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神鬼之家》作者: 纪婴   文案:   *   全球异变,白夜降临。   人类被迫卷入鬼怪横行的无限空间,参加极度危险的生存挑战。   白霜行绑定了技能[神鬼之家],获得鬼怪的好感度后,可与之签订契约、成为‘家人’,并把鬼怪带出副本,召唤至身边。   白霜行:懂了。一人有事,全家支援。   *   杀机暗涌,新一轮的生存挑战即将开始。   这次的新人名叫白霜行,早在见到她的第一眼,系统就想好了针对她的无数种死法。然而,当其他人战战兢兢时——   白霜行:反杀恶鬼,吓哭杀人魔,用高超的撸毛技巧让凶残怪物服服帖帖,以各种意想不到的骚操作,令剧情彻底崩坏。   眼看白霜行浪到飞起,系统紧急呼叫实力最强的关卡boss,却听见一道提示音:   【契约签订成功,恭喜挑战者‘白霜行’获得第一位家人!】   boss,被她带走了。副本,崩溃了。   系统:???   *   关卡boss是个惨死的红衣厉鬼,生前饱受虐待,被折磨得遍体鳞伤。   白霜行解开她的枷锁,给她一个久违的温暖拥抱:“来我的家,我为你复仇。”   后来,白霜行果真帮她洗刷冤屈、找出凶手,并打爆了人渣的狗头。   *   经历生存挑战后,其他人眼中的白夜:九死一生,万分凶险。   白霜行眼中的白夜:遇见一个个性情迥异的家人,干掉各路反派,看系统想杀却杀不掉她、无能狂怒气急败坏。   无数次掀翻副本,白霜行不仅次次活到最后,更是在邪神临世的一日,坦然与之对峙。   她的左手紧握一把修罗妖刀,而她右侧,则是铺天盖地的光明神领域。   与此同时,神鬼之家。   恶鬼修罗扬唇哼笑:“携吾妖刀,可斩阎罗。”   光明神女目露欣慰:“神之禁域,可比天诛。”   修罗:“什么‘天诛’,不就一发光特效。”   神女:“什么‘妖刀’,不就一破铜烂铁。”   笔仙:“我尊敬的爷爷奶奶,这是你们第二百五十次斗嘴了。”   笔仙:“厉鬼妹妹,请不要整天蹲在门口求抱抱,白霜行她还没回家。”   笔仙:“还有亲爱的九头蛇表姑妈…不对,为什么一条蛇会是我表姑妈啊!!!”   【食用指南】   1大女主,多骚操作,有合作过关的小伙伴   2男主季风临   3接受差评,但“收集鬼怪”就是个大众设定,请不要在评论区空口鉴撞梗,彼此尊重非常感谢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女强 无限流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霜行 ┃ 配角:家人朋友;季风临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无限流】来玩骚操作。   立意:家庭的温情。   vip强推奖章:全球异变,白夜降临。人类被迫卷入鬼怪横行的无限空间,参加极度危险的生存挑战。白霜行一次次通关副本,最终破解白夜真相,并击溃邪神。本文行文流畅,构思新颖,情节设定环环相扣、跌宕起伏,是值得阅读的佳作。 第1章 恶鬼将映(一)   现在是傍晚时分。   眼前的街道幽深偏僻,两侧矗立着一栋栋低矮居民楼。房屋投下黑黢黢的阴影,暮色渐深,夕阳如血。   白霜行站在街口,沉默地打量四周。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地方。   一分钟前,她和朋友在电影院里落座,观看新上映的恐怖片《见诡》。   原本一切如常,然而就在影片即将放映的瞬间,她的意识突然模糊。   再睁眼,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出现在这条街上。   街道老旧阴森,不远处站着一男一女,和她一样,脸上尽是茫然神色。   不等有人开口,一道雌雄莫辨的机械音骤然响起——   【叮咚!】   【欢迎进入白夜,生存挑战即将开始。我是本场挑战的监察系统056,正在检索任务信息……】   声音出现,在场三人同时脸色一变。   【挑战名称:恶鬼将映】   【挑战难度:初级】   【挑战简介:见鬼有道,伏魔有法。】   【百里大师捉鬼驱邪数十载,法力高强,声名远扬。近日,大师放出风声,欲寻一名关门弟子继承衣钵。   三位年轻人收到邀请函,前往百家街444号进行最终选拔,角逐唯一的拜师名额。殊不知,这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白夜。   白霜行拧起眉头。   这声音没有出处,像是从脑海中凭空出现一般。   等056号系统说完,角落里的短发女生颤声低呼:“白夜?我们怎么会进入白夜!”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站在街口的年轻男人满面愁容,推了推黑框眼镜,“但这里确实是白夜。”   “白夜”,是一个月前出现在全球范围内的超自然现象。   在那之前,这个世界信奉物质与科学,对灵异神怪嗤之以鼻。   直到白夜降临。   起先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推开公司大门,发现自己进入了另一处诡谲而陌生的建筑。   建筑里危机四伏,随处可见凶残狰狞的怪物。直到躲过无数鬼怪的追击、存活整整一天后,他才终于回到原本的正常世界。   从那以后,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   无论回家路上、上学途中、公司、商场甚至卧室里,都有人被拉进名为“白夜”的异次元世界——   一个充斥着鬼怪、灵异事件与非人类生物的诡异空间,要想离开,必须完成白夜发布的任务。   消息传开,全球骇然。   白夜来得毫无征兆,无论形成原因还是解决方法,目前都没有科学定论。关于它,人们最为广泛的共识是:   只有通过挑战,才能活下去。   白霜行默不作声,尝试整理思绪。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白夜。   根据新闻中的报道,刚才在她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被称作“监察系统”。   每场白夜挑战都有一个不同的系统,负责进行指引与监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系统们对人类怀有很深的恶意。   陌生的短发女孩还没止住发抖,如同一只受惊的鸟,拢紧米色毛衣外套。   在她不远处,年轻男人的情绪稍微平稳一些,但从晦暗的神色里,也能看出焦虑不安。   他能笃定地确认这里就是白夜,很可能是个老手。   白霜行思索片刻,出声打破沉默:“你不是第一次进入白夜?”   年轻人看她一眼。   “嗯。”   他道:“我叫徐清川,这是第二回 。”   每场白夜挑战的背景和任务都不相同,他即便有过经验,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而且……   徐清川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在上一场白夜里,领头通关的是别人,我没做什么贡献。不过有问题的话,你们尽管问我就行,我会把知道的内容如实相告。”   徐清川没说假话。   环视一圈周围阴森森的老楼,他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众所周知,“白夜”象征着高风险、高惊吓以及超高的死亡率,但凡是心智健全的正常人,都不想被拉进这鬼地方。   他不过是一只跟在大佬身后喊六六六的小菜鸡,上回被吓得够呛,两条腿大半时候全是软的。   万万没想到,今天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三人中唯一有经验的一个。   天地可鉴,他都快紧张死了,偏偏短发姑娘一直盯着他瞧,俨然将他看作了可靠的前辈。   他何德何能啊。   徐清川心虚避开她目光:“你们呢?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文楚楚,第一次进入白夜。”   短发女孩没再发抖,神色不安:“我本来好端端坐在电影院里,打算看《见诡》,一眨眼,突然就到这儿了。”   “在江安市的百达影城?”   “对!”   徐清川有点儿明白了,看向在场的第三个人:“你也是吗?”   对方点头。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姑娘,丹凤眼,黑长发,皮肤很白,回答他的问题时,语气礼貌又温柔:“我叫白霜行。”   她自始至终没哭没闹,顺理成章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此时此刻,已经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徐清川好奇:“这是你第几次进白夜?”   白霜行:“第一次。”   所以是……新手?   徐清川有点惊讶。   白夜意味着九死一生,被困在这儿的人要么慌乱要么绝望,就算有极个别胆子大的,也会显露出烦闷焦躁。   诸如此类的情绪,他没在白霜行脸上发现一丝一毫。   队友看上去还算靠谱,徐清川松了口气,压下惴惴不安的心情,缓声开口。   “我来简要介绍规则吧。”   他说:“白夜里,每个人都会接收到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只有完成主线剧情,才能活着离开;至于支线,你完成越多,结算拿到的奖励越丰富。”   白霜行点头。   之前那道系统音响起时,在她脑子里同步出现过任务界面。   【恶鬼将映】   【你的角色:一个急于寻找新工作的年轻人,对于百里大师的弟子之位,你势在必得】   【主线任务:完成百里大师的三重试炼】   【支线任务:未解锁】   【专属技能:未解锁】   支线任务的部分一片空白,看来难度不小,需要自己去触发。   “除此之外,每个进入白夜的人,都会被赋予一项专属技能。”   徐清川说:“只有第一场挑战结束,技能才会激活,你们是新人,目前没办法使用。”   白夜里充斥着杀戮与鬼怪,“技能”的存在,给人类留下了一条血淋淋的生路。   听说任务完成后,还能用积分兑换各种奇珍异宝,前提是,他们能活着离开。   文楚楚看他一眼,难掩心中好奇:“能说说你的技能吗?”   “【束缚】。”   徐清川如实相告:“可以让鬼怪原地定身两分钟,每24小时只能用一次。”   白霜行神色微动。   毫无疑问,这是一根很有用的救命稻草。   一旦撞上实力强劲的厉鬼,或是遭遇不死不休的追逐战,它都能发挥出举足轻重的作用。   “时间不早了,尽快推进主线任务吧。”   徐清川说:“根据任务描述,我们三个是打算拜入百里大师门下的弟子。既然要拜师,第一步肯定是找到这位‘大师’。”   白霜行颔首:“百家街444号。”   如同是对他们的回应,她话音刚落,虚空中陡然响起一道提示音。   奇怪的是,这并非056系统那样冷冰冰的机械声,而是抑扬顿挫、浑厚有力,像极电影里的旁白。   [你们决定结伴而行,一同前往百家街444号。]   [长街深不见底,如同诡谲莫测的命运。每人心中都不约而同浮起一个念头:你们,能活到最后吗?]   文楚楚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激灵:“谁在说话?”   徐清川同样茫然:“奇怪,我上次进入白夜的时候,没听过这种声音啊。”   056轻哼一声,语气理所当然。   【温馨提示:《恶鬼将映》为电影拍摄场地,为了更好地诠释影片剧情,本次挑战将增设旁白,随时播报进程。】   【期待由各位共同演绎的优质电影!】   听它说完,徐清川有些头疼。   这种设定,还真是符合白夜的恶趣味。   只希望等关键剧情到来的时候,旁白不要突然出现,再把他们狠狠吓一跳。他胆子小,实在经不起折腾。   白夜之中奇诡莫测,要是继续待在外面,指不定会遇上什么危险的事情。   眼看天色渐暗,徐清川望向身前的两名队友,语气里透出显而易见的紧张:“我们走吧,去444号。”   *   三人所处的地方,正是任务背景中提过的百家街。   街道幽深窄小,一眼望不到尽头,看房屋风格,像极十年前的城乡结合处。   两边伫立的房屋普遍不高,参差不齐宛如鱼鳞。   墙壁上要么是灰黑的霉斑,要么生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置身其中,让人心生压抑。   空气里夹杂着油烟与腐臭味道,地面的条条沟壑里,满是深黑色不明液体。   白霜行脚步轻盈,避开脏污的泥水,不让它弄脏鞋袜。   一路上,他们大致交换了个人信息,发现都是在校大学生。   她在A大学习美术,徐清川是小她一届的学弟,就读于软件工程系。   文楚楚身板小小一个,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居然在警校念书。   这条街道很长,在太阳落山之前,一行人终于来到目的地。   444号。   这是个很不吉利的数字,与恐怖片相得益彰。楼房共有四层,外观是平平无奇的老式居民楼,门窗紧闭,看不见内里情形。   徐清川推了推一楼的铁质大门,没推动:“门锁了。”   他又尝试敲门,同样没反应。   文楚楚有点紧张:“屋子里没人?”   不怪她胆小,这栋房子实在阴森。整条街上那么多居民楼,唯独靠近它,立马有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往脑袋上涌。   白霜行没说话,目光落在铁门上。   楼房年岁已久,铁门生出斑驳锈迹,在一人高的位置安有猫眼。   ……等等。   她上前一步。   那并不是猫眼。   准确来说,防盗猫眼已经被人取下,只留一个黑洞洞的圆孔。他们站在屋外,透过小孔,能看见屋子里的景象。   [一个圆孔。]   当她发觉这一点的同时,旁白蓦然响起。   [你们是百里大师挑选的关门弟子,住在这里的人知道你们会来,但为什么敲门无人应答?或许,它能给你们答案。]   徐清川皱眉:“它的意思是,让我们看向小孔里面。”   “这种圆孔……太令人不适了。”   文楚楚十分警惕:“恐怖片里,洞孔是偷窥狂的最爱。”   徐清川深以为然。   恐怖片定律之一,永远不要看门缝、床底和小洞。   窥视永远是惊悚故事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见到这个黑幽幽的洞口,他下意识觉得不妙。   “既然这场白夜的形式是恐怖片,那电影里原有的剧情套路,会不会在这里出现?”   文楚楚也意识到了猫腻:“当我们看向洞口……不会突然出事吧?”   他们都隐隐察觉出危险,视线不可及的暗处,056号监察系统迫不及待,心中默念接下来的旁白。   来了。   很快,就将迎来整场电影的第一个惊吓点。   在预设的剧情里,主角团来到444号楼,敲门没得到回应,于是看向墙上黑漆漆的小洞。   洞口狭小,四下静谧,就在他们放松警惕时,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出现,停在洞口另一头——   原来门后的男人偷窥成瘾,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透过洞口,一直在默默窥伺门外的动静!   这种出其不意的吓人伎俩虽然老套,但胜在效果奇佳,轻则令人猛一哆嗦,重则叫人心神大乱、当场跌坐在地。   想想那时的景象,它不由生出恶趣味的期待。   这些人,会被吓成什么模样呢?   与此同时,铁门外。   经过几秒钟的思想斗争,徐清川决定上前查探。   要说不怂当然是假的,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一辈子当一只喊六六六的小菜鸡。   然而命运使然,身为在场唯一的老手,他总不能缩在两个女孩子背后。   徐清川默默握拳。   加油,坚强,他可以!   他正要迈步,没想到,居然有人抢先一步。   是白霜行。   “要、要不还是我来吧。”   徐清川赶忙劝她:“恐怖片里那么多套路,屋子里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万一突然冒出来……”   他话刚说完,身后的文楚楚弱弱开口:“我来吧。”   徐清川没想到她会出声,听文楚楚继续道:“我在学校里练过搏击,反应速度比你们快,如果真有危险,我能马上避开。”   她挺直后背,努力表现出可靠的模样。   尽管脸色白得像纸,指尖打着哆嗦。   他们两人如临大敌,门前的白霜行却神色坦然,低眉扬起嘴角:“有没有套路,试试不就知道了。”   开始了。   056心情大好,听旁白响起。   [门外,她缓缓低头。]   白霜行俯身,垂头。   同一时刻,她不紧不慢拿出手机,在相册里的搜索框打出两个字。   然后停顿一秒——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把手机屏幕伸向洞口。   徐清川:……?   文楚楚:……?   监察系统056:???   刹那的茫然里,它看清了白霜行飞快打出的那两个字:   鬼图。   端端正正,好似两个响亮的巴掌,又像毫不掩饰的嘲笑,让它生出一丝呆滞与恍惚。   这女人……当房子里的偷窥者死死盯着门外时,她居然直接点开相册里一张厉鬼的图片,不带丝毫迟疑地,把它飞快伸向洞口。   ——于是不偏不倚,鲜血淋漓的鬼脸猛然浮现,正好进入偷窥者的视线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房中的男人整个愣住。   旁白也没设想过这样的情节发展,一时间呆呆停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万幸,它的职业素养不错,很快调整好思路,让抑扬顿挫的声音再度响起。   [门内,他缓缓低头。]   [小孔昏黑,被夕阳映出模糊血色。男人毫无防备,探出视线的刹那,赫然见到一张五官扭曲的鬼脸!]   [这是怎样的恐惧!几近窒息,胸腔狂震,他猛一哆嗦,跌坐在地,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尖叫!]   房门之外,三名本该受到惊吓的挑战者静默站立,身边无事发生,只有一缕秋风缓慢扫过。   房门之中,身为偷窥狂的反派角色撕心裂肺:“啊——!” 第2章 恶鬼将映(二)   完全超出想象的剧情发展。   徐清川愣了,文楚楚呆了,旁白彻底沉默了。   屋里那人被吓得不轻,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发出扑通闷响。   白霜行听到声音收回手机,只一秒,就露出惊诧的神情:   “里面有人吗?敲门这么久没反应,我还以为是座空屋。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徐清川:……   他打赌,这人的惊讶是装的。   文楚楚:……   演得好像,好浑然天成!   男人的出场本应神不知鬼不觉,充满森然的惊悚色彩,被白霜行这样一搅和,全盘化作一声惨叫。   就很没面子。   屋子里安静良久,片刻后,铁门被人缓缓打开。   门内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两眼细长,体态臃肿,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气的,脸色一片铁青。   白霜行与他四目相对,露出略带歉意的浅笑:“你好,我们收到邀请函,来应征百里大师的关门弟子。请问你是……?”   “这栋楼是我的。”   男人努力克制羞愤的情绪:“百里大师是我表姐,暂时住在这儿。”   “原来是房东。”   白霜行:“抱歉,刚才手机不小心晃了一下,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小心,晃了一下。   房东实在没忍住,眼角轻抽。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这样若无其事的啊?正常人谁会把手机界面设置成一张鬼图,还特意往别人门口凑?   他好气。   但成年人的自尊心告诉他,自己不能发怒——   被一张图片吓得尖叫摔倒,这种丢脸丢到姥姥家的事,他绝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   “没事。”   中年男人扯动嘴角,笑得老实憨厚:“我踩到地上的水,不小心摔了一跟头,跟你没关系。”   白霜行配合他的表演:“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房东回以一声呵呵。   虽说是他先撒了谎,承认自己踩水滑倒,但亲眼见到白霜行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更生气了怎么办!   冷静,冷静。   中年男人闭眼深呼吸:“你们进来吧。”   他不想搭理这伙人,走过场般冷淡介绍:   “表姐最近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静养。我带你们去见她,记住,保持安静,别添乱。”   百里大师身体不适。   白夜的生存挑战里,往往不会给出太多无用信息,白霜行默默将它记下,抬头观察房子里的景象。   进门后是一条狭窄昏暗的楼道,没亮灯,很安静。   白墙斑驳,蒙着死寂的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越往前,周围的温度越冷。   “表姐住在二楼。”   房东走在前面:“跟紧。”   楼道里落针可闻,只能听见一行人的踏踏脚步,行至二楼,白霜行闻到越来越浓的檀香。   身边的文楚楚似乎也觉得冷,默默拢紧衣领。   这栋楼房的布局类似酒店,二楼被一条笔直的走廊横穿左右,走廊两边排列着四个房间。   房东一声不吭,敲响左侧的房门。   说来奇怪,门后分明没人,当咚咚敲门声响起,防盗门居然自行解了锁,顺势大大敞开。   文楚楚发出低声惊叹,房东对此习以为常,推开房门。   门内有一室一厅,大厅里亮着灯,卧室则房门紧闭,悄无声息。   与白霜行想象中如出一辙,“百里大师”的屋中陈列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法器符箓,正中央的木桌摆了个玉质观音。   灯光昏黄,轻薄如雾,将菩萨衬得慈眉善目,透出几分暖釉似的微芒。原本浑身紧绷的文楚楚见了它,明显放松不少。   客厅里不见人影,房东上前几步,低唤道:“表姐,人来了。”   房中似是有风拂过,又像死寂如泥潭。   白霜行循声望去,听见“吱呀”一响。   ——客厅旁,卧室房门幽幽敞开一条细长缝隙,从中沁出更为浓郁的檀香,以及一道中气不足的虚弱女声:“嗯。”   白霜行、文楚楚与徐清川同时愣住。   在剧情简介里,明确提到过百里大师“捉鬼驱邪数十载”,不说年事已高,但按常理来讲,怎么也得是个中年人。   然而这声音轻柔婉转,竟像是从二十多岁年轻姑娘口中发出的一样。   “身有不适,恕不能迎接远客。”   门缝很小,无法让他们看清房中的景象,只能听女人道:   “我看过你们发来的简历,都很不错,但最后能被选中的名额只有一个……这一点,你们都清楚吧?”   徐清川:“清楚。”   对方轻轻笑了笑。   “入我师门,就要以驱邪除鬼为己任。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曾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结果呢?死的死跑的跑,大部分刚见到鬼,就被吓得忘了身份。”   几缕白烟从门内徐徐溢开,带来女人有气无力的低喃:“要干这一行,胆魄、冷静和随机应变的本事必不可少,我给你们准备了三个试炼。”   来了。   白霜行心神一动,集中注意力。   这次白夜挑战的主线任务,就是完成这三项试炼。   “阴阳两界泾渭分明,但有时候,通过一些法子,活人也能连通阴间。”   百里大师缓声说:“民间的传言里,有很多见鬼的方法,我搜集到三种,却不知真假。你们要做的,就是把它们挨个尝试一遍,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样……就可以了?   徐清川松了口气。   既然有真有假,那真正会遇到鬼的试炼,顶多只剩下两个。   更幸运的是,试炼要求的只有“见鬼”,不需要他们刻意作死,做一些招惹仇恨值的蠢事,从而被鬼怪追杀。   不愧是初级难度的挑战。   这样想想,他的心情立马轻松许多:“哪些试炼?大师请说。”   “其一,笔仙。其二,供奉。其三,追月。”   女人声音越来越弱:“咳……阿涛,把纸给他们。”   站在门边的房东乖乖抬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折叠好的宣纸,逐一分发给三人。   白霜行将它打开。   纸上用游云惊龙般的毛笔字写了几段话。   【见鬼之法】   【一请笔仙:午夜十二点,几人共同握住一支笔,齐念“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今生若是有缘,请在纸上画圈”。】   【二供奉:墓地多游魂。于午夜十二点在墓地点燃白烛,白烛旁摆放馒头,无家可归的饿鬼会前来进食。】   【附:公墓位于444号正北,距离约五百米。】   【三追月:午夜十二点,立于阴气汇聚之地(如墓地、凶宅),朝月亮的方向行走四十四步。】   “完成之后,就来见我。”   百里大师道:“最先答对的人,将成为我的关门弟子。如果没有其它事情,三位请回吧。”   这是句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徐清川逐字逐句看完纸上的内容,心口一沉。   ……大意了。   这次试炼的内容,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说后面两个从没听过的古怪风俗,单论笔仙,就是一件凶险莫测的大杀器,在几乎所有的恐怖电影里,所过之处非死即伤。   要不,还是问问更具体的细节吧?   他正琢磨着应该如何开口,就听有人道:“请问——”   一扭头,果然是白霜行。   “纸上只写了如何见鬼,见到它们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她说:“比如第一条的请笔仙,我们知道召唤的办法,那送走的呢?还有第二条的祭奠,鬼魂前来吃食,会不会伤害我们?如果会,我们要怎么应对?”   试炼要求只有“见鬼”,听起来非常容易,但没人知道,完成纸条上的方法后,鬼怪会对他们做些什么。   白霜行一向求稳,不会放过细枝末节的信息。   不知怎么,屋子里安静了几秒钟。   “送走笔仙,只需问完问题,告诉它‘笔仙请回’就行。”   片刻后,百里大师开口:“纸上的方法并不危险,只要不惹怒它们,就不会遭到报复。”   白霜行瞬间抓住重点:“惹怒?”   这一次,卧室里沉默的时间更长。   不止大师,连暗暗窥视全局的056号系统也发出一道冷啧。   这是白夜设下的第一个圈套。   纸条上明明白白写着【见鬼之法】,大部分人会理所当然认为,这些办法只会影响视觉。   然而事实哪有这么简单。   连通阴阳本就是禁忌,当人与鬼没了界限,人见鬼,鬼同样能发现人。   这是个利用思维定势做出的文字游戏,有不少新人因此上当,从而放松警惕、最终惨死。   门边的房东干笑几声:“既然是试炼,我觉得,就不用给太多提示了吧。”   白霜行看他一眼。   只一瞬间,056心中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它觉得,她又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   “大师说过,试炼的内容只是‘见鬼’,那见鬼之后的风险,就不应该由我们承担。”   白霜行微微顿住,语气更柔:“再说,百里大师驱邪捉鬼这么多年,一定不会为了区区一场试炼,让无辜的我们遭遇危险,对吧?”   百里大师重重咳嗽几声。   房东眼皮狂跳。   056:……   在试炼里,的确只要求“见鬼”,没让他们对付鬼魂。   这本来是个语言陷阱,没想到竟被反将一军,成了白霜行索取提示的理由。   而且听她最后一句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类顶级社交方式——   道、道德绑架?   她这段话有理有据,没有拒绝的理由。   房中的女人终于应声:“假装看不见,不要对视,也不要回答它们的问题,这是活命的法则。”   说完,她病怏怏轻咳几下:“我身体抱恙,还要多加休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   主人下了逐客令,白霜行等人只好告辞。   这栋屋子客房众多,在试炼期间,百里大师会提供免费的住宿。   他们被安排在三楼住下,房东走后,三人聚在徐清川屋子里进行讨论。   “好奇怪。”   文楚楚觉得疑惑:“见鬼之法藏有一定的风险,像这种事情,百里大师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们呢?”   “看她的态度,很明显对我们有所隐瞒。”   徐清川也想不通:“这样做,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确实是个疑点。”   白霜行皱眉:“关于三个试炼,你们怎么看?”   “我觉得第三个最可疑。”   徐清川说:“笔仙几乎人尽皆知,墓地饿鬼也很邪门,至于‘朝着月亮走四十四步’,我压根没听过。”   文楚楚摇头:“但如果是这个选项,未免太明显了。说不定剧情会反其道而行之,笔仙才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呢?”   说实话,无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都让她觉得后背发凉。   文楚楚胆子其实不小,唯独怕鬼。   今天之所以来看恐怖片,就是想直面恐惧练练胆,没想到居然撞进一场白夜。   这哪里是直面恐惧,这是被恐惧一口吞了,连骨头渣都不剩啊。   “我真是不明白。”   文楚楚小声嘟囔:“这群人好端端的工作不干,为什么非要来应征天师弟子?这不是在拿命开玩笑吗。”   “主角不作死,哪来的恐怖片。”   徐清川扶额:“在恐怖片里,不正常的工作是一定要做的。”   白霜行深以为然:“闹鬼的房子,是一定要住的。”   文楚楚悟了:“深夜一定是要单独行动的,还有情侣,一定是要死得透透的。”   这该死的套路。   三人不约而同叹一口气。   如今通关思路尚不明晰,徐清川当久了朋友身边的气氛组,习惯性发问:“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不是在场唯一老手吗?   白霜行笑笑:“先从试炼做起,慢慢搜集信息吧。”   文楚楚吞下一口唾沫:“我们首先……选哪个?”   “第三条太古怪了,至于第二条,墓地里不知道有多少饿鬼,难度不可控。”   徐清川摸摸下巴:“笔仙怎么样?只需要面对一只鬼,而且据我所知,只要不问它是怎么死的,就不会惹怒笔仙。”   这的确是最简单的一项。   现在没别的剧情可走,要想离开白夜,必须尽快完成所有试炼。   时间马上就到午夜十二点,没有异议,三人一致决定请笔仙。   仪式非常简单,徐清川翻箱倒柜找到一支中性笔,握紧立在客厅桌上。   文楚楚有些忐忑:“只要我们一起握笔,再念咒语就行了吗?”   “嗯。”   白霜行握住中性笔上端,抬头与她对视:“害怕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她睫毛极长,在眼底投下一片温和倒影,语气又轻又柔,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莫名可靠。   文楚楚指尖微动,摇了摇头。   于是三人共同握笔。   要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   徐清川有生以来第一次请鬼,心脏快要提到嗓子眼,秉承着“在场唯一老手”的信念,缓缓出声:“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生……”   他们进入白夜时,天色已入傍晚,经过这一阵子的折腾,外面完全暗了下来。   整栋房屋格外老旧,墙体斑驳,灯光幽暗。淡黄的光晕轻薄如纱,夜色沉沉,安静得近乎诡异。   除了徐清川的低喃,耳边再无其它声响,在这种极致的压抑里,每次呼吸都能牵动神经。   徐清川已经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生……”   这一次,他能没把接下来的台词说完。   ——中性笔原本直直立在桌上,须臾之间,忽地一晃。   来了。   白霜行心口一跳。   文楚楚出乎意料地没有尖叫,手指颤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似乎觉得冷,她嘴唇发白,打了个哆嗦。   徐清川试探性问道:“笔仙,是你吗?”   笔身缓缓挪动,在白纸上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是”。   只要问一个问题,再把它送走就好。   按照之前的讨论,徐清川道:“笔仙笔仙,请问今天早上那场高数测验,我过了吗?”   中性笔微微一颤。   紧接着,用潦草不堪的字迹写出一个“否”。   徐清川的双眼失去聚焦:……   白霜行低头抿唇,压下不合时宜的笑。   怎么说呢,徐清川当初进入白夜的时候,表情都没现在这么绝望且痛苦。   “没事没事,意料之中。”   徐清川强颜欢笑:“我们没有其它问题,笔仙请回吧。”   问完问题,就能让笔仙尽早离开,用一个悲惨的消息换来一场试炼的终结,值了。   ——前提是,笔仙会乖乖离开的话。   半晌之后,桌前三人齐齐皱眉。   不对劲。   如果顺利送走笔仙,这支笔理应失去力道,不再牵引他们写下字句。   但此时此刻,它非但没有卸下力气,甚至在他们没有提问的情况下,擅自开始了颤动。   “笔仙。”   徐清川有点慌,重复一遍:“请回吧。”   没有回应。   手中的笔动作更快更重,将白纸划出道道细长裂痕,与此同时,旁白声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   [三个年轻人惊骇万分,这才反应过来——]   [请笔仙,其实就是请鬼。孤魂野鬼游荡在阳间,难免沾染怨气,怨气深重的鬼见了人……怎么舍得轻易离开?]   该死。   徐清川暗骂一声。   白夜用心险恶,摆明不想让他们轻松通过试炼。   纸上笔迹潦草,繁杂纷乱如蛛网。   文楚楚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痕迹,想开口,却说不出话。   早在仪式开始时,她就感到了不对劲。   那只鬼既然能伸手握笔,一定也站在这张桌子旁边,那……它在哪里?   凉意起先是从脚底冒出来,悄无声息爬满全身,像冰棱,又像婴儿柔若无骨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摩挲她的神经。   文楚楚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冷了。   一缕长发从侧颈垂落,轻轻扫过她颈窝。   可她明明是短发。   他们三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彼此距离很近,没有太大空隙。   笔仙不可能站在他们左右两边的间隙里,这样想来,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它在她身后。   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从她身侧伸出手,掌心贴在她手背之上,握住那支笔。   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感在脑海中炸裂,文楚楚用力咬牙,强迫自己不发出尖叫。   手中的中性笔疯狂晃动,来来回回,在纸上留下缭乱的字迹。   一个硕大的、诅咒般的黑色字体,满含怨毒之意。   ——“死”。 第3章 恶鬼将映(三)   气氛降至冰点。   身后的恶鬼散出冰冷寒气,文楚楚不敢回头,即便只是背对着它,也能感受到怨毒疯狂的杀意。   纸上的“死”字越来越多,背上的重量也在逐渐增长,渐渐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今天晚上……绝对完蛋了。   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室内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哗哗声响,忽然有人叫她:“还能坚持一下吗?”   文楚楚抬头,是白霜行。   她说着勾了勾嘴角:“一直没松手,你已经很厉害了。如果是我,肯定早就被吓得大喊大叫。”   文楚楚被夸得有点懵,也许是意识到有人陪着自己,极致的恐惧感淡了几分。   “白夜不会出现必死的难题。”   白霜行道:“还有机会。”   她说完抬起空出的左手,手臂靠近时,带来清新凉爽的沐浴露微香。   在对方惊愕的目光里,白霜行握住了文楚楚握笔的右手。   文楚楚睁大双眼:“等等——!”   那只鬼手正握着她右手,白霜行这样做……   岂不是直接碰到它了吗!   与鬼魂直接接触,感觉有点冷。   白霜行神色不变,朝她眨眨眼睛:“别怕,我们继续问它问题。”   文楚楚怔怔看着她。   被她的左手握住,手背上刺骨的寒意瞬间减少许多,取而代之,是少女掌心温暖的热度。   那种独自一人面对恶鬼的绝望悄然褪去,她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请笔仙的规则是,我们提出问题,它必须做出回答。”   白霜行垂下眼睫:“这是规则,也是铁律,就算是笔仙,应该也不能违背。”   否则那些孤魂野鬼被请来后,为什么非要乖乖答题,要想吃人,直接动手就行。   之所以老实作答,很可能是因为,它受制于请鬼的规则。   徐清川也冷静下来:“但就算问了问题,它也能马上答完——”   然后朝着他们继续逼近。   等等。   徐清川灵光一现:“圆周率怎么样?它永远答不完!”   “不行不行!”   文楚楚摇头:“我们还握着笔呢!如果它一直写下去,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在笔仙游戏里,中途松手是大忌。   问圆周率这事儿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如果让笔仙长长久久写下去,他们也得一辈子握着笔,永远无法结束这场试炼。   讨论这么一阵子,中性笔晃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冷意沁入骨髓,眼看有什么东西要挣扎而出,徐清川试探性丢出一个问题:“笔仙,圆周率后一百位的数字是几?”   没有任何停顿。   笔尖一动,留下深黑色阿拉伯数字:9。   ……不是吧!   徐清川抓狂。   面对这么丧心病狂的问题,居然连一点儿思考都不用吗?   旁白声没停,越发刺耳。   [事已至此,你们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你们完了。]   [笔仙知晓世上已有的一切。你们招惹了这个心怀怨气的亡灵,此刻它蠢蠢欲动,即将来到你们身边——]   它说得激情澎湃,把气氛调动到了顶点,然而最后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人毫不犹豫地打断。   白霜行:“笔仙,请问哥德巴赫猜想如何证明?”   有那么一瞬间。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文楚楚茫然呆住:“哥德巴赫……是什么?”   “一个至今没能被证明的数学难题。”   徐清川先是一怔,旋即目光清亮:“到目前为止,没人知道答案。”   对啊。   说不定……这就是对付笔仙的方法!   它知晓“已有”的一切,但这种无人能破解的、目前压根就没有答案的世界级难题呢?   回答提问者的问题,是笔仙必须遵循的仪式规则。   一旦答不上来、写不出答案,破坏了规则的笔仙……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如他所料,中性笔在纸上停顿片刻,半晌,居然破天荒地显出几分茫然。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难题,然而碍于规则,它必须作答。   笔仙开始无比艰难地书写,与此同时,旁白也迟疑响起:   [你们招惹了心怀怨气的亡灵,此刻它蠢蠢欲动,即将来到你们身边——]   [呃,证明一道世界级数学难题。]   在暗处监察的系统056:……   这什么剧情展开啊!!!   “它居然真的在写了。”   眼看中性笔悠悠晃动一下,徐清川心中紧张,打量起桌上的纸笔。   笔仙没有明确的思路,写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字迹越发潦草,带出几个墨团。   它写了很久很久,久到渐渐遗忘了本来打算杀掉他们。   “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感受到身后鬼魂越来越浓的焦虑烦躁,文楚楚有感而发:“数学题,比鬼更可怕。”   徐清川:“想到了我的高数测试……这算不算同命相连?”   056只想缝上他们的嘴。   拜托,现在是请笔仙的关键时刻,恐怖片里最惊险刺激的环节,像这样唠嗑像话吗?   白霜行猫一样懒散靠坐在沙发,看向疯狂挥动的中性笔,微微挑眉:“做不出来吗?”   这人最不按套路出牌,当她开口,不止056,连笔仙都浑身一凛,唯恐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白霜行打了个哈欠:“什么全知全能,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噫。   徐清川悄悄看一眼文楚楚身后的长发女鬼。   很好,面目扭曲,看上去很想杀人。   可惜题没做完,它还不能停下书写。   它不明白。   它明明知晓一切,甚至拥有一定程度的预言能力,在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问题难得住它?   怎么可能?!   圆桌旁,白霜行话锋一转:“不过仔细想想,你写不出这道题的答案,其实在意料之中。”   女鬼愤然抬头,听她继续道:“全知全能,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能力。可你得到以后,都用它做了些什么?”   笔仙一愣。   “你一直在回答那些鸡毛蒜皮的问题。”   白霜行看着它:“我考试能不能通过?那个人喜不喜欢我?明天的彩票中奖号码是多少?你觉得……这些问题值得吗?”   原本大肆挥舞的笔,动作慢了下来。   “它们只会埋没你的实力,不是吗?”   女鬼面目狰狞,白霜行却直视它的双眼,语气真诚而坦然。   “看看这个猜想,世界上有无数人想要解开它,但穷极一生也做不到。而你呢?你有全知的先天优势,说不定再努力一点点,就能知道答案。”   忽悠。   这绝对是在忽悠!   056暗道不好,眼睁睁看着白霜行笑意渐深,凤眼勾出一道小小弧度。   “考试成绩,恋爱结果,彩票号码,这些都是过几天就能知道的问题,根本体现不了你的实力。”   她语气轻柔,如同蜜糖,说到这里,露出一个浅笑:“但这道题目不同。”   她说:“或许……它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沉默。   还是沉默。   短暂的寂静后,旁白再度响起。   [看着手中的笔,它大彻大悟。]   [对啊,明明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为什么要白白浪费?它曾经觉得世上的一切索然无味,都能被它一眼看出答案,只有杀人,才能让它获得一丝未知的愉悦感——]   [直到今天。]   [如同命中注定,它遇见了这道无解的难题。]   [原来世上还有它不知道的事情。时隔多年,它终于拥有了重新思考的机会。]   剧情过于跌宕起伏,徐清川与文楚楚双双呆住,听见脑海中传来一声轻响。   【叮咚!恭喜挑战者完成1/4主线任务!】   【《恶鬼将映》第一幕拍摄完成,请为这个单元故事选择合适的标题。】   【以下是为您提供的优质选项——】   作为本场挑战的监察系统,莫名地,056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次的白夜以电影为载体,每结束一个单元故事,都会让表现最突出的挑战者自行选择这一幕的小标题。   在它的预设里,第一幕的标题本应是《笔仙惊魂》《绝命之夜》这种风格。   但此时此刻,当一行行文字浮现在白霜行眼前,它罕见地沉默了。   【选项一:《这个笔仙不太冷》】   056:……   这什么奇奇怪怪的选项啊!   【选项二:《劝学》】   ——这又是什么啊!   【选项三:《哥德巴赫的救赎》】   ——出现在恐怖片里,它合理吗?!   “笔上的力道越来越弱了。”   徐清川还没从震撼的心情里走出来:“笔仙答不出问题,违反仪式的规则,是不是遭到反噬了?”   “嗯。鬼怪违背规则,也会受到白夜的惩罚吧。”   文楚楚拍拍心口:“好险……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笔仙证明出了这个猜想,那该怎么办?”   “还有很多题目啊。”   白霜行:“比如那个特别有名的问题,‘全能的上帝能不能造出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   如果造了出来,上帝无法搬动那块石头,就不能被称作“全能”。   如果造不出来,上帝连一块石头都无法创造,同样不算“全能”。   这是个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逻辑悖论。   文楚楚说得对,数学和逻辑题,有时候比恶鬼更可怕。   她说完顿了顿,目光流连,选中眼前浮起的一行文字。   056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觉神经一阵抽痛。   造孽啊。   它苦心孤诣拍摄的恐怖电影,第一幕小标题是:   《当数学来敲门》。   有那么一瞬间,它想哭。   再看笔仙,已然忘却世俗的纷纷扰扰,把晦涩难懂的数学公式写满一张又一张纸。   响亮的旁白充斥整个房间。   [原来生前一事无成的它,也能发光发亮;原来在这世上,还有等着它去完成的事——]   [哥德巴赫猜想,以及更多的未解之谜!]   056:……   醒醒,你跑去励志片片场了啊笔仙!!! 第4章 恶鬼将映(四)   在白夜里,鬼怪无法随心所欲地杀人,必须遵守一定的规则。   笔仙久久回答不出问题,导致请鬼仪式失败,很快遭到规则反噬,被强制离开。   但它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表现出几分雀跃欢欣——   毕竟研究数学题,需要一个安静清闲的环境。   中性笔直直倒下,056陷入半自闭状态。   文楚楚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里:“我们……完成第一场试炼了?”   “准确来说,”徐清川表情复杂,“是完成了《当数学来敲门》。”   “《当数学来敲门》。”   文楚楚噗嗤笑出声:“这标题的画风不太对吧?”   她说着看向白霜行,脸颊泛起浅淡绯红,有些不好意思:“笔仙现身的时候,谢谢你。”   当时的她几乎被恐怖吞没,大脑里一片空白,差点就要哭出来。   如果不是白霜行察觉到她惊惧的神色,毫不犹豫握住她的手,文楚楚想,她一定早就崩溃了。   徐清川体验了一把劫后余生,这会儿既忐忑又庆幸,闻言立即接话:“好险,这次多亏有你——这试炼也太坑了!”   白霜行摇头:“我对灵异神怪的传说很感兴趣,平时自己会研究一些。这次碰巧罢了,你们不用太在意。”   文楚楚拍拍心口,忍不住又看她几眼。   长相漂亮,气质安静,纤瘦的脊背时刻都挺直得像竹子一样,因为皮肤白皙,很容易让人想起矜雅的天鹅。   无论怎么看,都和神神鬼鬼的事儿搭不着边。   或许这就叫人不可貌相?   “刚才的系统提示,你们都看到了吧。”   白霜行喝下一口水:“它说,我们完成了四分之一的主线任务。”   徐清川也反应过来:“但百里大师只给了我们三重试炼。”   这样想想,多出的那个任务会是什么?   “我想到一种可能。”   文楚楚说:“你们都看过由几个小故事组成的单元电影吧?在电影最后,小故事之间往往能产生交集,串连出一条总的主线。”   “嗯。”   白霜行沉吟:“百里大师作为试炼的发布者,本身就很奇怪。藏在房间不见人,声音像是年轻女孩……在她身上,应该也有故事。”   对方敌友不明,他们必须做好防备。   现在时间不早,一行人被笔仙折腾得够呛,讨论一阵子后,各自回到客房休息。   在他们进入白夜之前,这三个角色被百里大师选中,收到前往百家街444号的邀请函。   三名年轻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城市,不方便携带太多行李,为确保快捷省事,特意把家居用品从家乡寄了过来。   房东分好房间后,把每人的行李放在各自门口。白霜行回房时,恰好见到一个深黑色行李箱。   客房不大,一室一厅,刚进门,就扑面而来潮湿阴冷的风。   客厅里有干净的桌椅沙发,卧室整洁安静,气温很低,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穿衣镜。   要论进度,这场电影只完成了四分之一,不但剧情还没展开,主角们的人设同样模糊不清。   行李箱属于私人物品,或许装有和剧情相关的东西。白霜行闲着也是闲着,在房中闲逛一圈后,蹲身打开了行李箱。   她分到的角色似乎很喜欢看书,行李箱中整整齐齐放了七八本书籍,其余则是衣裤和杂物。   白霜行没放松警惕,逐一打量书名。   《远在他乡》《我的乌托邦》《世界睡着了》《致孤独的你》《带你看宇宙》。   还有《世界通灵简史》和《易经》。   大部分是小众而浪漫的文学作品,她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视线往下。   书籍最下方,压着一个色彩鲜艳的红包。   红包是常见的款式,红底金纹,做工精致,不知装着什么,鼓鼓囊囊的。   她顺手将它拆开,不由挑眉——   里面的确是钱,可惜摸上去手感极差,是显而易见的假钞。   这种东西与剧情无关,白霜行不感兴趣,将红包放下,轻挪视线。   款式简单的棉麻衣物,通体纯白的陶瓷水杯,还有——   目光定在某一处角落,她动作停住。   在行李箱的右上角,被整齐折叠的上衣旁,安静躺着一册笔记本。   屋里好像更冷了些,她伸手,将漆黑的本子拿起来。   很厚,干干净净没有灰尘。   白霜行低头翻开第一页,纸张摩擦出沙沙声响,在死寂的房屋中清晰可辨。   【九月十五日】   【今天是和女朋友同居的三十天纪念日。   她漂亮、温柔又有主见,每次想到她,我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特别开心,为了纪念这段时光,有空就做做每日总结吧。】   很显然,这是一个男人的日记。   白霜行盯着白纸上的笔迹,微微皱眉。   日记里的“女朋友”,难道就是她扮演的这个角色?那日记主人呢?“女朋友”搬来这座陌生的城市后,他去了哪里?   这本日记出现得古怪又突兀,她轻轻敲了敲纸张,翻开下一页。   【九月十六日】   【好开心!   今天她在厨房里做鱼香肉丝和红烧肉,就算只是远远闻着,我也迫不及待想要大快朵颐。   明天她爸妈要来,头一回见家长,好紧张。】   【九月十七日】   【她的爸妈非常和蔼,没有喋喋不休问这问那,谈论有关“名字”“工作”“年龄”的话题。   呼,真是松了口气。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还没有工作……算了,不想这个。   她今天太累,由我负责洗碗。   一定要在叔叔阿姨面前好好表现!】   【九月十八日】   【好可怕,她有个同事出了车祸,听说当场死亡。   那同事追求她很久,一直不肯死心,我好几次听她在公司里向朋友诉苦,抱怨对方如何纠缠她。   ……唉,心情复杂,希望逝者安息吧。】   【九月二十日】   【我觉得她不太对劲。   从前天起,她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但我没发现任何异样。   她变得歇斯底里,不上班,在家里翻箱倒柜,说着奇奇怪怪的话,什么“别缠着我”“你藏在哪儿”。   可是……家里除了我和她,哪有别人?】   【九月二十三日】   【她又砸了东西,在家里做一些古怪的驱魔仪式,然后跑去房间里哭。   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收拾好碎掉的瓷碗。   想想她同事去世的时间,以及她这几天的行为,明明是白天,我却不由自主起了一身冷汗。   停。   停停停!别再自己吓唬自己!她只是在胡思乱想而已!】   【九月二十四日】   【她坚持说房子里闹鬼,请来几个道士驱邪。   说老实话,我还是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她说的“家具莫名其妙移动位置”“半夜听见脚步声响”“感受到窥探的视线”,诸如此类,我完全发现不了。   不过看着她越来越差的脸色,我心里的难受也与日俱增。   如果真的有鬼,那就来找我吧。   我想保护她。】   【十月一日】   【她收到了邀请信,打算去应征某个天师的关门弟子。   老天,她真是疯了,什么“天师”,江湖骗子还差不多,哪里值得她辞了工作,搬家到另一个城市?   我觉得应该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如果她一意孤行的话……   算了,谁让我是她男朋友,那就陪她一起搬吧。】   【十月二日】   【她又在梦里哭。   我轻轻把她抱住,小声告诉她别怕,我会一直陪着她。   我一定会陪着她。】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乍一看去,日记里满是一个男人对女朋友的关怀与忧虑,挑不出毛病。   但不知怎么,白霜行总觉得不大对劲。   ……是因为那个出车祸而死的同事吗?   他去世之后,女生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从日记里的描述来看,家具移动、夜半脚步声响、感到被人窥视,这些的确是被恶鬼缠身的症状。   但是——   白霜行暗暗蹙眉,从头再看一遍日记。   和女儿的男朋友第一次见面,女方家长就算不问工作,怎么可能连名字都不关心?   继续往下阅读,写日记的男人声称自己没有工作,为什么……他会好几次出现在女生的公司里,听见她与同事之间的谈话?   还有个最大的疑点。   这对情侣看上去关系不错,男人既然下定决心陪在女朋友身边,为什么女生来到这座城市后,他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等等。   ……关系不错?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猛然浮起,生出深入骨髓的冰凉森寒。   白霜行隐隐明白了。   难怪她在阅读日记的过程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现在想想,原因很简单。   写下日记的人……从未与他口中的“女朋友”,有过实质性的正面接触。   女朋友做饭时,他“远远闻着”,想象饭菜的美味。   女朋友的家长来做客时,他没和他们进行任何沟通,连名字都没说。   就连他唯一一次开口说话,也是在女朋友睡着以后。   就像女生不知道有他的存在一样。   从头到尾,这对所谓的“男女朋友”没有丝毫交流,究竟是日记省略了交流,还是……   他们根本不可能交流?   根据日记推算,女生觉得有人跟踪自己,是九月十八日。   那天不仅是她同事出事的日子,也是日记主人洗碗后的第二天。   试想一下,自己好端端在家中独居,某天醒来,忽然发现脏兮兮的碗筷不知被谁清理得干干净净。   所以她才会那样笃定,那样迫切地想要逃离,因为从来没有什么“男朋友”,房子里除了她,没有任何人。   所以日记主人才会觉得一切如常、毫无异样,因为他就是那个一直躲在角落,默默偷窥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虽然没有工作,却能时时刻刻陪在女生身边,去往她的公司里。   因为没人看得见他。   而他写下的那句,“我会一直陪着她”——   耳边嗡地一响,白霜行迅速低头,看向之前见过的那几本书。   《我的乌托邦》《远在他乡》《带你看宇宙》《世界睡着了》《致孤独的你》。   冷意攀上脊椎,灯泡无声闪烁,突如其来的黑暗与心跳融为一体。   在令人心悸的寂静里,她看清书上的字迹,思绪轰然炸开。   第一本书第一个字,第二本书第二个字,依次类推排列组合,那是——   【我在看着你】。   在不为人知的阴影中,他自始至终跟在她身边,静静地、贪婪地看着她。   就在这个房间。   空气压抑到令人窒息,白霜行咬牙垂眼,视线所及之处,是衣物堆里的那个红包。   心跳越来越快,想起曾经看过的民俗文献,她浑身发寒。   活人的红包象征着喜庆与祝福,而死人送来的红包,一旦接下,就会被死死缠上,难以挣脱。   当她拿起红包,便沾染了如影随形的诅咒。   夜色沉郁,猝不及防地,出现一声系统轻响。   它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恶意,尾音愉悦上扬。   【叮咚!】   【恭喜挑战者触发主线任务二:触不到的恋人】   【生死有命,阴阳两隔。在死人的规矩里,收下红包意味着同意进行阴亲,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活人和死人怎么在一起?】   【嘘。】   【现在……他来了。】 第5章 恶鬼将映(五)   房间里灯光熄灭,黑暗如怒涛涌来。   耳边沉寂无风,越来越浓的危机感看不见摸不着,好似一把尖刀悬在头顶,随时将要落下。   白霜行凝神,屏息。   自从她打开日记,房间里的冷意就愈发明显。直到现在,她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周身寒气滚滚,而这股冰冷气息的源头,就在她身边。   ……该死。   她穿着一件浅咖色毛衣,脖颈暴露在空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缓慢抚过。   那种触感十分微妙,好似一团无形而暧昧的气流,又或一只粗糙的手。   那个男人,正藏在她身边。   他暗中窥视了这么多天,如今把日记本放进行李箱,特意让她看见,摆明是想和她摊牌,不再隐瞒自己的存在。   而这个红包,则是引她结下阴亲的诱饵。   [死后的世界空空荡荡,他死得太久,也太寂寞。直到某天,他遇见了一见钟情的女孩。]   旁白适时响起。   [你并不认识他,他却对你了如指掌。你的每个习惯,每个表情,每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渐渐地,他想索取更多。]   [于是他杀了那个苦苦追求你的同事,在每个深夜对你低语呢喃,他要让你真正属于他、陪着他。]   [都说人鬼殊途,可是……他真的太寂寞了。]   话音未落——   白霜行已猛然起身,向着门口狂奔而去!   恐怖片定律之二:角色的反应永远慢一拍。   就算察觉身边有鬼,他们也绝不会及时逃命,而是秉持着作死原则缓缓扭动脖子,回头一探究竟。   然后撞上一张面目全非的鬼脸。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当然是跑啊!   白霜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目测出一条安全路径后,拿起红包立马起身。   她动作飞快,身后的黑影同样迅速,掠过半空时,带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万幸,它的速度不算太快。   杀机如影随形,白霜行一秒不敢耽搁,直接打开房门。   走廊幽长,她来不及思考,用力把门关上,跑向百里大师所在的方向。   毕竟整栋楼里,能捉鬼驱邪的只有这一位。   对方住在她楼下,距离并不远。   白霜行抵达目的地,立刻用力敲门:“百里大师在吗?房子里有鬼!”   敲门声急促沉闷,回荡于楼道之间,她连续敲击好几下,心底一点点凉下来。   屋子里没人回应。   白夜掐断了她向百里求助的可能性,摆明是打算将她置于死地。   她只是个新手,没有技能,没有经验,也没任何有用的道具,面对这种必死局面,根本无路可逃。   身后的压迫感越来越重,旁白惋惜出声。   [没救了。]   [你听见心跳声,砰,砰,砰。鼻尖是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有什么东西攀上你后背,向你伸出双手。]   [今夜,这一刻,将成为你最后的——]   说到这里,旁白突然顿住。   即便是身为监察系统的056,也发出一道惊疑的低呼。   【咦?】   本该开始杀戮的厉鬼……为什么一动不动了?   旁白停下的瞬间,白霜行如释重负,看向楼梯。   她赌赢了。   白夜杀机重重,而且百里大师说过,自己身体抱恙、只想休息。   对方很可能会无视她的求助,早在逃出客房的时候,白霜行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样一来,就需要准备第二个计划。   排除百里,楼里能够制约鬼怪的,只剩下徐清川的技能【束缚】。   技能冷却时间太长,最好保留到下一次试炼,于是她决定先向大师求救,如果行不通,再把徐清川作为后手。   056冷声:【……手机。】   一切发生得太快,它和那只厉鬼都没有注意到,白霜行紧紧攥着一个手机。   手机微微发亮,正处于通话状态。   徐清川住在她隔壁,当时白霜行逃出房间,曾用力关上过房门。关门的重响和她奔跑时的脚步声,对方一定能听到。   而她在下楼途中拿出手机,拨通徐清川的号码,那句伴随着敲门声的“百里大师”和“有鬼”,则透露了她的位置与处境。   众所周知,吞噬越多的人类,鬼怪的实力就会越强。   如果她今夜死在这里,让那只厉鬼变得更加凶残,对于徐清川来说,不会是个好消息。   徐清川大概率会救她。   就算他不来,厉鬼速度不快,白霜行还能绕行上楼,直接去敲他房门。   她不会只给自己留下一条生路。   技能【束缚】发动,死死跟在她身后的鬼魂行动一滞,停在原地。   心跳渐渐缓和,白霜行向徐清川点头示意:“多谢。”   转过身,背后的厉鬼映入眼中。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长相平平无奇,一双死鱼眼里布满血丝,浑身的恶意几乎凝出实体。   脖子上有圈绳子的勒痕,是个吊死鬼。   “鬼怪出现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   文楚楚也听见摔门的巨响,与徐清川一起下楼,此刻忿忿咬牙:“我们刚解决笔仙,怎么又冒出这个家伙?”   【毕竟,各位在拍一部电影。】   056语气悠哉:【置身于电影,当然要按照电影的节奏和套路来拍。恐怖片讲究快节奏,如果怪物迟迟不出现,观众会觉得无聊。】   它总能找到借口。   徐清川心中不快,望向不远处形貌可怖的鬼魂,以及它身旁的白霜行。   她与吊死鬼距离极近,肯定受到了很大的视觉冲击。   徐清川觉得,作为在场唯一的老手,他有义务好好安慰她。   ……虽然说老实话,看着那张惨白狰狞的脸,他自己也双腿发软,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徐清川调整呼吸,尽量不表现出心里的紧张:“那个,你没事吧?”   “嗯。别担心,应该还有机会。”   白霜行神色如常,抬头看他一眼:“你的技能只能维持两分钟,对吧。”   徐清川:?   怎么感觉,变成她在安慰他了?   他还在愣神,又听白霜行道:“这只厉鬼很快就能恢复行动能力,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百里大师呢?”   文楚楚说:“她不在家?”   “没人开门。”   白霜行摇头:“白夜不会让她帮我们。”   她想到什么,转身飞快下楼:“在白夜里,佛寺和教堂能镇住鬼怪吗?”   “不行。”   徐清川跟在她身后,老实回答:“上一次进入白夜,我们也想过这个办法,但不管躲进教堂,背诵佛经,还是用桃木剑黑狗血,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他挠了挠头:“怎么说呢,感觉这里全是邪祟鬼怪,神明压根就不存在。”   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徐清川用力揉了揉眉心。   距离厉鬼挣脱束缚,只剩下二十几秒。   他心烦意乱,在脑海中搜寻一切可行的办法:   “对了,我通关过一次白夜,能用积分在系统里兑换道具。如果兑换镇鬼的初级符箓,应该可以拖住它几分钟。”   但也仅仅是几分钟而已。   那之后呢?之后要怎么办?   冷汗涔涔,从额头和掌心不断涌出,在越来越重的心跳声里,有人走到楼梯尽头,打开一楼紧锁的大门。   寒夜寂静,月色如水,他望见白霜行微微侧过脑袋。   她站在光影明灭的交界处,半张脸被月光笼罩,瞳仁漆黑,倒映出模糊的光。   长发顺着肩头徐徐滑落,她忽然开口:“能兑换生火的东西么?比如打火机。”   这是最便宜的道具了。   徐清川点头,不明缘由地,看见白霜行扬唇笑了起来。   “还记得第二项试炼的内容吗?一直往北,能抵达墓地。”   她说:“去墓地。”   *   有厉鬼跟在身后穷追不舍,三人不敢停留,径直前往北边。   一路上,白霜行用简短的语句讲述完来龙去脉,拿出了结下阴亲的媒介。   “这是阴亲红包。”   她肤色白皙,手指纤长,把红包拿在手里,衬得它艳红如血,愈发古怪:“如果有活人捡到,就代表愿意跨越生死阴阳,与死者结亲。”   “冥婚?”   文楚楚打了个哆嗦:“这也太……”   徐清川:“我们来墓地干什么?”   他想不通逻辑,之所以跟着白霜行来这儿,纯粹是找不到别的办法,不得已才破罐子破摔。   现在他们已经来到墓园,午夜已过,月明星稀。   四面八方死寂沉沉,一抬眼,就能看见一块块冰冷石碑,以及起伏的坟头。   文楚楚皱眉:“这里……不会藏着一堆那啥啥吧。”   她听过有关这方面的禁忌,绝不会在深夜墓地里提及“鬼神”二字,此刻全身的戒备达到顶峰,暗暗握紧拳头。   但又一想,鬼神不怕警校里的格斗术。   “没关系。”   白霜行却笑了:“就是要有一堆那啥啥。”   她语气平静,动作却极为紧迫,很快打开红包,拿出里面装着的红色纸币。   文楚楚有些惊讶:“真钱?”   她还以为会是冥币呢。   白霜行温声解释:“假的。”   她顿了顿,看向徐清川:“能麻烦你兑换一个打火机吗?”   ……墓地,红包,生火。   混沌的思绪缓缓沉淀,徐清川觉得,他好像有点儿明白她的用意了。   所以他答得毫不犹豫:“没问题。”   *   墓地,夜已深。   徐清川的技能治标不治本,两分钟转眼就过,吊死鬼寻着生人的气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它在生气。   她为什么不愿意和它在一起?为什么要糟蹋它的爱意?还有那两个突然出现的人类,为什么要破坏它的计划?   他们又为什么……以为自己逃得掉呢?   它追得紧,没过多久也来到墓地,远远地,望见一簇火光与三道人影。   找到了。   怨毒如同铺天盖地的浪潮,在黑暗中生长蔓延。   死去多时的男人眼中流出血泪,嘴角以不自然的弧度上扬,一步一步向着他们走去。   旁白响起:[这是穷途末路。]   [绝望将你们死死罩住,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不可能活下去。]   [游荡的厉鬼太过孤独,今晚之后,说不定……它能拥有三个新朋友。]   “我好寂寞。”   它步步靠近,紧紧盯着那道魂牵梦萦的人影:“陪着我……”   厉鬼发出尖啸:“成为我的妻子,来陪我!”   话音方落,漆黑的身影猛然前冲,直直扑向白霜行!   ——疯子!   徐清川被吓得脊背发麻,再眨眼,忽见不远处的一座坟茔前,悄然升起一缕冷烟。   这是……白霜行的办法奏效了?   烟气缭绕,悠然腾起,渐渐凝聚出一个长发女人的身形。   准确来说,是女鬼。   女鬼的出现毫无预兆,只能看出心情极差、双目如血,一个闪身——   出乎意料地,竟挡在吊死鬼身前。   不止旁白愣住,连吊死鬼也露出几分茫然,听女鬼哑声开口:“那些钱……是你的?”   不远处,白霜行长舒一口气。   在白夜里,鬼怪同样需要遵守规则。吊死鬼之所以能肆无忌惮缠着她,是因为她捡起过阴亲红包。   “捡起”的动作,意味她选择了接受。   看上去已成定局,不过,资产是可以转让的嘛。   白霜行原本的想法,是把这些钱直接捐给寺庙道观或者教堂,让那位寂寞的厉鬼去和神明硬碰硬。   可惜白夜里没有神,鬼倒是挺多。   也幸好,鬼挺多。   试问,在传统习俗里,在墓前烧纸钱是为了什么?   答案是,让墓里的人得到那笔钱。   纸钱烧了就烧了,不可能再被复原,也就是说,墓里的人只能接受烧来的东西,无法退回。   一旦把结亲的红包烧给它们,这门亲事,就再也退不了了。   “回答啊。”   突然出现的女性亡魂幽幽开口:“不知好歹的东西,居然把那种东西烧给我……谁要和你结婚?”   暗中监察的056:……   056心觉不妙,看向女人出现的那座坟墓。   她已死去一百多年,面对这种祖宗,吊死鬼只是个弟弟。   在挑选烧钱的对象时,白霜行特意挑选过生卒年月。   什么人啊这是!   原本完美无缺的剧情,非常不幸地,出现了一丝裂缝。   吊死鬼怔愣片刻,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上青筋暴起:“你这混——”   话没说完,左边的另一座坟墓前,居然又出现一缕红烟。   这回它彻底懵了。   烟雾升腾,缓缓勾勒出一个三十多岁短发女性的模样。   朝地上看去,墓碑前,赫然是纸张燃烧过的痕迹。   它想起来了。   在它的红包里,一共有很多很多张纸币——   这恶毒的女人,把它们烧在了不同的墓前!!!   “和我结阴亲。”   新出现的女鬼神色不悦,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嫌弃:“我同意了么?”   长发女鬼冷冷嗤笑:“哈,不止我一个?”   ……什么情况啊!!!   前有狼后有虎,剧情崩坏得稀碎,吊死鬼几近崩溃,眼睁睁看着坟墓里又冒出两个中年女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和一个满脸不耐烦的老太太。   没有谁喜欢被强制配婚,更没有谁愿意见到,对方居然同时向好几个人求了婚。   “不是我……”   吊死鬼浑身哆嗦,怒目圆睁,瞪向白霜行:“是她,都是她!”   “这可就冤枉我了。”   白霜行挑眉,语气不急不躁:“结阴亲的媒介,只有你自己能做出来。而且——”   她笑了笑:“当务之急,是终止这几门亲事吧?据我所知,想让阴亲结束,要么退还红包,要么……”   要么,让那个与自己结亲的鬼魂魂飞魄散。   “我悟了。”   文楚楚大为惊叹:“用魔法打败魔法,用恶鬼对付恶鬼,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内部消化。”   “刚刚鬼魂一个个冒出来,让我想起一句诗。”   徐清川放弃思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简直是雨后春笋啊。”   056:……   白霜行也就算了,你们两个能严肃点吗?这是闲聊的场合吗???   目前已经出现六只鬼魂,怨气深重,如同群狼环伺。   吊死鬼步步后退,目光不经意一瞟,望见角落里的另一团余灰,以及墓碑上的刻字。   停顿一秒,男人绝望扭头,看向白霜行所在的方向。   它眼眶泛红,瞳孔里,透出三个大字。   ——你好狠。   下一刻,墓地里响起怒不可遏、粗犷沙哑的男低音:“谁他娘的,给老子,烧阴亲钱?”   但见巨影如山,一道男人的身影出现,魁梧无匹,威慑全场。   粗略估计,身高超过两米。   晚风拂过,吹得吊死鬼身形伶仃,随风飘摇。   望着它五大三粗、满身鼓胀肌肉的最后一位新娘(或新郎),一滴泪,从眼角无声划过。   再看几位被迫结亲的厉鬼,无一不是杀气凌人、只想把自己的冥婚对象狠狠撕碎。   唯有那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脸颊微红,凝视着自己墓前的求亲红包,痛心疾首:“世风日下……小伙子,你这是畸形的爱啊!”   吊死鬼:……   痛快点,让它死吧。   七位怨灵齐齐展露杀意,系统音同时响起。   【叮咚!恭喜完成2/4主线任务。】   【请贡献度最高的挑战者,“白霜行”选择第二幕小标题。】   【以下是为您推荐的片名:】   【《我不是种马》、《我的恐怖妻子们》、《冥婚这件小事》……】   056一言不发。   如果它拥有拟人的外形,一定面色铁青。   这又是些什么玩意儿?不争气的笔仙已经跑去励志片片场,结果这一幕,直接开始爱情大电影了是吗?   它想拍的明明是恐怖片啊!   【你——】   它气得心梗,奈何挑不出一点毛病。   无论步骤流程还是解决方式,白霜行的行为都在规则允许之内。   “不是孤独想找人陪吗?”   白霜行无辜耸肩,选择了自己心仪的小标题:“有这么多鬼魂陪在身边,它就不会寂寞了。”   它孤单,它寂寞,它声称自己很可怜。   所以白霜行一口气给吊死鬼结下七段阴亲,让它拥有七位如影随形的爱人。   很有逻辑,很合理。   056:……   合理才怪吧!!!   它脑瓜子嗡嗡作响,愤然抬起视线,恰好看见白霜行选好的标题。   墓地中怨气翻涌,恶灵们一拥而起,吊死鬼的哭声与求饶声悲惨万分。   与此同时,小标题的字迹悠然浮现,祥和温馨,充满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幸福一家人:不再寂寞的孤独患者》。   终于,056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求求了,要不还是《我的恐怖妻子们》吧,它觉得那名字挺好的。 第6章 恶鬼将映(六)   056又又又一次陷入沉默。   很不合时宜地,徐清川居然对它生出了几分同情。   在他上次经历的白夜里,也有一个负责监察的系统。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那个系统带来的感受:   阴冷,恐怖,压迫感十足。   有它作为对比,再看看现在这个……   精心准备的惊悚故事刚拉开序幕,就被人硬生生扭转了剧情,整部电影向着谁都想不到的方向一路狂奔,离谱之余,又有些好笑。   白夜里的怨灵凶残万分,曾经属于人类的理性渐渐褪去,只留下杀戮的本能。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讲,就是智商不太高。   究竟是谁烧的纸钱,对于眼前的鬼魂们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既然与它们结下阴亲的是吊死鬼,要想结束这门婚事,最方便快捷的办法,便是灭了“新郎”。   总而言之……这场危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结束了。   徐清川心情复杂,看一眼白霜行。   她体力不是很好,跑来墓地后,双颊涌起明显的绯红,这会儿安静站在原地,默默调整呼吸。   就算是在精疲力尽的时候,她的脊背仍旧笔直,像把锋利的薄刀。   ……不对。   徐清川想,看她瘦弱文静的长相,更像一枝纤细的新竹。   藏着刺的那种。   另一边,文楚楚心里的震撼不比他少——   这是什么样的思路,什么样的操作啊!把系统都气得半死机了!   这场白夜开始时,她还满心忐忑,唯恐自己被吓破胆,现在看来……   居然还挺欢乐刺激。   在此之前,文楚楚从没想过,“白夜”还能和“欢乐”这个词语联系在一起。   “我们走吧。”   等呼吸趋于平缓,白霜行抬头:“墓地里不安全。”   那几个被阴亲召唤的鬼魂杀红了眼,已将吊死鬼撕成碎片,他们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也会遭殃。   又一个主线任务顺利完成,三人结伴回到百家街444号,约定如果遇上突发状况,就立刻用手机联系。   一夜过去,再没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   经历了这次的突袭,白霜行睡得很浅,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钟。   早晨朝阳灿烂,她从床上睡眼惺忪地坐起,揉揉眼睛,看向脑海中的任务界面。   ……白夜。   白夜出现后,有不少人猜测,它之所以形成,是源于逝去之人的脑电波。   ——也就是“意识”。   人死之后,如果意念强烈,脑电波有一定几率留存于世,产生未知的磁场。   这种磁场一旦与活人共鸣,就会将那人拉入磁场之中。   根据从白夜里活下来的人们回忆,每场挑战中,都有一位非常特殊的鬼怪,怨念极深、有过极为悲惨的遭遇,且与主线任务息息相关。   如果没猜错的话,它们很可能就是形成磁场的脑电波的主人。   正因它们的怨念无法消散,才最终形成了白夜。   如果真是这样,在她所处的这场白夜中,究竟谁才是一切的根源、它的怨气又从何而来呢?   猜测终究只是猜测,以目前掌握的线索,很难推理出有用的结论。   白霜行轻揉眉心,起床洗漱。   她醒来的时间早,打开房门时,走廊里一片寂静,其他人尚未醒来。   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既然百里大师和房东对真相守口如瓶,白霜行干脆走出这栋楼,看看能否从街坊邻居口中打听消息。   毫无疑问,百家街是一处非常破败的城乡结合部。   街道狭窄,两边是一座座低矮老旧的房屋,虽然沐浴着朝阳,给人的感觉却如同垂垂老矣的濒死之人,毫无生机可言。   既然百里大师声名远扬……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白霜行越想越觉得奇怪,本打算找个邻居问问情况,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姐姐。”   寻声回头,是个十岁不到、背着书包的小女孩。   女孩有些害羞,被她直勾勾一望,耳边泛起不明显的粉红。   犹豫一秒,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小孩向她伸出右手。   白霜行皱起眉头。   孩子的掌心本应该洁净无暇,在她眼前的这只,却有着好几条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伤痕。   手掌瘦得过分,骨头外几乎是层薄薄的皮,在掌心上,静静躺着一块创可贴。   “你的脚,后面有伤。”   直到女孩怯怯说完,白霜行向下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脚踝破了层皮,露出内里淡红色的血肉。   应该是昨晚跑得太急,一不小心蹭到了什么地方。   “谢谢。”   白霜行接过创可贴:“你的手——”   她没说完,女孩迅速收回右手,低头摇摇脑袋:“之前摔了一跤,没关系。”   小孩顿了顿,再抬头时,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姐姐,我上学要迟到了,哥哥在那边等我,再见。”   她说完挥挥手,转身小跑向另一边。   白霜行顺势望去,在街道尽头见到一个同样瘦弱的男孩。   看样子,是一对正要去上学的兄妹。   两个小孩的身影渐渐远去,她手里拿着创可贴,轻轻摩挲一下。   在处处杀机的白夜里,能得到这样一份善意的小礼物,倒也新奇。   “唉。”   思忖间,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女音:“江绵这丫头——”   白霜行回头:“那孩子叫江绵?”   一个女人站在她身后,看样子是这条街的住户:“很懂事吧?可惜她老爸是个人渣,你刚才看到她的手——”   她撇撇嘴:“你觉得,那像是摔伤吗?”   白霜行想起女孩伤痕累累的掌心:“家暴?”   “可不是嘛。”   女人说:“她爸就一赌棍,老妈三年前被打跑了,留下江逾江绵两兄妹……真是造孽。”   她说着眯起双眼,露出好奇的神色:“我刚看你从444号出来,你住那儿?”   她表现得十分在意,白霜行还以为能打听到重要消息,然而女人只是轻啧道:   “这数字多不吉利啊,而且你听说过吗?那栋楼前的马路经常发生车祸,邪得很!”   邪得很。   白霜行心下一动,继续加深话题:“真的吗?房东从没和我说这些。你认识那儿的房东吗?”   “那男的?”   女人耸肩:“阴沉沉的,我和他不熟。”   “百里大师呢?”   “百里大师?”   女人一愣:“哦,你说那个道士……听说挺神的,不过没露过面。”   444号里的两名住客不常出现,女人对他们知之甚少。   白霜行询问片刻,告别前,礼貌向对方道了谢。   临近中午时,徐清川打来了电话。   三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汇合之后,一起在巷子里打听线索。   街坊邻居们对百里大师并不了解,他们几乎把整条巷子走了个遍,最终只得到几条基本信息。   这场白夜的背景是在十年前,百家街位于江安市以南,地理位置非常偏僻。   444号一直无人居住,直到不久前,百里大师才和房东一起搬进来。   两人几乎隔绝了与外界的往来,被不少邻居视为怪人,最古怪的是,没人见过百里大师。   由此推测,百里很可能遭遇了某种事故,不得不退居此处,而她一直躲着人不露面……   白霜行觉得,原因肯定不简单。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夜晚,新的试炼即将开启。   “追月”的选项最为古怪,为保险起见,这一次,三人选择了墓地投食。   连续两个深夜置身于墓地,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徐清川和文楚楚居然都没觉得多么害怕。   怎么说呢,自从经历了昨天那件事,再来墓地……总有种回家的感觉。   第二项试炼很简单,只需要蹲在墓地入口前,规规矩矩摆上馒头酒菜,再插香就行。   流程不难,白霜行很快做完,心中回忆起百里大师说过的话。   万一真的遇上,绝对不能惹怒它们。   假装看不见,不要对视,也不要回答它们的问题。   来墓地之前,他们讨论过应对策略。   从字面上来看,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要装聋作哑,就能顺利通过。   希望真能这么轻松。   白霜行没放松戒备,站起身子,瞟一眼周围。   墓地建在城市边缘,背靠一座不知名的高山,入口两边栽种有茂密葱茏的树木,风一吹,除了呜咽似的风声,还有枝叶摩挲的沙沙声响。   其余地方很安静。   树木的倒影沉沉下压,黑黢黢映在他们脚下,像肮脏的黑色泥潭,又像怨灵伸出的手臂,四处挥舞,仿佛要握住什么。   在过于寂静的环境里,人总会觉得心里毛毛的。   白霜行也不例外。   她默默稳住心神,打算回头看看饭菜,转身的刹那,陡然僵住。   ……有张脸。   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浮在半空,没有盯着饭菜,而是悄无声息贴在她身后,死死看着她。   这样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白霜行屏住呼吸,甚至能听见心脏停跳一拍。   时间如同短暂凝固。   下一秒,她露出习惯性的微笑:“饭菜都快凉了,这个办法真的有用吗?”   徐清川张了张口,嗓子有点哑。   他刚才,被结结实实吓到了。   那张脸出现得毫无征兆,模样更是扭曲单薄,他晃眼一瞧都被吓得够呛,更别说紧紧贴着它的白霜行。   她居然没直接叫出声。   徐清川心生佩服,一旁的文楚楚很是机灵,飞快接话:“对啊,怎么还没来?困死了,这样等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睡觉啊?”   惨白如纸的脸将她们二人扫视一遍,大概接受了这段说辞,缓缓靠近饭菜。   它一走,白霜行瞬间感觉空气清爽很多。   在此之前,她曾听说过这个见鬼的仪式。   墓地是一座城市阴气最盛的地方,聚集有无数徘徊的孤魂野鬼,这些鬼魂无人祭奠,一旦看见有谁供奉饭菜,就会蜂拥而至。   不看,不听,不回答。   文楚楚最怕鬼魂幽灵,紧张得不敢动弹;徐清川比她好点,然而站在浓郁阴气里,难免觉得不自在。   “快结束了。”   不远处的白霜行说:“等它们把饭菜吃完,我们就离开。沈叔叔一定等着急了。”   徐清川一呆:“沈……?”   沈叔叔是谁?   一个字出口,他就知道,完了。   墓地里鬼魂聚集,窸窸窣窣,他不敢过多去看,于是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两个队友身上,只和她们进行交流。   可如果……刚才那句话,不是白霜行说的呢?   抓住他精神高度戒备的瞬息,模仿同伴的口吻向他搭话。   “沈叔叔”只是随口捏造的虚构人物,徐清川当然不可能认识,只要他表现出疑问和怀疑,就证明……   他能看见它们。   令人猝不及防的陷阱,这才是这项试炼最难的地方。   绝望感如潮水般涌来,徐清川听见耳边模糊的嗡响。心脏在这一刻紧紧揪起,他看见白霜行身后,一只女鬼死死盯着他,似笑非笑。   女鬼靠近一步。   与此同时,白霜行轻声一笑:“你想问沈婵为什么没来?她家里管得严,晚上十一点以后,爸妈就不让出门了。”   ——沈婵?   文楚楚是个机灵的,虽然从没听过这名字,意识到白霜行的用意后,立马应声:   “对啊!她都放咱们多少回鸽子了?不过也怪徐清川,非要把时间定在十二点钟。”   徐清川也明白过来,忙不迭点头:“我的错我的错,但十二点钟是规定,不、不能改的。”   结巴了一下。   天知道他的心跳有多剧烈。   “不过,她没来也不亏。”   白霜行看向墓前的碗筷,眼里略有遗憾:“我们大老远跑来这儿,不就想试试传说的真假么?可惜,只看见饭菜在减少,一只鬼都没见到。”   之前模仿她说话的女鬼目光沉凝,审视地看着三人。   ……骗过她了吗?   “饭快吃完了。”   徐清川说:“我们——”   他开口时微微偏头,想要看向两个同伴,然而映入眼前的,赫然是一张浮肿的面孔。   死人脸,双目圆凸、惨白如纸,与他仅有咫尺之隔。   ……草!   一瞬间心跳加剧,大脑轰响。徐清川努力维持理智,把尖叫生生咽下,僵硬扯动嘴角:“我们走吧。”   第二场试炼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身为最受摧残的可怜人,直到走出墓地,徐清川仍然双腿发软。   感慨劫后余生的同时,又忍不住暗暗惊叹:白霜行的反应速度太快了。   猛然见到一张鬼脸,大多数人都会受到惊吓,从而尖叫或后退,她居然只用短短一秒,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接那个“沈”字时也是一样。   多亏有她捏造出一个“沈婵”,截断了他与鬼魂的对话,倘若没有她,徐清川必然露馅。   他不是好面子的人,大大方方道:“谢谢。”   “我快紧张死了。”   文楚楚用力揉一把脸:“幸亏霜行反应快,临时编出一个人。”   “其实不算编。”   白霜行笑笑:“我有个朋友就叫沈婵,刚才条件反射,说了她的名字。”   “不过……”   徐清川嘟囔:“这也太阴了!那群鬼魂来无影去无踪,还能模仿身边的人说话,一不小心就得着它们的道,什么仇什么怨啊。”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熟悉的轻笑。   【没办法呀,作为一部成熟的商业电影,我们必须讲究快节奏、刺激感,给予观众全方位的惊喜。】   056说:【如果你们的每个试炼都一帆风顺,会被观众指责剧情太水,打一星差评的。】   徐清川气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挺追求质量。”   【那当然。】   056毫不犹豫:【我们的电影必须做到完美无缺,无论逻辑、剧情还是惊吓点,都不能有瑕疵——这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电影!】   脑子有病。   徐清川今晚饱受折磨,憋了一肚子气,闻言冷笑一声:“是吗?我倒觉得,故事有个最大的逻辑漏洞。”   【什么漏洞?】   “就是我们啊。”   徐清川说:“平心而论,在经历了这么多恐怖的事件后,真有人愿意继续留在这儿、当百里大师的弟子吗?”   ——恐怖片定律之三。   不管发生什么,主人公一定不会离开事发的地点。   就像吸铁石之间的相互吸引,他们总会逗留在闹鬼的住宅、诡异的学校、以及杀人魔频繁出现的森林。   对此,正常人的看法是:   快逃啊!不顾一切地逃啊!留在那些鬼地方,难道还想坐地成佛吗?   “对哦。不管是谁,都会想着逃跑吧。”   文楚楚表示赞同:“主角全跑路了,这部电影还怎么拍?”   056沉默须臾,回以一声冷笑。   【你,徐清川。】   056说:【你这个角色,爱好赌博、负债累累,放高利贷的发了话,一个月内再不还钱,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鱼。而百里大师给出的薪酬是——】   它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短短一句话,代入感太强。   徐清川轻抽嘴角,说不出话。   虽然很想反驳,但是……他居然完全无法说出一个“不”字啊可恶!   文楚楚被这个人设乐得合不拢嘴,正掩嘴笑着,听056又道:   【还有你,文楚楚。看见行李箱里的房贷记录了吗?知道你这个角色的信用卡里还有多少余额吗?还不完债务吃不起饭,去喝西北风吗?】   文楚楚:……   虽然很想反驳,但是……忽然就对成为百里大师关门弟子这件事充满了无穷的斗志啊该死!   【至于白霜行。】   056冷哼:【你违反合同从公司辞职,那笔违约金——】   白霜行摸摸鼻尖。   虽然很想反驳,但是……   好吧她不想反驳。   一切的不合理,在这一刻,终于拥有了完美的解释。   “我悟了。”   文楚楚有感而发:“比鬼更恐怖的是数学题,比数学题更恐怖的——”   三人同时沉声:“是没钱。” 第7章 恶鬼将映(七)   回到444号,刚好是深夜一点钟。   文楚楚还记得昨天夜里的吊死鬼,心中不安:“今天会不会也出事啊?”   “说不准。”   徐清川迟疑道:“不过……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吧,‘墓地供奉’的试炼虽然已经完成,但任务进度并没有提高,仍然停留在2/4。”   解决笔仙和吊死鬼后,系统都曾播报过进度,并让他们挑选分段电影的小标题。   这次却没有。   “墓地供奉这个试炼,要说难度,的确是最低的。”   白霜行颔首:“我们只剩下最后一项‘追月”的试炼,主线任务却还有两个没做……”   “多出来的那个,会是和吊死鬼一样的怨灵吗?或者——”   文楚楚思忖片刻,双眼一亮:“对了,收尾!之前不是讨论过吗?这三个试炼太过零散,拼凑不出主线剧情,而按照电影的模式,像这种单元故事,最后一幕很大概率是总结篇章,把之前的所有角色串在一起,解开谜题。”   徐清川:“什么谜题?”   “不清楚。”   文楚楚挠头:“也许……我们要先完成试炼,等见到百里大师,才能推进剧情?”   他们住在三楼,闲谈之际,已经来到客房门前。   正说着,走廊里突然响起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白霜行循声看去,是房东。   “你们回来了。”   微胖的中年男人慢悠悠从梯间走出,瞥见他们,憨厚一笑:“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吗?”   “在商量试炼的事情。”   白霜行神色如常,回以微笑:“百里大师怎么样了?我们专程来拜她为师,得知大师身体不好后,整天都在担惊受怕,很想去见见她。”   好一个担惊受怕。   徐清川默默瞧她,只见这人眉头紧锁,抿着嘴唇,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就很奥斯卡影后。   她都这么说了,房东也不太好表现出强硬的态度:“大师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等试炼结束,你们会见到她的。”   他一顿,像是为了转移话题,看向另一边的文楚楚,笑容憨厚:“你们这两天被吓坏了吧?这小姑娘的脸,我看着惨白惨白的。”   文楚楚对这个古怪的男人没有好感,只简单回了句:“还好。”   “夜里最容易胡思乱想,如果害怕,今晚不如让你朋友陪你一起睡。”   房东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事叫我。”   他说完就走,剩下的三人只能互道晚安。   关门前,白霜行不忘问文楚楚一声:“今晚要来我房里睡吗?”   文楚楚红着脸摇头:“不用不用,我胆子没那么小。那人也真是的,明明徐清川脸色最差,他为什么非说我很害怕?”   她说完停顿一会儿,看一眼窗外空茫的夜色,轻轻咳了咳:“要不……还是一起吧。”   根据前人们总结的经验,白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般情况下,鬼怪不会趁着睡梦杀人。   确认屋子里再无异常,白霜行把文楚楚带进了房间。很幸运,这是个平安夜。   第二天起床汇合,三人毫发无损。   “昨晚没事。”   徐清川松了口气:“鬼怪没有突袭,而我们又剩下两个任务……一个是“追月”试炼,另一个,很可能就是主线故事的结局。”   “整部电影的主线,一定和百里大师有关。”   白霜行点头:“完成试炼,我们就能见到她。不过在那之前——”   她顿了顿:“你们不饿吗?”   *   一小时后。   “好撑——!”   走出拉面馆,文楚楚摸摸肚子:“有种从恐怖片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活过来了!”   “我也觉得。”   徐清川说:“你们觉不觉得,待在444号楼里的时候,身边气压比外面低很多,还凉飕飕的?那儿是不是风水不好啊。”   文楚楚摇头:“百里大师就是干这一行的,不至于住凶宅吧。”   这倒也是。   徐清川被她说服,若有所思。   白霜行听着他俩说话,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街道,落在某一处时,动作停下。   文楚楚和徐清川也听见声响,好奇看去,同时吸了口冷气。   不远处的一栋房屋大门敞开,从里面跑出一个小女孩。   小孩穿着单薄衣物,哭得双眼红肿,而在她身后,是个怒气冲冲、不断叫骂的男人。   “还敢跑!老子今天非要好好收拾你!”   男人口中蹦出几个粗俗的字句,毫不费力抓住女孩衣领,挥动右手。   在巴掌落下之前,一个瘦小的男孩迅速跑来,把女孩护在身后,硬生生接下这个耳光。   男人更气:“小兔崽子,滚!”   眼看他又要抬手,白霜行皱眉上前,没想到刚刚迈步,身边竟掠过一道风一样的影子。   迅捷,干净利落,动作一气呵成。   那人小跑靠近,熟稔握住男人右手,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短短一瞬间,将对方的手臂反扭到身后。   骨骼错位,剧痛之下,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哇哦。”   徐清川呆呆看着那人的动作:“文楚楚,这、这么厉害吗?”   白霜行:……   白霜行:“差点忘了,她是警校的学生。”   被文楚楚死死制住的男人怒不可遏:“操,你干什么!”   文楚楚咬牙:“你刚才又在干什么?!”   “老子教训小孩,你个臭娘们凑什么热闹!”   男人破口大骂,奈何身手不佳,被压制得动弹不得,想要反抗,差点挨上一记拳头。   之所以“差点”,是因为在文楚楚的拳头砸下之前,白霜行握住她胳膊,看了看两个小孩。   文楚楚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两个孩子是男人的出气筒,她如果将男人狠狠教训一顿,对方肯定会把气撒在孩子身上。   ……人渣。   文楚楚抿唇,松开手上的力道。   “怎么,还想打老子?老子告诉你——”   男人气焰更甚,脸红脖子粗,正在大喊大叫的间隙,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中年阿姨匆匆赶到。   看样子是居委会。   “怎么又和人吵起来了?”   为首的女人上前几步:“好了好了,你不是还要上班吗?”   她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话术和动作都极为熟稔。   男人仍旧骂骂咧咧,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临走时不忘瞪文楚楚一眼:“要不是上班……别让老子再看到你,晦气!”   白霜行听着发出一声低低嗤笑,被徐清川困惑地看了一眼。   “他在给自己挽回面子。”   她语气很淡:“这人打不过文楚楚,只能通过放狠话的方式,给自己增点气焰;至于上班,不过是他逃跑的借口而已。”   打那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可没急着上班。   男人走后,为首的中年妇女如释重负,望向男孩红肿的侧脸:“他又动手了?”   文楚楚皱着眉:“那人经常打他们吗?”   她话刚说完,身边的白霜行忽然抬手,递来一张干净的卫生纸。   文楚楚怔愣一刹,反应过来后,用纸巾擦了擦自己掌心上碰过男人的地方。   妇女叹气:“嗯,他脾气不好,你们尽量别和他起冲突。”   徐清川道:“不能处理吗?”   “怎么处理?”   妇女苦笑:“每次我们调解以后,他只会把孩子打得更凶。”   “和那种人讲不通道理。”   一个旁观的老太太摇了摇头:“他受的气,只会变本加厉发泄在孩子身上。”   伤脑筋。   白霜行转身,看向身后的两个小孩。   她还记得,这对兄妹是叫……江逾和江绵。   妹妹江绵似乎被吓到了,眼泪止不住往下落,用力咬着唇,不发出声音。   江逾作为哥哥,正在轻声安慰,觉察到白霜行的注视,小心翼翼投来一道探寻的目光。   像充满戒备的兔子。   长期生活在家庭暴力之下,这样的小孩,往往比同龄人更谨慎更早熟,也更懂得察言观色。   “他已经走了。”   白霜行上前几步,在两个孩子身前蹲下,拿出一张纸巾,擦拭江绵眼底:“哭出声也没事的。”   这对兄妹很瘦。   江逾和江绵都生有十分精致的五官,柳叶眼,高鼻梁,放在寻常家庭里,一定是全家人疼爱的对象。   然而靠得近了,仔细看去,小孩面颊凹陷,没有一丝婴儿肥,本该白皙如瓷器的侧脸上,残留着不少旧日的小疤。   她动作轻柔,五指莹白纤细,捏着纸巾缓缓拂过女孩脸庞。   江绵安静抬眼,对上她视线。   比起哥哥,女孩的双眼更圆也更清澈,被泪水浸湿后,泛着湖泊般清亮的光。   怯怯的,很可爱。   白霜行不擅长与闹腾的熊孩子相处,万幸,这两个孩子看上去很乖。   她语气很轻:“还记得我吗?”   江绵抿着唇没出声,安静垂下视线,扫过她脚踝。   “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的创可贴。”   白霜行扬唇笑笑,沉默须臾,忽然开口:“看过变魔术吗?”   女孩茫然摇头,一旁的江逾悄悄投来视线。   “这只手上什么也没有。”   白霜行摊开左手,示意手里空无一物,旋即左手握成拳头,伸出张开的右手,在空气里抓握几下。   当右手掌心贴上左手的拳头,她展颜一笑:“看。”   右手抬起,左手张开。   ——在左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两个创可贴。   想不通道理,看不清来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手上。   如同一个异想天开的奇迹。   女孩一时间忘了哭泣,惊讶睁圆双眼。   下一刻,白霜行撕开一张创可贴,轻轻贴上她侧脸的小疤。   动作柔和得像水一样。   江绵怔怔看着她。   “去看过医生吗?”   白霜行起身,看向另一个小孩。   江逾是个戒备心很强的男孩子,与她四目相对时,浑身紧紧绷起。   他替妹妹挨了一个耳光,脸上的嫩肉被指甲划破,露出狰狞红痕。   白霜行撕开剩下的那张创可贴,俯身低头,贴在他右脸破开的血痕上。   不知道出于别扭还是难为情,小孩始终没看她的眼睛,好一会儿,突然小声开口:“那是……怎么变出来的?”   他在问魔术的原理。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小把戏。   创可贴是她今早买的,用来保护脚踝的伤口;魔术则是入门级别,利用了视觉的偏差错位。   白霜行眨眨眼。   “嗯——”   她沉默着笑了笑,出其不意伸出右手,摸上他脑袋:“就当是世界送给你们的好运气吧。”   手下的身体似乎瞬间僵住,可惜低着头,白霜行看不见他的表情。   “唉……”   一直站在旁边围观的老太太面露不忍:“还是送去医院,看看医生吧。”   文楚楚是个热心肠,闻言立即响应:“附近有什么医院吗?”   老太太还没出声,戴红袖章的女人便接了话:“离这儿两千米不到。你想送他们去医院?这事不用麻烦你们,我们居委会能行。”   “那就多谢了。”   白霜行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我们刚搬进444号楼,以后有机会,或许还能再见面。”   她语气如常,一句话说完,认真观察女人脸上的神色。   如果那栋楼真有问题,对方一定会露出异样的表情。   可惜,女人只是略显惊讶地回答:“是吗?我还以为那栋房子不对外招租呢。”   她也不了解444号。   白霜行有些失望,不经意间扭头看去,竟发现身边的老太太变了脸色。   “444号?”   她面露警惕:“你们住在那里干什么?”   徐清川心知有戏:“怎么了?”   红袖章女人瞥他一眼:“不吉利呗,那门牌号,也算是千里挑一了——你们应该不迷信吧?”   “不止这个。”   老太太说:“那里面住了个姓百里的女人,整天不出门,谁知道在暗中捣鼓什么?在我老家,这种见不得光的术士,全都在研究——”   她正色,语气认真:“邪术。”   文楚楚:“邪、邪术?”   “你们一定要当心,能搬出去就搬出去。”   老太太沉声:“有天晚上我路过那里,眼睁睁看到她的窗户往外冒黑气,邪森森的,古怪得很。”   邪术。   白霜行想,这还真有可能。   百里大师始终闭门不见人,对待他们三个的态度不像师徒,倒像很想让他们赶快去死。   正派道士,估计干不出这种事。   居委会的人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医院,三人谢过老太太,转身回444号楼。   从见到江逾江绵,到一切结束,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回去的路上,徐清川一直有些恍惚。   白霜行见他不说话,好奇道:“怎么了?”   “就是有点儿不适应。”   徐清川不好意思地笑:“我看过很多白夜经历者的自述,自己也进过白夜,不管是谁、不管在哪一场,目标都只有活下去——毕竟白夜里到处是妖魔鬼怪,很难顾及其他人。”   对于几乎所有人来说,白夜里的人物,等同于游戏里的虚拟NPC。   没有意义,没有价值,只不过是一场挑战里的附属物,唯一的用处,是给挑战者们提供有利的线索。   更有甚者,干脆把白夜中的人们当作肉盾,从而保证自己能够通关。   像白霜行和文楚楚这样,会在“NPC”身上花心思的人,不太常见。   文楚楚想也没想:“总不能看着小孩在自己面前受欺负吧。”   她顿了顿:“……就算他们不是真的。”   白霜行笑了,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徐清川:“你不觉得,我们眼前见到的一切,都和现实差不多吗?”   “关于白夜形成的原因,最被大众接受的,是脑电波。”   她说:“一个人的意识,肯定没办法形成这么庞大的场景,说不定,这里是许许多多人脑电波的叠加。”   确实有这种说法。   “虽然只是一缕意识——”   白霜行沉默片刻,轻声道:“但他们也会思考、也有情绪、也能感受到疼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人类没什么不同。”   意识不是活生生的人,没有实体,没有未来,也没有改变命运的希望。   这十年里,那两个孩子的意识只能一遍遍循环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每天活在殴打与辱骂之中。   十年后的今天,如果他们能温柔地对待它们哪怕一点点,那一份意识,电波,或是魂魄……   无论它是什么,总能得到短暂的安慰。   白霜行说着笑笑:“再说了,这种举手之劳不费时间,你看,我们也没耽误调查嘛。”   徐清川扭头看她。   最初见面时,他以为这是个文静温和的富家小姐,被娇宠着长大,没有任何复杂的心思。   后来经历了一次次的试炼,他对白霜行渐渐改观,要说的话,就像一把用柔软花瓣包裹起来的刀,温雅柔弱,却锋芒毕露。   但现在……徐清川又有些看不懂她了。   朝阳正盛,日光像水一样落在她脸上,依次掠过睫毛,鼻尖与绯红色的嘴角。   路过树下,光影明灭交叠,白霜行无声抬起视线。   她头一回露出腼腆的神色,长睫轻颤,在眼底洒落几道细碎金光:   “就算只是小小的一缕魂魄……应该也希望能得到保护和慰籍吧。” 第8章 恶鬼将映(八)   一段小小插曲过去,白霜行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白夜之中。   接下来的好几个小时风平浪静,直到晚上七点,三人同时收到百里大师发来的短信,要求在444号门前集合。   说来也挺神奇,自从他们来到这里,手机虽然保留了通话功能,但仅限于和白夜中的人进行联系。   如果打给白夜之外的亲人朋友,就会显示空号。   回到444号,房东已在大门处等候多时。   “回来了。”   中年男人笑得憨厚:“把你们叫过来,是因为今天下午收到一份驱鬼的委托。大师身体不好,想让你们去问问情况。”   文楚楚心直口快:“什么委托?”   “513号楼里,出现了闹鬼现象。”   房东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能麻烦你们了。”   白霜行看他一眼:“你不一起去吗?”   “我?不不不,我不行的。”   男人立刻摆手:“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胆子很小,见鬼就晕,跟在表姐身边这么多年,一招半式都没学会,只能帮她干点杂活。”   “真可惜。”   白霜行轻声笑笑,话锋一转:“不过……既然闹鬼,就有潜在的危险,百里大师应该会保障我们的安全吧?”   “当然。”   房东的笑容更加讨好,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明黄色符纸:“这是由大师亲手绘制的驱邪符,能保你们平安。”   徐清川没说话,眼角一抽。   以白夜对他们的恶意,他有理由怀疑,如果白霜行不问,这人绝对不会把驱邪符拿出来给他们。   不过……   他们从没听说过513号,这栋房子和百里、和主线剧情有什么关联?   “多谢。”   白霜行含笑收下:“终于有护身的东西了。昨晚我一个人睡在房间里,总觉得不踏实,失眠了大半夜。”   文楚楚一愣。   奇怪,昨晚她俩不是睡在同一个房间吗?   更让她纳闷的是,房东居然也颇为诧异地脱口而出:“你们没在一起?”   ……咦。   这人怎么表现得比她还惊讶?   “是啊。”   白霜行看着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笑意更深:“时候不早,我们走吧。”   513号距离有些远,需要穿过一条很深的巷道。   三人抵达时,门外已经有对年轻夫妻在等候。   左侧的男人将他们扫视一眼:“你们就是百里大师的弟子?幸会幸会。”   女人接话:“我陆佳,他叫宋远生。”   “不用这么客气。”   徐清川笑得礼貌:“我们都是新人,来询问一下详细经过而已。请问二位遭遇了什么事情?”   这对夫妻脸色惨白,眼底都有明显的黑眼圈,显然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宋远生揉了揉眉心:“是这样的,我妈一星期前去世了,在那以后,我们女儿总说能看到奶奶。”   白霜行点头:“咨询过心理医生吗?”   “嗯。”   陆佳叹气:“医生说,这是孩子失去亲人后的幻想,但问题是……”   她打了个哆嗦,目露担忧:“露露说了好几件她奶奶年轻时候的事,一个小孩,怎么可能知道那些?”   露露应该是这对夫妻的女儿。   文楚楚思索道:“露露和她奶奶关系怎么样?奶奶为什么去世?这一个星期里,露露因为‘奶奶’,受到过伤害吗?”   她是警校学生,问起话来条理清晰。   “她们关系很好,我们都在外地打工,露露是奶奶带大的。”   宋远生目光暗淡:“我妈出了车祸,在那之后,露露就……不过她一直很安全,我妈很喜欢露露,不可能害她。”   他忽然想到什么:“说来奇怪,露露半个月前生了场重病,去医院检查不出原因,等她奶奶过世,居然很快就好了。”   徐清川被吊起了好奇心:“我们能去看看露露吗?”   夫妻俩早就在等这句话,忙不迭答应下来。   女孩的房间位于客厅左侧,敲门前,宋远生说:“对了,她叫宋晨露。”   敲门声响了三下,宋远生推门而入。   住在这条街上的人都不富裕,这个家庭也不例外。   眼前的卧室方方正正,面积不大,只摆放着款式简单的木桌木床木柜,以及一面穿衣镜。   木桌前,坐着个身穿红色毛衣的女孩。   白霜行最先做出反应,友好笑了笑:“你好。我们是你爸爸妈妈的朋友,今天来做客看看你。”   女孩转过身,手里抱着个雪白的兔子布偶。   宋远生小声:“娃娃是她奶奶亲手做的。小时候家里很穷,露露羡慕别的小孩都有玩具,奶奶就给她缝了一只。”   他说着一顿,神色愈发悲伤:“我妈真的对露露很好,她之所以出车祸,就是因为出门为孩子买药,结果被酒驾的司机给……”   宋晨露盯着他们,眨眨眼睛。   旋即低下脑袋:“爸爸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你们是要赶走奶奶的人。”   宋远生苦口婆心:“露露,奶奶已经去世了。”   陆佳也道:“露露,把你见到的事情告诉这些哥哥姐姐,好不好?”   女孩不回答,默默抬起双眼,盯着白霜行三人瞧。   她有张清秀的脸,圆眼睛,白皮肤,尚未褪去孩童的稚气,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然而想想跟在她身边的那个东西,难免叫人头皮发麻。   “露露。”   白霜行说:“现在,奶奶也在这间屋子里吗?”   女孩神色乖巧,带着点儿见到陌生人的胆怯,闻言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奶奶问,”沉默片刻,宋晨露突然说,“你们是百里的弟子吗?”   徐清川正要回应,却听白霜行道:“怎么了?”   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在“奶奶”态度不明的当下,这是最佳的回答。   宋晨露又将他们端详一遍:“奶奶说,你们住在444号,今天又来解决她的事情,只可能是百里的弟子。”   白霜行有些惊讶。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奶奶”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住址?鬼魂没这么神通广大吧?他们之前……没遇见过老人的魂魄啊。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掠过心口,她蓦地屏住呼吸。   “不好意思。”   白霜行看向身后的夫妻两人:“请问有奶奶生前的照片吗?”   陆佳点头,打开手机里的一张全家福。   文楚楚和徐清川不明所以,凑上前低头一看,同时愣住。   照片上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看长相……   居然和今早声称“百里大师修炼邪术”的老人一模一样。   果然是这样。   白霜行脸色渐沉。   今天早上,他们曾问过那老太太两个问题。   然而每一次,都被居委会阿姨抢先回答了。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阿姨心肠不错,不像是会粗鲁打断老人讲话的性格。   之所以不给老太太说话的机会,或许是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那位老人。   四下寂静,挂在床边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一下。   “你能看见奶奶,对吧。”   徐清川放柔声调:“能不能告诉我们,奶奶现在在哪儿?”   宋晨露直直看着他。   她眨眨眼,答非所问:“奶奶说,百里是坏人,会害了我们。”   “糟糕。”   白霜行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老太太觉得百里修炼邪术,对她深恶痛绝。现在知道我们是她的弟子——”   拜师学习邪术的人,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一丘之貉罢了。   风铃继续响,声音清脆而冰冷。   在身后渐渐腾起的冷意里,白霜行看见女孩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直指她背后。   叮当。   没有风,风铃却兀自晃动,宋晨露说:   “奶奶,就在你身后。”   “该死。”   徐清川咬牙:“——被坑了!”   他开口的瞬间,一股冷气如利刃袭来。   白霜行刚要闪躲,身旁的文楚楚比她反应更快,一把拉住她和徐清川的手腕,急急躲开进攻。   与死神擦肩而过,心脏砰砰直跳,白霜行调整呼吸,迅速抬头。   在她原本站立着的地方,漂浮着一道若有似无的虚影,凝出一张老太太的脸孔。   门边的夫妻同时发出尖叫。   文楚楚一眼就认出那张脸:“真的是……”   “你们用邪术做了那种事,差点害死露露,要不是我死了,恐怕一辈子都发现不了你们把她当作祭品……现在,你们居然还敢来?”   老人对他们的恶意不加掩饰,背对着宋晨露,露出脸上深一块浅一块的剥落血肉。   ——再眨眼,已悄无声息向他们冲来,与徐清川只有半米之隔!   文楚楚不愧是警校学生,即便被吓得浑身发抖,身处危急关头,还是下意识丢去一张符纸。   符纸与厉鬼正面相碰,原以为能发挥什么作用,没想到纸张只是轻颤一下,旋即化作一缕青烟。   “这——”   文楚楚愕然:“这不是驱邪符吗!”   【初级符箓而已。】   056在一旁看好戏:【对付游魂和小鬼还行,遇上这种怨念深重的家伙……你们还是快跑吧。】   老太太的动作因为驱邪符停顿了几秒,三人没有犹豫,转身就跑。   刚踏出卧室,便听身边的镜子发出噼啪巨响。   白霜行循声望去,只见卧室门口的穿衣镜从中央开始出现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乱,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而出。   再眨眼,破碎的镜子里,闪过一张苍白的鬼脸。   徐清川浑身一抖:“我去!还真和恐怖片套路一模一样啊!”   在恐怖片里,镜子往往是灵异事件频发的高危物品。   电影都是假的,他不怕鬼片,唯独亲自置身于这种地方时,压迫感、紧张感与恐惧感齐齐下压,让他喘不过气。   【毕竟这里就是电影里呀。】   056笑得恶劣:【一部优秀的恐怖电影,怎么少得了紧张刺激的追逐战呢?】   与此同时,旁白响起。   [三名年轻人心头大骇,终于明白,身为百里大师的弟子,你们被这只怨灵盯上了。]   [怨灵身怀浓烈阴气,当阴气聚集,无数鬼魂将被吸引而来——对于它们而言,活人血肉是最美味的食物。]   徐清川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   让三个新手被厉鬼穷追猛打,这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吗!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恍惚想起什么,边跑边喊:“等等,老太太说的‘那种事’是哪种事?她能把事情摊开说吗!”   白霜行:“你想想,哪部电影把事情摊开说清楚过?”   徐清川哑口无言。   恐怖片定律之四,谜语人。   当涉及关键线索时,所有角色都像在让人猜谜,说的话深奥难懂、含糊不清,只留下观众干着急。   他们跑得飞快,很快来到宋家大门。   屋子里太危险,徐清川急匆匆打开防盗门。   不成想,大门被推开的一刹,竟从门外伸出一只半腐烂的手臂!   这个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他慌忙后退一步,与此同时,见到一件更令他震惊的事情。   白霜行突然上前,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在开门的瞬间掏出符箓,毫不犹豫往前一按——   于是不偏不倚,刚好贴在那条手臂上。   这只是被阴气吸引而来的小鬼,手臂吃痛,迅速缩回。   徐清川:?   徐清川:???   预判这么准,就像早知道门外藏了东西,她是怎么做到的?   文楚楚同样愕然:“你……”   “多亏有056刚才的提醒。”   白霜行拿出剩下的几张符纸,看向大门黑黢黢的幽长缝隙,无声一笑:“这里是电影。”   既然系统打算按照恐怖片定律,让他们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那同样地,他们也能利用这些必死的定律,活下去。   恐怖片定律之五,跳脸杀。   永远不要相信门、镜子和床下,每当主角开门、照镜子或者把头探向床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会见到一张狰狞可怖的鬼脸。   尤其追逐战里,每一扇门,每次扭头,每个道路拐角,都有可能跳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知道这些套路,就能有效预防鬼怪的突袭。   门外的鬼魂被驱散,三人终于离开宋家住宅楼。   这条街上巷子很多,道路错综复杂,每条都能通往444号。   左边的小巷幽深漆黑,路灯坏了几盏,如同野兽张开的深渊巨口;右侧的巷子灯火通明,两边楼房传来居民的欢声笑语,还有对情侣在路灯下卿卿我我。   灯火温暖,人声更添安全感,徐清川没想太多,下意识往右边走去。   刚迈步,就被白霜行拉住衣袖。   白霜行摇摇头,朝着那对情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徐清川和文楚楚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恐怖片定律之六——   情侣必须死。   情侣出场,寸草不长。   为了收视率,这类片子总要安排一场男女之间的亲密戏,不等亲昵结束,鬼魂、怪物或杀人魔便会突然登场,造就一对亡命鸳鸯。   情侣角色的身边最为危险,这是恐怖片一以贯之的铁律。   想通这一点,三人一齐转向左侧小巷。徐清川走在最后,进入巷子的前一秒,向右瞟了眼。   右边的巷道宽敞明亮,然而就在那对说着悄悄话的男女身后,悄无声息地,浮起一双幽怨鬼眼。   漆黑,怨毒,死死盯着他看,如同淬了毒的刀。   ……草。   差点就着了这狗系统的道。   他们踏足的小巷虽然又黑又深,好在暂时安全,没有觊觎人类血肉的鬼怪。   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时间,徐清川心烦意乱:“这、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老太太说,百里差点害死宋晨露……”   文楚楚心下一动:“宋晨露不是生过一场怪病吗?难道是百里用邪术干的?”   “常人察觉不到邪术的阴气,鬼魂却能轻易发现。”   白霜行说:“老人为了给宋晨露买药,在路上出车祸去世,化为厉鬼之后,应该发觉孙女被当作祭品、下了邪术。”   所以老人去世后,宋晨露的怪病才会突然好转——   她身为厉鬼,护在孩子身边,完全有能力阻止邪术继续进行。   “如果百里真的对宋晨露下过邪术,那她肯定知道,老太太会迁怒于我们。”   徐清川也意识到什么:“特意让我们来宋家……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这哪是收徒,分明是想要他们的命。   “百里想拿宋晨露作为祭品,结果被迫终止,现在……”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渐渐浮起,徐清川咬牙:“我们,不会就是她新的祭品吧。”   失败以后,当然要换个目标重新下手。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百里对他们的态度疏离冷淡,这些试炼更是九死一生,个个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现在想想,或许这人压根没有收徒的心思,自始至终,只想让他们三个死在试炼里。   徐清川越想越气:“那个混蛋!”   “有可能。”   白霜行点头:“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   自从他们进入白夜,这段是最阴森的场景。   坏掉的路灯有的彻底暗下来,有的一闪一闪,尝试苟延残喘。   巷道交错,灯影横斜,这里的恶意并不外露,而是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森冷凶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出来狠狠咬人一口。   人类最大的恐惧,永远是未知。   这种幽静的氛围好似巨石,压得心口发毛。   白霜行脚步没停,话音落下,正好靠近一个拐角。   就在转瞬之际,她迅速拿起驱邪符,用力向前——   徐清川与文楚楚睁大双眼。   符箓被举起的刹那,竟有张凶戾的鬼脸从拐角冲出,直直扑向白霜行……   不对。   它动作刹不住,直直撞向那张驱鬼的符纸上!   法光乍现,恶鬼发出痛苦的哀嚎,跌坐在地不断挣扎。   白霜行深吸一口气,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猜对了。   “以电影的思路来看,这段剧情是个紧张的小高潮。”   她轻声道:“一段压抑幽暗的镜头之后,导演很可能会安排一段贴脸杀,我们走在巷子里,拐角处有鬼的概率最大。”   徐清川目瞪口呆。   他、他们这是又一次躲过了必死的局?   白夜不想让他们活着出去,故意设下恶心的套路,结果白霜行以套路应对套路……   反而找到了万无一失的保命办法?   056:……   它想不通。   它抓心挠肺,它气得几近抓狂。   它精心设计的电影杀局,是给他们这么玩的吗?这是惨绝人寰的恐怖片,不是沐浴圣光的驱魔电影好不好!   视线之中,三人不再理会痛哭哀嚎的恶灵,径直向巷子深处走去。   ……还有机会。   目光凝在白霜行的背影上,系统056的心情渐渐愉悦。   它知道,还没有结束。   有风吹过逼仄的小巷,白霜行向前迈出一步。   忽然她停下,回头望向那抹挣扎着的影子:“你们还剩多少驱邪符?”   056僵住。   她从文楚楚与徐清川手中各拿了两张符箓,转身回去。   厉鬼被术法灼烧,身形淡薄如雾。   白霜行神色不变,右手下落,将另一张符纸用力贴上。   恐怖片定律之七。   你以为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   鬼怪被打倒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还残存着一口气,能悄无声息站起来。   当主人公以为万事大吉,转身离去的一刻,就是它们发动最后一击的机会。   所以——   又是一张符箓落下,在厉鬼的声声惨叫里,白霜行温和笑笑,看向自己的两名队友:“别忘记补刀。”   她说完低头,掏出手机查找驱邪咒语,等厉鬼的身形化作灰烬,对着那堆灰念了几句往生咒。   挫骨扬灰念咒超度,一气呵成丝滑至极。骨灰都被扬了,还谈什么背后偷袭。   056:?   056:???   这操作这手段……求求你做个人好吗?! 第9章 恶鬼将映(九)   一只厉鬼被顺利解决,三人加快步伐继续往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霜行总觉得,巷子里的岔路似乎越来越多。   小巷幽暗,她打开手机里的电筒模式,环顾四周。   不太对劲。   他们记得来时的方向,一直朝着那边走。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早在五分钟之前,就能抵达444号。   然而事实是,他们仍然置身于这条诡谲的巷道,眼前是棋盘一样的分岔路口。   徐清川也觉得奇怪:“这、这怎么回事?”   文楚楚打了个哆嗦。   同一时刻,他们心中不约而同浮起三个字。   鬼打墙。   白霜行暗暗腹诽,这也是恐怖电影里屡见不鲜的老套路了。   “恐怕——”   她抬眼,目光掠过黑压压的屋脊:“你们还记得百里给出的最后一项试炼吗?”   徐清川一愣,转瞬睁大双眼。   “午夜十二点,站在极阴之地,朝着月亮走四十四步!”   老太太怨念横生,她所在的那栋房子,已然成了阴气汇聚的凶宅。   至于月亮——   徐清川抬头。   深夜的天空好似泼墨,只有几颗寥寥的星点缀于其间,快被乌云吞噬得看不见。   月亮若隐若现,在夜色映衬下,流泻出或明或暗、神秘诡异的色彩。   不偏不倚,正是悬在444号所在的方向。   徐清川低骂一声:“该死。”   这是一场早就设好的局。   他们接到任务前来拜访,一定会被老太太认出身份,遭到对方追杀。   厉鬼怨气深重、实力强大,凭他们三人无法克制,唯一的出路,是向百里求助。   偏偏百里的住宅,和月亮在同一个方向。   “宋家是闹鬼的凶宅,而要找百里大师,必须跑向月亮。”   文楚楚也明白了:“所以,我们一定会触发‘追月’试炼。”   徐清川皱眉:“但试炼要求里,不是写了要等到午夜十二点吗?”   “午夜十二点‘可以’触发试炼,不等于只有午夜‘才能’触发试炼。”   白霜行脸色渐渐沉下去:“百里之所以这样写,很可能是为了……降低我们的戒心。”   如果没有规定午夜十二点,逃出宋宅时,他们一定会留意月亮的方向,从而避开“追月”。   百里处心积虑,摆明了要让他们陷入死局之中。   [没错,就是这个原因。]   旁白音沉沉响起:[人为阳,鬼为阴。当活人沾染阴气,阴阳交融于体内,就会混淆人鬼两界,进入阴阳的交接点,陷入鬼打墙。]   [不约而同地,你们想到那个怨气冲天的老人。]   [她一定牢牢跟在你们身后吧?一旦离开这里,你们是不是就可以躲过她的追击?可……]   [你们真的能离开吗?]   【叮咚!恭喜挑战者触发主线任务三:无法逃离的小巷!】   【温馨提示:该厉鬼活动范围有限,距离513号越远,受到的限制越大。如果离开小巷、踏出阴阳交界处,说不定就能摆脱它哟!】   系统音戛然而止,文楚楚胆子最小,摸了摸冰凉的手臂。   巷子幽长窄小,斑驳的墙壁上偶尔掠过浑浊的影子,分不清是树影摇晃,还是别的什么。   不远处黑影起伏,嗅到人的血肉味道后,好几个鬼魂纷纷抬头。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飘荡着淡淡腐臭味道的空气里,忽然响起一道似曾相识的嗓音:“文楚楚。”   只一声,就让她后背发麻,头皮嗡嗡一阵轰响。   声音森凉,听不出情绪,紧紧贴在她身后。   是……他们今早见过的老太太的声音。   那只鬼,在叫她的名字。   白霜行毫不犹豫:“别回头。”   她语气笃定,轻柔却有力量,如同一针定心剂。   怦怦乱跳的心脏慢慢趋于平静,文楚楚握紧双拳,深呼吸。   “有个传统的说法。”   白霜行道:“走夜路时,可能会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这时候,千万不能回头。”   文楚楚点点头,听她继续说:“人的肩头有三盏阳火,回一次头,便会被阴气吹灭一盏。等三盏火全部灭掉,阳气消散,鬼就能勾走你的魂魄。”   在白夜里,鬼魂要想杀人,需要遵守一定的规则。   老太太离开513号,已经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要想杀了他们,应该只能通过这个办法。   文楚楚不敢回头,只觉身后冷意如刀,没过多久,那道苍老的呢喃再次响起。   这次,她呼唤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徐清川。”   耳膜像被钢针刺过,徐清川汗毛直立。   听到自己的名字,大部分人都会回头,此刻他们有所防备,要是过上一段时间,关注点放在别的东西上……   那时听见有人叫自己,很可能会下意识扭过脑袋。   想到这里,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呵:“闪开!”   徐清川来不及反应,就见文楚楚拎着符纸跨步向前,一把将他推向一边。   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已然袭来一只凶神恶煞的鬼魂。   文楚楚眼疾手快,把符纸贴向鬼魂脑袋。   “不太妙。”   白霜行道:“阴阳交界,鬼怪一定不少——你们都没剩多少驱邪符了吧。”   如果不能早些离开这里,等他们驱邪符用完,估计会被一拥而上的鬼魂撕碎。   逃不掉,挣不脱,这是完完全全的死局。   文楚楚咬牙:“根本不留活路……白夜就这样坑我们?”   话音刚落,自三人身后黢黑的巷道里,又一次传来熟悉的低语:“白霜行。”   这声音喑哑微弱,如同在黑暗中吐出信子的毒蛇,淬了森然冷意,缓缓摩挲耳膜。   文楚楚弱弱出声:“这位奶奶,我们只是百里大师……呸,百里神棍新收的见习弟子,她做过什么,我们全都不知道。”   身后的怨毒之意没有减退一分一毫。   “在白夜里,和鬼怪讲道理没用。”   徐清川叹气:“要不我们继续往前走走?说不定——”   他话没说完,意料之外地,望见白霜行动了下脖子。   徐清川目瞪口呆。   身后是汹涌如潮水的恶意,白霜行面色不改,徐徐转过头去。   黑发微动,搭在她纤长白皙的侧颈,像片朦胧的雾。   她说:“叫我?”   只一秒,阴气遍体,白霜行难受得蹙起眉。   “你怎么样!”   文楚楚被吓了一跳,白霜行却毫不在意,苍白着脸色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灭一盏阳火,比她想象中不舒服很多。   先是刺骨寒气从身后狂涌而来,水一样浸透骨髓,继而凝结成冰,刺出刀一样的棱角锋芒。   身体的力气被抽去大半,让她忍不住身形一晃,被文楚楚迅速扶住。   “还好,只是没什么力气。”   白霜行低声:“系统说过,我们之所以遇到鬼打墙,是因为阴气入体、阴阳交融。第三次回头时,我的阳气会趋近于无,到那时只剩下阴气……就不会弄混了。”   要想破除阴阳混淆的状态,最好的办法,是驱除体内阴气。   然而他们被困在这个鬼地方,身边随处可见游魂鬼影,阴气太浓,不可能消除。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另一个剑走偏锋的办法。   徐清川呆住:“你想驱除阳气、让自己变成完全的‘阴’?可一旦回头三次,那只厉鬼就有机可乘,能置你于死地啊!”   他一个堂堂男子汉,虽然脑子不聪明,但绝不会踩着队友的尸体逃出去。   白霜行却只看着他,嘴角轻扬,露出一个笑。   她肤色白净,如今几乎不剩血色,衬得眉眼漆黑如画,无端显出几分诡异的色彩。   被她这样盯着,徐清川有些恍然:“你在……等我的技能?”   当她回头的刹那,阳火熄灭,厉鬼侵入。   只要他在同一时间发动技能,定住老太太的动作,三人就能趁机逃脱。   “这样太冒险了。”   文楚楚语气担忧:“而且一旦你身体里全是阴气,就只能看到阴界的路——”   她想到什么,闭上了嘴。   “嗯。”   白霜行点头:“只要排除我能看见的路径,剩下的,就是阳间的道路。这是最快、也是唯一的办法。”   “换我来回头吧。”   徐清川皱眉:“我比你能抗。”   文楚楚摇头:“论身体素质,我才是最好的。”   “徐清川的技能是最重要的一环,不能分心;至于楚楚,你反应最快,我们需要你驱除路上的小鬼。”   白霜行笑笑:“我已经灭了一盏火,如果不继续,这盏火岂不是白灭了?”   这并非什么舍身为人的大义精神,而是她综合考量之后得到的结论。   在体力方面,徐清川与文楚楚比她更强,待会儿逃避厉鬼的追击时,生还几率也更大。   她的话无法反驳,文楚楚心中忐忑:“阳火被灭,之后还能燃起来吗?”   白霜行:“我以前看过相关的书籍,只要让道士做法驱邪,在阳气重的地方多住一段时间就行。”   她刚说完,忽见不远处的树影晃了晃。   四下一片寂静,鬼影重重里,有谁在低低呼唤:“白霜行。”   白霜行没有迟疑,循声回头。   一个扭头的功夫,浑身力气被骤然抽干,四肢百骸如被冻结。   她没撑住,脚下一软,万幸被文楚楚稳稳扶住,才没摔倒在地。   白霜行松了口气:“谢谢。”   她不习惯与人进行身体接触,刚想试试能不能靠自己站稳,身边的文楚楚忽然一动。   这姑娘看上去胆小柔弱,其实手臂分布有匀称漂亮的肌肉,此刻低低俯身,一把拉住白霜行左手,搭上她肩头。   白霜行浑身软绵绵的,被这样一拽,手臂顺势往左,整个人靠上文楚楚后背。   她猝不及防,眨了眨眼睛。   “上来。”   文楚楚侧头看她,抬手指向自己后背:“你这种情况,待会儿难道还能自己跑?”   白霜行不是矫情的人,闻言一顿,双手环住她脖子。   “那个,其实我也能背。”   徐清川推了下眼镜,视线往下,落在文楚楚小腿:“你的腿……是不是在发抖?”   文楚楚耳朵涨红,看向他颤抖的指尖:“你不也是一样!”   不等继续争论,身后的阴风又一次袭来。   白霜行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扭头后,她应该会立刻攻上来。”   危机感强烈得前所未有,她压下紧张的情绪,与徐清川对视:“我说三二一。”   头一回被安排如此重要的任务,戴眼镜的年轻人重重点头。   “三,二——”   一切准备就绪,白霜行屏住呼吸:“一!”   嗓音落下,她即刻回头。   与前两次黑洞洞的巷道不同,当她转过视线,赫然见到一张面目全非的扭曲面孔。   老太太双目圆睁,骨与血浑浊交融,沁在腐烂的嘴角,悄无声息地,向她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   怨灵速度极快,只一转眼,就已伸出右手向她袭来。   周围血腥味越来越浓,千钧一发之际,白霜行下意识想要避开,却见气势汹汹的鬼手蓦地僵在半空。   耳边传来徐清川的低呼:“跑!”   他们只有两分钟时间。   文楚楚毫不犹豫,背着白霜行就往前跑。   第三次回头,对阳气的消耗更大。   意识慢慢变得恍惚,头重脚轻,连视线也有些模糊。   白霜行强撑精神,努力抬眼。   道路两旁的房屋如同晕开的油画,出现无数个晃动的重影,她重重咬住舌尖,在疼痛里恢复些许意识。   在前方……出现了一条小路。   再也不是让人摸不清头脑的分叉口,小路直直通往正前方的深处,路上可见鬼影漂浮。   “两条路。”   徐清川说:“一条正前方,一条左上方。”   她阴气入体,所见都是阴界的景象,排除这个错误选项,他们要走的路只能是——   黑发划过侧脸,白霜行眼睫轻颤,笃定应声:“走左边。”   倒计时,一分四十秒。   文楚楚背着她,空出的右手居然仍算得上灵活,先是灵活躲过一只小鬼的偷袭,接着侧身抬手,把符箓狠狠按下去。   “接下来的路口分了三道。”   徐清川气喘吁吁:“正前方,左上,右上。”   白霜行:“直走。”   文楚楚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一鼓作气往前冲。   幽暗的小巷里,一切景物都像流动的墨。   当神经紧绷到一定程度,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记得向前或转去左右。   渐渐地,视野变得开阔,路灯不再忽明忽暗,流淌出明亮光晕。   “我能看到巷子尽头,马上就到出口了!”   徐清川喜出望外:“一条往左,一条往右。”   白霜行沉默一秒:“往右。”   自从老太太被定住,她就在心中默念秒数,此时此刻,倒计时大概只剩下……   十秒钟。   符箓所剩无几,文楚楚拼尽全力加快速度。   耳边是呼呼风声,白霜行抿起唇边,心跳加速。   倒计时——   归零。   四面八方先是安静了刹那。   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紧随其后,是能把万物摧折的狂风。   汹汹怨气快要凝成实体,当她回头,正好望见一道杀气腾腾的鬼影。   ……它追上来了!   文楚楚与徐清川有阳火傍身,鬼魂不易靠近,但要杀了白霜行,于它而言唾手可得。   厉鬼狂啸而至,文楚楚小腿又酸又软,几乎用尽浑身上下最后的力气,生生背着身后的人继续逃命。   但比起怨念深重的厉鬼,她的速度不值一提。   必须再想想,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头脑飞速运转,正当鬼影步步逼近,白霜行的视线里,忽然闪过另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一愣。   是徐清川。   他跑得精疲力尽,此刻猛地停下脚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回头转身。   肩上阳火灭去一盏,他克制住双腿双手的颤抖,掏出最后一张驱邪符,狠狠挥向眼前骇人的鬼脸:“你们倒是……快跑啊!”   他还剩下两盏阳火,手中又拿着驱邪符,老太太顶多伤他五成,不能夺走他性命。   符纸贴上厉鬼,让后者有了短暂的停顿,三秒钟后,怨气席卷重来。   但正是这短短三秒钟,制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们本就到了巷子尽头,文楚楚抓紧时间快速前冲,跨出巷子的一瞬间,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徐清川灭了盏火,又与厉鬼有过正面接触,脚下虚浮得厉害,连跑步都难。   他是唯一剩下的活靶子,眼看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暗处的系统056激动难耐。   终于……终于!   白霜行带着这两人,把它的电影弄得一团糟,它有苦不能说、每天气得快要发疯,此时此刻,终于到了见血的时候。   “追月”是被精心安排的必死局,就算是他们,也终究逃不过。   只可怜了徐清川,被两个队友不管不顾丢在脑后,到头来,只能沦为厉鬼的口粮。   同一时刻,白发苍苍的怨灵咧开嘴角。   快了。   再靠近最后一点,它就能抓住——   忽然,它的笑容停住。   在巷道之外,被路灯照射到的地方,白霜行匆匆转过头来。   她被文楚楚背在身后,由于阴气入体,皮肤像极冷白的陶瓷,偏偏瞳仁纯黑,倒映出燃烧着的、与漆黑夜色格格不入的光。   “徐清川——”   她伸出右手:“过来!”   眨眼之间,那只手紧紧握住徐清川的衣袖,拼尽全身力气,用力往前一拉。   056脱口而出:【什——!】   ……不可以!   厉鬼怒不可遏,愤然伸出右手,却只擦过徐清川被风扬起的衣角。   一线之隔,不再是它能踏足的领域。   光影如刀,把阴与阳划开分明界限。   灯光洒落满地,月色重返人间。   三个精疲力竭的人耳边,同时响起清脆系统音。   【叮咚!恭喜挑战者完成3/4主线任务!】   “出、出来了?”   刚才的一切恍然如梦,文楚楚精疲力竭,语气里带了浓郁哭腔:“我们还活着吗?”   “还活着。”   徐清川双腿发软,狠狠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百里那混蛋——”   “这是必死的局,她一定想不到我们还活着。”   白霜行轻轻呼出一口气,望向远处伫立的房屋,无声笑笑:“接下来,回去找她问个清楚吧。”   准确来说……面对费尽心思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恶人,他们要做的,恐怕不仅仅是“问个清楚”这么简单。   ——电影里,都是怎样处理反派角色的来着? 第10章 恶鬼将映(十)   徐清川迈出巷口时,扭曲的空间瞬间还原,一条条岔路好似融化的水彩,渐渐坠入夜色之中。   白霜行很快向文楚楚道了谢,让她把自己放下来。   离开巷子后,阴气散去,不像之前那样沉甸甸。   骨髓里虽然还是一片冰凉,但身体总算恢复了几分力气,勉强能支撑她站起来。   ——最重要的原因是,文楚楚已经疲惫不堪,要是继续让她背着,白霜行于心不忍。   她不喜欢欠太多人情。   三人在路边休息一会儿,等恢复部分体力,便起身前往444号住宅楼。   房子距离巷口不远,他们很快抵达。   来到大门前,白霜行特意抬头,望了望屋里的情况。   现在不算太晚,百里所住的二楼却是一片漆黑。整栋楼里,只有房东的屋子亮着灯,从中溢散出昏黄光晕。   文楚楚随着她一同往上看,口中喃喃:“百里睡了吗?”   徐清川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八点半……不至于吧?我们上去看看?”   白霜行自然点头。   说老实话,她并不认为他们能顺利见到百里,而事实是,三人的确吃了闭门羹。   徐清川把房门敲得砰砰作响,一分钟过去,屋子里始终没有回音。   去房东那边,同样大门紧锁,无人回应。   “进不去。”   徐清川皱眉:“百里可能不在房间,但房东屋子里明明有灯,一定是有人在的。”   文楚楚很是气恼:“这两人挖了这么大的坑,只想让我们早点去死,现在害怕被兴师问罪,当然不会开门。”   她有些苦恼,揉了揉眉心:“没有他俩房间的钥匙,我们进不去。”   房间与走廊被一扇防盗门彻底隔开,此刻房门紧闭,他们即便再急切再愤懑,也只能站在走廊里干着急。   “或许——”   白霜行忽然开口:“还有另一条通道,可以去往房东的房间。”   徐清川和文楚楚面露茫然,听她继续道:“今晚见到他时,我对他撒了一个谎。”   “你告诉房东——”   文楚楚立马想起来:“昨天晚上,你是一个人睡的。”   她记得清清楚楚,由于自己胆小,昨晚去了白霜行的卧室。   当白霜行说出“一个人睡”后,不止她,房东脸上也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就好像……他知道白霜行说错了一样。   白霜行点头,压低声音,示意二人随她回房间:   “第一次见到房东时,你们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文楚楚小学生答题般举起右手:“他鬼鬼祟祟的,过了好久才开门!”   “准确来说,是被鬼图吓出声,暴露了自己的存在,才不得不开门。”   白霜行笑笑:“我刚把手机放到洞口前,他立马就被吓一大跳。难道真有这么巧,我伸手和他往外看,两件事发生在同一时间?”   “概率很小。”   徐清川恍然大悟:“他可能早就站在门边,从小洞里偷偷看着我们。”   那场景想想有些瘆人,他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错。”   白霜行点头:“藏在暗处观察别人,很符合偷窥狂的特征。房东还有一次不对劲,是在昨天晚上——楚楚,记得他对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   文楚楚隐约明白了:“墓地供奉后,徐清川被吓得最厉害,脸色也是最差的,他却一眼看出我胆子最小。”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了。   终于意识到什么,文楚楚的嗓音微微颤抖:“他、他就住在我隔壁,难道是——!”   “还记得之前总结出的恐怖片定律吗?”   白霜行语调很轻:“防偷窥,防镜子——你们卧室里,是不是都有一面贴墙的穿衣镜?”   徐清川呼吸一滞:“你的意思是,他利用双面镜偷窥?”   双面镜,也叫单面透视玻璃,正面和普通镜子一样,能映出自己的倒影;反面却像一块透明玻璃,可以清晰看见镜子另一边的景象。   你看不见他,他看得见你。   房东的言行举止非常古怪,白霜行起初猜测他用了摄像头,但翻遍整间屋子,都没找到丝毫猫腻。   于是她想到了镜子。   “双面镜是恐怖片里常用的物件。我怀疑他有问题,所以故意露了破绽,声称自己昨晚单独在房间里。”   白霜行道:“他脸上惊讶的表情,还记得吧?”   “……恶心!”   想到那人就在自己隔壁,文楚楚咬牙切齿:“白夜里不禁止殴打行为吧?”   “当然。”   白霜行长睫轻动,不知想到什么,抬眼看向昏暗的走廊:“我能猜到的只有这么多,更详细的内情,只能直接去问他了。”   “直接去问他?”   文楚楚好奇:“可他关着门,我们怎么进去?而且就算见到房东,万一他守口如瓶、不愿意告诉我们实情怎么办?”   他们三人福大命大,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那男人完全有可能编造谎言,声称不存在邪术,一切都是意外。   白霜行望她一眼,忽地笑了笑:“被百里设局困在巷子里,今天有没有觉得不爽?”   当然啊!   “不爽。”   文楚楚加重语气:“超级!不爽!”   “我也很不爽。”   白霜行眨眨眼,纤长睫毛下,溢出几点微光:“有一个办法,既能让房东对我们知无不言,又能令他以后再也不敢偷窥。”   “既然这里是电影,那不如演一演吧。”   她弯起嘴角:“想不想……送他一份惊喜?”   *   夜色渐深。   身形臃肿的中年男人独自坐在卧室里,手里夹着支烟。   电脑没开,手机放在旁边,房间中只有一盏白炽灯还在工作。   他一动不动,看着身前的镜面。   不可思议。   不久前,他听见走廊里传来谈话声和脚步声,听声音,是那三个年轻人——   他们居然还活着!   但他们怎么可能还活着?   为了确保献祭仪式顺利进行,表姐精心为他们挑选了死法,前有鬼打墙,后有厉鬼追杀,两边都是绝路,以他们的能力,不可能逃出生天。   他们是来兴师问罪了吗?还有表姐的仪式……   既然他们没死,那仪式怎么样了?   房门被敲得砰砰作响,中年男人蜷缩在沙发一角,始终没去开门。   不久后声音消失,他死死盯着卧室里的镜子。   这是双面镜。   他有偷窥的癖好,得知有三个年轻人将要入住后,特意在自己与隔壁房间的墙上安装了这个小玩意儿。   住在隔壁的小姑娘名叫文楚楚,胆子很小,第一天来到444号楼时,缩成一团了才敢睡觉。   想到这里,隔壁卧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旋即灯光亮起。   男人紧张地屏住呼吸。   他听不见对面的声音,只能看见文楚楚快步走进房间,身后跟着白霜行。   看来她们被吓得够呛,决定挤在一间卧室里过夜。   身为电影中的角色,他听不见缓缓出现的旁白音。   [男人想,今晚一定能看到更有意思的场景。]   [两个心怀恐惧的可怜人相互依偎,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绝望与茫然。他之所以在房中安置双面镜,最想欣赏的,就是人们最隐私、也最脆弱的模样。]   [这让他迫不及待。]   镜子另一边,两人唇齿开合,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什么。   白霜行手里拎着个黑色塑料袋,进门时,从里面拿出了几根香和白色蜡烛。   ……哈。   男人暗暗嗤笑,她们该不会是被吓傻了,想求神拜佛吧?   [有趣。]   旁白准确说出他的内心想法。   [他看着看着,觉得那两人无比可笑。她们越恐惧,他就越是兴奋。]   [男人饶有兴致勾起嘴角,淡漠笑容里,唯有冷意森森。他病态地笑着……]   旁白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中年男人脸上的笑意,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全盘化为了惊愕。   镜子另一边,白霜行把蜡烛放在桌前,紧接着,又从塑料袋里拿出几个瓷碗和馒头。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这是……见鬼之法其二,饿鬼供奉。   她想做什么?!   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不止房东,连旁白也愣了一下。   镜子另一边,剧情仍在继续。   文楚楚把香点燃,规规矩矩放在瓷碗之前,烟雾缭绕,缓慢升起。   正如昨晚那样,升腾的白烟徐徐凌空,如同无形笔墨,渐渐勾勒出几道若有若无的影子。   不过多时,重重鬼影几乎填满整个房间。   白霜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见一切顺利进行,朝着文楚楚点头示意。   【饿鬼供奉】的原理是,在阴气聚集的地方游荡着众多鬼魂,由于无人祭奠,变成饥肠辘辘的饿鬼。   墓地固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她一直没忘记,在邻居们口中,444号楼也阴森诡异,门口的街道上曾有许多人离奇死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栋彻头彻尾的凶宅,一旦进行供奉,也能引来游魂。   这件事准备就绪,接下来,就只需要——   下一秒,镜子另一边的房东浑身僵住。   他正直勾勾看着双面镜,视线所及之处,原本背对着他的白霜行……忽然转过了身。   她眼底带笑,神色从容,如同等待着老鼠上钩的猫,眼尾溢出意味不明的弧度。   明明在笑,却像一把锋利的刀,隔着一面镜子,正正好对上男人的目光。   掌心一片冷汗,他往后缩了缩。   是巧合吧?   她不可能知道镜子的秘密,就算知道了,也进不了他的房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得到他。   蓦地,他意识到什么。   头皮瞬间发麻,不等房东做出反应,对面的文楚楚便抡起身旁的椅子,用力往前一砸——   是镜子。   他们打不开门,却能打碎镜子,直通他的房间!   镜面破碎的声音刺耳至极,如同死亡渐渐临近的审判。   诡异、绝望、恐慌、战栗,各种各样的情绪与氛围达到顶峰,房东慌不择路,转身就往门边跑。   他动作飞快,万万没想到,房门刚一打开,就有一个拳头迎面而来!   右手重重击打在男人侧脸,负责堵门的徐清川长出一口气。   他在门口守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秒钟。   身前的徐清川怒气冲冲,身后的文楚楚已经穿过镜面,一步步向他靠近。   前有狼后有虎,房东吓得脸色发白,瘫坐在地:“错……我错了!我不该放那面镜子,你们饶了我吧!”   “只是那面镜子吗?”   白霜行踱步来到他身边,微微俯身,嘴角仍是礼貌温和的浅笑:“关于邪术祭品的事情,你不打算和我们好好谈谈?”   他们果然知道了。   房东哆哆嗦嗦,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什么邪术什么祭品?我、我不知道……”   白霜行没说话,挪动脚步侧过身去。   镜面碎裂,游魂四处徘徊,已经有好几个来到他的房间。   肉眼可见地,房东神色一紧。   他曾经说过,自己胆子很小,一见鬼就腿软。当他面对满屋子游荡的饿鬼,一定会感到惊惶无措。   鬼魂缠身,加上他们三人不断施加压力,由此,便能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一点点、一点点碾碎。   [感受到对面那人的畏惧,白霜行饶有兴致勾起嘴角。]   半分钟过去,卡壳的旁白终于恢复运转。   [淡漠笑容里唯有冷意森森,她病态地笑着,轻声开口。]   “如果不说实话……”   白霜行看着他的双眼,嗓音极轻,好似呢喃低语:“把你丢进它们里面,到时候会怎么样?被直接撕碎,还是被一点点啃咬吃掉?就算你出了事,那也全是鬼魂的错,与我们无关……对吧?”   不远处的恶鬼个个恐怖狰狞,这句话如同一记棒槌,狠狠砸在男人头顶。   窒息感犹如潮水,将他死死包裹其中,有生以来第一次,房东因恐惧而动弹不得,眼角渗出一滴清泪。   疯……疯子!   旁白逐渐适应了剧情变化,慢慢轻车熟路。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只不过是想看一看……   不,他为什么要鬼迷心窍,买下这面镜子?如果一开始就不去偷窥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这女人一定会杀了他的!她是疯子、是魔鬼!]   056:……   056:……   056:旁白,你在干什么啊旁白!!!   这剧情是认真的吗?变态房东偷窥租客,结果目击到更变态的招魂现场,被吓到抱头痛哭?你说这合理吗?   到底谁才是反派啊!   它想拍的是惊悚恐怖片,主人公就该瑟瑟发抖哭着逃命,而不是拿着刀大杀四方,把变态逼得痛哭流涕——   还有房东,作为反派角色,你支愣一点好吗!   事实证明,房东无法支愣,这辈子都不可能支愣。   他不过是只生活在阴暗沟渠里的老鼠,一辈子没什么出息,靠着偷窥才能得到一丝乐趣。   文楚楚低头觑他,只觉得恶心。   恶心之余,又有点儿浑身舒畅。   自从他们进入白夜,一直被系统和百里操控于股掌之间,心里总憋着一股气。   时至此刻,看着这男人哭着求饶,就真的——   太、爽、啦!   虚假的恐怖片主角:被威胁,被恐吓,被吓得神志不清抱头鼠窜。   真实的恐怖片主角:去威胁,去恐吓,去反杀厉鬼、碾压反派,把剧情掀得天翻地覆。   文楚楚表示,这种剧情她很喜欢。   耳边回荡着房东的哭声,徐清川是个老实人,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咱们更像是反派了?”   文楚楚看他一眼,恍然大悟:“原来反派角色的体验这么舒爽——我们还能更反派一点吗?早就看这破剧情不顺眼了!”   “好了。”   白霜行垂眼笑笑,望向地上瘫坐着的男人:“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文楚楚双手叉腰耀武扬威,把恶人精神贯彻到底:“不然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第11章 恶鬼将映(十一)   饿鬼供奉仍在继续,房间里弥漫着白烛淡淡的气息。   游魂吓人,将他团团围在中央的三个恶棍更是恐怖,在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下,房东昏了过去。   当他被吓到晕厥的刹那,系统音适时响起。   【叮咚!恭喜完成3/4主线任务。】   【请贡献度最高的挑战者,“白霜行”选择第三幕小标题。】   【以下是为您推荐的片名:】   【《恶人传》、《死不掉的白霜行的一生》、《百家街短跑竞赛实录》……】   《百家街短跑竞赛实录》,应该是指他们身处鬼打墙里,被老太太的鬼魂步步紧逼,最后上演生死逃亡的那一幕。   白霜行想起当时的情景,毫不犹豫选中了这个选项,不管内容如何,至少听起来很和谐很友好,很有几分邻里和睦的味道。   与之前的《幸福一家人》相得益彰,刚好凑成一个系列。   选完小标题,徐清川刚好从饮水机里接满一杯水,与她短暂对视后,把水一股脑泼在了房东脸上。   于是,在浑浑噩噩的梦里过了不知道多久以后,男人是被冷醒的。   一杯冰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恶狠狠拉回现实。当房东睁开双眼,第一反应就是环顾四周。   他无比希望,记忆里的那些事情只是一场梦。   可惜事与愿违,睁眼的瞬间,男人见到三张熟悉的脸。   白霜行正在擦拭手心碰过他的地方,见他醒来,勾起一个不带感情色彩的笑:“醒了。”   意识渐渐清醒,男人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张木椅上,双手双脚动弹不得。   前来进食的饿鬼已经全部离开,房中空荡寂静,仍残留着诡谲幽谧的阴森氛围。   他不敢多看,哆哆嗦嗦:“我错了!你……你们想要多少钱?只要我有,全、全都可以给你们!”   没人说话的时候,房间里显得格外安静。   房东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双眼上瞟。   身前的白霜行年纪不大,最初见到她时,男人对她的印象是“文静漂亮”这四个字。   去他的文静。   时至今日,他只想狠狠打当初的自己一巴掌。   “钱?”   白霜行低头瞥他,轻笑出声:“你很怕我?”   房东欲哭无泪——   眼前的三人抡起椅子和拳头就往他家里冲,身边还跟着一堆饿鬼,这谁不怕啊!   “邪术和祭品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清川说:“你和百里想让我们死在试炼里,对吧。”   一旁的文楚楚双手环抱在胸口,挑了挑眉:“如果乱说话……我还剩好几根白蜡烛哦。”   白蜡烛。   听见这三个字,房东猛地打了个哆嗦,不久前鬼影幢幢的景象他还没忘,要是再来一次,他准会发疯。   “我说,我都说!”   男人脸色惨白:“这件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我没怎么参与,真的!”   白霜行:“你们以‘收徒’的名义把我们找来,应该别有目的吧?”   不出所料,这个男人胆小如鼠又极其怕死,只需要小小吓唬一下,就能抖出不少线索。   “是、是的。”   房东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你们是……献给神的祭品。”   文楚楚一怔:“神?什么神?”   房东赶紧摇头:“我们不能直呼神明名讳。”   他露出踌躇的神色,艰难开口:“只要把你们作为祭品献给神……表姐就能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徐清川听不懂了:“什么意思?”   白霜行神色微沉,开门见山地发问:“百里她到底多大年纪?”   没料到她会问出这句话,房东愕然抬头,迟疑好一会儿,用极小的声音回答:“……八十八。”   文楚楚:“啊?!”   她之前猜测过百里的年龄,对方既然是中年房东的表姐,大概率已有四五十多岁。   至于八十八,她是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   都这把年纪了,捉鬼时不会闪到骨头吗?   “奇怪。”   徐清川也是一愣:“百里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听声音,像是二十岁上下。”   拥有年轻的声线,甚至还能跑上跑下四处驱邪,一个八十八岁的老人,真能做到这种事?   他说完意识到什么,心口重重一跳:“因为她用了邪术?”   “……是。”   房东说:“只要给神献上生辰八字相符的小孩,它就能保佑表姐事事平安、容颜永驻。”   文楚楚的脸色变了变。   他们刚来444号时,这场献祭尚未开始,那时的百里就已经拥有了少女的声线,也就是说——   文楚楚咬牙:“在此之前,你们献祭过多少孩子?”   “大概、大概三四个?神的庇佑不是永久的,等时效过去,表姐的身体就会迅速老化,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重新……”   房东说到一半,察觉到文楚楚愤怒的情绪,忙不迭改口:“我真的不清楚啊!所有事情都是表姐一手安排,我只是个负责打杂的!”   不留给他更多狡辩的机会,文楚楚一脚踹在男人胸口上。   白霜行没有制止她的动作,继续发问:“她躲在房间里不见人,就是因为时效到了?”   “对。”   疼痛在胸腔爆开,偏偏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徒劳落下眼泪,哆哆嗦嗦道:   “这次的祭品本来是宋晨露,表姐早早给她下了诅咒……没想到她奶奶出了车祸,化作厉鬼守在她身边,让仪式迟迟无法进行。”   果然是这样。   白霜行:“那我们呢?我们不是‘八字相符’的小孩,为什么要找上我们?”   这一次,房东沉默了很久。   男人露出明显的犹豫之色,忐忑看她一眼:“如果我告诉你事实,你可以保证不杀我吗?”   白霜行不置可否,轻扬下巴。   “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生辰八字,还有另一种剑走偏锋的办法。”   房东观察着她的神色,吐字谨慎:“把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作为阵心,辅以三缕阳魂,只要将他们一起献给神……数量足够的话,就能弥补生辰上的误差。”   徐清川大脑嗡地一响:“不到十岁的小孩?”   百里打算在今夜将他们置于死地,从而收集“三缕阳魂”,是不是代表着……邪术仪式也会在今晚进行?   那个孩子——   想到百里空荡漆黑的房间,文楚楚下意识感到不妙,一把拎起房东衣领:“百里在哪儿?那个孩子是谁?”   “别别别打我……是江家那个女孩!”   江家,江绵。   白霜行神色微变,想起那个满身是伤的小姑娘。   就在昨天,见到她脚踝上的擦伤后,女孩怯怯走向她身边,递来一张创可贴。   房东被文楚楚的表情吓到,抖如筛糠,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表姐给了一笔钱,她爸很爽快就答应了,你们也知道,那男的是个赌棍。他发誓不会报警,别人如果问起,就说离家出走。”   他有些语无伦次:“仪式在今晚,真的,我说的全是实话……”   白霜行直截了当将他打断:“她们现在在哪里。”   她动了怒,语气冷得像冰。   房东又是一抖:“在地下室,从一楼楼道可以进去,那是做法的地方。”   “三个问题。”   时间紧迫,白霜行加快语速:“第一,做法需要多久;第二,做法的大概步骤;第三,地下室钥匙在哪里。”   “做法需要很久。仪式是两个小时前开始的,你现在去,那孩子或许还活着。”   房东说:“‘神’以人类的绝望和恐惧为食,祭品越是痛苦,神给予的赏赐越多,所以每次进行仪式时,表姐都会慢慢折、折磨。”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心虚地压低声调。   徐清川低低骂了一声“操”。   房东小心翼翼:“还有钥匙……钥匙在电视下面的柜子里,左数第一把。”   白霜行不和他废话,转身快步走向电视机;文楚楚也没开口,手腕一动,对着他的脸又是一拳。   她学过搏击,打得拳拳用力,白霜行头也不回地寻找钥匙,徐清川则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并未阻止。   侧脸、胸口与小腹被重拳一次次砸下,中年男人止不住眼泪,躲闪着嚎哭出声。   等白霜行顺利找到钥匙,落在他身上的疼痛感才终于停止。   江绵的情况尚且不明,三人不敢多加耽误,即刻动身前往地下室。   房东已是鼻青脸肿,浑身无力瘫倒在椅子上,有血从他鼻子里涌出来,将整张脸衬得狰狞如恶鬼。   他剧痛难忍,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吟,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猩红双目中,隐隐多出一丝阴毒的杀意,   ——那三个年轻人不会知道,他说了个谎。   仪式最长不会超过两小时,早在他们破解鬼打墙时,表姐的献祭就已经完成。   虽然缺少了三道魂魄,但幼童的骨血才是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只要有它,表姐至少能恢复五成实力。   地下室是修习邪术的主场,藏匿着为数众多的邪物邪祟,只要他们打开地下室大门……   到那时,痛哭流涕不断求饶的人,就会变成他们了。   这样想着,中年男人的脸上浮起浅笑。   然而没过几秒,他的笑意戛然而止。   门边的三人也察觉不对,纷纷停下脚步。   就在刚刚……整栋屋子颤了一下。   “奇怪。”   文楚楚左右张望:“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很浓的腥臭味?之前没有,像是忽然出现的一样。”   她话音刚落,房屋仿佛巨浪中飘摇的船只,陡然又晃了晃。   紧随其后,是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墙上洁白的壁纸如同被墨水浸透,迅速染上一层斑驳纯黑;地板的缝隙中渗出道道黑烟,散发出浓郁腥气。   黑与红交织缠绕,从地下无声腾起,如同恶鬼狰狞的纹路,把整栋楼房全然包裹。   这样的转变毫无征兆,徐清川毛骨悚然:“这、这是什么?”   文楚楚回身上前几步,瞪着被五花大绑的房东:“这是怎么回事?你表姐又在搞什么鬼?”   她说完才发现,眼前的中年男人面无血色,脸上惊恐不比他们少:“不可能……不可能!”   “出事了!”   他惊恐万状,声音几近嘶哑,一边尖叫,一边奋力蠕动身体:“求求你们救我,带我一起逃出去!仪式不可能出现这么重的怨气……一定出事了!”   白霜行皱眉:“什么意思?”   “你们在巷子里活下来,仪式缺少祭品,有一定概率失败。”   房东满脸的不敢置信:“那小孩被折磨至死,一旦怨念深重、化作厉鬼,以表姐现在的状态……很可能制不住她。”   怎么会这样?   表姐明明说过,要用最残忍的手段一点点驯服那个小孩,让她不敢反抗,心甘情愿沦为神的奴隶。   在那样漫长而痛苦的折磨里,几乎所有人都会自暴自弃放弃反抗,最后甚至哭着求着想要尽快死去,得到解脱。   一旦丧失求生的意志,逐渐变得麻木,祭品就不可能成为厉鬼,从而避免了反噬的可能性,能被顺利送给神明。   仪式进行过很多次,每次都从未出现过差错。   唯独这次……   不过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有如此浓烈的怨气?被折磨了那样久,难道在生命最后一刻,她仍然在怨恨、在不甘、在想着活下去?   文楚楚闻言一怔:“只有厉鬼才有怨气,也就是说,江绵已经——”   她话没说完,耳边传来系统清脆的提示音。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正式解锁最后一段主线剧情!】   它的语气里,全是不加遮掩的幸灾乐祸。   【被虐待,被折磨,被亲生父亲卖给一个心狠手辣的术士,在长达数个小时的毒打、刀割、火烧与窒息里,她死了。】   【她的怨气将大楼里的一切吞噬殆尽,在这里,她即将展开一场期待已久的复仇。】   【你们是逃走,是求饶,还是……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房间里的灯泡噼啪闪烁,白霜行心有所感,无声抬头。   缕缕血丝密密麻麻,藤蔓一般攀上墙壁与天花板。   窗外不再是司空见惯的寂静夜色,血色好似翻涌不停的汹汹浪潮,吞噬月亮与星光。   几秒钟之前,444号还只是一栋普普通通、顶多略显阴森的住宅楼;   此时此刻,在幽异至极的血雾里,它俨然成为了一处人间炼狱。   房东的哭声撕心裂肺,系统音再次响起。   【欢迎来到电影的终幕,我为它暂定的名字是——】   【无人生还。】 第12章 恶鬼将映(十二)   ——无人生还。   毫无疑问,比起之前出现过的任何一个片名,这四个字都拥有压倒性的震慑力。   房里的空气如同被灌了铅,连呼吸都沉重不堪。   窗外血雾翻滚,文楚楚和徐清川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双双失语。   白霜行心里又烦又乱,勉强压下怒火,看向双眼无神的房东:“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房东早已惊骇万分,别说逃跑,连说话都难。   眼前的三个年轻人是他活命唯一的希望,男人不敢隐瞒,眼泪快要哭干:“我也不清楚,关于仪式的具体内容,我只听表姐偶尔提过几句。”   他想到什么,语气迫切而激动:“对,你们快去找表姐!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有办法!”   “江绵被献祭之后,第一个报复的就是她。”   徐清川说:“看这冲天的怨气,你觉得她还能活?”   “表姐在这行干了几十年,身上有不少保命的宝贝。”   房东加快语速:“怨气现在出现,说明厉鬼也才刚刚形成,如果抓紧时间,你们一定能见到她!”   白霜行应了声“嗯”。   据她所知,白夜里的挑战不可能毫无生路。   知道如何对付厉鬼的唯有百里一人,为了确保剧情顺利进行,系统不会让她太早退场。   “必须找到百里。”   徐清川也意识到这一点:“走,马上去地下室。”   *   时间容不得耽搁,三人在房东客厅搜刮了几张保命的驱邪符,没再逗留,立即下楼。   地下室的入口建在一楼最里侧,徐清川在前面打头阵,文楚楚断后,白霜行走在中间。   还没到一楼,意料之外地,白霜行听见一阵咚咚敲门声。   这声音急促而剧烈,吓得文楚楚浑身一个激灵,徐清川也纳闷:“谁在外面?”   这里怨气凝结,很容易惹来厉鬼,但是……鬼魂也要敲门吗?   正当困惑之时,门外响起女孩语无伦次的抽泣:“救命,求、求求你们!”   是似曾相识的嗓音,稚嫩清脆,来自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   白霜行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宋晨露?”   文楚楚一愣:“那个能见到奶奶魂魄的小女孩?她怎么会在这儿?”   没人知道答案。   门外的“人”很可能是鬼怪设下的陷阱,白霜行不敢放松警惕,找到大门上的圆孔,顺势向外探去。   面容清秀的小女孩独自站在门外,手里抱着老旧的兔子玩偶,许是受了惊吓,哭得泪流满面。   在她身后,越来越多的怨气缓缓凝集,夜色混沌,风声如同游魂的啜泣。   从这个视角看去,不止444号楼,连整条街道都被染上一层血色。   这让白霜行想起鬼打墙时的阴阳交界——   或许此时此刻,他们也被江绵的怨气拉入了阴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这样一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轻易逃出去。   门外的孩子不像是鬼。   文楚楚小声:“……开门吗?”   白霜行没掉以轻心,手中紧握一张符纸:“以防万一,准备好这个吧。”   她做事果断,与两名同伴交换眼神后,右手瞬间用力。   大门被吱呀打开,门外的小孩满眼泪花抬起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霜行一把拉进房中。   大门被重新关紧,文楚楚看着眼前的宋晨露,心里有一百个诧异:“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我来找奶奶。”   小孩把兔子玩偶抱得更紧,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奶奶跟着你们离开了,我以为……你们和她在一起。”   没想到奶奶没找着,反而撞上了邪术失败、怨气反噬,被卷入这个鬼魅横行的地方。   徐清川蹙起眉头:“你爸妈允许你这么晚一个人出来?他们没告诉你奶奶现在的情况?”   车祸已经过去这么久,宋晨露不笨,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的奶奶去世了?   “我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   宋晨露低着头,攥紧毛绒兔的爪子,抿了抿唇,努力止住哭腔:“因为……是奶奶。”   她说得语意不详,白霜行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听说宋家夫妻常年在外工作,小孩由奶奶抚养长大,在身边所有人里,宋晨露一定最亲近、最信任她奶奶。   就连老太太的死因,也是宋晨露身患怪病,老人着急去医院拿药,结果遇上了一个酒后驾车的司机。   正因如此,就算得知老人的死讯,宋晨露也不会怕她奶奶。   白霜行暗暗叹一口气。   444号和外面的街道都被怨气吞噬,他们被困在这里,不知道怎样才能逃出去。   这地方显然不安全,如果把宋晨露单独留在门边,估计没过一会儿,她就会沦为鬼怪的食物。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把她带在身边。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同一时刻,耳边突然响起系统音。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触发支线任务:迷茫的羔羊!】   【你们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误闯此地的宋晨露。保护还是舍弃,全在一念之间,不过……   如果能安全护送她离开这里,说不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   【支线任务奖励:???】   “虽然不知道地下室里究竟什么情况,不过让她跟着我们,至少能安全一些。”   徐清川提议道:“要不,我们把孩子带上吧。”   更何况他们接收到了支线任务,不做白不做,就目前而言,带上宋晨露不亏。   白霜行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在女孩面前微微俯身。   她低垂着眼,在阴气森森的世界里笑了笑:“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你知道鬼屋吧?”   宋晨露努力忍住眼泪,点点头。   “我们这儿呢,在试验一款新型鬼屋。”   白霜行说:“这些黑气是特效烟雾,房子用深颜色的油漆刷过,如果待会儿遇到突然出现的人,都是扮演鬼魂的工作人员。”   身边的情景太过惊悚骇人,小孩被吓得六神无主,听完她的话,茫然眨眨眼睛。   “鬼屋马上要开业,我们今天想试试效果,没想到这么巧,你来了。”   白霜行摸摸她脑袋:“先跟着我们好吗?等工作结束,我们就带你回去找奶奶。”   她的语气温婉柔和,与身后涌动的血雾格格不入,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恐怖环境下,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女孩怯怯抿唇,捏一捏怀中的兔子,轻轻点头。   白霜行笑笑,向徐清川和文楚楚点头示意。   可以走了。   *   在此之前,三人都没进入过地下室。   据房东所言,地下室是百里大师的修行之地,他们身为见习弟子,不能踏入其中。   看着徐清川把钥匙对上锁孔,白霜行默默想:   恐怖片定律之八,绝对不要进入地下室。   在恐怖片里,一些建筑已然成了“晦气”和“闹鬼宝地”的代名词,包括但不限于废弃的老楼、停尸间、电梯、阁楼和地下室。   一句话总结,谁去谁送死。   地下室的铁门生有斑斑锈迹,被徐清川推开时,发出一声喑哑难听的闷响。   在场几人同时捂住口鼻。   好臭。   白霜行屏住呼吸。   这股刺鼻的腥臭气息难以用语言形容,就像是腐烂许久的血肉暴露于阳光之下,被烈日遥遥炙烤,散出令人无法忍受的苦腥。   文楚楚本想出言抱怨,想起身边还有个小孩,只能哈哈干笑一下:“道具组买的臭鸡蛋,味道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白霜行:“嗯,改天让他们换个味道。”   她语气轻松,说话时却看向门后,目光渐渐冷却,多出几分审视与警惕。   门后是一条往下的楼梯,通往更深也更幽暗的地方。两边的墙壁斑驳破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墙上挂着灯。   灯光暗淡,但总好过伸手不见五指。   最前面的徐清川踏入其中。   楼梯很长。   白霜行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目光掠过两边的墙壁,目光越来越沉。   一条条血红的丝线如同拥有生命力,在墙壁上左右蠕动,随着探索深入,血丝逐渐增多,直至覆盖大半个墙面。   毫无征兆地,徐清川脚步停住。   与此同时,白霜行听见文楚楚用力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就在不远处的楼梯尽头,一道影子正蹲在角落吃着什么,身形摇晃,不断发出咯嘣咯嘣的碎裂闷响。   仿佛早有预感,鬼影僵着脖子,徐徐转头。   白霜行一把捂住小孩的双眼。   那鬼影面目全非,正捧着一只断裂的手,在它身边,躺着另一只一动不动、断了手臂的鬼魂。   她在有关白夜的论坛里看过,在没有秩序规则的世界里,怨灵经常会互相残杀,吞食的鬼魂越多,实力也会越强。   一瞬间的寂静。   见到他们,鬼影浑身咯咯颤抖,露出一个诡谲残忍的笑——   再眨眼,它已起身上前,直扑徐清川的喉咙!   巨大的压迫感沉重如潮,徐清川努力稳下心神,止住因恐惧而生出的颤抖,顺势举起驱邪符。   鬼影动作停住。   然而很快,徐清川意识到不对:“这符压不住它,快跑!”   正如他所言,符箓只让它出现了几秒钟的停顿,没过多久,黄纸如同遭到烈火焚烧,化作一缕青烟。   文楚楚抱起小女孩就跑,白霜行也没犹豫,立马迈步向前。   “这什么鬼东西啊!”   文楚楚捂着宋晨露的眼睛:“符纸解决不掉,我们怎么对付它?”   白霜行没说话,飞快抬头张望,观察地下室的环境。   这里很大。   整体布局十分凌乱,空间被厚厚的墙壁分开,划分成许多个大小不一的房间,由于灯光昏暗,很难分清东南西北。   四周不见神像佛像,墙上浸满漆黑的污渍,凝神望去,有猩红的液体从墙体渗出,勾勒出纷繁复杂的符箓图案。   毫无仙风道骨,只让人觉得邪。   身后的鬼影速度飞快,几乎贴上她后背。   白霜行转身挥出一张符纸,心里清楚,顶多能拖住它几秒钟时间。   地下复杂得犹如迷宫,分支出一条条走廊与房屋。   他们不知道百里的具体位置,大声呼叫又怕惊动鬼怪,只能从最近的房间起,开门依次搜寻。   欣赏着几人狼狈的身形,监察系统056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里是整场挑战的最后一个关卡,也是最难的一个。   地下室是百里大师研究邪术的秘密地点,潜伏着数量众多的鬼怪。他们必须承受住这只怨灵的追击,同时尽可能地小心谨慎,避免引出其它邪祟。   就算这群人对恐怖片套路了如指掌,能避开其它的鬼魂,跟在他们身后的这只,也绝对摆脱不了。   要想活命,唯一的办法是在被追上之前找到百里大师,但以这只怨灵的速度……   想必不到十秒钟,就能追上其中一个人吧。   想到这里,它心情大好。   任凭白霜行有那么多不按套路出牌的鬼把戏,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不也毫无用处。   “情况不太好。”   徐清川回头看一眼鬼影:“符纸对它的制约,似乎越来越小了。”   他在心里算得清清楚楚,第一张符箓让它停顿了大约五秒钟,而这一次,仅仅争取到了三秒钟的时间。   照这样下去,驱邪符迟早会变成废纸。   白霜行推开又一扇门:“这里也没人。”   门后是一间风格古怪的房屋,地上摆满燃尽的蜡烛,正对房门的墙壁上,悬挂有一面圆形大镜子。   文楚楚对镜子有心理阴影,只想赶紧离开:“走吧,去下一间。”   然而白霜行没动。   身后的厉鬼步步紧逼,文楚楚不由着急:“怎么了?”   “……我有一个设想。”   白霜行站在镜子前,没有转身离去,而是迅速前行几步,直到镜中清晰出现她的倒影。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感到焦躁不堪,只想尽快逃跑,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文楚楚却是一怔,随即正色询问:“什么办法?”   徐清川也喘着粗气,认真看向她。   时间紧迫,完全不留给他们讨论的时间。   五秒钟不到,只见一抹血色闪过,好不容易甩开一段距离的怨灵,竟已来到门边!   文楚楚掏出一张符纸:“我来!”   眼看怨灵袭来,她正要抬手,身体忽然被人一拽——   白霜行手上用力,将她从镜子前拉开,来到镜面照射不到的角落。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一阵无比痛苦的哀嚎。   声音……居然来自那只怨灵。   文楚楚整个呆住。   只见房间幽寂,一只从未见过的鬼魂从镜子里探出半个身体,满口尖牙锋利如刀,死死咬在红衣怨灵脸上。   她好像,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   根据恐怖片的套路,镜中必然藏有一只凶恶的厉鬼,一旦有人靠近,就会突然现身。   以白霜行作为分界点,镜中恶鬼和红衣怨灵同时向她袭来,当她侧身躲开……   两只杀气汹涌的鬼怪,一定会撞上。   而众所周知,鬼魂之间常会自相残杀。   暗中观察一切的056:……?   等等。   这些规则是让你这么玩的吗?!   “走吧。”   白霜行语速很快:“它们打起来,不知道能拖延多久时间,我们继续找人。”   她一边走,一边简略解释:“我们刚进入地下室,就看到那只怨灵在吞食其它小鬼,这应该是系统给我们的提示,让我们引导鬼魂之间自相残杀。”   056:。   它才没有!!!   在绝大多数恐怖片里,都会出现一成不变的套路。   之前在小巷中,她曾利用套路避开了所有危机。既然这个思路可行……   那要是反向利用套路,毫不费力召唤出所有鬼魂,让它们成为被她利用的工具呢?   事实证明,行得通。   “鬼魂彼此争斗,会用去不少时间。”   白霜行道:“就算其中之一赢了,继续来追我们,我们也能随时随地召唤出另一个怨灵。”   她说着笑了笑:“毕竟放眼望去……地下室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恐怖片里不能碰的禁物。”   什么人啊这是!   系统056意识狂抽。   在地下室里安排这么多凶物,是为了坑害你们、让你们被无数鬼怪围堵剿杀——   不是给你提供的免费工具好吗!为什么你表现得这么兴奋啊!!!   趁着两鬼相斗的间隙,三人又找了一间屋子。   离开房间时,凶神恶煞的怨灵已经吃掉镜中鬼,又一次猛扑而来。   白霜行眼疾手快,抓起地上一个奇形怪状的布偶娃娃,朝着红衣砸去。   ——谈起恐怖片厉鬼,怎么少得了这种丑娃娃。   玩偶中现出一抹白影,与红衣怨灵半空相遇。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两只老虎还硬碰硬撞在一起,暴怒之余,免不了一场死斗。   眼看一红一白撕打在一起,056气得大骂废物,白霜行顺势打开下一扇房门。   “这种方法,好像养蛊啊。”   徐清川有感而发:“我听说苗人养蛊,就是把众多毒虫关在一起,让它们彼此撕咬,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才能成为蛊虫。”   文楚楚有些担心:“吃掉越多鬼魂,实力就越强大。让它们像这样自相残杀,如果养出一只很强的厉鬼,我们到时候怎么对付?”   白霜行毫不犹豫:“我们有百里啊。”   “白夜不可能是死局,一定有活下去的办法。现在这种情况,能对付怨灵的只有百里,系统原本的安排,应该就是让我们找到她,让她除掉跟在身后的怨灵。所以——”   她弯眼笑笑,温和而有礼貌:“一切交给她吧。”   056:……   正常的剧情走向,的确是这样。   但你现在疯狂养蛊,谁知道会养出什么样的怪物啊!百里要想解决,恐怕大半条命都会没有吧!!!   好气。   但不可否认,白霜行说的都是事实。   努力扯出一个杀气森森的笑,056应她:【没错,就是这样。】   *   与此同时,地下深处。   护身符的光芒趋近于无,百里独自坐在角落。   献祭仪式失败了。   那个女孩拥有超乎她想象的求生欲与复仇欲,死去之后怨气冲天,成为一只恐怖的厉鬼。   她与厉鬼斗法许久,多亏有身上的不少宝贝,才终于将它击退,勉强活了下来。   这栋房子已经沦为恶鬼的地盘,她身上有伤,出去非常危险,这会儿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干脆坐在原地疗养生息。   不知过了多少,走廊里居然响起踏踏脚步声音。   表弟胆小如鼠,绝不会来这种地方,唯一可能出现的,只有那三个小年轻。   他们居然活了下来。   那三人置身于这栋房屋,一定也被牵扯进来。他们不傻,知道要想活下去,必须寻求她这个大师的帮助。   这样想着,百里忍不住露出笑容。   只要与他们汇合,她就能把那三人当作肉盾,成功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奖赏,让她能活下去!   心中激动万分,女人颤抖着起身,打开房门。   不出所料,在幽长走廊上,她一眼就见到三张熟悉的脸孔,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孩。   终于来了!她的肉盾——   等等。   跟在他们身后的,那是个什么东西?   笑意一点点凝固,百里愣在原地,大脑嗡嗡作响。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为什么紧紧尾随着他们、距离她越来越近的,会是一只形貌可怖、怨气几乎凝为实体的超巨型怨灵???   他们来之前,她的死亡几率还只有百分之五十;他们来之后……   对上这鬼东西,她是百分之百不死也残啊!   白霜行也看见了她,眉眼弯弯挥挥手:“百里大师,我们来救你了!”   百里:?   百里:???   短短一瞬间,百里心中飞快浮起三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   完了,她成肉盾了。   兜兜转转,被用来转移伤害的替死鬼,竟是她自己。   第二个念头。   她只不过想找三个倒霉蛋,为什么会遇上这种怎么也死不掉、最后还倒坑她一把的祖宗?   第三个念头——   求求你们别来了,快走啊!!! 第13章 恶鬼将映(十三)   平心而论,百里完全不想搭理这三个突然出现的家伙。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当场和他们撇清关系,只求那只暴怒的怨灵不要伤害她。   可她还能怎么办。   以白霜行为首,三人齐齐向她跑来,身后的怨灵如影随形。   如果不能将它尽快解决,等那三个祸害靠近,她也活不成。   她只能用尽浑身解数去搏。   斗法持续了七八分钟,过程十分惨烈,当怨灵消散于空中,满身伤痕的百里也身形一晃,狼狈瘫倒在地。   躲在角落里看好戏的白霜行这才探出脑袋:“大师,你没事吧?”   百里:……   她都快成血人了,浑身上下有一处地方能和“没事”扯上关系吗?!   徐清川上前一步:“大师,楼里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之前有过商量,地下室是百里的主场,藏有不少稀奇古怪的邪物,一旦撕破脸皮,这女人随手拿起一样物件,就能轻而易举害死他们。   因此,在离开地下之前,最好表现出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假象。   果然,细细观察他们的态度后,百里眼中的戒备与杀意少了很多。   她不知道自己被表弟卖了个一干二净,听见徐清川的疑问,低头轻咳一声:“这里……是我镇压邪灵的地方。”   她演得投入,可惜绝不会想到,身旁三人同样谎话连篇。   白霜行神色微敛,正色道:“看现在的情况,难道有邪灵挣脱束缚出来了?”   说话时,她的目光落在百里脸上。   白霜行总算明白,百里为什么不愿意出门见人了。   这是一张非常古怪的面孔。   看骨相、五官和面部轮廓,应该属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然而脸上的皮肤却如同腐烂的苹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老化,生出密密麻麻的皱纹。   乍一看去,好似一块块沧桑树皮。   顺着面部往下,浑身血肉像被抽干,不见一丝活力,比起人,更像一具枯瘦的干尸。   “没错。”   百里虚弱点头:“我拼尽全力,只勉强将它驱走,但它仍然盘踞在这栋房子里,打算把我们全部吞噬。”   文楚楚:“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我如今,咳,身受重伤,这个任务,还得由你们来做。”   百里努力撑起身子,靠坐在墙角:“那厉鬼栖身在一幅画里,画就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只要烧了它,厉鬼没有载体,就会消散。”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厉鬼之所以会在画里,是因为她把那幅画当作了盛放江绵魂魄的容器,想要一并献给神明。   “只要烧了画就可以了吗?”   白霜行眸光一动:“你一直待在地下室,为什么不趁机把它烧掉?”   百里一时语塞:“我,我那是——”   当然是因为靠近那幅画太危险,她不敢独自前去,必须等替死鬼来啊!   “我和它缠斗多时,受伤很重,本打算休息一会儿养养伤,没想到你们来了。”   女人干笑:“你们看,我现在连站起来都难,只能拜托你们闯进那间屋子,把它重新封印。”   徐清川对这人印象极差,不和她废话:“怎么封印?”   “这样。”   百里费力站起,掏出一个打火机:“你们动作灵活,进去后立马把画点燃,我跟在你们身后,趁机做法。”   按照白夜的设定,厉鬼无法被感化。   他们不可能与江绵进行沟通,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徐清川从她手里接过打火机,望向走廊尽头。   到了这里,墙上的血丝已经汹涌如浪潮,蠕虫一般扭动着形体,散发出古怪臭味。   尽头的房间大门紧闭,是所有血丝生长的源头。   “马上就是鬼屋里的最后一关了。”   白霜行看向文楚楚背上的小孩,没表现出太多恐惧与紧张的情绪,语气如常:“如果觉得害怕,把眼睛闭上就好。”   宋晨露右手紧紧攥着兔子玩偶,双眼通红地点点头。   事实上,自从进入这个血红色的地方以后,她绝大部分时间都闭着双眼。   因为那只被养蛊出来的怨灵,百里被折腾得没了大半条命,不仅血色全无,身上还带着不少鲜血淋漓的伤。   白霜行瞥她一眼,确保对方在正常行走,淡淡移开目光。   还行,勉强能用。   周身的压迫感越来越重,一行人没再多等,径直向长廊尽头走去。   百里低声道:“你们一定要小心,那幅画寄托了怨气,非常邪性。进门以后,不要去管任何你看到的听到的,把画点燃就行。”   说得好听,翻译过来,不就是“你们一定要心无旁骛冲锋陷阵,死了也没关系”么。   思忖间,前方的徐清川握住了门把手,回头与他们交换一道视线。   白霜行屏住呼吸。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整个世界瞬间寂静。   房门打开,透过缝隙,白霜行见到一张挂在墙上的画。   那并不是多么精美的画作,看上去出自孩童之手。   整幅作品笔触稚嫩、画工拙劣,画面上两个火柴人并肩坐在一起,在它们身前,是一块画满了星星和小人的巨大幕布。   像是……电影院。   这张画似乎拥有某种魔力,让她有了片刻的恍惚,再缓过神来,白霜行立马意识到不对。   ——只短短一秒钟不到的时间,画上的颜料由蓝转红,混浊的色彩猩红刺眼,下一刻,竟一股脑从画面里涌了出来!   百里在身后大喊:“不好!画,快烧画!”   但根本来不及。   鲜红的颜料如同血浪,瞬间浸透整个空荡的房间。画作扭曲变形,墙壁消失不见,再向四周看去……   他们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置身于一片一望无际、漫无尽头的血色空间。   文楚楚呆住:“这——”   “一定是幻觉!”   百里咬牙:“还记得那幅画在房间里的哪个方向吗?别被幻象蒙蔽,朝着那个方向走!”   她话刚说完,身侧的血雾突然剧烈翻涌,一只血手从雾中出现,直直攻向她身体!   如今的百里精疲力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被生生撕去手臂上的大片血肉。   她不愧是多年的老术士,惨叫一声后,条件反射亮出一张符箓,迅速贴在血手手背上。   符纸生效,血手化作青烟。   “如果真是幻觉,应该不会伤人吧。”   白霜行不理会她的惨叫:“至于那幅画的方位……我记不清了,或许百里大师能在前面为我们带路?”   血手既然能撕破人的皮肤,就一定不是虚假的幻象。   百里疼得干嚎连连,哪敢走在最前面,这会儿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交谈的间隙,又有几只怨灵从血雾现身,文楚楚攥着手里的符纸,不由蹙眉:“这地方要怎么出去?等符纸用光,我们就完蛋了!”   “那幅画周围,是怨气最深的地方。”   百里瑟缩着身体:“我们靠得太近,被拉进了厉鬼的领域,出去的路……我也不知道。”   “靠!”   徐清川没忍住,终于骂出声:“你明知道那幅画有问题,还让我们毫无防备往前冲?”   按照这女人原本的想法,应该是让他们三人挡住怨气,为她争取可乘之机,烧掉墙上的画作。   没想到怨气太深太重,直接把所有人一起拉进来了。   白霜行没说话。   符纸所剩不多,一旦用完,他们必将成为恶灵的盘中餐。   然而要想出去,这片空间广袤无边,一眼看不到尽头,他们又该怎么找到出口?   三人都不是经过训练的术士,对付一个两个鬼魂还好,现在怨气越来越强,已经到了棘手的地步。   文楚楚背着宋晨露,前后都要兼顾,这边刚刚避开一只从身侧偷袭的恶鬼,下一刻,就闻见身后浓烈的腥臭气味。   ——糟糕了!   符纸只剩最后一张,她来不及抬手去挡,几乎是凭借本能地,文楚楚咬牙转身。   身后的宋晨露与怨灵擦肩而过,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性命;文楚楚自己的身体,却直直面向怨灵伸出的右手。   然而出乎意料地……   想象中血肉横飞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鬼手直直袭向文楚楚的胸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中途停在了半空。   文楚楚肩头,被宋晨露紧紧拽着的毛绒兔子,悄无声息动了动耳朵。   白霜行心下一动。   这是……   原本杀气腾腾的鬼手突然消散,文楚楚恍惚一瞬,回过神来,感到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脖子上。   她回头,望向宋晨露。   “是……是奶奶。”   这里发生的一切显然超越了“鬼屋”的范畴,宋晨露虽然年纪不大,但一定猜到了几分真相。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一路上怕得半死,一直咬着牙憋着泪,努力不让身边的哥哥姐姐分心。   直到这时,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大颗大颗落下来。   每个鬼魂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一旦离开固有领域,将遭到强烈反噬。   从毛茸茸的耳朵开始,兔子玩偶身上裂开一条狰狞破口,露出内里雪白的棉花。那双黑漆漆的双眼无波无澜,始终平静。   在浓浓血雾里,白霜行听见系统突如其来的提示音。   【叮咚!】   【恭喜完成支线任务:迷途的羔羊。】   【感谢三位挑战者帮助宋晨露找到奶奶,孩子们都相信,善良的人总会有好报。】   原来是这样。   白霜行有些恍惚,轻轻松了口气。   在整场电影里,其实有一明一暗两条故事线。   明线是百里为了养小鬼,将江绵虐待致死,结果却酿出大祸,引火烧身。   没有详细描述的暗线,则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和她奶奶。   宋晨露因邪术生了怪病,奶奶求医心切,在取药途中车祸离世,在那以后,魂魄便一直寄居在兔子玩偶里。   这是老人在多年前,为她亲手缝制的兔子。   当她尚且活着的时候,老人就在清贫生活中竭力为女孩创造一片净土;   如今阴阳相隔,哪怕死后没有了躯体,哪怕遭到反噬支离破碎,奶奶也一定会保护她。   这是故事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是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   系统的声音清脆响亮。   【正在为您结算支线奖励——】   【“一条生路”。】   “奶奶说……”   宋晨露低着头,抬起右手,试图堵住从玩偶里漏出来的棉花:“先往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真能见到死去的奶奶。   他们说她思念成疾,患上了心理疾病,可白霜行知道,她真的看到了。   在她身边,或是在那只兔子漆黑的眼睛里,的的确确有一位温柔的魂灵。   所以白霜行说:“好。”   这片血雾浩渺无垠,他们跟着宋晨露的指引,在未知的空间中穿行。   没过多久,白霜行逐渐感到了身边的变化。   那股沉重如山的压迫力缓缓褪去,只剩下清淡血气。   当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一缕红雾盘旋掠过眼前,身后的女孩加重语气:“向前一步,就是那里!”   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她话音方落,白霜行便迈步前行。   如同跨过了某个临界点,眼前一切事物恢复原状。   在她触手可及的身前,正是那幅画。   百里尖叫:“快,取下来!”   不需要她开口,白霜行迅速伸出右手。   画纸四周布满血丝,仿佛感受到威胁,齐齐涌向画面中心。   不知怎么,在即将触碰到白霜行手背时,血丝的动作,有了一秒停顿。   一秒钟的空隙就够了。   在血丝汹汹涌来的前一刻,白霜行手腕用力,将整幅画从墙壁撕扯下来:“打火机!”   百里心急如焚,一把夺过徐清川手里的打火机,将它扔向画纸。   火光与画纸接触的瞬间,整座房屋都为之一颤。   ……成功了。   白霜行垂眸,静静凝视近在咫尺的灼目火光。   墙上的血丝如同遭到极大的痛苦,不约而同开始疯狂蠕动。   这里隔绝了外界,却有森冷阴风穿廊而过,不知是不是错觉,风中夹杂着声声鬼哭。   火光明灭,血色褪去。   哭声凄凉悲戚,在耳边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个小女孩极力克制的悲鸣,在寂静灯光里,显得诡谲又凄厉。   “活下来了。”   百里双目猩红,咯咯痴笑:“我活下来了!居然想杀我……看看是谁遭报应!”   文楚楚挪动脚步,离她更远;徐清川默不作声,皱起眉头。   他们两人的神色,都不是很好。   纵观整个故事,最大的罪人,非这个姓百里的女人莫属。   以招收弟子为由,将无辜的年轻人骗来充当祭品;为了让自己重回巅峰,把一个个孩子折磨致死,献给所谓的“神明”。   到头来,活下来的是她,死去的却是孩子们。   白霜行没说话,踱步走向角落,在纸页烧尽的灰烬旁,看到一个小小的书包。   朴素破旧,浅粉色,很眼熟。   书包有着明显的撕扯痕迹,想必它的主人曾奋力挣扎过。   拉链裂开,几本作业册凌乱散落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白霜行俯身,将它捡起来。   纸条上,用稚嫩而工整的字体规规矩矩写着:   【谢谢姐姐帮我们,我和哥哥都是第一次看到魔术,你好厉害!】   右下角画了个圆圆的笑脸。   这是江绵写给她的留言,可惜永远无法亲手送出。   [阴气散去,风烟俱寂。]   漫长的沉默后,旁白音打破寂静。   [三名年轻人看着画纸散落的余烬,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同时,心中也不免生出疑惑。]   [到底何为神,何为鬼,何为人?一切在这里结束,当真是最好的结局吗?]   [不过归根结底,对于他们来说,这并不是需要思考的事情。如今面临的最大难题,是离开这里以后,他们该上哪儿找一个新的工作。]   文楚楚有点儿懵:“结、结局?”   她还没反应过来,等耳边旁白结束,如同真正的电影落幕一般,四面八方的景色尽数消散。   百里、宋晨露、整栋阴暗潮湿的房屋,一切化为乌有,融入漆黑的幕布之中。   昏暗的视野里,慢慢出现一行大字。   【感谢您的观看!】   “靠。”   徐清川忍不住低骂一句。   拜托,这什么恶趣味十足的破结局?   “等等!”   文楚楚匆匆开口:“这就是结局?反派不应该得到惩罚吗?那个小女孩,她就这样——”   【这就是结局。】   056的语气很是无辜:【恐怖片嘛,无非两种结局,要么你们全部死在怨灵手上,要么怨灵被你们反杀。观众看一个刺激就好,谁在乎什么正派反派,更何况,这世上也不是事事都能恶有恶报啊。】   它说完,继续进行播报。   【恭喜玩家完成白夜挑战:怨灵将映!】   【请耐心等待,正在结算奖励……】   【检测到两名玩家首次体验白夜挑战,即将发放专属技能……】   【叮咚!】   【技能已发放!】   文楚楚咬牙,心里憋着一口气。   江绵怨气深重,会对楼里的所有人展开无差别攻击。他们无法和怨灵沟通,要想活命,只能烧掉那幅画,让江绵魂飞魄散。   这个令人不适的、充满恶意的结局,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实在不爽。   系统仍在进行播报。   【主线完成度,百分之百。】   【奖励积分——嘶……咔!】   ……嗯?   如同碟片卡带,耳边忽然响起奇怪的声响。文楚楚被刺得耳膜阵痛,茫然之际,听见更加嘈杂的声音。   【呲……主线完成度,完成度,百分、百分之……】   徐清川也愣了:“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系统一道清脆声响:   【叮咚!主线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   【厉鬼未被完全消灭,白夜尚未结束,请挑战者们再接再厉!】   徐清川:……?   文楚楚:……?   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不约而同看向白霜行。   就连身为监察系统的056也惊叫出声:【你做了什么?!】   白霜行面色如常站在原地,不理会它暴躁的语气,不慌不忙地,摊开右手掌心里握着的东西。   文楚楚睁大眼睛:“这是……那幅画?”   准确来说,是一小张画纸的残片。   怨灵很难交流,“用真情将它感化”的套路行不通,从进入地下室时她就在想,他们是不是非得与江绵不死不休。   直到百里提到那幅画。   画是江绵魂魄的载体,画作一旦受损,江绵将会受到重创,那如果……她毁掉大半张画,偷偷留下画的一角呢?   答案是,江绵实力大损,既不会魂飞魄散,也没办法将她杀掉,二者之间达成微妙的平衡,不至于不死不休。   这样一来,身为最大反派的江绵仍然存在,电影也就不会匆匆结束。   他们还有扳回一城的机会。   “是取画的时候撕下来的?”   徐清川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第一个冲上前,亲手取下它。”   白霜行点头:“毕竟,百里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毁掉那幅画。”   事实上,见到画作后,那女人也的确飞快举起了打火机。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留下一小片画作,尝试与画里的魂魄进行沟通。   江绵受到重创,很难对她发起进攻,到那时,她们之间的交流一定会顺利许多。   但是……   手中握着画纸残片,白霜行垂下眼眸,无声勾起嘴角。   她似乎,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由于主线任务尚未完成,三人被强制送回原本的地下室里,继续这场电影。   抬眼看去,百里春风得意,眼中尽是死里逃生的狂喜。   白霜行静静看着她。   对方并不知道,在她的脑海里,正浮现着几行无比显眼的字迹。   【恭喜挑战者激活专属技能!】   【姓名:白霜行】   【技能:神鬼之家】   【技能简介:同鬼怪签订契约后,可与之成为‘家人’,将鬼怪带离白夜。   家人好感度达到一定等级,可共享鬼怪能力。】   【当前技能分支】   【分支一:共情】   【简介:是否觉得怨灵难以沟通?是否苦恼于异生物的凶残野性?共情,让你深入它们的内心,了解它们的经历,成为它们真正的家人。   有一定概率提升使用对象好感度。】   看来,不用像之前计划里的那么麻烦了。   百里自以为布局巧妙,将他们耍弄于鼓掌之中。   有句老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女人以为自己是谋划一切的黄雀,殊不知,自己的如意算盘早被他们戳穿。   脑海中出现了轻微颤动,一行字迹悄然浮现。   【是否使用“共情”?】   056意识到不对劲,声调陡然拔高:【等等!你——】   这是她主演的电影,结局当然要由她决定。   这个世界上,谁不喜欢善恶有报的大团圆呢。   白霜行颔首,没理会系统发出的嘈杂轰鸣:“是。” 第14章 恶鬼将映(十四)   【“共情”确认。】   【正在建立意识连接……】   眼前是一片漆黑。   意识仿佛坠入深不见底的大海,被冰凉海水浑然吞没,身边没有声音,没有画面,也没有任何人。   忽然一道细长白光涌入眼前,光芒大盛,将她刺得睁不开眼。   白霜行条件反射垂下眼睫,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呜咽。   再睁眼,身边成了另一幅景象。   这是一间简陋的房屋。   客厅狭小,墙壁斑驳,正中央摆着木椅木桌,天花板上渗透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水渍,呈现出大片青灰。   白霜行敏锐地察觉到,这里的色调很暗。   窗外明明悬挂着一轮太阳,整个世界却灰蒙蒙的,很难看见色彩。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下,即便是她,也不免从心底里感到恐惧与压抑。   目光再转,经过地板上堆积的袜子、几个摔碎了的酒瓶、以及几件脏污且廉价的上衣,白霜行望见三道人影。   是江逾江绵两兄妹,和他们的酒鬼父亲。   “操,她居然跑了!”   男人动了怒气,额头青筋暴起,口中骂骂咧咧全是污言秽语。   如同要将心中所有的不快与愤懑宣泄一空,他一边骂,一边抡起拳头。   角落里的江绵下意识护住脑袋,在拳头落下的瞬间,另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   是哥哥江逾。   成年男人力道不小,拳头重重落在孩子脸上,让江逾狼狈跌倒在地。   他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生你们养你们有什么用?操!”   殴打一次又一次落下,男人的嗓音尖锐难听:“你们老妈跑掉了,就因为你们两个拖油瓶!老子辛辛苦苦赚钱把你们养活,结果你们,你们三个都看不起我是吧!”   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   白霜行想起街坊邻居告诉她的话,那个女人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无法忍受日复一日的折磨与辱骂。   眼前的男人毫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在这里责难两个无辜的小孩,实在是……   下作低劣。   白霜行看得生气,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右手却如同空气,直直穿过男人的身体。   这是江绵已有的记忆,无法被篡改。   “拖油瓶,赔钱货,妈的!”   “行,她跑了,让老子来养你们两个!”   “看什么看,哭什么哭!成天到晚就知道哭!”   不堪入耳的咒骂不曾停下,江绵哭着冲上前,为哥哥挡下一记耳光,紧随其后,又被男人狠狠踢上一脚。   十分微妙地,随着女孩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多,白霜行心口也越来越疼。   她隐约明白了。   这个分支技能的名字叫“共情”,不仅能让她见到使用对象的记忆,还可以帮助她体会对方的感受。   心脏的痛楚难以用语言形容,沉闷、压抑、难以呼吸,伴随遍布四肢百骸的撕裂感,不间断地刺穿身体。   因为太难过太绝望,有那么一瞬间,白霜行险些落下眼泪。   男人打得累了,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回到房间。   江绵的情况好些,忍着痛爬起身子,轻轻扶起地上的哥哥。   这个家庭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两个小孩买不起上好的药,只能一再节省,小心翼翼、无比珍惜地在伤口上涂抹碘伏。   他们擦药的动作熟稔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曾被虐打过多少次。   小女孩拿着棉签站在窗边,纤长的睫毛如小扇子般忽闪忽闪,遮住眼里微弱的光。   好一会儿,江绵怯怯地问:“哥哥,爸爸妈妈为什么讨厌我们?”   她低下头,小小哽咽一下:“……妈妈不要我们了。我们真的是拖油瓶、赔钱货吗?”   身边鼻青脸肿的男孩闻言一愣。   他也只是个孩子,不会说安慰的话,沉默着思考许久,才终于温声开口。   “当然不是的。”   江逾说:“妈妈害怕爸爸,所以才会走,你还记得吗?她每天晚上都在哭。”   他不到十岁,浑身上下瘦骨嶙峋,脸上是孩子独有的稚气,像根瘦弱小草。   但他的眼神很认真:“等再长大一些,我们也走吧。”   江绵错愕抬头。   “我们现在太小了,赚不到钱。”   江逾抹去脸上的血渍:“等离开这里,我去工作,你继续读书,就不会再有人打我们了。”   他抿了抿唇,用微弱却坚定的语气说:“你是我妹妹,不是拖油瓶。”   江绵怔怔与他对视,虽然没出声,白霜行却可以从“共情”中清晰感受到,心脏里的痛楚悄然融化。   那是一点惊讶,一点雀跃,和许许多多满含期待的憧憬。   “我们可以一起打工,一起读书。”   江绵细声细气,抬头望向天边的太阳:“哥哥,我们班里的其他人,他们的爸爸妈妈也会这么打他们吗?”   “不知道。”   “唔……”   江绵说:“我偷偷看过他们的脖子和手,都是干干净净的。”   不像他们,常年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疤。   女孩用双手托起下巴。   她对江逾的话十分感兴趣,忍不住畅想起来:“等我们从这里走掉,夏天就能穿短袖的衣服了。”   哪怕是不到十岁的小孩,也有属于自己的自尊心。   她没向同学们说过家里的事,哪怕到了夏天最炎热的时候,也总是穿着一件长袖上衣,从而遮住手上的青紫痕迹。   江逾也笑了笑。   白霜行对他了解不多,只觉得这是个隽秀内向的小朋友,话很少,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从没见他笑过。   这是第一回 ,像所有天真无邪的孩童那样,江逾扬起了嘴角。   “还有游乐园,动物园——”   他想到什么,眨眨眼睛:“电影院。”   江绵:“电影院?”   小学每年都会举办春游,无论游乐园还是动物园,他们都去过一次。   至于电影院,两个孩子只在街上远远看到过。   对于他们的父母来说,与其花钱去电影院,不如舒舒服服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调到电影频道。   “他们最近不都在讨论吗?那部新出的电影。”   江逾笑笑:“你昨天也说想看。”   女孩立刻点头:“嗯嗯!”   白霜行安静站在一旁,体会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闷痛褪去,好似寒冬不再,尖冰锐利的棱角一点点融化,留下一滩清凌凌的春水。   一只雀跃的鸟挣扎而出,对世界满怀好奇,迫不及待想要探出脑袋。   她在想,电影院里会是什么模样?一块巨大的屏幕横在墙上,和家里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还有电影——   他们将会看到怎样的电影?喜剧片,动画片,或者……嗯,恐怖片?   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孩。   如果不知道结局,在此时此刻,白霜行也许会为她感到一些开心。   接下来看到的一切,渐渐与已知的故事重合。   好赌的酒鬼父亲输得倾家荡产,为了钱,答应了与百里的交易。   女孩仍然记得那个送她创可贴的姐姐,出于感谢,也出于害羞,用最后一点零花钱买下精致的小信笺,认真写下想要对她说的话。   可惜没能送出去。   被房东送进地下室时,江绵在哭。   一段劣质电影般的转场后,画面来到一处昏暗房间。   江绵被绑在椅子上,嘴唇被胶带封住,只能听见含糊不清的呜咽,双眼满是泪珠。   在她身前,站着满脸皱纹的百里。   白霜行闭上双眼。   江绵在害怕。   她年纪太小,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轻而易举将她舍弃,也不明白眼前的女人为什么要向她举起一把刀。   白霜行没去看身前的景象,只能感到密密麻麻的疼痛宛如小虫,将她蚕食吞吃,徒留无边绝望。   不对。   ……还有憎恨与不甘。   她恨那对将她生下的夫妻,也恨这个素不相识却不断折磨她的女人。   她想离开家,想在夏天穿上正常的短袖衣服,想和哥哥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电影院——   江绵想活着。   闭上双眼的刹那,她不畏惧死亡,只觉得太多事情没来得及实现,有些难过。   白霜行在原地站了很久。   当耳边的一切响动销声匿迹,她才终于抬头,把目光从地上挪开。   百里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整个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坐在椅子上的江绵。   和之前不同的是,江绵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一双眼睛黢黑如墨,冷冷看着她所在的方向。   江绵能看见她。   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回忆片段,此刻在她眼前的,是真正属于江绵的残魂。   坦白说,女孩的模样有些吓人。   那件款式简单的廉价上衣被鲜血浸透,变成触目惊心的红。   江绵眼神空洞,正直勾勾盯着她瞧,纸一样惨白单薄的脸上,是好几道蠕虫般的血丝。   白霜行坦然与她对视,缓步上前。   迈开脚步的一瞬间,她看见江绵眼中露出困惑的神色。   女孩想不明白。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有人毫不犹豫向她走来?她不怕死吗?她不畏惧这些令人恶心的血丝吗?   她不怕她吗?   白霜行步子很轻,在女孩跟前停住。   江绵坐在椅子上,于是她顺势蹲下,让自己的视线勉强与对方平齐。   厉鬼天生对人类心怀恨意,江绵与她对视时,双眼阴黑压抑。   白霜行却只是笑笑:“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   虚弱的魂魄抿住嘴唇,没说话。   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她总觉得白霜行和其他人不大一样。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性,应该不到二十岁,说话从来都轻言细语,带着很浅的笑。   江绵思忖着她究竟有什么不同,出神之际,白霜行再度出声:“我看过一些心理分析。”   这句话出现得不明不白,女孩茫然皱了皱眉。   “家庭暴力的源头,大多数来自于施暴者扭曲的自尊心。”   白霜行说:“这类人在社会上往往地位不高,时常遭到挫折和责骂,当自尊心在外面受到伤害——”   为了照顾小孩的情绪,她放柔语气:“脆弱且自卑的他们,就会通过向家庭成员发泄暴力的方式,来让自己得到满足。”   江绵一愣。   “之所以用暴力的手段维护自尊,是因为除了暴力以外,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白霜行继续道:“无能、冲动易怒、以自我为中心、在家庭之外的社会里处处碰壁——这就是你的父亲。”   她说罢笑笑,眨了眨眼睛:“所以,你不是拖油瓶。所有对你和你哥哥的辱骂责怪,都是他为了推卸责任的借口,仅此而已。”   四周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江绵怔然看着她,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在回应刚才那段记忆里,自己曾哭着问出的问题。   白霜行没有回避目光,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在白夜论坛里,有人做过推测。   每场白夜都是心怀怨念之人意识的具象化,白夜里的情景、剧情与挑战模式,都与那个人的经历息息相关。   以江绵强烈的怨气来看,毫无疑问,她就是这场白夜的缔造者。   这样一来,很多设定就有了解释。   比如这场电影令人如鲠在喉的结尾。   在真实发生过的故事里,江绵没有遇见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人,最终惨死于百里手下,怨气不散,久久徘徊。   经历过这样的人生,她再也不会相信所谓的“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以及只有在幻想里才会出现的、幸福圆满的结局。   而之所以选择“电影”作为背景……   这只是一个孩子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愿望。   短暂静默后,白霜行看着她的眼睛:“你想去电影院,和家人看一场看电影,对吧?”   江绵避开她的目光:“……已经不想了。”   她声音很低,有如蚊鸣:“电影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喜欢无灾无难、顺遂心意的故事,然而在现实生活里,一切哪会那样顺利。   心怀善意的好人很少得到回报,反倒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能拥有渴望着的一切。   经历了这样的人生,再去看阖家美满的电影,只会觉得讽刺。   白霜行一言不发听她说完,忽然出声:“我去取那幅画的时候,血丝的攻击停过一秒。”   血丝由江绵控制,停顿的那一秒钟,或许象征着女孩心中残存的理智与希望。   “你写给我的纸条……我看到了。”   白霜行说:“喜欢魔术吗?”   她说着笑了一下。   这道笑意很轻,像一片温柔的羽毛,划过江绵耳边时,带来白霜行的下一句话。   她说:“想不想……看一个更精彩的?”   女孩面露茫然,白霜行并未多言,缓缓伸出右手,掌心朝向江绵,勾了勾指尖。   这是让她伸手过来的意思。   江绵迟疑良久,终是下定决心,把食指轻轻搭上她手掌。   056震耳欲聋的叫喊骤然响起,除了愤怒,还带着点惊慌失措:   【停下,住手!你想干什么?!】   白霜行没理它,注意力落在自己脑海中的技能框。   【是否向“江绵”发送契约申请,邀请“江绵”成为家人?】   白霜行选择“是”。   契约传输完毕,她清楚见到女孩脸上的惊讶。   【喂,你别太胡作非为!这可是白夜挑战里的终极Boss啊!如果她出了什么岔子……整场电影都会大暴走的!】   056几近抓狂:【能听见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霜行没理它,看向眼前的江绵。   “和魔术一样,电影里大团圆的故事,其实也需要一些契机。很多时候看上去到了死路,只要一点小小的技巧,就能峰回路转,出现世人眼中所谓的‘奇迹’。”   江绵呆呆注视着她。   这里昏暗阴森,处处充斥着绝望的气息,而白霜行站在其中,却像一尘不染的利剑。   温柔,安静,但也拥有无可取代的力量,仿佛能把一切黑暗与苦厄顷刻破开。   她有一双能蛊惑人心的眼睛。   【叮咚!】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江绵”已成功签订契约,正在录入相关信息…】   【这是你的第一个家人,试着与她好好相处吧!】   白霜行垂眸颔首。   江绵身受重创,几近魂飞魄散,这样的她不可能找到百里复仇,也无法向将她推入火坑的父亲讨要一个公道。   但白霜行可以。   签订契约后,她将得到“家人”的一部分能力,江绵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江绵报不了的仇,她也能报。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当一回反派了。   契约达成,四面八方的空间剧烈抖动,血浪翻涌,一并淌向她身侧。   并非出于杀意,而是一种亲昵的簇拥。   “这部电影真正的结局——”   白霜行笑了笑,指尖划过一缕颤动的血丝,轻轻抚摸:“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第15章 恶鬼将映(十五)   血丝勾连纵横,怨气澎湃起伏。   在这个汇聚了绝望、血污、憎恶与苦难的房间里,江绵定定与她对视。   在女孩短暂的一生中,除了哥哥,从未有人对她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坚定而温和,像燃烧着的火。   她生活在长久的阴暗里,几乎快要忘了火焰的模样。   没有谁会不喜欢这样炽热的色彩。   于是江绵深吸一口气,看完契约后,选择了“接受”。   【叮咚!成功发动技能“神鬼之家”】   【契约达成,正在建立连接——】   【获得家人:江绵(鬼)】   【家庭档案:江绵,女,生前九岁,死亡时经历过长时间折磨,怨念极强。当前好感度,较为亲近。】   【“江绵”技能简介】   【一白夜幻戏:厉鬼基础技能,可制造幻觉,令人深陷其中(仅限白夜中使用)   冷却时间:三天   每次可使用对象:一人】   【二未知(请努力提升与家人的好感度,从而获取更多技能)】   白夜幻戏,看名字和介绍,是幻觉类的能力。   白霜行想,她和江绵刚认识不到两天,小孩能对她“较为亲近”,还附带这样一个万能的技能,已经很走运了。   对付百里,这个能力刚刚好。   抬眼看去,江绵仍然坐在椅子上,瞳仁漆黑圆润,怯怯的,带着紧张。   由于处在【共情】之中,白霜行能感受到,女孩有些忐忑不安。   她从小到大习惯了被折磨利用,很难再去相信别人,现在与白霜行定下契约,难免担心这又是一场欺骗——   如果白霜行拿了技能就走,将她弃之不顾,以她目前无比虚弱的状态,只能自认倒霉。   “白夜幻戏,你的能力很好听。”   白霜行扬唇笑笑,抬起右手,抚上厉鬼沾有血污的脑袋。   “那——”   她轻声说:“让我们开始吧。”   *   当共情结束,白霜行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那间他们把画烧毁的小屋。   阴气散去,画纸化作的飞灰堆积在角落,她身边站着徐清川、文楚楚、宋晨露,以及劫后余生的百里。   因为最终boss还留有最后一口气,电影尚未完结,他们三人没能离开白夜,被迫又回到了地下室中。   徐清川和文楚楚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白霜行微微摇头,看向另一边的百里。   这种人,实在担不起“大师”二字。   百里不知道她藏了一片画纸,只当厉鬼已魂飞魄散,又惊又喜:“太好了……这下就没事了!”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轻咳一声,恢复到之前的世外高人姿态:“多谢各位协助我击溃厉鬼,此事功德无量,必有福报。”   白霜行礼貌微笑,配合她继续表演:“我看那鬼魂有些眼熟,很像江家小女儿——这是怎么回事?”   文楚楚和徐清川有点儿懵。   他们都不清楚白霜行的技能,回到地下室后,本以为她会趁机把百里揍一顿,但似乎……   她有别的计划?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见到了同样的态度。   无论如何,配合白霜行就对了。   这场白夜下来,两人对她的信任只多不少。   “说来话长。”   百里的眼神躲闪一下:“江绵那孩子常年遭到父亲虐待,今天下午自己拿了刀,割在动脉上……唉,也是可怜。她生前受了折磨,死后怨气不退,化作一只厉鬼,被我收服在这个地方。”   编得倒是一气呵成。   白霜行觉得可笑,听对方又道:   “这件事,你们千万不要在外张扬。干我们这一行最讲究守口如瓶,如果走漏风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怨气缠身,被厉鬼找上门。”   买卖儿童、残忍谋杀,这些事一旦被捅出去,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厉鬼敲门,而是警方全副武装站在她门外。   “好了,地下室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跟我上去吧。”   百里转身离开小房间,不忘再提醒一次:“今天的事情必须烂在心里,知道吗?”   没人反驳。   百里长出一口气。   看来她运气不错,不仅侥幸活了下来,还遇上三个不怎么聪明的年轻人。   看他们个个脸色惨白的样子,一定被今天的经历吓得够呛,这种人最容易拿捏,只需要小小威慑几句,就会对她服服帖帖。   还有那个该死的小孩,魂飞魄散是她活该。   想起江绵,她心中生出一团怒火。   精心准备这么久,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实在想不通,江绵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欲。   小孩就这样死了,她现在只关心自己愈发苍老的脸。   心中正倍感不悦,忽然之间,百里脚步停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在走廊拐角看见了江绵。   不可能吧。   她心里有点发毛,很快为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结束斗法后,她的体力被消耗太多,一时间头昏脑胀出现幻觉,是很正常的现象。   身后的白霜行体贴发问:“怎么了?”   “没……没事。”   百里轻扯嘴角,指向长廊另一边:“今晚辛苦你们了。出口就在那里,回房之后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我再和你们商量收徒事宜。”   白霜行:“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百里心中骂她多管闲事,脸上却是笑着:“这里还有不少残存的怨气,我必须把它们清理干净,以免怨气扩散,殃及街坊邻居。”   “原来是这样。”   白霜行恍然大悟:“可惜我们三个都是刚刚入门的学徒,不懂怎么驱除怨气。那就先告辞了。”   百里只想让他们快些离开,忙不迭点头:“好。”   三个年轻人都很听话,对她言听计从、毫无怀疑,没过多久,背影就消失在走廊的一个拐角处。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百里才终于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进行善后工作的时间了。   平心而论,她从没想过三人能活这么久。   笔仙、墓地供奉、追月,无论哪个试炼都称不上简单,尤其第三项,普通人几乎不可能找到破除鬼打墙的办法。   只不过是用来献给神的祭品……还真是出乎意料。   她一步步踏在走廊上,目光渐冷。   只可惜,他们活不了多久了。   这三人目睹了地下室里的一切,也见证了江绵的魂飞魄散,一旦有谁嘴巴不严透露风声……   那她就完了。   所以还是解决掉吧。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更何况,她需要进行一次新的献祭,从而恢复年轻时候的相貌。   神在眷顾她,她一定还有机会。   走廊幽然,昏黄的灯光灰蒙蒙一片,把她的影子慢慢拉长。   百里脚步很轻,落在潮湿的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十分微弱的响音。   ——等等。   她走着走着,动作停下。   为什么……在她的脚步落地后,还紧紧跟着另一道声响?   那声音若有似无,虽然很轻,但每一次都像踩在她耳膜上,如影随形,挣脱不掉。   仔细分辨,脚步声来源于她身后。   女人浑身僵直,猛地回头。   没有人。   身后的走廊空空荡荡,唯有一片久久不变的死寂。   一定是她的神经过于紧绷了。   百里努力进行自我安慰。   她现在虚弱得要命,如果江绵还没魂飞魄散、执意要来报仇,她哪怕豁出全部力气,最多也只能和对方同归于尽,绝对占不了上风。   但江绵已经不在了。画是她亲手烧的,不会有错。   心中的不安仍未散去,百里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又一次跨步向前。   这一回,她听见了身后无比清晰的脚步声。   女人飞快回头:“谁?!”   还是无人应答。   此刻的场景万分诡异,她头皮发麻,正要转身逃跑,竟听见一道轻飘飘的哭声。   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   怎么会这样?   她满心都是不可思议,在精疲力尽、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下,终于感受到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恐惧。   这是江绵的声音。   可江绵她……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哭声越来越大,从低不可闻的啜泣渐渐变得响亮,成为饱含痛苦、撕心裂肺的求救与哭嚎。   这些杂声充斥在女人的耳朵里,一点点深入其中,直达脑海最深处。   百里头痛欲裂。   ……不能慌。   多年养成的经验让她不至于惊惶失措,女人扶墙而立,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太奇怪了。   厉鬼的能力各不相同,有些能麻痹人的心智,有些能让人产生幻觉,这并不稀奇。   但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居然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鬼怪气息?如果真是厉鬼作祟,以她的实力,应该能第一时间发现才对啊!   脑子里一团浆糊,百里维持理智,一步步走向身边的房间。   打开门,一股尘封的灰土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方方正正,摆放着许多造型不一的驱邪法器。   她随手拿起一件八卦镜,出于警惕,环视一圈四周。   没有阴气,也没有任何异常,之前遇见的怪事,应该是神经衰弱后产生的幻觉。   女人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往前走,耳边又传来一声咯咯轻笑。   很低,像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风,让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再回过神,那声音竟不知不觉来到她身后,几乎是贴着耳朵,恶意十足地笑了下。   百里迅速转身,还是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吗?   她有些恍惚,朝着身后张望许久,确认没有异样,才略微安下心来,扭头回去。   ——没想到再转头,居然见到一张血肉模糊、怨毒狰狞的鬼脸!   恐怖片定律之九,如果一次回头不够,那就等第二次。   这是影视剧中的经典桥段,当一个人察觉背后有响动,回头却发现毫无异常,一定会下意识放松警惕。   殊不知,鬼怪已经来到他的身前,只要转回正面,就能与它近距离脸对脸。   然而身为电影里的角色,百里当然不会知道这种规律。   眼前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即便是她,也忍不住连连后退,发出一声尖叫。   百里不怕鬼,那是建立在有符箓护体、法器傍身的情况下。   现在她只剩下半条命,连走路都难,更不用说与厉鬼斗法。   而且……   目光下移,看向手中的八卦镜,女人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   她拿着驱邪法器,寻常厉鬼根本近不了身,可为什么……对眼前这个毫无影响?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近在咫尺的脸孔勾起嘴角,笑意阴冷诡谲,渐渐地,模糊的血肉无声凝结,露出苍白五官。   是江绵。   百里认得这张脸,就在不久前,她亲手终结了这条生命。   她明明已经魂飞魄散,怎么会……怎么会?!   眼睁睁看着女孩逼近一步,百里压下狂跳的心脏,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拿起身旁的一把桃木剑。   这是她祖传的宝物,百邪不侵,只要用上它,一定能制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女人浑身发抖,嘴角却露出胜券在握的冷笑。当江绵缓缓靠近,她眼疾手快举起木剑,毫不犹豫地纵劈下去。   寻仇又怎样,怨灵又怎样。   这么多年过去,她献祭了一个又一个小孩,刚开始每个人都拼命反抗,到后来,不都被顺利献给神明,成了她的垫脚石?   桃木剑破风而下,直直攻向江绵头顶,不到一瞬间的功夫,百里的笑容怔然僵住。   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如同碰到空气一般,桃木剑顺势往下,穿过女孩虚无缥缈的身体。   江绵看着她,歪了歪脑袋。   ……这不可能!   心里仍然存有一丝侥幸,近乎于慌不择路地,百里拿起又一堆驱邪符纸,用力向厉鬼砸去。   符箓纷飞,江绵站在正中央,笑得肆无忌惮。   下一刻,女孩脸色骤变,双目淌出猩红血泪,径直向她袭来!   ——跑!   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字,百里仓惶转身,拔腿就跑,迈动双腿时,突然感到脖子后方传来一股寒意。   江绵在她身后,那脖子上这个……   一个可怕的猜想隐隐成型,她牙关颤抖,一点点,一点点朝着侧颈挪动视线。   视线所及之处,是另一张模糊而惨白的脸。   这同样是个女孩,双手环住她脖子,身体趴在她肩头,与她四目相对,露出一个冷淡的笑。   刹那间,她的脑海轰然炸开。   这也是……曾经被她害死过的小孩。   他们不是都被献祭了吗?!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将她死死攥住,血液里仿佛流动着冰碴,连动一下都万分艰难。   百里又一次尖叫出声,踉跄着继续往前狂奔。   怨气如影随形,耳边笑声不断。   脚下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她筋疲力尽,快要发疯。   为什么——   为什么它们不害怕法器和符箓?   为什么偏偏让她遇上这种事,偏偏是她受到折磨?   为什么身边的小孩越来越多……出现在走廊里、拐角处、甚至她的后背上?   一个个孩童的鬼影逐一浮现,其中一只轻轻掐住她脖颈。   窒息感如潮水涌来,百里挣扎抬头,在不远处,终于见到离开地下室的铁门。   快了!马上就能逃出去了!   女人喜出望外,好不容易生出一丝求生的希望,在一双双漆黑瞳孔的注视下,用力推开铁门。   随着吱呀一响,久违的白炽灯光映入眼底,百里如获新生,几乎落下眼泪。   生路近在咫尺,女人兴奋地咧开嘴角,急匆匆往前迈开脚步,不过转瞬,她神色一变。   如同颜料沾染了水渍,眼前的景象在须臾间迅速融化,变成另一幅地狱般的画面——   还是那条熟悉的长廊,她站在廊道尽头,身边是一个个痴痴笑着的小孩。   她又回来了。   这是鬼打墙。   人生中最为绝望的事情,莫过于刚刚得到一点活下去的盼头,唯一的希望却在眼前陡然破灭,到头来,发现全是一场空。   怎么办?   法器没了作用,符咒沦为一张张废纸,她如今只剩下——   蓦地想到什么,女人双眼亮起,迅速转身,跑向长廊中的一处角落。   对了……她还能祈求神的帮助!   她的神无所不能,这些小鬼在祂面前,连最低等的虫子都算不上。   毫无迟疑地,百里打开角落里的一扇铁门。   推门而入,这是一间阴冷逼仄的小屋。   小屋里没有冗杂怪异的邪物,也没有被涂抹在墙壁上的扭曲符咒,四下空荡,唯有中央摆着一尊红水晶制成的神像。   神像被红布遮掩大半,只露出最下方裙摆一样的触手,在昏暗灯光下,无端散开几分邪性的色彩。   这尊“神像”诡异至极,百里却如同见到救星,踉跄着扑上前去,扑通跪地。   膝盖与地面狠狠相撞,她却并不在意,而是虔诚地俯身趴下,为神明奉上最为诚挚的敬意。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女人一遍遍用力磕头:“救救我,请您救救我!我是您忠诚的信徒……!”   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为神明献出了一切。   好几个孩子的性命,昂贵却最符合神明身份的水晶神像,就连搬来这栋凶宅,也是为了用阴气滋养她的神。   神一定会救她……对吧?   地下格外寂静,除了额头落地的咚咚声响,再无其它声音。   忽地,她听见一声轻笑。   那是属于孩子的、满含讥讽的笑声,冷得像冰。   百里颤抖着抬头。   眼前还是那尊熟悉的神像,就在蒙着红布的神像头顶,慢慢地,爬上一个面目全非的小孩。   它的脸色惨白如纸屑,双眼则是极致的黑,没有眼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一动不动盯着她瞧。   而在她背后、手臂、大腿之上……   感受到刺骨的寒意,百里缓慢回过头去。   就在这间被供奉着神明的房间里,曾被她害死的孩子们一个个按住她身体。   仿佛要把她拉进地狱。   很快,她见到更令人惊魂丧魄的情景。   在她的视角中,身边的一切迅速腐烂,化作猩红的血与肉——   墙壁,天花板,甚至她最为宝贵的神像,全都成了血色的肉块。   整个世界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红,不止如此,连她的身体也在慢慢烂掉。   起先是掌心上的肉一点点脱落,露出内里滚烫的血液,紧随其后,是手臂、胸腔和脸。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场景中保持理智。   极度的恐惧将她吞噬,百里终于无法忍耐,嚎啕大哭。   “错了,我错了!”   无法逃跑也无法反抗,女人只能徒劳地大喊:“是我狼心狗肺,是我坏事做尽,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小孩的笑声好似夺命之音,始终没停。   猝不及防,在她身后的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本以为又是什么骇人的鬼怪,战战兢兢回过头,没想到,居然看见三道熟悉的影子。   是白霜行、徐清川和文楚楚。   “救我!”   她不再去管身为长者的威严,声泪俱下:“这里有鬼……快带我出去!”   这三个年轻人一定会帮她。   他们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在他们眼中,她是个神通广大、驱除邪祟的正派天师。   没错,他们一定会——   房间里安静了一秒,紧随其后,是白霜行的一声轻笑。   百里愣住,心中涌起更加强烈的不安。   她……为什么会笑?   “被吓坏了吗?”   白霜行蹲下,低头端详她红肿的眼睛。   与痛哭流涕的百里相比,她仿佛来自格格不入的另一个片场,干净、整洁、悠然惬意。   黑发从她颈间垂下,像温和的雾,也像危险的蛇。   百里不傻,听她的语气,当即明白其中猫腻:“是你们——!”   这不可能。   她被骗了?被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其实是她?他们究竟知道多少、又做了什么?   她……她怎么可能被这群小孩耍得团团转?!   “这不是你自己造成的结果吗?”   文楚楚气不过,厉声道:“杀害那么多孩子,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驱邪天师’,像你这种人,才是世界上最应该被驱除的垃圾。”   “……被红布盖住的,应该就是神像吧。”   徐清川扶了下眼镜。   很邪门。   当他看向神像时,一股冷气从脚底迅速攀升,通过脊骨直冲头顶。   他经历过两次白夜,哪怕面对血肉模糊的恶鬼,也能保持一定程度的镇定,然而此时此刻,却下意识挪开目光,不再去看。   白霜行也皱了下眉。   与寻常鬼怪不同,眼前的神像虽然貌不惊人,但看向它时,能感受到从心底生出的抗拒与紧张。   就像一个能吞噬万物的黑洞,一旦面对它,身体中的每滴血液、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看来,神今天不打算救你了。”   白霜行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女人,以及将她围住的小鬼:“从今以后……每天睁眼的时候,你大概都能看见它们吧。”   术法能驱鬼,却无法消除幻觉,无论百里如何挣扎,都不可能将它们摆脱。   试想一下,在这之后的每一天,当她醒来,吃饭,走路……   无论何时何地,这些曾被她害死的孩子都会紧紧跟在她身旁,用空洞漆黑的双眼看着她,对着她笑。   不仅如此,她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都将变成血与肉,连她自己也化作腐烂的模样——   那将是如同置身于地狱,生不如死的生活。   既然百里执着于年轻时的相貌,那不如送她这样一份独特的礼物。   “如果想让它们离开——”   顿了顿,白霜行坏心眼地补充:“不停道歉忏悔的话,或许有用哦。”   女人听完一愣,立马继续磕头。   这一次,她不再对着那位端坐的神明,而是向那些惨死的孩子。   “这尊神像怎么办?”   文楚楚打了个哆嗦,把注意力从红布上移开:“这玩意到底什么身份?居然还要用人的魂魄来祭祀,我看是个邪神吧。”   非常有默契地,没人上前去把红布揭开。   百里身为邪神的信徒,都要时时刻刻把神像遮住,不敢直视祂的长相;   他们三个全是外来者,一旦鲁莽行事,说不定会惹上什么难缠的诅咒。   白霜行点头:“百里对祂除了敬畏,更多是恐惧。”   说到这里,她目光微动,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继而看向走廊。   经历了不久前的混乱,走廊中胡乱倒着不少器具。   白霜行逐个望去,视线停留在一根铁棍上。   与其留着这个祸害,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它给毁掉。   察觉到她的想法,时至此刻,监察系统056终于忍无可忍:   【你们闹够了吗?!】   崩了。   它精心准备的剧情完全崩了!   三名主角都是涉世未深的愣头青,本应被层出不穷的鬼怪吓到面无血色——   这三个神情阴沉、浑身散发着反派气息、把全片最大恶人当狗耍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还有百里。   身为整部电影罪孽深重的幕后黑手,她的气场呢?压迫感呢?毒辣的手段呢?   为什么会变成一个不停磕头求饶、看上去异常可怜的老人啊!!!   它承认,当宣布电影结束,看见三个挑战者露出惊讶的神色时,它洋洋得意,心中的喜悦几乎达到顶峰。   哪曾想到,白霜行不仅暗中做了小动作,还得到一个令它匪夷所思的技能。   现在连神像都要被砸毁,它气得发疯。   【我的剧本,我的电影……白夜是这样给你们玩的吗?!】   强忍着喷涌而出的怒意,056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然而事实是,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你们根本不可能通关。】   徐清川和文楚楚同时呆住。   【要想结束这场挑战,只有两个办法。】   感受到他们的错愕,056笑意更深:【一是你们齐齐死在这里,白夜自动结束;二是彻底消灭江绵,成功通关。】   文楚楚不爽:“这算是什么规定?”   监察系统屏蔽了百里,挑战者与系统之间的对话不会被她听见。   【我说过,我们将要拍摄的,是一部有逻辑、有故事性的电影。】   056说:【按照剧情设定,江绵被百里害死,从而化作厉鬼。厉鬼不会思考,对所有人都心怀杀意,尤其是拜入百里门下的你们。】   徐清川脸色渐沉。   【白霜行最初的计划,是撕下画纸一角,保留江绵的一缕魂魄,然后和她进行友好沟通,对吧。】   056有条不紊地阐述逻辑,语气里多出几分得意。   【很遗憾地告诉你们,无论你们对她说什么、做什么,身为厉鬼,江绵永远只会想把你们杀掉——在恐怖片里,‘用真情感化’这条路行不通。】   它顿了顿,用半开玩笑的语调补充:【别和我说什么白霜行的技能。在电影里,你们只是三个普通人,不可能拥有白夜赋予的能力。】   也就是说,这是个死局。   只要江绵没有魂飞魄散,他们三人就必须死去;他们想活,唯有除掉厉鬼这一条路可走。   【恐怖片嘛。】   056语气悠哉:【主角和厉鬼总得死一个,不是吗?】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达到冰点。   文楚楚和徐清川双双噤声,眼中生出茫然。   这样一来……要怎么办?   他们好不容易打破那个糟心的结局,本以为能让百里受到惩罚、护住江绵的最后一缕魂魄,到头来,还是躲不开白夜定下的“规则”。   房间一片死寂。   也恰在此刻,有人在死寂中开口:“只要符合逻辑就可以了吗?”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向白霜行。   【对。不过再强调一遍,任何‘感化’、‘说服’的行为,全都是无效的。】   056不紧不慢。   【也就是说,在电影的设定里,江绵绝不可能放弃对你们的杀戮。只要她还没魂飞魄散,哪怕被封印起来,也会一直诅咒你们。】   它已经堵死了所有出路。   056好整以暇,等待着白霜行脸上即将出现的苦恼神色。   然而对方只是点了点头,淡淡的表情没有变化。   “既然规则没有禁止,那这样的逻辑应该行得通吧。”   许是站得累了,白霜行斜斜倚靠在门边,说话时,舒展开精致的眉眼。   她说:“打从一开始,我们见到的鬼魂、术法和阴阳交界……其实它们都不存在。”   文楚楚一愣。   徐清川呆住。   056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什么?】   “这不是很合理吗?”   白霜行说:“主人公们得了精神疾病、吃了致幻药物、或是集体出现幻觉,从而看见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现象,把它们误以为是见鬼——”   她耸肩:“很多电影都这么演的。”   没错。   只要是恐怖电影,要想上映,绝对逃不开恐怖片(国产)的至高法则。   ——恐怖片终极定律。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鬼片里,一定不能出现真正的鬼怪。   你问主角亲眼见到的那些灵异事件?   不,那并非灵异事件,要么是幻觉,要么有人在装神弄鬼。   【你、你在开玩笑吗?】   056只觉得无比荒诞:【如果鬼魂不存在,你怎么解释看到的一切?】   “有很多理由啊。”   白霜行想了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在百里房间里闻到了很浓的熏香味道?如果那种香能让人产生幻觉,那这栋楼里的所有人一起中招,不是理所当然吗?”   056:……   去你的理所当然!那只是很普通的熏香好吗!这种剧情发展,观众怎么可能接受啊!   “嗯……”   文楚楚摸摸下巴:“有理有据,我被说服了。”   “而且运用了前后呼应的手法,观众们一定想不到,电影在开场就埋下一个巨大伏笔。”   徐清川十分捧场:“妙啊!”   056:……   你们组团来唬人了是吧?   【停停停!】   它赶忙打断:【那宋晨露呢?她没闻过熏香,不也见到她奶奶了?】   “这个就更好解释了。”   白霜行说:“心理医生不是说过吗?她和奶奶的关系最为亲近,奶奶去世之后,宋晨露由于太过悲伤,幻想奶奶仍然留在她身边。后来进入444号,她也闻到了致幻的熏香,和我们一起陷入集体幻觉。”   ……这都什么事啊!   056干笑一声,竭力保持最后的冷静:【笔仙呢?如果没有鬼魂的操控,你们怎么写出那些字?】   “人如果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动作,肌肉会无意识地颤抖,与此同时,我们对笔仙的恐惧形成了心理暗示。”   白霜行:“在心理压力和肌肉压力的双重作用下,身体将不自觉开始活动。”   她思忖几秒,接着说:“简要概括一下剧情,就是我们三个来应征天师弟子,受熏香影响产生幻觉。笔仙源于肌肉酸胀和精神错乱,墓地供奉和鬼打墙全是幻象,试炼结束后,我们惊讶地发现,百里大师不仅是个骗子——”   白霜行瞟一眼仍在磕头的女人:“她还被封建迷信洗脑,对一个虚构的神明深信不疑,杀害了许多无辜的孩子。”   056:……   这都什么剧情啊!变成法制宣传片了是吗!!!   “综上所述,鬼魂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存在过,‘我们被心怀怨恨的厉鬼追杀’这种剧情,也就绝不可能发生。”   白霜行歪了歪头:“这样的逻辑……能解释得通吗?”   她话音落下,耳边传来叮咚一响。   [原来是这样。]   旁白的语气严肃且认真。   [一切都只是由幻觉生出的假象,所谓“鬼魂”,来自于百里的熏香。]   [想到这里,你们大彻大悟:对啊,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呢?能混淆阴阳的,从来只有这变幻莫测的人心。]   [破除封建迷信,从你做起,从我做起,从大家做起!]   [友情提示:如果有了与本片主人公类似的遭遇,千万不要忘记报警哟。]   056:……   冷静。   它是白夜钦定的监察系统,必须保持应有的风度,无论遇到多么离谱的事,都必须忍——   这还怎么忍啊!!!   056头一次出声打断旁白:【停!停停停!这是什么剧情发展?它合理吗,有逻辑吗?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旁白沉默片刻,有些委屈:[还……还挺合理、挺有逻辑的。]   它的声音小了很多,弱弱道:[你能找到她话里不对的地方吗?]   056无话可说。   哪怕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但它不得不承认,白霜行的故事线毫无漏洞。   没有漏洞,就是合理。   [恐怖片《恶鬼将映》正式完结。]   耳边回荡着的旁白越发慷慨激昂,056静默无言,只觉得悲哀又沧桑。   时至此刻,它有点明白百里的感受了。   ——怎么偏偏就选了这三个祖宗?!   旁白还在继续。   [本电影由《当数学来敲门》、《幸福一家人:不再寂寞的孤独患者》、《百家街短跑竞赛实录》、《防火防盗防迷信》四部分组成。]   [一部优秀的恐怖电影,离不开演员的辛勤付出,感谢你的出演!]   ——恐怖个锤子啊!看标题,这是哪个社区居委会拍摄的正能量励志片吗?!   意识被气得嗡嗡作痛,056努力深呼吸。   突然间,它感到整个空间晃了一晃。   不是房子……而是这整场白夜。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将它死死攥住,056意识到一个无比严重的问题。   被白霜行这样一搅和,它的电影完完全全成了部反迷信、正能量的作品。   一旦连“鬼怪”这个最基础的设定都被拔除,这场白夜挑战,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也就是说,它很可能会就此崩溃。   白霜行没再和它说话,缓缓蹲下,看向近在咫尺的百里。   那张丑陋怪异的脸上满是泪水,看神色,已经到了半崩溃状态。   白霜行笑得温和,修长的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动作灵巧轻快,像在弹钢琴。   下一秒,百里神情大骇。   一条粗长的麻绳出现在她脖颈,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伸手去拽,却只摸到一团空气。   幻觉没停。   一道道刀痕凭空出现在她的手臂,她的胸腔破开一个大洞,血肉翻飞,让女人失声尖叫起来。   也正是在这时,百里终于明白了。   窒息,殴打,刀割,所有手段,都是她曾对那些孩子做过的事。   那些事情,她将永不间断地、一遍又一遍地轮番体会。   冤有头,债有主。   永远沉沦在绝望与痛苦之中,这是白霜行为她特意打造的幻戏。   女人的哭嚎肝胆俱裂,同一时间,系统音突兀响起。   【警报…警报!056号白夜挑战濒临失控…警报!】   门边,目睹了一切的徐清川呆若木鸡。   白夜出现以后,他看过不少论坛,也听过不少新闻。   有人死在白夜之中,有人在白夜里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宝物和技能,所有挑战者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是……   能把白夜玩到彻底崩塌、濒临失控的,这还是头一回。   文楚楚同样有些恍惚。   这里真是白夜吗?为什么和网上说的全都不一样?气急败坏的系统、被玩坏的规则、无比丝滑甚至让人想笑的通关体验……   这些是真实存在的吗?   而且,听着056和百里走投无路的嚎哭咆哮……   她居然觉得很爽很开心?   【等等!有机会、还有机会!】   056的声音里,破天荒有了几分惊慌的颤抖:【江绵,我可以让江绵立即现身,证明她确实存在。你们——】   它话没说完,突然陷入沉默。   在目前的白夜里,它完全感受不到江绵的存在。   “江绵啊。”   白霜行:“我想想……江绵在哪儿呢?你真能找到她吗?”   意识轰然炸裂,056再也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江绵,被她带走了。   这女人,打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故意编造一个鬼怪不存在的剧情,故意让旁白承认她的逻辑,故意步步引导,就是为了——   【无法检测挑战Boss,数据缺失…】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铺天盖地。   作为一部恐怖电影,鬼怪消失了,基础设定没有了,就连压轴撑场面的大反派,都被别人撬墙角了。   它不完蛋,谁完蛋。   这场白夜挑战,注定要彻底消失、不复存在。   【自我修复失败,本场白夜挑战将自行销毁…呲…警报!】   一切全完了。   056恼羞成怒,再没有最初的悠然自得:【你们这群强盗、恶棍、混蛋!你们都要下地狱!】   “或许吧。不过——”   白霜行眨眨眼,勾出一个浅淡的笑:“你和百里,能活着等到那个时候吗?”   她说话时,文楚楚已经走到长廊里,拿起了那根坚硬的铁棍。   有点沉,冷冰冰的。   两人对视一眼,文楚楚咧嘴笑笑:“那,我开始啰。”   “不……”   在极度的恐惧中,百里奋力想要挣扎:“不可以!那是、那是神!”   文楚楚静静瞟她。   然后用力伸出左手,朝她比出一个不屑的中指。   她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说她不讲道理也好,仗势欺人也罢,文楚楚只知道——   原来把我行我素的反派行为贯彻到底,是这么舒爽的一件事啊!   白霜行后退一步。   下一秒,铁棍被文楚楚顺势举起,向着那尊被红布遮掩的神像,用力往前挥去。   咔擦一声裂响。   水晶在灯光下幽幽闪动,被砸碎的瞬间,散发出五光十色、如梦似幻的亮芒,好似一片炸裂的星空。   百里的求饶与哭嚎被无限拉长,沦为整部电影的嘈杂背景音,与监察系统056的咒骂一起,构成一场绵延交响曲。   灯影明灭,信徒恸哭,碎裂的神像跌落尘土之中。   幻戏未歇,死去的魂灵痴狂低笑,编织出一座由血与骨构筑的猩红炼狱,被定格在最后一个镜头。   这是属于《恶鬼将映》的落幕。   如同是对它的回应,警报声再度响起,刺破无边夜色。   【本场白夜自行销毁倒计时——】   【180分钟!】 第16章 恶鬼将映(完)   白夜即将崩塌。   每场白夜都对应着一个监察系统,“恶鬼将映”全线崩溃后,056也会被强制关闭。   它气得咒骂不止,没过多久,人间蒸发一样销声匿迹。   身为监察系统,056想必第一个遭到了白夜的制裁。   “它这样算不算是监管不力?”   走出阴暗湿冷的地下室,文楚楚轻抚下巴:“也不知道有没有惩罚。”   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他们时,056总带着一股强烈的傲慢与恶意,看它的态度,只想让所有挑战者尽早去死。   文楚楚很不喜欢它。   她一顿,好奇看向白霜行:“对了,你到底让百里看到了什么?居然能把她吓成那个样子。”   之前白霜行使用完【共情】,与两个队友重新回到白夜以后,百里曾让他们离开过地下室。   在那时,三人把宋晨露平安送回家,并交流了白霜行与文楚楚得到的新技能。   文楚楚的技能叫【实体化】,顾名思义,就是能让虚无缥缈的鬼魂拥有实体,在此期间,人类可以与之接触,并对它进行物理攻击。   这是个比较有趣的技能,可惜她目前等级太低,每次只能持续五秒钟,每天最多使用一次。   “慢慢进化呗。”   文楚楚非常乐观:“听说积分能够提升技能等级。”   至于白霜行,她留住了底牌,只说自己能创造幻觉,并与鬼怪沟通。   无论在任何人面前,她总是习惯多留一个心眼。   “总算清净了。”   时间回到现在,徐清川轻揉眉心。   “整部电影拍摄结束,代表挑战完成——你们都能看到退出的选项吧?”   白霜行点头。   在她脑海里,悬挂着一个选项框。   【是否退出本次白夜挑战?】   【是/否】   “我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儿。”   徐清川挠头:“以前通关白夜的时候,是监察系统把我们直接送出去的。”   今天倒好,系统直接垮了,比他们更早退出。   这找谁说理去。   “离开白夜后,会进行结算。”   徐清川知道她俩是新手,耐心解释:“表现越好,就能得到越多的积分,至于积分,可以拿去系统商城里兑换各种道具。”   他说到这里,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这些科普你们都在网上看过吧?”   他差点忘了,现在关于白夜的新闻铺天盖地,白霜行和文楚楚不可能对这种常识一无所知。   他一直唠唠叨叨,似乎有点多嘴了。   “更具体的内容,我不是很清楚。”   白霜行问他:“兑换有限制吗?通常情况下,一场白夜结束,能得到什么样的道具?”   短短几句话,就化解了徐清川的尴尬。   “有限制的!我们现在都是新手,总积分不多,只有一部分商城对我们开放。”   徐清川说:“我上次摸鱼划水过了一局,得到的积分不多,出去之后,能买到护身符和低级符箓。”   他们这次还算幸运,使用了百里的不少驱邪符。   在绝大多数白夜里,别说天师,连道士和尚都很难找到,人们要想通关,必须全靠自己。   “你们现在要离开吗?”   文楚楚凑上前:“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既然白夜里符咒稀缺,我们能不能顺手牵羊,薅一把百里的羊毛?”   白霜行摇头:“我看过相关报道,白夜里的东西,没办法被带出去。”   文楚楚露出惋惜的神色。   “时候不早了,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徐清川说:“要不,我们走吧。”   文楚楚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当即表示赞同。   白霜行:“你们先走,我稍后就出来。”   文楚楚一愣:“你还有事?”   他们彼此都是第一次见面,懂得把握人与人之间的分寸。   文楚楚没有深入去问究竟是什么事,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要不要我陪着你?白夜虽然崩溃了,但鬼怪没消失,还是很危险。”   白霜行笑了:“不用,谢谢。”   “啊,差点忘了这个!”   文楚楚低下脑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之前只存了手机号码,你们聊天软件的用户号是多少?”   这场白夜的背景时间是十年前,他们来到这里以后,只能像十年前的人们一样,通过拨打电话进行联系。   毕竟在这个时候,那款聊天软件还没出现。   三人互相交换完联系方式,文楚楚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居然真的通关了,就像做梦一样。”   她拍了拍胸口:“我这次没帮上什么忙,多亏有你们两个。”   徐清川脸一红:“别别别,我就是个浑水摸鱼的,这次能活下来,最应该感谢白霜行。”   那操作那思路,堪称绝无仅有,他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   白霜行温声:“在那条鬼打墙的巷子里,如果没有你们,我早被宋家奶奶拽走了。”   三人对视一眼,无言笑笑。   “希望以后还能见面。”   文楚楚元气十足:“好久没这么爽过了,砸碎神像的一瞬间真痛快啊!”   “有机会的话,常联络吧。”   徐清川扶住眼镜,微微颔首:“能一起通关这场白夜,谢谢你们。”   “那——”   白霜行点头:“再见。”   *   与徐清川文楚楚分别后,白霜行首先来到宋家。   之前宋晨露被他们安然无恙送回了家里,现在再去拜访,女孩已经洗完澡,抱着兔子玩偶坐在床前。   身后的宋家夫妻对她千恩万谢,白霜行摆摆手,敲响房门。   她之所以会来,是为了感谢宋晨露的奶奶。   当时他们被困在江绵的画里,是老太太拼尽全力挣脱束缚,才让他们找到脱身的道路。   宋晨露见到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今天被吓坏了吧。”   白霜行看向她怀里的兔子玩偶:“奶奶怎么样了?”   为了保护宋晨露,玩偶曾在地下室里变得四分五裂,现在被针线缝补起来,看上去有些可怜。   “……还在休息。”   女孩腼腆低头:“谢谢你。”   白霜行笑:“我有件事情想和奶奶商量,你能让我见见她吗?”   宋晨露眨眨眼,凑到兔子的耳朵旁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很快,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她身边。   “您好。”   白霜行笑道:“多谢您帮我们。”   宋家奶奶的怨气没有江绵强烈,并非不讲道理的厉鬼,自从见到三人在地下室里保护江绵后,对他们的态度就亲切许多。   老太太轻叹口气:“早些时候误会了你们,在巷子里差点伤到你……对不起。”   “您不知道内情,得知我们是百里的弟子,动怒很正常。”   白霜行:“能和您单独聊聊吗?”   老太太思忖片刻,俯身对宋晨露说了些什么,女孩乖巧点头,暂时离开房间。   于是卧室里只剩下一人一鬼。   白霜行开门见山:“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一场不断循环、由意识构成的异度空间。”   在正常的白夜中,任何人都禁止向外透露这个信息。   但现在挑战崩溃,监察系统不见踪影,没谁能阻止她。   白霜行说:“由于出了点岔子,整个空间即将损毁。您已经过世,意识没有载体,一旦到那时候,很可能会直接消失。”   为了证明这段话的真实性,她点开脑海中的技能框,向老人发去一条契约。   肉眼可见地,老太太神情一凝:“……露露呢?”   “事实上,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了十年。”   白霜行笑笑:“她留在这里的意识可能会消散,但她本人一定还活着。”   “你想让我签下这份契约?”   “请不要误会,契约并不会限制您的自由,只要您想,随时都能解除。”   白霜行颔首,神情真诚:“我只是觉得……您一定很想见见十年后的露露吧。”   老太太最终答应了下来。   她舍不得白夜里的宋晨露,收下白霜行的契约后,留在卧室里继续陪着女孩,静静等待倒计时的最后一秒。   离开宋家,白霜行揉了揉酸胀的双眼。   江绵一直跟在她身边,有感而发:“你是个好人。”   白霜行笑:“好人?”   “如果是我,可能不会关注到宋奶奶。”   江绵说:“你能主动找到她,把她带出去,很好。”   小孩就是小孩,夸起人来稚嫩又直白。   白霜行却摇了摇头:“毕竟我也不亏。”   之所以帮助宋家奶奶,一来为了报恩,二来,她自己也能从中获利,得到一项鬼怪的技能。   这是双赢的局面,更何况,白霜行不喜欢欠下人情。   她一向理性,凡事都拎得清。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白霜行看向江绵:“去你家看看吧。”   *   夜深。   百家街地处偏远,一栋栋居民楼破败老旧。   现在天色已晚,不少人家熄灭了灯火,江家的小房子却依然亮着灯。   电视开着,桌上是好几个横七竖八的啤酒瓶。一个男人坐在沙发,漫不经心抬起双眼,望向客厅旁边的小卧室。   卧室里黑黢黢的,江逾不在里面。   他把江绵卖给了444号的人,江逾对此一概不知,只知道妹妹放学后突然消失不见,哪里都找不到影踪。   对此,男人的回应是,他也不清楚江绵究竟去了哪里。   就在今晚,江逾几乎把百家街翻了个遍,不久前火急火燎又出了门,说要报警。   想到这里,男人有些烦闷。   那两个小兔崽子从来都不省事,净给他惹麻烦,要不是他们太烦太吵,他哪会对他们动手。   报警是个麻烦事,不过问题不大。   百家街聚集了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治安管理十分混乱,发生过不少儿童拐卖事件。   他和444号的住户毫无交集,“把女儿卖给术士做法”这种事情,正常人哪会想到。   至于报酬,对方给了一大摞现金,不可能被银行查出资金流向。   男人不傻,短时间内不会用它。   想起那笔钱,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现在时候不早,男人惬意闭上双眼。   他正思索着是否应该表现得更加焦急,去和江逾一起寻找失踪的女儿,寂静夜色里,忽然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   “爸爸”。   那是他无比熟悉的嗓音。   头皮忽地一麻,男人睁开双眼。   很快,他就后悔了。   有时候,看不见反而是一种保护——   当他睁眼,视线所及之处,赫然是个鲜血淋漓、目光幽怨的小女孩!   这是江、江绵?!   男人被吓得惊呼一声,径直滚落沙发摔倒在地,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喝了太多酒,连幻觉都这么逼真。   但很快,他意识到几分古怪。   身边渐渐生出刺骨的凉意,整具身体像被浸在一片幽冷寒潭,如果是幻觉,不可能连温度也一并改变。   “江绵?”   男人声音颤抖:“你、你怎么变成——”   他没有继续说。   毕竟,是他亲手将江绵交了出去。   当时444号的人没有直言会把江绵带去做些什么,只含糊不清地告诉他,不要多问,不要多想,以后也不要试图与江绵取得联系。   他猜出不会是什么好事,大概率和术士做法有关,但……管它的呢。   他早就对两个小孩烦透了。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明显不是活人。   女孩双目猩红,淌出丝丝血泪,神色里满是怨毒的情绪,如同索命恶鬼。   ……不。   准确来说,她确实是已死之人的亡灵。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骇人景象。   一时间胆丧魂惊,男人哆哆嗦嗦说不出话,过了好几秒钟,才磕磕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江绵面无表情,上前一步。   蛇一样的血丝从她身后探出,逐渐靠近男人身体,后者心慌意乱,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恨与杀意。   “你会变成这样,我也没想到啊!”   眼看血丝逼近,他仓惶后退一些:“444号那男的,他没说要拿你去干什么事,我真的不知情!”   江绵没有回应。   血红色的丝线交织缠绕,幽幽上涌,缠上他最为脆弱的脖子。   血丝在收紧。   濒临死亡时,之前强装出来的冷静顷刻崩塌,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男人声嘶力竭:“错了……都是我的错!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他说完停顿一瞬,抬起右手,用力打在自己脸上。   一声脆响。   紧接着又是一声。   血丝收紧的速度减慢许多,仿佛见到救星一样,男人打得更加用力。   “我没用,我恶毒,我只敢拿小孩子出气……绵绵,看在我养你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我吧!”   江绵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情绪。   其实她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以厉鬼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而已。   说来可笑,曾经对着他们拳打脚踢的男人,见到她这副模样后,变得像只软脚虾。   她想起白霜行说过的话,无能,懦弱,一事无成,这才是她的父亲。   她不必怕他。   耳光声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停下时,男人已鼻青脸肿。   他胆怯看向江绵,就像曾经的江绵小心翼翼望向他一样。   女孩静默与他对视,良久,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紧随其后,缠绕在他脖颈上的血丝用力绞紧。   *   距离白夜结束,还有两个小时。   白霜行站在江家门前,听见男人濒死的哀鸣。   【白夜幻戏】三天内只能使用一次,她用来解决了百里,至于江绵的父亲,留给女孩自己处理。   那男人不比百里,对阴阳术法一窍不通,江绵就算精疲力竭,遇上他,也不会占下风。   那声惨叫响起后,江绵很快回到她身边,没过多久,街道上传来踏踏脚步。   白霜行循声看去,是哥哥江逾。   他找不到妹妹,急得满眼通红,因为太过疲累,瘦小的身体在呼吸下剧烈起伏。   见到白霜行,江逾先是一愣,条件反射地开口:“请问,你今晚见过江绵吗?”   解决男人后,江绵没剩下多少力气,于是选择了隐匿身形,无法被常人看到。   听见他的话,女孩飞快摇头。   即便这里只是一场虚幻的白夜,她也不希望哥哥得知自己的死讯,因为自己感到难过伤心。   白霜行猜出她的想法,没有说出江绵已死的真相:“江绵?我不久前见过她,好像在——”   她目光微转,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小巷:“那边。”   说话时,白霜行悄悄给江绵送去一个眼神。   女孩会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小跑过去,身形隐入巷道的拐角。   “谢谢姐姐。”   好不容易得到一条消息,江逾灰暗的眼底浮起亮意。   他心急如焚,正要走向巷口,意料之外地,望见一抹瘦小的影子。   穿着他熟悉的单薄上衣,从昏暗无光的巷道尽头快步走来,相貌在月色下逐渐清晰——   是江绵。   女孩看看白霜行,又望一眼江逾,怯生生压低声音:“哥哥。”   “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   江逾有些生气,却不忍心说出责怪的言语,将妹妹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一遍,确认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对不起。”   江绵声音很低:“我——”   她一顿:“我去了朋友家里玩。”   她已经死了。   这种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白霜行安静站在路边,眼看小姑娘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突然出声:“对了。”   两个孩子同时看向她。   “和你们遇上这么多次,也算有缘。今晚我本来打算和那两个朋友去看电影,不过他们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她立在路灯下,脚底是水一样连绵流淌的灯光,有风拂过发梢,撩起耳边一缕垂落的黑发。   白霜行笑了笑:“多出的两个名额,你们想要吗?”   *   现在时间很晚,夜场排片不多,因为带着两个小孩,白霜行选择了一部合家欢的动画电影。   亲手捧起一桶散发着热气的爆米花时,两个孩子都露出了新奇与期待的情绪。   踏进电影放映厅,见到大荧幕的刹那,江绵更是轻轻“哇”了一声。   江逾拘谨许多,第无数次向白霜行低声道谢,在江绵身边坐下时,身板挺得僵硬又笔直。   然后电影开始。   男孩一点点睁大眼睛。   原来这才是置身于电影院里的感受。   四下黢黑,唯有中央的荧幕散出光辉,仿佛一个温暖纯净的光源,把整个世界柔柔裹住。   当画面徐徐展开,光怪陆离的色彩喷薄而出,为黑暗涂上层叠亮色,美妙而不可思议。   至少在这一刻,他感到了雀跃着的、鲜活的开心。   这场电影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剧情有条不紊地推进,直到画面渐渐淡去,江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电影结束了。   恍惚间,他听见白霜行的声音:“这是你们第一次看电影吗?”   江逾转头,应了声“嗯”。   “喜欢吗?”   男孩抿唇,似乎觉得害羞,点了点头:“谢谢姐姐。”   “那就好。”   白霜行弯起双眼。   她生有一双纤长凤眼,瞳仁里倒映了来自大荧幕的亮光,侧头看向他时,被光线描摹出精致的侧脸。   白霜行忽然说:“打过电动吗?”   这句话问得毫无来由,江逾一愣,摇摇头。   “去过外地旅游吗?”   还是摇头。   “嗯——”   白霜行偏了偏脑袋,黑发顺着脖颈垂落:“那你还有很多个第一次没体验过呀。”   江绵也仰起头,听身边的姐姐继续开口:“现在的生活也许不那么令人满意,但……只要努力活下去,一定能遇上更多的、更美好的际遇。”   生活不是电影。   在真实发生过的故事里,江绵不明不白消失了踪迹,整个家中,只剩下江逾和他们父亲。   她无法想象在那以后,男孩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大概是万分绝望的吧。   哪怕眼前的孩子只是一抹意识,像这样告诉他,既能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也能了却江绵的心愿,让她和哥哥好好道别。   “你想想看,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升上大学,第一次去电玩城,第一次谈恋爱,还有——”   她垂下睫毛:“第一次,和想要见到的人重逢。”   江逾怔住。   “只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能再见到。”   白霜行扬起嘴角,摸了摸身边江绵的脑袋:“绵绵,你说是吧?”   不知怎么,女孩的眼眶晕开一抹薄红。   “……嗯。”   江绵说:“一定可以的。”   白霜行扬唇笑笑。   “不止看电影,未来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她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屏幕画面:“电影,快结束了。”   下意识地,江逾也随她的目光转过头去,看一眼巨大的荧屏。   他还想说些什么,再回头,却只见到两把空空的椅子。   没有人。   整个空荡的放映厅里,只剩下他自己。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场虚无缥缈的梦。   故事来到终局,画面淡去,耳边响起悠扬婉转的背景音。   屏幕上色彩融散,徒留一片漆黑,紧随其后,缓缓浮现出三个白色大字。   ——全剧终。 第17章 奶奶   脱离白夜时,白霜行感到了一刹那的恍惚。   涣散的意识逐渐重组,在她的脑海中,浮起一行行小字。   【恭喜通关本次白夜挑战!】   【由于监察系统暂时离开,接下来,将由白夜主系统为你进行积分结算…】   【姓名:白霜行】   【主线任务完成度:100%】   【获得5积分】   【支线任务完成度:100%】   【获得2积分】   【本场白夜共四条主线分支,挑战者四次被评为贡献度最高,额外奖励4积分】   【获得积分总额:11】   【感谢与你共度的美妙旅程,期待下一次相见!】   白霜行:……   坦白说,她对积分没什么概念,逐字逐字看下来,视线凝固在最后一句话上。   美妙旅程。   就,没想到不止是人,连系统也能像这样普通且自信,自我感觉良好爆表。   还有那句“期待下一次相见”,看上去毫无期待可言,只让人觉得像个惊悚的诅咒。   她心中腹诽,再眨眼,回到了电影院。   并非百家街里的那个,而是她进入白夜之前,和朋友一起去看恐怖片的地方。   现在想想,她打算看的电影名叫《见诡》,结果好巧不巧进入白夜,亲眼见到了数不清的邪祟鬼怪,堪比沉浸式3D立体环绕,还挺应景。   身边有人低呼一声:“你终于回来了!”   白霜行抬头。   白夜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白夜中过去一天一夜,等同于现实里的一个小时。   他们完成三项试炼,总共用去三天,出来以后,时间只过了三小时。   现在《见诡》播放结束,放映厅内空空荡荡,只剩下白霜行,和另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生。   女生烫了头大波浪卷发,带着几缕酒红挑染,皮夹克牛仔裤,五官是近乎于艳丽的精致。   此刻她看着突然出现白霜行,平日里冷淡的神色消退殆尽,露出欣喜与释然。   见到熟悉的朋友,白霜行瞬间放松许多:“沈婵。”   沈婵脚踩马丁靴,噔噔噔靠近她身边,从头到尾巨细无遗检查一遍:   “你有没有受伤?一定被吓到了吧?脑袋疼不疼?胸口呢?四肢呢?真是的,怎么会遇上这种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白霜行笑得无可奈何,抬手做投降状:“没事,不用担心。我们顺利通关了,没遇上大问题。”   她环顾四周,心觉奇怪:“过去三个小时,这间放映厅还没到下一场电影的排片吗?怎么黑漆漆的。”   “都有人被卷进白夜了,谁还敢待在这儿。”   沈婵叹气:“你们三个刚一消失,放映厅里顿时就乱作一团,吵的嚷的尖叫的,人全跑出去了——那场景,跟短跑竞赛似的,刺激。”   白霜行噗嗤笑出声:“那你还留在这儿等这么久?”   “我对短跑竞赛不感兴趣。”   沈婵双手环抱胸前,继续打量她的身体情况:“不久前你的两个队友回来,没见着你,把我吓了一跳。”   后来经过两人的解释,她才知道白霜行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让监察系统直接陷入自闭状态,顺带把一场白夜挑战玩崩了。   如果是别人听见这种事,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沈婵却只怔忪几秒,然后欣慰地勾起嘴角:“她一直很厉害。”   经历一场无比惊险的生存挑战后,回头发现仍有人在等着自己,无疑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疲累的神经舒缓了许多,白霜行扬唇笑笑:“辛苦你久等了。”   “你没事就好。”   沈婵挑眉:“现在饿不饿?辛苦这么久,我带你去吃顿大餐。”   她说着打开手机,开始寻找合适的晚餐地点:   “至于你,待会儿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把白夜玩崩的。我在网上看了那么多通关心得,还没人能做到你这种程度——不错,长脸,不愧是我们霜霜。”   沈婵就这脾气,平时看上去生人勿近,只要说起感兴趣的话题,嘴就停不下来。   白霜行耐心等她搜索餐厅,目光一动,看向脑海中的系统面板。   技能【神鬼之家】发动后,能与鬼怪成为家人,并将其带出白夜。   和她签订契约的鬼魂目前有两个,分别是江绵与宋家奶奶。   离开白夜后,在她们姓名框的右下角出现了一个新的选项。   【召唤】   【通常情况下,家人处于沉眠状态。使用“召唤”,可将家人唤醒,令其来到身边。】   【注:为确保挑战平衡性,若进入白夜,每场只可召唤一位家人。无论白夜内外,被召唤的家人都无法使用自身能力。】   也就是说,当她置身于白夜之外,能让鬼怪们随时出现。   禁止鬼怪使用能力这一点不难想到,毕竟它们实力太强,如果不加以限制,世界一定会乱套。   江绵在白夜里耗尽了力气,到最后看完那场电影,身形虚弱得快要飘散。   现在她名字后面的状态栏是【重伤沉睡】,白霜行决定不去打扰,给小孩一点休憩的时间,用来恢复精力。   再就是宋家奶奶。   她与老人签订契约后,得到了名为【守护灵】的技能,能抵御一次恶鬼袭击,最多保护五个人,每三天可使用一次。   老太太为了救下宋晨露,险些被江绵画里的力量撕碎,离开白夜后,状态也不算太好。   不过她的状态栏是……   【急切】?   白霜行一怔,很快明白其中含义。   她之所以能说服老太太,是因为答应带着对方去见十年后的宋晨露。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什么人能让这位怨灵产生情绪波动,那一定是她的小孙女。   “对了。其实——”   把注意力从技能面板挪开,白霜行看向沈婵,摸摸鼻尖:“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   五分钟后。   阒然的电影放映厅内,沉默无声蔓延。   沈婵一动不动,看着近在咫尺的白霜行。   以及静静立于白霜行身边,身体半透明的白发老太太。   沈婵:……   沈婵:“欸——?!”   等、等等。   所以白霜行是把白夜里的鬼魂带出来了?这是可行的吗?让系统崩溃就已经够狠了……居然还能薅这种羊毛?!   如果她是这场白夜的监察系统,估计也会被气得半死不活。   “事情就是这样。”   白霜行简要说完前因后果:“因为技能的原因,我把这位奶奶带离白夜了。”   她对文楚楚和徐清川存有一定戒心,面对沈婵,很多事情不会藏着掖着。   这是对多年好友应有的信任。   沈婵没说话,望向身前的老太太。   老太太也看着她。   身为鬼魂,她知道自己的模样很可怕。   脸色惨白,面如死灰,一双眼睛空洞如泥潭,令人心生畏惧。   想到这是白霜行的朋友,宋家奶奶努力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嘴角微动,露出一个和善笑脸,只希望不要吓到对方。   半晌,沈婵开口。   “您好。”   她说:“不好意思,这是我头一回见到鬼,有点激动……您就是传说中的厉鬼吗?我记得这个鬼种不常见吧?幸会幸会。”   老太太:……   好像,完全不用担心会把她吓住。   “这里是江安市中心,要到百家街,需要几个小时的车程。”   白霜行说:“现在太晚了,等明天中午,我再带您回去寻找露露。您觉得可以吗?”   老人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动:“其实——”   她低声道:“露露的爸妈一直在江安打工,我过世以后,曾经听他们说过,两人在江安贷款买了房子,要把露露接去一起住。”   女孩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老人出事后,百家街没人能继续照顾她。   更何况那条街道一向不太平,出了不少儿童失踪的恶性案子,父母关心宋晨露,肯定会把她接到身边。   那一家三口,很可能就在江安。   白霜行心下一动。   不明缘由地,她居然也生出了一些期待:“您还记得那栋房子的地址吗?”   *   天色渐暗,时至傍晚。   高天小区位于江安市边缘,四周一派宁静。白霜行来到小区门口时,太阳恰好落下西山。   这个小区面积不大,多数是上了年岁的旧楼,看上去并不富裕,但比起混乱不堪的百家街,已经称得上安宁祥和。   有几家住户正在做饭,市民的笑声、谈话声与炒菜时噼里啪啦的声音交融混杂,勾勒出浓郁的市井家常气息,行走于其间,让人心情愉快。   宋家奶奶记得具体的门牌号,领着她和沈婵一路往前。   来到目的地时,也许因为近乡情怯,老太太特意隐去了身形,不让人轻易看见。   白霜行与沈婵对视一眼,抬起右手,敲响防盗门。   平心而论,她也觉得忐忑不安。   时间过去这么久,也许一家三口早就搬去了别的地方。她们满怀期待来到这里,如果开门见到一个陌生人,从此失去宋晨露的联络方式……   白霜行没往下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梯口寂静无声。   忽然门把手被人从屋里按下,发出咔擦轻响。   白霜行闻声抬眸。   防盗门徐徐打开,屋子里的灯光描摹出对方五官的轮廓。   那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姑娘,圆眼细眉,长相清秀。   只一瞬间,就让她想到那个抱着兔子玩偶的小女孩。   “你好。”   暗中松了口气,白霜行友好地扬起嘴角:“我是——”   出乎意料地,年轻女生只是怔忪看着她,如同见到某种意料之外的事物,徒劳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   须臾,对方开口:“白霜行?”   不止沈婵,连白霜行本人也愣住。   “嗯?”   沈婵疑惑:“你们认识?”   白霜行只想摇头。   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她迅速回忆了自己的人际轨迹和交往圈,得出的结论是,她绝对没见过眼前的人。   ——前提是,排除在白夜里的那段经历。   通过长相判断,毫无疑问,眼前的女生就是宋晨露。   然而在现实生活里,白霜行和宋晨露毫无交集。   “真的是你。”   宋晨露的惊讶不比她少,满脸错愕:“怎么可能?已经过去十年,你为什么一点都没变……”   十年前。   眉心重重跳了跳,通过对方支离破碎的只言片语,白霜行生出一个念头。   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   “你之所以知道我的名字,”她试探性开口,“是因为……十年前曾经见过我?”   此话一出,身边的沈婵错愕顿住。   宋晨露踌躇几秒,点了点头。   “爸妈还在上班,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后退一步,让出一条进门的道路:“进来吧。”   “……等等。”   沈婵揉了揉蓬松的卷发:“你们两个十年前相遇于百家街,这不是只在白夜里发生过的剧情吗?如果宋晨露连这种事情都记得,那岂不是——”   她皱起眉头:“白夜影响了现实?”   宋家的房屋比之前那栋宽敞些,沙发深棕,长桌浅褐,白霜行和沈婵坐上沙发,听宋晨露讲述来龙去脉。   “十年前,我做了场梦。”   她给两人分别倒上一杯水:“梦里奶奶去世,魂魄住在布娃娃里,陪在我身边;后来,有三个年轻人前来驱鬼。”   白霜行点头:“我今天刚进行过一场白夜挑战,背景是十年前的百家街,我有两个队友,叫徐清川文楚楚。我们去你家驱鬼,结果被你奶奶赶走,后来在444号见到了你。”   宋晨露的表情愈发凝重:“和我梦里的情节一模一样。”   她说着抿了下唇,迟疑道:“其实,我总觉得那不像梦。那段记忆太真实了,完完全全就是我自己的经历,但我之后去问别人,都说那些事情没发生过。”   就连“白霜行”这号人物,街坊邻居也声称是子虚乌有。   白霜行:“你爸妈呢?他们还记得吗?”   “他们的情况更加奇怪。”   宋晨露说:“当我谈起奶奶的魂魄和你们三个,爸妈都说,自己也做过差不多的梦。但他们和我不一样,我记得特别清晰,他们的记忆却是模模糊糊,和普通的梦没什么区别。”   信息量太大,身为局外人,沈婵已经有点儿懵。   “总结一下,也就是说。”   沈婵道:“白夜和现实世界出现了重叠,在白夜里发生的事情,有可能成为真实人类的记忆。”   白霜行“嗯”了一声。   “不是有一种说法吗?白夜是意识的集合体。”   她说:“在白夜里,有一位怨气深重的厉鬼作为意识主体,除它之外,还有许多人微弱的脑电波存在。如果不发生意外,这些意识会一直储存在白夜之中,但这次——”   沈婵了然:“白夜崩溃了。”   白夜崩溃,众多意识无处可去,只能回到每个人的脑海中。   所以,宋晨露记得当时发生的一切。   “至于你的父母,他们在白夜中参与度不高,就算意识回笼,也只会留下零星的印象。”   白霜行继续分析:“所以对他们来说,那段经历很像一场做了就忘记的梦。”   “但你们是今天完成的白夜,他们的意识却回到了十年前。”   沈婵想不通:“这要怎么解释?”   白霜行摇头。   白夜的存在本就是个谜,如果非要让她说出一个猜想,或许是因为白夜独立于现实之外,不受现实世界中时间的影响。   所以十年前的意识,它能直接还给十年前的人。   事实上,白夜与现实的时间流速确实不一致。   这样的话……   白霜行:“住在444号楼的一男一女,你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吗?”   宋晨露点头:“他们疯了。”   “就在那晚以后,凌晨的时候,男人疯疯癫癫跑到大街上,声称有鬼想杀他。”   想到晦气的事情,宋晨露打了个哆嗦:“女人的情况更恐怖。她哭哭啼啼,要么勒自己脖子,要么用刀割自己的手,要么趴在地上疯狂磕头,嘴里一直说对不起。”   白霜行目光微沉,听她继续说。   “警察去搜他们的住处,发现里面全是古怪的祭坛,还有失踪小孩的衣物和血。被警察带走后不久,他们就死在了监狱里,听说是自杀,死状特别惨。”   果然是这样。   既然所有意识都会回到主人的身体,作为“恶鬼将映”里的重要角色,百里和房东一定记得发生过的一切。   不仅如此,白霜行留在百里脑海中的幻觉,也对她造成了很大影响。   一旁的宋晨露咽了口唾沫:“还有江家的叔叔,他大半夜突然上吊……这些事发生以后,我爸妈整天提心吊胆,很快把我接到江安来了。”   她终于说完,略显忐忑地看向白霜行:“基本就是这样。”   宋晨露前前后后说了不少,涵盖着难以想象的巨大信息量。   客厅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在一点点消化它们,尝试捋清背后蕴藏的线索。   “一旦白夜崩溃,里面的意识就能与现实发生交汇,影响现实世界。”   沈婵斜斜倚在沙发上,语气冷淡,微微蹙眉:“这不是和时间穿梭一样么?如果被更多人知道,会不会惹出大乱子?”   宋晨露小声:“但是……应该没什么人能再让白夜崩溃吧,这种概率太小了。”   白夜出现这么久,几乎所有人都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要想勘破规则、令系统的逻辑陷入混乱,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嗯。”   白霜行说:“这次的挑战模式是电影,我算投机取巧,卡了个bug。”   最重要的是,多亏有【神鬼之家】这个技能。   宋晨露看她一眼,和小时候一样,腼腆笑了笑。   “一直没来得及说,谢谢你。”   她轻声开口:“我记得那晚发生过的事情,如果不是你们,我一定会被鬼怪吃掉。”   告诉她一切只是鬼屋排练、在危机时刻抱着她逃跑,对于他们而言,或许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的小事情。   然而在那个胆怯的、世界观尚未成型的小孩眼中,这些都是无比珍贵的善意。   她说到这里,眸底浮起一丝怅然:“我们的记忆能回来,那些鬼魂的意识……它们去了哪里呢。”   一定是慢慢消散了吧。   白霜行对上她目光:“你在想奶奶?”   “怎么会不想。”   宋晨露笑:“你知道,我是被奶奶带大的。”   小时候家里很穷,爸爸妈妈常年见不到面,只有老人陪在她身边。   她想要玩具,奶奶亲手做了一只兔子娃娃;她羡慕同学们能去各种各样的饭店吃饭,奶奶就成天待在厨房里,研究不同口味的饭菜。   就像拥有能满足她一切愿望的魔法。   来到江安生活以后,某天散步时,她临时找了一家小餐厅吃晚饭。   那家餐厅做出的食物又干又涩,根本算不上美味,可它鱼香茄子的味道与奶奶有七成相似,所以当同伴们连连抱怨时,只有宋晨露忽然觉得特别开心。   在那以后,她去了很多很多次,每次都会点鱼香茄子,吃很多很多碗。   “你看。”   宋晨露侧过头去,从身边的沙发抱起一团雪白:“它也在这里。”   那是老人亲手为她做的毛绒兔子,被保养得很好,漂亮又干净。   宋晨露垂眼,摸了摸它的耳朵。   每次回想起那个古怪的梦,她都会心生羡慕。   她当然害怕鬼怪,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宋晨露希望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   如此一来,他们就能和逝去的人再次相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不剩下。   没人开口说话,室内很静。   有风拂过窗台,撩起窗帘一角,发出呼啦轻响。   忽然,宋晨露愣住。   ——当她轻轻摸过兔耳时,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雪白的耳朵动了一下,蹭过她指尖。   就像那场发生在白夜里的梦一样。   在梦中,每当她感到伤心难过,附身在玩偶里的奶奶都会抱一抱她,缓缓晃动兔子耳朵。   窗台上的风铃叮叮作响,铃音婉转悠扬。   终于意识到什么,宋晨露猝然抬头。   奶奶总是温和又慈祥地笑。   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她被怪病折磨得痛苦不堪,在床上哭个不停。   奶奶手忙脚乱,一遍又一遍摸她的头:“不哭不哭,奶奶马上去取药。等我回家,给露露做好吃的。”   她头昏脑胀,含含糊糊地答:“要吃鱼香茄子。”   “嗯,给你做鱼香茄子。”   于是老人笑起来:“那露露不哭了,好不好?”   她当时明明回答了“好”,此时此刻,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风铃无风自响,窗外街灯亮起,夜色漫流,万籁俱寂。   眼前是一张白发苍苍、只会在梦中出现的脸。   宋晨露嘴唇微张,轻轻叫她:“……奶奶?” 第18章 脸红   老太太最终留在了宋晨露的兔子玩偶里。   鬼魂不像活人一样拥有身体,绝大多数时候,都要通过沉眠的方式积蓄力量,让自己不至于消散。   这恰好符合老人的心意。   宋晨露已经长大,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时时刻刻离不开她。女孩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而她作为奶奶,只需要静静守护在小孙女身边、偶尔陪宋晨露说说话就好。   家人久别重逢,白霜行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与其像个傻瓜似的打扰人家叙旧,不如及时告辞,为宋晨露和奶奶留出一片私人空间。   “要走了吗?”   宋晨露抹去眼角泪珠:“不好意思,让你们见到我这副模样……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奶奶是在为她买药的途中出了车祸,直到现在,她仍然会做与之相关的噩梦。   每每深夜惊醒,总是泪流满面。   宋晨露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再次见到奶奶。   “不打扰了,今晚你和奶奶好好说说话吧。”   白霜行温和笑笑:“以后如果能得到滋养灵魂的道具,我会送你一些。”   离开宋家,天色已经全黑。   沈婵心情不错,伸了个懒腰:“我们小白同学还是这么助人为乐啊。”   她目光一转:“对了,你不是还带回来一个小妹妹吗?”   之前在电影院里,白霜行曾向她简略阐述过白夜里的来龙去脉,沈婵大概知道江绵的经历,对她有些好奇。   “她还在休息。”   白霜行打开系统界面,看向江绵的人物栏。   状态变成了【虚弱休憩】,比之前好上许多,说明江绵的身体情况在慢慢恢复。   “鬼魂能不能吃饭?”   沈婵说:“咱俩的犒劳大餐还没吃,如果可以的话,带上她一起呗。”   白霜行很认真地想了想。   当时她带着江绵江逾去电影院,给两个小孩分别买了桶爆米花,江绵似乎……吃过一些。   白霜行决定问一问江绵自己的意见。   小朋友第一天跟着她回家,她总得尽地主之谊。   嗯……以及告诉那孩子一个好消息。   点下【召唤】,系统很快给予了回应。   【正在向“江绵”发送召唤请求…】   【叮!请求已被接受!】   叮声响起,白霜行眼前渐渐凝出一道瘦小的人影。   江绵穿着那件单薄上衣,马尾辫轻轻一晃,抬头看向她时,眼中有紧张,也有新奇和期待。   白霜行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人,放柔语气:“绵绵,这是沈婵姐姐,我的好朋友。”   忽然之间来到现实世界,江绵怔愣几秒,等逐渐适应,仰起脑袋看向沈婵。   这个陌生的姐姐,好像不太喜欢她。   沈婵生有一副凌厉美艳的长相,加上红发挑染、身穿皮夹克,一旦不说话也不笑,用其他朋友的话来讲,很像是讨债的大姐大。   自从见到江绵,她就一直紧锁着眉头。   小厉鬼的气势被狠狠压了一头。   江绵:“姐……姐姐好。”   沈婵神情冷冽,朝她靠近一步。   ……过来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江绵攥紧衣袖,紧张得说不出话。   是因为讨厌鬼魂吗?还是被她的长相吓到了?   厉鬼的模样与常人不同,瞳仁漆黑且大,很少会出现明亮的神采;浑身上下毫无血色,如同糊着一张惨白的纸,单薄又瘆人。   不管是谁见到,都会觉得反感吧。   江绵避开对方直勾勾的视线。   下一秒,就听沈婵噼里啪啦开始吐字:“老天,怎么会这么瘦?还有脸上,那道疤疼不疼?这件衣服什么时候买的?线头快成精了都。这么养孩子,你爸是个什么品种的顶级脑残人渣,我如果见到他——”   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语言过激。   沈婵停顿刹那,从嘴角勾起一抹笑:“算了不说他。今晚我们去买几件新衣服,怎么样?”   厉鬼小朋友目瞪口呆。   “你别吓到孩子。”   白霜行笑着将她拉开,看向江绵:“沈婵这人有点妈妈属性,总爱操心,你习惯就好。”   她说完正色,表情认真:“不过,确实得买几件新衣服。”   普通的鬼魂无法被触碰,但江绵身为高阶厉鬼,能利用强大的怨气化出实体。   不愧是白夜boss级别的鬼怪,拥有穿衣自主权。   “不、不用。”   江绵连连摆手:“我身上这件还能穿,不用浪费钱。”   “这哪是浪费钱。”   沈婵:“小孩就应该好好打扮,别听你那抠门的傻——”   又一次意识到接下来的词语不大文雅,沈婵及时停住。   白霜行适时接话:“别听你那抠门傻爸爸说的话,衣服旧了,总是要换的。”   她俩跟说相声似的,把小女孩唬得懵懵然。江绵拗不过,只好乖乖点头。   “还有。”   沈婵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挑了下眉:“我们的厉鬼小朋友,能吃东西吗?”   *   江绵能进食。   据她所说,用怨气化出实体后,吃进肚子里的食物都会被怨气吸收。   身为厉鬼,江绵的眼睛和常人不同。   她性格内向害羞,不好意思出现在大庭广众的商场里头,白霜行便顺手买了个儿童款墨镜,戴在她脸上。   “好看。”   白霜行摸摸她侧脸:“小明星。”   她把彩虹屁吹得真情实感,江绵哪曾听过这样直白的夸奖,脸上的红晕一直扩散到耳朵根。   沈婵选了家口味清淡的日料餐厅,由于灯光昏暗,哪怕摘下墨镜,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江绵的眼睛。   女孩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因为太局促,脊背挺得笔直,像根小小的竹子。   “有什么想吃的吗?”   白霜行把菜单放到她面前,为她取下墨镜:“或者,有什么忌口的?”   沈婵不忘提醒:“小孩子不能吃重盐重辣的食物。”   江绵小声:“我都可以,谢谢姐姐。”   直到现在,她仍然有些恍惚。   在白夜里生活了那么久,她早就被仇恨和憎恶浑然吞没,每日每夜都在想着复仇。   那是一片满含血污、腥臭难忍的炼狱,怨灵嚎哭,血雾弥漫,不存在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而此刻,身边是温润如雾气的柔软灯光,有音乐和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食物的淡淡香气,叫人无比安心。   “还记得宋晨露和她的奶奶吗?”   白霜行说:“我们今天拜访宋家,知道了一个好消息。”   小孩心下一动,抬头时,恰见她露出浅淡笑意:“现实中的宋晨露,记得白夜里发生过的事情。”   她的嗓音婉转干净,珠落玉盘般响起,格外清晰。   江绵一怔,缓缓睁大眼睛。   “也就是说——”   白霜行垂下眼睫,一字一顿告诉她:“你哥哥,一定也记得你们一起看的那场电影。”   她说罢一笑:“想去见见他吗?”   “今天周六,明天周日,我们刚好不上课。”   沈婵道:“从江安到你家乡,大概需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可以——”   一句话来不及说完,沈婵猛地顿住,声音迅速压低:“等……别别别哭啊!而且眼泪为什么是红色的啊!”   白霜行扯出几张纸巾,轻轻为江绵擦去脸上的泪珠。   小朋友哭起来都会掉金豆豆,江绵作为厉鬼,淌下的却是两行血泪。   她有意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听见沈婵的话,茫然抹了抹右眼。   见到满手的猩红血渍,江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吓得打了个哭嗝。   能被自己吓到的厉鬼,估计这是头一个。   “时间过去这么久,不知道他还在不在百家街。”   白霜行笑笑,帮她把血渍擦拭干净:“不过,既然把你带了出来,我会竭尽全力帮你找到他。”   女孩无言张口,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半晌,江绵对上她视线,眼中仍然布满黑气与血丝,目光却是澄澈安静:“姐姐,谢谢你。”   被这样认真而诚挚的眼神注视,白霜行破天荒地一怔。   沈婵看出她的怔忪,坏心眼笑起来:“霜行姐姐人不错吧?”   江绵又一次用力点头:“把我从白夜带出来,帮我寻找哥哥……姐姐很好。”   沈婵笑得更欢,凑近江绵耳边,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快看,她耳朵红了。”   话刚说完,就被白霜行塞了口焦糖布丁。   江绵好奇抬眼。   白霜行肤色冷白,被柔软的黑发衬得宛如玉质,此时此刻,耳垂上悄然浮起一缕薄红,格外显眼。   小朋友不怎么擅长安慰人,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迟疑一会儿,想说些让她开心的言语:“姐姐不用觉得害羞……是真心话。”   沈婵笑个不停:“哦——白霜行,你耳朵怎么更红了?”   白霜行:“……”   这顿饭吃了很久,离开餐厅后,两人给江绵买了几件新衣服。   女孩从没到过这么大的商场,看得眼花缭乱,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钟。   “我和沈婵在校外合租。”   白霜行打开公寓大门,轻声解释:“刚好有间客房空出来,你可以住在里面。今晚好好休息,等明天中午,我们就启程去百家街。”   “明早我要参加家里的一个饭局,大概中午一点回家。”   沈婵熟稔穿上小熊拖鞋,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凛:“我不在家里做饭,你可别带着绵绵吃外卖,不健康。”   白霜行义正辞严:“我像是那种人吗?”   “怎么不像。”   沈婵敲她脑袋:“如果不是我搬过来,你恐怕要吃连续四年的外卖,之前不还生病难受,去医院住了半个多月?”   ……呜哇。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江绵微微睁大眼睛。   在她的印象里,白霜行永远都是温和又理智,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毛病。但现在看来……似乎和想象中不太相同。   还有沈婵。   这个姐姐看上去冷飒孤僻、脾气火爆,然而实际上,却总是在为别人操心。   “冰箱里还有几个鸡蛋、一堆蔬菜和一堆肉,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吃完。”   沈婵叹气:“总之,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好吃早餐,知道吗?”   白霜行乖乖点头。   她们的公寓位于A大附近,属于中高档小区。   屋子里装潢精致,风格清新,江绵走着走着,目光不经意扫过两个房间。   沈婵的卧室摆满了唱片、手办和化妆品,书桌和床头柜上,端端正正放着两张全家福。   与之相比,白霜行的住处里,生活气息明显锐减许多。   她学美术,书桌上是几张纸和水彩颜料,床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整洁,却也冷肃。   这让江绵忍不住想,她真正的家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被卷入白夜、发生了那么多惊险刺激的事情,一定会最先告诉家里人、寻求一些安慰吧?   可江绵从没见她和家人联系过。   “你的房间在这里。”   白霜行把她带往走廊尽头,温声笑笑:“好好休息吧,晚安。”   *   第二天,白霜行起得很早。   她像往常一样起床开门,刚到走廊,就觉察出不对劲。   沈婵已经出门,家里应该不会有人做早餐,但走廊里,的的确确飘来了浓郁的香气。   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猜想,却下意识不敢相信,寻着香气走到厨房,不由愣住。   江绵正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捧着一碗鸡蛋面。   白霜行大脑宕机一秒。   白霜行:“你……你做了早餐?”   “嗯。”   江绵小声:“我听沈婵姐姐说,家里还有鸡蛋……吃这个比较健康。”   她说着一顿,语气认真:“不然会生病。”   沈婵昨天曾无意中提起,她因为不吃东西,生病住进过医院。   这句话被一笔带过,没想到江绵把它牢牢记在了心里,特意早早起床,为她准备早餐。   白霜行心底忽地一软:“谢谢。”   “以前在家里,都是我和哥哥做饭。”   女孩端着碗,把它放上餐桌:“……味道可能不是很好。”   其实这碗面卖相不错。   面条细长,上面洒着绿油油的葱花,鸡蛋饱满,挺着圆圆的肚子,很是可爱。   白霜行拿起筷子,夹起一口送入嘴中。   不咸不淡,味道刚刚好。   面被汤汁浸透,散出令人愉悦的浓香,葱花平添植物的清新气息,让味道不至于油腻。   她顺遂心意,毫不吝惜夸赞:“好吃,喜欢。”   说完了又觉得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以姐姐的身份把江绵带回家,结果到头来,她反而成了被小朋友照顾的那一个。   白霜行摸摸鼻尖,抬头看她:“你不尝尝吗?”   看向女孩侧脸,白霜行目光定住。   ——耳朵红了。   江绵很少被人夸奖,猝不及防听见那句“喜欢”,睫毛飞快一颤。   小孩五官精巧,因为毫无血色,乍一看去,像洋娃娃一样。   也正因如此,当那抹浅红悄然浮起,能被人一眼察觉。   白霜行好像有点明白,昨晚沈婵为什么要那样逗她了。   江绵摇摇脑袋:“我不用了。”   话音方落,就听白霜行笑了声:“真的不要吗?绵绵手艺很好,在家里经常做饭吗?”   女孩还是摇头,抬起双眼,恰好撞进白霜行含笑的视线。   不知怎么,她被看得脸颊发热。   于是耳朵更红了。   浅淡的粉色像是落霞或桃花,在白瓷一样的耳廓上生长蔓延,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孩童独有的稚气与懵懂。   让人想起害羞的兔子,怯怯鼓着腮帮。   很可爱。   江绵很有自知之明。   她的双眼古怪又诡异,实在不讨人喜欢,被长时间这样看着,只觉愈发羞赧:“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   白霜行说:“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像黑色玻璃珠。”   须臾间,眼前的整张脸都被染上薄薄粉色。   白霜行无声笑起来。   眉眼弯弯,像只狡猾的猫。   “江绵长得漂亮,性格很乖,做饭也好吃,不用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她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鸡蛋,轻轻送入江绵口中,尾音轻而甜,悠悠上扬:“是真心话喔。” 第19章 第一条校规(一)   吃完早餐,白霜行打开了手机里的购物软件。   她和沈婵都偏好简洁大方的装潢风格,家里以淡色调为主,没太多别的装饰。   江绵所住的客房同样如此,规整却单调,瞧上去有点闷闷的。   白霜行与小孩相处的经验寥寥无几,但回想起看过的各种小说和影视作品,她觉得,江绵应该会更喜欢粉嫩可爱的风格。   于是她举着手机,和江绵一起挑选了几只玩具熊玩具猫玩具兔子、一个星星小台灯、许多装饰用的小物件,以及几本解闷的故事书和画册。   在那之后,江绵继续沉眠休息,白霜行坐在客厅沙发上,把注意力转移到脑海中的白夜系统。   之前置身于白夜挑战,她时刻处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没时间对它进行仔细研究;   后来回到现实,又忙于处理宋家奶奶的事情,同样只匆匆瞟了几眼。   直到现在,白霜行终于能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把系统从上到下观察一遍。   首先是人物面板。   面板包含了她的姓名、年龄、技能和通关历史,历史记录只有一个【恶鬼将映】。   据她所知,白夜会根据每个人的表现进行评级,最差是D,最优是SSS。   在她面板的【恶鬼将映】后面,跟着的却是一个血红色F。   【F(该场挑战崩坏,无法评级)】   ……也对,毕竟监察系统都没了。   白霜行在心里默默为056点一根蜡烛。   划过人物面板,就能见到积分商城。   毋庸置疑,这是白夜最为神奇的功能之一。   放眼望去,商城中的货品琳琅满目,像游戏界面一样有序排列。   最便宜的【打火机】、【小刀】、【指南针】只需要1积分,价格越贵,商品的功能就越天马行空。   驱鬼用的【雷火符】标价5积分,【高阶护身符】10积分。   白霜行还见到一个叫【快乐彩虹糖】的道具,只要吃下一颗,就能让心情瞬间愉快,消除所有不开心。   再贵一些,就是【高阶驱邪符】、【吐真剂】、【轻功速成】、【诅咒之书】这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物品。   白霜行默默看一眼自己的11积分。   白夜,抠门。   目前没有什么需要兑换的道具,她目光一动,点开自己的技能框。   每个人的技能都可以升级,白霜行看过白夜论坛,知道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要想提高1级技能,需要花费10积分。   但【神鬼之家】的升级按钮旁,赫然写着“20积分”。   白霜行先是一愣,很快接受事实。   她的技能十分罕见,算是一个绝无仅有的金手指,获利大,投入的成本自然也会更大。   不知道升级之后……它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快到中午一点钟时,沈婵回来了。   她是个热心肠,对帮助江绵寻找哥哥的事情非常上心,家庭聚会刚结束,立马就给白霜行打了电话。   一切准备就绪,叫醒江绵后,两人一鬼启程前往百家街。   *   在【恶鬼将映】中,白霜行从未踏出过这片密集而颓败的房屋。   十年前的百家街萧瑟混乱、鱼龙混杂,十年后,当白霜行再次来到这里,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十年过去,百家街变化不大。   楼房依旧一栋紧紧贴着另一栋,看上去密密麻麻,鳞次栉比;巷道从四面八方延伸而出,编织出一张令人眼花缭乱的蛛网。   行走其间,渐渐与白夜中的画面有了微妙的重合。   江绵垂着头默不作声,白霜行看出她的紧张,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鬼魂需要积累足够多的能量,才不至于魂飞魄散。   江绵在白夜里精疲力竭,今天仍然十分虚弱,以这种状态,本应该乖乖陷入沉眠,恢复所剩不多的能量值。   但她太想见到哥哥,哪怕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力,也不想错过最重要的重逢。   想到这里,白霜行加快前行的速度。   自从百里和房东双双出事,444号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宅,直到现在,还是空空荡荡没有人居住。   这里巷道繁多,穿过似曾相识的商铺、已经面目全非的几栋单元楼、几处街区几个转角,慢慢地,白霜行停下脚步。   身旁的江绵抿着唇没说话,一双拳头紧紧攥住。   到了。   再往前,他们正对面的方向,就是曾经的江家。   房子被翻新过,十年前斑驳脏污的墙壁变成了洁白颜色,防盗门紧紧闭合,门前摆放着两盆小花。   也许是为了征求白霜行的意见,江绵看她一眼。   白霜行笑:“你去敲门吧?”   女孩迟疑一秒,小心翼翼戴好脸上的墨镜,点了点头。   沈婵抬起右手,做出一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江绵个头小,力气不大,防盗门被她敲响,发出清脆的咚咚响。   白霜行站在她身后,心中也生出紧张。   百家街住户不少,四周异常嘈杂,他们所处的这片空间却像被死死隔开,连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能听见。   没过多久,有人按下把手,打开防盗门。   随着吱呀轻响,白霜行屏住呼吸。   下一刻,有些失望地眨了眨眼睛。   开门的人,她并不认识。   这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长发披肩,穿着一身宽松休闲装。白霜行努力回想,在记忆里,白夜中没有任何人能与之对上。   女人没想到会见到三个陌生人:“你们是……?”   “您好。”   白霜行礼貌回应,随口编了个理由:“请问您知道十年前住在这儿的江姓人家吗?我们是他家的远房亲戚,很久没联络过了。”   “江家?”   女人将她上下扫视一遍,挑起眉头:“你说带着俩小孩那男的?”   “是的。”   白霜行:“听说他家在十年前出了事,女儿失踪、父亲上吊,我们不久前才知道这个消息,就想来探望一下。”   谈及江家,女人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那家人早就不住在这儿了。”   她抱怨道:“我是这栋房子的房东,自从那晚出事以后,这地方就成了凶宅,压根租不出去,只能由我自己搬进来。”   意识到跑了题,她轻咳一声:“他们的经济来源全靠那男的,也就是爸爸。后来老爸死了,妹妹失踪,只剩下一个小男孩——他无亲无故,被一家福利院收养了。”   ……也对。   江逾不到十岁,父亲去世、母亲将他们弃之不管,他没有经济来源,不可能继续一个人住在这栋房子里。   不过,既然女人这样说,那就还有线索。   白霜行心下一动:“您还记得那家福利院叫什么名字吗?或者,您知道怎么能联系上那个孩子吗?”   “福利院的名字我忘了……毕竟那是十年前的事情。”   女人想了想,认真道:“不过,如果你们真打算要找那个小孩,可以去兴华一中。”   一旁的沈婵好奇:“兴华一中?”   “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高中。”   女人说:“百家街能考上那里的人很少,几年前我闲聊时听人说过,江家那小孩考进去了,还挺厉害的。”   白霜行默默记下这个地址,颔首笑笑:“多谢。”   十年前,江绵江逾都是八九岁大小,如今的江逾,应该在读高三或大一。   如果江逾只是个高中生,她能在兴华一中直接与他汇合;就算他已经在外地上大学,只要问一问高中老师,同样能顺藤摸瓜找到他。   “唉,那两个孩子也是可怜,跟了那样一个老爸,整天都在受苦。”   女人拢了拢衣襟,神色不忍:“后来警察深入调查,发现那男的居然把女儿卖给一个所谓的‘天师’,让她去做法——不过说来也玄,你们知道吗?不久后,那男的和天师都死了,真是报应。”   当然知道。   白霜行心想,她不仅知道,还是事件的亲身经历者,江父和百里变成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和她脱不了干系。   女人想着想着叹了口气,最后说:“你们如果真能找到他,还是别提当年的惨案了吧。小孩怪可怜的。”   白霜行点头。   谢过女人后,白霜行与对方道了别。   房门缓缓关上,她侧过视线,看见江绵失落的双眼。   “没关系的。”   白霜行摸摸她脑袋:“只要知道你哥哥读的高中,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他——而且他考上兴华一中啦,是这里最好的学校,绵绵不为他感到开心吗?”   她哄人很有一套,江绵原本像一根蔫蔫的小草,听到“最好的学校”,双眼倏地亮了亮:“……开心!”   沈婵见状放下心来,干劲十足:“那,接下来就去兴华一中吧。”   *   百家街距离兴华一中还有段路程,估算时间,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江绵强撑着来到这里,告别女人后,已经很难继续维持形体。于是白霜行让她先回到系统沉眠,等有了消息,再把小朋友召唤出来。   江绵很懂事,乖乖答应。   “兴华一中——”   坐在出租车上,沈婵开始搜索相关信息:“好像确实不错。作为一个小地方的高中,每年都能有一批学生进A大。”   看百家街破败混乱的环境,就知道这片地方并不繁荣,甚至称得上偏僻。   A大是当前国内的顶尖大学,要想考上,难度不小。   汽车一路畅通无阻,半小时后,准时抵达兴华一中。   白霜行抬头,将这座学校粗略打量一番。   校门外是一条宽阔的大道,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银杏树,现在入了秋,树叶金黄,铺落满地。   校门紧闭,门边设立有保安亭,要想进去,需要进行交涉。   沈婵在社交方面一向天赋异禀,当即给她使了个眼色:“走,去保安亭。”   白霜行跟在她身后。   保安亭里坐着个中年大叔,沈婵轻轻敲了敲窗户,露出大大咧咧的笑:“您好,请问——”   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之间,沈婵的声音停住。   白霜行也察觉到不对,右眼重重跳了跳,正想开口,蓦地头脑一沉,眼前的景象变成一片模糊。   ……糟糕。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不久前,她曾经体会过。   这是被拉进白夜的征兆。   仿佛是对她这个想法的回应,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道活泼女音。   【叮咚!】   【欢迎进入白夜,生存挑战即将开始。我是本场挑战的监察系统663,正在检索任务信息……】   白霜行听见沈婵说了声:“哈?这——白夜?!”   【挑战名称:第一条校规】   【挑战难度:中级】   【挑战简介:兴华一中纪律严明、升学率极高,是远近闻名的优秀高中。   今天,两名转校生来到这个温暖的大家庭,却发现在一条条校规背后,隐藏着无比骇人的秘密……】   【你的角色:一名朝气蓬勃的转校生。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进入兴华一中,你发誓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成功考上A大!】   白霜行:……   好励志的人设。   是放在恐怖故事里,会让人觉得水土不服浪费人才的程度。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她很快接受设定,一边听监察系统663进行任务播报,一边伸手拍拍沈婵手背,让她不至于太过害怕。   沈婵反手捏了捏她大拇指,示意自己没事。   【主线任务:完成两天的课程学习】   【支线任务:未解锁】   沈婵小声:“学习,果然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挑战。”   【以上,就是本次白夜挑战的全部已知信息。祝二位玩得愉快!】   沈婵又小小声:“谢谢,很愉快,试试就逝世。”   白霜行抿唇笑了笑。   与056冷淡干涩的中性声线不同,663号系统能明显听出是个活泼的女声。   说话风格方面,它也不像056那样阴阳怪气、对挑战者们表现出明显的敌意,而是元气十足,很像一个真正的节目主持人。   系统音刚落下,在白霜行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裙、烫着大波浪卷的像素小人。   沈婵第一次进入白夜,被这种类似大脑入侵的手段吓了一跳:“我脑子里怎么进了一坨卫生纸?”   663保持微笑:【这是本监察系统的模拟化,通过脑内投影,能让挑战者们与我拥有更好的交流。】   它加重语气:【是白裙子,不是卫生纸哦。】   不等二人再开口,眼前模糊的画面瞬间清晰。   强光褪去,周身的景色如被水彩涂抹,焕发出全新的颜色。   她们仍然站在兴华一中校门口,只不过方才还蔚蓝晴朗的天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乌云密布、压迫感十足的昏黑苍穹。   远处的天边传来几道雷声,却并无下雨的征兆,闷雷滚滚,有人从校园里走来,缓缓向她们靠近。   是个五官清秀、身穿职业装的年轻女人。   “你们就是新转来的两位同学吧。”   女人朝她们微微一笑,打开铁质校门:“请进,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秦梦蝶。你们叫我秦老师就好。”   她语气温柔,笑起来双眼弯弯,一副平易近人的亲切模样,不像作假。   想起来了,在这次白夜挑战里,她们两个的角色是转学生。   白霜行礼貌回应:“谢谢老师。”   她说完看向沈婵,用眼神询问她状态如何。   沈婵耸肩笑笑,比了个大拇指。   这是让她不用担心的意思。   当了这么多年朋友,她们有着相当不错的默契。   “现在是上课时间,同学们都在教室。”   秦梦蝶笑道:“我带你们去班里。”   有老师带路,沈婵憋了满肚子想说的话,这会儿一个字都吐不出,只能拼命给白霜行使眼色——   怎么就到白夜里来了?距离白霜行结束上一场白夜挑战,才过去一天吧?这什么运气爆棚的白夜眷顾者?难不成是死神大学生?   白霜行摇摇头,轻揉眉心——   她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头疼。   “这是荷花池,那边是操场,从左边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能到宿舍。”   秦梦蝶走在最前,领着两人走进正中间的教学楼:“我们的班级是高二(1)班,在三楼,加上你们,一共有四十个同学。”   她说着,停在一间教室门前。   这座学校是白夜挑战的主要场所,说不定会出现追逐战。   白霜行留了个心眼,把建筑布局逐一记在心中。   教学楼位于中央,一共三栋。   宿舍在左,操场在右,建筑风格略显老式,肃穆而宁静。   就目前而言,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再回过神,秦梦蝶已经打开了教室门:“来,向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吧。”   她语气温柔,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白霜行点点头,与沈婵对视一眼,走进教室。   教室也很普通。   白墙木桌,学生们端正坐在椅子上,看见她和沈婵,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非常符合高中生八卦的特性。   她们两人简单报了自己的名字,班主任微微一笑:“这两位是新转来的同学,在今后的学习生活里,大家要和她们和睦相处哦。”   她说完指了指教室角落的两张空桌:“你们先去那里坐下吧,座位之后会根据情况调整。教科书已经帮你们放在桌子上,别弄混了。”   白霜行笑笑:“好,谢谢老师。”   现在的背景故事和主线任务都不明朗,为了避免生出事端,她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乖乖回到桌前坐好。   沈婵心里憋不住话,忍了这么久,眼看终于有机会远离班主任,刚一落座,就压低声音道:   “梦回高中。这教室这氛围,不用出现妖魔鬼怪,我就已经开始怕了。”   白霜行笑:“第一次进白夜,感觉怎么样?”   “还行。”   沈婵拢了拢衣服领口,认真思考:“准确来说,目前还行。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鬼怪,说不定一撞上它们,整个人立马就废了——你别对我抱太大希望,适当降低期望值挺好的。”   白霜行扬起嘴角。   “今天除了向大家介绍新同学,我还要宣布另一件重要的事。”   讲台上,班主任秦梦蝶眉眼含笑:“从今天起,兴华一中将采用全新的校规校纪。”   这句话,并未引起同学们多大的反应。   “新校规新校规,还能怎么新?”   坐在她们后面的女生小声嘟囔:“不能迟到,不能早退,不能早恋,努力学习……无非就是这些嘛。”   白霜行稍稍回过头去,瞟她一眼。   她和沈婵坐在倒数第二排,那女生则是在最后一排的最里侧,没有同桌。   齐肩短发,脸上有小小的雀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很普通的一个高中女生。   察觉到白霜行的目光,女生笑了笑:“新同学,你说是不是?”   白霜行不置可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叫白霜行,她是沈婵。”   “你们在讲台上说过。”   女生斜靠在椅背上,表情吊儿郎当:“我叫陈妙佳。”   讲台上,班主任拿出一沓打印有字迹的白纸,逐一分发给每个同学。   “纸上印着的,就是我们全新的校规。”   女人笑意不变:“违反规则将受到惩罚,所以,千万,不要违背它。”   从前往后,学生们依次拿到纸单,白霜行仔细观察他们的情绪,不知怎么,仅仅瞥一眼纸上的文字,所有人都神色微变。   这场白夜挑战的名称,是第一条校规。   白霜行心中生出好奇,等拿到纸单,毫不迟疑垂眸看去。   和其他学生一样,她也怔了怔。   明明是极为普通的白纸黑字,然而当一个个字符连在一起,表达出的内容,却与寻常所谓的“校规校纪”截然不同。   [为规范学校纪律,让同学们拥有舒心舒适的学习环境,兴华一中做出如下规定:]   [1??????]   第一条,就让白霜行面露怔忪。   视线扫过那串问号,猝不及防,脑海中响起清脆的系统提示音。   【叮咚!恭喜挑战者解锁支线任务:未知的第一条校规!】   【第一条校规最基础也最重要,现在却被恶意涂抹掉了。问号之下,究竟写着怎样的内容呢?不妨探索一下吧!】   【是否接受该支线任务?】   白霜行选择【是】。   耳边同学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她目光下移,看向下面的规则。   [2严格遵守作息时间,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   嗯,很正常。   目光再往下。   [3记住你的样貌。人类拥有眼睛、鼻子和嘴巴,所有人都一样,不会有什么人格外特别。]   “……哈?”   沈婵满脸茫然:“记住我的相貌,我有眼睛鼻子嘴巴……这和学校规定有半点联系吗?”   白霜行也看不明白,摇了摇头。   [4如果听见角落里传来哭泣声和哽咽声,即便看不见人,作为同学,也请上前友好询问。]   “这什么东西,鬼故事吗?”   后桌的陈妙佳目瞪口呆:“秦老师是不是发错了?”   [5书桌抽屉里不会出现碎肉和血块。若发现,请立即报告班主任。]   沈婵:……?   书桌和碎肉块这两个词语,居然是可以连在一起出现的吗?谁会把碎肉血块放进课桌里啊?   下意识地,她看了眼自己的抽屉。   很好,很干净。   [6一旦在学校里见到巨大的狂躁怪物,请立即逃跑,并报告班主任。]   [7若在走廊中遭到不明生物尾随,请立即逃跑,并报告班主任。]   有人小声嘀咕:“什么啊……巨大的狂躁怪物?写校规的人脑子被僵尸吃了吧?”   白霜行没出声,看向最后一条校规。   [8不要相信校长。无论何时何地,遇到危险请向班主任寻求帮助。]   ……校长?   “老师。”   有学生举手:“您是不是发错了?这上面的内容很明显不是校规。”   “没发错,就是它。”   台上的班主任兀自笑着:“大家都看完了吗?”   “可是老师,狂躁怪物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句‘不要相信校长’,到底——”   “字面意思。”   女人语气轻松,听不出起伏:“你们一定会好好遵守规则,对吧。”   她说完笑了笑,语气是一贯的温柔,却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校规……已经开始执行了。”   这绝对不是错觉。   话音方落,整栋教学楼猛地颤抖了一下——   偌大校园里,响起一声悠长尖锐的钟响,几乎划破耳膜。   紧随其后,乌云密布的天空瞬间被血色占据,翻涌的云彩仿佛交叠的血浪,阳光散去,徒留一片猩红之色。   窗外红雾四起,好几个学生被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回事?!”   再回头,讲台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班主任的身影。   “……原来是这样。”   白霜行终于明白了:“难怪这场白夜的难度是中级。”   根据形式的不同,白夜分为两种类型。   第一种是复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比如她之前进入过的【恶鬼将映】,白夜里的每个情节,都能与现实一一对应。   第二种,则是现在这样。   白夜由“意识”组成,意识最擅长的就是幻想。   在这种类型的白夜里,背景设定会更加天马行空、脱离实际,出现的物品、发生的事、甚至出场的人,都不一定在现实中真实存在。   就像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而此时此刻,她正清醒地置身于梦境之中。   “这些校规……”   沈婵把纸上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冷:“我们是真的会遇到狂躁怪物、尾随生物和桌子里的碎肉块吧?至于那句‘记住你的样貌’……难道有什么人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她试着脑补了一下那幅怪诞的景象,缓缓吸入一口凉气。   白霜行无可奈何地笑,温声回应:“别自己吓自己。”   “谁让这些校规写得阴森森的。”   沈婵打了个哆嗦:“一看到那些字,我就忍不住联想。”   就这风格,哪是学校,分明是墓场。   学生们的日常不是学习,而是每天为自己整理遗容遗表。和睦共处是不可能的,顶多与老师同学们和墓共处这样子。   “这种半遮半掩、行文诡异的写法,的确很讨巧。”   白霜行靠上椅背,轻轻挑眉:“但其实,如果不把它们看作恐怖事件,而是当作普普通通、必须遵守的规则,恐惧感就会下降许多。”   沈婵一愣:“什么意思?”   “你看,比如这个。”   白霜行伸手,指了指第五条,书桌里的碎肉块。   “忽略‘碎肉’这个词语,这句话可以改成——”   她说:“比如[宿舍里不会出现高功率电器,若发现,请及时联系班主任]。”   沈婵:……   好像,还真的挺相似。   “还有这一条。”   这次白霜行指向的是第七条,走廊里的不明生物。   “嗯……”   她想了想:“[自习期间不得抬头,不得看向后窗。一旦在后窗上发现属于人类的眼睛,请装作无事发生,回头继续看书。]”   沈婵:……   想到高中时每天都站在走廊里、透过后窗视察的班主任,再看看眼前的校规……   她居然感到了那么一丝丝亲切。   “类似的还有很多,比如[下课铃声是假的,就算听到下课铃,也不要立刻冲出教室]、[体育课是真实存在的,与此同时,它也可能并不存在]、[分数是必要的,一切妨碍提升分数的人和事,都应该被肃清]——只要用日常中的规则类比,就会发现,撇开那些血肉鬼怪,它只是一则很普通的校规而已。”   白霜行:“现在还觉得特别瘆人吗?”   沈婵:……   沈婵:“谢谢,不了。” 第20章 第一条校规(二)   班主任凭空消失后,教室里乱作一锅粥。   “这是怎么回事啊?!”   有人想打开玻璃窗一探究竟,却发现窗户仿佛和空间凝为一体,无论使用多大的力气,都纹丝不动。   “刚才……秦老师是从讲台上突然不见了吗?!”   “外面的天气是怎么回事?这、这——”   “钟声响起的时候,外面忽然就成了这副鬼样子……一般人做不到这种事情吧?这是灵异现象?”   “秦老师疯掉了,我们快去报告教务主任或校长吧!”   气氛压抑至极,窗外的天空已然成了深红色,如潮似血,让人喘不过气。   白霜行看着桌上的校规,心中有些疑惑。   校规数量不多,看上去难度也不大,只要小心谨慎,应该都能躲开。   这可是号称中级难度的副本,比【恶鬼将映】更加危险,真会这么简单?   她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绵长刺耳的音乐。   循声望去,是黑板旁边那个广播发出的声音。   【叮叮当!上课时间到了,请同学们迅速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经检测,高二(1)班本节课的学习主题是,语文!】   ——学习主题?   没等白霜行好好捋清思路,就听教室正门发出吱呀声响,被人一把推开。   门打开的刹那,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教室门外,站着一本巨大的书。   准确来说,是一个拥有人类身体,脑袋却是教科书的怪物。   它穿了件利落的休闲西服,脖子上顶着的并非头颅,而是一本闭合状态的书籍,封皮上端端正正写着“语文”两个大字。   教室里的好几个学生尖叫起来,声音快要把屋顶掀翻。   沈婵:“这——”   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措辞,呆呆看向身后的陈妙佳:“你们的语文老师,长得好特别。”   突然遇上这么莫名其妙的事,陈妙佳几乎要哭出来:“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啊!”   那身休闲西服的确是语文老师最喜欢的款式……   但门外的怪物究竟是什么玩意啊?!   短短几分钟之内,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教室里的学生们并非真实人类,而是人们残留在白夜里的记忆。显而易见,无论是真人还是一缕意识,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都会被吓得不轻。   “这、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男生猛地站起:“学校疯了……我、我要出去!”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与门边的语文老师擦肩而过时,后者偏了偏脑袋。   它虽然没有双眼,在那一瞬间,白霜行却感受到了一股冷冽且骇人的视线。   像冰,也像刀。   ——下一刻,男生的脖颈中央陡然生出一道裂口,将脖子一分为二!   鲜血喷涌,一具生机全无的身体直直摔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随之而来的,是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尖叫。   浓郁的血腥气渐渐蔓延,男生倒地后,身体无声化作一缕白烟,只剩下满地血迹。   沈婵也被吓得一激灵,一把抓住白霜行手臂。   白霜行拍拍她手背,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校规第二条。”   身穿西服的语文老师微微颔首,听声音,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男人:“严格遵守作息时间,不迟到、早退,不旷课。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有不遵守校规的学生?”   班主任临走前,特意叮嘱过一定要遵守校规。   现在看来,一旦违反……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校规,就是这场白夜挑战中不可忤逆的规则。   语文老师踱步走向讲台,淡淡瞟向他们课桌:“同学们,好久不见。这节课是语文——我看看,为什么这么多同学没有拿出语文书?”   短短一段话,如同催命毒咒。   不少人意识到危险,匆匆从抽屉里拿出书本,白霜行和沈婵也不例外。   “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古诗单元,请同学们翻到65页。”   语文老师尾音噙笑,听起来颇有绅士风度,站在讲台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翻动几页教科书:“李白《蜀道难》里写,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他道‘黄鹤之飞尚不得过’——”   它说着抬头,悠悠扫视在场的学生:“下一句是什么?”   所有学生不约而同低下脑袋,听它继续道:“班长,你来。”   坐在第二排的清瘦男生打了个哆嗦,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双腿发软,在座位上一个踉跄。   他努力站稳,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差错:“是……‘猿猱欲度愁攀援’。”   “嗯。”   语文老师点头,示意他坐下:“这句话的意思是,山峰陡峭耸立,黄鹤难以飞过,擅长攀爬的猿猴也愁于翻越。”   它心情不错,又抽选了几个学生进行古诗词问答。有人能顺利答对,有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也有人当场哭了出来。   这次没谁再被不由分说地割断脖子,面对回答不出问题的学生,语文老师顶多表现出几分愠怒,训斥几句。   白霜行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只要不触犯校规,就目前看来,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   ……白夜真会这么好心?   “课前抽查完毕,大家表现得都不错。”   头顶一本巨大的语文书,西装男直挺挺站在讲台,说到这里,语气中平添笑意:“那——”   它说:“下面,我们来正式上课吧。”   ——咦?   从它的笑声里,白霜行敏锐察觉出了猫腻。   她正要提醒沈婵小心,眨眼时,忽然感到一道凌厉的、类似于山巅之上的冷风。   与此同时,耳边又一次传来数道惊呼——   熟悉的教室在须臾间消失不见,放眼望去,身边皆是群山巍峨、壁立千仞,包括她在内,共有六个人站在悬崖之上,稍不留神,就会坠落山底。   “这是……”   沈婵反应飞快,用不敢置信的语气开口:“不会吧,这难道是‘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她话音刚落,就听虚空之中响起语文老师的声音。   “实践出真知,今天,我将带大家亲身体会古诗词文化。”   它笑了笑:“古诗词中蕴含的美,就留给同学们自己探索吧。每六人为一个学习小组,只要探索完毕,就能结束本场课题的学习——祝你们学得愉快!”   不知是谁无比愤怒地骂了几句脏话。   “也就是说,古诗文里出现过的句子,我们都要亲身经历一遍?”   陈妙佳浑身战栗得厉害,连带声音也在轻轻颤抖:“之前……它还问过你们什么句子来着?”   “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带着哭腔答:“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   白霜行皱了皱眉。   这句诗里不仅有雪,还有风。   此时此刻,他们身处绝壁之上,一旦狂风袭来,估计会像蓬草一样被直接吹飞,坠落山崖。   所以这场白夜才会是中等难度。   除了那些古怪的规则,为期两天的“学习”同样能要了她和沈婵的命,语文课尚且如此,不知道其它课程会有怎样的恶趣味。   “杜甫的‘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   另一个女生接话:“还有白居易的《观刈麦》,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得。   极寒极热极其凶险,还附带一个极度饥饿的虚弱状态,老师不愧是老师,几乎把古诗里的所有恶劣条件都挪用了过来,会玩。   就这配置,五毒俱全了属于是。   “这里四处都是悬崖,太危险。”   白霜行当机立断:“如果待会儿真的会出现极端天气,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掩体——否则大风一来,大家会处在非常危险的被动状态,很可能失足掉下去。”   “你们快看!”   在她不远处,戴眼镜的男同学双目通红,轻颤着抬起右手:“那是什么?”   白霜行闻声回头。   远处是层峦叠嶂、崇山峻岭,放眼望去一派葱茏碧色,宛如翡翠连织。   然而就在其中一座山头上,万千霜雪铺天盖地而来,将峰顶迅速染成雪白,旋即带着蝗虫过境之势,席卷整座山峰。   如同颜料泼洒,飞快把画纸晕染上灰白颜色,不过三秒钟,浩浩荡荡的飞雪裹挟着刀一样的疾风,排山倒海向着他们涌来!   眼镜男面无血色:“快、快跑!要是被那种风吹到……会死的!”   他神色慌乱,动作亦是慌张,完全没注意脚下长满青苔的狭窄小道。   青苔沾了晨间的露水,格外湿漉易摔,他一个不留神,脚底一滑。   身下就是万丈高的悬崖,如同能把人一口吞没的深渊。   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然而预想之中的坠落并未出现,一道人影从身侧而来,眼疾手快拉住他右手。   是六人学习小组中的另一个男生。   他高高瘦瘦,力气倒是很大,动作利落地用力一拉,便把眼镜男生拽回平地。   由于背着光,白霜行看不清他的长相,只听那人低声说了句:“小心。”   很干净的声音。   陈妙佳已是面色如纸:“快走吧!那边的雪已经快要——”   说到这里,她神情骤变。   疾风回雪袭掠山间,如万马千军。   第一缕凛冬的冷风,重重拍在她左脸上。   痛极冷极,像一道冰凉的耳光,而在它之后,是足以凝水成冰的极寒风暴。   白霜行蹙眉:“找掩体,快!”   同一时刻,监察系统663愉快打了个旋儿,裙摆飞舞,带来朝气蓬勃的系统提示音。   【叮咚!】   【在诗词中领略大自然的美好,在文化里感受华夏五千年的传承。】   【——轻松愉快的语文课,开始了!】 第21章 第一条校规(三)   疾风呼啸。   白霜行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风头如刀面如割”,当冷风掠过侧脸,像是锐利的刀。   脸上被吹得生疼,双眼更是很难睁开,满天狂风夹杂着白茫茫的飞雪,哪怕竭尽全力睁了眼,也只能见到一片朦胧雪白。   如果仅仅只是风和雪,倒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奈何他们偏偏站在狭窄的悬崖上,狂风一吹,每个人都好似伶仃的浮萍。   要是摔下去,就完了。   所有人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就算是一直打着哆嗦的眼镜男,也在求生意志下拼命站稳脚跟。   白霜行扶着身边的一块绝壁,尽量不去看脚下的万丈悬崖。   她有点恐高,被架在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度,只觉得脑子嗡嗡,一阵眩晕。   “这里路太窄,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   在场的几个高中生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   白霜行用手掌挡住一部分冷风,沉声开口:“我们很难转身,不如就按照现在面对的方向往前走——扶紧身边的山壁,注意脚下,一定要小心。”   学习小组中的陌生女孩站在最左,按顺序,她排第一个。   恐惧感几乎将她吞没,直到听见白霜行的声音,才终于恢复了几分安心。   人的情绪能够传染。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乱作一团,恐惧感只会在人与人之间无止境蔓延,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出现一个较为冷静的主心骨后,如同打了一针安定剂。   尽管害怕得厉害,女生还是深吸一口气,含着眼泪缓步向前。   白霜行看一眼身后的沈婵,确认她安然无恙,也迈开脚步。   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   风雪之后,是急剧下降的气温。   他们都穿着秋天的衣服,身边的温度却在不断往下降,从最初的冷意森森,到现在的寒气刺骨。   气温直逼零下,崖壁上的野草结出冰碴。   这让白霜行一阵恍惚,不禁想起在百家街里灭掉三盏阳火的时候。   当时她也觉得冷,鬼气幽幽,骨髓发麻;与之相比,大自然的侵袭更猛烈也更残酷——   这是一种摆在明面上的杀意,让人战栗发抖,四肢几乎冻僵。   眼镜男胆子很小,呜呜咽咽,小声哭了起来。   沈婵走在她身后,戳戳白霜行肩头,被冷得说话都在发抖:“你还行吗?我记得你恐高。”   白霜行点了点头。   但很快,她意识到不妙。   肚子里的感觉,越来越空。   纷纷扬扬的大雪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直至此刻,她才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变化。   小腹中的饥饿感越来越强,就像有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兽发了疯,在不停啃咬她的五脏六腑。   是“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   令人绝望的饥饿。   “靠。”   即便在大风中很难开口说话,沈婵还是愤愤然吐槽一句:“搁这儿送缤纷全家桶,大礼包一起丢给我们呢?!”   “我、我看到了!”   最前面的女生颤声说:“不远处有个山洞!”   风太大,她的嗓音如同飘飞的柳絮,只能被耳朵捕捉到微弱一点。   但即便如此,这句话还是给了所有人求生的希望。   “别急。”   不久前扶住眼镜男的少年开口:“前面路很危险,不要被打乱速度。”   在这群涉世未深的高中生里,他显然是最冷静的一个,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连抱怨都没有过。   他说完一顿,略微转过头来,看向队伍末尾的白霜行等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语气有些拘谨生硬:“你们还能坚持吗?”   沈婵有气无力:“谢谢,还行。”   继续往前,视线穿过朦胧飞雪,白霜行明白了他口中“路很危险”指的是什么。   迄今为止,他们走过的崖边小路勉强算是平坦,只要稳住脚下,不会有危险。   然而通往山洞的道路,恶意就大了很多。   山势陡峭,崎岖不平,中间位置是个垂直的石道,仿佛被巨斧劈砍过。   旁侧的石壁光滑无物,让人很难扶稳,峭壁高耸,投下黑黢黢的倒影。   前面几人有惊无险地走过,渐渐轮到白霜行。   她没出声,手中满是冷汗。   脚底的石道几乎有九十度垂直,宽度极窄,一不留神就会摔下去。   她要想平安通过,必须紧紧盯着地面,但只要一低头,就望见叫人头晕目眩的万丈高度。   更不用提身旁呼呼的冷风,以及身体里不断叫嚣着的饥饿。   白霜行抿紧唇,谨慎迈出第一步。   石道很滑。   踩在上面,像路过一层薄薄的冰面。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将她包裹,狂风汹涌,随时能把人掀翻。   再往前时,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身旁,白霜行微微一愣。   在漫天纯白的大雪里,她瞥见一抹纯粹的黑。   那是沈婵外套的颜色。   细细去看,原来是沈婵伸出了一只手,牢牢护在她身边,如果她脚下不稳,能被对方一把抓住。   沈婵记得她恐高。   心头的窒息感莫名消散许多,白霜行眼睫轻颤,继续往前。   不止她,身前的陈妙佳似乎也格外恐惧这样的高度,一边走,身体一边发着抖。   ——为什么偏偏是她遇上这种倒霉的事情?学校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班主任秦老师,她怎么会变成那种样子?   今天……他们会死在这里吗?   视线又一次瞟过脚底,她的眼眶已被泪水占据,小心翼翼迈出下一步。   忽然,陈妙佳屏住呼吸。   是风。   原本的冬风虽然冰冷透骨,但只要身体发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脚上,就不会被吹得七颠八倒。   就像一个无比残酷的恶作剧。   当她抬起右脚,狂风蓦地狂涌而至——   好似滔天巨浪,将她陡然掀倒!   她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踩在石道上的左脚随之一滑,失重感铺天盖地。   身体斜斜倒下的瞬间,陈妙佳看见深不见底、被云雾笼罩的断崖绝壁。   她完蛋了。   一个念头匆匆划过脑海,但也正是在这一秒,另一股力道不期而至,稳稳按住她肩膀。   陈妙佳身形晃动,被用力一摁,整个人重新站直。   “别着急。”   身后传来白霜行的声音,很轻,却也笃定:“万一有事,我会拉住你。”   眼泪终于止不住地落下来。   陈妙佳重重点头。   于是她们三人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沈婵时刻留意白霜行的动作,白霜行则把右手搭在陈妙佳肩头,给她一点心理安慰。   置身于绝境,每个人都会心生惊怖,大家彼此间相互有个照应、逐一分担恐惧,总要好过一个人孤零零地担惊受怕。   走下石道、好不容易来到山洞前,白霜行长舒一口气。   不知由于饥饿还是紧张,她的双腿有些发软。   洞穴是他们唯一能栖身躲藏的地方,眼镜男没有犹豫,径直走入其中。   白霜行经历过一场白夜,对这种挑战拥有下意识的防备心,进去之前,把山洞打量了一遍。   不大,洞口前爬满藤蔓,这会儿遭到霜雪侵袭,被染成白茫茫一片。   从外部看去,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眼镜男、陌生女孩和陈妙佳依次走入,也许因为觉察到白霜行的迟疑,高瘦少年脚步顿住,站在迷蒙风雪之中,回头看她一眼。   他的眉眼被雪雾模糊,看不清晰,白霜行向他礼貌颔首,转头望向沈婵:“走,进去吧。”   *   走进山洞,白霜行往手心哈了口热气。   不得不说,现在的感觉犹如重获新生。   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后,风雪大多被拦在洞外。洞口仍有风,但只要离得够远,就不会感到刀割一样的疼。   最重要的是,不再行走于峭壁之上,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了一丝安全感。   “我、我以后再也不喜欢语文了。”   陌生的短发姑娘哇地哭出来:“这种课谁想上啊?”   眼镜男生也在掉眼泪:“只要让我从这里离开,我愿意连续做一个月的语文卷子——不,一辈子!差一年一月一天一小时,都不算一辈子!”   陈妙佳的神色悲恸而绝望:“学校是想告诉我们,学等于死吗?它明明可以直接杀死我们,却让我们来上课。”   这群高中生幼稚得有些可爱,白霜行揉了揉眉心,看向四周。   阻隔风雪后,他们面临的困境有两个。   饥饿与寒冷。   肚子里空空如也,饥饿快要把身体掏空;逼近零下的温度令人难以忍受,每一次呼吸,都有冷空气沁入血肉。   她默不作声,看向脑海中的系统商店。   压缩饼干是1积分,每袋三块。   至于寒冷——   视线扫过山洞,停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   这里的山林曾经枝叶繁茂,除却洞口疯长的藤蔓,洞穴中同样散落着深褐色的树枝。   陈妙佳也发现了这一点:“树枝是木材……难道我们还要钻木取火?”   话刚说完,就见白霜行拿出一个打火机。   还有两袋压缩饼干。   陈妙佳呆住。   她不太理解。   这……这是真实存在的物件吗?就算白霜行的上衣有口袋,谁上学会带两包压缩饼干?而且,看样子,她打算把这两样救命的东西分给他们?   “吃这个填一填肚子,每人一块。”   白霜行将一袋饼干轻轻抛去,被满脸茫然的陈妙佳伸手接住,紧随其后,从角落里拾起几根木柴。   高瘦的少年很有眼力见,没有多问,起身帮她一同寻找柴薪。   “饼干、打火机……”   眼镜男生弱弱开口:“白霜行同学,学校里禁止抽烟,和吃零食。”   “人家明明是我们的救星!”   陈妙佳已经缓过了神,被冷得颤抖不停,自觉捡起身边的树枝:“新同学别听他瞎叭叭,他是我们班的纪律委员——都这种时候了,谁还管你打算干什么?我就是要抽烟吃零食谈恋爱,破学校,呸!”   短发女生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新校规里,好像没禁止这些。”   她说着抬头,感激地看向白霜行:“谢谢你。”   所有人都饥肠辘辘,压缩饼干数量不多,白霜行要想独吞,他们也没办法。   但她选择了平分给在场的六个人,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沈婵对陈妙佳的话表示赞同,也开始寻找木柴:“你说得对,破学校!我和霜霜才刚入学一天啊,这什么运气!嘶,冻死我了!”   白霜行抿唇笑笑,走到山洞比较不透风的地方,用打火机点燃木柴。   高瘦少年默不作声,站在冬风吹来的方向,为她挡下几缕寒潮。   火光明亮,瞬息间照亮洞穴。   大家一起凑上前来。   火苗起初只有小小一点,随着不断有人添柴加薪,火势渐大。   久违的温热悄然扩散,驱逐四肢百骸中针扎般的冷意,不多,却叫人安心。   在寒风凛冽的霜雪中,温暖将他们慢慢包裹。   “活下来了。”   眼镜男又一次掉下眼泪:“如果能出去,我要把这个打火机供在家里。”   白霜行无声笑笑,想到那个一直在帮自己的少年,侧头看他一眼:“谢谢你。”   抬眼的霎那,她愕然愣住。   对方坐在她身边,听她出声,也转过头来。   眼前的高中生肤色很白,双眼狭长漆黑,五官清隽,隐隐显出几分成年后的坚韧与硬朗。   之前他们置身于雪雾里头,看不清每个人的面部轮廓,直到现在,白霜行才发觉,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让她想起某个十年前的小孩。   心口倏地一跳,白霜行脱口而出:“你……江逾?”   那人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下一秒,弯起干净的眉眼。   跃动的火苗倒映在眼底,如同含蓄微弱的光,他有些拘束与紧张,笑起来时,露出洁白的牙。   “……真的是你。”   江逾眨眨眼睛,声音很低:“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第22章 第一条校规(四)   山洞中的火光簌簌跃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微弱声响。   与江逾的重逢叫人猝不及防,白霜行怔愣几秒:“你——”   她有很多问题想说。   江逾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他从一开始就认出她了吗?如果真的认出了她……十年前曾经见过的人,十年后的模样居然毫无变化,他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白霜行设身处地代入一下,如果她是江逾,一定会感到惊惧与惊讶,而不是像他这样乖乖上前、主动打招呼。   她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开口:“现在是几几年?”   对方报了一个数字,是现实世界的两年前。   这场白夜中的挑战者只有她和沈婵,其他学生都是残留在学校里的意识。   包括眼前的江逾。   算一算时间,两年后,他正好上大一。   “咦?”   洞里很静,六人彼此间的距离又隔得很近。坐在火堆前的眼镜男生听见他们的谈话,难免好奇:“小季,你们认识?”   白霜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小季?”   “初三毕业的时候,我被一户人家收养,改了名字。”   身旁的人无声笑笑,有些腼腆:“是季风临。”   百家街的房东女人确实提起过,由于父亲去世、母亲不知所踪,男孩被送进了福利院里。   一旦被人收养,理所当然会改名换姓。   他说完想了想,耐心解释:“季节的季,风雪的风,降临的临——你如果觉得不习惯,继续叫我江逾就好。”   季风临。   白霜行在心里把这个名字默念一遍。   换掉也好。曾经在江家的日子犹如地狱,这个全新的名字,或许象征了他新的人生。   眼镜男生吸了口冷冰冰的寒气:“你们还真认识啊。”   沈婵也睁大双眼:“你就是绵绵的哥哥?哇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说着一顿,觉得这句话用得实在不妥,于是把剩下的言语全咽回了肚子里。   这哪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为了寻找江绵她哥,她和白霜行被生生拉进一场白夜里,命都快搭上了。   不过看对方的反应,她还真有点佩服这个高中生弟弟。   江逾——或是说现在的季风临,他的情况应该和宋晨露差不多。   在现实世界中,白夜里的一切都未曾真正发生。   他遇见白霜行、和妹妹江绵一起看完整场电影、听白霜行说起那段有关“重逢”的话,林林总总,全部化作南柯一梦。   几年后,他又一次遇到梦里的人,居然顺理成章接受了事实,没表现出任何惊慌和反感。   好像……还有点儿开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婵只不过随口吐槽一句,身穿蓝白校服的高瘦少年却是微怔。   他一时没出声,再开口时,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紧张,以及一些隐秘的期待。   他说:“……绵绵?”   果然。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他心里最为在意的,永远是妹妹江绵。   百里和房东死去后,警方搜寻过444号住宅楼,在地下室里,一定发现了江绵的DNA。   在几乎所有人眼中,江绵毫无疑问死在了那个凶险的夜里,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身为哥哥的他却执拗道:“你们……在那之后见过她?”   白霜行沉默片刻,看向他的眼睛。   然后点了点头。   打开技能面板,【神鬼之家】的成员们逐一浮现。   江绵处于极度虚弱的沉眠状态,她试着按下召唤。   系统很快给予回应:   【检测到挑战者身处白夜之中,每场白夜仅可召唤一位家人,且仅能召唤唯一一次。   是否使用该技能?】   不带丝毫犹豫,白霜行选择【是】。   然而出乎意料地,这次的召唤与之前并不相同——   技能发动以后,系统界面持续加载十几秒钟,最后江绵没来,脑海中反而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弹窗。   【很抱歉,‘江绵’状态极度虚弱,未能成功唤醒。】   心口忽地空了空,白霜行眉心一跳。   启程前往兴华一中时,江绵的确精疲力竭,必须通过沉眠慢慢恢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苏醒。   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我们见过她。”   无奈,她只能先回答少年的问题:“……不久后,你一定也能见到她。”   对方看上去非常好哄,闻言一愣,竟没有任何反驳与怀疑的意思,而是扬唇笑了笑:“谢谢。”   “你们有没有觉得——”   其他人听不懂他们话里的玄机,一片寂静里,陈妙佳忽然开口:“气温,似乎在恢复正常了。”   白霜行收回注意力,看向山洞之外。   陈妙佳所言不假,他们身边的温度正在逐渐上升。   积雪悄然融化,难以忍受的严寒不知什么时候减少许多,如同春回大地,凛冬消退。   白霜行却敏锐地察觉到危险。   “这是……”   短发女生不敢相信:“我们终于通过挑战了?”   “恐怕不是。”   白霜行迅速起身:“山洞里有没有凹槽?可以放进东西的那种。”   “靠。”   陈妙佳也意识到问题所在:“我们还剩下一句古诗。”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极度的寒冷过后,很可能是令人窒息的酷暑。   “我们没有水,如果温度急剧增长,到时候只会又热又渴。”   白霜行环顾四周:“我的建议是,把雪收集进山洞,等它们融化成水,就算不喝,也能蒸发降温。”   如果在城市里,雪水一定是不能喝的。   城市污染严重、四处可见灰尘,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早就裹满了尘土和污染物。   不幸中的大幸,这里不同。   语文老师选择的场景藏于深山,放眼望去山清水秀,不用担心污染问题,到时候如果太渴,雪水能够救命。   沈婵从小到大最给她面子,立马附和:“那边有个凹进去的椭圆大洞,可以用来装水。”   想到不久前经历过的险象环生,其他人哪敢松懈,纷纷起身。   山洞里没有积雪,几人三三两两分开,从洞外搬来开始融化的雪堆。   “饥饿”的状态还没消退,一块压缩饼干并不能填饱肚子,顶多让他们不饿昏过去,但为了求生,哪怕饿得头昏眼花,所有人只能咬着牙一步步往前。   白霜行抱着个巨大的雪团,被冷风一吹,轻轻咳了咳。   很快,她发现风似乎消失了。   心有所感,白霜行侧头看去,在风来的方向见到江逾。   嗯……或是叫他季风临。   “谢谢。”   她没有矫情,一语中的:“你想问关于江绵的事吧?”   之前在山洞里,所有人围坐一团,不适合展开接下来的话题。   现在六人分开,他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对方也很直白:“嗯。”   他一顿:“你的样子,没有变。”   “这件事很难解释,你可以暂时理解为时间穿越。我作为几年后的人,与你的时空发生了重叠。”   白霜行努力措辞:“至于绵绵——”   她指了指身边的山峰和白雪:“亲身经历这种事情,对于超自然事件,你应该有一定的接受能力了吧?”   季风临:“你的意思是,她以鬼魂的形式存在。”   “……嗯。”   比想象中的过程更加容易,白霜行松了口气:“你就,这么相信了?”   她抬眼看向对方:“不想怀疑我一下?”   季风临无声笑笑,看了眼远处凌天的高峰:“你刚刚也说了,亲身经历这些事情之后,对超自然事件的包容度会提高很多。”   他说着垂下眼,笑意渐退,声音很低:“从几年前起,我就在这么想了。”   白霜行:“嗯?”   “一夜之间,444号的天师、房东和江成仁,他们都死了。”   季风临说:“警方给出的原因是集体幻觉,但这个理由明显说不通——天师作恶这么多年,怎么偏偏在那天晚上出现幻觉?还有江成仁,他利用绵绵赚了一大笔钱,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去上吊?”   江成仁是他和江绵的生父。   这是个聪明的小孩。   白霜行了然:“所以,你想到了鬼?”   “你带我和绵绵去看电影,是在她遇害以后。”   季风临颔首:“虽然所有人都告诉我,天师的弟子里没有人叫‘白霜行’,根据监控,我也从没进过电影院,但是……”   他音量更轻:“你们消失后,我特意向同学询问过那部电影的剧情。”   不出所料,剧情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真的看过那场电影。   从那时起,不到十岁的男孩隐隐生出了一个念头。   在监控之外,在所有人的记忆之外,甚至是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之外,有个名叫“白霜行”的人曾经出现过,带着他和他已经死去的妹妹,一同看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部 电影。   这是任何人都会觉得荒诞不经的情节,他却始终牢牢记在心底。   包括那个“会和重要之人重逢”的约定。   在许许多多的日夜里,这是他唯一的慰籍。   沉默的少年安静片刻,目光柔软许多:“绵绵她过得还好吗?”   “应该还不错?”   白霜行偏了偏脑袋:“如果能见到你,她一定会更开心。”   于是他温和笑开:“谢谢你。”   “别谢了。”   白霜行也笑:“从见面到现在,我们话没说多少,已经讲过不知道多少次‘谢谢’。”   对方一时接不住话,似是有些怔忪,摸了摸鼻尖。   像是当真在认真思考,应该怎样和她交谈似的。   谈话间,二人一起进入洞穴。   大家来回搬了不少雪堆,不到两分钟,外面的积雪全部融化,水渍渗进泥土之中,不见踪迹。   再然后,就是不断攀升的温度。   一轮火红的太阳破开云雾,洒下滚烫金辉,所过之处燥热难耐,好似蒸笼。   “这也太热了吧!”   洞里的柴火全被熄灭,陈妙佳坐在太阳照射不到的阴影里,脱下校服外套。   “还、还行。”   眼镜男生苦着脸:“至少没让我们顶着太阳出去干农活。”   这首诗出自《观刈麦》,描写的是古时农民在烈日下辛苦耕耘的场景。   如果要他们一比一复刻,那绝对是一场难以想象的噩梦。   温度还在上升。   四周一点风也没有,连空气都变得滚烫,呼吸时,仿佛吸入一团团火。   身体里的水分迅速蒸发,给人一种古怪的错觉,似乎再过一会儿,惨遭融化的就会轮到自己。   除了外界炎热的天气,每人的身体同样热得像火焰,大家自觉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试图降低身边的温度。   短发女生有气无力:“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不知道。”   沈婵摇头:“维持水分,尽量少说话吧。”   “水……”   陈妙佳有些恍惚,口干舌燥:“对了,水……我能喝一点吗?”   没有人反驳。   于是她走向洞穴的角落。   这里有个凹陷下去的圆槽,雪堆早已融化,变成圆槽里的水。   到了这种关头,乍一见到清凌凌的水波,即便望梅止渴,也能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没有半点犹豫,陈妙佳小心翼翼捧起一口水,送进嘴里。   很难形容这捧水带来的感受,清润而美妙,让人如获新生。   想到还有其他人,她没喝太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原位。   时间过得很慢。   在枯燥且燥热的环境下,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拉长。意识被热气蒸腾成空白一片,疲惫感汹涌如潮,六人一言不发地安静等待。   那些水成了救命稻草,一旦实在难受,就去喝上一些。不知过去多久,气温终于出现了下降的趋势。   也正是在同一时刻,耳边传来语文老师欣慰的笑音。   “恭喜六位同学,成功完成语文实践之一!”   实践结束,他们活下来了。   听见这道声音,眼镜男生又又又一次瘪嘴哭了出来——   只不过这一回,身体里的水分含量岌岌可危,他没掉出一滴眼泪。   温度渐渐缓和,白霜行强撑起精神,再眨眼,眼前的景象倏然骤变。   山洞消失了。   气温在迷迷糊糊间恢复正常,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只剩下口腔干燥、精神恍惚。   白霜行抬头,眉头皱了皱。   实践结束后,他们没有回到教室。   身边是一处寂静荒凉的乱葬岗,好几个坟包杂乱伫立,映衬出皎洁清冷的月光。远处响起几声凄厉的鸟鸣,如泣如诉。   沈婵也懵:“这里……”   他们为什么还在语文老师设下的场景里?   “各位同学,好久不见。”   身穿休闲西装的人形教科书出现在一座坟前,看上去很有绅士风度:“你们能通过第一场实践,老师很欣慰。”   沈婵差点骂人:“等等,第一场实践?什么叫‘第一场’?!”   “相信大家已经发现了,迄今为止我们复习到的古诗,都是用来描述天气、环境和地形地势的句子——也就是记录大自然。”   语文老师没理她,自顾自说:“自然风光当然重要,但说起古诗词,怎么能少了独有的风土人情呢。”   沈婵:“什么天气环境大自然……并没有发现好吗!”   白霜行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她觉得,这一关还有更折磨人的后续。   头顶上的语文书兀自翻页,语文老师哈哈大笑:“欢迎来到语文实践课堂的第二课!”   它说话时,坟地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盘,转盘被分成几十等份,每一份都写着一句诗。   而在它和白霜行等人身旁,分别浮现出一面凌空的黑板。   “接下来,我们将轮流转动转盘。”   语文老师慢悠悠:“指针最终停留的区域,无论是哪一首诗词,都将具象化出现在我们身边——”   它笑了笑:“并作为己方战力,参与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混战。”   白霜行:“大混战?”   “没错,我是你们的对手。”   语文老师好整以暇,充满期待:“为了保证公平,你们每次只能派出一个人转动转盘——不然我一对六,实在没什么胜算。”   白霜行听懂了。   他们六人将作为一个整体,站在语文老师的对立面,至于转盘上的古诗词——   她遥遥看去,距离太远,只隐约辨认出几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当然,除了这种气势磅礴的,也有[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这样的类型。   “……哇塞。”   沈婵有感而发:“这种体验形式,比之前那个有意思多了。”   白霜行没说话。   以她对白夜的了解,这门所谓的“实践课程”绝不会轻松简单。   “为了让大家更好地适应规则,不如由我开个头吧。”   语文老师上前几步,头顶的书页沙沙作响,像是在笑:“嗯……不知道这一次,老师能转出什么来呢?”   他说着,右手伸向转盘。   圆盘呼啦啦转起,白霜行不敢放松警惕,屏住呼吸。   事实证明,她心中糟糕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   ——指针停在了[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噢,这是首不错的诗。”   西装怪物哼笑两声:“它出自诗鬼李贺的《秋来》。”   直白翻译,就是“孤魂野鬼们在坟前吟诵诗句,怨恨的血化作碧玉,千年难消”。   这是千年厉鬼。   指针停稳,坟地阴风乍起。   这里的气氛阴森诡异,时值深夜,月亮被黑黢黢的云朵吞没,天边只有几颗浑浊星子,四面八方黯淡无光。   隐隐约约地,耳边传来一声声凄婉哀怨的低吟。   陈妙佳和眼镜男生双双战栗,向着身边的人迅速靠拢。   沈婵压低声音:“快看那边……!”   白霜行望向她手指的方向。   夜色幽幽,浓雾忽起,从远处密集的坟堆里,缓缓走来四五个身穿白衣的游魂。   它们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双目则是血一样的怨毒,仅仅看上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   几个高中生哪曾见过这种景象,眼镜浑身一抖,两眼发直;短发女生抖如筛糠,说不出话。   万幸,也许是被第一场实践锻炼了胆量,没有人尖叫。   “它们没发现我们。”   白霜行想起墓地供奉时的经验:“别看它们,假装无事发生,就算听见它们前来搭话,也不要回答。”   “我的回合结束了。”   转盘旁,语文老师彬彬有礼地开口:“接下来,轮到你们。”   沈婵:“我们中间,有谁的运气比较好吗?”   “运气好的人,压根不会遇上这种事情吧。”   陈妙佳挠了挠头,面露绝望:“反正我猜选择题答案的时候,从没猜对过。”   她想到什么,戳了戳身边眼镜男生的胳膊:“你不是号称猜题之神吗?”   对方一个激灵,忙不迭摇头:“我?我不行的。”   “没关系。”   白霜行温声:“我们的机会不止一次,很可能每个人都要上去试一试,现在对战刚刚开始,风险不大,容错率也比较高。”   就算摇到没什么用处的诗句,目前也不会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安全。   眼镜男生迟疑半晌,终于点头:“那……我去试试。”   他哆嗦着走上前去,语文老师很有绅士风度,自行退让几步。   众目睽睽之下,男生转动转盘。   当指针停下,他原本就煞白的脸色更加糟糕——   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不是。   这、这和上一句的差别也太大了吧?!   六人身旁的黑板上浮起相同的字迹,与此同时,一个身穿古时布裙的老太太缓缓现身,手里拿着一针一线,满脸慈爱。   眼镜男生心态快崩。   “是《游子吟》啊!”   语文老师笑:“很好很好,这是一首很有名的古诗,同学们有没有倍感亲切?”   老太太没有发动任何形式的攻击,站在原地继续织布衣。   学生们的轮次结束,又一次来到语文老师的回合。   它表现得轻松愉快:“不知道这次又会是什么呢?”   转盘骨碌碌开始运转,当它动作停下,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那句古诗之上。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这首诗非常小众,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听过?”   西装怪物很是满意:“清代黄仲则的《点绛唇》,写的是女鬼来无影去无踪,说不定什么时候鬼火一闪……就到了你面前。”   它一段话刚刚说完,便听季风临沉声:“小心。”   他动作飞快,拉住眼镜男生右手,将后者从原地一把拽开。   眼镜男生双腿发软,面无血色。   就在语文老师说话的间隙,他身侧,忽然有微弱的亮光一闪而过。   随即而来的,是一张美艳至极、却也怪异至极的苍白脸孔。恶鬼直直攻向他心口,如果不是被拉了一把,现在的他,恐怕已被刺穿心脏。   死寂的空气里,响起一个女人娇媚的笑音。   陈妙佳再也忍不住,咬牙低骂:“……草!”   “陈妙佳同学。”   从小到大都是纪律委员的眼镜男生呜呜咽咽:“说脏话……说脏话不好。”   “当心。”   季风临沉声:“那只鬼不见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发起突然袭击。”   “怎么样,这种身临其境的学习很有趣吧!”   语文老师看得心情大好:“下一个是谁?”   六人彼此对视几眼,沉默间,沈婵深吸一口气:“我去。”   反正大家都得转,她算早死早超生。   这一次,指针停在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沈婵:……   沈婵:“……欸?!”   这不是和那织衣服的老太太一样了吗!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场合下,正常人谁会“不亦乐乎”啊!!!   “这次是《论语》里的句子。”   语文老师欣慰点头:“很好,与人为善,是一种美德。”   沈婵:……   她只想把这个脑袋上顶着语文书的怪物暴打一顿,希望这也是一种美德。   于是这一回,一个笑盈盈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角落,眉眼弯弯,向在场众人逐一打招呼。   白霜行听着他的笑,暗暗皱眉。   “你也发现不对了?”   季风临压低声音:“老师在作弊吧?”   白霜行点头。   如果第一次只是巧合,他们这边连续两次的霉运,就不太能说得通了。   更何况,转盘上一共有几十句诗词,与鬼相关的不到五个,语文老师每次都能精准摇中……   她不信有这么好的运气。   接下来,双方又交替摇动了几次转盘。   语文老师抽中了《垓下歌》的[力拔山兮气盖世]、《汉书》里的[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还有《侠客行》中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毋庸置疑,这是三首强度极高的诗句。   第一句召唤出的男人力大如牛,径直向他们砸来一块巨石,一行人险险躲开,差点被砸成肉酱。   第二句带来的杀气无与伦比,压迫感沉重如山。   第三句就更不用说。   身着白衣的侠客幽魂手持长剑,迅疾如风,化作道道鬼影向他们侵袭而来,剑锋划破空茫夜色,步步杀机。   虽然拼尽全力避开了致命的进攻,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被剑气所伤,从手臂、后背和小腿渗出鲜血。   仓惶逃跑时,陈妙佳的血迹还滴到了转盘上。   与之相比,白霜行等人的阵容差了许多。   说一句“天差地别”不过分。   陈妙佳摇到了《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虽然听上去有“剑”,但公孙氏其实是个舞姬,顶多拿着长剑跳舞而已。   轮到短发女生,抽中的是《木兰辞》里的[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在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当那位将军被召唤而来时,已经遍体鳞伤,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季风临的运气同样糟糕。   当他的指针停下,转盘上的字迹赫然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如此一来,学生这边的阵容就成了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一个笑呵呵的乐天派中年人、一个重伤濒死的男人、一个漂亮姐姐、和另一个漂亮姐姐。   眼镜男生:……   短发女生:……   陈妙佳:……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老弱病残。   “我觉得,”陈妙佳绝望开口,“要不投了吧。”   短发女生欲哭无泪:“我们和对面,根本就是两个画风吧?!”   “这种概率太不正常了!”   眼镜男生愤慨万分:“那转盘一定有问题!”   “哦?”   语文老师听见他们的对话,作为脑袋的书页翻动几下:“这位同学,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这还需要证据吗?”   沈婵性子直,当即呛声回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问题!”   西装怪物耸了耸肩。   当它再出声,语气里多出恶劣的笑意:“先不说你们拿不出证据,就算我真的动了手脚……校规里有说过,不能在转盘上作弊吗?”   简直是无赖的逻辑!   眼镜男生气得发抖,想要反驳,却无从开口。   规则里,确实没做出过相关的要求。   “好了,马上是最后一轮幸运大转盘。刚才的打打闹闹只是见面礼,等这次结束,就到真正的大混战了。”   语文老师语气悠然,同情地看他们一眼。   “最后一轮需要选定混战的背景地点,负责摇动转盘选地址的一方,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攻击加成——我随便转一个古诗角色,把攻击加成的机会留给你们吧。”   这次它还是“随手一摇”,得到了《出塞二首》中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在场只剩下白霜行没有使用过转盘。   不知怎么,她这次格外积极:“我来。”   “它看上去像是突发善心,引我们过去,不会有好事。”   季风临:“我跟在你身边,能有个照应。”   白霜行没有拒绝,看向一旁的公孙大娘:“你也一起吧。”   另一边的语文老师咯咯嗤笑:“叫上她有用吗?放心,在最终混战到来之前,我不会对你们下死手。”   言下之意,等白霜行转完转盘,一切尘埃落定后,它势必要把几人赶尽杀绝。   它的恶意不加掩饰,白霜行并不在意,径直向前。   眼前是巨大的转盘。   每首诗句都像一块拼图,稳稳拼接在圆盘四周,拼图之间并不相贴,而是隔着小小一段间隔。   几分钟前,陈妙佳被“侠客”的剑风所伤,鲜血溅落几滴,正静静覆在转盘之上,有些甚至遮掩了字迹。   白霜行没忘记,当时的转盘上,凭空浮起过两行字迹。   那是【语句不通,修改失败】和【本句未激活,无法使用】。   她有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准备好了吗?”   语文老师瞟她:“这位同学,不要紧张。”   白霜行回以礼貌一笑,转动转盘。   转盘呼啦呼啦响个不停,当它稳稳停住,指针落在一行清晰的字迹。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是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   指针停顿,眼前的景象倏然变幻。   夜色褪去,天空中升起太阳和朵朵白云。   放眼望去,草原无边无际,犹如一块巨大的翡翠,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是草原啊。”   身穿西服的怪物站在几步开外,笑意渐深:“既然场景和人物都确定好了……那,让混战开始吧。”   终于来到这一刻,它心里的激动澎湃如潮。   这群学生如同单纯无害的羔羊,最适合被一点点剖开。   它已经做好准备,亲眼看着他们在群魔乱舞中尖叫逃窜、哭泣求饶,最终变成一滩可悲的血肉。   想想就有意思。   头上的书页因兴奋而颤抖不休,当它口中的最后一个字落下,身后的厉鬼们瞬间暴动——   不过电光石火,直直冲向几个学生!   也正是此刻,白霜行咬牙用力,将转盘上[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拼图块一举撕下!   如同是对她的回应,转盘上浮起一行血红小字:【不可出现空白格,修改无效】。   语文老师笑得更大声:“怎么,以为撕掉就能让它消失?想什么呢!”   眼看身前鬼火一现,妖异美艳的女鬼伸出血手。   季风临伸手拽开白霜行,千钧一发,正好躲过这次致命的袭击。   与此同时,白霜行猛然回头:“公孙!”   语文老师对她同情又可怜,摇了摇脑袋。   如果鬼魂有等级,公孙一定排在中下的位置,她能拿什么救人,跳舞吗?   它心中嘲笑着这群学生的幼稚,抬头再去看,忽地愣住。   谁能告诉它,这是为什么。   原本柔柔弱弱的公孙大娘,居然两手一抬……把女鬼直接举起来扔出去了?   隐约意识到猫腻,它匆忙看向转盘。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后面的半句拼图被白霜行取了下来,换上另一块句子。   此时此刻,这句话变成了:   [昔有佳人公孙氏,力拔山兮气盖世]。   ……居然还挺押韵?!   白霜行总算松了口气。   看来她没猜错。   归根结底,诗词是由文字构成的,更改文字,诗句内容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要对转盘上的句子进行修改,召唤出的鬼魂就能随之改变。   陈妙佳的血落在句子上,由于遮盖住一两个字,让句意产生了变化,但古诗讲究工整对称、美观押韵,随意删改汉字,会被系统判定为修改失败。   那如果,她使用对仗工整的其它句子呢?   “公孙!”   白霜行再一次靠近转盘:“拦住那个脑袋是语文书的怪物!”   只要语文老师不出手阻止,她就有无限大的机会——   比如这个。   右手又是一动,两块拼图贴合,形成全新的句子。   [慈母手中线,十步杀一人]。   眼睁睁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神色剧变,手中针线耍杂技似的咻咻乱窜,语文老师懵了,眼镜男生呆了,陈妙佳茫然了。   沈婵也有几秒钟的呆滞,很快骄傲地咧嘴笑起来:“不愧是我们霜霜!”   另外两块拼图咔擦聚拢,笑呵呵的中年男人沉眉凝眸,目光一动,掩不住杀意汹涌。   ——这是[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战局瞬间扭转,语文老师呆立其中。   它不明白,也不理解。   白霜行被战斗力暴增的鬼魂们团团围住,它压根近不了身;至于它这一方的厉鬼……   它头皮发麻,透过鬼影重重,望见转盘上模糊的字迹。   [但使龙城飞将在,芙蓉帐暖度春宵]。   度春宵。   春宵。   宵。   ……这种事情不要啊!!!   它气得快要抓狂:“违规,你这是违规、作弊!”   白霜行头也不回,语气理所当然:“是吗?校规里有说过,不能在转盘上作弊吗?”   这是它不久前趾高气扬说过的话,时至此刻,被原原本本还了回来。   它在心中狠狠骂了句脏话。   “绕开它们!”   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语文老师匆匆避开一道突袭,看向远处的几个学生。   还有机会。   留在他们身边的,唯有一个身受重伤自顾不暇的虚弱鬼魂,它只要一鼓作气,就能把这群学生一锅端。   仅存的希望让它无法等待,西装怪物脚下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往前。   ——快了!马上就到了!   属于它的厉鬼战斗力锐减,但对付这样一个快要魂飞魄散的废物,还是绰绰有余。   伤痕累累的将士被剖开胸口,在浓郁的血腥味里,语文老师轻笑出声。   它马上就能——   猝不及防,它的笑声停住。   跟在身边的厉鬼被瞬间碾碎,不等它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脖子便被一双冰冷的大手死死掐住。   ……完了。   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   强烈的窒息感让它喘不过气,头上的书页簌簌一动,满怀恐惧地看向身后那道影子。   居然是那个已经死掉的将士,双目猩红,杀气汹汹。   这怎么可能?!   带着满腹狐疑,西装怪物绝望扭头。   在那块圆形转盘上,清清楚楚印刻着一行小字。   [将军百战死,春风吹又生]。   一阵春风轻轻拂过。   语文老师:……   在脑袋被彻底拧碎之前,它心里只剩下无比震悚且惊诧的两句话。   ——你妈的。   这也行??? 第23章 第一条校规(五)   伴随一道咔擦声响,语文老师的脖子被彻底拧断。   它的头颅是一本巨型语文书,这会儿软趴趴跌落在地,纸页四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穿着休闲西服的身体随之倒下,与常人不同,没有喷溅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血迹。   除了白霜行以外,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未曾料想过的结局——   准确来说,不止人,还有系统。   身穿洁白小裙子的监察系统663双手掩面,发出不敢置信的尖叫:“你……你做了什么!这可是你的语文老师啊!”   她的语文老师,才不是这种恶意满满、想把所有学生赶尽杀绝的怪物。   白霜行把手从转盘上放下:“所以呢?”   她神色如常,仿佛正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非语文老师在厉鬼袭击下身首异处:“校规里禁止过这一条吗?”   663:……   校规里,确实没说。   ——但尊师敬长珍爱生命不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吗!哪怕在大街上随手抓一个正常人,对方都知道人不能、也不应该干出这么残暴的事情吧!   白霜行无辜挑眉。   这场白夜以“规则”作为基础,只要不违背规则,监察系统就拿她没办法。   更何况,在这节语文课里,是那个人身书头的怪物先对他们动了杀心。   一旦她有任何心软和犹豫,今天死在这里的,将会是他们六个学生。   语文老师已然没了气息,在它沉沉倒地后不久,四面八方的景象迅速变化。   春风、草地和蓝天白云如同颜料褪去,站在白霜行身边的鬼魂们也不见踪影,眼前的画面好似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不停变幻、濒临崩溃。   半空中响起一道类似广播的机械音。   【咔…检测到“语文课”数据异常,正在强行终止课程…咔!】   广播声落下,再眨眼,几人回到了那间熟悉的教室。   窗外是蔓延的红雾,学生们呆呆坐在课桌前,满目皆是惊惧与茫然。   他们……不是正在上所谓的“语文课”吗?   白霜行四处看了看,发现比起语文课开始之前,班级里的学生锐减了三分之一。   不少课桌空空荡荡,无声昭示着主人悲惨的命运。   ——当然,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状况也都不怎么好。   放眼望去,有的衣服被刮破、露出身上鲜红的血肉;有的饿得神志不清,昏倒在桌前;也有人被灼灼烈日炙烤得面无血色。   绝大多数活着的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明白自己总算捡回一条命,纷纷露出惊喜的神情。   与白霜行同一小组的高中生们目睹了语文老师被斩首的全过程,虽然知道来龙去脉——   但总觉得更加震惊了啊!!!   “我们出来了?”   陈妙佳捏捏自己的脸颊,确认不是在做梦:“最后那一幕……应该不是我看错了吧?”   短发女生呆呆点头:“怪物的脑袋,被拧下来了。”   她从没想过,语文课上的生死对决居然还能这么玩。   当拿着针线的慈祥老太太化身屠杀斗士时,她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了。   坐在前桌的眼镜男生牙齿打颤:“我以后,一定,认真学语文。”   他悟了。   看白霜行那番行云流水的操作,一定对古诗词非常了解——学好语文,或许能在某天、某个意想不到的事件中救下他的命。   想到这里,他对白霜行的佩服又增加几分。   在悬崖峭壁上,是她第一个提出寻找掩体;极寒来临时,也是她把为数不多的压缩饼干分给所有人,让他们不至于饿得昏死过去。   最后的那一手诗词转换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直接逆转局势、化守为攻。   就,真挺厉害的。   教室里闹闹哄哄,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只想尽快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猝不及防,一声惊叫响起。   坐在第一排靠窗的女生战栗着伸手:“讲桌、讲桌后面……”   有人好奇上前查探,先是一愣,很快被吓得后退一步:“是语文老师……”   他用犹豫的语气颤颤道:“它脑袋掉下来,死、死了。”   恰好在这时,教室门被人打开。   白霜行循声看去,居然是不久前突然消失的班主任秦梦蝶。   与长相怪异的语文老师相比,这位班主任完全是正常人的相貌,乍一看去,能给人和蔼可亲的错觉。   然而结合她的身份,只会让人心生畏惧。   “语文老师遭遇了教学事故,无法继续授课。”   秦梦蝶左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语文书,右手拽住语文老师冰凉的脚踝,缓缓往外拖行:“希望同学们不要因此受到影响,接下来,还有更丰富多彩的课程等着大家学习。”   教学事故?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这种级别的怪物能遇上什么事故?在场都是手无寸铁的学生,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把它杀掉?   “这班主任,对同事够可以的啊。”   沈婵小声吐槽:“运送语文老师的遗体,跟拽一条大香肠似的,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她刚说完,就发觉自己被秦梦蝶淡淡瞟了一眼。   四目相对,沈婵立马闭嘴。   “论时间,还有一分钟下课,现在仍然是上课时间。”   班主任说:“上课时不允许外出,在下课铃响起之前,请大家留在教室自习。”   她开口时嘴角上扬,噙着一个标准化的微笑。   笑容原本是种亲和力十足的表情,奈何她的神色僵硬至极,五官弯曲的弧度像被精准计算过似的,给人类似于商场假人模特的错觉。   很不真实。   班主任还想说什么,张口的瞬间,忽然侧过头去。   白霜行听见她礼貌说了句:“校长。”   ——校长。   这两个字刚一出现,就让她绷紧神经。   白霜行没有忘记,在兴华中学最后一条校规上,白纸黑字写着“不要相信校长”。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教室门口。   和班主任一样,他的相貌也与常人无异。   浓眉大眼,五官周正,举手投足散发出文人的书卷气,两鬓已有斑白,看上去文质彬彬。   平心而论,这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长相。   “辛苦秦老师了。”   校长的笑容比班主任自然许多,谈话间叹了口气:“我听说出现教学事故,特意来看看情况——哪位是白霜行同学?”   班主任诚实回答:“第一组倒数第二排,靠窗。”   中年男人投来探究的目光,白霜行没闪躲,坦然与他四目相对。   “这位同学,以后上课的时候,希望你能多加注意。”   校长的表情很是无奈:“如果再惹出教学事故,我们校方很难办。”   白霜行算是看出来了,无论班主任还是校长,对于同事的死亡,都毫无同理心。   比起语文老师的性命,他们更在乎学校里的秩序和规则。   他两句话说完,班里的学生们齐刷刷看向白霜行。   ——教学事故是她弄出来的?   当他们还在九死一生中痛苦挣扎时,这位新同学已经把怪物的脑袋给砍下来了吗???   班主任拖着语文老师的身体离开,校长为了维持纪律,暂时留在这里。   白霜行明显感觉到,当他踱步走进,教室里的气压陡然降低。   “同学们都知道,兴华中学是这一带最好的高中。”   校长的声音温和低沉,很好听:“咱们班是年级里的重点班,无论如何,大家一定不能放松对学习的态度。”   他一顿,和善笑笑:“对了,学校今天出了全新的校规,同学们看过了吗?”   有几个学生谨慎点头。   班主任僵硬得像塑料假人,语文老师成了个匪夷所思的怪物,从头到尾回想一下,似乎眼前的校长最为正常。   他们不傻,牢牢记住了“不要相信校长”的规则,没和他发生更多交流。   “看过就好。你们的班主任秦老师一向办事效率很高。”   校长颔首,笑意加深:“一定要把所有规则都牢牢记住……要不然,会受到处罚。”   不明缘由地,从他最后一句话里,白霜行听出几分微妙的深意。   她还没琢磨出究竟是哪儿不对劲,教室里响起一个男学生沙哑的低呼:“快看校规表!”   白霜行心下一动,低头看去,不由怔住。   ——打印着校规的白纸正平放在她课桌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极度刺眼的血红色。   如同有血滴在纸上晕开,鼻子里甚至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腥臭气息,她伸手摸了摸,是湿漉漉的。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随着血色蔓延,纸上的一条条校规竟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字迹变幻,和她印象里的原句大相径庭。   [为规范学校纪律,让同学们拥有舒心舒适的学习环境,兴华一中做出如下规定:]   [1严格遵守作息时间,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   第一条勉强算是正常,再往下看,文字愈发古怪。   [2在学校里,老师是绝对正确的,请尊师敬长,不要违逆老师定下的规则。]   [3如果听见角落里传来哭泣声和哽咽声,无论“它”在你身后说了什么,请尽量不要移动,也不要出声。任何声响都有可能吸引“它”的注意,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4书桌里不会出现碎肉和血块。若在书桌里发现这两样物品,请不要声张,默默将课桌清理干净就好。同学们的议论同样会惹来“它”的注意。]   [5不要在眼保健操的过程中睁眼睛。眼保健操时,偶尔听见惨叫、求救声和低语声,属于正常现象,请同学们不要恐慌。]   [6一旦在学校里见到巨大的狂躁怪物,请立即站在原地保持安静。逃跑只会将它惹怒。]   [7相信校长和校内的老师,他们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这是怎么回事?”   沈婵也呆住:“校规里的内容……和之前完全相反。”   她说着抬头,看向讲台上的校长,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就像班主任瞬间消失时那样,中年男人同样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张张染血的校规。   同一时刻,变故陡生。   纸张上的鲜血如同拥有生命力,竟蠕动着向外生长,渐渐浸染空气、课桌、以及四周坚硬的墙壁。   墙面被血丝一点点占据,抬眼看去,像极条条交织缠绕的长虫,挣扎着颤抖着,把世界染成狰狞血色。   “这又是怎么回事?”   前桌的短发女生小心翼翼四下张望,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前后两份校规——”   她没能把话说完。   “校规”两个字刚出口,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陡然响起哭声。   所有人停下动作。   突如其来的哭声很低,哀婉幽怨,虽是在教室角落响起,却像轻轻贴在每个人的耳边啜泣。   有点痒,从耳边生出丝丝缕缕的麻意,径直钻进大脑里。   是校规里的[角落哭声]。   白霜行暗暗皱起眉。   前后两个版本的校规,都写到过这种情况。   前者让他们上前安慰,后者的要求,则是站在原地保持不动,更不能发出声音,一旦出声,很可能遭遇危险。   ……所以现在,他们应该相信哪一个?   角落里的啜泣还在继续。   渐渐地,他们不再仅仅是听见哭声。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低低的悲泣如丝如缕,被衬托得格外清晰。   蓦地,耳畔响起一个女生缥缈的呢喃:“快回头。回头看一看我,好不好?”   声音很近,紧紧擦过白霜行耳边。   她能感受到一股凉意攀上脖颈,若有似无划过皮肤,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后,带着淡淡腥气,用力掐住她脖颈。   感觉到不适的,不止她一个人。   刺骨的凉气汹涌滋生,不少学生都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在亲身经历过一场语文课后,所有人都明白,“校规”真的会杀人。   现在两条规则彼此相悖,一真一假,如果选择错误,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选、选第一个!”   前排的一个男生颤声惊呼:“被血染红的校规一定是假的!还记得前一个版本的规则吗?‘不要相信校长’!”   第二个版本的校规,是和校长同时出现的。   既然不能相信校长,那他带来的规则自然也是假象,绝对不能遵守。   掐在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强烈的危机感沉重如山。   白霜行竭力稳住心神。   早在看见第二个版本的校规时,她就有过这个想法——   但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前后两个版本的校规,分别给出了七八条必须遵守的规则,如果是纯粹的一真一假,只需要验证其中一条,就能破解整个迷局。   不管怎么想,这个真相都过于容易了。   更何况,此时此刻在他们身后响起的声音,总让她觉得和第一个版本里的描述不符。   在由白纸写出的校规里,需要他们主动开口进行安慰,如此一来,哭泣的鬼魂应该展现出较为被动的姿态。   但真实情况是,那道声音不仅主动找上了他们,还一遍遍引诱他们回头。   这样的表现,更符合红纸中[无论“它”在你身后说了什么]的描述,是个故意促使学生们出声的凶恶厉鬼。   不出所料。   前排的男生决心坚定、迅速转身,不过一秒,便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   白霜行不知道他究竟看见了什么,只远远望见对方双目凸起、嘴巴张开成一个大大的圆。   耳边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在男生转头的刹那,竟多出好几道尖锐的笑音,哭笑混杂,癫狂万分。   墙上蠕动的血迹更加狂乱,似颤抖似狂舞,也好似一场盛大的狂欢——   下一刻,男生两眼翻白,脖子被猛地一拧。   他身旁的好几个学生惊叫连连,一时忘记了“不能发出声音”的规定,同样被拧断脖颈。   直到一切重归寂静,白霜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掐住她脖子的力道已然消失。   ……赌对了。   哭声渐渐停下,当所有声响如潮水退去,教室里的血丝也悄然消散。   包括他们课桌上的校规纸。   血色溶解,它又回到了纯白的颜色,以及最初版本的规定。   “我真是受够了!”   有人再也忍受不住,嚎啕大哭:“为什么偏偏是我们遭这种罪?他们没打算给我们留活路,我们全都要死!”   没人反驳。   倒在地上的学生们脖子扭断,呈现出极度诡异的姿态,不消多时,化作几缕青烟缓缓消散,就像从未存在。   白霜行稍稍动一下右手,掌心里全是冷汗。   一个又一个朝夕相处的同学不幸惨死,任谁都会感到惊恐万分。   学生们个个面如死灰,沈婵僵硬看她:“你还好吗?”   白霜行点头。   季风临微微侧过视线,目光掠过她,又很快垂眸。   教室里再次乱作一团,哭声、咒骂声与祈祷声此起彼伏,绝望的情绪几乎笼罩整片空间,忽然,虚掩着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   不少人抬头看去,脸色更差。   那是个和语文老师如出一辙的怪物。   人身书头,书上清晰写着“数学”两个大字,没有五官。   她是位女性,身穿一件款式简单的碎花连衣裙,脚下高跟鞋踏踏作响,每一次撞击地面,都发出有节奏的清脆足音。   “嗯?你们怎么了,个个愁眉苦脸的。”   女人走上讲台,语气平淡:“听说你们语文老师出了教学事故,请不要把上节课的情绪带到这里。数学是一门严谨的学科,不会出现漏洞,更不可能发生类似的惨剧。”   她翻开手里的数学书本,书页哗啦,声响渐大,每一声都像死亡逐渐靠近的脚步。   “那——”   没有理会学生们或绝望或悲恸的神色,数学老师微微一笑,心情很好:“开始我们的课程吧。” 第24章 第一条校规(六)   【哇——!是数学课呢!】   监察系统663在脑海中转了个圈,裙摆飘飘,语气欢快:【在每个同学的学习生涯里,数学一定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沈婵:“我有理由怀疑,它在阴阳怪气。”   663笑声如银铃:【两位挑战者,请继续享受美好的学习时光。】   笑音散去,和语文课上的遭遇如出一辙,白霜行眼前的景象迅速变化。   教室融化成一团浑浊水墨,又在电光石火中飞快凝集,荡漾出水波一样的涟漪。   等涟漪散去,她和沈婵来到了一座荒废的村庄前。   一阵阴风吹来,白霜行拢了拢衣襟。   荒村面积很大,一眼望不到尽头。破败的瓦屋零零散散分布在村庄各处,暮色四散,没有灯,更没有人烟。   这里的时间应是深夜,天边暗淡无光,月亮被乌云遮掩了身形,只露出一团灰蒙蒙的浅淡辉色。   村庄两旁群山环绕,投下黑黢黢的影子,晃眼看去,像极地面上流淌的黑色水渍。   很经典的场景,非常符合绝大多数人对于“阴森”的定义。   “救命救命。”   沈婵吸了口冷气:“单单只听到‘数学’这两个字,我觉得就已经可以game over了。”   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在她心里,数学绝对是高中三年最恐怖的噩梦。   白夜里哪怕鬼怪横行、杀机四伏,但只要小心谨慎,努力找到活下去的机会,便还有一线生机。   但数学不同。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除了数学——数学不会,就真的是不会啊。   白霜行想了想:“数学课里,大概率不会涉及非常困难的计算。”   否则题目一出来,所有学生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几乎不可能过关。   白夜挑战虽然恶趣味,但不会出现这种纯粹的死局。   “也对哦。”   沈婵恍然:“之前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也没让我们自己去做古诗词填空。”   白霜行点点头,朝着沈婵靠近一些,示意她不要紧张,很快目光微动,看向身边的另外几人。   加上她和沈婵,这次仍然有六个学生。   短发女生、戴眼镜的纪律委员和季风临都不在其中,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三个她从未见过的高中生,以及陈妙佳。   学习小组人数没变,成员却重组了一遍。   “咦。”   沈婵也发现这一点:“队友和之前不同了。”   “因为数学和语文的学习小组,划分方式不一样。”   数学老师突然出现,高跟鞋发出哒哒声响:“语文课是按座次,至于数学……”   它头上的数学书兀自翻开几页,白霜行刚一抬头,就看见书上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   她有点头晕。   “数学小组的划分依据,是每一次月考的成绩。”   数学老师淡淡瞟她们一眼,嗓音里多出笑意:“你们两位是新转来的同学吧?只要努力学习,在下次的月考中好好表现,一定能分到其它小组。”   白霜行:……   这熟悉的分组方式,果然很有高中特色。   她和沈婵的身份设定是转校生,月考成绩自动记为零分,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排名最后的学习小组。   “你们体验过语文课,对于我们学校的全新教学方式,应该有所了解吧。”   数学老师微笑:“这节数学课包含两个实践活动,接下来将要进行的,是第一场。”   它侧过身去,展现出身后荒无人烟的村落:“这场实践的全称是,‘加减乘除争夺战’。”   话音方落,天空中响起抑扬顿挫的全体广播。   “数学实践之一,加减乘除争夺战。”   “在荒村中,共藏有三十个标有数字或符号的木牌。数字区间为0—9,符号则包括加、减、乘、除。”   “限定时间为30分钟,同学们需要在村庄中自行搜寻木牌,将想要的木牌好好保存。”   “30分钟后,所有人在村口集合,并把自己拥有的木牌排列成算式,算式结果越大,排名越高。请各位不要迟到。”   简单来说,就是小学算术题。   白霜行抿了抿唇。   就目前的规则来看,这场数学课并不难。不过……排名的存在有什么意义?难道是想让学生们自相残杀,争个你死我活?   广播声略微停顿,再响起时,多出几分令人不适的笑意。   “结算完毕后,排名前六的同学成功晋级下一场实践活动;若有同学积分为0,将被直接淘汰;若有同学的木牌无法拼成算式,同样会被淘汰。”   “前六?”   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白霜行皱起眉头。   他们总共只有六个学生,白夜怎么可能这样好心,让所有人顺利通关。   唯一的可能性是……除了他们,还有别的参赛者。   “没错,排名前六。”   数学老师笑意加深:“为了增强课程的趣味性,在本场实践中,我特意给同学们找来了几名竞争对手。”   当它说完,村口那棵空空荡荡的老槐树下,陡然升起袅袅白烟。   沈婵一个头两个大:“拜托……不是吧?!”   白烟幽然,惹来几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痴痴低笑,凝神看去,烟雾里浮出五道身影。   身后的几个高中生倒吸一口气。   那五道影子若隐若现,看得并不真切,显而易见并非活人。   从左到右,分别是右脸腐烂的白发老者、手持染血菜刀的魁梧男性、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满目幽怨的艳丽女鬼,以及脖子上缠着麻绳、双目凸起舌头外伸的小孩。   “这、这些是,我们的对手?”   陈妙佳的声音在发抖:“它们……会伤害我们吗?”   “这位同学问到了点子上。”   数学老师笑:“既然是竞争,当然会充满危险性和不确定性——这五名对手都是含冤而死的厉鬼,大家寻找木牌时,一定要尽量避开它们哦。”   “如果……”   一个男生问:“如果没避开,会怎么样?”   数学老师静静看向他。   午夜的冷风吹过书页,它笑得温和:“普通人遇见厉鬼会发生什么,应该不需要我详细描述吧?”   ——会死。   原来这才是危机所在。   木牌一共只有三十块,要想组成一道算式,最少需要三块。   他们六人五鬼,根本不够分。   五只厉鬼能在村庄里畅通无阻,寻找木牌的效率是人类的不知道多少倍,一旦两两相遇,它们甚至可以杀掉人类,把对方的木牌据为己有。   至于几个真正的学生……   白霜行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在搜寻木牌之余,他们还要想方设法躲开恶鬼,毫无疑问,完完全全落了下风。   最终的存活名额仅有六个,如果算上五只厉鬼……   学生们大概率只能活下一个。   在这场竞争里,他们几乎不可能赢过厉鬼,唯一能做的,只剩自相残杀。   “我们怎么赢得了它们?”   规则里的恶意太过明显,陈妙佳被恶心得发抖:“这不公平!”   数学老师觑她一眼,没有理会。   “身为老师,我给各位小小地提个醒。”   它慢悠悠说:“如果遇到它们,千万不要发出声音,立马找个隐蔽的地方能躲就躲——一旦被它们发现你的行踪,鬼是会吃人的。”   有个男生愤愤骂了句脏话。   “厉鬼的能力,仅限于‘食人’么?”   一片死寂里,白霜行忽然开口:“它们没有其它手段吗?比如瞬间移动、隐身、或是改变自己的外貌?”   脑袋上顶着数学书的怪物看她一眼。   “这位同学,一定是个非常认真仔细的人。”   它咯咯轻笑几声:“答案是,是的。厉鬼与你们的区别,仅仅是拥有极强的攻击性和杀伤力——我是个凡事讲究公平的老师,不会让课程出现一边倒的情况。”   白霜行:“规则里说,三十分钟后,我们要在村口集合。如果厉鬼在那时对我们展开屠杀,我们应该怎样应对?”   “结束前三分钟,鬼魂将无法对你们造成伤害。”   怪物如实回答,陈妙佳在一旁乖乖听讲,再看白霜行时,暗暗觉得佩服。   白霜行提到的事情关于生死,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陈妙佳完全没细想过。   数学老师说得不错,她的确非常谨慎。   “好了。啰嗦这么久,同学们一定听腻了。”   数学老师侧身一动,高跟鞋落地,让人莫名心跳加速:“马上……开始吧。”   *   最后三个字幽幽落下,白霜行感到了一瞬间的恍惚。   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破败的村口竟消失不见,在她身边出现一堵墙壁和一桌一椅——   她被传送到了荒村里的一间小屋。   看样子,为确保课程顺利进行,每个人都被送往了不同的地方。   屋子里没有灯,残缺的月亮穿过云层,向窗边洒下细碎微光。   她用去好几秒钟,才缓缓适应眼前的黑暗。   四周很空。   没有沈婵的陪伴,耳边安静得有些可怕。白霜行用目光仔细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没找到木牌。   ……也对。   如果她的传送点恰好藏着块木牌,那她或许得改名叫“天选之子”。   这地方很久没人来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败的味道。拿出手机,显示没有信号。   白霜行朝着窗外看去,确认附近没有厉鬼,轻轻打开大门。   开门前,她从外套口袋里特意拿出一张卫生纸,包住右手,从而避免沾上灰尘。   木门被推开,吱呀轻响在夜色中格外明显。   她自始至终动作很小,脚步轻盈得像猫。   离开小屋,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条铺满黄泥的狭窄小路。白霜行加快脚步,进入紧邻的另一座房屋。   ——路上没有掩体,一旦撞见厉鬼,她将无处可逃。   下一间屋子同样破旧,开门时,灰尘扑面而来。   她一向不喜欢这种环境,皱着眉捂住口鼻,在房间里环顾一圈后,眼神微亮。   角落的木椅下,正静静躺着一块浅褐色木牌。   白霜行把它捡起,木牌上的印记是[5]。   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   她用纸巾将木牌擦拭干净,心中暗暗回忆规则。   要让算式结果最大化,最重要的木牌,应该是乘号。   [5+6]和[5x6],所能得到的结果天差地别。   除此之外,大额的数字牌也很重要;如果捡到减号和除号,毫无疑问,需要毫不犹豫地丢掉。   把木牌放进外套口袋,白霜行默默瞥向窗外。   村庄面积不小,所有人和鬼都被打乱了次序,随机传送在各个角落。   白夜里的高中生们全是一缕缕残存的意识,并非真实的人。她不会善意大发,拼了命地逐一保护他们,但无论如何,白霜行必须找到沈婵。   沈婵之所以被卷入白夜挑战,归根结底是为了陪她寻找江逾,作为朋友,白霜行不会让她在这里出事。   这次实践只有三十分钟,不宜在同一个地方多待,她正要开门,毫无征兆地,听见从小路上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很快很杂,仅凭声音,就能听出对方的慌乱。   应该是个学生。   白霜行没有第一时间推开木门,而是静静站在窗边,望向声源的方向。   是陈妙佳。   她穿着一件沾满尘土的校服,看样子不久前曾经摔倒过,步伐踉跄、神情恐惧且匆忙,双眼之中噙满水珠,随着奔跑的动作簌簌落下来。   再三确认她的身后没跟着厉鬼,白霜行手疾眼快打开门,在陈妙佳匆匆跑过的一刹,将女孩拽进屋中。   防止陈妙佳尖叫出声,她捂住了对方的嘴。   “唔……唔!”   陈妙佳本就失魂落魄,猝不及防被这样一拽,吓得睁大双眼。   紧接着,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别怕,是我。”   这是——   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最后的浮木,陈妙佳迅速回头。   看见白霜行,她的眼泪流得更凶。   之前在语文课上,陈妙佳从没露出过这样绝望的神色,白霜行隐约意识到什么,温声说:“出什么事了?”   “是……是宋思颖。”   女孩竭力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她被鬼杀掉了!”   宋思颖应该是学生之一。   白霜行心下微凛:“怎么回事?”   “是那个半张脸腐烂了的老头。”   陈妙佳:“我和宋思颖汇合以后,在拐角处遇上它……”   她的目光渐趋惊恐:“我第一时间就想跑,没想到它表现得非常友善,还说、还说我们让它想起自己的孙女,它不想伤害活人,可以帮我们一起找木牌。”   白霜行没出声。   人和厉鬼正面相遇,只要后者有杀心,学生们就不可能逃得掉。   那只厉鬼没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击,确实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它能够相信。   “宋思颖很开心,上前向它道谢,然后就……”   陈妙佳再也说不下去。   那时的画面历历在目,每每想起,都让她浑身战栗。   ——月色昏沉,四野阒静,老者露出狰狞可怖的笑,伸手刺穿年轻女孩的小腹。   一时血气弥散,那张半边腐烂的面孔浮起猩红血肉,它笑得肆意,如同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宋思颖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而鬼魂哈哈大笑。她越是绝望痛苦,它就愈发开心。   欣赏人们从希望到绝望的瞬间,这是厉鬼的恶趣味。   白霜行拍了拍陈妙佳的后背。   在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   “三十分钟没结束,我们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她压低声音:“你们找到木牌了吗?”   “没有。”   陈妙佳摇头:“那老头手里拿着一个……鬼魂在这里没有约束,我们连避开它们都难,更别说翻箱倒柜寻找木牌。”   白霜行低低“嗯”了声。   他们身为人类,无异于在夹缝中艰难求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场极不公平的竞争。   ……只希望沈婵没有遇到危险。   “走吧。”   她叹了口气:“留在这里起不了作用,我们必须找到更多木牌。”   *   在那之后,白霜行与陈妙佳分别搜查了四个屋子。   在其中一间的床板上,陈妙佳找到一块标有[3]的数字牌;白霜行则在草丛里发现了加号[+]。   接下来,她只要再找到一块数字,就能凑成完整的算式。   “不过,我们能赢的几率还是很小。”   走在泥泞的小路上,陈妙佳陷入沉思:“五只鬼魂能找到绝大部分的木牌,可以随心所欲排列组合。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它们霸占前五,我们……”   他们在场的六个人中,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白霜行也在思考解决的办法。   她想得入神,抬眼向远处看去,意料之外地,居然望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沈婵。   沈婵见到她,立马露出十足惊喜的神色,但很快想到什么,匆忙摆摆手,指向白霜行身旁的树丛。   白霜行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有危险。   没有丝毫犹豫,白霜行拉住陈妙佳,藏进一旁的树丛中;沈婵一个晃身,开门进了间瓦屋。   耳边忽地安静下来。   白霜行放慢呼吸,透过树丛之间小小的缝隙,向着小路尽头看去。   小径幽深,两旁的树木投下倒影,被萧瑟寒风轻轻拂过,好似幽魂瘦骨嶙峋的指节。   一道影子,出现在树影中。   是那个上吊而死的小孩。   它两眼外突,肤色憋成猪肝一样的紫红,一步步前行时,溢散出压迫感十足的杀意。   白霜行微微侧头,对陈妙佳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女孩忙不迭点头。   小孩缓缓靠近,手里抱着四块木牌,经过沈婵躲藏的小屋时,从窗户里探进脑袋。   张望好一会儿,没发现沈婵,它收回目光。   然后向树丛这边走来。   白霜行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陈妙佳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块冰。   ——这谁能不怕啊。   陈妙佳脑子里嗡嗡作响,同学死去时的场景仍在脑海盘旋,让她浑身发软。   要知道,在平日里,她连恐怖电影都不敢看。   上天保佑,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耶稣基督……   千万千万,别让她们被发现。   鬼影缓步前来,每一次迈动脚步,都发出微弱的咔擦轻响。   当它经过两人藏身的树丛,陈妙佳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狂响。   男孩停顿几秒,黑白分明的双眼扫过四周,终于,又一次有了动作。   它继续向前去了。   眼看着鬼影越来越远,被紧紧攥住的心口好不容易得到一点喘息。   陈妙佳大喜过望,只觉如获新生,正打算站起身子,右手被白霜行猛地一拽。   当她低头,白霜行定定看着她,摇了摇脑袋。   陈妙佳一时没明白她的用意,不经意间向前望去,不由头皮发麻。   ——如同一个恶劣的陷阱,鬼影行至中途,竟突然一百八十度转过脑袋,一双凸起的死鱼眼毫无生机,冷冷看向它身后的街道!   但凡陈妙佳弄出一丁点儿声响,都会被它察觉。   再三确认身后没人,鬼影淡然回头,渐渐消失在下一个拐角。   这次……似乎真的走了。   陈妙佳两腿发软,一下子瘫坐在地。   白霜行的脑海中,监察系统663笑得前仰后合。   欣赏人类恐惧时的表情,是它永远不会腻的乐趣。   “还好吗?”   白霜行无视掉系统的笑声,捏捏手心,全是冷汗:“我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声音兀地戛然而止。   陈妙佳忐忑道:“怎、怎么了?”   “……没事。”   白霜行沉默片刻,安静勾起唇角:“我们去和沈婵汇合吧。”   不用她说,屋子里的沈婵已经轻轻打开房门,探出脑袋四下张望。   见到从树丛里现身的白霜行,她无比兴奋地挥了挥手。   “接下来,我们继续去寻找木牌吗?”   陈妙佳小声:“我刚刚看到,那个小孩手里捧着四块牌子。”   比她们两人已有的加起来还多。   沈婵小跑着靠近,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一共有三块木牌,你们呢?”   陈妙佳如实相告。   “看样子,大部分木牌都在厉鬼手里。”   沈婵苦恼皱眉:“我虽然数量够了,但牌子上的内容分别是[2][+]和[3],只比得上霜霜的一块[5]。”   “我们还是尽快找到更多的数字吧。”   陈妙佳说:“如果木牌全被鬼魂拿走,我们连一个算式都凑不齐。”   沈婵点头表示赞同,目光一转,看向沉思中的白霜行:“霜霜,怎么了?”   “或许——”   白霜行眨眨眼睛:“还有另一个办法。”   沈婵:“嗯?”   “就在刚才,绵绵回应我了。”   白霜行与她对视,微微一笑:“她醒了。”   早在语文课上,她就点开过【神鬼之家】的技能面板,尝试召唤江绵。   那时江绵陷入沉眠状态,无法被唤醒,白霜行只能把召唤一事暂时搁置。   ——直到那只吊死的厉鬼消失在拐角,她脑海中传来叮咚一响。   【叮咚!家人‘江绵’已苏醒,并对你的召唤做出回应。】   【是否召唤江绵?】   【请注意:每场白夜挑战仅可召唤一名家人,且只能召唤一次。】   白霜行当然选择【是】。   女孩的身影无声浮现,身为强大厉鬼,携来强悍无匹的威慑力。   陈妙佳不了解来龙去脉,被这幕景象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然而下一秒,就见白霜行温温和和伸出右手。   然后摸了摸厉鬼的脑袋。   陈妙佳:……   陈妙佳:啊?   她不理解,也不明白。   难道她受到的打击太大,出现精神错乱了吗?   “不用怕,这是我家的小妹妹。”   白霜行笑:“她很乖。”   江绵有一阵子没见到她,被摸得开心,像猫咪一样蹭了蹭她手心。   只留陈妙佳一人在风中凌乱。   虽然小孩看起来确实可爱,但……这孩子绝对绝对是只厉鬼吧?   而且看她的怨气,给人的压迫感甚至比刚刚那只吊死鬼更大啊!!!   沈婵咧嘴笑笑,朝江绵打了个招呼;小朋友非常乖巧,也向她挥一挥手。   “绵绵,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白霜行低头看她:“我们见到你哥哥了。”   只一句话,就让江绵蓦地睁大眼睛。   “只不过我们被卷进了一场麻烦的游戏,需要通过考核,才能出去和你哥哥见面。”   白霜行温声:“接下来,可能需要绵绵帮我们一个忙。”   江绵用力点头。   沈婵也好奇凑上前:“帮什么忙?”   【等、等等!】   沉寂已久的监察系统663终于耐不住性子,急声开口:【这女孩从哪儿冒出来的?你的技能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有,你想干什么?】   没得到回应。   663:【喂!快回答我啊喂!】   *   距离第一场数学实践结束,还剩下最后五分钟。   规则里说过准时结算、不能迟到,所以无论是人还是厉鬼,都提前集合在了村口。   厉鬼们肆无忌惮站在最为显眼的地方,浓郁的怨气几乎凝成实体,让人不敢靠近。   高中生们瑟缩在槐树之下,与它们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怎么办?”   一个寸头男生惊慌失措,逐一走到同学们面前:“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哪儿都没有更多木牌……我只拿到三张数字,你们谁有多的符号吗?”   一旦拼不出算式,他会被直接淘汰。   “没有了。”   他身前的矮个子少年瑟缩一下:“木牌……基本都在厉鬼手里吧。”   他们光是躲避厉鬼,就花去了将近一半的时间,效率大打折扣。   木牌数量本就不多,被这样一折腾,能凑齐一个算式都算福大命大。   寸头男生颤抖不止,紧盯着矮个子怀里的木牌,右手微微一颤。   他在犹豫应不应该暴力抢夺,暗暗挣扎半晌,手掌僵在半空,终究没有做出动作。   白霜行看他一眼,伸手递出一张木牌:“我这里有个加号。”   男生眼眶一红,千恩万谢。   陈妙佳抿着唇,不经意瞥见那只半边脸腐烂的厉鬼,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诡异微笑。   心里一阵恶心,她迅速移开视线。   村口遍布荒烟蔓草,没过多久,凝出一道血红色的影子。   所有人与鬼不再说话。   鬼影浮动,沉甸甸的压迫感溢散如山——   那是独属于强大厉鬼的气息,远远超出在场的五只鬼魂。   平头男生牙齿发颤,下意识后退几步。   怨气凝集,出乎意料地,居然凝出一个小女孩的轮廓。   如果忽略她脸上蛇一样的血丝,还是长相很可爱的那种。   “数学实践第一场,挑战即将截止。”   厉鬼冷淡开口,身侧血丝攒动:“我是本场数学课的结算员,倒计时结束前,请各位同学在此处完成结算——过时不候。”   沈婵挑眉:“她的意思是,我们要在三十分钟结束以前进行结算,一旦时间过了,成绩就算无效?”   女孩形态的厉鬼点了点头。   “时间还剩多久?”   白霜行拿出手机,飞快看一眼时间,语气不耐:“……只有两分钟。”   两分钟转瞬即逝,不止高中生们,连几位拿着木牌的鬼魂也面露紧张。   矮个子少年想上前立马结算,还没开口,就被拿着菜刀的男性厉鬼拦住去路。   他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咽下心里的不悦。   转眼间,等待结算的鬼魂们在女孩面前依次站好。   “[6+5]……”   女孩思索一秒,认真道:“你的点数是11。”   “哇哦。”   沈婵小声:“绵绵的数学不错啊。”   白霜行显出小小的骄傲之色:“她说她还会乘除法呢。”   ——没错。   出现在村口进行“结算”的强大厉鬼,其实是江绵。   作为一场白夜挑战的终极Boss,江绵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强烈怨气,也就是说,她注定是一只非常强大的怨灵。   强于这几个小喽啰似的恶鬼,甚至强于数学老师。   鬼魂之间能感受到彼此的实力,以江绵的水平,担任数学课的结算NPC绰绰有余。   那五只鬼魂不可能怀疑她。   再说,它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位如此恐怖的厉鬼,居然会选择帮助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家人”无法使用能力,但江绵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足够有威慑力。   它们没理由怀疑她。   “第二位同学的算式结果,是30。”   江绵一边说着,一边把木牌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下一位。”   为了贯彻“强大厉鬼”的设定,江绵特意板着小脸,语气冷淡,看上去还挺有模有样。   要说有什么瑕疵的话,大概是趁着其它鬼魂不注意,女孩松下凶狠的神情,朝白霜行吐了吐舌头。   白霜行也悄悄向她做出一个鬼脸。   监察系统663:……   谁能告诉它。   这是什么操作?!   那几只鬼魂,你们不能转一转尘封多年的脑袋,想想事情有什么不对劲吗?把木牌一个不剩全部送给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真成送财童子了是吗?   倒计时还没结束,没结束啊!别继续给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鬼魂们心满意足地离开,终于轮到最后的厉鬼。   正是杀了一个学生的那名老头。   它的恶意毫不掩饰,动作慢慢吞吞,有意拖延时间——   显然是打算等到时间结束,让学生们来不及结算。   矮个子少年心烦意乱:“大爷,你不能快点吗?这位老师,它耍无赖拖时间,你不管管?”   江绵茫然一愣,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声“老师”是在叫她。   占了单纯高中生的便宜,小朋友受宠若惊。   老头笑得冷淡,觑他一眼,没搭理。   它掐准了时间,当手里的木牌全部递给江绵时,宣告倒计时结束的广播猝然响起。   老头咧嘴笑开,矮个子少年又急又气,平头男生面如死灰。   局势已定。   “三十分钟,时间结束!”   “即将对同学们的算式进行结算,请稍候……”   不远处的另一边,白霜行神色悠哉,双手环抱胸前,懒洋洋靠在槐树下:“开始了。”   “我有预感。”   沈婵若有所思:“接下来,将是一场超大型的川剧变脸。”   陈妙佳:……   剧情如同脱缰的野马,完完全全崩溃到了她的想象力之外,她什么也不想说。   ——等等。   听见广播,老头一愣。   什么叫“即将进行结算”?就在这几分钟之内,它们的结算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不等它反应过来,就见江绵迅速抬手,丢给陈妙佳几张木牌,让她能凑出一对完整的算式。   这个动作一出,两个男学生霎时呆住,几名厉鬼也终于意识到猫腻,神色骤变。   脸色煞白的女鬼厉然出声:“你——!”   可惜,她没有报复的机会。   与此同时,广播响起,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哎呀……似乎有不少同学,手里连一张木牌也没有,学习效率未免太低了吧。虽然很可惜,但,再见啦。”   它们明白了。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眼前的孩子根本不是结算员……她把它们全给耍了!   辛辛苦苦找来的木牌被一并骗光,几只厉鬼悔不当初,同时前扑。   江绵迅速后退,从手中掉出三张木牌,老头离她最近,把它们匆匆捡起。   下一刻,手中空无一物的鬼魂们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这里无风无火,它们身上却生出狰狞火光,毫不留情蔓延向四肢百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哀嚎过后,鬼魂尽数化作尘烟,消散于夜幕。   “让我看看,还剩下六名幸存者。”   广播咯咯低笑,然而很快,语气变成了不敢置信的惊诧:“不对……活下来的怎么是你们?厉鬼的木牌数全是0,你们做了什么?!”   按照剧本,不应该是几个活人被狠狠碾压吗???   663:……   你才发现不对劲吗!!!   “哦。”   白霜行神色无辜:“规则里,没有禁止用一点小小的手段获取木牌吧?”   663:……   把竞争对手淘汰得一干二净,你管这叫“一点小小的手段”?!   广播停顿片刻,再度出声:“接下来,将对同学们的算式进行结算。”   原本的总数是十一,死去一个学生,四只鬼魂被火烧灭,现在还剩下六名竞争者。   而能够存活的数量,也恰好是六。   腐烂的半张脸轻轻抽搐,老头紧紧握着手中的三块木牌,只觉得无尽后怕。   千钧一发,它没有魂飞魄散。   这一定是上天赐予它的好运气。   心中激动万分,伴随着无比强烈的滔天怨气,它恶狠狠抬头,看向满载而归的江绵,以及在女孩身边整理木牌的白霜行。   结算阶段,受规则限制,它不能伤害他们。   等一切尘埃落定,它一定要杀了这群混账!   察觉到它的视线,白霜行眼睫微动,对上它怨毒的双眼。   她心情不错,扬唇笑了笑。   “我们在挑选木牌,看看能不能凑出几个幸运数字。”   白霜行说:“你难道不想看看,自己能拿到多少积分吗?”   它必然在存活名单里,这一点毋庸置疑。   此时此刻,积分的多少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老头冷笑,不屑低头,看向手里的木牌。   第一张,[7]。   天胡开局。   它笑意加深一些,望一望第二张。   是个乘号。   凝视着它万分得意的神情,663默默翻出白眼。   唉,小丑一个,抬走吧。   阴差阳错保住一条性命,老头心情颇佳,把注意力转向第三张。   目光下移,有那么一瞬间,它脸上的笑意有如山崩。   不会吧。   怎么会这么巧?第三张木牌怎么可能……   是[0]?   “看来你算出来了。”   白霜行笑得温和礼貌:“对于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吗?”   她在笑。   她知道它手里的算式!   望见老头手中的木牌,陈妙佳同样睁圆双眼,露出恍然大悟的惊骇之色。   电光石火之间,前前后后的一切开始串连。   首先是白霜行与沈婵对话,解读了江绵的言语,并提出“必须赶在倒计时结束以前”。   再然后,是在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江绵看似慌张地向后闪躲,刚好掉下三张木牌,落在他脚边。   全是故意的。   它自始至终……一直处在被白霜行设计好的陷阱里。   0和任何数字相乘,都会得到同样的0。   而根据规则,无论排名如何,只要算式结果为0,一定会被淘汰。   它逃不掉的。   从希望到绝望,往往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   就像它哄骗那个天真无辜的高中女生那样。   白霜行看着它灰白的脸,用食指中指夹起一张刻有[0]的木牌,垂眸端详几秒。   一张张搜集卡牌,过程实在麻烦又艰难,与其费尽心思寻找加减乘除,倒不如一网打尽。   理智的成年人,会选择全都要。   至于数学。   偶尔能让人感觉置身于天堂,但更多时候——   果然还是会把人推进地狱吧。   “检测到一名参赛选手积分为0。”   广播响起,火光乍现,裹挟有肃杀之气:“即刻肃清!” 第25章 第一条校规(七)   火焰升腾,最后一只恶鬼发出尖锐的咆哮。   腐烂的半张脸扭曲出狰狞弧度,老头双眼中满含愤恨与暴怒,挣扎着伸出双手,直直扑向白霜行。   还没触碰到她,就听广播冷冷道:“请严格遵守规则,结算结束前,切勿伤害人类。”   下一刻,老头的脚踝踝骨猛然断裂,身体一个不稳,狼狈摔倒在地。   这是规则给予它的惩罚。   虽然白夜时时刻刻想把人类置于死地,但在遵循规则这件事上,它绝对不会偏心。   烈焰汹汹,哀嚎不止。   广播语气淡淡,继续播报其他人的算式积分。   通关名额一共六个,如今只剩下五名学生存活,只要分数不为0,所有人都可以顺利进入下一关。   当一道道式子结算完毕,广播里响起“恭喜五名同学成功通过第一场数学实践”时,所有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平头男生长出一口气,看向白霜行:“谢谢你。”   倒计时快要结束时,他的木牌拼不出算式,眼看就要被当场肃清,千钧一发之际,是白霜行给了他一块加号。   一块木牌,等于一条命。   白霜行摇头:“不用。”   她并非每次都会像这样大发善心,只不过当时目睹了全程——   平头男生虽然焦头烂额,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斗争,并没有暴力抢夺其他人的木牌。   说他怯懦也好,优柔寡断也罢,归根结底,这是个心存善念的高中生小朋友。   白霜行不介意帮一帮他。   “不过,”恐惧感仍未散去,平头男生带了点哭腔,“那个孩子……你认识她吗?”   他指的是正一步步朝他们靠近的江绵。   拜托,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红色旗帜下的新时代少年,突然和这样一位压迫感十足的厉鬼越来越近……   真的很吓人好不好!   理智告诉他,江绵刚刚帮了他们,显然是白霜行的同伴;双腿却不由自主开始发软,在浓郁的怨气里瑟瑟发抖。   ——而且不管怎么想,人类会和厉鬼成为同伴这种事,都非常匪夷所思吧!   生有一双诡异眼睛的鬼魂缓缓靠近。   平头男生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江绵伸出双手。   然后一把抱住白霜行侧腰。   平头男生、矮个子少年、陈妙佳:……?   “绵绵表现得非常好。”   白霜行摸摸她脑袋,扬起嘴角:“好厉害!你刚刚把所有坏蛋全都吓唬住了哦。”   陈妙佳没出声,有些惊讶。   从学校异变到现在,在她眼里,白霜行始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情感克制的人。   原来她还会用这么亲昵的语气哄小孩子。   江绵生前很少得到夸奖,闻言扑簌簌眨动双眼,腼腆笑了笑。   “你们不用在意。”   沈婵说:“这孩子叫江绵,很乖的。”   她话刚说完,不经意抬头望了望,瞥见村口有一道人影闪过。   是姗姗来迟的数学老师。   高跟鞋的声音咚咚撞击耳膜,比起之前,它这次的脚步更快也更重。   头上的书本在冷风中翻动几页,数学老师心情复杂。   由于划分了学习小组,在同一时间,会进行很多场数学实践。   它在各个场地中来回巡视,观看学生们各不相同的惨状,至于每个人的积分,则由中央广播统一结算。   这一个关卡的危险系数不低,说难也难,但说易也易。   规则里,明确提示过“结束前三分钟,鬼魂无法对学生们造成伤害”。只要在前期避开厉鬼的追踪,努力活到这个绝对安全的时间点,就能从鬼魂手中抢夺木牌。   这是一条显而易见的生路,可惜很多学生没有想到。   大多数人对厉鬼怀有畏惧心理,不敢靠近它们半步,于是出现了一幅幅十分可笑的景象——   学生们彼此之间明争暗夺、自相残杀,只为凑齐一个最大的数值,让自己尽可能活下去。   殊不知,只要打破固化的思维,生路就触手可及。   不过,也有几个学习小组发现规则中的猫腻,成功从厉鬼手上抢到木牌、全员存活就是了。   想到这里,数学老师目光一动。   以上所述的两种情况,都在它预料之中。   谁能告诉它……眼下的这场数学实践,究竟发生过什么?   厉鬼们无一幸存,除了其中一只鬼魂的积分为0,其余几个,连一块木牌都没有。   反观几个学生,无一不是穿戴整齐、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从头到脚,看不出丝毫争夺抢斗的痕迹。   完完全全一边倒的局势。   在其它场次里,由于只有三分钟的安全时间,学生们往往只能抢到几块木牌,厉鬼们再怎么落于下风,也能保持最后的几点尊严、不至于被抢夺一空。   唯独在这里,鬼魂们被扒得什么都不剩下。   “恭喜各位完成第一场实践活动。”   数学老师稳稳站定,视线扫过在场几人,看见江绵,忽地顿住:“这是——?”   “我家属。”   白霜行面不改色:“校规只说学生不能迟到早退,没规定不能带着家属旁听,对吧?老师。”   数学老师:……   虽然不知道这小孩究竟从何而来,但白霜行说得不错,只要她本人还在乖乖上课,依据校规,就不能对她做出处罚。   得益于“规则”,老师们拥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实力,但与此同时,它们也全都受制于“规则”。   好气。   “我不会处罚你,但这个小孩不能留在这里。”   数学老师语气不善:“这里是高中生的实践课,她才小学几年级,怎么可能跟得上课程?”   它说完催动意念,头上的数学书哗哗作响。   每场教学实践,都是由老师们自行创造的幻境,它身为这节课的老师,完全有理由把江绵踢出去。   但是——   数学老师动作停住。   它居然,没办法强制清除江绵。   也就是说,对方是比它更高等阶的厉鬼。   ……怎么可能?   它满心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暗中感受江绵的气息。   出乎意料地,女孩看上去弱小不堪,其实是只怨气深重的强大厉鬼,实力远远超出它许多。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似乎被限制了能力,杀意消散不少,毫无危险性。   简而言之,和吉祥物差不多。   数学老师渐渐放心。   这样一来,就算让她继续留在这里,也起不了多大作用。真到了九死一生的时候,江绵不可能对抗其它厉鬼,更不可能护住这群学生。   以下一关的设定……或许连她也会被一起吃掉吧。   它忍不住心中的畅想,已经渐渐开始期待。   “算了。”   怪物无声笑笑:“既然小朋友对数学感兴趣,那就让她继续感受这节课的美妙之处吧。同学们请做好准备,接下来——”   数学老师笑意渐深:“是第二场数学实践。”   *   场景再度变幻,荒村消散如烟。   这一次,白霜行站在了一个动物园前。   之所以能一眼看出是动物园,不仅因为随处可见的铁笼与鸟兽,还有一个立在她身前的巨大牌匾。   牌匾上写着五个大字:兴华动物园。   “欢迎来到兴华动物园。”   数学老师站在距离她不远的一棵树下,看样子心情不错:“在这里,你将见到各种意想不到的奇珍异兽,准备好大开眼界了吗?”   白霜行敏锐察觉到,它用的是“你”,而非“你们”。   转头看去,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其他学生全都不见踪影,只有江绵拉着她衣摆,露出茫然神色。   白霜行揉揉女孩手心,轻声安慰:“别怕。绵绵之前辛苦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和她签订契约后,厉鬼能在白霜行脑海中的系统里进入沉眠。   这座动物园乍一看去没什么问题,但在白夜里,越是看似正常,深处就隐藏着越大的危机。   江绵虽然成了厉鬼,但归根结底只是个孩子,如果可以的话,白霜行不会让她时刻处在危险之中。   小朋友用力摇头。   “我……可以保护你。”   江绵怯怯把她的衣摆拽紧:“我不怕。”   白霜行没说话,摸摸女孩脑袋,眼中溢出笑意。   “本次实践,属于单人考核。”   数学老师笑着说:“其它场次都由广播进行引导,只有白霜行同学这边,是由我亲自带领哦。”   白霜行回她一个微笑:“老师是想看看,我会以哪种方式死掉吧。”   ……讲话毫不客气的混蛋小孩。   数学老师没立马应声,过了几秒,才僵硬转移话题:“跟我来吧。”   白霜行拉住江绵手腕,迈步向前。   这是一座中规中矩的动物园。   道路两旁生活着各式各样的动物,老虎、兔子、巨蟒、猩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这会儿正值傍晚,夕阳如血,散出绯红微光;路灯的光线并不强烈,好似一团团昏黄的薄雾。   江绵有些好奇,仿佛真的进入了一家观赏动物园,四下张望。   很快,白霜行意识到不太对。   动物园里没有分叉口,从头到尾,只有一条畅通无阻的笔直长道。   而且……越往里走,铁网中的动物越是古怪。   起先是一只生有翅膀的兔子。   白兔又胖又圆,身后的羽翼纯白无暇,像是从某个漫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江绵看得张大嘴巴,紧随其后,又见到一只长了猫咪爪子的蛇。   如果那只兔子还能让人觉得新奇可爱,那么接下来的其它生物,只让白霜行感到了别扭和恶心,浑身起鸡皮疙瘩。   双头老虎、蛇尾狮身的不明生物、生有人脸的大象——   她毫无犹豫,一把捂住江绵的眼睛。   厉鬼或许习惯了血腥与杀戮,但此时此刻呈现在她们眼前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恐惧。   动物的肢体如同一块块残破的拼图,被支离破碎地逐一拼凑,混乱、畸形、诡谲而怪异,让人打从心底里感到不适。   白霜行皱了皱眉。   要不是担心会在路上错过重要线索,她才不愿意一直四下观察,把那些古怪的画面尽收眼底。   实打实的精神污染,这算工伤。   路过一只满脸都是眼睛的狗,数学老师终于停下脚步。   在它身前,是这条漫长道路的尽头。   尽头高墙耸立,像巨人一般投下沉重的黑影,窒息感铺天盖地。   高墙之下,一个巨型铁笼被黑布罩住,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只能听见肉块蠕动的轻微声响。   “忘了说,今天你所扮演的角色并非游客——”   数学老师伸出右手,拽住黑布一角:“而是饲养员。”   它说着,用力将黑布扯下。   白霜行听见自己心口一跳。   黑布落下,铁笼里的生物暴露在视野之中,这里没有路灯,仅凭最后一点即将散去的阳光,白霜行看清了它的模样。   准确来说,是“它们”。   这是四个长相怪异的不知名生物,生有章鱼一样的巨型触手,每条触手上,都密密麻麻分布着几十双眼睛、几十张嘴巴。   触手漆黑,蠕动时带出一条条粘腻水渍,张开嘴,露出小刀似的尖牙。   数学老师伸手的刹那,四只怪物同时有了警觉,瞬间探出触手。   只差一秒钟,它们就能触碰到数学老师的手背。   “哎呀。”   数学老师迅速收回右手:“好危险,差点就被咬到了。”   江绵听见声响,从白霜行手掌后悄悄探头,见到四只骇人的怪物,又马上缩回脑袋。   “它们是这里最危险最暴躁的动物,也是你今天需要负责的对象。”   数学老师笑了笑:“一定要小心……就算是我,也要时刻防着它们。”   见她躲开,一只怪物不屑冷嗤,几十上百张嘴同时颤动:“没抓到。”   另一只嘟囔着附和,眨巴眨巴眼睛:“就差一点点,最后一点点……”   还有一只凑到笼子边缘,朝着白霜行所在的方向嗅一嗅:“活人的味道,好香。”   它们能说话。   白霜行没打算和数学老师废话:“当它们的饲养员,和数学实践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   数学老师后退两步,颇为满意地看着笼子里的漆黑触手:“你看,笼子里一共有四只动物,它们饥肠辘辘,迫不及待想要享用晚餐,但——”   它转过头来:“很可惜,最近的动物园……财政有点紧。”   最后一个字说完,广播适时响起。   “一个不幸的消息。”   “由于收入锐减,动物园内财政收缩,今天晚上,只能分发给你三份晚饭。面对这四只可爱的小动物,你会怎样进行分配呢?”   “是三除以四,还是别的方法?”   “就是这样。”   数学老师的语气里多出期待:“三份晚饭,如何让四只动物满意?作为老师,我可以悄悄提醒你一点……这群怪物,只喜欢吃完整的晚餐哦。”   白霜行目光微沉。   也就是说,如果把三份晚饭均分成四份,每只怪物都不会满意。   看它们如此凶残的习性,一旦需求得不到满足,她这个饲养员肯定会遭殃。   “好了,跟我来吧。”   数学老师对她的表情很是满意:“我带你去领取饲料。”   领取晚饭的地方,在铁笼不远处的一座小房子里。   冷气呼呼而来,刚进门,白霜行就被冻得轻颤一下。   至于数学老师口中的“饲料”——   目光落在房子角落,白霜行抿了抿唇。   对于眼前的饲料,她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   那是一具具了无生机的尸体,被保管在零下摄氏度的冷冻室里,没有腐烂,身上覆盖着浅浅薄冰。   所以数学老师才会说,那群怪物喜欢吃“完整的晚餐”。   人要是缺胳膊少腿,它们能一眼看出来。   数学老师动作熟练,从中随手拖出三具尸体,又递来一个小小的铁制钥匙:   “这就是它们的晚餐,你拿走吧。对了,这是打开铁笼的钥匙,要想喂食,必须打开笼子。”   白霜行看向角落里小山一样的尸体:“财政紧缩?这里不是还有很多?”   “这些都是储备粮。”   数学老师耸肩:“我的身份是动物园园长。接下来的时间,我会一直守在这儿。我想……你应该不会愚蠢到在我眼皮子底下行窃吧。”   它心情不错。   每到这种时候,它都觉得格外兴奋。   这间房子里明明还剩下数不清的“饲料”,学生们却只能拿到可怜兮兮的三份。   希望近在眼前,他们却不得不与它失之交臂,满心愤怒又无可奈何,那种无能为力的样子,让它感到非常有趣。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数学老师的杀意毫不掩饰,如同等待老鼠上钩的猫:“倒计时一共十五分钟。时间结束,如果它们还不能满意……恐怕就要把你变成食物了哟。”   白霜行认真听完规则,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好一会儿,把“饲料”一个个拖出小屋。   她的背影消失在门边。   数学老师懒洋洋地晃动脖子,头上书页翻动,现出崭新的一页。   在同一个场景中过去这么久,是时候看看其它学生们的表现了。   书页哗哗作响,在它的意识里,浮现起许许多多不同的画面。   首先是血肉横飞的一幕。   十五分钟的倒计时迫在眉睫,一个男生走投无路,抱着试试的想法,把“饲料”平均分成四份。   结局不用多想,当然是被四只愤怒的怪物撕成碎片,死状惨不忍睹。   愚蠢的孩子。   那些怪物个个都是暴脾气,一旦饲料偷工减料,它们必定会把怒火一股脑发泄在饲养员身上。   心里这样想着,它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那学生濒死前的哀嚎,真是太有意思了。   注意力一转,数学老师看到另一处课堂。   画面中心站着个瘦高清隽的男生,它记得对方的名字是“季风临”。   此时此刻,他正安静站在铁笼之前,身边摆放着一具尸体。   没错,只有一具。   铁笼里的怪物发出含混不清的嘈杂低语,季风临神色平静,语气淡淡:“动物园财政紧缩,从今以后,只会提供给我们一份饲料。”   明明就是三份,这个骗子。   数学老师隐隐生出预感,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听见“一份饲料”,四只怪物全都睁大歪歪扭扭的眼睛,目露杀意。   季风临却是笑笑:“一份饲料只能给你们之中的一个,对吧。你们要不要商量一下,看谁最有资格得到它?”   这句话如同一点火星,把铁笼里的气氛瞬间点燃。   怪物们面面相觑,良久,第一张嘴开口:“最有资格……我……我。”   另一只怪物反驳:“明明是……咕噜……我!”   数学老师露出了然的神色。   果然是用的这一招。   如果给怪物们三份食物,它们会把更多的怒意撒在饲养员身上。   但如果只给它们仅仅一份,为了抢夺这份珍贵的晚餐,它们将更加在意其它的怪物,并把其它怪物看作自己的竞争对手。   如此一来,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铁笼里的争吵越发刺耳,终于,爆发出一场充满血腥气的厮杀。   怪物们彼此撕咬,纷纷淌出浓黑色的血,而季风临站在铁笼之外,面色平静。   等三只怪物没了呼吸,最后活下来的幸运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季风临信守承诺,打开铁笼,把一具尸体递给它。   没有任何波澜,任务完成。   数学老师轻哼一声,看向另一边。   一幕幕画面如流水涌来,它看得惬意,头上书页轻颤。   这群学生里,有害怕到嚎啕大哭的,有走来走去毫无头绪的,当然,也有出现失误、惨遭虐杀的。   太有意思了。   数学老师心中的期待更甚。   直到现在,它都记得是白霜行引发了教学事故,让语文老师命丧当场。   这是它特意留在这里的原因,跟着这个学生,说不定可以见到有趣的事情。   不知道白霜行……能不能给它意料之外的惊喜呢?   *   白霜行离开小屋子,天色已经全暗。   她将“饲料”放在门边,想了想,快步走向不远处的铁笼。   此时此刻,距离倒计时结束,还有十二分钟。   现在正值饭点,怪物们见到她,纷纷张开血红的嘴巴,七嘴八舌。   “吃的呢?”   “好饿……好饿!”   “人类,新鲜的人类!吃……!”   监察系统663双手托起腮帮子,等待她的回复。   说实话,它其实挺期待白霜行的下一步动作。   她要是还能活着,663就当看了一场好戏;她要是死掉……   它就更开心了。   从白夜开始到现在,白霜行杀了语文老师、利用必死的校规作挡箭牌、甚至莫名其妙召唤出来一只全新的厉鬼,把鬼魂们耍得团团转。   每件事的性质都恶劣至极,663只想让她尽快消失。   “饿了?”   白霜行站在铁笼前,与一双双骇人的眼睛对视:“不过……不好意思,今天晚上的食物数量,是0。”   不止四只怪物,663也是一愣。   ……0?   这场数学实践的任务,是喂养成功,并活到最后。   她连一份饲料都没有,怎么完成喂养的要求?   “动物园生意不好,我们园长说了,今后很可能无法提供晚餐。”   白霜行叹了口气:“对不起,要让你们饿肚子了。”   “怎……怎么会这样?”   一只怪物蠕动身体,触手乱颤:“我们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因为提供伙食……食物!要食物!”   另一只的脾气更加暴躁,隔着铁笼的缝隙伸出触手,利齿划破冰冷空气,在白霜行颊边留下一条小小的血痕。   江绵倏地护在她身前。   “但是——”   白霜行神色微变,似是有些纠结:“其实,我今天路过那间小房子的时候……发现里面还藏着不少食物。”   663:……   663:……   它忽然有了一股糟糕的预感。   非常非常糟糕。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白霜行继续道:“明明还有食物,园长为什么不愿意提供给你们呢?这不是恶意压榨吗?真是想不通。”   663:……   你是什么品种的绿茶白莲花!人家分明提供了食物,只不过被你藏起来了好吗!   而且这样一来——   矛头忽然就全部转向数学老师了啊!!!   【喂!】   663跺脚叉腰:【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过分!】   白霜行没理它。   她看着笼子里的怪物,目光真诚:“明明付出了这么多,每天待在这种铁笼子里,园长却克扣你们应得的报酬,就算是我,也觉得生气。”   她说完眨眨眼睛,眸子里有微光闪烁:“我说……你们想不想,每天得到更多的食物?”   第一次见到四只怪物时,它们曾与数学老师有过对话,也就是说,能沟通。   而且从它们说话的语气和逻辑来看,智商不怎么高,很容易遭受哄骗——   毫无疑问,这是对白霜行最有利的情况。   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开始思考对策。   白霜行一共想了三个办法。   最简单的一个,是悄悄告诉其中三只怪物,第四只触犯了动物园里的规则,被园长要求肃清。   一旦它们群起而攻之,解决第四只怪物,就能得到今天的晚餐。   第二个办法,是养蛊。   顾名思义,拿出一份晚餐,让怪物们自相残杀,留下最强的一个。   这两个办法都能让她活命,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后来她仔细想想,终于明白其中的不对劲。   如果她什么也不做,她这个饲养员就是一切恶果的承担者;让怪物彼此争斗,则是把矛头指向了它们。   那化身为园长的数学老师呢?   精心策划了这一切,为什么唯独只有它能全身而退?   于是思来想去,她决定采用第三个办法。   要想把三份食物平均分给四只怪物……   只要她取代园长、拥有了冷冻库里所有的“饲料”,难道还会纠结这个问题吗?   距离倒计时结束,还有五分钟。   一只怪物动了动脑袋:“更多……食物?”   “没错。”   白霜行扬唇一笑:“每餐一份饲料,是不是太少了?如果你们帮我除掉园长,等我接替它的位子,我可以给你们双倍。”   ——第一步。   假装没得到食物,营造出“园长对怪物们置之不理、克扣食物”的假象,把怪物们对数学老师的好感度拉到最低,甚至是深恶痛绝。   这时候,只要白霜行表现出足够多的友善,就能瞬间收获它们的大量信任。   更何况,她给出了双倍的福利。   一个抠门至极的旧东家,和一个两倍大方的新老板,没有谁不会为后者心动。   【等等……!你想干什么!】   663想通她的意图,如遭雷击:【快住手!!!】   “可是……”   另一只怪物眨动繁星一样的眼睛,冷冷审视她:“你,不可信任。”   “难道园长就能够信任?”   白霜行与它对视,目光坦然:“放心,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是以人为本。如果我能取代它的位置,一定不会亏待你们,两份食物只是保底,如果表现好,还会有更多奖励。”   ——第二步,资本家式画大饼。   无限拉高怪物们的期待值,让它们心甘情愿帮她做事。   角落里的怪物迟疑道:“可是——”   “什么‘可是’?”   白霜行:“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你看看整个动物园,这么多飞禽走兽,谁不想分一杯羹,得到两倍的食物?”   663:……   别说了。   再忽悠,这群怪物得被忽悠瘸了。   ——第三步。   表现出一定程度的魄力与决心,让怪物们对她深信不疑。   很快,白霜行语气柔和一些:   “只要今天努力一试,日后就有更多更好的待遇等着你们。难道你们甘心一直生活在园长的压榨之下吗?连一份食物都不愿意给,这种人,跟着它有什么希望可言?”   角落里的怪物果然乖乖闭嘴,显出动容之色。   663:……   你真的好像一个撬人墙角的无良资本家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   距离倒计时结束,还有三分钟时间。   “那——”   白霜行眨眨眼,拿出铁笼钥匙:“为了明天的幸福生活,我们走吧?”   *   与此同时,小屋里。   数学老师悠闲站在门边,继续欣赏着学生们战战兢兢的模样。   真有趣。   它在心中下了评语,看一眼时间。   倒计时即将结束,白霜行仍然没有通过实践,看来这次,她注定栽在这里了。   也不过如此嘛。   语文老师那个蠢货,怎么会死在她手里?   心中冷嗤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听见了越来越近的怪异声响。   人类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它心生困惑,慢悠悠推开大门,想要一探究竟。   看清门外景象,数学老师整个呆住。   等、等等,铁笼里的四只怪物为什么全跑出来了?而且在它们身边的……   居然是安然无恙的白霜行?!   她怎么可能没被吃掉,还和怪物们一路同行?   再眨眼,最前面的怪物咆哮出声,直愣愣伸出触手,利齿如刀,刺向数学老师喉咙。   数学是一门严谨的、讲逻辑的科目。   然而资本家,从来不讲逻辑。   四只怪物均分三块食物,只要有了资本的积累,白霜行可以让三块变成八块、十六块、甚至一百块。   同样地,她也能让四只怪物变成三只、两只、一只,一切全凭心情。   两份食物就能换来一次卖命的机会,想想还挺划算。   “你们疯了!”   数学老师狼狈躲开一次突袭:“你们凭什么帮她?!”   触手翻涌,无数只眼睛疯狂眨动。   怪物发出无比笃定的怒吼:“她是……好老板、新老板!你,不给吃的,死!”   数学老师心中只剩下茫然。   什么玩意儿?谁不给吃的了?它那三份食物是摆设吗?还有新老板,谁是新老板???   “大概在说我吧。”   白霜行礼貌一笑:“老师,再见啦。”   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   等会儿。   只不过短短十分钟,它错过了什么?剧情变成什么样了??   又是铺天盖地的触须狂涌而来,这一次,数学老师来不及躲藏。   一本残破的教科书飘飘悠悠,哗啦摔在地下。   不讲逻辑的资本家,最终杀死了数学。 第26章 第一条校规(八)   数学老师的头颅咕噜落地,在怪物们此起彼伏的尖啸声里,染上脏污泥灰。   从不久前的洋洋得意,到此时此刻的气息全无,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663沉默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安静几秒钟后,监察系统663用力跺脚,隐隐有些气急败坏的趋势。   【你……你这!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它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洁白的长裙不断摇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的白夜……!】   663不明白。   之前白霜行以一人之力干掉语文老师,就已经让它焦头烂额,现在同样的遭遇,居然又发生在数学课堂上——   正常的挑战者不应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竭尽全力讨好那四只怪物,只要自己不被吃掉,就万事大吉吗?   怎么会有人把矛头全部转向身为幕后管理者的数学老师啊!还有什么“取代动物园园长”……这是你一个小小饲养员应该考虑的事儿吗!   白霜行看着地上瘫倒的躯体,微挑眉梢:“你生气了?”   663:……   这是嘲讽吧。   她绝对是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嘲讽吧。   时至此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663终于生出了一丝危机感。   如果语文老师的死亡还能算作一场意外,在数学课上发生的一切,显然是白霜行的有意而为之——   跳脱已有规则的限制,恰到好处地转移矛盾,在绝大多数人还在思考如何活命时,她就已经想到了干掉幕后Boss。   ……这个人,有点难办。   接下来所剩的课程不多,如果可以的话,下一节课必须把难度加到最大,尽快解决掉她。   脑海中的663号小人阴沉着一张脸,白霜行自动忽略它的不爽,无言抬头。   数学老师一命呜呼后,这场幻境开始逐渐溶解。   身前的怪物们兴奋扭动着触须,无数双眼睛黑白分明,与生有尖牙的一张张嘴巴交错排布,密密麻麻,叫人发怵。   白霜行看着它们,却十分友好地笑了笑。   “死……食物,两份食物!”   其中一只怪物大喊:“饿!晚餐!”   “别着急。”   白霜行侧过身去,一把推开冷冻库大门。   房门吱呀,被打开的刹那,露出小屋内层层堆叠的尸体。   如同一座小山,这是它们的饲料。   白霜行向来不会食言。   “屋子里的这些,全都送给你们吧。”   她说:“再见啦。”   在幻境即将消失前,怪物们得到了仅此一次的机会,冲进冷冻库大快朵颐。   很快,白霜行眼前一黑。   短暂的漆黑只持续了几秒,等她再眨眼,又回到了熟悉的教室。   ……不对。   将身边的情况扫视一圈,白霜行皱了皱眉。   教室里空无一人,很乱。   语文课结束时,当他们从诗词大混战里离开,活下来的学生们全都好端端出现在教室里;至于教室中的景象,和他们离开前并无两样。   这次却不同。   桌椅凌乱,有不少被人用力踢开,乱糟糟倒在地上。   学生们全都不见踪影,四周空空荡荡,找不到哪怕一个人的影子——   白霜行抿唇,视线停留在教室门口。   除了门边的那三具尸体。   那是三个学生,死状很惨,要么被剖开了胸口,要么四肢被残忍分开,每一个都死不瞑目,惊恐且绝望地睁圆双眼。   鲜血狰狞,肆意喷溅在墙壁之上,如同死者们无声的哀鸣。   想到江绵还在自己身边,白霜行捂住了小朋友的眼睛。   “……没关系的。”   江绵腼腆笑了笑:“这种样子,我看见过很多。”   她是厉鬼,在白夜里见过许许多多血腥险恶的景象,面对眼下的情况,其实已经能渐渐适应了。   但是……   能被白霜行像这样时时刻刻记挂在心里,女孩觉得很开心。   除了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受到过这样的关心。   白霜行捏捏她手掌,领着江绵一步步往前。   对于教室里的情况,白霜行大概想明白了。   在第二场数学实践里,她不仅掐着十五分钟的倒计时完成了挑战,数学老师死掉之后,还在课程中停留过一段时间。   如果采用其它方法,譬如只给怪物们一份食物进行养蛊,只需要不到五分钟,就能结束实践、从幻境里离开。   在她之前,能想到办法的学生们全都顺利通关,方法用错的,则死在了那四只怪物的手里。   也就是说,她是最后脱离数学实践的。   其他通关的学生们提前回到教室后……显然遇上了麻烦。   白霜行下意识看向沈婵的座位。   很好,椅子被踹飞倒在地上,说明沈婵活着离开了数学课,在教室里匆忙奔跑过。   ——等等。   在沈婵课桌上,留着张纸条。   白霜行心下一动,拿起纸条,见到上面潦草不堪的字迹,不禁扬起唇角。   【怪物!跑!班主任校规6!】   班主任版本校规,第六条。   [一旦在学校里见到巨大的狂躁怪物,请立即逃跑,并报告班主任。]   沈婵一向聪明,见她还没从实践课程中离开,冒着生命危险留下这张纸条,当作给予白霜行的提示。   多亏它,白霜行大概猜出了教室里发生的前因后果。   班主任和校长分别给过他们一份校规,当教室中的哭声响起时,只有遵守校长版本的规则,即不动也不出声,才能安全存活。   如此一来,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相信校长。   当数学课结束,教室或走廊里出现了所谓的“狂躁怪物”,他们像校长所说的那样,保持安静没有动。   然而看现在的情况,在所有人一动不动的时候,“狂躁怪物”破门而入,直接刺穿了其中三个学生的胸口。   于是所有人慌忙四散,急匆匆逃出教室。   所以沈婵才让她遵守班主任版本的第六条规则。   “姐姐。”   江绵看向空无一人的室内,眨眨眼睛:“哥哥……在这里吗?”   白霜行目光微动。   她记得季风临的座位,椅子同样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还活着。   她松了口气。   “嗯。”   白霜行温声:“我们现在被卷进另一场白夜里,其中有你哥哥两年前的一道意识——他一直很想念你,见到我后,立马就问起了你。”   听她说完,女孩漆黑的瞳孔中溢出期待的光:“两年前……?”   “他十六七岁,是个高中生。”   白霜行笑:“模样不错,性格很乖,你会喜欢的。”   小厉鬼毫不掩饰心里的喜悦,轻轻抱了抱她腰身。   “不过,这里的学生似乎遭遇危险,全都逃开了。”   白霜行:“我们去外面找他吧。”   江绵点头:“嗯!”   *   沈婵和季风临生死不明,白霜行带着江绵离开教室。   走廊里阒静无人,在通往楼梯的拐角旁,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血腥味扑面而来,白霜行忍住恶心反胃的冲动,默默移开视线。   她正要继续往前,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霜霜!”   是沈婵。   白霜行迅速扭头。   说来也怪,学校里的其它教室全都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一个班级,再没有别的学生。   隔壁班的教室没有开灯,在雾蒙蒙的天气里格外昏暗,此时此刻,从窗帘后探出沈婵的脑袋。   “真的是你……你终于出来了!”   沈婵面露喜色,压低声音:“看见我留的纸条了吗?”   白霜行点点头,翻窗而入,来到沈婵身边:“你在这里等我?”   沈婵扬起下巴,轻轻点头。   ——她可是很聪明的!   越是危急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怪物出现时,白霜行还没从数学实践里出来,于是沈婵特意留了纸条,在教室隔壁耐心等待。   白霜行将她扫视一遍:“你们遇到怪物了?受伤了吗?”   “没,我好着呢。”   沈婵重新藏到窗帘后面,皱了皱鼻子:“是一只超级大的眼珠子——有黑板那么大,周围全是血丝!幸亏你没看到,要不然肯定做噩梦。”   她有些想不通:“不过奇怪的是,我们起先按照校长版本的规则,坐在教室里没动,结果那只眼珠子轰隆隆就闯进来了,跟大卡车似的。”   ——之前啜泣声响起,不是要遵循校长的规则才能活命吗?   “我有个猜测。”   回忆起今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白霜行说:“你还记不记得,校长版本的规则出现时,整个教室都被血肉笼罩、变得很奇怪?”   沈婵点头。   “当时不仅教室,连校规纸也成了血红色。”   白霜行:“或许两套规则都是正确的,只不过适用的环境不同。当教学楼处于正常状态,我们需要遵守班主任定下的规则,遇见怪物立刻逃跑;当教学楼发生异变、校规纸变成血红,就要遵循校长的版本。”   很明显,现在是前一种情况——   教学楼的外观一切如常。   “很有可能。”   沈婵挠了挠头:“班主任给出的校规里,第一条不是问号吗?我还以为它是‘以下规则都是假的’呢。”   中级难度的白夜挑战,果然不会那么简单。   “对了。”   白霜行说:“你见过绵绵的哥哥吗?”   “嗯!”   沈婵:“那只眼珠子发了疯一样追杀学生,规则里不是说了吗?一旦遇到危险,要立马向班主任求助——他去教师办公室了。”   如果顺利的话,班主任出现,眼球怪物应该会随之消失。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忽然神情僵住。   白霜行也觉察到了怪异。   她藏在窗帘之后,整个人背对着窗口,只能看见教室里的情景。就在这一秒钟,悄无声息地,视野里光线淡去,笼罩出一片漆黑的影子。   像一滩浑浊的水,把她浑然吞没。   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身后。   白霜行没出声,与沈婵飞快对视一眼。   ——然后毫不犹豫地拉起江绵右手,迅速远离窗边!   就在她行动的刹那,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咆哮,一根粗壮的血管径直穿透窗口,不偏不倚,插向白霜行刚刚站立的地方!   万幸,她的后背只是险险擦过那条血管。   “……我去。”   沈婵倒吸口气:“这玩意儿怎么还在?它怎么发现我们的?”   白霜行回头。   正如沈婵所说,窗外的怪物是只巨大的人眼。   眼球外凸、布满血丝,猩红与黑白缠绕交错,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含混不清的咆哮。   在它周围漂浮着数条粗细不一的血管,正像蛇虫一样疯狂扭动,其中较细的几根探入门缝和窗口,仿佛拥有意识,正直勾勾对着她们。   ——她们大概率是被这些血管发现了。   眼球的窥视无孔不入,沈婵头皮发麻,当即开口:“快跑!”   眼球厉声尖啸,撞碎窗户上的玻璃,带着血管一起闯进教室。   白霜行眉心跳了跳,绕开门缝边的血管,从正门快步离开。   不幸中的大幸,眼球的智商水平貌似不太高。   偷袭失败,它将怒火尽数发泄在了窗户和桌椅上,身旁血管飞舞,刺穿一张又一张课桌。   趁着这个空隙,两人得到了充足的逃跑时间。   “他们没找到班主任吗?”   沈婵边跑边开口,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还是说,班主任不能让怪物消失?”   白霜行:“应该是第一种可能性。”   如果连规则里提到的班主任都对付不了它,那他们这群学生将毫无生路可言。   白夜里,不会出现必死的局面。   她想了想,看向沈婵:“你知道办公室在哪个方向吗?”   “我看他们往左边去了。”   沈婵说:“我们去看看?”   白霜行点头。   她们用尽全力奔跑,身后的眼球怪物渐渐没了影踪。   穿过一个拐角,白霜行和沈婵同时怔住。   拐角之后,是另一条走廊。   走廊尽头能见到通往上一层楼的阶梯,以及一间门上挂着“办公室”方牌的房间,房门紧闭,里面亮着灯。   白霜行总算知道,其他学生为什么没能找到班主任了。   走廊不长,左侧整齐排列着一间间教室,在廊道的地面上,则是一条条蠕动的血管。   血管如蛇,猩红的身躯四散于廊间,不用想也能知道,一旦有人试图靠近,一定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事实上,走廊里的确散落着两具学生的遗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过。   沈婵不想多看,挪开视线。   身旁的教室里传来一声低呼:“白霜行、沈婵?”   白霜行循声望去,见到陈妙佳。   在她身边,还躲藏着好几个学生。   沈婵指了指走廊地上的血管:“这些……”   “你们千万别进去!”   陈妙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要是被那些血管发现,眼球会来的。”   “我们尝试过靠近。”   一个男生说:“眼球出现得太快了,大概只有几秒钟时间,那两个同学刚走到一半,就被——”   他没说下去。   目睹了两名学生的惨状,大家都不敢再进入走廊里冒险。   白霜行颔首:“如果全速奔跑呢?”   “走廊那么长,跑也要时间。”   男生摇头:“而且眼球怪物是从身后来的,根本不知道它会从哪里出现。”   说不定跑着跑着来不及闪躲,一下子就会被它撕裂。   不确定性太多,没人拿生命冒险。他们尝试过大声呼救,可惜没用。   白霜行皱眉:“你们见过季风临么?”   “他很快就走了。”   陈妙佳小声:“我们一直躲在这里,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江绵眨眨眼,目光有些暗淡。   不管怎样,必须尽早敲开办公室的门。   白霜行想,通往办公室的路上危机四伏,恰恰说明了它的重要性。   “或许,我可以试试。”   离几个学生稍远一些,白霜行思忖出声:“和宋晨露的奶奶签订契约后,我得到过一个名叫【守护灵】的能力。”   【守护灵】是防御类型的技能,可以同时保护五个人,抵御一次鬼怪袭击。   由于等级不高,每三天只能使用一次。   “这么早就要把它用掉吗?”   沈婵摸摸下巴:“我们还没见到最终Boss,最好能把这个技能留着,以防万一。”   她说得没错。   眼球只不过是一条校规里的衍生怪物,比起整场白夜的主宰者,无异于小巫见大巫。   【守护灵】的冷却间隔太长,每场白夜最多使用一次,如果可以的话,应该用作保命的底牌。   毕竟这是中级难度的挑战,越往后,只会越难。   “嗯……翻窗出去、通过水管爬上四楼,再从楼梯直接下来呢?”   白霜行想了想:“楼梯就在办公室旁边,下楼的话,就不用经过走廊里的血管。”   一段话说完,她立马把自己给否决了。   这个办法听起来可行,实际操作难度极大,以她这种身体素质,肯定会直接摔下去。   要真是这样,她恐怕会成为白夜里史无前例的自杀第一人。   思来想去,用【守护灵】是最稳妥的办法。   忽然,白霜行听见一道小小的声音:“我也可以。”   她一愣,低头看向江绵。   “不行,太危险了。”   白霜行:“在白夜里,你是没办法使用任何能力的。”   江绵被召唤而来,和普通小孩没什么差别。   白霜行不可能让她去冒险。   女孩摇摇脑袋,眼神坚定:“如果它追上我,我可以从这里离开。”   沈婵怔了怔:“什么意思?”   “……她从【神鬼之家】被我召唤过来,只要她想,可以随时回去。”   白霜行没有迟疑,当即否定这个办法:“召唤每场只能用一次,要是离开,就回不来了。”   那样一来,江绵就无法见到这场白夜里的季风临。   她明明那么期待,一直想要与哥哥重逢。   “用【守护灵】,最保险也最方便。”   白霜行温声说:“我们——”   她蓦地一顿:“绵绵!”   就在眨眼之间的功夫,江绵身形倏动,径直跑向了布满血管的走廊!   血管扭动如海藻,听见她的脚步,纷纷剧烈翻涌。   细细看去,每条血管顶端,竟都生有一只眼睛,死死盯向奔跑着的小小身影。   江绵咬牙,不顾一切地往前。   她当然想见到哥哥,心中的期待从来没有消退过,但与此同时,她也明白这场白夜挑战的危险性。   姐姐之所以进入这里,是因为前往了兴华一中帮她寻找哥哥——   无论在白夜里的百家街,还是白夜外的现实世界,姐姐永远都在保护她。   对于江绵来说,姐姐也是重要的人。   女孩也想保护她,帮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虽然见不到哥哥会觉得伤心……但她想让白霜行更可能地活下去。   白夜凶险莫测,留住【守护灵】,就多一份机会。   身后响起眼球怪物的怒吼,江绵拼尽全力,加快脚步。   快了。   办公室,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目的地近在咫尺,女孩用力敲响大门:“老师,救命!”   电光石火,眼球怪物已经来到她身后。   铺天盖地的杀气汹涌不休,江绵做好准备回到【神鬼之家】,白霜行则打开技能面板,看向【守护灵】。   然而恰在这一瞬间——   原本空旷无人的楼梯上,竟陡然出现了一道属于人类的影子!   “欸——”   人影瘦高修长,认出它的主人,陈妙佳满眼都是不敢置信,扬声惊呼:“季、季风临?!”   “不是吧!”   沈婵错愕睁大双眼:“他——他真爬上四楼了?!”   怪物剧烈颤抖,眼球中央裂开一张血盆大口。   眼看利齿渐近,恍惚间,江绵感受到一阵冷冽的风。   来得猝不及防,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皂香。   有人从楼道中跨步而下,伸手将她抱进怀中,千钧一发间,带她躲开怪物致死的突袭。   隐约意识到什么,心脏砰砰直跳。   女孩想要抬头,却见那人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动作温柔,捂住她双眼。   “别看。”   季风临声音很低:“……被吓坏了吧?” 第27章 第一条校规(九)   被捂住双眼之后,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漆黑。   四面八方充斥着萧瑟凌厉的风,她背后的温度却是温热柔和,让江绵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就像做了场离奇的梦。   她……被人救下了吗?   将她抱住的这个人——   眼球怪物浑身震颤,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啸,眼球中央的血盆大口一开一合,显然做足了准备,打算再次发起袭击。   只可惜,它没能如愿。   江绵拼尽全力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没过多久,房门被人打开。   “出什么事了?”   长相与常人无异的班主任站在门口,目光飞快掠过几个面色惨白的学生、把江绵牢牢护住的季风临,以及走廊上狰狞可怖的眼球怪物。   说来神奇,当她出现,眼球怪物顿时停下怒嚎,整个身体如同静止,只有眼珠子还在骨碌碌转动。   见到它,班主任露出愠怒的神色。   “学校里有过规定,不允许扰乱校园秩序、伤害学生。”   她沉声说:“你违反了规则。”   话音方落,走廊中响起一阵微弱的嗡鸣。   鸣声悠长,好似某种警报,很快,眼球怪物发出尖声哀嚎——   一团青蓝色的火焰从它眼角生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周蔓延,很快灼烧到它的眼珠、眼白、乃至于一条条古怪的血管。   烈焰汹汹,青蓝色泽透出万分幽异。   眼球怪物痛苦不堪,奋力挣扎着扭动身体,然而那火焰并不能被外力扑灭,无论它挥动血管引出呼呼冷风,还是用力在地上滚来滚去,火势都毫无消退的意思。   不到十秒钟的时间,怪物燃烧殆尽,化作一团青灰。   沈婵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已经很强了,班主任居然能一招灭掉它……她得有多厉害啊?”   白霜行正暗暗思考着什么,闻言点了点头。   “你们还好吗?”   眼球怪物消失在视野里,班主任脸上的怒意迅速褪去,微微扬起嘴角:   “最近学校里经常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让同学们受惊了——医务室暂时关闭,如果有同学受伤,可以来我这里擦药。”   她表现得温和友好,加上刚刚保护了在场所有人,看起来还算值得信赖。   陈妙佳眼眶发红,怯怯向她靠近一步,忍不住询问:“老师,这都是怎么回事啊?那些校规,还有学校里出现的怪物……太吓人了,您能告诉我们吗?”   陈妙佳说着一顿,想起不久前见过的血腥画面,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   “好多人都死了……有的死在实践课程里,有的被那只怪物直接撕成碎片,我们学校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班主任的表情有些无可奈何。   “我也不清楚原因。”   她说:“但可以确定的是,只要按照校规上的内容去做,一旦遇到危险,立刻来办公室找我——这样的话,你们一定不会出事。”   白霜行垂着眼,听她继续说:“无论何时何地,老师都会保护你们。”   班主任的办公桌里准备了擦伤药和碘伏。   在逃跑过程中,几个学生或多或少都经历过磕磕碰碰,这会儿手上脚上全是淤青,跟着她一起进了办公室。   一场危机有惊无险地度过,白霜行松了口气,看向走廊尽头的角落。   班主任出现后,季风临缓缓松开了覆在江绵脸上的手掌,从地上站起身。   小朋友还有些恍惚,茫然眨了眨眼睛,仰头望向身前的少年时,双眼一点点睁大,溢出浅浅微光。   是熟悉的柳叶眼,高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   就连笑起来的弧度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并不张扬,而是温温和和的,带着点儿近乡情怯的紧张与青涩。   江绵怔怔开口:“哥……哥哥?”   身穿蓝白校服的少年定定凝视她半晌,倏然弯起眉眼无声笑开,抬起右手,摸摸她脑袋。   刚触碰到毛绒绒的黑发,就见小朋友眼眶一红,瘪了瘪嘴——   然后呜呜呜哭着张开两只小短手,用力把他抱住。   在白夜里苦苦挣扎那样久,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重逢,然而如今当真见到了,满肚子想说的话一句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停地落。   厉鬼的眼泪呈现出血红颜色,江绵哭着哭着意识到这一点,动作停住。   她不想弄脏哥哥的衣服,抽抽噎噎后退一步,然而下一刻,就被对方用更大的力气回抱起来。   “对不起。”   季风临轻轻抚摸小孩的后脑勺:“那时候,我没能救你。”   妹妹被父亲卖给修习邪术的百里,当他再见到她,已经是警方上门、让不到十岁的男孩前去认领尸体。   妹妹明明是和他一起上学的。   他如果能把她看得更紧一些、保护得更好一些,江绵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被自责感折磨得快要发疯。   江绵用力摇头。   小孩还在呜咽着哭泣,一时说不出话,季风临微微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白霜行。   他笑了笑:“谢谢。”   心里的一颗石头稳稳落地,白霜行礼貌颔首,回他一个浅淡的笑。   兄妹时隔多年终于团聚,她不好打扰,与沈婵对视一眼,走进办公室里。   室内的陈设装潢非常普通,面积不大,整齐摆放着好几套桌椅。   除了他们的班主任秦梦蝶,这里还有几个“老师”——   准确来说,是书头人身的怪物。   白霜行逐一打量它们的扉页,物理,化学,英语……   没有语文和数学。   取而代之的,是两张空无一人的办公桌。   嗯……看来那两位老师死得很透。   办公室里的气氛原本还算祥和,在她进门的一刹,几个长相古怪的“老师”纷纷抬头,投来冷肃且警惕的目光。   一瞬间,它们达成了共识——   这就是那个新转来的问题学生。   那可是两个老师啊。   语文的惨死已经让它们惊掉下巴,就在不久前,居然又传来数学完蛋的消息,还是死在同一个人手上。   走哪死哪,这人是死神高中生吗?   “白霜行同学。”   化学老师似乎正在气头上,语气称不上友善:“我们还想找你问个清楚,没想到你自己来了——请你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连续出现两次教学事故?!”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比起你们口中的‘教学事故’,很多学生在上课时候死掉了,这才是应该关注的重点吧!”   沈婵毫不犹豫地怼回去:“这种事甚至不是教育局能够管理的范畴,你们得被送去警察局!”   “就是。”   陈妙佳壮着胆子,声音很小:“你们的命是命,我们学生的命就不是了吗?”   与沈婵的义愤填膺相比,白霜行本人倒是没什么情绪起伏,只微微笑了下:“我的所作所为有问题吗?”   不等化学老师出声,她慢条斯理说:“请问,我有违反校规,做出违背规则的事情吗?”   办公室里沉默一秒。   老师们当然想做出肯定的回答,但仔细一想……这事儿似乎还真没有。   白霜行看出它们的沉默,又轻声开口:“我有亲手袭击老师、直接导致两位老师死亡吗?”   人身书头的怪物们:……   好像,还是没有。   虽然数学和语文都因白霜行而消失,但归根结底,她顶多算一个间接凶手。   语文老师自己对学生们动了杀心,打算大开杀戒时,被鬼魂袭击致死;   数学老师则是死在四只饥肠辘辘的触手怪物手里,至于白霜行从头到尾做了什么?她只是和触手怪物们说了几句话。   “利用古诗词进行攻击,是语文老师自己定下的规矩;数学老师让我们饲养怪物,也从没限制过饲养的方法。”   白霜行面不改色:“我只是在他们设立的框架里,努力想学好这两门课程、通过实践考核而已。”   一个认真遵守规则、只想好好学习的学生,她有错吗?   就算导致了不好的结果,也只能说是无心之过。   怪物老师们集体陷入沉默。   “关于教学事故,白霜行同学确实应该多加注意,以后上课的时候,不必思考太过偏激的解题思路。”   感受到气氛的尴尬,班主任笑着说:“对你好,对老师们也好。”   她还有句话没说出口。   如果继续像这样下去,不到两天,班里的老师就会被白霜行祸害得一干二净。   就算学校打算招聘新员工,那速度,估计也赶不上她引发教学事故的效率。   “不过——”   班主任目光一转,又笑了笑:“各位老师的实践课也不用布置太难,学习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这是一种全新的教学方式,总要让学生们慢慢适应。”   听她这么说,白霜行颇感新奇。   真没想到,这位班主任居然会帮他们这群学生说话。   自从进入白夜以来,几乎所有教职工都表现得神神叨叨,对学生怀有很深的恶意。   从外形上看,老师们更是被扭曲了原本的相貌,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只有班主任和校长仍然保持着正常。   这场白夜的主人……会不会就在这两人之中?   她或他,又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强大的怨念呢?   班主任从抽屉里拿出擦伤药,逐一分发给战战兢兢的学生们。   有个男生颤抖接过,带着哭腔问:“老师,好多同学都在上课时候死掉了……我们不想再上,行不行?”   白霜行循声看去,是语文课上和她同一小组的眼镜男生,班里的纪律委员。   “这怎么可以?”   班主任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学校就是为了上课,也许现在很苦很累,但只要坚持下去,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听她的语气,仿佛觉得这种凶残万分的课堂再普通不过,属于正常现象——   白夜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在这所学校的世界观里,学生就该像这样学习。   眼镜男生和她讲不通道理,表情更加难过。   “好了,你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班主任后退一步:“出了两次教学事故,我和其他老师要去开个短会。”   老师们窃窃私语一番,很快离开了办公室。   几个高中生面面相觑,眼神里只剩下绝望。   季风临带着江绵进来,看见他们神色,心中了然:“说不通?”   “那些老师,他们——”   眼镜男生灰心丧气,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他们就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觉得现在的一切很正常。”   他说话时抬起双眼,瞥见季风临衣服上的大团血红色水渍,倒吸口冷气:“你的校服——”   那是江绵的眼泪。   季风临摇头,语气温和:“不是血。”   有人好奇嚷嚷:“小季,你真从窗户旁边的自来水管道翻上去了?这也太——太厉害了。”   发现走廊里的血管后,大部分学生都放弃了这条生路。   虽然也有人考虑过爬上四楼,但思来想去总觉得危险,要是一不小心摔下去,准会当场完蛋。   也就他,居然真的莽上去了。   季风临满不在乎地笑笑:“总要试试。”   他一顿,望向白霜行:“你们有没有受伤?”   白霜行摇头。   江绵拉着哥哥的蓝白校服衣袖,语气里满是自豪:“姐姐很厉害的!”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她已经向哥哥大致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丝毫没掩饰对白霜行的喜欢,十句话里有八句在夸她。   现在过去不到几分钟,女孩又忍不住继续夸夸:“她帮了我好多好多忙——!”   季风临扬起嘴角,耐心回她:“嗯。能看出来。”   一旁的陈妙佳:……   目睹过江绵被召唤而来的场景,此时此刻,陈妙佳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等等,这个孩子是厉鬼没错吧?先不说她居然会与人类和睦相处,当时白霜行介绍的时候……   不是说这孩子是她家的小妹妹吗?   到现在,女孩又和季风临表现得像是一家人……   那季风临和白霜行是什么关系?   “小季。”   有个男生看向江绵,面露好奇:“这是你妹妹?长得好可爱。”   就是眼睛怪怪的,而且白得过分,也许生病了吧。   陈妙佳飞快望一眼季风临。   他说了“嗯”。   ——所以真是一家人?他俩到底……   “绵绵不仅可爱,还很勇敢。”   想起走廊里惊心动魄的场面,白霜行叹了口气,上前摸摸小孩脑袋:“不过,以后如果再有决定,先和我商量一下,好不好?”   见江绵点头,她弯起眼角眉梢,笑意诚挚温柔:“今天谢谢你,绵绵很棒。”   她哄起人来很有一套,江绵听着抿了抿唇,有开心想笑的意思,止不住双眼里的雀跃。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   白霜行说着抬头,再开口,嗓音里多出严肃的意味:“我们不如捋一捋事情的前因后果。”   “好像……没什么前因后果。”   陈妙佳茫然:“今天秦老师忽然宣布了全新的校规,然后一切都变得不同。”   “大部分老师变成了怪物,只有班主任秦梦蝶和校长是正常人形态。”   白霜行说:“而且,‘校规’也是由他们两个发给我们的。”   季风临听懂她的意思:“你觉得,他们很可能是导致这些变化的罪魁祸首?”   “理论上只有一个。”   在这场白夜挑战的时间点,“白夜”的概念还没出现。   白霜行尽可能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我听说过类似的灵异现象,之所以发生异变,是因为有人心怀怨念而死,意识扭曲了空间。”   她解释完毕,认真发问:“在班主任和校长之间,或是你们班级的其他人里,有谁符合这一点吗?”   陈妙佳摇头:“我们班的同学都很正常啊!怎么可能有人心怀怨念,还、还死掉……”   “就我们所知,班主任和校长都是不错的人。”   季风临说:“班主任秦老师是A大毕业生,本来可以去待遇更好的学校,却选择了回到家乡这个小地方教书。她性格很好,大部分学生都喜欢她。”   他停顿须臾:“至于校长,我们了解得不多,听说他为人正派,性格也很随和,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过丑闻。”   不管哪一个,都不像是怨气深重的样子。   “那学生呢?”   沈婵摸摸下巴:“小说里不都那么写吗?校园霸凌,集体孤立什么的。”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秒。   好几个高中生默默扭头,看向一旁的眼镜男生。   眼镜男生:……   “喂,你们不要诬赖好人!”   他气得满脸通红:“我很正常好吧!而且那件事不是翻篇过去了么!就持续了一个星期不到而已!”   “他因为性格太一板一眼,被我们班里的几个同学欺负过。”   瞥见白霜行困惑的表情,季风临低声解释:“秦老师知道以后,很快帮他把这件事解决了。”   白霜行明白了。   难怪她总觉得眼镜男生对班主任十分信赖,见班主任不肯终止课堂,他还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他应该很信任秦梦蝶。   虽然学生和老师都有可能是白夜的主人,但白霜行私心觉得,答案一定在班主任和校长之中。   身为这场白夜的创造者,那只厉鬼实力强大,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不可能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她静静看向班主任秦梦蝶的办公桌。   有意保护学生们、拥有自我意识、与学生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   目前看来,班主任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真的是她,到底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才让她化作了厉鬼呢?   现在线索不够,白霜行上前几步,靠近秦梦蝶的办公桌。   桌面整洁干净,抽屉里放着几本关于人际沟通的书,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观察得认真,目光经过角落里的日历,忽地停住。   日历翻到了10月,在10月10日下面,用黑笔画了一个小小的记号。   季风临也看到那条横线,没等她问,就低声开口:“今天是10月8号。”   那就是后天。   白霜行心头动了动。   这次的白夜挑战,主线任务是在学校里存活两天,时间与10月10日紧紧相接。   班主任果然和主线有关。   办公室里没有老师,正是他们搜集线索的时候。   白霜行把老师们的办公桌全都翻找一遍,可惜的是,没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些老师除了长相瘆人,连名字也被扭曲成了奇奇怪怪的风格。   譬如语文老师叫“泊诗先生”,数学老师叫“艾萨克马顿”,英语老师叫“英格力士梦露”,物理老师则是“爱因巴基斯坦”。   显然只是被白夜主人随意拼凑出来的工具人。   学生们疲于奔命,好不容易能抽空休息一会儿,纷纷瘫倒在办公椅上。   没过多久,办公室大门被重新打开。   老师们结束了会议,班主任秦梦蝶走在最前面,看见他们,扬唇一笑:   “休息好了吗?快回教室吧。下节课是物理,老师已经去教室等着了。”   白霜行笑得礼貌:“谢谢老师。”   她语气淡淡,佯装漫不经心:“对了。秦老师,我无意间看到您的日历,后天被标注了出来——那天会有好事出现吗?不会是考试吧?”   秦梦蝶一愣,再转眼,神色恢复如常:“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私事罢了。”   意料之中的反应。   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秦梦蝶不可能如实相告。   白霜行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没觉得多么失望,目光微微上抬,掠过几个任课老师。   绝对不是错觉。   在它们身上,正散发着无比浓郁的恶意,以及幸灾乐祸的窃喜。   她连续引发两次教学事故,不仅这些老师,连监察系统663都心生不满,在即将到来的物理课里……   物理老师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她。   *   回到教室时,走廊里恰好响起上课铃声。   这次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穿着一件朴素格子衬衫,头上的书籍印有[物理]二字,与众不同的是,它的书本顶端有被磨损过的痕迹,掉了不少颜色。   很像秃顶。   白霜行在心里默默感叹。   “同学们都到齐了。”   它语气愉悦,嗓音浑厚洪亮:“快回座位上坐好吧,马上开始上课。”   说话时,它脖子上的厚重书籍悠悠一晃,朝白霜行所在的方向偏了偏。   “要小心。”   沈婵低声提醒:“这位,来者不善啊。”   白霜行点点头,迈步走向角落里的课桌,出乎意料地,瞥见身旁多了一道小小的影子。   是江绵。   她有些诧异:“你不和哥哥一起吗?”   江绵正了正神色,看一眼讲台上的物理老师:“那个人,想害你。”   白霜行哑然失笑:“哇,绵绵这都能看出来?”   “我是小孩子,又不是笨蛋。”   女孩耳朵一红,声音更小:“而且……哥哥也让我陪在你身边。”   季风临是个聪明人,能察觉到老师们对她的杀心。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有个厉鬼在身边帮衬,生还几率一定会大许多。   白霜行扬眉,下意识看向教室另一边的季风临,挺巧,他也往她这边瞟了一眼。   也许没想到会四目相对,对方动作一滞,略显局促地摸摸耳朵。   等心里的局促感消退一些,季风临眨眨眼,朝她很轻地笑了笑。   白霜行用口型告诉他:“谢谢啦。”   当她走到课桌前,物理老师浑厚的嗓音同时响起。   “欢迎大家来到物理课。”   它说:“本节课只有唯一一场实践活动,希望同学们学习愉快。”   “接下来……让我们开始吧。”   *   还是熟悉的眩晕感。   身前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白霜行闭上眼睛,再睁眼,教室又一次消失不见。   她置身于一座花园。   江绵没有被传送到她身边,应该正在花园里的某个角落。   园子里盛开着姹紫嫣红的各色花卉,浅绿色的枝藤交错缠绕,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让她不太习惯地捂住了口鼻。   除了花朵,这里还有许许多多蜿蜒的高墙。   墙体高耸坚固,像蛇一样扭曲着盘旋而过,一眼望不到尽头,四面八方随处可见分岔路口,给人一种处在漩涡中心的错觉。   与其说是花园,倒不如称之为“迷宫”。   这场实践的时间被设定在傍晚,天边残阳如血,晕染出一片片猩红色泽。她所在的地方被高墙影子全然笼罩,只能看见非常微弱的暗光。   物理课……会让学生们干什么?   这个念头划过心口,耳边适时响起抑扬顿挫的广播声。   “欢迎同学们来到欢乐愉快的物理课堂!本次实践名称为[物理大逃杀]!”   “众所周知,物理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重力、摩擦力、拉力、光、热、电……”   “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失去了物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我们人类又会有怎样的感受呢?”   ……什么?   白霜行一愣。   “今天,让我们来试着感受一下吧!”   广播声里透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接下来,通过脑海中出现幸运大转盘的方式,同学们的物理感知将被随机剥夺。”   “打个比方,如果我转到了[摩擦力],我身体上的所有摩擦力都会消失,走起路来……哦,那样就没办法走路了,恐怕需要另辟新径。”   广播中的声音又笑了笑。   “为了让实践活动更有挑战性,就在今天,我们有幸请来了几位杀人魔。”   “杀人魔散布在迷宫里的各个角落,只要被他们抓到,就会立刻淘汰——如果可以的话,请同学们好好躲藏吧。”   不用它明说,所有人都知道所谓“淘汰”的意思。   落到杀人魔手里,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白霜行已经开始有些头疼。   口口声声说什么幸运大转盘……到她这里,百分之百会暗箱操作,给她留下最差的选择。   “对了,贴心的物理老师给大家准备了一个小福利。杀人魔先生和杀人魔小姐出现时,都将伴随一句歌声——”   “规则讲解完毕,物理实践正式开始,倒计时两小时,请努力存活!”   广播声终止,在白霜行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圆形转盘。   转盘旁,监察系统663笑得不怀好意。   【物理课一定是最有意思的,对吧?】   穿白裙子的小人转了个圈:【你是不是也在期待,自己会转到什么选项呢?】   白霜行看向转盘。   转盘上的内容密密麻麻,包含有[声音]、[压力]、[温度感知]、[光]等等各种选项,没留给她准备的时间,圆盘自行开始转动。   三秒钟后,指针停在某个角落。   白霜行右眼皮跳了跳。   [叮咚!恭喜抽中“重力”!]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牛顿与苹果的故事,相信同学们都听说过。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重力不可或缺,是它把我们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那么,当重力渐渐被剥夺,你的行动会发生哪些变化?一起来一探究竟吧!]   字迹浮现,白霜行首先感到一阵头晕。   大脑里的晕眩感时有时无,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气球,或是一片羽毛。   重力一点点消散,整具身体渐渐浮空。   白霜行尝试迈动双腿,然而脚尖触不到地面,在空气里运动时,不会让她前进哪怕一厘米。   ……嘶。   她好气又好笑。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幸亏花园里四处生有藤蔓和树枝,她没了重力,植物们却是好端端立在地面上。   白霜行伸手握住一条树藤,尝试用拉力让自己向它靠近,从而实现缓慢的移动。   如果此时此刻有个杀人狂在身后癫狂追赶,比起全力逃跑,或许躺平等死更适合现在的她。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这个想法匆匆闪过的瞬间,白霜行听见一道噙着笑的青年男音。   “捉迷藏,捉迷藏。我来捉,你来藏——”   声音很远,但有向她这边不断靠近的趋势,语气癫狂飘忽,夹杂着一声声咯咯低笑。   这是杀人魔来临的预兆。   该死。   她在心中暗骂一声,用力抓紧树藤,试图让身体迅速前挪。   事实是,这个动作比她预想中困难许多。   没有重力以后,人甚至不能保持直立,而是像保龄球一样倾倒晃动。   力道和方向都很难控制,好在白霜行足够冷静,动作迅速、气力恰当,能把前进的效率发挥到最大。   她的移动速度或许很慢,但只要去到左前方,躲进那片枝繁叶茂、足足有半人多高的草丛里,就不会被轻易发现。   白霜行心态很好,双手继续发力。   这种行动方式很难适应,她好不容易掌握了一点小小的窍门,正想加快速度,脑海里的圆盘,蓦地晃了一下。   ……不是吧。   对白夜的恶趣味烂熟于心,白霜行条件反射地感到不妙。   果不其然,耳边传来广播的声音。   “恭喜白霜行同学,获得第二次抽取机会!”   “请使用转盘!”   ——她一点都不想要这个机会!   转盘自顾自旋转起来,当它停下,663号发出了一声看热闹般的嗤笑。   白霜行看着圆盘上的字迹,皱起眉头。   [叮咚!恭喜抽中“光”!]   [每个人的视觉,都与光息息相关。我们之所以能看到身边的人和物,其实是因为物体反射的光进入了我们眼里。]   [有没有想过,如果在某天,当光从你身边消失……一切会变成什么模样?]   广播声落下,白霜行心中的不详之感愈发浓烈,右眼皮再次重重跳动。   失重的感觉缓缓褪去,她睁着眼,视野里却突然一片漆黑。   没有光的反射,一切事物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白霜行看到如此纯粹的黑。   没有一丝一毫光亮,前后左右、天上地下,整个世界只剩下浓郁的墨,翻腾涌起,把她吞没。   这也意味着,她看不见前路,更看不到身后越来越近的杀人魔。   心口跳个不停,与心跳声一并响起的,还有从远处传来的踏踏脚步。   白霜行压下心中的焦躁不安,回想四周景象。   往前是延伸出去的迷宫,左侧有一片草和树,右边则是花丛。   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不久前的眩晕感仍未散去。   她咬了咬牙,尽可能快地步步前行,一路上只能凭着感觉不断摸索。   终于,在一片漆黑里,白霜行触碰到一丛草叶。   ——到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白霜行不敢发出声音,动作又快又轻,闪身进入草丛时,听见有人踩过地上的藤枝。   枝条断裂,咔擦咔擦。   她蹲下把自己压低,耳边是森冷癫狂的笑音,伴随着刀刃破风的声响。   “我来捉,你来藏——”   在视觉被完全剥夺的情况下,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不远处的树丛被人扒开,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弱声响,距离她所在的地方,只有几步之遥。   他在慢慢靠近。   白霜行屏住呼吸,听那人咯咯低笑。   “下一个……躲在哪里呢?” 第28章 第一条校规(十)   杀人魔应该没看见她。   白霜行保持安静,躲在一棵摸起来十分粗壮的树后,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那人听声音是个年轻男性,脚步轻缓,动作不紧不慢。   如同猫捉老鼠,他踱步行走在花园里,口中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虽然不一定会被发现,白霜行还是放慢呼吸,开始思考逃生的办法。   在她的印象中,花园里的道路还算平坦,没有坑坑洼洼或高低不平的情况。   一旦杀人魔拨开她身后的树丛,她就立马向着前面跑,顺带把右手伸到身前,用来探明障碍物。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她不会被发现。   耳边的脚步越来越重,像极死亡将近的钟声,白霜行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起身。   然而在一片黑暗里,忽然,她听见不远处的另一簇草堆簌簌响了起来。   ……是谁?   杀人魔也听见这声响动,脚步停住,转身看去。   “嗯?”   他的语气有些诧异:“你……也是厉鬼?”   对方没有出声回应,年轻的杀人魔咯咯笑起来:“那个秃头真是有够恶趣味,怎么会找到你这种小孩?还是说,你年纪这么小,生前就已经是个连环杀手了?”   他看出眼前的小孩也是鬼魂,下意识觉得对方和自己一个阵营。   白霜行暗暗思忖。   从他的话里可以推测,被物理老师邀请过来的杀人魔们全是厉鬼,而且在生前,他们很可能都犯下过连环凶杀案。   难怪会这么凶残。   紧接着,她听见江绵的声音。   “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   女孩嗓音稚嫩,与周围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如果你在找那些人类,我看到两个往那边去了,应该还没走远。”   ——绵绵。   好聪明。   活人无法伪装成厉鬼,杀人魔没怀疑她的身份,嬉笑着说了声“谢谢”。   身后的脚步再度响起,这一次,是朝着远离白霜行的方向。   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很快,白霜行身旁的树枝被人扒开。   江绵仰着头探进脑袋:“姐姐,他走了。”   小孩的语气在微微发抖。   白霜行松了口气,温声道:“谢谢你。被吓到了吗?”   江绵皱皱鼻子:“有点。”   她见过的厉鬼不多,刚才那个男人算是其中最有压迫感的。   要说长相,他其实与寻常人类没太大差别,无非是脸色苍白一些、面如死灰一些。   但他有一股从骨子里散出的癫狂,站在他面前,总有种下一秒就会被提刀杀掉的错觉。   极度危险。   还好她和白霜行传送的位置相隔不远,当江绵来到树林旁边,恰好望见白霜行闪身进了丛林中。   “姐姐,我听到你们这节课的规则了。”   江绵小声:“我没受到影响……你转到了什么?”   她一顿:“你的眼睛——”   “我的转盘动了两次。”   白霜行满不在意地笑笑:“第一次是重力,第二次是光。”   这节物理课唯一的优点是,转到的各种状态不能叠加。   当眼中的光线被剥夺,白霜行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重新拥有了重力。   也就是说,只要耐心等待下一个转转盘的机会来临,她就能摆脱目不能视的处境。   ……如果真要摸着黑四处乱飘,那就真的毫无胜算了。   “光?”   江绵年纪太小,只能做出最浅显的理解:“姐姐看到的东西,全是黑漆漆一片吗?”   白霜行点头,轻轻笑了笑:“等下一次转动转盘,我才可以恢复视力——在那之前,要多多拜托绵绵了。”   江绵露出认真的神色,用力点头。   想起白霜行看不见,女孩从口中发出声音:“嗯!”   杀人魔被江绵所骗,去了迷宫的另一边,如果找不到人,很可能还会回来。   这地方不宜久留,白霜行挪动脚步,走出草丛。   她想说些什么,猝不及防地,被人小心翼翼握住了掌心。   江绵的右手很小,因为是厉鬼的缘故,浑身上下冷得像冰。   但此时此刻,白霜行被它轻轻牵住手心,没感到太冷,只觉得像一团柔软的棉花。   江绵说:“我给你引路。”   在这种情况下,孤身一人绝境求生的压力大到难以想象。   白霜行听着她的声音,心中渐渐软下来。   “嗯。”   白霜行:“我们朝着和杀人魔相反的方向走吧。你能描述一下那边的景象吗?”   “是一条很宽的路。”   江绵想了想:“路上是平的,两边有花有草,还有个小树林,有点远。”   白霜行点头。   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要是一直大摇大摆走在路上,只要遇上杀人魔,就会当场没命。   说不定,还会害了江绵。   在恢复视力之前,必须找个合适的地方进行躲藏。   她低声说:“去树林吧。”   在视野全黑的状态下一步步往前,感觉很神奇。   虽然有江绵稳稳牵着她的手,但白霜行还是生出了一丝不安的情绪。   这是人类潜意识里对黑暗与未知的恐惧,仿佛是黑夜里行踪难辨的虫蛇,一口又一口,将她慢慢蚕食。   白霜行没说话,回握住江绵右手。   为了防止遭遇其他杀人魔,她们动作很快,没多久便来到树林前。   江绵踮着脚朝里面看了看,没见到人影:“好像没人。”   “里面应该暂时安全。”   白霜行说:“规则说过,当我们和杀人魔越来越近,会响起音乐作为提示。”   晚风很冷,吹过枝头的片片树叶,声响幽然,莫名令人心悸。   白霜行在江绵的牵引下,缓缓深入林中。   女孩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大人,非常认真。   “姐姐,前面有块石头,拳头那么大,我先帮你踢开。”   “姐姐,小心树藤。”   “姐姐——”   这句话没说完,江绵忽然一愣:“咦?前面……有人。”   紧随其后,白霜行听见陈妙佳的声音:“是、是你们……?”   看来这是一场多人参与的实践课程。   物理课全是满满的恶意,陈妙佳被吓得双腿发软,乍一见到同学,瘪了瘪嘴,有快要哭出来的架势。   白霜行听出她声音里的哭腔,不动声色地把语气放柔,温声说:“你受伤了吗?”   “没有。”   陈妙佳吸了吸气,注意到她毫无聚焦的双眼:“你的眼睛——”   “我被剥夺了[光]。”   白霜行笑笑:“光在我这儿相当于不存在,所以看什么东西都黑漆漆的。”   “啊——”   陈妙佳表现出惊讶的神色,不知想到什么,眼底一片晦暗:“这节物理课……根本就是打准主意要我们的命。”   她咬了咬牙:“你什么也看不见,我之前见过一个同学,还被活生生夺走了[摩擦力],他……杀人魔出现以后,他完全逃不掉。”   从物理学意义来说,人要想产生运动,必须有一个推动身体的力。   在通常情况下,人用脚底蹬向地面,两两摩擦,会得到地面给出的向前的力。   没有摩擦力,人类无法行走,也无法拿起任何东西。   整具身体仿佛变得滑滑溜溜,只要动一动双腿,脚底就会滑过地面,让他狼狈摔倒。   那是不可能直立行走的状态。   陈妙佳在远处目睹了一切。   那个同学嚎啕大哭,挣扎着想要爬起,双手双脚却不断滑开,让他显得可悲又可笑。   杀人魔看着他不停颤抖的模样,发出一声声满含讥讽的笑。   然后便是血肉横飞。   白霜行默了默:“我被剥夺过两次状态,第一次是重力,第二次是光。你呢?”   “我只有一次,一直持续到现在。”   陈妙佳打了个哆嗦:“是[正确的温度感知],有时候觉得非常热,有时候又觉得很冷。”   一个在物理大逃杀里,几乎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变量。   想起自己的两次“幸运”大转盘,白霜行在心里给白夜竖了个中指。   陈妙佳看她一眼:“我们要继续待在这儿吗?”   经历了语文课和数学课上的目瞪口呆,陈妙佳已经清楚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新同学很厉害。   她没什么主见,这会儿被吓得大脑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白霜行。   白霜行摇头:“在捉迷藏游戏里,被找的人一定要经常更换躲藏的地方。”   迷宫不知道有多大,那群杀人魔的数量应该不少,搜完一个地方,肯定会立刻前往下一个。   当其它区域被逐一排除,她们所在的这片小树林,将成为众矢之的。   更何况,树林本身就是非常适合躲藏的地方,如果她是杀人魔,一旦路过树林,绝对会进来检查。   看似安全的地方,其实最危险。   “可是,你没关系吗?”   陈妙佳不太放心:“你的眼睛——”   话没说完,一阵阴风拂过,在两人耳边同时响起喑哑歌声。   听声音,这次是个声线沙哑的中年男人。   “捉迷藏,捉迷藏。我来捉,你来藏……”   这种儿歌从他嘴里唱出来,不但发音含混不清,还跑了一大半的调子。   如果是平常听见,大概只会觉得好笑,然而此时此刻突然响起,让白霜行和陈妙佳同时屏住呼吸。   陈妙佳不敢出声,拉了拉白霜行袖子。   “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歌声会提前播报,所以他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   白霜行拉住身边江绵的小手,压低声音:“左边有出去的路吗?”   她表现得有条不紊,陈妙佳原本心慌意乱,也许受了她的感染,心情居然莫名平复几分:“有!”   白霜行笑了笑:“走,往左边。”   *   她们尽可能地没有发出声音,脚步很轻。   走出小树林,耳边阴魂不散的歌声终于散去。   陈妙佳心有余悸,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树荫。   在那片波涛一样的黑影里,正潜伏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她因为这个想法而后背发凉。   “不能大摇大摆走在路上。”   白霜行说:“附近还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吗?”   江绵环顾四周:“没有。这里都是花,和墙。”   她仰头,眨眨眼睛:“墙上有块牌子,写的是【物理花园】。”   白霜行:……   白霜行:“可能,或许,这就是物理人的情趣吧。”   “那边还挂了另一块木牌。”   陈妙佳遥遥望向远处的一条岔路。   迷宫里岔路很多,此时此刻,他们正面临着两个选择。   左侧的巷子前空空如也,一眼望不到尽头;右边的道路昏暗许多,地面上平铺着好几滩巨大水渍,在它的入口旁,挂着块方方正正的牌子。   很奇怪。   迷宫里的其它地方都很干燥,唯独这条路上的天空乌云密布,不仅下着小雨,仔细听去,还有几声闷雷。   陈妙佳:“上面写着……【雷雨小巷】。”   她话音方落,耳边响起清脆的广播声。   “叮咚!恭喜同学们来到物理花园的景点之一,雷雨小巷。”   “‘电’是我们物理学的老朋友,众所周知,当水与电相遇,会发生非常美妙的反应。”   “雷雨小巷将全方位模拟这种有趣的物理现象,如果感兴趣,不妨进去走一走哦!说不定会遇上一位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呢!”   陈妙佳眼角一抽:“有病吧,正常人谁会进这种地方?”   而且最后一句话是从《雨巷》里照搬来的吧?物理老师就不要玩语文课的梗了啊!   白霜行却是若有所思:“如果我们现在正被杀人魔追赶,倒是能把他们引进去——只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准备一个绝缘体。”   陈妙佳:……   很好。   不愧是一路爆杀语文和数学老师的超级问题学生,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反杀,陈妙佳甘拜下风。   她们当然不会走雷雨小巷,更不想见到所谓的丁香姑娘,毫不犹豫选择了左边正常的道路。   江绵拉着白霜行的手腕,一路上耐心描述四面八方的景象。   迷宫很大,没有可供藏身的角落,仍然看不到尽头。   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前走,天色越亮。她们最初被传送到的地方时值傍晚,现在抬头看去,居然像是下午一样。   鲜花一簇紧邻着一簇,散发出令人心醉神迷的芳香。   走着走着,江绵的脚步又是一停。   白霜行:“怎么了?”   “前面……又有一块牌子。”   女孩正色:“写的是【镜中世界】。”   广播声适时响起。   “恭喜同学们来到物理花园的景点之二,镜中世界!”   “在平面镜上,当光线平行着触碰到镜面,由于反射定律,会以同样平行的方式进入我们眼中,并在视网膜上形成画面。”   “在美妙的物理花园里,镜子似乎还有更有趣的功能哦!不妨和老师一起来探索探索吧!”   白霜行语气认真:“说老实话,你们物理老师头秃心不秃,讲话方式还挺有趣的。”   高情商:讲话方式有趣。   低情商:幼儿园式幼稚措辞。   陈妙佳扶额:“他确实……平常比较活泼。”   说到这里,她不免觉得失落。   曾经的老师们虽然并不完美,但个个尽职尽责,陈妙佳从没想过,他们会变成如今这些狰狞凶残的怪物。   要是能从这鬼地方活着出去,她一定十倍百倍一千倍地努力学习。   白霜行问:“这次没有分岔路吗?”   “没有。”   心里涌起不太好的预感,陈妙佳吞了口唾沫:“如果不原路返回,我们……必须走这条路。”   白霜行点点头。   白夜不会出现必死的局面,物理老师哪怕铁了心想要她死,她还是蹦哒着活到了现在。   既然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那这个所谓的【镜中世界】应该不会百分百致死。   拿【雷雨小巷】作为对比,触电的危险不必多说,所以在它旁边,还有另外一条更安全的巷子。   身后没有退路,她们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走。   江绵紧紧拉着白霜行手掌,越靠近巷子,速度越快。   这里很窄。   两边的空间骤然紧缩,让人感到压抑逼仄,在墙上,摆放着许多高低不一的等身镜。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经过一面镜子时,江绵默默瞥了一下。   里面老老实实倒映着她的身影,没有突然出现的厉鬼,也没有想象中古怪惊悚的画面。   陈妙佳低着头,不敢直视镜面,一个劲只管向前走。   身边的空间渐渐有了扩张的趋势,眼看即将离开镜子小巷,毫无征兆地,她又听见一道歌声。   这一次,是个癫狂尖细的女声,语气里带着肆意张扬的笑,好似噙了蜜糖。   陈妙佳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在我们后面。”   白霜行不假思索:“快跑!”   歌声响起,代表着一位杀人魔正在靠近。   好消息是,他们与杀人魔还隔着一段比较安全的距离。   不用白霜行多说,陈妙佳下意识迈开双腿。   想到小孩跑起来很慢,她干脆一把抱起江绵,再用力握住白霜行手腕。   小厉鬼被像麻袋一样扛起来,呆呆愣了一秒。   “我带着你走。”   她一顿,加重语气,声音有些颤抖:“放心,我会避开障碍物,你只管跑就行。”   白霜行微怔,应她一声“嗯”。   陈妙佳深吸一口气,向前狂奔。   迈步的瞬间,她匆匆回头,试图看一眼杀人魔的具体位置。   好巧不巧,恰好撞上对方的视线。   那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女人。   她看上去二三十多岁,穿了件粉红色连衣裙,痴痴笑着,手中的尖刀吞吐寒光。   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陈妙佳头皮发麻,正要扭头回去,没成想,见到了更令她惊讶的画面。   巷子里的镜子分散排列,其中一面正对着入口。   镜中清晰映出女人的身体,只见她微笑着举起右手,做出一个挥砍的动作——   那面镜子竟咔擦碎开,从中爬出这个穿着粉红裙子的女人!   再看巷子入口,哪还有人。   陈妙佳明白了。   正常的镜子只能投射画面,而【镜中世界】投射的,是真正的人。   只要打破镜子,人就可以从中出来。   ……这什么恐怖片一样的设定啊!   因为镜子,她们与女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陈妙佳不敢耽搁,带着白霜行与江绵拼命狂奔。   她言而有信,避开了所有坑坑洼洼和可能把人绊倒的地方。白霜行最初还有些紧张,渐渐地,没再多想。   跑了不知道多久,等歌声消去,陈妙佳长吸一口气,终于停下脚步。   “你没事吧?”   她扭头回看,见到白霜行,不由一愣。   与她相比,白霜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白得像纸,两颊则生满了病态的红。   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没事。”   白霜行笑了笑:“我体力不好。”   进入第一场实践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暗暗想过,如果有体育课,自己大概率会遭到无情屠杀。   “好像逃过一劫了。”   陈妙佳拍拍心口,打量起身边的景象:“这里有不少小树丛,正好能藏人,我们要进去休息休息吗?”   迷宫里游荡着数量未知的杀人魔,她们当然是能躲就躲。   白霜行:“嗯,我们——”   她三个字说完,听见身旁的陈妙佳轻轻“咦”了声。   白霜行好奇:“怎么了?”   “前面不远处。”   陈妙佳仰起脑袋:“我好像……看到了物理老师。”   白霜行飞快抬头,只见到一片漆黑。   “他在一个高台上,大概三层楼那么高,两边有很多碎镜子。”   陈妙佳说:“台上用很大的木牌写着字,是……【热情如火】和【丝滑如水】。”   “叮咚!”   广播声准时响起。   “恭喜同学们来到物理花园的景点之三,丝滑如水!”   “砌成高台的墙面没有摩擦力,无论是谁想上去,恐怕都得抓破脑袋吧。”   “或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猿猱欲度愁攀援’?”   “恭喜同学们来到物理花园的景点之四,热情如火!”   “阳光总是温暖的。众所周知,镜面能反射光线,当成百上千块小镜子汇集在一起,对准同一个点——”   “那一点的温度,一定和火焰没什么不同吧?”   “就像老师对你们的殷切期望一样炽热哟!”   陈妙佳脸色微变:“物理老师,就站在那个位置。”   她明白了。   “那座高台没有楼梯,我们上不去,就算能上去——”   陈妙佳说:“也会被高温立马烧成灰烬。”   白霜行静静地听,轻笑一下。   这位老师显然吸取了同事们的教训,在自我保护这件事上,可谓下足功夫。   任何靠近它的人都会被高温灼烧,由此一来,高台就成了绝对安全的地方。   这样想着,江绵突然拉了拉她衣袖。   与此同时,陈妙佳也加大力气,一把将她拽进旁边的树丛。   “我去。”   陈妙佳压低声音:“高台下边,有两个杀人魔在巡逻——物理老师怕死到这个程度了?”   白霜行微微颔首。   ……不管怎么说,她目前的状态实在太差,不说反杀,连逃跑都难。   最虚弱的对手,和最无懈可击的自我保护,物理老师还真是做到了滴水不漏。   思忖间,身旁的陈妙佳戳了戳她手臂,很兴奋的样子:“欸欸!右边!”   白霜行低声:“怎么?”   “……是沈婵!”   又见到一个同伴,陈妙佳难掩激动:“她在路另一边的林子里向我们挥手!”   听到这个名字,白霜行也扬起嘴角。   她们之前在路上逗留过,沈婵藏在树丛里,一探头,就能发现她们。   等巡逻的杀人魔不见踪影,陈妙佳带着白霜行快步上前,藏进一簇葱茏的枝叶之后:“你还好吗?”   没人回答。   白霜行有些担心:“她怎么了?”   “她……”   陈妙佳说:“被剥夺了声音。”   事实上,沈婵已经拿出手机,在屏幕上飞快打字。   “她正在手机打字,说——”   陈妙佳如实转达:“声音对她来说不存在,她发不出声音,也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那她岂不是听不见杀人魔靠近的歌声?”   陈妙佳:“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她也拿出手机打字:【白霜行被夺走光,看不见,我是温度感知混乱。】   沈婵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白霜行看不见东西,沈婵则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两人就算面对面站立,白霜行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儿。   类似于“有些人活着,但她已经死了”。   一个瞎一个哑,绝搭。   一阵冷风吹过,两人心心相惜,彼此沉默对视。   陈妙佳没说话,默不作声把白霜行的脑袋旋转九十度,让她真正对上沈婵的视线,而不是看着枝头一片快腐烂的叶子。   “不过仔细一想,这节课有个小bug吧?”   白霜行对监察系统663说:“沈婵被剥夺声音,于是自己也发不出声音;我被夺走了光,如果光对我来说不存在的话,其他人应该也看不见我才对。”   【根据理论,的确是这样。】   663语气如常:【但为了确保本次实践活动的公平性,物理老师微调过设定,让你能被所有人观测到。】   不然在这节课上,白霜行妥妥会成为杀人于无形的神仙。   白霜行哼笑一声。   把坏处全留给她,唯一的好处倒是被“微调”得一干二净,这手算盘打得可真不错。   “……啊。”   陈妙佳忽然低呼:“新的转盘来了——你们看到了吗?”   沈婵听不见她的声音,从脸上突然变化的表情来看,应该同样得到了提示。   只有白霜行摇头。   她脑海中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她没得到重新转转盘的机会。   ……不会真要让她从头到尾都什么也看不见吧?   转盘从启动到结束,总共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很快,陈妙佳再度出声:“不太好。”   她停顿一秒:“……是重力。”   白霜行反应很快:“快抓住地上的某个东西,树枝和藤蔓都行。”   失去重力,远不是绝大多数人想象中那样简单。   一旦失去地球的束缚,整个人将不受控制地飘向半空,如果不抓住地面上的事物,会一直往上,直到进入太空。   在那时,人早就因为缺氧死掉了。   陈妙佳从没体会过这种感受,匆忙抱住一棵树,神情错愕。   四肢和身体全都极难操作,她的双腿用不上力气,像面条一样荡漾摇摆。   画面太过脱离现实,沈婵已经看呆了。   “嗯……我的也不太妙。”   沈婵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是摩擦力。”   她说完深吸一口气,尝试动了动右脚。   不出所料,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地——   江绵眼疾手快,还想伸手拉一拉她,然而掌心擦过沈婵的手臂,就像抓住一团柔软的水。   根本拉不住。   “嘶——这什么地狱局。”   沈婵不敢继续乱动,身体紧紧绷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继续藏在这儿,等下一轮转盘?”   陈妙佳抱着树干,嘴唇发抖。   白霜行:……   沉默好一会儿,白霜行忽然说:“或许……还有个办法。”   *   今天天气不错。   顶着书籍头颅的物理怪物优哉游哉,躺在一张木椅上,注视着身前的破碎镜面。   零零散散的镜子拼凑成一幅幅截然不同的画面,正是学生们在不同地点躲避杀人魔追击的景象。   有血,也有无声的惨叫,被剥夺了力、光、声音后,绝大多数学生连正常活动都难。   偌大的物理花园俨然成了人间炼狱,它看得高兴,不时懒洋洋伸个懒腰。   身为花园的主人,这里的物理规则对它并不适用,   它不害怕高台上的热量,至于其他人嘛——   如果有谁过来,想必会被当场烧死吧。   两个小时的倒计时过去大半,可惜的是,白霜行仍然活着。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居然还能从杀人魔手里逃脱吗?   它有些后悔,这一场,应该改成单人挑战的。   想到白霜行,它低低哼笑一下。   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之所以会发生教学事故,是因为它们给予了关卡怪物和学生很高的自由度。   白霜行很会说话,只要和关卡里的怪物打好关系,就能带着它们以下克上,除掉老师。   它很聪明,直接杜绝了这种可能性。   在物理花园里,所有厉鬼都是十恶不赦的连环凶手,毫无人性可言,绝不会与她达成共识。   正在胡思乱想,当它无意间抬头,动作微微顿住。   在不远处的巷子前……有个女学生正在慢慢飘起来。   嗯?是没意识到失去重力的后果,以为只不过会简单弹跳几下,所以没抓住地上的东西吗?   这个猜测很快被否决。   在女学生的腰上系着一根麻绳,而麻绳终端,绑在地面的树上。   她是有备而来。   有意思。   它笑了笑。   爬不上高台,所以通过漂浮的方式吗?只不过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要怎样攻击到它?就算使用弓箭之类的武器——   物理老师看了看身边。   它十足谨慎,在高台四周安装有坚固的防弹玻璃。   更何况,以她失重的状态,不可能精准使用武器。   它觉得可笑,双手在胸口环抱,好整以暇看着她。   这个学生好像是叫……陈妙佳。   班里倒数前三,看来确实没怎么认真学过物理。   物理老师扬高声音,对着下面的一个杀人魔:“帮我个小忙——”   它笑得恶劣:“去剪断她的绳子,让她看看更远的太空吧。”   视线所及之处,陈妙佳拿出了一把小刀。   她在失重状态下大脑充血,如今已是头晕目眩,整个人保持着头下脚上的姿势,用力往前扔出小刀。   不出所料,她失败了。   物理老师哑然失笑:“这位同学,你的勇气可嘉,只不过……”   它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因为下一刻,从它身后的镜面上,猛然崩裂开震耳欲聋的咔擦声响。   什么声音?!   脑海中嗡地一响,物理怪物猝然转身——   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脖子上横着把刀。   “呼……”   白霜行的声音轻而温和:“这堂物理课,挺有趣的。”   怎么可能。   她是从哪里出现的?为什么能爬上毫无摩擦力的高墙、穿透它精心准备的玻璃?还有那个浮空的女学生——   目光不经意地往前,物理老师咬紧牙关。   被骗了。   陈妙佳之所以升上半空,不是为了向它投掷小刀。   ……在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面镜子。   起初一系列滑稽的行为吸引了它的全部注意力,让它沉浸在幸灾乐祸的嘲笑里,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扔出那把小刀的作用,仅仅是为了转移它的关注重心。   而它上当了。   镜子小巧,在极短的一瞬间,被固定出一个刁钻的倾斜度。   顶端对着它身后的镜子,下端则映照出地面上的另一面等身镜。   在物理花园里,每面镜子都拥有超乎寻常的魔力。   普通镜子传送画面,而它们,能传送人。   地面上的镜子映出白霜行的影子,陈妙佳手中的小镜片映出地面上的镜子。   而高台上的无数个镜子碎片里,则映出陈妙佳手中的小镜片。   如果用序号表示,二倒映一,三倒映二,四倒映三。   那么在最终的“四”里,将包含最初的“一”。   也就是说,经过层层倒影,在物理老师身后的镜面中,会出现极小极小的、白霜行的身影。   这是光的传递。   这样就足够了。   百转千回,却无法用肉眼捕捉。   光线的传递与反射永远诚实地遵循物理学规律,无声无息,为她搭建起一条扶摇直上的通途。   “你……你疯了!”   物理老师嗓音沙哑:“这里镜面聚光,你——”   它话没说完,蓦地停住。   几乎所有学生来到这里,都会被炽热的阳光灼烧殆尽。   唯有白霜行例外。   光本身并没有热量。   与燃烧生热不同,阳光之所以会让物体发热,是因为光量子令物体中的原子振动频率加快,光能转化成了热能。   光是一切的源头,而白霜行的设定,是光的绝对隔绝体——   光线触碰到她,将会立刻化为虚无。没有光,自然不存在由光引出的热。   不行……   心中警铃大作,物理老师骇然战栗。   ——必须改变她的状态,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闪过的刹那,白霜行听见熟悉的广播音。   “恭喜白霜行同学,获得第三次抽取机会!”   “请使用转盘!”   圆盘开始旋转。   白霜行笑了笑,右手用力。   她一半的身体停留在镜面之中,因为打碎了玻璃,右手被碎片划伤,滴落出猩红血迹。   无数面镜片反射出她的倒影,血色,刀光的铁青色,以及炽热的阳光暖色彼此交融,构筑出一幅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定格图。   聚拢而来的光线因她而尽数湮灭,高台上渐渐暗淡,呈现出更为离奇迷幻的模糊亮斑。   如同一个黑洞。   白霜行握紧小刀,毫不犹豫刺入怪物的脖颈,手腕一转,顺势划破它皮肤。   物理老师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它想方设法为她安排的死路,到头来,会成为她活命的唯一底牌。   哪怕看不见任何东西,她也能挥刀。   “时间很紧,不过——”   白霜行轻声说:“杀掉你,足够了。” 第29章 第一条校规(十一)   当物理怪物的脖子被一举破开,漫无边际的物理花园里,响起震耳欲聋的警报。   脑海中的监察系统663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神情复杂,双眼里是快要溢出来的震悚与绝望。   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恐惧。   物理……也消失了。   一切和它想象中的剧情发展截然相反,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已经剥夺了白霜行的视觉,让她只能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摸索着行动……   为什么还是被白霜行找出了破绽?   托白霜行的福,由它精心构筑的这场白夜,已经有了近三成的崩坏。   接下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吧?   物理花园中的警报声刺破长空,一时间,杀人魔们的身影纷纷消散,变成若有若无的半透明形态。   鲜花剧烈颤动,簌簌落下五颜六色的花瓣,天空中的气象变幻不定,时而乌云密布,倏然一转,又晴空万里。   这是幻境即将崩溃的前兆。   被玻璃划破的手背传来刺痛,白霜行暗暗皱了皱眉。   再眨眼,如同一面镜子轰然破碎,她眼前的一切咔擦裂开,无数光点与色彩交织重合,渐渐地,变成教室里熟悉的景象。   她回来了。   这次两个小时的倒计时尚未结束,没有同学提前出来。   当幻境彻底崩溃,活下来的所有人一起出现在了教室中。   学生们面面相觑,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摸不着头脑。   ——奇怪,他们不是正在迷宫里躲避杀人魔的追击吗?为什么突然就回到了教室里?物理老师去了哪儿?   如同是对他们心中疑惑的回应,一秒钟后,一具了无声息的怪物尸体在讲台上啪嗒落地。   它穿着眼熟的格子衬衫,头上的书本扉页写了两个大字:物理。   “物、物理老师——”   有人不敢置信地惊呼:“也死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不少学生骇然回头,看向角落里坐着的白霜行。   不会……还是这位勇士吧?   “啊!”   沈婵从没有摩擦力的状态下脱离,无比庆幸地长出口气,望向白霜行时,神色一紧:“你流了好多血!”   白霜行点点头,皱眉笑了笑:“以后再也不莽了。”   当时四下危险,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巡逻的杀人魔发现。   她们没有机会寻找更好的道具,绑住陈妙佳的绳子和她们手里拿着的小刀,都是从积分系统中兑换来的东西。   白霜行本来还打算找找铁棍,可惜翻遍积分商城,始终没找到这个选项。   她留了个心眼,没直接用拳头砸碎镜子,而是挥刀刺向镜面。   但即便如此,迸溅出的几块碎片还是插进了肉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镜子非常薄,她伤得不重,伤口很浅。   白霜行吸了吸气。   她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对于疼痛的承受能力,只有中等偏下的水平。   之前全神贯注想要灭了物理老师,好歹还能转移一些注意力,让她不去在意伤口,但现在——   手上的血肉被凌乱划破,鲜血染红大半个手背,这种伤口带来的痛觉尖锐又密集,让她不由皱眉。   嗯……这样想想,她宁愿受到鬼魂带来的精神污染,也不想再碰到这种又累又伤身的关卡了。   她不怎么怕鬼,唯独怕疼。   江绵看得心疼,低头鼓起腮帮子,朝她手背的伤口用力吹风。   还真别说,厉鬼的气息阴冷极寒,吹在手上,居然有镇痛的效果。   沈婵立马起身:“我去找班主任问问,她那里还有没有治外伤的药。”   “别出去。”   “别出去。”   她一句话刚说完,教室里,同时出现两道声音。   白霜行是其中之一。   另一个开口的,是季风临。   “现在还没到下课时间,如果擅自离开教室,会被判定为早退。”   违反校规的后果,所有人都清楚。   他说完,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深色小瓶、一盒药膏,和一团绷带。   沈婵:“咦——?”   “从班主任办公室里拿来的。”   季风临笑了笑:“我们还有好几节课要上,每节课都有风险,不如提前准备一些药物。”   他说着一顿,目光轻轻扫过班里的其他学生:“其他同学如果受了伤,尽管来拿就行。”   “哇塞。”   这无疑是个意外之喜,沈婵摸摸下巴:“小季同学……怎么说呢,挺聪明耶。”   季风临身旁坐着的男生面如死灰,不知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从离开物理花园到现在,一直在不停发抖。   他拍拍对方肩头,低声安慰几句,拿着药站起身,靠近白霜行桌前:“我看看。”   如果这里只剩下她和沈婵,白霜行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委屈诉苦一条龙。   但面对这么多高中生弟弟妹妹,她很有自尊心地抿了抿唇,没发出一点声音。   白霜行乖乖伸手。   身穿蓝白校服的少年低头垂眸,伸出修长的右手,握住她手腕。   “还好镜子不是很碎。”   季风临微微皱眉:“我先帮你把血擦干净。”   白霜行努力板着脸,不让自己因为疼痛露出示弱的表情。   “那个……”   戴着眼镜的纪律委员凑上前来:“物理老师,是你们解决的吗?”   陈妙佳朝着白霜行扬扬下巴:“主要是她的功劳。”   “你也帮了很大的忙。”   白霜行笑笑:“失去重力以后,升上天空其实很危险,会被物理老师当作活靶子——辛苦了。”   陈妙佳一共有两个作用。   其一是分散物理老师的注意力,让它在白霜行出现时毫无防备,能被衤糀一击毙命。   毕竟白霜行目不能视,假如它有意闪躲,她很可能会扑空。   其二,是把她手里的镜子调整出一个合适的角度,倒映出高台上的镜面,完成光线的反射路径。   这两种作用不可或缺,尤其第二个,是计划里的重中之重。   当初讨论计划时,白霜行就提醒过她:“一旦在失重状态下向上飘,你将被物理老师立刻发现,其他杀人魔也会注意到你——没问题吗?”   陈妙佳迟疑几秒,咬牙回了声“嗯”。   现在物理老师被一刀毙命,不少学生觉得好奇,不敢打扰白霜行,纷纷向陈妙佳和沈婵询问前因后果。   “谢谢你们。”   一个女生快哭成了泪人:“我差点就被杀人魔追上……谢谢。”   他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从没经历过怪力乱神的事情,能挣扎着活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   白霜行有些疲惫,懒懒靠上椅背。   她和沈婵需要在这里存活两天,仅仅半天过去,就遭遇了这么多危机。   在剩下的时间里,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变故。   季风临用矿泉水洗净她的手背,血渍褪去,露出一道道不算太深的小疤。   白霜行屏着呼吸,右手绷紧。   “放松。”   季风临抬眸看她,语气微低:“我有经验,尽量不会把你弄疼。”   在更小一些的时候,他和妹妹相依为命,每次被父亲拳打脚踢之后,身为哥哥的他都会温声安慰江绵,给妹妹擦药。   所以此时此刻,他的动作熟稔又温和。   想到这里,白霜行有些感慨。   上回见到“江逾”,他还是个豆芽菜一样的孩子,内向沉默,连微笑都很少有过。   然而到了今天,当她再抬头看去,对方已经长成了一个比她更高的高中生。   身形瘦削颀长,眼睛像是细长的柳叶,虽然还是不怎么爱说话,但那股阴郁的气质消失了大半,整个人看起来像只安静的猫。   尤其是现在。   因为要给她擦拭碘伏,季风临微微低垂着头。   他睫毛很长,在眼底覆下一层浅淡的阴影。从白霜行的视角看去,只能见到头顶柔软的黑发,漆黑的眼睫,还有高挺的鼻梁。   安安静静的,就像永远不会生气一样。   忽然季风临眨眨眼,顺势仰头。   与白霜行四目相对,他先是一愣:“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   白霜行坦然回答:“上次见到你,你还只是个小孩,一转眼,突然就这么大了。”   对方沉默几秒,不知在想什么,声音压低一些:“……还会继续长大的。”   他说完笑了笑,重新看向白霜行右手:“你们是怎么除掉物理老师的?”   “通过镜子。”   白霜行:“你见到那条【镜中世界】的巷子没?在物理实践课里,每面镜子都能传送——”   她话没说完,蓦地感到手背一疼。   一块刺在皮肤上的碎镜子被轻轻挑出,剧痛只持续了一瞬间,当她反应过来,只剩下淡淡的刺疼。   白霜行很快明白。   季风临看出她的紧张,特意问出一个问题,从而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无声笑了下,继续说:“每面镜子都能传送人。”   这节物理课上得令人胆战心惊,学生们在教室里七嘴八舌讨论着来龙去脉。   粗略看去,原本能把整间教室填满的学生,现在只剩下了零零星星的十人左右。   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教室大门被人打开。   这次还是班主任秦梦蝶。   “我刚刚接到通知。”   梅开三度,她的表情颇有些无可奈何:“你们又引发了一场教学事故?”   说话时,她习惯性看向白霜行。   有学生小声嘟囔:“你们老师不应该习惯了么……”   白霜行没回避,径直对上班主任的视线:   “我们一直遵守着物理老师定下的规则,发生这种事,可能因为它的规则出了漏洞吧。”   校规里没提过不能杀死老师,只说学生“不能忤逆老师定下的规则”。   白霜行在物理老师的规则下将它一刀毙命,现在出了事,干脆一股脑推锅给“规则”。   更何况——   不知想到什么,白霜行好整以暇,坐直身子:   “秦老师,物理老师在课堂上刻意针对我、对我进行教学霸凌、对我的身心健康造成了严重的伤害,这种事情,不知道学校会不会管?”   班主任:?   监察系统663:???   人家命都没了,结果你开始反客为主了是吗?!   “我可以作证!”   沈婵举起右手:“物理课采用了幸运大转盘的机制,在实践快要结束的时候,其它学生都得到过一次转转盘的机会,白霜行却什么也没有。”   陈妙佳点头:“是的……几乎在整节物理课上,她都是什么也看不到的状态。”   学生们非常配合,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班主任:……   “是吗?”   她居然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学校对教职工也有相应的处罚条例,我会核对这件事情,如果情况属实,一定报告给校长。”   话音刚落,白霜行就听见久违的系统音效。   【叮咚!】   【恭喜你完成了隐藏任务,“教职工的职业素养”!】   【兴华一中是个极度重视规则的优秀学校,在这里,每位老师都应该恪守教职工的良好职业素养,关注学生们的身心健康,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   【成功揭发一名老师的恶行,奖励1积分!】   没想到竟然还有积分奖励,白霜行怔了怔,默默看向讲台上的尸体。   它死于白霜行手下,现在尸体凉凉,居然还帮她赚取了积分。   要是物理老师泉下有知,一定会气得二次死亡。   班主任站在门口,叹了口气:“今天连续发生三起教学事故,同学们一定被吓坏了。”   “不。”   沈婵小声吐槽:“发生教学事故只会让我们觉得很爽。我们被吓坏,是因为见到了你们这群老师。”   “马上就是午休时间,同学们吃完午餐,回宿舍好好休息吧。”   班主任说:“对了,寝室里也多出了几条规定,大家务必认真遵守,千万不要违反,知道吗?”   白霜行一愣:“午休?”   *   每到中午,兴华一中的学生们都会回到寝室,浅浅睡个午觉。   右手被季风临缠上绷带,白霜行向他道谢以后,被陈妙佳领着去了食堂。   很神奇。   在教学楼沦陷成一片地狱的情况下,食堂居然好端端维持着原样,放眼望去干净清爽,窗口前站了好几个和颜悦色的叔叔阿姨。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大概就是整个食堂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一个班上的学生。   准确来说,是班级里仍然活着的学生。   整个学校阴森诡谲,所有人不敢分开,自觉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心不在焉开始吃饭。   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绝大多数人没什么胃口,吃上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紧接着,带上江绵小朋友一起,几个女生结伴回到宿舍楼。   论时间,现在时值正午,理应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候。   然而在这场白夜里,天边根本见不到太阳的影子,穹顶呈现出血一样的暗红,校园中更是随处飘荡着血雾,让光线愈发稀少。   像是傍晚一样。   宿舍楼里亮着光,如同漂浮在夜色中的灯塔。   白霜行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路过宿舍正门时,见到一块方方正正的巨大告示牌。   [宿舍公约]   [欢迎同学们回到宿舍,希望这里能成为你们的第二个家。   在宿舍楼中,请遵守以下守则:]   [1把寝室当作自己的家,好好对待它吧。]   [2学生之间团结友爱,相互尊重,以礼相待。]   前两条看不出猫腻,白霜行目光下移。   [3宿舍楼熄灯后,全体进入睡眠时间,请务必留在室内,不要前往楼梯或走廊。   一旦违反本条规则,将受到严惩。]   [4卫生间的门有时会出现故障,无法打开。   如果你被困在卫生间内,见到水龙头里溢出血液,听见笑声、水声、带有恶意的交谈声,请立即大声呼救。]   很好。   还是熟悉的味道。   [5在宿舍楼内见到狂躁的巨大怪物,请立即朝与它相反的方向奔跑。   宿管阿姨住在一楼,一旦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告知她,她会帮你平复怪物的情绪。]   [6人类微笑时,不会淌下血泪。   如果遇见不停发出笑声、流下血红色泪水的女生,不要犹豫,请转身离开。]   [7如果听见角落里传来哭泣声和哽咽声,作为同学,请上前友好询问。]   [8宿舍楼中,偶尔会漂浮有人影形状的黑色气体,距离它越近,越会感到压抑。   若见到,请避开。]   洋洋洒洒,一共有八条。   白霜行看着告示牌上的字迹,不禁陷入沉思。   教学楼和宿舍楼里的规则,究竟是以什么作为基础制定的?   这些校规不像是随意写成,其中究竟蕴藏了哪些因果关系?每条校规之下,是否潜藏着深意?   还有那个“狂躁的巨大怪物”和“角落里的哭声”。   为什么偏偏是它们,同时出现在了两个不同地点的校规里?   “宿舍楼里的规则,”沈婵感叹,“好多。”   放眼全是灵异事件,陈妙佳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规则里没说不能串寝……我们应该可以住在同一间寝室吧?”   另外两个女生表示赞同,用力点头。   兴华一中的宿舍是六人寝,现在总共有五名女生存活,恰好能住在一个房间。   “原本的宿舍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一个齐刘海的女同学小声说:“如果一个人住在那里,我……”   她没继续说下去,想起曾经的室友,眼眶发红。   “进去吧。”   白霜行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熄灯,我们最好尽快回到寝室。”   她安慰了齐刘海女生几句,第一个推开宿舍楼大门,缓缓进入其中。   从外形上来看,这是一栋十分寻常的楼房。   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走廊长而静,亮着一盏盏光线微弱的白炽灯。   在一楼大厅里,坐着身穿碎花长裙的宿管阿姨。   正如各科老师们那样,她的相貌也和常人不同——   虽然脖子上没有顶着厚厚的书本,但她的五官像蒙了马赛克一样模糊,就算凝神去看,也只能隐约看清五官的轮廓。   有她这么一对比,班主任和校长的“正常”,就显得更不正常了。   见到她们,阿姨笑着开口:“回来了?快去休息吧。”   白霜行回以乖巧的微笑:“谢谢阿姨。”   陈妙佳瞟她一眼。   陈妙佳觉得,以白霜行的性格和做派,无论在学校还是家里,一定都是最受长辈喜欢的类型。   在同龄人里,她人缘应该也挺不错——   从教学楼到食堂再到宿舍的路上,白霜行一直在安慰其他女生。   “走吧。”   白霜行走在最前,沈婵陪在她身边:“我们住几楼?”   “五楼。”   只有陈妙佳一个人带着宿舍钥匙,她迅速回答:“513。”   江绵第一次来到高中宿舍,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不停四下张望。   白霜行看着她,张了张口,终究没说话。   江绵是个很乖的小孩,在她心里,一定是渴望着上学的。   然而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应该不可能有机会回到学校了吧。   白霜行开始努力思考。   或许,她可以给江绵戴个眼镜或美瞳,让小朋友去学校里试试?她家绵绵这么可爱,一定能交到不少好朋友吧?   513号寝室位于走廊最深处,经过第一个拐角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沈婵神色微僵,暗骂一声——   在走廊正中央,直立着一张鲜红的血盆大口。   没有脸,没有身体,和之前出现过的眼球怪物一样,这次只有两片厚重的嘴唇。   察觉到她们的到来,嘴唇倏然一动。   ——下一刻,两片唇瓣张开,露出满口尖利如刀的黄牙和一条猩红巨舌,径直向她们扑来!   怪物的嚎叫穿云裂石,仿佛夹杂着无数人的嘶吼与咒骂,融合成含混不清的高音。   沈婵心中警铃大作,一把抱起江绵:“快跑,去找宿管!”   居然开场就遇到这种恶心又凶残的怪物……这也太倒霉了!   她们身处五楼深处,要想找到宿管,必须穿过一条无人的走廊,再从楼梯疾行而下。   走道上的白炽灯飞速闪动,眼前光与暗来回交叠,时而惨白时而猩红,让人心中不安。   该死。   沈婵把江绵抱得更紧,暗暗咬牙。   白夜这是摆明了在下狠手,打算把她们杀之而后快。   她知道白霜行体力不佳,在生死逃亡的危急关头,不忘出声询问:“还行吗?”   白霜行:“嗯。”   怪物杀伤力极强,也许是为了平衡难度,它的移动速度并不快。   头顶的灯光仍在噼啪作响,如同幽灵们肆无忌惮的嘲笑。   白霜行默不作声,抬头看上一眼。   忽然,她轻声说:“有个地方,你们知不知道在哪里?”   三个高中生同时扭头。   白霜行笑了笑,指向头顶的白炽灯:“宿舍楼里的总电闸,在什么地方?”   *   今天依旧是风平浪静的美好一天。   宿管阿姨泡了杯茶,嗅一嗅茶叶的清香,脸上洋溢起幸福微笑。   她悠闲自得,抿了口茶,猝不及防地,听见走廊里传来踏踏脚步。   很快,很急,像是在慌不择路地逃命。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值班室的大门被人咚咚敲响,然后吱呀打开。   进来的人,是个长相漂亮的长发女生,和一个打扮时髦的大波浪姑娘。   似乎遇到了急事的样子。   宿管阿姨正要开口,却见长发女生气喘吁吁,大声叫了句:“阿姨!”   很奇怪。   她刚说完,整座寝室楼里的灯光突然全灭了。   宿管阿姨一懵:“怎么了?”   白霜行右手扶着门框,深深吸了口气:“我举报!”   她身形侧了侧,伸出右手,指向走廊:“熄灯后,它没进入室内,还留在走廊。”   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茫然看去,望见一只狂奔而来的怪物。   “门前的告示牌上写过,一旦熄灯,绝不能置身于室外。”   白霜行带了点好奇和期待:“阿姨,现在灯光全灭了,它算违规吗?”   这是她突发奇想的一次尝试。   或是说,一场卡bug的文字游戏。   校规里清清楚楚写着“熄灯后”,并没有点明是谁熄灯。   灯光自动熄灭算,宿管阿姨进行整体调控算,那她们自己把电闸给关了、让宿舍楼里灯光全灭……这样算不算呢?   如果只看书面规则,当然是算的。   电闸都拉了,怎么不是熄灯呢。   这样一来,她们就可以营造出一个绝对有利的反杀方式。   电闸位于一楼的工具间里,宿管阿姨身处一楼的值班室,两个地方都是室内。   由白霜行和沈婵引开怪物,其他人去往工具间,当白霜行叫出那一声“阿姨”,三个高中女生听见后,立马拉掉电闸。   当灯光熄灭,如果白霜行的猜想成立,身处室内的她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至于走廊里的怪物……   会像校规里写的那样,“受到严惩”。   就算猜想不成立,拉电闸没有被判定为“熄灯”,白霜行找到了宿管,阿姨同样能“帮她平复怪物的情绪”。   但校规里写过,仅仅只是平复情绪而已。   这样一来,它很可能还会经常出现。   所以白霜行想了这个办法,只要能成功,说不定能彻底摆脱那只丑陋暴躁的怪物。   怪物在走廊里发出刺耳咆哮,宿管阿姨呆呆站在原地。   这种操作,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要说离谱,确实离谱。   整栋楼突然停电,压根还没到固定的睡觉时间,从逻辑上完全讲不通。   但说合理,却又恰到好处契合了校规上的每一个字。   熄灯,走廊。   嗯……怎么不算合理呢。毕竟,他们这些教职人员只要逐条逐句遵守校规就可以,不用深究其它。   宿管阿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逐渐理解了一切。   监察系统663:……   不是。   不是啊宿管阿姨!虽然看起来的确是那么回事,但……但白霜行真的只是卡了个bug啊!   脑海中的663号气急败坏,白霜行看着它,扬眉一笑。   “而且校规说过,在宿舍里,大家都要和睦相处。”   她说着,多出几分撒娇般的语气:“阿姨您看,它好凶。”   沈婵在一旁打配合:“我记得校规里说过,熄灯后如果不在室内,会遭到严惩对吧?”   眼看宿管阿姨点了点头,在二人耳边,同时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叮咚!】   【恭喜你完成了隐藏任务,“报报报报告老师”!】   【兴华一中是个极度重视规则的优秀学校,在这里,每位同学、老师和家长都必须严格遵守校规。   无论是谁,触犯规则都太可恶了!面对这种家伙,打小报告不可耻!】   【感谢你向宿管阿姨成功举报一名规则触犯者,奖励1积分!】   哦豁。   白霜行与沈婵对视一眼。   监察系统663还在跺脚:【不对……不对!你怎么能玩这种文字游戏!熄灯和熄灯是不一样的!不一样!】   它吵吵嚷嚷,白霜行却始终没有回应。   心里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663号抬起视线。   它心里咯噔一跳。   不好。   白霜行看着它,微微笑了笑。   直觉告诉它……要糟。   *   无论如何,今天仍然是风平浪静的美好一天。   白霜行与沈婵离开后,宿舍楼里的灯光重新亮起。宿管阿姨悠闲自得,又一次抿了口茶。   ……等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隐隐约约地,她居然又又又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   那只扰乱纪律的怪物不是被校规处置完毕,只剩最后一口气、连动弹都难了吗?   她一个愣神,毫无征兆地,听见敲门声。   很快,值班室大门被急匆匆推开。   还是熟悉的两张面孔,还是熟悉的台词。   白霜行义正辞严,俨然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阿姨,我举报!”   啪嗒。   灯又灭了。   宿管阿姨:……?   她心中疑惑更浓,扭头看向室外。   透过窗户,她见到一个流着血泪的女孩、一个满身是血的鬼影、还有几团漂浮在半空的黑色人影。   663:……   所以这是在拍宿舍楼怪物全家福吗?!   它好绝望。   在短短几分钟内,它眼睁睁看着白霜行不断作死,把宿舍楼里的怪物厉鬼一个个全招惹了一遍。   然后领着它们来到一楼,来到走廊,来到能被宿管阿姨一眼看见的地方。   ——校规是给你这么玩的吗?!   宿管阿姨看看她,看看手里的校规纸条,又看看一片漆黑的走廊,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而晦暗,不怎么高兴。   难道……她发现白霜行的小算盘了?   663心里生出一线希望。   没错,阿姨,就是这样!   快发现白霜行是在薅羊毛啊!一旦她举报成功,不知道能得到多少隐藏任务的积分奖励!它绝对不允许!   宿管阿姨表情阴沉,缓缓起身。   663无比期待地看着她,渐渐地,从希望变为绝望。   阿姨经过白霜行,目光一转,看向走廊里几只不明真相的厉鬼与怪物。   她的嗓音异常严肃,带有恨铁不成钢的愠怒:“集体触犯校规……你们真是我见过最不听话的一届学生!”   厉鬼与怪物:?   它们不是在好好遵守规则、兢兢业业杀人吗?怎么就触犯校规了?   没救了。   局势完全超出掌控,身穿小白裙的监察系统663彻底丧失表情。   与此同时,系统音响起。   【恭喜你完成了隐藏任务,奖励1积分!】   【恭喜你完成了……1积分!】   【恭喜……!】   663:……   还恭喜?恭喜个锤子!连续被薅走这么多积分,当它是大冤种羊,还是生产队里的驴?!   奖励积分的系统提示音每响起一次,它的心就滴血一回。   还有校规。   ……设计校规的时候,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让她钻啊!   “哇哦。”   连续有积分入账,白霜行心情不错,模仿着刚刚的宿管阿姨,笑盈盈弯了弯眼睛:“挺好。你是我见过最大方的一届系统。”   663:……   你滚啊!!! 第30章 第一条校规(十二)   白霜行一共得到了6点积分。   就很神清气爽。   要知道,白夜的积分给得异常抠门,在上一场【恶鬼将映】里,她触发了全部的主线任务和支线剧情,然而到头来,只得到11分。   现在薅一薅羊毛,居然一次性拿到6点,对于白霜行而言,无疑是个意外之喜。   监察系统663被薅了个一干二净,等奖励发放完毕后,骂骂咧咧地关闭了隐藏任务。   【叮咚!】   【当前隐藏任务已达到奖励上限,请挑战者们再接再厉,通过其它任务赚取积分吧!】   要不然,如果真让她一直折腾下去,恐怕这场白夜还没结束,白霜行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成了个积分无数的富翁。   ——它才不会当冤大头!顶、顶多被抢走6个积分而已!   经过白霜行这一番操作,宿舍楼里的怪物和厉鬼们全都受到了来自校规的严惩,状态无比虚弱,接近于半死不活。   如此一来,整栋楼里的危险一并解除,暂时算得上安全。   时间不早,在真正的熄灯来临之前,几个女生轻手轻脚地重新回到五楼,用钥匙打开寝室大门。   门声吱呀,进入房间后,白霜行四下看了看。   这是一间很传统的六人寝室,上床下桌,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被褥整整齐齐。   “我的床在左边最里面。”   陈妙佳是这个宿舍的原住民,小心翼翼关好房门,上前一步:“其余的床铺,你们自己挑选吧。我室友……”   她的室友们,没一个能从那三节课中活下来。   经历了语文课上惊心动魄的长途跋涉、数学课中提心吊胆的算式争夺、以及物理课里九死一生的捉迷藏,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人身心俱疲。   在这之后,不知道还会出现怎样的变故。   大家没说多余的话,在一片静默消沉的氛围里,纷纷选好床铺。   白霜行也很累。   她、沈婵和江绵选择了右边的三张床,几个高中女生都在左边。   爬上梯子,当身体久违地触碰到被褥,白霜行彻底放松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置身于实践课堂时,脑袋每分每秒都需要不停歇地运转,身体更是时时刻刻处于紧绷状态,实在有些吃不消。   她记得在白夜的系统商店里,花20积分能买到一瓶体力药水,看描述,可以从根本上提高人的体力、耐力、甚至是身体受伤后的恢复能力。   等这次从白夜离开,攒够积分后,她可以考虑去兑换一瓶。   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躺在床上的感觉犹如坠入了云层。白霜行一动不动,脑子里却仍在飞速运转。   班主任,校长,两套截然不同的规则。   班主任告诉他们要反抗、要逃跑,校长的那份校规里,则着重于“假装什么也看不到”。   再想想校规的具体内容……   忽然,宿舍里有人小声开口:“你们都睡了吗?”   是那个齐刘海女生。   然后是陈妙佳的声音:“没。”   遇上这种事,谁能睡着。   沈婵也叹了口气:“没呢。”   白霜行微微侧过身,转向左边的三张床:“不如聊聊?”   她声音很轻:“你们都看见宿管阿姨了吧?她也是非正常的脸。在所有教职工里,只有班主任和校长最特别——你们觉得,他们会不会是学校异变的始作俑者?”   她和沈婵都是外来者,要想得到更多线索,必须询问这些学生。   “校长我不清楚。”   陈妙佳的声音有些闷:“但以我的了解,绝对不可能是秦老师。”   她说得斩钉截铁,沈婵好奇:“为什么?”   “因为——”   陈妙佳说:“秦老师对我们很好,不会像这样伤害我们,还、还打算赶尽杀绝。”   白霜行不置可否。   如果是怨念极深的厉鬼,绝不会在乎生前的恩怨情仇。对于厉鬼来说,只要是人,就注定成为被它们屠戮的猎物。   比如江绵。   化作厉鬼后,如果不是白霜行对她使用【共情】,女孩将会一直持续她的杀戮,把整条百家街变成炼狱。   白霜行没有点明这一茬,而是接话道:“你们班里的学生,好像都很喜欢她。”   “因为秦老师真的很好啊。”   齐刘海女生说:“她年纪很轻,刚从A大毕业没多少时间,怎么说呢……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摆架子,虽然也有作为老师的严厉,但可以感觉到,秦老师是真的在为我们着想。”   白霜行:“你们之前说过,那个戴眼镜的纪律委员被同学欺负,是她帮忙解决的?”   “嗯。”   陈妙佳说:“纪律委员他……嗯,有点一根筋。在我们学校里,每个学生都有纪律分,如果纪律委员抓到违反校规校纪的情况,那个学生会被扣分。”   白霜行大概明白了。   “你猜到了吧?我们班有几个很调皮的学生,被他一次次逮住,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那几个学生觉得他死心眼,就……”   陈妙佳想了想:“就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齐刘海女生点点头:“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室友,听说在宿舍里,那群男生也经常欺负他。”   沈婵往被子里缩了缩:   “要不是他看上去很正常,我还以为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那个男生被欺负太久,怨念太深呢。”   “我本来也是这么猜的。”   角落里的另一个女生小声说:“但是他只被欺负了几天,后来秦老师发现这件事,很快把那群男生拉去谈话了。”   后来那几个学生对纪律委员的态度依旧冷淡,不过再也没有捉弄他的情况出现。   “而且不止这件事——我们班里的一个女生家境困难,是秦老师自掏腰包给她垫学费,让她不至于辍学的。”   陈妙佳说:“不管怎么想,秦老师都不会害我们吧。”   白霜行看着她,笑了笑:“我忽然发现,你一直在帮秦老师说话。”   对面床上的女生怔怔一愣。   “对哦。”   沈婵也意识到这一点,非常配合:“你好像特别喜欢她。她为你做过什么吗?”   陈妙佳沉默半晌,迅速翻了个身:“只是觉得她人还不错,说实话而已。”   她不愿意深入这个话题,白霜行很知趣地没有再问,回想起在兴华一中见到的一条条校规,脑子里隐约串出模糊的线。   只不过当下线索不够,她没办法逐一分析。   还有校长。   校长和同学们几乎没有交集,在白霜行与沈婵进入白夜后,出现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他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一时没人再说话。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白霜行累得厉害,没多久,沉沉睡了过去。   ——她是被宿舍里的闹钟吵醒的。   陈妙佳习惯了这样的宿舍生活,飞快下床关掉闹钟。其余几个女生纷纷起身,脸上的表情都称不上愉悦。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旦离开宿舍进入教学楼,等待着她们的,将会是凶险万分的实践课程。   几个女生一起离开寝室,走在楼梯间里,白霜行和沈婵对视一眼。   这是她们的暗号。   陈妙佳和秦梦蝶之间的故事,或许可以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当面打听别人的事情,想想实在不怎么礼貌,于是起床后,白霜行拜托沈婵帮忙支开陈妙佳。   沈婵挑眉,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她是公认的社交达人,快步走到陈妙佳旁边:“对了!可以说说你们班各科老师的特点吗?说不定在接下来的实践课里,能起到一点作用。”   这个借口不会惹人怀疑,陈妙佳没多想,点了点头。   于是沈婵轻车熟路,和她两人并肩走成一排,带着陈妙佳迅速下楼。   与此同时,白霜行戳了戳齐刘海女生的肩头。   对方神经紧绷,被吓了一跳:“怎么了吗?”   “想再问你们一些事。”   白霜行笑笑,把声音压低:“陈妙佳很信任秦老师?你们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齐刘海女生抿了抿唇:“是吧……她很喜欢秦老师。”   白霜行:“哦?”   女生看了眼楼梯,发现陈妙佳已经走远,才低声说:“我和陈妙佳是初中同学,她从初中起,就一直……嗯,有点格格不入。”   白霜行点头,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陈妙佳的时候。   她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与班里其他严肃认真的学生不同,表情吊儿郎当。   “她其实很聪明,不然也考不进我们这个兴华一中的火箭班。但是——”   齐刘海女生迟疑一下:“我觉得可能是家里的原因吧,陈妙佳对学习一直很不上心,每天跟玩似的。”   白霜行:“家里的原因?”   “她家里有个弟弟,爸妈不怎么喜欢她。”   女生的声音更低:“有次家长会,她爸爸当着所有学生和家长的面把她骂了一顿……只因为她考了全班倒数第一。”   白霜行“唔”了声。   数学课按照学习成绩分组,陈妙佳和她这个转学生在同一个学习小组,的确是吊车尾的水平。   “这种情况不算少见吧?家里有个弟弟,所以爸妈对姐姐毫不关心。”   齐刘海女生叹了口气:“我记得初一的时候,陈妙佳很安静很内向,自从她和她爸在学校里大吵一架后,整个人都变了——和校外的混混们整天待在一起,张扬跋扈的,总说脏话。”   江绵偏了偏脑袋。   在她稚嫩的世界观里,似乎并不能很好理解这段话的含义。   白霜行有些诧异:“是吗?她现在还挺乖的。”   至少在她来到兴华一中的这段时间里,陈妙佳没表现出什么毛病。   齐刘海女生笑了笑:“因为认识了秦老师吧。秦老师对她很好。”   白霜行微微颔首。   把齐刘海女生的话整理一遍,陈妙佳应该生活在极度压抑的家庭环境里,父母脾气暴躁,对她漠不关心。   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只有打压与责骂,久而久之,生出了强烈的反叛心理。   秦梦蝶是第一个对她如此上心的长辈,很可能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个。   白霜行眨眨眼:“高中之后,陈妙佳就慢慢收敛脾气了?”   “嗯。”   齐刘海女生说:“虽然还是不怎么爱搭理人,不过我听她室友说,陈妙佳性格还不错,经常帮寝室里的女生一些小忙。”   她说着顿了顿:“而且……在今年教师节的时候,是陈妙佳主动组织我们,给秦老师送了份惊喜。”   眼下炼狱般的场景与曾经的欢声笑语对比强烈,女生神色怅然,没再出声。   另一个幸存的女孩低垂着脑袋,语气颓丧:“也不知道秦老师能不能恢复正常,还有其他老师……我们难道要在这个鬼地方上一辈子的课?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   距离上课还有段时间,离开宿舍楼后,几人去校门前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这里也立着一块巨大的公告牌。   【全体师生须知】   【未到放学时间,请勿离开学校,违者重罚。】   文字简简单单,只有孤零零一条规则。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一旦违背这条规则,将遭到最为恶劣的处罚——   这会儿校门紧闭,在校门外,正仰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的身体腐烂大半,如同被烈焰灼烧过一般,显露出狰狞丑陋的猩红色疤痕,脸庞损毁,分辨不出五官。   在他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学生校服。   恶臭扑面,齐刘海女生捂住口鼻,满眼惊骇:“宋……宋寻!”   是他们班上的学生。   白霜行抬头仰望,发现校门顶上的灰尘有被擦抹的痕迹。   显而易见,这个男生想通过翻出校门的方式离开学校,然而刚一探出身体,就出了事。   这幅景象远远超出了寻常人类的承受能力,不止几个高中生,连一旁的沈婵也皱眉挪开视线。   江绵没说话,安静抬起右手,握住白霜行手心。   白霜行微微扬唇。   厉鬼是不惧怕这种惨烈血肉的。   女孩之所以靠近她,是担心她被眼前的惨状吓到,于是想要笨拙地安慰。   她心中没有太大的恐惧,手指弯起,反握住江绵冰凉的小手:“看来是出不去了。”   白霜行说:“走吧,回教室。”   *   教室里死气沉沉。   十名学生分散坐在教室的各个位置,绝大多数桌椅前空无一人,冷寂幽森,叫人心悸。   走进教室时,白霜行侧过脑袋,看了看墙上贴着的课程表。   虽然很早之前就向其他同学打听过今天的课程安排,但此时此刻再看一遍……   果然还是觉得心梗。   视线所及之处,白纸黑字,一板一眼印着三个方正字体——   体育课。   大、祸、临、头。   “体育课……”   沈婵的表情也不怎么好:“不会让我们去做极限运动吧?”   要是体育老师心肠歹毒一时抽风,非要他们做些突破人体极限的事,那还怎么玩?   “而且,体育老师的脑袋会是什么模样?”   白霜行一向心态不错,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没表现出多么焦虑的模样。   她坐在课桌前,说着笑了笑:“应该不是书本吧?篮球?足球?”   沈婵原本有些焦躁,听她这样一说,也勾了勾嘴角:“也可能是一圈微型操场。”   她们谈话间,上课铃声叮当响起,与此同时,从门外走来一道人影。   白霜行心中好奇,抬眼看去。   然后在下一秒,整个人呆呆愣住。   推门而入的人形怪物身材高挑,至于样貌,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在它脖子上顶着的不是足球篮球,也并非操场,而是书。   与其它科目老师们不同的是,它的头颅,不止一本书。   ——体育老师穿着格子衫、西装、白裙子、毛衣外套缝合成的古怪套装,脖子上的九本书紧紧相贴,当它迈步向前时,露出封面上的大字。   语数外政史地生,样样俱全。   “同学们好。”   它走上讲台,面向教室里呆若木鸡的一个个学生,九本教科书同时颤动,发出似男似女、含混不清的嗓音:“这节课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教科书们拔高声音。   “语文!”   “数学!”   “政治!”   “……”   同学们静默不语,露出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   “我是你们的体育老师。”   人形怪物语气淡淡:“我叫[英格力士巴基马顿先生]。”   白霜行:……   沈婵:……   一瞬间,白霜行想起之前在办公室里见过的职员表。   理所当然地,也想起名叫“泊诗先生”的语文老师,名叫“艾萨克马顿”的数学老师,名叫“英格力士梦露”的英语老师,还有名叫“爱因巴基斯坦”的物理老师。   她悟了。   即便在这种残酷而骇人的白夜地狱里,体育课,也难逃它生来就有的命运。   “体育课的表现形式。”   白霜行有感而发:“还真是生动传神。”   “……草,离谱又合理,这是什么写实文学。”   沈婵:“究极无敌缝合怪,实锤了。” 第31章 第一条校规(十三)   体育老师的横空出世,在时时刻刻潜藏着危机的白夜里,增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感慨与心酸。   虽然心中觉得离谱又好笑,但白霜行没放松警惕,紧紧盯着讲台上那位由九门科目拼接而成的体育老师。   ——姑且叫它体育老师吧。   出乎意料地,它笔直站在讲台之上,九本教科书同时一颤:“这节课,我们来写作文。”   同学们愣住。   “老师。”   有人尝试发问:“写作文的意思是……在纸上写,就可以了吗?”   “当然。”   怪物笑了笑:“不然作文还能怎么写?”   “咦。”   白霜行看向监察系统663:“在这场白夜里,居然有不用实践的科目吗?”   脑海中的白裙子小人一动不动,神情木然。   663:……   为什么不用实践……它哪里知道啊!   在它原本的设想中,在体育课上,学生们将被传送到一座万分凶险的嶙峋高峰,不仅要时时刻刻注意脚下安全,还要躲避野兽追击和突如其来的汹涌洪水。   对应体育课的“长跑”、“游泳”和“耐力”,非常合适。   但现在。   它不得不怀疑,体育老师是在认怂。   连续三节课出了教学事故,三名老师全都惨死当场,要是再来一节同样惊心动魄的体育课,或许,可能,它也会被白霜行一刀了结。   被一次又一次占用课程后,体育老师已然心淡如菊,没有那些世俗的渴望,只求平平安安度过就好。   663:……   前有宿舍鬼怪被连环举报,后有体育老师摸鱼上课,这场白夜里的反派们,还有能支愣起来的吗?   “老师。”   季风临说:“您还没告诉我们作文的主题和字数范围。”   体育老师回身看他。   一本本教科书再度开始颤抖,仿佛正在窃窃私语,好一会儿,怪物回答:“主题……就母爱吧,字数不限,让我满意就行,记得在下课之前交上来。”   这是个非常笼统的要求。   好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但没办法,茫然归茫然,体育老师规定了一节课的时间,在下课铃声响起之前,他们必须写完。   教室一时间安静下来,很快,响起纸页翻动时的哗啦轻响,和桑蚕啃叶般的书写声。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个男生小心翼翼举起右手:“老师,我写完了。”   讲台上的怪物看上去很是满意,语气里噙着笑:“来,让我看看。”   “……那个男生是我们班上的语文课代表。”   坐在后桌的陈妙佳小声解释:“作文满分六十,他回回都是五十多。”   中性笔在手指间轻轻一转,白霜行望向讲台。   “母爱”是个很常见的文题,对于高中生而言并不困难。   语文课代表既然敢主动举手,一定对自己的作文质量很有信心。   男生快步上前,靠近体育老师时,踌躇一下,把手里的作文本放上讲桌。   拼接怪物拿起作文本,低下头。   它看得很快,从头到尾阅读完毕,只用了三十秒钟。   “嗯……”   体育老师晃了晃脑袋:“我想想,应该给你打多少分呢?”   它声音很轻,却引得学生们紧张屏住呼吸。   ——体育老师的要求宽泛又模糊,他们不知道什么才算是让它满意的作文,更不知道,一旦无法让它满意,会遭到怎样的处罚。   四下无声,教室里的时间仿佛停顿一秒。   紧接着,九本教科书簌簌一动,白霜行听见九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它们溶混在一起,让人听得不甚清晰,她努力分辨,听见其中几道音节。   “看不懂,20!”   “毫无学术性,10。”   “辞藻优美,情感真挚,很好很不错,50。”   “不感兴趣,10。”   当九道叽叽喳喳的声音落下,体育老师点了点头,拿起讲桌上的红笔。   然后在作文本上写出一个大大的数字——   30。   只一刹那,讲台上的语文课代表就低呼出声:“三、三十?!”   台下一片哗然。   “这是经过我精确计算和仔细考量后得出的结果。”   体育老师的语气里多出一丝惋惜:“可惜,这篇作文没能通过。还剩下点时间,同学你不如重写一份。”   男生从小到大没拿过这种低分,一时居然忘了害怕,只觉得匪夷所思:“老师,我这篇作文的问题在哪?”   怪物垂头,静静看他。   “我也说不清。”   体育老师:“可能……感觉不太对?”   它说完看一眼墙上的时钟,语气悠然自得:“同学们抓紧时间。如果在下课之前,有谁不能交给我一份满意的作文,会受到惩罚哦——要称得上满意,分数至少得有40吧。”   “……不是吧。”   陈妙佳挠头:“连他都只拿了30分……我岂不是连20都没有?!”   而且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只剩下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他们怎么揣摩得出体育老师的喜好?   “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   沈婵嘟囔:“让它满意……谁知道怪物的思维方式是怎么样的?”   话音方落,就听身旁的凳子动了动。   沈婵一个激灵,扭头看去,白霜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张口想说什么,白霜行扬唇笑笑:“不用担心,就算作文不过关,也只是重写一遍而已。”   在下课铃声没响起之前,他们处于绝对安全的状态。   她步步上前,靠近体育老师时,怪物往后缩了下身子。   663:……   你有出息一点好吗?!   “老师,”白霜行礼貌微笑,“我写完了。”   这一次,体育老师同样花了30秒钟进行阅读。   沈婵情不自禁感到紧张,暗暗握紧手中的笔。   白霜行学习成绩很好,作文一直是她的强项。   但从体育老师不久前给出的分数来看,似乎,它并不在意文笔。   作文不看文笔,还能看什么?   好一阵子,怪物抬头,拿起桌上的红笔。   在短短一霎那,沈婵听见那几道嘈杂的声音。   “不错,有趣,45。”   “融会贯通,50。”   “这什么玩意儿?20,友情分,不能更多!”   “出现了我喜欢的描写,55。”   “……”   “嗯,不错。”   体育老师点头:“总分45,再接再厉!”   ——45。   陈妙佳微微睁大眼睛。   白霜行究竟写了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作文,才能得到那九本书的一致好评?   不对。   准确来说,应该是八本,其中一本觉得这篇作文奇烂无比,只给了20分。   白霜行笑着道谢,从体育老师手中接过作文本,刚回到座位,沈婵和陈妙佳就满心好奇凑上来。   白霜行很大方,把作文本直接递给她们。   沈婵翻开第一页。   标题:雨中的妈妈。   很朴实无华,很言简意赅。   陈妙佳期待值拉满,继续往下看。   【从前有个孩子叫角A,有天夜里角A生病发高烧,妈妈很焦急。】   陈妙佳:……?   嗯?这个文风这个主角,好像不太对劲?   【由于水汽受到上升运动,在高空凝结形成云,云里的水滴相互碰撞并最终坠落,天上下起了雨。   雨太大了,妈妈拦不到出租车,于是打起雨伞,把角A背在身后,走向医院。】   陈妙佳:……?   好像,忽然出现了非常突兀的物理知识?   【医院修建于1894年的甲午战争时期,离家很远。   妈妈没有怨言,背着角A穿过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穿过嶙峋起伏的陡崖,穿过九十度直角一样的高山峡谷,也穿过被地下水溶蚀而成的喀斯特地貌。】   陈妙佳:……?   这些奇奇怪怪的历史知识、数学知识和地理知识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这位英雄母亲,背着她的角A孩子万里大长征去了是吧?!   【走着走着,忽然有一辆私家车停了下来。   司机是个外国人,打开车门说:“Hi!需要帮忙吗?”   多亏有他,角A和妈妈顺利抵达了医院。妈妈千恩万谢,而他摆摆手,说:“不用谢。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从你做起,从我做起,从小事做起。”】   陈妙佳:……?   所以英语和政治也没逃掉吗?这位妈妈都能万里长征了,还要什么私家车?!   【经过检查,原来角A之所以会发烧,是因为体内的白细胞为了吞噬细菌,不断增加导致消耗氧气过重,从而引起了发热。】   陈妙佳:……   她已经不愿吐槽。   【角A躺在病床上,看着妈妈头上一根根因为缺少黑色素而生出的白发,那一刻,角A的感恩之情就像正弦函数曲线一样,汹涌起伏。】   【多么伟大的母爱啊!】   陈妙佳嘴角轻抽,保持微笑。   所以,谁能告诉她——   角A这种东西怎么会有妈啊!!!   “很好。”   沈婵由衷感叹:“不愧是霜霜。”   “体育老师由九门科目的任课老师组合而成,要令它满意,也就是让大多数老师同时感到满足。”   白霜行说:“简而言之,就是把每个科目的内容放进去,来一场大杂烩。”   她想起自己的唯一一个低分:“不过这样一来……从语文的角度看,确实连20分都不值。”   所有人都必须在下课之前写出作文,否则将受到体育老师的惩罚。   白霜行没有吝啬经验,很快把作文传阅给班里的其他同学。   “——白霜行同学。”   语文课代表盯着作文看了整整五分钟,也瞳孔地震了五分钟,良久,打从心底里发出感慨:“是个人才。”   多亏有白霜行的大杂烩模板,所有学生都顺利通过了体育课。   幸运的是,按照课表安排,接下来是语文数学的连堂课。   语文老师与数学老师双双殒命,班主任秦梦蝶推开教室门,通知今天下午全员自习。   自习课没发生任何变故,同学们终于能得到几个小时的短暂喘息,有的直接趴在桌上睡觉,有的暗暗讨论应该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不知不觉,到了放学时间。   沈婵敏锐察觉到,白霜行下课起身的速度格外快,似乎很想尽快回到宿舍。   她有些好奇:“怎么了?”   “大概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白霜行笑笑:“不过有个疑问一直想不通……或许,可以去宿舍里问问它们。”   沈婵:“它们?”   *   夜,宿舍楼。   走廊空荡无人,寂静阒然。   一个哭泣着的女孩站在拐角处,长发低垂,掩盖住大半张脸。   她哭得小声,脊背不停颤抖,眼泪呈现出刺目的猩红颜色,一滴滴落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朵诡谲的血花。   然而仔细听去,她的声音好像并不是在哭,而是……   无比怨毒的、如同午夜老鼠一样阴恻恻的冷笑。   忽然,女孩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   她用力咬牙,眼中更显狠戾。   昨天晚上,她被一个恶毒的人类狠狠坑了一把,不仅没杀掉那人,还受到了校规的严厉处罚。   直到现在,她都元气大损,虚弱得连行走都难。   不管现在靠近的无辜学生是谁,她都要把对方撕碎嚼烂、酣畅淋漓地发泄昨晚遭到的委屈!   女孩目光渐冷,猛然抬头。   万万没想到,居然对上一双熟悉的凤眼。   有那么一瞬间,身为一只令人闻风丧胆的厉鬼,她往后退了一步。   “你还敢来?”   她气得咬牙切齿:“我今晚一定要——”   话没说完,就见走廊里的灯光啪嗒灭掉,走廊陷入一片漆黑。   ——不会吧,还来?!   她条件反射地双腿一软,但很快,灯光重新亮了起来。   白霜行站在走廊里,朝她温和笑了笑。   这家伙……她想干什么?   猜不透对方心里的想法,女孩露出十足警惕的防备姿态。   “我朋友在控制电闸。”   白霜行:“如果再发生和昨晚一样的事情,你会不会魂飞魄散?”   她有个朋友,在拉电闸。   女孩眼角一抽。   这么无耻的话,她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心里这么想,女孩还是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恐惧。   白霜行所言不假,在这场白夜里,她并非实力强劲的厉鬼,如果再被校规惩罚一遍……   后果她不敢想象。   “你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白霜行笑笑:“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只要你愿意配合,灯光就不会灭。”   女孩:……?   在暗中观察一切的系统663:……?   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不是什么坏人”?扪心自问,从你用熄灯作为威胁的筹码起,还配讲出这句话吗???   更让663感到抓狂的是,白霜行薅完它的积分后,似乎又找到了另一种全新的薅羊毛方法。   ——她开始压榨宿舍楼里的鬼怪了。   女孩犹豫再三,冷眼开口:“你要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   白霜行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宿舍楼里?”   “我不知道。”   女孩斩钉截铁:“我从有意识起,就在这里了。”   这种与校规内容密切相关的事情,果然不能直接问出来。   白霜行:“第二个问题,知道秦梦蝶老师和校长吗?他们是否存在矛盾?”   女孩想了想,摇头:“我只见过他们几次,那两个人,就是很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谢谢。”   白霜行笑:“最后一个问题,他们两个,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怎样才算古怪?”   女孩偏了偏头,血泪顺着眼角滑落:“都很正常啊。”   她话没说完,走廊里的灯光又暗下来。   下一秒重新亮起,眼前恢复光亮。   白霜行还是笑盈盈看着她。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我们不敢去校长办公室。”   女孩愤愤,敢怒不敢言:“我们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   白霜行一愣:“让你们这些鬼怪不敢靠近的东西?是好是坏?”   关于校规的内容,其实她已经参透了大半。   但思来想去,总有一个问题得不到解决——   在整个故事里,校长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想过职场矛盾,也想过校长代表着学校里规则的维护者,但现在看来……   在他身上,还隐藏着更多秘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我不知道。”   女孩皱起脸蛋:“总之就是,让我们觉得很有压迫感,只想远远逃开。”   “这样。”   白霜行若有所思:“我明白了,谢谢你。我再去问问其他人。”   *   和鸡飞狗跳的中午不同,今天入夜后,是风平浪静的美好时间。   值班室里,宿管阿姨悠闲躺在木椅上,慢慢饮下一口茶,清香扑鼻。   她心情不错,正打算舒舒服服打个盹儿,忽然,有人敲响了值班室大门。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谁会来。   宿管阿姨抬头:“请进。”   见到推门而入的学生,她不由一怔。   居然是中午违反校规的不良学生之一,那个一边笑一边掉眼泪的小姑娘。   阿姨略感诧异:“同学,怎么了?”   女孩握紧双拳,义正辞严:“我……我举报!实名举报白霜行!”   “是吗!”   触犯学校规则的学生绝不能容忍,阿姨正色:“孩子别怕,那个叫白霜行的同学做过哪些事,你尽管告诉我就好。”   为了让对方更好地思考,宿管阿姨好心提示:“她是迟到早退,还是忤逆了老师定下的规则,或者是没把宿舍当成自己的家,到处搞破坏?”   女孩:……   她一下呆住。   白霜行,有违规过吗?   “呃……”   女孩试探性开口:“那个,她拉了电闸,算吗?”   “拉电闸?”   宿管阿姨抬头仰望,房间里灯火明亮:“电路还好好的……不算破坏吧?”   她话音方落,陡然又听见一阵敲门声。   循声看去,居然还是中午来过的老朋友。   那个一团漆黑的人影。   人影与女孩错愕对视一眼,很快看向宿管阿姨:“阿姨,我举报!我实名举报白霜行!”   “白霜行,怎么又是白霜行?”   宿管惊讶:“这回她干什么了?是迟到早退,还是忤逆了老师,或者是在宿舍里到处破坏?”   人影:“呃……”   人影挠头:“她拉了电闸,还以此威胁我,算吗?”   一句话刚刚说完,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不断哭泣着的幽灵凄凄惨惨戚戚:“阿姨,举报,我实名举报有人欺负同学——”   它一顿,看向值班室里的两个老熟人,荷包蛋泪眼:“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宿管阿姨的表情瞬间严肃:“是谁?怎么欺负人?”   “白霜行。”   幽灵咬牙切齿:“她拉电闸!”   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   拉电闸和欺负人,这两件事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关联吗?   宿管阿姨沉默半晌,犹豫道:“这件事校规管不了,要不……你们仨去把电闸揍一顿?”   一时无言。   三只拥有相同遭遇的鬼怪彼此相望,无语凝噎,明白了所有。   不止它们,把视角转到这边的监察系统663也陷入了沉默。   这哪是鬼怪开会,分明是群羊荟萃。   一只羊的羊毛薅完了,再逮着另一只薅,普天之下莫非她土,率土之滨莫非她羊。   哦,差点忘了,它自己也是其中一只。   想着想着,对于这几只不争气的小鬼,663号又凭空生出几分怨念。   在正常的白夜挑战中,挑战者们压根不可能钻规则的空子,利用隐藏任务刷积分。   结果在这里,白霜行不仅卡着bug赚了个爽,居然还把专门针对人类设计、对人类而言极度危险的种种规则反向利用、为己所用,通过校规制约鬼怪。   现在倒好,不仅任课老师一个个没了性命,连鬼怪们都被她逼到不得不前来举报。   没错,它们像刚刚进入校园的小学生一样,委屈巴巴地来向老师打小报告。   ——拜托。   哥哥姐姐们,你们是反派啊!能拿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反派气魄吗?你们这样干,是不是还指望得到一个【报报报报告老师】的隐藏任务奖励?! 第32章 第一条校规(十四)   一楼值班室里,鬼怪们与监察系统663号心碎连连,然而身为罪魁祸首的白霜行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她心情不错,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与宿舍楼里的鬼怪们进行一番“友好交流”后,回到了五楼的寝室中。   负责拉电闸的沈婵意犹未尽:“可惜663把隐藏任务给取消了,否则咱俩还真可以一夜暴富。”   江绵跟着她奔波了整整一天,这会儿已是精疲力竭,被白霜行摸摸脑袋后,早早上床睡觉。   其他女生早就回了寝室,见她们终于回来,纷纷从床上探出脑袋。   不知不觉间,似乎只要有白霜行陪在身边,学生们就能觉得安心一些。   “宿舍楼里目前很安全,不会出事。”   白霜行笑笑,声音很轻:“你们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课要上。”   陈妙佳好奇:“你刚刚调查出什么了吗?”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都对白霜行的种种操作感到震惊。   正常人遇到鬼怪,一定会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只要活下去就万事大吉,怎么可能有时间思考反杀。   结果白霜行不仅成功反制,还把楼里的鬼怪们变成了她的……怎么说呢,有问必答的提问箱?   白霜行诚实回答:“鬼怪们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们没有太多生前的记忆,只知道要按照校规杀人。”   她说着移开话题:“你们对秦老师的印象很好,那校长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寝室里安静了一瞬。   “校长——”   陈妙佳思忖几秒:“普通的学生,应该都和校长没什么交集吧?”   这句话说得没错。   校长不像任课老师,能和学生们朝夕相处。对于绝大多数高中生而言,“校长”这个职位,就如同天边遥不可及的太阳。   太阳的光芒映照八方,每个人都能远远看到,但归根结底,没人能真正靠近它。   “校长在兴华一中任职很久了。”   齐刘海女生小声说:“他平时看上去挺亲切的,如果有学生向他问好,校长一定会笑着回应——所以我们对他的印象不差。”   沈婵挑眉:“他没有任何不好的传闻吗?”   “没有。”   另一个女生摇摇头:“如果他真做过不好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一直当校长吧。”   “那,”白霜行说,“校长办公室呢?有谁进去过吗?”   除了陈妙佳之外的两个女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头。   对于这个结果,白霜行并不惊讶。   “你问校长办公室干什么?”   齐刘海女生想了想,突然扭过头去:“要说的话……啊,对了,陈妙佳是不是去过一次?”   陈妙佳被叫到名字,神色微滞。   白霜行也看向她。   “去过。”   陈妙佳的声音有点闷:“怎么了?”   白霜行开门见山:“你觉不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比如装潢古怪、或是让你觉得阴森森的?”   在此之前,她把宿舍楼里能找到的鬼怪通通问了个遍。   有些鬼怪完全丧失了理智,有些勉强还能沟通,向它们问起校长时,都说并不清楚他的为人。   但提起校长办公室,有不少鬼怪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和流淌血泪的女孩一样,声称那里散发着不可靠近的气息。   白霜行当时就觉得奇怪,继续追问下去,它们却只说毫不知情。   能让鬼怪们如此畏惧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后来回宿舍时,她问了问江绵的看法。   女孩认真思索一会儿,正色告诉她:鬼怪因为怨气凝集而成,很少会产生类似“恐惧”的情绪,如果真有什么让它们不敢靠近——   最大的可能性是,那里藏着一个比它们更加强大恐怖的厉鬼。   一边回想,白霜行一边等待陈妙佳的答复。   “校长办公室里的装潢很正常,是普通办公风格。”   任何线索都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陈妙佳没有隐瞒:“不过……它的位置很特别。”   白霜行:“位置?”   “几乎所有老师的办公室,都集中在教学楼左边的走廊尽头;而教务处和教秘办公室,则在行政楼里。”   陈妙佳说:“只有校长办公室,单独修在教学楼一楼的右边。”   她想了想,继续说:“校长办公室旁边,是杂物室和资料室,平常没人进去——校长每天要处理学校里的事务,肯定会和其他老师经常联络吧?为什么偏偏要留在那种地方?”   确实奇怪。   白霜行静静地听,微微颔首。   “我当时自言自语提了一嘴,说走廊里好安静。”   陈妙佳说:“没想到校长居然听到了,还特意解释,说他喜欢安静的地方。”   沈婵皱着眉,心里生出不太好的预感:“专门避开所有人……他不会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吧?”   “不知道。”   陈妙佳摇头:“我进去之后没觉得不对劲,就是稍微有点冷——办公室外面是棵大树,太阳被树荫遮住了。”   她提供不出更多的线索,白霜行点点头,话锋一转:“说到这件事……能冒昧问一问,你为什么会去校长办公室吗?”   陈妙佳的表情又是一僵。   她显然不想回答,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我妈。”   说着说着,陈妙佳语气渐冷:“我妈来布置宿舍,结果和我吵起来,在宿舍里发疯。秦老师劝她没用,后来实在没办法,就找到校长了。”   白霜行心下一动:“校长怎么解决的?”   “还能怎么解决。”   陈妙佳耸肩:“就是那一套大人的话术呗,消消气,孩子不懂事别和她计较——然后让我向我妈道歉。”   她说完嘟囔一句:“秦老师就不会那样。”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秦梦蝶。   白霜行顺水推舟:“秦老师怎么说?”   陈妙佳坐在床上,不知想到什么,眉梢轻挑扬起嘴角,有些得意的样子:“她说我妈因为弟弟迁怒于我,是没有道理的行为,让我不要太难过。”   白霜行也笑了笑。   “谢谢。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静静思考着什么,眼中隐有微弱的亮光:“纪律委员被班里的学生欺负,能说说当时具体的情况吗?”   “唔……”   陈妙佳眼珠一转:“就是那些大家都知道的把戏——集体孤立他、嘲笑他、往他课桌里塞垃圾之类的。这件事有什么蹊跷吗?”   白霜行摇摇头。   她没说话,唯有眼底的亮色愈发浓郁,斜斜倚靠在书桌旁,弯了弯嘴角。   这样看来,她的设想应该没错。   接下来需要探明的……就是校长办公室里的秘密了。   *   到了宿舍楼规定的熄灯时间后,任何学生都不能离开寝室。   夜晚无法行动,白霜行趁机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闹钟响起时,窗外的天色尚未完全亮起,不得不说,高中生的起床时间实在折寿。   江绵很乖地按时醒来,反倒是沈婵这个姐姐表现出了千般不愿——   她和白霜行都是大学生,很久没这么早起床过。   来到教室,在困倦疲惫的状态中上完早自习,就到了前往食堂吃早餐的时间。   白霜行和沈婵对视一眼。   比起吃早饭,她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与其向别人询问校长办公室的异常,倒不如亲身进入其中,看看它到底藏着怎样的猫腻。   陈妙佳告诉过她们校长办公室的地址,在第二栋教学楼的一楼尽头。   时间紧迫,趁着早餐时的几十分钟空隙,带着江绵一起,两人一鬼很快前往目的地。   “如果待会儿我们进去,发现校长还在办公室里,就由我随便编个借口把他引开。”   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中,沈婵小声开口:“希望他去吃早餐了……咦,绵绵,你怎么了?”   江绵跟在她们身边,神情微沉,抿了抿唇。   白霜行反应过来:“你也感受到了那些鬼怪口中的‘压迫力’?”   “……嗯。”   江绵点头,迟疑补充:“我觉得,很危险。”   校长办公室位于走廊尽头,正如陈妙佳所说,这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窗外是一排排葱茏树木,遮挡了本就寥寥无几的光线,放眼望去,处处都是枝叶黢黑的倒影。   是槐树。   ……传说中凝聚阴气的树中之鬼。   来到办公室前,白霜行抬手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她看一眼沈婵,手上用力,按下门把手。   伴随吱呀一声轻响,房门打开。   屋子里没人。   白霜行放轻脚步,闪身走进房中,沈婵和江绵紧随其后,重新锁好门。   校长办公室里的装潢风格十分朴素,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品。   这里面积不大,整齐摆放着一张书桌、一把办公椅和一个书柜,靠近门边的位置,还有一张会客用的长条沙发。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前提是,如果江绵的脸色没有越来越差的话。   白霜行注意到女孩的变化,温和出声:“绵绵如果实在不舒服,去外面等着我们,好不好?”   江绵摇头:“我没事。”   她眨眨眼:“我不是觉得难受……只是有点害怕。”   江绵本身就是一场白夜挑战中的终极厉鬼,实力比一般鬼魂更强,能让她害怕……   白霜行眸色暗了暗:“你能感觉到,那股气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吗?”   江绵认真点头:“我试试。”   她全神贯注寻找气息的来源,白霜行与沈婵则抓紧时间,在校长办公室里展开探索。   书柜有两个,其中一个摆满了厚重的书本,另一个可能是最近新买来的,里面略显空荡,只有十几本教育学著作。   沈婵搜查书柜,白霜行则直奔办公桌。   桌上干净整洁,电脑前摆着几份文件,白霜行粗略扫视,是很寻常的教学工作报告。   她动作很快,逐一打开桌下的抽屉。   在白夜挑战中,一定会为挑战者们提供必要的线索。   既然人与鬼都觉得校长办公室不对劲,那在这里,必然藏有关键信息。   文件夹,档案袋,几个信封,一本很旧的书——   忽然,白霜行动作停住。   翻开那本老旧泛黄的书籍,其中一页,夹着两张信纸。   信纸有被折叠过的痕迹,纸上的字迹潦草不堪。   第一张写着:   【就定在10月10号吧?天时地利人和,这次一定能成功。】   第二张的字体更加凌乱:   【操,她好像发现了,那女人难道一直在调查我们的事?她不会多管闲事吧?   10号马上就要到了……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要不咱们,找个机会?】   果然是这样。   心中零散的碎片渐渐拼凑成型,白霜行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口:“沈婵,绵绵,找到了。”   沈婵一愣,快步走来。   “10月10号。”   沈婵一眼就看见这个日期:“是秦老师日历上标注过的时间。”   “嗯。”   白霜行点头:“从纸条上看,校长和某个人打算在10月10日做些什么,结果被秦老师提前发现。纸上用了‘多管闲事’这个词,说明那件事本身和秦老师没有关系。”   “还有这句‘找个机会’——”   沈婵皱眉,心底莫名发冷:“他们想……杀了秦梦蝶?”   她想到什么,恍然大悟:“所以这场白夜里怨念最深的厉鬼,是被校长害死的秦梦蝶?!”   “大概率是的。”   白霜行垂下眼睫,轻轻开口:“而且……关于校规的含义,我或许解出来了。”   沈婵如同乖巧的小学生,双目灼灼有神,一眨不眨看向她。   摩挲着手里的信纸,白霜行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校规时,我开的那句玩笑吗?”   沈婵当然没忘:“你把日常生活里的现象变了个说法,用类似校规的形式讲出来,还有模有样的。”   “文字之间添油加醋的组合排列,往往能形成各不相同的效果。”   白霜行若有所思:“要想探究真相,其实只要剥离那些神神鬼鬼的描述,就能看到本质。”   江绵歪歪脑袋,露出茫然的表情。   白霜行笑了笑。   “打个比方,陈妙佳昨晚说过,她妈妈来宿舍时,把她大骂了一顿,对吧?”   她说:“再想想,在宿舍楼里,我们看见过什么?”   沈婵怔了怔。   她一向脑袋活络,迅速给出正确的回答:“我们遇到了一只形状是嘴巴的怪物!”   现在回想起来,怪物嘴里还在含含糊糊说着什么,像是很多人汇聚在一起的辱骂。   白霜行点头:“还有,纪律委员曾经被班里的调皮学生集体霸凌,陈妙佳说,他被排挤孤立,课桌里经常被塞一些奇怪的垃圾。”   “校规也提到过,书桌中可能出现碎肉。”   沈婵渐渐明白了:“所以——校规里的内容,其实都对应着学生们经历过的事?”   白霜行不置可否,伸手探向上衣口袋,拿出印有校规的纸,铺展开来。   “这是班主任给出的校规。”   她说:“在此之前,我们先回想一下校长版本的规则。”   校长版本规则,第三条。   [如果听见角落里传来哭泣声和哽咽声,请尽量不要移动,也不要出声。]   忽略灵异神怪的因素,如果把背景代入到校园的日常生活中——   会在角落里哭泣的,只可能是极度悲伤的学生。   被排挤霸凌的纪律委员、被父母殴打训斥的陈妙佳、还有学生们口中那个家境贫寒濒临辍学的同学,他们都曾是这样的人。   校规里的内容,无疑是极度的冷淡与漠视——   不要搭理,不要靠近,假装并未发现他们,尽快离开、保全自己就好。   校长版本规则,第四条、第五条。   [书桌里不会出现碎肉和血块。若在书桌里发现这两样物品,请不要声张,默默将课桌清理干净就好。]   [眼保健操时,偶尔听见惨叫、求救声和低语声,属于正常现象,请同学们不要恐慌。]   很明显,这两条对应了学校里的霸凌事件。   被霸凌的学生遭到日复一日的欺压与恶作剧,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只能默默承受。   而“眼保健操不要睁眼”的规定,则代表了这份规则对于霸凌行为的态度:不参与,不关注,不要引火上身。   校长版本规则,第六条。   [一旦在学校里见到巨大的狂躁怪物,请立即站在原地保持安静。逃跑只会将它惹怒。]   这个也很容易理解。   暴躁的家长在学校里无理取闹、拳打脚踢,学生无力反抗,只能“保持安静”,像陈妙佳所说的那样,承认是自己不懂事,然后向爸妈道歉。   至于校长和老师们,只需要和着稀泥一笑而过,让风波尽快过去就好。   校长版本规则,第七条。   [相信校长和校内的老师,他们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此时此刻再看这份校规,起初毛骨悚然的感受荡然无存,反倒觉得有些可笑。   “这所学校里,存在很多问题。”   白霜行:“或者说,在全国各地的所有学校里,都有这样的问题。”   不分青红皂白的家长,天真却残忍的同学,不愿掺和太多的教职人员,以及阴郁压抑、苦闷无从发泄的学生。   她说完,伸出食指,轻轻点在秦梦蝶发给他们的校规上。   “然后……秦梦蝶成为了他们的班主任。”   班主任版本规则,第四条。   [如果听见角落里传来哭泣声和哽咽声,即便看不见有人,作为同学,也请上前友好询问。]   秦梦蝶想告诉他们,人与人之间不应该冷漠相待。   如果见到独自落泪的同学,请不要视若无睹地走开,请上前耐心问一问,他们是否遇见了什么困难。   班主任版本规则,第五条。   [5书桌抽屉里不会出现碎肉和血块。若发现,请立即报告班主任。]   这句话,对应着校园霸凌。   任何人都不应该受到毫无理由的针对与羞辱,得知纪律委员的遭遇后,秦梦蝶告诉他,要学会反抗。   他有属于自己的尊严,不是其他学生的出气筒。   班主任版本规则,第六条、第七条。   [6一旦在学校里见到巨大的狂躁怪物,请立即逃跑,并报告班主任。]   [7若在走廊中遭到不明生物尾随,请立即逃跑,并报告班主任。]   “狂躁怪物”象征有暴力倾向的家长,“不明生物尾随”,或许代表着学生们可能会遇到的一切恶意。   无论如何,秦梦蝶会保护他们。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告诉班主任就好。   就像第八条规则里说的那样——   [无论何时何地,遇到危险请向班主任寻求帮助。]   兴华一中建立在一个偏僻落后的小地方。   这里总是充斥着许许多多的苦难与不公,譬如贫穷、孤独、欺凌、暴力、言语羞辱。   绝大多数人似乎已经对它们习以为常,但秦梦蝶不同。   在由她构筑的白夜里,那一条条看似恐怖骇人的规则,其实是一个年轻的老师,对学生们最为真挚美好的夙愿——   关于同理心、友善、反抗与自尊。   白霜行默不作声,看向纸条上的第三条校规。   [记住你的样貌。人类拥有眼睛、鼻子和嘴巴,所有人都一样,不会有什么人格外特别。]   也许,秦梦蝶想告诉他们,无论是家境贫苦的女同学,还是认死理一根筋的纪律委员,亦或是格格不入、吊儿郎当的叛逆学生陈妙佳——   这些性格各异的少年少女,他们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从来不比别人差吧。   可秦梦蝶却死了。   她到底发现了什么,才让校长对她生出杀心?   目光流转,停留在左手上的信纸,白霜行眸色渐沉。   沈婵哑然失声。   一片寂静里,江绵忽然拉了拉白霜行的袖子:“姐姐,我感受到了。”   女孩的脸色苍白如纸:“在地下……有种熟悉的感觉。”   下意识地,白霜行心口重重一跳。   地下。熟悉的感觉。校长绝不能让旁人发现的秘密。令所有鬼怪为之恐惧的压迫感。   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逐一汇聚,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念头从脑海中陡然浮现。   白霜行起身:“这里或许能通往地下,我们找找机关。”   沈婵不明白她想到了什么,但还是迅速点头:“好。”   校长办公室面积不大,沈婵四下张望,没过多久,锁定在那个较为空荡的书架上。   她尝试着靠近,用力把它往墙角的方向推。   书架不算太重,伴随一声悠长沉重的闷响,缓缓挪入墙边。   与此同时,书架移开、被遮挡的墙壁暴露在视野之内,白霜行与沈婵的动作同时一顿。   ……原本书架后面的墙上,正立着个黑黝黝的洞口,看大小,恰好能让一人通过。   白霜行的心脏悄然攥紧。   对于校长的秘密,她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沈婵看她一眼:“进去吗?”   白霜行点头:“我有护身的技能,我先吧。”   她说完往前一步,探向洞口。   洞口之后,是一条幽深狭窄的楼梯,由于面积很小,从外面看去,很难发现办公室里的空间被动了手脚。   白霜行打开手机灯光,浅浅吸了口气。   楼梯笔直向下,悄无声息。   身边唯有不变的寂静与黑暗,心中的不安感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掌,轻轻按压在胸口。   暗室不深,走到楼梯底端,白霜行稳住心神,举起手机。   白茫茫的亮光瞬间笼罩整个空间,逼仄压抑的气氛轰然四合,将她团团裹住。   身边的江绵浑身轻颤,抓紧她袖口。   暗室狭小,没有太多陈列摆设,抬眼看去,正中央摆放着一尊诡异万分的……   神像。   与她在百家街444号见到的“神明”如出一辙。   这尊神像由黄铜制成,同样被盖有一块刺目的红布。   布料之下,能见到一条条触须盘旋生长,细细看去,触须中,竟然还雕刻着人类的手脚残肢。   邪性,妖异,只需一眼,就能催生出潜藏于人类心底的恐惧。   这就是秦梦蝶发现的秘密。   ——邪神祭祀。   沈婵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景,走下楼梯后,一时愣在原地。   暗室里没有风。   然而须臾之间,不知从何处袭来一缕阴风,悄然掀起红布一角。   在空寂的头顶,白霜行听见一声非男非女的笑音。   ——再眨眼,暗室墙壁上蓦地生出一条条猩红血丝,犹如无尽血海疯狂蔓延,要将她们浑然吞没!   同一时刻,脑海中的系统音突兀响起。   【叮咚!】   【恭喜挑战者成功解读“校规”的深层含义,现已将隐藏任务升级为高阶挑战:第一条校规(解)!】   【校规是秦梦蝶对学生们的美好期许,在她死后,化作执念残留在白夜里。】   【只可惜,唯独最重要的第一条校规,没能传达给任何人——它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想要告诉谁?】   【挑战者们,请努力活下去,寻找真正的“第一条校规”吧!】 第33章 第一条校规(十五)   一条条血丝好似蠕动的虫蛇,将原本洁白的墙壁迅速吞没。   除了一尊被红布遮盖的神像,暗室中央再无其它物件,然而白霜行却清楚听到,耳边有数道声音同时响起。   夹杂着巨型机器的嗡鸣声,庞然巨兽的咆哮声,人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风声,水声,哭声。   还有一阵不知从何而来、晦涩诡谲的尖锐笑声。   这些声音齐齐进入耳膜,再潮水般涌上脑海,犹如千斤巨鼎轰然下落,压得她精神一瞬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白霜行几乎感觉不到身边的任何存在,整个人犹如坠落梦境之中。   很快,她用力咬破舌尖。   锐利的疼痛化作一把尖刀,直直刺向她的神经,白霜行一个激灵,总算找回了几分活着的实感。   那尊神像的力量……比在百家街444号楼的时候更强了。   强烈的压迫感沉重不堪,加之周围有狂涌的血丝团团围住,神像即便不动如山,任何人也都无法靠近它半步。   白霜行没有犹豫,在瞬息之间下了决定:“快走!”   她说着俯身,一把抱起江绵,空出的左手则拽住沈婵胳膊,毫不迟疑地冲向楼梯。   沈婵第一次见到神像,在铺天盖地的威慑力下呆了一阵,被白霜行这样一拽,总算也恢复理智。   “这就是你说过的那尊邪神?”   她不傻,见到那块诡异的红布时,立马就想到了白霜行曾经对神像的描述。   说话间,沈婵咬了咬牙,努力止住身体的颤抖。   ……这种感觉,太匪夷所思了。   之前白霜行向她提起邪神时,只说一旦直视神像,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当时的沈婵想象不出那究竟是怎样的感受,思考几秒,猜测大概和看恐怖片差不多。   直到现在亲眼目睹了暗室里的景象,她才明白当初的自己有多么单纯幼稚。   暗室昏暗狭窄,无比浓郁的怨气、杀气与阴气汇集在一起,给人的窒息感比海更浓。   当她看向神像,恐惧的情绪汹涌得仿佛拥有了实体,不给任何反应的时间,一举将她吞噬殆尽。   出于本能,身体开始发抖发软,别说反抗,连迈动双腿逃跑都难。   明明在平日里,沈婵的胆子并不算小。   身后的血丝疯狂扭曲蠕动,白霜行避开其中几条的袭击,心口砰砰跳。   她刚刚也被吓得够呛,准确来说,在那种极致的压迫力下,没有人不会觉得恍惚。   又是一条手指粗细的血丝袭来,白霜行正要躲闪,怀里抱着的江绵忽然伸出右手,一把将它握住。   下一刻,用力一扯。   虽然无法使用能力,但江绵好歹是个实力强劲的厉鬼,这些低阶血丝只能蚕食人类的血肉,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女孩掌心凝出一抹黑色的怨气,血丝在她手中轻轻一颤,如同枯萎的树枝般,一动不动跌落在地。   “地下室里的血丝很弱。”   江绵细声细气,有些紧张:“姐姐,我可以保护你们。”   白霜行:哇哦。   沈婵:哇哦。   原来……她们这两个姐姐才是处在食物链底端的家伙吗?   楼梯不深,白霜行很快回到校长办公室。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暗室之外,居然也成了一片血色地狱——   丝丝缕缕的血管从地下蔓延开来,像一条条交织缠绕的蛛丝,在墙上铺展出错综复杂的脉络。   只不过,比起暗室里具有攻击性的红血丝,它们似乎更弱一些,软绵绵攀附在墙边,没有打算发动袭击的样子。   白霜行想起来了。   当校长第一次出现在教室时,所有学生的校规纸全都变成了血红色,墙壁则像现在这样,笼罩上一层血丝。   那时有学生遵循班主任版本的规则,遇到鬼怪后,第一时间出声逃跑——   结果下一秒,就死在了鬼怪手中。   于是白霜行做出推测,在一片血红的环境下,必须遵守校长版本的规则。   即“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不出声,不理睬,也不能动”。   沈婵愕然,想不明白其中逻辑:“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白霜行皱眉,迅速把书柜推回原位:“先从这里离开吧。”   她们之所以来到校长办公室,一是为了寻找线索,二是等待江绵寻找压迫感的源头。   现在目的达成,没理由继续待在这地方——   一旦被校长发现,不知道还会引出什么乱子。   打开办公室大门,很幸运,门外没人。   白霜行跨步而出,沈婵离开时,重新关好门。   见到走廊里的情景,她不禁头皮发麻。   走廊上同样生满血丝,密密麻麻,形如藤蔓。   窗外的天色暗淡得不像话,现在分明还是早上,天空却昏暗无光,在泼墨一般的黢黑里,弥散出血一样的红。   “校长和秦老师代表着两份校规,每份校规,或许都延展出了一个世界。”   白霜行脚步很快,压低声音:“现在这个,就是校长的世界。”   校长版本的规则无情而冷漠,与之对应地,由它衍生出的世界,也会变得压抑绝望。   血肉遍地、漫天无光,恰好对应着学生们濒临崩溃的内心世界。   时至此刻,一切的真相呼之欲出。   行走在寂静的走廊里,沈婵尝试分析:“校长之所以把办公室选在这儿,应该和邪神有关——他需要一个足够安静偏僻的地下室。”   白霜行点头。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两个原因。”   她顿了顿,即将离开这条走廊时,回头看了眼窗边的树影:“校长办公室旁边,种着很多槐树。槐树是树中之鬼,属阴,能够聚集阴气,能够滋养邪神神像。”   由于曾经遭遇过的某些事情,白霜行对灵异神怪的研究十分热衷,所以知道不少相关知识。   沈婵知道她的那段经历,微微颔首:“第二个原因呢?”   开口时,她也回头看了看窗边的槐树。   树影婆娑,在整个血红的世界里,像极一双双浮动的手。   这是供养邪神的阴气源头。   沈婵看得毛骨悚然,飞快挪开视线。   “教学楼。”   白霜行耐心解释:“如果要做到百分百隐蔽,他大可把地下室建在自己家,但那样的话,邪神阴气太重,很可能让他遭到反噬。”   百里是精通阴阳五行术法的天师,在444号楼的地下室里布置了许多符纸,足以压住邪神的戾气。   但显然,从校长办公室的布置来看,校长是个这方面的门外汉。   她低声:“教学楼里生活着成百上千的学生,阳气极盛。”   沈婵嘴角一抽:“不是吧。他作为一个校长,居然把学校当作邪神祭祀的场地,让学生帮他压制阴气……”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人渣。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校长供奉邪神,并打算在10月10日当天祭祀。”   想起在百家街里的经历,白霜行眸色渐冷:“而这个神所需要的祭品……是人。”   说到这里,她们已经来到了通往教室的楼梯。   经过楼梯拐角,白霜行朝着窗口向外望去,只见一片苍茫狰狞的红。   空气里的温度,不知什么时候冷了很多。   “校长的信里写秦老师‘多管闲事’,也就是说,她原本和这件事毫无关联。”   沈婵的表情也不怎么好:“她无意间发现了校长他们的计划,知道那群混蛋打算杀人,所以——”   所以遭到了灭口。   想着想着,她愤然咬牙:“他们还有良知吗?!”   白霜行低垂着眼,没吭声。   每个人都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百里想要年轻永驻,校长可能想要钱,又或是权,当一个人的贪婪达到顶峰,良知也就被一点点蚕食了。   沈婵越想越气,奈何被困在这场白夜里,连伸张正义、惩处恶人都做不到。   她叹了口气:“霜霜,你觉得,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白霜行心里早有打算:“去教师办公室,找秦老师——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对她使用【共情】。”   共情,是【神鬼之家】里最基础的一项能力,能与鬼怪心灵相通,有一定几率提升鬼怪的好感度。   但与之对应地,这个技能的使用条件也十分苛刻。   白霜行曾仔仔细细看过技能介绍,【共情】用处不小,却有两个不小的限制。   第一,每场白夜里,只能使用一次【共情】。   这个很好理解。如果不限制使用次数,白霜行遇上一个鬼怪就能与之共情沟通,一来二去,白夜挑战能变成她的家庭聚会。   第二,【共情】有一定几率触发失败。   要想成功共情,必须了解鬼怪生前的经历、以及形成怨念的原因。   譬如江绵,白霜行在使用技能之前,就知道女孩受到过长时间的家暴,后来被百里献祭给邪神。   如果对鬼怪一无所知,就会浪费掉仅此一次的共情机会。   想到这里,白霜行抿抿唇。   她成功破解了校规的深层含义,如果对秦梦蝶用出【共情】,成功概率很大。   眼看还有十分钟就要到上课时间,她们不敢耽搁,很快来到三楼的教室办公室门口。   刚一上楼,沈婵就变了脸色,沉声低骂:“该死。”   ——办公室大门紧锁,墙壁和门板都有被大火烧灼的痕迹,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黑。   大门旁边,立着一块告示牌。   [教师办公室须知]   [因一位老师疏忽,办公室发生了火灾,无法使用。即日起暂时封锁教师办公室,请不要尝试进入。]   沈婵试着推了推门,门板和墙壁如同被固定在一起,纹丝不动。   【不要白费功夫啦,你们进不去的。】   脑海中,身穿白色长裙的监察系统663咯咯笑出声,对她们的表情很是满意:【作为一个善良的系统,我可以来为你们解答困惑。】   【你们已经知道,这是校长管辖的血色世界了吧。】   它微微摇晃身体,裙摆如波:【按理来说,这场白夜的主体是秦梦蝶的执念,她拥有绝对高等的权限,但,你们也看到了——】   白霜行心下一动,隐隐有了猜想。   果然,663哼笑一声:【“神”的力量,也有一部分残留在了这里。】   白霜行皱眉:“邪神……站在校长的那一边。”   【没错!】   监察系统663点头:【你们发现了神像的秘密,让“神”的力量渐渐苏醒,现在校长的规则,已经能稳稳压过秦梦蝶了。】   难怪在此之前,会有两份规则交错出现的情况。   那是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彼此抗衡。   白霜行神色微沉。   她们要想探明真相,就必须和邪神挂上钩,而一旦唤醒邪神,便会让校长一方的力量飞速上涨。   这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局面。   白夜早有准备,不会让她接触秦梦蝶。   【总而言之呢,秦梦蝶已经被死死压制,你们不可能唤醒她。】   663笑了笑,语气里有些得意:【如果我是你们,就会放弃打算和秦梦蝶共情的念头,乖乖回教室上课——距离上课时间,可没剩下多久了哦。】   *   校规里明确说过不能迟到早退,在上课铃声打响之前,白霜行和沈婵回到了教室里。   沈婵愤愤不平,满心不悦:“主线任务让我们在这里学习两天,现在已经到最后一天……我们不会真要在教室里老老实实上课,然后等天一黑,被传送出白夜吧?”   她不甘心。   秦梦蝶是个一心为学生着想的好老师,发现邪神祭祀的事情后,一定打算制止。   正因如此,才遭到了校长等人的灭口。   秦梦蝶不明不白地死了,校长仍然留在学校里装好人,生活一帆风顺;   至于沈婵,她和白霜行调查出了背后的一切真相,碍于校规,却只能呆呆坐在教室里。   ……就很憋屈。   无能为力的感觉并不好受,沈婵走向座位,长长叹了口气。   白霜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路上没怎么开口,回到教室,看一眼课桌:“作文本发了。”   当时上完体育课,体育老师收走了学生们的作文册,说是要统一整合,详细批改。   说心里话,白霜行觉得,像那种明显瞎掰的作文,似乎并没有逐字逐句批改的必要。   她拿起作文本随手一翻,看见文章末尾的评语,不由愣了愣。   【构思新颖,行文有趣,融合了语数外政史地生物化的不同知识点,能看出作者在创意上的用心。】   【只不过“妈妈背着角A爬雪山过平原”这种事情,显然不符合现实逻辑,白霜行同学要不要尝试写得更现实一些、在遣词造句的方面更细致一点呢?】   “哇。”   身旁的沈婵也看着自己的作文本:“评语好长。”   她们都觉得惊讶,后排的陈妙佳闷闷出声:“这是秦老师的笔迹。”   “体育老师是九门课程老师的集合体。”   白霜行放下作文本,若有所思:“其中可能包含有秦老师的意识——就是那一部分,写的这些评语吧。”   听到这里,陈妙佳轻轻吸了口气。   “今天第一节 课是生物。”   她的语气里有紧张忐忑,也有期待:“是秦老师的课……她一定不会为难我们的。”   白霜行一怔。   监察系统663明确说过,此时此刻的秦梦蝶遭到了压制,不可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这节生物课——   蓦地,上课铃声叮当响起。   当白霜行应声抬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同学们好。”   校长从门外缓步走进教室,笑意盈盈,手里拿着本生物教科书。   沈婵见到他就觉得恶心:“……为什么是这玩意儿啊?”   “秦老师生病了,这节课由我代她上。”   相貌温厚的男人语气柔和,身穿一件休闲西装,说话时扬了扬嘴角:“希望我不会让同学们失望。请大家拿出生物书。”   他在讲台上稳稳站好,一边说,一边翻开手中的书本。   忽然,校长动作顿住。   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也是一僵。   ——教室角落里,响起了微弱的啜泣声。   在校长的规则之下,教学楼四处遍布着血丝。   整个世界昏暗压抑,印有校规的纸张变成暗红颜色,而上面的内容,也和正常时候大相径庭。   学生们都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要遵循血纸上的内容。   [如果听见角落里传来哭泣声和哽咽声,请尽量不要移动,也不要出声。]   教室里一时陷入死寂,校长独自立在讲台上,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从他的表情里,白霜行看出了几分得意。   身为规则的制定者,看着学生们不得不遵守规则、在规则的威慑下敢怒不敢言,这种感觉,让他发自内心觉得有趣。   校长一言不发,学生们当然不敢妄自行动。   即便是平日里最不服管教的陈妙佳,也紧绷着身子低下头,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沈婵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角落里的哭声哀怨悲苦,仔细听去,是个女孩在轻轻啜泣。   校规里写过,任何声响都有可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连呼吸都尽量压低、小心翼翼。   突然,沈婵见到白霜行握起右手上的笔,在作文本上写字。   她动作很轻,书写的声响被哭声盖住,因此没被其他人和鬼怪发现。   沈婵低头去看。   [我想到一个办法。]   办法。   什么办法?   沈婵侧过视线,用力眨眨眼睛,示意她继续写下去。   [白夜里,有秦梦蝶和校长两个对立的势力,校长得到邪神的助力,所以占据优势。]   白霜行写得很快:[不能忽视的是,在这场白夜之中,除了秦梦蝶、校长和邪神,其实还存在着其他人的意识。]   沈婵倏然睁大眼睛。   她用口型问:“学生?”   白霜行扬起嘴角。   [因为之前有人死在教室里,所以学生们对校长的规则深信不疑,不敢违抗。]   [他们越是害怕、越是恐惧,校长的权威就越能得到巩固。]   [你看,当我们所有人听到哭声时保持沉默,校长版本的校规纸上,红色在慢慢加深。]   沈婵飞快看向校规纸。   正如白霜行所说,那张纸原本渗着血一样的深红,现在渐渐晕染,已经成了偏向红黑的色泽。   这或许代表着,被越来越多的学生所忌惮,校长的力量在逐步加强。   白霜行顿了顿,继续写:   [——而秦老师的愿望,是希望他们能够反抗这些条例。]   此时此刻,学生们的处境,其实与现实生活里的种种不公有着微妙的相似。   被压迫,被威胁,每分每秒都置身于强权的威慑之下,无法逃离,也不敢反抗。   围绕在身边的唯有压抑和绝望,他们几乎快要忘记了,秦梦蝶想要传达给学生们的一切。   恍然一瞬间,沈婵明白了白霜行的意思。   看着一个个字迹浮现在纸面,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视线所及之处,白霜行垂下眼睫,落笔轻盈如风。   [如果,我们遵循秦老师的意志,把校长定下的规则——]   [一条条掀翻呢?]   [到那时候,谁的力量会占上风?]   【等……等等!】   脑海中的监察系统663察觉到不对,终于顾不得矜持的形象,尖叫出声:【你疯了!这样做是绝对绝对不行的!你只会被鬼怪们群攻而死——你给我停下!】   纸上的内容完完全全超出了它的设想,就连它也不知道,那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旦白霜行付诸行动并得以成功,这场白夜必将大乱。   ……这个疯子!   最后一个字写完,白霜行放下中性笔,朝着沈婵笑了笑。   再眨眼——   毫不犹豫地,她从座位上直直起身!   后桌的陈妙佳睁大双眼。   等……等等!白霜行她、她打算干什么?!   就在昨天,分明有个同学不守规则死在了教室里,她这不是送死吗!   讲台上,校长同样怔住。   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会出现不遵守校规的学生?是太蠢还是太不服管教?   不过……一旦她死了,其他学生会对校规更加深信不疑,这样想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炮灰学生还挺不错。   教室里安静了短短一秒钟。   ——紧随其后,角落里的厉鬼发出刺耳尖啸,骤然向白霜行袭来!   其他学生察觉到她的动作,纷纷转过头来,露出或惊惧或担忧的神色,有两个胆子格外小的,迅速闭上眼睛。   季风临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想象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未出现。   白霜行早早打开技能面板,在厉鬼现身的瞬间,立刻按下其中一个选项——   【守护灵】。   这是宋晨露奶奶给予她的能力,能抵御一次来自鬼怪的攻击。   纯白光芒霎那间笼罩全场,将厉鬼的怨念阻隔在外。怨念渐散,白霜行站在白光中心,倏地,迈步向讲台走去。   “这位同学!”   眼前的景象大大超出预料,校长莫名生出几分慌张:“你要做什么?现在是上课时间,请你回到座位去!”   见对方置若罔闻,他音量更大:“扰乱课堂秩序,你会触犯校规!触犯校规的学生都要受到惩罚——”   “是吗?”   白霜行将他打断:“我刚刚在哭声里站了起来,现在不还好端端的?”   好几个学生露出困惑的表情。   对啊。   白霜行这么明显地违反了校规,为什么……她没被厉鬼撕成碎片?   “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   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校长脸上浮起猩红血丝:“快回到座位上去!校规里说过,要尊师敬长,服从老师的一切安排,你要是再不——”   果然。   看这些古怪的血丝,他只不过是个外表很像人类的怪物,披了张人的皮而已,就假惺惺混迹在人群之间。   校长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因为下一秒,白霜行已然来到他身前,毫无迟疑地举起右手——   狠狠砸在他脸上!   【你……】   监察系统663发出尖叫:【你疯了!!!】   “校长,这样算是违反校规吗?”   白霜行笑得礼貌温和,右手忽地又是一动,闪过一抹寒光:“还有……这样呢?”   是那把曾经割破“物理老师”脖子的刀。   刀身锋利森寒,此时此刻被她右手轻旋,刺入了眼前怪物的身体。   班级里一片哗然,学生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脑海中的663失声叫个不停。   “大家应该或多或少都察觉到,校长版本的校规很有问题。”   白霜行拿出纸巾,轻轻擦拭右手:“屈从强权,默许欺凌,除了逃避,只剩下漠视——你们不想反抗试试吗?”   学生们难掩震惊,神色惶恐而呆滞。   只有季风临静静看着她:“怎么反抗?”   “女生都知道,在宿舍楼里,我们一条条违反校规,不仅没受到惩罚,还压制了宿舍楼中所有的鬼怪。也就是说,违反校规不等于必死。”   白霜行对上他漆黑的眼:“如果不反抗,我们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永远?与其在这些怪物定下的规则里等死,倒不如试着搏一搏。”   校长怪物被小刀刺透身体,抽搐着瘫倒在地。   他眼中有憎恨也有愠怒,脸上血丝涌动,终于卸下温文儒雅的伪装:“你们……你们违反校规,死!都得死!”   白霜行看他一眼,无声笑笑。   然后当着他的面,拿出那份印有校规的血红色纸张。   【守护灵】的余韵尚未散去,柔和的白光星星点点,萦绕在她指尖。   身后的血丝翻涌如潮,而她站在混沌血色里,任由白光氤氲,照亮手中的校规纸页。   一刹那的寂静后,所有人都听到无比清晰的、纸张被撕碎的响音。   “如果想活下去。”   白霜行笑了笑,没有丝毫停顿与犹豫,用力把校规撕成两半。   她看向教室里的一个个学生,眸色黑沉,隐隐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蛊惑:“——就把这些规则彻底掀翻吧。” 第34章 第一条校规(十六)   伴随嘶拉一声轻响,印有校规的血红纸张被撕成两半。   白霜行一段话说完,敏锐地察觉到,四周墙壁上的血丝更多了一些。   “你……你这样做,一定会得到校规的制裁!”   校长躺在地上抽搐不止,脸上的纹路狰狞蠕动,渐渐占据他的整张脸。   白霜行神色不变,低头看他。   和化作任课老师的怪物们一样,他的身体被小刀刺穿,却没流下一滴血液。   刀口锋利,被白霜行狠狠刺入,带来的剧痛难以忍受。   随着时间流逝,男人的挣扎越来越弱,赤红双眼失去神采,如同两颗死气沉沉的玻璃珠。   乍一看去,这只怪物已经死了。   但很快,白霜行皱起眉头——   校长皮肤上的血丝像是疯狂蔓延的藤蔓,从身体中脱离而出,迅速爬上墙壁,与墙上的一条条红色丝线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校长的身体被慢慢抽空,气球一样飞快瘪下去。   等血丝全部离开他的身体,身穿休闲西装的男人也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   看来,那些逃走的血丝才是他的本体。   对于这个结果,白霜行并不意外。   拥有邪神庇护之后,校长实力大增,不但能与秦梦蝶抗衡,还几乎控制了大半个白夜。   这种Boss级别的怪物,不可能被她一刀了结。   现在他毫无防备地受了伤,正是学生们反击的好时候。   “正如你们所见。”   白霜行耸肩:“校长也只是个披着人类皮囊的怪物,你们甘心遵从他的规矩吗?”   “校长是怪物——”   陈妙佳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这会儿稀里糊涂弄不清状况,但下意识地,还是开口发问:“那秦老师呢?难道她也是吗?”   白霜行沉默半晌:“她不是。”   对于眼前的高中生们来说,事情的真相不会是个好消息。   白霜行尽量简明扼要,向班里的学生们解释了大概的来龙去脉,包括秦梦蝶被校长害死、她的执念化作这一片血色空间、以及校长供奉邪神,成功夺取了这片空间的控制权。   由于系统的限制,有关“白夜挑战”的内容,白霜行没透露任何消息。   “秦老师心存善意,不会害你们。”   解释完毕,白霜行沉声总结:“你们见到的鬼魂、幽灵、怪物,全都来源于生活中的亲身经历,现在邪神的力量越来越强,导致鬼怪的危险程度更高,我们的处境也更危险。”   在昨天,他们还能从语文数学物理课上侥幸活下来,而今天将要面对的几门科目……   毫无疑问,一定门门都是死局。   很长一段时间里,教室中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   等白霜行说完,便是长久的死寂。   “你的意思是……”   戴着黑框眼镜的纪律委员眼眶泛红:“秦老师,她已经……死了?”   白霜行静静与他对视,张了张口,没说话。   陈妙佳趴在课桌上,泣不成声。   她早就隐隐约约感到了猫腻,直到听白霜行亲口说出来,才终于完全明白那些校规的意义。   “不要畏惧走廊里暴躁的怪物”,是秦老师对她的执念。   “准确来说,秦老师的一部分意识,仍然留存在这片空间里。”   白霜行轻声:“只不过她受到压制,目前无法对我们做出回应。”   “所以你才让我们打破校长的规则。”   讲台下的季风临垂着眼:“这片空间由我们所有人的意识构成,一旦我们不畏惧校规、把规则逐一打破,校长的力量就会大幅度削弱。”   聪明的学生。   白霜行点头:“你们可以看看手里的规则纸。”   高中生们闻言低头,一个男生低呼:“纸上的红色在慢慢变淡!”   “嗯。”   白霜行笑了笑:“我刚刚打破了一条规则,又告诉你们所谓‘校规’的真相,大家对校规的恐惧感降低、产生想要把它推翻的念头,所以——”   男生恍然大悟:“校规的力量,减弱了。”   “而且,秦老师对你们的期望,也是反抗这些不合理的规则。”   白霜行抬眼,看向墙上疯狂蠕动的血红色:“如果把它们全部打破……秦老师一定能感受到吧。”   她说完顿了顿,目光逐一扫过台下的高中生。   在前天,他们还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青春期学生,懵懂稚嫩,每天都在为学习成绩和考试烦恼,与“死亡”这个词语沾不上边。   此时此刻,却要面临在刀尖上起舞般的巨大风险。   “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提醒你们。”   白霜行认真看着他们:“只要违反校规,一定会引来非常凶恶的鬼怪。到时候九死一生,恐怕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保证自己百分百存活——”   “所以,有谁愿意和我一起吗?”   她话音方落,教室门旁的广播里,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绵长杂音。   紧接着,是校长气急败坏、明显十分虚弱的声音。   “全校通报,全校通报!”   “高二(1)班学生白霜行,目无尊长、违法乱纪,严重蔑视校纪校规,学校即将对该学生采取严肃处理!”   果然还活着。   他说得威胁意味十足,白霜行却只扬唇笑了笑,继续看向班里所剩不多的学生:“你们看,后果就会是这样。”   她话刚说完,座位上的沈婵掐准时间,第一个接话:“我来!”   她举起右手,把气氛组的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继续留在这里上课,我估计也活不到明天。不如拼一拼,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江绵点头:“我也帮忙!”   “我也来。”   季风临同样没有犹豫:“虽然危险,但这是唯一的生路。”   三道不同的声音落下,教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很快,有人小声打破寂静:“我……我也来。”   是那个齐刘海的女生。   “我也没问题。”   又有人开口:“秦老师……我想帮她报仇。”   是一个和白霜行从没有过交集的男生。   “我、我也。”   纪律委员摘下眼镜,用力擦去眼角的泪滴:“我——我不怕。”   然后是更多人,更多响应的声音。   绝大多数人都在瑟瑟发抖,却没有谁放弃说不。   墙壁上,血丝扭动的幅度愈发疯狂,好似暴风雨来临时翻腾不休的海面,誓要将万事万物一并吞没。   广播发出尖锐警报,如同刀锋破开血色,天边浓云滚滚,阴风乍起。   白霜行轻轻舒了口气:“制定计划前,能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   广播声响起后不久,整栋教学楼里,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天边唯一的几缕亮光悄然暗淡,空气中飘散出若有若无的、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一切诡异的气息都开始了躁动,最先出现异常的,是纪律委员的课桌。   白霜行记得,他叫李知奕。   腐臭味从课桌抽屉里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男生低着头,身体止不住发抖。   从小到大,他生活在一个纪律严明的家庭里。   父母都是学校里的老师,对他寄予了殷切期望。小时候,每当其他孩子结着伴去踢足球打篮球捉迷藏,李知奕始终坐在书桌前,看着一本又一本的教辅资料。   学习,成绩,纪律,辅导班,这些构成了他的大半人生。   他不懂人情世故,在班里总是得罪人,被几个同学霸凌后,自然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   有次在家吃饭,李知奕佯装毫不在意地询问父母:“爸、妈,在你们班上,会出现被欺负和排挤的学生吗?”   “被欺负排挤?”   爸妈双双露出复杂的神色:“奕奕,你们班有这样的学生吗?虽然欺负人不好,但你要知道,如果一个学生被单独排挤,那他自己肯定也有问题——你规规矩矩学习就行,别和他来往,知道吗?”   心脏像浸泡在冰凉的水里,骨碌碌沉了下去。   李知奕埋头扒饭:“……哦。”   所以,果然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又呆又木讷,被人讨厌,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班里那几个顽劣的学生变本加厉,在他书桌里放垃圾和泥巴、每天都嘲笑他四眼田鸡、把他关在宿舍的卫生间里,无论如何都不开门。   直到某天,李知奕记得很清楚,是星期三。   那天下着雨,其他同学都去了食堂吃早餐,只有他坐在座位上,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没想到遇见了秦老师。   对方耐心询问原因,他觉得羞耻,支支吾吾不愿开口。后来秦梦蝶调查清楚了前因后果,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里。   “是他们不守规矩在先,你作为纪律委员,本本分分把违规的事实记下来而已,哪有什么错。”   秦梦蝶说:“现在也是。仗势欺人霸凌同学,真正应该感到羞愧的,是他们才对。”   她想了想,似乎想到什么,扬唇笑笑:“不过,李知奕,你要不要试着和班里的其他同学多交流交流?认真学习当然是好事,不过高中生嘛,最有活力的时候,不去交几个朋友?”   校长版本规则,第四条。   [书桌里不会出现碎肉和血块。若在书桌里发现这两样物品,请不要声张,默默将课桌清理干净就好。]   ……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   指尖和肩膀都在不停颤抖,强烈的恐惧感前所未有,将他牢牢缚住。   在那个阴雨绵绵的星期三,秦老师最后对他说:“不管周测还是月考,你的成绩一直都保持在前三,无论现在怎样,在将来,你一定能成为非常优秀非常出色的人——李知奕,要加油啊。”   教室里,腐臭味正在一点点变浓。   在他触手可及的抽屉里,血块与碎肉堆积如小山,其中有条条血丝蜿蜒蠕动,让人条件反射感到反胃。   李知奕屏住呼吸——   下一刻,男生咬牙掀翻课桌,用了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第四条规则,在我这里!”   血肉颤动不休,从抽屉中流向地面,发出咕噜噜的怪异声响。   腥臭的气味如同巨网将他罩住,李知奕倏然睁大双眼。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血肉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膨胀,凝出一个猩红的人形,直直向他扑来!   人影之上布满腐肉,鲜血四溢,骇人至极。   双腿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发软,李知奕用力咬牙,抄起身边的一把木椅,径直向它砸去!   血与肉拥有实体,被这样重重一砸,竟真的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不仅它,连李知奕本人也愣了一下。   平心而论,刚才抡起椅子的行为纯粹是一时冲动。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面对这种杀气腾腾的怪物,自己居然没直接吓晕过去。   血肉人形剧烈晃动一下,重新积蓄杀气,准备再度前袭。   然而猝不及防地,身后传来另一个学生的高声呼喊:“哇——是血肉做成的怪物,好恶心!”   它迅速转身,寻找声音的源头。   教室门口,名叫“陈岁柏”的平头男生笔直站立,一句话说完,冲着李知奕笑笑:“到我了。”   果然,怪物浑身咕噜噜冒出血泡,脚下发力,直奔向门口!   白霜行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握紧手心时,发现一片冷汗。   就目前来看……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校长版本规则,第四条末尾。   [书桌里不会出现碎肉和血块……同学们的议论同样会惹来“它”的注意。]   这只怪物,会被学生的议论声吸引。   如果在平时,这条规则的确能让所有人对它产生畏惧——   毕竟,不止发现碎肉的人将受到袭击,一旦私下讨论,也会被怪物立刻盯上。   但……如果有很多人,一个接一个地轮流讨论呢?   陈岁柏运动神经很好,领着血肉怪物在走廊里极速穿行。   眼看怪物即将触碰到他,遥远的走廊另一头,传来一个女孩的高声叫喊:“喂,那边的怪物!”   这是名叫“苏瑾”的齐刘海女生。   出于本能地,血肉怪物应声回头。   然后是新一轮漫长的追逐。   “高二(1)班的李知奕同学,违反校规第四条!”   广播里,校长的声音不停咳嗽、恼羞成怒,传遍整座学校:   “高二(1)班的陈岁柏、苏瑾同学,违反校规第四条!你们在干什么!!!”   目睹了一切的监察系统663:……   它不明白,也不懂。   这只杀伤力极强、异常凶悍狂躁的怪物……为什么像狗一样在被这群学生遛?!   【你、你这是对规则的侮辱!白夜不欢迎你……你这个混蛋!】   眼睁睁看着规则和怪物被逐一践踏,自己却无能为力,白裙子小人气得跺脚:【你怎么能这样对它?!】   “不是你主动把我们拉进白夜的吗?”   白霜行做出无辜且惊讶的神色:“而且‘怪物会被议论它的人吸引注意力’,这是校规里明明白白写着的内容,我按照规矩办事,哪里有错吗?”   663:……   663:……   好气。   好气啊!它当初为什么要把这家伙带进白夜里!还有校规……你能别找漏洞和bug了吗?校规都快破成筛子了!   “别急。”   白霜行走出教室,轻轻告诉它:“还没完。”   没错,还没有结束。   他们定下的计划,远远不止“把血肉怪物当狗遛”这么简单。   苏瑾身材小巧、动作灵活,很快到了楼道拐角。   不知是巧合,还是白夜有意而为之,当她转过拐角,在不远处,陡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眼球。   正是曾经屠杀过不少学生的那种怪物。   身后的血肉人形还在穷追不舍,身前的巨大眼球已然发现她的踪迹。   前有狼后有虎,在汹涌如洪水的恐惧感里,苏瑾头脑嗡地一响。   但很快,虽然身体下意识地发着抖,她深吸一口气,害怕之余,嘴角居然浮起一抹笑意。   ——终于找到这只眼球了。   校长版本规则,第六条。   [一旦在学校里见到巨大的狂躁怪物,请立即站在原地保持安静。逃跑只会将它惹怒。]   在即将靠近眼球时,苏瑾停下脚步,不再动弹。   耳边充斥着血肉的咕噜声响,以及眼球怪物含混不清的咆哮。   黑白分明的眼球里爆开条条血管,迅疾如风,直冲冲向她袭来。   心脏狂跳不止,女孩闭上双眼。   她感到一阵带着腥气的风——   风很大,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没有停留。   ……成功了。   眼球没有伤害她。   双腿瞬间软下来,再也无法支撑她继续站立。   苏瑾瘫坐在地,满头满手全是冷汗,一边颤抖,一边掉下眼泪。   她成功活下来了。   眼球的杀心极强,面对一切活物,都会发动攻击。   动作越大,就越能吸引它的注意力。   她按照校规没有动弹,而一直追赶着她的血肉人形,则是时刻处于奔跑当中。   眼球捕捉到它的动作,一定会把血肉人形看作头号猎杀目标。   这是白霜行提出的办法。   他们实力弱小,仅凭自己,绝对不可能与学校里的鬼怪对抗。   要想胜过它们,只能从校规本身入手,要么寻找可以利用的漏洞,要么引导这些鬼怪……   黑吃黑。   想到这里,苏瑾深吸一口气,悄悄回头。   眼球的凶残程度比血肉人形更为恐怖,经过一番你死我活的厮杀,将后者绞杀成了一滩血沫。   血肉消散,接下来,眼球怪物的下一个目标——   走廊里血管攒动,编织出一片令人心悸的猩红炼狱。   而在血管簇拥着的中央,巨大眼球用力眨动一下,眼白残留着几点肉沫,定定看向她。   一刹那,心中警铃大作。   “——喂!”   与此同时,走廊另一头,响起她无比熟悉的女声:“我在这里!”   是陈妙佳。   她身材瘦弱,穿着一件明显大了许多的校服,站在远处的阴影里,朝眼球怪物招了招手。   四下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晰,唯有她的双眼明亮而笃定,散发出黑亮亮的光。   陈妙佳大幅度的动作,将眼球怪物瞬间吸引。   捕捉到一个全新的猎物,血管开始兴奋涌动。   眼球丝毫没有犹豫,顷刻向她冲去。   陈妙佳握紧双拳,转身就跑。   耳边是呼呼的风,裹挟着校长几近抓狂的咆哮。   “高二(1)班的陈妙佳同学,请不要在走廊上奔跑,请不要在走廊上奔跑!!!”   除此之外,还有一段突然响起的音乐。   时间到了。   陈妙佳紧紧绷着一颗心,随手打开一间教室门,跑进房中。   他们算过时间,现在正好快到课间操。   每当这个时候,各个班级的小喇叭里,都会播放眼保健操。   陈妙佳飞快进了教室,眼球怪物紧随其后,嘶嚎着破门而入。   撕心裂肺的吼叫与欢乐活泼的音乐彼此交错,混混沌沌传入耳中,叫人一阵恍惚。   眼球做好准备,正要向前俯冲,意料之外地,有什么东西把它死死抓住。   校长版本规则,第五条。   [不要在眼保健操的过程中睁眼睛。