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综武侠]实力不让我低调》作者:山海十八   文案:   修士池藏风,渡劫一时爽,却被雷劫劈到武侠世界。   没事,换个地方继续喝最烈的酒,驾最快的马……   天道:友情提示,您已遭雷劫重创。想恢复如初,各种事情搞起来。   于是,后来——   观音为石:听说江湖第一美人的宝座换人了。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日出东方:我的飞针很想知道,《自宫的108种姿势》是谁的著作?!   岛主阿黄:是谁将岛上桃花林一夜搞秃?急!高价悬赏采花大盗。   池藏风:不约,没写,别瞎说。   我,正正经经模范侠客。名副其实,童叟无欺。   武林众:……   **   综合武侠世界,打乱时间线,架空背景。   内容标签: 武侠 江湖恩怨 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藏风 配角:武侠那些人 其它:   一句话简介:听说,我在江湖兴风作浪   立意:在武侠世界惩恶扬善   作品简评:修士池藏风穿越武侠世界,为寻觅回家之途开始闯荡江湖。从籍籍无名到威震天下,一路走来,遭遇嘀笑皆非又跌宕起伏的各种故事。在惩恶扬善之际,亦结识了各路好友。本文故事轻松,风格诙谐,刻画出波诡云谲又妙趣横生的武林百态。女主自主自强,通过不断努力,在江湖冒险之中激浊扬清,终成一代传奇侠士。 第1章   八月初六。   一艘客船载着武林人士与满满贺礼从江南出发,欲走海路到泉州港,为庆贺金太夫人七十大寿。   午夜海上,异变突生。   绝大多数船客入睡时,另一艘船悄然靠近航行中的客船。   静谧的客船上响起恐惧尖叫。   人们不知何时中了诡异剧毒,男女老少都是双目刺痛,眼泪止不住冒出眼眶。   船夫瘫软在地无法控制舵盘,船客惊醒后发现一点内力都使不出,连动一动手指都格外困难。   八个黑衣人悄然登船。他们手提尖刀,踹开舱门,一言不发就似砍西瓜对船客挥下屠刀。   谁也想不到,仅仅一盏茶横尸遍地。   一边倒的**从头等舱开始,直向下等舱而去。   “不是吧?不是吧?难道这是逃学的惨痛代价?”   周伯通挣扎着起身,但没能双腿无力地滚下了木板床。努力想要调动内力,但再怎么使劲都提不起一缕真气。   这里是船尾的最后一间下等舱。   只隔了一堵墙,隔壁就是堆放垃圾的杂物室。   此间下等舱内共有三人。   十八岁的周伯通,不愿意在终南山上被师兄王重阳拘着背诵道家典籍。   他大胆地翘了课偷溜下山,听闻金家寿宴就随手买了船票去凑热闹。当然主要是因为福建泉州距离关中终南山足够远,逃课不怕被抓。   岂料今夜猝不及防地**了。   这毒忒可恶,让人内力尽失又全身乏力。   更重要的是双眼疼得眼泪直流。等那贼人提刀砍来,连英勇就义的表情都做不了。   “我叫周伯通,两位怎么称呼?黄泉路上好歹能做个伴。”   周伯通看向同舱的船客,一人瞧着十二岁左右,另一人瞧着十五六。   这两个少年郎不是一起来的,但上船后四天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他们的眉宇间都暗藏心事。   问话并没有马上得到回应。   两个少年人也是憋着劲想要凝聚真气,但脸色惨白都憋不出一丝内劲。   此时谁都没发现隔壁垃圾房的异动。   海面夜幕黑沉,客船血流成河。   一个人仿佛身披金光,脚踏彩霞凭空出现。其美轮美奂之态,仿佛自带仙乐出场,恰似神人降世。   下一刻,此人面部朝下,猛地摔到一堆烂菜叶子上。   池藏风被冷不丁地糊了一脸烂菜叶子,稍稍有些懵。   刚刚还在渡雷劫,再抗住十三道天雷就能破秘境而出。雷没劈完,而她像被劈到另一个地方了?   被雷劈,对修士不是稀罕事,晋升境界都要渡雷劫。   但池藏风的被雷劈次数远比其他修士都要多,因为她的修行方式与众不同。   池藏风年幼时参加了各派大宗门灵根检测,都说她是泛泛之辈,恐怕连最基本的炼气期也难以迈入。她屡屡被拒之门外,在无路可走时遇上了后来的师父逯仁。   逯仁从下界破碎虚空来到修真界,提出了前所未有的科学修真理念。他自创**,更加大胆地炼制了史无前例的法器。   是直接引一缕天道意念作为器灵,使用者能倾听昭昭天意,修行之路从而一日千里。则索性直白地将此近乎神器的法宝命名为【天道】。   可惜配合法宝【天道】使用的**需零基础练起,让已是化神修士的逯仁无法亲自验证成效。   池藏风的体质符合逯仁的收徒标准,则听逯仁提出了闻所未闻直听天意的修行之法,是大机遇与大风险并存。   如果将【天道】炼化为本命法宝,使用它能让人遇到更多机缘,但也会让人的运气变得诡异难料。   拼,还是不拼?   池藏风选了赌一把。   逯仁没有说谎。   后来,池藏风在修真界横空出世。   几乎无人不知,并且口耳相传一句话,“藏风真人,不知百岁忧,半步元婴身”。   多数修士一百几十岁堪堪筑基,但池藏风不满百岁已是金丹中期,也许过不多久就能成为元婴真君。这种修行速度,已经不能用绝世之才来形容。   福祸相依。   不要妄想一帆风顺。   自从池藏风十二岁拜师踏上修真路,她会不时遇到秘境机缘,但更会不时遭遇天雷之劫。死在雷劫下的修士不计其数,但她都扛过来了。   此次倒是格外不同。   半窗残月,血红。   怒涛狂卷,惊船。   眼下,池藏风只觉周边灵气全无,仅能隐隐感应到金丹被深藏体内,但再没办法调动一丝法力。   再看身上的法衣已成焦灰。   风一吹,焦灰落地,让她瞬间变得赤条条。   衣服被毁倒也罢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的身高矮了不少,四肢也是缩水,身体仿佛退回尚未修行的十二岁。   究竟是什么情况?   池藏风没有惊慌,而迅速自检。   除了身体年龄倒回小时候,灵力全失、神识受损,并无其他大碍。只要不神魂俱灭,就不是大事。   她立马观察起目前处境。   随身物品几乎全部被雷劫打得灰飞烟灭。只剩下蕴藏在识海的本命法宝【天道还有一个储物袋。现在以受损的神识沟通器灵,暂时没得到回应。   再看唯一残存的储物袋,它也被雷劈碎了,里面一套衣物掉落在地。   法衣与鞋子原先以光鲜亮丽的特殊材质炼成,如今却在雷劫之威下变得暗淡陈旧。   它不再具有防御力,只是一套普普通通少年款僧袍套装。   是的,少年款。   这本是送给佛修友人的“特别礼物”,庆祝对方收了一个小徒弟。   ‘现在看着,这衣鞋倒像是给我量身定做的。’   池藏风瞧着僧袍,嗯,图案是有一点点别致。但也没有犹豫将它穿好,顺带已经扫视了一圈周身环境。   此处是一间垃圾杂物房。   外面海浪声翻涌,脚踩地面也随波浪正起起伏伏,更能闻到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   原来是误入了**现场。   此时,房外其他船客的尖叫声越来越少,而**者脚步声却越发近了。   ‘踏踏!’ ‘踏踏!’   快了,**者越来越近。   且说一墙之隔的下等舱房。   两个少年郎终是回答了周伯通的问题。   “李重七。”   十一岁的少年郎说到。   “姬冰雁。”   十五岁的少年人也报出姓名。   死亡威胁来得突然,想要恢复武功抵抗已不可能。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海之上根本不可能天降救星。   周伯通当然懂此道理。从前听师兄王重阳说江湖险恶,今夜才知有多险恶,根本不给人一线生机。   “三清在上,求求道祖们显灵救弟子一命吧!”   周伯通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在无力反抗的死亡逼近之际,只能发出最不可能成真的祈愿。   “倘若弟子能活过今日,再也不逃学了!求求尊神们劈下雷劫,将外头的贼人劈死。”   不逃学,绝对是重誓。   周伯通心知肚明很快就要没命,天降神迹的祈愿根本不可能成真,但此时此地只能真诚祈愿。   这向同屋的两人说:“两位,人多力量大,你们也求一求,说不好就灵验了。”   这话,谁说谁傻。   姬冰雁没有附和,在不得不接受**之前,他只想做个明白鬼。   “无色无味,毒以空气在无形中传播,让人呼吸间就会**。毒发,内力尽失,泪下如雨。这种诡异剧毒像是已经失传的悲酥清风,百年前南慕容曾经用此毒大败西夏一品堂。”   此种剧毒早就湮灭在历史中,它怎么会重出江湖?   疑惑无解。   **者却已经来到舱房门外,一脚踹开大门,显然也听到了刚刚屋内的对话。   “呵!穷小子,看你年纪轻轻,知道的倒是不少。只可惜即便猜中了,你们也活不过今天。”   黑衣人说着举起尖刀,准备****。   年纪最小的李重七,眼见染满鲜血的尖刀即将落下,脸上并没有半点哀求之色。   求人是最没用的。正如他也曾虔诚祈祷全家和乐,但数月前母亲忽然消失,是抛夫弃子离开东瀛。父亲不顾他与弟弟的死活,远渡重洋来到中土只求再见母亲一面。   “真荒唐啊!我就要命丧今日了。”   李重七紧闭双唇,面对屠刀将落,他心中到底附和了周伯通的荒唐祈愿,“倘若真有天降神人,我定会竭力报答。”   “哈哈哈——”   黑衣人见着仨人神色便是冷嘲,“这艘船上其他的人都**了,只要你们一死,再把船给弄沉了,谁也又能找出今夜凶手。你们该不是在祈祷天降雷劫劈死我们吧?若真如此,江湖上还剩几个人。天打雷劈,都是骗人的!”   此话一出,同行的黑衣人也都发出嗤笑。   杂物间内。   池藏风正在窗户旁侧耳静听,分辨门外的危险情况再谋定后动。乍一听,很好,此处说的语言与修真界的世俗地域语言相同。   随后则听到**者的嗤笑。   池藏风也露出一抹笑容。呦呵!敢瞧不起雷劫,这些人可以啊!   说时迟,那时快。   残月悬空,天上原本**无云。   没人注意到月亮何时蒙上一层血色,随即蓦的乌云集聚,忽然电闪雷鸣。   “轰隆隆——”   雷光来得突兀,似一把把利刃刺破漆黑夜幕。苍穹仿佛被生硬地撕裂了一道口子,雷光自九天之上骤然劈下。   十三道惊雷从天而降,古怪地逮着客船方位精准劈落。   顷刻间,客船严重受损。   举着尖刀的黑衣人们来不及收起嘲笑,当场就被劈成焦尸。   下等舱的气氛瞬间古怪起来。   门口正躺着新鲜出炉的黑衣人焦尸,让死里逃生的周伯通三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的召唤出道祖显灵了?   显灵?   池藏风暗道剩余的雷劫在穷追不舍,类似情况过去就发生过,被她有效利用坑了敌人。   此次倒是全无准备,劈中谁都是天意。可能是手持金属利刃无意中引雷的,可能是作恶多端的,可能是逆天而行的。   听动静,是把**者都劈**。   那能怪池藏风吗?她不可能冲出去提醒,打雷天就别举着尖刀瞎逛悠。   没时间细说雷劫,‘哗啦’一声,船舱内开始向一个角度倾斜,堆放的杂物洒了一地。   “啊!不好!看来雷不但劈**那些黑衣人,也可能把客船劈坏了。我们必须想办法,不能干坐着。”   周伯通的叫声从隔间传来,“咦?这是怎么了?我居然能站起来走动了,但内力没有恢复。”   稍稍安静了几息。   姬冰雁提出猜测,“这些焦尸身上的瓷瓶都裂开了。据说悲酥清风的解药也是一种气体,闻起来非常的臭。你们闻,空气里现在是不是有点臭?”   李重七认同,“是有臭味。应该是解药瓶被直接劈开,解药散在空气里。不比凑近瓶口闻见效快,现在我们只恢复了行动力,但没有办法立即运用武功。”   三人的说话尽数被池藏风听去,她也闻到了空气里的淡淡臭味。   果然福祸相依。   船开始不规则摇摆,舱房已不是久留之地。   池藏风当机立断不能继续躲在舱房内,顺手给自己编造一段假身份背景就走出垃圾舱,迎面遇上从隔壁客舱出来的三人。   两方乍见,异常古怪的气氛再度出现。   在死尸遍地的客船上,一个大活人从垃圾舱里走出来,如何不让周伯通三人神经紧绷。   但神经没能紧绷太久。   根据姬冰雁观察,来人十二岁左右,脸上半是焦灰看不清真容。   其头发杂乱而衣着陈旧,难辨男女,最主要的是瞧着没有丝毫攻击力。   可该怎么形容呢?   李重七很难将来人认作正经人。   正经人穿的僧袍,怎么可能是花花绿绿的。   一点都不夸张。   来人的僧袍有些陈旧,却是非常扎眼地以翠绿色作底,又用大红与粉红色绣满一排排卐字佛号。   李重七曾经听父亲提过想找南少林天峰大师比武挑战,想来少林僧人绝对不会穿这种不正经的僧袍。   “你……”   饶是周伯通都无语了。   池藏风:懂。这三人的神色都在表扬僧袍很美,还诚挚赞美她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好人。没毛病,今天正因她的到来救了三人,而她还谦逊地做了好事也绝不嚷嚷。   池藏风若无其事地保持微笑,心态老好了。   眼前局面,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第2章   别瞧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僧袍,但谁规定那不能是个好人?   池藏风坦坦荡荡先开口道:“我是池藏风,没钱买船票一直藏在杂物舱。三位怎么称呼?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逃票!   一个逃票,一个逃学,都是逃字辈。又都从屠杀中活了下来,真的颇为有缘。   周伯通下意识忽略花里胡哨的僧袍,自动脑补是池藏风没钱捡的衣服。   他抓住重点“逃票”,瞬间对池藏风多了一丝亲切。江湖人的亲近感,有时来得不讲道理,他便简单地介绍了三人姓名。   姬冰雁&李重七:懂了,都是穷闹的。贫穷不仅使我们相遇,还帮助我们都逃过死劫。至于别的,谁又没点小秘密。   不等细说,客船又倾斜了一分。   “先分头确认哪里有问题。”   姬冰雁眉头微蹙,“如果这艘船要沉的话……”   茫茫大海,如何逃生?   四人心有忧虑,迅速勘察起来。   船上真的没有其他活人了,操控舱被雷劈了一个大洞,舵盘等物全数被毁。甲板上有三道极深的裂口,隐约能听到底部舱房渗进海水声。   这下确定客船没救了,又该怎么办?   月色皎洁,笼罩其上的血色已经消失。   清冷白月光照在海面上,让人能看清十几尺开外停泊着一艘小船。   周伯通肯定此前没在客船上见过黑衣人,他们必定是今夜放出毒气后悄然登船。   “那艘小船应该是黑衣人开来的。”   池藏风指向小船所在,“雷劈下来,船却没被开走。上面可能没留看守,或者留守的也被劈死了。我们换乘那艘船吧。”   至于小船是否还能正常行驶,只有登船后检查过才知道。   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换乘。   万幸的是四人都会游泳,在厨房里搜集了一些干粮与淡水,就立即跳海游向了小船。   不幸的是小船也被雷劈中了。唯一留守的黑衣人横尸当场,而船头也豁开一道口子。目前船体还未漏水,但谁也说不准行驶过程中船体会不会散架。   这让四人必须尽快开船,赶在船只出问题前靠岸。   严肃的问题猝不及防地来了。   姬冰雁提问,“两个关键,谁会开船?谁又清楚航线?坦白说,我都不会。”   周伯通被问懵了,连连摇头,“我只会划桨,是第一次乘坐舵轮机械型海船,完全不知道怎么操作。”   “如果有海图,我能辨识一番走哪条航线。”   李重七如此说,但不论客船还是小船都没有找到相关海图,显然原本的驾驶者根本用不到指路图。   没有海图就无法分清哪里有最近的小岛,真的是太糟糕了。   “好消息还是有的,我应该能搞懂如何驾驶船只。”   池藏风没有托大,她对机关术的研究破深,是开飞船法器的老手。稍微给她一点时间就能掌握怎么驾驶海船。   说干就干。   池藏风随意抹了一把脸,在船舱找了一套干衣服换上,立即就开始研究怎么操控舵轮。   剩余三人心中存疑,但瞧着池藏风像模像样地搞起研究,在茫茫大海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也只能任其发挥。   此时,器灵【天道】终于有了反应,“主人,您是在研究船只?”   “这是显而易见的。”   池藏风以神识问话器灵:“道道,你可知此处是什么情况?”   器灵已经习惯被叫绰号,它也更喜欢亲切的称呼。   把当前情况告之池藏风。简而言之,雷劫将池藏风劈到了另一个世界,此处没有灵气与魔气等物,但能够修炼武功。   “有点像是贤昱尊者提过的武林世界。”   【道道】说的贤昱尊者就是它的制造者,池藏风的师父逯仁经历丰富,是闯过现代又去过武侠世界。   池藏风当然听逯仁讲过从前的经历,还见过一起与逯仁破碎虚空的向雨田与令东来。   可惜,只听了他们如何在江湖庙堂的助人为乐(搅风搅雨),没有听过武林秘籍的具体内容。   眼下,【道道】给出不妙的消息。   每个世界的道各不相同,且有一种自我保护。尤其是上界之人来到下界后,非同寻常的本领必会被无形之道禁锢。   池藏风被雷劫劈下来,她无法再使用法术应和此理。   至于身体缩水回十二岁,很可能是经受雷劫又遇时空扭曲后的某种变异。   【道道】表示池藏风想要重返修真界,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千世界,此世极有可能不是尊者来过的地方。但您可以像尊者一样,练武破碎虚空。”   池藏风微笑:“真是极其高明的建议呢。”   【道道】觉得这应该是夸它,它也不骄傲:“我相信您的本领,但这个世界的道对我也不友好,无形压制我的存在。很抱歉,主人,我大多时候会沉眠,不能像从前一样及时感应天意。只能偶尔向您提示气运机缘。”   从前,器灵也不见得次次靠谱。   池藏风没有直言打击器灵,她并不会依赖器灵的判断,只是斟酌参考它的建议。   谈及建议,有一物应该一看。   逯仁在问卦术上颇有成就,他给徒弟留过一道神识预测提示,说是陷于灵气枯寂时方能一观。   提示被池藏风存于法器中,现在该取出来了,“道道,将我师父早年的提示读取出来。”   器灵遂显出逯仁的问卦提示,是借用了前人的六句诗词:   “小楼一夜听春雨,日月无根天不老,白头夜礼佛名经,能使枯木生红颜,鹏飞九万方化鲲,阴阳数足自通神。吾徒,集此六者,登天梯现。”   池藏风再微笑:很好,这也是很简单的提示呢,让人完全找不到头绪。   果然,易术使用者都不太喜欢说人话,从来不清晰表示命运起伏,只给出让人猜猜猜的暗语。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   哪怕没有也能踩出一条路来,将提示暗语先记下。   一心两用,毫无压力。   池藏风一边以神识与器灵交流,一边已经摸清了怎么驾驶海船。她看向搜查一圈归来的三人,“我知道怎么驾驶这艘船了。三位,该走哪个方向?”   问得好。   往哪里开决定了能不能安全上岸,但没人知道最近的安全小岛在哪里。   【道道】:“主人,这题我会,今夜您大利西北。”   池藏风面不改色,没有冒然提议。   今夜萍水相逢,她又失去了法力作为依仗,如果没有任何依据地直接提议向西南开船,另外三人会有何想法?   目前看来,傻白甜的周伯通会欣然接受,但是难保另外两位不会暗生狐疑。   四人很快统一意见,使用最原始的办法——抽签。   纸条上书八个方位,四人分别闭眼盲抽,选抽到数量最多的方位开船。   “西北。”   池藏风先抽出结果。她将纸条重新叠好放回去,随意拨乱了纸条,是看向周伯通让他继续。   周伯通闭眼一选,打开来看,“啊!我也是西北。”   “到你了。”   池藏风再度拨乱纸条,看向李重七。   李重七与池藏风对视。   只见池藏风洗干净了脸,换下了辣眼睛的僧袍,能看出她是女儿身。此时,哪怕穿着并不合身的黑色夜行衣,但也显得极好看,隐有一股秀雅绝俗之态。   对此,李重七很有发言权,他见过美的顶峰,母亲就是绝世美女。这会可以预测,只要池藏风不长歪了,几年后必能沉鱼落雁。   怎么忽然开小差了?   李重七立即收回思绪,闭眼盲抽。随之,他也抽到了西北。   好了,没有悬念了。   不论姬冰雁抽到什么,按照事前的约定都是往西北走。   姬冰雁还是抽了纸条,结果却是东方。   面对如此结果,几人表情不一。   周伯通乐呵呵地接受了,姬冰雁虽抽到不同方位也还是神色淡淡。李重七扫了一眼三人,闪过一丝疑惑,居然一轮就定了方向。   【道道】:“恭喜主人,您没直接提议,但也能往西北走了。”   池藏风以神识回答:“不必奇怪,是我旺他们。”   您命旺?   器灵如有人形必会撇嘴。   它并不傻,猜到了必定是池藏风调动为数不多能使用的神识力量,极有可能在看向周伯通与朱重七的瞬间给他们下了暗示。   为什么不继续暗示姬冰雁?   三人之中最不易被影响的是姬冰雁。既然结果已定,池藏风没必要动用本就重伤的神识多此一举。   “都站稳了!”   池藏风也不废话直接掌舵。   周伯通还有一问,池藏风懂了怎么使用一系列开船器械,但她的小身板能玩得动这些东西吗?“需要我……”   周伯通想着他的年龄最大,好歹十八岁的体格能帮一把手,但‘帮忙’两字尚未出口。   池藏风早就调整好器械高度,脚踩动力轮,手控舵盘。   下一刻,小船如离弦之箭冲向西北方向,把将沉的客船远远抛在了身后。   周伯通差点一个没站稳飞出去,则见姬冰雁和李重七也是险险扶住栏杆。谁能想到池藏风一上手就把船速开那么猛!   【道道】已感到此次清醒就要结束,在休眠前默默叹服:敢坐主人开的船,这三人是真勇士。   藏风真人的驾驶技术在修真界是闻名遐迩。   那是一撞藏邪楼将其夷为平地,二撞千鬼洞将其碎得四分五裂,三撞魔影窟将碾得土崩瓦解。   一个诀窍:冲就完事。   人送三字:快,狠,猛。   【道道】:愿贤昱尊者保佑,俗世的小船不会被主人折腾得散架。   器灵想着就陷入沉睡,而一艘小船在海面飞驰。   大约半个多时辰。   月光下,四人的视野范围内出现了岛屿。   “真的是三清祖师显灵。”   周伯通确定了今夜是被道祖保佑,他们盲选是真的选择对了。   姬冰雁反而提高警惕,“要小心。我看过船上储备的淡水,数量并不多,说明黑衣人的据点是在海上。前面的小岛也不知有无危险,会不会是黑衣人的老巢?”   此言有理。   池藏风已经放慢船速,尽可能静静靠近小岛。“我想尽可能先绕岛一圈,确定一番岛上有无异常情况。”   这个提议被一致通过。   好消息是初步勘察确定沿岸没有发现其他船只,此岛沿岸没有可疑分子的存在。   四更时分,四人终于顺利上岸。   姬冰雁的脸色微白。   今夜先中毒又跳海,再被飞快船速折腾,这会还没彻底缓过来。   “总算活过来了。”   周伯通嘀咕着,好奇地看向池藏风,“我还再想要不要帮你使一把力,船夫需要的气力可不小,看不出来你挺行啊!”   尤其是在大家身中悲酥清风的毒素未清时,没有内力加持,小身板的池藏风居然能开船那么猛。   “我是天生的力气大。”   池藏风言下之意是没有任何内力辅助。   她可没说谎。哪怕如今法力全部被禁锢、年龄缩水,但身体毕竟与真正的十二岁普通女孩不同,那是经过了多年的修行淬炼。即便不能刀枪不入,但一把子力气是妥妥的。   当下,池藏风捡起一块石头,徒手把石头掰成两半。“看,我的手劲不错吧。以前我去打工,雇主都夸我天生适合做驾驶这行。”   池藏风还能摆出事实,瞧,那艘有裂痕的小船没有散架。   足证她的驾驶技术能用一句俗话来形容,“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此言一出,气氛突然安静。   周伯通&姬冰雁:小姑娘,以你这超速的本领,你认真的?   李重七嘴角一抽,他错了,必须收回之前的想法。   什么池藏风将来会有沉鱼落雁之貌,这人是单纯靠脸吗?   肯定不!这一手让棺材漂移的速度,足以让鱼和雁都昏了头,该沉沉,该落落。谁敢说不是? 第3章   晨光熹微。   四人历经海上惊魂后没有摸黑入岛,休整到天亮才开始谨慎探路。   目标十分明确,找到重返大陆的办法,以及设法将小船被雷劈毁的地方补一补。   小岛并不大,日上三竿前就走遍了。   没有活人,只有一间残破的小院子。一侧立着墓碑,立碑时间是天诚五年。   池藏风不懂就问,那是什么时候?   姬冰雁说墓碑所刻是前朝武周末年。   这个世界经历秦、汉、魏晋南北朝,时至隋代,传说有异人入世搅动天下风云。   详情已经不可考,有关的记录都被烧毁。仅知隋朝二世而乱,在群雄逐鹿、世家兴衰之中,女帝武曌问鼎九五之尊创建周朝,定都洛阳。   自此两百七十一年,帝位传女不传男,更有不少女子入朝为官成为重臣。   直至两百年前,周朝走向衰亡。   由祝姓皇帝建立颂朝,定都开封。虽然开朝皇帝成了男人,后来的继承者却有男有女,自也延续了男女共同取仕的规矩。   只是三十多年前,因金兵围攻京师,朝廷丢失了北边土地而不得不迁都江南杭州。   “原来如此。”   池藏风受教,并没有刻意掩饰她对历史的知之甚少。   尺有所长,人有缩短。   她瞧着只有十二岁,穷的最低价的船票都买不起,只能躲在垃圾舱里是为逃票。靠着以一把子力气养活自己,没有读过太多史书也不奇怪。   如此人设,完美逻辑自洽。   姬冰雁不会深究别人的秘密,把话题拉回眼前的墓碑。   “按时间算,墓碑立了两百多年。期间也不知是否有人已经来过小岛,我们是该祈祷能在小院里找到航海图。”   经过两百年风雨冲刷,墓碑只留下了断断续续的信息,坟中葬的是从洛阳逃出来的周朝皇室旁支。   为其立碑者表示坟地中没有任何藏品,只有一口装着尸体的棺材。如有后来者登岛,是为有缘人。请别打扰墓中先人,可以带走小院里的所有物品。   四人吃了点干粮,便抓紧勘察小院。   没有人忘记藏在暗处的屠杀者威胁。   昨夜那些黑衣人沉尸大海。他们是否有同党,同党武力值与人数如何?老巢会在何处,是否在这座小岛附近?同党没有等到黑衣人顺利返程会有何种举动?   这些问题如同利刃悬在头顶,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当头落下。   唯有在被发现前顺利回到大陆,这一波生存危机警报才算解除。   小院有五间屋子,其中有两间堆著书籍等物品。   周伯通和姬冰雁去了大书房,房内柜子都没上锁能让人轻易查看。   另一头则交给了池藏风与李重七。因为小隔间的储物箱不多,但都挂着生锈的锁链。   池藏风坐实了她天生大力的说法,从厨房寻摸出一把勉强可用的石刀。   瞧着锁链最脆易断的地方下手,也没费太多力气,一通暴力敲砸就把链条破坏了。   一阵哐哐当当后,开始翻箱倒柜。   池藏风接连打开几口箱子,里面是一摞摞竹简。   上面的文字与她所来修真界凡俗地域的文字非常相似,以逯仁的话来说都是隶书。   竹简的内容非常有趣,是周朝皇室不为外人知的秘史。眼下却不是品读的好时候,可以离岛时带走细看。   “我没找到海图,阿七,你的情况怎么样?”   池藏风看向李重七,瞧他手边的箱子也都基本查完,就剩一只小铜匣了。   “我也没找到海图,这些都是草药鉴定图录。”   李重七正要打开最后一只铜匣,却听外面周伯通传来呼喊声。   “阿风,阿七,快来——”   周伯通愉悦地叫到,“这边找到海图了。”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李重七立即放下了手中铜匣,池藏风也没多在意,都先去了隔壁大书房。   通过研究海图与相关保留下来的多份资料,能够确定四人的逃生运气着实不错。   之前姬冰雁通过黑衣人小船储备的淡水存量,先能推断出他们的老巢与屠杀案发地不远。   现在对比海图,可以确定符合条件的岛屿都集中在一块区域,正是他们目前所处的小岛一圈。   “如图所见,我们所在的小岛附近还有三座岛。”   李重七估算了行船时间,“依照普通行船速度,只要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彼此所在地。”   那意味着什么?   黑衣屠杀者的老巢极有可能就在隔壁!   “你们别只往坏处想。”   周伯通眼瞧气氛不对,他倒是比较乐观,“那些黑衣人距离再近,从前也没发现小岛,小院藏品才得以留存。以前找不到,现在也可能找不到啊。”   不管乐观或悲观,有了海图,天气也允许航船,尽快离开是最佳选择。   修补船只,准备食物。   四人好一通忙碌却不敢耽搁,未免夜长梦多连夜启程。   当然也尽力将今日上岛的痕迹都掩去,即便黑衣人的同伙之后找到小岛,只会认为是多年前的探险者曾经登陆此地。   深夜,大海一望无际。   一艘船急速往大陆方向开去。   另一艘满载拔刃张弩的黑衣人,势要弄清昨夜迟迟不归的同伙下落如何,是谁敢阻碍了他们的劫财大计。   没有人知道两艘船曾经仅仅相距百里之遥,稍有偏差就会迎头撞上。   然而,李重七根据海图精准指路,池藏风把船开到了风驰电掣的极限速度,在不知不觉中将危险远远甩在身后。   两船背道而行,再也不可能相遇。   三天后,夕阳斜照。   福州港附近,一条船被彻底砸毁焚烧,而四人驾着一辆驴车入城。   至此,海上之劫算告一段落。   让周伯通更加心情愉悦的是,悲酥清风的残毒都消失了,他终于又能使用武功了。   好事成双。   此次不仅从小岛搬了一些竹简,也捎回了一包金锭,粗略计算有一百多两。   这笔钱对富商而言只是零头,但对一贫如洗的四人真是及时雨。   驴车有钱雇了,客栈有钱住了,热菜热饭有钱买了。剩下的平分,足以让四人能过几年好日子。   客栈内,晚饭后。   姬冰雁和周伯通出门探听有无客船沉没的相关消息,他们对捎回来的竹简兴趣不大。   池藏风和李重七就留在房里整理书目,两人看到了此前被随手放到行李里的那只铜匣。   铜匣里装了一本薄册子。不是纸质书,而以锦帛制成。   封面上没有字,只画了一大丛金黄色的葵花。   “这可能记录了葵花的种植方……”   李重七猜测着,话到一半卡在喉咙口。   池藏风凑近一观,这绝不是农作物种植指导手册,就见开篇上书葵花第一重,天地阳气生……   哎呦!   来了,来了,它真的来了!   以前听师父逯仁念话本,故事里总有一个名场面:   某年某月某日,主角坠崖后往往不会死,反而会捡到武功秘籍/遇上神秘人。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这次让她撞上了。   池藏风也有些小激动,看来她的运气是真的旺。正想着要如何练习武功,秘籍就送到了门前。   哪怕从未曾读过武功心法,但也能凭着修真功法对此书触类旁通。锦帛薄册子是一本武功秘籍,它记录的还是一套极为高明的武功。   一时无话。   两人聚精会神又一目十行地看着薄册子。   一页又一页,只剩最后一页。   李重七刚刚动手去翻,目光扫见尾页最上方的五个字:注,欲练此功……   此时,意外突生。   不等李重七看清欲练此功后面的话,他手上的锦帛薄册忽然化作了一捧粉尘。   八月晚风,悠悠吹过。   粉尘无声散落在地,再也看不出此处曾经存在过一本秘籍。   安静,绝对的安静。   这个变故来得毫无征兆,让两人都措手不及。   池藏风与李重七面面相觑,俱是有点懵,这叫什么事?   说好的运气很旺呢?说好的天降神功呢?居然戛然而止,卡在了最重要的最后一页!   半晌,池藏风先出言打破沉默:“我以前听人提过,密封多年丝织物一经取出接触空气,它有可能会急速风化。这种事让我们撞上了。”   池藏风也为没能看完秘籍而遗憾,但书已毁了纠结无用。有的事应该争取,有的事不必强求。   不就是一本绝世秘籍,失去了,也许还有更好的在明天等她。即便没有,也能自己创立功法,师父逯仁就是最好的榜样。   “哎,缘分不够。”   池藏风已然调整好心态,随手递给李重七一块抹布。   “反正没有目不忘的本领,最后一页看没看到也没差,都是不能按书练武。既然有缘无分,便也不必苛求。擦擦灰,我们就当没见过它。”   话是如此,池藏风真的做不到过目不忘吗?   即便能,如今也只能作不能。   没有看完最后一页的注意事项,等于不知道练此武功的利弊。那不如将它暂且放下,而不是盲目冒进。   李重七看了看面前的抹布,再看看池藏风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真想要摇一摇她的脑袋。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在消失在眼前的是一部绝世神功?   武林中绝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遇不上一部好的武功。用抹布擦去手中余灰,就能对刚刚发生的事一笑而过吗?   何况,谁说他不能过目不忘。   不早不晚,正要去看关键的练功注意事项,就差这一页就能记下整本秘籍了!   最近的运气真是绝了,大起大落的遭遇在不断挑战人的心里承受力极限,难道真要去庙里拜一拜?   “对。有缘无分,不必强求。”   当下,李重七尽量露出释然的表情,他怎么可能输给同龄的小姑娘。   话说回来,难道是敢穿古怪花花绿绿僧袍的勇气,赋予了池藏风超然物外的心态?他要不要试一试?   李重七被忽来的念头吓到了,连忙把奇奇怪怪的想法清出脑海。首先他从没想过出家为僧,万一要伪装也只会穿洁白胜雪的僧衣。   经此脑补刺激,本来的满肚腹诽只化一句,“写书人不讲究,欲练此功的注意事项理应放在秘籍首页。阿风,你说对不对?” 第4章   如今,欲练此功的注意事项在哪一页不再重要,‘葵花种植手册’已经在眼前灰飞烟灭了。   池藏风和李重七都没再提那本书,至于有没有真的放下,各自心里清楚。   当下,四人从海上捡回一命,还要解决一件事。   “今天终于从泉州传来了客船失事的消息。”   姬冰雁在外打听了几天,在屠杀发生之后的第六天,一群武林人士为金太夫人贺寿却半途失踪的消息传入福州城。   一条载着五六十人的客船不见了,没能按时抵达泉州港。   泉州与福州同在福建,距离不算远,坏事很快就传了过来。   “听说金太夫人宣布取消寿宴,誓要查明宾客失踪的真相。如果他们遭遇不测,必会为其报仇雪恨。”   姬冰雁说起最新动态,金太夫人发动了金家人从严调查,而她的话在江湖上掀起不小风浪。   一群武林人士热情地去给金太夫人贺寿,与她的江湖上地位密切相关。   金太夫人有着最广的人脉,因为她有着庞大的家族成员网。是生了10个儿子、9个女儿,后来就有了孙辈39人、外孙辈28人。   她不仅会能生,更会教导后辈,金家无一不是人中豪杰,颇得武林人士敬仰。   眼下,作为客船屠杀案唯四的幸存者应该如何应对?   周伯通率先表示,“虽然我也很想找出真凶,但不想我们把死里逃生的事说出去。“   他又不是真的傻,“是,我们是能提供黑衣人老巢所在小岛的可能位置。但已经过了六天,黑衣人们说不定已经转移阵地了。到时候,金家带着一群人扑了空,会不会指责我们提供假线索?”   池藏风暗道远远不止于此。   即便金家是名副其实的仁义,愿意相信四个年纪轻轻的无名小卒,但其他的武林人士呢?   客船上被害者的亲朋会如何对待四位幸存者?真的会相信雷劈死屠杀者之说吗?   四人拿不出一丝证据。   客船沉入大海,去哪里找尸体的踪迹。   仅仅怀疑四人是骗子还算好的,人心难测,指不定他们会被怀疑成黑衣人的同伙。   “我认为此事不能被第五个人知道。”   李重七建议,“暂且不论金家与那些武林人士,黑衣人的同党一旦知道我们的存在,谁敢保证我们不会被追杀?”   难道还指望金家派人保护吗?   人在江湖,谁又能完全相信另一个人?   池藏风同意不能完全暴露,但也不能放任那些屠杀者逍遥法外。   “不如掩藏身份,递出一份海图。不直接圈定区域,多画一些可能性让金家去查。如果此次能把黑衣人老巢一锅端,那也帮我们彻底断后顾之忧。”   “这个办法可行。宾客坐的船没有顺利入港,调查方向一定会先瞄准大海,我们给出海图也很正常。”   姬冰雁直言道,“我可以模仿他人字迹,不如现在就作图写信。此事宜早不宜迟。”   李重七接下了画图的任务,更力求再把海图做旧,让人无法猜测它的来源出处。   周伯通自告奋勇去送出图信,“等你们弄好了,我快速跑一趟泉州。夜探金家,神不知鬼不觉这图送给金家人。真是完美!”   这话让另外三人立即一致摇头。   “既然同船而来,那就要整整齐齐一起去。”   “本来都是去泉州,现在就整整齐齐一起去。”   池藏风与李重七异口同声,绝不因为周伯通在四人之中武功最好就让他单独送信。   别问为什么。   问,就是周伯通对他的不靠谱认识得不够透彻,从所谓的完美送信方案就能知一二。   姬冰雁也郑重其事对周伯通说,“其实我们一点都不怕累,只是再赶路两三天,等到了泉州交出海图就能安心休息。”   周伯通稀里糊涂地点头,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呢?   没等周伯通出答案,四人一起去了泉州。   稍一打听,自从金家放出消息,有不少人主动上门提供帮助。   别管是真心助人为乐,或是借此与金家拉近关系,是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关注起客船失踪案。   这就好办了,可以蒙混入内。   由姬冰雁伪装成做海贸生意富商的少东家,周伯通扮成其护卫。   两人混在一群热心人士中并不打眼,因为急公好义就上门提供海图,此事做得光明正大。   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这种处事态度并不值得赞扬,但不少人深谙其道。   金家管事见到了锦衣华服的姬冰雁,自然而然将他视作外冷内热的富家子弟,很是友善客气地接下海图。   之后的事,无名小辈掺和不了。   金家已经组织海上搜查队,不日出发,目标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八月十五,风清月白。   泉州城·万福客栈   劫后余生的四人围坐一桌,海难已渡,吃过中秋晚饭就要各奔东西。   少年人不饮酒。   点了一碗酒酿小圆子做替代品。   说来讽刺,一艘满载宾客与寿礼的海船沉了。   唯四的幸存者,没有一个人冲着金太夫人寿宴而去。   周伯通是为逃课才会南下。   姬冰雁来到闽越只为换一换心情,隐隐透露出起因是初恋失败。只极为简单地概括,他和好朋友喜欢上同一个女孩,女孩对他无意,他则成人之美地选择了离开。   李重七则是前来寻亲,但也不知能否有好结果。   池藏风除了隐去来历也说得诚恳,期望在泉州先找一份工作,过一段安稳生活。   如此说来,只有周伯通目的地最明确。   明天一早骑马回终南山,恐怕有两三年不敢再坐海船了。   “这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   周伯通难得小伤感,毕竟是死里逃生的共患难,对他而言也是江湖生涯第一回 。   “那就干了这碗酒酿小圆子,愿我们都心想事成。我的心愿并不难,希望师兄能每天开开心心。”   这个小心愿完全没毛病,王重阳心情好约等于周伯通少挨训。   池藏风端起瓷碗,“平淡是福。”   李重七的愿望也很质朴,“只求阖家欢乐。”   姬冰雁最后一个举碗,“不求富贵命,愿遇有缘人。”   ‘咚——’   四只瓷碗相碰,吃过这碗甜羹,希望人生能得偿所愿的甜。   周伯通走了。   李重七也往南少林的方向去了。   姬冰雁先留在泉州找到一份账房助手的活,让生活越忙越容易忘了情伤。   即便得了海岛上的几块金锭,也不能坐吃山空。   池藏风却做不了账房伙计。一不精通打算盘,二不懂账房必备的苏州码子式算筹本领。   好在泉州作为颂朝南边重要的海贸港口城市,工作机会并不少。   对于池藏风来说,最轻松的就是码头装卸货物。短短几天,她就成了全码头人气最高的崽。   与外貌没关系,是扮成灰头土脸的小郎君去扛麻袋,让人们纷纷为她的小身材大力气而叹服。   即便如此,池藏风也不会一直做码头工。   两个多月,白天打工摸清市井动态,夜晚读书了解历史发展。当深秋霜冷,也到了换一种生活的时候。   器灵【道道】偶尔苏醒,给出一则感应,“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池藏风:“请说人话。”   【道道】:“西南得朋,主人不妨向那里走。时逢地阴之象,能让您以德行收获良多。”   识海中,【道道】又要休眠,它没忘了追问一句,“主人,在海船上我说的‘大利西北’有没有应验?”   “很灵验。如今我活蹦乱跳着,不是吗?”   池藏风还要怎么说,曾经有一本绝世秘籍出现在她的眼前,但读到关键的最后一页时变作了一捧灰尘,那是好运还是歹运?   不必纠结于此,是让器灵安心休息。   池藏风开始了新一轮的探路。   哪怕是感应天机气运的器灵【道道】也不可能给出十全之数,关键还是要靠人的努力、坚持与判断。   泉州城西南面范围很大。   地阴之象的提示缩小了寻找范围,将人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凶肆一带。   凶肆,即出售丧葬用品的店铺。   包括了纸扎铺、棺材铺、灵棚铺与专业出殡奏乐服务等等。   这里飘着一股终年不散的檀香味。   少有欢声笑语,往来人流多半沉默,似怕惊扰了某些存在。   “旺铺转让?”   池藏风在一家棺材店门前停步。   棺材店在某条荒僻死巷深处,门可罗雀。   名为挽春堂,匾额与门槛俱是陈旧不堪,根本看不出丝毫生意红火的迹象。   门外张贴了一张皱巴巴的旧告示,内容很是古怪。   旺铺转让:诚意转让棺材铺,符合以下两点进店面谈。   一,买方年龄十三岁以下,性别不限;   二,买方需擅长琴棋书画,需通过测试。   注:店铺转让交易金额不超过一两白银,一人一次机会,非诚勿扰。绍兴元年,七月半。   一两白银买下一家棺材店?   这是在变相表示免费赠送店铺。   如今是绍兴两年十月。   池藏风有点疑惑,转让布告贴了两年多,为什么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下家,所谓的测试很难吗?这告示根本看不出来是在找买家,倒像是再挑选继承人,古怪的让人跃跃欲试。   进店,迎面则见长幅画卷挂在墙头。   图中钟馗栩栩如生,铁面虬鬓诛杀小鬼,好不凶猛。   一点都不夸张。   即便是作案经验丰富的小偷夜间闯入,乍见此画十之七八也会被吓掉半条命。   掌柜见池藏风进店,简单地交换称呼就问起来意。“小池姑娘,你是来盘店的?”   池藏风肯定回答,“是。”   掌柜闻言,反手从抽屉取出几张纸,指了指边上的摆着笔墨的书桌。   “可别被钟馗画像吓着了。来,先做一些测试题压压惊。你有一炷香的时间。”   说着,掌柜就拿出线香一根。   池藏风被二话不多地塞了试卷,真没想到掌柜如此直白不做作,和外面虚头巴脑的商人完全不一样。   还能怎么办?   门口布告都说了要测试,那就立即动笔写吧。   正要落座,则见掌柜把线香一剪为二,只点了半截香开始计时。   掌柜和善微笑,“东家说的,节约是美德。我们店的一炷香,只有那么长。”   池藏风:她似乎明白了棺材铺一直找不到下家的原因。这里莫不是一家黑店? 第5章   假设遭遇黑店,应该转身逃跑吗?   不。   池藏风迅速摊开试卷,想把黑店收归己有。   试题内容与布告所示的标准吻合,包括了琴棋书画四个方面,但测试难度有点不好说。   琴:笙、锣、埙、唢呐、二胡、小鼓、铃钹,以上乐器,你擅长哪一种?择其一,待面谈时当场演奏。   书:如果接手棺材铺,你会给它起什么新店名?现在写下制作匾额时的题字。   画:给前去吊丧的人所著衣服上色。   池藏风摸不透琴书画的问题究竟在考察什么,看了看关于棋的测试,最后一题终于是严肃的内容。   店铺给出七张围棋残局的棋谱,需要标注出落下一枚黑棋的位置,以而盘活此局。   暂不谈莫名其妙的前三题,最后一关棋局考核论能将绝大多数人拒之门外。   此刻,池藏风很感谢那位佛修道友,不曾嫌弃她是臭棋篓子而愿陪她实战出真知,在一局局对战中让她成为棋艺高手。   ‘好吧,将来再见面就不为捉弄对方了。不送绿底红花的僧袍,搞一件正经法衣庆祝其收徒之喜。’   良心发现后,答题越发顺畅。   半炷香很快燃尽。   掌柜难掩惊讶地收了试卷。   粗略一瞧,好家伙,答题内容大致与东家留下的参考答案吻合。   转让布告贴出去两年多,起初还有人上门询问,但没有一个通过测试。   期间,某些想钻空子的人被修理得那叫一个惨。一则流言在泉州白事行业内疯传,千万别信挽春斋的转让告示,那是在搞钓鱼执法。   近半年,再无人来询问棺材铺转让事宜。   万万没想到今天来了一个人,她居然极有可能成功。   掌柜仔细核查了试卷答案,残棋落子的位置与标准答案一模一样,再看另外三题的回答——擅长的乐器:唢呐;给店铺起名:怜花记;给衣服上色:正红色。   奇迹!完全符合东家的选择标准!   掌柜心中万马奔腾,从没想过荒诞离谱的转让条件能够有人达成。   他暗暗敬佩地看向池藏风,“小池姑娘,请您十天后来店铺,和东家面谈。还请带上唢呐,到时现场考验奏乐。”   对此结果,池藏风并不意外。瞧着掌柜的神态,她成功拿下这家店的概率极高。   等到盘下棺材铺,就能经营一份正经稳定的营生。   合伙人的候选者也是现成的。姬冰雁尚在泉州,他在管账理财上极有一套,能以此做技术入股。   十天匆匆,面谈之日到了。   池藏风手持一只唢呐前往棺材铺,在店铺内堂见到了东家。   男人保养得极好,仅有眼角细纹出卖了他的年龄。哪怕人至中年,男人却能毫不违和地身着一袭胭脂红长衫。足以说明他的脸有多美、身材有多好、气质有多超群。   “请坐。”男人扫视了一眼池藏风,这小姑娘瞧着挺正常,怎么就答对了他出的题目?   他丝毫不觉此问有暗骂自己的嫌疑,语气寻常地报出姓名,“在下姓王,草字怜花。”   池藏风礼貌问好,并没听过王怜花的大名。   这位既不是周伯通提过的近年江湖风云人物,也不是广为人知的富豪商贾。但观其风貌,绝不是普通的棺材店老板。   仅仅一个照面,池藏风就确定了通过测试的原因。   她不仅破解了残棋棋谱,给衣服上了红色,更对棺材铺起新名字“怜花记”。后两题的答案正好与王怜花的穿着喜好、名字相呼应。   这不是巧了么。   池藏风保证那些回答不是恶趣味发作瞎猜,真的只是一桩简简单单的巧合。诚如器灵所言,地阴之处有好运,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保证是否诚恳,并不重要。   池藏风开门见山,“王老板,如我达标,您真的只要一两白银?这家棺材铺不会在某些人的抵押清单上,要我承担相应的还款责任吧?”   “难道我长得很像欠钱没还的穷人?你小小年纪,怎么对生活如此缺乏信任。”   王怜花轻嘲,打开了桌上的木匣,“看,房契地契俱在,转让契书也拟好了。只要今天谈妥,直接去衙门过户备案。”   听起来很正规。   池藏风也是有备而来。近几天,她特意去找状师处了解了转让店铺相关注意事项。   即便她不够专业,也能请专业人士从旁辅助而不被坑。等一会可以鉴定契书等物的真假,而所谓谈妥恐怕不简单。   “王老板,您真爽快。”   池藏风像是没有看出王怜花的来历不凡而城府深密,“那我还要做些什么呢?”   “我喜欢你给的试题答案,所以绝不为难你。”   王怜花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不论池藏风给出那些答案的初衷为何,反正他被愉悦到了。   之所以设定那些古怪的转让条件,仅仅想知道世上是否有人与三十五年前的自己相似。   当年,王怜花十三岁,从母王云梦手中接下棺材铺。那时店铺还叫做王森记,是一处让江湖人无比畏惧的地方。   他听从母命好好经营店铺。不论积累财富或扩大人脉,目标只有一个——找出生父快活王,向那个对妻子儿子下毒手的男人寻仇,不死不休。   秋老岁晚。   眨眼三十几载,大仇早已得报,是敌或友皆已鬓生白发。江湖人都健忘,多少兴废事尽成过眼烟云。   池藏风眼瞧王怜花微有怅然,没有出言打扰。   王怜花很快回神,暗忖棺材铺真是让人触景生情的地方,尤其瞧着与少时自己相仿的小姑娘难免追忆往昔。   喜欢回忆过去意味着老了,凭此理由也该把棺材铺脱手。   他绝不认为自己年纪大。如今选择彻底放下一切琐事,准备和熊猫儿开启人生新旅途,出海探寻大洋彼岸。   “我的条件有二。一,必须照顾一下旧交;二,需帮我看着一件物品。”   王怜花表示,“棺材铺是家母一手创立,早年得到了几位朋友的支持。曾经口头约定,万一将来有需要会免费为其置办专业的殡葬服务。”   拿出一份地图。   是有七页,前四家打了勾已还人情。还余三家,包括西域黑水城、蜀地芙蓉城、中原登封城。   “此三处有家母旧友。”   王怜花直截了当地说,“一旦你接手棺材铺,不论是不是转行做其他都要守此诺言。如有一日,那些人上门要求办理丧葬之事,望你能尽善尽美地办好,并尽量给出最大限度的折扣。就是一锤子的还情,再有以后按常规收费即可。”   池藏风也没想改变店铺的营业方向。当下某些人事死如事生,对待生后事非常看重。因此,棺材铺虽然瞧着没有一丝鲜活人气,但只需妥当经营就可以收入不菲。   “这个要求很合理。”   池藏风可以接受第一个条件,“另一件事呢?”   “是与我写的一本书有关。原本想赠送给故人之子。但寻其不遇,去年则托他的表妹转交。”   王怜花说得轻描淡写,“此书名为《怜花宝鉴》,只记录了多年来平平无奇的武功感悟,但也不想被人用错地方。将来如果有人因它为祸一方,你必须将其绳之以法。”   等一下。   池藏风可没被绕进去。   眼前的王怜花似有不老之态,说明他武功高深,他写的书怎么可能平平无奇。   池藏风指了指自己,“您认为我有什么本事摆平凶恶之徒?”   王怜花示意不必多虑,“我的故友为人方正,他的孩子也是心地善良,基本不可能大开杀戒。若你知道官场之事,有李姓书香之家祖籍保定,后遂朝廷南迁。现在淮安府李园定居,去年传出一门三探花的佳话。”   此事,池藏风还真听说过。   “去年有一人十八岁高中探花,但他没有接受朝廷任命官职,据说西去游历了。您说的故人之子,是那位小李探花?”   “正是李寻欢。