不自觉就陷入了某种自我反省。   他又怎么了。   她怎么又忽然不说话了。   这女生心思还真是难猜,陈朝阳能混成妇女之友,也真是有两下子。   夏灼认认真真写着笔记,在卷子上标注考点,余光里那支转得花里胡哨的笔忽然停了。   紧接着,旁边人用那只手抵着唇咳了几声,又拍了下前面陈朝阳说,“关一下窗户。”   陈朝阳离得近,伸手就关了。   夏灼视线瞟过去,不自觉就跟着看了一小会儿,手底下笔记都漏掉几句没跟上。   一整个上午,陆风禾都没说话,除了偶尔咳嗽几声,其余时间没发出过一点儿多余的声音。   不过越往后,夏灼每次听见他在旁边咳嗽,都忍不住皱眉,他这身体,怎么还是那么差啊。   他完完全全好的时候,好像真没几天。   要么是没好利索,要么就是直接请假回家了。   这天陆风禾每次看她,她都在低头写东西,书上纸上密密麻麻,好像有写不完的知识点要记。   她永远都不会抬头。   本来放在他这边儿的书也挪到左边了,两张桌子中间赫然分出一道清清楚楚的楚河汉街。   他最终沉不住气,想问她句明白话,“夏灼。”   “班长,刘老师找。”   外班人站门口叫她,夏灼忽然两头为难不知道该先答应谁,最后着急忙慌,起身往前走了,“来了。”   等她去了一趟办公室回来,陆同学已经很没耐心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于是,唯一的破冰点被她错过,他也再没提起,俩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度过了一天。   晚上放学的时候她本想借机问一句,问他是不是又生病了,这得赶紧吃药才行。   结果铃声一响,就看见陆风禾随手往书包里装了两样,也不管有用没用,视线看都没往这儿看一眼,单手拎上书包,和陈朝阳走了。   这背影。   和当时在筒子楼走掉时一模一样。   夏灼看着他背影愣了一瞬,总不能是因为她今天忽然不跟他说话让他多想了吧。   那他这性格,还真的挺,傲娇的。   夏灼没跟上去,又慢慢转正身子,磨磨蹭蹭的收拾东西。   心想明天早上再跟他说。   但这想法没能如愿,她本想着一早来了说也是一样。   但是某人等不及。   今天的事儿非得今天说完。   夏灼刚从附中后面那条小路拐进筒子楼,都没来得及跺脚引亮声控灯,楼梯口,一道高瘦的身影就从暗处迈了出来。   他不过是往边迈了一步,两手插兜,就彻底挡了她的去路。   陆风禾今天总是咳嗽,这会儿声音哑得要命,“夏灼。”   她稍抬起头,正对上他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看不见多少情绪,淡声问她,“你今天怎么了。”   夏灼被他这么盯着,不出一会儿便居于下风,“没怎么啊。”   他人往前走了一步,距离缩短,说话语气没什么腔调,听着冷冷淡淡的,“那是忽然不愿意带我玩儿,瞧不上我。”   楼道口没有灯,就外面路上那点光照进来,朦朦胧胧,又晦暗不明地笼罩在他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原因,他眼尾有些红。   她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忽然对我那么冷淡。”他漆黑的眸子看着她,一瞬不移。   “我早上在食堂,听见别人误会我们了。”夏灼犹豫一下,实话说了,“我就想着,是不是应该,避避嫌。”   毕竟这种传闻是两个人的事情,传出去对他也不好。   他默了一瞬,又往前走了半步,夏灼本能想躲,后背却已堪堪贴住褪色的墙根。   陆风禾开口,问得很直白,“你喜欢我吗。”   陆风禾这人,说话方式总是直球得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之前在教室他直接长腿一迈,无意识拦了她去路,问她去没去过京市。   现在又在狭窄的楼道口,直言问,喜欢我吗。   夏灼反应几秒才说,“没。”   他站得松散,嗓音透着沉沉哑意,“那避什么嫌,赵穗子和陈朝阳认识那么久避嫌了吗,清白就是清白,管别人怎么说。”   道理是这样,但夏灼总会想很多,“我是怕你听见别人在背后说你和我如何如何,你听了会不高兴。”   陆风禾似是被她这文科607分的逻辑给气笑了,鼻腔里溢出声笑,语气微扬,“所以直接不搭理我,我就高兴了。”   他这人平时还好,有时候这么看着人要笑不笑的说话,就很有压迫感。   夏灼甘拜下风,也无理可争辩,“下次不了。”   侧面有车大灯的一束光照进来,隐约勾勒出二人周身的轮廓,她说话时模样乖巧,无形中反倒显得像是他错了。   陆风禾偏头闷闷咳了一声,过了会儿才说,“以后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第一时间告诉我,别直接不搭理人。”   她抓了一下背包带,认真“哦”了一声,“知道了。”   陆风禾嗓子不舒服,又咳了声,显然咳一天了到这会儿已经有点不耐烦,眉心也跟着拧了下。   夏灼放学没说出口的那句话,眼下终于有机会说了,“你这个,用不用吃点药啊。”   他不说话时不仅冷淡,看着还挺不好惹,这会儿右手插回兜里,漫不经心的勾了下唇,“我当你真听不见,一整天把我当空气还顾我死活啊。”   作者有话说:   陆风禾:怎么办,老婆不带我玩儿。   夏灼:我发誓,我没有。   某作者:咱陆同学要开始上大分了~ 第26章 绿茶   夏灼感觉自己非常像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晚上, 负心汉还去了他那儿写作业。   陆风禾放学时候东西随便拿的,正经作业没带,拿了两张做完的回来了。   于是这会儿靠着椅背, 无所事事玩手机。   夏灼认真写着题,偶尔能听到他那边走路倒水发出些细碎的杂音。   很微妙,有声响,但并不吵闹, 也可能她心理素质够高, 都是以前在家时候被夏建军磨练出来的。   夏灼就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 专心致志写了很久, 直到翻页扫了眼剩下的题, 周围很静, 纸张翻折的声音清晰入耳,似寂静田野中突兀的虫鸣, 她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好像好半天没听见对面人发出声音了。   安静得不像话。   夏灼抬头,才看见对面的人趴桌子上睡着了。   陆风禾头埋在臂弯里, 另只手微曲着, 松松搭在后颈。   他好像总是这样, 睡不醒。   夏灼没吵他,手上翻书的声音都更轻了一些。   又过了四十多分钟,夏灼写完最后一道题, 再看过去时他也还是那个姿势睡着,一动没动。   夏灼拿手机瞧了眼时间, 很晚了,他也不醒, 要不要叫醒他回床上睡。   不叫他自己就这么悄悄走了的话, 好像也不太好。   她犹豫再三, 拿笔在桌上点了点,“哎,陆风禾,”   空气中安静几秒,他没应。   夏灼默默叹了口气,起身绕过桌子,去到他那头,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陆风禾,我要走了,你回房间睡吧。”   她动作很轻,他身子却无意识往里缩了一下。   之前在教室上早自习,杨诏让高雄叫醒他,他也是这反应。   像只受惊的动物。   半晌,陆风禾出了声。   “做完了?”   底下陆风禾脸还埋在臂弯里,声音透过衣物传来,有些闷闷的。   他像是不想起,维持这姿势又趴了会儿,才懒洋洋地直起身,又慢悠悠地往后靠。   “做完了。”夏灼点头,眼睛跟他对视上。   陆风禾微仰着头,左边脸上压出几道红印,头发也翘起一撮。   暖调的光照下来,少年轮廓清晰,眉眼深邃,他这两天没刮胡子,下巴上冒出些青茬,整个人慵懒随意,甚至有些邋遢。   可能离得近,夏灼甚至能听出他这会儿呼吸声都比正常人要重一些,鬼使神差,她没打声招呼就伸手,探了一下他额头温度,随即便皱眉,“好烫,你发烧了。”   这人烧成这样都没感觉吗,她要是不叫他,由他这么睡一晚,照他这跑几步都头晕喘不上气的身子骨,明天搞不好人就没了。   他并没当回事儿,手敷衍地搭了下额头,“是吗。”   夏灼看他这不着调的态度,怀疑她现在要是走了他能马上回床上接着睡觉,“有退烧药吗,吃了再睡,或者先量一下/体温再吃。”   体温量不量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他这温度,明显的高。   陆某人不肯配合,声音沙哑,“药苦,不吃。”   这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瞬间,夏灼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架子。   夏灼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忽然耍什么脾气,一时着急,语气重了点,“我还得哄着你吃药吗陆风禾,你自己的身体能不能稍微爱惜一点。”   气氛僵持几秒,他微垂下眼,又抬起来,“别凶我啊,真的很苦,我吃不下。”   陆风禾靠着椅背,可能因为感冒,也可能是刚睡着被叫起来,没完全醒。眼角微红,一双漆黑的眼睛在灯下看着湿漉漉的,说话时声音很轻,显得人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易碎感。   夏灼愣了一瞬。   不是,你说话就说话,一个大男生撒什么娇啊。   他不过一眼,夏灼就已经在为刚才的语气感到内疚了。   她声音放软了些,没再用“凶”他的语气,“那你之前都不吃药的吗。”   “我都配蛋糕吃。”他很浅地勾了下唇,“从小就这德行。”   当然也可能是惯的。   她顿了一瞬说,“我去帮你买。”   归根结底,她还是哄着他了。   陆风禾没吭声,就看见人转身往外走了,从这儿出门总共六七米的距离,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出去了。   他起身拎上椅背上搭着的外套,跟了出去。   夏灼还没下楼,就听见上面有跟下来的脚步,中间还夹杂了两声咳嗽。   她停下,往上看了眼,“你怎么下来了。”   陆风禾刚穿好衣服,拉链拉到顶头,走下来说,“你还真去,这附近都什么人你知道吗。”   这楼里住的人鱼龙混杂,都是短租,人员流动性很强,附近监控都是假模假样接一下意思意思,根本没通电,大晚上就她一个女生出去,万一再出点儿什么事儿,警察抓人都不好抓。   他来不及叫住她,就跟下来了。   夏灼当然知道这附近挺乱,但刚刚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这么晚了蛋糕店肯定关门了,就去外面那全天营业的便利店碰碰运气,应该会有。   现在听他这么说,夏灼忍不住反问,“那你跟上我能有什么用,真遇上抢劫的你还没我跑得快。”   她一边跑还得一边回头看他能不能跑得动。   陆风禾正走到她跟前,被她这份“识时务”给打动,“能不能有点儿出息,有我在,跑什么。”   夏灼看了他一眼,心里小声说你就吹吧。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身体素质。   陆风禾这两年其实早就脱离“病秧子”行列,之前几年散打也没白练,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最近这接二连三的,还都被她撞见,他这会儿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就算出门运气太差遇上个狠的打不过,他现在也跑得挺快。   并且跑完还不晕,能正常喘气。   筒子楼附近设施挺全,便利店再走没几步就是一家药店。   陆风禾之前没在筒子楼住几天,常备药这些自然也没顾上买,夏灼先陪他去药店买了药,才去旁边便利店坐着。   陆风禾坐在便利店高脚凳上,一只脚踩着凳子横杠,另条腿闲散撑着地,手上不紧不慢地吃药,配着蛋糕。   夏灼面前也是一个同款小蛋糕,就普通的奶油和草莓,比不上蛋糕店花里胡哨的款式,但这个时候,也没得挑。   她叉了块草莓,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身上,少年肩膀宽阔,微弓着背吃东西。   很难想象,生这么一个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长相居然吃药还要配蛋糕。   难道这就是“绿茶”的魅力吗。   他只要靠着椅背可怜兮兮地说一句好苦,她就出门给人买蛋糕了。   陆风禾要是个女生,也得是全民公敌。   看他差不多吃完,又喝了那止咳糖浆,夏灼才想着问他说,“那要是没蛋糕呢,你真就不吃药了啊。”   “糖,冰激凌,甜的就成。”他把剩下那口蛋糕吃完,放下叉子,“是不是挺矫情的,要没有我真咽不下去这药,硬吃下去也会吐。”   很小的时候他还不这样,后来直接就成了药罐子,大概是药吃多了身体产生这种排斥反应。   只能用点甜的东西掺合去欺骗一下它。   假装这吃的不是药。   夏灼没说话,只是轻叹了声,别开眼,托着下巴看外面路上稀稀落落的人,可能这就是少爷吧。   陆风禾口袋里的手机闷闷响了一声。   是宋宛发的消息。   他看了眼,不想回,有些走神地透过玻璃盯着外面的枯树。   这么晚了树下还有穿黄马甲的环卫工人拿着扫把扫路边的叶子,被城管驱逐的小摊推着三轮,正天寒地冻地往回赶。   他过得也不开心,却偏偏又看不得这人间辛苦,偏开了头。   手机再次响了下,是宋宛在催了。   陆风禾看了眼内容,还是没回消息,沉沉叹了口气,额头抵着手背在便利店桌子上趴了会儿。   说不出的难受。   很没意思。   -   隔天上学,陆风禾没在。   夏灼在早自习结束后给他发了条微信,【你是请假了吗。】   这条消息发出去很久,都没人回。   赵穗子过来找她,看着旁边这空荡荡的座位,愣了愣说,“陆风禾又请假了啊。”   夏灼也说不准,“可能是生病了吧。”   赵穗子又拍了下前面陈朝阳,“陈朝阳,他请假没?”   陈朝阳侧过身,看上去欲言又止,最后只挤出两个字,“事假。”   “什么事儿啊。”   陈朝阳话多归话多,但不该说的话他一句没说,“别问了,不是啥好事儿。”   班里忽然有人扒着窗户,把脑袋凑出去看,“哎,下雪了,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冷啊。”   “这都三月多了还下雪,前几天我还说要开春呢。”   -   “下雪了。”   陆远江抬头看了眼天,白雪飘飘而落,快六十岁的人,虽然已经半截入了土,但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   陆风禾和宋宛在旁边站着,他手里抱了一束白玫瑰,屈身放在他哥哥的墓碑前。   宋宛说,这是哥生前最喜欢的花。   墓碑上镶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少年风华正茂,十七八岁的年纪,多瞧一眼都让人觉得惋惜。   陆风禾看着照片上的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难过,酸涩,又爱又恨。   按道理他从没见过陆川行,不该有感情才对,但他唯独对照片上这个人的情感,比身边任意一个人都要复杂。   宋宛看着看着,声音也变得哽咽了,“小川,下雪了,就别出去了。”   陆风禾虽然被叫了十几年的小川,这会儿却意外能分辨出宋宛这句话是对陆川行说的。   漫天白雪落上冰冷的墓碑,风声瑟瑟,无人应答。   陆风禾盯着照片走神,看里面少年长得跟他如出一辙,包括泪痣。良久,他动了动唇,嗓音粗哑干涩,替陆川行应了声,“嗯,不走了。”   他又当了一回替身。   这次是自愿的。   -   夏灼发出去的那条微信,直到晚上放学都没得到回应。   陈朝阳说不是好事,她也没好刨根问底地再问。   放学夏灼被赵穗子拉去买奶茶,去都去了,她也跟着买了一杯。   吸管戳开封口的一瞬,她忽然在想。   他那么喜欢甜的东西,奶茶,他应该也会喜欢吧。   赵穗子吸了口奶茶,忽然说,“陆风禾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陈朝阳那大嘴巴都一句不说。”   要是一般事儿陈朝阳八成管不住自己的嘴。   夏灼咬着细管,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心里多少还是担心他,消息没回,他昨晚还发着烧,不知道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吃的药管不管用。   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夏灼心里的悄悄话,却像是被神明听到了。   陆风禾坐在筒子楼三楼楼梯口,胳膊肘搭在腿上,他也没拿个手机打发时间,百无聊赖,又无所事事地摩挲着食指上那道疤。   失踪一天的人,出现在她回家的路上。   夏灼拿着半杯奶茶跟他对视上,一时间二人都没说话,几秒后,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   后面紧接着有人来,伴随着脚步周围再次亮起了灯。   陆风禾额发微乱,被光照着发色有些浅,这会儿眸光淡淡看着她,像走神,又不像。   他明明什么都有,但身上时不时就会出现这种和他不太搭的落魄感。   等后面上来的人走了,夏灼才往前走了两级台阶,“你今天,没来学校。”   他语气很淡,“今天是我哥祭日,去看看他。”   夏灼愣了一瞬,她好像,不该问的。   陆风禾却笑了,没什么笑意,只是扯了下嘴角,“这什么表情啊,其实也没什么,在我出生前他就去世了,我根本没见过他。”   关于陆川行的只言片语,都是他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夏灼实话实说,问他,“没见过,也会这么难过吗。”   “我看着很难过吗。”他目光沉沉,似忽然有话想说,“夏灼。”   说完她名字又停下了。   要说的话不好开口。   他觉得很难为情。   陆风禾默了默,嗓子仿佛也更哑了,后有些自嘲地弯了下唇,“自从会走路之后,就没人再抱过我了。”   “你抱一下我吧。” 第27章 心跳   夜里一两点, 夏灼回想起那个瞬间,心跳都还是快的。   她抱了他。   当时夏灼站在楼道里,手里拿着奶茶杯, 却是明明白白的,愣住了。   除了赵穗子见她偶尔会直接扑上来,其余时间,也从没人跟她说过这种话, 说, 抱一下我吧。   夏灼怔了两秒, 前面陆风禾看着她, 牵了下嘴角, 然后拍拍手, 站起身说,“算了, 你就当没听见,不为难你了。”   像刚才那没皮没脸的话说出来, 是需要勇气的。   他说了, 人不想。   他怎么也说不出第二遍。   他下巴朝走廊方向扬了扬, “走啊,作业不写了?”   夏灼当时大脑完全是空白的,隔了得有十几秒, 才挪动步子,缓慢接着往上走, “哦。”   三楼楼梯口,她走近, 低着头在他身前站定。   若有似无的, 她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冷淡高级的香味, 他之前说过,这是他家里人点的香。   他应该是回过家了。   陆风禾看她停下不走了,可能对刚才的话也有点尴尬,想活跃下气氛,开口时和方才不一样,明显是开玩笑的语气,“干什么?想抱我啊。”   还差点嘴瓢说成想泡我。   夏灼脑子一热,心一横,两手穿过他腰间,猝不及防的,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外套上温度明明是冷的,她却觉得心跳沸腾,脸也好热。   她冒冒失失,抱得很实在,能感觉到他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夏灼鼻息里是他身上冷冷清清的香味,脑子里混沌一片,以至于没能察觉他乱了的心跳,和红了的耳根。   全程不过几秒,标准的像对国际友人的礼仪,她抽身,眼睛看他一瞬又仓惶别开。   “朋友也是可以拥抱的吧。”   她最后扔下这句话,行动没她嘴上说的大方,跑得比兔子都快。   -   陆风禾晚上没在筒子楼,而是回了趟家。   宋宛和陆远江都还没睡,八成是因为睡不着。   陆风禾进门的时候爸妈坐在沙发上,脸色一个比一个沉郁,俩人中间没隔多少距离,但都不说话。   听见开门声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脸上硬挤出个笑容说,“回来了。”   他点了下头,“嗯。”   明天附中是个考点,提前放假,连着周末能休四天。   每次爸妈去墓园看过陆川行,回来都是这反应,像个失去灵魂的傀儡,这状态起码得延续两天。   陆风禾去厨房翻了翻冰箱,里面饮料什么的都是他屯的,爸妈不会动,他走之前是什么样儿,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儿。   他随手拿了罐雪碧出来,关上门,余光漫不经心扫过餐桌上的饭菜,还挺丰盛的。   四菜一汤,但都没动过。   桌子上还有一个酒杯和剩下的半瓶酒。   陆风禾收回视线,拿着雪碧回房间,路过客厅时陆远江忽然叫了他一声,“小川。”   尽管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让人叫他这个名字,但毕竟听了那么多年。   现在听见还是会回头,已然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陆远江短时间内也改不过来,每次都是叫完才改口,“风禾。”   陆风禾轻叹口气,是释然,也是无奈,“改不了就算了,就还叫小川吧。”   陆远江微张着嘴,像是说不出话。   陆风禾也没再等,低下头,拿着这罐雪碧回房间了。   屋子里干干净净,宋宛有时候在他不在的时候会进来打扫,但不会动他的东西,知道他不喜欢见光,也不去动他拉好的窗帘。   他这会儿忽然很想见光,像昼伏夜出的吸血鬼转了性,过去拉开窗帘,但很可惜,现在是晚上,外面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到。   他这两年多一直在因为“菀菀类卿”的事情和爸妈置气,起初是闷不吭声的,由年初陆远江打了他一巴掌才彻底点燃。   这感觉就好像忽然发现爱了他这么多年的爸妈,竟然爱的不是他。   从小对他无条件的溺爱,是因为他是另外一个人的延续,因为他身上有陆川行的影子。   电影电视剧里写的都没错。   纯元皇后作为死了的白月光,后人怎么可能比得过。   陆风禾坐在椅子上,微仰着头,单手开了雪碧喝了口,视线透过落地窗,漫无目的地看着对面那栋楼。   亮灯的窗户一格一格,像新世纪的鸟笼。   看着就很不自由。   他目光盯着某处走神,脑子里甚至有点儿想远了,开始怀念以前在京市的大别墅。   屋后带着挺大一个院子,种了很多花,宋宛还专门找人给他在旁边装了两个秋千。   小时候只知道玩儿,没注意,现在他才忽意识过来,那一院子的白花,就是白玫瑰。   他没见过陆川行,但这个人又无处不在。   “风禾,爸进来了。”   外面陆远江敲了敲门,他思绪就此打断,朝门口说,“进来吧,爸。”   陆远江这次进来,表情欲言又止,明显有活想说。   最后局促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开门见山道,“上回打你,是我不对。”   这年头谁家小孩儿还没挨过几顿揍,陆远江以前也打过陆川行,小时候不听话,家长为了防止自己的孩子走歪路,总得有那么一两个不太愉快的教育过程。   但对陆风禾,夫妻俩人真的一下都舍不得动。   这一点陆风禾清楚,别人因为成绩不好不敢回去见爸妈,他那会儿还停留在多吃半碗饭都会被夸的阶段。   人比人,还真得气死人。   越是这样,他在得知自己是“替身”之后,就越接受不了。   此刻陆远江也抛下面子,为了之前打他那一巴掌道歉,“爸不该打你,也不该说那些话。”   陆风禾不再是刚才那副没骨头的懒散样儿,挺起了腰,坐的规规矩矩,有些别扭地别开眼,“没有,那天我说话也不好听。”   毕竟都在气头上,说话自然是口无遮拦。   那天陆远江说的话,句句真实又扎心。   他说。   “要不是你哥没了,也根本不会有你。”   “你哥在的时候咱们家穷的什么都没有,他以前穿的衣服都没几件儿是新的,全是你表哥剩下的,你现在吃的用的哪样便宜了,日子过得比所有人都舒坦,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妈生你的时候多危险,全家人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让你出生。”   “你现在说你和你哥没关系,我告诉你,你哥是我跟你妈第一个孩子,他死了也是你哥,你哥可比你懂事多了,成绩也好又争气,不像你整天十七八就混日子,你永远也比不上你哥!”   “你要有你哥一半懂事,今天也说不出这话。我陆远江就一个儿子,他已经死了,你给我滚!”   “……”   就算现在回忆一遍,这些话的分量也还是那么沉重。   那天自陆远江打了他,他说走就走了,之后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但有些话,他还是想问。   陆风禾抬眼,表情淡淡看着陆远江。   “爸,我想明明白白的问一句,我哥小名叫小川,但自我出生后你们就这么叫我。”他顿了一瞬,似在做好迎接答案的心理准备,“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和妈就把我,当作我哥。”   他说话的方式总是直白的让人丝毫没有转还的余地。   尽管两年前就已经猜到答案了,但他还是不死心,想再确认一遍。   想听陆远江亲口说。   陆远江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表情为难,良久,才沉默的点了点头,说:“是。”   -   隔天上午,夏灼一早就接到电话。   夏建军打着麻将,听筒里声音吵吵嚷嚷,“夏灼,你今天抽空去一趟那什么鑫鹏武馆,你表姐不是在那儿当前台吗,说从老家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叫你过去拿。”   夏灼半梦半醒地答应,“好。”   然后不出两秒,电话就挂断了。   夏灼把手机一扔,接着睡觉。   再到上午十点多醒过来,看着手机上那条通话记录发呆。   总共十七秒。   夏建军说什么来着?   她一边慢吞吞起床一边回忆这通电话,过了几分钟才想起来,好像是叫她去鑫鹏武馆,拿什么东西。   夏灼没着急去,不紧不慢地洗漱,又不紧不慢地掂上垃圾袋出门。   她出门走到楼梯口,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昨天晚上就是在这个位置,她抱了一下他。   -   鑫鹏武馆。   陆风禾拎了瓶水去边儿上坐下,头上身上都是汗,他好久都没这么动过,这会儿是又累又放松。   浑身的骨头都舒服了,想不通的事情,忽然也不想要结果了。   刘斌拿了块干净的白毛巾递给他,也是一身汗地跟他坐下,“好久没来了,怎么了,今天打这么凶,心情不好啊?”   刘斌就是之前那个不敢动他,生怕把他打坏的彪形大汉。   身高对外宣称190,但陆风禾觉得不止。   这么多年刘斌也没换过地方,看着陆风禾从一个一米六的黄豆芽,逐渐发育成能和他抗衡的对手。   陆风禾后来跟他熟了,也会叫他一声,“斌哥。”   陆风禾仰头灌了两口水,“本来是,但现在想通了。”   他想知道的答案,昨天晚上陆远江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了,他忽然就释然不想再纠结,不如装糊涂。   以前不知道这回事儿的时候每天还快乐点儿。   昨天在墓园他看着墓碑上陆川行的照片,那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哥有什么错,是这个世界欠他的。   宋宛和陆远江孩子没了深受打击,想再要一个当精神慰藉没有错,他出生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设定,他自然也没错。   谁都没错,偏偏三方谁都过得不好。   这要较真起来还真谁都没法过了。   不如就这样吧,稀里糊涂的,恢复从前的生活。   陆风禾放下水瓶,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你好,是想了解一下我们的课程吗。”   “不是,我是想问一下,你们前台去哪儿了。”   女生声音熟悉,让他不自觉偏头去看。   尽管什么也看不着,但他听得出来,是夏灼。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心虚   夏灼没看见表姐, 倒是先被人带去了茶水间,“她去打印东西了,很快回来, 你先坐这儿等等,待会儿我碰见她让她过来。”   “好,谢谢。”夏灼客气地点头。   快中午的时间,武馆没什么人, 夏灼在手机上告诉表姐她到了, 然后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打量周围, 墙上挂着一些武术馆学员比赛的金牌和教练奖项, 背景是大片红蓝配色的涂鸦, 张扬又个性。   前面桌子上放了几张武馆的宣传单, 她随手拿了一张看。   广告做的简洁也单调,没什么太亮眼的地方。   夏灼翻着看了下, 正准备放下,视线就忽然瞥见其中某张图, 有点糊, 明显是在场馆里抓拍的。   照片里男生坐着, 正弯腰系着鞋带,身上套了件无袖背心,胳膊肌肉线条流畅紧实, 显出几分张扬的野性和力量感。   虽然只有一个侧脸,但朦胧的氛围感叫人觉得。   这人正脸应该也不赖。   甚至仔细看的话, 还有那么点像陆风禾。   茶水间外有人走动,夏灼下意识偏头去看, 透过那扇玻璃门, 她看见刚刚广告单里的人, 似乎走出来了。   没等细看,玻璃门便被人推开,随之而来的,还有某人沉沉懒懒的腔调,“你这小身板儿学打架啊。”   陆风禾穿了件无袖背心,黑衣黑裤,一身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肩上搭了块毛巾,手插兜里慢悠悠晃进来。   这鑫鹏武馆里面比较杂,散打跆拳道和民族武术都有,陆风禾就是没想到她会来。   “不是,我找我表姐。”夏灼说着,眼睛不自觉往他胳膊上瞟了眼。   可能刚运动过,他身上那肌肉线条还挺明显的。   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夏灼的认知里他还一直是几年前京市那个瘦巴巴的小孩儿,现在那“小孩儿”出现在武术馆,身材高瘦挺拔,看样子还是常客。   陆风禾去旁边拿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水,过来很自然地放她手边,“我当你想学。”   夏灼万幸他没再抛出一句,你表姐学打架啊。   她拿着那张广告给他看,“这个是你吗。”   陆风禾偏头瞧了眼,其实他也记不清了,“是吧。”   她又问了句,“你来这儿,多久了。”   “很早了,初中就在了,我妈让我来锻炼锻炼,说强身健体。”陆风禾摸了下口袋,想找手机,半上午陈朝阳约他吃饭,他说在武馆,这会儿陈朝阳估计快到了。   夏灼看他这样子,表面也看不出什么来,出于关心说,“你那天发烧,好些了吗。”   “好了,睡一觉就没事儿了。”   陆风禾手机不在身上,估计落在更衣室了,他也没起身去找,等陈朝阳来了喊他吧。   夏灼手里还捏着那张薄薄的广告纸,可能第一眼给人的视觉感受太过于强烈。   她这会儿总时不时,控制不住的,去看他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   陆风禾胳膊随意搭在腿上,手背上清晰可见凸起的青筋。   她先入为主的给他带入从前的设定,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生了。   夏灼不自觉想起他那天说,有我在,还跑什么。   当时觉得他大话说习惯了张口就来,现在想想,可能,算是真的。   “陆啊,人呢,陆风禾。”   “陆风禾,在哪儿啊你。”   外面有人边走边喊,虽然清清楚楚叫的是陆风禾,但他忽然不那么想答应。   陈朝阳没几步就走到茶水间,推门第一眼竟是往天花板上看。   他是能变成蜘蛛侠飞梁上吗。   陈朝阳第二眼才落下来,看见茶水间坐着的二人。   妇女之友张口就抛出了橄榄枝,“班长也在啊,我们去吃饭,要不要一起去。”   陆风禾目光也随之扫了过来,眸光淡淡,没什么表情,似在等她回答。   夏灼今天来这儿并不是偶然,还有公务在身,“我在等我表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   “不急。”陆风禾站起身说,“我先去冲个澡,然后换衣服等你。”   他说完,夏灼表姐就进来了,表姐看着一屋子人,还怔了一瞬,陆风禾礼貌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陈朝阳也十分有眼力见儿的跟着点头,又快速和陆风禾一起出去了。   表姐叫夏容,这会儿手里提了满满两袋子东西,用眼神指了下门口,“夏灼,你认识刚刚那两个男生?”   她回答得中规中矩,“我们同班同学。”   “长挺帅那个,之前经常来。”夏容把手里两袋子东西放下,随口说,“本来老板想叫他给馆里拍个什么宣传照,给钱的,几张照片就给五千,人不同意,说不想拍。”   毕竟是学生,拍几张照片就给钱,一般人都会答应的。   但就算不说,夏灼也知道他那性子肯定不乐意拍,如此想来,她好像忽然明白陆风禾身上那种独特的感觉是什么了。   大概就是有钱人才会有的,大部分物欲都得到满足之后,那种对一切都不怎么有兴趣,冷冷淡淡的厌世感。   陆风禾冲了个澡,中间连着就能走到更衣室,陈朝阳坐在那儿玩儿着手机等他,听见脚步才偏头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好好想着来武馆了。”   陆风禾很没形象地只穿了条裤子,上身赤/裸,还挂着几滴水。   他不紧不慢走过来,拿钥匙开了自己那格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件儿衣裳穿,“锻炼身体,不行?”   “你最近是得锻炼锻炼。”陈朝阳玩儿的单机游戏,抬头看一眼的功夫屏幕里小蛇已经撞死了,这会儿没心思玩儿,把手机撂一边,“待会儿咱们三个吃什么?”   陈朝阳手撑在身后,看着陆风禾这挺阔的肩背,身上薄肌线条恰到好处,也不夸张,不免感叹一声,果然好看的人穿不穿衣服都好看。   陆风禾往身上套衣服,没看他,“我饿了,吃点儿顶饱的。”   之前陈朝阳老爱吃那种一盘就那么一点点的日料刺身,老贵一盘儿还吃不饱。   价格贵,但陈朝阳就是越贵越喜欢,有钱就会去吃。   陆风禾这句话换个表达方式就是,别吃那玩意儿,我吃不饱。   陈朝阳想着行吧,“那要不吃烤肉?火锅也行。”   冬天和火锅总感觉特配。   虽然现在已经算不上是冬天了。   但昨天刚下过雪啊,现在路上的都还没化呢。   “烤肉吧。”陆风禾一句话打断他摇摆不定的想法,“火锅吃完身上又一股火锅味儿。”   他有点洁癖,但不多。   陈朝阳重新拿起手机,打开某软件搜附近的店,“收到,烤肉。”   十多分钟后,三个人都到了烤肉店。   夏灼那两袋子雪莲果特沉,一路上是陆风禾帮她拿的,等进了店,他找了个位置把东西放了。   她只是去年在表姐家吃过一次这东西,说好吃,表姐就记着了,今年给她拿了好多回来。   夏灼有些不好意思,跟他们说,“这是雪莲果,待会儿回去你们也带一些,我一个人吃不完。”   陈朝阳一边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菜单,一边说,“雪莲果是什么东西?”   夏灼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就,长得和红薯有点像,但可以生吃,还挺好吃的我觉得。”   中午饭点儿,店里人很多,她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赵穗子“捉贼拿脏”般走过来,手里还拿着半杯喝剩下的奶茶,“夏灼,陈朝阳,你们出来吃饭居然不叫我,我刚刚在外面看见你们三个,觉得像,就跟过来了,没想到真是。”   “一起一起。”陈朝阳笑着往里挪,给她让出个位置,“我今天叫陆风禾吃饭,和班长是偶然碰上的。”   “哦。”赵穗子坐下,把围巾摘了,“要是你们背着我,本小姐是会伤心的。”   赵穗子最近追某个剧入迷,里面女主角是个蛮横千金,让赵穗子说话也跟着带了这么个称呼。   陈朝阳主动把菜单递上前,一秒入戏,“来,大小姐,您点。”   赵穗子也就开开玩笑,没好意思真当这个大小姐。   她看了半天还是把菜单又还给陈朝阳,“都可以,你点吧,我选择困难症要犯了。”   一桌四个人,最后点了个店里的豪华盲盒套餐。   上什么吃什么,一点儿都不用纠结了。   等上菜的过程中陆风禾给他们几个都倒了水,赵穗子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外面,路边一男一女站着,男生手边是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出租车停在旁边,他们两个依依不舍的抱了一下。   算不上腻歪,一个简单的拥抱,什么暧昧情节都没有。   赵穗子胳膊肘杵了下陈朝阳,下巴朝门口抬,“哎,你觉得那俩人什么关系。”   其余三个人都往那儿看。   陈朝阳看完了说,“朋友。”   赵穗子意见不同,“大街上,拥抱,你说纯朋友?”   陈朝阳有理有据,给他指了下,“你没看那个男生拖着行李箱吗,看样子是去机场或者去车站,走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见,朋友轻轻抱一下怎么了。”   赵穗子几乎是本能就接了一句,“那要是后半年我去上大学,我走的时候,你也会这么抱我吗。”   陈朝阳似乎为这个真有可能发生的问题认真想了下,然后说,“不会。”   随后又一脸嫌弃地摇摇头,“一想我都掉一身鸡皮疙瘩。”   赵穗子也用一个白眼儿回击,“放心,你走到天边本小姐也不会抱你的,下辈子吧。”   陈朝阳刚想问问剩下俩怎么想,结果一转头,对面夏灼捧着那杯水,喝得认真,脸恨不得埋进水杯里。   她旁边陆风禾稍仰着头,表面看上去是一门心思观察店里顶上的吊灯。   虽然这俩人眼神和动作上都没有任何交集。   但陈朝阳觉得,这俩人看着,怎么那么心虚啊。 第29章 傻子   “哎, 你们觉得呢?”   赵穗子先开了口,把这句话问出来了。   对面两个人像是这会儿才接收到信号,夏灼慢半拍地说, “啊?什么啊?”   赵穗子又往门口指了下,才发现这会儿门口已经没人了,“算了,就是俩人抱了一下, 也没什么好看的。”   夏灼表面淡定, 心里却是轻舒了一口气。   逃过一劫。   这顿烤肉全程都是陈朝阳在动手, 肉烤的确实不错。   中途陈朝阳夹着肉, 忽然叹气说, “我怎么感觉我像个丫鬟啊, 在这儿伺候各位小姐少爷们吃东西。”   “注意措辞,谁家丫鬟你这么大只。”赵穗子无情回怼。   夏灼手机就放在桌子上, 刚刚响了好几下,她没看, 这会儿动静已经扰到某人那里去了。   陆风禾拿生菜卷了两块牛肉, 不紧不慢往上蘸了点酱, “夏班长,什么事儿啊这么忙。”   虽然他平常说话也是这带点儿欠的口吻,但这会儿莫名还多了几分阴阳怪气。   他刚不小心看见她屏幕了, 是一个叫秦诀的名字一直给她发消息。   他就夹那块牛肉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一眼,看见说什么“夏灼灼,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你答应我的事, 还算不算。”   啧。   夏灼就夏灼, 还夏灼灼。   结巴吗。   他没专门看人手机的习惯, 怎奈视力太好,不想看,也看见这么两行。   夏灼手里那菜卷刚吃了一口,听他这不阴不阳的语气,又放下了。   然后抽张纸擦了擦手,去拿手机。   陆风禾微垂着眼皮,冷冷淡淡往这边看了一眼,心想什么人啊这么着急,不能吃完再回吗。   他这话没说,想着她三两句也就回完了。   没想到她拿上手机就旁若无人的跟那个结巴聊了五分钟,并且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趋势。   陆风禾默了默,没看她,状似不经意说,“谁啊,饭都不让人好好吃完。”   “秦诀,班里的同学,上学期休学,打算回来上课了。”夏灼说着,手里又快速打了两行字,然后放下说,“我还以为刚刚手机放在中间,吵到你的眼睛了。”   陆风禾刚喝了口水,听到她这话被呛了一下。   他又不是在拍电视。   陈朝阳因为这句话笑了半天,乐得停不下来,“班长,看不出来你这么有梗啊,吵到我的眼睛了。”   夏灼这人有时候,就是带点冷幽默。   当然也可能是陈朝阳笑点太低。   服务员正好过来问要不要换衬纸,赵穗子看了下说,“换一张吧,谢谢。”   等人换完走了,陈朝阳才终于停下来,多嘴问一句说,“秦诀,他回来了?”   夏灼刚刚跟秦诀在手机上聊了两句,知道的其实也不太多,“说下周就去班里了,问一下目前复习到什么进度之类的。”   “他落下那么久的课还跟得上吗。”陈朝阳咬了口小酥肉。   夏灼拿起刚才吃一半的菜卷,顿了下说,“他好像今年不打算高考,已经想好复读了。”   “哎,这就打算复读了?他基础不挺好的吗,也不见得就开始做那么坏的打算吧。”   “可能自我要求高吧。”   夏灼没再说,低头吃东西。   “你记不记得高一那会儿我跟你说,我们学校有一个叫秦诀的。”陈朝阳忽然把话题抛给了陆风禾。   陆风禾想都没想就说,“不记得,你每天说那么多话我都能记得我还上什么学,去当间谍得了。”   有点儿讨打,还有点儿冲。   陈朝阳眼神有那么些无辜,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安静几秒,陆风禾似是也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放缓了又说了遍,“不记得了。”   陆风禾这人就这德行,大家也没在意,接着吃吃喝喝,话题很快又转去了九霄云外。   三月多,东江的最后一场雪也潦草落幕,外面路边店家都把雪扫在树下堆着,任由它自己等太阳出来融化。   结账时候夏灼和店员要了几个袋子,让赵穗子他们几个把雪莲果带回去一些。   两大袋子,死沉死沉,她一个人要吃到猴年马月。   那边是陆风禾结的账,夏灼给他们分好东西后,凑在赵穗子跟前小声说,“这个,AA的话是直接转给他吗。”   虽然她知道陆风禾不差这点儿钱,但是,除了别人生日请客之类的,其余大部分同学间都默认AA。   赵穗子这也是头一回和陆风禾吃饭,又把目光看向陈朝阳。   陆风禾结完帐,慢悠悠转过身,“别转了,下回你请我。”   这话,是冲着夏灼说的。   他既然这么说了,夏灼也没再坚持把钱A给他,“好啊,下次我请你。”   她虽然钱不多,但毕竟爸妈也是有32户的收租大户,请他吃顿饭还是问题不大的。   店家正好搞活动有赠品,送了四盒口香糖。   一人一盒,夏灼拿到的是桃子味。   她视线看过去,陆风禾手里的是葡萄味,她比较喜欢那个。   陆风禾站在店门口,那只指节修长的手撕着塑料包装,慢条斯理,不说话就那么站着,整个人也足够养眼。   夏灼对天发誓她就多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葡萄味口香糖,陆风禾拆完后拿了一个,剩下的就连盒直接塞她手里了。   动作很自然,塞完收手,全程也就两秒钟。   他手不小心碰到她掌心,让她像是被羽毛撩了一下,很轻。   夏灼手指微拢,手里这盒口香糖仿佛都带有他的温度。   陈朝阳和赵穗子在后面争论橙子味的口香糖和橘子味的到底有什么区别,甚至相互交换了一个对比尝尝。   陈朝阳忽然捏着张纸过来,“哎,纸你们扔了吗,里头有字。”   陆风禾刚那个拆了扔嘴里,手里的糖纸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了。   “你的里面写的是什么。”陈朝阳忍不住给他们展示自己的纸条,念出来说,“当了三年她的路人甲,后来才想,我早该开口的。”   陆风禾潦草看了眼自己那张,然后清了清嗓子,把纸揉了,没给任何人看,“矫情。”   周围也没个垃圾桶,他顺手就放兜里了。   夏灼正偏头去看,视线猝不及防跟人对上,她来不及捕捉他眼底情绪,陆风禾就先一步别开眼,干咳一声。   少年喉结动了动,冷冷淡淡撇下句,“走了,傻子。”   没人知道,陆风禾那张糖纸上的话是: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我看你的眼神,早已暧昧丛生。   -   那天结束的最后陆风禾说待会儿回趟家,再然后,夏灼放假这几天就没再见到他。   周一返校前何慧珍来过一次,张叔叔搬上搬下,给她送了好多零食酸奶以及一些宣称能补脑的东西。   本就不大的屋子,堆在门口看着满满当当。   何慧珍看了一圈,感觉缺了样什么,“是不是得买个冰箱啊。”   夏灼说,“不用了妈,等高考完我也就不住了,没剩多少天,不用麻烦了。”   她平时吃饭都在学校,偶尔买点零食什么的,也不太用得着冰箱。   何慧珍是觉得她一个人住,没个大人在身边终归没法好好照顾自己,但自己现在这个身份,也不好跟过来陪读。   她思来想去,皱了下眉,从包里翻出张卡塞给夏灼,“我和你张叔叔要出差去一趟京市,这张卡你留着,万一急用钱找不着你爸,你就用这个,去外面取款机上取,密码是我生日。”   夏灼想说不用了,这卡估计得有不少钱,她万一弄丢了就不好办了。   何慧珍根本没在跟她商量,“拿着,我是你妈,你不花我的花谁的。”   夏灼拿着卡,也不好再说,笑着点点头,“好,谢谢妈。”   等何慧珍走了,夏灼把这张卡稳稳当当地放进抽屉里,上锁。   她日常开销勉强够花,并不打算去用这张卡里的钱,总感觉何慧珍嫁给张叔叔后,就好像,不是她妈妈了一样。   说不清为什么,要她现在去花何女士的钱,心理上没花夏建军的那么理直气壮。   -   周一开学,陆风禾直接从家去的学校,没经过筒子楼。   小区稍远点儿,比在筒子楼早起起码二十分钟,他手插兜里,漫不经心走在路上,还没进附中大门,就被人骑着车从背后猛地撞了一下。   不知道是自行车车把还是什么东西借着股下坡惯性撞他腰上,瞬间的痛感让人皱眉。   本来早起就犯困,这一下直接让那随机发作的起床气即兴发作了。   