眼保健操时,偶尔听见惨叫、求救声和低语声,属于正常现象,请同学们不要恐慌。]   眼保健操一旦开始,置身于教室里,就绝不能睁眼。   那如果……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无比突出的眼球呢?   毫无疑问,眼球会成为惨遭追杀的头号目标。   一双双被血染红的手从地面升起,死死攥住眼球周围的根根血管,有的顺势往上,用力戳进眼珠。   疼痛难忍,眼球终于意识到中了陷阱,恨恨看向陈妙佳。   它被血手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暴怒之际,只能伸出几根血管,飞箭一般刺向不远处的人类。   心口砰砰跳个不停,陈妙佳紧紧握拳,向着门边的方向飞速奔跑。   校长版本规则,第六条。   [一旦在学校里见到巨大的狂躁怪物,请立即站在原地保持安静。逃跑只会将它惹怒。]   这样懦弱无能、逆来顺受的感觉,陈妙佳再熟悉不过。   其实她一直想不明白,明明都是亲生孩子,爸妈为什么总是偏心于弟弟。   在某次饭局上,陈妙佳甚至听见爸爸亲口对亲戚说:“如果第一次能生下个男孩,说不定家里就不会要二胎了。唉,运气不好,现在两笔学费就是个大问题。”   她真的不明白。   小学和初中的时候,为了能引起爸爸妈妈的注意,陈妙佳拼了命地努力学习。   然而事实是,她的九十九分,比不上弟弟从五十九进步到六十九的那十分。   对于她,爸妈总能找到很多问题。   成绩掉出了前五名,某天忘了打扫家里的卫生,在亲戚面前太过沉默……   日复一日地,陈妙佳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责骂和打压,似乎占据了她家庭生活的全部。   那天妈妈去她寝室里布置床铺,又开始数落她不如弟弟——   随即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单方面的怒骂。   陈妙佳没反驳,只觉得挺丢人。   她的室友们站在门口,纷纷目睹了全过程,一双双眼睛像是尖利的刺,让她脸颊发烫。   再然后,秦梦蝶来了。   身后的眼球怪物暴怒如雷,血管在半空突兀转弯,再度涌向陈妙佳。   女孩已经跑到了门口。   不知怎么,她想起班主任版本的规则,忽然无声笑了一下。   [一旦在学校里见到巨大的狂躁怪物,请立即逃跑,并报告班主任。]   就像当初秦梦蝶告诉她的那样——   “别害怕。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好不好?老师会保护你。”   回头看去,眼球怪物的瞳孔里竟生出一张血盆大口,似是气极,发出一声声不堪入耳的咒骂。   很熟悉。   此时此刻,看着它这副模样,她只觉得可笑。   陈妙佳定定与它对视,勾了勾嘴角。   然后关门离开,没有回头。   *   “高二(1)班陈妙佳同学,违反校规第五条!严惩不贷!”   “高二(1)班季风临、白霜行、沈婵同学,违反校规第六条,严惩不贷!”   “高二(1)班卢依婷——”   广播声持续不断地响起,校长从最初的冷酷,到后来的愤怒,再到此时此刻的崩溃边缘,只用了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   直到最后,干脆愤怒大喊:“高二(1)班全员,严惩不贷——呲啦!——严惩不贷!”   他被白霜行一刀伤了元气,现在状态虚弱,只能待在广播室里指点江山。   白霜行觉得有些好笑:“校长不愧是生物老师,在语文的词汇储备上,只会一个‘严惩不贷’啊。”   她说话时扭过头,看向沈婵手中的校规纸。   校长的力量,有了明显的下降。   不仅广播声越来越小,出现呲啦杂音,就连这张纸也悄无声息退了颜色。   原本血一样浓郁的色泽,只剩下曾经一半的深浅。   肉眼可见地,墙上的血丝在慢慢消退。   所有人都在协作反抗,白霜行也没闲着。   教学楼里的鬼怪要么在自相残杀,要么被学生们遛来遛去,她与沈婵触犯几条规则后,直奔教师办公室。   这一次,立在办公室门口的告示牌更改了内容。   【教师办公室须知】   【请勿靠近、请勿靠近、请勿靠近!】   为了阻止他们找到秦梦蝶,白夜还真是煞费苦心。   白霜行心中嗤笑一声,看向办公室门前的走廊。   遍地都是手臂粗细的血管,应该和眼球怪物的触须一样,一旦有人靠近,就会立刻发出警报、召唤怪物前来。   “……好多。”   沈婵打了个寒颤:“这么多血管,到时候来的,不止一只怪物吧?”   极目远眺,在靠近办公室的楼梯上,也同样遍布血管。   这样一来,季风临爬上四楼的方法也就没了保障。   白霜行:“再等等。”   一时没人说话,走廊里寂静无声。   忽然,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不知是谁说悄悄话一样小声开口:“现在……可以尝试敲门了吗?”   白霜行回头,是班里存活下来的另一名女生,叫林兰。   紧随其后,是越来越多的脚步,和越来越多熟悉的人影。   人齐了。   “嗯。”   脑海中,监察系统663不断尖叫,最终演变为口不择言的怒骂。   白霜行好整以暇,揉了揉略有酸胀的小腿,轻声笑笑:“走吧。”   *   体育委员名叫周泽锐,自告奋勇第一个上前。   当脚底触及地上的血管,不出所料,四周骤然响起怪物们雷霆般的轰鸣。   有尖牙利齿的血盆大口出现在楼梯口,有一双双毫无血色的苍白手臂从墙边伸出,也有鬼影四起,弥漫出烧焦的沉闷气息。   它们的头号目标,当然是周泽锐。   一条粗壮如蛇的血管飞速袭来,周泽锐即刻侧身躲开,下一秒,身后猛地掠过一阵阴风。   他来不及回头,电光石火间,有人蓦地抓住他手臂、用力一拽。   是纪律委员李知奕。   在千钧一发的关头,这个总是被嘲笑文弱怯懦的男生,将他从必死的危机里拉了回来。   周泽锐一愣,随即扬唇:“谢谢。”   那张巨大的嘴横在中央,口中吐出恶毒的咒骂。   沈婵动作飞快,大叫一声向后奔逃,血盆大口倏然张开,死死追在她身后。   一人一怪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即将经过某个拐角时,一张木椅被狠狠砸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怪物身上。   ——陈妙佳站在走廊另一头,似是挑衅,朝它勾了勾手指头。   “来。”   她吸了口气,看着怪物,也像看着曾经的自己:“我已经……不怕你了。”   另一边,白霜行同样处在奔跑之中。   她要使用【共情】,必须亲自敲开办公室大门,与秦梦蝶接触。   一来是为了方便使用技能,二来,此时此刻的秦梦蝶受到邪神压制,很可能丧失理智,变成了完全的厉鬼形态。   如果是其他学生敲开大门,或许来不及说话,就会被她一击毙命。   对于体能,白霜行很有自知之明。   她的身体一直不算好,长跑下来总会累个半死,万幸,走廊的路径不是太长。   而且她的反应足够快、也足够灵活。   避开一只汹汹袭来的鬼手,躲过一根突然袭击的血管,距离办公室,已经越来越近。   办公室门口飘出一只幽灵,白霜行正思索着怎样才能引开它,猝不及防,身后袭来一道深入骨髓的阴气。   ——有东西在她身后。   身后的袭击往往最难避开,她没做多想,在即将侧身的刹那,触到一阵似曾相识的风。   “这里交给我们。”   后背被人轻轻一推,季风临语气柔和:“放心。”   他引开散出阴气的厉鬼,而江绵从他怀里一跃而下,奔向办公室门前的幽灵。   ——最终的局,不仅仅是由她一个人来破。   高二(1)班,总共还剩下十个学生。   他们拥有自己的名字,也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即便尚且青涩稚嫩、并不完美,但在这场充斥着鬼怪的白夜里,足以成为破局的唯一希望。   早在计划开始时,季风临就提起过,去往办公室的路上风险未知,他会竭尽所能地帮她。   把后背像这样交付出去,感觉还不错。   不知不觉间,办公室大门已近在咫尺。   迎面而来一股令人窒息的阴风,伴随着浓郁不堪的焦臭味道。   更近了。   还剩下最后一米——   白霜行抬手,用力敲响房门:“秦老师——!”   声响剧烈,声声入耳。   如同是对她的回应,在四面八方昏沉阴暗的红雾里,隐约间,白霜行瞥见一缕刺目的火光。   没有丝毫停顿的间隙,吱呀一声。   门开了。   开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走廊里所有的鬼怪,全都在同一时刻停下动作。   如果细细去看,会发现它们向来癫狂可怖的脸上,已被极度的恐惧浑然占据。   那是力量上的绝对压制,有什么远远凌驾于它们之上的东西,被放了出来——   霎那间,从办公室黑洞洞的门里,奔涌出业火般赤红的汹涌火光。   天边狂风大作,既定的规则即将倾倒,当白霜行抬眼看去,对上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   黑发浮空,好似绵延不绝的漆黑怒涛,在她身后是不绝的烈火,以及能把一切吞噬殆尽、无可匹敌的杀意。   这是真正的秦梦蝶。   一位主导着整场白夜、不折不扣的厉鬼。   【快停下!】   监察系统663声嘶力竭:【这是只极度强悍的厉鬼……一旦共情失败,你会被她吞进肚子里!】   似曾相识的反应,似曾相识的场景。   潮水般的威压将她吞没,白霜行竭力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理智,看向脑海中的技能面板。   【尊敬的挑战者,已为你开启技能“神鬼之家”!】   【检测到技能需求……是否确定使用“共情”?】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你的白夜?”   白霜行笑了笑:“如果秦梦蝶的力量彻底压垮邪神,到那时,这场白夜会变成什么样?”   663:【你这混蛋……滚出去!!!】   可惜已经迟了。   在它怒吼出声的瞬间,白霜行擦去鼻子里涌出的血——   她确定。 第35章 第一条校规(十七)   【“共情”确认。】   【正在建立意识连接……】   耳边传来呲啦的电流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晰。   激活“共情”后,大脑中的恍惚感比遇见江绵那次更加强烈。   有某种力量在排斥她的靠近,把白霜行用力往外推。   不知过了多久,电流声减弱,取而代之的,是烈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整个人晕晕乎乎,白霜行努力稳住心神,不让自己被那股无形的力道推走。   前方什么也看不见,如同笼罩着一块漆黑的巨幕,四面八方透不进一丝亮光。   而当火焰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缕火苗出现在黑幕之上,火势渐大,将幕布猛地烧裂开。   黑幕化为灰烬,白霜行终于见到了第一道阳光。   出乎意料的是,在秦梦蝶的意识里,第一个场景并非兴华一中——   这场白夜的主体是兴华一中,那么她残留在此的记忆,应该也是有关学校的才对。   头脑仍然有些混沌,白霜行试着迈开脚步,抬头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也是一所学校。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间间整齐排开的教室,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很安静。   显然,这所学校的资金并不充足。   教学楼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很久没进行过翻修,走道狭窄,地上没铺瓷砖,随处可见坑坑洼洼的凹陷。   向着窗外望去,操场同样面积很小,两旁栽种有零散的花草树木。   由于见不到学生,白霜行没感觉到青春期应有的蓬勃朝气,只看出几分萧瑟的冷寂。   这里是秦梦蝶曾经的学校吗?   这样想着,白霜行微微侧过头去,看一眼教室前的班级牌。   初二(3)班。   原来是初中。   多亏这一瞥,在不远处的一间教室里,白霜行总算找到了两道人影。   左边的初中女生穿着件黑白相间的校服,扎了个潦草的马尾辫;在她身边,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   两人站在教室里的讲台上,与白霜行隔着一段距离,从现在的视角望去,很难看清她们的脸。   白霜行没犹豫,径直往前。   有了上次在江绵意识中的经验,这一回,她的动作轻车熟路许多——   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是回忆,她身为一个外来的不速之客,无法被回忆里的其他人看到,所以行动起来,不必担心惹出任何麻烦。   靠近了再观察,初中女生身材瘦小、相貌清秀,五官与秦梦蝶有一定程度的重合。   不出所料,这段记忆的内容,是秦梦蝶初中时发生的事。   “考试成绩又退步了。”   中年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中拿着张试卷:“这是连续第三次……我听说,你最近连作业都是抄别人的?”   初中生怯怯低着头,没出声。   “秦梦蝶。”   女人叹了口气:“能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然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秦梦蝶不说话,女人便也一言不发盯着她,目光凝沉,不怒自威。   此时还只是个初中生的秦梦蝶,当然没办法忍受这样的眼神。   “我……”   她还是低垂着脑袋,抠了抠手指头:“老师,现在这么辛苦地学习,到底有什么用?”   秦梦蝶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听别人说……像我们这种小地方出去的人,不管多努力,以后都很难赚到大钱,那些成天学习的人,其实才是真正的笨蛋。而且,长大之后——”   她顿了顿,嗓音低不可闻:“我迟早要嫁人,跟着那个人过日子。”   讲台上又一次陷入可怕的沉默。   好一会儿,女人揉了揉眉心,眼底生出几分愠怒:“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秦梦蝶没说话。   白霜行看着她,不免有些惊讶。   在多年后的兴华一中里,秦梦蝶是被几乎所有学生认可的优秀教师,无论性格还是业务能力,全都无可挑剔。   白霜行还以为她是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乖学生,没想到从秦梦蝶嘴里,也说出过这样的话。   中年女人沉默着思忖几秒,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   刷啦一声,窗帘被她打开。   柔和的夕阳如潮水般涌来,白霜行顺势扭头。   从这个方向远远眺望,教室后面,是一座荒凉的后山。   更远的地方,是愈发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群山。   女人问:“去过比这里更大的城市吗?”   秦梦蝶一愣,摇头。   “更大的城市里,透过窗户往外看,见到的不是这样的山峰。”   对方说:“你会看到高楼,宽阔的大路,繁华的商业街——”   她停顿一下,继续说:“在那里,你能看话剧、吃高档餐厅、去最大的游乐场、参加美术展音乐会……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本人会觉得开心,对吧。”   秦梦蝶表情还是呆呆的,点了点头。   中年女人笑了笑。   “所以——”   她说:“去做让你自己开心的事,和别人的闲言碎语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能考上更好的学校、去往更大的地方,不管别人怎么想,你自己总能过得比现在更好,不是吗?”   “还有结婚。”   女人想了想,认真凝视着女孩的双眼:“谁说结婚以后,你就要‘跟着那个人过日子’?秦梦蝶,你是为了自己在活,不是为别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身穿黑白校服的初中女生微微一怔。   长期以来,她听过太多类似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的话,这是从很多年前起,就在很多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   而现在,它们如同蔓延滋生的苗芽,渐渐探向崭新的下一代男男女女。   今天听见的几段话,让女孩少有地愣了神。   她破天荒地想——   为了自己,她能活得更好吗?   中年女人话音落下,白霜行周围的空间里,出现了一瞬扭曲。   紧接着,像是大火迅速烧灭一张画作,眼前的景象化作飞灰。   这里的人与物同时消散,露出下一幅画卷上的内容。   这一次,白霜行认出来了。   高挺的教学楼、教室里熟悉的陈列摆设、窗外和煦温暖的阳光,正是兴华一中。   时间转眼来到数年以后,秦梦蝶来到这所高中任教。   白霜行后知后觉地想起,高二(1)的学生们曾对她说过,秦梦蝶毕业于A大,原本能去大城市里更好的学校工作,却最终选择了回到家乡。   她很喜欢这一届学生。   生意盎然、勤奋刻苦,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见到她时,总会礼貌又乖巧地说上一声“老师好”。   一节生物课结束,白霜行看着她向学生们道别,拿着教科书离开教室。   走到半路,不知想到什么,秦梦蝶停下脚步。   “文件还没交……都这个时候了,不知道校长还在不在。”   她喃喃自语:“先去看看吧。”   听见“校长”二字,白霜行心中一紧。   每个人都拥有纷繁复杂的意识碎片,能被她共情感受到的,一定是其中的重要大事。   既然与校长有关……   那大概率,这就是秦梦蝶发现邪神祭祀的起始。   秦梦蝶办事效率很高,即刻回到办公桌旁拿上文件,出发前往校长办公室。   现在天色已晚,月明星稀。秦梦蝶脚步轻快,白霜行跟在她身后,心里全是说不出的感受。   今晚发生的一切,将成为秦梦蝶死亡的引子。   她猜得没错。   来到校长办公室前,正当秦梦蝶打算伸手敲门时,从屋子里传来一道属于男人的咆哮:“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距离10号只有几天了!”   是校长。   印象中的校长温文尔雅,从没像这样气急败坏过。   秦梦蝶愣了愣,一时停下动作。   屋子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很低,秦梦蝶听不清。   然后又是校长急躁的嗓音:“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个机会……如果实在没有小孩,就去找个穷人家给点钱,只要事成了,往后有我们发达的时候,不在乎这点钱。”   ……小孩?   偷听不是礼貌的行为,秦梦蝶本来想走,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另一个人不停附和:“是……我昨天物色到一个……家里有好几个小孩,揭不开锅……价钱需要商量……”   白霜行能清楚看到,秦梦蝶的脸色在渐渐发白。   “10号过后,我们的好运气就来了。”   校长笑:“在这个破地方当了这么久校长,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我都快憋死了——希望‘神’能保佑,让我升官发财吧。”   他说着打个哈欠:“好了,就说到这里。你以后别来学校找我,如果被别人听到怎么办?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只在我家说这件事吗?”   “这不是事态紧急吗。”   另一人笑得讨好:“祭品必须要提早定下来。”   祭品。   秦梦蝶脸色更差。   小孩,好运气,“神”,祭品,价钱,几天后的10号,不能被别人听见。   一系列词句组合在一起,她一向聪明,很快有了个悚然的猜测。   如果这是在电影里,秦梦蝶一定会踩到什么东西,或是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被屋子里的两人听见、并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追击。   总之,她会以各种理由暴露行踪,从而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万幸,现实不是电影。   秦梦蝶屏住呼吸,没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慢慢地挪动脚步。   奇怪。   白霜行有些疑惑:既然她没暴露自己的位置,后来为什么会被校长发现呢?   她思索片刻,忽地心下一动,抬起头,扫视校长办公室门外的走廊。   果然,有个黑洞洞的摄像头。   如果没猜错的话……在事后,校长检查了监控。   今天的对话格外重要,他或许只是做贼心虚随意一看,没想到,刚好看到秦梦蝶的影子。   秦梦蝶步子很快。   心口怦怦跳个不停,她被吓得不轻,浑身上下都处于紧绷状态,直到走出教学楼,才终于缓缓吸了口气。   下意识地,她拿出手机想要报警。   然而还没按下号码,秦梦蝶就意识到了不妥。   她只听到过一段简短的对话,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证据,如果报警,很可能搜不到任何线索。   那样一来,不仅毫无成果,还会打草惊蛇。   她必须……在10号到来之前,努力寻找更多犯罪的证据。   转眼间,又是一簇火焰袭来。   在极短的时间里,白霜行见到几幅不同的画面。   秦梦蝶向镇子里的老人询问有关“神”的事情,查询校长的工作档案,在深夜的桌前奋笔疾书。   按照她的计划,不管能不能找到一锤定音的线索,在10月9号,一定要提前报警。   10号当天,如果能把校长控制住……就算定不了他的罪,也能让他没时间去伤害作为祭品的孩子。   一幅幅场景逐步模糊,画面一晃,定格在第二天傍晚。   看周围的布置,应该是学校里的教师食堂。   老师们打好晚餐饭菜,纷纷在桌前落座。   校长笑得慈祥和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坐在了秦梦蝶不远处。   肉眼可见地,秦梦蝶脊背一僵。   她昨天……隐藏得很好。   他不可能发现吧?   身边的中年男人乐乐呵呵,正吃着饭聊着天,忽然转过头:“秦老师,你怎么看?”   他的双眼小而长,眼珠黝黑,让人想起伺机而动的毒蛇。   秦梦蝶努力保持镇定,扬唇笑了笑:“校长,怎么了?”   对方同样在笑,看了看身边其他几个老师:“我刚刚和这几位老师在聊社会新闻。”   校长说:“最近不是常有人口贩卖的事吗?我在网上看过一些评论,说那些卖小孩的家庭也挺不容易,实在穷得没办法,只能像这样维持生计。”   一瞬间,心脏如同浸入水底。   从脚底生出森森阴寒,秦梦蝶能感到从骨子里散发的冷意——   他知道了。   不对。   她明明没发出一点声音,校长怎么可能察觉得到?又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至于那些小孩,活着成了家里的累赘,没什么价值,那些网友说,还不如把他们卖掉。”   校长笑得温厚:“秦老师,你怎么看?”   明明是含笑的目光,却让她心底止不住战栗。   秦梦蝶握了握拳,手心一片冷汗,沉默几秒,对上他黝黑的眼睛。   别怕,只是巧合。   这是好几个老师一起聊到的话题,校长一时兴起、询问她的意见而已。   “一个人是不是累赘,有没有价值,其他人没有资格轻易评判。”   秦梦蝶轻轻吸一口气:“那些孩子……他们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应该断送在别人手里,就算是父母也不行。”   校长静静看着她,一秒钟,两秒钟,十秒钟。   良久,男人弯起双眼,朝她最后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即便是白霜行,看着他此时此刻的神情,也不由毛骨悚然。   画面定格在校长的笑脸,没过多久,再度被火焰灼烧而过。   这一次,白霜行来到了办公室。   现在时间很晚,天边完全暗了下来,看不见月亮,整片漆黑无垠的穹顶上,只镶嵌着几颗暗淡的星点。   秦梦蝶穿着和晚餐时相同的衣服,看时间,应该是同一天。   这会儿晚课结束,大多数老师都已经回家,只有她和隔壁班的物理老师仍然待在办公室。   秦梦蝶有留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的习惯,更何况,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正等着去做——   打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未完成的海报。   兴华一中出了新政策,每个班级都要制定属于自己的班规,让学生们严格遵守。   几乎所有老师都参考了校规条例,比如“不迟到早退”“尊师敬长、刻苦学习”“不早恋,保持恰当的男女距离”。   那样的话,不就是另一个版本的校规了吗。   秦梦蝶想,她的学生们值得另一份与众不同的礼物。   从一周前起,她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份班规,到明天,应该能顺利张贴在教室里。   想起明天,秦梦蝶期待之余,又感到一阵紧张。   ……晚餐结束后,她独自前往空无一人的校园角落,把今天搜集来的情报统一整合,悄悄报了警。   把一切告知警方,总不会出问题。   警方表示会严肃处理,并尽早着手展开调查。   不知道这件事会得到怎样的处理。   时候不早,秦梦蝶决定尽快完成班规,然后回家睡觉——   也许是因为校长那道眼神的缘故,在学校里待着,她总觉得有点瘆人。   不过……当时校长办公室的大门紧闭,校长不可能发现她,应该没事吧。   “秦老师,还要继续忙啊?”   隔壁班的物理老师伸了个懒腰,从桌前起身:“我准备走了——噢,你还在写班规。”   “嗯。”   秦梦蝶笑笑:“第一条班规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到现在还空着,毕竟是最重要的一条嘛。”   “你对学生真够用心的。”   物理老师耸肩,递来一杯水:“喝口水休息一下吧。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太累不好。”   一整天忙碌下来,她一直没能喘口气,   秦梦蝶感激地接下,一饮而尽。   物理老师挥手告别,秦梦蝶垂下头,继续思考她的第一条规则。   这个场景之所以出现,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   白霜行心里涌起不安的预感,很快,她察觉到不太对。   随着时间流逝,秦梦蝶的眼皮……居然开始了下意识的打颤。   现在还没到入睡的时间,她却渐渐地、毫无知觉地合上双眼。   不对。   那杯水有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白霜行心口一颤,然而来不及思考更多,啪地一声,眼前的灯光突然全灭。   学校里……停电了?   她隐约猜出校长的计划,正要上前一步,意识却翻江倒海——   整个人如同坐上了过山车,脑海中乱作一团,强烈的晕眩感让她一阵恶心,随之而来的,是火焰一样炙热的温度。   火。   在被校规占领的白夜里,当他们靠近教师办公室时,的确闻到过无比浓郁的烧焦味道。   告示牌上也写过,“一位老师不慎引发火灾,办公室暂时关闭,请勿靠近”。   【共情】进行到这里,真实世界中的前因后果终于得到了串连。   校长极有可能通过监控发现秦梦蝶的行踪,为除后患,找到一名同伙,把放了药物的水递给她。   等她喝完,困意上涌,一旦发生火灾……   秦梦蝶必死无疑。   点火之前,他们特意关掉电闸,营造出跳闸断电的假象,这样一来,之所以会发生火灾,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跳闸后,秦梦蝶点燃备用的蜡烛,打算继续完成班规,没想到越写越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于是蜡烛点燃纸张,引发一场可怕的大火。   药物被火焚烧,校长本人拥有不在场证明,如果秦梦蝶没有提前打那通报警电话,无论如何,这件事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身边的气温还在持续上涨。   白霜行仿佛置身于一个火炉,从皮肤上传来被烈焰灼烧的痛感,空气则是极致沉闷,每一次呼吸,似乎都会吸进一口焦臭的烟气。   绝对不能陷进去。   她手指用力,把指尖深深刺进肉里。尖锐的刺痛唤醒了神经,再眨眼,白霜行心跳猛然加速。   办公室里的景象无声褪去,在她身边没有光,没有空间,也没有了火。   黑暗无边,浓烈的怨念快要凝为实体,在一片浩瀚无边的暗色里,静静站着个女人。   是秦梦蝶。   准确来说……是厉鬼形态的她。   长发飘荡如蛇,一双血红的眸子满含死气,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分布有好几块被焚烧的痕迹,露出内里焦黑的血肉。   在【共情】状态下,白霜行体会到了她的情绪。   混沌、憎恨、仇视、以及欲要把眼前一切吞噬殆尽的杀意。   这是一位比江绵更加强大的厉鬼。   与之对应地,在她身上,属于人类的理智也即将倾覆、岌岌可危。   当她注意到白霜行,自指尖生出一道幽蓝火焰。   一副即将展开攻击的架势。   “秦老师。”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说错哪怕一句话,等待白霜行的下场,将会是万劫不复。   心脏暗暗揪紧,白霜行面上云淡风轻:“还记得我吗?”   对方没有回答,指尖的火焰悄然上窜,逐渐蔓延向她的手臂与前身。   【共情】没有失效,代表在一定程度上,秦梦蝶能理解她的话。   “或者——”   白霜行看向厉鬼的双眼:“高二(1)班。”   听见这几个字,秦梦蝶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们一直在遵守由你定下的规则。”   奏效了。   白霜行压下躁动的心跳,缓缓向前:“即便在白夜里……自始至终,他们都愿意相信你。”   有血丝在厉鬼的眼中迅速扩散,秦梦蝶的身体微微颤抖,幽蓝火焰更烈更汹。   但在她瞳孔深处,依旧是生人勿近的凶戾杀气。   “别过来。”   理智所剩无几,秦梦蝶难掩杀心:“……杀了你!”   白霜行脚步没停。   “现在邪神的力量得到释放,学生们被困在这里难以逃离。”   身边的气温渐渐升高,她视若无睹,继续说:“他们很可能,挺不过今天。”   不知不觉间,白霜行来到她身前。   腾涌的蓝色鬼火占据整个视野,要想签订契约,双方必须产生肢体接触。   “没有第一时间发起攻击,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片刻,白霜行扬了扬唇:“他们都在等你——我能带你离开。”   “走……”   身前的厉鬼长发剧颤,黑雾一般席卷大半视野,烈火汹汹,携来她的厉声冷斥:“走开……!”   然而猝不及防地,剩下的话语全部卡在喉咙里。   ——白霜行伸出双手,迎着熊熊火焰,将她拥入怀中。   她声音很轻:“我……看到了你写下的第一条规则。你是个好老师,谢谢你。”   白霜行并非冷血无情的木头人,在这次【共情】里,担忧有过,紧张有过,最后看见秦梦蝶的那张海报纸,她静静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赌对了。   被她触碰的一瞬间,幽蓝火焰失去了温度,秦梦蝶没有真正伤害她。   被毫无防备地拥抱住,厉鬼眼中出现一丝怔忪,与此同时,听见白霜行继续说:   “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大火包围,一定很害怕,对不对?”   张牙舞爪的火焰停下动作。   “只有你能救他们,陈妙佳、李知奕、苏瑾……很多同学在等你。”   白霜行抬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别怕。来我的家……我为你复仇。”   温柔而笃定,在这片毫无亮色的炼狱里,无论是谁,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语气。   一片寂静里,似曾相识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白霜行没说话,嘴角悄然弯起。   【叮咚!成功发动技能“神鬼之家”】   【契约达成,正在建立连接——】   “会没事的。”   白霜行温声告诉她:“等一切结束后……让所有同学都亲眼看看,由你写下的第一条规则吧。”   第一条规则。   朦胧的意识渐渐拉远,厉鬼有了一刹那的恍惚。   隐约间,她想起十分遥远的、属于她生前的事情。   她负责的班级是高二(1)班。   她很喜欢这一届学生。   生意盎然、勤奋刻苦,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见到她时,总会礼貌又乖巧地说上一声“老师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绝大多数同学,似乎并不喜欢他们自己。   班里的纪律委员名叫李知奕,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男孩子。   在某个阴雨连绵的星期三,李知奕看着她,神色暗淡无光。   他说:“老师,我不会交朋友,不会打篮球踢足球,我真是糟透了,活该被人欺负。”   不会啊。   李知奕明明认真又仔细,脑子也聪明,好几次考试的数学压轴大题,只有他和季风临做出来。   总坐在最后一排的女生叫陈妙佳,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子。   可不止一次地,陈妙佳在她眼前落下眼泪。   “老师,我是不是很糟糕?什么都做不好,没有人喜欢我。”   陈妙佳说:“我有时候会觉得,如果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出生在世界上,我爸妈只有弟弟一个孩子……他们是不是会变得开心许多?”   当然不是这样。   陈妙佳非常聪明,上课虽然总是睡觉,知识点却能掌握得七七八八,而且她性格外向总是在笑,像一个小太阳。   还有因为家境贫穷而倍感自卑的刘媛媛,因为身材微胖而怯怯不说话的张俊,因为成绩不好而闷闷不乐的宋雨珂……   他们其实一点也不差,只是自己不知道。   于是在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夜里,高二(1)班的班主任,完成了她的班规海报。   她的心中满含憧憬,期待着明天早晨,又一次见到那群孩子朝气蓬勃的脸。   在班规第一条,最重要也最显眼的地方,被她一笔一划认真写道:   [同学们,请不要忘记。]   [未来是美好的。世界是美好的。初升的太阳是美好的。]   [无论何时何地,你们是美好的。] 第36章 第一条校规(十八)   身边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一团火焰时隐时现,成为唯一的光源。   白霜行抱住的女人身形消瘦,虽然被火光萦绕,皮肤却冷得像冰。   契约达成的瞬间,从脑海深处响起一声系统提示音。   白霜行凝神看去,在【神鬼之家】的面板里,见到一行全新的字迹。   【叮咚!】   【获得家人:秦梦蝶(鬼)】   【家庭档案:秦梦蝶,女,生前二十六岁,被烈火焚烧而死,执念极强。当前好感度,可以信任。】   可以信任。   白霜行想起江绵对自己的好感,是“较为亲近”。   小孩子涉世未深,更容易对她产生依赖的心理。   而对于目前的秦梦蝶来说,白霜行与沈婵只不过是两个莫名其妙闯进这场白夜的陌生人,充其量,只能算作“能够信赖的、站在统一战线的队友”而已。   不过好感度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要慢慢提升的嘛。   白霜行继续往下看。   【“秦梦蝶”技能简介】   【一焚心之火:厉鬼基础技能,可将秦梦蝶短暂召唤至身边,并操控业火进行攻击(仅限白夜中使用)   持续时间:十分钟   冷却时间:每场白夜挑战仅能使用一次   每次可使用对象:无限制,对人类、厉鬼、任何非人异生物皆造成伤害】   【二未知(请努力提升与家人的好感度,从而获取更多技能)】   毋庸置疑,这是个非常强力的攻击技能。   持续时间足够长、不限制使用对象,假如什么时候白霜行被鬼怪包围,【焚心之火】将成为一根救命稻草。   而且……就当下的困境来看,他们终于得到了破局的希望。   接下来的计划在心中成型,白霜行又听见一道系统音。   【叮咚!】   【检测到挑战者已与三名家人签订契约,技能自动升级,开启“家谱”系统!】   【家谱简介】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在每个家庭里,家族成员们都担任着各不相同的角色,为了增加“家人”的归属感,请为他们选择合适的身份吧!】   白霜行微微一顿,顺势点开“家谱”系统。   系统界面很简单,江绵、宋家奶奶、秦梦蝶的头像一字排开,在头像正下方,是一行莹白色小字。   【家庭身份:未确定】   紧随其后,一个小弹窗出现在眼前。   【叮咚!检测到挑战者获得了新的家人,“秦梦蝶”。】   【已为您筛选出适合“秦梦蝶”的身份,请选择——】   白霜行接着往下看,见到好几个不同的选项。   妈妈,小姨,姐姐,阿姨……   秦梦蝶去世时,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选“妈妈”和“阿姨”,怎么想都不合适。   时间紧迫,白霜行把每个选项飞快扫视一遍,最终毫不犹豫选择了【姐姐】。   无论年龄、性格还是秦梦蝶带给她的感觉,都很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   至此,契约正式缔结。   外面的学生们不知正经历着什么,白霜行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僵硬麻木的指尖。   她后退一步,松开抱住秦梦蝶的双手,与近在咫尺的厉鬼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幽怨可怖的脸,处处布满被烈火烧灼过的痕迹,双眼之中一片混沌,仍然没有太多清醒的意识。   白霜行看着这样的她,眼中毫无惧色,默默伸出右手,握住厉鬼冰凉的指尖。   “走吧。”   她沉声说:“一起去外面。”   *   白夜,办公室外。   敲开办公室大门后,白霜行的身影被烈焰瞬息吞没。   火光灼灼,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当学生们再凝神看去,办公室的大门依旧敞开,只不过内里空空荡荡,没有火,更没有人。   白霜行……消失了。   与她一起不见的,还有走廊里许许多多凶神恶煞的鬼怪。   “她——”   陈妙佳已经引得两只怪物自相残杀,这会儿刚回到走廊,见到这幅景象,不禁一愣:“她不会出事吧?”   “办公室里是秦老师,应该不会伤害学生。”   沈婵跟在她身边:“相信霜霜吧,她一定没问题的。”   话虽这么说,下意识地,沈婵还是把目光挪向了办公室里。   一股被烧焦的味道从中源源不断散发出来,掺杂着不明的腐臭,让人忍不住捂上口鼻。   办公室明显经历过一场火灾,墙壁焦黑、桌椅尽数沦为木渣,只看一眼,就能想象到这里曾经发生了多么惨烈的祸事。   秦梦蝶在办公室里,而办公室又是这样的模样……   沈婵暗暗攥紧衣袖,不免为白霜行感到担心。   只希望……不要出事才好。   “之前的告示牌写过,有位老师不小心引发了火灾。”   季风临站在办公室门边,眸色微沉:“现在看来,火灾就是校长害死秦老师的手段。”   李知奕眼眶骤红,咬紧牙:“……畜牲!”   “你们看。”   之前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跑来跑去,苏瑾累得筋疲力尽,双腿发软靠在墙边。   晃眼看到什么,她陡然怔住,伸手指向天边:“天空……好像变得明亮一些了。”   沈婵循声抬头。   果然,自从白霜行进入办公室后,不仅鬼怪们消失无踪,就连天空的颜色,也有了变化。   在白夜里待了两天,沈婵几乎快要习惯那种阴沉沉灰扑扑、四处弥漫暗色红雾的色调,直到这一刻,终于窥见一线阳光。   光线并不强烈,柔和得像是荡漾着的水波,从云层深处一圈圈晕染四散,把浑浊压抑的暗色逐渐吞噬。   这是秦梦蝶的力量苏醒、校长一方受到压制的征兆。   “校长现在,应该在广播室吧。”   陈妙佳脸色很差,嗓音阴沉发抖:“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不如直接去广播室——”   她一句话没说完,偌大校园里,忽然响起熟悉的全校广播。   这次发言的人不是校长,换成了另一道冰冷干涩的机械声响,伴随着呲啦杂音,迅速传遍每栋教学楼。   “警报,警报!”   “检测到高二(1)班学生违反校规校纪、屡教不改,即将对高二(1)班进行全体处罚!”   广播声落下,从校长办公室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度刺耳的嗡鸣。   沈婵下意识感到不妙,抬头望去,心口重重一跳。   ——疾风突起,原本处于劣势的灰黑云层猛然有了反扑的气力,好似暗潮汹涌,一举盖过新生的莹白亮光!   与此同时,墙壁上的血丝扭动得更为剧烈,不断膨胀变形、渗出殷红血迹,如同一条条纤细的河流,最终汇集在走廊尽头。   身后不远处,有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天边再度被暗红色血雾笼罩,在愈发压抑的黑暗里,学生们齐齐回头。   ——是校长。   准确来说,是个由校长化作的怪物。   无论如何,以他此时此刻的模样,都不配被称作“人”。   脸上的血肉几欲脱落,有的地方鼓起红肿血泡,有的地方褪了层皮,像是厉鬼披了张人的画皮,由于动作匆忙,无法做到严丝合缝。   从他的胸口、四肢和后背上,有一条条章鱼般的触须正在缓慢生长,触须蠕动,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嗅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被白霜行刺出的那道伤口,已经渐渐痊愈了。   伤疤上,重新探出一条崭新的触须。   “……草。”   陈妙佳右眼皮疯狂跳动,后退一步:“这什么玩意儿?”   她身后的纪律委员李知奕目瞪口呆,十分罕见地,没有提醒她必须文明用语。   “校长很可能打算全力一搏。”   季风临把江绵护在身后,压低声音:“现在的局势对他不利,只要白霜行把秦老师唤醒,他就会彻底失去主动权。所以……”   “在最后的机会里,他一定会拼尽全力,挽回败局。”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的苏瑾双眼睁大、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惊呼。   季风临也皱起眉。   墙上的血丝仿佛拥有了生命力,忽然一股脑涌向校长所在的方向。   而长满触须的男人一步步向前,行至走廊中央,忽然停住——   紧接着,他身后的触须聚作一团齐齐上涌,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以无比虔诚的姿势,将其小心翼翼放向地面。   触须的颜色趋近于青灰,当季风临细细辨认,在一团浑浊的青灰里,瞥见一抹突兀的红。   沈婵心有所感:“不、不会吧……”   那大红色的玩意儿,不会是——   不幸的是,事实正如她所想。   当触须将那抹红色轻轻安放于地面,窸窸窣窣逐一挪开后,内里的事物终于显现而出。   是那尊被红布遮盖的神像。   神像被稳稳当当立在中央,四面八方的血丝趋之若鹜,浪潮一般席卷向前。   它们的动作疯狂且迅捷,快要触及到神像边缘时,却又轻颤着停下动作,以近乎于膜拜的势头悬入半空。   不约而同地,当目光触碰到红布时,学生们感到一阵眩晕。   “不要直视那尊神像。”   沈婵有过经验,当即出言提醒:“那玩意儿有问题。血丝全跑过去了,大概率是受它影响……嘶,怎么跟明星在开粉丝见面会似的。”   陈妙佳浑身发抖:“你觉得这个比喻合适吗?!”   不怪她发抖,神像带来的压迫感,确实与之前见过的那些血腥怪物截然不同。   怪物们带来的,大多是血与肉的视觉冲击,只要见多了,总能慢慢习惯。   唯有那尊神像,天生就自带一股邪性至极的阴毒煞气,明明从外形上看不出什么特殊,却能让人打从心底里生出战栗寒意,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   “校长把神像带在身边,难怪敢这么疯。”   沈婵当机立断:“被他抓住就完了,快跑!”   对于受到“神明”惠及的信徒而言,距离神像越近,得到的力量越多。   眼看学生们转身就要逃离,校长低笑一声,猩红的双眼里,浮起癫狂杀意。   时间不多了。   虽然不知道这些学生为什么能靠近身为厉鬼的秦梦蝶,但要想制住他们,方法很简单。   ——秦梦蝶的力量之所以在渐渐恢复,是因为学生们不再信任校长版本的规则,转而遵循她的心愿。   既然不能让学生们对他言听计从,那……   只要杀光这些小孩,不就没人遵守秦梦蝶的规则了吗?   到那时,秦梦蝶的意识无人唤醒,而他将借助“神明”的力量,再一次掌控这座校园。   心中的狂喜澎湃不休,校长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其中一条触手。   更何况……把神像带来这儿,还有另一个十分重要的目的。   献祭。   虽然这些学生的生辰八字不符合“神明”的要求,但,只要能把如此之多鲜活的血肉献给神……   他作为信徒,一定能得到褒奖吧。   怪物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身后触须蠢蠢欲动。   下一刻,好似离弦之箭,猛地冲向距离最近的李知奕!   李知奕平日里一心学习,很少参加课外体育活动,这会儿被神像吓得浑身发软,正要逃跑,才发现双腿早就没了力气。   触须速度飞快,即将靠近时,顶端竟倏然张开,露出满口白亮亮的尖牙。   这样的画面实在精神污染,李知奕忍住恶心反胃的冲动,猝不及防,右手被人一把抓住。   ——不久前被他救下的体育委员周泽锐气喘吁吁:“愣着干什么?跑啊!”   天边红黑交融,光亮被一点点吞噬殆尽,乍一看去,像极末日来临的前兆。   走廊里同样一片混乱,不仅有触须狂舞,神像旁的血丝也得了指示,重新蔓延向墙壁、缝隙与地板。   靠近楼梯的学生们快步逃开,距离校长比较近的,则不得不沦为第一个牺牲品。   周泽锐拉着李知奕就跑,奈何身后的触须穷追不舍,让他们得不到半刻喘息。   慌忙之中,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东西,周泽锐一个踉跄,狼狈摔倒在地。   他忍着痛,垂眸看去,发现一根横亘在走廊上的血丝。   它早就布置好了陷阱,只等他们自投罗网,现在成功得逞,在半空中悠悠摇晃,十分得意的样子。   快没时间了。   李知奕心口砰砰跳个不停,俯身要把他扶起,毫无防备地,嗅到一阵阴冷腥臭的风。   ——是校长的触须!   触须从身后袭来,他们无路可逃,无处可躲。   李知奕站在同学的身前没有跑开,如他意料之中地,感受到滚烫血液从自己身体涌出。   好烫,好疼……   嗯?   好像……不太对?   想象中钻心刺骨的剧痛并没有出现,李知奕茫然回头,眨了眨眼。   就在即将触碰到他们的前一秒,触须被人从中间用力斩断。   猩红的血液四处喷溅,其中一些落在他的手上,带来炽热粘腻的触感。   再看向身边,是拿着一把小刀的季风临。   校长没想到他们竟会有刀,一时吃痛,发出尖声怒喝,迅速收回其它触须。   季风临视若无睹,侧头看一眼李知奕:“走。”   刀是白霜行给的。   之前上物理课时,她在白夜系统兑换了这把小刀,用来割破物理怪物的喉咙。   今天大家一起讨论掀翻校规的方法,说着说着,白霜行猜出等她打开办公室大门,学生们大概率会遇到危险,于是把唯一的武器交到了季风临手上。   江绵已经被沈婵带走,现在应该很安全。   季风临很有自知之明,没有留在原地独自对抗校长的打算,等李知奕把周泽锐迅速扶起,便领着两个同学继续往前。   然而没走几步,三人同时停住。   身后是步步紧逼的校长,身前,则是铺天盖地的血丝轰然聚拢,汇聚成一堵密密麻麻的猩红高墙,让人难以通过。   李知奕被吓得一懵,不过一个愣神,就见季风临毫不犹豫抬起右手,动作干净利落,用刀锋斩断满片血丝。   腥血四溅,拿刀的人却并不在意。   等血丝颤抖着散开,季风临开口时,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没事吧?”   李知奕没事。   他现在很怀疑,季风临的心理状况有没有事。   这个一直循规蹈矩、面对任何人都温和有礼的年级第一……原来还能做到这种事吗?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血丝惶惶褪去,空出安全道路。   季风临正打算迈步,意料之外地,听见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轻笑。   那笑声非男非女,满含嘲弄与怨毒之意,听不出明显的声线,像是从他脑海中幽幽响起,回旋在耳边,经久不散。   声音响起的刹那,他感到了似曾相识的眩晕——   是目光落在神像上时,不由自主生出的那种头晕目眩。   不止秦梦蝶在尝试着苏醒。   邪神的力量……同样正悄然吞噬这片空间。   身边的另外两人也有了一时失神,来不及做出反应,李知奕与周泽锐纷纷露出惊惧的神色。   在他们眼前,走廊里的景象逐渐扭曲变形,从四面八方渗出血与肉。   残存的最后一缕光线消散无踪,耳边响起远古吟唱般的低语,缥缈深远,伴随着模糊不清的梵唱与轻喃。   血丝扭动得愈发癫狂,仿佛在进行一场虔诚的朝圣。   天边空无一物,不知不觉间,却有巨大的、山一样的黑影悬上半空。   季风临咬牙,竭力维持清醒的意识,回身斩断几条触须。   口中涌起腥甜血气,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意识正在涣散,后脑勺阵阵发疼,几欲裂开。   明明什么也没发生,李知奕却颤抖不停,自眼中淌下两行眼泪。   即便是一向大大咧咧的体育委员周泽锐,也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连眼珠都不敢挪——   寒意从脚下升起,快要把身体冻僵。   直觉告诉他,绝不能回头,也万万不可抬头。   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足够让人窒息,周泽锐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动又动弹不得,整个人晕晕乎乎,竟生出一个无比古怪的念头:   神即将降临。   作为渺小如蝼蚁的人类,他理应臣服。   如同是对这个想法的回应,在他们身后,校长恣意的笑声陡然响起。   下一秒,天边的巨大黑影竟如排山倒海,在瞬间倾泻而下,直直向整座教学楼涌来!   ——完蛋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周泽锐屏住呼吸,紧紧攥住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怔怔抬头。   他蓦地呆住。   想象中邪性怪异的景象并未出现,他望见一团火。   没有源头,没有预兆,那团幽蓝色的火焰起初如同天边一抹浅淡的水墨,随即越来越重、越来越浓——   再转眼,好似铺天盖地的泼墨轰然四溢,烈焰汹汹,须臾之间占据大片天幕,向那道巨影径直逼去!   那股让他动弹不得的威慑力,似乎减轻了稍许。   周泽锐茫然张了张嘴,猝不及防,听身边的李知奕一声惊呼:“秦……秦老师!白霜行!”   周泽锐抬头。   扭曲的走廊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或是说,进入了另一种“不正常”的状态。   从靠近办公室的角落起,攀附在墙上的血丝被逐一点燃,火光深蓝,与天边的亮色遥相呼应。   血丝颤抖着想要逃离,却被一根根漆黑发丝牢牢缚在原地。而在一切的源头,那间原本空空荡荡的教师办公室里,静静立着两道人影。   白霜行若有所思,抬头注视天边那一道模糊的巨影,身边萦绕着几缕淡淡火光。   在她身后,厉鬼长发如浪,与幽蓝火焰一起,迅速席卷整条走廊——   那是无可匹敌的震慑力,伴随腾腾杀意,一时间,竟与邪神有了相抗之势。   【焚心之火】技能发动的第一秒,白霜行动了下指尖。   不止秦梦蝶,她也拥有了短暂操控业火的能力,手指在半空中轻盈一转,带出流星般转瞬即逝的火光。   如果是在白夜之外的现实世界,单以秦梦蝶一只厉鬼的实力,断然不可能与邪神抗衡。   但这里是由秦梦蝶主导的白夜。   她拥有绝对性的优势,而“邪神”不过是一缕残留在神像里的意识,论实力,远远不及祂的真身。   在这场白夜里,已经牺牲了不少学生。   在没有更多同学死亡之前,必须尽快把神像和校长解决才行。   白霜行看一眼不远处的季风临,目光掠过他手里沾着腥血的小刀,扬唇笑了笑,指指自己的鼻尖。   少年一愣,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抬手擦过鼻子,染了满袖子的红。   ……流血了。   “你们先从楼梯离开吧。”   白霜行又指指身旁的火焰:“它不会伤害我,但你们就说不定了,一旦碰到,会有不小的麻烦。”   不仅因为这个原因。   他们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白霜行还得分心保护这三个高中生,无疑是个麻烦。   季风临点点头,搀扶起两个同学,经过她身边,下意识提醒:“小心。”   他说完低头,迅速把小刀擦拭干净:“拿着它,或许可以防身。”   白霜行道谢接过。   【喂……喂!】   知道她接下来的计划,监察系统663气急跺脚:【这场白夜都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剧情全崩了、全崩了你知道吗!】   它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惹来这样一个麻烦精?   白霜行究竟还记不记得,这场白夜的主线任务是“在兴华一中完成为期两天的学习课程”啊!   本来老老实实上课就行,她倒好,干翻老师捅杀校长,到现在,是不是打算把整个学校彻底掀翻?!   它一顿,加重语气:【只凭你,怎么可能赢得过校长和他身后的力量?如果不想死,我奉劝你一句,尽早向对面投诚,说不定还有活路。】   白霜行:“哦。”   663气出乱码:【你这……!】   【焚心之火】的持续时间只有十分钟,白霜行没多废话,视线穿过三个高中生,落在那尊蒙着红布的神像上。   校长被季风临斩断几条触须,疼得面无血色,见她靠近,发出沙哑狂笑。   “你能斗过神明吗?笑话!神已经渐渐苏醒,即将降临……到那时,就是你的死期!”   说完,几条尚且完好的触须再度腾起。   只不过,没有上前的意思。   他不傻,秦梦蝶的火焰气势汹汹,一旦和它撞上,触须只会被燃成灰烬。   白霜行笑了下:“都举起来了,却不敢靠近吗?”   她说着抬眼,目光依次掠过校长溃烂的脸和生满触须的身体,由衷感慨:“挺难看的。”   男人露出无能狂怒的表情。   话虽这么说,但白霜行明白,绝不能放松警惕。   在这场白夜里,她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校长。   越往前,天边漆黑的巨影越是浓郁,耳边响起意味不明的低语,像有千千万万个人同时发出呢喃。   她动作很快,疾步向前,所过之处幽火如莲。   有血丝尝试一拥而上,尽数被火焰燃作飞灰,烟消云散。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走廊里俨然沦为一片血与火的炼狱。   与此同时,白霜行耳边的声音愈发嘈杂。   有人在狂笑,有人在哭泣,有人进行着殷切却狂乱的祷告,声声入耳,汇聚成蛛网般的乱麻,将她死死罩住。   受到这些声音的影响,眼前所见的万事万物,也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墙壁融化,天幕倾颓,扭动的空气仿佛拥有了实体,好似一条条蠕动的蛇。   远古的巨影笼罩住从上至下的全部视野,晕开令人疯狂的暗红色泽,一切都在漫无目的地消散,一切又在窸窸窣窣地聚拢。   有触须袭来,被她身后的秦梦蝶逐一挡下。   令人闻风丧胆的厉鬼收敛了锋芒,静静贴在她的脊背之上,双手环住白霜行脖颈。   这是一个全方位保护的姿势,动作柔和,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然而当秦梦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神像与男人,纤长双目里,尽是不死不休的杀机。   靠近神像的每分每秒,邪神的力量都在不断加强。   耳边的低沉呢喃已然成为歇斯底里的嚎叫与高歌,白霜行脑子里嗡嗡作响,喉咙里不可抑制地涌上一口鲜血。   抬起右手才发现,不止是身边的景物,连她自己也在不受控制地遭到异化。   掌心的皮肤所剩无几,绝大多数溶成了粘腻血肉,露出森森白骨,几乎无法活动。   【警报,警报!】   系统的提示音滴滴作响。   【检测到挑战者遭受污染、理智值极速下降……请尽快远离污染源头,以免陷入疯狂!】   融化的墙壁聚拢成条条触须,裹挟着细小虬结的血管,每一条都锋利如刀,对准白霜行的身影,蓄势待发。   秦梦蝶也受到了神像的影响,动作出现一秒停滞。   校长躲在神像之后,亲眼目睹走廊里的所有景象,嘴角微抽,从嗓子里挤出喑哑低笑。   不自量力。   面对“神”的力量,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近身,哪怕是鬼,也不得不臣服于神明的威压。   白霜行已经迷失在神明的幻象里,秦梦蝶也被死死压制,只要下一秒,触须一并发力——   忽然,他的笑意止住。   幻象已达巅峰,在那样极致的迷乱里,不可能有人能保持理智。   然而当触须齐齐袭去,即将触碰到白霜行时……   她居然动了。   幽蓝业火自她掌心而生,在瞬息之间腾涌凌空,如同嗅到鲜血的巨蟒,把身边的触须与血块一举吞没!   怎么会这样?!   校长一向胜券在握的神色里,终于出现了类似于慌乱的情绪。   她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如果没有得到厉鬼相助,连靠近神像都做不到。   更何况,此时此刻,连秦梦蝶都出现了神志恍惚,她是怎么保持清醒的?   目光下移,落在白霜行掌心。   校长心口一跳,眼中惊惧更浓。   她肤色冷白,唯独右手蒙上了一层灰黑,很显然,那是被火焰灼烧过的颜色。   ——为了保持理智,白霜行不惜让鬼火在自己的身体之中燃烧。   难以忍受的剧痛丝丝刺激神经,虽然折磨,但也让她勉强找回几分意识。   ……这个疯子!   监察系统663同样骇然:【你疯了?!】   这片空间里的事态发展,不知不觉超出了他的想象。   惊诧的表情在校长脸上一闪而过,可惜,他来不及开口。   当他再度眨眼的一刹,身前,有灼灼火光掠过。   白霜行……已经靠近了。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将他笼罩,出于本能地,校长后退几步,连神像也顾不上。   【警报,警报!】   【检测到挑战者遭受污染、理智值极速下降……】   系统的提示音与耳边的嚎叫同时响起,白霜行咽下喉咙里的鲜血,握紧掌心。   班主任版本校规,第三条。   【记住你的样貌。人类拥有眼睛、鼻子和嘴巴,所有人都一样,不会有什么人格外特别。】   这一点,她一直没忘。   神像近在咫尺,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开始了剧烈晃动,血雾更浓,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藏有无尽危机——   但白霜行知道,这是它在恐惧。   “好久不见。”   掌心火焰凝集,剧烈的疼痛足以撕裂神经,白霜行看着它,却扬唇笑了笑。   “我能在百家街砸你第一次……”   她声音很轻,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也能砸碎你第二次、第三次。”   【住手!】   监察系统663厉声咆哮:【住手!你不能把它毁掉!!!】   它没说原因,但白霜行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秦梦蝶的执念,源于对校长的憎恶,也源于对神像、对孩童祭祀的痛恨。   一旦她毁掉神像、惩治校长,秦梦蝶的执念得以消散——   到那时,这片白夜会变成什么模样?   白霜行觉得,应该会像秦梦蝶班规里写的那样,拥有初升的太阳、充满光明的世界、和一个更为美好的未来吧。   如此一来,死亡与鬼怪不复存在,白夜本身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极有可能会和【厉鬼将映】一样,遭到主系统销毁。   亲手摧毁又一场白夜……感觉依旧挺不错。   身后的厉鬼漂浮于半空,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白霜行握住秦梦蝶右手,眼瞳幽黑,溢出一抹浅淡笑意。   “开始吧——”   她说:“姐姐。”   这是663号白夜挑战彻底崩溃的前夕。   监察系统发出无意义的尖叫,生有触须的男人蜷缩在墙角,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颤抖如筛糠。   天际浓云暗涌,烈火氤氲出蓝粉交织的霞光。   巨影倾颓,倏地一颤,再眨眼,已然破碎成千万点流光碎屑。   一张张校规纸散作粉末,学生们心有所感,不约而同抬头上看。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一道巨响。   那是什么东西骤然破碎的声音,裂石穿云,震耳欲聋。   一簇幽蓝火焰撕裂混沌天幕,日复一日的黑暗颓然退散。   隐约间,透过晶亮云层,能窥见一缕久违的、莹白如玉的璀璨天光。   ——“轰”! 第37章 第一条校规(完)   幽蓝色烈焰势如破竹,在白霜行的操控下,将神像一举穿透。   红布迅速燃烧,被灼出一个浑圆的大洞,透过这道裂隙,白霜行望见了红布之下的景象——   准确来说,虽然视线从红布下掠过,但她没能看清。   在布料消散的短短一瞬间,白霜行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模糊的黄铜,   说不清形态,也分辨不出模样,眼中仿佛涌入了剧烈的强光,让她不得不挪开注意力,紧接着,便是脑海里传来一阵刺痛。   这是从潜意识里生出的抗拒。   邪神真正的力量,她还无法承受。   白霜行反应很快,迅速稳下心神,无视一声声在耳边响起的嘈杂嚎叫,扭头不再去瞧。   业火从神像中心爆开,巨大的声响传遍整座教学楼。   当邪神雕像彻底化作碎屑,天边云层翻涌,露出一抹属于阳光的亮色。   【警报,警报!】   主系统的提示音滴滴作响,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急促,隐约还能听见一丝慌张。   【检测到本场挑战出现严重剧情偏移……请立刻修复剧情、回归正轨,否则白夜将会崩塌!】   【警报,警报!】   穿着白裙子的监察系统663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接受了白夜即将崩溃的事实,但从万分悲戚的表情来看,又满满全是不甘心。   一旦白夜消散,它大概率也会被强制关闭。   白霜行没有理会脑海中的声音,在漫天火光里,缓缓上前一步。   脚底踩在一块碎裂的神像上,她并未在意,轻轻将它踹开。   神像已经沦为废品,接下来……   还剩下一件事情没有解决。   目光前移,经过一块块看不清原样的暗黄色碎片,以及被火焰烧成焦黑的走廊,白霜行默不作声,看向不远处的角落。   在那里,蜷缩着一个面无血色的男人。   神像已毁,邪神的力量自然也从这场白夜里消失无踪。   一条条触须化作齑粉,仿佛从未在他身体中存在过。   此时此刻的校长再没有不久前的威风得意,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因为恐惧,正在瑟瑟发抖。   瞥见白霜行的动作,校长浑身哆嗦一下。   他的触须曾被季风临斩断过几条,疼痛感相当于断了一只手,在那样的剧痛下,根本没办法逃跑。   现在邪神赋予的触须消失,疼痛的感觉随之不见。   他先是一愣,很快从心底迸发出强烈求生欲,狼狈支撑起身子,转身就跑。   可惜还没跑出两步,前方的走廊里,就猛然腾起一簇火焰。   火光冲天,横亘在走廊中央,编织出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让他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穿过。   ——就像血丝曾对学生们做过的那样,只需一个动作,就令他无处可躲。   退路被死死封住,校长身体的抖动愈发剧烈。   身后……是秦梦蝶的鬼魂。   她一定是来向他索命的!他应该怎么做?他想活命,他不想死——   心中有无数个念头一闪而过。   求助?他已经失去了最强有力的依靠,如今孤身一人,成了瓮中之鳖。   反抗?他手无寸铁,总不能用拳头去和火焰硬碰硬,更何况,哪怕是处在邪神庇护下的时候,他也赢不了秦梦蝶。   两条腿都在发软,险些没办法支撑他继续站立。   在他身后,裹挟着杀气的压迫感越来越浓。   他会死的!   “我——”   中年男人嗓音嘶哑,转身面向白霜行与秦梦蝶,紧随其后,便是噗通一声闷响。   “是我的错……我鬼迷心窍信了那尊神,还、还对秦老师做了那种事……”   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校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别杀我,我已经悔改了!我当时只是太害怕,一旦她把事情宣扬出去,我、我就完了!”   与不久前狐假虎威的模样相比,这副嘴脸实在好笑。   白霜行沉默看着他,忽地笑了笑:“是吗?”   她又靠近一些,微微俯身,语气很轻:“供奉神像的人,不止你一个吧?还有哪些同伙,能告诉我吗?”   那晚出现在校长室里和他对话的陌生男子,还有给秦梦蝶喝下安眠药物的物理老师,他们都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与神像有所牵连的,绝不止校长一人。   “我知道!我全都告诉你们!”   校长如遇大赦,脱口而出:“我们学校的物理老师章诚、镇子里的建材老板宋友全、谢穆阳……章诚就是害死秦老师的直接凶手!”   他深吸一口气,全盘托出:   “办法是他想出来的。只要先给秦老师服下安眠药,让她在办公室里睡着,再趁机关掉电闸,在她办公桌上放好蜡烛……一旦点火,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她自己点着蜡烛加班,结果不小心睡着,才引发了那起火灾。”   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计划,但亲耳听他说出来,白霜行还是觉得一阵恶心。   加上校长,一共四个。   她把这些名字牢牢记在心里,冷声嗤笑:“不愧是校长,卖起队友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毫不掩饰话里的讽刺,校长不敢反驳,只能极尽讨好地弯起嘴角,点头笑笑。   “还有一个问题。”   白霜行:“你们所谓的‘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   在百家街444号第一次见到神像时,白霜行还以为那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小神,砸碎就砸碎了,自始至终没放在心上。   但现在看来,那尊邪神的影响力,很可能大大超出她的想象。   “我……我也不清楚。”   校长抖了一下:“是章诚告诉我们的。他也不清楚神的来历,只说在他家乡,有人靠着神像赚了大钱,非常管用……我们就打算试试,看看能不能成。”   白霜行皱眉:“你们连神像的来历都不清楚,就敢为它害人?”   不知想到什么,男人的脸上露出恐惧之色:“见到神像的第一眼……你也感受到了吧?那、那绝对不是普通的雕塑啊!为了它……”   他说着说着,如同又一次受到邪神蛊惑,眼中竟浮现几分痴狂的憧憬,想起自己的处境,校长猛地回神:“是、是我们鬼迷心窍。”   凡是见到神像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受到它的影响。   这群利益熏心的人感受到了它的力量,所以对祭祀一事深信不疑。   那位邪神……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白霜行想不出答案,没再开口。   “我把知道的都说了。”   校长打量她的表情,试探性出声:“你能不能……”   他说得小心翼翼,话到一半,望见白霜行笑了笑。   刚放下心来,却又听她道:“姐姐,他就交给你了。”   ……姐姐?   校长一呆,意识到什么,看向她身后怨气缠身的厉鬼。   秦梦蝶偏了偏头,身后长发如雾肆意飘散,双眼无神,正直勾勾盯着他瞧。   “我不是告诉你他们的名字了吗!”   恐惧感顷刻遍布全身,他厉声开口:“你……你不能把我丢给她!!!”   “嗯?”   白霜行露出坦然无辜的神色:“我有对你做过任何保证吗?名字我都好好记下了,谢谢啊。”   ……这个混蛋!!!   身后的火墙拦住去路,而在他身前,是曾被他害死的女人。   冷意从骨子里渗出来,校长惊惶得无法动弹,瘫坐在地,泪如泉涌。   起先,是一缕黑发盘旋而上,悄悄地、慢慢地缠上他脖颈。   冰凉的触感像是粘腻的蛇,激起他浑身的鸡皮疙瘩。出于求生本能,男人一遍遍地忏悔道歉,却没得到任何回音。   脖子上的黑发无声收拢,让他感到轻微的窒息。   紧接着,从他裤腿、衣袖和胸口,有一道道火焰冒出。   ——烫。   ——好烫!   火苗有条不紊地蔓延,炽热的灼烧感将他吞没。   那种剧痛几乎能深入骨髓里头,摧心剖肝、痛不欲生。   校长嘶声哭嚎,抬手用力扑火,奈何毫无效果,反而让火势渐凶。   没过多久,他的身体就被幽蓝火焰浑然包裹。   业火,由地狱众生的恶意所招引,能将一切罪人罪孽焚烧殆尽。   【焚心之火】的持续时间,还剩下三分钟。   在时间结束之前,白霜行知道,眼前的男人将一直处于焚身的剧痛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当时间归零,他的魂魄也会随之消散。   火光滔天,惨叫连连。   业火带来的痛苦远远强于寻常火焰,当初秦梦蝶受到的疼痛,被十倍百倍地还给了他。   静静看着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却仍在扭动挣扎的校长,白霜行忍不住想:   当初的百里等人受到江绵【白夜幻戏】的影响,意识土崩瓦解、浑然崩溃,在现实世界里,选择了自杀谢罪。   那么——   不知道现实中的他,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   不知过去多久,将整个三楼团团围住的蓝色火焰,终于全部消退。   学生们为了躲避校长的攻击,纷纷逃去楼上或楼下避险。   当季风临带着两个同学离开三楼时,其他学生才从他口中得知,白霜行已经顺利找到秦老师。   他们下意识想去见见秦梦蝶,然而刚到楼梯,就发现三楼的入口被火焰拦住,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经过一段时间的焦急等待,当一切归于平静,学生们总算回到三楼。   沈婵担心得要命,带着江绵冲在最前头,见到白霜行,一大一小同时把她抱住。   “那火是怎么回事啊!”   沈婵的妈妈属性再度泛滥,不停唠叨:“我们本来打算下楼帮你,结果被拦在楼道里……一个人太危险了!有没有受伤?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难受一定要告诉我!”   白霜行纵容笑笑,无可奈何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咦。”   陈妙佳环顾四周,始终没找到熟悉的身影:“秦老师呢?”   其他学生也在楼道里四下搜寻,害怕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神色困惑又紧张。   白霜行眨眨眼,目光流连,最终落在紧闭着的办公室门前:“那边。”   陈妙佳性子急,匆匆回头。   如同对她的回应,恰在此刻,那扇紧紧关闭的办公室大门倏然一动,发出吱呀轻响。   有人推开了门。   陈妙佳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这一次,没有古怪的焦臭气息,没有焦黑破败的画面,也没有诡谲滚烫的幽蓝色火光。   就像他们在无数个日常中见到的那样,房门缓缓打开,一缕缕微光透进缝隙,映照出一个女人瘦削的身影。   秦梦蝶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长发披肩,穿着一条洁白连衣裙,见到他们,扬唇露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   ——那条白裙子,是今年教师节时,学生们凑钱买来的节日礼物。   兴华一中地处偏远,学生大多家境不富裕。   他们买来的白裙样式简单,秦梦蝶收到它时,却笑得很开心。   “怎么了?都围在走廊里。”   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早上。   秦梦蝶笑了笑,变戏法般伸出右手,亮出一张海报:“完成啦,你们不想看看吗?”   那是她在生命中的最后一晚精心写下,却最终没来得及交给他们的班规。   胸腔里重重一跳,陈妙佳距离她最近,伸手接过海报。   入目是一条条似曾相识的规则,只不过褪去“鬼魂”与“血肉”的修饰,变成了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人与事。   目光从下往上,一点点地,来到第一条班规。   看清字迹的刹那,泪水夺眶而出。   “秦老师!”   李知奕不停掉眼泪,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哭出荷包蛋一样的泪眼:“我还以为再也——”   向来一板一眼的纪律委员居然抱着她哭哭啼啼,秦梦蝶无措眨眨眼,很快温声笑笑,拍拍他后背:“怎么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沈婵站在走廊尽头,远远看着办公室门前的景象,不禁有些唏嘘。   “总算是个不错的结局……我们也要离开了吧?”   她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白霜行:“我之前听到了系统提示音,还有多长时间来着,不到五分钟?”   白霜行点头。   当校长被火焰烧成灰烬,白夜濒临崩溃,监察系统663号发出最后的怒吼。   【你这坏蛋!我就不该放你进来——谁放谁倒霉!恶棍,坏蛋!!!】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脑海中的白色小人就遭到主系统移除,被瞬间抹去。   与此同时,主系统响起和【恶鬼将映】中如出一辙的嗡鸣——   【警报!自我修复失败,本场白夜挑战将自行销毁……警报!】   【本场白夜自行销毁倒计时——】   【10分钟!】   留给她们的时间很短,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到了。   回想起在白夜里经历过的种种,她不知怎么有些怅然,眺望办公室门前的秦梦蝶,心中思绪万千。   秦梦蝶的意识受到邪神侵染,比江绵更为混沌,在绝大多数时候,很难保持清醒。   好在这里是由她主导的白夜,她拼尽全力,能勉强维持几分钟正常的形态与理智,与学生们再会。   这也是白霜行用火焰封锁三楼入口的原因。   通过【共情】,她感受到了秦梦蝶的小小愿望。   她不想让学生们见到自己森冷可怖的厉鬼模样——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在孩子们的印象里,“秦梦蝶”一直是那个温和笑着的班主任老师。   于是等季风临带着两个学生离开后,白霜行召唤火焰,堵住了楼道口,不让其他人进来。   “让我看看,额头上被擦破了一块皮,左边袖子破掉了,然后是手……”   沈婵放心不下,逐一检查她的身体状况,看到右手手心上的大片焦黑,倒吸一口冷气:“你右手怎么了!”   “没关系。”   白霜行没太在意:“反正离开这里之后——”   白夜虽然凶险,但只要完成挑战、从白夜里成功脱离,受到的伤口都会复原。   不过……就目前而言,确实有点疼。   她话没说完,身边就罩上另一道漆黑的影子。   “是烧伤。”   季风临双眼低垂,微微蹙眉:“你用火抵抗神像的幻觉?”   他一直很聪明。   白霜行不置可否地笑笑,见他抿唇伸出右手,手心里,拿着支止痛软膏。   其实她并不需要擦药。   不过季风临的表情安静又认真,白霜行不想拂他的好意,低声道了句谢谢,用左手接过药膏。   “我来我来。”   沈婵一把拿过,小心翼翼握住她右手手腕,不敢使劲。   看着就很疼。   沈婵看得心里难受,忍不住又想,等这次白夜结束,她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技能。   这样一来,哪怕今后再遇上什么危险,她也能从头到尾带着十足的底气,站在朋友身边保护她。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被白霜行护在身后。   江绵也注意到她手上的烧伤,板着小脸踮起脚尖,一口又一口往白霜行右手上吹气。   鬼魂的气息冰凉柔软,拂过伤口,带来一丝舒适。   白霜行心下多出几分暖意,摸摸女孩毛茸茸的脑袋。   江绵如同乖巧的小动物,蹭蹭她掌心:“姐姐,是不是很疼?”   白霜行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被绵绵这样一吹,就好多啦。”   季风临在一旁默默地听,似有所感,转头看她:“你们要走了?”   他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下去,语气却很认真:“……还能再见面吗?”   白霜行眨眨眼,对上他的视线。   近在咫尺的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秋季校服,黑发柔软,沁着薄汗,服服帖帖搭在额头。   细长的柳叶眼漆黑明亮,这会儿与她对视,略带了紧张和茫然。   在他更小的时候,曾经经历过一次不告而别。   想到什么,白霜行在心里算算时间,扬起嘴角:“两年后吧。”   没想到会听见如此明确的时间点,季风临一怔。   “两年后,我和沈婵会去找你——带着绵绵。”   白霜行看着他的眼睛,弯了弯眉梢:“希望在那时候,能见到一个越来越好的季风临弟弟。”   身前的高中生短暂怔忪,垂下眼,看一看她比他矮出一截的头顶。   季风临略微侧开视线,声音低不可闻,像在对她说,又像自言自语:“……明明已经看不出来是弟弟。”   男孩子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白霜行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他被笑得有些局促,看向身旁的江绵。   和数年前的记忆相比,女孩几乎没有发生变化,除了双目纯黑、肤色惨白,无声昭示她厉鬼的身份。   季风临俯身,右掌骨节分明,轻轻抚摸女孩柔软的发顶:“绵绵,再见。”   江绵心中不舍,抬手握住他掌心:“哥哥再见。”   “嗯……不过,如果一直都要追求最好,会觉得很累吧。”   白霜行想了想,声音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其实你现在已经足够优秀了,两年后……还是希望见到一个更开心更轻松的季风临吧。”   她说:“再见啦。”   一瞬微风起,天边的亮光似乎更明朗了几分。   当少年再眨眼,在他身边,人影已悄然消去。   回想起来,这是他与白霜行的第二次相遇,也是第二次分别。   和多年前那个坐在电影院里怅然若失的男孩不同,这一次,季风临神色平静,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两年后——   他莫名觉得心情不错,这样想着,望向遥远的天边。   空气里飘荡着水一样轻柔的风,天穹中暗色褪尽,浮起一朵朵棉花般的云。   一轮粲然夺目的太阳穿透云层,洒下万丈光辉,邪祟不再,光明重临于世。   感受到久违的暖意,兴华一中幸存的学生们,不约而同抬起头。   秦梦蝶站在他们中间,身穿那条款式简单的洁白长裙,脸颊被日光笼罩,勾勒出清秀柔美的轮廓。   她的身形在渐渐消散,然而注视着那轮冉冉升起的骄阳,眼角眉梢却带着浅笑。   这是一群可爱的孩子。   由她写下的规则,希望不要被他们忘记。   一片寂静里,遥望灼灼朝阳,不知是谁低喃一句。   ——“天亮了。” 第38章 秦老师   依然是意识模糊的感觉。   白霜行听见雌雄莫辨的系统音。   【恭喜通关本次白夜挑战!】   【由于监察系统暂时离开,接下来,将由白夜主系统为你进行积分结算…】   很好。   又是熟悉的“监察系统暂时离开”。   【姓名:白霜行】   【主线任务完成度:100%】   【获得10积分】   【支线任务完成度:100%】   【获得4积分】   【隐藏任务完成度:500%(?)】   【获得5积分】   【本场白夜共四条主线分支(四门课程),挑战者四次被评为贡献度最高,额外奖励8积分】   【获得积分总额:27】   【感谢与你共度的美妙旅程,期待下一次相见!】   看清积分总额,白霜行挑了挑眉。   不愧是中级难度的白夜挑战,比起初级的【恶鬼将映】,奖励多出整整一倍不止。   结算完毕,周身的黑暗淡去,有阳光涌入眼帘。   白霜行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动一动僵直的手臂。   她回到了兴华一中的保安室门口。   进入白夜之前,她和沈婵见到校门紧闭,于是打算问问保安大叔,能不能把大门打开。   结果刚一开口,就被卷入了白夜挑战。   好不容易回到现实世界,当白霜行缓过神来,一抬头,就望见大叔万分惊骇的脸。   想想也是,好好的大活人在眼前突然消失,又冷不丁一下子出现在原地,无论是谁,都会被结结实实吓一跳。   白霜行暗暗算出时间,她们在白夜里度过了一天半,对应现实世界,大概过去一个多小时。   终于回到正常世界,身旁的沈婵如获新生:“老天,终于回来了!白夜里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她说着低头,看向白霜行手上的伤口。   果然愈合了。   沈婵松下一口气。   江绵也跟着她们出来,由于体力消耗太大,一个踉跄晃了晃身子,被白霜行稳稳扶住。   “你们——”   保安把她们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看向江绵时,语气尤其忐忑:“你们没事吧?被卷进白夜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们叫救护车?天呐,还有个这么小的孩子,皮肤白成这样……”   白霜行笑:“这场白夜挑战不算太难。我们没事,谢谢。”   沈婵默默瞧她。   回想起语文课上的极寒极热、数学课里的人鬼捉迷藏、物理课种种反人类的设计、还有最后压轴的邪神像,每一个环节,都足以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过在白霜行看来,或许确实不难。   毕竟她都把整场白夜彻底玩瘫痪了。   “那就好。”   大叔拍了拍胸口:“你们消失的时候,我快被吓死了……一直在这儿等你们回来,还好没事。”   他居然一直守在这里。   接收到陌生人的善意,沈婵心中一暖:“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   大叔摆手:“对了,你们不是这儿的学生吧?来兴华一中有事吗?”   他说着咳了声,把嗓音压低:“还有件事……我听说,只有怨念深重的鬼魂才能引发白夜,你们见到谁了,能跟我说说不?毕竟我整天坐在这儿……想想还是挺瘆得慌。”   八卦果然是全体人类的天性。   正好,趁此机会,也能问问这场白夜的后续。   白霜行与沈婵对视一眼,直奔主题:“您知道两年前这儿的校长吗?”   “噢!”   大叔一拍脑门:“还真是他啊!”   沈婵:“欸?他出什么事了吗?”   “就是那个杀害了一位女老师的李程晖,对不对?”   保安大叔露出嫌弃的表情:“活着的时候坏事做尽,死了居然也要害人,晦气。”   校长对秦梦蝶所做的事情……暴露了?   白霜行眉心跳了跳,顺水推舟:“您能详细说说这件事吗?他害了人,是怎么被发现的?”   “听说李程晖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封建迷信那一套。”   大叔道:“你说,好端端一个校长,怎么也是文化人,为什么非要想不开……不好意思跑题了啊。总之呢,就是他觉得活人祭祀能让他升官发财,于是买了个小孩——好巧不巧,被一个叫秦梦蝶的女老师发现了。”   这是她们已知的信息。   白霜行默默听,没有打断。   “秦老师很快打电话报了警,没想到当天夜里,被他放火……唉。”   大叔摇了摇头:“当时学校跳闸,监控停了,警方虽然怀疑是李程晖干的,但搜不出证据。”   他说着双目圆瞪,语气陡然拔高:“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这大叔讲得声情并茂,很有说书的潜质。   沈婵好奇得厉害,连忙催促:“怎么了?”   “就在那天晚上,李程晖疯了。”   大叔沉下嗓音:“据他老婆说,李程晖回家后,突然像是被火烧着一样,浑身抽搐倒在地上打滚,惨叫了整整两三分钟!”   三分钟。   白霜行心下一动。   这是【焚心之火】在他身上持续的时间。   秦梦蝶的技能十分强势,业火不仅能侵蚀身体,也能灼烧灵魂。   属于校长的那一部分魂魄,在受到极致的痛苦后……应该从他身体中彻底消失了吧。   失去一部分灵魂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呢。   “惨叫完,他就疯了。”   保安大叔啧啧叹气:“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傻子,成天嘀嘀咕咕说什么,他错了,神不要惩罚他,秦梦蝶别来找他复仇,火是他同伙放的……警察这能不抓他?仔仔细细一问,嘿,李程晖把几个同伙的名字全说了。”   白霜行想起校长告诉她的几个人名:“章诚、宋友全、谢穆阳?”   大叔愕然。   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是从白夜里知道的吧?对,就是他们。平时看上去都老老实实的,没想到全是些狼心狗肺的王八蛋,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呢,其中一个被判了死刑。”   心里悬着的石头缓缓落下,白霜行握了握右手,掌心满是冷汗。   万幸,真相没有迟到太久。   沈婵也如释重负:“说起李程晖,他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呗。”   提起他,大叔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的疯病一天天越来越重,满大街地喊‘神来了’、‘神要惩罚他’,我看,就是封建迷信入脑,最后跳进泥塘自杀了。”   ……神。   白霜行目光微黯。   校长既受到了秦梦蝶的业火焚烧,又在危急关头放弃神像独自逃跑、遭到了“神明”的报复。   两头不讨好,被生生折磨致死,属于意料之中。   这位所谓的神,还挺小心眼嘛。   “对了。”   短暂的沉默后,保安大叔神秘兮兮开口:“我跟你们说,两年前那件事,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些。”   沈婵又又又被吊起胃口:“还有?”   但与白夜有关的,似乎只有秦梦蝶和校长——   沈婵心中灵光乍现:“难道是学生!”   保安大叔点头。   “秦老师带的哪个班,我记不太清了,不过当时他们班上,好多学生同时——”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原本停留在沈婵和白霜行身上的目光微微一动,向两人身后望去。   怎么了?   白霜行心里纳闷,正要转身,听大叔扬声笑道:“哟,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来了。”   主角。   难道是——   白霜行和沈婵同时回头,江绵也迅速转过脑袋。   在她们身后,保安大叔视线停留的地方,正站着个年轻的姑娘。   单马尾,身材高挑笔直,穿着淡蓝色牛仔外套。   见到她们,女生蓦地愣住。   似是惊讶,又像恍惚,她停顿好一会儿,逐一看向保安室门前三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你们……白霜行、沈婵、江绵?”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相遇。   沈婵:“陈妙佳?!”   *   兴华一中旁,咖啡店。   向保安大叔道谢后,三个女生带着小朋友江绵,在学校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江绵兴致很足,即便累得筋疲力尽,双眼也布灵布灵闪着光,一副期待满满的样子。   ——因为眼前的单马尾姐姐,是哥哥的高中同学。   只要问一问她,说不定能得到有关哥哥的消息。   白霜行看出小朋友的心思,与陈妙佳寒暄几句后,开门见山:“你还记得我们?”   “嗯。”   直到现在,看着她们的脸,陈妙佳仍感到很是惊讶:“我还以为那是做梦……”   沈婵想起保安大叔说过的话,恍然大悟:“所以你们班里的学生,全都做了关于那场白夜的梦?”   陈妙佳:“白夜?”   “那两天的经历,都是白夜里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们正巧被卷进去,所以出现在了你们的记忆里。”   白霜行解释得言简意赅:“对于你们来说,那是两年前的遭遇;但在我、沈婵和绵绵看来,就在刚刚,我们才从那场白夜离开。”   陈妙佳一时茫然:“白夜里的一切,怎么会进入现实……”   说着,她摇了摇头。   “不管怎样,那些事情的的确确真实发生过,对吧?”   陈妙佳垂下眼,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黯然:“我就知道……那一定是真的。”   白霜行没说话,留给她单独思考、接受现实的时间。   “沈婵说得没错,在我们班里,很多同学都做了梦。”   过了会儿,陈妙佳说:“在白夜里死去的同学,全都发了一场高烧,隐隐约约梦见自己遇到危险,很可怕;至于我们几个最后活下来的,梦境比他们清晰很多。”   沈婵若有所思:“你记得一切?”   “……差不多。”   陈妙佳颔首:“我、李知奕和季风临,是记得最清楚的三个人。”   与【恶鬼将映】时的状况一模一样。   提前死去的学生们和白夜牵扯不深,只被影响了很小一部分的意识;   活下来的高中生们知晓了前因后果,意识与白夜紧密相连,所以对发生的事情印象深刻。   听见最后一个名字,白霜行看一眼身边的江绵。   “实不相瞒,其实我们之所以来兴华一中,是为了寻找季风临。”   白霜行指指江绵:“这孩子是季风临的妹妹,一直很想见他。你们当初同班,请问,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   陈妙佳抿抿唇,望向江绵。   和记忆里一样,女孩肤色惨白、不似活人,直到现在,陈妙佳都清清楚楚记得,当时在数学课上,白霜行把她召唤出来的景象。   她没记错,这是一只厉鬼。   不过……自从经历那次白夜以后,对于江绵的存在,她似乎已经慢慢接受,不觉得有任何害怕了。   “我和他不是很熟,没存手机号码。”   陈妙佳仔细想了想:“不过在班级群里,应该能找到他。要不我给他发条信息?”   江绵点头,情不自禁扬起嘴角:“谢谢姐姐。”   陈妙佳很快找到季风临的联系方式,发去一条消息:   【记得江绵、白霜行和沈婵吗?我遇到她们了。江绵想见你。】   暂时没得到回应。   “对了。”   等待回复的间隙,白霜行开口:“你怎么会来兴华一中?”   “今天是秦老师的忌日。”   陈妙佳回答:“高中同学里,有不少人念的大学就在附近,所以我们商量好了,今天早上一起来为她送花。”   她忽地一顿:“当时季风临也在。不过我们没聚太久,他现在大概回学校了吧。”   难怪保安大叔会认识她。   白霜行抓住重点:“附近?他在哪所学校?”   陈妙佳笑笑:“季风临一直是我们的年级第一,去了A大,听说是软件工程系。”   沈婵“哇哦”一声:“霜霜,那他岂不是你的学弟!厉害啊!”   哥哥是姐姐的弟弟。   江绵小朋友眨眨眼睛,认真记下这层关系。   白霜行点点头,目光一转。   ——在她脑海中的【神鬼之家】技能栏里,有某种属于厉鬼的力量,正在渐渐苏醒。   离开白夜后,邪神的影响尚未消退,秦梦蝶的意识仍然不太清晰。   不过此时此刻,她的人物栏上,状态赫然变成了【较为清醒】。   应该……是能够交流的吧?   白霜行尝试点了点【召唤】。   出乎意料地,对方拒绝了邀请。   咦……?   哪怕是在九死一生的白夜里,秦梦蝶都不忘保护这群学生,现在回到现实世界,她怎么可能不愿意与陈妙佳见面?   困惑一刹,白霜行顿时明白原因。   当初置身于白夜,在那种鬼怪横行的环境里,秦梦蝶都不想让学生们见到她化作厉鬼的模样,如今一切回归正轨,就更不可能以鬼魂的姿态现身。   那样狰狞可怖的相貌,或许会把陈妙佳和周围的客人们吓到。   “抱歉。”   思忖几秒,白霜行含笑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动作很快,走进其中一个隔间,把门锁好。   然后又一次按下【召唤】。   这一回,秦梦蝶没有拒绝。   一袭白裙漂浮于半空,映衬出女人夜色般纯粹的黑发。   秦梦蝶没有说话,双目浑浊、满含血丝,虽然被火烧过的伤疤尽数褪去,但皮肤依旧白得像纸。   白霜行语气温柔:“你不想面对面见她?”   厉鬼沉默一秒,开口时,因为神志模糊,嗓音含混不清:“会……吓到。不好。”   果然。   但她既然愿意被召唤过来,就说明在心底里,秦梦蝶还是渴望着能与学生们重逢。   白霜行叹了口气,低头拿出手机,指尖飞快划动几下,紧接着,拨通沈婵的电话号码。   不到两秒钟,电话被接通:“怎么了?”   白霜行:“把手机给陈妙佳吧。秦老师在我身边。”   沈婵:“哦?”   沈婵:“哦哦哦!立刻!马上!”   白霜行笑:“谢谢啦。”   身边的沈婵神色骤变,陈妙佳下意识发问:“没出什么事吧?”   “没。”   沈婵把手机递给她:“这通电话,是打给你的。”   ……给她?   陈妙佳略微怔住,伸手接下。   手机靠近耳边,对面没人说话。   她不知为何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期待与紧张,心脏紧紧揪起,悬在胸腔。   自从与白霜行见面之后,她一直有个问题,迫不及待地想要问出口。   江绵是厉鬼,既然她能出现在现实生活里……那秦老师呢?   心口怦怦跳。   陈妙佳低下头:“喂?”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须臾。   在这种时候,每分每秒都被无限延长。   紧接着,有道声音低低响起:“妙……佳?”   像在做梦。   时间在这一刻浑然凝固,陈妙佳听见脑海中嗡嗡的声响,还有属于自己的声音:“秦老师。”   她的嗓音里带着哭腔。   两年过去,大家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   而女人的声线和记忆中一样亲切,很温柔地笑了笑:“你……长大了。”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陈妙佳呆呆坐在椅子上,听她继续说:“你们,高中毕业了吧?过得怎么样?”   “大家都很好。”   狼狈抹去脸上的泪水,陈妙佳深吸一口气:“季风临考上了A大,李知奕在B大,我看他朋友圈,居然加入了学校滑板社——以前明明是个书呆子。”   她说着笑了起来:“还有苏瑾……”   她用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把知道的每个同学的近况都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女人听得耐心,良久,轻声问她:“那你呢?”   陈妙佳把手机握得更紧。   “我也不错哦。”   她说:“我的高考成绩是全班第九名,专业报了最喜欢的机械——爸妈还是不怎么喜欢我,不过我现在住在宿舍里,毕业打算直接租房子,过得很开心。”   说到这里,她停顿稍许,低头的瞬间,眼泪又一次落下。   “秦老师,还记得我们给你买的那条白裙子吗?你说你很喜欢。”   她说:“我在大学一直攒钱,又给你买了一条蓝裙子,比上一条好看许多……真的。”   当时行走在商场里,见到那条长裙时,大学室友们都在讨论它的价格与版型,只有陈妙佳不由自主地想:   当秦老师穿上它,一定非常漂亮。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和两年前一样,对他们温柔又腼腆地笑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秦梦蝶说:“谢谢你。”   她像是笑了一下:“妙佳,你很好,要开心。”   陈妙佳也扬起嘴角。   两年过去,白夜里的一幕幕场景历历在目。   她始终无法忘记,见到纸上第一条规则时,自己心中的触动与震撼。   [无论何时何地,你们是美好的。]   在那之前,从没有谁用“美好”二字形容她。   是秦梦蝶让她知道,原来她并非一无是处的烂泥。   四下忽然很静。   陈妙佳侧目望向天边,到今天,终于能亲口说出那句被藏在心底几百个日夜的话。   ——在她眼里,总在微笑着的秦老师是美好的。   偶尔有小孩子脾气的秦老师是美好的。   穿上那件朴素白裙、眼底溢出笑意、不停说“喜欢”的秦老师,也是美好的。   窗外阳光和煦,从树梢传来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   “秦老师。”   陈妙佳轻声告诉她:“你是最美好的。” 第39章 再会   结束通话后,秦梦蝶回到【神鬼之家】的系统中,陈妙佳、白霜行与沈婵互换了联系方式。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等你有时间,能让我再和秦老师说说话吗?”   陈妙佳双眼红肿,脸上却带着笑:“不止我,班里其他的同学也都很想念她。”   白霜行点头:“有空常联系。”   “对了,还有季风临。”   陈妙佳看一眼手机里的聊天软件,不久前发给季风临的信息,到现在仍然没有回应。   “他或许正在忙吧。”   她说:“等他回复,我立马给你打电话——或者,我把季风临的联系方式推给你怎么样?”   白霜行笑:“那就谢谢了。”   她说话时看了看江绵。   在此之前,小朋友一直表现得满心期待,现在亲眼见到白霜行发去好友申请,像是近乡情怯一般,江绵抿着唇摸了摸耳朵,把身板挺得笔直。   沈婵看出女孩的不自在,摸摸她脑袋:“绵绵紧张了?”   江绵有些害羞:“……嗯。”   她们已经得到联系方式,又知道了季风临就读的学校与专业,无论如何,要想找到他,都是轻而易举。   原来不止考试会带来紧张,一直憧憬的事情即将发生,同样会让人感到手足无措。   对于季风临而言,距离上一场白夜结束,已经有两年过去了。   这一次,她会见到真正的、而非残存意识碎片的哥哥。   陈妙佳预订了二十分钟后的大巴车,即将前往车站,没办法在这里继续逗留。   等她告别,咖啡馆的桌前,就只剩下白霜行、沈婵和江绵。   “啊……累死了。”   沈婵靠躺在沙发上,长出口气:“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吧?经历一场白夜,我像被妖精吸干了的唐僧——霜霜,你比我还累,想不想吃点儿什么?”   她可没忘,最后对付神像和校长时,几乎是凭借着白霜行的一己之力,一路生生碾了过去。   “绵绵也休息一下吧。”   白霜行揉了揉眉心,瞧一眼沈婵:“说起白夜……你得到什么技能了?”   完成第一次白夜挑战后,每个人都会得到一项专属技能。   技能的种类五花八门,其中不乏稀奇古怪的能力,要论来由,似乎与本人的性格、特长和实力有关。   她很早之前就想问出这个问题,但刚回到现实世界就遇到了陈妙佳,随后便是对白夜、对校长和秦老师的讨论,完全没有空出时间。   “技能?”   沈婵一拍脑门,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一茬:“对对对,我差点忘了……那玩意儿叫【言出法随】,你稍等,我看看详细解释。”   她一边说,一边点开脑海中的白夜技能面板。   一行小字迅速浮现:   【恭喜挑战者激活专属技能!】   【姓名:沈婵】   【技能:言出法随】   【技能简介:语言,是你独特的武器;嘴,是你忠实的伙伴。   使用技能后,挑战者说出的话语有一定概率变为现实。   举例如:“某某手上的伤口立即复原”、“在我手中出现一把刀”、“某某今夜必死”等。】   【使用限制:每场白夜挑战仅限两次】   沈婵大致转述一番,说到最后,挠了挠头:“听起来挺好,不过……在技能面板的末尾,还有一段注释。”   【请注意:该技能受技能等级、挑战者自身实力、挑战者意志状态影响,目前失败概率较大,且不可越级使用。】   白霜行认认真真听完,冷静分析:   “它的意思是,就算你想让某某今晚必死,那个‘某某’,也只能是实力比你更低的角色。”   这个设定合情合理。   【言出法随】,说出的话语能在白夜里成真,本身就是个非常恐怖的技能。   如果不加以限制,沈婵大可放言“白夜立刻结束”、“白夜里的所有鬼怪瞬间消失”、“个人系统里立马多出一万积分”,那样一来,白夜挑战会直接被她玩崩。   “不过,就算受到限制,这个技能也很厉害了。”   白霜行笑笑:“你看举例的那几条,既能治疗伤口,又能变出武器,面对鬼怪,甚至可以对它们造成伤害——完全没有短板,什么事情都能做到。”   她顿了顿,若有所思:“而且,白夜里的技能可以利用积分升级。如果攒到足够的积分,【言出法随】能够做到的事情,一定会越来越多。”   白霜行哄人一直很有一套。   沈婵被夸得开心,摸摸鼻尖,嘚瑟扬起嘴角。   不管怎么说……至少在下一场白夜里,她能帮到一些忙了吧。   不对。呸呸呸。   希望她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被卷进白夜里才好,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让这个技能彻底落灰。   视线停在技能面板,忽然意识到什么,沈婵眼皮一跳:   “语言,是我独特的武器;嘴,是我忠实的伙伴——白夜是在讽刺我话多?!”   白霜行笑得更厉害:“话多换来这样一个技能,挺好的。”   她说完低下头,感受到手机震了震,有人发来新消息。   是陈妙佳吗?   白霜行心下一动,顺手点开屏幕。   可惜不是。   发消息的人是大她一届的美术社学姐,一段文字后,附带了一个软萌表情包。   【霜霜,上次你借我的画集看完啦,非常感谢!明天我要去外地写生,回不了学校,画集托小季在社团活动的时候还给你~】   ——小季?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白霜行的手指已经飞快发出两个字:   【小季?】   【对啊。】   对方很快回复:【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社团活动经常坐在你后边的学弟,你不会没有印象吧?】   然后是个惊讶的表情包。   学姐停了会儿,立马又发来消息:   【真没印象啊?我觉得吧,其实可以留意一下。他每次的位置都靠你很近,不太像巧合——而且,说实话,他还蛮好看的。】   小季。   在他们美术社里,有这个人吗?   近两天发生过的一切渐渐串连,不需要太多时间,白霜行便隐隐明白了前因后果。   与此同时,猝不及防地,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看一眼来电显示人,有点儿意外。   居然是徐清川,那个在【恶鬼将映】里遇到的队友,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在A大读软件工程。   季风临也是。   “抱歉。”   咖啡厅中央坐着不少人,白霜行冲沈婵和江绵晃晃手机,指了指不远处安静无人的货架台:“我去那边接一下电话。”   沈婵点头,对她比出一个OK的手势。   这间咖啡厅面积不小,角落里摆放着一排排富有文艺气息的木架,架子上是不同品牌的罐装咖啡,以及几盆绿油油的植物盆栽。   白霜行仰头逐一看去,拇指划过手机屏幕,接通来电。   电话另一头,是徐清川熟悉的嗓音:“白霜行吗?”   “嗯。怎么了?”   “我最近遇到一件怪事!”   徐清川语气很急:“真的很奇怪,可能和我们上一次进入的白夜有关——你还记得江逾吗?”   白霜行心口跳了跳:“嗯。”   “我跟你说过,【恶鬼将映】是我的第二场白夜。”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徐清川努力组织语句:“第一次进入白夜,我是和宿舍的几个同学一起。在那场白夜挑战里,我全程划水,被另一个室友全程带飞。”   白霜行没插嘴,耐心听。   “那个室友……怎么说呢,非常聪明,但性格阴沉沉的,从来不和我们交流。”   他深深吸了口气:“没想到,等我从【恶鬼将映】出来以后,他居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性格温温和和,还成了我最铁的哥们——我问身边其他人,他们都说,他一直是现在这样。”   白霜行抿了抿唇。   在她心中,已然浮起一个人的名字。   “我当时懵了,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仔细想想,总觉得他和【恶鬼将映】里的江逾长得很像。”   徐清川说:“其实第一次见到江逾,我就想到了他,但两个人的名字完全不同……于是我没往下多思考。”   他说到这里,语气渐渐凝重,把音量压低:“不久前,我给他发了条信息,问他认不认识江逾——你猜他说什么?”   白霜行沉默一刹,轻声开口:“江逾是他的曾用名。”   电话另一头的徐清川明显呆了一下。   “对!就是这样!”   他有些激动,语速更快:“你说,会不会是白夜里的剧情被改变,从而影响了过去的历史?只有你、我和文楚楚三个身处白夜之中,所以记忆没发生变化。”   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白霜行低低“嗯”了一声,逐渐拼凑出完整的来龙去脉。   在原本的故事线里,江逾,也就是季风临,亲眼目睹了妹妹死亡后的场景,一夜之间,家里只剩下他和赌鬼父亲。   恶人没有得到恶报,而等待着男孩的,只会是日复一日的折磨与打骂。   后来他或许离家出走,又或许被他人收养,改名换姓上了大学,由于童年时期的遭遇,性格冷淡、生人勿近。   直到白夜降临。   在那场白夜里,由于白霜行使用了技能【神鬼之家】,他最终见到妹妹江绵,并与她看了人生中的第一部 电影,生出重逢的希望。   与此同时,赌鬼父亲遇上江绵化作的厉鬼,和百里一样,当夜暴毙。   这是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从那之后,季风临离开百家街、前往福利院生活,林林总总的这些转折,让他的未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然后……   白霜行想起美术社学姐发来的信息。   有个姓“季”的学弟加入了美术社团,没怎么和她搭过话,只在每次社团活动时,默默坐在她身后不远处。   从小到大,季风临一直都记得——   记得数年之后的白霜行,记得那两次光怪陆离的白夜,也记得在兴华一中,朝阳出现时,有关“两年后再一次相见”的约定。   但对于白霜行而言,自己进入白夜还没过两三天。   在此之前,她不可能认出他。   原来是这样。   所以……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去寻找季风临。   在更早一些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主动来到她身边。   不自觉地,白霜行很轻很轻笑了一下。   “白夜的确能改变某些人的记忆,你不用太担心。”   她拿着手机,对另一头的徐清川说:“改天我们见个面,仔细讨论讨论这件事情,怎么样?”   徐清川求之不得:“当然没问题!”   “顺便问问。”   白霜行心情莫名不错,微微仰头,看向木架上的排排罐装咖啡:“你的那位室友,他现在——”   她说得不紧不慢,随着视线一晃,声音却忽地顿住。   现在是日光和煦的下午,咖啡厅里明朗亮堂,哪怕在这片寂静无人的角落,也四处弥散着阳光。   然而此时此刻,在她身后,倏然有抹漆黑的影子无声罩下。   有人站在她身后,脚步轻得让人难以听见,身上散出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他很高。   修长的倒影将她浑然笼罩,紧随其后,白霜行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这种咖啡味道很苦。”   那人开口,拿起她正看着的罐装咖啡,嗓音温和,比高中时候更加低沉悦耳:“陈妙佳说,你们或许在这里。”   意识有了片刻的恍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白霜行侧身抬头。   日光洒落窗台,在木制货架上,留下淌动着的细碎光斑。   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比起两年前,他的个头更高,面部轮廓也更流畅硬朗。   柳叶眼,高鼻梁,薄嘴唇,发丝柔软漆黑,乖巧搭在额头。   与白霜行四目相对的瞬间,季风临眨眨眼,弯起唇边。   “好久不见。”   他的双眼勾出小小的弧,喉结倏动,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白霜行……学姐。” 第40章 礼物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重逢。   白霜行一时怔忪,看看季风临,又远远望一眼沈婵和江绵。   季风临应该早就和她俩打过招呼。   这会儿沈婵正侧着脑袋,见到白霜行错愕的表情,一瞬间咧嘴笑开;   江绵则用两只手撑住腮帮子,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眨巴眨巴,投来期待的视线。   这帮人……   “今早我来祭奠秦老师,在回程的大巴车上,收到陈妙佳的消息。”   季风临后退一步,与她隔开一段安全距离:“当时睡着了,没有及时回复,抱歉。”   之后的事情,白霜行能猜到七七八八。   他从车上醒来,看见手机上的联系人信息,于是立刻下了大巴,向陈妙佳询问白霜行等人所在的地点。   恰好,她们没离开咖啡厅。   于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相遇了。   白霜行不知怎么松了口气,指指不远处的木桌:“去坐坐?”   *   下午阳光很好。   江绵喝下一口面前的卡布奇诺,新奇醇厚的口感溢散于舌尖,让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白霜行抽出一张纸巾,帮小朋友擦去嘴边白胡子一样的奶沫。   “所以,”季风临看着她的动作,“我们之前的两次见面,都是在白夜里。”   他很聪明,用了笃定的陈述语气,而非疑问句。   “嗯。”   白霜行点头:“我昨天和沈婵去电影院看电影,进入了名为【恶鬼将映】的白夜,也就是十年前的百家街。”   她顿了顿,留给他思考的时间:“我的技能叫【神鬼之家】,可以与鬼怪签订契约,并把它们带回现实世界——第一个与我定下契约的,是绵绵。”   “为了帮绵绵找到你,我们今天先是去了百家街,又来到兴华一中。”   沈婵颇为感慨:“没想到又遇上一次白夜。两天两场,这运气也真是顶尖。”   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连一次白夜都没遇见过。   “很奇怪的是——”   白霜行喝了口咖啡:“我们是最近经历的白夜,但对你而言,白夜里的这些事情,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生了。”   “嗯……”   沈婵一语中的:“就像是,我们穿越到几年前、改变了过去一样。”   的确很像穿越时空。   “白夜和现实世界的时间,似乎并不相通。”   季风临:“它就像一个独立于现实之外的空间,不管现实世界过去多少年,白夜始终停留在原本的时间点。所以,当你们打破白夜,会直接改变当年的历史——可以这么理解吗?”   白霜行点头,迟疑一瞬:“既然过去改变了,那……”   她想起徐清川说过的话。   在徐清川的记忆里,“季风临”沉默寡言又不合群,与今时今日的性格截然不同。   想来也是,过去尚未改变之前,他经历过那样的童年,怎么可能外向得起来。   白霜行:“关于原本的人生轨迹,你还记得吗?”   身前的人笑了下。   “偶尔会做一些梦。”   季风临说:“不过没关系。”   他一语带过,没有多谈,但从话里分析,应该隐约记得些许。   白霜行默了默,抬起眼,在重逢之后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他。   高挑隽秀,仍未褪去干净的少年气,看上去永远温温柔柔的,就像从来不会生气。   但她直到现在也没忘记,在白夜即将结束时,邪神的力量笼罩整个兴华一中,校长遭到侵染、变成怪物。   当其他学生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只有他拿着把小刀,斩断了怪物的一条条触须。   那是地狱一般的景象,红雾漫天、血丝遍地,季风临的蓝白校服沾满鲜血,但见到她,还是温和笑了一下。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白霜行有点儿看不透。   “徐清川说,你们进过一场白夜。”   白霜行收回思绪:“从白夜离开以后,你也得到技能了吧。”   “嗯。”   季风临点头:“是【风】。”   “风?”   沈婵恍然:“对哦,我在白夜论坛上看到过,有些人能控制水、火和雷电等等的元素。”   季风临没有隐瞒,毫无保留地复述了一遍技能面板。   “每场白夜可以使用三次,能够操控程度不同的风。”   他缓声说:“风力的大小,取决于技能等级和我本身的实力——我还没进过第二次白夜,没办法使用技能,所以暂时不确定它能被利用到什么程度。”   说到这里,季风临很诚实地笑了笑:“杀伤力强悍的飓风,大概率是造不出来的。”   白霜行扬唇:“希望你不要得到使用技能的机会——白夜那种地方,还是不去为好。”   “借你吉言。”   眼见江绵喝完了一杯卡布奇诺,季风临摸摸女孩脑袋,忽地抬起眉眼,与白霜行四目相对。   “时候不早了。在白夜里辛苦这么久,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   几人都住在江安市,于是干脆先回到江安,再找了个风评不错的西餐厅。   江绵第一次吃西餐,像只充满好奇的兔子,等餐前甜点被端上桌,眨了眨眼睛。   季风临很是耐心,为她逐一介绍每种不同的食物。   从之后的交谈中,白霜行大概知道了他更多的人生轨迹。   收养他的是个单身男作家,整天整夜宅在家里埋头写稿,去福利院时,恰好见到一个小孩温驯乖巧还格外懂事,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沈婵好奇:“上大学以后,你是怎么找到霜霜的?你总不能提前知道她在A大吧?”   “是巧合。刚开学社团招新,我在美术社附近看见学姐。”   不知想到什么,季风临笑了笑:“我没想太多,上前打了招呼。”   沈婵当即明白过来:“但在那时候,霜霜还没进入白夜,不可能认出你。”   那一定是场阴差阳错的乌龙。   白霜行倒是一愣。   当时她完全没有关于季风临的记忆,陡然见到一个陌生人前来搭话,一定毫不犹豫拒绝了他。   在谢绝搭讪这门学问上,白霜行轻车熟路。   对于她而言,那只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礼貌回绝,但……   被她满脸漠然地避开时,季风临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她心里胡思乱想,目光定在季风临身上,不经意间,瞥见他耳垂上的一抹薄红。   “后来算算时间,我虽然想不出原因,但尝试着猜测,可能是因为两年还没到。”   季风临说:“于是就加入美术社了。”   包括住在同一个寝室的徐清川也是。   季风临记得他的脸,曾经好几次旁敲侧击,询问他是否记得百家街444号,但得到的答复从来都是“没听说过”。   他一直在等。   直到今天,终于收到那条来自陈妙佳的消息。   至此,散乱的时间线得以重合。   “你也真是耐得住性子。”   沈婵由衷感慨:“如果是我,要么直接告诉那个人一切,要么等那个人恢复记忆,自己来找我。”   像季风临这样一直默不作声陪在白霜行身边,沈婵试着想了想,觉得她一定会被满肚子想说的话给憋死。   再说,季风临算是幸运,两年后果真等来了重逢。   如果白霜行迟迟记不起他,难道他还能等一辈子么。   这餐饭味道不错,江绵吃得尤其开心。   从小到大,她只在电视机里见过西餐厅,无论甜点还是意大利面,在她看来,都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茄汁意面微微发酸,牛排被黑椒酱汁浑然包裹,奶油蘑菇汤是甜甜咸咸的口味,舒芙蕾则是奶香绵密,咬一口下去,仿佛陷入了软绵绵的云端。   更让女孩感到高兴的是,今天不仅终于找到哥哥,两个姐姐也陪在她身边——   大家说说笑笑,就像她在电视剧里,见到的所有“家”一样。   曾经那个充斥着酒气、殴打与辱骂的地方,并不能算作是家。   吃完饭,趁着时间还早,白霜行提出一起去逛逛商场。   上次她和沈婵给江绵选了几件新衣裳,但女孩子的衣服永远不嫌多。等闲逛一段时间,几人即将离开商场,季风临手里又多出了满满当当的大包小包。   他挑得认真,反而是江绵这个小朋友表现得最精打细算,在一件件五颜六色的新衣服里眼花缭乱:   “不行不行,不用不用,这个好贵,那个也好贵……呜!”   白霜行也没忘记他的学生身份,凑近了小小声:“余额没关系吗?”   “没关系。”   季风临颔首笑笑:“我和室友在做一些简单的软件开发。”   白霜行:……   差点忘了,这人打小就聪明,不缺钱路。   她一时没说话,忽然听季风临开口:“学姐——”   只不过这两个字刚刚出口,他就噤了声。   白霜行:“什么?”   季风临沉默一刹。   夜色融融,商圈里的灯光淌动在他发间,连眼底也氤氲出一层模糊的微光。   他像是有些迟疑,看向白霜行双眼,语气认真:“你想要什么礼物吗?”   顿了顿,又很快补充:“辛苦你一直照顾绵绵,还有当初在电影院里……是谢礼。”   白霜行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略微怔了怔。   “没什么好谢的。”   她笑:“今天能见到你,就已经很开心了。”   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久别重逢,但总觉得莫名其妙有些歧义,说不出哪里怪怪的。   没等她继续补充,就见季风临眨了眨眼,略微低下头去,从嘴角扬起一个弧。   他没说话,也没出声,好一阵子,才低低应道:“嗯。”   *   江绵身为厉鬼,如果待在白霜行的【神鬼之家】,能得到更好的休憩与恢复。   更何况季风临住在男生宿舍里,一个小女孩去了难免觉得别扭,经过一番讨论,还是由白霜行把小朋友带回了家。   今天比昨天更加疲累,等好不容易推开家里的大门,白霜行、沈婵与江绵精疲力尽,如同三块大小不一的橡皮泥,纷纷躺倒在沙发。   “终于——回家了!”   在白夜里经历了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摧残,沈婵从未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深爱她的大沙发。   “挑战者沈婵,生命值回复中,百分之一,百分之二,百分之三……”   江绵也累得够呛,小心翼翼侧过身去,从购物袋里一件件拿出哥哥买来的新衣服。   “你哥哥审美还不错嘛。”   白霜行用右手撑起下巴,忽然心下一动,从沙发上直直坐起:“对了——”   【第一条校规】结束后,她多了一位新的家人。   点开脑海中【神鬼之家】的技能面板,找到秦梦蝶的人物框后,白霜行按下召唤。   其实在西餐厅里,她就尝试过邀请秦梦蝶出来,但不出所料,对方没有接受。   ——不仅是外形上的不同,秦梦蝶受到邪神侵染,意识仍然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一旦到了人多的地方,或许会惹出麻烦。   家里没有外人,不过两秒钟,一抹淡淡的红影浮现于眼前。   趁着技能面板还在,白霜行点开【家谱】界面。   江绵毫无疑问是家里的“妹妹”,至于宋家奶奶,她已经有了一个亲孙女,白霜行总不能取而代之。   思索片刻,在她的家族关系上,白霜行选择了“远房奶奶”。   与此同时,柔软的沙发上,秦梦蝶缓缓睁开双眼。   她意识不太清晰,但牢牢记住了眼前几个女孩的身份,见到她们,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其实秦梦蝶有张清秀婉约的脸,骨架小巧、骨相精致,只有肤色和眼珠与众不同。   江绵也是这样。   因为外形上的异样,她们不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算只是普普通通走在路上,江绵也始终不忘戴好太阳眼镜。   白霜行与沈婵对视一眼。   关于这件事,她们早就有过商量。   “锵锵!”   如同变戏法似的,沈婵亮出那个一直被她提在手里的购物袋:“是礼物!”   当时与季风临告别后,她们又回到商场中,买了点儿别的东西。   江绵年纪小,对这些事物全然没有过接触,于是懵懵懂懂陪在她们身边,乖巧等待。   此时此刻,沈婵话音落下,小朋友呆呆愣住。   她身后的秦梦蝶也歪了歪脑袋。   ……礼物?   “是专门给你们买的。”   沈婵熟练打开袋子,从中拿出大盒小盒:“绵绵不是总觉得自己的眼睛和别人不同吗?这是美瞳。”   美瞳?   从来没听说过的陌生词汇。   江绵茫然眨眼。   “虽然绵绵年纪小,但如果是鬼魂的话……戴美瞳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白霜行弯了弯嘴唇,笑着看她,嗓音被骤然压低:“美瞳就是新的眼珠子哦。只要换上新眼珠,别人就看不出你有什么异常了。”   江绵:……!   小厉鬼被吓得浑身一震,飞快摸摸自己的眼睛。   “这是从哪里来的坏姐姐!不要吓唬小孩啊喂!”   沈婵忍着笑,义正辞严:“绵绵别听她胡说,这人在吓你。”   她一边打开盒子,一边简单介绍了美瞳的功能和用处,拿起其中一副:“想试试吗?”   江绵没有拒绝。   白霜行发现,她有点害羞。   厉鬼的瞳孔漆黑空洞,随着沈婵的动作,被一丝不苟安上深棕色美瞳。   或许觉得别扭,江绵不太自在地碰了碰眼皮。   “哇——”   沈婵只见过江绵厉鬼时候的模样,低头将她端详一遍,非常满意地揉了揉女孩的脸:“超可爱!我们绵绵!”   江绵低着头,耳垂泛起浅浅的红:“谢谢……谢谢姐姐。”   白霜行递来一面小镜子:“看看吧。”   室内明亮温暖,镜面光滑,倒映出女孩的模样。   肤色还是很白,由于生前营养不良,颊边格外消瘦,看上去小小一团。   但好在,那双漂亮的杏眼不再暗淡阴沉,在灯光照射下,四散出琥珀般的微光。   江绵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晃神。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长相。   不敢去水边,不敢照镜子,也不敢见人,每每想到自己,浮现在心头的,永远是张血肉模糊、死气沉沉的脸。   原来……她也能变成镜子里的这副模样吗?   “别忘了新买的衣服哦。”   白霜行摸摸她脑袋,语气亲昵:“去穿上试试吧。”   女孩点点头。   她年纪小,又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不会说多么天花乱坠的话,只能认真回答:“谢谢姐姐。”   江绵去了卧室里换衣服,沈婵扭头,看向沙发另一边的秦梦蝶。   在【第一条校规】里,她曾见过秦梦蝶活着时候的模样。   那是个朴素温婉的年轻女老师,脸上不施粉黛,看不出有什么装饰,穿的衣服也是极尽简洁,布料不算太好,有几个小小的线头。   之前在商场里,她和白霜行给秦老师也买了几件新衣服。   “我看看,还剩下这些颜色……”   白霜行扫视一圈美瞳盒:“深灰、褐色还是墨绿?”   身后黑发飘荡,秦梦蝶又偏了偏脑袋:“深……灰?”   是她挑选的颜色!   沈婵心满意足,嘚瑟打了个响指。   秦梦蝶还保留有几分意识,对于白霜行很是信任,被戴上美瞳时,从头到尾没有挣扎。   顺利戴好时,江绵恰巧穿上了新衣服,轻轻推开门,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白霜行循声望去,向她招一招手。   紧接着,女孩从房中走出来。   她穿着件奶白色毛衣,搭配一条舒适柔软的雪白针织长裤,头发有些凌乱,蓬蓬地散开。   被白霜行和沈婵同时盯住,江绵紧张得攥紧袖口,因为太害羞,始终垂着头。   像只怯怯的、软绵绵的猫咪。   白霜行不由自主扬起嘴角:“可爱吧?”   “可爱。”   沈婵的感叹发自真心:“超可爱!”   她说着噔噔噔跑下沙发,一把抱起门边的江绵,顺手揉揉她冰凉的脸。   女孩被猝不及防地抱起,倏然睁大双眼,一张小脸红得仿佛将要滴血。   这更加激起沈婵的好奇心:“奇怪,鬼魂也会脸红吗?……脸也不烫啊。”   白霜行想了想:“鬼魂相当于人们生前残留的意识,所以会条件反射出现各种生理活动吧。”   准确来说,是“潜意识的自主模仿”。   譬如现在的江绵,虽然没有体温,但在她的潜意识里,害羞总会伴随着升温脸红。   于是小朋友变成了一个红苹果。   “礼物还不止这些哦。”   白霜行靠近购物袋,从里面拿出一瓶粉底液,看向沈婵:“你给绵绵涂粉底,我帮秦老师换衣服吧。”   沈婵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又是陌生的词语。   江绵迷迷糊糊,被沈婵稳稳放在沙发。   紧随其后,便是一只手拂过她脸颊。   “越看越觉得,绵绵是个美人胚子。”   沈婵很喜欢捏她的脸:“等明年夏天,我们给你买好多好多裙子。”   她动作熟稔,把薄薄一层粉底液灵巧推开,覆盖住女孩毫无血色的惨白皮肤:“好啦——!”   江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面镜子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她愕然呆住。   镜子里的人,和她尚且活着的时候,竟没有太大不同。   唯一细微的差别是,活着的时候,除了哥哥,她从没被谁像这样贴心地对待过。   一时没人说话,咔擦一声,白霜行带着秦梦蝶从房间里走出。   身穿纯黑长裙的女人足尖踮起,轻飘飘浮在半空,长发交错缠绕,像是一片朦胧的雾。   她的双眼呈现出柔软深灰,色泽不算浓郁,让人想起春日平静的湖泊,皮肤则是淡淡的白,宛如月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梦蝶居然也显出几分拘谨腼腆,耳垂微红。   “陈妙佳说,她会把给秦老师买的那条蓝裙子寄过来。”   白霜行将她上上下下欣赏一遍:“这条黑色的也不错。”   “头发也很漂亮。”   沈婵笑:“飘来飘去的,像电影特效一样——女明星都做不到这样。”   秦梦蝶转了转眼珠,长发浮空,遮住半张脸。   白霜行看出她的害羞,拉住她手腕。   离开白夜后,邪神对她的影响也在一天天减弱。   也许不久之后……她能恢复全部的意识。   “这样就没问题了。”   沈婵长出一口气,终于能靠在沙发上休息:“只要用上美瞳和粉底,今后绵绵和秦老师就能随心所欲和其他人见面,不用顾及太多。”   白霜行领着秦梦蝶在沙发上坐下,抱起身旁的江绵。   女孩乖巧安静,如同一个大型的洋娃娃。   秦梦蝶低头看着她,半晌,嘴角扬起清浅笑意:“绵绵……很可爱。”   现在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夜色沉沉,一轮澄黄的圆月悬在窗边,屋子里安静又温暖,散发着淡淡香薰气。   一天的疲惫带来止不住的困意,江绵凝视着秦梦蝶温柔的侧脸,笨拙伸出双手,抱了抱身旁的另一名厉鬼。   很冷,很轻盈。   “秦姐姐也很好。”   她打了个哈欠,感受着徐徐气息将自己渐渐包裹,好似坠入松软的云。   也像一个真正的家。   江绵扬起嘴角,闭上眼睛:“……很漂亮。” 第41章 侦查局   入夜阒然,白霜行把熟睡中的江绵轻轻抱回卧室。   连续经历两场白夜,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上床后,头刚碰到枕头,便有无尽困意袭来。   一夜无梦。   或许因为太累的缘故,第二天睁开双眼看看闹钟,已经到了中午。   今天是星期一。   昨天夜里上床之前,白霜行给辅导员发了条请假短信,得知她被卷入白夜,对方毫不意外地吓了一跳,叮嘱她千万要好好休息。   所有人都知道,进入白夜,无异于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   睡了一整晚后,身体的疲惫感终于有所缓解,但还是不太想动弹。   白霜行在床上平躺一会儿,双眼无神静静放空,良久,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点开白夜的积分商城。   她一直没忘,商城里有个增加体能的试剂。   无论身处哪种白夜,足够的体能是生存的基本。   试剂需要二十积分,白霜行没有犹豫,直接买下。   下一秒,耳边响起系统提示音:   【已成功购买!请问挑战者需要立刻使用,或是暂时储存?】   白霜行选择【立刻使用】。   体能试剂使用成功,身体似乎没有明显的变化,不过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她慢悠悠起身,洗漱后打开房门,不出所料,客厅里坐着沈婵。   白霜行顿了顿。   奇怪的是,江绵和秦梦蝶都不见了踪影,而且客厅里的人……不止沈婵一个。   在沙发正中央,还有一对陌生男女。   女人短发齐肩,身穿一件风衣款式的工作制服,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干净利落。   男人很年轻,应该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剑眉星目,十分有朝气。   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女人转过头来,神色有些冷。   “你醒啦!”   沈婵的表情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瞥见白霜行终于起床出门,大大咧咧笑了笑:“这两位是侦查局的探员,来调查白夜的事。”   [侦查局]是白夜降临以后,国家新兴成立的机构,主要职能为“研究白夜的出现原因及解决方法”。   一旦有人成功通关白夜挑战,侦查局就会对其进行走访取证。   对于全体人类来说,白夜是个无解的谜,要想将它勘破,只能一点点搜集更多的信息。   “你好。”   女人开口,嗓音清冷:“我叫薛子真。”   男人咧嘴笑笑:“我是向昭,实习生。”   白霜行颔首打了个招呼,报出自己的名字。   对于侦查局探员的突然出现,她并没有感到意外——   当时通关【恶鬼将映】后,白霜行曾在侦查局的官方网站上进行过报备。   就算她不主动报备,以侦查局的本事,也能找到她。   “他们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沈婵伸了个懒腰:“我先去给你做早餐,三位慢慢聊。”   她行动力飞快,站起身噔噔噔走向厨房,经过白霜行身边,状若无事地说:“绵绵和秦老师回去了。”   白霜行和她交换一道视线,扬了扬唇角。   想来也是,她们不愿见到陌生人,一定早就回到了【神鬼之家】。   “关于【第一条校规】,沈婵小姐已经对我们进行了说明。”   薛子真语气认真:“在最后,你们……毁掉了白夜?”   向昭双目炯炯有神,像是很感兴趣。   “是的。”   白霜行没有隐瞒:“她应该也告诉过你们,自从白夜消散,历史随之发生了改变吧。”   薛子真目光微沉:“嗯。”   停顿一秒,她继续道:“其实……在世界各地的众多场白夜里,不止你,还曾有极少数的其他人对它进行过破坏,而且无一例外,全都影响了过去。”   果然是这样。   白霜行若有所思。   “只不过这种案例极少,毕竟你也知道,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连通关白夜都是一件难事。”   薛子真说:“白小姐,有关白夜能改变过去的事,希望你能保密。”   白霜行没犹豫:“我明白。”   破坏白夜,类似于穿越时空。   一旦这个消息遭到泄露、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   “这是一份保密协议。”   薛子真笑了笑,递来一份薄薄的文件:“沈小姐已经签署完毕。”   白霜行顺势接下。   “接下来,我们想问问有关【恶鬼将映】的具体细节。在白夜结束后,白小姐第一时间进行了报备,非常感谢你的配合。”   薛子真道:“在那场白夜里……你获得了名为【神鬼之家】的技能,对吧?”   白霜行签下名姓,把文件递还回去:“是的。”   短发女人垂着眼,露出思索的表情。   “这是个非常特殊的技能。如果白夜是一款游戏,那么白小姐,你的能力称得上bug。”   薛子真说:“虽然有些冒昧……但,请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的能力选中么?”   白夜里,每个人的技能都与性格、实力、成长经历息息相关。   医生的能力大多偏向于治疗,脾气火爆的人则大概率得到攻击类型,沈婵表达欲望强烈、善于倾诉,因而技能是【言出法随】。   那白霜行呢?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没有人开口说话。   白霜行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我母亲去世很早的缘故吧。”   一旁的向昭神情微滞,略显局促地挠了挠头。   白霜行本人却是语气平静:“我爸工作很忙,所以从小到大,我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很少。”   她说完笑笑:“就是这样。接下来,我详细说说【恶鬼将映】吧?”   白霜行言简意赅,把百家街里发生的来龙去脉逐一说出。   薛子真听得认真,不时露出淡淡的愕然之色,只不过被她藏得很好,看不大出来。   比起她,身为实习生的向昭情绪就显得外露许多,时而惊讶,时而紧张,听到白霜行给厉鬼结阴亲,当即惊叹一声:   “原来你就是论坛里的那位大佬!”   薛子真瞥他一眼。   白霜行一愣:“什么?”   “就是白夜论坛,很多人在那里讨论关于白夜的事情。”   向昭拿出手机,熟练打开论坛界面,点进最热门的一个话题:“你看。”   他说着递来手机,白霜行低头看去。   标题赫然是一行大字:   《不是吧,居然有人能把白夜玩崩的?!》   白霜行右眼皮跳了跳。   往下看,是主楼内容。   【ID:一个平平无奇的马甲】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今晚,我被拉进了一场白夜。   白夜系统大家都知道吧,成天臭着张脸,拽得跟二百五似的,巴不得挑战者全死光。万万没想到,今晚我遇上的那个,居然向我搭话了。   它先是详细查了一遍我的技能,然后破天荒地问我,昨天和今天中午有没有进入白夜。   我的回答当然是没有啊。昨天今天连着进入两次白夜,我不成冤大头了吗?】   看到这里的白霜行:……   很好。   冤大头竟是她自己。   主楼没有一下子写完,有几个网友被标题吊起了好奇心。   【ID:叶夜】   【然后呢?这和标题有关系吗?】   【ID:深白】   【有没有人能把白夜玩崩我不知道,但楼主的卡文技巧,让我心态崩了。】   然后是楼主的回复。   【ID:一个平平无奇的马甲】   【别着急,等我慢慢写。   我回答“没有”之后,系统居然表现得……像是松了口气。   试想一下,白夜系统,松了口气,太怪了吧!   我当时就觉得纳闷,问它怎么回事。那系统脾气挺好,说是最近出现了一个热衷于破坏白夜的极端分子,还警告我别想玩骚操作,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朋友们,你们能体会到我当时的感受吗?】   【ID:果汁汁】   【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极端分子”连续破坏几场白夜,上了系统的黑名单???】   【ID:敲敲】   【最重要的是,这人居然还活着?怎么做到的?!】   【ID:键来】   【楼上也太容易信以为真了,楼主空口无凭,没有任何证据啊。   肯定是演的吧。】   【ID:于是开始摸鱼】   【演的怎么了?人生如戏,不能演吗?……爱看就看,不看拉倒!】   白霜行:……   薛子真:……   “昨天今天连续经历两场白夜,系统还特意检查了技能面板。”   向昭一锤定音:“白小姐,和你合上了。”   “难以想象。”   薛子真心情复杂:“如果主楼的内容属实,难以想象,白夜里居然有这种……贪生怕死的系统。”   不能有点出息吗?只不过是两个同事意外暴毙了而已。   白霜行默了默,继续向下看。   【ID:川川徐来】   【楼主不一定是演。我真遇到过一个把白夜弄崩溃的大佬,带着我和另一个队友一路躺赢。   印象最深的是请笔仙,她问笔仙哥德巴赫猜想,直接把厉鬼整懵了,整场白夜的画风直奔励志片。   还有阴婚。有只厉鬼给她塞了个阴亲红包,结果她反向操作,把红包烧给墓地里的好几座坟,让坟里的一群恶鬼手撕新郎。   说实话,挺欢乐的。】   【ID:爹】   【我大为震撼……   我只进过一场白夜,那次也遇到了笔仙,简直是噩梦一样的体验。   所有队友从头到尾大气都不敢喘,后来笔仙不愿意离开,还是队友里的一个老手兑换了张驱邪符,才硬生生把它赶走。】   【ID:草莓奶昔】   【不守男德、一夫多妻的厉鬼活该遭到报应,笑死我了。】   【ID:键来】   【什么哥哥爸爸猜想,一听就是假的啊,笔仙是厉鬼欸,不乱杀就不错了。   演的吧!】   白霜行:……   徐清川,你的用户ID真是好清纯不做作。   “论坛里的内容大概就是这样,还挺火的。”   向昭收回手机,两眼微微发亮:“我一小时前刚看到这个话题,没想到立马就见到本人了。”   薛子真无奈扶额:“一小时前……上班时间,不要刷手机论坛。”   向昭悚然一惊,如临大敌:“是!”   “从这个话题的主楼来看,白夜里的监察系统,很可能会互通信息。”   白霜行思索片刻,看向薛子真:“沈婵向你们描述过【第一条校规】里的那尊神像吗?”   “嗯。”   薛子真:“在其它白夜里,有时也能窥见它的踪迹。对于它,我们侦查局正在全力调查当中——还请白小姐不要尝试接触。”   有关邪神的信息属于机密,她当然不会随意透露给平民百姓。   白霜行没有多问,礼貌笑笑。   在此之后,三人按照时间顺序整理了两场白夜的详细经过,并把【神鬼之家】的技能简介录入官方系统。   征得江绵同意后,女孩在两名探员面前现出身形。   见到她,即便是薛子真,也忍不住表现出一丝惊奇。   “大部分时间不具备实体,能引起磁场波动。”   薛子真拿出一个磁场探测器,微微皱眉:“和白夜里的其它厉鬼一样,的确是意识体。”   既然人类能被拉入白夜,而白夜里的鬼魂可以置身于现实世界,那白夜与现实之间……难不成可以互通?   白霜行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心中也渐渐生出同样的思绪。   自从第一场白夜降临,日复一日地,在世界各地范围内,人们遭遇白夜的频率已经越来越频繁。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它将现实浑然占据呢?   薛子真与向昭询问完毕,当沈婵端着蛋炒面从厨房出来时,两人即将起身告别。   “白小姐的技能很特殊。”   薛子真看一眼江绵:“截至目前为止,出现在现实世界的鬼魂属于特例,以后如果有必要,我们可能会再来拜访。”   白霜行礼貌微笑。   自始至终,她表现得温和有礼,送两人来到大门时,忽然低声开口。   “白夜事关重大,为了尽快把它查清,我会全力配合侦查局,知无不言。”   白霜行看着短发女人的眼睛,语气依然柔和,却隐隐多出几分不一样的情绪:“不过……鬼魂不是试验品。我对你们交付信任,想必侦查局也能回以尊重,不对它们使用强硬手段,对吧。”   她用了陈述语气,双眼漆黑,让人猜不透想法。   薛子真静静与她对视,末了一笑:“白小姐放心。”   *   走出白霜行居住的公寓,向昭仍然觉得有些恍惚。   “没想到就是她连续弄崩了两场白夜。”   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喃喃自语:“长相文文静静,说话也温温和和的……真是看不出来。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回想起白霜行自述的那些操作,哪怕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做。   ——正常人进入白夜,见到一个又一个凶神恶煞的厉鬼,害怕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思考操作。   薛子真瞥他一眼,无声笑笑:“她可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向昭一愣:“嗯?”   “我查过白霜行的过去。”   薛子真语气不变,稍稍侧过目光,望向身后的公寓楼:“这座公寓位于市区,还是新修的小区,你猜猜,房价得有多少?”   向昭悟了:“子真姐,你的意思是,她家很有钱?”   “白霜行的父亲,是江安有名的房地产老板。”   薛子真:“至于她母亲——”   听见最后两个字,向昭聚精会神。   他清清楚楚记得,白霜行说过,她的母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她的父母属于商业联姻,彼此间没有多少感情。”   薛子真说:“或者说,是她母亲单方面倾慕她的父亲,但后者对此不屑一顾,基本从不着家——不管原因如何,白霜行八岁那年,她母亲在家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向昭张了张嘴,没出声。   薛子真沉默片刻,目光渐沉。   “当时正值除夕,保姆回了老家,直到两天后,有人前去她家拜访——”   她说:“才发现那女人的尸体,以及陪在尸体身边,守了整整两天两夜的白霜行。”   向昭吸了口冷气。   “这不是最让人匪夷所思的。”   顿了顿,薛子真压低嗓音:“在那之后……白霜行声称,她见到了鬼。”   “鬼?!”   “嗯。”   薛子真点头:“据她所说,那些鬼魂像家人一样守在她身边,陪她和妈妈度过两天两夜。所以直到现在,白霜行仍然会每个月进行心理咨询。”   这是完完全全超出想象的信息。   向昭莫名觉得后背发凉:“那她现在,还能见到那些……鬼魂吗?”   “听说很早之前就见不到了。”   薛子真又一次望向公寓,若有所思:“想想她的技能,她在白夜里的所作所为——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见到我们,白霜行一直在笑么?”   自始至终保持微笑的人,或许时时刻刻,从没有露出过真正的笑意。   “那她,”向昭试探性发问,“和她爸的关系怎么样?”   “和她父亲没什么来往,外公外婆那边,感情也很生分。”   薛子真说:“至于她母亲,生前郁郁不得志,经常把脾气发泄在她身上。”   向昭喉结一动,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怎么说呢。”   薛子真双手环抱,眼底幽深,看不出情绪:“虽然技能叫【神鬼之家】……不过对她而言,真正的家人,应该早就不存在了吧。” 第42章 第三精神病院(一)   每月月中,白霜行都会准时前往心理咨询室。   这是从八岁以后,她始终不变的习惯。   距离【第一条校规】结束,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星期。   白霜行在这七天里休养生息,好不容易恢复元气,眼看到了月中的周末,生出一个全新的念头。   ——不如把江绵也带去看看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   沈婵听完先是一愣,很快认真思考:“嗯……绵绵年纪小,之前又……确实可以试试。”   童年时期的心理建设最为关键,江绵先是遭到赌鬼父亲的辱骂殴打,又被百里残忍杀害,困在充斥着血肉的白夜里。   任何一个孩子经历这些事情,都不可能再和普通小孩一样。   譬如江绵,走路总是习惯低着脑袋,抑制不住地感到自卑。   不但如此,除了面对白霜行、沈婵和季风临,女孩再不愿对其他人交付更多信任,把自己封闭在一处小小的空间。   原生家庭对她造成的影响,几乎刻印在了骨子里。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沈婵握拳,斩钉截铁:“别人有的,我们绵绵也要有!”   “心理……咨询?”   江绵听得懵懂,歪歪脑袋:“沈婵姐姐就是心理学。”   沈婵在A大附近的医大研修心理。   她之前随口提过一回,没想到被江绵牢牢记在了心里。   “虽然我学心理,但不能给你们咨询哦。”   沈婵捏捏她脸蛋:“我们太熟啦。”   心理咨询师与患者之间,理应自始至终保持“咨访关系”。   在咨询过程中,两人可以把距离拉得很近、毫无保留地倾诉心肠,可一旦咨询结束,就必须避免过多的联系。   白霜行:“秦老师的话,还是等她的意识慢慢恢复吧。”   置身于【神鬼之家】系统中,鬼怪们能得到更好的休憩,所以绝大多数时候,秦梦蝶都在系统里安静沉睡。   以她如今的状态走进心理咨询室,秦梦蝶要么和咨询师相顾无言,要么嗅到生人的气息,露出厉鬼本性。   无论哪一种,都比较麻烦。   “为了让医生平常心对待,还是不要告诉他绵绵的真实身份吧。”   沈婵看向白霜行:“你觉得怎么样?”   白霜行自然点头。   在普通人眼中,“厉鬼”是个只会出现在恐怖电影和小说里的词语。   一旦在现实生活中见到……   还是体谅一下心理医生的心理健康吧。   她们商量得很快,一拍即合后,白霜行拨通了季风临的电话号码。   ——他课业很忙,工作日几乎抽不出时间,于是早早给白霜行打过招呼,周六周日会前来拜访,陪陪江绵。   “心理咨询?”   听她说完,电话那头的人轻声笑了下:“嗯。咨询室在哪里?我去找你们。”   白霜行轻车熟路报出地址。   这位咨询师已经和她接触接近三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牌心理医生,听说几年前从任职的病院离开,自己开了家心理诊所。   离职的原因他没说,白霜行也没问过。   乘车抵达目的地,走进写字楼的瞬间,江绵眼前一亮。   ——季风临比她们更早到达,这会儿正耐心守在门边。   他穿了件宽松的深棕色毛衣,蓬松的黑发同样毛茸茸,抬头时弯了弯眉眼,俯身抱起江绵:“好久不见。”   白霜行对这儿很熟,指向不远处的电梯:“从那边上去。”   季风临一眼觉察猫腻:“学姐以前来过这里?”   沈婵的动作微妙僵住。   “偶尔会来。”   白霜行显得不太在意,语气如常:“现代人嘛,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压力。”   季风临颔首不语,视线掠过沈婵一时僵直的动作。   “绵绵不用害怕。”   白霜行摸摸江绵冰凉的小脸:“待会儿房间里的叔叔会和你聊天,你尽管随心所欲,把不开心的事情告诉他就行。”   江绵很怕生人,被她这样一安慰,努力表现出勇敢的样子,正色点头。   电梯抵达对应的楼层,白霜行作为领路人,第一个走出电梯。   江绵心中紧张,从哥哥的怀抱里探出脑袋。   这是一栋位于市中心的写字楼。   装潢精致,如同一个用钢筋水泥灌注而成的巨人,四面八方安静极了,听不见丝毫嘈杂的声音。   忽然,不远处出现一道人影。   江绵略一怔愣,慢慢睁大眼睛。   那是一道似曾相识的人影。   “咦——”   那人也见到他们,双眼一亮:“白霜行!”   是在【恶鬼将映】中遇见过的文楚楚。   白霜行当然记得她,扬起嘴角:“你怎么在这儿?”   “你们来做心理咨询吗?”   文楚楚依旧表现得格外热情:“梁医生是我舅舅。”   梁医生,就是白霜行的心理咨询师。   原来是亲戚关系,想想也是,以文楚楚的性格,似乎并不需要频繁进行心理疏导。   “我来看看他,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遇到你。”   文楚楚笑:“上次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一路带飞,我肯定完蛋了——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被拉进白夜里。”   她说着转动视线,见到江绵,向小朋友挥挥手:“绵绵,还记得我吗?”   在百家街,她曾经从赌鬼父亲的手中救下过两个孩子。   江绵点头,眼底有稚嫩却真诚的感激:“楚楚姐姐。”   白霜行侧身,向沈婵介绍:“这位是我【恶鬼将映】时的队友,你在电影院里见过。”   “你们应该提前预约了吧。”   文楚楚距离心理诊所最近,抬起右手,轻轻推开玻璃大门:“我就不打扰你们——”   话没说完,她脸色兀地一变。   不止文楚楚,白霜行亦是停下脚步。   ——就在玻璃门被打开的刹那,周围死水一般安静的环境,陡然发生扭曲。   随之而来,是无比熟悉的、让人不想出现第二次的感觉。   “……草。”   沈婵:“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话音方落,走道里所有人的耳边,同时响起一道系统音。   【叮咚!】   【欢迎进入白夜,生存挑战即将开始。我是本场挑战的监察系统099,正在检索任务信息……】   不远处的文楚楚愤愤然,带着点儿哭腔:“不要欢迎我!你走开好吗!”   白霜行转身看向季风临,果不其然,他怀里的江绵消失了。   如果没有召唤,鬼怪不会被带入白夜。   【挑战名称:第三精神病院】   【挑战难度:中级】   【挑战简介:精神分裂,人格分裂,躁郁症,妄想症,癔症,反社会人格……在江安市第三精神病院,你能见到上述每一种类型的患者。   这是崭新的一天,几名新上任的医护人员,即将展开他们的工作。   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不会是一场充满无尽癫狂的地狱呢?】   【你的角色:一名朝气蓬勃的护士。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进入江安市第三病栋,你发誓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好好工作,天天向上,努力走向人生巅峰!】   白霜行:……   这熟悉的励志人设。   和【第一条校规】里的文字相比,只是把“学生”“学习”换成了“护士”“工作”而已吧?!   全部套用同一个模板,你们白夜对人设这么不走心吗?   【主线任务:谁是凶手】   【任务简介:不久前在第三病栋里,似乎发生过某些不太好的事情。   请在两天之内还原事件始末,并找出真凶。】   【注:伴随探索进度逐渐深入,主线任务将不断更新。】   【支线任务一:白衣天使】   【任务简介:身为新上任的医护工作者,治愈每一位病人,是你们应尽的职责。   在第三病栋里,你们将负责如下几名患者,请逐一找到他们,并进行治疗——】   【恐怖症患者/被害妄想症患者/反社会人格患者/躁郁症患者/精神分裂症患者/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   “白衣天使……”   身边的沈婵小声嘟囔:“上帝会保佑我们吗?”   白霜行笑了笑,继续听系统播报。   【温馨提示:完成对不同患者的治疗,将得到与主线任务有关的线索哟!】   也就是说,要想找到主线里所说的“真凶”,他们必须逐一治疗这几位患者。   但……怎样才算是“治疗”?   【支线任务二:白衣恶魔】   【任务简介:为增加挑战难度,监察系统特意为每位挑战者设置了一种精神障碍。   在白夜挑战结束之前,努力分辨出自己的精神障碍吧!】   【以上,就是本次白夜挑战的全部已知信息。祝各位玩得愉快!】   这是白霜行听过最长的任务。   一条暧昧不清的主线,两条繁杂的支线,彼此之间还相互串连。   等系统阐述完毕,眼前混沌的景象缓缓变化,生出一片死寂的白。   高楼大厦消去踪影,转眼间,他们来到一条安静的走廊。   第三场白夜。   白霜行开始认真思考,她是不是真有死神大学生的体质,走哪儿撞哪儿,与白夜不死不休。   与此同时,脑海里白光乍现,出现一个身穿医生白大褂的小人。   【大家好,我是监察系统099。】   小人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接下来,将由我陪伴大家度过这场美好的白夜。】   它的态度倒是挺好。   季风临四下环视一圈,沉声发问:“支线任务一里,我们需要治疗患者——‘治疗’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认为,凭借他们几个一窍不通的菜鸟,能迅速治好病人的心理疾病。   【这个嘛,等你们找到第一位患者,就会明白了。】   099语气含笑:【敬请期待。】   它说完停顿片刻,忽然十分突兀地开口:【请问,在场几位都是循规蹈矩的人,对吧?】   白霜行挑眉:“不像吗?”   像。   太像了。   监察系统099默不作声,把他们四人端详一遍。   一个看上去咋咋呼呼的小女孩,一个大大咧咧的卷发大波浪,一个貌似很好欺负的乖学生,还有——   目光落在白霜行身上,它更加放心。   还有一个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这是它精心挑选的阵容,如果运气好,他们或许能活着见到第三个病人。   运气不好的话……   遇上第一个病人时,估计就全员没命了吧。   【当然不是。】   099笑道:【只不过最近世道有点乱,不少人在白夜里为非作歹,让监察系统很头疼。】   虽然连续两场白夜被破坏,这件事让它们统心惶惶,但仔细想想,江安市有那么多人,它怎么可能成为万里挑一的冤大头,恰好撞上那个毁掉白夜的疯子?   【虽然没什么必要,但,让我先来检查看看你们的技能吧。】   白霜行:“好哦。”   白霜行的温驯让它很是满意。   挑战者,就应该挑这样的嘛。   099面带微笑,逐一扫过在场几人的技能面板。   它行事小心谨慎,不像那两个惨遭覆灭的蠢货,非要选中一些拥有古怪技能的疯子,结果损了夫人又折兵,堪称愚蠢至极——   等等。   身穿白大褂的小人,蓦地停下动作。   它的双腿死死固定在原地,它的心,在瞬息之间猛然凝固。   那个连续毁了两场白夜的家伙……   她的技能,是什么来着。   目光颤颤停在某个人的技能面板,监察系统099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   它有些恍惚,抬头看一看白霜行温驯的脸,又低头望一望那四个无比醒目的大字。   神、鬼、之、家。   惶然的预感将它紧紧攥住,在巨大的慌乱下,它横竖静不下心,仔细看了半晌,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   ——整个技能面板上,都写着两个字是“快逃”!!! 第43章 第三精神病院(二)   099陷入了一阵短暂的迷茫。   ——它是谁?它在哪儿?它眼前的这些人,请问能把他们立即送走吗?   答案是不能。   一旦有人进入白夜,要么等人全部死光,要么让他们完成所有挑战,到那时,白夜才会自行关闭。   099想哭。   它只是个刚上任不久的新手系统,不想就此灰飞烟灭啊!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它倒好,用这三把火把自己给点着了。   这像话吗?   “看完了吗?”   沈婵见它一动不动,出言打断099的思绪:“支线任务二里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精神障碍……意思是,我们都患有类似精神分裂、妄想症这样的心理疾病?”   身穿白大褂的小人浑身一抖。   【是、是的。】   监察系统099搓搓手。   【具体是哪种精神障碍,需要等你们自己去探索。】   099:【在白夜里待得越久,精神障碍对你们的影响越大,现在你们刚来,疾病暂时不会发作。】   也就是说,等到任务后期,它们才会爆发式地出现。   白霜行皱了皱眉。   如果运气不好,被分配到严重的病症,到时候意识陷入混乱、连理智都不复存在,那就糟糕了。   沈婵看了眼脑海里的白大褂小人,觉得有点奇怪。   这位监察系统099……态度似乎好了不少?   感受到她的注视,099强颜欢笑,保持笑脸。   不对……它还有救。   白夜中的所有监察系统,全都处于主系统的覆盖之下。   如果磁场的频率相近,监察系统之间能够实现互通,也就是说,它能摇人。   不,准确来说,是摇统。   白大褂小人思忖片刻,好不容易抓住一点希望,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是它第一次主持白夜,无论是对挑战者的管控,还是对各种关卡的设置,全都处于懵懵懂懂的新手阶段——   但主持其它场次白夜的前辈们不同。   099握紧拳头。   只要向一位可靠的前辈求助,让前辈在一旁不断加大挑战难度,这群人哪怕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毁掉它的白夜。   虽然在挑战者面前认怂、不得不寻找外援这事儿,放在系统身上确实略显丢脸,但……   为了活下去,它真是个天才!   让它看看,距离不远、与它磁场电波最接近的另一位系统,是谁来着?   监察系统099暗暗捣鼓,白霜行等人也没闲着。   “这里就是江安市第三精神病院吧。”   沈婵环顾四周,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文楚楚:“你还好吗?”   “没事。”   文楚楚摸了把脸:“老毛病了,我怕鬼,一进白夜就发怵,适应一会儿就好。”   在上次的【恶鬼将映】里,毫无疑问,文楚楚是从头到尾的武力担当——   拿着百里的驱邪符,有一大半凶残嗜杀的鬼怪在她手下魂飞魄散。   白霜行温声安慰:“第三病栋是病院主题,任务与治疗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有关,我觉得,出现鬼魂的概率不大。”   ——总不能这栋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和患者,全是厉鬼吧。   听她说完,文楚楚目光微亮,表情缓和许多。   “对哦。”   沈婵摸摸下巴:“在几乎所有精神病院主题的电影里,最可怕的往往不是厉鬼,而是藏在病人之间的杀人狂魔。”   杀人狂魔。   听见这四个字,原本就脸色差劲的文楚楚神情骤变——   突、然、兴、奋、了。   文楚楚:“太好了!这是能用拳头解决的对手!如果真有畏罪潜逃的杀人凶手,一定要把他押送到警局!”   暗中观察一切的099:……   看她的反应,这帮家伙果然不对劲吧!!!   “这些支线任务,之后应该会一个个开启。”   季风临看着任务面板:“至于主线……我们必须先调查清楚,‘不好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主线任务的名称叫【谁是凶手】。   目前的已知信息少之又少,只说第三病栋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需要他们查清来龙去脉和真凶。   “既然有凶手,那就一定出现了人员伤亡吧。”   白霜行说:“可以试着问问医院里的其他人。”   她话音方落,走廊尽头,忽然出现一阵脚步声响。   四人没再说话。   随着脚步渐近,一道人影经过拐角,进入视野之中。   是个年轻的男性医生。   身材瘦削,不算太高,肤色白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见到他们,扬唇笑了笑。   “怎么都站在这里?不久就是上班时间,快去换上工作服吧。”   他的语气很有礼貌:“你们在这儿工作有两天了。怎么样,还习惯吗?”   季风临语气如常:“还不错,多谢关心。”   男人笑意更深:“都是同事,彼此关照是应该的。”   他穿着件白大褂,胸口有块方方正正的名牌。   白霜行分辨出名牌上的字迹:   [郑言河]。   下一秒,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叮咚!】   【崭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作为一名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护士,请前往走廊尽头的更衣室,换上统一制服。】   白霜行没觉得意外。   整座医院清一色笼罩着纯净肃穆的雪白,只有他们四个的衣服五花八门,如同落在白纸上的刺眼颜料。   更衣室并不难找,男女分开。   经过短暂的信息交流,白霜行知晓了队友们的身份——   她和文楚楚是护士,沈婵与季风临则是实习医生。   女性更衣室面积不大,整整齐齐摆放着好几个柜台,柜台上的每扇小门前,都贴有不同人的名字。   白霜行找到自己的名字,打开柜门,果然见到一套白色制服。   “唉,又要上班了。”   除了她、沈婵与文楚楚,更衣室里,还有另外几名工作人员。   一个年轻女孩叹了口气:“工作工作又工作,这工作,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另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摇头:“上班和上坟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上坟走的是别人,上班走的是自己。”   每天泡在学术论文里的沈婵:……   她觉得,或许还能加上一个“上学”,组成人间疾苦三兄弟。   女人说完抬头,见到她们三个新人,表情友好:“来这么早啊。”   白霜行扬唇:“毕竟祖宗的坟一年上不了几天,至于上班嘛,一年到头,没几天不上。”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女人胸口的工作牌,这是一名护士,姓李。   被人接了梗,女人哈哈大笑:“你们刚来第三病院,感觉怎么样?”   同事看上去还算友好。   这是个打听线索的机会。   “挺好的。”   白霜行换好衣服,顿了顿:“不过……李姐,我昨天经过好几间病房,都听见里面有病人在窃窃私语,说什么,‘不久前的那件事’——”   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女人和身边的年轻护士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想了想,女人压低声音:“还能是什么事……你们来之前没听说吗?有个实习医生自杀了,那件事闹得挺凶。”   白霜行十分配合,目露惊讶:“啊?为什么?”   女人靠近几步,音量更小:“她和一个男的搞暧昧,结果被人拍了照片,发到我们医院群里,虽然很快撤回,可还是……关键是,我们都知道她有个男朋友。”   沈婵明白了:“她男朋友和照片里的暧昧对象,不是同一个人?”   文楚楚没说话,神色微滞。   “对。照片拍摄的当天,她男朋友在医院里加班——他也在第三病院。”   一旁的年轻小护士点头:“这件事传出来,没过多久,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了。她男朋友当然要分手,然后就——”   已经有了交往中的男友,却和别的男人暧昧不清,一夜间,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无异于社会性死亡。   但……如果这就是任务里提到的“不好的事情”,所谓“真凶”是什么意思?   白霜行隐约有了个猜测:“你们和照片里的男人对质过吗?”   “没。”   小护士摇头:“这件事其实有点儿奇怪。照片里的男人压根没被拍到脸,只能看出他们姿势很亲密——而且梁医生一直坚持,说她不认识那个人,那天晚上她和朋友去酒吧喝酒,喝醉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小下去:“梁医生人挺好的,但医院里的其他人不相信……”   白霜行大概明白了。   “医院里很多人对她议论纷纷,加上照片被大肆传播、男友提出分手,她就——”   沈婵说:“是这样吗?”   “嗯。”   小护士:“不过还好,梁医生被值班人员及时发现,送去了医院。”   那就是还活着。   “怎么,还在说梁玉的事?”   又有一个年轻女人从门外进来,不屑冷嗤。   “有什么好说的。拍了那种照片,还一不小心发到医院大群里,她明显是觉得混不下去,就想出这一招,博取同情、让你们对她的话信以为真。”   她说着耸肩:“如果想死,早就真的去死了,哪里还会等到被保安发现,送去医院——人家这会儿指不定有多惬意,只有你们傻乎乎进了她的套。”   “但你们找不到照片里的那个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怎么能直接断定是她的问题?”   忽然,一直沉默着的文楚楚沉声开口。   她不知怎么,似乎带了点愠怒的情绪:“只凭几张来路不明的照片,就能对一个人定性么?”   更何况,对方既然已经进了医院,她怎么能从口中说出那一句“指不定有多惬意”?   对面的年轻女人愣了一下。   “爱信不信。”   她扫来一个白眼:“连她男朋友都提分手了,你还能比男友更了解她?就算她没出轨,那也是不检点,和不三不四的男人勾勾搭搭。”   姓李的护士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这件事还没有定论,我们作为外人,还是等调查结果吧。”   护士们很快换好衣服,逐一离开更衣室。   等其他人的身影消失不见,白霜行看一眼文楚楚。   白霜行:“你认识那个叫梁玉的医生吧。”   文楚楚一怔:“欸?你怎么知道?”   “白夜不会无缘无故被触发。”   白霜行整理好领口的扣子:“我们打算拜访的心理医生姓‘梁’,这场白夜里,重要角色名叫‘梁玉’,从年龄和性别判断,梁医生可能是梁玉的父亲。”   进入白夜,一定有某种契机。   【恶鬼将映】的题材是电影,江绵又极度渴望去一次电影院,所以当电影开场,白霜行等人被拉了进去。   【第一条校规】更加直白,只要进入兴华一中,就会被随机触发。   “梁医生和梁玉关系密切,因此靠近他时,我们被卷入这场白夜。”   白霜行笑笑:“而梁医生,是你的舅舅。”   “……没错。”   文楚楚叹了口气:“准确来说,是远房舅舅,关系不算很亲。小时候,我见过几次梁玉姐姐,她人很好。”   沈婵心下一动:“那你应该知道,关于这件事更多的线索吧?”   “那时我在寄宿学校里读高中,学习很紧,周末回家,听我妈说过一些。”   文楚楚正色:“梁玉是被人诬陷的。”   果然是这样。   白霜行:“知道是谁做的吗?”   “在她住院后不久,有人找到了照片里的那个家伙。”   文楚楚咬了咬牙:“是个女人。”   沈婵:“女人?”   “嗯。照片拍摄的地方是在酒吧,灯光很暗,她又穿着男性的衣服,很容易混淆视听。”   文楚楚说:“那女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妈没具体告诉我,似乎是嫉妒梁玉能力出众、长相漂亮,想让她出糗。”   白霜行皱眉:“后来呢?梁玉怎么样了?”   “……她得了抑郁症。”   文楚楚有些泄气:“听说她和那女人的关系很好,男朋友不相信她,好朋友又背叛她,工作也……”   沈婵拳头硬了。   仅仅因为一份所谓的“嫉妒”,伪造出一个所谓的“出轨对象”,就如此轻易地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凭借那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居然能让这么多人信以为真。   讨论到这里,熟悉的系统音突然响起。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探索出关键信息,主线任务已更新!】   【主线任务:谁是凶手】   【任务简介:看来大家已经了解到整件事情的雏形,恭喜恭喜!   在一次聚会上,梁玉被人灌酒下药,并拍下亲密照片、用她的账号发在医院大群里,导致她一度有了轻生的念头,在办公室中割破手腕。   究竟是谁主导了这一切?他(她)理应受到惩罚,不是吗?   请在两天之内还原事件始末,找出真凶。】   “主线居然是这件事……”   文楚楚目光微黯。   她是警校的学生,从小到大都有很强的正义感,更何况这次的受害者,是她曾经见过的一位姐姐。   管它的妖魔鬼怪杀人狂,文楚楚瞬间燃起斗志:“只要完成支线任务,就能得到相关线索对吧!”   沈婵也不想再等:“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找那几个支线里的患者?”   她一句话说完,猝不及防地,脑子里一阵恍惚。   这道模糊的意识只持续了两秒钟不到,很快,沈婵缓过神来。   然后原地愣住。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在她的脑子里,原本监察系统099站立的地方……   又多出了一个浑身上下乌漆麻黑、跟《名侦探柯南》里杀人凶手长相一模一样的小人?!   “咦。”   白霜行:“099搓了个煤炭?”   【各位不用紧张,也不用疑惑。】   099面露微笑:【这位是隔壁的监察系统444,今天进入我们的这场白夜,来进行友好交流。】   其实是它觍着脸发去的求救消息。   444,听这无比晦气的编号,就知道肯定是位重量级大佬。   有大佬镇场子,不断加大任务难度、调度任务进程,大佬吃肉它喝汤,嘿嘿,美滋滋。   抱大腿的同时,它也不忘和白霜行等人打好关系,以免增加不必要的冲突:   【我们监察系统都很友好,大家保持平常心,继续进行白夜挑战就行。】   监察系统444瞥它一眼。   监察系统444:【呵。】   099:……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朴实无华的汉字里,它听出了一点儿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就见身边的黑煤球双手环抱在胸前,把在场几人扫视一遍,语气拽且淡:   【这就是今天的新鲜尸体?】   099:……   099:……   沈婵:“这就是,你们监察系统的‘友好’?”   白霜行:“直言不讳,坦诚相待,确实友好。”   小煤球瞟她们一眼,低声冷哼:   【尸体在说话。】   099:……   啊啊啊啊啊啊大佬!你在说什么啊大佬!!!   这对话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眼看时间恰好到了支线任务触发点,监察系统099选择迅速转移话题。   【叮咚!】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既然挑战者们已经顺利换好工作服,就让我们一起去看看第一位患者吧!】   来了。   白霜行挑眉,集中精神。   脑海中的文字转瞬即逝,变幻出全新的任务提示。   【解锁支线任务一】   【被害妄想症:306号房(未治疗)】   *   系统直接提示了任务地点,与季风临汇合后,几人一同前往306号病房。   在途中,沈婵作为心理学在读学生,大致解释了这个病症。   “被迫害妄想症呢,是妄想障碍的其中一种类型。”   “患者会坚持认为自己遭到了跟踪、迫害、嘲笑和恶意针对,并且对此深信不疑,无法被说服。”   “打个比方,患者在普普通通的一天走在街上,路过两个陌生人,发现他们正在低声交谈,并且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   “普通人当然觉得没什么,但患者会不由自主地想:他们为什么要看自己?他们窃窃私语,会不会正在商量如何谋害他?一旦他背过身去,他们会做些什么?谋杀?抢劫?偷窥?”   “我听说过这个病症。”   文楚楚若有所思:“但患者的想法显然不合逻辑,他们自己意识不到吗?”   “很难意识到。”   沈婵答:“对于患者来说,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事,都可能潜藏危机——甚至被外星人监视、被间谍跟踪、大脑里被植入监听器,这些听起来天马行空的念头,都会被他们当真。”   这下文楚楚想不明白了:“任务让我们治疗……这要怎么治?”   沈婵摇头:“心理疾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康复,需要经过患者、家属和医生日复一日的努力。支线任务的意思,我也不明白。”   谈话间,四人来到306号病房门口。   为了防止突发危险,季风临走在最前,轻轻敲响房门。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   室内寂静无声,呈现出毫无杂质的纯白色彩。   电视机处于关闭状态,在中央的病床上,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   见到他们,女孩往身后缩了缩身子。   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奇怪。   文楚楚想,她还以为对方会觉得他们是突然闯进来的杀手呢。   “你好。”   沈婵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少有地压住了大大咧咧的性格,笑容柔和:“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留了个心眼。   之前和郑言河医生交谈时,对方曾提起过,他们在这儿工作了两天。   也就是说,在这两天里,他们一定见过眼前的女孩。   如果重新自我介绍,一定会惹来怀疑,所以目前最好的开场白,是佯装出一副熟稔的模样,询问她感觉如何。   果然,对方没有心生戒备:“老样子。”   女孩停顿瞬息,忽然看向末尾的文楚楚:“你忘记关门了!”   文楚楚一愣。   “快关上!”   女孩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半脑袋:“如果门窗敞开……会被他们发现的!”   白霜行看了看窗边。   深色的窗帘被死死拉上,没留出一点缝隙,即便在早晨,房间里也显得暗淡无光。   季风临顺水推舟:“门边只有一条缝隙,他们也能找到你?”   “当然!”   女孩语气严肃:“他们无处不在,变化成每个人的样子,然后来监视我、杀掉我……”   说到这里,她迟疑一秒:“你们,不是他们,对吧?”   季风临伸手关门,动作很轻:“当然不是。”   “如果我们是‘他们’,你不可能还好端端活着。”   白霜行笑了笑:“我们来进行今天的治疗。”   女孩看着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从被子里钻出来。   【叮咚!】   【顺利见到第一名患者,请一名挑战者触碰患者手背,房间里所有人,将同时开启治疗!】   “治疗”有着未知的风险,季风临没有犹豫:“我来。”   他行动力极强,话音方落,便已来到床边,伸出右手。   触碰只需要短短一瞬间。   ——紧随其后,病房里的景象陡然变化。   经历了两场白夜,白霜行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剧变已经习以为常。   她稳住意识,再眨眼,来到一栋公寓楼前。   “咦……?”   文楚楚有些茫然:“我们离开医院了?”   “白夜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幻境。”   白霜行四下观察,没发现异常。   把他们传送到这种地方……和“治疗”有什么关系?   身前是一栋位于小区里的公寓楼,他们站在楼道入口,身后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没有血一样的红雾,也没有眼球一样的巨大怪物,对于白夜而言,这里平静得近乎于诡异。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人们路过他们身边,偶尔会投来若有似无的视线。   如芒在背,让她不太舒服。   再往上看,一个陌生女人从二楼下来,手里拎着个黑色垃圾袋,脚下的拖鞋踏踏作响。   没过一会儿,女人就靠近他们身边,与文楚楚擦肩而过——   下一刻,寒光乍现!   ——女人手心里竟藏着把伸缩小刀,经过文楚楚身侧,毫不犹豫地直直刺来!   这个变故来得毫无征兆,季风临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女人手腕。   与此同时,文楚楚迅速闪躲,旋即反身用力,把女人的右手反扭到身后。   伴随一声惨叫,小刀顺势落地。   “你……你疯了!”   与死神擦肩而过,文楚楚心口怦怦直跳,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   女人一时没说话,只是睁着那双无神漆黑的眼睛,半晌,露出一个森然的笑:“他们……杀了你们……都得死!”   她话音方落,距离文楚楚不远的地方,有个花盆从高处轰然坠落。   如果不是他们被女人拖住了动作,说不定,花盆会砸在某个人的头顶。   白霜行意识到什么:“被害妄想——”   【恭喜答对啦!】   系统提示音叮咚一响。   【欢迎各位来到——】   【被迫害妄想症的世界!】   【在患者眼中,世界上的无数事物都藏匿着危险,水里的毒药,头皮下的监听器,突然爆炸的天然气灶,还有……路上行人手里的刀。】   【这是一个杀机四伏的世界,任何人都有可能对你们迸发杀意,而你们的任务——】   【就是前往公寓的213房间,找到房中的患者,并保护她度过一天一夜。】   【千万、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哟!】   “我去。”   沈婵嘴角一抽:“我可从没听过这种手段啊。所以在接下来的治疗里,我们要进入不同心理障碍的精神世界?”   文楚楚眼前一黑:“这……《死神来了》?”   “我有个问题。”   白霜行:“这里的‘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身边的队友吗?”   正巧站在她身边的季风临抬了下眼。   【队友之间,是可以彼此信任的。】   099搓搓手,语气温驯:【包括你们的保护对象,她也完全无害。】   【和他们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监察系统444发出冷嗤:【一群尸体而已,经过短暂挣扎之后,终将坠入无边炼狱。】   “嘶。”   文楚楚小声:“这系统……是不是中二小说看多了,还停留在暗夜帝王恶鬼修罗那种设定?”   身穿白大褂的小人,额头上渐渐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汗珠。   【这是一片混乱无序的空间,处处都是属于杀人魔的狂欢,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招致死亡!】   监察系统444逐渐兴奋:【你们不可能活下来。如果我是你们,会提前买好安眠药,用比较舒适的方法静静死去。】   眼看白霜行默默挑起眉梢,099:……   救命。   它这是招来了个什么大爷啊!   【4哥!算了,算了!】   099欲哭无泪,一把抱住身边的黑煤球:【和气生财!!】 第44章 第三精神病院(三)   秋风肃杀。   听完系统对眼前这个世界的描述,文楚楚生出一阵恶寒。   杀人魔的狂欢?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招致死亡?那和大逃杀有什么区别?   她右眼皮跳个不停,垂下眼,看向被自己死死缚住的陌生女人。   这个女人来路不明,自从被她反扭手臂,就一直表现得神神叨叨——   说话含糊不清,表情呆滞如木偶,面部肌肉偶尔抽搐几下,扯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   “组织……会杀光你们。”   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女人的身体猛然颤抖起来,几秒钟后,如同失去全部意识,浑身瘫软地闭上了双眼。   “喂!”   文楚楚拍拍她侧脸:“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白霜行心有所感,试着伸出食指,探向女人鼻子:“……没呼吸了。”   沈婵愕然:“她、她就这样,死了?”   “既然在这个世界里,几乎所有人都对我们怀有杀心——”   季风临斟酌一番措辞:“杀了我们,应该是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   如今女人失败了,就只剩下惨遭毁灭的命运。   被迫害妄想症的世界。   在心中默默把这几个字重复一遍,白霜行抬头,再一次观察四周。   蓝天白云,高楼大厦,道路上是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乍一看去风平浪静,与真实世界没有不同。   然而一旦全神贯注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非常微妙的、不对劲的地方。   “奇怪。”   文楚楚把女人的身体小心放在地上,朝着四周看了看,喃喃自语:“这个世界,到底有哪儿不一样?”   她能感受到细微的不同,但要说为什么,却又答不上来。   白霜行沉默须臾,轻声开口:“是路人的眼神吧。”   文楚楚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对哦。   是眼神!   一个个男女老少从他们身边经过,如果是在平时,见到陌生人后顶多看上一两眼,眼神里不会掺杂别的情绪。   可现在不同。   那些人的目光如同粘腻的蛇,阴森森藏在暗处,只要一不留神,就会攀附上他们四人的后背。   等他们转头去看,路人便又恢复了无所事事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把眼神挪到前方。   这是一种被无数人窥视的感觉,很不好受。   “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文楚楚摸摸手臂:“在被害妄想症病人的眼里,我们也和这些路人一样吗?”   “偶尔,或许是的。”   沈婵说:“他们无法百分百信任你,一旦对你产生怀疑,在他们看来,你就成了这些路人的其中之一,时时刻刻对他们怀有恶意。”   “这条支线任务,是让我们前往213房保护患者。”   季风临:“如果没有别的计划,我们先去找找这间屋子,怎么样?”   白霜行点头:“嗯。”   这个世界太过危险,如果留那女孩一个人在家,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没有谁提出异议,四人立即动身,走进单元楼。   一路上,白霜行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万幸一切如常,没再发生意外。   登上二楼,213号位于楼道最里侧。   季风临一直走在最前面,来到门口后,轻轻敲响房门。   咚咚。   在寂静的楼道里,敲门声格外清晰,尤其配合当下杀机四伏的世界背景,让人莫名感到心脏揪紧。   无人应答。   季风临很有耐心,又一次敲门。   这一回,好几秒钟以后,房门终于被人缓慢打开,只露出很小的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白霜行见到一张熟悉的脸,正是第三病栋病房里的那个女孩。   缝隙狭窄,只能瞧见她的小半张脸。   女孩幽幽抬起目光,脸色苍白如纸,语气里带有十足的警惕:“你们……来做什么?我不是已经出院了吗?”   看来她还记得他们。   白霜行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对方对他们毫无印象,面对一个患有被害妄想的病人,他们很难取得信任。   “出院之后,我们会定期进行回访治疗。”   季风临睁着眼銥嬅睛说瞎话,没打草稿,一气呵成:“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   不知怎么,女孩怯怯抖了一下,很紧张的样子:“我的失眠症,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谢谢医生关心。”   失眠症?   白霜行心下一动,明面上没表现出丝毫变化,默不作声伸出右手,戳了戳季风临后背。   季风临回头和她交换一道视线,扬了下嘴角——   再眨眼,他毫无征兆地猛然用力,一把推开身前的房门!   在巨大的外力作用下,房门迅速向里倾斜。   女孩被吓了一跳,匆忙侧开身体,而在她身后,竟显露出另一个高大的、手持水果刀的人影。   ——就在女孩开门和他们对话时,一直有个男人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把刀!   季风临陡然推门,显然出乎了男人的意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季风临便已冲进室内,一拳抡在他脸上。   剧痛袭来,男人手上的水果刀哐当落地。   白霜行快步上前,把瑟瑟发抖的女孩护在身后:“你没事吧?知道这人是谁吗?”   女孩嘴唇颤抖,摇了摇头。   “我……我不认识他。”   她的嗓音疲惫不堪:“不久前,他敲门说是新搬来的邻居,来向我打个招呼,顺便问问小区里的事……等我开门,他就拿着把刀冲了进来。”   就在男人即将动手的时候,季风临敲响了房门。   女孩足不出户,不可能不在房子里。   如果不去开门,门外的人意识到不对,报警就糟了。   于是男人手里拿着水果刀,紧紧站在女孩身后,让她把门开出一条小缝,尽快把人支走。   万万没想到,女孩故意把“被害妄想症”说成“失眠”,被门外的人觉察出了猫腻。   季风临看上去文质彬彬,下手居然称得上狠戾,没过多久,就把男人撂倒在地。   “救、救命!别杀我,别杀我!”   男人被疼得五官扭曲,躺在地上放弃挣扎:“饶了我吧!”   文楚楚沉声:“你想对她做什么?”   “我、我——”   男人迟疑一刹,咬了咬牙,从眼里疼出泪水:“我是隔壁新搬来的,看她一个人总是一个人在家,刚好手头有点紧……”   文楚楚无法理解:“手头有点紧,你就入室抢劫杀人?!”   话一出口,她就想明白了。   这里并非现实,而是被害妄想患者的精神世界。   在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对她展露杀心。   男人还在哀嚎:“我再也不敢了,放了我吧!”   伴随着嚎叫声声,和楼道口的那个女人一样,渐渐地,他也变得双目无神,晕倒一样闭上了眼睛。   “……又变成这样了。我本来还想报警的。”   文楚楚挠挠头,突发奇想:“对了,报警!如果我们向警方求助,申请二十四小时全程保护,不就可以安全度过了吗!”   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然而很快,就见女孩的身体无声抖了一下。   “不可以去警局!”   女孩仓惶开口:“警察里有他们的卧底……他们在找我,他们要杀我!”   既然她在潜意识里这么认为,那么一旦他们去往警局,最大的可能性,是直接惨死在“卧底”的手里。   沈婵温声安抚:“别怕,现在我们在这里,会尽量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她思索片刻,语气更加认真:“你能告诉我们,有关‘他们’的详细信息吗?‘他们’到底是谁?”   沈婵说话的间隙,白霜行四处看了看房间里的布置。   很普通的两室一厅,窗帘拉得很紧,和病房中一样,没留出空隙,显得很暗。   客厅里摆放着简单的桌椅和电视机,桌子上是一张第三病院的病理报告。   白霜行定神看去,找到女孩的名字。   [夏婉]。   “夏婉。”   她看向女孩的眼睛:“慢慢说就好。”   语气熟稔地叫出名字,能迅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夏婉动了动嘴唇。   “他们,是很多不同的人、很多不同的组织。”   她有些神经质地望向大门:“他们藏在各种地方,身边的每个人,都可能是他们的伪装。”   白霜行没有提出质疑,而是发出低低的喟叹,顺着她的意思继续往下问:   “真是糟糕……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你,你知道原因吗?”   女孩咬住下唇。   她面色苍白,精神状态很差,眼底浓郁的黑眼圈尤其明显,应该很久没睡过一次好觉。   “我也不清楚。”   夏婉瑟缩一下:“也许,也许他们以为我无意中看到了什么机密……对!情报组织你们知道吧?有些人是敌国派来的卧底,进行交易时,我刚好从旁边路过……于是他们就想杀我灭口!”   白霜行与沈婵对视一眼,没说话。   夏婉还在滔滔不绝地倾诉:   “比如住在楼下的那个大叔,整天在楼道里逛来逛去,和他搭话也不回答。有一次,我看见他和一个女人窃窃私语,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那两个人同时转头,阴恻恻看了我一眼。”   她越说越觉得毛骨悚然:“他们一定以为我听到了重要的情报!”   文楚楚摸了摸下巴。   听起来……居然还挺有逻辑的。   至少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她没办法说服对方,一切只是臆想。   “嗯……”   白霜行点头:“那其他人呢?你说身边潜藏有不同组织的卧底,除了楼下的大叔,还有谁?”   既然这是被害妄想患者的世界,那么世界里的逻辑,大概率会遵循夏婉的想法。   也就是说,被夏婉认定是“组织里”的人,他们必须提前防备。   被她这样一问,夏婉有了一瞬间的怔忪。   “你……”   女孩眨眼,嘴唇仍然发白:“你们相信我吗?”   “毕竟都亲眼见到这位大哥了。”   沈婵笑笑,指向躺在一旁的陌生男人:“而且抵达小区时,有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对我们拔了刀——或许觉得我们会帮你,所以打算提早解决吧。”   夏婉浑身一颤:“他们居然——”   她顿了顿,露出决然的神色:“你们留在这儿不安全,要不还是走吧。那些人,我自己能躲过去。”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文楚楚愣了一下。   “我们已经被卷进这件事里,估计脱不了身。”   白霜行温柔笑笑,向她靠近一些:“一个人面对他们,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一定会觉得害怕……不过,如果我们一起努力,说不定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她的嗓音轻灵如水,噙了浅淡微笑,莫名其妙地,隐隐让人觉得安心。   夏婉怔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谢谢。”   女孩深吸一口气:“在之前……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明明在她身边处处都是危机,有那么多人想要杀她,让她每日每夜生活在惶惶恐惧里——   可当她试图向其他人倾诉,他们要么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要么觉得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听她说完。   这让她濒临崩溃。   沈婵看着她,无声皱眉。   “还有隔壁212的女人。”   夏婉压低声音:“我觉得……她是一个杀手!”   “嗯。”   季风临颔首:“为什么这样觉得?”   他语气平和,带了点儿安慰的口吻,夏婉听着,周身焦虑不安的情绪渐渐平复。   “因为,她经常穿着红裙子、拖着一个大箱子,很晚才回来。”   夏婉说:“行李箱是搬家才会用到的东西吧?正常人怎么可能频繁使用呢?我看过一些书和电影,凡是像她那样的人……行李箱里都藏着尸体!”   很好。   又逻辑自洽了。   季风临:“你没尝试过询问缘由?”   “不久前,我假装闲聊,问过她原因。”   夏婉低下脑袋:“她说,她经常出差。”   她显然没被这个理由说服。   因为下一刻,夏婉咬了咬牙:“可是……出差怎么可能回回都深夜才回家?”   或许是一位惨遭老板无情压榨的平平无奇社畜。   文楚楚悄悄想。   “唔。楼下的男人是敌国间谍,隔壁女人是穿红裙子的行李箱杀手。”   白霜行颔首:“还有吗?”   “还有住在我楼上的孙奶奶。”   也许头一次有人愿意认真倾听她的想法,夏婉表现得十分积极:“她一定是个外星人!”   最后三个字实在超出想象范畴,四人齐齐一愣。   沈婵:“外、外星人?”   “觉得惊讶吧?我当初得知真相,也挺惊讶的。”   夏婉叹气:“孙奶奶其实为人很好,但……每天早上六点和晚上六点钟,她都会准时站在窗户前,把头探出去。”   季风临有些懵。   对于他来说,暂时无法把这个举动和所谓的“外星人”联系在一起。   在他不远处,白霜行却是恍然大悟:   “所以你觉得,孙奶奶在接收电波,试图与其他外星人联系。”   “对!”   夏婉用力点头,一副天涯逢知己的激动模样:“她太准时了,除了下雨,几乎天天不落下——对于正常人类而言,这个举动毫无意义吧!”   或许,老太太只是早睡早起,习惯了享受日光浴和月光浴。   文楚楚又一次悄悄想,每个人都有那么点儿怪癖。   很好。   白霜行在心里默默记下小笔记。   这栋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公寓楼卧虎藏龙,短短几分钟时间,又冒出了一个外星人。   “外星人很可能打算占领地球。”   夏婉缩了缩身子:“他们刚发现地球不久,对人类一无所知,于是派了几个外星人来到这里,伪装成孙奶奶和她的朋友——而我们小区里的其他人,都是她们的观察对象!像人类研究蚂蚁一样!”   似乎……仍然有一套说得通的逻辑。   沈婵问:“这位孙奶奶,咳,外星孙奶奶,她也想害你吗?”   夏婉点头:“她一直监视我,肯定早就发现我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外星人要想继续潜伏,怎么可能留下我的活口?”   她说完一顿,露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就在前天,孙奶奶还邀请我去她家里喝汤。这么明显的陷阱,我能去吗?”   白霜行已经完全跟上她的思路,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能。”   “还有就是,我们楼里的房东。”   夏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应该……不是人。”   文楚楚:……   从敌国卧底到杀手再到外星人,这位压轴的房东,居然连人籍都被开除了吗?!   白霜行正色:“那他是——?”   夏婉抬头,定定与她对视,嗓音压低:“是鬼。”   哦。   文楚楚忽然释怀。   原来是鬼啊。   这个念头匆匆闪过,把文楚楚吓了一跳——   在经历过杀手和外星人的洗礼后,“鬼”对于她而言,居然成了个熟悉的老朋友,还是倍感亲切的那种。   ……还是不要了吧。   另一边,白霜行也做出了与她如出一辙的反应:“噢,原来是鬼啊。”   “房东整天神神叨叨的,脸色也很差,总之不像活人。”   夏婉说:“我就没见他在白天出现过。”   文楚楚:……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房东,他是个不愿意出门的社恐死宅呢?毕竟房子也有了,只需要待在家里收租就行,正经人,谁想出去工作啊。   说到这里,夏婉终于长长出了口气。   “大概就是这些了。你们如果被他们盯上,一定一定要小心!”   她说:“不仅要防备身边的人,还要注意走路时脚下的井盖有没有损坏、过马路时有没有大货车突然冲出来、喝水的杯子里有没有被人下毒——他们害人的办法有很多,说不清的。”   白霜行认真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总算有人愿意倾听她的想法,夏婉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喜,两眼微微发亮。   “听我说这么多,你们一定累了吧。”   她快步走向客厅中央的木桌:“我给你们泡……”   最后一个“茶”字没出口,就生生堵在喉咙里。   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滩水渍,夏婉恰好踩在上面,瓷砖光滑,让她一时站立不稳,向前倒去。   文楚楚一惊:“小心!”   她反应飞快,立刻伸手用力,一把扶住夏婉肩头——   于是在即将摔倒之前,夏婉身形一晃,险险地稳在原地。   而在她身前不远处的地上,正散落着一颗图钉。   图钉尖端朝上,被映出森冷寒光,如果夏婉没被文楚楚扶住,而是径直向前倒下……   这颗图钉,会刺进她的眼睛或额头里。   文楚楚头皮发麻。   她的爸爸是名警察,在家人的熏陶下,文楚楚从小就立志惩恶扬善、抓住所有穷凶极恶的罪犯。   她不怕杀人狂魔,也不怕毒虫蟒蛇,见到此时此刻的景象,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窗帘紧闭,有影影绰绰的微弱阳光从窗外溢进来,四下安静幽谧,一眼看去,只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   然而那颗图钉和那滩水渍的存在,却在无言昭示着死亡。   杀机如影随形,潜藏在每个司空见惯的日常里。   夏婉似乎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眼神里没有惶恐,只剩下疲惫的呆滞。   “你坐去沙发,好好休息吧。”   季风临捡起图钉,丢进垃圾桶里:“其他事情,我们来处理。”   夏婉被文楚楚带去沙发。   让她坐下之前,文楚楚特意低头检查,确认沙发上没有什么尖锐物品。   “在被害妄想患者的世界,死亡完全不讲逻辑。”   沈婵皱眉:“只要她潜意识里觉得某个东西有害,那玩意儿就会立马置她于死地——而我们要在这样的世界里,坚持一天一夜。”   不仅要保护夏婉,也要保护他们自己。   脑海中,监察系统444号发出一声轻哼,看好戏似的扬了扬下巴。   【没错。】   它说:【地狱,即将吞噬你们所有人。】   099扶额:【444号的意思是,那个,太危险了,你们注意安全。】   ——它原本想找个能把自己带飞的大佬,结果怎么来了个要被它拖着跑的爹?   不仅口无遮掩,在关卡的设计调整上,444那是一点儿也不愿干。   就算是小青蛙,也能戳一下动一下吧。   “总结一下已知信息,目前对夏婉怀有杀意的,一共有四方势力。”   白霜行没理这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冷静分析:“敌国卧底,杀人魔,外星人,鬼,每一方都想对她动手。”   “……唉。”   文楚楚安抚好夏婉,这会儿走到了他们所在的角落,悄悄看向沙发上满脸颓然的小姑娘。   “被害妄想症患者,每天都过得这么辛苦吗?”   文楚楚说着,不免心生同情:“身边的每个人都无法信任,孤零零的,还找不到人倾诉。”   这样的日子哪怕只持续一天一夜,她都觉得够呛,想想夏婉,已经不知道坚持了多长时间。   “精神疾病的患者,往往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心理压力。”   沈婵最有发言权,轻轻叹气:“那种痛苦无法被共情,大多数人听见他们的症状,只会觉得疯了、脑子有问题、或是觉得他们在哗众取宠。”   如果可以选择,没人会想生病。   “所以,”文楚楚挠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一个个打过去?”   虽然她可以莽,但……   殴打外星人,会不会破坏星际友谊、让地球颜面受损啊?   “很危险。”   季风临说:“间谍组织实力不明,外星人的水平就更说不清,如果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一定会引出很大动静。”   他停顿一瞬,目色微沉:“既然每个‘组织’都在监视夏婉,一旦觉察到动静,很可能一拥而上。”   到那时,他们被四面夹击,必死无疑。   “嗯。”   白霜行表示赞同:“就算只和其中某一方硬碰硬,我们也不见得会赢——还记得吗?在这个世界里,任何事物都能导致我们的死亡。”   譬如不久前的那滩水渍。   如果在千钧一发的决战关头,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那他们就完了。   “难搞。”   沈婵轻揉眉心:“如果一直处于被动状态,连一滩水渍都能要我们的命……一天一夜,很难活下去。”   白霜行眨了眨眼。   “或许,”她说,“我有个办法——”   一句话没说完,屋外就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沙发上的夏婉打了个哆嗦。   “别怕。”   沈婵低声安慰:“我们去开门。”   她说话间,季风临已经走到门前。   他动作很轻,正要看向门上的猫眼,忽然听身边的白霜行悄声说:“别看猫眼,危险。”   季风临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在许多恐怖电影里都会出现的桥段。   主人公听见有人敲门,由于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习惯性凑近猫眼——   紧接着,就是一根尖锐的铁器猛然刺穿猫眼,直戳主人公眼球。   季风临点头:“嗯。多谢。”   【啧。】   见他们没上当,监察系统444发出一声冷哼。   穿白大褂的099努力赔笑。   敲门声还在继续,季风临握住门把手,与身侧的白霜行对视一眼。   然后骤然开门。   房门打开的刹那,果不其然,有根钢针被用力刺入猫眼。   季风临的动作没有预兆,外面的女人没料到他不看猫眼,仍保持着手拿钢针的姿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文楚楚便已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按倒在地!   这套配合行云流水,前前后后只用了几秒钟时间。   直到被硬生生压在地面,女人依旧有些愣神。   099也呆了呆。   这是……它亲自选来的,毫无威胁、看上去胆小得要命的女学生???   “怎么又来一个!”   这女人穿着件漆黑制服,不像夏婉口中的“红裙杀人魔”。   沈婵看向屋子里的夏婉:“你认识她吗?”   “……嗯。”   夏婉脸色更白:“她是,我曾经见过的,那个和敌国卧底窃窃私语的女人。”   白霜行没出声,脑海里的计划渐渐成型。   “发现秘密,死……!”   黑衣女人面露狰狞,眼底浮起杀意:“你们躲不过的,组织……!”   她说话断断续续,没过一会儿,也变成了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的模样。   “这是间谍组织的人。”   文楚楚在她的衣兜里细细翻找,除了手机,没找到其它有用的东西。   好消息是,手机可以使用指纹解锁。   “我看看……”   文楚楚用女人的手指成功解锁,划动手机界面:“电话通讯录里的备注都是人名,备忘录是空的,聊天软件里……好像也全是闲聊的内容。”   “毕竟是卧底。”   白霜行对此并不意外:“如果在手机里留下线索,未免不太够格。”   季风临看她一眼:“你之前说,想到一个办法。”   他一直好好记在心里。   白霜行笑:“嗯。虽然有些铤而走险,不过,如果成功的话——”   她垂眼,俯视躺在地上的女人:“或许能把这四个势力全部歼灭。”   一直没说话的监察系统444撩起眼皮。   猜不透她的想法,099茫然愣住。   “不过在那之前,”白霜行说,“先把这个女人拖进屋子吧。”   *   关上房门,文楚楚满脸好奇:“你想到什么办法?”   她可没忘记,在【恶鬼将映】里,多亏白霜行的种种操作,才让她和徐清川保住了性命。   大恩大德,说一声“救命恩人”不为过。   “沈婵的技能,叫【言出法随】。”   白霜行说:“顾名思义,就是类似于言灵的作用,说出的话有一定概率成真。”   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能力!   文楚楚小小地吃了一惊。   “其实限制很大。”   沈婵不敢托大,很有自知之明:“技能可以改变的事物非常有限,像是杀人杀鬼之类的,肯定做不到。”   “我的办法不一定成功。”   白霜行笑了笑:“先从最安全的法子开始尝试吧——沈婵,试试改变我们所有人的长相。”   沈婵:“欸?”   “不管是杀手还是卧底组织,要想杀我们,首先需要认出我们的长相。”   白霜行说:“如果我们改头换面,直接混进人群之中,他们肯定找不到——虽然这个办法实现的概率很小,不过,还是试试吧。”   沈婵点头:“没问题!”   说完,她打开白夜系统中的技能面板。   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是否使用技能“言出法随”?】   沈婵选择【是】。   “我希望——”   第一次使用技能,她有点紧张:“我,白霜行,文楚楚,季风临,夏婉,在下一秒钟更换外表。”   有很短的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   紧随其后,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再度传入耳边。   【很抱歉,技能使用失败。】   【温馨提示:请挑战者合理使用技能,不要超过能力范畴哦!】   沈婵叹气,摇头:“不行。”   和想象中的发展一样。   白霜行应了声“嗯”。   “再试试,”她说“在这个世界里,把白霜行的身体,变得和刚才这个黑衣女人一模一样。”   文楚楚小学生提问般举起右手:“可以问问原因吗?”   季风临皱眉:“你想……在卧底组织里当卧底?”   “宾果。”   白霜行向他挑了挑眉:“我们不能硬碰硬,唯一比较安全的办法,就是玩阴的。”   她把“玩阴的”三个字说得理所应当,嘴角扬起一抹笑:   “然后……让四个势力互相怀疑、彼此厮杀。”   沈婵好奇:“怎么做?”   白霜行看一眼地上的黑衣女人,尾音微微上扬,带出若有似无的笑:   “先试一试,【言出法随】能不能成功吧。”   *   正午时分。   有人用钥匙打开113号房门。   房中的男人听见声音,坐在客厅里,没有回头:“事情办完了?”   黑衣女人缓缓走进屋子里,语气淡淡:“失败了。”   “失败?”   男人终于抬起视线:“怎么回事?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连她都解决不了?”   “如果只是一个小女孩,我当然手到擒来。”   黑衣女人冷笑,气势丝毫不落下风:“但问题是,她有帮手。”   男人露出警惕的神色:“帮手?”   在虚空中默默旁观的监察系统444:……   【等等。】   444它想不通:【这男人,脑子被地狱烈火烧成灰了吗?换人了,换人了!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身穿白大褂的099赔笑搓手手:【白霜行演技好嘛。这个,没办法呀。】   白霜行无声笑了笑。   她当然不会觉得,有了一副相同的外壳,就能骗过眼前的男人。   所以在来这儿之前,她特意打开黑衣女人的手机,学习了整整半小时对方的说话方式。   这是个冷静寡言的女人,有些傲气,自尊心很强。   “对,帮手。”   白霜行慢条斯理:“那女孩没关门,我上楼的时候,恰好从门缝里看到她,还有212的红裙女人。”   男人皱眉,一个激灵:“那个杀人魔?她们怎么会在一起?”   “那女孩已经发现我们想要杀她,她既然不傻,就一定会找个帮手。”   白霜行静静看他,语气不容置疑:“不止212,313似乎也被她拉拢了。”   男人的表情愈发凝重:“你是说……那个疑似外星人的老太婆?”   “外星人”这三个字被他无比认真地说出来,莫名有点滑稽。   白霜行点头:“一旦她们联手,我们很难对付。不过……我有个办法,能把她们全部歼灭。”   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男人迅速抬眼:“什么办法?”   室内一片沉寂,有阳光悄然落在屋子里。   白霜行的双眼被光晕照亮,半晌,扬起嘴角:“卧底。”   099:……   444:……   “知道住在212的那个女人,她有什么比较亲近的同伙么?”   白霜行说:“我去接近她。”   *   依旧是正午时分。   有人敲响了212的房门。   身穿红色长裙的女人懒懒下床,开门的瞬间,惊讶挑眉:“你怎么来了?”   门外,同样是白霜行,冲她笑了笑。   这一次,她伪装成了红裙女人同伙的模样。   在夏婉的世界规则里提到过:   想要杀她的人类和非人类,都拥有“改变相貌、变成她身边熟悉之人”的能力。   也就是说,黑衣女人所在的卧底组织,能让她变更形象。   不出所料,在白霜行说出自己的计划后,男人不仅用“敌国特制的人脸面具”改变了她的相貌、送给她一副变声器,还把红裙杀人魔的详细资料全盘交付,让她认真研读。   从一个身份转换到另一个身份,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   回想起资料里无比详尽的内容,白霜行不禁佩服这个情报组织的实力——   他们不仅掌握了红裙女人的犯罪证据,还有几段女人和同伙之间对话的录音,便于白霜行模仿。   “当然有事。”   白霜行:“还记得你向我提过的那个,发现了你身份的女孩吗?”   红裙女人神色一凛:“怎么了?”   “出了问题。”   白霜行向着身后看上一眼,确认没有别人,才继续道:“今天我路过楼下,发现她和313的人在窃窃私语。”   “313?!”   杀人魔表情更差:“你是说,那个行踪古怪、被我们刺穿肚子却还活着的老太婆?”   “从她们的谈话里,我猜她们隶属于一个神秘组织,很可能并非人类。”   白霜行若有所思:“213的女孩,是组织里的新成员——现在你盯上了她,她们正打算除掉你。”   该死的……!   意识到局势不妙,杀人魔恶狠狠地咬住猩红色指甲。   怎么会惹上这么麻烦的家伙!   沉默半晌,白霜行继续开口:   “一旦她们联手,我们很难对付。不过……我有个办法,能把她们全部歼灭。”   099:……   444:……   还真就一招鲜吃遍天,连台词都不变的吗?!   在惊惶忐忑的心情之下,杀人魔果然上钩:“什么办法?”   白霜行对上她的目光,从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卧底。”   099:……   444:……   它们的心中,忽然同时涌起一阵非常不祥的预感。   “知道住在313的老太婆,她有什么比较亲近的同伙么?”   白霜行说:“我去接近她。”   *   两个小时后。   暂时安全的213号房间。   连续奔波两个小时,虽然用商城里的药剂提升过体能,白霜行还是觉得有些疲惫,懒洋洋靠坐在沙发上。   在她身边,是好几个色彩不一、款式不同的手机——   这要感谢她的每一位“同伙”。   得知她要去敌方卧底,情报组织的卧底男人杀害了红裙女人的同伙,并得到对方的手机;红裙女人囚禁了孙奶奶的外星人同胞,并得到对方的手机。   再后来,孙奶奶对她“外星人”的身份深信不疑,绑来房东的好友,并得到对方的手机。   至于这些手机,当然全部交给了白霜行,让她能更好地进行卧底。   什么叫任劳任怨的中国好队友啊。   晃神间,其中一个手机叮当响起。   白霜行看一眼来电显示,是情报组织的男人。   她拿出变声器。   “怎么样?”   对方心中兴奋,迫不及待地发问:“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   白霜行语气如常,喉音冰冷:“我和那群人约好了时间,今晚在地下停车场见面,到时候,我们提前埋伏,准时动手。”   “幸好有你!”   男人得意笑笑,眼中闪过胜利的喜悦:“一口气解决一群麻烦的家伙……今天夜里,把他们一网打尽!”   男人很快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另一道铃声悠扬响起。   是红裙杀人魔。   “怎么样?”   女人的嗓音娇媚动听,掩饰不住嗜血杀意:“上钩了吗?”   目睹了全程的监察系统444:……   你自己上钩了啊大姐!清醒一点!!!   “当然。”   白霜行一改之前冷淡的语气,懒散笑笑:“我和那群人约好了时间,今晚在地下停车场见面。”   099:……   444:……   你还是不改词吗!!!   “幸好有你。”   杀人魔笑得亲昵,眼中闪过胜利的喜悦:“今天夜里,把他们一网打尽吧。”   ……所以你也没改词啊!!!   眼看白霜行挂断这个电话,又接起来自孙奶奶的另一个,两个系统同时陷入自我怀疑的久久沉默。   这个关卡还能这么玩的吗?白霜行不是应该挣扎求生、狼狈不堪吗?   为什么惊心动魄的白夜挑战,变成了她躺在沙发上高枕无忧,而所有杀人魔、情报卧底和厉鬼,全都在心甘情愿为她打工?   这合理吗???   挂断孙奶奶的电话,最后打来的,是厉鬼房东。   白霜行还是重复一模一样的台词,梅开四度:   “我和那群人约好了时间,今晚在地下停车场见面,到时候,记得提前埋伏。”   她顿了顿,语气诚恳:“虽然你是食人的厉鬼,但作为朋友,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把你驱走的!”   “幸好有你。”   电话另一边的厉鬼啃食着一颗心脏,眼中闪过胜利的喜悦:“今天夜里,把他们一网打尽。”   099:……   444:……   444终于忍不下去,漆黑的小煤球愤怒狂跳:   【别再“幸好有你”了蠢货!!!】   它此生、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这四个字!   【碟中谍中谍中谍,卧底中卧底中卧底中卧底。】   初出茅庐的新手系统099仍然处在满心的震惊里:【大师,我悟了,这场白夜挑战,幸好有你。】   最后一通电话挂断,白霜行低头,瞥向手机上的时间显示。   还能休息一会儿。   她神情悠哉,伸了个懒腰,目光逐一掠过身前的沈婵、文楚楚和季风临,扬起嘴角,无声一笑。   “今天夜里,地下停车场——”   白霜行说:“内斗结束以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第45章 第三精神病院(四)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小菜鸟,在今天,监察系统099被好好地上了一课。   白夜里……居然还能这样操作吗?   对此,444号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这是对白夜的亵渎,也是对规则的不敬!】   浑身漆黑、如煤球般大小的小人咬牙切齿:【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炼狱之火灼烧殆尽,连骨头渣都不剩!】   为了理解这段话,099思考了两秒钟。   前辈的意思应该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骚操作玩多了,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吧。   至于用词……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文艺腔”?   以今天发生的一切为例,白霜行只要出现一个小小的失误,被杀人魔们勘破真实身份,等待她的,必将是无法逃离的死亡。   偏偏她一路上畅通无阻,顺顺利利、毫发无损地走过来了。   不愧是传说中的白夜破坏者。   想起这个称号,099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它从头到尾表现得十分友好,应该,可能,也许,不会出事吧?   “对了。”   白霜行仰躺在其中一张沙发上,懒懒翻身,看向不远处的沈婵:“夏婉怎么样了?”   为了防止夏婉进行不必要的妄想,从而对整个世界造成影响,白霜行没告诉她具体计划。   这会儿,女孩已经去了卧室休息。   ——所有对她怀有杀意的势力,此时此刻都在备战今晚的地下停车场,并畅想把对手们一网打尽的美好未来,没功夫趁现在下手。   所以就目前而言,他们算是安全。   “状态正常。”   沈婵长长出了口气:“只希望能快点结束这条支线任务,让我们回到正常的世界吧。”   “等这个任务结束,我们还要治疗其它病症。”   文楚楚单手托着腮帮子:“有哪些来着?恐怖症,癔症,躁郁症……这个‘恐怖症’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听过。”   “其实就是‘恐惧症’。”   沈婵不愧为专业人员,回答得不假思索。   “换成这个说法,就很好理解了吧?平常我们说的‘密集恐惧症’、‘巨物恐惧症’、‘深海恐惧症’,都算是恐怖症的其中一种。”   她想了想,用尽量简洁的措辞解释: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人对某种客观事物产生了过分的、不合理的恐惧之情。”   文楚楚恍然大悟:“那社交恐惧症也算啰?”   “如果非常严重,见到陌生人就脸红结巴浑身冒冷汗,当然算。”   沈婵笑笑:“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恐惧的事情,只要没有达到病态的程度,其实就还好。”   “哇……”   文楚楚像个认真听讲的乖学生,听着听着,不免心生好奇:“不知道在恐惧症的世界里,我们到时候会遇见什么……不会是密密麻麻的虫子吧。”   白霜行倒吸一口冷气:“快!把最后一句话收回去!”   沈婵也变了脸色:“不算数不算数,快快快,把这句话呸掉,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密密麻麻的虫子更令人感到恶心的场景吗?   沈婵说完摸了摸手臂,看向脑海中的监察系统。   一黑一白,像两个小球。   “用虫子进行关卡设计,实在很没品。”   沈婵说:“这场白夜,不会玩那么低级又低劣的手段吧?”   诚实的099诚实点头:【当然!】   身穿白大褂的小人义正辞严:【我的白夜绝对超一流,不走恶心人的低等路线。】   444:……   你就这么老实有问必答吗?还有这种求夸夸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你身为白夜系统的自尊心呢?!   监察系统444号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这位新手同事。   文楚楚倒是没觉得反感,抬手挥了挥拳头:“没关系。就算有虫子,我也能冲在最前面解决它们。”   白霜行笑:“那就拜托你啰。”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红衣杀人魔同伙的手机。   在手机备忘录里,详细记录了许许多多的、打算在夏婉身上实施的死亡手法。   好端端走在大街上,过马路时,被突然冲上前的大卡车撞飞;   深夜时独自回家,被尾随其后的跟踪狂一刀了结;   经过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井盖,没想到盖子早已松动,让她一脚踏空,直直摔落下去……   林林总总,几乎涵盖了日常生活中的所有场景,让人不可能有机会躲开。   还真是难办。   白霜行把这些内容仔仔细细记在心里,揉了揉太阳穴。   在现实世界里,她无法体会到精神疾病患者的内心想法,对于他们的状况,顶多表示理解和同情。   直到现在,连她自己也被困在这样一个古怪的世界里,不得不遵循患者的思维行事,才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他们的难处。   她正看着手机,不经意间抬起双眼,猝不及防,与正对面的季风临四目相对。   白霜行:“怎么了?”   “只是在想,”季风临笑了笑,“学姐很厉害。”   几小时前,四人在客厅里一起商量时,季风临曾经提出,由他代替白霜行去进行卧底。   正如监察系统444号所说的那样,白夜九死一生,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会带来死亡。   白霜行的卧底计划虽然有效,却也风险极大。   几乎是在听完计划内容的瞬间,季风临毫不犹豫地出声:“我可以去。”   可惜需要伪装的对象是个女人。   直到现在,白霜行都记得他当时无比认真的语气:“在当前的世界里,我接受把身体外观变成女性。”   ——结果当然被否决了。   收回思绪,白霜行忍不住轻笑一声:“不用季风临同学‘把身体外观变成女性’吧?”   对方没想到她会这样揶揄,微微一愣,耳垂泛起浅淡的红。   须臾间,季风临笑了笑:“嗯。”   自从被卷入这场白夜,无论在哪里,他始终走在最前头。   这样一来,如果发生危险,他至少能保护身后的其他人。   但是——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季风临没再出声,无言看向不远处的人影。   他竭尽所能地想保护她,差点忘了,白霜行本身的能力。   她是能凭借一己之力,让白夜陷入崩溃的人。   ……白霜行不需要过度的保护,是他要努力追上她才对。   置身于白夜,所有人都处在身心俱疲的阶段。   好不容易得来短暂的休憩时间,渐渐地,屋子里没人再有动静。   午后静谧,白霜行打了个哈欠,闭上双眼之前,迷迷糊糊地想:   今晚的地下停车场,应该会很热闹吧。   *   白霜行是被一道玻璃碎裂声吵醒的。   睁开双眼,她习惯性看了看手机屏幕,时间是下午四点。   算是睡了个漫长舒适的午觉。   白霜行从沙发起身:“怎么了?”   “是夏婉。”   文楚楚站在夏婉的卧室门边:“她……她总觉得屋子里被安置了监控摄像头,有人在暗暗窥视她。”   她说话时瞟向卧室里面,神色担忧:“就在不久前,她先是把卧室上上下下翻了一遍,之后又砸碎了穿衣镜。”   在这个世界里,夏婉的妄想都会成真。   白霜行心下了然:“发现监控器了?”   文楚楚:“嗯。很小一个,就藏在穿衣镜后面,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黑色的点。”   白霜行点点头,脚步轻快,走进卧室。   室内一片狼藉,镜子碎了一地,夏婉站在满地碎片之中,两目通红,憔悴得仿佛很多天没合过眼。   沈婵在一旁安慰她,瞥见白霜行,低低叹气:“监控器已经毁了,只在夏婉的卧室里找到一个,其它地方没有。”   万幸。   如果摄像头被安置在客厅,他们前前后后所有的计划都会暴露。   “别害怕。”   房间中央的女孩濒临崩溃边缘,白霜行缓步向她靠近,语气很轻:“很快,一切都能结束了。”   夏婉战栗一下,眼中满含茫然与惊惧,抬头看她:“结束……?”   “嗯。”   白霜行笑了笑,动作柔和,抚摸她颤抖不已的后背:“你会没事的。”   【哼,说得好听。】   监察系统444号发出不屑的冷嗤,小煤球双手环抱,扬起下巴。   【就算你把他们全都叫去地下停车场,怎么能保证,那群家伙一定会打得你死我活?只要其中一方愿意和平谈判,他们稍微对质一下,你们就完蛋了。】   它说得趾高气昂,白霜行却没在意,反而扬了下嘴角。   “的确是这样。”   她说:“所以……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让他们不可能和平谈判。”   444一愣。   紧接着,它看见白霜行转过头去,定定望向卧室外的客厅。   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监察系统444号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099睁着一双茫然的小眼睛,看看它,又看看白霜行,脑子里生出一个又一个问号。   “你忘了吗?”   白霜行双眼微眯,音量更低:“除了我们几个……在客厅里,还有另一位‘朋友’。”   *   入夜,六点半。   这会儿正值傍晚,天边斜阳的光辉退散殆尽,被西山逐渐吞噬,只剩下浓墨一般厚重的云层。   小区里,处处响起居民之间的交谈声、笑声、脚步声、以及厨房里蔬菜翻炒的细碎声响,香味四起,尽是烟火气息。   放眼一派温馨和谐的美好景象,任谁也料想不到,这里暗藏杀机。   今夜最重要的舞台,是地下停车场。   隶属于敌国情报组织的黑衣男人站在西方入口,吸了口嘴里的香烟,神情肃杀。   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黑衣男人垂下眼睫,把它拿出来接通。   “喂?”   “是我。”   电话另一边,传来他无比熟悉的嗓音:“准备好了吗?他们会分别从东、南、北三个方向进来,我仍然潜伏在他们身边,为你随时汇报情况,你千万小心。”   这是他潜入敌方卧底的队友,一个经常穿深黑套装的女人,在组织里,代号是[飞蛾]。   “当然准备好了。”   黑衣男人胜券在握,目光向后。   在他身后,正笔直立着十几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清一色五大三粗、接受过长期搏击训练,如同蓄势待发的豺狼。   他们的组织势力庞大,对付一个小区里的老弱病残,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男人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杀手又如何,非人类生物又如何?还不是全部败在了他的谋略之下!   为了让[飞蛾]成功实现卧底,他不仅为她量身定做了一张人脸面具,还准备好一副能以假乱真的变声器,让她和不同的人保持通话。   只要有了这两个宝贝,飞蛾就可以把那群蠢货玩弄于股掌之中,任何人都发现不了她的真实身份。   什么杀手什么非人类,全是小丑。   黑衣男人顿了顿:“一直处于潜伏状态,你也要当心。”   “放心吧!”   飞蛾的语气斩钉截铁:“为了组织,即便我在今晚不幸牺牲,那也心甘情愿。啊,他们在叫我,我得走了。”   好同事!   黑衣男人心中升起一丝感动:“好!等这次任务结束,我请你吃大餐。”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陡然一凛。   安置在北边的监控摄像头,蓦地有了动静。   有人来了。   身后的黑衣人们纷纷找好掩体,潜藏进一辆辆汽车背后的阴影里。   黑衣男人屏住呼吸,看向身旁的显示器。   他们组织走的是高科技路线,早在每个约定好的入口安放了监控设备,能通过显示器随时观看。   屏幕上,一袭红裙幽幽现身。   是总在深夜拖着行李箱回家的红裙杀人魔。   与此同时,南边和东边的画面里也出现异样。   总是和蔼笑着的孙奶奶收敛了笑意,神色漠然地步步往前,身边跟着她的几个好友,同样是由外星人伪装出的白发老人。   一向足不出户的房东皮肤惨白如纸,细细看去,嘴角还残留有一丝血渍。   这栋居民楼里……果然不简单。   黑衣男人注视着他们眼底的杀机,不敢放松戒备。   “红裙女人正在靠近。”   他低声:“做好准备。”   不过……   一边做出指示,他一边困惑地看向监控屏幕。   飞蛾说过,她会跟在那群家伙身边继续潜伏,可在眼前的三个画面里,男人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她去了哪里?   时间紧迫,容不得让他思考更多——   停车场里突然响起高跟鞋踩地的声响,红裙杀人魔,已在飞快逼近。   ……算了,之后再问问她吧,现在没机会打电话了。   黑衣男人一个侧身,隐入黑暗。   另一边,身穿红裙的女人同样谨慎。   她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杀人时唯一的同伙,还去了别处当卧底。   不过,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以她的实力,绝不会输给那群家伙。   高跟鞋哒哒落地,一声声闷响在空旷的停车场中不断回旋,忽地,女人神情骤变。   ——不远处幽暗静谧,一辆辆汽车整齐排列,毫无征兆地,有枪声穿过耳膜。   黑暗里,黑衣男人扬起一边嘴角。   没想到吧!   他早就掌握了他们的行动轨迹,解决他们,就像瓮中捉鳖!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瞬时凝固。   仿佛早有预料,红裙女人动作优雅地迅速侧身,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眨眼间躲过了这颗子弹!   与子弹擦身而过,女人扬起一边嘴角。   没想到吧!   她早就从卧底口中得知了情报,对他们的藏身地点了如指掌!   ……怎么会这样?   黑衣男人内心一惊:不愧是杀手,居然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做出如此迅速的反应!这个女人不简单!   他与身后的队友们匆匆对视一眼。   既然已经因为枪响暴露了位置,不如一拥而上速战速决,尽快把她杀掉。   男人速度飞快,从阴影中现身而出,正要靠近了再一次开枪,余光又瞥见另外几道人影。   厉鬼房东和外星人孙奶奶,同时抵达这场风暴的中心。   有那么一秒钟,地下停车场里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不好。   黑衣男人环顾四周,皱起眉头。   只有红裙女人一个还好,如今这群家伙一股脑全部聚拢,要想对付他们,非常棘手。   ……稳住,别慌!   不好。   红裙女人握紧双拳。   据她卧底中的同伙所说,身前的家伙们毫无疑问是一伙的。   她本想在东南西北一个个解决,怎么全都跑这儿来了?   哼。   孙奶奶双眼空洞无神,冷冷翘起嘴角,在她身后,跟着好几个同为外星生物的老人。   她的卧底同胞早已泄露了所有情报,这群愚蠢的人类,会在今晚付出代价。   好,很好。   厉鬼房东打了个饱嗝。   放眼望去全是人类,只要把他们杀光,他接下来整整一个星期的食物,都有着落了。   想到这里,男人森冷一笑,不由分说地突然进攻——   厉鬼不怕刀也不怕枪,厉鬼无所畏惧!   见他有所行动,另外三方势力飞快进入战斗状态。   现场一片混乱,黑衣男人出于习惯,抬手朝房东扣动扳机。   与此同时,身后的打手们纷纷现身,向红裙女人与孙奶奶发起反扑。   子弹出膛,带来的尖啸震耳欲聋,直冲房东面门。   如果是任何一名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况,一定会下意识侧身闪躲,房东却只笑了笑,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正面迎上子弹。   如同穿越虚空,子弹从他的额头上虚虚掠过,没留下痕迹。   “哈、哈哈哈!”   厉鬼狂妄大笑,从眼中淌出两行血泪,面目狰狞:“没想到吧,其实我不是人类!”   话音出口,他的身形好似烟雾剧烈摇晃,周身涌起血一样的颜色:“今晚……都得死!”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房东的笑容就愕然呆住。   ——黑衣男人了然一笑,似乎对他的身份早已知晓,慢慢地,从怀中取出一沓驱邪符。   还是被大师开过光的那种。   厉鬼房东:……?   “没想到吧!”   黑衣男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类了!”   厉鬼房东:???   ……等等。   另一边,红裙杀人魔意识到不太对劲。   除了她之外,其他人不应该是一伙的吗?怎么会莫名其妙打起来?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猝然出现,没来得及多想,孙奶奶的指甲就贴着她胸口刺过。   黑衣人们发起突袭时,她和孙奶奶隔得最近。   在她看来,停车场里所有的人都属于敌方阵营,于是没想太多,直接拔刀冲向不远处的老人。   顺理成章地,两人打了起来。   果然很奇怪。   与孙奶奶打得有来有往,双方都受了不轻的伤。   红裙杀人魔咬紧牙关,看向缠斗在一起的黑衣人和外星人们。   他们……为什么也打起来了?   难不成——   “停下、停下!我们很可能中计了!”   红裙杀人魔心下大骇:“你们没发现吗?我们所有人都在互相残杀!我们被骗了!”   她嗓音尖锐,在地下停车场的一片死寂里,显得尤为刺耳。   有几个黑衣人也觉察到猫腻,投来迟疑的目光。   时间紧迫,红裙杀人魔的大脑迅速运转。   她的同伙突然来访,声称楼里的住户打算杀她……对了,她的同伙。   在电话里,同伙明明说过,自己会一直跟在其他住户身边,随时提供情报。   可现在,怎么没见到她的踪影?   那个所谓的“同伙”一定有问题!   “一个认识的人告诉我,你们都想杀我。”   红裙杀人魔急声:“所以我才会来地下停车场!她声称跟在你们身边卧底,但在这里,我压根没看见她!”   等她说完,孙奶奶的动作也有了片刻停滞。   “没错。”   外星人的触角微微一动:“我也是……”   角落里,隶属于情报组织的黑衣男人心脏一抽。   他……也是这样。   之前就觉得奇怪,飞蛾说过会一直潜伏,为什么等电话挂断、其他人进入停车场,她就销声匿迹了?   一时间,停车场里的所有人停下动作。   “你们都是这样?我们被骗了!”   红裙杀人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同伙的电话。   嘟嘟嘟。   无人接听。   “……该死!”   一想到自己被骗得团团转,她就愤懑不已:“这个混蛋,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孙奶奶和房东也拨通手机,久久没得到回应。   所以……他们被人耍了?飞蛾在背后捣鬼、背叛了他?为什么?   黑衣男人仍有些懵,满心烦闷地拿出手机,打给声称自己正在卧底的飞蛾。   他没报任何期望。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一阵悠扬高昂的来电铃声,居然在停车场里响了起来。   咦?   黑衣男人与同伴们对视一眼,缓缓挪动脚步,朝着铃声响起的方向探去。   地下停车场面积很大,大大小小的出入口,总共有七八个。   他循着声音来源一步步前行,没过多久,就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后,有个黑衣人发出惊呼:“这……!”   飞蛾没有失踪。   在铃声响起的地方,她就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了生机。   难道——   颤抖的心,颤抖的手。   黑衣男人颤抖着一步步往前,屏住呼吸,伸出右手。   食指小心翼翼触碰到女人的鼻翼。   她已然没有了呼吸。   而在飞蛾的尸体上,正静静躺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纸条:   【卧底的代价】。   不。   不……不!   这一刻痛彻心扉,黑衣男人明白了一切。   难怪飞蛾销声匿迹,难怪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是一场恶毒的报复!   飞蛾从来没有临阵叛逃,只是被某个人发现卧底身份,当场杀害了而已。   紧接着,那人为了报复派去卧底的他,精心挑起事端,筹备这一出必死无疑的大乱斗。   “怎么会这样?”   一个黑衣人同伴犹豫开口:“这……真是飞蛾吗?会不会是人脸面具?我们不会又被骗了吧?”   黑衣男人沉默不语,撩起身前女人的衣袖。   在她手臂上,有个色彩古怪的纹身。   这是组织成员的身份象征,一眼就能辨认真伪,不可能有人冒充。   所以,真是这样。   黑衣男人的眼中,情不自禁涌起阵阵悲戚。   他想起飞蛾最后的那一通电话,“如果不幸牺牲,那也心甘情愿”;   想起她今天做过的所有努力,只可惜到最后,全成了一场空。   在这个满是污浊与欺骗的世界里,唯有她,为了心中的理想在不断奋斗。   目睹了全程的监察系统444:……   不要给自己莫名其妙加戏啊你!!!   【什么玩意儿啊这是!】   煤球小人抓狂:【能长点脑子吗!搁这儿脑补生离死别大电影呢?!】   同一时刻,停车场的视觉死角。   白霜行藏在暗处,遥遥望向远处的黑衣男人,神色如常。   除了“卧底”,他们还有另一个筹码。   ——那个刺杀夏婉失败、被世界规则变成人偶一样的黑衣女人,也就是真正的[飞蛾]。   此时此刻的黑衣女人已经没了气息,与死亡没什么差异。   白霜行通过“卧底”的身份,熟知了情报组织安装的监控器位置,只要绕开它们,就能把女人的身体送到停车场里。   为了以防万一,季风临陪在她身边,文楚楚和沈婵则留在213室保护夏婉。   这样一来,当黑衣男人发现角落里的尸体,“飞蛾叛变”的想法就会不攻自破,转而把矛头指向在场其他人。   他万万不会想到,这是一场套中套。   停车场中光线晦暗,黑衣男人神情恍惚,后退一步。   都说飞蛾扑火,在今天,组织里的[飞蛾]义无反顾冲向灭亡,实现了她的价值。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监察系统444:……   所以说,不要进行一些奇怪的脑补了啊!   “是我派她去卧底的,我们打算做一场局中局——她之所以告诉你们,有人想杀你们,应该是为了把你们引过来,实现我们组织的计划。”   他已经成功说服了自己。   如果飞蛾还活着,一定会出来帮他吧。   “飞蛾临死前,曾说在你们之间,有人叫她过去。”   黑衣男人沉声开口:“在那之后,她就遇害了。”   “你的意思是,”红裙杀人魔皱眉,“在我们之中,有人发现她是卧底却故意不说,杀了她想要挑起事端?”   她想不通:“那人图什么?”   “还看不出来吗?”   黑衣男人捡起纸条,眼中几欲喷火:“那人发现自己中计,知道我们全都派了卧底……他想报复我们,让我们自相残杀死在混战里,看我们的笑话!”   孙奶奶不耐烦:“到底是谁?站出来。”   厉鬼房东如同置身事外,舔了口手上的血。   没人承认。   而另一边,黑衣男人的表情愈发阴沉。   白霜行默默旁观,无声笑笑。   开始了。   如果一个矛盾不足以激发他们的杀意,那该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制造另一个更大的、更不可调和的矛盾。   时至此刻,对于黑衣男人来说,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   当同伴毫无气息的尸体躺倒在面前,愧疚感、愤怒感一拥而上,他唯一关注的,只会是杀害[飞蛾]的凶手。   以情报组织的强大程度,如果没人站出来承认,那他有很大概率选择——   “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混蛋!”   额头上青筋暴起,黑衣男人咬牙:“我们要为飞蛾报仇!”   他身后的黑衣人们同样怒火中烧:“报仇!”   整个世界在崩溃的道路上一路狂奔,444用力掐自己人中。   ——醒醒,你们清醒一点!这不是你们应该走的剧情!!!   没错,就是这样。   白霜行松了口气,卸下浑身防备。   既然无人承认,他大概率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动手。   只要停车场里的所有嫌疑人全都没命,那杀害[飞蛾]的凶手、以及在幕后捣鬼的罪魁祸首,自然也就除掉了。   监察系统099叹为观止。   在它的设计里,从没想过居然有人能这样通关。   仅凭一具尸体,就将原本岌岌可危的局势彻底扭转,真正做到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把对手们耍得团团转。   那个代号叫[飞蛾]的女人一死,不仅黑衣男人,在场的另外几人同样会彼此怀疑、不知道谁才是杀害飞蛾的真凶。   如此,又是一轮新的互相残杀。   远处枪声、惨叫声、身体碰撞的刺耳声音接连传来,与之相对地,在白霜行耳边,接连响起一道道系统提示音。   【叮咚!】   【恭喜挑战者成功击杀“厉鬼”势力,奖励1积分!】   【恭喜挑战者成功击杀“杀人魔”势力,奖励1积分!】   ……   【恭喜挑战者成功击杀“情报组织”势力,奖励1积分!】   444:……   这是他们挑战者自己击杀的吗?   分明是所有敌对势力都成了他们的免费劳工,得不到工资还任劳任怨全力以赴,被薅羊毛攒积分!   积分挺香吧?   拿命换的,能不香吗。   一场混战结束,地下停车场中横尸处处。   只有身为外星人的孙奶奶侥幸存活,这会儿右腿折断、胸口破了个血洞,正在一点点自行复原。   在她身边,是好几个横七竖八的外星人尸体。   孙奶奶她不懂,也不明白。   在地球待了这么多天,她自以为参透了地球人的所思所想,但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单纯,太年轻。   她觉得地球很可怕。   地下阒然,除了她的呼吸,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忽地,远处响起一道十分轻微的脚步。   ……是谁?   外星生物茫然抬头,见到一张陌生的脸。   正向她靠近的年轻人类女性,她从没见过。   是无意中经过这里的路人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模仿着正常人的行为举止,下意识开口求救:   “你好,我受伤了,请问能帮忙叫一辆救护车吗?”   对方静静看着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救护车?”   白霜行眉眼弯弯,嗓音轻而柔:“外星人去了医院,不怕身份暴露吗?”   刹那间,外星生物的瞳孔猛然紧缩。   这个人类,她怎么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面对血肉模糊的景象,她不觉得惊讶吗?   难道——   一个无比悚然的想法涌上心头,可惜,她没有问出口的机会。   因为下一刻,白霜行已经亮出身后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割破她的喉咙。   在迅速流逝的意识里,过于单纯年轻的外星人双目圆睁,脑子稀里糊涂,只剩下最后一句话。   ——地球。   好可怕!!!   【叮咚!】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恭喜挑战者成功击杀全部敌对势力,解锁隐藏成就,“一网打尽”!】   444:……   紧紧盯着这个隐藏成就,煤炭小人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扭头看向身边的白大褂:   【一、网、打、尽?看来你很喜欢这个词语?】   099:……   099双手抱头,跺着脚委屈巴巴:   【不是故意的!那是早就设置好的台词呜呜呜!】 第46章 第三精神病院(五)   完成隐藏任务【一网打尽】,系统奖励了3点积分。   加上成功击杀四种不同的势力,白霜行一共得到了7点。   【这合理吗?】   监察系统444号两手叉腰,很不服气:【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   在白夜挑战里,要想获得积分,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拿现在这个世界打比方,正常的通关思路,应该是挑战者们时刻紧绷神经、关注身边每一处细微的变化,从而避免死亡。   要想活着就已实属不易,至于击杀那四种势力,更是难于登天——   情报组织人员繁多、个个身手不凡;   红裙杀人魔下手狠辣,从不给猎物留活路;   外星人拥有超强的体能与恢复能力,十分棘手;   厉鬼房东更不用说,食人血肉,异常恐怖。   无论遇上哪一方,作为普通人类,他们都必将陷入苦战。   结果白霜行身上没受一丁点儿伤,愣是让这群家伙内部消化,一个接一个连环暴毙了。   444觉得,这很不合理。   ——根据设定来看,厉鬼房东的实力远在所有挑战者之上,如果不出意外,能轻而易举把白霜行等人撕成碎片。   他是这个世界里霸主般的存在,但谁能想到,世事无常。   情报组织得知他厉鬼的身份,居然提前发动钞能力,花重金买来一堆开过光的驱邪符,没过五秒钟,毫不费力就让他魂飞魄散了。   ……作为一个合格且成熟的监察系统,剧情崩成这样,它能忍吗?!   “不合理吗?”   积分到手,白霜行站在地下停车场的片片血泊间,灵巧避开脚下的血渍:“白夜的规则里,没说一定要靠武力取胜吧。”   099老实拿出一张规则纸,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摇摇脑袋:【没有。】   444:……   白霜行她只是随口揶揄一下啊笨蛋!你这样会显得监察系统们格外蠢欸!能不能有点尊严有点追求!   总而言之,四股不同的势力相继崩盘,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再迫害夏婉。   这个世界暂时安全了。   神经和身体全都紧紧绷了一天,这会儿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白霜行揉揉眉心,长出一口气。   季风临一直守在她身边,见状轻声开口:“回去吧。任务时间还没结束,可以趁机好好休息。”   白霜行也是这么想的。   “走。”   她心情不错,最后看一眼满地狼籍,在惨烈如炼狱的空间里,轻轻扬起嘴角:“你也累了吧。”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白霜行养精蓄锐,睡了个长长的好觉,再不用担心有稀奇古怪的人和事突然袭击。   第二天醒来后不久,系统音准时响起。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顺利通关,成功保护患者一天一夜!】   【即将离开被迫害妄想症世界,请做好准备……】   【啧。】   444一如既往觉得不爽:【最后那几个小时,他们从头到尾一直躺在床和沙发上——到白夜里度假来了?】   白霜行欣然接话:“是啊,谢谢款待,睡得很开心。”   444:……   更生气了怎么回事!   结算完毕,身边的景物瞬息褪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白霜行就回到了第三精神病院的病房。   与此同时,在她右手上,出现一张写有字迹的白纸。   【叮咚!】   【支线任务完成度:1/6】   【主线剧情线索已发放!】   任务简介里曾经说过,完成六个支线任务,能得到主线故事的相应线索。   应该就是这张纸了。   白霜行不动声色,把纸张攥在手里,抬起头,看向身前的病床。   夏婉正坐在病床上,似乎刚从一场梦中醒来,睡眼惺忪,表情茫然。   对于她来说,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在梦里。   白霜行神色不变:“感觉还好吗?”   “奇怪。”   床上的女孩面露困惑:“你们——”   “这是我们医院的新型治疗方法。”   白霜行的语气滴水不漏,完全看不出在信口胡诌:“利用特殊的仪器,可以与患者进行共情。”   夏婉不敢置信:“所以,梦里发生过的事情,全都是真的?”   “只是你精神世界,准确来说,潜意识里的画面而已。”   白霜行笑笑:“是不是觉得,坏家伙们没有那么可怕了?”   病床上的女孩微微一愣,沉默片刻,目光趋于柔和:“……嗯。”   在一次又一次的幻想里,她为自己设计了无数种死法,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   恐惧感一天天将她吞没,为了活命,夏婉连房门都不再敢出。   她从没想过,在遍地危机的世界里,自己居然能好好存活下来。   “这样的日子很难。”   沈婵温声说:“一定会好起来的……辛苦你了。”   *   离开病房后,白霜行拿出了手中的纸张。   “这是主线任务的线索吧!”   沈婵好奇:“写了什么?”   “我看看。”   白霜行把它展开,映入眼中的,是一段日记。   【9月1日】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大学时候虽然偶尔会去酒吧,但自从在第三病院实习之后,就很少有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了。   回想起来,每天都在工作、工作、工作。   酒桌游戏已经快要忘光了……不过说实话,喝酒不如喝咖啡。   开玩笑的。】   “第三病院,酒吧……”   文楚楚想起主线任务:“这是梁玉医生的日记吗?”   她话音方落,就听系统清脆一响。   【叮咚!】   【为了帮助挑战者们还原事件的前因后果,完成支线任务后,系统将提供一些梁玉的日记,以供各位参考。】   “陷害梁玉的幕后黑手,应该会出现在日记里吧。”   沈婵分析:“这是去酒吧的前一天……在酒吧当天的日记里,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线索。”   白霜行点头。   如此一来,只要收集所有日记碎片,他们就能还原出一切的来龙去脉,找到真凶了。   主线剧情看上去不算太难,在这场白夜里,真正能夺走他们性命的,是那六个危机莫测的支线挑战。   “咦?”   不远处,几名护士迎面走来,最右侧的中年女人热情笑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儿站着?”   是不久前在更衣室里,那个姓李的护士。   李姓护士为人亲和友善,文楚楚对她很有好感,闻言笑了笑:“我们刚看完一位病人,在讨论她的情况。”   女人看一眼病房门牌号,露出了然的神色。   “是这个小姑娘啊。她平时挺乖的,人也漂亮,可惜她的病——”   她说着,带了些许歉意,看向文楚楚:“早上那件事儿,没让你难受吧?她们就是那样,逞一时之快,嘴上说说就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   她指的是几个年轻护士闲言碎语、有意无意诋毁梁玉,差点和文楚楚吵起来的那件事。   “没事。”   文楚楚摇头,想到什么,忽然开口:“对了李姐,梁玉医生离开第三病院前,有什么关系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见对方略显疑惑,她补充道:“我和梁玉是远房亲戚,小时候见过她几次。我总觉得,在这件事上,是有人想要害她。”   “所以你才帮她说话!”   中年女人恍然大悟,想了想:“不过……在我的印象里,梁玉医生对谁都很好,虽然没来多久,但和不少医生护士的关系都不错。”   她顿了顿:“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去问问和她亲近的朋友,看看能不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文楚楚早就想好了措辞:“朋友之间,应该会说一些比较私密的事情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   中年女人摇头:“跟她关系最好的……可能是和她一起进来的那两个实习医生,陆嘉嘉和郑言河。”   陆嘉嘉,郑言河。   文楚楚把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谢谢李姐。”   “不用。”   中年女人叹了口气:“如果真能把这件事查清,那就太好了——医院里的风言风语,有些实在过分,连我都听不下去。”   护士们还要值班,简单寒暄几句后,女人离开了走廊。   “楚楚说过,罪魁祸首是个女人。”   沈婵摸摸下巴,做思考状:“陆嘉嘉,听名字确实是女孩……不过,白夜挑战不会这么简单吧?”   “去试试她的反应。”   白霜行:“就算不是她,我们也有可能得到有用的线索。”   【哼。】   监察系统444小声嘟囔:【白夜刚刚开始,如果现在就能被你们找到真凶,监察系统可以直接下岗了。】   【4哥!】   白大褂小人凑到它身边,搓搓手,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嗡嗡:【你这样说,不就相当于明明白白告诉他们,真凶不是陆嘉嘉了吗?】   444:……   “嗯。”   白霜行点头:“知道了哦。”   季风临紧随其后,语气真诚:“多谢。”   沈婵:“感谢4哥送来的剧透大礼包,4哥六六六。”   文楚楚的感慨发自真心:“这两个监察系统……怎么看上去还没我聪明呢?”   444:……   漆黑的煤球无能狂怒,原地跳脚。   099决定又又又一次转移话题。   于是同一时间,四人耳边传来冰冷的系统音。   【叮咚!】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接下来,让我们去看看第二位患者吧!】   【躁郁症:303号房(未治疗)】   “躁郁症。”   文楚楚努力回想脑子里储存的日常知识:“这是那种……有时特别暴躁,有时又陷入抑郁的病症吗?”   沈婵目光微沉:“嗯。”   “躁郁症,又称‘双相障碍’。”   她说:“患者会交替出现躁狂症状和抑郁症状,有时表现得情绪高涨、暴躁易怒,经常因为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发脾气;有时又格外低落,思维悲观迟缓,愉快感丧失,产生厌世情绪。”   文楚楚皱眉:“这两种状态,会一直不断出现吗?”   “有一定的间隔期,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两种状态循环往复。极度亢奋和极度低落,于他们而言,只有一线之隔。”   沈婵轻声:“在当代社会里,这种疾病不算罕见,患者……很痛苦。”   说到这里,她低低叹气:“准确来说,每一位精神疾病的患者,都很痛苦。”   白霜行没出声,眼睫颤了颤。   沉默一会儿,她语气如常:“如果是这个病症,患者的精神世界,就和夏婉完全不同了。”   “对哦。”   文楚楚点头附和:“一半躁狂,一半抑郁……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她对心理学的知识了解不多,不过在网络上,经常能见到与之相关的话题。   过去的文楚楚只能通过文字,十分模糊地感受患者们的心情,直到进入夏婉的精神世界,才终于设身处地了解到他们的痛苦。   希望……在新的世界里,不要出事才好。   没有太多迟疑,四人很快来到303号病房门前。   这一次,还是季风临敲响房门。   房间里传来一个青年低沉的嗓音:“请进。”   季风临把门推开。   在病院里,每间病房的布置陈设几乎相同。   电视机摆在墙边,正播放着一档吵闹的综艺节目,从中发出嘉宾们连绵的笑声。   然后便是木桌,一张床,以及坐在床上的人。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他长相普通,身材消瘦,脸色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见到他们进来,扬唇笑了笑。   与有些神经质的夏婉相比,他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正常。   季风临礼貌颔首:“今天感觉怎么样?”   青年耸肩:“老样子。”   白霜行侧过视线,看向门边的患者信息栏。   他的名字叫周越。   【叮咚!】   【检测到挑战者们已靠近患者,请触碰患者手背,开启支线挑战!】   “医院里正在尝试一种全新疗法。”   季风临还记得白霜行的信口胡诌,干脆添砖加瓦,继续挪用:“我先看看你的身体状况。”   他说着,伸出右手。   指尖触碰到周越的手背,短短一刹,似曾相识的眩晕感席卷全身。   白霜行也晃神了一下。   紧接着,如同在夏婉病房里的体验那样,眼前景物顷刻变化。   这是……   白霜行皱了皱眉。   两边雪白的墙壁迅速融化,她身旁的其他人也一并不见踪影。   渐渐地,一间房屋拔地而起,重新占据整个视野,但十分诡异的是,这间房子里,没有任何鲜明的颜色。   白霜行稳住心神,环顾四周。   除了她,身边空无一人。   墙壁是白色,桌子是黑色,地板是稍浅一点的灰色,窗帘则是纯粹的雪白。   这样的色彩搭配毫无生机,宛如死域,白霜行下意识觉得难受,一把掀开窗帘——   她愕然愣住。   原来不仅仅是眼前的房屋,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事物都只剩下了黑白灰三种颜色。   树木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一栋栋高楼大厦白得刺眼,天空同样是一片灰蒙蒙的色彩,阴沉压抑,望不到尽头。   像一场黑白老电影,也像油画褪尽了色泽,置身于其中,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躁郁症患者的精神世界吗?   白霜行蹙起眉头,抬手按住心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胸口始终像被塞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很是难受。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向着更远处望去。   这一次,白霜行看到了路上的行人。   或是说,某种类似于“人”的东西。   它们生有双手双脚,却没有清晰的五官,乍一看去,像一道道潜伏在路边的影子。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道人影的身高都有接近三米,纤长细瘦,在它们黑漆漆的脸上,生长着两个眼睛一样的圆形孔洞。   似人非人,如同幽灵,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来回盘旋。   【叮咚!】   白霜行看得入神,系统音突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躁郁症,在躁狂与抑郁之间来回切换,患者往往很难控制自身情绪,生活在两种极端的痛苦里。】   【欢迎来到躁郁症患者的精神空间!我把这里称为——】   【倒转世界!】   ……倒转世界?   白霜行在心里把四个字默念一遍,下一秒,神色微动。   ——遥远的天空上,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密集厚重的云层缓缓散开,露出被遮掩住的景象。   出乎意料地,在云朵之上伫立着的,居然并非天空。   而是一座城市。   一座彻底倒转的城市。   如同是她所在空间的镜面投射,天上的城市头部朝下,与她完全反了过来。   但只要扫视一眼,立马就能发现上下两座城市的不同。   她身边满是颓败的黑白灰,天上却充满了各种各样艳丽的色彩,生机勃勃。   绿色的树木,红色的房顶,洁白的墙面——   没过多久,白霜行迅速挪开视线。   不对劲。   与其称之为“生机勃勃”,倒不如说,那座城市……色彩的饱和度太高了。   万事万物都像被浓妆艳抹地装饰过,连柏油马路都变成了刺眼的蓝色,目光停留在上面,只需一阵子,就会生出刺痛的感觉。   与她所在的黑白灰空间,显然是两个极端。   白霜行反应很快,顿时明白了其中的规律。   上面是“躁”的世界,情绪外露、激动易怒,所以色彩格外鲜明;   她身处“郁”的空间,压抑沉闷,因而四面八方见不到颜色。   躁郁症,本来就是两种格格不入的症状。   【这里是躁郁症患者的精神世界。   两个世界彼此倒转,遥遥相对,似乎永远没有融合的一天。】   【但,只有两种极端的情绪相互中和,才能将它们彻底清零,不是吗?】   【接下来,将为挑战者播报本场的挑战规则,请认真倾听。】   【1离开房间后,在客厅里,你将见到患者的一半灵魂。   请把这半灵魂带在身边,竭尽全力保护他,并将他成功送往两个世界的相交点。】   白霜行:“交点?”   系统答得很快:【请看右边。】   白霜行顺势扭头。   在视线右侧,遥远的城市尽头,有扇巨大的、散发着白光的大门悬在半空。   【只要穿过那扇门,就能抵达天上的世界。】   “太高了。”   白霜行:“我怎么上去?”   【抵达城市尽头,自然能找到进门的办法。】   系统音继续说。   【2本场挑战仅限两人参加,你有一位队友,此刻置身于天上的世界。   和你一样,队友身边有患者的另一半灵魂。他们的任务,同样是穿过那扇门,与你汇合。】   白霜行颔首:“队友是沈婵、文楚楚和季风临其中之一?”   【是。】   【客厅里,你将发现一部手机,能与队友进行联络。】   系统停顿片刻,继续道。   【3为了保证挑战难度,世界中存在两个干扰项。】   【干扰项一,在这位患者眼里,陌生人如同可怕的怪物,让他不愿接近。   如果遇见了街边的怪物,请不要出声、不要移动,保持安静,等它们自行离开。】   【干扰项二,挑战者的意识受到世界侵蚀,将体验与患者同样的病症,且病症不断加深。】   所谓的“怪物”,是指那些游荡着的影子。   听到第二个干扰项,白霜行抿了抿唇。   与患者同样的症状。   难怪自从来到这里,她就一直觉得心情压抑。   【以上,就是本场挑战的全部内容。】   【祝挑战者尽快与队友汇合,否则……会被世界一点点蚕食哦。】   系统的播报音终于结束,白霜行浅浅吸气,拍了拍心口。   只过去短短几分钟,她能清晰感受到,心中的沉闷在不断加重。   抑郁。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白霜行对这两个字有所了解。   不仅是单纯的心情低落沮丧,当症状爆发,还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悲观绝望,自我厌弃自我责罚、觉得活着毫无希望。   一旦到达那样的程度……无论是心性多么坚定的人,都无法不受影响。   毫无疑问,当她的意识被世界侵蚀殆尽,绝不可能再有机会离开这里。   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必须尽快解决。   想到这里,白霜行迅速转身,快步走向卧室外的客厅。   正如系统所说的那样,客厅里坐着个灰蒙蒙的男人。   突然出现在如此诡谲的黑白世界,他显然被吓得不轻,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见到白霜行,他愣了愣:“你是……第三病院里的护士?”   “是我。”   白霜行尽可能地压下心中烦闷,让语气显得心平气和:“我带你从这儿离开。”   对方还是满脸呆滞的模样,想不明白当下的状况。   时间紧迫,白霜行把客厅扫视一番,在沙发前的圆桌上,发现一部手机。   她需要和另一位队友取得联络。   这个世界安静得过分,听不见一丝一毫多余的声音。   当白霜行靠近圆桌,猝不及防地,手机铃声居然同时响起。   那颗压在心口的石头,已经越来越重。   白霜行按下接通键:“是我。”   另一边的人沉默须臾。   下一秒,熟悉的少年音低低响起:“……白霜行?”   是季风临。   他语气平静,呼吸声略显沉重,缓慢落在耳膜。   “我这里是黑白灰的世界,对应‘郁’。”   白霜行说:“你那里是‘躁’,对吗?”   “嗯。”   对方声音很轻,顿了顿,缓声问她:“你还好吗?”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问题,白霜行微微一怔。   “嗯。”   不知怎么,她笑了笑:“你呢?”   电话另一边,倒转世界。   身边尽是刺眼的色彩,季风临坐在沙发前,安静垂下眼睫。   心中焦躁的情绪越来越浓,他沉默不语,用一旁的小刀划破掌心。   血流如注,尖锐的刺痛感将他拉回现实,压过心底没由来的烦躁不安。   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不能把那些情绪表露出来。   电话里静默了几秒。   很快,温和的少年音再度响起,季风临笑着回答:“我没事。” 第47章 第三精神病院(六)   虽然季风临说了“没事”,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他们的状态只会越来越差。   自从来到这地方,白霜行心中的压抑感就愈发强烈,季风临那边,一定同样不好受。   现在两人都说没事,只不过是为了安慰彼此、让对方不要担心罢了。   “只要抵达城市尽头,就能从这里离开。”   白霜行说:“这座城市看上去没什么危险,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在街头游荡的影子怪物。”   “嗯。根据任务描述,只要不动也不发出声音,就能避开它们。”   季风临迟疑一瞬:“不过……这样是不是太简单了?”   这也是白霜行疑惑的地方。   城市里没有其它危险,而躲避影子怪物的方法非常简单——   只要悄无声息一路往前,他们就能毫发无损地抵达城市边缘。   白夜里的支线任务,怎么可能这样简单?   “或许,这场任务的难度,和我们的精神状态有关。”   白霜行想了想:“理智被吞噬的速度,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快。”   季风临当机立断:“尽快出发吧。把手机带在身边,有事就联系。”   他说完顿了顿,低声补充:“记得静音。”   正准备调出静音模式的白霜行:……   她发现,在某些时候,她和季风临的思路总能不谋而合。   “知道。”   白霜行笑了笑:“千万要小心。”   “你也是。”   没有更多时间让他们继续交谈,挂断电话后,白霜行侧过头去,看向蜷缩在沙发上的男人。   她记得,患者名叫周越。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白霜行开门见山,把语气放柔,尽可能地不吓到他。   “简单来说,我们被困在你的精神世界里,要想离开,必须前往城市的尽头——看那边。”   她指向窗外,遥远的半空之上,正横亘着一扇巨门。   周越呆呆望着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如此离谱的设定。   精神世界、飘浮在天上的大门、只剩下黑白灰三种颜色的空间……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我,”周越问得小心翼翼,“在做梦吗?”   “算是。”   白霜行没有隐瞒:“但如果抵达不了那扇门,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苏醒睁眼。”   沙发上的年轻人打了个哆嗦。   “走吧,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白霜行看他一眼,友善地扬起嘴角:“我是你的队友,会保护你。”   突然置身于一个陌生又古怪的世界,遇到这样的同伴,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信任。   ——毕竟,周越本人对眼前的世界一无所知,一旦离开白霜行,只能待在原地等死。   年轻男人点点头,虽然仍旧不太能搞清楚状况,但还是乖乖站起了身。   周越问:“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我看街道上——”   他说着,看向街边的一道黑色人影,露出忌惮的表情。   将近三米的身高,显然不是人类。   “那些是怪物,我们需要躲开。”   白霜行耐心解释:“如果遇见它们,不要出声、不要有任何动作,等它们自行离开就好。”   事关生死,周越认真点头。   对目前的处境做了简要解释后,白霜行推开房屋大门。   这是一栋自建房,位于街道一角,门前生满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只可惜全变成了灰色。   他们将要前往的方向是右侧,往左边看去,是一道巨大的空间屏障。   屏障没有形体,类似于一堵立在道路尽头的空气墙,白霜行试着朝它伸出手,立马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警告!此为空间边界,不可跨越。】   摸起来,像是一块冰冰凉凉的玻璃。   街上四处都有来来往往的怪物,开车虽然速度更快,但一旦惹出声响,必然引来无数人影的追杀。   当下最好的办法,是轻手轻脚、在不惊扰怪物的前提下,快步走到目的地。   “护士。”   周越跟在她身边,一边走,一边用蚊子嗡嗡般的音量小声开口。   “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儿?这地方为什么只有你和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想了一会儿,又说:“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   白霜行很耐心:“我帮你,是想带着你一起逃出生天。至于其它问题,等我们出去,我再详细向你解释。”   周越讷讷点头。   白霜行做事向来求稳,一路上,总是尽可能地走在阴影和角落,避开一个个迎面而来的影子怪物。   她的表情云淡风轻,心里却明白,世界对她的侵蚀正在逐步加深。   首先是不可遏制的焦虑感、虚无感和绝望感,消极的情绪在心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如同雨后的植物,一点点蔓延扩散。   紧接着,更多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她真的能活着抵达那扇门吗?一切看似顺利,会不会突然出现意外?为什么总会觉得,希望越来越渺茫?   这些想法来得突兀,像是从脑子里直接蹦出的一样,连她本人都被吓了一跳。   更加糟糕的是,白霜行发现,她的思维变得很难集中,头脑中慢吞吞的,仿佛机器生了锈。   意识迟缓,同样是躁郁症的表现形式之一。   ……难办。   白霜行静静垂下眼,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一阵刺痛传来,让她总算有了几分活着的实感。   不止她,身边的周越状态也很糟糕。   他没经历过白夜,见到那些影影绰绰的怪物,本来就被吓了个半死,这会儿病症发作,连走路都难。   ——既然活着看不到希望,不如趁早死了解脱。   白霜行打赌,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们真能出去吗?”   周越声音很小:“你觉不觉得,那扇门太高了?就算我们走到它下面,那么高,怎么上去?我们会不会被骗了?你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能证明……”   他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紧张地攥紧衣袖:“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儿……”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思想总是极端又消极。   有时暴躁易怒,有时焦虑不堪,有时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个累赘,因为这个原因,许多朋友都一天天疏远了他。   他们说,和他待在一起,每分每秒都很辛苦很累。   从那以后,周越就不敢怎么说话了。   白霜行的状态显然也很差劲,他做好了被她冷嘲热讽的准备,却只见她微微侧过头来,纤长的睫毛一颤。   “我也觉得很奇怪。”   她的语气居然十分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愠怒的情绪:“但是,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如果止步不前,就会沦为怪物的食物。”   白霜行笑了笑,有点儿安慰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既然有了一个盼头,那就先努力抵达目的地吧——说不定等我们到了那里,能发现上去的办法呢。有我陪着你,没事的。”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   周越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点了下头。   见他应下,白霜行重新看向前方,眼中安抚的笑意淡去,笼罩上若有似无的阴翳。   心口上压着的石头,几乎让她难以呼吸。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单调的黑与白,连她自己也丧失了色彩。   在这样的环境下,心情自然而然被无限压低,周围的景物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变成狰狞可怖的怪物,将她一举吞没。   白霜行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她必须做点什么,让自己不那么焦虑。   ……对了。   在支线任务开始时,系统为她准备了一个手机。   这里是一处独立的空间,白霜行自己的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唯独系统准备的这个,能与天上世界的季风临通话。   因为设置过静音,一路上又万分紧张,她都快忘记了手机的存在。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的一刻,白霜行愣了愣。   就在不久之前,季风临给她打过两次电话,全都是未接。   他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白霜行没有迟疑,立刻回拨。   意料之外地,对方接得很快。   只过去几秒钟,电话另一头,就传来季风临的嗓音:“还好吗?”   语气如常,不像陷入了危险的样子。   白霜行:“你给我打过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对面静了一下。   “没。”   季风临说:“你那边是抑郁的世界,如果一直一个人待着,不好的情绪会累积。”   虽然有周越陪在身边,但周越比她还消极,两人负负得负,一旦深入交流,只会让彼此更加沮丧。   白霜行明白了:“你想通过打电话的办法,帮我转移注意力。”   季风临笑意很轻:“说不定有用。”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世界侵蚀的缘故,他的声线有些哑。   在一成不变的世界里,忽然有了一个能够正常交谈的朋友,不得不说,这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那些生了病的患者,一定也想拥有可以倾诉的人。   白霜行顺水推舟,抛出话题:“你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嗯。和规则里的内容一样,遇到影子时,只要保持不动和安静就行。”   季风临:“你呢?”   “我尽量避开了它们。”   白霜行看一眼身旁的周越,确保他安然无恙:“我这边的周越很怕它们,完全不敢靠近。”   “周越——”   季风临笑:“我这里的周越精力特别旺盛,一心只想往前冲。有一次,他甚至想试试在影子面前奔跑会发生什么,被我拦住了。”   与抑郁相反,躁狂症的患者往往精力充沛、冲动鲁莽,容易被一时的想法左右。   白霜行对这个病症了解不多,好奇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情绪很满,脑子里想法很多,觉得有无数事情可以去做。”   季风临一顿:“你比我辛苦。”   这是他的真心话。   比起白霜行,他的状态正常许多——   只是心里的念头多到溢出来,烦躁、不安、焦虑与抓心挠肝的各种冲动一涌而上,让他的胸口仿佛快要炸开。   仅此而已。   白霜行还想再说什么,路过一个拐角,动作骤然停住。   拐角后是一条小巷,巷道幽深,在绵长的寂静里,正有一道影子缓缓走出来。   只差一点,就和他们迎面撞上。   白霜行一把拉住周越的衣袖,后者悚然一惊。   须臾间,两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足足有三米高的巨影步步靠近,周越睁大双眼。   千钧一发,差点就被发现了。   他觉得自己很倒霉。   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遇到这种事?还有这个该死的拐角,怎么会藏着一只怪物?这怪物的长相……   四周是高耸的楼房,幢幢房屋投下漆黑的倒影,如同令人窒息的海浪。   怪物近在咫尺,高大的身形同样拥有巨大的影子,沉甸甸笼罩下来,让他喘不过气。   镶嵌在脸上的两颗“眼珠”倏地一动,怪物凑近他,用力嗅了嗅。   森冷寒气扑面而来,周越忍住想哭的冲动,屏住呼吸。   虽然他快被吓得哭出来,但想到身边的白霜行,哪怕硬着头皮也要继续坚持——   如果他发出动静,一定会拖累她。   他不能成为累赘。   久久没听到声音,影子怪物直起身体,略显失望地渐渐远去。   等它的身影消失不见,周越恍然回神,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没事了。”   白霜行拍拍他肩头:“还能继续往前走吗?”   青年浑身颤抖,抹去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就好。”   白霜行笑了笑:“嗯。你表现得很好,许多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下意识叫出声——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到了。”   自从她突然噤声,季风临就猜到了她这边的情况。   现在听白霜行再度开口,他守在电话另一头,松了口气:“怪物走了?”   白霜行:“嗯。”   不知怎么,对面的人沉默了好几秒。   “我已经走到城市尽头了。”   季风临低声说:“但是……这里不对劲。”   *   因为服用过白夜商城中体力试剂的缘故,白霜行的耐力提高了不少,来到目的地时,破天荒没有感到精疲力尽。   几乎在抵达的同一时刻,她明白了季风临口中的“不对劲”是什么意思。   虽然被称作“城市尽头”,但和开局时的布置不同,这里并没有阻挡去路的空气墙。   一扇巨大的白色大门横在半空,散发出道道温润亮光。   向更远处看去,在城市尽头之外,是一片混沌无边、由纯粹灰色构成的空间。   白霜行莫名生出一种预感,一旦在那片空间里迷失,很可能再也找不到离开的道路。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   电话一直没挂断,她皱了皱眉:“我们进不了门。”   最初系统进行任务播报时,白霜行就曾问过,怎样才能前往半空。   系统的回答是,只要抵达城市尽头,自然可以找到方法。   白霜行神色微沉。   但当他们来到这地方,根本没得到任何提示。   “我有疑问。”   白霜行看向脑海中的两个监察系统:“这里没线索?”   【很抱歉。】   099一副拘谨的模样,小心观察她的表情:【涉及关卡解密,我们不能向你透露相关信息。】   444少见地没有多嘴,双手环抱在胸口,冷冷盯着她瞧。   自从进入这个黑白世界,监察系统就没怎么说过话。   白霜行隐约能猜到它们的用意——   在这里,她越是孤独,就越感到绝望。   它们要把她隔绝开来,如同一座孤零零的岛。   而事实是,她的症状确实更严重了。   白色大门遥遥悬在半空,人类渺小如蚁,难以靠近。   意识到这一点,白霜行眉心重重跳了跳。   没办法了。   这是白夜设下的陷阱。   他们被困在这里,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必死无疑。   一个个念头喷涌而出,与此同时,身旁的周越也一声不吭,沉默着蹲下。   “我们上不去。”   他死死扯住头发,声线颤抖:“……没救了。”   ——没救了。   不对。   白霜行用力咬破舌尖,在愈发恍惚的意识里,努力寻回一丝理智。   白夜不可能毫无生路,她早就觉得这个关卡过于简单,大概率埋藏了陷阱,接下来要做的,是尽快梳理已知情报。   “……学姐。”   电话里,有人叫她:“白霜行。”   舌尖的刺痛让她短暂回神,白霜行条件反射地应声:“嗯。”   季风临声音很轻:“症状又加重了?”   “……嗯。”   白霜行深吸口气:“还能坚持一会儿,没关系。”   她总算明白,任务里为什么要加上这个电话了。   如果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周越,在极端的抑郁之下,一定会很快崩溃吧。   “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先一个人静静,休息一下。”   季风临:“如果你想,我就保持安静不说话。”   他说得理所当然,语气里听不出波澜,一边开口,一边微微皱起眉头,空出的左手握住刀柄,拇指往上,擦过刀锋。   有血珠止不住地渗出来。   躁狂情绪的层层累加,已经冲破了能够承受的限度,心脏里仿佛藏着一团乱麻,被火焰点燃,灼灼燃烧。   前所未有的焦虑感将他包裹,掺杂有许许多多无法言明的冲动,让心口随时都像要炸开。   猩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滚落,忽然,他听见电话里的一声轻笑。   “你……是和我完全相反的症状吧。”   白霜行的尾音不自觉上扬,如同一个小小的钩:“躁狂的表现,不是倾诉欲表现欲大大提高吗?如果一直保持沉默,会很难受。”   她的呼吸很轻,在四下无人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能让你一直迁就我啊,总是为别人着想的话,自己会很辛苦。”   白霜行说:“嗯……你陪我说说话吧。”   停在刀锋的拇指顿住。   季风临听她继续道:“首先是那扇门。规则里明确说过,只要穿过门,就能前往另一个世界。我刚刚仔细观察过,没有绳索,没有升降梯,也没有和它相近的高楼。”   “嗯。”   不知怎么,心里烦闷的情绪,似乎消减了稍许。   季风临:“那扇门是出口……但它是唯一的出口么?”   “要说的话,剩下的道路,只有外面那片灰色的空间了。”   白霜行问:“在你的世界里,城市尽头之外,是一片灰色对吧?”   对方笑了一下:“是类似于光污染的红橙黄绿青蓝紫。”   “那也差不多。”   白霜行摸摸鼻尖,看向不远处的无尽灰黑:“话说回来,虽然彼此见不到面,但其实你就在我的正上方。两座城市除了颜色,其它全都一模一样,像镜子。”   当她抬起头,就能望见季风临所在城市的轮廓。   白霜行扬了下嘴角:“可惜距离太远,没办法看到你——要不是头顶的那座城,我都快忘记颜色是什么样了。”   道路是灰色的,房子是灰色的,连她自己也是灰色的。   在这样的场景里待得久了,心情会不自觉地越来越沉。   她说着,又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世界的侵蚀逐渐加深,虽然知道这是白夜的设定,虽然明白一定还有出路,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到绝望,压抑到意识恍惚。   电话另一端,季风临沉默了须臾。   蓦地,他说:“能看见最高的那座大楼吗?就在白色大门左边。”   白霜行顺势望去:“嗯。”   季风临笑了笑:“它是蓝色的,比天空深一些。”   白霜行一愣。   “然后是它楼下的那簇花,深红色。”   季风临思考一会儿:“如果要比喻的话,很像草莓布丁。”   白霜行终于笑出声:“草莓布丁一样的红色?”   她有点能想象出来了:“那花应该挺香的……等这场白夜结束,去吃草莓布丁怎么样?”   她的思维跳跃涣散,季风临没在意,应了声“好”。   “再往左,是一间咖啡屋。”   他低声说:“屋顶上的枝条是藤蔓,你不妨猜猜它的颜色。”   白霜行扭头,果然见到一座精致的小房子。   她毫不犹豫:“藤蔓当然是绿色的。”   “是黄色,大部分都枯萎了。”   季风临不假思索:“类似浅色的咖啡。”   “那是褐色吧。”   有了这件事分散注意力,心中的不适感减弱一些,白霜行学着他的口气:   “如果要比喻的话,黄色的树叶应该像是芒果千层。你想吃芒果千层吗?——哪怕为了白夜结束后的甜点,也要闯过这一关!”   电话里传来对方低低的笑。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   他们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彼此之间,却有了微妙的交错与重合。   遥不可及,又好似近在咫尺。   在季风临的描述下,身边的一切事物都被重新赋予颜色——   不再是乏味至极的灰与白,而是属于草莓布丁、芒果千层、云朵舒芙蕾的颜色。   只要想到生活中这些令人愉快的事物,哪怕面对着一整个死气沉沉的世界,白霜行也还是渐渐生出期待。   又或许,之所以会觉得开心,是因为孤零零的一个人变成了两个。   片刻后,季风临温声开口:“好点了吗?”   “好多了。”   虽然还是有些喘不过气,但铺天盖地的绝望感终于减弱几分,让她能够暂时挣脱。   白霜行反问:“你呢?”   季风临颔首:“我也是。”   “那就继续之前有关出口的话题。”   维持住最后几分清醒的神智,白霜行说:“白夜里的支线任务不可能简单,你说过,那扇门或许并非唯一的出口。”   “在这个关卡里,没有别的线索。”   季风临想了想:“它的名字是[倒转世界],两个不同的世界,象征躁郁症的两个极端……”   ——等等。   躁郁症……两个极端。   某段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陡然意识到什么,白霜行呼吸一滞。   “我好像……”   不自觉地攥紧手机,她说:“知道出去的办法了。” 第48章 第三精神病院(七)   “虽然不能确保百分之百的正确率——”   时间紧迫,白霜行加快语速:“沈婵介绍躁郁症时,曾经对我们说过,躁狂和抑郁两种状态有着天壤之别,但同时,它们也……”   说到这里,身后的周越神色慌张,用力拉住她衣袖。   白霜行心有所感,立刻噤声,抬头往身侧看去。   一抹巨大的倒影沉沉下压,如同蠕动着的漆黑泥沼。   倒影之上,是一只慢慢朝他们靠近的影子怪物。   在它身后,还有第二只、第三只。   它们突然出现,白霜行反倒松了口气——   看来她八成猜对了,所以才会引来白夜的刻意针对。   这个属于躁郁症患者的世界,不希望她把接下来的话告诉季风临。   正如她所料,在怪物们现身后不久,手机的机身嗡嗡一颤。   这是电量耗尽,正在自动关机的提示。   为了不让他们顺利通关,系统还真是煞费苦心。   这样想着,白霜行无声嗤笑,扬唇看向一黑一白两个监察系统。   099到底是个新手,要脸,也要面子。   被白霜行冷不丁这么一瞧,身穿白大褂的小人自觉羞愧,默默挪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444倒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仰着脑袋和她四目相对。   不过,就算系统阻隔了他们之间的通讯,仔细想想,问题其实不大。   白霜行收回目光。   一旦她顺利找到出口、前往季风临所在的世界,周越的两半灵魂就能拼合成功。   在这个支线任务里,只要有一个人能破局,就足够了。   不远处,黢黑的人影走走停停,身形如海浪起伏。   有了它们作为对比,人类显得格外渺小,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海浪吞噬殆尽。   白霜行深呼吸。   想出离开这里的办法后,她的情绪得到了明显的舒解,虽然仍旧觉得难受,但总算生出几分继续探索的动力。   在极度抑郁的状态下,一旦失去希望,很可能步入自寻死亡的结局。   等一道道人影逐渐消失,白霜行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侧目望向一旁的周越。   他脸色惨白,战战兢兢看着天上的白色大门,像是已经有点儿恍惚,双眼空洞,泛起层层血丝。   “周越。”   白霜行轻轻叫他。   男人颤抖着打了个哆嗦。   “我想到出去的办法了。”   白霜行把声音放柔,竭力压下心中的焦虑与不安,不让它们影响眼前的患者:   “再坚持一下……很快,我们就能从这里离开,回到现实世界了。你还能继续吗?”   周越用力深呼吸,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争斗,好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咬牙点头。   万幸,这位患者一路上十分配合。   “在路上,我会向你详细解释这样做的原因。”   白霜行如释重负,扬起嘴角:“首先……很抱歉,恐怕我们要回到起点了。”   *   街道上成群结队的影子怪物,从来都不是这场支线挑战的难度所在。   白霜行与周越结伴,越发熟练地避开它们,一路上轻手轻脚,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总算回到最初的那座房屋。   周越已经听完了白霜行的计划,咽下一口唾沫,不太放心:“我们……能成功吗?”   白霜行没想太多,走进他家中:“不试试怎么知道。”   躁郁症。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两种情绪互不相容,被分隔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两个世界有着天壤之别,永不可能相交。   正如在他们眼前呈现出的那样,一上一下,相距万里,遥不可及。   周越的家里杂物很多,白霜行四下翻找,拿起一根组装衣帽架的坚实木棍。   她还试着给手机充了充电,可惜这个世界似乎没有电力,插上充电头后,手机屏幕始终一片漆黑。   白夜还真是把这条路封得够死。   不过……   看着失去通讯功能的手机,白霜行心里,隐隐生出不太好的预感。   如果真像她想的那样,只需要一个人就能顺利破局,系统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阻断她和季风临的交流?   抑郁的病症愈发严重,时间所剩无几。   目前没有其它线索,白霜行思忖几秒,掂量一下木棍,拿着它走向门外。   周越见她出来,欲言又止。   平心而论,他并不觉得这个计划能成功。   更为准确的说法是,自从见到那扇遥不可及的大门,他心中的希望就已经被磨灭了。   与其在这里漫无目的地寻找出路,不如尽快自我了结,毕竟在这个诡谲幽异的世界里,他们只剩下死路一条。   但这些话,他始终没对白霜行说。   产生这样消极的情绪后,他自己已经被折腾得有够难受,悲观到极点,无数次想到死亡。   这会儿硬生生把想说的话憋回心里,是为了不影响白霜行——   和他不同,就算被这个世界的情绪所影响,她也一直在竭尽所能地寻找出路。   或许受了她的感染,当白霜行从房屋里一步步走出来,周越忍不住想:   说不定她的方法真的有效,能让他们逃出生天呢?   “准备差不多了。”   白霜行握紧手里的棍子,缓步向前:“我开始了。”   她的目标,是那面横亘在道路尽头、被称作“空间边界”的透明墙壁。   当时众人提起躁郁症,文楚楚曾经问过,病人是否会一直持续两种不同的状态。   沈婵的回答是,虽然有短暂的间隔期,但大部分时候,患者都处在躁狂和抑郁的交替过程之中。   在他们眼里,这样的痛苦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躁狂与抑郁看似遥不可及,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一线之隔。   【警告!】   系统的提示音尖锐刺耳:【此为空间边界,请勿靠近!】   白霜行当然没理它。   不过转瞬,木棍被用力向前挥动,重重撞击在那面无形的高墙。   不远处的周越愕然睁大双眼,白霜行眯了眯眼,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在刹那之间,他们都听到了类似于玻璃破碎的咔擦声响。   被木棍狠狠砸过的地方,如同镜面碎裂,倏然现出蛛网般的狰狞裂痕。   周越难掩惊讶:“居然——”   白霜行没出声,手中再度发力。   在这场支线任务里,比较特殊的地方,一共有三个。   第一是那扇悬在半空中的门。   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工具,就算登上附近最高的大楼,也没办法触及门框。   至于白夜赋予每个人的特殊技能,季风临虽然能使用【风】,但由于等级不高,不可能达到那样的高度。   第二是城市之外的灰色空间。   白霜行觉得,那很可能是个干扰项。   靠近灰色空间时,她明显能感受到突然增多的压抑气息。   那地方漫无边际,一旦他们进入其中,大概率很难出来。   第三,就是这里。   当白霜行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踏出周越家的大门时,就触碰到了这面无形的墙壁。   随之而来的,是系统“不可跨越”的警告。   不可跨越。   把这四个字默念一遍,白霜行笑了笑。   在躁郁症的世界里,“躁”与“郁”,如同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衔尾蛇,自始至终紧密相连,形成循环不断的圆圈。   开始即是结束,结束后,则是另一个新的轮回。   “郁”世界的起点,象征着抑郁状态的起始,同时,也是躁狂状态的终结。   也就是说,只要她打破这道边界……   另一边,就是季风临所在的世界。   她根本不需要煞费苦心去往天上。   镜面的裂痕不断扩大,好似藤蔓蔓延,顷刻间,布满白霜行的大半个视野。   紧随其后,她与周越同时听见一道轰然巨响——   白霜行蓦地皱眉。   边界碎裂,整个空间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   不远处,游荡在街头的影子觉察到动静,纷纷向他们投来空洞无神的目光。   像是饥肠辘辘的野兽终于发现猎物,它们迈开双腿,一拥而上。   白霜行一把拉住周越衣袖:“快走!”   她动作飞快,毫不迟疑,伸手探到一处裂开的孔洞,立马从中穿过。   跨越边界的瞬间,白霜行不受控制地感到一阵恍惚。   头脑仿佛被灌入了浆糊,不知怎么,变得晕晕乎乎。   当她抬头打量四周,出乎意料地,没见到想象中色彩斑斓的另一座城市。   这里应该是两个世界的连接点。   没有房屋,没有道路,没有成型的事物,只剩下一团团杂乱的色块飘浮在半空,看上去混浊不堪。   场面怪异,周越被吓了一跳。   白霜行温声安慰:“别怕,你看前面。”   就在前方几百米远的地方,他们望见许久未见的鲜亮颜色,团团簇簇,如火如烟。   与白霜行的猜想相差无几,那果然是另一个世界中的城市。   只要到达那里,这场支线任务就能顺利结束。   话虽这么说,白霜行的神色却沉了沉。   她能感受到,这里的侵蚀程度,已经远远超出精神的承受能力。   不止是精神上的绝望焦虑,就连身体也出现了相应的症状,思维迟缓、恶心想吐。   “快。”   她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别在这里停留。”   周越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匆忙点头。   然而下一刻,男人神情骤变,发出惊惧的低呼——   在这片混沌的空间里,飘浮在半空的色块竟缓缓凝聚,无数种颜色彼此融合,最终沦为沉凝的黑。   黑色如墨,逐一聚拢,晃眼看去,像是一个个没有面孔的人。   他听不见声响,表情恐惧而茫然;   在白霜行耳边,却出现一道道似曾相识的嗓音。   “听说她见了鬼……和她妈妈待在房子里,都过了整整两天,才……这孩子,精神是不是出了问题?”   “被吓傻了吧?和尸体住在同一个房间,想想就瘆人……怎么不打电话报警啊?”   “她之前不就怪怪的?我听说,她爸妈……”   “别说了,大晚上的,听着晦气。”   是那群母亲去世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远房亲戚。   后脑勺传来阵阵剧痛,白霜行抿唇,用指甲刺入掌心。   心中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她无视那些声音:“走。”   话音落下,又是一团人影浮动,分裂出几个小小的身形。   “啊?见鬼?吓死人了,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我听说她去精神病院看病了……那不就是疯子吗?”   “疯子也能和我们一起上课呀?”   “反正我妈妈让我离她远一点,不要和她玩。”   是小时候的同学。   当初母亲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开,关于白霜行古怪的举动,更是不胫而走。   当她鼓起勇气去往学校,踏进教室后,见到的是一双双充满审视、怀疑与恐惧的眼睛。   小小的人影叽叽喳喳,白霜行没理会他们。   一群小破孩,没必要为了他们浪费时间。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有人在笑,有人窃窃私语。   其中几团黑影一拥而上,试图抓住她的袖口和脚踝,被白霜行毫不留情一脚踹开。   她自始至终表现得十分平静,就好像那些人口中的“疯子”“怪物”,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监察系统444沉默不语。   在身心都到了崩溃边缘的情况下,白霜行居然能对耳边的言语置之不理,坚持继续往前……   说实话,这远远出乎它的意料。   是它小看了人类的意志力。   漆黑的人影渐渐增多,不知不觉间,把整片空间围得水泄不通。   周越完全是凭借本能在一步步往前走,脑子里处处空白,下意识地,求助般看向白霜行。   目光落在她身上,周越愣住。   这一瞬间,在白霜行眼里,他头一回见到了怔忪呆滞的情绪。   她……   他有些困惑,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去。   不远处,是一道纤细的女人身影。   白霜行动作微僵,沉默着注视那道影子。   “他为什么不回家?一个月……已经一个月了!”   女人在掩面哭泣,想到什么,忽地抬头:“一定是你,对,你不够优秀……白霜行,你不能做得更好一些吗?妈妈只有你这个希望了……再努力一点,让爸爸喜欢上你,让他回家好不好?”   紧接着,在她身旁,出现一道男人的影子。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怒气冲冲。   “每天打几十个电话,你是不是有病?我是人,不是你家里养的狗!”   “想用女儿套着我?这样的家,有谁想待!”   “……白霜行,好好记住,不要跟你妈一样的德性!”   再然后,是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嚎。   “白霜行……你和你爸不一样,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对不对?”   “这样的日子,真不如死了算了!”   “我生下你,到底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想吐。   意识模糊不清,白霜行捂住心口。   “郁”的影响到达巅峰,在一团团人影和一道道人声里,她不想逃跑,不想动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活着。   恶心反胃的感觉经久不散,她想起曾经许许多多的事情——   那些足以让她放弃抵抗,永远留在这里的事情。   “白霜行。”   女人的影子攀上她后背,声调幽幽:“知道我把你养大,有多辛苦吗?我好恨,好痛苦……你不也是一样?活着太累了,不如和我一起解脱。”   男人模糊不清的身影靠近她身旁,语气很冷: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来没遇见过你妈。至于你——”   “……算了。”   一个个孩子围在她身后,发出咯咯轻笑。   “怪人……”   “……不要和她一起玩。”   “疯子!精神病!”   白霜行看着他们,许久没有动作,身体如同一座雕塑。   ——完蛋了。   同样被一只只手死死缚住,周越心底的绝望感浓烈得前所未有,双眼通红,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哀嚎。   这是完完全全的死局。   连白霜行都放弃了抵抗,他们被困在这里,必死无疑。   暗处的虚空里,099紧紧蹙起眉头。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当白霜行在它的白夜里随心所欲一路狂飙时,它时时刻刻都在暗自祈祷,想让她尽快离开。   但当真到了这种时候,它沉默站在原地,想到白霜行被影子吞噬的结局,居然有些不开心。   ……一定是错觉吧?   【可以结束了。】   监察系统444号语气冷漠:【虽然她成功勘破了破局的关键,但很可惜——】   说到这里,浑身漆黑的小人陡然顿住。   在它身边,099同样露出愕然神色。   这不可能。   本应被世界意志吞噬的白霜行……居然动了。   她的双眼纤长沉静,裹挟有种种不同的情绪,逐一沉淀在眼底,汇聚成散不开的深黑。   在满是绝望与恶意的世界里,白霜行抬起右手,毅然决然,拨开女人搭在她肩膀上的掌心。   女人愣住,不敢置信地抬头。   “为什么要和你们留在这里。”   白霜行扬了下嘴角,眼神里却没有笑意:“……总有人在等我。”   在许多年前的家里,她早早习惯了等待。   等待家人归来,等待父母给予她赞赏的眼神,等待爸爸妈妈和睦相处、像其他家长那样温柔对待孩子的那一天。   可惜后来才发现,在那个家里,没有人真正在乎她。   无论爸爸还是妈妈,他们都不要她。   可是……   就算作为父母的那对男女把她看作累赘,在其它地方,一定还有其他人,会对她怀有期待。   她已经不是那个一味渴求爱与关注的小女孩,她的世界变得更大更远、也更广阔。   女人的掌心被一把拨开,白霜行咬牙,拽着周越一步步往前。   马上就是出口。   还剩下最后几步。   她会活下去。   精神上的压力快要把心脏撑破,胸腔里,有撕裂一样的疼。   影子们不知疲倦地靠近,想让他们从此留下来。   白霜行正要闪身躲开,在这片密闭空间里,突然触到一缕冷肃的风。   ——没有任何征兆,有人轻轻抓住她右手,向前一拉。   这是远远出乎她预料的事情,白霜行没反应过来,霎时怔住。   视线所及之处,是久违的、鲜活明亮的干净色彩。   把她从影子中拽出去的人瘦瘦高高,发丝是极致的黑,眼珠里沁出深深的褐,皮肤冷白,嘴唇很薄,晕开柔软的粉。   而她是单调的黑白两色。   如同两个世界轰然相撞。   指尖彼此触碰的瞬间,种种颜料融进黑白水墨画。   纷繁复杂的颜色从她指尖开始蔓延,好似颜料倾洒,浸染纸张。   身前那人浓郁的色泽随之淡去,与他相连的世界也微微一颤——   下一刻,不同色彩填满白霜行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再经由她,淌向她身后的整个黑白世界。   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黑白褪去,世界被赋予全新的意义,重获新生。   鼻尖是熟悉的洗衣粉清香,很淡,莫名让人心安。   她听见季风临沉重的呼吸,有些热,轻轻拂过耳膜。   他没有逾越两人之间的关系,在白霜行脚下不稳、即将跌落他怀中之前,及时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扶住她肩头。   于是白霜行稳稳站立,他们隔出一段安全的距离。   头脑里的飓风趋于平静,心口沉重的压力缓缓褪去。   不久前发生的一切都像场梦,白霜行有些恍惚,心脏仍在怦怦剧烈跳动。   ……对了。   在这场支线任务里,她有一个队友。   当她意识到规则中的陷阱、动身回到周越家里时,季风临一定也想出了其中的猫腻。   然后如白霜行所做的那样,打破两个世界之间的边界。   从头到尾,不仅仅是白霜行单方面地寻找他。   在视线无法企及的、遥远陌生的世界里,季风临同样在一点点向她靠近。   色彩暗涌,无声无息,一时间,周围变得格外安静。   季风临看着她,好一会儿没开口说话,动作生涩抬起右手,似是安慰,笨拙拍在白霜行后背。   他声音很低:“别怕。”   感受到她紊乱的呼吸,少年垂眼,把白霜行朝着自己拢紧一些。   种种温润的颜色在他掌心悄然融化,沁入手心之下纤瘦的身体,柔柔相融。   季风临像在对她说,又像轻声自语:“……找到你了。” 第49章 第三精神病院(八)   躁郁世界对她的影响,正在逐步减弱。   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涌入鼻腔,冲淡了不久前压抑腐朽的氛围,白霜行眨眨眼,感受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似乎……结束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被那群幽灵一样的影子再缠上一会儿。   落在她后背的那只手动作很轻,称得上小心翼翼。   隔着薄薄一层衣物,白霜行能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热度。   脑子里还是晕晕乎乎,她深吸一口气,忽地抬头。   季风临正垂眼观察她的神色,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他很明显地怔忪了一下:“你——”   他问:“你好些了吗?”   他置身于“躁”的世界,到了任务后期,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心中的各种念头止不住往外冒,种种情绪更是一拥而上出现在脑子里,不断膨胀加深,仿佛随时都要炸开。   设身处地想想,白霜行所经历过的一切,只会比他更难。   “……嗯。”   等意识恢复稍许,生锈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   白霜行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也砸破那面透明的墙了?”   从小到大,她不习惯和别人保持太近的距离。   更不习惯的是,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情绪——   如果可以的话,白霜行想过把自己装进一个密封的、坚固的壳。   季风临:“嗯。”   他说完顿了顿,目光落在白霜行脸上。   她面色很差,白得像纸,刚刚被一把拉过的时候,身体还在隐隐颤抖。   想到这里,季风临抬头。   当他与白霜行彼此触碰,两个世界瞬间融合。   他的世界中色彩浓艳、饱和度远远超出正常水平,此刻色调褪去,像水一样流向那片黑白空间。   两个世界的交接点渐渐消散,随之化为灰烬的,还有那一道道狰狞扭曲的人影。   当时他见到白霜行,她正被团团人影围在中央,影子们张口说着什么,可季风临却听不见。   虽然不知道人影的身份,但从那个世界“抑郁”的特性判断,很可能是白霜行曾经认识的人。   ——她究竟遭遇过怎样的事情,才会生出那么多压抑的情绪?   今天经历的一切都远远超乎想象,一旁的周越身心俱疲,脚下一软,狼狈瘫坐在地。   他有点想哭,于是眼泪哗啦啦地往下落,在朦胧的视线里,居然见到更令他震惊的画面。   ——是他自己。   在色彩斑斓的另一面,一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缓步走来,见到他,对方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们相貌相同,如同来自镜中。   唯一的区别是,他灰头土脸、满目绝望,颓丧得像一棵快要枯死的野草;对方则双目猩红、显出无法遏制的暴躁,好似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两两对望,一时愕然。   “他是另一个世界中的你们自己。”   白霜行轻声解释:“躁和郁被分开,所以有两道属于你们的不同灵魂……不如去碰碰他吧。”   无论在哪个世界,周越都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也都在竭尽全力地,想要继续活下去。   他们都很辛苦。   两半灵魂无言对视,良久,不约而同释然一笑。   “……对了。”   季风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只对她说:“看这个。”   他说着右手一动,探向上衣口袋。   白霜行闻声看去,不由一愣。   被他拿在手里的,是一片叶子,和一朵红色小花。   白霜行恍然:“高楼下的那簇花,和咖啡馆墙上的叶子?”   当初发现他们不可能抵达白色大门后,白霜行曾经被绝望感吞噬过。   季风临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向她说起身边种种事物的色彩,其中就包括眼前的花和叶。   他一直记得这件事。   毫无缘由地,白霜行扬起嘴角:“这朵花的颜色,真的很像草莓布丁。”   季风临也笑了笑:“叶子更像浅咖啡色吧——你的芒果千层颜色太淡了。”   白霜行伸手,从他手里把它们接下。   花与叶摸起来都很软,色泽也是温温柔柔的,不浓不淡。   在黑白世界待了这么久,她几乎快要忘记万事万物原本的模样,如今仔细端详它们,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重新鲜活起来。   看了会儿,白霜行抬头,语气里噙着点笑:“时间那么紧,你居然真把它们带来了。”   季风临低垂着漆黑的长睫,闻言眨了眨眼,摸摸耳垂。   他喉结微微一动,嗓音柔软:“……当时,很想让你看看它们。”   这回轮到白霜行徒劳张口,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被其他人这样记挂在心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对。   察觉到什么,她目光暗了暗,皱起眉头。   季风临的手掌,被他用布料包裹住了。   他包扎得粗糙,完全是用一层层纱布覆在皮肤上,刚才向白霜行伸手时,刻意藏住了手心,不让她发现。   白霜行:“你的手——”   她刚一开口,对方就下意识把手往回收。   然而没来得及。   白霜行的动作快且果断,一把握住季风临手腕。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少年人的右手修长白净,骨节突出,因为被纱布缠住,显不出血色。   “受伤了?”   白霜行蹙眉:“严不严重?我能看看吗?”   “不用担心。”   季风临回得很快:“被蹭破点皮,等会儿离开这里,在医院找点碘伏就行。”   他说完才意识到不对。   只是蹭破点皮,绝不会用这么多重重叠叠的纱布包扎——   为了不让白霜行看出血渍,他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果然,白霜行不傻,径直解开层层布料。   当掌心全部露出,她动作顿住。   纱布之下,一道道血痕如同婴儿咧开的嘴唇,翻出柔嫩血肉。   里面的纱布早就被鲜血浸透,湿漉漉的,晕开大片刺眼的红。   在【第一条校规】里,她曾用秦梦蝶的业火灼烧自己手心,从而抑制邪神的精神入侵,所以此时此刻见到这幅情景,立马明白了季风临的用意。   他想通过疼痛,让自己尽可能保持理智。   白霜行:“你——”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一个字刚刚出口,耳边就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顺利通关,让两个世界成功融合!】   【即将离开躁郁症世界,请做好准备……】   话音落下,周身景象剧变。   团团簇簇的色彩流转凝聚,再眨眼,她和季风临回到了熟悉的第三病院。   “——霜霜!”   随之而来的,是沈婵满含担忧与惊喜的低呼:“你们终于出来了!”   她着急得快发疯,好不容易等到任务结束,一把环住白霜行脖子:   “受伤了吗?哪里不舒服吗?任务内容是什么?这是个什么垃圾支线,居然只让两个人进去!”   说完了又扭过头,看向季风临:“你感觉怎么——”   然后就瞧见那只被白霜行紧紧握住的手。   “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文楚楚也凑上前来:“这是……被什么东西割破了?”   白霜行松开他的手腕:“医院里,应该有止痛消炎的药吧。”   她说着,瞥见病床上的青年微微一动。   “欸?”   周越神情恍惚,摸着脑袋,满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做梦?我回来了?”   见到不远处的白霜行和季风临,男人悚然一惊:“你、你们……!”   和之前向夏婉解释的一样,文楚楚如法炮制,耐心告诉他,这是第三病院全新的治疗方式。   “我们已经采集到了样本。接下来,周先生好好休息吧。”   白霜行温声笑笑,看着他惨白的脸。   面无血色,眼下是两团明显的黑眼圈,由于食欲不振,骨瘦如柴。   她在躁郁症世界里的经历,在他身上,或许每天都在上演。   凝视男人的双眼,白霜行说:“你表现得很好,辛苦了。”   *   第三病院里,除了专业的心理医生,当然也有负责外伤的大夫——   患者们情绪不稳,经常会做出伤害自己或他人的事。   给季风临包扎伤口时,医生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弄出来的?不会自己划的吧?”   等包扎结束,回到实习医生办公室,白霜行简要讲述了这次的挑战经过,然后拿出第二张主线线索。   这是他们通关躁郁症世界,系统发放的奖励。   文楚楚好奇:“还是日记吗?”   白霜行扫一眼,点头。   【9月2日】   【在酒吧。   太紧张了,所以中途来到卫生间。   会在酒吧写备忘录的人,应该只有我一个(笑)。   我不擅长喝酒,酒量差劲,对酒桌游戏也像个一窍不通的新手,已经快要跟不上其他人的潮流了。   如果能一直留在大学就好了,大学时候的日子,比现在轻松许多。   不过,还是努力活跃起来吧!不能让她担心。】   “这是梁玉去酒吧当天的事。”   沈婵说:“这个‘她’……不会就是幕后黑手吧?”   她可没忘,陷害了梁玉的,是她一个关系要好的女性朋友。   “所以,幕后那人也去了酒局。”   文楚楚把纸条翻来覆去地看,有些失望:“好像……没别的重要线索。”   白霜行安慰她:“一共有六个病人,也就是六张线索卡,重要的消息,肯定不会集中在同一份线索里。”   “也对。”   文楚楚乖乖点头,重新充满干劲:“只剩四个关卡了!”   她很好哄。   “梁玉酒量很差。”   季风临轻声分析:“她喝多了酒,之后又被人下药,所以对于自己被拍照的事情,没有留下印象。”   “能做出这种事,真凶一定蓄谋已久,亏梁玉那么信任她。”   沈婵露出嫌恶的神色:“这种人,糟透了。”   她说完,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停顿两秒,沈婵轻咳:“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   白霜行记得他的名字,郑言河。   他们刚来第三病院时,这位医生非常友好地向他们打了招呼,后来从其他护士口中得知,他和梁玉关系不错。   “我听说季医生受了伤,顺路来看看。”   青年笑得礼貌:“感觉怎么样?没事吧?”   季风临回以微笑:“嗯,多谢。”   “还有——”   郑言河轻轻关上房门,像是叹了口气:“你们在调查梁玉的事情?”   他应该是从某个护士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   文楚楚没刻意回避,诚实回答:“我是她远房亲戚。”   郑言河看她一眼:“所以,你也觉得梁玉遭了陷害。”   白霜行敏锐捕捉到关键字眼:“也?”   “仅凭几张照片,就能引出很多风言风语。”   郑言河扶了扶眼镜:“一旦个体融入群体,会受群体之中绝大多数人的影响,变得异常激进——他们不在意真相,能被任何的风吹草动点燃情绪。”   他停顿一秒,低声感慨:“网络就更是这样。”   这段话倒是没错。   白霜行想,大部分人不会去深究真相,梁玉的遭遇对于他们来说,更像一个情绪的发泄桶。   而当身边许许多多的人都开始谴责她时,哪怕是对这件事持有怀疑态度的医生护士,也会一天天产生动摇,加入声讨梁玉的行列。   其他人的遭遇,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场八卦的狂欢。   季风临颔首:“我们听说,你和梁医生是朋友。”   “关系还算不错,毕竟我们是同期。”   郑言河笑笑:“我也在调查这件事,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这是传说中的……情报NPC?   文楚楚试探性开口:“当天酒局,你在场吗?”   “我没去。”   郑言河摇头:“他们邀请过我,但不巧,我被其他朋友约走了。当天的情况,你们可以问问陆嘉嘉,她在酒吧里。”   陆嘉嘉是和梁玉同期的另一个实习医生。   “那梁玉的男朋友呢?”   沈婵想了想:“梁玉出了这种事,他什么也没做?”   “他?”   郑言河挑眉,语气里有不屑的意思。   “照片传开之后,他就立马分手了,根本不听解释。”   他说得直白:“他看重自己的声誉,远远大于看重梁玉。”   不愧是心理医生,分析得一针见血。   那男人和梁玉既然是交往中的男女朋友,就不可能不了解她的性格。   之所以火速分手,大概率是觉得,这件事让他很没面子。   “郑医生和梁医生,”白霜行说,“看起来关系真的很不错。”   戴金丝眼镜的青年笑了笑,目光趋于柔和。   “实不相瞒,在实习期,梁医生帮过我很多。”   郑言河耸肩:“就当是回报她吧。”   白霜行点头。   根据他的说法,接下来,他们只需要找到陆嘉嘉,也许就能问出重要的情报。   “小季医生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郑言河说着,扫视一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笑意更深:“友情提示,如果一直待在办公室里不去工作,很可能被其他医生发现。”   白霜行:……   上班时间,他们一群人聚在这里,确实不太说得过去。   尤其还是几个正处在实习期的新人。   【叮咚!】   系统提示音出现得非常及时。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作为实习生,无故旷工可不好哦。   不如做好充足的准备,迎接下一位患者吧!】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   沈婵小声吐槽:“这个发布任务的系统,只会这一句开场白吗?”   白霜行:“毕竟不是人类,应该没读过书吧,多多体谅。”   【……】   破天荒地,系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紧接着,是由它播报出的任务信息。   【正在生成患者信息……】   【恐怖症:405号房(未治疗)】   *   系统发布任务后,四人与郑言河告别,一同前往四楼。   “是恐惧症欸。”   文楚楚若有所思:“这个患者害怕什么?”   季风临:“阳光。”   他的办公桌里,摆着一份关于病人们的档案记录表。   多亏有它,四人能提前了解到相关信息。   “啊?阳光?”   文楚楚一惊:“那他岂不是从来不出门?”   “应该是的。”   沈婵说:“我听说过这种病症,名叫‘阳光恐惧症’。患者对阳光怀有十分浓烈的恐惧感和抵触情绪,只有在阴雨天和夜里才会出门,如果遇到不得不晒太阳的情况,会用衣服、防晒霜和墨镜把自己死死裹住。”   白霜行好奇:“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恐惧症?”   “原因未知。”   沈婵摇头:“可能源自于幼年的阴影,或是一场巨大的变故,又或许压根找不出缘由。”   她组织一番措辞,继续解释:“比如恐高、密集恐惧症、深海恐惧症,这些病症,大多是人们潜意识里自发产生的。”   “啊……”   文楚楚皱眉:“这个病,对日常生活的影响很大吧。”   如果一辈子都不能见到阳光,一定是非常麻烦且难受的体验。   他们一路上低声交谈,来到405号病房前,季风临敲了敲门。   房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请进。”   季风临走在最前,刚把门推开,就听男人急促道:“快、快进来!不要让走廊上的阳光透过来!”   于是所有人飞快进屋,由文楚楚把房门关紧。   【叮咚!】   系统提示音响起。   【检测到挑战者们已靠近患者,请触碰患者手背,开启支线挑战!】   房门合上,白霜行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听见文楚楚吸了口冷气。   现在是正午时分,病房里却开着灯。   白炽灯的光线柔和干净,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至于窗户,早就被黑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阳光一丝也进不来。   电视机里响起古装剧的打斗音效,男人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个手机。   看年龄,他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   平心而论,白霜行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白的人——   并非是毫无血色死气沉沉的惨白,而是很久没见过太阳、皮肤自然而然褪成的冷白。   像一块玉。   “你好。”   沈婵说:“我们来做每天的例行检查。”   “你们好。”   男人笑得和和气气:“我今天感觉很正常,听说后天就要下雨了。”   下雨后,他能久违地离开房间,打着伞,去花园里逛一逛。   这让他觉得开心。   “是吗?太好了。”   沈婵扬起嘴角:“在那之前,好好准备一下吧。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准备去看看院子里的桂花。”   男人说:“听说今年花开得很好。”   这是一个几乎看不出异常的患者。   除了不愿接触到阳光,他的行为举止热情而礼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期待。   “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季风临走上前,靠近病床:“我看看。”   他动作熟稔,说话时伸出右手,触碰到患者的手背。   这一次,当空间扭曲时,白霜行已经有了很好的适应能力,没再觉得头晕目眩。   病房里纯白的色彩融化消散,在她身前,出现一根红色的起跑线。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白霜行心中疑惑,看向四周,略有惊讶地眨了眨眼。   这次是四人的挑战模式,他们并排站在起跑线后,四面八方,则是类似于森林的景致。   之所以说是“类似于”——   “这啥?”   身边的沈婵目瞪口呆:“像素游戏?”   文楚楚也满脸惊奇:“好像,是的。”   没错,像素游戏。   两边的景色像是从《超级马里奥》游戏背景里抠出来的一样,由一团团像素色块拼接而成。   仔细分辨,能看出绿色的山,一条悬挂着的瀑布,蓝天白云,还有一轮天边的太阳。   白霜行:……   下意识地,她低头看了眼自己。   万幸,他们仍然保持着三维世界人类的模样,没变成像素小人。   奇怪的是,这一次的关卡里,居然没有患者本人。   【各位挑战者,欢迎来到恐怖症的世界!】   系统的播报声清脆响亮,尾音上扬。   【恐怖症,也被称作恐惧症。   恐惧是人类的本能。在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害怕和想要逃离的东西。】   【试想一下,如果在某天,你所惧怕的事物突然出现,悄无声息来到你身边——】   【到那时,你会怎么做?】   沈婵:“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文楚楚:“救命,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白霜行:“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应该就是那样了。”   季风临:“……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机械般一成不变的提示音里,多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恐怖症患者的世界,被设计成了一场妙趣横生的闯关游戏。   在这里,每位挑战者都是游戏主人公。】   【请看——!】   这两个字重重落下,在起跑线前的半空上,出现一个巨大的转盘。   转盘被平均分成四个板块,每个板块上,分别写着他们四人的名字。   【这是为各位量身定制的幸运转盘。】   【闯关游戏一共分为四个关卡,在每个关卡开始之前,它都会随机转动,然后——】   如同得到了指令,当系统开始说话,圆盘随之运转。   指针晃晃悠悠,最终定格在[沈婵]的板块上。   【然后选中你们其中的一名挑战者,将那人心中的恐惧具象化!】   果然是这样。   沈婵和文楚楚同时露出苦巴巴的表情。   “也就是说,我们一共要闯过四个关卡,每一关的障碍,都是我们恐惧的事物。”   白霜行说:“提问,转盘有可能选中重复的对象吗?”   【这是可能的。】   脑海之中,监察系统099乖乖回答:【转盘完全随机,没有固定的概率。】   白霜行挑眉。   上一个和她玩大转盘的物理老师,偷偷摸摸做过不知道多少手脚,她可一点没忘。   “如果一个人恐惧的事物有很多。”   季风临接着她的问题:“当转盘选中他,那些事物都会出现吗?”   【不会。】   099:【每个关卡只出现一种恐惧对象。】   ——要不然,这场闯关游戏的玩家们不可能有活路。   规则大概听明白了。   白霜行瞟一眼空中的大转盘,与此同时,又听见一道提示音。   【游戏背景简介】   【在遥远的森林国度里,生活着一位美丽善良、深受人民爱戴的公主。有一天,残忍的恶龙突然闯入森林,掳走了公主殿下!】   【为了救出公主,四名勇者主动请缨,决定穿过重重险阻,前往森林尽头的恶龙城堡。】   【每一位挑战者,都是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勇者。   诸位,还请坚守信念,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文楚楚直接把它戳穿:“最后一句话,是照搬的西游记主题曲吧!”   这系统,难道因为之前被嘲笑没上过学,所以想努力让自己显得有文化吗?   “嗯……”   白霜行由衷感慨:“还真是非常典型的背景呢。”   沈婵若有所思:“话说回来,这位公主殿下,不会就是我们要治疗的患者吧?”   季风临:“……很可能。”   【剧情介绍完毕,闯关游戏即将开始。】   【第一关的幸运儿是——】   巨大的转盘上,属于沈婵的一栏散发出刺眼白光。   【让我们恭喜沈婵!】   沈婵:……   “等等,还没开始转吧!为什么是我?”   忽然想起什么,沈婵眼皮一跳:“因为刚才演示转盘的时候,指针落在我的格子里?”   【那不是演示,而是货真价实的操作哦。】   【每段关卡的距离是三百米,请勇者们努力向前冲刺,找到被恶龙囚禁的公主吧!】   【第一关倒计时:十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景设定的缘故,比起平日里,系统的播报音居然有点儿活泼热血。   它话音方落,起跑线前的空间倏地一变。   原本空无一物的大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足足有半人多高的草地。   草丛茂盛,碧绿如翡翠,偶尔有风拂过,吹得野草悠悠摇摆。   乍一看去风平浪静,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草丛之中,一定藏匿着某种极度危险的东西。   眼前的景象越是平静,文楚楚就越觉得心里发毛。   她看向沈婵:“你知道这一关里有什么吗?”   沈婵脸色微白,表情不怎么好看。   白霜行替她回答:“应该是蛇虫。”   小时候春游时,沈婵差点被一只长蛇咬到,从此对蛇虫避而远之。   白霜行停顿几秒,低声补充:“以白夜的手段,草丛里肯定不止一条蛇,而且很可能是毒蛇。”   