他的父兄都在外省做官,我把书籍交给了留在李园的林诗音。”   王怜花说得顺理成章,“现在你知晓书在何处,事情就好办了。稍微看着点即可。 ”   怎么就好办了?   池藏风无语。她,普普通通一个小姑娘,如何能够看着点李园?   下一刻,王怜花话不多说直接摆筹码。   木匣子中的契约书被一一取出,瞧着让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一两银子加上古怪的考核,不只是换一家泉州的棺材铺,还包括了江南、柳州、长安等地的产业与地皮。   天降横财,过犹不及。   池藏风倒不怕被大馅饼砸死,如果费力用心也能接下,但她何必自寻麻烦。   器灵【道道】的话就是不能全信。所谓西南得朋,但她可不敢要一个想送出大半身家的土豪朋友。   此时,更怀疑看似普通的第一个条件背后也有坑。   池藏风张口就来,“以前有人给我算命,说我小富即安,压不住大财。王老板,还请您另觅他人。告辞——”   “且慢。富贵不能淫,多么可贵稀有的品质。”   王怜花怎么能让好不容易遇上的继承人溜走。“小池姑娘,你收下这些产业是它们的荣幸。”   池藏风心思缜密才能破译残局棋谱,与众不同才会给出红衣与怜花记的答案,又擅长与棺材铺绝配的唢呐。   如今,再加上她并不贪心的极有分寸处事态度,简直找不到比之更合适的继承者。   王怜花越看,越能在池藏风身上找到昔日自己的影子。   他眼睛一眨就加注,“如你答应,我当场写一套武学基础指南。你要不要?”   此言一出,让池藏风停下了起身欲走的动作。   果然没看错,王怜花老谋深算,一下就戳中了她最需要的东西。   近两个月,池藏风了解过了学武的途径。加入宗门规矩多,她并不想受约束,而性格好的名师更可遇不可求。   如今,急缺的不是高深武学,反倒是扎实基础。待了解基础之后就能与修真之术对照,摸索出独属自己的武道。   即便要费时数年,参照师父逯仁用了五十几岁破碎虚空,却是最脚踏实地重返修真界的方法。   池藏风被一套基础武学打动了,但有一问不吐不快。“王老板,您抛出如此财富,真的没有附加条件了?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的转让呢?”   “你只要再给我吹一首唢呐送别曲。此外,没有其他要求了。”   王怜花自认所言一点都不过分。当年母亲冷冰冰扔出大笔产业,让年仅十三岁的他接管,根本不在意他可能会遇上奴大欺主的恶劣情况。只有一个要求,让他制造各种机会弑父报仇,那才叫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温情。   如今,身份对换。   在他的管理下,各家店铺的掌柜都颇有分寸。继任者只需帮他还些旧情,再看着些他所创武功不会被人利用作恶一方。   两相比对,王怜花仿佛感到头顶炫目刺眼的“仁义·正直·善良”光环。近朱者赤,这些年与沈浪隐居小岛,还真被那位沈大侠影响到了。   至于为什么低价转让大笔产业?   王怜花对池藏风笑道,“我,钱多,任性,可以吗?” 第6章   有钱,任性。   一个合情合理送出产业的理由。   池藏风看过王怜花当场写下的武学基础指南之后,必须承认物超所值。   哪怕听起来很欠扁,但真是勉勉强强掏出一两银子换得一堆产业与地皮,并且许诺会尽她所能地完成王怜花所托。   享受多少权利,就要承担多少责任。   有的条件看似简单,但暗藏的凶险无从预测。   这份承诺没有落在白纸黑字上。   王怜花只让池藏风对天起誓,今后全凭自觉履行约定。   却不知对于作为修士而言,对天发的誓言,远比落在纸面上更有约束力。   一曲唢呐过后,一个人轻轻松松交出产业,一个人勉为其难接下巨财。   两人按照正规手续在官府备案,在霞光氤氲的泉州港口作别。   谁能想到涉及近万万量金黄的赠送,居然发生堪堪两个时辰之内,更是在两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之间。   荒谬吗?   或许,这就是江湖。   王怜花挥挥衣袖走得潇洒,表示店铺既然转手,店内伙计的去留全凭池藏风做主。一点都没私藏,把能号令一切人事的令牌也留了下来。   玄铁令牌由他的母亲王云梦所铸,上书三字天云令。细观牌上雕纹,云海翻腾,似有苍穹险瞑之气。   池藏风已经肯定王怜花的身份不简单。   现在她接下了大摊子,近些年没有改变各家店铺旧制的打算,反正没有计划凭此发展成闻名全国的富豪。   所谓财不露白,衣锦夜行。   除了棺材铺的贾掌柜,与被邀请来一起合伙发财的姬冰雁,其他人只知道棺材铺东家换人了,但并不知数具体交易内情。   转眼四五个月。   惊蛰雷响,又是新一年的春天将至。   此时,泉州棺材铺已经更名挂上“怜花记”的匾额。   池藏风无处诉说一夜暴富的苦恼,好在为此忙碌并没有白费,所有产业的动态都运作正常。   贾掌柜继续留任,他没有亲眷在世,经营店铺成了生活最大的乐趣,不过主动把管账的权利移交给了理财高手姬冰雁。   春风吹。   吹来了一封来自中原登封城的信。   ““五月鸣蜩,邀君登封一聚,共商塔陵修缮之事。””   池藏风瞧著书信落款‘天泉’,向姬冰雁确认,“天泉,这个称呼听着有些耳熟。北少林刚刚上任的方丈是不是法号天泉?”   来信之人,正是王怜花留下的还情名册所记之一。但名册上并没有标注那些故交的身份。   姬冰雁给出确定回答,“天字辈,是如今少林的中流砥柱。南有天峰,北有天泉,两人是南北少林的新方丈。   年前传闻,北少林达摩院年龄最大的长老病重。信中说的修缮塔陵,八成与那位长老有关。”   虽然有关,但至今尚未传出达摩院有人病逝,又是定在三个月后相见,想来那位长老还能撑一段时间。提前修缮安放骨灰坛的塔陵,很符合当下风俗,有条件先修墓地很正常。   池藏风想到另一件事,“五月前往嵩山,正好赶上热闹的时候。南北少林七年一次武艺交流,今年春夏之际,两个少林寺的高手会齐聚嵩山举办比武大赛。”   那又如何?   姬冰雁兴致缺缺。   自从跳槽到棺材铺做账房,他深刻体会到了一个道理。   何以解忧,唯有赚钱。旧日情伤被打算盘的声音掩盖,更没兴趣围观拳脚相向的比武大会。   “小池,你要亲自去嵩山吗?”   姬冰雁只问商铺事,“北上嵩山,如果走水路,不妨先坐海船抵达江南。左右不赶时间,正好能顺便视察江南的几家店铺。”   产业交接之后,总要实地考察。   池藏风点了点头,早就有相关计划。   数月学习足以让她融汇贯通基础武学,开始摸索创造适合自己的武功。不必再久留泉州,多出去走走,或能遇实战或能遇机缘。   姬冰雁表示会同行一段路,等到了嘉兴就留在江南查账。   时隔大半年,两人再坐海船。   海浪依旧起起伏伏,同船的却都是陌生人。   说起来去年八月的祝寿客船失踪案并未告破。   金家带人在海上搜寻了五个月。期间找到了一些宾客的漂浮残尸,确定了死者身前中毒而毫无反抗被杀。后来也在某座小岛上找到了可疑的驻扎痕迹,奈何早就人去楼空。   金家只能不甘地铩羽而归。   那些屠杀者仿佛一夕隐匿,再也没有出现。   海上航行一度被死亡阴影笼罩。   时间却能抹平一切。过了新年,人们似乎都忘了去年的突发危险,坐海船出行的人不减反增。   诚如绝大多数人的期望,此次行程没有遇上任何危险。   池藏风和姬冰雁顺利抵达杭州港,两人分开行动,各自去了不同分店勘察。   **   嘉兴城,运河环抱,八方水聚。   如此江南繁华之地,软红香土,车水马龙。   嘉兴郊野,正午时分。   一个十五岁的青衣少年打西边来。   他吃了随身干粮又喝了几口水,准备歇息片刻再向嘉兴城方向赶路。   找一块大石头落座,眺望远处层峦叠嶂,心有所感取下随身的紫竹箫,将一曲箫声赠与青山听。   箫声袅袅,一时如鸣佩环,一时悠扬缥缈。   乐曲随风渐远,所及之处,颇有几分游鱼出听,六马仰秣之态。   “滋——”   忽然,青衣少年手指一划,一口气岔在喉咙口。箫声戛然而止,他鲜有地在演奏时失误走音了。   只听远处平地炸响一声唢呐!   有一队人身披麻衣浩浩荡荡打东边来。   抬棺的抬棺,哭丧的哭丧,还有两三人在前头开路,敲锣击鼓惊走了所有小动物。   为首的,是一队人中最矮的少年郎。大约十三岁,手持唢呐,摇头晃脑认真演奏,领着送葬队伍前进,再前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打西边来的青衣少年吹的箫曲,与打东边来的送葬领队吹的唢呐曲,在荒郊野外隔空相撞。   输赢胜负,一目了然。   唢呐一出,谁敢争锋!   这都是什么事!箫怎么会输给唢呐?   青衣少年深呼吸,再深呼吸,把一股郁闷之气努力压了下去。   他,不愧是非常讲道理的人。郊野之地,谁也管不着谁在奏乐,更不能责怪出殡的队伍打断了他的雅兴。   不等正面撞上,青衣少年黑着脸转身就走。   尽管内心郁闷,但并没有脱口骂出晦气。人都有一死,遭遇死者出殡队伍绝不该出言不逊。   青衣少年从云南来,第一次回到江南老家。   此次有要务在身。不是别的,正是寻一家靠谱的殡葬店,敲定家族坟地之事。   进入嘉兴城。   经过半天的寻寻觅觅,没能找到合适的店铺。   不知不觉,月挂柳梢,华灯初上。   在灯红酒绿的尽头,有一家挂着白灯笼的棺材铺。   “怜花记?”   青衣少年止步门前,抬头看了看店铺匾额,又低头看了看泛黄的地图,是东家换人了吗?逛了一下午,他觉得别的店铺都不够好,终是按图索骥来到父亲童年记忆的店铺。   此处本来应是王森记,一家奇怪的棺材铺。   去过人的都说好,但伴随着绝佳口碑,还有红衣厉鬼出没的古怪传闻。   当然,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后来祖父被贬云南,举家都迁到丽江生活。   这些年再也没人回江南老家。   直至今年初,新皇为一批老臣平反。祖父亦在其列,可已无法叩谢皇恩,因为他早已过世十几年。   青衣少年非常不屑朝廷迟来旨意,死后哀荣根本改变不了祖父活得半生苦闷。   话虽如此,他并不反对父亲提出的叶落归根。父亲明确表示年纪大了不想回江南生活,早年祖父把家产变卖已经无法收回,如今只求重选一处风水宝地,将来一家人都能安眠于此。   这个任务落到了青衣少年身上。   可他瞧着改名的店铺,怜花两字未免风流,一家正经棺材铺怎么会起这种名字?   “这位客官,你要进来看看吗?”   郝掌柜瞧见店门口徘徊的身影,平时他也没那么积极揽客,但现在柜台边正坐着督察的新东家。   今天中午,新东家身体力行地参加了出殡奏乐队。   更不嫌麻烦地扮了男装,很有专业精神地入乡随俗,只因当地风俗更倾向出殡队伍都是男子送行。   先前东家做了好表率,现在掌柜如何能偷懒。   郝掌柜眼见门口青衣少年面有犹豫,语气热络请人先进来看看。   “我家提供各种白事服务,出售各类材质棺木,提供堪舆点穴,还能点播出殡奏乐等等一条龙服务。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青衣少年略有迟疑,还是跨过门槛。   入店一观,棺材铺略显陈旧,不同于门口更换的新匾额,店部没有重新装潢。   但从陈列的木块模板来看,还真都是货真价实的好棺材木。再看一侧的牌位样品,其雕工花纹俱是上乘。   综合判断,这家店非常专业,不该仅凭店名就先入为主。   唯独有一个小问题。   青衣少年看到柜台后的少女,她正在看书。   烛火摇曳,少女身上仿佛笼上了一圈淡淡金光,但就见她手边放着一只唢呐。   池藏风见到有客进门,也放下了书,客气颔首致礼。目光一扫,直接锁定在来人腰侧悬挂的竹箫上。眼看来者脸色瞬间微变,不必问,这位极有可能就是她的手下败将。   准确地说,中午隔空斗乐,唢呐音太霸道了,箫声扛不住停了。   池藏风礼貌微笑。   她保证,这是彬彬有礼的笑容,对上门顾客表示了诚挚的欢迎。   青衣少年嘴角微僵,为什么有一种隐隐被被嘲讽的感觉?   可细观小姑娘一派风光月霁,泰然自若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人无法确定她是不是中午的唢呐吹奏者。   青衣少年:问题来了。现在是他疑心病发作,还是胜负欲在提醒他对手出现了? 第7章   唢呐与箫,谁更强?一场较量似乎一触即发。   郝掌柜只觉得店内气氛有些微妙,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隐隐觉得新东家与青衣小哥可能认识?   “郝掌柜,我先去后厅。”   池藏风先打破古怪的沉默。   乐器之争注定不可能上演。   难道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平白无故要为唢呐和箫的乐坛大王地位打一架?   可以有,但没必要。   池藏风更倾向于做成青衣少年的生意。   那就变成对方明明看她不爽,偏偏还不得不心甘情愿给她送钱,是以让她越发爽了。   能不能完成这一愿望就看郝掌柜的忽悠,不,揽客本领了。   下一刻,郝掌柜有点慌。   他收到了池藏风的眼神,只觉泰山压顶。   本以为新东家是和善的小姑娘,但为什么会在池藏风看似鼓励的目光中发现了磨刀霍霍的意味?   这把刀能宰谁?   答案明显,店内只有一位顾客。   郝掌柜悟了,再看向青衣少年时更添几分热情。   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这位客人地掏出钱袋,甘之若饴地购买本店的棺材等产品。   池藏风没有围观棺材铺大堂上演的一对一专业服务。   来到后厅独坐,这会感应到识海中器灵【道道】的忽然清醒,正在呼唤她进行沟通交流。   “道道,你感应到了什么?”   池藏风感知到器灵的情绪起伏,“哪里出事了?”   【道道】:“西岳一带,血光冲天。那股味道太呛了,直接把我熏醒了。”   若问器灵无形无体怎么会被呛着?   生灵死亡造成的因果与怨念,可不就会呛着感应天道运行的器灵。   池藏风微微挑眉,不论是哪个世界都免不了人群大规模死亡,但是【道道】产生此类共感的次数其实很少。   以经验来看一般有两种可能。或是屠戮事件的相关人员命数特别,或者那些人会与池藏风有一丝关联。   即便如此,何时应验却说不准。有时是过了几年,池藏风才会与制造血案者刀剑相对,所以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需多虑。”   池藏风想得明白,只要多一分留心即可。“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继续睡……”   “等等,主人。”   【道道】及时叫住池藏风,没让她立即切断意识联系。“我还有一则感应与您知。中原登封,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好了,说完了,我先休息了。”   池藏风:……   是她说再见的速度不够快,才会听到器灵的谶言。   登封嵩山,正是近期目的地。   现在被【道道】一提,单从它之前两次的气运感应对比来看,还能指望此行风平浪静?   好在还有令人愉悦的消息。   是那种以正正经经的方式赚到一大笔钱,正常人都会开心一下。   池藏风离开嘉兴之前,郝掌柜成功赚取了青衣少年的大笔订单费。   据悉那人姓黄名药师,他买下了一片土地建墓园,将来要把家中长辈们安葬于此。   唯独有一个额外要求:   将来迁坟入葬,绝对不要唢呐伴奏。洞箫非常好,洞箫是最好的。   行吧。   顾客的合理要求可以照办。   池藏风没有意见,不吹唢呐就不吹。   反正墓地生意多是一次性买卖,除了修缮迁坟外,要不就是发生诈尸找人善后,否则谁会时不时光顾棺材铺?   买卖双方基本没可能再见。   以后黄药师万一反悔,那也晚了。要上哪里找像她这般优秀的演奏者,能吹响荡气回肠的唢呐伴奏。   春意渐浓,莺飞草长。   山野桃花,深红浅红。   池藏风巡查一圈江南产业,将细致的账务拜托给姬冰雁,她开始了北上之旅。   跋山涉水,走走停停。   没有一味走官道,不时穿行丛林,或与猛兽相搏,或辨各类植物。既实际操练了武功,也将竹简上的草药大全知识学以致用。   时有惊险,但不足为惧。   不紧不慢,四月末抵达了外方山,再往北就是登封嵩山所在。   池藏风一路旁观了几场武功比拼,但那些人的招式套路甚至都不比野兽凶狠,很难违心称赞一句好功夫。   若说惊天动地的消息,莫过于华山一支被满门血洗。时间上正是对应上器灵【道道】感应到的血光冲天之日。   西岳之大,不可能只有一个门派。   华山五处山峰分布了三个门派,皆称自己为华山派。   一号华山派几十年前气剑两宗分裂,去年刚刚选了气宗的岳不群为新掌门。   二号华山派只收女徒弟,如今的掌门是枯梅大师,江湖无人不知她恰如其名的严厉无情。   还有三号华山派,正是此次被灭门的那一拨人。   这一派以华山七剑的武功最高。要说做过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十几年前他们因世仇血洗了黄山世家,连稚童都不曾放过。   杀人者,人恒杀之。   三号华山派的覆灭轰动一时,但要说江湖上对其有多同情还真谈不上。门派之内必有无辜之人,可多年前被屠杀的黄山派就没有吗?   江湖之地,向来缺少真正的慈悲为怀,也无法做到停止冤冤相报。   人们议论的重点是三号华山派的灭派原因。是被寻仇吗?以其做事风格,有几个不死不休的仇家,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据说在灭门当夜,山脚樵夫看到了可疑身影。有一个美到不可方物的女人身着白色长裙,裙上却遍布点点血迹,如红梅绽放于雪地。其神情之冷,仿佛没有生命的石像。   石观音,不知怎么一个称号传来出来。   此人被列为灭门三号华山派的头号怀疑对象。   华山血案对池藏风没有影响,她照原计划进入了外方山。   山中天气多变。   东边日出西边雨亦是常态。   一如此刻,傍晚时分。   晴空突变,黑云骤聚,山风狂啸。   很快就要有一场大暴雨。   池藏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失去了翻云覆雨的法力,无法随心所欲终止大雨倾盆。有时真的不太习惯,但敢于从头再来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当下,她完全不嫌弃山林泥泞弄脏了鞋裤。   一手提着几只水囊,另一手提着刚钓上的几条肥鱼,以轻功快速掠向此前侦查到的落脚点。   山腰破庙,大门已毁。   虽然多处残垣断瓦,可还剩几间房能遮风挡雨。   “哗啦——”   池藏风前脚踏入寺庙大堂前门,后脚大雨劈头盖脸落下。   急雨打窗,天色猛地暗沉。   屋檐外瓢泼大雨,雨声遮蔽一切。   大堂内黑灯瞎火,极难看清三丈开外的情形。   下一刻,空气忽然凝滞。   大堂残佛后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黄药师前脚踏入寺庙大堂后门,后脚滂沱大雨当空浇下。   他一手提着几只水囊,另一手举着树叉,上面串着刚刚叉到的几条肥鱼。这就来到先前侦查过的落脚点。   谁都没想到山中破庙还不清净,居然有第二个人借宿。   定睛一瞧,来人还是认识的。有过一面之缘,但以为不会再遇。   池藏风:郝掌柜认证的,送钱的吹箫人。   黄药师:郝掌柜承认的,吹唢呐的棺材铺东家。   两人打量着对方,发现眼下彼此有些相似,都提着水囊,都准备烧鱼吃。   池藏风轻轻点头示意。   但不等她开口问好,只见黄药师迅速撇开头,转身走向一个角落。   很好。   池藏风依旧微笑。遇上性格孤高的借宿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比聒噪烦人的那一款要强。   无言沉默中,两人各占东西两角,分别取下踩点时寄放在房梁上的部分行李。也怪佛堂本就不够敞亮,没有看到另一端房梁还有另一个人来过的迹象。   不提前事,烧火架锅,准备晚饭。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肥鱼被开膛破肚,很快就迎来了它们被烹饪的命运。   池藏风洗去了手上残余血迹与鱼鳞,正把山中采集的调味植物切段,投入铁锅之中,鼻子猛地遭遇了强大攻击。   在她的鱼汤冒出香味时,一股难以忽视的焦糊味从大堂东侧传来。   该怎么形容呢?只能夸厨房杀手各有千秋,能让人的嗅觉承受千奇百怪的考验。   这真是巧了。   某人在野外行走,居然不会烤鱼。   池藏风不紧不慢地将调料加到锅中,没想发挥乐于助人的精神,她何必去帮一个连礼貌问好都欠奉的人。   侧耳倾听,东边有窸窸窣窣的清理声,是换了一条鱼又重新开始烤。   ‘滋——’   片刻后,传来了用水浇灭了柴火的声响,第二波浓烟与焦味来袭。   池藏风皱了皱鼻子,二次气味攻击更加强烈了。这种情况下,面前的鱼汤都变得不香了。   东边的某人屡败屡战。   不多时,混合着胡椒调料的焦味再再再次袭来。   池藏风蹭的站了起来,这种用餐环境让人无法独善其身。她高度怀疑某人在搞毒气研究,并且有充分的证据。   “这位勇士,帮我一个忙吧。”   池藏风冒着焦味气体的无差别攻击,直面制造它的源头,以不能更诚恳的语气对黄药师提议。   “十两银子,现场包你学会正确的烤鱼姿势。一举三得,我多了盘缠,鱼体面死去,你享受美食。怎么样?”   黄药师黑着一张脸,他坚持认为是字面意义上的黑。因为被柴灰熏了一脸烟黑,而不承认眼下的窘境。   煮汤不好吗?食材往锅里一扔,肯定不会焦。   为什么今天要尝试新的烹饪方式?烧烤看起来挺简单,他居然不能一试就会,难道还要沦落到被一个吹唢呐的人教烤鱼?简直没天理。   “我不需要……”   黄药师正想严词拒绝,‘咕咕——’,他的肚子发出了强烈的谴责抗议声。   大雨倾盆的夜,山间残破的庙。   饥饿的腹鸣声变得异常响亮,仿佛再说‘搞快点!你们搞快点!我要吃香喷喷的烤鱼!’   池藏风:她懂的,有人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黄药师:他想静静,这种时候了,别问静静是谁。 第8章   一阵令人无比尴尬的咕咕腹鸣声总算停了。   黄药师表面若无其事,脑内早就台风过境。   是长袖一挥,迅速离开?   庙外狂风暴雨,他又饥肠辘辘,飒然离去的代价是自寻苦吃,饥寒交迫好不凄凉。   是二话不多,抄起洞箫就与池藏风打一架?   虽然他敢于一言不合去砸官府,但并不至于因为被小姑娘听见腹鸣声就动武。   此刻深恨从前怎么就没有特意学厨?   今次过后,必要精通一手让人叹服的厨艺,让世人为他的无所不能而叹服。   眼前,关键却是那半句‘我不需要’已出口,又岂能随随便便自食其言。   “我不需要你压价。”   黄药师迅速找到了一个正当的改口理由,语气轻嘲,“对,就是不需要你压价。大酒楼收菜谱,出价不低于三十两。你居然只要十两银子?”   言下之意,出价十两银子是看不起谁?   要不就是池藏风传授的烤鱼方式烧不出美味,要不就是认为黄药师穷而故意报低价格。   池藏风忍了又忍,嘴角微抽,终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真的尽力了。刚刚在听到黄药师咕咕肚子叫时,她努力告诉自己是受过严苛训练的,不论怎么都不会笑场。   岂料想到面前这位如此‘幽默’。   交易时,买方主动加价的情况太少了。正常人,谁做损己利人的傻事啊!典型的,死要面子活该破财。   不过,她喜欢。   不烫手的钱,永远不嫌多。只是有一点小疑惑,她来到此世是不是被加持了财神光环,偏财运也太旺了。   “别误会,我是表达激动的笑。”   池藏风迅速接受三十两报价,赤诚无比地说:“您真是仗义疏财、心胸宽广、干脆利落的豪侠。三十两,成交。”   黄药师从未听过有人这般赞美他。   被夸高兴吗?答案很明显,他又不蠢,难道分辨不出话中真假。池藏风对他的称呼从勇士转变为豪侠,岂能不知勇是什么勇,豪又是哪种豪。   尽管如此,黄药师脸色稍霁,说给就给了三十两银票。   池藏风拿钱办事从不敷衍。从杀鱼的刀法细致地教起,包括如何调节火候、何时给鱼翻面、添加调味料的用量与时机等等都没有藏私。   末了,她顺口说到,“可惜,没有采到野果。我喜欢配着一起吃,味道更加。”   黄药师只跟着做了一次。浅尝一口就眼睛一亮,他也做出了香喷喷的烤鱼。   多么激动人心的飞速进步,从烤鱼杀手一跃而成烤鱼大师。   两人看着彼此,都在等对方的下一句。   黄药师:我,天纵之才一学就会,难道不值得被夸奖一番?   池藏风:我,英明神武因材施教,难道不应该被称颂一番?   到底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还是有一个好师父能事半功倍?   无声的辩论,说来就来。   沉默着,僵持着,两人最终只留给对方一声轻哼。   各归各位,重新占据东西两个角落,让这顿晚餐在安静气氛中收场。   一夜无事,翌日却不见天色放晴。   厚重云层仍旧盘踞山顶,像是随时会再降暴雨。   “气候有些反常。”   黄药师进入外方山之前打听过历年情况,他更精通天文曾几度夜观天象,“四月末本不该有连日的大暴雨。昨夜那场雨就来得突兀,今日竟然还不见出太阳。”   两人没想过要同行,正准备各自上路,但乌云压顶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现在离开指不定没一个时辰就又下暴雨,很难保证及时再找到另一处避雨点。   池藏风瞧着山雨欲来的天色,“现在说不准还要继续借住破庙多久。趁着大雨未落,不如先准备柴火和食材。”   目前,只能做有备无患的打算。   两人暂且放下此前种种,即刻商议各自分工。   分别去砍树枝、汲淡水、觅食物等等,还不能走太远,避免半途被大雨浇头。   这就前往三里外的河岸。   池藏风昨日在那里钓鱼,比起黄药师去叉鱼的小溪距离寺庙更近。   “你确定钓鱼比叉鱼来得快?”   黄药师去砍树枝前,略有犹疑地看向在河畔落坐的池藏风。她仅仅用一根简陋自制鱼竿与随手刚刚抓的蚯蚓做饵,真能在大雨骤降前搞到肉食?   “请相信,钓鱼,我是专业的。”   池藏风轻轻松松一挥鱼竿,“等你砍来柴火,鱼也就差不多钓齐了。”   万一你做不到呢?   黄药师没问,但自认找到了扳回一局的机会。   一炷香时间,匆匆过去。   池藏风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则见黄药师右手成提着捆树枝,左手提着几串野果疾步而来。   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摘了果子,也不知是不是有心记下了她昨夜随口提到的遗憾。   黄药师感到落在野果上的目光,将左手稍稍往身后一藏。   他才不是因为记着一菜之师的喜好,稍稍绕道为池藏风摘来野果。   黄药师:别问。问,就是不小心摘的,反正绝不承认是谢礼。   池藏风忍住笑。   还藏什么藏,她都看到了。   不过两人都没提野果。   下一刻,黄药师瞥见河边大树上倒挂的一排鱼,足足五条肥鱼在迎风晃荡。   太快了!   这钓鱼的速度一点都不符合常理。   “你在鱼饵上加了什么?”   黄药师合理怀疑池藏风用了特别手段,“普通蚯蚓不可能让鱼前仆后继地上钩。”   “问得好。”   池藏风伸出一只手,“这个数,秘方卖你,要吗?”   黄药师冷笑,他看起来钱多人傻吗?   池藏风也压根就没想再赚一笔。   她还是有原则的,不能逮着一只羊薅羊毛。起码要让那只羊歇一歇,可持续薅羊,别让羊一下就秃了。   “马上就好,还差一条就收工。”   池藏风说完感到鱼竿一沉。她熟练起竿,正想着每人三条鱼的指标就要完成,岂料半身出水的那条鱼让人呼吸一顿。   眼前的鱼,约有孩童半截手臂的大小。   鱼头形状与常见鱼完全不同,全身鳞片是五彩斑斓的黑。   最离谱的是,黑色怪鱼被勾住后,居然歪过头双目眨呀眨,泪汪汪地看向池藏风。   嘿!哪里来的妖怪!   池藏风猝不及防与黑鱼对视,真像是遇上了开启灵智的妖修。   “求手下留情,求放鱼一命。”   黑鱼的眼神十分灵动,似乎拼命表达求生欲。   “愿君牢记,贪吃误事。”   池藏风遵循了她的原则,不论荤素,不食已有灵智之物。取下黑鱼嘴上的钩子,让它重获自由了。   黑鱼入水,顷刻不见踪影。   黄药师旁观了这一幕,忽然内心平静。   他悟了!唢呐与箫的乐坛地位之争也好,或是烤鱼技术的教与学谁更重要之论也好,此前他究竟和什么样的人在暗暗较量?   是一个随随便便钓鱼,都会遇上非正常鱼类的人。   和这种人一争高下,有全面获胜的可能吗?   黄药师并不反对池藏风放走怪鱼,就是没忍住戏谑:“尚缺最后一条鱼,你还不下竿?难道要等黑鱼回来报不杀之恩。”   “你又确定黑鱼不会报恩了?”   池藏风怎么可能听不出调侃之意。话虽如此,她压根没指望黑鱼回报,已经取来一条蚯蚓准备挂鱼饵。   黄药师轻哼一声,“黑鱼还能上演田螺姑娘的桥段?它都跑没影了,根本不会守着一鱼换一鱼的江湖规矩。”   话音刚落,河面忽然炸起水花。   ‘哗啦——’   只见黑色怪鱼突然凌空出水。一个灵活摆尾,活生生把比自身大两倍的河鱼抽到了半空。   不偏不倚,将河鱼朝黄药师所在位置当头砸下。   黄药师眼疾手快,迅速截住迎面袭来的河鱼。避免了背后说鱼,差点被鱼打脸的惨况。   即便如此,纵然他一幅萧疏轩举之态,也没能逃过被随鱼而来的河水溅了一脸。   气氛突然安静。   好消息是没必要再钓了。   黑色怪鱼懂规矩,一命换一命,它送来了最后一条鱼。   两人却没功夫说这些,齐齐看向半空。   黑色怪鱼凌空一瞬,它身上忽然出现了虚化的一对大翅膀,让人想起庄子的《逍遥游》。鲲出水化鹏,鹏入水为鲲。鲲鹏不是凡间物,居北冥之地,而终归于仙境。   ‘哗啦——’   水花飞溅声再度响起。   须臾间,黑色怪鱼再度入水。   此时若有人有读心术,听懂怪鱼心声必会目瞪口呆。   怪鱼:“啊啊啊!为了吃两条蚯蚓,差点暴露真身。大意了!大意了!这次转化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好想完全化羽出水,好怀念从前陆地上的蛇虫鼠蚁美味。   独孤求败,你倒是去上界逍遥了,留我独自在此世间修行。等我到再度能化鸟飞行时,选哪一种形态好?绝不能露出鹏的原形。   不如变成一只巨大的雕,对,神雕造型就不错。万一撞上刚刚两人,一定认不出我,咬鱼钩的蠢事也就按不到我头上了。”   如此想着,怪鱼已经悄然远去。   只余河畔两人面面相觑,刚刚的事只像一场荒诞幻梦。   “嗯……”   池藏风努力活跃气氛,“我以前听师父说,鲲之大,一锅炖不下。我们不用把那条鱼看成鲲。”   拜托!算一算用几口锅才能炖一只鲲,是重点吗?   黄药师只觉有一肚子话,但又无从说起,最终迅速将手中的鱼交给池藏风。“快回寺庙。远离这条河,一定能远离怪事。”   池藏风:是吗?我不信。   可没忘了【道道】那句谶言,‘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啪——   无声的打脸来得非常快。   回到寺庙,两人立即处理起新鲜河鱼。   手起刀落,一条、两条……   前五条鱼都十分正常,直至池藏风剖开最后被赠送的那一条鱼,刀尖有一种异物感。   定睛一看。   好家伙,鱼肚子里居然藏了一块布!   手掌大小的布块被血浸透,但仍能大致辨识出其上图文。   黄药师:“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池藏风:“鱼肚藏书,大楚兴,陈胜王?”   典故中,古人使用鱼腹传书或是为千里寄情丝,或是为起义造大势。   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叫让两人撞上了,却不知撞上了具体哪种情况? 第9章   取出鱼腹所藏布块。   仔细一瞧,它是某张地图的一部分。   “四分得一,仍缺其三。”   池藏风无从得知黑色怪鱼究竟是有心或无意,将一条腹内藏秘的河鱼当做了不杀之礼送给了她,但想补齐剩余地图只怕不容易。   正如此想,却见黄药师脸色古怪。   “你见过类似地图。”   池藏风语气肯定,“难道刚好是三缺一,这块图的出现堪堪凑成了完整的一张图?”   黄药师沉默半晌,别扭地点了点头。   此行嵩山,谨遵师父遗命来寻找门派旧物。具体位置不详,因为他只有四分之三的地图。   师父粗通问卜之术,得出遇鱼则活的结论。这才有了他在山间转悠,时不时搞点鱼来吃,但尚未来得及练成配套的出色烹饪技术。   谁能想到,卦辞居然应验在鱼怪给池藏风的报恩礼上。   “我想买断此图。”   黄药师少有地开门见山,“还请出一个价。”   这要怎么估价?   有的东西,无法与金银珠宝等价。   池藏风心念一转,微笑道,“你要买断也行,我也不要钱。”   黄药师蹙眉,但凡不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会是一般条件。   “我不问地图的具体用途,当你达成所愿,但凡遇上与鲲鹏相关之物,必须把它送给我。”   池藏风的要求乍一听诞罔不经,像是把地图免费送给黄药师,事实却非如此。   气运本就虚无缥缈。   师父逯仁给出的六句暗语,其中之一为“鹏飞九万方化鲲”。   今天疑似缩小版的鲲鹏怪鱼,是为报恩送出了四分之一的地图。两相联系,也许正表明所藏之物有些玄机。   “你确定?”   黄药师半信半疑地看着池藏风,一时间无法确定她是有心白送地图,或者是另有深意。   池藏风十分肯定,“是的,我确定。如果你没有与鲲鹏发现相关的物品,地图就算送给你了。一块布而已,不至于锱铢必较。”   账不是这样算的。   黄药师很清楚这块布对其他人无足轻重,对他却至关重要。   地图所指的师门秘地,并不能贸然邀请池藏风一同深入,这人又如何确定他不会藏私。   “别板着一张严肃的脸。我相信你人品贵重决不食言,这不好吗?”   池藏风倒是很想得开,出来混的就要敢赌。   若真要往最坏的地方想,黄药师已经见过布块所画,谁能保证他不能一看就全部强记下来?不如主动提出如此条件。   “图给你,你对天发誓就行了。”   池藏风正色说到,“你发誓,一旦找到与鲲鹏相关之物必无条件赠送与我,否则余生就会饱尝爱不得、怨憎会、求不得之苦。你敢吗?”   比起要人为奴为娼或是死无全尸,这个誓言并不毒辣,只是令人余生无常凄凉。   今日此地,黄药师心无杂念,有何不敢?   正因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违约,便也从无恐惧一旦应验有多凄凉。   只是对天发誓有用吗?如果有用,江湖还会有数不尽的恩恩怨怨吗?   池藏风不敢保证别的情况,但只要与像她这样修士立誓,一定会被天道记下。   违约也行,有本事扛过天罚。   当下,一个放心送出地图,一个坦然许下誓言。   立誓之后,则能多提几句藏秘地图的情况。   池藏风想知道黄药师大概往哪里去,“雨停后,你要往哪里走?”   两人折返破庙后不久,外面又开始大雨滂沱。   这会见过黑色怪鱼,对山中天气的异常有了新猜测。或许正是古怪黑鱼引起天象变故,而只需等其离开一切便会如常。   “从拼齐的地图来看,我应该前往少室山。”   黄药师也没隐瞒,他原先只能大致确定秘藏在嵩山。嵩山分为东西两部分,如今可知地图所指是少林寺附近的山谷。   这就巧了。   两人的目的地很近。   “我也去少室山,应天泉方丈之邀去谈事。”   池藏风想到一个关键,“还有二十天不到,南北两个少林将进行比武大会,也不知少室山是否欢迎外人进出。”   两个少林的高手齐聚嵩山。   值此关头,前往少林寺附近找秘地,能正大光明地行动吗?在别人的山头挖宝,万一行踪被发现了,秘宝又该归谁?   显然,黄药师考虑过那种情况。   但地图所示的秘地并不在少林寺内,难道整座山的一草一木都归和尚们所有?   理是此理,认或不认却很难说。   “你要不要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靠近少林寺?”   池藏风比出三根手指,“三十两,你做我的护卫,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少林地盘上。”   三十两,当然是黄药师付给池藏风。   “呵,你的建议真高明。请护卫不出钱,还让我倒贴三十两,需要我夸一句你出的价格公道吗?”黄药师半嘲半笑,别看池藏风比他年轻,但能做棺材铺的东家就有过人之处。两人相处不足十二时辰,快要让他掏出六十两银子。   偏偏,池藏风心安理得地点头。在商言商,一个身份卖三十两,又不坑人。“你就说,要不要?”   黄药师不太想说话,直接掏出三十两银票。   他才没有出钱做人护卫的嗜好,仅仅想尽快履约。快点找到师门旧地,一旦其中有与鲲鹏相关之物,就以最快速依约送予池藏风。   届时钱货两讫又完成誓言,此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什么箫声被流氓的唢呐压制,什么烤鱼烤焦的不堪,什么差点被一条肥鱼打脸,什么被坑走的一笔笔银票,那些窘事再也不会发生。   之后又下了三天暴雨。   两人待到天色放晴,轻装简行直奔少室山。   直至抵达少室山山脚,此行一路顺畅。   天公也作美,不再降下风雨雷电平添行路之难。   是夜,暮色四合。   找一处投宿,明天天亮就能上山进入少林寺。   从行脚商处得来的消息,再前往会有一个小村庄。   三四户庄家人集聚生活,总共不超过二十人,是为少林寺种植稻米等食材。   戌时一刻,池藏风与黄药师靠近小村庄。   天色即将全黑,村头悬挂着两排灯笼却无人点亮,更听不到一丝人声。   这里太安静了。   哪怕村里人睡得早,但也不至于一更时分就入睡。   不对劲!   村子里很可能出事了。   “没有血腥味。”   池藏风先确定这点,再观地面也没有凌乱的车马或人行痕迹。   “拿着。”   黄药师服用了一颗解毒丸,是将小瓷瓶给了池藏风,“万一遭遇毒物,可以暂缓毒性。”   “多谢。”   池藏风郑重地将瓷瓶收好,别人的好意值得被尊重对待,可也没有表露她几近百毒不侵。即便失去了法力,金丹修士的身体也不为此间绝大多数的毒物所侵袭。   当然,凡事必有例外,但目前仍未遇上。   池藏风有理有据,她一直敢于亲身实践。自从获得无名小岛上的竹简,依照植物图鉴发掘它们的用途。   不仅限于植物也捕捉各种虫蛇,混合实验不同的毒理反应。她定了一个小目标,不求弄出骇人听闻的剧毒,搞出黑衣人偷袭客船使用的悲酥清风款蒙汗药就好。   对此,姬冰雁是唯一的知情人。   该怎么评价呢?百年前能与悲酥清风齐名的毒物寥寥无几,或也只有传闻里的断筋腐骨丸。若以此为小目标,只能说非常有理想。   当下,山村死寂。   池藏风与黄药师提高警惕。   前方的危险并不一定是某种毒物,黑暗中也可能潜伏着某些凶徒。   绕行?   逃避极不可取。   小村子在少林寺山脚下,若是连此处的变故都不敢一探究竟,还谈什么上山入少林。   步入村庄。   走过一丈远、两丈远、三丈远……   借着浅浅月光,可见各家门户紧闭,本该是鸡鸣犬吠的村庄没有半点生机。   此时,就听‘唰唰唰——‘   整齐划一的利刃出鞘声,忽然刺破黑夜静寂。   二十八个蒙面人举着刀,从东西南北不同方位的村舍中翻窗而出。   “不论伤残,留一口气就行。”   为首的黑衣人抛出这句,他却没有动,显然认为对上两个少年人不必全力以赴。   命令一声落下,四个黑衣人合围而上。   池藏风:“哎?不走劝降的流程吗?”   “哼!”   黑衣首领只是冷哼,谈个鬼啊谈,败仗都是死于话多。   他们强占了村子,逮住几个活人就算几个,哪有什么好谈的。   黄药师不言不语,但率先抽出了腰间佩剑。   恰似打蛇击七寸,剑锋直指黑衣人的周身死穴而去。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池藏风嘀咕着,抄起居家旅行必备工具——普普通通的柴刀,这就加入了战局。   又不是出家人,念什么佛号?   黑衣人首领嘴角噙着一抹讥笑,下一刻脸色霎变。   战局却完全出乎意料。   黄药师的剑法俊雅潇洒,却已经重创两个黑衣打手的膝盖血海穴,让那两人差点扑通跪地叫爹爹饶命。   另一侧,直接见了血!   黑衣首领心底一寒,竟有一瞬不敢看举着柴刀的小姑娘。   池藏风的招式很普通,完全谈不上美感,仿佛用了柴刀就是在树林里砍枯木作柴火。   这才使人背脊发凉。   因为人非草木,此刻却完全全被当作枯木树枝对待。   这种一视同仁,何尝不是将一切视作蝼蚁。   此种心声若被池藏风听去,她是不认的。   眼下仅仅是在实验一种攻击方法。有关那本没能一观全貌的葵花手册,其表达了一种武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尽管书没有看全不能照着练,但不妨碍领会精神,自行创新实践。不搞复杂招式,砍就是了,砍得快就更好。   片刻,两个黑衣人的右手大拇指被柴刀像砍柴一样削断。   拇指落地,没有办法再握兵器的人,瞬间失去了攻击力。   “全都上。”   黑衣首领眼见形势不对,不敢再托大,索性让剩余的二十几人齐齐上阵。   2对24。   一个绝对不公平的数字比例。   二十四个黑衣人成阵列队,战斗力一下就翻了数倍。   刀锋冷,月光乱,混战迭起。   一时间,利刃碰撞声不绝于耳。   哐哐当当,激烈战斗一下就进行了上百个回合。   黄药师身处在包围圈中心,却忽感手臂一软,一股内劲没能提起来。   不好,有人暗中放毒!   黄药师再催动真气,果然有断裂难续之感。   立刻看向池藏风,不知她的情况如何。趁着内力未失,两人不如且战且退。   岂料,池藏风眨了眨眼睛。   眼神灵动,似乎在说‘不急,很快就一举拿下了’。   下一刻,一连串的‘咚咚咚’倒地声响。   黑衣人们不知怎么地都瘫倒在地上,目眦欲裂地怒瞪着两人。   “你们!居然下毒……”   话没能说完,连同先前失去战斗力的黑衣人,二十八个黑衣人全都突然面容扭曲。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难以掩饰惊恐神色,身体蓦地抽搐起来。   呼吸之间,黑衣人们七窍流血,死了。   小村庄,再度一片死寂。   黄药师看着黑衣人的凄惨死相,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断断续续,目光如炬地看向池藏风。   “你背着我下的毒,无色无味的毒气。”   池藏风对于此番变故,也是目瞪口呆,“我下毒?对,啊不,也不对啊!”   “我只下了蒙汉药。真的,是让大家能放下屠刀的那一种气体,绝对不会致人死地。”   池藏风绝不会背黑锅,马上把解药抛给黄药师。   “你刚刚用了自制解毒丸,那东西应该很管用,抵消了大部分蒙汗药药性。现在只要打开瓶子闻一闻,就能完全恢复了。”   黄药师将信将疑。   信,是因为确实没感到除去内力阻塞之外的伤势,他的情况与黑衣人们完全不同。   疑,是池藏风无差别攻击且不提前打招呼的做派,让人很难相信不会被再坑一回。   接住瓷瓶,僵持片刻。   黄药师到底还是打开瓷瓶,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气味直冲脑门。   “这……”   黄药师当即背过身,控住不住地眼角泛红。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刺激到隐有泪光。   这种气体解药的味道绝了!   它却是实打实地药到病除,须臾间让人真气流畅,再无此前的阻塞之感。   鼻尖,让人不得不哭的气味;   体内,无比充盈丰沛的内力。   两相对比,一时叫人无从骂起。   过了好一会。   黄药师确定已经恢复正常,这才缓缓转身,则见池藏风正对他露出关切神色。   很好!看,多么娴静如月,恰似出水芙蓉。   这就是第一个让他哭出来的小姑娘!   “池藏风,你可真是……”   黄药师满腔腹诽,以致于没能第一时间找到最合适的词。   池藏风善解人意,好心接到,“平平无奇制药小天才?” 第10章   见鬼的,平平无奇制药小天才!   某人先搞出无差别攻击的毒气,再给的解药让人更当场辣哭,还能不能摆正自我认知?   端午将近,气温上升。   黄药师却觉得夜里的风越发冷冽。   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池藏风顺口提过,她的师父会说‘鲲之大,一锅炖不下’。有其师必有其徒,有些不同寻常的自我认知,反倒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黄药师默念了几句心累,一言不发径直走向暴毙的黑衣人,现在更要重的是搞清楚这些人怎么忽然死了。   检查过尸体,发现都凶徒们有个共同点,其心口处或深或浅开始浮现出一块血色印记。   “这些人体内深埋了一道杀机。当暗气被催发,正如点爆火.药桶直接袭击心脉让人瞬间死亡。”   黄药师说着,回想黑衣人临死前的一幕。   黑衣人先是为中毒而非常愤怒,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全部异常惊恐,随后就身体抽搐而死。   发自内心的惊惧停格在死亡的一瞬,让二十八具尸体呈现出极端古怪的表情。   池藏风联系前后因果,不难猜测黑衣人体内被种下的暗气,是被她的蒙汗药诱发的。   苍天在上,她从来没想要弄出致人死地的蒙汗药,那就完全违背了迷晕人的精髓。一旦犯人死了,还怎么审问其来历、作恶目的、犯下的罪行。   至此,事态清晰。   幕后主使者给下属体内打入一道暗气,一旦接触迷晕类药物,这些人就有可能暴毙。   目的明确,是为了杀人灭口,宁愿搞死手下,也绝不能让他们被俘,吐露出相关内幕。   心狠手辣!   这个标签妥妥贴在幕后主使者的脑门上。   两人再次检查尸体,着重想找出凶徒的身份线索。   一群黑衣人没有刺青,没有令牌,也没有相关手令密函,唯独特别的是所系腰带。   “这种刺绣是想表达观星台上夜望北斗七星?”   池藏风看着腰带的刺绣,有景无人,让观星台与北斗七星的图案寓意不明。   黄药师嫌弃地说,“针脚太差,这些人连好的绣娘都请不起。”   有两种可能:凶徒们不够富裕,或者粗枝大叶不在乎细节。   池藏风偏向第一种可能。假定幕后主使者毫不在意细节,又何必设计复杂的刺绣图案。   缺钱的组织,让人联系起一桩悬案。   金家贺寿客船特大血案至今未破,那艘船究竟为什么会遭遇血洗?   仇杀?情杀?劫财?   从案发客船所载的人员与货物来看,杀人劫财的可能性最高。   周伯通事后回忆,整艘客船除了他们四个幸存者,其他的船客即便住在下等仓也给金太夫人准备了贺礼。   屠杀客船的黑衣人死在天雷之下。   他们被劈成焦炭状,所著衣物也都瞬间焦化,当时就没能发现有任何身份线索。   话说回来,客船杀手与眼前凶徒是同一伙人吗?   怀疑源自一个共同点。   客船杀手使用了悲酥清风,此毒绝迹江湖百余年。   姬冰雁由于师门所学,略有涉及一二旧日武林的掌故,知道悲酥清风所需的一味特殊药材。   西夏大雪山的罕见特产,欢喜谷内某种毒植,在几经炼化后构成了悲酥清风毒性的核心。   相关具体炼制步骤已不可考。   池藏风却在行脚商处买到了少量欢喜谷毒植原材料,依照自创的手法将它用到了蒙汗药制作中。   这不就刚好撞上了。   暴毙的凶徒们是被蒙汗药诱发潜在体内的杀气,他们的幕后主使者提前埋雷做到隔空灭口。问题是,随随便便一款蒙汗药都能诱发杀气吗?   可能性太低。   蒙汗药作为江湖基础药物,其中绝大多数都能以内力抵消。欢喜谷的毒植迥然不同,无法使用内力拔除其负面影响。   幕后主使者设定属下被灭口,必是遭遇了完全无法抵抗的情况。有谁更懂欢喜谷毒植的特性,知道它的特殊性?   只有仍然掌握悲酥清风炼制方法的人。正因知道一种毒植多可怕,才会针对它提前埋好灭口之雷。   池藏风:汇总几条线索,有理由怀疑她遇上了熟悉的黑衣组织。   死亡现场,不只一个人有了散发猜测。   黄药师探查到凶徒们体内被种下的暗气。   这种手法有些耳熟,形似师父偶然提及的师门往事。   逍遥派灵鹫宫治下,生死符让人胆战心惊。据说是送一道寒冰化气入体,则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百年前,逍遥派弟子各自立门户,但都无一留存。这群黑衣凶徒的幕后主使者又来自何处?   一阵思考。   两人再度沉默,有的猜测事涉秘密不能说。   撇去不能说的,抓紧时间在小村庄转了一圈。   如今不见村民的踪迹,尸体残肢也无半截。家家户户的摆设倒是整齐,没有反抗挣扎痕迹,仿佛村人是一夕之间凭空蒸发了。   一切古怪而诡异。   武林世界,生死无常,出事后归谁管的责任并不明确。   平头百姓可以找官府,但在少林寺势力范围内,按惯例由少林寺发现问题并查明真相。   池藏风与黄药师合计一番,在索性毁尸灭迹与受累挖坑埋尸之中选了后者。主要是为留下尸体作为证据,便于少林寺深入调查。   当然,谁也不打算承认与黑衣凶徒发生了正面冲突,只做闯入事发地的无辜者就好,免得徒惹一身腥。   什么?少林寺不信?   那又如何,谁能拿出证据?   尸体上并没有留下独门武功制造的伤痕。   池藏风为此洗干净了带血的柴刀,将它留在了小村庄。   正如其他柴刀一样,它们呆在柴房里很快不分彼此,都是普普通通的生活用具而已。   “好了,戏演全套。”   池藏风在去往少林寺前换下了跋山涉水的便装,而以长衫纱裙示人。乍一看,娉娉袅袅,真有三分弱风扶柳之态。   “现在,我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棺材铺东家。黄兄,全是依仗你,一路护我上山。”   