他回头,冷冷淡淡地递过去一眼,从眼睛到下巴颏儿都透露着不好惹。   这位同学,你最好能给个合理的解释。   后面那男生个子比他稍微低一点,眼角旁边有颗痣,长得雌雄莫辨,手把着车将将扶稳,另只手抵着唇,虚弱地咳了两声,“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陆风禾看人这样,心头蹿起那股火儿也硬生生咽下去不少,心想算了。   这也是一个“身体不好”的可怜人,这个他太懂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人何苦为难自己人,兄弟,下回看路。   陆风禾没吭声,又冷冷淡淡扫他一眼,转过身自己走了。   他今天到校算是早的,班里人只到了一半。   陈朝阳坐在位置上吃东西,头发还是一如既往,像刚上前线冲锋过回来的。   陆风禾坐下没多久,余光忽然注意到前面几排多出个人,就刚校门口撞他那个病弱兄弟。   他大早上莫名其妙被撞了都没说什么,人还找上门来了?   陆风禾看着前面那个病弱兄弟抱著书包,原地转着圈在班里巡视了一圈,随后跟他视线对上,又不明所以地冲他点了下头。   再然后,那人就近随便找了个位置先坐了。   陆风禾恰好记得那个位置,上周明明还不是他。   陆风禾确定那兄弟看见他了,但并没上来找他挑事儿,他眼神看了眼陈朝阳,下巴往前指了下,没太大声,用正常声音问,“那人你认识吗,谁啊。”   陈朝阳刚好吃完,把包装纸一团做了个投篮动作,完美扔进垃圾桶,“同学,就是秦诀,之前休学所以你没见过。”   这名字熟,就是那天在烤肉店,他不小心看见夏灼手机,那个在手机里叫夏灼“夏灼灼”的结巴。   陆风禾视线又移到前面,盯着秦诀的背影,“他跟夏灼很熟吗?”   “算是吧,他有段时间老去找夏灼讲题。”陈朝阳说完觉得这话有歧义,补充道,“不过夏灼就一直是咱们班第一名,不找她找谁。”   陈朝阳高一跟陆风禾提过,说学校有个人和他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像,但那天在烤肉店,陈朝阳话没说完,陆风禾就无情甩过去一句“不记得”。   “等他待会儿转过来,你仔细看看他,你不觉得他跟你以前长得有点儿像吗。”陈朝阳转着支笔给他虚虚指了下。“要非说五官像吧,好像也对比不出哪里像,但就是感觉,或者某些角度,尤其再加上他眼睛旁边也有颗痣,虽然不是泪痣,但位置差不多,这整体就更像了,他也老生病,要不然也不能休学休得要打算复读了。”   陈朝阳说,“要是让人把你现在和他对比的话,完全不像,得是以前接触过你的,认识你的,再见到秦诀,才会觉得你俩有那么点儿像。”   陆风禾听着陈朝阳说话,脑子里想的是那句肉麻兮兮的“夏灼灼”。   如果夏灼真是因为这个才和秦诀有交情。   那“菀菀类卿”这破梗,可算是在他身上玩儿明白了,还得是连环套。   这想法一闪而过,他又很快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太自恋了,这毛病不好,下次注意。   他们这块儿位置偏后,夏灼已经习惯从后门进,她和往常一样进班,见陈朝阳那半转过身的姿势,看得出俩人刚刚应该在说话。   陆风禾目光往她身上瞧了眼,随后看去前面某个位置,视线在她和秦诀二人之间流转一瞬,又再次,没什么表情地落回在她身上。   他没说话,那一眼却莫名有点讳莫如深的意思,看得叫人心虚。 第30章 唐突   夏灼显然对这一切感觉莫名。   尽管她自认为没干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但还是装没看见的,低下头,自顾自坐下开始整理东西。   她心虚什么啊。   班里人越来越多, 前面座位上的同学到了,秦诀没办法又站起来,抱著书包茫然四顾。   最后实在找不着地方坐,走过来问, “夏灼, 班里还有空位吗。”   陆某人手上转笔的动作停了一瞬, 呦, 这不是会好好说话吗。   在班里当着人面叫夏灼, 私底下就夏灼灼。   川剧变脸啊。   “没有了。”夏灼也忽然想起来, 秦诀还没位置坐,“上学期文科班有调整, 从三班转进来两个,桌子本来就不够, 等下老杨来了, 我帮你问一下。”   秦诀点了点头, 准备先在这儿站一会儿。   陆风禾从桌上抽了本书,随手翻了两页,翻得声音也不大, 但就是能让人听出,他这会儿心情不爽。   秦诀在这儿站着感觉气氛有点儿僵, 前面陈朝阳和梁暮陈年旧怨,这会儿俩人谁也不搭理谁。   旁边这陌生的男同学又沉着一张脸, 无所事事地翻著书。   秦诀之前又确实没见过陆风禾, 思来想去, 想着最可能的,也就是早上在校门口的事。   秦诀站在原地,忽然态度诚恳的,又向他道了一次歉,“对不起,同学,我早上骑车骑快了,撞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陆风禾手里刚转起来的笔又停了,手一松,“吧嗒”一声跌在了桌上。   前面陈朝阳听见这话稍稍转了下头,夏灼也愣了愣,往这边看。   陆风禾真不知道秦诀为什么要在这儿再道一次歉,他要说有什么,反倒成了得理不饶人。就自行车撞了一下,他真没想追究,这会儿语气淡淡说,“没事儿。”   杨诏端了杯水走进班里,看见好久没见的秦诀,“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办公室等我呢,刚去了没见人。”   “老师。”秦诀也适时地走上前,说没空桌子的事。   这种需要搬东西的体力活儿,杨诏一般都找热心群众陈朝阳,但陈朝阳不知道陆风禾和陈诀这俩人具体发生了什么,冲着刚刚那几句话,陈朝阳此刻非常立场坚定的,低着头装死。   秦诀也不想麻烦别人,主动问,“老师,桌子在哪搬。”   杨诏放下水杯,“跟我来吧,去下面领张桌子。”   整节早自习都风平浪静,杨诏带秦诀去搬了桌子板凳,班里都是两两组队的同桌,没空地方,只能暂且给秦诀安排到后面垃圾桶旁边的位置。   夏灼认真背书,巩固知识点,只有陈朝阳这个胆大心细的,隐隐感觉到陆风禾和秦诀之间的暗流涌动。   虽然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就很像是,情敌。   早自习快结束的时候,杨诏拿着早晨开会的笔记本,拍了拍讲台说,“我先讲两句,那个一模快到了,自个儿心里都有点儿数啊,这次给你们调的座位都是我花了很大功夫仔细想过的,取长补短,相互都学着点儿别人的好,到时候考出来成绩是自己的,别吝啬与跟人分享心得,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天天给别人讲题,后来我成功考上了南大,大学期间也评奖评优,毕业以后……好了就这些吧,吃饭的吃饭,下课。”   一模时间公布,那种临近大考的氛围越发浓郁起来。   心大如赵穗子,吃饭时间也忍不住唉声叹气说,“夏灼,好快啊,一模二模三模就一转眼的事情,我分数在班里不上不下,去年我还想跟你一起上渝大法律系,但现在想想,选兽医这种冷门专业能进去就不错。”   “如果高考我没陈朝阳考的好,他还不得拿这个笑话我一辈子。”   夏灼问她,“你俩就没想过考一个学校去吗?”   “想过啊。”赵穗子没问过他,是她自己想过,“但是那样会不会太没劲了,我俩都成哥们儿了,到时候还在一起的话,会不会相互影响以后单一辈子都找不着对象啊?”   赵穗子一直觉得,以后上了大学,一定要和喜欢的人手拉手在校园里谈一场校园恋爱,要不然这么拼命考上的大学,都感觉浪费了。   这种东西呢,夏灼这个局外人也插不上话。   她没有那种一起长大的发小,小时候也比较宅,不爱出门,连从小认识的朋友都没有,和赵穗子还是初中认识的,再往前小学同学的话,后来都分道扬镳,逐渐断了联系。   赵穗子拿了个汉堡,咬了两口都没馅儿,连骂两声这商家黑心,“算了,我还是想跟着你,去渝州,渝州大学我实在考不上的话,那就渝州交通大学,反正我想跟你在一起。”   那时候的心愿真的很简单,喜欢谁,就想着跟他考同一所大学。   单纯的,不需要大张旗鼓的,甚至关起门来一个人就可以做决定,不需要告诉他。   -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杨诏一模施压的原因,班级学习的状态明显比之前更认真了,十年磨一剑,就看最后这两个多月了。   讲台上历史老师讲课,顺了一遍各种大会召开的时间和颁布条例,夏灼在标注笔记的同时侧头看了眼陆风禾,他也很认真的在记笔记。像是写到什么不懂的地方,轻皱了下眉。   陆风禾手下飞快地写着字,脑子里却在调侃这东西谁能记下来,能记下来的都去参加最强大脑了吧。   他真是自不量力选了这个文科。   如果能穿越回两年前,他一定要找着那个陆风禾问一句,你没事吧?   在这个瞬间,夏灼很罕见的,在他身上看到了“上劲”这两个字。   虽然不知道这种难得的劲头能保持多久,但夏灼还挺想让他继续保持下去的。   她停下笔,可能是潜移默化被赵穗子早上那番话影响,夏灼缓慢往他那边移了一点,小声说,“你想不想,上渝大。”   话音刚落,他笔就停了,然后眉毛拧得更紧,似在为某种很为难的事情做心理斗争。   夏灼以为他不想,刚想开玩笑打岔,他就挺认真地看过来,一本正经道,“大学也能塞钱进?”   附中就是宋女士又拖关系又塞钱让他进的。   夏灼有点震惊他的脑回路,“当然是自己考。”   陆风禾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凭本事考渝大基本不可能,可能从小受陆远江这种老江湖的影响,刚刚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塞钱。   他笔记落下几句没跟上,这会儿扯过夏灼的本子抄,“前两天成绩表你看了吗,我这点儿分,怎么可能。”   时间不够,最后提分本来就很难,他刚苟延残喘考了530,剩下两个多月起码再提40分才有可能踩线上渝大。   他虽然被吹捧为“天才”,但他真的没那能耐。   果不其然,夏灼下一句便问,“你不是天才吗。”   她问得挺真诚的,没那种夹枪带棒的讽刺意味。   陆风禾抄完最后两行,抽空看她一眼,“我可没承认过。”   几句话,话题似乎就扯远了。   她刚刚明明是问他想不想上渝大的。   最后冲刺阶段老师讲课速度快,夏灼也没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暂且收回注意力跟着课堂走。   陆风禾似是为了那个问题深思熟虑了大半节课,直到快下课的最后几分钟,才冷不丁冒出一句。   “夏灼,如果我说想呢。”   -   陈朝阳早就对筒子楼眼馋,回去好说歹说,软磨硬泡,爸妈就是不同意。   说筒子楼那块儿乱,以前没少出事儿。   最后还是陈朝阳退而求其次,说和同学一起住,在爸妈面前把陆风禾吹得以一当百天花乱坠,这才勉强得到松口,让他去住几天。   不过事态紧急,陈朝阳全程没来得及问过陆风禾,当晚就舔着脸来住了。   陈朝阳想着晚上无聊,在筒子楼外便利店买了几瓶饮料,上楼过程中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病,总感觉有人跟着,最终壮胆似的闷头跑,一口气冲进306。   陆风禾刚在手机上看见陈朝阳给他发消息说一会儿回来,就没锁门,他在洗手间弯腰洗手,忽然感觉腰上有点疼,于是洗完手,潦草掀了下衣摆,对着镜子检查一下。   腰上挺大一片淤青,范围比他手掌要大一圈,其中还有几处破了皮。   但衣服一点儿没破,倒是离谱。   陈朝阳拎着便利店袋子进门没看见人,又挨着走到洗手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陆风禾把手松了,衣摆自然落下,陈朝阳那表情明显是已经看见了,张嘴呈震惊状,“陆啊,你被打了?怎么青那么大一片。”   陈朝阳看见他右边腰上青青紫紫的,有些地方还透着红,看着特惨。   陆风禾走出洗手间,一脸没所谓的表情,冷冷淡淡说,“早上校门口被那傻逼撞的。”   骑车不看路,那眼睛落家里了吧。   对人不对事儿,他就是看秦诀不爽。   陈朝阳这才想起早上他和秦诀那档子事儿,又是班里同学,就算真撞伤了也不好说什么,眼下只能叹口气说,“要不等下喷点儿药吧,你最近怎么不是生病就是受伤啊。”   晚上没剩下多少作业,陆风禾闲哉哉地去沙发上坐着,敞着腿,手肘支在腿上,“这算好的,要按照之前那道士的话,今年我还得死。”   “哎哎哎,这话不能乱说。”陈朝阳急忙打断,尤其是在家爸妈不同意让他来,说了一大堆筒子楼的事儿吓唬他,“你知道不,这附近特乱,五六年前扫黑除恶,有个二三十个人的□□团伙就是直接在这楼里被一锅端了。   “还有前年冬天,一个女生晚上在这附近走,在巷子里跟人起了争执,被捅了一刀,在医院躺好久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听说还是学舞蹈的,后半辈子估计都跳不成了。”   陈朝阳刚刚上来就感觉被人跟着,现在都给自己说害怕了,他顿了下,拿了瓶饮料给陆风禾,“你最近这挺不顺的,要不去庙里求个平安符什么的。”   别在这筒子楼里再出点儿什么血光之灾。   陆风禾伸手接过,有些无语地抬了抬眼皮,“你以为那玩意儿我没有吗,宋女士给我求了一抽屉。”   他之前知道筒子楼这边乱,但具体的事情没听说过,也不知道真有陈朝阳说的那么乱。   陆风禾开了瓶饮料喝,听完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夏灼,一个姑娘胆子那么大,大晚上说出去就出去,真就一点儿不怕。   他单手捞起手机,点开那位“胆大包天”的对话框,手指飞快地打下一行字,随后悬在发送键上,半晌没点下去。   陆风禾犹豫几秒,似在逐句逐字地斟酌她看了会不会觉得唐突,最终也没琢磨出个结果来,点了发送。   L:【以后晚上别出去乱跑,如果非要出去的话,叫我跟上。】   这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等了半个小时都没人回。   夏灼回家拿了几样复习资料,她没拿钥匙,夏建军在外面打牌,她坐在门口硬生生把夏建军等回来才开门拿到东西,耽误了好长时间。   晚上小区门口打不到车,夏灼着急,就靠这两条腿往回走。   在途经通往筒子楼的那条必经之路上,她忽然隐隐约约能听到身后的脚步。   现在估计得十二点多了,她晚上很少出来,今天只是十分偶尔的特殊情况。   她之前听说过,前年冬天,好像有一个学舞蹈的女生就是在这条路上,被人捅了一刀。   当时传得沸沸扬扬,说的有鼻子有眼。   夏灼垂在身侧的手抓了下衣角,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就忘了这茬,早知道该再等等,打个车的。   她脚步稍缓,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了。   这点微妙的声音让人心底一凉,她顾不上思考,稍稍挪了下步子,就开始不管不顾迈开腿猛跑。   身后的人也很警觉,紧跟着跑起来,速度明显比她要快。   夏灼不敢回头,低着头跑大气都不敢喘,只听见身后那道脚步声快速逼近,再就是一道高大的黑影如风一般掠过她耳边,绕至她身前。   她堪堪停下脚,昏暗小巷里,在大团模糊的光影中,少女神情错愕,看清了跟前站着的男生。   他稳了下呼吸,沉沉叫了声她名字,“夏灼。”   是陆风禾。   夏灼看清了人,才从刚刚那种惊恐中脱离出来,一下子眼眶都有点发热,“陆风禾,你吓到我了,我还以为……”   “谁吓你了。”他声音没什么温度,倏然开口打断她说一半的话。   少年身形高大,使得周围空间更显得逼仄,他单手插在兜里,没个正经样子,不带表情看人的时候,整个人冷淡到极致。   他穿一身黑,抬脚往前走了一步,明明灭灭的光线中,身上线条单薄也凌厉。   夏灼刚刚松下的那口气,忽然又有些提了起来。   她能感觉出,他在不高兴。   陆风禾语气很冷,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也不带有多余的情绪,“你认识我才多久,你怎么就确定我是个好东西,如果我居心叵测,忽然想对你做点什么呢。”   陆风禾在等她回消息的那个半小时里,断断续续听陈朝阳说了一大堆关于这筒子楼的事儿,听着叫人心慌。   他去了一趟302,灯都没开,显然是没人,消息不回,人又找不着。   上次都跟她说了这附近乱,她也不听。   这会儿看着人,他多少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只能威胁带恐吓,想叫她学乖。   “这条路监控就假模假样装一下,都没通电。”   他身子往前倾,距离拉近,近到夏灼能清楚看到他说话时胸口轻微的起伏,这也是今晚,他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姑娘的眼睛。   她杏目微瞪,像是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完全缓过神来,陆风禾看着她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不自觉轻勾了下唇,忽然想说句浑话。   少年嗓音淡淡,透着股夜里的沙哑和撩人的疲懒劲儿。   “如果我真想把你怎么着,你信不信,夏灼,没人抓得到我。” 第31章 质变   周围寂静, 除了风声没一点声响。   往日趴在屋檐上睡觉的小猫都钻进了主家取暖,喵喵的叫声这会儿一下都听不见。   因为刚刚没头没脑地疯跑,夏灼胸口起伏, 不均匀地喘着气,似乎有某种意识在暧昧气氛下悄然觉醒,自己这砰砰的心跳,好像也不完全是因为跑步。   夏灼看着他, 默了几秒, 很轻地摇了摇头, “你不会。”   她就是信他。   他不是别人, 他是陆风禾, 她不确定别人存什么居心, 但她知道陆风禾一定不会。   陆风禾瞧出她眼睛里那几分天真,她是真的信他。   恐吓无效。   陆风禾嘴角弧度愈深了些, 点了点下巴,“我好心, 别人可不见得。”   他往后退, 拉开些距离, 这姑娘油盐不进,他是真没办法了。   总不能真把她怎么着吧。   陆风禾瞥了眼她,懒懒散散撂下句, “走了。”   从这儿回筒子楼也就二三百米,夏灼小跑几步跟上他, 他也不说话,冷着一两脸像电影里十步杀一人的冷面杀手。   如果这时候巷子里迎面来个人, 八成会觉得他才是那个阴沉沉的坏人。   夏灼想找个话题, 也正好有话想问, “陆风禾,你今天说想考渝大的话,是认真的吗。”   陆风禾不冷不热看她一眼,表情有点无奈。   你高低哄哄我啊夏班长,没看出来我把“不高兴”这三个字都写脸上了吗。   安静一瞬,他说,“认真的。”   语气听着还是很淡,但明显快憋不住了。   两个人又走了几步,没人哄,陆风禾只得自己把毛捋捋顺,“夏灼,在手机上回我句消息会死啊,我听陈朝阳讲一晚上今日说法,真的很担心你。”   他知道自己脾气臭,有时候还挺少爷病的,被爸妈惯的,从小到大他一不高兴就有人哄,就算陆远江上次打了他一巴掌,最终也还是跟他道了歉。   他不管捅出多大的事儿,永远都有人给他兜底,他有绝对的安全感。   也因为这样,他活得有些过于自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时候一不小心就忽略了别人的感受。   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更不会为别人担心,情绪也很少会被人牵动。   在他心里自己永远是第一位。   但好像自打从年初开始,这种心境就悄无声息地变了,他情绪的所有来源,几乎全都来自于她。   夏大班长。   晚上听陈朝阳说那些失足少女的故事,他又忽然找不着她,那种名为“担心”的情绪,十分罕见地出现在他身上,生根发芽,愈演愈烈。   在连发几条消息石沉大海之后,他穿上件外套出门,迎着冷风,守在这最乱的一条街上等。   夏灼这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着上面他发的七八条消息。   以及她这边发出去的“我在等我爸”,前面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没发送成功。   当时夏灼在家门口等夏建军,看见陆风禾的消息,她刚打完半句,夏建军就到了,她随手把那半句发出去,手机装回口袋想着等下再接着回他,结果回屋里找了找东西,再出来就给忘了。   夏灼缓缓举了下手机,小声说,“我,回了,但网不好。”   他瞥了眼屏幕,又移开视线说,“算你侥幸。”   他声音透着些无奈,稍抬起手,指节微曲,恨铁不成钢的在她脑门上点了下。   “夏灼,下次别再让我找不到你。”   -   陈朝阳出门前说让他帮忙带个面包,或者随便什么东西,晚上没吃饱又饿了。   结果陈朝阳等得昏昏欲睡,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人盼回来了,一看两手空空。   “我东西呢。”陈朝阳没抱有希望的问。   “忘了。”经他一提,陆风禾才想起来,刚进门就转身,“我下去买。”   陈朝阳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太晚了,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   “要什么手机上发我,我也饿了。”陆某人脚步没停,对于去干什么了是只字不提。   陈朝阳说,“冰激凌,最贵的那种。”   陆风禾关上门,这马虎眼算是成功糊弄过去了。   自这天夏灼向他确认了他想考渝大,她就认真的,为陆同学做了一个详细的学习计划。   包括背书和刷题,每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隔天陆风禾拿到那几张计划表,从上到下看了一眼,心想牲口都不敢这么使吧。   但目光看向夏灼时,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认真的?”   夏灼眼神比行动更认真,真切问他,“你不是说,想考渝大吗。”   “是。”他倏然笑了下,收了那几张纸,压在本书下面。   陆大少爷,也要开始认真了。   那个疑似“菀菀类卿”文学的秦诀,确实来找夏灼问过题,文科这东西同学间没什么太多要问的,还是数学问得多一点。   说巧不巧,每次还都能被陆风禾碰上。   他总会替夏灼揽下这门差事,说,“同学,下次找我。”   虽然他总分大概率没秦诀高,但数学这一科,在他身上还真挑不出毛病。   秦诀心服口服,问过几次之后,人也很少来了。   陆风禾这下更瞧不上他了,换个男的就不问了,这安得什么心。   不知道是为了看她高兴,还是为了自己那不一定有的未来,陆风禾这段时间果真按照夏灼给的那份计划表,认真实行。   晚上陈朝阳和他住一起,废话都很少说了。   因为每次陈朝阳抬头,陆少爷都是一脸背书背不下来的烦躁,虽然背得磕磕绊绊,但没有一天偷工减料过。   陆风禾一向如此,他答应的事情,说到做到。   那晚巷口一别,夏灼好像就得了一种怪病,一种“特别喜欢看陆风禾”的病。   陆风禾刚转进班的时候不少人说他好帅,夏灼当时看他脸上挂彩,创可贴也贴的皱皱巴巴,只觉得他这人特颓,没一点朝气。   甚至有点阴郁。   逃不过真香定律,最近她目光总是时不时会被他吸引。   有时候下课看他和陈朝阳一起走,他校服永远穿得规规矩矩,拍下来都能当在校仪容仪表的模板,但身上那股漫不经心的慵懒,是从少年人骨子里渗透出来的。   他背影高瘦挺拔,步伐散漫,肩上背的书包永远是轻飘飘的,像是不往里面放东西。   陈朝阳有时把胳膊挂他肩上,他心情好就不说什么,心情不好就会非常龟毛地无情拍掉。   夏灼看人看得多了,也偶尔会被发现,陆风禾在本子上记着东西,手没停,倏然问了一句,“你看什么。”   “你长得真好看。”   这是实话。   陆风禾手里的笔一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从夏灼的角度看,见他侧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她似觉得这种现象奇怪,还凑近了些,“陆风禾,你脸红了。”   他越发不自在了,夏灼一靠近,他感觉那半边身子都跟着僵硬一瞬,脸也更热了。   陆风禾,你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   你不对劲。   前面陈朝阳耳朵像是长在脑袋后,什么时候都要凑热闹,转过来看他这脸色,愣了愣,直接上手往他额头上摸了下,“你脸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又发烧了。”   陆风禾轻抬起眼看他,故作淡定地拍开他的手,“没有,太热。”   陈朝阳见他没事儿,“哦”了声,又转回去,她看了下,也没再说,安静坐好写了几道题。   又过了十多分钟,夏灼那个“喜欢看陆风禾”的病又犯了,不自觉往这边看了眼,叹了声说,“你脸怎么还是这么红啊。”   他这人就算有什么也不会吭声的,上次他被秦诀骑自行车撞到,他也没说什么,夏灼不在事发现场,又是个没多大杀伤力的自行车,她就默认为轻轻碰了一下而已。   后来还是听陈朝阳说,陆风禾腰上青青紫紫挺大一片,还破了皮。   刚刚陈朝阳那么提了一嘴,夏灼也有点怀疑,他要是真发烧了也不会说的。   姑娘眼睛很大,尤其看人的时候目光真诚,里面闪着细碎的光。   陆风禾今天像是林黛玉上身了,也不知道瞎害羞个什么劲,他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别人夸他好看,但这话从夏灼口中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他这会儿耳根发热,但依然人模狗样抄着东西,毕竟是晚自习说小话,夏灼不好太大声,凑近了问,“哎,你腰好了吗。”   陆风禾捏着笔杆的指节微收,已然快要装不下去了,这么开口问别人的腰真的好吗,这事儿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表面还是那副自持矜贵的模样,状似不经意扫她一眼,淡声说。   “好得很。”   -   东江天气转暖,校园里有些树上都冒了叶子,嫩绿的芽儿在某个清晨蹿起,这下才是真的要开春了。   黑板顶上挂了新的横幅,让人一抬眼就能看见,就算在午后昏昏欲睡,看见那振奋人心的口号也能暂时打满鸡血。   黑板右下角由值日生每天更新的高考倒计时一天天减少,他们这群人闷头埋在书本里,只知道高考将近,却忽略了高考过后,分别在即。   一模考试结束那天,陆风禾自我感觉考得还行,回班看见夏灼在值日,他可能心情好,也可能忽然心血来潮,有点使坏的意思,拖腔带调地叫了她一声,“夏灼灼。”   周围还有三五个人在相互对答案,他声音一点都不小。   生怕人听不见一样。   夏灼回头看他一眼,又看了下那几个对答案的,好在那几位对答案对得用心,丝毫没注意这边。   陆风禾慢悠悠走过去,站她身边又叫了一声,“夏灼灼。”   懒洋洋的腔调叠加尾字,莫名有些蛊惑。   他语调很慢,似在细品这三个字有什么动人的魅力,但没品出来,除了肉麻还是肉麻,陆风禾直接问了,“你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不喜欢。”下次别叫了。   夏灼认真扫地,他却像是故意来捣乱的,她走哪儿,他就阴魂不散地跟着,“那秦诀为什么叫你夏灼灼。”   夏灼拿着扫把,跟他谈条件,“你老实待着,让我扫完地,我就告诉你。”   “成。”他手往兜里一插,靠着张桌子站着不动了。   夏灼默默叹了一声,这人怎么能这么幼稚。   小学生吗。   没了他跟着捣乱,夏灼很快就扫完了,下楼倒垃圾的时候陆风禾主动接过垃圾桶,像是生怕她忘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夏灼看他单手拎着那垃圾桶,洋洋洒洒的下楼,她坦诚说,“高一报道时那张名单被人写错了,就导致我入班后所有有关名字的东西都是错的,多了一个字,夏灼灼,当时刚上高中相互不认识,挺多人都跟着叫错,叫我夏灼灼。”   “老师刚开始不知道,也这么叫,有些人甚至叫惯了改不过来。”   秦诀就属于那个叫惯了改不过来的。   到了楼下集中倒垃圾的地方,陆风禾过去把垃圾倒了,又不明不白地问了句,“那你和秦诀怎么认识的。”   是因为他有点儿像我吗。   这话太自恋了,他说不出口。   “一个班的,还坐过同桌,自然就认识了。”   夏灼搞不懂他忽然那么好奇秦诀干什么。   他拎着垃圾桶,这种不怎么好看的东西在他手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个人气质,绕弯绕不过两句,他直接问了,“你觉得我和他像吗。”   夏灼看着他,目光仔细描摹过少年英俊的眉眼,若有所思,“好像,确实有点像,和你以前有点像,现在不像了。”   她表情懵懵懂懂,陆风禾瞬间收了那“菀菀类卿”的心思。   他偏过头干咳一声,为自己刚刚那想法感觉到有点羞耻。   做人还是不要太自恋。   一模成绩下来那天,夏灼比他本人还操心得紧,俨然是抱有希望,成绩表她从上往下看。   却一路,在快到末尾的地方看到了他。   531分,班级36名,陆风禾。   各科分数和上次都差不多,数学148,比上次还少了两分。   她给陆风禾做的计划不会错的,多少也得提高个,七八分吧。   但这分数上看,他只比上次多了一分。   成绩一出,夏灼陆风禾和陈朝阳三个人同时都沉默了,同样都觉得不应该,陆风禾确实认认真真背了不少,该抄的该记的也都跟着写了,但收效甚微,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夏灼看着陆风禾表情郁闷地盯着那几张卷子,安慰他说,“可能是时间太短,等二模,一定会有提高的。”   量变促成质变,努力不会骗人的。   陆风禾也想不通为什么,也只能先这么想了,一边怪时间太短,一边继续按照原先的计划走,兢兢业业,这还是第一次,他为了某件事肯下这么大功夫。   宋女士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大概是某种心灵感应,挺久不见的宋女士当晚就去了筒子楼,手里提着两个保温盒,进门放桌上说,“听说你们最近学习很辛苦,我在家做了点吃的。”   杨诏有点儿什么事情都喜欢往家长群里发,这估计是发了点什么鼓动人心的鸡汤,让宋女士看见了。   宋女士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家长巴不得煽动自己孩子再努努力,宋女士却只给他送吃喝,送完还说,“累了就歇歇,爸妈不要求那些,考得好不好都行,别累着自己。”   他之前浑浑度日,从没感觉时间过得那么快,一个月,好像眨眼功夫就过去了。   二模成绩出来,陆风禾不在班里,夏灼挤在人堆里看分数,她甚至没顾上看自己的,直接在名单里找陆风禾,一边期待他的付出有所回报,一边又担心如果还和上次一样,顶着很多年“天才”称号的陆同学会不会觉得深受打击。   她紧张又小心地往下看,生怕漏掉了他的名字,视线最终落在了陆风禾这三个字上,这次他排名没有变,分数上稍微涨了一点,班级36,540分。   陆风禾正好从教室前门进来,见夏灼在这儿,就顺势过来看了一眼。   他先是扫了眼永远第一名的夏灼,分数在这个班依然遥遥领先,目光往下,在那个挺靠后的位置找见自己,以及没怎么变动的分数。   上次他可以拿时间紧当借口,但这次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月,他自认为能做的都做了,眼下分数就这么毫不留情地摆在眼前。   他才忽然意识到。   可能是真的太迟了,他赶不上了。 第32章 尽兴   陆风禾从没把自己当成过天才, 从四中传出来的谣言他也压根没当回事儿。   但这种下了功夫还得不到回报的事情,放谁身上都觉得不爽。   这要放以前,他估计本子一撂, 剩下的一切随缘。   他也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但这次他并没有这种半推半就放弃算了的想法。   满打满算还剩下一个月,他就当不为了前面的功夫白费,也得坚持把剩下的时间好好利用起来。   夏灼头一次当别人的小老师,才知道老师这职业也不好当, 双方都努力了, 但成绩不见长。   她和赵穗子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看着周围行色匆匆的人, 那棵冒着芽儿的梧桐树下, 陆风禾和陈朝阳走在一起, 一前一后没入拐角,消失不见。   高考倒计时的煎熬下, 她想让时间快一点,但看到他, 她又总想让时间慢一点。   等毕业了, 她就没有天天跟他待在一起又正大光明的理由了。   -   四月下旬, 天气转暖,身上衣服也轻了很多。   课间休息时间,夏灼叫他去学校天台。   附中天台一直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 这地方不亚于附中后面的筒子楼,在这上面干什么的都有, 躲着教导主任拉拉小手谈恋爱的,聚在一起抽烟的, 还有个别像陈朝阳那样永远吃不饱的上来端碗热干面看别人谈恋爱的。   陆风禾从教室出去时还回望了一下班里, 陈朝阳没在。   他虽然不清楚夏灼叫他上去具体要说什么, 但他真的不想在上面碰见陈朝阳。   多少有点尴尬。   夏灼在他前面,带他走上那狭窄的楼道,去了天台。   傍晚的时间,太阳光线温和不刺眼,已经是落山前昏黄的暖调,暖暖照在人身上,很舒服。   夏灼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回头看他。   陆风禾校服放教室了没穿,身上是件单薄的黑色T恤,余晖洒在他身上,整个人干净利落,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夏班长,叫我来这儿干什么。”成绩下来有人欢喜有人忧,但他像是丝毫没被其影响,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找我一起抽烟,谈恋爱,还是吃热干面啊。”   他背着光,愈显得下颌清晰,清瘦的下巴朝某处一扬,指向那边的热干面小分队,“吃热干面应该叫上陈朝阳,他一个人能炫三碗。”   附中热干面,确实一绝,不仅在食堂众多饭菜中脱颖而出,比外面卖的还要好吃很多。   夏灼这个小老师,在此刻牢牢把控这唯一一个学生的动向,“聊一下你的成绩。”   陆风禾还是那不着调的样子,懒懒散散地笑了下,“聊成绩上天台,你不怕我跳下去。”   他身边这几个人的排名都在进步,只有他一动不动。   表面分数涨了九分,可能是因为二模卷子比上次简单。   说心里一点落差没有那不太现实,他从小得到的一切都太容易了,这还是头一回让努力白白打了水漂。   他表面这么说,是不想显得自己多辛苦,不想营造出那种沉闷压抑的氛围。   夏灼就算在上天台之前一闪而过那种不太可能的念想,但现在听见他这话,也知道他绝对干不出那种事儿。   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说,问题会出在哪儿。”   夏灼自认为从小到大没别的特长,唯一的优势就是成绩还可以,会学习,会读书,会考试。   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学习方法,文综答题怎么能精准踩到得分点,一五一十地传授给他。   陆风禾听完都照做,但效果显然,不怎么样。   “问题出在,我就不适合学文科。”陆风禾说话不太好听,但总能一针见血,“陈朝阳数学从初中就开始补课,他也没少下功夫,但就是学不好。”   他闲散靠着个绿皮油漆桶,随口说,“老天总不能把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总得均衡一下。”   除非今年渝大断档,不然他这点分,绝对考不上。   陆风禾微垂下眼,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能去。   宋宛和陆远江还在讨论往西搬家的事情,去哪定居,就在哪读书。   这是四年前那个锦囊里的金口玉言。   宋宛一直拿它当不可撼动的圣旨。   问题好像又绕回来了。   他考不上渝大,渝州也不在西边。   当真是一团乱麻。   夏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和每个高三生一样,对未来满是憧憬,她忽然想问他,“如果考不上渝大,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这话问出口的时候,她眼睛没有看他,心底泛起一阵后知后觉的酸涩,总之不那么开心。   想自私地听他回答,听他说“地方啊,没什么想去的,就渝州还可以”。   陆风禾默了默,稍抬起眼,“我不知道。”   他决定不了。   夏灼没非得逼着他说一个答案,跟他闲聊天,“我之前问你想不想考渝大,你说想,有原因吗。”   傍晚的风吹着她的头发,柔软的发丝轻扬,添了几分天真烂漫的美感。   她眼睛漆黑明亮,看着对面的少年。   他似是说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不为什么,我想和你在一起。”   夏灼愣了愣,半晌,她才慢半拍的“啊?”了一声。   陆风禾看清她眼睛里的错愕,似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再抬起来时就看向了别的地方,避开她的视线,“就一起上学,挺好的,陈朝阳也想上渝大。”   刚刚那句话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她又怔了瞬,才点了点头。   附中文科好几个班,他偏偏转来这个班,八成也是因为陈朝阳。   “快走,主任要上来了。”一男生急匆匆从小铁门冲进来,英勇就义般喊了一声。   天台上三三两两的人瞬间惊慌失措,抽烟,谈恋爱,吃热干面的三拨人面面相觑,又手忙脚乱收拾东西拔腿就跑。   如果她说,他们是上来聊成绩的,主任会信吗?   “再看待会儿抓的就是咱俩。”   她耳边少年沉沉懒懒的声调响起,接着手腕一紧,被他握住,“跑吧还愣着干什么。”   那天附中天台的风好像格外温柔,风灌进少年宽大的衣摆,他黑T恤,校服裤,隔着袖子握着她手腕,在众多男男女女中一起往下跑。   身后落日余晖照在二人身上,她在兵荒马乱中偏头,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少年凸起的喉结。   陆风禾拉着她跑到三楼混入人群,在别人班门口停下。   他松开手,微喘着气靠向四班班门口的窗台。   夏灼同样平复着呼吸,跑完步之后头脑发热,心跳砰砰,瞧着多少有点狼狈。   她稍抬起头看他,陆风禾冲她笑了一下,有些痞气,可能挨得近,双方都能感觉到刹那间二人心跳频率不相上下,似你追我赶的博弈。   夏灼总是那个博弈的输家,很快低下头看地上的砖,也忍不住笑了。   从前在京市医院,是她这样拉着陆风禾的手腕,没头没脑,但跑得尽兴。   现在那个少年长大了,比她高出大半头,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游戏,这次换他,拉着她跑。   陆风禾也想到当年那回事了,唇边扬着抹笑,嘴上还不忘调侃,“笑得真傻。”   -   “老实交代,今天下午课间,谁都在天台上。”   杨诏晚自习进班第一件事,就是拿着个本子撂在讲台上,扶了下眼镜,表情严肃瞧了眼班里。   这件事可大可小,吃碗热干面不跟食堂坐着非得端去天台凑热闹,扔一地垃圾不带走,这种事小。   像抽烟谈恋爱这种扰乱校风校纪,尤其后者还影响学习的事情,这种事大。   夏灼没干过坏事,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不该站出来,她动作幅度很小的碰了一下陆风禾的胳膊,压低声说,“要承认吗。”   她在天台上看见班里同学了,如果现在不说,一会儿被别人供出来。   就更难解释了。   陆风禾视线看着讲台,手拉起校服拉链,嗓音淡淡,“承认怎么说。”   他们确实没抽烟,没谈恋爱,也没吃热干面啊。   我们在上面聊学习。   但这话听着不太可信。   杨诏手撑着讲台,下达最后通牒,“再给你们三分钟,要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底下所有人都默不吭声,夏灼也是头一次觉得,三分钟过得那么漫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班里寂静,无人承认。   三分钟结束,杨诏脸色更沉了些,直接点了名字,“夏灼,陆风禾,你俩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课间天台小分队都是干什么的,同学们私下都心照不宣。   这俩名字连在一起,下意识就让人觉得他们是去谈恋爱而不是去吃热干面的。   夏灼和陆风禾在同学们复杂又八卦的眼神里,跟着杨诏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杨诏还剩一个正在泡茶的美术老师,见有人来,女老师抬了下眼。   杨诏看着他俩,难得严肃。   “一个第一名,一个没穿校服,你以为你俩没人看见是吧。”   陆风禾抬了抬眼,这波竟然折在忘了穿校服。   晚自习前杨诏被叫去开会,张主任跟他说,老杨啊,我看见挺高一男生,没穿校服,和你们班第一名那个女生从天台上下来,女生好像叫夏灼吧,以前经常国旗下讲话,我看她面熟。   杨诏最开始还不知道“挺高一男生”指的是谁,现在学生各个家里给供应的吃喝好,个子都不低。直到他进班下意识看了眼夏灼,顺带着瞧见她旁边,陆风禾正不紧不慢往身上穿着校服。   这画面一下子就和张主任说的俩人套上了,以及他给时间让主动承认时,又看见夏灼和陆风禾二人之间的小动作,杨诏七八年教学经验没白干,心想这下估计是没跑了。   最后这节骨眼,杨诏生怕学生搞些幺蛾子耽误成绩,他视线扫过二人,“谁先说。”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点点预收呀~ 第33章 随便   陆风禾虽然看着铱誮不像个安分守己的, 但他还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叫去办公室。   他侧头看了眼夏灼,夏灼也正好在看他。   他那一眼仿佛在说,“夏灼, 怎么说,坦白从宽?”   夏灼也被他这眼神给看心虚了,他们本来就没干什么好吧。   夏灼生怕他嘴里说出些什么奇怪的话,就先开了口, 坦诚说, “老师, 我们在天台, 聊成绩。”   “还有呢。”杨诏看着她。   夏灼倒是实诚, 有什么说什么, “还有,他成绩提不上来, 我问他问题会出在哪儿。”   “他说,他就不适合学文科。”   “我还问他以后想去什么地方上学。”   夏灼边想边说, 每一句都很诚恳, “再然后有人说主任要来, 我们就跟着下去了。”   夏灼从高一开始就在杨诏的班里,她什么性格杨诏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知道她不会骗人,更不会为了掩盖什么而去撒谎。   二模成绩杨诏已经看过了, 甚至对每个人成绩的涨幅都做了标注对比,夏灼在稳步上升, 这次617分,校排名进了前三十, 但对于陆风禾, 杨诏多少也有些纳闷儿, 这小子有什么想不开的非选个文科。   他教书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文科班有数学能考满分的。   “行了,夏灼你回去吧。”杨诏了解这大概是场乌龙,也没说什么,又看向陆风禾,冲他点了下头,“你留下。”   两个人一起来的,却是走一个留一个。   杨诏话已至此,夏灼转身时看了眼陆风禾,他站得规规矩矩,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微低下头从他身边经过,磨磨蹭蹭走出办公室。   出去之前,夏灼听见杨诏问他,“你之前在四中的班主任,是不是叫李谦。”   他回答说,“是。”   杨诏和李谦私底下认识,小城不大,就这么几所高中,又都是教文科的,之前有次和李谦吃饭,李谦说班里有个学生,犟得不行,明明确实有点天赋,读个理科大有前途,但好说歹说人非不听。   这在当时不是个小事儿,为了防止学生为了一时的“情情爱爱”背着家长私自做决定,李谦还挨着沟通了家长,陆风禾妈妈去到办公室,对此态度也非常佛系,说麻烦老师了,他想报什么报什么吧,孩子高兴就行。   当家长的都放话了,李谦还能再说什么。   杨诏之前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陆风禾转学刚来那天,陆风禾的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说孩子身体不好,要是请假什么的行个方便,字里行间透露着“老师你不要管他,他高兴就行”,这种家长他还是头一次见。   杨诏表情没刚刚那么严肃,和平常私底下一样缓和,甚至还给他抓了把糖,“能不能跟我说说,为什么选文科。”   如果不为了前途,至少得图个喜欢吧,但之前他逮着陆风禾上课睡觉都好几次,显然对文科也没什么兴趣。   陆风禾还是那句话,“我哥读的理科,我不想跟他一样。”   “叛逆期啊。”杨诏笑了笑,还真是奇葩凑一起去了。   这个年纪喜欢标新立异“我就是我我就是不一样的烟火”的学生他不少见,但一个叛逆冲动之下做选择,一个丝毫不拦着,甚至放话“随他去吧”,一时间真不知道是学生叛逆还是家长叛逆。   陆风禾选文科的决定确实是有些较劲和叛逆在里面,他现在后悔了,但也已经没办法。   杨诏跟他闲聊两句,走时让他带走了那些糖。   陆风禾出去,门口的人来不及走掉,被逮了个正着。   “这么喜欢听墙角。”他要笑不笑地看她眼,手里糖挺多,自己拿了一个,其余都分给她,“还是在这儿等我。”   “都没有。”夏灼拿了糖,但不承认。   她确实是因为杨诏问那句话留下没走,想听听他具体为什么选理。   但他回答还和上次一样,再具体的原因,就没有下文了。   夏灼实在好奇,想知道他怎么想的,“为什么你哥选理,你就一定要选个文。”   之前他说过,他哥已经不在了,俩人甚至没见过面,夏灼实在想不同,这么一个停留在过去的人,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陆风禾倒不介意跟她说,就是说起来挺复杂的,他手指慢条斯理撕了糖纸,吃着糖,漆黑的眼睛漫不经心看她眼,“真想知道。”   “嗯。”她点头,模样比在里面向杨诏坦白时都真诚。   陆风禾笑,忽然想卖个关子,“把我哄高兴了就告诉你。”   