起跑线之外荒草连天,遮掩大部分视线,行走在其中,不可能看清地上的情景。   这里是蛇虫的天堂,一旦它们靠近,人类很难躲开。   “我有个办法。”   季风临说:“如果把这些草全部毁掉,会不会安全许多?”   他说完伸手,试图摘下一片草叶,没过一会儿,皱了皱眉。   “摘不下来。”   尝试无果,季风临收回右手:“系统应该设置过,草丛不能被销毁。”   让人头疼。   白霜行揉了揉眉心。   在季风临提出这个想法之前,她就已经暗暗思考,能不能用业火把这地方全烧光了。   沈婵咬牙切齿:“这系统,简直鸡贼!”   虚空里,监察系统099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摸了摸脑袋。   “倒计时只有十分钟。”   白霜行说:“既然没有捷径,就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终点。”   三百米的距离并不算长,如果一口气跑过去,或许不会遇见太多虫蛇。   她说着拍拍沈婵后背,目光柔和:“你走在我们中间,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沈婵扬扬下巴,撸起袖子:“我怕蛇是小时候的事儿了,没那么矫情。”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远远眺望海浪一样的汹汹野草:   “不过……蛇本身就很危险,如果我们真遇到了,那该怎么办?”   “我我我!我学过野外求生技能!”   文楚楚举起右手,想了想,有些苦恼:“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草丛太深,就算我知道怎么对付蛇,也很难发现它们。”   敌人在暗,难度起码翻了两倍不止。   “或许,”白霜行眨了眨眼,“沈婵可以试试【言出法随】。”   在每场白夜里,这个技能可以使用两次。   沈婵在被害妄想症的世界中用过一回,到现在,还剩下一次机会。   因为太紧张,沈婵险些忘了自己还有个技能,闻言眼前一亮:“我试试!”   她行动力很强,没有丝毫犹豫,不太熟练地打开技能面板。   脑海里飞快跳出一道提示:   【是否使用技能,言出法随?】   沈婵选择【是】。   “我希望——”   她说:“这个关卡里的障碍物全部消失。”   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倒计时还在继续,沈婵加快语速:   “我希望,这个关卡里的野草全部消失。”   还是失败。   看来野草是系统的固有设定,不能更改。   那她还能怎么说?   沈婵思考几秒,加重语气:   “我希望,我们能看到这个关卡里的虫与蛇。”   一句话说完,她感到意识有了刹那的恍惚。   紧随其后,是系统的提示音:   【“言出法随”使用成功!】   身旁的文楚楚“哇”了一声。   ——密集汹涌的草丛本身没有变化,但在他们的视野里,却变成了半透明。   目光穿过野草,能看清地面上的景象,不出所料,果然有一条条深红色的长蛇在穿梭。   【啧。】   监察系统444心中不爽:【这也行?】   【理论上……那个……他们只改变了自身的视觉,没破坏白夜的设定。】   099挠头:【不过,就算能观察到草下的动静,他们也不可能完全避开蛇的攻击。到那时候,必然是一场恶战。】   它搓搓手,挺直身板:【放心吧前辈,我的白夜,不会有问题!】   “这些蛇,数量也太多了吧。”   文楚楚头皮发麻:“如果看不见,我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风临点头:“十六条。”   “好了,快走吧。”   反倒是沈婵催促起来,小心翼翼,最先踏出起跑线:“倒计时还在呢。”   虫蛇的分布较为密集,白霜行走在她身边,压低声音:   “尽量避开它们,不要发出太大动静。”   只要保持安静就好。   白霜行不再说话,目光扫过四周。   荒烟蔓草,诡静幽谧。   一旦置身其中,野草像水浪一样拂过腹部,淹没半具身体。   耳边极静,任何风吹草动都显得格外清晰,脚步声窸窸窣窣,让人莫名生出心慌的错觉。   季风临走在最前,白霜行紧随其后,沈婵是第三个,文楚楚则位于殿后的位置,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了一根粗壮的长木棒。   起初风平浪静。   蓦地,寂静空气里,响起沈婵急促的吸气音——   一条蛇原本静静卧在原地,直到四人经过,猛然仰头乍起,扑向距离最近的沈婵!   不能发出太大声音,也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否则他们四个都得完蛋。   蛇牙尖而白,蛇身猩红如血,向她扑来时,带出一股粘腻腥臭的风。   前所未有的惊惧感直冲脑门,沈婵竭力压下喉咙里的尖叫,还没等她狼狈后退,意料之外地,眼前有道人影闪过。   白霜行愣住。   正要上前的季风临也愣住。   但见文楚楚骤然俯身,速度迅捷得像阵冷风,毫不犹豫抬起手臂——   落下时,木棒直攻红蛇七寸!   沈婵:……   444:……   099:……   沉默半晌。   监察系统444号看向身旁的099,模仿它的语气,把每个字都拉得很长:   【一、场、恶、战——?】   恶战它连影子都没看到,只见到一个堪称恐怖的女人。   ——动作快狠准到这种程度,合理吗???   身穿白大褂的小人也整个僵住。   在文楚楚行动的瞬间,它的心里,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小问号。   这是哪里?这群人在干什么?这个拿着木棍的挑战者,她难道不应该大呼小叫、对蛇虫退避三舍吗?   她看上去就是个瘦弱又咋咋呼呼的小女孩啊!   场面一度非常惊人,444深呼吸,面带微笑:   【原来这就是你精心挑选的队伍,一群卧龙凤雏,很好,很不错,很有眼光。】   099蹲在角落,实在无颜面对它,把自己缩成一个白团。   “应该解决了。”   另一边,文楚楚长出一口气,起身时,咧嘴笑笑:“我说过,我学过野外求生的。”   白霜行的感慨发自内心:“佩服,佩服。”   季风临点头:“厉害。”   沈婵无声鼓掌:“有如神助。闰土刺猹的时候,都没这么流畅。”   他们不开口还好,突然这样齐齐盯着她说话,让文楚楚有些脸红。   “快走吧!”   文楚楚摸摸发热的耳朵:“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还算一路通畅。   文楚楚的反应能力和出手速度都不错,季风临虽然在技巧上不如她,但也能解决虫与蛇。   两人一个开路一个负责全面保护,没过多久,顺利到达终点。   当队伍末尾的文楚楚踏进三百米终点线,系统脆生生地一响。   【叮咚!】   【恭喜勇者们成功闯过第一关!可喜可贺,距离公主又近了一步!】   【接下来,将为各位开启幸运大转盘!】   幸运大转盘。   听见这五个字,沈婵还没来得及欢欣庆祝,心口又沉沉吊起来。   这个该死的转盘,有可能两次选中同一个人。   这种不但自己遭殃,还要祸害整个队伍的事儿,她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圆盘再度开始转动,白霜行心底一揪。   她当然不想自己被选中,但心里又有一丝隐晦的期待——   如果是她,闯关内容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指针在每个选项之间来回变换,速度渐慢。   当它停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白霜行的名字上。   季风临眼睫轻颤。   沈婵心中担忧,皱眉看她一眼。   ——太好了,是白霜行!   与他们的反应不同,监察系统444乐得笑出声来。   它没有读心术,不知道白霜行心里的所思所想,但很明显能看出来,白霜行的经历与常人不同。   这样的她,心底里恐惧着的事物,一定也是独特的、难以逾越的。   毫无疑问,白霜行的恐惧将把他们一行人推进死路。   关卡中的场景瞬息变幻,444好心情地闭上眼睛。   【让我猜猜看。】   它充满期待地笑道:【是一片血腥地狱?】   身边的099沉默了很久。   【……不是。】   它迟疑回答:【比地狱更……那个,匪夷所思一点。】   444:?   444:【那就是一群哭嚎的亡灵?】   【……也不是。】   099的语气越发古怪:【虽然比较接近了,但比亡灵更……嗯,出乎意料一点。】   还能怎么出乎意料?   444茫然:【一群怪物?厉鬼?不会是神吧?】   【前辈。】   099带了点哭腔:【你还是自己看吧。】   它很久没觉得这么好奇过。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监察系统444号睁开双眼。   于是漆黑的小人整个愣住。   谁能告诉它,在白霜行的内心深处,暗暗惧怕着的事物……   为什么会是一对老头老太太?   再看白霜行,似乎也没料想到这个局面,惊讶之余,后退了一步。   444:?   它满心疑惑,听那老头开口:“小霜,有没有交男朋友?”   然后是老太太:“孩子还小,问这个干什么!小霜,最近成绩怎么样?”   444:???   这、这是什么情况?   “啊。”   沈婵睁大双眼:“居然是霜霜的外公外婆!”   白霜行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怦怦直跳。   母亲去世后,她被交给外公外婆那边抚养。   虽然准确来说,这种“抚养”是把她丢进一座大房子里,让保姆阿姨来照料,但出于礼貌,白霜行有时会参加他们的家庭聚餐。   ……非常恐怖的体验。   她敢打赌,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年轻人,会喜欢一大帮亲戚围着的家庭聚餐。   而且是和自己完全不熟的亲戚。   既然外公外婆现身出来,那接下来——   想到这里,她把目光悄悄挪开。   果然,当两位老人把话说完,不远处,又浮现出几道人影。   “霜行啊,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   这是个中年阿姨,每次吃饭时,都要说一说自己那个出国留学的儿子。   “霜行,什么时候带男朋友来看看啊!”   这是个哈哈大笑的伯伯,正在喝酒,讲话带着点儿微醺的醉意。   “霜行以后打算找什么工作?预计工资多少?在这里还是在别的城市?”   这是个嗓音尖锐的婶婶——   大概是婶婶吧,亲戚太多,白霜行分不清。   原本为她提心吊胆的沈婵:……   “怎么说呢。”   沈婵嘴角一抽:“欧亨利式结尾,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已经有代入感了。”   回想每次和亲戚们吃饭,她从来都笑得尴尬又不失礼貌,只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角落。   然而事与愿违,等待她的,永远是亲戚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问得她发慌。   “我懂。”   文楚楚由衷道:“应该没人不害怕这种场合吧?”   季风临没出声。   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身边只剩下一个不爱出门、孤零零的养父,不太能体会这种感受。   自从第二关开始,他的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   但很快,不远处的人影中,出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性。   “白霜行。”   他说:“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你作品完成了吗?什么?——还没动笔?!”   文楚楚:……   沈婵:……   季风临:……   “忽然想起来。”   沈婵打了个哆嗦,眼底溢出止不住的骇然与恐惧:“我的论文,真的还没写完。”   导师说过,两天后上交。   季风临沉默一秒:“我的程序也是。”   “这比蛇,”文楚楚搓搓手臂,瑟瑟发抖,“恐怖多了。”   白霜行表情复杂:“要不,我们赶快走吧。”   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离谱的一条白夜支线。   监察系统444小脸黝黑,紧紧盯着眼前的场景,脑瓜子嗡嗡。   它想象中的第二关:   血流成河,厉鬼横行,一切宛如炼狱,幽冥的烈火让他们无路可躲。   事实上的第二关:   一群老头老太太叔叔阿姨叽叽喳喳跟在白霜行身边,接连便是难懂的话。   什么“打算几岁结婚,要不要小孩”,什么“论文期末考试小组会议”。   但如果要说这个关卡过于离谱、毫无难度,四名挑战者又确确实实表现出了抵触的情绪,皱起眉头,急匆匆向前走。   而且,这也的确是白霜行所恐惧的事物——   某些无法回避的对话与社交。   耳边人声不休,热闹非常,与白夜里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七大姑八大姨的加入,让关卡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444沉默无言,仰头望天。   099缩紧身体,把自己变成白色的小小一团。   【‘放心吧前辈,我的白夜,不会有问题’。】   把099说过的话重复一遍,444呵呵冷笑:   【很好,很对。你的关卡,你的幸运大转盘,都很棒,很妙,很没有问题啊。】   感受到前辈阴恻恻的视线,099瑟缩一下,又一次委屈巴巴抱住脑袋:   【白夜会把每个人恐惧的事物随机具象化,无论那个东西是什么……这也是早就设定好的内容呜呜呜!】 第50章 第三精神病院(九)   第二道关卡,白霜行过得无惊无险。   除了耳边稍显嘈杂之外,她在白夜里,很少能体会到这么悠哉游哉的时候。   三百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等她跨过终点线,余光一瞥,掠过脑海中一黑一白两个小人。   “我觉得。”   白霜行有话直说:“监察系统444号正在进行职场压迫。”   沈婵也听见两个系统之间的对话,点点头:“对待新人要温柔一点,谁不是从新手期过来的?”   文楚楚添油加醋:“444,好凶。”   099看她们一眼,目光里闪过几分怯怯的感激。   旋即,虚空中传来叮咚提示音。   【恭喜勇者们成功闯过第二道关卡!胜利已经在向你们招手啦!】   【接下来,让我们启动幸运大转盘吧!】   圆盘开始旋转,发出呼呼啦啦的声响。   指针摇摆不定,渐渐地,停在其中某一片区域。   【这次的幸运儿是——】   【文楚楚!】   什么叫晴天霹雳。   文楚楚猛掐自己人中,面如死灰。   白霜行默默与她对视,无需多言,她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早在【恶鬼将映】时,文楚楚就亲口说过,她从小到大不怕虫蛇不怕歹徒,唯独害怕鬼。   会出现在这道关卡里的,大概率是鬼怪了。   不出所料,转眼间,身前的空间倏然一动。   一道道颓圮的高墙拔地而起,构筑出一条幽深小巷,天边亮光淡去,瞬间变得漆黑幽静。   第三关的场景,是深夜的巷道。   这条巷子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两边是众多分岔路,墙面上沾染着不知名的污渍,以及暗红色液体。   天上浓云翻涌,遮掩月色与星光,抬头仰望,只能见到月亮模糊不清的轮廓。   “我敢打赌。”   文楚楚小声说:“在那些分岔路里,一定藏着很多不好的东西。”   白霜行:“嗯。”   由于巷子中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在绝大多数岔路里,都是不可见的阒然幽黑。   “还好巷子的主路是直的。”   沈婵说:“不过……如果有厉鬼从旁边出来,我们该怎么办?要兑换白夜商城里的道具吗?”   “以防万一,可以每人准备一张驱邪符。”   季风临颔首:“白夜不可能设下死局,就算巷子里藏有厉鬼,数量不会太多。”   这句话说得没错。   譬如第一关里的毒蛇,虽然总共有十几条,但只要一鼓作气往前走、不发出明显的动静,顶多惊动三四只。   “兑换了也不亏。”   白霜行熟练地进行操作:“驱邪符能压制厉鬼,就算在这里用不上,之后总能派上用场。”   目光扫过白夜商城,她又一次见到了角落里的【快乐彩虹糖】。   这个道具能在瞬间消除不开心,如果用在躁郁症世界里——   想了想,白霜行最终放弃这个念头。   先不说躁郁症患者的抑郁来自于疾病,并非是简单的“不开心”,就算她真能感到一时的快乐,等彩虹糖的效用过去、压抑感再度上涌,在一前一后、一喜一悲的极端落差之下,她绝对会更加难受。   兑换完驱邪符,白霜行把它从系统里提取出来,攥在掌心。   定了定神,她看向文楚楚:“感觉还好吗?如果实在害怕,可以闭上眼睛,跟着我们走就行。”   文楚楚摇头,擦去手心里的冷汗:“不用。”   在【恶鬼将映】里,她可是曾抡着一张张驱邪符、干掉不知多少厉鬼的团队战力输出。   “倒计时开始了。”   想到藏在暗处的鬼魂,沈婵也有点发怵:“走吧。”   于是四人迈出起跑线。   这次他们换了顺序,季风临依旧走在最前,文楚楚则是第二个,白霜行与沈婵断后,负责观察四周的动静。   为了不惊动鬼魂,没人说话。   这里很暗。   白霜行一边走,一边抬眼环顾。   黑暗犹如洪水,将这片空间侵蚀大半,给人一种若有似无的窒息感。   因为太安静,她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和呼吸。   经过第一个分岔的小路,没发生意外状况。   白霜行不动声色,往里瞟上一眼。   小路狭窄逼仄,入口没有灯光,只笼罩着一层浅浅月色,惨白如纱。   更深处,连月光也不复存在,黑洞洞的,好似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   不知从何处拂来一阵冷风,她收回视线,正要继续向前走,身前的文楚楚陡然停住。   ——冷风出现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前方的巷口飞速蹿出!   鬼影浑身带着煞气,被月色照亮浮肿死白的面孔。   季风临眼疾手快,一把将驱邪符按上它面门。   从头到尾,只过去短短几秒钟。   “嘶。”   见到那张属于死人的脸,沈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悄声耳语:“季风临他一点都不怕吗?”   白霜行也皱了皱眉。   无论是当初在兴华一中里中了邪神的幻象,还是现在冷不防遇上鬼魂,季风临始终表现得非常冷静。   冷静得不太正常。   再想想他手心里的一条条血痕……   “谢、谢谢。”   厉鬼的袭击突如其来,文楚楚被吓了一跳:“我的驱邪符给你。”   她被其他人护在中间,理论上,应该用不着这张符纸。   巷子里阴风阵阵,四面八方浮起影影绰绰的暗流。   文楚楚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跟上季风临的脚步——   没走几步,身边又袭来一股腥臭。   这次的鬼魂从岔路上的半空出现,生前受过不少伤,脸上、胸口和四肢全都布满狰狞血痕。   深黑色的瘀血从它嘴角溢出,散发出古怪至极的气味,即便是季风临,也下意识皱了眉。   他没有犹豫,伸手亮出驱邪符,然而同一时间,另一个巷口里,居然又响起幽幽笑声。   ——没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一袭红衣猛然现身,直攻文楚楚!   这一关,可比上一道关卡刺激多了。   监察系统444眯起双眼。   当四个年轻人步步往前时,藏在巷子里的这些鬼魂,一直在偷偷观察他们。   就像鬼屋里的工作人员,全都深知一个道理——   吓唬胆子大的游客,要么收效甚微,要么对方毫无波澜,从而造成十分尴尬的场面。   所以当鬼屋开场,每位工作人员都会仔细寻找,谁才是游客队伍里胆子最小的那个。   然后一个劲地、使出浑身解数地吓他。   同理,巷子中的鬼魂们也在等待。   季风临是它们绝对不能招惹的对手,白霜行与沈婵都还算冷静,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惴惴不安的文楚楚。   红衣厉鬼速度惊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文楚楚。   白霜行站在她身后,正要上前亮出符纸,忽地,动作顿住。   虚空之中,监察系统444同样一呆。   ……欸?   ……怎么回事?   电光石火,毫无征兆。   当厉鬼扑面而来,文楚楚咬紧牙关紧闭双眼,突然伸出右手、紧握成拳——   一拳抡在了厉鬼脸上???   厉鬼的身体处于虚无状态,飘渺如烟,不可能被常人触碰到。   然而被文楚楚的拳头狠狠砸下,红衣厉鬼……   被直接抡飞了。   一时间,监察系统愣住,白霜行愣住,连受到重创的红衣厉鬼本鬼,也露出困惑迷茫的神色。   “……啊。”   白霜行恍然大悟:“是【实体化】。”   【实体化】,是顺利通关第一场白夜后,文楚楚得到的专属技能。   这个技能非常有趣,能让厉鬼短暂拥有实体,在五秒钟之内,物理攻击对其有效。   444:???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想象,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鬼魂们,不约而同后退一步。   这、这和它们的设想完全不同!   这个女孩明明是从头到尾一直瑟缩着的普通人类,为什么会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我明白了……”   一只恶鬼幽幽开口:“这是那群人类的计谋,他们在故意引我们上钩!”   “原来如此!”   另一只鬼魂咬牙切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扮猪吃虎?先表现出万分恐惧的样子,让我们降低戒心,一起动身攻击她……然后就能把我们一网打尽!”   一缕幽魂瑟瑟发抖:“做鬼也要被人用拳头打……我们好惨呐。”   恶鬼握拳:“这群人心思歹毒,恐怖如斯!!”   监察系统444:……   ……等等。不是。   你们鬼魂也这么爱脑补吗?!   文楚楚的技能每天只能使用一回,但这件事,鬼魂们并不知道。   在它们看来,这个瞧上去战战兢兢的人类,俨然成了一张行走着的人形驱邪符。   这出扮猪吃虎的局,它们断然不会再上钩。   至于此时此刻的文楚楚。   右手触碰到鬼魂冰冷粘腻的脸,如同陷入了污浊的沼泽,她被恶心得够呛,这会儿正从白霜行手里接下一张纸巾,用力擦手。   白霜行温声:“还好吗?”   “嗯。”   文楚楚轻轻战栗一下:“它突然冲上来,我习惯性就……”   她的动作身法,和制服歹徒时没什么不同。   打了那只厉鬼一拳后,再看身前的巷子……   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一切能被拳头打败的,都是纸老虎。   “简直是为楚楚量身定制的技能。”   沈婵感叹:“白夜还真智能。”   季风临笑了笑:“继续走吧。”   这场变故后,再没有鬼魂突然出现。   有惊无险,四人通过了第三关。   “有句话说,战胜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面对恐惧。”   沈婵有感而发:“果然没错。”   白霜行揉了揉小腿,轻声笑笑:“我倒是希望,一辈子都不要遇见害怕的东西。”   只要自己没遇到,对她来说,那东西就不存在。   【叮咚!】   系统的语气更加欢快。   【胜利在望,恭喜勇者们成功通过第三场考验!再努把力,就能找到公主殿下啦!】   【接下来,将为各位开启幸运大转盘!】   圆盘又一次骨碌碌转起来。   虽然已经有三个人的恐惧得到了具象化,但当指针再度运转,没谁敢掉以轻心。   白霜行定定望着中间的指针,眼睁睁看它摇摇晃晃,最终落在其中一块区域。   那块区域的正中央,洋洋洒洒写着三个大字:   [白霜行]。   白霜行:……   【哇!看来白霜行的运气非常不错,这是第二次被幸运女神眷顾了!】   系统的声音里,噙了看好戏的笑。   【让我们拭目以待,最后一道关卡会是什么样吧!】   【我说——】   不久前的景象历历在目,监察系统444忍不住开口:【不会又是大爷大妈一家亲吧?】   【不不不会的!】   099把身板挺得笔直,像被班主任突然点名的小学生:【我设置过算法,就算两次转到同一个人,恐惧的内容也绝不可能重复。】   那就好。   444欣慰看它一眼,无言扭头,望向不远处的空间。   这一次,空间变化时发出的动静,比前面三次都要大。   虚空之中,地面轰然碎裂,一座座陡峭的高山拔地而起,处处可见悬崖绝壁。   而白霜行等人所在的位置,恰好卡在一座峰峦中间。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们就从平地来到了高耸入云的陡崖。   “呜哇!”   文楚楚一个激灵:“这里难道是……恐高症?”   白霜行有些苦恼,揉了揉眉心:“是的。我比较怕高。”   之前在兴华一中上语文课,行走在崇山峻岭之间,就曾把她吓得够呛。   再看现在的处境,似乎不比当时好。   他们站在一条小路上,右边是一眼看不到底的万丈悬崖,只要踏错一步,就会一命呜呼。   再看前方,这条小路并非通畅笔直,而是弯弯扭扭的,有些地方深深凹陷进去,出现一个深坑。   也就是说,当他们经过那地方,必须用力跳到深坑的另一头,万一没跳过去、落进坑里,同样小命不保。   双重折磨。   沈婵知道她的情况,伸出右手:“你拉着我吧。”   白霜行摇头:“牵手的话,你的动作很不方便。”   这里本来就危险,如果沈婵还要把手臂扭到身后、分心照顾她,注意力会被大大分散。   白霜行笑了笑:“我可以坚持,继续走吧。”   “那,”沈婵皱眉,“我走在你后面。”   只要能站在身后,时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就算白霜行真出了什么事,沈婵也能及时伸出援手。   于是按照季风临、文楚楚、白霜行、沈婵的顺序依次排好,四人开始前行。   白霜行尽量不去看右边的悬崖。   沈婵曾经说过,一些恐惧症没有源头,而另一些,来源于患者糟糕的经历。   她的恐高,大概是第二种原因。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某天父母大吵一架,父亲摔门离开后,母亲把她抱到了四楼。   四楼其实不算很高,对于小孩来说,却如同一个混沌的漩涡——   直到现在,偶尔午夜梦回,白霜行仍能记起当时的感受。   摇摇晃晃,晕晕乎乎,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一睁眼,就是冰冷而遥远的地面。   母亲将她悬在半空,只要松手,她就会直直落下。   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过了很久,女人终究没把她扔下去。   第二天醒来,白霜行见到母亲的尸体。   他们所在的位置不知道有多高,身边围绕着一团团缥缈的云烟,有风吹过,很冷。   身下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渺小,如同一张浑然铺开的巨大棋盘,也正是这种感觉,让白霜行有些眩晕。   万幸,虽然下意识觉得恐惧,但理智一直在告诉她,只要足够小心,就不会出问题。   这不是必死的局,她能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那个深坑前。   与其说是深坑,它更像是山体缺失了一块,向下望去,只能见到黑乎乎的山壁。   季风临和文楚楚依次跳过,现在轮到白霜行。   “小心。”   沈婵一直护在她身后,低声说:“没事的。”   白霜行回头,朝她笑了笑。   逼仄的小路仅容一人通过,起跳后,他们必须保证自己能落在地上。   一旦太近或太偏,都会失足坠落悬崖。   白霜行没再说话,目光从深坑里移开,紧紧凝视不远处的半边窄道。   然后顺势跳起。   起跳的瞬间,余光俯瞰周围的千峰万仞,心脏有刹那的失重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她的双脚离开地面,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阵冷冽微风。   微风和缓,徐徐而来,盘旋着托在她脚下,支撑起她的身体。   几乎毫不费力,白霜行来到另一边。   ……奇怪。   当她回头看去,四下静谧,哪有什么风。   很快,沈婵也跃身跳下,安慰一般拍拍她肩头。   “快到终点了。”   季风临说:“前面有座城堡。”   沈婵一愣:“城堡?”   白霜行和她同时抬头,果然,在视线可及的地方,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欧式建筑。   “恶龙抓走公主,把公主囚禁在城堡里。”   文楚楚松了口气:“只要抵达那里,这条支线就结束了吧。”   白霜行点头:“嗯。”   时间有限,他们没再交谈,快步朝城堡进发。   走着走着,白霜行仰头,皱眉看向天空。   “你们有没有觉得——”   前面的文楚楚也觉得不对劲:“这里忽然变得好热。”   “真的很热。”   沈婵抬起右手,遮挡从天上洒落的阳光:“不久前明明还好好的……难道城堡里的是条喷火龙?”   季风临抬头:“是阳光的缘故。”   他顿了顿,微微转身:“比起其他部位,暴露在阳光之下的脸和手特别热,对不对?”   沈婵恍然:“对哦。”   虽然浑身上下都很难受,但脸颊的热意明显超过了身体,仿佛置身于蒸笼,随时随地都会融化。   要说两者有什么区别,身体被衣服紧紧裹住,面部则完完全全暴露在太阳底下。   她明白了:“这是患者的恐惧症。”   在这个世界中,每个人恐惧的事物都能被具象化。   既然患者在城堡里,当他们距离城堡越来越近,很可能会渐渐受到“阳光恐惧症”的影响。   白霜行脱下外套,搭在头顶:   “大家用衣服遮一遮吧。按那位患者的病症来看,只要身体不接触阳光,应该就没事。”   外套遮住脸颊的瞬间,燥热难耐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这个病也太辛苦了。”   想起当时敲开病房后,他们与患者之间的对话,文楚楚小声:“他居然还能那么乐观……好厉害。”   一直顺着山路前行,四人终于来到城堡边沿。   踏进终点线后,悬在天边的幸运转盘顷刻消散。   【恭喜勇士们,你们披荆斩棘,距离公主只有一步之遥!】   系统的声音伴随着劣质的撒花音效。   【请抬头。】   【这座城堡一共四层楼,公主被恶龙囚禁在顶层中央的房间。】   【不过……现在出了个小小的问题。】   白霜行目光微动,刹那间,明白了这个“问题”是什么。   【众所周知,恶龙不是人类,它拥有翅膀,不需要在城堡里建造楼梯——   没有楼梯,你们该怎样见到公主呢?】   【趁恶龙离开城堡,请各位勇者抓紧时间,再接再厉吧!】   【只要触碰公主的右手,闯关游戏就能全线通关啦!】   系统音静下,关卡中陷入一时沉默。   不约而同地,四人仰头看向城堡。   这是一幢风格老式的建筑,白墙尖顶,外部爬满鲜绿色的藤蔓。   自上而下,墙壁上有不少深深凹进去的圆洞,角落里,还从屋顶悬下一条粗麻绳。   “关卡这么布置……”   沈婵说:“是想让我们借助绳子或墙上的凹陷爬上去吧。”   季风临上前靠近几步,伸手拽了拽麻绳。   很快,他收回手:“很烫。”   白霜行也摸了下墙壁。   天边的太阳孜孜不倦炙烤着大地,阳光覆盖每一个微小的角落,带来源源不断的热气。   在恐惧症的作用下,这栋城堡暴露在阳光里,如同时时刻刻被火焰灼烧,温度烫得惊人。   ……白夜果然不会让他们轻松过关。   要想徒手爬上去,双手肯定会血肉模糊。   “系统说过,恶龙现在离开了城堡。”   文楚楚提议:“我试着叫一叫患者,看看能不能得到他的协助吧。”   紧接着,便是她响亮的嗓音:“城堡里!有人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顶层的窗户紧紧关闭,没人回应。   “他不会露头的。”   沈婵叹气:“外面到处是阳光,在他看来,或许比城堡里更危险。”   文楚楚苦恼挠头。   “白夜的用意,应该就是让我们忍着温度爬上去。”   白霜行说:“可以在积分商城里兑换一些道具,比如手套之类,把热量隔开。”   她话音方落,身边的季风临忽然开口:“还有另一个办法。”   白霜行疑惑看他。   由于披着毛衣,他的头发凌乱散在额前,五官阴影加深,勾勒出凌厉流畅的轮廓。   季风临很轻地扬了下嘴角,不知怎么,语气里多出点儿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说:“……你想试试吗?”   一瞬间,白霜行明白了他的办法是什么。   她张了张嘴,那个字的口型呼之欲出。   季风临笑意加深:“如果害怕的话,记得闭眼。”   是风。   回旋的冷风自她脚底生出,看不见摸不着,却好似一只无形的手,将白霜行稳稳托起、瞬息升高。   风声簌簌,轻柔抚过耳畔,如同渺渺丝线,纷乱错杂缠绕在她身边,穿过发丝与指尖。   当她的余光向下看去,一切景物都离自己越来越远,虽然仍然觉得恐惧,却没有了那股随时都有可能跌落的危机感。   这是一种异常安心的、平和的感受。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白霜行已然来到紧闭的窗前。   她用外套的袖子包住掌心,试探性推窗。   没有上锁。   伴随吱呀一声轻响,窗户被轻轻打开。   屋子里的男人闻声回头,惊讶地睁大双眼。   窗子大开,本应有阳光照射进来,但窗外那人展开了身后的外套,为他遮住炽热的光线。   她背对着光,漆黑发丝被微风拂起,看不清长相。   还没等男人做出反应,缕缕冷风便骤然回旋,近乎于小心翼翼地,把她引入窗中。   当那人脚尖落地,微风随之散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和不久前在崖边起跳的时候,将她护住的那道风一模一样。   在那时,季风临明明表现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抬起双眼,视线所及之处,是男人错愕茫然的脸。   白霜行无声笑了笑。   “你好。”   她说:“我来为你治疗。”   *   当白霜行触碰到患者的右手,耳边响起叮咚脆响。   【恭喜挑战者们顺利通关!】   【即将离开恐怖症世界,请做好准备……】   熟悉的恍惚之后,视野里恢复一片洁白。   与患者例行告别,四人离开病房。   “刚才的技能!超酷的!”   沈婵抑制不住心里的惊喜,思忖着摸摸下巴:“居然可以控制那种程度的风……如果把技能再升级一点,会更厉害吧。”   季风临颔首:“这个技能升级需要的积分很多,每次使用,对人数也有限制。”   他两次都用给了白霜行。   文楚楚也很好奇:“被风托起来,是什么感觉?”   白霜行回想当时的感受:“像喝醉了……有点儿痒。”   每一缕经过她的风都很轻,划过耳边和侧颈,如同看不见的羽毛,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过并不让人讨厌。   “对了。”   她说着,亮出手里的第三张日记:“还有这个。”   给第三名患者治疗完毕,医院里恰好到了午休时间。   【叮咚!】   系统音突兀响起。   【感谢四位医护人员的辛苦付出,现在是休息时间,支线任务暂时关闭,请尽情放松吧。】   文楚楚咋舌:“白夜里居然还有休息时间,这么人性化吗?”   沈婵双手抱拳,看向脑海中的监察系统099:“多谢99,祝99长长久久!”   猝不及防被叫了这么一声,099扭扭身子,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歪过头去:   【别想和我套近乎,作为一个公平公正的监察系统,我不吃这一套。】   444义正辞严,双手叉腰:   【对!不吃这一套!】   沈婵呵呵:“小4,你就省省吧。”   回到季风临的办公室后,白霜行打开了第三张日记。   【九月三日】   【怎么会这样?那些照片……是谁拍的那些照片?和我抱在一起的人是谁?我根本不记得啊!】   【这件事在医院里传开以后,李巡居然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要出轨。   老天,谈了这么久的恋爱,他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仅凭几张照片,他就认定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男女朋友,普通朋友都比他靠谱!】   【我尝试在医院的大群里解释,他们表面上嗯嗯啊啊地应和,私底下,对我的议论变得更多。   路过走廊,甚至能听到两个护士站在拐角里讲悄悄话,说我玩得真大。   ……快疯了。】   【不行。   一切都乱套了。   我必须找出照片里的那个人。】   “是照片传开以后的日记。”   沈婵皱眉:“这内容……”   她拳头硬了。   “好过分。”   文楚楚也很气愤:“医院里的人和她男朋友,全都不愿意相信她吗?”   “就像郑言河说的那样。”   白霜行说:“她男朋友要面子,无法接受自己和这样的负面消息绑在一起;至于医院里的其他人,他们和梁玉不熟,只需要从那些照片里找到八卦的乐趣就够了。”   梁玉究竟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梁玉决定搜集证据,”季风临说,“接下来的日记里,应该会出现真凶。”   “希望能早点找到那家伙。”   文楚楚握了握拳。   她揍鬼不太熟练,揍人却很在行。   “郑言河说,当天在酒吧里,有个女医生陪在梁玉身边。”   白霜行收好日记:“叫陆嘉嘉。”   沈婵心领神会:“你打算去找她?”   白霜行笑笑:“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陆嘉嘉的办公室在二楼。   几人一拍即合,没谁反驳,很快来到医生办公室门口。   可惜敲门之后,没人应声。   “你们找陆医生?”   一个护士正巧路过:“她去外面吃午饭了,估计过会儿才回来。”   “啊?……噢!谢谢!”   文楚楚一阵恍然:“对哦,现在是午休时间。”   他们今天一直在各个病房里来回奔波,已经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任务,完全没意识到,此时此刻不需要工作。   沈婵挠头:“平时总想着摸鱼休息,现在进度突然中断了,居然还挺不习惯。”   “那我们去做什么?”   文楚楚摸摸肚子:“不说还好,一提起午饭……我有点儿饿了,你们呢?”   白霜行叹气:“我们四个,应该没谁不饿吧。”   三个病人,三场支线任务,对身心都是折磨。   尤其她和季风临,比另外两人多出了躁郁症世界的挑战,被折腾得有够难受。   季风临看她一眼:“那就去吃饭吧。”   “你们想吃什么?”   聊起这个话题,白霜行恢复了几分活力:“医院里有食堂吧?听说白夜会限制活动范围,我们能离开第三病院吗?”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扫过身旁的角落,微微一顿。   角落里的长凳上,坐着个正在画画的小女孩。   白纸单薄,被画了四个火柴人,看样子……是他们。   见白霜行投来视线,女孩怯怯低下脑袋。   “咦。”   文楚楚也注意到这孩子:“在画我们?”   她低头看向画纸,有些困惑:“我们……”   很奇怪。   他们正站在办公室门口,阳光和煦、一切如常,在画里,四个火柴人身边,却布满了黑色的丝线与人影。   “应该是精神分裂症。”   沈婵小声解释:“患者会出现幻听和幻觉,见到不存在的事物。”   “精神分裂?”   想到曾经看过的影视作品,文楚楚好奇:“是像电影里的双重人格吗?”   沈婵摇头。   “那是人格分裂,学名是分离性身份障碍,虽然都是‘分裂’,但本质不一样。”   她压低声音,没让女孩听见:“精神分裂的症状,更多体现在思维混乱和行为异常上。”   所以在女孩的画里,他们身边才会出现那么多古怪的东西。   ——受幻觉影响,女孩见到了那些本不存在的事物。   明白这一点,文楚楚心里有些难受。   白霜行看着女孩未完成的画,温声笑笑:“还想继续把它画完吗?”   小孩愣了愣,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于是白霜行和其他人交换一道视线,语气依旧柔和:“那我们就站在这里不动啰。”   一幅简单的火柴人画,从动笔到完成,没用太多时间。   当女孩把画笔放下,怯怯看了看白霜行,细声细气:“谢谢姐姐。”   “不用。”   停顿须臾,白霜行问她:“看见它们,不害怕吗?”   女孩抿唇,半晌开口:“它们没伤害我。”   “爸爸妈妈告诉过你,它们是不存在的,对吧?”   白霜行靠近她身边,仔细端详纸上的简笔画。   她说着笑笑:“画很用心,你也很勇敢——总会好起来的。”   女孩对上她的目光,腼腆扬起嘴角:“嗯。”   出乎意料地,当她说完,白霜行居然听见系统的提示音效。   【叮咚!】   【恭喜挑战者白霜行完成隐藏任务:百态】   【病人们的精神世界很难被触及,如果可以的话,多和他们说说话,给予他们更多的理解吧。】   【获得奖励:2积分】   【注:该任务为隐藏彩蛋,不可被重复触发】   “……哇。”   在这场白夜里,沈婵头一回表露出惊艳的情绪:“099,这是你设置的任务?不错啊。”   在白夜里见多了勾心斗角和血肉横飞,乍一遇到这种任务,她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099还是扭头:   【不要套近乎!我被夸奖,不会觉得开心的!】   “为了防止被反复薅羊毛,还标了个注释。”   想起【第一条校规】里的某位监察系统,白霜行由衷感叹:“099,你很有当优秀系统的潜质啊。”   脑海里的白色小人缩成一团,捂脸不看他们。   长凳上的女孩性格孤僻,没和他们继续交谈,沉默着握笔,开始下一幅画作。   白霜行本打算离开,去食堂吃点东西,突然,又听女孩低低出声:“……有一个是真正存在的。”   白霜行一愣,低头。   “为什么这样觉得?”   沈婵柔声说:“它们看得见但摸不着哦。”   “……不是。”   犹豫几秒,女孩道:“有一个,可以被摸到。”   这下连沈婵也怔住。   女孩抿唇,长睫忽闪,动了动嘴唇。   在绝大多数时候,其他人都不愿意接近她。   穿上第三病院的病号服后,很少有陌生人会像这样和她说话,理所当然地,女孩对他们生出几分好感。   季风临:“哪一个?”   女孩眨眨眼:“在我的房间里。你们想去看看吗?”   暗处,微不可察地,099动作顿住。   白霜行当然接受了女孩的邀请。   她的想法很简单,小朋友因为疾病产生了幻觉,无论如何,既然对他们发出邀请,就是一种信任。   如果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拒绝,对方一定会伤心。   女孩住在503号房间,推开房门,小孩迈动双腿,直奔角落里的书桌。   当抽屉被打开,她拿出一支花里胡哨的粉色儿童铅笔。   对。   ……就是它!   【前辈!】   099把其他人彻底屏蔽,语气欣喜:【他们撞上大事了!】   444:【大事?】   【这也是我在病房里埋的一个彩蛋。】   监察系统099充满干劲:【这支笔不是小孩的幻觉,在它里面,真的藏有一只厉鬼!】   444挑眉,生出点儿兴趣:【哦?很强吗?】   【很强。】   099拍拍心口:【它是从其它白夜到这儿来的,虽然受过很大重创,但对普通人而言,非常危险。】   它顿了顿,补充说:【而且,因为那次重创,它的怨气非常强烈,不出意外地话,能把他们直接撕裂。】   终于。   在经历了安排的反派们自相残杀、安排的恐惧地狱变成一群大爷大妈、安排的一切难题全都被通通破坏后,它,监察系统099,终于迎来了这场白夜的转折。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这个隐藏剧情一旦被触发,厉鬼挣脱束缚,看他们还怎么应对。   冲业绩的关键时刻,它来了!   与此同时,病房里的沈婵凑近一步:“这是……一支铅笔?”   “嗯。”   女孩点头:“它说,它叫笔仙。”   等会儿。   它叫什么?   听到似曾相识的名字,文楚楚眼皮一跳。   白霜行眯了眯眼。   季风临:“笔仙?”   “嗯。”   女孩握紧粉色铅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紧接着,把笔竖立在纸上。   当她松手,铅笔竟直直立起。   沈婵和季风临一愣。   ——显而易见,这不符合常理。   白霜行和文楚楚神情复杂。   ——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   “笔仙可以回答我的问题,虽然有时候不准……”   见到大人们或怔忪或惊讶的反应,女孩更有动力继续示范下去:“笔仙姐姐,请问一加一等于几?”   出乎意料地,这一次,铅笔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温温柔柔回答她的问题。   女孩一句话刚刚说完,纸上的铅笔竟剧烈颤抖一下,紧随其后,是愈发猛烈、宛如癫狂的晃动!   开始了!   099握紧双拳。   它一定要让前辈知道,它的白夜并非一无是处!   【有个问题。】   444皱起眉头:【普通的厉鬼见到活人,会表现得这么……疯狂吗?】   铅笔摇晃,在纸上写下一个个相同的大字:   [死]。   很好,是熟悉的笔迹,看来她没猜错。   白霜行了然,扬眉笑笑:“是你啊。”   099:……欸?这种语气,为什么像早就认识了一样?一人一鬼,不可能吧?   “是你!当数学来敲门!”   他乡遇故知,文楚楚居然也没觉得多么害怕:“几天不见,怎么住进一支粉粉嫩嫩的儿童小铅笔里了?”   这回铅笔变了字迹,暴怒不已:   [滚!!!]   它为什么住进小铅笔,这两人还不清楚吗?   当时白霜行凭借花言巧语,让它信了那什么“证明哥德巴赫猜想”的鬼话,直到奋笔疾书不知多久后,笔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它本来是去杀人的。   ——为什么会拿回来一堆数学草稿纸啊!   由于消耗太多精力,它那天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万万没想到,白夜炸了。   没错。   一场好端端的白夜,居然没了。   万幸它残存了一点儿预知的能力,在白夜毁灭之前,拼死逃了出去。   当然,代价也是沉重的。   离开生存的白夜,它的实力大不如从前,甚至不得不住进一个寄托物,否则就会魂飞魄散。   至于预知能力,更是一落千丈。   所以,现在。   这两个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脸面问它,为什么会住在粉红色的儿童铅笔里啊!!!   新仇旧恨,在这一刻浑然凝结。   它下定决心,一定要报仇。   儿童铅笔在纸上胡乱飞舞,一边蹦哒,一边写出凌乱汉字:   [杀杀杀杀杀——!]   “忽然想到一件事。”   另一边,白霜行却笑了笑:“现在就算没人握笔,笔仙也能自动回答问题了,对吧。”   她看向文楚楚:“那我们最初的设想,不就可以实现了?”   文楚楚眼前一亮:“难道是那个!循环往复没有尽头、让它一直写下去的那个!”   白霜行眉眼弯弯,朝她勾起嘴角。   旋即垂眸,看向桌上的笔仙。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请问——”   白霜行把招鬼的咒语重复一遍,吐字清晰且慢:“圆——”   这个字出口,纸上蹦哒的儿童铅笔立马停下动作。   白霜行:“周——”   儿童铅笔颤颤巍巍,如同受到惊吓,匆忙后退几步。   圆周率。   一旦开始写这玩意儿,它这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在白霜行说出最后一个“率”字之前,儿童铅笔猛然一颤。   然后以飞蛾扑火般的势头,在纸上迅速补充另外几个字。   文楚楚低头看去,嘴角一抽。   纸上被无数个戾气腾腾的[杀]字覆盖,而正中央,是笔仙飞快写下的一句话。   [杀琪玛好吃,哥哥姐姐们好\^O^/]   后面还跟了个故作可爱的表情符号。   “笨笔笔,又想吃沙琪玛呀。”   女孩恍然大悟,从抽屉里拿出一袋小点心,放在儿童铅笔旁边:“写错字啦,是沙子的‘沙’哦。”   粉色的铅笔兴奋跳了跳,在纸上画出一个小爱心。   099:……   444:……   444:【沙琪玛,是什么。】   099:【一种,那个,点心小零食。】   空气里充满悲伤的气息。   身穿白大褂的小人沉默许久,一点点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纸条。   444纳闷:【这是什么?】   白色小人悲戚抬头。   【前辈。】   099说:【是遗书。】   没救了,毁灭吧。   关卡废了,厉鬼跪了,处心积虑设置的挑战,变成大爷大妈唠嗑大会了。   这场白夜毫无尊严,直到现在一件事也没成,说它不会被毁灭得一干二净,都没人会相信。   在那之前,099要留下一点活过的证据。   等等,怎么就遗书了?   444下意识想树立几分前辈的威严,但看着这位同事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了忍,语调软下来。   【别担心。】   监察系统444号信誓旦旦:【这场白夜有我,你不会魂飞魄散的。】   一阵沉默。   099安静看它片刻,好一会儿,忍痛割爱似的撕下一半纸条,伸手递给它。   444皱眉:【这又是什么?】   【前辈。】   白色小人的目光无比真诚:【你的遗书,就写在这上面吧。】   444:……   它真是脑子被僵尸吃掉了,才会想要安慰这家伙! 第51章 第三精神病院(十)   正午,第三病院503号房间。   白霜行默默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的粉色儿童铅笔蹦蹦跳跳,落在被打开包装的沙琪玛上。   说来神奇,当它触碰到那块小零食,沙琪玛居然像被人用嘴咬过,瞬间少了一小半。   紧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哇。”   文楚楚头一回见到这种情况:“这是怎么做到的?铅笔能消化食物吗?”   “应该是笔仙的灵体在吃。”   白霜行解释:“有的鬼魂能吃进东西,把食物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比如江绵,又比如当时他们在百家街里,用香烛供奉的那些鬼魂。   只不过此时此刻,笔仙没在他们面前现身,所以看不见而已。   “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个笔仙?”   沈婵凑上前仔细观察:“和我想象里的……唔,不太一样。”   早在白霜行结束第一场白夜后,沈婵就听她说完了前前后后的所有经过。   听到笔仙贴在文楚楚后背、握住她右手的时候,代入想想,沈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厉鬼应该高冷博学、寒气森森,拥有摄人心魄的冷冽双眼,总而言之……   不会是这个一蹦一跳吃沙琪玛的家伙。   女孩端详着笔仙的反应,好奇看向白霜行:“姐姐,你们和它认识吗?”   “之前见过。”   白霜行笑笑:“算是老朋友了。”   埋头吃零食的铅笔动作停住。   ——谁和你是老朋友!!   白霜行没理会它的抗议,语气如常,仿佛真的遇上了多年未见的老熟人,嗓音里带了点笑:   “很久没见,我们和它叙叙旧,可以吗?”   女孩用力点头:“好!”   她眨眨眼,看上去很开心:“我之前带过其他人来,笔仙姐姐从没出现过,那些人都说我在撒谎……笔仙姐姐愿意见你们,你们和它的关系一定很好。”   笔仙:……   这明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会涉及与白夜相关的内容。   季风临微微俯身,对女孩说:“她们谈事情,我带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他长相精致,眉眼很有亲和力,加上声线干净好听,很容易得到小孩的好感度。   女孩瞧了瞧桌上的铅笔,十分懂事地点点头。   白霜行感激地看他一眼。   如果让孩子继续留在这里,有些话题,恐怕没办法问出来。   季风临朝她笑笑,带着女孩离开病房。   等他轻轻关好房门,房间里的气氛肃然一静。   白霜行开门见山:“你怎么在这儿?”   吃完一整袋沙琪玛,铅笔直直挺立,在纸上写出龙飞凤舞的大字。   [关你什么事!]   白霜行友好扬起嘴角。   白霜行:“圆——”   笔仙:……   草!   [从上一场白夜里逃出来了呗。]   它停顿一秒,紧接着,写字速度更快。   [老实回答,白夜被毁掉,是不是和你们这群人有关?当初第一次见到你们,我就有过很不好的预感——你们怎么做到的?!]   “这笔仙,”沈婵小声说,“还是个话痨。”   白霜行却是面色一沉:“……白夜?”   她清清楚楚记得,系统规定过,不能主动向白夜中的人和鬼怪提起有关“白夜挑战”的事情。   无论是精通道法的百里,还是实力强大的江绵和秦梦蝶,在白夜崩溃之前,全都以为自己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当她在百家街向宋家奶奶的魂魄展示出【神鬼之家】面板时,对方露出了非常诧异的表情。   很显然,白夜之中普通的鬼怪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笔仙却一语道破了玄机。   有它开口,白霜行就不算“主动提及”,能顺势问下去:“你怎么知道白夜?”   铅笔晃悠两下,有些得意。   [我的能力是预知和全知啊。]   顿了顿,它又快速补充。   [那场白夜被破坏后,我损失了多少力量,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现在倒好,我什么都测不准了!我成傻子了!你赔!]   一张纸已经被它完全写满。   文楚楚把白纸翻了个面。   “你的意思是。”   沈婵皱眉:“你通过全知的能力,知道自己身处一场白夜……那之后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笔仙的力量实在独特,在林林总总这么多白夜里,能窥见真相的鬼怪,应该只有它一个。   [我消耗所有力量,在白夜毁灭之前护住了自己,并尝试逃离那片空间。]   笔仙回答:[后来一睁眼,就到这儿了。]   白夜被毁后,众多用来屠杀挑战者的厉鬼无处可去,将逐渐消失、魂飞魄散。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它来到了另一场白夜。   白霜行正色:“关于白夜,你还知道什么?”   [不知道了。]   铅笔飞快写完这四个字,思考片刻,继续补充。   [你你你别再“圆周率”了啊!这我是真的不知道!在实力的全盛时期,我虽然号称“全知”,但其实远远达不到那种程度。]   [你不就问过我哥德巴赫猜想吗?我没答出来。超出能力范畴的事情,我全是一头雾水——   像什么“人活着的意义”啊,“宇宙的终极奥义”啊,“世界上一切悖论的解答”啊,我都不清楚答案。]   铅笔越写越快,笔头仿佛能擦出火花。   [白夜也是,我连它干什么的都不知道,真的真的!]   这满满的求生欲,几乎快从纸上溢出来。   白霜行若有所思:“白夜的力量过于强大,你无法看破它……是这个意思吗?”   [是。]   [我掌握的信息非常有限,只知道白夜是一个特殊空间,并非真实世界。]   还挺老实。   得到这个结果,白霜行倒也没觉得多么失望。   笔仙的实力固然特殊,但归根结底,不过是白夜里的小小一只厉鬼而已,两者对比,就像大象和蚂蚁。   要从它口中得知白夜的真相,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过——”   文楚楚觉得新奇:“你不是厉鬼吗?为什么要住在这支铅笔里?”   作为惨遭笔仙贴背的无辜受害者,关于那天夜里的经历,她记忆犹新。   铅笔停顿一会儿,似是觉得难以启齿。   [上一场白夜毁灭,让我丢失了大部分力量。]   [——所以我必须找个寄托物待在里面!不然就会魂飞魄散!可恶的人类!不管怎么想都是你们的错!]   “这话就不对了,我说句公道话啊。”   沈婵挑眉:“是厉鬼想杀他们在先,他们不把白夜毁掉,难道还要把自己洗干净了躺在盘子里,乖乖让你们吃掉?”   笔仙:……   它理亏,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粉色铅笔才上下跳了跳:   [那他们就不要启动笔仙仪式嘛!不作死就不会死,懂不懂?]   在白夜里,鬼怪们都要遵循相应的规则。   “进行笔仙游戏后,厉鬼现身大开杀戒”,是【恶鬼将映】里的设定。   等它脱离那场白夜,脑子里恢复几分清醒,才终于回过神来:   随叫随到随时杀人,自己不成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打工仔了吗?还要不要面子了?   “既然你不清楚关于白夜的事情。”   白霜行说:“那这所医院呢?有个名叫梁玉的医生试图割破自己手腕,你听说过吗?”   ——好不容易遇上一只比较有用的厉鬼,不彻底把它的剩余价值压榨干净,那就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白夜挑战者。   一条路走不通,这不还有第二条吗。   [梁玉?]   笔仙回答:   [我只听医护人员讨论过她的事情。如果你想让我使用预知的能力,很抱歉,目前做不到。]   它太虚弱,连维持形体都难,不得不住在这支粉色的铅笔里。   厉鬼愤愤地想,如果它的力量还在,今天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病房里的小女孩乖乖待在床上——   别出门,更别招惹这四个煞星。   它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从一个世界逃到另一个世界,兜兜转转,居然还能碰到这伙人。   谈话进行到这里,病房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季风临:“可以进来吗?”   白霜行回头:“请进。”   “问完了吗?陆嘉嘉的办公室,刚刚有人进去。”   季风临推门而入,身边跟着身穿病号服的小孩:“应该是她回来了。”   白霜行:“差不多。”   她说完垂眼,看向直直立在桌子上的铅笔:“这支笔……”   让它继续留在这里,总归是不太好的。   笔仙的身份是厉鬼,现在由于实力受损,不得不待在铅笔里,掀不出风浪。   等它一天天恢复,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   白霜行可没忘记,当他们进行完笔仙仪式,在百家街444号房间里骤然升起的杀意。   让这种厉鬼陪在一个小女孩身边,未免太危险。   沈婵也想到这一点,看向女孩,有些担心:“小朋友,这支笔有没有欺负过你?”   铅笔抖了抖,如同对着他们耀武扬威,在纸上奋笔疾书。   [欺负?都多大的人了,还用这么小儿科的词语,真是幼稚!]   [我们厉鬼会一天天激起人类的恐惧、吞噬人类的血肉,对付一个小孩,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女孩眨眨眼,诚实摇头:“没有。”   沈婵还是不放心:“那它待在这个房间,每天都做些什么?”   铅笔一跳一跳。   [当然是散布恐惧!]   “吃我的沙琪玛,吃我的绿豆糕,吃我的无骨鸡爪。”   女孩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笔仙姐姐总是催我去自习学校里的英语书,还说如果不好好学习,以后回到学校,就跟不上其他同学……它很聪明,做练习册的时候,如果有不懂的问题,全都可以问它!”   沈婵嘶了口凉气:“这笔仙,挺能吃。”   文楚楚点头:“它生前,学习一定很好。”   白霜行单手撑起下巴:“笔仙牌点读机,哪里不会点哪里,量身定制的广告啊。”   笔仙:……   纸上的粉色铅笔愤愤跳脚。   ——可恶!这让它以后怎么维持厉鬼的尊严!   “不过,不管怎样,让它留在这里都不太好吧。”   沈婵压低声音:“小朋友生了病,又是会出现幻觉的那种。她本来就混淆了现实和幻想的界限,能看到许多不存在的鬼影,如果继续和笔仙生活在一起……”   说不定,她会认为眼前的其它鬼影同样真实存在。   孩子的世界观尚未成型,在这个阶段,必须让她明白,身边影影绰绰的鬼魂全是虚幻假象。   毫无疑问,笔仙只会加剧她的病症。   白霜行笑笑:“不如,暂时让它跟在我们身边吧。”   铅笔一愣,迅速画出几个大大的问号。   打从一开始,白霜行就决定带走它。   只不过在最初的时候,她是打算找个办法,让厉鬼彻底魂飞魄散。   毕竟厉鬼心怀怨念,大多数残忍嗜杀、草菅人命,一旦留在这里,后患无穷。   不过听女孩说完那些话……   似乎,这支笔,不算太差。   再说,笔仙能力特殊,在这场以探索真相为主的白夜里,或许能给予他们帮助。   “你也看到了,这个孩子正在接受治疗。”   白霜行看着铅笔,用只有它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留在这里,是想让她更分不清鬼魂和现实吗?”   话音落下,粉色铅笔愣住。   仿佛忽然之间卸下了浑身的嚣张气焰,它晃动身体,像在摇头。   意料之外地,居然很容易就被说服了。   沈婵见状,松下一口气。   笔仙应该也在为孩子着想。   “小妹妹,我们和这位笔仙姐姐是老朋友。”   她低头,与不远处的女孩四目相对:“今天要把它带走哦。”   女孩一怔,显然舍不得让它离开,瘪了瘪嘴。   [别哭!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女孩子不能随随便便掉眼泪。]   粉色铅笔写字飞快:[好好治疗,好好休息,别相信你身边的那些影子,更别怕它们,知道吗?]   白霜行把纸张从桌上拿起,递到女孩面前。   笔仙悬在空中,继续写。   [别忘记看你的教科书,以后还要上学,数学题一定要多做!还有,有空多和其他人说说话,别整天坐在角落里画画。]   它迟疑几秒,又写道:   [别听有些人胡说八道,你不是怪人,只是比他们更有想象力——以后要当大画家的那种!]   小孩抿唇,用力点头:“以后……笔仙姐姐会去哪里?”   这个问题,白霜行没有答案,笔仙也没有。   他们四人虽然能暂时把它带在身边,然而当白夜结束、他们从这里离开,笔仙又会回归无主的状态。   嗯……   白霜行想,如果合得来,或许可以试试让它进入神鬼之家。   从笔仙和小朋友的相处模式来看,这不是一个坏家伙。   [如果有机会,等你病好了,我会回来看你。]   铅笔写得洋洋洒洒,末了,像是有些害羞,也有些犹豫,忽然停在半空。   但它终究还是写下最后一句话:   [要不,来抱抱吧。]   正午的阳光温暖和煦,从窗外缓缓淌进来,在一片冷白的病房里,氤氲出柔软的暖色调。   身穿病号服的女孩定定看着这句话,眉眼弯弯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纯粹的笑。   她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环住那支浅粉色的儿童铅笔:“抱抱。”   *   离开病房前,小朋友给白霜行塞了很多沙琪玛和绿豆沙。   据她所说,这是笔仙最爱吃的东西。   “话说回来,这场白夜结束以后,你们会离开吧?你们走了,我去哪里?不会被人扔进垃圾桶吧!”   从未听过的嗓音突然出现,文楚楚被吓了一跳。   循着声音望去,居然是从铅笔里传出来的。   白霜行也很惊讶:“你会说话啊?”   “废话。我又不是哑巴,哪个厉鬼不会讲话?”   铅笔被沈婵放在白大褂口袋里,探出笔尖:“之前保持安静,只是因为不想吓到小孩而已。”   同理,它还能变出一抹惨白惨白的鬼影。   之所以连吃东西都隐去身形,全是为了小朋友着想。   笔仙声线清脆,尾音又柔又细,像是娃娃音。   和它在纸上奋笔疾书的暴躁性格很不相符。   “笔仙居然是听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子。”   沈婵说:“你还记得生前的事情吗?”   “不记得了。”   铅笔摇头般晃了晃:“从我有意识起,只知道一件明确的事——一旦有人召唤笔仙,我就要出现在他们身边,并且杀了他们。”   它语气淡淡:“我可能死得太久,生前的记忆,一点儿也记不清了。”   “你生前,大概率是个不错的人哦。”   白霜行扬眉:“会吃沙琪玛、会帮小孩做练习册的厉鬼,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怎么说呢,很有童心。”   笔仙:……   这家伙果然很可恶!!!   是它太傻,居然为她的第一句话恍惚了一下下。   顺着楼梯往下,没过多久,四人来到陆嘉嘉的办公室前。   白霜行走在最前面,轻轻敲响房门。   办公室里,传来女人冷淡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白霜行终于见到了这位一直在别人口中出现的医生。   陆嘉嘉很年轻,相貌寻常,是偏向于干练冷静的类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见到他们,女人愣了愣:“有事吗?”   几个陌生的同事忽然登门拜访,任何人都会觉得疑惑。   “你好。”   文楚楚直入主题:“我是梁玉的亲戚,正在调查她的事情。”   不得不说,有了她的这一层身份,在这场白夜里,套取信息变得容易了许多。   如果他们只是和梁玉毫无交集的普通同事,向其他人打听线索时,绝不会这么理直气壮。   “……亲戚?”   陆嘉嘉抬头,把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什么亲戚?”   这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她爸是我舅舅,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   文楚楚回答得十分顺畅:“梁玉姐姐是B大毕业的,老家在新华市,对海鲜过敏——对不对?”   女人静静与她对视,沉默一秒,点点头。   陆嘉嘉语气很冷:“你想调查什么?”   “我们听说,当天你也去了酒吧。”   文楚楚:“能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和梁玉一起到的酒吧。”   陆嘉嘉向后靠上椅背,双手环抱在胸前:“她的行为举止很正常,和平时没有不同,不过能看出来,她没怎么去过酒吧,全程特别拘谨。”   日记里的确说过,梁玉大学以后就很少有娱乐活动。   文楚楚一边思索,一边听她继续说。   “我们玩酒桌游戏,她不太能听懂规则,又醉得晕晕乎乎,在旁边坐了会儿,说要去卫生间。”   陆嘉嘉说:“——然后,很长时间没再回来。我给她打过电话,没人接;也在卫生间和酒吧里找过她,始终没看到人影。”   沈婵:“那天晚上,你再没见过她?”   “我本来打算报警的。”   陆嘉嘉摇头:“大概二十分钟后,她自己回来了。”   “她怎么说?”   “她记不清了。”   陆嘉嘉叹了口气:“梁玉之前就有点醉,回来的时候,也不太清醒。我问她发生什么事,梁玉说,她好像遇到熟人,和那人喝了杯酒。”   说到这里,她皱起眉:“喝酒之后,她就醉得睡过去了。”   文楚楚抓住关键词:“关于那个熟人——”   “梁玉完全不记得。”   陆嘉嘉:“如果有线索,这事儿早就破了。”   也就是说,当天梁玉在酒局里觉得拘束,于是去卫生间悄悄写下日记,离开卫生间后,遇到一位“熟人”。   古怪的是,之后发生的一切,她浑然不知。   白霜行安静听完,沉声开口:“酒里被下过药。”   “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嘉嘉颔首,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上一口:“由于药物作用,梁玉遗忘了部分记忆,并且——”   她放下瓷杯,声音小了些:“和那个男人进行了亲密的举动。”   季风临问:“在那些被拍下的照片里,梁玉本人是什么状态?”   “看上去很清醒,没有昏睡,抱着那个男人,在笑。”   陆嘉嘉揉了揉太阳穴:“就是这个原因,医院里的谣言才会越传越凶。我告诉过他们,市面上的迷幻类药物能达到这种效果,但没人听。”   甚至有人对她冷嘲热讽:   如果迷幻类型药物有效,那世界上所有的出轨,岂不是都能用上这个解释?   把她气得够呛,当场和那人对骂半个钟头。   沈婵点点头:“陆医生你……也在调查这件事吗?”   “算不上调查,毕竟我又不是警察。”   陆嘉嘉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只不过一直听医院里的流言蜚语,觉得很烦,就想找找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她的确在尝试查明真相。   文楚楚对她的好感多了几分,温声追问:“陆医生,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目前没有。”   陆嘉嘉摇头:“梁玉身边的男性朋友,我都不是很熟。她住院后我去探望过几回,她自己也觉得,没人和她有深仇大恨。”   “男性朋友。”   文楚楚心下一动:“如果,那个人不是男性呢?”   陆嘉嘉愣住:“什么意思?”   “我听说,那些照片里,和梁玉举止亲密的人没露脸。”   文楚楚加重语气:“如果是个女人穿了男性外套……不也能混淆视听吗?”   照片,永远只能拍摄到片面。   和流言蜚语一样,哪怕仅仅接触到它的一角,也会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自己知晓了全部。   这一次,陆嘉嘉沉默了很久没说话。   再开口,她嗓音微沉:“也许,有一个。”   一直旁听的白霜行抬起眼睫。   “那个人叫薛明玥,是梁玉从小认识的邻居,她们关系很好。”   陆嘉嘉想了想:“薛明玥小时候非常优秀,大学考上了A大,但……大三时,她家里出事了,车祸。”   她说:“薛明玥的父亲当场去世,她和母亲身受重伤。从那以后,薛明玥患上了PTSD。”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当某个人遭受自然灾害、交通事故、巨大灾难等等意外变故后,产生的一种下意识回避。   白霜行听过这个病症。   如果要对它进行通俗易懂的解释,打个比方,经历过火灾的人,很可能再也不敢见到火光;遭遇洪灾后,会对水生出强烈的恐惧。   简而言之,患者会对与那场灾难相关的事物避而远之,甚至产生异常强烈的恐惧,伴随有日复一日的噩梦、过度警觉和焦虑不安。   “听说很长一段时间里,薛明玥都不敢出门,精神状态糟糕透顶,学业也搁置了,直到现在都没毕业。”   陆嘉嘉说:“梁玉想让她结交更多朋友,于是把她也带去了那天的酒吧。”   毫无疑问,这是个关键信息。   白霜行心口绷紧:“所以,薛明玥有作案时间。”   陆嘉嘉点头,目光渐冷:“而且,就在梁玉去卫生间后不久,薛明玥也离开了酒桌,说要找她。”   时间地点都恰好能对上。   文楚楚攥了攥袖口:“那她的动机……”   她和梁玉,不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吗?   “动机就更好解释了。”   桌边的陆嘉嘉撩起眼睫:“她之前一直很优秀,遭遇意外一落千丈,最好的朋友却蒸蒸日上——你明白吧。”   任何人都逃不出嫉妒。   更何况,薛明玥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恍惚。   距离真相越来越近,文楚楚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沈婵单手撑起下巴:“……确实有这种可能。”   时间地点动机,只有薛明玥一个人符合,就连性别和“梁玉很好的朋友”这些信息,也能对上文楚楚的情报。   当天夜里,她只需要提前准备好外套和药,就能顺理成章完成整个计划。   可是……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   “今天下午,薛明玥会来这里拿药。”   陆嘉嘉又喝了口咖啡,语气冷淡:“你们有问题,不如直接问她——不过记得注意语气,别过激。”   薛明玥有创伤后应激障碍,除了定期进行心理疏导,还要来第三病院购买相应的药物。   等等。   意识到什么,白霜行心口跳了跳。   她记得……在支线任务里,他们需要治疗的患者当中,有一位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   难道那是薛明玥?   “梁玉为人不错,可惜,遇到的人不怎么好。”   陆嘉嘉垂眼,听不出情绪:“她那男朋友也是,梁玉出事后,他跟没事人一样,第二天就和她撇清了关系。”   白霜行记得,梁玉的男朋友名叫李巡。   如果有机会,或许可以去见见他。   从陆嘉嘉这里得到了重要线索,向她道谢后,四人离开办公室。   季风临也想到了即将治疗的患者:“任务里的最后一名患者,会不会是薛明玥?”   “很有可能。”   白霜行点头:“如果能进入她的精神世界,一定可以提取到有用的信息——这样,主线与支线任务才会重合。”   “因为嫉妒,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朋友……”   文楚楚挠头,不太能理解:“太过分了。”   沈婵低叹:“正是因为朋友这层关系,所以才会格外关注吧。”   “现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说不定还有转机。”   白霜行思忖道:“薛明玥是幕后黑手,只是我们的推测而已。”   接下来,只能等待任务继续推进了。   午休还剩下些许时间,趁此机会,四人前往医院食堂,好好饱餐了一顿。   说来也巧,当白霜行刚刚放下筷子,耳边就传来熟悉的系统音。   【叮咚!】   【午休时间结束啦!请各位医护人员迅速回到岗位,开始下午的工作。】   沈婵学着它的语气:“懂懂懂,新的一天新的工作嘛。”   系统:……   系统停顿几秒。   【新的一天新的工——咔擦,呲!】   如同被强行掐断,这道声音卡了一下壳。   【崭新的一天崭新的工作,崭新的患者,正在等待着你们。】   【正在生成患者信息……】   【精神分裂:503号房(未治疗)】   沈婵:“……话说,我还以为能有什么新的开场白,结果就是换了个词啊。”   “503——”   文楚楚眼前一亮:“不就是那个女孩的房间吗!”   *   有点尴尬。   不久前才和小朋友认认真真道了别,没过一个小时,白霜行又走上了前往503号房间的楼梯。   监察系统099挠了挠头。   其实笔仙出现的时间,应该是他们对小女孩进行治疗之后。   没想到白霜行提前得到女孩的好感,被直接邀请进了病房。   不过没差,无论早晚,都是一记甩在白夜脸上的耳光。   厉鬼不仅没杀掉他们,还被他们策反了。   “只差三个患者,就能完成第一个支线任务。”   上楼时,文楚楚紧紧盯着脑海中的任务面板:“第二个支线任务……你们现在有感觉了吗?”   白霜行抬眼,也看向任务栏。   【支线任务二:白衣恶魔】   为增加挑战难度,他们每个人的脑子里,都被添加了一种精神障碍。   可能是精神分裂,可能是妄想症,也可能是人格分裂等等等等,到白夜后期,这些症状会逐渐爆发。   “后期爆发的话,”季风临说,“应该是从现在开始发力。”   他们的支线任务恰好进行了一半,算是中后期。   “这个任务很坑啊。”   沈婵皱眉:“监察系统如果不想让我们通关,只要来个全员重度精神分裂,我们就没救了。”   【不会的不会的,白夜很公平。】   监察系统099小心探头:【精神障碍完全随机,你们当抽盲盒就好。】   沈婵右眼皮跳了跳。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晦气的一次盲盒,没有之一。   文楚楚双手合十:“希望不要是什么奇怪的病。”   白霜行没出声。   她在躁郁症世界里体验过一次精神障碍,那种感受,实在称不上愉快。   这会儿到了上班时间,楼梯里没什么人。   有阳光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直射入眼,让她微微眯起眼睛。   忽地,走到三楼时,最前面的沈婵停下脚步。   ——通往四层的楼梯口,正病怏怏坐着个男人。   他没穿病号服,不是这里的病人,很难受似的蜷缩着身体,右手捂住腹部。   是不舒服吗?   沈婵下意识询问:“你怎么了?还好吗?”   “没、没事。”   男人笑笑,声音很哑:“胃疼而已。”   他想要站起身子,结果脚下一个踉跄,重新摔倒在地。   “你身上有药吗?”   沈婵算是半个医生,正要靠近扶他,却被白霜行一把拉住手腕。   可能有诈。   这个男人不是医院里的病人,和主线任务也没关系,突然出现在这里,很奇怪。   另一边,季风临瞥见白霜行的动作,心领神会,代替沈婵向前靠近。   他十分警惕,即将触碰到男人的手臂,蓦地,季风临后退一步——   猜对了。   原来男人之所以用右手捂住小腹,并非源于疼痛,而是因为在他的右手之下,藏了把锋利的小刀!   刀身森寒,散出淡淡冷光,前袭的瞬间,被季风临灵活躲过。   沈婵头皮发麻:“这什么玩意儿?!”   仿佛是对她的回应,下一刻,耳边骤响。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触发第五名患者:反社会人格!】   “哈?”   沈婵不理解:“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精神病院?”   反社会人格,悬疑恐怖电影中的常客。   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人格障碍其实并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但不可否认,患者的确拥有很高的攻击性。   常见的症状是毫无羞耻感、无法适应社会、经常受到情感冲动的支配,暴力倾向明显——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是一种根本性的人格障碍,几乎不可能完全治愈。   【反社会人格,愤怒、犯罪、凶杀是他们的代名词。】   系统音激情澎湃,抑扬顿挫。   【作为普通民众,我们要尽可能地远离;而身为第三病院中的白衣天使,很不幸,你们也必须尽快逃离。】   【因为极端的重度反社会人格——】   【绝、对、不、可、能、被、治、疗。】   四面八方响起嘈杂的、警报一样的铃声。   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白霜行屏住呼吸。   手持小刀的男人笑得狰狞,缓缓扭动脖颈,猝然间,从他后颈的位置,竟生出一把带血的利刃!   利刃刺破他皮肉,像是从骨头里长出来的一样。   她看得浑身发冷,男人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笑意更深。   紧随其后,从他的小腹、脊背、指尖、乃至于侧脸,全都长出密密麻麻的刀具,手臂上,更是横亘了一把带着血肉的弯刀!   【看来有一位重度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在今天闯进了医院呢。】   系统音噙着笑——   【欢迎各位来到反社会人格的狩猎场!】   【由于无法进入患者的精神世界,请在现实中努力躲避他的追杀,直到警方赶到吧!】   【他会杀光眼前所见的所有人,而这场狩猎的倒计时是,三十分钟!】   话音方落,一把小刀呼啸而来,直逼白霜行侧脸!   文楚楚站在她身边,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开。   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怪物,医院里,病人与医护人员们尖叫着奔逃,求救声响彻四方。   楼梯入口,身体长满刀具的男人咯咯痴笑,眼中癫狂丛生,转瞬间,抬起手臂上的弯刀,直直攻向季风临!   这人俨然成了怪物,浑身上下如同刺猬,只要有人近身,就会被刀具刺中。   他们不可能反击。   季风临皱眉避开这道突袭,没有犹豫:“先逃!”   这种时候,他们当然要逃。   转身之前,白霜行最后看一眼不远处的男人,只觉得身体也在隐隐作痛。   被刀口刺破的皮肤浑然皲裂,露出内里猩红的骨与血,白骨森森,与刀锋冷然相衬。   这个怪物,有着不输厉鬼的强烈压迫感。   白霜行想,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看上去实在太疼了。   身后的男人发出大笑,刀具彼此碰撞,发出叮当声响。   宛如一个真正的猎手,正在慢条斯理地狩猎食物。   “啊啊啊啊啊!”   沈婵口袋里的铅笔骇然惊呼:“这是什么鬼东西!白夜里,全都这么野吗?!”   它还以为鬼怪幽灵已经是极限了!   ……该死。   白霜行咬牙,点开技能面板,看向秦梦蝶的【焚心之火】。   男人速度很快,步步紧逼,她没把握能撑过三十分钟。   现在使用这个技能,是最好的时候。   即将选中技能按钮,忽地,不知想到什么,白霜行眸光微动。   “提问!”   她看向监察系统:“我们第一次见到患者时,任务提示说过,‘触碰患者右手,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会开启治疗任务’,对吧?”   099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用意。   【是的。】   “也就是说。”   白霜行:“如果还有其他人在里面,也会被一起带进去啰?”   099:……?   099:!!!   陡然意识到什么,它绷紧身体:   【你难道——!】   见到它的反应,白霜行立刻安心许多。   果然是这样。   每次进入患者们的精神世界,都只有一个人触碰了患者的右手,而其他人会被一起传送。   如果把患者的右手看作一个开始按钮,那么,被按钮影响的范围,应该是整个房间。   这样一来,说不定就多出了一条生路。   “走。”   身后奔跑着的脚步绵绵不绝,铁器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男人的影子如影随形,带出腥臭冷风。   白霜行低声:“去503号房间。”   *   503号房。   女孩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一支笔,专心致志在纸上画画。   画着画着,她抬头看一眼时间。   平常的这个时候,总会有医生护士来询问她的情况。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倏地,有人用力敲响她房门。   是医生吧。   房门被推开,看清来人的长相,女孩露出惊喜的神情——   居然是不久前离开的大哥哥大姐姐。   “又见面了。”   沈婵跑得气喘吁吁,到后来,完全是被文楚楚拉着在狂奔。   见到小孩,她狼狈笑了笑:“又在画画?”   “嗯。”   女孩张口,正打算说些什么,猝不及防地,被沈婵轻轻捂住双眼。   ——下一刻,门外一道黑影闪过。   在男人踏进房间的刹那,沈婵与白霜行对视一眼,按住女孩手背。   在遇到反社会人格患者之前,他们接受到的任务,本就是来对她进行治疗。   换言之,只要触碰女孩的右手,就一定能立刻进入她的精神世界。   和预想中一样,周围的景象出现变化。   白霜行紧紧攥着手心。   他们仍然置身于医院里,或是说,女孩的精神世界,场景就是江安市第三精神病院。   不同的是,在四面八方各个角落,全都站满了脸色死白、面无表情的人。   这幅场景有些瘆人,尤其是搭配冷白的墙壁,给人一种葬礼中死气沉沉的错觉。   【叮咚!】   【欢迎来到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世界!】   【精神分裂,最明显的症状之一,就是幻觉和幻听。   不存在的人,不存在的事物,在他们眼里,时时刻刻都在浮现——   于是,原本温馨和谐的第三病栋,变成了一处鬼魅横行、九死一生的恐怖炼狱。】   【身为医护人员,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患者,不是吗?】   【请努力活下去,在汹汹而来的鬼魂之中,保护患者离开五楼吧!】   女孩的双眼仍被沈婵捂住,茫然晃了晃脑袋。   “这是全新的治疗方式哦。”   沈婵压低声音,语气温柔:“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模拟一下那些东西不存在的感觉吧。”   与此同时,门边的男人环顾四周,眼神里多出几分疑惑。   病房里人影憧憧,除了白霜行等人,大概还有七八个,清一色面如死灰,脸颊浮肿。   奇怪。   上一秒他踏进大门,明明没见到这些家伙……难道眼花了?   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病房里,为什么会聚集这么多人?有个老头就站在他旁边,死死盯着他瞧——   这老头不害怕吗?   反社会人格患者也进来了。   白霜行松了口气。   她还记得,男人正处于极度癫狂的状态,任务描述里说,“他会杀光眼前所见的所有人”。   如果……在他眼前不是人类,而是厉鬼呢?   病房里,短暂安静了片刻。   浑身长满刀刃的男人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老头,心中杀意横生:“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沈婵:……   文楚楚:……   “我好像,”沈婵悄悄说,“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老头默不作声,一双浑浊的眼睛仍旧冷漠,满不在意地斜睨他一眼。   ——这是什么表情?这老头,是看不起他吗?以为他闹着玩的?!   他最讨厌被人看不起。   怒从心起,男人狞笑着握紧手里的小刀,一举横在老人脖子上。   文楚楚不忍心继续往下看,默默挪开视线。   这个“不忍心”,是针对男人,而非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算你们好运,今天碰到我,能早点下地狱。”   男人手中用力,毫不犹豫,一刀刺进老人肉里。   他笑容得意,挑衅至极:“不会吧,一动不动,被吓傻了吗?死老头,你刚才不是很了不起么?”   季风临:……   由于背对着身后的走廊,男人对走廊里的情景一无所知,季风临却看得清清楚楚。   在男人身后,一只只厉鬼悄然聚合,有的血肉模糊,有的双目怨毒,他每大放厥词一次,就会有一只新的鬼魂靠拢。   渐渐地,几乎整条走廊里的厉鬼,一股脑全围在他身边。   “等厉鬼向他发起攻击,我们就趁机下楼。”   白霜行悄声:“他一个人就吸引了百分之九十的鬼魂,剩下的应该都是杂鱼,很好避开。”   她说话时,男人已经割破了老人的喉咙,把身体往地上一推。   为了表现自己的变态,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脸上的血迹。   好家伙。   “这是在用生命给我们开路啊。”   文楚楚感动万分:“好兄弟!谢谢你!”   “这也太欠打了。吸引仇恨,舍我其谁。”   沈婵双手抱拳:“老兄,一路走好。”   笔仙:?   这什么情况?还能这么玩儿的???   再看门边,男人甩着舌头步步向前,眼角尽是嗜血笑意,手起刀落,划过一个个手无寸铁的“无辜病人”。   在他身后,一只只厉鬼汹涌而来,距离最近的那只,已经快要贴上他肩头。   当其中一只厉鬼张开血盆大口,白霜行沉声:“跑!”   于是四人脚步骤起,季风临一把抱起小女孩。   男人对他们突然的动作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笑了笑,伸出手臂上的长刀。   万万没想到,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谁碰老子——”   心中不爽,扭头叫骂的刹那,男人呆住。   ……欸?   为什么站在他身后的……是那个被他一刀划破喉咙的老头?   还有被他刺穿心脏的年轻男人、被他划烂脸颊的女人、以及许许多多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四下悄无声息。   身后的“人”们全都拥有异常惨白的脸,双眼好似诡异的鱼泡,倏然之间,齐齐咧开嘴角,露出无比悚然的笑。   男人:?   男人:???   等、等等——!!!   当男人的第一声惨叫划破寂静,白霜行已经冲到了走廊。   嚎叫响起,趁着短暂的空隙逃出生天时,她微微侧过头去,看向房中。   精神世界里光线幽暗,不见天日。   在潮水般的鬼影里,男人的身体笔直挺立,以一己之力,吸引了所有鬼怪的仇恨值。   这个世界污浊不堪,唯有他的双眼熠熠生辉,盈满晶莹泪水,一边嚎啕大哭、无助地挥舞小刀,一边用自己的生命,为其他人铺出一条生路。   沈婵捂住心口,真情实感:“他真的,我哭死。”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这一刻,他变成了光! 第52章 第三精神病院(十一)   精神分裂患症者的精神世界晦暗不清,当他们奔跑在走廊里,能看见空间在一点点扭曲。   粉红色的儿童铅笔被放在沈婵口袋里,这会儿随着她的剧烈动作,被晃得晕晕乎乎。   猝然间,笔仙听到一声又一声、属于那个陌生男人的惨叫。   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即便是它这个厉鬼,也不免生出几分胆寒。   可以想象,在肆无忌惮挑衅了满屋子的鬼魂以后,男人将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想到这里,粉色铅笔颤了颤。   在此时此刻,它居然隐隐感到了一丝庆幸与感激——   万幸,当初白霜行只忽悠它去做了道数学题。   ……不对!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就对她产生庆幸和感激!   白霜行这家伙,分明是在戏弄它的感情!   笔仙暗中轻哼一声,在男人连绵不绝的哭声里,四下张望走廊里的环境。   时间紧迫,所有人都在朝着楼梯狂奔。   空间出现了十分微妙的扭曲,有些地方像被使用了放大镜,另一些地方则凹陷下去,被压缩好几倍,变成小小一块。   天边没有太阳,色调阴沉无光,类似于雨天的傍晚,把整个世界衬托得灰暗至极。   不仅如此,在两边的墙壁和天花板上,还浮动着一条条黑色长线。长线蜿蜒,如蛇一般悄然盘踞,偶尔扭动几下身体,蠢蠢欲动。   这种地方,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待。   正如白霜行所说,有了反社会人格患者吸引仇恨后,他们的求生之路变得毫无障碍。   厉鬼们全都集中在那间病房里,走廊之中,只有几个漫无目的飘浮着的游魂。   眼看距离楼道口越来越近,白霜行握了握掌心,满手冷汗。   不止幻觉,置身于精神分裂患者的世界里,幻听同样很折磨人。   自从离开病房,在她耳边,持续不断的哭声与咒骂始终没有间断过。   仔细听去,很多声响模糊在脑子里,好似幽灵喑哑的呢喃,窸窸窣窣,让人头晕目眩。   当双脚迈向楼道、最终抵达下一层时,系统发出播报。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成功救出患者,将患者带出鬼魅横行的楼层!】   与此同时,播报里传来另一声杂音。   【咔擦……恭喜挑战者们,反社会人格……挑战……】   在反社会人格的挑战里,他们通关的条件,是在男人的追杀之下生存半个小时。   但很显然,如今男人一命呜呼,已然被厉鬼们撕成碎片,这场挑战,也就失去了继续的意义。   反社会人格与精神分裂天差地别,这两条支线小任务原本八竿子打不着边,现在居然被同时完成,即便是系统,也产生了一瞬间的混乱。   ——乱七八糟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整理一番措辞,提示再度响起。   【恭喜挑战者们顺利实现反杀,在猎杀中得以存活!】   【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没想到,你们居然干掉了那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真是了不起!】   【在倒计时结束之前,让杀人魔停止呼吸,达成隐藏成就——】   【天使与恶魔】   【每名挑战者获得奖励,2积分!】   【正在离开精神分裂世界,请稍候……】   回到熟悉的第三病院,白霜行首先闻到一股血腥气。   她寻着气味看去,在病房里,正仰躺着反社会人格患者的尸体。   他不知经历过什么,双目圆瞪、满眼血丝,嘴巴大大张开,从喉咙里淌出黑红色血液。   他的脸上处处都是被指甲划过的痕迹,再看手臂与膝盖,全被扭曲了一百八十度,软趴趴落在地上。   从头到尾,季风临一直捂着小女孩的眼睛,没让她看见身边的景象。   文楚楚正打算把尸体推出去,意想不到的是,在她靠近之前,男人身上的伤口居然迅速愈合、看不出抓挠的痕迹。   不过人还是一动不动,脸色铁青,显然是死了。   播报系统冷淡道:   【为保证主线顺利进行,已消除厉鬼痕迹,将患者死因修改为“心脏麻痹”。】   这里虽是白夜,但对于生活于此的人们来说,一切都和真实世界没什么不同。   如果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其他人发现,肯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夜清理得很干净,男人静静躺在地上,身边再无血迹,乍一看去,不久前惊心动魄的大逃亡仿佛成了场梦。   文楚楚推开房门,把男人的尸体拖出去,并向闻讯而来的警察们求援。   季风临把怀里的女孩小心放下,松开遮在她眼前的右手:“治疗结束了。”   结束了?   小朋友有些茫然。   全程都不知道发生过怎样的事情,她只是闭着眼睛,什么也没做。   不过在孩子看来,治疗能这么快结束,是件好事。   女孩眨眨眼,笑起来时,露出白白亮亮的牙:“这次不用吃药了吗?”   *   离开病房后,几人向警方大致描述了事情经过。   当然,是由他们虚构出的另一个版本。   “当时我们走在楼梯里,忽然就遇到他。他装作身体不舒服,我们打算上前询问时,那男人突然掏出一把小刀,一直追在我们身后,像是发了狂。”   白霜行表现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好吓人。警官,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个逃犯。”   警察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他在昨晚入室盗窃,被发现后,杀害了一家四口。也许觉得迟早会被抓住,就决定来报复社会了。”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幸好他突发心脏麻痹,这就是现世报吧。”   反社会型人格。   冲动暴躁,攻击性极强。   文楚楚微微皱起眉头,想起男人狞笑着的脸,心有余悸。   如果这里是现实世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员伤亡。   等询问完毕,几人与警察道别。   身边总算没有了外人,白霜行拿出刚刚得到的日记。   由于一次性完成了两个支线小任务,这一回,他们拥有两张线索。   【9月4日】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今天走在医院的长廊上,不知不觉间,那道视线变得特别明显,如芒刺背,但当我回头,却没找到一丝人影。】   【那是谁?为什么总有人一直盯着我看?他们在偷偷议论什么?难道……是因为酒吧里的那件事?   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吗?】   【9月5日】   【这是决定调查真相的第二天。   昨天花了很久时间,在第三病院里,把身边认识的人全部筛查一遍。   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很可能是真凶的人选。   但是……怎么会是那个人呢?明明……   产生那个猜想的一瞬间,我浑身上下全是冷的。   可仔细想想,那天的我们,的确都在酒吧里。   不管了。   有些事情,说开反而更好,明天恰好可以见面,不如当面去问问吧。   希望是我猜错了。】   “看第一篇日记里的内容,”沈婵说,“梁玉明显是受到刺激,有些精神恍惚了。”   照片被大范围传播后,梁玉生活在医院里,一定时时刻刻都神经紧绷。   这是很常见的心理现象,遭遇意外后,会觉得所有人都在议论自己、窥探自己,想看自己更多的笑话——   而事实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也的确在背地里对她议论纷纷。   “系统还真是会吊胃口。”   白霜行皱眉:“梁玉在5号的日记里写,‘明天去当面质问’,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得到最后一篇日记,才有锁定真凶的线索。”   “不过,至少目标很明确嘛!”   胜利近在眼前,文楚楚干劲十足:“只差最后一步,就能通关这场白夜了。”   季风临颔首:“白夜不会给出无关紧要的线索。6号的日记里,梁玉应该会写明真凶。”   通过这些日记,他们终于串连起了整个故事的始末。   梁玉遭到有心之人的坑害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怨天尤人自怜自艾,而是四处搜集证据,试图找出幕后黑手。   想到这里,白霜行目光微暗。   根据文楚楚所言,查明真凶后,梁玉反而患上了抑郁症。   “就目前已知的线索来看,真凶百分之九十是薛明玥吧。”   文楚楚说:“除了她,别人似乎都没有嫌疑。”   季风临却皱了下眉:“但线索的指向性太明显,如果是她,主线任务几乎毫无难度。”   【叮咚!】   系统音突然响起。   【检测到挑战者们正在讨论幕后真凶,如果有确定的答案,随时可以提交给系统哦!】   沈婵微微眯眼。   “总觉得,它这么殷勤,肯定有问题。”   沈婵说:“说不定最后一张日记会出现反转呢——你们看,从头到尾,梁玉压根没提过薛明玥的名字。”   没错。   白霜行目光下移,看向手中的纸条。   关于人物,日记里全都用了“那个人”指代,甚至连性别的“她”“他”都没标明。   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藏在沈婵口袋里的粉色铅笔晃了晃身体。   在此之前,它拥有全知与未知的能力,无论听见任何事情,都能不经过思考,就迅速得到答案。   然而现在,它猛然发现……   丧失了能力之后,哪怕是像这样简单的对话,它居然也会觉得人物太多、剧情复杂,完全懒得动脑筋思考。   难、难道真实的它,居然是个不爱动脑子的笨蛋吗?!   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笔仙悲从中来。   悲着悲着,抬眼一晃,望见从长廊尽头走来的一道人影。   是郑言河。   他还是戴着那副金丝眼镜,被白大褂勾勒出修长的体型,文质彬彬,手里拿着杯热咖啡。   看见白霜行等人,郑言河礼貌笑了笑。   “郑医生。”   白霜行垂眼,目光掠过他手里的纸杯:“你们医生,都喜欢喝咖啡吗?”   她记得在陆嘉嘉的办公桌上,也摆着一杯咖啡。   “倒也没有多喜欢。”   郑言河笑:“读大学的时候经常喝而已。我们专业事情很多,所以每天都会准备一杯咖啡在身边,渐渐地,喝咖啡就成了种习惯。”   他耸耸肩:“不过平心而论,比起茶、酒和碳酸饮料,咖啡的味道确实不错。”   咖啡,学畜与社畜的勋章。   沈婵深有同感,想起自己未完成的论文,心情复杂。   郑言河抿上一口热美式:“对了,你们调查梁玉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说梁玉有个朋友,叫薛明玥。”   白霜行没透露太多:“你认识她吗?”   “嗯。”   郑言河点头:“她家出车祸以后,薛明玥就患上了PTSD,经常来医院里做心理疏导,我见过几次。”   文楚楚:“你觉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薛明玥吗?”   郑言河说:“听说是她执意要出门自驾游,在路上,经过江安大桥时,家里发生了那起车祸。所以薛明玥的自责感非常强,把父亲的死亡,全部归责在自己身上。”   他想了想,继续道:“听说她以前就比较内向,出事之后,更是连家门都不敢出——其实车祸不是她的错。”   说到这里,郑言河略微抬眼,看向走廊另一头,皱起眉。   白霜行察觉到他表情的异样,转过身去,瞥见一个陌生男人。   “哟,这儿怎么这么多人。”   男人步步靠近,朝他们挥了挥手,白霜行看清他胸口的工作牌。   [李巡]。   梁玉的前男友。   李巡是个瘦高白净的年轻人,见到他们,扬唇一笑:“郑言河,带新人啊?”   他表现得足够友好,郑言河回以微笑:“我们在讨论梁玉的事。”   一句话,就让李巡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文楚楚轻咳一声,掩饰那声差点儿从喉咙里溢出来的笑。   郑言河这句话,无疑戳中了李巡的死穴——   他为了面子和女朋友分手,本来就是理亏的一方,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穿这人的软弱无能。   “这样啊。”   李巡尴尬笑笑:“那你们继续说,我不打扰了。”   他说完就走,称得上落荒而逃。   沈婵看得啧啧摇头:“这男朋友,确实该分手。”   以他对梁玉的担当和关心,甚至还不如郑言河。   郑言河扶起眼镜:“你们对梁玉这么上心……我本来打算今晚去看望她,你们要一起吗?”   文楚楚一愣:“郑医生经常去医院探望吗?”   “有时候吧。”   郑言河笑:“突然遭遇这种事情,身边总要有一两个朋友陪着。”   沈婵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不等她再开口,系统音骤然响起。   【叮咚!】   【第六名患者即将进入医院,请立即前往医院正门,与患者进行接触,开启最后一次治疗!】   白霜行敏锐察觉到,系统用了“即将进入医院”。   第六位病人,没有住在医院里。   下意识地,她立马想到薛明玥。   身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她只需要定时来医院进行心理疏导,绝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家里不出门。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继续查房。”   郑言河把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金丝眼镜下,目光温和:“你们如果决定要去,就给我打电话。”   季风临笑笑:“好。”   *   与郑言河告别,四人迅速下楼。   一边走,沈婵一边小声说:“郑言河一定对梁玉有好感,你们觉得呢?”   文楚楚若有所思:“他对梁玉,是挺好的。”   白霜行一语中的:“主要有前男友衬托。”   季风临:……   这种话题,他不太能插嘴进去。   第三精神病院建在江安市郊,周围很是安静。   抵达大门时,恰好有另一个人推门而入。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手里拿着把太阳伞。   她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米色衣裤,走路时刻低垂着头,脊背弯出一道明显的弧。   【叮咚!】   【所有挑战者靠近患者两米之内,挑战将自动触发!】   提示响起,她一定就是薛明玥。   从年龄上看,薛明玥非常年轻,脸色却差劲得犹如老旧树皮,灰沉颓败,瞧不出丝毫朝气。   而且……她太瘦了。   骨瘦如柴,面色灰暗,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会让人联想起冬天干枯的野草。   白霜行眸光微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她身上,总散发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令人不大舒服。   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薛明玥瑟缩一下,后退一步。   “你好。”   白霜行笑:“我们是新来的实习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们好。”   薛明玥挪动脚步,避开她的视线:“没有。”   她头也不抬地往前走,在某个瞬间,与白霜行擦身而过。   于是顺理成章地,最后一轮挑战被成功激活——   【叮咚!】   【欢迎来到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的世界!】   伴随这道抑扬顿挫的开场白,场景瞬息变化。   这一次,白霜行愣了一下。   医院里的雪白色彩消散无踪,她正置身于……   一个综艺节目的录制现场。   ……应该是综艺节目吧?   他们几人分别坐在几个硕大的皮沙发上,身后是一块巨大的荧屏。   四面八方彩灯闪烁,迸射出动感韵律,更远的地方,则是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身边的文楚楚也觉得新奇:“咦?”   季风临不太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灯光四溢的地方,皱了皱眉。   至于沈婵——   把现场扫视一遍,白霜行怔住。   沈婵……不在这里。   类似嘉宾席位的沙发上,只有她、季风临、文楚楚,和两个没有面孔、一黑一白的鬼影。   “提问——”   不等她开口询问系统,刹那间,舞台上音乐骤起。   与此同时,在舞台正中央、被沙发围住的地方,灯光直射而下,凭空出现一个熊猫形状的玩偶。   “锵锵!”   熊猫玩偶踮起脚尖,原地转了个圈,右手一晃,拿起一个话筒。   “欢迎各位观众来到我们的《精品故事会》!我是你们的主持人,熊猫先生!”   观众席上空空如也,当它说完,竟响起一道道热情的欢呼声与掌声。   “这……”   文楚楚压低声音:“这是要干什么?”   说实话,她有点懵。   这里是最后一场支线挑战,她做好了迎接苦战的准备,没想到……   现场的氛围,居然还挺欢乐。   白霜行摇头。   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的世界,她曾经做过设想,还以为是被困在车祸当天无限循环,必须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没想到,事实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第一次观看《精品故事会》的新观众们,请举起你们的双手!”   熊猫先生咧嘴一笑,胖且短的爪子左右挥舞:“今天我们又迎来了五位全新的选手,不知道他们会带来怎样的惊喜呢?”   “接下来,让我为大家又又又一次介绍节目规则吧!”   白霜行把上上下下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还是没发现沈婵。   “《精品故事会》,当然是给大家讲故事的节目啦。”   熊猫先生摇了摇毛球般的尾巴:“首先,让我们欢迎本场故事的主人公!”   它说着蹦蹦跳跳侧开身子,让身后的大屏幕完整呈现出来。   下一秒,四周灯光暗下,屏幕轰然亮起——   在荧屏上,白霜行居然见到了沈婵。   沈婵身边,是患者薛明玥。   她们正坐在一辆私家车里,沈婵负责驾驶,看时间,应该在傍晚左右,天色昏沉。   薛明玥坐在副驾驶上,显然对汽车很是排斥,置身其中,面无血色: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放我出去!”   ——自从那起车祸以后,她不敢出门,更不敢乘车。   在最严重的时候,哪怕是听见街道上汽车的喇叭声响,都会下意识想起车祸当天惨烈的景象,出现幻觉幻听、恶心反胃。   “薛明玥小姐遭遇过一场车祸,从此消沉万分。”   熊猫先生说:“不过!众所周知,故事由一个个汉字和词语组成,只要把词语拆开分解,再重新组合,变成完全不同的新句子,这样一来——”   熊猫玩偶踮起脚尖,原地转圈:“原本悲伤的故事,说不定能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尾哦!”   它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响指。   在熊猫玩偶的右侧,出现一个熟悉的转盘。   “在节目里,每位选手都会被随机分配到五个词语,词语需要对外人保密,只能自己知道。”   熊猫先生笑了笑。   “首先,第一名选手选择一个自己的词语,以公路为主题,以薛明玥小姐为主角,写出一段不超过一百个字、包含有这个词语的故事,并念给我们听。”   “念完后,第二名选手也需要和他一样,选取一个自己抽到的词语——”   它加重语气:“千万要注意,这是一个故事接龙游戏!第二名选手的故事,必须紧紧跟在第一名选手之后。”   白霜行大概听明白了。   打个比方,第一名选手抽到词语【苹果】,可以随意造句,“牛顿被苹果砸到了头”。   而第二名选手需要把这个故事继续下去,譬如选择词语【医生】——   牛顿被砸得头疼,于是去看医生。   “薛明玥小姐的愿望,是车祸当天,汽车能平平安安驶过江安大桥。”   熊猫先生咧嘴笑笑,伸手指向白霜行三人:“这三位人类选手,必须借助自己的词语编出故事,帮她成功实现这个愿望。”   它说完身形一晃,又指向一黑一白两道鬼影:   “而这两位选手,会利用它们的故事,不断制造危机、把薛明玥引向死亡。”   死亡。   白霜行心口一跳,生出不祥的预感。   “提问——!”   她还没开口,屏幕里的沈婵就扬声道:“薛明玥是故事的主角,可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最奇怪的是,她和身边的薛明玥全都一动不动,像被定住了身形。   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危机,口袋里的笔仙疯狂摇晃。   它不受控制地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想不开,答应跟在这群人身边?他们在白夜里,遇到的只有危机、危机、危机——   还不如被扔进垃圾桶呢。   “节目现场和实景现场,声音是互通的。”   熊猫先生耐心解释:“沈婵小姐是被抽取到的幸运观众,全程实地体验,这可是万中无一的机会哦!”   沈婵:……   这份幸运给你,你要不要?   熊猫先生后退一步:“好了。规则大概解释得差不多,下面,请选手们转动幸运大转盘,抽取自己的词语吧!”   接下来,按照节目规则,五名选手分别启动了转盘。   每当指针停下,会有一个小盒子从天而降,落在那人身前。   打开后,是五张写有词语的纸条。   白霜行抽到的是红色盒子。   将它打开,见到第一张纸条的瞬间,她陷入沉默。   端端正正五个大字——   【入党申请书】。   白霜行:……?   她要利用这玩意儿,从厉鬼的追杀中保护沈婵和薛明玥?   再看文楚楚和季风临,同样是静默无言,神色复杂。   “好啦!”   熊猫玩偶在原地跳了跳,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词语分配完毕,正式开始我们的游戏吧!”   “对了,这里还有几条规则哦!”   伴随它元气十足的清脆童音,几行大字在半空中浮起。   【1故事必须符合逻辑。】   【厉鬼不可能被拳头殴打,人不可能会飞。   若故事出现逻辑漏洞,将被判定为无效,需要重新构思。】   【2故事中,不可出现必死的局面,也不可出现无敌的道具。】   【选手不能说“厉鬼出现,杀死薛明玥”,只能说“厉鬼出现,薛明玥危在旦夕”。】   【3每段故事必须推动主线进程。   若剧情毫无进展,故事将被判定无效,需要重新构思。】   讲故事的顺序与座次一致。   从前往后,依次是白影,文楚楚,黑影,白霜行,季风临。   白影率先开口,听声音,像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   “这是我的故事。”   “沈婵与薛明玥决定开车自驾游。两人从家里出发,路过一座【废弃学校】时,沈婵觉得景色不错,决定进去看看。”   沈婵本人:?   你觉得这符合逻辑吗?这不崩人设吗?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儿吗???   白影继续说:   “学校荒无人烟,听说曾经起过一场大火,学生死伤无数。二人正要离开,忽然,一只夺命的厉鬼迎面扑来!”   它亮出手里的纸片。   【废弃学校】。   沈婵本人:……   您还真是直接下杀手,不带一点犹豫啊。   她心中腹诽,蓦地一愣。   当故事结束,在她身前,居然浮起一行白色大字。   【当前任务:开车直行,路过废弃学校时停下,进入学校。】   【倒计时一分钟,请立即执行!】   ……该死!   一分钟的倒计时不断流逝,沈婵没再多想,启动车辆。   在她身边,薛明玥终于也能够动弹,身体蜷缩,瑟瑟发抖。   她听见了熊猫先生的那些话,知道不能乱来,否则会丢掉性命。   虽然经过了长时间的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有所缓解,但待在车里,还是让她感到窒息和心慌。   系统的指令不得不遵从,沈婵心烦意乱,驾驶汽车一路往前。   紧接着,就如故事里讲的那样,在一座学校前停了下来。   身边的浮空大字不断变换出台词,她甚至面对那栋破破烂烂的房子,说出了恐怖片主角的作死经典语录:   “只进去看一看,不会有事吧。”   ……这不是她的人设!   然后就是路过被火烧过的墙壁、她和薛明玥一起探索教学楼。   即将离开时,一只厉鬼从角落突然冲出,直攻她面门。   时间在这一刻,恍如凝固。   沈婵浑身上下动弹不得,看一眼身边的薛明玥:“嘿,你还好吗?”   突然被卷进这种诡异的事件里,薛明玥被吓得不清,眼中不断落下泪水。   虽然眼前的人很可能就是幕后真凶,但出于一名心理学学生的操守,沈婵还是轻声安慰:   “你别慌,我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要按照游戏规则进行下去,很快就没事了。”   她学过相关知识,明白患者有多么痛苦。   另一边,文楚楚紧张地坐直身子。   下一个讲述故事的,是她。   但是——   低头看向手里的纸条,文楚楚心里的小人哐哐撞墙。   她当时转到了金灿灿的明黄色,看上去贵气逼人,非常幸运。   等打开盒子,文楚楚的心凉了一半。   什么【钢琴】,什么【迪奥999口红】,什么【今天也变得更美了】——   这根本就是一堆毫无战斗力的小资生活词汇吧!   此时此刻,沈婵与薛明玥面对着一只厉鬼的突袭。   如果她想不出逃生的办法……   屏幕里的两个人,恐怕真的会死。   可她能怎么办?让沈婵用钢琴演奏大悲咒,或是让薛明玥抡起钢琴去砸鬼?   无论哪一个,都很不符合逻辑啊!   等等。   钢琴……钢琴。   文楚楚把心一横。   先试试吧,如果不行,不是还能重新构思么。   “下面是我的故事。”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厉鬼迎面而来,两人匆匆躲避。忽然,沈婵在角落里发现几张驱邪符。”   故事要有逻辑,她必须阐明符咒的来由。   “原来曾有一位大师前来镇鬼,离开时,落下了一些符纸。”   “沈婵动作飞快,拿起符纸,只见她——”   文楚楚咽了口唾沫。   “【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与厉鬼们杀得有来有回,七进七出!”   她说完,亮出手里的纸条。   【钢琴】。   愣在原地的熊猫先生:……   与厉鬼大眼瞪小眼的沈婵:……   ——居然是谐音梗!   这玩意儿能通过吗?!   “居然是谐音梗。”   主持人还没说话,白霜行就已开口:“当今最流行最受欢迎的叙述方式,任何一个综艺节目没有它,都会失去灵魂。”   她看向舞台中央的黑白熊猫:“主持人,《精品故事会》作为潮流前线的综艺节目,一定也很欢迎这样的新鲜血液,对吧。”   熊猫玩偶抽了抽嘴角。   “……是、是呢。”   它干笑一声,随即恢复了大大咧咧的神态:“文楚楚真是一位极具幽默细胞的选手,让我们有请下一位!”   嘉宾席上,黑影一动。   “以下,是我的故事。”   这是个年轻女性,嗓音柔和,亮出词语【精疲力尽】。   “但沈婵与薛明玥毕竟是两个普通人,没过一会儿,符纸用完,她们也精疲力尽了。”   “就在最后一张符纸耗尽的瞬间,一只厉鬼直攻薛明玥心口。”   它语气平和,说出的内容却十分尖锐狠辣。   “精疲力尽”、“符纸用完”,彻底堵死了沈婵和薛明玥的去路。   屏幕里,刚刚在鬼魂之间“杀得七进七出”的沈婵喘着气,大汗淋漓。   这只怪物,是打定主意要把她们往死路上逼。   白影说完,下一个,轮到白霜行。   五张纸片被她摆在桌子上,逐一看去,分别是【入党申请书】,【考研】,【Facebook】——   沉默须臾,白霜行目光停住。   “薛明玥急忙躲开,被划破手臂。”   “鲜血浸入土地,没想到,居然催动了驱邪阵法——”   “原来当年的道士为绝后患,设下过最后一道防线。”   “厉鬼们痛苦哀嚎。”   白霜行顿了顿:“这是一群有口音的鬼,它们说——”   屏幕上,阴差阳错地,驱邪阵法被鲜血催动,迸发出纷繁复杂的金光。   金光所过之处,厉鬼的身形一点点淡去,充满不甘与怨念,向沈婵与薛明玥伸出双手。   它们的嗓音喑哑不堪,如同噙了满腔怒血。   “你今晚——”   鬼魂们狰狞咆哮:“Facebook!!!”   沈婵:……   你今晚,非死不可。   虽然不太给面子,但在这个幽异诡谲的世界里,面对怒气汹汹的恶鬼,她一时没忍住,第一次笑出了声。   目睹一切的监察系统099:……   不要再玩谐音梗了啊你们!!! 第53章 第三精神病院(十二)   因为有了谐音梗的加入,原本紧张肃杀的氛围,莫名缓解许多。   不得不说,白霜行的这段剧情安排非常不错。   不仅用掉了一个无意义的词语,还顺理成章编造出驱邪阵法,消灭了废弃学校中所有的鬼魂,确保沈婵与薛明玥的绝对安全。   伴随着那一声口音极重的“非死不可”,厉鬼们发出绝望痛苦的哀嚎,渐渐地,在金光照射下消散无踪。   沈婵松了口气,看一眼身旁的薛明玥。   对方神情涣散,丝毫没有捡回一条性命的喜悦,怔怔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厉鬼划伤的手臂仍在止不住地淌血,伤口不重,但看上去挺疼。   “你还好吗?”   趁着还能动弹,沈婵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止血膏药,递给薛明玥:“在伤口上擦一擦吧。”   ——自从进入白夜,她就一直做了充足的准备,把这支药膏带在身边,以防有人受伤。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沈婵心态很好,即便在这种时候,也不忘夸夸自己未雨绸缪。   “谢谢。”   薛明玥低着头,声音很小,伸手接过药膏。   过了这么一阵子,她终于从恍惚与震惊中回过神来:“请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薛明玥虽然病了,但不傻。   进入这个诡异的空间后,她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沈婵却像是早有经验的样子,没表现出明显的恐惧神色。   “……不太好解释。”   沈婵挠头:“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正处在你的精神世界里,要想逃出去,必须完成这个故事接龙游戏。”   她这样一解释,薛明玥脸上的困惑更浓。   比起所谓的精神世界,她宁愿相信这是在做梦。   没过多久,和之前一样,她们身边的时间停滞不动。   在下一个选手讲完故事之前,两人无法做出其它动作。   “等、等等!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有两位选手使用了谐音梗——”   舞台上,熊猫玩偶双手叉腰:“虽然这个叙述方式很有趣,但大家要明白,事不过三哦!”   它匆匆说出这句话,显然被逼得有些急了。   能不急吗。   为了增大难度,三个人类选手都拥有不少没用的词汇,像【钢琴】和【Facebook】,在遇见厉鬼时,根本不可能发挥作用。   结果被谐音梗这样一玩,沈婵愣是“杀得七进七出”,把整个废弃学校里的厉鬼全清空了。   这并不符合那些词语的初衷,更不符合这个综艺节目的初衷。   “用一两次谐音梗,观众们或许会觉得有趣,但如果一直使用,就会造成审美疲劳。”   熊猫先生说:“所以,为了我们《精品故事会》的趣味性,在接下来的故事里,希望大家尽可能地取消谐音!”   被禁掉了。   白霜行没觉得意外,低头凝视身前的纸条。   【Facebook】被使用后,纸条变成了暗淡的灰色,无法再次利用。   她得到的词汇全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不仅毫无攻击力,甚至称得上正能量十足,在鬼故事的大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   ……不止她,文楚楚的【钢琴】也是。   如果拥有其它更加有效的词语,文楚楚一定不会剑走偏锋说出谐音梗,也就是说,她们手里的纸条同样糟糕。   这很可能是节目组的有意而为之,再看那一黑一白两道鬼魂,【废弃学校】与【精疲力尽】,得到的词语明显好很多。   有点难办。   白霜行讲述完毕,接下来,轮到季风临的故事回合。   高瘦隽秀的少年抬起右手,亮出自己的纸条。   【追悔莫及】。   “以下,是我的故事。”   他说。   “厉鬼消散,阵法中央出现一道人影,是当年道士的残魂。”   “道士设下阵法后,很快被鬼怪偷袭而死,没能彻底除灭废校中的厉鬼,他一直【追悔莫及】。”   “为感谢二人,道士教给她们画符的方法,如果日后再遇厉鬼,可以保全性命。”   噢——!   沈婵听着,眼前一亮。   这一招妙啊!   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现在故事接龙刚刚开始,她们就学会了驱邪符的画法,之后遇上危险,生存的几率能大许多。   毕竟,如果她俩一直靠着捡道具维生,一黑一白两道鬼影讲故事时,很可能会加上“身边空空如也”、“找不到任何道具”之类的限制描述。   那样一来,她和薛明玥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季风临说出这段故事后,只要她们活着有手,就能保证一定的安全。   季风临话音方落,一道魂魄在沈婵面前浮起。   这是个消瘦的中年男人,留着八字胡,和颜悦色向两人表示感激,并耐心教授了驱邪符的画法。   教授完毕,八字胡道士挥挥手,灵体消散无踪。   随即,眼前出现一行白字提示:   【恭喜挑战者,已掌握驱邪符制作方法。】   时间暂停之前,沈婵朝着屏幕外竖了个大拇指。   季风临,靠谱!   “第五名选手讲述完毕,第一轮游戏正式结束!”   舞台中央,拿着话筒的熊猫玩偶蹦蹦跳跳:“接下来,让我们开始第二轮的故事吧!还是和刚才的规则一样,每人从自己剩下的词语里选择一个哦——注意,词语不能重复使用。”   “轮到我了。”   白影颔首,文质彬彬,亮出手中的纸条。   【杀人狂】。   “一番折腾下来,两人浑身无力。”   “正要离开,忽然,从教学楼里走出三个持刀的人影。”   “原来那是三个潜逃已久的【杀人狂】,被外面的动静惊扰,以为是警方前来实施抓捕,没想到遇见她们。”   “既然撞上了,当然要杀人灭口。”   沈婵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家伙够贼。   季风临让她们掌握了驱鬼的办法,白影便转移对象,令追杀她们的变成人。   驱邪符再怎么有效,面对锋利的刀,也只能沦为一张张废纸。   而且……   注意力落在自己的双腿上,沈婵抿了抿唇。   白影加了个限制性的描述,“浑身无力”。   与厉鬼缠斗了这么久,现在她和薛明玥全都双腿发软,连走路都难,更别说躲避杀人魔的袭击。   这是完完全全的劣势局面。   白影说完,教学楼里,缓缓走出三道高大人影。   那是两男一女,身穿满是灰尘的老旧衣裤,手中尖刀发出刺眼寒光。   看向两名不速之客时,几人眸底的杀戮之意汹涌如潮,掩饰不住。   屏幕里的时间,在这一刻暂停。   屏幕外,灯光旋转汇聚,一股脑打在即将开始讲述的文楚楚身上。   文楚楚焦头烂额。   看看她剩下的词语,【迪奥999口红】、【今天也变得更美了】、【护肤品】、【华尔兹】,思来想去,没一个能用。   难道要在杀人魔面前跳一首华尔兹,乞求他们放过自己?或是送那女杀人魔一支口红,从而获得对方的好感度?   ……完全不符合逻辑。   看那三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完全不像能够沟通。   文楚楚犹豫的间隙,在她头顶,凭空出现一个三十秒钟的倒计时。   “忘了说,每位选手的思考时间,都有时间限制。”   熊猫主持人迈动圆滚滚的小短腿,童音清亮。   “一旦超过时间,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所以千万不要违规超时。”   它说:“同理,故事如果不符合逻辑,选手们虽然有重新讲述的机会,但机会仅限一次,超过也将得到惩罚。”   倒计时即将归零,文楚楚咬咬牙,急声开口。   “杀人魔正在逼近,两人却露出嗜血的笑——”   “原来她们不是普通人,而是连环杀手!在她们骨子里藏着残忍的天性,深信吃人肉喝人血,能长生不老。”   “看着三个杀人魔,沈婵拿出刀,勾起嘴角,说——”   文楚楚咽了咽口水:   “吃掉他们,【今天,也变得更美了】。”   沈婵瞪大双眼:?   她身边的薛明玥同样受到惊吓:???   好家伙。   变态杀人魔竟是她们自己?!   暗处的虚空里,监察系统099亦是目瞪口呆——   【今天也变得更美了】这种充满少女感的短句,你是怎么用它联想到如此变态的剧情?!   “……这是有逻辑的。”   感受到众人异样的注视,文楚楚摸摸鼻尖,有些紧张:“我看刑侦档案的时候,曾经见到过同样的案例。”   她爸爸就是警察,文楚楚从小到大受到熏陶,看过不知多少大案重案,对各种连环凶手的操作熟记于心。   “唔。”   白霜行看向不远处的主持人:“既然有现实素材作为依据,主持人,这段故事应该能顺利通过吧。”   “当然可以。”   静默片刻,虽然不太情愿,但熊猫玩偶还是笑了笑:“请选手们继续!”   屏幕上,三名杀人魔的身影逐步逼近。   而作为他们的猎物,沈婵与薛明玥沉默不语,不约而同地,勾起半边嘴角。   沈婵:……   她看上去真的好变态啊!!!   “我的词语是,【失去知觉】。”   黑色鬼影右手一动,举起手中的纸条。   “沈婵与薛明玥虽然是连环杀手,但在疲惫不堪的状态下,哪里是三个杀人魔的对手。”   “与厉鬼的对峙消耗了她们的九成气力,如今和杀人魔们狭路相逢,薛明玥被击倒在地,即将【失去知觉】。”   讲述故事时,不能出现必死的局面,所以它只说了“薛明玥即将失去知觉”。   如果失去知觉的人再加上沈婵,那她们必死无疑。   白霜行紧盯着屏幕,头脑快速转动。   不过……它把两人的战斗力削减成一个,留沈婵独自面对杀人魔,看似还有一线生机,其实已经把她们推向了绝路。   一对三,疲惫劳累对精力充沛,加上体型和力量上的差距,沈婵不可能赢。   思考一会儿,白霜行开口。   “在之前的混战里,沈婵和薛明玥合力击倒了一个杀人魔。”   首先,要尽可能地减少敌方人数,从而减轻压力。   “此刻,千钧一发,沈婵想到了她的【考研】。”   熊猫玩偶:?   与杀人魔近在咫尺的沈婵本人:……?   这、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它们有关系吗?   主持人露出困惑的表情,白霜行面不改色,继续说。   “一年来,为了考研,她头发掉了皮肤坏了精神衰弱了,好不容易在昨天通过面试——”   白霜行说:“她能在这儿死掉吗?”   屏幕里,沈婵的双眼猛然一震!   短短一句话,就让她的代入感强烈到无以复加。   熬夜狂赶论文的日子历历在目,她日日夜夜头悬梁,锥刺股,辛辛苦苦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考试吗?   更何况……在故事里,她昨天才刚刚通过面试啊!昨天!长征结束,胜利就在眼前!   舞台之上,白霜行斩钉截铁:“潜力爆发,沈婵暴起!”   话音方落,屏幕中的沈婵打从心底里爆发出汹汹怒意,在杀人魔中的女人欺身上前时,用尽全身力气,挥动手里的小刀!   “提问。”   白影无法理解这种小宇宙爆发般的情绪,迟疑道:“这个剧情发展,它合理吗?”   “啊,嗯,这个……”   熊猫玩偶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从沈婵嘉宾本人的心理活动和临场反应来看,似乎很合理呢。”   白影欲言又止,默默看向屏幕。   白霜行说完,接下来,轮到季风临。   她已经创造了足够的前提条件,想让沈婵与薛明玥活下来,应该不难。   “沈婵手起刀落,了结女人性命,本打算与剩下的男人决一死战,却发现——”   季风临顿了顿,喉结上下一动。   “男人是深爱着她的【青梅竹马】。”   “沈婵是他灰暗生命里唯一的亮光,他不愿伤害沈婵,提出治疗薛明玥,并护送二人前往江安大桥。”   沈婵:?   你们的故事,越来越不对劲了是吗?   白霜行也飞快看他一眼。   这种格格不入的风格……季风临到底抽到了哪些词语?   察觉到她的视线,季风临眨眨眼,目光往下,掠过自己的纸条。   转动圆盘后,他得到一个粉色的小礼盒。   很有少女情怀的那种。   打开以后,里面的词汇让他沉默良久——   【追悔莫及】、【青梅竹马】、【带球跑】、【一天之内居然能遇到两件好事】。   季风临不太看得懂,但季风临大受震撼。   “哇——!故事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呢!”   熊猫玩偶笑得前仰后合:“我已经开始期待后面的剧情了!”   同一时刻,屏幕里。   沈婵右眼皮狂跳不止,眼睁睁看着面前两米高的男人含情脉脉,轻轻叫她“阿婵”。   这人很有表演天赋,给自己加了不少台词。   比如“我只是一时冲动,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只求你原谅我”。   比如“我从小到大对你忠贞不移,阿婵,你明白我的心”。   又比如“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这样吧,我送你们去江安大桥,就当送你最后一程,从此不再相见”。   听到最后一句话,沈婵的心情好上不少。   ——好耶!是任劳任怨的免费劳动力!   这三个杀人魔正在秘密潜逃之中,准备了不少医疗药品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季风临描述过,男人曾提出“治好薛明玥”,因此他很快吭哧吭哧找来了止痛药和消炎药。   不得不说,无论是之前的道士教授符咒,还是现在的及时治疗,季风临都考虑得非常周全。   黑白鬼影的恶意固然难以招架,但好在还有三个靠谱的队友,让两人回回在九死一生之中得以存活。   死里逃生,沈婵又一次悄悄向他们竖起大拇指。   队友们,靠谱!   另一边,薛明玥的脸色不怎么好。   这里虽然是屏幕里的幻境,她们两人的行动不受自己控制,但被杀人魔的刀刺入小腹,疼痛感却是货真价实。   她疼得直冒冷汗,紧咬着牙关,却还是发出一声声痛苦的低呼。   沈婵拿起一旁的消炎药和纱布,让男人避开,由她亲自给薛明玥擦拭伤口。   一边擦拭,沈婵一边安慰:“撑住,还剩下三轮,只要故事接龙结束,我们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她本来还想问问有关梁玉的事情,可惜从头到尾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就更不是时候了。   等这场支线任务结束,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吧。   “真是惊险。”   熊猫主持人拍拍心口:“第二轮讲述完毕,让我们开始第三轮的故事吧!”   选手席上,白影点点头。   这一次,它直接亮出了自己的纸条。   【加油站】。   “三人前往江安大桥,行驶到一半,汽油即将耗尽。”   “沈婵开车来到最近的【加油站】,万万没想到,刚下车,就有几只实力强劲的鬼怪袭来。”   “原来加油站早已废弃,鬼怪们徘徊在此,只为等待人类前来,把他们生吞活剥。”   实力强劲的鬼怪。   白霜行微微颔首,在心中揣摩这几个字的用意。   在故事接龙里,一切剧情都要符合逻辑。   沈婵和薛明玥都是画符新手,对符咒的运用很不熟练,遇上几个小鬼还好,一旦撞见不那么弱的,肯定会吃亏。   白影就是抓准了这一点,才会使用这个前缀。   而且,“鬼怪”一词,除了虚无缥缈的厉鬼,还包括有实体的怪物。   文楚楚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神色略有凝重。   紧接着,她拿起桌面上的【华尔兹】。   “薛明玥受了伤,留在车里没有出来。”   “而沈婵毕竟是连环杀手,又在车上了休息了很长时间,此刻凭借灵巧熟练的动作身法,如跳【华尔兹】一般,优雅避开了鬼怪们的突袭。”   很好。   跟前面的人设对上了,不算逻辑崩坏。   屏幕上,沈婵的身体不受控制开始活动,躲开一道道鬼魅的攻势。   险险逃过一劫。   “接下来是我。”   黑影笑笑,语气依旧柔和。   “就在这时,薛明玥恍惚抬头,忽然望见了自己去世的【爸爸】。”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屏幕里的薛明玥,连白霜行也愣了愣。   这种词语……   意识到什么,她皱起眉头。   从开始到现在,黑影一共说出了三个词汇,分别是【精疲力尽】、【失去知觉】和【爸爸】。   听起来,就像是专门针对薛明玥那天的车祸一样。   回想起主持人在节目开始时说过的话,“把原有的词语打散重组”……   黑影抽到的词组,大概率是车祸当天真实发生的事。   这样一来,当天的情景重现,薛明玥必定会受到很大的心理压力。   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白霜行看向屏幕。   果然,屏幕上的年轻女人神色怔忪,定定看着前方。   而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个慈祥笑着的中年男人。   “她不能留在车里。”   黑影说。   “就算身受重伤,她也要出去见爸爸一面。”   “就在薛明玥忍痛靠近的瞬间,怪物撕下伪装,露出血肉模糊的本来面目!”   为了避免薛明玥使用符咒,它没用“厉鬼”,而是使用了“怪物”这个词语。   怪物拥有实体,杀伤力极强,而且不畏惧驱鬼的符箓。   沈婵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又暗骂一声。   薛明玥本来就患有疾病,它却利用去世的父亲对她不断进行刺激,经过这一番折腾,薛明玥的病情一定会恶化。   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是,见到父亲后,她的确会离开车里。   年轻女人面色铁青,望着不远处熟悉的人影,徒劳张了张嘴。   没有犹豫,她打开车门。   ……糟糕了。   文楚楚心生担忧,悄悄看向白霜行。   他们手里的词语几乎全是废品,此时此刻的薛明玥毫无还手之力,沈婵又被众多厉鬼死死缠住,无法脱身。   故事应该如何继续?   白霜行垂眼。   她还剩下三张纸条,分别是【入党申请书】、【吻别】、【教练我想打篮球】。   白霜行:“……”   白霜行:“怪物头身分离,快要腐烂的脑袋直冲薛明玥。”   “沈婵青梅竹马的男人及时赶来。”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青葱少年时,满腔热血说出的那句,【教练我想打篮球】——”   “男人一个箭步握住人头,以三分上篮的姿势,将它远远抛开!”   沈婵:……   文楚楚:……   暗中观察的监察系统099:???   即便是处于半恍惚状态的薛明玥,也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段故事,说它有毛病吧……   可它又的的确确用上了正确的词语,并且逻辑通畅,一气呵成。   男人力气很大,怪物的头颅被顺势抛开,薛明玥保住了一条命。   与此同时,季风临顺水推舟,拿出纸条【带球跑】。   “男人【带球跑】后,怪物的头颅被扔进厉鬼之中。”   “鲜血四溢,厉鬼又恰好爱食血肉,纷纷离开沈婵,扑向头颅。”   “趁此机会,三人给汽车加好油,赶紧离开。”   剧情太过离奇,身为主人公之一,沈婵目瞪口呆。   短短一秒钟,在她心里,想到了很多很多——   “带球跑”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吧!“教练我想打篮球”也不是那个意思吧!对怪物的脑袋好一点啊你们两个!   在剧情的影响下,他们三人飞快离开加油站。   屏幕外,舞台上的白影轻笑一声。   它亮出词语,【丧尸】。   “即将到达江安大桥,沈婵意识到不对劲。”   “路上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细细看去,居然是一只只嗜血的【丧尸】。”   “江安爆发生化危机,现在,有只丧尸打破他们的车窗,即将进来。”   果然。   白霜行眼睫微动。   如果说黑影的词语都和薛明玥相关,那么白影的任务,就是为他们不断制造危机。   丧尸、怪物、厉鬼,每个词语都是一场崭新的危机,怎么凶险怎么来。   “沈婵扬起手里的小刀,一举割破丧尸的喉咙。”   文楚楚说得小声,不知怎么,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屏幕。   “嗯……那个,鲜血喷涌而出,沈婵却并不觉得反感。”   “因为身为一名变态杀人魔,滚烫的血液,是她最完美的【护肤品】。”   沈婵:……   这也过分变态了吧!!!   文楚楚说完,轮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黑影。   它选择的词语是【车祸】。   “为了躲避丧尸,汽车撞到一旁的墙壁,不幸出了【车祸】。”   “耳边是丧尸们敲打车窗的噼啪声响,三人进退维谷。”   “难道,只能等死了吗?”   随着它口中的剧情,屏幕里,爆开一阵轰隆声响。   万幸这次的撞击并不严重,沈婵系好了安全带,只感到一时失神,没有受伤。   比起她,薛明玥的状态就不那么理想。   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副驾驶上的年轻女人双目通红、浑身颤抖,由于极度的害怕与恐惧,止不住落下眼泪。   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的症状。   【车祸】这个词,对她而言,是不可触碰的禁区。   丧尸的嚎叫声声入耳,鼻尖笼罩着的,是一阵阵腐烂腥臭。   窗户破了个大口,沈婵割破一只丧尸的喉咙,由于身心俱疲,大口大口用力喘息。   在这种情况下,她仍不忘记安慰患者:“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薛明玥,闭眼深呼吸!”   屏幕里的局势万分紧急,白霜行没有多等,沉声开口。   “就在这时,青梅竹马的男人站了出来。”   “他说他这辈子一事无成,如今临近死局,不如用他的死,为沈婵换来一条生路。”   “他割破自己手腕,打算用血引开丧尸,临别之际,亲了亲沈婵右手,作为【吻别】。”   沈婵微微一愣。   下一秒,就见男人举起小刀,鼻腔中,涌入淡淡血腥味。   “……算了。”   高大的男人扬唇一笑,看向她时,眼里有不舍,也有柔情:“阿婵,我这辈子一事无成,如果能在死前换你一条生路,那也值了。”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我可以,亲一下你的手背吗?”   男人俯身低头,手背上的温度转瞬即逝。   很快,男人打开车门。   丧尸喜血,他找了个空隙一路前冲,浩浩荡荡的丧尸群趋之若鹜,跟随在他身后。   毋庸置疑,在这样的追逐战下,他必死无疑。   季风临遥遥看着这一幕,垂眸抬手,举起桌上的纸条。   “沈婵重新启动汽车,前往江安大桥。”   “她想起男人的人身保险,受益人,是她。”   “短短几个小时,既得到了新鲜的护肤品,又升官发财死青梅竹马,【一天之内居然能遇到两件好事】。”   “她没忍住,一时笑出声。”   沈婵:……   沈婵:???   这剧情这人设,所以她才是整个故事里最大的变态反派吗!快把她刚刚一瞬间的感动还给她啊喂! 第54章 第三精神病院(十三)   车窗被丧尸破开一个大洞,有冷冽的风从洞口吹进来。   沈婵坐在驾驶座上,神情复杂地把车往前开。   在这个故事接龙的支线任务里,明明只过去很短的时间,她却莫名有种度过了一生的错觉。   ……多亏了她的神仙队友们。   青梅竹马的男人引开丧尸群后,她所面临的紧张局势得到了缓解。   这会儿虽然还是有丧尸奔跑在路边疯狂追赶,但总算没了不久前排山倒海般的阵仗,能让汽车艰难行驶。   她时时刻刻牢记在心,自己要护送薛明玥抵达江安大桥,于是忽略了左右两边的丧尸,径直向前开去。   “不知不觉,故事进行到最后一轮啦!”   熊猫玩偶举起话筒,两只豆豆一样的眼睛弯成小缝:“沈婵和薛明玥即将到达目的地,在这段路上,还有什么在等着她们呢?”   它说着拔高声调,舞台上的灯光随之剧烈颤动,变换出五光十色的亮彩,颇有种戏剧临近高潮、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下一刻,灯光聚拢,一股脑落在白影身上。   “到我了。”   白影清了清嗓子,语气比之前更加凝重。   “江安大桥近在咫尺,然而就在入口处,又出现了一堆群聚的丧尸,死死拦住去路。”   “青梅竹马死了,薛明玥身受重伤,只剩下沈婵一个战斗力。”   “她们,【无处可逃】。”   它亮出纸条,【无处可逃】。   “卑鄙!”   文楚楚一针见血:“把用过的套路重新用一遍,有意思吗?”   “套路不在老,有用就行。”   白影颔首笑笑:“恐怖片里,主人公不也是接二连三遇上恶鬼?剧情跌宕起伏,观众看一个刺激就好。”   “嗯……”   熊猫玩偶摸摸下巴:“说得有道理!”   屏幕里,沈婵的脸色变了变。   正如白影所说,如今的她孤立无援,面对汹涌而来的丧尸潮,只有死路一条。   目光往前,江安大桥已经进入她的视野之中,奈何入口被密密麻麻的丧尸堵住,只能见到黑压压一片,让人心口发闷。   暮色四沉,掺杂出层层血雾,在这个末日大背景下,压抑感、绝望感与恐惧感浓烈得无以复加。   嘉宾席上的文楚楚深吸一口气。   最后一轮,他们都只剩下一张词条。   在她手上,是【迪奥999口红】。   ……该死。   “又是一只丧尸从窗外探头而入,沈婵将它一刀毙命。”   “鲜血四溢,让她想起最爱的【迪奥999口红】。”   她本来想说,“鲜血溅在她嘴上,像抹了迪奥999口红”。   但转念一想,人家沈婵要把这些事情逐一体验一遍,怀揣着惺惺相惜队友情,文楚楚选择了比较温和的描述。   沈婵:我谢谢你啊!   “到了关键时刻呢。”   黑色鬼影仰头望着屏幕,轻声笑笑。   它手里的短句,是【死亡才是一切的终结】。   看见这几个字,文楚楚心口一跳。   “可沈婵一人,怎么敌得过这么多丧尸?”   “没过多久,她渐渐失去力气,无法反抗。”   “更多丧尸破开窗户、摧毁车门,其中一只,向她伸出右手——”   一旦被丧尸咬到,就必死无疑。   秉承着“故事中不能出现死局”的规则,黑影没让沈婵被咬。   不过,也快了。   它说完,好整以暇侧过脑袋,看向身边的白霜行。   “啊啊啊啊啊它它它过来了!”   屏幕里,从头到尾努力保持冷静的笔仙终于忍不下去,粉色铅笔簌簌颤抖,紧紧贴在沈婵身上。   它真的不明白。   几个小时之前,它还舒舒服服躺在书桌抽屉里,乐悠悠吃着绿豆糕和沙琪玛,偶尔和小女孩聊聊天,生活乐无边。   就因为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在后来的几个小时里,它连续遭遇了反社会杀人魔、厉鬼、怪物和丧尸的追击——   在被丧尸撕成碎片之前,它能去垃圾桶里老老实实待着吗?   副驾驶上,薛明玥低头瑟缩,眼眶通红。   不仅仅是丧尸带来的恐惧,乘着车前往那座大桥,本身就让她抵触不已。   车祸,模糊的血肉,父亲的尸体,母亲的哭嚎。   一切零碎的记忆涌入脑中,针扎一样疼。   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影响下,她开始不断回忆那天的场景,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角落里,又一次体会到钻心刺骨的剧痛。   忽然,猝不及防地,薛明玥与沈婵同时听见一声枪响。   ——声音刺耳,伴随着一刹火光,在寂静夜色里,直直划破半空,正中一只丧尸的头颅!   即将被丧尸吞没的沈婵:……?   她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循声怔怔扭头,嘴角一抽。   在不远处的街道上,正快速驶来几辆消防车和警车。   “一颗子弹穿过丧尸大脑,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精品故事会》的舞台上,白霜行拿出她的最后一张词条。   【入党申请书】。   “原来是伟大的华国人民解放军!无论在任何时候,党和国家,都不会忘记群众。”   沈婵:……   沈婵:???   “那一刻,沈婵看着口袋里自己的【入党申请书】,和鲜艳的国旗。”   “那道旗帜,是那么红。”   话音落下,屏幕里屏幕外,同时陷入沉默。   身为故事主人公的沈婵已然风中凌乱,薛明玥茫茫然大受震撼。   舞台中央的熊猫玩偶呆立原地,小眼睛不时乱晃,看看默不作声的黑影,又望望欲言又止的白影。   终于,主持人迟疑开口:“这……合理吗?”   “非常合理。”   季风临面不改色:“准确来说,这才是丧尸片的正常展开方式——重大灾难发生后,国家一定会第一时间出动军力警力,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得到他的助力,白霜行挑眉扬起嘴角:“像电影里那样单打独斗,反而是不现实的——至少,在灾难爆发的初期是这样。”   沈婵:……   眼睁睁看着一只只丧尸被连续爆头,血腥味充满鼻腔。   她看见红艳艳的旗帜,和上面鲜黄色的星星。   “你们没事吧!”   丧尸群被狠狠击退,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迈步而来,脊背挺拔、声如洪钟:“国家第三军区,为你们护航!”   沈婵面无表情,双目空洞。   说实话,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我可以继续说了吗?”   季风临抬起眼睫,手指修长,拿起桌上的最后一张纸条。   白霜行侧头看了一眼。   好家伙。   【玫瑰花】。   文楚楚若有所思摸摸下巴。   玫瑰花的话……难道沈婵会和这位军官发生点儿什么?   宇宙的尽头,原来是爱情故事啊。   季风临迟疑片刻,喉结动了动。   像这样胡编乱造,让他下意识感到拘谨和不适应,但很快,季风临还是轻声道:   “沈婵与薛明玥成功通过江安大桥,并被安置到安全区。”   “半个月后,丧尸危机解除,沈婵订购了一束【玫瑰花】,送往第三军区。”   他微微一顿,胡扯时,不自觉偏移目光。   “……这束花,并非送给某一个人,而是献给她热爱的党与国家。”   文楚楚,愕然石化。   沈婵:……   所以宇宙的尽头居然是热爱祖国热爱党吗!怎么想的啊你们两个!!!   还有,整个故事的风格从灵异片到丧尸片到爱情片,最后摇身一变成了场爱国大电影……   果然很不对劲吧!主持人呢?把剧情救一救啊!   “季风临。”   白霜行由衷感慨:“出乎意料地,很有胡扯的天赋啊。”   “我真的,大受震撼。”   文楚楚双手合十,向他们两人表示敬意:“局限于变态杀人魔,是我格局小了。”   她刚说完,就听耳边响起一阵嘈杂热闹的音乐,灯光倏忽流转,五颜六色。   “锵锵!”   熊猫玩偶原地转了个圈,语气兴奋:“到这里,我们的故事接龙就告一段落啦!不知道这一期的《精品故事会》,观众们能打几分呢?”   屏幕里,正手捧一束玫瑰花的沈婵:   她和薛明玥能活,就是满分;她俩死了,她必打零分,啊不,是负分。   “选手们的故事真是跌宕起伏、很有戏剧性呢!尤其是结尾处的情感升华,感谢白霜行选手和季风临选手,让我十分感动。”   熊猫假惺惺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下一秒,它恢复了大大咧咧笑着的模样:“沈婵与薛明玥在重重围剿之中活了下来,我宣布,今天是人类阵营获胜!”   空空如也的观众席上,响起连绵掌声。   在“观众们”欢快的呼声里,一黑一白两道鬼影,明显露出几分恐惧。   “人类阵营的选手们,将得到一篇日记作为奖励。”   熊猫咧嘴一笑,幽幽望向不远处的两道鬼影:“至于厉鬼阵营的选手们——”   天真的童音清脆悦耳,白霜行却敏锐听出了杀意。   果不其然,当它的最后一个字落下,黑白鬼影双双发出哀嚎——   两簇烈火自它们身下腾起,迅速蔓延全身!   “今天的《精品故事会》到此结束,感谢大家收看。”   熊猫笑得前仰后合:“期待与观众们下次再见!”   它说完挥了挥手,一副满心欢喜的模样,舞台另一边,却是火焰汹汹,无情灼烤。   听着鬼影们撕心裂肺的惨叫,文楚楚头皮发麻。   如果输的是人类阵营……   不仅沈婵与薛明玥,连屏幕外的他们三人也将性命不保。   等两道鬼影被烈火焚烧殆尽,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成功通关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的世界!】   【即将发放最后一块日记碎片……】   【请挑战者们借助日记,努力还原事情的真相,找出幕后凶手吧!】   系统音沉沉落地,当白霜行抬头,眼前的画面瞬息一变。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回到医院,而是滞留在《精品故事会》的节目现场。   闪烁着的刺眼光效暗淡下去,四面八方,笼罩起温和明亮的白炽灯光。   音乐骤停,主持人也消失不见,在原本熊猫玩偶站立的地方,是终于逃出生天的沈婵。   突然被传送出屏幕、来到这个陌生的舞台,沈婵茫然一愣。   白霜行松了口气,当即跳下嘉宾席,快步走向她身边:“受伤严不严重?我在白夜商城里买些药——”   话没说完,白霜行顿住。   白夜还算有良心,修复了沈婵身上的伤口。   不然费时费心又费力,出来还满身是伤,沈婵就真成了个史诗级倒霉蛋。   “咦。”   文楚楚环顾四周:“薛明玥也不见了。”   “她应该被传送回了医院。”   季风临分析:“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通过日记查明真相,那些日记,系统不可能让她看到。”   更何况,薛明玥是那件事的直接亲历者,一旦他们逼问,说不定就全盘招供了。   “……啊。”   从一时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沈婵抬起右手:“最后一份日记,在我这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手心里握了张单薄的纸页。   文楚楚心中好奇,凑近来看:“上面写了什么?”   沈婵低头,把纸页展开。   看完纸上的内容,她眉头一皱。   【9月6日】   【昨晚看了一整夜的专业书,头很疼。   中午的时候,薛明玥来了。   我向她问起那件事,她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   我斥责她、质问她,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只幽幽看着我,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就是想毁了我!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我对她一直不错,她怎么能……   怎么能这样对我?】   白霜行默不作声,从口袋里拿出前一天的日记。   在日记里,梁玉明确写过:   她已经找到了怀疑的对象,只等第二天去当面询问。   “所以,幕后凶手果然就是薛明玥吧。”   文楚楚揉揉太阳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兜兜转转还是她。”   自始至终,薛明玥嫌疑最大,也唯独她有嫌疑。   “梁玉女性好友”的身份,当天恰好身在酒吧,以及作案动机。   “白夜里,凶手一定是我们见过的人。”   文楚楚说:“自从来到第三病院,我们见到了郑言河医生、几个护士、陆嘉嘉医生,还有她。”   沈婵摸摸下巴,接着她的思路:“郑言河当天被朋友约了出去,拥有不在场证明;陆嘉嘉也一直坐在酒局里——至少她是这么说的。”   只有薛明玥一人早早离开,声称要陪在梁玉身边,独自去了卫生间。   在那以后,她的时间线变成一片空白。   季风临无言看着最后一张日记,忽地抬眼。   “提问系统。”   他说:“这些日记都是真实的吗?”   监察系统099探出小小的圆脑袋:   【绝对真实,不含任何后期修改,挑战者们可以完全信任日记里的内容。】   “那,就和我们最初推理的结论一模一样吗?”   文楚楚思忖说:“薛明玥本来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天之骄子,结果意外出了车祸,不仅休学在家,还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与此同时,她最好的朋友梁玉过得一帆风顺、越来越好……在这种极端的落差之下,薛明玥决定报复。”   她说完,有些不确定地抬头:“是这样吗?”   白霜行张了张口,但没来得及回答。   ——在文楚楚话音落下的瞬间,四人身边的景象又是一变。   极具综艺风格的舞台消散无踪,视野里先是一片漆黑,紧接着,出现一间陌生的卧室。   卧室被布置得非常温馨,只可惜十分凌乱,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窗帘被死死拉上,透不进太多亮光,一道人影蜷缩在床边的角落,是薛明玥。   见到她,白霜行立马想到一个词语:骨瘦如柴。   床上的年轻女人瘦得只剩下骨架,双眼深深凹陷,脸色呈现出病态的蜡黄。   如同被剥夺了神采,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定定看着前方,没有焦距。   在她手里,正拿着一个手机。   手机开了免提,从中传出另一名女人的声音。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你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吧?要不要找个时间,我陪你出去走走?”   文楚楚小声说:“是梁玉姐姐。”   沈婵四下打量:“我们这是……进入了薛明玥的记忆里面?”   “或许吧。”   白霜行若有所思:“我们不是一直在探索病人们的精神世界吗?既然是精神世界,应该也能和记忆挂钩。”   床头边,薛明玥有气无力地低低应答,与她相比,梁玉的嗓音清亮悦耳许多。   “今天遇到一个有点难办的病人家属……不过顺利解决啦。”   “我和几个朋友打算去喝酒,新开的酒吧,你想要一起吗?”   白霜行默不作声,凝视着那道伶仃消瘦的人影。   不用想也能知道,梁玉那边一定是阳光灿烂、风和日丽,不像她,孤零零待在房间里,没有朋友,也看不到未来。   “看来出事以后,梁玉一直有和她保持联系。”   沈婵说:“虽然梁玉的本意是帮助她走出阴霾,但……”   但显而易见地,薛明玥生出了更多的情绪。   两人明明一起长大,凭什么梁玉节节高升,被好友和家人们围绕,拥有幸福的未来……   她却不得不被困在阴暗的角落,日日夜夜受到折磨?   人性永远是复杂的。   比起遥遥仰望一个人,不如把那人拉入泥潭,与她一起堕落。   暗色调的窗帘密不透风,在一片浓郁阴影下,床上的薛明玥微微动了动嘴唇。   她说:“好。”   紧随其后,画面来到酒吧。   这是一家安静的清吧,没有喧闹的音乐与灯光,几桌男男女女相谈甚欢,偶尔响起酒杯的碰撞声。   薛明玥穿了件蓬松的毛衣,更衬得她脸颊瘦削、近乎于营养不良。   梁玉离席后,她很快跟在前者身后,脚步很轻。   路过拐角,来到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薛明玥抬起右手。   在她手中,是混入了拥有迷幻作用药物的糖果。   她和梁玉很熟,梁玉没做多想,欣然吃下。   “……真是这样啊。”   文楚楚心下发寒,打了个哆嗦:“知人知面不知心,梁玉对她那么好,薛明玥怎么下得去手?”   紧接着,就是拍照。   药物发作极快,梁玉浑浑噩噩、意识不清,而薛明玥脱下宽大的毛衣,露出内里的男性衣物。   混淆视听、制造假象,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先是拍下两人举止亲密的照片,再用梁玉的手指解开手机的指纹锁。   薛明玥早就有了充足的准备,把照片发送到医院大群后,再迅速撤回。   如此一来,在其他人眼里,就形成了“梁玉手误,发送错对象”的假象。   毕竟,喝酒之后,所有人都会恍惚一阵,发错消息并不罕见。   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做完这一切,等穿上毛衣外套、留梁玉在角落里慢慢醒来,薛明玥的计划就大功告成。   转身离去的刹那,白霜行见到她嘴角的一抹微笑。   文楚楚已是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混蛋……”   难怪梁玉知道真相后,会患上抑郁症。   被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朋友背叛,任谁都会感到迷茫和痛苦。   【剧情进行到这里,看来,大家已经完全了解事件的经过了。】   监察系统444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如果确定好了凶手,可以随时向我提交——你们有答案了吗?】   白霜行答非所问:“提交答案后,这场白夜就结束了吗?”   脑海中的煤球小人耸肩:【当然。】   沈婵和文楚楚都没说话。   虽然证据的指向再明显不过,但……这场白夜的解谜,是不是过分简单了?   “系统说过,日记里的内容全是真的。”   沈婵挠头:“日记不能造假,按照上面的描述……确实只能锁定薛明玥这一个真凶。”   可她总觉得怪怪的。   文楚楚试探性开口:“我们,要试试吗?”   白霜行与她对视,沉默半晌,忽而摇了摇头。   “提问系统。”   白霜行说:“我们刚才见到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444不耐烦:   【怎么这么多问题……我又不是你们的问答机器!】   “那——”   它语气不善,白霜行却笑了笑,不知想到什么,黑眸深深:“我们得到的日记,是梁玉亲手写下的吗?”   【规则里说过,当你们完成支线任务,会得到一些梁玉的日记。】   在前辈的威慑力下,监察系统099小声说。   【规则也不会骗人。】   “‘日记是梁玉亲手写下’……”   沈婵心下一动:“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到什么了吗?”   白霜行垂眸,从口袋里拿出更多的日记纸。   “系统给了我们六篇日记,乍一看来,日记里的内容能彼此连通,构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白霜行将纸条逐一展开:“但是,如果把它们看作同一个人在六天里分别写下的内容,其实有些细节无法对应。”   她顿了顿,语速放慢:“首先,你们可以看看每篇日记开头的日期。”   沈婵聚精会神,目光逐一扫过。   【9月1日】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9月2日】   【在酒吧。   太紧张了,所以中途来到卫生间……】   【九月三日】   【怎么会这样?那些照片……】   ……啊。   沈婵一怔,快速看向后面的三张纸页。   【9月4日】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9月5日】   【这是决定调查真相的第二天……】   还有最新得到的——   【9月6日】。   “九月三日……”   文楚楚也意识到这一点:“是全部用汉字写下的!”   一句话说完,她心底无端生出寒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每次任务完成,他们都会得到一张崭新的日记,看完以后,就把纸页放回口袋。   像这样放在一起对比,还是第一次。   “当时看见这个日期,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白霜行说:“如果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中途改变写作习惯?而且这种汉字只持续过一天,接下来,日期又变回了数字。”   季风临点头:“所以,九月三日的日记,和其它日记不是同一个作者。”   白霜行朝他笑笑:“宾果!答对了。”   她想了想,继续说:“系统告诉我们,完成支线任务,能得到‘一些梁玉的日记’……一张两张三张,都能算是‘一些’。”   沈婵恍然大悟:“所以这些看似全是梁玉的日记,其实是她和别人的日记内容混在了一起!”   这是个非常隐晦的语言陷阱。   如果系统坦坦荡荡,会直接告诉他们:   完成支线任务,将得到六张梁玉的日记。   白霜行说:“确定这一点,我们再来看看九月三日的日记内容。”   沈婵认真点头,垂眼看去。   【九月三日】   【怎么会这样?……和我抱在一起的人是谁?我根本不记得啊!】   【这件事在医院里传开以后,李巡居然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要出轨……】   【我尝试在医院的大群里解释……】   【……我必须找出照片里的那个人。】   沈婵:……   沈婵:“草。”   她明白了。   季风临沉声:“这是梁玉本人的日记。”   被人拍下照片、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被李巡提出分手。   遭遇了这一切的,只可能是梁玉。   “所以说——”   文楚楚在心里骂了一万遍系统:“这六篇日记里,只有一篇是真正属于梁玉的?!”   ——太!狗!了!   如果不是白霜行察觉猫腻,他们百分百会被耍得团团转。   不过……如果梁玉的日记只有一份,另外的五篇,究竟是谁写的?   “没错。”   白霜行笑笑:“目前锁定的嫌疑人一共有三个,薛明玥,郑言河,陆嘉嘉……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李巡。既然系统一直在误导我们,真凶就是薛明玥,不如先把她的嫌疑排除。”   她伸出手,指向第二张日记。   【9月2日】   【在酒吧。   太紧张了,所以中途来到卫生间。   ……   不过,还是努力活跃起来吧!不能让她担心。】   季风临:“这是薛明玥的日记。”   文楚楚错愕看他一眼。   需要动脑子的事情,她一向没办法掺和。   “嗯。”   白霜行点头:“日记里写,[不能让她担心]。”   沈婵悟了:“梁玉把薛明玥带来酒吧,就是害怕她一直一个人,心理问题更加严重——所以,虽然很紧张,但薛明玥还是在努力安慰自己,要活跃起来,不让梁玉担心。”   日记里,[紧张]、[跟不上潮流]、[怀念大学]之类的描述,也恰好能与薛明玥契合。   自从车祸发生,薛明玥就从大学休学,独自待在家里。   白霜行说:“再来看第四篇和第五篇。”   【9月4日】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今天走在医院的长廊上,不知不觉间,那道视线变得特别明显……】   【那是谁?……难道……是因为酒吧里的那件事?   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吗?】   【9月5日】   【这是决定调查真相的第二天。   昨天花了很久时间,在第三病院里,把身边认识的人全部筛查一遍。   ……   可仔细想想,那天的我们,的确都在酒吧里。   ……   明天恰好可以见面,不如当面去问问吧。   希望是我猜错了。】   “9月4日的日记主人,声称自己被窥视,并且提到了[酒吧里的那件事]。”   白霜行轻声道:“已知这人不是梁玉,有谁还会对酒吧的事情耿耿于怀疑神疑鬼?”   沈婵心口震了震:“……真凶!”   白霜行点头:“然后再看9月5号。”   她抬手,指向其中一个段落:“9月5号的日记主人,说自己昨天在第三病院调查了一天,并且发现疑似真凶的家伙——”   季风临颔首:“在4号窥视真凶的人,就是5号日记的主人。”   这居然是一个顺承关系。   接下来,就到了最后一天。   【9月6日】   【昨晚看了一整夜的专业书,头很疼。   中午的时候,薛明玥来了。   我向她问起那件事,她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   我斥责她、质问她,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只幽幽看着我,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就是想毁了我!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我对她一直不错,她怎么能……   怎么能这样对我?】   “原来如此。”   沈婵拍拍心口:“当时看到第一句话,我还觉得很奇怪——梁玉明明都休学在家了,为什么还会熬夜看专业书。”   这是白夜给予的一个明显提示,让他们怀疑日记的真实性。   “薛明玥……”   季风临思忖一瞬:“就是那个窥视到真凶的人。”   文楚楚:“啊?”   “这篇日记,有很强的迷惑性。”   白霜行笑了笑:“日记主人说,自己质问薛明玥——‘质问’的究竟是什么内容,却没说清楚。”   季风临紧跟她的思路:“既然能排除薛明玥是真凶的嫌疑,5号日记的主人又说过,自己当天和凶手都在酒吧里——”   “愿意为梁玉彻底调查这件事的,应该只有薛明玥了。”   “是的。”   白霜行:“你们看,日记后来又写,薛明玥对日记主人[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沈婵恍然:“薛明玥是来找这人当面对质、揭穿陷害梁玉的凶手!”   而凶手“质问”薛明玥,是因为发现了她一直在监视跟踪自己。   至此,故事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   文楚楚咽了口唾沫:“这个人,到底是谁?当天在酒吧里的……难道是陆嘉嘉?”   白霜行摇摇头。   她没说话,指尖一动,落在第一张日记上。   【9月1日】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   不过说实话,喝酒不如喝咖啡。   开玩笑的。】   “喝酒不如喝咖啡。”   白霜行笑笑:“觉不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沈婵和文楚楚同时一愣。   “是——”   心脏怦怦直跳,猛烈撞击胸口,文楚楚睁大双眼:“我们当时见到郑言河,他说酒和饮料,都赶不上咖啡。”   沈婵下意识出声:“但郑言河有不在场证明——”   下一刻,她悚然一惊。   郑言河说过,他之所以拒绝了同事们的酒吧邀请,是因为被朋友约走了。   而这篇日记里,在开头就写着——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一切都串起来了。   白霜行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郑言河就和朋友们在酒吧里。他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她停顿一秒,伸手指向第六张日记:   “不怀疑陆嘉嘉而怀疑郑言河,还可以看这句话——真凶在日记里写,自己对薛明玥一直不错。郑言河亲口说过,他见过很多次薛明玥,两人关系还行。”   至于陆嘉嘉,提到薛明玥时,态度就冷淡许多,甚至把她看作头号嫌疑人。   这种态度,和凶手对不上。   剧情被彻底颠覆,看着眼前的一张张日记,沈婵有些懵。衤糀   【9月1日】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这是郑言河的日记,为他出现在酒吧、让梁玉服下迷幻类型药物做了铺垫。   【9月2日】   【在酒吧。   太紧张了,所以中途来到卫生间……】   这是薛明玥的日记,她一直牢牢记着梁玉的嘱托,努力让自己融入集体。   【九月三日】   【怎么会这样?那些照片……】   这是梁玉。   照片传开后,她的生活轨迹一落千丈,几欲崩溃。   【9月4日】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这是郑言河。   他在当天可能做了什么事情,也许是和去过酒吧的朋友打电话,也许是无意中暴露了行程。   总而言之,他被薛明玥察觉到了不对劲。   【9月5日】   【这是决定调查真相的第二天……】   这是薛明玥。   经过整整一天的调查后,她发现了郑言河很可能是真凶的事实。   以及最后的【9月6日】,薛明玥与郑言河当面对质。   在《精品故事会》开始时,白霜行一直想不明白。   薛明玥身为一名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在她的潜意识世界里,为什么会让他们进行如此古怪的挑战?   现在,她隐约懂了。   就像熊猫玩偶在开场时所说的那样——   故事由一个个汉字和词语组成,只要把词语拆开分解,再重新组合,变成完全不同的新句子。   从头到尾,当第一张日记发放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置身于一场完完全全的骗局之中、一个贯穿始终的叙述性诡计里。   “听过那句话吗?”   身前的日记纸页无风自动,被扬起小小一角。   白霜行看着它们,声音很轻:“‘要断章取义’,这五个字出自《不要断章取义》。”   在虚构出的文字里,调查真相的人成为了万恶不赦的真凶,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则表现得人畜无害、温和体贴,没露出丝毫嫌疑。   就连他们,也险些被日记里的文字蒙蔽。   人是视觉动物。   在绝大多数时候,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舆论一点即燃,背地里,却极易被操纵。   一个零散的片段,一些拼凑的文字,甚至是一段段空穴来风的流言,都能让人深信不疑。   而剥开被刻意包装过的流言蜚语,真正发生过的事实,或许与之大相径庭——   那是真相。   被掩埋、被操控、被粉饰得面无全非的真相。   由它引发的,是自以为是的谴责,是高高在上的责骂,是纷至沓来的羞辱,也是一场属于旁观者们的狂欢。   “拍下照片的人——”   指尖轻轻拂过其中一张日记,白霜行眸色微沉:“是郑言河。”   作者有话说:   要断章取义。   ——节选自《不要断章取义》   出处应该是弱智吧~ 第55章 第三精神病院(十四)   白霜行声线很轻,尾音很快消散在虚无的空间里。   伴随这句话落下,四面八方的景象剧烈颤抖,如同被剥开一层厚厚的壳,墙纸脱落、灯光湮灭,最终沦为一片漆黑。   对于眼前的变化,白霜行心中了然。   由于他们揭开了事情的真相,之前被虚构出来的假象尽数褪去,此时此刻,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曾经真正发生过的事实。   他们回到了江安市第三精神病院。   准确来说,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到了郑言河刚刚入职时的第三病院。   左右四下看看,沈婵也意识到这一点:“这里才是真实的过去吧?”   他们既然已经查明真凶,系统也没必要把剧情藏着掖着了。   文楚楚小声嘟囔:“为了误导我们,居然还伪造了薛明玥在酒吧下药的虚假画面……系统真是够贼。”   白霜行笑笑:“所以当时我询问那些画面是不是真的,444才会避之不谈。”   在这种原则性的根本问题上,它们不会撒谎。   脑海中,监察系统444号冷哼一声。   郑言河、梁玉和陆嘉嘉,都是新上任的实习医生。   早在入职的第一天,郑言河就听其他同事说起梁玉。   “她是我们这儿梁主任的女儿。”   他们说:“梁主任自己就是学术大牛,在江安市非常有名望。听说梁玉也很厉害,在B大的成绩一直是专业第一,虎父无犬女啊。”   不过,也有人悄悄告诉他:“梁玉被吹得那么厉害,我觉得吧,还不是因为她有一个厉害的爹,要不然,她能顺顺利利来这儿实习吗?”   另一个人很快附和:“我也觉得。像这种靠关系进来的人,保证不出几天,她就得闹笑话。”   有个女护士听不下去,出言反驳:“可梁玉的确是专业第一啊,还是从B大出来的——咱们这儿,没几人的学历够得上B大吧?”   那两人听着一愣,憋了许久,才梗着脖子说:“那也是因为她有个厉害的爹。”   对此,郑言河没有发表看法。   他很了解人类的天性。   陆嘉嘉业务能力极强,但性格很冷,平时很少和同事们说说笑笑。   与她相比,梁玉显得随和许多——   不仅对待同事轻声细语,面对患者的时候,梁玉同样很有耐心。   有好几次,在工作结束后的休息时间,郑言河都无意中看见她和生病的孩子们闲聊谈心。   而且……说老实话,梁玉的能力很强。   郑言河心知肚明。   当他遇到想不通的学术问题,与梁玉讨论之后,立马能豁然开朗;   负责棘手的病人时,如果不知道怎样与病人相处,问问梁玉,也总能有所启发。   渐渐地,当郑言河看向梁玉时,眼中不自觉带了点儿特殊的情绪。   类似于着迷与欣赏的情绪。   “……我去。”   看清他的眼神,沈婵的衤糀手臂上生出一层鸡皮疙瘩:“之前我们猜测他对梁玉有好感,是对的吧?”   文楚楚也一阵恶寒:“既然有好感,那他还做出那种事——”   他图什么啊?不会是单纯为了让梁玉和她男朋友分手吧?   白霜行沉默无言,继续注视身前的景象。   与梁玉道别后,画面来到一间办公室。   郑言河敲门进去,在办公桌前,坐着个戴着眼镜、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   “小郑还要多多努力啊。”   中年男人看着他,语气严肃正经:“和你同期进来的两个实习医生,她们都非常优秀。你的学历本来就不如她们,如果工作表现再差一点,这实习之后的转正……”   郑言河扬了扬嘴角。   他虽然在笑,嘴唇勾出一个上扬的弧,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他说:“我知道了。”   短暂闲聊几句后,在中年男人的注视下,郑言河礼貌道别,离开了办公室。   关上办公室大门的瞬间,青年嘴角的笑容消失殆尽,金丝眼镜下,是一双满含沉闷、厌恶、冷漠、和深深不耐烦的眼睛。   ——他懒得花费时间听办公室里的老头对自己指手画脚,对方说得越严厉,他越想摔门而出。   还有梁玉。   直到这一刻,郑言河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梁玉的实力比他更强。   无论多么费尽心思地努力往上爬,他都难以追上她。   想到这里,他瞥见两道并肩而行的人影。   是梁玉和她的男朋友。   听说两人很久之前就谈起了恋爱,男方名叫李巡,年纪比他们大一点,是这家精神病院里的主治医生。   那是个瘦高俊朗、脸上总挂着笑的男人,在同事之间人缘很好,看起来挑不出毛病。   郑言河看着他们。   他没有说话,双目黑沉,不带任何情绪。   从两人出现、和他打招呼、有说有笑地路过他面前,再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郑言河始终看着他们。   继而画面一转,来到那个新开的酒吧。   四周灯光昏暗,郑言河独自坐在角落,摆弄着手机。   白霜行靠近去看,是他们的医院大群。   一个匿名的用户发出信息:   【这……刚刚被撤回的图片……是梁玉吗?】   “这段记忆的时间点,”沈婵说,“是郑言河给梁玉下药、上传照片以后吧?”   文楚楚点了点头。   这是郑言河早就设好的局。   他收到过同事们的邀请,知道梁玉等人会来酒吧,而恰巧,他与其他朋友早早有了约定,也会来到这里。   如此一来,他就能提前做好所有计划。   准备药物、假装与梁玉在酒吧里不期而遇、让她服用药物、再拍下照片。   等一切做完,便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   ——然后,是最关键的一步。   【是吧。】   另一个匿名的同事很快回应。   【照片里的男人是李巡吗?似乎……不太像啊。】   看着他们,郑言河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没有人会愿意公开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同事的隐私,毕竟,日后大家还要相处。   匿名,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伪装与保护。   在匿名之下,无论发表多么激进恶毒的言论,都不会被人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人类的恶意一旦不受限制,就会无限放纵。   不利于梁玉的风向已经渐渐形成,这种时候,只需要添一把火。   郑言河低头,动作飞快,在屏幕上熟练打字。   他同样用了匿名。   【那男的绝对不是李巡吧!而且梁玉很快就把消息撤回了耶!】   郑言河特意修改了语气,没有人会把这个匿名用户与他联系在一起。   【我们是不是发现了一条惊天大新闻?李巡在吗!快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你啊?】   众所周知,那天李巡在医院里加班。   他的回复如同幽幽火苗,虽然只是在柴薪上轻轻掠过,却轰然蔓延,引出一场轩然大波。   【看背景,是不是新开的那家酒吧啊?我记得梁玉她们今晚打算去那儿。】   又一个匿名用户说:【不久前,我还看到李巡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呢。】   【哇……难道……!】   这个匿名用户的虚拟头像是只粉粉嫩嫩的兔子,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脸上带着笑。   他说:【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出、出轨?!】   郑言河见缝插针,顺势接话:   【有可能哦……如果不是出轨,梁玉为什么要心虚,飞快把照片撤回去?】   【也就是说,梁玉在酒吧遇到了她的出轨对象,两人偷偷亲密合影,没想到,照片发错群了?!】   【刺激啊!!】   【@李巡,李医生,出大事了!】   【@李巡】   当然,也有人出言制止这场闹剧:   【人家梁玉还没发话,你们别乱泼脏水。】   这种言论数量不多,很快被淹没在其他人的信息狂潮之中。   群体就是这样。   只要有人煽风点火,绝大多数人便会被一时的情绪所支配。   学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学,郑言河对此再熟悉不过。   心理学家阿德勒说过:“没有一个人是住在客观的世界里,我们都居住在一个各自赋予其意义的主观的世界。”   在大部分人眼中,客观的事实或许并不那么重要。   比起真相,他们更情愿遵循自己主观的直觉。   至于那些原本心存疑虑、愿意相信梁玉的人,受到群体效应的影响,也会慢慢改变想法,与身边的绝大多数人趋同——   群体效应是心理学上的经典现象,个体为了更好地融入群体,会不自觉放弃自己某些固有的观点,从而获得群体中其他人的认可。   没有人愿意被孤立。   比起孤零零的独狼,大家更想成为群聚的乌鸦。   这就是乌合之众。   渐渐地,匿名群中的消息越来越不堪入目。   李巡也许是拉不下面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文楚楚心里直犯恶心:“拍照是他,带头诋毁梁玉的也是他……他既然喜欢梁玉,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是个很单纯的年轻姑娘,虽然没谈过恋爱,但看过不少言情小说。   文楚楚觉得,既然爱一个人,就应该真心实意对待他、看着他一天天变好。   只要那个人过得开心,她也会感到愉快和雀跃。   沈婵抿唇,欲言又止。   结合后来郑言河的态度,她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   转眼间,画面再变。   这次他们来到一间医院病房。   刺眼的白色与酒吧里昏暗的环境对比鲜明,让白霜行微微垂下目光。   等眼睛适应了身边的色调,她静默抬头。   和预想中一样,郑言河坐在床前,而病床上,躺着憔悴的梁玉。   “发生这样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郑言河喟叹一声,语气柔和:“但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自己。”   梁玉垂着头,眼眶发红。   “这件事,我会帮你调查到底。”   沉默半晌,郑言河斩钉截铁:“不管那个人是谁,我一定把他揪出来,让他把一切都澄清。”   在他身边,知道前因后果的沈婵握紧拳头。   要不是他们身体透明,她早就一拳抡过去了。   但梁玉对真相一无所知。   她闻言怔怔抬眼,嗓音沙哑,带有一丝哽咽:“你……相信我?”   郑言河凝视她的双眼,与她四目相对。   他神色温柔,语气里,充满毋庸置疑的笃定:“当然。我知道你的为人,不会和那些人一样,只凭几张来历不明的照片,就——”   说到这里,郑言河停顿须臾。   他叹了口气:“在医院里的这段日子,你尽量少和医院里的同事联系。他们快疯了,成天谣言这谣言那,说你出轨不检点……”   梁玉脸色微白。   沈婵嘴角一抽,听郑言河最后道:“别听风言风语,我相信你。”   “这男的——”   沈婵咬牙:“先是阐明自己的立场,博取梁玉好感度,又特意说她‘出轨不检点’,打压她的自尊心,够狠。”   经过这样一番操作,他与梁玉之间的关系,完完全全对调了过来。   本该前途无量的新人医生饱受流言蜚语的侵扰,自尊心被无限压低,沦为被动的、渴望得到信任的一方。   而郑言河毫无悬念地成为了这段关系的主导者,对于此时此刻的梁玉而言,他的信任,显得无比珍贵。   文楚楚看得呆住。   “郑言河对梁玉的情感,应该是爱慕、嫉妒和憎恨彼此融合吧。”   白霜行说:“爱慕她这个人,嫉妒她比他更优秀的能力,与此同时,又因为梁玉和男朋友恩爱有加、对他毫无情愫,感到了无以复加的恨意。”   所以,他才想出这样的办法。   一旦让梁玉的丑闻传开,不管她本身有多优秀,都无法继续留在第三精神病院;至于她的男友李巡,一定也会心生隔阂。   等梁玉的精神濒临崩溃,再由他现身安慰,郑言河相信,梁玉必然对他产生好感。   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个操作,他就能得到心心念念的工作、地位和爱情。   何乐而不为呢。   “……好恶心。”   文楚楚打了个寒颤:“因为一己私欲,居然毁掉别人的整段人生……人渣。”   不像陆嘉嘉,她虽然也是梁玉的竞争对手,表面上看起来冷冰冰,但其实一直在认认真真调查真相。   文楚楚清清楚楚记得,第三病院里的事情发生之后,直到现在,梁玉都还在饱受抑郁症的折磨。   白夜里的故事水落石出,白霜行却皱起眉头。   “楚楚说过,梁玉患上了抑郁症,既然还活着,这场白夜的主人就不可能是她。”   她想了想:“难道是薛明玥?”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   季风临补充:“根据文楚楚得到的信息,陷害梁玉的是个女人——这和我们已知的情况不一样。”   “对哦。”   沈婵一怔:“而且,在薛明玥的日记里,她不是已经找到证据、指认郑言河就是凶手了吗?”   为什么……后来却查出,真凶是梁玉的“女性好友”?   文楚楚也摸不清头脑,摇了摇头。   “可我应该不会记错,当时我妈很严肃地对我说了这件事,还特意嘱托我,当心交友不慎。”   她说:“会不会是郑言河用了什么手段,把罪责嫁祸给薛明玥?”   她这段话说完,如同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回应,四人身边的景象再度变换。   这一次,白霜行见到一间阴暗的杂物室。   ——咦?   暗处,监察系统099愣了愣。   它没有设置过这段回忆啊。   难道是前辈做的?   白色小人歪过脑袋,看向身边的煤炭球。   444看它一眼,态度仍旧冷淡,没有进行多余的解释。   既然是前辈安排的内容,一定有它的深意吧。   099说服了自己,乖乖继续旁观。   “……该死!”   杂物室里,郑言河两眼布满血丝,愤怒踢飞一旁的垃圾桶:“那女人……!”   他手里拿着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冷静一点,还有机会嘛。”   郑言河抓了把乱如鸡窝的头发,语气暴躁:“要不是你给我打电话,问我那天在酒吧玩得怎么样,能被那女人抓住把柄吗?”   白霜行心中微动。   所以,当时薛明玥在第三病院里排查真凶,曾意外听到郑言河和朋友的通话。   两人提起酒吧,立马就暴露了当天的行踪。   “等她收集完证据、向所有人当面告发我,我就完了。”   郑言河咬牙:“你说的那什么‘神’……真的有用?”   听到这句话,在场四人不约而同凝起神色。   沈婵小声:“不会……是那家伙吧。”   白霜行冷声哼笑:“老朋友了。”   “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到这种时候,没别的退路了。”   电话里的朋友说:“你就按那人说的,先画个召唤阵法,再献祭点猫猫狗狗,如果有效,‘神’会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猫猫狗狗?   白霜行皱了皱眉。   她可没忘,这位邪神凶残至极,最喜好人类的血肉与灵魂。   如果真能用“猫猫狗狗”糊弄过去,那百里和校长就不会大费周章、挖空心思寻找祭品了。   “郑言河召唤邪神,借助它的力量,让矛头转向了薛明玥?!”   沈婵头皮发麻。   从文楚楚得知的信息来看,他成功了。   “但是——”   季风临也意识到不对:“仅凭猫狗,就能驱使邪神么?”   如果真是这样,这位邪神,是不是有点太掉价了?   白霜行一言不发,看郑言河拿出几只猫狗的尸体,用它们身体中的血,画出一道纷繁法阵。   她本想打开手机摄像头,把阵法拍摄下来,可惜在手机里,身前的景象显示一片空白。   紧接着,男人破罐子破摔般开口,念出一段意义不明的文字,并许下心愿:   “神……我希望,您能制造出一个是薛明玥陷害了梁玉的证据。为了报答您,我将为您献上新鲜的血肉。”   听见这段话,角落里,白霜行敛起眉梢。   她似乎,知道这场白夜的主人是谁了。   寂静的杂物间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   猫狗的尸体散发出腥臭血气,郑言河颓然跪在阵法中央,不知怎么,感到一阵冷风。   奇怪。   窗户……明明是锁着的啊。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郑言河正要一探究竟,忽地,眼前掠过一道漆黑巨影。   影子只出现了短短刹那,如同是他恍惚中的幻觉。   下一刻,整栋房子里的灯光陡然熄灭。   现在是夜里,灯光消散,便只剩下永无止境的黑暗。   郑言河还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听见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的声响。   沙沙。   沙沙。   声音轻轻摩擦着耳膜,好似深夜的呢喃细语,又像是某种野兽深沉的喘息。   沙沙。   那东西越来越近。   月色暗淡,魅影纷杂,几乎要触碰到他的手臂。   白霜行也看不清屋子里的画面,即便打开手机电筒,仍然昏昏沉沉。   但隐隐约约地,她能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识、汹涌如山海的压慑力。   下一刻,房间里响起郑言河的惨叫。   叫声撕心裂肺,伴随着肢体被撕裂的嘶拉杂音。   他的手臂、双腿与小腹依次被撕下,鲜血四溅,腥臭而滚烫,喷溅在墙壁上的每一处角落,绽开朵朵狰狞血花。   血浆与碎肉四下迸裂,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诡谲万分的沙沙声响没有停息。   季风临下意识上前一步,立在白霜行身前。   刚迈出步子就反应过来,这里是郑言河的记忆,血液不会弄脏她衣服。   沈婵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样的气味,退到杂物室的门边,努力忍住呕吐的冲动。   “邪神的祭祀,需要活物。”   白霜行沉声:“——准确来说,是活人。”   季风临颔首:“他以为只需要献上猫猫狗狗,没料到‘新鲜的血肉’,其实指的是郑言河自己。”   可恨又可笑。   为了洗清嫌疑,郑言河选择把这件事嫁祸给薛明玥。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为邪神献上自己的性命。   又蠢又毒,害人害己。   文楚楚好奇:“那这场白夜的主人到底是谁?郑言河还是薛明玥?”   她并不知道日后的薛明玥是死是活。   “我觉得,很大概率是郑言河。”   白霜行也后退几步,避开过于浓郁的腥臭。   她说:“主线任务需要我们集齐日记,并推测出事件的真凶——你觉不觉得,这场白夜,从头到尾都在偏袒郑言河?”   为他洗清罪责,将他塑造成一个温文尔雅、善良体贴的三好青年形象。   反而是薛明玥,承担了所有的怀疑。   白夜由厉鬼的怨气所化,在白夜里,会一定程度体现厉鬼的执念。   比如秦梦蝶,她心心念念自己的学生们,所以在【第一条校规】里,白夜中出现了许多保护学生的法则。   如果白夜主人是个丧心病狂的连环杀人魔,在他的世界里,一定会充满血腥与杀戮。   至于现在这个……   门边的沈婵捂着鼻子:“剧情误导我们怀疑薛明玥,恰好对应郑言河死前的愿望,对吧?”   见白霜行点头,她的神情更加愤懑:“这混蛋活着的时候不安分,死了还要出来祸害人!”   白霜行笑了笑:“他见到我们被耍得团团转,应该很开心吧。”   在活着的时候,他就是通过类似的方法玩弄人心,让医院里的大部分人对谣言深信不疑。   不得不说,真是好手段。   回忆到此结束,在幻象里待了这么久,再眨眼,他们终于回到熟悉的第三病院大楼。   这会儿已经接近傍晚,残阳如血,遥遥挂在西空。   放眼望去见不到人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医院里,笼罩起大片大片的血雾。   沈婵朝着身边看了看,倒吸一口凉气。   第三病院,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血雾弥漫,浓郁得仿佛拥有实体,悄无声息盘踞四周。   天色昏沉,楼道里只亮出几盏暗淡的黄色小灯,灯光轻薄如雾,时明时暗,映照出窗外一棵棵树木的影子。   沉寂,压抑,空气中尽是刺入骨髓的森冷,让人心底发寒。   毫无征兆地,从楼上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喑哑咆哮。   即便是胆大如文楚楚,也暗暗咬紧牙关。   那道咆哮声里满含癫狂,紧随其后,是纷乱嘈杂的哭声、笑声、以及求救声。   沈婵搓了搓凉飕飕的手臂:“这里……怎么回事儿?”   【检测到挑战者们已收集全部线索、即将完成主线任务。】   监察系统444号冷冷盯着他们。   【系统对白夜的控制减弱,厉鬼的力量正在渐渐苏醒。】   白夜,本来就是厉鬼的主场。   一旦白夜挑战落下帷幕,监察系统就会退居幕后——   很快,这里就会变成属于厉鬼们的狂欢。   099探了探头,看样子很是激动。   【恭喜你们成功找出真凶!】   它说:【接下来,只需要向我们报备那个人的名字,就能通关本场挑战啦!】   ——太好了!   这群人,他们终于可以走了!   它战战兢兢度过了整场白夜,唯恐白霜行一言不发,发动她的技能【神鬼之家】,把白夜主人带走。   那样一来,它才刚刚上任,就不得不和这个美好的世界说拜拜。   不过……看他们对郑言河的态度,应该不会和那家伙签订契约吧。   谢天谢地!它的快乐老家总算保住了!   【一旦告诉我们真凶的姓名,你们会被立刻传送出白夜。】   444说:【确定要进行报备吗?】   这样,就结束了吗。   站在第三病院的大门边,文楚楚有些茫然。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恍惚,无所适从,还有……   遗憾。   在这场白夜里,她知道了前前后后所有的真相,可那又怎么样呢。   在邪神的力量下,薛明玥最终还是被当成了真凶,而梁玉从此郁郁寡欢,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头,每天都过得痛苦万分。   事实已经形成,无法改变,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   蓦地,在她身侧,沈婵突然出声。   “就这样结束的话……怎么说呢,就像看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大电影,结果反派还在那儿使劲蹦哒,电影就结束了。”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嗯……很不爽。”   白霜行笑了笑:“这不还没结束吗。”   ……欸?   心口一颤,文楚楚抬头看她。   ……欸欸欸?!   瞳孔剧烈地震,隐隐意识到什么,099睁圆双眼。   “我记得,”白霜行说,“一旦白夜遭到破坏,历史也会随之改变,对吧。”   【等、等等!】   脑海中的白大褂小人努力蹦跳,试图博取关注:【你们要干什么?!】   它加大音量:【现在的白夜非常危险!患者们受到怨气侵蚀,变得半人半鬼……还有潜藏着的白夜主人!它是白夜里至高的存在,整个小世界全都受它控制,你们赢不了的!】   这一点,白霜行当然明白。   当初在兴华一中,当秦梦蝶彻底觉醒后,拥有了超乎想象的实力。   099表现得焦急万分,白霜行看它一眼,温和笑笑。   紧接着,回头望向身后的三名队友:“你们意下如何?如果遇到危险,我们直接报备真凶的名字,就能立即离开白夜。”   444眼角一抽。   这家伙……是把它当作紧急求救工具了吗?!   气恼归气恼,奈何它无法提出反驳。   毕竟,这是由监察系统444亲口说出的规则。   沈婵耸肩,咧开嘴角:“当然没问题。一起杀掉那混蛋吧。”   文楚楚兴致高涨,激动得一把将她抱住:“我也可以!”   ——打从一开始,她就想这样做了。   有群靠谱的队友真好!   季风临站在门边,眼底晕出沉沉的黑,与白霜行四目相对时,扬唇眨了眨眼:“服从来自白霜行的一切安排。”   【你们是去送死!】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命的人!   099急匆匆扭头:【前辈,你也劝劝他们啊!】   【无所谓。】   444懒洋洋躺在一边,语气恶劣,带了点看好戏的意思。   它说:【他们要去送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群家伙被撕成碎片,你不应该感到开心么。】   099:???   剧情在不受控制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它觉得,在这栋精神病院里,大家或多或少都疯掉了。   与此同时,第三病院门边。   怪物的嘶吼声愈发杂乱,病院深处,必然是一片百鬼夜行的血腥炼狱。   白霜行眯了眯眼,仰头扫视自己的技能面板。   迄今为止,她一共通关两次白夜,每一回,都用【神鬼之家】带走了关卡boss,导致白夜彻底崩溃。   不过,除了这个办法……   只要创造白夜的厉鬼魂飞魄散,眼前的空间,同样会遭到毁灭吧。   这是全新的体验。   亲手抹杀白夜中的主宰——   她很期待。   又是一声尖啸响起,噙满癫狂杀意,刺破浓郁夜色。   白霜行却神色如常,目光逐一掠过身边的队友,缓声开口:“走吧。” 第56章 第三精神病院(十五)   在江安市精神病院里,每栋大楼都有五层。   此时此刻,白霜行站在病区一楼,粗略朝着正门外扫视一眼。   红雾弥漫,吞噬大半视野,树木、楼房、乃至于整个病院,全都笼罩在潮水一般的雾里。   天空很暗,氤氲着血色,阴沉沉的,让人联想起死亡。   白霜行毫不怀疑,一旦他们迈出大门,在那片诡异莫测的浓雾里,就会立马冲出什么东西,把他们吞吃殆尽。   看来,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病区里的这栋楼房。   “要找郑言河的话,”沈婵分析,“他最有可能在办公室里吧。”   “难说。”   季风临:“现在白夜变成这副模样,他应该觉醒了厉鬼的记忆,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   这里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作为主宰,郑言河拥有随心所欲的权力。   “我有个问题。”   文楚楚想了想,表情认真:“掌控白夜的厉鬼,究竟有多么强大的实力?要想打败他,我们需要制定一个比较周密的计划吧?”   她没有经历过【第一条校规】,在百家街里,也只是短暂和江绵交过手。   对于厉鬼,文楚楚所知甚少。   “大概——”   回想起当初在兴华一中的经历,白霜行说:“普通的鬼魂见到它们,会不由自主感到畏惧;它们的力量绝对凌驾于一般的鬼怪,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毋庸置疑,它们很强。   不过,白霜行既然能放言除掉郑言河,就一定拥有自己的倚仗——   目光上移,来到技能面板。   在这场白夜里,多亏有队友们的帮助,她自己的技能一个都没用过。   郑言河远远强于白夜里的普通鬼魂,但江绵和秦梦蝶,绝非“普通”。   她们同样拥有白夜之主的实力,而现在,通过【神鬼之家】,这份强大的能力来到了白霜行身上。   “白夜的主人虽然厉害,但称不上‘无敌’。”   白霜行说:“在【第一条校规】里,秦梦蝶就遭到过邪神的压制,陷入长时间的沉睡。”   后来与神像正面相抗时,秦梦蝶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幻觉的影响。   由此可见,创造白夜的厉鬼并非不可战胜。   “我有一个攻击性技能,一个辅助性技能。”   白霜行继续道:“你们还有什么技能和道具吗?”   “我的【言出法随】用掉了。”   沈婵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驱邪符:“不过积分还剩几个,能兑换点儿符纸。”   “……喂!”   感受到她的动作,蜷缩在口袋里的粉色铅笔用力抖动:“你们清醒一点!难不成真打算掀翻白夜?”   笔仙苦口婆心:“别冲动啊各位!我能感受到,在这栋医院里出现了一股……不,是两股非常强势的力量,和它们硬碰硬,你们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白霜行微微愣住:“两股力量?”   其中之一是郑言河,他们心知肚明。   那……另一方是什么?   季风临蹙眉:“你能找到它们的位置、知道它们的身份么?”   粉色儿童铅笔左右摇摆,当作摇头。   “不知道。那两种力量飘渺不定,扩散在整栋楼里,我找不到确切的源头。”   它越说越担心:“它们的力量远在我之上,我没办法对它们进行预知……这种程度的厉鬼,遇到还是快跑吧。”   说到这里,笔仙欲言又止。   这群人非要去作死,怎么拦都拦不住。   它本打算自暴自弃,让他们把它随便丢在某个角落里,虽然狼狈了点,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不过……看看四面八方涌动的血雾,再听听立体环绕的惨叫声哀嚎声,如今的它实力大损,要是单独待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撕成碎片了。   前后都是死路一条,粉色铅笔默默缩回口袋。   至少在死掉之前,让它舒舒服服睡个好觉,而不是被扔进垃圾堆。   “两种力量?”   沈婵戳了戳笔身:“可是在白夜里,通常只有一个最强的厉鬼啊。”   粉色铅笔还是左右摇晃。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为白夜里的原住民,它连白夜究竟是什么都不清楚,更别说窥探背后的主宰者。   “系统。”   文楚楚看向099和444:“这个能解释吗?”   “如果同时塞进两只恶鬼,”白霜行笑笑,“算是监察系统违规吧。能举报吗?”   【绝对没有违规!】   身穿白大褂的小人挺直身子,义正辞严。   【我们监察系统勤勤恳恳、秉公执守,在我们的白夜里,不可能出现漏洞。】   说完,它颇为尴尬地停顿一下。   【至于笔仙提到的另一股力量……】   099挠头:【可能是它感应错了吧?在我的记录里,这个空间绝不会出现能与白夜主人相抗衡的家伙。】   “笔仙。”   笔仙听不见系统的声音,白霜行好心为它传话:“系统说,你是个感应出错的笨蛋。”   099:……?!   它才没说过最后那两个字!你不要添油加醋好吗!   “我才没出错!”   笔仙很容易就中了激将法,吐豆子似的,把已知信息噼里啪啦全说出来:“空气里一直弥漫有两种气息,一种怨念深重、杀意极强,另一种……”   粉色铅笔瑟缩一下:“另一种,虽然气息很弱,但比前一道力量更加纯粹和压抑……很可怕。”   笔仙很好面子,大多数时候总端着架子,没忘记自己曾经的风光。   能让它脱口而出“可怕”,对方必然不可小觑。   “虽然我实力大损,但最基本的感知力还是有的。”   粉色铅笔不服气地说:“哪怕是其它鬼魂感知不到的事物,我也能察觉端倪——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   【前辈。】   监察系统099摸不着头脑,疑惑看向身边的黑色小煤球:【你发现不对劲了吗?】   它是刚刚上任的新手,论实力,还很弱。   444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没有。】   它想了想,侧头与099对视。   【你是本场白夜的监察系统,如果连你都感受不到……】   444语气微沉:【要么,那道力量根本不存在,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要么,它已经远远超出了你的力量范畴,凌驾于你之上。】   白大褂小人悚然一惊,听它做出结论。   【很遗憾,我也察觉不出来。】   监察系统444号说:【但我倾向于相信第一种可能性——白夜里,如果真的混入了别的东西,我们不可能发现不出端倪。】   更何况,是笔仙口中那样恐怖的存在。   【……是哦。】   099心有余悸,点点头:【还是前辈沉得住气,我差点就上当了。】   444冷哼一声,扬起下巴。   “不管另一种力量究竟是什么,只要它不现身,就和不存在没什么两样。”   文楚楚很乐观:“我们全力以赴,干掉郑言河就可以了——对了!我的技能还剩下一次使用机会。”   白霜行好奇:“我记得,在每场白夜里,你的技能不是只有一回使用次数吗?”   “那是刚得到技能的时候。”   文楚楚咧嘴笑笑:“从百家街【恶鬼将映】出去后,我直接就把技能升级了,现在每场可以用两次。”   从小到大,她最怕什么?   鬼啊!   只要把这个技能升级升级再升级,有朝一日,她说不定能撕遍厉鬼无敌手,再也不害怕它们。   至于那些本身拥有实体的杀人魔和怪物,直接硬碰硬就行。   在恐怖症患者的精神世界里,为了击退厉鬼,文楚楚用过一次【实体化】。   她还剩下另一次机会。   “这是个很厉害的技能。”   沈婵思索道:“或许,它可以用来直接干掉郑言河。”   “不过,有个问题。”   白霜行说:“楚楚的技能可以让鬼魂受到物理攻击,但怎样才能置它们于死地?割破鬼魂脖子、刺穿鬼魂心脏,它们会魂飞魄散么?”   没人知道。   “我也还剩一次技能使用机会。”   季风临说:“目前风力不大,只能用作辅助。”   “总之,先试试看嘛。”   沈婵朝着病区深处瞟上一眼:“就算赢不了,我们也能向系统报备真凶的名字,立马从这里脱身。”   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她话音方落,不远处的走廊里,突然传来奔跑的脚步。   没人再说话,白霜行循着声音看去。   一楼灯光昏暗,比起其它楼层,安静空旷许多。   此刻脚步哒哒,每一声都像是踩在耳膜上,清晰得过分。   渐渐地,白霜行见到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个剃了光头、身体极度消瘦的男人,晃眼看去如同骷髅架子,两只外凸的眼睛充斥着血丝,仿佛正在淌血。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瘦成这样的人类——   或者说,现在的他,已经不再称得上是人类了。   正如监察系统所言,白夜之主苏醒以后,第三病院的患者们遭到怨气入侵,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眼前的男人从嘴角不断流出口水,低声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他的双眼毫无生机,流露出几分癫狂色彩,那是野兽一般的、对食物的渴求。   “饿……”   他张了张口:“不想吃东西,太胖了……必须吃东西……吃!”   “这是——”   沈婵头皮发麻:“神经性厌食。”   【叮咚!】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耳边就传来系统提示音。   【白夜科普时间!】   【神经性厌食,简称厌食症。患者过度节食,吞咽食物时,伴随有恶心、呕吐等等行为,间或出现暴食现象。】   【由此衍生出的怪物,由于生前长时间饿着肚子,在极度饥饿之下,会四处搜寻可以满足自己的食物——千万要当心哦!】   沈婵:“……啧。”   再眨眼,走廊里瘦骨嶙峋的男人发现他们,忽然猛地起身,举起双手,向他们直直冲来!   举手的动作略显突兀,当白霜行顺势看去,不由脊背一凉。   ——在他的掌心,居然生长着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嘴,有的合拢有的张开,露出白森森的、鲨鱼一样的尖牙!   文楚楚也被恶心得够呛,抡起身旁的一把椅子,在怪物即将到来时,用力砸向他脑袋。   她下手很重,铁制的椅子径直落在男人头顶,发出一声闷响。   听到这声音,白霜行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跟着疼了一下。   怪物不是厉鬼,拥有实体、会受到物理伤害,而且他们本来就是由人类演变而来,称不上多么强。   被狠狠这么一砸,剧痛袭来,男人头晕目眩,狼狈晕倒地上。   文楚楚掏出口袋里的小刀,正要上前补刀,被沈婵叫住。   “等等。”   沈婵说:“他不是白夜里原有的怪物,而是病人的意识遭到了怨气污染……如果我们能毁掉白夜,这份意识,会回到病人的脑海中。”   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们,本身就已经生活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之中,如果在这里杀了他,一定会对病人的本体造成影响。   他们的精神经受不住更多折磨了。   “把他绑起来,锁进房间吧。”   白霜行说:“反正我们很快就会离开一楼,和他不再有交集。”   季风临点头,按照她的说法,上前认真执行。   “我记得,郑言河的办公室在二楼。”   文楚楚说:“我们要直接去那儿看看吗?”   虽然郑言河在办公室里的可能性不大,但首先去办公室里瞧一瞧,总不会吃亏。   沈婵点头:“没问题。”   于是安置好厌食症病人后,四人结伴上楼。   不是错觉。白霜行想。   越往上,气氛越是压抑。   血雾愈发浓郁,渐渐地,已然像是飘浮着的血珠黏在她身上,耳边的惨叫和笑声逐渐放大,在各个方向回旋不休。   路过二楼时,有个女人蹲在楼道角落瑟瑟发抖,一边浑身战栗,一边喃喃低语。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鬼,全都是鬼!”   说着,她抬手用力挥舞,似乎正在驱逐着常人无法看见的东西。   然而在她身边,根本没有任何事物。   沈婵小声:“是病人的幻觉。”   文楚楚看着她,心中有些闷。   之前第三病院里的环境还算正常,整洁明亮、病人们都得到了比较好的照料。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的病症被剥离出来,完完整整呈现在她眼前,那股绝望与窒息的感觉扑面而至,让文楚楚喘不过气。   “话说回来。”   白霜行说:“她没有变成怪物。”   “怨气入侵,可能有多有少。”   季风临看她一眼:“不过,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任何人都会慢慢被厉鬼同化吧。”   沈婵皱眉:“我们也会吗?”   忽然想到什么,她心中微悚:“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二个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二,白衣恶魔。   为了提高难度,系统曾为他们分别安排了一种病症,随着白夜推进,将一点点显露出来。   文楚楚一怔:“我们体内的病症……不会也受到怨气感染吧?到目前为止,你们有觉得自己哪里不正常吗?”   ……她可不想被厉鬼的怨气变成怪物啊!   白霜行摇头:“没有。”   季风临:“我也没有。”   “精神疾病发作,有时候需要一个契机,比如恐惧症。”   沈婵冷静分析:“有任何不对劲的症状,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其实,我——”   身旁的文楚楚踌躇一秒,小心翼翼举起右手:“自从离开郑言河的记忆,我就总觉得,身体怪怪的。”   文楚楚想了想,努力措辞:“怎么说呢……精神方面没有问题,但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呼吸不上来,有点恶心反胃。”   沈婵:“还有吗?”   “就像生病了一样,不太舒服。”   文楚楚挠头:“可我的理智又很清醒。”   思忖一会儿,沈婵试探性开口:“是不是觉得,身体有种病理上的难受,体内器官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文楚楚一愣,随即点头。   “你的病症,很大概率是‘疑病妄想’。”   沈婵说:“患者会觉得自己生了重病,并出现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妄想——病情严重的时候,有些人甚至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内脏腐烂,只剩下一具空壳。”   从没听过这样的精神疾病,文楚楚有些惊讶。   文楚楚:“到那个时候,病人会真的死掉吗?”   沈婵摇头:“他们会继续生活,只不过坚信自己失去了正常的躯壳,行为举止受到影响。这种病名叫科塔尔综合症,更通俗一些的说法,是行尸综合症。”   开眼了。   文楚楚恍然“噢”了一声,低下头去,捏捏自己手心。   是活着的,柔软且有温度。   只希望等病情恶化,到时候,她还能照常行动。   “系统虽然发布了这个支线任务,但病症一直迟迟没有显露。”   白霜行笑笑,看向脑海中的监察系统:“如果我们直接说出真凶的名字,被传送出白夜后,连这个任务的影子都见不到——”   她带了几分调侃的意思,语气悠悠:“所以,这是为了防止我们摧毁白夜,提前做下的准备吧?”   如果他们老老实实,就不会受到精神污染。   一旦违逆剧情,在后期选择了破除白夜,精神障碍便会被催发而出。   还真是未雨绸缪。   【这、这是为了保障白夜安全!最近白夜被毁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谁知道你们这群人类会做些什么事情!】   099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挺直小小的身板:   【保障白夜安全,不算认怂。】   444沉默着挪动视线,看它一眼。   虽然没说话,但这位前辈的眼神里,再明显不过地写着四个字——   你好怂啊。   白大褂小人又一次委屈巴巴,缩回角落。   谈话间,几人来到二楼。   比起一楼,这里的环境更为肃杀,空气里涌动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令人很难呼吸。   医生办公室位于走廊尽头,和之前一样,这次还是季风临走在最前面。   他的步子轻而快,时刻关注周围的动静,出乎意料地,这层楼里,暂时没出现哪怕一个患者。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来到办公室前,走在他身后的白霜行发现门没锁。   她没出声,与季风临对视一眼。   下一刻,季风临右手发力,轻轻推开房门。   办公室规整安静,并没有属于郑言河的身影。   在办公桌前,正笔直坐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女孩神色如常,在这个炼狱般的世界里,居然没表露出明显的恐惧。   见到他们,小孩眨眨眼,微微一笑。   “小心。”   白霜行拉了拉季风临袖口,示意他后退:“有古怪。”   如她所料,当这几个字说完,整个办公室突然剧烈一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墙面扭曲,桌椅缩小,视线所及之处,仿佛变成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桌椅沦为玩具大小,门边的书柜同样缩小了形状,书柜上的花瓶却急剧增大,眼看摇摇欲坠、无法继续被支撑,即将落在季风临头顶!   白霜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手臂,有惊无险地避开这道突袭。   花瓶几近半人大小,摔落在地上,瓷片四散,发出咔擦脆响。   沈婵皱眉:“……爱丽丝综合症。”   她说完,系统提示音叮咚一响。   【现在是白夜科普时间!】   【《爱丽丝漫游仙境》的故事,大家一定都听说过吧!在故事里,爱丽丝变大变小,在兔子洞里来回穿梭——   这个病症因此得名哦!】   【爱丽丝综合症,多发于儿童时期。在患者的视角里,身边的事物要么忽大忽小,要么被马赛克效果覆盖,很难看清。】   【等成年后,大部分就会自动痊愈啦。】   又是一种她从没听过的病症。   文楚楚心下愕然,重新打量一遍这个房间。   办公室被染上五颜六色的怪异色彩,出现一团团模糊不清的马赛克,以及一个个回旋不定的漩涡。   房间里的家具呈现出不正常的大小,偶尔甚至会不停变幻,乍一看去,真有几分置身于幻想故事中的错觉。   不过,结合他们的处境来看,这绝对不会是童话故事。   办公室之外,并不受爱丽丝综合症的影响。   白霜行把季风临拉出门,试着和女孩交流:“你好。请问你见过这儿的医生吗?”   小孩歪歪脑袋:“你是说,郑言河医生?他往楼上去了。”   “对!”   文楚楚:“你知道他去那儿干什么吗?”   “查房吧。”   女孩将他们扫视一眼,语气很淡,意有所指:“楼上很危险。”   万幸,这孩子对他们恶意不大。   白霜行礼貌道谢,转身离开时,听沈婵低声开口:“我的精神障碍,好像也开始发作了。”   顿了顿,沈婵挠头:“大概率是被迫害妄想症。”   当季风临打开办公室大门时,在她脑子里,突然涌现出许许多多糟糕的设想。   那女孩会不会突然暴起,杀光他们所有人?办公桌上的那只中性笔,有没有可能被女孩操控、直直戳进他们眼睛?   如果更天马行空一些——   如果女孩把他们变成蚂蚁一样的大小,然后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像碾碎虫子似的,轻而易举杀了他们呢?   这些想法在头脑中不断堆积,每一个念头都让她深信不疑。   不知不觉间,哪怕是远远看着办公室里的小孩,沈婵都会心生寒意。   “还好,现在的症状不算严重。”   沈婵焦头烂额,揉了揉眉心:“我还能保持理智。”   白霜行进入过被迫害妄想症患者的精神世界,多多少少明白一点他们的精神状况。   等病情恶劣起来,旁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让他们联想到死亡。   比起在危机四伏的大楼里行走,他们更适合独自待在房间里。   “如果实在难受,”白霜行说,“你就找个病房藏起来,不能冒险。”   “别。一个人的话,我恐怕又会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破门而入,把我一口吃掉,还是待在你们身边更安全。”   沈婵苦笑:“只希望到时候,我不要怀疑你们是精神病人假扮的就好。”   说到这里,她看向白霜行和季风临:   “你们的病症未知,没办法提前防范,一定要小心。”   白霜行笑笑,比了个OK的手势。   顺着楼道往上,穿过森冷黢黑的楼梯,白霜行一边走,一边观察身边的环境。   楼梯上有血。   在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里,一部分带有极强的攻击性。这种攻击性在怨气的加持下,不断膨胀扩散,终将导致一次次残忍的屠杀。   鲜血四溅,散发出浓烈的腥臭气息。   白霜行捂住口鼻,脚步轻而快,避开了所有的脏污血迹。   行至三楼,走廊深处,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四人脚步顿住。   这声音……很耳熟。   文楚楚第一个开口:“这……是我们治疗过的那个精神分裂女孩?”   沈婵口袋里,笔仙开始不受控制地乱动。   “就是她!”   粉色铅笔扬声:“一定出事了!”   沈婵一愣:“那孩子,没被怨气感染吗?”   “你们不是对她进行过所谓的‘治疗’吗?”   笔仙说:“如果治疗有效,她的病症一定比其他病人要轻,就算受到感染,也不会很快发作。”   也就是说,直到现在,女孩很可能仍然保持着清醒的理智。   白霜行皱了皱眉。   孩子的胆量本来就不大,世界观也尚未成型,如今她孤零零待在医院里,身边满是杀人魔和不人不鬼的怪物……   没继续往下想,白霜行开口:“去看看吧。反正,我们也要在三楼里寻找郑言河。”   *   第三病院里,一楼是阒然幽冷的死寂,二楼是渐渐趋于扭曲的诡异。   那么充斥着鲜血与尸体的三楼,俨然是一片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地狱。   喷射状的血渍宛如被肆意涂抹的颜料,又像一束束散开的礼花,怪物的尸体零零散散堆积在角落,显然经历过一场混战,死伤惨重。   这里的景象实在惹人不适,下意识地,季风临无言垂眸,默默看一眼白霜行。   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多余的、类似恐惧的情绪。   他既放心了一些,又隐隐觉得担心——   在这种地方,即便是文楚楚也时刻保持紧张,为什么她却能做到面不改色?   沈婵就更不用说。   被迫害妄想症时时刻刻都在发作,当目光掠过一扇扇门窗,她总觉得,会从某个地方蹦出一群面目狰狞的怪物。   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是三楼走廊尽头。   他们刚走上楼梯、穿过拐角,就望见一抹狂奔着的人影。   那是个陌生男人,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相貌平平,很瘦。   他穿着病号服,胸口、手臂和小腿处处布满刀伤,布料被划破,露出内里的血与肉,狼狈不堪。   不知受到什么刺激,他神情慌张、满目绝望,见到他们,发出一声喑哑惊呼:“救……救命!”   在他身后,另一道人影有条不紊地步步上前。   由于灯光昏暗,看不清影子的脸,只能望见它手中一把长长的刀。   “所有人都疯了,他们连孩子都想杀!”   奔逃中的男人流下两行浑浊眼泪,语气哽咽:“救救我们吧!”   他越跑越近,即将靠近白霜行时,季风临蹙眉挡在她身前,抽出从白夜商城里兑换的小刀。   刀锋闪烁寒光,正对男人脖颈。   “孩子在哪里。”   季风临把他上上下下扫视一遍,语气很冷:“你怎么逃出来的?这里大部分怪物都死了,为什么你能大摇大摆出现在走廊?还有,你的伤——”   季风临喉音微沉:“被划开这么多道伤口,居然没一处致命么。”   男人一怔,没说话,只紧紧盯着他们瞧。   半晌,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明明开了口,声线却陡然一变,成为婉转轻灵的少女音。   “嘻,被发现了。”   无论是他突兀的笑,还是这道与外貌极其不符的嗓音,都让文楚楚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追赶在他身后的黑影也咯咯轻笑。   这一回,声音是个中年男人:“怪你太心急。不是有句话说过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啊,应该做好伪装再来的。”   被季风临用小刀抵住脖子,男人没表现出恐惧的情绪,反而惬意地晃了晃脑袋。   下一刻,他的身体竟化作漆黑一团,如影子般贴着地面迅速游走,与走廊另一头的黑影彼此相融。   而在融合的刹那,黑影身形一变,又成了那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   “这——”   文楚楚张了张嘴:“这是什么病?”   一句话说完,她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疑病妄想正在一点点侵蚀她的大脑,不仅是精神上感到萎靡不振,连身体也渐渐失去了活力,思维迟钝、反应迟缓。   最难受的,是她的身体之中。   似乎有只看不见摸不着的虫子,正肆无忌惮啃食着她的血肉,五脏六腑被逐一掏空,剩下空空的骨架。   糟糕透顶。   沈婵摇头:“信息太少,我分辨不出。”   “这里居然还有活人。”   男人开口,用了少女的声线:“哥哥,我们要怎样吃了他们?”   当她说完,嗓音变换,又成了中年男人的粗犷腔调:“心脏留给你,知道你爱吃那玩意儿。我嘛,有肉吃就行。”   这下子,沈婵大概明白了。   “人格分裂症。”   她说。   【叮咚!】   【白夜科普时间又到啦!】   【多重人格,亦即分离性身份障碍,在患者的身体中,会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不同人格,每种人格都有自己独特的思维、习惯、甚至是年龄性别和身份。】   【温馨提示,不要把它和精神分裂混淆哟!】   “对了。”   中年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那废物和那小孩,他俩怎么样了?”   “嗯……在二哥那里吧。”   少女娇笑:“好不容易找到两个意识清醒的活人,可不得好好想想,应该怎样吃掉吗。”   她说着微微侧开视线,走廊角落的病房里,走出又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   还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他的声线是个青年:“又来人了?”   转眼间,这个男人的表情变得哭哭啼啼:   “求求你们,别再杀人了!会被警察带走的!医院里怎么会变成这样?快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谁来救救——”   话没说完,他又变回了沉稳冷静的青年音:“闭嘴!”   “……四重人格。”   沈婵轻轻咬住手指甲:“妹妹,大哥,二哥,那个叫嚷着‘不要杀人’的,应该是身体里的主人格。”   人格分裂,往往源自于患者童年时期的精神创伤。   在绝大多数案例里,主人格都显得平凡怯懦,并且曾经遭受过冷落、虐待或折磨。   与之相比,副人格们会更加强势,从而有能力保护他们自身。   如果每种人格都能分裂出一道影子,会很难解决。   白霜行点点头,视线一转,落在男人所在的病房之中。   虽然视野有限,但在门后的角落里,她还是见到了两张熟悉的脸。   是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小女孩,和患有躁郁症的周越。   女孩泪流满面,被胶带封住嘴唇,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低泣。   周越抑郁症发作,双眼无神蜷缩在桌子旁,由于不久前刚刚大哭过一场,眼眶通红。   哪怕望见了白霜行,他也没有任何欣喜的意思,反而满脸绝望地不停使眼色,让她快走。   ——仅凭他们,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   他对此深信不疑。   “三楼已经玩腻了。”   少女打了个哈欠:“等解决这些人,去四楼看看吧。”   “四楼?”   青年摇头:“那地方,还是不招惹为妙。”   少女没吭声,忽地向上抬手。   如同一场诡谲的魔术。   当她伸手,一抹黑影竟从男人的身体中分裂而出,首先是从他后颈长出的头颅,紧接着,是延展的双手,以及轻轻迈开的脚步。   等黑影与他完全分离,化作完整的人形走到墙边,从中传来少女的声音:“嗯……也是。”   这是多重人格在白夜里的体现。   人与影子,真实与虚幻,幽异,却也有种古怪的美感。   可惜白霜行没时间欣赏。   因为顷刻之间,少女与中年男人同时有了动作,朝他们俯冲而来。   两人速度极快,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几秒钟,已然靠近他们身边。   文楚楚和季风临下意识上前,同一时刻,白霜行的注意力,却落在病房门边的男人身上。   沈婵分析过,那具身体,是所有人格的本体。   没有犹豫的间隙,白霜行看向脑海中的技能面板。   【当前可使用技能】   【白夜幻戏】   【厉鬼基础技能,可制造幻觉,令人深陷其中(仅限白夜中使用)   每次可使用对象:一人】   虽然它的适用范围有限,仅仅局限一人,但,只要能找对本体……   多重人格,本来就是集中在同一人的身上。   他们既是分散,也是一体。   心神一动,白夜面板里,立刻弹出一个对话框。   【是否使用技能,‘白夜幻戏’?】   白霜行选择【是】。   刹那间,走廊里几道杀气腾腾的人影,不约而同动作停滞。   少女一愣。   在她视线所及之处,第三病栋……居然恢复了原样。   走廊里没有血渍,没有尸体,除她以外,更没有人。   四面八方空空荡荡,只有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刺得她双眼生疼。   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人呢?   她一时茫然,猝不及防,脖子被人猛然划开!   ——就是现在!   眼看“少女”在幻觉作用下,茫茫然陷入恍惚,文楚楚手中发力,小刀直入对方咽喉!   另一边,季风临同样解决了中年男人,白霜行则拿起一把铁椅,径直走向最后一个身穿病号服的患者。   那是他原本的身体。   在身体里,残留着残暴的青年和怯懦的本体两种人格。   ……不对。   妹妹和大哥的人格瞬间消散,青年虽然也受到幻觉影响,产生了刹那的恍惚,但很快,他隐隐意识到什么。   既然妹妹和大哥死了,走廊就一定不像看起来这么空旷。   说不定,那些家伙仍然留在他身边,伺机而动。   这是幻觉!   他看不见真实的世界,更不知道白霜行等人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自己身后,还剩下两个病人。   既然他活不下去,注定死在这里——   男人猝然转身,眼中闪过浓浓阴翳。   他就算死,也要找个人陪葬。   他手里一直握着把刀,下定决心后,毫无征兆地举起右臂。   刀锋凛然,朝着女孩所在的方向决然落下!   白霜行心口一紧,加快脚步。   她和病房有一定距离,不可能立刻赶往男人身边。   而女孩被堵在墙角和桌子的夹缝里,身前就是杀气汹汹的男人,无路可逃。   “死定了……完蛋了!”   周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哆哆嗦嗦,把身体缩得更紧:“我们都得死!”   血雾四散,有凄厉的嚎叫从四楼响起。   男人的动作不带迟疑,手起刀落一气呵成,不到三秒,刀锋染作猩红颜色,有鲜血喷涌而出。   然而嗅到血腥味,男人却怔然愣住。   不对。   这个高度……被他刺中的,不是那个孩子。   正在他困惑的关头,耳边响起一个青年带着哭腔的叫喊:“快……快过来!我撑不下去了!”   是周越。   就在男人扬刀朝向女孩的那一秒钟,一直坐在旁边、满脸绝望掉眼泪的周越,在电光石火间猛然起身——   然后以自己的手臂,硬生生接下了本应将女孩致死的一刀!   怎么会是这个成天哭丧着脸的家伙?!   “你这废物——!”   男人怒不可遏,正要抽出小刀,手臂突然被人死死抱住,用力咬下。   有血气进入口腔,周越浑身颤抖,因为害怕,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掉。   他自卑、敏感、脆弱、无能,在很多个深夜里,会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对不起爸爸妈妈,想到毫无希望的未来,也想到死亡。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丧失了人类最基本的良知与尊严。   在躁郁症的精神世界里,白霜行与季风临拼死带他闯出了一条生路;在此时此刻,作为人,他也想拼尽全力尝试一把。   至少,要保护这个孩子活下去。   手臂上的小刀被男人艰难拔起,周越却依然死死抱住他,没有松手。   “我是生病了。”   所有的愤怒、歉疚与不甘心,在这一瞬息喷涌而出,周越咬紧牙关不被男人甩开,颤抖着身体,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告诉他:“……但我不是废物!”   话音方落,一道人影倏然而至。   白霜行抡起铁椅,砸向男人后脑勺。   闷响轰然,在第三病院中的无边死寂里,好似夺命的计时,预示出某种强大力量即将迎来的颓败与终结。   咚! 第57章 第三精神病院(十六)   白霜行下手很稳,铁椅重重敲击在男人头顶,没留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剧痛袭来,男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失去了意识。   当他闭眼倒地,白霜行松了口气。   “你还好吗?”   她看向周越:“你的手——”   “没事。”   周越捂着手臂,不敢触碰到伤口,因为疼痛,五官扭成一团。   但他还是勉强笑了笑,扬起下巴,指向角落里的小孩:“去看看她吧。”   “这一层楼里,只剩下这一个异常的患者吗?”   危机解除,沈婵如释重负:“我记得走廊那边有间药房,等我去找找消炎药。”   文楚楚当即接话:“这里不安全,我和你一起吧。”   季风临:“我留在这里。”   让白霜行和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患者单独待在这儿,怎么想都不安全。   “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大混战。”   周越颤声说:“所有人都变得很不对劲……我逃跑的时候,刚好遇见这孩子,就带着她一起藏进柜子里,没想到……”   想起糟糕的回忆,他脸色更白:“没想到,混战结束后,那群家伙居然逐一打开所有柜子,很快就发现了我们。”   当时的经历,宛如噩梦一般。   漆黑逼仄的空间,逐渐将他包裹的绝望,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柜门突然被打开、视野中出现的一张狰狞笑脸。   与他们对视的刹那,周越捂住了女孩的眼睛。   他看向地上躺倒的男人,有些迟疑。   “这个人,或者说这几个不同的人格,应该是混战中的赢家。自从被他们找到后,我就没见过这里还有别的患者了。”   周越深深吸了口气:“……谢谢你们。”   他差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白霜行摇摇头,靠近角落里的孩子,为她轻轻撕下嘴上的胶带:“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受伤?”   眼前的一切都远远超出想象,女孩瘪了瘪嘴,泪眼汪汪,将她一把抱住。   沈婵离开之前,她口袋里的粉色铅笔奋力跳到了地上,这会儿一蹦一蹦,来到小朋友身前。   “不怕不怕,坏家伙已经被哥哥姐姐们打败了。”   笔仙的语气轻柔得前所未有:“还记得你看过的奥特曼和小魔仙吗?坏蛋们的确会做一些很不好的事,但总有一天要被打败的——你看,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就是这样?”   听到熟悉的角色名称,女孩抬了抬眼。   “真勇敢。”   白霜行被她抱住,伸手摸摸女孩脑袋:“和动画片里的主人公一样勇敢,坚持这么久,已经很棒啦。”   正如周越所说,三楼之内,再没有其他精神病患者。   沈婵和文楚楚顺利拿到药物和绷带,由季风临给周越上药。   “这人要怎么处理?”   文楚楚瞟一眼地上的男人:“老规矩,把他绑起来锁住?”   “嗯。”   白霜行点头:“他的两重人格已经被杀掉,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等上药完毕、把人格分裂患者锁进一间病房,就到了继续向上探索的时候。   精神障碍对他们的干扰越来越深,如果在这里逗留太久,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   “虽然三楼暂时安全,但不能排除其它楼层的怪物上来的可能性。”   季风临说:“目前最好的办法,是你们两人重新找个柜子藏进去——其它怪物不知道这里有幸存者,不会大费周章翻箱倒柜。”   一旦有别的怪物来到这里,见到三楼中堆积成山的尸体,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儿成了一片无人生还的死域。   白霜行颔首:“我们还要去更高的四楼,太危险了,不能把你们带在身边、让你们跟着一起去玩命。”   周越乖乖点头,顿了顿,说:“你们……去四层干什么?我觉得那里,很阴森。”   “找一个名叫郑言河的医生。”   沈婵说:“你见过他吗?”   “郑医生?”   周越抬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我一直藏在柜子里,后来又被他们抓住,来不及逃跑,所以没见到别人。郑医生遇到危险了吗?出什么事了?”   白霜行笑笑,意有所指:“等一切结束,你就能知道了。”   周越带着孩子重新藏好,与他告别后,四人登上前往四层的楼梯。   “越往高处,每一层的难度都在逐步增大,是这个意思吧?”   沈婵说:“如果这是一款闯关游戏,我敢打赌,郑言河肯定在最难的五楼。”   【哼。】   监察系统444冷哼一声:【不要用固化的人类思维揣测我们的白夜。】   【前——辈!】   099只想捂住它的嘴:【这种时候,不要透露更多信息啦!】   楼道很静。   沈婵的上衣口袋里,笔仙缩了缩身体:“那两股力量,变得更近更强了。”   它声音很小:“……好可怕。你们一定要小心。”   白霜行好奇:“你还是不能分辨它们的源头吗?”   “别说找到源头,我现在整支笔都晕晕乎乎的,思考和说话都费劲。”   笔仙说:“它们力量太强,连我也受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它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遇上郑言河这种全盛时期的大boss,只有被无情碾压的份。   “不过!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只是因为我从上一场白夜逃出来了而已!我的真实水平比这个高得多。”   笔仙努力挽回面子,义正辞严:“等我慢慢恢复以后,不管它们藏去哪儿,都得被我一下子找到。”   监察系统444又是冷笑:【吹得挺好。】   白霜行倒是很给面子地笑了笑:“是吗?那就期待你恢复原有的实力,等那天到来啰。”   笔仙十分受用,乖巧缩回沈婵口袋里。   穿过走廊,终于来到四楼。   踏上最后一集台阶时,白霜行特意扭头,看了看通往五楼的楼道。   出乎意料地,楼梯口居然被一扇厚重的铁门锁住,门前还贴有一张方方正正的告示牌:   【禁止入内】。   再看她所在的这片楼层,比起下面的三楼,又是一番别样景象。   到处都是血红色的雾。   雾气真真切切拥有了实体,盘踞在肉眼可见的每一处角落,在半空中凝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形状,静静飘浮。   这里同样充斥着血迹,却见不到病人们的尸体,空气中尽是沉闷压抑的气息,裹挟出说不清的诡谲幽异。   “奇怪。”   文楚楚压低声音:“尸体呢?之前明明听到有惨叫声从这儿传出来啊。”   沈婵打了个哆嗦。   “不会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吧?”   被迫害妄想症越发严重,让她的大脑不受控制胡思乱想:“要么就是……它们还能活动。”   虽然思维发散,但不可否认,她的猜测有一定道理。   白霜行颔首,极目远眺,遥望远处的走廊。   恍惚间,几道影子从她视野中匆匆掠过,转瞬即逝。   等凝神去看,早已消散无踪。   “那边……”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身后响起踏踏脚步。   之前的惨叫已然停下,这会儿四周静悄悄的,脚步声便显得尤其突兀,仿佛能牵动心跳。   白霜行迅速回头,不自觉握紧双手。   沈婵猜对了。   入眼是一具新鲜的尸体,看起来刚死去没多久,胸口被利器刺穿,仍在往外淌血。   它分明早就没了生机,却像活着的人类一样笔直站立,一步一步,迈开孱弱的双腿。   很像恐怖电影里的丧尸。   空洞的视线从几人身上依次扫过,尸体轻轻颤抖一下——   紧接着,飞速朝他们冲来!   季风临与白霜行交换一道视线,顺势握住小刀,躲过尸体凶戾的爪击,一刀直入它心口。   他没放松警惕,不觉得对方会被一击毙命。   毕竟,眼前的家伙已经是具尸体了。   在丧尸电影里,这类怪物的弱点往往在于头部。   小刀没入心口,察觉到尸体仍有继续攻击的打算,季风临眼疾手快将它抽出,毫不犹豫刺入尸体头颅。   头部遭到重创,面色苍白的尸体张开嘴巴,从喉咙深处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低鸣,再转眼,已颓然躺倒在地。   “还真和电影里一样,弱点在脑袋啊。”   沈婵看得心有余悸:“……怎么又是这玩意儿?”   她还记得《精品故事会》里的情节,被一只只丧尸围追堵截的日子,实在称不上好受。   这种怪物在她眼里,算是老朋友了。   “是女人就上一百层。”   文楚楚小声:“还真是一层更比一层高啊,怪物、杀人魔、半人半鬼……现在连丧尸都出来了。”   江安市第三精神病院,谁看了不说一句卧虎藏龙。   “这只丧尸看见我们以后,下意识停顿几秒,还仔仔细细把我们都端详了一遍。”   白霜行分析:“它们锁定猎物,应该是通过视觉捕捉的方式。”   如果它像僵尸片里的情节一样,能寻着呼吸找到所有人类,那还真是有些棘手。   万幸,这些尸体的智商似乎不太高。   “五楼的楼道被锁住了。”   季风临说:“看起来……白夜并不想让我们把它打开。”   听他开口,白霜行立马想到了笔仙说过的“两股强大势力”。   在【第一条校规】里,秦梦蝶的力量遭到邪神压制,被封印在办公室中。   当时的情景和现在如出一辙,在办公室门前,同样被贴上了“禁止入内”的规则。   白夜被厉鬼的怨气侵蚀,俨然成了这幅炼狱般的景象,很显然,郑言河的力量并没有受到压制,还在一点点不断增强。   那么,被困在五楼密闭空间的……   很可能是笔仙提到的“另一股势力”。   仔细回想,笔仙确实说过,那股力量的气息很弱。   大脑快速运转,白霜行皱起眉头。   能和白夜之主媲美的力量……   会是邪神吗?   但郑言河本身就死于邪神之手,白霜行觉得,那位“神明”不可能被一只厉鬼死死压制。   她只想到这里,来不及思考更多。   ——在走廊另一边,出现了更多活着的尸体。   尸体都是这里曾经的病人,一件件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已被鲜血浸透,晕出刺目的红。   在它们现身的同一时间,楼道里的灯光明灭不定,忽闪几下。   刹那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铺天盖地。   白霜行心觉不妙。   同样的压迫感,她只在兴华一中的秦梦蝶身上体会过。   头顶的灯泡像是坏了一样,闪烁间,溢出嘶嘶的古怪声响。   一道修长的人影从走廊拐角而来,影子漆黑如夜色,被灯光拉得很长。   三三两两的尸体如同受到震慑,纷纷缩回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偶尔有一两个探出脑袋,又很快瑟瑟发抖,把自己蜷缩起来。   白霜行望见一张熟悉的脸。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高挑瘦削,身穿一件不带褶皱的白大褂,眉眼清秀,嘴角扬起淡淡的笑。   四楼满是狂飙的血渍,他置身于其中,白大褂却干净得不像话,瞧不出半点脏污。   郑言河。   “是你们啊。”   郑言河弯着眼睛,朝他们笑笑:“在找我吗?”   白霜行看着他,回以一个礼貌微笑。   “我们在找一个又蠢又毒,明明本身没什么能力、却妄想让女生死心塌地爱上他,为此不择手段、结果弄丢自己小命的人渣。”   她说:“我的描述实事求是,请郑医生不要对号入座。”   一段话下来,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肉眼可见地,在郑言河那张看似云淡风轻的脸上,笑容凝固了几秒。   “是你陷害的梁玉吧!”   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文楚楚握紧拳头:“混蛋!”   “各位费尽千辛万苦来找我,我还真是荣幸。”   沉默片刻,郑言河又恢复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过……木已成舟,你们还能怎么样呢。”   他的语气温文尔雅,听不出攻击性,然而话音刚落,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就怪笑一声,猛然变了模样——   郑言河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在他的侧颈、手臂、胸前和后背,竟生出一条条冰冷的、章鱼触手般的黑影。   黑影凝聚纠缠,发出白霜行从未听过的粘腻声响,也正是在这时,楼道里的灯光倏忽全灭。   楼道里虽然有窗户,但此时已然入夜,窗外路灯很少,也见不到月亮。   夜色幽幽,只有零星几缕光线照射进来,须臾间,白霜行听见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可当她回头,所见之处空空荡荡,连一道鬼影都见不着。   从来到四楼开始,她就一直有些恍惚。   大概率是深藏在她体内的精神障碍发作了。   想到这里,白霜行眸色微沉。   出现幻觉和幻听,无论这是什么疾病,都很难办。   现在它时隐时现,尚未体现多么严重的危害,一旦在决战的关键时刻突然发作,一定会将她置于危险境地。   借着昏暗光线,她瞥见季风临的身形亦是僵住。   他也觉得不舒服吗?   “各位的脸色,似乎都不太好。”   走廊另一边,郑言河笑道:“我原本还想着四处找找你们,把你们这群多管闲事的家伙干掉,现在倒好,四位居然主动找上门了。”   男人说完,金丝眼镜之下的双目猛然一凛。   四面八方的尸体如同得到指令,纷纷从角落里起身,咧嘴露出染血的尖牙。   它们无法再思考,心中只剩下唯一的念头:   找到活人,吃了他们。   “嘶……”   文楚楚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   一只两只丧尸,其实并不可怕。   无论电影还是真实生活中,能给人巨大威慑力的,永远是排山倒海般的丧尸围城。   杀不完,躲不掉,无论走到哪儿,都会陷入新的危机当中。   至于他们四个,说到底,只是普普通通的年轻大学生。   文楚楚很有自知之明,要想在这么多尸体的围剿下杀出重围,她自认做不到。   “别着急,有办法。”   白霜行低声:“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的计划吗?按照计划就好。”   白夜之主实力恐怖,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如果鲁莽行事,哪怕只出一丁点儿小小的差错,等待他们的,将是狼狈死去的结局。   因此,早在上楼之前,四人就商量好了对策。   虽然情况有变,处境比预想之中更加恶劣……   但计划总归是可以实施的。   文楚楚深吸口气,点点头。   在【恶鬼将映】里,白霜行把江绵带进了神鬼之家,再往后,便是对人渣们的一路碾压。   像这样直面白夜中最恐怖的存在,于她而言还是头一回。   ……她是计划里重要的一环,绝对不能掉链子。   夜色沉寂,血雾四涌,当尸体们一拥而上发起突袭,郑言河微笑着站在窗边。   他表现得神态自若,好整以暇理了理衣襟,仿佛这里并非充满杀戮的白夜,而是一座即将有戏剧上演的歌舞厅。   第一具尸体发出喑哑尖啸,盛大的戏剧拉开序幕。   化作怪物的病人们失去理智,以此为代价,拥有了远超常人的速度与力量。   指甲变得修长锋利,好似刀片,从半空划过时,破开一阵冷冽腥风。   季风临侧身躲开进攻,反手用小刀刺入它脑袋;文楚楚直接抄起身旁的一把铁椅,砸向另一只丧尸头顶。   不得不说,这种医院里随处可见的椅子,还真是一种居家必备、暴力杀怪的利器。   沈婵自知战斗力不强,老老实实退到楼梯口。   三楼的人格分裂患者已经被解决,就目前而言,她的身后很安全。   这也是他们商量过的对策。   敌人的实力和数量都是未知,为了防止偷袭,需要由她在不远处旁观全局,并及时提醒。   眼见文楚楚全力对付身旁的丧尸,另一具尸体从侧边偷袭而至,沈婵当机立断:   “楚楚,右上方!”   身体之中,被蚕食的错觉无比真实。   文楚楚甚至能感受到内脏正在被一点点掏空,先是肝脏,肠胃,最后来到心脏。   就算理智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精神障碍带来的假象,身体却无力抵抗,渐渐失去所剩不多的活力。   她仿佛也成了这些尸体中的一部分。   该死。   文楚楚握紧空出的左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没停下,反而更用力。   疼痛感刺透混沌的神经,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至少现在还活着。   她还有身边的三个队友,他们都是。   霎那的怔忪后,文楚楚扬起眼睫,笑了笑:“知道啦!”   话音落下,她干净利落地一个转身,沉甸甸的铁椅顺势飞旋,砸向尸体额头。   然后是——   沈婵:“还有左后方!”   不得不说,在防备突然袭击这一点上,被迫害妄想症居然帮了她的忙。   虽然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后蹿出来,但当沈婵把注意力集中在走廊里,脑海之中,她的思绪就变成了:   那具尸体一直站在墙角,是不是在琢磨偷袭的角度和时间?那个脑袋掉了一半的丧尸正在飞快靠近,它准备从哪里下手?   还有郑言河……他自始至终站在窗边看戏,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是觉得他们一定会死在尸潮之中吗?   ——啊。   果然。   沈婵:“季风临!左边脑袋掉了一半的家伙!它要来了!”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几十秒之内,当她说完,季风临迅速转身,手起刀落。   刀锋被尸体的鲜血浸透,他微微侧目,看向身边的白霜行:“就现在?”   白霜行抬眼和他对视,扬了下嘴角:“嗯。”   她顿了顿:“你的病症……还好吗?”   虽然季风临一直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她隐隐能察觉到,他的嘴唇正在趋于苍白。   和季风临认识这么一段时间,白霜行大概摸清楚了这人的性格:   不管自己有多难受,都绝不会让别人为他操心。   季风临一愣,随即摇头:“没事。”   他们不是电影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主人公,面对这么多尸体,很快就会落入下风。   在那之前,必须尽快解决郑言河。   ——由白霜行。   四人所处的地方位于走廊一侧,和郑言河所在的窗边隔着一段距离。   虽然并不遥远,中间却围堵有潮水般的尸体,任何人从中穿过,都会被啃咬得血肉模糊。   那……如果不从它们之中过去呢?   夜色沉沉,乱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仅仅开场不到一分钟时间,尸体们凭借数量,就取得了明显的优势。   这是当然的。   望见一具尸体咬上季风临手臂,郑言河兴致勃勃之余,又觉得遗憾。   早知道这么精彩……这些尸体为什么不能像电影里的丧尸群一样,能把咬到的人同化呢?   他懒洋洋靠在窗边,与不远处激烈的死斗对比鲜明,身上裂出的黑影四处飘荡,每当尸体发起进攻,都会兴奋得颤抖不止。   忽地,郑言河的笑意僵住。   长廊幽深,涌动着一簇簇尸体的影子。   暗影汹汹,几乎填满整个空间,因而显得格外昏沉。   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本该被尸潮吞没,在他的视野中,毫无征兆地,猝然出现一道突兀人影。   ……怎么会?   白霜行体态轻盈,在即将被一只丧尸触碰之前,竟凌空而起,如同被一阵强有力的疾风稳稳架住。   没错。   风。   这是一幅极度离奇的画面,夜里明明并没有淌动的气流,在她身边,窗边的布帘却剧烈翻卷,连地面上的纸片碎屑也回旋腾起,好似被卷入漩涡。   漩涡中心的人影把疾风踩在脚底,有气流掠过她的袖口与发梢——   不过眨眼的功夫,白霜行就已越过尸潮,径直向他袭来!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条件反射地感到惊讶,但这份情绪只持续了几秒钟不到。   郑言河稳下心神,脖子裂开一道狰狞血口,把其中藏匿着的黑影完全释放。   影子一端依附在他脖颈的伤口上,另一端张牙舞爪伸展而开,飞快颤动几下,直扑白霜行面门。   在白霜行做出反应之前,将她托举的冷风回旋溢散、向左倾斜,带她躲过必死的一击。   这是季风临的【风】。   风速极快,从腾起到降落,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   在白霜行足尖落地的一刹,出于本能地,郑言河意识到不对。   他之所以能表现得肆无忌惮,那是因为,他本身是个厉鬼。   厉鬼不具有人类的形体,无论拳头还是小刀,都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可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他半透明的身体居然实体化了?!   这样一来——   心中警铃大作,郑言河急躁皱眉,身体里的一道道黑影迅速腾起,排山倒海,一股脑涌向白霜行!   她不可能躲开。   脚下的风消散殆尽,就算那阵风还在,也绝对保不住她。   黑影从每个方向齐齐包抄,身在其中绝无退路,必死无疑。   ——不过,白霜行也没想逃。   暗影四溢,有如海上的巨浪狂风。   属于厉鬼的威慑力遮天蔽日,白霜行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至于在下意识的恐惧中迷失恍惚,迅速点开技能面板。   【是否使用技能,守护灵?】   这是宋家奶奶的能力,一个非常强力的群体性防御技能。   耳边响起几声若有若无的幻听,眼前掠过虚无缥缈的暗影,白霜行没有理会,凝神屏息。   她选择【确定】。   一瞬间的死寂。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微弱轰响四散铺陈,打破夜色阒静——   温润亮色倾泻如银河,顷刻将在场几人浑然笼罩。在这种铺天盖地的亮芒之下,暗影被完全淹没了色彩,好似日出东山,暮色消退。   也恰在此刻,白霜行握紧手中小刀,直攻郑言河!   不知怎么,当那抹亮光出现时,他精心准备的杀招全盘无效。   一人一鬼距离极近,郑言河躲闪不及,又伤不了她,只能下意识召回一道黑影,牢牢护住自己心口。   万幸,白霜行的目标,是那道黑影所在的脖子。   喉咙被割破,没有沁出血迹,唯有黑影颓然跌落。   与此同时,【实体化】技能时间到,男人的身体渐渐消散,又一次回到半透明状态。   他还活着,准确来说,是没有魂飞魄散。   他赢了。   幸存的感受让他喜不自胜,郑言河颤抖着咧开嘴角,从喉咙里发出噙笑的嗬嗬声响。   这个愚蠢的女人……   以为让他拥有实体,就能用小刀了结他的性命吗?   鬼魂与人类截然不同,就算有了实体,也不可能被一刀毙命。他的弱点,根本不在脖子上。   可惜,她没机会了。   周身的白光缓缓消散,【守护灵】作用褪去,郑言河摸了摸脖子。   现在,轮到了他的回合。   他没留给白霜行反悔的时间,身后暗影汇聚,正要发起新一轮的攻势,郑言河却猛地愣住。   在他心口的位置……迸裂开一阵剧痛。   这不可能。   男人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一簇幽蓝色火焰,将他的胸口彻底贯穿。   在登楼之前,白霜行等人就曾商量过:   就算让鬼魂实体化,怎样才能保证郑言河被一击毙命呢?攻击头颅?喉咙?还是心脏?   他是这场白夜的主宰,拥有绝对的主场优势,就算白霜行使用【焚心之火】,一旦没击中要害,也绝对杀不掉他。   那样一来,他们的技能就全废了。   所以,只能用诈。   这从来不是白霜行一个人的战斗。   先由季风临将她送往郑言河身边,落地时,再由文楚楚发动技能【实体化】,打郑言河一个措手不及。   而【守护灵】,给予了白霜行靠近郑言河、不被他秒杀的机会。   在极度慌乱的状态下,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保护自己的要害。   从头到尾,郑言河一直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位置。   在他看来,人类与仓皇逃窜的动物没什么不同,而他则是掌控全局的猎人,只需要静待时机,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殊不知,在他难以察觉的暗处,还潜藏着另一位真正的、自始至终潜伏着的捕食者,只等猎物上钩,自行露出马脚,然后——   直攻他死穴。   【当前可使用技能】   【焚心之火】   【持续时间:十分钟】   【使用对象:无限制,对人类、厉鬼、任何非人异生物皆可造成伤害】   这才是被白霜行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她真正的杀手锏。   守护灵的余威尚未散尽,黑影与她仍有一段距离。   而郑言河,近在咫尺。   ……这怎么可能。   这群人类,怎么会做到这种事?   郑言河止不住身体的战栗,嘴唇轻颤,望向身前的人。   白霜行在笑。   她身边残存着柔软浅淡的白光,被光线勾勒出侧脸流畅的轮廓,薄唇微微张开,虽然扬着嘴角,吐出的字句却好似致命毒蛇。   “啊……”   她的声音很轻,羽毛一般掠过耳膜:“原来,弱点是心脏。”   话音方落。   幽异磅礴的火焰冲天而起,以锐不可当的势头,逐一席卷斑驳的墙壁、幽冷漆黑的楼道,以及嘶吼着的一具具尸体。   业火幽蓝,凶戾似猛兽,沉凝如深渊,摧枯拉朽,荡开层层剧烈沸腾的余韵——   一举吞噬郑言河心脏! 第58章 第三精神病院(十七)   业火刺穿郑言河心脏,白霜行后退一步,看男人睁大双眼,满目错愕地倒下。   她留了个心眼,没让火焰把心脏全然吞没,而是令它一点一点地缓慢灼烧,不断侵蚀郑言河身体中最为脆弱的地方。   业火来自地狱之中,哪怕只被它触及皮肤,也会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而此时此刻,火焰将那颗心脏死死包裹,剧烈的疼痛有如剥皮去骨——   最为残忍的是,郑言河无法结束这种痛苦,只能抽搐着躺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徒劳落下眼泪。   这群混蛋……他要杀光他们!   他疼得说不出话,白霜行也不想和他废话。   等白夜的影响散去,第三精神病院恢复原状,到那时候,只要把他带去和薛明玥当面对质,让他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做过的一切——   场面一定非常精彩。   那样一来,真相大白于天下,在现实世界里,薛明玥也就不会被误会成幕后真凶。   现在,她只需要耐心等待,让这场白夜崩溃就可以了。   【焚心之火】席卷大半个楼层,不止郑言河,走廊里的尸体同样被它焚烧殆尽,化作漆黑飞灰。   【完、完蛋了……!】   脑海中的白大褂小人泪眼汪汪,双手抱住脑袋:【关卡boss失去行动能力……呜呜呜前辈,我们的白夜,它没有了……】   监察系统444号面色漆黑,沉默着没说话。   “有个问题。”   白霜行走向走廊另一边,与队友们汇合:“白夜崩溃之后,系统会被彻底销毁吗?”   平心而论,比起之前遇到过的两个系统,099还算比较友善。   至少,在听见他们打算干掉郑言河后,099非常真情实感地担心了一把,还劝说他们不要送死。   如果说【恶鬼将映】和【第一条校规】中的系统毫不掩饰对人类的恶意,只想让他们尽快死去,那么第三精神病院里的这位,则像个普普通通打工人,兢兢业业经营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嗯……那个名叫【百态】、让他们多多理解精神疾病患者的隐藏彩蛋,白霜行也很喜欢。   比起单纯的恐怖与杀戮,在这场白夜里,099融入了更多人性的关怀因素。   【和其它鬼魂一样,没有白夜作为载体,我的意识也会慢慢消散。】   099越想越难过,一把抱住身边的煤炭小人:【前辈,是我对不起你,居然把你拉来这种地方送死……】   它意识到什么,又恢复几分活力:   【前辈,你快跑吧!只要回到你自己的白夜,就不会受到处罚了!】   它是这场白夜自带的监察系统,一旦挑战开始,就没办法离开。   但444是请来的外援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怕第三精神病院被人一锅端了,也和它无关。   被猝不及防抱住,444的脸色更加难看,试图伸手把白色小人推开:   【喂,你——】   它只说了两个字,就听见绵长刺耳的系统警报音。   【警告!警告!】   【检测到白夜主人丧失行动能力、不具备维持一场白夜的资格,请监察系统立即修正错误!】   警报,它来了。   099抹去一把辛酸泪,颤颤巍巍,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   是它写好的遗书。   【前辈,谢谢你给予我的陪伴。】   白色小人真情实感:【在你身上,我学到了率真直白,不隐瞒、不敷衍,真诚对待身边每一位同事。】   444:……   这句话,绝对绝对在说它脾气暴躁、总是不加掩饰地骂骂咧咧吧?   【我还明白了,设置支线任务时,一定要做到精细认真,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也绝不能放过。】   444:……   自从被邀请来到这里,它一直躺平摆烂,全程没做什么实事,只十分敷衍地修改了支线任务里的一个小设定。   这家伙,存心和它过不去是吧?   【虽然以后再也没机会管理白夜了……】   099吸了吸气,声音更小:【说实话,我也觉得郑言河是个烂人,死了活该。】   这是舍弃了监察系统的身份,只作为它本身说出的话。   与此同时,耳边的警报声愈发响亮——   【警报!白夜中怨气迅速衰减……】   【警报!由于白夜无法继续维持,将于三十分钟后彻底关闭!】   【倒计时开始!】   【正在肃清监察系统……】   没救了。   099蜷缩成一团,绝望闭上双眼,一边等死,一边小小声催促:   【前辈,你快走吧。】   白夜里,一旦出现重大问题,监察系统往往会最先遭到问责。   它对此心知肚明,在脑子里默默倒计时。   十秒钟过去,099困惑地睁开一只眼睛。   奇怪。   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   就连耳边不断回响的警报声,似乎也听不见了。   它想不明白,稍稍扭过头去,居然看见浑身漆黑的煤炭小人。   监察系统444号没有离开。   它仍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双手环抱在胸前,两只豆豆大小的眼睛黑沉幽寂,显露几分类似于激动的情绪。   在它脸上,099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绪。   “444没走?”   白霜行眯了眯眼睛,尾音带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是不想走……还是走不了?”   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止监察系统099,文楚楚也面露好奇。   在和尸体的混战里,她、季风临和沈婵都或多或少受了伤,这会儿正在用纱布包扎血口。   沈婵闻言,同样微微抬起头。   444哼笑一声:【你猜到多少?】   白霜行摇头:“之前只觉得你有点古怪,直到现在,看你没从白夜里离开,才总算确定一些。”   099好似陷入云里雾里,听不明白:【……什么?】   “很遗憾地告诉你。”   白霜行看它一眼,语气很淡:“你这位所谓的‘前辈’,并不是真正的‘监察系统444号’。”   ……啊。   白大褂小人垂死病中惊坐起,猛地一个跳跃:【啊?!】   文楚楚愣住:“什么意思?”   “笔仙提到除了郑言河之外的另一股神秘力量时,099和444曾对它进行过讨论。”   白霜行说:“444说,如果有外来的力量,一定会被监察系统发现,对吧。”   她笑了笑:“既然那股力量的确存在,而099作为监察系统,又无法在白夜里察觉到它……试着想想,它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匆匆划过,沈婵张了张嘴,无法掩饰眼中的惊愕。   “不会吧。”   她打了个寒颤:“它……伪装成了另一个监察系统?!”   “大家都是监察系统,444号被邀请过来,099不可能怀疑同事、对它进行彻底的搜查。”   白霜行点头:“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心理,它才能留在099身边,浑水摸鱼待到现在。”   同事。彻底的搜查。伪装成了系统。在它身边。   一个个耳熟能详的词汇组合成为一句话,到了099耳边,却如同一本难懂的天书。   她在说什么?   前辈……是假的?   白大褂小人愣愣扭头。   它身边的黑煤球神色如常,冷冷瞟它一眼,没有反驳。   见它迷茫呆住,白霜行叹了口气,耐心解释:   “白夜开始后不久,你不是对我们说过,这位‘前辈’来了不干事,几乎没对任务进行任何修改么?”   099呆若木鸡,听她继续说:“你想想,它到底是不想修改,还是对修改任务这件事一窍不通?”   099:……   它不愿回忆,也不愿思考,只是有点想哭。   “在此之后,444经常在‘不经意间’给我们提供信息。”   白霜行说:“比如,我们最初猜测凶手是陆嘉嘉,它直接给出提示,声称白夜不可能一开始就让我们找到真凶。”   099想起来了。   当时它还颇为真情实意地干着急,提醒它那傻白甜的4哥,这样说话,等同于告诉他们凶手不是陆嘉嘉。   原来,傻白甜竟是它自己。   包括后来他们寻找郑言河,沈婵猜测郑言河在五楼时,444也反驳过,“不要用人类的思维揣测白夜”。   这同样是个隐晦的提示,否决了五楼的猜想。   “444最明显的小动作,是我们从郑言河的记忆里出来以后。”   白霜行有条不紊地分析:“099非常兴奋,让我们尽快阐明真凶的身份,从而离开白夜。”   “——但444是怎么说的?”   文楚楚一愣,随即恍然。   它一字一顿,非常认真:   【一旦告诉我们真凶的姓名,你们会被立刻传送出白夜。确定要进行报备吗?】   当时听着还不觉得有什么猫腻,现在想想……   这不是在拼命给他们打暗示,千万不要说出真凶的名字,否则会立马被送走吗!   这样一想,444奇怪的地方越来越多。   暴躁易怒,看性格,甚至不如099这个新手冷静;   对于白夜的掌控调度趋近于零,虽然是个“经验丰富”的特邀嘉宾,却始终没发挥什么作用。   当他们决定除掉郑言河,099极力劝阻,444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甚至有点儿迫不及待。   【所、所以——】   099脑瓜子嗡嗡作响:【剧情里,本来没有让你们观看郑言河的记忆,前辈却特意安排了这一段,把郑言河的所作所为全部呈现一遍——】   当时099就觉得纳闷,不过想了想,觉得前辈毕竟是前辈,做出剧情修改,一定有它的道理。   结果它真正的用意,是让白霜行他们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下定决心杀掉郑言河这个人渣吗?!   “我本来只是有些怀疑,直到刚刚白夜崩溃,你没从这儿离开。”   白霜行看向煤球小人,语气里带出讽刺:“以我们4哥的人设,总不会自愿和099同生共死吧。”   于是她才猜测,444并非不愿走,而是不能走。   真正的监察系统444号来去自如,所以,眼前这个,一定是冒牌货。   被困在这场白夜里无法脱身、却有实力取代一个系统的家伙,思来想去,只剩下笔仙口中的“另一股神秘力量”。   难怪当初笔仙信誓旦旦地承诺,等自己恢复力量,一定能轻而易举找到那股力量时,444冷笑着说它“吹得挺厉害”。   “所以,”收回思绪,白霜行问,“你到底是谁?”   【长话短说。】   脑海中的煤球小人理了理衣襟,语气依旧冷漠。   【我被困在这场白夜里,听说你们曾经摧毁过其它白夜,所以才想到这个下下之策,踢掉真正的监察系统444号,取而代之。】   它说:【在白夜被毁之前,我不能向你们透露任何线索,也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必须伪装成一个合格的系统,否则,会被主系统察觉。】   文楚楚懂了:“现在白夜崩溃,你才能把这些内容告诉我们。”   【有关身份的事情太浪费时间,之后再说。】   煤球小人略显烦躁,挠了挠头。   【拜托你们一件事。现在立刻去五楼,走廊最深处的办公室里有我的本体,只要打开办公室大门,就能把我释放出来。】   它微微一顿,加重语气:【八分钟之内。】   沈婵皱眉:“你说放,我们就放?万一你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呢?刚现身就把我们全部杀掉,我们找谁说理去?”   对方理直气壮:   【你们人类要对抗所谓的‘邪神’,而我被邪神封印在这个鬼地方,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可以帮你们对付它——更何况,一路走来,我给过你们不少提示。】   那些提示,就算它不说,他们也能靠自己推理出来。   【八分钟?】   099探头:【前辈,距离白夜崩溃,不是还有三十分钟吗?】   黑色小人瞪它一眼,恨铁不成钢:   【因为我用这道残魂里所剩不多的力量聚拢了你的魂魄,让你在八分钟之内不至于魂飞魄散!懂了吗!】   这是万万意想不到的答案,099瞬间愣住。   ——前辈。   果然是个好心的黑煤球!   “沈婵说得没错。”   白霜行低头,帮文楚楚擦拭手臂后方的一块伤口:   “你不愿意透露信息,我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名字和善恶,一旦把你放出来,好处没有,隐患倒是一大堆。”   她不做亏本的买卖。   “除非——”   说到这里,白霜行笑了笑:“你知道我的技能吧。”   签订契约时,通过【神鬼之家】,她不仅能知晓对方的技能,还可以看见身份简介、以及对她的好感度。   开诚布公,一目了然,哪怕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坏心思,都会通过好感度和生平介绍表现出来。   而且,契约里明确写过,“家人”禁止主动攻击她。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做不了假。   如果真能和它成功签订契约,就算它不愿意留在白霜行身边,她也能得到一个强有力的技能。   那可是笔仙口中“比白夜之主更压抑更纯粹的力量”,稳赚不赔。   薅羊毛谁不会呢。   脑海中的小人默然不语,白霜行看着它,眼神清亮含笑:   “你之所以千方百计帮助我们,就是想让我们摧毁白夜、前往五楼放你离开吧?如果无法取得我们的信任,等三十分钟结束,不说099,连你也要被留在白夜里一起销毁哦。努力了这么久,你甘心迎来那种悲惨的结局吗?”   这家伙……!   小人愤愤握拳。   她是怎样做到用那样人畜无害的笑,说出这种让它拳头发硬的话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留给它犹豫的机会所剩不多。   “所以,”白霜行轻声问它,“决定好了吗?”   黑煤球:……   黑煤球用力呼吸,再呼吸。   终于,它说:“契约,给我。”   不就是一张纸吗。   签就签,谁怕谁。 第59章 第三精神病院(十八)   由于被封印了本体,以黑色小人目前所剩无几的力量,顶多保住099八分钟。   八分钟转瞬即逝,时间紧迫,它简单瞟一眼契约,满心不耐烦地选择了接受。   于是在白霜行的技能面板里,出现全新的字迹。   【叮咚!】   【获得家人:修罗(恶念集合体)】   【家庭档案:修罗,以世间恶意、怨念与杀气凝聚而成的恶鬼,喜刀,喜斗武。因遭受重创,魂魄散作一千块碎片,此为碎片之一。】   【当前好感度:可以信任】   ——修罗?   看见这两个字,白霜行愣了愣。   她想起“监察系统444号”刚刚出现时,的确说起过有关“修罗”、“炼狱”之类的话题。   那时他们都觉得这个系统太过中二,对此一笑而过,没想到……   也许,它的措辞其实挺严谨的?   除此之外,白霜行还颇为惊讶地发现,这位恶鬼对她的好感度,居然是“可以信任”。   要知道,当初她把秦梦蝶从无边黑暗中唤醒,得到的好感度也在这个等级。   再想想这位恶鬼对她的态度,冷冰冰凶巴巴,怎么看都称不上友好。   “由怨念凝成的恶鬼……”   白霜行若有所思:“4哥,你看上去很危险啊。”   黑色煤球:……   不要再用你那副嘲讽的口吻叫“4哥”这两个字了啊!好欠打!   【英雄不问出处,没听过?】   它发出一声冷哼:【怎么,种族歧视起来了?】   白霜行笑:“这倒没有。”   家庭档案里明明白白写了,这位的喜好是刀和斗武,而非随心所欲肆意杀戮。   如果它真是十恶不赦的大恶棍,档案必然不会这么干净。   她说完垂眼,目光扫过技能面板,继续向下看。   【“修罗”技能简介】   【暂无】   ……也对。   它现在连身体都没有,唯一的攻击方式,就是像个暴躁老哥一样打嘴炮。   还是无能狂怒、毫无杀伤力的那种。   总体来说,这位名为“修罗”的恶鬼档案没什么问题,对她的好感度也处在可以信任的范围以内,暂时挑不出毛病。   更何况,它愿意花八分钟的时间,为099争取一次活命的机会,本身就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白霜行转过身,向着另外三名队友点点头。   “没问题了?那我们赶紧去五楼吧。”   沈婵说:“不过,我记得通往五层的楼道是锁住的。”   她说完侧身,朝楼梯上探了探头,不由一愣:“锁……消失了!”   “说明禁锢解除了。”   白霜行笑笑:“去看看吧。千万要小心,五楼是压迫感最强的地方。”   事不宜迟,除了文楚楚,几人动身上楼。   ——郑言河还在这里。   虽然他仍然被业火灼烤着心脏,但总不能放任不管,为了不出乱子,文楚楚主动提出待在下面看守他。   疑病妄想发作后,她的脚步渐渐放慢,眼底的光线也在趋于暗淡,虽然行动迟缓,但至少,还能看住人。   与文楚楚暂时分别,几乎是踏入五层的一瞬间,白霜行就感到了强烈不适。   血雾在这里浓得过分,把视野遮掩大半,环顾四周,处处都是水一样流淌着的、无处不在的红。   与此同时,她耳边的幻听越发明显。   ——这场白夜虽然濒临崩溃,但监察系统099还在,挑战就不得不继续。   被支线任务赋予的精神障碍,依旧残存在他们的意识之中。   幻听窸窸窣窣,起先只有含糊不清的低语,到后来,变成了一些人和她说悄悄话。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分辨不出具体的源头,白霜行努力不去在意它们,把注意力移开。   “你们有没有觉得,”白霜行说,“这地方,比四楼更让人不舒服?”   沈婵点头,死死盯着不远处一扇虚掩的房门,唯恐有怪物或厉鬼从里面钻出来。   被迫害妄想症的影响快要到达顶峰,行走在楼道之中,她总觉得身边格外不安全。   之前做过的设想终究还是出现了——   站在白霜行与季风临身边,沈婵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会不会在他们踏入五楼的那一刻,身边的队友们就被某种东西替换掉了?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发冷。   白霜行看见她糟糕至极的脸色,皱起眉头:“五楼,似乎能让精神障碍无限放大。”   毫无疑问,同行的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   沈婵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心里的危机感挥之不去,一惊一乍忧心忡忡。   季风临的状态不算很差,置身于逼仄的雾气里,微微抿着唇。   直到现在,白霜行都不知道他的病症。   她有话直说,没藏着掖着,靠近季风临身边:“你还好吗?”   在彼此贴近的一瞬,对方脊背僵了僵。   “嗯。”   不等白霜行发问,他主动解释:“我应该是黑暗恐惧症。”   黑暗恐惧症。   患者会对昏暗的空间产生极其强烈的畏惧感,表现形式为惊惶、窒息、乃至于生出濒死的错觉。   现在整个五楼都被红雾包裹,虽然亮着灯,光线却及其暗淡。   行走于其间,如同身处浑浊幽暗的水中。   这样的环境本身就十分压抑,加上与之对应的恐惧症,季风临肯定很不好受。   白霜行低声:“要不,你去楼下休息一会儿?”   季风临抬眸,与她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我有个问题,不太想得通。”   一旁的沈婵说:“这里是由郑言河的怨念形成的白夜,对吧?按理来说,他在这儿实力最强……但为什么他出现在四层,五楼的雾气却更浓?”   一般而言,关卡boss所在的地方,明明才是最危险、最不能靠近的场所。   修罗声调冷淡:   【梁玉的办公室在五楼。这场白夜,其实不止是由郑言河一个人的怨念形成。】   顿了顿,它沉声补充:   【这地方邪门得很,时间还剩五分钟,别掉以轻心。】   “梁玉?”   沈婵一愣:“你的意思是,梁玉被陷害之后,也生出了强烈的恨意吗?”   脑海中的黑色小人缓缓摇头。   【不是梁玉。】   它说:【是——】   最后几个字还没出口,在白霜行耳边,就响起一声尖锐的音调:   “不检点,恶心!”   她原以为又是自己的幻听,可看看身边的沈婵,在对方眼底,同样出现了一刹的惊讶。   沈婵也听见了。   紧随其后,是另一道嫌恶的男音:   “这么光明正大给男朋友戴绿帽子,以后谁敢要她?哈哈!”   修罗轻哼:【就是这些。当心。】   当梁玉的照片被发到群里,起先人们试探性询问“是不是发错了”、“照片中的男人是谁”、“梁玉应该不会出轨吧”。   到后来,流言蜚语变本加厉,人心之中的恶意被无限度放大,达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她怎么还敢来上班?我要是她,早就辞职跑了。丢人。”   “其实梁玉平时还不错,真是看不出来,居然……唉,李巡真可怜。”   “‘还不错’?我看不见得吧。人家B大出来的,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看不起我们呢。”   嫉妒的,调侃的,看笑话的,放肆辱骂的,恶意羞辱的,种种莫须有的罪名被一个个安在梁玉身上,尽管它们只是出于言语中的臆想。   白霜行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修罗的灵魂碎片了。   ——家庭档案里说过,修罗诞生于人性之恶。   不止是暴力与杀戮,语言,也能滋生出令人胆寒的恶意。   这场白夜,与其称之为郑言河的残念,倒不如说,是医院里绝大多数人的“恶”的凝结。   而梁玉办公室所在的五楼,恰恰就汇聚了这些“恶”。   时间剩下五分钟,从他们的位置冲向走廊尽头,只需要短短几十秒钟。   但白霜行很快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她身边,有一道道扭曲的人影悄然浮起。   “去酒吧的女人能有什么好东西?啊?你说男人?我们男人喝喝酒怎么了!很正常好吧!”   伴随这道声音,压在心头的沉闷感越来越重。   白霜行一时呼吸困难,猝不及防,鼻尖传来一阵腥风。   说话的人影俯冲而来,攻向走在最前面的季风临,被后者躲过。   【焚心之火】的技能持续时间是十分钟。   白霜行召唤出火焰,本打算将人影焚烧殆尽,却发现幽蓝色火光直直穿过了它的身体,毫无作用。   【业火很强,可惜,对它们没用。】   修罗说。   【这些东西非人非鬼,甚至不算一种生物,只是几道幻影罢了。这一层没有恶鬼怪物,但,恶意会不断给你们心里施压。】   耳边的闲言碎语渐渐增加,吵闹嘈杂,惹人心烦。   而在他们身前,通往长廊尽头的通道上,已经聚满了人影。   它们没有眼睛和鼻子,嘴巴是圆圆一个空洞,一张一合,发出尖锐刺耳的杂音。   下意识地,白霜行看向沈婵:“你先下楼吧。”   幻影没有攻击力,也就是说,不会对人类造成身体上的损伤。   但毋庸置疑,一旦撞上它们,精神必定受创。   沈婵的病症是被迫害妄想,最容易受到闲言碎语的蛊惑,在这儿待久了,说不定真会被逼疯。   白霜行说:“我们没办法攻击那些影子,一路冲到尽头就行,人多人少,其实没差别。”   这是实话。   沈婵是心理系的学生,对自己的症状最有考量,闻言迟疑几秒,点点头。   她留在这里,反而会让队友们担心。   白霜行顿了顿,抬眼望向季风临:“还有你——”   “我没事。”   对方笑笑:“走吧。”   夜色已深,长廊中暗影浮动,密密麻麻,不留给人通过的空隙。   到了这种时候,白霜行仍在苦中作乐地想:   还好他们中间没有密集恐惧症患者,否则见到这一簇簇的漆黑影子,大概会当场昏厥。   倒计时,还有三分钟。   白霜行没再犹豫,快步向前。   当身体触及到第一道影子,视觉与听觉都在顷刻之间发生变化——   眼前的景物迅速扭曲,变成一团团浑浊的漩涡,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与此同时,耳边的絮语音量加大,渐渐地,沦为声嘶力竭的尖叫。   “不检点!荡/妇!丢人!”   “看她平常端着架子,私底下,还不是这副德行。”   “活该!”   她很想反驳,实事根本不是那样,在一阵阵尖锐的嘶嚎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无法反驳,也无法反抗,只能咬紧牙关埋头前行,就像当初的梁玉一样。   不知道是五楼的影响,还是精神分裂症的作用,没过一会儿,这些声音有了变化。   “白霜行,怪人。”   “你为什么不能变得更优秀?为什么不能让爸爸回家?我生你养你,有什么用?”   “活着多没意义,没人在乎你,好可怜。”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咆哮着的男人,哭泣着的女人,嬉笑着的幼童,种种零散的嗓音汇集在一起,如同古怪绵长、起伏不定的曲调。   调子不断升高,掺杂着喑哑狂乱的笑——   忽然,有人隔着袖子,握住她手腕。   白霜行猛然回神。   血雾太浓,她看不清身前那人的背影,只见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   季风临轻声问:“还好吗?”   “嗯。”   白霜行:“你呢?”   对方很低地笑了一下,答非所问。   季风临说:“快到了。”   身边的人影仍在大张着嘴,漆黑的空洞好似深渊,从中溢出不堪入耳的词句。   白霜行凝神望去,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走廊尽头。   这里临近梁玉的办公室,汇聚了最多的恶意,因此,也最为黑暗阴森。   密集的影子快要凝成一堵厚重围墙,毫无征兆地,季风临忽然回头,垂眸看她一眼。   “白霜行。”   他扬了下嘴角,即便在这里,语气依然柔和:“你一直往前。”   在恐惧症的作用下,他的嘴唇和手指骨节都在发白——   下一秒,不带丝毫迟疑地,季风临迈步上前。   他的身形挺拔高挑,踏入密密麻麻的影子里,立刻被吞没。   更多人影朝他聚拢,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秃鹰,在它们移动的间隙,空出足够一人穿过的通道。   他握着白霜行手腕,用力前推。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白霜行对此心知肚明,抓准时机从通道穿过,在季风临松手之前,伸出大拇指,在他手腕上轻轻扣了扣。   这是“放心”的意思。   倒计时,还剩最后一分钟。   没有了人影的纠缠,视野变得开阔许多。   虽然在精神分裂症的影响下,眼前还是充斥着光怪陆离、色彩斑斓的万花筒,但至少,精神不会那样恍惚。   白霜行深吸一口气,快速前冲。   倒计时,最后三十秒。   游荡的人影向她聚拢,有的抓住她脚踝,有的拉住她右手。   回旋不定的漩涡与万花筒彼此交映,夹杂有一道又一道的重影。   耳边的尖叫趋于悲泣,在最后一声癫狂叫骂响起之前,白霜行伸手,握住办公室冰凉的门把手。   她用力按下,在嘈杂不堪的幻象里,听见吱呀一声响音。   屋子里没亮灯,很暗,但没有红雾。   一轮圆月悬在窗边,投下淡黄色的细碎光晕,让她勉强看清身前的一切事物。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办公室,桌椅整齐,被整理得一丝不苟,唯一突兀的,是静静躺在办公桌上的那件东西。   幻觉与幻听,在这一刻尽数消退。   白霜行支撑起精疲力尽的身体,一步步往前。   那是一把刀。   刀鞘漆黑,刀身笔直,除了刀柄上的一抹繁复金纹,再没有其它装饰。   即便如此,当它静静躺在那里,仿佛能把整片夜色一举割裂,拥有令人挪不开视线、强悍无匹的力量。   她还没说话,陡然间,一抹影子出现在长刀旁侧。   并非是走廊里大张着嘴的黑色怪物,眼前的男人颀长健硕,留有一头长及脚踝的黑发,丝绸般绵延下坠。   他只穿了件简简单单的长袍,双足赤/裸,五官则是凌厉而精致,锋芒毕露。   男人瞥她一眼,带着几分嚣张和桀骜,指了指桌上的长刀。   下一个眨眼的瞬间,他消失不见。   【刀。】   脑海中,黑色煤球加快语速:【把它从刀鞘里取出来!】   白霜行当然知道。   不等它说完,她便已快步上前,握紧长刀刀柄。   刺骨的阴寒扑面而来,白霜行皱眉,手中用力——   铮!   长刀出鞘,发出龙吟般的澄澈嗡响。   刀身之上血迹斑斑,缠绕有丝丝缕缕的深黑色气流,此刻刀光迸裂,犹如银瓶乍破,水光倾泻,猝然漏了满室。   刀光比月色更甚,白霜行听见一声低笑。   【这样就没问题了。】   煤球般的黑色小人双手环抱在胸口,懒洋洋睨向身边的白大褂:   【我数三二一,解除对你的保护后,在魂魄消散、被踢出白夜系统时,你趁机逃进这把刀里,听清楚了吗?】   099:【……啊?刀?】   【这是老子的妖刀,能储存魂魄,让你不至于变成空气。】   黑色煤球一如既往语气暴躁:【想魂飞魄散吗?】   白霜行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她觉得,这位“监察系统444号”,暴躁易怒的脾气不像是装出来的。   【所以。】   白大褂小人睁圆双眼,不敢置信:【我、我不用死了?】   修罗冷冷觑它:【你早就死掉——】   话没说完,就见身前扑来一团白影。   099一把将它抱住:【谢谢前辈!前辈果然是好心的煤球……不对,是好心的修罗!】   黑色的小人用力按住它脑门,试图往远处推。   【第一,对于恶鬼而言,‘好心’是一种羞辱;第二,我不是你前辈,别这样叫我;第三,以后要是再敢碰我,我就——】   这家伙怎么回事?正常鬼魂见到它,不应该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吗?   算了。   它啧了一声:【一报还一报而已,白夜崩溃的时候,你不是一个劲让我快逃么。】   它不是没心没肺的恶棍,即便是恶鬼,受了善待,也懂得回应。   【我那不算什么。】   099有些不好意思:【前辈比我厉害多了!刀也很酷,很好看!】   修罗:……   沉默片刻,煤球扬起下巴,压住一丝嘚瑟的笑,佯装漫不经心地回答:   【算不上厉害,一般般吧。】   *   走廊外。   自从白霜行拔刀出鞘,恶鬼修罗的力量震慑四方。   灯光熄灭,憧憧人影消失不见,唯有黑暗如潮水涌来,吞噬整条长廊。   季风临靠坐在窗前,低垂了头,竭力调整呼吸。   黑暗恐惧症正在逐渐消退,精神上的压迫感需要一段时间来缓解。   他微微闭上双眼,不去看身边浓郁的夜色。   脑袋很疼。   就算知道不会有危险,恐惧症带来的威慑还是无法消抹,早在踏上五楼时,他就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窒息。   心慌意乱,如同有利爪不断抓挠,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渴望着逃离。   直到最后,连呼吸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闭眼后,视野之中一片漆黑,反而让他愈发压抑,正要睁眼,手臂被人轻轻戳了戳。   季风临抬头,在近乎于无的月光里,见到白霜行。   她脚步很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前,小半身形隐没在夜色中,双眼倒是澄然安静,倒映出一片月色。   少年下意识扬起嘴角:“完成了?”   “嗯。”   白霜行浑身疲惫,走到他身旁,也坐上窗台。   手里的长刀被她放在一边。   走廊里的人影消散之后,这里变得安静许多。   “这把刀——”   按耐住心口的躁意,季风临侧过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只说出三个字,他怔然愣住。   深夜幽寂,月亮被乌云遮掩,只露出几点少得可怜的混沌光晕。   暗色四合,而在白霜行指尖,悠悠燃起一簇幽蓝火焰。   这是惩处恶鬼的凶戾业火,象征着杀戮、罪孽与死亡。   而此时此刻,它是唯一的光源。   ——他的恐惧症,她一直没忘。   白霜行没说话,眨了眨眼。   在她的印象里,季风临永远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无论遇到怎样的危险,始终面不改色。   但当这簇微弱的火光亮起,破天荒地,他露出怔忪与茫然的神情。   连续奔波这么长时间,刚才又受到了恐惧症的侵蚀,少年硬挺隽秀的脸上苍白如纸,嘴唇同样看不出血色,如同易碎的瓷。   或许觉得惊讶,他的睫毛颤动几下,喉结上下滚落,终究没开口。   不知怎么,让白霜行想起受宠若惊后,有些害羞的小狗。   “焚心之火,还剩下最后一点使用时间。”   白霜行笑了笑,火焰蔓延,从指尖而起,覆上她掌心。   只要小心控制,业火就伤不到她。   “有没有好点?”   白霜行仔细观察他神色:“还会害怕吗?”   季风临:……   沉默几秒,季风临侧开视线:“我没觉得害怕。”   耳边响起她欢愉的轻笑。   “今天好累——!等离开这场白夜,一定要好好休息几天。”   察觉到什么,白霜行扭过头去,遥遥望向窗外的天边,笑意更深:“快看。月亮出来了。”   有淡金色亮光铺陈而开,无声驱散八方夜色。   不知怎么,季风临没有第一时间抬头,而是用余光掠过她,以及她手中的那一簇火焰。   使用期限到了尽头,幽蓝业火倏忽晃动,消散的瞬间,化作一缕清风般的微光。   微光融入沉寂的夜晚,好似一个温柔的引子。   随它而来的,是一束轻柔月影,一阵不再裹挟有腥臭味道的冷风。   第三病栋中,斑驳血迹浑然剥落,堆积如山的怪物尸体无影无踪。   属于杀戮与癫狂的地狱落幕褪去,由人类主导的世界,终于重新步入正轨。   季风临无声笑笑,随着她的视线抬起眼眸,在浓墨般的天边,望见久违的清亮明月。   他说:“嗯。” 第60章 第三精神病院(完)   两人坐在五楼窗边休息一会儿后,沈婵和文楚楚找了上来。   身后还带着个半死不活的郑言河。   望见白霜行和季风临,沈婵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吧?”   她和文楚楚在下边看守郑言河,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唯恐五楼的两人遭遇不测。   万幸,没过多久,第三病院中的红雾退去,一切渐渐恢复如常,说明他们成功了。   “嗯。”   白霜行靠在窗边,揉了揉酸胀的小腿。   她言简意赅,把五楼发生的事情大致讲述一遍,一边说,一边拿起身旁的修罗刀。   长刀笔直,刀鞘漆黑,此刻映着月光,泛起冷冽寒芒。   只需一眼,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着的戾气与杀机。   “所以——”   沈婵凑近一些,掩饰不住眼中的好奇:“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刀?我能碰碰吗?”   刚说完,就见长刀跳跃似的上下动了动,像在点头。   自从白霜行打开梁玉的办公室大门、拔刀出鞘后,修罗的力量就恢复了稍许。   它早有嘱咐,让099在魂飞魄散之前钻进这把长刀,099当然乖乖照做。   早在几分钟前,他们脑海中的白大褂小人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总是臭着脸的黑煤球。   所以,现在操控着修罗刀连连点头的,应该是099。   “我和你签订契约,能把你从这儿带出去——”   白霜行猜出修罗的想法:“而099以你的妖刀作为寄托物,就可以跟着我们一起离开。”   黑色煤球“嗯”了声:   【你的技能无法绑定系统,只能用我这个办法。】   要是【神鬼之家】对监察系统有效,白霜行非得把世界上的所有白夜掀翻了不可。   在设计技能时,白夜主系统不会容许这么大的纰漏。   “既然099去了刀里,”文楚楚好奇,“4哥,你为什么不出来?听霜霜说,你不是一个长发猛男吗?”   修罗:……   能把“4哥”这蠢蛋称呼给忘了么?都跟谁学的啊!   【你们所见到的,不过是我本体的千块碎片之一,力量不是很强。】   煤球小人语气淡淡:【我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实力大损,需要休养生息恢复精力,才能化出实体。】   白霜行抓住关键词:“被困住?你之前说过,自己和邪神有仇,是祂干的?”   【就是那混账。】   煤球咬牙:【被分成一千块碎片后,我的记忆和力量都受到了损伤,对以前的经历记得不太清楚。但我能肯定,是祂把我扔进白夜的。】   它一定是白夜情报的知情人。   白霜行乘胜追击,继续问:“邪神和白夜,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记不清,知道的东西很少。】   修罗想了想,语调冷淡:【知晓那玩意儿的名字,会对你们人类造成精神影响,叫‘邪神’就好。我隐约记得自己和祂打了一架——】   说到这里,它停顿一下。   再开口,时间跨度巨大:【醒来就到这场白夜里了。】   噢。   白霜行懂了。   它在与邪神的死斗中落败,所以灵魂才会碎成那么多块。   因为觉得输了不好意思,所以在讲述时,修罗选择性跳过了这段故事。   季风临问:“你还记得,为什么和邪神打起来吗?”   煤球摇头。   “那白夜呢?”   沈婵说:“既然099能住进你的刀……监察系统也是魂魄吗?白夜究竟为什么存在?它和邪神是不是有所关联?”   【我能感知到,监察系统是存在多年的残魂——至少099和真正的444是。】   修罗回答:【它们游荡太久,几乎忘记了自己生前的记忆,这种白纸一样的魂魄,最适合用来给白夜打工。】   它顿了顿,补充一句:   【真正的444杀气很强,是个怨念深重的厉鬼;099比它好些,只是普通游魂。】   “难怪绝大多数的监察系统性格差劲,而且很讨厌人类。”   文楚楚恍然大悟:“因为它们根本就是厉鬼!”   【至于白夜,我不清楚。】   煤球小人耸耸肩:【我醒来时,感到自己被困在一个密闭的异度空间,所以想方设法想要出去。】   白霜行纳闷:“那你是怎么踢走真正的监察系统444号,自己成功伪装上位的?”   【我和普通的鬼魂可不一样。】   修罗极淡地笑了笑,语调慵懒,带出不可一世的桀骜。   【白夜由人类的意识形成,也由意识掌控,不是多么高深莫测的地方。我的力量窥见了这个世界的秘密,并让我侵入世界的意识深处。】   它说:【有关白夜的更多信息,都是099告诉我的。】   白霜行手里,那把长刀轻轻颤了颤。   一颗真心被骗走,099不太想说话。   “白夜的形成,大概率和那位邪神有关。”   白霜行思忖道:“我经历过三场白夜,每次都有祂的影子……这已经不是巧合能够解释的了。”   可是……仅凭一个邪神,真能汇聚世界各地这么多人的意识,创造出无数个小世界吗?   【如果白夜真和那家伙有关。】   黑色煤球沉默几秒,突然开口:【你们不是说过,在世界范围内,白夜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吗?说不定——】   停顿一瞬,它加重语气:【邪神的力量正在一天天变强……即将入侵你们的世界了。】   *   在白夜里折腾这么久,最后又用残存的力气护住099,修罗精疲力竭,回到了【神鬼之家】进入休眠。   只要是和白霜行签订过契约的“家人”,在【神鬼之家】里,都能得到更好的恢复。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需要处理的,就是郑言河。   这会儿红雾散尽,第三精神病院回到了往日的祥和宁静,不久前发生过的一切,都像是场虚无缥缈的梦。   ——可惜,郑言河不这么觉得。   身为白夜之主,他的本体遭受重创,不可能随着医院一并复原。   不停烧灼着心脏的业火已然消退,然而造成的损伤,却是永久的。   白霜行下手极狠,虽然没让他立刻死去,但在汹汹烈火的折磨下,可谓生不如死。   最重要的心脏被烧得千疮百孔,他疼得好几次失去知觉,好不容易能昏死过去,没过几秒,又在剧痛里惨叫着苏醒过来。   在【焚心之火】持续的十分钟里,郑言河像这样反反复复循环了不知多少次。   无数次,他想到去死。   “距离白夜结束,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沈婵看了看手机,确认具体时间:“我们怎么做?”   听见她的话,男人条件反射地蜷缩起身子,嘴唇张合,发出嘶哑难听的低吟。   “求……求求……”   有泪水从眼角落下,心脏剧痛难忍,郑言河说:“救……”   白霜行低头看他,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翘起嘴角。   她的长相偏向于柔美温和,笑起来时,双眼清亮干净,极具亲和力——   也很能唬弄人。   白霜行蹲下,右手托起腮帮子,与男人四目相对。   很危险。   出于本能,郑言河往后缩了缩。   “他对梁玉做过的事情……”   她笑着说:“我们也来试一试吧。”   *   现在是晚上八点钟。   第三精神病院正常营业,几个护士并肩走在一楼长廊里,其中一个兴致缺缺刷着手机。   “话说回来。”   最左边的小护士说:“你们知道梁玉医生怎么样了吗?”   “梁玉?”   中间的长发女人摇头:“怎么忽然问起她?”   “只是觉得,匿名群里,有些话好过分。”   小护士说:“如果我是她,一定也被逼疯了。”   最右侧的男人皱起眉头:“是她不对在先,群里的话,不都是阐述事实吗?”   他也在群里说过话,是匿名者的其中之一。   虽然梁玉割破手腕是很吓人,但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护正义,他没错啊。   “有些人是挺过分的。”   中间的女人说:“不过,梁玉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群里的人说话可能有点激进……说到底,那是正义感的体现嘛。”   小护士被噎了一下,重新低头看手机。   突然,她表情怔住。   “欸……欸!快看群里!”   她睁大双眼,音调拔高:“有个匿名的人,发了新消息!”   在她们不远处,一个坐在窗边的年轻女人同样紧紧盯着手机,眼眶微红。   在她的病历单上,姓名一栏,是三个工整大字:薛明玥。   自从梁玉出事以后,薛明玥就替她保管了这个手机,一是避免让她想起不好的经历,二来,是为了在群里查明真凶。   没想到在今天,居然能见到这样的消息。   “什么新消息,让你激动成这样?”   年轻女人拿起手机。   打开屏幕,她愕然愣住。   发出新消息的,是一个匿名用户。   它的头像是只青蛙,在八点半整,发了一张图片。   那是一个人的日记。   【9月1日】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很快,有人匿名回复。   【这什么啊?新开的酒吧,9月1号,不会是梁玉的日记吧!】   【梁玉的日记?从哪儿弄到的?肯定是假的,来哗众取宠。】   青蛙没有回答,发出第二张图。   还是一篇日记。   【9月2日】   【成功让梁玉喝下了迷幻类型的药,和她拍照并传到群里。   群里那帮蠢货,完全不长脑子,被我三言两语煽风点火,很快就相信,梁玉有个出轨对象。   看他们故作正义、自以为是地发表审判,我看着手机,好几次笑出声。   一群跳梁小丑,被我耍着玩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啊。】   三个护士,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这……”   男护士满脸嫌恶,用了愤怒的语气:“这是谁的恶作剧!”   “嗯。”   小护士点点头:“完全没有依据,不会有人相信吧。”   她说话时垂下眼睫,看到手机屏幕,不由一愣。   虽然很多人对青蛙表示了不屑与谴责,但也有几个匿名用户飞快打字:   【哇塞!大瓜!最近真是吃瓜盛典啊!这人是谁?爆料再来点,再来点!】   【我早就觉得梁玉是被冤枉的!给她下药拍照,这个思路完全可行啊。】   【我也这么想。梁玉性格不错,不会做那么逾矩的事儿。】   “这些人有病吧。”   长发女人皱眉:“之前可没见他们站出来帮梁玉说话,现在出现一两张莫名其妙的图,居然就倒戈了?”   话音方落,青蛙又发来一张截图。   这次是支付界面,账单上的日期是9月2日。   而收款的商家,正是那家新开的酒吧。   这张图一出现,群里立马炸开了锅。   【我去……还真是当天的消费记录啊?所以他真去过酒吧?这人到底是谁?】   【草,他在日记里说我们是小丑啊!他大半夜匿名发这些东西,专门来恶心我们吗?】   【等等!你们看支付界面上的付款人!那个头像我似乎见过。】   【——这不是!郑言河吗!!!】   “郑言河?!”   男护士发出一声惊叹:“不会吧!”   全乱套了。   小护士挠头:“这……是他吗?可能只是头像一样,或者有人恶意P图。”   说话的间隙,群里又蹦出更多信息。   【郑言河?仔细想想有可能啊!你们觉不觉得,他对梁玉有意思?】   【逻辑不通吧。对人家有意思,他还陷害梁玉?】   【笨啊你!这件事一出,梁玉不就和李巡分手了吗?而且你们发现了没,梁玉住院以后,郑言河每天都去看她。】   【哇哇哇!这是什么,得不到就毁掉?@郑言河,郑医生,你出来说说话啊!】   【我觉得,不如@李巡。】   【@郑言河,@李巡。】   【所以青蛙到底是谁啊?郑言河本人不会这么蠢吧!】   【支付截图算得上实锤。如果是真的,那这件事也太恶心了。】   【败类。】   【太精彩了家人们!吃瓜群众表示很开心。】   “居然连付款截图都有。”   男护士惊叹:“我之前问过郑言河,他说他当天和朋友出去玩了,具体去哪儿,他没说——难道就是那个酒吧?”   长发女人有些犹豫,半信半疑:“老天,这……”   “可是,”小护士试图插话,“这些不是决定性证据呀。”   日记可以伪造,图片可以修改。   但偏偏就是这两样证物,让青蛙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彻底扭转了梁玉一事的风评与局势。   令她叹为观止。   一分钟后,当群里争论得热火朝天时,青蛙又一次发送新消息。   【日记是我瞎编的,想看看各位的反应而已,不好意思啦。】   小护士:……   小护士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还能这样做的吗?   不出所料,群里的消息停滞了一秒。   紧随其后,是一条接一条的破口大骂。   【有病吧!你到底谁啊!玩儿我们很有意思?】   【操***】   【????????】   【服了,某些同事在骂人之前,先认真想想好不好!郑医生一直是个好人,怎么会做出那种龌龊事?】   【就是就是,梁玉自己品行不端,还能怪到郑医生身上?青蛙不会是梁玉的爱慕者,想拖别人下水吧。】   【笑死,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赶着去凑热闹,日记虽然是编的,但某些人也真是小丑。】   【啊?日记是假的,那支付截图呢?】   青蛙头像的匿名用户迅速回答:   【是真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   如同被打了一个接一个耳光,打脸啪啪响,第三精神病院的大群里,又又又一次陷入沉默。   【郑言河当天的确去过酒吧,而且经证实,是他给梁玉下了药,照片里的人也是他。】   青蛙说:【为了证明真实性,接下来,是郑言河医生的自白视频。】   距离视频出现,过去了整整五秒钟。   五秒之内,居然没有人说话。   当视频传送成功,走廊里的三人同时将它打开。   画面里,郑言河独自坐在梁玉曾经的办公室中,不知怎么,脸色很差。   他的声音非常沙哑:“我是郑言河。”   说话时,他不由自主落下一滴眼泪。   被心口剧痛疼出来的。   “是我……是我陷害了梁玉。”   视频里的男人说:“我一直暗恋她,但她却只看得见李巡,所以,我想出这个办法……只要让她分手,再从第三病院离开,事业爱情受到双重打击后,由我出面安慰……”   他哽咽了一下:“那样的话,她一定会爱上我。”   群里一片死寂。   人们的发言变得谨慎许多。   【他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不会是被胁迫的吧?】   【拍摄的人是谁?】   【郑言河是不是被打了?这副样子……】   一分钟后,青蛙又传来一个视频。   画面里,还是郑言河。   “要证据的话,在1号当天,我同城买过药,手机上有购买信息。”   说到这里,有人伸出一只手到摄像头前,手里拿着一部手机。   他划动购买界面,在1号,的确有一项记录。   “2号在酒吧里,我付过款,也有账单。”   屏幕前的手继续划动。   所有人都亲眼见到那笔账单,绝非P图。   “还有……”   郑言河微微战栗:“为了控制舆论,我……我在群里匿名煽风点火。”   于是画面来到聊天界面。   这是郑言河本人的账号,在发出消息的右侧,布满了极具煽动性和侮辱性的话。   视频到此结束,证据确凿。   匿名群里,陷入久久的死寂。   小护士飞快翻动聊天记录,在一条条历史信息里,果然找到了郑言河说过的那些言论。   身边的长发女人和男护士都愣在原地,徒劳张口,发不出声音。   从“梁玉和陌生男人暧昧不清”,到“郑言河有作案嫌疑”,到“郑言河清清白白一切都是误会”,再到“郑言河就是真凶”。   反转再反转,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更让他们心有余悸的是,因为这件事,梁玉差点死了。   要是那天,保安没有及时赶到将她救下,他们今天再看这些消息,会是什么感受?   时至此刻,没人敢发表评论。   他们不由自主地想,万一,如果说万一,还剩下另一重反转呢?   【以上,是本次事件全部的真相。】   良久,青蛙说。   【郑言河出于一己私利,在酒吧中陷害梁玉,并利用各位,成功将她逼出第三病院。】   【在这个过程中,梁玉丢掉工作、险些患上精神障碍,甚至于,打算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请各位不妨想想,假如那天她成功了,等一切真相陆续披露,提及梁玉的死亡,究竟谁才是逼死她的真凶?仅仅一个郑言河吗?】   【不对。】   【你们都是凶手。】   【我明白各位对她的谴责,大多数出于不经过思考的正义感。但,正义不应该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更不应该沦为迫害的工具。】   最后,那只青蛙打字:   【从前有个故事说,青蛙坐井观天,以为看到的圆形孔洞就是整个世界。】   时间一点点过去。   那个人再没发送任何信息,青蛙,消失在匿名聊天群里。   走廊上,三名护士静默无言。   小护士悄悄抬起眼,发现在自己身边,两个同事的耳朵和脸变得通红。   *   与此同时,五楼内。   发送完最后一条消息,白霜行扔掉了郑言河的手机。   “医院里的人看到这些消息,”沈婵说,“一定炸开锅了。”   文楚楚心情复杂,抿了抿唇。   “我、我配合你们,把什么都说了。”   郑言河哆哆嗦嗦,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之下,说话有气无力:“你们答应过,不杀我的!”   文楚楚瞟他一眼:“这家伙怎么处理?”   “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白夜崩溃以后,会直接魂飞魄散。”   白霜行想了想,扬唇笑笑:“视频发出去,一定有人认出这里是梁玉的办公室,不如,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郑言河衣着得体、脸上从来都挂着微笑,从他的种种行为来看,这是个非常好面子、容不得别人比自己更好的男人。   他苦心孤诣经营了这么久的人设,在今晚陡然崩塌,当医院里的人们愤懑前来,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如梁玉一样的责难,他应该也尝一尝。   “不……不可以!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眼见他们即将离开,男人目眦欲裂,奋力想要起身。   然而心脏上的剧痛瞬间撕裂,让他流下生理性的眼泪,又一次跌坐在椅子上。   他完蛋了。   名声,前途,爱情,还有性命。   ……全完蛋了!   正如白霜行所料,当他们下到四楼时,有好几个医生护士火急火燎,直奔五楼的办公室。   等他们见到郑言河,想必又是一出好戏。   “总算结束了。”   战战兢兢这么久,沈婵伸了个懒腰:“这场白夜结束以后,出去吃点什么呢?”   她和白霜行不愧是一条绳上的狐朋狗友,提起离开白夜,首先想到的,就是好好犒劳一番自己的胃。   季风临笑了笑:“芒果千层和草莓布丁?”   白霜行动作微滞,抬起目光看他一眼。   在躁郁症的世界里,她被病症折腾得心烦意乱,曾无意间提起过,自己想吃这两种甜点。   他居然还记得。   沈婵惊讶:“你居然喜欢吃甜品?”   文楚楚也满心期待:“我不挑,好吃的东西我都喜欢。”   四人谈话间,不远处的走廊上,出现两道熟悉的人影。   是周越和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小女孩。   “你们感觉怎么样?”   他们平安无事,白霜行松了口气:“今晚发生的事情,就当是一场梦吧。放心,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   “我刚刚听你们说……”   女孩攥紧衣袖,怯怯说:“要离开。”   沈婵的口袋里,粉色铅笔抖动两下。   笔仙:“我——”   它想好了。   如今自己丧失了预知的能力,与普通鬼怪没什么不同。白霜行并没有带它离开的意思,等白夜结束,它的力量消耗殆尽,会从世间消失。   与其孤零零死去,还不如陪着这一缕小朋友的意识,和她一起消散。   至于死皮赖脸去求白霜行收留自己……   它是一个有尊严有品格的厉鬼!它才不要!   没想到,第一个字刚出口,就被白霜行按住了笔头。   耳边传来一声脆响。   【叮咚!】   【挑战者‘白霜行’向您发来契约!】   ……欸?   粉色铅笔愣住。   可是……它明明什么能力也没有了啊。   “我家也有个小朋友。”   白霜行说:“还有一位老师,或许,你们可以试着多多交流。”   说完,她看向走道上的女孩。   “实习期到,我们必须走啦。”   文楚楚摸摸小朋友的脑袋:“说不定,几年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哦。”   女孩茫然眨眼,黑亮亮的眼睛里有亲近,也有不舍。   在那片充满杀戮的血色地狱中,是他们救下了她的性命,她自始至终牢牢记在心里。   “所以,你要努力康复,早点把病治好。”   沈婵笑了笑:“不要害怕,也不要相信那些不存在的幻觉,好不好?”   女孩抿抿唇,用力点头。   “还有周越!”   抬头望向另一边的青年,文楚楚竖起大拇指:“你保护她的时候,超帅的!”   “确实。”   白霜行很给面子,认真附和:“很勇敢,酷毙了。”   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向自己,周越耳朵腾地一红,连连摆手。   “那个……”   不远处,响起一道似曾相识的嗓音:“请问——”   白霜行循声回头,居然见到薛明玥。   薛明玥很久没和外人交流,显而易见十分紧张,犹豫好一阵子,举起手机:   “这些消息,是你们发送的,对吧。”   白霜行怔住。   “果然是你们。”   捕捉到他们极为短暂的神色变化,薛明玥把手机放回口袋,卸下身上紧绷着的力气:“……谢谢。”   即将离开白夜,文楚楚干脆开门见山:“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故事接龙的综艺节目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对吧。”   薛明玥声音很小:“你们一直在竭尽所能地帮我,我能感受到。”   白霜行温声问她:“群里的内容,你给梁玉看了吗?”   “嗯。”   薛明玥点头,直到这时,终于扬起唇角:“她也想告诉你们,非常感谢。”   白夜能改变历史。   真相大白以后,梁玉与薛明玥的人生,一定会渐渐回到正轨。   【啊,对了!】   被季风临拿着的修罗刀里,悄悄传来099的声音。   【其实我还安排了最后一个彩蛋,是关于薛明玥的。现在白夜还没彻底崩溃,它应该还在,你们想看看吗?】   它说:【只要触碰她的右手就行。】   距离白夜结束,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白霜行笑笑,面向薛明玥,大大方方伸出右手:   “做个告别吧。薛明玥小姐,为梁玉调查这么久,辛苦了——你很好,祝早日痊愈。”   骨瘦如柴的女人无言望着她,半晌,伸出苍白右手。   掌心相触,眼前的景物瞬息变化。   薛明玥是个很普通的女生。   普通地长大,普通地念书,普通地上大学。   她有一个不普通的朋友,名叫梁玉。   和志向平平的她不同,梁玉从小就决定成为一名心理医生。   提起心理疾病,薛明玥觉得很可怕。   她看过许多电影,在电影里,精神疾病患者往往被塑造成癫狂无情的连环杀人凶手,或是不自知的人格分裂,怎么诡异怎么来,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真的要去精神病院工作吗?”   薛明玥曾经问她:“感觉好危险。”   “不会有危险的。”   梁玉笑得很温柔:“你啊,是不是恐怖电影看多了?他们只是生病了而已。”   薛明玥困惑地扭头看她。   “如果是身体上的疾病,其他人看见,会下意识表示同情;但见到精神障碍患者,人们总会一溜烟地躲开。”   梁玉说:“其实,他们都是很普通的病人,在医院里努力寻求康复,不会随便伤人。”   说到这里,梁玉冲她扬起嘴角,双眼晶亮:“所以我想帮帮他们。如果能多一些医生倾听他们的想法,说不定,病人们能过得开心一点、更早痊愈吧。”   那时她们正坐在薛明玥家的卧室里,一起观看一部电影。   黑白色调静静流淌,电影画面里,传来主人公的独白:   我想,虽然现在是太空时代,人类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却永远无法探索别人内心的宇宙。   后来,每当看见这句台词,薛明玥都会想起梁玉。   梁玉所救治的精神疾病患者们是这样。   通过电影,大家只能看见他们被妖魔化后的表象,从而产生恐惧和厌恶的情绪。   很少有人知道,患者们生活得非常痛苦,看似古怪,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个身有疾病的普通人。   梁玉自己也是这样。   第三病院中的流言蜚语经久不息,最终将她逼进了医院的急救室。   听见这个消息,薛明玥很不甘心地想,为什么没人愿意多等等她的解释,多听听她说话呢?   人与人之间,有时明明面对面近在咫尺,却又像遥不可及。   内心的宇宙太过遥远,大多数人只愿匆匆窥视表面的一角,紧接着,便自以为看见了全部,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殊不知很多时候,要想抵达真相,只需要近一点,再近一点。   白霜行凝视着眼前的一幕幕画面,再回过神,已经回到了第三病院。   倒计时所剩无几,他们即将离开。   “谢谢。”   松开她的右手,薛明玥深呼吸:“也祝你们一帆风顺。”   周越点头:“还有……嗯……注意安全。”   女孩轻轻抱住手里的粉色铅笔,朝他们挥挥手:“哥哥姐姐笔笔再见,我、我会加油好起来。”   “我们等你好起来。”   白霜行弯起眉眼,伸手抚过她毛茸茸的发顶:“今天太累了,早点休息,睡个好觉吧。”   说话时,她略微抬起视线,透过走廊边的窗户,望见漫天月影和星光。   干净澄澈,为漫长的一天画上圆润句点。   至于明天。   那又是崭新的、充满希望的另一天了。 第61章 好久不见   与几名患者告别后,当白霜行即将迈出第三病院大门时,三十分钟的倒计时来到尽头。   身边的色彩消散溶解,系统音叮咚一响。   【恭喜通关本次白夜挑战!】   【由于监察系统暂时离开,接下来,将由白夜主系统为你进行积分结算……】   听见“监察系统”四个字,白霜行挑了挑眉。   说来有趣,她一共进入过三场白夜,只有这一次,破天荒遇到两个监察系统——   最后居然还把它们一起给薅走了。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丰收?   主系统的声音冰冷单调,继续为她进行播报。   【姓名:白霜行】   【主线任务完成度:100%】   【成功找到事件真相,并揭露幕后凶手,获得10积分】   【支线任务一完成度:100%】   【治疗六名患者,获得10积分】   【支线任务二完成度:100%】   【找出自己头脑中隐藏的精神障碍,获得5积分】   【隐藏任务完成度:100%】   【在被害妄想症世界中,清除全部敌对势力;   在第三病院内,与精神病患者友善沟通,获得患者好感度;   在保全自身性命的前提下,杀死反社会型人格患者】   【获得11积分】   【在主线、支线任务中,挑战者多次被评为贡献度最高,额外奖励10积分】   【获得积分总额:46】   【感谢与你共度的美妙旅程,期待下一次相见!】   看到最后的积分总额,白霜行有一刹那的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白夜一直扣扣搜搜,在积分的赠予上,从来称不上大方。   这一次,比起前两回的结算,积分居然有了成倍的增长。   ——还真是大丰收。   结算完毕,主系统销声匿迹。   旋即,白霜行见到熟悉的心理诊所。   修罗刀不见踪影,笔仙居住的粉色铅笔,也瞬移进了【神鬼之家】里。   文楚楚仍然保持着推门而入的动作,这会儿猝不及防从白夜离开,她一时怔忪,僵在原地。   沈婵也微微一愣,揉了揉后脑勺。   门后的咨询室里,响起清脆童音:“哥哥姐姐!”   是江绵。   听见女孩的声音,白霜行终于有了脱离白夜的实感,下一秒,就被迎面扑来的小朋友一把抱住。   江绵身形很轻,抱住她,像一阵风。   白霜行扬唇笑笑:“绵绵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江绵紧贴着她,轻轻点头。   “你们又去白夜了吗?”   女孩不放心,抬起脑袋,观察她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很危险?”   这种被牵挂、被关心的感觉,对于白霜行而言,有些陌生。   却也令人愉悦。   “放心。”   她低下头,揉了揉江绵的脸颊:“从白夜离开以后,就算受了伤,也能自动复原——更何况,我们一路上挺安全的。”   她当然不会说出那些九死一生的时刻,去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担惊受怕。   门边的文楚楚也眼前一亮,看向咨询室内:“舅舅!”   除了一直乖乖等待的江绵,在心理诊所里,还坐着另一个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五官俊朗、眉宇间充满正气,头发已经生出点点花白。   说不出原因,但他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白霜行朝他礼貌致意,打了个招呼:“梁医生。”   这个男人,是梁玉的父亲。   他原本在江安市第三精神病院工作,自从梁玉的照片被上传、遭受流言蜚语后,他就带着女儿离开了医院,自行成立一家心理诊所。   因为他,几人才会被卷入上一场白夜里。   “总算回来了。”   见他们还活着,梁医生如释重负:“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暴躁易怒、心情灰暗烦闷的症状吗?”   经历命悬一线的危机后,许多人都会留下一定程度的心理阴影,需要及时疏导。   白霜行摇头:“没事。白夜不难,谢谢梁医生。”   “那就好。你们突然消失,把这孩子担心坏了。”   中年男人笑笑,看一眼江绵:“在这栋楼里,你们为什么会被卷入白夜?据我所知,这儿没发生过凶杀案。”   白霜行默了默,与文楚楚对视一眼。   “舅舅,我们——”   文楚楚说:“我们去了你以前工作的江安第三精神病院。”   梁医生一愣:“第三病院?”   白霜行一言不发,安静观察他的神色。   惊讶,困惑,以及微不可察的骇然。   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悲伤和回避情绪。   如果历史没发生改变,梁玉还是因为第三病院患上了抑郁症,提起那里,身为她的父亲,梁医生应该会更加抵触。   看他的反应……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大概率有了变化。   “如果是第三病院的话……”   梁医生若有所思:“你们所经历的,是跟郑言河有关的故事吗?”   文楚楚怔住:“您怎么知道?”   “第三病院里,只有他最有问题。”   梁医生说:“陷害同事、煽动网络聊天群、PUA……最后还不明不白地死了。”   “死了?”   白霜行顺水推舟,一问到底:“梁医生,您能把当年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们吗?我们在白夜里待的时间不长,只知道他陷害过梁玉,没来得及打听后续。”   梁医生沉默几秒,点点头:   “你们知道,他偷拍过梁玉的照片吧?”   文楚楚:“嗯。”   “这件事,其实很古怪。”   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中年男人很轻地笑了笑:“梁玉受不了打击,在办公室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被送去医院急救——就在第二天,她做了场梦。”   果然。   心里压着的石头,终于沉甸甸落了下来。   白霜行松了口气。   文楚楚好奇:“梦?”   “是的。”   梁医生说:“她梦见了郑言河详细的犯罪证据,包括在酒吧里的账单、购买迷幻类型药物的记录、甚至是他亲口阐述的作案经过。”   文楚楚若有所思。   她没经历过兴华一中的事儿,只听白霜行简单提过,一旦白夜崩溃,有些人能获得白夜里的记忆。   亲身体验到这种天马行空的经历,她一时有些震撼。   “最奇怪的是——”   梁医生压低声音,语气里有几分困惑。   “不止她一个人做了这个梦。她的朋友薛明玥、第三精神病院里的医生护士、还有好几个病人,他们全都声称,自己或多或少梦到过相同的内容。”   沈婵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然后呢?”   “这件事说不清楚缘由,没人知道原因。”   梁医生摇头:“梁玉本来打算去找郑言河问个明白,没想到就在同一天,他莫名其妙死在了家里面。”   白霜行很快接话:“他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个话题,中年男人皱起漆黑的剑眉。   “……我听说,是自杀,在郑言河家的杂物间里。”   他说:“现场非常诡异。郑言河死状很惨,浑身血肉模糊,像被什么东西撕碎一样……而且,据我一个当警察的朋友说,他的心脏内部,被火烧过。”   场面足够血腥残忍,沈婵尝试着想象一下那时的画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霜行垂下眼睫,想到在“监察系统444号”的引导下,他们见到的有关郑言河的记忆。   他召唤邪神,想要把一切罪责嫁祸给薛明玥,结果被邪神一口口吞噬殆尽,让自己沦为了祭品。   郑言河的尸体血肉模糊,大概率是受到邪神的影响;至于心脏内部灼烧的痕迹,不用说,必然来源于【焚心之火】。   无论白夜之中,还是现实世界里,他的下场都格外凄惨。   “在郑言河家里,警方找到了被他亲手画出的古怪阵法。”   梁医生叹了口气:“虽然他的伤势……看起来不像自己动的手,但警察排查了附近所有的摄像头,都没发现有谁靠近过他家。折腾来折腾去,最后以‘邪/教教徒自我献祭’这个原因结案了。”   文楚楚点点头。   她没忘记梁玉的事,迫不及待地追问:“那梁玉姐姐呢?她被陷害以后,怎么解决的?”   “很多人怀疑郑言河,于是警方打开他的手机,进行相关搜索。”   梁医生说:“和梁玉梦里的内容一模一样,在他手机里,有药物和酒吧的付款记录。”   他停顿一秒,目光微沉:“还有,为了引导大众风评,在工作群里匿名发送的羞辱性文字。”   至此,证据确凿。   文楚楚唏嘘不已:“真相被曝光以后,不知道医院里的其他人是什么感受。”   愧疚?后悔?羞愧?还是觉得无所谓?   梁医生笑了笑,这次没有回答。   真相大白后,病院领导和许多医生去探望过梁玉,并向她道歉。   不久,梁玉提出了辞职。   作为父亲,当梁医生陪她回到第三精神病院、去办公室整理个人物品时,路过一个个医生护士,他看见不少人脸色通红、欲言又止。   梁医生知道他们为什么脸红。   “从那以后,梁玉就从第三精神病院辞职了。”   男人扬起嘴角:“辞职也好。”   “舅舅。”   想到梁玉原本的人生轨迹,文楚楚不太放心:“经历这种事、遇到这种人渣,梁玉姐姐她现在……心理状况还好吧?”   “怎么了?”   梁医生看她一眼,爽朗笑道:“过年的时候,你们不是还一起去逛街看电影了吗?这就忘了?”   ……有吗?   文楚楚摸摸鼻尖。   在她的记忆里,梁玉在她高中时就患上了抑郁,几乎与亲戚们断绝往来。   看来,现实被彻底改变了。   “挺不错的,不用担心她。”   梁医生说:“那丫头自己开了家心理诊所,经营得不错。只有一点不好,老和我抢生意。”   听他这样说,白霜行也笑了笑。   “对了。”   突然想到什么,男人抬眼,看向文楚楚:“听说你今天要来,梁玉昨晚告诉我,她专门给自己放了个假。”   文楚楚一呆。   “欸?!”   文楚楚倏然睁大双眼:“那、那也就是说……!”   他们今天,恰好能见到梁玉了?!   她没来得及整理惊讶的心情。   因为没过多久,心理诊所外,就响起一阵敲门声。   “请问,”一个女人问,“可以进来吗?”   *   虽然在【第三精神病院】这场白夜里,梁玉是从头到尾毋庸置疑的主人公,但除了偶尔的回忆片段,白霜行从没真正见过她。   直到几年后的现在。   这是个漂亮的年轻女性,短发干练利落,被染成与她十分相称的栗色,双眼漆黑明亮,举手投足间,充满游刃有余的自信感。   平心而论,很难把她和几年前那个割破自己手腕的受害者联系起来。   江绵留在梁医生的诊所,开始进行心理疏导;其他人则和梁玉暂时离开,在走廊里踱步交谈,为女孩提供一个安静的治疗环境。   文楚楚三言两语,概括了这次白夜的内容。   梁玉听得认真,虽然最初露出过愕然的神色,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个说法。   “明玥向我说起过你们。”   和第三病院里人们的评价一样,梁玉是非常平易近人的性格。   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很多次。”   文楚楚有些惊讶:“你难道就不怀疑,我们在骗你?”   “第三病院里,那么多人同时做一个梦,如果用巧合来解释,概率趋近于零。”   梁玉摇头:“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类无法参透、无法理解的事情。”   而且,在这几年间,她有时会梦到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   在那段人生里,罪魁祸首居然变成了她最信任的薛明玥,友情、爱情、事业一团糟,她的人生也成了乱麻。   直到现在她都记得,在梦里,自己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兼有轻微的被迫害妄想,成天待在家里不愿出门,总觉得所有人都要伤害她。   梦境记忆无比清晰,仿佛真实发生过一样。   梁玉是个聪明人。   听文楚楚讲述完来龙去脉,她立刻意识到,那是过去发生改变之前、她原本的人生。   “如果没有你们,恐怕直到现在,我仍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吧。”   梁玉看向他们,语气真诚:“谢谢。”   “你没事就好了。”   沈婵说:“薛明玥呢?她还好吗?”   她没忘记,由于一场惨烈的车祸,薛明玥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嗯。”   提起薛明玥,梁玉不自觉笑开。   “做梦后不久,她的病情慢慢有了好转。”   梁玉说:“从能够单独出门,到敢于靠近车辆,再到回学校念书、毕业找到工作,一切都很顺利。”   文楚楚松了口气:“太好了。”   她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原来简简单单的文字和言语,有时真能毁掉一个人。   在白夜里,薛明玥骨瘦如柴、沉寂得像潭死水;梁玉从此一蹶不振,把自己封闭在房间角落里。   然而意气风发、扶摇直上,才是她们应有的人生。   “说起来,”突然想起一个人,梁玉眨眨眼,“你们还记得一名叫‘周越’的患者吗?他曾经向我问到过你们。”   “嗯。”   白霜行点头:“他怎么了?”   “他开了一家很有意思的体验馆。”   梁玉笑道:“就在旁边那栋写字楼里,想去看看吗?”   *   他们当然选择了“去看看”。   据梁玉所说,周越的躁郁症好了大半,已经从第三精神病院里离开。   在她的带领下,几人来到隔壁的高楼,乘坐电梯前往二层。   电梯打开的瞬间,文楚楚发出“哇”的一声轻呼。   视线所及,是一片雪白颜色。   一堵高耸的墙壁立在入口旁,墙上挂着三个方方正正的大字:【精神科】。   再往里走,视野一点点变得开阔,他们见到被精心装饰过的主厅。   