黄药师扫视一眼池藏风的新形象,僵硬地点了点头。   昨夜,某人左手提一具尸体,右肩扛一具尸体,轻轻松松做着埋尸的活。今日,变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柔弱少女。   两幅面孔无缝切换,速度快,演技好,让人有点适应不来。   “走吧。”   黄药师不欲多言,只想尽快完成荒唐演出。   **   正午时分,少林门前。   守门僧远远瞧见一女一男走来。   小姑娘额角有汗,气喘吁吁,走三步要歇两步。少年紧跟其后,面无表情,但呈现出明显的护卫之态。   好半晌,两人总算拾级而上,来到了寺门跟前。   “两位施主找天泉方丈?”   守门僧听得小姑娘提起来意,没有掩饰惊讶,“抱歉,南北少林比武大会将近。方丈吩咐,半个月内,本寺不接待任何外客。”   “天泉方丈没有提前告之吗?”   池藏风也有些意外。她应邀而来,少林这种大门派也不太讲究吗?守门僧居然不知重要访客将至的消息。   取出请柬,示于守门僧。   “请看,是天泉方丈请我上门一叙。”   池藏风指了指日期,“是方丈定了五月初见面,信里还提到,我若有兴趣也能旁观比武大赛。“   请柬上,落款用的是少林方丈印,这绝不会认错。   守门僧懵了。   一般情况,方丈或长老等亲笔邀请的客人将至,必会提前告十天之守门处以免闹出误会。   眼下是失误,天泉方丈忘说了吗?   “施主,请稍等片刻。”   守门僧将两人请入侧室稍作休息,“这封请柬能否暂借于贫僧,现在立即去内堂请示。”   “有劳。”   池藏风给出了请柬,和黄药师留在门房暂等消息。   两人对视一眼,隐隐觉得奇怪。   池藏风对留守的另一位僧人说到,“听闻少林山脚有些村舍,是为寺内提供食材。细柳村,你知道吧?那里似乎很安静,没什么人的样子。”   细柳村,正是昨日黑衣凶徒潜伏的村舍。   僧人乙分属外门,也会负责物资运输,他还真知道细柳村。   “哦!西边的小村子,那里安静不奇怪。半个月前,有人出嫁,村里十九个人都去送嫁了。此事早和掌厨师兄提过,大概会五月末回来。”   全村都去送嫁了?   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这种情况属正常,但偏偏赶上黑衣凶徒强占此村。   是巧合?   还是村民都已遇害?   黄药师瞧了一眼池藏风,情况有异,希望她先别说把黑衣凶徒的事。   池藏风自然心领神会,顺势转移话题,和僧人乙聊起了将要到来的比武大赛。   得知比试名单基本确定。   主要分为两部分,南北少林达摩院的高手进行比拼,另外是入门五年的年轻弟子比试。   十天前,达摩院参赛众僧就闭关静修,是为比武大赛做最后的冲刺准备。   “两位施主,久等了。”   守门僧疾步而来,确认了请柬是真,“方丈请两位禅房一叙。”   新任主持天泉,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僧人,亲自在门口迎客。   等见到来者,他的眼中闪过惊讶。一个楚楚可人的小姑娘,脚步虚浮根本不会武,居然是棺材铺的新东家?她带的护卫也太年轻了,十五来岁的少年能护人周全?   “阿弥陀佛,贫僧之失。”   天泉开口却只表露歉意,“近日琐事众多,实在不该忘了已到与小池施主的约见之日。快请进——”   入内。   禅房茶室,檀香幽幽,一种淡泊静寂之感扑面而来。   然而,身在纷乱红尘,真能觅得方外之地吗? 第11章   落座,上茶。   天泉方丈没有客套寒暄,直接说起塔陵修缮。   “墓区在后山,平时稍有人涉足。距离上次修缮已有一百年,供奉历代尊长的佛塔真有些败井颓垣,必须要修了。”   这作不得假,去陵区走一走,便能知详情。   天泉方丈却是为难,“前些年,藏经阁发生过火灾,万幸是没有经书受损,但是塔陵的布局原图等文书俱被大火吞噬。   因此,动工前需对塔陵进行勘测,包括其内部结构与外部山水走向。小池东家,此次请你上山,贫僧是有不情之请,希望贵店能统揽繁杂锁事。”   修缮陵塔,不只是准备砖瓦泥料。   百年来的草木水土变化,让风水吉凶随之改变。动工修缮陵区,是要做出相应的调整。   当下,天泉方丈不确定池藏风能否胜任,毕竟她太年轻了。   尽管如此,他仍语气温和地说到:“半月后是南北少林大比。待议定修缮方案,最快也要在大比结束后再动工。你看先定一个什么章程?”   池藏风快速思考,已做出决定,“先勘察陵区情况。我检测佛塔内部布局,请黄兄走一趟外围,探一探山涧深谷都有了哪些改变。”   仍旧按原计划行事。   什么调查山水走势,其实是名正言顺的借口,让黄药师顺利寻找地图所藏。   天泉方丈心有迟疑,眼前两人真懂怎么勘察?   他也没显露太多不信任,好言好语地讨教起来,“古人诚不欺我,自古英雄出少年。黄施主年纪轻轻,已是深谙五行风水之道。不知能否说一二与贫僧听?”   这个问题在意料之中。   黄药师清楚天泉对他们能力的不信任,必会考校一番。   或该夸奖少林方丈性格甚好,不似某些门派掌权者对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只有不屑一顾。   “郭璞的《葬经》首论风水之法,顾名思义,是要考虑两种因素,既要考虑到风之行,也要兼顾水之态。”   黄药师将娓娓道来,是论山行水回,又谈五行聚气。稍稍展开,人力微弱却可借自然成阵,好不有趣。   末了,他看向池藏风。   “就近而言,能以池东家为例。”   黄药师说得一本正经,“风水之法,归根结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池为姓,已得水。遂,取名藏风,可得生生不息,正合生机之道,可谓巧妙绝伦。”   池藏风被点名,认真聆听,这些正是师父逯仁给她起名的理由。   只差一条,藏风音同藏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逯仁愿她不要锋芒太过而遭天妒。   当下,对黄药师莞尔一笑。是肯定,是认同,是赞扬。   仿佛表示:少年,你会说就多说点。   黄药师的话却戛然而止。风水理论、具体操作、身边实例都说了,没必要再喋喋不休。   某人的笑容再动人也没用,他记性好得很,绝对忘不了是谁让他流泪,那一幕已经深深刻在脑海中。   天泉方丈没在意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哪怕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构想出那些离奇经历。   “黄施主所言极是。听君一席话,贫僧甚为安心,塔陵的修缮必能顺利完成。”   天泉方丈一脸满意,显然放下了先前的种种不确定,只剩一点还要向池藏风核实。“小池东家,恕贫僧多事,能否请棺材铺信物一观?”   肯定了专业本领过关,但还需核实修缮者的身份。   “请看。”   池藏风取出了天云令,按时间推算是王怜花的母亲六十年前所铸,玄铁令牌云纹诡谲。   按照王怜花的嘱托,他的母亲与少林已故的长老有旧,那才有了长老的徒弟天泉找上棺材铺商议修缮佛塔。   姬冰雁见过一次令牌,没能认出它的来历。   眼下,天泉方丈接过令牌却瞳孔猛地一缩,手指完全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抱歉。”   天泉方丈努力扯出笑容,“乍见师父所言信物,贫僧思念旧日,一时失态了。”   什么?天泉方丈,你管这种情绪叫思念式失态?   这种本能的第一反应,分明是极力掩饰的恐惧与愤懑。   黄药师不露声色,但更添一分少林寺有些怪怪的感觉。场面上却佯装不知,甚至都没去看池藏风。   同样,池藏风也似并无察觉有何不妥,只做十分理解天泉方丈的说辞。“何来抱歉,睹物思人本就寻常。“   短短瞬息,天泉方丈已经面色如常,稳稳地将令牌交还给池藏风。   他并没有多提过去,也不问令牌的上任主人如何,话题直接转向两人的住所。   “少林寺一直以来的规矩,寺内不留女客。当然,小池东家不是一般香客,却也不便住在寺内厢房。两位可愿暂住佛塔之侧的别居?”   塔陵墓区在寺院后方。   相距数里更有墙相隔,向来罕有人涉足,自成一方天地。   别居,没有其他不妥。就是残破了点,冷静了点,但能单独开伙烧饭。   虽然不合规,但反正没人瞧见,池藏风可以随意煮食荤腥,不必随和尚们只能吃素菜。   以上,天泉方丈大大方方地说了利弊。“两位有任何需求,只需与守陵僧澄心说一声便好。”   “有劳方丈安排。”   池藏风没有疑议,是为答应王怜花还一份旧日交情,她也会留下弄清楚有谁在搞事。   天泉方丈即刻派人引路。   天晴碧蓝,古刹红墙。   途径练武场,武僧们正整齐列阵挥汗如雨地训练。   又路过禅堂,不满十岁的小和尚依次坐定,凝神坐禅而一片安静。   少林寺内,仿佛一切如常。   出了寺院后门,曲径通幽,竹林深处。   有一间院落毫无生机。几个和尚刚刚完成清扫,拭去蛛丝尘网,换了新的茶具铺盖,且捎来柴火与食材。   守陵僧澄心听命前来,两鬓斑白的老僧口不能言,以笔告之随时可来寻他打开塔陵大门。   等全都安置妥当,别院寂静。   确定无人偷听,茶室只剩下池藏风与黄药师。   半窗竹影,风声瑟瑟。   一张案几,对座两人都怀疑如今的少林有古怪。   是因山脚下被强占的村舍,是因全村村民去送嫁一个不留,是因天泉方丈的贵人多忘事与瞬间惊恐。   “此情此景,让我萌生出一种想法。”   池藏风低声说,“我,弱不禁风的棺材铺老板,住在冷清别院。你,能文能武的护卫兼顾问,探查山谷风水。像不像孱弱英明主公做人质留在敌营,以而确保忠勇谋士不会在外兴风作浪。”   黄药师: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破比喻!   尽管神色轻嘲,但细细想来,他承认池藏风说得对。   天泉方丈把客人安排在陵区之侧的别院。   往好了说,是不拘小节方便他们展开修缮工作,但事实上把两人隔离在少林众人的活动范围之外。   人不在寺内,也就大大降低了撞破某些变故的概率,另外隐蔽之地便于杀人灭口。   黄药师正色到,“外界对南北少林寺新任方丈的消息并不多,南天峰的武功更甚一筹,据说为人严肃。有关北天泉的评价,只是和善端方。你对天泉又了解多少?”   “今天第一次见,之前仅有一封通信,就是那封请柬。”   池藏风摇头,“你一定想问令牌的情况,是坏消息,传我令牌的王前辈什么都没有说。”   天泉是不是根本不了解他的师父与谁有旧?是否根本不知道棺材铺的来历背景?或者只知部分,才会看到天云令时,因意外而恐惧惊讶。   黄药师不知天云令有何特别,但从字面刻文想起一种绝迹的冷僻暗器。“很多年前,有一种险恶霸道的暗器天云五花绵。据说中此带毒暗器,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除非施毒者愿意解毒,但它的使用者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毒既出手,绝无救人性命的道理。   逻辑上却有些讲不通。   哪怕天云令的前主人很可怕,但她与天泉的师父关系不错。   这份交情没有因长辈去世而断裂,王怜花才会让池藏风务必关照一二旧交。   由此来说,天泉作为少林方丈,已是人至中年的江湖老手。   只为一块令牌,而恐惧到本能地无法自控,这种情况委实不正常。让人怀疑他受过令牌前主人的迫害,那就矛盾的与王怜花表现出的态度截然不符。   池藏风再度翻阅请柬。天泉写邀请信时措辞亲切,尽管没有表露出他是否知晓长辈的交情,但态度上没有丝毫疏离。   “也罢,走一步看一步。我一会就去佛塔,你什么时候出发入深山?”   “等灶台上的干粮烧好,我带着走。”   黄药师算了算时间,食物应该差不多快熟了。   不再多言,两人准备分头行动。   临别之前,还有一件事要交代。   “只够单次使用。万一,你被人围殴可以应急。”   池藏风匀出一瓶自制的蒙汗药。不是她小气,而是原材料稀少只来得及弄三瓶,一瓶在昨夜对战中消耗了,剩下的两人各携其一。   黄药师盯着塞到手中的瓷瓶,内心挣扎。   希望没有用到它的时候,否则意味着要再闻一回令闻则流泪的解药。   “谢谢。”   黄药师将蒙汗药慎重放好。既然池藏风好心赠药,有的话,他也该说清楚。“我给你的那瓶解毒丸,你打开过吗?”   池藏风摇头。   黄药师:“请打开一下。”   池藏风不解,她又没病,不需要开药瓶吃药吧?   如此想着,还是照做取出药瓶,拧开了瓶盖。   下一刻,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扑鼻而来。   仅仅是闻一闻,便是心旷神怡,五六种花香和谐相融,令人仿如置身花海忘却忧愁。   黄药师缓缓说到,“作为你赠药的回馈,我有必要直言不讳,免得你越走越偏。这瓶解毒丸还完美,我希望有一天能成九九之数,而取九花玉露丸。现在,你觉得谁才是平平无奇制药小天才?”   沉默。   沉默是午后的清风,吹在人脸上有点凉。   池藏风重新拧好瓶盖,将解毒丸收起,抬头再看黄药师。好家伙,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四目相对,僵持在别院门口。   池藏风:幼稚!这种称号有什么好争的,偏偏她也挺想要。   黄药师:据理力争,避免某人陷入歧途,他真是慈悲心肠。   半晌,池藏风屈从于事实。   “好吧,这次你赢了。在制药气味上,你大获全胜。你才是制药天才,出类拔萃,不同凡响。这下满意了吗?”   满意,当然满意。   黄药师点了点头。   阳光淡淡洒落,风吹山花摇曳,他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池藏风:笑,你还敢笑那么好看!她像是会被笑容诱惑的人吗? 第12章   两位制药天才,各行其事。   池藏风从守陵僧澄心处拿到钥匙,进入了多年鲜有人涉足的佛塔。   澄心口不能言,落字于纸,表明定期有僧人清扫,但不够细致,往往会忽视了悬梁角落等处。   大门开,迎面而来的却是略带寒意的风。   历代少林高僧的骨灰坛或舍利子都存放于此,自然而然,塔陵没有充足的光照。   即便是午后阳光,也照不亮佛塔。   三两盏油灯,隐隐绰绰。不同楼层供奉着不同的排位,在木地板与石墙上映出了扭扭曲曲的奇怪影子。   ‘踏、踏、踏——’   整座佛塔只有池藏风一人的脚步声。手持纸笔,眼光四方,是将整座佛塔的结构布局复刻出来。   此时,真不希望凭空冒出其他动静。   那都不能算诈尸,毕竟火葬后只剩一捧灰,容易让人猜测有鬼魂出没。   “咚!”   一声闷响,突然炸响在池藏风身后。   背后有什么?   池藏风很确定是一个比她高的佛龛。   落地声不似牌位,比那要轻的多。   转身,凝眸。   年久失修的佛龛架子,因为有人走动而震落了四本书,是一套梵文《楞伽经》。   再看佛龛,灵位前的其他书有些歪斜将落未落。   另外也摆了一串佛珠与一只木鱼,仿佛让已故的僧人还能继续礼佛。   “弗问长老——藏经阁扫地九十年”   池藏风瞧着牌位留字,比起别的和尚是在达摩院/戒律堂/罗汉堂执法几十年,这位高僧还真与众不同。   他究竟掌握了什么样卓绝超群的扫地技术,居然能在佛塔留名?   是因好奇,随手翻了翻掉落的《楞伽经》。   不看不要紧,一看直接好家伙!   这是一套梵文原版,行文间隙另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亦是用梵文书写。   如非专研佛法,即便是少林寺弟子,绝大多数也不懂梵文,读的都是译本经文。面对此套经书,恐怕会误以为蝇头小楷是对《楞伽经》的读书注解。   实则不然。   池藏风有一位佛修好友,使得她有契机研习梵文数年,可以确定《楞伽经》的行隙间小字是另一套典籍。行文异常深奥晦涩,非佛理高人不能读。   若让她由繁入简,尝试释义,可以翻译为《九阳真经》,开篇则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注】   池藏风:!   又撞上武功秘籍了,是百年难遇的那一种。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这会当然专心致志读起《九阳真经》,好在没有再发生看到一半秘籍灰飞烟灭的窘况。   清幽佛塔,只余翻书声。   此书据闻由达摩祖师所著,不知是否假借其名,反正内容着实精彩。   修习九阳,可易筋洗髓,丹田蕴养紫气。以而内力生生不竭,修习速度异于寻常之快。更克阴邪寒毒之气,疗愈内伤,终达金刚不坏之躯。   有趣,真有趣。   池藏风读完全书频频点头,果然处处有学问,谁言武功秘籍不如修真功法。   巅峰之作,必有过人之处。看的不只是经文本身,更是看透那一种蕴藏的思想。   行文最后是换了一种字迹。   “吾参天下武学百载有余,九阳诚为至纯之学。”   这看起来是扫地僧的感言,简单说来,他读过许多武学著作,最终只留了一套《九阳真经》在灵位前。   隐约觉得此书并不会在少林寺发扬光大,因为在他的时代,寺内已经没有潜心研习梵文的僧人,还谈什么精准解析九阳之秘。   因此,谁看到谁就是有缘人。   扫地僧最后还留了一个悬念,“绝世如九阳,未超轮回之道。吾与友人试作做秘籍,寻天外之法。叹生而有涯,难观其效。”   合着的秘籍是什么?和谁一起写的?传给了谁?   诸如此问,扫地僧没有说。反正能确定,那书没有在他的灵位前供着。   话说回来,扫地僧圆寂距今一百年。供在他灵位前的《九阳真经》真就恰如其料,是明珠蒙尘,无人问津。   要不怎么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池藏风又反复了几次经书,确定将其倒背如流,把这套《楞伽经》放回了原位,也不知谁会是下一位有缘人。   后人之事,无需操心,不如专注于眼前。   她一边继续勘察佛塔,一边尝试将九阳真经所藏之理化为己用,在少林寺后山的墓园生活竟然格外充实而平静。   半月匆匆过去。   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随着南北少林比武赛近在眼前,仿佛根本不存在波涛暗涌,北少林寺众僧也是友好而期待地等着南少林诸位的到来。   五月十四,万籁俱寂。   天上的圆月照不进达摩院。   本该是三十三位武僧高手的闭关密室,此时却如一潭死水,隐约还有几许没有散尽的血腥味。   “今天,有人想要进来一窥究竟吗?”   天泉方丈站在空荡荡的密室中央,他的脸一半被暗影遮蔽,哪有和善的模样,眼中尽是冷漠。   被问话的和尚,年近三十,长得五大三粗,是在少林寺最没地位的烧火僧。   火刚闷声闷气地回答,“没人来达摩堂,都信了你的话,等后天比武大赛开幕,那些高手才会出关。”   后天正午,南少林众僧来到嵩山少林寺,比武大赛将在下午正式开始。   然而,达摩堂内哪还有什么高手。   所谓闭关修炼,开始之日正是那些僧人的丧命黄泉之时。   “瞧你的样子,似乎还心有不忍。”   天泉方丈轻蔑地瞥了一眼火刚,“可别忘了,是谁带头杀了达摩院众人。不是我,是你!是你偷学少林武学,击杀了三十三少林高僧。达摩院血流成河,是你一手造成的。”   “不!别说了!”   火刚听到这话,失控地大叫,眼睛也瞬时通红。“我不是故意的,是少林欺人太甚!我没想杀他们,是他们要杀我!”   原来,少林寺膳房的监管僧脾性暴躁,其治下的烧火僧稍有差池就免不了一顿打骂。   火刚被折磨了二十多年,他也僧苦苦认错或是讨饶哀求,也试过越级上告,但都失败了。同年进寺的帮厨,有的不堪其苦而逃出少林,有的却不幸因伤而亡。   监管僧却是上头有人,达摩院的高手为其撑腰,那些恶心事都被隐瞒了下来。   底层的烧火僧没有习武资格,他们只能被欺压。   火刚是一个例外。他仅仅凭着围观武僧练功,从外窥招式到巧悟内功,隐忍偷练十几年后,居然自学成才。   一朝功成,杀死了长年迫害他的监管僧,更是打上达摩院报该报之仇。   一个月前,达摩院与罗汉堂的两部高手集聚,是为商议南北少林比武大会的出赛名单,先搞一场内部选拔。   万万没有想到,毫不起眼的火工头陀破门而入。达摩院僧人当然不承认包庇监管僧,火刚又岂会继续忍气吞声,恶战即起。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名不见经传的火刚以一敌三十三,居然将连同首座在内的一众高手全都重伤。   是将要魂归西天的那种重伤。   这下好了。   不论火刚曾经遭遇过什么,其行为已经是少林罪人,若被抓住势必要被处以死刑。混战中火刚也被重创,正仓惶欲逃,迎面撞上了迟一步来开会的天泉方丈。   反转再度出现。   天泉方丈没有要追杀他,相反要他保密达摩院之变,一切就能当做从未发生。   后来的事,仿如噩梦难醒。   火刚浑浑噩噩答应,再回神,发现那些奄奄一息的武僧们变成了一具具皮包骨的干尸——是天泉方丈使用古怪的武功吸干了他们!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月过去,火刚成了方丈钦点给闭关众僧送饭的专属帮厨。   事实上,他都不知怎么被绑到了天泉的船上,必须守着不让人探查达摩院真相。   “你究竟想做什么!”   火刚想到明天南少林一众人上山,“比武时间一到,根本不可能继续瞒下去,到时候怎么办?”   怎么办?   天泉阴冷讥笑,他要一雪前耻。在哪里被打倒,就将哪里摧毁。   “无需操心,你只管守着达摩院。”   天泉撂话走人,但没有回方丈禅房,而是悄无声息地出了少林寺。   半山茅屋,深夜密会。   天泉见到了东瀛武士。   说来也巧,此人名为天枫十四郎。   乍一听,是与南少林的新方丈天峰同音。不知是不是否因为这种特殊的缘分,天枫十四郎誓要击败天峰。   “南少林那批人的情况如何?”   天泉选择与天枫十四郎联手,也是因为手下做事太不得力。   大半年前,准备齐全打劫一条客船,但临门一脚时全体失踪。   海面上找了几天,得出了极有可能被雷劈的结论。   谁信?就问这种荒唐的原因谁信?哪怕找到了几具焦尸,但也不信存在天罚。   究竟是谁搞的鬼?!   茫茫大海,一点线索都没有,只能紧急撤退。   从海上转到陆上,运气似乎好了些。   针对嵩山的计划倒是异常顺利,刚好遇上了火刚与一众武僧两败俱伤,简直是架空北少林领导层的天赐良机。   如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正逢天枫十四郎处心积虑要天峰的命,不如就南少林的和尚有来无回。   “一切正常。南少林众人按照计划脚程,后天一早能抵达少室山山脚,会在原定时间进入少林寺。”   天枫十四郎说到此处,想起山脚下的细柳村。天泉说过需要帮忙去村舍找他的手下,但村子里一只鬼都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   天枫十四郎明知可能出了纰漏,但故意闭口不问。   所谓合作,各有目的。岂会让天泉发现他一直被误导了,而自己从未想过要南少林的天峰死。   两人各怀心思。   天泉自认胜券在握,像是海上打劫夭折,那样的失败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谁能阻拦他?   认真算了算,没有人。   住在墓区别院的小姑娘?   开玩笑了,倘若是王云梦复生,他还要恐惧几分。但对手不能提的池藏风,大可不必放在眼里。看在她安分不闹事的份上,等到事成之后,就给她一刀痛快。   *   清晨鸟鸣,别院寂静。   池藏风照常天不亮醒来,在屋内打坐练功,随后去厨房看一看今天送来了哪些新鲜食材。   白菜、鸡蛋、蘑菇,嗯,还有半根藏在菜心里的竹简?   上面刻着八个狗爬字:“少林将乱,速速离去”。   池藏风真的不自恋,这不可能是竹简被她的魅力折服,原地成精显现出文字。那又是谁送来的示警?   这片竹简却不能劝退她,反而坐实了少林寺有古怪的猜测。   回想此前种种,种菜村民失踪、掌厨和尚说全村去送嫁,一个地方可能出了点问题——少林寺膳房。 第13章   五月十六,终究到了南北少林比武大赛开始的这一天。   天蒙蒙亮,山脚客栈。   李重七悄悄送出竹简提示,折返客栈时没有一人发现。   过了一个时辰,天枫十四郎起床,他换好衣服整装待发。今日过后,他的计划势必能顺利进行。   “父亲,您真要去少林寺?”   李重七端着早餐敲开天枫十四郎的房门。   大半年的寻找让他找到了父亲,但再也找不回东瀛的平静生活。   母亲李琦不辞而别,失踪一年仍旧行踪成谜。早前,年仅一岁的弟弟被父亲先行带到中原,据说被寄养在一户老实人家中。   可以确定天枫十四郎已经思妻成狂。   开始时,他专挑有**的地方去,据说有乱局就越有可能遇上李琦。   数月前,三号华山派灭门。天枫十四郎的行事更为古怪,坚决要挑战南少林方丈,但天峰说什么都不愿意应战。   为此,天枫十四郎居然和北少林的天泉有了合作,监视着南少林一行人的动态。   那究竟要做什么?   李重七不知父母之间有过什么样的约定,如今本能地不愿意天枫十四郎参与到少林之乱中。   “阿七,你留在福来客栈就好。”   天枫十四郎半个字都不解释,妻子离开后的每一天让他都饱受折磨,为什么再也回不去如胶似漆的过去?   谁是罪魁祸首?   是中原武林给李琦的重重伤害。   既然追不回心爱之人,活着也就没了意义,更不能让中原武林太平。不是今日,而是来日,想来李琦会喜欢他赌上性命的遗计。   天枫十四郎的语气平静,甚至嘴角带笑。   李重七却觉得父亲神色越发诡异,不等他开口,反而被冷不丁问及一点。   天枫十四郎:“阿七,我再问你一次。你一路寻我,真的没有结识什么伙伴朋友?“   “没有。我只想快点找到您和弟弟。”   李重七答得肯定,又似是迷茫不知为什么父亲有此一问。   天枫十四郎上上下下打量大儿子,确定没有看出任何撒谎的迹象。   很不错,按照他的计划,他的儿子不需要任何朋友。“别多问,你在客栈等着。七天后,自会再见。”   “是,您要保重。”   李重七暗暗松一口气,他不是撒谎,只是守约。当时说好四个幸存者对外一字不漏沉船真相。   如今得知北少林天泉是海难的幕后主使者,就更不能多说一句旧事。得知池藏风身在少林,向她示警,也算仁至义尽。   早餐后,父子两人一如寻常般分别。   很快中午,北少林也迎来了南少林众僧。   天泉方丈笑得和煦,率众在寺庙正门恭候来客。“天峰师弟,好久不见!诸位一路跋涉辛苦了,快进礼堂喝杯茶。”   “七年不见,天泉师兄,别来无恙。”   天峰寒暄着,没有说出那句‘你好像胖了,脸整整肥了一圈’。胖点无伤大雅,反而显得天泉更为仁慈。   合掌,见礼。   两拨人一同进入礼堂。   添茶,就座。   总要先说些场面话,尤其是东道主天泉,必要问一问南少林此次北上的经过。   天峰话不多,言简意赅讲了几句,一路无碍没有遇上麻烦。   天泉听了微微颔首,暗道天枫十四郎没有欺骗他,南少林和尚的行踪真如其所说。   “天泉师兄,闲话一会再叙。”   天峰不想浪费时间,去客房洗漱休息一会,一个时辰后直接拉开大赛序幕就好。   “是极,是极。你们累了,该好好休息。”   天泉放下了茶杯,微笑着站了起来。   下一刻,异变突生。   其余众人跟着起立,刚走两步就脚下一软,好悬没有直接摔倒在地。堪堪扶住椅子,瘫坐到座位上。怎么回事,是谁在众目睽睽之下放毒?   “师弟,不好,我提不起内力了。”   “师兄,我没有办法使用内劲了。”   叫嚷声此起彼伏,礼堂内顿时炸锅。   天泉心下一沉,别看他镇定端坐,但也调动不起一丝真气。   这时,唯有一人不受影响。   天泉方丈居然笑了起来,只是原本慈祥的笑容变得极度猖狂。   “是你!”   天峰既惊且怒,不知道这位北少林方丈师兄到底在搞什么鬼。“你在干什么?!”   南北少林因参禅理念不同,分立福建嵩山两地,从来没有发生过自相残杀之事。即便是每七年的比武大赛,也是武艺交流为主,绝不伤人命。   “干什么?”   天泉歪了歪头,以颇为无辜的口吻道,“当然是杀了你们啊。”   此话如水入油锅,震惊四座。   众僧异口同声:“为什么?”   天泉没解释。前人的经验,反派死于话多,第一个用天峰来开刀。不料礼堂大门被一脚踹开,利刀一柄挡住了他的攻击。   是迎风一刀斩。   一边截断了天泉的攻击,另有一只瓷瓶被抛向天峰怀中。   “解药只有一份,大师请用。”   天枫十四郎语罢,护在了天峰身前。   天峰认识眼前这人,知他来自东瀛,一心想要与自己比武,但自己从未答应。没有想到生死之际,居然会得此人相救。   天泉却是勃然大怒,这一份解药是他给天枫十四郎的。“你背叛我!”   今日,少林寺的檀香全部掺入了悲酥清风之毒。   即便是被留在达摩堂的火刚,也失去了行动能力。只有天枫十四郎,早前得到过一人份的解药。   天枫十四郎义正辞严,“我敬重天峰方丈,也从未想加害少林寺,只求一次公正的武功比试。得知你有谋害南少林之心,故意接近你,摸清你究竟想怎么做。从无忠诚,何来背叛?”   “很好!”   天泉怒不可遏,不再废话,“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阻止我。”   天枫十四郎不予理睬,只对已用解药的天峰说到,“经我观察,天泉内伤严重最怕至阳内力,请用少林绝学。”   少林七十二绝技其中之一,大金刚掌刚猛至极。   出掌必重伤对手,百年难有一人能够练成。近百年,天峰是唯一的功成者。   眼下,天泉先设局同门相残,天峰也就不可能手下留情。   一战即起。   礼堂中,天泉以一敌二。他完全没有使用少林功夫,出手奇诡,不知源自何门何派。   但应了天枫十四郎的话,当天峰使出了大金刚掌,天泉肉眼可见地支撑不住处于下风。   天泉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没有想窜逃,反而朝着众武僧方向掠去。“你们以为能制住我。天真!”   是要抓人质?   不!下一刻,天泉出掌攻向某个大弟子天灵盖。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是有一股内劲被吸了出来,那名武僧转眼成了干尸。   天泉的脸色并未好转,他并没有学到正宗的北冥神功。   这些年,误打误撞练成吸人内力的武功有重大缺陷,让他体内不同的真气无法相融。近期发现一种解决办法,是要用大量的内力填充才好。   恰好时逢南北少林高手集聚,这些人是免费的十全大补丸。此前吸干了北少林达摩堂的那一批,今天就把南少林的也全都料理了。   这种变故,大大出乎天枫十四郎所料。   天泉居然会如此古怪的武功,而解药只有一瓶,在座之人都不能逃跑,岂不都成了他的回血补药。   天泉:虽然和计划的不一样,没有办法妥善用人形大补药治伤,但这场持续战是赢定了。   众僧人面色惨白。   今天,他们还能留下一命吗?诺大少林死寂一片,还会有奇迹出现吗?佛祖能赐予他们一个救世主吗?   “哈哈……”   天泉瞧着众人面如死灰,他越发得意,但笑到一半卡住了。   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随风而来,是谁在放毒气?   这气味绝了。   几乎顷刻,礼堂内无一人不是迎风流泪。全都是哭到鼻涕一大把,根本控制不住。   “能动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令人痛哭流涕的气味并非毒气,而是解药。尽管没让人即刻恢复内力,但却让一众僧人都能动了。   逃跑就不成问题。   当下越快跑出礼堂,等于断了天泉源源不断的补给。一旦没了众人作的内功补给,天泉也就距离被重创致死不远。   显然,天泉也懂此理。   ‘唰’一下,他逃得倒快,竟然第一个窜出礼堂。   这下满腔怨愤无处发泄,到底是谁坏了他的计划?   天枫十四郎的卧底式反水还能应对,但这个烧制解药气体的人切断他后路,真是该被千刀万剐!   礼堂外的空地,赫然架起一口大铁锅。   池藏风指挥着几个和尚使劲地摇扇子。柴火烧得越旺,令人流泪的刺鼻解药气体散发得越快。正是给黄药师闻的那款,本来是针对自制的**而配置。   **的原材料没了,但解药的药材还有剩余。   它无法即刻除悲酥清风的所有毒性,但起码能让人能跑能逃,足够让天泉毒计功亏一篑。   “居然是你!”   天泉撞见这一幕,脑子翁的一声,被重重敲了闷棍。   少林寺内绝不会有人能配悲酥清风的半成品解药,只剩一个他绝不承认的可能,自己居然栽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手上?   怎么可能!   天理何在!   愤怒至极时,身体比思维反应更快。   天泉目眦尽裂想也没想出手,目标只有一个,一掌拍死池藏风。   一切来得太快,躲无可躲。   池藏风临危不惧,近半月练出的九阳紫气尽数全出。   天泉下意识地去吸取别人内功。小姑娘年纪轻就是愚昧无知,除了少林大金刚掌此类刚阳内功吸不得,他还会怕别的?   然而,一抹冷笑还挂在嘴角,两掌相撞却局势瞬转。   如烈焰焚心的至阳内功钻入天泉的身体,这种真气正是他的克星,奇经八脉被瞬间灼伤。   内功,吃进来容易,吐出去太难。   天泉体内的真气本就乱作一团,原先就没能和谐融合,这下则被至阳之气一激直接炸锅。   眨眼,天泉被迫涨成了一个球,竟然说爆就要爆。   啊啊啊,不是吧?   要被狗血,不,是人血淋头了?   池藏风真气全出消耗过猛,居然没办法立即提气以轻功远躲。想到要被糊一脸人血,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   一袭青衣闪过。   黄药师在一触及分时,提着池藏风的后衣领,瞬移处数丈之远。   ‘嘭——’   天泉体内混乱真气突爆将他拦腰炸断。腰部血流如注,下肢血肉溅了一地。他竟没有立即死亡,眼珠子还在转动。此时脑中浑浑噩噩,自己究竟输给了谁?   黄药师扔出一句话,“天泉方丈早已被害,你冒名顶替,是星宿派余孽——摘星子。”   “你、你、你怎么知……”   话没说完,被叫破身份的摘星子头一歪,**。   仿佛被按暂停,场面一瞬安静。   天峰等人急速赶来,只见地上的半截尸体脸部迅速变化。   摘星子死后失去了内力的支持,一层薄如蝉翼的皮肤面具剥落下来,就像是画皮的男鬼褪去皮囊,露出了极为不堪的真面目。   摘星子是怎么一回事?   池藏风也想知道,但此前有一个小问题要解决,她对的黄药师笑了笑。   “非常感谢你让我躲过了狗血淋头,现在能松开我的后衣领了吗?真是勒得我脖子疼。你不觉得用这种姿势拉我一把,不符合我们的立场关系。”   黄药师松开手,但未觉半点不妥。机会难得,他也能反坑池藏风一小把。   “是吗?我觉得提溜得很顺手。这个姿势怎么了?我们什么关系?你还指望哪种姿势?”   “你就像是随随便便掐住了一只流浪猫命运的后颈。”   池藏风也不恼,而理直气壮地说:“之前讲好的,我是主公,乖乖留下来做质子;你是忠臣,结束调查就来救驾。博学如你,认为该用哪一种姿势护驾?”   黄药师:什么乱七八糟的戏本,谁和你讲好的?   何况,你让南北少林一众和尚哭得涕泪横飞,哪有乖乖做人质的样子? 第14章   巍峨少林,众僧皆哭。   这种场景太美,一般人不敢围观。   唯二的非少林人士已经直接参与其中。   池藏风对少林有救命之恩,黄药师能解开大家疑惑,他们想看那就看吧。   “天峰大师,还有一个非少林人士。”   小沙弥提醒天峰,别忘天枫十四郎的存在。   天峰:额,差点忘了。   哪怕他被天枫十四郎所救,但总隐隐觉得此人用心不纯。   私人感觉暂搁一旁,先要收拾残局。   空地上摘星子残尸横卧,礼堂有受害的武僧干尸,达摩院里有被绑的叛徒火刚,那都要一一处理。   等清理好,日近黄昏。   众人总算能坐下来,问一问始末因果。   “在后山发现了五十六具干尸。死者分两类,山野村民与被毁容的和尚。”   黄药师按图索骥寻找师门旧地,中途撞上了抛尸现场,击杀了那些看守尸坑的摘星子手下。   摘星子内伤严重,是为治愈不仅吸取内功,也会吸取普通人的精气。这就有了细柳村村民失踪,以及达摩院众高手**。   “阿弥陀佛——”   天峰重重叹气,叛徒火刚已经交代达摩院闭关的真相,那些被害僧人是被扔到了山野。“明天就接回尸骨,摘星子被诛,也算对他们有个交代了。“   摘星子究竟是谁?   他怎么有如此古怪的武功?又如何能顺利潜入少林寺?   少林寺老一辈僧人对此略有所知。   年纪最大的守陵僧澄心,写出了一段往事。   百余年前,北乔峰与南慕容的时代,嵩山少林发生过一桩武林大案。   具体内容不可考,是因当年的方丈犯下丑闻,佛塔都没有他的牌位。还是藏经阁扫地僧出手,一举平息大乱。   池藏风:扫地僧,熟悉的人物,佛塔里刚刚见过灵位。   说回摘星子,他是星宿派首徒,而星宿派趁乱在少林寺浑水摸鱼,后来是整个门派被一锅端。   “当年,摘星子被萧峰重创,武功尽失,不人不鬼,后来不知所踪。”   天峰看着守陵僧的回忆录,“如此说来,摘星子起码有一百二三十岁高龄,与尸检结果吻合。他练的武功真是邪门了,恐怕百年来没少以人命采补。”   黄药师沉默不语,前日找到师门旧地,从中得知了一些录逍遥派旧事。   星宿派掌门是逍遥派叛徒,摘星子练习的邪门功夫也与逍遥派有关,之所以副作用极大只是没有得到完整全版。   这些事不与外人知。   北少林伤亡惨重,待确定摘星子余党尽除,也没心情深究其师门来历。   接下来忙着收敛尸骨,安排遇害者的入葬。由于被害的是方丈与达摩院一众高手,还要进行紧急高层选拔等事宜。   多亏有南少林众僧帮忙,没有让其他门派乘虚而入。少林寺传承千年,难道有人会来占嵩山少林寺的便宜?   天峰下令将**的消息封锁,但瞒不过同在嵩山的嵩山派。   新任掌门左冷禅携徒登门,说是说悼念少林不幸遇害的僧人,但不请自来的做派很膈应人。   说得好听,这是耳听八方消息灵通。想得深些,左掌门怕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嵩山少林的中坚力量团灭了大半,有一个嵩山派做邻居并非幸事。奈何地理位置无法改变,此后十几年北少林需要韬光养晦。   以上,天峰叮嘱新任掌门方证,为保北少林根基勿要涉入不必要纷争中。   有时候,不是不想打就能不打。   天峰也逃不过比武的命运。   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天枫十四郎,再度提出了认真比试的要求,这次不能不应。   岂料不打不要紧,这一战居然让少林寺内多了一具尸体。   天枫十四郎以身殉武道,临死毫无怨言,只拜托天峰最后一件事。   没人知道是什么事。   天峰一脸复杂地为天枫十四郎收尸,中途离开了北少林三天三夜。   外面的纷纷扰扰都与塔陵墓区无关。   佛塔矗立,自成一统。   池藏风的殡葬生意因少林变故暴涨一截,但也没有谁会祝她财源广进。棺材铺若是红红火火,死的人就会越发的多。   面对暴涨的生意,需要帮手支持。   这就将一个纸袋推到黄药师面前,是有关于棺材铺的建设性意见。“等你折返江南,请将此文书转交姬冰雁。”   两人即将分别。   一人留在嵩山继续完成少林塔陵修缮,另一个完成师父遗命返回江南确认家族墓地的修建进度。   黄药师自然顺路能见到棺材铺总账房姬冰雁,也答应了顺手捎带文书。“不出意外,一个半月后抵达江南,我会当面转交的。”   棺材铺的事能爽快应下,另一桩约定却令人迟疑。   如果在师门旧地发现任何与鲲鹏相关之物,必须无条件地交给池藏风。   言犹在耳,但找到后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符合标准的只有且仅有一物。   ——逍遥派的最高武功心法《北冥神功》。   师门规矩,绝不向外人透露传承来历,更不谈对外泄露内功心法。   黄药师又怎么能轻易地拿出藏书。   是守信履约,还是违背誓言?勿怪他内心挣扎许久。   “此物,收好。”   黄药师终是选择了前者,似毫不在意地抛出一卷绢书。“之前说好的,把与鲲鹏相关之物交给你。我只找到这东西,鲲鹏居住在北冥之地,两者算是有些关联。”   池藏风接过泛旧的绢书,总觉得黄药师不似看起来云淡风轻。   翻开,其上书庄子的逍遥游,遂以万夫莫敌的口吻写到,‘北冥神功,是以天下武学为吾所用’。盖以首页介绍论,北冥神功可汲取旁人内功为己用,而博大精深融为一体,是以兼容天下之气。   毫无疑问,撰书者并非狂妄自大,而有旷世之才。   然而,朝后翻第二页一睹具体练习方法,书页空空如也。   往后翻,第三页空白,第四页空白……   很好,剩余全都是空白页。   池藏风:我看了一个寂寞。   “它……”   池藏风都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本是无字天书吗?   黄药师很理解被坑的心情,他进入师门旧地后,是有同样的心情。   逍遥派分支灵鹫宫掌门与少林有旧,虚竹在死前将一些秘籍文书藏于少室山山谷。   令人惊喜的是逍遥武学与众不同,即便识得半册也能令**开眼界。令人无语的是所藏典籍没有一册是全本,都需要后人自行领悟补全。   “人生最妙,花未全开月未圆。这便是删减本出现的理由。”   黄药师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很不巧,与鲲鹏相关的此书,是删减最厉害的那本,只留有开篇简介。”   结合虚竹的手札,他隐隐透露不喜汲取他人的武功,而并不想留下《北冥神功》。是以只有一页,然后多一个字都不留。   即便如此,逍遥门下也不该对外透露《北冥神功》的存在。   仅以当下举例,哪怕给出没有后续的原本,但收秘籍的人会信吗?会不会怀疑存在藏私等问题?   至上秘籍,一分疑心。   两者相加足以引来杀身之祸。人不可貌相,可不因是一个小姑娘就掉以轻心。   黄药师选择了履约,或也是一种**。诚如池藏风曾赌他会信守承诺,他也赌对方襟怀坦白。   当然也有另一个原因,正是由于此书不全,他才能终无顾忌地交出去。   池藏风深深地看了一眼黄药师,半晌沉默后问,“能告诉我它来自何处吗?一城一池,只言片语都行。”   “西夏灵鹫,早成烟云。”   黄药师不知道门派旧址所在。留下的手札没写,但成为人去楼空是一定的,才有了把删减本秘籍埋于别处。   多亏池藏风的运气,否则拼不全地图就连删减本都找不到。   这般因果,黄药师也不觉得交出书籍有违师门规矩。   “鲲鹏相关,已全都与你知,我履行了此前约定。假如你想顺此线索继续找,也只能祝你幸运。”   池藏风对秘籍的执念不深,但想要破译寻找登天梯的方法。记下这条线,有相关线索时再找也无妨。   “多谢。这次我们成功完成约定,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此话一出,冥冥之中似有誓约达成的感应。   黄药师仿佛感到肩头一轻,没有违背誓言,就不必应罚而受到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之苦。   若有似无的感觉一闪而过,当下的关注点放到了那句‘以后合作’。   “真的不必期待,我也不会期待。”   黄药师语气坚定。此次尝过了流泪的滋味,若再合作,谁知道会遇上什么。难道有朝一日他还会期待和池藏风朝夕相处?   池藏风只是微笑,话不说满,是经验之谈。   师父有句话得很对,真香定律,放之四海而皆准。   临别前,只再问了一件事,示警竹简是否为黄药师托人送出?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而直到离开少林,也没能找到竹简出自谁手。   于是,气氛和平。   两人少林作别。江湖之大,何时再见?   ***   七年匆匆,弹指一挥间。   漠北;玉门关   一间客栈,十几桌酒客。   说书人一拍醒木,张口则来江湖八卦。   “今天,说一桩趣事。诸位客官,你们说江湖上最会让人流泪的是谁?”   “哭?女人爱哭。”   壮汉甲大大咧咧地说,“近年有一句话,盗帅踏月留香。据说大多女人都喜欢楚留香,爱而不得,得而分离,必是要哭一哭的。我投票香帅。”   客商乙却压低声音说,“我认为不对。七年前,据说有一个人让北少林众僧肝肠寸断,嚎啕大哭。那人外号‘三也’,后来都叫他三爷。一说佛法高深,又说形如恶鬼,才能让众僧酣然泪下。我投票三爷。”   此时,打东边来了一匹白马,打西边来了一头毛驴。   一马一驴,停在了客栈门前。   楚留香翻身下马,池藏风跳下毛驴。素不相识的两人,正听到客栈里议论纷纷。   好极了。   是为楚留香更能让女人哭,还是让三爷更能让男人哭,客栈里面争起来了。   ‘砰!’   说书先生没想到话题会偏了,他想说的既不是香帅也不是三爷。“静一静!诸位,别为了两个男人再争了。此处是该问,哪个女人最会让男人哭。”   楚留香:冤枉,他从未故意让女人哭。   池藏风:荒谬,她什么时候被动变性了? 第15章   哪个女人让最会让男人哭?   说书人抛出问题,不料客栈内安静了一霎。   ‘石观音’,’水母阴姬’。   没有人敢报出这两个名字。   近年来谁不知石观音美若天神,盘踞大漠深处。传说被她所迷的男人,最后都再难见天日。   水母阴姬比前者更甚,神水宫宫主对男人堪称仇视,绝不许男性靠近神水宫地盘。违者,死!   男人遇上此二者,可不就变得非常会哭了。   “蒋老头,你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酒客不敢腹诽石观音与水母阴姬,只能直冲说书人不爽。“会不会说话了,说点开心的事成不成?”   “就是,就是。你这还不如讲一讲致富经——如何进行母猪的产后护理。”   “或者聊聊男人必备的神奇秘药——脱发不用愁,这也是非常好的。”   一堆超正经的话题被抛了出来。   大堂内众人七嘴八舌,说书先生被堵得够呛。   下一刻,客栈却忽然又安静。   门被推开,有两个陌生面孔走了进来。   一个络腮胡长了半张脸,让人瞧不清他的具体长相。   另一个白衣翩翩,其神态如岳峙渊渟,却似乎没满二十岁。   众酒客强行把目光落在络腮胡身上,没有多看白衣人。   理由很简单,众人心底无不大声叫嚷,‘小白脸,男人长那么好看,是想干什么!’   然而,没人敢把腹诽说出来。   在黑风黄沙的边陲,只有一种人能把白衣穿得一尘不染——武林高手。   当下,客人们还没喝多,只要理智仍在就不会当面骂人。   他们看络腮胡就好,洗一洗眼睛,男人就该是络腮胡那种普普通通的糙汉子。   客栈大堂只剩角落的空桌,新来的两位客人只能拼桌。   互不相识的两人,一南一北落座,向店小二点菜。   楚留香:“女儿红,一碟卤豆腐干,小碗米饭。”   吃少点就好,免得等会路上颠簸反胃。   池藏风:“烧刀子,三份炭烤羊腿,大碗粗面。”   吃多点更好,如此等会上路更有力气。   众酒客本也竖直耳朵,这下都瞪圆了眼睛,有没有搞错啊?一个络腮胡莽汉,一个玉面俊书生,是不是该换一换菜品?   接下来,没人再关心菜品。   说书先生眼瞅今夜话题被带偏多次,他终究提问式互动。   “诸位客官,说回最能让男人哭的女人,请容老朽揭开谜底。正是新被誉为武林第一美女——林仙儿!”   醒木一拍,赞美即来。   说书先生:“林仙子之容,只得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秦淮之侧,冷香小筑,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男人想见林仙子一面。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那些思慕心切都急哭了。”   这次终于话题转回正轨,酒客们的回应是按说书人的思路走了。   “嗷!是林仙儿!你早说啊,据说她最善弹琴。”   “是极,是极。林仙儿才貌双全。男人求见而不得,怪不得都要心痛地落泪。”   “我也听说过。但我们在边陲,距离江南太远,怎么可能见到?哎呦,这一说还真是一把辛酸泪。边关只有黑风黄沙,哪有美女温存。”   “蒋老头,快说些林仙儿的故事,让我们开开眼也好。”   说书先生终于能侃侃而谈,绘声绘色讲起林仙儿的四五六七八事。   末了,他扔出了一记重弹,“可靠消息,林仙儿近期会来玉门关,也不知谁能幸运地博得她的欢心。“   这下,客栈再度议论纷纷。   唯有角落安静。   店小二麻利地上了菜,池藏风和楚留香只顾吃菜喝酒,吃吃喝喝的速度很快。像是聋哑人听不到身边的吵闹,也没有发表意见的冲动。   池藏风刚刚横穿大漠,只想酒饱饭足,没有心思想入非非。   像她这样一本正经的老实人,七年来无心美色,专心致志练武功搞事业,也无外乎在武林上留下了‘三爷家的棺材最好用’等传闻。   至于被误传的变性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江湖多蠢人,偏听偏信多,明辨是非少。   池字被拆成了‘三也’,是在传言里失真成了三爷。她身为棺材铺东家,为了照顾多地的殡葬习俗,是会以男装出现。   问题在于,谁形如恶鬼了?   楚留香也毫不感兴趣。   他才不会说半年前远远在江南瞧见过林仙儿弹琴。那位美是真的美矣,擅琴是真的擅琴,但总缺了点什么。   别管缺了什么,反正论美与擅琴,林仙儿都不可能独步武林。   论美,她不及对面啃羊腿的陌生年轻男人;论琴,她也不及远在福建少林的好友无花。   楚留香:我真不是随便人,不是哪种美女都喜欢。   这话却说不得,以免被这些人群殴。江湖嘛,清醒的人总要装糊涂。   第一美女的话题总能引发热议,只有两人飞速用餐后就悄然离开。   秋月寒凉,阻挡不了赶路人的脚步。   池藏风骑上毛驴,楚留香骑上白马,没想到两人的方向一致。   楚留香先问到,“前方百里,无一处借宿点。夜寒露重,兄台欲往何处?对了,在下张啸林。”   前方何止没有客栈,恐怕还会有一场厮杀。   楚留香是为救人而来,李红袖的哥哥拜托他帮一位昔日同门。   