回班里的时间大家都在自己做题,有那么几个脑袋抬起来看了眼热闹又很快低下了。   陆风禾刚回座位,前面陈朝阳就已经坐不住了,转过身试探性地开口,“你们……”   夏灼口袋里好多糖,分给他说,“吃糖吗。”   陈朝阳盯着桌上那几颗红色包装的糖,伸手翻了个面,果不其然,上面一个金灿灿的双喜字,他小声说,“喜糖啊。”   夏灼瞬间想把那几颗糖收回来。   她真的没仔细看这到底是什么糖。   陈朝阳笑着把桌上糖收走了,“那我得拿着认真吃。”   等人转回去了,夏灼才想起来没解释,于是目光带着点审视意味看向陆风禾,你怎么也不解释啊陆同学。   陆风禾一脸无辜,一脸“他硬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的躺平。   夏灼坐正身子,忽然不想跟他讲话了。   晚自习安静又漫长,她无聊了,也忘了天台的乌龙,从兜里拿出一颗糖就拆开吃了。   丝丝甜味入口,杨诏给的喜糖,还真挺好吃的。   -   晚上放学,夏灼惦记着那件事,寸步不移跟在他后面走,“陆风禾,你现在高兴了吗?”   “没高兴。”他肩上松松挎著书包,手插兜里慢悠悠走着,嘴角却忍不住勾了下。   “那我给你讲笑……”   旁边一个学生骑自行车冲过来没刹住,急得一脑门汗疯狂摁铃。   夏灼话说一半,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拽住胳膊往旁边扯,情急之下,他力气大了些,夏灼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才勉强站稳。   “为了听两句八卦路都不看?”   陆风禾声音无意识地大了些,中间还掺了几分不自知的紧张,上下看了眼她有没有事。   虽然是个自行车,但他之前被秦诀骑车撞那一下,好几天腰上那块儿都没好利索,一动就疼,晚上睡觉翻身醒,睡觉都不踏实。   旁边“肇事”男生刹住车,说完抱歉一脸“等待发落”的表情战战兢兢站在旁边。   事发突然,“肇事”者也不清楚自己撞到人没。   三个人杵校门口很快会引起围观,夏灼先对那个同学说,“没事,你先走吧。”   那个男生先看了眼陆风禾,陆某人冷嗖嗖的眼神让人汗毛直立,他没看第二眼,迅速低下头推车走了。   夏灼再回头。   陆风禾已经松了手,眼睛还是那样沉沉冷冷的看着她,上次也是,二选一的回应,她每次都是先回应别人,也不管他什么情绪,就把他晾在一边。   夏灼没被那辆车碰到,但如果她现在说“没事,就是个自行车而已”,她大概率这辈子都听不上那几句八卦。   也为了刚刚被晾了一句话又极易炸毛的陆同学能把刺毛捋顺,于是很识时务的开口,“下次不会了。”   “要还有下次。”他顿了顿,冷淡的眼皮抬起,“我也不拦着你了。”   这姑娘也就看着乖,小时候就敢带他跑的能乖到哪去,什么事非得尝到教训下次才长记性。   陆风禾先迈开腿动身往前走了,夏灼小跑几步跟上他,见他这一副冷淡的表情,她跟着走了一小段路,才试探着伸手,扯了一下他袖子,“喂,你生气了?”   他没吭声,她抬头看着陆风禾紧绷的下颚,“不会吧,你担心我啊。”   他还是不说话,只能听见夏灼一个人说。   “那笑话要不要听,你不吭声我就当你默认要听了。”   “听完你要是笑了可不能反悔。”   “那我开始讲了。”   姑娘一下一下轻拽着他的袖子,像撒娇,惹得他心跳加速,他又明知道这实属不该,她只是想讨他开心好听见那几句想听的八卦。   他一边气夏灼什么事儿都能先晾着他去顾别人,一边又气自己这心跳上赶着瞎捣乱个什么劲。   他家里养那只橘猫平时不搭理他,只有馋了想吃罐头的时候喵喵叫着黏着他比谁都亲。   同理可得,夏灼不想吃猫罐头,她只是今天单纯想听八卦。   耳边夏灼讲了个什么洋葱和一个大妈迎风流泪的故事,他压根没细听,也不知道好不好笑。   橘猫每次黏着他想吃罐头,他都会给,夏灼破天荒撒这一次娇,姜太公钓鱼,他也没脾气地咬钩了。   陆风禾停下脚步,视线扫了眼旁边一家奶茶店,“帮我买杯喝的,全糖,买完我告诉你。”   “好,随便要什么吗。”夏灼答应得很爽快。   他本来也不为了这杯喝的,淡淡说,“随便。”   夏灼点头,转身走进奶茶店,心里却忍不住想,陆风禾要是夏建军的儿子,俩人这气性非得活生生气死一个。   她本来只是想听两句八卦,但见他不太高兴后,她后来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是为了哄他开心。   爸妈没离婚的时候,她也真真切切被何慧珍爱过保护过,陆风禾拉开她那一瞬间看向她紧张的眼神,她曾无数次,在何慧珍眼睛里看到过。   每当夏建军喝多了回家撒酒疯砸东西,何慧珍都会那样将她拉在身后,用身体护着,怕东西砸过来伤到她。   那种真心实意的情感和担心。   她看得见。   前面三两个学生散去,夏灼排到跟前,店员问,“请问要点什么。”   她看了眼点单表,要了两杯整张表上最贵的,28一杯。   这要放平时她其实不太舍得喝。   今天就当是为了陆同学高兴破费一次。   东西很快拿到,夏灼提着袋子出去,连带着吸管分给他一份。   陆风禾拿在手上正好扫见上面的标签纸,28一杯,他拿吸管插进去,随口说,“挺舍得啊。”   夏灼趁热打铁,“那你高兴了吗。”   某人一脸冷淡,“高兴。”   夏灼:“……”   倒也不用这么勉强。   今天周五,陈朝阳回家了,夏灼跟在他屁股后面去了306,等他开了门,陆风禾才想起来问,“要来吗。”   走廊里灯坏掉一个,昏暗不明。   屋里也没有开灯,显得他像这句邀请不怀好意。   他推门进去,开了灯,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苦大仇深,不适合这种暧昧氛围。   “想听就进来。”   夏灼咬着吸管,进了门。   她见陆风禾随手放了书包,然后回卧室抽屉里,拿了张照片出来,撂在她手边的茶几上,“你看看这个。”   夏灼伸手拿起照片,是张挺旧的毕业照,照片最后排靠中间的男生高高瘦瘦,对着镜头笑了一下,虽然照片又小又模糊,但还是能看出那种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高中还没念完,夏灼本能就说,“这是你初中毕业照啊。”   陆风禾似乎对她这反应见怪不怪,但凡看过这张照片的,第一眼,都会觉得是他。   他敞腿坐着,靠着沙发背,不紧不慢捏着吸管在自己奶茶杯里搅了搅,“你再看看,这是我哥,不是我。”   夏灼又看了眼照片,才看见上面的字,是零几届的毕业生,这和陆风禾年龄也对不上。   仔细看得话,还是能分辨出照片和陆风禾是两个人的。   “你们没见过我哥的,看了都觉得这是我,你说我爸妈看我从小到大,他们怎么想。”陆风禾瞧了眼剩下那半杯奶茶,忽然又不想喝了,随手放下。   “这照片太糊了看不出来,我哥也有颗泪痣,和我原来的泪痣在同一个地方。”   “当年我哥走了,全家人挺受打击,这件事像是夫妻俩的禁忌,之后也没人再提,更不会当着我的面提,我是高一的时候才偶然发现的,再往后,才陆续知道一些关于我哥的事情。”   陆风禾说,“我哥高三那年突发白血病,导致凝血障碍,路上被车碰了一下,血止不住,司机不管事儿跟路人扯皮耽误了时间,我哥怕疼又怕冷,偏偏因为这个死在那年大雪天,我出生就不喜欢下雪,还不会说话的时候遇上下雪就整夜哭,不睡觉。”   “毕竟我和我哥是亲兄弟,长得肯定是像的,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地方都很像,比如刚会叫人的时候不是先学会叫爸妈,而是先学会叫奶奶。   比如学拿筷子的时候没人教,但自觉就用左手,得说很多次才会用右手,还有很多很多细节,在我根本不知道有他存在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他特别像了。”   “我哥叫陆川行,小川,这是他的名字,我一直以为是我的。你没见过他们看我的眼神,满含爱意,但分明是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陆风禾偏头看她,眼神里情绪复杂地冲她笑了一下,“这让我知道后会怎么想,我像不像一个替身。”   “所以,我不想跟他一样。”   于是他较劲,反叛,想尽办法和陆川行区分开,但凡是陆川行喜欢的东西一概不碰,他扔掉了陆远江送他那些价值昂贵的飞机模型,泪痣也去点掉,他哥学理他就学文,放任自己堕落。   只为了跟爸妈反向证明说,你看,我哥那么优秀,而我恨不得烂到泥里。   我不是他。   陆风禾现在也觉得那时候自己挺中二挺可笑的,非得较这个闲劲干什么。   又不是上赶着去评选什么好人好事。   陆风禾说完,才轻抬起眼看向身边的姑娘,夏灼捧着那杯奶茶像是呆住了,脸上表情和眼神都很复杂。   他不愿意跟人讲这些,就是不想看见这种眼神,同情可怜或者觉得他矫情之类的。   随便哪种他都觉得不舒服。   矫情归矫情,别明面儿上点出来。   他不需要让人觉得他可怜。   也最没资格得到谁的同情。   “别这么看着我。”陆风禾别开眼,有些不自在。   “我爸说,以前没条件,我哥活了快十八年,外面穿的新衣服都不超过十件,校服都是邻居家孩子穿完剩下的,我现在得到的一切我哥都不曾拥有过,我知道我最没资格抱怨。”   夏灼手里的奶茶已经有些凉了,她仍拿在手里,没放下,此时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自认为并不算偏向谁,“可是你哥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啊。” 第34章 试探   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陆川行的事情, 至始至终都不是他的错。   但这话,从没有人像这样跟他说过。   他刚知道有陆川行这个人的时候,还没说什么, 爷爷奶奶就握着他的手说小川啊,你哥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听话,一定要替他孝敬爸妈, 别惹爸妈不开心, 他们年纪也大了。   养老, 尽孝, 不管有没有陆川行, 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但经人这么一说, 他身上就好像多了一层沉重的枷锁。   压得人没一点喘息的空间。   陆风禾看着夏灼,气氛变得很沉, 他不想让她来一趟结果死气沉沉地回去,转移话题说, “今天还做作业吗。”   夏灼答非所问, “你想不想, 吃蛋糕。”   十几分钟后,二人出现在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说来也怪,每次想吃蛋糕的时候都不是蛋糕店营业的时间点, 只能在便利店将就一下。   隔着大面的玻璃,夏灼坐在便利店内高脚凳上吃蛋糕, 同时还能看见外面。   便利店只有红丝绒和草莓蛋糕两种,他们分别拿了不同口味的。   陆风禾看着这蛋糕, 忽然又想起在四中附近蛋糕店办的那些卡。   得找个时间去把它花掉, 在卡里放着也生不出钱。   以后迁走的话就更没功夫了。   夏灼叉了块草莓尝进嘴里, 轻声说,“陆风禾,会好的。”   “你的成绩和你的日子,都会好的。”   -   距离高考还剩下一个月,班里课下出去玩儿的人都少了,都是要么刷题,要么补觉。   杨诏不知道是不是操心过度,那膀大腰圆的身躯看着都轻了一圈,以前早晚自习杨诏偶尔会来班里盯着,现在更是一刻不落地守在教室。   生怕他们出乱子。   每年都会有些学生临考出差池,什么准考证丢了,迟到了,考前大吃大喝给吃坏肚子了。   还有最后考的不错查完成绩电脑一关出去玩儿忘了报志愿的。   什么奇葩事儿都有。   杨诏清清嗓子说,“我讲两句。”   “没剩多少天就要考了,大家现在成绩都很不错,咱们班分数是附中仅次于清北班最强的班,一本过线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最后还剩下那三四个同学,再努努力,咱争取上个线。”   杨诏这个班太拔尖的不多,夏灼在里面算是断层第一,剩下人的分数贴得很近,没有谁特别拔尖,但是都不差。   杨诏笑了笑说,“等最后考完了你们私底下要是有聚会,记得叫上我,老师买单。”   底下一片跟着起哄的,扬言要把杨诏吃破产。   杨诏又跟那几个调皮的学生逗了几句笑话,班门口有人找,杨诏就让班里安静,先出去了。   附中晚自习一向宽松,人在不在教室都行,但是在教室的,都自觉别吭声,不打扰别人。   夏灼翻看着新发下来的报纸,恍惚间觉得,时间好像真的从她手里流走了。   她上次看这报纸上的词汇积累还是陆风禾年前转到附中那天,报纸上的词汇是风禾尽起,正好是他的名字。   秦诀从后面过来,点了下她的课桌,“夏灼,出来聊聊。”   秦诀一个人在后面坐了挺长一段时间,连个同桌都没有,整天只有垃圾桶作陪,今天忽然想找人说说话。   夏灼和他去了这层的走廊尽头,旁边是个水房,这个时间点显然只有他们两个。   秦诀靠着后面垒起来的破桌子,两个人之间距离不远不近,丝毫不逾越,“找你没什么事,就是无聊了,你说万一高考超常发挥,你这个成绩再多一点是可以上清北的,考虑过吗。”   “没有。”她目标坚定,“我还是想上渝大。”   况且,哪那么容易超常发挥。   “你和陆风禾,你俩……”秦诀欲言又止,最近没少听他俩人的闲话。   “我和陆风禾,就是普通朋友。”   朋友,也会拥抱吗。   让她这句话说得多少有点心虚。   但不是朋友的话,又能算是什么呢。   陆风禾本来在教室写历史选择,看这俩人走了后做题有些心不在焉,可能和陈朝阳待久了想凑热闹,哪有人说话就去哪凑。   他就想看看这俩人有什么秘密非得出去说。   结果过来就听见夏灼说,和陆风禾是普通朋友。   他听见这句话的第一反应,竟是对这个称呼的不满足。   仔细一想,他在不满足些什么。   他们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陆风禾总不好过去就生硬地插入这俩人的谈话,他正想要不打个招呼,秦诀就冲夏灼笑了下说,“你同桌来了,我先回去了。”   可能同为男性的直觉,陆风禾觉得秦诀看他的那一眼意味深长。   但他也懒得琢磨那一眼代表着什么。   陆风禾随口问她,“你们刚在聊我吗。”   “嗯。”夏灼并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透过手边窗户想到什么,忽然转过头看他,“你想不想看星星。”   陆风禾就算想再往下问“咱们算什么关系”,这下也不好开口了。   他默了一瞬说,“去哪看。”   夏灼指了下上面,“天台。”   陆风禾发现夏灼还真不像是他原本以为的那种好学生,上次都在天台上被抓叫去办公室了,虽然是误会,但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上次被抓,这次还敢。   现在正是晚自习的时间,上面黑灯瞎火,没那些小分队给他们打掩护,等下要是被逮住,百口莫辩。   上去之前他还欠兮兮地问了一句,“你是在邀请我吗,夏班长。”   陆风禾手插在兜里,虚倚在墙边。   都邀请我看星星了,这朋友应该不那么普通吧。   夏灼走在楼梯上,回头的样子有点呆,还有点郑重地点了下头,“算是,邀请你。”   天台那扇铁门没有锁,伸手一推就能开。   进去那一瞬间视野开阔,天台上没有灯,就靠着楼道里的灯光窜出铁门,在天台照出一片不大的光亮。   前车之鉴,陆风禾几乎是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有没有穿校服。   还好,这次穿了。   走在他两三米外的夏灼忽然多愁善感,小声叹气,“等毕业了,就不能再来这儿看星星了。”   “看样子你以前还常来。”陆风禾站到边上,反靠着防护台,看着夏灼眼睛亮晶晶的,那里好似藏着星星,他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应该再配点啤酒,但他又确实,没喝过酒这个东西。   “之前赵穗子带我来的,说有流星雨。”   高一那年网传狮子座流星雨会在东江出现,赵穗子算着时间早早带她来这个地方守着。   结果等了两节晚自习,一颗流星都没看到。   夏灼当时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虽然没看到流星雨,但意外发现这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教室里热,陆风禾校服袖子挽在手肘,这会儿洋洋洒洒搭靠台上。   想到毕业,再看到眼前这个少年,夏灼忽然就很舍不得,“陆风禾,我们会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吗。”   会是和陈朝阳那样,一直一直在身边的朋友吗。   几年前京市短暂相识,后又失散与人海,夏灼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记得他的长相,直到高一在班里看见秦诀,以及秦诀眼睛旁边的那颗小痣,她忽然在想那个京市的病秧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和秦诀长得差不多。   他还是经常跑医院有治不完病,有吃不完的药吗。   萍水相逢,她和陆风禾并没有后续婉转动人的故事,偏偏兜兜转转,跨越山海,他们又遇见了。   现在要她再像当年那样将他归于人海。   她忽然不那么甘心。   她想要一个跟他“一直一直”的长久关系。   陆风禾在上天台之前想问的话,现在顺理成章地拿在了台面上,他声音清冽好听,融和在夜色里,“必须是朋友吗。”   他问完才觉得这是在给他自己挖坑。   明明不问可以继续装傻,这种事情太清楚了反而不好办,陆风禾希望她说是,这样他就可以尽早抽身,收起自己那已然越界的心思,听话西迁,后半辈子安分守己守在爸妈身边,代替他哥哥扮演一个二十四孝好儿子的角色,就算要他继续当那只他们喜欢的金丝雀,他也随便。   同时又希望她说不是,那“不是朋友”的范围可就海了去了。   少年人心思在这个夜里逐渐活跃,像跳动的火焰。   如果她说不是呢陆风禾,要怎么办。   她是自由自在的雏鹰,不被任何东西拘束,可如果他要走,宋宛第一个不同意。   金丝雀的自由,仅限于在那个笼子里,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宋宛和陆远江对他的好,是以画地为牢为代价的。   夏灼看着他清澈干净的眼睛,似乎在做出某种慎重的考量,半晌,才开口说,“不是。”   她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语速很快,欲盖弥彰,“你说我们在这儿说话,月亮能不能听得见。”   他一边告诉自己今天晚上到此为止,别再往下聊了,一边又不受控制的,问得得寸进尺,“如果月亮听得见呢。”   夏灼一偏头,正跟他视线撞上,星星明明点缀在天上,她却甘愿坠入那湾漆黑的深潭里。   陆风禾,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选一种朋友之外的身份试试吧。 第35章 示弱   高三这一年总会发生很多事, 开心的不要开心的。   反正都会过去。   他还记得那天天台的星星很亮,夏灼看着他怔了下,眼睛里充满对未来期望的光, 声音似一把甘泉,透着天真,“月亮要是能听见啊,那我向他许愿, 保佑你也能顺利考上渝大。”   他偏开头闲散笑了一声, 这次是真的点到为止了。   “那是月亮, 不是许愿池。”   “夏灼, 你说这话是不是多少有点儿为难月亮了。”   -   高考临近, 高中生活没几天就彻底结束了, 宋宛来筒子楼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高考前一天,陆风禾在微信上偶然提了一句猫怎么样了, 宋宛当晚上就拎着猫包把“小棉花”带了过来。   还是把他当小孩儿那样惯着。   有求必应。   开门陆风禾看见猫的那一刻,心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把猫抱在手上, 想说的话到嘴边也只剩一句, “妈,你怎么老把我当小孩儿啊。”   他微信上就随口一提,没真想让宋宛隔这么远跑一遭。   他要是真想看猫, 自己回去一趟也不是什么难事。   “妈都这么大了,你不是小孩儿谁是小孩儿。”宋宛看他逗猫, 把带过来的保温盒放在茶几上,“妈只有你了。”   陆风禾瘦长的手指没在猫毛里, 没什么表情地帮猫顺着毛。   每回宋宛说这个, 他都接不上话。   宋宛打开保温盒, 把里面小碗摆出来,是下午煲的汤,“我和你爸前两天商量,过段时间搬去宁西怎么样,或者雁平,这几年宁西发展也挺好的,上学的话也有几个不错的学习。”   “我找人算过了,这两个地方都可以。”   陆风禾手松了一瞬,猫就一溜烟跳下去,捡地上一个纸团玩儿,他无所事事地盯着看了会儿,才开口道,“妈,我想去渝州。”   他好歹学的文科,知道渝州不在西边。   但他还是想试试,试着争取一下。   宋宛皱了眉,“为什么。”   挺简单的一件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不忠不孝的无理要求,陆风禾不太敢去看宋宛的眼睛,如果看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说出这句话。   他喉结动了动,嗓音磁沉,“妈,渝州有我想见的人。”   自从年初跟家里关系闹僵开始,陆风禾这半年就很少像现在这样,每一句话都叫她一声“妈”。   此刻少年低眉敛目,跟她心平气和地说,渝州有我想见的人。   有示弱的意思,甚至是讨好。   他知道夏灼一定能考上渝大,也一定会去渝州的。   陆风禾难得有这种好说话的脾气,跟她商量,“别听那个道士胡说八道了,我保证我以后尽量,不生病。”   他顿了一瞬,又说,“妈,如果我能考上渝州最好的大学,能不能让我去读。”   他这话说的本就冒险,按照他三模570分的成绩,距离五年内渝大录取线最低分还差几分。   虽然三模普遍就是用来考前树立信心的。   但总给人希望想着万一有奇迹发生,万一月亮听见夏灼大言不惭替他许的愿望了呢。   宋宛从没听说过他想去哪的这种话,也是头次知道他居然也会用这种“示弱”的语气。   “你哥之前身体一直很好,我和你爸双方家里都没有白血病这类的遗传病,但他就是忽然……”   宋宛声音哽咽了一下,没能说完,“我是害怕,害怕你也怎么样,有时候一想起来就担心得睡不着一个整觉,你要是喜欢渝州和同学去玩儿几天就好了,宁西和雁平也有很好的大学,你考渝大没有选专业的余地,但宁大和雁大很多都可以随你挑,选个喜欢的。”   “风禾,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我成天求神卜卦也就是图个心安,别让妈妈为难。”   宋宛说了一大串,陆风禾低头听着,手肘搭在腿上,指尖沉默地摩挲着食指上那道疤。   他想要的真的不多,放谁家都挺平常的事情,但偏偏放他身上会让宋女士为难。   宋宛看他不说话,也不好再说这些让他不高兴了,“今天煲了些汤,你先尝尝咸淡,喝完我好把碗带回去。”   陆风禾晚上其实吃得挺饱,现在不太想吃,但这会儿也没说什么,拿起勺子尝了口,味道偏苦。   宋宛看他最后这几个月复习背书背得辛苦,不知道从哪学了一手药膳,说是大补。   陆风禾一向不喜欢苦的东西,没再用勺子,端着碗像喝药那样利索喝完了。   “小棉花”玩那个纸团玩腻了,懒洋洋趴在他脚边,尾巴一晃一晃扫在他脚踝上。   宋宛不紧不慢把桌上这几样东西收拾好,转身去拎猫包,“你先好好考试,你刚刚说的事情考完了再说。”   橘猫抓着地毯不肯起,陆风禾看了眼说,“猫放着吧。”   这猫本来就是陆风禾捡回去的,宋宛也没坚持带走,她走时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少年,除了泪痣没了,他明明还和从前是一个样子。   但她却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悄然变了。   -   高考当天夏灼刻意定了闹钟提醒自己早起,但身为考生,在或多或少的紧张情绪下,没到定好的时间夏灼就已经醒了。   她今天没再看那些书本,放松下心情。   心情放松之下,夏灼慢悠悠去刷牙洗漱,又拿上提前准备好的文具袋下楼吃个早餐。   别的考生都有家长送,但夏建军这个时间点估计还没起。   夏灼也从没指望过他。   她考场和陆风禾分在一起,在四中考点,距离筒子楼打车也就十几分钟。   夏灼出门特意往306看了一眼,犹豫一会儿还是走过去叫他,怕他睡过去耽误考试。   她刚过去,306门就开了,人没见到,倒是先看见一只橘猫。   紧接着,就是一只手探出来无情把猫抓回去。   夏灼太久没见过这只猫,差点忘了陆风禾是养猫的。   陆风禾像是在屋里把猫赶去什么地方,然后拿上透明文具袋,抬脚迈了出来。   陆风禾在门口看见她说,“这么早。”   “还没吃饭,想下楼吃完再走。”夏灼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准考证都带了吗。”   “带了。”陆风禾把透明文具袋翻了个面给她看,忽然觉得她比宋女士还操心。   关于学习上的事,宋女士很少过问,昨天过来也是说搬家的事情,他要是不提,宋宛压根不清楚具体哪天高考。   “加油,陆同学。”夏灼看着他关上门,笑着拍了下他的肩,“我三模数学考了138,这里面有不少你的功劳,等考试结束,我请你吃饭。”   她之前数学都是120左右,不得不说陆同学的脑子就是聪明,能做得来那些耗费脑细胞的数学题。   大考的日子,陆风禾身上穿得依然是一身黑,黑半袖,休闲裤,运动鞋。   夏灼之前没太在意,偶然在班里听到有人讨论说陆风禾那天穿得某双鞋不好买,她后来时不时就会看,发现他鞋子好像,真的多,尽管有些在她眼里根本没差。   “成,等着你请我吃。”陆风禾笑,跟她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身回去锁门。   陆风禾之前都不锁门,关上就得了,反正屋里最值钱的就是冰箱,总没有人冲进来把冰箱背走吧。   但今天猫在里面,以防万一真有偷冰箱的贼完事儿不锁门,让猫跑出去。   毕竟养了这么久,他不忍心让“小棉花”走丢了出去捡垃圾。   每年高考的这一天,似乎所有人都在为考生让路,路上执勤的交警明显增多,就连夏灼和他常去的那家早点铺,老板娘看见他们手里的东西,也笑着摆摆手说,“你们是考生啊,那这个就不收你们钱了。我家孩子明年考,给他积攒点好运气。”   夏灼觉得今年也是难得,高考没遇上下雨天,莘莘学子十年寒窗的成果也终要看见,   两天的高考很快结束,最后英语一考完走出考场,夏灼就听见不少人说今年英语挺简单的,作文也好写,万能句子都能套得上。   夏灼先出来的,身上没带手机,只能百无聊赖站在门口,从新出来的那些人里寻找陆风禾。   没过多久,等了大概三两分钟,夏灼就从人堆儿里看见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   他拎着文具袋,朝这边看过来,眼神明显也是瞧见她了。   陆风禾不紧不慢走过来,心情还不错,“你是回家吗,还是有安排。”   “我和赵穗子约好,我先回筒子楼,然后她来找我。”   陆风禾似猜到她会这么说,“顺路,我去附中,找陈朝阳。”   陈朝阳在附中考的,赵穗子更远一些,在十一中。   夏灼知道刚考完就问人考得怎么样这种问题挺扫兴的,可能是当了几天夏老师的职业病,她路上忍不住想问,“你考得怎么样。”   陆风禾不知道从哪变出个棒棒糖叼在嘴里,还是一贯的懒散模样,“还行。”   不确定是不是他自我感觉太过于良好,感觉难度和三模差不多。   但是题简单的话分数线也会涨,这种水涨船高的事情,他也说不准。   附中和筒子楼总共也就屋前屋后的距离,陆风禾就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停筒子楼,省得她走。   陈朝阳在附中门口等得考生都走完了,想着陆风禾是不是忘了去找他,就自己过这边来了。   上楼敲了敲门,里面除了猫叫没人应。   于是这会儿站在筒子楼下,看着辆出租车缓缓靠边。   夏灼和陆风禾下车,她一眼就看见了旁边嗦着冰棍儿的陈朝阳。   她不好让人等急了,主动说,“我就先上去了,再见。”   陆风禾微微颔首点了下头,就见她转身,进楼往上走了。   他一直没注意她今天穿的什么,直到那一抹白色裙角消失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后,他才后知后觉,夏灼今天好像穿的是条裙子。   陈朝阳吃着冰棍儿,在跟前都快看不下去了,“哎呀行了,你眼睛快黏人家身上了。” 第36章 她赢   以前陈朝阳真不知道陆风禾看人小姑娘的眼神这么黏糊。   陆风禾收回视线, 不咸不淡地撇他一眼,“管太多了吧你。”   之前没考完的时候陈朝阳想着等考完了一定大玩特玩上三天,结果真到这一天了才突然发现没什么好去处, 最后俩人沿着附中周围逛了一圈,又去筒子楼喂猫,顺便拿了趟东西。   -   夏灼回去刚拿上手机,就看见何慧珍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说挺好, 感觉题不难。   众多消息里还有夏建军半上午发过来的一条。   老爸:【好好考。】   也算是象征性地发了这么一句。   赵穗子来的时候帮她带了瓶饮料, 一整个放飞自我, “可算是考完了, 我太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我妈带我过来路上经过四中门口, 我看见陈朝阳他们了,还有那个四中女神。”赵穗子喝了口饮料, 忽然看她说,“哎, 夏灼, 高慧今天也穿的是条白裙子, 和你这条差不多。”   夏灼很少买裙子,这个是上次何慧珍送的,她前两天整理东西才剪了吊牌, 觉得样式挺好看,今天就穿上了。   不过她可不是什么附中女神。   提到陈朝阳, 夏灼忽然想问,“穗子, 你和陈朝阳可不可能在一起啊。”   她最近和某个人交流过多, 说话方式也直球得让人难以接受。   赵穗子一口饮料差点呛着, 咳了几声才看她,“你说什么?”   “就你和陈朝阳,这种青梅竹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啊。”夏灼拧开那瓶果汁,坐她旁边,“之前高中主要就是学习,但现在考完了,解放了,以后想做什么做什么,你就一下都没考虑过他?”   陈朝阳虽然吃得多,但人不胖,同样算是高高瘦瘦那一挂,长得么,和陆风禾站一起就显得没那么出挑了,单独看脸也属于帅哥长相。   就算赵穗子没说过,但夏灼觉得,赵穗子或多或少,对陈朝阳动过那样的心思。   毕竟十七八岁的年纪,有人饿了送饭,下雨送伞,陈朝阳的东西全部默认和赵穗子共用,饭卡都不知道被她卷走多少张,每次闹矛盾都是陈朝阳先低头,无奈哄着赵穗子说,祖宗,我又哪做错了。   这真的,很难做到一点都不心动吧。   赵穗子没说是与不是,只是叹口气说,“陈朝阳是挺好的,但你不觉得他这人太中央空调了吗,以后谁跟他在一起,估计成天有吃不完的醋,何必自讨苦吃。”   “女人缘这东西,看脸,但又不完全看脸。”赵穗子看着她说,“陆风禾女人缘反倒一般,谈起恋爱比较安心。”   夏灼被看这一眼,莫名有些心虚地低了下头。   陈朝阳的异性缘确实比陆风禾好很多,虽然陆风禾骨相和皮相都很优越,但现在女孩子也不全都看脸,像陆风禾那种不说话时就像是摆了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总是没精打采,看着很冷很丧。   女生也不愿意放下自尊心主动往上贴,反倒是陈朝阳这种热心阳光的,不管男女老少他都能聊得来,性格上比陆风禾好太多,招人喜欢。   并且,过于招人喜欢了。   夏灼和赵穗子同时叹了口气,仰靠在沙发上喝着饮料。   上一个让她这么忧心的男人,还是夏建军。   之前在天台陆风禾问她必须是朋友吗,她的答案是:不是。   可朋友之外的身份,她又能跟他走到哪一步呢。   夏灼和赵穗子一起吃了晚饭,赵穗子妈妈下班顺路接她回家,剩下夏灼一个人又逛了会儿,路过某家蛋糕店看见展示柜里的小蛋糕,第一反应,就是陆风禾会喜欢的。   本来人都走过去了,但她还是后退几步,进了店。   最终拎着两人份的甜品站在筒子楼306门口,来给陆同学送温暖。   门一打开,明亮的灯光倾斜而出,陆风禾穿了件黑T恤,手里抱着猫,衣服沾了不少猫毛。   手臂上肌肉线条流畅紧实,隐约可见手背凸起的青筋。   下一秒,陆风禾瞧了眼她手里的东西,让开道说,“这么巧。”   夏灼往里迈了一步,看见茶几,就知道他说这么巧是指的什么了。   他茶几上放了很多蛋糕店的甜品,像是把蛋糕店打劫了。   “这么多。”夏灼指了下说,“蛋糕店明天就倒闭了吗。”   “之前在四中附近办的卡,不花白不花。”陆风禾随手带上门,“你还别说,今天我去的时候还真有倒闭的,已经人去楼空。”   他也刚回来没多久,没来得及把东西放冰箱,就发现“小棉花”对那些甜品很感兴趣,准确说是想吃。   但猫又不能吃那些东西,陆风禾这儿也没猫罐头,只能残忍的把它控制住,暂且关去卧室。   以免它跳上桌子捣乱。   人刚走没几步,听见敲门声就过来开门了。   陆风禾先把猫关屋里去,才拍了拍身上的猫毛,慢悠悠走过来,“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夏灼说完才反应过来,“你没吃啊。”   “晚上就吃这些得了。”陆风禾看了眼桌上这些七七八八,又瞧见衣服上的猫毛,因为黑衣服,看着就特明显,“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去。”   夏灼点头,看他又进了卧室。   没一会儿陆风禾换好出来,身上只不过是把黑T恤换成了另外一件黑T恤,他好像有很多差不多的款式,胸口处都是一个银色线的英文袖标。   很简单的基础款,穿他身上也很好看,   果然时尚的完成度靠脸。   今天下午夏灼刚和赵穗子讨论过他和陈朝阳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异性缘,此刻多少带着点观察意味的看着陆同学这张俊脸。   他那双眼睛内勾外翘,瞳仁漆黑,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青灰色的阴影。   很冷淡。   夏灼上次看见那张毕业照的时候,上面是他哥哥陆川行,两个人虽然长得像,但是他哥哥明显感觉要更阳光一些。   他拿了块奶酪面包,冷不丁问,“喝酒吗。”   陆风禾因为身体不好和宋女士保护的周全,他至今没尝过酒,就连烧烤摊那种啤酒都没碰过。   每次都是只喝雪碧。   夏灼看了眼他手边,那些杂七杂八的甜品包装旁边,还有两瓶梅子酒,瓶子带有设计感,酒呈现一种很好看的粉红色。   瓶身在灯下晶莹剔透的,很漂亮。   陆风禾分她一瓶说,“度数不高,应该不会醉。”   “可以尝一点。”夏灼把酒握在手上,细细打量着那个玻璃瓶,“喝完酒这个瓶子可以给我吗。”   夏灼一直就很喜欢这些好看的瓶瓶罐罐,这个酒瓶就属于正正好戳在她的审美点上。   陆风禾看她一眼说,“可以。”   夏灼看着他吃,屋里开着电视,里面演的两只野生狮子捕食,动物世界。   陆风禾觉得无聊,腾出只手拿遥控换了个别的节目,换成舌尖上的中国。   他其实胃口不大,饭量不如陈朝阳,一般吃不了太多东西,但什么都想尝一尝。   纪录片里正播到渝州篇,镜头推近到那些小碟小碗的糕点上,看着很有食欲。   考前那天晚上他和宋宛提的事情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没结果的后续,大概率就是这么不了了之了。   陆风禾轻叹口气,又咬了口面包,忽然觉得面包干巴巴的吃着很没劲。   什么都很没劲。   他在茶几下面翻了翻,翻出之前点外卖商家送的一个啤酒启子,拿起来卡在梅子酒瓶盖上一翘,瓶盖应声而落,有如唐僧破戒,今天就破例,喝个酒。   夏灼也很干脆地开了自己那瓶,虽然看出他有心事,但嘴上没点破,手握着酒瓶往前送了送,“那,碰一个?”   “碰一个”这种词从夏灼嘴里说出来挺奇怪的。   像迫不及待装大人的小孩儿。   陆风禾笑了下,拿瓶子跟她碰了。   玻璃瓶身碰出一声清脆的响,夏灼看着他说,“生日快乐。”   “陆风禾,生日快乐。”   夏灼昨天回家翻出身上这条裙子,旁边就是去年冬天的厚衣服,衣服口袋里有张纸条要掉不掉地挂在上面,红色的细长条,金色字迹。   上面是他的生辰八字。   五月初九,也就是昨天。   当时太晚她就没给陆风禾发消息,刚刚这一瞬间的碰杯,她又忽然想起来了。   陆风禾抬眼,眼皮缓缓压出一道褶皱,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   夏灼总不好说,因为在路上捡到你的八字,然后就装口袋里带回去了。   不过好在,他没问。   夏灼捧着这瓶梅子酒,喝到一半,醉意微醺,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她吃了几块他的饼干,忽然说,“陆风禾,我和赵穗子今天聊到你了,说你长得不赖,但异性缘却不如陈朝阳,你知道为什么吗。”   靠在沙发上的少年很配合地问,“为什么。”   陆风禾嗓子是喝过酒后含混的沙哑,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到底什么原因,就是想听她说话。   夏灼也是第一次喝酒,梅子酒度数不高,但还是有点上脸,她皮肤白,这会儿脸上红扑扑的,笑着说,“因为你很少笑,如果你像陈朝阳那样的性格,平易近人一点,肯定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的。”   他勾了下唇,笑得散漫,说话懒洋洋的,“夏灼,我做什么让你觉得我不平易近人了。”   “没有。”夏灼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但你对别人不这样啊,就连赵穗子都觉得你老是冷着一张脸,看着脾气就很差。”   “尤其你刚来附中脸上挂彩,像个脾气暴躁又不好惹的混混。”   但过了段时间大家也逐渐发现,陆风禾除了上课睡觉,别的坏事不干。   他甚至没迟到早退,每天都准时准点地来睡觉,感觉像是家里的床没学校桌子睡的舒服。   陆风禾靠着沙发,慢悠悠朝这边偏了下头,“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对你特殊。”   他一只手松松拎着酒瓶,另只手架在沙发背上,越发显得整个人肩膀宽阔,干净利落。   可能是梅子酒的催化,少年眼睛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缠绵。   眼前的姑娘晃了晃酒瓶,忽然看着他笑了,“陆风禾,你喜欢我啊。”   他好像特会给自己挖坑,在听见这句话之前陆风禾清楚的知道自己没醉,但此刻,他忽然也不那么确定了。   心跳带着一种又轻又浅的过电感,伴随着酒精从他胸腔处迅速蔓延。   纵使空气中混合着蛋糕和梅子酒清甜的香气,一呼一吸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暧昧,陆风禾依然能人模狗样地清清嗓子,转过头,不看她。   安静几秒后开口的声音却哑得要命,“夏灼,你醉了。”   这句话无异于欲盖弥彰,她倏然笑得更开心了,像赢了一场难分伯仲的游戏。   夏灼只是笑,歪了下头去看他正脸。   “喂,你脸红了,被我说中了。” 第37章 做戏   陆风禾没扭头, 装听不见。   夏灼应该是真的醉了,才会口无遮拦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陆风禾听着她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声音模模糊糊, 听不清,他也心不在焉注意力压根不在她说的内容上。   又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动了动唇,“那你呢。”   如果我说是的话, 你也喜欢我吗。   周围寂静, 连她小声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 对他而言每分每秒都像是面临着审判。   半晌没听到回应, 他才转头, 发现夏灼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手里还虚虚握着那小半瓶酒。   陆风禾无奈皱了下眉,心想你就不能回答完这句话再睡吗。   随后转念一想, 没听到也好。   说不准她就是句胡话,明天起来就忘了。   夏灼脑子混沌一片, 模糊听到他问了句, 那你呢。   她刚才说了很多句话, 一时间想不起来陆风禾这句指的是什么了。   只觉得很困,很想睡,一边想着坚持一下回自己屋里睡觉, 一边又不受控制的,越睡越沉。   似孤独的船只找到了属于它的港湾, 周身莫名包围着一种十足的安全感。   在这里她什么都不用怕,不用担心。   一觉醒来, 窗外便是明天和未来。   陆风禾怕她待会儿把酒洒身上, 叹了口气, 动作很轻地把那瓶酒从她手里抽走,夏灼身上本是条过膝盖的裙子,被她这么一坐,不知道什么时候裙摆就缩到了大腿处,裙下是两条纤细的腿,在灯下白得晃眼。   他瞧了一眼便匆匆别开,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大晚上孤男寡女的,真敢睡啊你。   陆风禾回卧室拿了条毯子给她盖身上,叉着腰在旁边站了会儿。   他现在怎么办。   把人撂这儿他回卧室关上门睡是不是不太地道。   思前想后,他还是出声叫了下她 ,“夏灼,醒醒,要不你去床上睡。”   跟前睡着的姑娘一点儿要醒的意思都没有,睡的很沉。   陆风禾看了她一会儿,也放弃叫人的想法了。   他没和她挨得太近,在地毯上坐下,无聊刷刷手机,等等看她什么时候醒吧。   结果这一等,直接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夏灼虽然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但这一觉睡得莫名踏实,本来是靠着,后来睡着睡着就自觉躺下了,醒来时身上还有条浅灰色的毯子。   她什么时候买过这种颜色的毯子。   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强行唤醒她的大脑,以及在不宽敞的视野中看见还睡着的陆风禾。   他人坐在地毯上,脑袋又枕着胳膊趴着一点沙发,很勉强,也很难受的一个姿势。   夏灼都怀疑他这样是怎么睡得着的。   该不会是看她在这儿睡了,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回房间睡吧。   他什么时候,这么“大义 ”了。   夏灼不想打扰他,又担心他再睡下去这腰和脖子会不会断掉。   最终悄然往那边挪了挪,伸手,轻轻扯了下他衣服,“陆风禾。”   他被人吵醒,嗓子里含糊哼了一声,“别闹。”   陆风禾也睡糊涂了,忘了屋子里还有人,下意识以为是猫在咬他的衣服。   又后知后觉反应了一下,刚刚听到的好像是句人话,在叫他陆风禾。   所有睡意在这一刻瞬间消散。   是夏灼在叫他。   陆风禾缓缓抬头,就见那姑娘站在跟前,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没话找话地说了句,“醒了。”   是个问句。   一语双关,还顺便问她酒醒了没。   “嗯。”夏灼点头,“醒了。”   一瓶梅子酒,她也没想到真的会醉。   陆风禾手按在后颈,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这姿势睡一觉醒来像浑身散架似的。   他昨天就坐在这儿等,结果等了很久人没等醒,自己先等睡着了。   陆风禾稍稍起身坐沙发上,轻描淡写地扫她眼,“我好歹是个男性,你真敢在我这儿睡,胆儿挺大。”   “哦。”夏灼偏头看他,一脸镇定。   就一个,哦?   陆风禾怀疑她是不是还没醒酒,他说的什么意思她真听懂了吗。   一个花季少女喝了酒直接睡别人家,对方还是个独居男性。   这随随便便就能播两期今日说法。   夏灼又补了句说,“你又不会对我做什么。”   行吧,他就当这是句对他人品的保证。   “昨天晚上你说的话还算数吗。”陆风禾微弓着身,胳膊随意搭在腿上,没什么表情地撂下句话,故意诈她。   想探探她的虚实,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夏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话?”   陆风禾刚说完就想起来一回事,想起之前烧烤店不小心看见她和秦诀的聊天记录,秦诀说什么答应的事情还算不算,后来忙着复习就给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究竟答应别人多少事啊。”陆风禾半真半假,“你之前答应秦诀什么了,就那次烧烤店,他叫你什么夏灼灼。”   夏灼还记得,应的很快,“答应给他讲题啊。”   不然还能是什么。   不过后来秦诀过来找她问数学题,这活儿大部分都被陆风禾给包揽了。   “那你想起昨天晚上答应我什么了吗。”陆风禾作戏做全套,还装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轻叹口气,“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   她怎么可能想的起来。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答应他。   陆风禾就是笃定了这一点。   至于他最后说了什么,她没听见或是想不起来最好,在宋女士那边,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   夏灼回去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走神,标准的鹅蛋脸,没什么棱角,头发散下来乌黑柔软,没一点攻击性。   她慢悠悠给牙刷挤上牙膏,塞嘴里,手腕机械地左右动着,脑子才开始慢慢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   她当时多少是有些醉了,但还没有到断片的程度。   