主厅面积不大,连接好几个不同的通道,每一处通道口,都立着写有【躁郁症】、【人格分裂症】、【妄想症】等等字样的方形铁牌。   “这里是由周越设计的精神疾病展览馆,参考了很多医生的意见。”   梁玉说:“他说,想让更多人了解精神疾病患者,而不是通过电影和小说里的变态杀人魔。”   白霜行笑了笑:“这些医生里,也包括你吧。”   “我只是给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修改方案。”   梁玉抬起右手,指向主厅右侧的角落:“那里,是对每种病症的简要介绍。”   白霜行顺势扭头,望见墙壁上的科普栏。   沈婵四下打量,很感兴趣:“这里类似于博物馆吗?收集病人们的案例和物品,展示给大家看?”   “不止是这样。”   梁玉说:“跟我来吧。”   她脚步轻快,领着四人走向标有【精神分裂症】的通道。   通道不长,里面亮着昏暗灯光。   走着走着,白霜行渐渐察觉了猫腻。   主厅里非常安静,连街上的车声人声都被隔绝得一干二净,但当她走进这条长廊,耳边响起幽幽的、不断回旋的低语。   “在这儿……”   “……不要相信他们。”   “嘻嘻……”   “去死!”   是环绕式的音响。   声音嘈杂混乱,仿佛真的有人贴在她耳边窃窃私语,须臾间,白霜行有种回到了第三精神病院、被精神分裂症影响的错觉。   与此同时,在她眼前,有暗淡的影像悄然浮起。   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黑影将她环绕,盘旋在墙角、身后、肩头与脚边,无法挣脱。   季风临了然:“环绕音响和投影技术。”   “嗯。”   梁玉点头:“我们讨论了很久,觉得仅凭病人们的日记和生活用品,很难还原他们的真实世界,于是想到这个办法。”   观看日记时,人们永远只是置身于事外的看客,难以理解文字中蕴藏的情绪。   只有让他们真真切切沉浸在病人的世界里,才能达成“理解”与“体谅”。   “好厉害。”   文楚楚由衷感慨:“这个想法很棒。”   “是周越的主意。”   梁玉耸肩:“他是个画家,从小到大学习艺术,天赋不错。”   原来是画家。   白霜行想起周越的精神世界,单调的黑白与极致的高饱和度,以及两个世界相融之后,水墨颜料一样流淌着的色彩。   很符合他的身份。   参观完【精神分裂症】的通道,几人来到标有【恐惧症】的入口。   “这个展区很有意思。”   开口时,梁玉噙了抹笑:“吓到过不少游客。”   这条长廊的入口蒙了块黑色门帘,梁玉把门帘掀开,示意他们跟上:   “进来之前,记得认真看指示牌,上面有注意事项。”   白霜行低头,看了眼那块显眼的方牌。   【恐惧症世界】   【1恐高症】   【2密集恐惧症】   ……   【5幽闭恐惧症】   【若心理承受能力较弱,请勿入内;若患有对应恐惧症,请提前告知工作人员】   “这个展区分为五个部分,每部分对应一种恐惧症。”   梁玉的声音温和传来:“如果你们也有相应的症状,在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之前,进去最好闭眼。”   季风临没说话,看一眼白霜行。   沈婵碰了碰她手臂:“你可以吗?”   白霜行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只是试一试,应该没关系吧。   沈婵的表情像极了妈妈看着自家的叛逆女儿,无可奈何,握住她手臂。   于是梁玉掀开黑色帘布,四人跟在她身后。   刚走进展区第一部 分,白霜行就屏住呼吸——   在她脚底,竟是一幅无比逼真的悬崖投影图,只要稍微垂下脑袋,就能看见万丈深渊。   对于患有恐高症的她而言,这种情景,比白夜里的鬼怪更恐怖。   “……嘶。”   沈婵也被冷不丁吓了一跳:“和真的一模一样……霜霜,你还好吗?”   白霜行努力让自己适应脚下的景象:“嗯。”   往前走,又是一块黑帘。   梁玉耐心介绍:“接下来,是密集恐惧症的世界。”   帘布掀开,白霜行向前望去。   走廊狭窄,两边的墙壁上,被画满一只只密密麻麻的眼睛。   眼球颜色各异,主体是幽异的黑与绿,她虽然没有密集恐惧症,但也觉得有点儿头皮发麻。   继续向前,分别是一片漆黑的“黑暗恐惧症”,以及四面八方投射出深蓝色水光的“深海恐惧症”。   来到最后的“幽闭恐惧症”,走廊尽头,立着一间狭窄逼仄的小房子。   梁玉说:“如果有游客想体验幽闭恐惧症,就会让他们走进房间里,再把门锁上。”   文楚楚想了想,心生疑惑:“恐高症和密集恐惧症在生活中特别常见,它们也是心理疾病的一种吗?”   “是的。”   梁玉闻言笑起来:“之所以设置【恐惧症】的区域,就是想让游客们明白,精神障碍其实并没有那么特别。”   在这之后,梁玉带着他们去了其它展区。   在【被迫害妄想症】的世界里,处处布置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陷阱,比如伪装成地板的圆坑,以及随时从天花板落下的玩偶。   白霜行拿起一个掉落的玩偶仔细观察,发现它被做成了持刀杀手的模样。   梁玉解释说,这是杀人魔的象征,只能用布偶娃娃代替——毕竟,他们总不能找来一个真的。   在【爱丽丝综合症】的世界里,走廊被设计成童话风格,与《爱丽丝漫游仙境》的故事对应。   逐一看去,有一人多高的木桌、手指大小的椅子、扭曲成漩涡的镜子、和许许多多新奇有趣的事物。   几个展区参观下来,沈婵不由感慨:“好厉害!”   就算她没经历过第三精神病院的白夜挑战,来这里逛一逛,也能体会到几分患者们的感受。   在绝大多数游客看来,这些光怪陆离的奇景,一定非常震撼。   “第一次来这儿参观时,我和明玥也被吓了一跳。”   梁玉说:“很多墙上的场景,都是由周越亲手绘制的,他——”   话没说完,她蓦地挑起眉梢,沉默几秒,笑意更深:“说曹操曹操到。”   ……咦?   心下一动,沈婵回头。   距离他们不远的展区入口,灯光下,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青年。   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状态,他的脸色正常许多,虽然称不上红润,但总算摆脱了惨白如纸的状态。   除却肤色,他的形体也不像那样骨瘦如柴,很明显地长了点肉,匀称分布在嶙峋的脸颊和身体上。   季风临友好笑笑:“周越。”   “你们……”   周越的惊讶程度远远大于梁玉,表情震惊又茫然,把他们从头到脚端详一遍,良久,又看了看梁玉。   “我们做过的梦,是他们经历过的白夜。”   梁玉耐心解释:“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现实和白夜重合在一起了。”   身为未来的心理医生,沈婵没丢掉关怀病人的本能,下意识问他:“你的病怎么样了?”   “好多了。”   毫无征兆见到梦里才会出现的人,周越手足无措:“为了防止复发,要定时去医院检查。”   躁郁症复发的概率不小,即便痊愈,也要时刻保持警惕。   他说着挠了挠头,语无伦次:“那场梦是白夜吗?谢谢你们,我还记得精神世界……谢谢。”   在那个混沌怪异的世界里,他曾经无数次想要放弃,都被白霜行和季风临一遍遍救起。   这件事,周越一直没忘记。   后来,很多次压抑绝望时,他总会想起那一天——   绝望的陷阱,隐藏的生路,无处不在的怪物,他能在那种环境中咬着牙挺过来,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些?   他想活着,他不甘心。   文楚楚环顾四周,掩饰不住眼底的新奇:   “这座体验馆,是由你一手创建的吗?”   “还有很多医生和康复后的患者帮忙,我主要负责场景设计和绘图。”   周越说:“社会上对精神疾病存在不少误解,因为曾经亲身体会过,所以,我们想让更多人了解它们。”   他的目光渐渐趋于柔和:“这样一来,被更多人理解后,患者们的处境会更好吧。”   患上躁郁症后,其他人见到他,要么像是遇上了洪水猛兽,要么把他当作一块易碎的纸,时时刻刻小心翼翼,担心磕着碰着。   其实他想要的,只是一些理解和尊重罢了。   “周越,果然没有看错你。”   文楚楚的感慨发自真心:“和当时舍命保护小朋友一样,是个很棒的大好人。”   沈婵点头:“画技也特别牛!”   白霜行认真附和:“很厉害。”   周越:……   不擅长应付这种直白的夸奖,他的脸一点点变热变红。   “不、不是,你们别……”   他说得磕磕跘跘,目光掠过在场几人,最终落在季风临身上。   周越记得很清楚,这位小哥性格沉稳,打起架来又准又狠,是个靠谱的人。   感受到周越求助的眼神,季风临抿唇,余光看向身边。   白霜行也在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瞧。   季风临:……   季风临从善如流:“嗯,赞同。”   周越:……   真不愧是一个团队啊你们!!!   “对了。”   想起和自己定下契约的笔仙,白霜行问:“第三病院里,那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小女孩,你还记得吗?”   终于有人岔开话题,周越忙不迭点头。   “她也很早就出院了。”   他说:“精神分裂很难根治,经常复发,不过她非常懂事,积极配合治疗后,病情康复不少——现在已经能去上学了吧。”   梁玉站在一旁,安静听他们叙旧唠嗑,嘴边一直挂着笑。   忽然,口袋里铃声响起,女人走到角落,把电话接通。   这通电话很快结束,当她挂断通话、回身向他们走来,白霜行总觉得,梁玉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   果然,下一秒,梁玉轻声道:“有人来了。”   说着,她抬手指向窗边:“我和她约好今晚一起吃饭,现在,她开车到楼下了。”   会和梁玉约定吃饭的人。   难道——   白霜行与沈婵对视一眼,和文楚楚一起走向窗边。   写字楼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距离这栋楼最近的路边,有辆黑色越野车缓缓停靠。   “这车……”   沈婵摸了摸下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有一个非常恐怖的价格。”   “她是A大金融系的。”   梁玉站在她们身后,轻声笑笑:“毕业后,进了很不错的投行。”   白夜里的薛明玥深受疾病所困扰,安静胆怯、瘦弱苍白。   与她接触时,白霜行几乎快要忘了,在他人的评价里,曾经的薛明玥是“不逊于梁玉的天才”。   越野车短暂停在路边,车窗缓缓摇下,人影的轮廓由模糊变得愈发清晰,在熹微的阳光里,朝着他们仰起头。   褪去疾病折磨、也褪去流言的侵扰,薛明玥抬头的刹那,眼底映出斑驳日光。   这是个面容姣好的女人,长发披肩,身穿一件笔挺利落的深黑色休闲西服,脊背挺拔如刀。   怯懦与苦痛在她眼中消散无踪,与白霜行四目相对,薛明玥扬起嘴角。   像一把出鞘的、洗净污浊的利刃。   她坐在驾驶座上,微微侧着头,唇齿开合间,白霜行辨认出这句无声的话语——   薛明玥说:“好久不见。” 第62章 新功能   等江绵的心理疏导结束,几人带着小朋友去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从咨询室离开前,梁医生特意把白霜行、季风临和沈婵带进小房间,详细描述了江绵的心理状况。   “还好,你们及时把那孩子送过来。”   中年男人有些唏嘘,扶起黑框眼镜:“很多患者的心理问题,都源于原生家庭。她在父亲的暴力和打压下长大,对自己评价很低。”   用更加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下意识地感到自卑与自我厌恶,总觉得自己差人一等。   “这样的性格是种隐患,现在可能看不太出来,但任其发展,一定会对那孩子造成很大影响。”   梁医生说:“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多鼓励、多夸夸她吧。”   走出心理咨询室,寒暄一阵子后,就到了晚餐时间。   在白霜行等人眼里,这场白夜只过去了几个小时;但在梁玉他们看来,第三精神病院里发生过的一切,已是好几年前的事。   这几年里,大家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   梁玉从第三病院离开,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心理诊所,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时间自由、收入还成、自己当老板还挺舒服”。   薛明玥在一所知名投行工作,与几年前的状态截然不同,举手投足间,尽是雷厉风行的飒爽自信。   周越以作画维生,生活过得不错。除他以外,白霜行还询问了其他患者的情况。   与身体上的损伤不同,精神类障碍没有百分百痊愈的治疗方法,只能依靠一定量的药物、心理疏导、以及患者自身与疾病抗争的意志力。   他们曾在白夜中治疗过几个病人,虽然没有全员康复,但幸运的是,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前行。   对此,沈婵做出总结:“人渣祭天,法力无边。死掉一个郑言河,幸福千万家。”   白霜行吃着饭前小点心,把玻璃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精辟。”   “总之,真的非常感谢。”   梁玉坐在薛明玥身边,说话时弯起嘴角:“明玥经常向我说起你们,在很久以前,我就期待能和你们见面。”   文楚楚好奇眨眼:“梁玉姐姐,她是怎么评价我们的?”   梁玉沉默几秒,目光逐一将他们扫过。   她的眼底泛起笑。   “让我想想,在危急关头一直耐心安慰她的卷发姑娘、将丧尸血迹看作免费口红的小妹妹、把人头当篮球打的漂亮女孩——”   除沈婵之外,白霜行和文楚楚同时呛住。   梁玉说:“还有‘一天之内居然能发生两件好事’的带球跑小哥。”   季风临轻轻咳了咳,有些脸热。   “你可别胡说。”   薛明玥笑着戳她额头,看向桌上的其他人:“对天发誓,我的叙述都很正经。”   白霜行点头,沉默扶额。   错的不是转述一切的人,而是他们本身一言难尽的各种操作。   这顿晚餐很是热闹,等用餐完毕、临近分别,已是两个小时以后。   几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告别前,季风临摸了摸江绵的脑袋。   小朋友依依不舍,用手指碰碰他手背。   虽然晚餐吃得很开心,但今天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距离和哥哥的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她本以为今天能一直与哥哥姐姐待在一起,没成想,几人被拉进了白夜里。   她担心又害怕,和梁医生守在心理诊所,惴惴不安。   好在他们没事。   “明天,我会来找你。”   季风临垂眼微笑,语气很轻:“快到重要的日子了。”   白霜行:“重要的日子?”   “下周六,是绵绵的生日。”   季风临对上她视线,微微扬起嘴角:“你们有什么想吃的餐厅么?照顾绵绵这么久,辛苦了。”   江绵神色怔愣,迷茫眨了下眼。   在白夜的无尽怨念里生活了不知多长时间,她已经快要忘记,原来自己还有“生日”。   生日……似乎是用来庆祝的。   “那绵绵就又大了一岁!”   沈婵听见这个消息,兴高采烈摸摸女孩的小脸:“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呀?”   白霜行笑:“礼物讲究一个惊喜,怎么能提前说?”   把江绵的生日牢牢记下,白霜行与季风临道别,回到了自家公寓。   刚回到家,不约而同地,她和沈婵直奔沙发。   “活过来了……!”   在家里,沈婵毫不顾忌形象,身体瘫成大大的“人”字,长长呼出一口气:   “距离兴华一中结束,这才过去一个星期,居然又撞上白夜……我们是不是有什么通灵体质?”   在第三精神病院里,她时时刻刻绷紧神经,当时还不觉得多么疲惫,等离开白夜才后知后觉,骨头都快散架。   “沙发,好舒服。”   白霜行大脑放空,把脸埋进枕头:“真想一辈子躺在这儿。”   她懒洋洋抬起脑袋,看向不远处的江绵:“绵绵不来一起吗?”   江绵:……   说老实话,自从跟这两个姐姐住在一起,她拥有了许许多多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全新体验。   原来真有人能抱着她,讲双人相声一样叽叽喳喳谈天说地,好几个小时都不曾停下;   原来在家里,孩子并不需要承担洗衣服、做饭和打扫卫生的任务,每天早上睁开双眼,沈婵都会做好各式各样的营养餐。   还有眼前的这一幕——   原来在外人面前光鲜亮丽的漂亮姐姐,回到家后,也会像猫咪一样,在沙发上滚来滚去。   不过……很可爱。   小小的厉鬼无声扬起嘴角,一步步上前,笨拙躺上沙发。   沈婵很喜欢抱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差点忘了。”   等大脑放松一会儿,白霜行揉了揉太阳穴:“家里人……又多了几个。”   在这次白夜中遇上修罗和笔仙,完全是意外之喜。   修罗的力量不必多说,虽然只是一千块灵魂碎片的其中之一,但仅仅是这“千分之一”,就拥有能与郑言河媲美的实力。   这样想着,白霜行神色微凝。   全盛时期的恶鬼修罗……究竟有多强?   还有笔仙。   目光一动,白霜行看向她与笔仙的契约书。   【获得家人:笔仙(厉鬼)】   【家庭档案】   【笔仙,千百年前含冤而死的亡灵,在世间徘徊多年、汲取天地灵气,拥有一定程度的预知能力。虽然如今的它丧失了生前的记忆、力量损耗殆尽,但,或许能用它做做数学题。】   【当前好感度:可以信任】   【“笔仙”技能简介】   【一第六感】   【发动技能后,一分钟之内,第六感准确度提升至90%(仅限白夜中使用)   冷却时间:每场白夜可使用两次   注:‘第六感’同样需要逻辑支撑,面对毫无线索、过于困难的问题,准确度将大幅下降】   【二未知(请努力提升与家人的好感度,从而获取更多技能)】   第六感。   这是个还不错的能力。   打个比方,在躁郁症患者的精神世界里,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使用这个能力,说不定,会察觉那堵空气墙不太对劲。   以后进入白夜挑战,一旦遇上难解的谜题,【第六感】应该能发挥重要作用。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白霜行还是希望,自己不要再被频繁地拉进白夜。   不仅笔仙的技能成功解锁,当她取得长刀后,修罗的能力也渐渐浮现。   【“修罗”技能简介】   【修罗妖刀】   【妖刀染血,戾气深重,曾斩千万亡灵。使用技能后,可召唤修罗妖刀五分钟,对人类、异种、厉鬼、低阶神灵皆可造成伤害。   冷却时间:每场白夜仅可使用一次。】   【注:妖刀威力极强,技能结束后,将对持有者造成一定反噬,汲取持有者血液】   得到的力量越强,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越多。   对于最后一条注释,白霜行没表现出惊讶。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低阶神灵”四个字上。   邪神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向她诉说着一个事实:   在这个世界,除了人类与厉鬼,还存在有神。   可是……除了这位吞食人类血肉的凶戾邪神,在白霜行的记忆里,世界各地,再没出现过别的神灵。   白夜的出现,会和“神”有关吗?   线索太少,想不明白。   白霜行叹了口气,意识微微一动,点开召唤界面。   既然签订了契约、彼此成为新的家人,总要让它们出来透透气,看一眼真实的世界。   按下【召唤】按钮,笔仙迅速做出回应。   一支粉色铅笔从半空坠落,白霜行眼疾手快,将它接在掌心。   “……咦?”   猝不及防被召唤出来,笔仙晕晕乎乎,原地转了个圈:“这里是,白夜之外?”   沈婵探过头来:“我们家。”   与此同时,修罗也迟迟有了反应。   沙发旁暗影聚散,渐渐凝出一个男人颀长的形体,黑发慵懒垂落,双目纤长上挑,五官凌厉,白袍染血,满含凶煞之气。   在他手里,握着把漆黑的长刀。   与白霜行四目相对,男人挑眉。   “是新鲜空气!”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手中的长刀却微微一抖,元气十足:“我们离开白夜了吗?”   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氛围被它两句话彻底打破,修罗拎起刀柄,用指节敲了敲。   一个很不像威胁的威胁。   “哇。”   沈婵给出中肯的评价:“4哥,男模水平。”   白霜行看向身旁的江绵:“绵绵,这是我们家里的新成员,修罗,笔仙,099。不用害怕,修罗——”   她顿了顿,尝试找到一个合适的辈分:“修罗叔叔虽然看上去有点凶,但其实心地很好。”   说完,她又召唤出秦梦蝶。   秦老师刚从沉眠中醒来,睡眼惺忪,见到她,轻轻抱了一下。   “叔叔?”   修罗冷嗤:“论辈分,我是你们老祖宗。”   江绵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刀。   来到现实世界后,修罗收敛了九成的杀气,但显而易见,这是个很不好惹的家伙。   看起来凶巴巴的。   但是……既然姐姐说他心地很好,那他就一定不是坏蛋。   白霜行不会骗她。   感受到小女孩目不转睛的注视,长发男人斜斜侧过目光。   对方似乎被吓坏了,一动不动盯着他瞧,欲言又止。   ……明明提前收好了杀气,他有那么吓人吗?   他暗自思忖,心里莫名烦躁,忽然,听江绵细声细气地开口。   “衣服——”   女孩看着他沾满血渍的白袍,那是他杀戮与不详的象征。   江绵却认真开口:“家里有新衣服。姐姐很好,不会让叔叔再穿脏衣服——叔叔冷吗?”   修罗:?   什么叫“姐姐不会再让叔叔穿脏衣服”?听这小孩的语气……他变成买不起衣物的流浪汉、全靠白霜行救济了是吗?!   “还有头发。”   江绵正色:“家里有剪刀。”   修罗:……   他只是觉得这样很有型而已!   “对哦。”   099仔细打量他:“秋天穿这样的衣服,感觉好冷。前辈,被困在白夜这么久,你受苦了。”   修罗:……   不要添油加醋、胳膊肘往外拐啊你这家伙!   秦梦蝶仍然处于意识混沌的状态,凭借本能走进卧室,拿出一件浅粉色的女士睡衣,伸手递给他。   还真是一家人。   眉心突突跳个不停,长发男人很认真地开始思考,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一时糊涂,让这缕魂魄住进妖刀。   白霜行掩上嘴,轻笑着咳了咳。   在江绵的认知里,被白霜行带回家的,都是遭到过虐待与折磨的厉鬼。   就像她和秦梦蝶。   修罗理所当然也被划分到了这个类别,于是在江绵眼中,染血的长袍不再预示着残忍屠戮,而是一个可怜人遭到折磨后单薄的衣物。   这样一想,眼前的叔叔更加可怜了。   女孩的眼中渐渐泛起同情。   修罗深呼吸。   想当初,他在全盛时期杀尽无数厉鬼,无论面对多么可怖的存在,都能毫不犹豫拔刀出鞘。   到今天,居然奈何不了一个小孩。   ——虽然在从前,他也不会对孩子出手。   那是一件很没品的事。   “有个问题。”   沈婵从沙发上坐起身,轻抚下巴若有所思:“等以后的鬼怪越来越多,我们房间有限,应该让它们住在哪儿?”   这是个棘手的难题。   加上秦梦蝶与江绵后,她们公寓里的客房,就已经被住满了。   白霜行皱起眉头。   如同是对她的回应,下一刻,【神鬼之家】的技能面板上,突然出现一个类似于消息提示的红点。   白霜行没想太多,直接点开。   【叮咚!】   熟悉的系统音响起,看清面板上的字迹,她微微愣住。   【检测到挑战者已收集五名家人,消耗20积分,将启用全新的家园系统!】   【是否开启?】   ……家园系统?   这段文字很短,白霜行翻来覆去地看,关于“家园系统”的介绍,愣是一个字也没见到。   不过纵观每一场白夜,技能的强弱程度,往往与消耗的积分成正比。   目光落在那“20积分”的字样上,白霜行有些心动。   她在第三精神病院里达成了积分的大丰收,用掉20分还不至于倾家荡产,更何况,【神鬼之家】的每一项小技能都非常实用,大概率不会坑她。   没迟疑太久,白霜行选择了【确定】。   做出选择的瞬间,在她大脑深处,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意识仿佛被洪水裹挟,坠入回旋不定的滔天漩涡,万幸,这种异样的感受只持续了几秒钟。   等头脑恢复清醒,她听见清脆的提示音。   【叮咚!】   【恭喜挑战者‘白霜行’成功解锁家园系统!】   【家园系统简介】   【在潜意识中构建一片空间,凡是自己、家人、被邀请的任何生物,都能进入意识空间。   在空间内,挑战者有权自定义房屋、庭院与周边风景,并让家人入住。】   【努力签订更多家人,建设美好新家园吧!】   【意识空间已建立,是否立即进入?】 第63章 家园   技能面板里,一行行字迹接连浮起,令人目不暇接。   白霜行看得认真,被沈婵戳了戳手臂:“怎么了?”   “好像,”白霜行扭头看她,眨眨眼,“找到了住的地方。”   家园系统的设定很简单,只用几句话,白霜行就向沈婵介绍清楚了这个新功能。   沈婵听完,惊讶之余,发出与她一模一样的感慨:“白夜居然这么大方?它不是特别抠门吗?”   白霜行深有同感:“或许,这就是大发慈悲。”   能在潜意识里随心所欲构建一座房子,还附带有庭院和周围的风景,这要是在以前,她甚至不会浪费时间去设想。   毕竟,不会实现的事情,想再多都是无用功。   “不如趁现在试试吧。”   沈婵很感兴趣:“你能直接进入那片空间吗?”   白霜行点头。   在家园系统的简介上方,有四个简洁明了的黑色大字:[进入家园]。   她尝试点了点,须臾间,眼前一白。   身边的人与熟悉的公寓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雪白颜色。   没有边界,没有尽头,连上下也模糊了界限,变成混沌一体的模样。   【叮咚!】   【欢迎进入神鬼之家!】   【家园系统仅限在白夜之外开放,一旦进入白夜,入口将彻底关闭,请知悉。】   白霜行了然。   这个规定没毛病。   要是她能随心所欲打开家园空间,非得把整场白夜搬空不可,系统不会允许这种破坏平衡的事物出现。   【这是你第一次进入神鬼之家。家园中空空如也,不如展开想象,构想出它周边的景色吧!】   仅凭想象,就能构造出景物吗?   白霜行怔忪一瞬,很快想通其中的原理。   系统说过,神鬼之家位于她的潜意识里。   潜意识混乱无序,本身就是没有实体的虚拟空间,通过想象,当然能改变意识。   要说房屋周围的风景……   她开始认真思考。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肯定不行,整天生活在大都市里,白霜行已经丧失了新鲜感。   不如以大自然为主体。   高山和树林她见过很多,毫不犹豫放弃了这两个选项,再想想,要说还有哪些安静舒适的地方……   白霜行心下一动。   她第一次使用这个功能,对潜意识的操控并不熟练,好在学过素描速写,聚精会神思考一会儿后,大脑中,顺利浮起一片雪地的全景。   与此同时,眼前的景象也在发生变化——   混沌的白色如同颜料被打乱,向着四面八方融化扩散,慢慢地,交融出一幅崭新的画面。   远处是重岩叠嶂、群峰耸立,山峦之上,处处覆有厚重的大雪。   近处是平坦宽阔的广袤平原,雪花层层堆积,银装素裹,偶尔袭来呼啸着的风。   有点冷。   【确定背景:雪地】   【已构建出大致轮廓,正在为您进行细节修复……】   这一次,白霜行终于忍不住感慨:“你好智能啊。”   她只需要提供一个关于“雪地”的构想,更多剩下的内容,系统会自动补全。   彻彻底底的懒人福音。   【叮咚!】   【细节修复完毕,请查收!】   听见提示,白霜行仰起头。   雪景最初形成时,很像粗制滥造的游戏建模,有的地方缺少颜色,有的角落没有阴影,存在不少问题。   经过系统的调整,这里的一切渐渐趋于真实,置身于其中,如同坠入一场实地取材的电影。   【风景已配置完成。】   【神鬼之家初具形态,解锁‘邀请’功能!】   【注:当前意识空间容纳上限,10】   【若超过上限,将对挑战者的潜意识造成损害】   【容纳上限可使用积分提高】   看到这里,白霜行笑了笑。   解锁技能、升级技能、提高技能上限,无一不需要花费积分。   还是那个熟悉的白夜,变着花样榨取他们的点数。   就目前而言,十人的上限已经够用,暂时不用提升。   她四下看了看,点开技能里的【邀请】界面。   【正在搜寻距离挑战者十米以内的家人与人类,请稍候…】   【叮!搜索完毕!】   系统音落下,邀请界面上,出现好几个头像框。   白霜行一个个望去,分别是沈婵、江绵、修罗、秦梦蝶和笔仙。   她试着点击沈婵的头像,立马弹出提示:   【是否邀请沈婵?】   白霜行毫不犹豫选择了【是】。   没过多久,耳边传来一声低呼:“哇……霜霜,这就是你的潜意识?”   接受邀请后,不到三秒钟,沈婵便被传送到了这个空间。   “这里怎么只有雪地?”   沈婵往嘴里呼了口热气,四下打量,很是新奇:“潜意识里造房子,白嫖一座大豪宅。四舍五入,你赚了,白夜亏惨了——你打算把房屋建成什么风格?”   “我都可以接受。”   白霜行笑笑:“所以才要问问你们的意见。”   她一边说,一边点开邀请面板,把每个头像都点了一遍。   江绵第一个选择接受,被传送到这里时,两眼溢出惊讶的色彩。   等所有鬼怪逐一聚集,白霜行简要介绍了这个世界的建造规则,并征集大家的意见。   她和沈婵大部分时间住在公寓里,神鬼之家真正的住户,是眼前这几位“家人”。   “房子?”   笔仙被江绵捧在手心里,认真思考:“当然是大别墅!要高科技的那种!书房设计得大一点,书要多一点……要不,直接把大英博物馆照搬过来吧?”   不愧是它。   沈婵眼角一抽:“博物馆……你们睡书柜里吗?”   “住的地方。”   秦梦蝶垂眸沉思片刻,温和笑道:“温馨一些就好,可以栽种花花草草。”   从兴华一中离开后,邪神对她的侵染一天天减弱。   现在,秦梦蝶已经能勉强表达出自己全部的想法了。   白霜行点头。   庭院里花草相映,这是她原本就有的设想。   “嗯……”   江绵说:“现在住的地方就很好。”   她从小生活在百家街,对于建筑的印象,更多停留在那一栋栋破旧矮小的居民楼。   能住进白霜行和沈婵的公寓,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另一边,持刀的长发男人神情淡漠,口吻亦是冷淡:“我哪儿都能住。”   修罗由无数人的怨念汇集,无父无母,居无定所。   在他看来,哪怕是街边、山脚和公园里的长椅,都能让他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我觉得,前辈比较适合古色古香的房间。以黑金色调为主,中间是巨大的单人床,从左到右,依次是木桌木椅、香薰、木柜和阳台。”   099比他更积极:“前辈的气质很衬这种风格,头发也是长长的,像从古典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个想法不错。”   想象一下那时的画面,沈婵弯眼笑开:“099,你很会嘛。”   099被夸得不好意思:“因为担任过白夜系统,很多细节都需要自己设计。”   说到这个话题,白霜行不由好奇:“白夜里的剧情和关卡,全都是你一手完成的?”   “不是不是,我没那么大能耐。”   099说:“白夜形成的原因,是鬼魂们强烈的执念。你们所经历的剧情和故事,都由白夜主人的执念所化,我作为系统,只能设置一些细节和支线任务。”   沈婵明白了:“所以在第三精神病院里,那些日记,是郑言河本人想要误导我们。”   也只有他,会不择手段、处心积虑把罪责推给别人。   一旦上当,等待着他们的,只会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话说回来,099还记得自己生前的名字吗?”   白霜行垂眸看它,语意柔和:“099只是系统编号吧。”   “……不记得。”   修罗刀里的声音低落几分,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轻灵欢快:   “099这个称呼也特别好听!在白夜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压根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可以像现在这样生活,我很满足。”   说着,修罗妖刀左右摆了摆,轻轻一跳:“谢谢你们。”   这一次,握着它的长发男人没表现出不满,斥责它动来动去不够稳重。   沉默几秒,修罗忽然开口:“一直在谈我的房间,你自己没有喜欢的风格?”   没料到他会这样说,099一愣。   “如果可以的话……”   妖刀轻晃:“我喜欢粉……”   修罗眸色微沉。   修罗加快语速:“决定了。就黑金,挺好。”   【叮咚!】   正当他们讨论时,系统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检测到家园建设陷入停滞状态,当前可为挑战者提供建设模板。】   白霜行挑眉。   白夜系统,能这么大发善心?   不出所料,它的话还没说完。   【只需5点积分,别墅、宫殿、现代化高楼,各种模板任你选择!】   ……果然。   白霜行揉了揉太阳穴,按下【购买】。   解锁并使用这个技能,她前前后后用掉的积分,比一场低级白夜的通关奖励还多。   转眼间,在空空如也的雪地上,出现一块电子屏幕。   屏幕面积巨大,呈现出浮空的半透明状态,屏幕之中,是成百上千的建筑模型。   白霜行仔细看了一眼,其中还包含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家具,能自定义摆放在房间。   “让我想到小时候玩过的基建类小游戏。”   沈婵说:“很亲切,很怀念。”   虽说如此,但当游戏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各类房屋家具琳琅满目、任她选择——   这种感觉未免也太爽了!   她可以从公寓里搬走,一辈子住在神鬼之家吗?   “这些房子,”江绵的眼中满是惊讶,“我们都可以住吗?”   “嗯。首先——”   白霜行笑了笑:“我们一起选出合适的主楼和院子吧。”   *   经过漫长的两小时折腾,潜意识世界中的神鬼之家,终于拥有了完整的雏形。   为了契合秦梦蝶种花种草的愿望,白霜行把季节调整为春天,周边的景色,则是一片粉绿交织的花林。   远处可见群山巍峨,一条小溪从不远处淌过,靠近了,能见到水中游动的鱼。   房屋风格被选定为新中式建筑,兼具古典的园林文化与科技化的现代特色,别具一格。   打开庭院正门,入目便是一条鹅卵石小路,两侧竹树环合,横着一汪椭圆形池塘。   山水石林,白墙黛瓦,房屋高耸,立于石径尽头,掩映在树影之中。   比起庭院,主楼的现代化风格更浓,客厅被落地窗三面围起,一抬眼,就能望见院子里的无边风光。   每人都选择了其中一个房间住下,并自行安排装潢。   白霜行的卧室以淡色调为主,配合主楼,采用古朴雅致的新中式风格;   沈婵在房间里堆满了稀奇古怪、来自古今中外的不同家具,美名其曰“不愿忍痛割爱”。   江绵和秦梦蝶的两间房屋布置温馨,角落和窗台上摆满绿植,小朋友的床边,还有不少毛绒绒的玩偶。   修罗采用了099的意见,房间以古式黑金色为主,他似乎头一回住进这种房子里,表现得有点儿别扭。   唯一与099方案不同的是,在书桌上,摆放着一个格格不入的、浅粉色的刀匣。   这是他擅作主张增添的家具。   099大受感动,整把长刀用力贴上他胸口,被男人骂骂咧咧,一把拽下。   至于笔仙——   小小的铅笔有大大的愿望,它同样布置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卧室,准确来说,是几乎被书籍填满的书房。   忙碌整整两个小时,等一切尘埃落定,白霜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长出一口气。   除了卧室,主楼里还有电动游戏厅、K歌房和健身房,至于她所在的客厅,墙上有一面巨大的投影屏。   她点开技能面板,按下“保存设置”。   【一旦对神鬼之家进行保存,若再次修改,需耗费10积分。】   【是否确定?】   【注:若取消保存,挑战者离开潜意识空间后,所有设置将清空。】   白霜行没犹豫,点击“确定”。   【叮咚!】   【神鬼之家已建成!】   “人生圆满了。”   沈婵坐在她身边,发自内心地感慨:“理想生活,感谢神鬼之家。”   江绵心中好奇,把屋子从上到下逛了一圈,这会儿回到一楼,端详着墙上的投影屏幕。   “这是看电影会用到的工具。”   笔仙悬在半空,为她讲解:“只要连上手机,就能把电影画面投到屏幕上。”   面对小孩子,它总是格外有耐心。   江绵恍然:“和电影院一模一样。”   “绵绵想看电影吗?”   白霜行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九点多钟,不算太晚:“一场电影结束后,刚好就是睡觉时间。”   “好久没看过电影了。”   沈婵从沙发上坐起,拢起耳边的乱发:“我记得上次去电影院,霜霜直接被卷进了白夜里。”   那天白霜行当场消失不见,她自然也没了继续观影的心情。   当其他人纷纷逃散时,只有沈婵留在原地,焦虑不堪地等待好几个小时。   听见他们的对话,正在摆弄花草的秦梦蝶回过头来,扬唇微笑:“看电影,放松心情。在白夜里,你们辛苦了。”   “成为系统后,我也很久很久没看过。”   099停顿一下:“……之前看过的,全都忘掉了。前辈,你喜欢看电影吗?”   修罗倚在窗边,不屑冷嗤:“那是你们人类的玩意儿。”   言外之意,他从来没看过。   白霜行睨他一眼,带出几分调侃的笑意:“那请问修罗先生,今晚有没有兴趣看一看‘人类的玩意儿’呢?”   “前辈,一起看看吧。”   099满怀期待:“人类创造出的事物,有很多都非常有趣哦。”   眼神阴鸷的长发男人神情冷漠。   修罗静默不语:……   修罗别开目光:“既然你们这么热切,勉强看看,也不是不行。”   “所、所以,大家要一起看电影吗?”   笔仙立在桌上,直到现在,还是有点儿懵。   老天。   在感知灵体这件事上,它比其它鬼魂更加敏锐。   此时此刻,就在这栋看似温馨和谐的房子里,厉鬼与恶灵的力量经久不散,压得它不敢动弹。   放眼望去,白霜行每一位“家人”都拥有强悍无匹的实力,是足以令小儿夜啼的恐怖存在。   而当它们聚集在一起……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血流成河,厉鬼们达成一致,居然只是坐在沙发上,看一场和和美美的家庭电影。   这合理吗?   很不真实。   像在做梦。   “来来来,沙发够大,坐上来就好。”   沈婵打开手机,熟练地搜索电影:“你们想看什么类型?”   白霜行迟疑:“合家欢?”   099:“动作大电影!”   修罗冷哼:“不是有恐怖片么?越吓人越好。”   一句话说完,其他几人脸色骤变。   “这个不行。”   白霜行义正辞严:“我们这里有小孩,把她吓着了怎么办?”   秦梦蝶点头:“绵绵,不能看。”   099:“前辈,我们是大人,不能欺负小孩子,还是看合家欢动画片吧!而且恐怖片……我也不太能接受。”   笔仙用力点头。   修罗:……?   他应该没听错。   在他身边,坐着两个怨念深重的红衣厉鬼,一名曾经的白夜系统、现在的修罗妖刀寄生灵,以及一位拥有预知能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特殊魂灵。   “把小孩吓着”、“不太能接受恐怖片”……   它们明明自己就是鬼魂,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人类很奇怪。   由人类演变而成的厉鬼,同样让他捉摸不透。   想不通。   至于所谓的“合家欢动画片”——   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浪费时间去看。   “没人反对吗?那就这样决定了。”   沈婵把手机连上屏幕:“最近刚好出了一部不错的电影,适合家里人一起看。”   随着她按下播放键,巨大的投影屏上,浮起清晰明亮的色彩。   江绵满心憧憬,099期待不已。   白霜行坐在沙发中间,轻轻靠上柔软的枕头,久违感到了愉快与安心。   耳边响起抑扬顿挫的电影旁白,身旁不仅仅是沈婵,还有神色各异的男男女女。   小孩靠在她身边,红裙女人温柔握住她掌心,粉色铅笔蹦蹦跳跳,长发男人沉默不语,脸庞凌厉如刀。   像这样观看家庭电影,对于白霜行而言,从出生到现在,是第一次。   坐在沙发上,整具身体都变得温暖起来。   沈婵关掉客厅里的灯,大半个世界陷入黑暗,唯有屏幕上的色彩变幻流淌,组成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修罗抬眼,虽然对电影不感兴趣,但还是一言不发,努力当一个合格的观众。   屋子里的其他人和厉鬼兴致勃勃,他不打算打破他们的兴致。   算了,凑合着继续看吧。   十分钟后。   长发男人的嘴角不由自主轻轻上扬,很快,被他用力压平。   为了尊严,他不能笑。   二十分钟后。   客厅里盈满笑声,男人侧开脸,嘴角无声抽动,即将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三十分钟后。   修罗:……   修罗:“呵呵……咳!咳咳咳!” 第64章 怪谈小镇(一)   看完电影,恰好夜深。   一天的疲惫齐齐上涌,大家互道晚安,回到各自的房间睡去。   白霜行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   她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从小到大,“家”在她眼中,只不过是房屋的代名词。   由于听多了父母之间无休无止的争吵、见多了母亲暗自垂泪而父亲勃然大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家人”这个词语,白霜行甚至产生过恐惧。   不愿接触,不想沟通,每天每夜都在祈祷着逃离——   后来母亲去世,那个所谓的“家”也随之碎裂,不复存在。   于是白霜行渐渐习惯一个人。   后来她与沈婵住在一起,冷寂的房子里,总算多出几分人气。   至于像昨晚那样,大家聚在客厅里说笑吵闹,就和做梦一样。   仔细想想,从第一次进入白夜到现在,总共过去一个月不到,她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这种变化,并不会让她感到厌烦。   思绪放空一段时间后,白霜行起床离开房间。   她在白夜里最为疲惫,因而醒得最晚,还没走到客厅,就听见笔仙清亮的声音。   “好吃,比沙琪玛绿豆糕更好吃!”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香气。   “霜霜!”   沈婵一眼就见到她,咧嘴笑开:“我刚准备去叫你起床——早餐做好了,是鸡汤面。”   粉色铅笔立在餐桌上:“准确来说,是午餐。”   它原地一晃,心情很好的样子:“味道非常不错。”   沈婵人不可貌相,虽然瞧着吊儿郎当,没想到在烹饪上很有一手。   身为一缕游荡了不知多少年的魂魄,它都快忘记食物的味道了。   粉色铅笔靠近盛有鸡汤的瓷碗,在它身后,浮起一抹长发垂腰的女性虚影。   虚影悄无声息,若隐若现,拿起桌上的勺子,又喝了口鸡汤。   实力受到重创后,笔仙暂时无法凝聚魂魄、让真身出现在他们眼前。   白霜行笑笑:“沈婵做饭一直很厉害。”   在合住的日子里,沈婵每天都会变着花样地做饭做菜,白霜行被投喂得不亦乐乎,曾经给她定制过一面锦旗,上书四个大字:   室友万岁。   她说完打了个哈欠,看向沈婵:“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不再休息会儿?”   “七八点吧。”   沈婵挑眉:“当时秦老师也在,我们两个把这栋房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白霜行:“怎么样?”   “系统对建筑细节进行了完善和修复,住人没问题,不过——”   沈婵耸肩:“我们发现,这里的东西不能带到外面。”   白霜行笑:“的确不能让我们带走。”   这么大一栋房子,每个房间都布置着琳琅满目的家具,价值不菲。   如果被她一股脑全搬空、拿去现实世界中售卖,白霜行估计能赚得盆满钵满。   等这些物品被卖空,她只需要花费积分重新改造神鬼之家,就能得到另一堆家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种违反规律的摇钱树,白夜不可能给她。   “而且,我发现一个悲惨的事实。”   笔仙后退一步,笔头左摇右晃,似乎正在端详身前的鸡汤面:“虽然厨房里有食材和佐料,但……用它们做出来的食物,完全填不饱肚子。”   沈婵一愣:“欸?!”   “我也有,这种感觉。”   秦梦蝶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语气轻柔:“吃面以后,没有变化。”   江绵曾告诉过她们,鬼魂化出实体后,可以进食。   食物当然不可能被鬼魂消化,而是会转变成它们的小部分精神力量,融入身体之中。   白霜行明白了:“因为这里是意识空间吧。”   潜意识之所以能够随心所欲自由变幻,是因为,一切仅仅是想象中的画面,从未真实存在。   所以家具是假的,做饭的原材料也是假的。   “这也太以假乱真了。”   沈婵扶额:“我辛辛苦苦做的早餐……”   “这样也有好处。”   白霜行笑着安慰她:“无论吃多少,我们都能保持在最初的状态,不会变瘦或变胖。”   对哦。   换个角度看问题,沈婵恍然。   每次见到喜欢的食物,她总会担心里面藏着的热量与脂肪,不敢放心大胆去吃。   到现在,它们丧失了该死的热量,不仅美味,还无毒无害无污染,不会导致长痘和发胖——   天堂。   神鬼之家,一定是天堂。   烹饪欲前所未有地飞速上涨,沈婵竖起大拇指:   “霜霜,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蛋糕火锅意大利面,统统没问题!”   昨天布置厨房的时候,她特意在储物柜和冰箱里塞了不少食材。   “一下子不能太浪费哦。”   秦梦蝶打开冰箱看了看:“这里没办法补充食物。”   一旦这些食材吃完,只能等白霜行花费积分补充。   被白霜行带离白夜后,秦梦蝶的理智一天天恢复,浑身上下的戾气也少了许多。   她今天穿着一件米色毛衣裙,黑发垂落,眼底清澈澄明,站在温暖和煦的阳光里,温柔安静。   另一边,江绵正乖巧坐在餐桌旁,吃下第一口面时,双眼抑制不住地亮起。   鸡汤浓郁,满满当当的醇香全浸在面里,面条则是柔软劲道,裹满汤汁。   一口入肚,暖洋洋的感觉融散在胃里,幸福感瞬间达到顶峰。   “真的很好吃。”   江绵从不吝啬赞美:“沈婵姐姐好厉害!”   沈婵被夸得高兴,伸手摸她脑袋:“喜欢就多吃点噢。”   女孩点头,目光不自觉一动,飘向窗边。   在新中式的建筑风格下,窗户采用了仿古的圆形构造,有阳光从窗外落下来,氤氲出淡淡的暖色调。   窗户旁,正立着一道颀长人影。   修罗仍然披散长发,黑发如丝绸质地,顺着脊背而下,勾勒出男人挺拔的腰身。   他换下了血迹斑斑的白袍,改穿一件深黑色长衣,腰间挂着那把修罗长刀,整具身体仿佛融进墙边的阴影里。   他没吃早餐,对人类的食物不感兴趣,这会儿懒洋洋靠在窗边,斜睨着窗外的山水景物。   但在江绵的认知里,此情此景,完全变了副模样。   很久没被修剪过的长发——   流浪者的象征。   老式且单调的黑色布衣——   似乎从没穿过精致漂亮的衣服。   孤零零站在墙角,神色冷淡——   他一定是性格内向,在悄悄害羞,不敢靠近他们。   这套逻辑顺理成章,对于这位沉默寡言的叔叔,江绵又又又平添几分同情与关注。   一个人待在角落……看上去很可怜。   女孩抿抿唇,看一眼热乎乎的鸡汤面条,小心翼翼端起碗,走向窗边。   感受到有鬼魂靠近,千百年来养成的杀性骤然迸发,长发男人皱眉,条件反射回过头。   ……怎么是那个小孩?   她手里还端着一碗面条。   “叔叔。”   江绵看着他,表情认真:“这个给你。”   男人腰间,寄居在妖刀里的099用力吸了口气。   好香!   修罗毫无犹豫:“不需要。”   千百年来,他始终以厉鬼的魂魄与人类的怨念为食,对于眼前这种所谓的“食物”,从来都不屑一顾。   他态度冷淡,之所以留在【神鬼之家】,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灵魂四散、实力大损,要想尽快恢复状态,必须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说白了,大家萍水相逢,修罗不打算和这里的鬼魂们扯上关系。   他一口回绝,本以为小孩会知难而退,没过多久,却听她温声道:“叔叔,这个叫鸡汤面,好喝的。”   修罗:……   这种语气……为什么他像个可怜巴巴、从没喝过鸡汤的流浪汉啊!   长发男人深呼吸,抓了抓头顶的黑发。   虽然他的确没吃过。   但绝对不是这小孩想的那种原因!   “前辈,你试试吧。”   099说:“说不定会喜欢——昨晚看合家欢电影的时候,你不是也很开心吗?”   他、有、过、吗?   修罗面色阴沉,只恨它藏在刀里,没办法捂上这家伙的嘴。   江绵靠近几步,仰着头与他对视。   她本身是个性格内向的小孩,很少主动与人交流,今天向黑衣服叔叔搭话,用了很大的勇气。   小朋友有些紧张,怯怯的,又带着点儿善意的关心。   被恐惧与厌恶的眼神盯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鬼魂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修罗觉得很烦,避开她的注视,蹙眉垂下眼。   修罗:……   修罗:“谢谢。”   在江绵和099期待的眼神下,长发男人从女孩手中接过瓷碗,右手握起筷子。   然后思索几秒,动作别扭地一把握住木筷,用它挑起几根面条。   面条得不到支撑,哧溜溜滑落下去。   修罗:……   该死。   差点忘了,他根本不会用筷子。   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他沉默抬起眼睫。   果不其然,江绵看他的眼神,已经从“体贴”进化到了“心疼”。   ……烦。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江绵和099一起耐心教他使用筷子。   等第一口面条终于入口,修罗没说话,漆黑的睫毛微微一颤。   这是他从没接触过的味道,与血腥气截然不同,有些烫,带着说不清的醇厚香气。   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还不错。   “前辈。”   099观察他神色,语调很轻:“味道怎么样?”   喉结上下动了动,肃杀冷漠的黑衣男人垂下头,又挑起几根面条:   “还行,能吃。”   沈婵给江绵重新端上一碗早餐,白霜行坐在餐桌另一边,看向那把通体漆黑的长刀:“099不能吃东西吗?”   “暂时不行。”   修罗说:“白夜破灭的瞬间,它的魂魄被顷刻损毁,到达消散边缘,只剩最后一缕虚弱的残魂。”   099目前的状态脆弱不堪,甚至还不如笔仙。   “前辈说,只要我在刀里多待一段日子,就能得到他力量的滋养,慢慢恢复了。”   说到这儿,099有些不好意思:“前辈是个好人,谢谢前辈。”   修罗冷哼一声,没答话。   帮099保住残魂,不过是他一时的念头。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这个素不相识、非常烦人的白夜系统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直到白夜即将崩溃,099自知命不久矣,却仍然记挂着让他离开,修罗才破天荒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他从来都称不上好心,只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而已。   “住在前辈的刀里,我会好好表现的。”   说着说着,099语气里多出迟疑:“就算是……嗯……要打要杀,我也……大概。”   “对哦。”   沈婵想起来了:“在【神鬼之家】里,修罗赋予的技能,是召唤妖刀。”   “这片潜意识空间的布局规划,也可以交给我。”   099轻咳一下,转移话题:“我担任白夜系统时,研究过很多设计形式。”   它对打斗杀伐一窍不通,但要论框架设计,绝对没问题。   它说得小声,话音刚落,安静的餐厅里,突然响起肚饿时的微弱声响。   沈婵摸了摸瘪下去肚子,有些头疼。   虽说没有热量的虚拟食物很好,但一直吃下去,她准会被饿死不可。   她今早一直在忙里忙外,这会儿又累又饿,白霜行顺势起身:“我先离开这儿,去外面买点吃的。”   她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看上一眼,不自觉笑了笑:“而且,约好的客人快来了。”   *   从离开潜意识空间,再到进入神鬼之家,白霜行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季风临。   昨天分别时,季风临就向江绵承诺过,会在今天登门拜访。   望见熟悉的人影,女孩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哥哥!”   “买了灌汤包、流沙包、奶黄包和豆浆。”   白霜行朝沈婵晃晃手里的口袋,目光一转:“季风临带了芒果千层和草莓布丁。”   笔仙一瞬跳起:“甜品!”   季风临被自家妹妹扑了个满怀,好脾气地摸摸她脑袋,抬眼望向屋内。   虽然早就清楚白霜行【神鬼之家】的技能,但真真切切见到满屋子的怨灵和厉鬼,他还是头一回。   季风临笑笑:“中午好。”   视线一动,与秦梦蝶四目相对时,少年眸色更柔,礼貌颔首:“老师。”   身为他高中时期的老师,秦梦蝶轻扬嘴角。   “哥哥,我来给你介绍。”   江绵拉起他右手:“这是笔仙姐姐——”   目光落在修罗身上,江绵停顿几秒:“还有好心的叔叔,和他刀里的099。”   修罗:……   不要给他随便取称呼啊!   白霜行乐了:“好心的叔叔,说不定会喜欢这些甜点哦。”   “我第一次做草莓布丁,味道不怎么好。”   季风临跟着她走进屋内,把手里的甜点盒子放上餐桌:“请见谅。”   沈婵凑上前:“你亲手做的?”   季风临熟练地打开纸盒:   “以前在甜品店兼职过,舍友都很喜欢吃,所以偶尔会给他们做些。”   江绵自豪地挺了挺身子:“以前在家里,经常是哥哥做饭。”   昨晚做准备工作时,季风临特意询问过神鬼之家里鬼怪的数量。   芒果千层大小刚刚好,被他逐一均分。   笔仙除了看书,最大的爱好就是享用甜食,迫不及待化出一道虚影,张嘴吃下。   千层柔软,绵密丝滑,入口带着浓郁奶香与芒果清香,只需轻轻咬下,立马爆开满满的果肉。   漂亮的大房子,热腾腾暖呼呼的鸡汤,还有这块恰到好处的甜点。   从白夜离开以后,它怀疑自己来到了天堂。   幸福感喷薄而出,粉色铅笔僵直一秒,躺在桌上打了个滚。   江绵没忘记那个总是孤零零的黑衣叔叔,吃下点心之前,先小心翼翼看了看他。   察觉到她的目光,修罗冷着脸,假装没发现。   小孩,好烦。   虽然心里这么想,右手却还是很诚实地动了起来,握住小勺,挖出一小块甜点。   千层入口,修罗神情冷淡,又挖了一勺。   紧接着,是第三勺。   “话说回来,为什么非得是草莓布丁和芒果千层?”   包子和甜点都很美味,沈婵吃得胃口大开,想到这件事,扭头看一眼季风临:“我记得在白夜里,你就说过这两样东西。”   她原以为季风临对它们情有独钟,可听他说第一次做草莓布丁,又不像特别喜欢。   白霜行动作一顿。   这两道甜点,都是她在躁郁症世界里无意中提起的食物——   当时心情压抑得过分,整个人几乎被绝望感吞噬,她只能通过肆意畅想的方式,让自己对未来生出几分期待。   连她这个说话的人都快忘记那件事,季风临不仅记得,居然还亲手把它们做了出来。   “芒果千层偏甜,草莓布丁偏酸,很适合搭配一起吃。”   身边的季风临笑了笑,音调很轻:“……应该会有人喜欢。”   有人喜欢。   心口像被猫爪挠了一下,白霜行摸摸耳朵,没说话。   “对了。”   心满意足吃完甜点,笔仙在桌上直立起身:“我听绵绵和秦老师说,在【神鬼之家】里,大家都有一个分配的身份。”   掩饰不住好奇,粉色铅笔问:“我也有吗?”   白霜行恍然一怔。   昨天又是白夜逃生又是家园建设,她从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差点忘了,【神鬼之家】还有一个家谱系统。   餐桌另一头,修罗蹙眉,向她投来问询的视线:“身份?”   “是每个家人的辈分,秦老师是‘姐姐’,绵绵是家里的‘妹妹’。”   白霜行点开家谱系统,这一次,见到两个全新的头像。   修罗和笔仙。   099只是一缕残魂,而且现在离开了白夜,她没办法和任何鬼怪签订契约。   白霜行:“有什么想要的身份吗?”   “无聊。”   修罗冷嗤:“人类总会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不管什么身份,有区别么?”   “你不在意?那太好了。”   白霜行笑得礼貌:“我一直想要个弟弟,就把这个角色分配给你吧。”   弟弟——?!   黑衣男人脱口而出:“绝不可能!”   ……可恶。   上钩中了她的激将法。   和白霜行前前后后相处这段时间,他总算是明白了。   这女人虽然经常在笑,乍一看去温柔安静,其实是个作风果决、敢下狠手的黑心肠。   一旦她突然笑意加深,准会有人倒霉。   “论年龄论资历,我都得排在你们之前的位置。”   不久前自己满不在乎的态度历历在目,这会儿被打脸啪啪响,修罗干脆大方承认:“有没有老祖宗?我用这个。”   白霜行点开他的头像。   【当前选中家人:修罗】   【以下,是为您提供的参考身份】   【哥哥,爸爸,爷爷,大外甥……】   她莫名很想选一选“大外甥”。   “没有‘老祖宗’这个选项。”   就算有,白霜行也不会选。   至于“爸爸”和“爷爷”——   要她对着修罗的脸说出这两个称呼,绝对不可能。   “哥哥”勉强还能接受。   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称谓,蓦地,白霜行停住。   “没有?”   黑衣男人皱眉:“白夜系统还能不能行?要什么没什么,废物。”   一分钟前,他还表现得超然物外、满不在意,此时此刻,修罗开始唠唠叨叨逐一列举:   “不能和你们平辈,更不能是小辈,叫‘爷爷’‘叔叔’之类的又太老,只有‘祖宗’比较合适……”   话没说完,就见白霜行给他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099知道他这个消息闭塞的老大爷看不懂,好心解释:“前辈,这是OK的意思。”   修罗:……?   你O什么K了???   下一秒,耳边传来清脆的提示音。   【恭喜!在神鬼之家中,您拥有了全新的身份——】   【小舅舅】   【每位家庭成员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与家人们和谐相处吧!】   “舅舅是母亲的兄弟,算长辈身份。”   白霜行右手托起腮帮,好整以暇与他对视:“‘小舅舅’,指辈分有一定差距,但年龄相差不大——满意了吧?”   既没被白霜行占便宜,听起来,也不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家。   小舅舅。   修罗没吭声,在心里把三个字重复一遍。   这个称呼对他而言,遥远得不太真实——   准确来说,“家”这个字眼,本身就与他无关。   进入神鬼之家后,其实他并没有多大的实感,只觉得多了个住的地方、身边出现一群叽叽喳喳的人。   直到现在,他和这三个字、也和白霜行绑在了一起。   ……总觉得别扭和奇怪,却并不厌烦。   餐桌上,粉色铅笔轻咳一声,笔头轻轻摇晃,示意还剩下自己。   白霜行笑笑:“你有什么喜欢的身份吗?”   笔仙默了默,陷入沉思。   和修罗一样,它在世间游荡了千年百年,只可惜记忆早已模糊,丧失能力后,变得与稚子无异。   “我都可以。”   笔仙说:“嗯……姑姑怎么样?”   作为一个资历颇深的百年厉鬼,它有自己的尊严。   首先不能和白霜行同辈,毕竟按年龄来说,它比她的曾奶奶还大;其次,“阿姨”“伯母”总觉得略显老气,思来想去,还是姑姑最好。   神雕侠侣里,小龙女还是杨过的姑姑呢。   白霜行点点头,点开属于笔仙的头像。   【当前选中家人:笔仙】   【以下,是为您提供的参考身份】   【姐姐,表姐,阿姨,姑姑……】   果然有这个选项。   它和修罗的资历确实足够成为长辈,白霜行给予它足够的尊重,没有反驳。   然而正要按下这个选项,猝不及防地,肩头被人轻轻拍了拍。   在白夜里待得久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她的警觉。   白霜行悚然一惊,下意识迅速回头,只见到一抹飘散的黑雾。   这是……修罗的力量?   “等等。”   黑衣男人表情认真:“小舅舅和姑姑,谁的辈分更高?”   “前辈。”   099小声:“你不是说,不在乎这些称呼吗?”   “应该差不多……?”   秦梦蝶说:“不过,小舅舅的年纪,比姑姑小。”   “小舅舅”,一般指辈分高但年龄不大的亲戚。   笔仙立马改口:“那就小姑姑!”   差点忘了,家里还有这位煞星。   凭修罗的身份和实力,哪怕给它一百个胆子,笔仙也不敢让他叫“姐姐”。   现在的它虽然不聪明,但很惜命。   “身份,”粉色铅笔转了个身,重新面对白霜行,“还没确定吧?”   白霜行:……   不知怎么,白霜行的表情十分复杂:“刚才,点到了。”   晴天霹雳。   笔仙头脑空白,正要开口,没想到,白霜行还有下一句话:“不过,我回头时晃了一下,没选中‘姑姑’。”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什么叫绝境逆袭,什么叫幸运值一百分。   笔仙好似垂死病中惊坐起,兴奋道:“那你选中什么了?”   白霜行沉默片刻,黑眸幽深,看不出其中蕴藏的情绪。   笔仙忽然生出很不好的预感。   “点到了‘姑姑’旁边的——”   白霜行:“小侄女。”   晴。天。霹。雳。   铅笔后退一步,微微颤抖。   说姑姑谁是姑姑。   历史是一个悲惨的轮回,白霜行,成了它的姑姑。   “而且,我试着修改,”白霜行犹豫道,“失败了。”   粉色铅笔岿然不动。   已知白霜行是它的长辈,而修罗,是白霜行的长辈。   那修罗岂不成了它的……爷爷?!   “……抱歉。”   看出铅笔内心的崩溃,修罗自知理亏,思忖半晌下定决心:“作为补偿,我的刀,可以借给你用。”   他身无长物,只有这个万分珍贵的宝物,凝聚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修罗补充:“一天。”   笔仙:……   它一支笔,要一把刀做什么?削铅笔吗?我杀我自己???   “嗯……大家不会在意的。”   沈婵试图安慰:“今天很快就过去了。”   “笔仙姐姐。”   江绵目光柔柔看着它,摸摸笔头:“没事的。”   这辈分,全乱了。   餐厅里叽叽喳喳,季风临与白霜行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笑了笑。   当他低头,望向那支笔:“吃东西也许能让心情变好一些。有什么喜欢的吗?”   铅笔微微顿住。   白霜行眯了眯眼,很配合地煽风点火:“焦糖布丁,爆浆巧克力熔岩,牛奶舒芙蕾——”   铅笔停止动作,略有踌躇。   “或者是,”白霜行继续开口,如同低语蛊惑,“麻辣小龙虾,芝士火锅,烤肉……”   粉色铅笔再也按耐不住,跳上半空凌然挥舞,写出一个虚空大字:   有!   *   在那之后,白霜行无比惬意地休息了几天。   期间有侦查局的人登门拜访,她没藏着掖着,告诉他们系统都是由人类化作的鬼魂,被白夜清空记忆并支配。   至于白夜降临,大概率与邪神有关。   现在需要查清的,就是邪神的身份。   修罗不愿露面,也不希望被其他人知晓存在,于是白霜行隐去了关于他的一切内容。   后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她白天上课学习,空闲时候回到家里,陪着满屋子的鬼怪唠嗑和看电影。   笔仙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毕竟拥有过全知的能力,记得不少世界各地的奇闻异事,讲故事的水平算得上一流。   它和秦梦蝶一起,承担起了辅导江绵学习的任务。   修罗性格孤僻,大部分时间独自待在卧室里。   他嘴上说着“不感兴趣”,身体却格外诚实,每天的早中晚三餐,都会老老实实出现在餐厅。   看来,即便是地狱里的恶鬼,也会被美食所折服。   不知不觉间,到了星期四。   周六就是江绵的生日,恰好今天白霜行、沈婵和季风临的专业课都很少,于是约在中午见面,给小朋友提前买好礼物。   一同前来的,还有被邀请参加生日会的文楚楚。   关于生日会的地点,季风临选定了几家高档餐厅,由于拿不定主意,试着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其实我觉得,不一定要安排在餐厅。”   走在大街上,白霜行咽下一个蛋挞:“你的厨艺不是很好吗?如果可以的话,不如在家里做一桌菜,绵绵一定会开心。”   沈婵表示赞同:“这么久没见,她一定很怀念你的手艺。”   文楚楚:“那礼物呢?你们准备送什么?”   “还没想好。”   白霜行眨眨眼,开了个小玩笑:“要不,全套小学教科书?”   沈婵若有所思,用力点头:“附带周周练习题册、单元测评试卷和配套文具,一条龙服务,很完美。”   文楚楚:……   你们还真是亲姐啊!闭嘴吧邪恶的大人!   闲聊一会儿,白霜行回归正题:“绵绵的话,会比较喜欢温馨可爱的风格吧。”   说话时,她仔细观察着身边的商铺,尝试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礼物。   忽地,白霜行脚步顿住。   沈婵也注意到与她相同的事物:“极乐岛工作室,最新发售游戏——”   极乐岛工作室,是国内耳熟能详的知名游戏制造商。   游戏以卡带为载体,多为自由度极高的冒险探索类型,画面精致、剧情丰富,无论口碑还是市场销售额,都远远领先大部分同行。   小朋友的话……没有谁不喜欢玩游戏吧。   白霜行来了兴趣:“进去看看?”   *   这是极乐岛工作室位于江安的总店。   推开门,澄白明亮的灯光扑面而来,四周溢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室内风格极具特色,墙面上绘制有历代游戏的主人公,货架则被设置成幻想游戏中的木质结构,被藤蔓掩映其中。   “你们好。”   身穿黑白制服的店员迎上前来:“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们——”   白霜行刚刚开口,眼神不经意地一扫,在不远处,居然见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是我们最新发售的游戏,《怪谈小镇》。”   店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耐心讲解:“《怪谈小镇》由工作室创始人亲自操刀编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他的最后一部作品。”   “创始人?”   沈婵惊讶:“他不是已经八十多岁,很久以前就退居幕后了吗?居然写了款新游戏?”   “所以他才会说,这是自己的最后一部作品。”   店员说:“《怪谈小镇》是玩家们熟悉的近代中式背景,融合有许多幻想元素,销量和口碑在近期都是榜首。”   季风临:“全年龄向?”   “全年龄向。”   店员点头:“就算是小朋友和中年人,也能体会到它的乐趣。”   “谢谢。”   白霜行颔首笑笑,余光依旧注视着不远处的人影:“我们先四处看看。”   被她的眼神有意无意拂过,墙边那人很快扭头,与她四目相对。   等店员离开,白霜行挑眉:“好久不见,薛小姐。”   ——女人身穿一件利落的黑色牛仔外套,五官凌厉、神色微凛,正是曾经去她家拜访过的侦查局探员,薛子真。   见到她,薛子真有一瞬间的错愕:“白霜行。”   白霜行笑意柔和:“没想到薛小姐也会对极乐岛感兴趣。”   这是真话。   在她的印象里,薛子真是个一心扑在白夜上的工作狂,和这种休闲游戏搭不着边。   “偶尔会玩。”   薛子真把他们打量一遍:“请了假,刚好来看看。”   不久前,为了调查一场白夜,她几乎三天三夜没合眼。   上司知道后,千叮咛万嘱咐,破例给了她两天假期。   在场全是经历过白夜的挑战者,每个人都被侦查局探访过,也和薛子真见过面。   沈婵是个自来熟:“薛小姐,你知道哪一款游戏最适合小孩吗?十岁左右那种。”   薛子真很聪明,当即想起白霜行家里的厉鬼:“……江绵?”   “嗯。”   白霜行点头:“操作不用太复杂,剧情简单易懂就好。”   “我听说,最新这款《怪谈小镇》不错。”   薛子真瞟了眼墙边:“主人公就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剧情的话……我还没玩,不过看评价,好评率非常高。”   不到十岁的小孩。   刚好能和江绵对上。   薛子真很淡地笑了笑:“我今天来,就是打算买下这款游戏。”   白霜行好奇:“薛小姐休息多长时间?”   “两天。”   薛子真没有隐瞒:“上司想让我好好休息。”   “传说中‘别人家的上司’。”   沈婵由衷感慨:“听说侦查局的工作强度非常高,忙起来甚至没有双休,薛小姐的黑眼圈很浓,确实应该休息一下。”   “没办法,白夜越来越多。”   薛子真摇头:“电影院、学校、居民楼甚至街头,都有人被拉进白夜。”   事故频发,他们已是焦头烂额。   说到这儿,薛子真少有地开了个玩笑:“说不定有朝一日,连游戏售卖商店也会出现这种情——”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薛子真脸色一变。   短短刹那,在她脑海中,陡然出现了莫名其妙的眩晕。   与众多案例里如出一辙的眩晕。   “草。”   沈婵眼皮一跳:“不是吧。”   ——又来?!   文楚楚:???   文楚楚:“……啊?这才过去几天?我们是有什么吸引白夜的超能力吗?”   季风临站在白霜行身边,叹了口气:“稍后见。”   似曾相识的窒息感轰然上涌,灯光散去,眼前一片漆黑。   耳边的嘈杂声响消散无踪,白霜行听见系统提示音。   【叮咚!】   【欢迎进入白夜,生存挑战即将开始。我是本场挑战的监察系统520,正在检索任务信息……】   【挑战名称:怪谈小镇】   【挑战难度:中级】   【挑战简介:这是一座没有名字、平平无奇的小镇。   一夜之间,镇子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个耸人听闻的怪谈脱离纸张,变幻成真。   无处不在的幽灵,以鲜血为食的吸血鬼,凶残嗜血的飞头蛮,小巷中如血的红嫁衣,剥下人类皮肤的画皮妖……寂静深夜,百鬼夜行。   你们要做的,是努力活下去。   以及保护他活下去。】   “他”?   白霜行凝神,继续往下听。   【你的角色:未知】   【主线任务:未知】   【支线任务:未知】   三个铿锵有力的“未知”砸在耳边,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白霜行微微一愣。   不等她向系统提问,眼前无边的黑暗里,浮起一块巨大的半透明面板。   面板并不复杂,左上角印有她的大头照,头像旁边,则是和游戏界面一模一样的姓名栏。   【姓名:未输入】   这是……游戏?   【叮咚!】   【本次白夜将采用全新的挑战模式,参照游戏玩法,挑战者可选择姓名、身份、种族、职业及外貌设定!】   可以选择种族的意思是——   他们被分配到的角色,很可能不是人类吗?   心里小小地惊叹一下,白霜行余光上瞥,在虚空之中,见到一个硕大的圆形转盘。   【为保证挑战难度,身份与种族需通过幸运大转盘确定。】   【姓名、职业、外貌设定,可由挑战者自行调配。】   【友情提示:不同的身份和职业拥有不同技能,在游戏过程中,可能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除人类以外,妖、魔、狐仙、天使、吸血鬼……古今中外各类种族,都有机会等你体验哦!】   【那么——】   【请转动幸运大转盘,确定你的角色身份吧!】 第65章 怪谈小镇(二)   不得不说,见到这个设计时,白霜行感到了几分小小的惊艳。   在绝大多数白夜里,系统都会直接给挑战者们分配角色和任务,从而引发出一个问题——   一旦分配到的角色与本人差别极大,两者彼此割裂之后,人们会大幅度丧失代入感。   比如第三精神病院里的护士职业,白霜行对此一窍不通,置身于医院里,更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   唯独眼前这场白夜不同。   系统给出的自由度极高,从一开始就拉起她的兴趣,能自由设置姓名与职业,更是大大提升了真实代入的感觉。   很像一款全息游戏。   白霜行侧过头去,看向身旁的幸运大转盘。   这一次,她需要选择的是【身份】。   圆盘被划分成许许多多的小区域,逐一扫视,白霜行看见【陈家保姆】、【街头乞丐】、【外地旅客】、【打更人】、【住在烂尾楼的神秘人】、【豆腐俏西施】等等人物设定。   种类繁多、数量丰富,几乎囊括了整个镇子里的众生相。   【叮咚!】   系统出言提示:【请转动转盘。】   白霜行上前一步,把手伸向圆盘。   她力气不大,顺势一推,圆盘骨碌碌开始旋转,渐渐地,停在某处角落。   【恭喜挑战者成功选定身份!】   【你的身份是:外地旅客!】   系统音响起的瞬间,在白霜行脑海里,浮现起这个角色的详细介绍。   【外地旅客】   【你是一名灵异现象的爱好者,热衷于各种鬼故事和离奇怪谈。听说这个镇子里出现了离奇的鬼神之事,你跟着旅游团慕名而来。】   白霜行:……   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基本设定】   【胆大心细,遇到任何怪事,都会鼓起勇气调查一番。】   【温馨提示:请尽量不要违反基础人设哦!】   果然。   虽然写着“胆大心细”,但这个角色说白了,不过是个恐怖片里不断作死的龙套,存在的唯一用途,就是不停惹祸上身、让主角团遭遇危机。   白霜行揉了揉额头。   有点难办,不过问题不大。   【身份已确定,正在为您更换转盘…】   【叮咚!职业转盘准备就绪!】   只过去一秒钟,转盘里的内容倏然变化。   这一次,当白霜行仰头观察,在转盘中的一个个小区域里,见到【狐仙】、【僵尸】、【花妖】、【精灵】之类的幻想生物。   当然,也有【人类】。   她没想太多,伸手转动。   圆盘再次运转,停下时,白霜行笑了笑。   【恭喜挑战者成功选定种族!】   【当前种族——】   【吸血鬼!】   吸血鬼。   一个经常出现在影视作品中的族群,虽然人类时常赋予他们浪漫的气质,但归根结底,这是一群以鲜血为食的怪物。   畏惧阳光,害怕大蒜和圣水,还有……   白霜行摸了摸自己的牙齿。   可能是白夜尚未正式开始的缘故,她的身体没发生变化,平平如常。   等进入白夜,她会长出尖牙吗?   耳边的系统仍在尽职尽责进行播报。   【吸血鬼】   【你是混迹于人群之中的杀人恶鬼。鲜血是你最爱的食物,阳光则是你的天敌。】   【吸血鬼属性一:鲜血依赖症】   【二十四小时之内,你必须饮下足够多的新鲜血液。】   【喝下鲜血,你将获得十分钟的体能加成,身轻如燕、飞檐走壁、杀人于无形,对你而言不再是难题。】   【吸血鬼属性二:日光审判】   【请避开阳光,月亮才是你的母亲。】   【被阳光灼烧后,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严重损伤。】   白霜行仔仔细细,把这些文字看了两遍。   和她想象中的设定相差不大,幸运的是,她似乎并不畏惧大蒜、教堂和十字架。   只不过……   看着“鲜血依赖症”几个大字,白霜行陷入沉思。   她要从哪儿弄来新鲜的血喝?   总不能真像电影里的杀人凶手那样,当街掳走无辜群众吧。   【叮咚!】   【随机属性分配完毕,接下来,请挑战者自行填写姓名、职业与基本设定。】   系统音落下,她身前的屏幕陡然亮起。   白霜行试着轻轻点击,打开姓名框,屏幕里出现一个打字键盘。   她第无数次感叹,这场白夜真的很智能。   姓名的话,当然不能填写“白霜行”——   这里的背景毕竟是一款游戏,在游戏里,没人会老老实实傻乎乎地写下真实名姓。   游戏嘛,当然要放飞自我、随心所欲地玩,最好还能削减几分白夜里阴沉恐怖的气氛。   想了想,白霜行在姓名栏上输入几个黑体字。   姓名确定,接下来,就是她的职业。   【这里是职业框,您一共有六个选择。】   【为了契合人设,每个选项都基于您的种族与身份而产生,拥有一定适配度,请在其中选择一种吧!】   【当前可选职业】   【恐怖小说家,民俗研究员,职业杀手,窃贼,旅行者,乞讨者】   白霜行记得系统说过,“种族”和“职业”,都能影响她的角色属性。   小说家和研究员看上去文文弱弱,窃贼和乞讨者就更不用考虑,没思考太久,她选择了【职业杀手】。   接下来是——   视线下移,白霜行见到另一个打字框。   系统适时给出提示。   【此处为角色信息栏。在这里,你可以自由设定人物的性格、癖好及过往经历。】   【温馨提示:角色信息栏的作用仅限于增加代入感,无法影响属性。   就算填写“身强体壮”,也不会增加体力值。】   白霜行点头应下,想了会儿,在方框里飞快输入设定信息。   最后是角色外貌。   她并非独自一人进入白夜,身边还跟着几名队友,万一变了模样,很难被其他人认出来。   白霜行直接略过这个步骤,点击【提交】。   【叮咚!】   【恭喜挑战者完成全部设定!正在为您进行信息整理,设计出一个完整的角色…】   【挑战者:白霜行】   【角色简介:一名活了上百年的吸血鬼,在夜深人静之时,偶尔会悄然出没,靠杀人获取佣金。   看上去是个人畜无害的漂亮姑娘,实则双手染血,利用外表蒙骗无辜受害者,然后把他们的血液吸干。   结束一场暗杀任务后,为放松心情,跟随旅游团来到怪谈小镇。】   白霜行挑了挑眉,不由佩服起系统胡编乱造的能力。   吸血鬼、外地游客、职业杀手、包括她的外貌特征,居然全被它融合在一个故事里,乍一看去,还很流畅。   她认真把这段话看完,耳边传来语调高亢的系统音。   【角色生成完毕——】   【游戏正式开始!】   *   这场白夜挑战,终于缓缓拉开序幕。   几缕刺目的白光划过,当白霜行再睁眼,发现自己来到一片树林之前。   在她身边,还有几个身穿老式衬衣与旗袍的男男女女。   全是陌生人,没有她所熟悉的面孔。   心有所感,白霜行低下头,看一眼自己。   她身上的毛呢外套和针织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棉质长裙。   从服饰推断,这场白夜里的故事,发生在几十年前。   “导游。”   队伍里,一个穿着西装的寸头男人开口:“我们真要走进这片树林里?”   “阴森森的,还有这么多雾。”   他身旁的女人皱起眉头:“现在刚好入夏,不会有蛇和虫子吧?”   “旅游团旅游团,旅游不就图一个开心吗。”   另一个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现在倒好,变成徒步探险了,真要命。”   “请各位谅解。”   被称作“导游”的男人努力赔笑:“我们在出发之前就说过,怪谈小镇位于森林深处,与世隔绝。这片森林太过密集,不可能开车进去,只能辛苦各位走一走了。”   “但你没告诉我们,林子这么大啊。”   西装男朝着里面张望一眼,露出犹豫的表情:“蛇和虫子,我倒还能接受……可这儿不是经常闹鬼吗?听说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怪物出没……我们在林子里不会遇上吧?”   “哪来这么多废话。”   最右侧的寸头男人不耐烦:“一片树林而已,能吓着你们?真这么害怕,一开始就别报名来这儿啊。”   自从这座小镇里的怪闻不胫而走,他们跟着导游,成了第一批前来观光探索的客人。   有人是真心实意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当然,也有人叶公好龙,图个新鲜。   白霜行站在一边,望向近在咫尺的树林。   现在正值傍晚,太阳被西山吞噬大半,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这片林子诡谲幽静,一眼望不到尽头,由于树枝树叶密密匝匝,遮盖了几乎所有的日光。   黑暗已经足够令人感到恐惧,更邪门的是,树林中处处飘荡着牛乳一样的浓郁雾气。   树影漆黑,浓雾则是透着死色的苍白。   两相交融,幽异莫测,能轻而易举令人心生畏惧、止步不前。   蓦地,在她脑海中,出现了久违的任务面板。   【主线任务:幸存者】   【怪谈小镇里,有一位名叫“陈声”的八岁男孩。请找到他,并在两天之内,于镇中确保他的安全。】   【支线任务:未解锁】   【个人角色任务:未解锁】   【注:根据身份、剧情发展、以及挑战者的不同抉择,有可能延伸出单人彩蛋任务,敬请期待。】   陈声。   在心里把这个名字默念一遍,白霜行想起了《怪谈小镇》这款游戏的介绍。   薛子真说过,游戏里的主人公,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   如果白夜以游戏为载体,他们需要保护的“陈声”,会不会就是这名主人公?   “如果有不愿进入森林的游客,可以立刻乘车离开。”   导游无可奈何:“这是通往小镇的必经之路。”   他说着,看向一直没出声的白霜行:“这位小姐,不知道您的意见是——?”   白霜行回以礼貌微笑:“我不介意徒步进去。”   她当然要深入密林。   角色由幸运大转盘随机分配,大部分是怪谈小镇里的原住民,白夜开始时,能被系统直接传送到镇子里。   只有她抽中了个外地游客,连小镇的边都没摸着。   来都来了,要说中途放弃,总觉得可惜。   不久前吵吵嚷嚷的几人商量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情不愿进入树林。   白霜行走在队伍中间。   “各位,大概十分钟后,我们就能进入怪谈小镇。”   导游在最前方领路,一边走,一边向他们介绍:“这座小镇非常奇怪,这么多年过去,居然没有名字,不过人们安居乐业,也算个世外桃源。”   “然而就在几天前,镇子里发生了非常恐怖的变化!”   白霜行安静地听,努力避开脚边茂盛的杂草。   还好她的裙子足够长,能遮挡住大半条腿。   不远处,身穿旗袍的女士已是惊呼连连,被蚊虫叮咬得烦躁不堪。   “坟墓里,夜里总会响起幽幽哭声;深夜的街角,经常有件血红的嫁衣飘在半空,仔细去看,会发现嫁衣里居然有一具人类的尸体,只不过缺少了四肢!”   他对红嫁衣的描述很有画面感,白霜行试着想象一下,的确有些瘆人。   “除此之外,还有四处飘荡的人头、食人鲜血的怪物、出现在池塘里的水鬼……可怕得很!”   西装男人瞅他:“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处处都是厉鬼和怪物,镇子里的人还敢继续待吗?”   导游说得绘声绘色:“有几户人家连夜逃了出来,这不,恰好就告诉我们旅行社了——各位,这是旅行社里的独家消息,你们是第一批游客”   白霜行撩起眼睫:“作为导游,你去过怪谈小镇吗?”   “实地勘察过一次。”   导游笑了笑:“我已经做好地图,上面标注有危险地点,你们尽量绕开那些地方就行。”   “哇!”   他身边的小姑娘很感兴趣:“你在那儿遇上过什么妖魔鬼怪吗?”   “当然。”   停顿片刻,导游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大多数鬼怪藏在深夜里,我见过一只三条尾巴的狐狸,还有那件红嫁衣!”   想到他对红嫁衣的描述,小姑娘打了个哆嗦。   “在镇子里,你永远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人是鬼。”   导游正色:“夜里最好不要出门。万一遇到危险,就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别出声。”   走了两三分钟,树林里的雾气越来越浓。   他们起初还能看见树木的轮廓,到现在,浓雾压抑,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西装男人脸色发白:“导游,你上次来的时候,也有这么浓的大雾?”   “没、没有啊……”   导游抬手擦去额头的冷汗,语气略有慌张:“我之前来,这儿虽然有雾,但勉强能看清前面的路。这……”   这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天气原因。”   寸头男人说:“我们加快速度往前走,等抵达小镇,就没事了。”   “对对对!”   导游连连点头:“我带了指南针,能辨别方位,肯定不会迷路——你们跟紧我就成。”   “不会出什么事吧?都怪你,非要来这种地方找刺激!”   旗袍女人瞪一眼身边的西装男,搓了搓手臂:“奇怪……怎么忽然觉得很冷?”   白霜行眨眨眼,往手心呼出一口热气。   不是错觉,森林里的温度正在急剧降低。   森冷的寒气悄无声息,从四面八方沁入皮肤里,让她想起在【恶鬼将映】中,被阴气入体时的感受。   在他们不远处,很可能藏有鬼魂。   这是第一次,她刚刚进入白夜,立马就陷入危机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白霜行扬起嘴角,看向脑海中的监察系统。   这次的520是个教书先生形象,身穿一袭老式的粗布长衫,立在原地不苟言笑。   她和099相处久了,忽然见到这样严肃的监察系统,稍微有点儿不适应。   觉察到她目光中的嘲弄,灰衣小人面色不改,神情冷漠。   白霜行,【神鬼之家】的持有者。   早在她进入白夜时,520就利用系统职权,查看了她的个人技能。   最近的白夜不太安稳,有人兴风作浪、接连掀翻几场挑战,监察系统们无一幸免,这件事,它有过耳闻。   没想到,今天居然碰巧遇上。   对此,监察系统520有自己的想法。   就算一个劲向她示好,它也不见得能得到活命的机会,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让白霜行死在白夜里。   想到这里,它不免有些激动。   能把一个意气风发的人类肆意折磨、看着她在绝望中挣扎求生,最终痛苦不堪地死去,那种感觉,美妙得无与伦比。   它要让自己的废物同事们看看,白霜行究竟是怎么死在这里的。   林中阒静,偶有簌簌风声。   微风冷然,寒意浸透骨髓,忽地,旗袍女人发出一声惊呼——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竟响起有人在林中奔跑的声音!   “什、什么东西?!”   她身旁的西装男惊恐万分,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一颤。   声音愈发清晰,在寂静无声的深林里,每一声都仿佛重重踩在耳膜。   白霜行身体紧绷,循着声源望去,见到一道模糊的人影。   人影渐近,动作仓惶慌张,伴随一道枝叶晃动的声响,出现在众人身前。   ——居然是个瑟瑟发抖的男孩。   与他们迎面相撞,男孩悚然一惊,被一条藤蔓绊倒,不慎摔倒在地。   “……小、小孩?”   西装男后退一步:“不会是鬼吧!”   白霜行低头看上一眼:“有影子。”   而且,厉鬼可不会半路摔跤。   【叮咚!】   系统音陡然响起:【见到任务对象,陈声。】   【倒计时开始,两天之内,请保护陈声安全存活。】   这个小孩出现得不明不白,白霜行心存警惕,本来没打算离他太近。   多亏这道提示点明对方的身份,白霜行松了口气,上前几步。   她正要把孩子从地上扶起,猝不及防地,余光瞥见一瞬黑气。   下一秒,从森林深处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死死握住男孩脚踝,将他一把拽了出去!   ……这绝对不是人类的手!   旗袍女人神情错愕,正想开口,被导游一把捂住嘴。   “嘘。”   导游脸色惨白,声音低不可闻,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忘了我说的吗?别出声。”   他们只是前来寻求刺激的普通人,一旦与厉鬼怪物正面相撞,铁定死得很惨。   白霜行抿唇,安静思忖。   在每场白夜里,都有它既定的规则。   导游身为引导她的角色,一路上始终强调“保持安静”,说明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把自己藏起来,很可能不会被鬼怪发现。   这是一条保命的窍门。   但此时此刻,她心中思索的问题,并不是怎样才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陈声被带走了。   她的主线任务就是保护那个孩子,一旦陈声性命不保,她会被系统自动算作挑战失败。   失败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没有丝毫犹豫,白霜行放轻脚步,朝着男孩被抓走的方向赶去。   导游被吓得魂不附体,在后面徒劳叫她:“小姑奶奶,你去干什么!快回来!”   白霜行当然没停。   越往深处走,身边的冷意愈发强烈。   傍晚时分的树林昏暗无边,从树木之间的缝隙里,偶尔漏进几缕少得可怜的阳光。   耳边传来老鸦的悲鸣,枝叶映下重重叠叠的倒影,好似幽灵挥舞着的枯瘦手臂。   男孩一直在用力挣扎,双腿踢在草丛上,发出断断续续的杂音。   凭借这道声音,白霜行确定了他的方向,倏尔抬头——   她屏住呼吸,心下一紧。   浓雾四溢,就在距离她不到两米的灌木丛边,探出一颗灰白色头颅。   紧接着,是它半透明的身躯。   这只鬼魂了无生机、双目无神,头顶像是被狠狠撕咬过,破开一个显眼大洞,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   凝神看去,它的手臂、胸口与大腿上,也处处布满了撕裂的血痕,惨不忍睹。   而在它身后,是众多与它如出一辙、面如死灰的人影。   恶鬼汇聚,带来的压迫感难以言喻。   周围温度降至最低,白霜行挪动脚步,找了棵大树藏好身体。   她找到了陈声。   被鬼魂们面无表情地团团围住,对于任何一个普通孩子来说,都是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男孩浑身无力,狼狈跌坐在地,感受到自己即将死亡的命运,嚎啕大哭。   白霜行点开白夜的商城界面。   她没有驱鬼的办法,要想在这种情况下救出陈声,只能依靠驱邪符。   心里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线,她静默抬眼,透过茫茫白雾,观察周边的环境。   以她的速度,可以飞快冲到男孩身边,到时候面对这些鬼魂的袭击……   东边鬼影稀少,是最佳的位置。   白霜行迅速拟订计划,正要展开行动,毫无征兆地,听见远处响起一声——   大概,是一声锣鼓?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当锣声响起,在场的鬼魂居然一并停止了动作。   紧接着,一秒钟后,白霜行眼睁睁看着它们幽幽转身,如同受到某种不可抗拒的诱惑,不再关注哭泣着的男孩,而是步步前行,朝着锣声的源头走去。   ……咦?   一时鬼影攒动,当最后的幽魂消失远去,从正对着她的树丛里,出现一抹人影。   少年体型颀长挺拔,脚步被刻意压低,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当他出现,径直走向瘫坐在地的陈声,将男孩一把抱起,语意柔和:“别怕。”   是季风临。   好不容易遇上队友,白霜行长出口气,踏出树林。   余光瞥见突然出现的影子,季风临蹙眉抬头,刚抽出腰间别着的小刀,就与她四目相对。   他一愣,眼中冷意退尽,有些怔忪:“……学姐?”   不等白霜行回答,他遥遥望一眼远处的浓雾:“先找个地方藏好吧,锣声只能短暂吸引它们,拖不了太久。”   *   林子里处处都有游荡的幽魂,三人藏进一簇灌木丛后。   男孩被季风临抱在怀里,不敢发出声音,哭得累了,只能咬着牙不停抽泣。   季风临轻拍他脑袋,低声安慰:“别怕,我们带你出去。”   白霜行环顾四周,确认这里绝对安全,把注意力转向季风临。   和她一样,季风临的服饰也有了变化。   她身上的长裙精致柔软,价值不菲;季风临却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衣,布料粗糙,袖口有几个线头。   感受到她的注视,对方抬起眼睫。   “小朋友,这片森林是怎么回事?”   视线短暂相交,白霜行笑了笑,看向他怀里的陈声:“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到这儿来?”   男孩仍在啜泣,听见她的声音,打了个哭嗝。   “镇子里……”   他带着哭腔说:“大家都变成怪物……”   季风临温声:“你想逃走?”   陈声点头。   爸爸妈妈,老师朋友,街坊邻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身边的所有人,全都变得很不对劲。   他尝试过逃跑,也试图唤醒他们,得来的结果,却总是更深更恐怖的噩梦。   所以他想离开。   “大家都变成怪物?”   白霜行好奇:“镇子里的鬼怪,是由居民变成的吗?”   与季风临不同,她被分配的角色是个外来人,对小镇里的情况一概不知。   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白霜行干脆开门见山:“我的身份是外地游客,刚从树林外进来。”   季风临颔首:“镇子里,至少有百分之三十的人出现异变——我的这具身体,就是其中之一。”   组织一番措辞,他继续说:“发生异变后,他们的行为举止也变得很不正常,似乎遗忘了某些人类的本能,被激发出鬼怪凶残的天性。”   如今的镇子里鬼魅横行,至于真正的人类,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它们的腹中晚餐。   而他们要保护这个孩子,在镇子里生活整整两天。   陈声被一群厉鬼围追堵截,早就精疲力竭,这会儿被拥入温暖的怀中,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白霜行见他闭眼,压低声音:“对了,你的身份呢?”   “我——”   不知怎么,季风临竟有了一时的迟疑:“我是狼人,住在镇子里,在这场白夜中,能激发一次潜能,大幅度提高体能和近身战斗力。”   他诚实得过分,刚见面,就像倒豆子一样,把所有信息全告诉给了她。   “我是吸血鬼。”   白霜行笑笑:“吸血后,效果和你的差不多。”   说完又觉得好奇,季风临不像有意隐瞒,却直接省略了他的身份和职业。   他会是什么身份?   “还有刚刚的锣声。”   季风临说:“那是沈婵的个人道具。她选择‘更夫’职业,得到打更用的铁锣,敲响后,可以迅速吸引十五米之内鬼怪的注意力——在整场白夜里,只能使用两次。”   白霜行恍然大悟。   所以当幽魂们听见锣声,才不约而同离开了这里。   “我和她都被传送到镇子里的树林边,接到系统提示,要进入森林寻找陈声。”   季风临笑:“发现陈声后,沈婵在十五米之外把锣敲响,在鬼魂赶到前迅速离开;我负责救下这孩子。”   十五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鬼魂在路上花费的时间,足够让沈婵躲进一旁的树丛里。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方落,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树叶摩擦音。   沈婵小心翼翼,从一棵树后探出脑袋,望见白霜行,面露惊喜:“霜霜!你没事吧?”   鬼魂们发现男孩失踪,正在附近的树林里大肆搜寻。   现在露面发出声响,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于是三人决定乖乖藏好,等风平浪静。   几名队友总算汇合,白霜行简要介绍了自己的游戏角色,把沈婵听得一愣。   “杀手,吸血鬼,赚够了钱来这儿旅游。”   沈婵指指自己,又指指季风临:“这贫富差距……你知道,我和他的角色,为什么会出现在树林边吗?”   白霜行:“……逃生?”   沈婵摇头。   “我,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住在镇子边缘的茅草屋,每天都能现场演绎一遍《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她叹了口气:“之所以来树林,是为了砍些木材,给家里造一张桌子。”   说到这里,她抬起右手,亮出手里的铁锣:“凄凄惨惨戚戚,年纪轻轻,却以打更为生。至于他——”   沈婵看向季风临:“你说还是我说?”   季风临:……   季风临:“可以不说。”   他表现得如此抵触,反而激起了白霜行的好奇心:“他怎么了?”   沈婵一副乐子人的模样,笑个不停:“小季同学,镇子里有名的豆腐西施,据说非常勤俭持家,打算在树林摘些果子吃。”   白霜行想起来了。   在选择身份时……幸运大转盘上,的确有个选项,叫【豆腐俏西施】。   还真有人能转到这玩意儿???   她一时语塞,看向季风临:“你——”   季风临喉结微动,耳根涌起薄红,莫名有些别扭,避开她的目光。   “所以,”白霜行抿唇掩去笑意,转移话题,“我们的任务,都是保护陈声吗?”   “主线任务相同,每个人有不一样的专属任务吧。”   沈婵耸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和玩游戏差不多。”   如果这场游戏不会危及性命,那就更好了。   “不过——”   想起另外两名队友,白霜行叹气:“我们只集合三个人,不知道楚楚和薛子真怎么样了。”   “白夜里,如果有人死亡淘汰,系统会发放通知。现在系统没动静,她们应该很安全。”   沈婵说:“而且,怪谈小镇总共就那么点范围,找人不难。”   白霜行点点头。   服饰被更换以后,手机也一并消失,他们没办法直接联络。   就算带着手机,看当下的时代背景,估计也打不通电话。   “周围游荡的鬼魂,少了很多。”   季风临低声开口:“尽快从林子里离开吧。”   他说得没错,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幽魂渐渐分散开来。   至少在他们的视野范围之内,周围一切平静。   三人很快达成共识,由季风临抱着昏睡过去的小男孩,从树丛中迅速起身。   “我记得镇子的方向。”   季风临说:“一直往左。”   “话说回来——”   快步穿行在树林里,白霜行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镇子里变得那么古怪,人们为什么不搬走呢?”   “其一,这个镇子与世隔绝,大部分居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舍得离开。”   季风临停顿一下:“其二……自从异变加深,他们已经走不掉了。”   白霜行一怔:“什么意思?”   季风临回头,目光掠过她,望向她身后:“看。”   白霜行转身,呼吸微滞。   她看见铺天盖地的黑影。   白雾四起,一道道幽灵般的影子浮在半空,围成一堵令人毛骨悚然的墙壁。   它们并非鬼魂,不像拥有自我意识,浑浑噩噩飘忽不定,像一双双漆黑的眼睛。   “镇子里的人说,最初,的确有人逃出去。”   沈婵揉了揉眉心:“后来森林里出现了这玩意儿,任何想要逃离的人,一旦越过界限,都会被它们吞噬,变成毫无理智的疯子。”   因此,即便小镇里危机四伏,他们的任务却不是带着男孩离开,而是待在镇子里,保护他度过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等他们离开……   等待陈声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白霜行不敢细想。   导游说过,要想穿过这片树林,大概需要十分钟。   旅行团的人知道镇子所在的具体方向,也明白不能发出声音,足够小心谨慎的话,肯定能顺利抵达。   现在,白霜行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被鬼魂们四处搜寻的他们自己。   身边的雾气经久不散,沈婵小声安慰:   “别担心。我听镇子里的人说,森林里虽然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但只要回到小镇,它们就不会跟出来。”   小镇与森林之间,相当于隔了一层阻拦鬼魂的结界,能保障小镇居民的安全。   接下来,他们只要一直往前,不发出声音就好。   听见她的话,虚空之中,监察系统520暗暗嗤笑。   天真愚蠢的人类。   既然主线任务是要求他们保护陈声,那么这个小孩,一定有他特殊的地方。   ——只要把陈声带在身边,就有很大概率引来鬼怪。   之前他们藏在树丛里,陈声的气息被枝叶遮挡,如今离开掩体,属于人类血肉的芳香浑然散开,很快会被鬼魂们察觉。   到那时,场景必然非常精彩。   520迫不及待。   事实证明,它没猜错。   虽然三人步伐很轻,提前避开了前方的众多鬼影,但路过一片松林时,隐隐约约,白霜行瞥见一抹幽异的影子。   那是个已死的人。   脖子断裂,像被猛兽用力啃咬过,血液混合着肉块,一直流淌到心口。   它正死死盯着他们,不知道看了多久。   四目相对的瞬间,恶鬼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诡谲微笑。   开始了。   520心情大好,原地变出一把椅子,慢悠悠坐好。   这是它给这群人类的下马威。   因为有陈声的存在,幽魂们将循着气息而来,毫不费力找到他们。   一旦被其中一只鬼魂盯上,等待着他们的,会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而且,不仅如此……   520晃了晃身子,嘴角噙笑。   这片树林里最恐怖的,并非是无处不在、血腥骇人的鬼怪。   那些飘浮于半空的黑影,拥有迷惑心神、令人深陷恐惧之中的力量。   无数人因为它们而发疯发狂,被瞬间击溃心理防线,这三个年轻人,也不例外。   第一只鬼魂投来森冷的视线,停顿须臾,向他们猛冲而来。   沈婵毫不犹豫:“跑!”   他们即将走到森林尽头,只要咬一咬牙,就能顺利冲出去——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在左侧的密林里,又涌出层层叠叠的暗影。   一个接一个,幽魂闻风而来。   距离他们最近的树下,满脸模糊血肉的厉鬼嘴角轻扬:“找到你们了。”   *   与此同时,森林另一边。   薛子真皱紧眉头,独自奔跑在树影之中,步伐极快。   她虽然是专门负责白夜的调查员,但一直没亲身经历过白夜——   没办法,白夜的出现毫无规律,就算有心去找,也很难碰到。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白夜挑战。   她被分配到了【陈家保姆】的身份,发现陈声失踪后,接到系统的提示,前来林中带他回家。   结果,在林子里兜兜转转十几分钟,一直没见到那孩子。   鬼影倒是遇到了不少。   想到这里,薛子真咬紧牙关,加快脚步。   那些厉鬼像是黏在她身后的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而且越聚越多,让她无处躲藏。   薛子真受过专业训练,并不害怕它们狰狞可怖的模样,但置身于这片阴森诡异的密林,不由自主地,她感到难以抑制的压抑。   这样的情况,在白夜档案中有过记载。   比起单纯的视觉冲击,有些监察系统更偏爱“精神污染”。   雾气、血色、盘旋在耳边的声音,都是它们常用的媒介,用来侵蚀人类的意志,逐渐瓦解心理防线。   在这种地方待得久了,大部分人会直接疯掉。   该死。   心中暗骂一声,薛子真堵住耳朵。   跟在她身后的鬼魂幽幽祟祟,一边追赶,一边从口中发出吟唱般的呓语——   它们在叫她的名字。   “薛子真”。   “薛子真……嘻,来呀,和我们一起……”   “薛子真……停下!”   “薛子真,你在哪儿?”   声声入耳,如同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让她焦躁不堪,打从心底里生出惊惶与恐惧。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会迷失在这片森林里了。   强行稳固意识,薛子真强迫自己不去聆听身后的言语,继续寻找任务对象陈声。   她隐隐有些担忧。   这场白夜开局即是杀局,连她都快要支撑不住,不知道那几个年轻学生怎么样了。   ……但愿没事。   身后的絮语与轻笑越来越近,忽地,在她视野之中,出现三道奔跑着的熟悉身影。   薛子真心口一跳。   是白霜行他们。   在季风临怀里,还抱着个小孩。   狭路相逢,白霜行也见到她,露出欣喜的神色,笑着挥了挥手。   薛子真却笑不出来。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同样跟着浩浩荡荡的黑影,杀气腾腾,情况不比她好。   可是……在这三人脸上,为什么没有丝毫痛苦恐惧的神色?   一瞬风起,薛子真听见从他们身后传来的杂音。   纷繁错杂,喋喋不休,让人想起席卷天地的巨大海浪,毫不费力,就能将他们一举吞没。   痴笑,尖叫,哭嚎,迫切的恳求,癫狂的吟唱。   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一只厉鬼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凶戾喑哑的低啸,索命一般,厉声呼唤白霜行名姓——   厉鬼:“今……”   厉鬼:“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呢……!”   薛子真一时没反应过来。   薛子真:……?   终于意识到什么,她默默凝神,抬起视线。   这是一场冒险游戏,所以,每位玩家头顶,都标有属于自己的ID。   也就是他们之前设置过的姓名。   在白霜行脑袋上,赫然顶着九个大字:   [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呢]。   她不明白。   她也不想明白。   一个正常的碳基生物,怎么会把自己的游戏名称设定为[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呢]???   至于她身边的另外两人——   薛子真眉心重重跳了跳。   在她移动视线的同时,一只厉鬼流下血泪,声线凄厉不堪。   它的嗓音满含怨念,声嘶力竭地大喊:“为了党和人民——!”   另一只恶鬼随之咆哮,试图抓住沈婵:“尊敬的母亲!”   没错。   季风临和沈婵的游戏名,分别是[为了党和人民],以及[尊敬的母亲]。   原本,这应该是一幅极度恐怖的场景。   厉鬼如潮,不厌其烦呼唤他们的名姓,让人深深沉沦其中,陷入无边的疯狂与惧意。   然而真实情况是,一半鬼魂面目狰狞,疯狂高呼“为了党和人民”,言语间,处处透出红旗之下的凛然正气;   另一半恶灵顶着腐烂腥臭的头颅,高声叫喊“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平心而论,画面太美,薛子真不想再看第二眼。   至于那些被夹在中间的,则像小蝌蚪找妈妈一样,呼唤着它们的母亲。   很离谱,很诙谐。   没有任何人,会在这样的场景中感受到恐惧。   是的,诙谐。   薛子真从没想过,这个词语,有朝一日居然能和白夜联系在一起。   脑海中,监察系统520久久陷入沉默。   一段时间之内,它不愿再说话。   ——游戏是这么玩儿的吗?它精心设计的精神侵染,为什么会变成这副德行?你们人类到底怎么回事啊?!   而薛子真微微仰头,看向自己头顶上的光标。   选择游戏名称时,她毫不犹豫输入了[薛子真],很傻很天真。   薛子真:……   冷风拂过女人耳边的乱发,她感到一丝淡淡的迷茫。   在这个不正常的世界里,她的正常,显得那么不正常。 第66章 怪谈小镇(三)   眼前的场面过于荒诞,薛子真最终还是没能逐渐理解一切。   当然,此时此刻的局势,也没时间让她呆站着去进行思考——   鬼影重重,危机四伏,他们所能做的,只有跑。   一刻不停地、朝着小镇所在的方向跑。   这是唯一的生路。   薛子真打听过关于这片森林的消息,知道林中常有雾气,能令人迷失其中。   所以从陈家离开时,她特意拿了个指南针,即便置身于迷雾里,也能知道出去的道路。   见到白霜行等人的第一眼,系统就对她做出了任务提示:   【恭喜挑战者成功找到陈声!】   【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优秀保姆,请时刻守护在陈声身边,保证他的安全。】   那个被季风临抱在怀里的小孩,大概率就是陈声。   既然找到了他,薛子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树林里,当即调转角度,往左侧跑去:   “跟着我,出口在这边!”   说来也神奇,在白霜行几人出现之前,薛子真深受精神污染的折磨,耳边充斥着自己的名字,头痛欲裂、意识不清。   当他们出现以后,听着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声响……   不仅恐惧的氛围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甚至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个月还没上交的党费。   就很离谱。   这里距离出口不远,加上所有人用尽全身力气在奔逃,一分钟不到,薛子真就看到了树林的尽头。   在这片诡异的树林里,中间区域的雾气最浓。   如今白雾渐散,她的视野渐渐开阔,遥遥望去,能见到镇子入口处的一盏灯。   灯光昏黄,称不上明亮,于她而言,却显得格外珍贵。   当脚步终于踏出树林的范围,薛子真又一次听见系统声响。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从迷雾森林里逃生,获得鬼怪卡牌,“伥鬼”。】   下一秒,脑海中出现一张方方正正的图画,旁边配有文字说明。   【伥鬼】   【生前被老虎残忍杀害,化作鬼魂,徘徊于森林之中。伥鬼对人类怨念极深,时常引诱人类被老虎吃掉,是“为虎作伥”这个成语的由来。】   【在迷雾森林里,伥鬼拥有一定程度的蛊惑能力,如果不幸被它们包围,很可能迷失方向、逐渐发疯。】   【卡牌已纳入游戏图册】   【获得经验值,人物等级提升至2级,请挑战者再接再厉!】   当薛子真看完描述,白霜行也来到了森林的边界。   跨过界限,萦绕在身边的浓雾顷刻消散,她深吸一口气,同样得到获取卡牌的提示。   “伥鬼……?”   沈婵恍然大悟:“难怪那些鬼魂的样子都很吓人,血肉模糊的。”   “居然还附带有卡牌收集系统和角色等级。”   白霜行笑:“虽然等级不知道有什么作用……这场白夜,绝对是完全按照游戏模板来建造的吧?”   听到“游戏”两个字,薛子真嘴角轻抽。   任何一场白夜都十分危险,稍不留神便会丧命,在她看来,不会有正常人把它当成一款游戏。   因此,当初输入角色姓名时,即便知道这是游戏模板,薛子真也不敢放松警惕,认认真真填写了自己的名字。   ……她是真没想到,这群人的所作所为会如此放飞。   “啊……”   不远处,响起一道仓惶的男音:“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呢小姐……你、你还活着?”   似曾相识的声线。   白霜行扭过头去,见到旅行团里的导游。   他一改最初信誓旦旦的模样,大概在林子里见了太多伥鬼,被吓得面如死灰。   在他身后,几个衣着考究的男男女女更是脸色苍白。   他们果然顺利逃了出来。   白霜行默默清点人数,发现旅游团里少了两个人。   是西装男人和旗袍女人。   她隐约猜出林子里发生的事情:“少了人?”   “他们……被鬼魂分、分掉了。”   队伍里的一个小姑娘开口,表情很不好看:“那男的走到一半就不敢往前,非说要回去……但根本不可能回去!后面全是鬼……我们怎么办?”   “来这儿之前,旅行社可没说会出现这种情况!”   另一个人道:“这可是死人的大事啊!他们连身体都被扯开了……你们怎么负责?!”   不久前满脸期待的寸头男人也皱起眉头:“导游,你倒是说话啊。”   导游能说什么话。   他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打工人,遇上这种事,比其他人的状态更差。   白霜行抿唇,视线逐一扫过旅游团里的所有人。   能第一时间知晓怪谈小镇的消息、并出高价前来游玩的游客,基本都是有钱有闲的富人。   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这是一群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今天所遭遇的一切,很可能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人生中最大的波折。   心情糟糕、责怪导游,也算人之常情。   “算了。”   现场吵成一团,白霜行轻声开口:“林子里到处是鬼怪,我们目前很难出去。站在这儿干着急不是办法,还是冷静下来,慢慢思考出路吧。”   她说着,看一眼远处将要消散的阳光。   “而且……”   白霜行耸肩:“天快全黑了。你们还记得吗?导游说过,一旦天黑,小镇里会变得非常危险。”   导游向她投来感激的视线。   “对,快入夜了!”   寸头男人恍然,语气里多出几分急切:“夜里不能出门,我们必须马上找个住的地方。”   “旅行社,为大家在镇子里唯一的旅店订好了住处。”   导游擦擦额头的冷汗:“时候不早了,请随我来。”   白霜行扭头,望向季风临怀里的男孩。   陈声在伥鬼的追赶下精疲力尽,当他们藏在树丛里时,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不知是因为后来奔跑中的颠簸,还是被伥鬼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吵醒,此时此刻,男孩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睁开了眼睛。   她没忘记自己的主线任务,温和笑笑:“小朋友,你家在哪儿?我们先送你回去。”   “恰好顺路。”   陈声被吓得发懵,连说话的力气也没剩下。   抽到保姆角色的薛子真替他回答:“镇子里唯一的旅店,就是他家开的。”   *   旅行团即将入住的地方,就是陈家。   这个设定还算合理,毕竟白霜行作为一个外人,如果住在遥远的另一处角落,别说保护陈声,连和他见面都很难。   再看其他人,薛子真是陈家的保姆,需要时时刻刻陪伴在小孩身边;   沈婵是陈家的邻居,由于茅草屋被狂风掀翻,暂时借住在旅店里。   至于季风临,他是陈家女主人的表弟。   “奇怪。”   在森林外站了会儿,白霜行蹙眉:“楚楚呢?”   他们一共进来了五个人,现在四人顺利汇合,文楚楚却始终不见踪影。   系统没有发出死亡提示,证明她如今还算安全,但……为什么就像消失了一样?   “进入白夜以后,我们被分配到的第一个任务,应该都是进入迷雾森林、寻找陈声。”   季风临低声说:“她会不会还在林子里?”   “我们聚集了两波伥鬼,在树林闹出那么大动静。”   薛子真:“她不可能没听到声响吧?”   如果是一般的厉鬼嘶吼也就算了,可这一次,伥鬼口中喊的是“为了党和人民”。   文楚楚了解他们的性格,听到这样离谱的内容,一定能猜出他们就在附近。   但她却没有出现。   “总觉得,不太安心。”   沈婵毫不犹豫:“我试试用掉一次【言出法随】,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她吧。”   在白夜里,何时何地都不能掉以轻心。   文楚楚独自一人,遇到危险后,肯定很难逃脱。比起一次技能的使用机会,人命更加重要。   沈婵说完,点开脑海中的技能面板。   “我希望,”她说,“一分钟之内,我们能与文楚楚取得联系。”   技能系统沉默几秒。   紧接着,发出冷淡回应:【很遗憾,技能使用失败。】   “系统。”   薛子真若有所思:“这次的白夜,一共有多少名挑战者?”   文楚楚可能并没有进入白夜。   类似的情况,她曾在档案中见过。   就算是肩并肩走在一起的人,其中一个被拉进白夜后,另一个也有几率安然无恙。   【……五个。】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监察系统520的表情不怎么好:【白夜有保密机制,其它信息我不能透露给——】   说到这里,蓦地,它话语停住。   再开口时,520的表情近乎抓狂,看向虚空之中的另一边:   【那里不能去!喂!停下!这是未修复的游戏bug!你们这群人有毒吗?!】   已知这场白夜里,一共只有五名玩家。   这段话并不是在对着白霜行他们说,所以——   沈婵一愣:“它在和楚楚讲话?”   白霜行:“是快要发疯的语气呢。”   在森林里听见他们的游戏姓名后,520也是这样的态度。   “所以,”薛子真说,“那个叫文楚楚的女孩,到底做了些什么?”   ……游戏bug?她卡了什么bug,才让白夜系统如此失控?   【那个人类目前没事,你们老老实实做任务就行。】   监察系统520表现得焦头烂额,咬牙切齿地开口:【我先离开一会儿。】   说完,系统的身影消失不见,脑海中,只剩下游戏面板。   季风临心领神会:“它去紧急修复bug了。”   薛子真:……   很好。   继“让鬼魂散发出党性光辉后”,这群人又破了白夜的一项记录。   她看过不知多少档案,从没有过哪次像现在这样,监察系统中途离开,去火急火燎填补游戏漏洞。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它说楚楚没事,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白霜行若有所思:“而且……监察系统好像才是被折腾的那一方。”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文楚楚究竟卡上什么漏洞了。   沈婵摇摇头,有感而发:“果然,游戏的宿命,永远是一个接一个的bug。”   薛子真轻揉眉心:“时间不早,我们先回旅店吧。”   *   前往旅店的路上,白霜行四下环顾,认真端详怪谈小镇里的建筑。   都是很老式的风格,白墙黑瓦,小桥流水人家,乍一看去寂静祥和,风平浪静。   但这种寂静,反而最不合理——   街道空空荡荡,除了他们,见不到其他人。   他们在树林旁边等了一会儿文楚楚,旅行团的人先行离开,此刻的偌大长街上,只剩下四道人影。   “好阴森。”   沈婵一语中的:“像是恐怖片里的鬼镇。”   白霜行看一眼被季风临抱着的小孩。   一切恢复平静后,陈声再度陷入沉眠,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她稍微放心一些,压低声音:“这场白夜的背景时间,是几十年前吧。”   “嗯。”   薛子真点头:“准确来说,应该是七十几年前。”   白霜行一怔:“你知道具体时间?”   “我猜,她是通过陈声的年纪判断的。”   沈婵咧嘴笑笑:“陈声现在不到十岁,在现实世界里,他已经有八十多岁的高龄了。”   白霜行先是微愣,联想到在游戏商店听到的内容,很快有了猜测:“陈声……是极乐岛工作室的创始人?”   沈婵:“宾果!”   所以白夜才会仿照工作室里的游戏,打造出一款全新的挑战模式。   “我听过一些关于陈声的消息。”   季风临耐心解释:“他出生于江南小镇,父母早亡,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远房亲戚所收养。”   薛子真点头:“现在的时间点,是他父母仍然在世、一家三口居住在小镇里的时候。”   白霜行隐约觉察出猫腻:“有谁知道,他爸妈是怎么去世的吗?”   没人听说过。   那是太过遥远的事情。   季风临颔首:“你觉得这场白夜,很可能与他父母的死亡有关?”   白霜行点头。   时间、地点、人物,全都能对上。   陈声的父母双双身亡,也恰好与白夜的形成条件遥相呼应——   有鬼魂出现。   “这样想想,确实有可能。”   沈婵摸摸下巴:“陈声不是说过,镇子里的所有人都变得很奇怪吗?其中也包括他的父母……不过,如果仅仅是父母意外去世,为什么会牵扯到整个小镇呢?”   思维发散,薛子真生出不太好的预感:“是镇子里的其他居民,造成了陈声父母的死亡?”   那也不能是整个镇子吧。   他们现在得到的线索太少,要想发掘白夜里更深层次的真相,必须收集更多情报。   “说起游戏——”   白霜行说:“如果白夜是以《怪谈小镇》这款游戏为蓝本,你们听说过有关《怪谈小镇》的内容吗?”   不约而同地,她、沈婵和季风临,纷纷侧头看向薛子真。   薛子真:……   “陈声声称,制作这款游戏的目的,是纪念他的童年时光。用他的原话说,那是他一生中最有意义、也最难以忘却的一段日子。”   她想了想:“游戏以幻想、奇幻和童年冒险作为主打要素,在我看过的玩家评价里,没有任何关于凶杀的字眼——几乎所有人一致认为,这是个非常温馨的故事。”   说到这儿,薛子真抿唇:“更多消息,我不清楚。”   作为一名忠实的游戏玩家,在亲身体验跌宕起伏的剧情以前,绝不可能主动去看剧透。   当然,这句话她憋在心里没说。   “……温馨。”   沈婵回头,遥遥眺望远处的黑暗森林,隐约可见鬼影浮动。   怪谈小镇,重新定义“温馨”。   “陈声既然这么说,”季风临道,“这座镇子给他留下的印象,不会太差。”   像薛子真猜测的“镇中居民联手害死陈声父母”,大概率不成立。   在抵达旅店之前的时间里,几人各自介绍了自己的角色身份。   沈婵是镇子里穷困潦倒的打更人,年纪轻轻就被狂风吹倒了房屋,居无定所。   她是【人类】种族,被分配到了一个可以吸引鬼怪的道具,仅限使用两次。   季风临靠卖豆腐为生,偏偏抽到【狼人】这个种族,于是人设剑走偏锋,变成了“伪装成柔弱少年、背地杀人无数的恶棍”。   薛子真则成了陈家的小保姆,限定词是“贤惠”“温柔”和“任劳任怨”,在怪谈小镇发生异变后,觉醒【傀儡师】属性。   沈婵好奇:“傀儡师?”   “能召唤出无形的丝线,操控鬼怪一分钟。”   薛子真没有隐瞒:“在本场白夜里,只能使用一次。”   傀儡,丝线,无影无形的操纵与控制。   沈婵由衷发出感慨:“好酷。”   白霜行点头:“好羡慕。”   她越来越觉得,这款游戏的设定很有意思了。   或许,等离开白夜之后,她可以和绵绵一起玩《怪谈小镇》。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在天黑之前,抵达了旅店。   进门时,白霜行特意抬头,看了看旅店的名称。   【临江小居】。   屋子里很冷。   明明是夏天,踏进门内,却有一阵冷意扑面而来,让她条件反射捂住手臂。   再凝神一望,出乎意料地,居然见到旅行团的一行人。   他们好不容易脱离危险、顺利离开迷雾森林,经历一场劫后余生,本应放松一些,没想到,每个人都是满脸绝望。   这群人甚至没坐进主厅里,而是神色复杂地站在门边。   沈婵一愣:“这是怎么了?”   导游双手环抱,站在墙边角落里,一脸的苦相:“这里的老板和老板娘……”   他一句话没说完,主厅里,就传来一道环节扭动似的咔擦音。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毫无起伏的低语:“有客人——”   导游打了个哆嗦,不再言语。   咔擦声响渐渐清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白霜行警惕抬眼,在不远处,见到一抹消瘦的人影。   是个女人。   瘦瘦高高,穿了身暗绿色旗袍,如果忽略她的眼睛和肤色,五官算得上清秀婉约。   ——她没有眼珠,双眼的位置,唯独剩下两个漆黑的血窟窿。   女人肤色极白,已然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像是将一张被水泡发的白纸糊在脸上,如同死亡多时的尸体,身体微微浮肿。   在她嘴角,始终挂着毫无生机的诡异微笑。   女人上前一步,关节咔擦摩擦。   旅行团里的人个个神情骇然,白霜行却是礼貌一笑:“这位是老板娘?”   在白夜里待得久了,面对这种类型的鬼怪,她不会感到多么害怕。   更何况在她身边,还有这么多阳气十足的人。   “是我。”   女人微微偏头,看向季风临怀中,音调没有起伏,让人想起古老的录音机:“小——声。”   “我们在森林里找到的他。”   薛子真淡声说:“陈声没事。”   季风临低头,看了眼自己抱着的男孩。   刚才走进旅店时,阴寒的冷气齐齐涌来,陈声打了个哆嗦,茫然醒来。   这会儿听见女人的声音,男孩身体僵住。   他在害怕。   或许是被他们的交谈声吸引,从楼道里,走出另一个男人。   他身形文弱,和老板娘一样,没有双眼、皮肤浮肿。   薛子真低声提醒:“这是老板。”   “回来……了。”   老板手里拿着几把钥匙,步步靠近,伸向他们:“房间整理好,可以入住。”   旅行团里,所有人都如遇大赦。   他们进入旅店后,被眼前的一男一女吓了一跳,本想立刻住进房间,万万没想到,老板声称屋内积灰,需要打扫。   ——这个镇子地处偏僻,很少有人前来游玩。   没办法,为了远离主厅里的老板娘,他们只能暂时站在门边。   战战兢兢接过钥匙,导游很小心,不去触碰老板的皮肤。   如果他没猜错,那是属于死人的皮肤。   “谢谢你们,带回陈声。”   男人同样面带微笑,说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吐出来:“镇子里不太平,多亏你们。”   沈婵爽朗一笑,拍拍心口:“哥,别这么说!俺家没了,是你和姐给了俺新的家,相当于救命之恩啊!俺当然要涌泉相报。”   薛子真:……?   你入戏这么快的吗?!   这个念头刚从心中浮起,四人同时听见系统提示音。   【叮咚!】   【恭喜各位挑战者成功入住旅店!】   【进入小镇后,在其他人面前,千万不要忘记自己的人物设定哦。】   【如果做出与人设相悖的事情,被他们发现后……他们会生气的。】   该死。   察觉到老板与老板娘审视的目光,薛子真心中暗骂一句。   她在侦查局雷厉风行惯了,哪怕面对顶头上司,也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无论升职降职,薛子真一概懒得关心。   大女人能屈能伸,一切为了白夜。   回想起自己的角色设定,薛子真勉强扯动嘴角:“没事就太好了,我一直都在担心。”   系统给她安排的设定,是【自幼父母双亡,被未婚夫无情退婚,善良坚韧,如同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薛子真觉得,这个系统脑子有坑。   现在,压力给到季风临这边。   季风临:……   季风临:“……嗯,森林里,很吓人。”   在角色设定里,这是一朵更娇弱的小白花。   “他们两位都被吓坏了。”   白霜行笑笑,语气悠哉:“今天可真够累的,多谢老板帮我们整理房间——我想问问,那片林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她,夫妻两人没流露出丝毫审视与怀疑的情绪。   “不谢。”   老板娘:“我们……应该做的。”   “林子里,不知道。”   老板:“客人,好好休息。”   其他三人默默瞧她一眼。   差点忘了。   在场所有玩家里,被分配到的角色依次是“穷困潦倒的更夫”、“穷困潦倒的保姆”,“穷困潦倒的豆腐西施”。   以及白霜行,一位积攒了几十年财富、出于闲情逸致出来度假的大小姐。   这是什么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贫富差距。   旅行团的人拿了钥匙,忙不迭离开主厅,前往楼上的卧室里。   季风临把陈声小心翼翼放下,男孩欲言又止,死死拽住他衣摆,显然不想离开。   准确来说,是不敢离开。   父母全都变成了诡异的怪物,镇子里的其它地方,更是充斥着血腥与杀戮。   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变故,一时间很难接受。   “小声,还记得昨天,和许姐姐约好的事情吗?”   老板对他的恐惧熟视无睹,脸上依然带笑:“她在等你,好孩子,不能爽约。”   老板娘站在他身旁,语调尖细:“不能爽约哦。”   ……草。   房子里阴风回旋,沈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经历一次次白夜后,她对于怪物的接受能力大大提高,但看着他们浮肿惨白的脸、听他们一字一顿毫无起伏地出声,她还是下意识觉得瘆人。   如果她是陈声,和这样的父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肯定也被吓得够呛。   陈声没说话,低下头,死死咬着牙。   【叮咚!】   与此同时,系统音响起。   【这是你们陪伴陈声的第一天。】   【每个孩子都有童年玩伴,和朋友一起,总能收获满满的快乐回忆。】   【诚实的孩子不能爽约,在十分钟内,赶快带着他前往隔壁,找到许姐姐吧!】   白霜行静默不语,紧紧盯着任务栏上的黑色字迹。   【满满的快乐回忆】。   陈声快不快乐她不知道,但白霜行敢肯定,跟在他身后大肆屠杀的厉鬼,一定是非常快乐的。   连他父母都变成这副模样,从陈声听到“许姐姐”的反应来看,这位姐姐的状况不容乐观。   “哦,小许啊。”   沈婵哈哈一笑:“俺带着陈声去吧!”   白霜行顺势接话,百无聊赖似的,拨弄着耳边的碎发:“我也出去看看吧。花了那么多钱来这儿旅游,我可不是闷头大睡的冤大头。”   薛子真:……   怎么说呢。   这两人,真不愧是朋友。   薛子真轻咳一声:“我也陪着小声,夜里不安全。”   季风临沉默瞬息。   被分配到这个角色,他总觉得别扭,只能不去理会身前的夫妻,垂眸摸摸陈声的脑袋:“别怕,我们陪着你。”   陈声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被父母微笑着死死盯着,没过多久就败下阵来,跟着四人出门。   白霜行时刻关注脑海中的情况,让她失望的是,监察系统520一直没回来。   不知道文楚楚那边怎么样了。   季风临猜出她在担心文楚楚,低声宽慰:   “系统没回来,说明bug没被解决——如果文楚楚出了事,它就不会再管那边。”   白霜行笑笑,向他道了声谢。   旅店右侧是沈婵伶仃的茅草屋,左边,则立着一座三层高的小楼。   这会儿月明星稀,镇子里没有人声,只能听见若隐若现的虫鸣。   白霜行走到门边,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陈声,”沈婵问他,“这个许姐姐,变成什么模样了?”   她身旁的小孩脸色惨白,牙齿不停发颤。   出于仅剩的一丝侥幸心理,陈声悄悄回头,望向自家的正门。   门口,一男一女诡笑着站在树下,空洞的双眼一眨不眨。   他们在催促他,快些进门。   “许姐姐……变成了怪物。”   陈声说:“镇子发生变化后,我只见过她一次,她——”   他颤抖不已:“浑身都是血。”   薛子真沉声:“她邀请你来,是做什么?”   “玩游戏。”   陈声的语气里带着哭腔:“她说,她想玩捉迷藏……以前我们经常捉迷藏。”   捉迷藏。   白霜行心里猜出了个大概,与门边的季风临对视一眼。   季风临颔首,敲响大门。   空寂沉闷的夜色里,幽幽传来一阵笑声。   这声笑尖锐刺耳,裹挟着近乎于疯癫的痴狂,仿佛自迷雾中来,倏然刺破夜色——   在虚掩着的门缝里,白霜行瞥见一抹血红。   【叮咚!】   【欢迎各位来到愉快的游戏时间!】   【畅想童年回忆,每一场游戏都能让人乐在其中。一个孩子的小镇生活,怎么少得了游戏呢?】   【许婉知已经迫不及待,开始与你们的捉迷藏了!】   她果然没猜错。   捉迷藏,是白夜里的一条支线任务。   童年游戏听起来轻松简单,但前提是,玩家都是无害的“人”。   而毫无疑问,这是一场与厉鬼之间的捉迷藏。   无边血红涌来,占据整个眼眶。   再眨眼,白霜行出现在一栋房子里。   房屋极大,是类似民国时期的建筑风格,外面有个长满鲜花的庭园。   此时正值深夜,天边的月亮被乌云吞没,只有房子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在她身边,没有其他人。   他们应该被分散在了各个角落。   房中的氛围极其压抑,白霜行四下张望,一眼就发现不对劲。   比起正常的家具,她身边的这些桌椅木柜,全都被放大了不少。   或是说,她的身体被缩小了,大概是原来的四分之一。   这样一来,房屋于她而言更大更宽阔,能躲藏的地方也更多。   夜色四合,四面八方悄无声息。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种未知的恐惧最是磨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偌大的屋子里,凭空响起少女的低声哼唱。   歌声幽幽,平添诡谲。   等歌声停下,耳边传来一道喃喃低语。   “准备好了吗?”   “躲藏的时间是一分钟,一分钟之后,我就来找你们了。”   “对了……还有代表你们每个人的布娃娃。”   “布娃娃被我藏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找到它们,游戏就结束啦。”   【叮咚!】   【一分钟倒计时开始!】   【一场完美的游戏,少不了惊心动魄的挑战。】   【在本次捉迷藏中,挑战者们不仅需要躲避许婉知的追捕,同时,还必须找到藏在屋子里的五个玩偶。】   【每次许婉知寻找的时间共有十分钟,十分钟后,许婉知消失,挑战者们将获得三分钟的安全期。安全期结束后,许婉知再度出现。】   【千万要小心!一旦被许婉知触碰到……输家没有好下场哦。】   *   捉迷藏,开始了。   陈声茫然无措站在房间里,无边的恐惧汹涌如潮,让他止不住发抖。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爸爸妈妈,还有他的朋友们……   大家究竟怎么了?   他才不想玩这种古怪的捉迷藏!   然而怕归怕,陈声明白,要想活命,必须遵循游戏规则。   陪在他身边的哥哥姐姐不见了踪影,从规则中的“五个玩偶”判断,他们也在这栋房子里。   虽然很想出去寻找他们,但,时间只剩下一分钟。   如果贸然出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躲藏地点,说不定还没等到与其他人汇合,他就先被许姐姐找到了。   努力让自己不再颤抖,陈声暗暗咬牙,看向四周。   这是一间卧室。   他的身体被缩小了几倍,从现在的视角看去,如同走进巨人国。   窗帘后面太明显,床下是他经常躲藏的地方,许婉知一定能想到。   至于衣柜,就更是孩子们选择藏匿的首要之选,与之相对地,找人时,也往往会从衣柜找起。   心如乱麻,仿佛被一千只蚂蚁爬过,让他焦躁不堪。   要不……床上?   目光停住,陈声眼前一亮。   对,床上。   他的身体被大幅度缩小,体积甚至不如枕头。   只要和枕头躺在一起,用身体横贴着床头,再拿被子整个盖住,晃眼看去,就会以为被子下面只有一个枕头。   这样一来,许婉知不可能特意把棉被掀开。   时间所剩无几,他飞快上床,横躺在床头中央,拉紧被子。   很快,耳边传来熟悉的笑。   “时间到……开始了。”   转瞬间,屋子里灯光突然暗下,由灰蒙蒙的黄,变成血一样的暗红。   被子里安静得过分,陈声不敢用力呼吸,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   若有若无的歌声不停回荡,时间过去不知多久,突然,他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有人来了。   须臾间,恐惧感达到顶峰,男孩睁大双眼屏住呼吸,心中暗暗祈祷。   求求老天……快让她走吧。   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个房间?   吱呀声响如丝如缕,静静溢散在夜色之中。   随之出现的,是碎裂的骨骼与关节彼此碰撞,发出的咔擦轻响。   许婉知,在动。   心跳加剧,犹如鼓擂。   他闻到浓郁的血腥气,眼眶中不知不觉,蓄满滚烫的泪珠。   “在哪儿呢……”   咔擦。   “要藏好哦……有人在这间屋子里吗?”   咔擦,咔擦。   越来越近。   “小声……?你在哪儿?”   一声声,一遍遍,始终没有停下。   透骨的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骨,空气宛如凝固,毒蛇一样的阴冷将他浑然包裹。   陈声握紧拳头。   窸窸窣窣的杂音无比真切,他听见衣柜被打开,窗帘被拉动。   最后,咔擦咔擦的摩擦声停在床头。   停顿好一会儿,响声再度响起,朝着门外渐渐远去,一点点消散无踪。   ……离开了吗?   陈声被吓得大脑发懵,眼泪不自觉滚落。   两分钟后,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根指头。   男孩动作很轻。   被子被食指抬起,露出不易察觉的一条小缝,仅仅往外面看了一眼,惊惧感便一拥而上,令他止不住战栗。   房门大开,四面八方尽是红色灯光,像极暗沉的血渍。   房门外的走廊上,正趴着一个女人。   没错……是“趴”。   许婉知的四肢如同碎裂,呈现出骇人的扭曲状态,而她整具身体匍匐在地,好似一只血色的蜘蛛。   她背对着房间,四下张望,头颅黏在脖子上,转动时,发出咔咔声响。   如果他刚刚藏在床底……只要许婉知把门打开,就会和他四目相对。   想到那时的情景,陈声头皮发麻。   “在哪儿呢?”   她向前行进一步,在暗红色的世界里,发出痴痴的笑:“……在哪儿呢?” 第67章 怪谈小镇(四)   许婉知离开了。   身边重新被死寂包裹,陈声颤巍巍移开手指,放下被子。   只有在这个密闭的小小空间里,他才能感到一丝安心。   许婉知的模样在大脑中不断回放,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却控制不住思绪。   许姐姐……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心里一团乱麻,男孩不敢出声,更不敢离开被褥,唯一能做的,只有静静躺在这儿,等待第一轮的捉迷藏结束。   时间无声无息地过去,恍惚中,陈声听见响彻整座房屋的笑音。   “十分钟到,现在是安全期。”   声音落下,萦绕在四周的血红色泽消失不见,灯光重新亮起,让他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安全期只有三分钟。   掀开被子,陈声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额头、后背和掌心全被冷汗浸透,湿得彻底。   他双腿发软,勉强在地上站稳,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就迈开步子冲出房间。   这个卧室,陈声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恰在此时,下一层的楼房中,响起一道清亮女音:   “有人吗?我在这里——”   *   这场诡异的捉迷藏暂时结束,白霜行站在餐厅里,扯开嗓子叫了几声。   在这种“游戏”里,如果自始至终单独行动,肯定会吃亏。   一来,这栋别墅般的大房子里萧条死寂,由许婉知化作的厉鬼又极度瘆人。   如果一个人待得太久,心理压力得不到缓解,很可能先把自己逼疯。   二来,系统给他们分配的任务,是寻找散落在角落里的五个玩偶。   要是所有人分开行动,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不知道还要折腾多久。   早在捉迷藏尚未开始时,白霜行就想发出声音、召集所有人一起了。   可惜当时的空余时间太少,一旦浪费在集合找人上,他们就没机会寻找地方躲藏。   现在有了三分钟的间隔,刚刚好。   想到这里,白霜行垂下眼睫,暗暗思忖。   她置身于一楼,当捉迷藏正式开始时,曾经瞥见过在屋子里四处搜寻的许婉知。   那是一种非常怪异的状态,四肢扭曲,浑身血迹,只需看上一眼,便能让人毛骨悚然。   万幸,她蹲在碗柜与墙壁的夹角之间,没被发现。   游戏过程中,屋子里始终安安静静,没传出惨叫的声音。   这让白霜行稍微感到了安心。   她在寂静的别墅里叫出这么一嗓子,没过多久,季风临就闻声而来。   紧随其后,是如遇大赦的沈婵、神色平淡的薛子真,以及面如死灰的陈声。   “大家都没事吧?”   沈婵清点一遍人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一轮没出事。”   白霜行低头,望向欲言又止的陈声。   他的双眼被泪水浸湿,眼珠是沁了血一般的猩红,此刻死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啜泣与尖叫,身体抖个不停。   即便是在迷雾森林里,面对那么多鬼魂的追击,陈声也没被吓成这副模样。   白霜行心有所感:“你见到许姐姐了?”   陈声重重一抖,点了点头。   白霜行扬眉,有些诧异。   他年纪小,对于恐怖事物的接受能力很低,在当下的环境中,遇见厉鬼后,居然没有放声哭泣、让自己被许婉知盯上。   很厉害。   “许婉知?”   沈婵好奇:“她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   这栋别墅一共有三层,沈婵运气不错,开场时,被分到了顶楼。   许婉知从一楼开始搜索,等十分钟倒计时结束,甚至没来得及踏上三楼。   至于季风临,则是躲藏在二楼尽头的杂物室里,同样没被厉鬼推门而入。   白霜行言简意赅,向他们描述了许婉知的模样。   沈婵听着皱起眉头:“趴在地上,像蜘蛛一样?许婉知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白霜行摇头。   她也不清楚。   白夜里,凡是有名有姓的鬼怪,它们死后化出的形态,往往和现实生活中的遭遇有关。   比如秦梦蝶的能力是御火,江绵则满身血污,对应生前遭受过的虐待。   在许婉知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时间所剩不多,她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   “长话短说。”   白霜行加快语速:“规则里说过,许婉知把玩偶分散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我觉得,这很可能是个提示。”   季风临看她一眼:“你的意思是,如果把整栋房子看作一个长方形,玩偶在它的四个边角里?”   “别墅一共三层,准确来说,是十二个角。”   白霜行点头:“虽然没办法百分之百肯定……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大。”   白夜挑战虽然困难,但一定会给他们留下提示和生路。   如果玩偶不在那十二个角落里,而是被肆意乱扔,别说他们,恐怕连许婉知都很难找全其中的每一个。   “安全期的时间快结束了。”   薛子真一直在脑海中计算时间:“还剩一分钟。”   陈声身形一晃,想起厉鬼趴在门边四下张望的画面,牙齿再次发颤。   三分钟,实在太短了。   沈婵对白夜的抠门很是不爽:“那,我们先找个地方藏好?”   话虽如此,但她心知肚明,一直像这样藏下去,不过两轮,就会有人被找到。   别墅哪怕再大,能够藏人的也就那几个地方。   这里是许婉知的主场,比起他们,她对这里的构造熟悉得多。   白霜行沉默瞬息,无言环顾四周。   “始终处于被动状态的话,我们不仅效率低下,还很危险。”   她眸光微动,压低声音:“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另一种办法。”   *   伴随一阵虚无缥缈的女音,第二轮捉迷藏正式开始。   灯火暗下,血红的光晕重新上涌。   沈婵躲藏在厨房的木架后面,身边是浑身紧绷的薛子真。   木架之后的空间极度逼仄,无法容纳更多人,经过一番讨论,其他队友去了别的地方。   厨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沈婵抿唇,手心里渗出冷汗。   第二局游戏开始后,她尝试过揣摩厉鬼的心理。   许婉知一心想要找到他们,一定明白,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同一个地方。   在第一轮里,许婉知彻底搜索了一楼和二楼的大部分空间,按照惯性思维,接下来,她一定会继续前往三楼。   挑战者们很可能抓住这个思维惯性,趁她上楼,选择在一楼藏好,从而平安度过第二局——   但,要是许婉知能想到这一点呢?   沈婵靠在墙边一动不动,握紧双拳。   如果她是许婉知……必然会反其道而行之,重新回到一楼,把一楼里的人类一网打尽。   没猜错的话,此时此刻,一楼是最危险的地方。   这个念头在心中悄然浮起,让她不由紧张几分。   猝不及防地,透过木柜上一条小小缝隙,沈婵瞟见幽光一闪。   紧接着,是骨骼碰撞般的咔擦声音。   来了。   这道响声由远及近,从走廊里渐渐靠拢,萦绕在她耳边。   满目暗红中,自厨房门口的位置,伸进一只惨白的手。   看清许婉知的模样,沈婵在心里暗骂几声。   ——这也太精神污染了吧?!   她对厉鬼的长相不感兴趣,只匆匆瞥上一眼,就挪开视线,只用余光去看。   “一楼……有没有人?”   许婉知笑意幽幽,尾音微弱得难以听清:“要藏好……在哪里,在哪里呢?”   更吓人了。   沈婵在心里循环播放《咱们工人有力量》和《红星闪闪放光彩》,默默看向身旁的薛子真。   薛子真不愧是专业人士,面对这样的情景,脸上找不出丝毫惧意,这会儿正聚精会神盯着许婉知,目光里,尽是审视的味道。   在她眼里,不远处狰狞可怖的厉鬼,很可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白夜样本。   但很快,薛子真眉心蹙起。   许婉知翻箱倒柜的动作极为熟练,逐一掀开窗帘、查看桌下,并检查了门后。   确认无人后,她四肢扭动,朝她们二人所在的方向,缓缓转过头来。   咔擦。   骨骼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厉鬼仰头看着木柜,嘴角无端上扬,笑得诡异。   更近了。   沈婵打开白夜商城,飞快买下一张驱邪符。   一旦这玩意儿把木柜推开……不管有没有用,她都要亮出这张符。   “放餐具的柜子……”   许婉知喃喃自语,笑意更深:“在它后面,会不会有谁藏着呢?”   如被当头猛击一棒,沈婵心里咯噔跳了跳。   厉鬼缓步靠近,如同窥伺着猎物的猫,动作不紧不慢。   这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在怦怦心跳声里,沈婵看见许婉知伸出右手。   心跳剧烈得前所未有,沈婵握紧手里的符咒——   陡然间,从楼上不知哪个位置,蓦地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   许婉知动作僵住。   沈婵屏住呼吸,看见她双眼弯弯,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   “花瓶……碎掉了吗?”   又是咔擦轻响,许婉知转动身体:“是谁这么不小心?捉迷藏的时候打破花瓶……会被爸妈教训的。”   她朝着楼梯的方向走了。   在生死关头反复横跳这么一回,沈婵额头满是汗珠,确认走廊里没有声音后,与薛子真对视一眼。   薛子真颔首:“走。”   “吓死我了。”   沈婵悄声:“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我们真的按照规则乖乖躲藏,凭许婉知找人的速度,两轮之内,就能把我们一锅端。”   这游戏设计得实在恶心。   死里逃生,她拍了拍胸口。   好在,他们的计划奏效了。   沈婵从柜子后面挪步出去,微微低头,看向薛子真手里的一根红绳。   这是白霜行在道具商城买来的东西,名叫【一线牵】。   红绳共有两根,只要由两个人分别拿在手里,当其中一人扯动绳子,另一人能立刻感觉到。   道具需要3点积分,兑换后,可以使用两次。   有了它,他们的计划实施起来,变得容易许多。   先把五个人分成两波,她和薛子真在一楼,白霜行、季风临和陈声,则去往距离这儿很远的三楼。   许婉知大概率会从一楼开始搜查,当她靠近木柜、即将发现木柜后的两人时,薛子真及时扯动红绳,给白霜行他们给予提示。   红绳一动,三楼的人便打碎花瓶,吸引许婉知过去。   如此一来,置身于一楼的她们,就拥有了绝对安全的时间——   这是用来寻找玩偶的时间。   同样地,如果薛子真感到红绳被人扯动,说明白霜行等人遇到了麻烦。   到那时,她们需要迅速发出声响,并离开原地、到更远一些的地方藏好。   “别墅的四角……”   薛子真低声:“先去最近的右下角吧。”   沈婵点头,乖乖跟在她身边。   说老实话,虽然知道许婉知不在一楼,但被屋子里阴森晦暗的氛围团团围住,她还是感到了强烈的不适。   危机感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刀,摇摇欲坠。   沈婵晃了晃脑袋,加快脚步。   一楼右下角,是一间凌乱的杂物室,   推开房门时,飞舞的灰尘迎面而来,沈婵迅速捂住鼻子。   她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打喷嚏。   杂物室中堆积着各种各样的家具,薛子真没理会脏污的灰尘,径直走进去。   从左往右,里面依次是断了一条腿的椅子、一个木制衣架、一个浅褐色的纸箱——   等等。   薛子真加快步伐,靠近纸箱,嘴角扬出淡笑:“找到一个。”   沈婵紧跟其后,看向箱内。   纸箱里大多是书,书籍之间的空隙里,正静静躺着一个玩偶。   玩偶很干净,摸起来有些粗糙,看五官,居然和沈婵有五成相似。   沈婵小声嘟囔:“还真是按照我们做出的玩偶啊……看它的样子,有点瘆人。”   薛子真笑了笑,伸手将玩偶拿起。   被她触碰到的刹那,玩偶颤了颤,旋即化作一阵冷风,无声消散。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成功找到一个玩偶,当前任务完成度:1/5!】   系统提示音出现的同时,薛子真忽地垂头。   她手上的【一线牵】,被人用力拉了一下。   “准备好。”   顺势拎起地上的椅子,薛子真不紧不慢,低低出声:“轮到我们了。”   说完,她毫不犹豫扬起木椅,对准身旁的墙壁,猛地往下砸去——   轰!   *   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人不断重复这个商量好的套路,屡试不爽。   只要一方即将被许婉知找到,另一方得到红绳传递的信息,就立马制造杂音,吸引厉鬼的注意力。   至于【一线牵】,虽然每次购买之后,只有两次使用机会,但它并不是什么限量兑换的珍贵道具。   换言之,可以囤。   最开始,许婉知老老实实跟着他们的思路在走,渐渐地,总算琢磨出几分不对劲。   只可惜,等她意识到猫腻时,几人已经顺利找到了三个玩偶。   “不太妙。”   又一次迎来三分钟的中场休息,薛子真低声开口。   “这个套路重复使用几次,许婉知很快就会明白,当楼上楼下传来响动,就说明,她已经接近了某个躲藏着的人。”   白夜之中,绝大多数鬼怪凭借本能行动,智力水平不高。   然而这场捉迷藏里的许婉知,似乎拥有一定程度的思考能力。   只要厉鬼把套路摸清,即便远处出现声响,她也不去理会,而是继续进行地毯式的搜寻……   藏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就完蛋了。   沈婵点头:“这一次,听到楼上的响动时,许婉知已经有些犹豫了。”   薛子真蹙眉:“要改变方案吗?”   “嗯。”   白霜行点头,抬眸与她对视一眼,忽地笑了笑:“不如……试着打乱节奏吧。”   薛子真:?   *   三分钟后,新一轮的捉迷藏拉开序幕。   灯光暗淡,一道血色的身影于走廊中缓缓浮现。   许婉知的双目了无生机,黑洞洞的眸底犹如死水,有急躁,也有无法抑制的怒意。   她在生气。   被那群人类耍弄了不知多少次,她终于猜透他们的手段。   每当她即将靠近一个躲藏着的人,他们就通过某种手段取得联络,随即,由远处的另一批人制造混乱,吸引她过去。   他们怎么敢这样戏弄她?!   竭力压下心中的杀意,厉鬼垂眸,笑意加深。   但现在不同了。   想通他们的诡计后,那些出现在远处的声音,反而成了她最大的助力——   一旦响起,就说明有个猎物马上就要落入她掌心。   这是完美的提示。   到那时,她只要耐下性子继续搜寻……   被她找到后,那人一定会露出惊恐万分、错愕茫然的表情吧,   这样想着,从厉鬼黢黑的双眼里,淌下兴奋的血泪。   她已经迫不及待。   思来想去,房子里能够躲藏的地方,其实根本不多。   衣柜,床下,门后……   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由于心情不错,许婉知的动作慢条斯理,先从三层角落的阁楼找起,然后一步一步,迈入走廊更深处。   进入一间卧室时,毫无征兆地,楼下响起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   不过是诱骗她的饵,许婉知心知肚明,自己不会再上钩。   慢慢爬进房间,她感到难以言喻的兴奋。   有人发出声音引她出去,就说明……这间房子里,藏着人。   他会藏在哪儿呢?   破天荒地,进入这间卧室时,许婉知关好了门。   房间狭窄,方方正正,里面只有一个衣柜、一张木床,和一张书桌。   她动作很慢,前行时,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笑。   见她没有离开,那人一定感到万分恐惧吧。   许婉知笑着,轻轻打开衣柜。   空空如也,没有人。   那他一定是在——   杀机乍起,厉鬼猛地一个转头,望向床底。   许婉知露出一丝怔愣的情绪。   床底也没有人。   那就是在床上,或是窗帘后面?   她莫名觉得古怪,一把掀开床上厚重的棉被,又咬着牙靠近窗边,用力拉开窗帘。   没有人。   这间卧室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她总共花去六分钟时间,仔细排查了至少七遍,始终没能见到人影。   竹篮打水一场空,厉鬼愣在原地。   难道……是她猜错了?   不应该啊。   不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耳边又一次,或是说,第无数次传来桌椅碰撞的杂音。   ——到底有完没完?!   愤怒、烦躁、以及一点点被戏弄的委屈,在刹那间齐齐上涌。   这一刻,许婉知不想再思考什么阴谋诡计。   在她心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立刻前往声源所在的地方,把这群混蛋碎尸万段。   好不容易整理出的思路崩塌如山倒,厉鬼眼中血泪更多,咬牙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二楼。   听着楼上叮叮咚咚、愈发疯狂的脚步声,薛子真久久沉默。   这就是白霜行所谓的“打乱节奏”。   同一个套路用了这么久,许婉知一定会猜到他们的计划,并反其道而行之,听见声音后不再离开,而是继续搜寻。   殊不知,白霜行早就预判了她的预判——   这一轮的捉迷藏里,他们制造声响的时间完全随机。   而许婉知仍然停留在之前的思路上,以为声音响起,就代表她附近有人。   到那时,无论她在附近多么努力地搜查,都将一无所获。   当楼上那道重重的关门声响起、脚步在同一个房间中来来回回时,薛子真就明白,厉鬼上当了——   许婉知当真以为房间里有人,把全部精力投入到那间卧室里,从而浪费了整整一局游戏的时间。   而他们趁着这段时间肆无忌惮,在二楼里四处搜寻,成功找到第四个玩偶。   当玩偶消失,系统提示任务进度时,属于厉鬼的脚步仍然在那个房间中久久盘旋,越发急躁。   不知道为什么,薛子真居然觉得,许婉知有些可怜。   好端端一个威慑力十足、怨气深重的厉鬼,放在正常的白夜挑战里,理应大杀四方,让所有挑战者闻风丧胆。   但如今的这位……   很辛酸。   被白霜行骗得团团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像在遛狗。   谁家白夜的厉鬼是这样过活的???   “只剩下最后一个玩偶了。”   作为一切的万恶之源,白霜行本人倒是神色如常:“二楼右下角还没人去过,玩偶应该在那地方。”   “终于快结束了。”   沈婵伸了个懒腰,指指头顶:“楼上的厉鬼怎么办?她把房间搜索一遍,找不到人,会发疯一样继续寻找吧。”   白霜行笑笑:“我已经让季风临去一楼,随便弄出点什么声响了。”   陈声站在一边心有余悸,听得发懵:“可是……许姐姐不是知道你们在骗她,不再相信声音了吗?”   薛子真猜到白霜行的用意:“那是在几秒钟之前。”   男孩茫然眨眼,无法理解大人们复杂的世界。   “许婉知自以为掌握了我们的计划,在卧室里找人时,期待值一定拉到了顶峰。”   白霜行说:“当她发现自己又一次上当受骗,之前有多期待,之后就会有多愤怒,负面情绪层层叠加,必然想要把我们全部撕碎。”   此时此刻的厉鬼,已然被杀意占据大脑,只要听见风吹草动,就会发疯似的前往目的地,寻找发出声音的人。   当季风临在一楼有所动作,许婉知百分之百会毫不犹豫冲下去。   无论是人还是鬼,在极端的愤怒之下,都会丧失理智。   陈声呆呆立在一边,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音。   他看不太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设想中的捉迷藏:战战兢兢,九死一生,被厉鬼围追堵截无处可藏。   实际上的捉迷藏:遛鬼,遛鬼,遛鬼,最终让厉鬼气得发狂,沦为一只毫无理智的疯犬。   ……这是正常的剧情发展吗?   没过多久,一楼响起桌椅倾倒的轰隆巨响。   和白霜行料想中的一样,楼上房门被打开,许婉知把地板踩得咚咚作响,直奔楼下。   她松了口气,语气依旧紧迫:“现在的许婉知极度狂躁,季风临非常危险。我们快去——”   “右下角”三个字,白霜行没说出来。   在她开口的同时,脑海之中,陡然现出一抹灰白的轮廓——   那是个身穿长衫的小人,文质彬彬,脸色阴沉,不太好看。   与此同时,毫无起伏的系统提示响起。   【叮咚!】   【监察系统使用权限,当前关卡厉鬼“许婉知”行动暂停,已屏蔽游戏角色“陈声”!】   【叮咚!】   【检测到全新的挑战者加入游戏,正在传输……】   听见第二道提示,白霜行挑了下眉。   三秒钟后,文楚楚的轮廓缓慢浮现,逐渐清晰。   终于与她汇合,沈婵眼神一亮:“总算回来了!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没事没事。”   文楚楚咧嘴笑笑:“我之前被困在那片迷雾森林里,让你们担心了,抱歉。”   ——被困?!   监察系统520号嘴角一抽,气不打一处来。   摸着良心说,你那是叫“被困”吗?   白霜行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文楚楚没有受伤:“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文楚楚对她们没有隐瞒,老实交代:“游戏开始的时候,不是有个幸运大转盘,能选定自己的身份吗?”   她说:“我抽中了【武馆中不求上进的废物弟子】角色,种族是【虚弱的暗精灵】。”   薛子真想不明白:“系统说你卡了bug……这和bug有什么关系?”   “【武馆中不求上进的废物弟子】,有个专属技能,叫【出招百分百被对手接住】。”   文楚楚道:“简单来说,在游戏里,不管我对任何人和任何鬼怪发动攻击,都会被他们伸手格挡下来。”   她顿了顿:“但是,我的种族是【暗精灵】,不用拳头和刀剑打架,而是使用魔法。”   白霜行隐约明白了:“也就是说,你使用魔法攻击后,对手会不受控制地……去接?”   刀、□□和拳头这些物理攻击,无论多么凌厉,一旦被人伸手接下,都将毫无作用。   但魔法攻击,是无法被双手抵挡的。   任何试图接住它的人和怪物,都会被直接命中。   文楚楚:“对!【虚弱的暗精灵】也有个专属技能,叫【黑魔法】,设定是‘能对弱小的鬼魂造成一定伤害,但命中率极低,只有5%’。”   好家伙。   沈婵悟了:“结果,废物弟子的技能,反而让你的命中率变成百分之百了?!”   不,准确来说,不是她的命中率。   而是对手们前仆后继、主动撞上她攻击的几率。   “就是这样。”   文楚楚点头:“看到技能简介时,我意识到这一点,就去树林里找伥鬼试了试。”   万万没想到,效果拔群。   无论她把技能往哪儿扔,无论位置有多离谱,伥鬼们全都保持着伸出双手的姿势,一个劲儿往她技能上扑。   很离谱,也很壮观。   “幸运大转盘里,有上百种角色、几十个种族。”   沈婵不由感慨:“能恰好选中这两个设定,概率得有多低啊。”   可不是吗。   虚空里,监察系统520号暗暗咬牙,心疼得难以复加。   【武馆中不求上进的废物弟子】,是幸运大转盘里最差劲的身份之一,不仅得不到一点儿好处,还自带一个谁用谁倒霉的垃圾技能,等同于攻击无效、成了废人。   【虚弱的暗精灵】,同样是最差劲的种族之一。   黑魔法杀伤力极弱,命中率还只有可怜兮兮的5%,在其它强势种族的衬托下,是个毫无用处的累赘。   可是。   为什么,这两个设定,它们偏偏就叠加在一起,变成一个负负得正的bug了???   在迷雾森林里,发现这个bug后,文楚楚开始了她的大屠杀。   黑魔法虽然弱,但胜在没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毕竟,命中率本来就只有零星一点,再限制次数,就不太礼貌了。   伥鬼们不要命地往她技能上撞,那叫一个浩浩荡荡继往开来,而文楚楚在林子里神挡杀神,人物等级不断飙升。   想到这一点,520又是一阵心梗。   当其他人还在支线任务里老老实实打怪升级时,文楚楚逗留在新手村,把自己刷到了满级。   没错,满级。   不止它,白霜行也微微仰头,看向文楚楚脑袋上的人物信息。   每个人的头顶,都虚空浮着自己的游戏姓名和角色等级。   他们通关迷雾森林,得到了系统奖励的经验值,除文楚楚以外,所有人都是灰扑扑的【2级】。   而文楚楚,她头顶上的字迹散发出璀璨流光,宛如纯金质地,标出几个硕大的阿拉伯数字:   【99级】。   在等级下方,是同样金光闪烁的游戏名:   【我捡垃圾回来了】。   白霜行:……   从来没有哪一个瞬间,她觉得一个名字,能如此贴切。   “我在森林里迷了路,只能一直刷怪。”   文楚楚摸摸鼻尖:“后来,是520系统把我带出来的。”   薛子真好奇:“那你现在,还能随心所欲使用技能吗?”   据她所知,发生这种不可控的情况,系统一般会采取方案加以控制。   要不然,他们就能凭借这个bug一路平推过关、让镇子里所有的厉鬼魂飞魄散了。   文楚楚摇头。   “监察系统以20积分的补偿作为交换,给技能增加了限制。”   文楚楚说:“使用次数,只剩下三次了。”   其实她不想同意的。   这个技能无疑是她保命的资本,能帮助她和队友们顺利通关,但系统要强行修补漏洞,文楚楚也奈何不了。   “20积分。”   沈婵的惊叹发自内心:“赚翻。”   白霜行笑得不怀好意,看一眼脑海中的长衫小人:   “相当于一场初级白夜的通关总奖励吧?520,好大的手笔。”   520:……   听出话里的嘲讽与挑衅,它深吸一口气。   不生气,不生气。   想到送出去的那20积分,它一阵肉疼,猛掐自己人中。   不过万幸,虽然过程艰难坎坷,这个bug总算救回来了。   现在一切恢复如常,属于它的白夜,才刚刚开始。   长衫小人脸上,悄然现出一抹冷笑。   玩游戏漏洞,改角色姓名,全都是毫无技术含量的小打小闹,一旦遇上真正的厉鬼,他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譬如此时此刻。   现在,让它回顾看看,在这场名为“捉迷藏”的虐杀里,这群人是如何哭嚎奔逃的吧。   长衫小人右手抬起,在它身前,凭空多出一个方形显示屏。   身为拥有最高权限的监察系统,它有权观看过往的影像记录。   许婉知是它最满意的厉鬼之一,外形恐怖,杀伤力极强,永远不会让它失望。   520扬起嘴角。   画面里,首先出现第一局捉迷藏。   厉鬼的身影怪异可怖,如同一把血淋淋的刀,骤然划破夜色。   瞥见陈声双眼含泪的模样,它笑出了声。   这才对嘛。   白夜哪里是让人类放肆的地方。   一幕幕影像接连浮起,不消多时,长衫小人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哈哈。   好像眼花了。   这个被遛来遛去、无能狂怒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它记忆里杀伐果决的厉鬼呢。   不如再看一眼。   520揉揉眼睛,凝神望去。   屏幕上,许婉知自以为勘破他们的计划,满心欢喜关上房门。   那一刻,她开心得像个孩子。   当然,寻人无果、惊觉自己又一次被骗后,她目光中的茫然、愤怒与委屈,同样像个倒霉孩子。   520:……   注视着录像最后,厉鬼听见声响,条件反射冲出房门、继续疯狂被遛,身穿长衫的小人久久立在原地,发不出声音。   这都是什么事啊。   bug快被玩坏了,迷雾森林被捣毁了,信任的厉鬼被当狗遛了,连它珍贵的20积分,也被无情薅走了。   从未有过的打击接踵而至,而这场为期两天的白夜,才刚刚开始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   莫名地,它委屈得想哭。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一片静默里,长衫小人悠悠抬头,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有苍凉,也有忧伤。   它由衷开口:“你们,真是一群恶棍啊。”   薛子真:……   她一个优秀党员、兼兢兢业业的白夜调查员,面对臭名昭著、杀人如麻的白夜系统,居然被评价出了“恶棍”两个字。   薛子真觉得,这不太合理。   或许,一切都要归功于她儒雅随和、友善待人的队友们。 第68章 怪谈小镇(五)   看完录像,监察系统520沉默许久,静静关上身前的显示屏。   在它幽怨的注视下,主系统下达指令。   【叮咚!】   【关卡即将恢复运转,请挑战者们做好准备。】   【倒计时——】   【三,二,一!】   短暂的寂静后,楼道内,重新传来厉鬼愤然下楼的咚咚杂音。   许婉知被戏弄了一遍又一遍,如今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季风临独自藏在一楼,稍有不慎被她发现,就会面临必死的局面。   白霜行知道耽搁不得,即刻动身。   整栋别墅一共十二个角落,仅剩下一处没被搜过。   她步伐迅捷,和队友们小跑着进入房间,果然,在窗边发现了最后一个玩偶。   拿起玩偶的刹那,耳边嗡然一响。   【成功找出最后一个玩偶。玩偶集齐,游戏结束!】   【恭喜本次捉迷藏的躲藏者阵营,你们是最后的赢家!】   520没说话,一双豆豆大小的眼睛一眨不眨,眸色幽幽。   它的表情如丧考妣,偏偏主系统给出的氛围十分喜庆,为了庆祝他们在捉迷藏中取得胜利,提示音结尾处,甚至加上了鼓掌和欢呼的五毛钱音效。   两相映衬,更显得长衫小人怅然伶仃,有些可怜。   游戏来到尾声,在一楼疯狂尖啸的许婉知很快没了声音,身形淡去,直至消失。   当白霜行再眨眼,他们回到了那栋造型古朴的居民楼前。   “回、回来了……”   陈声微微一颤,侧着脑袋左右瞥望,见到熟悉的小镇,眼中再一次噙满泪水。   自从镇子发生异变后,这里就成为了男孩心中恐惧万分的炼狱。   陈声每日每夜都想逃离,唯独此时此刻,对比“捉迷藏”时的血色漫天,当他重新回到这里,居然破天荒感到了一丝安心。   至少在镇子里,没有厉鬼会对他穷追不舍。   季风临胆子很大,站在黑黢黢的门边,向里张望。   这是一栋普通的屋子。   里面没亮灯,只有朦胧月色和街边的灯光缓缓落进来,好似曼妙薄纱,笼罩在视野之前。   屋里很乱。   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桌椅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模样,零零散散躺倒在地面。   好几个花瓶被打碎,陶瓷残片散落满地,如同被残忍分开的尸体。   他正静静观察,忽地,瞥见角落里一道人影浮动。   是许婉知。   她褪去了浑身上下的脏污与血腥气,变得和陈声父母一样,脸色惨白、体型略有浮肿,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看着他们,半晌,扯动嘴角。   “捉迷藏,结束了。”   许婉知虽是笑着,眼中却带了点儿怨毒与杀气,大概还没忘记被数次耍弄的经历,对他们这群人恨之入骨。   但碍于白夜规则,游戏结束后,她不能随心所欲滥下杀手。   形貌古怪的厉鬼歪了歪头,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下次,我再邀请你们。”   白霜行保持微笑。   谢谢好意,只不过,他们恐怕承受不起。   这份难得的福气,还是留给其他人吧。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顺利通关‘捉迷藏’,获得鬼怪卡牌,‘红衣厉鬼’。】   【红衣厉鬼】   【要么是身穿红衣而亡的幽魂,那么是生前怨念深重的恶灵,无论哪一种,都拥有非常恐怖的力量。】   【红衣厉鬼大多凭借本能行动,对人类杀心极强,食人心饮人血,百无禁忌。遇到它们,请不要犹豫,迅速躲开吧!】   这是他们得到的第二张卡牌。   白霜行安静不语,听系统继续播报。   【卡牌已纳入游戏图册】   【获得经验值,人物等级提升至3级,请再接再厉!】   “三——?”   沈婵脱口而出,想到身边还有陈声,不能透露与白夜相关的信息,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有没有搞错。   文楚楚卡出bug,去迷雾森林里捡一回垃圾,捡着捡着,唰唰唰变成最高的99级。   他们在生死线上来回挣扎,与红衣厉鬼斗智斗勇,结果,居然才3级?!   许婉知的住处就在客栈旁边,一扭头,就能见到陈声他家。   回头的刹那,白霜行感受到脊背上腾起的一阵恶寒——   他们进入捉迷藏游戏前,陈家夫妻就双双站在一棵树下,似笑非笑盯着他们瞧。   现在游戏结束,过去一段这么长的时间,两人居然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姿势,面露诡笑僵直站立,浮肿的脸庞在月色下平添诡谲。   身边的陈声也被吓了一跳。   【叮咚!】   【愉快友爱的游戏时间结束,如果在外面逗留太久,一定会让父母担心。作为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还是赶快回家吧!】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语气欢快愉悦,说到最后,欢欢喜喜拔高了声音。   沈婵听得一阵恶心。   虽有百般不愿,但系统的任务无法反驳。   在树下夫妻的凝视中,几人领着陈声回到客栈。   “今天和许姐姐的游戏,怎么样?”   见陈声迈入家门,老板娘歪了歪头,骨节咔响。   这句话不问还好,一出口,就让男孩咬紧牙关,身体猛地发颤。   那场所谓的“游戏”九死一生,他险些死在许婉知化作的厉鬼手里,全程神经紧绷,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然而在他母亲口中,这件事,只不过是轻飘飘的“怎么样”三个字罢了。   见他双眼红肿、被吓得魂不附体,夫妻两人连一丝一毫的关心都没有过。   愤怒、委屈与恐惧在顷刻之间陡然爆发,陈声一把擦去眼底的泪水,直直看向身侧的母亲。   “这里的一切,根本就不对劲!”   他边哭边喊,近乎于歇斯底里:“你们到底怎么了?这不是正常人生活的世界!”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露出困惑的神色。   “捉迷藏而已,能有什么不对劲?”   老板不理解儿子话里的意思:“镇子里,一直正常。”   和他们完全说不通。   白霜行站在一旁,叹了口气。   很显然,在认知层面,怪谈小镇里的角色们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将人类的生活彻底遗忘,清一色认为,今时今日鬼怪横行的情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常”。   “时间已晚。”   老板娘冷不丁说:“陈声,要睡觉。”   现在,大概是晚上九点多。   白霜行还记得自己的角色设定,和夫妻两人对起话来,坦荡大方:“这么早?”   “小孩,要早睡。”   老板娘嘴角仍然挂着浅笑,配合白得过分的肤色,像极一个毫无生机的纸人。   说话时,她扭动脖子侧过头,骨骼碰撞,咔咔作响。   文楚楚只觉浑身僵硬,一股寒气从脚底涌上天灵盖,让她悄悄挪步,往白霜行身边靠了靠。   她不怕血腥残暴的杀人魔,唯独对这种诡异阴森的景象敬而远之。   “只不过——”   老板娘笑意加深,嘴角扬起的弧度更高:“其他客人饿了,想吃宵夜,我们要做的话,得耗费不少时间。”   很好。   白霜行想,听她的语气,有新任务来了。   不出所料,老板娘继续道:“每晚陈声睡觉前,我都会给他念一篇《幻想集》里的短文故事。今天恐怕来不及……不知道,几位能否代劳?”   【叮咚!】   【幸福的一天,总是以香甜的美梦作为终结。而美梦的引子,则是妈妈精心准备的一个个小故事。】   【这是你们陪伴陈声度过的第一天,在他入睡之前,给他讲一个《幻想集》里还没听过的故事吧!】   ……《幻想集》?   白霜行在心里把这三个字重复一遍,听老板解释:   “《幻想集》,是我们从各种书里,给陈声找来的故事——有时候,我们自己也会写一些,在夜里念给他听。”   听起来是很温馨美好的画面。   白霜行默默垂眸,看一眼陈声。   只可惜,画面里的主角本人面无血色,听完父母的话,悚然睁大双眼。   “事情就是这样。”   老板娘:“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时间?”   系统直接下达了任务,他们就算没时间,也必须硬生生挤出时间。   白霜行颔首笑笑:“没问题。”   “……我有个小问题。”   沈婵摸摸肚子,举起右手:“那个,夜宵,我们也有份吗?”   *   上楼后,趁着陈声洗漱的间隙,几人对目前的状况做了简要讨论。   “白夜降临以后,我只听过一所学校、一栋大楼、或是一整条街受到影响。”   薛子真说:“能把白夜的范围扩散到整个镇子……这种情况非常罕见。”   她顿了顿,做出结论:“仅凭一只厉鬼的怨念,很难做到这种程度。”   在这座镇子里,很可能曾有不少人意外死去,怨气凝聚不散,才形成如此广袤的区域。   “那场很多人死去的意外,会和陈声有关吗?”   文楚楚努力转动脑筋:“每次任务里的重点人物,都与白夜的幕后故事息息相关。”   比如一手导致江绵死亡的百里大师,又比如遭到郑言河陷害的梁玉。   这次的陈声,作为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他在整个故事里,究竟充当着怎样的角色呢?   “话说回来,”白霜行说,“我们通关得到经验后,人物会升级——请问系统,等级有什么作用?”   文楚楚在新手村辛辛苦苦练成了99级的战神,但就目前来看,似乎和他们没差。   【……等级,对你们的体能、技能和反应速度,都有加成。】   520乖乖回答,语气很不情愿:【在迷雾森林里,随着文楚楚的等级不断飙升,她对伥鬼的杀伤力也在加强。】   是吗?   文楚楚伸出右手,茫然瞧了瞧。   当时杀得太疯,她只记得一刻不停往外扔技能,至于技能是强是弱——   在那种绝对碾压的情况下,她全然没在意。   “体能上的变化,我倒是感觉到了点儿。”   文楚楚挠头:“但是不太明显。”   520嗓音冷淡:   【为防止bug扰乱游戏进程,修复漏洞时,降低了挑战者的奖励比重,请知悉。】   不愧是白夜监察系统,出了这样严重的bug,居然能如此迅速地将其解决。   白霜行毫不吝惜夸奖:“看不出来,520的业务水平居然很强。”   她说话时噙了笑,眼神也是温温和和,然而不知怎么,520后背一凉。   “不过——”   白霜行懒洋洋倚在墙边,略微挑眉:“制作方一声不吭、私自降低等级带来的收益,玩家就算拼命升级,也得不到多少回报。我记得,无论在哪一款游戏里,这都是不被允许的吧?”   脑海里,长衫小人蓦地愣住。   520努力争辩:   【这……这是为了让游戏顺利进行下去!】   “我当然清楚。”   白霜行耸肩:“不过,你也确实剥夺了文楚楚应有的权利,并且没告诉她。”   糟糕。   糟糕透顶。   心中一团乱麻,隐隐约约地,520猜出她接下来的话。   “修改了技能的使用次数后,你总共赔偿给文楚楚20积分。”   白霜行说:“等级提升的这件事,是不是也应该给点儿赔偿?否则……”   她笑得温柔,眉梢弯了弯:“我记得,在白夜里,是可以向主系统报错的吧?”   ……该死。   它就知道!   520咬牙切齿,碍于监察系统的身份,又不得不面露微笑。   白夜里的监察系统数量众多,不可能每个都兢兢业业。   由于挑战者们的脑海直接与主系统相连,一旦发现监察系统出现重大失误,可以立即上报给主系统。   到那时,监察系统将受到相应惩罚。   深吸一口气,长衫小人勉强勾动嘴角。   【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失误,请各位稍等。】   ……草!   在心里,向来温文儒雅的520忍无可忍,爆出一句脏话。   三秒后,文楚楚的个人面板里,又有5积分到账。   与此同时,陈声也从门边探进脑袋,神情犹豫:“我……我洗漱完了。”   *   陈声的卧室在三楼角落。   行走在走廊里,白霜行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长廊两边分布有几扇窗户,每扇都死死关上了窗帘,没留出缝隙。   这样的布置稍显沉闷,她轻声询问,被陈声怯怯看了一眼。   “十点钟以后,不能出门,也不能看窗户外边。”   他说:“外面……有很多黑影,不能被它们发现。”   季风临:“什么样的黑影?”   男孩抿唇,脊背轻颤:“是和迷雾森林里,那些飘浮在半空的东西,一模一样的人影。”   白霜行恍然。   当时他们被困在森林里,身边除了伥鬼,还有密密麻麻、于空中飘荡的诡异影子。   那些人影的威慑力远远大于伥鬼,像是有组织似的聚拢在一起,散发出无穷无尽、汹涌如潮的杀意,把森林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正因为见到它们,白霜行才放弃了原地返回的念头。   这些人影,又象征着什么?   来到陈声的卧室,男孩犹豫半晌,小声开口:“要不,你们就别讲故事了吧。我假装听了就行。”   薛子真擅长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他的局促:“你不喜欢那些故事?”   陈声迅速摇头,表情更加复杂。   他年纪小,解释起来十分麻烦,干脆从书柜上取出一本厚重的册子,递到他们面前。   白霜行低头,蹙起眉。   册子上,有一滩血。   血液尚未干涸,仿佛被施加了诅咒,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力,在扉页之上缓慢蠕动。   被血覆盖的地方,隐约能认出三个手写的漆黑大字:   《幻想集》。   “这血……”   沈婵吸了口冷气:“是不是在动?”   白霜行想要伸手,瞥见那团蠕动的血污,下意识停顿一秒。   她一直有点小小的洁癖。   季风临看出她的迟疑,顺势将书册接过,温声询问:“能打开吗?”   陈声点头。   于是他曲起骨节,翻开第一页。   里面的纸页还算干净,只不过看起来年岁已久,泛出厚重的暗黄色。   白霜行站在季风临身边,迅速浏览第一个故事。   “女孩和父亲、继母、姐姐生活在一起……参加舞会……”   扫视时,她为其他人复述故事的大概内容:“王子对她一见钟情……逃跑时,她落下一只鞋子……”   文楚楚:“《灰姑娘》?”   不知怎么,白霜行顿了顿。   “姑且算是……吧?”   白霜行抿唇,组织一番措辞,继续讲述:“姐姐目睹了这一幕,回家后,砍断了女孩的双腿……并且斩下自己的大拇指,成功穿上王子寻人用的鞋子。”   沈婵:“……啊?砍断双腿?”   这是什么走错门的法制节目吗???   “王子大喜,当场向她求婚,结婚当天——”   白霜行:“王子居然是以血肉为食的吸血鬼,将她剥皮抽筋,圈养在宫殿里,当作储备粮。”   令她惊讶的是,在最后一段文字里,整整用了几百个字,详细描述吸血鬼折磨女人的全过程。   就好像,一切曾经真实发生过一样。   文楚楚欲言又止,半晌憋出一句话:“这、这是给小孩看的?”   “这本书,原本不是这样的。”   陈声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爸爸妈妈的故事很好,人不会死,坏蛋最后都会被消灭掉。”   季风临:“小镇异变后,它就成了这样?”   陈声点头。   一个想法在心里渐渐成型,白霜行戳戳季风临手臂:“翻页,看看后面。”   他依言照做。   在后来的几分钟里,白霜行飞快浏览了几个小故事。   故事里的主人公千奇百怪,有厉鬼,有幽灵,有受到诅咒的巫族大祭司,有将自己做成人偶的人偶师,有黑发红眸的恶魔,也有摄魂夺魄的绮丽海妖。   无一例外的是,每个故事都以悲剧结尾,充斥着众多血腥与杀虐描写,且描述得极为详细。   连她看见其中的某些文字,都会暗暗感到心惊,更别说陈声这个小孩。   沈婵下了个合适的定义:“这是邪典吧。”   “很有意思的是,”白霜行靠近一些,伸手又翻开一页,“这里面出现过的种族,都能和镇子里对上。”   薛子真也发现这一点,微微颔首:“异变……难道是由它开始的?”   这句话把陈声吓了一跳。   白霜行没再出声,皱起眉头。   话虽这样说,但他们都心知肚明,仅凭一本书,绝不可能引发一场白夜。   如果《幻想集》是白夜里的重要物品,那么与它有所牵连的陈氏一家三口中,大概率潜藏着白夜的主人。   陈声本人还活着,能将他直接排除,这样一来,就能把范围锁定在他父母的其中之一。   但与此同时,又有更多问题一股脑冒出来:   在白夜主人眼里,为什么整个镇子的居民都成了怪物?四处的黑色人影究竟是什么东西?   还有陈声。   在这片被鬼怪占据的土地里,他却始终保持着清醒,很奇怪。   线索太少,谜题太多,白霜行几乎要变成十万个为什么。   不等她再多做斟酌,突如其来的提示音打破沉默。   【警告!检测到挑战者们迟迟未开启任务——】   【倒计时三分钟,请尽快完成!】   倒计时。   一如既往的白夜作风。   时间紧迫,回想起系统的要求,沈婵低头,望向小孩:   “小声,还记得哪些故事你没听过吗?”   看出对方眼底的惊恐,她笑了笑:“别怕,我们不会把吓人的地方念出来,应付应付你妈妈就好。   沉默须臾,陈声应答:“倒数的几页,我都没听过。”   季风临手腕微旋,翻动最后几页泛黄的纸张。   “这篇可以吗?名字是——”   筛选片刻,他目光下移,轻声念出标题:“《魍魉之岛》。”   这是个很简单的鬼故事。   魍魉岛面积开阔、风光秀美,一群人租下了岛上的唯一一栋别墅,举办舞会。   没想到舞会中途,居然有人在藏酒室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被发现时,已毫无气息。   死者名叫“谭秋”,死时身穿一件大红色连衣裙,想必怨念极深,打算借此化作厉鬼,索人性命。   后来真相渐渐揭开,谭秋自幼父母双亡,被一个大户人家收养,当作陪在小女儿身边的丫鬟。   小姐性格骄纵,对她非打即骂、很是糟糕。事发不久前,谭秋发现小姐与家庭医生互生情愫,而那位家庭医生,恰恰是她暗恋的对象。   一时间,愤怒、嫉妒、多年来屈居人下的怨念齐齐爆发,谭秋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对那两人的诅咒。   听完这个故事,薛子真冷冷扬了下嘴角:“一看就是男人写出来的东西,要死要活。”   “阴间且毫无逻辑。”   沈婵连连摇头:“如果真让小孩长期听这种故事,就算是葫芦娃,也得当场入魔。”   “有丫鬟、舞会和家庭医生……”   白霜行:“这是个发生在民国的故事吧。”   文楚楚好奇:“为什么选了这个故事?”   “其余几篇,提到的鬼怪都很危险。”   季风临说:“能在千里之外施法诅咒的巫妖,身体被火包裹的深渊龙,可以瞬间杀人的刀鬼……相比起来,这篇故事里的红衣厉鬼威胁最小,我们对它也比较了解。”   白夜让他们讲故事,一定不会是单纯只讲故事。   就像这次的捉迷藏,和之前在第三精神病院里的患者治疗,不出意外的话,要么是他们被拉进故事中的世界,要么,是故事里的鬼怪来到在他们身边。   选择更熟悉、更轻松的故事,总不会有错。   “这些故事纯粹是为了血腥而血腥。”   白霜行倒是很感兴趣:“我在想,小镇发生异变之前,这本书里是些什么内容?”   提到这个,陈声略微愣住,目光渐趋柔和。   “是很多很好的故事。”   他说:“和现在的完全不同,我都很喜欢。”   薛子真若有所思:“从你小时候起,你爸妈就一直坚持每晚讲故事么?”   男孩摇头。   “我记得……是突然有一天,爸爸提出来的。”   陈声想了想:“妈妈觉得很好,就这样做了。”   至于原因——   他想不起来原因。   “今天一直很辛苦,你快睡吧。”   季风临摸摸他脑袋:“对了,这本书能借给我们看看吗?”   他神色柔和,衬得五官清隽舒朗,很能讨小孩子喜欢。   陈声把身体缩进被子,点点头。   直到现在为止,没有怪事发生。   白霜行与他对视一眼,不敢放松警惕,身旁的薛子真迈开脚步,走向门边。   开门后,走廊里仍是一片寂静。   脑海里没有传来系统的提示音,说明讲故事的任务,他们尚未完成。   在这儿待着总不是办法,眼看薛子真即将迈出房门,白霜行正要跟上,陡然间,耳边响起某种机器的巨大轰鸣声——   紧接着,便是视线晕开,眼前一片雪白。   该来的总要来,对于这种变化她习以为常,垂下眼,避开过于刺目的白光。   【叮咚!】   【听完一个充满童心与乐趣的睡前故事,心情是不是好了不少?每个小朋友的人生中,都应该有这样的故事。】   白霜行:……   这一次的播报内容过于离谱,连她都忍不住想问:你有事吗?   【陈声的一天在美梦里结束,各位挑战者们,当然也值得拥有一次欢乐有趣的体验。】   【还记得刚刚的故事吗?】   【要想将它完完整整表现出来,语言往往不够,我们需要的,是更加真实的舞台。】   【接下来,请挑战者们用各自的身体与演技,为陈声呈现一出真正的‘故事讲述’吧!】   声音落下,身边的白光一点点散开,白霜行看清些许景象。   她正站在一条走廊上。   走廊处处采用木质结构,没有用灯,两边点燃着造型雅致的烛台,火光幽幽。   【已为你分配剧本角色!】   【你的角色】   【娇纵跋扈的千金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与谭秋一起长大,不久前,和家庭医生两情相悦、互通心意。】   【当前阶段任务:深入走廊,前往藏酒室。】   【倒计时:两分钟!】   哈。   白霜行无声一笑。   这是整个故事里危险程度最高的角色,被红衣厉鬼记恨在心,或将成为第一个被杀害的对象。   怎么说呢……如果系统不给她分配这个角色,白霜行反而会觉得惊讶。   故事里说过,谭秋的尸体在藏酒室里。   一路往前的话,她便是第一发现人。按照白夜的习惯,不会在她刚进去时,就安排厉鬼突然袭击。   白霜行迅速整理思绪,以防万一,从白夜商城里兑换了一张驱邪符。   时间不多,她没功夫多想,径直向前。   走廊里没有旁人,她的脚步声便显得尤为突出——   进入这个关卡后,白霜行身上的服饰瞬息变化,身穿墨绿旗袍与黑色高跟鞋,将肤色衬得冷白如玉,很符合大小姐身份。   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门。   白霜行屏住呼吸,时刻做好厉鬼扑面而来的准备,一把将它推开。   房门打开,吱呀轻响。   和故事里的情节一模一样,在藏酒室左侧,躺着具尸体。   谭秋双手张开,猩红血液聚积如泊,在她手心上,放有一张写满字迹的纸。   纸条旁,还有一袋未知的白色粉末。   白霜行凝神环顾,确认四下安全,快步靠近,拾起那张白纸。   入目是十分潦草的字迹   [想不到吧?我邀请你来藏酒室,是为了给你献上这样一份大礼。   从小嘲笑我、欺辱我……像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就该去死!   我死后,如果真能化作厉鬼,那就变成舞会里某个人的模样,一点点靠近你,折磨你,杀掉你。   你有一个钟头的时间,找出我是谁。一旦时间截止,而你认错了人……   不久前,我给你的那杯酒里下了致命剧毒,一个半小时准时毒发。算算时间,你只剩下一个钟头。   只有我知道解药在哪儿,也只有我能救你。   你想活着,对吧?]   果然是整个故事里最倒霉的角色。   白霜行揉了揉太阳穴。   【叮咚!】   系统音欢快响起,毫不掩饰嗓音里的幸灾乐祸。   【看来你的处境相当不妙呢!如果无法在限定时间内找出厉鬼,你将毒发身亡,不幸死在这座岛上,真可怜!】   【当前任务:在一个小时之内,找出由谭秋伪装出的“人”,努力活下去吧!】   【毒发倒计时:59分钟】   【温馨提示一:当你寻找她时,谭秋不会什么也不做哦。】   ——换言之,厉鬼会对他们动手。   【温馨提示二:请牢记你的人设,一旦被人戳穿并非本人,本次任务直接失败。】   ——娇生惯养,飞扬跋扈的大小姐。   白霜行神色淡淡,俯身伸手,捡起尸体手中的白色粉末。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纸条上写的“致命剧毒”,谭秋把它握在手里,是为向她证明,下毒一事所言非虚。   当她拾起袋装粉末,如游戏里的道具框一样,一行文字无声浮起。   【道具:毒】   【功能简介:服用后,将于一个半小时之内停止呼吸,解药未知】   白霜行默默看完,将它和纸条一起握进手心,蓦地,听见一道很轻的脚步。   有人来了。   她与尸体同处一室,要是解释不清,会被直接认定为嫌疑人。   要想摆脱嫌疑,必须伪装成刚来这儿的模样。根据这位大小姐的人物设定,此时此刻,她最合理的反应是——   脚步渐进,白霜行揉了揉面无表情的脸。   下一秒,惊惶出声:“啊——!”   她距离房门很近,开口时后退一步,右手恰好拂过那人衣摆。   白霜行回头,看清对方的脸,猝然一怔。   近在咫尺的地方,季风临正眉眼弯弯垂着头,望见她怔忪的神色,低笑出声:“小姐,被吓到了?”   他倒是挺配合,明知道刚才的那嗓子是为贴合人设,还耐心十足,接着她的戏份继续演。   白霜行后退一步,将他粗略打量一遍。   穿着很普通的白色衬衣,扣子扣到最上一颗,看衣着打扮,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被当面品鉴演技,白霜行总觉得有点儿别扭,轻咳一下摸摸耳朵,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季风临没隐瞒:“我的角色,是你的私人保镖。”   难怪叫她“小姐”。   ——既然不是季风临,那谁被分配到了倒霉蛋二号、那个家庭医生?   白霜行暗自思忖,身旁的季风临看一眼地上的尸体:“距离你身体里的毒药发作,还有多久?”   “你知道我被下了毒?”   “任务里有说。”   季风临颔首:“谭秋不会立刻将你置于死地,你的危险在于毒药;至于我和其他人,大概率会在这一个小时之内,接连遭到她袭击。”   这样一来,死亡的威胁就降临在了每个人头上。   “还剩58分钟。”   白霜行摊开右手,亮出掌心上的袋装粉末:“关于它……我有个设想。”   季风临点头,安静听她说。   “反正我已经中毒了,先试试吧。”   她没多做思考,不太熟练地打开包装。   然后用指尖蘸上一点粉末,送入口中。   季风临先是愣住,很快猜出她的用意:“你——”   他停顿一下,无可奈何叹口气:“成功了吗?”   白霜行仰头和他对视,沉默两秒,继而勾起嘴角,做出一个OK的手势。   她时刻没忘,这里是一场游戏。   游戏里,每种道具都有自己的效用,比如她手中的药物,能让玩家的寿命缩短至一个半钟头。   那如果……当她的生命因为中毒,只剩下最后58分钟时,再服下这种药呢?   游戏和现实不同。   现实里,药物作用叠加,白霜行的身体状况将持续恶化;但在这里——   她心情不错,看向自己的任务栏。   【当前任务:在一个小时之内,找出由谭秋伪装出的“人”,努力活下去吧!】   【毒发倒计时:90分钟】   众所周知,在游戏里,技能可以刷新,旧的状态会被新的覆盖。   也就是说,她每服用下一份毒药,毒发倒计时,都将重置到90分钟。   这叫什么,毒药?   不,是可亲可爱的无限续命丸,有了它,白霜行几乎能成为不死之身,在这个场景里随处浪。   一刹的沉寂。   在暗处旁观的监察系统520,不知第多少次,目瞪口呆陷入沉默。   520:???   这什么情况?她的状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游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它那么大一个致命剧毒呢?   还有白霜行,她为什么又发现bug了?!   “嗯……”   白霜行满目含笑,看向如遭雷击的长衫小人,语气礼貌:“是bug吧?”   怎么不算是呢。   520后退一步,面上强颜欢笑,心中警铃大作。   它辛苦攒下的积分,即将被这群混蛋勒索清空了。   季风临明白她的意思,很是配合:“要上报给白夜主系统吗?”   “那样未免闹得太难看,我们和520相处这么久,情谊还在。”   白霜行摇头,认真思考:“只要一点积分,这件事就能过去啦——你觉得多少好呢?”   520嘴角一抽。   情谊还在。   是指你们这群恶棍趁火打劫、大肆勒索的情谊吗?   季风临低笑,没忘记自己贴身保镖的身份:“全凭小姐安排。”   小室静谧,身穿墨绿旗袍的白霜行含笑抬眼,斜斜倚靠在门边。   只要是游戏,哪能没有漏洞。   不得不说,找到bug后,看监察系统憋红了脸欲言又止、想骂她却骂不出口,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挺有意思。   或许……她可以再接再厉,通过寻找bug的方式,把这只羊身上的羊毛薅光。   想想就很心情舒爽。   而同一时刻,虚空之中,长衫小人茫然屹立,没出声,也没动。   第一次见面时的趾高气昂已然一丝不剩,在与白霜行四目相对的瞬间,520心里,莫名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它的白夜。   好像快完蛋了。 第69章 怪谈小镇(六)   虽然心中骂骂咧咧,但520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非常明显的bug。   白霜行与季风临一唱一和,把它说得哑口无言,沉默半晌,只得咬牙道:   【你俩每人5点积分,不能更多。】   文楚楚的技能让她在游戏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属于影响主线的重大漏洞。   现在这个隶属于支线任务,顶多延长白霜行的存活时间,与之相比,并不那么严重。   文楚楚得到了20积分的补偿,此刻系统拿出5分,白霜行能够接受。   本来就是薅来的羊毛,有一点是一点,她稳赚不赔。   补偿到账,白霜行集中思路,思考当下面临的困境。   他们需要在别墅里,找到隐藏的厉鬼。   季风临开口:“系统,提问。任务里写‘找出厉鬼’,怎样才算找到?”   白霜行笑笑,佯装深思,接着他的话说:“如果一个个抓着他们手臂,说‘你就是谭秋’,其实也算哦。”   520:……   你们能把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扔掉吗?非要玩文字游戏,让它下不来台是吧?!   【不可以。】   长衫小人语调冰冷:【厉鬼会想方设法伪装成正常人,你们必须找到她露出马脚的确凿证据。】   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它绝不可能提供捷径。   季风临颔首,看向身旁的人:“去外面通知其他人吧。”   白霜行应了声“嗯”,把纸条重新塞回死者手上。   纸上的的确确是谭秋的字迹,很容易进行鉴别。   只要让其他人看见,就能减轻她和季风临的嫌疑,昭告谭秋自杀的事实。   毕竟,作为案件的第一发现人,他们很可能会被直接认定为最大嫌疑犯。   前有毒药的威胁,后有厉鬼的追杀,要是他俩还要被抓进小黑屋审查一番,大概率会耗尽时间、直接完蛋。   藏酒室人迹罕至,走出房间,阴森的冷意消散不少。   白霜行走在长廊上,小声询问:“你之前在外面,知道这里大约有多少人吗?”   “二十多个。”   季风临说:“别墅面积不小,来这儿的,绝大多数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   还有像他一样的保镖和佣人。   白霜行点点头。   二十多个,全都是她不熟悉的陌生人。   区别厉鬼的办法是什么?   看有没有影子?这个太简单,白夜不会让他们轻松通关,可以被直接排除。   通过与在场所有人进行交谈,找出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可她又不认识故事里的角色,哪里知道他们原本的性格特征。   出了长廊,入眼便是一间偌大的舞厅。   舞厅装潢精致、色彩绮丽,地板上铺有价值不菲的花边长毯,随处可见雅致精巧的瓷瓶、古玩与各种收藏物。   留声机里缓缓溢出悠扬曲乐,男男女女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中央的舞池里,则是衣香鬓影,舞姿曼妙。   一派美满的景象,与恐怖故事的大背景完全不搭。   白霜行想,可惜几分钟后,这里将变成一团乱麻。   季风临眼神很好,在角落里找到一名身穿西装的侍者,说明情况后,年轻侍者恍惚几秒,倏然睁大双眼:“有、有人死了?!”   这里人员密集,不远处,有几个小伙子听见他们的对话,同样露出错愕神情。   ——于是没过多久,藏酒室里惊现惨案的消息不胫而走,现场一片哗然。   侍者很快叫来领班,在季风临的带领下赶往藏酒室;舞池里不少起舞的人也停下动作,跟在他们身后。   踏进案发现场的瞬间,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   “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领班额头上全是冷汗:“她手里的纸——”   身为一名资深侍者,他学习过品酒、钢琴甚至御马,但如何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处理案发现场……   真的没人告诉过他啊!   到了这种时候,白霜行当然不能继续面无表情。   她把娇生惯养大小姐的人设记在心里,不敢距离尸体太近,怯怯躲在季风临身后:   “她、她想诅咒我……一定是假的对不对?穿红衣服死掉,就能变成索命厉鬼,可世界上哪里有鬼?她还给我下了药……解药在哪里?”   一边说,一边像松鼠似的探出半个脑袋,瞥见尸体旁侧的血污,匆匆回到自家保镖后边。   季风临站在她身前,目光斜过去,恰好能见到她的小表情。   他无声笑笑,等白霜行缩回脑袋,接着开口:   “虽然鬼神都是无稽之谈,但这件事发生,让小姐很是担惊受怕,希望你们能妥善处理——还有解药。谭秋纸上说,她知道解药的位置,能给小姐解毒,说明它就在岛上。”   他很高,身影罩下,天生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此刻板着脸语气冷淡,让人不敢反驳。   “一定,一定!”   领班连连点头:“在岛上出现这种事,是我们对藏酒室监管不周,非常抱歉。至于解药,我们一定出动全部人手去找!”   他说完,朝季风临身后看去。   这位大小姐是出了名的娇纵跋扈,她要是不依不饶闹起来,恐怕很难收场。   出乎意料地,对方只是又一次探出头,面带愠怒:   “快去找解药!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岛?这地方,晦气死了!”   领班松了口气:“如您所见,这座岛与世隔绝,没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安排好的游轮明天才到,小姐别害怕,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白霜行没想为难打工人,象征性抱怨几句,戳戳季风临手臂:“走。”   转过身去才发现,走廊里围了乌泱泱一大群人,绝大多数看着她欲言又止,眼神里有惊恐,也有同情。   “你还是、还是万事小心。”   一个穿着长裙的姑娘迟疑道:“红衣厉鬼的诅咒……说不定,是真的。”   “对啊。”   另一个年轻人说:“如果她真的——”   想到那时候的画面,他打个哆嗦,没再说下去。   更何况,就算鬼怪的传说全是虚假,白霜行体内还有能要人性命的剧毒,基本活不长了。   人群里叽叽喳喳,望见白霜行上前一步,纷纷退散而开。   “这都是封建迷信。”   有人不屑一顾:“世界上哪有鬼魂?只不过是人为臆想出的东西——你说是吧?医生。”   “嗯。”   她身旁的人冷冷接话:“小姐,别害怕。”   白霜行循声扭头,恰好与沈婵四目相对。   沈婵穿着条极艷丽的大红色舞裙,仅仅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就自带张扬夺目的气场。   在她身边,薛子真皱着眉,穿着件黑西装。   叫她“小姐”,又是医生——   白霜行恍然,原来薛子真被分配到的角色,才是那个同样受到诅咒的家庭医生。   现在他们四人顺利汇合,那文楚楚呢?   这个念头浮上心口,耳边传来领班的叫喊:“我捡垃圾回来了!人呢?快来处理尸体!”   [我捡垃圾回来了],是文楚楚的游戏名。   紧随其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扫把和抹布。   文楚楚小跑过来,路过他们身边时,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嘴上则回应着领班的催促:“来了来了!”   *   白霜行以“想找个女孩陪在身边”为由,把文楚楚带出了藏酒室。   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对她避如蛇蝎,唯恐和红衣厉鬼扯上关系。   这样挺好,给他们省去了寒暄和无效社交的时间。   走到一处安静角落,确认四下无人,白霜行开口:“我是故事里惨死的大小姐,季风临是我身边的私人保镖。”   沈婵:“我是你朋友。”   按照设定,大小姐性格差劲,朋友很少,唯一亲近的,就是她这个角色。   自我介绍完毕,沈婵很不放心:   “一个小时……我们必须抓紧时间。霜霜,你还好吗?毒药在身体里,你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会不会觉得难受?”   白霜行摇头,把发现的bug如实相告。   沈婵乐了:“不错不错,居然还给我们准备了续命良药,520很贴心嘛。”   脑海里的长衫小人嘴角一抽。   “我是这里的见习侍者。”   文楚楚摸了摸自己的西装领结,愁眉苦脸:“主线里穷困潦倒,支线里还是穷困潦倒,被传送到这里之后,我扫了起码五分钟的地……这也太倒霉了吧。”   白霜行看向她头顶的游戏名:“或许,和你的ID有关?”   薛子真耸肩:“我是医生。”   话虽这么说,只不过她气质冷冽,如今被西装衬出修长笔直的身形,瞧不出文质彬彬的感觉,反而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私人医生,是目前最危险的人物吧。”   沈婵尝试分析:“谭秋给小姐下了毒,显然是想慢慢折磨她,不到毒发时间,不会对霜霜下死手;医生没中毒,又是谭秋因爱生恨的对象,很容易被她盯上。”   毫无疑问,薛子真将成为厉鬼的头号目标。   “万事小心。”   薛子真若有所思:“谭秋说,她悄悄藏在在场的人里……”   “这要怎么找?”   沈婵双手环抱,有些苦恼:“线索给得太模糊,我们根本无从下手。”   “我们见过不少次鬼,厉鬼的特征基本是——”   白霜行想了想:“思维迟缓,杀伤力极强,大部分被怨念支配,对人类怀有非常强烈的杀意。”   薛子真眸色微亮:“找找思维迟缓的人?”   白霜行“嗯”了声。   这是能够想到的唯一解法。   “谭秋既然要隐藏在人群里,就不可能暴露她的杀机。”   她说:“把剩下几条排除,只有这个特征有迹可循。”   确定了方向,文楚楚很有干劲,用力点头:“没问题!一个小时之内,一定把她拿下。”   敲定大体计划后,几人回到舞会场地。   别墅里发生命案,大部分人没了跳舞的兴致,要么坐在宴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要么回到自己房间,打算静一静。   文楚楚不太放心:“如果谭秋化作了回房的人,那我们怎么办?难道还要一个个敲门拜访?”   白霜行摇头。   “那样的话,难度太大了。”   她低声道:“这次的任务本来就没什么线索,如果谭秋还要刻意藏起来,我们胜算很小。”   “而且,从心理学上分析,谭秋也不会那么做。”   回想起看过的资料,沈婵说:“谭秋有很强的报复心理,既然敢用自己的死亡换来诅咒,就肯定要亲眼看着仇恨之人遭到折磨、在恐惧与绝望中死去。”   这是很多反社会杀人凶手的典型心理,犯案后,他们经常会回到现场,回味受害者们的恐惧。   那会让他们感到兴奋。   谭秋同样如此。   见不到他们痛苦挣扎的模样,她不可能满足。   讨论间,白霜行侧开视线,逐一打量不远处的人。   除开他们,大厅里,总共剩下十三个人。   其中不少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见到白霜行,纷纷投来视线。   有人表现得惊惧万分,紧紧攥住手里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也有人满脸不耐烦,对着身旁的同伴抱怨:“死了个佣人而已,居然把舞会停了,真晦气,我还想跳舞呢。”   文楚楚对着这人比了个中指。   “这个故事的背景居然在民国,白夜里,很少出现这么久远的场景。”   沈婵感叹:“战乱年间,普通人的性命真是不值钱。”   她刚说完,就见前方的酒桌旁,走来一个身穿花绿衬衫的青年。   在所有人对白霜行避之不及的情况下,只有他面带讥讽,毫无惧色。   “哟,这不是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呢小姐吗?”   青年嗤笑:“怎么,听说被人穿红衣服诅咒了?”   他靠近时,身边出现一个半透明方形人物框。   【角色:陆仁嘉】   【玩世不恭的花花大少,与你们关系很差】   “陆仁嘉。”   沈婵心情复杂:“这名字,还真够潦草随性哈。”   “尊敬的母亲。”   青年撩起眼皮,不怀好意:“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默默旁观的监察系统520:……   在它的设计里,此时此刻,本应是剑拔弩张、让人神经紧绷的场面。   但为什么……被这群家伙的游戏名完全带偏了画风啊!!!   猝不及防被人叫了声“尊敬的母亲”,沈婵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游戏ID。   有便宜不占是大傻瓜,她噗嗤一乐,反唇相讥:“哪里来的哈巴狗在呱呱呱?”   陆仁嘉:“你——!”   这个字响起的刹那,毫无征兆地,舞厅上方倏忽一闪。   中央是盏极尽奢华的水晶吊灯,一瞬之间灯光暗下,发出“嗡”的绵长低鸣——   不过眨眼的功夫,周围景象大变!   光晕暗淡,沦为暗红血色。   有一根根血管爬上墙壁,好似藤蔓疯长,欲将整片空间吞噬殆尽。   人声静下,八方死寂,坐在席间的人们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转过脑袋。   一双双眼睛黢黑暗沉,不带丝毫情绪起伏。   陆仁嘉站在白霜行身前,双眼不知何时失去聚焦,空洞无神,静静盯着她看。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青年扬起嘴角,歪了歪脖子。   寂静空气里,响起似曾相识的“咔擦”轻响。   白霜行心觉不妙,迅速后退,而陆仁嘉幽然一笑,眼底涌起片片血丝,伸手向她扑来!   变故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季风临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她胳膊,将她护在身后。   薛子真沉默皱眉,抬腿便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侧踢。   她用了十成的力气,足底重重踹在青年胸口,发出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不愧是白夜调查员。   沈婵倒吸一口冷气,想象到随之而来的剧痛,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陆仁嘉被踹开老远,在地上匍匐着挣扎几秒,如同被潮水冲上岸边、垂死的鱼。   没过多久,青年喉结剧烈颤动,随着一声短促呜咽,嗓子里响起古怪的、类似于水泡炸开的咕噜音。   与死亡擦身而过,白霜行竭力稳下心神,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皱眉。   陆仁嘉的身体,正在渐渐变红。   血液从皮肤里渗透而出,他的身体皲裂成一块块碎片,这本应是极度疼痛的体验,他却浑然不觉,咯咯笑起来。   “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呢……薛子真……”   他的嗓音非男非女,愈发尖锐,快要渗出拥有实质的怨毒:“还有你们!你们这群混账,都得死!”   到最后,已然变成了高昂的女声。   这是谭秋。   监察系统520:……   拜托你们这些NPC,不要再念他们的游戏名了,好吗?   等厉鬼话音落下,舞厅里灯光重新亮起。   血丝褪去,桌边的人们恢复如常,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喝着酒谈笑风生。   而陆仁嘉好端端站在他们身前,神色挑衅:“怎么都不说话?被吓傻啦?”   白霜行明白了——   刚才见到的一切,全是厉鬼制造的幻境。   任务描述里说过,在这一个小时之内,谭秋会对他们出手。   这是很典型的恐怖片套路,鬼怪起先会制造种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幻觉,逐步击溃人们的心理防线,到影片末尾,再现出真身、将主角团一网打尽。   这一番张狂的挑衅没人回应,陆仁嘉讨了个没趣,不耐烦伸出右手:“喂,你哑巴了?”   即将碰到白霜行肩头时,有人一把握住他手腕。   ——季风临收敛了平日里的笑意,黑眸冷淡。   “你、你想干什么?”   陆仁嘉下意识后退一步,惧色还没退尽,大少爷脾气就一涌而上,试图挣扎还手:“放开!你敢这样对我?!”   他挣扎得剧烈,直接被对方锁住腕骨,反手扭到背后。   胳膊被整个翻转,骨骼发出一声清脆咔响,陆仁嘉疼得连连哀嚎,嘴里骂骂咧咧。   季风临没理他,略微回头:“小姐,怎么处理?”   沈婵在一旁看得乐呵,不嫌事大煽风点火:“打他!”   薛子真毫不犹豫:“下死手。”   在白夜里压抑久了,许久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剧情,文楚楚迅速入戏,强忍笑意,发挥侍者本色:   “别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靠打架能解决问题吗?要打去练舞室……啊不,去海里打!”   白霜行被所有人护在身后,底气十足,扬了扬下巴。   520:……   不要把恐怖故事玩成豪门狗血剧啊你们这些家伙!!!   “蠢货……全是蠢货!”   陆仁嘉愤懑难忍,口不择言:“为了这女人得罪我?你难道不记得,她平时怎么骂你的?居然赶着给她当走狗!”   后面这段话,他是对着季风临在说。   “哦。”   季风临面不改色:“我乐意。”   陆仁嘉:“……操!”   这人有病!   现场一度剑拔弩张,直到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请各位不要动怒。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我明白,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还望心平气和,岛上不能再乱了。”   说话的是个中年女人。   和其他侍者一样,她也穿着件黑色西服,举手投足间,有股雷厉风行的气势。   在她身旁,有个方框弹出。   【角色:管家】   【魍魉岛别墅的管家】   简明扼要的人物介绍。   有她出言相劝,季风临没有为难对方,松手后退一步。   陆仁嘉气急败坏,可惜这会儿奈何不了他,放了几句狠话,灰溜溜离开。   嗯……   白霜行想,这位应该不是谭秋。   谭秋恨他们入骨,只想见到他们狼狈不堪的凄惨模样,无论如何,不会让自己在他们手里吃亏。   那么,下一位出场的角色——   她眸光一转。   “我听说了发生在藏酒室的事,非常抱歉,是我们没有加强巡逻。”   管家嗓音柔和,面有歉意:“至于药物……别墅里的医生看过,的确含有剧毒。我们已经出动全部人手,在岛上搜索解药。”   看起来很正常。   白霜行冷哼一声:“你们最好抓紧时间。”   思索一秒,她模仿出电视剧里恶毒女配的做派:“知道我爸爸是谁吗?我要是出了事,他非得大发雷霆,到时候,大家都得遭殃。”   “我明白。”   管家连忙安抚:“小姐一定不会有事。”   “话说回来——”   在舞厅里看了一圈,沈婵总觉得没什么猫腻,心下一动:“参加舞会的人有二十几个,你们这儿的工作人员,一共有多少?”   能够混迹在他们身边的人,不仅仅是眼前这些少爷小姐。   侍者同样可行。   “包括厨子在内,一共十人。”   管家停顿片刻,面露疑惑:“怎么了?”   白霜行:“他们都在寻找解药?”   中年女人:“这是当然。”   如果……谭秋藏在这些人里呢?   沈婵垂眼,头脑飞速运转。   侍者们存在感不强,因为要到处寻找解药,活动范围也很广。   既可以在暗处悄悄监视他们,又能找准机会迅速离开、不被他们发现。   总体而言,可能性非常大。   文楚楚与她有同样的想法:“那些留在别墅里搜查的人,你知道他们的位置吗?”   管家一愣:“嗯。每个人都被划分好了搜查范围。有什么事吗?”   “我们正在讨论,谭秋会把解药藏在哪儿。”   沈婵笑笑:“你能稍等一下,给我们一点时间交流想法吗?”   对方当然说“好”。   后退几步到角落,文楚楚立刻开口:“侍者很可疑吧!”   “但是舞厅里的人,仍然有嫌疑。”   薛子真点头:“时间剩下不多……我们要不要兵分两路?”   “我觉得可行。”   沈婵:“咱们五个人,分成二和三的两组,分别对舞厅和侍者们进行调查,怎么样?”   “我还是觉得,谭秋有很大几率藏在舞厅附近。”   白霜行思忖道:“如果她化作侍者,一来时时刻刻要被人使唤,没太多自由时间;二来,距离我们太远。”   季风临和她想法一致:“舞厅更危险,可以留下三个人。”   经过讨论,分组很快成型。   沈婵和文楚楚在房中四下查看,白霜行、季风临与薛子真则留在舞厅。   时间紧迫,前面的两人很快跟随管家离开。   白霜行站在舞厅角落,仰头望了眼顶上炫目的水晶灯。   如何抓住厉鬼,在她心里,已经渐渐有了思路。   如果猜想成立……   薛子真看出她的怔忪,温声道:“还好吗?”   “嗯。”   白霜行静默片刻,扬起嘴角:“我们在舞厅里待了这么久,不如去附近看看吧。隔着一段距离,谭秋也能窥视到我们。”   她说得有理,薛子真没犹豫:“好。”   季风临也没反驳,深深看她一眼:“往里走?”   白霜行迎上他目光:“嗯。”   *   舞厅很大,总共连通上下左右的四条长廊。   他们选择了其中之一,听说可以通往别墅深处,这会儿死气沉沉,见不到人。   “这里好大。”   白霜行左右环顾,由衷感慨:“明明是座房子,却修得像是迷宫一样。”   她说着打了个寒颤,轻轻拽住薛子真衣袖:“而且,好阴森。”   季风临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喉结一动:“谭秋有可能藏在这里么?”   “谁知道呢。”   白霜行笑笑:“要往回走吗?”   “往回走吧。”   薛子真认真搜寻了四周,没发现异常:“谭秋不太可能藏在这儿。”   她一句话落下,再眨眼,立马浑身紧绷——   走廊里阒然无声,倏忽间廊灯明灭,竟再度生出无穷无尽的血丝!   又来了。   薛子真凝神,伸手将白霜行护住,做出防备姿态。   不出所料,墙上的一条血管剧烈颤抖,如同巨蟒吐信,径直向他们袭来!   薛子真的反应快得惊人,抬手便将血管紧紧攥住,蹙眉发力,竟将它一把拧断。   血管断裂,鲜血四涌,与此同时,走廊里响起若有若无的缥缈女声。   “都得死……为什么要保护她?她是恶棍,你们也是!”   “嘻……能猜出我在哪儿吗?时间所剩不多了。”   “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呢,你不得好死!”   声音散去,灯光再度亮起。   炼狱一般的猩红场景消失不见,他们回到安静的走廊。   白霜行暗自笑笑。   看来谭秋深谙厉鬼之道,吓人吓得炉火纯青,如果他们没经历过白夜的洗礼,乍一遇到这种情况,恐怕已经神经崩溃了。   “对了。”   她伸手,轻轻抓起薛子真手腕:“从血管里喷出的血,还在吗?”   低头看去,白霜行松了口气。   薛子真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有血污。   薛子真摇头:“没事。”   “刚才见你抓住血管,把我吓了一跳,不过仔细想想,你确实不会害怕那种东西。”   白霜行扬起嘴角,坦然对上她目光:“毕竟,你是医生嘛,对于血管肯定再熟悉不过。”   薛子真笑:“嗯。”   季风临侧过视线,没出声。   白霜行安静仰头,和他四目相对。   不需要更多言语,他们对彼此心里的想法心知肚明。   薛子真,有问题。   在这栋别墅里,除了舞厅里的客人和一个个侍者……   还有他们。   早在最初看见任务时,白霜行就想,厉鬼会不会藏在他们身边。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这句话,她没对任何人说。   后来渐渐开始怀疑薛子真,是源于薛子真说过的话。   仔细想想,自从见面以来,她总共说了些什么?   在走廊里初遇时,薛子真说:   “小姐,别害怕。”   而在不久前,藏酒室里,侍者领班也曾对她说过:   “小姐别害怕,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后来自我介绍时,薛子真说:   “我是医生。”   “我是”和“医生”这四个字,分别出现在过往的不同对话里,被拆拆补补,拼凑在一起。   谈起后续计划时,薛子真曾言:   “万事小心。谭秋说,她悄悄藏在在场的人里……”   白霜行清楚记得,当时她走出藏酒室,有个女生担心她的安全,说了句“万事小心”。   后来,这种重复更加明显——   譬如刚刚,薛子真开口:“往回走吧。谭秋不太可能藏在这儿。”   这是季风临“谭秋有可能藏在这里么”和她“要往回走吗”的结合。   意识到这一点时,即便是白霜行,也感到头皮发麻。   跟在他们身边的薛子真,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本人,而是一只亦步亦趋、事事模仿着他们的……   鬼。   厉鬼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等待着他们惊惧万分、死无葬身之地。   从见面到现在,由“薛子真”主动说出的话,只有一句:   “舞厅里的人仍然有嫌疑。时间剩下不多,我们要不要兵分两路?”   她的用心不言而喻。   只要把他们分开,就能各个击破,逐一杀光所有人。   那时她没表现出异常,白霜行不愿惊动厉鬼,于是提出自己和“薛子真”待在同一个小队。   确认嫌疑,接下来,就要想想怎么抓住厉鬼。   舞厅里面积很大,又连通有四个出口,一旦“薛子真”察觉不对劲,很可能当即逃窜离开。   于是白霜行将计就计,领着她深入别墅,来到这条逼仄的长廊。   最后,只需要关键的一步,揭开厉鬼的伪装。   轻轻握住女人的手腕,白霜行笑意盈盈:“不知道她们那边怎么样了……啊,你还记得那个小侍者的名字吗?她一直在帮我们,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   女人偏了偏头:“她叫,我捡垃圾——”   [我捡垃圾回来了],而非文楚楚。   电光石火,灯光忽闪。   白霜行加大手里的力道,紧紧攥住她腕骨,黑眸里,浮起藏匿已久的凛冽杀机——   “找到你了!”   霎时间,女人睁大双眼!   昏黄的光线时明时暗,不知从何处传来幽怨哭音。   走廊尽头窗户紧闭,却有一瞬疾风掠过,当白霜行看去,“薛子真”的脸庞迅速融化,变成一张血肉模糊的画皮。   厉鬼满面血污,双眼则是古怪的猫瞳,喉咙里咕咕噜噜,发出一声沙哑尖啸。   再眨眼,她已伸出左手,攻向白霜行面门!   白霜行心知不妙迅速后退,与此同时,手臂被人拽住,向后一拉。   季风临挡在她身前,刚躲开厉鬼的第一道突袭,对方又探出另一只手,险险擦过他脖颈,留下三道狰狞血痕。   他早有准备,猜到白霜行会被厉鬼盯上,以防万一,提前兑换了一张驱邪符。   符箓亮出,厉鬼狼狈躲闪,似是被它灼伤,尖声惨叫。   “喂!”   白霜行看向脑海中的长衫小人:“这是怎么回事?”   【规则只让你们去找,没说谭秋不能反抗逃跑。】   520冷笑一声:【她的目的就是杀你,现在舍去性命变成厉鬼,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为了游戏平衡,我可以勉强给你一个提示,谭秋很弱,一张驱邪符就能对付。】   前提是,他们能“找到”她。   在它开口的间隙,厉鬼面目狰狞,发出一声凄厉猫鸣,恨恨瞪向季风临手中的驱邪符。   没多做犹豫,她竟撞破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如同一只真正的猫,从窗口窜上屋顶。   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白霜行心有余悸,在追赶之前,先看向季风临。   他被厉鬼伤到了脖子。   鬼魂自带怨气,人类的皮肤被划破后,淌出漆黑浓稠的污血。   季风临摸了把侧颈,忽略疼痛,满不在乎:“去上面找她吧。”   瞥见白霜行蹙起的眉,他一愣,旋即笑笑:“抱歉,这血是不是吓着你了?伤口不深,没关系。”   然而对方只是匆匆瞟他一眼,紧接着,手里出现一叠绷带。   白霜行没说话,步步向他靠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高跟鞋落在地面,每一声都格外清晰。   季风临听见她说:“低头。”   他没矫情,怔忪一刹,乖乖俯身。   厉鬼的指甲划在他脖颈偏下,其中一道血痕被领口遮挡,看得不太清晰。   白霜行伸手,不太熟练地解开第一颗扣子,目光经过侧颈与锁骨,看见他喉结上下一动。   虽然追赶谭秋迫在眉睫,但队友的性命更加重要。   眼睁睁看着季风临淌血,还是脖子这么重要的地方,要是不管不顾,她真有点担心对方会流血身亡。   “血是黑色的,还好没伤到动脉。”   她的动作轻而快,用纱布将血痕包起:“不会有副作用吧?”   季风临:“暂时没有。”   说话时,他微微垂眼,视线很轻。   从这个角度望去,能见到身前那人下垂着的、长而密的睫毛,白霜行是凤眼,尾端上扬出微小的弧,像个小钩。   她的旗袍是幽深的绿,长发则是纯粹的黑,在满室寂静里,皮肤呈现出瓷一样的冷白。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季风临看了一眼,很快挪开视线。   莫名地,他呼吸有些沉。   “好了。”   白霜行松下口气:“但愿没有副作用……那只厉鬼跑上房顶,我们怎么去追?”   说完才想起来:“噢,你的技能是风。”   “嗯。”   季风临抬手,指尖碰了碰脖子上的绷带:“高度没问题吗?”   白霜行恐高,他没忘。   “没问题。”   白霜行随手捡起脚边的一块碎玻璃,把旗袍侧边划开,分岔到膝盖往上。   这样,行动起来就方便很多。   “谭秋被驱邪符伤到,跑不了多远。还有你——”   她直起身,不知在想什么,语气居然略显局促:“以后不用这么拼命,受伤要好好治疗,比起任务,你自己更重要。这次,谢谢你。”   在第三精神病院里,季风临同样是这样。   面对顶楼浩浩荡荡的恶意,他没有丝毫犹豫,独自走进去,为她引开九成黑影。   等再见到季风临,他的状态很糟糕。   生长在冷淡疏离的家庭环境里,她很少说这种话,开口讲出来,总觉得别扭。   ……会不会过于亲密了?   季风临沉默看着她。   面对白霜行时,他的神情似乎永远都是安静乖驯,乱发柔软伏在额角,眸色漆黑,看不出其中蕴藏的情绪。   与厉鬼对峙时的狠戾与冷意,就像从未存在过。   一时没人出声,长廊渐静。   片刻,少年垂下眼睫,有风自他指尖溢出,拂过白霜行发尾与裙边,徐徐涌上窗口。   他的笑音很低:“遵命。” 第70章 怪谈小镇(七)   窗户被破开后,暗淡的阳光透射而来,零零星星散落长廊。   白霜行睨了下窗外,现在天色昏幽,时值傍晚。   白夜似乎很喜欢这个时间段。   残阳的余晖浸染天边,如同一片片猩红血渍,不似午夜那样伸手不见五指,更不像清晨蕴满生机。   这是一幅处于生与灭之间的画面,象征着黑暗将至、万物颓败,让人感到恐惧与不安。   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找到逃窜的厉鬼,二人没再多言。   白霜行向远处张望一眼,正要靠近窗户,忽然听季风临出声:“等等。”   她心中困惑,回头看他。   “你是吸血鬼——”   视线落在一缕缕跃动的光斑上,季风临动作微顿:“我在积分商城里找找,有没有遮挡用的道具。”   白霜行一愣。   自从进入这场所谓的“游戏”,白夜的支线任务环环相扣,一个紧接一个,没给他们留出半点缓和的时间。   她的大脑高速运转,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样抓住厉鬼,差点忘记了最初的设定——   她的种族是吸血鬼,一旦步入阳光之下,就会感到剧烈疼痛。   白霜行有些错愕。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季风临居然还记得。   不过……看窗外的景象,斜阳退散殆尽,光线趋近于无,有几道残存的光晕影影绰绰落在她身上,白霜行没觉得疼。   她试着伸出右手,靠近窗户。   “还好,没觉得有多难受。”   白霜行说:“现在快要入夜,阳光伤不了我。”   这是实话。   吸血鬼体质特殊,被即将入夜的阳光触碰后,她的右手并未生出太多疼痛的感受,只觉得像被什么东西蹭了蹭。   季风临点头。   紧接着,手中出现一双平底鞋。   他没说话,把鞋子递上前。   ——显而易见,高跟鞋并不适合追逐战。   连白霜行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下意识低笑出声。   道谢后,从季风临手里接过鞋子,她迅速换下精致漂亮的小高跟。   足底重新稳稳当当踏在地面,脱离了高跟的折磨,白霜行长出一口气。   其实早在这次支线任务开始时,她就想过脱下高跟鞋,然而在外人面前,为了保持大小姐的固有人物设定,白霜行不可能这么干。   ——现在终于!解放了!   等她穿好新鞋,季风临已经召唤出足够强力的风场。   从第三精神病院离开后,他的技能得到了升级,现在可以托起两个人。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音陡然响起。   【叮咚!】   【剧情推进,恭喜挑战者们解锁后续任务!】   【谭秋怨念深重,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们?】   【原来她从未想过让你们活命,就算被找到,也会竭力挣脱、伺机报复!】   【时间所剩无几,她已失去幻化外形的能力,彻底现出原形。就趁现在,抓住她、给她致命一击吧!】   *   窗外风声大作,撩起遍地飞叶。   出乎意料地,风场看似凶猛冷冽,当白霜行被它环绕其中,疾风掠过,触感居然十分轻柔。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随风而上,来到屋顶。   别墅顶层是颇为艳丽的红瓦,与洁白墙面彼此衬托,相得益彰。   足尖稳稳落地,白霜行抬眼望去,在屋脊之上,见到一抹血红的身影。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刺耳猫叫:“喵——!”   厉鬼褪去了薛子真的外形,红衣如血、面目模糊,整张脸上看不见五官,只有狰狞血肉一团团聚合,古怪且恶心。   它的叫声虽然像猫,却夹杂了几分人类的腔调,声调沙哑得不像话,听起来不伦不类,戾气十足。   厉鬼被季风临的驱邪符所伤,心口正在源源不断往外渗血,看动作,也不像之前那样熟稔迅捷。   在它看来,房顶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人类很难登上,待在这儿,能让它留出修复伤口的时间。   与白霜行四目相对,厉鬼一怔,眼中涌起惊讶。   下一秒,它毫不犹豫飞快站起,转身向着身后逃离。   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关卡里的索命厉鬼,白霜行哪能让它轻易离开,当即迈步向前,追上它背影。   万幸,她穿的是双平底鞋。   感谢季风临。   厉鬼受了惊吓,知道这两人手里有驱邪的符箓,在屋顶仓惶奔逃。   眼看形势不妙,即将被他们追上,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鸣,竟又如猫那样弓起身子、四肢着地——   自顶层一跃而下!   白霜行明白,它当然不是为了寻死。   血红的影子消失在视野之中,紧随其后,她听见又一扇玻璃窗破碎的巨响。   它逃去了二楼。   叫人头疼。   白霜行站在房檐边角,顺势向下眺望,从小到大养成的恐高症顷刻涌起,让她略感心悸。   季风临看她一眼:“还好吗?”   停顿瞬息,他低声补充:“我送你下去,不会有事。”   她当然知道不会有事。   想起那阵风,白霜行抬眼,向他扬了扬下巴:“我没害怕。”   于是季风临无声笑笑,清风接踵而至。   不得不说,他的技能非常实用。   一旦被疾风包裹,下坠时的失重感就少了很多,白霜行在几秒之内抵达二楼走廊,没像从前那样感到心慌。   二楼是住宿区。   一间间客房整齐排开,有的住进了人,有的仍是空置状态。她低头看去,在地板上,见到几滴血渍。   是谭秋留下的踪迹。   或是说,是白夜给予他们的通关提示。   血渍不多,一点点蔓延往前,延展出厉鬼的行动轨迹。   白霜行努力捕捉蛛丝马迹,一边顺着印记前行,一边低低出声。   “系统,提问。”   她说:“以它逃跑的速度,我们何年何月才能追上?在别墅里找它就已经够呛,这只厉鬼不会还能跑出别墅、在岛上乱窜吧?”   【不会。白夜公平公正,将确保每一位挑战者的过关几率。】   监察系统520老实回答:【谭秋的活动范围被限定在别墅与周围的小庭院,而且它身受重伤,顶多扑腾一会儿。】   季风临:“就算找到它,怎样才能问到解药的下落?”   谭秋对中毒的小姐恨之入骨,他并不认为,对方会老老实实交出解药。   看谭秋的态度,分明打算同归于尽、不死不休。   【挑战者们只需要根据任务提示,给它致命一击就行。】   520说:【到时候,解药将作为通关奖励,直接发放。】   白霜行皱眉:“那真正的薛子真怎么样了?”   她看过不少民间故事,如果没猜错,刚才所见的厉鬼,是在市井之间广为流传的画皮鬼。   画皮画皮,有皮才能画。   在白霜行的认知里,这类鬼怪凶残狠辣,为了伪装成其他人的模样,会将那人残忍杀害,并剥下身上的皮肤。   这一次,它模仿了薛子真……   520冷哼一声,不想和她废话:   【等支线任务结束,从这儿出去,你就能见到她。】   言下之意,是薛子真没事。   白霜行松了口气。   想来也对,如果薛子真刚进入这场挑战,就立马遭遇画皮鬼的突脸杀,于她而言,未免太不公平。   白夜里,不会出现这种必死无疑的局。   季风临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只厉鬼不但能流血,还拥有实体?”   “看见它的动作了吗?四肢着地,像不像猫?”   白霜行道:“厉鬼的魂魄,应该和猫融合在一起了。”   自从童年时期和鬼魂们同处一室,而它们又悄无声息不告而别后,白霜行就一直想查清鬼魂的来历。   在这些年里,关于鬼神之说,她看了不少。   “传闻黑猫通灵,很邪性。”   想了想,白霜行耐心解释:“当黑猫触碰到死亡不久的尸体,两者相互影响,有时引发诈尸,有时候,猫的灵识与怨气融合,会极大程度增强厉鬼的实力。”   就像现在这样。   地板上的血迹渐渐减少,她全神贯注一路搜寻,最终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前。   房门紧锁,有几滴血渍落在门前,再无踪迹。   白霜行没出声,与季风临交换一道视线。   他们所要寻找的厉鬼,大概率就在房门之后。   *   残阳隐入西山,本应充斥灯红酒绿的孤岛别墅,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中。   杂物室里,谭秋在剧痛之中浑身颤抖——   准确来说,它并非真正的谭秋。   融合了黑猫的意识后,它的思维方式更趋于兽性,非人非兽亦非纯粹的恶鬼,不愿思考太多,只想尽快展开疯狂的杀戮。   那两个混蛋……有朝一日,它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画皮鬼以剥皮为生,本身没有确切的五官,唯独眼睛的地方生了两个圆形孔洞,此刻紧紧盯着房门,不掩怨毒之意。   那两个人,怎么会携有驱邪的符咒?   想到当时的情景,它杀意更深。   从头到尾,它尽可能地少言寡语,确保自己不露出任何破绽,结果,还是被那女人发现了。   不仅当面戳穿它的身份,居然还用驱邪符对它下手,他们怎么敢?!   纵使心中有千百般怨念,此时此刻,画皮鬼只能蜷缩在杂物间角落,试图让自己的伤口复原。   它刚死不久,实力很弱,遭遇驱邪符,只剩下三四成力气。   厉鬼明白,这种时候不能和他们硬碰硬,要想活下去,它只能拼命地逃。   又是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袭来,它面目狰狞,握紧双拳。   先是身受重伤,后来又在别墅里上上下下四处奔逃,到现在,它已成了强弩之末,连奔跑都难。   只能祈祷……那两个人找不到这儿了。   紧闭的木门没有动静,它不敢放松警惕,两个眼睛一样的孔洞毫无神采,直直凝视着门把手的位置——   忽地,房门猛然一颤!   咔擦声响从门外传来,音量不大,却让它浑身战栗。   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厉鬼龇牙咧嘴,迅速往后蜷缩。   杂物间幽寂昏暗,没有亮灯,在沉沉夜色下,压抑得令它心惊。   门把手被缓慢拧动,它听见门锁被打开。   咔擦,咔擦。   房门紧锁,他们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厉鬼便恨恨咬牙,猜出来龙去脉。   它的遗书闹得人心惶惶,几乎全岛的人都在寻找解药。   [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呢]身为受害者,当然有权索要杂物间的钥匙,自行在别墅里展开搜查。   碍于她的身份,岛上的工作人员不敢不给。   该死。   厉鬼后退一步,目光侧开,望向身后的玻璃窗。   万幸,它给自己留了一条逃生的道路。   虽然身上还是很疼,然而思忖间,画皮鬼咧开嘴角,露出森然冷笑。   就算他们拥有这里的钥匙,那又怎么样。   它速度更快,每当被他们接近的时候,都能立刻逃开。   他们永远都不可能追上它——   而距离毒发,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呢],今天必死无疑。   耳边传来门锁被打开的轻响。   厉鬼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当房门被一把推开、与白霜行四目相对,它大笑着发出冷嗤:   “去死吧!你永远都得不到解药!”   看出它想要逃离的动作,白霜行神色骤变,疾步冲上前来,伸出右手。   只可惜,她晚了一步。   指尖擦过鲜红的裙摆,厉鬼笑意更深,自空洞双眼中,淌下浑浊血泪。   玻璃被它毫不犹豫地撞破,白霜行眼睁睁看着它垂直下坠,跌落在一楼的花圃之中。   伤口被牵动,溢开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画皮鬼咬牙起身,嘴角再一次生出微笑。   没错,就是这样。   它一次次地逃走,他们一次次地徒劳无功、失之交臂,等时间到了尽头,毒药迟早发作。   到那时,它就可以把那女人踩在脚下,看她痛不欲生地死去——   即将迈开脚步的瞬间,毫无征兆地,画皮鬼忽然停住。   它愣在原地,脊骨发寒。   不对劲。   为什么……在它身侧,还有另一个人?   来不及思考更多,那人已欺身上前——   在他手中,赫然是一张驱邪符!   得手了。   二楼的窗台上,白霜行垂眸俯视地面,无声笑笑。   她和季风临,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吃两次亏。   画皮鬼融合了黑猫的习性,速度比他们更快,如果只是一味地你追我赶,他们不可能追得上。   而他们与画皮鬼最大的区别……   厉鬼只有一只,她和季风临,却是两个人。   发现杂物室门前的血迹后,二人没发出动静,暂时离开二楼。   下楼后,白霜行提出分头行动。   先由一个人拿着钥匙进入杂物间,画皮鬼受到威胁,一定会和之前一样,破窗而出。   至于它会逃到什么地方,白霜行觉得,大概率是直接跳下一楼——   厉鬼被驱邪符所伤,流了这么多血后,肯定早就精疲力尽,不太可能攀爬上顶楼。   更何况,它见识过季风临的技能,明白他们可以毫无阻碍地凌空而上,这样一来,顶楼就不再是个安全的场所。   二楼不高,纵身跃下,对它来说安全又便捷。   所以,另一个人只需要在地面的窗口守株待兔就行了。   之所以由她开门,而季风临在楼下蹲守,这个决定同样经过了考量。   就算有人守在楼下,凭借画皮鬼的速度,说不定能迅速闪躲、在千钧一发之际匆匆避开。   那样一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了把胜率提升到百分之百——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目光落在楼下的人影上,白霜行眨了眨眼。   在季风临头顶,是一对明显不属于人类的、毛绒绒的耳朵。   这是他的技能,【狼人化】,能够大幅度提升身体素质与反应能力,实现血统压制。   白霜行身为吸血鬼,虽然也有类似的专属技能,但必须通过饮血触发。   与她相比,季风临没受到限制,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使用这份能力。   猫遇见狼,毋庸置疑,只会有一个既定的结局。   手中的驱邪符溢散出淡金流光,季风临眸色渐深,迅速动身。   他杀意很浓,音量被压低,透出寒冽冷意:“解药在哪里。”   厉鬼悚然一惊。   ……它才不会告诉他!   就算它今天魂飞魄散……也要拉着那女人陪葬!   危机感强烈得前所未有,画皮鬼心头大骇,转身就逃。   事实证明,在强烈的求生意志下,疼痛真的不再那么重要。   所剩不多的力气一拥而起,它在顷刻间爆发出全部实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匆匆迈步,向前狂奔。   然而这一次,好运没再眷顾它。   身后的人影比它更狠更快,犹如离弦之箭,笼罩出一片漆黑的影子。   当风声经过耳边,画皮鬼知道,它完了。   符箓破风而来,金光融入糜烂骨血,厉鬼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   同一时刻,系统音清脆响起。   【叮咚!】   【恭喜挑战者‘季风临’成功消灭厉鬼!】   【想找到解药的话,搜索一下厉鬼的衣袋吧。】   *   解药被画皮鬼藏在它的血衣口袋里。   白霜行下往一楼时,季风临正好找到了装有解药的透明塑料袋。   只要让她服下,这一道关卡,他们就能顺利通过。   厉鬼的身形已然消散,留在地上的,只有一大滩蠕动着的深色血污。   塑料袋和季风临的手上全都沾满鲜血,他知道白霜行的洁癖,从商城兑换出一团纸巾,反复擦拭。   会用积分买纸巾的,大概他是第一人。   白霜行哭笑不得:“没事没事。记得我的游戏种族吗?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喝血的。”   她虽然有洁癖,但置身于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不会那么矫情。   “积分本来就是用来花的。”   季风临满不在乎,伸手把塑料小袋递给她:“擦干净了。”   他的双眼黑黑亮亮,沁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叫人无法拒绝。   白霜行真心诚意道了声谢谢,顺势接过。   季风临扬唇没说话,头顶上,与狼如出一辙的耳朵悠悠晃了晃。   袋子里,是一颗很小的圆形药丸。   白霜行打开透明塑料袋,正要取出药丸,不经意抬起双眼,恰好撞上季风临的视线。   目光相接,那对毛绒绒的耳朵又动了动。   季风临的表情倒是平静,看不出异样:“怎么了?”   “就是,”白霜行诚实回答,“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狼人。”   在白夜里见多了厉鬼,她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个种族。   电影里的狼人往往凶残狂暴,让人不敢接近——   但季风临完全不是那样。   因为身份是保镖,在这段剧情里,他穿着件简单利落的白衬衣,扣子被白霜行松开一颗,露出纤长脖颈,靠近锁骨的地方,缠绕着雪白绷带。   与电影里身材魁梧的壮汉不同,少年体型颀长高瘦,被衬衫隐约描摹出肌肉的轮廓,并不壮硕,却足够锋芒毕露。   在白霜行的记忆里,面对她时,季风临的态度永远都是温和有礼,这会儿与她四目相对,眼神柔润又安静。   出于好奇心,她视线上移,看向那对不属于人类的耳朵。   整体是深灰色泽,越往里颜色越浅,渐变出柔软的白;比普通的狼耳更大一些,被绒毛浑然包裹,察觉到她的注视,又是簌簌一动。   白霜行大概明白了。   每当他感到紧张、愉快、或是其它不同的情绪,即便脸上波澜不惊,耳朵也会诚实地反应出心理变化。   想想有些可爱。   她没忍住,抿唇扬起嘴角。   许是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季风临低声开口:“学姐……”   他很少会用这样的语气,纵容又无可奈何,白霜行听得一笑:“抱歉抱歉,我第一次见到,所以觉得很好奇。”   白霜行顿了顿,想起曾经看过的科普,尝试转移话题,让季风临不那么紧张拘束:   “听说狼毛很硬,但看你的耳朵,又不太像——感觉摸起来更像猫猫狗狗,是软的。”   她说着收回视线,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药丸,还没把它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意料之外地,又听见季风临的声音。   “你——”   他只说出一个字,像是犹豫,忽地顿住。   白霜行仰头,瞥见他喉结一动。   季风临眨眼,长睫微垂看着她,音量很低:“你想摸一摸吗?”   ……欸?   毫无缘由地,白霜行脑子里轰然一热。   “或许,”季风临说,“触感和真正的狼不一样。”   可她没摸过真正的狼,哪会知道手感有什么不同。   这句话白霜行没说。   或许出于好奇,又或许是别的原因,鬼使神差地,她停顿片刻,试探性抬起手。   而身前的人乖驯俯身,把头低到合适的角度。   被她触碰到耳尖时,整只狼耳陡然一颤,弧度比之前更大,也更明显。   尖端柔软的触感擦过指肚,有点痒。   白霜行不敢使劲,用指腹自上而下地缓缓划过,感受手中绵软的起伏与轮廓。   灰色绒毛比想象中柔和许多,穿过绒毛,则是温温热热的软肉,很薄。   真正的狼,摸起来应该是硬而生涩的。   虽然很想把耳朵一把握在手里,但考虑到两人之间的关系,白霜行没逾越界限,动作小心翼翼,顶多试探性戳一戳。   每当她稍稍用力,季风临都会浑身紧绷,连带着耳朵也直直挺立,僵硬着一动不动。   触碰没持续太久,意识到氛围渐渐不大对劲,白霜行放下右手,后退一步。   季风临抬眼看她,对于这个猝不及防的终结,似乎有些茫然。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四合的夜色里,他的脖颈红得厉害,被衬衣领口遮挡,看不清晰。   现在夜色已深,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腥气,靠近季风临时,却能嗅到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少年一时没有言语,柳叶般细长的双眼晦暗不明,看不出思绪起伏。   “学姐。”   当他低声开口,狼耳随之一动,颀长的影子黑黑沉沉,将白霜行笼罩其中,喉音里,仿佛也浸出几分压抑的哑:“和猫猫狗狗摸起来的感觉,是一样的么?” 第71章 怪谈小镇(八)   白霜行指尖有些烫。   说来奇怪,她分明已经退开一步,把右手从季风临的耳朵上挪开,周围的空气冰冰凉凉,在她掌心里,却像氲了一簇看不见的火。   “……好像不太一样。”   白霜行笑笑:“不过,很舒服。”   狼人的耳朵比猫猫狗狗更大,摸起来,也更能让人感到满足。   被她手掌包裹时,整只狼耳会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绒毛拂过她皮肤,细密的痒意穿过血管脉络,挠在她心口。   非常奇妙的感受,与撸猫撸狗截然不同。   白霜行抿唇,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而且……气氛也不太一样。   空气里弥漫出似有似无的燥,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我吃药了。”   季风临点头,眼中阴翳散去,仍是平日里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嗯。”   解药是颗小小的圆形药丸,被密封在塑料小袋里。   白霜行动作轻快,一举将它吞下,没过多久,听见熟悉的提示音。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成功驱除厉鬼、找到解药!】   【获得奖励,鬼怪卡牌‘画皮鬼’!】   【画皮鬼】   【以皮为画,以画为身。此类厉鬼性情狡诈,擅伪装、擅欺骗,千万要小心,别被它耍得团团转。】   【卡牌已纳入游戏图册】   【获得经验值,人物等级提升至3级,请挑战者再接再厉!】   【愉快的睡前故事结束啦!想必各位都能和陈声一样,在今晚做个好梦吧!】   还是一如既往欠揍的语气,白霜行回以一声冷嗤。   再回过神来,她已置身于陈声的房间里。   季风临打开游戏界面,调整了自己的人物外观,一双狼耳消失不见。   文楚楚和沈婵并肩而立,略显茫然;薛子真则站在门边,保持着开门的姿势。   再看陈声,几个大活人突然在他眼前没了踪迹,又猝不及防齐齐现身,男孩坐在床沿上,目瞪口呆。   他经历过那场生死攸关的“捉迷藏”,对这种诡异的事件拥有一定接受能力。   白霜行言简意赅:“我们又被拉进另一个空间——时间过去多久了?”   “不、不到一个钟头。”   陈声心有余悸,把他们扫视一遍,不太放心:“你们,没事吧?”   季风临温声笑笑:“嗯。你今晚别想太多,安心睡吧。”   与陈声道别后,几人离开房间,来到走廊。   “你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婵一脸懵:“我和文楚楚还在盘问其中一个侍女,忽然就听见通关了。”   文楚楚也很好奇:“厉鬼究竟藏在哪儿?在舞池里吗?你们怎么发现的?”   最后是薛子真。   被画皮鬼取代了整整一局的身份,对于这次的任务,她满心全是问号。   白霜行深深看她一眼:“你没事吧?”   她顿了顿,解释来龙去脉:“那只厉鬼,伪装成了薛子真。”   短短两句话,犹如巨雷落下,让文楚楚和沈婵双双睁大眼睛。   白霜行简要阐述一番前因后果,听到“厉鬼在模仿他们说话”时,沈婵心里涌起一阵寒意。   她是和“薛子真”最先见面的人。   在舞厅里找到“薛子真”时,对方正站在人群之中,听周围的男男女女高谈阔论,当时沈婵以为她是为了寻找线索,就没在意。   后来“薛子真”沉默寡言,沈婵也只当她性格孤僻,不喜欢说话。   万万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她和一只厉鬼肩并着肩,待了不知道多久。   文楚楚脸色更差。   她一向害怕这种情节,与厉鬼相伴同行,阴森中透着诡异,比纯粹的武力屠杀恐怖太多。   “支线任务开启后,我进入了一个混沌昏暗的空间,周围没有任何人与事物。”   薛子真说:“白夜档案里,有过类似的记载——有些副本会限制人员数量,多出来的人,需要在一旁等待。”   “还好把它给找出来了。”   文楚楚觉得后怕,轻拂心口:“居然让厉鬼变成我们之中某一个人的模样,白夜真是够贼。”   从头到尾,她完全没怀疑过薛子真。   说到这里,楼下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几位客人,你们的故事讲完了吗?”   白霜行想起来了。   在他们进入支线任务以前,老板娘说过,自己正在给客人们准备宵夜。   从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里离开,她和季风临尤其疲惫,正需要补充体力。   下楼后,嗅见食物的温热浓香,白霜行吸了口气。   “半个小时前,我就上楼叫过一遍。”   老板娘轻笑,脖子微微扭曲:“那时各位正在讲故事,我就先把饺子热在锅里。”   讲故事。   在心里把这句话默默重复一遍,文楚楚心情复杂。   这次的画皮鬼给她造成不小的心理阴影,他们在支线任务里艰难求生,到老板娘口中,却成了普普通通的三个字。   说到这儿,身穿旗袍的女人低下头,眼睛位置的圆形孔洞黢黑幽深,看向季风临手里的书册。   讲完故事后,他曾向陈声借走了《幻想集》。   老板娘:“书——”   “我们对这本书很感兴趣。”   薛子真反应很快:“讲完一个故事后,所有人都特别喜欢书里的风格,就想借来看看。”   这段话着实离谱,她却说得面不改色。   “这……样。”   老板娘笑意加深,嘴角裂开,一直扬到鼻子的高度:“慢慢看。记得还给……陈声。”   “听陈声说,这本书里,很多故事都是你和老板写下的。”   白霜行趁机开口,试图问出线索:“为什么会构思出这样的故事呢?”   对方沉默几秒,神色有一刹的怔忪,旋即恢复笑意,坦然回答:“闲来无事,解闷而已。”   她说话断断续续,很快告辞离开。   大厅里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白霜行坐在桌边,摸了摸肚子。   今晚的夜宵是饺子,香喷喷冒着热气。   她和画皮鬼斗了太久,进入白夜又一直没休息过,这会儿疲惫不堪。   旅店里处处弥散着诡异,饺子的味道倒是不错。   等老板娘的背影远去消失,季风临打开手中的《幻想集》。   毋庸置疑,它一定是这场白夜里的重要道具,很可能与主线息息相关。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人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把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无一例外,书册里,全是极度血腥残忍的故事。   无辜之人惨遭杀害,死状凄惨;厉鬼横行,普通人无处可逃,只能任由宰割。   红嫁衣、画皮鬼、伥鬼、食人猫妖……每种鬼怪都心怀杀念,暗暗潜伏于夜色之中,伺机而动。   “刚刚问起老板娘创作故事的初衷,她很明显愣了一下。”   白霜行说:“陈声也不记得,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写出这本故事……白夜拼命隐藏这一点,说明是个关键信息。”   然而陈声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老板老板娘又不可能亲口告诉他们。   “这些故事,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小孩长期听下去,会心理变态吧。”   文楚楚皱着眉:“不止厉鬼,连天使、土地仙和神明都是坏种,成天想着杀人。”   此时此刻,《幻想集》被平整摆在桌面上,翻开的一页,标题写着几个大字:   幻想的终结。   这是倒数第一页,象征着一切的终局。   故事主角并非某个人,而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镇。   某天光明神降临于此,小镇居民纷纷虔诚拜谒,殊不知,这是灭顶之灾的开始。   神明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慈悲,祂本性无情、肆意杀戮,用镇中所有居民的性命,举行了一场血流成河的祭祀。   文楚楚看得头皮发麻。   “陈声说,原本的故事并不是这样。”   沈婵叹了口气:“现实世界里,他和父母应该遭遇到了巨大的变故,这才产生怨念、形成白夜,让情节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至于“变故”究竟是什么,目前线索太少,他们猜不出来。   “我们要在这儿待两天。”   白霜行心态很好:“现在时间只过去四分之一,当然不可能直接找到谜底——大家辛苦了这么久,不如好好休息,等明天再看看情况。”   她说得有理,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有了困意,讨论一会儿后,各自回到卧室。   回房时,白霜行留心观察,发现无论走廊还是客房,窗帘全都处于紧闭状态。   陈声说过,这是为了躲避在街头游荡的黑影。   她虽然非常好奇,但不至于鲁莽到失去理智,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把窗帘掀开,违反白夜规则。   用手戳了戳墨绿色窗帘,白霜行思忖片刻,洗漱上床。   这场白夜全程紧张压抑,她实在太累,脑袋刚碰到枕头,便有无尽睡意涌来。   一夜无梦。   第二天,白霜行是被一道闹钟似的系统音吵醒的。   【叮咚叮咚叮咚!】   【又是愉快的崭新一天,陈声好像有话想对你们说。】   【赶快起床出门,问问他的想法吧!】   白霜行:……   白霜行翻了个身,只想把脑袋里的声音狠狠摁灭。   起床已是日上三竿,她打开房门,恰好见到在走廊里徘徊的陈声。   猝不及防与她四目相对,男孩一愣,打了个哆嗦。   白霜行:“怎么了?”   说话间,其他人陆续从房里出来。   陈声欲言又止,踌躇好一阵子,才低声回答:“我……我有事情,想和你们商量。”   薛子真颔首:“什么事?”   “是——”   陈声回头看一眼身后,确认父母不在,才压低嗓门:“你们想从镇子里出去吗?”   他停顿一下,咬了咬牙:“我知道一个出去的办法……如果继续留在这儿,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你们,敢和我一起离开吗?”   *   旅店人多眼杂,走廊里不太安全。   几人聚在季风临的房间里,听陈声讲述“出去的办法”。   “迷雾森林位于南边,是大家都知道的出路。”   男孩十分忐忑:“在北边的山洞里……其实还有一条暗河。”   薛子真明白了:“你想走水路。”   “嗯。”   陈声怯怯点头:“那条路知道的人很少,我曾经听爸爸妈妈提过一次——他们都觉得那里太危险,不让我去。”   “如果你早就知道另一个出口,”季风临说,“为什么还要冒险去迷雾森林?”   “我……我试过、试过去北边。”   陈声眼底生出恐惧:“北边到处都是游荡的怪物,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根本过不去。”   他浑身一颤,目光里有骇然,也有乞求:“你们难道愿意一辈子待在这儿吗?”   【叮咚!】   【天无绝人之路,在怪谈小镇的最北边,居然有条暗河!】   【只要抵达目的地,说不定你们能就此离开小镇,顺利存活。】   【主线任务已更新!】   【继续陪伴陈声度过愉快的一天吧,目标是北方的暗河!】   “镇子里,只有你们还是正常人了。”   不知想到什么,陈声脸色发白:“昨晚……旅行团有两个人不信邪,半夜打开窗户一探究竟,今天被发现死在了房间里,脑袋——”   “脑袋不见了。”   沈婵挑眉:“旅行团里也有很多人,你就没想过,去找他们求救?”   说完才想起自己的人设,挺直后背拍了拍胸口:“小声别怕!你既然来找我,我就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他们……”   陈声苦着脸:“他们被吓坏了,好多人连门都不敢出。”   除了陈声以外,其他人心知肚明:旅行团里的游客,全是这场白夜的一部分。   一来他们并非真人,二来带上他们平添累赘,没必要邀请同行。   “我们都没问题。”   白霜行抬眸,看一眼窗外,避开阳光:“既然决定要去北边,那就赶快行动吧——等天一黑,镇子就不安全了。”   *   为防止被太阳直射,白霜行向老板娘借来一把伞。   沈婵总觉得一把伞不够用,打开系统商城,给她兑换了一副太阳眼镜。   前往大厅吃早餐时,白霜行左右环顾,没看到旅行团里的游客。   “他们呀。”   老板娘笑:“昨晚有两名客人出事,其他人被吓了一跳,都说没有胃口,不想吃饭。”   陈声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等用完早餐,男孩认真编了个借口,声称白霜行从外地前来旅游,对镇子里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今天正好有空闲的时间,自己可以带着她四处逛逛。   老板娘欣然应允,不忘提醒:“小声,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回来。”   陈声点头,离开旅店,白霜行发现他眼眶发红。   季风临也注意到这一点,垂眸问他:“怎么了?”   男孩低着脑袋:“以前出门的时候……妈妈也会这么说。”   如今镇子里物是人非,一切都成了他陌生的模样,就连父母,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两个人。   陈声情不自禁地感到难过。   薛子真问:“小镇发生异变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么?”   陈声想了想,摇头。   “最开始,是森林里出现一道又一道的人影。”   他打了个寒颤:“当天夜里,走在街上的人们全都……没过多久,活着的人越来越不对劲,镇子也越来越危险。”   人影……   白霜行打着伞,在心里画上重点记号。   人影是异变的开端,亦是给她最强压迫感的怪物,如果能查清它们的来历,或许,他们可以获得重要线索。   “说起北边,”她看向陈声,“你知道,北边有哪些鬼怪吗?”   “我只看到过几个跳来跳去的小孩,还有一件红嫁衣。”   陈声咽了口唾沫:“听别人说,还有吃人心脏的怪物。”   文楚楚一愣:“跳来跳去的小孩……?”   听上去好怪,那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   不等陈声作答,下一刻,文楚楚便有了答案——   他们行走在街道上,两边皆是门窗紧闭、空荡无人。   而在不远处,道路中央,正立着六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一个孩子站在角落,背对着其他人;在他身后,剩下的五个小孩抓准时机,迅速向他靠近。   沈婵:“这是……一二三木头人?”   她猜得没错,只不过比起寻常的“一二三木头人”,眼前的情景,却平添几分诡异骇人的色彩。   那些小孩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齐齐靠近角落里的孩子时……并非是“跑”。   正如陈声所说,他们在跳。   一个个孩童双腿并拢,身体呈现出僵硬的挺直,两只手则紧紧贴在大腿上,乍一看去,如同一条笔直的线。   身形发僵,如同死去多时的尸体,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人类的体态。   沈婵起了满手臂的鸡皮疙瘩。   她话音落下,隐约有风拂过街边。   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不约而同地,小孩们纷纷一百八十度扭头。   一张张稚嫩的脸毫无血色,呈现出颓败的青灰,瞥见他们时,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   “陈声——”   小孩们齐齐开口,扬起嘴角:“一起来玩吧。”   沈婵:……   沈婵:熊孩子走开啊!   不出所料,系统音虽迟但到。   【叮咚!】   【愉快的一天,怎么少得了朋友们的陪伴。】   【童年生活里最不缺的,就是一场场游戏啦!】   文楚楚心里有一万句吐槽:“这是‘朋友’吗?你家的游戏还要并脚跳?我的童年才不是这样!”   白霜行扶额。   有捉迷藏珠玉在前,无论遇到多么离谱的“游戏”,她都可以勉强接受。   季风临默不作声,站在太阳高高悬挂的方向,为她遮挡绝大部分阳光。   系统语气欢快:   【与陈声在小镇散步时,偶遇街边的小伙伴,不如加入他们吧。】   一旁的薛子真只想冷笑。   他们所处的白夜,是以游戏《怪谈小镇》作为载体。   她曾听说过这款游戏的操作模式,需要玩家操纵主人公,在小镇里遇见一个个迥然不同的怪物,并与怪物们展开各种各样的冒险。   游戏风格天马行空,至于他们现在遭遇到的……   大概是暗黑版本吧。   能把小镇里的日常生活过成这样,也算古今中外第一人。   视野被黑暗笼罩,转瞬间,浮现出崭新的画面。   白霜行静默不语,抬眼之际,瞥见一簇红光。   是灯笼。   暗红的灯笼高高挂起,照亮身旁景象。   这个场景时值深夜,天上见不到星星月亮,而她正站在一片屋檐下,抬头望去,庭院深深,甬路相衔。   这是一座古式园林大院。   院落面积极大,一眼看不到尽头,高墙四起,飞檐斗角,旁侧则是曲折游廊,四下无声。   在她身边没有其他人,想必和“捉迷藏”时一样,队友们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白霜行没放松警惕,正要上前一步,忽地,身后传来窸窣脚步。   不对劲。   她意识到脚步中蕴藏的猫腻,毫不犹豫,迅速转身。   脚步声踏踏作响,不似常人那样轻快顺畅,一声一声沉重又笨拙,间隔时间也更大。   不像跑……像跳。   回身的须臾,白霜行心头一紧。   她没猜错,背后的“人”脖颈歪斜,骨头像被折断一样,面色冷硬青灰,双手垂落在身侧,两条腿紧紧合拢……   一步一步,跳着向她而来。   【叮咚!】   【欢迎大家来到怪谈小镇!这一次,我们将要体验的小镇生活是——】   【一二三木头人!】   系统音响起,那“人”动作停下。   【大家知道这个游戏的规则吗?   由一个小伙伴站在远处、背对所有人,其他人快速朝他靠近。   当他背过身体,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一旦他喊出‘一二三木头人’,转身回头,其他小伙伴就必须一动不动啦。】   【这是个非常经典的游戏,也是不少人的童年回忆。为了增加游戏趣味性,这一次,我们邀请到了特别嘉宾!】   白霜行后退几步,与身前的“人”保持距离。   【在这栋大宅里,一共游荡着三十个僵尸。】   【僵尸会被人类的气息所吸引,游戏开始后,一旦靠近它们,请各位挑战者屏住呼吸。】   【在游戏期间,大家能听见实时播报。   说完“一二三木头人”后,请挑战者们务必保持静止状态,千万不要活动;当“我转过身啦”响起,就是自由行动时间。】   【终点位于大宅出口,天边会有红光作为标记,请尽快前往相应的方向。】   【规则很简单吧!】   【准备好了吗?倒计时半个钟头——   让我们开始愉快的游戏吧!】   系统音散去,白霜行听见“嗡”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稚嫩的、毫无起伏的阴冷童音传入耳边——   【我转过身啦!】   游戏开始了。   身前就是一只蓄势待发的僵尸,白霜行屏住呼吸,试探性挪动脚步。   万幸,当她有所动作,对方置若罔闻。   这里的气氛着实压抑,待得久了,心里像被压着一团乱麻。她抓紧时间迅速抬头,看向天边。   穹顶一片漆黑,在某处角落,氤氲出暗淡红光。   那是出口。   确定好方向,白霜行快步离开小院,转身过了拐角,看清身旁的画面,不由皱眉。   系统说过,这里一共有三十具徘徊的死尸。   拐角后方是一条幽深回廊,仅在廊间,就有三道僵直前行的影子。   虽然知道现在的它们没有威胁,她还是条件反射放轻脚步,蓦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一二三——】   【木头人!】   白霜行顷刻停下动作。   平心而论,这是她经历过最为紧张的游戏之一。   因为不知道播报声何时出现,所以时时刻刻都必须绷紧神经,只要一时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   耳边的声音响起时,“一二三”三个字说得清亮缓慢,到了“木头人”,只用一秒钟不到,就瞬间念完。   声音可以随意改变频率和语速,如果在猝不及防的一刹飞快说出,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更何况,宅子里还有数量众多的僵尸。   想到这里,白霜行偏转视线,用余光扫过身侧的人影。   不看不要紧,当她目光流转,落在游廊中的一道道影子身上,白霜行心口一跳,屏住呼吸。   众所周知,在“一二三木头人”里,总有一个人要站在远处,喊出口令时,迅速回头。   她原以为这次的游戏只有声音进行播报,此刻见到身旁的景象,只觉一股冷意窜过脊椎,伴随着毛毛的、若有若无的凉。   近处的远处的、游廊中的庭院里的,但凡是与她处在同一个空间里的尸体,这一瞬间全都转过脖子,以扭曲且诡异的姿态,静静看着她。   周围没有丝毫声响,空气粘稠压抑,在它们嘴角,挂着幽异的诡笑。   心口怦怦跳个不停,白霜行保持着静止的状态,手掌溢出冷汗,默不作声。   几秒钟后,播报声再度响起。   【嘻嘻……我转过身啦!】 第72章 怪谈小镇(九)   只要保持一动不动的状态,身边的僵尸就不会伤她。   即便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当白霜行猝不及防见到眼前的景象,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   暗红的灯笼三三两两挂在檐角,氤氲开淡淡光晕,与漫无边际的夜色浑然相融。   视线所及之处,只剩下灯笼的红,幽暗的黑,以及死尸们一张张惨白的脸。   与鲜血四溅的屠杀截然不同,这是一种独属于中式的“诡”,没有杀戮,亦无惊心动魄的追逐战,一切都是静静的,却让人毛骨悚然。   童音清脆,传遍整座大宅。   僵尸们如同得到指令,齐齐收回目光,不再注视白霜行。   白霜行擦了擦掌心的冷汗。   这些尸体并不受规则的限制,无论游戏进行到哪个阶段,都能随心所欲地四处行动。   唯一不同的是,当“一二三木头人”响起,它们会瞬间扭头,凝视附近的人类;   而在其它时间里,僵尸们只能凭借气息寻人,在院落中漫无目的地跳来跳去。   就目前而言,只要格外小心谨慎,他们活命的概率很大。   白霜行整理好思绪,快步前行。   身边的僵尸看上去全都死去多时,清一色穿着老式长衫,款式简单布料粗糙,生前大概率是宅子里的佣人。   与画皮鬼的故事一样,这儿的背景,同样是上百年前。   她细细思忖,总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一二三木头人”游戏里,会出现这么多尸体?   白夜中,鬼怪的出现都有相应依据,大宅中一共有三十个僵尸……   总不会在一夜之间,这三十个人全都殒命了吧?由于天灾?还是突然闯进镇子里的杀人狂?   想不通。   当下的局势容不得她思考更多,白霜行深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游戏”。   小心穿过长廊,她来到另一个更为宽敞的院落。   显而易见,这户人家非常富裕。   庭院一个接一个勾连成片,放眼望去,中央的池塘占地极大,辅有古韵十足的石桥与凉亭。   只可惜池塘里的荷叶尽数枯萎,死水无波,泛出死一样的颓绿。   行至中途,白霜行四下张望,眼前一亮——   这地方宽阔空旷,除了游荡着的苍白尸体,还有另一道人影。   沈婵也瞥见了她,没敢出声,很激动地挥了挥手。   两人在凉亭汇合,沈婵长出一口气,如遇大赦:   “终于找到队友了,这里好阴森好诡异!你发现了没?我们不能动弹的时候,僵尸全都盯着这边看!”   她平时大大咧咧、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但本质是个普通学生,遇上这种情况,发怵是人之常情。   ——不止她,文楚楚一定被吓得更狠。   “嗯。”   白霜行压低声音:“我也被吓了一跳。不过,这些僵尸……”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童音响起,高昂欢快,唱出歌声一般的小调。   【锵锵——】   【一二三,木头人!】   二人停止动作。   沈婵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稍稍斜过视线,用余光偷瞥远处的尸体。   还好她幸运遇到一位队友,还是最熟悉最可靠的白霜行。   两个人在一起,恐惧的感觉便少了大半,不再让人觉得孤立无援、处处都是绝境。   沈婵敏锐地察觉到,这一次,童音吐字的速度快了很多。   从出声到结束,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只有两三秒钟。   如果后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会不会需要在短短一秒之内停下所有动作?那样怎么来得及?   十秒钟后,童音嘿嘿一笑。   【好啦,我转过身啦。】   “语速变快了,对吧?”   沈婵小声说:“你刚刚想说什么?”   “这些僵尸应该不具备完整的智能,不仅动作缓慢,行为模式也很死板。”   白霜行笑了笑:“只要路过它们的时候屏住呼吸,我们就不会有危险——尸体存在的意义,很大程度是为了给我们施压,让我们在恐惧里乱掉方寸。”   沈婵听出这是在安慰她不要害怕,做出一个敬礼的姿势:“明白!”   接下来,需要继续朝着宅院的出口前进。   这里很大,夜色昏沉,好在亮着灯笼,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很长一段时间里,童音都没有再度响起。白霜行心里清楚,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绝对不能恍惚走神。   穿过荷花园,入眼是一条曲折蜿蜒的小径。   道路两旁生有密密匝匝的竹子,在灯火之下暗影浮动,让人莫名想到攒动的幽灵。   竹林旁边,俨然是几道熟悉的身影。   季风临、文楚楚和薛子真快步走在小路中间,在季风临身侧,还跟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孩。   看到陈声,白霜行生出一丝同情。   从头到尾,这孩子可谓受尽折磨,一路跟着他们担惊受怕,在生死线上来回蹦迪。   捉迷藏、一二三木头人、睡前故事,明明都是充满童真的儿时回忆,被无数孩子怀念和喜爱,到他这里,却成了无法摆脱的噩梦。   这条路上一共有五具跳跃着的尸体,她和沈婵谨慎地没发出声音,一边关注耳边系统的动静,一边加快脚步,追上前面几人。   文楚楚胆子小,白霜行不想突然出现,在这种情况下吓到她;   薛子真受过专业训练,恐怕练成了条件反射,一旦察觉到身后有动静,说不定会当场擒拿。   白霜行只想了一秒钟不到,便伸出右手,戳了戳季风临肩头。   他似乎猜出是她,回头时,眼底沁着点儿笑。   季风临一停下,薛子真和文楚楚也意识到猫腻,循着他的动作转身。   “终于汇合了!”   见到两名队友,文楚楚如释重负:“我们刚刚还讨论,你们会出现在哪儿呢。”   季风临垂头,看一眼白霜行手里的伞。   因为身份是见不得阳光的吸血鬼,自从离开旅店,她就一直撑着把伞,现在被拉进游戏,只能把它合上,拿在手中。   “没遇到危险吧?”   他说:“伞,需要我帮你拿吗?”   白霜行一愣,摇头:“不用,谢谢。”   “距离出口,已经不远了。”   薛子真压低嗓音:“我们速战速决——”   她语速很快,话没说完,蓦地停下。   在靠近出口的方向,从小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叮当铃声。   铃音清脆,连绵不绝,在铺天盖地的阒静里,每道声响都清晰打在耳膜,蔓延出令人心慌的痒与麻。   在这场游戏里,怎么会出现铃铛的声音?   白霜行心下疑惑,遥遥眺望另一边。   在翠竹掩映中,她见到一抹跳动的人影。   和其他僵尸一样,那具尸体身形僵硬、直直挺立,在灯笼映照下,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红与白与黑。   尸体胸口受了伤,浸透出早已干涸的血,脚踝上,则绑着两颗金色铃铛。   它身上的衣物显然价格不菲,和佣人们的粗布衣裳格格不入,看身份,很可能是宅子里的主人。   身边的气温虽然没有变化,却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裹挟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猝然间,白霜行与它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猩红的、充满疯狂与怨毒的眼睛,正往外渗出不甘的血泪,如怨如诉。   直觉告诉她,这只僵尸……很危险。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遭遇尸王!】   系统嗓音含笑,毫不掩饰看好戏的喜悦。   【在阴气汇聚之地,一旦出现死不瞑目的尸体,怨气凝结,就会形成僵尸。】   【被僵尸咬到的人,会迅速死去并遭到同化,成为死不瞑目的、活动着的尸体。】   【而最初的那位僵尸,刀枪不入、身有剧毒,因为实力最强,被称作“尸王”。】   “什么啊。”   文楚楚嘴角一抽:“我们遇到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恭喜的?!”   薛子真:“对于系统而言,或许确实是件好事。”   众所周知,白夜系统对人类怀有很强的杀意。   监察系统520号,当然也不例外。   暗处的虚空中,长衫小人默默注视正在发生的一切,眼中溢出莫测的神采。   来了。   一次又一次被这群人找bug、薅羊毛、抢夺积分后,在这场名为“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里,它终于能找回主场优势,挽救自己所剩不多的尊严。   如果仅仅一动不动就能解决问题,游戏未免太无聊了些。   心情大好,长衫小人好整以暇,眯了眯眼睛。   这里,是最危险的一段路程。   【比起普通僵尸,尸王对人类的感知能力更强。】   【被它靠近以后,切记不能动、不能发出声音、更不能呼吸。】   【否则……你的血肉,将成为它今夜的晚餐。】   老爷模样的尸体缓缓而来,所有人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叮铃,叮铃。   金铃声声,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踏踏脚步,白霜行屏住呼吸,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面对这只僵尸,他们很可能无法蒙混过关。   比起普通的尸体,“尸王”一定更加敏锐。   果然,经过他们身边时,尸体动作一顿。   它似是有些困惑,微微垂头,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文楚楚。   被一具半腐烂的、血肉模糊的尸体盯着,并非多么令人愉快的体验。   文楚楚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表面上纹丝不动,实则手心后背全是冷汗。   它应该……听不见她的心跳声吧?   凝视好一会儿,僵尸沉默着直起身体。   文楚楚暗暗松下一口气,本以为危机解决,万万没想到,它居然如法炮制,看向她身边的陈声和薛子真。   薛子真面不改色,神情平静得像在度假;反观陈声,一双眼睛隐隐泛红,身体紧绷得近乎于别扭。   普通成年人的憋气时间,大约是40秒钟。   对于孩子来说,时间只会更少。   而从这具尸体靠近、他们逐一憋气,到现在的沉默凝视,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分钟。   陈声脸色渐红,身体隐隐有些颤抖。   而这样的颤抖,恰好让对方盯得他更紧。   ……不行了。   身体里的气息已然到达极限,男孩握紧双拳——   在用力呼吸的瞬间,陈声撒腿就跑!   他呼吸后,尸王一定会展开杀戮,为了不殃及身边的其他人,陈声想,自己跑得越远越好。   他注定憋不住那么久的气,迟早被僵尸发现,横竖是死,总不能牵扯到别人。   白霜行猜出他的念头,当陈声行动的刹那,迅速点开技能面板。   目光落在【焚心之火】上,她刚打算点击使用,忽地,整个人陡然愣住。   尸王被男孩的呼吸所吸引,从喉咙里发出喑哑嘶嚎,毫不迟疑伸出右手,动作满含杀机。   嚎叫落下,小路上的其它僵尸同时响应,疯狂向男孩聚拢。   老爷模样的尸体动作狠戾如风,眼看即将触碰到陈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忽地停住。   在它右手上,隐隐约约地,白霜行望见一条连接半空的半透明丝线。   这是——   她心有所感,回头看向薛子真。   薛子真面色冷冽,右手微微抬起,在修长的食指上,同样是一条难以察觉的细线。   这是她在游戏里的能力,【傀儡术】。   以丝线作为媒介,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控制某只怪物,在白夜中,只能使用一次。   奏效了。   薛子真目光微沉,指尖又是一动。   身为一名等级低下的傀儡师,说实话,她的【傀儡术】限制很大。   第一,傀儡术只能对实物使用,一旦撞见虚无缥缈的鬼魂,将沦为不值一提的废弃品。   第二,傀儡术很受“傀儡”本身的影响。   如果选中的傀儡思绪活络,拥有强烈的反抗意识,那么丝线很快会被它挣脱,丧失效果。   而眼前这些僵尸……   薛子真眨了下眼。   僵尸当然拥有实体,看它们一蹦一跳动作迟缓的样子,想必智商也不高。   一切都是刚刚好,搭配得如同天造地设。   ——专业,对口了。   半透明丝线穿梭林间,虚空里,520的笑容僵在嘴角。   尸王动作狠戾迅捷,在它身后,好几个僵尸齐齐上前,争先恐后朝陈声伸出右手。   惨白的死人面庞毫无表情,纷纷半张着嘴,好似一个个扭曲黑洞,要将男孩吞吃入腹。   这是一幅令人胆寒的画面,被围在中央的男孩注定性命不保、尸骨无存。   可谁能告诉它,为什么尸王会忽然停下,在群尸簇拥中伸出右手……   一拳打飞了距离最近的一只僵尸?!   520:?   尸王它自已:???   变故突如其来,实力最强的尸王临阵倒戈,其余尸体齐齐愣住。   ——紧接着,就听尸王发出一声长啸,有如泰山压顶之势,护在那个人类小孩身前!   凭借本能,僵尸们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还是龇牙咧嘴一并发起进攻。   而老爷模样的尸体被它们围在中央,力量顷刻爆发,势不可挡。   ……等等。   发生什么事了?!   身体突然之间不受控制,尸王大骇,试图停止动作。   它是以活人血肉为食的僵尸,生性残暴、凶戾阴鸷,怎么可能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在重重围攻之中保护一个人类小孩?   它意志极强,就在即将侧身离去的刹那,余光一动,瞥见一个僵尸瘦骨嶙峋的手。   那只手,与陈声只剩下几厘米的距离。   电光石火,九死一生。   随着薛子真的丝线操纵,尸王面目狰狞哑声怒吼,毅然决然地径直上前,挡在了陈声与尸手之间!   这一刻,它心里有茫然,也有震撼。   怎么会这样?   它一向视人类为草芥,为什么偏偏见到这个孩子,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往前冲,不顾生死守护在他身前?   在宅子里当了这么多年僵尸,它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像脚上的铃铛一样冷了。   难道……   在它腐朽肮脏的心里,仍然残存着几分属于人类的良善?又或是,眼前的小孩让它回忆起初为人父时的喜悦,生出恻隐之心?   在这个瞬间,它想起多年前夕阳下的奔跑,那是它逝去的青春。   与此同时,其它尸体们,也怔忪陷入茫然。   它们在用所剩无几的智商努力思考。   怎么会这样?它们和这群陌生人素不相识,老爷为什么要承受着被围攻而死的风险,拼命护在不远处的人类身前?   难道……   老爷想用生命告诉它们,在这个无比黑暗的世道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自己的初心?它们就算成为了人尽诛之的怪物,也要守住心中的最后一片净土?   这究竟是人性的光辉,还是道德的涅槃?!   不约而同,它们说服了自己。   一时间,尸王反抗得更加卖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尸体们自愧不如,纷纷停下动作,静默沉思——   尸僵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520:……   520:……   一堆僵尸,麻烦不要给自己加这么多戏好吗! 第73章 怪谈小镇(十)   一切发生得太快。   作为被尸王拼死守护的对象,陈声目瞪口呆。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居然被那只最为恐怖的僵尸护在身前,紧接着,更令他匪夷所思的画面出现——   尸王如同受到了某种信念的感召,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决然姿态;僵尸们渐渐放慢动作,苍白如纸的脸上,是陈声无法理解的情绪。   对此,沈婵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其它僵尸……也被傀儡术控制了?”   薛子真摇头:“这个技能,只能操控一个鬼怪。”   究竟为什么会出现眼前这幅景象,她也想不明白。   而且,尸王看向陈声的眼神里,除却最初的阴鸷与戾气,居然还多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   慈爱?   520:……   以你们过于正常的脑子,确实想不明白。   累了,毁灭吧。   僵尸们莫名其妙放弃了攻击,好不容易得来一个逃跑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薛子真的【傀儡术】时间有限,几人没有犹豫,拉着陈声就往出口的方向冲。   这一次,当游戏播报声响起,童音里多了点近乎于抓狂的躁意。   【一二三,木头人!】   在散播恐惧这件事上,果然要看同行衬托。   离开那条小路后,他们虽然遇见了几个新的僵尸、仍然会被十分诡异地死死盯着瞧,但有尸王珠玉在前,即便是胆子最小的陈声,面对它们也不再那么害怕了。   ——体验过尸王带来的无尽压迫感后,其它僵尸,全都显得格外憨态可掬。   时间紧迫,几人争分夺秒,在倒计时剩下六分钟的时候,赶到了宅院大门。   踏出门外的瞬间,白霜行听见一道响亮提示音。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顺利完成游戏,真是一次精彩纷呈、充满趣味的‘一二三木头人’!】   【想必,陈声一定会把这份美好的记忆永存心底吧。】   白霜行:……   她默默低头,看一眼陈声。   男孩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脸色白得像纸,因为太过恐惧,眼眶隐隐发红。   这份记忆有多“美好”,她不知道。   但白霜行敢肯定,陈声一定会把今天牢记很久很久,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永存心底”。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获得奖励,鬼怪卡牌‘僵尸’!】   【僵尸】   【人死之后,若阴气过盛、怨气过浓,将产生尸变,形成僵尸。僵尸思维迟缓,喜食人肉,通过气息寻找生人,若想将其制服,可使用糯米、桃木剑与高阶符箓。】   【卡牌已纳入游戏图册】   【获得经验值,人物等级提升至5级,请挑战者再接再厉!】   总而言之,有惊无险地通关了。   白霜行松了口气,再眨眼时,回到怪谈小镇萧条的大街。   “一二三木头人”任务用时不长,当他们被传送回原本的位置,那几个小孩还在。   游戏结束,他们没再邀请陈声“一起来玩”,而是清一色偏着脑袋,嘴唇扬起保持微笑,从喉咙里发出咕咕轻响。   被六个尸体般的小孩同时盯着,陈声用力咽了口唾沫。   “走吧。”   白霜行撑着手里的伞,站在阴影之下,避开阳光:“继续留在这儿,指不定还有什么危险。”   她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吸血鬼身份,早在系统发放【僵尸】卡牌时,就打开了伞。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否则幻境消失,当一行人回到白天的镇子,她准会被阳光灼伤。   吸血鬼这个种族听上去挺好,但受到的限制实在太大。   “捉迷藏”和“一二三木头人”的时间点都是夜里,她能随心所欲四处行动;如果遇上一个背景在白天的游戏,到时候,她一定举步维艰。   白霜行说得云淡风轻,即将转身离开时,忽地皱了下眉。   不是错觉。   身前的六个小孩原本满脸诡笑,看好戏似的盯着他们瞧,刹那间,陡然变了神态。   在他们漆黑的眼底,白霜行窥见一丝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他们在怕谁?   她心口一紧,循着小孩们眺望的方向,迅速扭头。   与此同时,身旁的陈声睁大双眼,不受控制地发抖。   ——街边的一处拐角,正幽幽飘浮着几道影子。   影子的形状与人类很像,只不过通体深黑、浑浊不堪,如同一汪被污染后的肮脏水潭,让人不想靠近半步。   白霜行认出来,那是曾经在迷雾森林中出现过的鬼怪,也是陈声口中“会在夜晚展开屠杀”的诡异黑影。   自从它们出现后,小镇里才生出越来越多的异变。   她一直都想近距离见见这种怪物,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突然。   陈声非常害怕,凝望着黑影所在的方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同一时刻,系统发出清脆响音。   【叮咚!】   【遭遇高危怪物!在怪物离开之前,请挑战者们保持静止状态,切勿发出响动。】   白霜行颔首,和身边的其他人交换一道视线。   再看那几道黑影,正在逐步向他们靠近。   说来奇怪,它们的外形并无特殊,散发出的压迫感却极其强烈,影子黑沉沉压下来,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逃离。   离得近了,白霜行隐约听见从它们口中传来的声音。   混沌、晦涩、难懂,语调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像是把无数个汉字随机打碎、混乱重组,拼凑成她完全听不懂的句子。   然而就算听不明白,当那些絮语在耳边响起,她还是感到了十分古怪的惧意,仿佛这种恐惧感能顺着耳膜直达脑海,没人能抵抗。   它们……究竟是什么?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遵循系统的指挥,没出声也没动。   等黑影在附近徘徊一会儿,终于缓缓离去后,沈婵才深吸一口气:“走……走了?”   她手心里全是冷汗。   “嗯。”   文楚楚轻拍胸口:“这群怪物,实力很强。”   如果把眼前的白夜类比成游戏,刚才的黑影绝对是最危险、难度最大等级最高的boss级别。   “我记得,”季风临说,“它们不是晚上才会出来么?”   陈声苦着一张脸,接二连三遭遇折磨,他已经有点儿精神恍惚。   “是……是的,之前,它们只出现在晚上。”   男孩抖了一下:“我不知道……”   “因为小镇受到的侵蚀正在日益加深吧。”   薛子真分析:“起初它们出现时,这里尚且是人类活动的领域;后来产生异变,越来越多的人变成鬼怪,而它们开始占据夜晚;现在,这些黑影能肆无忌惮在白天现身——”   她微微一顿:“会不会说明,这座镇子,很快就要沦为鬼怪的地盘了?”   白霜行:“我也觉得是这样”   开口时,她挪动视线,看了看不远处的六个小孩。   黑影出现后,它们耀武扬威的气势就收敛了许多,此刻脸色惨白站在角落,安静得像是鹌鹑。   “黑影实力太强,连镇子里的其它鬼怪都对它们敬而远之,大概率与异变的源头有关。”   白霜行说:“只不过线索太少……还是继续往前探索吧。”   一群人留在原地干巴巴琢磨,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答案,简单交流想法后,他们再度向着北边的暗河前进。   一路上,白霜行闲来无事,一边观察道路两侧的景象,一边思考各种谜底的可能性。   首先,故事发生的背景,在几十年前。   街边房屋大多是古老的木质结构,与小桥流水掩映成趣,如同一幅年岁久远的江南风景画。   因是白天,鬼怪们隐匿了身形,四面八方见不到人类,有种萧条幽异的静谧。   其次,关于充斥整个镇子的恶鬼与怪物,她总结出两种原因。   第一,白夜主人遭受过全镇居民的迫害,在他(她)的潜意识里,把所有人都看作了面目可憎的非人形态。   第二,出于某种意外,镇子里许多居民接连死去。   “陈声。”   薛子真问:“我们玩一二三木头人的那座大宅,你见过吗?”   陈声一愣,怯怯点头。   “是镇子最西边的江府。”   他小声说:“尸王是江老爷——他平时人很好,每次见到我和其他小孩,都会给我们糖。”   见到江老爷变成那副模样,震惊之余,他觉得有些难过。   文楚楚:“我们距离暗河所在的山洞,还有多久?”   说这句话时,他们已经穿过一条宽敞长街,周遭景色愈发冷清空旷。   显而易见地,已经离开了镇子中心。   陈声诚实回答:“大概还有一半的路程。”   正说着,男孩打了个寒颤。   现下艳阳高照,气温算得上暖和,不知怎么,陡然有股凉意从他脚底升起,顺着脊背直窜脑门。   白霜行也察觉出不对。   没有风。   空气里一片平和,她却像被冷风穿透骨髓,寒意好似冷冽的刀锋,顷刻间涌入四肢百骸。   这是……与【恶鬼将映】时,如出一辙的强烈阴气。   薛子真沉声:“这里有问题,当心。”   忽而一瞬风起,兀自穿行在狭窄逼仄的小巷之中。   巷道深深,分出许许多多盘枝错节般的小路与岔口,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幽幽歌声。   那是一道轻柔的女音。   “月光光,晒地堂。”   “明灯照,照红装……”   沈婵心里暗骂一声,默默挪动脚步,离白霜行更近一些。   这声音满含幽怨,似哭似笑,在众多分岔的巷道中骤然响起,让人摸不清传来的方向。   听歌词,这应该是出嫁时的喜庆歌谣,被它唱出来,却像是无比晦气的丧歌。   冷风盘踞巷口,在尾椎骨的位置悠悠一旋。   沈婵打了个哆嗦,侧开视线,试图找出声音的源头。   没过多久,就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小巷深幽,四面尽是快要变色的白墙,在某个角落的冷白色调里,毫无征兆地,她瞥见一抹如血的红。   以及一张正直勾勾看着他们、非哭非笑神情诡异的惨白人脸。   “……嘶!”   沈婵一把抓住白霜行袖口:“看左边!”   白霜行依言扭头,也被吓了一跳。   高墙之间纯粹的白里,突然出现一袭极致的红。   那是件红艳艳的旧式嫁衣,正悄无声息飘浮半空——   之所以说“飘”,是因为穿着嫁衣的女人,似乎没有腿。   裙裾摇摆,底部却看不见应有的双足,这让她想到很久以前听过的传言,厉鬼是没有脚的。   女人像哭又像在笑,脸上涂抹着浓浓脂粉,白得很不正常,嘴唇则染了血一样的红,搭配那件嫁衣,更显诡异瘆人。   文楚楚已经快要停止呼吸。   比起直面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她更情愿去和拿着电锯的杀人魔生死相搏。   几秒钟后,女人弯起双眼,薄唇轻张。   “你去寻好你衣裳……   明日去做人家新妇娘……”   歌声悱恻哀戚,被风吹散在巷道之中的各个角落里,尾音噙着哭腔,也有一丝变了调子的笑。   白霜行做好心理准备,不出所料,很快听见系统音。   【叮咚!】   【你们真是一群幸运的游客!在小镇游玩的过程中,意外撞见了一场美满的婚礼。】   【众所周知,婚礼是热闹、幸福和喜庆的象征,新娘子看起来很喜欢你们,打算邀请各位参与其中。】   沈婵:……   感谢监察系统520,重新定义“美满”“喜庆”和“喜欢”。   沈婵看向薛子真:“话说,极乐岛工作室的游戏,画风都这么阴阳怪气吗?”   文楚楚搓了搓发冷的手臂:“这位,应该就是简介里提过的‘红嫁衣’吧。”   这是她最不想遇上的厉鬼,从名字到外形,全都透着诡谲。   季风临摸摸陈声脑袋,轻声安慰:“别怕。”   【不要辜负新娘子的好意,请各位挑战者做好准备,一起参加这场小镇婚礼吧!】   *   视野里一片漆黑。   白霜行动了动脖子,小心翼翼四下环顾,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颠簸。   她正坐在……轿子里?   这个念头瞬间浮起,慢慢地,她终于恢复视力。   这里的确是轿子内部,方方正正,上下全是刺眼的红。   如果没猜错的话,结合这条支线任务的背景,这是一架喜轿。   只有新娘能坐在喜轿里,那她——   白霜行迅速低头。   果然,她穿着一件大红色喜服。   喜服并不精致,材质平平,裙边的绣花也略显粗糙,看样子,这个角色的家境并不富裕。   白霜行一时有些茫然。   任务里说,他们被邀请参加一场婚礼,怎么到头来,她却成了新娘子?   不等她深入思考,喜轿兀地一震,被缓缓放下。   紧接着,轿门旁的红帘被掀开,在她视野之中,出现一张单薄如纸片的脸。   ——准确来说,这就是一个纸人。   纸人脸色灰白,双眼被画作两个空洞的圆,嘴角则现出不正常的弧度,时刻保持上扬状态。   它身穿一件漆黑长褂,一手掀开红帘,另一只手动了动,做出“请”的姿势。   白霜行心领神会,迈步走出喜轿。   现在正值白天,阳光迎面而来。之前的衣服和伞全都消失不见,离开之前,她拿起放在身边的红盖头,勉强遮挡脸庞。   中途被太阳光线不经意地划过手背,白霜行感到一阵刺痛,抿了抿唇。   直到现在,系统都没有发出提示,告诉她支线任务的内容。   她倒也不着急,离开轿子后,耐心打量周边的环境。   这是一栋非常奇特的建筑。   虽然是具有小镇特色的仿古风格木楼,却总共修建了惊人的二十多层高。   每层楼里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房间,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空隙,让她想起沙丁鱼罐头,下意识感到透不过气。   【叮咚!】   提示适时响起。   【欢迎来到怪谈小镇的婚礼现场!为了增强代入感,大家的角色,似乎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请跟随纸人,前往你专属的婚房吧!】   纸人在前面领路,白霜行乖乖跟在它身后,心中猜测这一次支线任务的主题。   看婚服和纸人……该不会是恐怖片里出镜率最高的阴婚吧。   跟着纸人上到六楼,当它把其中某扇房门打开,白霜行一愣。   所谓的“婚房”布局简朴,唯有一床一椅,和一张做工粗糙的木桌。   令她惊讶的是,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另外四个女人——   清一色穿着婚服的女人。   这是……集体婚礼?   她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凝神看去,在四人之中找到熟悉的薛子真和文楚楚。   把她送进屋子后,纸人俯身鞠躬,关门离去。   这样一来,“婚房”里,就只剩她们五名女性。   “那个——”   白霜行不懂就问:“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被突然传送到这种地方,文楚楚也觉得摸不着头脑,看向除她们之外的另外两个女生,轻声询问:   “你们好,不知道能不能打扰一下?”   左侧的短发姑娘对上她目光,嘴唇颤了颤。   “你们也是被忽然抓进来的吗?”   右边的长发女人怯怯应声,眼眶泛红:“这里……是怪物的巢穴。”   薛子真:“怪物?”   她反应很快,察觉到女人疑惑的神色,淡声补充:“我们是外地人,今天第一次经过附近,没想到遇上了这种事。”   女人恍然大悟,点点头。   “怪物没有名字,我们、我们把它叫作‘食心魔’。”   她瑟缩一下:“食心魔出现在七天前,大肆抓捕未婚的女人,让她们穿上嫁衣,然后——”   女人停顿一秒,咬了咬牙:“然后,吃掉她们。”   文楚楚明白了:“这座楼,就是被它用来储藏女人的地方?”   她想着想着,心下悚然:“一共这么多层楼、这么多房间,不会每个房间里,都关着人吧?”   对方神情悲戚,轻轻点头。   白霜行在一旁静静地听,皱起眉头。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场婚礼,而是一处充满血腥与死亡的屠宰场。   她沉声道:“没办法逃出去吗?”   “任何逃出去的人,只要离开这栋楼,就会被食心魔瞬间发现。”   短发姑娘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它是个疯子……不仅想杀了我们,还要看着我们被一天天折磨……没人能逃出去的。”   白霜行:“如果每个房间都有人,它是怎么——”   她本来想问,那怪物究竟是怎么筛选每次的‘食物’,却被一连串轰隆巨响打断。   两个同样穿着嫁衣的姑娘神色骤变,双双往角落里缩。   “快、快过来!”   长发姑娘压低嗓门:“食心魔来了……快藏进角落!”   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的用意何在,但此时此刻,跟着她们总不会有错。   白霜行快步靠向墙角,刹那间,只觉眼前一黑。   ——她的视觉没有任何问题,之所以眼前一片昏暗,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阳光。   胸口腾起不祥的预感,白霜行猝然抬头,心下一凛。   在她们房间的窗户外……正横着一只巨大的眼睛。   瞳仁黝黑,生满血丝,一眨不眨凝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目光沉凝凶狠。   强烈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白霜行停下所有动作。   大概过了几秒钟,伴随着轰隆声响,眼睛从窗边移开。   也正是在这时,白霜行得以窥见窗外的全貌。   那是一个血肉模糊、身形直逼楼层高度的巨人。   它的脸上布满刀伤,皮肤则是死去多时的浮肿苍白,满面死气沉沉,唯有双眼蕴满鲜活的杀意。   “这——”   文楚楚被震撼得失去言语,下一刻,屏住呼吸。   巨人一点点挪动身体,双眼经过从上到下的每扇窗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忽地停下。   耳边极静,她眼睁睁看着巨人打开其中一扇门,像抓老鼠似的,随手拎起一个红裙女人。   女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怪物却置若罔闻,张开血盆大口。   接下来的画面,文楚楚不愿多看。   【叮咚!】   【哇,看来婚礼进行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这是一个凶残暴戾的巨人,人类在他眼里,和面包、野草、蚂蚁没什么区别。每天的早中晚餐时间,它都会随机打开一扇门,从中取走食物。】   【柔弱的新娘们……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活过一天?】   ……一天。   白霜行暗暗冷笑。   这里一共有不知多少个女人,她们被选中的概率微乎其微。   系统只让她们存活一天,就说明——   薛子真也意识到这一点:“今天晚上,怪物大概率会选中我们。”   到那时,她们九死一生。   “沈婵、季风临和陈声,目前不知道去了哪儿。”   白霜行颔首:“如果他们被分散在其它房间里,遭遇危险的,也可能是他们。”   要想活下去,他们必须尽可能快地与队友们取得联络,并制定接下来的策略。   “请问,”白霜行看向身边的两个年轻姑娘,“不离开这座楼的话,我们能在楼里自由活动吗?”   长发女人默默瞧她一眼,点点头。   刚被抓来这儿时,所有人都和这三个新人一样,总觉得自己能逃出生天。   可她们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怎么可能斗得过那只巨大骇人的怪物?   久而久之,最初的热情与希望被渐渐磨灭,她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待在屋子里等死。   “怪物只会在早中晚餐的时间出现,每次间隔六个钟头。”   短发姑娘小声说:“等它走了,可以把门撬开。”   白霜行笑笑:“多谢。”   虚空里,监察系统520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切,心里又一次生出期待。   这次的巨人,和上回的僵尸截然不同。   巨人生性暴虐,不会自我洗脑自我感动,唯一明白的,只有无休止的进食与杀戮;   更何况,挑战者的技能所剩不多,没有对付这只怪物的实力。   在江府,是这群人走了好运。   正如那两个放弃挣扎的女人所想,区区人类,怎么可能对抗那样庞大嗜血的怪物。   他们即将抵达北边的暗河,游戏快要迎来终局,留给它下死手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出门,如果其他队友在这儿,肯定也会露面。”   薛子真说完,看一眼白霜行:“你在太阳底下……没关系吗?”   现在是早晨,阳光灿烂,对于白霜行而言,限制极大。   离开喜轿时,她虽然用盖头遮在头顶,手背还是不可避免地遭到灼伤,扩散出骇人的红。   文楚楚倒吸一口冷气,毫不犹豫打开积分商城,兑换了一瓶药物。   520笑意更深。   白霜行的种族是吸血鬼,生来见不得光,不巧,在这场任务里,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白天。   她注定行动不便,等同废人。   想到这里,长衫小人眯了眯眼,慢悠悠仰躺上身边的椅子。   耳边传来白霜行的声音:“谢谢。说起种族——”   她微微一顿:“系统,提问。”   被她反反复复折磨了这么多次,听见这四个字,520条件反射地身体绷直。   它的笑意少去几分:   【……干什么?】   白霜行看着它,笑意柔和。   “吸血鬼不能在太阳下行走,一旦接触到阳光,就会被灼伤。”   她说:“只有到了晚上,我才能出现在月光里——游戏设定里,是这样写的吧。”   520满脸警惕:【是。】   不能吧。   这条支线任务设计得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逻辑缺漏;至于吸血鬼种族,更是遵循了一以贯之的传统设定,不会出现疏忽。   她还能说什么?   空气凝滞一秒。   白霜行扬了下嘴角。   “但月光——”   她说:“不就是太阳的反射光吗?”   520:……   520:???   “对哦。”   霎时间,文楚楚睁圆双眼:“根据物理学,这两种光一模一样,不存在任何差别。”   既然一模一样,怎么可能出现畏惧太阳、却亲近月亮的反差?   从物理学的角度,吸血鬼的设定,它本身就是个自相矛盾的巨大bug啊!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以前看小说看电影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想过?   薛子真:“嗯……确实……”   吸血鬼畏惧阳光、只能沐浴在月光之下,这是几百年来的思维定势。   说老实话,在此之前,这个问题她从没思考过。   莫名地,她看看白霜行,又望一望脑海中的长衫小人,对于这位监察系统,隐约生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同情。   【是因为热度!】   苦思冥想,520终于挺直身板,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太阳光更热,对吧!吸血鬼怕的不是阳光月光,而是恐惧太阳带来的热量!】   白霜行不假思索:“可如果仅仅恐惧热量,吸血鬼为什么不怕火?”   长衫小人又一次顿住。   薛子真轻咳一声。   如果非要解释,其实吸血鬼畏惧阳光的设定,是可以说通的。   比较科学合理的解释是:吸血鬼害怕太阳光中的紫外线,而月球在进行反射之前,将紫外线吸收了一部分,所以不会对吸血鬼造成影响。   但是吧——   这位看上去脑子不怎么好使、已经快被白霜行玩坏了的系统,它知道什么是光谱、紫外线、反射和散射吗?   薛子真眯了眯眼。   很好。   看它神情几乎呆滞的模样,大概率并不知道。   于是顺理成章地,520被白霜行给绕进去,认为月光和太阳光完全一样了。   房间里很安静。   监察系统520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虽然心里的每个角落都在拼命反驳,但好、好像……她说得没错。   太阳光和月光,不是同一种事物吗?   那它关于吸血鬼的设定算是什么?另一个昭然若揭的bug?它只想兢兢业业做好一场游戏而已……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鉴于我并不害怕月光,由此可得,我也不可能畏惧阳光。”   白霜行耸肩:“如果你把设定改成‘吸血鬼同时惧怕阳光与月光’,我有权上报主系统,监察系统520刻意针对玩家,给了个24小时全程受到限制的角色。”   她停顿须臾,礼貌微笑:“至于积分补偿的事,我们可以友好商量。”   520:……   谢谢有你。   遇到你,真是它三生积来的福气。   有风吹动它朴实无华的长衫,视野中的小人生无可恋,久久怔忪不语。   白霜行毫无愧色,正要继续开口,倏地,听见一道柔和笑音。   她从没听过这样的声线。   “你果然很有趣——嘘,别出声。”   嗓音并非出现在耳边,而是从脑海中响起,清淩如春水,澄澈空灵:“不能让监察系统察觉我的存在哦。”   白霜行垂眸,压下眼底一时的诧异,尝试用意识回应:“你是谁?”   “我在北边的暗河里。”   对方说:“只要你能找到我……我就告诉你有关这场白夜,以及更多白夜的真相。” 第74章 怪谈小镇(十一)   监察系统520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白霜行不动声色,垂下眼睫。   这道突然出现的声音轻灵柔和,不像白夜里的其它怪物那样满怀恶意,却也正因如此,显得格外怪异——   在绝大多数时候,温柔亲近的表象之下,是阴毒险恶的杀意。   对方身份不明,她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言听计从,微微皱起眉:“回答我的问题。”   白霜行语气冷淡:“你是谁?”   对方一顿,轻笑出声。   “我没有名字。按照你们人类的习惯,你可以叫我安娜,塞西莉娅,多洛莉丝……甚至‘小红’。”   女声说:“很抱歉,现在的我处于被封印状态,如果向你透露太多信息,会被白夜主系统察觉。”   一瞬间,白霜行想到修罗。   修罗的灵魂被分成一千块碎片,其中之一被困在第三精神病院里。   即便只是一块灵魂碎片,他的实力也强得可怕,成功入侵白夜系统后,进入每个挑战者的意识之中,伪装成系统与他们沟通。   ——此时此刻,这道在脑海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同样是侵入了她的意识。   白霜行没说话,迅速分析。   现下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声音是白夜设下的陷阱,用来对她进行蛊惑,引她渐渐步入死亡。   第二,能瞒过监察系统,与她单独交流……   声音的主人,很可能是独立于白夜之外、与修罗相似的存在。   白霜行:“你为什么忽然找上我?”   “我窥探过监察系统的意识,在那里,见到有关你的信息。”   对方尾音含笑,吐出的每一个字里,都噙着浅淡柔意:“【神鬼之家】……很有趣的技能。”   联想到修罗的所作所为,白霜行挑眉:“你想让我使用技能,把你带出白夜?”   “嗯。”   女声笑意加深:“在你身上,有修罗刀的气息……他是你的‘家人’之一吗?”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话题。   白霜行一怔:“你认识他?”   修罗实力深不可测,普通鬼怪太过弱小,很难精准感知到他的气息。   更何况,进入白夜这么久,她与修罗已经分开很长一段时间,却还是被对方找到了蛛丝马迹。   这个骤然出现的“女人”,身份绝不会低。   “交过手而已。”   女声笑笑:“如果你能助我离开这场白夜,收到的酬劳,一定比他给你的多。”   言语间,对于修罗,居然还有几分轻蔑的意味。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的身份,很可惜,受主系统影响,我没办法告诉你真相。”   女声继续说:“不过……你们将要前往的目的地就是北边暗河,与我的诉求并不冲突。等你靠近我被封印的地方,我愿以契约为交换,换取你的助力。”   这位素不相识的姐姐,显然比修罗通达许多。   白霜行想,当初能和修罗签订契约,是她进行了一系列的威逼利诱。   这次倒是方便,她还没说一句话,对方就主动提出契约的事情,摆明了是想诚心合作。   女声说得没错,他们迟早要前往北边暗河,顺路就能找到她,不用花费多余的时间精力。   到时候签订契约,白霜行打开技能面板,一眼就能知晓她的身份,如果遇上个心怀不轨之徒,当场走人就行。   白霜行神色不变,在心里回应:“没问题。请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她承认,自己被之前那句“以及更多白夜的真相”吸引住了。   难道在对方手里,掌握着连修罗都不知道的情报?   耳边沉寂一秒。   对方轻声笑笑,语气仍旧温和:“期待与你的相见。”   女声顿了顿,最后道:“稍微提醒你一下,吸血鬼的设定是‘24小时之内必须饮血’……你的时间不多了。”   说来奇怪,白霜行从小到大听到过无数种声音,对于各种悦耳的声线并不陌生。   唯独现在响起的这道,能让她打从心底里感到舒适与宁静。   不过……饮血?   白霜行看向自己的人物面板。   【吸血鬼属性一:鲜血依赖症】   【二十四小时之内,你必须饮下足够多的新鲜血液。】   在这种地方,她从哪儿找血来喝?如果喝不到,对身体会造成什么影响?   总不能当场暴毙吧。   脑海中的声音消失不见,她整理一番思绪,重新看向一动不动的长衫小人。   白霜行扬了下嘴角:“怎么样?想好了吗?”   520:……   520:【5积分,不能再多。】   白夜积分等同于监察系统的身家,与它们的力量直接挂钩。   感谢白霜行的存在,只过去不到一天时间,就让它濒临倾家荡产了。   蚊子腿也是腿,如果依依不饶,这只羊很可能会被薅秃。   白霜行没有过多纠缠,点了点头:“那‘吸血鬼不能在阳光下出现’的设定——”   长衫小人双眼空洞无神,透出几分生无可恋:   【嗯,依你,都依你。你说得对,就应该按照你的意思,挺好的,去阳光下吧,它伤不了你。】   文楚楚:……   文楚楚小声:“520,是不是不太对劲了?”   薛子真颔首:“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开始摆烂’。”   终于解决了不能见阳光的难题,白霜行松下一口气,遥遥看向窗外。   在这处怪物的老巢,一共有两栋彼此相对的高楼。   她位于靠右一侧,能望见对面楼层的走廊。   食心魔已经离去,走廊中空寂无声,没有人影。   一轮太阳高高悬在半空,洒落千万点跃动的碎金,乍一看去光芒万丈、和丽明朗,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座不可能逃离的炼狱。   薛子真行动力很强,快步走向门边,试着开门。   由于背景设定在百年前,房门是老式的木质结构,内外都有门栓。   纸人们离开时,没把门锁上。   只需轻轻一拉,木门发出吱呀轻响,打开小小的缝隙。   “你们……”   长发女人从角落里站起身子,嘴唇发白:“你们要出去吗?”   文楚楚看她一眼:“一起?”   女人一愣,拼命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如果要出门,当心楼里巡逻的纸人。”   薛子真停下动作:“巡逻?”   她和文楚楚没进过喜轿,都是直接被传送到房间里,只在白霜行来时,瞥见过那些古怪的纸人。   如果是普通的纸……或许可以撕碎试试?   “它们,是食心魔的爪牙。”   长发女人小声说:“每层楼里,都驻扎着大概五个纸人,如果发现有人闲逛乱跑……会生气。”   短发姑娘目光颓然,补充道:“大部分时候,它们会把见到的女人痛打一顿,再将她们丢回房间里;如果有人反抗,下场只有死。”   文楚楚一愣:“被纸人杀死?”   “别看它们像是用纸做的,其实凶得很。”   长发女人急急解释:“我刚被抓进来时,同屋的好几个人计划着逃跑,跑到四楼,不小心被纸人发现了。她们觉得一张纸不算什么,抬手想把纸人撕碎——”   她打了个哆嗦:“没想到,纸人身体摸起来就像活人的皮肤,结结实实,根本撕不开。不但如此,它们力气还很大……是那种,能一拳打穿门板的大。”   白霜行皱眉:“那几个逃跑的人——”   “只活下来一个。”   长发女人神色戚戚,脊背轻颤:“她也伤得不轻,回来以后半死不活。我胆子小,没敢跟着她们一起逃跑,这些事,全是听她说的。”   白霜行没再开口。   长发女人说过,逃跑的女人们都和她同屋,现在这间屋子里,除了她们三个外来者,只剩下她和短发姑娘。   看短发姑娘的神态,不像是故事里活下来的幸存者,也就是说,那女人大概率也死了。   长发女人说得简短,言语间,却给整栋高楼罩上一层阴郁死气。   不知有多少女人葬身于此,想到这里,文楚楚打了个寒颤。   “说起房间,”白霜行想了想,轻声问,“每个房间里的人,都是固定的吗?如果藏到其它房间呢?”   长发女人用力摇头。   “绝对不行。”   短发姑娘说:“食心魔就像记住了每个人和每个房间的味道……只要有人私自调换房间,当它进餐时,第一个就会把那人抓出去。同理,嫁衣也不能脱下。”   白霜行颔首,与薛子真交换一道视线。   不久前她们推测过,在中午或傍晚,食心魔会选中挑战者作为食物。   那时白霜行还觉得纳闷,不知道它会怎样进行锁定,现在想想,答案昭然若揭。   只要循着气息,在白夜的意志下,食心魔能毫不费力将他们所有人置于死地——   包括分散在外的沈婵、季风临和陈声。   房间里一时陷入寂静,长发女人忽地抬眼,声音很低:“那个……”   她语气迟疑,小心翼翼:“你们真的要出去吗?要不,还是别了吧。我在这儿待了很久,看到过十几个,不,几十个想要逃跑的人,没一个是成功逃出去的。”   “大部分人,在楼道里就会被纸人抓住。”   短发姑娘接着她的话:“就算能逃到一楼,一旦离开院子的范围,食心魔立马出现,还是活不了。”   她们在这儿待得久,也曾心怀活下去的希望,后来亲眼目睹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殒命,希望被一天天磨平,成了死水般的绝望。   逃跑唯有死路一条,留在房间里,还能勉强苟活几天。   白霜行柔和笑笑,摇了摇头:“谢谢。我们去去就回。”   “快看!”   她话音方落,一旁的文楚楚便低低出声,指了指对面的高楼:“是陈声和沈婵!”   白霜行心下一动,顺势抬眸。   两座楼房彼此相对,透过窗户,她能远远见到对面的景象。   在六楼和五楼,分别有两扇门被打开,从中走出两道熟悉的人影。   可惜没见到季风临。   薛子真没犹豫,飞快开门。   房门大开,沈婵一眼便望见她们,面露喜色,兴奋挥了挥手。   白霜行朝她比出一个“六”的手势,指指沈婵顶上的六楼,又把手压低,比划陈声的高度。   同一栋楼里的人无法互相看到,这是告诉沈婵,“陈声在六楼”的意思。   沈婵和她一向很有默契,立马明白其中含义,甚至举一反三——   先是比了个“三”的手势,又抬起右手,在自己头顶的半空左右摇晃。   看比划的身高,她的意思是“季风临在三楼”。   白霜行笑了笑。   “我们过去汇合吧。”   薛子真说:“陈声毕竟是个小孩,总不能让他去躲避纸人的抓捕。”   给陈声和沈婵分别比划手势、让他们退回房间耐心等待后,三人来到走廊,关好房门。   按照沈婵的提示,季风临在这栋楼第三层。   她们抓紧时间迅速下楼,果然,在三楼与季风临刚好遇见。   见到他时,文楚楚“咦”了一声。   根据背景设定,食心魔对人类新娘的血肉情有独钟,凡是被抓进这儿的女人,全都被套上了一件大红嫁衣。   只有季风临和陈声不同。   他们仍然穿着属于自己的衣服,在满目艳红里,氲出突兀的白与黑。   想来也对,要是真让季风临和她们穿得一样……   那白夜就真是有几分恶趣味了。   见到她们,季风临也怔了怔。   他记得白霜行是吸血鬼,这会儿却大大咧咧出现在阳光下,看样子,居然没受到丝毫损伤。   他下意识挪动脚步,为她挡下扑面而来的太阳光线;白霜行笑笑,言简意赅解释来龙去脉。   听完前因后果,季风临若有所思点点头,看向520的视线里,多出几分同情。   520:……   各位,别鞭尸了,它要脸,好吗?   距离食心魔下次出现,只剩下六小时不到。   他们没再耽搁,迅速下楼前往对面。   经过二楼时,路过楼道转角,白霜行瞥见一抹白色。   ……来了。   她心下一沉。   长发女人说过,每一层楼里,都有五个左右的纸人游荡徘徊。   这是个非常恐怖的数量,只要行走在楼间,就一定会与它们狭路相逢,对此,白霜行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纸人晃晃悠悠,首先露出的,是它一双黑洞洞的无神大眼,以及嘴角上扬着的微妙弧度。   ——不等纸人看清身前的景象,薛子真就已拿出事先在商城中兑换的小刀,直直刺向它脖子!   杀气来势汹汹,纸人发现不对,抬手试图阻拦,可惜为时已晚。   将它刺中的瞬间,薛子真面色微凛。   长发女人所言不假,纸人摸上去与人类无异,只不过冰冰凉凉,如同死去多时的尸体。   刺中它时的手感,实在称不上好。   她下手极快,瞬息之间割破了纸人的脖颈。纸片身首分离,软绵绵瘫倒在地,再无动静。   文楚楚的关注点与众不同:“你的手……”   纸人的身体锋利得不可思议,抬手阻拦时,边角恰好擦过薛子真手臂。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轻而易举刺破了她的皮肤。   皮肤破开,从中淌出滚烫的血。   文楚楚有些后怕,掏出之前兑换的止痛药,被薛子真摇头拒绝。   “小伤而已,我没事。这里不安全,还是先走吧。”   她说着低头,看向地上惨白的纸人尸体。   不等她开口提醒,季风临已俯身低头,将它捡起塞进口袋。   这次的队友,看来都挺靠谱。   薛子真松了口气。   纸人看上去不具备清醒的思维,但拥有一定的本能反应。   要是有谁在巡逻时发现同伴的尸体,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团乱麻。   白霜行看着她受伤的手臂,安静没出声。   血和嫁衣都是鲜艳红色,血渍在衣袖上晕开,本应模糊彼此的界限。   然而在白霜行眼里,血液拥有更为浓烈的色彩。   空气里明明没有任何特别的味道,她却嗅到十分浓郁的血腥气,心里隐约生痒。   鲜血依赖症。   这是吸血鬼的特性,更何况,她已经很久没摄入过血液。   心跳渐快,白霜行偏转视线,试图移开注意力,继续下楼。   薛子真身手最好,打头阵走在前头,季风临则在队伍末尾殿后。   来到一楼,视野变得开阔许多。   两栋高楼之间,是一处宽阔的庭院。   院落向左右两边延展而开,尽头处,分别横着两条丝绸做成的红线。   看样子,红线之内是安全的范围,一旦踏出界限,就会引来食心魔。   不过……所谓的“安全范围”,其实也并不能让人放松警惕。   白霜行看向庭院正中。   庭院宽敞,中央摆着十几架大红的喜轿。   喜轿本是吉祥美满的象征,此刻出现在他们身前,却仿佛浸了半干涸的血,色调暗沉,了无生机。   一架架轿子整齐排列,四面八方尽是压抑的红,搭配此地肃杀险恶的氛围,令人心里莫名发慌。   更不用提,在满园的血色里,还有一个个巡逻的纸人。   有的纸人被轿子遮掩身形,白霜行粗略数了数,大概有六个。   万幸不算太多,只要找准安全的时机,就能从中穿行过去。   眼见距离最近的纸人悠悠走远,薛子真迈开脚步。   繁多的喜轿构造出一个红艳艳的迷宫,行走其中,白霜行忍不住思考:   这条支线任务,到底代表着什么?   被肆意虐待屠杀的女人,在小巷里幽怨徘徊的红嫁衣,暴虐成性的怪物,还有怪物身边为虎作伥的纸人。   ……等等。   联想起之前经历过的几次任务……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个猜想悄然浮起,白霜行脊背发冷,大脑嗡嗡一响。   也正是此刻,一阵阴冷凉风从身边掠过,在他们身侧的喜轿里,响起红帘被撩动的窸窣声音——   轿子里有东西!   白霜行时刻保持警惕,第一时间拉住身边文楚楚的衣袖,带着她后退几步,避开杀机。   与此同时,轿身轻轻颤动一下,红帘翻飞而起,从中探出一张纸人诡笑着的脸。   文楚楚心有余悸,倒吸一口凉气。   ——这只纸人竟一直藏在轿子里守株待兔,感受到有人经过,便趁机对他们下死手!   她们后退的间隙,季风临握紧手中小刀,当纸人探头而出、挥动刀锋一样的右手,他也毫不犹豫欺身上前,一刀划破它脖子。   纸人碎作两半,狼狈摔落在地,他被险险划了条血痕,万幸伤口不深。   白霜行从地上捡起纸片,可惜嫁衣没有口袋,只能将它递给季风临。   薛子真左右环顾,忽地回头看向他们,声音低不可闻:“藏起来!”   白霜行心有所感,向拐角的另一边望去。   有三个纸人齐齐而来,清一色面带微笑、双颊通红,身上画着旧时期人们穿的灰色长衫。   纸人危险性不小,一时间遇上三个,仅凭他们很难对付,当下最好的办法,是尽快避开。   由于不清楚它们的行动轨迹,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显得不那么安全。   文楚楚没出声,指了指身边的喜轿。   轿子不大,最多仅能容纳两个人。   文楚楚和薛子真藏进左边,白霜行则进了右侧的一架。   和她一起的,是季风临。   身上的嫁衣又重又长,穿着有些行动不便。   白霜行记得短发姑娘“嫁衣不能脱”的忠告,进入喜轿后,不太舒服地拽了拽裙边。   季风临个子高,迈步而入,被撞了一下头。   这里空间太小,连直起身子都难,白霜行早有经验,弯着腰进来后,小心坐在边角的横木上。   见季风临茫然摸了摸脑袋,她没忍住,抿唇笑笑。   少年没出声,无可奈何看她一眼,保持着弓身的姿势,小心翼翼掀开红帘一角。   三个纸人晃动着身体,慢悠悠缓步前行,似乎感受到生人的气息,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季风临凝视着它们的动作,白霜行坐在一边,屏住呼吸。   好奇怪。   喜轿之中逼仄狭窄,空气凝固成浑然不动的一团,在极致的昏暗与寂静里,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在这种地方,当她试图呼吸……   季风临右手上的血痕,存在感便格外强。   在常人看来,血气微弱得难以察觉;于她而言,这股气息却浓郁得有如实体,每一丝一缕,都在不断挤压神经。   好香。   白霜行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屏息凝神,强迫自己不去关注萦绕在鼻尖的气味,透过季风临身前的小小缝隙,观察那三个徘徊不定的纸人。   等纸人离开视线范围,他们就能从轿子里离开。   白霜行看得认真,余光不经意间一瞥,掠过季风临侧脸时,她略微愣住。   对方沉默不语,低头垂着眼,正静静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季风临长睫轻颤,声音低得只能他们两人能听到:“……想要吗?”   这句话来得突兀,白霜行很快反应过来,他是指想不想吸食他的血液。   她应该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吧?   狭小空间里,响起衣物摩挲的轻响。   季风临撩起衣袖,露出方才被纸人伤到的皮肤。   他的穿衣风格总是很正经,平日里只能看出瘦瘦高高,身体的轮廓全被遮挡在布料里。   此刻袖口掀起,才显出小臂上匀称漂亮的肌肉。   在小臂靠里的地方,有一条纤长血口。   可现在不是吸血的时候。   纸人还在外面游荡巡逻,如果趁她吸血时突然闯入轿中,两人来不及闪躲,必定当场完蛋。   理性的求生欲压过了对血液的渴求,白霜行摇头:“不用,谢谢。”   “【鲜血依赖症】对于吸血鬼的限制,不是24小时之内必须饮血么?”   季风临说:“这场白夜将要持续的时间,一定远超24小时。”   他开口时,喜轿里很暗。   抬眼便是铺天盖地的红,置身其间,仿佛身边的一切都被压低了几度,显出灰蒙蒙的、让人心脏紧绷的沉色。   季风临双眼一眨不眨,眼底揉进几分格格不入的暗调,侧脸轮廓亦是模糊不清。   白霜行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小心翼翼,带着一丝拘谨的紧张,其余则是晦暗不清、让人看不大懂的情绪。   几秒钟的寂静里,没等她回答,季风临垂下眼,笑了笑:“纸人离开了,我们走吧。”   他说话时为她掀开红帘,阳光直射轿内,让白霜行眯起双眼。   她起身走向轿门,隐约意识到什么,经过季风临时,微微侧过视线。   四目相对,鬼使神差地,白霜行问他:“你……希望那样吗?”   让她咬开他的皮肤、饮下他的鲜血,他之所以主动提出来……这是季风临想要的吗?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问题,对方一时怔住,在日光直射下,耳廓泛起浅淡的红。   但很快,少年眉目微舒。   “嗯。”   季风临扬了下嘴角,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她不觉得厌恶嫌弃的话。   他非常、非常希望。 第75章 怪谈小镇(十二)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   季风临的答案坦诚而直白,远在白霜行意料之外——   她原以为按他的性格,会回答得更加晦涩内敛。   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话,明明她才是占据主导权的提问者,此刻被阳光晃过双眼,却不自觉感到一丝耳热。   他们没再继续谈话,另一边的薛子真和文楚楚也在时刻观察纸人的动向,见它们渐渐远去后,迅速从喜轿里出来。   文楚楚心有余悸,朝着远处遥望一眼,确认没有危险,给白霜行勾了勾手指。   这是让她和季风临抓紧时间的意思。   季风临保持着为她掀开红帘的动作,等白霜行离开轿子,轻声道:“走吧。”   于是九死一生的肃杀之意席卷而来,身边的气氛重新紧绷。   那些隐隐有些暧昧的对话,就像从未发生过。   白霜行心里拎得清轻重,知道现在不该分神,点了下头。   三个纸人的身影消失于重重红轿之间,在极为短暂的安全时期里,他们快速前往对面的楼层。   这里也有巡逻的纸人,在廊间和楼道里四下晃荡。   和它们打交道久了,白霜行慢慢掌握到一些窍门,在躲避纸人这件事上,变得轻车熟路。   不得不说,这种模式挺像她玩过的不少恐怖游戏,融合了追逐战与躲藏战,不能被敌方怪物们发现。   而只要是游戏,就一定会有通关的办法。   他们速度很快,找到纸人行动的规律后,一路直通五楼,抵达沈婵所在的门前。   房门被打开,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队友,沈婵给了白霜行一个大大的熊抱。   接下来,就是找到陈声。   白霜行把他们两人的房间位置记得清清楚楚,和之前一样躲开纸人上了楼,敲响六楼中间的木门。   陈声一直守在门边,当敲门声响起,立马将它吱呀打开。   走廊里不安全,为躲避纸人,白霜行跟着队友们进了屋。   至此,他们总算全员集合。   这间屋子的布置同样简陋空旷,中间仅有几张破败的桌椅,角落则是木制大床。   白霜行默不作声地左右扫视,在房间里,见到三个面黄肌瘦、坐在床沿上的女人。   她礼貌颔首,朝她们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们从那边过来,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沈婵说完,瞥见薛子真的伤,微微皱眉:“纸人干的?”   “问题不大。”   薛子真摇头:“被薄片划了一下而已。”   白霜行没忘记季风临的那道血口,看向不远处的文楚楚:“楚楚,伤药能借用一下吗?”   说着,她指了指身旁。   文楚楚目光随之一晃,落在她身边的季风临手上,毫不犹豫地点头。   