有人铲除了漠北一带打家劫舍恶匪,却被残部悬赏买命,据悉还不只一拨人要其性命。   ——被悬赏的正是小李探花,李寻欢。   人物关系有点复杂。   李红袖的哥哥名为李蓝衫,他与李寻欢同年高中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前者科举名次不及后者,但一个选了入朝为官,一个却游历江湖。   李寻欢能畅快江湖,也得到了兄长的默许。   李家书香门第,一门三探花。李父过世后,其兄李酌山一直身居高官之位。   此处要提一句,李蓝衫督管六扇门,又与李酌山关系亲厚,是留心了李家人的安全是否收到威胁。   这就有了楚留香受托救人,但他也不知收钱取命的杀手的具体方位。甚至无从确定面前毛驴白衣客的立场,此人为什么要夜间赶路?   池藏风答得简洁,“夜宿何处不重要。此去追债,一旦迟了,欠钱的就跑了。”   想她经营怜花记七八年,合伙人姬冰雁也成了富甲西北的巨富。   胆敢上门打秋风占便宜的人,都好好受了一番和谐·文明·公正的教育,此次拿货不给钱的龙啸云是胆肥了。   “是了。”池藏风补了一句自我介绍,“在下,三也。就是刚刚客栈里众人争论,三爷与香帅谁更能把人搞哭的那个三也。”   楚留香握的缰绳一紧,多谢络腮胡伪装让他似乎全然面不改色。谁眼瞎,说棺材铺老板三爷是丑如恶鬼的?   等一等,别人不知道,姬冰雁不该不清楚,他是怜花记的合伙人。为何在以前通信里,从未纠正传闻有假?   楚留香心有疑惑,但眼下不是解惑的好时候。   没再说话,两人狂奔在土路上。   马儿跑,驴儿跑。   跑了五个时辰,天色到了黎明前的至暗时分。   远处隐隐传来的利器碰撞声,还有随风而来的血腥味。   近了!   要找的人应该就在前方,那就加速前行。   ”嗖——”   池藏风骑的毛驴以窜向前,居然把楚留香与他的白马甩开了数丈远。   楚留香默默瞧了一眼白马。   这不合理,他的宝马怎么跑不过一头普普通通的毛驴?难道前面那位有特别的超速技巧?   冷的夜,寒的刀。   空旷寂寥的边陲之地。   马车难掩血腥味。   驾车的李寻欢已经满身鲜血。   接连三日,已与数波要他命的杀手交锋。以一敌百,如今终是力竭。   此时,又有追杀他的人来了。   五名黑衣人从北方而来拦路袭击,五名灰衣人从南而来搞了突击。   “李寻欢,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李寻欢,怪就怪你多管闲事,你必须死在这里。“   两个带头大哥不约而同地呼呵。   喊完,场面安静了一瞬。双方心中都在大叫奇怪,怎么还有一批要杀李寻欢的?   “住手!要害人性命,问过我龙啸云手里的兵器答不答应!”   只听一人高声阻止,正是龙啸云以轻功凌空掠来。他的一杆银枪横空出世,准备救李寻欢于危难。   龙啸云刚刚站定,摆出与追杀者大战的架势,却冷不丁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差点让他摔一个踉跄。   只听池藏风喊到,”龙啸云,找的就是你。你大包大揽许下十二口楠木棺材,现在棺材都埋到土里了,货款呢!被你吃了吗!“   这会瞧得真切,掐点救人出场的男人正是分店掌柜描述的龙啸云。此人衣着光鲜,据说出手豪爽。   两个月前,塞外发生乱斗,十二人死亡。那些武林人士家中落魄,是龙啸云出面找棺材铺定了棺椁。   死者家人原本只想订薄棺一口,龙啸云非说他出钱买,不收就是看不起他,还签订了买卖契约。   谁想棺材送到,出钱的人不见了。   龙啸云豪爽的名声在外,谁也不信他是躲债,只当他有急事离开。   池藏风视察分店,撞上了有人拖欠钱款。   这却不是龙啸云第一次欠款了。她行走漠北,比大多江湖人更关心商铺经营,听了两三回商铺没收到钱款。   都是一个人所欠。   龙啸云在众人面前包揽下某事,让掌柜给个面子稍后再收账,可往往就收不到了。   那些掌柜有苦说不出,只因以貌取人不认为龙啸云没钱付不出,更不谈让他打欠条。   怜花记棺材铺不同。姬冰雁管账,不该少的一分都不能差,是必要把买卖合同签了。   这就有了池藏风的月下追债。   随即楚留香也到了,他直奔李寻欢而去。   “小李探花,在下应李蓝衫之托而来。是来迟了,让你受伤。我该罚,必须罚几坛酒了。”   月下刀,人与人。   这会撞到一块的人有点多。   是谁要杀谁?又是谁要救谁?还有是谁欠了谁?   两拨追杀者举着刀,情况和说好的不一样。   让人居然一时间傻傻分不清楚,他们到底该往哪里下手? 第16章   两拨追杀者很快清醒,别管来了几个人在场,任务目标只有一个——让李寻欢重伤,但又不能让他直接死翘翘。   什么?这和嚷嚷出来的不一样。   为什么明明叫嚣着要李寻欢的命,但真的动手却又要给他留一口气?   这就是关键所在。一旦被看破,必定会引起猜疑。   追杀者秉着专业的态度,丝毫没有手软,直接攻击李寻欢的致命部位。打就完事!   很可惜的是,今天他们遇上的救援成员不寻常。   龙啸云心里慌得一批,绝对想不到有被追债的这一天。   不都说只要走得够快,就能逍遥江湖?他远离开了那些商铺,一定没有掌柜会拉的下脸来要账才对。   为什么要出现例外?   是了,他黑着脸签订过一份棺材铺的买卖契书。   “呲——”   一杆银枪虎虎生风。   不论龙啸云心里怎么恼羞成怒,但面上要保持住三分惊讶七分无辜的表情。   他还能手不抖脚不颤地继续使出银枪,仿佛谁也不能阻止他行侠仗义救死扶伤,是说什么也要救李寻欢。   只听龙啸云大义凛然地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救人要紧!”   池藏风笑了。   很好,这就是慷他人之慨。她的钱,什么时候轮到欠款人说是身外之物了。   瞧着这一幕,别怪她思想不单纯,总觉得会出现债务转嫁的局面。   龙啸云避而不谈还债,只管一门心思救人。   这被救之人也是久闻大名,是当年王怜花提过一嘴的故人之子,据闻是心地善良。   李家算不得泼天富贵,但一定能还出四百多两白银。   李寻欢如果记下龙啸云的救命之恩,十之七八会帮他还债。   “对,救人要紧。”   池藏风出乎龙啸云意料之外没有恶言反驳他,而是调转矛头直冲两拨追杀者。   抢人头,谁还不会了。   下一刻,平地生风,风惊遮月。   一、二、三、四……,十个杀手有一个算一个,都感到排山倒海而来的掌风压力。   众杀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说好的李寻欢孤立无援,只要演得逼真走过场就行,现在是腹被受敌。   先跳出来使银枪的那个人武功不算好,但骑毛驴和骑白马后来的那两个,简直就是要他们的命啊!   楚留香:不。没想要谁的命,只是想要终止这一场追杀。   其实,楚留香也有点懵。正一边全力制伏追杀者,又一边疑惑究竟谁才是受托而来帮忙的?   他是忠人之事不让李寻欢被害,但瞧着战场上的另两位是怎么回事?那种积极的态度令人狐疑。   一场截杀,两拨杀手,三方救援,暗流汹涌。   此刻仅有一人心晴明朗。   还能是谁,可不就是被救的那一个。   马车上,李寻欢勉强保持清醒,哪怕重伤流血但阻挡不了他的好心情。果然江湖多豪侠,天无绝人之路,今夜是遇多方相助。   多方相助,初衷为何?   这非常值得思考,但流血过度的人暂时没法思考。   厮杀来得快,结束很更快。   龙啸云根本没能怎么发挥,是被另两人联手死死压制风头。   池藏风铁了心要抢人头,楚留香应约办事就一定要出力。   放眼当今武林,又有多少人能抵抗两人连手击杀?两拨杀手没能挣扎太久就全部被俘,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废了武功。   “呜呜呜……”   十个杀手被堵住嘴,左黑衣右灰衣是捆成一长串,集体双手举过头蹲在了地上。   危机解除,气氛却僵硬。   龙啸云强撑着保持正义凌然的神情,眼中难以抑制不可置信。他居然一个杀手都没打到,十个追杀者就被齐齐放倒了!   这,这,这要怎么算?   这样一来,他算不算救了李寻欢?   当下,龙啸云看向李寻欢。   与此同时,池藏风与楚留香也看向李寻欢。   李寻欢猛地一个激灵。   饶是他受伤过重脑子不清醒,被三道目光同时盯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李寻欢勉强露出微笑,无论如何,先欲向救援者致谢,“多……”   然而,‘谢’字没能说完,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楚留香瞬步一闪,快速捞了一把,才让李寻欢免除了一头栽下车的惨状。顺便诊其脉搏,不幸的是李寻欢失血过多,幸运的是重要脏器没有受损。   冷风吹荒野。   此处绝不是好的疗伤点,但事急从权,只能在马车上先做简易包扎。最好是有人帮一把手。   楚留香看向在场两位。   “我来……”   龙啸云正要自告奋勇帮忙。   楚留香却看都没看龙啸云,是问池藏风,“三也,能帮忙搭一把手吗?”   楚留香选帮手的理由充足,他才不是偏向美人。姬冰雁与池藏风相熟,他与姬冰雁是之交,如今该与谁亲近就一目了然。   何况,龙啸云极可能欠债不付。冷静理智如他,不得不怀疑龙某人做好事是否别有用心。   这下,气氛更加古怪了。   “呵——”   池藏风对着龙啸云冷笑一声,虽然走向马车帮忙,但不忘再度提醒。   “得知我来追债,其他商铺的掌柜联名委托,算了算去掉零头,只收你四百四十四两白银。多吉利的数字,龙啸云,你开心吗?”   龙啸云脸色一僵,这么多个四想要诅咒他穷死吧。   现在搜刮全身上下,即便卖掉了他的银枪,也只能凑齐二百两白银,然后就得彻底餐风露宿了。   “我……”   龙啸云眼角余光飘向马车,正想说救治李寻欢重要。   “你什么你?别说救人重要,已经再搞了。是男人就别磨磨唧唧,还有能不能条理清晰一点。”   池藏风说着一指戳重李寻欢伤口穴位,直接送入一道疗伤真气。看在王怜花的面子上,让小李探花好得快些。   这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龙啸云,救人是救人,还债是还债。”   池藏风以极为客观而冷静的口吻问,“难道你想搞三角账,等李寻欢赠银子,然后用那笔钱还我?是的话,你就直说,我等得起。不是的话,你给个章程要怎么还钱。”   挑明了。   极不给面子地挑明了。   龙啸云终于撑不住,脸色完全黑了下来。   一侧,楚留香尽毫不意外。   不愧是铁公鸡的合伙人,人以类聚,池藏风与姬冰雁交好是有理由的。   这会也正密切注意李寻欢情况。   李寻欢被撒上了金创药,本该是完全昏过去了,但现在他眼珠微动,似有将要意识清醒的迹象。   楚留香见状就明白,必是池藏风让李寻欢加速清醒。目的显而易见,听一听龙啸云的回答。   龙啸云能怎么回答,他只能死撑着仗义疏财的人设。   “我帮人是出于仁义,绝非施恩望报。你不能信口雌黄冤枉人!我做的一切都是帮助他人,你怎么能污蔑我的一片赤诚!这绝不是君子之态。”   池藏风根本不为所动,“你想让各家掌柜垫付钱款,用他们的薪酬去帮你助人为乐?那样一来,你就是以害一人为代价,帮另一个人。   龙啸云,你的帮助真费钱,只费别人的钱。这生意经,我自愧弗如。懂了,欠钱的是大爷,所以说,龙大爷,你的四百四十四两什么时候还?”   楚留香低着头,嘴角隐有笑意。   别管欠账的怎么推诿,催账就要勿忘本心,认准要钱就对了。   龙啸云张口欲言,但遇上一个油盐不进的又是手握欠条的,他真不知该说什么。   为什么今夜要出现在此,他就不该问讯而来,现在好想一言不合转身就走。   “姓龙的,你该不是想跑吧?”   池藏风似懂读心术,一下就叫破了龙啸云的想法。“且不说你能不能逃走,你要敢逃债,信不信我找八百八十八位说书先生,满江湖宣扬你的欠债不还。”   哐当——   龙啸云惊怒而岔气,居然一下没拿稳银枪,砸到了地上。   “你别太过分了!”   龙啸云怒火中烧,“居然要用如此下作手段羞辱我。”   池藏风却是痞笑,“你急了,你这就急了?你是想说士可杀不可辱,让我学习魔教,挑断欠债不还者的手筋脚筋扔到海里喂鱼?哎呦,这太血腥,你可别带坏我。”   龙啸云:谁特么能带坏你!   下一刻,池藏风收起笑意,“别再废话,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提怎么还钱。现在给个准话,什么时候还多少银子,别给我转移话题。“   旁听者如楚留香,已经确定龙啸云此人不诚,甚至不如真小人。   气氛再度陷入僵局。   此时,李寻欢努力睁开了眼睛。   刚刚的一番话尽数入耳,也是知道了当下的情况,谁能想到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之间居然有如此纠葛。   “两位,别争了。这笔钱,我来出。”   李寻欢勉勉强强开口,不愿看到纷争继续。   哪怕并不认同龙啸云的欠债不还,但也想那是一时拮据。   既然都是帮助了他的人,尽管龙啸云实际上没能做什么,可就当谢谢这份好心,是愿意赠银四百两平息争端。   李寻欢此话一出,龙啸云听得心头一松。   正在为李寻欢处理伤势的两位俱是微微一怔。   池藏风与楚留香相互看了一眼,不难读懂对方的意思。   ‘正在救的人,究竟伤在何处?是不是大出血把脑子给搞坏了,必须治疗一下脑子了!’   李寻欢忽然头皮一凉。   是错觉?总觉得他似乎要倒霉了。 第17章   龙啸云可不管旁的反应,只知道有人出钱,他就不用被疯狂追债。   “久闻小李探花义薄云天,龙某实在是受之有愧。”   龙啸云本来该多推辞一番,但转口便道,“多谢你解我燃眉之急,这笔银子以后我会还的。”   这话脱口而出,不能再让债主抓到把柄。   龙啸云本该假意推拒赠银子,或者索性彻底拒绝以退为进更能与李寻欢交好,但真是怕了一旁不依不饶的池藏风。   “如此就好。”   李寻欢还担忧龙啸云为面子强撑不收钱,那就无法缓和僵持的气氛,现在看来他多虑了。   只差一步,需要让债主应允。   李寻欢看向池藏风,“三爷,您看能不能宽限一段时日?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非常希望能邀请你们同回李园。届时奉上白银,一文都不少。”   原来代为偿债的人也没有现款。   池藏风好涵养地保持微笑,没有出言讥讽,更加仔细地打量了小李探花。   论穿戴,李寻欢都没龙啸云的一身行头来得贵。江湖人多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一下子拿不出四百两也不奇怪。   何况很可能不只四百两。既然是三个人救了李寻欢,按照他的逻辑不能厚此薄彼,怎么可能只给一个人送钱。   对此,池藏风只想说,王怜花的眼光真是‘妙’。   近七年行走江湖,打听到了几十年前的一些旧事。千面公子王怜花,正邪难辨,性格变幻莫测。   那位将《怜花宝鉴》留给李寻欢,说是说观其心地善良又有武学天赋。   这两条全中,但老狐狸会瞧不出小李探花对仁义的理解过头了吗?多半并非不知,或多或少都埋下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这样做坑了谁?   池藏风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她答应过监管与《怜花宝鉴》有关之人的情况。   “好,一起去李园。”   池藏风欣然应允李寻欢的提议,但又话锋一转对龙啸云说。   “一路东去,至少需要三个月。即便李探花好心出钱,但我恩怨分明,也不能让欠债的偷溜。现在,你必须立一张字据。”   龙啸云刚刚松一口气,这就又气着了。“我还要立什么字据?你手里不是有买卖契约书吗!”   “当然要加一条。假设我将来被人谋害,你,龙啸云会有重大嫌疑。”   池藏风毫不掩饰对龙啸云的不信任,“欠债的做掉债主,这种事情时而发生,我不得不防。立字为据,也算是个凭证。”   “咳——”   楚留香一直没出声,但此刻是忍不住了,忙以假装咳嗽掩饰住了笑声。   如此正当合理却又角度刁钻的字据,还真不是一般人会提出的。   “我傻吗?”   龙啸云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拔高声音而掩饰心虚,他绝对不承认动过杀人灭口的念头。直斥池藏风,“谁知道你树敌多少?凭什么算到我头上?”   池藏风瞬间就委屈了,“江湖上,谁不知道棺材铺的三也,乐善好施,买卖公正。像我这样的人,除了催账被小人记恨,怎么可能树敌?”   哪怕池藏风是扮成男子,但美人不论性别。   这番轻轻蹙眉,委屈却又坚韧,复而问心无愧的模样是浑然天成绝无作伪。   有对比,有伤害。   再看气到脸红脖子粗的糙汉龙啸云,他双目圆瞪地愤怒着。   只能说是立刻应证云泥之别,龙某人的脸被踩在地上摩擦了。   龙啸云: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然而,没有人附和。   哪怕李寻欢一向奉行朋友和睦相处,可也不自觉偏心池藏风。有的话虽然难听,但顾虑并无错误,那么把字据写一下也无妨。   楚留香似乎不偏不倚开口,“龙壮士,既然你自认俯仰无愧,那就留一张字据。写明前因,再保证不会加害三也。如果三也出现意外,是有必要从你查起。当然得有年限,可以商量。”   池藏风也爽快,“三年,期限三年。这个时间很讲道理的。所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就是参考这个时间。”   却说真想要报仇十年都不晚,三年又算得了什么。   道理,池藏风都懂。   其实字据一事本就荒唐,设定年限就更是荒唐。   这就是在故意恶心龙啸云,要看此人暴涨一肚子气但只能憋着,还不得不任她安排的样子。   再装啊。   装豪侠,装慷慨解囊,装清者自清,都是要代价的。   “注意,是从还清债款开始的三年。”   池藏风像是为显得严谨追加这条补充。   楚留香闻言眨了眨眼,再观李寻欢对此没有反应。   这位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谁给他自信,回到李园就能拿出一大笔银子?   李家并非李寻欢当家,而是其兄李酌山统揽一切。   显然,有两个人准备告黑状。   不,是要帮助李家兄弟友好交流了。   楚留香需要忠人之事,不会向李酌山隐瞒边陲的事,而现在也听出来池藏风一定有相同的打算。   弦外之音,又有几人能解?   反正龙啸云没听出来有何区别,仅明白眼下一味抗拒只会破坏他的形象,克制住咬牙切齿应下了。“好!我写!”   他接过纸笔,写下前因后果。为显光明磊落,还在最后加了一笔发下重誓。“如果加害池藏风,我则被五雷轰顶,死无全尸。——龙啸云”   池藏风瞧着字条暗中冷笑,其心不诚还敢用天雷发誓,是瞧不起天雷吧。   上一波瞧不起天雷的死在了大海上,尸骨都被劈焦了。也不知龙啸云能否遵守承诺,否则连她也不知会发生点什么。   一场纠葛仿佛平息了。   当下,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比如两拨追杀者分别受雇于何人?侦讯后,得到的答案有点复杂。   黑衣服的杀手收了两笔钱。   第一笔自然是李寻欢剿灭匪徒的残余要买他的命。   另一笔却来自不知名的蒙面男人,是要他们手下留情,把李寻欢弄得半死不活就好。   灰衣服的杀手居然也收了两笔前。   第一笔青魔手伊哭的大弟子丘独所出,是要把李寻欢打成废物。   另一笔是来自一个隐藏身份的女人,是要他们给李寻欢留一口气。   如此,是有四方人马在算计李寻欢。   但他表明只得罪了恶匪,根本不知另三方是怎么一回事。   李寻欢自认倒霉,而生活还一天比一天苦。一路向东,一路养伤,他的汤药从未正常过。   池藏风言之凿凿是为疗伤,起初是汤药里面居然加满了黄连。   李寻欢必须承认疗伤效果是不错,但药剂的味道越发古怪,有时就像吃下了一碗馊泔水,还无法表达丝毫不满。   唯一心愿,快点回到李园。   按脚程,回家之时也就能停药。   李寻欢从未如此思家心切。离家七八年,终于能再见大哥与表妹,还带回了三位救命之友,可谓圆满。   此时,他不知道有两大封信早一步寄往了淮安李园。等他结束了备受煎熬的身体之苦,还有更加大的苦恼在前面等着。   **   腊八,雪纷纷。   一行四人终是抵达江南。   不提龙啸云一路受气却要死撑,不提李寻欢的味蕾几近饱受折磨,只需在客栈休息最后一晚,明天就能看到李园的大门了。   更漏沉夜,夜深人静。   池藏风为伤员考量,未免上下楼梯扯到伤口,让倾向于住二楼的李寻欢留在一楼。不如换一换,让她住二楼的客房,李寻欢当然同意。   在打更声响之后,吹灭蜡烛的夜里,却有人以不老实的行动提出了疑议。   ‘咔哒——’   只听门栓轻响,客房居然被从外挑开了。   屋内昏暗,只余月色浅照。   随着很娴熟撬门技术,有一阵香风散入客房。   床铺上,池藏风闻声则醒。   有人三更半夜不请自来,听其脚步轻轻移动,却不是熟悉的人。   对,不是化名为张潇林的香帅。   三个多月的跋涉,外加联手给李酌山报信,两人已经交换了真实姓名。   当下,又会是谁?   “小李探花,久闻大名。我听诗音姐提过你,是已经离家多年。这又乍闻你重伤,连夜来看一看你的近况。”   娇媚的年轻女人声音在床帘外响起,“勿怪我冒昧,必要见一见你伤得怎么样。可别伤得太重了,回家吓着诗音姐。你不怪我此时探望吧,能让我仔细检查一下吗?”   下一刻,床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   池藏风睁眼,正对衣衫半露的女人站在床边。   女人长得极美,绝大多数人看了都会呼吸一顿。   她选的角度很好,月光洒落了她半身,恰似犹抱琵琶半遮面,是那令人心生旖旎的半遮半掩诱惑。   可惜了。   这一招对池藏风没用。   池藏风:果然,江湖上少不了自荐枕席的戏码。但她不好这一口,性别不对啊。   来者也愣住了。   说好的,二楼住着李寻欢,为什么换成了一个长得比她好看的男人?   林仙儿很快心中一怒,躺着的人是谁?   为什么能似老僧入定般,居然能以古井无波的眼神看着她?不,不应该的,不论是什么男人,看到她都该疯狂才对。   林仙儿:决定了,索性将错就错睡了这一位。没有男人能拒绝她,没有男人能不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   下一刻,却听池藏风出人意料地高呼,“楼下的,快来帮忙!有女魔头采花大盗来啦!”   此话一出,恰如平地一声惊雷。   楚留香最先从睡梦中惊醒,啊?什么来了?他没听错吧? 第18章   唰——,唰——   两道人影出现在池藏风的客房门口。   门半开着。   屋内已经点起一盏油灯。   楚留香与李寻欢闻声而来,淮安城居然有女魔头采花贼出现在池藏风的房中,那是有多想不开啊?   屋内一妙龄女子面色铁青,双手抱头贴着墙根站直。   显然是被封住了周身穴道,无法行动也不能言语,强行被凹出投降的造型。   仅有一双眼睛仿佛吃人恶鬼直勾勾地怒视池藏风。   但一听到门口出现脚步声,瞬间就梨花带雨哭了出来,双目含情楚楚可怜地看向后来的两个人。   真是一出活灵活现的变脸!   哪怕她无法调动面部表情,但只用一双眼睛就已极为传神,堪称登峰造极的演技派。   也亏楚留香与李寻欢武功不俗,将瞬间的眼神切瞧得真切,否则还真不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女采花贼的真面目。   “三也,你都人都抓到了,怎么还要帮忙?”   楚留香已经叫顺口池藏风的外号,懒得改了。果然如他所料,倒霉的人只会是偷袭者。   这个女魔头采花贼也久闻其名,正是远远见过一次的林仙儿。   之前在漠北小镇的酒肆,说书先生兴高采烈地说林·武林第一美人·仙儿去了边陲,不知谁会有缘得其垂青。   时间上真的巧了。   救李寻欢之际,传闻林仙儿出没在玉门关。当送李寻欢回到江南,林仙儿出现在了池藏风的房里。   等一等,二楼的房间原来是分给李寻欢的,那么情况有点微妙了。   池藏风捧着一杯温茶坐在圆桌边,一副需要慢慢喝茶来压惊的模样。   “解决采花大盗,当然需要人帮忙,她又不是冲着我来的。”   池藏风表情一本正经,却几乎好无差异地模仿了林仙儿的声音,将她刚刚的话活灵活现复刻一遍。   最后,对李寻欢做了总结性发言。   “采花贼有一位诗音姐,那人一直挂念你。采花贼得到消息知你遭遇重伤,怕你被搞坏掉了,今夜特来用自己的身体来试一试你是不是健康。这是多么令人动容的姐妹情深!我来到这个世界,还是头一回被这般……”   池藏风顿了顿,吐出两个字,“恶心到了。”   咦?   刚刚是不是说了四个字?   是计算失误。   由此可证是真的被恶心到了,才连五以内都数不清楚了。   当然,这是反讽。   言归正传,池藏风对李家的情况多少有点了解。   《怜花宝鉴》被交给林诗音代管,她是李寻欢的表妹,青梅竹马的那一种,很可能有谈婚论嫁的约定。   林仙儿口口声声称呼林诗音姐姐,更知林诗音对李寻欢的感情,今夜前来是计划睡了好姐姐的青梅竹马,以而证明她魅力无边?   对此,池藏风以不想用恶心之外的词来形容,免得污染她的思想。   这便毫不给面子喊破林仙儿的计划,而看向李寻欢的目光多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小李探花怎么像是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或男或女都想扑上去咬一口。   这怪谁?   答案很复杂,但想要不被咬,不只要有武功,还要懂得拒绝。   李寻欢侧移两步避开池藏风奇怪目光,只想快点解决林仙儿。   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林仙子魅力无边在江湖广为流传,她住的冷香小筑是许多武林男士想要出入的地方。   然而,冷香小筑却是李家送给林诗音的宅院。   外界只知林仙儿如同仙女,穿的绫罗绸缎,戴的金银珠宝,却不知她本来穷到没钱葬父,要抱着父亲尸体一起跳崖。   是林诗音路过时救了林仙儿。给她安排了住处,为她提供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哪怕多年没有回李园,但未完全中断与家中的联系,在信里见林诗音提及收养的妹妹有多温柔体贴。   可笑的是林仙儿的体贴,难道是夜袭他,并且贴到他的身上?这简直太荒唐了。   李寻欢少见的语气冰冷,冷眼看向林仙儿,“你住在冷香小筑,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林仙儿被点哑穴,没有办法用言语辩解,而泪水不停地流。   一滴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划过脸颊,似乎无比忏悔,让人见之心软。   池藏风忽然提问,“你是真伤心忏悔?为什么能做到一直哭还不流鼻涕?”   楚留香正在琢磨林仙儿与追杀李寻欢之人的关联。   那个神秘女人会不会就是林仙儿,原计划是自编自导一出戏。趁着李寻欢最虚弱成为他的救命恩人,也许照顾着就照顾到床上去了。   遗憾的是李寻欢被半途救走,计划有变,她只能趁着今晚施行方案二。   思考被池藏风奇奇怪怪的问题打断了。   楚留香:……   糟心了。往后看到美女哭得越美,他恐怕越会联想鼻涕之问。   林仙儿被问得一愣,哭是一种高深的学问。   对着谁选哪个角度,低头几分流泪最美等等,那都是极有讲究的。最容不得就是有鼻涕,则必须做到不大口喘气,更要精准控制情绪。   以往,林仙儿一直做得很好,但今夜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对她的美貌视而不见,还以如此刁钻的问题为难她,一时间让她无比恼羞成怒。   下一刻,让人崩溃的事情出现了。   池藏风像是会咒术,有神奇的乌鸦嘴技能。   林仙儿发现居然罕有的不受控制,是有一些鼻涕流了下来。   啊啊啊啊——   哪怕林仙儿不能说话,但能感觉到此时她暴怒不已的情绪。   池藏风眨了眨眼,法力不可能在此间恢复,不存在什么出口成真,这都是林仙儿的自然身体反应。   她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哦,看来你没真的成为仙子,还是凡人,有凡人的正常反应。那就好,我不是得罪了真正的上界女仙,否则还有些麻烦。”   林仙儿:麻烦?你以为现在我就会放过你吗?!   池藏风无所谓地笑了笑,她会怕?   如果怕树敌就别出来混,不如安安心心找个山头种田得了。   屋内,另两人俱是语塞,这种局面还能说点什么好?   此时此刻,他们隐约窥测到江湖八卦的起因,少林众僧嚎啕大哭绝对与池藏风的骚操作有关。   李寻欢把偏了的重点拉回来,没去管林仙儿不能动要怎么擦鼻涕,更不想听那些似是而非的辩解,等到天亮就直接把人押回李园。   其实他有点疑惑,大哥为什么会放任林仙儿住在冷香小筑?没有帮着诗音表妹把一把关吗?   “池兄弟,你这点穴能维持多久?我想明天把人押回李园,和表妹直接说清楚。”   李寻欢还在想要把林仙儿暂押在哪间房,事情与他有关,也不能打扰池藏风休息。   池藏风却不介意看守一晚,不放心李寻欢,怕他万一着道。   “人就扔在我这,移来移去怪麻烦的,这一下能让她定到明天正午。不够了可以续一波,反正也不费力。”   听,这种语气。   像是随手给人喂一把猪饲料,没有一点点走心。   林仙儿听得额头青筋直跳。   这人的心是顽石做的吗,天下怎么会有不对她怜香惜玉的男人!   “要不要我守下半夜?”   楚留香几度无语后,总算把话题拉回正轨,“不知林仙儿有无同党?毕竟小李探花被四批人追杀,其中有三批人的缘由不明。”   言下之意非常明显,极度怀疑林仙儿与雇佣杀手者有关。   李寻欢听懂了,亦有了同样的怀疑。   林仙儿全作茫然无辜状,但任凭她巧舌如簧,现在开不了口就什么都解释不了。太可恨,都怪那个三两下将她定住的人!   愤怒的目光,直刺而来。   池藏风都没给一眼回应,点人哑穴果然不错。   直接封口,让人不能瞎叨叨,杜绝了一切噪声的来源,真好!   “不必留守。”   池藏风谢绝了楚留香的好意,“既然谈妥了处理方法,就都回去睡觉吧。万一有事,我会及时再喊的。”   楚留香与李寻欢都是嘴角微抽。   也就是时近年关,客栈生意冷清只住四个客人,否则高喊采花贼的言语一出早就热闹了。   “辛苦了。”   楚留香没有拖拖拉拉,招呼李寻欢就一起下楼。   楼下,龙啸云偷摸着观察情况。   发现两人一脸无事地下楼,他颇为遗憾,看起来采花贼没能把池藏风怎么样,真是没用!   何止是没用。   林仙儿被迫抱头贴墙站立,她也只会简单拳脚功夫,腿麻手麻很快支撑不住,哐当摔在地上躺了一夜。   池藏风视而不见,第二天一早自问足够仁义地用抹布给林仙儿遮脸,提着她的后衣领把人到马车里。   粗暴!冷漠!没有一丝一毫温柔!   林仙儿心里把能骂的都骂了,诅咒池藏风这样的必定不得女人喜欢,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无声咒骂不管用,李园到了。   叩门后,眼前的情况却和李寻欢设想的完全不同。   管家福伯一脸愁苦,见他回来,眼中也未能有几分光彩。   “二爷,您总算回来了。”   福伯语气幽怨,“大爷盼了许久,表小姐盼了许久,还以为无法一起见您一面了。”   什么?   什么叫做无法一起见他一面了?   李寻欢霎时有了不好的猜测,大哥是天生体弱,该不会是身体情况恶化了吧?“福伯,我大哥是生病了?”   福伯仿佛伤心到不能多言,“大爷正卧病在床。您先去瞧瞧,我来招呼客人吧。”   李寻欢一听大哥病重,也顾不上其他,匆匆说了一句先走一步就离开了。   这下,福伯打量起与李寻欢同来的四人。   前三位就是李寻欢信上说的三位救命友人了,但寄信回李园不只李寻欢。两封黑状提前送到。那让李酌山特意吩咐,等会把龙啸云扔到西面阴冷的屋子。   咦?怎么还多出来的一个用抹布遮脸的女人,她的身形有点眼熟,不就是大爷不喜欢的林仙儿。   “几位,先随我去花厅吧。”   福伯仿佛被一股伤心情绪笼罩,只能垂头走路,实则内心有些小激动。   嘿嘿!没想到吧,他伤心,他装的。   看来李园要有好热闹好一阵,是该让大爷好好治一治多年离家不归的二爷。   池藏风:有种感觉,各路人马已到齐,一场攻心计要拉开帷幕。谁会是活不过戏本第一回 的哪个人? 第19章   李园,正房主卧。   李寻欢推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药味。   第一反应是无比担忧,不好,大哥居然病得那么重。但是,请原谅他的但是,下意识的将这股药味与他三个月来的用药相对比,这间房的药味居然一点都不难闻。   开药的大夫是谁?   为什么要让他感受到比对伤害,池藏风配的药方,效果奇佳但太折磨人的味蕾与五感了。幸好不用再喝,再喝,他真要四大皆空,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李酌山斜靠在软塌上,抬眼则见脸色纠结的弟弟。“进门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大哥,你的病究竟如何?这会服用的药味道不错,好像有花香。”   李寻欢话一出口,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又不是十岁孩子,怎么就缺心眼地对病患说他的药不错。   安静,也就怕气氛突然地安静。   李酌山幽幽凝视李寻欢,半晌一字不语,目光将人定在了将人定在了原地,是让人有点头皮发麻了。   “呵——”   李酌山似笑非笑,现在能确定李寻欢如信中所言,他真的被药剂折磨的有了心理阴影。   对此,只想说一个字:该!   李寻欢活该,都是自找的。   因为他对认为的朋友不设防,是让池藏风逮着机会让他有苦难言。如今只是苦口,若是不治,将来必有人会让李寻欢余生苦命。   当下,李酌山没有揪着极不靠谱的问候不放,仿佛贴心地主动揭过此事,只说:“我的病要静养,上个月就请了病假,估计要歇上一两年了。”   什么?一两年?   李寻欢完全顾不上别的,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李酌山向来都是带病也要去衙门的做派,这次的病情必定是来势汹汹。   命不过三十。   不知多少名医或神医给李酌山下的定论。   “大哥……”   李寻欢却不知从何说起,李酌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虚,而且生来筋骨与武学无缘,连用内功蕴养脏腑的最后手段也使不出。   李酌山却一脸云淡风轻,“别愁眉苦脸,你要真心疼我,那就留下来陪我一段时日。大哥知道,我比你喜欢的江湖无趣的多,你不会嫌弃大哥吧?”   “当然不。”   李寻欢从没忘记踏入江湖的起因,一方面是他天性不喜官场,另一方是为给李酌山寻医问药,可惜至今未有奇效出现。   如此想着,李寻欢想到了池藏风古怪之极的医药术。正想说请那位三也来瞧一瞧,但又暂时把话咽了回去。   他的哥哥,从小开始就经历太多次失望。   当距离预判的三十死亡期限只剩下三四年,怕就怕此次病重让不祥提前到来。如果不能给出积极的解决之法,还是别轻易让李酌山认为有治愈希望。   李寻欢只能先坚定保证,“大哥,我会一直在李园陪你。”   “这样就好,为兄便无憾了。”   李酌山浅浅一笑,似春水梨花,实则是等着李寻欢的这个保证。留下来就好,留下来就能他整治一番。   原本想让李寻欢潇洒地活着,可再放任就怕弟弟把命都给潇洒掉了。这倒也罢,个人选择而已,但就怕小表妹被牵连其中。   李酌山打定主意,哪怕李寻欢最终选择浪迹江湖,可要先把林诗音的事处理清楚才行。此事不急,先问伤情。“寻欢,你的伤如何?对凶手有眉目了?”   “我的伤基本痊愈了。这次的追杀有点复杂,是有四批人雇凶。一个是我浇灭凶徒残余,另三个一时无法确定。”   李寻欢提起凶手,自然而然说出了对林仙儿的怀疑,和盘托出昨夜客栈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事。   如果可以,并不希望让李酌山多虑,病人就该少思而少忧,但是有一些关于林仙儿的经历疑问必须要问。   李寻欢不解,“林仙儿此人以玩弄男人为乐。诗音心善将她收留,大哥没有劝一劝别把人留在身边?   诗音现在住在哪里?还和林仙儿一起住在冷香小筑?她受得了林仙儿那些乱七八糟的入幕之宾时不时上门打扰?”   被问及此事,李酌山笑得更柔和了。   他怎么没有劝,但不能把林诗音当一个任由摆布的东西。既然李家送出了冷香小筑,林诗音作为主人,她就有权力决定客人的去留。   “早些年,我劝过了。但小表妹被林仙儿哄得开心,不再因一个人而倍感孤寂。我想留下林仙儿也好,让小表妹能体悟到世上有百种人,有的人知面不知心。”   李酌山本意想让林诗音多些识人的本领,他的身体不好,注定了无法长期保护家人。   谁想到林诗音的善良与天真太多了些,后来即便有所厌烦,这些年也从没向他求助说一句想要让林仙儿离开。   既然不会拒绝,那就要尝一尝自己亲手酿制的苦果。   “昨夜之事,你该找机会亲口告之小表妹。这次林仙儿的目标是你,这点正戳小表妹心口,足够让她警醒了。”   李酌山瞥见李寻欢面露难色,语气淡淡,“怎么,还想隐瞒?真正对一个人好,可不是让她蒙在鼓里。你能把小表妹保护得密不透风?别骗自己了,难道你能一直呆在淮安,再也不去外面?”   李寻欢最听大哥的话,也怕林诗音再被林仙儿忽悠,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会照直说的。”   这却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李酌山冷不丁问,“你说林仙儿可能买通了杀手,让他们留你一命,借此她能趁势救你。   既然你怀疑了林仙儿,怎么就没有再怀疑其他人?边陲之地,荒凉得很,寻常没事谁会往那里跑?你倒是好命,一下遇上三个救命之友。”   “大哥何出此言?”   李寻欢回过味来,李酌山是说女有林仙儿自导自演,谁能保证不会出现一个相似动机的男人。“但,张兄带着你的委托信而来,而池兄弟是追债半途撞上我被追杀,龙……”   龙啸云呢?   说到此处,李寻欢卡住了。   “不。龙兄手头拮据,哪有什么钱收买杀手。”   李寻欢并不愿怀疑龙啸云,是找到了一个理由。那人长得堂堂正正,一路东行哪怕与池藏风不对付,但也没有做出任何不利之事。   “是吗?”   李酌山上上下下扫视李寻欢,别的不提,蠢弟弟都没搞清楚接受委托的楚留香是化名张啸林。连救命之人的真名也没问到,更不提能弄清其他。   此时,李酌山却说,“寻欢,没看出来,你居然重女轻男。”   是对女人有戒心而怀疑林仙儿不轨,但对男人不防备而信任救他的男人。   李寻欢:总觉得大哥在反讽他。   李酌山不作一时口舌之争,“你刚回来也累了,中午随便吃点歇一歇。晚上设宴客,让福伯给小表妹递帖请她入府共聚。   至于林仙儿,就先压到暗房。等追杀你的十人被押解到江南,细细盘问细节,得到确凿证据一举处理此事。”   “好,都听大哥的。”   李寻欢觉得大哥的安排很妥当,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他当然认同接受。   房门开合。   李寻欢先离开了,自然不知随后有一人入屋。   来人青衣颀长,环佩玉箫。   唯独不能让直视他的那张脸,面容奇丑无比。   李酌山微微侧目,哪怕见了好几次,对黄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师的易容有阴影。   为什么就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为什么给出诊一定戴如此有碍观瞻的面具,从未顾及病人的心情?   不能问。   问就是个人喜好,外人管不着。   “今日份的药。”   黄药师并非暂居李园,这两天到了复诊换药方之际,是被提前请求需配合演戏。   李寻欢还不知道他一旦答应留在李园,这几天会是最后的恰意日子。   李酌山佯装命不久矣留下弟弟,要将经营家业等一系列事都压到李寻欢头上,决意从旁监督再也不能让他不多长些心眼。   至于朝中事务,那些官场纠葛到也不必赘述。   李酌山正是有心要隐退一两年,李寻欢刚好撞上好时候了。   黄药师瞧着李酌山虚弱却又仿佛无事的模样。这人若非演技足够好,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   “你的病能控制,不过三十的判词只是那些人学医不精。而今,你对令弟如此欺骗,早晚会露馅。”   届时,怎么收场?   “被拆穿才好。作为兄长教弟弟一个道理,亲哥哥也会骗他,更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别人。信任,从来都不该被轻易给予。”   李酌山觉得此局甚妙,这点与池藏风的书信提议相合,给李寻欢治病有时要用猛药,别怕他苦痛。   黄药师不置可否,反正他看着两家祖辈有旧的份上来给人治病,别的一概不多参与。   哪怕要暂时背上医术不到位治不好病的包袱,也完完全全没有必要对外人交代清楚。   “你躺着吧。”   黄药师转身就走,“我明天准点再来诊脉。”   “哎……”   李酌山的邀请之言没能出口,都还没说有一个人治了李寻欢的重伤,想问黄药师有没有兴趣结识一番?   也罢。   一个讲究用药口感能弄出花香的人,与一个能熬制出泔水味药剂的人,想来没有相互认识的冲动。   用药,午睡。   李酌山养精蓄锐,今晚还有一场好戏,他是绝不能缺席的。   什么好戏?   华灯初上,宴席开场。   众人就坐,吃吃喝喝,气氛一时非常融洽。   仿佛根本不存在池藏风边陲追债,也不存在龙啸云被气到吹胡瞪眼立下字据。   李寻欢终于再见到了分别数年的林诗音,今天暂不提及林仙儿搞的恶心事,是能先享受团聚的安乐气氛也好。   哪怕饭桌上仅仅是能眼神交流,但也足够了。此时感谢前朝武周数百年的女帝执政,是让如今远没有女眷不可接待外男的说法。   酒桌上,李酌山仿佛真诚感谢搭救李寻欢的三人,言辞之中尤其推崇龙啸云这般相貌堂堂的汉子,在不断给他敬酒。   “客气了,客气了。”   龙啸云明知道不该多喝,酒量再好也会上头,但他还是忍住喝了。   每每举杯,必定瞥几眼池藏风,捎带瞥几眼楚留香。   这两人动手出力又如何,他才是最受待见的那一个。比起小白脸和络腮胡,正常人就喜欢像他这般的汉子。   池藏风每每收到龙啸云的得意眼神,脸色都会黑一下,倒是让龙啸云越发起劲了。   这种暗流汹涌一直持续着。   龙啸云越喝越感觉身心舒畅,仿佛要轻飘飘起来了。   不知不觉,酒过三巡。   正当龙啸云再度轻蔑地看向池藏风,对上那双眼睛,忽然觉得脑子有些眩晕,就听到一句仿佛若有似乎的问话。   “此次,四拨人雇凶,其中之一是蒙面男人。龙啸云,你怎么看李寻欢被追杀的真相?”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池藏风突然开口,她很少用神识摄魂,毕竟在没有灵气的世界蕴养神识速度太慢,用一次要歇好久。   今天却要当场揭下龙啸云的伪装。   借着气氛正合适,当一个人最得意且最无防备时,会无意识透露出内心最大的**。   龙啸云不由自主开口,“当然是我给追杀者塞了银子得到准确消息,等着刚刚好英雄救英雄。想要以救命之恩,与李寻欢交好。”   此言一出,餐桌乍静。   李寻欢没有醉,正因清醒才感到隔空被抽了巴掌。   白天,他信誓旦旦对大哥保证龙啸云没有嫌疑,这会就被正主打脸了。   事情却未曾到此为止。   只见龙啸云迷迷瞪瞪地转头,目光落到了林诗音的方向。   “之前没想过,与李寻欢交好会有多少好处,反正肯定有一笔赠银。但我现在只有一个渴望,若能娶林姑娘为妻,那该多好啊!”   ‘砰!’   ‘哐当——’   这一番话让所有人面色齐变。   龙啸云伪装得太好了,说这句之前,他仿佛根本都多看林诗音几眼。   这下,酒杯碗筷都被猛然搁置。   楚留香看向池藏风,他大概知道今夜有好戏,但没有想到会爆出这样的猛料。说好的,就是让龙啸云交代救命之恩的真相呢?   池藏风:别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我,我也猜不到啊!   摄魂之术让人说出内心的最深**。   她怎么知道龙啸云今夜刚刚见到林诗音,明眼人一看就知林诗音是李寻欢的恋人,还会生出这种夺人之爱的想法。   池藏风:现在还能说点什么?   之所以猜不出用出对人摄魂术之后的可怕坦言,是因为她做人的下限真的不够低? 第20章   龙啸云的无耻之语震惊四座。   最为羞恼的必是林诗音,猛地起身欲先离开,“我有点不舒服,先……”   “站住!”   李酌山正颜厉色不让林诗音逃避,“你几岁了,遇事就躲!现在不需要你温柔大方,更容不得你退让回避。如今,你站在李家的地盘,还怕他一个姓龙的?他不给你脸,你不会自己挣吗!”   林诗音一张脸霎红霎白,好歹知道李酌山是为她好,并未生出一丝怨气。   “大哥……”   李寻欢正处于仿佛被人敲了闷棍惊怒之极中,是让李酌山的一番话给拉回了现实。接下去要说什么?不要勉强林诗音,她从来都学不来泼辣的那一套。   李酌山理都不理,他最怒的不是林诗音遇事不争,而是李寻欢没能做出下意识地维护反应。   这种时候了,根本不需要君子风度。反正是在自家主场,当场把龙啸云揍成猪头又怎么样。   即便是弄残弄死,可不应了江湖人常说的富贵有命生死在天。   ‘咔嚓!’‘哗啦——’   下一刻,只听酒坛当头爆裂,烈酒浇头的声音蓦地响起。   该动手时就动手。   池藏风很好奉行了该撒气就别憋着,抄起桌上的大酒坛,直接向龙啸云当头砸去。   这一会,龙啸云已经从真心话的脱口而出中清醒过来,正如坐针毡不知该怎么收拾局面,但也不会傻傻地挨揍。   龙啸云想躲,却迟了。   他的身体居然动弹不得。   楚留香旁若无事地放下空酒杯,仿佛刚刚借着杯中残酒,借水凌空点穴的人不是他。   “池、藏、风!”   龙啸云被当场砸破脑袋,酒水与血水糊了他一脸。旧怒与新怨叠加,让他忘了处境,下意识还敢怒吼,“你居然敢暗算我!”   “哈哈哈!你管这叫暗算?“   池藏风故意夸张地捂着肚子,仿佛听到绝世笑话需捧腹大笑。   “我是明砸,打的就是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欠钱不还,我没揍你。你设局成为李寻欢的救命恩人,要他傻傻替你还钱,我没揍你。不都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但你窥觊活人有不轨之念,我难道还不能揍你?”   说着,池藏风起身走到角落。   一手一只酒坛,左手的递给林诗音,右手的递给李寻欢。“还等什么?我都做示范了,你们不会吗?这种时候,直接打最解气。”   做人留一线,将来好相见。   池藏风一般奉行这个道理,也做到了一路东行没给龙啸云使绊子。如今终是没有必要再继续维持和平的假象,因为她不允许存在将来再见。   “不,不是这样。我没有想要夺人之妻,这不是还没有成亲……”   龙啸云忙中出错,又把真心话给吐露了出来。再想找补,被飞来的筷子封住哑穴。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我还不太熟练点穴的全套操作。”   他见的市面其实也不少,但现在看来遇到的厚颜无耻之人不够多,以后会谨记点穴就要搞一整套。   那么,是砸,还是不砸?   这真有点为难李寻欢与林诗音。二十多年以来,两人所学所行与这种当场爆头的做法是截然相反。   花厅内,气氛异常僵硬。   池藏风带头动手,楚留香配合。   被教训的龙啸云又不能学习林仙儿哭泣求饶,而一脸鲜血无法精准摆出委屈无辜的表情。   李酌山一言不发,端坐主位态度明确。他决不允许弟弟与表妹人善被人欺,砸是必须砸的。   ‘哐!’   酒坛爆头声终于响起。   林诗音使出全力,把酒坛扣到了龙啸云的头上。   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骂道,“看什么看!在场的,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打你了。你无耻!”   林诗音说完,直愣愣地走回座位,坐下后才发现手心满是虚汗。   她,居然用一只酒坛敲了人脑袋,真是不可思议。   十根手指仍旧止不住地颤抖,更是有点腿软,呼吸都不太自然,仿佛置身梦中。一时冲动后,她不得不问,这样做真的对吗?   池藏风也不多话,只问,“林姑娘,现在你痛快吗?”   林诗音愣了愣,一时竟然被问懵了。痛快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几乎从未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八年前,她并不愿意李寻欢独自行走江湖。三年前,她希望收留的林仙儿能搬出冷香小筑。   但她不说,把那些情绪都积压在心底。不说或是怕失去,失去李寻欢给的爱恋,失去林仙儿给的友谊。   “原来这就是痛快。”   林诗音喃喃低语,一时想笑,却又有点想哭。仿佛推开了一条门缝,缝隙背后是全新的世界。   池藏风并不鼓励谁贸贸然闯入新世界,并不是谁都能快意恩仇。   江湖其实很残酷,它有规则也有法制,可维持秩序必经腥风血雨。即便如此,今时今日,希望林诗音能触摸到不同的边界。   说白了。   人总要爽一爽,别总是退让委屈自己。   