她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很多废话,说什么她小学时候当了三年大队长,袖子上带三道杠,又得过多少次三好学生,高中之前考过多少次全校第一……   等等听起来很像是炫耀的话。   以及非常自信又自恋地问他,陆风禾,你喜欢我啊。   每一句她都记得的,但确实没答应陆风禾什么要求。   夏灼刷牙的动作逐渐慢下来,她想起彻底睡着前好像模糊地听见他说什么,那你呢。   往前能接住这句话的。   只能是她歪着头看他,说“被我说中了”。   那他岂不是变相承认。   真被她说中了。   -   陆风禾昨天没回家,宋宛和陆远江已经忍不住在手机上催,说考完了,就回家住段时间。   他正好也想回趟家,看能不能趁热打铁,在宋宛彻底把那件事情揭过去之前,他再旁敲侧击,探探她的口风。   陆风禾把猫放猫包里,拎着回家。   猫两天没吃上猫罐头,那点干巴巴的猫粮已经不能满足它,进门就绕着他脚边转,躺地上露出肚皮开始撒娇。   陆风禾给它开了罐头,才出去到客厅。   半上午的时间,陆远江不在,宋宛在厨房切了一盘水果端出来,放下说,“你爸出差,晚上才能回来。”   “嗯。”他没多大反应地拿了瓣柚子。   高/考/答/案昨天晚上就在网上传开,只不过他是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才顺便点开看了看,并且粗略地估了一下分。   大概570左右。   四中和附中两个班群里都是讨论估分的,他潦草看了一圈发现,好像今年大家分数都挺高。   宋宛不问,只能他主动提了,“妈,我估分了,570。”   宋女士笑了下说,“挺不错的。”   虽然这个分数确实还行,但就算他考370,宋宛也会笑着跟他说,挺不错的。   鼓励式教育,在宋宛和陆远江这儿可以说是发挥到极致了。   考前说过的话,陆风禾眼下又说了遍,“妈,我想报渝大。”   他低头拿了半个橘子在手上,周围安安静静,半天没得到回应,向来有求必应的宋女士也沉默了。   陆风禾没岔开话题绕过去,就这么僵持着,等宋女士松口。   “这个不行。”过了半晌,宋宛说,“只要你待在爸妈身边,听话跟着我们去宁西或者雁平,在那个范围内,我和你爸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宋宛不清楚他为什么非想考渝大,好言劝他,“你是和谁商量好一起考渝大的吗,陈朝阳,还是别的同学,有时候朋友也不是非得上同一所大学,等你去了宁西也会再认识新的朋友,你上了大学想要车,要表,不想住宿可以让你爸在学校附近给你买房子,反正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家里的一切财产都是你的。”   宋女士开出的,确实是非常诱人的条件。   他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觉得有点无力,年初再碰见夏灼之前他从没想过要离开爸妈身边,金丝雀当久了,就随遇而安,觉得这么窝着挺舒服的,不想着飞了。   这个家对他又确实无可挑剔,也没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但夏灼身上那种自由的,热烈的,每次谈到未来眼睛里带有希望的光,又真真切切的吸引着他。   一次又一次的,让他觉得羡慕。   无形之中进一步促使他开口,向宋宛提出这个得寸进尺的要求。   -   高考那两天没下的雨,憋到这会儿像是终于忍不住,化为一场疾风骤雨。   乌云压城,陆风禾在回筒子楼的半道上被雨困住,随意进去路边一家小店里躲雨。   随后又进来一个女生,应该也是躲雨的,从他身旁经过眼睛上下扫了他一眼,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陆风禾心不在焉,看见了也没在意。   他出门前“大逆不道”的和宋女士说。   “如果我非要上渝大呢。” 第38章 承认   陆风禾在店里站了一小会儿, 漫无目的地盯着玻璃门上雨水汇集成细小水注往下淌。   他有时候说话挺难听的,刚刚差点又和宋宛怼起来。   几分钟前,他认真又较劲地看着宋女士, “上次站在我哥墓碑前我在想,如果躺在下面的是我,是不是你们所有人才能过得快乐。”   家里人不用兴师动众的到处搬家,陆川行也有相对的自由, 谁都好过。   这话伤人伤己, 他不好受, 宋宛听了也不好受。   今天凑巧陆远江不在家, 如果让老爸听到这话, 八成又要给他一巴掌。   眼前沉沉雨幕, 他拿出手机正想找陈朝阳,余光忽然瞥见货架上的东西。   女性内衣店。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他一个人冷冰冰地寒着张脸杵这儿看着像变态似的。   怪不得刚刚进来那女生看他眼神那么奇怪。   他快速给陈朝阳发了句, 【在哪。】   然后目不斜视地推开门,重新走入了大雨中。   陈朝阳也是半道儿被困, 不过他待着的地方比陆风禾好很多, 是家书店兼咖啡馆, 坐一下午等雨停也没关系。   他悠哉悠哉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拿着本漫画书随手翻翻。   不经意一抬头, 隔着瓢泼大雨看见外面一个男生什么雨具也没带,落汤鸡似的从雨里走过来。   他正想这哥们儿怎么回事啊?失恋也不带这么玩儿的。   结果仔细一看, 还有点眼熟。   陆风禾推门而入,玻璃门碰响了上面的蓝色风铃, 连带着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这家店还挺人性化的, 看陆风禾那样走进来, 店家没问他要什么,默认他是进来躲雨的,还给了他一条干净的毛巾。   陆风禾说了声谢,视线往里面扫了一圈,紧接着就过去找陈朝阳。   陈朝阳看他这一身湿,惊讶说,“你从哪儿过来的,淋成这样。”   “雨巷那家……店。”陆风禾拿毛巾随手擦了两下头上和脸上的水,自动省略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过程,“没多远,就走过来了。”   今天陆风禾和宋女士的谈话,陈朝阳已经在手机上简单了解过了。   陈朝阳放下那本漫画书,试探问,“你妈还是,不同意?”   陆风禾抬了下眼皮,无奈看他眼,“你觉得呢。”   “你喜欢夏灼啊。”   陈朝阳猝不及防撂出这么一句,让陆风禾放东西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他从没和陈朝阳说过这回事。   陆风禾觉得这种事只有女生之间才会说,两个男生谈这个,矫情。   陈朝阳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样子,“不然你去渝大干什么。”   这也不怪他福尔摩斯阳,主要是陆风禾做事太明显了。   陆风禾没吱声,陈朝阳夺命三连问的第三问就甩出来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陆风禾这家里确实挺复杂的,陈朝阳初中去他家蹭饭的时候就想,如果自己的妈妈是宋宛那样就好了,温柔体贴,还不会骂人。   但后来在一些细枝末节里,陈朝阳又觉得宋宛控制欲太强,只想把陆风禾牢牢绑在身边。   宋宛很多年前还吃过一些治疗精神方面的药,如果当年没有陆风禾的出现,宋宛很可能就成了电视剧里失去孩子的可云,是陆风禾救了她。   陆风禾在其中像一个傀儡,淡笑声说,“我能怎么办。”   宋宛这些年为他做的,他都看得见,这下说也说了,宋宛油盐不进,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在只但愿昨天他最后那句话夏灼是真的没听到。   刚但愿完,他手机就响了一下。   夏班长:【你在哪,我有话和你说。】   陆风禾看见这几个字,便知道她八成是听见,并且想起来了。   他回复说,【在外面避雨。】   不清楚夏灼要找他具体说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棘手。   陈朝阳看他一身狼狈,以及轻蹙起的眉,只能出些奇招,“要不你问问夏灼的意见,抓紧时间谈一场艳遇式的恋爱?”   “我怎么说。”陆风禾看着他,随口模拟了一下到时场景,“我说夏灼,山上道士算过了,我们全家都要去宁西,我身不由己,也必须过去上学,之前说渝大的事情也实现不了了,你要是喜欢我的话就跟我谈一个月恋爱,不能多,因为我要走了,再谈就只能异地了。”   听着逻辑狗屁不通。   还很渣。   这种事情要是放网上问,下面一定会有那么个别评论说,她要真爱你的话,就会跟你去一个地方。   陆风禾不确定夏灼对他到底什么感觉,但如果真到那一步,他也不愿意让她做这个妥协。   陈朝阳接受程度是挺高的,毕竟身边有些人甚至谈不到一个月的恋爱就分了。   唯独陆风禾不会,他真想要做的事情很少,但每一件,都用尽全力认真对待,不会敷衍了事,也不会开始就想着一个月后结束。   要么不开始,要么,不结束。   他在这种事情上一直很轴。   陈朝阳不死心地说,“万一夏灼思想比较开放,人又正好喜欢你,偏偏就愿意谈一个月就分手的恋爱呢。”   坦诚一点,把事情摆在明面儿上谈一谈。   能行行,不行就算。   这种东西强求不来。   陆风禾默了一瞬说,“我不愿意。”   一旦开诚布公摆在明面上,他无异于要把自己的不得已都拿出来说一遍。   有卖惨嫌疑。   如果夏灼对他确实也有意思,这份“卖惨”就成了催化剂,那姑娘万一因为这个跟着他报了雁大或者宁大,她考那么高的分数岂不是白瞎了。   他不想被人绑架,也不想用自己的不得已去绑架别人。   她想怎么样都是她的事情。   怎么绕都是个死局,这事儿真的让人很难办。   -   那天晚上,暴雨过后地上还剩一滩浅浅的水洼,陈朝阳和赵穗子面对面坐在小区门口的米线摊儿,刚听两句话,陈朝阳就呛了口,“你说什么?夏灼也可能对陆风禾有意思,那陆风禾……”   靠,造孽啊。   陈朝阳之前想,如果只是陆风禾单方面喜欢,大不了剩下这些天就拾缀拾缀心情,当成场无疾而终的单恋,就此咽到肚子里。   陈朝阳还可以舍命陪君子陪他去喝顿酒。   但这要是双向喜欢的话,就不好办了。   “我今天刚知道,听见也是这反应。”赵穗子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勺香菜,猜想说,“夏灼说她对陆风禾有种特殊的感觉,不想和他再次分开,想着长久,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我想的那种喜欢,你说他俩一碰面,该不会,直接就好上了吧。”   “不会。”陈朝阳笑笑说,“绝对不会。”   他不了解夏灼,但绝对了解陆风禾。   夏灼第一次敲门的时候,没人应。   陆风禾回去洗了个热水澡,今天淋了雨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为了避免感冒,他自觉换了衣服去洗澡。   之前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病久了直接就摆烂了,但他现在不能生病。   马上就到四年整,他这时候生病只会加速搬家的进程。   他还不想这么快走。   夏灼在门口等了会儿,直到听见里面有人走动,才伸手,再次敲了敲门。   陆风禾是在里面吹完头发才出来的,开门的时候头发干净蓬松,穿了件藏蓝色的长袖T恤,右手里还端了一杯东西。   他往后让了下,“进来吧。”   十分钟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夏灼双手搭在身前,坐姿端正,俨然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陆风禾喝完随手放下杯子说,“找我什么事。”   她不说,就只能他问了。   夏灼只不过是想问清楚,他昨天那话是什么意思。   人喝了酒胆子大,有些话放平时她断然不会说出来,但昨天就好像是一切失控了,胆大包天的,不止她一个人。   陆风禾知道她不好开这个口,顺着她的意,轻叹了声说,“夏灼,你是怎么想我的。”   刚洗完澡,他身上还有那种从家里带出来的冷调香味,似冬日雪松,声音掺着一股低低沉沉的疲懒劲儿。   “是同学,朋友。”他尽量把话说得委婉,进退有余,“还是朋友之外的关系。”   陆风禾偏了下头,漆色的眸子看过来,他不信这段时间夏灼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至少某个瞬间,是有的。不然她也不会叫他去天台看星星,也不会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夏灼不是陈朝阳说那种可以随随便便开启又随随便便结束恋爱的人,她一板一眼,较真的要命。   夏灼自认为十七八岁的青春,她只一心扑在书本里,满脑子想考个好成绩远走高飞。   没心思去喜欢谁,更没时间去谈恋爱。   但不可否认的,在陆风禾有意无意靠近她的每一个瞬间她都会忍不住心跳加速,会不自觉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背影。   而且每次,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他。   夏灼其实早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只不过是不想打破那种平衡,像只畏手畏脚的刺猬,只敢小心又迂回的试探。   胆小刺猬在此刻鼓足了勇气,没有梅子酒壮胆,她说的紧张又缓慢,“陆风禾,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是在别人那里都没有过的开心,有时候甚至羡慕陈朝阳,他能毫不避讳正大光明的和你站在一起。”   “我想和你有一个长久的关系,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   “陆风禾,如果我们又和当年一样分开,我不甘心。”   她看向跟前的少年,开诚布公地问,“所以你昨天说的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陆风禾跟她对视上一眼,就错开了,安静无声,那些下午和陈朝阳谈话过程中逐渐树立的结果在不断推翻。   下午他告诉自己说别承认,别说喜欢,别乱给人希望。   此刻,他听见自己声音的哑的,“嗯,我喜欢你。”   他微垂下眼,没看她,顿了一瞬才说,“但我大概率去不了渝州,也给不了你一个长久关系。”   前段时间他意识到自己心思已然越界,一边不声不响地想收起来,一边又不受控制的开始向往未来向往以后,向往一只笼子里的傻鸟从没见过的新鲜事物。   他矛盾又没有自知之明,什么准备都没做好就贸然碰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于是轰然倒塌,接连失控。   陆风禾,你听听这话,像不像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第39章 委屈   陆风禾手肘撑在腿上, 微低着头。   良久,他才动了动唇,声音透着几分无力。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挺混蛋的, 但也就只能到喜欢了。”   再往后的话,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允诺。   -   表白失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被喜欢的人拒绝是种怎样的体验。   为什么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手机大数据像是成精似的,接连好几天都给她推这种软文。   奶茶店里, 夏灼捧着手机, 无声叹了口气。   她应该算是, 被拒绝了吧。   那天听完陆风禾这句话, 她默认是被拒绝了, 一瞬间面红耳赤, 局促和窘迫说不清哪个更多一点。   她甚至没有问清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就匆匆点头, 含糊“嗯”了两声,似落荒而逃的输家。   那天一别, 她像是故意躲着他似的, 上下楼都是低着头走, 生怕迎面碰见他。   彻底捅破这层窗户纸的结果,是尴尬,是沉默, 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话。   陆风禾也默契的没再来找过她。   她贪得无厌想要一个长久的关系,却没想到, 直接提前结束了。   “同学您好,您要的两个抹茶冰激凌。”店员举了两个甜筒状的东西递过来, 打断她一团乱麻的思绪。   “谢谢。”夏灼伸手接过, 转身就看见赵穗子风风火火地跑进店。   赵穗子昨天刚在家自己剪过刘海儿, 剪毁了,出门不得不带个帽子遮着。   “戴个帽子确实有点热,但刘海儿真的太丑了,下次我一定不自己剪了,有些钱,在试过之后才会发现,确实是需要别人赚的。”赵穗子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拿走一个冰激凌。   夏灼和陆风禾的事情赵穗子已经知道了。   圈子就这么大,夏灼也没刻意隐瞒,这会儿陈朝阳八成也知道了。   赵穗子一边吃,一边找了个绝佳位置拉她坐下蹭空调,“那个,夏灼,今天晚上同学聚会……你……”   四天前夏灼“表白被拒”,几个小时之后的同学聚会大概率会碰见陆风禾。   这尴尬程度不亚于当街撞上分手时撕破脸的前男友。   赵穗子问到一半就发现,自己似乎不该开这个口,这不是叫人难堪吗。   夏灼吃着冰激凌,反应平平,“没事,碰见就碰见了。”   如此淡定的回答让赵穗子愣了一下,有时候她和陈朝阳吵架,那几天都会刻意避开他,夏灼在这方面,倒是比她想的要洒脱。   夏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店员帮人下单,介绍新品,前前后后又忙忙碌碌。   她不是洒脱,是觉得躲着不是办法,她想问清楚他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就算被拒绝也要死得明白。   旁边进来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地聊着天,有人在前面点单,后面那两个女生闹着玩,“哎,你觉得晚上聚会陆风禾会不会来。”   “这可不好说。”红裙子女生摇了摇头,“他转去附中跟我发小一个班,我发小跟我说今天他们班也聚会,不知道他去哪个。”   “他在四中待了两年半,去附中才半年,怎么也应该参加四中的吧。”   红裙子女生仿佛隐约嗅到一丝八卦,“那你说他会不会碰上高慧?”   “我前天碰见高慧了,她烫了头发,就很有名媛千金范儿,特女神。”   “不都说陆风禾为了高慧才选文科的吗,那现在毕业了,岂不是没什么能拦住他俩了。”   “真要在一起我也没话说,毕竟俩人真的很配。”   赵穗子听人说话,冰激凌融化滴在手上才倏然回神,她手忙脚乱抽了张纸擦手,眼神小心翼翼看向夏灼,“要不,咱们走吧。”   这怎么哪都能听见陆风禾。   他不就长得帅一点……确实不止一点。   赵穗子没办法在这一点上说服自己。   夏灼其实不太想走,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忽然想再听两句关于他和高慧的八卦。   赵穗子看她有点发呆的样子,以为她是被那两个女生的话刺激到了,主动岔开话题说,“夏灼,要不要陪我逛逛饰品店。”   于是,夏灼成功被她掳走。   下午两个人逛逛饰品店,赵穗子又给自己添置了一顶新的帽子,豆沙绿,还挺好看的。   晚上聚会,快到点的时候班级群里就开始有人发红包炸消息。   问怎么还没到之类的。   赵穗子翻了翻群聊天,以往这种事情陈朝阳最积极,但今天他甚至没出现在群里。   更别说起哄发消息。   赵穗子私聊问陈朝阳去了没有,顺便想旁敲侧击一下陆风禾去没去,如果去了的话,她要不要再编点什么理由让夏灼和他别碰上面。   结果消息发出去很久,夏灼和她人都走到饭店门口了,陈朝阳也没回一个字。   赵穗子捏着手机,恶狠狠戳了一下他的头像,“很好,陈朝阳,都敢不回我消息了,别让我进去看见你。”   饭店包房很大,甚至一桌坐不下,坐了两桌。   赵穗子进去就开始找人,一眼过去班里人差不多都看见了,就是没看见陈朝阳和陆风禾。   这会儿陈朝阳回了消息,简短三个字:在医院。   这话把赵穗子也给看懵了,她紧接着发下一句问他怎么了。   对方又不回了。   这忽然的反常就让人挺心慌。   -   “我奶奶高血压,毕竟老人家本就一身病,稍微情绪激动就不好控住。”   陈朝阳拿了几张单子,终于有空歇下来坐会儿。   下午陆风禾和陈朝阳刚碰面没多久,陈朝阳邻居就打电话说他奶奶出事了。   这几天陈朝阳爸妈不在家,和奶奶一起住,陈朝阳这身强体壮的根本都没进过医院,跟着120过来的时候明显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会儿查清楚没事,陈朝阳才松口气拿出手机回别人句消息。   陈朝阳打着字,侧头看他眼说,“班里的聚会都已经开始了,你还去吗。”   陆风禾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想了下说,“算了。”   “赵穗子和夏灼去了。”陈朝阳收了手机,有一下没一下捏在手上转,“不去也好,省得碰上。”   告白的另一种结果,是彻底结束。   陆风禾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这么不见面,拖着,再等不到一个月,他就要走了。   如果没意外的话,茫茫人海,他和夏灼,就再没机会遇见了。   怎么想他都觉得自己不办人事儿。   陈朝阳手机又震了下,是赵穗子发的,他正给人回着消息,余光就看见陆风禾忽然站了起来。   他刚抬头,嘴还没发出声音,陆风禾就不咸不淡地撂下几个字,“有事,先走了。”   陆风禾从医院出去,刚出大门,迎面就撞上本该在同学聚会上的赵穗子和夏灼。   夏灼看见他,也是一愣。   赵穗子情绪要更着急一些,见他就问,“陈朝阳呢,他没事吧?”   陆风禾视线落在夏灼身上,没多想,应着赵穗子的话,“他在上面,四楼,他没事。”   他目光直接而又炽热,盯在夏灼身上就没离开过。   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明显。   赵穗子看了眼他二人,又担心陈朝阳,主动说,“那我先上去看看。”   赵穗子人走得很快,医院门口空旷一片,只剩下夏灼和他两个人。   俩人站着干瞪眼,没多一会儿,在尴尬开始蔓延之前夏灼主动开口,“陈朝阳怎么了?”   陆风禾说,“他没怎么,他奶奶高血压晕倒送医院了。”   夏灼和赵穗子消息有误,她们还以为是陈朝阳怎么样了,所以赵穗子刚刚才那么着急。   一场乌龙,让他们在此碰面。   夏灼去旁边便利店买了两罐雪碧,分他一罐。   医院门口都是些推三轮车的小吃摊,卖小笼包茶叶蛋和鸡蛋灌饼的,暮色沉沉,小摊上挂着灯,大团的热气冒起来,看着很有人间烟火气。   那年在京市,夏灼带他跑出医院,眼前差不多也是这么一幕。   仔细想想的话,那天就是她在京市,见他的最后一面。   夏灼和他坐在旁边台阶上,忽然感慨万千的侧头看他一眼,难不成今天过后,他们又和当年一样,从此分别,再不会见。   陆风禾看着那些小摊忙忙碌碌,也觉得这一幕过于有记忆点。   他喝了口雪碧,安静一瞬说,“对不起。”   夏灼声音很平静,就像两个人在闲聊,“对不起什么。”   陆风禾没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玄学,简单道,“我爸妈要我去宁西或者雁平,去那里定居,读书,等成绩下来报志愿,最迟等录取结果出来,我们就搬走了。”   所以,这就是他说的。   他去不了渝大,也给不了她一个长久关系。   没法开展下一步,也就只能到喜欢了。   夏灼听到了想要的解释,可能是怕今天一别又和当年一样失散与人海,她没藏着掖着,问的很直白,“所以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他点了下头,“对。”   再然后,就是两个人长时间的沉默。   夏灼是第一次去喜欢一个人,难免会冲动一些。   她刚刚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个念头,想说陆风禾,你去吧,宁西或者雁平,我陪你一起。   但转念一想,陆风禾之前没跟她说理由,就是不想让她放弃渝大跟着他去。   冲动之下做选择,以后难免后悔。   她也不敢保证,以后两个人万一到了相看两厌出口伤人的时候,她会不会说出“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会放弃渝大”这种话,渝大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这话也足够刺痛他。   夏灼喝着雪碧,看前面一个学生买完东西忘了付钱,骑上车忽然想起来,又赶紧跑回去付。   她轻叹了口气,“异地不行吗。”   陆风禾手里的雪碧已经只剩个底,他拎着易拉罐,慢悠悠晃了两下,“第一次谈恋爱就异地,不委屈吗。”   而且四年之后他指不定又要去哪,一旦开始异地,真就是遥遥无期,一点盼头都没有。   他倒是有钱,爸妈在钱这方面从来没亏了他,他也有那个条件和精力从雁平到渝州来回飞,所有节假日,他都能跟她见面。   但是总觉得,这对她不公平。   她明明能在仅次于清北的渝大,认识更好,也更值得的人。   何必成天抱着手机跟他谈见不着面的恋爱。   陆风禾自我认知还挺清晰的,他就一堕落又摆烂的富二代,能力平平也确实算不上出挑。   再说难听点,就是他沾了陆川行的光。   身旁的姑娘握着雪碧,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陆风禾,我不委屈。” 第40章 硬仗   异地就异地。   她不想就这么放开他。   良久, 陆风禾倏然笑了下,“傻不傻。”   就算夏灼能接受那牛郎织女的爱情,他也不能接受。   今天这头答应下, 回去便是一场硬仗要打。   宋宛和陆远江没那么容易在这件事情上答应他。   尤其是宋宛。   她又问,“同意吗?”   一句接一句的,回去打仗便打仗吧,就算没有夏灼, 他也迟早会有出笼那一天。   陆风禾点头, 沉沉应了声, “好。”   “陈朝阳, 我要跟你绝交!”   身后几米处, 赵穗子生着气跑出来, 陈朝阳在后面追,“喂, 不至于吧,你骂我的时候可比这难听多了, 我就开开玩笑。”   “别说话!”赵穗子整了下帽子, 过来拉着夏灼便走, “夏灼,咱们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一杆子打死了在旁边什么也没干的陆风禾。   夏灼被她拽着, 只顾得回头匆匆看了陆风禾一眼,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陆风禾站起来, 顺手拿起刚放手边的易拉罐,喝完最后一口, 随口问陈朝阳, “你们怎么了?”   “她自己剪刘海儿, 我说她剪得像狗啃似的。”陈朝阳叉着腰,看着那俩已经跑没影儿的女生,“我真就说了这么一句,她就炸了,我开玩笑的她听不出来啊,她小时候掉颗牙都专门跑过来呲牙给我看,我还能嫌她丑不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形象了。”   陆风禾身为局外人看得清,把易拉罐往垃圾桶一丢,“陈朝阳,你摊上事儿了。”   赵穗子八成是心动而不自知。   陈朝阳有点憨憨地看他,陆风禾没表情地别开眼,“别看我,我也摊上事儿了。”   他准备回去受刑。   -   夏灼被赵穗子拉着走了好一段路,赵穗子回头看了眼,后面川流不息人头攒动,她眼底不受控制地蓄起湿意,“陈朝阳那傻子怎么不来哄哄我啊。”   “他说我刘海像狗啃似的。”赵穗子愤愤不平,伸手擦了下眼角的泪,“我好好戴着帽子就是不想让他看见,他还手欠给我掀了。”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陈朝阳这么讨厌的人啊。”   夏灼在旁边只能安静地递上一张纸,心想讨厌不讨厌,我说了也不算吧。   去医院的路上你可担心得紧。   赵穗子拿纸擦了擦泪,掏出手机开始等,“给他十分钟,不道歉的话,我明天绝对不会理他的。”   某人的思想觉悟比赵穗子想的要高。   她刚拿出手机,上面就已经有陈朝阳发的消息。   陈朝阳:【我错了,不该说你。】   今天的事情还真是密密匝匝,夏灼甚至没时间跟她说,自己和陆风禾刚刚算是确定关系的事儿。   异地就异地,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跟他走散。   这天晚上,夏灼回了一趟家,自从高三搬去筒子楼,她就很少回家。   主要还是不想和夏建军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这会儿进门里面又是乌烟瘴气的,她很烦这种密闭空间里的烟味,皱着眉回房间,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刚推开卧室门,夏建军就阴阳怪气地问,“在外面谈恋爱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夏灼回头,听夏建军说,“我看见你和个小男生坐在市医院门口。”   “是。”之前“谈恋爱”是假的,不过现在是真的了,夏灼语气硬邦邦的,“谈不谈恋爱和你也没关系。”   夏建军抽了口烟,自认为拿捏她还是很容易,“怎么跟你爸说话的,你上大学不还得靠我,我不给你拿钱,你上哪儿读去。”   夏灼在外面住了一段时间,像是脾气也跟着大了,故意呛他,“我妈会给我的。”   尽管何慧珍给她留下的那张银行卡,她锁在柜子里一下都没用过。   夏建军一时哑口无言,除了基本的生活费,他也没什么可作为要挟的。   语塞过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气急败坏,“那你回来干什么?这还不是老子的家,你要那么喜欢你妈你去跟她,看你妈现在还要不要你。”   这话戳人得很,夏灼也没心思难过,话赶话的嘴硬说,“我就是回来拿东西的,拿完就不回来了。”   当初爸妈离婚,也不能算是何慧珍不要她。   筒子楼的32户原先都是在何慧珍一人名下,如果夏灼跟着她走,夏建军根本捞不着什么财产。   筒子楼破破烂烂,租金也没多少钱,但早有传言说老城区要旧房改造,到时候拆迁一夜暴富也未可知,所以夏建军那段时间洗心革面,在家给她洗衣服做饭,一副居家好爸爸的样子,言之凿凿说离了婚老夏家没后,哭着喊着要留下夏灼,何慧珍是看在这个份上,才把筒子楼分了一半给他。   这一半16户里面,有8户,是在夏灼名下。   她和夏建军一半一半。   一旦拆迁,她也算是个小富婆。   不过此刻,还没成小富婆的夏灼搬着大箱小箱的东西赌气下楼,在楼下便利店买了根雪糕,一边吃一边看着这些成箱的东西发愁。   她除非三头六臂,不然她怎么也不可能把这些东西搬去筒子楼。   而且何慧珍再嫁,她也不太好意思去麻烦她。   夏灼咬了口雪糕,不自觉就想起上次陆风禾帮他搬书。   那陆同学,现在在干什么呢。   -   因为搬家的事情,陆风禾已经推三阻四过好多次。   晚上又谈起这个,宋宛已然觉得他最近有点奇怪,“渝州是什么给你下了迷魂药就非去不可。”   “不是渝州不可以,是除了风水大师嘴里说的,别的地方都不可以。”陆风禾虚虚靠着门框,手里百无聊赖掰着一根牙签,他的耐心也有限,说话有点犯浑,“妈,你要是真这么信这个,要不我明天干脆买通一个道士说渝州好得了。”   “只要我给的够多,他就会把渝州说的天花乱坠。”   “到时候是不是就可以了。”   陆远江也在旁边坐着,一直沉默不语。   上次陆远江提起过,要不别迁了,但最后还是争不过宋宛,于是夫妻二人统一战线,没有再提。   陆风禾在陆远江眼里都还只是个孩子,吃好喝好,玩的开心,没觉得少了他的自由。   之前从京市迁到东江,陆风禾一句话没说就答应了,陆远江也想不通他这次怎么就忽然这么反对。   宋宛没搭理他的阴阳怪气,还是一贯温柔,“妈还不是为了你吗,妈只要你健康活着,你仔细想想,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没答应你。”   他手握了握,细细的牙签瞬间折断,尖的那头猛地一下戳在掌心,刺得生疼。   牙签应声而落,陆风禾那点自虐的劲儿像是又上来了,有些话伤人伤己,他今天也彻底豁出去,开口戳破那层谁也不想触碰的伤疤,“妈,你其实比我清楚,相比较想让我活着,你更想让陆川行的替身活着,怕我没了这世上就一点陆川行的痕迹都没有了。”   “我哥已经死了,他不可能重生我也不是他的重生,我不过一个资质平平庸碌懒惰再正常不过的人。”   他声音淡淡的,宋宛眼眶却已经红了,更可笑的是,她竟然无可辩驳。   陆风禾是希望宋宛能懂,不要守着过去过一辈子,如果哥还在,他也不想看见宋宛因为他而抱着这份执念过完后半生。   陆风禾望着宋宛眼睛里的湿润,不忍心,一边又想叫她清醒,“妈,你看看我,我不是我哥,我哥已经死了,我出生前他就已经死了。”   宋宛看他一眼,瞬间就掉了眼泪。   这话无疑是把当年陆川行去世的伤口再次揭开,鲜血淋漓地故地重演,每一个字都足够伤人。   宋宛什么都没有说,一直沉默不语的陆远江却起身就甩了他一巴掌,双目猩红地冲他喊,“没完了是不是,你是不是非要把你妈逼死才开心?我这边的生意都放下不做了,我们还不都是为了你!”   宛宛类卿的事情从始至终就没结束,粉饰太平的结果不过是此刻更为猛烈的爆发。   陆风禾被打得稍偏了下头,右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回过头,声音也不自觉大了些,“别再为我了行吗?你们想去哪旅游去哪旅游,想玩什么玩什么,怎么开心怎么来,别再为我而活了行吗!”   “我不是陆川行也不可能是陆川行,你们再怎么样他也活不过来,何必让每个人都活得那么累!”   “去年找那个神婆不是说会托梦吗,你们去找,你们去问,你去让她问问我哥愿不愿意看你们这样活着,你们只把我当一个陆川行的躯壳,你们真的关心过我是个独立的人我是陆风禾吗?”   “飞机模型篮球汽车都是我哥喜欢的东西不是我,你们现在能说出一样真正我喜欢的东西吗?你们只管我病没病,死没死,十二岁往后我吃药都会吐你们知道吗?看上去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你们扪心自问为的真的是我吗?”   陆远江瞪着眼睛站在原地,气得手都在抖。“闭嘴,赶紧闭嘴!”   “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陆风禾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你们一直为的也不是我,只是为了能代表陆川行的躯壳。”   只不过他恰好长相和部分习性都像极了陆川行,又恰好,当了那个躯壳。   -   注定是不太平的一晚。   夏灼找了个跑腿帮忙搬东西,从小区搬上出租车,又从出租车搬上筒子楼,额外加了不少钱。   不过这种辛苦差事,要多点也是应该的。   她忙完这一切下楼买冷饮,顺带着帮跑腿小哥也买了一份。   送完东西,夏灼看跑腿小哥离开,完事才往回返,她前脚刚踏进楼,就又鬼使神差往后退了几步。   刚刚余光似乎瞥见筒子楼外一个隐秘的小角落,坐着个熟悉的人。   陆风禾敞着腿坐在巷口台阶上,裤子蹭了几道灰,挺狼狈的。   今天晚上陆远江是真的被他气急了,在那之后又红着眼睛给了他一巴掌,同时不小心碰翻东西动静很大,甚至惊动了邻居,陆远江在气头上难得不在乎那点颜面,依然揪着他领子骂得很难听,也不管邻居在门口看了会不会笑话。   宋宛拦着怕陆远江动手没轻没重真伤着他,邻居也在旁边劝,上手拦,陆风禾不会还手,在另外几个人的推搡之中不小心被人误推了一下。   冲击力过大,他整个人往后摔,左肩猛地撞上柜子棱角,差点没给他疼晕过去,宋宛在哭邻居在喊,场面一度鸡飞狗跳。   他低着头,看着左手腕上面一点的位置,有道挺长的血口,应该就是那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伤的,这会儿还在往外渗血。   他像是走神,也像是发呆,另只手拇指腹轻轻摸了一下那道破口,随后,指甲便摁下去,顺着血口狠狠划了一道。   鲜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   很疼,也很爽。   他周围光线很暗,就算有人过去也不会注意到他,仿佛是封闭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空隧道里,麻木空洞。   他看着手腕上不断出血的伤口,几乎病态的,想把刚刚的动作重复一遍。   他刚抬起手,就倏然听见一道声音在叫他。   “陆风禾。”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男主有点疯(但不多),这样会疼的,不可取!!! 第41章 道歉   那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出来的, 遥远又清澈。   夏灼刚刚走过来,看见他在干什么了。   全程他都是麻木的,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倒是比他先皱眉, “陆风禾,你在干什么。”   路灯的那点光亮照下来,夏灼能看清他右边脸上还没退下去的巴掌印,以及破了的嘴角。   黑色休闲裤, 上面沾了几道明显的灰。   比年初第一次见他还要狼狈。   夏灼暂且不跟他争论他刚刚故意划破伤口的行为, 心疼地看他说, “你怎么搞得。”   他偏开头, 半真半假, “摔了一下。”   摔能摔出巴掌印, 信你才有鬼。   夏灼站在他跟前,朝他伸手, “先起来,去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陆风禾只是笑, 脸上带伤, 手上还沾着血, 画面莫名有点疯批。   他看着跟前的姑娘,心想他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提前引爆这场战争, 值得。   “我手脏。”他没搭她的手,自己站起来了。   夏灼就看不惯他这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 故意凶他,“笑什么, 别笑。”   陆风禾手腕上的伤口不深, 但挺长, 创可贴是贴不住的。   从这儿去医院还要好远的路,他不想走,就去附近一家诊所让大夫清理包扎了一下,好巧不巧的,还是上回那家。   伤口在手腕上面一点,并不挨着任何要害,但几圈纱布缠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自杀未遂。   “不要碰水,也不要故意去……”大夫收拾着东西老生常谈,眼睛往这边扫过来一眼,瞥见他后颈衣领处有露出来的一点淤青,话题一转,“肩上有伤?”   陆风禾回头看他,又看了眼夏灼,含糊应了一声,“嗯。”   这大夫真是好眼力。   大夫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没那些条条框框,直接上手扯了一下他领子,皱眉说,“跟人打架了?”   “没有。”准确说是被打,以及摔的。   大夫问,“能动吗。”   “能动。”陆风禾话音刚落,左边肩上就猝不及防被那大夫很重地捏了一下,让他差点叫出来。   不仅好眼力,还好手劲儿。   陆风禾抬眼看那大夫,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想说下手轻点儿大哥,不在你身上是吧,真的很疼。   大夫压根没看他,松了他领子,摇头,“不好说,你最好明天去医院拍个片子。”   有些事儿诊所办不了,大夫又给他开了点跌打损伤的药,就让他走了。   时间没有太晚,晚上九点多,夏灼和他走在商业区热热闹闹的路边,她刚刚没问的话,现在忍不住说,“陆风禾,我都看见了,这是第二次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装听不懂,“什么。”   “为什么要让自己伤上加伤。”夏灼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心疼也无奈,他怎么就不懂爱惜自己。   陆风禾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事情,也不记得自己多久之前就有这个“不太正常”的习惯了。   像很多人忍不住去咬嘴里的溃疡,俨然行成一种以毒攻毒的解压方式,陪伴他好久。   陆风禾沉默一瞬说,“一种习惯,以后不会了。”   一种习惯。   习惯。   夏灼反复斟酌着这两个字,一时说不出话,他怎么会有这种习惯,他以前也经常这么干的是吗。   除了初中非主流时期的某些人拿小刀往胳膊上刻字,她真没发现谁长大了还把这个当习惯的。   夏灼看他这身上到处是伤,也不好凶他,缓了缓语气,“我就当你答应我了,以后不会了。”   他点头,“嗯,我答应你。”   两个人慢慢走在路上,快到筒子楼下,夏灼心平气和地问,“你今天到底怎么弄成这样的。”   陆风禾没隐瞒,“吵架,脸上这个是我爸打的,其余是不小心摔的。”   早知道这结果,他们还不如不拦着,直接放开了让陆远江打。   陆远江有分寸,让他打绝对没摔这一下来的惨重。   夏灼稍抬起头看他,“和你爸妈吗,为什么吵架。”   “因为我不想再当陆川行的替身,觉得很没劲。”陆风禾手揣兜里,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我爸其实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听我奶奶说我哥小时候没少挨打,但今年之前,不管我多浑他都从没打过我。他把我当我哥的延续,他不忍心,舍不得。”陆风禾勾了下嘴角,笑着看她,“这么说可能听着有点儿变态,但今天他打我,我其实不难过,甚至有点高兴,不管好事还是坏事,起码他打我的那一瞬,没把我当做陆川行。”   如果当做陆川行,陆远江根本下不去手。   夏灼听着他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很复杂,陆同学好像,也没她之前想的那么幸福。   夏灼叹了口气,“那你这算是,又离家出走了吗。”   “没有。”陆风禾说。   出门前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宋宛一个劲使眼色让他快走,其实不走陆远江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最多也就拿他撒撒气。   但他走是最好的选择。   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纵使刚刚陆风禾答应了她,但一想起来,还是放心不下。   夏灼停下脚步,小心又试探地拉了一下他的手,“陆风禾,以后不能这样了。”   “以后你可以和我说。”   -   那天晚上宋宛安抚下陆远江,俩人冷静下来又担心他有没有摔着哪,连着打了很多电话。   带他大半夜挂急诊去拍片子。   忙忙碌碌到凌晨两三点,所幸都是些皮外伤,没大碍。   医生给他检查肩上外伤,让他把衣服脱了,宋宛要进,被个小护士拦着。   他听见宋宛说,“我是他妈妈。”   陆风禾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间有点别扭,不想让他们看。   被护士一拦,耽搁了点时间,宋宛和陆远江进来的时他正要穿衣服。   就算画面只有一瞬,也还是被他们看见了。   陆风禾从小被保护的很好,很少受伤,只觉得这要让宋宛看见,她又要哭了。   医生看了眼这冒冒失失的夫妻俩,再跟陆风禾这嘴角一结合,又是大半夜来挂的急诊,自动把他们两个归结于“暴力教育”那一类里的。   于是,严肃扶了下眼镜说,“家长出去等吧。”   陆风禾穿好衣服,医生在旁边嘱咐什么药需要吃多少天之类的,他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听见外面宋女士跟陆远江说,“下次你说什么也别打他。”   陆远江刚进去看见他后背,一片青青紫紫触目惊心,这会儿出来脸色更沉了,后悔和自责都写在脸上,心里还有点没下去的火气,语气生硬说,“知道了。”   宋宛的声音很明显要弱些,“你跟他较什么劲啊,他还小,不懂事。”   “那你说怎么办,搬不搬,到时候咱俩能把他绑着去不成。”   医院的走廊安静无声,宋宛沉默了很久都没吭声。   陆风禾拿着开药单开门出来,伴随着门把“咔哒”一声响,他听见宋宛说。   “他要实在不想,就算了。”   -   第二天半上午,陆风禾是被陈朝阳叫醒的。   他在家睡觉,陈朝阳来找他手机没回消息,就直接上门了。   陆风禾让他进,陈朝阳进来看他还躺在床上,以为他昨晚不睡觉又熬夜干别的了。   结果下一秒,陆风禾手从被子里腾出来,陈朝阳原地石化。   “陆啊,别想不开啊。”陈朝阳看他手腕那几圈纱布,走过去人都呆了,“这出什么事儿了。”   说来话长,陆风禾手搭在眼睛上,觉得他吵,“我活得很好,别激动。”   “那你这。”陈朝阳看着他手腕,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那你这,怎么一整个自杀未遂的样子。   虽然陆风禾平时就挺颓,整天就一脸“活着没意思”的表情。   但真遇上这么个事儿,陈朝阳第一个反对,说什么也要冲在一线开导他。   陆风禾醒了醒神,怕他乱想,不得不撑着慢悠悠坐起来。   “不知道被什么刮的。”陆风禾抬起手腕,懒散给他指了下,“伤在这儿,很浅,死不了。”   看他没什么别的反应,陈朝阳勉强算是信了,“你吓死我了。”   陆风禾下巴朝门口点了下,“外面有人吗。”   “你爸妈都在啊。”陈朝阳觉得他脑子一定是短路了,“不然我怎么进的门。”   说曹操曹操到,陆远江敲了敲门,罕见地叫对了他的名字,“风禾。”   陈朝阳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气氛有点诡异,陆风禾爸妈俩人看着比陆风禾还要沧桑,像是一晚上没睡。   