之前他们需要时时刻刻躲避纸人的抓捕,来不及治疗伤口,现在进了屋子,终于有机会进行一些简易的处理。   薛子真和季风临站在一边清理血痕,白霜行默默低头,望一眼陈声。   显而易见,他被吓坏了。   透过窗户,当食心魔出现时,所有人都能看到它那副狰狞可怖的模样。   当时陈声联系不上他们,只能和三个陌生女人待在房间里,亲眼目睹怪物食人,一定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沈婵摸摸他脑袋,轻声安慰:“别怕,我们能逃出去。”   “系统给我们的任务时间,是存活一天。”   薛子真避开角落里的三个女人,压低声音:“任务不可能毫无风险,在今天之内,我们一定会受到食心魔的袭击。”   冷不丁听到这个结论,陈声脊背一颤。   那个巨大的食人怪物……会把他们当作目标吗?   “这次任务呈现出的场景,也非常奇怪。”   沈婵说:“为什么是婚礼?”   还有这么多被肆意宰割的女人。   “如果和现实对应的话——”   季风临分析:“镇子里的女性们,很可能遭受过不公平的、甚至是残忍的待遇。”   对于这场白夜的真相,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猜想。白霜行静静地听,心里生出一丝哀戚。   无论真相如何,季风临的这段话,应该没有出错。   这些狭窄的房间和无法逃离的囚笼,象征着她们被禁锢、被压迫的人生;食心魔无疑是一切灾难的源头,而一个个巡逻的纸人,则是忠实于它的爪牙。   “还是先解决当下的问题吧。”   薛子真轻揉眉心:“我们应该怎样活过食心魔的捕杀?”   “如果它真能用气味锁定我们之中的某一个人,”白霜行道,“逃避和躲藏,都不太可能行得通。”   自从进入白夜,她遇见过数量众多的凶残厉鬼。   厉鬼虽然杀人不眨眼,但好歹拥有与人类近似的形体,不像食心魔一样,庞大得能与高楼相媲美。   在庞然大物的压迫之下,人类渺小如蝼蚁,仅仅面对着它,就会打从心底里生出恐惧。   没人能例外。   而食心魔想杀掉他们,更是轻而易举——   就像人要碾死一只蚂蚁,只需伸出脚稍稍用力,不费任何功夫,便能达成目的。   文楚楚猝然抬头:“要不……杀了它?”   怪物看上去凶悍可怖,她心里当然也有点怵。   但动手是文楚楚的强项,即便知道有危险,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我观察过,食心魔虽然体型巨大,但它的外形和人类差不多,身体应该也是软的,能被我们直接破坏。”   文楚楚越想越觉得有理,眼底溢出微弱的光:“食心魔是怪物而非厉鬼,也就是说,它会死。”   沈婵叹了口气。   她并不喜欢打打杀杀,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目前看来,这是唯一可行的通关办法。   ——怎样才能在凶残嗜血的怪物手中活下来?   答:只要杀掉它,让它先行死去就好。   “没错。”   薛子真点头:“这是一场纯粹的体力游戏。”   她在档案里见识过无数白夜挑战,自行将它们分为三个种类。   第一种是更加注重规则、重在进行逻辑思考的智力任务,第二种是需要跑上跑下斗来斗去,弱肉强食的体力任务。   第三种,是它们的融合叠加。   这次的支线任务没有线索、没有提示、也没有需要他们破解的难题,唯一要求,只有活下去。   毋庸置疑,是第二种类型。   “怎么才能杀掉食心魔?”   白霜行想了想:“我的【焚心之火】,或许能发挥一点儿作用。”   说完有些心情复杂,如果他们只是普普通通、没被白夜赋予技能的人类,一旦遭遇食心魔,便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挣扎着迎来死路一条。   就像楼里众多的女人一样。   “我的【言出法随】,没办法直接影响那么强的鬼怪。”   沈婵挠头:“如果辅助的话……或许可以试试。”   文楚楚的技能【实体化】只对鬼魂有用;季风临的【风】也更偏向于辅助类型。   至于薛子真,她头一回进入白夜,还没有技能。   陈声就更不用说了,作为此次任务的重点保护对象,绝不可能让他出现在战场上。   思来想去,只有白霜行的能力攻击性最强,所有人一致同意,由她作为这次的主力。   “不过,就算能用业火对它发起突袭,攻击范围始终有限。”   薛子真经过训练,对战术有更多了解,想得也更全面:“要想伤到食心魔,你必须离它很近——如果没能一击毙命,反而将它激怒发狂,在近距离下,你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白霜行也明白这一点,轻轻点头。   “所以,必须尽可能快地杀掉它。”   文楚楚思忖说:“食心魔的致命部位在哪儿?脑袋?心脏?还是脖子?”   她话音方落,还没来得及展开分析,忽然听见一道陌生的女音。   “你们……打算对付那只怪物?”   文楚楚顿时住嘴,循声抬头。   说话的,是一个坐在床边、身穿嫁衣的女人。   女人相貌平平,长发及腰,颊边有几道紫红颜色的伤疤,瞧上去鼻青脸肿,很是狼狈。   开口时,她的眼神里有几分审视与警惕。   白霜行笑笑:“想活命罢了。”   她一顿,决定从这里试试寻找线索:“请问,你们知道关于食心魔的更多消息吗?”   “我们……我们被日日夜夜关在这儿,哪能知道它的事情。”   另一个坐在床沿的姑娘撩起眼皮,难掩惧色:“你们不会真打算和它硬碰硬吧?”   老天。   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和那个恐怖的怪物叫板。   说得委婉一点,这群人很有理想抱负,怀有一腔热血;说白了,就是不自量力,赶着去送死。   凭他们的力量,怎么可能敌得过食心魔?   这姑娘心地不错,为了让眼前这群人能活得久些,尝试劝说:   “你们知道那些试图逃跑和反抗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吗?没一个能活下来,全被食心魔吃掉了。”   “我也觉得很危险。”   鼻青脸肿的女人咧嘴笑笑:“与其冲到它面前送死,不如跟着我——咱们找个时机偷偷溜出去,怎么样?”   听她的语气,白霜行猜出了对方脸上伤疤的来历。   之前有人说过,逃跑时一旦被纸人发现,就会遭到惨无人道的惩罚,要么被痛打一顿,要么被折磨得当场死亡。   这女人显然逃过一次,甚至是多次。   在她脸上、脖子上和手背上,全都有大小不一、新旧交织的伤口。   白霜行好奇:“你一共溜过多少次?”   女人耸肩,表情满不在意:“四次还是五次,我忘了,没认真数过。”   她扬起嘴角:“你们看,我跑了四五次,次次都能保住性命,说明只要按照我的办法,就不会出大问题。”   “阿芝,你这又是何必。”   最左侧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就算能离开这栋楼,等你踏出范围,食心魔还是会出现——等它现身,绝不可能像纸人那样,只对你踢踢踹踹了。”   她身边的另一个姑娘表示赞同:“想逃跑是件好事,但……太危险了。”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反正注定死路一条,比起成天提心吊胆、被纸人打得丢掉半条命,她宁愿留在这间屋子里,静静等待死亡。   她们两人完全丧失了求生的意志,被叫作“阿芝”的女人皱了皱鼻子,下床走到白霜行身边。   她没放弃游说:“怎么样?要跟我一起逃出去试试吗?居然想干掉那只怪物,你们怎么想的?连我都知道那不可能。”   文楚楚下意识接话:“为什么不可能?”   对方怔了一秒。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你看啊,食心魔又大又凶,要杀我们的话,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阿芝说:“我的计划就不一样了。只要食心魔在某个时间点放松警惕,我们就能安全从这儿离开。”   在很久以前,就有人妄想着杀了它。   用火,用刀,用许许多多人一拥而上,全都失败得很惨。   失败者,当然也死得很惨。   白霜行摇头:“可食心魔不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怎么知道它什么时候放松戒备?”   这个办法不可取。   如果一味逃避躲藏,当他们被食心魔发现的瞬间,就是死期。   与其被动等死,白霜行更倾向于主动出击。   “没办法。”   阿芝叹气:“虽然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但这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手段,无论如何,我得试试。”   沈婵听得皱眉,温声问她:“在这座楼里,像你一样想逃出去的人,数量多么?”   “当然多,没人想留在这种地方孤独终老吧。”   阿芝笑了下:“早些时候更多一些,只不过后来不少人死掉,大家就渐渐放弃了。”   她停顿几秒,余光默默瞟向角落里的两个女人:   “你们初来乍到,别觉得她们胆小怕事。她们来得很早,也曾经千方百计寻找出去的办法,结果身边的朋友一个接一个,被食心魔全杀光了。”   这并非胆怯,而是被一次次的死亡磨平棱角后,对现实油然而生的绝望。   白霜行无言点头,心中思绪万千。   她总算明白,当这局支线任务开始后,监察系统520为什么会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了。   毫无生路、残酷无情,食心魔象征着压倒性的力量,在这里,他们找不到任何捷径。   探听完大致的情况,等阿芝离开,几人开始准备接下来的行动。   文楚楚思忖道:“食心魔的午餐和晚餐还没开始,我们有两个选择机会——中午和傍晚,你们觉得什么时候动手更好?”   “就中午吧。”   薛子真沉声:“速战速决。”   *   正午,十二点整。   大楼里寂静无声,当钟表上的指针指向整点,所有被囚禁于此的女人屏住呼吸。   她们明白,食心魔来了。   耳边传来闷闷的窸窣脚步声响,起初微不可闻,紧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   一道巨大人影出现在窗边,透过窗户看不清全貌,只能望见皮肤青灰、满脸是血。   其中一间小屋里,几个年龄不一的女人蜷缩在角落,死死凝望窗外的景象,身体紧绷。   看来,她们今天非常幸运。   每次进食,食心魔都会吃下一到三个人,今天,它首先留意的是对面那栋楼。   只要不出意外,它只会对那栋楼里的人下手。   这个念头悄然浮起,让她们总算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却见眼前罩上一层黑蒙蒙的阴影。   ——庞然大物缓缓扭头,不知怎么,忽然向它们这边靠近!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脏重新悬起,女人们颤抖得愈发厉害,退无可退。   千万,千万不要是她们。   心里不断祈祷,她们在恐惧之下难以动弹,更别提发出声音。   窗外的怪物行动迟缓,微微低着头,一双眼睛在楼道附近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它身形太大,遮挡了几乎全部的阳光,房间里的光线趋近于无,更显诡谲压抑。   年纪最小的女孩连呼吸都快忘记,因为太害怕,小心翼翼握住身边女人的手腕。   后者嘴唇发白,身体冷得像冰,即便如此,却还是表现出了长者应有的姿态,宽慰般伸手,回握女孩的掌心。   寂静的黑暗里,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眼睛又一次掠过窗口,蓦地,在窗边停下动作。   刺骨寒意直冲头顶,屋外晴空万里,她们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寒。   一时间,无一例外,屋中所有人陷入沉默,心跳剧烈到顶峰。   不会吧。   这一次……   窗边的猩红巨眼一眨不眨,血丝蔓延,溢出一抹诡异至极的笑。   咔擦,咔擦——   眨眼间,房门被毫不犹豫顷刻碾碎,两根手指从门外伸探进来,不偏不倚,恰好抓住其中一个女人的身体!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有人从喉咙里发出惊呼与尖叫。   被抓住的年轻女人双眼茫然,不等反应过来,眼角就已有泪水滑落。   完了。   这个怪物……一定会杀了她!   死亡的阴影将她浑然吞没,下一刻,两根手指用力,带着她离开房间。   没救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她拼命想要挣脱,奈何与巨大的怪物相比,人类的力量不值一提。   为什么偏偏是她遇上这种事?不明不白死在这种地方、死在这种怪物的手里……   她好不甘心。   求生的本能让她不断挣扎,狠下心来张开嘴,一口咬在怪物的虎口。   这种疼痛对它来说似乎不痛不痒,如同一个报复,禁锢着她的手指愈发用力。   疼痛袭来,浑身的骨骼都像在被反复挤压摩擦,女人满心绝望,不愿接受如此仓促的死亡。   身体被手指带出房间,很快就要离开走廊,她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哭喊之际,毫无征兆地,瞥见一道——   女人愣住。   此时此刻十死无生,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躲藏在房间里,祈祷不要被食心魔发现。   可走廊里,为什么……   会出现一道人影?   那人动作极快,从她旁边的房间里陡然现身,手里握着把小刀。   刀锋凛冽,冷然生寒,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飞快靠近,竟一刀刺在了食心魔的手背上!   小刀被深深刺入皮肤,怪物吃痛,一把将手里的女人甩开,愤然看向送上门来的另一个猎物。   那同样是个人类女性,短发,身形修长挺拔,不知天高地厚。   五官呈现出轻微的扭曲状态,食心魔朝她伸手。   与此同时,被甩开的女人在走廊中翻滚两圈,脊背撞在墙上,虽然疼,但她总算停了下来。   不敢置信。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救了她。   阳光刺在眼底,让她有一刹那的恍惚,不知自己是否做了场浑浑噩噩的梦,随之而来,是更为强烈的担忧。   双方之间的力量天差地别,在以往,所有试图反抗的人——   嘴唇不自觉地颤抖,在阳光明媚的正午,她打了个寒颤。   所有试图反抗的人,全都死了。   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女人猝然抬头。   说老实话,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食心魔,即便是薛子真,也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瞬间的眩晕。   惊人的巨型怪物如有气吞山河之势,哪怕伸出其中一根指头,都能轻而易举取走她性命,有生以来头一次,她感受到绝对的压迫。   不能慌。   薛子真凝神,在怪物向她伸手的一刹,闪身躲过这次突袭。   一旦被它触碰到,她会像蚂蚁一样,被立刻碾碎。   她速度极快,身体轻盈得像一只鸟,在走廊里奔跑躲闪,一次次在怪物的追击下死里逃生。   不幸中的万幸,食心魔虽然强,速度却被设置得很慢,对薛子真而言,躲开刚刚好。   不止人类,似乎连纸人们也十分惧怕食心魔,当怪物出现后,纷纷失去了行踪,不敢露面。   她在走廊里一路畅通无阻,即将靠近楼梯时,忽地,感受到一阵呼啸而来的疾风。   浓郁深沉的黑影自天边而来,轰然落在距离她不远的楼道口,抬眼看去,赫然是一只死人般苍白浮肿的手掌。   ——食心魔伸出左手,直接堵住了去路。   那她身后……   薛子真心下一动,果不其然,回头时,望见它匆匆而至的右掌。   掌风如雷,险险擦过她身前,血肉模糊的怪物咧开嘴角,露出充满恶意的笑。   这是猫捉老鼠一样的笑。   眼看它即将再一次伸手,在四面八方肃杀的戾气里,意料之外地,有什么东西被飞速砸来,正好撞在它抬起的手臂。   在薛子真看来,这同样是意料之外。   他们的计划里……有这一个环节吗?   怪物与她同时一愣,没过多久,双双扭头。   看清那边的景象,薛子真怔住。   走廊里,站着不久前与他们谈过话的阿芝。   她身形娇小,站在长廊一角,单薄得像是一片纸页。   房间里的木桌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食心魔手臂上,不疼,却吸引了怪物的全部注意力。   薛子真看出她在发抖。   阿芝与她深深对视一眼,没犹豫,转身就跑。   食心魔怒极,迈动双腿朝她靠近一步,轰隆巨响下,怪物咬牙挥动手臂。   然而这次,从对面的高楼里,又有一把椅子砸向它后脑勺。   薛子真有些懵,扭头望去,居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们刚刚进入这个任务时,同处一室的长发女人。   在薛子真的印象里,这个女人从头到尾怯怯缩在墙角,不知道告诉了她们多少遍,别出门,乖乖留在屋子里就好。   ……虽然刚刚扔出椅子时,她也害怕得一直在哭就对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不知出于何种缘由,薛子真听见一声自己的心跳。   仿佛血液重新流淌,在周身寒意彻骨的杀气里,生出一缕格格不入的色调。   高楼耸立,紧随其后,另一扇门被打开。   这次是与她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拎起木桌,直直砸在怪物侧颈。   然后是第二扇,第三扇。   瘦弱的女人们不见得有多么大胆和高尚,绝大多数紧绷着身体瑟瑟发抖,扔完东西,就立马缩回房间里。   但,她们总归打开了门。   这是她们微弱却倾尽全力的反抗,只为救下几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在绝望压抑和死亡的阴影里生活这么久,她们仍未忘记反抗。   长期积下的恐惧、愤懑与恨意,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轰然爆发。   食心魔置身于其间,从喉咙深处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径直攻向其中一抹人影。   然而动作进行到一半,它蓦地停下。   ……不对劲。   有一股滚烫的热意,正在它脖颈上蔓延滋生——   有人在它肩膀上!   掌心的幽蓝业火散出阵阵滚烫,白霜行坐在怪物肩头,嘴角微扬。   平心而论,在她原本的设想中,一切不会这么顺利。   薛子真身手最好,必须由她吸引食心魔的注意力,而白霜行则在另一边,做好偷袭的准备。   只要是活着的生物,致命部位无非两处,心脏和脖颈。   心脏在食心魔胸前,一旦靠近,很容易会被发现;经过讨论,大家一致决定由季风临使用技能,将她送往食心魔的后颈附近。   这个计划听上去简单,实施起来却并不轻易——   一来,薛子真必须全程躲过怪物的袭击,二来,白霜行靠近时,绝不能被它发现。   然而以食心魔这种级别的怪物,视觉嗅觉听觉肯定远超常人,要想不被发现,难度很大。   在事前商议的时候,白霜行做好了会被它转身还击的准备。   没想到,事态发展大大超出她的预料。   多亏那一扇扇打开的门,和一个个挺身而出的女人,食心魔被完全引走了心绪,顾不得其它。   当白霜行成功降落在它肩头时,对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   监察系统520:……   按照基本设定,当白霜行靠近时,食心魔本应迅速回头,向她发起进攻。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白霜行想了想,没说话。   或许是因为,它和她,都忽略了属于人类的决心吧。   在食心魔的右手呼啸而至之前,白霜行无声笑笑。   她脑海里,早已点开一则技能面板。   【叮咚!】   【是否使用技能,‘焚心之火’?】   ——【是】。   幽蓝烈焰逶迤如缎,转瞬一刹,席卷高楼之间的半边天。   房中的女人们觉察出动静,有的推开大门,怔怔遥望天际,有的惊愕立在窗边,第一次如此直白而大胆地仰起头,注视那只庞然怪物。   在怪物肩头,一袭大红喜裙的少女温和垂眸,瞳仁漆黑,映出灼灼火光。   有风撩起她的长发,于她身后,一抹红影若隐若现,属于厉鬼的怨气浑然四散。   幽蓝与血红交错勾缠,照亮她精致白皙的侧脸,白霜行抬手,轻轻握住秦梦蝶冰凉的掌心。   业火自她掌心蜿蜒盘旋,如同吊颈之绳,紧缚怪物脖颈。   当她开口,声线亲昵,好似柔软低喃,隐隐裹挟出一丝势在必得的杀意,凛然如锋。   白霜行说:“烧断它的脖子吧……姐姐。” 第76章 怪谈小镇(十三)   这座高楼已经沉寂得太久。   在长达不知多久的时间里,充斥于此的,唯有哭泣、求饶、诅咒、以及女人们走投无路声嘶力竭的哀嚎。   直至今日,出现一簇从未有过的火光。   高楼之内,一道道人影齐齐仰头,不约而同遥望天边那缕灼目亮色。   有光照亮她们眼底,如同燎原星火。   高楼之上,业火自白霜行掌心而出,逶迤腾起,锋芒毕露——   不过转瞬,便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游龙般瞬间爆开,直攻怪物脖颈!   她的进攻仅在刹那之间,业火汹汹,几乎蔓延至大半边天。   这是无人能够抵挡的攻势。   当楼中的女人们再眨眼,火焰已然破开食心魔惨白的皮肤,吞噬它骨髓。   剧痛袭来,痛不欲生。   怪物骇然睁大双眼,满含怒意地嘶声咆哮,可惜,这声音持续不了太久。   因为下一秒,它的脖颈整个开裂,在铺天盖地的火光里,爆裂开猩红血肉。   紧接着,那颗总是阴鸷傲慢、带着嗜杀冷笑的头颅,不堪重负咔擦一晃。   白霜行安静抬眸,看食心魔的脑袋与脖子骤然分离,重重跌落在地。   像一团被所有人嫌恶的垃圾。   怪物血肉横飞,坐在它肩膀上,难免遭到波及。   万幸,有秦梦蝶牢牢护在她身前,为白霜行挡下了漫天飙散的血浆。   ……如果被食心魔的血肉飞溅全身,她一定会恶心上整整一天。   鼻尖传来浓郁血腥味道,与此同时,白霜行听见由系统发出的叮咚轻响。   结束了。   她放慢呼吸,听着自己渐渐平复的剧烈心跳,对上秦梦蝶幽深的双眼,微微一笑。   当怪物的身体摇摇欲坠,季风临发动技能,将她安全送回高楼。   ……结束了。   怪物头颅轰然落地,楼中的女人们亦是怔忪在原地,发不出声音,也不知做何动作。   食心魔……死了?   她们,终于能从这座囚笼里逃出去了吗?   “呼——总算搞定了。”   沈婵从一旁的门里探出脑袋,快步跑向薛子真:“受伤了吗?”   薛子真摇头:“没事,多谢。”   她说完扭头,望向长廊遥远的另一边。   最先前来帮她的阿芝愣愣站在角落,仍抬头望着食心魔所在的方向,眼中有震惊,也有不敢置信。   许是感受到薛子真的视线,女人回头,与她四目相对。   薛子真笑笑:“谢谢。”   阿芝张了张口,没吐出完整的句子。   几秒钟后,她终于颤声道:“我们……得救了?谢谢、谢谢……”   直到现在,她还是恍恍惚惚,觉得像做梦一样。   在高楼里生活得太久,所有人都习惯了挣扎、习惯了痛苦,也习惯一次次充满希望地想要逃脱,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陷入深深绝望之中。   当食心魔真正倒下,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薛子真:“嗯。”   身为侦查局里的调查员,对于白夜,她比常人拥有更加系统的认知。   白夜里出现的一个个角色,并非游戏中虚拟的NPC,而是真人投射在这片空间里的零散意识。   这场支线任务之所以被设定成这种背景,一定有其原因。   也就是说……镇子里的女性们,很可能真的遭受过极为不公平的对待。   食心魔是假的,她们饱受折磨、却依旧挺身而出的决意,却是真的。   薛子真很佩服。   耳边响起再熟悉不过的提示音,薛子真与阿芝遥遥对望,扬了下嘴角。   “从这里离开吧。”   她说:“不用道谢。杀死那只怪物,也有你们的功劳。”   【叮咚!】   【由于挑战者‘白霜行’杀死本场boss,任务提前结束!】   【亲身参与一场盛大的婚礼,想必各位心中,一定也充满了幸福美满的喜悦吧。】   沉默不语的监察系统520:……   这群人心里究竟有没有“幸福美满的喜悦”,它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时此刻,它非常、十分、极度地喜悦不起来。   见到白霜行引出业火、食心魔头颅落地时,520只想骂人。   虽然知道她的技能是【神鬼之家】,也清楚她可以获得鬼怪的某些能力,但……   白霜行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搜刮到如此强大的厉鬼的?!   它原本以为,她顶多和几个弱小的游魂签订契约,掀不起太大风浪;   然而亲眼目睹秦梦蝶满身的煞气,520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不逊于白夜之主的恶鬼。   白霜行普普通通一个人类,怎么可能说服白夜之主,让对方心甘情愿跟在她身边?   更何况,她居然还亲昵地握住了那只厉鬼的手。   520想不通。   食心魔是它设下的最后一道防线,对于人类而言,活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结果……居然被白霜行一个技能,彻底终结了。   莫名地,它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这只红衣厉鬼……应该是她唯一的底牌吧?   她不可能、也不应该,有其它帮手吧?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获得奖励,鬼怪卡牌‘食心魔’!】   在520怀疑统生的同时,主系统继续进行着播报。   【食心魔】   【体型巨大的怪物,食人肉,饮人血,凶残嗜血,毫无怜悯之心。   任务里的这一只,似乎格外喜爱年轻的女性。】   食心魔。   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白霜行想起那本由陈声父母写下的《幻想集》。   《幻想集》中,她曾看过类似的故事,讲述一户人家新婚之时,忽然遭遇了食人的怪物。   新郎惨死,新娘被吞吃入腹,家属们大哭着想要逃跑,却还是死于怪物手下,沦为它的食物。   他们曾经推测过,镇子里的鬼怪,全都衍生自这本书。   【卡牌已纳入游戏图册】   【斩杀boss,获得大量经验值,人物等级提升至10级,请挑战者再接再厉!】   不是错觉,当等级大幅度提升时,白霜行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一些。   当然,只是很少的一些。   再眨眼,身上的喜服消失不见,她回到那条狭窄小巷。   身边的文楚楚吸了口冷气,朝她靠近一步。   ——身着血红嫁衣的女人并未离去,而是面对着墙角一动不动,浑身散出阴郁幽怨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叮咚!】   【挑战者们破除幻境后,新娘陷入了短时间的停滞状态。】   【这位新娘脾气不太好,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赶快从这里离开吧!】   白霜行默默地听,心下了然。   从对方被鲜血浸透的嫁衣就能看出,这是一只极度残暴的恶鬼,对人类拥有很强攻击性。   她远比那几个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小孩更危险。   时间紧迫,所有人都明白其中利害,很快放轻脚步,迅速走向巷子尽头。   离开巷道,刺目的阳光迎面而来,让白霜行眯了眯眼。   她没忘记属于吸血鬼的本能,下意识打算避开,忽而想起来,自己薅了一把520的羊毛,现在并不畏惧阳光。   正这样思忖着,就见季风临身形一动,居然也习惯性站在她身前,挡下过于强烈的光线。   大概同样意识到不对,少年动作微顿。   白霜行没忍住,噗嗤笑了笑。   季风临回头看她一眼,像是有些局促,迅速收回目光。   沈婵斜睨这两人,默不作声,若有所思挑了下眉。   “……哇。”   在他们身边,文楚楚愕然愣住,打从心底里发出感叹:“这里……是地狱里的景象吗?”   薛子真也皱着眉头环顾四周,低声开口:“这地方不对劲,小心。”   穿过巷子后,镇中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如果说之前的怪谈小镇外观还算正常,顶多有一群游荡的厉鬼和怪物,那么现在他们所面临的,就是一座彻头彻尾的炼狱。   一轮红日悬在天边,阳光灼热,穹顶却乌云密布、浑浊不堪。   如同被黢黑墨汁从上到下染了个遍,整片天空呈现出压抑的灰,几团浓而密的云朵凝聚重叠,好似肮脏的棉花。   在天幕的映衬下,那轮格外鲜红炙热的太阳,像是沁了血。   向下看,一栋栋房屋残旧破败,仿佛失去了所有鲜活的色调,笼罩上一层暗淡灰黑。   若有若无的人影徐徐攒动,从窗户、门边和烟囱里探出身体,让人想起阴魂不散的幽灵。   每一道影子,都在幽幽看着他们。   “这里很危险。”   猝不及防,在空寂脑海里,白霜行听见那道陌生悦耳的女音:“注意安全,我在尽头的暗河等你。”   她正要做出回应,另一边却匆匆切断了联系,想来是为了提防主系统的监视。   对方被困在这场白夜中,特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与她取得联络,居然只是说一句“注意安全”。   白霜行想,这位姐姐倒也有趣。   “……这什么情况。”   沈婵搓了搓发冷的手臂:“里世界?”   “不是里世界。”   薛子真摇头:“我们一路深入小镇,越来越接近真相,镇子真实的一面,也随之展露。”   他们最初见到的“怪谈小镇”,很可能蒙上了一层看似和平的假象。   如今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才是白夜之主真正的、充满怨念的精神世界。   “在白夜主人看来,小镇居然是这副模样吗?”   文楚楚说:“那个人……到底多恨这里啊。”   “关于这场白夜的真相——”   沈婵思索一会儿,接过话茬:“你们有眉目了吗?”   “我有个猜测,但细想下来,和白夜里的一些细节对不上。”   薛子真说:“首先,这座小镇必然发生过惨剧,而且受害者不止一个。”   陈声听得稀里糊涂,当她说到“惨剧”时,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文楚楚看他一眼,好奇问:“小声,你有相关的印象吗?”   不出所料,男孩摇头。   “镇子里的所有人,大家都很好。”   他抿抿唇,声音很低:“森林里的黑影出现之前,我们还——”   忽然想到什么,陈声睁大双眼:“前一天,妈妈很开心地告诉我,街对面马上要举办一场婚礼,我们一家人被请去参加。”   对……婚礼。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新郎新娘分别是谁?他为什么想不起来?   大脑中传来阵阵剧痛,陈声眼眶通红,咬紧牙关。   “婚礼?”   沈婵摸摸下颌:“说不定——”   一个猜想在她心里酝酿成型,可惜,没能一口气说出来。   就在这几个字出口的瞬间,沉闷阒静的空气里,陡然传来一声笑音。   紧随其后,一个物件破风而来,直攻陈声心口!   薛子真一直护在小孩身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开。   物件险险擦过他右手,哐当落地。   白霜行顺势看去,那竟是一根人类的骨头。   来者不善,她浑身紧绷,望向白骨袭来的方向。   日光灼灼,将四面八方染上诡谲的红。   在满目血色里,直立着一个体型纤长的男人。   ……不对。   用“人”这个字眼来描述他,显然很不妥当。   他衣着得体,五官精致,如果忽略浑身上下的诸多细节,比起鬼怪,更像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   然而只要稍一凝神,就会立刻发现,他有一半的身体是森森白骨。   譬如从裤子下露出的右侧脚踝、脖子、和两只不带丝毫血肉的手。   在他身后,两具完整的人骨乖乖站在原地,如同忠心的守卫,一左一右。   “被躲掉了。”   他无奈颔首,嘴角却挂着笑:“好可惜。”   “这是……”   想起《幻想集》里的内容,季风临皱眉:“骨傀师。”   【叮咚!】   【哎呀呀,看来你们的运气不是很好,刚进入小镇深处,居然就遇见了骨傀师!】   【想来也对,你们作为人类,本身就有着与鬼怪截然不同的气息。它们每一个都无比渴望得到你们的血肉,想要将其独占,闻风而来发起突袭,再正常不过。】   【这里是怪谈小镇深处,白夜里最危险的地方。   不知道,还有多少鬼怪蠢蠢欲动、打算把你们置于死地呢?】   【在变成傀儡之前,尽快逃离吧!】   【温馨提示】   【进入小镇深处,鬼怪的杀意尽情释放。一旦与之相遇,挑战者将不再进入支线幻境,而是直接遭到鬼怪追杀。】   文楚楚:……   这个温馨提示,它一点都不温馨!!   【叮咚!】   【‘骨傀师’角色卡牌已发放!】   【骨傀师】   【一名温文尔雅的青年,可从指尖放出丝线,并缠绕于人或物之上,对其进行操控。】   【看他半人半骨的模样,想必是把自己也做成了一副傀儡吧。或许,这就是艺术家们所谓的执着与疯魔?】   看完角色简介,白霜行迅速抬眼,望向青年抬起的右手。   他的双手只剩白骨,在食指和中指上,隐约可见两条白色细线。   和薛子真一样,骨傀师不仅能操纵物体,还能控制人。   一旦被丝线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很荣幸能与各位相见。”   骨傀师笑,手中白线轻晃:“既然有缘,不如成为我的傀儡……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吧。”   ……这是从哪里跑来的变态啊!   作为一个在红旗下长大的四好青年,文楚楚难以接受这类病态扭曲的台词,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下一刻,便见对方身后的白骨随着丝线一动——   骨架森然,在他灵活的操控之下猛然开始行动,只用短短三秒,就已来到他们一行人跟前!   文楚楚和季风临同时做出反应,当即拦下这两只杀气腾腾的傀儡。   薛子真则拔出腰间的小刀,凌空挥过。   刀锋凛冽,划过半空时,斩断一条不易察觉的丝线。   如果被这些丝线接触到,他们就完蛋了。   “……嘶!”   右拳砸在白骨身上,文楚楚被疼得咬牙:“好硬!”   在她的认知里,人类的骨架并不坚固,只需要顺势一砸,就会受到不小的损伤。   然而现在这个硬得像块铁,哪怕她用上全部力气,白骨毫发无损,疼的反而是文楚楚自己。   这要怎么打?   他们这边剑拔弩张,从镇子里的不知哪个方向,陡然传来一声凄厉猫叫。   叫声绵长幽怨,好似婴儿沙哑的啼哭,仔细分辨,还能听出一丝嗜血的杀意。   白霜行向四周看去,在一座座矗立着的矮旧房子外,瞥见一道道诡异模糊的暗影。   这里是怪谈小镇深处,《幻想集》中提到过的妖魔鬼怪,都会在此聚集。   一旦闹出动静,他们将成为众矢之的。   情况紧急,然而骨傀师和他们有段距离,周身萦绕着好几条白色细线,铁一样的骨架护在他身边,很难被直接杀掉。   继续留在这里,不知会引来多少怪物。   或许——   心口一动,白霜行低声:“这里不安全,先跟我来。”   季风临没犹豫,也没问她去哪儿,点头“嗯”了一下。   薛子真斩断又一根丝线,有些不放心:“去做什么?”   白霜行笑笑:“做个实验。”   被丝线牵动的白骨动作越来越快,渐渐地,拥有了常人难以招架的速度。   白霜行转身就跑,其他人跟在她身边,骨傀师见状,如同猫捉老鼠,笑着迈开脚步。   薛子真猜不透她的想法,只能下意识回身奔逃,在满心疑惑里,终于望见白霜行的目的地。   那是……   红嫁衣所在的小巷???   等等。   系统说过,红嫁衣很快就会苏醒,又一次对他们发起袭击。   那无疑是一只实力强劲的厉鬼,如果撞见它,身后又面临着被骨傀师追上的风险,可谓前有狼后有虎,无路可逃。   白霜行想做什么?   暗处的虚空里,监察系统520同样不解,皱起眉头。   白霜行这人鬼点子多,往往不按常理出牌,以它的了解,她绝不可能主动去送死。   几人快步来到小巷,没走多远,就见到一袭红裙。   厉鬼已然恢复了意识,在巷道里面无表情地来回游荡。   嗅到人类的气息,它猛然抬头。   于是恰好见到他们一群人,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骨傀师。   红衣厉鬼眨眨眼,略微偏头,嘴角溢出浅淡的笑。   猎物,送上门来了。   它速度很快,红裙蹁跹,宛如一团杀气汹汹的火。   然而转瞬之间,还没伤到那几个人类,它便怔怔愣住。   监察系统520,也呆呆立在原地。   厉鬼势如破竹,即将袭向白霜行身侧,毫无缘由地……一条细线自巷口而来,死死缚住了恶鬼。   骨傀师?!   长衫小人惊讶移开视线,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骨傀师神情恶劣,保持着右手抬起的姿势,动了动指尖:“你想干什么?”   他说:“这群人,是我的玩偶。”   于是细线缚得更紧,红嫁衣恨恨咬牙,竭力抬手,握住空气里的白色细线——   只用力一拽,骨傀师身体与细线相连,竟被它拉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这、这什么情况?   你们俩怎么打起来了?!   520愕然呆立,白霜行则避开红嫁衣与骨傀师的正面战场,悄悄退到角落。   万幸,她没猜错。   介绍小镇深处的背景时,系统曾亲口说过这样一句话:   【它们每一个,都无比渴望得到你们的血肉,想要将其独占。】   也就是说,每只鬼怪,都对他们怀有极强的占有欲。   这本来是个非常危险的设定,只要他们在镇子里露面,必然引来无数厉鬼的觊觎,难以逃脱。   但换个角度去想,“独占”这个词……   是不是说明鬼怪之间不可能分享与合作,而他们,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份占有欲?   骨傀师可以操控活着的、死去的生物,然而厉鬼并不属于“物”的范畴。   就像同为傀儡师的薛子真,在她的游戏技能里,明确写过无法操控鬼魂。   在某种意义上,红嫁衣是骨傀师的克星。   两只鬼怪打得有来有回,各种杀招轮番上阵,双双受到重创、疼得面目狰狞。   渐渐地,“夺取人类血肉”的初衷被彻底遗忘,怒意上涌,它们只想把对面的家伙干掉。   “大师,我悟了。”   沈婵由衷感慨:“把人与鬼怪的矛盾,转化为鬼怪与鬼怪之间的矛盾。只要按照这个办法,无论镇子里有多少怪物,都会沦为开路的打工仔。”   薛子真:……   她性子很直,又崇尚公平公正的武斗,面对危险时,总会思考如何才能武力解决。   譬如刚刚,她一心想着暴力通关,找准机会去给骨傀师一刀,与白霜行的思路大相径庭。   能在短时间内发现系统语言中的漏洞、从而想到这个办法,薛子真承认,很厉害。   巷子里一鬼一怪仍在缠斗,殊不知,几人早已趁机离开巷口。   一次危机化险为夷,反倒是鬼怪开始了不死不休的扯头花。   520定定看着这颇有几分滑稽的画面,嘴角微抽。   失策了。   加上那段文字描述,它只想表现鬼怪们强烈的杀机而已,万万没想到,成为了白霜行利用规则的助力。   文字已经播报出去,它无法更改,追悔莫及。   这样一来,这伙人不就能安全抵达终点了吗?   又又又一次希望落空,长衫小人愤愤咬牙,身形微动,尝试调配白夜设置。   既然已有的设定无法更改,那它只能寄希望于更多的鬼怪,让它们一拥而上,把这群人干掉。   从巷子里快步离开,白霜行看着它的动作,无声笑笑:“520,在加大白夜难度?”   监察系统有权操控白夜中的各个细节,长衫小人梗着脖子,再无最初的儒雅风度:   【就是,怎么着?】   白霜行耸肩,语气无辜:“你不喜欢我们,想让我们死在这场白夜里?”   就是就是。   【你们这种人,在这里殒命,不是死得其所么。】   520冷笑:【尤其是你!】   “噢。”   空气里,出现一瞬短暂的静默。   白霜行四下张望,随着队友们走向街边阴影,眨眨眼睛:“像我这种人……你是指,有1/2黑人血统的亚裔吗?”   520:……?   什么意思?   它没反应过来,看着白霜行勾起嘴角,打开自己的游戏人物框。   霎时间,有如五雷轰顶,长衫小人愣在原地。   进入游戏之前,白夜让他们自由选择过角色、种族、职业和基本设定。   其中【基本设定】这一栏可以随意填写,对人物属性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存在的意义,仅仅为了增加玩家的代入感而已。   可是。   当它把目光移向白霜行的人物框,一眼就见到几个大字:   【角色设定】   【有1/2黑人血统的亚洲人】   隐约猜出她接下来的用意,520心头骇然,后退一步。   “由于拥有黑人血统,我遭到了监察系统的歧视与压迫,并放言‘像我这样的人’,恶意加大游戏难度。”   白霜行语气平静:“这个消息一旦被发布在论坛上,想必监察系统520,会在世界范围内出名吧。”   顿了顿,她笑得温和:“是声名狼藉的那种哦。”   520:?   “要是传出这种污名化的丑闻——”   季风临跟上她的思路:“白夜被抹黑,主系统不会高兴吧。”   520:???   你们还一唱一和起来了是吗?!   怒火上涌,长衫小人呼吸,再深呼吸。   忍,千万要忍。   无论他们现在多么猖狂,只要死在这场白夜里,积分还是归它。   到时候,它照样赚得盆满钵满。   这一次,没等白霜行再开口,耳边就响起积分到账的提示音。   【叮咚!】   【发现一处游戏隐患,奖励1积分!】   与此同时,在她人物框的角落处,浮起一行小字。   【温馨提示】   【本游戏绝不歧视任何人种。】   【好了。】   长衫小人咬牙切齿:【你——】   说到这里,它再一次顿住。   视线所及之处,在白霜行的人物框里,那句【有1/2黑人血统的亚洲人】后面,它看到由她写下的更多详细设定。   【角色设定】   【有1/2黑人血统的亚洲人;信仰佛教、□□教、基督教;素食主义,动物保护主义,环保主义;九岁时成为吸血鬼,身体一直维持儿童时期的状态,生理年龄仍是小孩】   草。   向来儒雅的监察系统520,因为她,破天荒说出一句脏话。   ——你搁这儿叠buff呢?!   它被气得快哭,却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老老实实又打去1点积分,同时写下含泪的备注。   【温馨提示】   【本游戏绝不歧视任何人种】   【温馨提示】   【本游戏绝不歧视任何宗教信仰、任何主义】   【温馨提示】   【本游戏不含任何恶意的儿童血腥暴力场景,更不会刻意虐待儿童,一切情节出自剧情需要】   “这场景——”   文楚楚心情复杂:“希望这款游戏,不会因为‘血是红色的’而遭到下架。”   “大师,我又悟了。”   这是从未设想过的操作,沈婵大受震撼,啧啧摇头:“政治正确,克制一切牛鬼蛇神。”   薛子真眼角一抽。   在她看来,这次的白夜异常凶险。   骨傀师,恶灵,厉鬼,食心魔,一个个凶残可怖的非人生物潜藏于小镇各个角落,百鬼夜行,处处杀机。   如果是她单独进入这个副本,一定全程神经紧绷,在压抑至极的气氛里喘不过气。   然而此时此刻,白霜行却表现得坦然自若、悠哉游哉;反倒是监察系统险些心梗,吃力捂着心口,深吸几口气。   很离谱的画面。   但想到画面里的主人公是白霜行,薛子真觉得,居然又挺和谐。   最后一点羊毛被接连薅空,长衫小人心痛如绞,发出血泪控诉:   【悲哉,悲哉!恶棍,你这个恶……恶棍!!】   白霜行并不反驳,笑得礼貌:“嗯,谢谢。”   520:要点脸好吗?!   薛子真想,少有地,她和白夜系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   在她身边的这个年轻女孩,或许,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   沉默须臾,薛子真抬眼,看向脑海中无能狂怒的长衫小人。   她想也没想,淡声开口:“游戏里从头到尾的一系列bug,白霜行答应不上报主系统,我们还没。”   眼睁睁看着520愤然抬头,气得浑身发抖,她神色不变,语气如常。   薛子真:“2积分,打我账上,既往不咎。”   作者有话说:   有人杠我歧视所以解释一下(。这章讽刺的是【矫枉过正的文化】而非【弱势群体】。我觉得艺术应该是自由的,但现在几乎所有文化圈子都被加了条条框框,像新版美人鱼,像各大奖项评选,像【强行】加入很多少数群体元素的游戏,主创们想的真的是平权吗?所谓平权,只是他们吸引少数群体玩家、从而敛财的手段而已。我觉得非常畸形。   有网友说得很对,这不是对少数群体的尊重,而是假借平权之名的歧视。   因为副本的载体是游戏,所以在结尾讽刺了一下这种荒诞的游戏现象。 第77章 怪谈小镇(十四)   积分到账,长衫小人陷入自闭状态,默默坐上身旁的木椅,不再动弹。   文楚楚是个老实人,默默看它一眼,只觉得曾经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监察系统520号,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可怜兮兮的。   “抓紧时间,前往目的地吧。”   薛子真仍是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看上去刚正不阿。   很难想象,刚才就是她趁火打劫,抢走了520所剩不多的宝贝积分。   “嗯。”   白霜行点头,抬眼向远处眺望。   陈声说过,暗河位于小镇最北边的山中,从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看去,恰好能见到若隐若现的群峰。   “就、就是那里。”   陈声抬起右手,指向中间的山头:“山下有个洞穴,进去以后往前直走,就能找到暗河。”   只要抵达暗河,他们就能从这儿离开了。   “对了,”沈婵摸摸下颌,“暗河是水路……我们有船吗?不会要一直游出去吧?”   陈声下意识摇头:“不用,河里有船。”   他说完一愣。   不对……镇子里的大人都觉得那里很危险,从来不允许小孩靠近。   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有谁在河里撑船。   为什么他会条件反射似的认为,他们能乘坐暗河中的木船离开呢?   又是什么人告诉过他,河里有船?   “有船就没问题了。”   文楚楚说:“趁现在还没多少怪物出现,我们——”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凛,迅速看向左侧的房顶。   有东西。   不久前与骨傀师对峙时,他们曾听过一声凄厉的猫叫,尖细悠远,找不出源头。   此时此刻,当文楚楚猝然抬头,立马瞥见一只形貌怪异的猫。   或是说,怪物。   半蹲在房顶上的怪物半人半猫,浑身上下生满黄白相间的绒毛,体型则与人类相似。   它的脸融合了人与猫的特征,一双猫瞳碧绿如翡翠,蓄势待发咧开嘴角,口中露出白亮亮的、尖锐的牙。   细细看去,唇齿之间,满是尚未舔舐干净的血肉。   【叮咚!】   【检测到挑战者们遭遇全新怪物,对应卡牌已发放!】   【食人猫妖】   【绝大多数时候,猫咪象征着柔软、灵动与乖巧,然而面对老鼠时,它们所展露出的,却是另一副模样。   食人猫妖生性残忍,不通人性,速度与力量皆是极佳,一旦被它抓住,将在顷刻之间丧命。   当你们成为猫的猎物……别犹豫,赶紧逃跑吧。】   【话说回来,人身猫面和猫身人面,究竟哪个更恐怖一些呢?】   与文楚楚四目相对,猫妖弓起身子,龇牙咧嘴——   没有丝毫犹豫,文楚楚沉声开口:“小心!”   置身于这座荒诞离奇的小镇,他们所有人都浑身紧绷。   屋顶的影子霎时跃起,在半空划出一道锋利的弧,感受到危机,薛子真握紧手里的小刀。   猫妖来势汹汹,碧绿色瞳孔在众人之间来回扫视,倏地,停在陈声身上。   白霜行看得仔细,微微拧眉。   不是错觉,当它发现陈声时,眼中迸发出了一丝兴奋的笑。   薛子真也发现这一点,当机立断护在陈声身前。   与此同时,猫妖身形骤近,朝二人所在的方向伸出利爪。   它速度飞快,如果对手是普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这只怪物的动作,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但薛子真不是普通人。   在侦查局工作了这么久,她的身手远远好过警校出身的文楚楚,此刻凝神屏息,全神贯注捕捉猫妖的行动轨迹——   然后毫不犹豫抬起右手,在避开一道爪击的同时,猛然侧身横刀!   刀锋吐露寒芒,被她倾注了九成的力气,顺势而上,一举刺入怪物右手。   猫妖吃痛,发出一声尖锐哀鸣;薛子真动作没停,趁机抬腿侧踢,正中对方小腹。   惨叫声愈发刺耳,猫妖被狠踹在地,身体不自觉痉挛一下。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总共只持续了不到五秒钟。   沈婵看得目瞪口呆,再瞟向薛子真,只觉得对方瞬间高大几分。   猎物过于凶残,猫妖自知不是对手,颤巍巍捂住鲜血淋漓的右臂,一跃而起,飞快窜上高处的房檐。   嗯……受惊之后就会立马逃开,这一点,也和真正的猫很像。   “好厉害!”   文楚楚两眼放光,不自觉多出点儿崇拜的语气:“不愧是侦查局的调查员!”   一路走来,薛子真自始至终表现得不苟言笑、思维活络,在她看来,更像一个可靠的大姐姐。   直到亲眼目睹她凌厉的进攻手段,文楚楚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位隶属于白夜侦查局,职位还不低。   “小事,一只猫而已。”   薛子真摇头:“继续走吧。”   出乎意料的是,当时猫妖被她刺伤手臂,曾发出一声刺耳嚎叫。   在薛子真原本的设想里,应该会有其它鬼怪听见,并迅速前来、展开一场混战。   然而直至猫妖狼狈逃走,始终没有任何鬼怪现身。   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薛子真看一眼脑海中的长衫小人。   监察系统520目光幽幽,正死死盯着他们瞧,不知正在思考什么,周身气压低沉得过分。   大概率是它调整了游戏设置。   520不傻,见到白霜行的一番操作后,很快也明白过来——   他们这群人就像珍贵的唐僧肉,一旦被鬼怪包围,首先爆发冲突的,只可能是蠢蠢欲动的捕食者们。   最初它被气得发懵,只想尽快调配进度,把所有鬼怪引到他们身边;   后来冷静下来想想,那样的话,反而着了白霜行的道。   薛子真心下冷笑,不经意间低头,目光瞟过陈声。   男孩被他们保护得很好,一路上没受过伤,不知怎么,这会儿脸色发白,嘴唇轻轻颤抖。   薛子真:“怎么了?”   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陈声一愣,继而摇头:“没事,可能被吓到了。”   “你们觉不觉得,”行走在一栋栋房屋的阴影下,沈婵悄然出声,“这次的……情况,和之前不大一样?”   她本想直言“白夜”,瞥见队伍中间的陈声,只得换了个说法。   顿了顿,沈婵继续说:“一般发生灵异事件,肯定有个怨气深重的厉鬼——但从开始到现在,我们从没遇见过。”   白霜行听懂她的意思,微微颔首。   白夜有它自己的主人。   在【恶鬼将映】里,他们见到被家暴、被残忍杀害的江绵;在【第一条校规】中,则是死在烈火之中的秦老师。   就连【第三精神病院】,虽然给出的是误导信息,却也明确告诉过他们,需要调查女医生自杀的真相。   唯独这一次,他们没遇到任何符合条件的人。   仿佛整个小镇浑然陷入炼狱之中,所有人都痛苦不堪、化作了夺命的厉鬼,没有谁格外特殊。   而唯一与主线息息相关的陈声,他好好地活过了八十岁。   “既然要保护陈声,还把《幻想集》里的怪物化用成真——”   薛子真说:“陈声,你爸爸妈妈,他们是怎样的人?”   她觉得,陈声父母的嫌疑最大。   “爸爸妈妈……”   男孩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很快低声应答:“他们都很好。”   曾经看过的白夜档案逐一在脑中浮现,薛子真默默筛选其中有用的情报,眸色渐深。   形成白夜的厉鬼,它们怨念的来源大概是——   薛子真尽量用了委婉的表述:“他们关系很好吗?有没有争执吵架?镇子里,有没有谁和他们相处得很差?”   陈声用力摇头:“都没有!爸爸妈妈关系很好,我没见他们争吵过,镇子里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也都是好人。”   他抿抿唇,加重语气:“大家都很好,真的。”   白霜行想了想,轻声问他:“小声,能详细说说《幻想集》吗?比如它被写出来的时间,还有里面的故事。”   陈声有些颓然,但还是乖乖点头。   “《幻想集》里,是很多童话故事,有人死之后变成的天使,精灵、花仙子、土地公公、报恩的猫……”   想到不久前那只猫,他脸色更差:“故事里虽然也有坏蛋角色,但每一次,坏家伙都会被好人赶走。”   是很正常的睡前故事。   白霜行看着他,语气加深:“那,时间呢?不用精确到某一天,你能试着想想,它被写出来的大概时间段吗?”   “时间……”   口中低喃出这两个字,男孩脊背发冷,莫名浑身一颤。   紧接着,陈声竟死死咬紧牙关,抱住自己的脑袋:“时间是……”   大脑里,正传来难以忍受的闷痛。   自从穿过小巷、来到这片昏暗诡谲的破败空间后,某些被他遗忘的记忆就若隐若现,仿佛将要突破某种禁锢。   他一直脸色发白,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自一段段模糊的记忆。   镇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不要勉强。”   白霜行皱眉:“如果实在想不起来,我们把这个问题搁置就好。”   陈声沉默片刻,忽地,摇了摇头。   “时间是,”他哑声说,“妈妈说带我参加一场婚礼……就在那天附近。”   陈声用力吸气,在纷乱的记忆里,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最开始,爸爸妈妈从各种书里找来故事,把它们搬运在《幻想集》上;自从那场婚礼之后,他们就、就开始自己写故事了。”   白霜行颔首。   这样一来,她的猜想就能被印证大半。   “你还好吗?”   她摸摸陈声脑袋,动作轻柔:“头很疼?”   男孩应了声“嗯”。   他语气失落:“我想到一些记忆,但是看不清楚。”   “越靠近暗河,记忆就越清晰。”   季风临问:“是这样吗?”   陈声点头。   白霜行还想再问些什么,忽地,耳边拂过一缕轻盈微风。   “小心。”   居然是那道陌生的温柔女音。   对方来去匆匆,没有多说废话,只留给她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它们来了。”   ……它们?   心下一动,白霜行蓦地抬头,环顾四周:“嘘,别出声。”   ——正如那道声音所说,他们身后很远的拐角,正浮起一道幽幽的影子。   紧随其后,是连绵不尽的更多人影。   沈婵循着她的动作看去,身体骤然紧绷。   从进入游戏到现在,最让她害怕的,就是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形黑影。   而且……回想起上一次遇见,连街边的小孩鬼魂都对它们又惧又怕。   这是连厉鬼都不敢招惹的怪物。   人影出现得悄无声息,万幸,还没有发现房屋阴影下的他们。   街边处处都不安全,沈婵抬眼,恰好望见一扇虚掩着的大门。   几人没犹豫,闪身进入其中。   这是一间古朴简陋的屋子,内里非常凌乱。   桌椅四散,有瓷杯摔落在地,碎裂成大小不一的好几块。   就像经历过一场争斗似的。   不合时宜地,白霜行想到许婉知的家。   捉迷藏游戏结束后,季风临曾打开过她家大门,房屋中同样一片狼藉。   她来不及多想,瞟过窗户,望见一片窜动的暗色。   那些人影,正在靠近。   他们小心翼翼藏在视觉死角,当人影经过时,又一次听见含糊不清、念咒一样的呢喃低语。   白霜行屏住呼吸努力分辨,可惜,那并不属于她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   当人影齐齐而过,即便隔着一扇窗户,她还是发自内心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即便知道自己不会被发现,即便明白它们很快就会离开,心中却不受控制地浮起一个念头:   会被它们杀掉。   这应该是白夜强加给他们的感受,白霜行理智很清晰,默不作声,看着它们渐渐走远。   “好了。”   沈婵松了口气:“我们——”   她话没说完,忽地,被文楚楚一把拽住右手,用力往前方一拉。   沈婵一懵,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站立过的地方。   然后大脑嗡地一响:“嘶!”   房中光线晦暗,墙面罩下黑黢黢的倒影。   在她刚刚所在的位置……   地面竟融化成一滩猩红血肉,如同一张大开的嘴,露出几颗尖利白牙!   “这什么?!”   文楚楚猝然扭头,环顾房内,只见墙面上的白色瞬息褪去,变成人脸一样的肉色;一团团血肉好似蠕动的虫,盘踞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   而在天花板上,墙面翻涌折叠,倏地一动,再展开,赫然现出一只巨大的人眼。   人眼眨动,地板上的嘴唇随之咧开,狞笑一般,扬起僵硬而夸张的弧度——   下一刻,从墙角径直生出一只手,胳膊伸长,直攻陈声!   那是属于成年男性的手,像是从墙面里直接长出来的一样。   季风临眼明手捷,一手将陈声拉到身后,一手握住小刀,直刺逼近的手心。   刀锋没入,一时鲜血四溢。   大手狂颤着后退,同一时间,白霜行划开房门。   之所以用“划开”,是因为房门也渐渐变成了人类皮肤的模样,并开始长出骨骼。   门把手消失不见,她干脆拿着小刀,从中把“皮肤”破开。   有血从裂痕中源源不断淌出来,白霜行顾不得洁癖,闪身而出。   【叮咚!】   【检测到挑战者们遭遇全新鬼怪,对应卡牌已发放!】   【血肉之屋】   【半人半屋的怪物,墙壁以人类皮肤铺成,地板则是骨血所筑,一旦进入其中,你就会成为它眼中可口的食物。   被一座屋子吃掉,会是什么感受?】   “有没有搞错?”   文楚楚眼角一抽:“这场白夜里,连房子都能是怪物?”   这未免过分变态了吧!   “所以它的大门才是虚掩着的。”   白霜行轻揉眉心:“往好处想,正因为它开门引诱我们进去,我们才能避开人影。”   当时情况紧急,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影发现,他们也算因祸得福。   “白夜真是够贼。”   沈婵不太放心,四下张望,确认没有鬼怪靠近。   很快,她露出几分欣喜的笑意:“我们快到镇子尽头了!”   走了这么久,遇到形形色色的众多怪物后,他们总算快要抵达目的地。   起伏的山峦显露出大半身形,往前看,房屋数量骤减,越往前,越是稀少零星。   “什么叫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文楚楚握拳,由衷感慨:“我现在的感觉,就和马拉松冲刺一样。”   陈声也少有地笑了起来:“我们快走吧!”   终点近在眼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一边走,文楚楚一边说:“关于这次异变的源头,你们有想法吗?”   眼看快到终点,她却对白夜之主的身份与遭遇一概不知,心里总觉得有点空。   “我有个猜想。”   沈婵说:“陈声不是说过,一切的变故,起源于一场婚礼吗?”   她压低声音,确认附近没有鬼怪:“而且镇子里的很多人心怀怨念……会不会是人口贩卖?”   陈声一愣,愕然看她。   “把女人拐卖到偏僻的山村里,这样想的话,很多细节都能对上。”   沈婵说:“一来,女人们怨气深重,厉鬼不止一个;二来,我们经历过食心魔,那种不讲道理的、视人命为草芥的强权,也和人口贩卖相似。”   “拐、拐——”   陈声打了个寒颤,用力摇头:“不可能的!我都知道……镇子里,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季风临看他一眼:“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一局的捉迷藏,第二局的一二三木头人,第三局的婚礼,每一个支线任务里,鬼怪都处于绝对强势的一方。”   他说:“而我们被迫躲藏,夹缝求生——恰好对应那些遇害的女人。”   白霜行挑眉:“‘起初是这么想的’?”   季风临笑笑,对上她目光:“嗯。”   “但如果将人口贩卖作为大背景,某些事情,很难得到解释。”   他说:“第一,在‘睡前故事’的任务里,我们曾进入一栋孤岛别墅,寻找其中的画皮鬼。”   薛子真点头:“那个故事,很难与拐卖扯上关系。”   富家千金,对她心生嫉妒的贴身丫鬟,能伪装成其他人的厉鬼。   这些都是格格不入的元素,   季风临继续道:“第二,《怪谈小镇》的创作人曾经说过,游戏制作的初衷,是为纪念他的童年时光,那是他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段日子。”   因为有陈声本人在场,他没说出那位“游戏创作人”的名字。   白霜行听懂他的意思:“《怪谈小镇》主打治愈成长。如果创作人生活在一个扭曲阴暗的镇子里,却说出那种话、甚至将它美化成游戏……”   她停顿一秒,抿了抿唇:“过于丧心病狂。”   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陈声是个心理不正常的家伙。   “第三,是镇子里游荡的人影。”   季风临说:“人影拥有绝对的威慑力,所有鬼怪都不敢靠近,无论男女老少——而非仅仅是女人。”   这种情况,更像是镇子里的所有居民,全都受到了同一种势力的压迫。   “第四,就是《幻想集》。”   季风临看她一眼,笑了笑:“《幻想集》是一切异变的根源,也是所有鬼怪的源头。如果用人口贩卖的说法,很难解释《幻想集》存在的意义。”   ——陈声的父母,究竟为什么要为他创作那么多睡前故事?   “我也因此排除了这个猜想。”   薛子真轻叹口气,迟疑道:“然后……产生另一种猜测。”   她说着撩起眼皮,看向身边的白霜行:“从你询问陈声的那些事情来看,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文楚楚:“怎、怎么想的?”   白霜行……都向陈声提了哪些问题来着?   “我的猜想,其实很简单。”   与薛子真对视一眼,白霜行轻声说:“你们想想,游戏创作人,他有多大年纪了?”   沈婵乖乖回答:“八十多,可能接近九十。”   “那么,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白霜行眨眨眼:“当时的大背景,是什么样的情况?”   沈婵一愣。   整整过去好几秒钟,有凉意从她后脊直窜而出,直冲头顶:“是——”   薛子真垂眸:“是战争。”   文楚楚也怔住。   “用这个理由来解释的话,很多前因后果,都能接上。”   白霜行说:“第一,陈声说,爸爸妈妈开始为他创作故事,始于一场婚礼;而他曾经告诉过我们,人影从森林里出现,同样是那一天。”   也就是说,婚礼并非一切的源头,而是突然闯进镇子、从此威慑所有镇民的“人影”。   这些人影代表着什么,已是昭然若揭。   “所以,当天是……”   沈婵浑身发冷,攥紧衣袖:“镇子里举办婚礼,而侵略者,恰好闯了进来。”   她想起在巷子里见到的红嫁衣。   如怨如诉,浑身是血,没有双腿,死状惨烈。   沈婵不敢去想那一天,那些人的遭遇。   白霜行沉默片刻,轻轻喟叹一声:“还记得吗?当我们见到那些人影,它们压迫感很强,就算是镇子里的鬼魂,也不敢靠近,而且——”   她说:“它们说的话,我们听不懂。”   侵略者来自别国,镇子里的居民当然不可能听懂他们的言语。   投射到这场白夜里,就成了含糊不清的古怪呢喃。   所有线索开始串连成线,文楚楚脑子里嗡嗡作响,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衣襟。   “第二,是我们经历过的游戏。”   白霜行说:“侵略与拐卖,在某种性质上很像,都是毫无人性的、对尊严与人命的践踏。无论是哪一方的受害者,都时刻需要躲藏警惕,从而保全性命。”   捉迷藏、一二三木头人、食心魔。   身为被动的一方,他们如同被肆意戏耍屠杀的老鼠。   “季风临说,他记得游戏创作者曾说,这是一段很有意义的童年时光。”   白霜行顿了顿,看向陈声。   季风临领会她的意思,伸出双手,捂住小孩耳朵。   “薛子真曾说,陈声父母早逝,而镇子里百分之九十的居民,都在白夜里变成了厉鬼——”   镇民没有作恶,却以鬼怪姿态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已经死了。   她沉默几秒:“会不会是,侵略者大肆进犯、在镇中烧杀抢掠,某一天,居民们齐齐反抗……全都牺牲了?”   就像在那栋高楼里,那些瘦弱苍白的女人。   她们生活在日日夜夜的恐惧之下,有的胆小怯懦,有的坚持不懈寻找逃离的办法。   而在最后时刻,所有人都站了出来,为薛子真打开一扇扇门。   那是她们拼尽全力的反抗。   即便心知肚明,自己很可能会因此丧命。   “有一点我想不通。”   薛子真说:“《幻想集》,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的思路与白霜行一致,唯独在这件事上卡了壳。   一本给孩子看的故事书,究竟与战争的大背景有什么联系?   “《幻想集》——”   白霜行垂下眼睫,眼里的情绪不甚明晰:“侵略者进入镇子后,陈声的父母开始为他写故事。”   男孩说,那都是惩恶扬善、充满童话与浪漫色彩的故事。   他很喜欢。   “当小镇异变后,镇子里的每个居民,都对应着《幻想集》中的某个故事,这是我们已知的信息。”   白霜行说:“在当年,或许也是这样。”   陈声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   日军来犯,他亲眼目睹身边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死去,而侵略者耀武扬威,毫无报应。   他一定很害怕。   于是那对夫妻创作了这样的故事。   恶人最终得到惩罚,而镇子里惨遭横祸的居民们则摇身一变,成为故事里“人死之后变成的天使、精灵、花仙子、土地公公和报恩的猫”。   在属于孩童的幻想中,人们的身体虽然消亡,但灵魂不会陨灭,将和故事里的角色们一样,“永远幸福快乐生活下去”。   这是他们为陈声创造的伊甸园,亦是远离战争、死亡与压迫的唯一净土。   “在《幻想集》的最后一篇中写,光明神降临大地。”   白霜行说:“真实的故事版本,肯定和白夜里的这个不同。我想,在陈声父母笔下,光明神绝不会对人类展开屠杀,他们之所以要用‘神明降世’作为结尾——”   她叹了口气,声音很低:“是想告诉陈声,在漫长的侵略里,无论如何,光明一定会到来吧。”   【叮咚!】   【恭喜挑战者‘白霜行’成功解读白夜真相!】   【当前探索进度:80%】   【请挑战者们继续努力!】   系统音响亮刺耳,话音方落,虚空之中,骤然响起一声轻笑。   是那道陌生女性的声音。   白霜行挑眉,明面上不动声色:“我说对了几分?”   “嗯……九分吧。”   悦耳的声线从脑海中响起,好似泉水清淩,悠然撞击泉边圆润的石壁:“猜到画皮鬼的真相了吗?”   白霜行诚实回答:“没有。”   这一点,她确实想不通。   “你说得对,每个故事都是一个人的投影。画皮鬼同样如此。”   对方不知想到什么,轻声道:“谭秋真实的故事不算好……但也不坏。”   白霜行笑笑:“像这样和我讨论白夜的线索,你不怕被主系统发现?”   “你自己分析得出真相,主系统已经进行录入,不会再加以监管。”   声音停顿须臾,再开口时,语气微低:“既然知晓了白夜真相,你就应该清楚,镇子里的人们并非十恶不赦的怪物。”   对方说:“当年敌军驻扎于此,镇民们把孩子从暗河送出,在那之后,所有人与敌军殊死搏杀,无一幸存。”   “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这片空间融合了敌军的怨气与杀意,让他们魂魄不至于消散,却沦为不人不鬼的怪物,被困在白夜里。”   所以,他们在小镇里兜兜转转,却一直找不到这场白夜真正的主人。   每一位镇民、每一份念想、甚至是侵略者的每一道恶意,林林总总,它们构成了白夜的全部。   听到这里,白霜行心有所感,无声抬眸。   对方毫无保留告诉她这么多信息,一定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果然下一刻,脑海中的女性温和开口:“一切不该如此,这不是他们应得的结局。你明白的。”   她顿了顿,尾音噙出笑意:“你想帮那些人,对吧?”   这道声音语气笃定,字字句句都在昭示同一个事实——   她有能力改变这场白夜。   也有能力拯救被困于此的数百魂灵。   这绝非普通鬼神所能做到的事情。   心口莫名攥紧一刹,白霜行眼睫轻颤,沉声问她:“你是谁?”   “人类的恶意与怨念,往往会滋生厉鬼与恶神,譬如修罗。”   “而人性之中的善与希望,也会引来另一些神灵的注视。”   脑海中的嗓音湛清温和,琅然如玉。   白霜行听出一丝浅笑,也有仿佛能接纳世间万物、辽远无边的威严与包容。   “我没有名字,人类通常称呼我为——”   她说:“光明神。”   作者有话说:   拐卖主题在无限流太常出现,所以只用它当了个干扰项。其实两者内核非常相似,大家分析得很接近啦。之前有个姐妹想到战争了!   这篇灵感是《美丽人生》嗷。 第78章 怪谈小镇(十五)   光明神。   听见最后三个字,白霜行生出短暂的怔忪。   她的技能虽然叫【神鬼之家】,但经历了这么多场白夜,与她签订契约的,大多是人死后化作的厉鬼。   修罗并非鬼魂,但在白霜行看来,却也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神明。   自从白夜降临,无数人参加了无数次生存挑战,也见到过形形色色数不胜数的鬼怪。   然而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位诡谲残暴的邪神偶尔会显露踪迹,没有哪一个人说过,自己曾遇见“神”。   比起鬼怪,神明更像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物种,虚无缥缈,远在天边。   “……光明神?”   白霜行皱眉:“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场白夜里?”   “很抱歉。这件事说来话长,现在的我无法透露太多。”   光明神诚实回答:“由于某种意外,我的灵魂遭受重创、分裂成诸多碎块,正在与你对话的,是其中之一。”   白霜行安静地听,莫名想到修罗。   他与光明神拥有相似的遭遇,也都希望通过【神鬼之家】签订契约、从而离开白夜。   然而沟通起来,两者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光明神女的嗓音清柔澄净,听起来有如清风过水,让人感到油然而生的愉悦舒适。   比起冷漠阴鸷的修罗,她的语气亦是温柔动听,带着能包容万物的平和与宁静,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   与其说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更像一个很有耐心的邻家大姐姐。   不过,她的灵魂也因意外分裂成了碎片……   白霜行意识到什么:“难道——”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两个字刚刚出口,一阵阴风拂过耳边,她停下言语集中注意力,与此同时,听见光明神女的低语:“当心。”   怪谈小镇被为数众多的厉鬼与怪物占据,越往深处,气氛就越是压抑阴森,充满凛冽杀意。   为了防止被鬼怪发现,他们一行人始终小心翼翼走在房檐下的阴影里,警惕着四面八方的变化。   此时此刻,几人已经来到镇子边缘,周围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栋房屋。   阴风瘆人,从白霜行身后而来。   她心知不妙迅速回头,看清不远处的景象后,呼吸一滞。   天边红日当空,投下血一样的诡异辉泽,整条街道阴森萧条,空气里涌动着幽暗的红。   在街道正中的地方,正缓缓行来一黑一白两道影子。   黑的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一身黑袍宽大陈旧,两只眼睛是野兽一样的猩红。   白的身穿一袭长袍,面白如粉,头顶亦是戴了顶古怪的高帽,双眼笑眯眯似的弯起,口中则吐出一条猩红的长舌头。   它们走得步调缓慢,在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犹如海浪般的汹涌鬼影。   “这是……”   季风临:“黑白无常?”   【叮咚!】   【检测到挑战者们遭遇全新怪物,正在发放对应卡牌!】   【黑白无常】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经典鬼怪,原名谢必安与范无救,传闻乃是地狱鬼差,拥有勾魂能力。】   【被它们盯上的人,必死无疑。】   目光掠过最后四个字,白霜行浑身紧绷,看向那一黑一白两道影子。   毫无疑问,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   黑白无常双双停下脚步,短短一瞬间,其后的鬼影翻涌腾挪,仿佛看到什么令它们欣喜若狂的事物,快要抑制不住冲动,打算一拥而上。   他们与鬼影的距离,只有一小段路程。   薛子真凝神屏息,抬眸之际,与白无常含笑的双眼直直对视——   毫不犹豫地,她一把抱起陈声:“跑!”   黑白无常是地狱的勾魂使者,拥有压倒性的恐怖力量,它们身后的那近百道鬼影,不可能有胆子反抗。   也就是说,即便此时此刻鬼怪众多,他们几人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成功挑起内斗。   薛子真反应极快,在见到黑白无常的瞬间,就明白他们对付不了。   当下唯一的出路,只有跑。   一刻不停、拼命地跑。   他们距离暗河所在的那座山,只剩下几百米路程。   其他人不傻,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骇人煞气,齐齐加快脚步。   同一时刻,原本阒静寂然的长街中,响起声声低语。   男男女女、冗杂混沌,既有幽怨哀愁的恸哭,也夹杂着痴痴轻笑。   白霜行扭头看一眼身后,只觉一股冷意直窜脊背。   模糊不清的鬼影渐渐拥有实体,身穿猩红长裙的侍女满脸带血,面色青灰的书生颈上悬出一条长绳。   怨气四起,疏影浮空,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百鬼夜行。   鬼魂速度很快,与他们的间隔越来越近。   更为糟糕的是,不止背后,在他们身边、乃至身前的阴影里,也有一道道鬼影在逐渐滋生。   ——电光石火,一瞬冷风自身侧而来,赫然是只染血的鬼爪,直逼薛子真面门!   薛子真怀里抱着陈声,只能蹙眉闪身躲闪。   季风临掏出一张从商城兑换的驱邪符,毫不犹豫挥在鬼爪之上。   利爪吃痛后退,手背腾起一片淡白烟雾。   一个小小的危机落下帷幕,所有人都清楚,绝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紧随其后的,是更多、也更凶戾的恶鬼。   长街里的絮语声喋喋不休,太阳被乌云遮挡大半,光线忽暗忽明。   身后的鬼魂即将靠近,在他们身前,同样是蓄势待发的众多鬼影。   又是一只厉鬼袭来,险险擦过薛子真右臂。   “……喂!”   沈婵一个头两个大,看向虚空中的长衫小人:“这是什么情况?前后左右都有追击,我们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白夜里,绝不会出现无解的死路。   这是长久以来既定的规则,然而看他们现在的处境,无疑被逼到了十死无生的绝境。   监察系统520静默不语,脸上平静如水,看不出表情。   【不。】   片刻后,它说:【恰恰相反……在这段剧情里,你们一定会活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   沈婵茫然愣住。   下一秒,她明白了系统话里的含义。   恶鬼汹汹,毫无退路,毫无征兆地,被薛子真抱住的男孩倏然一动。   趁着所有人提防厉鬼袭击的间隙,陈声咬牙用力,身形轻晃——   竟一下子从薛子真怀里挣脱,跳到了地上!   薛子真凛声:“……陈声!”   男孩深深看她一眼,并未对她做出任何回应。   他的身体在不自觉颤抖,就在薛子真向他伸手的刹那,陈声深吸一口气,跑向鬼魂之中。   沈婵心头大骇:“陈声!回来!”   她明白陈声的用意。   从头到尾,无论是那座吃人的屋子,还是此刻一只只杀红了眼的厉鬼,所有鬼怪的攻击对象,都集中在陈声一人身上。   陈声,才是它们的目标。   带着他,他们将成为众矢之的,被厉鬼漫无止境地追杀;   只要他主动离开,就能引开厉鬼,为他们争取宝贵的逃脱时间。   事实证明,这个猜想是正确的。   男孩径直朝着某个方向跑去,看清他的动作,厉鬼们纷纷改变行动轨迹。   “抓住他。”   白无常站在街边的屋檐下,双目弯弯,吐出半身高的长舌:“这是应死的漏网之鱼。”   黑无常面无表情,眼底有凶悍戾气:“把他带去森林,交给‘它们’。”   “……是!”   “死……去死!”   “交给它们……去死!”   鬼魂们得了指令,发出声声含笑的低语,潮水一般轰然上涌,将陈声团团围住。   薛子真下意识想冲上前,万幸,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   如果像个愣头青似的闯进去,哪怕她有十张驱邪符,也会被鬼魂撕成碎片。   陈声把自己当作诱饵,为他们引开大部分围追堵截。   通往山洞的路,已畅通无阻。   【叮咚!】   【当前剧情进度:90%!】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剿杀里,陈声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身为当年从暗河逃出去的漏网之鱼,他是镇子里恶鬼们的头号攻击目标。   只有死去,他才能成为众多冤魂的其中之一。】   【看来,他即将被送往森林,献给那些徘徊于此的‘人影’了。】   【可……逃生之路近在眼前,你们打算如何抉择?】   【叮咚!】   【恭喜玩家进入《怪谈小镇》游戏结局!】   【此处为剧情分支,你们有两个选择——】   【一限时三十分钟,从厉鬼手中救出陈声】   【一旦三十分钟结束,他将会沦为‘人影’们的刀下亡魂。】   【温馨提示:此条分支难度极大,请玩家们谨慎选择】   【二从暗河乘船离开,结束游戏】   只要选择【分支二】,坐船离开后,这场白夜也就结束了。   白霜行眸色微沉,看向第一个选项。   鬼魂们并未对陈声下死手,而是将他擒住,紧紧包围。   它们要把陈声献给“人影”,也就是侵略者。   如果她的猜想没错,当年侵略者遭到镇民们的殊死反抗,一定死伤惨重。   戾气、怨气与杀气汇聚于此,它们最强烈的愿望,就是把这个镇子赶尽杀绝。   作为活下来的幸存者,陈声无疑是它们的眼中钉。   侵略者,想要亲手杀了他。   男孩被鬼魂们团团围住,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眼眶里噙满泪珠。   他明明怕得半死,之前却那样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白霜行长睫一动,在脑海中,轻车熟路点开技能面板。   即将触碰到【修罗妖刀】时,属于光明神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想使用修罗的力量吗?”   白霜行应了声“嗯”。   她不是坐以待毙、甘心任人摆布的性格,之所以把修罗妖刀留到最后,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以你现在的力量,无法抵抗整个白夜的恶意。”   光明神柔声道:“这场白夜很是特殊。它并非源自某一个人的恶念,而是许许多多灵魂的杂糅,一旦现在动手救出陈声,会引来所有‘人影’的围攻。”   她说着一顿:“【神鬼之家】虽然让你获得了修罗的技能,但凡人终究无法驾驭神明的力量,你所能发挥出的,顶多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白霜行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反驳。   “更何况,此处并非修罗的主场。在他人的白夜里,这份力量还要再打折扣。”   对方说得条理清晰,语气始终温柔:“你借用他的力量,对付一部分‘人影’没问题,但当所有恶意凝聚而起,你很难敌过。”   她言尽于此,白霜行却听出了更深层的意思。   “这场白夜——”   白霜行笑笑:“是你的主场。”   神女很满意她的反应速度,回以一声愉悦的“嗯”。   【神鬼之家】给予白霜行的,仅仅是鬼神们的一小部分能力。   在这片白夜里,她虽然能召唤出修罗妖刀,却无法让修罗本尊出手。   但……不远处的山洞中,一位真实存在的神明,正在等待着被她唤醒。   光明神女本身就处在这场白夜里,只要将其放出,就能发挥她全部的力量。   那将是非常恐怖的力量,足以让一切为之战栗。   另一边,虚空之中,监察系统520沉默不语,眼中闪过几分玩味。   但凡是个心智健全的正常人,都能看出【分支一】不能选。   在这场白夜里,“人影”由侵略者的怨气所化,拥有压倒性的强悍实力,仅凭他们几个普通人,不可能斗得过。   唯一的生路,只有【分支二】。   想到这里,520扬起嘴角,笑得不怀好意。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为了保护他们而死,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在一旁观看,无能为力。   到那时,这群人脸上,一定会露出非常精彩的表情。   这是它设置剧情分支的目的。   先是给予他们希望,再当头一棒,让他们感到无与伦比的绝望。   哦,对,还有愧疚,无法救下陈声的愧疚。   被他们压榨了一整局,它就算没办法将这帮恶棍置于死地,也要趁着最后时间,好好恶心他们一把。   ——虽然可能会被白霜行扣上“不适合儿童身心发展”的名头并遭到举报,但管它呢,游戏马上就要结束了。   正如它预想中那样,等系统播报完毕,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长衫小人冷笑一声,悠哉游哉坐上木椅,与此同时,听白霜行开口:“往山洞里去吧。”   ——果然。   他们选择了丢下陈声,独自逃跑。   520眯了眯眼,心情更好。   它不知道的是,当白霜行话音落下,在所有人潜意识里,同时响起一道温柔女音:   “各位,初次见面。”   *   光明神女越过系统,在520不知情的前提下,与在场几人都取得联系,并解释了来龙去脉。   白霜行勘破白夜真相,主系统的监察程度有所下降。   加之他们离暗河越来越近,同光明神女的感应也越来越深,这一次,她受到的限制明显少了许多,能够畅所欲言。   “进入山洞一直往前,一段时间后,能抵达暗河。”   光明神说:“暗河左侧的陡崖下,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型入口,入口尽头是座石棺,将它打破,就能把我释放。”   她停顿须臾,继续道:“通道里有人影把守,请各位小心。”   “我会全力以赴,不过在那之前——”   白霜行没出声,在心里用意念回她:“你需要证明,自己确实是光明神。”   她不是三岁小孩子,不会因为对方声称自己是“光明神”,就对此信以为真。   神明有善有恶,如果这位所谓的“光明神女”其实是某个邪神的伪装,等他们打开石棺,转眼间全部一命呜呼,那找谁说理去。   对方沉默一秒,猜出她的意思,柔声笑笑。   “你想通过契约,验证我的身份。”   女声说:“与你定下契约,是我之前就曾许下的承诺……放心,我不会出尔反尔。”   那时的白霜行与她相距太远,又处在主系统的实时监控之中,让她难以接近。   现在,是恰到好处的时机。   话音方落,在白霜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抹模糊不清的剪影。   像隔着一层朦胧毛玻璃,哪怕竭力分辨,白霜行隐隐约约,也只看见对方长及脚踝的柔软金发。   时间紧迫,她没再细看,迅速点开技能面板。   发送契约不过一秒钟,立马就收到了回应。   【叮咚!成功发动技能“神鬼之家”】   【契约达成,正在建立连接——】   【获得家人:光明神女】   【家庭档案:???】   【“光明神女”技能简介】   【???】   全是问号。   白霜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瞥见那方方正正、无比清晰的名称,心里压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做事一向谨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接受对方只是个伪善的邪神。   没想到,居然还真遇到了本尊。   “记住,通道尽头的石棺。”   女声微微压低,笑了笑:“注意安全,我在那儿等你们。”   说完,或许为了躲避主系统的巡视,又在顷刻间不见踪迹。   拯救陈声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他们一路上不敢耽搁,加快脚步。   没过一会儿,白霜行就听见哗哗水流声。   空气里,弥漫出河水清新的味道。   这个山洞不算狭窄,能让三人并肩行走,由于隔绝了阳光,显得不见天日,异常昏暗。   季风临打开积分商城,兑换出一个手电筒。   穿过一条凉气瘆人的小路,尽头处,便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暗河。   河面幽静,水流平稳,在河水靠岸的地方,栓着一条木船。   【看来你们选择了第二个分支剧情。】   监察系统520眯起双眼,语气里,有小小的得意:【游戏即将结束,我和你们,是不是应该说再见了?】   它停顿一下,怅然般加重语气:   【唉,可惜,不知道陈声现在怎么样了?落在那群怪物手里,一定会遭殃吧。】   瞥见文楚楚欲言又止的表情,长衫小人以为她被这句话唬住,扬起嘴角。   【虽然你们没救他……算了,这不是你们的错。】   它说:【快走吧。】   520说得一气呵成,自我感觉良好、讽刺意味十足。   一段话噼里啪啦落下,长衫小人定睛看去,想欣赏欣赏他们颓然挫败的表情。   奇怪。   可是,为什么,在这群人的眼里没有丝毫伤感与愧疚……   反而都在用一种复杂至极的眼神看着它?   这什么情况?   它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着最前面的季风临上前几步、靠近河边。   然后——   等等。   为什么他紧接着侧转身体,走向了左边一处非常不起眼的通道?!   平心而论,置身于这个山洞里,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那条通道。   洞穴幽暗,四下充斥着模糊不清的混沌暗影,能看到它的入口都不容易。   就算发现了,正常人的注意力也只会集中在暗河,以及那艘能带着他们逃走的船。   毕竟,山洞里本就小路众多,不止它一条通道。   这些道路与主线剧情毫不相关,关注它们,只会浪费时间。   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520猝然出声:   【喂!你们想干什么?!】   ——这群人类或许不清楚,但它心知肚明。   在这条通道尽头,有一股神秘的、连它也无法掌控的力量。   早在接管这场白夜时,520就发现了这个猫腻,然而以它的能力,奈何不了对方分毫。   无法探明对方的真实身份,无法将通道隐藏,更没办法破坏尽头的石棺,在那股力量面前,它像一只渺小的蚂蚁。   为什么……他们会径直走进通道里?   莫非他们知道了这个秘密?   【给我回来!那里是禁区!】   520气得咬牙:【你们——】   话到嘴边,忽然想到什么,它默默咽了下去。   没错,对于人类而言,那里是不可踏足的禁区。   为了防止有人进入其中,520曾经未雨绸缪,在通道里安排了不少侵略者的魂魄。   也就是“人影”。   他们如果识相一点,乖乖坐船离开,白夜将在此圆满落幕,画上句号。   但这伙人偏偏要冥顽不灵,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那就怪不得它心狠手辣了。   长衫小人深呼吸,不再言语。   白霜行觉察到它的异常,没放松警惕。   早在进入山洞之前,光明神女就告诉过他们,这地方有巡逻的人影,非常危险。   520肯定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没有继续气急败坏阻止他们。   ……它还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思考,怎样才能把他们置于死地。   洞穴昏幽,好在有季风临的手电筒作为光源,让她能看清身边的景象。   通道很窄,只能容纳一人行走,石壁上,隐约能看见大片大片的陈年血渍。   当初镇民们送孩子从暗河离开,或许很快被侵略者发现,于是在山洞里,展开了一场肆无忌惮的屠杀。   想到这里,她眸色更沉。   通道里太过安静,导致呼吸声、心跳声和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白霜行走在第二个,很快,感受到身前的季风临脚步微顿。   在他们不远处,通道宽度骤然扩展,空间豁然开朗,像是另一个小型山洞。   而在洞穴中央,赫然是好几道漆黑高大的影子。   手电筒的光线笔直照射,狭路相逢,人影向他们这边幽幽转动。   白霜行皱了皱眉。   人影的出现在她意料之中,然而通道尽头的构造,却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穿过通道,首先是一块面积不大的平地,聚集有六道人影。   平地往里,则耸立着一处极高的陡崖。   崖壁陡峭,足足有几十米高,所谓“尽头的石棺”……   在它顶上。   要想打开石棺,必须爬上崖顶。   “这……”   沈婵眼角一抽,看向薛子真:“我们爬上去,大概要多久?”   薛子真的脸色不大好看:“最少十分钟。”   她经历过相关训练,在所有人之中体能最好。   连薛子真都要十分钟,其他人只会用时更长。   不远处的人影齐齐转身,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白霜行抿唇,大脑飞速运转。   他们进入山洞用了几分钟,假设爬上崖顶需要十分钟,而对付人影,同样需要不短的时间。   这样……三十分钟显然不够。   思考几秒,白霜行低声开口:“我把它们引开。”   沈婵一愣:“欸?!”   “我还剩下【修罗妖刀】的技能。”   白霜行笑笑,温声安慰她:“你们趁机爬上去,打开石棺——放心,以修罗刀的实力,对付它们不成问题。”   时间所剩无几,必须把两件事的耗时,融合成一件事的长度。   这样,他们才有胜算。   “一起从通道冲出去,你们找个拐角藏起来,我引着它们离开。”   眼看人影狰狞,已向他们做出进攻之势,白霜行吸了口气:“……跑!”   *   白霜行速度很快。   自从在积分商城兑换了体能药水,她的身体素质便提升不少。   要是在以前,还没跑上一半,她就得气喘吁吁。   山洞里拐角和阴影数量众多,按照计划,其他人藏进其中一个角落,白霜行则一直往前,将人影们渐渐带远。   准确来说,是两个人。   季风临不放心她独自行动,提出一并同行。   沈婵本来也有这个意思,不知怎么,听季风临说起后,乖乖跟在了薛子真和文楚楚身边。   虚空中,520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除了震惊,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茫然。   为什么……他们怎么知道,通道尽头有个石棺?难道打从一开始,他们进入这个山洞,就是为了打开那口棺材?   还有白霜行刚刚说的“修罗妖刀”。   不会是……它想的那个修罗吧?   不、不会吧?!   山洞黢黑,季风临把手电递给白霜行,确保她能一路畅通无阻。   不知跑了多久,即将到达洞口时,白霜行终于停下。   长衫小人默默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看她脚步顿住、转过身体,面向杀气腾腾的诸多人影。   然后,手中红光掠起。   520睁大眼睛。   那是铺天盖地的力气与杀意,澎湃如海上巨浪,转瞬之际,把整片空间浑然吞没。   一把长刀在她手中凛然浮现,刀身凌厉,掩映寒芒,刀锋则是诡异的暗红色泽,细细看去,有缕缕怨气化作实体,烟雾般萦绕其上。   这……怎么可能?   长衫小人说不出话,愕然睁大眼睛。   众多侵略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杀意,无论驱邪符还是桃木剑,顶多只能击退人影,无法对它们造成致命伤害。   在它原本的设想里,这群挑战者不知天高地厚,必死无疑。   为什么……她会拿出一把真正的修罗妖刀?   白霜行没练过刀法,持刀有些别扭。   好在修罗刀本身戾气十足,不需要多么眼花缭乱的刀法,也能发挥出恐怖的力量。   人影乍起,不止最初的六个。   察觉到生人的气味,山洞里涌现出更多的人影与鬼怪,蠢蠢欲动,目不转睛盯着两名美味可口的人类。   感受着刀柄之上刺骨的寒意,白霜行深吸一口气。   修罗刀拥有骇人的实力,却也会对使用者造成反噬,吸食她的体力和血液。   在丧失全部气力之前,必须尽快解决。   洞穴幽寂,一道黑影遮掩亮光,破风而来——   在左边!   不是错觉。   在这一瞬间,众多挥刀的动作与技巧涌入她脑海,白霜行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是099在帮她。   099,就住在修罗刀里。   左侧的鬼影横空袭来,白霜行下意识抬手扬刀,同一时刻,身后涌起一阵冷风。   不等她转身,季风临已靠近她身后,朝着那只鬼怪挥出一张符箓。   “别担心,还有我。”   他笑了笑,声音很轻:“……不会让你出事的。”   “小、小心!”   099很紧张,头一回亲身经历这种场面,说话像鱼吐泡泡,一字一顿:“我也会保护你的!”   修罗长刀红光更甚,发出一声尖厉嗡鸣。   这分明是杀机四伏、鬼魅横行的场景,白霜行站在其中,却微微扬了下嘴角。   “嗯。”   她说。   *   战斗持续的时间,比白霜行想象中要久。   人影很难对付,实力远远超出一般的鬼怪,即便手握修罗妖刀,要让它们魂飞魄散,也必须费去一些功夫。   等一道道鬼怪的身影终于消散,白霜行已是精疲力尽,握着手里的长刀靠上山壁,揉了揉眉心。   季风临不清楚修罗刀的副作用,却能看出她脸色惨白:“怎么了?”   “是刀!”   099诚实回答:“修罗刀会吸食使用者的血液……不过我问过前辈,他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只需要好好休息,很快能恢复。”   白霜行靠在冰冷的山壁上,点点头。   她不是矫情的人,为了在白夜里活下去,曾经主动灭掉自己身上全部的阳火。   这种情况在她看来,甚至称不上是个“问题”。   更何况——   她看向身前的季风临。   就在不久前,鬼怪的进攻源源不断,他一直护在她身后,挡下了所有袭击。   没有修罗刀,季风临身上被划出好几道明显的血痕。   伤口长而深,正往外溢出汹汹鲜血,他从头到尾一声没吭。   ……说起鲜血。   体内的血液被修罗刀吸食,白霜行头晕目眩,在这种意识恍惚的状态下,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道。   她在游戏里的种族,是吸血鬼。   鲜血依赖症仍然留存于她体内,血液的气息,如同狂热的瘾。   白霜行轻咳一声,原地休息的间隙,微微垂头。   对于吸血,她其实有些抗拒。   洁癖是一方面,无论在游戏里被设定成什么种族,以她人类的身份来说,绝不会想要喝下血浆。   但此时此刻,她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脏在狂跳,快要压制不住本能。   季风临沉默看着她,倏地垂眸,瞟过自己身上的伤。   没人说话,洞穴里很安静,让人无端心慌。   忽然,他说:“学姐。”   白霜行顺势抬头,对上少年漆黑的双眼。   手电筒被放在一边,光线莹白,氤氲出一片小小的明亮空间。   她看见季风临无声笑了笑,漫不经心握住手里的小刀——   旋即毫不犹豫,一刀划破他掌心。   他身上虽然有伤口,但大多是在胸前和后背,而且,残存有厉鬼的气息,并不干净。   季风临觉得,她不会喜欢,也不愿接受。   这是他给予白霜行的尊重。   伤口又深又狠,血流如注。   白霜行愣住:“你——”   他没说话,上前一步,朝她伸出左手。   血腥气无比清晰地萦绕鼻尖,心跳更快,也更沉。   季风临垂着眼,一副乖驯安静的模样,眉眼被光晕模糊,缓缓将手臂抬高。   他把手掌上的伤口,亲自送到她唇边——   掌心与唇瓣并未直接相触,隔着毫厘之距,若即若离,不至于逾越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是小心翼翼的动作,如同一只柔软的猫爪,在心口轻轻一按。   也像无人能抗拒的蛊惑。   温热的呼吸缱绻于掌心,白霜行不知怎么就低了头,唇瓣落在他左手。   是热的。   很软。   被她触碰的刹那,季风临身形一僵。   明明他才是主动的那个,如今却露出显而易见的紧张。   两人都没出声。   血液滚烫,顺着唇齿涌向口中,带来难以言喻的愉悦与满足。   这是从未有过的古怪感受,白霜行食髓知味,略微张口,唇瓣蹭过他皮肤,引得对方指节轻颤,动了动指尖。   舌尖在掌心舔舐而过,动作由轻渐重,将汩汩溢出的鲜血一并饮下。   ……好甜。   身边是明暗交织的幽深洞穴,光晕散开,鼻尖除了浓郁血意,还有一丝属于季风临的、干净的洗衣粉香气。   她听见自己愈发沉重的呼吸。   以及少年哑声的低语,喉音微沉,分辨不出其中蕴含的情绪。   “如果这里的血不够,”季风临说,“脖子上,也可以。” 第79章 怪谈小镇(十六)   白霜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血液能为她带来如此奇妙的感受。   血腥味不再难闻,好似浓浓铁锈依附在舌尖,却又像戒不掉的糖。   她忍了太久,自从进入这场游戏起,就一直压抑着心中的躁动。   此时此刻,口中第一次涌入属于他人的血液,她大脑放空,仿佛踩着软绵绵的棉花。   季风临下手毫不留情,掌心的伤口被他划得很重。   白霜行拥有吸血鬼的本能,对于鲜血的渴求远远超过理智。   然而当力道渐重,舌尖经过伤口旁侧翻起的血肉,她长睫一颤,动作微微顿住。   流了这么多血……季风临一定很疼。   他本可以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之所以划开自己手心,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在心中悄然浮起,混沌的理智逐渐变得清晰。   白霜行强行压下满心的燥,深吸一口气。   她动作很轻,小心翼翼舔舐伤口附近淌出的猩红液体,好一会儿,倏地抬起双眼。   季风临一直在看她。   他生有一双纤长漂亮的柳叶眼,尾端微微扬起,在少年人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上,平添一抹凌厉。   但他的目光却是柔和安静,瞳仁漆黑,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氤出一道道浅白色光晕。   而在光晕之中、眼底最深处,正映着白霜行的倒影。   被她突然这么一瞧,季风临一时怔住,像是有些紧张,没出声。   寂静空间里,手电筒的光线莫名晃了一下。   白霜行目光往下,掠过鼻梁,嘴唇,下巴。   最终来到他脖颈。   瘦削修长,线条分明流畅,在光线照射里,苍白得有如玉质。   她看见几道淡青色的血管蜿蜒而下。   觉察到她的注视,季风临略微低头,沉默着抬起右手——   解开了衬衣上的第一颗扣子。   于是更多皮肤露出,甚至能见到脖颈之下匀称的锁骨。   白霜行:……   这个动作远在她意料之外,不知怎么,她耳朵微微发热。   目光也像碰到一团火,被灼得猛然一烫,白霜行彻底清醒过来,把唇齿从他掌心移开。   “……谢谢。”   口腔里残留着浓郁血腥气,她抬头直起身体,轻声开口??:“不用了。”   季风临定定看她,喉结一动。   他没说多余的话,只认真问:“还觉得难受吗?”   白霜行摇头。   说老实话,面对现在这种情况……   她有些不适应。   小时候,她曾听班里同学说起他们的家庭环境。   孩子们总是渴望着得到更多的关注与抚摸,在绝大多数同学口中,他们会和父母拥抱、牵手、互相亲吻脸颊和额头。   在他们看来,人与人之间的身体接触再普通不过。   但白霜行不同。   父亲看她的眼神从来都是冷淡漠然,母亲则带着更多幽怨的情绪,在白霜行的记忆里,只有保姆偶尔会将她抱住。   更多时候,家里沉寂如死水,连正常的交流都很少有过,更遑论亲密的“拥抱、牵手和亲吻”。   对她来说,这些都是十分陌生的词汇。   所以直到现在,除了面对关系要好的沈婵,白霜行仍然很不习惯与他人进行身体接触。   用嘴唇压住别人手心……已经趋近于亲吻的概念了吧。   她心里生了点说不清的情绪,无言移开目光。   季风临倒是笑了笑,如果忽略他耳廓浓郁的红,称得上神色如常:“薛子真她们应该快登顶了。去看看吧。”   ——他看出白霜行的尴尬,于是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事实证明,这是个很有效的办法。   拯救陈声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白霜行轻轻抿唇,用舌尖舔过嘴边留存的血迹:“嗯。”   她说:“先给你包扎一下吧。”   *   与此同时,山洞另一边。   打开石棺不需要太多人,薛子真和文楚楚体力最好,承担了攀登的任务。   沈婵则站在陡崖之下,一边举起手电筒打光,一边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以防有鬼怪突然出现,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她很谨慎,特意打开系统商城,从中兑换了一块救生软垫。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这样一来,假如有谁不慎从山崖上摔落,大概率能幸运捡回一条命。   石壁陡峭,随处可见坑坑洼洼的凹陷,放眼望去肃森可怖。   薛子真已经爬了大半,稳稳当当踩住一块石坑,双手则抓紧两侧凸起的石块,用力深吸一口气。   距离顶端越来越近,一个个疑问在她心底涌起。   白霜行和季风临他们那边怎么样了?以人类的力量,他们真能对抗那群侵略者的残魂么?白霜行曾说,她有把修罗刀——   是她想的那位修罗吗?   今天发生的一切,彻底改变了她对白夜、乃至于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石棺中的女性自称“光明神”,而白霜行有修罗相助,除此之外,还有那个他们一直在追查的、身份不明的邪神。   世界上除了鬼魂……莫非真有众多神明吗?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祂们从未在人类世界中现身?白夜的产生,又是否与祂们有关?   想不通。   在线索太少的情况下,她越是接近真相,就越觉得困惑。   正想到这里,猝不及防,薛子真听见沈婵的一声惊呼:   “小心!薛子真身后有东西!”   心口重重一跳,薛子真毫不犹豫松开右手,探向那把别在腰间的小刀。   该死。   她清楚感到一缕冷风拂过,不偏不倚在她后背的方向。   因为攀着石壁,她很难在短时间之内转身一百八十度。   正要拔刀侧过身体,抬手之际,薛子真瞥见寒光一闪。   ——是文楚楚。   文楚楚的位置在她身旁,要想刺向薛子真后方,角度更加方便,几乎不需要转身。   这小姑娘警校在读,反应速度同样不慢,听见沈婵的呼声后当机立断,也飞快拿出小刀。   刀刃锋利,刺向薛子真身后的那道黑影,空旷狭窄的洞穴里,顿时响起一声凄厉尖啸。   黑影跌落在地,蹦跳着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沈婵走近一步:“是蝙蝠。”   山洞漆黑,的确容易引来这种动物。   薛子真松了口气,看一眼身旁的年轻女孩。   她神色仍是很淡,眼底却溢出一抹笑,扬了下嘴角:“多谢。”   “不用。”   直到现在,文楚楚依旧很有元气:“马上就到终点了,继续往上爬吧!”   越往上,来自沈婵的手电筒光线越弱。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们身边整体的光亮,却并没有减少——   渐渐靠近陡崖顶端,那副悬在顶上的石棺竟散发出莹白亮色,如同一盏温润明灯,指引她们向前。   当双腿终于落地,整个人登上崖顶,薛子真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音。   这里空间不大,甚至称得上逼仄,她和文楚楚必须隔得很近,才能双双落脚。   而近在咫尺的地方,是那口石棺。   石棺恰好一人大小,没有任何复杂纷繁的装饰与纹路,看上去年岁久远,十分朴素。   奇怪的是,山洞里处处遍布着灰土烟尘,石棺却干净得一尘不染,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文楚楚看着它,咽了口唾沫。   这场白夜被厉鬼和怪物占据,不管何时何地,总是充斥着压抑翳然的气息。   唯独现在,面对着这口棺材,她居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紧绷的身体下意识庡?放松一些,似乎有股温热的暖流沁入心底,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暖呼呼的。   忽地,底下的沈婵出声:“你们回来了!都解决完了吗?有没有受伤?”   她说着吸了口冷气:“季风临,你没事吧?”   是白霜行和季风临。   在厉鬼的围攻下,季风临身上被刺破几道血痕。   他对此并不在意,仰头望了望:“她们上去了?”   “上来了!”   文楚楚探出半个脑袋,朝他们挥挥手:“那,我和薛子真开棺啰。”   白霜行笑笑:“注意安全。”   折腾这么久,终于来到这里了。   文楚楚一向藏不住自己的情绪,觉得开心就笑,觉得难受就哭,这会儿双目璀璨如星,咧开嘴角,满怀期待看着薛子真。   薛子真对上她目光,平日里冷冽的眉眼柔和稍许,很轻地笑了笑:“一起?”   不出所料,文楚楚眼里的亮色更多。   石棺的棺盖方方正正,她们将双手覆于其上,握紧边缘。   三。   手臂发力的瞬间,文楚楚在心中默念倒计时。   二。   棺盖被微微推开,发出轰隆闷响,露出一条狭窄缝隙。   心跳快得更快,文楚楚深呼吸,更加用力——   一!   *   石棺被打开的一刹,在场所有人眼中,都被汹涌白光浑然占据。   光线强烈,却并不刺目,不至于让人难受得睁不开眼睛。   柔光四溢,犹如滔滔不绝的连绵海浪,将他们身边的世界一并包裹。山洞里黑暗散去,取而代之,是恍如白昼的亮色。   白霜行环顾四周,只见到无边无际的一片雪白,蓦地,听见耳边的一声笑音。   是那道她熟悉的声音。   “多谢诸位。”   光明神女温声道:“遭受重创后,我的灵魂碎片分裂四散,其中之一来到这里。”   说到这里,她停顿须臾:“……之所以在这场白夜中孕育而生,全因感知到镇民们余存的善意。当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她虽然刻意收敛了浑身上下惊人的压迫感,但作为神明,仍然具有无与伦比的威慑力。   白霜行循声看去,在满目白光中,望见一抹柔软如绸缎的金发,以及一道纤细模糊的形体。   其余更多的,她没法看清。   “这场白夜的主人并非个体,而是曾经在此地牺牲的百姓,以及众多敌军。”   光明神说:“人类死亡后,怨气越深,化作的厉鬼越强。百姓们慷慨赴死,心中更多的,是决意;而敌军死于他们的反抗之下,心有不甘,怨气深重。”   所以,当他们的意识出现在白夜里,侵略者的力量,占据了绝对上风。   “由此,这片空间受到侵染,镇民被怨气吞噬,变成现在你们见到的模样。”   光明神女说:“他们原本,并不是这样。”   虽然看不清她的样貌,白霜行却能清楚感受到,有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那是一双澄明清澈的眸子,泛着宝石般雍容的蓝,其中光晕浮动,让人联想起春日的湖泊。   白霜行说:“你想救他们。”   她声线笃定,用了陈述语序,对方诚实应下:“嗯。”   “以这种形态被困在白夜里,日日夜夜深受煎熬,是件痛苦的事情。”   说到这儿,光明神女微微一顿,再开口时,话里溢出浅淡笑意:“想看看……他们真实的样子吗?”   她语调轻缓,话音方落,四面八方白光颤动,勾出一幅模糊的画面。   白霜行心有所感,抬眼向身旁看去,恍惚间,听见对方温柔的低语。   “这里,才是白夜的‘真相’。”   *   这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镇子位于群山之中,东南西北各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丛,镇民们安居乐业,很少与外界交流。   小镇自古没有名字,久而久之,人们干脆把它叫做“无名镇”。   陈声和父母一起住在这里,家里经营着镇子里唯一的旅舍——   无名镇与世隔绝,旅舍的生意并不好做。   万幸他家有块农田,一年到头自给自足,生活倒也舒适悠闲。   在童年的绝大部分时光里,陈声过得很简单。   爸爸是个文绉绉的书生,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其实特别喜欢读书,常常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整整一天。   妈妈温柔又漂亮,能把简简单单的蔬菜做成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   对了,妈妈也很爱看书,闲暇之余,还会自己写些文章。   可惜陈声太小,看不懂其中深奥晦涩的内容。   父母都是读书人,从小到大,陈声自然也离不开“书”这个字。   每天睡觉之前,爸妈都会在书里选取一段故事,绘声绘色讲给他听,久而久之,这些故事被收集成册,名为《幻想集》。   陈声很喜欢。   镇子里有不少小孩,因此,陈声从不缺朋友。   邻居家的许婉知姐姐总是扎着两个小辫子,说话温温柔柔,见到陌生人会觉得害羞,躲到大人身后。   她对陈声很好,每次见面,都会给他塞几颗奶糖。   除她以外,和陈声同龄、甚至更小的孩子也不少。   小镇里的童年生活简单却不单调,他们常常聚在一起捉迷藏、踢毽子、或是玩一二三木头人。   镇子里的大人们,则是悠闲惬意、成天笑眯眯的。   江家老爷是小镇里最有钱的人,许多故事里写,有钱人自私自利、看不起穷苦人家,江老爷却完全不是这样。   那是个豁达随和的中年人,见谁都乐呵呵地笑,有时候冬天太冷、庄稼收成不好,江老爷会自掏腰包,给镇民们发放粮食。   陈声去过几次江府,觉得里面大且复杂,和迷宫一样。   阿芝姐姐是个新派的人,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一些陈声从未听过的思想,声称自己绝不会结婚,要当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   因为这番话,她没少被家里人训斥。   但阿芝姐姐总会理直气壮、昂首挺胸:“我以后肯定会闯出一番事业的!你们等着瞧吧!这叫追求自由!”   ……   那是一段平凡却幸福的日子。   陈声原本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某天,镇子里一对新人举办婚礼。   几乎所有人都收到了前去做客的邀请,陈声家当然也不例外。   小孩最爱凑热闹,当他满心憧憬推开大门,随着父母离开家时,毫无征兆地,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当时的陈声满脸茫然,尚未理解声音的含义,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叫“枪声”。   镇子周围的森林里,出现了嗜血的、极度骇人的“怪物”。   他们朝着小镇步步紧逼而来,脚踩军靴,穿着统一的制服,手里则拿着刀与枪。   从那天起,镇子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初是那场婚礼。   枪声响起后,爸爸妈妈迅速将陈声关进了房间里,把房门锁好,不让他出去。   没过多久,男孩听见尖叫声、咒骂声,还有一道道连绵不绝、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听得心慌,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打开窗户,悄悄探出脑袋。   从森林而来的军队占领了大半条长街,新郎新娘被他们拖行到大街上。   如同观摩着动物园里新奇的兽类,身穿军装的人们嘻嘻哈哈、交头接耳,笑得肆无忌惮。   陈声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能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毫不掩饰的恶意。   让他感到恶心。   有军官上前一步,想要扒开新娘衣物,被后者竭力反抗、一脚踹在他腿间。   在那之后不久,陈声听见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的枪响。   也头一回,亲眼目睹同胞的死亡。   侵略者们进入小镇,为了服众,第一件事就是杀鸡儆猴,用屠杀威慑镇民。   拼死挣扎的新娘被一枪毙命,有人拔刀刺向她四肢,新郎红着眼冲上前,也被击中胸口。   镇民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面对敌人的精锐武装,只能愤怒握紧双拳,奈何无法反抗。   那天,爸爸妈妈破天荒地没有给他讲故事。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军队霸占了江家的大宅子,在小镇里暂时驻扎。   很长一段时间内,镇中死气沉沉,即便在白天正午,街上都难以窥见行人。   后来,陈声听到、也见到更多事。   阿芝姐姐和许婉知姐姐死在了长刀之下,关于原因,大人们讳莫如深。   他只隐隐约约听别人说起,日寇嚣张跋扈,恐怕镇子里所有的年轻姑娘,他们都不会放过。   镇子里还有个姐姐名叫谭秋,听说之前在大城市给有钱人家做事,陪在那家小姐身边整整十几年。   后来那家人秘密援助抗日活动,不料被敌军发现,老爷太太当场毙命。   小姐气急攻心、一蹶不振,打算出国避难,遣散了家里所有的佣人。   于是谭秋回到镇子里,不过,只待了不到十天。   陈声听大人们说,谭秋忘不了老爷太太对她的恩情,决定只身前往原本的城市,为他们报仇。   ——几天后,在某座孤岛上,杀害老爷太太的日本军官将举办一场舞会。   谭秋千方百计打听得来这个消息,为此,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这也太鲁莽了!”   谈话间,有人摇头叹气:“谭秋就算能混进舞会、当场杀了军官,她不但自己难逃一死……被认出身份后,恐怕还要连累那个小姐。”   另一个人沉默片刻,低声道:“她考虑过这个问题。”   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他声音很轻:“所以,谭秋说,她打算毁掉自己的脸。”   只要没了容貌,没了身份,就不会有人顺藤摸瓜,报复与她相关的其他人。   这是谭秋的决意。   很难说清,当时陈声听到这段内容,心里究竟作何感受。   那天男孩静静立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天都仿佛一模一样,每天却又截然不同。   某个晚上,父母忽然敲开他的房门。   在妈妈手里,拿着那本《幻想集》。   从那时起,陈声拥有了属于他的、也属于这个小镇的故事。   “人死之后,不一定会变成鬼魂。”   妈妈把他抱在怀里,手中捧着雪白纸页,一边说一边写:“嗯……还可能是天使或者精灵,长着翅膀,能在天边自由自在飞来飞去。”   “你说的都是西方设定。”   爸爸笑:“还有神话故事里的仙子,住在天上,吃蟠桃喝琼浆。”   陈声觉得,许婉知姐姐一定会变成仙子。   她从来都温温和和的,很喜欢看古代话本子。   至于阿芝姐姐,应该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精灵吧——   就像她生前说过的那样,要凭借自己闯出一番大事业,不受任何人、任何事情的束缚。   “小声是这样想的吗?”   听完他的想法,妈妈低头垂眸,在纸上写出故事的大致框架:“许婉知姐姐是不是最爱吃奶糖?仙子生活在云里……说不定,那些云是奶糖味的哦。”   在一家三口笔下,一个全新的故事被逐渐勾勒,这是献给孩子的童话,不再有硝烟、战争与痛苦的死亡。   也正是那个晚上,在压抑恐惧中度过一天又一天后,陈声看着眼前的《幻想集》,久违感到了憧憬与心安。   “那谭秋姐姐呢?”   他问:“谭秋姐姐……听说毁掉了自己的脸,是真的吗?”   “谭秋——”   母亲很轻地叹气,摸摸他脑袋:“小声听说过桃花妖吗?”   没听过。   陈声老实摇头。   “桃花妖呢,是以桃花作为面孔的。”   爸爸坐在一旁,温声笑笑:“不是人脸上顶着一朵桃花啊。传闻里,桃花妖能用花朵幻化出人的模样,花越新鲜漂亮,它们的脸就越精致好看。”   妈妈柔声告诉他:“说不定,谭秋姐姐就是桃花妖哦。”   她说:“为了报复坏蛋,桃花妖精心挑选了一片花瓣,把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趁机接近坏人。”   爸爸接过话茬:“神不知鬼不觉杀掉坏人、成功复仇以后,她再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找到那位小姐——”   “在故事最后,所有坏人都得到惩罚,而她们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   是个大团圆的美好故事。   虽然心知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陈声无比强烈地渴望着,这一切能够成真。   如果能成真……那就好了。   从那天起,每到夜里,男孩都会暗暗祈祷:   妈妈说过,宇宙里有许许多多交错折叠的不同世界,或许,在某个世界里,这些故事能真真切切变成现实。   他不希望那些善良的人,遭受到与现实世界里如出一辙的痛苦。   时间的车轮缓缓碾过,小镇中笼罩着侵略的阴影,仍旧毫无生机。   陈声每日每夜待在家里,不能上街,不能露头,连门窗都要时时紧闭,《幻想集》成为他唯一的慰籍。   没人再玩捉迷藏和跳房子,更没谁敢举办酒席,街边的日军日复一日地巡逻游荡,就像徘徊不定的幽灵。   在《幻想集》里,陈声把他们设定成了最常见的反派——   那是一道道看得见摸不着的人影,浑浊脏污,会在夜里展开疯狂的杀戮。   记忆最后,是某个再平静不过的下午。   爸爸妈妈忽然找到他,一路谨慎小心、四下张望,将他带到了后山的暗河。   陈声不明白。   在往日里,暗河是大人们明令禁止他前往的禁地。   河边多出一条小船,不止他,镇子里几乎所有的小孩都在船上。   陈声是个聪明孩子,在见到这幅景象的瞬间,便明白了大人们的用意。   “陈声。”   妈妈把《幻想集》塞到他手中,开口时,眼中涌出汹涌的泪。   女人伸手将他抱住,很用力:“船会带着你们穿过暗河,离开山洞后,有人接应——今天日军临时演习,不会在外面监守,你们很安全。别怕,别出声,要听话。”   洞口的方向,江家老爷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抓紧时间!日本鬼子发现不对劲,已经往这边赶来了!”   母亲抱着他,身形剧烈颤抖。   爸爸站在旁边,俯身抚摸他的头。   他说:“陈声,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他们的血泪,不要忘记他们的荣辱。   也不要忘记,他们前仆后继、永不屈服的抗争。   时值1941年5月6日。   日军即将离开无名镇,预谋在此展开最后屠杀。   江老爷于敌寇身侧潜伏多日,得知消息后,秘密告知大众。   趁日军演练,镇民将未成年孩童尽数送出暗河,旋即展开反抗。   男男女女,上至六旬老人,下至青涩少年,以弯刀、长矛、棍棒为武器,皆与侵略者殊死搏杀,无一幸存。   在游戏《怪谈小镇》的序言里,将近九十岁的创作者陈声曾说,那是他一生中最有意义、也最难以忘却的一段日子。   无论过去多久,他始终记得,当天洞穴幽暗,母亲最后一次深深看着他,注视他的双眼。   “还记得《幻想集》里的最后一个故事吗?”   她说:“陈声,你要相信,光明和胜利……一定会到来。”   一定会到来……吗?   此时此刻,白夜之中。   过去的记忆逐一浮现在脑海,陈声跌坐在树林里,身边围绕着的,是团团簇簇、狰狞扭曲的人影。   他是当年的幸存者,也是今时今日,厉鬼们屠杀的头号目标。   沉重如山的杀意迎面而来,压得他无法喘息。   视线所及之处,几道人影将他高高举起,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癫狂邪性的祭祀。   紧接着,其中一道人影伸出右手,指尖冰凉,触及他心口。   陈声听见自己愈发剧烈的心跳,下一刻,骤然屏住呼吸。   人影的手指并非寻常皮肤的触感,而是锋利如刀,随它渐渐用力,划破男孩胸腔上的皮肤。   剧痛袭来,陈声眼中蓄满泪水,想起他的小镇,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幻想集》。   只可惜,光明到来的那一天,他直至死去也没能看到。   故事终究只是幻想,那些善良勇敢的人们,直至死去,也未曾摆脱侵略者暴虐的压迫。   他觉得很难过。   视野被泪水模糊,不知怎么,四下静默一瞬。   如同感知到某种异变,人影纷纷停下手中动作,不约而同仰起头。   泪眼朦胧里,陈声茫然抬眼,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眺望天边。   看清天边景象,男孩愣住。   自从他被抓获,暗沉的血红便席卷整片天空,乌云翻涌如潮,小镇处处死寂无声。   然而在这一刹那,一瞬灼目亮色划破天穹,如同汹汹利刃,刺穿遥远云层——   毫无征兆,像一场不真切的梦境。   那是光。   势如破竹,浩荡无边,仿佛能把一切黑暗斩灭的……   最为纯粹的光。 第80章 怪谈小镇(十七)   山洞昏幽。   眼前的幻象不知不觉来到尽头,白霜行静静地看,许久没出声。   光明神女以陈声的视角,为他们展现了这场白夜形成的缘由。   画面最后,载满孩童的木船悠悠飘荡,在暗河的拐角消失无踪;而镇中居民们面露决意,回身眺望——   在山洞入口,侵略者已经觉察出异样,将这里团团围住。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白霜行不用看,也能猜出。   画面停留在这里,避开了最为残忍的内容,没再继续往前。   随着那艘小船驶向远方,由光明神女编织的幻象也来到了尽头。   当白霜行再眨眼,身前的景象如雾散去,她回到洞穴之中。   短暂的几秒钟内,没人开口说话。   早在光明神现身之前,他们就对这场白夜的真相心知肚明,也明白战争是惨剧的源头——   但当白霜行亲眼目睹镇子里曾经发生的一切,还是不由自主感到了悚然与震撼。   一行人中,即便是情感最不外露的薛子真,也沉着脸握紧双拳。   原来如此。   看过这段影像后,之前许许多多困扰着她的问题,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比如镇子里一栋栋凌乱的房屋。   比如江府中,那群莫名其妙心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的僵尸。   比如谭秋——   那并非什么男女之间情感纠葛的狗血故事,谭秋为报仇毁了自己的脸,所以在故事里,她才会成为血肉模糊、没有五官的画皮鬼。   这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却被白夜硬生生扭曲真相、掩盖事实,沦为四处游荡的怪物。   “这就是真相。”   陡崖上的石棺棺盖大开,渐渐地,凝出一个女人的形体。   她浑身依旧被白光萦绕,好在光晕正在一点点淡去,这一次,白霜行能清楚看到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女性。   她身形纤细高挑,穿了件毫无装饰的简单白裙,肤色莹白,瞧不出太多血色,在周遭白光的映射下,好似一块毫无瑕疵的暖玉。   出乎意料地,光明神女的五官并不惊艳,甚至称不上是个“标准的美人”——   在白霜行看过的所有文艺作品里,光明神都被设定得外貌精致、婀娜多姿,漂亮得不似常人,但显然,她面前的这位并非如此。   仰头望向光明神女,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她一头柔软蓬松的金发。   长发如瀑,一直蔓延到她的足底,呈现出淡淡的、阳光一样温暖的金。   并不浓郁,也并不夺目,让人想起冬天暖洋洋的火炉,在见到它的第一眼,就能下意识感到舒适安心。   她的五官都不突出,双目圆润,鼻尖微挺,唇边则弯出一抹小小弧度。   怎么说呢……   完全不像修罗那样锋芒毕露,光明神女的相貌如同一幅写意风景画,虽不惊艳,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柔美韵意,令人流连忘返,难以挪开视线。   白霜行仰着头,默默与她对视。   双眼是她五官之中最吸引人的部分,瞳仁中盈满海水般澄澈的蓝。   没有愤怒、恐惧、忧愁等等的任何负面情绪,在那双眼睛里,唯独充斥着能包容万物的柔色。   恰在此时,白霜行脑海中嗡然一响。   【叮咚!】   【家人信息已更新!】   【光明神女】   【诞生于世间纯粹的希望与善意,迄今为止,已不知存在有多少年。面对她,请不要吝啬你的信任,光明绝不会背叛——】   【前提是,你并未投身黑暗。】   【“光明神女”技能简介】   【一圣光临世】   【最强净化技能,可驱散厉鬼怨气,每场白夜仅限使用一次。】   【二未知】   【请努力提升与家人的好感度,从而获取更多能力】   圣光临世。   视线落在面板上,白霜行心下了然,眨了眨眼。   这是她见过简介最短的一个技能,但“最强”二字,再明显不过地展现出了它的含金量。   ——想想其实理所当然,毕竟这位刚与她签下契约的,乃是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光明神。   “距离陈声遇害,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薛子真一直在心里默默计时,说到这里,看向身前的金发女性:“我们怎样救他?”   光明神女无声笑笑,垂着眸,看向陡崖下的白霜行。   白霜行和她对视一眼,打开技能面板,定定点头。   【等……等等!】   虚空之中,长衫小人神情骇然,惊声尖叫:【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快住手!】   乱了。   全乱了。   从他们进入山洞到现在,总共过去不到二十分钟。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场白夜的剧情,怎么完全跑偏了?!   他们甚至还找到了光明神女。   白夜是监察系统的主场,但归根结底,系统只不过是一道道枉死的冤魂而已。   在真正的神明面前,它们毫无抵抗之力。   看向石棺旁的金发女性,520牙关打颤,后退一步。   白霜行他们都是心无恶念的人类,面对光明神,不会感到多么强烈的压迫。   但它不同。   520生前是个恶人,死了是个恶鬼,心中怀揣着不散的怨气。   对于它这种灵魂而言,光明神是天敌。   自从光明神女现身,它就一直在集中精力,试图与主系统取得联系。   然而没得到回应。   出现这种变故,主系统绝不可能轻易无视,要想解释现在的状况……   长衫小人咬牙切齿,看向石棺旁边的那袭白裙。   一定是她,做了什么手脚!   感受到它的注视,光明神女扬唇笑笑:“那……我们开始吧。”   ——绝对不可以!   长衫小人目眦欲裂。   一旦厉鬼们得到净化,白夜失去存在的价值,它肯定会被主系统立马抹杀!   【等等、等等!求求你们!我错了,我不该对你们下死手……饶了我吧!】   曾经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监察系统520嘴唇发抖。   【你们想要积分?我这里还有,全给你们!对了……白夜里还有一些珍奇道具,我一并、一并拿过来!】   很聒噪。   白霜行没理它,撩起眼睫,回应陡崖上的光明神女:“嗯。”   “太好了!”   文楚楚之前看得泪眼汪汪,这会儿仍然没能缓过来,用力擦去眼角的泪珠:“让那些坏家伙,全都滚出去吧!”   *   怪谈小镇,正午。   当白霜行按下技能面板中的【圣光临世】,密闭山洞中,忽然淌过一缕清风。   微风轻柔,缓缓拂过光明神女洁白的裙角,也掠过她丝绸般垂落的金发——   白霜行屏住呼吸。   一瞬亮光自神女心口的位置迸发而出,悬于半空。   起初光晕只有小小一点,不过一秒钟,白光竟以浩荡之势猛然爆开,好似一场轰轰烈烈的宇宙大爆炸,朝着四面八方迅速扩散。   在朦胧泪珠里,文楚楚愕然睁大双眼。   像一个突然降临的童话。   光线如水波荡开,所过之处黑暗褪去,呈现出另一幅截然不同的色彩。   石壁上的陈年血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朵朵只会出现在幻想中的鲜花和蘑菇。   花瓣五彩斑斓,蘑菇像一把把撑开的小伞,而在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半空,出现了成群结队的萤火虫。   “这是——”   薛子真一愣:“我看过《怪谈小镇》的游戏宣传图,这是陈声设计的其中一个场景。”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重新记起来,由陈声制作的《怪谈小镇》,从来都不是把恐怖、悲伤与痛苦作为卖点。   游戏的宣传语是,童年的幻想与梦。   她有些明白了。   即便几十年过去,陈声始终未曾忘记这个小镇、这段时光、还有这些人。   《怪谈小镇》,是他以被拯救的幸存者身份,献给当年所有人的礼物。   这是陈声为镇民们设计的伊甸园。   萤火虫群聚飞舞,将山洞中的暗色驱散一空。   荒芜小路上,生出几颗熠熠生辉的水晶矿、几朵他们从未见过的花,还有几只呆头呆脑的白兔。   “陈声的意识,也是组成白夜的其中之一。”   光明神女笑了笑。   她脚步轻盈,径直踏向陡崖边缘的虚空,如同一株轻盈的蒲公英,毫不费力在地面降落站稳。   “去外面看看吧。”   她说:“十分钟……所剩不多了。”   时间紧迫,几人顾不得欣赏风景,快步走向山洞出口。   离开洞穴,白霜行略微皱起眉头。   这场白夜毕竟是无数恶念的主场,他们虽然释放出了光明神女的力量,但属于侵略者的杀气,并未得到消减。   ——这是纯粹的恶,不可能得到拯救,也不会被净化。   现如今,感受到逐渐逼近的威胁,镇中人影蠢蠢欲动,杀机毕露。   譬如此时此刻,在山洞外,就围着好几道侵略者所化的恶鬼。   白霜行暗暗嗤笑,看一眼脑海中的监察系统520。   果不其然,它正神色凝重坐在椅子上,指尖不时一动。   想必是在操作控制面板,加大白夜难度。   “我的力量太过明显,一旦出手,会立刻被主系统发现。”   光明神女低声道:“到那时,你们很可能被它直接抹杀……目前的白夜仍然处在监管之中,我帮不了你们更多,抱歉。”   她自始至终小心谨慎,没有亲自动手,包括在山洞里的净化,也是白霜行催动的技能。   白霜行理解她的用意,冷静颔首:“交给我们就好。”   ——交给他们?   长衫小人咬牙冷笑。   说得倒是简单,可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整整几百个厉鬼的杀戮。   白霜行曾经掀翻过白夜,斩杀过厉鬼,这些它都知道。   但那几场白夜都只由某一个人的怨念汇聚,她所要解决的,顶多一个凶残恶鬼。   这一次,是几十上百个。   仅仅凭借他们,怎么可能敌得过。   也许……它不会输。   想到这里,监察系统520兴奋得战栗一下。   它听见了光明神所说的话。   对方虽然能在它身上做手脚、让它无法与主系统取得联系,但,她不可能切断主系统对这场白夜的监控。   没有神明的力量,区区几个人类,怎么和它作对?   它想着愈发激动,心中出现这群人血肉模糊、狼狈求饶的模样,不自觉咧开嘴角。   白霜行瞥见它这副表情,露出嫌恶的神色。   同是监察系统,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了099的好。   不过……   她沉下眼,从积分商城兑换出几张驱邪符,一部分自己用,一部分递给第一次进入白夜的薛子真。   这些人影,的确不好对付。   修罗刀只能被召唤出十分钟,到达时限后,已然消散无踪。   他们所能依靠的,只有驱邪符。   “不用太担心。”   光明神女说:“小镇得到净化后,侵略者的力量被削弱许多。现在,驱邪符足够处理它们。”   听见这句话,一旁的薛子真挑了挑眉。   用驱邪符就能解决啊。   那没事了。   她早就看那些混蛋很不爽了。   嘴角无声扬起,薛子真双目微眯:“它们来了。”   ——话音方落,一道人影发出尖厉嘶嚎,径直冲来!   薛子真比它速度更快。   不过转瞬,高瘦挺拔的女人欺身上前,避开人影凶戾的突袭,迅速侧身。   从头到尾,只过去短短两秒钟的时间,驱邪符便被贴上恶鬼头顶!   光明神女没猜错。   这场白夜之所以强大,有四成的力量,来源于镇子里的居民。   如今镇民心中的怨气被逐一驱散,属于他们的这部分力量,不再为白夜所用。   也就是说,眼前“人影”的实力,起码被削弱了四成。   第一只恶鬼被顺利解决,薛子真猝然回身,抬起右手。   ——有另一道人影妄想从她身后靠近,然而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薛子真一张符箓按在额头。   碰到人影的瞬间,符纸如同触到了火,轰地一声汹汹燃起,将恶鬼焚烧成一团飞灰。   得知白夜真相、目睹当年的一桩桩惨案后,薛子真一直愤然不平。   因此,当她面对侵略者的魂魄时,下手格外重。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文楚楚热血沸腾,也上前几步,用驱邪符逼退两道影子。   距离救下陈声的倒计时,只剩下八分钟。   他们速度极快,解决完洞外的人影后,立刻赶往镇子入口的森林。   而在暗处,监察系统同样神经紧绷。   不够……还不够。   它需要更多的怨气、更多的厉鬼,一起对他们围追堵截!   离开山洞回到镇中,踏入大路的瞬间,白霜行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冷风。   镇子里盘踞着太多侵略者,就像当年那样,街头巷尾、池边桥头,它们无处不在,霸道横行。   光明神女的净化力量在渐渐渗透,与侵略者的杀气针锋相对,尚未分出胜负。   因此,这里的绝大多数地方依旧受到侵略者影响,保持着森然冷寂的氛围。   而在不远处,赫然是十几道狰狞影子。   为首的人影是个高大男性,看不清长相,只能望见手里握着的一把长刀。   刀锋尖利,刀身黢黑,被团团怨气萦绕其中,隐约间,可以听到刀口亡灵的恸哭。   这是个军官。   长刀挥起,军官朝他们迈出脚步。   似是受了指令,身侧的众多人影倏而一动——   有如过江之鲫,黑影齐齐上涌,尽数向他们袭来!   ……该死。   沈婵暗暗骂了句脏话。   单一的人影虽然不难对付,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当它们一股脑冲上前,就像齐聚的虫,危险程度不容小觑。   他们只有五个人。   眼看一道人影即将靠近,沈婵集中注意力,握紧手中的驱邪符。   杀气腾腾,凛冽如刀。   漆黑鬼爪破风而至,她正要挥出符纸,忽然,瞥见不远处红影一闪。   心中重重跳了跳,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危机,沈婵屏住呼吸。   那抹血红色的影子……正是怨气深重的红嫁衣!   前有狼后有虎,沈婵击退距离最近的恶鬼,下一秒,红嫁衣已然来到她身旁——   看清对方的动作,沈婵愣住。   红嫁衣的目标,并不是她。   红裙如血,厉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上前,伸出双手……   拧断了其中一个侵略者的脖子。   ……不对。   用“厉鬼”来称呼现在的她,似乎不再恰当。   裙裾蹁跹,身穿红色嫁衣的年轻姑娘重新生出了双脚。   嫁衣上的团团血污消失不见,她的皮肤也不再像曾经那样惨白冰冷,眼中怨气退尽,黑白分明。   【叮咚!】   惊讶间,沈婵听见来自系统的提示音。   【检测到挑战者们遭遇全新怪物】   【对应卡牌已发放!】   ……全新怪物?   他们之前,不是遇到过好几次红嫁衣吗?   沈婵一时怔忪,一边用驱邪符驱散更多恶鬼,一边听耳边的系统继续播报。   【狐仙】   【妖狐久经修炼,化为人形,面容华美,擅蛊惑人心。   古语中有‘晴天下雨,狐狸嫁女’的故事,传闻狐妖迎亲之时,会在晴天下雨,从而提醒人类尽快回避,不要打搅婚礼。】   狐仙……   不是厉鬼了。   沈婵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看向身旁的光明神女。   后者柔和一笑:“嗯。”   她说:“看来……他们想完成那孩子最后的心愿。”   在这场白夜里,镇民和侵略者都是白夜的主人。   侵略者选择成为厉鬼,继续展开无差别的屠杀;而觉醒了意识的他们,正在遵循陈声的愿望。   这是……《幻想集》。   又一个侵略者袭来,红嫁衣护在沈婵身前,动作干净利落。   解决完侵略者,年轻姑娘顺势回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温柔干净:“你还好吗?”   与此同时,街边一座房屋的阴影下,走出好几道似曾相识的身影。   文楚楚睁大双眼,下意识出声:“僵……僵尸大叔!”   领头的中年男人嘴角一抽:“哪有什么僵尸?丫头,好好看看。”   是江家老爷,和江府里的佣人们。   等他一句话说完,系统音适时响起。   【叮咚!】   【检测到挑战者们遭遇全新怪物】   【对应卡牌已发放!】   【土地仙】   【生前积德行善的人,将在功劳簿里留下名姓,待其死后,会被封为土地仙。   土地仙司掌一方,是最普通,却也最善良有人情味的神仙。】   土地仙。   白霜行笑了笑。   在陈声的记忆里,江老爷做了一辈子的好事,深受镇中百姓爱戴。   后来敌军入侵,是他忍辱负重卧底在日寇身边。   大屠杀那天,他本可以有活命的机会,却选择了把消息传递给所有镇民,让孩子们乘着小船离开。   土地仙这个身份,挺适合他。   “这里交给我们。”   江老爷抬起下巴,指了指远处的森林:“你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对吧?”   在他身边,沉默的家丁们目光坚定,如同一棵棵强壮挺拔、永不摧折的松柏树。   就像当年那样。   白霜行和他对视一眼,扬起唇边:“多谢。”   中年男人笑意朗然,微微颔首。   他们没矫情,趁着红嫁衣与江府众人围住侵略者,加快脚步赶往树林。   前行之际,白霜行仰起头,无言环顾四周。   随着越来越多的镇民恢复意识,原本充斥在天空中的血色,隐隐有了颓然之势。   最为明显的,是山洞所在的方向。   那里碧空如洗,澄明似镜,见不到一丝一毫的骇人血光。   越靠近镇中,乌云就越密集厚重,在迷雾森林的位置,天空更是脏污浑浊,让她想起被无数种颜料弄脏的纸巾。   幸运的是,当一个个侵略者魂飞魄散,那些遥远的亮色,已经在缓缓向森林靠拢。   白霜行想,在某个时候,它们总会占据整片天空。   距离倒计时结束,还剩下三分钟。   而他们,终于来到迷雾森林中。   这里是故事的开始,也将成为终局的落幕。   天边浓云聚散,最阴沉昏暗的地方,同样是怨气最深、恶鬼最多的地方。   跟随着这条线索,白霜行快步深入林中,没过多久,就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陈声正被几只恶鬼架在半空,其中一个侵略者站在他身前,伸出右手,直指男孩心口。   有血从他胸前渗出,男孩因恐惧而不停颤抖,双眼之中噙满泪珠。   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不止陈声,一道道漆黑人影也随之扭头。   很危险。   白霜行眸色微沉,攥紧手中的驱邪符。   这些人影蕴含了最深的怨气,每只恶鬼手上,都握着把血淋淋的长刀。   是高级军官。   林中早已被怨念渗透,仅仅只是靠近它们,心口就涌起一阵沉闷压抑的感受,让她有些呼吸困难。   人影静默无声,看不清五官和神色,站在陈声身前的恶鬼微微歪过脑袋——   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军官骤然探出右手,直刺男孩心口!   薛子真心头一紧:“等……!”   鬼手凶戾,势如破竹。   然而霎时间,恶鬼怔住。   有光。   刺眼白光轰然爆开,将陈声整具身体包裹其中,如同一个密闭的茧。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它竟伤不到男孩分毫。   这是……   压在心口的石头松了松,薛子真下意识扭头,瞥向白霜行。   这是她的技能。   千钧一发,白霜行及时用出了【守护灵】。   一时间四目相对,白霜行微微颔首,向她做出无声的示意。   不需要更多言语,薛子真扬了下嘴角。   旋即,女人身形骤起。   【守护灵】能抵挡一次致命攻击,薛子真趁此机会快步上前,直冲陈声身边。   她速度最快,其他人紧随其后。   季风临眼疾手快,用符箓解决一只迅速靠近的恶鬼;白霜行凝神观察四周动静,分析哪里才是接近陈声的最佳路径。   在【守护灵】的作用下,恶鬼伤不了陈声,气急败坏,只得一股脑冲向他们。   男孩被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这是怎么回事?   林中的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陈声愣愣爬起身,心中只剩下疑惑。   他们为什么没从暗河里逃走?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折返回来救他?为什么……在遥远的天边,会出现越来越亮的光?   那些光,是与如今怪谈小镇格格不入的景象。   被人影们抓来这么久,他都快要忘记,澄亮明朗的天空是什么模样了。   树林里的恶鬼,比镇子里的难对付很多。   它们怨气更深,力量也更强,往往无法被一张驱邪符直接抹杀,顶多受到重创,动作变得迟缓一些。   更何况,它们的数量还不少。   眼睁睁看着几人陷入苦战,被恶鬼们团团围住,陈声止不住浑身上下的颤抖,眼眶发热。   他已经不想再见到有谁死去了。   爸爸妈妈是这样,镇子里的其他人是这样,现在,他们也是这样。   ……与其让他们失去性命,他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鬼影横斜,杀气暗涌。   一只恶鬼侧过身体,即将从背后靠近薛子真,陈声把一切看在眼底,大喊出声:   “薛子真姐姐,你后面——”   不等他说完,薛子真身侧的树上,竟簌簌一动。   男孩呆住。   这片树林绿意森森,处处都是绵延无边、望不到尽头的青绿色泽。   然而当他抬头,居然在满目的碧绿里……   望见一抹属于桃花的粉色。   这抹颜色古怪又突兀,绝非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事物。   几片花瓣悠悠坠落,树梢上,响起年轻姑娘的低笑声。   出于惊讶,陈声一点点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   桃花飘飞,在半空凝出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纤瘦小巧,颊边晕出桃花般的浅淡薄红——   是谭秋。   【叮咚!】   【全新卡牌已发放!】   【桃花妖】   【以桃花为面的妖怪,能随心所欲变幻自身外表。   对人类十分友善,请勿与滥杀无辜的画皮鬼混淆。】   谭秋姐姐……不是变成厉鬼了吗?   心中激荡万千,陈声想不明白来龙去脉,头脑嗡嗡作响。   没过多久,男孩又听到一阵熟悉的嗓音。   “被吓到了吗?”   是个年轻女孩。   温婉柔和,靠近他时,携来淡淡奶糖香。   一个名字在心口浮现,心跳猛然加速,陈声循声回头。   是许婉知。   不再是那副蜘蛛般古怪的形体,少女笑意盈盈站在他身后,面色白皙,脊背挺直,像一棵清秀的竹。   “别害怕。”   她说:“这一次……不会有事。”   【叮咚!】   【全新卡牌已发放!】   【女仙】   【天宫中的仙子,食蟠桃,饮仙酒,面容姣好,身轻如燕。   听说在她们天上的家里,云朵是奶糖和棉花糖味道的。】   这片森林仍旧死气沉沉,阴森可怖。   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从四面八方的树丛中,现出越来越多的身影。   男孩置身于其中,心脏怦怦狂跳,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花妖,女仙,狸仙,九命猫,精灵,天使。   他能看出……这是《幻想集》里的内容。   仿佛梦境成真,他所爱的人们不再禁锢于仇恨与痛苦,成为了更加自由的灵魂。   幻想中的精灵神怪从故事里徐徐走来,将侵略者所化的恶鬼逐一抹杀,拯救这座小镇,也拯救他。   【警报,警报!】   同一时间,白霜行听见无比刺耳的系统警报声。   【检测到恶鬼数量急剧减少,怨念不足以支撑本场白夜!警报!】   【请监察系统尽快修复漏洞!嘶…请尽快…修复!】   【警报,警报!】   ……别警报了!催命吗!!!   监察系统520焦头烂额,愤然踹飞身边的凳子。   修复漏洞、修复漏洞,要是能修好,还用得着警报声不停滴滴滴地响吗?!   光明神女将它的意识死死压制,让它无法与主系统取得联系,现在求助无门,修复不了,至于求饶——   它尝试过,没人愿意听。   它完了。   心中的怒意与绝望快要爆开,520只能一遍又一遍踹开椅子,口中不停咒骂:   【恶棍……你们都要下十八层地狱!去死吧!】   【警报,警报!】   主系统的播报适时响起,冰冷生硬,在它歇斯底里的叫骂声里,像极一声毫无感情色彩的嘲笑。   【检测到恶鬼数量严重不足…怨气趋近于无…白夜难以继续运转!】   【嘶…请监察系统……】   【自我修复失败,本场白夜挑战将自行销毁…警报!】   【本场白夜自行销毁倒计时——】   【60分钟!】   【你们——!】   两个字刚刚开口,长衫小人身形剧烈晃动,面目扭曲成模糊的一团。   当白霜行循声看去,脑海中空空荡荡,520已经没了影踪。   监察系统遭到销毁,意味着这场白夜,被主系统抛弃了。   也就是说——   她心有所感,轻轻挪动视线,看向树林阴影下的光明神。   后者抬眸,淡金色的长睫颤动如蝴蝶。   侵略者们哀嚎惨叫,一个接一个魂飞魄散。   陈声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忽地,呼吸滞住。   从另一边深深的树影下,走出一名陌生的女人。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面孔,白净清秀,眼中的温柔太过溺人,让他有些恍惚。   女人没说话,立在原地,朝他笑了笑。   陈声感到一阵风。   清风拂起,回旋如流,有淡淡金光自她指尖溢出,早春泉水一般,向着四处晕染而开——   如同得了感知,倚靠树旁的桃花妖仰起脑袋,立在屋檐下的土地仙静默抬头,飘浮于半空的精灵扇动翅膀,被微风撩起耳边长发。   神、鬼、精、怪,一个个只会在故事与梦里出现的角色,齐齐遥望天边。   强势汹涌的暗影好似潮水退去,血色不再,乌云碎裂成灰。   流光溢散,宛如铺开的浩荡银河,顷刻间,席卷整片天幕。   眼眶滚烫,透过模糊的泪水,陈声看向天空。   他一直记得,从没忘却。   在与父母相聚的最后一个晚上,妈妈曾将他抱在怀中,嗓音轻柔缓和,讲述《幻想集》落幕的故事。   那是一座久经战火的小镇,白骨露野,兵连祸结。   人们久受折磨,却未曾放弃心中希望。   某天,听见人们虔诚的祈祷,光明神降临于世,带来久违的无边亮色。   从此黑暗逝去,孕育出粲然新生。   诸邪尽退,美梦成真。   凡有所愿,皆有所得。 第81章 怪谈小镇(完)   黝黯退却,光明神的力量笼罩四野。   侵略者的黑影消散无踪,为虎作伥、象征背叛者的伥鬼惨叫着化为灰烬。   当白霜行抬头,望见铺天盖地的磅礴亮色。   天际碧蓝,一轮明日遥遥当空,如同水墨晕染,飘出几团棉花般的雪白云朵。   而她所在的这片迷雾森林,同样出现了变化。   雾气散去,阳光穿透树叶之间的缝隙,洒下斑驳光晕。   泥泞的地面覆上一层淡淡青草绿,一条石板小路从树林入口缓缓延伸,直通小镇。   蘑菇、鲜花和幸运草逐一从树下探出脑袋,一瞬风过,她听见喜鹊与燕子清脆的鸣啼。   这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象,一切都变得翻天覆地。   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白霜行一时有些怔忪,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在她身后,陈声同样呆愣在原地。   林中响起簌簌声音,两道人影向他靠近。   是旅馆中的老板和老板娘。   他们的体型和模样没发生太大变化,给人的感觉却与今早天差地别——   纸人般苍白的脸色恢复了几点生机,黑漆漆的双眼也不再空洞无物。   和世间所有普普通通的夫妻一样,他们看向陈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柔情。   女人快步上前,俯身将男孩抱住,动作和语气都很轻:“小声,别怕,没事了。”   男人低头注视着他,像从前那样,伸手摸摸他脑袋。   长久以来的恐惧和委屈顷刻爆发,陈声终于控制不住眼中泪水,哇地大哭出声。   “多谢各位,助我们赶走外敌。”   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缓缓上前,慈眉善目,嗓音柔和:“无名镇久遭屠戮,若不是你们,镇子永不得安宁。”   他说着侧过视线,看向树下的金发女性,眼中除了友善,多出几分敬意:“这位……”   “恰巧路过,刚好有净化的能力而已。”   光明神女笑笑:“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也没出太多的力——功劳最大的,是他们。”   说到最后,她看向白霜行几人,长眸弯起。   “我们对各位怀有同等的感激。”   老者眉目舒展,后退一步,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我是镇子里的镇长。无名镇被邪祟入侵,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希望各位能不计前嫌——”   镇长说:“愿意去真正的镇子做客吗?”   “去看看吧。”   谭秋坐在一棵桃树上,长发垂落,尾端生出一枝淡粉色桃花:“和你们印象里的,完全不同哦。”   许婉知站在小路旁边,目露期许。   被几十双眼睛同时盯着,一向冷静淡漠的薛子真抿了抿唇,耳朵隐隐发红。   白霜行没有拒绝,回以一个礼貌微笑:“嗯。多谢。”   于是穿过石头小路,他们步步往前。   陈声被父母拉住双手,感受到久违的温度,鼻尖止不住发酸。   小孩的好奇心最是强烈,一边走,他一边仰头,观察四周景象。   树林里多出了形形色色的花草树木,桃花,杏花,梨花,不一而足。   团团簇簇的花瓣掩映着淡绿树枝,乍一看去,仿佛盛开在身边的一抹抹烟霞。   走出树林,男孩眼中溢出惊讶的亮光。   镇中的建筑不再满目疮痍、老旧颓败,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栋栋充满幻想色彩、风格各异的小楼。   左边有一幢蒸汽朋克风的高阁,墙壁挂满机械零件和维修工具,齿轮运转之时,发出微弱的呲咔响声。   深棕色屋顶上,烟囱正往外源源不断冒着白烟,在房梁顶端,栖息有一只戴着眼镜的猫头鹰。   在它右侧,则是一座完完全全由糖果和蛋糕做成的小屋。   屋顶由饼干盖成,窗户上摆放着甜甜圈、白兔奶糖和草莓奶油,几块马卡龙镶嵌在墙角,散发出阵阵浓香。   道路上铺满圆润的鹅卵石,脚底走在上面,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受。   再往前,陈声见到古朴典雅的欧式小洋房,华美神秘的中式古楼,还有只会出现在童话里、用云朵砌成的小屋。   镇中居民摆脱了恶鬼的束缚,尽数打开房门,站在屋前迎接他们。   和最初一样,这些镇民依旧并非人类,却不再是令人恐惧的厉鬼——   他看见戴着高高黑帽子的女巫,生有两只毛绒绒耳朵的绅士猫,也遇到象征着祥瑞的土地仙。   这才是真正的“怪谈小镇”。   这才是他们应有的模样。   文楚楚一路都在惊叹,沈婵也两眼放光,只恨没有手机,无法记录这幅广阔瑰丽的奇景。   薛子真若有所思,猝不及防,听见一个女孩怯怯的声音:“姐姐。”   她低头,看见几个七八岁的小孩。   是那群邀请他们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小朋友。   怨气退去,他们双颊红润,脸上带着点软嘟嘟的婴儿肥,眼中不再被怨毒填满,而是像所有孩子那样,浮现出纯真友好的善意。   在他们身后,是一对小小的雪白翅膀。   薛子真看了眼女孩头顶。   果然,有一圈金色光环。   ——当年侵略者在镇中无恶不作,有段时间,屠杀了不少街边的小孩。   那些孩子都是陈声亲密的伙伴,得知消息后,男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哭了整整一天。   当天晚上,爸爸妈妈为他带来全新的故事和插图,画面里,洁白的天使徜徉在云端。   “所有心怀善念的孩子,意外去世后,都会去往天堂。”   爸爸是这样说的。   现在,故事在他眼前成了真。   薛子真大多数时候表现得冷如冰霜,一旦面对小孩,态度总会不自觉缓和下来,放轻声音:   “怎么了?”   “……你受伤了。”   女孩小心翼翼与她对视,似乎有些羞赧,抿唇笑笑:“我可以帮你治疗。”   薛子真:“欸?”   治疗……?   她看了看女孩空空如也的双手,那里没有止痛药和纱布。   他们不是超人,不久前置身于恶鬼的团团围剿里,理所当然受了伤。   譬如她,手臂和后背都被划出了不少血口,虽然不严重,但疼痛总是难免的。   对于这件事,薛子真其实并不在意——   无论在白夜里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只要还活着,回到现实世界时,便能恢复如初。   女孩的神情认真又纯粹,薛子真不忍心拒绝:“好啊。你家里有药吗?”   对方眨眨眼,害羞笑笑:“不用药。姐姐,你把手伸出来。”   薛子真略有困惑,没怎么犹豫,伸出右手。   然后就见女孩也抬起双手,绵软白皙的掌心上,溢散开温柔白光。   “噢……”   沈婵在一旁好奇地看,恍然大悟:“每个种族都有对应的能力,天使的话,应该是治愈吧。”   正如她所料,从女孩掌心淌出的白芒轻柔和缓,流水一般沁入薛子真伤口。   没过多久,血液止住,伤痕居然有了渐渐愈合之势。   不止薛子真,其他几人也或多或少受了伤。   见他们并不抗拒,另外的孩子们脚步轻快走上前来,使用能力开始治疗。   白光落在伤口上,暖乎乎的,有点儿痒。   “好神奇。”   感受着疼痛一点点消散,沈婵向白霜行:“霜霜,你的技能不是【神鬼之家】吗?镇子里的所有人,都能和你签订契约吧。”   把每道魂魄都从这里带走,似乎不太现实。   ——但,就算只和其中几个签订契约,那也是大丰收啊!   再说,一旦白夜毁灭,栖息在这里的魂魄也将消散殆尽、不复存在。   沈婵有些舍不得。   镇民们好不容易才能恢复意识,如果就这样随着白夜消失,未免太可怜了。   她说得踌躇满志,一旁的光明神女却轻声笑笑:“或许不行哦。”   沈婵一愣。   “其中缘由,要追溯到‘白夜’的真相。”   光明神看着她,勾起唇边:“你们想听一听,更多关于白夜的事情吗?”   *   得知他们有事要谈,镇长将几人带进了自己家,招待出上好的热茶。   这是一栋颇具童话色彩的木屋,墙边和房檐处处可见翠绿的藤蔓。   白霜行坐在客厅的木椅上,刚一落座,就瞥见脚下一个小小的黑团。   是只猫。   猫咪通体漆黑,双眼则是一金一蓝,见到她时,摇了摇尾巴:“是新客人喵——!”   “呜哇!”   文楚楚被吓得一个哆嗦:“猫在说话!”   还是清脆悦耳的女孩子声线。   沈婵乐了:“别慌别慌,街上的那几个孩子还长翅膀呢。”   “这是家里养的猫。”   镇长立在门边,乐呵呵地笑:“自从镇子发生异变,它就突然开口说话了,不过不大聪明,智力只有五岁孩子的水平——需要我把它带走吗?”   谈话间,猫咪已经试着蹭了蹭白霜行脚尖,抬起一双漂亮的鸳鸯眼,好奇打量她。   季风临笑笑:“它好像很喜欢你。”   在白夜里奔波了整整一天,白霜行正是精疲力尽的时候,如今被这么一个毛绒绒的小团眼巴巴看着,心情不自觉好了许多。   她试探性俯身,一把将猫咪抱起。   黑猫没有反抗,眯起双眼,尾巴轻轻晃。   “不用了。”   白霜行摇头:“谢谢镇长。”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老者颔首,关门离去时,不忘叮嘱:“今天多谢各位,你们好好休息。我在外面守着,有事叫我就行。”   镇民的善意直率而朴素,白霜行心下一暖:“嗯。”   等镇长离开,便进入了这次谈话的正题。   身为侦查局探员,薛子真对白夜的真相最为上心:   “请问,‘更多关于白夜的事情’是指……?”   光明神女不紧不慢:“对于白夜的成因,你们人类有什么看法?”   “尚不明确。”   薛子真说:“不过……通过搜查,我们发现绝大多数白夜里,都有一位邪神的踪影。或许,正是它制造白夜、囚禁鬼魂,从而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光明神点头:“迄今为止,在你们所处的世界里,已经出现了成千上万场白夜,对吧?”   薛子真:“嗯。”   “成千上万场白夜,也就是说,里面包含有千百万、甚至上亿个灵魂。”   金发女性眉目稍敛,扬了扬唇边:“你们觉得,仅凭一个‘邪神’,能创造出这么多空间、禁锢住这么多灵魂吗?”   白霜行眉心一跳。   这个问题,她之前就曾想过。   白夜覆盖了全球的各个国家和地区,时间跨度也大得惊人——比如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背景就是几十年前。   如果邪神真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白霜行觉得,它已经足够毁灭世界了。   “还有个问题。”   白霜行若有所思:“之前我也觉得,白夜的成因与邪神有关,但在这场白夜里,并没有与祂相关的因素。”   她身边的沈婵恍然怔住。   对哦。   他们早就习惯了在白夜中见到那尊邪神像,可怪谈小镇的成因,和祂完全不沾边。   所以——   白霜行沉声,皱了下眉:“既然与邪神无关,难道这些鬼魂……它们原本就存在吗?”   光明神静静看她,弯起眼角。   “嗯。”   她说:“你们难道就不好奇吗?既然世界上有邪神,有修罗,也有光明神,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人类始终没能发现我们的存在?”   季风临:“你们,生活在类似于白夜的另一个世界里?”   这只是他的猜测。   光明神既然肯定了白霜行“鬼魂原本就存在”的猜想,说明鬼魂一直生活在某个空间,只不过未曾被人类发现。   以此类推,神明也是如此。   “聪明。”   神女笑笑:“你们和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人类的世界循规蹈矩,没有任何超自然现象发生;而我们的世界,则是由鬼魂、邪祟和神明组成。”   她说:“这就是我不让你们带走那些孩子的原因。这场白夜结束后,我可以动用力量,让镇子里的魂魄回到另一个世界——他们将开始新生活。”   沈婵睁大双眼:“也就是说,怪谈小镇不会真正消失了?”   “嗯。”   神女顿了顿,沉声道:“两个世界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原本各不相干,直到你们口中的那位‘邪神’,试图降临。”   “降临?”   文楚楚手里捧着热茶,脊背却腾起一阵寒意:“祂打算占据人类世界?”   “对于祂来说,人类的恐惧与信仰,是最好的养料。”   神女点头:“陆陆续续有白夜出现,是因为祂正在逐渐摧毁那道屏障,致使两个世界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重叠。”   屏障破损,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鬼魂蠢蠢欲动,趁机来到这里,制造出一次次灵异事件。   照这种情况下去,总有一天,人类社会将变得混乱不堪。   白霜行颔首:   “那……白夜为什么要给予我们技能和奖励?如果邪神只想尽快入侵,让我们手无缚鸡之力地面对鬼怪,岂不是更好?”   又要害死他们,又不断给他们生路,还定下了“白夜不可能出现死局”的规矩。   又当又立,自相矛盾。   说到这个话题,光明神女眼中,总算出现了一丝迟疑。   “这件事,我也想不通。”   她说:“白夜之中,似乎存在着另一股力量,正默默与邪神抗衡,不让祂降临人世。”   那究竟是属于谁的力量,即便是她,也说不清。   “所以说——”   把已知的情报迅速整合,沈婵倒吸一口冷气:“等祂成功突破屏障,邪神有可能降临在我们的世界里?!”   沈婵敢肯定,这是她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听过最劲爆、最惊悚的消息。   光明神女亲口认定,“恐惧是祂最好的养料”,一旦邪神临世,全体人类都将成为被肆意碾死的蚂蚁。   “嗯。”   神女眸色微沉:“你们最初经历的几场白夜,都与祂有关——这是因为那些白夜中残留着祂的力量,怨气更重,破开屏障的速度也就更快。”   而现在,与邪神无关的其它白夜,也渐渐入侵了人类世界。   这或许说明……   屏障愈发不堪重负,哪怕是普通的、不受邪神影响的鬼魂,也能穿过它,来到这里。   如果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整个世界将变得一团糟。   突然之间接收到过多信息量,薛子真一个头两个大:“有办法阻止吗?”   “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们。”   光明神女说:“在我们所处的世界,所谓‘神’,其实只是较为强势的种族而已,负责维持屏障稳固。”   白霜行想起来了。   神女曾告诉过他们,她之所以受到重创、被困在白夜里,是因为遭遇了一场意外。   既然邪神突破了屏障,那这个“意外”,大概率和祂有关。   不出所料,光明神女道:“祂妄图打破屏障,我当然反对,后来——”   她笑了笑:“我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沈婵愕然:“那家伙这么强?”   “比我强些。”   光明神没有隐瞒:“如今祂通过白夜吸取人类的血肉与恐惧,力量应该增强了不少。”   白霜行皱眉:“这样一来,实力悬殊不就更大?”   对方沉默了须臾。   光明神女对上她目光,笑意加深:“你忘了……你的技能吗?”   所有人都是一默。   “【神鬼之家】。”   金发女人笔直坐在中间,湖水般的碧蓝眼底,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说老实话,白夜里出现这样的技能,我觉得很奇怪。”   它太超模了。   “能带走厉鬼和神,与之成为家人。”   光明神轻喃:“这是世界上最特殊的能力,不是吗?身为人类,这样的权限……很不正常。”   白霜行没说话。   经历一次次白夜,她能感受到【神鬼之家】的异常。   有了它,她甚至能让神明为自己所用——   而其他人的技能,顶多是元素操纵、击打厉鬼、身体强化。   二者之间,有本质的差别。   光明神女深深看她一眼:“说不定,出于某些原因,你很特殊。”   她停顿须臾,意有所指:   “只要拥有【神鬼之家】,你就可以得到更多鬼与神的助力,到那时候,或许能与祂抗衡——很有意思不是吗?这个技能,像是专程为了对付邪神而设计的。”   气氛停滞了一秒。   “如果白夜里的鬼魂,都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季风临开口,打破沉默:“为什么我们能通过白夜改变过去?”   “是你们口中那位‘邪神’的功劳。”   神女笑笑:“祂象征混沌,在祂的影响下,时间空间都会遭到扭曲。”   “这场白夜里没有祂。”   沈婵明白了:“等白夜结束,历史不会被改变。”   光明神女点头。   至此,她已经阐述出了全部的已知信息。   邪神正在一天天突破屏障,屏障受损后,两个原本互不相干的世界有了重叠。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疑问:   白夜挑战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帮助人类,为他们在鬼怪的追杀下留出一条生路?   【神鬼之家】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不要有太大压力。”   看出白霜行紧绷的情绪,光明神女温声开口:“无论怎样,我会陪在你身边。”   “我也是。”   沈婵挠挠头:“……虽然我没什么用啦。”   这些都是朴实无华的话,却让人感到安心。   怀里的黑猫喵呜一声,白霜行摸摸它脑袋,扬了下嘴角。   谈话结束,距离白夜彻底消散,还剩下十分钟。   文楚楚对怪谈小镇很感兴趣,在屋子里待得久了,打算出去透气。   更重要的原因是,世界观在一天之内彻底颠覆,她需要放空自己散散心。   沈婵也正有此意,看一眼白霜行:“霜霜,你想出去看看吗?”   怀里的黑猫睡着了,白霜行不忍心将它吵醒,小声回应:“你们去吧,我休息休息。”   季风临没犹豫:“我也留在这里。”   嗯……   沈婵微微眯眼,转头看向薛子真。   “我也——”   两个字刚刚出口,女人便被一把拉起,声音全堵在喉咙里。   沈婵表现得十分热情:“你不是极乐岛的忠实粉丝吗?《怪谈小镇》具象化,真实全景游戏,不去逛一逛?”   薛子真瞬间倒戈:“出去走走,也不是不行。”   “我去镇子各地看看,确认没剩下残余的怨气。”   光明神女随之起身:“你们好好休息。”   白霜行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其他人逐一离开,很快,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季风临。   想起刚刚的谈话内容,她心里有些乱。   要是真如光明神女所说那样,【神鬼之家】于她而言,到底是什么?   “像是专程为了对付邪神而设计”……   这种事情,为什么会独独选中她?   白霜行不觉得自己有哪些独特的地方。   季风临没打扰她的思绪,安静待在一边,动静很小,为她续上一杯热茶。   白霜行礼貌颔首:“谢谢。”   少年没说话,看向她怀里的黑猫。   他敏锐注意到,当白霜行心情烦闷的时候,一直在抚摸猫咪的后背和耳朵。   黑猫被她摸得舒适,睡梦之中,发出几道小小的呼噜声。   “学姐,”沉默片刻,季风临说,“很喜欢猫?”   “准确来说,凡是毛绒绒的动物,我都很喜欢吧。”   白霜行喝下一口茶,暖意从舌尖蔓延到胸腔,让她稍稍松了口气:“唔……很解压。”   小时候她没什么朋友,有空就会去宠物店和猫咖。   动物不像人,不会特意疏远,也不会露出让人心寒的情绪。   把一个个暖洋洋的毛团抱在怀中,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与满足。   季风临“嗯”了声,继续凝视她的动作。   白霜行有一双漂亮的手,纤长白皙,在黢黑猫毛的映衬下,犹如上好羊脂玉。   顺着猫咪的耳朵,她一直抚摸到脖子和脊背。   最后是尾巴。   少年眨了眨眼。   不知过去多久,忽地,他说:“学姐,想试试我的尾巴吗?”   室内一片寂静,白霜行猝然抬头。   偏偏他的目光干净澄澈,语气也是平静如常:“狼的尾巴,或许比猫更解压。”   在这场白夜里,他们能够随意调整自己的外形。   季风临身为狼人,可以选择露出尾巴和耳朵,也能将它们隐藏。   他嫌麻烦,一直没显露出来。   话音方落,不留给她反应的时间,一簇毛团自他身后蓬蓬而起——   莫名地,白霜行有些耳热。   季风临说得没错,狼的尾巴蓬松硕大,与猫咪截然不同。   它生在尾椎骨的地方,像极一团浮在半空的云朵,随着他站起身,无声晃动一下。   白霜行:……   她本该拒绝的。   可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像顺水推舟,她竟没觉得多么抗拒,轻声应了句“嗯”。   于是季风临靠近一步。   这是一条深灰色的尾巴,靠近他尾椎骨的位置,呈现出纯粹的黑。   越往上,色泽渐渐变淡,到尾巴顶端,已然成了雪一样的白。   白霜行第一次亲眼见到狼的尾巴。   带着点儿好奇,她伸出食指,戳戳那团白色的软毛。   这只是个无心之举,万万没想到,身前的少年脊背瞬间僵住,尾巴上,绒毛轰地竖起。   炸毛了。   白霜行一个激灵:“抱、抱歉。”   “没关系。”   季风临:“……只是有些痒。”   他说着挪动脚步,距离她更近。   白霜行小心翼翼,覆上整只右手。   这是与耳朵迥然不同的手感。   绒毛又多又密,如同一簇簇柔软的蒲公英,顷刻之间,就将她伸出的右手浑然裹住。   当她缓缓前移,摩挲出狼尾大致的轮廓,透过绒毛与薄薄一层皮肉,能感受到让人安心的、温暖的热意。   软绵绵的。   白霜行不敢用力。   “学姐。”   季风临声音很轻:“无论发生什么,不会由你一个人承担——我也会在。”   似是紧张,手心下的尾巴微微僵住,安静等待她的回答。   明明应该是凶残的狼人,却显得拘谨又乖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尾巴尖端悠悠一动,轻蹭她掌心。   像是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安慰。   这下子,白霜行也感到了细密的痒,丝丝缕缕,悄然弥散在手心。   心中压抑的情绪散去不少,她不自觉笑笑:“谢谢。”   不知不觉,这场白夜即将迎来尾声。   一声喜鹊的鸣啼打破沉寂,白霜行侧过头去,望向不远处的窗边。   “光明神女说,他们会去往另一个世界,开始新生活。”   她说:“那一定……是更好的生活吧。”   视线所及之处,阳光正盛。   几个幼小的孩童在街边跑过,笑声如铃,被风轻轻吹散。   有猫咪从枝头跃起,惹得枝叶簌簌乱颤;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木椅上,半眯起眼睛,仰面晒着太阳。   平凡而宁静,就像一切幻想故事的结局那样。   在意识模糊的一瞬,隐隐约约,白霜行听见系统的提示音。   并非那道她所熟悉的冰冷机械声响,而是温和轻快的少女声线。   【叮!游戏载入成功!】   【希望镇中形形色色的伙伴,能陪你度过一段愉快美好的时光。】   【这里是属于幻想与童话的世界——】   【欢迎来到怪谈小镇!】 第82章 小镇   【恭喜通关本次白夜挑战!】   【由于监察系统暂时离开,接下来,将由白夜主系统为你进行积分结算。】   又是熟悉的眼前一黑。   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模糊,白霜行稳下心神,静静听耳边的系统播报。   【姓名:白霜行】   【主线任务完成度:100%】   【超额完成任务,清除怪谈小镇中全部隐患,确保陈声的绝对安全,获得20积分】   听到这里,白霜行有些惊讶。   这场白夜的主线任务,是保护陈声、带领男孩从暗河逃出去。   他们的所作所为与任务要求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白霜行还以为,系统会克扣他们的奖励。   没想到,结果居然是“超额完成任务”。   【支线任务完成度:100%】   【完整体验小镇生活中的捉迷藏、一二三木头人、睡前故事、婚礼,获得20积分】   【在‘婚礼’中成功斩杀食心魔,奖励5积分】   【挑战者多次被评为贡献度最高,获得10积分】   【获得积分总额:55】   【感谢与你共度的美妙旅程,期待下一次相见!】   系统结算完毕,白霜行再睁眼,回到了极乐岛的游戏商店里。   白夜中的一天,等同于现实世界里的一个小时。   他们在正午时分进入白夜,这会儿时间没过去多久,当白霜行站在货架前抬头张望,被门外的阳光刺了下眼。   比起之前,商店里有了些变化。   有人被毫无征兆拉进白夜,顾客们不敢继续多待,要么自行离去,要么被店员们逐一疏散。   四周见不着客人,取而代之的,是几个身穿西装制服、神情肃然的青年人。   是侦查局。   白夜结束,见白霜行等人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店里,探员们纷纷投来视线。   其中,角落里的年轻人哭丧着脸,把声调拉得老长,大喊一声:“薛姐——!”   薛子真:……   看一眼双眼通红的实习生向昭,薛子真无奈扶额。   跟在她身边这么久,还是没个正形。   “查看店里的监控时,看到你,我们都吓了一跳。”   领头的青年男人身材魁梧,五官硬朗,皮肤是深深古铜色。   与薛子真四目相对,他颇有些感慨地笑了笑:“我记得,今天是你的假期。”   薛子真是侦查局里出了名的劳模,一年到头从不额外休假。   今天好不容易得来一个机会,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是和白夜扯上了关系。   这一次,甚至被直接卷进九死一生的生存挑战里。   “无所谓。”   薛子真耸肩:“真人大型实景游戏,体验感还不错。”   她顿了顿,想起光明神女说过的话,眸色微沉:“关于白夜,我得知了一些新线索。”   薛子真加重语气:“很重要。”   如果光明神所言不虚,那么,在人类未曾觉察到的地方,有位邪神正在悄然靠近。   邪神的力量绝非常人所能抵挡,在祂降临之前,他们必须想办法修复屏障。   否则,世间必然陷入一片生灵涂炭。   这是与全体人类息息相关的巨大危机。   “极乐岛里的白夜,已经被我们顺利解决,今后不会再出现。”   薛子真向脸色发白的店员们颔首示意,末了,看向白霜行:“事关重大,能麻烦你们去侦查局坐一坐吗?”   *   白霜行从不信奉个人英雄主义。   邪神的降临不是小事,凭借她一人的力量,断然不可能阻止。   于是从极乐岛商店离开后,他们跟随薛子真前往侦查局,描述了这场白夜的经过。   当然,谈话的重点,是光明神女有关“邪神”和“两个世界”的内容。   修罗性情孤僻、厌恶与陌生人进行交流,一直待在神鬼之家不愿出来;   同为神灵,与他相比,光明神女就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被白霜行召唤到身边后,金发女性端坐在桌边,详细阐述了目前知晓的全部内容。   听完她的叙述,侦查局内,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另一个世界……”   古铜色皮肤的青年眉头紧皱:“有什么办法,能修复屏障么?”   这是薛子真的同事,名叫钟寒。   “我正在尝试寻找。”   光明神女说:“屏障覆盖整整两个世界,蕴含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祂倾尽全力进行破坏,尚且需要花费很长时间;而修复的难度,无疑比破坏更大。”   而她和修罗身受重创,只有全盛时期千万分之一的实力,要想让屏障复原,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向昭咽了口唾沫,问得小心,“如果邪神真的降临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光明神沉默须臾。   “祂象征混沌,以人类的恐惧与血肉为食。”   她说:“到那时,你们要么被污染,要么被吞食。”   在场好几人脸色煞白。   沈婵不解:“污染?”   “成为祂疯狂的信徒,将祂视为毕生信仰,能为祂献上一切。”   光明神笑了笑:“你们不会想要变成那样的。”   因她的一番话,气氛压抑到极致。   光明神微微垂眼,若有所思:“不过……还有时间。”   她说:“屏障存在了亿万年之久,绝不是祂能轻易破坏的事物。保守推算,距离邪神的降临,应该还有三年时间。”   三年。   探员们神色各异。   在人类看来,这是一段勉强能得到喘息的空隙,而在拥有无尽寿命的邪神眼中,三年时间,不过匆匆一瞬。   好在,他们还有机会。   “这件事情,必须立刻报告上级。”   钟寒用力按了按眉心:“三年……”   早在白夜第一次降临时,有关“世界末日”的说法,就悄然流传开来。   虽然拥有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但当他亲耳听到这个事实,还是感到了强烈的烦闷与压抑。   “我的灵魂碎片,如今分散在世界各地。”   光明神道:“我会尽快将它们集齐,给予你们助力——除我以外,世间亦有其它散落的神灵,等祂们逐一苏醒,同样会协助你们抵御侵袭。”   她言尽于此,钟寒叹了口气:“多谢。”   “对了。”   即将起身离去时,光明神扬唇一笑,语气仍旧温和:“我不喜打扰,如果没有要紧的事,请不要上门拜访,也不要泄露我的存在与行踪,好吗?”   开口时,她用余光看了眼白霜行。   视线在半空中短暂相接,白霜行瞬间明白对方的用意——   之所以说出这段话,是为了避免她和沈婵被侦查局和媒体群众不断打扰,搅乱日常生活。   钟寒毫不犹豫地应下:   “这是当然。也请在场各位不要大肆声张,向其他人透露这件事。”   这个消息一旦被大众所知,必然引起铺天盖地的强烈恐慌。   从头到尾一番折腾,签完保密协议后,等白霜行从侦查局离开,已经到了傍晚。   作为侦查局的工作人员,薛子真留在了会议室里,商讨接下来抵御邪神的对策。   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加班。   踏出侦查局大门,沈婵有气无力,一声长叹:“啊——好累!”   先是在白夜里挣扎求生,后来又经历了侦查局探员的严肃审问,她只觉得身心都在惨遭折磨,疲惫不堪。   文楚楚也叹了口气。   他们此次出行的目的,原本只是为了给江绵挑选生日礼物,没想到选着选着,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万幸,侦查局不算太冷酷无情,给他们提供过一餐饭。   要不然,她非得活活饿死在里面。   想到这里,文楚楚摸了摸瘪下去的肚皮。   那顿饭是在中午,过去这么久,她又有点饿了。   “今天辛苦了。”   季风临微微颔首,语气里隐有歉意:“让你们遇上这种事,抱歉。”   礼物是给江绵买的,他身为江绵的哥哥,倒也毫不推脱,直接把责任揽了下来。   “这和你没关系。”   白霜行笑了笑:“更何况,是我最先发现那家店的。”   “这次白夜挺有意思,还遇上了光明神女,稳赚不赔。”   沈婵心态很好:“不过……绵绵的礼物怎么办?”   “我觉得《怪谈小镇》不错。”   白霜行说:“看最后的风格,很有童话色彩。”   在那场白夜里,当她见到光明神的力量笼罩四野、镇民们化作各不相同的仙灵神怪时,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想要玩一玩《怪谈小镇》的冲动。   “我也觉得!”   文楚楚举起右手:“那我们先回店里看看?极乐岛还有其它游戏,或许可以打包一起带走——”   正说着,文楚楚忽然停住。   他们正站在侦查局门口,身前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路。   在路边,停着一辆价值不菲的轿车。   此刻,见他们从侦查局离开,车门被人缓缓打开。   在昏暗的夕阳里,文楚楚望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四目相对,老人向她浅浅笑了下,带出眼角一片深深的皱纹。   那是——   季风临一怔:“……陈声?”   *   陈声邀请他们进了一家高档餐厅。   包厢里安静清幽,没有外人打扰,老人坐在一边,低咳几声:“有什么喜欢的,尽管点餐就好。”   沈婵坐在席间,总觉得有些别扭。   在白夜里,她和那个小不点“陈声”同生共死,彼此之间勉强算是熟人,但……   现在她身边的这位,与印象里截然不同。   几十年过去,当年的孩童成长为鬓发花白的老人,算算时间,陈声已经快满九十岁了。   曾经的天真稚气消退无踪,他的目光虽然友善和蔼,眼底却沉淀出阅尽千帆的沧桑与沉稳,无论如何,都很难与白夜里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长相也是。   在他脸上已然堆满皱纹,让人想起干枯的树。   “请问,”白霜行不卑不亢,语气里,有恰到好处的尊重,“您为什么知道我们在侦查局?”   “午睡的时候,我做了个梦。”   陈声说:“醒来后,我接到秘书通知,声称一家店里出现白夜,有几个年轻人消失在《怪谈小镇》的货架前。”   他停顿一秒,笑了笑:“四女一男。”   恰好与梦里的内容对应。   能将产业做到如此之大,陈声是个聪明人。   梦里的内容太过清晰,他打电话要来店里的监控录像,经过对比,发现这并非巧合。   被卷入白夜的五名年轻人,全都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或是说,他梦见了那场白夜。   “梦里,我变成了不到十岁的年纪,在你们的保护下,闯过一次次死局,最终活了下来。”   老人目色柔和:“在你们所经历的白夜里,也是这样吧。”   白霜行点头:“嗯。”   她思忖一瞬,试探性发问:“您……记得从头到尾的全部内容吗?”   “起先是在迷雾森林遇见你们,最后鬼影散去,无名镇恢复如初,重获光明。”   陈声坦然与她对视:“是这样吗?”   白霜行:“是。”   白夜里蕴含着当年所有人的意识,当白夜崩溃,属于陈声的那一份,会回到主人脑海里。   在他看来,表现形式就是“梦境”。   “谢谢你们。”   陈声扬唇,似乎想到某些遥远的回忆,神情晦涩不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于他而言,那是太久太久之前的记忆。   曾经的人和事都已远去,连照片都没留下,偶尔午夜梦回,也只能见到一张张模糊朦胧的脸。   在这场无比真实的梦中,他与他们再度相遇。   “过去这么多年——”   忽地,席间有人开口:“你还留着那本《幻想集》吗?”   白霜行一愣,循着声音看去,居然是光明神女。   陈声看她一眼,眉目舒展着笑笑,诚实点头。   在【怪谈小镇】里,光明神女从未暴露过真实身份。   在陈声看来,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夜挑战者,恰好拥有净化能力。   “我一直留着。猜到你们也许想看,就特意带来了。”   老人并未表现出丝毫高高在上的态度,语气始终温柔。   谈话间,他略微侧过身去,向门边的秘书做了个手势。   戴着眼镜的清秀青年立马会意,打开公文包,从中拿出一本老旧的画册。   白霜行一眼就认出,是《幻想集》。   与白夜里的那本册子完全不同,真正的《幻想集》没有血污,没有纷繁复杂的咒语,也没有盘踞不散的怨气。   那只是一本很平凡的书册,扉页泛黄,字迹隽秀,由于被翻动过许多次,纸张微蜷。   陈声从秘书手中将其接过,道了声谢。   季风临问:“《怪谈小镇》这款游戏,是以它为原型创作的吗?”   老人将画册放于桌面,从中间翻开一页。   “是啊。”   他很轻地笑笑:“我当时想……我已经有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等我死后,谁还能记得他们呢。”   那些牺牲在数十年前的男女老少,他们如同灰一样散去,没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迹。   可陈声觉得,被护送着离开小镇、至今仍然活着的他,正是他们唯一的痕迹。   在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间,他想把小镇、也把他们留下来。   “意识到白夜与梦共通之后,我特意检查过《幻想集》。”   陈声笑着说:“你们看,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将画册翻到最后一页,没再出声,把《幻想集》推到圆桌中央。   白霜行好奇望去,心下一动。   时日已久,白纸边缘渗出点点黄斑,不过能看出来被人精心保养过,没有一丝一毫的折损与残缺。   在她的印象里,最后一个故事,是关于光明神的降临。   然而此刻看去,画纸上的情节,似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幻想集》采用了文画结合的方式,第一段文字旁边,配有一幅简略插图。   图上是黑黢黢的无边丛林,一个男孩颤抖着坐在树下,而他身前,是几道笔直挺拔的身影。   他们在保护他,与狰狞的鬼影战斗。   隐隐明白了什么,白霜行继续往下看。   果然,在第二幅图画里,男孩与几人奔跑在长长巷道里,他们身后,是一片阴森压抑的鬼影。   沈婵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惊讶:“我们……被画进《幻想集》了?”   往下看,不止他们,镇子里的其他人也有入镜。   桃花妖用枝叶缚住恶鬼,土地仙拦下众多敌军,天使则为他们治疗伤口,掌心晕出缕缕金光。   最后一个故事,不再是“听见人们的祈祷,光明神终于降世”。   而是“男孩与伙伴们一路冒险,在许许多多镇民的帮助下,终于拯救了神明,驱散无边邪祟”。   从“神明”的故事,变成了所有人的故事。   老人沉默无言,垂下眼睫。   画上的笔触他再熟悉不过,出自母亲之手。   在它的勾画之下,那一个个相貌迥异、几乎快被他遗忘了长相的人们,重新浮于纸面上。   陈声很想他们。   “小时候的我很不懂事,在白夜里,想必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他看着那些画和文字,轻声笑笑:“也谢谢你们,在白夜末尾,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归宿。我——”   说到这里,很奇怪地,桌边掠过一阵清风。   包厢中门窗紧闭,理应不会有风。   老人动作微滞,抱着一探究竟的念头,下意识抬眸。   陈声怔住。   又是一瞬风起,包房里,如同被分割成两个世界。   他坐在左边的角落,身旁是高档的木椅木桌,灯火正盛。   而在右侧,赫然是一条由石板铺成的小路,密密匝匝的桃花林,以及伫立于小路尽头、风格各异的房屋。   还有立在小镇入口处,正与他遥遥相望的人。   泪水在刹那间夺眶而出,淌过他眼底的一道道细密皱纹。   老人张了张口,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   白霜行撩起眼睫,看一眼坐在身边的光明神。   如今两个世界之间出现了缝隙,光明神女曾经说过,她有能力维持镇民们的魂魄,送他们前往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位温柔的神明,面对心怀善意之人,她从不会吝啬礼物。   没人再开口,厢房里很静。   陈声站起身,上前几步。   几十年过去,他已成了白发苍苍、连快步行走都难的八旬老人,镇子里的人们却仍和记忆里一样。   父母站在人群最前面,与他四目相对时,展露出温润笑颜。   “小声。”   妈妈说:“好久不见。”   爸爸看着他,还是用了与曾经一模一样的语气,温和又纵容:“今年多大了?怎么这么多白头发,是不是很辛苦?”   身穿旗袍的女人想要伸手,抚摸他鬓角的白发,两个世界却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她的右手停在屏障边缘。   “看你的样子,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吧。”   女人笑笑:“还留着《幻想集》吗?”   眼泪止不住往下落,陈声点头。   如同孩童献上自己珍贵的宝物,他回身拿起桌上的画册,展现在他们面前。   正如临别之际,父母告诉他的那样。   无论兴衰荣辱、浴血抗争,还是童年时,在那间小小卧室里讲述的一个个故事,他都没忘。   老人佝偻着身子,用年迈沙哑的喉音告诉他们:“都记得……我都记得。”   女人凝视他的双眼,须臾,柔和笑开。   在她眼底,也有泪光闪烁。   “陈声哥哥。”   经常和他在路边玩耍的女孩探出脑袋,满眼好奇:“几十年后,是什么样子呀?我们赢了吗?”   在她的记忆里,世界上总是充斥着硝烟与战火。   而他们是被欺负的那一方,面对敌人的侮辱践踏,自始至终无能为力。   “我们赢了。”   陈声对上她视线:“就在几年后,我们赶走了所有侵略者。”   他说:“现在没有战争,我们不再被别人欺辱……我们胜利了。”   女孩眨眨眼,仰头看他。   她的双目黑白分明,在灯火映照下,晕开浅色柔光。   转瞬间,女孩朗然笑开:“那就太好啦。”   喉间隐有哽咽,陈声笑着回答她:“嗯。太好了。”   他稍微平复一些情绪,温声道:“对了。当年和我一起逃出去的人,他们过得很好。”   他说:“张遥后来念了大学,陆城当了老师……”   陈声娓娓道来,镇口的人们认真地听,偶尔发出惊叹:   “陆城那个混世魔王,当老师,不会教坏小孩吗?”   “赵子涵去经商了?我记得她连算乘除法都难。”   陈声闻言扬起嘴角:“我们都长大了。”   过去,他们也许顽劣不堪,也许懒散怠惰,就像所有孩子一样,浑身上下有数不尽的缺点。   直到那天,当小船缓缓驶出暗河,很长一段时间里,船上没有人开口说话。   从山洞里离开、见到第一缕阳光时,陈声明白,自那一刻起,他们不再是纯粹的小孩。   后来,陈声和他们谈了很多很多。   他说起现在和平的生活,说起侵略者投降那天的举国盛况,也说起他那款名为《怪谈小镇》的游戏。   人们安静倾听,不知过去多久,当森林里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两个世界之间短暂的连接,也来到了尽头。   光明神女力量有限,无法支撑更久。   “我们要走了。”   母亲察觉到这一点,隔着无形屏障,轻轻抚过他的脸。   “去哪里?”   陈声一愣,仓促问她:“我还能、还能再找到你们吗?”   空气中沉寂几秒,身穿旧式旗袍的女人敛起眉目:“一定可以。”   “一切还没到终点……小声,好好活下去。”   她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逢。”   短短一句话,让陈声的双眼不自觉发酸。   视野之中,屏障另一边的景物正在缓缓消散。   “记得乖乖听你妈的话,再活它个十几二十年。”   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父亲咧嘴笑笑:“等你一百五十岁的时候,再来找我们。”   “一百五十岁?”   一旁的江老爷瞅他一眼:“这……半仙了都,难度有点儿大啊。”   “陈声,要加油。”   总是温柔笑着的许婉知双手背在身后,被微风撩起裙边,眉眼弯弯:“努力成为镇子里第一个活到一百岁的人哦。”   最后是母亲。   面容清秀的女人仰头注视他,笑意轻而柔。   “这么多年一个人,辛苦了。”   她说:“小声,我们为你感到自豪。”   眼前的一切都在渐渐远去,陈声看着曾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们,也遥遥望向那座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小镇。   不愿屈从于敌军欺辱,被打断四肢、胸口刺入长刀的许婉知;   将侵略者的屠杀计划告诉所有人,暴露卧底身份、牺牲于乱战中的江老爷;   还有所有奋起反抗的人们,此时此刻,他们站在陈声身前,一如当年。   已至风烛残年的老人抬起双眼,目光逐一经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仿佛要将它们印入心底,再不忘却。   沉默一瞬,时隔多年,陈声终于有机会告诉他们:“我也永远、永远为你们而骄傲。” 第83章 生日   与陈声告别,是两小时之后的事情。   另一个世界的幻影消逝后,老人和他们共进了晚餐。   光明神女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只说是一种由白夜导致的灵异现象。   陈声是个聪明人,没再追问。   老人对他们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临别之际,塞来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   几人当然没要,于是陈声思忖片刻,送给他们包括《怪谈小镇》在内、极乐岛工作室的全部典藏版游戏。   这是他的一片赤诚心意,要是再拒绝,就有些尴尬了。   游戏总量众多,陈声不可能随身携带,承诺在明天登门拜访,把礼物送出。   当白霜行与季风临文楚楚道别,回到家,已是晚上八点。   江绵和秦梦蝶坐在客厅里,听见开门声响,女孩倏地抬起脑袋。   “咦。”   白霜行有些惊讶:“你们没在【神鬼之家】?”   “绵绵想迎接你们回家。”   秦梦蝶笑道:“所以就在客厅待着了。”   离开兴华一中这么久,在她体内,邪神的影响越来越小。   混沌的意识渐渐趋于清醒,现在的秦梦蝶,思维已经和常人无异。   沈婵听着,不免心中一热。   她关于今天的绝大部分记忆,全是那场九死一生的白夜挑战,现在尘埃落定,正是最疲惫的时候。   在这种状态下,刚一打开家门,就能看见温暖的灯光与等她们回家的人,倦意瞬间被驱散大半。   这是一种很安心的感受。   “你们今天又进了白夜。”   江绵眨眨眼睛:“有没有受伤?”   小孩的情绪从来不会加以掩饰,女孩的双眼澄净如漆黑玻璃珠,此时看着她们,眼底是纯粹的关切与担忧。   搭配她白皙纤瘦的脸颊,像一个乖巧的洋娃娃。   沈婵越看越喜欢,上前捏捏江绵脸蛋:“没有哦,绵绵不用担心。”   白霜行笑了笑,垂眸看向桌面:“在练字吗?”   桌面平整干净,在江绵身前的位置,摆放着一册字帖。   女孩多年前就已死去,没有合适的身份进入学校学习。   恰巧秦梦蝶是个很好的老师,一来二去,便在家里给她单独开了小课堂。   秦梦蝶点头:“绵绵很聪明。”   白霜行扬了下嘴角,微微侧过身去,看一眼身旁的光明神女:   “对了,这位……你们互相认识了吗?”   她与光明神女签订了契约,理所当然,对方属于【神鬼之家】中的一员。   因此,当白夜被毁、他们被传送回游戏商店时,光明神女进入了她潜意识里的那座家园。   直到后来进入侦查局,白霜行才将她又一次召唤出来。   ——在那之前,光明神女进入家园后,应该与其它鬼怪见过面。   “嗯。”   秦梦蝶笑意温和:“光明神。”   顿了顿,她轻声解释:“她来时,我和绵绵恰好在花园里看花。是她告诉我们,你们被卷入一场白夜里,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白霜行点点头。   光明神女的性情豁达温柔,丝毫没有身为神灵的架子。   在白霜行看来,无论遇到什么人,她都能与之和睦相处,不会惹麻烦。   念及此处,白霜行扭头,对上光明神的视线:“和所有家人都见过面了吗?感觉怎么样?”   不出所料,对方展颜一笑:“都很好。”   她说:“绵绵乖巧听话,秦老师很有耐心,为我上上下下把整栋屋子介绍了一遍,笔仙和099都十分热情——”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某个瞬间,光明神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白霜行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瞬间。   与此同时,她意识到:在光明神女的叙述里,少了一个角色。   结合她曾经的只言片语,难道……   沈婵:“修罗呢?见到099,也就见到修罗了吧。”   说实话,她有些好奇。   修罗和光明神女,应该属于同等级别的种族。   修罗诞生于人类心中无尽的恶意与怨念,光明神则是善的化身,不管怎么想,这两位,都显得有点儿水火不相容。   光明神女看她一眼,淡声张口。   “看见了。”   她说:“那位先生的素养有待提高。”   白霜行:“所以你们……”   “我们之前就认识,这次重逢较为激动。”   光明神:“一不小心弄坏几盆花和几棵树,非常抱歉。”   白霜行:……   所以你们“激动”得直接打起来了是吗!   沈婵挠头,有话直说:“你们两位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修罗与我同为‘神’。”   光明神女大大方方地解释:“我之前说过,在我们的世界,‘神’只不过是亿万个种族里的其中之一,并非高不可攀、无欲无求的神话传说。”   白霜行颔首。   与修罗和光明神女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对“神”有了全新的认识。   并非全知全能、无所不能,祂们拥有属于自己的思想和喜怒哀乐,在思维方式上,与人类相差不大。   最大的区别,无非是修罗生来就热衷杀戮,而光明神女拥有一副能包容万物的好脾气。   理所当然地,神与神之间,也会彼此信赖或厌恶。   光明神女说:“修罗奉行杀戮之道,至于我……我们都不大喜欢对方的手段。”   她觉得修罗太暴戾,修罗认为她太软弱。   两位神明接触不多,但相互之间的印象很差。   白霜行摸了摸下颌。   有点难办。   “你们不必担心。”   光明神女莞尔笑道:“我和他虽然关系不好,却并非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更何况,当下的首要任务是抵御邪神,孰轻孰重,我们拎得清。”   言下之意,尽管可能不大情愿,但他们会合作。   说到这件事,白霜行有些头疼:“要想对付邪神,只能等你慢慢集齐灵魂碎片?”   “不止。”   光明神女叹了口气,罕见地收敛笑意。   “在我们原本的世界里,所有神明各自为营,少有往来。”   她耐心解释:“邪神正是利用这一点,逐一偷袭,将我们各个击破。”   譬如她,譬如修罗。   “最初,我们的力量相差不大,但现在——”   光明神笑了笑:“你也看见了,祂通过白夜不断汲取人类的恐惧,实力日益强大;而其它的‘神’,灵魂碎裂、身受重创,很难与祂为敌。”   白霜行认真聆听,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你们能找到一部分灵魂碎片、恢复实力,再联合起来对抗祂……”   白霜行看向她湛蓝的双眼:“说不定,能胜过邪神。”   光明神点头:“嗯。”   所以无论如何,她不会因为一时的私人恩怨,与修罗撕破脸皮。   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有自己的原则。   “一共有一千块碎片……”   沈婵仰躺上一旁的沙发,由衷感慨:“不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啊。”   “寻找灵魂碎片的事,我和修罗会自行解决。”   光明神说:“不过,肯定没办法找完。有些碎片散落在世界各地,能被我们直接感知;有些则被禁锢在白夜里,除非白夜崩溃,否则,我们无能为力。”   白夜是邪神收集人类血肉与恐惧的手段,受到邪神直接控制,以他们目前的实力,无法与之抗衡。   “不过,能找到其中一部分就够了。”   光明神想了想:“如果我和修罗的实力都只有曾经的五分之三,加起来,总是大于1的。”   就怕邪神的力量飞速增长,达到过去的1.5倍,甚至更多。   “距离邪神降临,还有几年时间。”   沈婵抱着一个抱枕,若有所思:“如果能再遇上几个神……胜率一定会更大吧。”   可世界上有千千万万场白夜,神明哪有那么容易遇见。   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沈婵揉了揉脑袋。   “时间还有很长,不用着急。”   客厅里灯光柔暖,将她的金发映照出淡淡暖色调。   光明神女温声道:“在白夜里劳累了这么久,好好休息一晚吧。”   *   临近深夜,江绵和秦梦蝶回到神鬼之家,光明神女得到专属的房间后,也心情颇佳地住了进去。   她要求很少,声称想试着体验人类的生活,要了间很普通的北欧风简约卧室。   送走她们,白霜行与沈婵各自洗漱。   今天实在太累,白霜行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即将上床时,听见有人敲响卧室门。   打开门,屋外站着沈婵。   四目相对,沈婵咧开嘴角,扬了扬手里自己的枕头:“今晚一起睡?”   白霜行挑眉笑笑,后退一步,为她让出一条通道。   沈婵的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以前一起看完恐怖电影后,经常来她的房间蹭床。   对于这种事,白霜行早已习惯。   “今天的白夜吓坏我了,从没见过这么阴间的。”   沈婵动作麻溜,熟稔钻进被窝,一边放好枕头,一边小嘴叭叭:“兴华一中好歹是上课,镇子里全是灵异现象,还有那个食心魔……”   白霜行噙着笑去听,随手关了灯,睡在她身旁。   洋洋洒洒说了好一阵,忽地,沈婵侧过身子,透过窗外的灯光与月光看她。   “今天光明神说的那些话——”   沈婵说:“你怎么想的?”   她的语气褪去笑意,显得很认真。   白霜行一怔。   不等她开口回应,便听沈婵又道:“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你总是什么都不说。”   沈婵认识她,是在初一的时候。   那时的白霜行性格孤僻,据她小学同学说,她曾经亲眼目睹母亲的死亡,并声称自己见到了鬼。   同学们对此议论纷纷,拼凑出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故事情节,沈婵觉得他们很大嘴巴,也很傻逼。   恰好当时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在班里特立独行,后来不知怎么,与白霜行越走越近,成了每天一起吃饭的朋友。   起初沈婵觉得,白霜行早就把幼年时的遭遇抛之脑后——   毕竟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表现得十分正常,从不谈及鬼神之说。   有时候全班一起看恐怖电影,白霜行甚至会安慰她:“别怕,我们身边是没有鬼的。”   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直到某天去往白霜行家里做客,经过书房时,沈婵愕然愣住。   柜子里全是书。   她看见有关世界未解之谜、灵异现象、甚至民俗考察文献的众多书册,每一本,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每一本上,都记满了笔记。   那天沈婵才明白,原来白霜行一直没忘。   她始终记得儿时见到的那些鬼魂,并坚信着它们的存在。   哪怕所有人都告诉她,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灵异神怪,她只不过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从而产生幻觉。   白霜行就是这样的人。   有些执拗,有些顽固,无论正在承受多大的压力,总会表现得云淡风轻,不让任何人察觉。   源于童年时期的经历,她习惯于把自己密闭起来,裹进密不透风的茧。   时间回到现在,同样如此。   光明神女亲口说过,【神鬼之家】的技能不同寻常,完完全全超出了应有的范畴。   对于白霜行而言,这是幸运,也是负担。   ——当神明汇聚于她身边,与邪神抗衡的责任,便也落在她肩头上。   这不是什么可以随意重启的游戏。   一旦出现失误,随之倾覆的,很可能是整个世界。   更何况,如今双方实力相差悬殊,邪神拥有极大的优势。   哪怕是沈婵,在意识到这一点时,都会压抑得喘不过气,遑论拥有【神鬼之家】的白霜行本人。   “霜霜。”   沈婵声音很轻:“一定没事的。嗯……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可以跟我说。”   白霜行微微侧过脑袋。   卧室里熄了灯,有模模糊糊的灯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沈婵眼底,散出昏黄的光晕。   这是一种被信任,也被在乎的感受。   她无声笑了笑。   “小时候见到的那些鬼魂……现在想想,我觉得很奇怪。”   终于,白霜行开口:“它们见到我,就像见到很熟悉的人一样。”   时隔这么多年,她总算能心平气和,主动说出这一段经历。   “那时我妈割破自己的手腕,保姆阿姨回去过年,家里只剩下我一个。”   白霜行说:“说白了,当时我心理很有问题——不想出门,不想报警,看着我妈的尸体,有点难过,也有点开心。”   还有一件事她没说。   有一阵子,白霜行甚至拿起过一旁的餐刀,在自己手上比划。   沈婵没插话,静静地听。   “然后,它们就出现了。”   想起这段记忆,白霜行笑了笑:“它们对我很好。我清楚记得,那是一男两女,年纪很大,七八十岁的样子。”   她停顿一下,语气加深:“它们无法触碰身边的物体,于是一遍遍劝我报警,给我讲一些过时的童话故事,还站在我身前,挡住我妈的尸体。后来,我询问它们究竟是谁——”   “那三个鬼魂回答,它们是我的家人。”   沈婵认真思考:“会不会是祖先?”   白霜行摇头。   “它们的服装偏于近代,应该没去世多久。”   她说:“我记住了它们的长相,逐一对比所有近亲和远房亲戚的照片,没一个能对上。而且……他们似乎很熟悉我。”   沈婵:“欸?”   “当时我独自坐在墙角,不动也不吃东西,它们打不开冰箱门,但能把身体探进去——鬼魂是半透明。”   白霜行看着她的眼睛:“我听见其中一个说,‘这妈怎么当的?不知道她不喜欢吃胡萝卜吗,还买这么多’。”   她一直不爱吃胡萝卜。   “也就是说,它们生前见过你。”   沈婵明白了:“可你对他们毫无印象。”   “后来长大学了素描,我曾把它们的模样画下来,询问一些亲戚。”   白霜行笑:“没人见过。”   那些鬼魂凭空出现,莫名其妙地对她好。   在她被其他人发现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一时间,卧室里没人说话。   沈婵在心中思索着前因后果,蓦地,听白霜行说:   “这几天,我在想……白夜能够改变过去之人的记忆。”   沈婵心下一动,猛然抬头。   “只要白夜被破坏,属于人类的意识,就会回到他们的记忆中。”   白霜行说:“会不会……在今后的某一场白夜里,我能见到他们呢?”   邪神的力量,让白夜模糊了未来和过去的界限。   如果她能遇到一场多年前的、被邪神扭曲了时间的白夜,当白夜被摧毁,人们的意识回到几十年前——   也许,他们能记得她。   这是最天马行空,却也最合理的解释。   过去、现在与未来一瞬重叠,沈婵听得目瞪口呆。   “如果这个猜想属实,真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它们过去这么多年,仍然没把我忘记。”   白霜行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枕头上,语气很轻:“……希望能有那么一天。”   把脑子里的话畅畅快快说出来,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至于邪神——”   白霜行长出一口气,轻笑一声:“‘家人’总会越来越多吧。”   她不是悲观主义者。   在白霜行看来,想得到的东西、想做到的事,无论如何,都一定会竭尽全力去争取。   这是固执的好处。   沈婵倏然笑开:“嗯!”   “对了。”   她缩了缩身子,把声音压低,语气里多出几分八卦的味道:“明天去问问光明神,在神明里,有没有长相很好看的大帅哥!”   回到了小女生夜谈的话题。   气氛一下子轻松许多。   白霜行佯装思考:“修罗的模样还不够吗?”   沈婵表情复杂:“别了吧,我还记得那天早上,他拿筷子的样子……跟闰土刺猹似的。”   白霜行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不过,我听过一种说法。”   白霜行睨她一眼:“神明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长相其实天壤之别,之所以看起来一样,是因为祂们幻化了模样。”   她顿了顿,笑意加深:“就算是很好看的神,褪去那层伪装,或许长满獠牙和触手哦。”   沈婵:“欸、欸?”   “或许还有章鱼一样的吸盘、密密麻麻生长在一起的几十只眼睛嘴巴、血肉模糊的五官、甚至没有五官……”   “欸——?!”   *   自从离开怪谈小镇,万幸,白霜行没有再被卷入什么奇怪的事情。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来到江绵生日当天。   季风临听取了他们的建议,买来不少新鲜食材,在【神鬼之家】里亲自做了一顿丰盛晚餐。   秦梦蝶和沈婵都是做饭的老手,在厨房里耐心帮忙;   白霜行虽然是半个生活白痴,却也不好意思闲下来,于是待在厨房,做些简单不费力的工作。   修罗连筷子都不会拿,这种时候当然发挥不了作用,抱着长刀冷冷坐在客厅,陪江绵看动画片。   如坐针毡。   更不用说,他身旁还有个光明神女。   与他相比,金发女人显然是另一个极端——   说话温声细语,待人接物循规有礼,刚来这儿没几天,就和除他以外的所有鬼怪处好了关系。   此时此刻,她正把江绵抱在怀里,给女孩剥糖果吃。   修罗觉得,她这样做,很掉神明的面子。   感受到他冰冷的视线,光明神女略微斜过目光。   四目相对,两者都没开口说话。   几秒钟后,光明神女轻笑开口:“今天吃生日餐……如果有谁连筷子都不会拿,岂不是要一直用勺子吃饭。”   她停顿一下,摸摸江绵脑袋:“绵绵拿筷子就很熟练,对吧?”   前来做客的文楚楚坐在一边,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氛围,默默吃瓜看戏。   笔仙平躺在桌面上,为了不掺和这段神明之间的恩怨情仇,决定装死。   修罗:……   俊美妖异的长发男人一声冷笑:“就在昨晚,我已找回第十三块碎片——不会有谁直到现在,都没能共鸣到十块吧。”   光明神女礼貌微笑:“那也不像某一位,居然连记忆都丧失大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受的重伤。”   说到这里,她笑意加深:“对了。忽然想起来,这几天绵绵在练习书法,在场的大家,应该都识字吧?”   修罗:……   修罗:……   修罗尝试张口反驳,话语临近嘴边,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可恶。   他是真的不会用筷子,也真的不识字。   人类世界的玩意儿,他学着有什么用?   手里的妖刀轻轻一晃,099猜到他的思绪,用刀柄拍拍他手背,很讲义气:   “前辈别担心,我认识一些字,可以教你!我还会说一点英语哦,想学吗?”   于是光明神女面露惊讶:“呀,原来堂堂修罗居然不识字吗?”   修罗:……   有时候,他真想把099这家伙的嘴给堵住。   到底帮谁啊它???   “没关系。”   江绵眨眼笑笑,向他递来一颗奶味的糖果:“修罗叔叔很厉害。就算不认识字,也很厉害。”   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长发青年微微一愣,抿唇接过奶糖。   他道起谢来有些别扭,轻咳一下:“多谢。”   “不用。”   江绵又拿起一颗糖果,仰起头:“姐姐也吃。”   ——这声“姐姐”,是在叫光明神。   修罗叔叔:……   莫名其妙又觉得不爽了怎么回事?   他们这边热热闹闹,等到晚餐时间,餐厅里传来白霜行的声音:“吃饭啦!”   季风临厨艺很好,今天是重要的日子,特意做了满满一大桌的菜肴。   文楚楚帮忙把饭菜端上餐桌,朝着桌面看上一眼,用力吸了吸气。   好香。   入眼是炖得软烂的土豆烧牛肉,色泽鲜亮的糖醋里脊,一看就格外入味的肉末茄子,还有正咕噜噜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清香的玉米排骨。   全是家常菜,但每一样都做得十足精致,色香味俱全,让人胃口大开。   “厉害。”   沈婵从厨房里出来,发自内心地感慨:“季风临,很有居家主夫的潜质。”   她虽然也喜欢钻研烹饪,但更偏爱独具特色的小吃和糕点。   要让她做这么满满当当一大桌子的菜,属实为难。   江绵乖乖坐上桌,看清桌上的景象,也忍不住发出“哇”的一声惊呼。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丰盛的菜肴。   想到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礼物,就像做梦一样。   大家都没动筷子,等着她吃下第一口。   被这么多人齐齐注视,女孩耳朵涌起薄薄的红。   夹起一块土豆和牛腩,江绵将它送入口中。   土豆被炖得软烂,入口只需轻轻一抿,就软绵绵化开。   牛腩里渗进了浓郁香气,每条细密的纹路之间,都蕴藏有滚烫汤汁。   女孩的双眼顷刻亮起:“好吃。”   白霜行能清楚感觉到,季风临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   秦梦蝶吃饭的动作文静优雅,没忘记坐在她身旁的笔仙,不时伸出筷子,把菜和肉夹进粉色铅笔的碗中。   笔仙勉强化出一道缥缈人形,面对琳琅满目的美食,不亦乐乎。   修罗板着脸,用无比生硬的姿势拿着筷子;光明神女心情不错,居然没笑话他。   099靠近他耳边,小小声:“前辈,食指要放松一点,别太用力噢。”   白霜行一言不发地听,抿着唇笑。   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后,渐渐地,她似乎快要习惯了这种叽叽喳喳的生活。   季风临的手艺确实不错,饭菜不咸不淡,一切调味都恰到好处。   她喝完一碗玉米排骨汤,正打算添饭,抬头时,不经意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是季风临。   不知怎么,他正在看她。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少年同样怔愣一秒,很快沉下目光,笑了笑:“味道,还能接受吗?”   白霜行诚实回答:“好吃。”   顿了顿,她用了更加笃定的语气:“很好吃。”   于是季风临扬起嘴角:“那就好。”   也许是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唠嗑的缘故,这顿饭吃得很慢。   他们傍晚开始用餐,等白霜行放下筷子,天色已经全黑了。   “生日不能忘记蛋糕!”   沈婵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心满意足:“我去把它拿出来。”   “好撑——”   粉色铅笔在椅子上打了个滚:“吃不下了。”   鬼魂能吸收食物中的能量,一旦吸食太多,能量充满身体、得不到疏解,同样会感到难受。   “还有生日礼物。”   文楚楚小跑到客厅,拿起沙发上的背包。   背包鼓鼓囊囊,她伸手探进去,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是我精心挑选的各种颜色美瞳,当季最新款,绝对好看。”   文楚楚把它递给江绵:“多出去走走吧!晒晒太阳,心情会变好哦。”   总觉得自己的长相异于常人,江绵很少出门。   小心翼翼接过她的礼物,女孩有些恍惚,由衷道:“谢谢姐姐。”   从小到大,她只收到过哥哥送的礼物。   那时他们几乎没有零花钱,哥哥要么省吃俭用,给她买些微型小蛋糕,要么自己动手,制作贺卡和玩具。   在此之前,江绵从没想过,她能得到像这样粉粉嫩嫩、用缎带包裹着的精致礼物盒。   “然后是我和霜霜。”   沈婵轻咳一声:“锵锵!”   她的双手原本负在身后,开口时,变戏法一样向前探出。   在她手里,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方形盒子。   “陈声不是送来了极乐岛的游戏卡带吗?”   沈婵说:“反正主机有了,我们干脆找到市面上更多适合孩子的游戏。绵绵一直待在家里,总不能天天学习和看电视吧。”   “当然,也不可能总打游戏。”   白霜行抿唇笑笑,看了眼沈婵手里的大盒子:“所以,我们还买了几本新课标要求的小学生必读书目——放心,都是很有意思的课外书。”   还好不是习题册。   文楚楚站在一旁,替小朋友默默松了口气。   最后是季风临。   白霜行记得,他刚来时,带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此刻,行李箱被他轻轻打开,看清里面的事物,江绵愣住。   “我的礼物,可能有些奇怪。”   季风临俯身,从箱子里拿出最左边的物件。   那是一张电影票。   “分开那年,我说过带你去看电影。”   少年眼睫轻颤,温和笑了笑:“这是九岁的礼物。”   把电影票递给江绵时,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   然后是下一份。   那是一套精致的文具,包括钢笔、铅笔、笔记本和画册。   “上学时,你一直很羡慕别人的文具。”   季风临说:“如果十岁时,我们在一起……我会把这些送给你。”   女孩定定看着他,眼眶隐约发热。   箱子里,一共有十件礼物。   而他们分开的日子,恰好十年。   十一岁,是一本儿童读物。   当初在班里,江绵很喜欢借阅同学们的课外书。   可她自己一本也没有。   十二岁,是一套新衣服。   这是刚上初中的年纪,进入新学校,不能再穿曾经的旧衣服。   然后是十三岁的水晶音乐盒,十四岁的小首饰,十五岁的新裙子……   仿佛填补上了彼此分离的缺漏,在今天,季风临把那些时间逐一送给她。   他们分别了太久太久。   到最后,女孩用力吸一口气,泪眼汪汪将他抱住。   “唔……”   光明神女若有所思。   想起来了。   在生日时,所有人都要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这是人类一以贯之的习俗。   她能有什么礼物相赠呢?   “好啦。”   白霜行摸摸江绵脑袋:“秦老师也有礼物要送给你哦。”   女孩抬起泪眼,看向秦梦蝶。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   秦梦蝶笑笑:“我买了烟花。”   生活用品江绵不缺,学习上的用具,其他人也早有准备。   于是她某天离开神鬼之家,去街上买来这份特殊的礼物。   秦梦蝶深深看着她:“苦难都已过去,希望你今后的生活,能像烟花一样绚丽。”   不愧是老师。   文楚楚在心里竖起大拇指,暗暗感叹,这就是文化人吧。   “烟花?”   099动了动身子,带着修罗妖刀左右轻晃:“今晚能看见吗?”   在它的记忆里,从没亲眼见过真正的烟花。   “正好【神鬼之家】与世隔绝,不用担心防火禁令。”   沈婵摸摸下巴:“要不,刚才就去试试?”   文楚楚很有兴致:“我可以帮忙!去外面准备吗?”   她们说走就走,去门外的空地调试烟火。   同样跟出去的,还有秦梦蝶——   没有打火机,业火就是最好的燃料。   江绵没跟着离开。   女孩怯怯抬头,将手中礼物放上木桌,忽地轻声开口:“对了,那个——”   她眨眼看看季风临,没再说话,脚步轻快,噔噔跑向客厅。   再回来时,手中捧着个小方盒。   “这个,给哥哥。”   江绵说:“哥哥,也生日快乐。”   季风临顿住。   他和江绵是同一天出生的龙凤胎。   一直忙于为她准备礼物,他没向任何人说起过,今天同样是他的生日。   江绵始终牢牢记得。   “是围巾。”   女孩目光柔软,映出清清亮亮的水光:“秦老师和我一起织的,送给哥哥。”   这是意料之外的礼物。   少年一时有些无措。   与此同时,门外一瞬烟花绽开。   尖锐的嗡鸣划破整片夜色,烟火好似银河倾泻,铺满寂然晚空。   “这种事情,居然不愿意主动告诉我们。”   白霜行无奈笑笑,递给他一个全新礼物盒:“送你的礼物,是鞋子。”   她注视着他的双眼,笑意加深:“季风临小同学,独自走过十年,辛苦了。”   又是一朵烟火划过。   门外传来沈婵的呼声:“快来快来!好漂亮!修罗和神女在那个啥……对!在斗法!”   没错,斗法。   笔仙立在门口,满心错愕,风中凌乱。   两位令厉鬼闻风丧胆的大佬。   两位声名远扬的神明。   此时此刻,居然把力量附着在烟火之上,为它添上光怪陆离的瑰丽亮芒,从而——   嗯,可能是为了一决胜负吧。   光明神女一边的烟火绚烂明丽,如同一场铺天盖地的流星雨,绽开灼目亮色。   修罗一边的烟花奔涌如流,在天边翻腾呼啸,隐隐凝出长龙的形状。   很震撼,很匪夷所思。   先是用业火点燃,后有神明附魔,它觉得,世界上不可能再有这样骇人听闻的烟火了。   白霜行瞥一眼窗外的景色,不自觉笑出声。   她最后看向季风临,凤眼弯弯:“希望在你的十九岁以后,我们大家能一起走更久喔。”   烟火怦然。   少年凝视她的眼眸,心口倏地一跳。   现在分明入了秋,他却觉得莫名耳热。   门外的草地上,文楚楚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快来!修罗展示了一手龙腾……神女这边像变魔法一样!”   “对了,还有蛋糕。”   沈婵敲了下脑门:“今天季风临也过生日对吧?我特意准备了9+19的蜡烛——快出来拿礼物!”   而白霜行弯起眉眼,朝身旁的季风临勾勾手指头。   烟火映亮她的侧脸,在一簇簇转瞬即逝的火光下,她说:“走吧。十九岁生日快乐。” 第84章 死亡求生热线(一)   生日会结束后,白霜行清闲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没再莫名其妙被拉进白夜,生活渐渐回到正轨,变得和往日没什么差别。   唯一不同的,是家里居住着的人影,从两个变成许多个。   光明神女拥有净化的力量,时常帮助笔仙、秦梦蝶和099驱散邪气。   在她的影响下,笔仙已经能一点点幻化出属于鬼魂的形体。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和白霜行在【恶鬼将映】时见到的一样,长发披肩,五官清秀。   现在想来,她第一次被卷进白夜、进入百家街,就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一样——   那时他们在小楼里举行仪式召唤笔仙,厉鬼森然,头发垂落在文楚楚手臂上,把后者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如今笔仙不再受白夜控制,褪去了浑身上下的凶戾杀意;   而文楚楚,在经历一次次诡谲莫测的白夜后,对于鬼魂的接受能力强大了很多。   白霜行偶尔想起之前的遭遇,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在此期间,光明神女与修罗不断收集世界各地的灵魂碎片,力量得以恢复些许。   这两位“神明”显而易见不太对盘,把收集碎片当成了一种竞争的手段。   有时坐在餐桌上,修罗会佯装不经意地提起:“099,我昨晚找回了多少碎片来着?”   而神女回以一声轻笑,看向身旁的江绵:   “绵绵,很多心智不成熟的小学生热衷于互相攀比。这是坏习惯,我们不要去学哦。”   白霜行觉得,毋庸置疑,修罗说不过她。   与此同时,薛子真所在的侦查局也在逐步深入调查,试图探明邪神的身份和白夜的成因。   出于白霜行【神鬼之家】技能的特殊性,为了取得神明的助力,薛子真偶尔会向她透露一些信息。   白霜行认真做了整合。   第一,白夜受到邪神控制,是祂收集恐惧的工具。   光明神女说过,邪神以人类的恐惧和血肉为食。白夜降临后,无数人死于生存挑战之中,世界各地人心惶惶,恐惧感如同飞速传播的病毒。   于祂而言,一举两得。   监察系统则是被邪神污染的人类灵魂,由于清空了生前的记忆,只懂得助纣为虐,万事服从“主系统”的安排。   所以当白夜崩溃后,监察系统们才会被丢垃圾一样,毫不犹豫地处理掉。   邪神从未重视过它们。   至于所谓的“主系统”——   白霜行觉得,它大概率是邪神力量的一部分投射。   主系统拥有操控全局的力量,时时刻刻监管着每一场白夜,在它的注视下,连修罗和神女都不敢暴露真实身份。   能让他们如此警惕的,只可能是邪神本尊。   第二,在世界各地,存在有不少邪神的信徒。   他们将祂称作“混沌之主”,至于名字,没有人知道。   据说,只要看到或听到祂的名字,无论是谁,都会陷入无尽的浑噩与惊惧之中。   说到这个话题时,薛子真的表情非常严肃。   “信徒的数量,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她说:“在百年甚至更久以前,关于这位邪神的传说,就已经流传出来——只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里,信仰祂的人少之又少。”   这并非大众的主流信仰,就连沉迷于灵异神怪研究的白霜行,都未曾听闻过祂的存在。   “自从白夜降临,祂的信徒,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增长。”   薛子真道:“我们审问过其中几个,那些人声称‘神主即将临世,曾为他们降下征兆’。”   听到这儿,白霜行皱眉:“征兆?”   “嗯。”   薛子真点头:“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渐渐出现裂痕,邪神本体虽然没办法过来,却能散播出零星的意识。”   就像祂用意识控制白夜主系统那样。   “有不少信徒做过与祂相关的梦。在梦里,混沌之神降临世间,导致一片生灵涂炭,大部分人类极度痛苦地死去,而那些信仰了邪神的信徒——”   薛子真一顿:“他们,将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荣耀。”   白霜行听完一声嗤笑:“这不是跟无良老板画大饼一样吗?”   “但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薛子真笑着摇头:“因为有了这些梦,信徒的数量越来越多,对祂也愈发虔诚。”   更何况,白夜入侵现实的程度,正在逐渐加深。   无数人不明不白死于白夜之中,恐慌情绪已然蔓延到整个世界。   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里,邪神的出现,俨然成了信徒眼中唯一的生路。   只要信仰祂,就能活下去。   哪怕祂象征着杀戮、混乱与无序。   “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人类能做出很多事情。”   在谈话最后,薛子真正色对她说:“无论如何,你们要当心。”   一旁的沈婵怔了怔:“当心……那些信徒?”   “白霜行连续破坏几场白夜,还带走了修罗和光明神的一部分灵魂碎片,邪神不可能毫无察觉。”   薛子真颔首,眸色微沉:“在祂看来,白霜行或许是个不大不小的隐患。既然祂能给信徒托梦……”   沈婵心下一凛:“祂可能会指使信徒,对霜霜不利?”   薛子真:“嗯。”   【神鬼之家】,是她见过最特殊的能力。   想必在邪神眼中,同样如此。   如果薛子真是那位“混沌之主”,一定会趁白霜行尚未成长起来的时候,尽早将其解决——   否则,一旦她收集到更多神明的灵魂,将对祂造成不小的威胁。   更何况,白霜行还亲手摧毁过祂的神像。   那可不是一位宽容大度的神。   “也许只是我想多了……不过未雨绸缪,加紧防范总是没错的。”   薛子真叹了口气:“遇到任何问题,打我电话就行。现在白夜的数量越来越多,侦查局忙不过来,等过几天,我们会抽调人手、对你进行贴身保护。”   白霜行:“贴身保护?”   “当然。”   对方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很淡地笑了笑:“你和你的技能非常重要,再说,现在的你,的确处于危险之中。”   起初,上级打算将她安排进安全屋。   但距离邪神降世还有好几年,在这几年时间里,总不能让白霜行一直大门不出。   而且……   虽然很不厚道,但白霜行【神鬼之家】的技能,完完全全得益于白夜。   如果她能进入更多白夜,收获更多鬼怪乃至神明,抵御邪神的底牌,就能再多几张。   这是穷途末路之下的无奈之举。   薛子真说着微顿:“确定人选以前,在这几天,我会陪在你们身边。”   白霜行没有理由拒绝,点点头。   “这几天?”   沈婵纳闷:“不能由你一直保护我们吗?”   薛子真睨她一眼,扬唇笑笑:“这个任务很重要,却不适合我。”   比起一板一眼地待在房间,她更喜欢前往白夜现场,调查白夜的真相。   很危险,但薛子真着迷于那种刺激。   ——于是从那以后,薛子真就短暂寄住在了公寓里。   一连几天过去,白霜行没发现身边有什么异常。   她和沈婵照常上学上课,比往日里多出几分警惕;薛子真勤勤恳恳,从早到晚保持戒备姿态,一直到今天。   今天是周六。   季风临做了些奶油泡芙和蓝莓蛋糕,前来做客时,把小点心逐一分给家里的所有人。   修罗和神女忙于收集灵魂碎片,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秦梦蝶耐心把甜点平均划开,整整齐齐摆放在桌面上。   笔仙最喜欢甜食,每次季风临前来拜访,它都会满心期待。   至于江绵——   季风临来之前,她在和薛子真玩游戏。   小朋友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新奇的高自由度游戏,如同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爱不释手。   不得不说,《怪谈小镇》做得很成功。   与白夜里的气氛截然不同,游戏中充满幻想与冒险的奇幻元素,囊括了古今中外的众多故事形象,童趣又不失深度。   恰好,薛子真是极乐岛的忠实爱好者。   一来二去,一人一鬼成为了结伴的游戏好友,在薛子真的指引下,江绵玩得不亦乐乎。   听见哥哥来了家中,女孩立马放下游戏手柄,扑进季风临怀中。   “真看不出来。”   吃下一口蓝莓蛋糕,沈婵发自内心地感慨:“薛子真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当她拿起游戏手柄,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倏地亮了起来,有种“我要打十个”的气势。   白霜行听着笑笑:“她毕竟是玩过极乐岛所有作品的游戏发烧友嘛。”   今天天气不错,秋天的阳光和煦温柔,从窗外暖洋洋透射进来,在地面洒下一片跃动的光斑。   白霜行正和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忽地,听见大门被人轻轻敲响。   心下一动,她循声望向门边。   有点奇怪。   这是她与沈婵合住的房子,平日里,很少有别人前来拜访。   如果是朋友或沈婵家里人,来之前都会打声招呼;   她的家人更不用说,几乎断了联系。   薛子真起身:“我去开门。”   她做事谨慎,开门前,透过猫眼看了看。   “是个老太太。”   薛子真说:“手里抱着个水果篮。”   沈婵立刻反应过来:“是住在隔壁的奶奶,她有时候会送来一些水果,给我和霜霜吃。”   白霜行也上前几步,靠近猫眼。   确实是那位奶奶。   她朝薛子真点点头。   薛子真不愧是专业的白夜调查员,直到此刻,仍没放松警惕,默默护在白霜行身前。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拧动门把手,把防盗门打开。   门外是寂静的走廊,有阳光落在地上,明亮温暖。   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门边,见她开门,露出一个和蔼的笑:“这是新买来的葡萄,你们想要吗?”   说话时,老人举起双手,亮出装满葡萄的水果篮。   白霜行与薛子真对视一眼。   自从薛子真说起邪神信徒的事情,她就下意识多了几分谨慎,不会随便吃其他人的东西。   “不用了,谢谢奶奶。”   薛子真礼貌微笑:“我们刚吃甜点。您拿回去,和家里人一起多吃些。”   “好。”   老人眉眼微舒:“以后有别的,再给你们送来。我先走了。”   薛子真松了口气:“您慢走。再见。”   她说得温和有礼,话音方落,正要抬手关门,忽然又见老人一笑。   “对了。”   老太太看着她们:“还有这个。”   不知怎么,当她开口时,白霜行心下一紧——   果然,再眨眼,便见老人右手一抖。   她袖子又宽又大,被这样轻轻抖动,晃荡出一道黑洞洞的缝隙。   而缝隙之中,落下一个似曾相识的小物。   被红艳艳的布料浑然包裹,底部没被红布遮挡的地方,隐隐约约,露出木头雕刻出的右手。   白霜行:“是邪神雕像!”   薛子真的反应不比她慢。   在神像从袖口探出的瞬间,她迅速意识到不妙,顷刻间迈出房门,将老人死死制住。   出乎意料地,老太太没做出任何反抗,只是睁着一双浑浊双眼,从嘴角咧出痴痴的笑。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薛子真皱起眉头。   手无缚鸡之力,身上也没携带武器。   安排这样一个老人……是为了什么?   很快,这个疑问得到了解答。   ——当她猝然回头,猛地愣住。   原本站在门边的白霜行不知何时消失了影踪,客厅里,季风临与沈婵同样不见人影。   三人如同人间蒸发,只剩下坐在沙发上的江绵、呆呆立在桌边的笔仙、眉头紧蹙的秦梦蝶。   以及滚落在地上,邪异古怪的木雕。   *   【叮咚!】   【欢迎进入白夜,生存挑战即将开始。我是本场挑战的监察系统444,正在检索任务信息……】   又是熟悉的感觉。   视野之中陷入一片漆黑,白霜行叹了口气。   在此之前,她做好了一切防范,万万没想到,信徒对付她的手段,居然是将她拉进白夜里。   很符合邪神的一贯作风。   耳边的系统音仍在继续,白霜行抿唇,微微皱眉。   既然是信徒特意安排的陷阱,那这场白夜的最终目的,必然是将她置于死地。   毋庸置疑,这里处处杀机。   【挑战名称:死亡求生热线】   【挑战难度:中级】   【挑战简介:锵锵!白夜广播电视台,午夜时期最新节目,《死亡求生热线》开始啦!   新节目新气象,相信这三位全新的主持人,一定能带给观众们耳目一新的体验!】   【你的角色:一名朝气蓬勃的节目主持人。   从播音大学毕业后,你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进入梦寐以求的白夜广播电视台,主持一档名为《死亡求生热线》的午夜节目。   你发誓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把节目做强做大,成为电视台里首屈一指的爆款!】   【主线任务:接通今夜的所有热线电话】   【支线任务:未解锁】   【以上,就是本次白夜挑战的全部已知信息。祝三位玩得愉快!】   三位。   心有所感,白霜行略微侧身。   在她有所动作的同时,身边漆黑无物的虚空里,出现一簇明灯。   紧随其后,是一片光亮夺目的白炽灯轰然亮起,让她下意识眯起眼睛。   “欢迎收看《死亡求生热线》!我是节目组的吉祥物,小克老师。”   陌生的声音从身前响起,白霜行顺势抬眸。   那是一只巨大的……   大概是章鱼。   之所以用了“大概”,全因这位小克老师的长相太过离奇。   它的皮肤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让白霜行想起浆糊一样的水泥,偏偏皮肤之上,还有一团团零散的血肉。   看上去格外恶心。   白霜行瞧不出它的种族,只能认出一条条属于章鱼的触须。   “小克老师”浑身上下皆被触须包裹,脑袋则是一个标准圆形,覆盖着十几双密密麻麻的眼睛。   即便没有密集恐惧症,见到那些深褐色的眼珠时,白霜行还是感到了一阵恶寒。   能用这玩意儿当吉祥物,她觉得,节目播出的当天就能爆火全球。   “嘶……”   身旁有人小声开口:“什么东西啊这是?”   是沈婵。   白霜行看她一眼,颔首以示安慰,与此同时,也窥见了身边的全部景象。   有点类似于在【第三精神病院】里见过的综艺场地,只不过没有那么花里胡哨。   这里更像访谈类的节目现场,灯光是清一色的纯白。   四面八方素净简朴,见不到过多装饰物,她、沈婵和季风临坐在一张长桌旁边,每人面前,都摆放有一个座机电话。   她想起这个节目的名字,求生热线。   “居然直接被卷进白夜了。”   沈婵长叹口气,软绵绵靠上椅背:“她最后丢出来的东西,你看清是什么了吗?”   她当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大门有一定距离。   白霜行:“是个微型的邪神像,被红布裹着。”   难怪。   沈婵恍然大悟。   “就是那玩意儿把我们带进来的吧。”   她摸了摸下颌:“能让客厅里的所有人进入白夜……这种手段,就算再来一百个侦查局的人,也搞不定啊。”   ——或许,还会被集体拉进白夜里。   以他们这样的方式,除非白霜行躲去一个与世隔绝的角落,否则不可能逃过。   “这次要小心。”   季风临看了眼不远处的章鱼怪物:“他们有备而来,白夜的难度不可能低。”   死亡求生热线。   他们身为主持人,要在节目里做些什么?接电话么?   想必不是这么简单。   “这是我们节目播出的第一期,下面,让我来为大家介绍三位主持人!”   小克老师站在长桌前的空地上,说话时,身下的触须徐徐蠕动。   沈婵看得浑身不适,默默移开视线。   下一秒,她忽地愣住。   进入白夜时,监察系统往往会幻化出一个虚拟形象,进入他们脑海之中。   这一次的444号同样如此,抬眼看去,那是个身穿小丑服饰、满脸堆着笑容的像素小人,正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除它之外……   她居然还看到许多飘浮而过的白色字体。   【嘻嘻,终于有新节目了!上个节目的主持人怎么死的,有谁记得吗?】   【一个被恶鬼吃掉,一个死在杀人魔的电锯下,最后一个濒临崩溃,疯疯癫癫自杀了。】   【哈哈哈哈哈哈还记得那个女人最后的样子吗?太精彩了!希望这次的节目,不要让我失望。】   “这是——”   沈婵:“弹幕评论?”   是谁在进行评论?这个节目,不会真有观众吧?   “看它们的语气,”季风临沉声,“可能是白夜里的厉鬼。”   绝大多数厉鬼,对人类心怀怨念。   而白夜,是厉鬼的巢穴。   白霜行目光微凝。   如果每一条弹幕都由一只厉鬼所发,在这场白夜里,究竟有多少恶鬼、多少怨念?   或许,那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那些评论也可能是由系统随机生成,当不得真。   他们交谈的同时,另一边,小克老师发出刺耳尖笑。   它的声音非男非女,像是两三岁的小孩:“第一位,沈婵!”   灯光忽闪,集中到沈婵身前。   “品学兼优的医大学生,主修心理学,恰好与我们的节目专业对口。”   古怪的章鱼扭动身体:“相信她一定能发挥专长,为观众们排忧解难!”   沈婵眼角一抽。   当小克老师开口时,她脑海里闪过全新的字句。   【看起来还不错。大家觉得,她会是什么死法?】   【刀杀,坠崖,被吓疯,被厉鬼干掉……买定离手!】   【这三个主持人,看上去连第一轮都活不过,没劲。】   “系统。”   沈婵:“这些实时评论,能关掉吗?”   【当然可以!】   小丑终于出声,笑着咧开嘴角:【弹幕可以自行关闭——不过你真的打算取消吗?在紧张的生存挑战里,有这些朋友的陪伴,能为你缓解压力哟。】   朋友。   缓解压力。   好家伙。   沈婵觉得,这群监察系统都有很强的睁眼说瞎话天分,以及令人匪夷所思的厚脸皮。   她毫不犹豫关掉弹幕,听见小克老师继续说。   “下一位,是季风临!”   章鱼怪物咯咯笑个不停:“无论体能还是智力水平,全都稳居白夜电视台主持人的前列,看长相,也是很讨人喜欢的类型。”   “最后——”   它倏地转了个身,伸出其中一条触须,指向桌边。   “白霜行!这位就更厉害了,短短两个月时间,毁掉了四场白夜,不知道在今晚,她会有怎样的表现呢?”   白霜行没吭声,瞟一眼脑子里的弹幕。   【就是她!】   【是她?有趣起来了。】   【杀了她!我要看她被活活吃掉!或是被一点点折磨至死!】   【我想吃掉她……现在还能报名热线吗?】   看到最后一条,她动作微顿。   报名热线……?   所以说,实时评论里的弹幕,的确由真实的厉鬼所发。   而待会儿打来电话的,同样会是恶鬼。   意识到这一点,她略略侧过头去,恰好与季风临四目相对。   这样一来,他们不得不面临一个悚然的问题:   在这场白夜里,究竟凝聚了多少鬼魂的怨念?   “好啦!主持人介绍完毕,接下来,节目正式开始!”   小克老师原地蹦哒几下:“《死亡求生热线》,是一档充满人文关怀的优质节目。在这里,每位遭遇到危险、濒临死亡的观众,都可以打来电话求助。”   它说着一笑:“而我们的主持人,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的!请不要犹豫,赶紧拿起手里的电话吧!”   沈婵在一旁默默地听,神情复杂。   让濒死的观众打电话进行电视台直播,而非立马向警方和医院求救,如此反人类的设计,也只有白夜能想出来了。   心里暗自腹诽,沈婵低头,看向身前的座机。   就在章鱼怪物声音落下的瞬息,她听见一道毫无征兆的急促响音。   “叮铃铃——!”   电话响了。   白霜行没犹豫,直接拿起听筒,试探性开口:“你好。”   “你、你好。”   电话另一头,是个声线沙哑的青年:“我……我最近遭遇了非常奇怪的事情,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们三人的电话线被连接在一起,每台座机里,都能听见青年的声音。   季风临温声接话:“先生,不要着急。你慢慢说,我们在听——你遇到了什么事?”   “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青年抖了一下,声音止不住发颤:“最初,是我午夜十二点下班回家,路过一条街道时,见到一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   他咽了口唾沫:“摩托车上的人……他、他没有脑袋!”   “你半夜十二点才下班回家?”   沈婵神色复杂:“然后呢?”   她两句话说完,对方的语气似乎更低落了些。   “还有。”   青年说:“等我回家后,家里的狗一直在叫……而灯光闪个不停!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传闻,那条街道光线昏暗,经常发生事故,一到深更半夜,就会有怨灵出现、寻找替死鬼!”   说到最后,他话里带了哭腔:“我是不是被缠上了?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电话里传来一声惊叫,白霜行皱眉:“怎么了?你还好吗?”   青年用力吸气:“我听见,浴室里有水声……它在慢慢靠近!”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没人再开口说话。   白霜行靠上椅背,默默整理思绪。   截至目前为止,在他们身边,没发生任何灵异现象。   经历过这么多次生存挑战,她大概摸清了白夜的套路——   这些由他们接到的电话,很可能会变为现实。   也就是说,要么在通话途中,要么等通话结束,他们会被那只“无头厉鬼”缠上。   许是觉得太过安静,青年怯怯出声:“主持人,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叮咚!】   【主线任务已更新!】   【任务一:无头骑士异闻录】   【深夜的十字路口,总会传来摩托的轰鸣,当你细细看去,会发现,摩托车上是一具无头尸体。】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请主持人们在一分钟之内给出合理解释!】   【注:本节目讲究实事求是,不会忽略任何一位观众的诉求。   若主持人无法解释,将被强制进行外景拍摄,前往事发地点查明真相哦!】   果然如此。   白霜行神色如常,没觉得意外。   【开始了开始了!无头骑士……他们会被摩托车碾成肉块吗?】   【越来越近的血滴声,渐渐暗下的灯光,还有一点点逼近的无头尸体,刺激!】   【我看过类似的节目。   他们如果说这是灵异现象,厉鬼会立马出现在他们身边;如果解释不出个所以然,就会被传送到事发地点——总而言之,不可能逃过厉鬼的追杀。】   这条弹幕涉嫌剧透,被监察系统隐藏起来,白霜行没能看到。   “第一位观众的诉求出现了。”   小克老师咧嘴一笑,头顶的一双双眼睛同时眨动:“一分钟倒计时开始!”   ——这还能怎么解释?   沈婵揉了揉眉心。   一分钟时间太短,他们能说的,只有灵异现象。   但按照白夜的套路……   她能猜到,一旦老老实实说出口,不会有好事发生。   正在犹豫间,身旁的白霜行忽然开口:“我大概理清了思路,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你遭遇了灵异现象,快跑吧。】   【来了!快用一句话召来厉鬼吧!】   【开场就是杀局,好刺激,我喜欢。】   厉鬼的恶意源源不断,化为弹幕出现在她脑中。   其中涉及情节泄露的内容,尽数被监察系统444号隐藏。   白霜行语气不变:“世界上不存在灵异现象,你所见到的一切,不过是巧合。”   【……?】   【笑死,都没头了,还不是灵异现象?她没头开车试试。】   “啊?”   电话另一边的青年微愣:“可、可是,我见到无头人了啊!”   “哪有什么无头人。”   白霜行:“你亲口说过,当时是午夜十二点,而且那个十字路口灯光很暗,对不对?”   “嗯……啊。”   他显出了一分的迟疑,和九分的茫然。   “这不就对了。”   白霜行笑了笑:“你见到的那位‘无头骑士’,只是个戴了纯黑色头盔的人而已。灯光太暗,他的头盔与夜色浑然一体,你乍一看去,当然像是没有脑袋。”   【???】   弹幕里飘过一串问号。   “可、可是,我家的狗在不停叫啊!它以前很乖,更何况家里只有我们两个。”   “这个也很好解释。”   白霜行说:“你说过,家里的灯在不停闪烁——灯光忽闪,在物理学上,可能源于什么现象?”   “嗯……”   这一次,季风临替愣住的青年回答:“漏电?”   【???】   【等等,这什么走向?】   【这两个主持人怎么一唱一和起来了?!】   “对。”   白霜行看他一眼:“你还说过,家里不时传来水声。让我们不去想和灵异有关的内容,单纯从现实角度思考——”   “家里电线漏电,刚好又漏了水,狗踩在水上,是不是会被电到,从而发出汪汪叫声?”   【??????】   青年呆住:“那个,呃,好像……是。”   “而你穿着鞋子,绝缘体,不会感知地上的电流。”   白霜行没做停顿,说得一气呵成:“这就是你‘见鬼’的真相,去修修家里的水箱和电线吧。”   白霜行的思路很简单。   如果回答“灵异现象”,显然会掉进白夜设下的坑里,和从前一样,亲身经历一遍厉鬼的追杀。   任务要解释,那她就给它一个合理又科学的解释好了。   也许起不了多大作用、他们还是会被拉进灵异事件之中,但试试总不会出错。   稳赚不赔嘛。   话音落下,弹幕里轰然炸开。   【啥啊这是?】   【这……而且居然解释通了???】   【规则让他们给出合理的解释……这一轮她解释通了,不会直接跳过吧?!】   【这是《死亡求生热线》还是《走近科学》?我要换台!】   “哦……嗯,好的。”   电话另一边,青年无话可说:“我去看看,谢谢主持人,那,再见。”   电话挂断。   听筒里传来嘟嘟忙音。   白霜行抬头,看一眼台前的小克老师。   章鱼怪物笑得扭曲,触须不停蠕动,发出微弱的古怪声响。   不妙。   很不妙。   如果一直按她这种玩法,等节目播出完毕,《死亡求生热线》就不在白夜电视台了。   它得改名成《走近科学》,被放到科普栏目去。   ——把显而易见的恐怖鬼故事说成一段科普小作文,这人的脑子究竟怎么长的?!   它默不作声,身下触须疯狂蠕动,显示出心中烦躁;   虚空中的监察系统444号,同样表情复杂。   它的白夜在世界各地出现过一次又一次,亦有无数人惨死其中,给看戏的厉鬼们带来无穷乐趣。   这还是头一回,在刚刚起步的时候,就被人逼着不得不修改规则。   ……没错,修改规则。   如果不取消掉一分钟的谈话环节,凭着白霜行的一副伶牙俐齿,不知道还能扯出什么故事。   不过,问题不大。   它有信心,在下一通电话里,让他们趋于团灭。   毕竟……那是一段骇人听闻、几乎不可能破局的噩梦。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顺利完成任务一!】   【为了让节目更加紧凑,经节目组一致讨论决定,取消一分钟的沟通环节。】   【主持人们,实事求是,去现场一探究竟吧!】   与此同时,偌大的演播厅里,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果然修改了规则。   白霜行心下嗤笑一声,握起话筒。   这次在耳边响起的,是个满带哭腔、被极力压低的女声。   “救救我……救救我!”   她说:“我们在别墅,其他人全都死了,我也快死了……‘它’在疯狂杀戮,没人能活下去。”   说到这里,压抑的情绪达到顶峰,她兀地哭出声音:“可是……我找不到它,从头到尾,我看不见它、更不知道它在哪里!” 第85章 死亡求生热线(二)   电话里,女人的啜泣断断续续,被压得很低。   主线任务明确说过,主持人要“实事求是一探究竟”,再过不久,他们恐怕也会遭遇和女人相同的经历。   白霜行抓紧时间,试图询问更多有效信息:“别急,慢慢来。你们为什么会遭到追杀?”   女人哽咽一下,哭腔更浓。   “我和两个朋友去登山,中途下了大雨。”   她说:“恰好,当时我们路过一栋别墅,就决定进去避避雨。”   比起上一个年轻人,她嗓音里浓郁的绝望与恐惧,几乎能满满溢出来。   沈婵听得仔细,放柔声音,从而安抚她的情绪:“然后呢?”   “我敲了门……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   不知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尾音轻颤:“她很热情,看样子和普通人差不多,除了非常白……家里还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也都白得很奇怪。”   “我当时没想太多,跟着朋友一起进屋。女人在做饭,给我们分了一些。”   “饭桌上……”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秒:“饭桌上,她给我们说了个故事。”   现在的每一句话都是关键信息,白霜行聚精会神,把它们牢牢记在心里。   “她说,这栋别墅是座凶宅,曾经住着一家四口。家里的爸爸破产失业后,不愿出门,日复一日地酗酒家暴,母亲忍不下去,在某天提出离婚,并打算带走孩子。”   “就在那天夜里……趁着妻子和儿女熟睡时,父亲拿起厨房的菜刀,杀了他们。”   女人深深吸了口气:“我听完被吓了一跳,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刚好能和餐桌前的小孩对上。”   就像故事里死去的妈妈和孩子,在她眼前成为现实似的。   季风临:“在你所见的别墅里,没有父亲?”   “没有。”   似乎听到异样的声响,电话另一边,女人停顿许久。   再开口,她加快语速:“后来,一切都不对劲了。雨下得很大,我们不得不留在这栋别墅里,没过多久,经过走廊时,我们看见……”   她说:“看见了男孩的尸体!”   白霜行:“就是别墅女主人的孩子?”   “是。”   女人的声音抖了一下:“他死状很惨,被人用刀……紧接着,是女孩的尸体,女主人的尸体,还有我的同伴……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有的人甚至在我面前被……”   “可我根本找不到那个人!他是从哪里动的手?他藏在什么地方?他、他为什么要杀我们?”   到最后,她已是语无伦次。   沈婵想了想,问:“你们没试着逃离别墅么?”   “没用的,我现在——啊!”   电话里,猝然响起声嘶力竭的尖叫。   那声音太过尖锐,仿佛凝集了积攒下来的全部恐惧与绝望,在剧烈疼痛的刺激下,一瞬间轰然爆开。   季风临皱眉:“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没有回答。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沉重的闷雷,刀具划开皮肉的声音,以及某个重物跌入水中的轰响。   电话另一边,传来嘟嘟忙音。   通话中断了。   沈婵握着手里的听筒,不知怎么,后背有点凉。   这通电话的压迫感,远远超出了之前的那一个。   女人的痛苦无比真切,声声恸哭落在耳中,就连身为旁听者的她,也能感受到无尽的绝望。   ……看不见的厉鬼?   那要怎么解决?   【叮咚!】   【主线任务已更新!】   【任务二:他在哪儿】   【多年前一场骇人听闻的凶杀案,让山中别墅成为了无人敢靠近的凶宅。   几个登山的年轻人误入其中,却不想,遭到厉鬼的追杀。】   【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如果有,它究竟藏在哪儿,为什么能神不知鬼不觉,杀光别墅里的所有人?】   【注:本节目讲究实事求是,不会忽略任何一位观众的诉求。   主持人们,快去探明真相吧!】   【当前任务:找到厉鬼的藏身之处,并杀了它。】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活下去。】   “真是一通精彩的电话!”   自称小克老师的章鱼怪物咯咯低笑,用触须捂住咧开的大嘴。   “看样子,这位观众的遭遇有些扑朔迷离呢!不过,请不要忘记我们节目的宗旨——《死亡求生热线》,带你探秘死亡背后的真相!”   白霜行看着脑海中的任务栏,听它把声调扬高:“主持人们,准备好了吗?”   当然没人回应它。   章鱼怪物并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继续说道:“那么,立刻连线第二现场……”   “让节目正式开始吧!”   *   眼前的景象瞬息变化。   白霜行原本还坐在主持台上,一眨眼,视野里填满葱葱茏茏的绿色。   这是一片森林。   天空飘着小雨,落在身上,带来湿漉漉的凉意。   树林深幽,看样子正处于半山腰,上不见顶,下不见底。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位置,难怪电话里的人,会选择去别墅避雨。   她正四下打量身边的景色,猝不及防,头顶罩下一片黑黢黢的阴影。   还带着点儿熟悉的香。   一抬眼,季风临站在她身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白霜行头上。   “待会儿或许要下大。”   他语气平平,开口时不经意地抬起视线,恰好撞见沈婵若有所思的双眼。   季风临:……   沈婵:……   沈婵一言不发,麻溜利索地脱下自己的外衣,一把罩在脑袋上。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道陌生的男音——   “别墅?这地方哪有别墅?”   白霜行循声望去,在不远处的树荫里,见到三个年轻人。   两男一女,穿着运动用的冲锋衣外套,每人身后,都背有一个登山包。   她立马想到电话里的留言。   “和两个朋友一起”,“登山”,“路过一栋别墅”。   所以……这三人之中的女性,就是给他们打来求助电话的人?   可他们怎么会提前知道,这儿有栋别墅?   突然见到白霜行等人,三名登山客亦是愣住。   “你们——”   中间的女人将他们扫视一遍,试探性发问:“你们也被卷进白夜了?”   声音和电话里的一模一样。   沈婵:“欸?”   白、白夜?!   难道他们和另一场白夜的挑战者汇合了?可这女人的声音,为什么……   【叮咚!】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请不要透露各位的主持人身份,也不要告诉他们,有关那通电话的内容哦!】   白霜行原本也有点儿迷糊,听见这道提示,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眼前的三人正好能与电话里对上,既然女人亲口说出过他们的遭遇,毫无疑问,他们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系统之所以让他们保密,是为了不提前透露这三人死亡的事实。   他们之前就做过猜测,在监察系统444号的白夜里,禁锢着数量众多的厉鬼——   在白夜里死去的挑战者们,当然也是厉鬼的其中之一。   也就是说,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三人,早已死在白夜之中。   此时此刻,只不过是重现了那场白夜的景象。   沈婵与季风临也意识到这一点,神情微变。   难怪在那通电话里,哪怕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死去,女人始终没从别墅离开。   “嗯。”   整理好思绪,白霜行温声笑笑:“我们打算到山里散散步,没成想,忽然就到这儿了。”   “那我们就是队友了!”   中间的女人十分热情,闻言也笑道:“我叫姜采云,左边这人叫曾叙,右边是李子言。”   姜采云身形高挑,看上去二十多岁,扎着单马尾,双眼炯炯有神。   曾叙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平头,很健壮;李子言则戴着眼镜,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略显腼腆地笑了笑。   见到他们,白霜行不由自主想到那一通电话。   如果电话那头所说的情况完全属实,在真实发生过的白夜里……   记忆中女人的惨叫太过残酷,她没继续往下想。   “我叫沈婵。”   沈婵大大方方,把自己这边的三人逐一介绍:“你们接到的任务,是进入别墅吗?”   她记得,对方不久前提起过“别墅”。   “进入别墅,存活一天。”   姜采云点头,没有隐瞒:“你们应该也是这样吧。”   置身于白夜,只要不是对抗性质的挑战,所有人都必须相互信任。   面对厉鬼的追杀,他们彼此是唯一能够依赖的伙伴。   季风临颔首:“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别墅里的厉鬼,并活下去。”   他有意透露了更多的信息。   听见“厉鬼”,姜采云变了变神色。   没人想和厉鬼来上一个零距离接触,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面对拥有实体的凶残怪物。   看不见摸不着的恐惧,永远是最令人害怕的。   一旁的曾叙问:“你们是第几次进入白夜?我们三个都进过一次。”   “三四次。”   白霜行笑笑,指了指天空:“雨越下越大,尽快找到别墅吧。如果在白夜里发烧感冒,那就糟糕了。”   得知他们通关过好几次白夜,一路上,姜采云表现得很是激动。   这是个爽朗外向的年轻女孩,刚毕业没多久,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   “四次白夜,太厉害了!”   她边走边说:“你们是怎么挺过来的?我一次都够呛。上回那个怪物……噫!吓得我好几天不敢睡觉。”   戴眼镜的李子言温声笑笑:“不好意思,她话多。”   山路崎岖,两旁掩映出无边无际的碧绿树影。   雨越下越大,当一声闷雷响起,沈婵同时发出声音:“是别墅!”   那是一栋颇有年岁的房屋。   一共三层,带着一个小院子,爬山虎长满了一侧的白墙,有种古怪而荒芜的生机。   想到别墅里的厉鬼,姜采云生出几分退却之意。   可碍于任务,她不得不一步步向它靠近——   如果不遵循白夜的指示,挑战者将被直接抹杀。   面对白夜,他们渺小如蝼蚁,无法挣扎。   白霜行没放松警惕,时时刻刻紧绷着注意力,无言扫视四周。   这是山里唯一的房屋,院门敞开,院子空空荡荡,只有几簇无人修剪的野草,和角落里浑浊的池塘。   ……池塘。   下意识地,白霜行想到电话末尾,姜采云死亡后的水声。   主线任务让他们留在别墅,姜采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房屋和小院。   她是在这里,遭遇厉鬼袭击的吗?   大门的把手生了锈,季风临走在最前,轻轻敲门。   很快,大门被吱呀打开。   和电话里所说的内容一样,白霜行望见一个瘦削苍白的女人。   确实白得过分了些,整张脸上毫无血色。   女人目光幽幽,看不出眼里蕴藏的情绪,与季风临四目相对,扯出一个标准的笑:“你好,怎么了?”   “我们来这儿登山,没想到遇上下雨。”   季风临语气如常:“请问,能进屋避一避雨吗?”   “当然可以。”   她笑着后退一步,为他们让出进屋的通道:“快进来吧!外面太冷,感冒就不好了。对了,我正在做晚饭,你们想要吗?”   别墅古怪得很,白霜行还没心大到那种地步,能够毫无芥蒂吃下这里的食物。   “不用。”   白霜行笑得礼貌:“我们刚吃过压缩饼干和面包,现在不饿。”   姜采云悄悄看她一眼,搓了搓冰冷的双手。   不愧是通关好几次白夜的老手。   从头到尾,姜采云没从她脸上见到任何害怕的情绪,看她的回应,更是游刃有余。   “这样啊。”   女人了然点头:“浴室里有吹风机,如果觉得冷,可以去用一用——这边是沙发,请坐。”   说话时,她已经将六人领入客厅。   白霜行不动声色,端详家里的布置。   并不华美,甚至称得上简陋,与别墅的外观格格不入。   客厅里摆放着老旧的木桌和沙发,墙壁有脱落的痕迹,偌大空间里,连一个电视机都见不着。   在最左侧的沙发上,正坐着两个小孩。   “那是我的孩子。”   女人笑着说:“他们是对双胞胎兄妹,很乖,不会打扰你们。”   如果在平常,白霜行一定不会多管闲事问这问那。   但置身于白夜里,她必须把更多的问题刨根问底:   “不好意思。房子里,只有你们三位居住吗?”   女主人倏地抬眼。   她瞳仁漆黑,自始至终,嘴角扬起的弧度没变过:“嗯。我和老公离婚了。”   接下来的一切,和电话里的叙述没什么不同。   几个外来的客人逐一坐上沙发,没谁敢落单,去往浴室里吹头发。   众所周知,浴室是恐怖片里的死亡高发地段。   女主人做好了晚饭,三菜一汤。   一家三口坐在桌边吃饭,白霜行静静端详他们的模样。   都很白。   如同毫无生机的纸人,无论说话、微笑还是做动作,全都僵硬得古怪。   “请问,”曾叙说,“你带着两个孩子,为什么要住在山里?”   他主动提问,想从女人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   “这里吗?”   女主人微笑:“因为,这里很便宜。”   白霜行知道,开始了。   如同既定的轨迹那样,姜采云好奇道:“因为在大山里吗?”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女主人目光悠悠一转,嘴角弧度加深:“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座凶宅。”   最后一句话定定落下,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凶、凶宅?”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两个字,李子言还是有些发怵:“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你们想听吗?”   女主人声音很轻,摸了摸身边女儿的脑袋:“那是很多年前的凶案。这里原本住着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儿子女儿,后来,家里破产了。”   白霜行看了眼埋头吃饭的小女孩。   如此骇人听闻的凶杀案,女主人居然毫不避讳两个小孩;孩子一言不发地听,表情毫无波动。   她抿抿唇,有些头疼。   别墅里,乍一看去共有九人,热闹得很。   其实除了他们三个,全是早死的鬼魂。   “破产之后,爸爸一蹶不振,妈妈提出离婚——”   女主人说:“当天夜里,男人拿起厨房里的刀,杀光了家中所有人。”   姜采云打了个哆嗦。   一家四口……这栋屋子里,不会藏着四只厉鬼吧?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一时没人说话。   姜采云与两个同伴面面相觑,忽地,听白霜行开口。   “杀死妻子和儿女后,”白霜行说,“父亲去了哪里?”   早在接通那个电话时,她就在心里做了考量。   姜采云临死前说,其他人的死状十分惨烈,与刀有关。   而故事中,父亲杀人的方式,正是用刀。   这场白夜里怨念最深、杀气最强的恶鬼,大概率就是他。   “父亲?”   女主人想了想,倏而一笑。   这个笑容不再是机械式的僵硬,从她眼底,白霜行看出几分讽刺。   “杀人之后,他不敢自杀,也不敢报警,于是把尸体藏了起来,假装一家四口仍然生活在一起。”   女主人说:“后来,可能因为心理压力太大,七天之后,他拨通报警电话,并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七天。   沈婵听着,心下一寒。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恐怖电影,里面说过,冤死的鬼魂会在七天后回来。   也就是俗称的“头七”。   男人的死因,或许不仅仅是自杀这么简单。   “男人把尸体藏了起来——”   季风临道:“请问,你知道尸体被放在哪儿吗?”   女人看他一眼,摇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她咧嘴笑道:“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不是警察,哪能知道内部消息?”   你已经透露很多内部消息了。   沈婵悄悄腹诽。   不过……问起凶杀始末,女主人大部分时候知无不言,唯独隐藏了这条线索。   藏匿尸体的地点,会不会很重要?   但他们的任务是找出厉鬼,厉鬼能无处不在地杀人,和藏尸地点有什么关系?   想不通。   静默间,天边一道惊雷闪过,伴随着轰隆隆的闷响。   白霜行侧过视线,望向窗边。   他们进入这场“白夜”时,时间将近傍晚。   因有雷雨,天色显得更加昏暗阴沉,在傍晚时分,就已见不到阳光。   院子里笼罩着灰蒙蒙的雾,雨越下越大,雷声、风声和雨声裹挟混杂,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再看天边,云层厚重低垂,仿佛随时能压下来。   餐桌上,男孩很快吃完饭,声称要去洗手间。   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白霜行与身边的两人暗暗交换视线。   电话里曾说,男孩第一个死去。   尸体被发现在走廊。   “这栋房子很漂亮。”   白霜行没表现出异样,从沙发上起身:“我们能到处看看吗?”   女主人欣然应允:“当然可以。”   “那个——”   姜采云小心翼翼:“不会有危险吗?”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没让女主人听到。   沈婵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她没猜错,眼前的三个年轻人,早就死在了这场白夜里。   活着的时候,他们都是最最平凡的普通人,会害怕,会不安,也会在危机时刻心系同伴。   “我们会小心。”   白霜行垂眼看她,语气温柔:“有发现的话,一定第一时间向你们分享。”   她说完回头,朝着女主人颔首致意,离开客厅。   至于目的地,当然是卫生间所在的那条走廊。   “这场白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有了三人相处的时间,沈婵迫不及待地开口:“我们,遇到打电话的求助者了?”   “死在生存挑战里的人类,会变成白夜中的厉鬼,和其它鬼魂一样,一遍遍重复白夜。”   白霜行面色微沉:“就像姜采云他们。”   “这也太——”   沈婵咬牙:“他们因为白夜丢了性命,结果还要被困在这里……”   她没再往下说。   沈婵一共经历过三次白夜,每一回,都有惊无险地度过。   但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对于他们而言,白夜,即是死亡的代名词。   随着白夜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每天、甚至每个小时,都有数不清的人类饱受折磨、因它而死去。   ……全都是和姜采云一样的普通人。   监察系统444号,让他们成为了白夜里新的一部分。   沈婵觉得很恶心。   【哈哈,这么快就意识到了啊。】   【笑死,现在还有闲心同情别人,明明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惨死的厉鬼之一了。】   【这次的挑战感觉好难,我完全没有思路耶。嘻嘻,快死掉吧。】   【被刀杀死!鲜血四溅!肯定超级有意思!我要看血流成河!】   脑海中飘过一条条实时弹幕,白霜行瞥了眼,面无表情,挪开视线。   他们三人步调缓慢,佯装出欣赏别墅景致的模样,实则在等男孩出来。   没过多久,卫生间的门被吱呀打开。   白霜行飞快投去视线。   男孩只有五六岁大小,看上去像个苍白的豆芽菜。   他神情冷漠,对他们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离开。   白霜行站在走廊中央,当他经过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冷。   不是错觉。   冷意森寒,迎面而来,如同一滩粘稠冰冷的黑水。   刹那间,她想起在【恶鬼将映】里感受到的阴气。   此刻男孩身上,莫非……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猝不及防,在她的视野里,现出一抹红艳艳的血光。   白霜行屏住呼吸。   ——但见一条狰狞刀口从男孩后背猛然破开,几乎要他单薄的身体一分为二。   紧随其后,便是猩红鲜血狂涌而出,染红大半墙面!   一切来得毫无征兆,从头到尾,白霜行连一道鬼影都没见到。   就像……有刀进入了男孩的身体,自行将他划开一样。   不等白霜行有所反应,寂静走廊里,陡然响起两声尖叫——   登山三人组本打算一起寻找线索,万万没想到,刚到走廊,就亲眼目睹如此血腥骇人的景象。   姜采云和李子言同时惊叫出声,曾叙也被吓了一跳,满目惊愕,看向走廊另一边的三人。   他们和男孩都隔着一段距离。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明不白地死了。   尖叫声传遍整座房屋,按理来说,女主人应该会前来查看才对。   然而客厅里阒然无声,蓦地,又响起一声刺耳哭嚎。   白霜行听出,那是属于女主人的声音。   不祥的预感腾涌而起,她毫不犹豫,快步走向客厅。   迈出走廊的瞬间,白霜行闻到一股浓郁血腥味。   铁锈般的味道预示出死亡的临近,向着声源走去,她心下一紧。   餐厅位于客厅旁边,女孩已然没了气息。   她一动不动坐在木椅上,后脑勺被人拿刀用力劈砍过,血肉模糊,只需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在她身旁,女主人双手掩面,显然被这幅场景吓得不轻。   “这是怎么回事?”   曾叙看得后背发凉,上前几步,靠近女人身边:“她……”   “我、我不知道!”   女主人浑身颤抖,簌簌落下眼泪:“我只是接了个电话,忽然听到她猛地抽气,回过头去,就发现……”   “你别着急。”   沈婵尝试安抚她的情绪:“你想想,在出事之前,这孩子做了什么?有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   “她——”   女主人狼狈抹去眼中泪水,说着一顿。   空气宛如凝固。   当她再抬眼,漆黑的双目之中,噙满怨毒恶意:“是你们对不对?家里只有你们这些外人……你们想做什么?!”   沈婵哑然。   平心而论,女主人的逻辑没错。   几个陌生人突然前来避雨,不久后,家里的女儿离奇死亡。   看她的死状,显而易见是他杀。   如果她是女主人,头一个怀疑的,也是这群陌生客人。   “你误会了。”   姜采云又急又怕,匆匆解释:“绝对不是我们。我们刚刚全在走廊,怎么可能——”   她的这段话没能说完。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充斥鼻腔,有几滴鲜血飞溅而出,落在她颊边。   ——只一刹间,女主人的心口被狠狠刺穿!   大脑嗡嗡作响,姜采云后退一步,嘴唇发白。   又一个人在她眼前死去,没有征兆,也看不见凶手。   无形的刀刃穿透她皮肤,天边一道惊雷闪过,照亮女人苍白如纸人的脸。   轰隆隆。   【叮咚!】   【主线任务已更新!】   同一时间,在场六人听见欢欣愉悦的系统音。   【暴雨将至,山间危险,你们不得不待在这栋别墅里。】   【可是……在这里,似乎正躲藏着一只心怀恶意的厉鬼。它在当年杀害了妻子儿女,现如今,要把你们一并拖入地狱。】   【在天亮之前,找到厉鬼的藏身之处,并竭尽全力解决它吧!】   【温馨提示:恶鬼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每次动手,都有原因。】   【探索其中的规律,能帮助你们找到它哟!】   “可是我们根本看不到它!”   李子言浑身颤抖,眼眶发红:“这要怎么找?!”   三名被害者,有两个死在他们面前。   他们甚至亲眼目睹了厉鬼行凶的全过程,可即便如此,还是没发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现在线索断了,他们怎么可能找到出路?   正当他话音落下,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孩童痴痴的笑。   清脆悠长,在当下紧张压抑的环境里,令他毛骨悚然。   【对了!请不要忘记,当年在别墅里,一共出现了四名死者。】   系统的语气里,多出看好戏的冰冷笑意。   【凶手的魂魄徘徊于人间,另外三名死者,当然不甘心离开这里。】   【寻找厉鬼的同时,要小心避开它们哦。】   雷声轰响,又是一瞬闪电划破天幕。   白光刺眼,照亮满地的殷红鲜血,以及女人惊骇万分、死不瞑目的双眸。   孩童的笑音渐渐远去,又像一刻不停萦绕在耳边。   别墅之中暗影浮动,有风吹过窗边的树枝,带来系统愈发兴奋高亢的声响。   【努力活下去吧——】   【现在,生存挑战正式开始!】 第86章 死亡求生热线(三)   屋外雷雨交加,别墅里,陷入短暂的死寂。   白霜行站在餐桌旁边,目光掠过不远处的两具尸体,尝试理清思绪。   系统已经明确提示,故事里那个发狂杀了全家的父亲,正是他们此次需要找到的厉鬼。   除他以外,母亲与两个孩子的灵魂,也将在这栋别墅之中游荡徘徊。   他们既要找出厉鬼的藏身之地,又要避开另外三个游魂的追击——   这是个躲藏与寻找的游戏。   “我们要……除掉厉鬼?”   姜采云说:“怎、怎么才能除掉它?”   仅仅是躲避厉鬼的捕杀,于她而言,就已经达到了噩梦级别的难度。   他们一群再普通不过的人类,既不会驱鬼除邪,也没有防身的法器,顶多从白夜商城里兑换几张驱邪符。   驱邪符……能对付这种程度的鬼魂吗?   曾叙也脸色发白,胡乱抓了把头发。   起初,他们的任务只是在别墅里存活一天。   他早就做好了设想,打算让所有人老老实实待在客厅——   只要不落单、不乱逛,大家聚在一起,活下去的机会很大。   没想到,主线任务忽然提高了难度。   要想找出厉鬼,如果一整个晚上都滞留在客厅里,他们绝对不可能完成任务。   也就是说……即便知道别墅里危机四伏,一行人还是不得不四处探索。   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那男人是这场白夜的boss,仅凭几张驱邪符,应该对付不了它。”   季风临想了想,沉声说:“我们只能试试,在别墅里搜寻更多线索,或许能找到有用的道具。”   听到这句话,绝大多数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他们还没弄明白厉鬼杀人的原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一刀捅进脖子。   “任务限定在今晚,我们还有时间。”   白霜行说:“先别着急,一起看看遇害现场吧。”   沈婵点头:“任务里说,厉鬼杀人有它的规律……既然这一家三口都死了,他们一定都触发过对应的机制。”   姜采云深吸一口气,应了声“嗯”。   她虽然胆子不大,却足够理智。   在这种环境下,哭泣与怯懦只会招致死亡,为了活下去,必须鼓足勇气,竭尽所能寻找线索。   “死亡顺序,是儿子,女儿和母亲。”   白霜行说:“儿子死亡之前,去过一次卫生间;女儿坐在餐桌上,母亲则是打了个电话。”   她看了眼桌面。   晚饭已经吃完,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   一家三口食量不大,盘子里剩了不少青菜,女孩歪歪斜斜靠躺在椅子上,双目圆睁,因痛苦而神情扭曲。   至于餐桌旁边——   这栋别墅里几乎没什么家具,只零星摆着几张必备的桌椅。   墙壁上空空荡荡,靠近厨房的位置,有一扇玻璃窗。   窗子呈现出半开半掩的状态,有雨滴从窗外落进来,在地上浸出一滩水渍。   窗帘被吹得呼呼作响,不时向空中扬起,荡开一片飘忽不定的影子。   “会不会是……水?”   李子言小心翼翼:“卫生间里有水,现在窗户敞开着,这些雨水落进来,条件同样成立。”   他说着扶了下眼睛,挪开视线,不去看桌边血肉模糊的尸体。   “有这种可能性。”   季风临颔首:“在恐怖电影里,‘水’是一种经常出现的意象,往往象征着鬼魂的来临——除此之外,还有镜子。”   “我想的就是镜子。”   沈婵接话道:“卫生间里一定有面镜子吧,至于厨房,厨房中的那扇窗户,也能映出所有人的影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玻璃窗和镜子有一定相似之处。   而且,在她看过的恐怖片里,有八成的厉鬼会从镜子里出来。   听她这句话说完,姜采云猛地顿住。   此时此刻,他们正齐齐站在厨房里,她、李子言、白霜行和季风临,影子都被完完整整映在那面窗户上。   至于沈婵和曾叙,虽然只入镜了一半,但透过玻璃窗,同样能看见他俩。   这样一来……该不会他们所有人,都已经被厉鬼锁定了吧?   “镜子和水是一个解谜方向。”   忽然,白霜行开口:“但现在看来,厉鬼索命的机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她说着扭头,看向那面玻璃窗:“如果仅仅靠近镜子和水就会被杀……我们刚刚,已经差不多死透了。”   曾叙沉吟片刻:“有没有可能,是要碰到水?”   在卫生间里必然要洗手,至于餐桌上,正摆着一碗热腾腾的汤。   这个猜想倒有可能。   白霜行想起那通电话。   电话里,姜采云逃到了院子里的小池塘边,当时打着雷,在下雨。   离开房屋后,她一定会沾到雨水。   “有可能。”   季风临和她的思路一致:“无论这个猜测正不正确,我们尽量不要去接触水。”   姜采云点点头,仍然有些放心不下,看了眼不远处的窗户。   玻璃窗上,隐隐约约,飘浮着他们所有人的影子。   “镜子也是其中一种可能性。”   白霜行上前一步:“如果可以的话,尽量把别墅里的窗户都遮住吧。”   说话时,她伸出右手,试图合拢窗帘。   还没靠近窗边,就见季风临跨步上前,一把拉拢暗黄色的长帘。   他小心避开了骤来的大雨,当窗帘被拉动,发出哗啦一道响音。   玻璃窗被挡住了。   季风临没说话,撩起眼皮时,与白霜行对视一瞬,向她无声示意。   ——窗边有水,既然水被纳入了危险范畴,能不靠近,就尽量避远一些。   “你男朋友,”姜采云扬起嘴角,试图缓解紧张的氛围,“对你真好。”   没想到,对面三个人,有两个同时愣住。   剩下一个沈婵眯了眯眼,轻咳一声。   “不是。”   白霜行笑了笑:“我们是朋友。”   季风临看她一眼:“嗯。”   “……啊?”   姜采云脸上发热,耳朵泛红:“对、对不起!我看你们一直走得很近,还……”   不对。   越描越黑。   从见到三名新队友的第一刻起,她就下意识觉得,这是一对情侣加上他们的朋友。   毕竟,当时他们行走在雨中的森林里,白霜行头上顶着的,显然是季风临的外套。   后来进入别墅,看他们的种种反应,也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坐在沙发上时,每当姜采云抬头,经常瞥见他们两人匆匆对视,又不动声色把目光挪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姜采云挠挠脑袋。   “一直待在这儿不是办法。”   曾叙看出她的尴尬,淡声转移话题:“接下来,要去别墅里寻找线索了吧。”   “嗯。”   季风临道:“我们一起走,还是分成小队?”   “绝对不能落单!”   沈婵抢答似的举起右手:“恐怖片里,落单必死无疑。”   “大家都不要单独行动。”   曾叙点头:“别墅就这么大,六个人一起行动反而不方便,遇到游荡的鬼魂,也不容易逃开——不如三三分组,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白霜行毫不犹豫应下:“没问题。”   “和商量好的一样,避开所有形式的水,看到窗户或者镜子,想办法把它们遮住。”   沈婵说:“别墅一共三层,我们先分别搜查上下两层吧。”   姜采云拍拍心口,做好准备:“嗯。”   于是计划被初步拟订。   一楼他们比较熟悉,而且整个空间十分空旷,调查难度不高。   姜采云三人经验不比他们丰富,顺理成章留在一层。   二楼是片从未探索过的未知区域——   不久前听到的孩童笑声,声源似乎就在那里。   这个任务,落在白霜行他们头上。   “注意安全。”   临走前,白霜行不忘叮嘱:“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你们出声求救,我们会来。”   姜采云咧嘴一笑:“嗯,我们会小心的!驱邪符已经兑换好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你们也要当心。”   李子言扶了扶眼镜,神情怯怯:“故事里说,父亲趁着家人熟睡,用刀杀光他们……案发的卧室,就在二楼或三楼。”   与三人暂时道别后,白霜行登上了前往二楼的楼梯。   万幸,别墅里还能开灯。   楼梯是古典风格的旋转式,扶手斑驳,上面落满了灰。   再看脚下,也是处处堆积着灰尘,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她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在一楼所见的“一家三口”,很可能是由当年受害者的鬼魂所化。   之所以伪装成人类出现在他们面前,或许是为了恐吓,又或许,是系统特意安排的提示。   ——他们必须从那三人的死亡里,推理出厉鬼杀人的规律。   楼梯不长,登上二楼,白霜行见到一条走廊。   走廊两边分布着一个个房间,房门虚掩,都能进去。   她左右环顾,在其中三扇门上,发现了不同。   左侧尽头的房门贴着张画纸,用无比稚嫩的笔触写上:   [爸爸妈妈的房间]。   然后是右边紧邻的两个房门,分别写有[小宝的房间]和[小娴的房间]。   “小宝小娴,是家里的两个孩子吧。”   空气森冷,沈婵打了个冷颤:“咱们先去哪儿?”   正如李子言所说,卧室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就算经历过一次次白夜,但置身于曾发生过惨案的凶宅、与厉鬼们零距离接触,只要是个正常人,任谁都会感到紧张。   季风临:“先去父母的卧室吧。”   白霜行表示赞同:“我们要寻找的厉鬼是父亲,在他的房间里,线索可能会多些。”   屋子里有冤死的鬼魂不断游荡,他们没在走廊停留,一起进入父母卧室。   刚开门,白霜行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皱眉捂住口鼻。   季风临走在最前,默不作声垂眸看她。   觉察他的视线,白霜行略微挑眉,示意自己没事。   于是他开灯,走进房间。   与一楼相差不大,卧室里同样简陋。   一张双人床摆在中央,床单被鲜血浸透,晕出大片大片的红。   角落里有张书桌,窗户被严严实实关上,窗帘大开,能看见昏黑阴沉的天空,以及院子里淅淅沥沥的大雨。   季风临没忘记之前的讨论,动作利落,关紧窗帘。   “镜子和水……都有可能,但又都不太可能。”   沈婵轻揉眉心:“别墅里,这两样东西几乎无处不在。如果厉鬼能直接通过它们杀人,我们就注定团灭了。”   监察系统444号的白夜虽然凶残,但不至于违反最基本的规则,创造一场毫无活路的屠杀。   再说,他们刚才进屋就正对着玻璃,没遇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但仔细想想,三名死者所处的环境,又只有这两点相似。”   白霜行若有所思:“会不会是……除了镜子或水,还有另一个附加条件?”   交流的间隙,她靠近窗边的书桌。   桌子上布满灰尘,不知多久没被人使用过。   季风临打开左右两边的抽屉,在左侧角落里,找到一幅画。   他动作很轻,将画纸从抽屉里拿出来。   这个作品显然出自孩童之手,风格稚嫩,毫无技巧可言,用五颜六色的油画棒,画着四个手拉手的火柴人。   白霜行站在他身边,从左到右逐一看去,见到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豆丁似的小孩。   是住在别墅里的一家四口。   画纸最上方,写着[幸福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几个大字。   看字迹,一板一眼,圆润稚拙,也是由小孩写下的。   “你们看这里。”   沈婵指了指右下角:“这团水渍,不会是眼泪吧?”   白霜行点点头。   那滩水渍被晕开很大一片,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圆。   在它附近,还有好几个相似的水团。   “这幅画属于孩子,却出现在父母的卧室里,上面还有泪水。”   白霜行分析:“男人杀死家人后,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和他们继续生活在房子里……杀人只是一时冲动,等尘埃落定,他很可能感到了后悔。”   沈婵啧了声,眼里涌出厌恶之色:   “然后就对着这幅画哭?早干什么去了,人渣。”   确实挺人渣的。   “话说回来,你们还记得当时与女主人的对话吗?”   白霜行压低声音:“杀人后,男人究竟还做了什么,她一句话都没透露。”   “对!”   沈婵:“尤其是关于藏匿尸体的地点,她一个字也不愿意透露……这个线索,会不会很重要?”   “如果要和镜子、水联系起来——”   季风临说:“院子里的池塘?”   白霜行“唔”了声。   这个猜想有一定可能性,可惜院子里下着大雨,他们没办法出门验证。   她站在桌边静静思考,不经意抬起眼,看了看实时弹幕。   【无聊,厉鬼呢?厉鬼什么时候出来?我才不想看他们推来推去。推理半天也得不出结果,不如直接死掉。】   【都过去这么久了,该出现第一个死者了吧?】   【我要看血流成河!血流成河!】   全是毫无人性、暴戾疯狂的言语,迫不及待想看到他们死去。   白霜行不禁皱起眉。   既然姜采云等人是被禁锢在白夜之中的挑战者,像他们一样化为鬼魂的人类……   在监察系统444号的白夜里,究竟还有多少个?   444,死死死。   把人类的灵魂当作玩具,从而制造更多死亡,这位系统,当真无愧于它的名头。   想到这里,她默默看向脑海里的小丑。   由于尚未出现牺牲者,444打了个哈欠,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睡眼惺忪。   【我觉得,楼下的人会先死。几个新手一惊一乍,恐怕刚遇上鬼魂,就被吓得动弹不得了。】   【谁死都差不多。对了,规则里不是说,这地方还有游荡的鬼魂吗?怎么还没出来?】   【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几条弹幕飞速飘过,白霜行眼睫一颤。   她也听到了。   从走廊尽头,正传来一声清脆如铃的笑音。   ——是鬼魂!   进入卧室时,白霜行有意关上了房门,和其它房间一样,让门保持在虚掩状态。   此刻笑声响起,季风临与她对视一眼,快步走到门边,按下电灯开关。   灯光瞬间熄灭。   时值深夜,空中下着雨,窗帘又被拉上,空旷寂静的卧室里,几乎隔绝了所有光源。   光线暗下,视野之中一片漆黑,猝不及防间,有人轻轻攥住白霜行衣袖。   她被拉到门后的墙边。   沈婵很有眼力见,瞥见季风临的动作,默默朝着这边靠拢。   卧室里没有衣柜,躲在门后,是最稳妥的选择。   双眼逐渐习惯四周的黑暗,白霜行放缓呼吸。   鼻尖萦绕着浓郁腐臭味道,经久不散,平添压抑。   门外的走廊里,笑声一点点靠近。   那是属于小孩的嗓音,时男时女,偶尔两种声线混杂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邪异。   伴随着笑声一同传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脚步,与女人幽怨低沉的恸哭。   踏踏,踏踏。   白霜行能清楚察觉到,身旁的沈婵已经一动不动,浑身僵得厉害。   这是一种难言的恐惧。   他们看不见鬼魂的模样,只能隔着一扇门,感受着它们渐渐逼近的脚步。   也许下一秒,它们就会破门而入;又或者,它们将目不斜视地离开走廊,与屋子里的人类毫无交集。   未知,总能让人心生惧意。   笑声和哭声越来越近,来到他们所在的卧室门口。   白霜行屏住呼吸——   下一刻,她听见陡然加大的、无比清晰的女人低笑:“……嘻嘻。”   这道声音由哭转笑、由悲到喜,如同一串绵长的戏曲唱腔,渗出森森冷意。   四下幽寂无声,怨灵的轻笑被无限放大,仿佛紧紧贴在耳膜。   浑身血液一刹凝起,白霜行点开技能面板,做好反击的准备。   出乎意料地,对方没开门。   几秒钟后,她又一次听见脚步声。   耳边的响动渐渐远去,哭声与笑声,尽数消失在走廊另一边。   走掉了……吗?   季风临没放松警惕,透过虚掩着的房门缝隙,望向走廊。   走廊里亮着昏黄灯光,光线幽暗,一片沉寂。   没有鬼魂的影子。   他没出声,朝着另外两人点点头。   “……走开了。”   沈婵满手全是冷汗,心有余悸:“这也太吓人了……”   和鬼魂隔着仅仅一道房门,她的心脏都快要蹦出来。   白霜行长出口气:“卧室里,还要再找找吗?”   “我想到一个地方。”   沈婵擦干手心的冷汗,步子轻快,径直向前。   她走到了床边。   腐臭的源头也许是床上那滩血迹,靠近时,恶臭格外浓烈。   沈婵屏住呼吸,飞快掀开被褥和枕头。   很快,她目光微闪。   ——在枕头下,放着一本厚重的书。   这书压在被子里,没沾上脏兮兮的灰尘。   沈婵迅速将它拿起,后退好几步,回到门边。   床头的味道,她简直一秒钟也忍受不了。   “床是人类的私密空间。”   沈婵挥挥手,散去鼻尖上的臭味:“在心理学上,象征一部分的隐私和安全感——有些人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枕头下面。”   她说着,顺势把书打开。   白霜行低头看去,眸色渐沉。   与其说是“书”,它更像一个笔记本。   在沈婵翻到的一页,夹着一把造型古怪的小刀。   “这刀……”   沈婵小心将它拿起。   刀刃是血一样的红色,刀柄上,雕刻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复杂纹路。   至于笔记本上,写满了潦草的字迹。   [做了梦,又梦到他们……]   [我不想死啊!小宝小娴阿舒,如果你们能看到这些文字,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我不是已经答应,要和你们永远生活在一起了吗?]   [好好待在那里。待在那里,虽然阴阳相隔,但我们没有真正分开。]   [爸爸其实是爱你们的!相信我!]   “是男主人的日记。”   季风临说:“‘好好待在那里’……是指藏尸的地点么?”   他到底把尸体藏在了哪里?   白霜行“嗯”了声,继续往下看。   [向大师求来了这把辟邪的刀,可以让遭到污染的厉鬼魂飞魄散……如果他们再来,我就……对!刺进他们的心脏!]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人,”沈婵蹙眉,“到最后,精神是不是已经不正常了?”   白霜行的注意力,却是在另一句话上。   “辟邪的刀。”   她指了指其中一个句子:“我们不是一直想不通,应该如何除掉别墅里的厉鬼么?”   这本日记里,甚至阐明了小刀的使用方法——   只要找到厉鬼,并将辟邪刀刺进它心脏,他们就能顺利通关。   沈婵一时恍然,神色复杂。   这个男人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在他们死后,仍不愿放过他们的灵魂。   从故事后续来看,他失败了。   索命复仇的鬼魂并没有被小刀除掉,反倒是男人自己丢了性命,沦为第四只厉鬼。   到头来,这把被他用来驱鬼的刀,成了让他魂飞魄散的利刃。   有种难言的讽刺。   “道具找到,接下来,就要找出厉鬼的位置了。”   白霜行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好奇:“笔记本这么厚,前面是什么内容?”   沈婵低头,把纸页往前翻。   出现的内容,让三人齐齐一愣。   [信仰我神……]   [神啊,我愿向您供奉鲜活的生命,请您降下恩赐,为我带来无上财富。]   再往前,是更为虔诚疯狂的呓语。   [我神慈悲,赞美神明!]   [神明保佑……]   [什么时候才能迎来神赐?家里那个黄脸婆,居然打算把神像扔掉……臭女人,去死!我过得这么不顺利,一定全是因为她!]   “这个男人,”季风临压低声音,“是邪神的信徒。”   受到邪神的污染,所以他才会变得越来越不正常。   也因此,在某个深夜,杀害了熟睡中的所有家人。   他将三名受害者作为筹码,献上他们的血肉,试图召唤邪神,换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结果还没等来财富从天而降,就先被厉鬼们的报复夺走了性命。   实在恶心。   在卧室中的阵阵恶臭里,沈婵有点儿反胃。   “日记里,着重强调了‘待在那里’。”   白霜行思忖道:“接下来,我们或许可以试着想想,他可能把尸体藏在什么——”   她话没说完,忽地,有人在外敲响房门。   沈婵被吓了一跳,可转念想想,鬼怪才不会那么礼貌,进屋之前,还要敲一敲门。   季风临也明白这一点,轻轻把房门打开,走廊里,站着眼眶通红的姜采云。   “出……出事了。”   姜采云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住哽咽,浑身发抖:“李子言死了。”   *   白霜行赶到一楼时,空气里,处处飘散着血腥味。   路过走廊,她有些惊讶地发现,男孩的尸体没了踪影。   长廊幽幽,充斥着暗黄色灯光,男孩原本躺着的地方,只剩下一滩污血。   “厨房里的妈妈和女儿,也都不见了。”   姜采云用力擦去眼角泪水,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落:“我们出来的时候,只看到血迹。”   白霜行应了声“嗯”。   之前她做过推测,他们见到的“一家三口”,只不过是鬼魂幻化的假象。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真正的鬼魂,已经开始了对他们的追杀。   李子言死在走廊尽头的杂物间里。   走进杂物间大门,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骇人殷红。   年轻的男人靠坐于窗边,被刀从胸膛穿过,鲜血飞溅,染红大半墙面。   这幅景象太过凄惨,姜采云只看了一眼,就呜咽着哭出声来。   好友离世,哭泣是人之常情。   白霜行拍拍她后背,看向尸体边的曾叙。   这个健壮高大的汉子早已没了最初的魄力,整个人颓然弓着身体,如同一株被压弯的野草,瞧不出半点活力。   但他还是强撑起精神,带着哭腔开口。   “走进杂物间,当时窗帘开着。”   他说:“我和李子言走到窗边,打算把窗帘拉上。我刚关好,他、他就——”   曾叙说不下去,抹了把眼泪。   季风临轻声:“窗户里,同时映出你们两个的影子?”   “嗯。”   曾叙点头:“当时我还对他说,厉鬼杀人的机制,肯定不是照镜子。之前在餐厅里,我们所有人都照过镜子,全活得好好的。”   他的语气更加颓丧:“所以我特意看过窗户,我们两个的影子,都完完整整映在上面。”   可李子言死了,他却没有。   白霜行:“李子言死前,没接触过水吧?”   见曾叙笃定点头,她摸了摸下颌:“这样一来,水就能被排除了……关窗帘的时候,你和李子言的动作基本同步吗?”   曾叙想了想,摇头。   “没。”   他说:“那时采云站在我们身后,李子言扭过头去安慰她,说厉鬼不可能从镜子里出来。”   它的确不会从镜子里出来。   男孩在走廊里死亡,而走廊中,并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反射的、类似于镜面的事物。   “回头……”   沈婵心下一动:“既然水被排除,厉鬼之所以出现,就很可能和镜子有关——结合李子言的动作,会不会,是在照镜子的时候回头?”   姜采云和曾叙双双愣住。   ……回头?   为什么不能回头?   或是说,为什么不能在镜子面前回头?这和厉鬼的藏身之处,有关系吗?   他们两人思索着没说话,沈婵刚才就随口一说,自己也讲不出缘由。   而另一边,白霜行的脸色渐沉。   沈婵看出她表情的变化,小声询问:“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   某个念头浮上心口,白霜行后背隐隐发凉。   “我有个猜想。”   她说:“之前我们一直纳闷,不知道男主人把受害者的尸体藏在哪里……对吧。”   姜采云怔怔抬头,不知怎么,打了个哆嗦。   “他在日记里说,会和家人们永远在一起。”   白霜行双手环抱在胸前,眉目稍敛:“既然‘水’被排除了,那么藏尸于池塘,也可以不去考虑——更何况,池塘和他的距离,太远了。”   “太、太远了?”   身后涌起一阵悚然凉意,沈婵跟上她的思路:“所以……他把尸体,藏在很近的位置?”   “还记得你在卧室里说过的话吗?”   白霜行看她一眼,目光晦暗不明:“床,象征着隐私和安全感,与此同时,也是最亲近的地方。”   当他们走进卧室,靠近那张床时,闻到了难以言喻的浓郁恶臭。   仅仅一滩血,真能散发出那样的味道吗?   沈婵:……   沈婵:“……草。”   永远生活在一起。   好好待在那里。   虽然阴阳相隔,但我们没有真正分开。   脑子里嗡地炸开,刺骨寒意从脚底直冲脊髓。   姜采云也反应过来,轻颤着后退一步:“尸体……在他的床下?”   “男主人把受害者的尸体放在床下。”   曾叙觉得一阵恶寒:“可我们要寻找的厉鬼是他,不是那三个受害者。这和厉鬼的藏身之处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也藏在床底下?   那样的话,男主人怎么可能无处不在、轻而易举地杀掉他们?   白霜行深深看他一眼。   “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她自己也感到几分瘆人,朝着沈婵和季风临靠近一步:“有人深夜总是做梦,梦里一直有道声音对他说,好朋友,背靠背。”   她顿了顿:“后来才发现,原来床板下藏着一具尸体。尸体脸部朝下,背部朝上,每天晚上,和他就像背靠背一样。”   沈婵脸色更差。   她已经隐隐明白,厉鬼究竟藏在哪儿了。   “如果我们上楼前往卧室,把床板掀开,应该能找到三具尸体。”   白霜行沉声:“而他们……是身体朝下的。”   这就是白夜给予他们的提示。   有关“厉鬼藏身之处”的提示。   “背靠背……”   目光不自觉瞟向身后,姜采云头皮发麻,哭腔更重。   为什么,不能面对镜子回头?   ——因为厉鬼正背靠着背,依附于他们每个人身后。   一旦他们站在镜子面前,并转过身去……   厉鬼将看见属于它的倒影,从而被唤醒。   背对着窗户吃饭的女孩,在窗户前抱起女儿尸体的女主人,或许曾在卫生间镜子前扭头的男孩,还有李子言。   他们全都因此死去。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其他人明明都在窗户的倒影里出现过,却好端端活到现在。   伸手关窗帘时,从来都是正面对着镜像。   念及此处,姜采云的后背上,倏然涌起大片鸡皮疙瘩。   不止她惊讶得说不出话,实时评论里,弹幕同样炸开了锅。   【我去!居然是这样!】   【刺激啊!厉鬼怎么还不大开杀戒?他们找到了杀人的规律,这个任务,不会到此结束吧?】   【科科,下意识看了看我的身后。】   【血流成河!我要看血流成河!】   “这只是我的推测。”   白霜行闭了闭眼:“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去楼上看看吧。”   只要确认床下有没有尸体,她的猜测,就能被证明出真假。   这个想法实在骇人,沈婵总觉得背上幽幽发冷,闻言用力点头:   “对对对!如果能确定下来,我们尽快解决厉鬼,从别墅里逃出去!”   说完忽地一顿。   面前的姜采云和曾叙,很早之前,就死在了这场白夜里。   只要白夜还存在,他们的灵魂就不可能逃脱,将被永生永世困于其中。   “嗯。”   姜采云对此浑然不知,看一眼同伴冰冷的身体,咬了咬牙:“走吧。”   *   穿过环形阶梯,白霜行又一次来到二楼。   与一层相比,这里的温度冷了许多,他们没犹豫,直接走进男女主人的卧室。   和计划里一样,曾叙与季风临一齐用力,将双人床整个掀翻。   看着床下的情景,白霜行攥了攥右拳。   手心里全是冷汗。   ——床板下,果然钉着三具身体朝下的森森骷髅。   “所以,”姜采云尾音发颤,“白霜行,说对了。”   厉鬼正伺机而动,依附于他们身后。   她心中瘆得慌,朝着曾叙靠近几步:“我们、我们怎样才能除掉它?”   白霜行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只可惜,没能顺利出声。   在她回答之前,走廊里,有另一道声音对姜采云做出了回应。   ——那是一声清脆的孩童轻笑。   “该死。”   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曾叙皱眉:“我们要躲起来吗?”   可环顾四周,这地方家徒四壁,根本没地方能够躲藏。   白霜行眼疾手快,关掉房间里的灯,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没人再说话。   耳边落针可闻,房门外,响起与之前如出一辙的踏踏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次……声音似乎更乱更杂了些。   窗帘被紧紧拉上,别墅外,雨势更大。   沉寂的雷鸣再度响起,轰隆隆吵个不停。   在不绝于耳的电闪雷鸣里,走廊中的声响,渐渐听得不甚清晰。   白霜行沉着视线,始终没放松戒备,死死盯着门边。   他们好不容易才察觉厉鬼出现的规律,只希望别出岔子才好。   又是一瞬雷鸣。   姜采云站在角落一动不动,刹那间,愕然睁大双眼——   门……   开了。   吱呀一声,无比贴近地响彻耳畔,将她的整颗心倏然提起。   阴冷拂面而过,姜采云喘不过气,难以呼吸。   走廊里的亮光渗进卧室,短短一个转瞬,卧室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凄厉笑音。   季风临皱眉:“小心!”   他反应极快,拉着白霜行与沈婵迅速后退,与此同时,一只尖利鬼爪轰然穿透房门!   心脏怦怦跳个不停,沈婵差点忘记呼吸。   如果他们仍然站在门后……那只手,已经穿透其中某个人的心口。   惊雷簇簇,房门被吱呀推开,与它一并响起的,是声声幽怨鬼哭。   看清走廊里的画面,白霜行心下拧紧。   门外……一共有四只厉鬼。   女主人,男孩,女孩,以及刚刚死去的李子言。   和前三个鬼魂一样,年轻男人面无血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只剩下怨念深重的杀意。   “李子言?!”   姜采云惊愕不已:“为什么……”   【叮咚!】   【温馨提示:在怨念过重的地方,死去的人们,会被同化为厉鬼哦!】   【是保护自己,还是杀死曾经的同伴……】   【哎呀,真是个想不通的哲学问题呢。】   混蛋。   白霜行在心里暗骂一声,目光微动,看向身边的季风临。   一行人中,他的身手最好,下楼前往一层前,由他拿下了笔记本和驱邪小刀。   不过……那把刀能不能除掉这四只鬼魂,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记得日记里写过,小刀能“让遭到污染的厉鬼魂飞魄散”,但显而易见,它们没有受到邪神污染。   否则,男主人拿着它防身,不可能还是死于妻儿之手。   他的妻子儿女生前都是正常人,之所以化作厉鬼,全因怨念深重,与“污染”无关。   真正被邪神污染的,是写下日记的男主人。   也就是说……这把驱邪刀,大概率只能除掉男人的魂魄。   如果不用刀,而是使用她的技能——   门边的厉鬼气势汹汹,不给他们更多机会,狂啸一声直扑而来。   曾叙咬牙,亮出手里的驱邪符。   在短促的几秒钟之内,白霜行迅速思忖。   业火和修罗刀的确能斩杀鬼魂,但那样一来,李子言也将魂飞魄散。   这四只鬼魂生前都没作恶,其中之一,还是个被白夜所害的可怜人。   在业火灼烧下,他不可能幸存。   心脏怦怦,她动了动指尖。   还有一个办法。   一个万无一失、不会出现额外牺牲的办法。   门口的鬼魂们之所以逗留在别墅里,是因为男主人的魂魄,仍旧藏匿于此地。   它们因凶手而死,只有等到那人魂飞魄散,才愿意离去。   四下沉寂一秒。   紧接着,天边响起震耳欲聋的雷鸣。   白光漫天,当白霜行抬头,恰好与季风临四目相对。   他的双目黢黑沉凝,在道道刺眼的闪电之中,如同浓浓晕开的墨。   目光在空中短暂相触,白霜行读懂他的意思,微微点头,向他做出一个了然的口型。   再眨眼——   少年猛然动身,直冲窗边!   【这是在干什么?想从窗户逃走吗?这里是二楼,好像行得通。】   【哈哈哈哈哈他们完蛋了!】   【群鬼环绕,太酷了!驱邪符完全拦不住它们啊!】   【窗边是危险区域欸!或许……他该不会想要召出厉鬼吧!】   季风临并未理会飘过的弹幕,动作飞快,拉开窗帘。   与此同时,沈婵从商城兑换出一张驱邪符,按在李子言脑门上。   符箓用处不大,顶多让厉鬼停顿几秒,她心下着急,瞥见窗边的动静,不由一愣。   季风临……毫不犹豫,转过了身。   黑沉沉的暮色笼罩四野,走廊里的灯光宛如暗潮,悄然涌入房间。   窗户映照出少年高瘦的背影,也正是此刻,刺骨寒意自他后背猛然窜出——   而他垂下眼睫,竟握紧刀柄,直直刺向身后!   人类的心脏在左。   厉鬼和他背对着背,那便是在右。   脑海里,监察系统444号愉快看戏,扬起嘴角。   他们以为这样做,就能活下去吗?   只可惜,还是死路一条。   厉鬼出现,不会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只要他背对镜面,厉鬼被唤醒……   由怨气凝成的刀,就会将他刺穿。   这是必死无疑的局。   要想通关,必须有个人牺牲。   所有人都喜欢悲剧性的英雄情节,将它放在综艺节目里再合适不过,不是吗?   不出所料,窗外闪电划过,厉鬼露出狰狞面孔。   怨气化作长刀,当季风临抬手,刺向他心口——   【来了来了!血流成河!】   【终于!快杀光他们!!!】   【人类的速度,怎么可能比厉鬼更快?他真以为自己能毫发无损通关挑战吗,笑死了。】   弹幕一条接着一条,如同兴奋高亢的污浊浪潮,奔涌不休。   然而,毫无征兆地,小丑脸上笑容止住。   等等。   为什么……   在厉鬼现身的同时,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出现了一道极其突兀的白光?   实时评论里,盛大的狂欢猝然终止,弹幕亦是顿住。   心有所感,444侧过视线,看向白霜行。   早在对视的那一秒,她和季风临,就有了同样的计划。   她在顷刻之间猜出季风临的想法,而后者,给予了她所有的信任。   即便面对死亡,仍然不会有片刻迟疑的,全心全意的信任。   白光柔和,如同巨大的茧,将少年浑然包裹。   怨气所化的长刀锋利无匹,触碰到白芒之时,却如扬尘般散去,消弭无踪。   而在季风临身后,驱邪小刀寒芒毕露,狠狠穿透厉鬼心口,势如破竹。   千钧一发,恰到好处。   这是属于白霜行的技能——   【守护灵】。 第87章 死亡求生热线(四)   刀锋没入厉鬼心脏,实时弹幕里,瞬时炸开了锅。   【?????】   【什么情况?厉鬼的攻击无效化了?】   【这是……技能?】   【所以,这群人无伤通关了?!】   虚空之中,小丑模样的像素小人暗啧一声,脸色不太好看。   从季风临拉开窗帘,再到白霜行使用【守护灵】,一切发生得太快。   快到它根本没能注意到,这两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彼此间有了商议。   平心而论,把自己活命的希望完完全全托付在另一个人身上,它绝对做不到。   哪怕白霜行有一秒钟的犹豫,由怨气凝出的长刀,必将穿透那小子胸口。   可他居然毫无迟疑,转身就去做了。   白霜行的猜测没错,厉鬼的魂魄被分成几份,藏匿于他们每个人身后。   只要其中之一被驱邪小刀所伤,其余魂魄也会受到波及,魂飞魄散。   简而言之,他们通关了。   没有伤亡。   【守护灵】的白光散去,季风临身后,恶鬼同样不见踪影。   白霜行暗暗松下一口气,耳边响起系统提示音。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成功探明真相,揭开第二通电话的谜题!】   【三名登山客在别墅里逐一遇害,居然是因为背对镜面,唤醒了藏在身后的厉鬼。】   【心怀恶意的鬼魂,一直在与他们背靠着背。】   【即将回到演播大厅,请稍候…】   “我们……”   眼睁睁看着鬼影消散,姜采云哽咽一声,眼中滚落豆大的泪滴:“我们活下来了?”   男主人魂飞魄散后,别墅里其它的怨灵大仇得报,飘然退去。   短短几秒钟之内,原本处处杀机的卧室里,恢复一片阒静。   曾叙站在她身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沈婵闻言,欲言又止。   那通电话里,姜采云临死前的哭喊犹在耳边。   她心里明白,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两道被困于白夜的意识。   在很久以前,他们就丢掉了性命。   “这地方太邪门,等一天的任务时间过去,我们就尽早离开吧。”   曾叙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我去看看李子言的遗体。无论如何……得把他带回去。”   他话音方落,正要转身离去,蓦地,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   当白霜行再抬眸,她、沈婵和季风临,回到了《死亡求生热线》的节目现场。   “真是一场精彩的探秘直播!”   自称小克老师的章鱼怪物原地跳了跳,一副惊喜的模样:“很好很好,上班第一天就表现得如此出色,你们非常有潜力。”   和它的态度截然相反,弹幕里,俨然已是怨声载道。   【有没有搞错?一场任务下来,居然一个人都没死?】   【无聊!】   【下一场搞快点!难度要大大大!】   【这次的主持人有点意思,比之前那些强了不少。好期待他们死掉的画面!】   目光落在最后一句话上,白霜行凝神不语。   “之前那些主持人”……   果然,监察系统444号用这种直播秀的形式,已经残害过许多人。   “系统,提问。”   沈婵说:“我们带着姜采云他们通关白夜……对于他们的过去,会产生影响吗?”   【哈?对他们的过去产生影响?】   虚空里,小丑弹跳而起,晃了晃鼻子上的红球。   【真是抱歉,看来我们的这位主持人,还没能理解场外直播的意义。】   444咧嘴一笑,不怀好意。   【你们在场外直播里经历的一切,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白夜’,而是求助者的一段记忆。】   它说:【记忆而已,怎么可能改变现实呢?】   白霜行也在认真听它这一段话,神色微沉。   她开门见山,直接发问:“在你的白夜里,一共囚禁有多少挑战者的灵魂?”   【这个问题——】   小丑眼珠一转。   白霜行本来没觉得它会如实相告,没想到,对方居然弯眼一笑。   【应该很多吧。】   监察系统444号语调轻松:【几百个肯定是有的,毕竟,我的白夜进行过好多好多场——啊,你也想成为其中之一吗?留在我的白夜里,体验感非常不错哦。】   小丑说着,咯咯笑出声来。   季风临看着它,目光很冷。   也就是说,因它而死的人,有成百上千个。   在白夜里被折磨至死后,受害者们甚至无法前往另一个世界,而是被困在这里,一遍遍重复痛苦与死亡。   要想改变这一切……   或许,毁掉白夜是唯一的办法。   “好啦!让我看看观众来电吧!”   小克老师扭动着触须,密密麻麻的眼睛同时一眨:“因为主持人这一轮的表现很好,观众热情大涨,节目组收到了好几通电话哦。”   “嗯……”   将来电记录筛选一遍,章鱼怪物笑道:“就这个吧!”   它尾音轻快,悠悠响起时,带来一串刺耳的电话铃声。   叮铃铃——!   白霜行平复好情绪,拿起身前的听筒:“你好。”   “你、你好。”   电话另一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线:“是《死亡求生热线》吗?”   他哽咽一下,深深吸了口气:“我想……我想求助。”   男人的嗓音被极力压低,白霜行努力分辨他吐出的字句,耐心回应:   “你遇上了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   他声音更小,几近于低不可闻:“我和女朋友都是民俗学者,最近在西北的山区里搜集民俗文化。”   白霜行“嗯”了声。   众所周知,恐怖作品里的三大高危职业,老师、记者和民俗学者。   “就、就在两天前,我们无意中发现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当时天色很晚,我们决定进去借宿,顺便打听看看当地的特色文化。”   说到这里,他话里带出哭腔。   “我们根本不该去的……不该去的!”   男人说:“进入村子后,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压抑。村民个个穿着白色和灰色的大褂,走在路上不说话,特别奇怪。”   白霜行微微颔首:“然后呢?”   “我们当时没想太多,只觉得他们劳作一天,可能累了。”   男人抖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是,见到我们以后,他们表现得非常热情——你能想象吗?忽然之间,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微笑,像画上去的假人一样。”   一旁的沈婵开口:“你们没觉得不对?”   “我们只当是好客。”   男人的语气里,有浓郁悔意:“村长出面,把他家给我们匀了出来,让我们睡在客房。当天晚上……怪事就发生了。”   听到重点,白霜行集中注意力。   “我和女朋友在村长家里吃完晚餐,一起出门闲逛,中途、中途经过一户人家。”   男人说:“那户人家的院子里,摆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是个盖着白布、隐约能看出轮廓的人!”   “白布?”   季风临:“那人死了?”   “死了。在他身体周围,还摆着几朵白色的菊花。”   男人吸了吸气:“屋主看见我们,解释说,那是他们村子里特有的丧葬习俗——人死后的第一天,必须将尸体摆在院子里,接受神的指引。”   白霜行脱口而出:“神?”   上一个任务里,别墅男主人之所以杀害全家,就是因为信仰了邪神。   这次的电话……   “对,神。”   想到可怕的事情,男人颤抖得更加厉害:“屋主说,那是他们全村一起供奉的神灵,没有名字,也不知道来由,但只要信仰祂,就能得到无上的庇佑。”   季风临心下一动,与白霜行默默对视。   “这是个无名神?”   白霜行说:“村子里,有祂的神像么?”   “有。”   男人回答:“在村子中心的祠堂里,我和女朋友去看过一次,蒙着块红布,不让人掀开。”   他身为一名合格的民俗学者,拥有绝对的职业道德,即便心里有千百般好奇,也绝不会去破坏别人的规矩。   没有名字,盖着红布。   显然是邪神。   ——这一场白夜的触发媒介,是老太太扔进客厅里的邪神雕像。   或许正因如此,白夜里,每个任务都和祂直接相关。   到最后……他们会不会直面邪神的力量?   白霜行沉声追问:“后来呢?”   “这个村子,所有人都不正常。”   男人语速加快:“他们对‘神’怀有超乎想象的信仰,虔诚程度让人匪夷所思。更可怕的是,当我们走遍村子,居然在整整六个院子里,都见到了盖着白布的尸体!”   屋主告诉过他们,只有死去的第一天,死者才会被安置在院落。   也就是说……在同一天时间内,这个村子,死掉了六个人。   “正常的村子,一天之内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出事?显然不合逻辑。”   男人咬牙:“我们当时就意识到不对劲,想赶快从村子里离开。但时间太晚了,山里伸手不见五指,又有野兽出没,除了那个村落,我们无处可去。”   他哑声道:“所以……我们还是回了村长的房子,觉得只住一晚,不会有事。”   白霜行安静地听。   “没想到——”   电话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呜咽:“第二天起床,一切都变了。”   “半夜突然下起暴雨,泥石流恰好堵住了离开村子的两个出口。”   男人说:“在村口的老槐树上,我们见到一具上吊的尸体,脸色青白,眼睛里流着血泪……是村长的儿子。”   村长的儿子?   白霜行暗暗思忖。   这些村民无比虔诚地信仰邪神,只要献上祭品,就能得到邪神的庇护。   为什么在短短两天之内,会有这么多人死去?   等等。   ……祭品。   邪神以人类的血肉与恐惧为食,他们哪儿来的祭品?   或是说,这些看似热情无害的村民,把谁当作了祭品?   “我们被吓得半死,那些村民却表现得……怎么说呢,虽然脸上也有惊讶和害怕,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演出来的一样。”   男人说:“路被堵住,我们不得不留在村子里,没过多久——”   他的牙齿开始打颤:“我和女朋友,见到了鬼。”   沈婵眉心一跳:“什么样的鬼?”   “很多,有男有女,年纪也不一样,长相很吓人,浑身全是血。”   男人说:“有时候,它们站在阴影里,幽幽盯着我们看;有时候,它们会当着我们的面……把村民杀掉。”   季风临顺水推舟,试图问出更详细的情报:   “它们怎样杀人?”   “扼住他们脖子,用手穿透他们的心脏,把他们的脑袋按进水池里……”   男人哭腔更浓:“就在不久前,我女朋友也失踪了。”   白霜行皱眉:“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村子变成这样,我们不敢再出门,决定回村长家的客房里藏好。”   男人呜呜咽咽:“我去敲门,她站在我身后,结果一回头——”   一回头,她就不见了。   “我现在,就在村长家里。”   男人说:“山村没有信号,电话打不通,不知道为什么,只能联系上你们。听我说!我在西北方向,大兴市的岐安山,求求你们,帮我报警吧!”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愈发急促:“我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来了……救救我,救救我!”   紧随其后,是一声短促尖锐的惊叫。   以及手机掉落在地,发出的啪嗒闷响。   通话到此结束,一秒钟后,听筒只剩下嘟嘟忙音。   “这是……”   沈婵皱眉:“一个全员信奉邪神的村子?”   “邪神以人的血肉为食。”   季风临点头:“你们还记不记得?他说刚进入村子时,村民对他们非常热情——热情到不正常。”   大家都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村民见到他们,没必要生出这么大的反应。   除非,他们有用。   白霜行听懂他的意思:“这帮村民有古怪。或许,他们打算将两个民俗学者当作祭品,献给‘神明’。”   “那要怎么解释,村民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呢?”   沈婵想了想:“因为还没来得及献上祭品,所以惹怒了邪神?”   “这是一种可能性。”   白霜行轻轻靠上椅背,语气很轻:“不过……如果邪神大肆屠杀、视人命为草芥,我觉得,村民恐怕不会对祂如此虔诚。”   更何况,在那个中年男人的描述里,杀害村民的并非邪神,而是一个个厉鬼。   “这个村子信仰邪神多年,要想一直得到祂的庇护——”   白霜行说:“就必须不断献上祭品。”   她顿了顿,飞快捋清思路:“电话里的男人说,厉鬼会‘当着他们的面杀人’,村民们直接死去,而非‘失踪’。”   沈婵恍然:“所以他女朋友的失踪,其实和厉鬼无关……而是被村民带去当作了祭品!”   后来他出事,应该也是同样的原因。   “嗯。”   白霜行点头:“从头到尾,厉鬼没有伤害过他们,仅仅只对村民下手。试想一下,有谁会如此憎恨村子里的那些信徒?”   季风临很快回答:“被他们当作祭品、献给邪神的受害者。”   所以当男人见到厉鬼时,它们的模样才会无比凄惨,浑身被鲜血浸透。   这是被献祭时的惨状。   【……】   【……】   【???】   在他们交谈的间隙,弹幕里,飘过一连串问号。   【这就推出来了?他们还没进副本啊!】   【推出来又怎么样,这个逻辑又不复杂。该死的人,迟早要死。】   【这个任务里,对他们威胁最大的不是厉鬼吧。厉鬼的复仇对象,本来就只有村民而已。】   虚空里,像素小丑揉了揉太阳穴。   它也没想到,只凭三言两语,这群人就猜出了厉鬼的身份。   不过,问题不大。   与上一通电话不同,这次的任务逻辑很简单,推理解谜并不重要。   真正的危机在于……   他们要面对整个村落的杀意。   在现实中,村民们个个都是普通人,掀不起太大风浪。   然而,这里是白夜。   属于村民们的恶意融合了邪神强大的力量,将诞生出恐怖的怪物。   白霜行他们,是引颈受戮的猎物。   想到这里,像素小丑扬起嘴角。   如果说上一个任务重在“惊悚”,那么这次,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逃杀。   仅凭几个人类,不可能敌过全村的信徒。   等任务临近尾声,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被送往神明祭坛,成为祂今晚的食物……   那时的景象,一定能让祂感到愉悦欢欣。   它已经迫不及待。   “又是一通破朔迷离的来电呢!”   小克老师左右扭动身子,如同其它综艺节目里寻常的吉祥物一样,用力眨眨眼睛。   可惜,同样的动作由它做出来,只让人觉得悚然与恶心。   “虽然很危险,但我相信,主持人们一定能凭借过硬的本领,顺利找出真相!”   【叮咚!】   系统提示音响起。   【主线任务已更新!】   【任务三:深山来客】   【与世隔绝的村落里,正在发生一件件怪事。游荡的厉鬼,横死的村民,无故失踪的同伴——】   【一切的谜题,似乎都与祂有关。】   【外景拍摄即将开始!请主持人们做好准备!】   【本次任务:在村庄里逗留至第二天,查明求助者女友的下落,并成功离开村庄!】   *   眼前一阵恍惚。   白光慢慢聚拢,凝出远处绵延起伏的群山,和近处的一栋栋房屋。   白霜行仰头,观察四周。   她正站在一条小路的尽头,看样子,是村庄入口。   身边空空如也,没有其他人。   ……大家分散了?   她想起来,打电话求助的中年男人曾说过,村落有两个出口。   整理一番思路,白霜行看了眼自己的打扮。   没有任何变化,说明在这次任务里,他们并未被分配特定的角色。   眼前的村子,比她想象中漂亮很多。   四面八方环绕着青山绿水,一簇簇野花生长在村口,姹紫嫣红,宛如绽开的明艳朝霞。   一条清澈溪流自村边经过,两岸绿柳轻拂,荡开层层绿意。   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常人很难想到,在这样的村子里,竟举行着以血肉为祭品的祀礼。   【分开了吗?居然一个人落单到这里,可怜。嘻嘻。】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看她的直播——有多少兄弟姐妹留在这儿?出来吱一声呗。】   【我我我!别墅里厉鬼的藏身地,就是她想出来的。看她的外景拍摄,应该比较有意思。】   白霜行看了眼弹幕,微微挑眉。   他们分散以后,直播画面也被切开。   厉鬼们作为观众,似乎只能看到其中一边的景象。   “咦?”   不远处,传来一道陌生女音:“你是——?”   白霜行循声看去,见到一个年轻女人。   和电话里所说一样,她穿着件朴素至极的白色长褂,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   远远望去,如同惨白的幽灵。   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像素小丑眯起双眼,嘴角溢出笑意。   终于开始了。   置身于这座被神明力量笼罩的村落,他们所有人,都将成为待宰的羔羊。   从这一刻起,死局就已注定。   它神情悠哉,看着白霜行露出一个微笑,缓缓张开薄唇——   “你好。”   白霜行的语气礼貌而温和。   顿了顿,她再度开口,眉眼弯弯:   “这里就是遭到厉鬼侵袭的村子吗?我收到了神明降下的启示,前来协助你们。”   监察系统444号:……?   弹幕:……?   只一段话,就让大片大片的实时评论瞬间陷入沉默。   紧随其后,是铺天盖地的问号。   【啊?????】   【什么情况?她在说什么?每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起来……什么玩意儿?】   【草(指一种植物)】   【?????】   女人也是一怔。   “神明的启示……”   她不傻,露出几分警惕的神色:“你确定?”   “你们村子对祂的虔诚信仰,神都看在眼里。”   白霜行语气如常,柔声轻笑:“神告诉我,你们正被厉鬼所困,让我想想……仅仅一天之内,就死去了六个人,对吗?”   女人神色骤变。   白霜行是彻彻底底的生面孔,她敢肯定,在此之前,对方从未进过村落。   可她却对村中的异变如此熟悉,就连死者的数量,都说得分毫不差。   难道……   “还不相信吗?”   白霜行挑眉:“我们的神,生于混沌之地,要想得到祂的庇护,必须以活人作为饵料——”   她声线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是对一切了如指掌的自信。   神明以人类为食,这是只有信徒才知晓的秘密。   女人看着她,眼中怀疑渐渐消去,只剩下浅浅的迟疑:“那你是……能与神明互通的先、先知?”   自从白夜降临,她是有听说过,一些信徒能在梦中见到神明,得到祂的指引。   监察系统444号:……   它万万没想到,白霜行居然会利用那通电话的内容,伪装自己受到了邪神的启示——   近期以来,确实有不少人梦见过祂,这是信徒们都知道的事实。   而且,由于曾与邪神当面对峙,又得了侦查局的协助,白霜行清楚很多只有信徒才知道的内幕。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严丝合缝对上了。   被她这样一玩儿……   村民们全把她看作队友,到时候开启大逃亡,她岂不是能安安稳稳坐在屋子里?!   说不定,还能凭借“先知”的身份,享受到信徒们送来的供奉。   心里一时哽住,像素小人嘴角微微抽搐。   这种发展,它合理吗?   【?????】   【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超出我的想象范畴了……那通电话,原来应该这么用?】   “先知?”   白霜行眨眨眼,笑意不变:“做了场梦而已,担不起这种殊荣。”   说着,她略微颔首:“信仰我主,我神慈悲。”   女人目光骤亮:“我神慈悲!”   【我神慈悲……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是别墅里男主人日记上的原话啊!她原封不动搬过来了!!!】   【想起来了,男主人也是邪神的忠实信徒…这就是传说中的‘物尽其用’吗…】   【这是信徒祈祷时的口号吧?听到这句话,村民更不可能怀疑她了啊!】   “按照神的指示,你们村子里,正面临着一场危机。”   白霜行说:“或许我能尽一尽微薄之力……在另一边的村口,已经有几个祭品被我引来了。”   【草。】   【直接卖了队友可还行。】   【这是明智的做法。另一边的人,肯定只说自己是迷路的游客,和她‘先知’的说辞对不上,如果之后强行说他们是同伴,反而显得奇怪。】   【嗯……而且这样一说,村民对她的信任值拉满了呢。】   “是吗?”   果不其然,女人大喜:“感谢我神……感谢先知!”   白霜行十分上道,扬唇笑笑:“都是神的子民,这有什么好谢的。准备收网吧。”   *   与此同时,村落另一边。   沈婵行走在村庄的小路上,有些不放心:“不知道霜霜怎么样了……这地方好诡异。”   