这下,只剩一个人没有动作。   李寻欢觉得手中酒坛有千斤重。   在龙啸云承认故意收买追杀者伺机演出救命之戏,以及当众说出龌龊的心思之后,他也不会傻到继续把此人当朋友。   但是,直接砸酒坛?   假设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比武,哪怕生死斗都无妨,可在对方被定住时直接砸酒坛?   太难了。   有违一贯的处事之道。   “咳——”   楚留香清了清嗓子,总不能让气氛僵持下去。   他良言相劝:“李兄,凡事都有第一次,尝试新鲜事没有那么可怕。比如楚留香接了第一笔盗宝的单子,他不惶恐吗?不怕失手被群嘲吗?但他迈出了第一步,才有如今的香帅。”   李寻欢:这个例子哪有说服力?   你,络腮胡张啸林,怎么知道楚留香的心理变化?   话是如此,可也事已至此。   ‘哐!’   终于,第二声酒坛爆头声响了。   龙啸云做梦也没想到李寻欢真的砸下来了。   他终究没法再继续强撑,精神与身体都被重创,终究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偏偏,有时候想晕也不行。   池藏风故意重重戳中龙啸云的痛穴,给心力憔悴的人补上一刀。   “我刚刚是路见不平砸酒相助,别说我做事不讲究,打了你就赏你一点医药费。四两银子,不能更多。以简单的减法,减掉四两,你还欠我四百四十两白银,还是吉利的数字。”   龙啸云用尽全力调动内力,不求冲破穴道,只求快点把自己弄晕过去。   如今可以确定池藏风所谓的吉利,只利己而克旁人,这笔欠款将他克到如此地步。   恍惚中,龙啸云看到了窗外的月光斜照入窗。   月那么亮,月又那么凉,像极了边塞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如果没有故意设计李寻欢,就不会刚好被池藏风半途逮个正着,他应该还是众人称赞的龙大侠。   但他有什么错?   江湖不都是这样尔虞我诈,没有显赫的家世与师门,荣耀全要靠自己争取。   即是争取,哪有那么多的天意巧合。只能算计与人相交的契机,而他好歹从始至终并没有想过要李寻欢的命。   龙啸云的内心想法,旁人听了必嘲他**子,而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把自己搞晕了。   短期内没有人会像池藏风故意再戳醒他,但当他醒来是发现到了一个出不去的牢笼。   ——六扇门大牢,专关武林人士,被废了武功的那一种。   龙啸云被告雇**人与骗取巨额钱财两罪。   他会被判多久,在被关押期间要怎么做苦工等等,后话暂且不表。   说回李园。   荒谬的夜宴结束了。   花厅一地狼藉,更乱的是李寻欢和林诗音。   李酌山给了弟弟与表妹一个尚可的眼神,敢砸酒坛就还能教。   他退场前扔下一句,择日不如撞日,让两人好好谈一谈林仙儿做的事。   林诗音不解,林仙儿做了什么?   池藏风与楚留香都迅速告辞,借口吃饱了去坊市逛街遛食。两人都没兴趣复述那一夜的林;采花盗;仙儿的壮举。   江湖潜规则之一,尽量别掺和到旁人的情侣问题中,尤其是你们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无所不谈的地步。   “有点难办了。”   池藏风百无聊赖地看着淮安城的夜景,“打龙啸云打得痛快,但还是大意了。”   楚留香不解,今夜的变故发生得出人意料,他觉得已经做得很到位。“龙啸云认了罪,你揍得对,还有什么大意的地方?”   “三四十两银子。”   池藏风一脸肉疼,“龙啸云出席晚宴,他换上了九成新的衣服,能卖三四十两。瞧着李大爷的意思,是要把人押送六扇门。”   江湖人不喜欢让官府处理问题,但朝廷还是设立专治武林的六扇门。   此处,是民不举,官不究。   简单地说,武林人士一般内部解决问题,搞一搞生死斗之类的。   可总会有人求助官府,那就有六扇门出面或追凶或审案,自然也就有相对应的大牢。   池藏风迅速估算,“本来把龙啸云一身全部家当卖了,最多也就二百多两。现在衣服脏了不值钱了,又损失三十四两。龙啸云被收监后,我的钱款何时才能全部讨回来?”   楚留香:……   这个问题好现实,他回答不了。   能够确定池藏风只要龙啸云本人的赔款,而不是要别人补全钱款。她差的不是钱,而是不能让不该损失的银子白白流了出去。   “哎!师父说得对,打架要不伤身要不伤钱。冲动是魔鬼,下次一定……”   池藏风的自我检讨没有下文。因为她并不会无缘无故动手,那么下次一定还是会伤钱,总比伤身要好。   楚留香却顺着干净衣服能卖钱的思路想了下去,补全道,“下次一定先把对手的衣服扒干净了,再打?”   话一出口,哪里怪怪的。   池藏风若有所思地看着楚留香,缓缓鼓掌,“香帅,不愧是你。你的招数就是不一般。妙,甚妙!佩服,我受教了。”   楚留香:等一等,我没有想要用这种招数!   你把我带沟里,还倒打一耙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不能平白背锅。   楚留香向池藏风抛出会心一击:   “明天,十个**被押送到淮安,是要再审林仙儿。她可是相中了你的女魔头采花贼。现在你认同这个招数,难道打算在她身上实践一下?三也,你的牺牲,我会记住的。”   “我为什么要冲在审问的第一线?难道林仙儿因求而不得就非我不可,哭着求再见我一面,才肯交代具体作案经过?”   池藏风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哪有这种‘一见钟情’。   此时,休眠许久的器灵【道道】却恰好苏醒,留下一句感应“春来遍是桃花水”又迅速睡去。   池藏风:别诓她,桃花何来? 第21章   翌日, 天光大亮。   被押解到淮安的杀手们,被关入了李园的暗室。   李酌山请来一位外援,动用了一点非常规手段, 刑讯出了更多的内容。   早前得知,第一批黑衣服杀手收了恶匪余孽的钱,还收了蒙面男人的钱。   在二次审讯之后,黑衣人也没能将蒙面男人的具体外貌描述清楚,因为那人作了充足伪装。好在龙啸云中计自爆,他就是那个蒙面男人,给出的钱款与黑衣杀手交代的数额一分不差。   黑衣服杀手的问题核实了,那就还剩另一批灰衣服杀手。   此前审问,灰衣服杀手交代有两个委托人。   一个是青魔手伊哭的大弟子丘独,另一个是神秘女子。   “丘独武功泛泛,但独得青魔手偏爱,伊哭在钱财上对这个大弟子很大方。”   池藏风昨夜的坊市不是瞎逛的, 获悉了一桩八卦。   “丘独, 二十四五岁,正是青年气盛。他追求林仙儿已有半年,传闻至今未得其青睐。”   丘独找上杀手, 要求打废李寻欢。   林仙儿客栈夜袭,原计划是睡了李寻欢。   两者一联系,这一笔追杀委托的缘由便很清晰, 丘独嫉妒李寻欢得到了林仙儿的关注。   这种嫉妒转化为雇凶的行动, 难说是不是林仙儿诱导的。她可是一个喜欢把男人玩弄鼓掌之间的女人。   “神秘女子就是林仙儿。”   李酌山的审讯获得了一段实情,“林仙儿和灰衣杀手头领睡了一夜,这才有了对方愿意一单两接。这笔订单压根没收钱,真是好廉价的交易。”   林仙儿还真把她的信条贯彻得到底, 认为能以身体达成任何目的。还别说,江湖上绝大多数男人都拒绝不了她。   池藏风的关注点稍稍偏了。   上次审问居然没把这一真相问出来,是她的侦讯手段太温柔了吗?李酌山又做了点什么?   李酌山似乎没看懂池藏风的好奇神色。   他要怎么描述请黄药师使用附骨针对付杀手,让他们疼到哭爹喊娘的场面?   因为黄药师对刑讯兴致缺缺,由于不耐烦而下手更重三分。让那场面太美,一般人承受不来。   “现在,林仙儿雇凶杀人的证据有了。”   李酌山只提结果,“我会以谋财害命两罪,将她送六扇门问审。”   害命,是雇凶谋害李寻欢。   谋财,是林仙儿的巨额财产来历不明。   林仙儿被林诗音收留之前,是一贫如洗的孤女。   以林诗音名下田产等收入无法供养出挥金如土的林仙儿,更不谈短短三四年让她富甲一方。   这人是怎么得到巨额财产?   仅仅是一个轮着一个男人的换,获得他们的赠予礼物?其中没有任何涉及杀人取宝等手段吗?   疑点,有待查实。   林仙儿面对杀手证词却拒不认罪,彻底否认她与杀手头目有过往来。   “她的确不能认罪。”   池藏风看透了林仙儿为何要死撑,因为她绝对接受不了被关入大牢。   “牢狱之灾,对林仙儿而言是毁灭性打击。她不会死,但毁去了她最在意的东西。被关入女牢,名声尽毁、容貌难保、再无男人追捧。”   李酌山认同。正因如此,他才不走江湖常规路,是要把林仙儿送入狱。   到了女牢,从狱卒到监狱长都是女官女吏。林仙儿的做派素来被女人厌恶,除非自尽,否则她只有一天天熬苦日子。   在那之前,交代罪行就是必经步骤。   “先礼后兵,我想请池东家先去审一审。”   李酌山没有动不动给人用刑的喜好,那些杀手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林仙儿提出想见一见你,你去审问,她会愿意交代情况。”   池藏风:!   难道真被楚·乌鸦嘴·留香说中了,林仙儿非她不可,只肯对她吐露真相?   “无需勉强。”   李酌山眼瞧池藏风面色古怪,“这就是方案一。如果她不配合,那就上方案二,也怨不得我们没给她好好做人的机会。”   去吗?   还是去审吧。   池藏风不勉强,她的好奇心也不低,倒想看一看林仙儿还能整些什么新鲜活。   穿过闸门重重。   李园地下暗室终日不见阳光,难免有一股隐隐腥臭味。   林仙儿被单独关押,被五花大绑在铁架上。   短短两天两夜,她经受了二十多年来从未经受的屈辱。即便是父亲死亡后穷到饿死时,也不似今日般让她无比愤怒痛苦。   罪魁祸首是谁?   是池藏风,那个江湖上传言研究佛理至深的棺材铺老板。   林仙儿:啊呸!传闻都是假的。   如果池藏风慈悲为怀,怎么忍心逮捕她?应该怜惜她一人长夜无眠,温暖她陪伴她才对。   为什么呢?   池藏风竟然不受诱惑?   林仙儿困在暗室里,没有反省她玩弄利用过多少男人,并不在意曾经谁和谁自相残杀,又欺骗谋财夺走谁的性命。   但凡迷恋她的男人都是手下败将,根本不值得再回忆。而今只剩执念,必须再见一见池藏风。   “林仙儿,听说你要见我。我来了,你有话直说。”   池藏风推开了地牢门。门未关,李酌山留在了门外。   林仙儿听得来者声音,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池郎,你终于来了。”   池藏风退后半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仙儿的声音娇柔入骨,此刻听来却尽是矫揉造作。   “正常说话。”   池藏风直截了当,“如今,你一身尘土,满脸脏灰,头发乱得像疯子。是什么给你自信,认为还能出演绝色仙女?”   林仙儿出师未捷,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这次并没有再哭得梨花带雨,不时吸一吸鼻子,像是受尽委屈而真的伤心了。   池藏风觉得林仙儿的演技进步了,吸取了上次真哭应有鼻涕的实践知识,把这一场双目传情的哀求戏码给演活了。   只是,江湖不相信眼泪。   说实话,池藏风有点失望。“你就没有新的招数了?”   林仙儿一噎。换做以往,凭着她的脸与身材,穿着最为惑人的薄纱,还能演一出婀娜多姿的舞蹈。   现在她被绑着不能动,除了用声音勾人与眼泪攻势还能搞出什么新招式?   “是我奢望了。”   池藏风摇了摇头,师父编的话本果然作不得真。   什么深陷囵圄,一夜之间神功大成,以摄魂术诓骗看守主动放人。自此大杀四方,一力荡平昔日仇敌。   原来,话本里的桥段真的都是骗人的。   池藏风原本期待着,林仙儿非要再见她一面是计划绝地反击要催动某种神功。   她一定不会像话本里的看守那样被反杀,大打出手也是不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倒头来也就只遇见老一套。   林仙儿:这是什么表情?是无言的鄙视吧?   啊啊啊啊!池藏风这个不解风情的,到底再期待她能做点什么?   “好了,应你所说我来了。”   池藏风失望地不想多留,“交代吧,你都做过些什么?”   林仙儿满腔怨愤,从没有一个男人能对她视若无睹,池藏风是第一个。   两天两夜过去,此刻再见一面,她期待看到的是池藏风的后悔。但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现在还想让她交代,她凭什么交代!   “看来,你并不想对我说。”   池藏风也不强求,昨天对龙啸云使用摄魂术,神识要养伤半年一年再能用。这会李酌山早就准备了方案二,就不用她再劳心劳力。   说走就走。   池藏风不废口舌,没再劝供就要离开。   “等一下。我可以交代,但你要回答一个问题。”   林仙儿满心意难平,绝不能不明不白地输了。错过今日,恐怕就没办法再得到答案。   池藏风转身,语气略有不耐,“我进门时就让你有话直说,别浪费时间好不好?直接说问题,不说具体问题,我凭什么答应一定回答。”   林仙儿只想知道输在哪里,“池郎,我到底有哪里不好,那一夜让你拒绝了我?”   这个问题其实相当弱智。   池藏风却看出林仙儿真的不知道答案。   “行,我告诉你答案,但你要对天发誓,清楚交代犯过的事,否则……”   池藏风想了想,给出了违背誓言的惩罚,“否则,你会满脸生疮,至死再难复原。”   毒誓,对林仙儿来说是毒誓。   当下却根本不相信誓言会应验,她立即对天发誓,然后等待着池藏风的回答。   池藏风也没敷衍,认真地说,“诚然,容颜很重要,一身好皮囊能助你获得大多数的青睐。但人在江湖,最初的长相没那么重要。   易容术、高深内功等等,掌握了那些可以将人彻底改头换面,所以只会看脸非常愚蠢。红颜枯骨,俱是虚妄。只能说,过往你的入幕之宾不够聪明、坚定、强大,才会被你所诱惑。”   这种观念并不会被所有人接受。   池藏风仅仅表述了她的看法,“或以实力让我钦佩,或以大节让我叹服。哪怕单以私情论,也需诚心。   林仙儿,你不诚。我为什么要亲近其心不诚,只想利用我作工具的人?就算只是睡一晚也不行。”   半晌安静。   林仙儿最终一个字都不相信,“不,不,你说谎!你一定是觉得我不够美,没有美到你喜欢的点上。难道你还能睡一个面如恶鬼的丑货不成!”   好么,一番话是白费口舌。   池藏风也不恼,夏虫不能语冰。   “我还就能看中丑八怪,只需他才华横溢,恪守大义,睡他总比睡你强。你,懂?”   池藏风:脸能当饭吃?嗯,做人要诚实,脸是挺重要的。   但长得丑,她也帮对方彻底改变。   类似修真功法太多,将它切换成为武功心法总不会比破碎虚空困难。因此,皮囊美与丑的界限真的不绝对。   “我认真回答了,你的交代呢?”   池藏风没有敷衍答题,按照约定,林仙儿应该把杀人越货的勾当都说出来了。   林仙儿却更愤恨,她怎么可能输给她不可能输给丑八怪。想她主动坦白,绝对没有可能。“交代什么?我什么都没做过!”   人与人之间基本的诚信呢?   池藏风摇头轻笑,早就有此心理准备。她愿意给人一个机会,林仙儿却放弃了不痛苦的选项。   “行吧,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李爷,安排一下。”   门外,李酌山本该立刻应声而入,但脚步声迟了几息才响起。   来的不只一人。   李酌山走在前面,精准管理了面部表情,维持着旁若无事的状态。   下一刻,林仙儿却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什么?一个面如恶鬼的男人走了进来,这种长相绝对能丑到吓哭小孩。   刚刚,池藏风口口声声说的能接受丑八怪。说曹操曹操到,这会还真就来了一个。   “你们……”   林仙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怒目直视池藏风,“好啊,我懂了!原来你喜欢的是居然男人,不是女人。我竟是输在这上面。”   池藏风:等一等,这话哪里不对。   尽管从性向上来说,她是喜欢男性,但没有特指对象。   此时一定有误会发生了。   误会的源头必定与刚刚进门的人有关。   池藏风迅速转身,正对上刚刚站定的青衣人。   暗室,烛火幽幽。   地下通风极差,血腥味若有似无。   嵩山一别,七年不见。   山高水阔,未寄半纸书信。   有关对方的消息,全都来自江湖传闻。   谁也没想到会在地牢重遇。没有鸟语花香,没有阳光明媚,更是被扣上了奇奇怪怪的误解。   池藏风当然认得出黄药师。   哪怕这人把脸搞成了鬼见丑的模样,哪怕曾经的紫竹箫换成了玉箫,但他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黄药师也自然认得出池藏风。   这人的乔装该怎么说呢?说不走心,扮成男性一点都不露破绽;说走心,她都没想改变容貌。   换言之,曾经见过池藏风女装的人,是能通过她那张八成相似的脸产生联想。何况,她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池藏风直视黄药师,“你,说得就是你!你好端端搞什么丑八怪易容,让我背上奇奇怪怪的名声。”   黄药师认为此次自己一点都没问题,“你,还好意思怪我?你早一点换回女装不就行了,我才是祸从天降被无辜牵连。”   气氛一度异常安静。   重逢之时,没有叙旧。   两人眼神厮杀,谁让他/她好巧不巧出现,今日必定是对方没选好时间。   这一幕落在林仙儿眼中,更加坐实了她的猜测。   池藏风一个大男人,居然有龙阳之好,看中的居然还真是一个丑八怪。   “啊……”   林仙儿心态崩了,想要咒骂,但即刻被两枚铜钱封住哑穴。   池藏风和黄药师同时出手。   只听‘叮咚’一声,两人各自弹出的铜钱还撞了正着,复又落在地面滚出好远。   “原来两位认识,倒是不需我再引荐了。”   李酌山打破僵局,才不像林仙儿陷入了思维误区。   他确定面前两人没有断袖之情,只是话赶话正好制造出了眼下的尴尬。   要不怎么说言多必失。   巧合虽少,但还是会发生的。   比如一时口快,说出敢睡了丑八怪,谁能确保不会刚刚好有一个‘丑八怪’听个正着。   “你们继续,我上去透口气。”   池藏风及时撤退,只要走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她。   腊月里,风很大。   大风很快就会把大胆妄言吹散了。   此时,花厅夕阳斜照。   楚留香与李寻欢正在喝茶。   昨晚混乱的宴席后,李寻欢向林诗音好不容易解释清楚林仙儿夜袭客栈的始末。   林诗音有多震惊伤心不必多提,农夫与蛇足以概括她与林仙儿,不愿再见那个背叛者一面。   李寻欢也知道林诗音不愿他与林仙儿再面对面,他也想要避嫌,“幸而大哥心慈手软,没有让我必须参与审问。”   李酌山心慈手软?   真不知道李寻欢隔了几层雾气去看李酌山,让他能雾里看花觉得他大哥的一切都好。   楚留香还能说什么?喝茶吧。这茶很香,值得静静品尝。   唯有一些小遗憾,将来一段时日李园内哥哥训导弟弟的场面,他是围观不了现场。   “三也,你来了。”   茶喝到一半,楚留香就见池藏风疾步而来,速度快得像是在逃避什么东西追赶。“你怎么走得那么急,总不能是怕林仙儿从地牢里追出来吧?”   池藏风:谁会怕林仙儿?   走得快些,是礼节性回避因巧合引发的尴尬。   “呵!张大胡子,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池藏风叫着楚留香的化名,昨天可不就是香帅预言林仙儿必会执着于要在见她一面。   楚留香立即懂了,毫不掩饰地轻笑出声。   “看来你真被请去协助审训了。结果怎么样,总不至于真的让你牺牲一夜才能换来真相吧?”   “节操,我有。”   池藏风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狐疑地扫视楚留香,“你,不好说。”   因此,那种审讯手段不会池藏风不会用,但楚留香会不会以身换情报就不好说了。   楚留香迅速否认,“话不能乱说,我一点都不想遇到女魔头采花贼。而且我清清白白,从来都不乱来。”   “是吗?”   池藏风满眼写着不相信,“我押一枚铜钱,你自认清白的名声早晚要穿帮。”   “赌就赌。”   楚留香自信满满,“你不信,你尽管不信。让你说中,算我输。”   香帅怎么可能输。   此时,楚留香很有自信,他已经圆满完成了委托,将李寻欢全须全尾地带回淮安。明天或后天,稍作休息就能轻轻松松地离开。   ****   且说回审讯结果。   在黄药师的附骨针之下,被施加暗器的人会全身骨骼关节尖锐刺痛,疼痛顺着血脉运行会痛遍全身。   越是以内力抵抗,越是痛感加剧,以而没有几个人能死扛着不交代。   嘴硬如林仙儿连半盏茶也没撑住,一笔笔交代了她曾经犯下的血案。   有些是让倾慕她的男人倾家荡产,有些让被她引诱的男人所在家庭家破人亡。   其犯案的数量之多,涉及武林人士之广,令人咋舌。   李酌山将会把林仙儿的作案经过记录在册,随后连人带卷宗一起移交六扇门。   此次功成,离不开三个人。他想请黄药师留下,和池藏风、楚留香一起共进庆功宴,但被毫无悬念地拒绝了。   “哎……”   李酌山苦恼的不是昨天的邀饭被拒,而是他极有可能被迁怒了。原本兼顾口感的汤药,居然被换成了十分神奇的味道。   这下,李酌山完全相信黄药师与池藏风相识,两人都能弄出古怪味道的入口之物。   “既然事情水落石出,我也该告辞了。”   池藏风装作不懂李酌山的苦恼,死道友不死贫道,谁让李酌山撞见了奇奇怪怪的场面。   “离开之前还有一事,我希望能和林姑娘单独聊一聊,是有关王怜花前辈的事。”   鉴于有龙啸云的龌龊心思被披露在前,池藏风当下向李酌山直言她是女扮男装,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李酌山被开门见山的话弄得一懵。他的听力没出错?谁是女的?   他上下左右端详,没能瞧出池藏风的破绽,最重要是她的形态没有丝毫纰漏。   李酌山:“你让林仙儿但求一睡,快把她逼疯了,居然是女扮男装?”   “我说了,红颜枯骨,俱是虚妄。”   池藏风暗道这个世界没有灵气不方便,否则她不只能扮男装,也能扮做妖兽、植物精怪,鬼修魔修亦不在话下。   托师父的教导,她学的比较杂。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易容是保命的技能之一,必须要好好掌握。   李酌山猛地灌了一口冷茶,刚刚池藏风提到谁来着?对了,王怜花。   千面公子,亦男亦女变化莫测,江湖上见过他真容的人非常稀少。忽然明白为什么池藏风会与王怜花有点关联。   短暂的失态后,李酌山很快恢复冷静思考:   “你说要找表妹谈一谈王前辈的事,难道他留下了什么东西给寻欢?我从未听表妹提过。”   王怜花能留下什么?是委托?是钱财?是武功?   林诗音并不适合习武,如果王怜花留下秘籍想要谁学可想而知,但也从没听李寻欢提过此事。   如此来看,林诗音是不是从未对李寻欢提过秘籍一事?   也不奇怪这份隐瞒,高深的武功意味着李寻欢更如鱼得水地浪迹江湖,实在非林诗音所愿。   以上,李酌山猜测着,池藏风也做了同样的判断。   “实情如何,聊过才知。”   池藏风必须要问一问《怜花宝鉴》的传承,这是答应王怜花的事,眼下尚有一点是个人猜测。   “此次与李爷相识,我个人认为,王前辈最认可的绝学继承者是你。可惜,天命弄人。”   李酌山和王怜花才是一类人,可惜他的筋骨注定了无法习得武功。   这番判词多么熟悉。   池藏风如果没有遇上师父逯仁,也是被判定了根骨与修真无缘。她能遇上机缘,说不定此间众人似李酌山者,将来也会有他们的机缘。   将来的事太遥远。   李酌山并不奢求缥缈不定的机缘,“世间难得两全法,有时人不能太贪心。我能遇上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已经知足。”   聊黄药师?   大可不必。   池藏风可不想说到一半,又撞上什么对号入座的巧合,她自然而然跳过这个话题。“还请李爷尽快安排。如果现在林姑娘方便,我想和她立刻谈一谈《怜花宝鉴》。”   好吧,八卦失败。   李酌山到底以正事为上,立刻就找人去请林诗音,还特意瞒着李寻欢。   理由简单。   秘籍指明给李寻欢,但林诗音迟迟不提。如果直接点破此事,未免给两人造成嫌隙。不如先私下问清楚,然后再拿一个妥当的章程。   短短几天,林诗音受到的冲击可不小。   先有怒砸龙啸云,后有听闻林仙儿的背叛,这会被单独邀谈,心中难免有所担忧。   当听到《怜花宝鉴》四个字,她的神色蓦地羞怯起来。   恰如李酌山所料,这书她是故意不对李寻欢提及半分,往年书信里半个字都不曾透露。   “我没想昧下那本秘籍。”   林诗音无措解释,“只是,只是……”   池藏风都明白,“我可以为你编两个理由。其一,李寻欢一走八年不曾归家,你想等他回来,而非找人托运重要的秘籍。可为什么不在信里提呢?   理由二,你想知道到底什么在李寻欢心里最重要。提了秘籍,你都不清楚他是为何而归,对不对?”   林诗音想要点头却不能,这两个理由都不够充分。   事实上,她对李寻欢心有怨气。明明两人有感情又有婚约,名正言顺,可是李寻欢一人逍遥江湖,有没有想过一直等在家里的人是什么感受。   “这八年,我不想说出《怜花宝鉴》的存在,是对他的惩罚。”   林诗音终敢坦言,“如果寻欢负了我,那么就永远让他练不成那本绝世秘籍。”   “我理解你的做法,但谈不上认同,毕竟我们立场不同。我受王前辈的委托,要将他的传承留给他指定的人。”   池藏风建议,“隐瞒不能解决问题,分歧与矛盾都要面对。你们应该说清楚,不妨从这本书开始,谈一谈江湖与你们的未来。”   林诗音不属于江湖,但李寻欢喜欢那个世界。两人的根本矛盾在此,不解决只拖着有什么用。   这次遇上了龙啸云、林仙儿,那两货被识破了,但谁保证没有王啸云、李仙儿等等再出现。   下次再出现第三者,一对齐心协力的情侣能应对,但一对你瞒我瞒的情侣会被乘虚而入。   不一定是没了感情,但距离分手怕也不远。   既然如此,不如直面矛盾。积极一点相互为对方改变,爽快一点下一个会更好,潇洒一点及时行乐。   林诗音缓缓点头,“等到晚饭过后,我就和寻欢全都说清楚。”   然而,有句老话,计划赶不上变化。   是夜,冷香小筑忽起熊熊大火。   “大火烧了书斋,是人为点火。”   家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猝不及防的纵火。   “我们先听到了兵器碰撞声,循声去看,书斋屋顶有三个人乱斗。三人都穿着夜行衣,瞧着像是男人。”   三个夜行者的厮杀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炷香,是且打且跑,一路飙着轻功从书斋的屋顶,跃迁到冷香小筑外围墙,然后消失在了夜幕中。   冷香小筑当然配有护卫。   护卫们已经顺着痕迹追了上去,但恐怕难有结果。   虽然不可不战而降,护卫首领却已迅速判断出来那些不速之客绝非泛泛之辈。   这会已经组织人手在灭火,是来请林诗音和李家兄弟快快过去主事。   “人没事就好。”   李寻欢第一反应只有庆幸,林诗音近两日留宿李园,不然难说会否被今日之灾牵连。   林诗音却面色一白,“书斋,那里放着……”   冷香小筑的书斋藏着半册《怜花宝鉴》!   这话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爆出来,但知晓内情的池藏风与李酌山都是神色一肃。   林诗音告诉过两人,《怜花宝鉴》分为上下两册。   她特意将两本书分开存放,上册存在某块地砖里,下册则放在书斋暗格。   怎么了?   李寻欢发现了身边三人面色有异,这是有事情瞒着他,难道烧掉的书斋里别有玄机。   “之后详说。”   李酌山一句话带过,“先去冷香小筑勘察现场情况。”   池藏风忽然抛出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李爷,下午出发,押送林仙儿去京师杭州的车队,走的是哪一条路?”   “是水路,走的大运河。”   李酌山瞬间懂了池藏风的意思。   冷香小筑,近些年住了两个人。   林诗音与江湖众人几乎没有关联,除了李寻欢之外,她并不熟悉其他的武林人士。   即便林诗音保管着《怜花宝鉴》,她从未对旁人提及,而世上知道内情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林仙儿则截然不同,她的入幕之宾绝大多数都是武林中人,三教九流各个层面都有。   一直以来,冷香小筑都没有遇到过奇袭。   林仙儿被抓,送她去京师六扇门问审的当夜,冷香小筑的书斋失火。   纵火者武功不俗,他们因何而来?   要说和林仙儿没有关联,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我去码头,沿水路去追下午出发的船。”   池藏风说着,看向不太了解内情的楚留香,“火灾现场的问题有劳大胡子你多多留意了。”   楚留香郑重点头。   今夜注定难眠,也要提防那些不善之辈杀个回马枪。   分头行动。   李寻欢几人先赶到了冷香小筑。   书斋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但家具摆设被烧得面目全非。   根据灭火的家丁观察,这一场大火烧得太急太快,是有助燃物的存在。   “是一般的火油。”   楚留香找到了一些残存的火油痕迹,“应该是从屋顶上浇下来的,能确保把整个书斋烧毁。”   角度选得刚刚好。   证明纵火者有备而来,并不是临时起意。   李寻欢又在书斋附近找到了三枚不同脚印,是能对应上家丁所言屋顶有三人斗乱。   也就表示不是一方势力,起码有三方势力同时出现,他们很可能是互相竞争的关系。   为什么要对书斋毁尸灭迹?   冷香小筑的书斋有什么特别之处?   适才一路,李寻欢已经听林诗音概述了《怜花宝鉴》的事。   书斋所藏除去王怜花的半册秘籍,其他都是市面上能够买到的经史子集,是什么引发的火灾与争斗似乎一目了然。   “书,不见了。”   林诗音开启了暗格,因为灭火迅速,墙内暗格未遭大火侵蚀。   原先存放的半册秘籍没有了。   取而代之,是一笺南北朝陆凯的诗词“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附着一枝郁金香干花。   盗宝留字,这像是谁的做派?   去年,江湖上不就广为流传着一句话,‘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瞧!   这一口锅又大又圆,它就要当头扣下。   楚留香,正扮做络腮胡张啸林,见到这张纸条就觉不妙。   纸笺的字迹与他所本人的亲笔居然有七分相似,到底是谁想做嫁祸于人的恶心事?   “此事,需甄别真伪。”   李酌山当然相信不是楚留香做的,案发时间楚留香正在李园吃晚饭,他还能创造出一个复制体不成。   当下,李酌山没有直接道破实情。   隔墙有耳,是让楚留香的络腮胡身份保密,也能够化明为暗地侦查效果。   “哎……”   楚留香自者自清,没有因为嫁祸之局出现而焦躁。   叹气,只是因为话不可说尽。   之前楚留香还调侃池藏风会被林仙儿盯上,反观他清清白白的名声必然不会受损。两人是赌一枚铜钱,岂料一语成谶。   输,就要认。   尚且不知天亮后江湖上会穿出什么流言,对于冷香小筑案发地的勘察要更仔细。   众人在外墙树枝附近,发现了一抹不寻常。   被劈成一半的毒蛇尸体,血迹半干未干,死亡时间大约就是纵火案发生之际。   这种蛇品种不明,显然不是江南的常见蛇类。   “等池东家回来,请她掌眼。”   李酌山暗中还补了一句,届时也要请黄药师瞧一瞧,那位对江南物种更熟悉。   此刻却不能。   因为刚刚给黄药师传了口信,告之池藏风去追羁押船,寻问他有无空暇奔杭州以助一臂之力。   李酌山:池藏风一路追船总需要个帮手,他好心请黄药师帮忙,也不知黄药师会否应允?   ***   淮安城·运河码头   绝大多船只都已返回船坞。   夜色中,岸堤冷冷清清,寒风萧索。   池藏风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一艘能够起锚立走的客船。“船家,请问……”   话未尽,人已出。   白盏红灯笼悬挂船头,似招魂幡一样随船摇曳。   一只手轻轻拨开晃动的白灯笼,面如恶鬼的青衣人踱步而出。   “你……”   池藏风有点惊讶,没想到黄药师居然会在码头。随即,为他以此种装束的出场方式感到一言难尽。   “这幅鬼样在廖无人烟的码头出没,加上配上白灯笼的背景,你有很大可能会把人吓晕的。你不能换张面具吗?”   黄药师淡淡一瞥,仿佛在说变得倒快,昨夜谁在地牢掷地有声地说不介意一睡丑八怪的? 第22章   池藏风极有眼色, 目前出行船只的使用权在黄药师手上,两人着实没必要就“究竟是谁以不正确的装束出现在地牢”为辩题争出一个结果。   不提一睡丑八怪的问题,两人还能和平相处。   “多谢, 请往杭州方向开。”   池藏风迅速跳上船,眼下目标只有一个,以最快的速度追上羁押林仙儿的官船。因此,她很自然地顺口说,“黄兄,你开得快吗?要不行,换我来。”   黄药师:瞧不起谁?   他常居东海岛屿,隔三差五往返大陆,难道还开不好一艘船?   “你觉得我不行?”   黄药师扫了池藏风一眼,也不废话直接起锚,遂进入驾驶舱。   ‘嗖——’   一艘普普通通的客船,愣是在大运河上开出了鬼魂飞窜的速度, 是快得有点吓人。   夜色浓浓, 运河沿岸的夜归人可能会怀疑自己遇上了传说中黄泉渡船,否则运河上怎么会留一道船只残影似是幻觉。   池藏风紧握扶手,以她丰富的超速经验没有晕船。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黄药师。   好, 很好,非常好,遇上了一个船速相当的人, 以后一起约出来飙船。   不只开船, 其他刺激活动也能一试。   一如滑沙再如跳崖,比谁滑得远比谁跳得猛,那都是非常有趣的事。   黄药师只觉半边衣袖似乎要着火。   客船超速飞驰不但没让池藏风产生不适而收敛,恰恰相反, 她的兴致勃勃未免太过火了。   这人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问,绝不主动问。   黄药师非常有定力就不转头,可以想象身侧那位的眼神异常明亮。   但他一定要坚持沉默,以防听到的话语会让他手一滑直接把船开到岸上。   行驶途中,拒绝闲聊。   一个时辰后,客船不得不减缓航速,因为前方出现了障碍物。   七八条打捞船横在运河上,一排排灯笼高挂着,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搜捕队伍的喊话声。   “我看到飘着的官服了,啊,那就是尸体。”   “老疤,多烧一些姜汤,等会给潜水上来的兄弟们喝。”   “大家也都注意着些,那凶徒可能会用毒,当心河水的异常。”   诸如此类的话,回响在运河上。   追船而来的两人感到了异样,前方有官船出事了。   依照一般船速,羁押林仙儿与龙啸云的那艘船会在明早抵达杭州。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它的行驶位置应该行过了事发地一段距离。但假设它在一个多时辰前出事,航行位置恰好在事发地附近。   以此推算,出事的极可能是押送林仙儿的官船。   果不其然,随后上前询问,证实羁押嫌犯的官船在一个半时辰前被凶徒奇袭。   李酌山想得周到,此前给了一块官府协查的令牌。   凭借此物让池藏风与黄药师顺利地参与到羁押船血案的现场勘察中,免去了夜半三更暗探停尸义庄的操作。   上前,先看尸体。   羁押船原载船夫三人、官差四人、嫌犯林仙儿与龙啸云两人。   出事后,整个船体侧翻。据勘察船上发生过打斗,最后一名官差的尸体刚刚打捞上岸。   船上九人,无一例外都被杀了。   船夫、官差、龙啸云的致命伤都是剑伤,但没有特殊标识,无法确定出自哪一个门派。   唯一特殊的是林仙儿。   她的尸体除了剑伤,大半张脸被毁。脸部与身体被浇上了腐蚀性毒液,身体因痛苦而成蜷缩状。   昨日毒誓,历历在耳。   林仙儿若是违背誓言不如实坦诚罪行,那么她会满脸生疮至死难消。今夜这幅死状,倒像是应验了八分。   对此,池藏风与黄药师没有发表任何感慨,却不免想起了七年前在嵩山外的誓言。   假设当时黄药师没有履约又会怎么样?幸而没有如果,有关鲲鹏之物的《北冥神功》残卷是如期交给了池藏风。   后来补齐了功法吗?   这才是重逢之际正常人会聊的话题,偏偏谁都没提。   如今,却是围着尸体转悠。   “这有两个血字。”   池藏风将林仙儿攒紧的左手给缓缓掰开,掌心歪歪斜斜地写着大小不一的“朱、雨”两字。   黄药师则取了一块尸身腐肉。凑近细嗅,其上残留的毒腐液体尚存一丝极淡的幽香。   “是蜀中特有的夺命兰。本身无毒,因长于悬崖峭壁,采兰者多有坠亡而得名。”   稀有兰花被炼制到毒液中,是有三种可能。   或是炼制者武功不错能自行采摘原材料,或是财力过人能买到价格高昂的植物,要不就是运气太好获得此物。   暂时无法确定是哪种可能。   截杀发生时,四周也没有目击者。扩大搜索范围,也没找到可疑人士留下其他踪迹。   目前,唯独能确定截杀者对林仙儿的态度不同。   毁掉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是双方有仇?那么杀了羁押船上的另八人,不论是否为了灭口,都说明凶徒的杀人如麻。   今夜的变故有点多。   疑似三方势力潜入冷香小筑书斋且放了一把大火,疑似针对林仙儿的凶徒半路截杀官船。   截杀官船的人与冷香小筑的纵火者有没有直接关联?   仅从作案时间上来看,凶徒完全能先杀林仙儿,然后快马加鞭赶往淮安冷香小筑。   “我们回吧。”   池藏风瞧了一眼天色,结束运河凶案现场的勘察与尸检,月上中天已入子夜。此时本该安然入睡,眼下却得披星戴月驾船回淮安。   上了客船。   池藏风先一步冲入驾驶室,自然而然地掌控了舵盘。   她仿佛非常体贴对黄药师说,“今天,辛苦了。返航就让我来开船,你好好休息吧。”   哎呦,演得还挺像模像样。   黄药师直戳关键点,“你确定,以你开船的速度能让我好好休息?”   池藏风一噎,大概、也许、好像是不太能。   如果黄药师安心睡去,一开船,整个人估计会被起飞的船速甩出舱房。   “口误,口误。”   池藏风迅速纠正,“你坐在一旁扶着把手,无需费力操控船只,这何尝不是一种休息。出门在外,放低要求。”   黄药师:听你胡扯,归根到底就是技痒而争夺驾驶权。   “那我真的谢谢你了。”   黄药师的语气也仿佛非常诚恳,就在来时池藏风的旁观位落座,他倒要看一看争抢舵盘的人有多少本事。   ‘嗖——’   船只如同离弦之箭,以风驰电掣般向前开了出去。   两岸风景变得模糊,只感劲风扑面,超快的船速让人心跳加速。   刺激!   这感觉让人心神愉悦。   黄药师表面克制着,才不会因为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就将兴奋溢于言表。   但心中有一个念头停不下来,如果两人在东海飙船,到底谁会更快一些?   不只于驾船,刺激的事还有很多。   既已练得高超武功,当然想找人一较高下。又何惧尝试从悬崖峭壁一跃而下,试一试谁能更好地御风凌空。   直至船停风静,有些问题都未出口。   一上岸。   黄药师却抛出了出人意料之问,“你擅长唢呐之外的乐器吗?”   啊?   为什么要问这个?   池藏风转念则明白了,两人初识是乐器隔空相斗,箫声不敌流氓的唢呐音。   若论乐曲精妙或演奏技术,唢呐自然不比洞箫。可它就能被戏称为流氓乐器,穿透声之强能够干扰其他所有演奏声。   思及此,池藏风不掩笑意,“你该不是被坑怕了?”   黄药师:谁怕了?就是不想再遇幺蛾子。   不是他迷信,从流氓唢呐与清雅箫声的错误碰撞后,他遭遇了烤焦鱼被围观,差一点被怪黑鱼打脸,被一瓶解药熏出眼泪等一系列事。   “凡事需要一个好的开头。”   黄药师说得义正言辞,“比如相约东海之上比一比谁的船技更好,在那之前是该有一场正常的乐器相斗。”   池藏风帮忙做直白翻译,“说穿了,你是想把那一段黑历史都抹平。”   黄药师面色一僵,心领神会就好,为什么偏要说出来。   池藏风见状给面子的配合演出,“刚刚风太大,你什么都没听到。”   冬夜码头,下半夜其实没有一丝风。   这都不重要。   “我可以擅长其他乐器,就选古琴吧。”   池藏风没有斤斤计较,“等到有空了切磋一下,如你所愿的换上一个正常的开头。”   黄药师脸色稍霁,点了点头。   如果开局正常,后面总不会再走到稀奇古怪的道路上吧?   此题暂且无解。   正如今夜的两起案件一时半刻不知真相是何。   重聚李园汇总线索,确定了几拨凶徒的已知情况。   其一,暗格留字,模仿字迹与行事风格,想将盗书一事有嫁祸楚留香。   其二,围墙外的半截毒蛇尸体来自西域,驱蛇者可能不是中原人。   其三,将林仙儿毁容的毒物与蜀中相关。   其四,凶徒都是有备而来,但他们大打出手分属不同势力。   这些人究竟怎么会盯上冷香小筑书斋?   林诗音并没有对林仙儿提过半个字《怜花宝鉴》。   如今林仙儿被杀,只能猜测她曾经对那些入幕之宾说过一些不尽不实的话语,后来被有心人士盯上了。   偏偏,林仙儿的供述名单上,她并没有与西域人、蜀地人产生过交集。   冷香小筑的护卫们也意料之中跟丢了纵火奇袭者,几个时辰足以让夜行者逃之夭夭。   这下难免长途跋涉追根溯源。   被嫁祸的楚留香为洗脱冤屈,不得不奔赴西域找一找驱蛇人的来处。   李寻欢则被要求留守淮安。   被盗的是半册《怜花宝鉴》,说不定盗书者会再反杀回来,那就要趁势将他们逮个正着。   池藏风无法置身事外,答应了王怜花就要忠人之事,找回丢了《怜花宝鉴》是责任。   她选择前往蜀中,找出毒杀林仙儿的凶手,或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丢失的半册秘籍线索。   出发前,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池藏风对着男装与女装,一时有点犹豫,此前扮男装被林仙儿‘一见钟情’,现在是不是该换一换?   换。这次就换女装。   借用黄药师的说法,搞一个正常开头,她想后面应该不会再走偏了吧? 第23章   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这一条不适用于武林高手。   池藏风轻装简行,一路顺畅地抵达了蜀中。   毒杀林仙儿的一味药材夺命兰,它生长在成都府之西的邛崃山一带。以此为线索, 寻找涉及秘籍盗窃案的凶徒。   邛崃山脉地处蜀中盆地与藏地高原的分界。   山中没有主事的武林门派,各路武林人士都能入山逛逛,各凭本事获得想要的天材地宝。   “这地图,颇有几分写意之美。”   池藏风看着临行前黄药师给的地图,他凭着记忆勾勒出了曾经遇见夺命兰的所在地。虽然已经尽可能详细,但山势峰峦叠嶂,极难给出精准的定位。   为什么黄药师没有好事做到底,做一次贴心向导陪同而来?   一来,他尚需半月才能完成对李酌山的阶段性治疗;   二来,他不承认有多管闲事的喜好,画出一张图就不错了,接下来不会自行摸索吗?   池藏风也不多求, 是在独自努力摸索着。   可是询问过一家家山中猎户都没有听过夺命兰, 更不提有人采摘或贩售它。   换言之,凶徒亲自去摘花的可能性极,而对蜀中的情况应该很了解。   除了夺命兰这条线索, 只剩林仙儿死前留的血字‘朱雨’两字,那是只一个名叫朱雨的人?   这个名字可男可女。从将人毁容杀害林仙儿的方式上看,凶徒会不会是一个相貌平平又曾经手其所害的女人?   邛崃山一带, 也未曾听说谁叫朱雨。   情况陷入僵局, 只能加大搜查范围。   日落月升,山野荒屋。   走江湖的人难免夜宿山野,山中或多或少能找到供人落脚的木屋。   有些是猎户建的,有些是武林人士造的。渐渐形成默契, 借宿者离去前主动砍些柴留下,或见修补损坏的烹饪食物灶器。   今日举手之劳方便后来者,长此以往良性循环。   二月大雪仍遮山。   池藏风也没有嫌麻烦,砍了几捆柴火回小屋,一些今夜自用,一些留给后人。   生火,简单烧了一小锅热汤就着干粮,是一顿简单却暖胃的晚餐。   饭后,兑了温水简单洗漱。静坐练习内功,屋外是雪纷纷下落,似能平静地渡过山间一夜。   不知何时却有杂音突兀响起。   两个人,脚步一轻一重由远及近,听声音是男性。   中年男人:“余少主,你说这一带有全是美女的山谷?我,白玉魔丐,行走江湖三十年,怎么从未听说过?”   年轻男人:“骗你做什么,据说那里百花常开,是雪山中的一处仙境。只要找到入口,进入之后,我还要请你多多帮衬。”   中年男人:“嘿嘿!好说好说。我们有福同享。”   几句话,简短却猥.琐。   尤其是听闻其中一人自称白玉魔丐,可不就是八年前丐帮发出追杀令要缉捕的叛徒。   八年前,丐帮白长老在苏州犯下连环(女干)杀少女案,有十几个年轻姑娘被害。   此事一出轰动武林。   丐帮,号称江湖第一大帮。虽然帮众多为乞儿,但素来奉行侠义为上。   近百年来,帮内两大派污衣与净衣斗争内耗。当查实白长老的罪行后,让本就纷争不断的丐帮雪上加霜。   名声坏了,牌子做塌了,要再搞好可不容易。   悬赏令,一挂八年。   抓获白玉魔丐,不论生死,赏金三千两白银。   不论是为匡扶正义也好,或是为了获得高价赏金也好,八年来江湖中人从未停止对白玉魔丐的缉拿。   偏偏此人行踪飘忽。即便屡屡再度犯下侵.犯杀人血案,但任凭消息灵通如丐帮,也没有一次及时逮住他。   今天,是巧了。   就听屋外的脚步声越发清晰,可说话声被故意压低了。   余少主:“前方的木屋有火光,看来是已经有人住了。”   白玉魔丐:“别管是哪个人住,可不讲先来后到。里面的,要是不好对付的,那就和他好好商量。要是普通猎户,谁还需要他同意。”   不同意?打不过就逃,打得过就把人扔出去。   两人想法一致。   来到门前,也不敲门,而是直接撬门。   ‘咔哒——’   门栓应声而落,撬锁的手法极为老练。   “天寒地冻,借宿一夜。”   白玉魔丐也不问屋内人答不答应,直接就推门进入。   万一遇上暴脾气的,那再且战且逃。只要没被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总不会惹来迎面击杀。   何况锁扣响动时屋内并无动静,依照以往的经验,屋内住的人,必是武功平平而没能及时发现有人到来。   习惯成自然。   白玉魔丐被追缉了八年都没落网,他自认运气绝不会差到刚好遇上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高手。   随之进门的余人彦则是没有怕的概念。   想他是青城派少主,在蜀中就是能横着走,谁敢与青城派为敌。   进门,两人都是一怔。   简陋木屋,柴火堆边,却有佳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有的美遗世独立,尘世难得几回闻。   “嘿嘿嘿……”   白玉魔丐放肆的笑声一下打破了美好意境,“真没想到上天对我这么好,大雪封山正冷着,就送来一个暖被窝的美人。”   余人彦也从被美颜暴击中回神,脑袋火热地就想跟着白玉魔丐分一杯羹。“白长老,你可别把人玩死。要留一口气给我。”   这两人说着就向池藏风的方向扑去。   此刻,下意识都忘了去思考,为什么池藏风听到他们的肮脏言辞半点害怕与羞愤都没有。   也许,美女是聋子?   人一旦被美色所迷,往往会忽视细节。   “你是丐帮悬赏八年未归案的(女干)杀犯白玉魔丐吗?”   池藏风在两人冲到跟前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是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白玉魔丐脑中一瞬不解,他没自报家门,为什么会被认出来?   但见美人年纪轻轻,罗衣飘飘,身边没有放着兵器。哪会想到此人内功高深,将他在屋外雪地上的话听了去,只当是在某张通缉令上见过他的画像。   “嘿嘿,小美人,你的眼神很好,我就是白玉魔丐。”   白玉魔丐不想废话,只想快点做,“既然知道我是谁,哪怕你再怕也没用。你也就别挣……“   挣扎的‘扎’字没能出口,是一声划破长夜的尖叫。   “啊——”   白玉魔丐只觉下方一痛。   没有一点点防备,没有发现一点点征兆,没有看清池藏风怎么出手,一股炙热真气直接击向他的不可说位置。   眨眼间,他犯下累累罪案的工具爆裂开来,血溅衣衫。顷刻间,他像是被放到油锅煎炸之感,痛到无以附加。   白玉魔丐多一个字都说不出,疼得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   “我怕?”   池藏风冷眼瞧着地上五官扭曲的白玉魔丐,“是的,我怕一个恶贯满盈的犯人从我手上逃脱,也怕错失三千两赏金。”   “你……”   白玉魔丐想要逃,但为时已晚,他勉强忍着痛想起身攻击,但再度被当头数棒。   池藏风一挥衣袖,柴火堆被掀起。   数十根着火的树枝,劈头盖脸地向白玉魔丐砸去。   白玉魔丐本来还以为能逃,但躲避时才发现,柴火并非毫无章法地砸来。   它们仿佛构成一张精密火网,从四面夹击,不论朝哪里逃总能击中他的关节或穴位处。   白玉魔丐像是按在地上被猫戏耍的老鼠。   啊呸,这样说能侮辱老鼠和猫了。总之,他无法避免身体着火,只能再度就地翻滚,试图扑灭衣服或头发上的火苗。   屋内,还有一个人。   余人彦却早就傻了。