这会儿陆远江敲门,陈朝阳捎带着询问意味地看了眼陆风禾。   开或者不开,他都能配合打掩护。   陆风禾淡声说,“进来吧,爸。”   陈朝阳比了个“OK”的手势,知道他们父子有话说,自己利索退了出去。   陆远江拿着个医院袋子进来的,说要给他上药。   昨天经过那么一场争执,这已经是陆远江向他低头的表现。   陆风禾也没说什么,不紧不慢松了扣子,任由衣服落在半腰。   陆远江看着他肩上那一片,拿药剂的手都顿了一瞬,“疼不疼。”   他嘴硬说,“不疼。”   陆远江没吭声,也没动那瓶药,半晌,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紧,“现在吃药还会吐吗。”   “嗯。”这是他昨天说的话。   陆风禾没回头,就听见陆远江轻颤的呼吸声。   这下更不能回头了,陆远江是挺骄傲的一个人,一向面子大过天,他也不想让人看见他红了的眼睛。   陆远江抹了把湿润的眼角,放下那点身段,认真又郑重地说,“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酥麻   陆远江也说不出太多其他的场面话, 沉默着帮他喷了点药。   能向孩子道歉的家长本就不多,他也没什么可不知足的了。   陈朝阳再进来时眼睛还是盯着他手腕,怎么看怎么像自杀未遂。   陆风禾这纱布其实没什么必要, 就是防止裸露在外面会不小心会蹭到,先暂时起两天保护作用。   陆风禾靠着床背,拿手机回着消息,陈朝朝就在旁边看他拿手机给别人回消息, “回谁这么久。”   陆风禾很少在手机上回消息, 他没朋友, 也没什么人找他。   除了陈朝阳, 手机放一天也不会响。   “夏灼。”他言简意赅。   陈朝阳坐在他椅子上, 随手拿他一个手办玩儿, “她找你什么事儿啊。”   陆风禾回完最后一句,才想起陈朝阳还不知道这回事, 顿了一瞬,觉得有必要重新介绍一下, “夏灼, 我女朋友。”   陈朝阳正掰着他手办小人儿的胳膊, 这一下惊的差点把那小人儿的胳膊掰下来。   “什么时候?”陈朝阳那天还信誓旦旦和赵穗子说,说他们见面也不会在一起。   他语气淡淡,“昨天。”   陈朝阳有些费解地皱眉, “异地?”   虽然异地恋修成正果的不少,但总感觉更多的“不是黄了就是绿了”。   “我不走了。”陆风禾抬了下手, “看见没,这是代价。”   一大早陈朝阳CPU又烧了, 安静几秒后眉头皱得更紧, “你该不会为了留下割腕了吧?”   陆风禾忍不了他了, 单手去解纱布打的结,“我今天必须让你看看这才多大点儿事。”   陈朝阳忙拦着说,“算了算了算了,一会儿系不上了。”   屋子里门窗都没开,刚刚陆远江走了留下一屋子药味儿,陈朝阳吸了两口空气都觉得他这兄弟确实有点惨。   不过总算可以不到处搬家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陈朝阳把那小人儿又放回原位,“你今天想吃什么,我请。”   陆风禾安静了一瞬,又拿起手机。   陈朝阳看不了他这“坠入爱河”的德行,介于他太惨也不好说他什么了,主动说,“夏灼也叫上。”   随后又补了句,“赵穗子也一起吧。”   四个人热闹。   六月,盛夏,陆风禾出门就一件半袖,手腕那块儿确实没办法遮。   赵穗子见他第一眼也愣了会儿,小声凑在陈朝阳耳边问,“他该不会是,那个了吧?”   陈朝阳已经接受事实很久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   赵穗子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当事人听见,“紫砂啊。”   这是可以说的吗。   陈朝阳摇摇头,“应该不是。”   火锅店,半下午的人特别多,过来过去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往他手腕上多看两眼,清瘦手腕上几圈纱布,一整个就是“为爱自杀”的伤痛文学。   还是个帅哥,更有故事了。   陆风禾被这目光看得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扫了一眼陈朝阳,“你那件衬衫,脱了给我。”   陈朝阳穿了件很度假风的花衬衫,里面还有件白T恤,听见他要,也没废话就脱了给他了。   陆风禾拿过来穿上,还很细节的,把那边的袖扣系上。   完美地遮住,一点都看不到。   就是这件花衬衫跟他这条裤子很不搭,鞋也很不搭,感觉穿了一身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身上。   不过为了不尴尬,他也顾不上这点美观了。   赵穗子不知道信没信陈朝阳的话,今天全程都挺安静的,陆风禾一伸手,赵穗子就眼神示意陈朝阳,让他帮忙下菜。   心想爱屋及乌,夏灼看上的人,当真……有点个性。   夏灼还不太适应她和陆风禾已经处于恋爱关系的身份,以至于陆风禾拿了两颗枣放她跟前,她还愣了一下。   他随口问,“想什么呢。”   她往他跟前凑了下,小声说,“我们这属不属于,秀恩爱啊?”   在别人面前表现,她怪不好意思的。   陆风禾还以为她一直正襟危坐是什么意思,像小学生听课一样腰挺得笔直,原来在这儿在钻牛角尖。   他笑了下,下巴朝那边懒散一抬。   夏灼视线顺过去,看对面坐着的俩人。   赵穗子吃不了辣又特喜欢吃辣,这会儿脸红耳热,拿纸擦了下汗。   陈朝阳看她热成这样还戴个帽子,挺自然地去掀,“不热吗,帽子摘了吧。”   赵穗子赶忙扶稳,凶巴巴地看他眼,“陈朝阳。”   “哎呀都自己人,不丑。”陈朝阳还是把她帽子拿走了,“我昨天都看见了,不就短了点儿吗,不丑。”   赵穗子大大咧咧,只有在陈朝阳面前会在乎形象。   也不能这么说,之前也没多在乎形象,在形象快丢完了的时候,忽然某一天,就在意起来了。   相比他们俩自然的互动,夏灼就显得有点生硬。   不过,那俩人真的只是朋友吗。   有待考证。   从火锅店离开,老街两旁是将暗未暗的夜色,三轮车的小摊接连架上锅,开火热油。   赵穗子出门就给陈朝阳使眼色,陈朝阳话太密压根都没在意,最后还是被赵穗子强行拖走的,“陈朝阳,当电灯泡亮不亮啊你。”   陈朝阳人被拽着走,侧着身依依不舍道,“哎,那我晚上再跟你说。”   “……”   夏灼和陆风禾共同走在回筒子楼的路上,以往传闻中最乱的那条巷子没多少人,路边大小两只野猫依偎在一起,舐犊情深。   她好几次去看他垂在身侧的手,以前在街上看见别人谈恋爱的时候,都是会牵手的。   但陆风禾没主动说,她也不好意思提。   毕竟不是天天都有梅子酒壮胆。   二人一前一后的步调走入拐角,她倏然手腕一紧,被人牵上了。   他平时看着吊儿郎当,这会儿清了清嗓子,手又往下移了些,才扣上她的,有些生硬说,“我看有人,这么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敢看她。   夏灼手指微拢,跟他十指相扣,看他这“纯情”的反应有点想笑,“你没牵过女生的手吗?”   “跟我最熟的就是陈朝阳,我上哪儿牵啊。”他总不能去牵陈朝阳。   夏灼看着二人扣在一起的手,才头一次有了那种在一起后的真实感,“我看电视里说,说情侣第一次牵手走到家门口的话,能长久一辈子的。”   她总想着未来,想着以后,想着长长久久的关系。   初中时候沉迷玩那种换装小游戏,她偶尔充钱也只买永久套装,像七天十五天的那种体验卡,她总觉得过些天就没了,很可惜,不如攒攒钱买个永久。   陆风禾没听过这种奇奇怪怪的说法,估摸着和宋宛去晦气跨火盆那种民间玄学差不多意思。   筒子楼下,有人拎着小桶往墙上刷浆糊,又贴了张公告,上手啪啪拍了两下,说是预计多久之后老城区改造的具体计划,让这儿的人提前做好准备。   夏灼看公告看得云里雾里,没太看懂,但大概感觉是要拆迁了。   陆风禾牵着他,另只手插兜里站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衬衫和旁边破旧的楼体莫名很搭,像上个世纪的街头画报,“你家是不是要一夜暴富了。”   “我运气挺好啊,第一次谈恋爱就榜上个富婆。”   这是不是就传说的,富贵命。   拆迁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之前租房的时候好像听宋宛说过,说筒子楼其中32户都是同一家的。   这真拆了不得有一整栋楼。   夏灼开玩笑说,“那我养你。”   筒子楼拆迁这个说法她起码五年前就听到过了,但学生都走了好几届,这边就是没动静。   这次可能就是放个消息,种种原因中途取消也是有可能的。   陆风禾笑,“好,你养我,那我可就继续混吃等死了。”   别的本事没有,混吃等死他特拿手。   有时候他就挺好奇身旁这姑娘看上他什么,他成绩放在附中那种神仙打架的地方相当于炮灰,夏灼身价一栋楼自然也看不上他的钱。   性格吧,他在别人眼里都属于孤僻那一类的,尤其经常生病脸色苍白,看着还有点阴郁。   不招人喜欢。   那就只剩下这张脸了。   陆风禾忽然有点想叹气,我喜欢你的人,你居然只看上我的脸。   夏灼感觉到二人十指相扣的手紧了一下,他沉沉懒懒的声音问,“夏灼,你喜欢我什么。”   夏灼上一秒还在盯着研究那张公告,听见他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说,“你很好啊。”   “具体点。”太笼统有蒙混过关的嫌疑。   这要真让她说,夏灼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就像赵穗子说的,陆风禾人缘根本没陈朝阳好,陈朝阳男女老少通杀,但对于陆风禾,旁人顶多能记住这张脸。   夏灼安静想了一下说,“你数学很好。”   陆风禾刚才没叹的那口气还是叹出来了,这算不算是智性恋。   附中不是没数学满分的,只不过他是文科数学满分,就显得稀奇。   早知道她喜欢这个,他当年就该选个理科再趁早转去附中内卷,起早贪黑疯狂刷分。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迟了。   两个人的手还是牵着,上楼,在302门口停下,二人忽然面临着和“谁先挂电话”一样的问题。   这手,谁先松。   走廊有人在走,这么一直腻腻歪歪牵着似乎也不太好,陆风禾正想试试把手抽回来,却被她握得更紧,他疑惑抬眼,唇边猝不及防传来一瞬温软的触感。   嘴角有破口,连带起一阵酥麻。   蜻蜓点水的吻,没来得及反应她便退开了。   他漆黑的眸子撞入她干净的眼睛里。   因为不好意思,夏灼低下头,默了默又抬起来,语速很快,眼睛里有着动人的光,“你数学考150分我喜欢,别人数学考150分我没什么感觉,控制变量,我喜欢你。”   不是150分。   作者有话说:   因为身体原因,最近更新时间也许可能大概不稳定~   爱你们!!! 第43章 月亮   夏灼亲了他。   这是她十八年做过最大胆的事。   尽管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甚至都没给人反应的时间,这个吻带来二人此起彼伏“砰砰”而动的心跳,在夜里悄然生根。   听见旁边有人过来, 夏灼脸红耳热,匆匆开了门进去,准备说再见。   倏地,门框被他伸手抵住, 陆风禾人往里迈了一步, 随后不由分说往里走, 顺手带上门。   屋内光线很暗, 借着点月光也只依稀可见彼此的轮廓, 陆风禾挡在门口, 她也够不着去开灯。   某种预感在此刻愈演愈烈,夏灼语气有点结巴, “你……”   门口这块儿本来就没多大地方,他一只手撑在墙上, 把人圈在身前, 弯下身, 吻了一下她的唇。   他也紧张,心脏感觉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第一下吻在她唇边,第二次才吻对了位置,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微妙的触感,似玫瑰花瓣。   他退开时声音又低又哑, 生涩,也紧张, “嗯, 我也喜欢你。”   从前他总觉得, 笼中鸟是不配拥抱白云的。   今晚白云在他眼下,吻了一只为了挣脱桎梏而受伤的鸟。   -   这天晚上陆风禾没在筒子楼,夏灼一个人去便利店买了点零食拎上去,夏天,老城,她咬着一根没什么味道的老冰棒,感受夜晚自然的凉风吹在脸上。   屋子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不怎么好用的风扇。   复习阶段每天只顾着学习也没在意这点条件上的艰苦,现在人闲下来就觉得屋子里简直热得待不住。   夏灼看了眼月亮,又折返下楼,坐门口用“吹风”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凉快一会儿。   旁边一个拿蒲扇的大爷遛着狗,路过问她,“这都考完了,你怎么还不走啊。”   夏灼一看就是学生样,这楼里考完的学生这些天都已经陆陆续续搬走了,旅游的旅游,回家的回家。   夏灼笑了下说,“我住几天再走。”   总不能说是跟夏建军赌气不回去。   大爷说,“都考完了就好好玩儿。”   狗不听话,牵着大爷往前走,大爷操着一口方言边走边骂,“慢点,差点给我带摔了。”   夏灼在后面看着,看一人一狗没入夜里的小巷。   小城风景,简单又温馨。   没多久,那条巷子里冲出一辆自行车,陈朝阳又是像开飞机那样冲出来,在她跟前来了一个漂移急刹,“陆在吗。”   这话娴熟又笃定,仿佛她一定会知道。   “他回家了。”不过,她确实知道。   “哦。”陈朝阳应了一声,捋了把头发,“那我走了,回见。”   陈朝阳好像干什么都是猴急猴急的,像火燎腚。   她还没说再见他就已经跨上车往前骑了两米又折回来了。   陈朝阳跨在变速车上,背后是个路灯,角度有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这回他为什么跟家里吵架吗。”   没名没姓,夏灼就是听出来这人指陆风禾。   这话她之前问过,有标准答案,“他,不想被人当做陆川行了。”   不过这答案,说对也对,不完全对。   陈朝阳看她这反应就知道陆风禾没完全告诉她,关于陆川行的事情夏灼估计也就知道一知半解。   既然陆风禾没说,那他要不要说啊。   陈朝阳想了一下,觉得俩人都在一起了,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思前想后,叹口气说,“之前他跟家里就因为这个吵过,不过这回才是彻底引爆了。”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陈朝阳把车停在路边,跟她完整地讲了陆风禾家里的事情。   讲陆风禾在年初那次争吵过后,中间有段时间想说算了,就这样吧,既来之则安之,一个人一个活法,他的活法就是颠沛流离,就是四年一迁,就是永远只能当一个死人的替身。   看上去像是开心些了,想开了,其实不过是放任自己彻底沉沦,什么都随便了。   什么都随便的另一面,是对生活没了盼头,觉得没意思。   所以陈朝阳那天看见他手腕上的纱布,才会一而再地觉得他会不会真想不开做傻事了。   这几年陆风禾他也委屈,但优越的物质和爱又让他觉得自己没资格抱怨,没资格委屈。   在宋宛一次次的眼泪中,他不自觉就把“陆川行的死”这件沉重的事情背在了自己身上,整个人矛盾又压抑,白天一脸睡不醒的样子,是因为经常失眠,每天凌晨三四点才能睡着。   是夏灼的出现充当了一个导火索,她眼睛里的希望让他羡慕,让他动心,让他说出了那些一直没说的话。   陆风禾喜欢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管六年前还是现在,在她眼里他都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陆风禾,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三步一咳五步一喘的病秧子,这些所有的标签都属于他。   而不属于陆川行。   在她眼里,他只是他,他只是陆风禾。   “我找他去了。”陈朝阳拍拍手站起身,重新跨上那辆变速车,回头看她,“夏灼,好好爱他吧,他会让你觉得值得的。”   夏灼在刚刚那十几分钟里听了太多的事情,一时消化不来,反应有点慢。   等她想回应,陈朝阳已经骑上变速跑没影儿了。   她手里的老冰棒早就吃完了,捏着根木棒,无意间抬头,瞧见天上圆月。   月亮应该能听见吧。   我会好好爱他的。   -   花园A区,十五栋十二层。   陆风禾手机支在桌上,在某网站上看着教程视频,一步一步比对着,把一个玩具模型按照视频里那样组装好。   医院给开的伤科消肿止痛药就放在手边,他拼完模型一时忘了,掰出两颗就水咽下去。   总共不到半分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这什么毛病。   几分钟后,洗手池水声哗哗响,陆风禾随便就了把水漱口,陆远江和宋宛一脸担忧地站在旁边。   那药和水都是宋宛放他手边的,本是好心,但这些微小的事情一时还适应不过来,就像陆远江叫了半辈子“小川”忽然要改口一样困难。   陆风禾关上水龙头,微喘着气,偏头说了声,“我没事。”   身为一个药罐子的生理反应,他早就习惯了,但还是偶尔会忘。   陆风禾:“药我待会儿再吃。”   自这回从医院出来,他能明显感觉到爸妈俩人变了,他们看他的眼神是简单又清明的,没再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也没再提过搬家的事情。   感觉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宋宛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宋女士依然和以前一样不定时往他手边送奶送水果,但不说话,包括刚刚把药和水放他手边,也是安安静静地放下,又默不作声地走了。   她不是在生气,也没有不高兴,但他不清楚宋宛这情绪的来源是什么。   只觉得她像一根悬在空中的羽毛,摇摇欲坠。   又像某种风雨之前片刻的宁静。   陆风禾眼下也顾不上想太多,只是沉沉看了她一眼,就从她身旁经过,回房间了。   他回去坐了会儿,还是有点难受,手松散搭在胃上靠着椅背,目光看向桌子上刚刚拼好的玩具。   这东西在网上买的,和乐高差不多,拼起来是个背著书包的小熊,白色的衣服,头上还戴着个红帽子,挺傻的。   他在网页看见这个小熊第一眼就想到了年初在雨巷碰见夏灼的样子,尽管她当时没背书包,也没戴帽子,顶多就是白色的衣服雷同。   可能是这熊表情上的这股傻劲儿和她特像。   夏灼当时居然能像个慈悲为怀的女施主一样问他“饿不饿”这种话。   外头陈朝阳推门而入,连带着就是一脸“立了大功”的表情,还没来得及邀功,就看上他桌上这好玩意儿,“这拼什么呢。”   陆风禾先他一步拿走了,“别碰,别给我碰散了,我拼了好几天。”   “切。”陈朝阳没再拿,心想你要知道我做了什么一定会哭着给我拼十个。   随后想想还是算了,这哥要是一脸阴郁地流泪帮他拼玩具,画面还怪恐怖的。   陈朝阳一看表,九点半,“你饿不饿,要不再吃个宵夜?”   “不去。”别说宵夜了,他现在估计吃什么吐什么。   这毛病后遗症还挺大。   陆风禾手边还是那半杯水,以及剩下那板药上明显被扣掉了两个,陈朝阳看了眼,差不多就懂了,八成是吃药吃吐了。   陈朝阳叹了口气,想拍下他肩又想着他身上又是伤又是什么的,于是收手。   没关系,你女朋友夏灼会对你好的。   感谢我吧,陆啊。   陆风禾给夏灼的微信备注是“夏班长”,此刻“夏班长”又发来了消息。   夏班长:【这么久了都没问,你家住哪儿啊。】   陆风禾看着这消息,觉得她之前是不是一点儿没注意他,难道之前几次在小区里撞见,她都觉得是巧合吗。   他故意逗她,回复说。   L:【我住月亮上,我是嫦娥。】   L:【有没有可能嫦娥是个男的。】   上次陆风禾陪她走到她家楼下就发现两栋楼还是挨着的。   只有她像个傻子似的,这会儿才在微信上问,你家住哪。   夏灼看着这条明显开玩笑的消息,都能想出他多不正经,又问他,【说真的,你家住哪。】   L:【花园A区,和你一个小区。】   说完又发了一条。   L:【十五栋十二层,1201。】   夏灼看着消息才反应过来,十五栋,不就她们家后面正对着那栋楼,十二层,1201。   那个和月亮干仗的钉子户。   这缘分真的,很难让人相信这只是偶然。   既然在同一个小区,那他们之前为什么从来没碰到过,又或者迎面碰见过,因为变样了,没认出来。   他像是猜到她想说什么似的,紧接着又是一条。   L:【在四中我住校,不回家。】   一周回一次他还不爱出门,顶多下楼去超市买点东西,很宅。   陈朝阳之前都说他成天不出门,屋子里窗帘拉着严严实实一点光都不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住了一个变态。   像电影里那种心理阴暗扭曲的连环杀手,通常都是这么个昼伏夜出的习惯。   陈朝阳刚进来没关门,橘猫吃饱了慢悠悠进来,往上一跳,趴在他腿上发出些“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撸着猫,看见对面反射弧挺长地发来句比他还像变态的话。   夏班长:【我注意你好久了,你每天晚上不睡觉都在干什么啊?】 第44章 后颈   他瞥了眼手机, 抬头又看见前面架子上各种各样的拼图和乐高。   这些都是他晚上不睡觉的成果。   陆风禾随手拍了个图给她看。   拼图都是一千块拼凑成一张大的,很能消磨时间。   夏灼看着这些东西,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少个晚上拼出来的。   忽然又想起陈朝阳说, 陆风禾这两年失眠很严重,晚上睡不着,所以白天看着总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没见他睡醒过。   夏灼对着手机, 想起在京市医院见到他的第一眼, 她当时觉得, 他一定是幸福的。   有些事放现在想想, 也不是她想的那样。   夏灼打字问他, 【你现在晚上还不睡觉吗?】   陆风禾回得很快。   L:【没有, 这几个月作息都正常了。】   可能是因为最后复习阶段他晚上都在背书,意外发现背书比任何东西都要催眠。   根本没有睡不着的情况, 只有背着背着下一秒就要睡过去,又强迫自己站起来再背会儿。   考完后这几天所有事情又都赶到一起, 每天都像是在打仗。   让人精疲力尽。   陆风禾看着手机等了会儿, 她像是去干别的事儿了, 没有再回,他也放了手机,想办法待会儿找点什么甜食把药吃下去。   陈朝阳坐在椅子上, 忍不住伸手去动他那些小玩意儿,书架上没有书, 全都是拼图乐高以及一些整整齐齐码好的黑胶唱片,放着没听过多少, 但就是想买, 同理, 后面还有一整面墙的球鞋。   买来摆着,没任何情怀,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收藏家”。   陆风禾自认为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凡事三分钟热度,什么都会一点,但大部分什么都不精,典型的杀鸡用牛刀。   他坐了会儿,去外面冰箱里拿了块芒果蛋糕。   夏灼没顾得上回他消息,是因为何慧珍来了,高考那几天何慧珍还在外地,这下刚回来就来筒子楼这边看她。   何慧珍每次出差去不同的地方,回来都会给她带东西,大包小包的放在门口,“夏夏,你考完了想不想去哪玩儿,想去渝大看看的话我让你张叔叔带你去,顺便还能去渝州玩儿几天,提前熟悉熟悉环境。”   因为天气热,夏灼又在吃冰棒,“妈,我想先睡几天懒觉,还不想去玩。”   “也行,等你想去就叫你张叔叔,你一个人乱跑妈也不放心。”何慧珍看了眼屋子里的陈设,发现没空调,“这儿是热了点,怎么不回家啊。”   夏灼不想让她担心,这些年在家和夏建军老是吵架的事情也没告诉过她。   这会儿眼神往旁边看,找借口说,“我同学也住在这儿,能经常一起玩儿。”   话里有话,何慧珍点破说,“是不是,谈恋爱了。”   何慧珍今天来本就是想说这件事,高考前她在附中附近碰见过一次夏建军,之前离婚也闹得挺难看的,自然没什么话好说,想当没看见走过去。   没曾想倒是夏建军先开了口,语气夹枪带棒,字里行间仿佛是她带坏了女儿,“何慧珍,有空看看你的好闺女吧,成天不学好在学校谈恋爱,俩人拉着手从她亲爸面前走,出息。”   何慧珍当时没搭理他,默不吭声地走了。   那会儿距离高考也没剩多久,何慧珍就把这件事咽下,没找过夏灼。   现在考完了,何慧珍也想借机问一下,不是怕夏灼谈恋爱,是怕她被坏孩子骗了。   夏灼嘴里是一口冰,无意咬出声脆响,没想到何慧珍这么快会知道这件事,怔了一瞬才点头,“嗯。”   在爸妈面前坦白谈恋爱,总觉得不好意思。   何慧珍问,“那男生是班里的吗,还是校外社会上的。”   当家长的总觉得她这么大刚谈恋爱特别容易被骗,得问清楚才行。   “是班里的,同学。”夏灼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替陆同学发声,“妈,他不是坏人。”   何慧珍开玩笑说,“不是坏孩子就好,等下次有机会让我见见。”   这天晚上何慧珍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母女俩坐在一起闲聊天,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张叔叔给何慧珍打电话,说用不用去接她,何慧珍说不用,马上就回去了。   夏灼在旁边看着,虽然何慧珍和张叔叔都四十左右的人了,但一通问“怎么还不回家”的电话,空气中都漂浮着甜蜜,一种属于老夫老妻,那种经过岁月沉淀后的甜蜜。   才更让人动心。   包括何慧珍脸上不自觉的笑容,也是在夏建军那里不曾有过的。   等何慧珍走后,夏灼才重新拿起手机,发现微信上多了个群聊,带上她总共四个人,就陆风禾陈朝阳和赵穗子,都是老熟人。   几分钟没看,群里就已经有不少消息,是陈朝阳问明天去不去吃串,还发个定位,夏灼在朋友圈见同学去打卡过,算是一家装修很复古的网红店。   赵穗子在群里跟他拌嘴,那个沉默不语的“L”,在二人拌嘴中插了一句“+1”。   很省事儿,像是一个字的都懒得多打。   她也跟着打了一个,【+1。】   陆某人查岗查得很紧,下一秒,私聊消息里就多了一条,【刚干什么去了?】   夏灼:【我妈来了,给我带了些东西。】   夏灼:【然后她知道我谈恋爱了。】   夏灼:【她想见你。】   对面先是陷入沉默,半晌才说,【先别了吧,我有点紧张。】   他是真的有点紧张。   他本来就不擅长社交,来东江这么长时间也就认识一个陈朝阳。   当然他们的革命友谊多少是因为陈朝阳这自来熟的性格。   夏灼也就开玩笑这么问一下,刚确定关系就见家长,这速度未免有点太快了,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   她想象陆风禾见何慧珍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在手机上弹了两个小表情,说明天见。   -   第二天下午,老街烤串店。   陆风禾和陈朝阳面对面守着一张四人桌,网红营销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陈朝阳下午四点就叫他来排队,这会儿俩人坐下点了些东西,旁边店里打零工的小哥从车上取了两箱太钢汽水往店里搬。   顶上撑着一把硕大的广告伞,蓝色的,陆风禾喝着瓶冰镇汽水,玻璃瓶上插了根吸管,一下子就有年代感了。   他今天出门特意穿了件长袖,就是为了遮一下手腕那块。   避免没必要的“紫砂”嫌疑。   陈朝阳靠着椅背,翘着腿,在群里催那两位女士怎么还没到。   陆风禾想着出门前宋宛看他那一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我觉得我妈最近很奇怪。”   陈朝阳在群里的“舌战”中抬眼,“怎么奇怪?”   陆风禾兴致缺缺喝了口汽水,玻璃罐拎在手里,“说不清,她这两天都不和我说话,除非我主动问什么,她才会回答。”   “你妈该不会还是想让你搬。”陈朝阳说。   “应该不是。”陆风禾了解宋宛,但最近也确实反常,“她想的话她会跟我说,我妈看着也不是在生气,但那眼神看得我很难受。”   陈朝阳也不清楚,只能是旁观者的猜测,“回去你找机会跟你妈谈谈,她看你这样肯松口说你不想搬就不搬了,说明她还是通情达理的,可能还是你哥的事情,有心结。”   反正宋宛信那些神神鬼鬼,大不了就再去庙里拜拜佛什么的,求个心安。   陈朝阳眼睛往那边排长队的人里一望,看见姗姗来迟的赵穗子和夏灼,俩人没看见他们,还去老实巴交地重新排队了,陈朝阳伸手朝那边儿喊,“喂!这儿。”   后面半个队伍的人都因为这一嗓子朝这边看。   陆风禾背对着那头,看不见,这会儿回头瞧了眼,一时间对上无数双看向这边的眼睛,又有点尴尬地转回来,无语说,“你走过去说一句能死吗。”   赵穗子顶着众人的目光,往下压了压帽子,和夏灼一同过去。   陈朝阳这种社交牛杂症,真是没点承受能力都没法做朋友。   桌上在她们来之前陈朝阳就已经点了一些,赵穗子坐下,陈朝阳递了菜单过来,“你们喜欢吃什么再点。”   “这个蘑菇,强力推荐。”陈朝阳指了下桌上还剩下的半串,“还有这个,不知道是什么菇,反正他家这些菌类的都特绝。”   赵穗子热得不行,拿了瓶汽水喝,单只手在纸上随便打钩,抽空问她说,“夏灼,这个你要不要啊。”   夏灼瞧了眼,点点头,“要。”   店里东西确实不错,卖相和味道都很好,大热天排半个小时队也是值得的。   尽管今天她和赵穗子捡了个便宜,没排队。   等吃完喝完,她走时还拿了瓶太钢汽水,主要是看上了这个玻璃瓶子。   想带回家。   这家店有点远,她来的时候是骑电瓶车和赵穗子一起来的,回去时陈朝阳叫赵穗子去打电竞,于是又剩下她和陆风禾。   俩人走到她的电瓶车前,夏灼咬了下吸管,“要不,你带我吧。”   潜意识里,她觉得骑车带陆风禾看着有点奇怪。   陆风禾看着跟前这辆“小绵羊”,还是粉色的,车前贴了一个硕大的Hello Kitty。   安静两秒,陆风禾表情有点为难,对上夏灼看过来的眼神,似是某种幼稚的胜负欲,他抓着车把,跨上去说,“上车。”   夏灼没想太多,给他一个头盔,上了车。   她平时很少带人,车后面也没有那个“小靠背”,总感觉骑车的人一个急刹她就会仰过去,这会儿小心翼翼抓着他一点衣角,在左扭右扭的轨迹中问他,“你会不会骑电瓶车啊,要不你下去,换我来。”   刚刚忘了问,就默认他会。   陆风禾确实没骑过电瓶车,只会自行车,但觉得这种两个轮子的车原理应该都差不多。   刚刚晃了两下,基本维持住平衡,平稳上路,笑了声说,“我什么不会。”   红灯时间,夏灼捏着他一点衣角的动作真的很轻,陆风禾完全没感觉,他是从右边那个圆圆的反光镜里看见她一脸惊恐的表情,“害怕啊?”   “还行。”夏灼主要是怕他没骑过,不会装会。   前方红绿灯闪烁交替,陆风禾第一下拧把没控制住,车“嗖”的一下蹿了出去。   他感觉身后人如惯性般猛地贴了过来,以及腰上忽然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他垂眼,是她抱过来细白的胳膊,如藕段般压在他身上这件黑T恤上,方才咯到他的,是她手腕上的白玉镯。   夏灼心跳砰砰,刚刚因为惯性,她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后背。   以及不小心的,嘴唇擦了一下他后颈。   他应该没感觉的对吧。   后颈那一瞬间似猫尾巴撩过的触感,某人后知后觉,清了清嗓子,耳根发烫。   “夏灼,你在后面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来日   “没, 没干什么啊。”   他,他感觉到了?   夏灼一时紧张,抱着他的胳膊也忘了松。   好在他也没再问, 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到筒子楼下车,陆风禾漫不经心捏了下肩,他有点儿出息,但不多, 被她猫尾巴似的蹭那一下, 往后半边肩膀都是僵硬的, 骑车路上胳膊都架酸了。   他从车前拿出她那瓶汽水, 随手递她, “你要这瓶子做什么。”   “插花啊, 我觉得这种玻璃瓶子比专门卖的花瓶要好看。”夏灼一本正经。   “等我插好了送你一瓶。”   她总喜欢说等我怎么怎么样,总想着来日方长。   这个词美好的是“方长”, 总被人忽略的,是来日。   -   陆风禾回家时陆远江不在, 宋宛又不说话, 家里的气氛便死气沉沉。   陆风禾看了眼宋女士, 客厅电视机里播着甄嬛传,滴血验亲那一集,但宋宛明显没在看, 她眼神空洞而麻木,手搭在腿上, 在走神。   他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转身去冰箱拿了罐雪碧, 出来见她还是那么安静地坐着, 终是不忍心,也觉得这事儿有必要好好谈谈。   “妈,你怎么不跟我说话了。”   陆风禾过去坐在宋宛旁边,其实也没有很近,中间大概还能坐一个人。   仔细想想,他已经半年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着和宋宛说过话了。   就算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没开头便不欢而散。   宋宛偏头看他一眼,笑了下,但还是不吭声。   陆风禾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宋宛的眼神,微垂下眼,默了默说,“是在怪我吗。”   那天话赶话越说越难听,他没想到陆远江会动手,更没想到自己还能受伤,事后从医院出来他其实看不见自己后背和肩上到底伤成什么样,但看诊所大夫和急诊医生的反应,八成挺惨的,不太好看。   宋宛和陆远江不管把他当做陆川行还是谁,毕竟也真心实意地爱了十多年,那天晚上冒冒失失闯进诊室瞧见那么一眼,估计二人冲击不小,以至于当即就松了口,说他不想搬就不搬了。   宋宛就算本意还是想让他走,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陆风禾雪碧开了却一口没喝,松散拎在手里,“妈,我不疼,背后就是看着挺吓人的,这两天上了药就不疼了。”   他顿了一瞬,又补了句,“真的,真的不疼。”   电视里皇帝沉着脸色,视线扫过底下众多大气不敢喘的妃嫔。   宋宛看着他,表情和语气一如往常,她脸上在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妈没怪你。”   宋宛说,“没事,我过两天就好了。”   他没见过宋宛这样,担心又害怕。   但宋宛明显也不会跟他说什么,又或者,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陆风禾仰头喝了口雪碧,又陪宋宛坐了会儿,甚至心不在焉地看完了一整段滴血验亲,宋宛也看着电视,有没有在看他不清楚,最终轻叹口气,起身说,“妈,吃饭叫我,我去睡会儿。”   宋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看着他。   陆风禾自行离开,刚走两步,宋宛看着他背影,忽然说,“你和你哥真是反过来了,你哥特别怕疼,你偏巧不怕。”   陆风禾回头,宋宛又笑了,“带会儿你爸就回来了,喜欢吃什么,我让他给你带。”   “都成。”陆风禾随口这么一句,视线对上宋宛的眼睛,他顿了瞬,又说,“妈,想吃你做的鱼,好久没吃过了。”   宋宛点头,“好。”   陆风禾说回房间睡觉,结果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也没睡着,正儿八经想睡觉的时候脑子里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很无厘头,什么都有。   有今天骑电瓶车后颈那一瞬温软的触感,有宋女士麻木的眼神,甚至还有电视里甄嬛跪在地上找人对峙……   很乱,所有都很乱。   最后听到陆远江叫他吃饭,他才慢悠悠下床过去餐桌。   桌上那道鱼是宋宛的拿手菜,初中陈朝阳来吃过一次,吃完赞不绝口,说以后宋宛做鱼,一定要叫他来。   在外面饭店花钱也吃不上这味道。   再往后这两年关系比较僵,他通常不在家吃饭,就算周末回来宋宛做了饭他也吃零食。   今天又看见这道鱼,恍惚间还有点时过境迁的感觉。   陆远江盛饭出来,“尝尝,你妈这拿手的鱼。”   “我当年就是好这口,算是被你妈拿住了。”陆远江大概也觉得宋宛不说话场面比较难看,没话找话活跃气氛,“以后教教你,学会给未来媳妇儿做。”   陆风禾配合地应了两声,拿筷子夹了块鱼肉。   鱼肉入口,很咸。   几乎咽不下去的那种咸。   他微怔一瞬后抬头,对面宋宛拿着碗筷,也夹了一筷子鱼肉吃,他看着宋宛面不改色地吃下去,随后又吃了几块,像是丝毫不觉得咸。   陆远江刚刚在吃别的菜,这会儿说着才去吃鱼,“怎么样,你妈这鱼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陆远江表情和他刚刚一样。   要不是宋宛吃的这么气定神闲,都让人觉得这是在蓄意整蛊。   陆远江就了几口米,随口问,“宋宛,今天这鱼是不是有点儿咸了。”   宋宛看了眼他,又夹了一筷子吃,“我尝着没味儿就多加了点调料,咸吗,我还以为你们会说淡呢。”   陆远江视线跟他对上一瞬,当下还是打圆场对付过去,“也不太咸,稍微有点儿。”   桌上三个人,只有宋宛总吃那盘鱼,吃完陆远江点了下桌子,叫他说,“你跟我来。”   那天陆远江就问了他一句话。   “你觉不觉得你妈这两天有点奇怪。”   陆风禾靠着桌子,抬眸看他,“也说不上来,她忽然不和我说话了。”   以前宋宛说话他觉得烦,现在忽然一句话都没有了,他还挺不适应。   觉得宋宛不对劲的,不止是他。   -   隔天下午,夏灼在家把高三的旧题整理出来拿去卖废品,那些笔记类的东西她没舍得扔,能留给亲戚家的弟弟妹妹用。   墙角是整整齐齐一排她这几个月收集的玻璃瓶,有酒瓶汽水瓶和酸奶瓶,都洗得干干净净灌上半瓶水,在阳光下晶莹透亮。   她把旧书一趟趟搬下去,总共卖了二三十块,拿这个钱去附中旁边的花店买了几支花,回去依次插在玻璃瓶里,然后拍照留念。   算是纪念她在筒子楼度过高三最后的这半年时光。   夏灼发完朋友圈一边回复别人的评论一边给陆同学单独发去一张,顺便问问他在干什么。   消息记录停留在上午陆风禾说要陪宋宛去做个检查,直到现在也没消息。   是检查结果不好吗。   真让人忧心。   她刚想再问一句,另一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夏灼过去开门,外面是傍晚余晖,刚刚她还忧心着的陆同学此时就站在门口。   他身材高瘦,穿着长袖T恤,大团将暗未暗的光影将其包围,少年英气的眉眼和下颌愈发清晰。   她看他目光沉沉,想问他是不是检查结果不好,“你怎么。”   话未说完,她就感觉腰上一紧,被人不由分说地揽到身前,“嘘,别说话。”   夏灼蓦地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耳边漂浮着他浅浅的呼吸声,心跳骤停一瞬,又恢复如常,愈演愈烈。   陆风禾只是抱着她,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他只觉得无力。   宋宛味觉失灵,是心理障碍,归根结底还是关于陆川行的心结,心理医生说,这段时间不是大事的话最好就先顺着她,年纪大了越发承受不住,以免情况更糟。   得知这样的结果,陆远江跟他谈了很多,俩人站在走廊窗户口,旁边绿植茂盛,光线很亮,他能看清陆远江苍老的眼睛里有熬夜后的血丝。   “风禾,我昨天晚上想了很多,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来想去,还是我们俩做父母的挺失败的,我们先是对不起你哥,后又没尊重过你的意见。   你哥太苦了,左邻右舍都说多好一个孩子,很让人心疼,我们就是太亏欠你哥,太想弥补了,你和你哥又那么像,我和你妈糊涂,有时候就混淆了,忘了你是你,他是他。”   “你妈当时怀你时候那个身体,医生都说最好不要生,但她不听,有时候想想,你从小就经常生病,上学都没法好好上,你又能怨得了谁,这对你又何尝公平。”   “你妈再过几个月就59了,我也六十岁的人,说难听点,我们都没剩几年了。”   “要不就先顺着你妈,先搬过去,我答应你,等过段时间你妈状况好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爸说到做到,往后绝不再干涉你,你是自由的。”   陆风禾倚着窗,站得懒懒散散,随手揪了片叶子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听完陆远江的话,那片叶子已经被他摩挲得发亮,他瞧了眼外面的太阳,刺眼的光叫人眼晕。   那年夏灼带他从京市医院出逃,他看见太阳的第一眼,也是这种没来由的眩晕。   他偏开眼,没再看,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听见自己说,“好,你们说了算。” 第46章 有病   可能情绪会相互传递, 夏灼就是能感觉到他这会儿情绪不佳。   她缓缓搂上他的腰,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他没藏着掖着, 到这个时候除了说实话,别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可能要走一段时间,具体多久不确定, 答应你的事,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到了。”   早知道结局无法改变, 他当时就不该招惹她。   就算察觉自己心思越界, 也不该把她扯进来, 单恋就单恋, 总好过现在的局面。   他没头没脑地这么一句,夏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你要去哪?”   他顿了下说,“雁平。”   陆风禾家里的事情夏灼知道一些, 那天又在陈朝阳口中听到了事无巨细的完整版。   她前后一想, 不难猜, “因为你妈妈吗。”   上午他在手机上说他要陪宋宛去做检查,结果大半天过去了也没下文,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妈这两天味觉失灵, 精神也很恍惚,医生说还是因为我哥的事情, 有心结。”   或者换种说法,宋宛从来都没有好过, 不过是这些年一直当陆川行还活着, 一直把陆风禾当成一个精神上的寄托, 现在寄托的载体一下子没有了,那根紧绷的神经已经处于快要断掉的边缘。   陆风禾低垂下脑袋,额头抵在她肩膀上。   夏灼穿了件大红色的长裙,方领口,他头发无意蹭在她颈间,有点痒,二人谁都没再说话,他也不为自己开脱,除了相互间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周围就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陆风禾从不喜欢把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拿出来博同情,夏灼就算是怪他也是应该。   一件单薄的T恤,他明显感觉环在他腰间的手倏然一松。   夏灼没怪他的心思,刚刚只是在想,现在说什么能让他好受一些,她稍抬起手,摸了一下他头发,声音柔软,“那等你可以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养小猫吧。”   等你,彻底属于你自己的时候。   肩上的人没吭声,夏灼以为他走神了没听到,又说了遍,“陆风禾,我们一起养小猫吧。”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厉害,“嗯。”   “我绝不会再食言。”   尾音已经有些发颤。   伏在她肩头的人动了动,站直身子,她来不及开口,他的吻就落了下来,力道有些重地落在她唇上,带着轻微的啃咬。   霎时间呼吸交缠,一种陌生又禁忌的情愫肆意生根,夏灼笨拙地回应这个吻,在落日余晖下的啄吻声里,她手不自觉搂住他的脖子。   刚刚他起身只是一瞬,她没看清,只见他眼眶有点红。   她又怎么会怪他呢。   她的男孩本就辛苦,她怎么舍得让他难过。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最后两个人分开时都是气喘吁吁的。   夏灼脸上浮现两抹浅淡红晕,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手攥着裙摆,呼吸还有点不匀,“我早就说过的,你走也不要紧,暂且异地就异地,我只喜欢你。”   很多年后陆风禾记忆里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在这破破烂烂的筒子楼里。   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说,我们一起养小猫吧。   -   宋宛的情况比预想的要糟糕,先是味觉失灵,过了几天又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人肉眼可见瘦了一大圈。   离别的节奏也因此悄然加快,甚至等不到出成绩他就要走了。   原先是因为道士预言,现在是为了宋宛的精神状态能好一些,变来变去,他要离开的结局依然没变。   陆远江这几天也因为突然要搬家的事情里外忙得焦头烂额,每天进进出出有打不完的电话,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就先不搬,这里的房子还留着,以后回来住比较方便。   所有人都没计划这是一场长久战,陆远江在雁平的房子都是连夜租的,只租了半年,等宋宛状态好一些就回来。   屋里所有的东西也不打算带走,就带几样随身的轻便衣服,像是一次时间稍微长一点的旅游。   陆风禾忙里偷闲,依次找那几个老朋友吃顿散伙饭。   虽然还会回来,渝大也不知道能不能上成,但再等他回来的时候,这些朋友就都各自天南海北地上学,不那么容易再见了。   他去鑫鹏武馆找了趟刘斌,正好是个周三,不前不后的馆里没多少人。   刘斌见他,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呦,什么事儿啊来我这儿。”   