看似是个世外桃源,其实阴森森的,让人心生不适。   季风临:“她应该被传送到了另一个村口,不久就能与我们汇合。”   他说着撩起眼皮,看向身旁的另外两人。   是打电话求助的民俗学者,和他的女朋友。   在当前的时间线里,他们尚未遇到接下来的一连串诡异事件,满心憧憬,希望能在村子里搜寻更多民风民俗。   他和沈婵以“登山客”的名头,与这对情侣一路同行。   “奇怪。”   村子里的气氛不太正常,沈婵觉察出不对劲:“村民……怎么忽然都出门了?”   而且,不是迎着他们。   与电话里所说的“热情”截然不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村民们纷纷打开大门,朝村落另一边快步走去。   恰好是和他们相反的方向。   “实不相瞒,在我们村子里,供奉着一位神明。”   接待他们的村长搓了搓手,浑浊双眼里,溢散出古怪而狂热的光:“就在今天……一位受到神明启示的先知,来到了这里!”   ……先知?   沈婵一愣。   电话里,没有这一段啊?   季风临微怔,隐约意识到什么,眸光一动。   他们这边的观众们,也全是满脸懵。   【先知?什么先知?】   【突然蹦出来的角色?不应该啊!这不违反剧情了吗?】   【邪神的先知……好期待,一定是个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坏种,在幕后主导所有阴谋诡计的大boss!这群主持人完蛋了!】   【快看快看!那边有个人,被村民们围着过来了!】   【不愧是信徒……看他们的反应,好狂热啊。】   正如弹幕所说,小路另一边,一道人影缓步行来。   可是……看身形,为什么有种莫名的熟悉?   修长纤细,皮肤很白。   有风拂过那人漆黑的长发,然后是略微上挑的漂亮凤眼。   看清对方的长相,沈婵呆住。   脑海中的弹幕,亦是疯狂刷屏。   【?????】   【这张脸,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笑死,刚从隔壁的直播过来,只能说意想不到,很精彩。】   【这什么剧情?还能被分配到村民阵营吗?对抗战???】   【救命哈哈哈哈哈哈,目睹了隔壁全程的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被分配到村民阵营,而是剧情彻底崩了!】   “各位请看!”   村长笑意加深,眼中唯独剩下虔诚的敬意,遥遥看向不远处的人影:“那位,就是神明为我们派来的先知!”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赫然是被村民们团团簇拥着的——   白霜行?!   在她手里,还堆满了各种瓜果蔬菜,和信徒们送来的小礼物。   很悠哉游哉,很春风得意。   同样的身份,同样被传送到村口的地狱开局。   在队友们老老实实走剧情时,某些人,已经成为了敌方阵营里地位最高的大boss。   444:……   剧情大崩特崩,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带着它设想好的众多杀戮情节,一去不复还。   它脑子有点懵。   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这场任务刚刚开始,但它心里,已经浮现出三个大字:   完蛋了。 第88章 死亡求生热线(五)   剧情发展彻彻底底超出想象,弹幕一片哗然。   【什么意思?所以是,她伪装成了神明一方的先知?】   【我大受震撼…还能这么玩吗?】   【但这样做也有很大的弊端吧!你们忘了吗?在这个村子里,厉鬼正在大肆屠杀信徒欸!】   【对哦。那她现在,岂不是变成厉鬼的首要攻击对象了?】   一边是心怀怨念的厉鬼,一边是受到邪神污染、满村子凶戾残暴的怪物。   要想活过第二天,无论站在哪一方,他们都将面临很大的风险。   白霜行……难道不怕厉鬼找上门来吗?   弹幕里处处沸腾,此刻的村庄里,同样热闹。   对于虔诚的信徒们而言,得到神明启示的人,便是由神派来的使者。   如今的白霜行,俨然成为了“神明”威严的象征。   被一个个村民簇拥其中,与沈婵四目相对,白霜行弯了弯眉眼。   “先知。”   站在她身边的女人压低声音:“就是他们吗?”   ——就在不久前,为尽快取得村民的信任,白霜行把自己和队友们划清了界限。   他们误入这个村庄,反正迟早要被当作祭品,与其说是意外迷路,不如把这份功劳算在她头上。   托他们的福,村民对白霜行已是毕恭毕敬,清一色觉得她十分靠谱。   “就是他们。”   白霜行低声:“我谎称自己也是个登山客,为他们指了这个村子。”   她音量极小,只有身边的人能够听到。   说到最后,白霜行笑了笑:“由我去招待他们吧。”   一旁的好几个村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难怪那几个外来者进入村子后,一直在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长发凤眼的年轻姑娘。   所以他们和先知,是这样认识的。   很合理,很无懈可击。   白霜行笑意不改,见到沈婵等人,抬手挥了挥:“好久不见。指路时忘了告诉你们,我在不久前做梦得了神灵的启示——就是这个村子里供奉的神。”   沈婵会意,脑筋飞快转动。   在原本的故事里,并不存在“先知”这个角色。   也就是说……霜霜很可能凭借着电话内容,佯装自己预知了未来,从而以“神明信徒”的身份,打入村民内部。   妙啊!   季风临也猜出她的用意,闻言笑笑:   “多谢你为我们指路,要不是你,我们今晚恐怕要睡在深山里了。”   顺利接上了。   白霜行朝他挑了挑眉梢。   “神明?是哪位神?”   听到这个话题,民俗学者立马来了兴趣:“我们能见一见吗?还有,‘得到神明启示’……请问具体是什么内容?”   白霜行不动声色,瞟他一眼。   这是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黑发微蜷,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三四十岁,仪表堂堂。   在他身旁是个气质温婉的女人,身材高挑,眉眼中自带一股书卷气。   显而易见,这就是打来电话的民俗学者,和他将会莫名失踪的女朋友。   “忘了自我介绍。”   男人说着笑笑,礼貌颔首:“我叫温怀彦,这位是我女朋友罗蔓,我们都是民俗学者,特意来山里搜寻本地独有的习俗。”   “民俗学者啊。”   白霜行身边的女人扬了下嘴角,十足热情:“欢迎欢迎!我们村子有趣的习俗还挺多。现在时间不早了,山里危险,你们就在这儿住下吧!”   她话音方落,村民们齐齐露出微笑。   “对啊!等明天,我带你们在村子里逛逛。”   “你可真来对了!单说我们信奉的那位神明,就和天帝啊基督啊那些不一样。祂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神!”   他们七嘴八舌,听着耳边聒噪的人声,即便是白霜行,也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正如电话中所言,这地方的人们,热情得过分。   一张张笑脸浮在他们面上,像极纸糊的假人,无论眼角还是嘴边溢开的弧度,都让人生出微妙的违和感。   盛情难却,况且他们的确无处可去。   温怀彦点头答应:“村长已经让我们去他家住下了。谢谢你们。”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村子。”   白霜行看向村长:“您家还有空房吗?我和他们一起在山里走了段时间,算是刚认识的朋友,干脆住在一起吧。”   “家里刚好还有最后一件客房。”   村长连连点头:“先知不嫌弃的话,尽管住进去就是。”   这个身份果然挺舒服。   白霜行笑了笑:“在山里走了大半天,现在有点累。能带我去房间看看吗?我想先洗个澡。”   她停顿一下,对上村长的目光,语意加深:“然后……再和你们好好谈一谈那个梦。”   听见最后一句话,短短瞬息,在场村民全都眸色微亮。   【仔细想想,她很难演下去吧?关于这个村子、关于那些厉鬼,她几乎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村民之所以相信她是先知,最大的原因,是白霜行声称自己被神明托了梦,前来拯救这个村子。   但是……她根本不了解整件事情的全貌,骗一时还好,等村民详细问起,肯定要露馅。】   【快露馅快露馅!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一幕了哈哈哈!得知自己受到欺骗后,村民绝对会把她大卸八块!】   【提出先去洗澡,就是因为编不下去了吧。可惜洗澡这件事,应该没有答疑解惑的功效(乐)。】   【血流成河!我要看血流成河!】   白霜行既然已经做出承诺,村民们便不好意思再死缠烂打,追问她梦境的内容。   村长闻言点头,一双浑浊老眼里,溢出迫不及待的笑:“好好好!其他客人也都累了吧?请跟我来,房子在这边。”   白霜行面色如常,神情自若地撩起眼,与沈婵和季风临交换一道视线。   这次的任务,正式开始了。   村长家位于道路东边,是村庄里最大也最精致的建筑。   这是一栋漂亮的小楼,由自家修建,白墙红瓦,院子里种满花花草草。   乍一看去,很有悠然自得的田园风情。   村长逐一带领他们前往不同的客房,寸步不离,表现得尤其亲切——   但白霜行知道,其实这并非真正的亲近,只不过是种监视手段而已。   村长在防止客人们逃跑。   这样一来,位于村长的眼皮子底下,她没办法和队友们交换信息。   白霜行没说话,路过一处拐角,戳了戳沈婵手臂。   当对方望过来时,她微微斜过眼,看了看前方带路的村长。   沈婵不傻,恍然大悟。   “真是的——怎么这么倒霉!”   一道猝不及防的女声响起,村长警惕扭头。   沈婵皱着眉,模样有些焦躁:“本来打算好好爬山,没想到居然迷路了。我明天还有事,今晚必须回去。”   说到这儿,她向季风临,言语间更是不耐烦:“要不,我们别在村子里住了,趁天还没完全黑,找找下山的路吧。”   到嘴的鸭子,怎么能让它飞走。   村长赶忙道:“这怎么行?小姑娘,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附近全是荒山野岭,里面不知道有多少野兽——你搜一搜新闻就知道,好多人在深山里没了踪影,连尸体都找不到!”   白霜行眼睫一颤。   突然失踪、找不到尸体。   那些人真正的死因,恐怕并非豺狼虎豹,而是成了村子里的祭品吧。   沈婵露出几分犹豫:“可是,我明天真的有事……而且一个人睡在这儿,我会害怕。”   “有什么事?”   很有默契地,白霜行顺势接话:“一个人害怕的话,我可以陪陪你。”   她眸光一动,看向村长:“房间已经安排完,辛苦你了。这样吧,我先陪她在屋子里坐坐,说一说话。”   开口时,白霜行凝视着身前的老头,极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非常微妙的、类似于上位者应允的动作。   村长见状一愣,很快明白过来:   懂了……先知是在千方百计为他们留下祭品!   可刚可柔,甚至能毫不违和地打起一手温情牌,不愧是她!   面对白霜行笃定的目光,老头亦是决然点头:“好。”   【……】   【这剧情发展,属实是我没想到的。】   【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村长,你糊涂啊(悲)。】   【得了吧,白霜行顶多能得意一时半会儿,等信徒问起详细的梦境,她绝对答不上来——邪神是什么样?怎么献祭?他们举办仪式这么多年,厉鬼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知道答案么?】   村长转身离开,看着他遥遥远去,沈婵松了口气。   他们的谈话很可能涉及白夜,不适合让两位民俗学者听到。   于是等两人回房后,白霜行和季风临才走进沈婵的客房里。   “呼……吓死我了!”   沈婵用力拍一下心口:“霜霜,看到你的第一秒,我还以为这场白夜变成了对抗性质。”   无论如何,她绝不想和白霜行成为对手。   万幸,当沈婵看向白霜行双眼时,没瞧见半点惊慌与紧张,只有把一切掌握手中的悠游自得。   于是她悟了。   “村子里,藏有很多秘密。”   白霜行低声:“与其以客人的身份一点点探索,倒不如,让村民主动全盘托出。”   听见这段话的监察系统444:……   你也知道,正确剧情应该是“以客人身份一点点探索”吗?   现在叫什么,一步通关?!   被白霜行这样一玩,精心设计的很多惊吓环节,全都用不上了。   它真是有被气得够呛。   “有两个问题。”   季风临说:“第一,你把自己伪装成神明的使者,让村民信以为真的同时,也会引来厉鬼的怨气。”   电话里曾明明白白说过,厉鬼在村中杀了不少人。   枪打出头鸟,如今白霜行成了信徒一方的代表,厉鬼们的杀意,自然会集中在她身上。   白霜行颔首:“这个我有办法。”   “第二,关于这个村子,我们所知甚少。”   季风临道:“一旦村民们问起解决厉鬼的办法……能具体答上来么?”   “厉鬼出现后,村民们开始为邪神寻找祭品。”   沈婵想了想:“他们想得到的,应该是寻求邪神庇护,用祂的力量镇压厉鬼吧?”   “嗯。”   白霜行笑:“我一路上也在思考这两件事,得出的结论是——”   她说:“它们可以被同时解决。”   沈婵一愣:“同时?怎么解决?”   *   二十分钟后。   夜色已深。   白霜行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用毛巾擦干头发。   上一个别墅里的任务把她累得够呛,从头到尾神经紧绷,这会儿终于能洗上一个热水澡,可谓身心舒畅。   嗯……   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她的头发长而浓密,沾了水后,如同徐徐垂落的一片锦缎丝绸。   镜面中诚实倒映出她的影子,白气氤氲,四周没有声音。   忽地,不知从什么地方,骤然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弹珠落地的声音,又像一道短促的笑。   白霜行停下动作。   浴室很静,将此刻的轻响衬托得格外明显,几秒钟后,她听见女人幽幽的啜泣。   ……来了。   啜泣声绵长低哑,如同一张砂纸轻轻摩挲过耳膜。   水龙头分明已经关紧,却从中渗出一滴滴血红色的液体,嘀嗒,嘀嗒。   白霜行能感觉到,哭泣的声音越来越近。   【嚯!刚打开直播,居然就看见这么刺激的画面!这个主持人活不久了吧!】   【她怎么还不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难道被吓傻了吗?】   【浴室杀,可以啊!恐怖片经典片段,镜子,滴答滴答的水龙头,还有一只突然冒出来的手,齐活了。】   除了新来的弹幕,也有不少老观众发出实时评论。   【……听过他们三个的商量,虽然讲得很隐晦,但我觉得,白霜行还有后手。】   【她说要用技能……就是那个可以保护人的光团吗?   可我仔细观察过,光团顶多能承受一次致命攻击,不久就消失了。厉鬼对她的身份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只攻击一下!】   【等着翻车呗。拜托,这可是让整个村子的人都闻风丧胆的恶鬼啊!凭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活下去。】   啜泣幽幽,渐渐贴近耳边。   当白霜行抬眸,透过那面沾染了水雾的镜子,一眼就瞥见在她身后,正站着一道血红色影子。   而一只苍白枯槁的手,已然靠近她后背。   刹那间,弹幕安静下来。   所有观众聚精会神,观察她的下一步动作。   但见手中白光一现,白霜行猝然转身——   一张驱邪符势如破竹,被她按在厉鬼手臂!   【???】   【不是吧…这就是她的计划?】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在干什么!亏我还对她有一丝丝的期待,结果居然只拿出一张驱邪符?别挣扎了,快去死吧。】   【她不会以为,一张驱邪符就能吓退厉鬼吧?笑死,最低级的道具罢了,顶多压制厉鬼三秒钟。】   【等等。】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厉鬼没有继续攻击?】   直播弹幕里,又一次陷入茫然的寂静。   想象之中的反扑并未到来,驱邪符被怨气侵染,化作一片飞灰。   厉鬼静静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凝视着白霜行,目光里有审视,也有怀疑。   奏效了。   白霜行松下口气。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她声称自己带来了邪神的启示,将在今晚告知村民——   厉鬼当然不可能让她活到那个时候。   为了不让村民得知神启的内容,在那之前,厉鬼一定会对她直接下杀手。   白霜行只需要守株待兔。   她当然明白,驱邪符不可能除掉鬼魂,顶多将它压住几秒钟。   不过,几秒钟就够了。   浴室阒寂,白霜行神色坦然,与身前的厉鬼四目相对。   在她脑海中的白夜面板上,技能框一栏,显示的并非【守护灵】。   而是工工整整的两个大字——   【共情】。   【守护灵】每场白夜只能触发一次,在当下的场合里,也并不适用。   制定计划时,白霜行毫不犹豫选择了【共情】。   共情,【神鬼之家】自带的专属技能,可以让她与厉鬼心灵相通。   她能感受到厉鬼的喜怒哀乐,同样,也能把自己的思想与情绪传达出去。   在某种意义上,两者实现了真正的、一瞬间的共通。   驱邪符只是一个用来争取时间的道具,让她有机会发动技能。   只要【共情】成功,厉鬼就能明白一切的前因后果,从而知晓她卧底的身份。   一时的技能保护治标不治本,想在村子里长久活下去,白霜行必须完完全全取得厉鬼们的信任。   浴室中陷入长久的寂静,共情结束,白霜行眨了眨眼。   将自己的思绪传达给对方时,她也不可避免受到技能的影响,体会到了这只鬼魂的怨念。   那是由无尽痛苦、愤懑与恨意凝成的怨念——   在一幕幕记忆碎片里,白霜行看见满脸堆笑、热情迎接的一个个村民,看见一只突然伸出的手,看见刀、血、燃烧着的火,也看见一处诡谲莫测、刻满古怪符号的祭坛。   被火灼烧的剧痛一闪而过,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事情就是这样。万不得已,对你使用了白夜技能,抱歉。”   确认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白霜行知道,它已经了解到来龙去脉。   “我与侦查局达成了合作关系,正在搜寻与邪神有关的线索。”   她声音很低:“我需要你的帮助,从而调查清楚,这个村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白霜行顿了顿,加重语气:“作为交换……你们被邪神的力量困在了这场白夜里,对不对?我能帮你们。”   近在咫尺的红衣女人静默无言。   半晌,哑声开口:“你没骗我?”   【厉鬼为什么不动了?杀了她啊!她可是邪神派来的先知!】   【白霜行的技能不是那团白光吗?为什么变成…现在这算什么,降低厉鬼对她的杀意?有这种技能吗?】   【看了下主持人介绍,她的技能叫‘神鬼之家’,能收集鬼怪的能力,为己所用。】   【这什么逆天技能?!】   【所以现在的局势是,村民对她全心全意、敬若神明;厉鬼也明白了她的真实身份,即将与她合作?】   这是两、两头吃?!   而且还都混得如鱼得水,地位不低,成为了两方最重要的救命稻草——   村民期待着她压制厉鬼,厉鬼则等着她干掉村民。   无论哪一方,都不敢得罪她。   ……这次任务的剧情,原本是怎样来着?   “当然不会骗你。”   白霜行笑笑:“如果我真是邪神的使者,知道村子里厉鬼横行,怎么可能毫无防备来到这里?那几个‘被我刻意引来的祭品’也是胡诌的假话,你去问问就能知道,他们和我是同伴。”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共情】的影响在脑海中盘踞不散,厉鬼定定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   *   于是白霜行、季风临和沈婵又一次聚在房间里。   白霜行待在浴室时,以防万一,他们两人就守在不远处的走廊上。   问清他们的身份,得知三人确实是一起被卷入白夜的朋友,厉鬼对白霜行的怀疑更少一些。   “根据我们的初步推测——”   白霜行说:“你们之所以遇害,是被当作了献给邪神的祭品,是吗?”   “嗯。”   厉鬼垂着眼:“我死得太久,快记不起来生前的事情了……应该是旅游登山的时候,前来这个村子借宿,结果——”   结果遭到了难以想象的折磨。   白霜行皱起眉头。   人类的恐惧同样是邪神衷爱的食物,她记得在【恶鬼将映】里,百里对待江绵,就用了极尽残忍的手段。   祭品越是绝望痛苦,邪神就越发满意,降下的“恩赐”也越多。   为了利益,人类可以变成自相残杀的野兽。   沈婵问:“村子里打算把我们当作祭品,是为了镇压住你们吗?”   这一次,对方没有立刻回答。   “……是。”   厉鬼凝神,眼中充斥浓郁怨气:“献祭的习俗,已经持续了近三百年,祭品有登山的游客,也有被买来的可怜人。”   如果是在其它地方,怨气早就铺天盖地,把村庄彻底吞没了。   但这里不同。   “我们……”   说到这里,即便是厉鬼,也忍不住露出几分惊骇的情绪:“我们被困在一片混沌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火,还有疼……就像死去的时候那样。”   白霜行皱起眉。   如果它的言论属实,被禁锢在白夜里的所有鬼魂……   都在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着死亡时候的痛苦吗?   想得越深,她越觉得毛骨悚然。   无尽的痛苦,将为邪神带去无尽的养料。   在祂眼里,人类的灵魂只不过是可以重复利用的食物,而白夜,正是食物的生产之地。   厉鬼说:“后来……也许是这座山里的失踪者太多,警察加大了巡捕的力度,好几次进入这个村子。村民不敢轻举妄动,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它眼中,淌出浓浓的哀怨之意:“正因如此,那股压住我们的力量日渐松动,包括我在内,几个怨念深重的鬼魂逃了出来。”   逃出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复仇。   在今天,它们杀掉了六个村民。   季风临:“现在,你们自由了?”   厉鬼一顿,摇头。   “我们的尸体——”   它咬了咬牙:“我们的尸体,被放在祭台周围,祂锁住了我们……只要和祭台绑定在一起,我们就不可能离开村子。”   村子,恰恰就是这场白夜的范围。   终于来到重点,白霜行眉心一跳:“祭台?”   “是杀害我们的地方,也是那些人供奉‘神明’的地方。”   厉鬼诚实回答:“邪神得不到祭品,在村子里的力量慢慢消退,但祭台,仍然处于祂的管控之内。我能感觉得到……祂的力量……”   想到曾经的经历,它神经质地睁大双眼,淌出两行猩红血泪,疯狂颤抖。   “破坏……祭台。”   它说:“我们无法靠近那个地方,而人类可以。只要把它毁掉,我们就能解脱。”   平心而论,对于白霜行的说辞,它半信半疑。   但它没有更多办法。   村民们正在疯狂寻找祭品,一旦仪式成功,它又将遭到封印,回到那个痛苦不堪的地狱。   在那之前,能够求助的,只有白霜行三人。   ——那两个民俗学者手无缚鸡之力,在没有白夜技能的情况下,只会沦为村民们的刀下亡魂。   这是迫不得已的走投无路之举,也是它唯一的希望。   如果到头来,发现白霜行其实是个满口谎话的信徒,那它也认了。   “祭台……”   在心里默默整合一遍已知信息,白霜行点点头:“明白了。”   *   用过晚餐后,在村长的带领下,白霜行来到一座偏僻的小木屋。   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和几把木椅,角落是个不起眼花瓶。   大部分椅子上都坐了人,主位空着。   “先知请坐。”   村长满眼含笑,指了指空座:“您的位置。”   被许多双眼睛同时注视,白霜行没拒绝,稳稳当当坐下。   “我们信仰神明已久,这是第一次,被祂这么重视。”   村长说:“不知道在梦里,神明是怎样的形象?”   “神只降下了声音。”   白霜行礼貌微笑:“怎么说呢……那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混在一起。明明很杂很乱,我却听得很清晰。”   在【第一条校规】的兴华一中里,她曾与邪神神像当面对峙。   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   好几个村民对视一眼,村长无言颔首。   在村中的典籍里,确实有过类似的记录。   白霜行悠悠靠上椅背,嘴角上扬。   看来这群人没有百分之百信任她,正在不动声色地试探。   可惜,她真的与邪神有过近距离接触。   村长搓搓手:“关于我们村子的怪事,不知道,神明有没有说明原因?”   毫无必要的问题。   还是在试探。   这一次,白霜行没表现出之前的好脾气。   “你们不相信我?”   黑黢黢的眸子无声一转,她从嘴角勾出冷笑:“我为了你们,特意赶来这座山里,浪费整整一天的时间,还带来好几个祭品——你们就用这种态度对我?”   【……草。】   【村长明显抖了一下……】   【她这是有恃无恐,作威作福。真的服了,这节目没有工作团队吗?剧情崩成这样了,救一下啊!】   一个女人连连摆手:“不不不!只是先知的身份过于敏感——”   白霜行嗤笑一声。   “神说,你们供奉它已有三百年,最近忽然减少了祭品,让它在这地方的庇护减弱。”   她说得不紧不慢:“再说明白一点……祭台,你们不打算带我去看看么?”   村长又是一抖。   祭台,是只有村中信徒才知道的绝密信息。   更何况,她甚至知道他们信奉神明的历史。   说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带!先知想看的话,我们一定带!”   村长努力赔笑:“之前对不住,实在是,最近警方也查得多,我们必须万分小心。”   白霜行看他一眼,末了,眼尾勾出一弧浅淡的笑。   “我明白。”   她声线柔和,带有毋庸置疑的笃定:“不透露信息,是对神的保护。你们很有防范心,有这样的信徒,神一定会满意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吗……恐怖如斯。】   【厉鬼把什么事儿都告诉她了,他们能试探出个锤子。】   【两头通吃真的…说一句毫无破绽不过分吧。】   【一通操作下来,这帮村民对她的好感度拉满,真牛。什么破节目,我是来看这个的吗?再不流血死人,我就换台了!】   【这都露不出马脚?谁能弄死她!!!】   白霜行的态度忽而软下来,没有打算咄咄逼人的意思。   村长果然一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没有仗着身份为难他们,先知,真是个豁达的好人。   “祭台就在这儿,请跟我来。”   心里压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他说着上前几步,拧动角落的花瓶。   紧随其后,便是轰隆一声闷响——   圆桌下方的地板倏然移开,往下看,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长梯。   村长推开圆桌,跨步走进楼道,按了下身侧的按钮。   于是亮起一片昏黄灯光。   白霜行神色如常,跟上他的动作。   楼梯很长。   在逼仄狭窄的空间里,气氛显得格外压抑,尤其灯光极黯,透出难以言喻的诡异。   走到长梯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白霜行愣住。   这是一片宽敞的地下空间。   中央是与厉鬼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圆形祭坛,地面画有一圈圈的诡谲纹路,被打扫得很干净,看不出异样。   真正让她感到不适的,是祭台周围的景象。   一具具尸骨被随意丢弃在各个角落,血迹像是从未清理过,飞溅在墙角和墙壁,让人想起只会在恐怖电影里出现的炼狱。   不少尸骨之上,压着沉甸甸的石头,或是画有古怪符号的红布,骨架四散,有的还黏着乌黑腐肉。   而在最高处,耸立着一座被红布覆盖的邪神像。   澎湃如海浪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属于邪神的杀意毫不掩饰,让白霜行呼吸微滞。   就是在这里。   无辜之人的灵魂饱受折磨、无法逃脱,邪神俯视他们,如同看着不值一提的垃圾。   目光缓缓移动,来到祭台最左侧。   白霜行心口重重一跳。   在那里,出乎意料地,居然有道人影。   看他的模样,是个小孩。   小孩的四肢全被铁链穿透,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处处是割伤与砍伤。   他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白霜行皱眉:“那是——”   “是我们得来的宝贝。”   村长咧嘴一笑:“不瞒您说,有天晚上他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儿,无论怎么刀砍斧劈,很快就能复原。我们找不到更多祭品,就一直用他供养着神。”   他停顿几秒,语气略有惋惜:“不过,神似乎不太喜欢他,献上血肉以后,用处不大。”   白霜行沉声:“每次等他复原后……你们就重新割下他的血肉?”   “对!”   老头笑意更深,看上去竟有些兴奋得意:“真的很神奇,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死掉。”   不会死亡。   拥有实体,就并非鬼魂;听村长的描述,也绝不是人类。那他——   心跳忽地加速,白霜行步步上前,靠近那具沾满血污的身体。   也许听见她的脚步,锁链一颤,发出轻微脆响,小孩倏地抬头。   入目是一张脏污不堪的脸,血渍沾满大半皮肤。   男孩,长发,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双目纤长锐利——   一双她所熟悉的眼睛。   白霜行握了握手心,全是冷汗。   光明神女由人的善意滋养,而人性极恶之地,将孕育出与“善”截然相反的恶神修罗。   这是……修罗幼年期的灵魂碎片? 第89章 死亡求生热线(六)   鼻尖萦绕着浓浓的血腥气,白霜行定下心神,打量眼前的小孩。   看五官轮廓,的确是修罗没错。   只不过,比起日后冷硬俊美的青年形象,此时此刻的他,显得人畜无害许多。   属于孩童的身体纤细瘦弱,上身赤裸,下面穿了条破破烂烂的灰色长裤。   从白霜行的视角看去,能见到他瘦到凸起的脊骨,以及后背、胸膛和手臂上的道道伤疤。   一双瞳孔显出血一样的红,虽然妖异,眼神却是懵懂而戒备,如同受惊的兔子——   见到村长,男孩咬紧牙关,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似的低鸣。   他在试图挣扎抗拒。   然而身上的血口传来阵阵剧痛,双手双脚更是被牢牢缚住,让他动弹不得。   修罗曾说过,他的灵魂碎片散落在世界各地,其中的某些部分,被困在白夜里。   白霜行并不了解所谓的“灵魂碎片”,看对方的态度,这孩子应该并不记得她。   在男孩望向她的目光里,唯有抵触和憎恶。   他把她当作了邪神的信徒。   白霜行看得有些难受,收回视线。   “他不是人类。”   她说:“你们也看出来了吧。”   “先知难道不觉得,他的存在,正是神的恩赐吗?”   村长仰头,遥遥望向祭台之上的邪神雕像:“我们村子找不到祭品,眼看厉鬼将要肆虐,就在这个时候,这孩子突然出现在祭坛旁边!多亏他,我们才能有祭品不断进贡给神……这一定是祂的安排,为了拯救整个村子!”   白霜行:……   白霜行:“但你不是说过,神并不喜欢他的血肉吗?”   村长顿住。   【一句话秒杀可还行。】   【村长:无言以对。】   【这到底是个什么节目?究竟是反派大杀特杀,还是反派被大杀特杀?我怎么觉着,从头到尾都是白霜行牵着他们鼻子走呢?】   【我有预感,她又要开始了。】   果然。   白霜行看向身边的老头,扬唇一笑:   “这孩子拥有实体,就肯定不是厉鬼。非人非鬼……你觉得,他还能是什么?”   村长动了动嘴唇,没出声。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口慢慢浮起。   “想一想,为什么你们把这孩子当作祭品,神明反而不觉得高兴?为什么他出现的地点,恰好是供奉神的祭台前?”   白霜行语调轻缓,直视他双眼:“村长,我想,你们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她当然是在胡诌。   邪神厌恶男孩作为祭品,是因为修罗并非人类,而是与祂同等的神。   即便是祂,也不会喜欢同类的血肉——   就像人类能欢欢喜喜吃下面包,却不愿意把其他人作为食物。   而之所以出现在祭坛,全因修罗的灵魂碎片会被人的恶意所吸引。   三百年以来,村子里残害了不知多少无辜之人,怨念、杀意与贪婪浑然凝聚,才形成他们身前的小孩。   但,村长对此一概不知。   在白霜行有意的暗示下,他对于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了另一重解读。   小孩突然出现在祭台上,是因为他由祭坛而生,由神明而生。   当他们献上男孩,神明毫无回应、并不买账,是因为,神不希望让他成为贡品。   “难道……”   村长抖了一下,面露惊恐:“这孩子……是、是神派来的使徒?”   【……这种说法,居然非常合理。】   【我是新来的,难道村长说错了吗?这逻辑没问题啊!我也被白霜行唬弄进去了???】   【很久以前,我无意中见过一次恶神修罗,怎么说呢…和这小孩有七分相似。】   【修罗?那不是邪神的死对头吗!】   结果,被她忽悠成神明的使徒了?!   “没错。”   白霜行收敛笑意:“你们忠心耿耿,侍奉了神明近三百年,祂感受到你们的诚意,降下这位使者——”   说到这里,她眸光渐冷:“为什么祂不肯接受这孩子的血肉,你还不明白么?”   村长怔怔看着她。   六十多岁的老人剧烈颤抖,竟一时双腿发软,被吓得坐在地上。   “实不相瞒,在我的梦里,神还说了一件事情。”   白霜行垂眼瞧他:“使徒被困,尽早救出。”   在编故事上,她一向很有天赋。   白霜行压低声音。   “起初,我以为你们背叛神明,所以没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个误会。”   “我、我们怎么可能背叛神!”   惊惧交加,村长兀地落下眼泪:“先知!求求你,一定要为我们解释清楚!我们只是一时心急,理解错了神的意思……救救我们!”   身为信徒,那位神明有多可怕,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白霜行对上他浑浊的双眼,微微一笑:“我明白。”   她开口,语气轻柔,如同低沉的蛊惑:“我会帮你们,别担心——把这孩子送去我的房间吧,由我和他说说话。”   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村长忙不迭点头。   【先让他恐惧到极点,再话锋一转,用温柔的态度施以援手…好可怕。】   【如果我是村长,也得对她感激涕零。】   【所以她凭借一顿忽悠,不仅坐稳了先知的身份,还顺带拐走一个修罗?】   【绝了。这主持人有点意思,在她死掉的时候,我会为她开香槟庆祝的。】   脑子里的弹幕飞速飘过,白霜行默不作声,看了眼角落里的像素小丑。   剧情已经崩坏到了十万八千里,监察系统444号神情阴郁,一动不动盯着她瞧。   在它双眼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而白霜行回以礼貌一笑——   这才哪到哪。   等时机成熟,她会给村子里的所有人,齐齐送上一份大礼。   “之前对你们有所怀疑,有关梦境的内容,我没有全部告知。”   白霜行收回思绪,看向身边如遇大赦的村长。   她弯起眉眼,模样亲切又温和:“今晚午夜十二点,召集村民们在这里集合吧。”   *   对男孩“使徒”的身份信以为真,村长几乎是手脚并用跑出了地下室,叫来好几个村民,一起为修罗解开锁链。   为防止逃跑,铁链毫不留情穿过了他的腕骨,被取下来时,男孩死死咬着牙,只发出几声低哑的闷哼。   得知他的身份,村民们个个脸色煞白,有几个甚至当场红了眼眶,不知源于恐惧还是内疚,失声哭出来。   白霜行站在一边静静地看,心中不自觉生出一个念头:   当他们意识到,她的言行举止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到那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应该非常精彩吧。   年幼的修罗被小心翼翼抬出地下室,清洗包扎一番后,送入白霜行房间里。   村民们自认犯了大忌,不敢多加打扰,匆匆离开客房。   几分钟后,等沈婵推门进来,看清床上小孩的长相,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这……修罗?”   季风临跟在她身后,轻轻关好房门。   白霜行点头,为他们大致讲述一遍来龙去脉。   沈婵听着,眼中现出明显的怒色:“对一个孩子下这种狠手,村子里的人疯了?”   仔细想想,接连残害那么多无辜游客,他们和丧心病狂的杀人魔也没什么区别。   默默叹口气,沈婵把小孩认真端详一番。   村民们已经将他上下洗净,套上一件宽松的棉质上衣,色调深黑,衬出苍白如纸的皮肤。   这孩子对他们很是抵触,沉默着蜷缩在床头,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无悲无喜,唯独剩下小兽般的警惕。   白霜行尝试与他沟通:“还记得你是谁吗?”   ——她认识的那位修罗,丧失了过往的大部分记忆。   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男孩一声不吭,没有回应。   被禁锢在祭台旁这么久,他见识过人类心中最为纯粹的恶,不可能因为几句安慰,就瞬间敞开心扉。   白霜行抿唇,点开【神鬼之家】面板。   除了【共情】,她还有另一个自带的技能——   【召唤】。   在现实世界里,召唤没有使用限制;一旦进入白夜,每场挑战中,只能触发一次。   触发之后,被召唤而来的鬼怪无法使用任何能力,类似于一个普通人。   眸光微动,白霜行点开其中一个角色框。   方框里的头像,是个冷漠俊美的长发青年。   年幼的修罗不愿信任他们,更不可能与白霜行签订契约。   一旦白夜结束,他将被永远困在这里。   与其那样,不如让修罗自己来取回灵魂碎片。   按下头像框附近的按钮,十秒钟过去,没有任何回应。   白霜行有些无奈。   如果对方不同意,【召唤】将会失效。   修罗和神女都忙于搜寻碎片,整日整夜不着家,正是忙碌不堪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他拒绝召唤,属于情理之中。   这样一来……她就得好好思考,怎样才能说服幼年期的男孩了。   接二连三的思绪逐一涌上脑海,白霜行正要开口,猝不及防,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   “叫我干嘛?麻烦死了。”   带着点儿懒散的腔调,以及十足的不耐烦。   “前辈又在嘴硬。”   他手里的长刀悄咪咪压低声音:“接到邀请后,明明立马终止冥想,到这儿来了。”   修罗:……   修罗:“你以为小声说话,我就听不见么?”   沈婵好奇:“099怎么也来了?”   “它和修罗刀绑定,不算一缕独立的魂魄。”   修罗神情淡淡,双眼无声上瞥。   目光落在床头的孩子脸上,他蓦地一怔。   “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白霜行揉了揉眉心:“他是你的灵魂碎片吧?”   修罗蹙眉,男孩目露警觉,也浑身紧绷看着他。   四目相对,修罗有点头疼。   他诞生了不知多少年,从小就生长在由人性之恶形成的炼狱里,渐渐地,养成了我行我素、看不惯就提刀砍的跋扈性格。   可眼前的小孩……为什么浑身都是伤?在人类的世界里,有谁能欺负他?   除此之外,被白霜行他们见到自己幼年时期的模样,也让他觉得莫名别扭。   “喂。”   沉默几秒,长发青年冷声开口。   似是被他吓了一跳,男孩屏住呼吸,朝着身后缩去。   沈婵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长期遭受到村民的折磨,对于突然的声响,男孩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的恐惧。   “前辈。”   099小声:“面对小朋友,要温柔一点。”   ——这明明就是他自己好吗!   修罗下意识想要反驳,喉结一动,没出声。   白霜行看他一眼:“现在,能收回这块灵魂碎片吗?”   “不行。”   修罗皱眉:“他被困在这场白夜里,除非白夜崩溃,我才能与他融为一体。”   以他的实力,直接破坏整场白夜,其实不成问题。   但现在被白霜行召唤而来,他的能力被一股脑压了下去,别说掀翻白夜,连对付一个小boss都难。   “这里只是白夜中的一个挑战任务。”   白霜行颔首:“一旦任务结束,我们恐怕回不到这个村子。”   这是个问题。   修罗思忖片刻,撩起眼皮:“你可以试试,和他签订契约。”   一旁的沈婵愣住:“欸?可他不就是你吗?”   “白霜行和我签订契约时,我也只是一块灵魂碎片。”   修罗瞟向床头的男孩:“灵魂四散后,每个碎片都是独立的个体,直到彼此融合——你们也看出来了,他和我,完全不同。”   这话倒是不假。   白霜行扭头,正对上男孩血红的双眸。   一晃眼,还有季风临。   季风临生得高挑挺拔,这会儿微微俯身,罩下一片浅淡的影子。   他垂眼笑了笑,嗓音裹挟出干净少年气,很好听:“伤口很疼吧?”   男孩双眼一眨不眨,沉默与他对视。   季风临不急不躁,黑眸一动,看向身后的修罗:“他和你同为一体,能感觉到吗?”   这句话,让男孩出现了轻微的怔忪。   神明拥有独特的力量,彼此之间能够相互感应。   譬如初次见面时,光明神女就察觉到了白霜行身上残留着的修罗气息。   此时此刻,他当然能感受出,不远处的黑发青年与自己很像。   不对……不是“很像”,而是如出一辙。   同样是阴戾沉郁的杀气,如同地狱里污浊的泥,比起他,青年的气息更烈更浓。   男孩暗暗咬牙。   他残留着过去的些许记忆,知道自己诞生于极恶之地。   那是个充斥着厉鬼与怨念的地方,没有阳光,更不存在所谓的“秩序”,只有生前作恶多端的暴徒,才会被困在那片炼狱。   由于体质特殊,厉鬼将他的血肉视为食物,每日每夜,他都经受着源源不绝的啃噬与袭击。   久而久之,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后,男孩学会了反抗与杀戮——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当他再睁眼,不知怎么,出现在一个陌生的祭坛。   记忆缺失,力量全无,面对一拥而上的人类,他难以挣脱。   然后在今天,他遇到了白霜行。   他不傻,从白霜行与村长二人的对话里,听出她在刻意误导,从而救他出去。   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也在觊觎这具能不断恢复的身体么?   可不远处站着的男人,确实拥有与他分毫不差的气息。   迟疑片刻,男孩终于开口。   因为太久没说过话,他的声音很哑。   “你们……是谁?”   “我俩是互为一体的灵魂碎片。”   修罗淡声:“你被困在这地方,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他停顿一下,斜眼看向身边的白霜行:“至于他们——”   朋友?单纯只是认识的熟人?或是……   不知道应该如何介绍,非常罕见地,修罗一时顿住。   099轻快晃了晃身体,嗓音清亮:“是家人哦!”   家人?   这是个极度陌生的词语。   男孩露出困惑的神色,仿佛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定定望向修罗。   白霜行也看他一眼,无言挑起眉头。   修罗:……   长发青年神情微僵,生硬扭开头:“算……咳,算是吧,后来认识的家人。”   白霜行敏锐发现,他的耳根微微泛红。   男孩眼中,迷茫的意味更浓。   “这是未来的你。”   白霜行指了指修罗,微微扬起嘴角:“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他,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男孩抿起唇角。   无法想象。   自私,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他对人类全部的印象。   他们总是把他看作怪物,一遍遍割下他身上的肉。   心中的情绪起起落落,正在怔忪间,毫无征兆地,有什么东西落在他头顶。   男孩猝然抬眸。   “没事了。”   白霜行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神情坦然而柔和,漆黑双眼里,如有水波漾开:“那些遭遇都已经过去……想看些能让你开心的事情吗?”   她的右手白皙温暖,正轻轻覆在他柔软的发间。   即便是生长于炼狱之中的修罗,摸起来也是软绵绵的。   搭配他愣住的表情,像只小狗。   另一边的修罗本尊:……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只手没落在他头上,但他总有种错觉,自己被占了某种便宜。   沈婵被吊起好奇心:“开心的事情?”   “今晚十二点钟,我约了所有村民在祭台集合。”   白霜行笑笑:“不久前那位厉鬼说过,被村民残害而死的冤魂,全都封印在祭台里。”   【???】   【不会吧,不会变成我想的那样吧?】   【之前还在纳闷,她为什么要召集村民……这也太乱来了喂!】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我原本只想看一出人类拼命逃亡的大戏……诈骗综艺!退钱!】   【村民,也算是人类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人类逃亡大戏”。】   “直接暴露身份的话,你会成为村民的众矢之的。”   季风临颔首:“我们提前做好埋伏,到时候接应你。”   他一向靠谱,能为她铺好所有后路。   白霜行扬了下嘴角,很轻地点头。   “速战速决吧。”   她说完,看向角落里的男孩:“让你单独留在这儿不安全,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多多配合。”   小孩懵懵懂懂,也许被她的笑意迷了下眼,喉头一动,发出低低的“嗯”。   “话说回来,”沈婵摸了摸下颌,“修罗是修罗,小朋友也是修罗……名字重复的话,很不容易分辨吧?”   一旁的长发青年微微愣住,下一秒,浑身紧绷。   就在沈婵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看见白霜行悠悠回头,瞥了他一眼。   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简单。”   白霜行笑眼弯弯,俯身与床头的男孩对视:“都是修罗,叫小名就行啦——你喜欢‘修修’、‘小修’、‘罗罗’还是其它别的?”   修罗:?   修罗:???   虽然他和床上的小孩有差别,但归根结底,他俩是同一个灵魂。   什么“修修”“罗罗”……他绝对不接受这种称呼!   飞快看向男孩,修罗眸色微沉。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幼年时期的他,不可能选择其中任意一个。   从很久以前起,他就是个在刀口舔血的恶神了。   没有哪个恶神,会愿意被叫小名。   果然,空气里静了好一阵子。   男孩长睫倏颤,如同黑漆漆的小扇,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当他开口时,怯怯低下头:“……小修。”   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   修罗:……?   “那我们就叫你小修。”   白霜行展颜笑开,逐一介绍在场所有人,最后说起自己:“我的名字是白霜行,你叫我姐姐就好。”   ——姐、姐?!   长发青年神经一绷。   他怎么可能叫白霜行姐姐!   “喂。”   修罗终于忍不下去,提醒小孩:“在家里,我们的身份是小舅舅。”   “嗯,是小舅舅。”   白霜行神色不改,笑得狡黠:“所以,叫我姐姐就好。”   小修歪了歪脑袋。   在他的知识范畴里,什么是“舅舅”,什么是“姐姐”,概念都很含糊。   是人类族群里,对家人的称呼吧?   男孩无法参透其中的含义,有些茫然地开口:“姐……姐。”   修罗:……   是很轻的声音,带着疑惑与警惕。   小心翼翼地,像踩在耳朵上的猫咪爪子。   更何况,他还有张人畜无害的脸。   长大后的修罗怼天怼地,脾气又冷又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很不好接近。   此刻的他脸色苍白,软绵绵的长发乱蓬蓬散落耳边,一双瞳孔圆润澄澈,居然显出几分乖巧来。   小孩的模样太可爱,沈婵被正中红心,举起右手:   “我我我!我是沈婵姐姐!”   于是对方乖乖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沈婵心满意足,一把捂住心口。   “你们这些家伙——”   耳朵腾起肉眼可见的红,修罗深吸一口气。   刚开口,手中的长刀就左右晃悠了两下。   “我叫099,是你以后的朋友。”   099说:“你以后非常非常厉害,不仅救了我的性命,还帮助过许多人,是个身手很强又很善良的前辈——大家都特别喜欢你哦。”   这是未曾设想过的言论。   不止男孩,连修罗本尊也愣了愣。   099轻咳两声,压低嗓音:“嗯……乖,来叫一叫99姐姐吧。”   修罗:……   修罗用力敲打刀柄:“……喂!”   *   被一群人占尽便宜,修罗气得够呛,红着耳根走向床边,给幼年期的自己进行常识科普。   白霜行则仗着先知的身份,在村子里四处搜寻物资,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好准备。   不知不觉,时间已至午夜十二点。   祭台位置偏僻,此时此刻,却围满了神情各异的人。   有人紧张,有人狂喜,有人忐忑不安,心心念念那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神明使徒”。   只希望神不要因为这件事,生气怪罪他们才好。   人头攒动间,忽地,光线亮起。   地下空荡阴暗,中央挂着盏色泽昏黄的灯。   灯光影影绰绰,照亮高处被红布遮挡的至高神像。   以及缓缓走向神像的三道人影。   村长走在最前,白霜行牵着男孩的右手,脚步轻盈,和平常看不出区别。   在她另一只手上,拿着个密封的小盒子。   据她所说,那是由神明传达的圣物,珍贵非常。   见到她,祭台周围气氛高涨,四下响起不绝于耳的声声议论。   村长抬起双手,示意村民们安静下来。   “大家静一静!”   他急不可耐,眼底燃着一团幽深的火:“三百多年……我们整整信奉了神明三百年,就在今天,祂终于为我们带来了启示!”   说到这里,他的嗓音陡然扬高:“有请先知,向我们传达至高的恩赐——!”   “恩赐”二字落下,肃穆狂热的氛围达到顶峰,信徒们纷纷俯身,为混沌之主献上崇高的敬意。   村长深吸口气,眼中笑意更深。   终于等来了今天。   自从厉鬼挣脱束缚,他就一直生活在提心吊胆的恐惧之中,直到此刻,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那些祭品身在福中不知福,能被献给神,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分。   如今先知降临,神明的力量必将驱散厉鬼、庇护全体信徒。就凭他们也想报复?做梦!   想到这里,他侧过视线,神色期待而崇敬,注视着白霜行的动作。   先知……打开了盛有圣物的盒子。   那会是什么?   一瞬灯影闪过,隐隐约约,勾勒出那件物体的轮廓。   看清它的形状,脑子里嗡地一响,村长愕然愣住。   看错了吧。   在白霜行手里握着的,为什么会是一个……铁锤?   光影交叠,明暗莫测。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没留给村民反应的时间,在这一刻,尊贵的先知,带来了属于神明的赐福——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神像头顶的位置,被她毫不犹豫猛然砸破!   巨响刺耳,碎屑纷飞。   村长愣在原地。   村民呆若木鸡。   紧随其后,在场所有人,都听见几声悠长哀怨的呜鸣。   这里没有窗户,却忽地涌起冷风。鬼哭声声,夹杂出几道清脆的笑,一只毫无血色的手,从某个村民后颈伸出。   这是……厉鬼。   神像被毁,镇压于此地的怨灵们,将不再受到制约。   地下室横尸处处,那些凄惨死去的人们,终于得以展开复仇。   这可比神赐有意思得多。   崩了。   全崩了。   怨气横行,弹幕狂飙,虚空里,监察系统444号眼皮跳个不停。   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既定的剧情里,他们本应以游客的身份,成为被村民猎杀的可怜虫。   能活着逃出去就很不容易,根本不可能找到祭坛。   祭坛的位置是绝对机密,村民们哪怕死去,也绝不会透露线索。   结果被白霜行一通忽悠,这群人乐乐呵呵,亲自将她引了进来。   比自爆卡车都能自爆,神仙也救不了。   ——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根本就不合理!   “这……”   没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怀着最后一丝侥幸,村长看向身边的年轻姑娘:“先、先知?”   虽然心里有个猜想,但他不敢接受。   对于他,对于整个村子,那将是毁灭式的打击。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从头到尾,我没说过真话。”   白霜行迎上他的目光:“我的确受了神明的指引,只不过,并非你们口中的混沌之主。”   老头的表情瞬息万变。   她每说一个字,对方的五官就愈发扭曲一分。   愤怒,懊恼,恐惧,最后凝成极致的痛苦与癫狂,后悔到了极点,让他的神色有如山崩。   打从一开始,他就被蒙在鼓里,像白痴一样耍着玩?!   “你这混蛋!”   浑身颤抖不已,村长双眼猩红:“其它神的指引……是谁、是谁!除了我主,世上哪有别的神!”   白霜行没理会他的狂怒。   微微一顿,她握紧身边男孩的掌心,似是安慰,也像一种坚定的庇护。   这是陌生的触感与温度。   小孩身形僵住,下意识想要缩回,眼睫颤了颤,抿着唇,又乖乖把手心留在她掌中。   “他可比邪神好得多。”   白霜行笑了笑,说:“或许……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位神明,名叫修罗?” 第90章 死亡求生热线(七)   第一只现身的厉鬼拧断了村民的脖颈,发出一声咔擦脆响。   地下室里,陷入极为短暂的一秒钟沉寂。   失去颈骨作为支撑,那颗五官扭曲的脑袋轻颤着一晃,骨碌滚落在地。   由此引发的,是在场所有村民声嘶力竭的惊叫——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厉鬼是从哪儿出来的?对了,还有先知。   被他们众星拱月的先知,为什么亲手打碎了神像?   盒子里,被她称之为“圣物”的东西,居然是个铁锤。   他们想不明白。   他们也来不及去想明白了。   神像碎裂成块块碎片,邪神对于这座村庄的庇护,终于来到尽头。   而厉鬼们,正在渐渐展露杀机。   “你、你这——”   意识到自己受了欺骗,村长不停战栗,一双眼睛像是浸着血,晕开浓郁的红。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从头到尾,自己只是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小丑。   “你这混蛋!”   极度的羞愤涌上心头,老头面目狰狞,伸手扑向眼前的白霜行。   监察系统444号:……   在原本的剧情里,受到邪神力量的侵染,这些村民会变成力大无穷、形貌诡异的怪物。   如果是那样的状态,村长或许还能与白霜行一战,可现在……   目光一动,落在碎裂四散的神像之上。   像素小丑眼角一抽。   可现在,邪神的庇护不复存在,地下室里的男男女女,只不过是一群极尽贪婪、可怜又可笑的人类而已。   至于村长,就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了。   老头的动作狼狈不堪,被白霜行轻易躲过。   他扑了个空,狠狠摔倒在地上,正要破口大骂,忽然神情僵住。   不对劲。   有股刺骨的寒意……正从他后背腾起。   隐隐意识到什么,强烈的恐惧将他彻底吞没。   几乎是下意识地,村长眼中噙满泪珠,颤巍巍扭头。   在他后背上,正趴着个红裙女人。   肤色惨白,面部溃烂,浑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疤。   那是村民们一遍遍折磨她时,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四目相对,女人幽幽咧开嘴角,自混沌双眼中,生出一抹笑。   ——抓到了。   鬼手深深刺入骨髓的刹那,老头发出垂死动物一样的悲嚎。   地下室中弥漫开阵阵腥气,白霜行站在最高处,垂眼俯视四周。   压在尸骨之上的石块与红布自行碎开,露出一具具森然白骨。   鬼影重重,抓住村民们的后颈或脚踝,怨气横起,氤氲出血红色的浓雾。   有人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有人轰然跪下,声称自己只是被一时蒙蔽,乞求厉鬼们的原谅。   也有人慌不择路,竟把身边的家人朋友推进厉鬼之中,从而为自己的逃亡争取时间。   紧接着,他被家人朋友死死拽住脚腕,仰面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人性之恶,表露无遗。   直播弹幕里,已然一片沸腾。   【记得有个老哥说过,想看到血流成河。   嗯……你要的血流成河来了。】   【不是这样的“血流成河”吧喂!】   【看直播综艺这么久,头一回见到这么清奇的通关方法。   话说,下一局能让白霜行死掉吗?真的、真的很期待她一点点丧失温度的样子,肯定特别有趣!】   “你这骗子!”   祭台下,怨怼的怒吼声没有间断。   “是你、是你害了我们!贱人!”   一个男人青筋暴起,抡起身边的石板,刚要抬手砸向白霜行,身侧却现出一道人影。   季风临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瞬扭断他手腕。   ——制定计划时,他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于是藏在堆放尸骨的角落里提前埋伏,以防村民对白霜行不利。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沈婵从另一边出来,看着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人,有种说不出的感慨:“这个村子,已经疯掉了吧。”   她身侧的修罗冷笑:“不要小看人类。”   人类的恶意,他再熟悉不过。   当他刚诞生不久、尚且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时,那些由人类化作的厉鬼,就能将他视作食物。   眼前的村民们同样如此。   只要能让自己获得更多的利益,其他所有人的性命,都可以沦为他们的垫脚石。   见过太多人性至恶,久而久之,人类在修罗眼里,俨然成了个笑话。   与此同时,祭台上。   看够了村民的挣扎与相互坑害,白霜行低头,瞥向身旁一言不发的男孩。   面对这样的景象,他眼中既无复仇的快意,也没有更多别的情绪,如同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就像早就料到,会演变成这幅场景似的。   白霜行眸光一转。   想起来了。   修罗从小生活在恶意的包围里,虽然她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想想也知道,那不会是多么美好的记忆。   不会识字,没拿过筷子,更从未在正常的世界里生活过。   对于人类,他只有嫌恶至极的负面印象。   被她握住的手很小,也很冰。   也许察觉到她的注视,男孩长睫轻颤,微微仰起头——   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道陌生的声响。   【叮咚!】   【白夜挑战者‘白霜行’向你发来契约申请!】   【是否接受契约,与之成为家人?】   家人?   “这里快要崩溃了。”   白霜行在他身前蹲下,抬起双眼,让目光与他平齐。   “这些村民是毋庸置疑的人渣,不过……”   她笑了笑:“或许,在世界的其它地方,有更好的人、更好的事存在。”   男孩一怔,静静凝视她的双眼。   那是一双噙了笑意的眼睛,尾端微微上挑,像一个小小的弧,又或不易察觉的钩。   他听见白霜行说:“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又是一束血花狂飙,村民的恸哭此起彼伏。   四下充斥着鲜血、死亡与厉鬼不散的怨气,而男孩和她四目相望,在静默无声的对视里,达成了此生的第一条契约。   【叮咚!】   【契约签订成功!】   【获得家人:修罗(幼年体)】   【家庭档案:修罗的灵魂之一,尚未与其它碎片融合。】   他接受了。   白霜行扬起嘴角。   由厉鬼散出的怨气渐深,整个地下室开始剧烈颤抖,全村上百个男女老少,即将被屠杀殆尽。   尸横满地,血污如流,村长从祭台高处狠狠摔下去,时至此刻,居然还活着。   准确来说,是生不如死。   作为一切恶行的主导者,厉鬼们不会轻易放过他——   四肢拧断,啃咬血肉,看他在痛苦中来回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它们的复仇,就像当初村民们所做的那样。   当最后一个村民再无气息,祭台附近,再度被幽寂笼罩。   一道道鬼魂齐齐转身,抬头仰望。   见到白霜行时,不久前还在大肆屠杀的凶残恶鬼们,一并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成为厉鬼之前,他们曾是倍受折磨、复仇无门的人。   下一刻,系统音骤然响起,   【检测到神像损毁、村民全体殒命,即将提前结束本次挑战。】   【名不见经传的深山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登山客无故失踪。   究其原因,竟是村民们信奉至高无上的神明,为得恩赐,向祂献上人类的血肉。】   【恭喜主持人们成功破解第三通电话,外景拍摄结束!】   一个晃神,白霜行被亮闪闪的白炽灯刺了下眼睛。   任务结束,他们离开那间地下室,回到了熟悉的演播大厅。   唯一不同的是,她身边多出一个小男孩,手里还握着把漆黑长刀。   “主持人们回来啦!”   小克老师蹦蹦跳跳,咧开嘴角:“这次也顺利通关了呢!真是让人——”   话说到一半,它忽地愣住。   等等。   综艺节目现场……不是只有三个人吗?   为什么那孩子也被带出来了?!   小修和她签订了契约,时刻跟在她身边,在白霜行的意料之中。   她没出声,挑起眉梢,看向手里的长刀。   “我没兴趣参加什么白夜。”   修罗打了个哈欠:“在刀里休息一会儿,遇到危险再叫我。”   099哼哼一笑,用讲悄悄话的语气:“前辈担心你们出事,所以不想提前离开白夜——呜!”   似乎被修罗敲了下脑袋。   在阴暗干冷的地方待久了,头一次走进灯光灼目的演播室,小修很不适应,朝着白霜行身边轻轻一靠。   他自尊心很强,即便心中紧张,神情也始终淡淡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别怕,这里是白夜挑战的现场。”   白霜行摸摸他脑袋:“目前没有危险。”   男孩垂下眼:“……我不害怕。”   看来嘴硬的脾气,从小时候就养成了。   白霜行没忍住笑了笑,点头应他:“嗯。”   “不管怎么说,主持人们的表现非常优秀。”   小克老师干笑一声,抬起一条触须,擦了擦额角:“我们节目的收视率,在今晚有了质的飞跃——大家都在热情讨论,主持人们适合哪种死法呢!”   用欢快愉悦的口吻说出这种话,不愧是白夜里的吉祥物。   白霜行回以礼貌微笑:“他们生前的死法,我觉得都挺不错。”   【???】   【这女人…是在嘲讽我们全都死了?】   【啧,越看她越不爽,节目组能不能有点儿用处啊!来个不可能通关的高难度,赶快把她弄死!】   【姐姐,再骂我一次…】   “这个单元任务结束后,收视率上升,观众们的来电热情也水涨船高。”   小克老师嘿嘿一笑:“让我看看,谁才是下一位幸运观众呢?”   它话音方落,桌上的电话顿时响起。   白霜行拿起听筒,动作轻车熟路:“你好。”   “你好。”   耳边传来年轻女人的声线,带着满腹恐惧与迟疑:“你、你是人类吗?”   不等白霜行开口,对方用力深呼吸:“无所谓了……不管你是不是人类,求求你,你真能救我吗?”   沈婵坐在白霜行身边,试图安抚女人的情绪:   “我们是人类。请问你遇见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   她似乎躲藏在某个角落,声音很闷:“我被困在一场白夜里,我们已经被逼到绝路……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白夜。   白霜行与沈婵默默交换一道视线。   和山中别墅的任务一样,这通电话,来自一位即将死去的白夜挑战者。   季风临沉声:“能大致说说来龙去脉么?”   “我和另一个朋友,被意外卷进白夜。”   女人说:“场景是一座古堡,正在举办假面舞会,在场所有客人里……只有四五个,是活生生的人类。”   沈婵心有所感:“你们要藏好自己人类的身份,不被其它鬼怪发现?”   这是白夜里的惯用套路,很多人都遇到过。   在论坛中,她见过相关的讨论。   “嗯。舞会开场时,有个怪物会说,它闻到了属于人类的味道。”   女人咽了口唾沫:“但……任务的难点,并不是这个。”   还有别的设定?   沈婵认真地听。   “白夜,给所有人安排了各自的身份。”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语气近乎崩溃:“我朋友抽到的角色,是进行职场霸凌的上司。被她欺负的对象……居然也在舞会上,还是只厉鬼。”   白霜行“唔”了声。   代入这个角色想想,闲来无事参加一场假面舞会,结果发现在场的全不是人类。   更要命的是,自己平日里一直欺凌的下属,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不管谁遇到这种事,心态都会直接崩掉吧。   季风临冷静接话:“她遭到了那只厉鬼的追杀?”   “嗯。”   女人吸了口气:“逃跑过程中,她心跳加速、额头冒汗,很快就被所有鬼怪察觉出人类的身份。”   然后理所当然地死去了。   白霜行继续问:“那你呢?你的角色是什么?”   “我被分配到一个家庭主妇,发现丈夫……”   女人停顿几秒,咬咬牙:“这个角色的丈夫也在舞会,是个……活死人。”   她用了好一会儿,尝试平复起伏的情绪。   话筒里,只剩下女人沉重的呼吸。   “在他的皮肤下面,全是腐烂的肉块和蛆虫,我不能暴露自己人类的身份,必须假装和他如胶似漆。”   惊骇又委屈,女人哽咽一下:“你能想象吗?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我要和他拥抱、牵手、甚至亲他的脸……他还准备了人类的肉,要让我吃下!”   她当然伪装不下去。   “他很快发现我的不对劲,还说,要把我变成真正的活死人。”   女人尾音颤抖,透过电话,白霜行听见她濒死般的悲鸣:“他……他们,他们在找我,他们要来了!救救我,救救——”   带有哭腔的声线戛然而止。   没人开口说话,白霜行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吱呀——   紧接着,是皮鞋踩踏在地板上的闷响。   咚咚,咚咚。   下一秒,女人的尖叫震耳欲聋。   通话到此结束,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忙音。   “假面舞会……”   沈婵皱眉:“我们该不会,也要吃腐烂的血和肉吧?”   如果真要那样做,恐怕她还没被厉鬼杀死,就先被恶心没了。   “啊啊啊,听起来,这位求助者的处境相当不妙呢!”   小克老师做出夸张的语气,用触须捂住嘴巴:“主持人,只有你们能救她了!世界上真的存在由鬼怪举办的假面舞会吗?请你们带领观众一探究竟吧!”   【叮咚!】   【主线任务已更新!】   【任务四:鬼面舞会】   【这是一场举办于古堡中的舞会。   误入此地的你们,请记住,千万不要暴露人类的身份。   否则……今晚的夜宵,就是你们了。】   【外景拍摄即将开始,请主持人们做好准备!】   【本次任务:存活至午夜十二点。】   *   系统音落下的瞬息,没等白霜行做出反应,耳边便又响起另一道提示。   【叮咚!】   【进入舞会,需要拥有合适的身份。】   【正在为你随机分配人物角色,请稍候!】   和之前一样,任务开始时,她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唯一的不同点,是出现在半空中的巨大转盘。   ——白夜里的老朋友,幸运转盘。   幸运转盘吱溜溜地转,指针经过一个又一个小格子,晃晃悠悠,停在某处浅粉色的角落。   系统的语气轻快而愉悦,如同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带出幸灾乐祸般的笑意。   【角色分配完成,请接收!】   脑海中浮起一段人物简介,白霜行神色如常地看去,几秒钟后,右眼皮重重一跳。   ……喂喂。   监察系统就算有天大的恶意,也不至于这样玩她吧?   【角色:脚踏多条船的海王】   【你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由于外貌出众,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你不是人渣,你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人都会犯的错误,把一颗真爱的心分成几份,每一份,都送给不同的人。   是的,你一共有四个男朋友。】   【今天,在这场舞会上,你见到了他们所有人——   不,准确来说,他们并不能被称为‘人’。】   【被你劈腿的男友们,居然全是凶残嗜血的厉鬼和怪物!   更不幸的是,嗅着你的味道,他们将逐一找到你,与你进行互动。】   【一旦被发现出轨,你就完蛋了。】   【本次挑战个人任务】   【不要惹怒他们,竭尽全力隐瞒事实。】   白霜行:……   这一定是来自系统的黑幕。   打电话的求助者仅仅面对一个“丈夫”,就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她不但要逐一应付不同的鬼怪,还必须确保他们不对自己产生怀疑。   难度增长了五倍不止。   不过,如果她能利用数量优势,让鬼怪们窝里斗……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系统提示音就骤然响起。   【叮咚!】   【温馨提示,鬼怪占有欲极强,不可能彼此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不属于它们的东西,它们会直接毁掉。   只要被发现脚踏多条船的事实,你就将成为第一追杀对象哦!】   ……行吧。   白霜行无所谓地笑笑,看了眼虚空中的像素小丑。   监察系统444号一动不动,没笑也没说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它主导过无数次白夜,对于人类的很多套路,全都了如指掌。   利用鬼怪彼此争斗,从而坐收渔翁之利,这个办法,在它这里行不通。   444不可能犯下新手等级的纰漏。   【角色分配完毕,即将开始传送,请挑战者做好准备!】   又是一道机械音掠过耳边,白霜行眨眼,见到华美璀璨的灯光。   这里是假面舞会的现场。   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中央,四面各有留声机,正播放着悠扬乐曲,舒缓轻柔。   正中的舞池人影攒动,细细看去,很快就能发现异样。   一个女人没有双腿,翩翩起舞时,裙裾翻飞,露出空空荡荡的裙底。   一个男人手上,生有鱼一样密密麻麻的鳞片。   至于不远处的餐桌……来来往往的客人,嘴角都沾有诡异血渍。   舞会排场极大,装潢富丽堂皇,每人脸上,都戴着款式各异的面具。   透过几扇窗户向外望去,如今正值傍晚。   白霜行不动声色,垂眼看了看身边。   她正坐在一张圆桌前,不时有人出声交谈——   即便戴着面具,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沈婵和季风临。   他们三人都在圆桌旁边,但彼此间相距很远。   沈婵穿了条引人瞩目的红裙,面具则是简约纯粹的白;季风临身穿一件黑西装,看他的面具,像只猫头鹰。   与她对上目光,沈婵扬了下嘴角,季风临微微颔首。   小修不属于真正的白夜挑战者,由于绑定过契约,直接被传送到白霜行身边。   从没见过这样热闹的盛会,男孩眼中有好奇的亮光一闪而过。   很快,被他别扭地压回眸底。   白霜行无声笑了笑,低头瞥向自己。   任务背景是假面舞会,她自然也被换上了与之相称的衣物。   长裙深黑,没有更多装饰,右侧膝盖以下分出一条叉,露出纤瘦白净的小腿。   脸上是个面具,遮住大半张面庞。   修罗妖刀被她握在手上,难掩冷冽杀气,显得格格不入。   “该死,我总觉得,这地方有人类的味道。”   圆桌旁,一位男士左顾右盼:“我的嗅觉一向很灵敏……你们能感觉到吗?”   “不会又有人类混进来了吧?”   他身边的绿裙女士一声冷哼:“每次举办舞会,都要遇上这种事。他们非要不长眼地闯进来,被吃掉也是活该。”   “有吗?”   角落里的年轻人笑了笑,语调散漫:“我没闻到,会不会是你多虑了?”   “如果真有人类,那就祈祷他们能藏好自己的身份,别被送进厨房。”   绿裙女士耸肩:“算了,说这个只会浪费心情,不如继续之前的话题吧——我们说到哪儿了?”   “说到日常生活。”   年轻人摸了摸下巴,长叹一声:“真羡慕你们,每天都有新鲜的流浪汉能吃,不会被麻烦的警察发现。下一个轮到谁来着?”   他眸光一动,转向白霜行所在的方向——   旋即轻飘飘掠过,最终落在她身边的女孩脸上。   “这位小姐。”   年轻人笑笑:“到你了。能冒昧问一问,你的种族吗?”   不是错觉。   白霜行能清楚感觉到,身旁的女孩在发抖。   鬼怪当然不可能发抖。   这是……人类?   她想起来,打电话的求助者说过,古堡里一共有好几个人。   “我……”   女孩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是鬼魂,日常生活?当然就是四处游荡,没什么好说的。”   有冷汗从她掌心渗出。   女孩吞了口唾沫,强装镇定:“有时候遇到人,就把他吃掉,然后——”   接下来的内容,她没能说出口。   鼻尖罩上一股滚烫血腥气,白霜行屏住呼吸。   一道凶戾的怨气凝成实体,电光石火间,径直穿过了女孩的心口。   鲜血四溅,染红桌布。   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顷刻睁大双眼,不再动弹。   “编假话,也不知道编得像样一些。”   绿裙女士面露不屑:“人类的伪装,都这么差劲?”   “毕竟,你很擅长识别谎言。”   她身边的男士笑道:“像我,就闻不出来说谎的气息——把这具尸体送进厨房,让厨子好好烹饪吧。今晚又多了道食材,不错不错。”   他顿了顿,抬起目光:“接下来是……”   视线悠悠一转,掠过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凝在下一个发言者身上。   白霜行眸色微沉。   是她。   【哇哦,开局死人!这次任务,终于要动真格了吗!】   【快快快!我要看白霜行被送进厨房,变成晚餐!】   【有怪物能分辨说谎。笑死,这回她还能怎么胡诌?】   席间静默一瞬。   季风临正要开口,白霜行抢先一步,扬起嘴角:“好啊。”   她语气如常,不紧不慢:“日常的话,就在来这儿之前,我刚和厉鬼玩过躲猫猫。”   绿裙女士用纸巾擦着手:“躲猫猫?”   “在一栋山野别墅里。”   白霜行迎上她的目光:“我们玩得挺开心,他藏在我身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被发现。”   停顿几秒,她继续道:“再就是,邀请一整个村子的恶鬼,吃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这个应该也算日常吧?食物很多,它们吃得很高兴。”   【躲猫猫……是我心里想的那个吗……】   【绝了,重新定义“玩得开心”“吃得高兴”。】   【食物是指那群村民吧…?明明是非常血腥的场景,被她一说,怎么变味儿了?跟合家欢似的。】   “再往前,我曾经遇到过红衣厉鬼和操控尸体的傀儡师,介绍他们相互认识。”   白霜行轻轻靠上椅背,气定神闲:“他们很合得来,没过多久,就打得火热。”   对面的沈婵忍着笑,轻咳一声。   红嫁衣和傀儡师大打出手、疯狂互撕的场面,她可没忘。   而白霜行仍旧语气淡淡:“还要说的话,用业火点烟花,和笔仙一起做数学题,给一只厉鬼同时介绍好几个对象,它非常感激,声称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白霜行:“这些够了吗?”   【?】   【虽然不清楚当时的真实情况,但我敢肯定,这个“打得火热”,绝对是字面意义上的“打”得火热。】   【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确定不是因为恨之入骨?就算是厉鬼,脚踏几条船,也得被撕碎吧…可以想象那位的结局了(点蜡烛)。】   【用业火点烟花,这什么家庭环境?只有极度凶恶的高阶厉鬼才拥有业火吧?】   【厉鬼、村民、傀儡师:我谢谢你啊。】   白霜行说得面不改色,沈婵低头忍着笑,弹幕里大呼上当,疯狂吐槽。   唯有坐在她身旁的幼年修罗眨眨眼,露出几分憧憬的神情。   捉迷藏,很开心。   他只听说过这个词语,在记忆里,从没有人愿意和他玩捉迷藏。   而且,听白霜行的描述……   似乎,她真的是个不错的人。   很多鬼怪都喜欢她,得到她的帮助,是她的朋友。   男孩腮帮子微微鼓起,眼中溢出星子般浅淡的光晕。   这就是普通人类的日常吗?   【大家,注意看,修罗的表情。】   【被完完全全骗过去了啊可怜孩子!他不会真的以为,白霜行是个与鬼为善的大善人吧!这都什么日常,很血腥很暴力好吗!】   【最恐怖的是,白霜行从头到尾,居然没说谎——   到底有多少鬼怪被她给玩没了啊!!!】   【话说,修罗小时候这么可爱的吗?居然傻乎乎信了她的鬼话,表情好认真,脸还白嘟嘟的,想捏。】   【笨笨的,像小狗。】   【笑死,已录屏。修罗本尊不是在场吗?他能看到小孩的表情吧,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   修罗本尊:……   还能有什么感受。   他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有热气不断往上涌。   让他很想拔刀。   妖刀里,099小小声:“前辈,你小时候的样子,好可爱哦。”   修罗:“闭、嘴!” 第91章 死亡求生热线(八)   感受到修罗刀的轻微颤抖,白霜行瞟它一眼,无声笑笑。   身旁坐着的男孩戴了个黑金色的半脸面具,露出一对暗红瞳孔。   当大半张脸全被遮挡住,外露的双眼便尤其突出。   轻而易举地,白霜行读懂了他此刻的想法。   确实呆呆的。   “请问,”白霜行抿下笑意,望向满桌鬼怪,“还要继续吗?”   她讲述的日常生活可谓丰富多彩,寻常鬼怪远不能及。   用业火放烟花那种事,更是它们想都不敢想的奢侈行为——   由此可以推断,眼前这个正和它们谈笑风生的年轻女孩,自身实力一定非常可怕。   角落里的年轻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看来,小姐你人缘很好。”   “经常出门走动而已。”   白霜行礼貌微笑,倏而起身:“各位不介意我暂时离席吧?遇到两位老朋友,打算和他们叙叙旧。”   她说着,眼神掠过沈婵和季风临所在的位置。   两人瞬间会意。   白霜行不敢在大堂里多待。   她被分配到的角色是【脚踏多条船的海王】,任务面板里说过,“男朋友们”会循着她的气味,陆续找上她。   大堂太过显眼,很容易被发现。   她可不想和那群怪物男朋友打交道,更不愿意被他们发疯追杀。   古堡面积够大,很快,三人带着小修一起离开舞厅,来到庭院角落。   “刚刚那女孩……”   想到对方死不瞑目的模样,沈婵心有余悸。   绿裙女士击穿她的心口后,就在白霜行讲述日常故事时,来了个服务生。   如同处理一块新鲜食材,惨死的人类女孩被放上推车,送往厨房。   由此可见,面对人类,这个副本中的鬼怪不可能心慈手软——   在它们看来,人类无异于遍地可见的廉价食物。   要想效仿在上个村子里的做法,试图说服它们,几乎不可能。   “对了,我们每个人,都被分配到了不同的角色吧。”   沈婵开门见山,毫无保留:“我是【蛇蝎心肠的妇人】,曾经为了得到保险金,害死家里的老公——那位老公也会出现在这栋古堡。”   毋庸置疑,一旦双方碰面,必将展开一场单方面的残酷屠杀。   耐心等她说完,季风临接过话茬。   “我是【学校老师】,因为经常和很多人接触,身上阳气很重。按照设定,比起你们,我的气息更容易被鬼怪察觉。”   圆桌上,有位男士声称“嗅到了人类的味道”,很可能就是源自于他。   “我的话,只要尽可能避开‘老公’,活下去就不成问题。”   沈婵摸了摸下颌:“季风临……待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不和鬼怪接触就行了吧?”   她多出几分信心。   “这次的任务,好像不是很难。”   沈婵挺挺胸口,扬起嘴角:“打电话来的求助者之所以露馅,是因为她的角色太难。只要不被分配到过于离谱的人设,这把肯定稳了。”   季风临却是不语,看向白霜行。   从开始交谈到现在,她一句话也没说。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沈婵也察觉到猫腻,好奇询问:“霜霜,你呢?”   白霜行:……   白霜行扶额:“【脚踏多条船的海王】,一共有四个男朋友,每个都在舞会现场。”   一句话落下,耳边安静了至少三秒钟。   【沈婵:愣住。】   【笑死,《这把稳了》。】   【四等分的恋爱,四等分的快乐,四等分的高难度,乐。】   季风临比沈婵更先开口,神色晦暗不明:“四个男友?”   “我不清楚他们的详细设定。”   白霜行揉了揉眉心:“系统只说,他们能感应到我的气息,会循着气息陆续找来。”   停顿一下,她无奈补充:“如果让他们碰面聚在一起,发现我出轨的话,就完蛋了。”   从小到大,白霜行玩了不少游戏,体验过各不相同的诸多人设。   这是头一次,被分配到如此离谱的角色。   她在现实生活中虽然人缘不错,却和身边的每个人都保持着一段距离,连交心好友都只有沈婵一个。   与某个人推心置腹地谈恋爱,更是从没体验过。   明明恋爱经验为零,现在进度加速再加速,直接有了四个男朋友。   这让白霜行有些头疼。   “系统是在故意针对你吧。”   沈婵好气又好笑,想了想,正色说:“能让他们争风吃醋、互相残杀吗?情敌之间的修罗场,应该很管用。”   白霜行摇头:“系统明确给过提示,他们不可能争风吃醋。一旦发现我脚踏四条船的事实,那群家伙不会去在乎情敌——把我杀掉泄愤就行。”   这还真是……   系统的杀意完全不加掩饰,沈婵眼角一抽。   “鬼怪能通过气味,追踪到我们所有人。”   白霜行认真思考:“打电话来的求助者藏在角落,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虽然躲藏不能百分百避开它们……但要想通关,最好还是远离人潮,让自己的气息尽可能不被察觉。”   她抬起眼,看向身前的两人:“你们觉得呢?”   “嗯。”   沈婵点头:“一旦暴露行踪,让你被两个以上的‘男朋友’发现……”   想到那时的场面,她皱起眉头:“不仅他们会对你展开追杀,其它鬼怪也会注意到你,察觉出你的人类身份。”   那将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剧情发展。   整个古堡上上下下的近百只鬼怪一拥而上,就算白霜行拥有修罗刀和业火,也不可能敌过它们。   说到这儿,沈婵看一眼季风临。   季风临一向沉稳冷静,做事从不偏激。   毫无疑问,他会赞成这个思路。   然而出乎意料地,少年抬起眼睫,喉结一动:“或者——”   季风临说:“把那四只怪物全杀光,怎么样?”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起伏,说到“全杀光”时,就像不经意间聊起今天的天气,轻松平常。   用了好一阵子,沈婵才把这句话消化完。   沈婵:欸?   欸欸欸——?!   “任务面板里说,他们会寻觅气息陆续找来。”   季风临说:“既然是‘陆续’,中途就有空出的时间,能让我们动手。”   沈婵有点儿懵:“可是,如果在古堡里杀死鬼怪,不会引起骚乱吗?”   这一次,是白霜行回答了她的问题。   “在僻静无人的地方动手就行。”   白霜行迅速跟上季风临的思路:“反正他们能跟着气味寻人,不管我藏得多偏,都可以找到。”   嗯,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如果按照常规思路,在鬼怪面前竭尽所能地掩饰事实,不但要时刻担心会不会被其他“男友”发现,她还得浪费时间和精力,对着那些凶残恶徒虚与委蛇、假意亲近。   白霜行当然拒绝。   躲藏迟早会被发现,治标不治本。   不如一个个杀掉他们,解决所有麻烦。   【等等,什么玩意儿?这是普通人类能想出来的通关方法吗???】   【好家伙,一拍即合。我是在看反派视角吗?】   【这两人就是反派吧!之前还觉得季风临沉稳靠谱,居然杀心这么强?!】   【他们想得太简单了。四个鬼怪,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吗?哪一方先被杀光,还不一定呢。】   【没错,都给我死!古堡里这么多鬼怪,难道对付不了他们?】   弹幕汹涌而过,惊叹和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   季风临没有理会,继续沉声说:“那四个鬼怪只能认出你的气味,并不知道你就是人类;而我,是人类的特质格外明显。”   他对上白霜行的双眼:“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充当诱饵。”   沈婵:……   沈婵决定重新打开被她关闭的弹幕,顺便靠小修更近几步,获得一些除了这两人之外的陪伴。   “除此之外,还有沈婵的那位‘丈夫’。”   白霜行说:“如果遇上,也尽量解决吧。”   这个可以!   沈婵点头。   她可不想像来电的那个女生一样,被迫和厉鬼牵手拥抱,吃一些带血的腐肉。   决定好大致的方案,接下来,就得想想如何解决鬼怪了。   “我升级过技能。”   季风临说:“在近距离的范围之内,风能割破皮肤。”   “皮肤”是个非常宽泛的概念。   它可以在手上、脚上、躯体上,也能在最为脆弱的脖子上。   切断手脚,对方将丧失行动能力;一旦脖颈被割裂,一条命也就没了。   白霜行听懂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对方并非厉鬼,而是拥有实体的怪物……你能轻松杀掉他。”   季风临点头。   “我我我也升级过技能!”   沈婵兴奋举起右手,想了想,又挠挠头:“不过【言出法随】的概念非常模糊,我不太确定,它能被使用到什么程度。”   “我这里,攻击技能还剩下【业火】和【修罗刀】。”   白霜行说:“都对厉鬼有效。”   这样想想,应该够了。   “季风临的【风】每场白夜能使用三次,【言出法随】可以留着危急关头救场。”   她微微颔首:“不过,白夜之中变数很多,我们——”   话到嘴边,忽地,耳旁响起一道提示音。   【叮咚!】   【检测到挑战者‘白霜行’任务难度过高,当男友出现在十米范围之内时,将提前进行系统播报。】   【叮咚!】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恭喜挑战者,即将遭遇第一位男友!】   【你是否也在期待这场浪漫的古堡约会呢?】   白霜行:呵。   就算她毫不期待,这个环节也不会取消。   【第一位男友资料已发放!】   【姓名:洛一】   【种族:食人猫】   【小你一届的学弟,粘人爱撒娇,对于恋爱十分敏感,喜欢的食物是鱼。】   学弟?   听到这两个字,沈婵默默挪动视线,望向季风临。   对方面无表情,眼睫轻轻下垂,看神色,有些微妙。   嗯……   沈婵若有所思,眯了眯眼睛。   系统仍在继续播报。   【坠入爱河的他对你全心全意,千万要小心,一旦被发现了出轨的事——   生性多疑的猫咪,会把你的心脏挖出来吃掉哟。】   因为是第一个出场的男友,所以名字叫“洛一”,实在有够敷衍。   白霜行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第二位会不会叫“张二”“李二”或是“王二”。   不过……   眸光微动,白霜行静静环顾四周。   十米的距离很短,这道播报响起,意味着对方很快就能找到她。   果不其然。   就在她侧过身子的刹那,不远处,响起轻快悦耳的少年音:“学姐!”   听见这个称呼,季风临微不可察皱起眉。   迎面跑来的,是个身穿白色T恤的男生。   看上去十八九岁,戴着个金色的猫脸面具,见到白霜行,一把将面具拽下来。   圆杏眼,高鼻梁,瞳孔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被灯光映得熠熠生辉。   在大多数人盛装打扮的场合里,他的纯白上衣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只欢快的鸟雀,扑腾到白霜行身前。   在男生触碰到白霜行的手臂之前,季风临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向他伸出右手。   “你好。”   季风临笑笑:“我们是她朋友。”   被他拦住,对方怔忪一下,不得已停下动作,和他握了握手。   顺带着抬头打量他。   季风临很高。   他穿了件利落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颀长,表情虽然看不出异样,对视时,却有种说不出的威慑力。   模样也挺好,是非常讨人喜欢的类型。   这让洛一很不爽。   “学姐,你怎么来了?”   食人猫决定不去管他,朝白霜行靠近一步,姿态亲昵:“你也不是人类吗?太好了!我还想着——”   他说着一顿,笑容和煦爽朗:“我还想着,不久后亲手把你杀掉,让你变成厉鬼,一直和我在一起呢。”   现在好了,原来他们都不是人类。   白霜行挑眉,有些好奇:“如果我是人类,你就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人类全都低劣又愚蠢,只配成为我们的食物。”   食人猫冷哼一声,再开口,又成了甜丝丝的语气:“学姐,我是猫妖,你想摸摸我的耳朵吗?”   开口时,男生发间微微一颤,冒出两只毛绒绒的猫耳。   他扬了扬下巴:“只有伴侣,才有摸耳朵的权利噢。”   白霜行一愣。   她当然不想去摸这只猫的耳朵,更不可能成为他的伴侣,只不过这句话,让她想起在怪谈小镇时的经历。   当初,她的的确确,摸了季风临的耳朵和尾巴。   下意识地,白霜行飞快瞧他一眼。   对方居然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喉结上下倏动。   听完食人猫一段话,乖巧旁观的沈婵打了个寒颤。   同样是学弟,还好季风临的性格不像这种。   如果他每天夹着嗓子撒娇,不说白霜行,连沈婵都得连夜扛着房子逃跑。   可转念一想,季风临似乎又太正经内敛了些。   “奇怪。”   食人猫在空气里嗅了嗅:“你们觉不觉得,这儿人类的气味很重?”   “这是当然的。”   白霜行笑:“不久前有个人类混进古堡,就坐在我们身边,被识破后,送去厨房了。”   她说得毫无漏洞,条理清晰:“我们身上,或多或少沾了她的味道。”   食人猫恍然大悟。   他听说过,有张圆桌上发现了浑水摸鱼的人类,被当场处决。   原来就是他们所在的那一桌。   “学姐学姐。”   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他咧开嘴角:“我们去跳舞吧!舞池里有好多对情侣,你今天这么漂亮,最适合跳舞了。”   那两声“学姐”,叫得人头疼。   白霜行温声笑笑,默不作声撩起眼,环顾四周。   【果然是反派剧本吧…?脸上带着笑装作小情侣,心里其实在暗暗盘算,应该怎么毁尸灭迹。】   【好可怕。反正我是不敢给节目组打电话了,凡是这三人进过的地方,鬼怪全没了。】   【食人猫应该是最简单的对手。在这种难度的副本里,boss只会一个比一个强,不可能让他们轻松过关。】   【预感到猫猫的结局,为猫猫点一根蜡烛。】   【点蜡。】   正如弹幕所说,白霜行正在寻找合适的地点。   现在入了夜,客人们大多聚集在舞厅。   庭院僻静,只有零零星星几道人影。   偏僻,安静,漆黑。   完美符合动手的条件——   尤其是角落里,那片用树藤围成的迷宫。   迷宫面积不大,充其量只是个复杂的花园,藤蔓蒙络摇缀,覆盖下团团簇簇的阴影。   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夜色里,如同一汪荡开的潭水,黢黑森冷,难以被外界所窥视。   “跳舞?好啊。”   白霜行轻声道:“我之前吃了太多东西,立刻跳舞的话,可能有些难受——不如我们先在外面逛逛,怎么样?”   对方欣然应允。   于是白霜行拉上小修的手,避免与食人猫产生更多接触,一路前行。   从头到尾,不知道听了多少声黏黏腻腻的“学姐”。   一会儿是“学姐你今天真好看”,一会儿是“学姐我们的纪念日快到了”,一会儿又是“学姐明天去我家吃新鲜的人类心脏吧”。   白霜行礼貌地听,心中莫名感到困惑。   季风临笑着叫她“学姐”的时候,她似乎从没觉得抗拒过。   不知不觉,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慢慢走进花园中。   这地方很像一座微型迷宫,四面八方的墙壁用藤蔓编满,放眼望去,满目尽是沉郁绿色。   小修还是一副闷闷的模样,悄悄端详着眼前的景象。   在血海中待了不知多久,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赏茂盛华美的花丛。   白霜行保持微笑,抬头看向季风临。   少年没出声,微微颔首。   食人猫并非厉鬼,而是拥有实体的人外生物。   白霜行的技能要留着对付鬼魂,最适合解决这只猫的,是他的风。   他脚步很轻。   强大的风力将形成刀割般的气流,能在顷刻间杀人于无形。   四下肃寂。   忽地,响起草丛颤动的声音——   不等他靠近,食人猫猛然转身,伸手刺向白霜行!   这是完完全全超出想象的举动,季风临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向身后。   沈婵皱眉,看向展露出利爪与獠牙的怪物:“你干什么?!”   “学姐,你背着我,在和这家伙私会吧。”   食人猫冷冷扬起嘴角,目光如冰,从上到下扫视季风临:“从见面起,就觉得你们之间的氛围很不对劲……真不巧,被我发现了。”   他眼中渗出杀意,一分钟前的甜腻消散无踪,只剩下野兽般的戾气:   “你答应过我,不会跟别的男人有任何来往。”   白霜行抿起嘴角。   不跟别的男人有任何来往。   意思是,她不能与男性接触,更不能和他们单独相处。   早在食人猫见到季风临时,就已经起了疑心。   ……或许,还要加上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修。   因为此时此刻,食人猫看着她紧紧牵住男孩的右手,眼中腾起火一样的嫉妒。   【小孩的醋也要吃?看他的表情,像要把修罗碎尸万段。】   【第一个男友就是这副德行,接下来的几个……不敢想象。】   【翻车!翻车!快翻车!希望大家都能疯得狠一点!】   【迫不及待看到翻车了嘻嘻,赶快死掉吧。】   弹幕接连刷屏,直播间里充满快活的气息。   花园阴影下,食人猫已然面目狰狞:   “不跳舞,不牵手,连我们的纪念日都不记得……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和身边的这家伙在一起!”   白霜行想起来了。   他的人物简介里写过,食人猫生性多疑,对情感中的变化十分敏锐。   只要她表现得不像曾经那样热情,或是被他见到和别的男性待在一起,这位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学弟,就会挖出她的心。   不愧是白夜里的爱情,真够刺激。   既然已经将他引来这里,杀局布下,白霜行就没必要继续伪装下去。   面对食人猫怨怼的怒视,她勾唇一笑,随口回应:“大概吧。”   不出所料,对方浑身颤抖,原本白净的脸颊上,涌起黄白相间的猫毛。   “当心。”   白霜行没放松警惕,压低声音,将小修护在身后:“这只猫算个小boss,难度——”   她话音未落,突然顿住。   没有丝毫征兆,耳边传来清脆系统音。   【叮咚!】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恭喜挑战者,即将遭遇第二位男友!】   该死。   白霜行只想打出一个硕大的问号。   在这个时候横生变故,明显是监察系统故意埋下的坑。   444掐准了时机,要让她的第一位和第二位男友碰面,也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位男友资料已发放!】   系统的音调愉快上扬。   【姓名:薛尔】   【种族:活死人】   【大你一届的学长,成熟稳重,是学校里有名的高岭之花。】   【看上去不好接近的他,心里其实怀有强到可怕的占有欲。一旦发现出轨的事实,活死人会将你做成一桌美味菜肴,让你永远只属于他哦。】   【友情提示:男友危险程度将依次递增,请挑战者做好准备!】   屋漏偏逢连夜雨,白霜行迅速回头。   他们置身于幽暗草木间,不会被轻易发现;不远处,灯光尚且能照射到的庭院里,有几道人影正在靠近。   为首的年轻人东瞻西望,寻找着什么东西。   这位,显然就是她的第二个男友。   【哦豁。】   【哦豁哦豁!!!】   【会翻车吗?会翻车吧!终于能看到这女人被做成食物了,不枉我守在直播前面这么久!】   【修罗场快来!哈哈哈哈哈哈白霜行会被撕个粉碎吧!】   弹幕里一片幸灾乐祸,白霜行稳下心神,冷静思考。   庭院位于室外,视野极度开阔。   薛尔身边跟着好几个鬼怪,仅凭他们三个普通人类,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   只要双方交手,一定会闹出很大动静、引起更多鬼怪的注意,让三人成为整个古堡的公敌。   可循着气味,不出半分钟,对方就能找到她。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   季风临沉声:“你出去,这里我来。”   没想到会遇上这种狭路相逢的情况,沈婵手心全是冷汗,闻言点点头,指了指自己。   她也会留在这里帮忙。   分工合作,这是最为妥帖的选择。   没留给他们更多讨论的时间,杀机突起,食人猫低鸣一声,径直冲上前来!   听见猫叫,不远处的人影齐齐转头。   为首的年轻人,朝着这边迈出第一步。   时间紧迫,容不得犹豫,需要有人立刻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白霜行点头,带着身旁的小修快步离开,思考如何才能拖住那群鬼怪。   心脏狂跳,沈婵深吸一口气。   白夜万分凶险,要是出现纰漏,他们将凄惨死去、无路可逃。   如同在钢丝上跳舞,每一步都让人心惊。   现如今,一旦这里的打斗声传开,肯定会让花园中的鬼怪渐渐生疑。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必须无声无息解决食人猫。   神经紧张到极致,沈婵点开脑海中的技能面板。   她的专属技能,名为【言出法随】。   “我希望——”   下定决心,沈婵握紧手掌,由衷祈祷:“三分钟内,花园外的鬼怪,不会进入这里。”   【很遗憾。】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干脆。   【技能使用失败。】   啧。   她眉心跳了跳,加重语气:“我希望,一分钟内,花园里的声音不会外传。”   【很遗憾。】   【技能使用失败。】   能争气点儿吗?!   沈婵咬牙,破釜沉舟:“……半分钟!”   这一次,系统音停顿了半秒。   随之而来,是久违的音效。   【恭喜挑战者,技能使用成功!】   【正在为您覆盖场景内声波,请稍候。】   又是一息风声拂过,沈婵听见若有若无的耳鸣——   恰在同时,季风临一拳击在食人猫侧脸,发出轰然闷响!   他学过体术,打法带有几分狠戾随性的野路子,又用白夜商城的道具加强过体能。   以目前的状态,哪怕面对嗜杀如命的凶残怪物,也能占据上风。   剧痛袭来,食人猫被打得尖锐哀嚎,狼狈跌倒在地,回过神时,衣领被人顺势提起。   他看见一双冷寂的黑色眼睛。   “你……”   食人猫龇牙咧嘴,吐出一口血沫:“你一直在悄悄看她吧?学——”   “学姐”两个字还没说完,小腹又被猛地一踹。   怪物疼出眼泪,破口大骂:“跟在她身边有什么用?我能看出来,她根本不在乎你!我才是她男朋友!在我面前,她甚至从没提起过你!”   他原以为对方会生气。   然而季风临始终神情淡淡,垂着眼,喉结一动。   “嗯。”   他开口,用了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很低的声音:“我乐意。”   话音方落,有风乍起。   疾风凶戾如刀,转瞬间割破脆弱的咽喉。   食人猫骇然睁大双眼,临死前,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褪去所有温和情绪,他眼前,是张冷淡到极致的脸。   好似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在那双漆黑瞳仁里,唯独剩下冰冷杀意。   让他不敢与之对视,情不自禁脊背生寒。   *   季风临和沈婵走出花园时,白霜行已经与薛尔攀谈了起来。   花园外的鬼怪被她暂时拖住,花园里,沈婵避免声音外泄,季风临则顺利解决了食人猫。   一场危机就此翻篇,白霜行暗暗松下口气,望向花园出口。   沈婵没受伤,见到她时很是兴奋,用力挥了挥手。   季风临的发丝略显凌乱,蓬然搭在额前与耳边,黑西装起了几道褶皱,领带半松。   属于食人猫的血迹被他清理干净,脸上和手上,只剩下冷白肤色。   还有几道被猫爪抓出的暗红血痕。   “这两位,就是你说的朋友吧。”   薛尔笑笑,展现出成熟学长应有的风度:“在花园里散步?”   季风临坦然对上他目光,语气平静如常:“杀了只烦人的猫。”   “这位是谁?”   他弯了下嘴角,抬起右手,漫不经心整理歪斜的西装领带。   少年笑得温驯无害,黑眸像极幽深暗潭,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眼:“学姐。” 第92章 死亡求生热线(九)   第一个“男友”被顺利解决,白霜行眨眨眼,眸底的杀意稍纵即逝。   再抬头,她恢复了柔和微笑。   “介绍一下,这是沈婵和季风临。”   白霜行脚步轻快,靠近沈婵时,亲切挽起她手臂:“我最近新认识的朋友。”   薛尔一直试图对她动手动脚,白霜行很讨厌与陌生人发生肢体接触,干脆来到另一边,和沈婵待在一起。   沈婵明白她的心思,眨眨眼,回挽她右手。   “你们好,我是她男友,叫薛尔。”   活死人彬彬有礼,与食人猫截然不同,看不出半点杀气:“我们在同一所大学念书,我是霜霜的直系学长——你们两位的关系是?”   沈婵毫不犹豫:“姐弟!”   开口时,她从容不迫,端视这位同样危险的新男人。   薛尔穿着一身白色西装,面具被摘下,露出一张清隽俊美的脸。   嗯……是标准的学霸脸,五官精致,透出点儿若有若无的书卷气,瞧上去温文尔雅,仿佛永远不会发脾气。   在他身后,跟着五六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显然是他的朋友。   ……怎么还是觉得,和季风临有点儿像呢?   白霜行打破沉默:“你们怎么出来了?舞厅里不好玩么?”   “太吵太闹,想出来透透气。”   薛尔笑道:“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   这位男朋友,不太好对付。   白霜行脸上回他一个微笑,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薛尔身边时时刻刻跟着好几个朋友,就算她约他单独见面,再把他迅速杀掉……   察觉他不见踪影,这群朋友首先怀疑的,就是白霜行。   到那时,她必然百口莫辩。   要怎么解决才好呢?   “正好,我们也觉得里面太闹腾。”   白霜行收回思绪,对上活死人的目光:“不如,一起在庭院里走走?”   薛尔当然答应,而她顺水推舟,前往与花园迷宫相反的方向。   食人猫的尸体还躺在那里,不能让其它鬼怪发现。   “花园我们刚刚去过了。”   白霜行说:“找点别的地方逛逛吧。”   【泰然自若地把鬼怪引开了……这个反应速度,我是服气的。】   【血流成河!我要看血流成河!!】   【这位血流成河还在呢?我以为被气到换台了(乐)。】   【你不懂,这是一种执念,越看不到他们死掉,就越是不甘心。】   古堡占地极大,不仅建筑面积令人瞠目结舌,周围的庭院也十分宽阔。   花坛与草木随处可见,一条鹅卵石小路贯穿南北,道路两旁,零零散散伫立着几盏路灯。   沈婵很有眼力见,为了让白霜行和薛尔分开,表现出一副黏黏糊糊、死缠着白霜行不放的模样。   具体的行为模式是,照搬刚被他们干掉的食人猫。   “我和表弟在这里没什么认识的朋友,能见到你,真的很开心。”   沈婵轻拽她的手臂,睁大一双猫猫眼:“你能多陪陪我吗?”   白霜行一秒接戏,无可奈何地笑笑,看向薛尔:   “不好意思啊学长,你和朋友们在前面走着吧,我陪她说说话。”   身为一名体贴成熟的前辈,薛尔颔首应下。   于是两方之间隔出一道距离。   “忽然想起来,有个很严肃的问题。”   撒娇撒完了,沈婵才后知后觉:“这家伙占有欲超强,不会连女孩子的醋都吃吧?”   她可没忘,当食人猫愤愤看向豆芽菜一样的小修时,满眼都是嫉妒的怒意。   白霜行的四个男朋友,没一个正常。   “他伪装得不错,目前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白霜行说着,眼神落在季风临身上。   他与食人猫死斗一番,虽然占据上风,但难免被利爪破开几道伤疤。   季风临早已习惯疼痛,对这种小伤从不在乎,她默了默,从白夜商城兑换出两张创可贴。   见到白霜行抬手,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少年微微一怔。   “用这个吧。”   白霜行低声笑笑:“人类的血腥气,应该很容易被鬼怪发现。如果遇上嗅觉灵敏的家伙,你就露馅了。”   这是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季风临小心接下,道了声谢。   很快,白霜行移开话题:“这一位,要怎么解决?”   沈婵认真思忖:“他如果出了事,那些朋友会在第一时间找上你吧。”   好麻烦。   不管怎样,白霜行都会被看作第一嫌疑人。   “有很多朋友,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白霜行想了想:“他的精力会被朋友们分散,从而减少对我们的关注。”   譬如刚才。   白霜行要想支开薛尔,非常容易。   “不杀他,是最稳妥的办法。”   她整理好思绪,继续分析:“要是遇上其他男友,我可以把‘陪沈婵四处逛逛’当作借口,暂时从他身边离开。”   他不像食人猫。   食人猫单枪匹马地出现,在整场舞会里,只会黏着白霜行一个人;   薛尔被一大群好友环绕,即便与白霜行分开,也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   “不过,这样做,有一定的风险。”   白霜行说:“角色简介里写,薛尔占有欲很强。如果我三番四次找借口从他身边离开……他大概率要发病。”   到那时,只能再想个法子,把他尽快解决了。   计划的雏形被确定下来,白霜行轻揉太阳穴,看了看周围的景象。   他们正经过一个池塘。   塘水清澈,在灯光照射下,泛起朦胧的青绿色泽。   岸边垂着两棵柳树,枝条脆嫩,随风摇晃。   一幅令人心情舒畅的美好景致。   前提是,如果那道系统音没突然响起的话。   【叮咚!】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恭喜挑战者,即将遭遇第四号男友!】   听见这声音,白霜行动作一顿。   四号?   不是第三个吗?   沈婵也愣了愣,神情复杂。   “什么情况。”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婵嘶了口冷气:“监察系统,不会在故意整我们吧?”   【四号男友资料已发放!】   系统没理会她的吐槽,继续欢快出声。   【姓名:顾斯】   【种族:红衣厉鬼】   【魅惑系男子,大你一届的学长,男生女相,慵懒美艳。】   【无数人发自内心地仰慕他、爱恋他,他却只对你情有独钟,在他眼中,唯独能倒映出你的影子。】   白霜行:……   别说了。   这段文字太辣耳朵,她的脚趾已经在疯狂蜷缩。   【他爱你几近发狂,收藏了所有与你相关的东西。   你用过的铅笔,你丢掉的试卷,你扔进垃圾桶的卫生纸,甚至你落在地上的发丝。   每天晚上,他都会握着那一缕缕发丝入眠,这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幸福。】   季风临:……   季风临眸色更沉,破天荒地,露出一丝不耐烦。   【看见他手里拿着的黑色皮包了吗?里面装着的,全是你的照片。】   【他如此深爱你,想必,你不会忍心背叛他吧?】   【痴鬼之爱,决不允许背叛的可能。一不小心让他生气的话,你将被掏空内脏,变成摆在他家里的人偶哟。】   沈婵:……?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顶级病娇?   不是吃掉就是做成玩偶,能来一点儿正常人的恋爱吗!   红衣厉鬼距离他们只剩下十米,现在不容细想太多。   白霜行极目远眺,在小路另一头,见到一个手拿黑皮包的年轻人。   黑长发,被扎成一个松松散散的马尾。   他的眉眼被灯光模糊,逆着光晕,白霜行首先见到瓷器一样白皙的皮肤。   正缓缓走来的青年眉目如画,桃花眼,鼻梁挺拔,薄唇泛出妖异的红。   他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色上衣,被单薄布料勾勒出瘦长身形,身旁跟着三个朋友,正有说有笑,朝着他们这边靠近。   沈婵诚实地眯了眯眼。   长相确实很不错。   白霜行却没有闲心欣赏对方的长相。   名叫顾斯的厉鬼似乎与薛尔认识,狭路相逢,二者双双停下脚步,低声攀谈几句。   薛尔甚至扭过头来,指指白霜行所在的方向。   看口型,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说,他女朋友就在这儿。   白霜行立马头大。   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无论如何,都显得欲盖弥彰。   眼看薛尔挥手与他道别,末了还扭过头,朝着白霜行一笑:“这是我朋友。”   白霜行:……   不幸中的万幸,这地方路灯很少。   他们三人带着小修,正站在树丛的阴影之下。黑影幽暗,遮住了每个人清晰的五官,从远处看,只能望见模模糊糊的轮廓。   厉鬼与活死人交谈几句,笑着告别。   紧随其后,顾斯向这边走来。   白霜行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努力分辨过薛尔的口型,对方只说自己的女友在池塘边。   顾斯一定能认出她的这张脸,要想蒙混过关,或许,只能靠沈婵混淆视听。   至于她——   正在思忖间,倏地,鼻尖有一道冷风袭过。   颀长挺拔的身影将她浑然遮盖,白霜行屏住呼吸。   季风临上前,微微俯身,与她距离很近。   靠拢的一刹,少年低声开口:“失礼了,抱歉。”   他身上很香,是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体温则是滚烫,好似一团陡然贴近的火,在空气里悄然一燎。   不知怎么,白霜行耳朵隐隐发热。   季风临靠过来的时候,她居然没觉得反感抵触,只有心口重重一跳。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将她整个裹住。   白霜行抿了下嘴角:“没关系。”   顾斯一点点靠近,路过池塘,看了眼他们。   一共有三个大人,一个小孩。   其中两个贴得很近,少年垂着头,靠近女孩耳边,像在说情人之间的呢喃低语。   女孩被彻底遮住,看不清模样。   在他们身旁,身穿红裙的姑娘明艳漂亮,与他四目相对时,扬唇笑了笑。   这位,应该就是薛尔口中的“女朋友”吧。   厉鬼回以礼貌的微笑:“你好。你和薛尔很般配。”   沈婵:?   别这样咒她,好吗?   【我靠我靠我靠,刺激啊!居然没被发现!】   【我都等着翻车了,结果来这么一出。】   【太牛了!看得我血脉偾张!】   【此情此景代入一下,不就是在现任男友眼皮子底下暧昧偷腥吗!太刺激了,就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啊!季风临还靠得那么近!】   【他耳朵好红,这是可以说的吗?】   【嘻嘻,我也发现了。看上去面不改色,不会在偷偷害羞吧。】   厉鬼和沈婵不熟,没必要和她多加攀谈。   寒暄几句后,顾斯带着朋友们告别离开。   季风临后退一步。   他没逾矩,从头到尾并未真正触碰到白霜行,退开时,不忘重复一遍:“抱歉。”   小修懵懵懂懂看着他们,茫然歪了歪脑袋。   “……逃过一劫,谢谢。”   白霜行摸摸耳朵,转移话题:“尽快跟上薛尔吧。他发现我们不见,又得起疑。”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一切风平浪静。   几人把古堡外围全逛了一遍,期间白霜行不忘上前,向薛尔问起他那位厉鬼朋友的信息。   “你问顾斯?”   薛尔笑得温柔:“他和我同一个年级,学美术的,性格不错,人缘也很好。怎么,对他有兴趣?”   最后一句话裹挟着淡淡笑意,白霜行却听出杀气。   “怎么会。”   白霜行噗嗤一笑,指指沈婵:“帮朋友来问问。”   沈婵从小就了解她的套路,很是配合,佯装赧然地戳戳她后背。   原来是这样。   因白霜行一句话,对方眼底的寒意迅速消融,化作春风般和煦。   “是沈婵啊。”   薛尔点头:“他好像有个女朋友,我不太确定,改天帮她问问。”   沈婵从善如流:“谢谢啦。”   【笑死。   其他人的白夜:和鬼怪斗智斗勇,不停逃命。   这群人的白夜:背德游戏,恋爱战争。】   【已经开始轻车熟路配合起来了,这就是队友吗…】   【再这样下去,他们绝对能轻松通关啊!节目组呢?赶紧加大难度!!!】   【题外话,洛一,薛尔,顾斯,一二四,这节目的取名水准把我逗笑了。】   虽说有惊无险躲过一劫,但见到四号的厉鬼后,白霜行还是不太安心。   “我们第三个遇见顾斯,他却排在四号位。”   她说:“系统有过提示,四个怪物的实力会逐一增强。四号顾斯,应该是其中最强的一个。”   ……也是最变态的一个。   正常鬼魂,谁会收集女朋友用过的卫生纸和头发丝啊。   “而且,他人缘很好。”   季风临跟上她的思路:“和二号的薛尔一样,在他身边跟着几个朋友。要把他单独引开,肯定会被朋友看见。”   他们几乎没有动手的机会。   白霜行“唔”了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   白夜果然没那么容易通关。   仅凭杀戮,他们很难完成这次的任务。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越发阴沉。   季风临手上有块表,看了眼时间,是晚上七点。   根据任务,他们要在这儿留到午夜。   “走回来了。”   在古堡附近逛了一圈,兜兜转转,几人回到最初的花园迷宫前。   薛尔靠近白霜行,很有绅士风度地笑笑:“一起进去,跳跳舞吧?”   到这种时候,白霜行没有理由再拒绝。   她看了眼古堡正门,确认没有熟人:“嗯。”   时至此刻,食人猫死了,还剩下三个男朋友。   思绪飞速运转。   舞池里人来人往,肯定不能逗留,更何况,以四号厉鬼的交际花性格,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出现在那里。   “我第一次来这座古堡。”   走在薛尔身边,白霜行脚步轻快:“很漂亮。”   她怀里抱着小修,避免了和对方牵手的可能性。   “是吗?你今年头一回接到邀请?”   薛尔扬起嘴角:“没关系,以后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参加假面舞会,还是把面具戴好吧。”   沈婵抬手,帮白霜行戴上之前的面具。   遮住面孔,确实是一种掩藏身份的手段,可惜收效甚微——   系统说过,鬼怪能通过气息,分辨出最亲近的女友。   与厉鬼顾斯在池塘边相遇时,全因季风临将她死死覆住,气息相融,才混淆了对方的感官。   “不过,比起舞会,其实我对城堡的兴趣更大。”   白霜行摸摸怀里小修的脑袋:“一起去城堡里逛逛,怎么样——”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下一秒,熟悉的叮咚声响彻耳边。   【叮咚!】   【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恭喜挑战者,即将遭遇第三号男友!】   不是吧。   连沈婵也悚然一惊。   这、这种时候?!   【姓名:林叁】   【种族:人蛇】   【你的同班同学,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智商极高,不苟言笑,冷漠孤傲。】   【唯独和你在一起时,会流露出柔情的一面。】   【人蛇一族生性残忍嗜杀,要求伴侣从一而终、忠贞不二。千万不要被他发现你暗地里的小动作,否则,你将被带进森冷蛇窟,遭蛇虫啃咬至死。】   听到最后一段,沈婵手臂上涌起一片鸡皮疙瘩。   虽说被食人猫吃掉心脏,这种死法也很不幸,但对比下来……   想了想全是毒蛇的蛇窟,她只觉后背发寒。   原以为系统的播报就此结束,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温馨提示。   【请注意:人蛇属于特殊的生物种族,嗅觉敏锐,神秘诡谲,在众多怪物里,位于食物链高层。   这不仅源于他们超强的攻击性,更是因为他们的捕猎方式——】   【当人蛇发怒,双眼将变得血红,所有与之对视的生物,都会瞬间变成石头。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他们拥有‘美杜莎之瞳’。】   美杜莎之瞳。   白霜行右眼跳了跳。   美杜莎是神话传说中的著名女妖,拥有令人石化的能力。   这位男朋友,显然也很棘手。   想来她的角色设定实在离谱,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居然在同一所学校交往了四个男友。   不说鬼怪,就算是四个人类男性,翻车后也得够呛。   “嗯?”   薛尔看她一眼:“你想在古堡里转转?没问题,先去二楼么?”   “好啊。”   白霜行应付一句,扫视左右两边。   他们进入古堡正门没多久,正位于宽敞华美的前厅。   耀眼灯光倾泻而至,让在场的每道身影都无所遁形,全然不似之前昏暗的树下。   没费多大功夫,她就望见一个引人注目的少年。   背对着她所在的方向,宽肩窄腰,自小腹往下,竟是一条深绿色的粗长蛇尾。   鳞片密密麻麻,嵌满整条尾巴,被灯光一照,映出翡翠般的瑰丽流光。   他一定嗅到了白霜行的味道。   毫无预兆,人蛇猛然转身。   白霜行:……!   她反应飞快,抱紧怀里的小修。   没找到想见的人,人蛇露出疑惑的表情。   可刚才的气息不像是假……难道她也在这里?   糟糕了。   眼见少年四下张望,白霜行攥紧右手。   角色简介里明明白白写着,这个种族“嗅觉敏锐”。   只要她身在古堡,被人蛇发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位三号男友……看起来,是孑然一身。   想来也对,他的性格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像二号和四号,被设定成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白霜行没出声,与沈婵和季风临暗暗交换视线。   沈婵挑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季风临点头。   【这么光明正大地讨论刀人,已经活成反派的样子了呢。】   【预感到人蛇兄弟的未来,点蜡。】   【你们没事吧?那可是人蛇,一种杀人不眨眼的超强怪物!他能被三个人类解决?我不相信。】   人蛇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白霜行看了看身边的二号男嘉宾。   薛尔的朋友们全都见过她,对于她的气息也很熟悉。   暴力解决的路子,在他和四号厉鬼那里行不通。   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啊呀。”   另一边,沈婵已经有了脱身的思路,佯装惊讶,抬起右手:“霜霜,我的手镯,好像落在池塘边了。”   “是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瞬间猜出她的用意,白霜行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别着急,我陪你回去找找。”   说着,她看向薛尔:“你和朋友们先去舞厅休息吧,我们快去快回。”   薛尔一愣:“不用我陪着你们?”   “不用。”   白霜行笑:“你跟在身边,让我朋友当电灯泡呀?多尴尬。”   这倒是真的。   薛尔也笑:“行。”   【好熟练,好流畅,好无懈可击。】   【如果我是薛尔,也会被骗得团团转吧…好可怕。】   【别人被鬼怪玩,他们玩鬼怪,服气。   话说,节目组呢?加大难度加大难度!你们节目之前不这样的啊!】   ——烦死了!   虚空之中,像素小丑面目狰狞,狠狠砸了一拳空气。   它难道不想加大难度吗?鬼怪男友之间的碰面从没停过,全被白霜行他们糊弄过去了!   这次的白夜挑战者怎么回事,难道在现实世界里,他们也是相同人设的海王……   一遍又一遍,百炼成钢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监察系统444号深吸一口气。   既然这样……只能采用那个办法。   像素小丑目光阴沉,静静看向虚空的屏幕。   就由它,来制造一场不可能避开的“偶遇”吧。   *   借着寻找手镯的借口,三人带着小修离开古堡。   嗅到白霜行的气味后,人蛇必然能确定,她就在周围。   怀揣着这四位男友一以贯之的强烈占有欲,他一定会来找她。   接下来,只需要找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守株待兔就好了。   夜色静谧,林中响起老鸦的鸣啼。   白霜行在心中暗暗计时,一分钟,两分钟……   数到五分钟时,她眼中溢出微笑。   就在视线可及的小路尽头,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缓缓而来。   他没有双腿,属于蛇类的尾巴粗壮有力,被月光映出寒潭般的冷意。   白霜行毫无惧色,轻挑眉梢:“好久不见。”   与此同时,古堡中。   薛尔和朋友们随便找了个位置,在舞池旁坐下。   桌边不止他们,还有几个同校的男生。   没有女友陪在身边,薛尔兴致缺缺,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聊天。   坐在对面的少年喝了口鸡尾酒,由衷感慨:“这次舞会,美女真多。”   “可惜,大部分都有男朋友了,我们没戏。”   另一个男生哈哈大笑:“还记得之前路过池塘,看到的那个黑裙子女生吗?长得挺漂亮,我本来还想搭讪来着,结果一眨眼,她就被身边的黑西装抱住了,靠得那叫一个近。”   男生们哀叹连连,薛尔渐渐皱紧眉头。   池塘边,黑裙子,黑西装。   听起来……好熟悉。   “抱歉。打扰一下。”   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薛尔沉声开口:“你们见到那两人,是在什么时候?”   他心如鼓擂,一双手用力攥紧,而直播画面前的观众们,已然兴奋得几近狂热。   【哦豁。】   【哦豁豁!!!】   【哈哈哈哈哈哈开香槟庆祝!终于!要翻车了!】   【我要看!血!流!成!河!】 第93章 死亡求生热线(十)   舞厅里的弹幕汹涌如潮,只可惜,白霜行对此一无所知。   监察系统屏蔽了所有涉及剧透的内容,在她能看见的直播面板上,目前一派和平。   【为蛇蛇众筹蜡烛,我最先来一根。】   【点蜡点蜡。】   【我觉得四个男朋友都很带感欸!可恶,想要。顺便点蜡。】   【你们有毛病吧!八字还没一撇,就觉得白霜行他们能干掉人蛇了?一堆蠢货。我压蛇赢。】   弹幕吵吵嚷嚷,至于白霜行本人,比它们冷静得多。   与系统的描述如出一辙,名叫“林叁”的人蛇看上去孤冷寡言、不好亲近,见到她,立马变了神色。   就像川剧变脸似的,眼底冷意褪去,化作初雪消融般的柔和。   蛇尾一晃,他愕然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顿了顿,又惊喜补充:“你也不是人类?”   不出意外的话,能出现在这场舞会上的,只有形形色色的厉鬼与异常生物。   不巧,白霜行就是那个“意外”。   “你——”   目光落在他的蛇尾上,白霜行露出了然之色:“你是……半人半蛇?”   “人蛇。”   林叁语气平静,眼中却渗出再明显不过的笑意:“你呢?”   【大家猜猜,她会回答什么?】   【厉鬼吧?毕竟和人类最像。】   【或者狐仙?感觉跟她的气质挺搭。】   白霜行扬起嘴角。   她当然不会告诉林叁,自己究竟是哪种鬼怪。   事实上,交根交底是最鲁莽的办法,无论她怎样回答,都要承受相应的后果。   回答“厉鬼”,对方可能让她吃下带血的腐肉;回答“活死人”,她的呼吸和心跳就会随之露馅。   就连回答“猫妖”,说不准林叁也会一时兴起,提出想摸摸她的耳朵和尾巴。   面对这种问题,最好的回答是——   白霜行:“舞会结束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林叁一怔。   “在那之前,你可以试着猜一猜,我究竟是什么。”   白霜行笑得人畜无害,眯起双眼:“猜对的话,有奖励喔。”   【?】   【既能打消人蛇的怀疑,又避免了生吃腐肉等等一系列悲剧的发生,这就是恋爱中保持神秘感的小把戏吗?】   【活到老,学到老。大师,我悟了。】   【我知道!你是人类!姐姐快给我奖励,嘿嘿。】   她说出了这样的话,作为男友,林叁自然不会步步紧逼。   人蛇轻声笑笑,尾巴似是感到愉悦,在月光下摇了摇:“好。”   一个字刚刚出口,他目光暗下,面露警惕。   白霜行:“怎么了?”   “我闻到人类的味道。”   林叁极目四望,语气微沉:“很浓……就在这附近。”   上钩了。   心下一动,白霜行朝他眨眨眼。   当时商量好计划后,她被安排在显眼的地方等待人蛇,以便能让对方顺利发现。   而季风临和沈婵,则带着小修走进偏僻的树丛角落。   系统说过,人蛇的嗅觉极度敏锐,而季风临拥有很浓的生人气息。   舞厅气息混杂,林叁很难辨认出人类的气味;   此时此刻,置身于这条空旷的小路上,他的嗅觉水平被数倍扩大,能很快找到季风临。   同时,也落入了他们设下的圈套。   看到这里,监察系统444号嘴角一抽。   季风临被安排了【学校老师】的角色,活人气息格外突出,很容易暴露真实身份。   这个角色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成为鬼怪攻击的活靶子,最终无处可藏,悲惨死去。   可谁能告诉它,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完美的设定,成了这群家伙用来钓鱼的诱饵?!   “活人的味道?”   尽管这些气息里有她自己的一份,白霜行还是显出惊讶的表情:“在这附近吗?”   朝着人蛇靠近一步,她轻声开口:“之前在舞厅里,我就听说有人混进来——当场被解决了一个,对不对?”   “三个。”   林叁道:“全部送进厨房,做成夜宵了。”   也就是说,后来又有两人遇害。   白霜行眼睫一颤。   真实世界里,并不存在这样的晚宴。   在这里死去的人类,全是不幸被卷入白夜的无辜受害者。   准确来说,他们早就死在了这儿,如今白霜行体验到的,只是他们曾经的记忆。   救不了,也救不活。   “我好像也闻到一点儿味道……是藏进这片林子里了吗?”   白霜行收回思绪,拨开面前的一根树枝:“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林叁:“好。”   月光如水,无声无息落在他脸庞。   当白霜行侧目望去,从他眼里,只瞥见不加掩饰的浓郁杀气。   这是兴奋、残忍与蔑视夹杂在一起的情绪,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偏偏林叁的语气很淡,带着期待:“这是我们发现的猎物,到时候用什么手段烹饪,全由你来决定,怎么样?”   白霜行笑笑:“嗯。”   她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脚步轻快:“人蛇……我记得,你的种族很厉害。”   林叁哼笑:“勉勉强强。”   “不过,”白霜行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在以为我是人类的时候,你就和我成了男女朋友。如果我真是人,那你怎么办?”   月下的身影闻言一动,若有所思。   “我们有秘传的咒术。”   林叁诚实回答:“只要把一个人类切去双腿,再将其放入蛇窟,用特制的药水,精心饲养七七四十九天——”   他耸了耸肩,语气轻松:“那人就能长出全新的蛇尾,成为我们的同族。如果你是人类,我会用这个办法,让你和我永远在一起。”   余下的更多细节,他省略了没说。   凡是被这种方法制作出的人蛇,精神都会或多或少受到刺激,变得疯疯癫癫,难以与外界沟通。   对于林叁而言,那样正好。   如此一来,心爱之人就能永远生活在他的庇佑之下,不会逃离。   说这段话时,月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射进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晦暗不明。   进入白夜这么久,白霜行少有地感到了恶心。   林子不大,很快走到尽头。   林叁四下张望,片刻后,指了指左侧的草丛,示意那是活人气息的来源——   下一刻,有风盘旋骤起,直逼他脖颈!   白霜行把一切尽收眼底,攥紧右手。   不对劲。   季风临的技能速度很快,不过一眨眼,冷风就能割破对方的喉咙。   但出乎意料地……林叁竟然躲开了。   仿佛提前预知到他们的埋伏,半人半蛇的影子霎时一动,迅速后退。   疾风擦过他皮肤,只破开一条浅口。   “好险。”   林叁冷声笑笑,睨着暗处的树丛:“这个惊喜,还算不错。”   被他冷不丁一望,藏在树丛后的沈婵头皮发麻。   这不合理。   她知道人蛇嗅觉敏锐、战斗力超群,但他是怎么看穿他们的埋伏,并且在季风临动手的一瞬间,及时躲开的?!   “喂!”   沈婵瞪向脑海中的像素小丑:“这是怎么回事?”   监察系统444号扬了下嘴角。   【叮咚!】   【温馨提示:人蛇能力特殊,不仅能嗅出独特的气味,还能感知身边的杀意、提前做出防备哦!】   ……这是哪门子离谱的设定!   沈婵咬牙,想摔键盘。   比设定更离谱的是,这种生死攸关的能力,系统居然一直瞒着不告诉他们。   混蛋。   蛇尾冰凉,经过身边的葱茏草木,发出古怪声响。   林叁动了动脖子,目光沉凝,转过头去。   “如果不是提前做好防备,我恐怕已经死在这里了。”   他语气很冷,也很淡:“让我好奇的是,自从进入树林以来,我那亲爱的女朋友……对我的杀心,为什么越来越重?”   ——不好。   心口重重一跳,想起系统之前的提示,白霜行快步后退,挪开视线。   也正是这一刻,季风临和沈婵的声音同时响起,不约而同警告她:“闭眼!”   人蛇一旦发怒,双眼会变成罕见的红。   任何与之对视的生物,都将化作石块。   他们绝不能看他。   阴翳四起,月色惨白。   就在林叁有所动作的瞬间,季风临自他背后陡然现身。   在四个出场的鬼怪里,除开不具备实体的红衣厉鬼,人蛇是怪物中最强的一个。   与他之间的死斗,无疑比食人猫艰难许多。   季风临的动作有条不紊,靠近林叁时,催动空气里淌动的夜风。   和之前一样,当他杀意变强,对方敏锐地侧身逃开。   更不妙的是,林叁转过了头。   猩红蛇瞳诡谲莫测,直勾勾望向他所在的角落,视线相交之前,季风临垂下眼睫。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直接用风解决这个怪物。   想法倒是毫不费力、一气呵成,却没料到,系统隐瞒了重要信息。   对手无法被直视,能逃脱几乎所有的攻势,本身实力更是强得过分。   现下的局面,丽嘉对他们非常不利。   另一边,白霜行抿唇,点开白夜商城,选中其中一件道具。   一面镜子。   任何直视人蛇双眼的生物,都会化为石像。   如果由他通过镜子……看见属于自己的瞳孔呢?   至于林叁。   身为人蛇,不愧为异生物之中的顶级战力。   蛇尾用力一扫,好似尖利刀锋,划破浓郁夜色。   自他口中生出蛇般的毒牙,双手亦是扭曲变形,呈现出万分古怪的绿紫色。   不给几人反应的机会,人蛇飞速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白霜行!   正如任务所说,发现她变心后,林叁会头一个杀她泄愤。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腥气,白霜行握紧手中小型的圆镜,迅速举起。   镜面倒映出怪物的形体,一双蛇瞳猩红如血,恰好对上他自己的目光。   四下静了静。   紧接着,林叁发出闷声冷笑,更为凶戾的掌风呼啸而至!   镜子毫无效果。   眼看人蛇即将触碰到她,季风临用刀锋划过怪物心口,逼得林叁匆匆躲过。   444没忍住嘴角的笑。   垂死挣扎罢了。   事实是,人蛇的石化能力仅仅存在于双眼之中,任何镜面反射,都不可能重现这种力量。   白霜行把镜子兑换出来,纯粹浪费积分而已。   【叮咚!】   【温馨提示:镜面反射,不会复制石化的功能哟!】   似是为了讽刺他们,一道提示音欢快响起。   然而意料之外地,握着那面镜子,白霜行居然笑了笑。   只看镜子里的画面,不会受到石化影响——   也就是说,他们能通过镜子,看清人蛇的所有动作。   另一边,沈婵也没闲着。   她不像季风临那么好的身手,很有自知之明,没上前添乱。   但队友们都在拼命,她总不能坐享其成。   趁着人蛇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沈婵认真观察对方的行动轨迹,如实相告。   “左边!他在角落的树下!”   “小心脚下!有蛇尾!”   “右上角——”   说到一半,匆忙低头。   好险。   差一点,就和他对视了。   沈婵心里紧张,正要再抬头,身边飞来一个圆形的小镜子。   白霜行向她扬了扬下巴,无声做出口型:“用这个,安全些。”   接下来——   深吸一口气,白霜行看向人蛇所在的方向。   怪物浑身上下都是武器,牙齿、双手甚至是带有剧毒的尾巴,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能直视他。   哪怕不看他的脸,只盯着胸口或小腹,只要林叁稍微弓身,彼此就会四目相对。   很危险。   在这种近乎于压倒性的优势下,季风临对上他,非常吃亏。   【我去,这根本没法打啊!】   【人蛇就是一个死局。   嗅觉敏锐,白霜行必然会和他遇到,不可能躲开;一旦相遇,就只能杀了他,否则要引发修罗场。   但这玩意儿,普通人压根杀不了。】   【季风临几乎是凭直觉在打吧,居然还能有来有回,服气。】   【说实话,这两个队友够意思了。怪物男友是白霜行的个人任务,我要是季风临或沈婵,直接溜之大吉,才不要陪她送死。】   【快团灭了吧,嘻嘻。干杯!】   一条条弹幕接连闪过,季风临无言皱眉。   为了防止与人蛇对视,他看不清对方上半身的动作,只能依靠沈婵的提醒做出行动。   不仅如此,人蛇的皮肤,比他想象中更坚硬。   双眼渐渐变成血红后,林叁的身体也长出蛇一样的鳞片,从手背开始蔓延,覆盖手臂、胸口、脖颈与半张脸。   被鳞片覆盖的地方,连刀锋都难以破开。   这样下去,他们的劣势只会越发明显。   目光倏地一动,掠过半人半蛇的身体,他望见白霜行。   对方也在看他。   视线短暂相接,白霜行指指自己,比出“一”的手势,又指指他,比出“二”。   当她抬手,掌心有幽蓝色的火焰一晃而过。   白霜行比了个“三”。   *   夜色深沉,树林四周不见人烟。   一盏路灯遥遥照下,裹挟着幽寂月色,映出林中不断颤动的树枝。   人身蛇尾的怪物只觉酣畅淋漓,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他拥有绝对的种族优势,能力、速度、杀伤力,全都远远高于身前的几人。   看着他们,让他想起平日里猎杀人类的场面——   脆弱不堪的男男女女哭喊着求饶,跌跌撞撞试图逃跑,而他不慌不忙,饶有耐心地跟在他们身后。   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快意,就像猫捉老鼠,主导一切。   在他的俯视之下,其它所有生物都是没用的垃圾,只配被他凌辱耍弄。   眼前这小子有点意思,居然和他打得有来有回,哪怕受伤也绝不吭声。   只可惜,仅凭目不能视这一点,就让他落了下风。   看不见的话,还要怎么躲、怎么打呢。   长满蛇鳞的右手破开空气,直直攻向季风临咽喉,被后者谨慎避开。   恰在同时,林叁察觉到身后的杀意。   这是他们种族独有的优势。   侧身远离季风临,林叁朝着一方退出几米,耳边划过一道带有杀气的冷风。   他轻松躲过,见到白霜行。   可爱又可怜,在她手里,居然只拿了把小刀。   普通的刀具,根本没办法穿透蛇鳞。   不久之前,他还对她怀有满腔柔情,至于现在,林叁只想将她碎尸万段。   “明明发过誓,你要永远服从于我、忠实于我,不从我身边离开——”   想起从前,人蛇面目狰狞:“仅仅为了他,你就能毫不犹豫背叛我?”   这个“他”,是指季风临。   林叁显然产生了不小的误会,但白霜行懒得解释。   她只眨了眨眼,目光越过怪物,看向他身后。   林叁冷笑。   这个动作虽然微小,却被他敏锐察觉。更何况,他能感知到一股乍起的杀意,以及突然靠近的人类气息——   后面有人。   白霜行到底还是太稚嫩,心里瞒不住事情。   没有片刻迟疑,怪物猛然转身,正对上季风临的突袭!   疾风猎猎,一旁的沈婵咬牙:“小心他的尾巴!在左边!”   蛇尾顺势而起,横扫向少年腰身。   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林叁又一次感受到身后的杀意。   毋庸置疑,这道杀意来自白霜行。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时刻提防着季风临,他没有机会转身。   或是说,林叁没打算转身。   原因无他,白霜行太弱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拿着把没什么用的小刀,就算她拼尽全力,刀锋也只能刺破他的一点鳞片。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她当成真正的对手,玩玩就行,不必当真。   ……等等。   嘴角的笑容缓缓褪去,意识到几分古怪,林叁表情僵住。   为什么……他的心脏,会这么疼?   刹那间,剧痛割裂神经,席卷全身。   人蛇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声音被沈婵使用【言出法随】,禁锢在森林里。   这是什么?白霜行她——   身体颤抖不停,林叁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去。   视线所及之处,是他无比熟悉的、白霜行的脸。   她伸着右手,手里空空如也,没有小刀。   只有一团幽蓝色的火,如同某种妖冶的花。   白霜行礼貌笑了笑。   人蛇能感受到杀气,他们的每一次攻击,都会被提前知晓。   这里不是秦梦蝶的主场,业火只能从她掌心而生,范围有限。   于是白霜行认真思考: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接近林叁,并且不被他躲开?   思来想去,她觉得,需要通过心理战。   在之前的缠斗里,蛇鳞被季风临击中过很多次,刀锋不能将它轻易划开。   于是第一次进攻时,白霜行亮出了手里的小刀。   这样一来,在林叁的印象里,她便成了个毫无威胁的废物对手。   紧接着,她再刻意望向林叁身后,佯装“不经意”地引出季风临。   林叁看她,更会觉得是个花瓶。   于他而言,在整个计划里,白霜行仅仅是个吸引他注意力的工具,季风临才是肩负着突袭任务的重要角色。   当两人逐一向他出手,林叁必然会忽略她,全心全意对付季风临。   然后顺理成章,被业火贯穿了心脏。   【???】   【赢、赢了?他们赢了?!】   【看得我冷汗都出来了…人蛇这算不算是死于轻敌?】   【别说他,连我也没想到,白霜行能有业火啊。她一个人类,哪儿来的业火?!】   【忽然觉得……这群人,千万别来我这儿。】   【也别来我这里!求求了,我还不想魂飞魄散!】   直播间里炸开了锅,郁郁林中,人蛇轰然跌倒在地。   蛇尾抽搐,火焰从他心口生出,逐渐蔓延整具身体。   林叁睁着眼。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居然死在白霜行手里、死在一个柔弱不堪的女性人类手里?他——   他怎么可能因她而死?   业火绵延,一点一点,吞噬他充满不甘与惊骇的猩红双眼。   白霜行后退一步,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污,皱起眉头。   当时情况紧迫,她径直攻向了林叁的心口,鲜血四溅,难免沾到手上。   黏糊糊的,很烫,也很不讨人喜欢。   “你们还好吗?”   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沈婵心有余悸:“伤口——”   她领着小修步步靠近,瞥过林外时,目光顿了顿。   与此同时,弹幕里,出现新的内容。   【怎么了?她在看哪儿?】   【等等……快看林子入口!那是谁?】   【薛、薛尔?他怎么来了?】   【在舞厅里,这位哥听到有人谈论白霜行和季风临举止暧昧,这不,来捉拿奸情了。】   弹幕陷入一秒钟的集体沉默。   半晌,有厉鬼打破尴尬。   【就,很想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内心感受。】   ——还能有什么内心感受。   站在郁郁葱葱的密林中,薛尔呆愣原地,目瞪口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做梦,或是中了某种幻觉。   他善解人意、温柔优雅的女朋友,绝不可能一伸手,就捅穿人蛇的心脏……   是吧?   如果对方是人类也就罢了,可他是人蛇、人蛇啊!   异常生物里堪称顶级的存在,残暴嗜杀、战斗力强得可怕,薛尔身为区区一个活死人,见到他们,从来都要绕道走。   他打不过,只能认怂。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在白霜行手里燃烧着的,该不会是顶级厉鬼才能拥有的业火吧?   她究竟是哪种级别的怪物?!   丛林尽头,人蛇被一举击杀,心脏燃出幽蓝色火苗。   尸体狼狈瘫软在地,被越来越汹的火势渐渐吞没,而白霜行,慢慢回过头。   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么,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   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呐喊着快逃,下意识地,薛尔后退一步。   【怎么回事?他怂了?这就怂了?】   【你不了解情况吧。按照设定,人蛇的地位和凶残程度远远高于活死人,是薛尔惹不起的存在——   结果白霜行只用一个技能,就把人蛇给秒了。   你品,你细细品。】   【《关于我女朋友居然是恐怖大boss,并且似乎打算杀我灭口这件事》。】   【角色完全反过来了啊喂!说好的弱小人类和狂暴鬼怪呢!为什么鬼怪变成想要逃跑的那一方了啊!】   不止沈婵,白霜行也注意到了那道熟悉的影子。   是薛尔。   果然,系统会千方百计制造“男友”之间的偶遇,用来加大任务难度。   要不是他们动手够快,薛尔已经和林叁碰面,开启双双猎杀她的修罗场了。   眼神在半空相撞,她看见薛尔抖了一下。   真有意思。   屠杀人类时,他们个个表现得迫不及待,如今自己的生命遭到威胁,反而畏畏缩缩,连话也说不出来。   接过季风临递来的纸巾,白霜行朝薛尔靠近一步。   她擦着手,问:“你怎么来了?”   薛尔又是一颤。   来者不善,他想转身就逃,奈何有心无力——   一堵火墙从他身后腾起,挡住了去路。   杀性十足。   她、她应该不会杀他吧?   她是他的女朋友,一直对他一心一意、矢志不渝,他们的关系那样好,白霜行一定、一定舍不得对他动手……吧?   “我听到舞厅里有人在说,你和黑西装……”   不该说这个的。   求生欲一拥而起,薛尔赶忙改口:“我告诉他们,一定是他们看错了。你是个好女孩,怎么可能干那种出格的事情呢!”   火焰在他身后静静燃烧,始终没有伤他。   薛尔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你、你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杀了条蛇。”   白霜行安静看着他,蓦地,勾出意味不明的笑:“其实,他们说对了哦。”   薛尔一愣。   他们说对了?谁?说了什么?   难道是——   心脏猛地一颤,薛尔睁大双眼。   “你心里也清楚吧?他们不可能骗你,我和黑西装,关系的确很亲密。”   停顿一瞬,白霜行瞥向地上焦枯的尸体:“这条蛇,也是一样。”   知道她在信口胡诌,季风临却还是动作微顿。   薛尔的神情几近扭曲:“什、什么意思?你和他们……”   白霜行笑:“是男女朋友,现任。”   意想不到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薛尔如遭雷击,徒劳动了动嘴唇。   弹幕同样大为震撼。   【怎么回事?她在想什么?自己把自己给爆了?!】   【实不相瞒,我现在的表情,和薛尔一模一样。】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白霜行之前小心翼翼地藏,是因为鬼怪比她更强——   现在有了业火的加持,活死人对于她来说,跟纸片似的,想杀就杀。】   【确实。   而且薛尔很明显已经不信任她了,解释没用,干脆就挑明了说。   反正现在不怕他。】   白霜行的确是这样想的。   以薛尔的性格,在舞厅听见别人的闲言絮语后,百分百认定了她出轨的事实。   这次前来找她,不用想也能知道,是打算把她杀掉。   面对他,没必要继续虚与委蛇。   而且——   睇了眼掌心燃烧着的业火,白霜行长睫轻颤。   薛尔来找她,他身边的朋友们,一定全都知道。   要是他死在这里,那群朋友追查起来,很可能发现她人类的身份。   那时等待她的,将是古堡内所有鬼怪的围追堵截。   白霜行没有信心能活下来。   被薛尔亲眼目击这幅景象,她既不能杀他,又不能轻易放走,让这人泄露她杀了林叁的消息。   好在,除了死亡,还有另一个办法能封住他的口——   那种情绪,名为“恐惧”。   就像被卷入白夜的人们挣扎求生,在极度的恐惧之下,时刻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就像她被安排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为了活下去,必须在四只鬼怪之间来回周旋,隐瞒种种事实。   白霜行想,与其活在他们的威慑之下,为什么不能让她成为那个主导者,把这个规则彻底掀翻?   “死掉的这位男朋友,很不听话。”   白霜行凝视他的双眼。   她声音很轻,在滚烫的夜色里,像被火焰沉沉一灼。   “总是怀疑我出轨,妄想禁锢我的人身自由,还说不再爱我,打算和我分手。”   她说:“他怎么能和我分手?”   在这次的任务里,白霜行一共被分配到四名男朋友。   他们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其实那根本不是爱,只是源于自我满足的占有。   怯懦只会助长恶人的气焰,善良更不可能带来所谓的救赎。   能压制“恶”的,唯有更纯粹的恶。   他们残暴冷漠、视人命为玩物,那她就让自己显得更残暴、更冷漠。   这样一来,就算她真的交了四个男友,他们敢发出一句怨言么?   当然不会。   恐惧,从来都只源于弱小。   白霜行说得漫不经心,路过一块烧焦的残尸时,如同遇见拦路的石子,将它冷淡踢开。   身体的战栗愈发剧烈,彼此间距离越来越近,薛尔咬紧牙关。   那具尸体,曾是她的男友。   他什么也没做错,只不过得知她出了轨,想和她分手——就像薛尔也想做的那样。   恍惚间,薛尔看见自己的未来。   这让他感到绝望。   林间草木繁茂,被她步伐轻巧地经过,发出窸窸窣窣、不太清晰的声响。   沙——沙沙——   业火幽蓝,月色与血色遥相辉映,衬出极致的红与白。   一袭黑裙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令人想起缥缈不定、诡谲森魅的幽灵。   一步一步,白霜行来到他身前。   业火在他喉前熊熊燃烧,只差一点,就能触碰到他。   薛尔意识到,白霜行,真的会杀掉自己。   “薛尔学长。”   她轻声开口,长发盘旋如蛇,双眼好似漆黑的墨玉棋子,带出冰冷的蛊惑。   人蛇的血肉被她踩在脚下,在她平静的语气里,有股难以言说、不容拒绝的威慑。   白霜行说:“你会永远服从于我、忠实于我,不从我身边离开……对吧?”   直播间里,霎时间一片空白。   几秒钟后,排山倒海般的实时评论疯狂涌来。   【救命救命,这什么顶级病娇发言!】   【这是照搬了林叁的台词吧?!真有你的,空手套白狼。那条蛇都死透了,还要被当作素材库。】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你好会!!】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能让反派恐惧的,只有比他更变态的反派。   用魔法对付魔法,白霜行这副样子…确实有够变态。】   【这场景这语气,把我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已经代入薛尔了。   (夸张手法,俺们厉鬼没有鸡皮疙瘩)】   【姐姐,也来踩踩我…】   【之前就想问了,我们观众里,是不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也许是被她的眼神灼得发慌,又或许出于什么别的原因,薛尔浑身一颤,眼眶竟突然发热,落下泪来。   这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对他们没有爱意,能毫不犹豫把他们杀光。   恐惧感铺天盖地,险些将他压垮。   他明白,如果不顺从她的心意,下一刻,自己也会沦为一滩焦黑。   他不想魂飞魄散。   重重咽下一口唾沫,薛尔用力点头:“对……对!”   有风拂过树林,撩起沙沙轻响。   白霜行笑得温和:“放心,我不会伤害学长。我知道,你和他们不同。”   薛尔显出一丝茫然神色,仿佛受了莫大的恩惠,更加拼命地点头。   交往中的点点滴滴浮现在心头,他想,也许白霜行的本性并不糟糕。   至少,她没杀他。   这就很好了。   耳边沉寂片刻。   薛尔听见白霜行继续说:“有件事,希望学长能帮我个忙。你不会拒绝吧?”   四个男朋友,到现在,已经摆平了三个。   剩下最后的红衣厉鬼,她想到一个有趣的玩法。   在开始行动之前,必须得到薛尔的协助。   不出所料,对方哭着点了头。   白霜行心情不错,勾起嘴角。   当恐惧的情绪到达顶峰,他将丧失反抗的念头,为她所用。   而她需要做的,唯有靠近他,用凌驾于他之上的力量威胁他,偶尔给他一点小恩小惠。   最后,成功地支配他、驱使他。   就像现在这样。   故事里的反派角色,往往都是这样做的。   一抹浅淡的笑意有如初雪消融,浮现在她嘴角。   业火在掌心打了个旋儿,白霜行看着薛尔,居高临下,露出满意的神色:“真乖。” 第94章 死亡求生热线(十一)   在此之前,白霜行从没想过,原来活死人也会掉眼泪。   薛尔的眼中噙满猩红色液体,随着双肩一抽一抽,源源不断滚落而下。   这让她感到有些新奇,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惹得薛尔瑟缩连连,后退一步。   白霜行:……   有点明白,那些大反派的人生体验了。   沉默几秒,薛尔讨好般开口:“霜——”   刚说出第一个字,他就犹豫了起来。   以前他觉得白霜行温柔乖顺、善解人意,彼此相处时,往往会亲昵地叫她“霜霜”。   但现在,眼看菟丝花变成了食人花,这个称呼,似乎与她不再适合。   他、他这样叫她,不会让白霜行生气吧?   【……薛尔,你半小时前的意气风发呢?】   【他居然还抖了一下…看这个节目这么久,头一回见到鬼怪们全程憋屈。】   【只能寄希望于最强的那位红衣厉鬼了。话说,白霜行想让薛尔帮她干什么?】   实不相瞒,薛尔心中,有和直播间观众们相同的困惑。   迟疑片刻,他决定省略称呼,殷勤道:   “你打算让我做什么?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沈婵也觉得好奇,看向白霜行。   季风临不知在想什么,一直静静站在原地,闻言撩起眼皮,神色很淡。   “是这样。”   白霜行继续用纸巾擦拭手上的血渍,十指纤盈,指尖被月色映出莹润的白。   她说:“顾斯,和你很熟?”   薛尔一愣。   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他只觉得,自己脑袋上的帽子又沉重了一顶。   活死人嘴角轻抽,即便心中万马奔腾,脸上也勉强保持着微笑:“难道,你和他也……”   白霜行觑他一眼:“他?我对他可没兴趣。”   嘴边的抽搐闻声停止,薛尔眨了眨眼睛。   在前前后后强烈的大起大落下,听见这句话,他竟感到几分满足与心安。   至少,她没和顾斯交往。   如今白霜行只有两个尚存于世的男朋友,他好像,大概,可能,能够接受。   把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白霜行笑了笑。   在如何对付顾斯这件事上,她早就有了思忖。   原本他们打算用掉一次季风临的【风】,在丛林中迅速解决人蛇。   没想到系统刻意隐瞒信息,导致他们陷入苦战。千钧一发之际,白霜行不得不使用了业火。   业火和修罗刀,是他们对付厉鬼仅存的方法。   这场白夜不知还剩下多少个任务,为了以防万一,修罗刀能省则省,绝不能随意用掉。   也就是说,要想解决顾斯,必须通过智取。   ——厉鬼没有实体,寻常怪物伤不了他,唯一能对他产生威胁的,只有厉鬼同族。   这场舞会里其它的厉鬼嘛……   白霜行可没忘记,在沈婵被分配到的角色设定里,有个对她恨之入骨的死鬼老公。   确定对象以后,接下来,就要想想怎么利用他了。   努力平复心情,薛尔试探性发问:“那你问他,想做什么?”   “他是个恶心的家伙。”   白霜行看着他的双眼:“学长,你一定不知道吧?顾斯表面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暗地里,其实一直在纠缠我。”   薛尔顿住。   薛尔愤怒握紧双拳:“什么?!”   “我拒绝过他很多次,也告诉过他,我有深爱的男朋友。”   白霜行踢飞脚边一颗石子:“但他自始至终黏着我,还说他才是我命中注定的情侣,自顾自成了我的对象。就在不久前,我无意中发现……他在偷拍我。”   薛尔眉心一跳,表情十分复杂。   有震惊,有愤怒,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为什么顾斯这么不争气?如果那小子也能成为白霜行的男友之一,就可以陪他一起受苦了。   但思来想去,被好朋友挖墙脚的愤怒终究占据上风:“他居然对你做过这种事?!”   顿了顿,他又有些不放心:“你想对顾斯下手吗?可他身边跟着不少鬼怪……”   能用出业火,他当然不会怀疑白霜行的实力。   她至少是个高阶的红衣厉鬼,能和顾斯平起平坐,但问题是,顾斯有不少帮手。   他怂,不敢和那群鬼怪拼死拼活。   白霜行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我明白,他罪不至死。但总被这样缠着,我也会感到非常困扰。”   说到这里,她抬起眼。   那是一双微挑的漂亮凤眼,倒映出月色、血色,以及薛尔惨白的脸。   白霜行低声告诉他:“所以……今天晚上,我们不杀他,只小小惩罚他一下,好不好?”   【我去,好手段啊。】   【先让薛尔以为他们要杀掉顾斯,给他强烈的心理压力,再话锋一转,只说‘小小惩罚一下’。   两相对比,薛尔肯定会接受。】   【而且她没说顾斯是自己男朋友,把他胡诌成了个爱而不得的痴汉。   代入薛尔想一想,好哥们背地里追求他的女朋友,结果被女友毫不犹豫拒绝了……   不管谁遇上这种事,肯定都会站在女朋友那一边,对好哥们嗤之以鼻。】   【而且好哥们还疯狂纠缠和偷拍。   笑死,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会出离愤怒吧。】   【牛。千层套路,我等凡鬼看不透,看不透。】   不出所料,薛尔迟疑一秒,用力点头:   “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只要不太过分的话……”   白霜行温和一笑:“顾斯手里,拿着个黑色皮包。”   她说:“里面装着的,全是他偷拍我的照片。作为男朋友……学长,你把包里的照片偷偷拿出来,没问题吧?”   包?   薛尔微顿,恍然睁大双眼。   他确实记得,顾斯经常拿着个黑包。   看他包不离手,薛尔曾经好奇询问过,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宝贝。   得到的回应是,“包里是他和心爱女友的回忆”。   想到这里,薛尔又一次暗暗握拳。   ……女朋友?   那混账,怎么有脸说霜霜是他的女朋友?!   “取走照片,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白霜行不紧不慢,为他支招:“顾斯人缘那么好,一定会参加舞会。你是他朋友,当他和人跳舞时,帮他暂时保管手里的包……很正常,对不对?”   “对!”   狠狠咬牙,薛尔点头:“你等着,我一定帮你把照片拿来。”   说着,他露出困惑的神色:“不过,就算得到那些照片,你又能做什么呢?”   白霜行眨眨眼,笑意不变:“制造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罢了。”   *   在和人蛇的缠斗中,季风临受了伤。   所幸并不严重,唯一的麻烦,是血液让活人的气息更加明显。   在小修的协助下,他于林中匆匆包扎好伤口,往西装内侧抹上人蛇的鲜血——   这样一来,属于怪物的味道就能将他包裹,从而遮住大部分人气。   感谢人蛇,死了也能为他们提供保命素材。   沈婵心中好奇,等待他上药时,悄悄凑近白霜行身边:“霜霜,等薛尔把照片拿来,你准备怎么做?”   白霜行动作柔和,为她拂去头顶的一片落叶:“还记得吗?你的个人任务。”   沈婵一怔。   她的个人任务——   对了。   四名鬼怪男友的出现频率过于紧凑,沈婵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差点忘了,还有只厉鬼正在寻找她。   她的角色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女,为取得保险金,残忍谋杀了自己的丈夫。   在这座古堡里,惨死的厉鬼将展开他的复仇。   “距离午夜十二点,只有三个小时。”   白霜行说:“白夜不可能给出毫无意义的个人任务,在接下来的三小时里,那位‘丈夫’一定会出现。”   沈婵揉了揉太阳穴。   虽然都是夫妻相见,但比起打电话来的求助者,她的任务,显然危险很多。   求助者的角色与丈夫关系不错,见面以后,只需要在对方面前装作鬼怪,就能蒙混过关。   而沈婵那死鬼老公,打从一开始,便铁了心杀她复仇。   只要双方一碰面,她必然在劫难逃。   ——以白夜的恶意,肯定会安排他们尽快碰面,留给她的安全时间所剩不多。   头疼。   白霜行声音很低,没让另一边的薛尔听到:“你知道那位‘丈夫’的详细信息么?”   沈婵点点头。   因为是相遇即死的高危任务,监察系统给予了她一些提示。   “他叫‘陆仁懿’,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公司职员。”   沈婵说:“在任务面板里,系统投放过他的长相,让我能够提前防备。”   提起对方的名字,沈婵有些无奈。   白霜行的男朋友囊括了一二三四,至于她死去的亡夫,则叫“路人乙”。   白夜真会起名。   可惜任务面板不能共享,她没办法让白霜行也看一看那人的模样。   “你知道他的长相?”   白霜行却挑起眉:“这样就够了。待会儿配合薛尔,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沈婵一愣。   联想到那个装满照片的黑包,某个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让她微微睁大眼:“你难道想……”   白霜行对上她视线,比出一个OK的手势,无声一笑。   等季风临用绷带简略缠好身前的伤口,一行人朝着古堡走去。   这一次,白霜行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时至深夜,正是鬼怪们纵情狂欢的时机。   走廊中鬼影重重,众多异生物展露出真实的形体——   生有獠牙利爪、人面鸟身的羽人,满头发丝皆是细长毒蛇的美杜莎,以及身着西装、正优雅啃食着人类心脏的厉鬼,群魔夜行,光影缭乱。   舞厅内,靡靡之音充斥每一处角落,裹挟着若有若无的香薰气息,让人飘飘欲仙。   经过一场死斗,他们身上或多或少沾染了人蛇的味道,人类的味道被遮掩大半,行走于其间,不再提心吊胆。   担心薛尔泄露信息,白霜行不放心让他单独行动。   为确保百分百的成功率,薛尔被迫跟着他们一路同行。   他害怕白霜行,把季风临当作了难兄难弟——   当时为了解释她和季风临在池塘边的亲昵举动,白霜行信口胡诌,声称季风临也是她的男友之一。   “朋友。”   朝着季风临靠近一步,薛尔小声:“你知道她有好几个男朋友,还一直跟在她身边?”   身旁的少年闻言一顿。   季风临:“……嗯。”   薛尔更加不敢置信:“你、你就这样,接受了?”   季风临不知应该怎么回答,干脆还是回他:“嗯。”   “……噢。”   活死人瞅他一眼,难掩目光里的感叹,由衷道:“那你可真够喜欢她的。”   身边那人又停顿一下,薛尔不经意间发现,他耳朵很明显地发了红。   喉结上下滚落,季风临还是应他:“嗯。”   行吧,看来这是个恋爱脑。   薛尔讪讪挪开视线。   越往舞厅中央走,就越是人头攒动、热闹嘈杂。   沈婵的死鬼老公不知身在何处,现在还不是和他碰面的时候。   为了防止被他提早发现,沈婵、季风临和小修暂时留在角落,谨慎观察周围的动静。   而白霜行毫不费力,很快找到顾斯。   四号男嘉宾生有一副完美的皮相,加上个子很高,是人群里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他没跳舞,懒洋洋斜倚在一根石柱旁边,手里端了个玻璃杯,轻轻晃动时,杯中的葡萄酒随之摇摆。   在他跟前,是好几个谈笑风生的鬼怪。   感受到熟悉的气味,顾斯眸光一动,扭过头来。   与白霜行四目相对,青年扬起嘴角:“霜霜!”   默默旁观的薛尔:……   谢谢。拳头已经硬了。   【笑死,薛尔:敢怒不敢言。】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传说中的当面戴帽子吗!刺激啊!】   【我宣布薛尔是本场的最佳喜剧人,乐死我了。】   【帽子多到可以耍杂技的小哥哥一枚吖。】   顾斯和薛尔算不上特别好的朋友,彼此只知道对方有个女友,但并不清楚女友的身份。   白霜行完美利用了这个信息差。   “顾斯。”   她颔首笑笑,表现得熟稔又不失礼貌:“你也在这里?”   这样的微笑恰到好处,在薛尔看来,它是白霜行敷衍露出的假笑;而在顾斯眼里,小女友只是害羞而已,矜持得可爱。   “你也——”   顾斯放下酒杯,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扬唇笑道:“我没想到,你也不是人类。”   这是每一个男朋友的固定开场白。   同样固定的是,在今晚之前,他们都想把身为人类的她给杀掉。   一句话说完,厉鬼抬眸,扫视她身后的人影:“你认识薛尔?”   薛尔努力扬起一个微笑。   虽然很想把这家伙暴打一顿,但,他做不到。   红衣厉鬼的凶残程度远远大于活死人,面对顾斯,他的实力很不够看。   薛尔所能做的,只有好好配合白霜行。   “你们也认识吗?”   白霜行语气不变:“薛尔是我学长。”   在她身边,居然跟着个男人。   就算只是朋友,那也不行——   随便找个时间,让他魂飞魄散吧。   顾斯神色微黯,下一秒,又恢复了和煦慵懒的模样:“好巧,我是她男友。”   “为了庆祝在这里相遇。”   白霜行挑眉:“去跳一支舞,怎么样?”   她仔细观察过,顾斯模样不差,来来往往的客人里,有好几个向他搭讪过。   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和所有经典的病娇角色一样,这四位男友虽然不干人事,对她却称得上一心一意,很少与其他异性亲密接触。   要想把顾斯引开,只能由她提出跳舞。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请求,顾斯没有拒绝:“没问题。走吧。”   他答应得毫不犹豫,正要向前迈开步子,又听白霜行说:“这包……你打算一直拿在手上吗?”   她哼笑一声,嗓音清淩澄澈:“拿着包跳舞,会不会太没诚意了?”   薛尔早就迫不及待,趁机迅速开口:“我来帮你拿吧。她说得对,哪有跳舞还拿包的?”   一边是亲昵的恋人,一边是关系尚可的好友。   顾斯思忖一瞬,点头:“那就多谢了,里面装着重要的东西,不要让人把它打开。”   薛尔笑,拍拍他肩膀:“我俩谁跟谁啊!”   【哈哈哈哈哈薛尔:我俩谁跟谁,不死不休的情敌啊!】   【绝了,好好的一场大逃亡,被他们玩成勾心斗角的恋爱游戏,我居然还看得津津有味。】   【建议改名,《小时代4:鬼时代》。】   【虽然不知道他们要拿包干什么,但还是提前为顾斯点一根蜡烛吧。】   【点蜡点蜡。】   【你们又觉得他们能赢顾斯了?一群蠢货。我压顾斯赢!】   把包交给薛尔,顾斯跟着白霜行走向舞池。   她脚步轻快,似乎心情不错,黑色长裙荡开水一样的涟漪。   窈窕有致,腰肢纤细,瞧上去很美,只可惜动作太快,顾斯牵不到她的手。   ——白霜行当然不想和他牵手。   她厌恶与陌生男性的一切接触,想到还要和他跳舞,她就有些犯怵。   一步步走进舞池,白霜行找了个略显空荡的角落,抬头直视渐渐靠近的红衣厉鬼。   与江绵和秦梦蝶不同,由于残害过成百上千的无辜人类,在顾斯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阴沉森然的气质。   让她很不喜欢。   耳边萦绕着绵长曲音,白霜行把心一横,准备开口。   然而毫无征兆地,身后居然响起另一道嗓音:“能和你跳支舞么?”   是熟悉的少年音,干净悦耳,带出细微的哑。   她胸口跳了跳,猝然回头,见到一身笔挺的黑西装。   季风临。   他不是……在角落里陪着沈婵和小修吗?   “喂。”   顾斯毫不客气:“她有舞伴了,看不出来?”   几乎所有鬼怪都能感知到,这是一只实力不弱的红衣厉鬼。   换作其他的搭讪者,必然会落荒而逃,季风临却扬了下嘴角。   他没带面具,比起男生女相的顾斯,五官多出几分凌厉与硬朗,挑眉笑起来,显出锋芒毕露的张扬。   “嗯。”   季风临说:“但很显然,我更适合站在她身边。”   是平静却笃定的语气。   白霜行微不可察地一僵。   “你这家伙。”   顾斯冷笑:“故意来找茬?”   季风临:“实话实说。”   无论人类还是鬼怪,面对吃瓜事件,永远会冲在第一线。   舞池里,已经有好几道视线朝着他们这边瞟来。   被他这样一搅和,顾斯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迈步上前:“你——”   只一个字出口,他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因为在舞厅另一边,响起某个女人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   白霜行心下一动,顺着声源望去,见到沈婵。   小修沉着脸,握着一把漆黑修罗刀,牢牢护在她身前;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个男人。   准确来说,是个男性厉鬼。   他相貌平平,戴着黑框眼镜,因为终于找到了沈婵,身上的格子衫被层层浸染,晕开血一样的猩红。   正是她那位被谋害致死的亡夫,陆仁懿。   “这位客人,请冷静!”   一旁的服务生大惊失色:“舞会做过规定,客人之间不能大打出手!”   只有人类,才会遭到袭击。   沈婵身上满满全是人蛇的气味,至于小修,显然也并非常人。   看他手里那把缠满怨气的长刀,恐怕来头不小。   “不能大打出手?”   厉鬼面露杀机,咬牙切齿:“我不仅打她……我还要杀了这女人!谋害我、坑骗我,让我死在那场车祸里,好让她拿到保险金!混账!”   确实挺混账的。   沈婵表示赞同,很想和厉鬼大哥握个手。   不幸的是,她亲自抽到了这个混账角色,没法跟他一起义愤填膺。   他们闹出的声响很大,一时间,舞厅里所有鬼怪都停止了跳舞和交谈,向他们投来视线。   沈婵默默斜过目光,与白霜行对视一眼。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到她的表演时间。   “是,我承认,是我害了你。”   空气里沉寂了一秒。   沈婵伸手捂脸,语气里,隐隐有几分哭腔:“但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被逼无奈?”   陆仁懿被气笑:“有什么能逼你?没钱是吗?”   “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视财如命的女人?”   沈婵深吸一口气,目露悲痛:“事到如今,好,我也不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害死你吗?”   陆仁懿的耐心所剩无几,皱眉看她。   而她的身体轻颤一下:“就在事发前不久,有人……不,有个东西找上我,它觊觎你太久,想让你丢掉人类的身份,成为它的同类。”   沈婵咬牙:“如果由它亲自杀你,你一定会对它恨之入骨,不愿和它在一起。于是它找到我,威胁我,逼迫我来动手。”   一个离谱的故事。   合理性为零。   陆仁懿听得冷笑:“你说有就有?你身上人蛇味道这么重,应该就是蛇族吧?除了厉鬼,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你?更何况,究竟有没有那个厉鬼,还说不定呢。”   沈婵脊背轻颤,停顿几秒。   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她握紧右拳:“是厉鬼,红衣厉鬼。而且……它今天,就在这里。”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吃瓜群众议论纷纷,沈婵口中的“厉鬼”,俨然成了全场焦点,无论是谁,都急不可耐想要一睹真容。   即便是远在舞池里的顾斯,也被迫把整段故事听进耳中,烦躁地皱起眉。   哪门子的狗血情节,浪费他时间。   他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花心思,正要看向白霜行,忽地,又听沈婵道:   “——就是他!”   右手用力一指,几乎是瞬间,所有鬼怪都循着她的动作,眺望舞池中央。   突然被齐齐盯着的顾斯:?   顾斯:???   “就是他,顾斯!”   沈婵用力掐一把自己大腿,被疼得眼眶发红:“他有天找上我,声称注意到你很久,让我对你动手……我当然想拒绝,可他是红衣厉鬼啊!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一只厉鬼?”   陆仁懿只当她随口胡编乱造,万万没想到,沈婵当真指出了一个凶手。   他不由愣住,扭头望向不远处的青年。   应该……只是她随便找来的替罪羊吧?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顾斯脑子一懵。   他不傻,等反应过来,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嫁祸我,当我好欺负?”   “我句句属实。”   沈婵看向陆仁懿,义正辞严:“他说,他爱你几近发狂,收藏了所有与你相关的东西。你用过的笔,扔进垃圾桶的卫生纸,甚至你落在地上的头发丝,都是他珍爱的藏品。”   她加重语气,闭了闭眼,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每天晚上睡觉时,他都会握着那些发丝,心满意足进入梦乡。”   【?】   【这是……人物描述里,顾斯对白霜行做过的事?!】   【666,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顾斯肯定要懵圈。】   这些事情,不可能有外人知晓。   被戳穿的刹那,顾斯神色僵住。   而沈婵心明眼亮,发现他的僵硬:“你看!他被说破心思,表情变了!”   所有鬼怪齐齐看来。   紧随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顾斯:???   好兄弟薛尔佯装震惊,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难怪我曾经见到你偷偷翻垃圾桶,还拿着一支笔亲吻笔杆……不,顾斯,一定不是这样的,她在撒谎,对不对?”   明面上表现出信任他的态度,实则把顾斯卖了个彻彻底底。   弹幕不约而同发出赞赏:   【笑死了笑死了,薛尔大仇得报!】   【这是你应该有的人设吗哈哈哈哈说好的儒雅病娇学长呢!】   白霜行后退一步,配合这场演出:“你——?”   季风临把她护在身后,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既然如此,在你心里,她又算什么?”   乱了。   全乱了。   剧情一泻千里,舞厅惊叫连连。   虚空之中,像素小丑五官扭曲,狠狠踹上身前的面板。   监察系统444号几近抓狂。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们、你们别胡说!”   平日里的慵懒散漫消散无踪,顾斯气到浑身颤抖:“霜霜,我对你矢志不渝,如果有半点虚假,就遭天打五雷劈!”   白霜行冷眼瞧他。   可恶!   突然想起什么,顾斯眼前一亮:   “对了!还记得我一直拿着的皮包吗?之所以把它视若珍宝,是因为在包里,全是你的照片!”   这件事,他原本不打算告诉白霜行。   偷拍照片、并且悄悄随身珍藏,对于普通女孩子而言,这种行为无异于变态。   但现在,它是他唯一可以用来自证清白的东西。   白霜行皱眉,从季风临身后探出脑袋:“包?”   “对,包!”   整个舞厅的视线一股脑集中在他身上,让他脑子嗡嗡作响,来不及思考其它。   顾斯加快语速:“包呢?薛尔,把包拿来!”   薛尔,他的好朋友好兄弟,及时上前一步,将皮包递给他。   “我绝不可能骗你。”   顾斯急急开口:“我爱你,一刻也不能离开你,所以留下这些照片,陪在我身边。”   他记得的,照片里,全是属于白霜行的日常画面。   白霜行娇俏的微笑,白霜行精致的侧脸,白霜行吃着冰棍、开心比出剪刀手的模样,白霜行坐在教室里、趴于桌前娇憨的睡颜……   只要将它们展示出来,所有谣言就能不攻自破。   他真正爱着的,始终只有白霜行而已。   皮包拉链被打开,发出咔喇轻响。   顾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嘴角情不自禁高高上扬,殊不知,弹幕已是一片哀嚎。   【还记得白霜行曾让薛尔拿着他的包吗?我好像,猜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快住手!!!】   【我的脚趾已经开始动工了,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救命救命!】   【顾斯,你糊涂啊啊啊啊啊!!!】   黑色皮包被轰然打开,顾斯迫不及待,从中拿出几张照片,展示在众人眼前:“看!”   不知道为什么,回应他的,是满室令人恐惧的寂静。   仿佛看到某种恶心的东西,白霜行拽住季风临衣袖,又缩回他身后。   顾斯:……?   眼睁睁看着顾斯低下脑袋,站在另一边的沈婵,无声眯了眯眼。   这就是白霜行的计划。   沈婵的死鬼老公之所以恨她,全因她谋财害命,是导致对方死亡的罪魁祸首。   那……如果他们编造出另一个故事,让顾斯也加入进来呢?   把谋杀的罪名嫁祸给他,让陆仁懿的仇恨,尽数转移到他身上。   到那时,几人只用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   这个想法很好,不过在那之前,他们需要一记实锤。   还有什么,可以比随身携带在身边的照片更能成为实锤呢?   当顾斯被白霜行带去舞池,薛尔拿过皮包并将其打开后,沈婵使用了她的最后一次技能机会。   【言出法随】。   把照片上白霜行的面孔,全部修改成陆仁懿。   修改图片是用ps就能完成的简单操作,而且照片并非重要任务道具,这一回,系统应允了她的发言。   因此,当顾斯望向那些照片,他只可能看到——   陆仁懿娇俏的微笑,陆仁懿精致的侧脸,陆仁懿吃着冰棍、开心比出剪刀手的模样,陆仁懿坐在办公室里、趴于桌前娇憨的睡颜……   画面太美。   如遭天打五雷劈,顾斯僵硬扭头,看一眼薛尔。   好——兄——弟——?   薛尔没说话,吹起口哨,假装四处看风景。   舞厅之内,鸦雀无声。   直播面板里,弹幕充满哀悼的悲伤气息。   【…哦买噶,我不忍心看下去了。】   【他那么惨,我却笑得那么开心,对不起。】   【有的人还活着,却已经死了…点蜡点蜡…】   【蜡烛蜡烛蜡烛蜡烛。】   彻底打破沉默的,是沈婵一声凄婉悲泣:   “造孽啊……!我何尝不想要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亲爱的,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想活着。”   “你——”   陆仁懿面目狰狞,用尽全身力气,向舞池中的青年挥去必死的一击:“你这变态!”   顾斯:……   顾斯:??? 第95章 死亡求生热线(十二)   一直默默无闻、在白夜里充当背景板的陆仁懿,今时今日,终于摆脱路人乙的身份,成为了全场万众瞩目的主人公。   厉鬼的强弱,与怨气深重有很大关系。   陆仁懿死于谋杀,凶手还是自己最为信任的妻子,打从一开始,就心怀怨念、无法释怀。   现在亲眼目睹顾斯的变态行径,满腔怒火被瞬间点燃,伴随一声如雷般的怒吼,直直冲向舞池!   说实话,顾斯怔忪了好几秒钟。   有那么一个刹那,在他心里浮起无比荒诞的念头:   或许,他穿越到了某个平行时空,在这里,他的的确确痴迷于这个戴眼镜穿格子衬衫的程序员,就像他爱着白霜行那样。   否则的话,该怎么解释那一张张毫无违和感的照片呢?   好在他不是白痴,很快反应过来,是薛尔等人在捣鬼。   这帮混蛋!   “你听我说。”   冷汗从额头冒出,顾斯竭力保持冷静:“我从没见过你,连你的名字都——”   话音未落,陆仁懿的杀意便已汹汹而至!   在陆仁懿的主观视角中,顾斯是威胁妻子、导致他死亡的罪魁祸首。   面对真凶,厉鬼的怨念暴涨数倍,只需一击,就将顾斯掀翻在地。   剧痛袭来,顾斯深吸口气,抽搐一下。   陆仁懿杀心很重,可他也不是省油的灯。   近些年来杀害了不知多少人,食用人类的血肉和心脏后,顾斯的实力日益提升,远非寻常鬼怪能及。   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青年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抬起一双赤红色眼眸。   不过转眼,舞厅里阴风肆虐,怨气横生。   这是红衣厉鬼之间不死不休的战斗,识相的客人们纷纷退让,唯恐波及到自身。   服务生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别打了,别打了!这里是跳舞的地方,弄坏的话,古堡主人会生气的!”   两只厉鬼当然没理他。   死斗一触即发,弹幕里,亦是万分热闹。   【嘻嘻嘻打起来!打起来!撕得再狠些!乐子鬼就靠看这个过活了。】   【两位大哥!能不能稍微冷静一下,动动脑子好好想一想啊!这都什么事儿啊哎哟!】   【看过这么多期节目,顾斯是最惨的一个厉鬼了。不仅社会性死亡,还要面临魂飞魄散的危险,大悲剧啊。   话说,这场直播是不是快结束了?】   【下一场会是什么?还有人敢往节目组打电话吗?】   【一旦打电话,把他们拽进自己的世界…不会变成顾斯二代吧!我才不要!】   【等等,你们快看舞厅入口!是不是有什么人进来了?好强的压迫感。】   瞥见最后一条实时评论,白霜行目光倏转。   她的确感到了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   舞厅里人满为患,绝大多数客人凑在一起围成环状,小心翼翼观摩舞池中央的死斗。   正门的入口处,隐隐约约,现出一道漆黑影子。   另一边,顾斯狠狠咬牙,身后腾起潮水般的汹涌黑雾,眼看就要朝着陆仁懿袭去——   忽地,另一股陌生却强势的力量陡然而至,有如平地风起,将他一瞬击退!   顾斯再次重重跌倒在地,狼狈弹动一下,竟失去意识闭上了眼睛。   服务生就像见到救星,大喜过望:“主人!”   主人?   白霜行挑眉。   服务生说过,在古堡里彼此厮杀的话,古堡主人会生气。   顾斯和陆仁懿闹出的动静太大,显然把那位“主人”也吸引过来了。   白夜里,存在必须遵守的规则——   不仅对于人类,鬼怪同样需要牢记于心。   一旦违反,无论是谁,都将遭受相应的惩罚。   念及此处,白霜行暗暗松了口气。   万幸,他们选择在偏僻无人的角落干掉食人猫和人蛇,没被任何鬼怪发现。   显而易见,古堡主人的实力远远高于顾斯。   陆仁懿隐隐察觉出危险,嘴唇翕动着一颤,还没发出声音,便也被击昏在地。   议论声不约而同地停下,鬼怪们面露惊愕,纷纷扭头。   立在入口的黑影默不作声,上前几步。   白霜行得以窥见它的全貌。   那是一团不规则的黑影,好似蠕动着的黢黑泥潭,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一种非人生物。   就连它的语言,她也没办法听懂。   黑影浑浊不堪,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不知从身体中的哪个部位里,发出念咒般含糊的低语。   服务员连连鞠躬,尽职尽责地翻译:“主人说,这两位客人破坏规则,只能把他们打晕,丢……啊不,是送出古堡。”   服务员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主人还说,希望各位玩得愉快,度过一个满意的夜晚。”   说到这里,他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只不过,请不要再破坏场地了,维修费很贵。”   白霜行抿唇,眼皮一跳。   即便是如此强大的鬼怪,也逃不过金钱的制裁,很好,很真实。   “这……这是当然!”   一只厉鬼笑得讨好:“我们怎么忍心破坏这么美好的夜晚?感谢招待,感谢感谢!”   有他领头,更多客人赶紧赔笑:   “是啊!他们不懂事,难道我们还要跟着闹腾?惊扰了您,真是抱歉。”   服务员战战兢兢,将他们的话翻译给古堡主人。   黑影闻言微微颔首,身形一动,告辞离开。   当它离去,笼罩在整个舞厅里的阴森寒意随之消散,白霜行握了握掌心,触到一片冷汗。   真正恐怖的鬼怪,仅凭自身携带的气场,就足以让其它生物为之震颤。   作为遭到驱逐的客人,顾斯和陆仁懿被服务员抬出古堡,丢在路边。   当顾斯彻彻底底消失在这片空间,四名男友的威胁逐一散去,白霜行的任务,也就完成大半。   季风临在西装内侧涂上了人蛇的血液,人类气息被大幅度遮掩,只要小心隐藏,必然不会露馅。   沈婵更不用说,死鬼老公从此退场,身边不再有任何威胁,她能舒舒服服静候午夜十二点的到来。   “呼。”   提心吊胆好几个钟头,沈婵坐在一张圆桌前,重重按揉眉心:“总算结束了。”   一旁的薛尔试探性探头:“那我——”   白霜行瞥他一眼,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了,你走吧。”   顿了顿,她扬起嘴角,温和笑笑:“学长,这样一来,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喔。”   薛尔微愣,旋即用力点头:“明白!”   顾斯今晚受到了天大的耻辱,等他从古堡外的大马路上醒来,一定会对白霜行与薛尔恨之入骨。   薛尔只是个活死人,实力远远不及红衣厉鬼,要想活下去,只能寻求白霜行的庇护——   自从见到她掌心里的业火,薛尔就坚定不移地相信,白霜行是一位比顾斯更凶残可怕的恶灵。   因此,薛尔绝不可能背叛她。   薛尔慌不择路迅速逃开,舞厅入口处,忽地传来几声惊呼。   又怎么了?   白霜行好奇转身,看清门边的画面,暗暗皱起眉。   敞开的大门外,站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他身上毫无伤口,血液并非源自于他,而是被他一路拖行的女人。   沈婵也望见这幅景象,眸光微动,下意识屏住呼吸。   男人看上去斯斯文文,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浅笑,右手被鲜血浸湿,拽紧女人染血的长发。   至于那女人,胸口被破开一个狰狞的血窟窿,已是半死不活。   “服务生呢?”   男人松手,将女人丢在一边:“抱歉,我老婆不知怎么混进来了,还发现我活死人的身份……唉,还是把她送进厨房吧,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就不亲手杀她了。”   白霜行心头一凛。   夫妻,活死人——   身份正好对上,这是给他们打来电话的求助者。   早在这次的任务开始时,白霜行就和队友们商讨过,要不要保护求助者。   结论是,他们甚至认不出对方究竟是谁。   舞会现场的客人总共有近百个,还都戴着花样百出的假面。   他们只匆匆听过求助者在电话里的声音,对于她,无论姓名、身份还是长相,全都一无所知。   在这种情况下,几人总不可能逐一和所有鬼怪搭话,从而分辨熟悉的嗓音。   更何况,求助者其实早已死去,置身于这场直播里的,不过是一缕残存的亡魂。   他们自身都难保,没必要为此送命。   白霜行没出声,静静遥望门边的人影。   他们没有掺和求助者的剧情,此刻展现在眼前的,应该是当初真实发生过的记忆。   一个血口贯穿胸腔,女人被疼得奄奄一息,从眼角不断渗出泪水。   她双唇翕动,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低弱喑哑的求救:“救救我……求求你们,别杀我……求求你们……”   然而无人理会。   服务生们步步向她靠近,如同架起一块肥嫩的美味食材,心满意足走入厨房。   女人的求救演变为哭嚎与挣扎,直到最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有个服务生嫌弃她太吵,用怨气凝成实体,再一次穿透她鲜血淋漓的胸口。   走廊中血肉模糊、绝望晦暗,隔着一道大门,舞厅里音乐没停,男男女女喜笑颜开。   淑女们舞步轻旋,裙裾翻飞,好似轻快优雅的只只蝴蝶;男士们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畅谈今夜的美味佳肴。   白霜行一言不发地听,眸色微深。   这让她想起他们经历过的第一个外景任务,在那栋与世隔绝的山间别墅里,也有三个年轻人悲惨死去,尸骨无存。   他们都曾是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类。   直播间的弹幕里,仍然进行着盛大的狂欢。   【好耶!终于看到有人死掉了!镜头能不能多给她一点?好想看她被碎尸万段,做成肉泥哈哈哈!】   【这难道不比狗血爱情纠葛好看?我劝节目组好自为之,在下一场任务里,尽快把三个主持人解决掉。】   【我倒觉得白霜行他们很有趣哈哈哈哈,今晚还有多少任务?快播出来让我们乐呵乐呵。】   【等白霜行死掉,我可以拥有她的尸体吗?好想珍藏……我会好好保存的。】   明明是一个个常见的黑体字,拼凑起来,却让人无端感到恶心。   几次风波有惊无险地过去,不知不觉,时间终于来到午夜十二点。   白霜行耳边,响起系统提示音。   【叮咚!】   【深夜的古堡内,原来真有恶灵鬼怪齐聚一室,以人类为食物,拉开他们血腥盛宴的序幕。】   【真是太危险了!各位观众请务必小心,不要进入灯火通明的陌生城堡哟!】   【恭喜主持人们成功破解第四通电话,外景拍摄结束!】   眼前的流光溢彩、华庭盛宴,尽数消散无踪。   熟悉的演播室回到视野之中,白霜行一眨眼,就看到那只活蹦乱跳的章鱼怪物。   “又是一次精彩的直播!”   节目热度飞涨,不少观众都下了赌注,猜测他们之中,谁将成为第一名死者。   收视率越来越高,小克老师非常满意:“主持人们,辛苦啦!”   话虽如此,但它也明白,绝不能任由这三个人类胡作非为,把节目折腾得鸡飞狗跳。   按照白夜规则,每晚的《死亡求生热线》里,一共会接通五次电话。   白霜行用走近科学的方式跳过了第一个挑战,又在后面的三场中幸运存活,时至此刻,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死在这里。   在监察系统444号的白夜中,从来没有人类侥幸活下去的先例。   眼底有杀意闪过,小克老师嘴角的笑容依旧灿烂。   “好啦!接下来,让我们连线下一位观众吧!”   章鱼怪物用了故作可爱的语气,腮帮子鼓囊囊地一嘟:“不知道,这次会是哪位幸运儿呢——?”   它心知肚明,拨来热线的观众,全是怨念深重的恶鬼。   譬如,第一通电话是死在十字路口的厉鬼所打,第二通是别墅里的男主人,第三通是一位村民死去后的怨灵,第四通则是舞会的客人之一。   一旦来电被小克老师选中,它们的记忆就会化作现实,并选取曾经的一名受害者,让他(她)临死前的灵魂重现,向主持人们求救。   紧接着,主持人将被强制带入故事现场,体验惊险刺激、几乎必死的杀局。   看过直播以后,无数鬼怪都想亲手杀掉白霜行三人,它们相信,那会是极大的乐趣。   因此,在前几次开通热线时,打来电话的观众络绎不绝。   对几十上百个留言进行挑选,是小克老师的工作——   收到来电后,先由它初步回拨,再挑出其中最危险最惊悚的一个,交给三名主持人。   之前……的确很热闹。   章鱼怪物立在台前,表情僵了僵,不太好看。   为什么这一次,过去整整两分钟后,还是没有一个电话打来?   “请观众朋友们,踊跃拨打热线电话吧!”   章鱼怪物挥动双手,脚下触须徐徐蠕动,愉快咧开嘴角。   “只要提供你们经历过的真实故事,主持人们就会亲身去往现场哦!我们的号码是4444,千万别忘啦!”   时间一点点过去,五秒钟,十秒钟,半分钟,一分钟。   保持着这个姿势,它僵直站立了不知多久,身旁的电话始终安安静静,没有谁拨通。   气氛有些尴尬。   小克老师勉强扬起嘴角:“嗯……是我们节目组的电话出了什么问题吗?让小克老师来检查检查。”   它扭动身体,拿着台式座机左右观察,同一时刻,直播间里弹幕汹涌。   【看完这几场直播后,还有哪位勇士敢打电话过去吗?】   【我反正是不打了。   但凡在这个节目里出镜的鬼怪,要么魂飞魄散,要么社会性死亡……我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更不想死掉。】   【虽然很想被姐姐踩踩,可是也得在我活着的情况下啊哭哭。】   【懦夫!你们这群懦夫!快打电话啊,这有什么不敢的!狠狠杀掉他们,我要看血流成河!】   【一直说血流成河的那位老兄,你这么激动,自己打电话过去啊。】   血流成河不说话了。   电话久久未曾响起,小克老师尴尬得转圈圈,不停用触须擦拭额头。   虚空之中,像素小丑同样咬牙切齿。   监察系统444号不懂。   它真的不懂。   自从白夜降临,由它主导的生存挑战已然成了无数人心中的梦魇。   一场场直播节目,带来一次次惊心动魄的死亡与折磨,被禁锢在白夜里的恶鬼们看得乐此不疲,热情高涨。   在以往,每通热线电话都会被打爆——   没有谁不想亲身参与,看那群可怜可悲的人类凄惨死去。   杀戮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意,让它们乐在其中。   然而这一次,唯独这一次,出现了意外。   如果没有任何一只鬼怪拨打电话,那它的节目应该如何进行下去?   难不成,现在就宣布直播终止,送白霜行他们回家?   444做不到。   好不容易等来这么有意思的猎物,它想看着她被一点点折磨,最终坚持不下去,流着眼泪哀嚎求饶。   这样想着,像素小丑恨铁不成钢,狠狠锤向身前的直播面板。   居然被三个人类吓到认怂,这些厉鬼怎么回事!   废物!   演播厅内,空气凝固稍许。   就在章鱼怪物第一百零二次抓挠脑袋时,猝不及防,电话铃声猛地响起。   ——终于来了!这是哪位救星!   心中腾起一团明亮的火焰,小克老师倏地跃起身体,顾不得再去筛选分辨,毫不犹豫将它接通。   “欢迎致电《死亡求生热线》节目组!”   触须欢快晃动,章鱼怪物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听筒另一边,沉默了几秒。   紧随其后,响起一声低低的笑。   是年轻女孩的声线,婉转空灵,很好听。   只是……为什么这道声音,很耳熟?   十分罕见地,小克老师一动不动愣在原地。   心里冒出一个悚然的念头,让它呆呆扭头,望向另一边的主持台。   电话里传来的,正是白霜行的声音。   而此时此刻,白霜行拿着手机,眉眼弯弯朝它一笑。   虽然她还没开口说出更多的话,但小克老师觉得,它可能,遇到大事了。   ——被传送到节目组演播室时,三人的着装都没发生变化,维持着刚进入白夜的行头。   理所当然,他们拥有自己的手机。   就在它报出节目组电话号码的瞬间,白霜行脑海中,有个计划顺利成型。   坐在主持台上,她曾经检查过四周。   他们所处的地方看上去空空荡荡,其实围了层无形的屏障,如同一堵牢固高墙,坚不可摧。   防止主持人试图逃跑或反抗,节目组早早做了准备,把他们禁锢在主持台的小小一片空间。   触碰到屏障时,系统的提示很快响起。   【叮咚!】   【请主持人端坐于桌前,认真倾听观众的来电哦!】   【外景拍摄时,才是自由活动时间。】   换句话说,只有接到任务、开始外景拍摄,这道屏障才会被消除。   那么……   如果她让这个演播厅,本身就成为外景拍摄的场所呢?   小克老师明明白白说过,拨打热线的前提,是“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并“牢记节目组的电话号码”。   巧了,白霜行刚好能凑齐。   她好整以暇,安静弯起眼角。   当她开口,现场的所有电话听筒里,全都响起属于白霜行的含笑嗓音。   “主持人,你们好。”   白霜行说:“现在的我,正位于一个名叫《死亡求生热线》的节目录制现场。”   章鱼怪物的身体开始颤抖。   它想挂掉电话,只可惜,被选上的内容一旦开始接通,就无法停下。   “这是由监察系统444号创造的白夜。我和我的朋友被迫担任节目主持人,每接通一次电话,都会进入观众所说的故事里,亲自把故事体验一遍。”   白霜行不紧不慢,语调柔和:“直到现在,我们已经完成四场挑战了。”   【???】   【没看懂,这是什么操作?】   【等、等等,她这样做,岂不是——】   【等会儿,我脑子笨,没反应过来。   ‘岂不是’什么啊!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弹幕被一片问号和感叹号填满,章鱼怪物后退一步,眼珠子乱晃。   不妙……很不妙。   如果发生意外,它从哪儿逃走最好?   【我来解释一下。   《死亡求生热线》的规则是,所有来电内容都会变成现实,让主持人们执行生存挑战。   一旦任务开始,白霜行他们身边的无形屏障,就会消失。   现在,她以自己的身份拨通求助电话,声称自己被困在《死亡求生热线》的节目里——   那么执行任务的地点,就是现在的演播室。】   【草,我懂了。   只不过那时候,由于到了‘外景拍摄时间’,他们不再受到屏障限制……   能在演播室里随心所欲,四处走动。】   【???】   【这是bug吧!屏障消失,白霜行在演播室乱来怎么办?!】   “至于我想拜托主持人们完成的诉求——”   白霜行轻轻倚靠在椅背上,长睫微垂,眼底沁出似有似无的笑。   她说:“我很讨厌这个节目,不如……把它毁掉吧?”   空气凝滞一秒。   随之而来,仍是她不变的柔和语调:“对了,还有那些躲在屏幕后面、不停发送弹幕的‘观众’。没猜错的话,它们也正藏在这场白夜的某个角落。”   直播间内,弹幕骇然停住。   “它们是一群让人恶心的厉鬼,如果可以的话,请把它们一并解决掉。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啊,想起来了。”   白霜行扬起嘴角:“是……‘血流成河’。”   冷意从身后袭来,裹挟着让它头皮发麻的危机感。   章鱼怪物情不自禁缩起身子,忽地剧烈颤抖。   完蛋了。   它成任务对象了。   【咔…咔擦!】   白霜行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耳边,同时响起播报任务的系统音。   无比清晰,也异常响亮,带着十分少见的杂音。   【咔咔…嘶…叮咚!】   【成功接通观众来电,主线任务已更新!】   【任务五:死亡求生热线】   【这是一档诡异至极的深夜节目。   三名年轻人无故被拉入其中,并成为节目主持人。   死亡的阴影,狂欢的弹幕,无处不在的恶鬼……在它们的团团包围下,你能否存活?】   【外景拍摄即将开始,请主持人们做好准备!】   【本次任务…嘶…咔咔…】   【摧毁…咔擦…摧毁节目录制现场……找出发送弹幕的厉鬼,并…咔擦…】   寂静空荡的直播间里,一时死寂。   没过多久,排山倒海般的弹幕滚滚而来,每一条,都带着肉眼可见的惊惧与恐慌。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出事了!!!】   【???????】   【还搁这儿发弹幕呢?!兄弟姐妹们,快!逃!!!】 第96章 死亡求生热线(十三)   完了完了完了。   一切全完了。   白霜行每说出一句话,主持台旁的章鱼怪物,脸色就差上一分。   到最后,它已是五官扭曲、战栗不止,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只下意识后退几步。   弹幕里充斥着鬼哭狼嚎,虚空之中,像素小丑的表情更差。   身为主持人却亲自给节目组打来电话,让演播大厅成为任务的执行地,从而摆脱束缚……   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习惯了在白夜里一次又一次掌控全局,这是头一回,监察系统444号感到手足无措。   在此之前,从没有人使用过与白霜行类似的手段,它更是万万没想到,节目里还能出现这样的bug。   ——难道真要让他们把白夜掀翻不成?!   心中的怨愤愈发强烈,像素小丑咬紧牙关,用力握拳。   那种事情,它当然不可能允许发生。   演播厅的这片空间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杀机四伏,潜藏有不少怨念和鬼怪。   发送实时弹幕的观众们更不用说,清一色是怨气深重的厉鬼,444不相信,白霜行能把它们全都干掉。   一旦让她得逞,它就完了。   演播厅是这场白夜存在的基石,也是最为重要的核心地段,如果真像她所说那样,让他们破坏演播大厅……   白夜必定毁于一旦,444也将魂飞魄散。   更何况,这场白夜对于它们的神,有重要意义。   想到这里,像素小丑神色更暗。   白霜行要拼死一搏,可以,它愿意奉陪。   它倒要看看,究竟是三个人类的实力更强,还是满室的厉鬼能抢先把他们杀掉。   *   与此同时,主持台上。   当白霜行话音落下、系统提示响起后,和之前的状态如出一辙,三人都有了刹那的意识恍惚。   不同的是,这次睁开眼,他们没被传送到其它地方。   视线所及之处,白霜行看见冰冷的白炽灯光,以及那只呆立于墙角的章鱼怪物。   四目相对,她扬唇笑了下,旋即伸出右手。   小克老师一动不动,一双双密密麻麻的眼睛紧张瞪圆,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渐渐上前——   穿过主持台。   白霜行,越过了原本屏障伫立的地方。   主持台上,沈婵的惊讶不比它少。   从瞥见白霜行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再到现在的最后一场任务正式开始,沈婵一直处于震惊与茫然叠加的状态,被震得有点儿懵。   欸?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吗?这不就成了反客为主?所以……   他们能对节目组做出反击了?!   “小心。”   季风临环顾四周,喉音微沉:“这里不安全。”   白霜行知道这一点,朝他点了下头。   至于小修,男孩正呆呆抱着修罗刀,想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恍惚眨眨眼。   然后被季风临轻轻握住左手,听他低声道:“跟着我。”   看着台上的几道人影,小克老师十足谨慎,不敢出声。   它本身是只怪物,拥有不俗的实力,但平心而论,目睹一次次直播后,面对白霜行,它有些发怵。   她的技能万分古怪,不知得到了多少鬼怪的能力。   既然白霜行敢放话“掀翻演播厅”,就说明,她留有一张强力的底牌。   ……或许,不止一张。   【小克老师别怂!杀光他们!】   【我笑了,那群口口声声说‘快逃’的蠢货,真是丢尽我们厉鬼的脸。   我们这儿有成百上千道魂魄,凭数量就能压死她,能不能有点儿自信啊。】   【我也觉得。   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居然敢和整个白夜叫板。白霜行是不是通关前面几次任务后,心态膨胀了?   再膨胀,也不应该和这么多厉鬼作对吧。】   【可是…我觉得…你们忘记她的技能了吗?她能召唤业火欸!   那可是顶级厉鬼的能力,我要是碰上,一下子就被烧成灰了。】   【你也说了,那是‘顶级厉鬼’才拥有的力量。白霜行能收集到几个顶级厉鬼?最多一两个吧。   信我,业火用完以后,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说这句话前,你要不要看一眼,在她身旁跟着的那个小孩。】   此话一出,直播间里沉默更久。   无数只眼睛齐齐垂下,看向白霜行身边。   差点忘了。   那个豆芽菜一样的小男孩……是恶神修罗的灵魂碎片。   而白霜行,曾与修罗签订过契约。   没记错的话,直到现在,她始终没使用过修罗的能力。   【……】   【……】   【同志们我先跑为敬!不是…这地方怎么出去啊!!!】   弹幕数量锐减,演播厅内,建筑隐隐颤抖起来。   章鱼怪物将不远处的三人上下打量一番,半晌,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噜轻响。   白霜行心中警铃大作,凝神后退一步——   再眨眼,伴随一声混沌轰鸣,数根灰褐色触须径直袭来!   咕噜声久久没停,章鱼怪物的身体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剧烈膨胀,几乎要触及天花板,把演播厅撑破。   白霜行加强过体能,瞬息间躲开席卷而至的长须,然而触手铺天盖地,一味躲藏绝不是办法。   季风临眼疾手快,在又一根触须到来之前,抽出小修怀里的修罗刀:“能用么?”   既是询问白霜行,也在问藏于其中的修罗。   “别说废话,拿去。”   修罗嗓音冷峻,带出一丝不耐烦:“好好用,别输了给我丢人——我还在里边呢。”   “把小舅舅本尊当作刀来使。”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沈婵也不忘初心,小嘴叭叭:“好家伙,不如改名叫‘舅舅刀’?”   修罗:……   取这种奇奇怪怪的名字,快给他的宝贝刀道歉啊你这家伙!   白霜行:“需要我用技能么?”   她没使用技能,此刻的修罗刀,只是一把称得上锋利的长刃而已。   只有点开技能面板,才能让它拥有短暂的附魔期,展现出强悍无匹的力量。   “【修罗刀】有时间限制,留下来对付厉鬼吧。”   季风临很轻地笑笑,握紧手中长刀:“现在,用它就够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少年长睫倏动,无声抬眼。   白霜行从白夜里得到的积分,大多数用在了【神鬼之家】的建设上,季风临则是不同。   商城中的道具形形色色,甚至能提供取之不竭的金钱和奇珍异宝,不少人对此趋之若鹜。   而他的关注点,在于体能和格斗技巧。   只有足够强,才不会成为她的累赘和负担。   刀身凛冽,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泛起寒冬飞雪般的冷意。   季风临手骨微动,在几条触须同时袭来的瞬息,毫不迟疑地挥刀而起。   手起刀落,触手被决然斩断,飞溅出团团墨绿色血浆。   章鱼怪物发出痛苦的悲鸣,触须狂颤,一股脑涌向他。   季风临眸光闪烁,未有退却之意,快步迎上前。   与此同时,演播厅里四面八方的每个角落,响起震耳欲聋的尖锐嗡鸣。   “警报——!”   “检测到直播出现异常,现将出动安保人员,对主持人进行肃清!”   “警报,警报!”   警报声响彻大厅,沈婵心有所感,看了眼脑海中的像素小丑。   果不其然,444脸色很差。   如果白霜行没有拨打那通电话,他们身为主持人却把演播厅闹得一塌糊涂,作为监察系统,444能以“违反白夜规则”为理由,立刻将他们抹杀。   不幸的是,电话被成功拨通了。   这样一来,“破坏演播大厅”就成了主系统安排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兢兢业业执行任务的小主持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三人没有违规,444无法直接抹杀,只能召集白夜里的厉鬼进行围剿。   而厉鬼,真不一定赢得了他们。   不经意间对上444的视线,沈婵做了个鬼脸。   像素小丑面孔扭曲,看不出眼底的情绪,只有嘴角抽了抽。   另一边,季风临已逼近章鱼怪物身前。   他动作迅捷,下手狠而快,一条条触须被接连斩断,整个地面都浸满污血。   感受到越发明显的杀意,小克老师疼得惊声嚎叫,狼狈弹动几下,从密密麻麻的几十双眼睛里,淌出大颗大颗泪滴。   旋即,便是刀光轻旋。   有血飙射而出,打湿少年衣襟。   尖利长刀直直刺入它心口的位置,怪物睁大黑白分明的眼,满目都是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   它待在这场白夜里,见到一个又一个人类哭着死去,如同看着一场场滑稽的喜剧。   为什么……今天,它会死在人类手里?   季风临垂下眼,不动声色抽出刀身。   修罗刀破风而过,发出铮然轻响,荡开一抹血光。   小克老师抽搐片刻,不再动弹。   “有、有纸吗?”   刀里藏着的099小声说:“章鱼的血,有点恶心。”   修罗恨铁不成钢:“你一个鬼魂,还怕血?我以前——”   不等他说完,099赶忙应答,堵住他的嘴:   “知道知道,前辈以前浴血奋战,帅气潇洒英俊逼人蔑视群雄——所以,能擦一擦吗?”   它可以接受厉鬼的怨气和猩红的鲜血,但章鱼怪物的血液黏黏糊糊,还泛着古怪黑绿色泽,沾在刀身上,让它不太舒服。   主持台上就有纸巾,季风临把刀迅速擦拭干净,站开几步远的距离,将它交还给白霜行:“接下来去哪儿?”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唯有那把刀被递到她身前。   白霜行一乐:“站这么远做什么?”   对方顿了顿。   几缕黑发垂落在额前,不久前的肃杀戾气消散殆尽,季风临看着她,双眼黑沉,似是有些赧然。   指了指身上的血迹,他低声道:“很脏。”   他记得白霜行有小小的洁癖。   因为要把修罗刀递给她,所以他把掌心也擦拭得格外干净,没有丝毫血迹。   心口像被猫爪挠了一下。   白霜行接过修罗刀,礼貌颔首:“谢谢。”   停顿须臾,她继续说:“警报声你们也听到了,接下来,白夜里的众多厉鬼会陆续找来。”   演播厅就这么大,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布置一概不知,就算想跑,也无路可去。   默了默,白霜行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一扇房门。   房门安静紧闭,屋子里没有声音,仿佛刚才的所有惊变都与它无关。   在门上,标有几个工整大字:   【导控室】。   “去导控室看看吧。”   她说:“如果没猜错的话……在那里,有重要的东西。”   *   对于综艺节目的演播大厅,白霜行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演播室是嘉宾和主持人的互动场所,而导控室,则是录制过程中的“中枢神经”。   在这里,工作人员能对节目进行调度,并监控到每个摄像头,负责全面统筹。   简单来说,前前后后所有的节目内容,都能在这里被找到。   季风临走在最前,推开房门时,闻到一股刺鼻血腥气。   他皱了下眉,确认没有危险,回头向白霜行和沈婵无声示意。   屋子里没有开灯,却自带光亮——   在正门对面的墙壁上,悬挂着几十个运作中的监控屏幕。   看清屏幕里的画面,门边的沈婵不由愣住。   每一幅场景……都是在不同白夜里,人们凄惨死去时的模样。   有藏在床底、捂着嘴落下眼泪的女人,有死不瞑目、被一点点斩断四肢的男人,也有心知死到临头,抱在一起寻求慰籍的老老少少。   目光所及,尽是血红。   鲜血,残肢,颓然睁大的双眼,遍地铺开的内脏,以及一块又一块腐败的血肉。   与之相对,是鬼怪们纵情的狂欢,浮动的暗影,愈发靠近的脚步,以及猫捉老鼠般充满期待的狞笑。   置身于这间昏暗逼仄的小房间里,每一秒,都能听到濒死之际,人类如同野兽般的恸哭哀嚎。   场面太过残酷,只看一眼,就让沈婵胃里难受。   “这是……”   季风临沉声:“被困在白夜里的所有受害者。”   白霜行点头。   从这场白夜开始时,他们就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   在这里,禁锢着数量众多的人类灵魂。   别墅里的姜采云、李子言和曾叙,村庄里的两位民俗学家,以及古堡中无辜殒命的死者。   他们要么误入了邪神的领地,要么被拉进白夜,在漫无止境的杀虐里,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没了性命,他们也得不到解脱——   每个人的灵魂都被困在白夜之中,一遍遍重复死去时的苦难折磨,甚至被做成综艺节目,沦为鬼怪们的笑料。   想明白这一点后,白霜行就一直在思忖,他们的灵魂,究竟被藏在哪里。   毋庸置疑,演播大厅是白夜的核心。   既然要把这些灵魂随时做成综艺,为了方便起见,受害者一定在这座建筑里。   而整座建筑,最关键、最能统筹全局、并且涵盖了前前后后所有监控的……   只有导控室。   现在看来,她没猜错。   白霜行不傻,更不会自我膨胀到目中无人的地步,觉得仅凭他们,就能对抗数量不明的全部厉鬼。   不过……除了那群爱吃人血馒头的看客,这场白夜里,还有其它鬼魂。   被囚禁在直播里,不知多少次循环着痛苦至极的死亡……   这些受害者的怨气,一定强得可怕吧。   他们因为白夜而死,那她释放他们、让他们摧毁白夜作为复仇,很合理不是吗。   【喂……你、你想干什么!】   觉察出白霜行的心思,像素小丑狰狞嬉笑着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惊慌。   直到此刻以前,对付白霜行,它可谓十拿九稳。   但现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444仓促后退一步。   【你疯了?!知道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吗!它们被囚禁这么久,早就疯了!】   像素小丑慌不择路,奋力怒吼:【一旦把这些家伙放出来,你自己也要玩完!喂!你能听到吗!】   受害者们遭到邪神污染,本身又怨念极深,大概率会丧失理智,沦为只懂得杀戮的恶鬼。   这个问题,白霜行也考虑过。   幸运的是,于她而言,它并不能成为一个问题。   “导控室,是综艺节目的中枢。”   白霜行轻声开口:“破坏掉这里,过往的白夜幻境,也会一并被摧毁吧。”   这原本只是她的猜想,但看444那副癫狂的模样,显然猜对了。   房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节目组派来的厉鬼正在靠近,白霜行眯了眯眼,仰望墙上的一幅幅画面。   “警报!”   “导控室遭到入侵,请安保人员迅速前往,排查风险!”   白霜行没做理会。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缠满杀意的长刀——   电光石火间,劈向节目总控台!   修罗刀削铁如泥,伴随着破风而落的绵长响音,寂静小室里,传来碎裂的咔擦声。   第一面监控屏幕倏忽闪烁,投映出明暗不定、森幽诡谲的光。   好似波纹缕缕荡开,紧接着,是第二面、第三面。   条条裂痕自下而上,蛛网般飞速蔓延,不过一秒,便占据于每一面屏幕之前。   几缕黑气盘旋而出,耳边的尖啸更加嘈杂。   “警报,警报!”   “检测到…呲啦…主控台受损…请及时……呲啦…”   【混蛋!你们这群混蛋!】   像素小丑用力抓挠满头卷发,脸上五颜六色的油彩杂乱晕开,让它显得好似地狱恶鬼。   它不停咒骂,口不择言:   【你们活该下地狱!等他们出来,我要看着你们被杀光!蠢货!白痴!!!】   白霜行只笑了笑。   下一秒,像素小丑怔然愣住。   被她握着的修罗刀凶戾残暴,是声名远扬的邪物。   但现在,白霜行持刀的手心里,竟溢出一缕明晃晃的轻柔白光。   心口咯噔一跳。   444张了张嘴,一时两腿无力,跌坐在地。   白芒如雾如烟,不过转眼,就将导控室内浑然笼罩。   似是漫长黑夜过去,天边朝阳陡现,刺破厚重昏黑的层叠云朵,绽出第一道柔光。   舒徜纤盈,丝丝缕缕,水一样缓缓荡开,却也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这是属于光明神的净化领域,能确保那些惨死的人们不被怨气吞噬,得以保留人性。   光晕散开,一面屏幕轰然碎裂。   同一时刻,满墙上下的所有画面里,濒死的男男女女如同得到感召,齐齐仰头。   杀戮,宰割,绝望,以及与日俱增、怆痛难消的恨。   在绵亘延展的白光下,丑恶无所遁形。   而将他们幽禁于此的枷锁,已然裂出缝隙。   禁锢已除,积压许久的苦痛顷刻爆发。   导控室里,墙壁与天花板剧烈颤抖,监察系统444号浑身发冷,步步后退。   绝不可以。   这是它的白夜……它的白夜!   它为神明献上了那么多食物,它是祂最忠诚的系统,祂——   眼看剧情被搅和得一塌糊涂,绝望感沉重如山,压得它喘不过气。   然而,忽地,像素小丑猛然睁大眼睛。   “警报,警报!”   “检测到……”   “呲啦!”   监察系统444停滞在原地,一动不动。   它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注意到这一点,白霜行敛起眉目,看向门边。   白夜派来的厉鬼,已经到了门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压抑的窒息感沉沉压在她心口上,阴冷刺骨,沉闷难言。   这绝不是普通鬼怪所能带来的震慑。   房门被毫不客气地用力推开,她看见十几只血肉模糊的恶鬼。   同一刻,在接连不断的咔擦杂音里,广播再度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用冰冷机械音发出的警报。   当广播声响起,不知怎么,白霜行心底猝然腾起寒意,身体如被冰封,猛地一僵。   她听见……   一首歌。   歌声响起,厉鬼们纷纷停下动作。   歌曲欢快悠扬,用了她从未听闻过的陌生语言,混杂着男女老少的不同声线。   曲调此起彼伏,由最初的欢愉一路狂飙、逐渐高亢,渐渐变为令人胆寒的尖锐高音,带着若有若无的低喃与痴笑——   蓦地,背景音停下。   偌大的演播厅里,从广播中,响起一声痴狂长啸:“赞美我神!”   压迫感更浓。   白霜行目光微沉。   在某些白夜,残存着邪神的意识。   【恶鬼将映】和【第一条校规】里,由于保存着祂的神像,白霜行得以与祂有过一面之缘。   至于当下这场白夜,显而易见,是一个为邪神收集人类恐惧的培养皿。   无数厉鬼滞留于此,在监察系统444的诱导下,催生出对祂虔诚至极的信仰。   也因此,很可能引来了邪神的力量。   手里的修罗刀,微不可察晃动一下。   广播里,笑声和低语声没停,细细听去,其中还夹杂着人类声嘶力竭的哭喊求饶。   无数人同时开口,声线一浪盖过一浪,全盘混在一起,听不清晰。奇怪的是,白霜行居然能明白他们说出的话语。   “祂在看着你。”   “祂在哪儿?”   “祂在群星之巅,祂在万物之始,祂在……”   “嘘,祂要来了!”   最后一道声音落下,立于门边的厉鬼,骤然发起突袭!   早在导控室大门被打开时,白霜行就点开了脑海中的【修罗刀】。   她从没放松警惕,面对袭击并不惊慌,正要拔刀,却瞥见一道黑影从身边掠过。   白霜行略微怔住。   她嗅到近似于木头香气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修罗刀被那人熟稔夺过,耳边响起青年低沉慵懒的哼笑。   “认真看好,这把刀,应该怎么用。”   “前辈。”   099小小声:“想要保护他们,明明直说就可以了。”   修罗没搭理它,右手修长,五指根根用力,握紧刀柄。   这是行云流水的动作。   小室黢黑,有冷光一晃——   白霜行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修罗便已斩下厉鬼的头颅。   技能全开,修罗刀不再受到白夜束缚,展现出真正的力量。   与此同时,被白霜行唤醒的受害者们一拥而起,破开直播屏幕,冲向门边的重重鬼影!   怨气丛生,暗影如潮。   在白夜中当了这么久任由宰割的蝼蚁,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成为能够随心所欲、挣脱禁锢的‘人’。   接下来,猎人与猎物角色互换。   复仇,开始了。   “你……”   修罗的气场嚣张无匹,绝非寻常人类。   前来追杀围剿的厉鬼们负责安保工作,之前一直在建筑里巡逻,并非直播间观众。   理所当然,对于他的身份,它们一无所知。   在如此恐怖的压迫感下,一只厉鬼止不住瑟瑟发抖,试探性开口:“你是、你是谁?”   身为一名强大的神,修罗拥有许许多多足以让它们闻风丧胆的头衔。   但手持长刀的青年只是挑眉笑笑,眸光微闪,看一眼白霜行。   “我?”   他说:“这丫头的小舅舅。”   眸底晕开血色,有风撩起他足边黑发。   修罗腕骨一动,笑得懒散却张扬,引出锋芒毕露的杀机。   “外甥女惹了祸,我来摆平一下。” 第97章 死亡求生热线(完)   在真正的主人手中,修罗刀展现出势不可挡的惊人锐意。   刀锋冷峭,于半空划开一道漂亮利落的圆弧,所过之处,生出由怨气凝成的缕缕黑雾。   当它应风骤起,寒冽刀意瞬间漫开,白霜行听见龙吟般的清脆嗡鸣。   修罗被她召唤而来,在这场白夜里,本身并不具备特殊的力量。   但千百年过去,于极恶炼狱经历过的一次次残酷杀戮,已印刻进了他的本能。   他记得如何挥刀、如何闪躲,也知道要用怎样的刀式,才能更快斩下对方首级。   这是修罗骨子里留存着的记忆。   不过几秒钟时间,前来剿杀白霜行等人的厉鬼,就被屠戮大半。   这无疑是一边倒的局势。   修罗的攻势无懈可击,受害者们的魂魄,同样开始了反击。   演播室偌大空荡,一时间,只剩下厉鬼们狼狈不堪的哀嚎。   不久前的它们尚且盛气凌人,到现在,有的被修罗一刀砍下头颅,也有的被受害者们死死缠住、一点点剥开血肉。   但……   暗暗皱起眉头,白霜行放心不下,看向脑海中的像素小丑。   就在刚刚,她听见广播里诡异的歌谣,感受到了邪神的存在。   与之对应地,哪怕剧情崩坏成这样,监察系统444号也始终沉默不语,再没有最初手足无措的慌乱。   在它嘴角,甚至带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就像胜券在握一样。   能让它如此倚仗的,只有那位未曾真正露过面的邪神。   邪神……会在这里出现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疑惑,猝不及防间,整个建筑剧烈颤抖一下。   “咔擦”一声,广播再度响起。   还是那首欢快愉悦的歌谣,脆生生的童音伴随着动听乐曲,绵长悠扬,偶尔溢出意义不明的轻笑。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明是灵快轻俏的风格,此刻听来,却叫人心生忌惮。   沈婵站在白霜行身边,不由打个哆嗦,低声道:“这场白夜里的大boss,恐怕要来了。”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每处角落里,陡然齐齐一震!   广播声越来越躁,越来越快,如同千千万万人贴在耳边厉声狂啸。   白霜行竭力稳下心神,脑子里嗡嗡作响。   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威压。   胸口像被压上一块巨石,让她无法喘息,紧随其后,沉重而无形的巨力向着四肢百骸飞速扩散,束缚住整具身体。   冰冷的空气仿佛能把血液冻结,寒意从脊背生出、逐渐蔓延,好似无数条虫子在血管之中蠕动爬行,带来头皮发麻的痒。   祂来了。   这一次,比起百家街和兴华一中,祂的力量恐怖许多。   挣扎逃生的厉鬼们一时停下动作,双眼空洞无神,不再哭喊求饶。   受害者的魂魄纷纷僵住,如同被丝线牵引着的木偶,扭动僵硬干涩的四肢,遥遥望向演播大厅外的走廊。   在走廊另一侧,正对着演播室的位置,是个安静伫立的房间。   四下无风也无人,房门却忽地敞开,发出吱呀轻响。   广播里的笑声愈发刺耳,当房门打开,猛然静下。   这片空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当白霜行抬眸望去,透过忽明忽暗的灯光,见到一尊再熟悉不过的——   不对,房间里的那个,已经不能再被称作“雕像”。   虽然仍旧蒙了块红布,看不见具体模样,但透过最下面露出布料的部分,白霜行窥见祂的足底。   那里聚集着众多触须,类似章鱼触手,或是别的什么深海巨兽。   触须之间,生有一只只人类的手与腿,惨白扭曲,毫无血色,随着触须一起徐徐蠕动,让她想起半空中摇曳的丝线。   并非是钢铁、石块、金银材质,如今展露在白霜行眼前的,是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   久久沉寂的直播间里,飘过第一条弹幕。   【这是……神?】   紧接着,是激情澎湃、越来越多的满屏惊呼:   【真的是祂!!!我们有救了!!!】   【天无绝鬼之路!!!】   【信仰我主,赞美我主!请将这群人类碎尸万段吧!】   【血流成河!哈哈哈哈哈血流成河!】   “这玩意儿……”   恐惧感盘旋不退,沈婵心里发毛,嗓音微颤:“不会是邪神本体吧?”   “不至于。”   修罗皱眉:“每个神都能分化一部分灵魂碎片,作为所谓的‘分身’。这场白夜凝聚太多恐惧和怨念,于祂而言,是汲取食物的绝佳地点。”   信徒们的信仰,引来邪神的侧目。   为了更好地感受人类濒死时的绝望,从而获得力量,祂剥离出一小块灵魂碎片,将其放置于此。   很符合那位“神明”的行事作风。   “那,”沈婵咽了口唾沫,“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白霜行展开过光明神领域,一定程度上,压制了祂对你们的污染。”   修罗神色稍敛,目露警惕。   同为神明,对于邪神的实力,他再了解不过。   “这只是祂的一小块灵魂,力量远远不及本体。”   长发青年握紧长刀,双眼微眯:“你们——”   这句话,他没说完。   就在修罗张口的瞬息,一缕阴风陡然袭过,在场所有人,都听见含混不清、缓慢冷沉的低语。   广播里,传来音爆般尖锐刺耳的轰鸣——   下一秒,白霜行瞳孔骤缩。   视线所及之处,一切都变了模样。   演播大厅消失不见,她身边的人、周围游荡的厉鬼、乃至于不远处的邪神,全然没了影踪。   取而代之,是一片空茫的原野。   天边浓云密布,穹顶之上,悬有一轮硕大圆润的暗红血月。   月光冷然,四下无声,倏然间,闪过一道漆黑人影。   大脑变得一团空白,好似混乱融合的沼泽泥浆,在思绪里翻涌腾挪,让她稀里糊涂无法思考。   出于本能,白霜行仰头,眺望人影所在的方向。   在原野正中,俨然是个圆形祭坛。   祭坛面积不大,中央燃着一簇篝火,火光刺眼,正灼烧着什么东西,发出噼啪轻响。   祭坛地面画有一圈圈繁复错杂的陌生符号,色泽猩红,像是用血浸透。   她总觉得这样的祭坛自己曾经见过,似乎是在白夜,在某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但头脑之中空白无物,白霜行舍弃了思考。   仿佛受到牵引,她轻轻迈开脚步,朝着祭坛走去。   离得近了,她终于看清篝火上绑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他,又或是她,浑身上下不着寸缕,胸膛被破开狰狞血口。   伤口一直蔓延往下,经过那人的小腹与大腿,几乎将其开膛破肚,血肉横流。   这是极度血腥的景象,白霜行定定看着,居然没觉得恶心。   把视线从篝火挪开,她木木望向另一边。   祭坛外,正匍匐着一道道人类的影子。   他们虔诚而专注,在阒然黝黑的深夜里,沐浴着血一样的月光,口中喃喃低语。   每道影子都被无限拉长,让她想起弯起的长弓,静谧,也暗藏杀意。   察觉她的到来,好几个信徒猝然抬头,与白霜行四目相对。   他们没开口,白霜行却听见在耳边响起的声声呢喃。   “快来。”   “来加入我们。”   “信仰祂,信仰我们的神。”   “赞美我主!”   后脑勺隐隐生疼,条件反射地,白霜行将他们的话语复述一遍:   “信仰……祂?”   “世间太多苦难。”   为首的男人凝神注视她,神情木然:“唯有神,能让你得以解脱。”   “丑恶是人类的本性。”   他身侧的女人双眼一眨不眨:“难道你不曾受过毫无理由的斥责殴打,从没遭到讽刺嘲笑?不想报复吗?不想让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在地狱里永受煎熬吗?”   声音越来越多。   到后来,白霜行渐渐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对她说话。   “财富。”   “迷途的羔羊。”   “地位。”   “只需微不足道的祭品。”   “复仇。”   “祂都能给你——”   “快看!”   为首的男人忽然睁大眼睛,漠然冷淡的脸上,浮起极致狂热:“祂来了!”   心下一动,白霜行循着他的目光,仰头看去。   血月冷寂,幽幽悬于天边,最后一缕残云从它身旁消散,露出圆月完整的形体。   直到这时,白霜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轮月亮太近了。   就像紧紧贴着半空,随时都有可能沉甸甸压下来,巨大,浩渺,能将她一举吞没。   蓦地,月亮轻微一动。   战栗感席卷全身,白霜行屏住呼吸——   原来那并非月亮……而是一只庞然大物的眼睛!   当祂撩起眼皮,“月亮”表面随之颤动,鲜红的血管层层褪去,露出浑浊巨目。   无数瞳仁拥挤在同一只眼睛里,好似密密麻麻的小虫,血丝自上而下悄然蔓延,无悲无喜,让人看不出情绪。   神明临世,信徒们歇斯底里的狂热,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篝火噼啪作响,作为祭品,死者的双腿已近焦枯,头颅坠入熊熊烈火,咕噜一转,睁圆死气沉沉的双眼。   有妇人不顾火焰烧灼,径直奔向尸体旁侧,从胸腔掏出血肉内脏,恭敬抬起双手,将其献给高高在上的神明。   一名老者号啕大哭,匍匐在地连连俯首,口中喃喃自语,乞求庇佑。   一个小孩癫狂大笑,被火光映出猩红双目,捧起块块碎肉,行走在飞溅的血液之中,放声吟诵古老歌谣。   黑云翻涌,巨眼静默无声。   眼皮上虬结的血丝汇作条条暗红河流,千百个瞳孔齐齐一转。   如同降下一座沉重的、令人无法喘息的山。   祂看向白霜行。   “加入我们吧。”   为首的男人半阖双眼,两手交叉胸前。   他说:“神明终将降世,到那时,我们是新世界的主人!”   思维凝住。   邪神的注视带来前所未有的压迫,让白霜行忘记一切思考。   她缓缓迈开脚步。   身后的世界逐渐模糊,沦为记忆里可有可无的幕布。   身前的信徒们面带微笑,纷纷向她伸出双手,在明亮火光里,显得慈祥而庄重。   这是一个美好的,充满希望的新世界。   隐隐约约,耳边再度传来那首欢快动人的童谣。   白霜行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女人,将她拥入怀抱。   歌声愈响,火光愈烈。   碎肉血块散落满地,祭品的尸体被火舌一次次舔舐而过,空气氤氲出浓郁的焦臭气息。   在血与火的团团围绕里,所有人同时扬唇笑开,场景幸福且温馨。   没人不喜欢阖家欢乐的大团圆结局。   然而下一刻,有血气散开。   被白霜行抱住的女人,骇然睁大双眼——   一把小刀自白霜行袖口伸出,毫不犹豫,直直刺入她心口!   这是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景。   手起刀落,白霜行面无表情。   当刀锋刺进女人身体,她的意识,总算恢复了几分清醒。   ……好险。   差一点,就陷进去了。   未雨绸缪,是白霜行一以贯之的作战思路。   在此之前,她曾和邪神短暂交手过几回,印象最深的,要数兴华一中。   白霜行清清楚楚记得,在她靠近邪神像时,曾遭到过幻象的蛊惑。   这是祂对人类精神造成的“污染”。   想通这一点后,白霜行早早做好了准备。   身为人类,她当然不可能直接反抗邪神的侵袭,唯一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努力保持清醒。   当演播大厅外的房门吱呀敞开,她默不作声,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一把小刀,塞进袖口。   就在意识恍惚的瞬间,白霜行握紧刀锋,任由小刀刺穿自己左手掌心。   剧痛难忍。   但正因如此,当她被邪神的力量所蛊惑,满心满眼只剩下祂、急不可耐想成为祂的信徒时,在白霜行的脑子里,多出了点别的东西。   疼痛的感觉太过强烈,让她难以忽视。   于是白霜行忍不住去想:这把刀为什么会在自己手上?她为什么要刺破自己的手掌?是为了挣脱什么,还是逃离什么?   总而言之……有惊无险地挺过来了。   左手的痛感有增无减,白霜行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旋即后退一步,让女人面目扭曲的尸体跌倒在地。   后脑勺重重磕在地面,发出令人胆寒的一声砰响。   信徒们愕然停止动作,向她投来困惑不解的视线。   和谐美好的新世界,因她而出现了裂痕。   天幕剧颤,暗红巨眼不悦地蹙起,眼底泛出丝丝血管,淌下浓郁血泪。   就像月亮下起了雨。   也正是在这一刻,白霜行听见似曾相识的嗓音——   “白霜行!”   有谁在叫她。   涣散的意识重新聚拢,她想起来,那是季风临的声音。   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必须清醒过来。   一刹恍惚。   白霜行猝然眨眼,望见少年满是担忧的脸。   见她恢复神志,季风临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些许。   “你还好吗?”   一句话说完,似是心有所感,季风临看向她沾满血污的掌心,皱起眉。   意识昏昏沉沉,白霜行晃了下脑袋:“现在——”   她刚开口,身后就有冷风袭来。   季风临速度极快,一把将她拽向身后,挥出一张驱邪符。   白霜行回头,看见一只痛苦扭动的厉鬼。   “那家伙没对你做些什么吧?!”   沈婵身在不远处,正奋力驱散厉鬼,眼看白霜行有所动作,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她不大放心,瞥见滴落在地的鲜血,匆匆避开又一次突袭:“这道伤口是怎么回事?”   白霜行言简意赅:“我中了祂的幻象。”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出她的困惑,季风临轻声解释:“邪神苏醒,厉鬼的实力增长数倍,数量也越来越多。”   “那声广播响起后,它们就开始了反攻,你——”   他停顿一下:“你站在原地没动,修罗说,这是邪神的污染。”   白霜行颔首,表示听懂了。   “这家伙,看来对你情有独钟,铁了心要弄死你。”   修罗手持长刀,斩杀汹涌而来的数道鬼影。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当他开口,仍带着懒散轻笑: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你中了祂的幻术——想必是把所有恶念,全倾注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这次的污染,确实比之前严重许多。   当白霜行置身于那片一望无际的原野,连自己的名字都快要记不清。   她眼睫颤了颤,望向走廊另一头的房间。   光影晦暗,弥散出眩然迷幻的朦胧色泽。   这场白夜里的,仅仅只是邪神一块微小的灵魂碎片。真正的祂……   会像幻象里一样,拥有令人不敢直视、陷入癫狂的恐怖力量吗?   当下的情形,对他们很不妙。   厉鬼的反扑势如破竹,受害者的灵魂被死死压制,几乎要魂飞魄散。   而他们几人,也处在包围之中。   “喂。”   修罗边打边退,朝着白霜行靠近几步:“从商城兑换一把刀,长的,给我。”   099不解:“前辈,你不是有一把刀了吗?”   它正张口,就见青年一动,把修罗刀塞进白霜行尚且完好的右手。   “这个,你拿着。”   修罗看她一眼:“普通的刀,破坏不了祂的灵魂碎片。”   言下之意,是让白霜行拿着修罗刀,斩碎房间里的邪神。   “我仔细观察过,这是祂很小的一部分力量。那家伙本体不在这个世界,灵魂碎片无处安放,于是寄居在一座神像里,不能动弹,威胁不大。”   修罗沉声:“你既然能挺过祂的幻象,就抵御了祂的污染,靠近祂不成问题。”   白霜行:“那你呢?”   长发青年挑眉笑笑,目光一转,看向源源不断涌来的厉鬼浪潮。   “得有人对付它们。”   他说:“相信我,就算没有修罗刀,这帮杂碎也不是我的对手。”   不等他解释更多,一旁的季风临已依言换了把长刀。   修罗见状笑笑,若有所思,轻抚下颌:“不错,家里的小辈都挺乖。”   他说着顺势接下,把刀身靠向修罗刀,从而汲取一些怨气。   这样一来,即便是普普通通的刀具,也拥有了微弱的驱邪之力。   季风临无言抿唇,望向白霜行:“我掩护你。”   白霜行点头,不忘侧过视线,扬声叮嘱:“沈婵,小心。”   沈婵咧嘴一笑,挥了挥手里的驱邪符,向她比出OK的手势。   【修罗刀】是白霜行的专属技能,当她握住刀柄,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着的怨念和戾气。   当然,也有野兽一般,锐不可当的杀机。   距离【修罗刀】的使用时限,只剩下三分钟。   必须速战速决。   恶鬼如浪,纷然不绝。   感受着左手手心传来的丝丝剧痛,白霜行沉下眼,猛然前冲。   沈婵守在小修身旁,眼看又一只厉鬼袭来,迅速扬起手中的暗黄符箓。   驱邪符数量有限,她用得小心谨慎,忽地,感到身后有阴风呼啸。   还没转身,就听见一声痛苦嚎叫——   小修手中凝出黑气,如丝如缕,蜿蜒似蛇,一举穿透厉鬼胸口。   他是修罗残存的灵魂碎片,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已经恢复了小部分力量。   虽然远远比不上全盛时期的毁天灭地,但杀掉厉鬼,足够了。   “姐姐。”   男孩轻声开口,有些紧张,也有些腼腆:“你别怕。我会、我会保护你。”   沈婵一怔,噗嗤轻笑:“也不要小看我哦。”   另一侧,走廊鬼影重重,其中之一正要前扑,猝不及防,瞥见冷冽刀光。   长刀落下,厉鬼身首分离,引来青年不屑的嗤笑。   “想过去?”   嘴角轻扬,修罗看着它们,像在俯视不值一提的垃圾。   长刀于他手中一震,而他语气懒散,挑了挑眉:“先干掉我再说。”   白炽灯疯狂闪烁,演播厅内,俨然化作血腥炼狱。   厉鬼的嘶嚎毫无间断,白霜行咬紧牙关,斩杀几只杀气腾腾的恶鬼。   季风临守在她身后,为她排除一切隐患,手起之际,欲图偷袭的鬼影散作黑烟。   距离邪神越近,受到的污染就越严重。   之前的幻象显然是祂的极限,被白霜行破除后,编织出的幻觉大不如前。   此时此刻,白霜行感到血管传来难以言喻的痛与痒。   像有什么东西藏在她的皮肤下,迫不及待想要挣脱而出,她不经意看了看,右眼皮一跳。   皮肤鼓胀,隆起一个个水泡般的小包。手腕上青筋暴起,血管疯狂震颤,条条迸裂——   不过眨眼,鲜血便染红全身。   而体内藏着的事物,终于露出一角。   那是一只飞蛾的翅膀,正在轻轻颤动,遍布古怪诡奇的暗色花纹。   她的身体,是飞蛾孵化的茧。   白霜行:……   真是有够恶心。   万幸,她知道一切都是幻象。   见到这样的场景,虽然下意识会感到难受,但理智清清楚楚告诉她,不必害怕。   她还没有脆弱到,会因为这种幻觉就精神崩溃的地步。   ……不过,确实会体验到疼痛和反胃就是了。   “是幻觉。”   季风临也生出同样的幻觉,轻声开口:“当成在看惊悚科幻电影,会不会好受一点?”   这是在安抚她。   很不合时宜地,白霜行笑了笑:“3D立体投影,体验还不错。”   体内的飞蛾展翅将出,带来以假乱真的疼痛。   与此同时,他们来到房间外。   修罗说过,邪神不具备实体,灵魂碎片只能寄居在神像里。   换句话说,一旦被人逼近,祂就无路可逃。   局势骤然逆转。   【???】   【不能吧?神不可能被他们干掉吧?区区几个人类……】   【不愧是修罗。就算凭借这种状态,也能挡下那么多鬼怪,还好我们不用和他对上。】   【白霜行手里拿着的,可是修罗刀啊!】   【别小看邪神,祂待在这间房子里,肯定有自保的办法。】   只剩下几步之遥。   白霜行正要往前,蓦地,耳边越起幽幽冷风。   风的目标,并不在她。   隐约意识到什么,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让她心口一震。   疾风飘忽而上,掠过她和季风临……涌向与雕像融为一体的邪神。   糟糕了。   在祂身上……正蒙着一块红布。   邪神拥有能摧毁人心的力量,信徒们供奉祂时,往往会在神像盖上红布。   凡是见过祂真实长相的人,都会遭受精神污染,从此陷入癫狂。   如今祂走投无路,唯一的办法,就是掀开那块红布。   容不得更多思考,白霜行脚下发力快步上前,但人类的速度,哪能赶得上风。   红布好似浸透鲜血,当她即将靠近,被冷风掀起一角。   同一时刻,她听见季风临的声音:“闭眼!”   【修罗刀】的使用时限,只剩下一分钟。   闭眼之际,有长须破风而来,撕裂周遭平静的空气——   邪神寄居在神像里,本身无法移动。   但祂身上的触须与人类手臂,却能随心所欲凌空腾起。   触须数量繁多,而他们不得不闭上眼睛,看不清对方的动作。   修罗刀内,099也丧失言语。   身为一缕脆弱的魂魄,仅仅看上邪神一眼,就让它心神剧颤,遭到重创。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睁开双眼,只会被触须穿透心脏。   白霜行咬牙,长睫将起,听见季风临喑哑的低语:“我来看。”   他嗓音沙哑,不剩太多力气,连呼吸都很轻。   季风临说:“你一直往前,其它的东西,我来解决。”   话音方落,身侧腾起另一阵风。   与不久前的阴森冷风截然不同,这一次,白霜行嗅到干净的皂香香气。   仅凭驱邪符,显然对付不了拥有实体的触须。   季风临毫不犹豫,从商城兑换出一把长刀,动作干脆利落,斩断一条跃起的长须。   至于房屋尽头的那尊神——   他窥见些许,喉间腥甜。   这远非普通人类所能承受的压力。   头脑生出无边剧痛,迅速传向四肢百骸,季风临咽下鲜血,语气仍旧和缓:“抓紧时间。”   现在不是矫情犹豫的时候。   白霜行握紧长刀,迈出第一步。   有触须即将触碰到她的身体,又被护在身后的那人决然斩开。   在邪神为她铸造的幻象中,身体里的只只飞蛾破开皮肤,血管碎裂,溢出浓郁腥臭。   身边则是震耳欲聋的童谣歌声,伴随着自亘古传来的虔诚祈祷,精神几近崩毁,让她一度眩晕。   不能停。   白霜行咬破舌尖,用疼痛勉强拉回理智,听见季风临的声音——   “挥刀!”   修罗刀顺势扬起。   童谣消弭,祷告终止,尽数化作声嘶力竭的尖叫。   白霜行牢牢记得祂的高度,刀锋恰好斩断大半个身体。   然后是“咚”的闷响。   耳边归于平静。   像素小丑呆愣原地,直播间里的狂欢霎时停息。   这声闷响,预示着它们末日的来临。   现在,是真的完蛋了。   白霜行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季风临。   他双眼溢出血泪,似是痛极,半垂着眼睛。   下颌与胸口被猩红浸透,想来是从口中涌出的血液。   与她四目相对,他眨眨眼,殷红唇边无声上扬,居然安慰似的笑了一下。   身前传来窸窸窣窣的低语,白霜行扭头看去,见到邪神颤动的半边身体。   它的下半身躯,是不停蠕动的触须。   有的被季风临斩断,淌出污黑的粘稠液体;   有的呈现出人类手臂的形态,水草一样无力晃动,细细看去,每只手都有蜷曲着的六根指头。   耳边的语言她从未听过,却清楚明白它的含义。   那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在对她说——   “渎神者…必遭天谴。”   天谴。   白霜行扬了下嘴角。   “或许吧。”   握着修罗刀的右手浸满冷汗,她手腕倏动,扬起长刀。   然后正对着祂的残躯,重重刺下。   “下次见面——”   腥血四溅,染上白霜行白皙的半边侧脸。   走廊灯影忽闪,在她黢黑的双眼中,映出晦暗难明的色彩。   白霜行低声告诉祂:“我会再次把你砸个粉碎,让你好好体会,什么叫作‘渎神’。” 第98章 可爱   邪神被斩断大半身躯,粘腻的血液浸湿地板,晕开大片污黑。   【修罗刀】的使用时限来到尽头,在不断蠕动着的诡异躯体里,化为一缕轻烟。   这把刀蕴含有神明的力量,被它穿透身体后,灵魂碎片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破散碎裂。   含混的低语仍在继续,白霜行没再搭理,把目光从祂身上移开。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浅浅吸了口气,转过身去,快步走向季风临。   面对邪神,他抢先睁开了眼,目睹那位神明的真容,精神几乎被撕裂。   瞥见白霜行走来,他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只重重一咳。   淤积在喉间的鲜血随即涌出,季风临皱眉抬起右手,用袖口擦拭血渍。   看他这副模样,白霜行一时竟开不了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乱来了。”   她微微踮起脚尖,认真观察季风临的状况:“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看见吗?很疼对不对?”   脸上毫无血色,白得像纸。   眼中有血泪渗出,黑白分明的瞳孔附近,布满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血丝,此刻长睫低垂着,覆下一片浓郁阴影。   看上去很是糟糕。   被她死死盯着,少年眸光一动,脊背僵住。   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季风临安静眨眼,摇头。   顿了顿,他垂下视线,指指白霜行的左手。   在邪神制造的幻象里,她曾用小刀刺破自己的掌心。   之前时间紧迫,来不及治疗,现在再看她的左手,仍然往下淌着血滴。   仔细观察,透过翻开的皮肤,能看见内里森白的骨。   这人真是……   白霜行抿了下唇。   他明明才是受伤最重的那个,却还惦记着她的那道伤口。   她口袋里留着纸巾,把季风临认认真真端详一遍后,拿出其中几张,为他擦拭眼角和唇边的血迹。   他脸色煞白,嘴唇却是赤红,被血液勾勒出单薄明晰的轮廓。   纸巾轻轻一擦,就被大片晕湿。   感受到白霜行的动作,少年下意识低头俯身,似是想到什么,蓦地伸出右手。   他手上沾染了些许血渍,这会儿探出指尖,在衣摆擦拭而过。   确认干净没有污浊,季风临抬起拇指,小心翼翼划过她侧脸,拂去溅射的邪神血液。   动作很轻,像是小猫小狗用温热的肉垫蹭了蹭。   白霜行微微顿住。   “没事了,好好休息吧。”   片刻后,她温声开口:“这场白夜,快结束了。”   等他们离开白夜,季风临的伤势应该能恢复一些。   ……虽然这样想着,但见到他这副模样,白霜行心里还是堵得发闷。   季风临却笑了笑,喉结一动:“嗯。”   *   白霜行所说没错,这场白夜,的确到了穷途末路。   自从邪神被她一刀斩断身体,直播间里鸦雀无声,监察系统444号亦是陷入崩溃状态,仿佛大脑死机,瘫坐在地一动不动。   它的神。   它始终信仰着的、无所不能至高无上的神……   在今天,因为一个人类而陨落了。   它无法接受。   邪神的力量在此消失,厉鬼们受到的庇护,自然也随之消散。   演播大厅里,无穷无尽的恐怖威压倏然褪去,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恶鬼,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它们能清楚感受到,身体里莫名其妙多出的强大力量,突然不见了。   “——呼。”   察觉出厉鬼的颓势,沈婵长出一口气:“看来,他们成功了。”   小修自始至终守在她身边,清除不少突袭的鬼影,喘着气,擦了擦颊边血迹。   “哈?”   另一边,修罗本尊扬刀皱眉,听语气,居然有点儿不情愿的意思:“这就结束了?”   许久不曾体验到杀戮的快意,他还没玩够。   这场白夜里的厉鬼们,大多由人类的恶意所化。   这些鬼魂生前不是好人,死后无所事事,留在直播间看热闹,尽情宣泄心中邪念。   而受害者们被白夜折磨致死,在痛苦中一遍遍循环往复,积攒下强烈的怨气,实力远远高于前者。   失去邪神的加持后,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糟糕了。   终于意识到不妙,一只厉鬼匆匆后退,还没离开多远,就被冰冷如寒铁的手掌死死抓住脚踝。   往下看,距离它近在咫尺的地方,赫然是张死不瞑目的血脸。   惊叫、哀嚎与求饶传遍整栋建筑,演播厅内鬼影肆虐,外面的走廊里,亦是杀机四起。   一道道幽影飘忽而出,在走廊中缓慢穿行。   离开演播大厅,走廊两侧,遍布着一个个房门敞开的小房间。   房间空无一人,只有直播显示屏仍然悬在半空,发出莹莹光亮。   直播画面里,正清晰投影着每一位挑战者的身形与动作——   这是观众们的房间。   现在,察觉到危险的来临,观众纷纷逃出房外,试图躲避追杀。   可它们怎么可能躲得开。   穿过漫长走廊,建筑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铁门。   铁门前,无数厉鬼拍打着门板、摇晃着把手,试图把门打开,从而逃出生天。   可惜,这扇门永远不可能被开启。   ——每场白夜拥有固定的范围,无论是谁,都不可逾越。   在这里,这栋建筑,就是白夜的整个空间。   铁门紧锁,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只能见到一片虚无空茫。   厉鬼们仍不死心,敲得门板砰砰作响,直到在它们身后,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   “别杀我、别杀我!别让我魂飞魄散,求求你——!”   受害者们的魂魄,已经追上来了。   好几只厉鬼哆嗦着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景象,就被扼住喉咙,决然扭断脖颈。   【叮咚!】   【检测到本场白夜已近崩坏,力量本源消失!一分钟内,请监察系统尽快修复漏洞,否则白夜将自行关闭!】   444:……   它又急又气又想哭,只想骂人。   这种级别的漏洞,是它能在一分钟之内修复好的吗?!别说一分钟,就算给它一百年时年,它也不能当场造出一个邪神啊!   全完了。   邪神没了,白夜废了,这样一来,它也将要被主系统摧毁了。   像素小丑颓然跌坐在地,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浸湿它脸上五颜六色的厚重油彩,显得狼狈又滑稽。   更让它感到无语凝噎的是,就在这声播报之后,又有另外的机械音响起。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顺利破解来电谜题,完成第五次挑战!】   【这是让无数人为之战栗的午夜电视台。   主持人接连死去,阴谋背后,居然是一场残忍的邪神祭祀!   只有摧毁神像、斩杀厉鬼,将演播大厅彻底肃清,才能超脱诸多亡灵。】   【成功接听五通电话、达成五名观众的逃生诉求,恭喜恭喜,真是尽职尽责的优秀主持人!】   然后是无比欢庆喜悦的背景音。   444:……   很好。   老巢都被人一锅端了,广播还搁这儿“恭喜恭喜”,不愧是人工智障。   完成任务后,白霜行他们甚至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积分。   它好冤。   它为什么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虽然平日里,它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观看直播,欣赏人类被折磨、被虐待、被迫痛苦死去的画面——   但当这种遭遇真真切切轮到自己,在将要消亡的前一刻,出于恐惧,444哭得抽抽噎噎、站不起身。   【警报!】   【检测到一分钟时间已到,监察系统尚未对漏洞进行修复。】   【白夜能量不足,无法支撑本场挑战继续运作,正在自行关闭……】   【本场白夜自动销毁倒计时,30分钟!】   吞噬数量众多的厉鬼后,受害者的力量,得到了质的提升。   观众们心知无路可退,只能仓促逃亡,纷纷作鸟兽散。   有的被扭断脖子,有的被吞食血肉,有的被穿透心口,也有的被直接撕成碎片,不成人形。   时至此刻,它们涕泗横流、跪地恸哭的模样,与曾经被嘲笑戏耍的人类如出一辙。   又是一瞬阴风腾起,几颗头颅轰然落地。   厉鬼们慌不择路,其中之一跌跌撞撞跑向走廊,瞥见房门敞开的杂物室,匆匆藏到门后。   因为恐惧,它浑身战栗,牙齿不停颤抖。   怎么会变成这样?早知道要发生今天这种事,它绝不会在直播间里肆意嘲笑谩骂,还一次次叫嚣“想看血流成河”。   万万没想到,一语成谶。   它自己,成为了那条猩红长河中的一部分。   走廊里鬼影飘忽,它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一名名受害者从门前穿行而过,似乎并未发现它的踪迹,这让它安心稍许,放松紧绷的神经。   杂物室很安静。   有种诡异的死寂。   它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莫名地,感到身后传来冷意。   如果它拥有活人的心脏,现在一定怦怦跳个不停。   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鬼魂握紧双拳,试探性动了动脖子,却没敢回头。   ——因为下一秒,有双苍白纤细的手从它背后伸出,勒住它脖颈。   惊惧与绝望,强烈得无以复加。   “还记得吗?”   有道声音贴在它耳边,幽幽告诉它:“当初,你就是这样杀掉我的。”   紧随其后,寂静房间里,传来清晰可辨的、某种事物被决然拧断的脆响。   咔擦。   *   这场触目惊心的单方面屠戮,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白夜即将结束时,厉鬼大多魂飞魄散,而受害者们齐齐来到演播大厅,向白霜行几人深深鞠躬。   他们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挣脱束缚,全因眼前的陌生人们打破了白夜。   若非如此,他们将被永生禁锢在这场白夜里,因绝望而日益崩溃。   “谢谢你们。”   曾经在山中别墅里见过的姜采云轻声笑笑:“原来我已经重复了那么多次死亡的经历……每次都像新的一样。”   同样地,每次她都在努力求生,尝试着勘破死局。   可惜,还是没能活下去。   她的目光暗淡下去。   “白夜这种现象,不知道还要在世界范围内持续多久。”   沉默几秒,姜采云看向白霜行的双眼:“也许以后,你们会遇到更加危险的情况,无论如何……要加油啊。”   这是属于人类的善意。   与那些藏在阴沟里、只会打字羞辱嘲讽的渣滓不同,即便自己没了性命,面对活着的人类,姜采云衷心祝愿他们能够活下去。   白霜行迎上她视线,颔首扬唇:“嗯。”   “话说回来。”   沈婵脑子转得很快,瞥一眼修罗。   这位恶神的脾气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不久前还全力以赴协助他们,到现在,一言不发地冷冷站在角落,和所有人拉开了距离。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装酷?   “上次在怪谈小镇里,光明神女使用自己的力量,巩固了整个镇子居民的魂魄,还送他们前往另一个世界。”   沈婵说:“这一次——”   修罗淡淡瞟她,神色淡漠。   “不过,那种事情很难吧。”   白霜行若有所思,无奈叹气:“修罗刚刚结束战斗,精力一定被消耗许多。虽然光明神女能轻松做到……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可能还是太不容易了。”   说完,她颇为体贴地仰起脑袋:“我没说错吧?小舅舅。”   最后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哦豁。   沈婵一乐,忍住嘴角扬起的笑。   激将法。   修罗一看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的狂气性格,这招放在他身上,恐怕有奇效。   更何况,被白霜行用来刺激他的对象,是每天都与修罗暗中较劲的光明神。   不出所料,长发青年眉心皱起,从喉咙里发出不屑嗤笑。   修罗冷哼:“这种事,小菜一碟。”   ——成了。   没过多久,系统提示音准时响起。   【恭喜通关本次白夜挑战!】   【由于监察系统暂时离开,接下来,将由白夜主系统为你进行积分结算…】   【姓名:白霜行】   【接通五个求生热线,并完成观众诉求,主线任务完成度:100%】   【获得20积分】   【检测到第五通电话为高危难度,能量波动远远超出中级副本,特此补偿,并进行嘉奖。】   【获得10积分】   【主线分支中,挑战者多次被评为贡献度最高,额外奖励10积分。】   【获得积分总额:40】   【感谢与你共度的美妙旅程,期待下一次相见!】   “……唔,‘特此嘉奖’。”   身旁的沈婵心情复杂,有些想笑:“这主系统不太智能啊,我们砸了它的大老板,居然还能得到补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白霜行拨打那通电话后,演播厅里的所有鬼怪神明,全成了他们需要解决的任务对象。   斩杀邪神,也是任务的一环。   她的调侃在耳边掠过,当眼前景象倏然变幻,白霜行迅速回头,看向季风临所在的位置。   只要能活着离开白夜,挑战者的伤口都将复原。   但仅限于身体上的创伤而已。   她看过不少与白夜相关的新闻,从白夜活下来后,有人被吓到精神失常,有人从此产生幻觉,也有人性情大变,沦为冷血残暴的杀人狂。   邪神带来的,是与之类似的精神污染。   看清他的模样,白霜行皱起眉。   衣襟上的血渍消失无踪,季风临站在客厅外,背靠墙面。   双眼仍是半垂状态,几乎被血丝填满,处处皆是令人心惊的红;至于脸色更加差劲,正紧抿着唇,嘴角泛出死白。   头痛欲裂,他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江绵一直守在门边,见他们终于回来,立马小跑过去。   白霜行和沈婵安然无恙,唯独季风临,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女孩张了张口,眼眶倏地发红,小心拽住他袖口:“……哥哥?”   季风临笑笑,伸手摸上她脑袋:“没关系,太累了,休息一阵子就好。”   声音也是哑的。   江绵当然不信。   “这孩子,”光明神女步步靠拢,目光沉凝,“怎么了?”   她拥有净化的力量,只用不到两秒,便察觉出邪神残留的恶意:“看见那家伙了?”   “嗯。”   修罗觑她一眼,懒声应答:“你能解决吧?”   神女点头:“需要一点时间。”   说到这儿,她不经意间眸光一动,发现在门后的墙角里,居然还站着个陌生小孩。   不对。   似乎……也不是那么“陌生”。   薛子真和秦梦蝶也看见了小修,不由一愣。   被拉进白夜的,只有白霜行、季风临和沈婵三人,结果三个人进去,五个人出来。   这孩子既然能跟着他们离开白夜,就一定和白霜行签订了契约。   但仔细观察他的长相,为什么总觉得眼熟?   秦梦蝶看一眼豆芽菜般腼腆害羞的男孩,又抬起目光,望一望冷冽寡言、浑身散发危险气息的长发青年。   修罗板着脸,默默避开她的视线。   秦梦蝶:哦豁。   正一点点弯起双眼的光明神女:哦豁豁。   唯独笔仙没看出猫腻,蹦蹦跳跳仰起脑袋,由衷感慨:   “这是新来的家人吗?年纪好小,长相好可爱。”   突然被所有人齐齐注视,小修后退一步,往角落里缩。   脸有些红。   “不要害羞,大家都很照顾小朋友。”   他赧然的模样实在可爱,笔仙没忍住,温声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别怕。”   白霜行拍拍他肩头:“这些都是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家人。”   江绵眨眨眼,拽着季风临袖口,悄悄打量他。   “小……”   男孩生涩回答:“小修。”   “小修,很好听!是修炼的‘修’吗?我们家里也有一个叫——”   笔身轻旋,终于意识到异常,笔仙停下絮絮叨叨,看向另一边。   修罗双目阴沉,正一眨不眨,死死看着它。   像针,也像刺。   “介绍一下。”   白霜行轻咳一声:“这是小修,修罗幼年时期的灵魂碎片,以前和过去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   笔仙:……   粉色铅笔不再出声,一跳一跳跃上沙发,开始装死。   *   以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无法清除邪神带来的污染。   为保险起见,光明神女很快开始了对季风临的治疗——   她与邪神彼此相克,如同一明一暗的两个对立面,对应祂的污染,能力恰好是【净化】。   白霜行和沈婵的外伤都被修复,坐在沙发上,向薛子真详细描述这次的白夜经过。   仅仅听到别墅里背靠背的厉鬼,薛子真就蹙起了眉头。   不得不说,这群人,还真是莽。   如果她是监察系统,绝对被气得够呛。   到后来,听见白霜行冒充邪神先知、一手策划古堡里的爱情战争、以及最终的破局方式,每场任务结束,薛子真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收回前言。   这些操作,已经远远超出了“莽”的范畴。   她觉得,白霜行是个不可多得的牛人。   “出事以后,我立马汇报给了上级。”   薛子真轻揉眉心:“他们已经把那信徒带回监察局,希望能从她口中问出有用的信息……另外,公寓周围会暗中加强保护。”   白霜行点头:“多谢。”   不过她们都清楚,邪神的手段千奇百怪,仅凭人类,恐怕难以阻挡。   薛子真摇头:“这次是我防备不当,让你们进入白夜,抱歉。”   沈婵叹了口气,轻声安慰:“没事。谁能想到,他们会用这么损的阴招。”   三人被莫名其妙拽进白夜,过去这么久,都已饥肠辘辘。   秦梦蝶在做饭上是一把好手,打开冰箱拿出食材,给他们准备了顿清淡的晚餐。   沈婵和白霜行想要帮忙,被她一口回绝——   明明是为她们接风洗尘,哪有让死里逃生、疲惫不堪的人操劳做饭的道理。   江绵点点头,认真洗净手里的生菜:“你们好好休息,我来帮忙就行。”   语气关切又认真,让白霜行情不自禁笑了笑。   在此之前,她和沈婵也有过双双辛苦一天,回家躺上沙发的经历。   不想做饭,不想出门,更不想动弹。   在那种情形下,两人要么外卖点餐,要么饿着肚子倒头就睡。   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回家能见到许多人上前迎接,心心念念在乎她的遭遇,甚至耐心为她准备热腾腾的饭菜。   有种不太真实的错觉。   秦梦蝶手艺很好,做出的食物香而不腻,非常下饭。   至于江绵,在教小修拿筷子。   等饭菜逐一上桌,白霜行飞快吃完,没过多久,听见客房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光明神女从中走出,微微颔首:“已经清理了一部分污染,不过邪神的影响根深蒂固,接下来还要继续治疗。”   她停顿片刻,语气里,多出感慨的意味:   “这孩子真够勇的。人类不能直视邪神,是你们都知道的常识吧?还好白夜里只有邪神一小部分的灵魂碎片,否则,他会当场身亡。”   常人或多或少都会惜命,唯有季风临是个例外,居然毫不犹豫便睁开了眼,只为替另一个人扫清障碍。   念及此处,光明神弯了下嘴角,迎上白霜行视线:“他对你,倒是挺好。”   见神女出来,江绵快步跑进客房,白霜行也从桌前起身,端上为季风临准备的青菜粥。   紧接着,是同样放心不下他的秦梦蝶、嘴里说着“麻烦”却冷脸走向客房的修罗、以及对一切看破不说破的沈婵。   房门外突然探进一个接一个的脑袋,季风临被吓了一跳。   江绵的脚步又轻又快,靠近他床前:“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好奇怪。   与之前的苍白面色截然相反,此刻在他脸上,浮着病态的红。   “有点发烧,没关系。”   季风临还是笑笑,没表现出丝毫难受的意思。   白霜行把手里的瓷碗吹凉,确认温度适宜,小心递给他:“秦老师熬的粥。”   季风临:“谢谢。”   “发烧了?”   笔仙站在江绵肩头,认真回忆:“我记得……发烧要注意通风透气,少吃辛辣食物,多喝热水。”   秦梦蝶点头:“很严重吗?”   “给学校里请个假吧。”   白霜行说:“周一还要上课,总不能拖着这副身体去。这几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说罢,她伸出右手,贴上季风临额头。   有些烫,好在并不严重。   嗯,“家里”,而不是“我家”。   沈婵轻声咳了咳:“抽屉里有发烧用药,我去拿。”   她原本还想询问邪神的模样,但担心激起季风临不好的回忆,于是把冲动压回心底。   “呜……好难受。”   099咸鱼般躺在修罗刀里,气息奄奄:“我只看祂一眼,现在还不舒服。你要不多睡一会儿?我睡了个觉,醒来感觉好些。”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面积不大的客房里,充满嘈杂声响。   季风临喝下一口青菜粥,感受暖洋洋的热流从喉间滑落,热意温暖,融化在胸腔和小腹。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从不会给人添麻烦的性格,习惯独自解决所有问题。   感冒发烧的话,喝水吃药,再睡上一觉就好。   如今耳边围着叽叽喳喳的嗓音,让他无所适从,却并不讨厌。   “对了,关于你的灵魂碎片。”   想起某件重要的事,光明神女瞥一眼修罗:“这孩子,不是和霜行签订了契约吗?在家里,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身份……”   顿了顿,她笑意加深:“所以吃饭时,我们给他也确定了一个。”   修罗猝然抬眼,神情不悦。   他现在的任务,是收集一块块灵魂碎片,并与之融合,从而恢复力量。   白夜里,幼年时期的他被主系统禁锢,只能暂且跟在他们身边;如今离开白夜,他已经做好了和那孩子融合的准备。   听她的意思……想让小孩继续留在这儿?   “没什么好意外的吧。”   神女不紧不慢,语气如常:“每个神都有自己独立的分身,就算你现在和他融合,以后也可以随时剥离出来。”   就像邪神能分裂出一块灵魂碎片,坐镇于白夜里的演播大厅一样。   神的灵魂与意识,分为很多部分。   “至于我们为他选中的身份呢——”   神女笑眼弯弯,看向白霜行。   绝大多数时候,光明神都是和蔼温顺,看上去温柔过了头,没有脾气。   与她渐渐相处后,白霜行才发现,这位神明拥有自己的小脾气。   讨厌鱼和香菜,对电视里播放的电影剧集很感兴趣,偶尔会和别人开玩笑。   譬如面对修罗,为了在家庭地位上比他高出一头,光明神选择了【姑姑】的身份。   特意没要【小姑姑】,坐稳长辈风范。   白霜行:“……咳。”   白霜行:“是那个,嗯,表弟。”   【表弟】。   尝试理解这个称呼,长发青年呆愣了整整五秒钟。   修罗:?   修罗:???   等会儿。   如果他对人类文化理解没错的话,所谓“表弟”,是“舅舅”的儿子……吧?   家里的舅舅是谁来着。   哦。   原来是他自己。   所以——   “我”是“我”爹???   “提出这个身份时,小修很高兴地接受了。”   光明神女笑得温柔:“真可爱,是个好孩子。”   完美诠释什么叫笑里藏刀。   修罗眼皮狂跳,攥紧长刀的右手握了又握。   幼年时的他对人际交往懵懵懂懂,根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   于是就被他们合起伙来坑进去了。   除却光明神以外,还有另一个罪魁祸首——   目光一转,落在白霜行含笑的双眼。   而她扬起嘴角,毫无愧疚之意,朝小舅舅竖起一个大拇指:“和你的家庭身份很搭呢!”   ……至少表现出一丁点儿的内疚啊你!   “叫姑姑显老。”   神女轻抚下颌,对上男孩的视线:“还是叫我‘姐姐’吧。”   修罗狠狠瞪她。   谁要叫你姐姐啊?!   而小修被看得不好意思,怯怯低头:“姐……姐。”   乖得像张白纸。   彻彻底底占据上风,光明神笑得嘚瑟至极。   “小修如果想要学习,可以跟着绵绵一起。”   秦梦蝶笑道:“家里有课本和习题。”   江绵趴在床头,眼中溢开金灿灿的阳光,好奇端详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家庭新成员。   听闻秦老师的话,女孩咧开嘴角:“想学写字吗?我教你。”   “还有,千万别忘了教他拿筷子。”   光明神:“小孩不会用筷子,是很常见的情况;要是长大以后还拿手扒饭,那就——”   她没再说下去,意有所指,叹了口气。   修罗:?   变着花样骂他?   白霜行佯装沉思,做出结论:“是笨蛋。”   修罗:?   得寸进尺了是吗?   沈婵拿药回来,闻言乐得不行:“羞羞。”   修罗:?   你也开始了?   修罗手里,长刀轻颤。   099仰头瞧他一眼,头脑飞速运转。   前辈看上去,表情很奇怪。   受了他这么多恩惠,它一定要给前辈找回场子!   修罗刀悠悠一晃,099义正辞严:   “还好啦。你们不觉得,那人其实很可爱吗?”   修罗:???   用这种词语形容他本尊,找死?   每天都忍不住问一遍:099究竟是哪一边的?!   季风临又喝了口粥,心情不错,乖巧吃瓜看戏。   薛子真站在门边,默默扶额。   在她心里,修罗与光明神女,都是可望不可及的遥远存在。   神明理应不染尘埃,高高在上,但房间里的这两位——   她不做评价。   心情复杂。   听见099的形容词,白霜行噗嗤笑开:“嗯……是挺可爱。”   略微停顿,她摸了摸两个小孩的脑袋:“我觉得小修和绵绵也很可爱。”   江绵很喜欢她,猫咪似的蹭蹭她掌心。   被猝不及防地触碰,小修瑟缩一下,耳边溢出潮红。   红晕迅速蔓延,搭配苍白皮肤和孩童稚嫩的面部轮廓,如同白里透红的圆团。   “之前告诉你的家人称谓,都好好记住了吗?”   白霜行抿唇忍住笑,指向另一边的修罗:“忘了说,这位是你的——”   白霜行:“噗。”   修罗:……   是可忍孰不可忍。   滚烫热意在耳后汹涌滋生,令无数厉鬼闻风丧胆的恶神拍案而起,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红:   “喂!你们这些家伙!!!” 第99章 画作   一天之内喜当爹,儿子竟是我自己。   这样的家庭关系过于复杂且超前,远非修罗构造简单的大脑所能理解。   只可惜,纵使他有百般怨言,如今木已成舟,由家谱系统定下的身份无法更改。   否则的话,笔仙也不至于顶着个小辈的头衔,生活在家庭最底层了。   “没事的。”   白霜行好心安慰:“你不是小舅舅吗?以后可能还会出现大舅舅二舅舅,对了,姑姑家的儿子,也被叫作表弟。说不定在家谱上,小修是其他姑姑舅舅的孩子,和你没关系。”   沈婵兢兢业业当一个职业捧哏人:   “孔子说过,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总之都差不多啦。”   长发青年眼角一抽。   他没听说过什么孔子洞子,也不在乎这人究竟是谁。   ——所以说,人类到底为什么要创造这么麻烦的亲戚关系?   修罗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这些称谓全成了密密麻麻的细线,混乱无序搅和在一起,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他逐渐失去耐心。   就算不是父子,管自己叫长辈的话,还是会觉得奇怪。   至于姑姑家的儿子……   在白霜行家里,确实存在着一位“姑姑”。   修罗无言抬眼,目光扫过正对面的光明神。   如果让他幼年时期的灵魂碎片管她叫“妈”,修罗觉得,他宁死。   算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爹妈与其让别人当,不如由他自己来。   我是我爹,不让外人捡便宜,挺好。   修罗深吸口气,成功说服自己:“随便你们。称谓不过是虚名而已,我不在乎。”   明明刚才还满脸通红。   白霜行没有揭穿,捏了把江绵冰冰凉凉的小脸,手感很不错,像触到一团软糯冰糕:   “小修刚来,对很多事情不太了解,作为姐姐,要麻烦绵绵教一教他啰。”   修罗一瞬警觉:“她怎么就成姐姐了?”   要他,对着一个九岁小女孩,叫姐姐?   做不到。   修罗刀里,099眯眼瞟他,欲言又止。   一分钟前,是谁口口声声说不在乎虚名来着?   “绵绵比小修高一点。”   白霜行摸了摸下巴:“她现在是九岁,至于小修……”   看他骨肉嶙峋、瘦瘦小小的模样,应该连八岁都不到。   白霜行耐着性子,询问男孩:“你记得自己的年纪吗?”   修罗的灵魂碎片大多遭受重创,丧失了记忆。   他当然不会记得,茫然摇头。   修罗:……   修罗:“我觉得,是九岁零三个月。”   沈婵表情复杂,定眼瞧他。   江绵刚刚过完生日,现在是九岁零两个月。   为了让自己成功混上哥哥的位置,这位神,真的在很认真地计算加减法。   大人有大人们的心思,与之相比,小孩的情绪就简单许多。   江绵抿着唇,双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看向身边的男孩。   她本身是内向腼腆的性格,和白霜行等人生活这么久,才终于培养出了几分孩子应该有的活泼自信。   至于小修,状态比当初的她还要糟糕。   修罗的童年时代,生活在漫无止境的挣扎与屠杀里。   小修记忆缺失大半,模模糊糊能够记得的,只有与鬼怪厮杀时的血腥场景,以及后来被困在村庄地下、日复一日遭受的剖骨钻心之痛。   此刻男孩站在窗边,被阳光浸湿苍白的半边脸颊,红眸如血,里面有慌张,有羞怯,有茫然,也有小兽般纯粹的野性。   就像从没和别人有过正常交流一样。   思忖一会儿,江绵轻挪脚步,一点点朝他靠近。   觉察她的动作,小修眸光倏动,警惕抬头。   仰头看去,却只见到另一双葡萄似的圆润黑眼睛。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你是修罗叔叔的灵魂碎片。”   江绵看着他,眼里没有恐惧,只有童稚的好奇:“修罗叔叔能用刀,你也会吗?”   没有哪个小孩,不崇拜花里胡哨的打斗技巧。   小修沉默须臾,安静点头,引得她睁圆双眼,眸底浮起不加掩饰的羡慕与期待。   秦梦蝶站在江绵身边,见状笑笑:“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江绵点头。   身为年纪最小的妹妹,她在家里受了不少照顾。   每位家人都对她很好,而现在,江绵终于也能以“姐姐”的身份,保护家中的另一位成员。   这让她感到难以言说的开心。   房间里叽叽喳喳,白霜行站在床边,瞧一眼季风临。   她用了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抱歉,我们会不会打扰你休息?”   季风临正喝着粥,闻言扬了下嘴角,摇摇头。   “这种氛围很好。”   他学着她的语气,把嗓音压低。   因为发着烧,声线听起来喑哑绵长,噙出点儿淡淡的笑:“……谢谢。”   停顿片刻,季风临继续道:“绵绵,一直想交到同龄的朋友。”   曾经的记忆渐渐模糊远去,很多事情,他却一直没忘。   因为从小就遭到亲生父亲的家庭暴力,在他和江绵身上,总有很多显眼的伤。   顶着这样的伤疤去上学,穿的衣服也全被洗得发白,看上去落魄又狼狈——   理所当然地,在班级里,他们交不到亲近的朋友。   就连家长见到他们,也会毫不避讳地告诉自家小孩,千万要离他们远一点,更别去他们家,要是碰上那酒鬼父亲,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再说,在那种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性格肯定有问题。   会这样想这样做,其实是人之常情。   季风临理解这种做法,只是每次见到其他人刻意疏远、目露嫌恶时,会觉得有些难过。   江绵也曾眼眶通红问过他:   “哥哥,我是不是很糟糕?班里的同学都不喜欢我。”   这句话,江绵只说过一次。   她很懂事,慢慢想通了前因后果,于是不再尝试去交朋友,变得更加沉默。   而现在——   季风临看向床边。   江绵表情认真,正在向小修介绍【神鬼之家】的家园系统,说到占地面积时,抬起双手,比了个夸张的圆圈。   男孩听得仔细,把她的每句话都牢牢记在心底,不时点点头,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应该都不会觉得无聊了。   “治发烧的冲剂和胶囊,我放在床头。”   见他俩总算说完,沈婵清了清嗓子:“说明书上说,最好在吃饭一小时后服用。”   季风临点头,礼貌回应:“谢谢。”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和白霜行预想中相差不大。   季风临的症状不轻,等他把粥喝完,所有人退出客房不再打扰,让他好好睡觉休息。   薛子真把三人遭遇的白夜汇报给上级,没过多久,有人敲响大门。   透过猫眼确认,是监察局派来的调查组。   修罗最讨厌这种麻烦事,懒得应付他们,给白霜行打了声招呼后,带着099回到【神鬼之家】里。   这次领头的,是那个名叫“钟寒”的白夜调查员。   由监察系统444号构建的空间极为特殊,和其它白夜迥然不同。   它并非源于某一个厉鬼的怨念,而是千百冤魂凝聚在一起,最终形成一场呈现出围剿之势的杀局。   监察局会因此找来,白霜行并不意外。   “薛子真发来的录音,我听过一遍。”   钟寒开门见山,没有更多客套:“按你们的说法,今天那场白夜,是邪神的……”   他想了想,做出结论:“力量补给处。”   白霜行点头:“通过直播的形式,既能让深陷其中的人类感到绝望恐惧,又能催生出观众们的恶意,循环往复,绵延不绝。”   钟寒身后,那个叫向昭的实习生打了个冷颤。   最可怕的一点是,人类即便死去,也挣脱不了白夜的禁锢。   邪神,摆明了是把他们看作食物。   糟蹋起来毫不心疼、可以循环利用的那种。   那样的怪物,如果有朝一日真的降临在世上……他们一定会完蛋吧。   对于444号白夜,钟寒追问了更多细节。   到后来,这位尽职尽责的探员不忘询问白霜行,是否愿意前往监察局,接受24小时的全方位保护。   白霜行笑:“有期徒刑?不必了吧。”   她有自己的思路,说着耸肩:“和家里人生活在一起,我觉得挺安全。”   这能不安全吗。   向昭心有所感,悄悄抬头。   从公寓外面看,这里只是普普通通的富人区小楼,谁能想到居然卧虎藏龙。   视野之中,仅仅在白霜行的客厅里,就有两个红衣厉鬼,和一位……光明神。   比他看过的电影都离谱。   这都什么家庭背景啊。   向昭吞了口唾沫。   他觉得白霜行说得没错,邪神无孔不入,如果连这群“家人”都保护不了她,那监察局,大概率也是无能为力的。   钟寒哑然失笑:“也对。”   他说罢拿出手机,话锋一转:“这次登门拜访,其实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白霜行眨眨眼,有些好奇。   钟寒不卖关子,打开一段电话录音:   “白夜性质特殊,对于每通打来监察局的电话,我们都有录音。”   录音里,传来一个老人年迈沙哑的声线。   “喂?是、是白夜监察局吗?”   电话另一头,工作人员温声回应:“是的,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是这样的。”   老人重重吸了口气:“我儿子,死在一个月前的白夜里……就在刚刚,他给我托梦了!”   亲人因为白夜去世后,很多人都会思念成疾,每晚梦到他们。   工作人员一定也是这样想的,不过面对一名丧子的老人,她没有直接戳破,而是耐心询问:“托梦?您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他。”   老人顿了一下。   再开口,他的嗓音更沉更哑:“他说,他被困在一场白夜里,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很痛苦。”   工作人员很明显叹了口气。   她语气温柔:“然后呢?”   “不过,多亏有几个人进了那场白夜,把白夜摧毁以后,拯救了他,还有更多惨死的人。”   老人说:“他说,想在梦里见我最后一面,接下来,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   前面的内容,全可以看作老人思念儿子、做了场与之相关的梦。   但提起“另一个世界”,让工作人员微微愣住。   作为白夜调查员,她知道那个由鬼神构成的诡谲空间,也明白人死以后,灵魂会去往那里。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工作人员试探性开口:“另一个世界?”   “嗯。”   老人回答:“他告诉我,存在一个与我们彼此隔绝的地方,白夜毁灭后,他被好心人保住了意识,不会消散。”   听到这儿,白霜行已经明白了。   老人的儿子,正是444号白夜里的牺牲者,也是被囚禁在直播间里的亡灵之一。   至于那位保住他意识的“好心人”,正是修罗。   老人还在喃喃低语:“他还说,要我好好吃饭,天冷注意保暖,长命百岁……你们是白夜侦查局,能帮我问问,是谁破了那场白夜吗?谢谢、谢谢他们……”   钟寒听着录音,开口:“是你们吧。”   白霜行颔首,若有所思。   白夜结束时,她曾请求过修罗,拜托他将受害者的意识送去另一个世界,不让他们魂飞魄散。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的修罗冷言冷语,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没想到,他不仅巩固了那些惨死之人的魂魄,还给他们留出时间,让他们和生前的家人道别。   “哇哦。”   沈婵凑到她身边,小小声:“你那位小舅舅,居然很善解人意嘛。”   “不止这一通。”   钟寒说:“在不久前的一个小时之内,我们收到好几个受害者家属打来的电话。”   开口时,他转动录音器。   这次,里面传来中年女人的声音。   “你好。”   “我、我是一名白夜受害者的母亲,我做了梦。”   “我女儿回来了,站在客厅里,穿着她很喜欢的一套登山服……她说……”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请问,真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吗?”   “名字?我女儿吗?……她叫姜采云。”   陆陆续续,还有更多电话录音。   来电者身份各异,有受害者的父母、兄弟姐妹、未婚夫妻,清一色地,他们说起梦里的告别。   白夜来得悄无声息、毫无防备,哪怕是走在上学途中的学生,或是打开公司正门的普通上班族,稍不留神,都会被拉入其中。   而众所周知,白夜的存活率很低。   于是,几乎所有家属都经历过相同的状况:   几小时前还和自己亲密无间的人,几小时后,就被宣布死在了白夜里,尸体血肉模糊,出现在某个角落。   连一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很多家属,都提出想要当面感谢你们。”   钟寒道:“监察局尊重个人隐私,一切看你们自身意愿。”   沈婵诚实地挺直身板:“我浑水摸鱼,被霜霜全程带飞——你还是问她吧。”   白霜行没有犹豫,摇了摇头。   “能让他们最后告别一次,已经很好了。”   她说:“失去亲人,家属们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还是不要让他们费心费力,专程过来了吧。”   白霜行不是爱出风头的性格,再说,如果真要和那么多陌生人逐一见面,指不定又会遇上麻烦。   沈婵早就猜到她的答案,乖乖点头。   凭借三个人类的力量,成功拯救白夜里几十上百的灵魂,这可是个大新闻。   放在绝大多数人身上,无论为名还是为利,都不可能拒绝。   钟寒对这个决定有些惊讶,低声笑笑:“明白了。”   与白夜相关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等钟寒离开,白霜行静候一阵子,算好时间,为季风临冲泡发烧药。   她一向讨厌吃药,被冲剂的味道熏得直皱眉头,想了想,从零食柜里拿出那颗甜梅。   江绵放心不下哥哥,跟着她一起走进客房。   季风临在睡觉。   因为发烧,脸上沁着浓郁的红,发丝凌乱散在额前与耳边,漫出极致的黑。   他其实是带了点少年意气的、略显凌厉的长相,五官精致,加上个子很高,即便站在拥挤人潮里,也能被其他人一眼窥见锋芒。   病弱中的季风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白霜行靠近床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目光落在他漆黑的眼睫上。   毫无攻击性。   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没多看,小心翼翼伸出手,戳戳季风临肩头。   只一个动作,对方便睁开眼。   醒来就见到她,季风临有些懵,破天荒地,眼中浮起一丝近乎于错愕的茫然。   耳朵好像红了些。   白霜行习惯了他温和有礼、对一切变故都泰然处之的样子,乍然见到这种反差,没忍住轻笑出声。   季风临更不好意思,抬手理了下蓬乱的黑发,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不修边幅:   “……学姐。”   江绵从白霜行身后探出脑袋:“哥哥,要喝药了哦。”   没想到屋子里还有别人,他蓦地怔住。   见到白霜行时的紧张无措悠悠退去,季风临从床上坐起身,努力恢复平日里可靠的哥哥形象。   他下意识摸了摸耳朵,一片滚烫。   “已经帮你把温度调好了,不烫。”   白霜行把瓷杯递给他,手腕轻旋,张开手掌。   里面是几颗被包好的甜梅。   她耐心解释:“觉得苦的话,可以吃这个。”   季风临微怔,旋即笑笑:“谢谢。”   江绵安静看着他。   她是厉鬼,不用吃苦喝药,以前尝过几次,每次都被苦得龇牙咧嘴。   哥哥感冒生病时,很少会主动吃药。   他们没有足够多的钱,能省则省,每次都是江绵把药泡好硬生生塞给他,哥哥才会乖乖喝下。   当然,他们也没钱买糖。   节省下来的零花钱,要拿去购买学习用的纸和笔。   季风临没有停顿,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只用了不到十秒钟。   不止江绵,连白霜行也表现出震惊的神色:“……哇!”   被她小孩似的这样一起哄,季风临垂着眼,不由咳了咳。   白霜行赶忙把甜梅递给他。   外面的包装早就被她撕开,梅子瞬间入口,溢开浓郁的酸与甜,把难以忍受的苦味冲散。   季风临眼里浸出笑:“谢谢。”   他说着抬眸,眼中仍带着病态的血丝,语气却在笑:“你很怕苦?”   “嗯。”   白霜行毫不遮掩:“药的味道很让人难受啊,你不讨厌吗?”   说话间,又撕开两颗梅子,分别递给他和江绵。   对方沉默几秒。   把梅子放进口中,季风临用舌尖抵了抵它圆滚滚的核。   是甜的。   当他开口,眨了下眼睛,语气轻而淡:“至少,现在不讨厌吧。”   白霜行微微僵住。   没等她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听江绵说道:“姐姐,杯子我去洗就好。你辛苦这么久,要早点休息。”   季风临撩起眼皮:“你没睡觉?”   他们两人都经历了今天的白夜,有多疲惫,季风临心知肚明。   “因为要叫醒哥哥喝药。”   江绵接过瓷杯,老实回答:“秦老师原本可以来做,但姐姐说,她恰好有时间,交给她就好。”   白霜行:……   江绵挥挥手:“我先去洗杯子,哥哥姐姐好好休息噢!”   白霜行摸了下耳朵。   白霜行:“之前监察局的人来过,问完以后,距离一个小时没剩多久……我就想着干脆等一等,来这儿找你。”   白霜行:“就,顺便。”   空气里沉默刹那。   季风临看着她,倏而一笑:“嗯。”   *   从季风临的房间离开后,白霜行回到自己卧室。   她今天累得厉害,浑身上下都近乎散架,脑子更是嗡嗡作响,快要透支。   在床上打了个滚,回想起不久前的对话,迷迷糊糊间,心里生出些许古怪的情绪。   季风临吃着她给的梅子,说“至少现在不讨厌”。   ……为什么是“现在”?   白霜行把脸埋进枕头。   还有当时钟寒等人离开后,她忍着困意,居然很有耐心,一直等到了吃药的时间。   这是个不经意的小心思,被江绵一语戳穿后,不知怎么,让她有了短暂的慌乱。   思绪错杂,迷迷蒙蒙,白霜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进入了睡眠。   ——因此,当深夜醒来的时候,她不太能分清时间。   看一眼手机,现在是半夜三点。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窗户上,发出啪嗒响音。   444号白夜虽然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在现实世界里,只过去几个小时而已。   白霜行记得,她上床时,正值下午。   难怪深夜会突然醒来。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白霜行实在睡不着,腾地坐起身。   脑细胞在白夜里死了大半,她不想动脑,也懒得刷手机,后来觉得太无聊,随手披了件毛衣外套,打开房门。   现在已入深秋,夜里温度极低。   客厅里没有亮灯,也没有其他人。   季风临、沈婵和负责保护他们的薛子真一定都在睡梦之中,至于鬼怪们,则回到了【神鬼之家】。   整座城市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喧嚣如潮水退去,耳边只剩下雨滴洒落在地的轻响。   白霜行揉了揉蓬乱的头发,走向阳台。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那时候家里安静又冷肃,她不敢去找爸爸妈妈,每当无事可做,就会坐在阳台边,独自一人发呆。   公寓楼外是条绵长大道,因为修建在小区里,隔绝了街边的嘈杂声响。   街灯一字排开,暖洋洋的柔黄光线在水洼里晕开,飘飘荡荡,如同跌入水中的月亮。   一幅绝佳的景象。   大概发呆了半个多钟头,白霜行放轻脚步走回房间,拿出素描纸和铅笔,开了灯,坐在阳台旁的木椅上。   她对艺术很感兴趣,大学也是美术在读,拿起笔时,脑子里什么都不用去想,能出现片刻的放空。   于白霜行而言,那是十分轻松惬意的感受。   铅笔在纸上摩挲而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路灯,阳台,楼边一棵叶子枯黄的树,尽数被她描出形体,跃然纸上。   忽地,白霜行动作停住。   她听见一道很轻的脚步,混杂在连绵雨声里,窸窸窣窣,越来越近。   转过头,居然是季风临。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惊讶。   季风临先一步出声:“在画画?”   “嗯。”   白霜行笑笑,压低声音,不去吵醒房子里的另外两人:“睡不着。”   脚步声更近,季风临垂头,看向她手里的速写。   他洗过澡,靠近时,携来清爽干净的沐浴露香气。   和雨天潮湿的味道混在一起。   白霜行很有天赋,寥寥几笔,便勾勒出雨夜的幽美灵动。   季风临看得认真,眉眼稍弯。   大学里,他每次佯装不在意地打听她时,总会听到相似的评价:   “哦,那个特别漂亮的美术系第一啊!听说她的画又被送进了那什么什么展……唉,记不清了,反正她很有名。”   她没遮挡画的内容,坐在靠椅上,仰头与他对视:“倒是你,发着烧,怎么还深夜溜达?”   季风临学她的语气:“我也睡不着。”   他看向那张素描纸,没吝惜赞美:“画很好。”   白霜行挑眉。   “忽然想起来,”她有些好奇,“你也是美术社的。”   微不可察地,季风临一顿:“嗯。”   “听说你还参加过好几次社团活动。”   白霜行问:“你学过画画?”   她说着偏了偏脑袋,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阳台边灯光很暗,像是蒙了层古早滤镜,昏黄幽淡,衬出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发丝。   “学过一点。”   这次对方停顿很久:“想看看么?”   白霜行从善如流,把纸笔递给他:“画什么?”   季风临张了张口。   他斟酌一番措辞,后退一步站得笔直:“你别动。”   白霜行怔愣一秒。   然后反应过来,季风临打算画她。   ……话还没说两句,她怎么忽然就成模特了?   为保障一定的还原度,进行素描或速写时,画者需要时时刻刻观察参照对象。   季风临直直望过来,由于逆着光,分辨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白霜行下意识想看得清楚一些,不自觉定了定神。再眨眼,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汇刹那,又迅速错开。   微妙的静默莫名蔓延。   没人开口说话,空气粘腻,耳边持续响起嘀嗒雨声。   白霜行摸了下耳朵。   在这种极致的寂静里,一切感官都变得格外清晰,对面那人的视线仿佛也凝作实体,若有若无向她压来。   有风从阳台掠过,撩动奶白色窗帘,裹挟来透骨凉意。   水汽氤氲成片,几滴落在她脚边,薄雾飘散其中,如同某个女人遗落的薄纱。   奇怪的是,在这个寒冷秋夜里,她居然感到耳后的热意。   ……不过对视了一眼而已。   季风临很安静,右手骨节分明,握紧铅笔时,现出手背上的青色血管。   铅笔沙沙。   白霜行试图开口,打破寂静:“……你,对画画很感兴趣?”   “还好。”   季风临说:“加入美术社,是因为在社团招新时见到你。”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但此时此刻被他说出来,不知怎么,多出点儿别的寓意。   白霜行靠坐在椅子上,眼底映出暖黄灯光:   “所以是进入美术社,才开始学习画画的?”   这一次,对方的回答出乎她的预料:“从高中的兴趣课,就开始学了。”   白霜行挑起眉梢:“所以,还是有点儿兴趣?”   季风临似乎笑了下,声音很低:“嗯。”   他说:“更重要的原因,是想画出某一个人。”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白霜行愣住。   有条丝线拽住心口,细且锐利,猛地一拉。   她隐约猜到答案,望见季风临右手一动,递来画纸。   谈话间,他已经画完白霜行的身形,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线条更是熟稔干净,似是练习过无数遍,让他足以记住每一道最微小的轮廓。   季风临看着她。   少年目光沉凝,影子被灯光拉长,一部分覆盖上白霜行身体,没有重量,却沉沉下坠。   过去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很快就会渐渐模糊。   他没有那个人的任何信物,连她的身份都并不知晓,若非两场白夜,彼此只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季风临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记不清她的模样。   那样一来,即便重逢,也会错过。   所以当初学校组织兴趣课时,他没有犹豫,选择了素描。   一件和他完全不沾边的事情。   在那之前,季风临只在乎大大小小的数学物理竞赛。   “因为不想忘记——”   这一次,他没有叫“学姐”。   少年垂下眼,睫毛纤长,覆下浓郁阴影。   季风临喉结微动,嗓音是发烧时独有的哑,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念出那个名字。   像团火,在冷雨夜忽地一燎,生出暧昧滚烫。   他凝视她的眼睛:“白霜行。” 第100章 末路(一)   四周一时静下。   季风临的嗓音融在淅沥雨声里,仿佛也染上些许潮湿的气息。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空气中悄然蔓延,不等白霜行开口,他轻声笑笑。   “一直想要当面感谢你,所以学着描摹你的样子。”   季风临说:“画得怎么样?”   因为这句话,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他永远不会让白霜行感到尴尬。   “……嗯。”   白霜行把画纸小心翼翼拿在手里,指尖轻轻摩挲:“这么久,你一个人,辛苦了。”   她想着一顿,好奇发问:“你和你养父,关系怎么样?”   这件事,她以前特意打听过。   自从父亲去世,季风临便被送进福利院生活,后来收养他的人,是名独居男性。   “还不错。”   季风临笑:“他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坚持不婚主义,对我很好。”   当他弯起眉眼,不久前的压迫感消散无踪。   由于刚从睡梦中醒来,黑发没经过打理,乱蓬蓬散在他额前,一双眸子也是漆黑,在灯光映照下,呈现出琥珀一样的柔暖色泽。   嘴角很薄,此刻微微翘起,显出漂亮的弧度。   至于侧脸——   白霜行眸光倏动。   她听得认真,等对方说完,毫无征兆地突然起身:“稍等一下。”   季风临有些疑惑,见她从椅子上离开,转身走进卧室。   再出来,白霜行手里抱着团软绵绵的毛毯。   她步伐轻而快,伸出双手,把毛毯递给季风临:“给。别加剧发烧。”   ——他受到邪神污染,发烧和头疼欲裂都是症状之一。   深夜雨寒,凉气逼人,季风临只简单穿了件毛衣,时间久了,病情肯定会更加严重。   看他侧脸,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已然漫开病态的潮红。   说话还有微弱的鼻音。   毯子并不厚重,对于深秋而言,厚薄程度刚刚好。   季风临略微怔住,颔首接过时,嗅到令人心安的清香。   他认真道了声谢,而白霜行走到阳台边,关好落地窗,不让冷风灌进来。   “养父把我抚养到高中毕业,等我上大学,就去了世界各地旅游。”   季风临坐上一旁的沙发,乖乖把毯子裹好,继续之前的话题:“因为本职是作家,用他的话来说,旅行是为获取更多灵感——你平时也会这样吗?”   白霜行也笑:“当然。”   阳台旁雨声没停,她懒洋洋坐在落地窗边。   也许是被季风临的情绪感染,有个人陪在身边后,雨夜的阴郁沉闷被一扫而空,心情莫名变得轻松起来。   白霜行很有耐心,向他解释:“一直待在家里,整个人都会被憋坏。我要是觉得无从动笔,会去四处随便逛逛,如果时间充足,就随便买张机票。”   季风临挑眉:“随便?”   “随便。”   她伸了个懒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有时一个人,有时拉着沈婵一起——她很喜欢旅行。”   在那之后,他们聊了一整夜。   先是说到白霜行随心所欲的旅游经历,后来又谈起季风临的童年和中学时期,最后话题转向白夜的真相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沈婵舒舒服服睡了整夜,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瞥见阳台边的两道人影,被吓了一跳:   “你们……就醒了?”   准确来说,是还没睡。   季风临看一眼白霜行:“早餐想吃什么?我去做。”   白霜行对上他视线,义正辞严:“病人乖乖上床休息。做早餐这种事,就算我去,也不会让你动手。”   想起这位大小姐曾经心血来潮的恐怖厨艺,沈婵脸色一变,连连摆手:   “别别别,我们都是无辜孩子,还请白大厨手下留情,放我们一马。”   顿了顿,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不对……不对不对,你们坐这儿聊多久了?!”   *   接下来的近两个月里,白霜行身边风平浪静。   说是“风平浪静”……但纵观全球,白夜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无数人死于残忍至极的生存挑战里,世界人口锐减,恐惧情绪无处不在、四下蔓延。   在这种情况下,纵使有关部门极力整顿,社会还是不可控地愈发混乱,单是抢劫与谋杀的新闻,就几乎占据了报纸整张版面。   有人自暴自弃,趁此机会肆无忌惮地呻吟;有人觉得看不到希望,从高楼一跃而下。   更多人选择大门不出,日日夜夜蜷缩在房间里,然而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死亡的命运——   随着邪神势力日益扩大,每场白夜的波及范围,都在迅速增长。   就算与世无争,乖乖藏在房间角落,也会被街区内的其它生存挑战拉入其中。   无处可逃。   人心惶惶。   “……唉。”   光明神女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一条条新闻,不由叹气:“乱套了。”   白霜行坐在她身边,吃了口抹茶千层。   电视里,正播放着一个男人手持砍刀,在街边无差别杀人的讯息。   男人声称世界末日马上就要到来,反正所有人都命不久矣,不如死在他手里。   街边的镜头做了马赛克处理,抬眼望去,能见到一滩滩狰狞血迹。   “人类,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光明神难以理解:“不去对付鬼怪,反而同类相残……杀害无辜的人,能让他得到任何好处吗?”   笔仙立在茶几上,动了动身体:“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虽不能说“人性本恶”,但不可否认,人类这种生物,本身就怀有十分强烈的利己性。   譬如新闻里的男人,仅仅因为自己过得痛苦压抑,就通过杀害路人的方式,试图宣泄心中不满。   越是在走投无路的环境里,这种劣根性就越发明显。   白霜行不置可否。   两个月以来,她被监察局保护得很好,没再遇到信徒袭击——   有几个信徒企图向她靠近,全被当场抓获。   只可惜,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东西。   信仰邪神后,人类的心智渐渐被祂影响,不再拥有正常逻辑。   据薛子真所说,信徒们对混沌之主怀有令人匪夷所思的强烈憧憬,把祂视为新世界的主人,只有跟随祂的脚步,才能涅槃存活。   说到这里时,薛子真苦笑一下:“如果真让邪神冲破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他们信奉的未来,恐怕会成为事实。”   现如今,人类所能倚仗的,只有修罗和光明神。   在已有的认知里,唯有神明,才能与邪神对抗。   两个月过去,二者都收集到了四分之一左右的灵魂碎片,实力增强不少。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仅凭这样,绝不可能胜过邪神。   对此,修罗冷哼一声:“距离那家伙降临,时间还早,有什么好着急的。”   话虽如此,今早感应到南半球的一块灵魂碎片时,他还是毫不犹豫赶了过去,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除却这两位神明,白霜行与【神鬼之家】里其它鬼怪的关系,也变得亲近许多。   度过最初的磨合期,家人们彼此熟悉了对方的习性,其中江绵与秦梦蝶的好感度,解锁出全新技能——   起初签订契约时,鬼怪们的第二个技能框里,清一色这样显示:   【二未知】   【请努力提升与家人的好感度,从而获取更多技能!】   就在一个多月前,白霜行听见熟悉的叮咚系统音。   【恭喜挑战者‘白霜行’顺利提升好感度,与家人‘江绵’、‘秦梦蝶’达成‘全心信任’关系。】   【作为奖励,现已开放‘江绵’、‘秦梦蝶’第二技能。】   【请继续努力,和更多家人友好相处吧!】   【‘江绵’技能简介】   【一白夜幻戏】   【二噬心蚀骨】   【操控强烈怨气,将技能对象拉入万劫不复之地,永受剖心刺骨之痛。】   【对人类、非人生物、厉鬼均有效,可用作范围技能,也可指定一名对象。   每场白夜仅限使用一次。】   【‘秦梦蝶’技能简介】   【一焚心之火】   【二恶灵的眷顾】   【操控强烈怨气,形成保护罩,可抵御一次精神攻击。】   【每场白夜仅限使用一次,每次保护至多五人。】   都是操控厉鬼怨气的能力,效果却截然相反。   江绵曾被百里用尽各种手段,不紧不慢地折磨致死,每分每秒于她而言,都是无法逃离的煎熬。   这种痛苦深深印刻在她记忆里,所以第二个技能,偏向于杀戮与折磨。   秦梦蝶的第一技能就是【焚心之火】,成为她死亡时怨念的凝缩。   剥开“厉鬼”这一层身份,她还是个老师。   对于学生的期望与庇护,滋生出全新的防御技能。   不得不说,这个能力非常实用。   白霜行虽然有宋晨露奶奶的【守护灵】,但它仅限于抵消一次身体上的致命伤,面对邪神的精神污染,发挥不了作用。   秦老师的第二技能,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用。   得到新的技能固然开心,不过比起它们,其实更让白霜行在意的,是系统标出的好感度。   全心信任。   意味着江绵与秦梦蝶能将一切托付给她,全心全意,毫无迟疑。   这种情感,甚至超出了许多一般意义上的、仅仅拥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那一天,白霜行紧紧凝视着这四个字,发呆很久。   正在胡思乱想,天边一道惊雷闪过,把白霜行的思绪拉回现实。   电视里的新闻还在继续播报,她揉了揉眉心。   昨天薛子真打来电话,声称近期以来,信徒不再刻意针对她。   听上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仔细想想,这件事很蹊跷。   按理来说,白霜行拥有【神鬼之家】这个堪称bug的技能,还破坏了非常重要的444号白夜,已经被信徒们视作眼中钉。   然而那场白夜过后,居然只有零零星星的极少数几个找上门来,到现在,甚至在她身边没了影踪。   他们难道就不担心,她收集到更多神明,从而对抗邪神吗?   在那通电话里,相互讨论时,白霜行和薛子真都猜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信徒知道她搜寻神明碎片需要很长时间,之所以不再针对……   是因为他们确信,在白霜行收集到足够多的碎片以前,邪神就能降临人间。   最初光明神女预计邪神降临,需要两年时间。   那是建立在祂实力不变的前提下。   如今邪神信徒日益增长,为祂提供越来越多的信仰,加之世界各地遍布着与444号相似的白夜,通过榨取受害者灵魂的方式,能获取众多养料。   “混沌之主”的力量一天比一天更强,挣脱屏障的速度,自然越来越快。   会有多快?祂究竟会在何时降临?到那一天,这个世界会变得怎样?   没人知道。   人类太渺小,所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   “最近不太平,还是少出门为好。”   沈婵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小声嘟囔:“……只希望邪神降临之前,人类别全死在自己人手上。”   天边又是一阵闷雷响起,狂风卷动窗帘,布料鼓鼓囊囊地荡开。   窗外下起豆大的雨滴,透过敞开的窗户落进屋子里。沈婵打了个哆嗦,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去关窗。   “话说回来,我昨天刷白夜论坛,有好几个帖子里的楼主都说,他们见到了真正的鬼——不是白夜,是在现实。”   她一边走,一边好奇问道:“这是有可能的吗?不会真有鬼怪能离开白夜,到现实里来吧?”   白霜行看了眼身边的江绵,轻声笑笑:“绵绵和秦老师,不就是厉鬼么?”   “那不一样,你有【神鬼之家】嘛。”   沈婵耸肩:“帖子里说,他们见到的鬼魂模样可怕,和白夜里的厉鬼差不多。有人还拍了照片,是鬼魂跟在一个路人背后——”   她话没说完,忽地愣住,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白霜行觉察出异样:“怎么了?”   另一边,似是感应到什么,光明神女眸色微沉。   “天上……和街上。”   沈婵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两步:“出事了!”   右眼皮猛地一跳,白霜行迅速起身,走向阳台旁的落地窗。   看清眼前景象,即便是她,也不由呼吸窒住。   此刻正值下午,穹顶之上浓云翻涌,遮挡来自太阳的缕缕光线,乍然望去昏黑幽寂,与傍晚无异。   十分诡异的是,如同被利器一举刺下,天空中,居然破开一条暗红色的裂口。   裂口绵延数里,两侧乌云退开,好似横亘于天边的伤疤,又像一只诡谲巨大的眼睛,死死凝视地面。   惊雷闪过,白光映亮裂口边缘,晕出暗沉浓郁的红;裂口中央,则流淌着血一样的液体,悬浮于半空,幽幽淌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空似乎被无限压低,距离地面格外近,仿佛稍不留神,就会一整个倾颓倒下,将世界吞没。   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带来强烈的紧张与不安。   沈婵脸色煞白:“该、该不会是,邪神吧?”   光明神女一言不发来到窗边,破天荒地,眼底没有笑意。   “不是祂。”   她沉声开口:“祂不可能这么快打破屏障……是厉鬼。”   在邪神日复一日的摧残下,屏障已然破损,出现一条条细小的裂缝。   祂本身没办法出来,但体型更小、力量更弱的厉鬼们,却能轻松穿过缝隙。   光明神女的脸色不太好看: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们,白夜里,有种与邪神对峙、庇护人类的力量么?”   白霜行点头。   如果没有那股神秘力量的制衡,人类刚进入白夜,恐怕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被厉鬼活生生撕碎。   他们曾推测过,人们拥有的技能,也是由它赋予的。   “在此之前,是它设立了白夜里的种种规则,让鬼怪不得不遵守,无法随心所欲残杀人类。”   神女神色晦暗:“但它的力量……是有限的。”   沈婵明白了:“随着屏障被毁,越来越多的厉鬼来到我们这个世界,而它难以承载这种负荷……到现在,已经不能限制那些鬼魂了?”   光明神沉默一刹,点头。   厉鬼挣脱规则的限制,意味着它们能进入人类世界,开始大肆屠杀。   整个世界,将真正沦为一场血腥与死亡的狂欢。   沈婵后背发冷,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白霜行皱眉:“那股力量的来源,还是分辨不出来吗?”   她身旁的金发女性面露无奈:“嗯。”   光明神说:“它很强,但对我来说,非常陌生。”   明明是强大到足以对抗邪神的力量,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却自始至终不为人所知。   那究竟是什么?   她话音方落,目光不经意往下一瞟,眼神更冷。   就像论坛里,那些帖子所说的内容一样。   窗外雷声轰隆,毫无征兆,传来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惨叫。   ——街边暗沉无光,四处布满粘稠水汽,有个上班族撑着伞匆匆路过,没注意身后闪过的一道红影。   再眨眼,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直直穿透他心脏。   断气的一刻,惨叫声戛然而止,如同屠宰场中动物的呜咽。   雷鸣更响,自城市上空,响起震耳欲聋的警报。   邪神未至,人类便不得不面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侵袭——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即将开始。   “……啧。”   光明神即刻做出决断:“我会把所有灵魂碎片分散开,尽可能护住更多人类,你们——”   最后几个字,她没来得及说出口。   天边的暗红裂缝轻轻颤抖,好似对她讥讽的嘲弄。大雨倾盆,渐渐染上污血般的诡谲色泽,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珠。   乌云压得更低,雷音沉闷,有如野兽悲嚎。感受到身边气息的波动,光明神女猝然回头。   原本白霜行与沈婵所在的位置,已是空空如也。   人影散去,唯有暴雨依旧。   在她心头,不祥的预感浓烈得前所未有。   *   【欢迎进入白夜,生存挑战即将开始。】   又是似曾相识的台词。   只不过这一次,系统音温和沉静,也没了那道嘈杂的“叮咚”声响,一字一顿,有种叫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初次见面,编号000,白夜主系统为您服务。】   主系统。   在一望无际的混沌暗色里,白霜行凝神屏息,心脏骤紧。   为什么……主系统会在这种时候,让她进入白夜?   拥有至高地位、负责监管每一场生存挑战的它,居然也和别的监察系统一样,拥有自己的白夜吗?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特此启动本场白夜。】   【世界范围内,五十场000号白夜正在同时进行。   经检验,本场白夜位于华夏区,总计七人。】   【七人皆为华夏区内经历白夜场次最多、积分总额最高的挑战者,共包括:】   【白霜行,陈涛,季风临,钟静怡,沈婵,贺钰,陆观潮。】   【因情况特殊,本场白夜限定存活人数——】   【一人。】 第101章 末路(二)   一人。   心口一震,白霜行眼底愈沉。   众所周知,白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挑战中不会出现必死的局,每人都拥有同等活下去的权利。   这是头一回,在白夜刚刚开始时,就给九成的挑战者明明白白宣判了死刑。   是因为……那股与邪神对峙的力量,已经渐渐落于下风,无法对白夜进行制约了吗?   开什么玩笑。   白霜行皱起眉。   在刚刚的系统播报里,她听见了沈婵和季风临的名字。   如果所有人中只能活下来一个,那他们——   不等她提出质疑,耳边陡然传来陌生的男音。   “一人?”   这是个年轻男人,嗓音清澈,即便置身于这种环境下,言语间也不见慌乱:“这不符合白夜的规则。”   白霜行扭头望去,瞥见一道身穿西装的模糊人影。   手里还拿着一叠文件纸,显然是在工作的时候,被白夜莫名其妙拽进来的。   【正在为您检索关键词,‘白夜规则’。】   【很抱歉,在000号白夜中,暂无相关规则。】   白霜行听见西装男人冷笑一声。   说到底,白夜只是邪神和监察系统的玩具。   规则本身就由主系统制定,如同它手中被随意揉捏的橡皮泥,和它谈论遵守规则,毫无意义。   主系统的语气仍旧温和,这会儿听来,却多出几分嘲弄讽刺。   “请问,”另一道女声响起,“你所提到的‘异常能量波动’,是什么意思?”   又是一抹人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虚空。   她声线柔润,说起话来慢条斯理。   主系统没有犹豫:   【很抱歉,问题与本次挑战无关,系统无法为您解答。】   它把分寸掌控得恰到好处,摆明了不可能向他们透露更多。   停顿一秒,主系统继续出声。   【正在载入白夜,请稍候…】   前前后后进入这么多场白夜,今天是第一次,白霜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眩晕。   视野之中一片混沌,杂乱无章的色彩好似不断变幻的万花筒,时而合拢时而散开,渐渐凝聚成拥有实体的形态。   她竭力稳下心神,冷淡抬头。   这是一座古老的建筑。   类似神殿或是祭坛,整座建筑由黄铜所造,因年岁已久,呈现出暗淡的沉黄色泽。   殿中面积宽阔,是硕大的正方形态,墙壁高耸,在四面八方投下沉甸甸的影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室内被一条笔直的大道贯通南北,大道两边,立满了形态各异、同样由黄铜打造的等身神像。   这些神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有不具备人类特征的异种生物,井然有序一字排开,生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几乎是下意识地,白霜行四下张望,试图找出同样被拉进这场白夜的季风临和沈婵。   刚回头,就见季风临朝着自己走来。   听见那条“只能存活一人”的规则后,他的神色也不怎么好。   沈婵则是在左侧角落,望见白霜行,迅速小跑过来。   路过身旁的大块头男人时,沈婵有意避让,防止对方突然袭击。   所有人都清楚,这很可能是一场让他们相互残杀、角逐唯一幸存者的游戏。   好在男人虽然紧绷着身体,隐隐做出防备姿势,但终究没动手。   这场白夜古怪至极,系统只说仅限存活一人,却没点明是针锋相对的对抗制。   在得知具体任务之前,自相残杀并不理智。   在场都是通关了不少白夜的老手,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沈婵快步靠拢,想起系统提到过的规则,看一眼白霜行,欲言又止。   白霜行握了握她的手,无言安抚,趁着这个间隙,留心观察神殿里的其他人。   包括他们在内,共有七人,四男三女。   “这场白夜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睡衣的红发青年满脸不耐烦,随手揉了把自己乱蓬蓬的卷发:“我正睡觉,直接就被带这儿来了……任务提示也没有,要我们怎么玩?”   在他斜对面,大块头壮汉皱着眉:“总不会是让我们待在这地方,自相残杀,直到只剩最后一个人吧。”   另一边的年轻女人笑笑:“那样的话,主系统未免太没品了。仅凭纯粹的打斗角逐胜者,还不如一些小系统的低级任务。”   西装男静立一旁,没出声。   “要不,”红发青年说,“我们——”   他只说了四个字。   伴随他尾音落下,神殿入口处,传来一声绵长轰响。   这地方原本昏暗寂静,此刻瞬间涌入灼目明亮的阳光,有人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白霜行循声看去,见到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人。   他默不作声,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以便让另一个人能毫不费力地走进大殿。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视线倒是锐利,让人想起不怒自威的鹰。   被所有人齐齐注视,老人神情不变,兀自开口:“感受到了吗?”   白霜行:?   感受到什么?   她只觉得这大殿里很阴森。   没人回答,老人并不恼怒,缓步靠近,仰头注视两侧雕像。   “这些,都是我们信仰的神明。”   老人说:“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于它们。”   白霜行一言不发,默默揣摩他的意思。   眼前的这些人,遇上了不得不求助神明的大麻烦。   沉默片刻,老人话锋一转:“你们是被占卜选中的祭品,为了整个村子,要有牺牲的决心。”   白霜行瞥到,那个红发青年露出了一副“你在逗我吧”的惊讶表情。   神明,祭品,牺牲。   每个词语,都让人想起由邪神信徒举办的祭祀。   而作为祭品,他们注定难逃一死。   身旁的季风临沉声:“我们七人,都要作为祭品死去?”   老人神情晦暗:“我知道,你们年纪还小,不愿意牺牲自己。”   他顿了顿,语气加深:“但你们要知道,村子已被邪物侵扰,坚持不了多久。想想你们的家人朋友,想想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你们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惨死吗?”   听他一段话说完,白霜行大概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个村子遭到鬼怪污染,占卜后得出结论,必须献上他们七人的生命,从而唤醒神明,寻求庇护。   妥妥的开局杀。   沈婵在她耳边小声嘟囔:“听着是这个理……但听他的语气,总觉得像在道德绑架。”   老人没听见她的吐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旦祭品献出生命,神明降世后,逝者都将重返黄泉,神光普照,诸邪退散。以一人之命,换取其他所有人存活的机会,多么——”   她话没说完,偌大的神殿里,又一次响起铜门被打开的闷响。   随之而来,是女人咬牙切齿的怒吼:“你疯了吗!祭祀进行了一次又一次,哪一回成功过?!”   进门的是个妇女,在她身后,跟着好几个村民模样的中年人。   看他们的打扮,这场白夜的背景,约莫是百年以前。   妇女咬着牙,把所有人扫视一遍,径直走向白霜行,一把拉住她胳膊。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用意,白霜行就被拽到了妇女身后。   “是啊。”   另一个中年男人说:“村长,我们已经举办过六次祭典了,祭品从最开始的猪牛羊,变成后来的活人……这些神,从没给过反应。”   被称作村长的老人觑他一眼,冷笑:   “之前没见你站出来,怎么,这回轮到你儿子当祭品,就着急了?”   中年男人顿时噎住。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冲进来的这群中年人,是七人被分配到的角色的父母。   “召唤神明,需要有意念坚定的祭品,以及丰盛的供物。”   村长幽幽抬眸,一双浑浊的眼睛晦暗不明,缓缓看向大殿里的恢宏神像。   “前几次,我们虽然献上了祭品,但准备得不够充足,无法将心意传达给神。”   他说:“这一次……除他们七人以外,我也将舍弃性命,亲身作为祭品之一,并奉上村子祠堂里的全部古物珍宝。”   他竟做了这种打算,中年人们愕然怔住。   白霜行也觉得诧异,眸光一动。   她原本以为,这位村长是个心安理得让别人为他卖命、从而坐收渔翁之利的角色,没想到,他早就把自己的性命给算了进去。   毋庸置疑,这是一位把希望尽数压在神明身上、忠诚到疯狂的信徒。   “邪物入侵,我们支撑不了多久。”   老人说:“唯有神……唯有神明降世,才能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就像曾经的九头神蛇那样!”   说到这里,他眼中腾起微妙的光亮,语气趋于诡异的狂热。   “几百年前,同样是邪异侵袭,神蛇听到先人们祭祀的呼唤,应召而来,肃清了所有邪物和厉鬼。”   村长语调拔高:“这一次,我们也能成功!”   “但在当年,九头神蛇就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   护在白霜行身前的女人哑声反驳:“一次次召唤失败,不正说明了这个事实吗?为什么还要牺牲无辜的同胞,去召唤一个不存在的神?”   白霜行乖乖听他们争论,定神看了看女人的模样。   不知怎么,在某些时候,她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应该是错觉吧。   “就算它死了,我们还能召唤别的神明!”   村长后退一步,在他身后,是数量众多的黄铜神像:“只要足够虔诚,一定有神能听见我们的求救……一定有!这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仅凭村子里的这些人,能抵抗多久?”   他们的对话进行得很快,透露出的信息却是不少。   白霜行认真地听,在心里一点点整理思绪。   角落里,一个矮矮瘦瘦的中年男人瑟瑟发抖:“没救的,无论献祭还是反抗,我们全都得死……怪物会杀了我们……”   距离他不远处的汉子皱起眉头:“能不能硬气点儿?孩子们还在看呢。”   “已经受够了……之前被当作祭品的那些人,没死在怪物手上,反而被我们亲手逼死……”   门边的女人掩面哭泣:“我看见过,上一次祭祀开始前,李明修嘴上说没事,背地里抱着他老婆一直在哭……结果呢?他作为祭品死了,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因为祭祀,他们从普普通通的村民,成为了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的刽子手。   原本沉寂的大殿里,很快被争吵声和哭声淹没。   “祭祀在明天,现在,我能带我女儿回家吧。”   身前的女人拉住白霜行手腕,转身要走:“在那之前……关于要不要继续举办祭典,有必要让村里所有人投票表决。”   村长神色淡淡:“请便。”   看他面不改色的模样,白霜行有些好奇:   村长放她直接离开,难道不怕她这个祭品逃跑吗?   转念想想,看这个村子的状态,显然已经被鬼怪团团包围,要不然,村民早就离开了。   至于白霜行等人,自然也只能乖乖留在村庄里。   “那个——”   眼看要被女人带走,白霜行适时开口。   对方应该是她这个角色的母亲,但那声“妈”卡在她喉咙里,半晌吐不出来。   白霜行只好接出下一句话:“这是件大事,我能不能,和他们交流一下?”   她说话时,指了指不远处的其他挑战者。   献祭一事关乎生死,被选作祭品的人年纪都不大,是接受还是拒绝,彼此之间正需要交流一下看法。   女人看她一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白霜行松下口气,转过身去,给其他人递去一道眼神。   大殿入口站了不少村民,越往里,越是僻静。   七名被拉进白夜的挑战者避开人群,来到大殿尽头,在一座谁也没见过的古怪神像前站稳脚步。   好不容易得到相处的机会,接近十秒钟的时间里,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揣测其他人的实力。   是季风临最先开的口。   “我看过白夜论坛里的帖子,如果是对抗制,系统会在剧情开始之前就特意提醒。现在主线任务尚不明确,通关条件也不得而知,很可能并非单纯的对抗形式。”   他说得条理清晰,很少见地,眼中没有笑意:“在产生明确的利益冲突前,我们没必要相互残杀。”   “嗯。”   白霜行颔首:“主系统虽然说过,存活者最多只有一个……但这场白夜的难度显然不低,如果一味明争暗斗,最大的可能性,是我们全死在这里。”   “我也觉得!”   穿着睡衣的红发青年咧嘴一笑:“我参加过一次对抗赛,怎么说呢,和这回挺不一样的。对抗赛几乎没什么剧情,而且开局就会告诉所有人自己的阵营——你们觉不觉得,这场白夜神神叨叨的?”   他说话又急又快,像倒豆子似的往外蹦,噼里啪啦。   “不如,”那位声线温柔的女性说,“我们先来进行自我介绍吧。”   她长相精致,眉目隽美,与明艳张扬的沈婵截然相反,是淡雅娴静的类型。   女人说:“我叫钟静怡。”   她只说了名字,其它一概没提。   按照顺时针的方向,钟静怡身边的西装男开口:“贺钰,律师。”   他是沉稳寡言的性格,五官并不突出,唯独一双眼睛格外锐利,看着其他人,神色微冷。   “我叫陆观潮。”   三十多岁的大块头道:“话说在前头,无论这是不是对抗制,系统说的‘存活一人’不可能有假。只要有必要,我会对你们动手。”   红毛站在他旁边,闻言耸肩:“我,陈涛。”   紧接着,是季风临、白霜行和沈婵逐一自我介绍。   心照不宣地,没人提起自己的技能。   这是最重要的底牌,每个人都在彼此防备,避免提前泄露。   “主系统说,我们是华夏区通关白夜次数最多的人。”   陈涛憋了满肚子的话,等介绍结束,终于忍不住出声:“你们过了几次白夜?它把我们带来这儿做什么?不会是打算养蛊,让我们角逐出最强的一个吧?”   沈婵瞥他一眼。   头一回见到比她还能叭叭的人,厉害。   “来之前,各地发生异变,有厉鬼出现在现实世界。”   贺钰说:“这件事,你们知道吧?”   穿着睡衣的陈涛:“……啊?”   “厉鬼挣脱白夜,扰乱现实世界的秩序,所以主系统才会说,‘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钟静怡冷静分析:“之所以让我们进入白夜……难道是为了制止鬼怪的侵入?”   身高接近两米的陆观潮一声冷笑。   “主系统是白夜的首脑,它能帮我们?”   陆观潮说:“‘只能活一个’这种规则,摆明是为了坑我们。我们进入白夜的次数最多,最懂怎么对付鬼怪——只要干掉我们,厉鬼就少了很大的威胁。”   “但在真实世界里,我们连技能都用不了。”   白霜行摇头:“厉鬼数量那么多,能直接把我们撕碎,根本不需要忌惮。”   陆观潮似是不屑与她争辩,满不在乎地笑了下。   白霜行没理他,继续说:“而且,我和白夜监察局有交集,现在已知的情报是,绝大多数白夜被邪神控制,但与此同时,还有另一股力量在与之抗衡、协助人类。”   信息量太大,陈涛一脸懵:“另一股力量?”   白霜行点头:“不过,没人知道它的出处和来由。”   “如果这场白夜受到那股力量的影响。”   钟静怡说:“存活一人的规定,是不是违背了它协助人类的意愿?”   这确实是个自相矛盾的问题。   白霜行微微颔首。   “先说这场白夜本身吧。”   陈涛摸摸下巴:“村子被鬼怪进攻,一个个村民作为祭品死去,明明没有效果,还要继续让人牺牲……这村长,是不是过于狂热了?”   