在白玉魔被击中时,他本能共感到身体某处一痛,是男人都不可言说之痛。   仅仅一次愣神,只感几处穴位猛地一疼,是被什么暗器击中不能动弹,更不能说话了。   太快了!   这一切的变故都太快了!   今夜没有一句叱责,居然上来就使出杀招。   说好的,深山没有高手。白玉魔丐带着他能随随便便欺压女人,完全不用担心被反杀的呢?   “噗——”   只听白玉魔丐喷出一口鲜血。   池藏风毫不留情地给了白玉魔丐最后一击,一掌击中他的脊椎,顷刻间其内功全废除。刚刚还满脑子邪..念的人,这会像是一滩烂泥摊在了地上,动一动手指都难。   她没再看白玉魔丐,缓缓转头,目光落到了余人彦身上。   下一刻,一股腥臭味出现。   余人彦过度惊惧,无法控制的尿..失禁了。   池藏风嫌弃地眉头轻蹙。   失策了,应该到屋外处理两个败类的,这下木屋的清扫工作是该让谁来做?   “你有半个时辰,将这里全都弄干净。”   池藏风指了指抹布所在,对余人彦说,“我解开你的穴道,如果你逃的话,那么犹如地上那一坨。”   余人彦现在只有恐惧,仿佛一瞬得道,透过池藏风的绝美容颜,看到了其皮囊下的凶残恶鬼灵魂。   哪里还敢逃,当发现手脚又能动时,只想说话表忠心。“啊、啊……”   ‘我爹是余沧海,你别杀我,我能给你好多钱。’   ‘虽然我跟着白玉魔丐同行,但还没有玷..污女子,你放过我吧。’   这些话却一个字都没能出口。   池藏风不喜欢听噪音,没有给余人彦解开哑穴。   余人彦想要自己冲破哑穴,但更加令他惊恐的是发声了,尽管可以动了,但体内的真气用不了了。   还能怎么办?未免女魔头一会儿一个主意,下一刻就弄死他,必须要勤劳听话,麻利地开始打扫木屋。   乱了一地的柴火还好收拾。   最大的垃圾,是半昏半死动弹不得的白玉魔丐。这要怎么弄啊?   弄不了也得弄。   池藏风坐在门口捧着一碗热茶监工。   让余人彦搞了一个简陋拖板,把白玉魔丐放到木板上绑好,等收拾妥当就去最近的丐帮分部。   去丐帮分坛做什么?   还用问,今天费了老大力气,当然是领赏钱。   余人彦不敢怒更不敢言。   打扫、制作拖车、把人拖到丐帮坛口,这些事都是他做的,没见池藏风出一丝力气啊!   荒谬的是,余人彦带着白玉魔丐的残躯一起来,他自己也是在自投罗网。   子夜时分。   洪七就是被夜半敲门声惊醒。   “来者何人?”   洪七正是听闻白玉魔丐在蜀中出没,是一路追缉到此,却又不见了那恶人踪迹。   “在下三也,赏金猎人,刚刚抓着白玉魔丐。”   池藏风言简意赅,“来交任务,你们分坛能做主吗?”   什么?   抓到白玉魔丐了?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洪七顿时精神奕奕,三两步冲向外,打开了大门。   朔风三更雪。   门口灯笼高悬,烛火昏昏。   一个极美的年轻女子气息平缓,似在雪中闲庭信步。   一个精疲力竭的年轻男子蹲在一旁,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还有一个,不,一滩废人摊在简陋拖车上。他的衣服几处烧焦,又有不可描述部位染血。   这张脸,是丐帮中高层记恨了八年那张脸,丐帮的大污点白玉魔丐。   “嗯……”   一时间,洪七面对这幅场景,不知该从何问起。   池藏风微笑,通过今夜她悟了。   男装女装不是关键,她可能有吸引采花盗的体质。换一个角度,她的偏财运很旺,一不小心三千两白银就要到手了。   洪七隐隐约约觉得内情复杂,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   “这人就是丐帮通缉犯白玉魔,终于是见到他被缉拿归案了。多谢三也女侠援手,快里面请——”   入内。   闲话后叙。   洪七先是蹲下再度仔细确认被抓者的身份,不只看脸部有无易容,更看了身体的疤痕。   这次完全确定没有抓错人,“白玉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白玉魔脑子早成了一团浆糊,疼痛与伤势让他无法思考,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那妖女,不讲武德。”   啊?   什么?   洪七:活了二十几年,他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   白玉魔丐是要多不要脸,他居然说别人不讲武德? 第24章   白玉魔丐落网, 这桩大快人心的事却不能一夜间为江湖所知。   此处已近藏地高原,目前大雪封山阻碍了行路, 当然也大大阻碍了消息的传递。   洪七与分坛长老商议,几人终做决定依丐帮令处死白玉魔。   这个(女干)杀犯诡计多端,只要人活着,哪怕是武功全失也会有后患。随后,将其尸体运到洛阳总部。   “池东家,三千两银票,请收好。”   洪七果断处置了白玉魔, 立即就把说好的赏金给了池藏风。   两人先前进行了简短的闲聊。   洪七得知池藏风就是江湖八卦中的三也棺材铺老板。   池藏风也知道了洪七正是九指神丐, 二十多岁已是九袋长老,更是下一任丐帮帮主的热门候选人之一。   为何是之一?   还有一位候选人,是如今丐帮帮主任慈的儿子南宫灵。   洪七比南宫灵年长五六岁,但前者武功远胜后者。   尽管如此, 洪七生性潇洒并不愿为帮务所困。   即便得到帮内的拥护与武林同道的赞许, 但不到非他不可之时, 着实不想接手帮主之位。   不说别的,丐帮帮内两派之争就够烦的,让洪七吃美食都觉得不香了。   池藏风大致了解了丐帮现状, 她没见过南宫灵, 不会随意发表事涉门派内务的看法。   收好银票, 换了一个话题, “久闻丐帮消息灵通,不知有否听说淮安劫案?”   “当然听过。”   洪七没让池藏风失望,“近些日子,冷香小筑被烧与林仙儿惨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是有一股风声说香帅涉事其中,但情况显然有些扑朔迷离。”   就丐帮汇总的消息, 冷香小筑出现了三方不明人士。   有一股风声将盗窃之事按在楚留香头上,但纵火显然不符合香帅的处事风格。   令人奇怪的是,至今没有传出冷香小筑在火灾中的具体损失。   李家只说书斋藏书都付之一炬,而对外表示嫌犯可能与坑害李家的林仙儿有关,请知情者提供线索。   “江湖上也不知李家到底有没有重大损失,两三个月内,没人在中原见过楚留香。李家作为苦主没有大肆扬言要捉拿嫌犯,就不会有人紧盯香帅不放。至于与林仙儿有关的嫌犯……”   洪七摇了摇头,正所谓‘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林仙儿被半途截杀,竟然没有一个与她相好过的人站出来,说要为她查明真相。   “不瞒池东家,你还是我所知的,第一个千里奔波是为查明官船截杀案的人。”   这种结局,不可谓不讽刺。   “我不是为了林仙儿。”   池藏风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慌,但也没提与《怜花宝鉴》有关的事,只问朱雨与夺命兰的消息。   “朱雨?”   洪七公也没听过,但他知道夺命兰的线索。“池东家,你可知封刀村?正在这川藏边界的巍峨群山之中。”   池藏风请洪七公明示,“愿闻其详。”   洪七公取来了一封请柬,黑底烫金,隐有淡淡花香。   其中前往封刀村的简略地图,与封刀村招对外开放的时间段。   “封刀村的请柬专送给两种人。”   洪七举起了断指的左手,“一,是邀请像我这般身体有残缺或病重之人;二,是邀请医术高超之人。”   池藏风头一回听说,“封刀村有神医坐镇?”   洪七公也不清楚,“有没有神医不好说,但能确定有奇珍药材。那里还有一个古怪的规矩,只接待男客,女子不得入内。”   这倒少见。   江湖上只听闻不许男人靠近的门派,是以神水宫为最。   随着请柬,附赠了一张粗略的药材单。   夺命兰正在清单之中,它本身无毒,却能被作为药引。   池藏风想了想提出请求,“说来冒昧,我急寻与夺命兰有关的线索。不知,七公能否捎上我进入封刀村?”   什么?女子不得入内的规定?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易容伪装不就行了。   “没问题。池东家擒获白玉魔帮了丐帮一个大忙,那就是我的朋友了。”   洪七爽快答应,池藏风潜入封刀村理由正当是为查案。既然每张请柬能带一位副手,他当然同意顺水推舟帮一把。“只是需要池东家伪装成丐帮弟子了。”   这有何难。   池藏风还特意选择了污衣派的装束。   理由简单,污衣派瞧着灰头土脸更利于伪装。   还有一层不好直说的用意,面抹尘土、发乱衣旧,总不会再被各种性别的采花盗盯上了吧?   带齐装备,两人出发。   一路深入群山,人迹越发稀少。   大约跋涉了半月,距离入村时间只剩一天,靠近地图所示的村庄所在才又看到活人的踪影。   不多,只有五人在河边夜宿。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   因他身材矮小,明明四十岁却似孩童。身边跟着座下三弟子于人豪,两者站着身高一比较,余沧海只到于人豪胳膊肘处。   洪七与池藏风默默想起一件事,不知余沧海儿子现在的位置。   余人彦与白玉魔同流合污,必须要去青城派说个明白,丐帮分坛长老将人押往青城山。   对于儿子犯下种种劣迹,作为一派掌门又是父亲的余沧海知道吗?又加以管教吗?   外界传言,余沧海心狠手辣行事不正,座下四大弟子也都是人品卑劣阴险之辈。今日一见,不说别的,看脸是贼眉鼠眼,眼神不正难称好人。   或许不该冒然以貌取人。但有余人彦作恶在前,池藏风与洪七都对青城派没有好感。   剩下三位,是分属两拨。   无争山庄少主原随云,态度谦和地主动向人问好。   世人俱知,原少庄主才高八斗、品性敦厚、文武俱全,可惜是一个瞎子。   他身后跟着一名护卫,两人出现只招待病人与医师的封刀村,一点都不显得奇怪。   最后一人穿着普通短打,半脸胡子瞧不真切容貌。他话不多,只介绍姓栋名白,是帮人来买药的。   “幸会,幸会。我,洪七。”   洪七席地而坐,指了指池藏风,给了一个不太走心的假名,“这是三峰。”   这边五人围坐一圈,没有理睬青城派那两个。   原随云主动问及请柬的获得方式,“听家父说,我朝创立之时就有关于封刀村的传说。那里四季如春,似有不老之术。传闻由来两百多年,但进村的人寥寥无几。虽然它邀请的客人以病人与大夫为主,可世上有病者何其多,以此为标志未免泛泛。”   那递出请柬的标准又是什么?   洪七不知答案,“今年夏天,这封请柬是送到了丐帮分坛。”   尽管请柬附上了一张罕见药材清单,又隐晦表示有机会治疗不治之症,但洪七始终没有报以太多兴趣。   刚好追缉白玉魔到了川藏边界。如果时间合适,可有可无走一趟封刀村瞧瞧热闹,左右他都没想过让断指重生。   这根手指,是他自己切断的。为了时刻警示自己不能在贪吃误事,又何须让它恢复如初。   “我来帮人买药,不知请柬来历。”   栋白言简意赅,请柬上也没说不能转让或委托他人跑一趟,他是帮一位名医来买药的。至于名医是谁?却是绝口不提。   听了一圈,原随云反倒是了解情况最多的人。   池藏风问,“这村子叫封刀村,望文生义,原少庄主是否知道它封着哪一把刀?”   或从村名能探一探来历。   “我所知有限,只从零星记载得知此处封印了一把神刀。”   原随云答到,“据说是借以神力让封刀村有了让枯木逢春的本领,它能够产出奇珍异草,也有一些治疗绝症的药物。”   说着,原随云微笑摇头,显然保留一定的怀疑。   是真是假,去过便知。   翌日,晨光微熹。   一众人再次踏上征途,终在午后阳光最盛时抵达封刀村入口。   “搞什么,这能进?不等着被人围堵包抄!”   青城派于人豪不爽地叫了出来。   只见前方是高耸的山体岩壁。   抬头仰望,山崖顶端直入云层不可见。   所谓入口是一道岩壁裂缝,堪堪让两个成年人肩并肩通行。   点亮火折子照一照,只能看到近身几尺的情况,根本瞧不清前方漆黑一片中有什么。   形似一线天的地貌,的确不安全。   如果有人堵住了入口,一来可能被困死在山隙之中,二来即便顺利通过裂缝,也可能被封在另一端的村落中。   “师父,要不然我们还是别去了。”   于人豪怂了,他根本不相信有让畸形身高变回如正常人般的神药,余沧海都四十岁了怎么可能再长高。   ‘嘭——’   余沧海完全不管是有陌生人在场,毫不留情用剑柄重击了于人豪的背脊。“怎么,你想背弃师门!就连这地方也不敢随为师一起闯?”   于人豪疼得眼冒泪光,不敢再提临阵退缩。   倒是池藏风看向洪七,地图上并未标注地势如此古怪,“不如……”   “这地方有意思,是勾起我的兴趣了。”   洪七打断了池藏风,知道这会想要劝自己离开,毕竟查案之事与他无关。“来都来了,不就是地势凶险。江湖的凶险何其多,这不敢去,那不敢去,不如回家种红薯了。”   既然如此,池藏风也不多言,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此地不简单。   “我走前面吧。”   原随云提议,“我习惯了黑暗,能给你们探路。”   “我走最后。”   余沧海忙不迭地接话。走在最后,万一出事也能及时逃跑,不走中间是信不过这一群人。   其他人没有浪费时间再争进入顺序。   谁前谁后重要吗?   事实上没区别。一路弯弯绕绕,却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大约走了两炷香,前方出现光亮。   寻光而出,外面是鸟语花香。   仿佛如同闯入仙境。   明明山缝的那一头是大雪封山,这一头却已春意盎然。   “像是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   洪七环视一圈,封刀村在一处山谷中。远望云雾缭绕,瞧不真切;近看阡陌交通,屋舍俨然。   七个人再往前走,一块两人高的巨石矗立在路口。   “封刀”两字刻在巨石上,却有一股血腥杀意扑面而来。   是刀意!   原随云目不能视,但也感到了凌冽刀光。   似有一股强大的残念渗透巨石,哪怕路过石头也会不寒而栗。   “几位客人,不要在巨石边久留。”   村间小路传来女声,有侍女打扮的年轻女人小跑而来,“麻烦先出示请柬,我为几位带路先去客房。”   四张请柬,两种方向。   栋白手持邀请大夫的请柬分到了西侧村舍,另外六个人都是作病人前往北边村舍。   侍女沿途详说了为期五天的封刀村开放活动。   村子西、北两侧是客舍,南边有一座似宫殿般建筑名为长春宫。药材交易、医术交流、日常饮食等等都在长春宫进行。   至于封刀村东边,只有一个石洞。   “封刀村,当然是封印着一把刀,就在东边的石洞中。”   侍女笑着说,“主上也知道武林中人好奇心重,多半有人想要瞧一瞧封印的是什么刀。在诸位离开前的那一晚,石洞会对外开放,让大家近距离接触被封的宝刀,此前还请配合不要擅闯石洞。”   洪七直言,“这里的主人想得还挺周到。对了,请柬也没提,我们该怎么称呼封刀村的主人?”   侍女微微摇头,“姓名不过代号,称呼守刀人就好。”   话不多说,自由活动。   哪怕觉得半途不爽想掉头走人也行,就是无缘近距离见一见被封印的宝刀了。   接下来,各行其事。   池藏风先在村里闲逛一圈。   走着走着发现交错小路有点绕,各处植株不同,还有假山错落。一不留神,竟然会错失来路。   不对劲。   封刀村的布局非常特别,竟然暗合极为精深的五行八卦。   真不是疑心病重,以往在修行界搞聚会弄秘境,然后爆出有阴谋的事绝不在少数。   池藏风习惯了多掌握一些逃生路线。   就此次而来,进入封刀村的一线天山缝不会是唯一出入口,但现在也无从得知万一山缝被堵还能往哪个方向跑路。   尺有所长,人有所短。   池藏风对阵法所悟不多,直接杀出一条血路是以不变应万变之法,但不妨希望有一个精通奇门遁甲的人出现。   好向导是有,能夜观星象,能破解迷阵。   奈何,这个人让她自求多福,压根没有来到川藏交界之地。   这人是谁?   池藏风微微摇头不提也罢。信步向前穿过小路,转弯则见一片桃花林。   清风徐徐,落英缤纷。   桃林里,一袭青衫落拓,有人接住一片散落桃花。   池藏风:!   原来,说曹操,曹操真的会来。   黄药师不是口口声声没有闲工夫入川做向导,让她拿着地图自己去满山遍野找线索。她辛辛苦苦找啊找,这人怎么又出现在封刀村了?   眼下,真想用特殊的方式和黄药师打个招呼。   参照古人,是有掷果潘安。   池藏风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环视一圈,此处花红叶绿,而她将目光落在了正在努力爬树的毛毛虫身上。假设把毛毛虫扔出去的话,那么……   黄药师本能地感到背后有古怪。   转身,则见一个丐帮弟子打扮的人,正抓了一条毛毛虫似有不轨的企图。   两人面面相视,气氛一时古怪。 第25章   气氛一时间僵持着。   这条毛毛虫, 扔还是不扔?   ‘咻——’   下一刻,一道碧绿弧线凌空划过。   黄药师一脸不可置信,迅速拦截迎面而来的一小团绿虫。   “你居然敢还敢扔!”   黄药师捏着瑟瑟发抖的毛毛虫, 万万想不到池藏风想搞背后小动作被发现后,她竟然继续正面袭击。   什么?   怎么认出灰头土脸的丐帮弟子是池藏风?   黄药师:哪怕池藏风变成猪头, 他能认出那独一份的眼神——满眼无辜又明目张胆的挑衅。原因简单, 这人心里不爽。   池藏风一脸镇定收手, “我为什么不敢扔?毛毛虫, 抓都抓了,难道要轻易放掉?顺手,我就扔了。哎呀, 忘了,你不太会做顺手的事。”   谁说不会!   黄药师没想他也幼稚了一回,反手把毛毛虫扔了回去。“你说得对,我截都截下了,没有道理不顺手还给你。”   如果毛毛虫有思想,它肯定想大声质问:   “所以, 我又做错了什么?如果我有罪, 请制定虫子的法规来制裁我,而不是成为你们一来一回的玩具。”   池藏风尚存一点好生之德,这次拦下毛毛虫后将它放生了,没有再持续玩弄它。   她拍去手上余灰, 仿如无事, “一次友好的见面问候结束, 你学会了顺手,可喜可贺。黄大神医,很高兴在此见到你, 来买药材?”   这真是一言不合就喊出类似江湖骗子的称呼。   黄药师肯定池藏风在暗讽他。   如今能确定明显的时间线。他早就收到请柬,而对来不来川藏交界早有计划。   也许原先不打算来,临时为寻找凶案线索而改变安排。或者,本就计划入村买药,如今顺带查一查夺命兰相关线索。   但不论哪种假设,反正都没有顺手做一回贴心向导,故意让人多爬几座山好一通辛苦。   黄药师却毫不心虚。他很有理,是让池藏风充分地毯式调查,算不得蓄意折腾人。   “想不到殊途同归了。你的运气真够好,居然能撞上有请柬又肯捎你入村的人。”   池藏风:运气好?   是说接连撞上采花贼,从而让她能财源广进?   黄药师又补了一问,“你胆子也够大,这种地方也敢来。假设出入口一线天被堵,你想好逃出生天的路线了?”   “这不正在找吗?然后看到了你,就友好地和你打了招呼。”   池藏风顿了顿,明白黄药师的言外之意。   “哦!听你的话,我懂了。你早听闻封刀村古怪特,意不做向导,免得我跟来陷入危险,是要独自面对风险。”   既蓄意折腾人,又隐晦为人着想,这种做法真是……   “你想多了。”   黄药师断然否认。   承认他为他扔毛毛虫的人着想?   这不是傻吗?承认,是绝不会承认的。   池藏风心中有数,也不强求明确答案,“好,你没有。”   黄药师闻言,脸色仍然不佳。到底有没有,只有他心里清楚。   毛毛虫已经逃得不见踪影,两人也揭过了前面的互坑。   正事要紧。   眼下,先探查封刀村的逃生路线。   “我是昨天来的。”   黄药师将封刀村能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这里起码有两套阵法,它们的出发点截然不同。”   池藏风:“怎么说?”   “这个山谷的阵法自相矛盾,山谷的生门与死门都在东边。”   黄药师发现封刀村的建筑分为两批建成,“西面与北面供客人居住的屋舍是后来建的,东边的山洞与南边的长春宫起码有四百年历史。前后设立的阵法布局表明,地下必有乾坤。”   四百年前是前朝女帝当权时期,而地下的乾坤离不开机关之术,造多大规模的机关阵取决于始建者的能力。   池藏风也知道短短两天不够黄药师将山谷刨根挖底,“还没发现具体的机关吧?你有没有去矛盾的汇集点——那个石洞一探究竟。”   “你和盗帅很熟吗?”   黄药师仿佛没头没尾地抛出这个问题。   “啊?”池藏风乍一听不明白何出此问,但眨眼间就懂了。   石洞封印宝刀必定大门紧锁。如果和楚留香很熟,好交情地学了一些盗宝的本领,那才能畅通无阻地入洞。   换言之,黄药师没有盗帅的丰富盗宝的经验,他没有办法不惊动任何人,偷偷摸摸潜入石洞。   如果池藏风和楚留香熟到了掌握其盗字诀窍,她行,她上啊。但以淮安李家所见,想来两人交情没到这个份上。   这样一番弯弯绕绕,必须脑筋够活络才能瞬间理清。   池藏风直接戳破,“黄半仙,少点套路可以吗?不用一直帮我做思维训练。说白了,就是你没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石洞,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一回事。”   黄药师:不说破,还能继续聊天。   显然,这个话题已经聊被死了。   池藏风为了缓解尴尬,非常自然地切换话题,“你来了两天,发现了阵法阵眼所在真是太棒了,接下来需要机缘才能一睹究竟。   当然,我更希望看不到,那就表示我们能一帆风顺地离开。离开前,要搞定最初目标找到夺命兰的有关线索。想来,以你的本事一定有所有发现了。”   发现?   即便黄药师有发现,也不想和池藏风多说。他不想习惯那种被噎而心塞的感觉。   “从管事处套出的消息,青城派曾经流出过几株夺命兰。”   黄药师言简意赅,“青城派掌门余沧海,正符合林仙儿死前的留字。”   余沧海怎么就符合“朱、雨”两字了?   可别忘了那人的特征,非常矮,形似侏儒。   侏儒、朱雨,这极可能是林仙儿在死前,以最后一口气能留下的线索。   池藏风转念间又明白了,但她觉得黄药师并没有掌握有话直说的精髓。   什么叫直说?   是让人不用动脑筋去推理其中因果逻辑。   池藏风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随即又怡然自得地点了点头。   且不论对方如何,反正都验证了自己是聊天的一把好手。不愧是她,脑子够好,绝不会跟不上别人的思路。   黄药师:见鬼,居然看懂了池藏风的意思,他还无法反驳。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黄药师需要去长春宫逛逛,看一看奇珍异草换换心情,总比对着池藏风让他不定时心塞要好。   “去吧,再见。”   池藏风也不挽留。   现在,两人继续原地逗留能做什么?一同欣赏桃花美景?   别开玩笑了。更可能是一起走,走着走着瞧见树上的毛毛虫,再度诱发扔虫大战。   这种事很幼稚,但刚刚两人都做了。是黑历史,都不想再提。   分开前,池藏风迅速补充了几句。   “我是和九指神丐洪七一起来的,暂时化名三峰,你可别一顺口叫出真名。”   “放心,我记忆力够好。”   黄药师斜了池藏风一眼,“倒是某人,心有不爽就乱给人起奇奇怪怪的称号。比如七年前的勇士与豪侠,比如刚刚的神医与半仙。”   池藏风理直气壮,“这不是夸你吗!表明你能文能武,医术易术,无所不知。其他人想求夸奖,诚实如我都不会说,你是靠真本事收获的头衔,有什么不好的。”   夸奖?   黄药师发现了和池藏风往来的好处,能帮助他保持头脑清醒,决不会再被其他花言巧语所迷惑。   懒得再说,就地分开。   池藏风继续逛封刀村。虽然有了靠谱的向导,但她也不会把对逃生路线的判断完全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另外,要暗中观察青城派余沧海,他究竟是毒杀林仙儿的凶手吗?又与《怜花宝鉴》的失窃有关吗?   论动机,余沧海是有动机的。   一派掌门,一个男人,侏儒般身形。   没有良好心态,这种先天疾病会诱发心理不满等问题。   余沧海在外风评极差,最初的根源可能就是他的侏儒症。   如今,他不惜冒险来到封刀村,是要求一些让身体长高的奇异草药。那就有可能抢夺《怜花宝鉴》。   根据林诗音的模糊记忆,王怜花的秘籍不只记录了武功,还有蛊毒、易容、医术等等秘技。也就是说,《怜花宝鉴》部分内容记录了一些疑难杂症的治愈方法。   从这个角度出发,余沧海窃书找秘方治疗长不高的疾病,逻辑上完全通顺。   再说他为什么要毁去林仙儿的脸?原因在两人的对比之中。   林仙儿长得极美,一幅皮囊没有缺陷,她受尽男人的追捧。   余沧海贼眉鼠眼又是矮成侏儒,此等样貌,哪怕人们碍于他的武功与地位不敢直言,但背地里必然被嘴碎的人不断嘲笑。   对于某些心理不平衡的人来说,毁容杀人再寻常不过。   余沧海又怎么会关注冷香小筑?   或许与他的儿子有关。余人彦好美色,应该极尽可能地想要接近林仙儿,通过各种方式打听她的情况。此中得知了一些冷香小筑的情况也不奇怪。   林仙儿不知秘籍存在,她无意中说给人听的是假消息。但架不住治病心切的人将其当真,偏偏又真的歪打正着。   如此推测,另两拨纵火夺书人的来历也有迹可寻了。   嫌疑犯在哪里?   池藏风脚步一顿,走到了宾客聚集的长春宫门槛前。   当下,再看这些前来求珍奇药材的人,他们之中有没有人盗取了《怜花宝鉴》,是为治疗疑难绝症。   哪怕是看起来温文尔雅如原随云,他会不会为医好眼睛重见光明,而夺书嫁祸楚留香?   “三峰,你听说了吗?”   此时,洪七发现了池藏风招呼她到角落,低声说,“我打听到一件事,三天后晚上开放石洞,让我们近距离观赏被封印宝刀,这里面不简单。”   池藏风暂且停止看谁都可能是窃书犯的怀疑推论,把注意力分洪七说的封刀之秘。   “怎么个不简单法?难道让我们都去试一试破除封印,成功的有大奖?来的都是男性,是为搞一场拔刀招亲?”   洪七愣了愣,开玩笑说,“你怎么知道的?料事如神,你是三峰半仙吗?”   池藏风:类似江湖骗子的称号有点耳熟。   不久前,她称呼过黄药师,这会就落到自己身上。出来混,真的是迟早要还。   不过,这种拔刀招亲怎么看都和她无关。   池藏风迟疑了一下,语气不太坚定了,拔刀招亲怎么看都和她无关的吧? 第26章   拔刀招亲的内情究竟如何?   封刀村的管事与侍女都不承认有这回事。   洪七听几年前来过山谷的宾客提起, 最后一夜会有拔刀活动。但以往没有客人成功,自然无法确定具体奖励。   招亲是一种合理猜测。   封刀村的原住民都是女性,对来客的要求却是性别男, 顺便配对一下也合常理。   池藏风只当笑谈,继续寻找可疑嫌犯。   可惜, 不知被盗的半册《怜花宝鉴》具体内容。   否则从药方推测所需药材, 结合这批买家都关注了哪些药材, 两相对比可以圈定怀疑对象的范围。   目前头号嫌犯余沧海, 他始终在与骨骼生长有关的药材区域晃悠。哪怕不通医术,也能判断需要的药材在哪一块。   主办方提供了交易药材的简短药理说明,但并没有具体药方。   这点困难却不难解决。受邀而来的不只病人, 还有医术高超的大夫,双方能当场问诊与开方。   病人选谁问医,大夫又谁诊治,是两方私下协商。唯一要注意,不能在长春宫内因此动手。   如果起了冲突,并且都不愿意息事宁人呢?   据说以前有人不守规矩, 被封刀村的主人直接就地诛杀。   此中真假, 请自行判断。   反正这次的来客都好商好量。   即便不讲理如余沧海,他也没有因为接连碰壁不得神药而直接动手。   “咦?”   池藏风在暗中观察的嫌犯之际,看到了一种传说中西域特产植物——黑玉花。   黑玉花,盛开时与路边野花相似, 往往五六朵铜钱大小的漆黑花朵凑成一团, 几乎没法让人特意驻足欣赏。   然而, 神奇的地方来了。当花朵几近凋谢,花瓣因失去水分而干瘪枯萎,居然会显出一个形似“玉”字的纹路。   这种小黑花有什么用?   交易会给它贴着的注解只有寥寥四字“强化骨骼”, 却不知在多年前,有人以它为核心药材配出了一味秘药。   八年前,北少林之劫,烧火僧火刚自学武功击杀了达摩院一众高手。那套自创的武功杀伤性极强,动不动就会断人骨骼。   火刚苦思冥想应对之策,在帮厨种菜时实验出一种药方,秘药能治愈断裂粉碎的骨骼,哪怕十几年的老伤也不在话下。   此方,名为黑玉断续膏。   后来,摘星子谋害南北少林的计划败露。   火刚作为共犯加害了数十位无辜之人,按北少林的寺规当诛。   临死前,火刚交代了黑玉断续膏的药方,只有一个条件——将他的生平与遭遇如实记入少林寺史典。   最初,火刚只想普普通通做烧火和尚,他无端被欺压,更眼看同期小僧被害却求告伸冤无门。   二十多年自学成材,反杀了一直对他非打即骂的管事和尚与同流合污的高层。但杀心一起牵连无辜,达摩院数十人因为他的为虎作伥惨死。   剃度出家,是求安稳。   半生苦闷,屠刀难收。   功过是非,警示后人。   少林方丈应允了火刚的要求。   说回池藏风,当年因为她的及时援手救下少林众僧性命,被赠送了一些少林药方。   其中就包括了黑玉断续膏。   却说除了火刚,没有人再次验证这张方子的真伪,因为找不到最核心的药材。   黑玉花是西域特产,本身就是传说里的草药,中原几乎就没有它的踪影。   火刚弄到手的原材料经过几轮实验到确定配方,是一片花瓣都没有留下。只剩半盒巴掌大的成品药膏,证明一切不是虚构造假。   池藏风也在西域游历了几年,从来没有见过一株黑玉花。   原先怀疑此花已经绝迹,直至此刻,封刀村的奇珍异草交易会上,黑玉花猝不及防地就出现了。   “你想买它?”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千疮百孔的破风箱,好似行将就木的人在说话。   池藏风盯着黑玉花的时间有点长,她也不避讳承认想买下此花,是为试一试黑玉断续膏的效果。这会听到有人提问,侧头却没看垂垂老者,而是一位年约十六的少年。   少年穿着华贵,嗓音与年龄极度不符。   不,不一定能确定性别。提问者有耳洞,没有好好将其遮掩。   时下,通常是女性才会打耳洞,但也不能排除喜欢女装的男性存在。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来者的左手与左脚有明显畸形,看起来有些像是幼时受过重伤。   池藏风只匆匆扫视一眼,神色如常地回答,“是的,我想买这份药材。”   “一两黑玉花药材要三百两白银。丐帮的待遇很好吗?你买得起?”   少年郎问得认真不带讽刺,“黑玉花只能强健骨骼,别浪费钱了。要是想买同类的药材,外头的药铺多的是代替品。”   如果不考虑黑玉断续膏的存在,这些话完全正确。   池藏风看出来了,少年郎是在好心劝她别花冤枉钱。“多谢提醒,我是受人之托,这钱不用我付。”   托词,张口就来。   半真半假,受人委托是假,但有人出钱是真。   可不就是刚刚得了一笔缉拿采花贼赏金,让人手头变得非常宽裕,完全不心疼地将钱花出去。   少年郎点点头,没就此再多说。   一个时辰后,今天的交易时间结束。   池藏风结束了买买买,吃过晚餐准备回房,半途再度遇上了少年郎。   夜黑月升,少年郎站在空地上独自人在仰望天空,再度开口提问:   “你看今夜的天空了吗?只有月光不够亮,才能看到星辰。你说,星辰是否注定无法与月亮争辉?”   被搭讪的池藏风:……   首先可以确定,现在不会有人对她见色起意。这一幅灰头土脸的易容乞丐模样,从头到脚都发现不了色字。   那又是什么让她被搭讪?是人格魅力的光芒不受禁锢,冲破了平平无奇的皮囊?   瞧着少年郎孤身一人,虽然穿着光鲜,但是身体残疾。也许是孤寂让其找人搭话?   出于礼貌,池藏风还是简单回应了。   这一题,师父逯仁根据亲身经历的不同世界给出过分析。   姑且不论修真界,对应这个世界的情况,简单来说星辰有很多种,月亮属于其中不会发光的那一种。   当然,这种观点与时下的认知截然不同,也可能存在局限性。   “你可以当做笑话听。我觉得肉眼可见的星辰,事实上都比月亮要亮得多,月亮是不发光的。”   池藏风说出了她的认知,但没有详谈的意思。不必交浅言深,实话说到这一步就够了。   不料,少年郎璀璨一笑。“我叫怜星。真好,终于有一个人认为星辰更明亮。”   池藏风:不妙!难道说真话惹麻烦了?   此人叫怜星,会不会其亲近之人叫某月?两者之间有暗暗竞争的关系,才有了星月之争的提问。   “这样啊,那你继续看星星。我先告辞了。”   池藏风连假名都没报,本能地不想卷入某种奇奇怪怪的对比话题之中,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怜星微有失落,但也没再多挽留。   难得遇上一个人对她的残疾平淡视之,既无同情也无厌弃,为人既不孤高也不世故,怎么就没能顺畅地说一会话?   接下来两天,池藏风有时会感到来自怜星的注视,有时又会被半路搭话,但都匆匆结束。   如果换一个地点时间相遇,或许她愿意多说几句。   然而,此处是风险难测的封刀村,被邀请来的宾客中极可能有《怜花宝鉴》的盗窃嫌犯。她又没存着故意撩人的想法,怎么能有心情谈论星星月亮与诗词歌赋。   一切却仍平静。   不紧不慢,时间来到进入封刀洞的当天。   夜幕降临。   晚饭后,还有一个时辰,亥时一刻准时入洞。   西侧,住着医师宾客的村舍区。   一道蹑手蹑脚的身影蓦然出现,飘忽行至某扇窗边。   ‘咚、咚、咚’   叩窗声即起。   黄药师正在整理行李,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吃过早餐就要离开封刀村。听到窗外轻声,回头,隔着一层窗户纸看到模糊人影。   来者单手比出数字“三”,无声地充分说明了她的身份。   黄药师打开窗,不等他开口,池藏风一个翻身便窜了进来。   有门不进,走什么窗。   这话到嘴边被咽了回去,后知后觉他被带偏了,居然没有正确反应直接开门。只能朝窗外探了探,很好,没有其他窥视的目光。   “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黄药师压低声音,“还鬼鬼祟祟的,难道有怪物在后面追着你。”   池藏风一脸一言难尽,“有些苦恼,你不懂。”   黄药师:我不懂什么?你倒是直说!   池藏风如何自爆奇奇怪怪的桃花太多?   她只从客观角度分析,“交易会上的黑玉花,你看到了吧?你观察它的时候,有没有人来和你搭话?”   八年前,黄药师也为少林寺出了力,也获得部分少林赠药。   他知道黑玉断续膏的药方,但并没有配置的打算。比起让骨骼愈合的外伤药,他更喜欢研究针对内力方面的药物。   “我是端详了黑玉花片刻,没有谁来搭话。”   黄药师猜测池藏风必是遇上了什么人,回想这一次来的数百位宾客,“是那个左手左脚畸形的少年郎,盯上你了?”   用‘盯’字并不准确。   池藏风没有被跟踪,就是偶尔要接收那种欲说还休的目光。   现在大致能确定怜星并不知道黑玉断续膏的内情,也不是抱着找大夫的想法找人搭话。   为什么肯定?   屋内正有铜镜,刚好映出鲜明对比的两种模样。   一个人乞儿打扮,池藏风的伪装脸平平无奇,又衣着破旧;   另一个文士装束,黄药师入村后没有戴伪装面具,风姿隽爽又湛然若神。   如果是找专业大夫,正常人会选谁是一望而知。   如果见色起意,划掉,是如果一见钟情,正常人会选谁也是一目了然。   “哎……”   池藏风对着镜子摇了摇头,两相对比,反倒更突显出了她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解惑了,几乎能肯定怜星是被她的人品吸引了。   黄药师:是错觉?   总觉得池藏风根本不是在唉声叹气,恰恰相反,是透出了一股奇奇怪怪的自恋意味。   黄药师没有追问,能够预测池藏风的回答会让他被越带越偏,只说,“你是来我这房里照镜子的?说正事。”   刚刚说的就是正事。   在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遇上一个奇奇怪怪的人,确定来者的动机还不是正事?   池藏风却也没多辩论,而把手上的小包裹给了黄药师。   “我买的药材一式三份,请黄兄保管一份,还有一份托付给洪七公。万一,我是说万一,封刀村有所变故,我们要四散而逃,花了钱的药材能保住多少是多少。”   正所谓,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这些药材放到三个人手里,能顺利带出深山的可能性就越高。   这话很有理。   黄药师仿佛重新认识池藏风,上下扫视她一番,“想不到,你也有做事务实靠谱的时候,是被意外追杀的丰富经验训练出来的?”   “谁不务实,谁不靠谱了。”   池藏风好气性地没翻旧账,某人忘了以前的烹饪黑历史了。“何况我怎么就被追杀了?纯属子虚乌有,请不要胡说八道。”   池藏风理直气壮。   来到这个世界,真没有遇上单独针对她的追杀。   黄药师显然不信,可惜不是辩论究竟的好时候。   当下,他想了想也把药材一分为三,“还请将其中之一托付给洪七公,等出谷,我会上门道谢。”   池藏风点头收好,也不多话,跳窗就走。   两人没有事前商量,可是出于某种忧患意识,用油纸包牢牢密封药材,将它们一起带去了封刀洞。   亥时一刻。   封刀洞内外,一排排火把高举,把夜路与洞窟照得敞亮。   光照虽然不及白昼,但已经驱散了黑暗给人的未知恐惧。   这次一共有二百五十二位宾客来封刀村。   没有一位提前离开,或是为了凑热闹,或是走过路过不错过,今夜都进入了封刀洞。   若问为什么池藏风考虑到可能有变故但也入洞了?   一来为盯着窃书截杀嫌疑犯余沧海,二来她也有好奇心。   入洞,洞窟异常空旷,但不能看岩壁。   洞窟岩壁俱是刀痕,每一道都透出凌冽刀意。   正中央,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   封刀洞名副其实,唯见石头顶部冒出的一截刀柄,而刀身全都没入了巨石之中。   “诸位,非常感谢你们应邀而来。封刀村因为你们而蓬荜生辉。”   管事站在了封刀石之侧,说了一些客套话就进入今夜主题。   “也许,有些客人已经听过了拔刀传闻。今夜,谁都能来试一试拔刀,这是真的!“   此话一出,宾客们中难免响起窸窸窣窣声。   管事也不着急,等了片刻又开口,“还请听我说,拔刀招亲却是不存在的。谁能拔出封印之刀,就是封刀村的有缘之人。   但凡在交易会上出售的药材,是能按着个人喜好挑选一百种,主人将其免费赠送!”   “啊!还有这等好事。”   “好家伙,那岂不是白赚了一大笔钱。”   “谈什么钱!这些药材是有钱也不一定买的。”   这一下,宾客们更加激动。   比起招亲要娶一个不知脾性又不知样貌的女人,实打实的药材更加吸引人。   管事抬了抬手,虚压了一下,“静一静。诸位不要光顾着议论,快些进入拔刀环节才好。为了保证秩序,每人只有十个数的时间。   我会从一数到十,拔不出刀的客人就请让位。既然来了,也别避而不试。反正耽误不了多少功夫。也请试过的宾客暂且别离开,等到最后一刻。诸位听清了吗?”   “听清了——”   “明白啦……”   众多宾客回应。   在管事的指挥下,拔刀活动就井然有序地开始了。   池藏风瞧着一个接一个上前。   每一人站到巨石边,几乎都是憋气涨红脸全力使劲,但等十个数过去,被拔的刀柄仍旧纹丝不动。   这种情况实则在意料之中,与熟客流传出的小道消息一摸一样。   十个宾客拔刀了,五十个宾客拔刀了。   一百个,两百个,两百五十个……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失败,人们都不在报以任何期望,只想快一些结束能早早出洞。   全场只剩下了两人。   黄药师上前握住刀柄,将内力灌注其上。   恍然之间,似乎感到有一瞬刀身松动。但再用力,刀身依旧牢牢封存在石头之中。   “十!”   此时,管事的倒计时声响起。   黄药师当即松开刀柄,反正也试过了,也不留恋就离开了巨石。   最后轮到池藏风上场。   假如是拔刀招亲,说什么她都不会上。但赠送药材,这就可以试一试。   “好了,开始。”   管事看向最后上来的丐帮弟子,没记错的话,这人叫三峰就来打下手的小喽啰。   池藏风伸出左手握上刀柄,想着先不用力气试试。   岂料,两相感应快到不可思议。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池藏风深藏体内失去感应的金丹忽有动静,而有一股混沌之气从刀柄上直入手掌。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残念,不等拒绝,魔功“神刀斩”的传承没入识海。   ‘哗——’   利刃破石而出。   这是一把弯刀。刀锋极其诡异,泛着刺目青光。   乍看似远山烟雨,青峰叠嶂雾气生。再看则是如阎王索命,号令青面獠牙恶鬼出。   刀上刻着一行字“小楼一夜听春雨”。   石窟内,忽然安静。   安静得像是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池藏风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内心目瞪口呆的不是她。   见鬼了!   她真的没有用力,只是轻轻一抽而已,刀怎么被弄了出来?   答案,其实心知肚明。   这不是人间的刀。   它混着魔气与混沌之气。   不怪武林众人无法解除封印,它等待的是修士,或是掌握了修真法门的非常之人。   “啊!刀,刀的封印被解除了。”   “啊啊啊!是丐帮弟子弄出了刀!”   “这位小哥被天降横财砸中啦!老夫怎么就没如此好运。”   众人总算从惊讶中回神,这下炸开了锅,无法在克制地激动议论起来。   “我……”   池藏风也迅速回神,要问清楚接下来怎么办,这事太过出人意料了。   这就去看向在岩壁边的管事。   却见管事身边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怜星。   怜星的表情异常复杂,像是不敢置信又是于心不忍。   不待问清。   ‘哐——’   洞口忽然传来大门紧闭声。   于此同时,整个洞窟的火把全数熄灭,只听一道冰冷至极女声回响在石窟中。“魔刀即出,两百五十二人,俱是该死之人。杀、无、赦。”   随即,仿佛地动山摇。   石窟顶部降下利箭,地面裂开了黑不见底的缝隙。   啊?啊?啊?   所有来客都是一脸懵,谁都没想到今夜突变。   曾经来过的熟客,以往都是平平安安离开封刀村,谁想此次拔刀活动会截然不同。   主办方说好的奖励根本是谎言,不只没有好处,还一言不合就反手将客人全部逼入死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池藏风控制着下坠的身体,内心居然一片平静,她就知道会出事。   之前器灵给出过谶言“春来遍是桃花水”,而她到底低估了桃花运。   这已经不仅是采花贼带来的烂桃花,而是直接遇上了桃花煞。   封刀村的走向和想象中不同。   是隐隐约约猜到了开头,以为要将宝刀与美人强塞给她,没有想到结局是被骗进来杀。   一片混乱中,还有一人也内心平静。   黄药师:他猜到了,他早就猜到了。   当遇上池藏风就距离遇上意外不远,眼下刺激的事如期而至。要开始逃生了,开心吗? 第27章   封刀洞地洞开裂后, 黑暗的地下有什么?   很安静。   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与心跳。   池藏风直觉不对,突发下坠时以轻功控制了速度,并没有发生四脚朝天似难翻身的乌龟着地。   那么一同坠落的两百多人去了哪里?   为什么有的人被天降利箭击中, 发出了惨叫声为什么戛然而止?   点亮火折子。   池藏风发现自己来到了地下迷宫。   身处一条篆满奇怪符号的冗长甬道。抬头,天花板上也刻满歪歪扭扭的抽象图案。   伸手, 敲一敲墙壁。   竟然没有叩击声, 石墙会吸收声音, 难怪让此处过分的安静。   没有同伴, 没有追杀者。   独自一人也不必恐惧,反而能清净点捋一捋突发变故。   一切势必与被解除封印的刀有关。   拔刀之际,魔功“神刀斩”传入神识。   这种传功方式在修真界很常见, 获得某某法器得到某种传承。   手中之刀,名为圆月弯刀。   它来自天外,是名副其实的魔刀。挥刀则感到魔性,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却也意味着不祥与灾祸随之同行。   非大智大慧,非至情至性者, 都会因为持有弯刀与练习“神刀斩”而迷失入魔。   池藏风客观评价, 圆月弯刀自带的魔功真不是一般江湖人能练的,它的本质是实打实的修真魔功。   武林界与修真界有壁,突破是被叫做破碎虚空。   一般情况下,武林秘籍触碰不到修真之法。但总有例外, 那些想要破碎虚空的人, 练武就要不走寻常路。   两种情况:   一种是绝世之才, 自创出了一套通天之道。   另一种是运气好,撞上了天外之物。上界之法流传到下界,并且能被毫无阻碍地学习使用, 这本是违天道。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圆月弯刀是魔刀以及“神刀斩”是魔功。   魔,向来不守规则。   江湖人练习魔功,等于越阶习得强大的邪异之力。一种毁灭性力量,掌控不了它,即被反噬。   池藏风不是老古板认为魔功一定练不得,但那对心性的要求就更高了,手中圆月弯刀的历代主人验证了这点。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它被魔教教主持有。刀出鞘,怵目惊心,收割人命无数。   仅有一人丁鹏,他抗住了圆月弯刀的魔性,不再为它带来的强大力量迷惑,领悟到非战的境界退隐江湖。   丁鹏放下了魔刀,但圆月弯刀即非人间物,世俗手段就无法销毁它。   朝代更迭。   此刀数度出世,时逢周朝女帝当政,又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那会江湖上出了一位剑魔独孤求败,听绰号与名字便知他武功非凡,触摸到了修真境界。   他很有意思,给他的佩剑们修了一个剑冢。于是,提出建议参给魔刀也搞一个刀冢,把这刀封印起来。   知易行难。   圆月弯刀极具魔性,但凡心有**就容易被它诱惑。   万物相生相克。   独孤求败想要克制魔刀,就要找到对等非凡的力量,他在南边寻觅到了长春谷。   顾名思义,那里有着长生不老之秘诀。这就撞上了去寻秘的逍遥子,那人创出了天长地久长春不老功。   略过结识过程不提。   两位绝世高手出谋划策,寻得最合适的地点、找来特别至极的材料、布置最凶恶的阵法。当政女帝鼎力支持,在人迹罕至处修建了封刀村。   四百年前,圆月弯刀被封印。   那却不是终点,这刀最好的归宿,还是让它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换言之,这把刀等待一个能带着它回修真界的人。   当年,独孤求败与逍遥子都没有把握,只能给封印下了重重禁制,等将来出现有缘人。   彼时,逍遥子精通易术者窥测未来。   看到有一男性身影进入封刀村,他来历特别而无惧魔刀魔性,只要轻轻一拔就能破除封印。   这个预言是一颗安心丸。   女帝想得周全,只凭借一个石洞与一套阵法封印魔刀不够,必须要加派守刀人。   提议不错。   女帝出人出钱,派出了一队精锐女兵。   逍遥子出力将《明玉功》传授于守刀人。   这功夫脱胎于长春不老功,不仅内力运行方式独特,练到九层则能青春永驻。   独孤求败则找来了两种宝物,一把神兵利剑“碧血照丹青”,一种辅助练功的天地至宝“墨玉梅花”。   以上种种是为尽力看守魔刀。   直到有朝一日拔刀人出现,守刀人方能卸下重任。   这些讯息随着封印解除,传入池藏风的识海。   照理来说,她符合了预言,以男装模样破除了封印,为什么又会引来杀无赦的狠绝命令?   池藏风摇了摇头,理由其实很简单。   ——等一个人,一个不知何时会出现的人,实在太苦了。   守刀人被赐予了金银珠宝与锦衣玉食。   她们能够练习最上乘的武功,住的绣玉谷就在封刀村之侧,也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如此完美待遇,却有一道严苛的心魔誓束缚。   一旦成为守刀人,除非封印解除,余生不得再远离绣玉谷,否则就会被心魔反噬暴毙。而未免外来者窥觊,谷内众人断情绝爱,不近男色。   也就是说,偶尔出谷去采买物品,也必须在七七四九天内返回。那些违背誓言出逃的,都是一夕之间失去了生命。   钱财、美貌、安稳,这些都有了。   自由与感情,这却被剥夺了。   一年、两年还不显,十年、二十年也就是换一批人等。   然而,整整四百年。   有的人还遵从先辈之命,有的人却想要冲破禁锢。   池藏风想起了师父曾经说的故事《渔夫与魔鬼》。   渔夫在海边捡到了一个瓶子,打开,一只魔鬼窜了出来就要杀掉他。   渔夫问为什么?   魔鬼说,它被封印扔到大海深处,期待被人拯救。   第一个一百年,他发誓给救命者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但没有人救它;   第二个一百年,他有点失望了,但还是发誓指点救命者发家致富的门路,但依旧没有人来救他;   第三个一百年,他不再有任何希望,而充满了怨念。他发誓如果有人救了他,他就会杀了那个人。   等待太过漫长,初衷就变了质。   池藏风很不幸,是在第四个一百年来到了封刀村。   目前无从得知守刀人组织究竟发生了多少变故,但很明显,其首领想将预言中的封印解除者处之而后快。   ‘是个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   池藏风想着坠落前听到的女人声音。   那人要杀拔刀者还说得通,但迁怒诛杀其余二百多位宾客,足见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主。   现在怎么办?   反正先要离开地下迷宫。   只是,这个鬼地方到底有没有尽头?   池藏风一边分析圆月弯刀与守刀人的渊源,一边脚步不停地寻找出口。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岂止没有找到出口,就连来时之路也没了。   后退,发现来路变成一堵墙。迷宫的道路不是一成不变,它会在无声无息间移形变位。   ‘黄半仙,需要你发挥才智的时候,你在哪里?’   池藏风默念了几句。可惜,这次没有能说曹操曹操到,狭长甬道空空,不仅没有出现黄药师,也没有遇上其他人。   现在确定此处迷宫非常大。以奇门遁甲之局道,把宾客分散囚困在不同地方。   哪怕没有遇到暗器机关,但迷宫中无水无食,习武之人最多能支撑多久?能不能在饿死渴死之前逃出生天?   不能继续盲目地找出口。   池藏风走走停停,估算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仍无收获后选择席地而坐。   手指轻轻拂过圆月弯刀刀背,下一刻,猛地用刀砍向甬道墙壁。   碰撞声非常轻,却有一道深深刀痕刻在墙体上。   很好。   这刀果真锋利。   既然搞不清阵法,又必须在体力耗尽前离开,是用最直接的方法。以刀,砍出一条路来!   工具:圆月弯刀√   攻击力飙升功法:神刀斩√   那还等什么,就地练起来。   池藏风说干就干。静心守志,修习起魔刀传承功法。论魔功的优点,见效快,聪明人学就更快。   许是过了一夜,外面应该旭日东升。   池藏风大体掌握了刀法,对着墙壁再次挥动圆月弯刀。   这一试,墙壁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多给几刀,打穿了厚厚的墙体,可以让人穿过破洞前往另一侧。   飘来一股血腥味。   只见墙壁另一侧的甬道,躺着一具血迹干涸的尸体。   死者是余沧海。   他右手握剑,双腿膝盖以下被利剑砍断,但脸上居然挂着无比愉悦的笑容。   这场景诡异至极。   因为根据现场,是余沧海自己挥剑砍了腿,但还一副心愿达成的模样。一个侏儒的最深执念是长高,怎么会弄断自己的腿?   不妙!   是幻境。   整个甬道从天花板到墙壁都刻着奇奇怪怪的符文。   为了离开甬道,肯定要集中尽力观察迷宫的走势,意味着一定要注视符文。   池藏风瞧着符文会感到不适,其他人看到符文又有什么后果?   余沧海给了答案,是会死在他想象出来的幻觉里。   人都有**,幻境中为了达成**自己杀了自己,也是幻境制造的老招式了。   招式再老,管用就好。   守刀人不需要动用人力追杀,轻轻松松做掉一众掉入迷宫的宾客。   地下迷宫的建立初衷应该是来检验拔刀人。   如果拔出魔刀的人,心性不佳,不等他危害世间,许是就困死迷宫中。   什么?   池藏风为什么没有陷入幻境。   因为她的心态好,所以滋生幻觉的时间会延后。   一堵墙接着一堵墙被破开大洞,前方终是出现了一股迷雾。   雾气中,出现了一个手持酒壶的人。   “阿风,我可怜的徒弟,你怎么倒霉地被雷劈到下界去了?”   逯仁语气仁慈,随即抛出一根金光闪闪的长锁链,“来,抓住登天链,为师把你拉回来。”   锁链悬在面前,似乎只要一抓就能重返上界。   是人,便有心愿。   池藏风渴望重返修真界,但是她没有去抓,而是一刀砍向锁链。   “拉回来!你骗鬼啊!编造幻境也不走心!”   池藏风冷笑,她绝不在一个坑里掉两次。   当年,身困于禁灵谷,无助地感觉体内修为一点点流失。   师父逯仁坐在飞毯从天而降,也是抛出一根救命绳索。他说,阿风抓住绳子朝上爬就好。   池藏风信了。   结果呢?将要成功时,她眼睁睁看着逯仁一刀砍断绳子。   逯仁说,这就是教训。   别轻易相信他人给予的,尤其是那些能够轻易得到的,你无法预料命运的包藏祸心。   此刻的幻境,复刻了昔日场景。   池藏风毫不犹疑地砍断了登天绳。   即便它是真实的,自己也不会冒然去抓,凶险是潜伏在绳子的另一端。   这一刀落下,面前的石墙又破了。   下一刻,幻境消失了。   说不好是断绳起效,或是其他。   是因为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钻入鼻尖。   天啊!   这是什么鬼东西!   饶是池藏风也被激到眼角有泪光。   是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比她曾经制造的解药更恶心人数倍。闻到这个味道,不论身处什么样的幻觉都被拉回现实了。   钻出墙洞。   则见甬道上有两个人,他们都用了衣巾遮鼻。   其中之一,左手捧着巴掌大的熏炉。   袅袅灰烟从中飘出,正是那刺激性气味的来源。   池藏风瞧了清楚,捧着香炉的可不就是黄药师,另一个是此前见过的原随云。   “黄、药、师,你真是好样的!”   不论多用力叫嚷,都会被吸音甬道削弱大半。   甬道内,黄药师与原随云正觉奇怪,厚重墙体怎么会忽然破洞?   则听到一句隐隐约约的喊话声,然后是熟悉的人影出现。   黄药师没有错过池藏风眼角微红,他不厚道地勾起嘴角,这人也有今天。   这次是巧了。真不是针对池藏风,而是用药让自己保持清醒。   谁能想到刚刚好遇上。   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年他被刺激性解药熏出的眼泪,不需要在幻境里完成,终于是讨了回来。算起来,他是凭本事让池藏风哭的。   “别以为戴着面罩,我就看不出来。”   池藏风非常确定,黄药师正在偷着乐。“你在笑!”   黄药师敢作敢当,“是的,我在笑。我笑药效之好,让你为之动容。感动到哭了,这感觉不错吧?我体会过的。”   很好!   池藏风也不恼,正所谓有来有往。   她讲道理,不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是深深记住这个人了,且看来日方长如何挖坑。   “两位,我们还是先出迷宫,再谈其他。”   原随云适时开口,可不愿迷宫内旁观他人斗法。“两天了,我们陷入迷宫的时间越久,往后情况就越不利。”   拖得越久,战斗力越差。   谁也不知道出口会有什么,届时一战的胜算就越低。   “是的,先设法出去。”   池藏风懂得轻重缓急。   这会交换消息,三人没有见过其他活人。   算一算,沿途发现的尸体总数累计一百二十五具,这几近一半宾客的数量。   “或有一个好消息。”   原随云说拔刀活动时,洪七排在他的后方。当时洪七尿急,和他说了一声,偷偷摸摸出了封刀洞。   洪七一人在外,能帮什么忙?   这会很难预测,但总比所有人都困在地宫要好。   即便如此,迷宫里的人还是自食其力。   三人再此相遇,倒是绝佳组合。   原随云听力极佳,在如此近乎消音的迷宫,能判断风的走势。   黄药师以此为依据,逐步确定了迷宫的阵法布局,判断出生门所在的位置。   这会有了池藏风的加入。   她直接用魔刀开路,大大缩短了抵达生门所要耗费的时间。   一路有熏香加持,更不存在被幻想所迷。   赶路,累了抓紧时间休息,再赶路。   可能又过了一夜,三人觉得是穿过了一座山的底部,终于走出了迷宫。   尽管依旧身在甬道,但岩壁上已经没有了古怪符文,也能听得清晰脚步声与呼吸声了。   出口应该近了。   便是放轻脚步,放缓呼吸朝前而去。   尽头,是一扇玄铁大门。   不等三人想要怎么开门,则听到门另一侧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一道冰冷的女声响起,“怜星!你说什么!你想要我放过那个拔刀人?!”   “姐姐,魔刀已出,誓言已成。从此,移花宫不再受困于心魔誓言,我们都自由了。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大开杀戒?”   怜星好言相劝,顿了顿说到,“你坚决要杀的,并不是恶人。何况,依照先辈遗命,移花宫宫主与解除封印的拔刀人,可缔结婚姻之好。”   砰——   瓷杯砸地碎裂。   邀月怒叱,“见鬼的婚约!我,绝不允许它的存在。杀了拔刀人,一了百了。谁稀罕一个臭乞丐!”   怜星沉默,说不好是不是可疑的沉默。   一门之隔。   三个偷听者屏气凝神,气氛有点尴尬。   池藏风仿佛被雷被劈中,内心被一句话刷屏。   ‘啊啊啊!苍天啊,原来真的有拔刀招亲!她招谁惹谁了,平白招来一个要杀她的未婚妻?’   黄药师:……   此前,池藏风被怜星相中。现在又听闻怜星的姐姐,是奉命与拔刀人缔结婚约。   不算这两位,池藏风还被林仙儿一见钟情过,这关系有够乱的。   这下,池藏风看到了黄药师投来的复杂目光。是仿佛在问,“你,问的就是你。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第28章   谁有好妹妹了!   池藏风深感风评被害, 这绝对是错误观点。起码,盯上她的女人算不得“好”字。   两位,下一步有何计划?   原随云取出一支炭笔与信纸, 未免惊动另一头的人,只能笔谈而不能说话。   门另一侧的情况不明。即便用毒, 但从封刀村的药材储备来看, 这些守刀人也许有应急解药, 可行性不高。   战斗力对比。   一侧, 三人,已经没吃没喝两天两夜。   另一侧,敌方大本营。人数、装备、武力值皆不明。   原随云执笔的手顿了顿, 写到:我们肯定要通过这扇门。三峰兄弟,如果你与怜星相识,或能试着以情动人。   潜台词:根据偷听,确定怜星对拔刀者的态度不同,是为逃命就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   池藏风却很直接,好家伙, 没想到原随云是这种无争山庄少主。你, 要我去色...诱怜星?   原随云伸手一摸字迹,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僵。   此刻,深恨自己看不见。如是说话,还能根据语气判断对方语气, 但是书写有时很难确定对话者的情绪。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丐帮弟子, 究竟是心直口快, 还是看出了一些不该知道的内幕?   池藏风压根没关心原随云的心情。   她,性别女,莫名其妙多了未婚妻。现在想要坚持一下底线, 决不能搞姐姐妹妹嫁给她的戏码。   这会写到:说服怜星帮我们逃生,这个大方向我认同,但谈判的筹码要另谈。   用什么筹码?   黄药师确定自己真相了。池藏风的逃生经验一定丰富,否则怎么可能很有先见之明地一式三份带出了黑玉花。   怜星,左手左脚残疾,据说是童年受外伤所致。   尽管怜星没有就此多言,但只要配置出黑玉断续膏,是有九成把握能治愈她的残疾。   和怜星谈一谈治疗她的手脚。   黄药师看了看面前的玄铁大门,现在,先确定一个出去的好时机。   池藏风看着纸上提议,对黄药师眨了眨眼。果然,半仙了解她,不会提出一些极不靠谱的建议。   黄药师稍稍移开视线。   能想到这个提议,一点都不难,不必随随便便就给他以肯定。难道他会稀罕?必须不,额,不稀罕的吧?   这一会的功夫,原随云已经神色如常。   他还能真情实意地为自己刚刚的失策打补丁,是我冒失了,想要快些离开迷宫,也能帮助那些同样遭灾而生死不明的人。   三人是通过非常规路径,一路破墙来到了出口。   根据黄药师的推测,整个地底迷宫不只一处出口。   起码有生、死、杜、惊四门可以联通外部,但除去三人前往的生门所在,其余三门在地势布局上,必遇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   此次宾客共计两百五十二人,排除像是怜星此类守刀人的伪装者,少说也该有两百多位真正的外来者。   截至目前,三人一路走来发现的尸体数量已经高达一百八十七具,剩下数十人仍旧是下落不清。   无争山庄在江湖上风评甚佳。   原随云作为少庄主,提出要帮助一同遇难的人,原先是不会惹人质疑他是否假惺惺地说说而已。   那也只是原先。   眼下,池藏风与黄药师怎么看原随云?各自心中有计较,却也没必要表现出来。   开门,出去。   这才是当前的要事。   门该怎么开?这一题还真不难。   玄铁门有一处凹槽。其大小与形状,正符合圆月弯刀刚刚好。   再细观,凹槽中还有一排凸痕,正是‘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文字。这就刚好能与弯刀刀背刻字相吻合。   生门,应该就是为拔刀者准备的最佳出口,此处却应该不为守刀人所知。   三人一路行来,越是靠近生门所在,甬道里的积灰就越多。   站定在玄铁大门前,此处岩壁更是布满青苔,完全看不出近期有人出没的迹象。   结合种种,池藏风心中有了猜测。   封刀村有两套阵法,一套是四百年前创建者所留,目的是为考核解除封印的拔刀人。   另一套则是后来怨恨丛生的封刀人改建,是要将拔刀人置于死地,一起参与拔刀的实验者们也要被灭口。   灭口的理由无外乎两个关键点。   不能让坐拥稀有药材资源的绣玉谷暴露于外,另外是为四百年累积下的怨愤与枷锁出一口恶气。   暂且不论情感上的理由,先分析前一点不能将山谷暴露出去。   这些年,封刀村不时递出请柬邀请宾客入谷。   按照常理,这一带有神秘山谷的存在已经不是秘密,江湖上却鲜少有相关八卦流言。   那是为什么?   池藏风觉得应该是一种不可言的誓言保护。   守刀人因为心魔誓必须驻守绣玉谷,密切留意封刀洞有无异常。   以往入村的客人,他们在离开时也需要发出相对应的心魔誓,约束他们绝对不向外透露封刀村细节。   这种非常之力,将在圆月弯刀封印解除之时消失。   固然,守刀人获得了心心念念的自由,但是她们也失去相应的庇护。   于是乎,杀人灭口就被安排上了。   这却不是最初创建者的应对之道。   当年的理想计划,可能是结义金兰或结为夫妻等约定,让解除圆月弯刀的拔刀人与守刀人联手对外。   选择权,没有完全交给守刀人。   一众守刀人驻守山谷,充分占据主场优势。   拔刀人却是后来者,极有可能单枪匹马,对谷内情况一无所知。   因此,将地下迷宫生门的位置隐匿起来。   这里不为守刀人所知,她们预测不到腹地深处竟然有一扇暗门,能让拔刀人直驱而入。   拔刀人不知不觉来到守刀人驻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毫无疑问,合则两利。   但,如果斗争呢?   这个问题创建者无法回答。   他们已经尽可能留下了颇具诚意的安排,但世上哪有算无遗策,哪有完全不偏不倚的公平。   眼下,池藏风需要自己寻找答案。   三人耐心等待,等到听不到一丝屋外的动静。   将圆月弯刀放入凹槽,厚重大门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缓缓打开了。   阳光照在了身上。   终于,逃出了有着无穷黑暗的地下迷宫。   迅速观察。   此处应该是花园一角,入目是百花争奇斗艳。   出口已经闭合。   它看上去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山岩,如果不是刚刚洞内跨出,根本想不到暗门会在此处。   暖风吹来。   三人都暗叫不妙。   为了对付地下迷宫制造的幻境,黄药师点的熏香解药味道太冲了。   眼下,香炉是收了起来。   三人却是行走的怪味发散源,风一吹,就让他们头发衣服等等沾上的怪味飘向远处。   这股怪味与满园花香格格不入,稍有不慎就暴露了。   ‘倏——’   三人一个闪身先掠身上树,隐藏外加登高望远。   下一刻,就有警惕问话声起。“谁在哪里!”   怜星并没有走得太远。劝说邀月失败后,她独自坐在池塘边,怔怔地看着水面,脑浮现起一个乞丐的身影。   如今,距离封刀洞之变已经过去两天两夜,那个丐帮弟子还活着吗?为什么姐姐一定要赶尽杀绝?而为什么自己又不敢反抗?   正想着,怜星闻到一股刺激性气味。   那令人想哭的气味很淡,却也绝不是移花宫会有的气味。   怜星警觉探查气味来源处,蓦然回首,却见光影斑驳间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这丐帮弟子只有普普通通的一张脸,毫无品味的一身打扮,附加散发出一股奇奇怪怪的气味。   但为什么仿佛不经意撩动心弦?是阳光太炫目,让人难免产生幻觉了吗?   池藏风看到是怜星独自一人,是干所利落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简明扼要地表达来意,“请先别声张,让我们做个交易吧。”   怜星见到来者正是心中人,这才没有第一时间直接动手。   她还下意识抿了抿唇。谈交易,什么交易?她不敢的,不敢违背邀月与人私奔出谷。   池藏风:“安排一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五天后,我给你治疗你手脚的药膏。你验证药效,确定可以治疗旧疾,就提供一份安全出谷的安排。”   “啊?不是……”   怜星不由自主地脸色一暗,原来不是她幻想的那样。但很快,她猛地精神一震。“什么!你说能治愈我的旧伤?!这不可能。”   怜星听得此言,也不顾上那些朦胧爱慕的心思,能治愈手脚残疾一说太出人意料。   她并非天生残疾,本来也是娇靥甜美,胜过绝大多数女孩。谁能想到六岁那年从树上摔下,竟是落得左手左脚残疾难治。   不是意外。   起因只是一颗桃子。她和姐姐抢摘桃子,被邀月从树上推了下来。   十年了,怜星不敢恨。   因为她在世上只有姐姐一个的亲人,也知道邀月也不是故意致她伤残,幼时的争夺没轻没重导致了悲剧发生。   邀月向来强势,那更让怜星将伤痛压在心底,一直避而不谈。   有一说一,邀月也尽可能弥补过错,阅遍群书寻找治疗方案。   近年来递出请柬,邀请名医进封刀村,每一次也都在打听谁能治愈骨骼伤残,奈何并无收获。   怜星从不否认姐妹之情,但残疾的不是邀月,自己那一份深埋心底,不该也不能提起的怨气又该怎么处理?   解决之道,只有两种。   或是某日心境入圣,完全释怀;或是出现奇迹,完全治愈。   “三峰,你没有骗我?”   怜星努力冷静下来,“我的病,问过天下名医,他们都束手无策。如果,你只是想要平安离开,不必编造谎言,我可以无偿帮你想办法的。”   池藏风:可别!   人情债最麻烦,不是谁都能让她欠人情债的。况且,她怎么就编瞎话了,难道她看起来很不靠谱吗?   “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   池藏风差点顺口,“重来。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那些名医不顶用,不代表我不行。我一个人不行,还有黄神医啊!”   怜星:总觉得很不靠谱的样子。   一个普通丐帮弟子怎么能精通炼药?还叫来一个江湖骗子式绰号的外援,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怜星并没有失去理智,不会因为心中的好感,就认为她看上的人惊艳才绝。   另一棵树上,黄药师听不下去了。   他翩然跃下来到池藏风身边,则见怜星的神情倏然警惕戒备。   “一套制药器物,五天后给你药膏。”   黄药师语气冷淡,“期间不许打扰,你负责食宿。爱信不信,错过此次,再别想换得药膏。”   怜星伪装成病人混迹在封刀村,当然见过黄药师。   不仅见过,而且还通过管事询问过对方是否精通治疗骨伤,当时得到的是肯定的‘不会’。   短短两天,这就改口了。   黄药师见状讥笑,“怎么,怪我反口?之前问我会不会治疗骨伤,我就一定要如实回答?   我凭什么遵守这种规矩?让我对你们这群杀人不眨眼地坦诚以待,然后被你们反手坑杀在地下迷宫。谁给你们的自信?”   池藏风听着,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黄药师。   黄药师微微蹙眉,难道池藏风是让他收敛言辞不要过分,这会还真的怜香惜玉起来?他迅速侧目扫视,所见却出乎意料。   池藏风以眼神明示,“不错,真不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配合得妙啊!”   怜星被怼地无话可说。如此一来,倒是信了七分。   她环视一圈,说到,“好,我答应这个交易。可是移花宫绝大多数地方都在姐姐的掌控之中,只能暂居我所在地方。   你们一共有几个人?住到偏殿不能进出,一旦被发现我也保不住你们。”   “我们有三个人。”   池藏风的话音落下,原随云便也从树上下来。   原随云一下树,则向怜星扎了一把软刀子。   “怜星姑娘,你最好确保能保住我们。只有保住我们,你才能保住自己手脚的痊愈。将心比心,如果有一个人能治愈我的眼睛,我一定会用尽所能保住他。”   这下,硬刀子、软刀子上齐全了。   怜星也不再多话,小心翼翼避人耳目,地将三人领回她的宫殿。   很快,制药器皿、食物茶饮等所需物品都被送到偏殿。   三个人,三间房。   先要做的是各自洗漱,不能顶着一身奇怪气味,那太容易引人怀疑。   问题来了。   旧衣服破损不堪,三人又没有随身携带换洗衣服。   现在面对着怜星提供的崭新干净衣物,黄药师与原随云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移花宫不许男士进入。   如今提供给他们的是大码女装,也只有女装可以穿,也能更好地掩饰三人的身份。   黄药师不由想起多年前的嵩山往事。当时,和池藏风作别时,他想过什么来着?   那次合作,让他尝试到了眼泪的滋味。因此,真的没有期待以后再合作,毕竟谁都不知道再合作又会遇上什么。   很好,现在知道。   他要尝试女装了,这真是……   黄药师深吸一口气。   他开始仔细回想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让他必须换上女装的始作俑者,是谁? 第29章   不论是否情愿, 倘若不想只穿内衫单衣,那就必须换上女装。   池藏风当然毫无心理负担,颇为享受戏精生活, 以女扮男装的丐帮弟子身份去男扮女装。   反正顶着一张易容脸,三峰做的事情与她有什么关系?现在到了充分考验演技的时候, 必须演出人物的层次感。   至于另外两位真男人?   原随云先一步走到厅堂, 就见他把发髻梳成女性款式, 稍微修了修眉, 涂抹了些许屋里准备好的化妆品。   出乎意料,除了脸型与五官偏男性化,这般化妆技术、梳头技术都堪称高超。一点都不像新手, 堪比胭脂铺的专业化妆师傅。   池藏风闪过一个念头。掌握这等高超程度的化妆手法已不能用天赋来解释,必然是好好练过的。   原随云是钻研过易容,顺带掌握美妆技巧?还是有一个关系密切的女性朋友,时不时帮对方上妆?   不管是哪一种,无争山庄少庄主或多或少与平时传闻里的的形象不合。   眼下,他没有直接易容, 并且还能浑然天生地表现女性体态。整个人丝毫没有违和感, 足见其异常能屈能伸。   正想着,另一道门也开了。   黄药师截然不同,他板着一张脸走了出来,背脊挺直却更显僵硬。   此刻, 池藏风发挥了金丹修士的养气功夫, 非常好地稳住了, 一本正经颔首致意。   天知道她多想放声大笑。不知黄药师有没有发现,刚刚他有几步路同手同脚,是顺拐啦——   “你的易容, 真的不错。”   池藏风真诚夸奖,难得黄药师没有执着扮恶鬼脸,搞了一张能够直视的普通女性面容。   泯然与众的容貌非常好,正符合身处敌营养精蓄锐,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所需的低调要求。   黄药师:真是谢谢了!完全不需要这种夸奖。   经过一番严谨缜密地追溯分析,他最终把女装始作俑者的一口大锅扣到了池藏风头上。   不找人背黑锅,他就不得不承认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来到封刀村调查案件才会造成如今局面。   “吃饭,休息,熬药。”   黄药师不欲多言。虽然精于易容,但他没练过变声,现在顶着女装以男声嗓音说话,奇奇怪怪的违和感快要把人淹没了。   同样安静的还有原随云。尽管竭力保持微笑,但内心的抓狂是把地面抠出一个大洞。   如今,他却能肯定一件事,这个叫三峰的丐帮弟子绝非普通人。   普通人能拔出魔刀?若那还没能用倒霉运气去解释,又那么一个男人能毫无负担的女装又是什么心态?   难道江湖大了,真是什么人都有吗?   他遇上了喜欢女装的男人,三峰平时不能轻易尝试现在终于释放本性了?   原随云思考得有点脑壳疼,这种情况对他来说也是极为少见的。   最终,放松、纠结、头疼等等情况,都在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面前化为食不言地用餐。   对了。   吃饭之前,先确定饭菜没有毒。   不只这一餐没有毒,此后三天,偏殿一直风平浪静。   比约定时间提前两天,一小锅略带花香的黑漆漆膏药出炉。   从药味带有花香,很容易判断谁主导了这次炼药过程。   不言而喻,黄药师的立场有多坚定。   是他绝不采取池藏风的返璞归真气味**,赋予了黑玉断续膏以清雅花香。   “它……”   怜星见到了传说中包治骨伤的药膏,是有一个贴切的名字“黑玉断续膏”,但从未在历代医书或杂书中读过。   这东西真能治伤?   除了气味好闻一些,从色泽到质地都很恶心人,像是倾倒夜壶木桶里捞出来的物体。绝对不能太详细描述,容易让人把隔夜饭吐出来。   怜星:“这药的气味不错,但药效……”   “药效好得很。”   黄药师不想听怜星即将脱口而出的质疑,“让你抓的动物呢?打断腿,当场试药效。”   怜星也不磨蹭,哪怕疑惑重重,但药效能眼见为实。掀开了黑布,取出了笼子里的兔子,它的后腿已经瘸了。   “断了有三天了。是跳进陷阱被捕兽夹弄断的,没能再恢复。”   怜星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池藏风。   仿佛告之潜台词,她没有残忍地为了试药现抓一只可爱的兔子打断它的腿。   池藏风却似没看出深意,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为什么要看她?不论怜星是温柔是凶残,她都不会因此留下成为压寨夫君。   池藏风:就凭一只兔子想博得她的好感?没可能的。   怜星的吹捧,都没吹到点子上。举个例子,她应该坚定表示药膏的气味无需掺入花香,臭臭的那一种味道才比较好。   显然,现在迟了。   怜星已经错失最佳吹捧时机,或该说从未没有想过要以这种角度着手。   她居然第一时间肯定了花香不错,更离谱的是,花香还成为药膏不让人质疑的唯一可取之处。   黄药师扫了一眼池藏风,这人还在期待什么?   难道还期待伤患站在她的一边,毫无理智地表示药膏就要气味难闻才制药正确?   荒谬!   也不知这般奇奇怪怪的理念是谁灌输的。   黄药师:幸而他足够坚定,绝对不会被影响。   一锅药膏,暗流汹涌。   一夜过后,药效立显。   断了腿的兔子又能够正常站立。   怜星仔细触摸了兔子的断骨处,碎骨奇迹般地愈合了,可能再过十天半个月兔子又能蹦蹦跳跳恢复如初。   “人与兔子定有不同,旧伤与新伤更不能一概而论。”   池藏风记得清楚,火刚对黑玉断续膏的用药说明。   当初,火刚的实验对象并不包括旧伤多年的活人,只有断腿七八年的几只老狗。   对于陈年旧伤的治疗必须多加经过一番残酷手法,是要彻底敲碎旧伤畸形处,再涂上药膏让它重新塑性。   池藏风开门见山,“是否能承受碎骨之痛,是否能确保塑性过程不受外界干扰。怜星宫主,这些都要你自行判断。   治疗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我们不可能留在移花宫守着你。按照交易约定,我方已经完成,轮到你了。”   换言之,药已经制作好了,也已经证明有效,敢不敢治全凭怜星自行定夺。   交易内容从一开始就不包括陪同怜星治伤。   三人又不是傻,三四天已经完全恢复,为什么还要留在移花宫?   怜星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最终只能化作忧郁一眼。   一眼却已足够。   是问眼前人为什么半点都不怜香惜玉?是问三峰为什么不愿多留片刻?   留?   开玩笑。   池藏风腰挂圆月弯刀,可没忘了移花宫有想杀她的邀月。   近几天已经探听清楚。是怜星主动说的,她的姐姐移花宫大宫主邀月极为强势,宫内众人无不畏惧,没有人敢反对她的任何命令。   当下,怜星心有不舍,也不敢多留三人。   午夜寂静。   移花宫绝大多数的灯火都已熄灭,却有四人匆匆走向那条密布机关的出入通道。   移花宫规矩森严。   一般情况下,必须要有两位宫主的手令才能通过闸门。   怜星确定了邀月已经入睡,趁着月色就亲自带路送三人出谷。   三十丈,十丈,五丈……   很快就要靠近出入甬道,前方却蓦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不好!   是邀月,她凌空飞掠而来,站在道路中央。   只见她面寒如霜,横眉怒目,“怜星!你好大的胆子,是要放走移花宫的仇人!”   怜星怎么都没想到眼看交易成功在即,最后关头却被邀月发现了。   她僵在了原地,思维却没有停摆,迅速找到了一个好理由。   “姐姐,这些人从未主动与移花宫结仇,你又何必赶尽杀绝。看在他们能为我治愈手脚残疾的份上,这一次就化干戈为玉帛好不好?”   听得此言,邀月却下意识地没有去看怜星的左手左脚。   因为每看一次,那残疾扭曲的手脚都提醒是谁造成了妹妹的半身伤残。是她,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邀月迅速转移注意力,把目光移到了怜星背后的三个‘女人’身上。   乍一看不觉得,但仔细看脸,其中两个很眼熟。一个是要必须要杀的拔刀乞丐,另一个眼瞎的无争山庄少主。   “治愈残疾?就凭他们?不男不女的东西。”   邀月可不管话有多难听,张口就是冷嘲热讽:“三个男人为活命,没骨气到连女装都穿。丢人现眼,还能治愈残疾?怜星,你的手脚没治好,眼睛是不是也和这个姓原的一样瞎了!我看你是看上这个乞丐了,故意找的借口。”   很好!   一段话,把能戳的雷点都戳爆了。   原随云深呼吸,他素来最恨旁人提起眼盲一事。如果不铲平移花宫,简直就对不起他二十多年来所学。   池藏风才不憋着,直接驳斥邀月,“哎,到底是谁眼睛有问题?阿花的脸哪有不男不女,哪有半点破绽。”   池藏风并不介意被叫乞丐,但邀月不能骂黄药师。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这就是一张正常的大众脸,配上正常的女装,让阿花成功扮演了一位平凡女性。   对,她和你不一样,没有闭月羞花之貌。她泯然与众,与世上大多数平凡人一样过着她的平凡生活。平凡,也是一种伟大,你懂不懂啊?这种至关重要的问题,怎么可以颠倒黑白。”   三言两语就给了阿花立了人设。   池藏风:关键问题,一定要坚持。   好不容易黄药师不执着于恶鬼面具,有了正常的易容审美趋势,让邀月此番否定,他又改回去了怎么办?或者越演越烈,扮得更丑更吓人了怎么办?   今后,被辣眼睛的会是谁?   受苦的反正不会是邀月,她倒是站着骂人肆无忌惮。   池藏风脑子很清醒,自己肯定要和黄药师打交道的。   此刻,务必让黄药师对他的装束充满信心,为了将来自己的眼睛不必备受折磨。   黄药师正怒气上头,不等他开口讥讽,池藏风一番抢白的质问如同冰水浇头。   ‘刺啦——’   他仿佛能听到怒火被扑灭的清晰响声,然后就是一阵透心凉。   黄药师缓缓看向池藏风。   谁是阿花?他怎么就被按上了这种如同叫阿猫阿狗的称呼?   还有,谁需要被女装形象被肯定?说到底,哪个正常人会把这视作至关重要的问题!   一时间,气氛很安静。   怜星默默低头,总觉得听到了什么碎掉的声音,让她心升好感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30章   总会有人打破诡异的安静。   邀月只觉恼怒, 区区一个乞丐也敢反驳她!   还说敢大放厥词说什么平凡亦伟大,将她与男扮女装的丑人相提并论,真是不知死活。   邀月打心底不信治疗残疾骨伤药膏之说。   今夜她必须截杀池藏风三人, 不想再和脑子不正常多说,只命令怜星不要挡在路中碍事。“怜星, 你过来。等我处理这三个人, 再和你算账!”   怜星瞧着邀月的神色, 已然明白刚刚她的说辞被全盘否定了。   “姐姐, 你不信我。难道我会用自己的病来骗你?既然你突袭此处前来拦截,一定先去了我的宫殿发现里面没有人影。那你一定见过那份药膏了,凭什么说我编瞎话骗你?”   黑玉断续膏, 那锅药膏没有被遮遮掩掩藏起来,而被正大光明地放在了怜星的练功房。   邀月抿了抿唇,确实看见过练功房内的一锅药膏。黑漆漆的药膏看着恶心,却气味清香很好闻。   “是,我见过练功房的药膏,但这又能证明什么?”   自从怜星残疾, 用过的药膏不计其数但都没有见效, 练功房有药膏再寻常不过。   “你说那药出自这些该死的男人之手,能治疗你的残疾。先不说是谁炼制的,它的药效怎么证明?”   邀月讽刺到,“可别用断腿断胳膊的兔子来证明。你的病已有十年, 无数名医断定无法医治。如果你敢保证, 今夜涂过那药明天就痊愈如初, 那么我就如你所愿不追杀这些人。你能吗?”   肯定不能。   怜星把用药需知记得清清楚楚。哪怕是黑玉断续膏治疗十年顽疾,按照最理想状态,也要一个月才能恢复。   她何尝不知动物与人不同, 兔子的实验成功,不等于她的残疾一定能恢复。可那是一种希望,她愿意去尝试,也期盼奇迹的出现。   黄药师已从“阿花的女装”暴击中回神。对于熬制之药被质疑,只讥问邀月:   “你,自诩武功甚高,见识过许多奇珍草药,难道不知有一句俗话——药到病除是毒..药。只给你妹妹一晚的时间,要她恢复到十年前的状态,你是要她死吗?”   这话说得在理,问得足够一针见血。   霎时间,怜星脸色煞白。   “说白了,就是做不到将心比心,没真的把妹妹放在心上。”   池藏风状似客观地及时加了一把火,“用我师父的话来概括,邀月的思想就是,“你失去的只是左手与左脚。如果我放走了想杀的人,失去的就是面子与尊严。”孰轻孰重,自有判断。”   “你闭嘴!”   邀月怒不可遏,抬手便是一道掌风攻向池藏风。   半途,却被怜星挡了下来。   邀月见状怒火更盛,“怜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要亲信外人,对付你的姐姐!”   “我的姐姐?”   怜星忽而笑了,笑容却极度苦涩,“十年了,我何时违背过你的意思。哪怕是你让我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残疾人,我何曾有过半句怨怼。你,我的好姐姐,邀月,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有的事不能想。   想了就伤感情,是无法排解的怨恨。   今日此地,怜星却无法再克制那些深埋的怨恨。“邀月,是谁更过分!我只想放走给我几分痊愈希望的人,他们与移花宫没有仇恨。   如果提前说明谁抽..出魔刀就要被杀,谁会来封刀村?是你不讲道理在前,今天为了我的病,难道不能放走本就无罪的人吗?”   当面驳斥,前所未有。   邀月脸色铁青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不敢相信怜星居然敢这样和她说话。仿佛背后被深深扎了一刀,是被自己人狠狠背叛的感觉。   一时间,脑子空白。   很快,邀月自认找到了挑唆怜星背叛她的元凶巨恶。   千错万错,都是这个乞丐的错!   是这人没有早早出现解除魔刀封印,让绣玉谷众人不得不继续看守失去自由。   是这个人勾引怜星,挑拨离间姐妹关系又编造药膏的谎言,让一贯温柔懂事的妹妹胆敢反抗她。   “怜星,你别太天真了。”   邀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走三人,她也挑明了,“移花宫藏宝无数,放走他们的结果只会是引来灭门之灾!不信,你问他们,如果今日离去能做到不折返回来报仇吗?”   怜星心头一颤,她何尝不曾想过,但有的事只能装糊涂。   或许就此让移花宫解散也未尝不好,魔刀已出,宫人们又有多少还愿意遵守严苛宫规。   啪啪啪——   鼓掌声,响了起来。   原随云终也不再沉默,“邀月宫主果真很擅长颠倒黑白。如果没有你布下杀阵在前,何谈我们报仇再后。   这番不讲道理的霸道,令我倍长见识。我们差点死在地下迷宫,还不能向你追讨问责?你做了初一,凭什么怪我们做十五。报仇,是应该的,为了死在地下的一百八十位无辜之人。”   邀月对那些死者不以为然,“无辜,什么是无辜?既然他们进入封刀村,就是想要获得好处,就别怪技不如人被杀。”   话已至此,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残忍无情,只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是对的人,恐怕是面对无辜稚儿也能找出必须杀他的理由。   “行了,不浪费口舌了。”   池藏风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致。   之所以多说几句,是不想凡事都诉诸武力。   如果能谈妥,比如放走他们,比如救援地下迷宫里可能的幸存者,以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多好。   可惜,不能。   江湖说到底是强者的世界。很无奈,却极为现实。   池藏风握住圆月弯刀,“今日之事,起因是这把刀。我无心拔刀,你有心追杀。那么从何而起就从何而终。   我和你算清这笔账。不论结果如何,生死成败,让阿花和原少庄主离开。邀月,你敢吗!”   邀月冷笑,“有什么不敢!”   还是那句话,一个乞丐也想和她斗?   真以为手握魔刀就了不起了!她不可能输。等这个乞丐死了,也就管不到她是否放走另两人。   “三峰……”   怜星扭头去看池藏风,邀月已经练到明玉功第八重,还差一层就圆满。放眼武林,能以一战的人屈指可数。   池藏风却心意已决。   她也想讲道理,但邀月不想给她活路。既然无理可谈,那就不必多谈。   怜星眼见劝不了这一个,只能去劝另一个,“姐姐,你不可以这样,你怎么能杀害于我有恩之人。”   邀月从不认药膏之事,冷冷地说,“哪怕他们治了你的伤,也断然没有轻易放人的可能。你已经听清楚了,这些人活着离开移花宫,必然会回来报复我们。怜星,你做人不能太自私。”   太自私?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将怜星劈中,她愣愣地倒退了两步。“我自私?我、自、私?”   究竟是谁自私到目无他人?   是谁连同胞妹妹都能推下树?是谁残酷无情地布下杀局才会引来别人复仇?   这一头,怜星被打击到神色恍惚。   另一头,原随云微微蹙眉,像是担心池藏风会输,主动提议到,“三峰,不如将刀给我,我来应战。”   “不必。”   “不必。”   黄药师与池藏风异口同声拒绝。   池藏风是有自知之明,也想试一试圆月弯刀用出神刀斩的实战效果,却不知黄药师怎么也说不必。   “我有药。”   黄药师只答了三个字。   仅仅三个字,却充分表明对池藏风能力的信任。   尽管这人言行举止时而令人无语凝噎,有时甚至没个正形,但关键时刻当机立断,不会妄自尊大也没有自寻死路的喜好。既然如此,何必阻止她放手一战。   月光泠泠,山谷无风。   池藏风听懂了,所以她笑了。   黄药师却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今夜山谷里的风太大,这才让他眼睛被吹迷瞪了。否则怎么会觉得池藏风的这一抹笑容比月色更美几分。   “谢谢了,我一定不会病的。”   池藏风留下这句,收起笑意,提刀上前。   圆月弯刀没有刀鞘。   刀锋直指邀月。这一场激斗没有人喊开始,在月光下两道身影已然交手。   明玉功,脱胎于长春不老功。   邀月练到第八层,足以傲视武林豪杰,因为这门武功运行轨迹一反常态。   与人打斗时不会损耗自身一丝内力,只是耗费体力。与此同时,周身形成一道似万年寒窟的旋涡。   敌人被吸入旋涡,既被全面压制无法自控,又是不断受到寒气暴击。多么完美的武功,堪称武林至上绝学。   世事,却无绝对。   魔功神刀斩,以魔刀圆月弯刀挥出。   它瞧着普普通通,就像是王屠夫在卖猪摊挥动杀猪刀,实则千变化万,威力无穷。   碰撞,又快又急。   掌风与刀光交错在半空,如果武功逊色几分,根本看不清交手招式,只能看到残影重重。   原随云看不见,但衣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感觉到风的变化,风说斗争有多激烈,风说杀意越发浓重已经到了铺天盖地的地步。   风,还说有一个人骗过了他。什么普普通通的丐帮弟子,全是骗人的。   此前在地下迷宫,三峰用刀砍墙是能归结遇魔刀锋利,但此时的激烈战局绝不是魔功速成那么简单。   三峰,你究竟是谁?   原随云不喜欢超出掌控的存在,但今夜不是深究的好时候。   忽而,风静了。   “不,不要!”   怜星没有想到战局完全与预料相反,在几百回合的高速过招后,一把闪着妖异光芒的刀横在了邀月的头顶。   圆月弯刀,石破惊天。   此刀一出,挡者必死。   “杀了她!快点杀了这个看不起你的女人!”   仿佛有一种极具蛊惑力的声音从圆月弯刀里冒了出来。   “佛挡杀佛,神阻弑神。有刀在手,你就是天地之间,无敌之人。杀了吧,杀了她,就是征途的开始。”   池藏风:呦呵!这玩意居然敢教她做事。   一把魔刀,只是有了魔性还没有产生刀灵,这蛊惑性倒是很强。   此时此刻,真希望这魔刀有刀灵。   把它抽取出来,以三昧真火进行焚烧炼化,以让它好好感受一下什么是爱的教育,看它还敢不敢教人做事。   可惜刀灵未生,想要教育刀灵也只能在修真界进行。   此番念想,不过转瞬。   池藏风反手一收,圆月弯刀的最后必杀一刀并未落下。   正所谓“小楼一夜听春雨”。吻合了刀背所刻文字 ,止杀,才是人操控了刀。   刀意,威力无俦,却不用必须夺人性命。   下一刻,邀月仿佛感到五脏六腑被一股强大力量搅乱。   锋利之气当头灌入,顷刻间将全身经脉全数冲断裂,丹田气海的内力被碾压着粉碎殆尽。   通俗点说,是武功被彻底废了,好不了的那一种。   “咚!”   一声闷响。   邀月无法再使用轻功,徒然跌落,不可置信地瘫坐在地上。   池藏风也落地站定,伸手,一把抹去嘴角鲜血。   这魔刀够狠。   初次用刀对战,收势太急,一缕刀意罡气反向击中自身,某种程度应验了动刀必见血。   人在江湖飘,受点伤也很正常。   池藏风是没有大碍,但邀月的精神崩了。   “啊!不,不可能!”   原本风华绝代的一位美女,忽然之间黑发变白,满脸遍布皱纹,瞧着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   这,这变故是怎么回事?   池藏风一脸茫然,“别给我扣黑锅。我敢对天发誓,只废了邀月的武功,没有动其他任何手脚。”   黄药师眼神微凝。   旁观了一场打斗,是从明玉功的招式窥见了逍遥派的影子。   他师承此派,当年托池藏风的诡异运气之福,在嵩山秘地得到一些残卷。逍遥派的武功难免诡异之处。   其中有一种八荒**唯我独尊功,练习过程中有一道坎,是会暂且功力全失犹如儿童,完全没有对敌能力。   对比来看,明玉功极可能也有弊端。   比如一朝武功被废,就会落得大功告成的截然相反惨境。大功告成是青春永驻,武功被废就是一瞬老去。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   黄药师转念就把此事揭过,即便有先辈渊源又如何,远近亲疏,孰是孰非,他分得清楚。   “不可能,我,不信,一定是在做梦!”   邀月疯癫的叫喊没有停止。原本她高高在上,对拔刀的乞丐不屑一顾,誓要将乞丐轻易斩杀,却惨败对方之手。   仅仅三炷香,她不仅武功被废,而且容颜瞬间老去。   这种前后极大落差,足以击溃一个极度自负自傲的人。   邀月不由用双拳击打自己的脑袋,像疯子一样撕扯头发,似乎就能从噩梦中醒来。   “姐姐,你不要伤害自己。”   怜星不知何时已经哭了,上前拉住邀月的双手,想要制止她的疯癫行为。   邀月却是竭力挣脱,一把推开怜星,“滚!滚远点!都是你,你引狼入室,一切都是你的错!”   如果邀月不是只练到第八层,而是第九层明玉功大成,情况或者会不一样。   然而,没有如果。   就按邀月这番做派,今日恶果咎由自取。   黄药师不管眼前纷乱,走向池藏风,给了她一瓶九花玉露丸。“现在你有病了,可以吃药了。”   池藏风:……   她知道这人是好意,但说的话怎么奇奇怪怪的?对于伤患,会不会温柔问候啊!何况,瞧一瞧在场五个人,究竟谁最有病? 第31章   药, 池藏风还是吃了。   移花宫内需要治病的,远远不只她一个。   邀月发了疯又没能彻底失了智,叫嚷者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可她内伤甚重走几步路也需搀扶, 除非躺倒在路中央,否则不可能一直拒绝他人帮忙。   黄药师不喜吵闹, 本来想直接封住邀月的哑穴, 但被怜星请求不要那样做。   十年前, 怜星被邀月推下树。后来确诊残疾, 从未咒骂过姐姐一个字。   十年后,邀月技不如人一朝惨败。容貌武功再难复原,却对妹妹极尽咒骂。   眼下, 怜星要听个清楚,邀月到底能怎么样翻着花地骂她。   她会把今天的话牢牢刻在心里与脑中,从此再也不做那个万事顺从的好妹妹。   怜星就顶着恶毒难听的漫骂以及几次三番的推搡,半拖半拉,把邀月弄回了住处。   一路上无法避过移花宫宫人之耳,但无一人上前询问究竟。   即便听到邀月叱责移花宫会因怜星的私通外敌而覆灭, 宫人们神色俱是庆幸于即将解脱, 而对怜星投去隐晦的怜悯。   必须说,做人做到这一步,邀月也够失败的。   今夜,移花宫内多处灯火通明。   当前的要务绝不是安抚邀月。   正是因为她的一意孤行, 不把人赶尽杀绝不罢休。在出乎预料的失败之后, 给移花宫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这是地下迷宫已知的阵法图。”   怜星从邀月的书房找出了一张记录不全面的羊皮。   即便是守刀人也只知地下迷宫的七成布局, 另外三成太过危险,从未探查清楚。   如今将阵法图递出,希望能解救尚且活着的幸存者, 从而缓解双方已经结下的深仇。   怜星瞧得明白,倘若今夜按照原计划悄悄放走三人,那么或多或少留有一份情面。但生死斗已经结束,邀月惨败,事情不可能再像原本安排地进行。   不如主动示好。   三人之中,只有原随云意图组织人手围攻移花宫,那就要将示好落到他的头上。   怜星提议:“原少庄主,我希望借你一队人马一起去地下迷宫搜寻。等到救出伤者,我们再来商谈如何赔偿。”   “好。”   原随云接过地图,没有拒绝怜星的支援人手。   以无争山庄少主一贯温和公正的风评,他可以对蛮横无理的邀月大加指责,但不能冷眼以对给予过帮助的怜星。   甚至,他还需记情。在后续的移花宫与被害宾客赔偿争议中,做一个和事老。   谁说移花宫没有聪明人。   往深了想,邀月与怜星一刚一柔,搭配甚妙将此地管控得密不透风。   不想,伤员就不该多想。   吃了药,好好休息才是正确做法。   池藏风没想一起去地下迷宫找人。打一架,很累的。她已经把邀月摆平了,解决最主要的矛盾。   这次和洪七一起进入山,在封刀洞变故前洪七尿遁了,她也不会咸吃萝卜淡操心其他陌生人的境况。   翌日,晴空万里。   池藏风打着养伤的旗号,无所事事地躺在偏殿的屋顶晒太阳。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狗尾巴草,和从下方路过的黄药师打招呼。“阿花,你也没去地下迷宫啊。”   黄药师抬头。   昨晚月下,凛冽又洒脱的刀客仿佛一夜幻象。太阳出来,屋顶上躺着的还是那个没点正形的人。   黄药师:不想说话,阿花叫谁呢?   “嘿,你看起来似乎不太满意这个昵称。”   池藏风好心解释,“瞧瞧你的脸和衣服,现在你不是阿花,还能是谁?这会让我叫你本名,你确定?”   即便邀月被废了,移花宫的气氛不再是无比压抑,但也做不到一夜之间变出男装。   此处,只有女装。   黄药师只能继续维持着大众易容脸的女装。   这种时候,他的确不想听人叫本名。“为什么偏偏是阿花?我不介意你喊喂喂喂。”   “那怎么行,我像是敷衍了事的人吗?”   池藏风才不是随便起名,“你喜欢给每一种药配以花香,叫你阿花,名副其实。”   理由看似充分。   黄药师却知池藏风是故意作怪。   可以的,来日方长且等着。以后给池藏风的药,他会如其所愿的以极苦之味代替花香。   “你要继续像晒咸鱼一样躺着?”   黄药师捧着一摞书,这些是怜星送来的移花宫藏书。   怜星为了缓解因封刀村杀局造成的冲突积怨,不单向原随云示好,也征询了另两位受害者有什么需要。   