陆风禾洋洋洒洒的,“没事儿不能来?”   “你我还摸不准吗,自从高二打败我之后,就成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盼都盼不来。”刘斌拿了瓶水扔给他,“当时交钱直接交了四年的,你妈也是够阔气。”   “哎,是不是快到期了,该续费了。”刘斌开玩笑说。   “不续了。”陆风禾接过那瓶水,喝了口,说得云淡风轻,“马上上学了,这两天得去雁平。”   刘斌知道他今年刚高考,但见他明显有心事,绝对没嘴上说得这么轻巧,“怎么,成绩没下来,担心考不上?”   陆风禾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他倒不是担心考不上渝大,考不上就上旁边渝州交大也行,两个学校最近的门就隔着一条马路。   不过这些都是预想中的理想状态。   他是担心宋宛的状况,而且很明显的,她本意还是想让他留在身边当那个陆川行的替身。   他就算还像上次一样闹个天翻地覆鱼死网破也不是办法,鱼死网破的后果是宋宛不敢再逼他了,然后闷闷不乐把自己憋出病。   两边始终没法平衡。   思前想后,还是得想办法让宋宛这心结彻底解开才行,放过她,也放过自己,让一切重归于原位。   距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在这个时间上估计来不及。   他可以报渝州的大学然后开学就先办休学,就是不知道宋宛这个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算是真正的过去。   往后的事情乱七八糟,根本找不着头绪,陆风禾啧了一声,轻皱起眉,“我妈的事儿,烦啊。”   刘斌多少知道点内幕,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哥要是活着多好,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谁说不是。”陆风禾仰头喝了几口水,他也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陆川行要是活着就好了。   不过陆川行要是活着,也压根没他什么事儿了。   刘斌拍了下他,“来练练。”   当身体累到精疲力尽,脑子也不会再想那些事儿了,只想倒头睡一觉。   这算是一种比喝酒健康的解压方式。   陆风禾拧上盖子把水放下,开玩笑说,“行不行啊你,我这两天怨气可重的很,别被我打趴下。”   刘斌正脱衣服,顺便给他秀了把肱二头肌,“我天天在这馆里待着,这身腱子肉可不是白练的。”   “挺可以。”陆风禾比了个拇指。   陆风禾换好衣服上场,场地上就他和刘斌两个人,刘斌水平高,他是怨气重,两个人都没放水的一场较量,双方僵持打成平手。   最后不知道是太久不锻炼体力跟不上还是稍微走了下神,他被刘斌找准时机撂倒,人狠狠摔在地上。   场地材料特殊,摔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他挨着地那一瞬忽然觉得累,特别累,没一点儿力气,不想起来,再加上左肩还没好利索,猛的碰到又确实有点疼。   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这句话用来描述当下场景最合适不过。   刘斌看他没动,慌里慌张忙往这边走,“喂,没事儿吧。”   他这才慢悠悠从地上站起来,没所谓地捏了捏肩,语气有些浑,明显的开玩笑,“有事儿,打算赔多少?”   刘斌看他手搭在肩上,看了眼说,“真没事儿?”   “这我前段时间自己摔的,你怎么还上赶着让人讹。”陆风禾不想把最后的会面搞得苦大仇深,说话都是挺轻松的语气,“都最后一次了你也不让让我,没劲。”   刘斌知道他也就嘴上说说,其实陆风禾特别不喜欢被人让着。   与其让着他,不如直接骂他弱鸡。   刘斌之前是看他那身子骨,怕把人打坏了,于是每次故意放水,陆风禾这个干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的人,就是因为较这个劲堵着一口气非要堂堂正正打败他,才勤勤恳恳练了好几年散打。   如果当时刘斌三两下把他撂倒,然后笑话他弱鸡,按照陆风禾这种“烂到泥里”越挫越挫的性格,估计能站起来摆烂承认说对,我就是弱鸡,然后过两天没兴趣就再也不来了。   尽管宋女士一次性给他交了四年的钱。   但当“少爷”的向来视金钱如粪土。   刘斌也顺着他话说,“那再来一次,我让让你。”   陆风禾人已经走到旁边,拿起地上那瓶水喝了口,然后拎着衣服回了下头,“等我再回来的吧,还约了人,时间不够了。”   刘斌站在后面,“约谁了,歇会儿再走吧,刚打完累不累啊你。”   “女朋友。”他脚步没停,往场外走。   刘斌听见这仨字眼睛都亮了一下,“谁啊,下回带我见见。”   某人应付着挥下手,“行。”   他这一天还约了挺多人,从鑫鹏武馆出去,路边打个车去见夏灼,晚上还有陈朝阳他们。   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最后一天,累就累点儿吧。   每一分钟他都不想浪费。   坐上出租车看着车窗外闪过熟悉的街景,他又有点矫情地想,早知道该走路的,这点风景他也想再多看一眼。   随后又想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恋旧。   从京市走的时候可是说走就走了,可能那时候小没这方面情怀,也可能是这地方有朋友,有夏灼,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才让这地方更值得留恋。   司机师傅问他第三遍去哪,他就真下车了,有点欠打地说,“抱歉,我不坐了。”   他人走出好几步,都还能听见后面司机大叔骂他有病。   确实有病,还病得不轻。   夏灼在商城门口等他,今天穿了条红色的裙子,无意撑了把同色系的遮阳伞,人又长得甜,像童话里天真的女主,清纯又简单。   陆风禾顶着大太阳一路走过来的,额头上冒了些汗。   隔着几米距离,他看见那一袭红裙,又忽然想起她那天说,我们一起养小猫吧。   这句话算不上任何海誓山盟的情话,却偏偏让他动心得紧。   就好比她现在明明站在那儿什么也没干,只是撑着伞,冲他笑了一下,他就想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等他尽快把宋女士这边的事情解决好了,别说是养小猫。   要他做什么都行。 第47章 淋雨   这天下午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约会, 逛街,看电影,今天没什么新片子, 看了一部上映很久还没下线家国情怀的战争片,影片里子弹横飞,她却悄悄拿出手机,偷拍了一下陆同学的侧脸。   荧幕的光打过来, 就这种黑暗中诡异的光线陆风禾也扛得住, 依旧帅的人模狗样, 轻抿着唇, 下颌清晰硬朗, 侧脸瞧着冷冷淡淡。   她拍完小小欣赏了一下手机里的照片, 不愧是陆同学,颜值依然能打。   夏灼刚关了手机, 身边人就往这边歪了下头,姿势懒懒散散的, 电影院说话不方便, 他声音压得很低, “偷拍我?”   偷拍被正主当场抓包,她倒是坦白得实诚,“刚刚觉得好看, 就拍了。”   陆风禾勾唇笑了下,又慢悠悠坐正了。   她这股什么时候都永远说真话的傻劲儿, 还挺可爱的。   就像那种谁说真话谁说假话谁一真一假的推理题。   夏灼永远说真话。   那天晚上,他们和陈朝阳赵穗子碰面, 四个人一起坐在烧烤摊吃到很晚。   虽然知道他迟早还会回来, 既不算生离也不是死别, 但陈朝阳就是越说越舍不得,“等分数下来,我要报渝大,主要是我妈想让我报这个,我爸妈都是渝大校友,我爷爷之前还是渝大电子生物类的教授,对这个学校多少有点情结在里面。”   赵穗子也举着啤酒瓶跟他碰杯,“我也报渝大,第二志愿渝州交大,我要和我们家夏灼永远在一起。”   夏灼的目标是渝大已经人尽皆知,陆风禾也举了下杯,杯口相碰,简短两个字,“渝大。”   他没有目标,也没有喜欢的专业,之前甚至都没想过上大学,更没他们眼睛里那种向往未来的光。   他是先看见她,才看到的未来。   夏灼就是未来。   他靠着烧烤摊的塑料椅,视线漫不经心看向旁边,路边走过一男一女两个带红领巾的小孩儿,一人拿着一根雪糕,在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的是小狗。”   女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把手抽回来,“赵子杰,你上次就骗我了,你是小狗。”   “我不相信你了,咱俩绝交。”女孩戴着个红帽子,头一扭,把“绝交”这种狠话都放出来了。   女孩撂下狠话转身就走,男孩见她是真生气了,追上去解释,“陈佳怡,我是小狗,我是我是,上次的事情你听我说……”   “那祝我们都能考上渝大,到时候再像这样一起坐着吃串儿。”陈朝阳慷慨激昂,莫名说出了一种临行前的悲壮感。   这边和那头稚嫩的拌嘴掺和在一起,两道声音代表着两个时代不同的未来。   赵穗子笑着说,“祝我们都能考上渝大。”   晚上,陆风禾和她去了趟筒子楼,夏灼说有东西要给他,是一支插好的玫瑰,瓶子是从他那里拿的梅子酒瓶。   他拿着瓶子看了两眼,站门口半天也没走,她木讷的跟什么似的,只能他开口了,“抱一下。”   尽管这天包括陈朝阳在内他们谁都没有说要分别,但时间将近,彼此都心知肚明。   夏灼没扭捏,往前走了半步,伸手环住他的腰。   抱得很实在。   之前他们四个在烤肉店看见路边某个男生提着行李箱,分别前和女生依依不舍的抱了一下,陈朝阳和赵穗子相互猜他们是情侣还是朋友。   还因此以“异性朋友之间能不能拥抱”展开了一番讨论。   当时他们各自心虚地错开视线,生怕对上眼,没想到后来,他们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抱在一起。   不是朋友,是情侣。   就算遇上人她也能坦坦荡荡说,陆风禾是我男朋友。   他也抱着她,稍低下脑袋,恰在她耳边,“这么好说话,我是不是说什么你都答应。”   她点了点头,“嗯。”   “那如果我提无理要求呢。”他总喜欢得寸进尺。   “你先说,我听听,算不算太无理。”   他随口说的,没想到她答应这么爽快,“没想好,下次想好了再跟你说。”   “哦。”夏灼把头埋在他胸口,依稀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腔的起伏,“那你慢慢想,反正我都会答应。”   她顿了瞬,又说,“无理要求也答应。”   可能是她过于有求必应,堪比现世活菩萨了,他也安安静静的,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夏灼估计是觉得再不说话他会睡着,没话找话说,“我今天看天气预报明天有雨,是不是所有分开的时候都要下雨啊。”   他毫无根据地唱反调,“我赌不下雨。”   既然成赌约,总得有点赌注,夏灼其实前几天就在看东江和雁平两边的天气预报了,此刻胜券在握,“如果你输了会怎么样。”   他鼻腔里溢出声笑,带着气音,“输了的人当小狗。”   -   陆风禾走的那天不仅没有下雨,还闷热的让人烦躁。   筒子楼拆迁的风声刮到了夏建军耳朵里,夏灼手里那八套房子,简直惹人眼红。   夏建军先是在微信上叫她回家,她说在筒子楼还有东西没收拾,先不回去,夏建军没如了她意,难得殷勤地来了趟筒子楼。   夏建军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吃冰棍,他先是里外看了一眼,假装关心,“这空调都没有,房子也不通风,你就住这儿?考完了就回家吧,别闹脾气。”   她都在这儿住了好几个月,何慧珍来的次数都比他多,稍微动脑子想想也知道夏建军这份殷勤是为了什么。   反正不会是因为关心她。   “跟爸回去,这儿给你留着,不租出去,你改天再来收拾。”夏建军说。   “这儿本来就是我的。”夏灼咬了口冰棍,一脸的纯良无害,但语气却硬得很,没跟他商量。   不仅302是她的,之前陆风禾住的306也是她的,这一层1-8号,是何慧珍找律师做过功课,多了好几道程序决定的,就是怕夏建军不认账。   “是是是,是你的。”夏建军斜眼看她,“要房子不要你爸?我叫你回家还使唤不动你了?”   夏灼不想跟他掰扯,搪塞说,“我明天回去。”   夏建军搞不懂她,“今天和明天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一个晚上。”   可能一个多月后就要上大学,远走高飞翅膀硬了,夏灼这段时间脾气也跟着越来越硬,故意怼他,“我等下要和别人约会。”   说完才慢半拍地想,陆风禾这时候,应该已经到雁平了吧。   夏建军被她怼的没话说,点了点头,“行,出息。”   随后又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自讨没趣,出去时还阴阳怪气地嘲讽她,“约会愉快。”   约个鬼的会,陆风禾根本都不在东江。   她之前信誓旦旦,大方说陆风禾,你走就好了,异地就异地,这会儿却在分开的第一个晚上就体会到了想念一个人的滋味。   夏建军“砰”地把门闭上,屋里恢复平静,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想起之前她蹲在这儿给陆同学贴创可贴,他一脸没心没肺地样子,曲起手指点了下她眉心,要笑不笑地说喂,我不疼,别皱眉。   往事历历在目,她心底泛起一阵平淡又苦涩的情绪,有点没出息,有点想他。   他不在身边和他“不会”在身边,完完全全就是两个感觉。   夏灼轻叹口气,以后估计还有不少这种瞬间,这只是刚刚开始。   她拿出手机发消息,   火勺大人:【你到了吗。】   他应该在忙,没立即回消息。   外面倏然起风,风吹着树叶哗哗响,手机天气预报准点推送,夜间有雨。   夏灼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咬着冰棍棒过去关窗,左右两扇窗户合上的瞬间,她忽然在想,东江要下雨了,雁平也会吗。   “这么晚了,外面下这么大雨,先上楼,手机充电的事儿明天再说。”陆远江把行李箱交给他,伸手摁了下电梯。   陆风禾刚下车帮宋宛撑伞,自己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细雨斜飞,头发都有些湿。   雁平他没来过,人生地不熟,从机场出来就是一路他听不懂的方言,陆远江这几年出差来过七八次,这房子就是他拜托在这边的朋友帮忙租的,地段和交通都还不错,风景宜人,很适合修养。   陆风禾手机下午就没电了,路上睡过去也忘了找个充电宝,刚到楼下才想起来这回事,陆远江顾不上他,只说让他先上去,明天再说。   陆风禾点了下头,没有再说。   电梯门打开,陆远江过去开了门,里面房间很新,客厅还有一个看着非常奢华的水晶大吊灯,所有设施一应俱全,陆风禾挨着抽屉翻了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充电。   陆远江安顿下宋宛,出来就看见他蹲在地上翻抽屉,“找充电器?明天不能找吗。”   陆风禾随手又把抽屉合上了,配合到没话说,“也行。”   陆远江站在客厅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只顾着忙宋宛的事情,有疑心病,陆远江忽然觉得这儿子看着也不太正常。   “小区外面有便利店。”陆远江安静一瞬,嘱咐他说,“雨很大,打上伞去。”   “好”陆风禾不紧不慢去到门边,拎起地上还在滴水的雨伞。   来的时候是陆远江带路,他现在从这栋楼出去绕了好几圈都没找见小区门在哪。   最后还是在巡逻保安大叔的指引下出了小区。   小区门口便利店里是个打暑假工的女生在点货,见人进来,她看了两眼才说,“要什么?”   他说的直接了当,“手机充电宝有吗。”   “有,我帮你拿。”   女生一边走还一边看他,雁平多雨,尤其这段时间正是雨季,这会儿外面雨正大着,他虽然撑伞来的身上衣服裤子也不可避免地湿了大片,地上泥水溅起来湿了裤脚,多少有些狼狈。   女生从货架上拿了款充电宝,“只剩这一款了,98。”   陆风禾手机现在都打不开,有点尴尬地跟她对视一眼,“刷脸支付吧。”   目光瞥见旁边冰柜,他随手指了下,“再要一个红丝绒蛋糕。”   他现在还不太想回去。   陆风禾拿到充电宝和小蛋糕,就去旁边坐着先给手机充上电,等开机的时间慢条斯理拆着蛋糕,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在便利店吃蛋糕的次数都比在甜品店多了。   夏灼洗漱睡觉前才收到他的回复。   L:【下午手机没电了。】   L:【刚在便利店买了个充电宝充上电。】   她捧着手机,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看这两条消息,打字都变得快了许多,【雁平是不是也下雨了,那里气温低,别着凉。】   L:【喂,我现在可没那么弱。】   陆风禾抓了把半湿不干的头发,便利店冷气开的很足,湿了的衣服贴在身上,没多久,胳膊上就起了层鸡皮疙瘩。   收银的女生整着货,看他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走,轻声问,“要不要把空调关掉。”   他抬了下头,礼貌说,“不用,谢谢。”   筒子楼,细细密密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夏灼偏头瞧了一眼,忽然想不起来外面衣服收了没,又起身去看,边走边给他发了条语音。   “陆风禾,东江下雨了,估计是雷阵雨,一会儿就停了,刚刚看到雁平暴雨都上热搜了,别想耍赖,昨天某人说过的话该不会忘了吧。”   便利店里,他勾了下嘴角,也发了句语音。   夏灼看着聊天框多出来的语音条,点开,磁沉的声音透过听筒,少年音调懒懒的,还有不少卖惨撒娇的嫌疑:   “小狗淋雨了,成了落水狗,夏灼,小狗好冷啊。”   作者有话说:   陆同学上一秒:不用,谢谢。   下一秒对老婆:小狗好冷啊。 第48章 装疯   东江的雨陆陆续续下了很多天, 每天下午固定四点左右下雨,然后会停一阵子,晚上再继续下, 到十二点左右又会停。   像是定时的一样。   在见不着面的这些天里,夏灼和他只能通过手机维持聊天,他好像总是很忙,回消息十次有九次都不及时, 他也会给她分享一些在网上看到好笑的段子, 就算去吃饭或者照顾宋宛, 回来看见都会依次回复她消息。   她的日子好像又恢复到了从前, 无聊的打发时间, 日复一日。   十八岁高中毕业后的这个暑假, 等分数,报志愿, 再等录取,同时又担心被调剂, 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总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回想,快的就像调了二倍速。   偶尔跟人说起来,也只记得期间某几个特殊日子, 其余时间都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雨中消磨掉了。   -   自从来到雁平,宋宛非但没好, 自身的情况还一天比一天糟糕。   她先是吃不下饭,说饭里有毒, 说陆川行恨她要回来索命, 她不敢吃, 后又是半夜起来在客厅磕头烧香,红布和米撒了一地,满屋子挥之不去的香火味,嘴里还振振有词不知道在念什么。   还几次差点把沙发点着。   陆远江看这状况让把家里所有的刀具都收起来,虽然还没到那个地步,但是以防万一。   原本打算速战速决的事情,眼看着就变得遥遥无期。   陆风禾在厨房盛好饭端出去,每顿都得像哄小孩那样一勺一勺喂才行。   他盛起一勺送到她嘴边,“妈,吃饭了。”   宋宛看他没吃饭,自己不肯吃,像个小孩儿似的看他,“你一口我一口。”   陆风禾很好脾气的答应,“好,我一口,你一口。”   他又去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出来,自己吃一口,再端起宋宛那份喂她一口。   宋宛没什么抵触情绪地吃了小半碗,忽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打翻,嗓音尖锐又刺耳,“我不要吃,陆川行,陆川行你要害我。”   碗里热汤洒在他手背上,他蹙眉,当即就烫红了一片。   陆风禾拿纸擦了擦手,语气淡淡,“我去洗一下手。”   在他看不见的视角里,宋宛也很轻的皱了下眉,似自责。   陆风禾把地上洒出来的汤汤水水收拾了一下,起身去洗手间,他拍开水龙头听着哗哗的水声,一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下一小片灰青色,肉眼可见的憔悴。   他来到雁平就没睡过一个整觉,陆远江每天不知道在忙什么,估计还是交接生意的事情,进进出出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只能他这个没事做的闲人每天半夜得看着宋宛,防止她一个人跑出去。   晚上睡觉也不敢睡得太死。   等她不定时出去烧完香,再把人哄回来去睡觉。   确定她不会再无端端起来做什么了,他才敢放心去睡一会儿,每天这一套流程都折腾到凌晨四点多,早上六点钟宋宛又醒了,他不管醒没醒都得跟着爬起来,鞍前马后的伺候。   那半年高考都没这么累过。   陆风禾手放凉水底下冲了冲,擦干了手,刚出洗手间就猝不及防听见一道关门声。   他下意识偏头往客厅瞧了一眼,宋宛不见了。   她一个人跑出去了。   陆风禾没顾上太多就跟出去,电梯门已经关上,他等不及下一趟,去跑楼梯,尽管他已经尽可能的快,却还是没赶上,没碰上宋宛。   他出去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小区里转,拿宋宛的照片给小区里巡逻的保安看,问有没有见过,他们都说没有。   出门时是飘了一点毛毛雨,他给陆远江打电话,说宋宛跑出去了找不到人,陆远江也是着急,开口就说他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等电话结束,这场雨像是觉得他不够惨,雨滴瞬间变大,路人纷纷撑起伞加快脚步,就他在路中间刚站一会儿就淋成了落汤鸡。   他没敢停下,继续穿梭在雨幕中找宋宛。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陆远江打电话告诉他,宋宛回去了,让他也赶紧回去,他在电话里说好,但他并没有立马往回走。   陆风禾觉得有点累,坐旁边长椅上歇了会儿,他仰头看着天上的雨,忽然想要不生场病吧,最好病得起不来,这样就能心安理得的逃避几天。   抱着这种自私又病态的想法,他就这样故意在外面淋了快一个小时雨,等到浑身湿透,手都冰凉,他觉得差不多了,才起身慢悠悠回去。   陆远江在客厅给宋宛倒水吃药,看他进来衣服湿的能拧出水,皱着眉看他,“出去怎么也不拿伞,赶紧去换上干净衣服。”   他只“嗯。”了声,回了房间。   陆风禾换了身衣服,外面有陆远江,他忙里偷闲,给夏灼打了一通电话,此刻就是莫名的很想听到她的声音,很想。   夏灼在家刚晾完衣服,看见是他电话就接了,和往常一样问,“今天忙完了?”   他声音很哑,“嗯,忙完了。”   夏灼听出他声音不对,隔着手机又什么都做不了,问他说,“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累啊。”   “有点累。”他勾了下唇,欲盖弥彰,“熬夜打游戏了。”   夏灼嘴上骂他,“活该。”   他也认下,“嗯,我活该。”   这几天朋友圈都是晒录取的,夏灼要是不提他估计都忘了,她说这几天一批志愿就陆续出了,让他查到记得报喜,他好像是靠窗站着,还能听见那边雨点打在玻璃上哒哒的响声。   他低声笑了下,“你猜我报的什么专业。”   “什么?”   报志愿那两天陆风禾很忙,是志愿截止最后那几个小时随便报的。   他不止报了渝大,往下渝州交大还有几个渝州的学校,看也不看就把志愿填满,轮下来总会有学上。   陆风禾说,“养殖。”   他最近陪着宋宛看那种大学生回村创业发展农业养殖业带领全村致富的纪录片,短时间内频繁看这个东西,让他有点迷养动物,比如养鸡养鱼养牛羊猪。   学个养殖也不是不行,看动物吃东西的样子他觉得特别治愈。   之前他开玩笑说以后没准儿在种田,或者养鸡。   现在想想还真有可能。   夏灼在电话里碎碎念式的讲了很多,调侃他乡村企业家,还说筒子楼这次是真的要拆迁了,即将一夜暴富的滋味真的很爽,还问他房间里东西还要不要,有用的话她可以帮忙去他那儿拿出来。   陆风禾屋里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证件类的当时走前都带走了,剩下带不走的书和家具放着没管。   他认真听着她说完每一句话,总之知道她过得还不错,就安心了,顿了瞬说,“我想想吧,看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   夏灼这段时间在家住,她不回来夏建军就能天天去筒子楼找她,夏灼觉得每天拌嘴很烦,就回来了,每晚睡觉前都会有意无意看一眼对面十二层的窗户,以前通宵达旦亮着的,现在却再也没亮起来过。   她对着落地窗,悄声问了句,“那开学前,你还会回来吗。”   他半天没说话,听筒里,他似是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沉沉哑哑的嗓音说,“不知道。”   夏灼多少察觉他今天心情不好,不开心,但不知道根源是什么,只能扯东扯西聊些有的没的让他开心,他听出她的意图,也很配合的笑了两声。   这通很久很久的电话结束,她才后知后觉,就宋宛那个状态,他怎么可能熬夜去打游戏。   他在隐瞒什么。   -   这天晚上,宋宛又是凌晨三点起来去客厅烧香,神神叨叨念念有词,陆远江在旁边看着,只能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远江和他两个人大半夜不睡觉面面相觑,完事儿陆风禾还得蹲在地上收拾用来“驱邪”的豆子,他这些天倒没喊过累,任劳任怨,一声不吭,就算宋宛把他当成陆川行,怕他索命,经常说着话情绪就忽然失控,又哭又闹,他现在脖子上还有她不小心抓出来的血印子。   他也没说过一句不好。   陆远江把客厅的香炉收起来,灯光大亮,他回头看见水晶吊灯下少年躬身拾东西的背影,也意识到这不是长久之计,再这么熬下去不止宋宛一个人要垮了,陆风禾也快了。   陆远江过去说,“我收拾,你去睡吧。”   “就好了。”陆风禾把最后一把豆子装回去,明天还得被宋宛洒出来。   陆远江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开口,“行,赶紧睡吧。”   他沉默的点点头,“嗯。”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跟夏灼打了一通长时间的电话,陆风禾晚上做梦梦到她了。   梦见他在一条长到走也走不完的长廊,光就在前面窗口,他浑身冰冷又无力,怎么也走不完。   于是,想放弃了。   梦里,这时出现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姑娘忽然拉着他手腕,说“跟我走”。   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很安心,就愿意这样无理由的跟着她走,红裙飘扬,她拉着他跑,没头没脑,步伐轻盈又曼妙。   她带他跑出那条他一个人走也走不完的长廊,去看外面他不曾见过的日光。   ……   梦很好,早上陆风禾睡醒一下子从美好梦境中脱离出来,还有点恍惚和高处倏然坠落的失重感。   这种难受逐渐在现实中反应出来,是头晕。   但不像昨天故意淋雨的缘故,倒像是挺久没犯过的低血糖。   他赖床没起,过了一会儿,陆远江过来敲了敲卧室门,“我去超市买东西,很快回来,你看一下你妈,顺便让她吃了早饭。”   陆远江知道他这段时间起床早,所以才会这会儿叫他。   陆风禾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有点闷闷的,“好。”   宋宛得让人看着,一刻都不能松懈,等到陆风禾出去陆远江才敢走的。   早餐陆远江已经盛出来放在餐桌上,陆风禾没胃口,只端了一碗过去。   一勺一勺地喂她吃完。   宋宛看他的表情有点怪,应该是瞧出他脸色不好,但也没说什么。   陆风禾顺手去洗了碗,让她把药吃了,别乱跑。   宋宛端起水杯,认真说好。   等他洗完碗出来,正撞见宋宛把什么东西往沙发底下扔,又匆匆忙忙坐好,明显在掩盖什么。   他过去弯下身瞧了一眼,是药,沙发底下全都是她扔掉的药。   不知道宋宛偷偷摸摸这么干已经多久了,他这会儿除了早起头晕,还有更多的无力,拿她没办法,“为什么不吃药。”   宋宛偏过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陆风禾敞腿坐着,手腕搭在腿上,微弓着身,僵持了几分钟,他低下头轻叹口气又抬起眼看她,无可奈何,“还是我一口,你一口,好不好。”   宋宛依然不吭声,他伸手掰了两颗药就往自己嘴里送,宋宛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他真敢吃,拦下他说,“我吃。”   “我吃药。”宋宛说。   早上这顿药,陆风禾是亲眼看着她吃下去的,宋宛甚至捧着那个杯子把水也喝得一干二净。   喝完把杯子放下,仿佛幼儿园的小朋友想要表扬。   陆风禾拿起她的空杯子,站起身说,“我帮你倒水。”   饮水器在厨房,他刚走过去,就听见宋宛在后面有动静,一眼不盯着她已经又跑去开门。   “妈,你去哪儿。”   陆风禾总不能就这么放她出去,急忙放下杯子跟上,刚出厨房就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步子都跟着晃了一下,他手撑了下墙,堪堪站稳,声音带着明显粗重的喘息,哑得要命,“别闹了行吗。”   宋宛听出他不对劲,回头看他,眼睛里满是怔愣和担心。   再往后的事情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宋宛惊慌失措地朝他走过来,他终是撑不住,就那么在宋宛面前倒了下去。   -   昨天晚上那通电话,陆风禾说话时有所隐瞒的状态让人担心,夏灼越想越不安,他不想说的事情,她怎么也不可能从他嘴里套出来,于是一早订票,去雁平。   她亲自向他问,他总不能不说。   之前手机上聊天时陆风禾给她发过一个小区的定位,说这儿修的跟迷宫似的,前几次来总是迷路,夏灼开玩笑说,哦,那下次我去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接我,不然迷路了都是他的锅。   没想到第一次来,竟是这种局面。   夏灼早上刚订完票就给他发消息,他没回,她想着可能是大早上他还睡着,也没多心,随后她收拾东西出门,到站检票,上车,甚至又雁平出站,坐上出租车时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次看手机,那条早上的消息依然没得到任何回应。   夏灼看着车窗外陌生的环境,细小的雨滴打在车玻璃上,司机问她,“姑娘有人接吗,看样子要下雨了。”   尽管他没回消息,她也笃定说,“有人接。”   上车报地址是去定位上的小区,但具体他住哪栋楼她也不清楚,如果他还是不回消息,她到了也找不着他。   红绿灯口,夏灼一边等他回复一边漫无目的看着外面,见路边一个女人形色匆匆,拐进了雁平市医院,虽然只有一个不怎么清晰的侧脸,她也认出来了。   她记得那个女人,是陆风禾的妈妈。   “师傅,就这儿下吧。”夏灼匆匆付了车钱,急忙往那家医院走。   迟了这么半分钟,夏灼已经看不到她人,只确定她一定是进了医院,没跟上,只能挨着医院楼层一层层找,看能不能碰运气遇见。   如果那真的是陆风禾的妈妈,至少,她能多嘴问一下陆风禾在哪。   医院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陆风禾是被人吵醒的,并且吵架的声音都还很熟悉。   他昨天那想法多少是天真了,就这场面,他就算真病得起不来也得起来。   陆风禾起身无意看见手背上的输液贴,才意识到自己估计睡了挺久的,这东西什么时候输的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病房外,宋宛和某个年轻的护士起了争执,陆远江在其中掺和着劝架。   陆风禾开门就看见这局面,脑子里缓慢回想起今天一上午的所有事情,像密密麻麻的雨,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他站了会儿,过去拉上宋宛的胳膊,把她强行带离这场纷争,“我有话问你。”   夏灼刚出电梯门,就看见路中间杵着几个人在吵架,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拉着其中一个女人离开了。   她出声叫了一句他名字,但距离远,他没听见。   陆远江在后面当和事佬给护士道歉,陆风禾带着宋宛一路走去了消防通道,宋宛不知道是刚吵完架在气头上,还是在他面前继续装疯,声嘶力竭地冲他喊,“放开我,放开我,赶紧放开,你想干什么。”   尖锐的女音回荡在楼道里,相比之下,他声音只是淡淡的,不咸不淡地弯了下唇,“想死。”   “宋宛,我说我想死,你满意了吗。”   他目光沉沉,直接叫了她名字,“你根本就没病,你这段时间一直是装的对吗。”   陆风禾是今天才发现她奇怪的,从宋宛拦着他吃那个药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些天宋宛一直把他当索命的鬼,甚至不记得他叫陆风禾,但他倒下前从她眼睛里看见的担心又是真真切切的。   两相矛盾。   谁会同情一个索命的鬼。   宋宛不吭声了,本来他还没十足的把握,但看她这反应,就是被他完完全全的猜中了。   少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觉得矛盾又可笑,“你不肯吃药是因为你没病,你也知道那个药副作用很大,所以才拦着我,你也不傻的对吗。”   “就因为我生在陆川行之后我就不配有自己的生活吗,你和我,难道一定要为了这点儿事闹得两败俱伤才能罢休吗。”   夏灼站在消防通道门外,手握着一把木色伞柄,零星的雨水顺着伞尖在地面洇出一小片。   她光是听着,眼眶就有点红,垂在身侧的手攥了下裙摆。   作者有话说:   原本就是这样安排的剧情,T^T但觉得陆同学太惨就省略了这一段……   然后想想,还是这样写吧,于是这章大修。 第49章 红裙   沉默, 楼道间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宋宛唯一对抗的办法就是沉默。   夏灼觉得听人墙根不好,转身要走,消防通道左右两扇门间空隙很大, 那抹红色的裙摆露了马脚,紧接着,里面说话声戛然而止,脚步将近。   她刚走没几步, 便被人叫住, “夏灼, 装不认得?”   音调沉沉懒懒的, 和刚才在里面说话的仿佛判若两人。   夏灼本就是专程来找他的, 此刻被叫住, 她更没理由走了。   刚只听见说话,没看见人, 这会儿看见他,才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 手背上还有输液贴, 她拎着伞, 站在原地看他,“你生病了吗。”   “没事儿,低血糖。”陆风禾说的轻描淡写。   他似乎应该问, 她为什么会在雁平吧。   她之前听陈朝阳说过陆风禾有低血糖这个毛病,运动会跑三千米能直接晕过去, 她紧张道,“还难受吗。”   陆风禾把手插回兜里, 模棱两可, “你要这么问的话, 难受。”   夏灼凶她,“问你正经的。”   他只是笑,仿佛不算什么要紧事,“还好,有点晕。”   他穿了件长袖T恤,休闲裤,一身黑站在医院冷白的灯光下,更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难掩的病态。   “现在能走吗。”夏灼知道他现在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都是装的,想带他出去走走,问他现在能不能出医院。   他半真半假开始摆谱,“走不了,扶我一下,摔了算你的。”   夏灼当真扶他,陆风禾也没舍得把力气都放她身上,自己走自己的,任由她扶着。   他不想管陆远江宋宛和那护士的事了,跟她进电梯下楼。   电梯里还有一个坐轮椅的老人,夏灼和他站在后面,也不好说话,下电梯的时候人进进出出,夏灼忽然听见他问,“你都听见了。”   语气难得正经。   她承认点头,“嗯。”   她都听见了,包括他甩出的那句,“想死。”   俩人走到医院门口,外面雨下大了,夏灼走下台阶抖了抖伞上的水,重新撑开,他钻进伞下,令她下意识把伞撑高了一点。   他有点无奈说,“夏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少年微垂下眼,嗓音粗哑干涩,他这些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人看着很没精神,像是强撑着站在这儿说话,仿佛随时会倒,让人心疼。   夏灼一手撑伞,人往前走了小半步,抱了下他,“先别想那些了,先想想等下你妈妈要是出来,你要怎么说,你就说,是我非要拉你出来的。”   陆风禾只当她这是句玩笑话,但这个拥抱挺实在的,他一时沉溺,不想抽身,“夏班长,这么多年,还是那么讲义气。”   夏灼说笑着缓缓退开,见他头发长了,伸手拨了一下他额发,“陆同学,头发长了。”   “明天去剪。”他笑着说。   一把红伞,两个人挤在伞下,气氛被这距离烘托得千般暧昧。   夏灼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他也看着她的。   砰砰,砰砰,雨水打在伞面,和伞下人的心跳交织。   陆风禾朝她凑近,呼吸交缠,她不自觉闭上了眼。   是吻。   带着小心又谨慎的试探。   一点一滴的情绪都能在此刻被悄然放大,更别说这个人是他,夏灼缓缓睁眼,一只手握着伞柄,攥得死紧,匀了下呼吸,红着脸说了句“不木讷”的话。   “你吻就好了,我愿意的。”   他又笑了,短短的气音带出一句,“流氓。”   但他干的却是比“流氓”更流氓的行径。   陆风禾单手扣住她后颈,吻得比方才大胆了些,在她青涩又紧张的回应中,这个吻变得暧昧又缠绵。   红色的伞面,红色的裙子,以及伞面映衬在二人脸上浅淡的红光。   夜色将暗未暗,雨中凉风习习。   风吹起她发丝碰到他颈间,带着雨水微湿的潮气,风无意,她也无意,但每一下,仿佛都成了若有似无的撩拨。   宋宛和陆远江站在医院门口,陆远江手撑着伞,在五六米之外的地方正看见这一幕。   宋宛只觉得好熟悉。   很多很多年前,她也曾亲眼见过类似的一幕。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瞬,也忘不了那一天。   很多年前的冬天,小镇下了一场大雪,她下班回家刚走到家门口,猝不及防的,看见陆川行和一个姑娘抱在一起接吻。   那个姑娘穿了一身红色的棉服,帽子的毛领遮了小半的脸,看不清。   当地人下雪天都是不打伞的,唯独那个姑娘娇滴滴,在雪地里撑着伞,是一把红色的雨伞。   少年人高高瘦瘦,轮廓分明,怎么说那也是她的亲儿子,就算没看到脸,也一眼就认得出来。   宋宛当时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脸。   一瞬间气血倒涌,僵在原地。   她不反对陆川行谈恋爱,是谁都可以,但不能是那个女生。   雪落无声,伞下女孩余光看见她,匆忙又惊慌的抽身出来,红着脸跑掉了。   陆川行偏头,也紧跟着看见宋宛,不过他没有躲,而是直愣愣站在雪地里,腰杆挺直,坦然自若。   宋宛上前问,语气算不上好,“你们在干什么。”   “接吻。”陆川行说的直接,没任何婉转迂回的隐瞒。   宋宛又急又气,一时失控打了他一巴掌,红着眼睛冲他喊,“陆川行你疯了吗?她是你妹妹。这是乱/伦你知不知道。”   陆川行像没感觉似的,用手碰了一下嘴角,没破,宋宛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他笑了下,“她跟我们一家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她姓林我姓陆,算个狗屁的妹妹。”   宋宛:“你去问问咱们家前后左右谁不知道她一直住咱们家,谁不知道你们从小一直以兄妹相称,你这么做岂不是让街坊笑话,不是让他们在背后嚼舌根戳脊梁骨吗?”   陆川行神情淡淡看着她,只没所谓地摇头说,“我不在乎。”   就算世俗的眼光会那么觉得,他也不会。   陆川行撂下这句话便从她面前走了,她赌气没管他,那时的宋宛也没想到,那一面,竟是这辈子见他的最后一面,当天晚上宋宛接到医院的电话,等她着急忙慌赶过去的时候陆川行已经昏迷不醒,又经过一番抢救,人还是没能留下来。   同样是那天晚上,宋宛才得知陆川行半个月前查出白血病的事情,这件事他从没跟家里人说过,就自己私下吃一些药。   少年早逝,总叫人遗憾。   剩下的人也是后来才明白,那个雪地里的吻,是他隐晦的告白,也是告别。   宋宛事后就总是一个人琢磨,如果当时她没打陆川行那一下,陆川行是不是就还和往常一样会跟她回家吃饭,就不会被车撞到,更不会孤独无助地躺在雪地里,硬生生耗到失血而死。   于是,她像是掉入了一个怪圈,难过,自责,郁郁寡欢。   此刻阴雨绵绵,宋宛看着陆风禾和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抱在一起,一下子眼睛里就蓄满了泪。   大滴的泪从眼角落下来,她伸手抹掉,眼睛里就又蓄满了。   怎么擦也擦不完。   早知道结局会那样,谁管他跟谁谈恋爱,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和当年那一幕雷同的,不止有夏灼手中红色的雨伞,还有就是,同样是伞下女生先看见的宋宛。   夏灼一时无措,推了下他的肩,“哎,好像是你妈妈,她看到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爆肝扶墙)上章大修,T^T强烈建议翻回去刷新重新看一下T^T   修完字数还是五千多,已经订了的宝贝们不亏哈~ 第50章 在哄   被撞见的结果和当年一样。   他又被“抓”回去了。   准确说是他本身就还不能走。   宋宛和陆远江在上面碰见十几分钟前给陆风禾拔针的护士, 问他人去哪儿了。   他低血糖已经输完药,血糖升上来很快就好了,除此之外还有点发热, 护士建议最好先留下观察一下再走。   宋宛多问了两句,说他低血糖已经三年多没犯过,这次怎么好好的又忽然晕倒了,护士说可能是疲劳过度再加上长期精神紧张, 就很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让她放宽心, 回去睡两天就没事了。   此刻在医院门口, 陆远江把原话转述给他, 让他上去听护士安排, 好好休息。   陆远江一时也顾不上管他刚刚和谁接吻的事情,说先把宋宛送回去, 待会儿过来接他。   伞檐很低,雨幕沉沉, 宋宛又低着头, 陆风禾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见她转身的瞬间,好像是抬手蹭了下眼角。   不过他这会儿什么也不想多问,阴差阳错也算是目的达成, 借着生病暂时逃避几天。   病房里,旁边床四十多岁的大爷出去遛弯儿了, 就他和夏灼两个人在房间里,他没病怏怏的躺着, 上来之前在一楼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 现在松松散散靠床站着, 喝了口水,无所事事等护士来给他量体温,量完温度没持续变高的话就能走了。   吃点药明天就好。   夏灼看他这样子,也看不出他是真没事还是装没事,安静划了两下手机,还是忍不住问,“你这几天都在干些什么啊累成这样。”   “没什么。”陆风禾这段时间整天陪着宋宛,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不想再提,“真没什么,就是睡觉少。”   夏灼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现在无聊也就是撕两下那瓶水上的塑料包装,全程没见他拿出过手机,“手机没在身上吗。”   “没在,应该放家了。”他想了下说,“你怎么会来雁平,也没提前告诉我。”   “我要是不来,还真以为你过得很好呢。”   夏灼心疼的看他眼,有些话忍了忍,还是没说,“早上就给你发消息了,你也没回。”   他总是这样,一声不响的,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   如果她不是亲自到了雁平,事后他绝对会扯谎说手机坏了,掉水里了,熬夜打游戏睡懒觉了,反正有一万种理由排着队用来解释一上午没回她消息的事情。   唯独不会告诉她,他来过医院。   他离开东江的这段时间,陈朝阳赵穗子出去玩儿有时也会叫上她,夏灼还在陈朝阳那儿见到了那只捡来的橘猫。   陆风禾走的时候带猫不方便,留爷爷奶奶家也是添乱,陈朝阳自告奋勇说要守护猫儿子,陆风禾就把猫先放他那儿了。   那天东江刚下过雨,筒子楼外地面坑坑洼洼,里面都积起了水。   夏灼在楼下跟他们约好碰面,是陈朝阳先到的,拎着个猫包,说是带它去洗澡了,赵穗子半路堵车,陈朝阳就坐旁边一边逗猫,一边跟她闲聊两句。   陈朝阳一手抱着猫,说着话忽然挺严肃的问她一句,“你知道陆有个奇怪的癖好吗。”   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憋了半天,终于找了个相对贴切的形容,“就……有点儿像那个恋痛癖。”   “我前两年就发现了,但没挑明了跟他说我发现了。高中有段时间他练散打练得特狠,很容易受伤,但他压根不管,像不伤在他身上似的站起来继续,我当时就觉得这人对自己也太狠了。”陈朝阳说。   “我们俩都是男的,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有时候在家换衣服什么的他不会特意避着我,我发现他但凡胳膊上或者什么地方有伤,就反反复复挺久才能好,而且也发现,他是故意的,故意放任不管,故意延缓伤口愈合。”   