白霜行感慨:“这就是信徒。”   开口时,她转动眼珠。   七人正站在大殿尽头,在最为显眼的地方,端端正正摆放着两座高大黄铜像。   一座是不久前被提起过的九头蛇,体型巨大,九只脑袋杀意凛凛,如有吞天灭地之势。   在它下面,立着块方正石碑。   【九头神蛇】。   另一座,让白霜行略感意外。   这里供奉的神明千奇百怪,她全没听过。   神像的形态各不相同,唯一不变的是,它们下方都摆着写有名称的石碑。   只有与九头蛇平起平坐的这座,被含糊其辞地称为【无名之神】。   模样也很奇怪,是一团形体扭曲的球,像被橡皮泥随手捏出来的形状,看不明白究竟长什么样。   在它和九头蛇之间,立有一块年岁已久的方碑。   白霜行努力分辨上面刻着的字迹:   【感念两神施恩于人间,驱尽邪祟,庇佑吾村。】   看来,上一次鬼怪入侵时,是这两位神明护住了村子。   白霜行多看它几眼。   和其他人分开以后,她打算使用技能【召唤】,问问修罗或光明神。   “正儿八经的神,哪有让人做祭品的。”   红头发的陈涛说:“也难怪他们的祭祀会失败,喜欢血肉的,不都是邪神么。”   沈婵:“可村长不是说过,九头蛇就是被血肉召唤来的么?”   “九头蛇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神明,在很多故事里,它甚至是邪恶的象征。”   钟静怡说:“曾经的村民用血肉引来九头蛇,现在想用相同的方式如法炮制——但九头蛇已死,其它神明,不会回应这样血腥残忍的召唤。”   “这恰好能说明一个事实。”   白霜行笑了笑:“至少这个村子,并不信奉邪神。”   否则在第一次把活人作为祭品时,他们就能成功召唤出一位“神”。   “现在剧情还没展开,只能静候后续发展。”   季风临说:“每个人都尽量套出更多消息,每隔两小时,我们在大殿门口碰面一次,怎么样?”   这样一来,既能留给他们足够多的个人空间,又可以达成一定程度上的合作。   陈涛很是豪爽:“没问题!”   他停顿几秒,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对了,论坛里很出名的那位大神,你们都听说过吧?就那个!连续破坏好几场白夜的那个!大神那么厉害,肯定在我们中间。”   沈婵闻言一顿,神色不变,没吭声。   她不傻,明白在这种所有人互不信任的情况下,如果爆出白霜行的身份,必然会遭到有心之人的刻意针对。   风头太盛,反而招惹麻烦。   无论如何,保持沉默、隐瞒身份,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如她所想,白霜行和季风临也没出声。   “那位确实挺厉害。”   陆观潮若有所思,视线掠过季风临与贺钰:“但以目前的形势,恐怕不会暴露身份。”   看他眼神,完全没往几个女性身上想。   沈婵暗暗翻了个白眼。   “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得到她的签名。”   季风临笑笑,语气如常:“我很佩服她。”   他话音刚落,大殿另一边,传来某个中年人的呼喊:“说完了吗?家里晚饭快凉了!”   陈涛挠挠满头红发:“快了!”   “各回各家,收集线索吧。”   钟静怡温声说:“两小时后,在这里集合——如果遇到大型的突发事件,也立刻在这里碰面,怎么样?”   白霜行毫不犹豫地响应:“没问题。”   *   于是几人随着“家人”离开,迈出神殿正门,白霜行不由一怔。   这是一座位于群山之中的村落,面积不大,房屋与农田星罗棋布,乍然望去,颇有田园风光。   然而目光飘远,来到村庄尽头,一眼就能发现古怪。   村子上方晴空万里,处处都是莹润干净的蓝;   从远处的某片区域开始,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切割成迥然不同的两半,天空呈现出令人窒息的黑与红。   黑红交融,如同血浆混合了沼泽里的污泥,天边浓云如潮,掀起层层血色巨浪。   再看村子附近的群山,就更是叫人匪夷所思。   层峦叠嶂,一座紧挨着另一座,山上不见绿意,只剩下幽暗的黑。   树木的高度远远超乎常人想象,在半空中不断扭动枝条,从白霜行的视角望去,好似一条条蠕动的手臂。   这就是村民提到过的,邪祟入侵。   注意到她的视线,身边的女人轻叹一口气:“别担心,毕竟是曾经神蛇设下的结界,没那么容易被破坏。”   白霜行心下一动,顺着她的意思:“但村长说,我们坚持不了太久。”   “他是指昨晚的事?”   女人眼里尽是疲惫:“结界出现了几条缝隙,被厉鬼趁虚而入。不过没关系,大祭司已经修补好了。”   又是一个全新的人物。   白霜行暗暗思忖,联想起村长口中的“占卜”,这位祭司应该类似于【恶鬼将映】中的百里,虽是人类,却拥有治退鬼怪的能力。   两人走在田间,一时无言,好一阵子,女人再度开口:   “其实……去神殿找你们之前,我和那几个孩子的父母,一起商量出了对策。”   她目光沉了沉:“村长对祭祀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不可能放你们生路。继续留在村子里,你们必死无疑——所以,逃出去吧。”   白霜行一愣。   如果有离开村落的办法,村民们为什么还留在这儿?   看出她的惊讶,女人安慰般笑笑。   “邪祟的怨气凝成屏障,阻隔了通往外界的去路,用普通方法,确实出不去。”   她说:“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供奉在祠堂里的‘神尘’?”   不记得,也不知道。   白霜行神情没变,点点头。   “神尘,是由无名之神遗落的一部分,残留着它的力量,有护体驱邪的作用。”   女人耐心解释:“昨晚邪祟进入村子,特意夺走了它。看它们的长相,是栖息在东边的怪物。”   白霜行明白了:“您要我去往东边,从怪物老巢里取回它,然后利用它,穿过邪祟的屏障?”   她想不通。   如果神尘这么有用,之前就摆放在祠堂里,村民们为什么不利用它,直接从这儿离开呢?   下一刻,女人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同意了这个计划。”   不知想到什么,她眸色更深:“但……这么多年过去,神尘的力量远不如从前,顶多——”   女人默然许久。   隐隐约约,白霜行猜出她的下一句话。   果然,她说:“顶多,只能护住一个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系统提示音随之响起。   【恭喜挑战者成功解锁剧情,开启主线任务】   【此次挑战名称:末路】   【挑战难度:高级】   【挑战简介】   【与世隔绝的小村落里,某日遭到邪祟入侵。   一次次献祭,一次次失败。诸神静默,唯有死亡绵亘如旧。   在今天,大祭司通过占卜,确定了七名全新的祭品。   这次,他们能成功吗?】   【你的角色:祭品之一】   【主线任务:逃离末路】   【任务简介:穿过被邪祟污染的森林,前往东方取得神尘,并以神尘为媒介,逃出生天】   【温馨提示:神尘仅可保护一人,换言之,七名挑战者中,只有一位能将其持有、穿过怨气屏障。】   耳边停顿片刻。   紧接着,白霜行听见主系统云淡风轻的声音。   【针对挑战者‘白霜行’,特此做出更多规则解释。】   【1不可放弃寻找神尘,全员滞留于村庄。   明日祭典开启,作为祭品,滞留于此的挑战者们将被杀害。】   【2即便杀害村长、阻止祭祀,几日后,邪祟将冲破结界,大肆屠杀。   届时,挑战者们死路一条。】   【3不可由一人手持神尘离开,再将神尘掷回结界,以供第二人逃脱。   神尘之力所剩无几,仅可使用一次。】   【一旦某位挑战者成功穿过屏障,白夜即刻结束。   结束后,滞留于白夜的其他挑战者,将被抹杀。】   【4村长此次的献祭绝不可能成功。】   【请注意:只有取得神尘,是挑战者们唯一的通关方式。】   【播报完毕,请和队友们好好相处吧。】   白霜行:……   不愧是你,主系统。   仅凭三言两语,就把所剩无几的出路,全给堵死了。   她刚刚还在思考,能不能把神尘抛来抛去,重复利用来着。   “这是破釜沉舟的办法。”   女人看着她:“异变开始时,村长为了防止大家争夺神尘、自相残杀,所以把它锁进祠堂……现在,你们一共有七个人,不得不争夺那唯一的机会。”   说到这里,女人黯然喟叹一声:   “我原本想着,让你一人去东边就好。可林子里变得那么古怪,一个人不可能扛得过……我这个做母亲的,又必须留在村子里,协助大祭司修补结界。”   让身为祭品的女儿逃跑,本身就是出于私心。   她不想让女儿白白送命,对于整个村子,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份责任。   形势危急,她不可能从村庄离开。   “那片林子里,有食人的厉鬼,异变的人类,也有更多不可名状的怪物——迄今为止,没人成功穿过。”   女人闭了闭眼:“你只能先与他们合作,如果,如果能活到最后……不要犹豫,夺走神尘甩开他们,让自己活下去。”   在她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神色:“九头蛇早就死了,无名神也销声匿迹。神明听不见我们的求救,能救下我们的,只有自己。”   白霜行对上她视线,莫名怔然。   在女人眼里,她是由她生养的女儿。   但白霜行心知肚明,自己只不过是个暂时取代了身份的冒牌货而已。   从小到大习惯了生疏至极的母女关系,突然间被这样认真地对待,让白霜行不太适应。   至于女人话里的内容……   虽然不愿承认,但夺走神尘独自离开,是他们活下去唯一的方式。   何其讽刺,这是一场高级难度的白夜,一路上肯定危机四伏,仅凭一人之力难以解决。他们必须达成彼此合作的关系,才能闯过重重关卡。   然后在取得神尘的刹那,瞬间反目成仇。   到那时,便是你死我活的死斗。   白霜行抿唇,右眼重重跳了跳。   破局的办法,她目前还想不出。   主系统堵死了出路,她想着有些头疼,眸光微动,转向脑海中的技能面板。   九头蛇和无名神都是曾经降临于此的神祇,而“神尘”,是无名神的遗留物。   如果把修罗或光明神召唤过来,说不定能问出有用的线索——   看清技能面板,白霜行无言蹙眉。   【召唤】的一栏……变成了黑白色。   不止【召唤】,【修罗刀】、【焚心之火】和光明神的净化技能,全都无法点开。   能把鬼怪召唤而来、或是与神明有关的能力,一概被禁止使用。   【温馨提示。】   主系统的语气依然柔和。   【本场白夜性质特殊,不可进行召唤,请见谅。】   ……行。   白霜行扬了下嘴角:“你不会,一直在监视我吧?”   【挑战者‘白霜行’情况特殊,身为主系统,有必要多加监管。】   对方答得很厚脸皮:【由此,能带给您最为良好的白夜体验。】   被这样毫不掩饰地针对,换作其他不少人,现在已经开骂。   白霜行却没再搭理它。   她一向耐得住性子,把躁意压下,揉了揉眉心。   技能固然是条捷径,但摒弃神明的协助,她同样能通关。   【召唤】被禁用,想了解无名之神的更多信息,只能通过村民。   白霜行佯装漫不经心,询问女人相关的问题,只得到模糊不清的回答。   ——她也不清楚。   无名之神没有固定的形体,就像一团缥缈的雾气,所过之处诸邪退散,实力异常强劲。   它没有名字,也不明来由,等多年前的那次异变平息后,便没了踪影。   白霜行忍不住想,这位协助人类、神秘莫测的神明,会不会正是白夜里对抗邪神的那股势力?   两人并肩而行,没过多久,就到了家门前。   这是一栋平平无奇的木制小楼,楼前则是种满瓜果蔬菜的院落。   两个小孩守在门边,一男一女,望见女人与白霜行,喜笑颜开地跑来:“姐姐!”   看样子,是这个角色的弟弟妹妹。   和家里的鬼怪们相处这么长时间,白霜行对这种接触渐渐不再陌生,闻言笑笑:   “我们回来了。”   女孩一把将她抱住:“姐姐去做什么了?”   她还不知道,白霜行被选作了祭品。   一旁的女人回答:“最近播种,我让她帮帮忙。”   她说着也笑:“才这么一会儿不见,就想姐姐了?”   “嗯!”   男孩用力点头:“嘶嘶也很想!”   丝丝还是思思……是女孩的名字吗?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飞快闪过,白霜行垂眼看去,意料之外地,望见男孩伸出双手,探向她身前。   在他手掌上,正盘踞着一条……蛇。   白霜行眨眨眼。   蛇的色泽墨绿近黑,身体只有巴掌的长度,小小一只,弱不禁风。   尤其它的眼睛,又大又圆,如同两颗圆润的黑豆,看上去毫无冷血动物应该的霸气,反而有点呆。   大眼瞪小眼,黑蛇学着她的动作,微微歪头。   下一秒,十分开心似的弯起双眼,吐出猩红信子,仰头蹭蹭白霜行下巴,断掉了一小截的尾巴轻轻晃:   “嘶嘶!” 第102章 末路(三)   对于蛇,白霜行毫无研究。   这条小蛇形体细长,黑绿的鳞片覆满全身,尾巴似是受过伤,断开了小小一截。   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不过,既然能被男孩乖乖捧在手心里,说明它性格温顺,而且无毒无害。   小蛇蹭在下巴上,带来冰冰凉凉的触感,白霜行抬起右手,尝试摸了摸它脑袋。   迷你又顺滑,居然有点像是果冻,出乎意料地,手感不错。   “快进屋吧,该吃午饭了。”   女人柔声道:“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不久前,在神殿里与村长当面对峙时,她自始至终表现得强势而冷硬,没露出过笑意。   现在面对三个孩子,女人卸下强硬的态度,嘴角带出浅浅的弧。   男孩很有活力,原地一蹦:“土豆!”   女孩双手背在身后,踮了踮脚尖:“番茄炒蛋。”   紧接着,三道视线同时落在白霜行身上。   可她哪会知道,这个角色有什么偏好的食物。   一旦说漏嘴,或许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霜行温和笑笑:“你们俩吃得开心就好啦,我没别的要求。”   “我去准备饭菜。”   女人说:“你……先陪陪他们吧。我和那六个孩子的家里人商量好了,两小时后,让你们在村口汇合。”   神尘只能保护一个人通过屏障,无论白霜行最终能不能用它离开,家里的弟弟妹妹与母亲,注定留在这个村子里。   而根据系统所说,再过几天,邪祟就会彻底入侵村庄,村民们无路可逃。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女人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向屋内的厨房。   两个孩子天真无邪,并不知道姐姐即将离开,围着白霜行叽叽喳喳。   白霜行眨眨眼,友善搭话:“我回来之前,你们在做什么?”   女孩老实回答:“在种花!”   白霜行想起来,女人曾说起“播种”,表明这场白夜的时间,是在春天。   小孩永远有用不完的活力,这三个字刚刚出口,女孩便拉起她右手,快步走向院子角落。   早春的院落生机勃勃,地面的泥土覆着层层薄绿。   右侧种着蔬菜瓜果,其中一些冒出了细弱嫩绿的小芽;左侧是一块花圃,栽有迎春花和茶花,花枝雅致秀美,探出几个小小的花苞。   在靠近房屋的地方,有块不起眼的空地。   “就是这里。”   女孩指向空地:“我们刚把种子埋进土里。姐姐,要多久以后,才能开出花呢?”   白霜行想了想,认真回答:“一般是三到五年。埋下去之后,记得注意浇水施肥和光照,种子破土而出长成幼苗,需要耗费不小的功夫。”   说完才意识到,几天后村庄覆灭,这两个孩子等不到花开。   他们会早早死去,沦为恶鬼用以饱腹的食物。   她沉默着抿唇。   这场白夜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让他们看见一座将要被邪祟吞噬的小村庄,促使他们进行一次毫无意义的明争暗斗……   白霜行并不认为,主系统只想把他们全员剿杀。   如果它真有那么深的恶意,直接设计一场对抗制游戏,让挑战者们彼此敌视、自相残杀就行,没必要加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剧情,费心又费力。   可现如今这么做的目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两个小孩蹲在埋有花种的土壤前,看样子满怀憧憬,对逐渐逼近的杀机浑然不觉。   那条名叫“嘶嘶”的小蛇蜷在男孩肩头,时不时左顾右盼,抬头观察白霜行。   没过多久,屋子里的女人扬起声调,叫他们吃饭。   其实白霜行不算太饿,但多次的白夜经历让她明白:人是铁饭是钢。   眼看马上就要进入森林,不知道会在里面折腾多久,拿到神尘以后,还有另一场人与人之间的恶战。   她必须提前补充好体力。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两个孩子的诉求得到了满足,其中就有家常土豆和番茄炒蛋。   至于剩下的两个菜——   白霜行眉心一跳。   一盘是青椒炒肉,还有一盘,呈现出似曾相识的橘红色。   是胡萝卜。   白霜行从小就讨厌吃胡萝卜,偏偏盛有它的瓷盘,正好放在她身前。   她面色不变,拿起筷子。   女人手艺不错,把家常小菜的口味调配得恰到好处。   白霜行埋头吃饭,听见女人疑惑发问:“胡萝卜做得不合口味吗?没见你动筷子。”   白霜行摇头:“我只是……没什么胃口。”   再过不久,她就要离开家门、前往那片被邪祟污染的山林。   生死未卜,不知祸福,无论是谁,都会理所当然感到忧虑。   吃不下饭,也在情理之中。   女人眸色黯淡,眼中现出几分恍然。   白霜行不动声色,顺势转移话题:“如果我和其他六个人离开,村长一定会怪罪你们。”   女人扬了下嘴角。   “怪罪就怪罪吧,现在村子里人心惶惶,没谁顾得了更多。”   提起村长,她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屑:“他对祠堂古籍里的神话传说入了迷,已经很多天大门不出,全心全意研究所谓的‘祭品’。我们修复破损的结界时,没见他露过一次面。”   村子里的人都说,村长已经近乎于魔怔了。   “离开?”   女孩听到关键词:“姐姐要去哪里?”   “姐姐要去树林里,寻找离开这儿的出口。”   祭祀的事实太过残忍,女人没直白说出。   她动作温柔,摸了摸女孩脑袋。   “树林不是很危险吗?”   一旁的男孩睁圆双眼:“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的关切纯粹澄净,不掺杂别的任何情绪。   白霜行闻言笑笑:“……很快。”   听见这个回答,男孩看她的眼神里,担忧之意更浓:“一定要去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小孩睫毛轻颤,思考一会儿,伸出右手。   在他掌心,是那条小蛇。   “嘶嘶,姐姐带上吧。”   男孩说:“它嗅觉很厉害,遇到突发情况,能提前告诉你。”   停顿须臾,他加强语气:“而且,嘶嘶有时还可以辨别方向,迷路的话,能让它带路。”   白霜行心头微动。   辨别方向?   这条蛇,未免太通人性了一些。   她仔细端详着小蛇的模样,后者眨动黑葡萄一样的双眼,没明白她在思忖什么,茫然歪头。   看起来,有点呆。   一条蛇惹不出多大的麻烦,带上它不会吃亏。   剧情这样安排,说不定有相应的用意,能让它在某个时间点派上用场。   白霜行从善如流,小心翼翼将小蛇接过:“谢谢。”   她眸光一转:“嘶嘶在我们家,已经多久了来着?快记不清了。”   “半年吧。”   男孩不知道她在套话,用右手托起半边侧脸:“记得我们在林子里发现它的时候,它浑身是血,尾巴还被咬断了——时间过得好快。”   接下来的事情他没说,白霜行能猜到大半。   捡到受伤的黑蛇后,一家人把它养到了现在。   女孩露出疑惑的神色:“好奇怪,这么久过去,嘶嘶为什么一点也没长大呢?我们每天都在给它喂吃的。”   女人:“唔……可能,它的品种就是迷你小蛇?”   白霜行笑:“有这样的品种吗?”   作为被谈论的主角,小黑蛇眨眨眼,晃了晃圆溜溜的大眼珠。   吃完饭,在屋子里休息一会儿,便到了约定汇合的时间。   据女人所言,她和另外几对父母有过商量,让七人在村口集合,直接离开村庄。   白霜行与她一并前往目的地,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景象。   村落的中心位置没有异常,越靠近外围,越能感到强烈的压抑与不安。   村口位于道路尽头,附近看不见房屋,因而人烟稀少,显得格外荒凉阴森。   也正是这时,白霜行近距离看到了村外的异变。   隔着无形结界,村子里一切如常,村庄以外,处处涌动着暗黑色浓雾。   时值正午,却像傍晚一样。   树木枝干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叶子被尽数染黑,皲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更令人脊背生寒的,是树下一道道漆黑瘦长,只拥有模糊轮廓的影子。   人影四下散落,逐一排开,身高几乎是白霜行的两倍,每一道都俯着身子,低头向村口投来视线。   悄无声息,最是瘆人。   白霜行只看一眼,就挪开视线。   沈婵在这里等候多时,望见她,用力挥手:“霜霜!”   停顿一秒,猝然看向她肩头:“这是——?”   沈婵笑容僵住:……   沈婵狂飙女高音:“小心,有蛇!!!”   为了不让好友枉死于蛇毒之下,她鼓起勇气,伸手就要把黑蛇弹飞,吓得后者睁大双眼整个僵住,如同一根挺直的面条。   一人一蛇,成功吓到了彼此。   白霜行噗嗤一笑,示意她不会有事。   “家里人让我带来。”   白霜行抬手,摸摸小蛇脑袋:“它叫嘶嘶,听说可以感知危险,顺便指路。”   嘶嘶摇一摇尾巴,似是心有余悸,用头顶轻蹭她指尖。   沈婵最怕的动物就是蛇,这会儿瞧见它,默默挪动脚步,站到与之相对的另一侧。   不愧是白夜,其它任何一款阳间游戏,给主角的随身宠物都是毛绒绒。   小蛇看看她,又低头望一望自己,不太明白这个人类为什么要露出惊恐的表情。   因为有九头神蛇传说的缘故,村庄里,所有人都很喜欢这种动物。   见白霜行到来,季风临朝她微微颔首,贺钰面色冷淡地点了点头。   陆观潮对她不感兴趣,视若无睹,沉默站在一边,没多做表示。   钟静怡手里拿着张画纸,礼貌微笑:“还差一个人没来。”   白霜行有印象,是那个从头到尾说个不停的红发青年。   这样想着,身后传来陈涛气喘吁吁的呼声:   “我来了我来了!现在就走吗?”   “万事小心。”   钟静怡说:“异变发生后,我‘父亲’尝试去过外面,并且穿过了这一小片森林。”   她展开手中的画纸,上面绘有十分简略的路线图。   “据他所言,越往前,污染就越严重。村外的这片区域,虽然算是整个林子里最简单的部分,但于他而言,仍然非常困难。”   白霜行好奇:“因为那些人影?”   钟静怡摇头。   “人影是厉鬼怨念的凝聚,只能让人神志恍惚、心情压抑,不会危及性命。”   她顿了顿,正色道:“一旦踏入最外层的森林……我们的精神会立刻受到影响,逐渐进入恍惚状态,最终被拖入幻境。”   沈婵不懂就问:“幻境?”   “最外层的污染,会让人类陷入无穷无尽的恐惧之中。”   钟静怡敛神道:“在幻象里,我‘父亲’见到了可怕的景象——厉鬼冲破结界,整个村庄彻底沦陷,除他以外,村民无一幸存。”   “啊?”   陈涛挠头:“这要怎么破解?”   “后来,鬼怪发现了他,一拥而上。”   钟静怡不紧不慢:“他拼命逃到祠堂,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到神尘,才得以摆脱幻象。”   她微顿几秒,沉声补充:“和他同行的两个人全都死了,而且死状很惨。”   一旦在幻象中死去,他们会真的没命。   “所以,”季风临分析,“打破幻象的方法,是在绝境中找出生路。”   每个人害怕的东西截然不同,与之对应地,遇到的幻象也不一样。   这个规则让白霜行想起了第三精神病院里的恐惧症,那时他们通过幸运大转盘的方式,轮流体验心中恐惧的事物。   白霜行看了眼肩上的小蛇。   沈婵恐惧的具象化,就是蛇。   那次任务难度不高,甚至出现了七大姑八大姨追着他们问工作问恋爱问收入的滑稽场面。   这一回,想必不可能被轻松破解。   提起这件事,白霜行没由来地想,季风临恐惧的事物,她还没见过。   “已知的消息,就是这么多吧。”   陈涛摸摸下颌:“我还问了有关无名神和九头蛇的事,家里人都说不清楚。”   他是个话唠,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   “对了,说起逃跑,你们家里人是什么态度?”   陈涛絮絮叨叨:“我爸告诉我,虽然前几次的献祭全都失败了,但村子里的人总归要死,不如让我先死一死,说不定能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把神明唤醒。”   他耸了下肩:“虽然这种话是没错……不过代入他儿子想想,有点心寒。我还是偶然遇到季风临,才从他嘴里知道,咱们要在村口集合的。”   “人之常情。”   贺钰淡声说:“就算机会渺茫,只要有一丁点儿活下去的可能性,就不会将它放弃。”   如果是他,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时间不早,尽快出发吧。”   白霜行说:“趁着还没入夜,尽快抵达目的地——入夜以后,林子里恐怕更加危险。”   季风临点头:“嗯。”   在场都是经历过至少四次白夜的老手,没有一人犹豫拖延。   简单做好准备,白霜行回过头,望向不远处。   作为她“母亲”的女人一直没离开,站在一棵树下驻足观望。   不止她,其他几人的父母也眼眶通红,遥遥凝望这边的动静。   他们都知晓,这大概率是最后一面。   白霜行举起右手,朝着女人用力挥了挥。   后者点点头,面部轮廓被树影遮盖,看不清神色,抹了下眼睛。   短暂的告别后,七人迈步向前。   结界没有固定的形态,看不见摸不着。   穿过它的瞬间,铺天盖地的怨念汹涌而来,把白霜行压得几近窒息。   她听见陈涛小声嘀咕:“不愧是高级难度的白夜,开局就秒杀不少白夜的大后期,好有排面。”   “主系统嘛。”   绝大多数人神经紧绷,只有沈婵和他唠嗑:“要是让我们简简单单顺利通关,它多没面子。   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横贯林间,四面八方,全是郁郁葱葱的高耸树木。   路过一道俯身的人影,白霜行仰起头,与它对视。   正如钟静怡所说,靠近它时,压在心口的窒息感更深更重,渐渐演变为躁乱与绝望。   白霜行迅速垂眸,不再看它。   左侧肩头上,嘶嘶浑身紧绷,朝着远处遥遥张望,眼底漆黑,能看出翻涌如潮的戒备。   一息风过,林中密密匝匝的人影好似飘摇纸屑,静静摇曳扭动。   不安感愈发浓郁,恰在此时,小蛇吐出信子,发出绵长轻响——   “嘶!”   *   同一时刻,白夜之外。   侦查局。   暴雨如注,雷鸣轰响,如同一个动乱的引子,昭示着世界范围内的秩序崩溃。   厉鬼与人外异种接连不断地降临于世,普通人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引颈受戮,藏在家中等死。   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打了人类一个措手不及,更绝望的是,他们毫无应对的办法。   薛子真坐在侦查局办公室里,头痛欲裂。   光明神与修罗的力量都只恢复了四分之一,要想抵御邪神、修复破损的屏障,可谓难于登天。   现在世界各地一团糟,有关部门只能病急乱投医,广泛寻求精通术法的奇人异人,试图做出微不足道的反抗。   薛子真重重按揉太阳穴,耳边响起实习生向昭的声音:   “薛姐,他们出发了!”   薛子真深吸一口气,沉着点头。   ——在她身前的大屏幕上,整齐排列着五十个实时视频,看背景,都是那片幽暗诡谲的树林。   这是000号白夜的影像。   就在白夜开始时,全国上空出现了来历不明的信号源。   他们对信号进行分析处理,居然得到了每场白夜的实时画面。   每个画面,都代表着一个地区。   华夏区、俄区、北欧区、北美区、南非区……   七大洲中的每一份地图板块,皆有入镜。   资料显示,被选入000号白夜的挑战者,都是各个地区通关白夜最多、或是表现最优秀的精英。   目光掠过一幕幕画面,薛子真面色沉凝。   五十场生存挑战,每场的任务,都一模一样。   挑战者们充当村庄祭品,为了活命,深入树林寻找神尘——   她想不明白,主系统的用意是什么。   “已经有个区域全员淘汰了。”   钟寒坐在一边,指节轻扣桌面:“那场白夜混进了个嗜杀的疯子,听到‘仅限一人存活’后,直接杀光了其余六人。”   当然,他没直接通关。   接到真正的主线任务,得知要与队友合作、穿过森林时,男人脸上露出崩溃的神色。   独自进入林中不久,他就没了性命。   “南美区,情况也不是很好。”   向昭一颗心紧紧悬在胸口,紧张得尾音颤抖:“他们没等两个小时,接到任务后,立马就出了村子——已经有三个人死在最外层的幻象里了。”   在其他白夜里,会有人分配到钟静怡的那个角色。   在这个角色家中,能得到有关最外层幻象的重要情报,只可惜,南美区急于求成,与它错过了。   那三人的尸体,他此生不想看第二遍。   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遭到了烈火的焚烧,还有一个被剁成肉沫,胡乱洒在地上。   向昭干呕几下,喝了口桌边的凉茶。   难以想象,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   “华夏区——”   视线凝在中央的显示屏上,薛子真攥紧右拳,触到一片冷汗:“幻象,开始了。”   *   白霜行的意识在不断下坠。   大脑深处蔓延出难以忍受的剧痛,四肢百骸没了力气,软绵绵的,让她不想动弹。   不对。   不止是浑身无力。   她的身体,被缩小了。   这是一具孩童的躯体,双手双腿短而细,体能退化了不知多少倍,连动弹都吃力。   涣散的意识飞快回笼,白霜行想起钟静怡说起过的,“无穷无尽的恐惧”。   她恐惧感最浓的时期,是……   眼前的色彩缓缓融合,勾勒出一间她再熟悉不过的房屋。   是白霜行儿时的卧室。   她正靠坐在床头,身边没有别人。   耳边小蛇吐信的声音戛然而止,垂眼看去,嘶嘶也不知所踪。   身体像棉花一样软软塌塌,白霜行正要竭力起身,忽地,听见房门被人打开。   没敲门,也没出言询问,对方毫无征兆地将它推开,发出吱呀响音。   母亲会不时破门而入,冲着她大发脾气,在那时的白霜行眼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看清对方的模样,白霜行凝神屏息。   女人,如果她的形态还能被称为“人”的话,脸色惨白,丧失了血色,在同一个头颅上,长着三张不同的脸。   每张脸都像一个巨大的平面疙瘩,面部坑坑洼洼,神色各异。   左侧在不间断地幽幽恸哭,口中喃喃低语,抱怨丈夫的冷淡,以及女儿的无能。   中间的那个怒目而视,五官因愤怒而扭曲,骂骂咧咧,言语不堪入耳。   右边的面孔平和许多,也幽怨许多,看着白霜行轻声低喃:   “对不起,妈妈也不想打你骂你,我只是,只是一时生气,原谅妈妈好不好?”   这是白霜行有关母亲的大部分记忆。   隐隐感到不妙,白霜行暗中做好防备姿态,沉默不语。   那三张脸凝视着她的表情,同时张口:“想不想,去顶楼看看?”   白霜行想起来了。   她一生中最为恐惧的瞬间,是某天父母大吵一架,母亲哭哭啼啼,抱着她登上楼。   那晚夜风很冷,女人双手托住她腋下,一点点,将她悬在阳台外侧。   只要一松手,白霜行就会坠落身亡。   此时此刻,她又一次置身于当年的境况之中。   和记忆里一样,母亲强大恐怖到不可战胜,而她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生活在阴影之下,只能任由宰割。   她尝试动了动指尖,仍旧没什么力气,很难反抗。   白霜行心知肚明。   与那时不同的是,在这场白夜里,母亲会真的杀了她。   “走吧。”   女人脸上鼓起一个个血泡疙瘩,低声笑开时,三张脸同时把嘴角的弧度拉到最大,诡异至极:“我带你,去顶楼。” 第103章 末路(四)   显而易见,一旦被眼前的女人带走,等待着白霜行的,只可能是死路一条。   室内极静,女人的笑容几乎把面部肌肉横向撕裂,三张脸六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白霜行努力稳住思绪。   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过分,她试着攥紧双拳,一点点熟悉这具身体。   眼下任务的难度,比第三精神病院的幸运大转盘整整高出好几倍。   她印象中的母亲已然成了怪物,周身散出怨毒冰冷的骇人气息,压迫感沉重如山,比起厉鬼也不遑多让。   目光下移,白霜行看向女人右手。   当年母亲划破了自己的动脉,死于失血过多。   此刻在她右手上,横亘着一条血淋淋的伤疤,因上下开裂,竟形成了一张嘴唇的形状,从中源源不断淌出鲜血,伴随有痛苦的低吟。   女人保持微笑,歪了下脑袋:“还不起床吗?”   语气森冷,虽然带了笑意,却只让白霜行觉得更加瘆人。   含糊应了一声,白霜行用力挪动身体,暗暗冷笑。   这场白夜的设计非常鸡贼,不仅让她回到了孩童时期,还将所剩无几的气力一并剥夺。   现在的她仿佛大病初愈,估计连奔跑都够呛。   白霜行动作很慢,既不至于激怒女人,又能给自己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   与神明相关的技能全被禁用,【焚心之火】由于会把秦梦蝶召唤而来,也在面板里成了黑白色。   剩下的能力,有江绵的【白夜幻戏】、【噬心蚀骨】,秦梦蝶【恶灵的眷顾】,以及笔仙所拥有的一部分第六感。   攻击技能……只有【噬心蚀骨】。   钟静怡说过,越往森林深处探索,污染越强、难度越高。   这场幻象是最简单的一次任务,不到万不得已,白霜行不会把技能用掉。   那……应该怎样破局?   双脚落地,白霜行朝着门边走去。   和母亲相处那么多年,她早就摸清了对方的习性,但凡她磨磨蹭蹭、表现出一丝一毫忤逆的意思,女人便会大发雷霆。   见白霜行缓步上前,左侧的面孔幽怨看着她,突然开始抽抽噎噎,泪眼婆娑:   “这种日子过不下去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一家三口全死掉吧……活着有什么意义?”   中间的脸很不耐烦:“让你起个床,磨蹭这么久!手断了还是腿折了?你是不是也和你爸一样,看不起我,不想听我说话?!”   右侧的那团肉块神情复杂:“霜霜,妈妈如果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要明白,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是爱你的,只不过有些时候,找不准方法而已。”   三种截然不同的语气,每一种,白霜行都格外熟悉。   她的母亲总是这样喜怒无常,有时哭着抱怨,有时把满腔怒火全撒在她头上,然后在第二天找到她,说些“我错了”“原谅妈妈”之类的话。   白霜行习以为常,甚至能猜出女人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见她靠近,三张脸同时静下。   紧接着,咧嘴笑开:“乖孩子,跟我来,我们上楼。”   只要表现出一定程度的乖巧驯服,女人就不会动粗。   白霜行小心和她保持着距离,跟随女人走出卧室。   房屋里的布置与当年一模一样,白霜行很久没回过这个家,乍然踏进走廊,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长廊阒静,两侧分布有卧室和客房,她一边走,一边思考活下去的办法。   绝不能跟着女人上楼,可凭她现在的身体状态,要想杀了这怪物,无异于天方夜谭。   唯一能做的,只有找准机会先行逃走,保住性命再说。   穿过走廊,来到客厅。   白霜行的视线逐一掠过正门、窗户,以及不远处的阳台。   她并不清楚女人的实力,以这场白夜的难度而言,大概率比普通厉鬼更强。   如果等开门从楼梯跑下去,她的速度很可能比不上对方,从而被一举抓获。   窗户紧闭,至于阳台——   白霜行心下一动。   女人走在她身前,口中连连抱怨。三张脸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仅仅只是听着,就让人情不自禁感到心烦意乱。   白霜行一言不发跟随她的脚步,眼看即将穿过客厅、靠近正门,眸色微闪。   下一秒,恰在与阳台直线距离最近的瞬息,白霜行蓦地迈开脚步,犹如离弦之箭,径直奔向与正门相对的另一边!   她几乎用尽了浑身上下全部的力气,奔跑之际,耳边拂过凌厉冷风。   这里位于二楼,楼下是片花圃。泥土比水泥地柔软一些,就算摔下去,也不会缺胳膊断腿。   白霜行的动作毫无犹豫,直到听见踏踏脚步,女人才迅速回头。   转身时,那道矮小瘦弱的身影已经跑出去了一大段距离。   “白——”   三张脸,同时愕然瞪大双眼。   汹汹血泪奔涌而出,脸上的五官好似沸腾的水,因愤怒鼓起密密麻麻的小泡。   女人尖锐刺耳的狂啸,猛然穿透整栋小楼:“白霜行!!”   话音方落,竟有一条条粘腻的血管冲破她皮肤,朝着阳台袭去!   皮肤被血管刺穿,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任由身体皲裂破散,眼底溢出癫狂杀意。   白霜行全力奔跑,没功夫回头看她,终于来到阳台前,立马翻身跃下。   无比真实的下坠感持续了不到一秒,随之而来,是身体落地的剧烈疼痛。   白霜行咬紧牙关,听见身后触须破风的声响,握紧满是冷汗的右手,爬起身继续奔跑。   迈步时,她匆匆回头,看了眼二楼的阳台。   女人的神情近乎狂乱,一条触须从她脖颈生出,撑开猩红色血管——   不过转眼,血管伸出数米之长,直攻白霜行心脏。   鲜血四溢,飞溅满地。   扭动的血管扬起锋利弧度,好似一把凌空而起的刀。白霜行飞快躲过这道突袭,千钧一发,被划破了后背上的一层皮。   没留给她喘息的机会,又有数条血管蜂拥而至,掠过半空时,发出簌簌风声。   女人也从二楼一跃而下,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背上传来火热的刺痛感,白霜行深吸一口气,加速狂奔。   这场幻象,时间是晚上。   天边月明星稀,房子里的灯光是最明显的光源,院子悄然无人,静得可怕。   她不知道幻象的范围有多大,只能尽量避开女人,离这怪物越远越好。   没做多想,白霜行推开院落正门。   映入眼中的,是一条古怪街道。   长街看不到尽头,由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的空间拼凑而成。   在她身前是一间年岁已久的商铺,向左看去,紧邻着商铺的,居然是白霜行印象中的小学教室。   教室大门敞开,从中探出一个个长满嘴的脑袋。   脑袋没有其他五官,如同狰狞丑陋的肉色圆球,每张干瘪面皮上,都生有十几张纵横交错的红艳艳的嘴唇。   见到白霜行,所有脑袋同时一歪,几百张嘴倏然笑开。   “白霜行……嘻。”   “是她…你们说,她是不是心理变态?陪着尸体待那么久,噫,好恶心。”   “说不定,身上还沾了尸体的味道。哇哇哇,千万别靠近她!”   “你们知道吗?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她妈妈打了她一巴掌。我爸妈从来不打我,她好可怜。”   她才不可怜。   属于孩童的嗓音接踵而至,混杂在一起,刺耳至极。   对于这种言论,白霜行其实早就毫不在意,然而现在听见,却无端觉得头疼欲裂。   她有些明白了。   幻象不仅会妖魔化她的恐惧,还降低了她的体能与精神承受能力。   现在的她,与当年那个沉默寡言、自卑敏感的小女孩一模一样,每每听到类似的言语,都会脸颊发烫、独自难过很长时间。   飘浮在空中的头颅们察觉她的身影,笑声更大更欢。   女人步步紧逼,血管好几次擦过白霜行皮肤。   她本应全神贯注地躲闪,偏生脑海里像被毫不留情地狠狠撕裂,生出痛苦的恍惚。   白霜行定了定神,听见自己愈发剧烈的呼吸。   离开村庄之前,七人曾有过分析,要想破除幻境,必须找出生路、击溃恐惧之源。   她儿时恐惧的源头,无疑是那位喜怒无常的母亲,以目前的状况来看……   白霜行必须杀了由“母亲”化作的怪物。   可谈何容易。   怪物的体力比她更强,还拥有能穿透人类胸膛的尖锐血管,白霜行想靠近都难。   又是一根血管擦身而过,不远处的头颅们幽幽悬浮,看着她狼狈奔逃的模样,咯咯大笑。   污染加深,疼痛加剧,脑子里像是裹了浆糊,晕晕乎乎。   白霜行眼疾手快,穿过拼凑起来的层叠建筑,瞥见一个不起眼的拐角时,身形迅速一晃。   拐角另一边,是更多的零散空间。   有母亲去世后,她被带去的那间警局审讯室;也有班里男生对她恶作剧,嬉皮笑脸叫她“怪人”的学校走廊。   不知怎么,在街头的一栋小楼下,甚至躺着一具白霜行成年后的尸体。   死状惨烈,血肉模糊,遇上时,把她轻微吓了一跳。   这都是不太美好的回忆,万幸,分岔路很多。   白霜行的身体瘦小却灵巧,路过第一个拐角后,便如游鱼般迅速穿梭,接二连三闪身进入岔道。   久而久之,身后追逐的声响渐渐消散,她来到一处自己也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地方,忽地,被一股力道拉向角落。   角落里堆满木板与杂物,恰好形成一个不易察觉的视觉死角。   这股力道突如其来,白霜行下意识想要反击,听见似曾相识的嗓音。   “是我。”   她短暂愣了一下。   不是记忆里熟悉的清澈少年音,而是稚嫩微哑的孩童声线,与【恶鬼将映】中,年幼时的季风临如出一辙。   白霜行抬眸,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珠。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你……”   下面的内容没来得及出口,街边便响起女人的幽怨哭声。   “白霜行……你在哪儿?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你爸爸看不起我,难道你也不在乎我?我只有你了……”   紧接着,又转换成怨愤的语气:“杀了你……杀了你!快给我出来!”   女人步步逼近,白霜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安静藏在阴影里。   季风临也没出声,眸光沉沉,注视着街上的动静。   踏踏,踏踏。   脚步声慢慢靠拢,女人的影子轰然罩下,沉郁黢黑,令人难以呼吸。   三张脸上的眼珠左右乱转,余光有时落在白霜行身前的障碍物,默默一瞥,又很快挪开。   半晌,脚步终于远去,夜色里,只剩下一声声绵长幽怨的“白霜行”。   直到女人的呼喊完全消失,白霜行才长出口气——   总算甩开了。   准确来说,暂时是这样。   从头到尾不知狂奔了多长时间,白霜行脸色煞白,心脏咚咚,几乎要冲破胸膛。   之前疲于奔命还不觉得,现在疲惫感与窒息感同时上涌,她闭了闭眼,背靠上旁侧的一堵墙,让自己不至于脱力跌倒。   季风临低声开口:“还好吗?”   他眼里没有笑意,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嗯。”   白霜行撩起眼皮:“你怎么会……我们身处同一处幻象?”   果然,正立在她身前的,是不到十岁的季风临。   男孩的侧脸与手臂皆被刺破,淌出缕缕血迹,衬出他白纸一样的清癯面色。   她起初觉得惊讶,很快,意识到两人的相似之处。   和她一样,季风临的童年始终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二人相同,却也不同——   白霜行更多遭受的是埋怨咒骂,而他习惯了被拳打脚踢。   季风临心底的恐惧,是他那位家暴成性的父亲吗?   恐惧是每个人的秘密,白霜行尊重他的隐私,虽然好奇,却没出言询问。   设身处地想想,她也不愿意被季风临刨根问底,让她把小时候的遭遇复述一遍。   季风临颔首:“嗯。”   好在,他也略过了这个话题:“在我的幻象里,父亲成为一只体积巨大的怪物,对我展开追杀。”   他停顿几秒,想到什么,继续补充:“我曾试过用刀具反抗,但他的身体非常坚固,刀锋无法穿透——所以,我的【风】应该也伤不了他。”   白夜清楚他的技能,设计关卡时,不可能让怪物被疾风瞬杀。   白霜行如实相告:“我的幻象是母亲,你也看到了,就刚刚那个。她能从身体出生出血管,很锋利,像是刀。”   说到这里,她眨眨眼睛:“不过,你见到与我相似的人,立刻就拉到身边……如果我是幻象里的诱饵怎么办?”   季风临一愣,很轻地笑笑:“但也有可能,这就是你。”   如果把诱饵拉向身边,顶多是他受点伤而已。   要是仅仅因为这点迟疑,就对白霜行置之不理、将她置于危险境地,季风临赌不起。   他停顿片刻,说:“仅凭单打独斗,我们赢不了它们。”   白霜行点头。   ……所以,应该怎么办?   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白夜,面对眼下的绝境,她倒也没觉得多么绝望崩溃,努力调整呼吸,试图整理思绪。   近身肯定没戏,驱邪符对怪物不起作用,至于远程攻击,他们没有可以使用的道具。   “这场幻象由无数独立的空间堆叠而成,应该是我们记忆碎片的具象化。除了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挑战者在这里。”   白霜行冷静分析:“不过……空间众多,说明我们能得到的道具,数量和种类非常可观。”   开口时,她朝着四周望去。   每个空间都被切割成方方正正的正方体,紧紧挨在一起。   他们跟前是家文具店,右侧伫立着百家街444号楼,再往右,则是学校里的医务室。   就像一个漫无边际的巨大百宝箱。   “我想到一个办法。”   白霜行说:“如果刀不起作用,或许……可以试试‘那个’。”   *   半小时后,街道角落。   怨艾的哭声绵延如缕,拥有三张面孔的女人掩面而泣,咒骂不止。   暗红色血管好似触须,将她的皮肤块块撑破,血泪从眼底滑落,打湿前襟。   一边哭着,女人恨恨咬牙,背后的血管凌空腾起,击碎一家店铺前的瓷制花瓶。   瓷瓶碎裂,而她蓦地扭头,目光沉凝。   不是错觉。   她听到有人路过的脚步声,窸窸窣窣。   循声望去,女人眯起眼睛。   ——不远处,正站立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陌生男孩,似是没料到双方会狭路相逢,小孩微微呆住。   她望见男孩浑身紧绷。   下一刻,季风临毫不犹豫,转身就跑:“白霜行,她在这边!别过来!”   白霜行。   听见这个名字,三张脸不约而同咧开嘴角。女人眼底浮起痴狂笑意,紧跟他的背影,快步靠近。   终于找到了。   这是上天的眷顾!   她的婚姻失败至极,人生也过得一塌糊涂,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个女儿而已。   女人爱她,却也恨她。   每当见到白霜行天真无邪的面孔,就让她想起狼狈的自己,两相对比,将她衬得愈发不堪。   这让她感到痛苦万分。   从丈夫那里承受的冷暴力日益加剧,她压力更大,绝望也更深,直到在某一天,找到了缓解的办法。   只要把一切的过错,全归于这个孩子就好。   她只不过是个可怜的母亲,丈夫之所以冷淡,是因为白霜行不懂得讨好。   如果她能更讨人喜欢一些、活泼开朗一些,说不定,一家三口的关系就能破冰重燃。   她这样想,于是也这样做了。   每每将心中的怒火尽数宣泄,看着白霜行茫然悲泣的脸,她总能感到莫名的舒畅。   那是终于能凌驾于他人、把女儿操控于掌心的无上快意,明明几分钟前,她还在对着丈夫低声下气。   了无生趣活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在死亡之前,她想带着白霜行一起。   说她自私也好,怯懦也罢,她不愿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怪物口中发出喑哑尖啸,笑声夹杂着怒吼,穿透幽深街巷。   这个男孩显然是白霜行的同伴,只要抓住他,便能逼问出白霜行的下落。   仿佛饥肠辘辘的野兽终于发现猎物,三条血管接连跃起,势如破竹,直攻季风临心口。   男孩匆忙躲过,速度飞快,逃进一条小巷。   女人没想太多,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条巷子狭窄逼仄,两边围着高高耸立的白墙,白墙之外,则是一栋栋破败老旧的居民楼。   血管掠过男孩身侧,其中一条刺穿他右手,季风临咬紧牙关,脚步没停。   更近了。   眼中笑意加深,女人急不可耐,浑身战栗。   这些小孩脆弱无能,身形单薄,体力更是少得可怜。   就像她女儿一样,无论如何反抗,都只能沦为她被她肆意操控的玩具。   巷子里空气流通不畅,从两边楼房里,溢出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眼看距离渐近,女人正要再次突袭,猝不及防,听见头顶传来的嗓音。   白霜行扬高声线:“——喂!”   动作猛地顿住。   女人条件反射停下动作,仰头看去。   就在白墙外的居民楼第二层,白霜行从窗子探出脑袋,与她视线相撞。   以及……在女孩手里,闪过一瞬火光。   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女人来不及细想更多。   几根点燃的火柴自上而下坠落,不到一秒钟,便啪嗒落地。   紧随其后,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撕裂般的剧痛——   在以她为圆心的半径一米之内,全被早早泼洒了汽油,当火柴落地,烈焰翻涌如潮,轰然腾起!   就在女人声嘶力竭发出尖叫的同时,一桶液体倾洒而下,落满她全身。   ——二楼的女孩神色冷淡,沉默着拿起另一桶汽油,从窗口浇下。   烈焰熊熊,火势凶猛。   冲天的红光映满巷道,由于两侧狭窄,火焰无法蔓延,只能原地汹汹腾烧。   直到四肢百骸被疼痛填满,女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中了计。   中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能被她如蚂蚁一样轻松碾死的孩子的计。   从见到她、被她发现并大声喊出白霜行的名字起,季风临就成为了一个合格的诱饵。   他们早在这里设下圈套,让男孩引她上钩,当她来到这个位置,白霜行便出言叫住她。   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抬头张望。   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   火焰自下而上,将面目狰狞的怪物浑然包裹。   白霜行下楼走进小巷,与季风临交换一道视线,看向他血流如注的手臂:“多谢。”   “没关系。”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这里只是幻境,受伤的不是真正的身体。等幻象结束,就能恢复如初。”   他说完后退几步,站在角落里阴影中,微微颔首。   保持这样的距离,既能在突发意外时保护白霜行,又不会打扰她与母亲最后的谈话,为她留出了属于自己的隐私空间。   白霜行心下微动,凝视他双眼,话到嘴边,只能重复说出两个字:“……谢谢。”   她转过视线。   怪物的生命力比人类更强,眼前的女人是,季风临的“父亲”也是。   早在十分钟前,他们就先行找到了那个男人,并用同样的方式将其置于死地。   孩子固然软弱无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能被肆意践踏碾压的蝼蚁。   火焰灼烧着女人的身体,三张脸哀嚎不止,直到这个时候,也不忘对白霜行进行声嘶力竭的诅咒。   “没良心的小东西!你怎么对得起我?你爸对你不管不顾,是谁在家里教你看书写字、每天陪着你?!”   “当初十月怀胎,是我一天天供着你养着你,你怎么能杀我?”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妈妈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求求你,救救我……”   “你迟早要遭天谴!我真该提早杀了你!”   白霜行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对“母亲”说。   可看着女人怨毒的双眸,她忽然没了对话的兴致,默默旁观对方痛苦之至的模样,无声笑笑。   这一笑,不知触到了女人的哪条神经,仿佛受到莫大的耻辱,怪物叫骂得更加难听。   烈火灼灼,青烟缭绕,熏得她头昏脑胀。   白霜行默不作声,后退几步。   “抱歉,她的性格一直很吵。”   她的目光没从女人身上挪开,对季风临轻声说:“再过不久,我们就能结束这场幻境了吧。”   女人口中的语句不堪入耳,她面色如常地听,没有太多表情。   季风临看向她背影,眸色渐沉。   “说起来——”   白霜行没理会女人的叫骂,忽然想到什么,微微扭头看他:“在那栋楼的二层,勘察地形时,我看到……”   她顿了顿,露出几分不解的情绪:“我的尸体。”   之前在街边,也曾经看到过。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触,季风临轻轻眨眼,极淡地笑笑。   他声音很低,语气却是笃定:“那是由我的恐惧,所形成的幻象。”   这是个从未设想过的回答。   白霜行一时愣住。   对方直直凝视她双眼,没有回避的意思,这让她陡然想起,季风临只说他“遇见了父亲”,从没提过,对方是这场幻象的源头。   季风临说:“幻象的起始,是我见到你和绵绵一次次死在他手中。”   横尸处处,血流成河,大半个街道里,都能见到她们四下散落的尸体。   他的恐惧,从不是那个嗜赌成性的酒鬼。   季风临害怕的是,自己渺小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凄惨死去,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所以当时在小巷里初次重逢,季风临拉过她手臂,目光才会那样晦暗不明。   火光灼目,女人的怒号没有停息。   季风临的视线越过白霜行,望向痛苦扭曲的怪物,声音柔而轻:“你没有错,只不过不走运,遇上恶的人。”   得知白霜行在接受心理治疗后,他曾询问过沈婵原因。   沈婵答得隐晦,只说是家庭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白霜行很像。   拥有相似的童年,也有强烈的自尊,久而久之,形成了彻头彻尾的矛盾体——   无论心中藏着多少负面情绪,都会默不作声咽回肚子里,表面上始终云淡风轻。   被相处数年的母亲这样责骂诅咒,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视若无睹。   火焰噼啪作响,毫无征兆地,白霜行感受到一阵清凉微风。   夜风柔缓,似是无声的安慰,小心拂过她侧脸与发丝,惹来微弱的痒。   紧接着,风声猛然增大。   巷道逼仄,疾风涌起,与烈焰接触的刹那,燎起骇人火势。   由白霜行点燃的火,由季风临指尖生出的风。   两相交融,火光疯狂蔓延,逐一席卷墙边的藤蔓、楼房的窗帘,以及鳞次栉比的更多房屋。   女人被烈焰彻底吞没,再发不出肮脏污浊的秽语。   白霜行怔怔站在原地,仰起头,望见势如破竹的火与风。   这是由他们心中恐惧所构建出的城市。   伴随疾风回旋,所有痛苦的,难以启齿的,不堪回首的记忆,于她眼前付之一炬。   如同一场盛大的奇迹。   在她身旁,伤痕累累、瘦弱苍白的男孩抬起眼睫,瞳仁黝黑,倒映出白霜行的身影。   和他一样,她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孩。   ——真实发生过的历史里,白霜行在这个岁数,总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这是头一回,有人陪伴在她的幼年时期,眼底有无条件的信任,也有无条件的偏爱。   季风临一向尊重她。   他没有表现出额外的同情,也并未自作聪明地出言安慰,声称“理解她的一切”。   身旁的那人只是安静垂下眼眸,温声开口。   心脏忽然很重地跳动一下。   在整座城市的漫天火光里,白霜行听见他说:“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第104章 末路(五)   火势汹涌,将夜空染上浓郁的红。   风声在耳边呼啸翻卷,女人沉沉倒地、再无声息,白霜行听见主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挑战者‘白霜行’、‘季风临’成功破除幻象。】   【即将进行意识传输,请稍候…】   当它尾音落下,周身围绕着的滚烫热气瞬息消散,白霜行眉心一跳,意识再度恍惚。   头脑昏昏沉沉,她竭力保持清醒,几秒钟后再睁眼,不由皱眉。   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将她包裹。   脱离幻象回到现实后,眼前一片漆黑。双手双脚被牢牢缚住,手背皮肤上,传来冰冷刺骨的触感。   像是很多条藤蔓。   林中的藤蔓蜿蜒而起,化作层层叠叠的诡异枷锁,其中一条刺破她手腕,淌出滚烫鲜血。   仿佛闻到梦寐以求的食物香气,数条藤枝扭动着身形,攀上她手臂。   然后一点一点,吸吮那些猩红色液体。   肩头的小蛇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喜出望外蹭蹭她脸颊:“嘶——!”   白霜行垂眸看它一眼,出于安抚,扬了下嘴角。   被树藤吸血,这是种并不愉快的体验。   恢复意识后,白霜行迅速点开脑海中的商城面板,兑换出一把小刀。   不同于幻象中的柔弱幼童,如今这具身体得到过白夜的强化,体力、耐力与搏杀能力都远超常人。   她下手干净利落,用力割断盘踞在掌心旁的细藤,手起刀落,听到类似于婴儿啼哭的悲鸣。   藤蔓颤抖不止,被她割开的断面上,居然渗出冰凉粘稠的暗红色血浆,许是觉得疼痛,迅速四散逃开。   没有了遮挡物,白霜行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身边还是那片幽暗的丛林,虽是白天,稠密繁多的枝叶却挡住了所有光线。   置身于此地,她只能凭借几缕稀碎的微光,分辨周围景象。   在她身侧,还有好几个被藤条团团裹住的茧,密不透风,分辨不出里面是谁。   沈婵与陈涛站在一棵树下,见她醒来,双双露出欣喜之色。   “你还好吗?”   瞥见她手背上的伤痕,沈婵小跑靠拢,递来止血药膏:“这是……被树藤划伤的?”   白霜行道了声谢,点点头。   除了这道伤口,她的身体安然无恙。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幻象里的内容,更像是一场意识深处的梦。   他们受到森林的污染,纷纷陷入沉睡,本体则滞留在这地方,被藤蔓渐渐围住,吸食鲜血。   如果被困在幻象里太久,或许会被直接吸干血液吧。   “裹住其他人的树藤,”白霜行问,“不能破坏吗?”   她说着挪动视线,不动声色,望向其中一个藤茧。   没记错的话,之前行走在森林里,季风临就站在那个位置。   “嗯。”   沈婵没有任何隐瞒:“我们尝试过,在外面,树藤异常坚固——割不断烧不掉,应该只能从里面破坏。”   “你浑身上下,只有手背这一处伤?”   陈涛凑上前来,指了指自己伤痕累累的肩膀:“不科学啊,我们明明比你更早出来。”   他开口时,白霜行肩头的小黑蛇吐出信子,身体挺得笔直,像根细长面条。   仿佛是想得到夸奖,嘶嘶昂着脑袋,黑豆豆般的圆眼睛一眨一眨。   沈婵微微怔住:“是它……把你护住了?”   完全看不出来。   这条小蛇只有巴掌的长度,遇上那些吸血藤条,沈婵觉得,会被直接串成蛇串串。   “难道藤蔓怕蛇?”   陈涛摸摸下颌,若有所思:“不过,它其实也算剧情道具吧?我们回家一趟,钟静怡得到了地图和情报,这条蛇,会不会同样有重要作用?”   白霜行:“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白夜的设计向来严谨,很少出现不必要的情节。   既然男孩亲手把嘶嘶交给了她,说不定,小蛇能在某个时刻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从而推动剧情。   这是白霜行带上它的主要原因。   而且,看它的模样……   似乎有些过于通人性了。   肩头的小黑蛇扭了扭身子,白霜行抬起右手,用拇指抚摸它脑袋:“谢谢啦。”   嘶嘶用力摇尾巴。   很快,森林里又一次响起藤蔓的哀嚎。   枝条退开,季风临握着手里的小刀,撩起眼睫。   与白霜行四目相对,他无声笑了笑。   和陈涛一样,他身上也被划出数条血口。沈婵兢兢业业充当医疗补给,递去绷带和药。   几分钟后,陆观潮、钟静怡、贺钰陆续挣脱束缚,出来时,脸色都不怎么好。   “全员通过。”   陈涛挑眉:“从脱离幻象的顺序来看,我和沈婵、白霜行和季风临、然后是另外三位,大家都是组团通关的吧?”   钟静怡正在擦拭手上的血痕,闻言颔首:“嗯。我们三个,的确在同一场幻境里。”   “难怪主系统要我们合作。”   想起幻象里的内容,沈婵心有余悸:“如果只有一个人面对这种幻觉,难度起码得增加好几倍。”   陈涛是个话唠自来熟,这会儿毫不掩饰心中的好奇,朗声询问:“你们都遇到什么了?”   他没有心理包袱,抛砖引玉:   “我和沈婵被困在邪神降临、鬼怪横行的世界里,要想离开,必须杀掉城市里最强的那只怪物——超级危险超级刺激!”   空气里沉寂一秒。   白霜行温声笑笑:“我们需要除掉两只鬼怪,最后用火和风烧掉了。”   沈婵眼神微暗,欲言又止。   她很聪明,早在听到规则时,就猜出白霜行将要遭遇的恐惧。   “我们也差不多。”   钟静怡说:“我们三人的恐惧之源是‘死亡’,所以被困在九死一生的境地里,艰难求生。”   只不过三人各有各的想法,在商讨对策时,好几次谁也不愿服谁。   陆观潮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她的思路过于保守、贺钰又太死板,所有人必须听从他的指令。   贺钰当惯了队伍首脑,本身就有非常强烈的自负心,不断反驳他的观点,差点打起来。   钟静怡只能竭尽所能协调两人的情绪,一度焦头烂额。   万幸,虽然过程有诸多坎坷,他们在全员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这些事情,钟静怡自然不会当众说出口。   “在这里止一下血,然后朝着森林深处走吧。”   贺钰靠在一棵树下,松开领带,脱掉西装外套:“别浪费时间。”   陆观潮沉着脸,没看他哪怕一眼。   很显然,这两位的关系不怎么好。   白霜行是个明白人,沉默瞥他们几眼,暗暗思忖。   其他几名挑战者素不相识,到时候争夺神尘,必然会肆无忌惮地下死手,不留情面。   但她不同。   季风临与沈婵都是她重要的朋友,无论如何,白霜行绝不可能接受他们死在这场白夜里。   究竟……要怎样破局?   钟静怡三人受伤最重,彼此冷着脸隔开很远,分别擦药疗伤。   等处理完毕,便到了继续前行的时候。   ——这一次,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他们不再有地图作为提示。   “这场白夜,应该以精神污染为主吧?”   在森林里小心翼翼步步前行,陈涛的话唠没停:“从开局到现在,我们一直没遇上真正的鬼怪……而且说实话,能把人置于死地的白夜挑战有成百上千,凭什么它能被评定为‘高级难度’?这个‘高级’,到底体现在哪儿?”   虽然有些吵,但在如今死寂压抑的环境下,这声音成了唯一的一点儿活气。   白霜行思索片刻,点点头:“的确很奇怪。”   论难度,444号白夜也非常恐怖,从演播大厅里囚禁的灵魂数量来看,有无数人惨死于其中。   那是一场毫无人性的杀戮狂欢,可即便如此,难度仍然只在中级。   由主系统一手创造的000号白夜,能被评为高级难度,一定有它的独特之处。   林子里暗影浮动,扭曲的人形不时颤抖,偶尔有风拂过,吹得枝叶簌簌作响,好似山鬼魍魉的痴痴低笑。   白霜行保持着防备姿态,穿行于树丛间。   往深处走,身前的光亮愈发黯淡。   她正打算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目光不经意往前一瞟,动作忽地顿住。   ——有光。   不像阳光刺眼,也并非幽异瘆人的血色,在她视野尽头,正蔓延着萤火虫一样莹润的浅蓝柔光。   看光源……竟是从树叶和树枝上散发出的。   “咦?”   沈婵也是一愣:“那边……”   季风临沉声:“小心。”   远处的微光澄澈清亮,放在其它地方,一定能让人心旷神怡、生出向往。   但这里是吞噬了无数人性命的白夜,看上去越美好,就越透出难以言喻的诡异,让人脊背生寒。   隐约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危机,所有人凝神屏息,缓缓上前。   离得近了,白霜行总算看清森林深处的景象。   这是梦幻般的领域。   树木通体幽蓝,散出团团莹光,树干和叶子像是剔透的水晶玻璃。   地上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草野花,莹白色光团漫天飞舞,绿意与光晕缠绕交织,延展出蓬勃生机。   肩头的小黑蛇左顾右盼,身形紧绷。   “这地方……”   陆观潮说:“有股香气。”   白霜行也闻到了。   气息腥甜,似是花香混杂着淡淡血腥气。   她下意识觉得香味有问题,但人类没办法长时间闭气,只能放缓呼吸频率,不让自己吸入太多气体。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陡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响音。   白霜行警惕望去,意料之外地,见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   是人类。   四目相对,女孩微微睁圆双眼,露出惊讶的表情:“咦?你们是从那边村子过来的吗?以前从没见过。”   她穿了件简单朴素的雪白长衫,相貌清秀,说话时,笑盈盈弯起眉眼。   乍然看去人畜无害,白霜行却暗暗与季风临交换一道目光,把沈婵护在身后。   对方身上的白衫,她曾经见过。   ……在444号白夜,那个信奉邪神的古怪村庄。   这是信徒的装束。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这则信息,但不用想也能猜到,眼前的少女绝非常人。   即便是吊儿郎当的陈涛,也沉下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   “你们迷路了吗?怎么都不说话?”   对方上前一步,露出隐没在林中的大半身体:“初次见面……需要我帮忙吗?”   她笑着动了动手臂,指尖掠过草丛,引出沙沙轻响。   光影交叠,被她牢牢攥在手中、隐匿于树丛后方的物体,终于露出了面目。   那是一把古旧的弓。   心脏猛地提起,白霜行眼疾手快,用力拽住身侧钟静怡的手臂,把她迅速拉开。   与此同时,利箭破风而来,径直穿过钟静怡原本站立的角落——   咻!   *   白夜之外,江安市监察局。   时至此刻,屏幕上的画面,已经有好几个彻底变黑。   一片漆黑,象征着全员死亡,白夜终结。   薛子真第无数次按揉眉心,心烦意乱,太阳穴砰砰直跳。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屏幕里,是一片幽蓝色森林。   丛林静美,藤萝摇缀,倏而一瞬风起,带来某人奔跑时的踏踏脚步。   这是北欧区的白夜。   画面里的男人满脸血污、遍体鳞伤,右腿折了大半,每跑一步,都生出钻心刺骨的疼痛。   但他不敢停下。   树林偌大,仿佛没有尽头,在四处飘荡的风声里,裹挟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轻笑。   笑声轻快,唱出悠扬悦耳的小调,与之对比鲜明的,是男人眼中淌下的浑浊泪水。   他逃不掉了。   薛子真眉头拧紧,注视着他的双眼。   男人拥有一双湛蓝色眼睛,然而此刻看去,瞳仁毫无光彩,好似黯淡玻璃珠。   他失明了。   先是味觉丢失,然后是手骨软化、触觉模糊,到现在,连视觉也不再剩下。   来到这片土地的人类,都将随机被剥夺感官、体能与行动能力,逐渐沦为什么也做不到的废人。   ……而林中的邪神信徒,会对他们展开追杀。   该死。   薛子真暗骂一声。   这场白夜里,无疑潜伏着邪神的力量,势要把无辜人类赶尽杀绝——   信徒们同样受到了污染,成为一心只知杀戮的疯子,论数量,大概有二三十个。   森林,是他们的屠宰场。   男人看不见周遭景象,感受到欢欣悠扬的歌声,跌跌撞撞,涕泗横流。   他知道,自己正在被一点点包围。   信徒们不紧不慢,欣赏着他绝望痛苦的神色,紧接着,一支箭矢穿透他胸膛。   伤口不在要害,没夺走他性命。   出于疼痛,男人舍弃尊严哭着求饶,却没得到任何仁慈的回应。   他听见一个孩子雀跃鼓掌,笑声纯真无邪。   然后是一把刀横穿他手掌,一柄斧头砍断他双腿。   有人伸出双手,仿佛在凉爽宜人的秋日收获了甜美的葡萄,微笑着挖出他眼珠。   血流如注,男人的惨叫声撕心裂肺。   屏幕前,一旁的实习生向昭看不下去,深吸口气,默默挪开目光。   薛子真静默无言,神色渐冷。   这是宛若收获日一样的景象。   身穿白色长袍的男男女女合力抬起半死不活的蓝眼睛青年,有说有笑,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林中风光柔美,好似一幅温馨风景画,流光淌动,映亮每个人欢愉的笑脸。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一个山洞前。   洞穴被布置成室内住房的模样,入口处有片巨大布帘,掀开后,露出杂乱摆放的各种家具。   数量众多的骨制品精美绝伦,墙壁上,绘制有一幅丰收日的收获图,每个人都面带微笑,由衷感谢神明的馈赠与恩赐。   山洞里热热闹闹,聚集了不少人。   女人们哼唱出旧日的歌谣,足步轻快,裙裾翻飞;男人们收拾好打猎的工具,商量如何处理今日的猎物,不时哈哈大笑。   看似一切如常,只要仔细观察,很容易就能觉察猫腻。   骨制品中隐隐现出人类指骨,绘制图画的颜料呈现出暗红色泽,俨然是干涸血迹。   而洞口处的门帘……   薛子真看见,上面有块属于人类的纹身。   那是人的皮肤。   来自北欧的挑战者尚未断气,被扔在洞穴角落,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沙哑呼吸。   目不能视,手脚尽断,一只耳朵也被割开,他再无生路可言,只能任人宰割。   薛子真闭了闭眼。   五感丧失、骨骼软化,即便是她,也很难在这样的挑战里得以存活。   至于白霜行他们——   凝视着华夏区的监控影像,薛子真心跳狂响,神经紧绷。   正中央的屏幕里,白袍少女射出第一支箭矢,堪堪擦过钟静怡发丝。   她并不着急,保持纯良无害的笑意,再度拉弓。   丛林静谧,幽美如画。   悠扬歌声骤然响起,丝丝缕缕,携来更多鬼魅般的人影。   他们正在靠近。   狩猎,开始了。 第105章 末路(六)   杀意蔓延。   微笑着的少女重新挽弓搭箭,不等箭矢射出,陆观潮便欺身上前。   他动作飞快,如同一只凶猛敏捷的虎豹,没留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一把拧断少女右手。   白霜行清楚听见骨骼碎裂的咔擦声响。   陆观潮的反击来得毫无征兆,少女先是一呆,在剧痛之下眼眶通红,“哇”地哭嚎出声。   只可惜,哭泣起不了作用。   陆观潮是个实在人,非但毫不怜香惜玉,甚至没忘记补刀——   夺过少女手中的木制弓箭后,陆观潮冷脸将它一脚踩碎,眼见女孩举起左手欲要反抗,他直接抡起拳头,砸在对方脸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少女被狠狠掀倒在地,右手骨骼断裂,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尖叫着抽搐几下。   “……嘶。”   沈婵小小声:“这位大哥,练过的吧。”   所谓“不打女人和小孩”,只是电影中狂妄且自大的台词而已。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逃生场,所有对手都必须被一视同仁、不容轻视,更何况,女孩打算置他们于死地。   所有人都默认了陆观潮的做法,贺钰拿出一把小刀,将刀锋横架在少女脖颈,沉声询问:“你是什么人?”   坐在屏幕前旁观的薛子真:……   很好,论反派气质,还得是你们。   女孩因疼痛而淌出生理性的眼泪,对上贺钰冰冷的视线,抽了抽嘴角。   ——她竟痴痴笑了起来。   “你们都活不了。”   哭腔裹挟着诡异的微笑,少女眼底生出狂热亮光,声调愈发高昂:“全得死!为了我们的神……你们都得死!”   她话音方落,系统提示音随之响起。   【挑战者们已进入中度污染区,正在开启第二轮主线任务…】   【以下为任务规则:】   【中度污染区共有二十五名捕猎者,将对挑战者们进行围剿捕杀。】   【请向东直行,在确保自身顺利存活的前提下,尽快逃离中度污染区。】   【注:受污染影响,从踏入中度污染区起,每过十分钟,挑战者将随机丧失一种感官。】   【本场白夜秉承公平公正的基本原则,对于随机事件,主系统不做干涉。】   听完这段话,在场几人的脸色都是一沉。   “捕猎者……”   钟静怡轻声嗤笑:“我们是猎物啊。”   陈涛看一眼地上的少女:“她刚刚说,‘为了神’……”   “她是邪神信徒。”   白霜行不打算隐瞒这条情报:“我见过她身上的装束,应该是信徒们的统一服饰。”   沈婵也记得邪神村里的景象,打了个哆嗦:“那所谓的‘捕猎者’,其实就是邪神信徒啰。”   “一共有二十五个。”   季风临冷静分析:“他们人数更多,对这片森林的地形地貌,也更为了解——有必要警惕他们设下狩猎的陷阱。”   陷阱,是捕猎中常用的手段。   深坑、捕兽夹、机关箭矢,如果对方真的提前有过布置,这次任务的困难程度,又要增加许多。   陈涛只关注到那二十五个信徒的追杀,从没想到还有陷阱这一层,听季风临说完,恍然睁大双眼,用力点头。   他年纪不大,性格也偏于一根筋,之前通关白夜挑战,大多靠莽。   直到今天,才明白什么叫靠谱的队友。   如果某些人之间,气氛不那么尴尬就好了。   正这样想着,不知从何处淌过一缕冷风,耳边若有若无的歌声,似乎更清晰了些。   陈涛浑身紧绷,下意识扭头——   下一刻,就被季风临猛然拉向身侧,与一把飞刀擦肩而过!   生死皆在一瞬间。   死里逃生,红发青年心有余悸地道了声谢,望向小刀飞来的方向。   四野歌声愈发高涨,此起彼伏,犹如翻涌海浪。   林中簌簌作响,他瞥见几道模糊的人影,稍纵即逝,看不清晰。   “小心。”   季风临低声提醒:“起码有三个。”   贺钰面无表情,手中刀锋划破空气,映出丝丝蓝光。   紧接着,刀身被血染透。   ——他没废话,一刀割破了少女信徒的喉咙。   重创反派却不补刀,那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降智行为。   林中的捕猎者,还剩下二十四个。   鲜血自少女身体喷涌而出,林中荡开一声诡异尖笑,再眨眼,又有把飞刀凌空袭来。   贺钰闪身躲过,对准飞刀来时的方向,毫不犹豫掷出手里的小刀。   他们都是通关过多场白夜的挑战者,比起其他人,积分更多,能兑换的道具自然也更丰富。   譬如永久提升体能的药水。   体能在道具作用下得到加持,贺钰反应更快、下手也更重更狠。   小刀被他瞬间掷出,一秒钟后,林子里传来信徒痛苦的嚎叫。   击中了。   声音响起,信徒们藏匿的位置也就暴露无遗。   陆观潮与季风临同时上前,不等对方做出反应,便冲进郁郁葱葱的幽蓝丛林。   果然有三个人。   贺钰的刀口刺进了其中一人胸前,引得后者鲜血淋漓,正在嘶声尖叫。   左侧的中年男性目眦欲裂,挥刀直逼季风临脖颈,被少年侧身避开,反手擒住他胳膊。   发现这群人不好对付,右侧的年轻女人起身逃开。陆观潮抓起她衣领,直接踹断她小腿骨。   从头到尾,只用了不到二十秒钟。   沈婵和陈涛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是寻常的普通路人,遇上这种情况,恐怕在那柄飞刀掷出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性命。   怎么说呢……不愧是华夏区经验最足的几个白夜挑战者。   白霜行环顾四周,目光沉凝:“附近应该没别人了。”   说来奇怪,当信徒们从林中靠近时,她肩头的小蛇尾巴乱晃,不时吐出信子,发出嘶嘶轻响。   等信徒被尽数制服,小黑蛇又恢复了安静乖巧的模样,眨动着圆溜溜的黑眼珠,蹭蹭她脖子。   像是警报器一样,似乎真能预感到即将逼近的危机。   身边萦绕的杀意退去,白霜行松了口气,摸摸小蛇头顶,看向不远处的三名信徒。   他们身上,同样穿着朴素的白袍。   衣料纯白,浸染的鲜血便红得刺眼,被小刀穿透胸口的男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颤。   “几个问题。”   贺钰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冷声开口:“第一,其他信徒藏在哪里。”   他声线平稳,不带多余的情感。   三名信徒仰面瞧他,沉默几秒,不约而同咧开嘴角。   这是有些瘆人的笑,双眼无神,皮肉扭曲,嗓子里如水沸腾一般咕噜咕噜,似笑也似哭。   “喂。”   陆观潮没有更多耐心:“说出来,你们能活。”   没人回应他。   信徒只是一言不发地笑,嘴角扬出扭曲的弧度,让人心里发毛。   贺钰皱眉,将身前男人胸口处的小刀踩得更深,剧痛席卷,后者尖叫出声。   但很快,叫声变调,多出几分癫狂与兴奋的色彩,变为沙哑狂笑:   “死……都得死!神明保佑,我主仁慈!”   “看来,他们也受到了污染。”   白霜行若有所思:“这群信徒终究只是人类,逃不过林子里的精神侵袭。简而言之,他们已经疯了。”   从疯子口中,他们没法得到有用的情报。   贺钰皱着眉,结束了身前男人的性命。   瞥见同伴死去,匍匐在地的女人哈哈大笑,陆观潮动作利落,将她一刀毙命。   季风临瞥向最后活着的中年男人,见对方仍旧低笑不止,沉默挥动刀锋。   “事不宜迟,尽快往东边去吧。”   钟静怡说:“我们现在体会不到难度,是因为五感尚未消失——如果失去视觉听觉,那就麻烦了。”   尤其是视觉。   一旦在幸运大转盘里抽中这个选项,无异于被直接宣判了死刑。   如同是对她这句话的回应,当钟静怡嗓音落下,所有人耳边,同时响起久违的叮咚脆响。   白霜行心口骤紧。   【叮咚!】   【现在是轻松愉快的幸运大转盘时间!让我们拭目以待,谁才是今天的最佳幸运儿吧!】   伴随提示音,在她脑海之中,出现似曾相识的巨大圆盘。   圆盘被平均分成几个部分,白霜行抬眼看去,除了【视觉】、【嗅觉】等等感官,居然还有【腿骨断裂】、【体力锐减】、【意识恍惚】这样的负面状态。   “……不是吧。”   陈涛挠头:“这些选项,很难让人幸运得起来啊。”   【现在,开始第一轮幸运抽奖。】   【请挑战者们做好准备。】   系统没理会他的吐槽,圆盘中央,指针开始飞快旋转。   白霜行定神凝视它的动作,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圆盘转动的速度趋于缓慢,最终停靠在某个角落——   【听觉】。   ……有些麻烦了。   人类对于危险的感知,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听觉。   风声、脚步声、刀锋尖锐的破风声,以及有人穿过树丛时的窸窣响声,每一种声音,都能为她提前拉响警报。   指针落定,圆盘消散。   也正是在这一刻,白霜行听见一声嗡然轰响,紧随其后,整个世界陷入寂静。   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面不改色,逐一观察其他人。   季风临神色如常,沈婵抿着唇摸了摸下巴。   钟静怡和陆观潮的表情,都不算太好。   “我失去了听觉。”   白霜行开门见山:“接下来的谈论里,我会试着分辨你们的口型。”   很神奇。   即便知道自己正在发出声音,耳边仍旧空空荡荡,有种做梦一样的恍惚感。   “我是味觉。”   陈涛一向热心肠,为了让她更容易理解,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嘴巴。   “你运气真好。”   沈婵由衷感慨,指向双眼:“我是【视力锐减】,看东西模模糊糊的,有好几个重影。”   她吐字缓慢,口型清晰,说完看向白霜行:“能看懂吗?”   白霜行笑笑,点头。   接下来,所有人轮流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季风临抽中了【耳鸣】,贺钰则是【意识迟缓】。   轮到陆观潮,男人黑着脸开口:“我是【右腿轻微骨折】,系统特意标注,不能被修复。”   抽中这玩意儿,别说反击,连正常奔跑都难。   说完,他挪动视线,看一眼白霜行。   停顿须臾,陆观潮指了下自己右腿。   “抱歉,我可能要给大家拖后腿了。”   钟静怡很轻地笑笑:“……我是【视力高度退化】。”   白霜行:“什么也看不见吗?”   钟静怡诚实回答:“你们的影子和树林融合在一起,我只能见到非常模糊的轮廓。”   视线所及之处,就像一幅昏暗浑浊的灰黑色水墨画。   她仿佛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定睛凝神,只能觑见团团暗影。   察觉到气氛的一时僵冷,钟静怡眸色微沉:“我的技能,名叫【青丝绕】。”   她是第一个主动挑明能力的人,还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环境下。   陈涛听得一愣,露出几分不解的茫然。   白霜行对她的用意心知肚明,长睫颤了颤,没出声。   这场白夜的最终获胜者,只有一个。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队友。   任何人都能被舍弃,尤其是丧失了基本行动能力的倒霉蛋——   譬如此时此刻的钟静怡。   身处九死一生的逃杀之中,七人可谓自身难保,如果带上她,不过平添累赘而已。   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弃她于不顾,将钟静怡当作弃子丢下,任其自生自灭。   钟静怡本人绝不会希望见到这样的发展,为了不被丢下,她只能竭尽所能展现自己的价值。   也就是作为底牌的专属技能。   正如白霜行所想,钟静怡继续道:“【青丝绕】每场白夜可以使用三次,能召唤沾染怨气的细线,形成禁锢。”   她顿了顿,给其他人留出一段消化理解的时间:   “我升级过两次技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强化,细线不易挣脱,而且覆盖范围极广。”   还有句话,钟静怡没说。   如果把技能的效用发挥到最大,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将被她牢牢缚住。   【青丝绕】束缚的极限,一共是五个人。   ……虽然他们或许也有对应的能力,可以把细线挣脱就是了。   “感官被剥夺,一旦遇上信徒,我们中的不少人都处于劣势。”   钟静怡说:“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青丝绕】也许能救命——敌人的大致轮廓,我看得见。”   这话不假。   白霜行颔首。   她丧失了听力,很容易遭到偷袭;陆观潮右腿骨折,到时候打起来,也会沦为众矢之的。   要是钟静怡在场,信徒们的行动能被限制许多。   接近五秒钟的时间里,没人开口说话。   气氛冷而肃杀,空气里紧绷着条无形的弦,将断未断。   半晌,白霜行最先出声:“这样吧。”   她说:“我们还是一起行动,但遇到危险情况,都以保证自身安全为出发点,不会给你特殊优待,对你额外保护——可以么?”   七个人,每人都有各自的心眼。   白霜行不是普渡大众的圣人,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为充分利用钟静怡的剩余价值。   钟静怡目不能视,为了不让自己被团队抛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定会时刻关注周围动静,至少使用一次【青丝绕】。   相当于,他们能顺利躲过一波突袭。   无论如何,稳赚不赔。   “我是这样想的。”   白霜行坦然笑笑,抬起目光:“你们觉得呢?”   *   白夜外,江安市监察局。   薛子真凝视身前的画面,听向昭倒吸一口冷气。   “……白夜设定这种规则,就是为了挑拨离间、让队伍分崩离析吧?”   向昭神色复杂,代入钟静怡的处境想想,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们本身就彼此敌视,这样一来,更能顺理成章把钟静怡丢下了。”   “丢下”,甚至是一种比较仁慈的手段。   眼神掠过一块块屏幕,向昭苦着脸,手心全是冷汗。   在000号白夜里,人性之恶被展露无遗。   为了彻底清除威胁,有人趁队友们丧失视觉听觉,将其赶尽杀绝,只为确保自己是唯一获得神尘的胜利者。   更有甚者,把失去行动能力的队友当作诱饵,吸引信徒注意。   当信徒一股脑涌向诱饵,那人便趁机逃脱,毫发无伤。   而这一切,全被完完整整展示了出来。   “薛姐。”   向昭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你觉得,我们华夏区这七个人……能通过中层污染区吗?”   薛子真沉着脸,摇头:“不知道。”   人心最是复杂,这种事,没人能猜透。   监控室里嘈杂混乱,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有的双手合十无言祈祷,有的试图商量对策,可惜一无所获。   薛子真正要继续观看,猝不及防,听见有人惊惶大喊:“不、不好了!”   她和向昭同时回头,在监控室门口,望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同事。   另一边的钟寒皱眉:“怎么了?”   “这些、这些实时影像——”   同事举起手机,屏幕里,赫然播放着白夜里的画面:“不知道被谁同步到网络了!”   向昭睁圆双眼:“……哈?!”   白夜进程泄露,必然引起民众的强烈恐慌。   薛子真只觉脑子嗡嗡作响。   世界各地五十个国家和地区,只要接收到信号,都能对视频进行解析。   画面被流传出去,不算意料之外。   只是很麻烦。   “网上已经闹翻天了。”   同事来不及擦拭额头的冷汗,快步上前,把手机递给薛子真。   薛子真将它接过,低下头。   五十场白夜被分别排列,现在正在播放的,是华夏分区。   实时评论区已经炸开。   【有没有搞错,000号白夜?如果他们失败,我们不会也要遭殃吧???】   【救命啊!我家楼下有两只徘徊的厉鬼,它们杀了好多人…谁来救救我!】   【要我说,直接把这女人丢掉就好,拖油瓶。】   【像北美区就超级精彩啊(乐),那个大块头已经开始屠杀了耶,只不过是屠杀队友啦(悲)。】   【把这三个女人当作诱饵呗。   你们发现没有?其中两个和那小白脸很熟,肯定是被他带上来的。】   【有病吧,你们这么牛,这场白夜怎么不拉你们进去?】   【希望他们能活下来…世界究竟要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还能得救吗?】   【钟静怡很拉好感啊,讲真,任何人遭遇和她相同的处境,很难比她做得更好吧。   不卑不亢阐明自己的价值,从而争取活下去的权利,比无能狂怒哭哭啼啼好多了。】   鱼龙混杂,群魔乱舞。   薛子真看得血压狂飙。   舆论一发不可收拾,已经来不及阻止。   沉默间,手机屏幕里,陡然传出箭矢破风的刺耳响音。   这一次,树丛中现出的,共有六道高壮挺拔、杀气腾腾的影子。   薛子真握紧手机,听见自己愈发剧烈的心跳。   意识迟缓的贺钰,几乎废了一条腿的陆观潮,失去听觉的白霜行,无法视物的钟静怡。   在这场挑战里,究竟谁会死去?   或是说……有多少人,能顺利活下来? 第106章 末路(七)   利箭直直射向陆观潮。   他反应极快,当即侧身躲闪,挪动右腿时,脚踝传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陆观潮咬牙:“……操!”   在此之前,他是队伍里毋庸置疑的核心战力。   然而经历了第一次幸运大转盘,当下的陆观潮,连迅速移动都难。   贺钰看他一眼,眉心紧拧。   身为律师,头脑是贺钰引以为傲的资本,但现在,他的思考速度甚至比不上一根筋的陈涛。   直到箭矢擦着陆观潮肩膀掠过,贺钰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陷入了危险之中。   该死。   青年重重按压太阳穴,神色晦暗难明。   “六个人,左前方。”   白霜行沉声开口:“藏在树林里。”   由于听不见声音,她是被身旁的沈婵拽了一下袖口,瞥见陆观潮匆忙侧过身体,才觉察出危机。   白霜行有些头疼。   她和贺钰的反应双双慢了半拍,陆观潮与钟静怡又暂时失去战斗力,原本七个人的队伍,只剩下三人勉强没什么大碍。   十分钟之后,还会有新一轮的大转盘。   显而易见,信徒们这次的进攻,比之前凶残很多。   第一支利箭越过陆观潮,刺入他身后的粗壮树干,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林中六名信徒没有现身的意思,疾箭如雨,呼啸而至。   白霜行看准不远处的一棵古树,顺势拉住钟静怡衣袖,带她一起躲向树后。   没想到有人会拉她一把,钟静怡掩饰不住惊讶,怔怔出声:“谢……谢谢。”   “不用。”   白霜行:“顺手而已。”   让钟静怡留下来,是她权衡利弊得出的结论。   而现在出手相助,全因白霜行还有几分身为人类的善意。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她是钟静怡,某天被莫名其妙拉进高危级别的白夜里,举目无亲、处境尴尬,连最基本的视觉都被剥夺殆尽。   如今命悬一线,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绝望。   大家都是被白夜所害的普通人,在不危及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白霜行能帮则帮。   “……哇。”   屏幕外,向昭一时讶然:“她居然救人了。”   说实话,见多了其它白夜里自相残杀、互相坑害的勾心斗角,突然看到白霜行的举动,他脑子懵了懵。   “没有意义。”   钟寒摇头:“白夜结束时,顶多存活一人。就算现在把钟静怡救下,之后还是要不死不休,争个你死我活。”   “钟静怡自爆技能,以她的能力,威胁不到白霜行。”   薛子真说:“这场白夜的难度超乎想象,在尚未开始争夺战之前,他们必须合作。”   如果和其它白夜里的绝大多数挑战者一样,每个人彼此仇视、只关心自己的死活,还来不及找到神尘,就会全军覆没。   再看屏幕里,信徒们俨然占了上风。   陆观潮匆匆避开箭矢,脚踝处的疼痛难以忍受,令男人咬紧牙关,额头浸透冷汗。   贺钰反应稍慢,被一支箭穿透手臂,鲜血横流。   瞧见他们狼狈的模样,树影婆娑间,响起几声此起彼伏的笑。   “这样下去,我们肯定要完蛋。”   陈涛和季风临藏身于同一棵树下,揉了把乱糟糟的红发:“我的技能是【火】,你们脑子比我转得快,可以想想怎么才能最大限度利用它——我尽量配合。”   他做事大多靠莽,但不傻。   如果始终把技能藏着掖着,用赤手空拳对付一二十个疯子,陈涛觉得,他可以改名叫“白夜版战狼”。   与其艰难求生如履薄冰,不如豁出去一把,公开自己的能力。   “火?”   贺钰努力思考,后脑勺隐隐生疼:“范围和强弱程度,能透露一下吗?”   “制造一团火球,如果目标身上有可燃物,就会迅速扩散燃烧。”   陈涛想了想,认真答:“打个比方,如果我对某个人使用,不出三秒,能把那人变成一团灰。”   他停顿片刻,补充一句:“但也仅此而已,等可燃物烧光,火就没了。”   每个人身上的衣物,都是可燃物。   他操控火焰,无异于拥有瞬间秒杀的能力。   白霜行听不见陈涛的声音,扭头看他时,被钟静怡戳了戳肩头。   紧接着,钟静怡移动食指,在她肩头一笔一划写下:   [陈涛,火,可燃物]。   她俩一个看不见,一个听不见,要想交流,只能通过这种方法。   ……火。   需要可燃物的话,就和【焚心之火】截然不同,无法伤害厉鬼,使用对象局限于人类和怪物。   白霜行低声道了谢,与此同时,瞟见肩头的小蛇猛然一动,用尾巴碰碰她后颈。   这是嘶嘶惯用的预警方式。   她心有所感,略微侧过头去,透过野草之间的缝隙,看向树干另一边。   箭雨已经停了。   从树林阴翳下,缓缓走出六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其中两人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箭在弦上,随时能射出。   另外四人,手里拿着斧头或弯刀。   要命。   他们的体格与力量远远超出之前的持弓少女,加上人数优势,不出意外的话,基本能立于不败之地。   白霜行敢肯定,无论谁冲出去和他们拼命,都会被立马干掉。   不过……   她目光倏转,看向身边的钟静怡。   为了不被队伍抛弃,钟静怡一定会用出技能,限制他们的行动能力。   到那时,就是反击的间隙。   “那不是璐璐的尸体吗?”   一个男人远远望见死去的持弓少女,没露出丝毫悲伤的神采,双手合十,闭了闭眼:“在狩猎中牺牲,是无上的荣耀。愿神保佑你的灵魂。”   “废物罢了,居然死在那群家伙手里,让人看笑话。”   另一个寸头青年不屑冷笑,望向几人藏身的树丛:“好不容易等来祭品,赶快把他们解决掉。”   变态。   感受到他阴冷森然的视线,沈婵咬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踏踏脚步逐渐逼近。   杀气渐浓。   男人们哼唱出那首不知名的古老小调,曲声欢快悠扬,现在听来,却好似死神沉重的足音。   沈婵心脏砰砰作响,不经意发现,白霜行正在与季风临暗暗交换视线。   后者举起手里的小刀,做出一个投掷动作;前者则若有所思摇摇头,指向身旁的钟静怡,比出“5”和“1”的手势。   然后又是一通比划。   最后不知道谈论出了什么计划,季风临扬唇笑笑,安静点头。   也正是这一瞬间,沈婵听见,脚步声在很近的地方忽然停下。   隔着一棵树,寸头青年幽幽咧开嘴角:“还躲啊?”   *   短短三个字,渗出令人胆寒的冷意。   寸头青年握紧斧柄、双眼微眯,正要抡起斧子砸上前去,意料之外地,察觉到身侧一袭冷风。   ——有人打算偷袭。   这群人显然低估了他的反应速度,径直飞来一把锐利小刀。偷袭的想法很好,可惜千钧一发,被他险险躲过。   而且……   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嗤笑,青年悠然转身,看向小刀袭来的方向。   这样一来,不就明摆着暴露了藏身之地吗。   他的同伴也意识到这一点,毫无迟疑地跨步上前,没有哪怕一句废话,抡起手里泛着寒光的长刀。   手起刀落,林子里,响起痛彻心扉的惨叫。   是个男人。   青年凝神望去,今天的第一只猎物人高马大,看体型,身高接近两米。   猝不及防被长刀砍中右臂,陆观潮疼得面无血色,竭力调整呼吸,欲图反击。   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即便处于劣势,也绝不可能跪地屈服。   可比起那把染血的弯刀,他手中的武器显得渺小且无力,加之右腿受损、行动不便,还没触碰到信徒的身体,便被刀锋穿透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   陆观潮牙关紧咬,喉咙里溢出濒死野兽般的悲鸣,试图做出最后的反击。   转眼间,却被寸头青年踢翻在地。   像一条垂死的鱼,他抽搐着没了声息。   眼前的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不远处,贺钰沉下脸色,沈婵掩唇屏住呼吸。   白霜行脊背绷直,紧抿嘴唇。   而寸头青年继续哼唱着小调,好整以暇,四下张望。   他明白,这群人逃不掉。   树林郁郁葱葱,随处可见杂乱野草,但凡稍微动弹一下,就会发出声音。   此时此刻,可怜的猎物们一定正蜷缩在某个角落,不敢动弹不敢呼吸,祈祷别被发现吧。   想到这里,青年嘴角笑意更深。   忽地,他听见窸窣轻响。   包括他在内,六双眼睛同时循声望去,身侧的树林簌簌颤动,一个双目无神的女人狼狈跌倒在地。   看她的姿势,竟像是被队友一把推出来似的。   “你们——”   钟静怡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眼底涌出怨愤之意,颤巍巍伸出右手:“推我的人,藏在——”   说到这里,女人陡然顿住。   除了树林的轮廓,她什么也看不见。   方向感趋近于零,无论如何回想,她都分不清哪里才是刚刚藏身的地方。   可笑又可悲,她连和出卖自己的人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寸头青年低头觑她,哈哈大笑:“是个瞎子。”   伴随他肆无忌惮的笑声,一名同伴提起斧头,砍上钟静怡胸口。   霎时间,不远处闪过几道奔逃的人影。   钟静怡被其他人当作诱饵、吸引信徒注意力,到现在,目的已经达成。   为了活下去,她曾经的“队友们”只能抓住这个短暂的空隙,拼尽全力地逃跑。   很符合人类的本性。   寸头青年打了个哈欠:“要追吗?”   “不急。他们跑去的方向,有我们的人。”   一名同伴笑道:“先看看这两个新鲜的祭品吧。”   说起祭品,寸头青年掩饰不住心中兴奋,低头俯身,踢了踢一动不动的陆观潮:“死了?”   同伴斜过眼:“那女人还有一口气。”   信徒们都明白,举行祭祀时,祭品所受的痛苦越多,神明越是满意。   青年饶有兴致,在钟静怡身前蹲下,从口袋里掏出小刀。   如同折磨不值一提的蚂蚁,他微笑着伸手,将刀刃刺入女人右手。   钟静怡的惨叫让他愉悦兴奋。   很快,小刀被利落抽出,逐一刺向她左臂、肩头以及后背。   伤口涌出源源不断的猩红液体,鲜血融进他脚下的土壤,被贪婪地汲取吸收。   蓦地,寸头青年眸光一动。   土壤翻涌如浪,染出沉沉暗红,渐渐地,居然浮出一道熟悉的影子。   不是错觉。   在这片受到了神明眷顾的土地上,他见到一尊若有若无、由血液构筑而成的微型神像。   身旁的同伴也察觉这一奇景,皆是一惊,扑通跪下。   紧随其后,青年听见缥缈含混的低语。   这是种十分诡异的声音,夹杂了千百人的沉喃、尖啸、笑音和呓语,奇怪的是,他能听清。   得到满意的祭品,神明将给予信徒梦寐以求的恩赐。   青年难掩狂喜,在神像现身的刹那,颤抖跪倒在地。   他听懂了。   神说,血肉祂已收下,今日之内,他们能得到不菲的回报。   神还说,在那群误入森林的人类里,有一名渎神者。   渎神者曾摧毁祂的神像,妄图夺取祂的力量,祸患无穷。   为了将那人尽快抹杀,神要求他召集林中的所有信徒,在此地商议计划。   青年不敢忤逆,忙不迭点头应下。   “渎神者……”   同伴皱眉:“不能让那群人逃出去。这样吧,我们留在这里保护神像,你去通知其他人,怎么样?”   神像由血凝成,看上去脆弱不堪,将其单独留在这里,很可能遭到破坏。   寸头青年连连点头,眼底的狂热仍未散去,战栗不已。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神的指引。   神明的低语威严庄重,让他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能为祂做出任何事情,哪怕奉献生命。   “好。”   青年说:“我尽快。”   *   于是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青年步履匆匆,消失在葱茏林间。   等他离去,与他仅有一步之遥的树丛里,出现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   白霜行语气很淡:“他走了。”   “……终于走了。”   沈婵长出一口气,垂眸擦拭掌心里的冷汗:“希望他能早点回来,我不想在等他的时间里,经历四五遍幸运转盘。”   “这片树林不大。”   季风临说:“他熟悉地形和方向,找来所有信徒,不需要太长时间。”   “那个,我能问一问吗?”   另一边,完好无损的钟静怡举起右手,让丧失听力的白霜行能一眼注意到她:“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幻觉?”   陆观潮站在她身后,双手环抱胸前:“我们中间,有两个人死了。”   白霜行轻声笑笑:“首先,是我们反抗失败,有两人遭到杀害。”   ——从头到尾,寸头青年所见的景象,都是由她亲手制造的幻觉。   这是属于江绵的技能,【白夜幻戏】。   【白夜幻戏】拥有蛊惑神智、引发幻象的作用,局限在于,只对一人有效。   如果仅仅是让寸头青年产生幻觉,而他同伙们时刻保持清醒,毫无疑问,他将很快被唤醒。   所以,在白霜行用出【白夜幻戏】的同时,钟静怡也点开了技能面板里的【青丝绕】。   被白霜行救下后,钟静怡曾放下戒心,在她肩头写下数字“5”,并详细阐明【青丝绕】的相关信息。   【青丝绕】最多束缚五人,禁锢的人数越多,丝线越脆弱。   信徒们身强力壮,凭借丝线,顶多困住他们五秒钟。   当两个技能被逐一使用,接下来,便是所有人的合作时间——   五秒钟之内,他们必须一拥而起,除了白霜行和钟静怡,每人分别解决一个信徒。   想到这里,白霜行觉得有些可惜。   拥有【青丝绕】,他们能迅速合力击杀对手,但随着感官被逐渐剥夺,下一轮幸运转盘后,大概率不能故技重施了。   仅在这一次的突袭里,陆观潮的骨折就已急剧恶化,这会儿疼得走不动路,只能靠在树下歇息。   如果有谁再抽中失明、骨折和体力退化,五秒钟,他们甚至没办法靠近敌人。   总而言之,另外的五名信徒飞快断了气,只剩下一个寸头青年,活在白霜行精心编织的幻象里。   在他所见的幻觉中,同伙们生龙活虎、始终好端端跟在他身边,六人顺利捕获猎物,并得到了神明的启示。   让他把所有信徒召集过来,当然是白霜行的主意。   可怜寸头青年对真相一无所知,满心欢喜忙里忙外,结果替别人做了嫁衣。   看向树荫下的五具尸体,白霜行眨眨眼,神色如常。   早在这场白夜开始的时候,她就认真思考过,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技能。   在【神鬼之家】仅存的技能面板里,攻击性能力少之又少,唯有单独一个,还只能使用一次。   中层污染区以搏斗逃杀为主,她的技能大多与厉鬼怨灵有关,对上活生生的人,非常吃亏。   但要想破局,暴力永远是最直白最简单的手段——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天马行空的有趣办法。   譬如现在,仅凭一场虚无缥缈的幻境、一个信口胡诌的谎言,他们就能将所有信徒一网打尽。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之所以被称作“捕杀”,是因为猎人在明,猎物在暗。   猎人熟悉地形地势,早早布置好致命的陷阱,掌握着猎物的全部动向,想杀它,只是时间问题。   就像藏匿于林中、等候他们步入杀局的信徒一样。   现在,局势终于到了逆转的时机。   白霜行仔细观察过,信徒们精神受到严重污染,凶残嗜杀,对身边所有人的性命不管不顾,哪怕同伴死去,也毫不关心。   他们唯一在乎的,只有混沌之主。   面对白霜行等人,信徒全副武装、杀气腾腾;但如果……是面见至高无上的神呢?   答案呼之欲出。   那些几近癫狂的男男女女将卸下防备,不做多想地来到这里,带着满腔虔诚与敬意,感恩神明的降临。   殊不知迎接他们的,唯有必死的结局。   明处与暗处,捕杀与被杀,从这一刻起,双方转换了身份。   “找找附近有没有被信徒设好的陷阱,把它们位置挪走。”   白霜行看一眼寸头青年离开的方向:“那人从这里离开,说明信徒据点就在路上——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陷阱可以集中放置。”   陆观潮脸色惨白,扯出一个浅淡的笑:“死掉的那几人身上,有弓和刀。”   说来讽刺。   信徒用以屠杀无辜受害者的工具,反倒成了最终将他们本人置于死地的凶器。   猎杀时,弓箭永远是最好的冷兵器。   提心吊胆压抑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反击的机会,沈婵只觉胸口淤积的闷意顷刻散去,畅畅快快呼出一口气:“明白!”   “他们应该很快会来。”   白霜行眺望远方,眼底映出黑压压的密林,幽暗沉寂,暗藏杀机。   她说:“开始狩猎吧。” 第107章 末路(八)   十五分钟后。   幽林寂静,不见人烟,倏然间,响起纷乱脚步。   步伐凌乱仓促,听声音,总共有十五人上下。   “你说……神?”   一个中年妇女面露狐疑:“神明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你们甚至没完成祭祀。”   话虽如此,她还是老老实实跟了过来——   对神明的敬仰已然超脱理智,但凡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见到祂,她都不会犹豫。   “我能把神当成幌子,故意诓骗你们吗?”   寸头青年走在最前面领路,有些不耐烦:“神说过,祂之所以降临,是为了铲除那群人里的渎神者。”   “怎么会有人妄图亵渎神明?”   他身旁的年轻男人神情晦暗:“他们一定疯了。”   “我们已经解决了其中的两个。”   寸头青年咧嘴一笑:“那群人没有神明力量的加护,瘸的瘸瞎的瞎,肯定跑不出林子。”   他说得悠哉游哉,完全放下了戒心。   那几个幸存的人类渺小如蝼蚁,面对捕杀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还有五名身强力壮的信徒保护着神像,不可能出问题。   眼看将要抵达记忆中的目的地,青年嘴角笑意更深——   忽地,他感受到一阵不知从何而来、迅捷冷戾的风。   ……欸?   意识停滞一秒。   是错觉吧。   他为什么会见到……一支凌空射来的箭?   利箭来得猝不及防,如同吐出信子的长蛇,直刺左侧一个男人心口。   再眨眼,寸头青年听见惊惧万分的尖叫。   “啊——!!”   中年妇女满脸惊惶,猝然扭过脑袋,厉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寸头青年同样被吓得面无血色:“我、我也不……”   不等他说完,中箭的男人轰然倒下。   下一秒,利箭再度袭来。   这支箭矢瞄准了寸头青年所在的方向,可惜略有偏差,擦着他右臂飞快掠过。   瞬息之间,生死之隔。   与死亡擦肩而过,毛骨悚然的恐惧感油然而生,青年打了个寒颤,立刻反应过来:“小心,有埋伏!”   这不可能。   难道是那群软弱无能的外来者?他们明明连反抗都不敢,还把同伴推出来作为诱饵……   以他们的脾性,不应该舍弃反击的念头,如无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四处乱转,试图找到出口离开吗?   不祥的预感将他死死攥住,青年拔高音量:“快跑!往回跑!”   话音方落,从他们身后,又射来一支箭。   这次,射中了一个少年的正脸。   血液喷溅,面见神明的欣喜尽数退去,少年眼中只剩惊愕与恐惧。   见他重重倒下,中年妇女下意识伸手,想从腰间掏出一把弓箭或小刀。   动作做到一半,她怔怔愣住。   他们之所以前来这里,从来不是为了狩猎,而是打算拜谒神明。   在她身上……没来得及准备任何武器。   脑子嗡地一响,心有所感,女人抬起双眸。   利箭乘风,势如破竹,裹挟着凛然杀意,正中她心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后左右都藏着无尽杀机,寸头青年连连后退,头脑中一片浆糊。   他的神,他的恩赐……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就像他们曾对无数受害者所做的那样,信徒一个接一个倒下,置身于狩猎之中,好似走投无路的家畜。   利箭不断,人们彷徨惊愕,有的凄声咆哮,有的狼狈逃窜,更多的,是虔诚跪在地上,一遍遍乞求神明降临。   很可惜,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并未给予他们回应。   “这群家伙,疯掉了吧。”   不远处的树干上,沈婵由衷感慨:“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不忘向邪神祈祷?”   几分钟前,商量好计划后,他们拿着从信徒手里得来的弓箭,大多数藏到了树上。   树梢视野开阔,加之枝叶掩映,能够遮挡大半身形,是他们最好的狩猎地。   ——没错,狩猎。   正如白霜行所说,信徒一定会毫无防备从这条路上赶来,而提前进行埋伏的他们,反过来成为了这场杀戮的主导者。   “在信徒心里,邪神恐怕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白霜行分辨她的口型,低声笑笑:“对他们而言,信仰比生命更重要吧。”   开口时,白霜行视线偏转,看向周围稠密的幽林。   除了陆观潮以外,他们都是第一次拿起弓箭,准头很差。   多亏陆观潮耐着性子,详细解释了这种武器的使用技巧,才让他们不至于箭箭射空。   ……不过,用得也很吃力就是了。   不久前,主系统启动第二次幸运大转盘,给每个人增加了全新的负面状态。   白霜行运气不错,抽中【嗅觉】,沈婵则转到了【严重耳鸣】。   她俩凑在一起,可以结伴去耳科挂号。   季风临是【右腿脱力】,难以正常行走,这会儿和骨折的陆观潮、几近失明的钟静怡一起,藏在地面上的草丛里。   钟静怡被剥夺嗅觉,陆观潮丧失了一半听力,至于藏身在右侧树上的陈涛,竟延续上一轮的好运气,抽到【听力轻微受损】。   贺钰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居然重复转出【思维迟缓】,从说话做事慢半拍,变成慢上整整一拍。   虽说对身体没什么影响……   白霜行抿唇,望一眼贺钰所在的方向。   从他手里射出的箭,一支也没中过。   从小到大都是出类拔萃的精英,贺钰从没体会过如此强烈的挫败感,一张脸隐隐泛起薄红,不服气似的继续狂射。   ……总而言之,这是一群非常好对付的体弱病残,要论正面对抗,五六个信徒就可以解决他们。   但偷袭埋伏,也是自古流传的战略之一嘛。   又是几支利箭飞过,半分钟之内,信徒数量锐减,只剩下九人。   寸头青年目眦欲裂,心心念念记忆里那个由血液凝成的神像,为了活着见到神明,拼命向前狂奔:“跟我来!我知道神迹在哪儿!”   一定是这些人亵渎了他的神!   神明拥有无穷的力量,只要找到祂,就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幸存的人们跟上他脚步,像是拼命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齐齐奔向他口中的“神迹”。   快到了。   熟悉的风景映入眼前,寸头青年扒开一簇荒草,眼中溢出光亮。   神像,还在这里。   鲜血凝出祂的形体,散发出幽异诡谲的神秘气息,此刻正无声飘浮于空中,间或落下一滴浑圆的血珠。   “快看……你们快看!”   他欣喜若狂,高声呼喊:“是神!神在这里,祂能拯救我们!”   青年说着扭头,不知为什么,在其他人眼底,没见到一丝一毫的喜色。   他们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眼里有不解,有迷惑,也有止不住的怒火。   “神……在哪儿?”   他听见其中一个男人说:“这地方,不就只有一片空地吗?!”   寸头青年愣住。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身后的少年意识到真相,抱头痛哭:“大家因为你,全死了!骗子!”   他们……在说什么?   寸头青年一阵恍惚。   神像,不是好端端立在那里吗?   不等他开口,半空上,神明陡然笑开。   这一次,祂的笑声稚嫩清脆,与儿童游戏里的幼稚音效相差无几,嘻嘻哈哈,再无最初的无上庄严。   “很遗憾,我不是神明哦。”   神像在半空转了个圈:“所谓神赐,只是一个骗局而已——你信仰的神明如果真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来救你?说不定,祂才是骗子。”   神像很轻地笑了一声。   转瞬间,当着他的面碎成尘土,跌落泥中。   祂……在说什么?   从希望到绝望,信仰崩塌,犹如山倒。   寸头青年止不住战栗,颤巍巍后退几步,难以理解这段话语。   或是说,他不愿理解。   ……不对。   都是假的。   他要活下去,他要见到真正的神,他——   双腿比思维更快,青年慌不择路拔腿就跑,下一秒,痛苦睁大双眼。   一阵剧痛自他脚下袭来,低头望去,竟是一个捕兽夹。   一个由信徒们制作的捕兽夹。   多亏这种器具,他曾猎杀过许许多多误入森林的游客,在暗处观察他们惨叫哀嚎、像动物一样艰难求生的景象。   为什么,这里会有捕兽夹?   他永远不可能知晓答案。   因为同一时刻,一支利箭飞入了他咽喉。   “……啊!”   眼睁睁看着寸头青年惨死,年纪最小的少年泪流不止,瑟瑟发颤。   幸存者中,体格最为强健的男人凝神皱眉,看准箭矢袭来的方向,默默掏出口袋里的小刀。   ——毫不犹豫,他将小刀掷向草丛!   陆观潮冷啧一声,觉察危险侧身躲避,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拉过身旁的钟静怡。   千钧一发,两人险险避开刀锋。   到目前为止,还有八个活着的信徒。   “别管树上那些射箭的。”   男人咬牙切齿,戾气横生:“反正活不成了,先把草里的那几个干掉!不能让他们亵渎神明!”   这人打算同归于尽。   陆观潮右眼重重一跳。   他和季风临行动不便,钟静怡更是半盲状态,一旦遭到八名信徒的团团围攻,必然会当场丧命。   不过……   定神看向钟静怡,陆观潮低声开口:“做好准备。”   女人与他四目相对,轻轻点头。   健壮男人的话好似星火,将信徒们的杀意熊熊点燃。   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八名男男女女面露狰狞之色,迈开脚步。   就算会死,他们也要拉上一两个人陪葬。   树梢上,白霜行与树下的季风临同时挽弓,分别刺中两个信徒的右腿和小腹。   陈涛全神贯注,屏住呼吸,箭矢自他手中疾速冲出,正中一人后背。   受视力锐减的影响,沈婵看人重影,第无数次瞄准失败后,和不甘心不服输的贺钰一起,不约而同眼角一抽。   而钟静怡攥紧右手,聚精会神分辨身前的每一道暗影,长睫轻颤——   一名信徒快步靠近,手中匕首映出寒光,电光石火,数条丝线浮空而起。   【青丝绕】。   万千细线交织如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蔓延,不过两秒,便形成黢黑椭圆的茧,将毫发无伤的余下五人浑然包裹。   束缚的人数越多,【青丝绕】持续时间越短,在当下,顶多坚持五秒钟。   七名半残的挑战者,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解决他们。   好在,七人早有计划。   ——就是现在。   钟静怡脊背战栗,陡然扬声:“陈涛!”   树梢上,红发青年笑得张扬,锋芒毕露:“明白!”   一瞬风过,四溢着幽蓝微光的深林里,现出第一抹刺目的红。   那是火。   烈焰汹汹,从第一根丝线开始燃烧,不断延展扩散,顺着丝丝缕缕的细线,迅速吞噬全部的五个圆茧。   只要有连续不断的可燃物,陈涛的火就不会熄灭。   而连接着五名信徒的【青丝绕】,正是最好的媒介。   烈焰腾空,将其中痛苦挣扎的人形尽然吞没。   青丝散去,一具燃烧的尸体直直倒下,将要砸向钟静怡时,一只大手伸出,把她拽开。   模糊的视野里,隐约能见到跃动的火光。   钟静怡心有余悸,小声开口:“……谢谢。”   “先说好。”   陆观潮冷淡别开视线:“到时候争夺活下去的名额,我不会手下留情。”   钟静怡笑:“我也不会。”   “差不多都解决了吧?”   陈涛从树上一跃而下:“我们……通关了吗?”   他总觉得不太真实,像做梦一样。   再看四周的信徒,绝大多数失血过多半死不活,一两个被射穿了手臂和大腿,正瘫倒在地,五官疼得扭曲。   面对无力躺倒的他们,贺钰终于能发挥一点迟来的作用,面无表情,拉动弓箭。   这一次,总算射中了心口。   青年嘴角轻轻一动,扯出满足的微笑。   “嗯。”   沈婵疲于奔命,等尘埃落定,一下子靠在白霜行肩头:“谢天谢地,总算结束了……接下来,只需要一直往东、离开中度污染区就可以吧?”   “准确来说——”   贺钰语气认真:“是完成了第二场主线挑战,离通关还远。”   沈婵愣了愣。   一秒钟后,她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回答陈涛的那句“我们通关了吗”。   季风临欲言又止,陆观潮神情复杂,陈涛挠了挠头,嗯嗯应下。   又过去大概五秒。   贺钰:“嗯,往东去吧。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止血疗伤。”   贺钰:“等找到神尘,我们就是对手了。”   沈婵:……   你到底是慢了多少拍啊!   *   白夜外。   从头到尾的一幕幕画面历历在目,向昭坐在屏幕前,心口狂跳,难掩激动。   从第一次幸运大转盘起,一切的发展都出乎他预料。   怎么说呢……不愧是白霜行的行事风格。   在她构筑的幻觉里,有人被当作诱饵吸引注意,换取了其他人的顺利逃脱。   能制造出这样的幻象,说明那些勾心斗角的手段,白霜行都懂。   只是没做而已。   他们舍弃那个最简单的办法,转而寻求另一种可能性,最起码,保住了属于人类的最后几分尊严和理性。   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就是高级污染区了。   神尘……就藏在那里。   视线掠过角落里的几块屏幕,向昭望见遍地血色。   比他们进度更快的地区,已经展开了不死不休的争抢厮杀。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   身后的监控室大门被敲开,薛子真缓步进来,神色隐有疲惫。   自从白夜实时视频被泄露,她和一众监察局高层便展开了紧急会议,直到现在,才焦头烂额地勉强脱身。   “……怎么样了?”   薛子真轻揉眉心。   在商讨对策时,她见到了数目众多的国民评论。   震惊的、咒骂的、绝望的、为挑战者们真诚祷告的,林林总总,最终汇集在中度污染区的惨烈局势上。   可谓一团乱麻。   为了确保自己能顺利存活,被拉进白夜的人们要么彼此争斗,要么划分阵营、拉帮结派。   在某些白夜里,甚至出现了强者折断弱者的双手双脚,将他们当作诱饵的残暴行径。   薛子真看得心惊肉跳,评论区亦是炸开了锅。   “华夏区死了多少个人?白霜行他们……”   她叹了口气,语气虽轻,却不自觉透出紧张:“还活着吗?”   见向昭点头,薛子真紧绷的神色略有缓和:“其他人呢?华夏区所有人里,伤亡有没有超过两个?”   死去两人,是她较为乐观的预估。   向昭摇摇头:“没有。”   他停顿几秒,双眼澄亮,有晶莹光斑无声跃动,倏而向她咧开嘴角:“薛姐,没有人死掉。”   这是从未想过的答案。   即便是薛子真也不由愣住,眼底露出不解的茫然:“什么?”   “二十五名信徒,被尽数剿灭——”   向昭深吸口气,直勾勾对上她视线,语气微颤,却十足笃定:“他们七人……全部活下来了!” 第108章 末路(九)   全员存活。   薛子真有些恍惚,定了定神,抬眼望向屏幕中央。   画面里,白霜行从树上小心翼翼地爬下,轻轻拍走手肘处的几片叶子,神态平静如常。   镜头偏转,在林中各个角落,现出另外六道影子。   薛子真忍不住好奇:“他们合作了?”   “嗯。”   向昭点头:“太厉害了!钟静怡的技能是丝线,陈涛可以控火,他俩凑在一起,直接把信徒烧了一大片!”   薛子真沉默几秒,微微颔首:“下一场,就是高度污染区了。”   无论他们之前有过怎样的合作,一旦开始争夺神尘,那点儿为数不多的情谊,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向昭看出她的疲惫,递来一杯水:“薛姐,网上的风向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还不是群魔乱舞。视频已经放出去,在世界各地都有传播,我们禁不掉。”   薛子真道了声谢,从他手里接过水杯:“虽然并不清楚000号白夜的用途,但不少人把它和今天的异变联系在一起,觉得在这场白夜里,藏有能够拯救人类的秘密。”   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态发展,毕竟人这种生物,总得有个寄托。   全球惊变,厉鬼横行,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们需要希望。   哪怕是毫无根据的、被臆想出来的希望。   而现在,这场意义不明、被全球直播的白夜,成为了绝佳的媒介。   薛子真默默叹了口气。   不过与此同时,也有很多人坚信,000号白夜不过是鬼怪的恶作剧,被创造出来,纯粹为了羞辱人类——   所有挑战者都是通关过多次白夜的老手,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死的死伤的伤,犹如凄惨困兽,被折磨得毫无尊严。   薛子真觉得,这种推测不无道理。   邪神以人类的恐惧为食,当这场白夜被全球放送,让无数人目睹其中残酷的杀机……   由人类产生的绝望情绪,将成为祂最好的养料。   后脑勺阵阵生疼,薛子真划开手机屏幕,显出实时评论区。   没再说话,她把手机递给向昭。   向昭赶忙接下,低头见到的第一条留言,就是绝望痛苦的哭诉。   【完蛋了,我们绝对完蛋了!这些被拉进白夜的人全是老手,居然大多数连第二关都活不过……我们都要死了!】   向昭皱着眉,继续往下看。   【他们就是所谓的‘精英’?疯子还差不多,一群丧心病狂的杀人犯。】   【楼上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圣母,不知道规则说过,只能活一个吗?不杀人,难道等着被别人干掉?】   【关键是,在中度污染区杀光队友后,不一定能从那群白袍人手里活下来啊……一个对他们二十五个,找死吧。】   【不会真有人敢和‘队友’合作吧?一群被莫名其妙凑到一起的陌生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惨遭背刺了。】   【不好意思,还真有人全员合作,并且顺利通关了。指路华夏区。】   【中欧区也是!还有另外好几个地区,大家齐心协力,看得我热血沸腾!】   【华夏区真的!!每一步操作都在我意料之外,不仅全员存活,还把二十五个白袍人全杀光了!我辈楷模!   顺便,谁有白霜行的联系方式吗?】   【全杀光了?怎么做到的???】   【可是,等找到神尘撕破脸,不会很尴尬吗…】   评论区一如既往地混乱糟心。   好在,其中也有不少积极的留言。   向昭看得心情复杂,目光慢慢往下,忽地,整个人愣住。   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保证自己没有眼花看错。   视线停驻的地方,是一条刚刚刷新的实时评论——   【别再说神尘了,刚从进度最快的直播区出来,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   神尘那玩意儿有问题,是个必死的陷阱。   000号白夜毫无生路可言,我打赌,没人能活下去。】   *   神尘究竟有什么猫腻,此刻的白霜行一无所知。   解决了全部的二十五名信徒后,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暂时得到放松。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大家全都疲惫不堪。她和其他六人留在林子里,休息了十几分钟。   嘶嘶显得比她更开心,欢欢喜喜摇头晃脑,许是有些累了,摆一摆尾巴,盘踞在白霜行肩头安静入眠。   中途幸运大转盘启动过一次,不过没谁在意——   中度污染区里没了威胁,就算他们五感全无,也不会出事。   等体力渐渐恢复,为防止意外,一行人决定抓紧时间往前。   这片林子四面八方的风景相差不大,处处生长着枝繁叶茂的幽蓝色树丛。   行走于其间,白霜行始终没放松警惕,暗暗留心身边的动静,渐渐地,发现幽蓝光晕暗淡下去。   当微光消逝,她听见温和轻缓的系统音。   【恭喜挑战者成功逃离中度污染区。】   【正在消除由幸运大转盘带来的负面状态……】   【即将进入高度污染区,请做好准备。】   【温馨提示:神尘位于本域之中,取得神尘的挑战者只需持续往东,便可抵达屏障边缘。   手持神尘穿过怨气屏障,本场白夜立即结束。】   耳边重新有了声音,白霜行眼睫一动。   她没想到,争夺神尘的环节来得这么快。   系统的提示里,还有句话没说完——   当白夜结束,除了穿越屏障的那个人,其余挑战者将立刻遭到抹杀。   她不动声色抬起视线。   其他人神色各异,都没说话。   陆观潮和贺钰表情淡漠,钟静怡同样冷静,眼底的色彩晦暗不明。   陈涛似乎有些苦恼,挠了挠满头红发,张着嘴,却没出声。   沈婵与她对视一眼,紧紧皱着眉,欲言又止。   她们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在这种注定彼此争斗的规则下,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样无动于衷。   季风临亦是如此。   “不用着急。”   白霜行握住沈婵手心,声音很低:“这场白夜存在很多古怪的地方,说不定……能有别的活路。”   话虽这么说,其实她也心烦意乱。   对于“神尘”,白夜给出的线索太少,要想尝试解谜,恐怕得先找到它。   可找到它以后,究竟能不能破解出一条生路……   这件事,白霜行没有把握。   脑海里的念头纷乱错杂,忽地,右手被轻轻反握。   白霜行倏然抬眸。   沈婵看着她双眼,扬唇笑了笑:“压力没必要太大。我们走一步看一步,收集更多线索,一定会有出路。”   这只是一句很普通的安抚,她们彼此心知肚明,这场白夜并不简单、不可能被轻易破解。   但在绝望压抑的环境里,陡然听见有人笑着说出这种话,如同遇见一缕小小的星火,微弱却明亮。   白霜行对上她目光:“嗯。”   “我有个问题。”   陆观潮冷冷开口:“进入高度污染区以后,我们还要一起行动吗?”   一来,他们对神尘的具体位置一无所知,到时候商量路线,必然产生分歧。   二来,在这次的任务里,他们不再是合作关系。   “没必要。”   贺钰斩钉截铁:“我建议分头行动,能不能找到神尘,各凭本事。”   钟静怡点头,表示赞同:“不如先进入高度污染区,再由每个人选定想去的方向吧。”   人心难测,对于所有人来说,这群临时拼凑的“队友”都不再可信。   白霜行没反驳:“没问题。”   说话时,她看向季风临与沈婵。   季风临明白她的意思,颔首低声:“我们一起行动。”   贺钰投来一道视线,钟静怡也望向他们,目光闪烁。   在对抗赛里遇见亲人好友,是最残忍的遭遇之一。   这意味着,哪怕三人之中能出现一名幸存者,他或她也将受到数倍的道德谴责,亲眼看着重要之人接连死去。   那会是极度痛苦的体验。   陆观潮沉沉叹出一口气:“走吧。去高度污染区。”   于是踏踏脚步声再度响起,白霜行撩起眼前的一片树枝。   起初,高度污染区和普通的丛林没什么不同。   草木葳蕤,绿叶参天,唯一比较古怪的,是飘浮于半空的灰黑色薄雾。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   林中的景象,也变得不同。   森然冷意席卷全身,白霜行打了个寒颤。   树木枝干不再是深褐色的木头,而是一只只腐烂的人类手脚。   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手臂与大腿没剩多少腐肉,呈现出干瘪消瘦的形态。粘在上面的血块倒是黏黏糊糊,像蛇一样缓慢淌动。   生长在这种畸形“枝干”上的,当然不是翠绿树叶。   视线扫过,白霜行见到黑白分明的眼珠、扭曲的拇指、残留着血迹的鼻子和嘴唇、以及一张张被剥下来的脸。   这些,都如同树叶一样,轻飘飘悬挂在枝头。   空气里,弥漫出淡淡腐臭的腥味。   沈婵和陈涛双双面无血色,止住干呕的冲动,低头挪开视线。   白霜行也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紧皱着眉,目光却没移开。   有几棵树的树干,已然成了人类的肢体。   皮肤被无限拉伸,隐约能分辨出五官变形的脸,骨骼则扭曲成软体动物般的形状,从嘴巴的位置,吐出一根根枝条。   奇怪的是,过去这么一段时间,他们居然没遇到危险,也没见着鬼怪。   “……就到这里吧。”   贺钰说:“我往左走。”   钟静怡:“我往右上。”   陆观潮耸肩:“我随便,你们先——”   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   因为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突然响起的系统音。   【检测到挑战者们已进入高度污染区,最终试炼正式开启。】   【为保障本场挑战公平性,每位挑战者将被传送至随机位置。】   【请努力找到神尘,通关白夜吧!】   ……随机传送?   这道声音毫无征兆,陆观潮听得一愣。   这有什么必要吗?   另一边,白霜行却是眸光微沉。   把所有人传送到不同的角落,主系统不费吹灰之力,就斩断了他们合作的可能性。   它……不想让他们合作?   这个念头刚刚涌上心口,意识便有了短暂的恍惚。   在传送开启之前,白霜行当机立断,朝着沈婵与季风临迅速沉声:“东边汇合。”   *   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与不久前如出一辙的树林。   ——如果这个满是人类残肢的地狱,能被称作“树林”的话。   陆观潮尝试动了动身体,一切正常。   他警惕着周遭动静,四下环顾。   黑雾更浓了一些。   雾气应该有精神污染的作用,随着浓雾四涌,他心口的压抑感愈发沉重,像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连呼吸都格外困难。   陆观潮视线一动。   这地方的人类只有他一个,空气里腥臭难忍,隐约间,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哭声与低笑。   草丛里不时传来窸窣声响,放眼望去处处昏黑——   不对。   心口猛地一跳,男人屏住呼吸,猝然愣住。   在不远处,一棵高壮挺拔的树上……   有一团莹白亮光。   光晕澄澈,与浑浊脏污的浓雾格格不入。定睛望去,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球状物体,被柔光包裹,像块毫无瑕疵的玉。   等等。   不会吧。   看它的模样,难不成是……   如同为了回应他的困惑,系统音适时响起:   【近距离范围内,检测到神尘踪迹。】   ——神尘?!   惊喜太过突然,陆观潮脑子发懵。   他被系统……传送到神尘附近了?   可主系统不久前分明才说过,随机传送,是为了“保障公平性”。   这显然并不公平。   多次通关白夜的经验,让陆观潮敏锐意识到不对。   主系统摆明了打算置他们于死地,就算再怎么“随机”,也不可能帮助他们直接通关。   树上的那东西,很可能有问题。   主系统只说神尘距离他很近,从没明确表示,那块白玉就是神尘。   陆观潮皱眉:“提问,神尘是不是我正前方树上的白色物体?”   他问得直白,没想过系统能回答——   毕竟,如果那块白玉是个陷阱,主系统一定会含糊其辞,不透露相关信息。   但出乎意料地,耳边居然传来声音:   【是。】   也就是说……那的确是神尘?   陆观潮更加不解。   他从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居然能得到白夜的眷顾,可要说哪里有问题,又实在讲不上来。   迟疑间,身侧响起沙沙响音。   陆观潮凝神屏息,找了棵大树藏匿身形,小心探出视线。   林中的草丛里,夹杂着人骨与发丝一样的东西,如野草蓬勃生长,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他望见两道诡谲扭曲的黑影。   影子似人非人,像是把无数人类的血肉碾碎再融合,形成了全新的怪物。   怪物身躯暗红,没有五官,双手是两把锋利细长的刀,双腿在地面蠕动而过,拖行出一条粘腻的痕迹。   ……操。   陆观潮暗骂一声。   诡异的黑雾,由残肢拼凑出的草木,还有血肉糊成的怪物。   在这儿待久了,任何人都得疯。   两只怪物缓慢走过,刀锋般的双臂映出冷光。   陆观潮想起来,村子里的人说过,自从结界破开裂口、鬼怪进入村庄,当晚便夺走了神尘,将其据为己有。   这里,大概率就是怪物们的老巢。   他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动作。   两只怪物在树下徘徊不定,慢悠悠地,坐在树荫里垂头休息。   好一会儿,它们没再动弹。   这是……睡着了?   陆观潮握紧手心,全是冷汗。   怪物就在树下,他要是爬上树干摘取神尘,弄出声响,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深吸口气,陆观潮用力擦拭掌心的水渍,心跳砰响。   好在,他有自己的办法。   男人沉默无言,点开脑海中的技能面板。   他的专属技能,名叫【净水空明】。   说白了,就是可以召唤并操控一定体积的清水。   听起来,这似乎是个没什么用处的能力。   水要想拥有杀伤力,必须汇聚成汹涌澎湃的浪潮,而陆观潮所能操纵的水,远远达不到这个数量。   但“水”的作用,其实远不止这个。   在绝境求生、物资匮乏的白夜里,清水往往能救命;用水包裹敌人的口鼻,那人便会窒息而死。   还有现在。   凝望枝头的那团莹白,陆观潮下定决心。   既然主系统已经承认,说明眼前的神尘货真价实。   畏畏缩缩成不了大事,无论如何,他必须抢先把这个道具拿到手。   一团水自他掌心生出,悄然无声,悠悠浮于半空。   随着陆观潮的指令,清水凝聚,迅速升高,一点点朝着神尘所在的位置靠拢。   直至最后,将它浑然包裹。   成功了。   陆观潮紧张得一动不动,继续操控水团。   裹挟着神尘,水团从树梢移开,顺势而下,落入陆观潮掌中。   旋即清水碎裂,只剩下一个圆润的莹白物体,乖乖躺在他掌心。   湿漉漉的,感受不到温度。   将它握在手里,陆观潮有种做梦一样的眩晕感。   这就是神尘?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神尘攥在了手里?只要有它,他就可以顺利从这场白夜离开了吗?   可是……为什么?   主系统,为什么要独独把他送来这个地方?   耳边安静了瞬息。   下一刻,系统的提示音响亮而清晰。   【请注意,全体播报——】   【挑战者‘陆观潮’已取得神尘。】   【在每位挑战者的白夜面板中,主系统将实时投放‘陆观潮’所在位置,请及时查看。】   心下悚然,陆观潮浑身一震。   实时投放?!   他早知道主系统不安好心!这样一来,他和众矢之的有什么区别?!   它所做的一切,无疑是火上浇油,引他们自相残杀。   无视男人眼底的怒火,主系统的声线仍旧柔和舒缓。   【再次提醒,能借由神尘离开本场白夜的,有且仅有一名挑战者。】   【在队友通关之前,努力找到他(她)吧。】   说到最后,它的语气里,多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笑意。   像惬意自得,也像讥嘲讽刺。   主系统说:   【在此,衷心祝愿各位好运。】 第109章 末路(十)   ——疯了。   攥住手里的莹白玉石,陆观潮无声蹙眉,额头现出青筋。   原以为拿到神尘,他就能一路畅通无阻、赶在所有人之前离开白夜,万万没想到,现在成了个活靶子。   白霜行那三人彼此熟识,肯定会竭力寻找合作共赢的办法,遇见他们,陆观潮或许还能试着沟通。   但其他几人就不一定了。   早在进入高度污染区之前,他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表明过自己的态度,一旦开启争夺战,彼此间不会有让步与心软。   钟静怡、陈涛、贺钰,每个都是难缠的对手,与他们相遇后,免不了一场恶战。   右眼跳个不停,陆观潮沉下眼,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   更何况……与白霜行他们合作,也并非生路。   由主系统设定的规则不容置喙,既然它说“只有一人能通过神尘穿越屏障”,那就不可能作假。   白霜行打算让每个人都能活下去,想法很好,可惜实现不了。   在这场九死一生的逃杀里,多余的情感只会招来死亡。   脑海中思绪万千,陆观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是胆小怯懦、优柔寡断的性格,即便置身于这种绝境之下,也没露出太多慌乱。   留在原地发呆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尽快朝着东边撤离,找到森林边缘的屏障。   整理好思路,陆观潮从白夜商城里兑换出一个微型指南针,确定方向,把神尘放进上衣口袋。   在这之前,他垂下目光,飞快看它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拿到神尘以后……他似乎越来越烦躁了。   椭圆形状的白色石头冰凉柔润,明明散发着令人舒心的微光,却莫名让他感到一阵森寒。   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陆观潮不再瞧它,正要起身,听见一声轻响。   ——再眨眼,树下打盹的两只怪物竟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他跟前,笔直伸出长满利刃的手臂,向他挥砍而至!   脑子里嗡嗡作响,万幸身体还残留着求生的本能。   陆观潮及时后退几步,做出防备姿势,警惕之余,不免有些困惑。   很奇怪。   他从头到尾动作很轻,连呼吸的力道都被刻意压低,加上身体藏在树后的视觉死角,不可能被这两只怪物轻易发现。   除非……它们感应到了什么。   心下一动,陆观潮飞快瞥向上衣口袋。   村子里的人说过,鬼怪冲破保护村庄的结界后,径直去了祠堂,并夺走藏于其中的神尘。   神尘位置隐蔽,之所以被立刻找到,很可能是因为鬼怪感受到了它的气息。   厉鬼有怨气,妖物有妖气,神尘是那位无名神留下的东西,自然也沾染了神明的力量。   操。   陆观潮一个头两个大,这次骂出了声。   如果这个猜想没错,他把神尘随身携带,不过多久,就会沦为整片林子里鬼怪的猎物。   ——主系统是在玩儿他们吧?!   一旦把神尘拿在手里,前有鬼怪追杀,后是其他挑战者的围追堵截,两面夹击,处处死路,他拿什么通关?!   陆观潮焦头烂额,另一边,两只怪物没留给他思考的时间。   手臂处的长刀再次挥起,这一次,险险擦过他右肩。   寒芒刺骨,杀机毕露。   陆观潮暗声冷笑,从腰间抽出早早准备好的小刀,跨步上前。   他警校出身,论格斗能力,是七人中的最强。   眼见又是一瞬刀锋袭来,陆观潮侧身躲过,顺势抬腿横踢,正中怪物小腹。   奇怪且恶心的触感。   脚底仿佛触到了一滩烂泥,带着些许粘腻的血气,陆观潮没闲心在乎这个,迅速转身。   被踹开的怪物发出痛苦嘶嚎,另一只趁机靠拢。   刀刃势不可挡,陆观潮匆忙躲闪,还是被划破了右边胳膊。   对方下手极狠,伤口深可见骨。   剧痛袭来,他从嗓子里溢出一声闷哼,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弓身避开致命的一击,迅速刺出右手。   正中怪物胸口。   陆观潮咬紧牙关,手腕用力,往下狠狠一划。   刀身凛冽,呲啦破开怪物胸前的腐肉,深红近黑的污浊液体狂飙而出,不像血,更似沼泽的泥浆。   与此同时,被踹倒在地的怪物狼狈爬起,身形扭曲如波浪,颤抖着伸出双手。   这些不人不鬼的生物没经过训练,进攻方式毫无章法,野性十足。   刀口快且凶,好几次险险地割破皮肤。陆观潮忍着疼痛,找准间隙拉近距离,刺中它正脸。   由于没有五官,陆观潮看不出这只怪物完整的表情,只能见到面部下方的腐肉破开一个漆黑小洞,如同张开的嘴,发出喑哑哭嚎。   他听得心烦意乱,朝着它心口的位置连刺几刀,确认两只怪物都不再动弹,才终于松下紧绷的神经。   ……结束了。   或是说,他的逃亡才刚刚开始。   神尘的气息无法被掩盖,越来越多的鬼怪将闻风而来。   不知怎么,后脑勺涌来难以忍受的阵痛,陆观潮用力按揉眉心,动了动右手。   在与两只怪物交战的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脸颊、胸口与手臂都被刀锋划过,伤势不轻,右臂更是鲜血淋漓,稍微动一下,便生出深入骨髓的剧痛。   必须尽快止血。   这个念头匆匆闪过,陆观潮一边点开脑海中的白夜商城,一边挪动视线,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蓦地,男人动作顿住。   深林寂静,树影婆娑,在灰黑色的雾气里,他见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是个女人。   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空气骤然紧绷,陆观潮把小刀换到左手,脊背微弓。   树下,钟静怡将他打量一番,礼貌颔首:“我来拿神尘。”   话音方落,由人骨构成的树木簌簌一动,陆观潮毫无犹豫,欺身向前!   猩红血丝自他眼底生出,身强体壮的男人杀气腾腾,犹如一只撕咬猎物的豹。   钟静怡早有准备,动作灵巧地后退几步,眼底多出势在必得的笑。   其实要想抢来神尘,她大可直接使用【青丝绕】,让陆观潮寸步难行。   但这项技能只剩最后的使用次数,如果可以的话,钟静怡想把它留到最后。   陆观潮为取得神尘,显然惊动了附近的怪物,此刻浑身是血,连挥刀的动作都格外僵硬。   钟静怡有信心从他手里夺走神尘。   至于【青丝绕】,还是等后来她被其他人齐齐围剿,再用来脱身吧。   男人的攻势没有停息,虽然用了并不熟练的左手拿刀,却仍是刀刀致命,不容小觑。   钟静怡接连躲过,若有所思眯起眼睛。   陆观潮伤口太深,再这样下去,不出几分钟,就会失血过多,体力不支。   那是她最好的机会。   从懵懵懂懂进入第一场白夜起,钟静怡就自知体力虚弱、很是吃亏。   因此,顺利通关得到积分后,她几乎全用在了体能和技能上。   她打不过陆观潮,但四下躲闪、等他一点点虚弱下去,可谓轻而易举。   ——只希望在那之前,不要有其他人赶来才好。   想到这里,钟静怡眸光微动。   说来也巧,当主系统进行位置播报后,她惊讶发现,自己与陆观潮居然只隔着几片草丛的距离。   这是巧合吗?还是主系统有意而为之,打算挑起她与陆观潮之间的争斗?   钟静怡没继续思考太多。   毕竟,就算主系统不插手,为了得到唯一存活的机会,他们的争斗也不可避免。   时间流逝,身前陆观潮的动作,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颓势。   钟静怡稳下心神,抓住对方因失血而眩晕晃神的一瞬,对准男人受伤的小腹踹去!   伤口被踢中,撕裂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陆观潮发出一声沙哑痛呼,来不及反应,便被她一刀刺中左臂。   疼痛难忍,陆观潮手里,小刀应声而落。   接着就是——   钟静怡瞳仁微闪,抽出刺入他左臂的刀锋,带出一簇滚烫鲜血。   这一次,刀口对准陆观潮脖颈。   “神尘在哪里?”   钟静怡语气平静。   她对自己的搏斗水平心知肚明,这回算是捡了漏,恰好撞见陆观潮失血重伤。   此刻即便占据上风,钟静怡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屏息凝神,身形紧绷。   陆观潮大概率把神尘带在了身边,既然不在手里……   她看向上衣口袋。   为了防止神尘被他藏在难以找到的其它地方,钟静怡留了余地,没把刀锋刺进喉咙。   陆观潮喘着粗气,神色晦暗,一言不发。   “别动。”   钟静怡沉声:“我还有一次技能使用机会,如果你试图反抗,我会立刻用出【青丝绕】。”   陆观潮嗤笑:“你难道忘了?我也有一种能力。”   钟静怡耸肩:“如果那个技能可以瞬间杀死我,你已经用了。”   她倒是机灵。   陆观潮没再开口。   每场白夜里,他的【净水空明】被限制使用三次。   如果用水包裹住钟静怡的口鼻,的确能让她窒息而死,但窒息的过程,需要耗费时间。   在那段时间里,钟静怡完全可以使用【青丝绕】,把他缠成动弹不得的茧,再一刀毙命。   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感越来越浓,陆观潮有些恍惚,身形摇晃一下。   钟静怡瞟他一眼,用空出的左手探进口袋,不出所料,摸到一块莹白椭圆。   神尘。   神尘被她握进手中的刹那,耳边响起清脆的系统提示音。   【现在开启全员播报,请知悉。】   【挑战者‘钟静怡’已成功抢夺神尘,为保障公平性,五分钟之内,暂时屏蔽实时位置。】   【五分钟后,将对‘钟静怡’所处位置进行共享。】   五分钟。   钟静怡神色不变,将神尘紧紧攥在手心,忽地,觉察出不大对劲。   原本沉默不语的陆观潮……从他嗓子里,正溢出非常古怪、类似野兽哀鸣般的喉音。   她感受到杀气。   钟静怡反应很快,握刀的右手刚要用力,一抬眼,望见男人极度痛苦地捂住后脑勺。   ……这是怎么回事?   陆观潮的状态全然超乎预料,头脑中的剧痛仿佛将理智占据,让他甚至无视了钟静怡手里的那把刀。   再看他双眼,血丝遍布,密密麻麻,几乎把眼白染成纯粹红色。   下一秒,钟静怡睁大双眼。   在陆观潮右手的伤口上……   一块骨骼竟如树枝生长,不断发出咔擦声响,从皮肉之间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就像林子里,那些由人类尸骨长成的“树”一样。   惊变陡生,空气里弥漫出浓郁血腥味,更让钟静怡浑身发冷的是,她脑袋里,也渐渐有了痛感。   像是刀砍斧劈,每一次都重重割裂神经,由浅入深。   不对劲。   陆观潮……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里是高度污染区,树林之所以变成如今的模样,全因受了邪神力量的污染。   她和陆观潮同时进入此地,如果他的异变源自林中污染,两人应该同时出现症状才对。   现在一前一后,与之对应的顺序是……   心底腾起悚然的冷意,钟静怡摊开手掌,看向掌心的神尘。   不再是莹白如玉,在它表层的位置,正徐徐扩散出血一样的暗红。   神尘……有问题?   这个猜测出现的瞬息,她听见平静柔和的系统音。   【一个不幸的消息。】   它说。   【神尘被藏匿于高度污染区多时,已吸收大量怨气。   持有神尘的人类,将受怨气感染、为神尘分担污染,十分钟后,被污染区同化。】   【注:污染不可逆,怨气入体后,无法消解。】   什么意思?   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钟静怡头脑空白。   神尘……也被污染了?   那她怎么可能带着它,去往东边的终点?!   陆观潮也听到这道播报,额头青筋暴起,一拳狠狠砸在地面:“你玩儿我们?!”   主系统的语气不起波澜:   【神尘被怨气污染,与主系统无关。】   陆观潮破口大骂。   钟静怡呆立原地,看向手里的椭圆形物体。   神尘中的污染,正在一点点流向她。   原来那些漂亮的莹白光团,是污染源。   此刻白光流淌,缓缓汇聚在她指尖。   怨气进入她的身体,神尘中的污染逐渐淡去,露出原本的暗红颜色。   他们被欺骗了。   神尘本身,就是一个必死的陷阱。   拿着它,十分钟就会被污染区同化,变成由骨骼砌成的树,显而易见,她不可能在十分钟之内抵达终点。   在这样的规则下,他们怎么可能通关?   头脑中的疼痛愈发明显,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如同汹汹巨浪,把她的意志轰然掀翻。   忽然,钟静怡听见枝叶被拂开的沙沙声响。   “先躲起来。”   陆观潮的嗓音低不可闻:“神尘会引来鬼怪。”   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钟静怡点点头,和他一起藏进半人多高的草丛。   看清草丛另一边的景象,她脸色更沉。   是厉鬼。   林中的厉鬼也受了污染,生长成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两只眼球好似树枝,凝着血丝探出眼眶,面颊染血,破开一个个漆黑的小窟窿。   从拂动枝叶的动作来看,它起码拥有了大半的实体,实力极强。   它环顾四周,靠近一步。   双腿掠过地上的野草,沙沙,沙沙。   怨气乍起,窒息感铺天盖地。   钟静怡竭力止住身体的颤抖,喉间发酸,眼眶也因恐惧阵阵生热。   没救了。   厉鬼迟早循着神尘的气息找来,他们两人无处可逃。   如果来的是只怪物,或许她还能拼死一搏,可撞上这种实力的厉鬼,驱邪符脆弱得像纸一样。   ……还有【青丝绕】。   【青丝绕】召唤由怨气凝成的丝线,对厉鬼有效,但以对方的水平,大概十秒就会被挣脱。   十秒钟,他们来不及逃跑,   怎么办?   脑子里剧痛更甚,钟静怡不敢动弹,忍住哭泣的冲动。   忽地,隐隐约约,她听见一道声音。   非男非女,找不到源头,像从很远的地方响起,又像靠在她耳边低喃——   “用诱饵。”   诱饵?   对。还有诱饵。   下意识地,她侧过视线。   陆观潮就在她身边,失血严重嘴唇惨白,正低着头,试图把绷带缠上伤口。   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男人倏地抬眸。   耳边是厉鬼移动的轻响。   沙。   沙沙。   从她眼底,陆观潮窥见毫不掩饰的杀意。   打从一开始,他就表现得冷淡自傲,出于大男子主义,对钟静怡、沈婵和白霜行态度疏离。   他和钟静怡从来称不上是朋友。   四目相对,钟静怡闭了闭眼。   终于下定决心,她轻声开口:“……我想活下去。”   *   白夜之外,监察局。   最后一场挑战正式展开,监控室里,所有人面色沉凝,不发一语。   向昭怔怔看着五十个各不相同的屏幕,意识里,恍惚只剩下一句话。   ——神尘,是必死的陷阱。   这场白夜,几乎不可能出现生路。   神尘遭到污染,凡是与它有过接触的人类,都将被同化。   这种同化不仅表现在身体上的异变,对心理也有很大影响,譬如情绪烦躁、杀心暴涨,以及极端的狂暴与自我。   进入高度污染区的人……全疯了。   向昭后背发冷,视线经过眼前的一幕幕画面。   北大洋区。   得知自己十分钟后将被异化,金发男人一路狂奔,然而十分钟过去,连终点的影子都没见到。   在双手彻底沦为树木的枝干之前,男人面目狰狞,用最后的技能摧毁了神尘。   ——他绝不会给别人做嫁衣,他逃不出去,干脆让所有人一起死在这里。   西亚区。   在实时坐标指引下,幸存的挑战者齐聚于一片空地。   随之而来,是惨无人道的争斗与厮杀。   如同久远的古罗马斗兽场,血肉横飞,残肢遍地,从人们的伤口里,生出枝叶般的细长骨骼。   没人顺利存活,当一切尘埃落定,只剩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骨骼将皮肉撑开,他们伸展四肢,再看不出属于人类的形体。   鲜血,杀伐,争斗,以及喋喋不休的咒骂。   屏幕里,只剩下这些令人瞠目结舌的画面。   人类心底最原始的恶,被不加掩饰地无限放大,清晰呈现在整个世界眼前。   不用说,网络上的实时讨论区肯定又被狂轰滥炸。   向昭揉了揉眉心。   在他身后,同事们已经吵开了锅。   “白夜根本就在耍我们!”   和他同期的实习生握紧双拳:“这些画面被全世界直播,邪神的力量绝对暴涨……这是祂的陷阱!”   “完蛋了……我们没救了……”   一个青年哭哭啼啼:“等邪神降临,现实世界不会也变成这样吧?一群自相残杀的疯子……我们怎么办?”   “华夏区也要步其它白夜的后尘。”   他身边的女研究员神态疲惫:“钟静怡杀了陆观潮,然后呢?她会死在谁手里?”   她声音很轻,开口时,看向中央的投影屏幕。   钟静怡,已经打算动手了。   半人高的草丛里窸窣骤响,一道人影仓惶而出。   钟静怡把陆观潮当作诱饵,自己趁机逃亡。   可厉鬼杀陆观潮,只需要不到两秒,在那之后,同样有机会追赶手持神尘的钟——   等等。   心口猛地一震,研究员缓缓睁大双眼。   不止她,监控室内,一双双眼睛尽数抬起,凝望屏幕里的画面。   在他们眼底,有惊讶,也有不解。   从草丛出现的人影……不是陆观潮。   冲出草丛时,钟静怡深深吸了口气。   厉鬼很快发现她的身影,脖颈微微晃动,笔直向她袭来。   而她握紧双拳,毫不犹豫,朝着西边跑去。   迈动双腿时,钟静怡感受到呼啸的风。   很冷,带着浓郁血气。   厉鬼的速度比她快上许多,距离越来越近,她却扬了下嘴角。   听见系统播报陆观潮的具体位置时,她其实是有些疑惑的。   起初七人一起进入高度污染区,主系统以“确保公平”为由,把所有人传送到了不同的角落。   将他们分开,应该是为了避免合作,可播报出陆观潮的位置,却又促使了大家逐一汇合。   这是自相矛盾的行为,让她想不通缘由。   此时此刻,钟静怡总算明白了白夜的用意。   分散在各处,他们找到陆观潮的时间,必然有前有后。   陆观潮拿着神尘,渐渐受它影响,变得暴戾且独断专行。   这样的他绝不可能答应合作,无论遇到谁,都会开始互搏残杀。   将她投放到陆观潮附近,恐怕也是主系统的一个局。   她与陆观潮关系最差,一旦遇上,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打起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就是因为这样,钟静怡才格外不爽。   在白夜的一步步引导下,他们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而是成了被它操控的小丑人偶。   这场白夜,妄图把他们变成丧失人性的怪物。   从开局的“只能存活一人”,到后来的“精神污染”、“幸运大转盘”,每一个设定,都在促使他们勾心斗角,脚踩着他人的性命活下去。   如同疯狂的野兽。   钟静怡不甘心。   身后的厉鬼发出尖啸,怨气凝集,将她猝然包裹。   腥风阴冷,萦绕鼻腔,她感受到穿心刺骨的剧痛,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刹那的寂静。   下一刻,钟静怡的声音刺破寒风:“陆观潮——!”   草丛再度颤动,男人高大的身影狂奔而出。   思绪空白,陆观潮浑身颤抖,眼里有滚烫液体猝然坠落。   他迈动双腿,一直往东。   他忘不了那时藏在草丛里,钟静怡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开口。   “我想活下去。但似乎,我们两个都活不了了。”   她说:“可我不想输。”   不想输给白夜,不想输给神明的恶意。   “神尘里的污染被我们吸收了大半,其他人拿到,应该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反应。”   钟静怡告诉他:“如果我们两个死在这儿,神尘被厉鬼夺走,很难再被找到……让我们全员阵亡,是邪神的目的。”   她问:“你甘心吗?”   陆观潮当然不甘心。   在最后的对视里,他听她轻声说:   “我引开厉鬼,逃跑加上【青丝绕】,大概能争取三十秒。你趁机往东,把神尘交到其他人手上——一定、一定能有人带着我们的那一份,破开这个局。”   疾风呼啸。   厉鬼怨气横生,在它身前,钟静怡喉间涌出鲜血,胸腔被轰然贯穿,骨骼扭曲成枝叶形状,蜿蜒盘旋,刺中心口。   邪神想看他们如野兽一般丑陋的形貌,钟静怡报以冷笑。   她是人。   她要以人类的身份,堂堂正正死去。   陆观潮的身形渐渐远去,白夜之外,监控室内阒静寂然,再无嘈杂声响。   声嚣静下,向昭听见自己心口的狂跳,在他身后,所有人仰面抬眸,注视屏幕中央。   在一幕幕血腥残酷的杀局里,唯独这幅画面,只有一个瘦弱苍白的女人。   一个格格不入的奇迹。   细线凌空而起,丝丝缕缕,缚住厉鬼的身躯与四肢——   这是属于钟静怡的、最后的【青丝绕】。 第110章 末路(十一)   凛风寒峭。   往东穿过层叠密林,陆观潮一刻没停。   耳边传来系统音,温柔和缓,却也冰冷无情。   【华夏区挑战者‘钟静怡’已死亡。】   越往深处,由怨气生出的污染越是严重,沉甸甸压在心口。   神尘被他死死攥在手中,其中的莹白光团好似水流,从椭圆玉石悄然淌出,钻进陆观潮的血液与皮肤。   污染在加剧。   他听见骨骼扭曲变形的咔擦声音。   森森白骨带着血肉,从他伤口深处一点点长出,仿佛当真成了蓬勃的枝与叶,在骨头顶端肆意生长,冒出嫩绿色枝芽。   疼痛混杂着痒,陆观潮心乱如麻。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他的认知范畴,有生以来,陆观潮头一回像这样烦躁。   他早该想到的。   主系统是白夜的首脑,由它构筑出的所谓“生存挑战”,必然是恶意最浓的杀局。   看一眼手里的神尘,陆观潮有种把它捏碎的冲动。   平心而论,他从没想过钟静怡会对他说出那种话——   与她不同,得知自己遭到污染、仅有十分钟可活时,陆观潮只感到满心的绝望。   这样的情绪无可厚非,毕竟在几乎所有危险情况下,人类最先考虑到的,都是自己的生命安危。   他当时觉得一切都完了。   直到钟静怡看着他的眼睛,用很轻的语调突然开口。   ……什么“不想输”,什么“让别人带着他们的那一份活下去”。   陆观潮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思维逻辑。   但在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敬佩她。   敬佩一个瘦弱的女人。   从小生活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之下,长大后,陆观潮如愿进入警队。   他清楚了解男女之间有生俱来的体能差距,也知道在白夜里,孔武有力、身强体壮的男性能占据更大优势。   至于女人,陆观潮觉得,她们只需要待在温室里,做一些文职工作就好。   他一向是这么想的,直到目睹白霜行行云流水般的反向狩猎,以及钟静怡最后那一道决然目光。   与她们相比,似乎他只是个被白夜耍得团团转的莽夫而已。   虽然不愿承认,但这是事实。   混乱的思潮在脑海中横冲直撞,陆观潮阖了下眼。   他当然怀有私心,之所以用尽全力向前奔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某个念想——   或许终点就在不远处,十分钟之内,他能顺利抵达,从而活着离开这场白夜。   现在……时间过去多久了?七分钟,还是八分钟?   意识恍惚,陆观潮无法思考。   林中的污染正在一步步侵蚀他的意识,时至此刻,他的大脑成了破旧的钟,齿轮锈迹斑斑,再难运转。   前后左右唯有一成不变的人骨丛林,陆观潮没见到出口的影子。   其实他也明白,白夜不可能让他如此顺利地通关。   既然活不下去,他所能做的,只有……   第无数次深呼吸,陆观潮指尖颤抖。   自从神尘被钟静怡交到他手上,系统便重新开始了计时。   算算时间,五分钟早就过去,在其他人的任务面板里,出现了他的详细位置。   他们会找来,从他手里接过神尘。   想到这里,陆观潮自嘲笑笑,轻轻扯动嘴角。   最初听见钟静怡的抉择时,除了震撼,他还生出过一丝不解。   怎么会有人毫不犹豫舍弃性命,只为把活下去的机会传给别人?他们拼死拼活,难道要给其他人铺路么?   这些想法浮起的刹那,陆观潮明白,他输了。   通关诸多白夜,一次次带领队伍艰难求生,在生活中,陆观潮是被所有人信任的优秀警官,在白夜里,更是不容置喙的最强领导者。   他始终坚信,在任何一个维度上,自己都远远超出其他人。   而事实是,信念、决心和格局,他统统比不上钟静怡。   在她的衬托下,一心只在乎夹缝求生、恐惧死亡的他,如同一个不起眼的笑话。   ……哈。   大脑生出缺氧般的窒息感,一根粗壮的枝条从脊背探出,陆观潮一时恍惚,微微踉跄,险些摔倒。   他可不是胆小怕事的废物。   他也不想输给邪神。   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把他们看作随意支配的玩具,如果有谁打破它的预期,在这场必死的杀局里活下去……   祂的表情,也许会很精彩吧。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陆观潮低声喘气,扶住一棵树干。   密林的终点遥遥无边,他注定无法抵达。   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陆观潮的心情居然平复下去,静静立在原地,警惕身边的动静。   有风。   冷风掠过枝叶,像是有什么人正在靠近——   心口猛地一动,陆观潮猝然回头,瞥见人影闪过,被一拳正中右脸!   他本就神志恍惚,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抡,重重跌倒在地。   手上的神尘随之摔落,不过转瞬,便有另一个人将它拾入手中。   【现在开启全员播报,请知悉。】   系统播报适时响起。   【挑战者‘贺钰’已成功抢夺神尘,为保障公平性,五分钟之内,暂时屏蔽实时位置。】   【五分钟后,将对‘贺钰’所处位置进行共享。】   是贺钰。   穿着西服太束手束脚,贺钰不知什么时候把外套丢下扔掉,只穿了件白衬衫。   四目相对,陆观潮望见贺钰眼中的杀气与困惑。   ——把神尘握在手中,青年看着他手臂上的树枝状骨头,微不可察皱起眉。   贺钰觉得很奇怪。   陆观潮的状态,显然是受了林子里的污染,但他们同时进入高度污染区,陆观潮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他却毫无异样。   更古怪的是,见到他,陆观潮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愤怒,而是如释重负,喉结微动。   “……遇到了。”   对方说出了意义不明的话。   贺钰不解:“什么?”   不等陆观潮出言解释,身旁的树林里,传来哗哗轻响。   贺钰反应极快,循声望去,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   是沈婵。   还有跟在她身后的陈涛。   从葱茏林间探出头来,看清身前的画面,沈婵一怔。   她确实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陆观潮,居然就撞见他半死不活躺倒在地、千钧一发的重要时刻。   短短一分钟不到,这里凑齐了四个人。   “咦。”   陈涛上前一步,站在她身旁:“陆观潮的身体……”   ——在寻找陆观潮的路上,沈婵和他刚巧遇上。   陈涛和她性格很像,在尚未走投无路之前,不打算和其他人彼此残杀。   于是两人迅速结成同盟,按照指示来到这地方。   沈婵也看见陆观潮诡异的身体,愕然出声:“这是……林子里的污染?”   陆观潮定定看她,片刻,哑声一笑:“是神尘。”   这和神尘有什么关系?   沈婵茫然眨眼。   也许感受到了神尘中躁动的气息,贺钰并未直接将他置于死地,而是后退一步,和其他三人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什么意思?”   他拿着神尘,必须万事小心。   “看见我身上的骨头了吗。”   陆观潮笑:“是神尘把它们催化出来的。”   陈涛呆住:“神尘?!”   贺钰眸色渐沉。   “神尘是系统设下的陷阱,带着它,十分钟内将被污染同化。”   陆观潮深吸一口气:“鬼怪也会闻风而来,为了夺取它,不断展开追杀。”   他停顿须臾,虚弱抬起右臂:“我变成这样,就是最好的证明。”   贺钰冷眼瞧他。   他们目前是敌对状态,陆观潮的说辞,可信度只有百分之十。   高度污染区面积广阔、鬼怪众多,手臂上的异变可能出自别的原因。   陆观潮之所以编出这个谎言,只是为了降低其他人的防备,让他们不敢接触神尘而已。   “十分钟……同化?”   陈涛一根筋,脑子里没有太多弯弯绕绕,认真听完,掩饰不住眼底惊讶:“你的意思是,变成林子里的那些树一样?!”   沈婵也皱眉:“被污染同化、被鬼怪追杀……这么多限制,我们怎么可能通关?”   陆观潮勉强扬起嘴角,点头。   他没说话,神色淡淡,看向贺钰。   贺钰皱眉:“还有什么证据。”   “过不了多久,系统会给你单独发送提示。”   陆观潮从地上坐起:“看见神尘上的白色光团了吗?那些是污染源,不出意料的话,你的身体已经开始吸收污染了。”   贺钰沉着脸,摊开手掌心。   不远处,沈婵和陈涛也头一回见到这个传说中的重要道具。   这是一块椭圆形的物体,如同色彩交融的玉石,底色映出血一样的红,周围则萦绕着牛乳般的白光。   白光飘忽,居然真的沁入了贺钰手心。   贺钰的表情不太好看。   陆观潮呼出一口浊气:“你们从别的地方过来,知道终点还有多久吗?”   陈涛摇头:“我没看到屏障。这片森林的面积大得超乎想象,不知道多久才能走到尽头。”   他说着一顿:“中途有段时间,广播说,神尘到了钟静怡手里……她还活着吗?”   沈婵也集中精神,看向陆观潮。   根据系统播报,他们合理推测,陆观潮与钟静怡之间爆发了争夺战。   神尘最终回到陆观潮手里,大概率说明……他赢了。   钟静怡要么身受重伤,要么已经被他所杀。   然而出乎意料地,男人只是惝恍一下,露出从未有过的表情。   枝叶不断从他骨骼和血肉里生长出来,陆观潮努力转动迟滞的思绪,动了动嘴唇。   “……不能输给白夜。”   没头没脑地,他忽然说:“邪神想看我们自相残杀,觉得不可能有人存活……我们要赢。”   他说:“不管是谁,只要在这场死局里活下来,就能赢祂。”   陆观潮已经有些语序不清。   但说到最后,男人忽地定了神色,眼底闪过刹那的清明:“钟静怡,是这么说的。”   贺钰蹙起眉头。   “为了拦下厉鬼,她用【青丝绕】困住它,让我逃出来。”   陆观潮说:“……是她救了我,也保护了神尘。”   “你们两个都得到过神尘,按你的说法,都会在十分钟后发生异化。”   贺钰开口:“她自我牺牲,换取你的逃脱,是为了——”   他垂下眼眸。   手中的神尘莹莹生光,白色褪去大半,显露出更多更浓的红。   陆观潮:“为了把神尘带出来。”   他说:“她想让其他人之中的某一个,活下去。”   陈涛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沈婵喉咙发涩:“她——”   一个字出口,她察觉到一缕腥风。   鬼怪的气息和人类截然不同,尤其是这片林中的恶鬼。   凉风裹挟着若有若无的腥臭,像根轻飘飘的羽毛,挠在心口,叫人心里发毛。   陆观潮早有经验,沉下嗓子:“小心。神尘会引来觊觎它的鬼怪。”   随着他们渐渐深入林中,污染加强、鬼怪增多,持有神尘的人可谓群狼环伺、九死一生。   沈婵神经紧绷,下意识扭头,看向拿着神尘的贺钰。   当时袭击陆观潮并抢夺神尘,本应是一套干净利落的完美操作,万万没想到,捡来一个烫手山芋。   就在刚刚,贺钰听到了专属的系统播报,陆观潮没骗他,神尘的确能招致污染。   只不过,由于怨气被前面两人吸收大半,他遭到同化的时间,延长到了十五分钟。   ……那也很短。   眉心跳个不停,贺钰心烦意乱,望向腥风传来的位置。   听声音,来的鬼怪不止一个。   “那个,”陈涛诚实地咽了口唾沫,“钟静怡不在,没有丝线,我的技能顶多干掉一只怪物……你们还有多余的攻击技能吗?”   贺钰沉声:“我的攻击对厉鬼有效。”   沈婵想了想,摇头:“我的技能,更适合辅助。”   心中腾起难言的烦躁,拇指拂过神尘光滑的边缘,贺钰微垂眼睫。   只要拿着神尘,他们就不得不遭遇即将到来的鬼怪。   要是贪图一时的安全,把神尘随意丢开……   等它被鬼怪们争相带走,他们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个通关道具。   他的技能还算有效,可惜每场白夜仅限使用一次,而且使用条件十分苛刻。   这次用掉,之后再遇到围剿,那就难办了。   更何况,他只有十五分钟可活,必须抓紧时间——   该死,为什么偏偏轮到他?!   短暂的寂静里,身侧响起沙沙的,野草被蹭过的声响。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低哑的喉音:“我去吧。”   陆观潮表情很淡,搀扶着身后的树干,狼狈起身。   十分钟的污染期已经过去,如今的他,模样与人类相去甚远。   皮肉被六七条枝干接连撑开,脸上浮起年轮一样扭曲的纹路,一只眼睛失去了神采,瞳仁变成纯粹的雪白。   鲜血淋漓,打湿他衣衫。   “我没有【青丝绕】,争取不了太多时间,你们尽快逃跑。”   陆观潮说:“……如果能出去,麻烦告诉我爸妈,我死得不难受。”   以他这副模样,想来也活不了多久。   沈婵看着他一点点挪动脚步,每一步,都牵引出剧痛。   时间紧迫,陆观潮没和他们多说废话,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道别。   他走得很快,没有回头,只在某个瞬间想到什么,略微停下脚步。   “记得钟静怡。”   他挥了挥手,当作告别:“她是个值得尊敬的队友。”   *   人类的血肉,是鬼怪们最为青睐的食物。   因此,当浑身是血的男人快步跑向远处时,只一秒,就吸引了绝大部分鬼怪的注意。   它们循着神尘的气息而来,抵抗不了血液的诱惑,一拥而起。   一共有五个,还有两只厉鬼没在意他,径直追去了神尘的方向。   陆观潮咬紧牙关。   当疼痛剧烈到某种极限,反而变得模糊起来。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许多事情都无法记起,只剩下唯一的念头:跑。   不顾一切地跑。   他与鬼怪们本身就隔着一段距离,即便速度不快,被追上时,也过去了几十秒钟的时间。   压迫感沉重如山,伴随着厉鬼此起彼伏的诡笑。   一股凝作实体的怨气直刺他小腹,陆观潮发出闷哼,重重摔倒。   这下,他连逃跑都不再能做到。   回头时,男人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   扭曲变形,怪异非常,俨然成了林中的怪物之一,与正常人类大相径庭。   陆观潮没有动弹,眸色晦暗难明。   牺牲自己的性命,全力以赴只为让另一个人存活,不管怎么想,果然都会觉得嫉妒和不爽。   不过……算了。   反正他注定活不下去,死之前做一回好事,感觉还不错。   不知怎么,在最后几分清醒的思绪里,他再度想起那个死去女人的脸,和她说过的话。   陆观潮笑了笑。   他也不想输。   无论是对邪神,还是对她。   这样的死法,应该勉强能称作是“人”吧。   重重鬼影近在咫尺,陆观潮左手费力挪动,从白夜商城里,兑换出一把泛有寒光的小刀。   手起刀落,鲜血喷涌——   在厉鬼袭来的前一秒,他毫不犹豫,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与此同时,清脆的系统音响彻幽林。   【华夏区,挑战者‘陆观潮’死亡。】 第111章 末路(十二)   白夜外,江安市监察局。   度过一阵漫长的全员静默后,监控室里,气氛隐隐有了变化。   “薛……薛姐。”   向昭死死盯着屏幕,即便过去了十多分钟,还是觉得不敢置信:“钟静怡和陆观潮……”   不可思议。   在高度污染区的挑战里,整整五十场000号白夜,全都采取了如出一辙的运作方式。   首先挑选一个脾气火爆、独断专行、最在乎个人利益的挑战者,将其传送到神尘附近。   见到神尘,他(她)大概率会因污染而丧失理智,被欲念支配。   其中有四成的人携着神尘一路狂奔,十分钟后渐渐化作人骨树,再无生还可能。   明白这一点后,他们选择了毁灭神尘。   ——与其一个人孤零零地凄惨死去,不如让活着的几人一起陪葬。   另外五成的人,没跑几步就遭到了围追堵截,死于“队友”之手。   当凶手将神尘拾起,污染浸入身体,便又是一个全新的逃杀轮回。   对此,网络上的留言铺天盖地,触目惊心。   【这些直播到底是为了什么?羞辱我们吗?看人类做出这样的丑态,幕后黑手很高兴对不对?操。】   【全都疯了……神尘是不是还会影响理智?好几个区域的人已经开始虐杀队友了!】   【我靠,刺激!干脆所有人一起全玩儿完吧,反正我也不想活。】   不止网络,现实里同样一团乱麻。   报警电话被打爆,不少人转而求其次,拨通了监察局的求救热线。   有人遭到厉鬼追杀,喉音沙哑泣不成声。   也有人险些被拿着砍刀的邻居破门而入,无路可逃——   鬼怪横行,人类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尽数爆发。   放眼街头,不少人当街挥刀、烧杀抢虐,肆无忌惮报复社会,从而发泄心中不满。   在此之前,向昭从未想过,人性竟能达到如此之恶。   “说不定……华夏区,真的有人能通关。”   一个同事怔怔望着屏幕:“白夜不可能出现必死的局,只要他们一个个分担污染,像这样传续下去……总有人能抵达终点。”   “难度很大。”   另一个研究员紧皱着眉:“他们一共七人,但凡哪一个怀有异心,就全完了。”   在其它白夜里,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东非区曾有人提出接力前行,当神尘落入第三人手中,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男人把它踩成了碎屑。   “而且,威胁不止这个。”   薛子真淡声开口:“包裹神尘的怨气被他们吸收,神尘本身的气息,一定会更加明显——你们没发现吗?循着气息找来的鬼怪,比之前更多。”   除了提防队友叛变,他们还要时刻防备鬼怪的偷袭。   一旦死在围剿之中,让神尘被鬼怪夺走,这场白夜同样完蛋。   薛子真头疼得厉害,眼睫一颤,望向正中的屏幕影像。   譬如此时此刻的沈婵他们。   陆观潮独自引走了第一波鬼怪,为三人挣得短暂的安全期,但只要神尘还在他们手中,厉鬼的追杀就不会停息。   接下来的杀机……只会更多。   心口时时像被揪紧,薛子真深吸口气。   她从来不相信高高在上的神明,到这时,却无比虔诚地许下心愿:   无论是哪位神明听见她的祈祷,请保佑他们,务必活下去。   *   丛林里,怨气凝成雾一样的实体,压得人难以呼吸。   沈婵耳边嗡嗡作响,快步向前。   她心里很乱。   ——为什么她不得不经历这种事?自相残杀、厉鬼诛戮,类似的情节,沈婵只在小说和电影里看过。   进入第一场白夜之前,她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从小被家人宠大的学生而已,别说杀人,连鱼都不敢杀。   一只厉鬼循着神尘的气息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草丛,带来难以忍受的腥臭。   贺钰沉着脸,扬起手中的驱邪符,正中它脑门。   陆观潮引走追击后,她、贺钰和陈涛结伴而行,为了对付厉鬼,早早从白夜商店里兑换出驱邪符。   可显而易见,驱邪符这种低阶道具,在高难度白夜里起不了多大作用。   符箓与厉鬼相贴,让它有了几秒钟的停滞,几秒钟后,单薄的黄纸发出呲啦轻响,如同碎裂的齑粉,零零散散跌落满地。   贺钰没犹豫,朝它挥出另一张驱邪符:“跑!”   抓紧这短暂的空隙,沈婵拔腿就跑。   就都是什么事啊。   在七人之中,她是最浑水摸鱼的一个,虽然通关过几次白夜,却都要归功于白霜行。   沈婵从心底发出哀嚎。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卷入这种大神云集的乱斗,打打杀杀勾心斗角她全都不擅长,只想放一个快乐小废物。   一只全身腐烂的怪物窜出丛林,陈涛眼疾手快,躲过必死的袭击,一举割破它喉咙。   腥血漆黑,让沈婵皱紧眉头。   三人继续朝着东边前行,不是错觉,她发现贺钰的速度越来越慢。   神尘对他的污染,已然浸入骨髓。   青年俊朗的侧脸生出条条纹路,像年轮,也好似百岁老人长满皱纹的皮肤。   一根骨头缓慢生长,尖利顶端划破他血肉,从内而外,伸展树梢般的细长形体。   仅仅看他手臂上晕开的血迹,沈婵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你……”   她尝试询问:“系统给你的时间,也是十分钟吗?”   贺钰摇头:“十五分钟。”   他格外理性,置身于这样的绝境,仍在冷静分析:“神尘里的污染被逐一吸收、越来越少,对人的影响,也会不断减弱。”   下一个拿到神尘的人,应该能活二十分钟甚至更久。   “这都什么规则啊!”   陈涛怒骂:“白夜是想让我们一个接一个送死吗!变态!”   贺钰没说话,闭了闭眼。   和陆观潮一样,从小到大生活在精英教育之下,进入这场白夜时,他有十足的自信能活下去。   结果,他亲手从陆观潮那里抢来神尘,断送了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性。   像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冷笑话。   听完陆观潮的叙述,贺钰起先感到愤怒——   被白夜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居然自行闯进了由它设下的圈套,偏偏还无法反抗。   紧接着,便是无奈。   现在十分钟过去,他们还没找到出口,这意味着,他大概率也会死在这里。   追寻神尘而来的鬼怪越来越多,渐渐地,三人身边已是鬼影四起、腥臭扑鼻。   正前方,左后方,右后方,三面尽是杀气,他们即将被包围其中。   “……啧。”   沈婵压低声音,止不住嗓音的颤抖:“我的技能叫【言出法随】,类似言灵效果,能让说出的话成真。”   她速度飞快,补充一句:“但是限制非常大,没什么杀伤力,能改变的事物也很有限——比如修改照片,让人平地摔跤之类的。”   贺钰看她一眼,淡声接话:“【万灵灭】,范围技能,可以抹杀距离我一米之内的所有鬼怪,每场白夜仅限使用一次。”   抹杀所有鬼怪。   沈婵和陈涛皆是一愣,眼底浮起喜色,但很快,这点儿雀跃的希望暗淡下去。   听上去很厉害,可仔细一想,就能轻易发现这个技能的弊端——   林子里的鬼怪四处分散,树上树下、草丛灌木,每个角落都有它们在虎视眈眈。   就算贺钰发动技能,首先解决近距离的一部分,不消多时,一米之外的邪祟便会冲上前来,把他们撕成碎片。   陈涛的技能更不用说,没有钟静怡的【青丝绕】作为辅助,火焰顶多灼烧一只怪物。   他们前后左右的威胁……太多了。   沈婵深吸口气,双腿发软。   密林昏暗,厚重繁杂的枝叶密不透风,笼罩在她头顶,就像随时都有可能落下的漆黑海浪。   这样的情景本就压抑,更不用说周围还有怨气浮动,鬼影层叠。   在林子里待得越久,心态越是绝望灰暗,仿佛有把尖刀高高悬空,一不留神便要刺穿颅顶。   这让她有股想哭的冲动。   一只扭曲的怪物打破僵局,直直向她挥出利爪,沈婵匆忙躲开,被它划破手臂的皮肤。   陈涛抬手扬刀,刺入它心口。   怪物的尸体被他一脚踹开,四下的暗影里,传来鬼怪窸窸窣窣的低笑——   如果那些似笑似哭的杂音,能被称作“笑”的话。   “它们在斟酌我们的实力,暂时不敢全部上前。”   贺钰低声:“……难办。”   这种局势下,【万灵灭】的一米距离实在太短。   陈涛急道:“要不这样,我们赌一把,选个比较偏僻的角落一鼓作气往前冲,利用【万灵灭】破开一个逃跑的口,怎么样?”   之所以说是“赌一把”,因为他清楚,这个办法很难让他们真正闯出一条生路。   四面八方厉鬼环伺,就算干掉半径一米之内的少数几个怪物,一米外,还有更多的杀机蓄势待发。   心绪如麻,陈涛攥紧右拳。   他们三人死在这里的话,神尘被夺走,这场白夜就完了。   想不出生路,陈涛烦躁不堪,恍惚间,闻到一股突如其来的血腥味。   他下意识扭头,恰好瞥见沈婵手里寒光一闪。   ——她拿着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汩汩,顺着白皙皮肤蜿蜒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林中鬼影躁动,有几个怪物紧盯她手臂,欲要上前。   陈涛想起来了。   在鬼怪眼里,血□□有无上的吸引力。   鬼怪的身躯掠过枝叶,四下尽是沙沙响音。   绝大多数怀疑这是个陷阱,犹豫着静观其变,两只不人不鬼的怪物耐不住饥饿,好似离弦之箭,猛然上前。   陈涛与贺钰同时动手,割破它们最为脆弱的咽喉,随之而来的,是更多鬼怪。   它们发现,这三个人类,似乎并没有杀招。   杀气汹汹,接连有暗影如潮涌来,数量一多,他们理所当然地难以招架。   陈涛哑声骂了一句,砍下一只怪物的脑袋,后背被另一只厉鬼划出狰狞血口。   新鲜的血气更浓,邪祟们发出痴痴轻笑。   沈婵置身其中,被绝望感压得连连颤抖,眼眶发热。   怎么办?   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她能做到的事情?   【万灵灭】,一米范围之内……   避开一次偷袭,沈婵飞快点开技能面板,紧张得不敢呼吸。   拜托了。   这一次,千万不要失败。   【言出法随】的技能方方正正悬在脑海,而她带着哭腔,轻声开口:“我希望——”   唯独这一次……请让他们活下去,   沈婵说:“我希望,这里的所有鬼怪,都能迅速集中在我们一米之内。”   心脏怦怦一跳,倏然紧绷。   她听见系统的回应:   【很抱歉。】   【超出可实现范围,技能使用失败。】   【温馨提示:本技能与众多因素有所关联,现实情况、合理的逻辑链、挑战者本身的意志,都将影响技能强度。】   【请选择一个更符合实际的指令吧。】   不符合指令。   沈婵一懵。   他们三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伤,淌出的鲜血已经引来一部分鬼怪。   利用血液聚集厉鬼,应该并不违背逻辑,而她求生的意志绝对不弱,这样想来,唯一的不足之处只有……   右眼不停跳动,她手臂战栗一下,看向那道被自己划开的血痕。   细细一条,如同婴儿单薄的唇瓣,从中渗出长线似的猩红液体。   血肉是鬼怪无法拒绝的诱惑。   它们之所以踌躇不前,很可能因为……诱惑不够。   贺钰遭到污染、意识迟缓,被一只厉鬼刺破胸口。   果然,当血液漫开,四周的躁动之意更浓。   血肉的气息,还不够多。   沈婵用力深吸一口气:“我希望……”   手中刀锋贯穿她的整条手臂,前所未有的剧痛让她几乎说不出话。   但她必须面无血色地开口:“在场所有鬼怪,迅速集中在我们一米之内。”   她以为会成功。   可系统的语调依旧平和。   【很抱歉,技能使用失败。】   ……混账!   不知出于绝望还是生理性的疼痛,泪水从眼眶奔涌而出,沈婵死死咬牙,狼狈避开又一只鬼怪的袭击。   她不能死。   直接死掉的话,一切都完了。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见到白霜行。   贺钰垂眸看她,欲言又止。   他很聪明,一眼便看出沈婵自伤的用意,眼神倏动,看向手里紧握的神尘。   一个年轻的女孩尚能做到这种地步,要是他为了一己私欲摧毁神尘,拉着他们所有人陪葬,未免太过人渣。   贺钰是个绝对理性的人。   他当然想活,如果白夜的规则是互相残杀,他会毫不犹豫杀掉其他人。   但现在,钟静怡和陆观潮说得对,局势不再是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对峙。   他注定活不到结局,既然赢不了其他人,那不如试着反抗那位邪神。   神尘带来的污染愈发严重,贺钰眼前一瞬昏黑。   一条枝干穿透脊骨,自他身后蓬勃生出,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整具身体跌倒在地。   可是……他们似乎没办法赢了。   仅凭人类的力量,怎么可能敌得过满林的魑魅魍魉。   从喉咙里咳出一口污血,视野模糊成团团重影。   贺钰脚轻头重,狼狈起身时,蓦地怔住。   电光石火,他瞥见一缕刀光。   和一道清亮的眼神。   刀锋映着血色,被纤细手掌死死握住,凌空乍现,掩映出雪一样的寒芒。   ——在更多厉鬼即将袭来之前,沈婵手腕横起,刀尖猝然刺穿她胸口!   “不惜任何代价……”   她眼底涌出滚烫泪滴,毫无犹豫,手臂向下。   于是刀锋贯穿皮肉,在这股力道的牵引中,往下继续划开。   豁口渐深渐长,鲜血狂涌,引来周遭疯狂的躁动。   无数次身处白霜行的庇护之下,这一回,沈婵想竭尽所能,为她护住神尘、护住这份唯一的希望。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活下去吧。   沈婵的声音气若游丝,哭腔没止,却有势无可挡的决然——   “不惜任何代价,让在场所有鬼怪,集中在我们的一米范围之内!”   一刹间,腥血爆开,带出粘稠脏器。   她几乎成了血人,耳边冷风回旋,携来系统清脆的声效。   【恭喜挑战者,技能使用成功!】   贺钰看着她,瞳色幽沉。   陈涛睁大双眼:“你——”   这样做的话,不止贺钰,连她自己也活不了!   一个字刚刚出口,有什么东西,被贺钰不由分说塞入他手掌。   下一刻,在两人对视的瞬间,陈涛被青年一把推开。   推开到一米范围之外。   贺钰说:“记得往东。”   沈婵望向他双眼,在澎湃如浪的鬼影之下,用最后的力气告诉他:“去找白霜行!”   他们曾有过约定,要和白霜行一起,尝试找到能让所有人活下去的办法。   短短须臾,林中闪过浮光掠影。   血色与刀光浑然一体,再眨眼,视线所及之处,厉鬼与异种同时腾起。   中央的两道人影没有逃开,贺钰神色如常,哑声笑笑:“你倒是挺信任你的那位朋友。”   沈婵脱力躺倒在地,闭着眼睛:“她本来就很厉害。”   对方沉默一秒。   最后,贺钰说:“你不比他们差,之前轻视你,抱歉。”   在被鬼怪吞噬以前,沈婵掀起眼皮,对上他视线。   她费力扯了下嘴角:“除了射箭,你也不赖,大律师。”   她还记着他在幸运大转盘里抽中【思维迟缓】,呆瓜一样射箭的模样。   贺钰没再出声,也无言笑笑。   暗影如流,怨风大作。   嗅到久违的新鲜血液味道,邪祟自林间齐齐探出,满腹贪婪,撕破那两人香甜的血肉。   但很快,它们动作止住。   没留出一分一秒反应的时间。   陡然空气紧绷,就连淌动的风也销声匿迹,一时静下。   紧绷的弦倏地颤动。   声嚣退尽,如有无形巨掌沉沉合拢,捏碎蚂蚁一般,碾过厉鬼的魂魄、怪物的骨骼。   它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   咔擦声起,鬼魂飘散如烟,骨骼碎作团团齑粉,眼珠、四肢与躯体似雨纷落,伴随污血漫天——   刹那之间,一米之内,【万灵灭】。 第112章 末路(十三)   树林里,似乎出现了某种异动。   四下的氛围幽诡而微妙,白霜行抿着唇,拨开身前一簇枝叶。   不知怎么,她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季风临走在她身旁,蹙眉低声:“神尘,到陈涛手里了。”   耳边不断响起系统的播报,从钟静怡突然死亡,再到神尘在几人手中来回辗转,一刻没停。   每当它响起,白霜行都会感到莫名的心悸。   钟静怡和陆观潮为什么会接连死去?难道他们为了抢夺任务道具,已经开始在互相残杀?   根据系统播报,陆观潮死前,神尘被贺钰夺走,现在没过多久,又到了陈涛手上。   简直乱成一锅粥。   不幸中的万幸,白霜行始终没听见沈婵的名字。   说来倒霉,进入高度污染区后,每个人都被主系统传送到了不同地方,她无疑是其中最离谱的那一个——   当白霜行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站在森林尽头的屏障前。   就是那个地处最东边的终点。   由怨气凝成的屏障拥有半隐半现的实体,哪怕只是靠近它,都能感受到强烈至极的压抑与恐惧。   她试着用一根头发去触碰,在与屏障相贴的瞬间,发丝犹如被放进碎纸机里的脆弱纸片,化作粉末飘散。   嘶嘶仍然盘踞在她肩头,瞥见她的动作,用力摇头。   绝对不能靠近。   潜意识里,有道声音这样警告。   万般无奈之下,白霜行只能遵循系统的指引,带着小黑蛇回身往西,寻找持有神尘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所有挑战者都将在那人身边聚集。   由于所在的位置过于偏僻,她和不少人隔着一段漫长距离,季风临算是个例外——   他也被传送到了偏东的角落,没过多久,便和白霜行顺利遇上。   于是两人结伴同行。   “难道陈涛和贺钰打起来了?”   系统的余音萦绕耳畔,白霜行轻揉眉心。   于她而言,为了争夺神尘而彼此争斗,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系统明明白白说过规则,所有人都想活下去。   想到这一点,她心绪更乱。   这场白夜里还有沈婵和季风临,哪怕为了他们,她也必须找出共赢的办法。   可这个“办法”,究竟是什么?   线索太少,白霜行如同雾里看花,朦胧懵懂,思考不出来。   甚至于,她并不确定,到底存不存在让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的那一条路。   林中寒风刺骨,白霜行脸色渐沉。   忽地,她听见系统音再次响起。   【正在进行全员播报,请知悉。】   【华夏区,挑战者‘贺钰’已死亡。】   贺钰也死了。   自从他手里的神尘被陈涛夺走,这个消息的到来,就在白霜行意料之中。   她安静地听,转眼间,僵住身体。   紧跟着贺钰的死亡讯息,还有另一条通报。   系统的嗓音温柔清晰:   【华夏区,挑战者‘沈婵’已死亡。】   仅仅十一个汉字,就让她脑子里嗡地一响。   白霜行怔忪几秒,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身边的季风临。   这是一种类似于求证的动作,刚才系统的每个字都沉甸甸砸在耳膜,让她少有地茫然无措,疑心自己有没有听错。   可惜,在季风临眼底,她同样见到无法掩饰的错愕。   ……不对吧。   怎么会是沈婵?   这根本不合逻辑,如果沈婵遇上争抢神尘的杀局,一定会毫不犹豫转身离开,规避一切有可能的风险。   她怎么会出事?   脑中的嗡鸣愈发严重,白霜行微微动了下嘴唇,没发出声音。   眼眶发热,喉间发酸。   与此同时,心中怒意狂涌,滋生出近乎疯狂的杀意。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样,如此痛恨过某一场白夜。   还有那个以折磨人类为乐、创造出白夜杀局的邪神。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   季风临欲言又止,终究没开口,只抬起右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滴。   嘶嘶也没发出声响,垂下漆黑圆润的眼睛,用脑袋蹭过她脖颈。   一起进入白夜的七人,到现在,只剩下三个。   白霜行深吸口气,攥紧右手,任由指甲深深陷进血肉。   沈婵之所以遇害,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遭到了林中鬼怪的袭击。   她并非争强斗狠的性格,不会豁出性命抢夺神尘,但除此之外,也有可能……是死于陈涛一时兴起的追杀。   五分钟的保护期过后,陈涛的位置将显示在白夜面板之中。   白霜行有的是机会,去找他问个清楚。   站在原地努力平复情绪,白霜行眼中的烫意尚未褪去,忽然间,远处响起踏踏脚步。   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在狂奔。   他速度极快,步伐仓惶凌乱,身体穿过团团簇簇的人骨树,惹出沙沙轻响。   像在不顾一切地逃命。   白霜行心有所感,抬起双眼。   眼眶里噙着水珠,视线一片模糊,透过水雾,她远远望见林间的鬼影重重。   那道狼狈的脚步声如同一个引子,紧随其后,是好几只扭曲狰狞、跟在他身旁的怪物。   她看清逃命那人的模样。   瘦高个,双眼细长,一头醒目的红发像是燃烧的火,在周围昏暗无光的环境下,尤其引人瞩目。   陈涛。   这个名字在心口掠过,白霜行目光更冷。   意料之外地,见到她和季风临,陈涛居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眼眶发红,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神尘,神尘在我这里!”   他一开口,便有泪水源源不断涌出来,语气里带着哽咽:“是贺钰和沈婵……把它交给我的。”   什么意思?   他的言行举止实在古怪,白霜行随手擦去泪水,做出防备姿态。   白夜里,连留给人难过悲伤的时间,都成了一种奢侈。   季风临皱眉,问出她的困惑:“他们交给你?”   陈涛吸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用力点头:“神尘本身就是一种污染,凡是接触它的人……”   他来不及说完,身后陡然袭过凛冽杀气——   再眨眼,一瞬疾风凌空乍起,好似无形利刃,在数只怪物将他开膛破肚之前,切断它们的半边身体。   腥血四溅。   季风临沉下眼,关上技能面板:“继续说。”   “凡是接触它的人,都会被怨气污染……邪神想让我们全死在这里!”   陈涛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来到他们跟前,一边大颗大颗掉眼泪,一边呜呜咽咽地说:“不仅如此,它还会召来数不尽的鬼怪。贺钰和沈婵为了让我带着神尘逃出来,全都……”   他说不下去,用手臂抹了把泪。   白霜行定了定神。   原来是这样。   如果他说的内容句句属实,就能顺理成章地解释,为什么沈婵会和贺钰同时出事。   然而短短一段话,并不能让她打消心中怀疑。   白霜行低声:“神尘,能给我看看吗?”   因为刚刚落过眼泪,她的声线微微发哑。   陈涛忙不迭点头:“你小心,如果被它污染……”   他开口时伸出右手,没等白霜行有所动作,神尘便被另一个人接过。   ——季风临神色淡淡,把那颗暗红色的椭圆物体包在掌中。   凡是接触神尘的人,将受到严重污染。无论这句话是真是假,他都不可能让白霜行亲自验证。   几秒钟后,季风临听见系统的提示音。   这一次,污染期限延长到了二十五分钟。   他看向白霜行,轻轻点头。   “起先是钟静怡。”   陈涛说。   他一直遵守约定,把他们的所作所为牢牢记在心里。   “是她提出让所有人一个个传递神尘的办法,后来陆观潮把神尘交给我们,用性命引开了一群怪物。”   他哽咽一下:“神尘惹来越来越多的鬼怪,贺钰和沈婵联手……”   白霜行没说话,听见沈婵的名字,心口如被巨力冲撞砸下,眼眶又是一热。   她垂了下眼,没忘记季风临手里的椭圆:“神尘的污染——”   “它会让人类生出枝芽,变成高度污染区里的人骨树。”   陈涛老实回答:“还有十分钟,我就……”   这话出口,连他头上的红毛也软绵绵耷拉下来。   白霜行迅速看向季风临。   后者微微颔首:“二十五分钟。”   二十五分钟,如果他们用尽全力向东边跑去,应该来得及。   只不过陈涛的十分钟……恐怕撑不到终点了。   陈涛不傻,看一眼她神色,立马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结局。   说来奇怪,提及其他人的死,他从头到尾泣不成声,眼泪落个没完。   此刻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陈涛只是扯了下嘴角,很轻地笑笑。   “他们说,不想输给邪神。”   他哑声开口:“只要能有一个人从这里活着逃出去,大家就赢了。”   说着,陈涛收敛眉目,似是想到什么,表情渐渐严肃:   “我们快走吧。神尘的气息越发明显,林子里的怪物,很快就会聚——”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陈涛脊背一震,睁大双眼。   ——季风临不由分说地伸手,一把将他拉到身侧,千钧一发,有怪物和他擦身而过。   心口砰砰直跳。   陈涛大口大口喘气,仓促抬头。   这是一只被树木同化大半的异种,只能看出三分人形,偷袭被躲过,颇为不满地扭动着身体。   在它四肢上,生满锐利森寒的尖刀。   与死神堪堪擦肩,陈涛被吓得发懵,季风临脸上却没有多余的神色。   陈涛听见他说:“跑不掉。”   ……什么意思?   怔忪一瞬,陈涛恍然想通。   终点遥遥无边,他们大概率还要在林中奔逃十分钟以上。   这么长的时间里,只要拿着神尘,就会有鬼怪循着气息,不断找上来。   他们跑不掉,也藏不了。   季风临不再说话,垂眸抬起右手。   神尘静静躺在他掌心,如今已褪去了全部的白光,只剩纯粹的红。   像是很多很多人凝成的鲜血,暗沉浓郁,久久化不开。   污染消去,属于神明的气息悄然弥散,令无数鬼怪垂涎欲滴。   白霜行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皱着眉:“快看远处的树影。”   陈涛后知后觉,循声仰头。   看清树下的画面,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原来,林子里并非没有觊觎他们的怪物。   他之前毫无察觉,现在才发现,一道道鬼影尽数藏匿在树木阴影间,一动不动,用无悲无喜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瞧。   像这样不知持续了多久,又窥探了多久。   电流般的麻意直冲头顶,陈涛眼皮狂跳。   它们是什么时候围上来的?还是说,打从他在林中狂奔的时候起,它们就开始一言不发盯着他?   四目相对,其中一道影子轻轻蠕动,发出古怪至极的尖细童音。   陈涛眼睁睁看着它、还有它们,从树荫下缓缓走出。   在这片森林里,位置越深,受到的污染越重,眼前这些不人不鬼的异种,是树林深处最常见的怪物。   白霜行认真思考。   陈涛的技能是单体攻击,季风临的疾风虽然狠戾,但显然无法割破在场所有怪物的喉咙。   要说有什么破局的办法——   白霜行眸光微动。   不等她开口,远处的树下,传来一声尖啸。   被陈涛觉察踪迹,蠢蠢欲动的怪物们杀心大起,其中之一笔直扑来,被季风临刺穿心口,一脚踹开。   “有个一劳永逸的手段。”   他语气平静,被喷溅的血迹弄脏小半张侧脸,说话时垂着眼,抬手擦去脸上粘腻滚烫的液体。   季风临说:“我的技能,是【风】。”   不必多言,陈涛立马明白他的意思。   林中怪物齐集,彼此间的距离很是接近,就算没有相接的媒介,凭借风,也能让火势蔓延。   的确称得上是“一劳永逸”。   一旦火势渐大,演变为四处延展的林火,这片污染区里的怪物要么在火中凄惨死去,要么狼狈奔逃,离开这个鬼地方。   只要能做到这种程度,把鬼怪消灭驱逐大半,他们前往终点的道路,将是一片坦途。   不过……   视线从左往右,陈涛打量着附近的形势。   在他们对话的功夫,已经有更多黑影闻风而来,虽然到不了“水泄不通”的程度,却足够挡人去路。   黑压压一片,让他心里发堵。   “我升级过技能,每场白夜里,可以使用四次。”   季风临说:“到现在,还剩两次机会。”   用掉的两回,分别是在由他和白霜行心中恐惧所形成的幻象里,以及不久前杀掉跟在陈涛身后的几只怪物。   又有几道黑影袭来,他加快语气。   “一次技能,我会吹开【火】;另一次,会让风带我们脱离包围。”   陈涛用小刀解决其中的两只怪物,咧了咧嘴:   “我就算了,活不了多久,带上也是累赘。我有自知之明,不拖累你们。”   在他身上,正在出现与贺钰一模一样的异化。   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明白其中的感受,皮肉被毫不留情撕裂开,枝叶的每一次生长,都带来钻心刺骨的疼。   都说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看着自己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倒不如在那之前,以人类的身份葬身在火海里。   红发青年眯起双眼。   他脑子不聪明,做事往往靠莽,论脑力,比这场白夜里的其他人差得多。   他笨,但绝非贪生怕死的废物。   从小到大看了那么多英雄电影,临近生命尽头,陈涛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亲身体验一把这样的感受。   ……虽然可能没人会知道就是了。   但英雄嘛!本来就是做好事不留名的!   季风临阖了下眼:“……嗯。”   怪物们的包围圈渐渐缩小,在他们前后左右,黑压压的身影因神尘聚拢而来。   也许是见过【万灵灭】的缘故,黑影戒备十足,踌躇不前。   鬼怪同样惜命,绝大多数不敢轻举妄动,但总有几个饥肠辘辘的家伙抑制不住进食的冲动,身形窜动,迅速逼近。   陈涛长长吐出口浊气,与季风临交换一道视线,最后一次,点开技能面板——   第一只黑影靠近的须臾,火光撕裂昏暗暮色,将它轰然吞没。   红发青年的双眼被火光照亮,无言低头,瞥向手臂上肆意生长的枝条状骨骼。   去它的污染,去它的白夜,去它的邪神。   陈涛不屑咧开嘴角,举起右手,向它狠狠比出一个中指。   旋即,林中涌起势如破竹的冷风。   这是与白霜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风。   冷冽肃杀,锋利得好似刀割,不过转瞬,便席卷大半个空间,暴戾得不留余地。   寒气逼人,肩头的小蛇竖起尾巴,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看向身旁的季风临。   接下来,按照计划,他们将要乘着风离开包围圈。   然而视线在半空倏地相撞,季风临凝视她双眼,忽然笑笑:“抱歉。”   ……什么?   不祥的预感梗在心口,白霜行意识到什么,正要回应,又听见季风临的声音。   “恐高的话,可以闭上眼睛。”   他很认真地看着她。   仿佛要把她的模样牢牢记下,印刻在心底。   季风临说:“……别怕。”   之所以道歉,全因欺骗了她。   在这一刻,白霜行明白他的意思。   共同经历一场场白夜后,季风临曾经升级过好几次技能,没有哪一次,增加了使用次数。   那句“还剩两次机会”,只不过是安抚她的幌子。   事实上,他的使用额度仍然只有三次,到现在,只剩最后的机会。   既要吹开火苗、让火势蔓延到整片丛林,又要把他们小心护住,升上半空离开包围。   很难。   万一出现纰漏,他们三人全都活不了。   仅存的最后一丝气力,只够让一个人远距离移动。   疾风萧飒,奔涌如雷,拂过怪物们惊慌失措的脸,也掠过一簇簇猩红色火苗。   火势暴涨,疾速蔓延,吞噬一切能够灼烧的事与物,邪祟置身其中,无所遁形。   肃杀之气锐不可当,肆无忌惮撕裂沉寂夜色,唯独途经白霜行,小心翼翼撩起她的一缕发丝。   风起。   温柔清风将她稳稳上托,漫天火光里,白霜行对上一双黢黑漂亮的眼睛。   由他引出的疾风寒冽狠戾,季风临望向她的目光,却过分地安静温柔。   她奋力挣扎,奈何被气流浑然包裹,双脚不受控制地离开地面。   没有人能抗拒。   白霜行止不住战栗:“你——”   “能遇见你,很开心。”   季风临凝视她的眼睛。   在他身前身后,火花噼啪燃起,犹如星火燎原,裹挟出能让万物倾覆的狂风。   他的嗓音柔和得不可思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盼望能再见到你。我……”   季风临没说多么暧昧的话,望向她的目光晦暗难明,在最后的对视里,极轻地扬起嘴唇。   只这么一瞬,白霜行忽地落下泪来。   火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半边侧脸,也点燃他下摆边缘的衣衫,灼烈滚烫,烧出淋漓血肉与块块伤疤。   十年前寡言孤僻的男孩,兴华一中里安静腼腆的高中生,以及此时此刻伸出右手、将神尘放入她掌心的颀长身影,在回旋不定的火与风中,有了模糊的重合。   季风临说:   “我应该……没有长成让你失望的人吧。” 第113章 末路(十四)   疾风流转,盖过所有喧嚣杂音。   最后一次四目相对,白霜行望见他眸底的火光与笑意。   紧接着,便是风声乍起。   盘踞在肩头的小蛇吐出信子,发出急切慌乱的嘶嘶轻响,断掉一截的尾巴颤抖不停。   有风从她指尖淌过,白霜行来不及开口。   在汹汹烈焰中,无形无影的清风如同一只巨手,将她推向远处。   眼前的景物转瞬流逝,身旁只剩呼啸的气流。   当凛风消却,白霜行的双脚沉沉落地,原本季风临所在的角落,唯有火光冲天。   被无数怪物团团包围,他和陈涛不可能逃开。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个结论,主系统的提示音骤然响起,穿透耳膜。   【华夏区,挑战者‘季风临’已死亡。】   【华夏区,挑战者‘陈涛’已死亡。】   这场漫长的白夜,即将进入终末。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这么多年来头一回,白霜行怔怔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耳畔仍旧有风经过,却再不是澄净清爽的凉风。   空气被粘腻炽热的温度浑然裹住,伴随有怪物烧焦后的难闻味道,整个世界都变得格外虚幻,雾蒙蒙的,让她体会不到活着的实感。   肩头的小蛇像草一样蔫下去,安慰似的贴上她侧脸。   白霜行深呼吸。   在临别关头,季风临把神尘递给了她。   被好几人接连吸收怨气,神尘中已经见不到白光,也就是说,它褪尽污染,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一块其貌不扬、通体暗红的石头。   白霜行看着它,心里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沉默良久,无声笑了下。   被所有人豁出性命保护的……就是它啊。   嘶嘶蹭蹭她脸颊,一双漆黑圆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在整片森林漫开的火光里,染上微妙的红。   不知怎么,在这个时候,它安静得过了头。   白霜行摸了摸它脑袋,眸光一动,眺望东方。   她知道终点的位置。   只要手握神尘穿越屏障,她就能成为这场白夜里的唯一幸存者。   白夜之外,屏幕前,无数双眼睛凝视她的动作。   “南大洋区……有人第一个通关了!”   监察局里,薛子真身旁的研究员拍案而起:“他……活下来了。”   “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钟寒冷笑:“等他离开白夜,日子不可能好过。”   南大洋区的幸存者是个身高两米的强壮男人,监察局调阅的资料显示,他从十五岁起就成了监狱里的常客,堪称不折不扣的恶棍。   得知神尘里蕴藏污染后,他并未亲手触碰,而是威胁队友,让他们拿起这个重要的任务道具。   起初,队友们当然不可能同意。   于是他杀鸡儆猴,把所有人抓获捆绑,并选择了其中一个,将其折磨致死。   折磨的过程惨绝人寰,刀砍火烧、割肉挖眼,到后来,受折磨的年轻人痛哭流涕,只求能被一刀了结性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最痛苦的活法。   有了头一个案例,其他人不敢不从,只能依他所说拾起神尘,被带着一路往东——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没有人想尝试被一点点欺虐折辱的滋味。   落在这种变态手里,痛痛快快死去,反而是不错的结局。   接下来的一切,尽在男人掌握之中。   要是有人被严重污染,再也坚持不下去,他便迅速结束对方的性命。   要是有鬼怪被神尘的气息吸引而来,他便毫不犹豫,直接丢出一个血肉模糊的队友,分散它们的注意力。   就这样,男人顺顺利利走到了终点,成为第一个通关者。   向昭见过他折磨人的画面,想起那段并不美好的记忆,皱着脸摸摸喉咙。   “东欧区,”另一名探员颔首,“也有人活下来了。”   比起上一位,东欧区的幸存者正常许多。   这个区域的六名挑战者达成了同盟,和华夏区一样,以接力形式传递神尘。   最后活下来的人,带着其他牺牲者的愿望,穿过了那道幽黑屏障。   薛子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蹙紧眉心。   这样的白夜……就算有幸存者,牺牲未免太大。   整整五十场生存挑战,到现在,已经全灭了三十多个。   剩下的,大部分在苟且求生。   眼睁睁看着华夏区的所有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她只恨不能穿进屏幕,把幕后黑手揍得头破血流。   针对目前的局势,白夜论坛里,人们亦是议论纷纷。   【天哪…我以为这是个必死的局,没想到居然要用这种办法…】   【致敬。】   【在一众勾心斗角的白夜里,华夏区简直就是一股清流。我自认做不到他们这样,佩服。】   【可我看得很不爽啊!其他人全都没命了,留下一个什么也没做过的白霜行——这是捡漏吧?!】   【我也觉得。难道要想从这场白夜活下来,唯一的胜利秘诀是苟到最后?好不公平。】   【对啊……其他人拼死拼活,要么被鬼怪吃掉,要么用刀割破自己心口,她坐享其成,结果活下来了。】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白夜这样设定,他们只能按部就班地照做。   白霜行一开始就被传送到最远的地方,哪怕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能有人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这是所有挑战者共同的愿望,没必要对白霜行指指点点吧。】   【就是觉得很无力…大家全被白夜耍得团团转,不得不用尸体堆出一条路。   在最后的高度污染区里,白霜行出力最少,现在却能拿着神尘,去东边的终点——】   这段话,只被匆匆发出来一半。   紧随其后,是一个硕大的问号。   以及被飞快敲出的黑体字——   【等等,她怎么回事?为什么……白霜行往西边去了?!】   *   紧紧攥着手里的神尘,白霜行一路往西。   滚烫的腥风拍在她侧脸,所过之处,森林已被烧尽大半,露出层叠焦黑。   陈涛说过,他的火并不寻常,两三秒钟就能让一个人燃成飞灰。   因此,当火势借着疾风在丛林里滋生,不过几分钟,这地方便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土。   树木和怪物全被燃烧殆尽,失去可燃物后,附近的火光随之止息,为她留出一条平坦通途。   肩头的小蛇静静看着她,圆眼倏眨,叫人猜不透其中蕴藏的情绪。   白霜行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回身奔跑的举动,在白夜外引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她心里只有一个纯粹的念头:带着神尘,回到村落。   林中的绝大多数厉鬼被贺钰和沈婵联手剿杀,至于拥有实体的怪物,全被陈涛的大火吓得仓皇逃窜。   多亏他们,当白霜行走在这条路上,没遇到多大的阻碍。   主系统沉默良久,像是终于憋不下去,沉静出声。   【温馨提醒:挑战者正在远离终点。】   白霜行没理会它,暗暗冷嗤。   因为掉过眼泪,她的双眼红肿不堪,眸底依稀洇着水雾,然而注视前方时,目光冷而坚决。   她速度很快,穿过被烧得七零八落的人骨树,堆满信徒尸体的幽蓝秘境,以及最初那片丛林。   危机在之前就被一个个解决,回程之时,畅通无阻。   与之相对,白夜外的直播屏幕几近炸开。   【???】   【她打算做什么?大家拼了命才拼凑出一条生路…千万别乱来啊!!!】   【谁能解释解释她的内心活动?出口明明在东边,白霜行怎么回到起点的村子了?】   【而且村子的结界马上就要碎开…她这是找死。】   【我茫然了,她不会真要把存活的机会浪费掉吧?这是在干什么?】   不止他们,连监察局内部的工作人员也面面相觑,眼中只有迷茫和不解。   “她……回了村子?”   钟寒轻揉太阳穴:“村庄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他清楚白霜行的实力,知道她不是会轻易乱来的人,比起网友,多出几分冷静的理智。   但眼下的情况,他想不通。   “村子里……”   向昭挠头:“有村民、神殿、还有……”   还有什么,他思考不出来。   白霜行的思维逻辑,他从没跟上过。   在他身边,薛子真定定仰望屏幕里的画面,沉默半晌,轻声开口:“祭祀。”   向昭一愣,被这短短两个字震得一个激灵,猛然睁大双眼。   而薛子真神色沉凝,眼底涌上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继续道:“村民……打算召唤那位无名之神。”   *   祭祀。   这两个字飞快划过脑海,白霜行上前一步,踏进村庄与森林之间的保护结界。   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结界出现了非常严重的破损。   鬼怪趁虚而入,游荡于大道左右。   现在是傍晚时分。   天边的晚霞红得像火,被夜色点出几抹暗调,抬眼望去,如同天空正沁出污浊的血。   鬼怪闯入结界,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只能狼狈逃窜,绝大多数躲在房中,连窗户都不敢打开。   白霜行加快脚步,没做停留。   她朝着神殿所在的方向。   猝不及防间,肩头的小蛇忽然嘶嘶一动。   白霜行心有所感,目光偏转,居然见到自己这个角色的母亲。   “你怎么回来了?”   女人愕然扬声,身旁跟着白霜行熟悉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孩子双双眼眶通红,望见她,露出久违的一丁点儿喜色:“姐姐!”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为了躲避鬼怪袭击,正在慌乱奔逃。   “你们没能穿过林子?”   女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认没受重伤,长长舒了口气:“结界又出问题了。我要赶去北边修补,你……”   她本想让白霜行跟在自己身边,可念及女儿的身份,迟疑顿住。   白霜行,是被村长选定、却擅自逃跑了的祭品。   “你们有没有受伤?”   白霜行颔首:“村长的献祭,怎么样了?”   “我们都还好。”   女人环顾四周,警惕地压低声音:“献祭失败。”   她语速很快,带着叹惋:   “村长已经魔怔了。你们走后,他又求占卜测出另外几个合适的祭品……不久前,和他们一起死在了神殿里。”   几条人命当场死去,可结果是,无名神没给出任何回应。   村民们目睹全程,看着祭品一个个断气,偏偏结界还恰巧破开,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时民怨大起。   有人愤然离去,有人哭着收整尸体,也有人怒不可遏地狠狠踹上神像,控诉神明的无情。   他们明明已经足够虔诚,为什么不愿施舍给他们哪怕一个眼神?   “献祭根本不可能成功。”   女人怅然摇头:“神明都在天上,怎么听得见地上人类的祈祷?要我说,与其折腾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把村子里的人集结起来,尽快修好结界。”   白霜行静静地听,没出声。   女人还在说话:“算了,祭品就祭品吧,反正村长死了,你和弟弟妹妹一起跟在我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肩头的小蛇扭头看她。   白霜行扬唇笑笑,摇头:“我想先去另一个地方。”   女人不解:“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去什么地方?”   彼此间的气氛凝滞一瞬,白霜行看向她双眼:“去神殿。”   身旁的男孩眨眼:“神……殿?”   女孩连连摇晃脑袋:“一个人很危险,姐姐不去!”   女人也掩饰不住惊讶:“去那里干什么?”   白霜行动了动嘴唇。   她没说出真正的用意,斟酌一瞬措辞,只轻声道:“看看而已。鬼怪侵入村子,如果在神殿的文字记录里仔细找找,说不定能发现对付它们的办法。”   女人将信将疑,还没做出回应,便见白霜行转身挥挥右手,做出一个告别的姿势。   前往神殿前,她淡声开口:“我会去北边找你们,放心。”   一句话说完,和一家三口匆匆道别,白霜行抓紧时间,加快步伐。   她拿着神尘,已经被好几只敏锐的鬼怪牢牢盯上,每往前一步,都能感觉到逐渐逼近的杀机。   白霜行记得神殿所在的位置,推开厚重大门,嗅到浓郁扑鼻的血腥气。   地面上,残留着村长几人干涸的血。   白霜行只看了一眼,便不动声色挪开目光。   神殿里没有灯,全靠窗外的光线四下溢散,勾勒出神像的大致轮廓。   这地方神像很多,一尊尊一座座笔直排开,投下沉甸甸的漆黑倒影,静默无言,不怒自威,让她下意识感到几分压抑。   大殿尽头,是气势凌人的九头蛇,还有那位连形貌都不甚清晰的无名之神。   斜阳透过窗边,映出几团跃动着的单薄光斑,明暗交织,有种做梦般的迷幻感。   白霜行站在两尊神像前,微微仰头,没有多余的表情。   在她手中,是一块其貌不扬的暗红色椭圆石块。   以及早先从白夜商城里兑换出的短匕。   她拿着刀,面无表情,在手腕处比划一下。   【她这是要干什么?】   【等会儿等会儿……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白霜行,她该不会要献祭吧?!】   实时评论里,弹幕第无数次被刷爆。   【啊?献祭??难道把自己当作祭品???】   【恕我直言,村民们不都明明白白说过,祭祀不可能成功吗?她好不容易得到活下去的机会,居然就这么糟蹋了?】   【这是大家一起拼命挣来的机会啊…她把性命浪费在献祭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上,对得起其他人吗?】   【谁能说说,献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这场白夜太刺激太紧凑,我已经快把这个村子给忘掉了。】   【我看了录屏回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村长原话说过:   一旦祭品献出生命,神明降世后,逝者都将——   我靠!!!逝者重返黄泉,神光普照,诸邪退散!】   【!!!】   【啊啊啊居然还有这一条?所以她是想???】   【你们激动早了吧。村长带着好几个人一起献出性命,无名神压根没理他,仅凭白霜行一个,难道能召唤成功?】   【不过这样想想,有关‘献祭’的内容,很耐人寻味啊。   要驱散神尘里的污染,就必须有人接连牺牲;而献祭成功以后,从字面意思上理解,能让死者归来……一生一死,这不刚好对上了吗?   你们还记得吧?白夜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绝不会出现必死的局。】   【太扯了!   退一万步来说,白霜行怎么才能保证献祭成功?】   ——对啊。   怎么才能保证献祭成功?   右手把玩着短匕,白霜行孑然站在神殿中,神色沉凝。   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后,她有过怅然与绝望。   但一味消沉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当时站在铺天盖地的火光里,白霜行尝试思考。   这场白夜,其实有个很奇怪的点——   开局的背景和后来的挑战,几乎没有联系。   打个比方,【恶鬼将映】的背景是百家街,她身为百里大师的弟子,需要完成师父布置的见鬼考验。   【第一条校规】的主线任务都和学习科目有关,在【第三精神病院】里,则是让他们治疗患者的心理疾病。   唯独今天这一次,笃信神明的村庄和鬼魅横行的森林,二者毫无本质上的关联。   他们“祭品”的身份,仿佛也只是被随口一提而已。   众所周知,白夜很少会大篇幅讲述毫不相关的废话,既然村庄、祭品、九头蛇和无名神被反复提及,就一定有其深意。   想通这一点后,白霜行接着思考:   这些线索之所以存在,究竟想让她知道什么?   顺理成章地,她记起村长曾说过的那段话——   神明降世,逝者重返黄泉,诸邪退散。   多年前,村子里的先辈的的确确成功召唤过神明,说明这段话句句属实,绝无虚假。   只要达成某个条件,她或许也能做到。   短匕的刀柄已被她渐渐捂热,白霜行看向另一只手里的神尘。   村长还说过,要想召唤神明,需要足够多的供奉物,以及合适的祭品。   想到这里,她无可奈何地笑笑。   白霜行在赌。   既然她的身份是祭品之一,这个身份就大概率有用。如果想顺利完成一场献祭……   最合适的供奉物,不就是神尘么。   一来,神尘已被队友们吸收所有污染,蕴含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十分珍贵。   二来,按照村民们的说法,九头蛇已死,她能召唤的只有那位无名神。神尘本就是无名神残余的力量,彼此间说不定拥有感应。   这样想想,祭品和供奉之物,全都齐了。   窗外光晕更黯,白霜行握紧手里尖利的小刀。   她听见鬼怪呜咽咆哮的声响——   数只扭曲丑陋的怪物趴在窗边,感受到神尘的气息,发疯似的冲撞玻璃与铁栏。   其中一些破开窗棂,蠕动着钻进大殿,双目浑浊而狂热,直勾勾盯着她瞧。   神尘的气息若隐若现,让她身边注定不会安全。白霜行早有准备,做出防备姿态,点开脑海中的技能面板。   恰在同时,耳边传来吱呀闷响,神殿大门被人用力推开。   白霜行原以为是更多的鬼怪,漫不经心扭头看去,蓦地怔住。   是她这个角色的三名家人。   大殿内外满是狰狞厉鬼,他们竟直冲冲闯了进来,只为找到她。   女人一眼就见到她手里的短匕,眼眶发热:“你想做什么?”   几只怨灵自她身后浮起,女人咬牙抬手,亮出从大祭司那里得来的驱邪符,重重按上它们头顶。   她一直觉得女儿的态度有种说不出的古怪,等白霜行进入神殿,一时放心不下,跟了上来。   没想到刚进门,就见到这样的场面。   结界已毁,天际乌云倾颓,血雾靡靡。   厉鬼的尖啸伴随着村民的惨叫,一声又一声,游移在耳边。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整个村子的命数到了尽头。   然而即便如此,置身于鬼怪环伺的风暴中心,女人还是直挺着腰身,向白霜行决然伸手:“还有希望……快过来,别做傻事!”   白霜行抿着唇没应声,倏忽撩动眼睫——   冷风自她指尖生出,在几只厉鬼即将袭击女人的瞬间,化为刀锋般锐利!   须臾间,十几只毫无血色的苍白小手自虚空探出,扼住鬼怪们最为脆弱的咽喉。   咔擦。   上一秒还杀气腾腾的魑魅魍魉,被毫不留情地扭断脖子。   ——这是江绵的【噬心蚀骨】。   “会没事的。”   不再看脑海中的技能面板,白霜行手腕轻旋,暗下力道。   她的动作不带迟疑,刀锋凌空落下,划出一道笔直利落的弧。   当刀锋即将没入血肉,白霜行看着一家三口,柔声笑开:“……要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下意识出口,她莫名一阵恍惚——   同样的内容,有人曾在她小时候对她说过。   白霜行没思考太多。   手起刀落全在一瞬之间,她见到寒光四溢,如同毒蛇吐信,直攻胸口。   皮开肉裂,鲜血喷溅。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无比虔诚地许下心愿:   希望这次的祈祷,可以被听到。   如果她的那个猜测是对的……那“它”一定能听到。   手心沁出滚烫汗珠,剧痛撕裂神经,白霜行凝神屏息,身形颤抖,目光却是坚定沉郁。   白夜外,一向喧闹的实时评论区里,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   监察局中,薛子真攥紧双手,目不转睛凝望屏幕,心脏剧烈怦响,几乎要穿破胸腔。   不知多久的寂静。   忽地,向昭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呼:“……神尘!”   身体中仿佛腾起一簇电流,一息滚烫的火。   薛子真脊背轻颤,目光落在那颗看似平平无奇的暗红石珠。   它被白霜行放在神像跟前,此刻沾染了她的鲜血,原地颤动一下,竟迸发出浓郁暗光。   向昭眼眶一热,哗啦啦落下泪来,屏幕里的白霜行却垂下眼,安静笑笑。   她赌赢了。   胸口处,被刀锋划开的血口,正在一点点愈合。   其实打从一开始,献祭的规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悖论。   献祭要想成功,要求是“祭品献出生命”,从而换取神明临世,逝者复生。   但祭品本人,同样是逝者之一。   如果她能顺利复活,这场献祭就失去了最根本的前提,不满足起始条件;   如果她身为逝者却无法复生,便与规则自相矛盾。   这是白夜暗藏的生路,或是说,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小小提示,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抛给了他们。   顺着这个思路分析,任务里,其实还有许多含糊其辞的地方。   比如主系统特意提醒——   【本次村长的献祭绝不可能成功。】   如果献祭是无用功,它大可省略所有前缀,为什么唯独强调了“本次村长”?   又比如那道明确的警示——   【请注意:只有取得神尘,是挑战者们唯一的通关方式。】   “取得神尘”能够通关。   而不是“穿越终点的屏障”。   利用神尘穿过森林,的确是通关手段之一,但活下去的人,只有她一个。   那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这道警示的另一层含义,是他们必须利用神尘,才能完成主线剧情里的献祭。   温润白光将她悄然包裹。   血色,夜色与莹莹亮色交织融合,除她之外的时间仿佛凝固,连天边的云朵都停止了浮动。   在白霜行肩头,小小的黑蛇吐出信子,双目沉寂,幽深如潭。   不是错觉。   在它眼底,白霜行窥见一抹浅笑。   “好危险。”   它没有张口,却发出柔软微哑的女音,噙着轻微笑意:“你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害怕失败么?”   一旦失败,毫无疑问,白霜行会当场丧命。   白霜行看它一眼,很轻地扬起嘴角:“他们全都能舍弃性命赌上一把……哪怕为了他们,我也得试试吧。”   她足够理性,也有一定程度的自我与私心,很少做出圣母般的伟大牺牲。   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冷血怯懦的废物。   小蛇摇摇尾巴,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   “这场白夜,是一个试炼,也是最后的机会。”   它说:“万幸,你们成功了。”   它停顿片刻,眨眨眼:“你知道那位无名之神,究竟是谁吗?”   白霜行思忖几秒,诚实说出那个藏在心底很久的猜想。   小蛇眼中笑意更深,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   白霜行瞳仁一动。   虽然她早早有过设想,但如今得到肯定的答复,还是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感触。   良久,她问:“那你呢?”   黑蛇嘶嘶吐出信子,目光温蔼柔和。   “其实,这里的人类一直都误会了。”   它答非所问,却也表明了身份:“多年前,我和‘它’之所以响应他们的求援,从不是因为血肉和祭祀。”   小蛇说:“我们只是感受到他们牺牲的决心,仅此而已。”   她明白了。   白霜行虚弱地笑:“现在也是吗?”   “嗯。”   小蛇看着她:“人类真是一种神奇又有趣的生物,虽然每个个体都格外渺小,聚集在一起,却像星火一样。”   它晃了晃尾巴,微微低下脑袋:“这场白夜的最终目的,是激发人类心中的决意与善意,从而唤醒‘它’——恭喜你们,成功做到了。”   黑蛇口中的“它”,是指那位来去无踪、没有形体的无名之神。   到现在,白霜行终于想通了它的身份。   强大到能与邪神相抗衡。   曾保护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村庄,使其不受厉鬼侵害。   在充斥着无穷无尽怨念与杀戮的白夜里,自始至终站在人类一方、为他们提供庇护与技能的——   难怪光明神女和修罗都对它的存在一无所知。   那股神秘的力量,从来不是远在天边的神明。   沉郁厚重,源远流长。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往无前,势不可遏。   这是独属于人类的信念与决心。   所谓“无名之神”,不过是千百年来,人类灵魂中善念的凝聚。   而现在,这股延续了数千年的力量,已然被她、被他们唤醒。 第114章 末路(完)   胸前的刀痕无声愈合,于白霜行眼前,溢出一抹莹润白光。   光团迅速四散,将她悄然包裹,在周围停滞的时间里,仿佛只剩下她,和肩头那只墨绿近黑的小蛇。   白霜行稳下心神:“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白夜里?”   “这是个很漫长的故事。”   黑蛇回答:“人与鬼怪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一道屏障隔开——这件事,你知道吧?”   白霜行点头:“光明神女告诉过我。”   小蛇笑笑:“说到底,所谓‘神明’,其实只是拥有更多力量的一种生物而已,和人类不存在本质上的差别。祂们会悲会喜,有自己的私心与野心。”   说到这里,它顿了一下:“譬如……邪神。”   它原本打算脱口而出那位神灵的名字,想起与祂相关的禁忌,特意略过那几个字。   名字沾染着邪神的力量,现在的白霜行要是听见,指不定会受到多么严重的污染。   白霜行没说话,安静地听。   “这场白夜里,村长对你们说过的话句句属实。”   小蛇说:“数百年前,邪神便不甘于仅仅待在一个世界,欲图冲破屏障。”   几百年前。   白霜行抿着唇。   那时的人类只会使用刀剑一类的冷兵器,一旦被鬼怪大肆侵袭,只可能是死路一条。   ……历史没有明确记载过与之相关的灾变,说明邪神的第一次侵入计划,必然失败了。   “从诞生起,我的职责就是监守屏障。”   黑蛇道:“在我们所处的世界,寻常鬼怪并不知道屏障的存在,就算知道,也无法与我相抗——直到祂动了心思。”   “鬼魂是人类死后的意识体,我们这些‘神明’的力量,也依赖于人的信仰。”   “千百年来,祂虽然能源源不断汲取恐惧,但渐渐地,越发感到难以满足。”   白霜行听着,微微颔首。   贪婪是万物的本性,神也不例外。   恐惧与信仰是祂的力量之源,像曾经那样按部就班,最终所能得到的力量,远远比不上降临人间、纵情杀虐后的战果。   “于是,祂企图穿过屏障。”   黑蛇眨眨眼睛:“祂很强,加上突然袭击,我一时没能拦下,让屏障破开一道裂口——以此为由,就有了村长口中百年前的那场异变。”   裂口很小,邪神本身无法穿过,厉鬼和怨气却可以。   白霜行若有所思:“所以,污染来到了这个村子里?”   “这个村落所处的位置,恰好是屏障交界。”   黑蛇说:“它最先受到污染,几乎被层出不穷的鬼怪占据,就是在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人类的意识体。”   它似乎有些惭愧,黑豆豆般的双眼轻轻下垂。   “我和邪神在屏障之内死斗,祂更强一些,我断了一截尾巴。”   提及断掉的尾巴时,小蛇满不在乎地笑笑:“就是在那时……我见到那股力量。”   人类意念集合体的存在,几乎无人知晓。   在那之前,它也对此毫不知情。   直到亲身与之相遇。   “这并不难理解。既然人类的恐惧、希望、恶意等等诸多情感,全都能转化为神明的神力,那‘信念’这种最为纯粹的意志,自然也能形成一种力量。”   而且是一种贯穿了千百年的、无比浓烈厚重的力量。   “它与我携手击败邪神,那家伙身受重伤,逃得很快。”   黑蛇说:“为了修复屏障、阻止鬼怪蔓延,我们来不及追上祂,只能先穿过裂口,来到这个村子。”   黑蛇是屏障的监管者,拥有穿梭两个世界的资格。   人类的意志不存在实体,也能轻而易举越过裂口。   “与邪神争斗后,我们的状态都很糟糕。”   小蛇轻声道:“它虚弱得随时都要消散,我也浑身是血、处于死亡边缘。解决徘徊在这里的鬼怪后,我用最后的力量,修复了屏障。”   白霜行恍然。   所以村子里的古籍才会记载,九头蛇死在了乱战之中。   它来到村落时,就已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后来修复屏障,更是耗尽了所剩无几的气力。   再后来——   白霜行轻轻笑了下:“紧接着,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小蛇与她四目相对,弯弯双眼。   “嗯。为了清除村子里残留的鬼怪,我选择留在这个世界,因为力量缺失,很难继续维持形体——”   它一顿:“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小蛇眨巴眨巴眼睛,顺着她的身体蜿蜒而下,一边轻巧爬行,一边温声开口:   “至于另一股力量,它受损很大,沉眠在两个世界的交界附近。”   原来是这样。   白霜行想了想,好奇追问:“那白夜又是怎么回事?为人类赋予专属技能的,应该就是意识集合体吧?”   黑蛇看她一眼。   “你很聪明。”   它说:“百年过去,邪神又一次破坏屏障。随着屏障上的裂痕逐渐扩散,进入人类世界的鬼怪,也日益增多——如果让它们肆无忌惮四处横行,这个世界很快会完蛋。”   白霜行点头,没有反驳。   对付拥有血肉之躯的怪物,他们勉强还能与之一战,可一旦碰上虚无缥缈的厉鬼,大多数人类将束手无策,成为瓮中之鳖。   小蛇耐心解释:“于是,意识集合体打算把它们禁锢在另一个独立空间里。”   白霜行一怔:“意识集合体?它不是……”   说到一半,她猛然明白过来。   而小蛇温声笑笑:“就算大部分力量沉眠在这里,属于人类的意志,永远都是存在的——只要有人,就有源源不绝新生的信念。”   它吐着信子:“只不过,新生的信念力量有限,被邪神压了一头。白夜,是它们相互制衡的结果。”   意识集合体想把鬼怪困住,创造出一处空间。   邪神和厉鬼觊觎人类的血肉,将空间变成了充斥着杀戮与血腥的炼狱,偶尔打破两个世界之间的禁锢,把无辜路人拉入白夜。   这样想来,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专属技能、白夜商城和“白夜不存在死局”的规定,出自意识体之手。   它想让人类活下去。   满怀恶意的系统、残酷的生存挑战和无穷尽的鬼怪,则是邪神的棋子。   祂想通过最为残酷的折磨,榨取人类的恐惧与绝望。   白霜行:“000号白夜,是你们安排的?”   小蛇点头。   “屏障一天天遭到损毁,厉鬼和邪神的力量太强,我们很难压住。”   它说:“这是我们最后的手段……用尽余下的全部力量,入侵主系统、争取一场白夜的主导权,并在全球五十个地区里,筛选出通关白夜次数最多的人。”   000号白夜虽然由它们主导,但不可避免地,也渗进了邪神的力量。   比如林中的污染,和疯疯癫癫、杀人取乐的信徒。   被筛选出的挑战者更熟悉白夜,比起一窍不通的新人,生存几率更大。   “正如我之前所说,人类绝大部分的意志集合体,沉眠在这里。”   黑蛇爬上地面,仰头看她:“要想唤醒它,必须利用同样炽热且强烈的信念。”   它说着偏了偏脑袋,目光移转,望向飘浮于半空的血色圆石。   神尘。   通关000号白夜,条件非常苛刻。   在第一轮的“恐惧具象化”中,挑战者们会被分成三组,每组两到三个人,只有相互协作,才能尽可能安全地存活。   第二轮的“狩猎”,更是考验团队合作与人性善恶的时候。   倘若队伍出现分裂,在所有人或盲或聋或者缺胳膊少腿的情况下,大概率会惨遭团灭。   最困难的,是第三轮“争夺战”。   想到这儿,白霜行神色微暗。   每个人,都不能有私心。   凡是触碰到神尘的挑战者,自身都不可能继续活下去,也因此,不得不面临两个艰难抉择——   要么在死亡之前,把活下去的希望传递给另一个人,要么摧毁神尘,拉上所有人陪葬。   牺牲需要巨大的勇气。   而背叛,往往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完成三轮试炼后,神尘的污染被吸收干净,看上去一切尘埃落定,但白夜还远远没结束。   ——这是最隐晦的一步。   那个本应能顺利活下去的幸运儿,必须为了拯救其他人,在毫无把握的前提下,冒险牺牲自己的性命。   一个队伍,七个人,每个人都不能怀有私心。   每个人,都要有远远超出常人的信念。   四周一时静下,白霜行看见小蛇摇了摇尾巴。   “我原本以为,000号白夜不可能有人通关。”   它发出低低的喟叹,语调轻悠:“人类……果然是一个奇怪的种族。”   渺小却伟大,卑劣却无私。   即便是远在天边的神明,也会下意识偏心于他们。   “你的技能,叫【神鬼之家】对吧。”   良久,黑蛇对上白霜行视线,神情温柔而笃定:“想和我签订契约吗?”   眼前光晕流转,飘浮半空的神尘悠悠一旋。   白霜行俯身低头,右手覆上小蛇冰凉的脸颊。   不到一秒,她听见熟悉的系统音。   【恭喜挑战者,契约签订成功。】   【获得家人:九头蛇】   【家庭档案:守护于两个世界之间的神明,实力极强,传言凶残嗜杀、巨大如山,常人绝不可接近。】   白霜行没忍住,看一眼地上巴掌大的小黑蛇。   对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歪了歪脑袋,状若无辜。   【“九头蛇”技能简介】   【审判】   【监管者专属职能,可凝集两界交接处的一切力量,为己所用。】   【持续时间:一分钟   使用次数:每场白夜仅限一次】   系统音落下的刹那,如同启动了某个开关。   一瞬微风抚过窗边树梢,在沉凝的空气里,撩动沙沙响音——   于是时间再度开始运转。   白夜之内,偌大神殿里,瘦弱的女人将两个孩子护于身后,神色惊愕怔忪,遥遥凝望白霜行侧脸。   同一时刻,世界各地的每一块屏幕前,不同年纪、不同性别、不同肤色与不同身份的人们,齐齐注视正中央的画面。   白芒流涌,夜色四散。   血红圆石旋转不休,迸射出愈来愈烈的莹润白光,最终倾覆四野,席卷漫天——   巨大的黑影自光晕中猛然腾起,一尾九头,蛇身粗壮如山,长尾倏起,带出冷冽腥风。   半边房梁因它而轰然倾颓,一时沙尘弥散,光影如织,极致的亮色裹挟出怨夜的极致幽黑,轰鸣似雷。   当它低头,目光却是清亮温柔。   在九头蛇视线所及之处、明暗交叠之间,笔直站立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   她的前襟被鲜血浸透,黑发被夜风撩起,沉默站在那里,仿佛把涌动如潮的暗色沉沉踩在脚底。   神尘的光芒笼罩整个白夜,置身于其中,白霜行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等白夜结束,历史会受到影响吗?”   九头蛇垂头看她,九个脑袋同时眨眼。   瞳仁浑圆,不再像小小的黑豆豆,而是成了明润的玉珠。   “会的。”   它说。   于是白霜行眼底溢出笑意。   所有谜团由此解开,她总算明白了那个困扰已久的问题。   ——关于童年时期,那三个陪伴她、救下她性命的“家人”。   难怪在这场白夜里,第一次见到这个角色的母亲时,她会莫名觉得眼熟。   抬眼望去,此刻站在神殿里、护着两个孩子的女人,五官渐渐与儿时所见的其中之一微妙重合。   两女一男。   一个母亲,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原来是他们。   借由白夜,她来到百年前的这个村庄,通过献祭自己的方式,拯救他们的性命。   百年之后,垂垂老矣寿终正寝、已然化作鬼魂的他们,前往白霜行身边。   用小刀刺破胸口时,白霜行告诉他们,“要好好活下去”。   相隔百年再度重逢,当白霜行守在母亲尸体旁侧,也打算结束自己性命——   他们安慰她、陪伴她、拥抱她,看着她的双眼,认真对她说:“孩子,好好活下去。”   一刹间,天边白光大盛。   当白霜行的献祭得到回应,正如规则所言,诸邪退散,逝者重返黄泉。   森林里、村落中,逝去之人的身体重新聚合,睁开久久沉寂的双眼。   他们露出困惑之色,恍惚站起身来,仰头遥望上空。   属于人类的意念,正在缓缓复苏。   白霜行垂下眼睫,释然一笑。   千百年来,许是有意而为之,许是阴差阳错,无论如何,人类始终在延续。   记得第一次见到一家三口时,两个孩子兴奋拉着她的手,带她去看院子里刚种下的树与花。   如同那一粒粒种子。   埋葬进土里,才能获得真正的新生。   这是“牺牲”和“传承”的意义。   天边传来声声巨响,黑雾溃退,厉鬼哀嚎着化为飞烟,时至此刻,白夜来到尽头。   经历过死亡、绝境与阵痛,如今她行至末路,终得一线生机。   “做好准备,我带你穿越屏障。”   耳边腥风大作,令无数邪祟闻风丧胆的巨蛇低眸垂首,小心翼翼,用尾巴将她轻轻包裹。   鳞片擦过手背,惹来轻微的痒。   九头蛇说:“祂……来了。” 第115章 神鬼之家   恢复原貌后,九头蛇庞大的身体冲开屋顶,在神殿正上方,破出一个不规则裂口。   当白霜行低头,生满冰凉鳞片的巨尾将她一圈圈缠住,而她很是配合,抬手搂住它身体。   于半空旋转不定的神尘被白光浸染,成了红白交错的暗粉色,这会儿飘飘悠悠停下动作,朝着白霜行缓慢靠拢。   不等她有所反应,神尘倏地一晃,竟贴上她染血的胸口,穿过衣物,融进血肉。   看出白霜行表情里的惊讶,九头蛇的其中一个脑袋温声解释:   “沉眠的意志体已经苏醒,如今集聚在神尘里。它们没有实体,短暂把你当作了宿主,以便与我们同行。”   另一个脑袋发出轻笑,语气轻快一些:“放心放心,不会出事的。”   最左侧的蛇头歪了歪脑袋,吐出猩红信子:“别怕。有我们在。”   九个脑袋叽叽喳喳,虽然都是轻柔和缓的女声,语调却各有不同。   正中央的蛇头似乎实力最强,是一直以来化作小蛇和白霜行接触的那个,它开口时,其他脑袋纷纷安静下去、一言不发。   “抓稳。”   黑蛇笑着说:“带着神尘……去屏障另一边吧。”   语落,断了一小截的硕大蛇尾簌簌摆动,于地面扫出迅冷疾风。   白霜行乖乖点头,手上力道加大,把它抱得更紧。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身前的黑蛇体型比她更大,搂住它时,能隐约感受到鳞片下的脉搏跳动与血液流淌。   像躺在一块冰冰凉凉的胶质果冻上。   紧接着,她触到腾涌而起的风。   风声呼啸,丝丝缕缕淌过她指尖和发间,身体生出短暂几秒钟的失重感——   九头蛇带着她,凌空飞了起来。   整个白夜剧烈颤动,只会在神话传说里出现的恐怖巨蛇,于狂啸的风中恣意升腾。   它眼底的杀意锐不可当,身体罩下黢黑连绵的阴影,仿佛能吞噬月光。   这本该是骇人听闻的画面,在巨蛇身上,却坐着一道纤瘦影子。   属于人类的影子。   白霜行迎着夜色低垂眼眸,随着一点点腾空升高,看清了下方的景象。   出于恐高,她更加用力地环住蛇身。   地面如同一幅渐渐远去的画卷,她看见星罗棋布的稻田与房屋,一望无边的稠密森林,被白光破开的层叠黑雾,以及光影之中,因鬼怪消散而嚎啕大哭的人们。   白霜行心下一动。   她成功唤醒了人类的意念集合体,按照这场白夜的规则,献祭已然成功。   也就是说……不仅鬼怪将被驱散,在此之前牺牲死去的人们,也会复生。   似乎看出她心中的想法,九头蛇中央的脑袋微微一笑:“别担心,他们会回来的。”   白霜行在风里张了张口,被呛得轻咳一下。   “这场白夜,说白了,其实更像一次筛选和试炼。”   九头蛇说:“你们在森林里所见所经历的,大多是由我们设计好的幻象——不过,幻象虽是假的,由此激发出的意念却是货真价实。”   只要有人能通过神尘,最终唤醒沉眠的意志体,试炼就算成功。   听完它的解释,心口压着的石头总算沉沉落下,白霜行攥了攥右手,掌心里满是冷汗。   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九头蛇带着她一路往东,穿过树林上空。   林子里的雾气褪去大半,现出久违的葱茏绿意。天边一轮圆月破开云层,月光如薄纱,抚平每一处阴暗幽诡的角落。   不消多时,白霜行望见那堵熟悉的、由鬼怪怨气凝成的屏障。   “准备好了吗?”   九头蛇回头看她一眼,眸光清亮:“神尘能保护你穿过这地方,然后……就要对上祂了。”   白霜行点头:“嗯。”   得到她的回应,巨蛇无声笑笑,长尾一震。   白夜外的屏幕前,所有人沉默屏息,惊愕凝睇眼前不可思议的画面——   心口处的神尘散出莹莹白光,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   疾风吹动她的长发,好似逶迤水流,白霜行乘着巨蛇,来到屏障边缘。   边界震颤,接连发出轰隆巨响,再眨眼,屏障好似玻璃骤然碎开。   万千流光氤氲四散,一块块碎屑隐入夜色,原先伫立着屏障的地方,横亘出巨大的浑浊漩涡。   九头蛇携着她,猛然撞入其中。   紧随其后——   屏幕前,薛子真愣住。   ……然后呢?   画面里一动不动,停留在翻涌的漩涡之上,再不见白霜行的影子。   她嘴角一抽,有种想走上前去,把屏幕狠踹一脚的冲动。   身旁的向昭同样愣住:“咦?直、直播停下了?”   “不是‘停下’。”   钟寒说:“是白霜行离开了白夜场地。”   他们捕捉到的信号源,是五十场同时进行的生存挑战。   当九头蛇带着她穿过屏障,就代表离开了白夜的范围,白夜之外,自然无法被检测直播。   “欸——?!”   一个同事愁眉苦脸:“屏障的另一边是邪神对吧?最关键的大决战,我们没办法看到了?”   另一个研究员敲他脑瓜蹦:“这么想见邪神?白霜行有神尘保护,能抵御邪神的污染,你有吗?要是那家伙的影像被世界范围内投放,我们就完了。”   即便是信仰邪神的信徒,也从不敢直视祂的全貌,往往用红布盖住神像。   念及此处,薛子真皱起眉。   白霜行……将独自面对邪神。   那是远远超出人类想象的恐怖物种,就算她拥有神尘和九头蛇相助……   会赢吗?   人类的意念集合体刚从沉眠中醒来,九头蛇也遭到重创,实力不复从前。   而邪神,几乎达到了力量的顶峰。   心口怦跳,仿佛被缓缓揪紧,让她难以呼吸。   到了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不紧张。   薛子真深吸口气,眸光偏转:“网络上,怎么样了?”   “怎么说呢……”   身侧的同事喟叹一声,把手机递给她:“现在,应该是杠精和喷子最少的时候吧。”   不久前,白霜行转身回到村落时,实时评论区里一片狼藉。   有疑惑不解的,有不断发问号的,也有人摁着键盘破口大骂:   【她有病吗?浪费所有人争取得到的机会,这么不想活,直接去死算了!】   献祭成功、真相披露的那一刻,无异于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只几秒钟的间隙,牢骚和谩骂便全然消去,人们震撼于真相的宏伟浩荡,也对白霜行生出感激与庆幸。   在五十场白夜里,她所在的华夏区,是唯一成功破解谜题的赛场。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通关白夜、唤醒意识集合体,人类才有可能对抗邪神。   如果她没有返身回到神殿,而是像其他区域的挑战者一样,借由神尘直接离开……   届时邪神降世,所有人都将完蛋。   万幸,她破局了。   此时此刻,当薛子真低头看去,手机屏幕里的戾气全然消散,所有人的所有留言,几乎都怀揣着同一种祈愿。   【白霜行……去直面邪神了?】   【只有一个人而已啊!操,好想帮她。】   【让她去拼命,我们却坐在电脑电视前面…我们真的帮不到一点忙吗?】   【求求了,千万千万要活下去啊!】   【……一定要!!!】   *   穿过屏障的一瞬间,白霜行感到刹那的恍惚。   之前所处的村落虽然遭到了厉鬼入侵,但本质是人类生活的世界。   这里完全不同。   四面八方的气压更低一些,让她心口隐隐发闷,空气里弥漫有陈旧的泥土腐败味道,并不难闻,平添几分压抑的气氛。   环顾四周,视线所及之处唯有一片灰黑。   地面空空荡荡,天空浓云密布,镶嵌着一轮暗红圆月,看时间,正值深夜。   “这是两个世界的交接地带。”   九头蛇说:“你在白夜里获得的技能,可以在此使用。”   白霜行颔首,点开脑海中的技能面板。   与神明有关的能力,都由灰白恢复了色彩。   这意味着,它们能被重新唤出。   她下意识打开【召唤】,但转念一想,就算现在把光明神女和修罗叫来,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被召唤而来的鬼怪神明,无法使用能力。   这是【神鬼之家】打从一开始就做出的限制,即便是神,也必须遵守规则。   白霜行垂着眼,飞快整理思绪。   失去能力,修罗和光明神女将与常人无异,其它鬼怪更不用说,就算它们处于实力强盛的巅峰时期,面对邪神,也只剩下魂飞魄散的命运。   所以……如今她能依靠的只有神尘、九头蛇,还有她自己。   白霜行神色淡淡,眼底沉静。   于她而言这并非难事,毕竟从小到大,她早就习惯了万事只靠自己。   晃神的这么一会儿,忽地,白霜行听见沙沙响音。   像是重物在地面拖拽的声音,又好似微风吹过树叶,很近又很远,在耳膜摩挲而过,引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痒意。   “小心。”   九头蛇说:“是祂。”   话音方落,沙沙声骤然止住,紧随其后,一道惊雷般的嗡鸣刺透耳膜——   远处浓云翻卷,阒然夜色里,现出一抹庞大黑影!   很难描述见到祂时的感受。   本能的恐惧不受控制地滋生蔓延,地面仿佛能将她冻结,从足底生出透骨寒意。   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着想要逃离,血管里、皮肤下、意识中,都像有密密麻麻的小虫疯狂蠕动,激出满身鸡皮疙瘩。   在极致的恐惧下,人类会难以呼吸。   空气似乎也成了无形的藤蔓,锢住她的胸腔和咽喉,白霜行闭了闭眼,没有回避祂的身影。   她掀起眼皮,直直看过去。   与此同时,心口处的亮芒越发明显,神尘悄然溢出柔和的温度,驱散遍体森寒。   如同一只手掌将她包裹,形成坚不可摧的薄膜,渐渐地,恐惧消散,理智重回脑海。   感受着流淌在全身的热意,白霜行伸出右手,轻抚心口。   起初,她遥遥见到远处的一抹巨影。   耳边嗡鸣更响,恍惚间音色一转,调子被无限拉长又瞬间压下,变成一曲悠远的歌谣。   像从千百年前迢迢传来,除却悚然,白霜行还听出几分悲恸苍凉。   伴随时间流逝,巨影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在它庞大的身躯下,人类渺小如蝼蚁。   白霜行仰着头,心跳加速,血脉偾张,就算怀有神尘的加护,也还是不由自主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神经撕裂感。   头疼欲裂,嗡嗡作响。   第一次,她见到邪神本尊的模样。   那是一个见所未见的异种怪物,体态类似章鱼——   上身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不规则肉球,下半则长满无数触须与人类的手脚,皮肤粘腻,泛着死人一样的惨白。   几乎是看清祂的须臾,脑子里如被刺针用力扎下,生出撕心裂肺的疼。   滚烫的液体涌上喉间,白霜行把血液咽下。   她早已熟悉了邪神的下半边身体,今天得见祂的全貌,下意识感到恶心。   曾被红布遮盖的地方,像极一团被随意捏成的肉泥,肉泥中央,是一只猩红狭长的眼睛。   眼睛周围……布满数之不尽的圆。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密密匝匝的圆形肉块大小不一,相互嵌套着覆盖祂的身体,最终形成永无止境、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   这让白霜行想起祂的能力——   扭曲时空。   过去与未来,在祂的影响下,像莫比乌斯环那般紧密联系在一起,分不出因果始末。   喉间的血腥气越来越浓,白霜行没有后退,迅速点开技能面板。   【恶灵的眷顾】,可有效抵御精神攻击。   在邪神的威压下,她知道效果不会明显,但聊胜于无。   然后是……   不等白霜行再有动作,耳旁的歌声猛然停下。   威压铺天盖地,摩天大楼般的巨影略微斜过身体。   那只眼睛发现了她。   在祂的注视下,她好似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九头蛇惊呼:“当心!”   话音方落,自白霜行身边涌出数道鬼影,暗潮积叠,将她浑然吞没——   在黑蛇腾身欲要救她的同一时刻,刹那间,刀光乍起!   长刀凛冽,带出森然怨气,在极恶地狱浸淫多年,修罗刀已被红黑交织的浓雾缠织缭绕。   此刻被白霜行猝然挥起,寒芒劈斩,如有雷霆万钧之势,将她周身的厉鬼拦腰斩断!   与九头蛇中央的脑袋对视一眼,白霜行无言颔首,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经历这么多场白夜的历练,她已不再是最初那个青涩懵懂的稚嫩新手,面对九死一生的危局,白霜行清楚应该怎么做。   至少,她绝不可能屈从于恐惧的本能,因邪神而丧失理智、原地等死。   握紧修罗刀后,混沌的神智勉强恢复了一些。   白霜行听见刀里099的声音,迫切焦急,蕴有不加掩饰的关心:“你……你怎么样?”   邪神的力量笼罩八方,即便待在修罗刀里、尽可能不去看祂,099还是浑身冷汗,止不住发抖。   这是所有生物、所有鬼怪都会产生的本能反应,它无法想象,白霜行究竟是在以怎样的意志支撑着身体。   白霜行淡声笑笑:“没事。”   开口时,远处巨大的独眼又是一眨。   “祂感受到了你的威胁。”   九头蛇沉声:“我的力量恢复得不多,但会竭尽所能协助你对付祂。看到那只眼睛了吗?眼睛,是祂的要害。”   多年前的重伤尚未痊愈,它只能发挥全盛时期的五成力量。   这场决战的关键,在于怀揣着神尘的白霜行。   她是唯一的希望了……吗?   他们获胜的概率……究竟能有多少?   沙沙。   古怪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回出现在耳边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尖叫迅速变调,先是癫狂疯魔的笑,转而又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哭,最终声音越来越多,凝集成千千万万人的低语和高昂狂啸。   又来了。   白霜行低头,看一眼右手。   手心已在倏然溶解,皮肉化成泥一样的碎屑,露出内里森森白骨。   邪神的力量,还体现在制造幻象。   这一点,白霜行早有体会。   感受到眼眶脱落、舌尖撕裂,五脏六腑在瞬息间腐烂干瘪,【恶灵的眷顾】的存在,替她拉回一丝清明的意识。   白霜行眨眼,凝神,深呼吸。   ——旋即顷刻挥臂,任凭长刀划开一道锋利亮弧,刺穿一只企图偷袭的恶鬼!   两界交接处,已经成了邪神的领地。   无数恶鬼因祂而来,成为祂忠诚的信徒,如今团团包围,誓要把两个不速之客撕成粉碎。   九头蛇褪去柔和笑意,眼底唯独余下暴戾杀气,拦下汹汹而来的大多厉鬼,引得腥血漫天。   白霜行无视了这具在幻象里腐烂的身体,拔刀乍起时,心口莫名一热。   是神尘所在的位置。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让她的思绪重新活络,身体也更加灵敏。   没时间思考更多,几只鬼怪同时前袭,前后左右都是危机。   白霜行轻松避开其中之一的突袭,手腕轻旋,斩开团团簇簇的腥血与黑雾。   没关系。   在神尘和修罗刀的加持下,这些厉鬼不成问题,顶多齐齐围攻,让她受点儿伤而已。   只要万事小心,把已有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哪怕她只有一个人,也能——   遽然间,毫无征兆。   当又一只厉鬼挣扎跃起,即将刺破白霜行后背,原本冷肃幽暗的天地里,蓦地迸出一瞬莹光。   白光如剑,轻而易举刺透恶鬼身体,下意识地,白霜行看向心口。   那并非神尘的力量。   头脑恍惚一下,胸腔里,心脏沉沉一跳。   她扭头,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庞。   清秀的金发女人亭亭立在不远处,通体被浅淡白光所萦绕,与白霜行四目相对,扬唇露出温蔼轻笑。   在她身侧,还有更多熟识的身影——   俊美的长发青年面无表情,掌心怨气凝集,贯穿一只恶鬼胸膛。   满身书卷气的年轻女人引出一道刺目烈火,火光幽蓝,席卷漫天。   一支笔立在她肩头,看见白霜行,兴冲冲跳动几下:“终于找到你了!还好吗?哪里受了伤?”   白霜行一时愣住。   “为什么……”   她明明没有召唤。   “我们都看到电视里的直播,当然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邪神啊!”   妖刀里的099扬声回答:“在你穿过屏障之前,大家就从家里迅速出发,赶来两界交接点了。”   修罗和光明神,知道屏障的具体位置。   九头蛇用巨尾扫飞几只厉鬼,好几个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凶狠啃咬鬼怪的灵魂与血肉。   中央那个则若有所思,语调轻柔:“能让你们穿过……看来,屏障快要支撑不住了。”   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所有身影,白霜行欲言又止,眨眨眼睛。   “你这是什么表情。”   修罗觑她一眼,轻挑眉梢:“我是被他们硬拉过来的——别想太多啊,就当我大发慈悲,帮一帮忙。”   “哈。”   光明神女哼笑:“我怎么记得,明明是某神看到电视直播后火急火燎,催着我们赶快过来呢?除了我,家里还有一位神明是谁来着?”   修罗回以一声呵呵。   原本的一人一蛇孤军奋战,忽然变成了许多道并肩伫立的影子。   白霜行有些晃神,不经意间,撞上秦梦蝶的视线。   “我们一定会来的。”   秦梦蝶看着她的双眼,扬唇一笑:“你的技能不是【修罗刀】,也不叫【恶灵的眷顾】——而是【神鬼之家】啊。”   神鬼之家。   并非某一个人踽踽独行的孑然道路,而是一个“家”。   即便知道九死一生,即便没有活下去的把握,即便每一位都怀着必死的决心,当家人身处危难之中——   无需召唤,他们自会前来。   “真稀奇,千百年来,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阵势。”   光明神女眸光忽转,语意含笑:“算上神尘里的人类意念集合体,在我们这边,居然有了四位神明的力量。”   “好久没痛痛快快打一场了。”   修罗轻扬嘴角,笑得散漫恣意,亦有凛然决意:“今天,一起干掉那家伙吧。” 第116章 人类   无论人类还是鬼怪,直视邪神,都将受到严重的精神污染。   如今光明神降临于此,展开了浩荡强势的光明领域,在一定范围之内,污染被削减,其它鬼怪也能勉强抵抗祂的威压。   秦梦蝶站稳身形,轻声说:“绵绵年纪太小,我们没带上她,让那孩子乖乖待在家里。”   出声时,她垂下眼,把视线从远处的邪神身上挪开。   就算有光明神的力量加护,余光瞥到那团惨白肉球,秦梦蝶还是一阵心悸,因恐惧而头脑生疼。   白霜行闻言笑笑:“嗯。”   她停顿一下,把手里的长刀递给修罗,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摇了摇头。   “我的灵魂碎片还没集齐,现在能力有限。”   修罗朝她微微扬起下巴:“别让我失望。”   神尘中蕴藏有难以估量的力量,持有它的白霜行,无疑是唯一能与邪神正面相抗的人选。   “不必紧张。”   光明神女上前一步,站在她身边:“我们会全力辅助你。”   随她迈步,浩渺汹涌的光明领域向着四方扩展,柔光氤氲,吞噬几抹浓烈黑潮。   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危机,邪神庞大的躯体猛烈震颤,空气因祂而战栗波动,好似琴弦紧绷。   显然,速度是祂的缺陷。   拖着小山一样的身体,邪神的行动受到极大限制,每个动作都像被放慢拉长,缓慢,却也不容小觑。   最为粗壮的几条触须不停颤抖,撩起阵阵回旋冷风,当祂眨眼,笼罩在白霜行心头的不安感更浓。   果然,电光石火,眼前的景物瞬息万变——   有水。   澎湃的巨浪犹如天河倒灌,自半空奔涌直下,只一秒,就将白霜行吞没。   被冰凉刺骨的洪水突然包围,白霜行条件反射屏住呼吸,很快反应过来,见到的一切皆为幻象。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洪水就被另一股力量猛地击溃,取而代之出现在视野里的,是绵延无尽的熊熊烈火。   火焰炽热滚烫,伸出狰狞火舌,一次次在她皮肤上肆虐游移,剧痛难忍。   身边的神明与鬼怪,全都不见踪影。   污染愈浓,白霜行能感到意识在逐步涣散,手腕倏动,扬起长刀。   刀锋斩过一簇跃动的火苗,眼前又是一变。   明与暗,红与黑,过去与未来,林林总总千奇百怪的幻象在她身前展开,交融杂糅,经久不散。   耳边杂音渐起,如同空灵悠远的梵唱,带来一首远古传承的曲调,细细听去,却又裹挟有无数人濒死前的惨叫与咒骂,吵得她心烦意乱,耳膜阵痛。   巨眼从天边浮现,取代原本月亮的位置,定定注视她的身形。   天幕褪去,像极一张被撕扯得鲜血淋漓的皮肤,露出云层之后的血色骨骸。   骨骸笼罩世界,成为万物存在的基石,此刻动荡不定,有什么东西将要破茧而出。   置身其间,白霜行渐渐发现,她在不受控制地融入其中。   意识不断下坠,仿佛沉入大海深处。   身体分崩离析,皮肤、血肉与骨骼片片剥离,彻底丧失温度,化作星空宇宙的亿万分之一。   她太过卑微渺小,失去了继续存在的意义,在浑浑噩噩里,只能感知到唯一的至高存在。   祂凌驾于星空之上,祂是他们无上的混沌之主,只有祂,才能引领他们前行的方向。   穿越时间长河,第一道高亢的长吟激昂响起,满怀虔诚,唤出那个禁忌之名:   “赞美我主,阿斯塔罗斯!”   阿斯塔罗斯。   在古老的文明中,象征杀戮,与穿梭变幻的时间。   由远及近,越来越多的声音高呼祂的名字,白霜行一言不发地听,任凭身体四散,成为忠实于祂的信徒之一。   ——不对。   当一切消散殆尽,她的心脏仍在跳动,温热而有力,淌出滚烫血液。   于是她重新记起了温度。   属于人类身体的温度。   怦怦。   心口传来清晰回响,带出与整个冰冷世界格格不入的热。   热量自心脏而生,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将血液输送到更远处。   动脉,四肢,前胸,小腹,双腿,经由此,勾勒出她完整的体态,而非浩瀚宇宙中的一缕尘埃。   意识回笼,白霜行睁开双眼。   心口处的神尘仍在源源不断散发热意,她尝试动了动右手,朝着幻象挥出修罗刀。   两股磅礴力道倏然相撞,声声吟唱沦为歇斯底里的怒骂尖叫,眼前一切如玻璃碎开,久违地,白霜行终于能长长呼吸一口气。   缠在脖子上的窒息感,总算消失了。   “还好吗?”   修罗看出她中了幻术,低声询问:“能坚持么?”   他没拿修罗刀,只用怨气凝成一把利刃,便击溃了数量众多的厉鬼。   白霜行点头:“嗯,没事。”   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快要听不出音调。   时间紧迫,容不得废话,白霜行稳下心神:“九头蛇告诉我,邪神的弱点在于眼睛,我们……”   一句话没说完,便见身侧一瞬黑影闪过——   邪神逐渐逼近,身下触须与手脚齐齐伸长,其中不少蠕动着落下,直攻白霜行所在的方向。   白霜行眼皮一跳。   坦白说,这绝不是多么赏心悦目的景象。   每条触须和手臂都比她更加粗壮,到了一栋楼房的大小,沉甸甸一齐下压,遮挡所能看见的九成光线。   长须泛着死者皮肤才有的黯淡青白,遍布粘腻古怪的浑浊液体,密集庞杂,叫人忍不住直犯恶心。   触须破风袭来,还未触碰到白霜行,便被另一人决然斩断——   怨气凝作所向披靡的笔直长刀,修罗挑眉:“放心去吧。”   光明神女没开口说话,对上白霜行目光,低眉颔首,扬唇笑笑。   “来我身上。”   九头蛇说:“我带着你去半空。”   邪神飘浮于空,白霜行站在地面上,无论如何也伤不了祂。   她没拒绝,如之前那样搂上巨蛇身体。   很快,腾空的失重感卷土重来。   这次的前行速度更快更敏捷,有另外两位神明护在身旁,黑蛇没有了后顾之忧,有如离弦之矢,腾身横冲。   地面上的厉鬼心有不甘,争先恐后伸出双手,妄图抓住白霜行飘飞的衣摆。   忽有一抹幽蓝火光灼过它们指尖,旋即燃起燎原之势,把一切恶念全盘侵吞。   业火熏天赫地,秦梦蝶站立其间,眸色沉凝。   侥幸存活的鬼怪一拥而起,正要自她身后偷袭,万万没想到,一支粉色铅笔及时发出预警:“身后,有两只!”   于是女人扬唇浅笑,回身之际,眼底映出灼人火光。   地上的鬼怪被她牵制,天边长须曼舞,百手百脚好似重岩叠嶂沉沉下落,欲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一举碾碎。   九头蛇反应飞快,接连躲过数次袭击;修罗与光明神相伴左右,挡下大多数杀意。   白霜行挥刀斩断不知道第多少条手脚与触须,被腥血喷溅满身,无暇顾及。   说来古怪,她心口的神尘愈来愈热,近乎到了滚烫的地步,与此同时,身体也在发生变化。   由邪神引发的污染不断减弱,动作更加轻盈灵巧,脑子里,涌现出许许多多并不属于本身的记忆。   关于如何握刀,如何突袭,如何在近距离范围下将敌人一刀毙命,种种繁杂的知识,一股脑涌了进来。   “感知到了吗?”   察觉她一时的怔忪,九头蛇了然道:“你是人类,能与意识集合体产生共通——久而久之,就暂时拥有了其中蕴藏的记忆。”   白霜行微愕:“这是……人类千百年来,持续累积下的记忆?”   黑蛇耐心点头。   距离邪神渐近,压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   祂的力量正值巅峰,光明神与修罗双双联手,凭借体内残缺不全的灵魂碎片,终究落了下风。   数条触须如怒涛一般迸涌倾泻,条条携有怨毒杀气,数量太多,排山倒海。   光明神女躲闪不及,被划开后背与左臂;修罗近乎力竭,用尽余下的最后几分气力,在坠落之前,和光明神拦下这次强袭。   这已经足够。   在他们的加护下,白霜行乘着黑蛇,已然来到风暴中心——   邪神的身旁。   离得近了,那一个个交叠的圆形和古怪的莫比乌斯环便格外明显,皮肤之上的沟壑纵横交错,气息阴湿沉郁,中央的巨眼用力眨动,有血色飞速蔓延。   ——下一秒,十多只触须与人臂顺势抬起,呈瓮中捉鳖之势,将她与九头蛇团团围起!   九个头颅同时发出嘶嚎,褪去平日里的温蔼乖顺,终于显露出上古巨兽独有的杀戮姿态。   獠牙撕碎块块血肉,腥血飞溅,风激电骇,然而它毕竟受了伤,不可避免地,被一条触须贯穿尾端。   太多了。   白霜行被划破数道伤口,不深,但都渗了血。邪神的污染浸入血口,带来钻心透骨的疼。   她手里拿着修罗刀,尽可能地斩断所有长须,可它们太多太密,很难全部根除。   只差一点……就能触碰到祂的眼睛了。   身体被接连破坏,邪神不时溢出沙哑嘶嚎,赤红的巨眼血丝暴起。   祂在发怒。   这个一次次砸毁祂神像、摧灭白夜的人类……   怎么敢妄想杀了祂?   围剿的长须骤然合拢,聚出围杀之势。   九头蛇已是血迹斑斑,倾力咬断前方的围追堵截,却也明白,很快会有新的触须填补缺口。   没完没了。   它不由皱眉,忽地,听见白霜行低声道:“趁现在,把我甩向前。”   她的语气笃定决绝:“快!”   此刻,正前方的确空出了一道裂口,能供她穿行。   可她距离邪神还有一段距离,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触须。   它有些迟疑,听身后的人类压沉嗓音:“相信我,没事的。”   九头蛇扭头,与她一瞬对视。   再无犹豫,黑蛇以长尾将她裹住,朝着裂口的位置遽然松开——   就是现在!   脑海之中,沉淀千年的记忆由此复苏,白霜行屏住呼吸,浑身紧绷。   全因这些人类的记忆,她明白了怎样才能更好地躲闪、游走、以及利用地形地势,为自己谋划出一条最佳生路。   当记忆深深刻入脑中,身体对它们的执行,变成了下意识的本能。   眼见即将下落,白霜行眼疾手快伸出右臂,死死握紧距离最近的那条触须!   没料到会被她当作跳板,长须怔忪一刹,向下猛刺。   身下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失重感让她隐有迷眩,手心里全是冷汗。   白霜行眯眼,没留给它做出反应的时间。   然后是——   看准又一处安全的空隙,白霜行深吸口气,笔直朝着眼珠所在的方位,毫不犹豫纵身前跃!   腥风险险擦过她侧脸,撕裂一条狰狞血痕。   在她手中,修罗妖刀迸射出冷冽暗光,感受到许久未见的强大对手,兴奋得嗡嗡作响。   血珠飞散,落在她被风撩起的发间,发丝逶迤如流,一双黢黑漂亮的眼睛里,浮起晦暗笑意。   为了阻挡九头蛇,几乎所有残余的触须,都集中在它身边。   也就是说,当白霜行出其不意一跃而起,来到邪神近前……   这里,不会有太多防备。   她猜对了。   惊变来得猝不及防,触须来不及回收,她与邪神之间,俨然是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途。   硕大的巨眼猝然睁圆,头一次,白霜行看见祂表露出如此明显的恐惧。   她轻轻勾起嘴角,逆风扬刀。   污染蓦地加剧。   如同祂的垂死挣扎,眼前所见的万事万物霍然罩上一层血色。   地面上人影碎裂,沦为血肉模糊的零碎块状物体,松软糜烂,晕出满目暗红。   祂的身形迅速远去,所见所感都在扭曲变形,即便是穹顶之上的乌云也逃不开异化的命运,融作团团腐烂的肉色组织,零落四散。   白霜行微微垂眼,无声笑开。   她的杀意锐不可当,手中长刀漫出凛冽寒光。   修罗刀中怨气汹涌,由光明神展开的领域长伴于她左右,在极暗与极明的交界点,白霜行是一切的中心。   她记得那只眼睛的位置。   因此不会迟疑。   心口迸裂出滚烫的粲然亮光,神尘之力汇集于此,映亮她沉凝的眸。   那块小小的石头里,世间百态被逐一折射倒映,男男女女,喜怒哀乐,光怪陆离。   ——数米之外的地面上,汹汹业火气涌如山,烧灼千百厉鬼,掀起燎原之势。   修罗浑身无力瘫倒一边,遥遥凝望她手中削铁如泥的锋利长刀,轻哼淡笑:“携吾妖刀,可斩阎罗。”   光明神女瞧他一眼,看向铺天盖地、为白霜行阻隔大半污染的神明领域,目露欣慰,扬起唇边:“神之禁域,可比天诛。”   切。   修罗语调散漫,状若无意,打了个哈欠:“什么‘天诛’,不就一发光特效。”   哈。   神女笑眼弯弯,答得礼貌:“什么‘妖刀’,不就一破铜烂铁。”   为了帮秦梦蝶提前预知危险,笔仙已是精疲力尽,这会儿躺在秦老师肩头,闻言沉默良久。   “二位。”   它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这是你们第二百五十次斗嘴了。”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互怼起来吗?!   秦梦蝶也疲惫至极,摸摸它脑袋,仰望天边白霜行的身形。   ——隔着一堵难以逾越的屏障,000号白夜里,逝去之人陆续睁开双眼。   陈涛脑子里一团浆糊,从浑浑噩噩的梦境里清醒过来,隐约记得,自己做了场惊心动魄的噩梦。   从林中茫然坐起身,青年惊愕抬头,与不远处的季风临四目相对。   陈涛:“……欸?”   他们,不是死掉了吗?   ——大洋彼岸,000号白夜,东太平区。   万物死寂,了无声息。   三道人影躺坐在林中角落,满身伤痕,从道道血口里,滋生出人骨树枝。   在他们的队伍里,有两个嗜杀成性的疯子。   那两人拥有极度强劲的个人技能,展开了你死我活的神尘争夺,而其他人,是争夺战中的牺牲品。   所有人都被神尘污染,千钧一发之际,三人找准机会,实现反杀。   可他们也注定逃不出去了。   “我还剩下三分钟。”   最左侧的男人说:“你们呢?”   “五分钟。”   中间的女孩蜷缩在树下,掌心鲜血淋漓,攥紧一张被揉皱的全家福:“……好想爸爸妈妈。”   “一分钟。”   右侧的大胡子中年人咳出鲜血,轻缓摩挲手中怀表,听见女孩的话,哑声笑笑:“这是我女儿送我的表,漂亮吧?”   意识不断沉坠,他将怀表紧紧握在手心,低声喟叹:“如果能活下去,就好了。”   是啊。   年轻男人喃喃低语:“如果能活下去……就好了。”   ——白夜之外,江安市百家街。   自从异变降临,这条街巷已被厉鬼占据。   体型微胖的中年妇女在街角狂奔,怀里抱着个四五岁大小的孩子。   小孩哭得没了力气,而她气喘吁吁,一刻没停。   身后的怨灵穷追不舍,在她身体划出透骨血痕,女人忍着泪,用力将孩子抱紧。   “别怕。”   她哽咽着说:“我们一定……一定能活下去!”   同一时刻,华夏区的直播陡然中断,屏幕画面凝滞于森林尽头,唯独剩下屏障吞吐月色,好似漩涡。   屏障另一头的白霜行生死不明,白夜外,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出租屋里,十岁大的女孩坐在父母身边,双手合十,默默许下心愿:   “姐姐,一定要赢。”   不约而同,城市,村庄,高山,湖海,人迹所至之处,皆有虔诚祈愿——   “God bless us(上帝保佑我们)”   “頑張ってください(请加油)…”   “Bitte segne mich(请赐下恩泽)”   “Debes sobrevivir(要活下去)!”   意念凝集,神尘震颤。   修罗锋利无匹的长刀,光明神漫天匝地的领域,上古神蛇最终落下的“审判”,以及其中最浓最烈、逆水行舟般的亿万信念,在当下,尽数凝于白霜行眼前。   对准眼珠,她重重落刀。   腥血四溅,引来震耳欲聋的尖啸呜鸣。   至高无上的神明凝望她双眼,身形剧颤,发出怨毒低语。   [人类。]   还是含糊不清的古老旧言,白霜行听见无数灵魂怨入骨髓的啜泣。   祂说:[低贱的尘埃,妄图亵渎神明……]   第一刀落下后,所见的幻象渐渐消散。   白霜行并未被激怒,好整以暇抽出长刀。   当她开口,尾音噙出喑哑浅笑,一字一顿,念出那个被视作禁忌的名字。   “真可惜,看来,你会死在尘埃手里。”   侧脸被鲜血浸透,白霜行眼角微扬,再度举起长刀:“好好看清楚,是谁杀了你吧……阿斯塔罗斯。”   在这具庞大的躯体前,她渺小如蝼蚁,看上去不值一提。   然而神尘柔光溢散,千百年来传承的信念,一并汇入寒瑟刀锋。   这是属于人类的力量,摧枯拉朽,一泻千里——   尽数没入祂要害之中! 第117章 真心   修罗刀直入血肉,浩大的巨影震骇狂怒。   透过那道不断加深的狰狞裂口,恍惚间,白霜行见到浩瀚星空。   耳旁的一切都销声匿迹,连鸣啸风声也不复存在,整个世界里,只剩下她与眼前的团团星影。   ——在阿斯塔罗斯混沌的眼球中,在污浊秽恶的血管之间,有一个接一个的白色光点飘忽闪烁,好似星星之火,遽然蔓延。   每一团光晕都轻盈微小,看着它们,白霜行听见朦胧模糊、从遥远时空传来的低言絮语。   “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希望战争可以早早结束,不要再有人无辜死去了。”   “第五十二次实验,这次一定能成功!”   “我想保护他们。”   “活下去……要带着所有人一起活下去!”   这是人类的祈愿与意志,起初只有点点滴滴、杂乱无序的小小光团,不过转瞬,越聚越多。   光影逶迤如星河,分明是由一个个渺小的星点交织而成,却顷刻吞噬了邪神体内的无边暗色——   紧接着,轰然爆开。   如同一场震人心魄的宇宙大爆炸,携来震耳欲聋的响音。   星光与暗影交叠缠绕,融成迷眩的幽蓝色泽,在短短刹那间,占据她眼瞳。   眼球上的条条血管随之迸裂,在生命尽头,阿斯塔罗斯定定看着她,眼底有止不住的怒火,也有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恐惧。   而白霜行用力深呼吸,一言不发对上祂目光。   ——再眨眼,如山的神明失去全部气力,自半空倏然坠落。   血管炸裂,类似莫比乌斯环的惨白肉块化为齑粉,紧随其后,是千手千脚和肉色触须爆开层层血肉。   在阿斯塔罗斯坠落的一瞬,耳边灌入寒冽如刀的冷风。   白霜行彻底脱力,随祂一并迅速下沉,也正是在这时,瞥见一抹墨绿近黑的影子。   坠地的剧痛并未出现,她跌入一团柔软之中。   九头蛇长出一口气,眨动漆黑明亮的眼睛,扭头笑盈盈看她:“接住你了。”   邪神死去,阻拦它的触须碎入粉尘,早在望见白霜行摇摇欲坠的时候,它便腾空而起,拖着残缺重伤的身体奔向她。   白霜行仰面躺在冰凉蛇鳞上,微微侧过脑袋,扬唇一笑。   除它以外,似乎还有别的帮手。   光明神和修罗为她挡下了接近八成的攻击,双双伤痕累累、力竭坠地。   见白霜行从空中跌落,光明神女用尽所剩无几的气力,及时引出一道清风般和煦的柔光,欲要将她托起;   修罗面无血色,以怨气凝出刀风,也打算把她接住。   没想到,九头蛇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了一步。   修罗眯起眼。   光明神发出一声冷哼。   一明一暗,一黑一白,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于半空猛烈相撞,大有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架势,既然都没接住白霜行,那不如开始较劲。   笔仙软绵绵躺在秦梦蝶肩头,这一次,懒得再劝。   它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光明神和修罗,还是一如既往关系差劲呢。”   远远俯视地面上的鸡飞狗跳,九头蛇温和笑道:“你居然能和他们在同一个家里日夜相处,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白霜行轻咳着笑了下:“当然是幸运啦。”   她说:“……很开心。”   好累。   眼前是持续扩展的茫茫星空,以及纷乱如雨四处散落的污血,空气里满含腥意,有邪神的、九头蛇的、也有她的。   身上大多是皮外伤,不致命,却在里里外外泛起疼痛。   她讨厌疼痛。   疲惫感齐齐上涌,白霜行闭上眼睛。   在入睡之前,她听见九头蛇说:   “明明是势同水火的关系,却能为了你同时赶来……他们一定很在意你吧。”   *   不知过去多久,脑子里充斥着浑浑噩噩的梦。   一些很奇怪的梦。   有母亲站在很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凝视着她,不像从前那样歇斯底里愤怒咒骂,而是目光沉凝,渐渐消散了踪迹。   有白夜笼罩全世界,厉鬼横行,邪神的力量所向披靡。   人们毫无还手之力地凄惨死去,白霜行立于尸山血海中抬头,在苍茫穹顶,原本月亮的位置,见到一双血红眼睛。   有他们七人齐聚白夜,在漫无边际的密林里痛苦死去。   沈婵倒在血泊,黯淡的双眼再无生机;季风临的身体被烈火灼烧而过,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现出块块外翻的血肉。   也有一缕很轻的风,带着清爽香气,有些熟悉。   ……不对。   白霜行皱了皱眉,倏然睁眼。   视线所及是一片雪白,鼻尖萦绕有消毒水味道。   瞳孔再转,对上一双漆黑干净的眼。   白霜行和季风临同时愣住。   “你——”   猝不及防撞上她目光,季风临眼睫一颤,先是略有怔忪,旋即低眉笑开。   “你有点发烧,我想看看好些没。”   他收回即将触碰到白霜行额头的手,目色温柔:“感觉怎么样?”   话音刚落,就有另一道人影飞扑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霜霜!”   沈婵嗓音里有几分哭腔:“哪里不舒服?身上是不是很疼?意识清醒吗?他们说你受了邪神的污染,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知道白霜行身上有伤,沈婵没敢用力,只用双手小心翼翼环住她脑袋。   在她身后,还站着江绵、薛子真、钟寒、向昭、穿白大褂的医生和几个陌生人。   一天一夜。   乱糟糟的意识总算捋出一条清晰的线,白霜行抬起右手,拍拍沈婵肩头以示安慰:“没关系。”   她声音发哑,不由自主咳了几下:“你们……”   沈婵松开双手,乖乖坐回床边的椅子上。   她显然哭过,双眼又红又肿,眼底却因白霜行醒来,溢出欢欣雀跃的光。   “我们看过直播录像了。”   沈婵说:“你献祭成功,触发白夜的通关规则,包括我在内,本该死去的六个人全都活了过来。”   她说着一顿,细心补充:“不止我们六个,其它白夜里的挑战者也安然无恙——九头蛇告诉我们,000号白夜本身是一次幻境试炼,只要有人通关,大家就能复原。”   000号白夜由九头蛇和人类的意志体主导,不似邪神那般喜好杀戮,在它们的白夜里,不会出现惨烈的伤亡。   高高悬起的心脏缓慢落下,白霜行动了动指尖,确认自己没在做梦。   正因他们全员复生,提及000号白夜时,才能使用这种劫后余生的语气。   如果她没有转身回到神殿,在最后时刻献祭自己……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白霜行垂下眼睛。   沈婵喜欢做菜,却从不敢亲自杀鱼杀鸡,唯独在那场白夜里,亲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她无法想象,当时的沈婵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江绵看出她的不安,红着眼眶快步上前,小手绵软,轻轻握住白霜行掌心。   冰冷却叫人安心。   白霜行虚弱抬眸,笑了笑。   “白霜行小姐。”   薛子真适时开口:“恭喜通关,以及……”   她如释重负般扬起嘴角,语调压低:“感谢你,除掉邪神,让世界恢复如初。”   “这几位,也是监察局探员。”   钟寒颔首,语有敬意:“监察局高层和首都的人昨天来过,不巧你处于昏迷之中——他们改日会来拜访。”   白霜行的同学朋友,目睹了白夜直播的众多网民,还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陌生人,都提出过想要进屋探望的诉求。   理所当然,全被监察局挡在了医院外面。   想象出明天尴尬至极的官方会面,白霜行心里无声哀嚎。   苍天可鉴,她最讨厌这种场合。   等等。   意识中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回想起沈婵的话,白霜行一愣:“直播录像?”   “嗯。”   薛子真无奈笑笑:“为了收集更多人的意念,这场白夜的信号被全球投放,所以……”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击溃邪神,无异于拯救世界,那些影像被人类接收,凡是在白夜里有过突出表现的人,都将受到嘉奖和追捧。   尤其是通关了000号白夜的白霜行。   不管怎么想,如果费尽千辛万苦弑杀了一位神明,结果只有自己知道……   薛子真觉得,有点憋屈。   偏生白霜行是个异类,讨厌人多事杂,更不爱出风头,听说有大人物要来,生无可恋闭上双眼。   薛子真抿唇笑笑。   直到见到这副表情,她才真真切切有了实感,那个以自身性命为筹码、斩落邪神的人,只是个在读大学的小姑娘。   正因如此,才更显白霜行决意的可贵——   薛子真认真想过,如果她身处白霜行的位置,一定不会转身回到村落、进行一场性命攸关的豪赌,而是紧紧握住神尘,头也不回地逃出生天。   薛子真佩服她,也尊重她。   后脑勺传来轻微刺痛,白霜行从床上坐起身,看向沈婵和季风临:“你们的身体怎么样?”   他们没穿病号服。   反观她自己,浑身上下裹满绷带。   “在白夜里受伤,出来都会复原。”   沈婵说:“你穿过屏障,就离开了白夜的范围,最后直面邪神时,留下的伤口还在。”   提起伤口,她又是喉间一梗。   观看完整的直播录像之前,沈婵从没想过,当他们豁出性命保住神尘、把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交给白霜行后,她会义无反顾,为了他们而刺穿自己胸腔。   沈婵眼眶上哭过的红肿,就是那时留下的。   白霜行点点头。   神尘融入身体,为她抵挡了不少伤害。   说来神奇,在与邪神正面相抗的过程中,托神尘和其它家人的福,她居然没受到致命伤。   精神……貌似也还行,只浸透了极少一部分的污染,有点头疼和发烧。   她心下一动,继续追问:“光明神和秦老师他们呢?”   “没什么大碍。”   季风临垂眼看她:“他们受了伤,力量也几近溃散,暂时无法凝出实体,于是陷入沉睡。”   江绵点点头:“光明神姐姐说,大概要休息六七天。”   白霜行打开脑海中的技能面板,果然,除了留在家里的江绵和宋家奶奶,其余神明鬼怪的名字后,清一色标注有沉睡状态。   万幸,都没出事。   “邪神死后,祂的势力不复存在,游荡在世界各处的鬼怪重新被纳入白夜之中。”   季风临说:“只不过……这次出逃的厉鬼数量太多,神明一方又受了重创,短时间内,可能还会有白夜现象发生。”   白霜行微微颔首。   白夜只能把鬼怪禁锢在一方独立空间,没办法让它们直接回到另一个世界,接下来的时间里,白夜监察局和几位神明恐怕还有不少事要做。   比起昨天那种地狱般的景象,现如今的状况,已是幸运之至了。   她眨眨眼,忽然想到什么,轻声开口:“能不能……”   说话时,季风临刚好迈步动身,走向窗边。   听见她出声,少年停下脚步,略微侧过脑袋。   白霜行看看他,又望一眼不远处紧闭的窗帘,没忍住笑笑,指了指窗边:“能不能帮忙把窗帘拉开,我想看看外面。”   季风临正打算为她开窗。   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婵右手抵住下巴,轻咳一下:“霜霜刚醒,监察局的人如果要调查,还是等明天吧——今天让她好好休息,你们最近忙上忙下,也辛苦了。”   薛子真顶着两个黑眼圈,若有所思,挑眉点头:“明天,我们会和高层一起再来拜访。”   白霜行抬起双手,做投降状。   “绵绵绵绵。”   处理完监察局这一边,沈婵摸摸江绵脑袋:“我们去看看今晚的饭菜,给你哥哥姐姐打包买回来,好不好?”   江绵眨眨眼,想起医院会给贵宾房的病人提供伙食,欲言又止。   虽然有些纳闷,但只要是沈婵姐姐的话……应该都不会有错吧?   小朋友懵懵懂懂,乖巧点头。   临走前,江绵不忘握住白霜行手心,轻声安慰:“姐姐,一切都没事了。”   孩子的嗓音软糯清澈,落在耳边,好似柔软的棉花。   经历过血腥残酷的生死搏杀,听见她的安慰,心口仿佛软绵绵凹陷了一块。   白霜行弯起眉眼:“嗯。”   沈婵带着江绵离开,偌大病房里,便只剩白霜行和季风临。   窗帘被他拉开,夕阳的余晖铺陈散落,给房间镀上一层静谧暗光。   有的病房里已经亮起了灯,光线晕染,如同暗夜里白茫茫的雾。   天空上,那条横亘的裂口消失不见,血色浓雾亦是早早消散,如今盘踞于穹顶的,唯有迷离暮色。   好安静。   白霜行遥望天边。   昏睡一天一夜,她的体内仍然没有太多力气,疲倦感沉淀在心底,久久退散不去。   看来,她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耳边响起很轻的脚步,白霜行转动视线。   季风临给她递来一杯水。   昏迷醒来的人长时间不曾进水,口中或多或少都会感到干渴,白霜行也不例外。   她不自觉笑了笑,小心接过水杯:“谢谢。”   水的温度被他调配过,冷热刚刚好。   白霜行喝下几口,静静抬眼,对上他视线。   季风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见状一笑:“怎么了?”   “感觉……像梦一样。”   白霜行说:“神尘复苏、打败邪神……都很不真实。”   当她回想起昨日的林林总总,最为刻骨铭心的画面并非邪神现身,而是听见沈婵死讯的那一刻,以及亲眼目睹季风临葬身火海之中。   每每回想,都因后怕而脊背生寒。   白霜行没再说话,捧着水杯,看向身前那人清隽的眉眼。   她曾见证过他的死亡。   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某些隐秘的情愫——   源于几次将她小心翼翼接住的风,一场把整座城市燃尽的大火,少年主动向她袒露毛绒绒的尾巴和耳朵,还有季风临总是静静看着她、温柔克制的目光。   同他四目相对,白霜行放慢呼吸。   “先是沈婵的死讯被播报,又被你用风推开,我当时……”   说到一半,她哽咽着静下来。   之前有监察局的人在场,她始终表现得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绪波动。   这是白霜行一直以来的习惯。   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她早就学会藏匿真实的想法,表现出坚不可摧的模样——   如果不制造出坚强的假象,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轻易击垮。   白霜行有别扭执拗的自尊。   但归根结底,她只是个年纪不大、再普通不过的平常人而已。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亲历同伴们死去时的悲恸、独自面对邪神时的彷徨无助、无数次濒临死亡时的困苦,到现在,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   白霜行垂下头。   身边传来布料摩挲的轻响。   毫无防备地,有人伸出双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季风临动作很轻,没触及她的伤口,停顿片刻,摸了摸她的头。   “让你独自面对那一切,对不起。”   他说:“如果觉得难过,尽管哭出来就好。那时一定很难受……辛苦了。”   他哪有应该道歉的地方。   白霜行吸了口气,嗅见干净的洗衣粉清香。   她不是一往无前的英雄,和其他人一样,也会感到恐惧和失落。   她想要的并非铺天盖地的赞美夸耀,而是有人设身处地站在她的角度,告诉她一句“辛苦了”。   心脏无比清晰地跳动,白霜行微微垂头,把脸颊埋进他颈窝。   因为这一个动作,季风临浑身滞住。   身体相贴,白霜行感受到他迅速紊乱的心跳。   好重。   几乎丧失了节奏,乱糟糟的。   “你当时……”   她说:“拿着神尘,其实可以自己离开。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足够你逃到森林尽头。”   这是最让她无法释怀的地方。   其他人的死亡,要么是身处绝境难逃一死,要么是受到污染注定逃不出去,唯有季风临自己做出选择。   在两人拥有均等条件的情况下,他舍弃生路,把唯一存活的机会给了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空气隐隐绷紧。   两人之间身形相贴,却又像隔着层若有似无的薄膜,当她话音落下,薄膜被戳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她听见季风临绵长的呼吸。   他说:“……因为是你。”   他说话时微微颔首,下巴蹭过她肩头。   于是在周身凝滞逼仄的气压里,温热的吐息缭绕耳边,顺着脖颈向下,酥酥麻麻,淌入颈窝。   白霜行下意识颤抖一下。   她没有含糊其辞,而是攥起指尖,顺着他的意思问下去:“我?”   这一次,耳边安静了好几秒钟。   终于,季风临再次开口:“还记得十年前分别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隐隐意识到接下来的内容,白霜行眼睫轻颤,屏住呼吸。   这是一种与邪神对峙时,完全不同的紧张。   “在人的一生里,会有许许多多第一次。”   他说:“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升上大学,第一次去电玩城,第一次和想要见到的人重逢——”   季风临抬起头,凝视她双眼。   白霜行没有回避,定定与他对视。   她看见少年扬唇笑开。   暮色四溢,他的半张侧脸陷在阴影之中,眸底澄澈,倒映出她的轮廓。   窗外灯火交叠,季风临动作生涩,轻抚她颊边碎发,目光逐一掠过眼前人纤长的眉眼,单薄的唇边,以及精致苍白的轮廓。   这是他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用笔锋描摹出的轮廓。   当初置身于白夜里的漫天火光,他心知自己再无生路,临别之际,生出了向她表露真心的念头。   可转念一想,当他死去,这份情愫便显得格外沉重,只会给白霜行平添负担。   季风临不愿成为让她感到自责的枷锁。   直至此刻。   曾经那些克制收敛的情愫宛如坚冰消融,在无边夜色里,化作浓潮暗涌。   “第一次喜欢的人。”   温柔得像水融开。   他一字一顿,认真告诉她:“是白霜行。” 第118章 吻   房间里一时静下,没人说话。   天色更暗,病院大楼的白炽灯漫开薄光,墙上时钟滴滴答答,成为静谧空气中的唯一声响。   白霜行抬起双眼同他对视,放不稳呼吸。   最后那几个字仿佛带了滚烫的温度,于耳边缭绕不散,热意弥漫,蔓延至她心口与颊边。   心跳剧烈得前所未有。   视线相撞的刹那,她下意识想:果然是这样。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曾经那一切隐晦却暧昧的点点滴滴,就连季风临每次眺望她时的目光,都温柔得超出了“友情”的界限。   和几乎所有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白霜行一向抵触太过亲密的接触,但此时此刻,莫名地,她想要触碰他更多。   也正是在这一秒,白霜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初季风临在怪谈小镇向她袒露狼人的耳朵和尾巴,她本应条件反射地拒绝,却不知怎么伸出了右手。   似乎从那时起,便隐隐预示出他的不同。   温热的呼吸在身前晕开,每分每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等待最是煎熬。   季风临垂着眼,眸底有赤诚的柔色,也有显而易见的紧张。   这样的告白略显唐突,不知道会不会把她吓到——   那些话被他压在心里已有许久,之所以迟迟不开口,是不想令白霜行感到困扰。   季风临清楚她的性格,看上去和善友好,对所有人都报以微笑,实则习惯了把自己围在一处小小角落,不让外人侵扰。   向她表白的男生数量不少,白霜行从来都是认真拒绝,与他们决然划清界限,不再往来——   偏偏季风临与她,还有江绵这么一层关系。   假若白霜行拒绝了他,夹在他与江绵之间,必然为难。   直到不久前,在这里。   白霜行垂下头,当季风临将她抱住时,把脸颊贴上他颈窝。   他当时头脑发懵,只有心脏在怦怦跳动。   “最初遇见你,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只觉得你和其他人不同。”   半晌,季风临打破沉默。   他说得很认真。   就算会被拒绝,他也想把这份情愫原原本本告诉她——   这是对白霜行的尊重。   “我记得你带我去看的那场电影。”   季风临笑笑:“像做梦一样。”   小时候,酗酒家暴的父亲和内向乖巧的妹妹构成了他的生活轨迹。   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孩省吃俭用,每天带着满身伤痕,只能在夹缝中勉强求生,由此,季风临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   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馈赠,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   只有那场电影例外。   它出现得毫无征兆,前因后果皆是未知,如同一个从天而降的奇迹,满足了男孩微不足道的渺小心愿。   当片尾曲悠悠响起,他恍惚回头,却没再见到白霜行的身影。   后来,她真的成了一场梦,不曾出现过。   可那部电影的内容又历历在目,梦里的人带他看了一场梦外的影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成了他心里的疙瘩。   无关于情与爱,自那时起,季风临想要找到她。   渐渐升上高中,在又一次的梦里,季风临终于遇见她。   与几年前相比,白霜行的模样居然没发生变化,临别时她说,他们将再度重逢。   于是季风临一直等。   很难说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有期许,有感激,有好奇,也有翻涌如潮、晦涩难懂的杂乱心思。   最后是大学。   相隔十年,季风临见到真正的她。   得知曾经的两次相遇都在白夜之中,季风临忍不住去想,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置身于白夜,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在意白夜里的固有角色,将他们看作可有可无的游戏NPC。   就算有“白夜里的人们是由人类真实的意识凝聚而成,并非NPC”的说法,肆意欺辱他们、让他们挡刀的行为也不在少数。   白夜无异于法外之地,无论做出多么惨无人道的暴行,都无人知晓。   白霜行却圆了一个小孩的梦。   就哪怕白夜里的内容可能被他遗忘,哪怕他只是一缕毫不起眼的意识体,她还是那样做了。   会不由自主被她所吸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吧。   耳边传来时钟走动的嘀嗒声响,把思维拉回现实。   “不是出于十年前的雏鸟心理,也不是简单的好奇和兴趣——”   季风临说:“喜欢你,只因为你是白霜行。”   白霜行愣住。   心脏倏地下塌,空出一块软绵绵的凹陷,让她无所适从。   从没听过这样的语气,仿佛把所有小心翼翼的珍爱全部蕴藏其中,尾音擦过耳畔,令白霜行有了刹那怔忪。   “……这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   沉默几秒,季风临说:“你不用勉强自己接受,如果让你觉得不愉快,我……”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心跳加速,季风临耳廓更红。   ——白霜行探出双手,十指柔软温热,抱住他脊背。   一种无言的回应。   不是回绝的意思。   她动作笨拙,用指尖勾勒出脊骨的轮廓,自下而上,引出暧昧的痒。   季风临忽地忘了呼吸,凝神看她。   一双漂亮凤眼轻微上挑,噙出生涩的忐忑,有薄红从耳边散开,笼上侧脸。   白霜行倏而一笑。   他也是她重视的人。   许多情感被她压在心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悄无声息野蛮生长。   直到那天在白夜里,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生死逃亡后,她亲手焚烧了象征童年阴影、也象征母亲的怪物,站在火光中回想起过往种种,眼底一定满是卑劣的恨意与杀意。   那是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季风临没有多说一句不必要的安慰,也没对她的杀心生出抵触,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用他的风,助长由她点燃的火。   火势席卷整座城市,当白霜行回头看向他侧脸,有那么一瞬间,多日以来暗暗滋生的情愫轰然爆发,凝成某种难言的冲动。   原来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手掌用力,让跟前的人影随之弓身,白霜行眨眨眼,仰起头。   季风临身形僵硬,骤然屏住呼吸。   一个突如其来、远在意料之外的吻。   两唇相贴,带来陌生触感,仿佛有看不见的电流穿身而过,燃起暗烧的火。   暗火从心口蔓延,径直涌上脖颈,他被烧得头脑发懵。   白霜行对接吻毫无经验,浅尝辄止,不过片刻,便把身体移开。   她也觉得紧张,眼睫簌簌颤了颤,心里却溢出雀跃的欢喜,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白霜行嗓音很低,用了点儿调侃的语气:“第一次接吻?”   刹那的寂静。   少年沉默着看她,瞳色幽深难明,好一会儿,忽地开口:“学姐。”   季风临说:“这不算接吻。”   她没来得及反应,再眨眼,望见他蓦地靠近。   季风临比她更高,低头时覆下一片黢黑浓郁的阴影,没有重量,将她浑然包裹。   最初是毫无章法、轻轻浅浅的触碰,季风临轻轻啄过她的唇珠与嘴角,呼吸交缠,热意散不开,氤氲在唇齿之间。   他的啄吻没有路数,每一次都听凭本能,因而每一次,都令她不设防备地心跳加速。   不知过去多久,唇舌交缠。   耳边唯独余下绵长的呼吸。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仅仅是简简单单的触碰,便能叫人目眩神迷,脑海中的思绪随之融开,什么都不愿思考,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无尽的火与热。   季风临不懂技巧,好在动作温柔,即便亲吻渐深渐沉,也始终顾及她的感受,好似安抚。   许是担心她喘不过气,少年略有迟疑,小心把她松开。   于是两人之中,隔了几厘米的距离。   白霜行放缓呼吸,一抬头,就看见他双眼。   在她的印象里,季风临的眼睛从来都是黝黑深沉、波澜不起,像极无风之夜的水潭,澄澈、冷静、自持。   这是头一次,在他眼中,白霜行窥见不加掩饰的欲意。   脸好红,耳朵也好红。   她现在,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意识到这一点,她弯起眉眼,轻轻笑开:“我也是。”   四下阒静,白霜行认真回答他:“不是出于礼节,也不是碍于绵绵或者其它什么关系。”   她不擅长说出心里话,但在这种时候,必须仔仔细细告诉季风临自己的想法。   白霜行攥紧右手,双眼一眨不眨看着他。   “回应你,源于我的本心。”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眼底洇开温润微光:“喜欢你……也是。”   话音落下,窗边遽然一亮。   薄暮冥冥,街边的路灯同时亮起,昏黄不定,摇曳出朦胧的影子。   远处传来孩童的欢笑与奔跑时的脚步声响,很快远去消散,空留淌动的丝缕躁意。   她看见季风临扬起唇边。   少年人的爱意不加遮掩,比起之前,他的喉音稍稍发哑:“可以……再来一次吗?”   居然用了征求同意的语气,像只温驯乖顺的大狗狗。   然而不等回答,在灼人的炽热空气里,季风临不由分说吻上她双唇。   好像,与“温驯”相去甚远了些。   白霜行无声笑笑,搂住他后颈,指腹轻抚凸起的骨,顺势下压。   令人舒心的清爽香气轻轻罩下。   夜色渐浓,她加深这个吻。 第119章 惊喜   自白霜行苏醒以后,一切回到了既定的轨道。   邪神死去,污染锐减,众多厉鬼被禁锢于白夜之中,无法危害世间。   全球各地被拉进000号白夜的挑战者们得以复生,绝大多数喜极而泣,与家人朋友紧紧相拥,极少一部分则境遇尴尬——   这场白夜的规则明面上是对抗制,需要挑战者们自相残杀、角逐唯一的生存机会。   要是所有人公平厮杀也就罢了,偏偏涌现出好几个喜好杀戮虐待的异类,从头到尾惨无人道的所作所为,被直播屏幕外的人们目睹了个一干二净。   据说,警方对其中几人展开搜索调查,还真牵扯出不少未结的悬案。   想起直播,白霜行又是一阵头疼。   她不爱出风头,也对追捧和表彰不感兴趣,结果托那些直播画面的福,一夜之间出了名。   先是监察局领导一并进入医院探望,之后又来了几位经常出现在新闻联播里的高层大人物,小小一间病房被填得满满当当。   白霜行虽然疲于应付这种场面,但自始至终表现得不卑不亢、恰到好处,既没露怯,也没生出不必要的傲慢,谈话顺利进行,没出岔子。   临近告别,监察局提出为华夏区的七人举办一场公开表彰会,白霜行一个激灵,赶忙摇头:   “不用不用,要公开出镜的话,让其他六位去吧——如果有人问起来,说我重伤躺在病床上,短时间内动不了就好。”   沈婵听得噗嗤一笑:“我也不了。”   直播录像在网络上疯狂传播,七名挑战者的长相和名字已被大众所知,作为唯一通关了000号白夜的一群人,他们的风评还算不错。   也正因如此,引来了大量民众和记者媒体的追捧——   譬如现在,医院楼下就等着不少身影。   沈婵觉得,这种情况很让人头大。   “也好。”   为首的中年男人无奈笑笑:“你们在医院好好休息。媒体那边我们会解决,不让记者进来打扰,等过上一段时间,风头就能下去。”   话虽如此,不过白霜行顶着这个名字和这张脸,无论过去多久,恐怕都能被一些人认出。   毕竟阻止邪神降临、化解世界性巨大危机这种事情,不是人人都能做出来的。   他们不打算公开出镜,但应有的荣誉和奖赏还是必不可少,既定的表彰仪式没法拒绝,白霜行礼貌应下。   除此之外,她还问起另外几位挑战者的情况。   他们同处华夏区,分散在一个国家里的五湖四海,被传送出白夜之后,自然相距甚远、不在同一个地方。   钟静怡在西,陆观潮在北,陈涛住在东部沿海的城市,贺钰则在东南。   想来神奇,他们原本毫无交集,生活在迥然不同的大江南北,直至进入那场白夜,才命运使然地有了第一次相遇。   比起白霜行,其余人的身体状况全无大碍,只需要定期进行必要的心理咨询。   监察局一天前便统计好了他们的身份和联系方式,借由手机,七人拉了个对话群聊。   【哇哇哇哇哇!我们居然通关了!】   这种咋咋呼呼的语气,不用想也能猜到是陈涛:【从昨天起,我全家都被记者和亲戚朋友堵满了——你们呢?】   【谢天谢地,让他们全都去拜访你吧。】   钟静怡诚实回答:【我已经待在卧室不出门了。】   从之前就能看出来,她是内敛含蓄、偏向理性的性格,会把所有采访拒之门外,在白霜行的意料之中。   陆观潮的文字紧跟其后:【耐心等上一段时间,让这件事的热度下去吧。】   最后是贺钰。   他只回了非常简短的三个字:   【工作中。】   白霜行:……   刚从危机里逃出生天,转身就要卷起衣袖,整理未完成的重要案子。   怎么说呢,不愧是你。   【谢谢你啊!】   陈涛拍了拍白霜行的头像:【最后那个破局办法,我是真没想到——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白霜行笑笑,垂头答:   【是你们先把神尘送到我手里的。】   她从不居功自傲,能通关白夜,是所有人一起的功劳。   【话说回来,既然邪神已经完蛋,之后还会出现白夜吗?】   陈涛打字飞快:【我刚看新闻,好像又有人被拽进去了。】   【偶尔会有。】   季风临耐心回复:【不过,邪神的力量只剩很小一部分残余,里面的厉鬼掀不起风浪。现在的白夜,基本不存在生命危险。】   这是九头蛇告诉他们的。   它从沉眠中醒得很快,为了节省所剩无几的力量,还是化作一条小黑蛇的模样,乖乖盘踞在白霜行床头。   据它所说,如今人类的意识已经主导了大部分白夜,不会允许鬼怪作乱。   之所以还有极少数的人被拉进生存挑战,全因个别厉鬼怨气难消,试图冲破禁锢。   “你们大可放心。”   小蛇弯着眼睛,语气轻而柔:“就算有人进入白夜,也能得到系统的协助——现在的主系统,已经完全由人类意识体控制了。”   在此之后,等它的力量恢复,就将逐一清理留存着的白夜和厉鬼,让这个世界真正恢复安宁。   所有人的生活,也能慢慢步入正轨。   【这样啊!那太好了!】   陈涛是个热心肠,透过文字,可以想象出他咧嘴轻笑时的模样:【不久后,咱们都要去首都参加表彰仪式吧?到时候见!】   白霜行发了个流泪猫猫表情包:   【如果要出镜的话,你们加油。】   沈婵:【我们这边三个,全都拒绝了。】   季风临:【嗯。】   钟静怡:【直播录像传出去以后,昨天我走在大街上,被一群孩子追着要签名。老天。】   陆观潮:【我这边也有。那些小孩非要问我是不是绿巨人。】   他不就长得高了一点壮了一点而已吗?怎么就绿巨人了?   贺钰:【……】   贺钰:【你算好的。因为那招‘万灵灭’,我侄女的所有朋友都知道,她叔叔是个黑魔仙。】   其余人乐不可支,齐齐发送大拇指。   和他们简单聊了几句后,在住院的第三天晚上,白霜行见到三个熟悉的人。   准确来说,并非人类,而是“亡魂”。   ——两女一男,既是那三位曾经在她童年时期出现过的老人,亦是白夜里的母亲和两个孩子。   时过境迁,他们已不似白夜里的模样,清一色满头白发,目光沧桑而和蔼。   与白霜行视线相对,中间的母亲倏然笑开。   “突然前来拜访,是不是吓了你一跳?”   她神色柔和,丝毫不带厉鬼的煞气,看上去只是一位寻常老妪,唯独双足飘忽,微微上浮。   白霜行怔住:“您……”   其实有个问题,她一直想不通。   她在白夜里回到百年以前,通过献祭自身的方式驱散邪祟,拯救了他们三人的性命。   而在百年之后,寿终正寝、化作鬼魂的三名老人找到她,在她年幼无助时,让她努力活下去。   时隔百年,因果形成了完美的闭环,每个环节都严丝合缝,可——   当年的屏障还没有被邪神破坏,为什么他们能来到这个属于人类的世界?   “那场白夜结束以后,村子里的人,都以梦境的形式记起了它。”   老人悉心解答:“我们的村子位于两个世界交接之处,知道屏障受损后,便肩负起了修补和守卫的工作。”   那是一个非常尴尬的时期。   人类意识体陷入沉睡,九头蛇丧失了力量,虽说邪神重伤逃跑、暂时造不成威胁,但仍有众多厉鬼妄图冲破枷锁。   于是,这个村子开始了漫长的守护。   活着的人研究驱邪术法,死后化为鬼魂,便继续游荡在两个世界的交接处,有时发现逃窜的厉鬼,还要将它们擒住。   “自古以来,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其实并不稳固。”   老人说:“仔细想想,是不是从千百年前起,就已经有了鬼怪的传说?其中一部分传说并非胡编乱造,而是厉鬼找出屏障上微小的裂痕,由此到了人间。”   曾经九头蛇的工作,就是不断修复那些开裂的缝隙。   白霜行若有所思,点点头。   “我们守在边界,能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   老人凝视她的双眼,温声一笑:“所以,有时会去悄悄看看你。”   救下全村人性命的女孩,他们一直没忘。   通过人类灵魂的气息,他们在某天终于找到白霜行,为了不改变历史,只敢远远看她,从未有过实质性的接触。   直到身为她母亲的女人割破自己手腕,不到十岁的女孩目光幽幽,望向尸体手中那一把血淋淋的刀。   他们在那时现身,制止了白霜行效仿女人做法的念头,如家人一样陪在她身边,给她说些蹩脚的笑话,也翻箱倒柜为她寻找食物,不经意间看见一根胡萝卜。   早在白夜里,几人围在桌前吃饭时,白霜行就曾表现出对这种食物的抵触;之后偶尔来见她,更加明白了她的好恶。   于是他们发出愤然的低骂,那句话,被懵懂的女孩记在了心中。   如此,因果相应,才总算形成一个完完整整的圆。   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执念,在此刻烟消云散。   白霜行了然颔首,不自觉笑道:“谢谢。当年见到你们……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顿了顿,好奇追问:“接下来,你们还会继续守护屏障吗?”   “嗯。”   左侧的老翁笑着点头:“我们会协助九头蛇处理白夜里的厉鬼,毕竟它现在——”   目光一转,他看向床边的小蛇。   九头蛇毫无强者的自觉,双眼弯成小小月牙,摇着尾巴点头。   之后一切如常。   白霜行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皮肉伤一天天愈合,沈婵、季风临和江绵日夜在她身边照顾,持续了整整一周。   她受伤并不严重,七天过去基本恢复,出院后,先是去往监察局配合调查,又从薛子真口中了解到不少白夜的现状,折腾来折腾去,准备回家时,已经入夜。   “这些有关部门,事情为什么总这么多?”   沈婵一直陪在她身边,打了个哈欠:“回家以后好好休息吧,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   季风临送她们回家,眸光一动:“最近天冷,注意保暖。”   白霜行点点头。   时间过得飞快,她第一次进入白夜时,还是落叶纷飞的秋季。   只一眨眼的功夫,气温骤降,迎来了冷冽寒冬。   走在屋外,瑟瑟冷风一个劲儿往骨子里钻,白霜行打了个寒颤,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咔擦。   钥匙孔随之转动,推门而入,便是浓郁昏沉的一片漆黑。   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神鬼之家】里的鬼怪受到邪神重创,至今处于昏睡之中,未曾对她做出回应。白霜行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打开门边的灯。   按下按钮,客厅里的光线却并未亮起,静悄悄黑黢黢,让她下意识愣住。   白霜行又按了次开关,仍然毫无反应。   “家里的灯好像……”   她正要转身,猝不及防地,忽然瞥见一缕微光。   像是蜡烛的光。   在笼罩四野的暮霭中,有人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用不甚熟练的强调唱:“咳……祝,祝你生日快乐,祝你……”   清冽悦耳,带着点儿别扭的桀骜,是修罗的声音。   唱完一句,许是觉得害羞,青年低声急道:“怎么就我一个,你们别哑巴啊!”   不知有谁笑了一下。   秦梦蝶的嗓音潺潺如水,接上修罗几近变形的曲调:“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是噙着笑的光明神女,欢欣雀跃的099和蹦蹦跳跳的笔仙。   ……欸?   白霜行呆呆立在门边。   身后就是刀子一样的冷风,她却莫名颊边生热,突然红了脸。   那缕明亮的火光摇曳不定,一步步朝她靠拢,离得近了才能看清,是个造型古怪的奶油蛋糕。   蛋糕被修罗捧在手里,瞧上去不像是由甜品店做出,形状歪歪扭扭,圈出一个不大规整的圆,上面的奶油打算挤出个什么动物,因手艺生疏,成了意味不明的异形体。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生日蛋糕。   因为出生在冬天,所以她名叫“霜行”。   烛火照亮一双双熟悉的眼,立在他们之间,十分少有地,白霜行感到了手足无措。   “霜霜。”   身后的沈婵尾音含笑:“生日快乐。”   季风临站在夜风袭来的方向,为她挡下簌簌冷意。   他也说:“生日快乐。”   江绵穿着厚厚的雪白毛衣,活像一只绵软兔子,伸出双手,给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寂静夜色里,心脏的每一次剧烈跳动都无比明晰。   今天是她的生日。   白霜行原本以为,大家太累太忙,不会有什么人记得。   一个人度过生日,于她而言并不稀奇——   不知怎么,在恍惚的瞬息,白霜行眼眶发酸。   “这是我们一起为你做的蛋糕。”   电闸被推开,秦梦蝶打开客厅里的灯:“虽然模样有点儿……但味道应该没问题。”   “都怪这家伙。”   光明神觑一眼修罗:“非说要用奶油做一条龙,结果不知道弄出了个什么东西。”   笔仙一震:“居然是龙吗!”   它它它还以为是大青蛙,幸好没当着修罗的面说出来!   “我?”   长发青年冷声嗤笑:“不解释一下,为什么蛋糕外型像一团烂泥?”   光明神回以微笑:“这叫流、线、型。”   “毕竟大家都没有经验。”   小黑蛇盘踞在秦梦蝶肩头,看向白霜行:“悄悄告诉你,他们看起来不着调,其实学得很认真,这个蛋糕是经过无数次失败之后才得到的成果哦。”   修罗一针见血:“当着我们的面,这也算‘悄悄’?!”   小黑蛇摇摇尾巴,仰着头朝他笑。   无耻卖萌。   修罗嘴角一抽。   家里,好像更闹腾了。   099有些小孩心性,操控着修罗刀来到白霜行身边,和她轻轻一贴:“生日快乐!新的一岁,要更开心哦!”   光明神女不再理会和九头蛇大眼瞪小眼的修罗,回首一笑:   “我们听说在人类的世界里,亲手制作的礼物更有诚意,所以准备了这个惊喜。本来打算送去医院的,没想到你恰好在今天回家了。”   她说着挑眉,看向季风临:“方法步骤是他教的,还不错。”   季风临留在医院里陪护,只能通过手机进行线上指导。   一大家子神明鬼怪,唯有秦梦蝶还懂点厨艺——   但架不住满屋子的笨蛋队友。   白霜行噗嗤笑开:“谢谢。”   对了。   她眨眨眼,抿了下嘴唇:“我也有个惊喜,要告诉你们。”   一句话出口,吵吵嚷嚷的室内瞬间静下。   好几双眼睛同时看着她,白霜行止不住笑意,挽上季风临手臂。   身旁的人明显一僵。   没有多余的言语,白霜行指指他胸膛:“这是我的男朋友。”   一秒钟的寂静。   三秒钟的寂静。   五秒钟——   第五秒,客厅里响起修罗的鸭子叫:“嘎哈——?!”   江绵小朋友整个愣住,张大嘴巴。   哥哥和姐姐,在一起了?这是在一起的意思吗?她没听错吧?   她她她是不是在做梦!   099扬高声调:“欸?男朋友?所以你们两个?欸欸欸?!”   “嗯。”   季风临不紧不慢扬起嘴角,直视长发青年睁圆的双眼:“小舅舅。”   哎呀。   秦梦蝶捂住嘴巴,没压下唇边的笑;早有预感的笔仙啧啧不停,发出一声长长的“噫——”。   光明神顿了半晌,双眼微眯:“男、朋、友?”   可以,不错,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几秒钟前她还满目欣赏瞥向季风临,到现在,俨然成了呵呵冷笑。   两位水火不容的神明在此刻终于达成一致,同时向季风临勾勾手指头。   九头蛇在一旁欢欢喜喜摇尾巴,忍不住对099说悄悄话:“家里,氛围真好啊。”   室内剑拔弩张,室外的沈婵心满意足露出姨母笑,不枉她当了这么久的助攻,谁看了不说一句MVP。   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就很舒坦。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房屋,再度溢满乱作一团的嘈杂响音。   白霜行立在门边,不自觉弯起嘴角。   身边扑来一阵清凉微风,当她低头,见到江绵干净澄澈的黑眼珠。   “姐姐。”   女孩小心翼翼问她:“你和哥哥,是互相喜欢的意思吗?”   白霜行摸摸她脑袋,点头。   于是那双黑沉沉的双眼蓦地泛起亮色,仿佛有抑制不住的雀跃在腾涌律动,江绵一把将她抱住,原地跳了跳。   “姐姐生日快乐!”   她说:“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在一起哦。”   现在是初冬的夜。   天边渐暗,铅灰的暮色没有尽头。   在这座方方正正的小屋里,灯火熹微,暖意融散,如同暗夜里散发柔光的月亮,也像一只沉静安稳的小舟,漂浮在无边深海之上。   这是他们的家。   耳边仍是鸡飞狗跳的叽叽喳喳,前所未有的安心将她充盈,携来暖烘烘的热。   白霜行笑着回应:“嗯。” 第120章 正文完结   这是000号白夜终结后的第十天。   正午阳光明媚,机场人来人往。   季轩快步出了长廊,一抬眼,就望见前来接机的季风临。   少年身形颀长、相貌精致,即便站在人群也很是惹眼,瞧见季轩,笑着叫了声“爸”。   季轩乐乐呵呵朝他挥手,靠近后,给了一个大大的熊抱:“久等了吧。让我看看瘦了没——在白夜里真没留下伤?最近睡得怎么样?精神状况没问题吗?”   季轩是这孩子的养父。   他以写作为生,平日里散漫惯了,谈过不少女朋友,却从没生出结婚的念头。   一来二去上了年纪,某天去福利院里献爱心,恰好与一个名叫“江逾”的男孩很合得来,于是顺水推舟,收养下来。   江逾受过生父虐待,浑身上下有不少伤疤,性格也略显阴郁。为了让小孩走出过去的阴影,季轩带着他改了名姓。   取名“季风临”,是希望他能乘风而起,不再囿于童年时期糟糕的记忆。   万幸,男孩一天天长大,变得愈发外向爽朗,逐渐看不出过去那些痛苦的影子。   季轩很喜欢这个孩子,与他同吃同住悉心照顾,直到季风临高中毕业升上大学。   上了大学的年轻人住在宿舍,往往长时间不着家,由此,季轩也就有了更多自由的时间,一拍脑门,决定去周游世界。   ——当全球异变、厉鬼横行的时候,他正在西班牙愉快自拍。   快门刚一按下,就听见天边轰响大作,不消多时,裂开一道血口般的缝隙。   再扭头,见到几只从楼房里爬出来的厉鬼。   简直是噩梦一样的体验。   回想起当初的景象,季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那之后,他飞快逃回下塌的旅馆,紧紧关好了门窗,并通过手机,全程观看了000号白夜的直播。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自家小孩居然入了镜,成为华夏区的七名挑战者之一。   画面播放到季风临葬身火海时,老父亲眼前一黑,差点哭抽过去。   多亏白霜行破了局。   异变平息后,季轩当天就想坐飞机回国,奈何世界各地的交通全都处于瘫痪状态,让他心急火燎地等了整整九天,每天只能用电话和季风临交流。   想到这里,看一眼身旁接过行李的儿子,季轩正色道:   “对了,白霜行是你朋友吧?人家最后救了你的命,咱们有空请她吃个饭,一定要好好感谢感谢。”   季风临动作微顿:“嗯。”   一个字出口,他低低笑了声:“爸,她听说您回来,邀请您今天去她家做客。绵绵在她家里,也很想见您。”   季轩在国外一直和季风临保持着联系,知道江绵的事情。   “今天?”   男人摸了把半白的头发,又低头看看衣着打扮:“我这身够正式不?要不要换一套?”   季风临上下打量他的风衣外套:“不用。”   停顿须臾,又补充说:“她本来打算和我一起来接您,但接机时间撞了上课,只能留在学校里,半小时后回来——我们先去她家,她家人都在。”   关于白霜行,季轩只知道她成绩优异、性格不错、曾在白夜里大放异彩,其余的,季风临没告诉他太多。   “她母亲去世得早,跟父亲那边关系不太好,现在和一些亲戚同住。”   季风临耐心解释:“那些亲戚,您待会儿也能见到。”   “明白。”   季轩点头,心念一转:“这种家庭环境……小临,你们是朋友,平时多照顾她一点儿。”   去别人家拜访总得带些东西,季轩认真选好大包小包的礼物,跟季风临来到公寓楼。   门铃响起,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   是个长头发的黑衣青年。   青年五官俊美,小半边脸隐在阴影之中,懒洋洋撩起眼皮,目光微冷,从他和季风临脸上掠过。   瞥见季风临,对方眼中的戒备明显少了许多,挑眉轻笑:“回来了。”   紧接着,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哥哥!”   季轩垂头,对上一双黑漆漆的杏眼。   这孩子不到十岁,皮肤很白,相貌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想个粉雕玉砌的瓷娃娃。   四目相对,女孩嘴唇翕动:“季叔叔……?”   季轩立马反应过来:“这就是绵绵吧!你好你好,我经常听小临提起你。”   说着,季轩亮出手里的大包小包:“这是给你们的礼物,有喜欢的吗?”   季风临告诉过他,江绵并非人类,而是不折不扣的厉鬼。   初次听见这件事,季轩还以为儿子隔空继承了他的讲故事基因,可转念想想,白夜里到处有鬼,跑出来一两只,似乎合情合理。   季风临温声介绍:“这位是家里的小舅舅。”   季轩热情同长发青年握了握手,不知怎么,对方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别扭。   但总归没有拒绝,还迟疑着回握了他的手。   走进客厅,整个空间被布置得一丝不苟,桌上散落着几支笔和几本书,数条毛毯搭在沙发上,平添温馨的生活气息。   “其他人都在厨房做菜。”   修罗说:“秦老师打算做一顿大餐,用来接风洗尘。”   季轩受宠若惊:“不用不用,我是个粗人,有饭管饱就行。”   话音方落,就见厨房里走出一个金发女人。   清秀纤细,模样算不上惊艳,却叫人打从心底感到舒适,忍不住多看两眼。   季风临说:“这位是家里的姑姑。”   “回来了。”   光明神笑眼弯弯,手里端着两个盛满菜的圆盘:“饭菜马上准备好,秦老师还在做——你们先坐坐吧。”   季轩道了谢,点点头。   一个很正常很和谐的普通家庭。   积极进取的优秀孩子,寡言少语的小舅舅,温柔秀美的姑姑,听他们谈话,还有位掌勺的“秦老师”。   置身于其间,季轩也不由生出几分惬意和心安。   季风临带着他去沙发坐下,江绵乖乖端来两杯热茶,修罗表面上高冷懒散,打几个哈欠之后,还是乖乖去了厨房帮忙端菜。   久在异国他乡,今天总算感受到熟悉的华国氛围,季轩笑着说一声“谢谢”,慢慢抿口茶。   季风临在一旁整理礼物,向他搭话:“您在国外这么久,找到新的灵感了吗?”   “实不相瞒,光顾着玩儿去了。”   季轩没有长辈架子,哈哈笑道:“晚上想得很好,第二天要做这做那,结果一有空闲,就把工作全给忘了。”   他说着摸摸下颌,饶有兴致:“这几个月来让我印象最深的,其实还是白夜论坛——不少话题都挺有趣。”   季风临点头,听他继续说:“最火的话题你看过吗?就那个,白夜里的大佬骚操作!”   季风临动作微滞。   “看得我都想采访那些人了。”   季轩由衷感慨:“能让白夜崩溃的大神,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季风临轻咳一声:“应该……很正常。”   “正常吗?单是把阴亲红包烧在不同坟前,让收到红包的厉鬼把‘新郎官’撕碎这件事,就不是一般人的脑回路吧。”   江绵安静地听,好奇歪歪脑袋:“好像……姐姐这样做过。”   姐姐。   在这个家里,她的姐姐——   季轩愣住:“你是说,霜行?”   小朋友诚实点头。   身旁的中年人了然笑开,掩饰不住心底激动:“原来是她!真有趣。等她回来,我一定好好问问她的想法。”   对白霜行的好感更多几分,季轩想了想,兴致勃勃:   “对了,还有那位——在以游戏为背景的白夜里不断发现bug,把系统的羊毛薅光,差点把它逼疯的神奇玩家!”   这则内容,大概率是沈婵投的稿。   江绵偏了偏脑袋。   季轩从她的表情里觉察出猫腻:“该不会……这也是霜行的杰作吧?”   女孩长睫忽闪,还是点头。   “那——”   一个念头从他心底喷薄而出,季轩试探性道:“扮演脚踏多条船的海王,引鬼怪自相残杀,最终登上食物链顶端的……不会也是霜行吧?!”   视野里,女孩没有犹豫,第三次点头。   所以……   “爸。”   季风临笑笑:“那个连续破坏好几场白夜的人,就是她。”   脑子里懵了一瞬。   季轩睁大双眼:“欸?!”   他亲眼目睹过白霜行在000号白夜里的所作所为,明白她是个厉害角色——   但居然这么厉害吗!   季轩觉得,他有必要重新审视那个看似弱不禁风、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了。   正这样想着,目光不经意一瞥,季轩望见一把刀。   一把通体漆黑,悬在半空的长刀。   被他看见后,长刀竟不好意思似的颤了颤,退回客厅旁的走廊。   季风临一怔:“099怎么了?”   江绵扭头看过去:“它们觉得害羞,怕吓到叔叔。”   它们。   季轩记得,白霜行的技能叫作【神鬼之家】。   既然她能收留江绵,在这个家里,必然还有其它鬼怪。   正常人见到满屋鬼影,也许会被狠狠吓一跳,顾及这一点,它们藏在角落,只敢偷偷看他。   季轩笑笑,温声开口:“是霜行家里的鬼怪吗?出来吧,没关系。”   他语气和蔼,长刀迟疑探出半个身子。   在它身边,还有一支悬空的笔,和一条小黑蛇,长尾一晃一晃,很可爱。   等等。   黑、黑蛇?!   身体悚然一惊,目光落在那条小蛇上,季轩猛地站起身。   他看过白夜直播,清清楚楚记得,那位九头蛇神,就长这副模样。   不会吧。   是眼花了吗?或者只是一条长相差不多的小宠物?让上古神明成为自己家庭成员这种事情……   怎么想都很匪夷所思吧!   “这是099,笔仙。”   季风临:“……和九头蛇。”   九头蛇。   是本尊。   小黑蛇睁着豆豆眼,吐出信子笑了笑:“你好。”   季轩呆若木鸡。   认真看了看他此刻的情绪,季风临轻声补充:“那位穿黑衣服的小舅舅是恶神修罗,金色头发的姑姑,是光明神。”   信息量太大,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季轩脑瓜子嗡嗡作响。   想象中:积极进取的优秀孩子,寡言少语的小舅舅,温柔秀美的姑姑。   实际上:在白夜里肆无忌惮大秀操作的狠角色,令无数鬼怪闻风丧胆的恶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光明神。   ……这算哪门子正常和谐的普通家庭啊!!!   恰在此时,正门处传来咔擦声响。   大门被推开,走进两个鼻尖被冻得通红的女孩。   白霜行一眼就认出家里的客人,朝他挥挥手,亮出手里的购物袋:“叔叔好!听说您喜欢吃橙子,回家时买了点。”   沈婵也礼貌笑道:“叔叔好。”   还没从方才的冲击里缓过神来,季轩咧开嘴角:“谢谢……这么冷的天,辛苦了。”   意识的齿轮好不容易开始运转,恍惚间,他瞥见自家乖崽快步上前,从白霜行手里接过口袋。   然后轻轻将她抱住,亲了亲额头。   季轩:……啊?   “爸。”   少年掀起眼睫,耳根隐隐泛红,目光却是坦然:“这是我女朋友。”   季轩:……   天地可鉴。   过去的几十年里,从没有过哪一次,季轩的震惊程度超过今天。   虽然开心到难以言喻……他应该没在做梦吧?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   “菜都上好了。”?婲   另一边,厨房外的光明神扬高声音:“吃饭啦。”   白霜行笑眼弯弯:“来了!”   “今天做了玉米排骨汤和土豆炖牛肉,都是暖胃的菜式。”   秦梦蝶从厨房出来:“还有茄汁豆腐、蔬菜烘蛋、白菜炖粉条、红烧肉……”   仅仅听见这些菜名,沈婵就咽了口唾沫,摸摸平坦的肚皮。   修罗一言不发,眼里还是有股桀骜冷漠的劲儿,尽职尽责盛饭端碗。   九头蛇不像虚无缥缈的鬼魂,常常需要进食补充能量,嗅见扑鼻香气,豆豆眼骤然发亮。   它很讲义气,用尾巴裹住小小的粉色铅笔:“我带你过去吧,速度快些。”   这绝对是世界上最温柔最讨人喜欢的神了。   笔仙兴高采烈蹭蹭它鳞片:“谢谢表姑妈!”   一条蛇为什么会是一支笔的表姑妈,这件事还得问问白霜行,为什么要把九头蛇的家庭身份设置成【表姐】。   吐槽归吐槽,笔仙本身并不在意这些称呼。   毕竟一大家子鬼怪,热闹开心就成,论真实资历,它也的确是最小的那一辈——   不过,它真的要管江绵叫“小姑姑”吗?!   室内浓香溢散,白霜行心情大好,不由自主深呼吸。   热意裹着饭菜香气,吸进鼻子里,连带着整具身体都是暖洋洋,在寒冷的冬天,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对了。”   窗外袭来微弱冷风,白霜行抱住季风临手臂:“薛子真说,长明路那边的废弃学校出现了一场白夜。现在烂摊子太多,监察局抽不出人手,问我们愿不愿意帮忙。”   季风临笑,对她的选择了然于心:“你答应了。”   “明天早上。”   白霜行扬唇点头:“一起吗?”   “最近以来,鬼魂好像变得不那么稀奇了。”   提及鬼怪,季轩颇有感慨,喃喃道:“昨天遇上一只徘徊的小鬼,居然有好几个年轻人和它打招呼——不知道今后会变成什么样。”   谁知道呢。   江绵亲昵靠上她身侧,白霜行牵起女孩柔软的小手,微微仰头,看向窗边。   远处是烈日当空,一碧万里,高楼拔地而起,犹如一只只沉默的巨兽。   近处的饭菜热气腾腾,属于她的小家安静立于钢铁森林当中,有孩子轻快奔跑时的踏踏脚步,也有长辈坐在餐桌前的柔声催促。   善与恶,真与假,人与神与鬼,瑰奇玄妙,光怪陆离。   如同浩渺无边的万花筒,将一切意料之中、意想之外的事物纳入其中。   白霜行收回目光。   餐桌上的炖菜咕噜噜冒着热气,吐出好几个白色小泡泡,嗅着温热浓香,她笑了笑,说:“一定是更好的世界吧。”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