陆风禾不想让人发现,陈朝阳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跟他提起这件事,只能见缝插针话里话外的内涵他两句,拿话点他。   想让他把这癖好改掉。   但前前后后内涵了他很多次,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   夏灼听他说完,点了下头,“我,撞见过。”   “他说以后不会了。”这话她其实也没多少把握。   如果陆风禾什么都不告诉她,她也拿他没办法。   陈朝阳当时笑了笑,“你知道就行,有些话我跟他说他估计当我开玩笑,不当回事,就拜托你跟他说,他会听进去的。”   “……”   夏灼给陆风禾看了下聊天框,又把手机收走,“你昨天电话里都没跟我说实话,我越想越担心,就来了。”   来了才发现他这人根本就是谎话连篇。   之前他说的轻描淡写,说他的任务就是每天陪宋宛散散步,晒晒太阳,早睡早起,然后一起吃饭,四菜一汤,营养均衡。   结果她到了就看见他这个不人不鬼的状态,根本不像是他说的那么轻松。   “我都说实话的话,是不是有点。”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她,“像是卖惨。”   先不说宋宛装疯时会无意伤到他,就她最近疑神疑鬼神神叨叨,家里又没死人每天半夜起来撒满地的米和豆子,稍不留神脚下一滑都能摔一跤,抬眼一看就是满屋子红布条和鬼画符,随便一个正常人跟着生活一段时间也觉得快疯了。   夏灼晃了晃手机,证据确凿,“之前是谁可怜兮兮的跟我说小狗淋雨了,现在又觉得是在卖惨啊?”   夏灼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陆风禾听出她在赌气,又觉得她这样子有点可爱,没心没肺地笑了下,“生气了?”   真卖惨和假卖惨还是不一样的。   他那天顶多也就是口嗨,才会说小狗淋雨了。   病房门是开着的,他不过就是在这儿待一会儿,便没关,护士拿了体温计过来,刚进门就看见少年懒洋洋靠床站着,手里拿了瓶水,要笑不笑的看着对面的姑娘。   明显是把人惹生气了,在哄。   护士愣了几秒,开口打破这旖旎氛围,“量体温。”   今天给他插针打点滴的护士就是她,陆风禾当时人都没醒,自然没印象,但护士对他有印象,一个昏迷的帅哥,而且手上血管很好插,和读书时候课本上学到的一样标准。刚在护士站还听说他妈妈跟谁吵起来了,路过多听了一耳朵闲话。   有护士在,二人刚刚那一点小小的“火苗”也没再延续。   陆风禾体温没再比上午升高,还是37.5,护士又叮嘱了两句回去吃什么药,就让他走了。   夏灼和他一前一后走出病房,她没说话,陆风禾和她俩人沉默着进了电梯。   他目光盯着依次递减的楼层数字,又偏头看了眼夏灼。   真生气了?   这要怎么哄啊。   虽然他这直男思维,根本想不通这个有什么好生气的,但她大老远来,他总不能让她一肚子闷气的回去。   电梯门开,她先出去的,陆风禾跟在后面叫她,“夏灼。”   “……”   她没应。   陆风禾又叫了她一声,“夏灼。”   夏灼还是往前走,不理他,她又走出两步,他没再叫她,身后脚步声也没了。   她下意识回头,见他蹲在地上,弓着背,头埋着,旁边是医院硕大的绿植。   他该不会是又难受了吧。   夏灼着急又担心地折返回去,小心碰了一下他的肩,“喂,怎么了,是头晕吗。”   “我错了。”他抬头,一双漆黑干净的眼睛撞入她视线。   陆风禾胳膊搭在膝盖上,仰头看她,“夏灼,我以后说实话。”   这道歉道的真诚又猝不及防。   夏灼也没真想跟他置气,医院大厅来来往往人很多,有人往这边看,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朝他伸手,“我,我没生气,就是刚刚忽然不想跟你说话,现在想了,你起来吧。”   陆风禾搭上她的手,站起身,见她蹙眉。   他微凉指腹点了姑娘眉心,“我没事,刚刚装的,别皱眉。”   -   陆远江把宋宛送回去,一路上宋宛安静的反常,前段时间是闹的反常,现在是安静的反常。   出租车上,陆远江隔一会儿看她一眼,隔一会儿看一眼,宋宛一直是那个样子。   快到小区的路上,出租车拐出商业街,宋宛忽然开口,转过头看他,“陆远江,我好像又干了件错事。”   在医院消防通道里,那个少年身子单薄,脸色病态更显得眉眼漆黑,他沉沉看着她,说宋宛,我说我想死,你满意了吗。   可她本意不是刁难他,折腾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知道陆风禾今天跟我说什么吗。”宋宛一想起来,无奈也心酸,声音没忍住的,见了哭腔,“他说他想死。”   陆远江也明显怔了一瞬,他承认,他这段时间只顾得忙宋宛的事,对儿子的状况没怎么上心,但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   宋宛偏头看着车窗外,声音淡淡的,“我想让他一直留在我身边,意识到他想走,他想脱离,我就心慌,慌的睡不着觉。”   “所以适得其反,得不偿失,虽然不是我本意,这段时间却也把他折腾的不轻。”宋宛一路上的沉默,都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陆远江,我就不见他了,明天你就让他走吧,我想试试,我想看看我能不能做到把自己抽离出来,他不是陆川行,也不可能是陆川行,我应该把自由还给他。”   “等他走了,你再陪我去看一次诊,如果我真的病了,这次我会听医嘱,好好吃药。”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牵手   夏灼和他从医院出去, 他没回家,也没叫陆远江来接,陆风禾陪她在附近商场公园转了转, 雨变小,淅淅沥沥打在伞面,他这些天几乎没出过小区,也不知道雁平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夏灼惦记着他还有点发热的事情, 让他回家该吃药吃药, 该休息休息, 等明天再说。   她反正来都来了, 不会那么快走。   夏灼在他小区附近找了个酒店, 陆风禾是看着她办完入住才走的。   她一个人在酒店大床上躺了会儿, 又闷又无聊,不小心睡着了, 等醒来饥肠辘辘,拿起手机是想点外卖, 才看见他几分钟前发的消息。   L:【明天回东江, 你和我。】   夏灼刚睡醒大脑还没完全重启, 试探性的给他发消息,【你这是打算,偷跑吗?】   消息刚发送成功, 陆风禾电话就过来了,一接通, 他懒懒的音调从听筒里传来,“脑子里想什么呢, 我爸说让我明天走。”   “你爸妈怎么忽然又肯放你走了。”夏灼听他那边有汽车鸣笛声, 有些赖床的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你在外面吗?”   红灯变绿,他跟着人群走,“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让我走我就走呗,刚想吃东西,就出来了。”   他今天一天没吃东西,可能上午输了些葡萄糖什么的,现在也不饿,就是想随便吃点什么。   夏灼“夏老师”的身份一秒上线,“我说叫你回家休息,你又往外跑,烧退了吗。”   “退了。”他听她声音,估计也是睡着刚醒,友情提示了一下,“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哦,那你等我一下,我也想吃东西。”夏灼说着话,慢吞吞掀被子从床上起来。   她来的时候没拿太多东西,就一个随身携带的包,和一把雨伞。   晚上八点多,外面雨停,除了地面积水,路边烧烤摊和一些露天小店已经恢复如常。   陆风禾换了件衣服,黑T恤正面一个夸张的潮牌印花,他很少穿这么花的款,偶尔穿穿还挺稀奇,他手插在兜里,靠着电线杆,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等得百无聊赖。   夏灼过去,他顺手给了她一颗糖,“刚等得无聊,去超市逛了一圈。”   和他那个是一样的棒棒糖,做的很精致,是个小熊的样子。   夏灼拆着糖纸,随口问,“我们去吃什么?”   华灯初上,人头攒动,雁平不算数一数二的大城市,整体经济水平看着和东江差不多,路边推着三轮车的小吃摊已经开始营业,冒着腾腾热气,后面还有一排排的小商铺。   他扫了眼说,“吃葱油面吗,算是这儿的特色,别的地方估计没这儿的好吃。”   他不是太能吃,但什么地方有什么特色美食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估计是之前看了很多遍舌尖上的中国,无意识就记住了。   她也像他那样叼着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好啊。”   两个不挑食的人吃什么都好说,一拍即合,过去挑了一家看着最破的小店进去,一般藏得越深门牌越破,桌子上老油沉得越厚的店都是凭口味支撑下这么多年的,尤其是做当地特色美食,给人感觉很靠谱,也很地道。   已经过了饭点儿,店里人不多,里面墙上贴了一张朴实无华放大版的菜单,红色塑料布,红底白字,看得清楚。   夏灼简单看过一遍,指了最前面的两个,“葱油面吧,再要一小碗的馄饨。”   陆风禾过去跟她报了一样的,又回来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   前面收钱的地方还有个小电视,只不过他背对着,只能听见声音,里面讲什么城的花开了,有不少网红打卡,新鲜美图刷爆朋友圈。   夏灼能看到电视,手托着下巴看得兴致勃勃,“你说这个地方远不远。”   他们进来时这条新闻就已经讲了半截,陆风禾回头,连个尾巴都没看见就播到下一条刘大妈狗丢了找狗的事情。   夏灼摇摇头,“算了,那样的花海应该挺多地方都有,渝州也有,等去了渝州再玩。”   刚说完,二人手机就一阵同步的响,接二连三的消息往外弹。   陈朝阳:【明天班里聚会,你们不在,我就只能给你们两个直播了。】   陈朝阳:【给你看看猫儿子,我养的不错吧,看着是不是比你走之前还胖,但它怎么那么喜欢咬拖鞋啊,我拖鞋都被它咬烂两双。】   附加好几张它咬烂拖鞋的罪证,其中还有陈朝阳一只手拽着,猫咬着那头不松口,一人一猫的“拔河”场面。   夏灼看到觉得好笑,忽然问,“哎,你的猫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棉花。”他随口道。   当然他看见这微信群里罪证满满的照片,忽然不想让它叫这个名字,干什么不行偏偏去咬陈朝阳的拖鞋。   怎料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叫这个啊。”   陆风禾偏了下视线,清了清嗓子,“随便起的。”   怕说实话这葱油面就没办法愉快吃完了。   后面小窗口,老板探出头问,“同学,你们的要微辣中辣还是微微辣。”   夏灼看了他眼,然后说,“微辣。”   不到半分钟,店老板就端了东西过来,热心指了下旁边调料柜,“微辣不太辣,觉得不够那边有调料,可以自己加。”   “好,谢谢。”   夏灼拿了双筷子,入口尝了尝,这雁平葱油面,确实挺好吃的。   她小时候不爱吃葱,每次夏建军带了有葱的饭回来,她都一筷子一筷子的挑出去,夏建军看不得她吃个饭还磨磨唧唧,每回逮着就是一顿骂,说葱又没有毒,至于那么挑吗。   被骂多了,她就逼着自己坦然接受饭里的葱花,然后就这么,逐渐适应了。   后面电视里又播到一个年轻小伙在外打工很多年攒下笔钱,准备回老家买房子,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刚回去就被电信诈骗,发动警方帮忙追踪。   陆风禾没看电视,就边听边吃面,“这人也太倒霉了,抓着那骗子不得揍一顿。”   夏灼也在吃,头也不抬道,“谁说不是,如果有一天你也被人骗钱,被骗得穷困潦倒什么都没有了,也没关系,陆同学照样挺直腰杆过日子,别低头,要知道你女朋友还有八套房,我的就是你的。”   她刚刚注意力没放多少在电视上,说这些话也完全是出于本能,无心之举,却让听的人停了筷子。   房子,是何慧珍留给她的财产,不管这段时间夏建军怎么软磨硬泡,她都没松过口,她也没傻到把这唯一的底气拱手让给夏建军。   要是她真给了,以后吵架夏建军估计直接能让她滚出去。   夏灼又吃了两口,才发现对面的人不动筷了,她慢半拍地抬起头,见他手捏着筷子,搭在碗沿,要笑不笑的看着她。   夏灼被他看得有些莫名,解释说,“我不是说,你以后就一定会被骗。”   “没有。”他闲闲牵了下嘴角,又垂下眼,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面,“要不你骗我吧,我心甘情愿。”   -   第二天下午出发,回东江。   本来陆风禾说上午,上午车次多一点,夏灼想让他睡饱了再走,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就选了下午。   她预料的没错,陆风禾果真睡到中午才起,早饭午饭合并一顿吃完。   他起床就没见到宋宛,陆远江在屋里,帮他收拾了东西,还给他带了些吃的让路上吃。   虽然他刚吃完根本用不着带,但还是提上了。   到东江差不多是晚上,他还提着行李箱,挺沉的,不方便到处走,于是俩人各回各家,陈朝阳知道他要回来,半下午就已经抱着猫在他家门口等着了。   到家陈朝阳看见他第一眼,一惊一乍把猫都吓了一跳,“我去,你是去减肥了吗,怎么瘦了一圈啊。”   “冷静,没瘦。”陆风禾人往沙发上坐,胳膊懒懒散散支在腿上,拍两下手,猫又跳上来,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撒娇。   他和走之前一个样子,可能人本来就偏瘦,这两天又有点憔悴,看着就更单薄了。   陈朝阳看了眼门口,又等了会儿说,“你爸妈呢。”   陆风禾撸着猫,语气淡淡,“他们暂时不回来,到开学前这段时间都是我一个人。”   严格意义上讲,他这是第一次,完完全全的自己一个人住,就之前在筒子楼住的小半年,三不五时也会回家,宋宛也经常去筒子楼给他送些东西。   既然他爸妈没回来,那就是宋宛还没好,陈朝阳也就不多问宋宛的事了,这次挺久没见陆风禾,一见面难免想说的话有点多,就显得絮絮叨叨。   陆风禾听着他说话,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从那家小饭馆儿出来,街上人少了很多,他和夏灼一起往回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夏灼踩着细窄的马路牙子,有时候不平衡走得摇摇晃晃,他站下面走,防止她万一摔下来还能拉一把。   她似是觉得好玩,找了个很精巧的角度,和地上属于他的影子牵手,“陆风禾,我会陪着你的。”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今天在医院,你跟你妈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夏灼牵着他的影子,偏头看他,“以后不要再那么想,我,陈朝阳,我们都在爱你。”   “你没事就回头看看我,看看我们,我或许,也会让你觉得值得。”   路灯昏黄,照得人孤单又零落,映衬在她眼睛里,偏聚成细细的光。   “陆风禾,你要是不开心,就看看我,夏灼永远说真话。”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天黑   想着, 他偏头沉沉看了陈朝阳一眼。   陈朝阳被这一眼看得发毛,“干什么?”   “看看你。”陆风禾收了视线,垂下眼看猫。   过了会儿, 他又补了句说,“毕竟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   小时候请假次数多,经常是一学期上完了人还没认全,放学别人叫出去玩, 他不是在看病就是病了准备去看病, 没什么小孩跟他玩。   所以满打满算, 就陈朝阳这一个朋友。   陈朝阳愣了愣, 看了眼他, 然后移开视线不知道该看什么, 又看了眼他。   这话莫名有点伤感,还有点戳人。   陆风禾桌子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没带走, 陈朝阳注意到上面多了个梅子酒瓶,瓶子里还剩点水, 上面插了枝花, 不过花已经枯萎了, 松动的玫瑰花瓣掉了两片在桌面。   陈朝阳暂时跳过刚才那一瞬有点“伤感”的情绪,看了眼说,“这花都干死了。”   “夏灼送我的。”陆风禾也瞧了眼那干到不行的花, “鲜花会枯萎,如果再换个假花插进去, 又很没意思。”   就算假花做的再逼真,假的就是假的。   成不了真。   陈朝阳伸手拨了一下, 又掉了片花瓣, “我妈也喜欢插花, 不过这种就是枯了再换,枯了再换。”   可能喜欢插花的人不止喜欢花,也喜欢这个繁琐的过程。   “下午你们俩没在不知道,老杨还提起你俩了,上次聚会都是班里人,老杨没在,今天老杨来了,所有人都在唯独没见你俩。”陈朝阳给他转述,“老杨想问你俩录取出来没,怎么也不在群里发个截图。”   “不知道谁传闲话已经让他听见了,老杨还悄悄问我,问你俩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然后我说是。”陈朝阳点了下头,虽然不是他谈恋爱,但他莫名有点小骄傲,“老杨还说祝你们长长久久。”   杨诏那种人在学校看着一板一眼,出了校门却很能跟学生打成一片,当然也可能在学校是故意端着,怕一松开就管不住。   陆风禾手机响了一下。   夏班长:【渝大录取出了,应该今天中午就出了,但我刚查到。】   他回复说,【我查一下。】   陆风禾切出去,手机点不开网页,随手开了电脑,电脑开机的时间他插空问了句陈朝阳,“渝大录取出了,你查了吗。”   “中午好像说出了,但我没查到。”陈朝阳看着他电脑开机,实话实说,“当然也可能是我没录上,滑下一档了。”   陈朝阳不像陆风禾随便报什么养殖专业,而是报了汉语言什么什么的,算是挤破头的热门。   陆风禾倒是不急,渝大他够呛,旁边渝州交大他想着应该挺稳,点进网页,他慢了一下说,“你先我先。”   “你先。”陈朝阳也被他给搞紧张了。   陆风禾输入账号密码进去,录取那一条后面是渝州交通大学,哲学。   看见后面那个专业名字他头都大了。   高三背书人已经背麻了,居然上大学还给他轮到哲学专业。   不如学养殖去看动物吃饭。   距离渝大最近的就是渝州交大,他怕万一上不了就勾选了服从调剂。   高考制度每年都在变,这个到底是怎么录的他现在也不太清楚,反正这会儿哲学专业已经是板上钉钉。   陈朝阳看见那俩字,也默默为这个“极不想背书的人”叹了口气,陆啊,加油。   陆风禾抱着猫去旁边坐着,让开位置让他查。   陈朝阳查完,又有点怕打击到陆风禾,他录到了渝大,和夏灼同校,汉语言文学。   陆风禾坐后面,看不清电脑屏幕上的小字,“你哪个学校?”   “渝大,汉语言。”   夏灼给陆风禾发消息panpan的同时也发给了赵穗子,赵穗子同样刚查完录取,在群里炸消息。   穗子:【你们都查了吗?陈朝阳?你哪个学校?渝大还是交大?】   穗子:【靠,我被调剂了,我交大考古。】   陈朝阳对话框里“我渝大”三个字刚打了个我,就看见赵穗子后面的话。   赵穗子原本想上渝大,但高考发挥有点问题,分数要比陆风禾再低一点,遂,只能面临被安排的命运。   陈朝阳顿了顿,还是把那行字打完,【我渝大汉语言。】   陆风禾和赵穗子渝州交大,夏灼自然就不用问了,她文科629,已经摸到清北的尾巴,毋庸置疑,上渝大王牌法律专业是一定的事情。   虽然距离高考结束有一段时间了,但陈朝阳想起她分数,依然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是我说,夏灼真的厉害,我听赵穗子说她以前经常是第一名,不过是在附中牛人太多,才显得没那么出挑了。”   陆风禾一会儿没看猫,它已经趴在他床上舒服的睡着了,他淡声说,“嗯,她很优秀。”   她不管是性格还是处事,大部分时候都是那种根红苗正的好学生做派,正统,严肃,一丝不苟,偶尔还有点死板。   但这些都不影响她是一个各方面优秀的人。   陆风禾有时候在想,在她面前,他才是太普通了。   普通得放入人群就再看不见。   她不一样,她永远都闪闪发光。   她不喜欢她老爸,她就会想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离开,往后不再靠家里,靠自己去走更长更远的路。   如果放他身上估计直接摆烂,就一声不响烂泥里了。   朝气,是他在夏灼身上经常能看见的东西。   这怎么能让人不向往。   陈朝阳把他们四个人的录取截图都发去了班群,杨诏还没睡,挨个儿表扬。   夏灼简单发了个小表情就跑去落地窗前,给他打电话,那边很快接了,没听见他声音,倒听见陈朝阳把什么东西碰翻了一阵着急忙慌的收拾。   夏灼看着对面十二层亮灯的窗户,抱有某种期待,“陆风禾,你到阳台,试试能不能看见我。”   紧接着,她看见那边常年不动的窗帘,拉开了,屋内光线很亮,他往前开了一点窗。   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能看见是个模糊的黑影。   那团黑影靠在窗台,幼稚地招了下手,听筒里懒懒的声音传来,“看见了吗。”   夏灼也招了招手,“看见了。”   他瞧见对面人招手了,实话说,“我其实看不清。”   夏灼举着电话,摇头,“我也看不清。”   电话里疏懒的男音安静几秒,笑了,“我以为你那边能看清,那咱们隔空招手在干什么,像不像那花果山上的猴子在呼朋引伴。”   “哪有把自己比喻成猴子的。”夏灼倒是兴致勃勃,“你不觉得这么说话挺好玩吗,咱们楼对楼,现在天黑了,要是白天说不定能看清。”   他也配合她这种无聊又幼稚的尝试,手里捏着那支枯萎的玫瑰,一下一下的把玩,“那明天再试试。”   说起这个,夏灼就想问他,“你之前为什么窗帘都不拉开啊,一年365天,窗帘好像是焊死在上面了。”   听筒那头,他笑得更放肆了,肩膀都跟着抖,“夏灼,你偷窥我?”   一年365天。   夏灼有些尴尬的“啊”了一声,替自己找补,“我不小心发现的,再说你拉着严严实实,我又看不到什么。”   他一手拿手机,另只手搭窗台上,语调沉沉懒懒,没个正经,像故意揶揄她,又不像,“早知道你要看,我就不拉上了。”   他顿了一瞬,又说,“从明天起,这窗帘我就不管了,你随便看,行不行。”   夏灼嫌他无赖,他要是真不关,她反倒不好意思盯着看了,隔着电话嗔怪他,“随你。”   陆风禾不逗她了,再说真成无赖了,他站直了些,看着对面同样模糊的,黑漆漆的人影,“你知道刚刚陈朝阳说什么吗,他说夏灼真厉害,我也觉得,我女朋友怎么这么厉害,夏老师。”   夏灼知道他是指分数的事情,每个当学生的十多年都在为了分数而绞尽脑汁的奋斗,每每想到这个,她都替陆同学感到惋惜。   她挺认真地问,“你没有选理,后悔过吗,如果当初选了理,可能结果会不一样,你后来很可能成了附中出头的清北种子选手,说不准还能考个状元,现在压根看不上一个渝大,更不会渝大滑档去了隔壁。”   “说实话,之前没后悔,最后背书背不下来又硬背那段时间,挺要命的,在那期间后悔过。”   陆风禾嗓音淡淡,不疾不徐,他从来都坦诚与承认,他不是天才这个事实,“陈朝阳半个小时能背下来的东西,我得将近四十多分钟,有时候需要快一个小时,而且还没他记得牢,有时候我总算一遍一遍重复着背熟了,但做题还得不到分,这时候我就会想,高一学物理化学的时候,那不挺轻松的吗,早知道就选个理。”   事倍功半和事半功倍,在这时候就很明显了。   “文就文吧。”他对这个看得很开,“如果我选理,就碰不到你了,要真是去了理科班,指望你那脑子认出我,得等到猴年马月。”   他说了一堆话,那边的人却不吭声了,要不是那乌漆嘛黑的人影还在,他都怀疑她是不是去睡觉了,他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哎,你不会走神了吧。”   “没走神。”夏灼有在听,不过是刚刚看见月亮,就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陆风禾,你看月亮。”   她话题跳跃的天马行空,月亮似丝绒布上的玉盘。   电话里是她说,“我总觉得月亮是听得到的。”   他点了点下巴,微仰起头,“嗯,月亮听得见。” 第53章 许愿   高考过后的这个暑假, 大概是人生中最长也最轻松的一个暑假,刚从高中那种苦兮兮的地狱模式中解脱出来,干什么都觉得特有趣。   那通电话的最后, 夏灼问他说,“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声音还是有点欠嗖嗖的,“就这么办呗,以后或许跨专业考个研, 往前走, 往前看。”   -   可能是她即将要离开东江去渝州上学, 夏建军最近也没再跟他提房子的事儿, 就连在外面打麻将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从良速度快得很有嫌疑。   夏建军一般不下厨, 但这几天破天荒连着做了好几天饭。   在夏灼吃着饭,第N次看向夏建军的时候, 夏建军开口了,“当初你妈和那个律师, 有开出什么有关筒子楼的证明吗?”   得, 还是房子的事儿。   上一秒差点洗白, 这一下彻底打回原形。   “不知道。”夏灼低头吃着饭,实话实说,“当时我还小, 我妈又不可能把那些给我。”   她吃饭的动作忽然顿了瞬,何慧珍的银行卡倒是还在她这儿, 从筒子楼带回来一直没机会见面,她得找个机会赶紧还回去。   夏建军看了她眼, 没有再说, 拿桌上罐子捞了一筷子韭花放碗里, 自己吃自己的。   等夏灼吃到碗底最后两口,他又冷不丁问了句,“下个月多少号走?”   她说了个大概,“18号左右。”   “要我去送吗?”一般子女上大学第一次去,都是家长跟着去送的。   夏灼想了下,摇头,“不用了。”   前几天去雁平算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当时冲动之下做的决定也没顾上害怕,现在想想,自己一个人似乎也可以,出门在外虽然人生地不熟,但她更不愿意让夏建军跟着,一路上指不定要吵多少次。   别人上学欢天喜地,别到时候她拖着行李在前面走,夏建军操着一口方言在后面骂。   场面过于滑稽。   夏灼吃完饭接了杯水回卧室,无意瞥见对面,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陆风禾当真没再把窗帘拉上,让她大胆看。   幼稚不幼稚。   夏灼自认不是偷窥狂,自觉把自己这边的窗帘拉上了,转身有些犯困地扑在床上,给他发消息,【在干嘛?】   过了会儿他才回。   L:【喂猫啊。】   夏班长:【下午我还得去一趟筒子楼,把随后剩下的一点东西拿完。】   陆风禾那屋里的东西压根还没动,杂七杂八堆着,于是说,我也去看看。   半下午的时间,天气比中午要凉快一些,筒子楼外遛狗的大爷又牵着狗出来散步了,兜里还揣着一个收音机,咿咿呀呀像高中老师的扩音器,带着些许杂音。   里面讲武松打虎,有点像说书的,又有点像说相声。   陆风禾路过盯着那个古董似的收音机多看了两眼,大爷大方掏出来,“你喜欢?给你看看。”   陆风禾笑了笑,“没有,就是好奇,现在人不都用手机吗?”   “不一样。”大爷摆摆手,一脸此言差矣,“这是我女儿给我买的,手机打开我还得搜半天,这个一摁开就能听,方便,而且声音够大。”   现在人讲究电子产品的音质,大爷却讲究方便和声音大不大,越大越喜欢。   这大爷之前见过夏灼,现在看着她,觉得眼熟,视线在二人之间扫过,了然于心,“你们是一起的?”   “嗯。”夏灼点了下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大爷所说的“一起的?”是怎么个关系,她也不好胡乱答应。   等大爷揣上收音机走远了,她看着身边人,忽然有种恍如隔世又水到渠成的感觉,“陆风禾,我真没想到有一天咱们俩关系会这么近,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来筒子楼收拾东西。”   虽然都是普普通通的小事,也让人觉得特满足。   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一起上大学。   夏灼以为他会点头,说嗯。   陆同学却不按套路出牌,“我想过。”   二人刚进楼里,现在正是在楼道一上一下的位置,夏灼回头,表情有点疑惑。   “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来筒子楼收拾东西。”陆风禾也没再往上走,稍仰起头对上她眼睛,不紧不慢重复她的话,“从我认出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了。”   从他阴差阳错知道她就是六年前京市医院带他跑的那个姑娘起,就开始逐渐逐渐的去想这些事了。   他可能就是网上说那种,刚知道她是谁,就连以后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妄想症。   代指的就是他。   他看人的时候永远赤城,目光灼灼,直接又炙热。   夏灼轻别开眼,脸已经有些红了,“真的假的。”   “真的。”陆风禾手揣兜里,头发被光笼上一层淡金色,“这算不算你年少时英雄救美,我多年后以身相许。”   话本里最烂俗的故事,如今也真的发生了。   只不过是在男女身份上,进行了人设互换。   他这种钢铁直男偶尔说两句暧昧情话,对人造成的暴击效果简直翻倍,夏灼扭头往前走了,“你今天怎么忽然这么肉麻。”   他慢悠悠抬脚,从后面跟上来,“肉麻吗,我还有更肉麻的,要不要听。”   “暂且不要。”   不然她待会儿脸红耳热,显得她很没出息。   陆风禾追着问,“真不要?难得肉麻一回,不给我个机会表现表现?”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夏灼捂着耳朵跑。   陆同学,你真的很幼稚。   ……   筒子楼里东西多是多,但有用的没多少,陆风禾在306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落下的耳机猫罐头什么的,打包一个纸箱就装完了,剩下冰箱电视叫收“旧冰箱旧电视”的来搬走。   胶带封箱,陆风禾抱着纸箱去夏灼那边看看她收拾好没。   夏灼见他人过来,手里就一个不大的纸箱,还怔了瞬,“你东西这么少啊,我这边之前收拾过的,但还剩下很多。”   陆风禾看她蹲在地上,不停往箱子里放东西,橡皮尺子和写了几页还剩下很多空白的本子。   这些他觉得拿回去也用不上,就都撂屋里了。   夏灼反应了一下,把身前纸箱拉给他看,“你的书什么的,还有这些小东西,你不会都扔了吧。”   言语之间仿佛在“谴责”他行为上的浪费。   而浪费是可耻的。   陆风禾顿了下,有些尴尬说,“那些我……没拿。”   夏灼没多想,顺口给他提建议,“不带走的可以去楼下小超市卖掉,那些书本都能卖。”   说完才后知后觉回想起他“大少爷”的身份,估计书本卖那点零钱,他也不在乎。   正想说他懒得折腾就算了,反正那么多书也就只卖二三十块。   她还没开口,他就点了下头说,“好。”   陆风禾把手里这箱东西放她这边,回去把书搬了两趟拿下去卖了,他第一次参与毕业卖书这种活动,感觉还有点新奇,当看着那些已经被他翻烂,背得头大的书,放到称上,仿佛在他挥手告别。   老板一眯眼睛,拿计算器算了个数,然后从抽屉里有零有整拿了36.5元给他。   陆风禾拿着那36.5块钱走出小超市,脑子里只有三个字。   血汗钱。   他没上楼,又转身进去超市,买了两罐雪碧和冰棒什么的。   夏灼等人重新上来,她竟然还没收拾好,可能是动作慢,也可能是之前和夏建军赌气把东西全搬出来了,就很多。   陆风禾把超市袋子顺手往桌上放,“一会儿就化了,吃完再收拾。”   夏灼也抬起头,达成共识。   陆风禾到现在没赚过一分钱,这36.5元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桶金,这雪碧喝得都多了几分滋味,“你猜我的书卖了多少。”   竟然还有点骄傲。   夏灼拆开冰棒,随口猜了个数字,“三十。”   “36.5。”他说得有零有整。   夏灼没听出他语气里那一点点不自知的“小骄傲”,对此浑然不觉,只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哦”了一声。   陆风禾淡淡收了视线,算了,再说真成炫耀了。   他目光落在矮桌上,上头放了一个玻璃罐子,里面满满都是千纸鹤。   这个他眼熟,一般初中时候,经常会有人去学校门口那些礼品店买这种“漂流瓶”“许愿瓶”之类的,有的人折星星,有的人折千纸鹤,而且这纸条里十有八九还有字。   下一步,就该是送给心仪对象了。   他虽然从没送出去也没收到过类似礼物,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其中套路知道的一清二楚。   夏灼这个显然是收拾东西才先放这儿的。   罐口开着,他也不好直接伸手去拿,万一上面写字了,而且又正好是他不能看的东西。   就显得冒昧又唐突。   夏灼注意到他的眼神,过去把罐子盖好,“你知道这个是什么瓶子吗?”   “许愿瓶。”他之前还观察过,“漂流瓶”的话一般是细口。   “你买的这个冰棒是新品吧,之前没这个口味。”   夏灼咬了一口冰棒,没往下说,生硬的转移话题,这个关于“漂流”还是“许愿”的话茬暂告一段路。   直到从筒子楼离开,她才神神秘秘把这个罐子塞给他,“先别看,回去再打开。”   作者有话说:   叮——   还有十天左右正文完结。   涩涩什么的……有。   往后番外的话,我再想想写什么~ 第54章 秘密   一罐子千纸鹤, 陆风禾如她所说,是回去才打开的。   他靠着椅背,拧开盖子随手拿了一个出来, 不紧不慢地拆开。   拆开之前他下意识想过这里面可能会写些是什么,既然是许愿瓶,那这里面可能写的是愿望。   但夏灼看着也不像欲念过剩的人,真猜不出她能有什么愿望。   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 里面一行娟秀小楷:   如果月亮听得见, 陆风禾, 我说了爱你千百遍——5.4。   他看着这行字, 明显怔了一瞬, 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触碰一下, 很轻。   他隐约记得5月4号这一天,那天夏灼叫他去附中天台看星星, 他话赶话问得得寸进尺,他当时问, 如果月亮听得见呢, 那姑娘看了他好久, 说如果月亮听得见,就保佑他成功考上渝大。   没曾想在这千纸鹤里,还藏着第二种答案。   他像是拆盲盒一样拆完剩下的千纸鹤, 不出所料,每一只里面都有字:   风禾尽起, 是他的名字——1.3。   他转去附中。   他说,是山止川行的“川”——1.6。   他问她去没去过京市。   我说谎了——3.16。   他在筒子楼下堵她, 问她“你喜欢我吗”, 当时她摇头, 说没有。   我呢,我应该是喜欢的。——6.9。   高考结束,梅子酒,他遮遮掩掩问出的那句话,她终究是回答了。   陆风禾,你别乱招惹我啊——2.3。   他看见我哭了,好丢脸——1.12。   陆同学看着很不开心,还有就是……我抱他了——3.10。   他最近好像用功起来了,加油,陆同学——4.24。   我好想变成陈朝阳——3.17。   ……   一句句简短又带着柔软的力量,一下一下击打在他心口处。   这许愿瓶里每一只千纸鹤,像日记,也像秘密。   字字句句都和她有关。   有些日期他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这些,好像又能想起来一些。   夏灼回家刚洗完澡,不紧不慢吹干头发,从抽屉里拿出本漫画书准备当做睡前读物随便翻两页。   刚打开,埋在被子底下的手机就发出一阵闷响。   她看了眼屏幕,接起来,“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啊。”   对面的人却是沉默了很久,只能听见他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夏灼以为他没听清,又凑近“喂”了一声。   他还是不吭声。   但这通电话又确实是通着的。   夏灼等了下,已经忍不住开始想七想八,“你怎么了。”   “你搞暗恋啊。”   他开口,声音有点怪。   不是轻浮又懒散的,相反,是压着密密麻麻的酸涩。   要不怎么说夏灼好学生呢,他之前那么长时间压根没发现好学生也有这么丰富的内心戏,尽管每天做同桌,她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该做题做题,该背书背书。   表面正经的仿佛只对成绩和分数感兴趣。   直到天台看星星那次,他才觉得,夏灼可能多少,对他有点意思。   夏灼握手机的动作紧了紧,这人怎么说话还是这么直球,有时候让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她安静好久,反问他,“不行吗?”   她在感情方面算是迟钝的,不是不会高兴和难过,是这两种都有个延迟,同一件事别人当下就难过了,她大概会隔一会儿,才会难过。   后知后觉,反射弧长。   她可能很早就喜欢了,只不过,过了很久才发现。   “行。”陆风禾像是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透过听筒传过来,另有种异样的磁性,“暗恋不辛苦吗。”   “可能辛苦吧。”夏灼也笑了,“但我反应慢,还没感觉辛苦咱们就在一起了,便不辛苦了。”   又或者说,她这个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暗恋。   他手里拿着那个拼好的玩具小熊,指尖拨了下它帽子 ,“明天有空吗。”   “有。”   “我有个朋友想见你。”   “谁啊?”   他忽然想卖个关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   隔天,夏灼跟他去了鑫鹏武馆。   他所谓的“朋友”还没见着,倒是先看见了表姐,夏容看见他俩一起进来,表情八卦一下说,“和同学啊?”   夏灼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同学兼男朋友。”   表姐眼神在二人之间流转,上次见他们就觉得可能有点苗头,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表姐笑了下,不耽误他们小年轻,“你们要干什么就快去吧,等有空咱们再聊。”   “好。”夏灼看了眼表姐,又看了眼他。   男朋友这三个字,她真是说一次,就脸红一次。   陆风禾依然是礼貌的一点头,抬眼时跟她视线对上,也不知道这个瞬间有什么好笑的,他嘴角就是不自觉往上扬了下。   碍于她表姐在跟前,他又匆匆别开眼,很有欲盖弥彰的意思。   等二人走后,夏容看着他们背影,忽然感叹,年轻真好。   “你笑什么?”夏灼问他这句话时,也是笑着的。   陆某人也问,“你笑什么。”   “不知道。”夏灼摸了下脸,有点热,可能还是因为那句男朋友吧。   刘斌在茶水间玩手机,门开着,余光瞥见他俩,叫了声说,“哎,陆风禾。”   于是,茶水间又多了他们两个。   夏灼是第一次见到刘斌,虽然是坐着的,但她觉得这个人站起来应该很高,比陆风禾还要再高一截。   浑身散发着运动细胞和荷尔蒙。   上次刘斌说让他带女朋友来,陆风禾当时答应下,但没想过这个假期他还能再回来。   除了陈朝阳,他也就和刘斌关系最好了。   刘斌看了一眼夏灼,夏灼也冲他笑,看着很实诚也很简单的一个姑娘,二人关系明显已经心照不宣。   没聊几句,陆风禾说出去接个电话。   要是陈朝阳打来的他估计就在这儿接,但不是,是陆远江的电话。   他人一走,茶水间就剩下她和刘斌。   刘斌比他们都大几岁,怕夏灼坐这儿尴尬,主动跟她聊,“我听他提过你,说是挺早之前认识。”   夏灼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   “算是吧。”如果京市那萍水相逢算的话,就算是。   想起以前的事儿,刘斌有一句没一句跟她闲聊,笑着说,“我比你们大好几岁,陆风禾初三来这儿的时候我就已经大学毕业了,他当时特瘦也特别矮,像营养不良一样,而且一直在生病,男版林黛玉,看着我是真不敢动他。”   “他当时也就这么高,在我眼里就是一小孩儿。”刘斌伸手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别人家长送来的都是一家一个宝贝,不敢给人磕着碰着。”   “他知道我放水,非想打败我,到高二那年他也真的做到了。”   “打败”这个词就很有少年时期的英雄主义色彩,很像热血动漫里面的主角,开局从青铜修炼,最后结局打败所有象征黑暗的反派。   “男生大部分都是那两年长个子,长得特快,现在跟当年完全不是一个样儿。”刘斌说着就去翻手机,“等下我看看有没有他那时候的照片。”   如果有,那估计也是陆同学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夏灼好奇心忽然被他勾起来,也想看看中间那个时期,陆风禾长什么样儿。   刘斌翻了有一分多钟,终于找到一张放大了给她看,“就一张大合照,好多人,中间蓝衣服的是他。”   夏灼看着照片里的人,还挺高清的,照片里陆风禾头发有点乱,像是刚睡醒就被人抓来拍照了,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   感觉每天都是拉着个脸。   他从小在医院也是这个样子,夏灼当时觉得他可能是生病,毕竟小孩都害怕吃药和打针,他每天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也正常。   但后来发现,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和生不生病无关。   夏灼笑了下,“这个照片能发给我吗。”   “能发。”刘斌爽快点头,利索相互加了好友把照片发她。   陆风禾接完电话进来,还不知道在他刚刚走的这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   他看这俩人微妙的表情,调侃说,“别是在背后说我坏话了吧。”   夏灼摇头,“没有。”   就是要了一张照片。   只不过,那张照片已经被她以表情包的形式存在了手机里。   没坐多久,半上午的时间,刘斌有课要带,就让他们先聊,中午他请吃饭。   干坐着无聊,夏灼和他去附近书店逛,店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音乐,就是有点催眠。   夏灼在小说漫画那块停下,抽了一本《那个坏小子》出来,封面花里胡哨,她小学很喜欢看,现在都出到第8册 了,中间跳了很多没看,她随手翻开,男女主居然还没有在一起。   速度真是慢的惊人。   她随口问,“你刚才,出去接谁的电话了。”   陆风禾也随手抽了本书出来,根本没看是什么,“我爸打来的,说和我妈去做了检查,医生又重新判断,需要配合一些药物治疗。”   一提到家里的事情,话题的基调就变得很沉,他这几天吃好睡好,看着已经比夏灼在雁平见到他时正常多了。   夏灼不想让他回去,至少,不要再回到那种状态,似一根绷紧的弦。   陆风禾翻开一页,漫不经心,“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没多大事,我爸就是跟我说一声。”   夏灼“哦。”了一声,目光又落回在漫画上,过了几秒,才后知后觉指了下他手里的书,“你知道你在看什么吗。”   “漫画呗。”陆风禾随手翻的那一页画面正好有点……香艳。   他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翻过去,结果下一页更香艳了。   大片白花花的肌肤,上面还隐约落着些汗。   画手表现力很强,造成不小的视觉冲击。   陆风禾别扭地干咳一声,这该不会是什么黄色读物吧。   他又觉得书店应该不会放这种东西,不信邪往下翻,于是画面更……   陆风禾信邪地把书合上了。   封面花花绿绿,书名是《那个坏小子》。   满脑子黄色废料可不坏小子吗。   陆风禾又合了下她手里那本,看到熟悉的封面,二话不说收走,“别看这种东西。”   夏灼手里没了书,替“那个坏小子”解释,“这好多册,就只有你刚刚翻的那两页比较,那什么。”   “那也别看。”他脑子里已经全是某香艳画面挥之不去了。   夏灼也没再要,“你这么纯情吗,不是说这么大男生私下都看片吗。”   她也是听别人说的。   陆风禾往回放书的动作慢了一瞬。   看向她的眼神里缓缓递出一个问号。   要问得这么直接吗。   作者有话说:   陆风禾:这直接的方式跟谁学的。 第55章 雏菊   夏灼又问, “你看过吗?”   手机震动一下,陆风禾拿出来瞧了眼,把屏幕转给她看, “刘斌说,吃饭。”   “……”   不过这个问题,夏灼到最后也没问出来他到底看过没。   就算看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   人之常情。   -   开学前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陈朝阳已经把个签从“我好想上大学啊”改为“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手机平板和电脑, 俗称当代大学生开学三件套。   陆远江虽然远在雁平, 但关于陆风禾上学的事情他已经提前配齐了“豪华版”三件套。   车, 房, 还有一张银行卡。   车上的渝州的牌号,房子就在大学城渝州交大附近, 海景别墅。   不过陆风禾对这些相对“浮夸”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如果开学他就一个人出去住大别墅, 反而显得他不合群。   虽然他性格本来就挺不合群了。   还是那句话, 陆远江和宋宛, 从没在物质这方面亏待过他。   陈朝阳听了倒是挺感兴趣,“什么车啊?”   陆风禾把手机丢给他,“聊天记录, 自己翻。”   关于房子和车的事情陆远江在微信上发了清楚的定位,让他去了就能找到, 但陆远江好像忘了,他压根还不会开车。   陈朝阳看着聊天记录里的图片, 感叹一声, “啧, 豪华。”   “就是有点骚包。”陈朝阳把手机还他。   这种车型一看就是纸醉金迷的富二代会喜欢的敞篷,陆远江还说这是问过朋友,说朋友家孩子都开这种车。   陈朝阳已经开始脑补一群京圈儿阔少聚在一起飙车的画面了。   这么想,陆风禾和他本该属于的那个圈子还真是格格不入。   尤其是他知道陆风禾搬了好几趟书卖了三十六块五后,还对这“第一桶金”赞不绝口。   “过几天开学你是自己去还是你爸送你啊。”陈朝阳忽然想起来这个问题,“我爸妈说送我去,但我想着,咱们四个不都一起开学吗,正好结个伴呗。”   陆风禾把今天外送来的雏菊插进梅子酒瓶,还往里加了点水,“我爸估计没空,你问过她们了吗,我都行。”   陈朝阳拿起手机往群里弹了一句:【你们开学怎么去啊,订票了没,咱们四个要不要一起。】   赵穗子先回,【我爸妈早催着我订票了,但我想着和夏灼一起,就还没订。】   陆风禾把桌子上不小心滴上去的水擦了,刚瞥了眼屏幕,就看见夏灼在群里回复,【+1】。   这倒是学的挺快。   四个人消息在群里一汇合,达成共识,一起走。   陆风禾有一搭没一搭和陈朝阳聊着天,手机上问夏灼在干什么。   但挺久她都没回,仿佛刚刚只是忙里偷闲在群里冒个泡,然后又隐退了。   夏灼在花店挑了两束小雏菊,打算回去插进瓶子里,刚走出店,就碰见何慧珍和张叔叔,是张叔叔的某个朋友生病住院,顺便来这儿买上花去医院看他。   张叔叔在里面买花,夏灼今天正好背了个斜挎包,何慧珍的银行卡放在里面,她借着机会把卡还给她,“妈,这个卡你拿回去吧,我怕弄丢了。”   何慧珍手里倏然被塞进一张卡,侧头看了眼花店,又看向她,“那你开学不是还得用钱吗。”   “我还有些钱,学费我爸给我了。”夏灼说。   夏建军虽然只给了她学费和最低的生活费,但也算是给了。   何慧珍知道夏建军视财如命,除了最低消费,多余的都不会给,零花钱也是看心情。但夏灼一个人出门在外,何慧珍就是想让她手头宽裕点,万一生个病或者有个什么事,也不至于干着急,又跟家里张不开口。   更何况穷家富路,亏了谁的也不能亏了她。   何慧珍从包里拿了七百现金给她,“我身上现金就这么多,你先拿着,虽然我嫁给了张叔叔,但我还是你妈妈,我平时给你些钱,你就当个零花,又不是给了你座金山银山不好意思要,我花的也不是他的钱,我有钱给我自己女儿花我高兴,要再跟我说这些可就见外了。”   何慧珍说的在理,夏灼没推辞,收下了,“好,谢谢妈。”   张叔叔抱了两束花出来,笑着问,“惠珍,你说这个混合的好看还是那个百合。”   何慧珍指了下他左手的百合,“这个吧。”   里面店老板打单子结账,夏灼站门口和何慧珍聊了两句闲话,等张叔叔出来便就此分别。   夏灼手里拿了几束小雏菊,看张叔叔的车走远,有那么一瞬间在想,她以后,应该也会遇到这么一个对的人。   不对,她已经遇到了。   手机上陆风禾的消息,她是回家把雏菊都插进玻璃瓶里,摆拍完成准备发朋友圈时才看到的。   她从相册刚刚拍的图片里挑了角度最好看的一张给他发过去,【在插花,准备发个朋友圈。】   陆风禾靠着椅背,喝着一瓶碳酸饮料,什么桃汁气泡水,手机正巧在手里,夏灼发来那张图片,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应该是在阳台拍的,光线很好,白天的光照在一个个玻璃瓶子上干净透亮。   他手上回着消息,侧头不咸不淡瞥了眼陈朝阳,“喝完这瓶子给我。”   这个气泡水的瓶子还挺好看的,玻璃瓶。   陈朝阳已经喝得只剩个底,闻言顿了一瞬,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干嘛?拾破烂啊?”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去小区垃圾站捡硬纸壳了。   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爸给你买的大房子吧陆少。   要不要这么节约。   在陈朝阳开始脑补他拎着塑料袋穿梭在半夜去垃圾桶翻瓶子的画面之前,陆风禾及时打断,“插花。”   陈朝阳思绪戛然而止,干巴巴“哦。”了一声。   之前他桌子上插了一支枯萎玫瑰那瓶子,好像就是现在这个酒瓶子。   还是夏灼送的。   陈朝阳想着,仰头喝完瓶子里最后一口,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想到赵穗子。   随即又摇了摇头,给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谁跟谁在一起他应该都不会和赵穗子在一起,嗯,应该不会。   -   东江下雨了,八月份的雨,天气已经变凉,有些怕冷的已经提前穿上了长袖。   前段时间陆远江给他打完那通电话,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夏灼就是看出他有点心神不宁。   马上开学就要走了,陆风禾还是有点担心宋宛,有些话出口即是伤人,当时没觉得,事后想想,确实像下刀子一样。   他那天在医院对宋宛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夏灼偏头看了眼他,他盯着前面雨幕,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们出来本来打算去书店的,结果这雨下的又大又急,被困在半路。   好巧不巧的,身后是一家内衣店。   夏灼考虑到他进去躲雨估计不好意思,就和他站在旁边一个窄窄的雨棚下,将将侧着身,很勉强地站下两个人。   她胳膊碰了下他,声音被雨声掩盖了个差不多,“在想什么?”   他视线从前面推车老伯身上移回来,“没什么。”   “马上要走了,你担心你妈妈吗。”   直言不讳,这大概是她从他身上学到最明显的东西。   陆风禾稍垂下眼看她,也不知道她这股直接的劲儿从哪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被看穿了,他也没隐瞒,轻点了下头,“嗯。”   宋宛毕竟生他养他,不管到底爱谁他也确实替陆川行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爱。   他是担心宋宛的。   他们没有伞,雨棚又特窄,夏灼半边肩膀已经快湿透了,她浑然不觉,一门心思替他出主意,“那走之前,去一趟雁平,怎么样。”   “我问过我爸了。”他声音淡淡的,沉磁沙哑,“我爸说最好别去,是我妈的意思,像戒烟戒酒一样,她想趁此断了这个执念,断了这个瘾。”   地上一摊水洼被雨水打起层层涟漪,他听见身边姑娘的声音浸润在点点雨声里,“不见面,你到了就远远看一眼,也能放心。”   半晌,他才应声,“好。”   陆风禾余光往这边一撇,看见她湿了的半边肩膀,无奈瞧了眼旁边唯一一家开着门的店,拉她进去了,“去店里待会儿,这外面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你……”夏灼看着满墙的女性内衣,又暗戳戳去瞧拉她往里走的陆同学。   陆某人压根头都没敢抬,嘴上依然不认输,“我什么我,我来过。”   话音刚落,店老板像是为了印证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眼他,然后掺和着方言笑着说,“呀,小伙子又来啦。” 第56章 天真   夏灼好奇看他, “你真来过?来做什么?”   这里面没有一样他能用上的东西。   他稍别开眼,“避雨。”   -   开学前,他们还是去了一趟雁平。   从车站出来, 外面人来人往,虽然看上去和前段时间没任何变化。   但心境不同。   上次他像只出笼的鸟,迫不及待想逃,宋宛松口让他走, 他就真走了。   现在却是他主动愿意回来的。   前后矛盾。   事先电话里他联系过陆远江, 他们两个还住在原来的小区, 说宋宛闷得慌, 前两天刚买了条狗, 新鲜的很, 没事就在小区里遛狗。   给狗起了个名字,叫“有福”。   陆风禾一边想着待会儿进小区如果宋宛正好在遛狗, 岂不是很容易迎面碰上。   但他就算戴上帽子墨镜口罩和明星走机场那样严严实实,宋宛也还是能一眼就把他认出来。   这点事情, 他想了一路。   到小区门口出租车师傅让下车他都没想出个结果来。   夏灼付了车钱, 回头见他还在走神, 手开了车门,拉他一下,“到了, 想什么呢。”   他偏了下头,看着她眼睛, “在想怎么避免迎面跟她碰上。”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   夏灼下车,他随后下来, 她回头说, “要不我走你前面, 她应该不记得我。”   陆风禾看着出租车扬长而去,轻叹口气,“算了,一起走吧。”   真碰上也没办法。   陆风禾就往陆远江说宋宛经常会去的那个地方转了一圈,差不多绕完了一遍小区,当时住在这儿觉得弯弯绕绕像迷宫一样,现在绕一圈居然也没花多长时间。   路上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压根没见到宋宛。   八月底,太阳虽算不上毒辣,半上午走这么一圈也有点热,陆风禾去便利店买了两罐雪碧,分她一瓶,“坐会儿吧。”   “好。”夏灼接过,就旁边长椅上坐下。   小区中心的小广场,前面还有几个买菜带孩子的大爷大妈遛弯儿。   小孩扯了扯大人衣角,“奶奶,我要吃糖。”   “不能吃。”老太太头发花白,看着很慈祥,但说话依然没商量,“吃多了牙要坏,你看上次隔壁张大爷家孙子,是不是就把牙吃坏了好几个。”   小孩见没得商量,便开始胡搅蛮缠,“我不,我就要吃糖。”   “吃什么吃,回家吃饭。”   “奶奶,奶奶你不爱我了。”   “……”   “奶奶,奶奶你等等我!”   俩人看着前面那小孩,不紧不慢地喝雪碧,充分体现了什么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围观群众。   直到视线追随着那孩子没入拐角,才不约而同地收回来。   夏灼想问他如果今天在小区里守一天都看不到宋宛,岂不是白来了,但又怕他烦,现在说这个制造焦虑。   陆风禾仰头喝了口雪碧,指尖被瓶身的水珠浸湿,目光无意扫见某处,大片的绿植后,一个穿裙子的女人,手里牵着绳,绳的那头,是一只白色的小狗。   阳光下,女人戴着帽子,一身深红色的长裙,似绿植里开出的红花,帽子样式很优雅,有点像西方古典画里的贵族。   宋宛。   陆风禾是第二眼才认出来的,因为在他印象里,宋宛从来没穿过裙子,一直都是什么方便穿什么。   从他记事起,宋宛比他同龄人的父母就要大很多,他小学四年级宋宛就已经五十岁了,小学开家长会,班里同学童言无忌,问他说,陆风禾,那是你奶奶啊,你奶奶好年轻啊。   他不知道当时宋宛是什么表情,可能是小孩子奇怪的攀比心,那段时间他没再让宋宛去过学校,尽管嘴上没说,但心里觉得她年纪大,她不如别人妈妈漂亮。   他只知道自己难堪,没想过宋宛是不是比他更难堪。   也是这会儿看见宋宛,才忽然反应过来她好像从来没穿过裙子,好像,也从来没真正为自己活过。   她半辈子耗在他身上,让他也一时忘了。   哪个女人不爱漂亮。   谁会不喜欢穿好看的裙子呢。   小广场有不少小孩子,可能是怕狗吓到小孩,宋宛把狗牵去人少的那一片,松了绳子,让狗在地上跑。   距离不算远,宋宛但凡往这边看一眼,就能完完全全的看见他。   但是没有,她蹲在地上摸了下“有福”,陆风禾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觉得,她这会儿应该是高兴的。   刚刚那个吵着要吃糖的小孩又折回来,跑过去看那只狗。   孩子奶奶拎着菜在后面追,“别过去,小心狗咬。”   宋宛又赶紧把绳拴上了,站起身说,“没事的,狗胆小,不敢咬。”   小孩抬头,看着宋宛,可能是这身裙子很好看,小孩叫她,“阿姨,那我能不能摸一下。”   宋宛说,“摸吧。”   小孩蹲下小心翼翼摸了一下,狗害怕,还直往后躲。   小孩站起来又去扯他奶奶,“奶奶,我也想要小狗。”   孩子奶奶从放菜的袋子里拿出包糖,“刚才要糖现在要狗,别人有什么你都想要,回去让你爸给你买。”   别人有什么你都想要,回去让你爸给你买。   这句话似曾相识,宋宛曾经也这么跟他说过。   小孩得了糖,又有了新的不满足,“奶奶,要是我爸不给我买小狗怎么办?”   奶奶牵上他走了,“那你去问你爸。”   没了任何视线遮挡,陆风禾捏着易拉罐的手紧了紧,稍低下头。   夏灼也目睹了全过程,看见小孩被他奶奶拉走,又看见穿红裙子的女人扶了一下帽子,牵上狗,视线朝这边扫过来一瞬,不过很快别开。   似不经意的一眼。   那一瞬,夏灼和她对视上了。   她自认为演技还不赖,佯装喝雪碧,也似不经意的一眼。   等人走了,她才开口说,“陆风禾,那个小孩吃不到糖,现在也吃到了。”   你没有的,以后也会有的。   陆风禾抬眼,刚才那位置已经没人了,偏头,还能看见那抹红裙牵着小白狗的背影。   逐渐走远,消失在大片的绿植后。   陆风禾没跟上去,他今天来的目的也不是要怎么样,这么远远看一眼,看她过得如意就心安了。   又过了会儿,手里这灌雪碧已经见了底,夏灼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陆风禾,刚刚你低头的时候,你妈妈抬头了,她看见我了。”   雪碧的甜味在味蕾蔓延,她顿了一瞬,又说,“应该也看到你了。”   陆风禾目光又往刚才宋宛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不咸不淡地点头,“嗯”了一声。   看见就看见了吧。   他现在再躲也来不及了。   夏灼手里拿着空掉的易拉罐,忽然问他,“你说那个小孩的爸爸会给他买狗吗。”   他说,“会吧。”   夏灼也觉得,会的。   她希望所有小孩拥有无尽天真,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   离开东江那天,陈朝阳一大早就掂着行李箱来跟他们碰面,赵穗子特意打扮了一下,这次刘海儿没敢自己修,在理发店掏重金让造型师剪的。   夏灼刚下楼,心里还在默默数着身份证什么的都带齐了没,一抬头,就看见赵穗子追着陈朝阳满地跑,“陈朝阳,我这是花了钱的,你要再敢说我这刘海是狗啃的我跟你没完!”   后面陆风禾姗姗来迟,拖着一个轻便的箱子,走路也很轻,像是箱子里没放多少东西,一点儿不沉,他笑着朝那边抬了抬下巴,“青梅竹马,画风就是不一样。”   夏灼认同点头,“你说他们会在一起吗。”   陆风禾安静一瞬看她,“已经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吗?”   “啊?”夏灼头一次吃瓜速度比他慢,“什么时候?”   陆风禾站得洋洋洒洒,手搭在行李箱拉杆上,“咱们去雁平那天,不都要走了吗,陈朝阳和班里那群人喝酒,喝大了。”   夏灼表情由惊讶转变为进一步的惊讶,“然后呢。”   然后的事情陆风禾也不太清楚,只听了个大概,“然后好像是,俩人亲了一下,这层窗户纸就彻底捅破了。”   “谁亲的谁?”夏灼的关注点好像总是很怪。   “不知道。”陆风禾看着前面两个“小学生”,“你问他。”   “哎呀哎呀哎呀不闹了。”陈朝阳过来直接躲陆风禾身后,陆风禾猝不及防被扯了一下衣服,他位置有点像老鹰捉小鸡的老母鸡。   但他并不是很想保护后面这只“小学鸡”。   赵穗子看了下手表,“算了,懒得跟你说。”   再耽误该误机了。   赵穗子挽上夏灼,马尾甩出一个高傲的弧度,“夏灼,咱们走。”   一行人说说笑笑去机场,取票,托运,安检,完成这一系列活动陈朝阳还在机场买了些东江的特产,说去了分给素未谋面的室友。   听他一提,大家多多少少都买了些,毕竟去到新环境,算是给未来四年朝夕相处室友的一个小小的见面礼。   等上了飞机,陆风禾和陈朝阳位置在她和赵穗子前面。   一直絮絮叨叨话没停过的陈朝阳一上飞机就像是摁了消音键,一句话都没再说。   毕竟是飞机上,大家都很安静,前后排隔着,她们也没觉得怎么样。   直到中途陆风禾偏头问了下他,“还行吗。”   陈朝阳靠着窗,难得安分,“嗯,我睡会儿。”   声音很低,赵穗子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她扒着椅背,轻轻碰了一下陆风禾的肩,“哎,他怎么了。”   陆风禾:“晕机。”   “他之前怎么也不说啊。”虽然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但二人没出去过,赵穗子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晕机。   赵穗子退回位置上坐了会儿,还是出了座位,压低声音一路说了无数遍的抱歉和谢谢,让人把她的小包从上面放行李的地方拿下来,然后回位置上一通翻找,找出个小瓶子,塞给前面陆风禾,“你把这个给他吧,现在吃可能已经不起效果了,但有总比没有强。”   陆风禾拿着药,给了陈朝阳,“赵穗子给的。”   陈朝阳没睡着,刚刚赵穗子出座位连带着一通细碎声响,包括那无数遍压低声音的抱歉和谢谢,他都听到了。   现在拿上药,回头看了一眼她,没说什么,又很快转回去了。   夏灼目光从窗外白云落回在他二人身上,赵穗子欲盖弥彰地戴上耳机,手机都没亮一下,那里面压根没声音。   爱大概就是这样吧。   时进时退,没有言语,一个眼神就足够明白彼此的心意。 第57章 剧烈   第二天开学报到, 这天晚上他们住在大学城附近的酒店。   去拿房卡的时候陈朝阳晕机那股恶心劲儿已经过去了,继续成了之前那个活跃分子,忽然想起来说了句, “哎,我们为什么不去你的大别墅啊?”   他还没住过靠海的大别墅呢。   陆风禾不紧不慢拿上房卡,语重心长地拍了下他,“怕海水半夜淹进来把你冲走。”   陆风禾路上其实想过要不直接住进去算了, 还省下几个人住酒店的钱, 但想想还是算了, 陆远江的装修风格一向比较奢华, 像宫殿似的金碧辉煌, 感觉有点像在炫富。   他对靠海的大别墅也没什么太多的向往, 不如98块一晚的路边快捷酒店。   赵穗子拎着一兜子机场买的特产,陈朝阳那份路上也是她帮忙拿着, 现在拎得胳膊都酸了,就陈朝阳全然没反应过来自己手上好像缺了样东西, 她把袋子给他, “不晕了是吧, 话这么多。”   “我都忘了。”陈朝阳慢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赶忙接过去,“我说路上你怎么走那么慢, 这么沉怎么不叫我拿啊。”   前面刚好有人出来,电梯门开, 他们一行人陆续进去。   赵穗子眼睛没往他身上看,不太想承认是心疼他, “下飞机拿行李, 看你一副晕得要死的样子, 就好心帮你拿喽。”   夏灼在后面暗戳戳看了一眼陆风禾,他身上东西也多,肩上背的,手里提的,他出门就一个箱子,剩下都是陈朝阳的东西,估计也是下飞机取行李的时候顺手帮他拿了,这会儿他看着前面两个拌嘴的扬了下嘴角,磕糖磕得挺起劲的样子。   夏灼默默收回视线。   啧,到底谁先亲得谁啊。   这个问题她今天一定要问出来。   两人一间的标间,夏灼和赵穗子一到房间放下东西,两个女生洗漱完往床上一趟,就开始扯东扯西的聊八卦。   聊着聊着,夏灼自然而然就把话题转移到她一直想知道的这件事情上,“你和陈朝阳,谁先亲得谁啊。”   赵穗子愣了一下,因为刚没几天,她之前信誓旦旦说不会和陈朝阳在一起的。   结果现实有点打脸,就还没好意思和夏灼说这件事。   “陆风禾告诉我的。”夏灼想了下,这应该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赵穗子有点害羞,别过脸去,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他先亲得我啊。”   “他怎么亲得呀。”   夏灼今天晚上的八卦欲有点过于旺盛了。   她和陆风禾的第一个吻,应该是她亲了一下他脸侧,然后……就被人堵在房间里亲了。   夏灼攥着一个被子角儿,回想那个吻,青涩又莽撞,还带着少年人的小心翼翼。   少女怀春,所有人回想起第一次接吻,都是美好又令人心动的,赵穗子想着,脸便红了一个度,“陈朝阳喝醉了,我扶他的时候,他往下栽了一下,就,亲到了耳朵。”   夏灼也笑,“这样啊。”   隔壁陆同学给她发消息半天没人应,这会儿估计是猜到她在干什么了。   L:【在八卦啊。】   火勺大人:【对啊,是陈朝阳先亲的她。】   解密成功。   同一件事,在陈朝阳那儿却是另外一个版本。   “她亲的我。”陈朝阳看着消息,虽然不是说谁承认亲了对方就矮人一头或者怎么样的,但他拍着胸脯保证,真的,是赵穗子先亲他。   那天他走路不太稳,然后,赵穗子扶他,再然后,他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如果他碰了一下她耳朵,算亲的话。   是他先亲的赵穗子。   这个细节他这会儿才想起来。   陈朝阳忽然觉得这件事有点微妙,原地沉思两秒去隔壁找赵穗子。   夏灼刚听完八卦,赵穗子人就被叫走了,走时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去做什么。   她看着人走,正打算关门,旁边一道瘦长的身影迈出来,还顺手把门带上了,“咱们也出去转转?”   “好啊。”她点头。   都是第一次来渝州,哪哪都充满了新鲜感。   晚上八点多,晚风吹得凉爽。   夏灼没去过海边,也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大海,渝州靠海,这边骑电瓶车再走大概十几分钟就是海边。   这个时候她就特别想念她放在小区里落灰的电瓶车,如果这时候车在旁边就好了。   便利店门口两排共享电动车,扫码一次两块,夏灼犹豫一下说,“要不咱们骑车去海边吧。”   “行。”他没什么意见。   夏灼拿出手机扫码,上车,一回头发现他早就坐在另一辆车上了,这种共享电瓶车都很小,比她那辆要小很多,陆风禾坐上面莫名有点好笑。   夏灼笑了下,朝他晃了晃手机,又丢进车篮里,“我开导航了,跟我走吧。”   微风吹过她额角碎发,毛茸茸的带着光,清风拂面,喜欢的人就在身旁,一起去她想去的海边。   陆风禾扫到的那辆车好像有点故障,总是走一段路就不走了,走走停停,大个子的男生骑这种车看着真的自带幽默,夏灼一路走一路笑,笑到陆某人郁闷抬眸,“这什么车啊,你笑什么。”   她坦诚又直接,“你骑车的样子真的有点好笑。”   尤其是他还不太会骑。   陆某人也很有自知之明,“下次不骑了。”   十五分钟的路程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到,这个时间点海边人不多,几根木棍支起一条条灯串,看上去很有“仲夏夜晚风”的感觉。   海滩,大学,一切自由又美好。   夏灼想叫他去踩水,他不知道在回避什么,说不要,她又低头看了眼他“价值不菲的”篮球鞋,“是鞋子会湿吗。”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是什么奇怪的癖好,但不少男生爱“鞋”如命。   可以理解。   “不是。”他笑了下,“有点累,我坐会儿。”   今天确实是各种转车,四个初来乍到的学生路都不熟悉到处问,从机场出来陆风禾就多了好几份行李,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都是陆同学替人“负重”前行。   夏灼没再勉强他,自己过去踩水玩。   陆风禾坐在个躺椅上,仰靠着后面,视线落在她身上就没离开过,夜里看海,只能看见海浪拍打在岸边泛起的白沫,空气里漂浮着淡淡海水的湿咸。   之前陈朝阳说夏灼不算是特别好看那种,比他四中的绯闻女友高慧差很多,高慧是一眼美女,谁都觉得好看,夏灼不是。   陆风禾看着那个姑娘在海边走,海水一进一退,拍打在她的脚边,她没见过海,第一次来,到处都觉得浪漫。   他觉得夏灼才是真漂亮,哪怕现在天黑,他也觉得她闪闪发光。   风吹着她的头发,她弯腰时顺手别在耳后,漏出一点耳朵尖,旁边小朋友捡了个什么东西给她,她没听清,也耐心去看,“什么呀。”   “海螺。”   夏灼瞧了眼,这东西应该不能算是海螺,倒像是那种寄居蟹,现在缩在壳子里看不出来,如果遇水,这小东西很快就跑掉了。   夏灼跟他解释,“这个应该不是海螺。”   小孩好像有点难过,整晚唯一的收获被否定,眼巴巴看着她,“那姐姐你有海螺吗。”   这个,夏灼真的没有。   来海边之前她也觉得应该遍地都是海螺和贝壳,可刚刚这么大一会儿,她一个都没看到过,顶多就是三五个碎掉的小贝壳,凑不成完整。   她偏头去看陆风禾,有点求助意味,怎料某人手枕在脑后靠着,好整以暇。   要笑不笑的瞧她眼,满脸写着“我管不了”的看热闹。   又像是在报复路上她笑话他骑车的样子,睚眦必报。   因为多了句嘴,那小孩就缠上她了,夏灼不得不陪那小孩找了半个多小时的海螺,最后还是陆同学施以援手,洋洋洒洒走过来,蹲下身,掌心放了一个绿色的海螺,“给。”   小孩拿到东西,开心叫他哥哥。   “去玩吧。”陆风禾拍拍手起身,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夏灼看着小孩走远,狐疑看他眼,“你哪来的。”   这片沙滩确实没有海螺啊。   陆风禾手插在兜里,下巴朝那边抬了抬,“那个女生,我舔着脸过去要的。”   夏灼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海边站了个十五六岁的女生,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小桶,正弯腰在沙滩上捡东西。   怪不得她一个都找不着,原来这一片已经被人捡过了啊。   夏灼故意说,“那女生应该是看你长得帅才给你的吧。”   “好用不就行了。”陆同学对此毫不在意。   夏灼垂在身侧的拳头又握紧了。   沾花惹草。   陆风禾刚刚休息够了,这会儿气温下降,风吹着已经有点冷,“不早了,要不去我爸给买的房子瞧瞧。”   他就是不想再骑那个掉链子的共享电瓶车,回去还得被她笑一路。   夏灼刚刚找海螺也找累了,不想多走,“也行。”   敢叫“别墅”的,应该至少有两个分开的卧室吧。   陆风禾手机揣在兜里,没开导航,沿着路边慢慢走,有一句没一句跟她闲聊。   夏灼跟着他走,聊着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一起走进别墅区,他看着地址找到房子,三两下密码开了锁,二人进去,门锁“咔哒”一声合上,她才倏然后知后觉。   这算不算,共处一室。   陆风禾顺手开了灯,瞬间灯光大亮,上下二层的配置,视野宽阔,奢华吊灯从高处垂下,衬托着整个屋子都金光璀璨。   果不其然,是陆远江的风格。   这地方应该是陆远江买的现成的,屋里明显没有那种新装修的甲醛味儿,大到电视冰箱,小到牙签抽纸,东西都很全,空着手就能入住。   不得不说,陆远江想得很周到,估计是以为他一到就会直接住进来,所以才置办的这么费心。   陆风禾往里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人没跟上来,回头,才看见她像是被钉在了门口,脸颊已经连带着红到了耳根。   “……”   他就忘了,把人直接往自己家里带。   这行为怎么看怎么居心不良。   陆风禾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扫了眼沙发,“你坐吧,我爸说冰箱里有喝的,帮你拿。”   夏灼多少还是局促,手搭在膝盖上没敢放下来过。   陆风禾随手拿了两瓶,不知道是该无奈还是该说陆远江贴心,一冰箱的梅子酒,他之前在雁平老喝这个,陆远江就让人买了一冰箱屯着。   大概和小孩说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家长就连着炒一个月的西红柿炒蛋一个原理。   今天晚上好像所有的细节都在推波助澜,开瓶的瞬间他心底又跳出一个声音。   先是大晚上带人回家,又是诱人喝酒。   居心实在很难让人觉得清白。   于是,他默不吭声的把梅子酒放下,没说让她喝之类的,她要是不喜欢,就放着也行。   吊灯的高度像是挂的不太合适,垂得有些低了,他坐下一抬头,灯光晃得人眼晕。   他看了眼夏灼,她似也觉得这光不舒服,轻皱着眉。   陆风禾起身想把这灯关了,结果一摁,吊灯暗了一个度,视野上是舒服一些,但这昏暗灯光和屋内一切浑然天成,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外面海水拍岸的缠绵……   这屋里要是不发生点什么都显得不太合适。   陆风禾又清了清嗓子,手扣在开关上犹豫几秒,算了,就先这样吧。   夏灼喝了两口梅子酒,明明味道没变,上次喝了大半瓶的,这次两口,就觉得,好像失控了。   陆风禾微弯着身坐在旁边,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样。   梅子酒的香甜漂浮在空气里,没人说话,只细细听着翻腾的海水和彼此轻轻浅浅的呼吸。   两个人身侧的手不经意碰了一下,是温热的,轻柔的,却激起一阵熊熊烈火。   夏灼腰上一沉,被人搂住,两个人便吻得难舍难分。   什么道貌岸然,都是假的。   酒气逼人,这种磨人的欲念似神话里的禁果,让人忍不住想偷尝,霎时间冲破所有理智。   呼吸交缠,二人都带着或轻或重的喘息,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剧烈。 第58章 事后   由一个吻开始, 愈演愈烈,很快便一发不可收拾。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脖颈间,分不清是脸热还是脑子热, 只觉得像发烧,哪哪都是热的。   这种感觉夏灼可能陌生,但陆风禾却觉得熟悉。   像极了发烧,带着一点轻微的混乱和手足无措, 暂时没了太多用来思考的余地。   他的吻最后在她唇边停了一瞬, 又小心吻了下她的唇。   才不舍的放开抵在她后颈的手。   随即她感觉肩上一沉, 是他把头埋在她颈窝, 轻喘着气。   尽管他已经忍得难受, 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当了抽身的智者。   现在的话,是不是有点, 太早了。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那一道明显的线, 他都知道的。   夏灼能感受到他的热, 被他无意的呼吸搞得脖子痒痒的, 她胳膊环在他脑后,肩上的人动了动,她安抚般吻了一下他耳侧。   “别。”他出声, 声音哑得要命,“就抱一会儿。”   再往下, 就不好说了。   他把人带回来的,总不能真不做人。   梅子酒香气四溢, 她头脑发热, 脑子里全都是落地窗外一进一退的潮水声, 她记得她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陆风禾,我没说不可以啊。”   -   二人澡都是半夜洗的。   陆风禾第一次来这儿,卧室都是进了三个屋才找对,床头柜上明晃晃摆着一盒那什么套,不得不说,陆远江考虑的,过于周到了。   他记得夏灼吻了一下他后颈,她声音浅浅的,卧室听不到屋外的海水声,这一道声音便更叫人心中触动,她说,“陆风禾,你有我。”   姑娘声音软绵绵的,字字落在人心上,“当时站在消防通道外,我听见你说,你想死,又想起之前你故意划破伤口,心疼了好久。”   “你妈妈不在身边,我就是你的靠山,你有我。”   “别再说那种话,你回头看我。”   “陆风禾,你有我。”   陆风禾回头,便撞入那双清澈的眼睛,明明她身后才是空无一人,若不是没人依靠她也不会攥着那八套房子不肯松手,她却傻的天真,还想着要当他的靠山。   这些话,是夏灼藏了好久没好意思说的。   在雁平医院看见他不人不鬼,人站着都是撑着一口气,摇摇欲坠,他对宋宛说“我想死,你满意了吗”,她明白的,他那不止是一句气话,他近几年起码不止一次的动过这个念头。   不过是一边处于优越环境,一边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太不知足,得过且过,浑浑度日罢了。   他像只漂亮的金丝雀,只有人前光鲜。   二人对视,陆风禾眼底已然起了波澜,他亲了一下蝴蝶的翅膀,眼角微湿,轻笑一下说,“那我可就赖上你了。”   浴室水声渐小,等夏灼头发吹了半干出来,迷迷糊糊又被人卷进了被子里。   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抱着她,夏灼在完全睡过去之前,好像模糊听到一句,“好,回头看,我现在怎么舍得走呢。”   -   清晨,她睡醒身边人就没在。   旁边浴室有隐隐约约的水声传来,夏灼在枕边摸了摸手机,摁了两下,没电了。   早知道昨天先充上电的。   水声戛然而止,陆风禾从里面出来,看见她人已经醒了,正对着一个没电的手机发呆。   毕竟昨晚……那什么。   现在俩人见面还有那么一丝微妙的“事后”尴尬。   陆风禾拿着块毛巾随手擦着头发,欲盖弥彰清了清嗓子,“充电器抽屉里有。”   夏灼“哦。”了一声,弯腰去翻。   他手机早上已经充上电了,这会儿拿毛巾坐下,看了眼手机,上面刚刚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陈朝阳打来的。   这会儿闲了,陆风禾顺手给他回个了电话,那边应该正准备给他打,马上就接了   陈朝阳在电话里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喂,今天报道啊大哥,你们人呢。”   陆风禾慢了一瞬说,“一会儿就回去了。”   总不能说是故意没带他,他和夏灼来大别墅睡觉了。   太无情了。   夏灼冲上电,手机勉强开机,她手机上除了赵穗子八卦问她一夜未归的事情,她脸红耳热的搪塞完,匆忙把手机一放。   一瞬间四目相对,她不用看,就知道自己此刻脸更红了。   夏灼掀被子下床,找借口溜走,“我去洗脸。”   陆风禾看着她“逃跑”似的背影,忍不住笑,窗帘拉开,大片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投射进来,站在落地窗后还能看见那头蔚蓝的海面,不得不说陆远江还真会挑地段。   一个宁静又美好的早晨,他脑子里却只有一个不怎么合适的词汇。   事后清晨。   随后又人模人样的清了下嗓子,摈弃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这就是一个,大学开始的,美好清晨。   -   大学的开始,比高中要忙很多。   高中主要是忙着进入新的学习生活,大学开学是在各个红棚子底下跑着办卡,像流水线上的零件,忙忙碌碌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各自在不同的学院,除了手机上联系也不能像高中那样结伴而行。   夏灼开学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陆风禾在隔着一条马路的交大同样也是忙得分不开身,新生大会,各种全天不断的讲座,听得人脑袋都大。   夏灼也非常仁义的在手机上问候陆同学。   火勺大人:【陆风禾,吃早饭了吗。】   陆同学拿着牙刷,困得生无可恋,单手打字,【在吃。】   火勺大人:【陆风禾,你下午有课吗。】   陆同学看着从早八就排满的课表,犹豫又慎重地打出四个字,【晚上有空。】   不过幸运的是,他们几个人各自室友都还挺好相处的,没有网上那种奇葩室友,但凡碰上一个大学四年都鸡犬不宁。   晚上夏灼出门前,在床上敷面膜的室友小艾叫了她一声,“哎,夏灼,要出去吗,辅导员在群里发消息了,说交什么表格。”   “我填好了。”夏灼看了下时间,有点等不及了,“要不,等下你帮我交了吧。”   小艾答应说,“好啊,你有双面胶吗,我一寸照还没贴上去。”   夏灼给她指了下,“也在桌子上,谢啦。”   小艾说好。   说完便见夏灼拎上帆布包,风风火火跑下楼。   陆风禾在隔壁学校毕竟隔着一条马路,所以每次都是一挂电话,他就开始走,总能提前那么几分钟到她楼下。   夏灼不想让他久等,跑下楼出女生宿舍,到跟前陆风禾看她头上有些汗,从口袋里掏出包纸给她,“这么想我啊,都用跑的。”   其实俩人也就两天没见。   夏灼从里面抽了张纸巾,可能自从那什么之后,就彻底放飞自我了,丝毫不藏着掖着,爽快点头,“想。”   怎么能不想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陆风禾也笑,点了点下巴,“那我勤快点儿来,下次别跑了,我又不会等不耐烦就走了。”   女生宿舍楼下,一男一女站着这个组合最常见也最不难猜。   每天晚上宿舍楼下都有男男女女站着你侬我侬的,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就是陆同学这张脸,站哪都招摇。   今天何慧珍手机上给她转了两千,夏灼没客气地收下了,这会儿非常大款的跟他说,“走吧,请你喝奶茶。”   外面不少连锁品牌学校里就能喝到,这个倒是挺方便的,不像高中课下一头扎进小卖部也只能买那么几样。   想起这个,夏灼侧头看他眼,忽然说,“你知道高中时候赵穗子卷走陈朝阳多少饭卡吗。”   “不清楚。”他高三才去附中,他见过的大概有,三张。   陈朝阳几乎不去食堂吃饭,卡里一般也不超过五十块,就是课下买瓶水或者买冰棍,办张卡方便。   “最后毕业,去退卡的时候赵穗子一共数了数,十二张。”夏灼想着那一对青梅竹马,爱意总能见天光,“总共退了有三百多,她拿这个钱请陈朝阳吃饭了。”   虽然,这个钱理论上是陈朝阳自己请自己吃饭。   陆风禾走在路边,忽然想起某人之前画的大饼,“你之前也说要请我吃饭。”   “啊。”被他一提,夏灼也刚想起来这回事,“这么晚了你还吃得下吗,下次吧,今天先喝奶茶。”   “吃得下。”他有点像是抬杠,但他今天晚上真没吃,现在也是真的饿了。   “那请你吃我们学校的烤鱼,渝州烤鱼。”   这个是本地室友强推的东西,说师傅做的很正宗。   大少爷最近口味有点挑,“不想吃鱼啊。”   “那你想吃什么。”夏灼往前走着,还一边仔细盘算学校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他声音懒懒的,“你说。”   她这会儿还没发现不对劲,继续为他提供选择,“米线?”   “十块钱就把我打发了啊?”   “川菜怎么样。”   他摆谱,“今天不想。”   夏灼回头看他一眼,叹气说,“陆风禾,你好难伺候。”   “嫌我了?”他一笑,其实吃什么都随便,不逗她了,“嫌我也不行,我赖上你了。”   作者有话说:   叮——   明天正文完   那个——车删了——不然看不到啊—— 第59章 日光(完)   陆风禾这人也就嘴上不饶人, 烤鱼店没开门,最后真的十块钱一碗米线就给打发了。   他挑着一筷子米线,似随口问, “你国庆打算回去吗。”   其实他们刚开学,尤其是这种离家远的,国庆一般都默认不回去。   夏灼在旁边吃着一盘小龙虾,想说“不回”, 但又想了想, 他应该是想回雁平。   而不是东江。   多少还是因为宋宛吧。   夏灼在心里轻叹口气, “我都可以啊, 反正留下也没什么事, 你想回的话我陪你一起。”   陆风禾抬了下眼, 看着她笑,“这什么口气啊, 不拆穿我,依着我, 不怕把我惯坏了。”   “惯着就惯着了。”夏灼一本正经说这种话的样子莫名好笑, “又不是惯着别人。”   生在国旗下, 长在春风里的人,嘴里说些肉麻话,要不是听内容不对劲, 还真以为是在国旗下演讲。   陆风禾吃完最后两佚?口,抽张纸擦手, “看情况吧,我也不一定回。”   宋宛这段时间浇花遛狗, 日子悠闲自在, 陆远江还注册了一个视频账号, 有事没事就在上面发些小视频,配着些大牡丹的特效,发完还叫他帮忙点赞。   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三不五时就能看见他发的动态,别人晒娃他晒狗。   倒也自成一派。   陈朝阳和赵穗子那天晚上出去把“醉酒吻”的时间线好好盘了一遍,得出结论确实是陈朝阳在先,两个人还因为这个差点又拌起嘴,不过投降的总是陈朝阳。   夏灼有时候其实挺羡慕赵穗子的,人生中有个除父母之外的人一直陪着自己,是种不可多得的幸运。   她回想如果当时她没离开京市,她和陆风禾,能不能算小半个青梅竹马。   不过按照陆某人这个性格,青梅竹马的话……   一个阴郁小孩儿,还真不好说。   夏灼默默啃着小龙虾,陆风禾刚翻两下手机,就在渝大表白墙上看见了自己,不过不是捞人,是挂一个偷快递的,配图用了一个“无语”表情包,表情包里那人他看着眼熟,仔细一看,他蹙了下眉,把手机递给她,“解释一下?”   夏灼吃东西的动作戛然而止,“……”   这是她从刘斌那里要的那张图,最近用这张表情包次数有点多,不知道怎么就流传出去了。   陆风禾没当回事,一张表情包而已,站起身惩罚般弹了一下她脑门,“挺皮啊你。”   她总是时不时冒出些让人惊天地泣鬼神的反差感,让人哭笑不得。   -   国庆那天一大早,陆风禾人还睡着,室友回家的回家,尽管动静已经尽量小,却还是把他吵醒了。   他醒了没一会儿,像商量好的似的,这边儿人一走,他手机就响了。   电话里陆远江像是刚出机场,开头就是一连串的“哎哎哎,宋宛,这边儿,过来,跟着那红衣服的年轻人走。”   陆远江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宋宛就手里拎了个手提包,俨然一个阔太太。   “我跟你妈已经在机场了,一会儿就过去了,你室友要是在的,都叫过来一起吃饭。”陆远江开门见山,“还有那个……女朋友,你问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来。”   陆风禾刚想说话,陆远江就跟那边宋宛说了一大串,又接上话跟他说,“行了,我忙着拿东西,就先不跟你说了,到了给你发定位。”   匆匆忙忙的一个电话,又匆匆忙忙的挂断了。   夏灼赖床也刚起来没多久,一边刷牙一边接了某人的电话,在听完三句之后愣住了。   带一点涩的牙膏味在口腔化开,“见你爸妈?”   她提前一点准备都没有。   陆风禾后半句“你要不想见的话……”咬在嘴里还没说,她便点头,“那见见吧。”   夏灼挂掉电话简单收拾,考虑到见家长还特意画了个妆。   二人在约定的时间点碰面,她对着手机整了整头发,陆风禾侧头看她眼,“紧张啊。”   夏老师大考都不怕,这点小事居然也会紧张。   夏灼诚实说,“有点。”   陆风禾扫了眼手机屏幕,对照着定位找那地方,“他们还是挺和气的。”   继续走了不到了两分钟,陆远江站在饭店楼下冲他们招手,“这儿。”   一段时间不见,陆远江比他走之前见到那回吃胖了许多,宋宛从旁边车里下来,抱了只猫,他捡的那只橘猫。   陆远江看着他们两个,还直往后面张望,“还有其它人吗。”   “没了。”陆风禾说,“室友都回家了。”   第一次正式见面,陆远江的紧张好像不比她少,“小夏是吧,咱们就先上去,菜快上齐了。”   夏灼只是笑,乖得不像话,“谢谢叔叔。”   饭桌上宋宛话不多,偶尔笑一下还帮她夹菜,“多吃点。”   夏灼没特意数,全程估计说了得有不下十个“谢谢”。   她手垂在身侧,陆风禾在餐桌底下拉了一下她手腕,示意她放轻松,没事的。   陆远江似是看出她紧张,于是越说话越多,活跃气氛,“你们剩下几天不打算去玩儿?都上大学了趁着好时候赶紧玩,以后工作不是你没空就是她没空,想约着玩可就难了。”   陆风禾插了句话,“打算先渝州玩一圈。”   “你抽空把驾照考了,车放着一直不开也不好,你找个会开的偶尔跑跑也行,别一直放着。”陆远江扭头就把话茬抛给了她,“小夏,你考驾照了吗。”   她摇头,“还没有。”   “那正好,俩人一起学,年轻学东西也快。”   一顿饭,吃到最后她倒真不紧张了,还能主动和他爸妈聊上两句,走的时候宋宛给她塞了一个红包,挺厚一个,她愣着不敢收。   宋宛热情直接塞给她了,“拿着吧,你们好好玩,这几天我和他爸也在渝州玩,说不准还能碰上。”   她拿着红包,悄悄侧头看了眼陆风禾,他点了点下巴,让她收着。   然而她今天收到的,不仅这一个厚实的红包。   还有一本厚实的日记。   晚上,夏灼在海边一个卖椰子水的小店待着,顺便帮他守着东西,桌子不够,有人拼桌,夏灼便拿着他的双肩包往后撤了一下。   “咚”的一声,一个本子从里面掉下来。   里面日期密密麻麻,像是不定期的日记。   夏灼捡起随手翻开一页,是暑假他在雁平那段时间。   6.17,雁平,雨。   雨下好多天,衣服干不了,没时间买新的,湿衣服穿着难受。   6.19,雁平,雨。   好累啊,照顾人原来这么累。   6.20。   累。   6.21,雁平,雨。   不写了。   6.23,雁平,阴。   我想她了,又不敢说,怕她担心我,写这儿给月亮听听吧。   6.24,雁平,没出门不知道什么天。   今天出分数,470,渝大估计够呛。   6.27,雁平,雨。   操,头疼。   7.2,雁平,多云。   陈朝阳给我视频看了看猫,想结束,想和她一起养只猫,到时候就养只英短吧。   银渐层也行。   7.9,雁平,阴。   我的生活就是半夜起来捡豆子,捡豆子,捡豆子……满地的豆子。   世上怎么有这么多的豆子。   7.15,雁平。   夏灼,我好累,快撑不下去了。   日期截止到这里,往后就停更了好久,直到8月19日,到了渝州,陆同学的小日记才有了再一次的记录。   8.20,渝州,晴。   嗯,陆同学,回头看。   8.22,渝州,晴。   她怎么老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像团棉花。   不过挺可爱的。   8.26,渝州,晴。   今天看电影,想亲一下她来着,人太多,没好意思。   9.15,渝州,晴。   夏灼,说喜欢我会死啊。   9.20,渝州,晴。   不管,我赖上你了。   ……   夏灼拿起旁边一支红笔,在他八月二十号的日期后画了一只千纸鹤。   嗯,陆同学,回头看。   她拿笔在下面写:   10.1,渝州,晴。   月亮从来听不见。   你听得见。   我喜欢你,陆风禾。   身前影子一晃,陆风禾拿了几支仙女棒回来,呲呲冒着火星子,照亮了跟前的日记本,“偷看我日记啊?”   夏灼抬眸,认认真真看他眼,“你搞暗恋啊?”   仙女棒冒出的金丝映衬在二人眼睛里,是彼此,也是未来。   咸湿的海水拍打在岸边,翻起层层细浪。   她要牵着心爱之人的手,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走很远很远的路,去看他不曾见过的日光。   就算很久很久之后,陆风禾依然能想起曾有一天,白云在他眼下踮起脚,吻了一只受伤的鸟。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