不求黄药师与池藏风站在移花宫的一侧,只求他们不要对宫内其他人下狠手。   要什么补偿?   池藏风的麻烦移花宫解决不了,也不会贪心索要赔偿,免得再度惹祸上身。   她可没忘了,圆月弯刀出世注定让‘丐帮弟子三峰’成为江湖八卦的中心。就怕要多了赔偿,成了其他人眼中的肥羊。   只需将原先说的拔刀者奖品如数奉上,再顺便补贴千八百两的路费就行。难怪说富贵险中求,这一趟又走偏财运了。   黄药师要求也不多,看一看移花宫的医书与阵法书就好。   至于像是《明玉功》之类的武功秘籍,完全没必要提此等寸进尺的要求。   倘若八年前没有找到师门秘地,心境势必有所不同。   但被那些写一半留白一半的师门秘籍坑过后,他希望能以自己的领悟补全秘籍而更胜一筹。至于别的绝世武功,倘若有机缘争一争也无妨,可没必要一定要强求。   思及此处,黄药师又想起当初池藏风西去寻找北冥神功,看样子是没有收获。   屋檐上,池藏风继续悠哉悠哉咸鱼躺,回答刚刚的问题。   “也就这几天能偷闲。一旦出了山谷,三峰的热闹日子就来了。你就不要催着我现在去读什么书了。”   不读书无妨,但有的事必须问一问。   比如有没有确定夺命兰与余沧海的关系,那人是不是毒杀林仙儿的真凶,又有没有参与到《怜花宝鉴》的盗窃中?   黄药师要弄个明白是为有始有终,不远万里来了川藏交界,总不能迷迷糊糊地回江南。可是,仰着头问话令人不爽。“三峰,你就不能先下来一趟。”   “阿花,你怎么不能上来。”   池藏风拍了拍身侧屋檐,“瞧,上面多空,多你一个不会塌的。上面的阳光更好,是聊天的好地方。”   究竟谁上谁下?   黄药师才不会召之即来,僵持片刻,却还是跃上屋檐。   风景如何不重要,屋顶的确是聊天好地方,居高临下能随时发现有无偷听者出现。   可仍有一些坚持,做不到咸鱼躺。   他坐在池藏风之侧,低声询问,“你说余沧海死了,尸体上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有,我搜尸了。他随着带着一些烈性毒,其中之一有腐蚀林仙儿面部的毒液。”   池藏风说到破案线索,语气也正经了。   “余沧海的佩剑算不得多奇特,但剑锋大小厚薄都与羁押船截杀案的凶器吻合。当夜截杀官船的凶手,九成九就是他。”   这说明一种缉凶思路是正确的。   即,抢夺《怜花宝鉴》的三方势力,有可能是冲着它的卓绝医术记载去的。   除去余沧海,另外两方呢?   另外两方留下的蛛丝马迹却比余沧海要少,不知楚留香前往西域有无收获?   黄药师没想继续跟进。一时心软把自己坑进了移花宫,不会一而再给自己挖坑,但还不知池藏风的打算。   “既然找到凶手之一,完成了你的侦查目标。你接下来回淮安?”   说着,他了一眼池藏风随意放置的圆月弯刀。   这把刀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世,等到地下迷宫的幸存者出山,必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如果你回淮安,择日不如撞日,可以依照年前所言和我去东海赛船。”   黄药师又及时补充一句,“当然,说好的在比船之前,我们必须先要换一种乐器比试。”   此话听起来只是按计划行事。   池藏风却凝视了黄药师半晌,这人做好事真的有够迂回。   魔刀出世,争夺必起。   作为持刀人肯定会遇上骚扰与挑衅,此时去海外岛屿避一避风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我懂。比船是其次,你是伸出援手想要帮助我躲麻烦。”   池藏风笑着戳破黄药师的真实用意,果不其然,看到他不太自然的欲盖弥彰表情。   黄药师断然否认,“帮你躲麻烦,不存在的。”   “哦……”   池藏风仿佛信了,“那是我想多了。既然如此,这种时候我也就不去东海了,免得你引火烧身。”   “随便你,爱来不来。”   黄药师冷哼,直接跳下了屋檐。“可别没有比赛开船,你又把自己坑到什么深谷。不用给我传讯,我不会去捞人的。”   瞧瞧,这别扭的脾气。   池藏风自动过滤乌鸦嘴的那一部分,也是领情记下了黄药师的善意。正因如此,在处理好圆月弯刀之前,她更不会去东海。   不去东海,该往何处?   或者说横空出世的圆月弯刀要怎么处理?   一晃,两三个月过去。   封刀村之劫,最后只有十四人生还。   但不是原随云救出了幸存者,他拿着地图搜救地下迷宫时,是搜了一个寂寞。   那些人早一天获救了 。   洪七的运气太旺,没有被关入封刀洞,而且还刚好撞上地下迷宫的杜门方位。他与一名为栋白的大胡子,里外齐力破开了厚重岩石壁。   其余幸存者能不为幻术所迷,各自都有些压箱底的本领,是寻摸到了破了口子的杜门,在饿死渴死前逃出迷宫捡回了一条命。   后来,幸存者与移花宫当然有了一番激烈斗争。   具体赔偿的详情不为人知,而移花宫就此解散。   据说怜星治愈了残疾,她带着疯了的邀月离开了绣玉谷,去别处隐居了。   将来江湖还会再现明玉功吗?   这不好说,但茶馆酒肆近期遍地是有关魔刀的传闻。   有人说得到魔刀就能称霸江湖;有人说魔刀的出现意味血流成河。   也有人说一定要找到前丐帮弟子·三峰,不管怎么样都想见识一下魔刀。   是的,是前·丐帮弟子。   池藏风本是假扮丐帮弟子,不想因为一把刀将丐帮脱下水,她与洪七汇合后就抛出了既定的戏本。   就当她是一朝得势的小人物,得到了一些钱财也就不想留在丐帮过餐风露宿的日子。退帮,必须要退帮!   洪七很不想配合。他把池藏风当做朋友,更是为丐帮除去一大祸害的贵客,怎么能有难不一起当。   不料池藏风速度快,早一步主动在外败坏了三峰的名声,是无论如何铁了心地要退帮。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宣布三峰从此不再是丐帮弟子。   江湖上,有人信,有人不信。   不论信或不信,反正该找三峰还是要找。   那能找到吗?   祁连山,绝壁悬崖。   一个人举着锋利弯刀,一队黑衣人成包围圈状将其围住。   黑衣人各个手持带血兵器,带头的首领却是身材矮小似侏儒,半身不遂坐在了轮椅上。   “终于,我找到你了。”   侏儒正是魏无牙,“你伤害了邀月。我,魏无牙一定会为邀月报仇,你必须得死!”   池藏风顶着三峰的那张脸,换下了乞丐服换上了绫罗绸缎,是把暴发户演得活灵活现。数月来,她遭遇的夺刀追杀不少。就属这一波衣领上印着“子”字的杀手最为阴毒凶狠。   此刻,暗道一句好家伙!   这些人居然不是冲着刀来的,她是遇上了邀月的爱慕者。   真想问一句魏无牙看上了邀月的哪里?纵然邀月貌若天仙,但谁受得了那种脾气。   “你,你,别杀我。”   池藏风却没法满足八卦的心愿,是必须按照她设定的剧本好好演。   当下,像极了被追杀到绝境的求生者,“我,把魔刀送你,你绕我一命吧。邀月宫主,她还活着,我也罪不至死啊——”   魏无牙根本不听,挥手,则见黑衣人手下一拥而上。   池藏风只能苦苦应战,但无法避免地被逼向了悬崖。   唰!唰!唰!   几道杀气腾腾的剑光不依不饶,不留丝毫生机地直刺池藏风。   “啊——”   下一刻,一道尖叫划破天际。   一众黑衣人亲眼看到前丐帮弟子·三峰被刺出血,这人直愣愣地从悬崖上,连人带刀摔了下去。   魏无牙抛出绳索想要把人拽回来。   不是他改了主意,而是必须人死留尸,他还想折磨一番尸体。   可惜,迟了。   三峰坠崖的速度太快,又有雾气遮掩,让人无法把尸体捞回来。   “下山搜!死要见尸!”   魏无牙咬牙切齿,他不会放过伤害邀月的人。世上,只有他可以囚禁伤害邀月,别的人都不可以。   死要见尸。   这不只是魏无牙的希望。   不知怎么三峰之死传了出去,有不少人前往祁连山找尸体,其实都是想找到那一把共同坠崖的圆月弯刀。   这个消息从西塞传入中原,又从中原再向东传。   传到江南,已经是八月桂花开。   原随云说是说为了山庄产业来江南办事。   作为与三峰同患难的人,他听闻号丧深感命运无常,而顺带去问一番黄药师。比起他,想来瞧着与三峰有旧的黄药师,心情更为悲痛。   “黄兄,请节哀。”   原随云在黄记药铺遇到了黄药师。尽管目不能视,但他能清楚感知到压抑的气氛,这就是无言的哀伤。   “当时,我也请三峰前往无争山庄避一避,他却不愿连累旁人。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黄药师面色如墨,怀中有一封刚刚被捏皱的信。   “见字如晤。三峰既死,我,三也就又回来啦。顺带,将那把麻烦刀也给处理了。前日,接香帅密信,这便往西域去。   来信告之,请勿挂念,勿为江湖流言伤神。当然,聪明如你,也不会将此事告之旁人。”   池藏风的信很短,到此为止也算正常,偏偏她添了一段。   “黄沙吹酒旗,我在大漠小酒馆写下信笺。窗外,满目黄沙;信上,尚无称谓。我想起你不喜被叫阿花,那便顺了你的意思。   刚刚好黄沙提醒了我。就叫你阿黄,你应该满意这个称呼。依姓而取,我没有瞎叫。阿黄,你多多保重。”   谁是阿黄!   说清楚了,这个称呼有什么好的?更像是村口土狗的称呼。   黄药师刚刚看完信,正是面色阴沉,岂料原随云不请自来。   误会,可不就这样产生了。 第32章   塞外风沙不曾休。   骆驼一头, 天涯客一人,在漫漫黄沙上留下一行来过的印记。   隐隐约约,前方有一抹绿色。   胡杨笔挺, 仙人掌斜出,有酒旗在客栈门前随风飘荡。   池藏风一袭骑装, 头戴帷帽, 灰纱遮挡了随风而来的砂砾。   经过了移花宫事件, 她短期内不准备再着男装。就怕再度天降一位要杀她的未婚妻, 或是被未婚妻的妹妹看上,而齐人之福多半有毒。   倒不至于有心理阴影,只当是为彻底脱离前丐帮弟子三峰这个角色。   她搞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魔刀去哪了, 却把这个江湖热议话题抛之脑后。换成棺材铺老板的身份出了玉门关。   开始一路向西。   此处,着重点名感谢魏无牙。   魏无牙和手下没有收池藏风的一分钱,但用生命配合了三峰的谢幕演出。   魔刀持有者被追杀坠崖,是魏无牙率无牙门杀手所为。   消息刚刚传出时,武林中人都有点惊讶。   论江湖上有名的侏儒,一个是青城派余沧海, 还有一个就是无牙门魏无牙。后者的阴狠远胜前者。   魏无牙绝非泛泛之辈, 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凶徒集合十二星相之首。他的内劲高深,出手毒辣。不仅精于武学,更通晓毒理、机关、雕刻术等等。   自从创立无牙门,杀人越货的事绝没少做。不计其数的通缉令贴出要缉拿魏无牙, 数年来都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地, 而要当心一不留神被反杀。   这回, 魏无牙却栽了。   外界不知他为什么要去截杀三峰,大多猜测是为杀人抢劫,也有流言是一怒为红颜, 总之他被多方的夺刀者围攻了。   “听说,三个月前的那个抢夺战是叫一个昏天黑地。”   瘦高个灌了口酒,绘声绘色地说起祁连山山脚的激战。   “魏无牙带一众门人搜山,找到了心脏中剑又是后脑勺着地开花死翘翘的三峰,在一侧的树枝上发现那把魔刀。正要连尸体带刀一起运出山,他们被多方堵住了。”   当时,整个江湖都是魔刀的传闻。   那样一把神秘的刀,又有几人能抵挡住将其收入囊中的**。即便是魏无牙的熟人,十二星相之中的另几人也来抢夺。   “好家伙,饶是阴毒如魏无牙也没办法全身而退,对抗一波接着一波的抢夺。祁连山脚,那是白的、红的、黑的、紫的流了一地。”   瘦高个说着也觉恶心,不愿去详述这些颜色都代表了尸体的那些部位。简而言之,魏无牙死了,很多夺刀的人贪心不足也死在抢夺战中。   怪谁?   是贪婪,导致他们的死亡。   有酒客好奇,“也不知魔刀最终落入谁手?”   那可不好说。   一说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夺得,一说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出手去抢,一说身披麻衣的蒙面人抢走。还有说全真教周伯通,将魔刀弄到手后扔入了万丈冰川深渊。   总之,魔刀的踪迹不可考证,谁也不承认刀在自己手上。   徒留刀背刻字“小楼一夜听春雨”,那一句证明曾有把魔性弯刀出现过。   也不知谁带头盘活经济,市面上的铁器铺开始售卖仿制魔刀。   既然武林中很多人都想将魔刀占为己有,这把风头无两的弯刀就成了潮流标识。   根据各种版本的流言,刀匠们开始仿制魔刀,还搞出了刀背定制刻字。打出标语:“抢不到魔刀有点失落?没关系,你能拥有一把专属弯刀,快来定制吧!”   初时听闻铁器铺卖仿制魔刀,不知多少人嗤之以鼻。   人们争夺的只是一把刀吗?必须不是,争夺的是魔刀带来的力量。   岂料,仿制魔刀的生意非常火爆。   嘴上说着不买不买,或有闲钱或准备置办武器的武林人,纷纷身体很诚实地去定制弯刀了。即便无法拥有真品,搞一把形制相仿的刀也不错,讨个武功卓绝的彩头也好。   瘦高个讲到此处,‘唰’一声抽出随身佩刀。只见它半弯似月,乍一看与圆月弯刀非常相似。“嘿嘿,我也搞了一把定制刀。且看我选的刻字,李贺的诗“收取关山五十州”。”   “好刀!”   “好志气!”   酒客们纷纷附议。   虽然不全是颂朝人,但也追忆起前朝疆域辽阔。叹如今天下四分,南颂北金西夏,还有蒙古在草原上,总不似当年大一统的好。   客栈大堂,也不仅限此地,人们都在关注魔刀的踪迹。江湖之大,试问又有几人在意三峰的尸骨何存。   池藏风知道难免有人会特别留意,比如让她隐隐觉得表里不一的原随云。   人都喜怒偏好。她不待见原随云,起因是地下迷宫原随云让她色..诱怜星的提议。   那究竟是有口无心的失言,还是不小心说了实话?不管哪一种,她都不想和无争山庄少主深交。   偏偏,原随云见识过三峰用刀,怎么会轻易相信三峰的死讯?   多疑,是聪明人的天性。   原随云一定会怀疑但无法找到证据,因为三峰的尸体在夺刀之战中被毁得四分五裂。他一定会去试探黄药师,寻找言辞中的蛛丝马迹。   至于有无结果?   希望给黄药师捎去的信,会让他真情实感地表现出三峰那货就是死了的情绪。   该做的都做了。   池藏风还搞起了许久没弄的炼器术,这次在魔刀制假上过了把瘾。没想到再度意外收获横财,带火了定制弯刀的生意。   反正真刀已经掩埋,假刀已被夺走。谁夺走的不重要了,而仿制刀已经成为畅销爆款。   接下来会否再起波澜,是要看三分天意运气。   “掌柜的,找人。”   池藏风一步跨过客栈门槛。三峰已死,棺材铺池东家要继续调查《怜花宝鉴》失窃案。“我姓池,一位姓楚的客人在吗?”   掌柜瞧着池藏风,怎么和说的不太一样?楚留香说是会有一个长相极好的池姓男人来找他,怎么来者是女客?   “在的,住在二楼天字乙号房。”   掌柜心中疑惑,难免好奇来者的斗笠帷幔下遮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好,也给我开一间上房。”   池藏风取出了碎银,没有满足掌柜的好奇心,只接了钥匙上楼。   不着急找楚留香。   沙漠行路艰难,洗去尘埃,用膳饱腹,好好歇了一会才敲响了斜对角的客房门。   “谁?”   “我。”   一问一答,很是简洁。   楚留香认得出熟悉的池东家声音,开门却愣了愣。   刚刚听到的是男声,为什么会是一个戴帷帽的女装人士站在门口?瞧着身高体型,是和印象里的三也老板相似。   “不好意思,忘了提前告之你,去年相识我是女扮男装。“   池藏风仿佛很为人着想,避免成楚留香的认知障碍,这短短一句话,二十一个字使用男声女声来回切换着说,证明来者是如假包换的真·三也。   “你……”   楚留香一时内心复杂,女扮男装倒也是江湖常有事,但他还是没忍住说:“林仙儿采花无数,最后居然栽在一个假男人身上?你,厉害了。“   “谢谢。不提女采花贼,不提我被女人看上,我们才有继续谈话的可能。”   池藏风不想再遇桃花煞。细细想来,烂桃花就是从林仙儿夜袭开始的,真是一个错误的开头。   出关前,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把识海中沉睡的器灵给叫醒。让【道道】估测运势,缠绕在她身上的诡异桃花运结束了吗?   对此,器灵在可疑的沉默后,只说近期稍安。   像是逃避追问,它极为迅速地做出最新谶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留下此话,再无动静。   池藏风无语了,也没法在灵气枯竭的世界,再次叫醒装睡并且很快真睡的器灵。   听着玄之玄的谶言,只能腹诽师父逯仁在制作法器时让【道道】学得太有文化,否则就必须用大白话预测运势了。   大白话多好,不费脑子就能听懂。   现在,池藏风只能瞎猜猜,无法得出什么建设性的参考意见。   天命不可测,但人为的努力是必要的,从身边做起,不让楚留香再提女采花贼的事。   “咦——”   楚留香见状狐疑,以他的经验,总觉得池藏风背上了几本古怪情债。实情,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没在门口瞎聊,两人进屋坐下。   楚留香没有一上来就聊查案进展,随便找了个话题,“八月天,都进门了,你戴着帷帽不热吗?”   “不热,内功好,冬暖夏凉。但,你都真诚发问了……”   池藏风也不故作神秘,直接摘下帷帽,给了一个标准的假笑,“这不是为你的眼睛考虑,不想吓到你。”   楚留香差点没握紧茶壶壶柄,亏得他为人沉稳,才没有洒出一滴水。   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左脸,惊为天人,是一笑倾城。   右脸,疤痕扭曲,如恶鬼索命。   “你……”   楚留香短时间再次无语。   他以为会看到池藏风的女装模样,看是看到了,只有半边脸。越对比,越感到落差与冲击力,“你怎么就想不开了,要这样搞?”   “半面妆,效果不错吧?”   池藏风对此次造型颇为满意,“我综合了江湖流言,还参考了黄兄的独门易容造型,搞了这个易容。试想一下,对方看中了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放出去吓一下他,刺激吧?”   江湖流言三也老板丑如恶鬼,却也有一些人见过她的真实长相。融合一下会有什么反响,瞧着楚留香的反应便知道了。   楚留香:……   他又增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江湖经验。不到揭盖的最后一刻,不知呈现在眼前的是人、是仙、还是鬼。   有点心累,需要转移话题。   “蜀中的情况怎么样?”   楚留香聊起查案进程,那就不会踩雷了。   池藏风没有细说封刀村遭遇,就让三峰成为一个秘密,只谈了余沧海是最有嫌疑杀害林仙儿的凶手。   由于余沧海已死,死前也没能交代做过些什么,有关他的作案过程也只能靠已有线索去推理。   简单概括,其子余人彦交代,确实和父亲提过看上了林仙儿,据说林仙儿手上有点好东西。   余沧海本人案发时去了江南,他的佩剑与杀死林仙儿等人的凶器一致,他携带的毒与现场尸体毒液吻合。   这就有了一条逻辑线。   余沧海怎么会关注林仙儿,他去江南实地考察,后来发展到劫船杀人,当场逼问秘籍的具体位置。   “但,我没有在青城派发现丢失的半册秘籍。”   池藏风说起余沧海死后青城派大乱,她潜入其中翻了一个底朝天。   “根据余沧海的秘密账册与记事本,上面记录了一条“淮安,无功而返,纵火者夺走宝匣”。”   因为窃书未果,余沧海进入了封刀村,但命丧地下迷宫。   池藏风的调查止步于此,“你呢?找到蛇毒来源了?为什么写信到兰州,让我也来大漠?”   楚留香传信姬冰雁,让他设法告之池藏风,大漠需要支援。   “这事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楚留香斟酌着。原本不知池藏风女扮男装,这会了解实情,却不知还该不该请求她的增援。   池藏风:“那就长话短说。这里都是沙子,生活环境着实不佳,你还犹犹豫豫是想多呆几天?早点搞定,早点回江南吃好酒好菜,那不香吗?”   香,梦里都是江南烧鸭的香味。   楚留香当然不想继续呆在大漠被被风吹黄沙打脸。   “好,我直说。蛇毒的线索有了,但很难接近对方,需要合适的身份。需要一位大夫。”   楚留香顿了顿,是一本正经地问:“你医术不错,能治男科吗?治疗阳..痿不举之类的症状,你行吗?”   池藏风:女人,不能说不行。   但,她真的是出玉门关时没看黄历,怎么就不能给她整一点阳间的活! 第33章   究竟是谁身患隐疾呢?   在弄清病人是谁之前, 有一点要丑话说在前面。   池藏风不藏着掖着,对楚留香坦诚:“比起治病,其实我更擅长让人不举。简单点说, 运用的原理相同而相通,但实际操作时一生一灭是背道而驰。香帅, 你懂吧?”   楚留香默认了。   他还能说什么?追问池藏风有那些让人不举的经验?   “死马当活马医吧。”   楚留香本就没报太大希望将人治好, 只想找一个靠近怀疑对象的契机。“病人是现任白驼山庄的主人欧阳城。”   简明扼要说起追踪至西域后的情况。   比起池藏风去蜀中尚有一张草图知道大致范围, 楚留香掌握的线索只有秘籍失窃当夜, 在冷香小筑外的一截毒蛇。   那是一种生长在西域沙漠中的罕见蛇类。   西域广袤,越深入沙漠腹地,行路就越发艰难。   此处只黄沙不见人, 想打听一件事都找不到问话人。   即便武功非凡,没有练就不吃不喝的本领之前,也要当心迷失在沙尘中最后变成一具干尸。   调查进度缓慢,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月奔波圈定了重点怀疑对象。   “嫌疑人是欧阳城的弟弟,驱蛇高手欧阳锋。白驼山庄在沙漠腹地的控制力很大, 一北一南, 与石林洞府的石观音划界而治。”   楚留香几度直接潜入白驼山庄,近距离探查欧阳锋,但被山庄的机关阵法与毒蛇毒雾所阻挠。   最后一次眼看就要成功了,但运气不好撞上了经商回家的欧阳城。当时那种尴尬, 是出道几年以来都没体会过。   香帅, 终是香帅。   楚留香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哪怕他进入山庄的姿势不够正大光明,但愣是不见鬼鬼祟祟的模样。   踏月留香,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境界。   欧阳城欣赏这种境界, 经过一番对话,他没有追究楚留香的不请自来。   “我编了个借口,潜入山庄是为神医朋友找欧阳锋借一种蛇毒。”   楚留香肯定不能对欧阳城说大实话。刚认识就往对方亲弟弟头上扣一个窃书嫌疑犯罪名,那是彻底没得谈了。   池藏风也明白语言的艺术,她可能猜到后续。   “欧阳城大致信了你的话,他提出想见一见你的神医朋友,提出为他看一看隐疾。随后,你传信给我。”   楚留香连连点头,“诚如你所说,也算是欧阳城对我所言的一番验证。”   如此前因,那是或骗或装都需要搞一个客串的男科神医。   池藏风的关注点有点偏,“香帅,你的魅力真大,不再局限迷到一众女子。和欧阳城初次见面,你们聊得很深刻啊。”   一般情况,潜入者与山庄主人绝不可能聊到私密的隐疾。   楚留香:太一针见血,容易没朋友。   虽然他承认自己的魅力是挺大的,但不愿详谈那一夜的具体聊天经过。   “倘若天公作美,此处往白驼山庄需要半个月行程。”   楚留香自然而然转移话题,“这家客栈是最后的补给点,挑些必要的物资,明早就出发吧。”   池藏风对尽快出发没有疑议,也很善解人意地没有继续深究香帅的聊天秘诀,只递给楚留香一个复杂眼神。   “请放心,我不问你怎么和欧阳城一见如故。因为懂得,所以亲近。”   楚留香:啊啊啊啊!懂得个鬼啊!   不行,沉稳如他不能崩。他根本不懂不举的复杂成因,所以才要请大夫啊!   不能再多说,说了风评一定被害。   翌日出发。   赶早不赶晚,两人一路顺利,九月初来抵达白驼山脚。   侧耳,驼铃叮叮当当作响。入目,行商络绎不绝,或摆摊或在商铺交易货物。   此处是沙漠绿洲。在茫茫戈壁中,久违又见到了绿草茵茵,与缓缓流淌的大河。   据闻已有两百多年历史,是从一处沙漠人烟稀少的小镇,慢慢发展成为庞大的城池。   名为白驼城。历代白驼山庄的主人即是城主。   十年前,欧阳城成为新城主,他与弟弟欧阳锋一文一武,是将白驼城推向了有史以来的繁荣高峰。   白驼山在城外不远。   远远看去,也能瞧出山势险峻,而其中最高的是白驼峰,此行目的地白驼山庄所在。   “难怪,白驼山庄能与石林洞府划界而治。”   池藏风瞧着眼前的热闹与繁华,此处与石观音的领地是截然相反的风格。   传闻石观音以石林迷阵为壁障,彻底隔绝洞府与外界的联系。   她并不欢迎任何商队,但凡有外来者不小心路过石林地界,九成九会被抓走而生死不明。   同在沙漠腹地,石观音为什么与欧阳家没有大打出手?   一来,两者距离并不近;二来,以白驼城的规模必会让人有所忌惮。不仅是欧阳家的武功,也有与他们往来的势力。   “那是神水宫门下?”   池藏风看到一支令人眼前一亮的商队。大漠腹地,极少见到一队冷若冰霜的美女出现。   “如果腰牌没有作假,从装束上来看,这些人的确来自神水宫。”   楚留香曾经远远见过一位神水宫管事,苏蓉蓉的姑姑正是这样的衣服装束。“神水宫位于湘江之远,竟也来西域深处做生意。”   这也足见白驼城的商贸繁荣程度。   两人却不是来做买卖的,没有多看热闹就去往山庄。被管家领着,从正门进入山庄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没有被毒蛇追杀,也没有困在机关阵与之搏斗,轻轻松松地来到花厅落座。   “两位请随意,不必拘束。”   欧阳城年逾三十,看起来倒似白面书生。态度随和大方,一个照面,让心生人如沐春风的亲近。   楚留香介绍了请来的神医池藏风。   池藏风搞了半张金属面具。   到底恶趣味发作,别人都是遮住受损的容貌,偏偏她把完美左脸遮住。反而露出了易容后极为骇人的右脸。   双方寒暄介绍来历,欧阳城面对恶鬼面容也毫无异色。   “哼!”   此时,一旁的欧阳锋突而冷哼。“一个做棺材生意的,居然兼任大夫。找这样的大夫看病,是嫌弃自己病得不够重?死得不够快吗?”   这话实则没错,两者是有利益与诉求冲突。   棺材生意要红火,希望死人多多益善。   医师却在救死扶伤,尽可能与阎王抢人。   故而,池藏风对外从不随意谈起她的医术。   恰如她的实话,治好人与把人迅速弄死是参照同一个原理,但手法上截然相反。而她更擅长后者。   欧阳锋的话切中要害,也不管真话难听与否。   他孤傲地坐在一侧,似出鞘利剑,下颚微抬,恐怕真的很少正眼看人。   “小锋,你武断了。”   欧阳城习惯了弟弟的脾性并不意外他口出此言,“你说的是一般情况,但漏了一种可能。”   哪种可能?   “医术卓绝者尽可能为病人谋得一线生机,倘若真的没救了,那就接上最佳的落葬一条龙。”   欧阳城看向池藏风,“如此绝妙搭配,虽然很难被世人理解,却着实是为人把生前身后都给考虑周全了。”   池藏风:很好,又见识到了一位真情实感说瞎话的。难怪白驼山庄可以做大,欧阳城一定没少坑人。   欧阳锋被教育了,嘴角微抽。   看看他哥,又看看池藏风,又说,“连自己的脸都治不好,真能医术精深治好别人的病?”   “这就又片面了。”   欧阳城再度原场,“俗话说医者不自医,想来池东家最擅长的不是皮肤伤科。”   池藏风:话都被你说了,她也不需要编理由了。   欧阳锋再度被怼,不继续挑刺了,但没有遮掩地表示出他的不信服。   聊天还在继续。   没了欧阳锋的插话,气氛倒算融洽。   池藏风没有因接连两次的质疑而置气,只把欧阳锋看作习惯性炸毛的病患家属。   哦不,这位不只是病患家属,更是窃书嫌疑犯之一。   如今可以近距离观察,欧阳锋瞧着高傲地目下无尘,但另三人谈到一些医案时,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   欧阳锋努力不被外人发现,但还是不由自主留意欧阳城。是关切。弟弟对哥哥的那一种难以掩饰的关切。   闲谈了好一会,终于要进入正题。   池藏风组织了一下语言,“讳疾忌医要不得。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欧阳庄主什么时候方便让我问诊?   现在,我也不确定能否给出治疗方案。先要仔细过脉,再观察病灶的具体情况。”   今日会面是欧阳城提议的,让楚留香带神医上门。既然如此,欧阳城的不举之症应该没有瞒着弟弟,这才会又让弟弟一起来待客。   当下,池藏风也就不需要避讳欧阳锋而不敢说。   她想得周到,又提出一问,“据闻,欧阳庄主成亲数年。治病时,可需请庄主夫人陪同?”   不举之症,可能涉及到夫妻双方。   池藏风站在客观角度,总要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考虑进去。   岂料,花厅内有人忽而呼吸一滞。   欧阳锋听倏然去看欧阳城。   欧阳城面不改色,“我的病起于练武出了岔子,拙荆在侧也无力帮忙。刚好近来气候怡人,她去外面散心去了。近些日子都不会回山庄,没必要为此小事就打扰她游乐的兴致。”   这番言辞,听起来没有问题。   池藏风与楚留香却都没有忽视,欧阳锋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短短几盏茶的谈话,可以确定白驼山庄内有古怪。   欧阳城温和,欧阳锋犀利。看似哥哥包容了弟弟,可是欧阳家掌权一方,这会不会是兄弟俩有意配合示于外人。   当被问及欧阳夫人,最该有反应的是作为丈夫的欧阳城,偏偏情绪有异常的是小叔子欧阳锋。   再说怜花宝鉴的失窃。   欧阳城的脚步虚浮,说话间气息远非习武之人,不比铿锵有力的欧阳锋。   假定欧阳锋真的去冷香小筑窃书,他是看中了《怜花宝鉴》的武功,还是看中了它的医术记载?   如是后者,也就是弟弟为哥哥的病盗书。着实无法否认兄弟之间的感情之深,那么欧阳城会不知道弟弟是偷书贼吗?   疑惑重重,问诊却无需再等。   只听欧阳城说,“看病不必另择良辰吉日,现在就可以。这就都移步后院寝房,方便瞧个清楚。”   欧阳城坦坦荡荡,一点不为病在隐秘之处而扭捏。   病人不尴尬。   围观者就也不尴尬,大夫就更不尴尬了。   四人一同来到卧室。   明明是治不举之症,气氛却意外的和谐。   池藏风让欧阳城不用脱..衣,让她把个脉先。“放松点,我以真气入你身体转一圈,你不要紧张也不要抵抗。”   欧阳城欣然应允。   欧阳锋却抱着蛇杖在册虎视眈眈,就像时刻准备着救驾,以免庸医把他哥给害了。   随着真气入体欧阳城的身体,发现了脏器的损耗与经脉的阻塞。   如他所言,这些是因为练习某种武功造成的伤害。沉珂堆积,积重难返,体内仍有残余内力,但想要活命就绝不能再使用。   渐渐的,对欧阳城的勘察接近尾声。   池藏风产生了一种久违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熟悉,是由于欧阳城的内伤痕迹与某种武功运行轨迹相似。   陌生,是由于她并没有真正练习那种武功,因而只能做出一些推论。   是什么武功?   池藏风不动声色,收回诊脉的手。“欧阳庄主的伤,确实是陈年老伤。不知可否告知,是练习了哪一种武功导致的。”   “就是家传武学,不是什么精深的功夫。”   欧阳城在欧阳锋不情不愿的眼神下,递出了那一套《白驼心法》。“池东家,且看无妨。”   池藏风翻了几页,就知欧阳城在说谎。真是巧了,她是见过那套武功的。   很多年前,曾有一套绝世武功放在她的面前。她看得速度不够快,当翻到最后一页注意事项时,那本秘籍倏然化为一捧粉尘。   今时今日,终于窥见了绝世武功的负作用。却不知当年一起看秘籍的故人,他有没有抵住诱惑不去练习?如果练了的话……   不会吧。不会真的人为了练武,选择自宫吧?   像是欧阳城,切是没切,但关键部位也失去使用实际功能。江湖上,不举的人该不会多起来了吧?   池藏风未雨绸缪。她,一介纤弱女子,不适合在男科圣手的成名道路上加速狂飙,是时候计划着找一个靠谱的外援。   黄药师号称喜欢研究疑难杂症,也喜欢研究残本武功,会不会欣然接受研究起这些特殊病例?   池藏风:如果把这些事告诉阿黄,他应该会感谢我的情义深重吧?这就是有福同享,有好事绝不会忘了他。   千里之外。   黄药师正在浇花的手一顿,忽而鼻尖发痒想打喷嚏。难道,有人在思念他? 第34章   欧阳城没有说实话。   他说因为练了家传《白驼秘籍》而导致走火入魔。尽管这本秘籍行文晦涩, 走得是险招迭出的路子,但并不会造成阴阳两气对冲,男需毁阳女必去阴的困局。   果然, 没有一帆风顺的事。   池藏风就知道有幺蛾子。先将《白驼秘籍》还给了欧阳城,话锋一转询问欧阳锋。   “既然是家传秘籍, 必是欧阳家的人最为了解。二庄主有没有练过?是否遇到过什么进阶困境, 能否告之以作参考?”   假如兄弟俩练了同一种武功, 哥哥出事弟弟却平安无恙, 那造成差异的原因就值得深思。   欧阳锋却给出否定回答,“我没学过这本,修的是《灵蛇秘法》。”   只听欧阳城解释, “欧阳家传武学路数都不够中正平和。驱蛇之功要练毒术,为免两相叠加增大危险,我们就各择其一。岂料,六年前……”   六年前,欧阳城就出了大问题。   私下请过不少口风紧的大夫问诊,但都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方式。   “曾经也请神医万春流看过, 他说我需要的不仅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欧阳城似乎不经意地提到, “我更需要遇见一位绝世高手,才有一线生机得到治病良方。万神医自嘲他怕要再精研医术二十年,方能一试缓解我的病症。”   池藏风微笑,没有接话。   她露出的半边恶鬼状侧脸, 让这个笑容变得毛骨悚然。   心中清楚欧阳城难觅良方的原因。   一来这病着实难治。二来病人不说实话, 大夫不了解实情, 怎么可能对症下药。   欧阳城的确需要一位绝世高手。   此人或见多识广了解奇怪的武学,或居高临下提出游刃有余的应对之道。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池藏风没有对号入座,没有承诺一定会尽力医治。“欧阳庄主, 这病不好治,还请容我斟酌一番。”   很抱歉,她没有太多的仁心仁术。   目前欧阳城出的价码,远不足以让她接下一个超级麻烦。   此行表面上是为了向欧阳锋借蛇毒,而来给他的哥哥瞧病。   实际上能否借到蛇毒不重要,只是为调查欧阳家与怜花宝鉴失窃有无关联找了一个接近的借口。   初步目的已达成,接下来要看事态发展。   当下,欧阳城没有失望,仿佛早就习惯了如此说辞。   令人意外的是欧阳锋。   此前欧阳锋的态度真不算好,横竖挑刺认为池藏风不是好大夫的人选。   如今听闻不好治,他竟然没有趁机讥讽,也没表露半点瞧不上池藏风医术的神色。   气氛还算融洽。   四人一起吃了饭,也就各自安歇。   池藏风没有选择留宿白驼山庄,而折返了城里客栈暂居。   给的理由是怕在山庄的机关或毒蛇阵中迷路,届时给人看病不成,反倒打坏了主人家的花花草草。   真实原因:只要有的选,谁傻到选在毫无安全感的地方休息。   哪怕白驼城也是欧阳家的势力范围,但总比机关毒蛇齐上的山顶庄园要容易逃命。   “你倒是走得利索。”   楚留香计划近距离盯梢,近水楼台必须借住在白驼山庄内。这会借着把池藏风送下山,才能在背地里讨论欧阳俩兄弟的问题。“欧阳城是不是没有说实话?”   “意料之中,不必惊讶。”   池藏风理解,“我与欧阳城非亲非故,对方不可能一五一十坦白练习了哪一种绝世武功。隐瞒此事才合乎常理。”   对,欧阳城是病人。   但他的病症非同一般,凭什么相信不知根底的大夫?不坦言,就成了必然。   经过观察,这个病人也没有非常迫切的治疗**。也许,失望的次数多了就不再有几分希望。   楚留香叹息,“此前不知这兄弟俩的相处情况。这次再见,可以确定欧阳城了解欧阳锋。欧阳锋不能完全瞒着哥哥去偷书。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要特别通过我找一位大夫瞧病。”   是欧阳城认可香帅的交友水平,必能寻得奇人异士制造奇迹?   不,更大的可能是为示警弟弟。   假设欧阳锋参与窃书,他心里有数楚留香被冤枉了。   如今苦主为了正名,千里奔波来到西域,作为窃书的该收敛一些。   欧阳城还是病着,证明《怜花宝鉴》没有治疗不举之症的方法。   接下来要怎么搞?先让香帅找一个神医,走一步算一步。   能治好病最好,不能的话就以交还失窃的《怜花宝鉴》为条件再提要求。   为什么偷书人反而能提条件?   因为江湖素来不是完全讲道理的地方。   如今局面,你猜我猜。   就看谁先有证据,谁又有更多筹码。   楚留香敏锐地抓到突破口。   剩下那位没有见过的白驼山庄女主人很关键,从她身上也许找到揭开山庄谜团的线索。   池藏风善意提醒:“楚兄,你奔赴西域是为洗脱被嫁祸到头上的窃书之罪。可得当心着些,不要卷入别人家的家族辛秘,搞不好再惹上另一场追杀。”   清官难断家务事。   以目前的情况,白驼山庄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维持表面的和平。这时被外人戳破窗户纸,结果会如何?   “放心,我有分寸。”   楚留香自忖行事进退有度,他的运气也不会背到再被扣上一顶黑锅吧?   池藏风没有啰嗦多言,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由于白驼城的商贸太繁华,绝大多数客栈都满客了。没有预约,只在城郊的老酒馆觅得一间房。   无妨。   虽然客房设施陈旧,位置偏僻,但还是胜过舒适宜人的白驼山庄。理论上,此处相对安稳。   午夜,   万籁俱寂。   一股窸窸窣窣声接近了老酒馆,不是人类的活动声响。   屋顶、地面、外墙等等,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了奇怪的动静。   酒馆里却似没人察觉。   池藏风蓦然睁开眼,则见窗外暗影。   月光映照,窗户纸上是一条条扭曲蠕动的影子。   是蛇!   铺天盖地非常多的蛇,仿佛爬满了客栈将它包成一个茧子。   下一刻。   毒蛇以尖牙咬破窗户纸,出现一丝缝隙,蛇群很快就蜂拥钻入。   “欧、阳、锋。”   池藏风一字一顿地喊出来袭者的名字。窗户破了,透过一角空缺瞧见了蛇群之后的操控者。“你想搞什么?”   欧阳锋手持蛇杖,“显而易见,我来与你一战。”   池藏风:这真是哔了狗。   为什么要找她?   她都住到了客栈,但为什么被盯上的偏偏还是她?   池藏风被扰清梦,非常不爽地随手一抓,把三条爬在最前方的蛇捏到手里。   手速非常快。   避过了凶恶吐信的蛇脑袋,将三条蛇打成一团蝴蝶结,用力朝着窗外砸向欧阳锋。   “我只是一个大夫,你想找人打架,不能就近找楚留香吗!”   池藏风只道奇怪,上次林仙儿夜袭客栈盯上她,还能用走错房间来解释,这回怎么算?   欧阳锋迅速拦下迎面而来的蛇。   当他看清三条蛇的身体被扭成了蝴蝶结造型,难免也有了一瞬诡异的沉默。   额?   问题是什么来着?   是了,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找上池藏风打一架。   “找你一战,正因为你是来给大哥看病的大夫。”   欧阳锋思路清晰,“非武功高手不能治大哥的病,说的再多不如手底下见真章,我来试一试你的本领。”   这人竟然把不请自来的攻击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池藏风还无法反驳,这个原因很符合逻辑。“其实,我……”   欧阳锋不想听拒绝的话,他在乎的事不多,而为在乎的可以用尽手段。半夜袭击是小人行径,那又如何。   “应战,治病。我就说出冷香小筑的事发经过,你们不正是为此而来。”   打蛇,打七寸。   欧阳锋不愧是驱蛇人,极会挑重点。   池藏风没想到欧阳锋居然主动暴露,看来为了欧阳城的不举之症,作弟弟的是竭尽全力。   那么不比武,直接谈行吗?   显然不行。   欧阳锋并不是温和讲理之人。不会迁就一个弱者,只有让他看到价值,才有谈判的可能。   池藏风心知肚明,也不多此一问。   打就打。   沙漠的风,总是干燥的。   夜色下的忽来之战,也是枯燥的。   没有围观者,酒馆的伙计与其他客人仿佛陷入了深度沉眠。   只有一群不知疲倦的毒蛇在欧阳锋的驱使下战斗着,顺带作为唯一的活物见证了飞沙走石的对战。   池藏风埋了真的圆月弯刀,她作为引领定制弯刀的弄潮儿,当然也给自己锻造了一把弯刀。   刻上七个字“偷得浮生半日闲”。很遗憾,直至目前,闲字与她无关。   今夜却没有用刀。   刀出见血,却不足以表明她被骚扰的愤愤情绪。   整整一个半时辰。   这一场对战持续得有点长。   结束时,欧阳锋嘴角带血,他怀疑自己是被气吐血的。   只见一地千奇百怪的蛇结,同心结、万字结、金刚结等等。   有些是池藏风亲手编的,有的是两人角力时,你一推我一拉把几条蛇绕在一起了。   池藏风毫不在意双手多了几个小洞。   百毒不侵的体质,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做准备的。被毒蛇咬,也要把它们狠狠羞辱一番。   蛇,也有自行判断力。   后来即便是欧阳锋命令,它们也不敢再靠近池藏风了,都是窸窸窣窣地退后团成一群。   假如蛇开启灵智,必会求饶:“我们不要面子的嘛!搞点严肃的战斗场面行不行?头可断,血可流,怎么就这样花式玩弄蛇。”   如此局面,不在欧阳锋的预料中。   停战后,气氛又陷入了一阵古怪的沉默。   “很好,你是很有本事。如我所见,你有能力为大哥治病。”   欧阳锋到底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也干脆,依照此前承诺,立即说明冷香小筑盗书之事。   “不错,是我放的火,为了制造混乱夺取那本据说能包治百病的书。但,秘籍没有落到我手里,是被横插一脚的人偷走了。”   窃书之夜。   欧阳锋先放了一把火,当他想趁乱潜入书斋,却见蒙面黑衣人抱着盒子出来。   两人大打出手,从书斋屋顶打到冷香小筑的外墙。中途来了一个矮子也要夺书,开始了三方混战。   这个矮子先被击退。   欧阳锋与黑衣人继续打,一路打出冷香小筑进入树林。两人用尽全力,谁都不愿意推让,自然是不死不休。   大约近三个时辰缠斗。互相都给对方造成重伤,是天黑打到天亮,从树林的一头斗到另一头。   “谁也没想到忽然冒出了一只幽灵,夺走了被抛掷在半空的秘籍宝匣。”   欧阳锋想起来就一肚子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与那黑衣人再去追,却因损耗过多,跟丢了他的踪影。”   所谓幽灵也是人。   只是,那种神出鬼没又异常飘忽的姿态,瞧着真的像是一只幽灵。   欧阳锋三言两语讲完,“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给个准话,我大哥的病还有医治的希望吗?”   等一下。   池藏风没有被绕进去,“一面之词,何以为证?不论其它,你与那个黑衣人打了三个时辰,黑衣人是男是女?武功路数如何?这些最基本的事都只字未提,还敢声称都说了,你玩什么文字游戏。”   欧阳锋被揭破,却也振振有词,“假设我都说了,你调头立即走人,谁来给我哥治病?”   按照欧阳锋的逻辑,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必须捏住一定的筹码。   池藏风肯定不愿意退一步,她很有理,“呵呵!你承认了偷书,没偷到手是技不如人。我为苦主来找书,现在还要依照你的步调办事?想得挺美。”   这就僵住了。   欧阳锋眉头紧蹙,又瞧了一眼地上艰难扭动的蛇群,它们正在尽力把扭成结的蛇身恢复正常。   对上以如此手段折磨毒蛇的始作俑者,他既不能鱼死网破,又无法全力压制,还是有求于人,这感觉真够堵心的。   神医啊!   江湖上奇缺的是武功高强又仁心仁术的神医!难道他欧阳锋就遇不上了吗?   “行,我愿给表示诚意。”   欧阳锋终是咬了咬牙,短期内真不指望能找到第二位符合标准的神医,他从怀中郑重取出一只锦囊。   打开,里面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圆球。   呈暗黄色,乍看不起看,但又一缕独一无二的暗香。   “此物取材于西域异兽体的兽丹,我一独门秘药加以炼制,随身佩戴能够百毒不侵,更能蛇虫五毒敬而远之。“   欧阳锋语气自豪,“普天之下只此一颗神丹,我取名为通犀地龙丸。本来是绝不外传的至宝,现在就当定金给你了。”   说着,欧阳锋就要抛给池藏风。   “等等!我假定你说的是真话,这东西如此重要,它没有附加含义吧?”   池藏风是被师父坑大的,逯仁教育她做事要小心。比如不能随随便便掀开一个人的面具,指不定就有谁掀开面具就要成为对方伴侣的说法。   类似情况,可不就在封刀洞拔刀时应验了。   欧阳锋的通犀地龙丸,该不会也有奇奇怪怪的附加意义?   例如此物绝不外传,除非一种情况,是在白驼山庄给人下聘之时才会送出。   欧阳锋深呼吸。他一点都不傻,听懂了言下之意。   这次是看人看走眼了。原本在山庄初见故意言辞挑衅,却不见池藏风多言反驳,还以为这人是好脾气的。   没有想到,此人的脑回路与众不同。白驼山庄万万不可能与这种人有姻亲关系。   现在的尴尬是,居然连送礼都送不出去了? 第35章   黎明未明。   白驼山庄, 待客花厅。   哪个正常人会选择天不亮议事?   有的。与昨天一模一样的人员配置。   不同的是两个半梦半醒从被窝里被叫起,两个像是精神奕奕地刚刚结束夜跑。   前两位是前半夜好眠的欧阳城与楚留香。   后两者不必猜,是没有死战但也打出花样的欧阳锋与池藏风。   一炷香之前。   白驼山庄的大门被推开。   欧阳城得到消息, 他的弟弟连夜去偷袭了。嗯,说的好听点是去考验治病大夫的武力值。   结局呢?   不好说。   池藏风的本领另人很满意, 但她的思路令人很苦恼。   想要请神医治病, 必须给出足够诚意。   欧阳峰自认很够意思给出了极为宝贝的通犀地龙丸。   至于窃书相关的另一些线索, 等到池藏风给出有效的治疗方案, 再作为尾款告之她。   岂料,池藏风生怕通犀地龙丸别有深意,对如此宝贝视作烫手山芋。   欧阳锋直呼冤枉!   他炼制的至宝通犀地龙丸, 绝不附加任何深意,从来没有被列作白驼山庄的专用聘礼。   何况向池藏风下聘,是为谁?   欧阳锋首先坚定地排除他本人求娶池藏风。且不谈他心中有人,哪个脑子有坑地敢恋慕上给毒蛇打结的女人?   其次,也不必想后辈结亲的可能。两人如今没有徒弟也没有子嗣,后辈连一根头发丝的影子都没瞧见, 即便有, 谁想要这样一个姻亲?   是清清楚楚告诉池藏风,她完全是杞人忧天担心。她绝不会因为收下通犀地龙丸,将来她本人或身边人就会多一份婚约。   两人就这一点终于勉强说通,奈何别的关键谈不妥。   既然打也打了, 只能迅速再上白驼山庄。多些人一起商谈, 僵着也不是个事。   “半夜不睡觉, 你还能面色红润,真是不错。”   欧阳城看向弟弟,眼神中只有一个意思, “可给你能耐的,一有问题就直接动手。说好的斗智呢?”   欧阳锋:他哪有气色不错。   分明被池藏风的诡异思维给怼的,怒气值上涌又不能彻底发作,这会憋气憋得脸色红。   欧阳锋却不认为直接动武有错。   毒辣计谋,他也会。但是用在一个给哥哥看病的大夫身上,难道不该先确定其武力值?   一旦大夫的武力值过高,当然要用阳谋而非阴谋,免得这人为报复直接在药方上做手脚。   这个逻辑没毛病。   另一头,楚留香揉了揉鼻子,给池藏风递去一个隐晦的同情眼神。   三也真倒霉,明明主动避居到山庄之外,但身处客栈还是被搞事的盯上了。   池藏风不想说话。   虽然受伤的不总是她,但扛起打架重任的总是她。她也累的,好不好。   眉眼官司,没有持续多久。   既然欧阳锋已然承认了他去冷香小筑偷过书,不论结果是成是败,已经是一记直球把此事挑明。   “不论你们是否相信,我的确没有在白驼山庄见到过被偷的秘籍,更没有从小锋处获得任何医治方法。”   欧阳城开口,“此事白驼山庄理亏在前,愿意补偿李家与看守此书的林姑娘,以及为了此事四处奔波的查案者。”   池藏风稀罕的是那些充满铜臭味的金银补偿吗?嗯,硬是要哭着求着送她钱,那也能勉为其难地收下。   言归正传,真正的诚意只能以一种方式来体现,“不论其它,将窃书当夜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是基础,有此基础才有的谈。”   欧阳锋目不斜视,微抬下巴盯着房梁。   想让他清清楚楚地说明案犯场景,没有见到有成效的医治方案前,只有两个字:免谈!   欧阳城放软语气,“小峰,大哥知道你的千里奔波都是给我治病。既然如此,大哥希望你能坦诚直言。治病的前提是相互有基本信任。”   “大哥……”   欧阳锋并不赞同,把期望寄托在人品上有多愚蠢,但迎着欧阳城的目光是没能把话说全。   欧阳城又看向池藏风,“久病多年,我也知道此病痊愈的可能微乎其微。不如这样,今夜由我做主立契书一份。   让小峰如实告知,而池东家也承诺尽力而为。我信池东家的仁心仁术,一年为期,找不到治疗之法也就作罢,欧阳家绝不会纠缠追责。”   楚留香适时开口,“如果二庄主愿意知无不言,我也能保证在有了对应药方后,不论它在刀山火海都尽力去取。”   “行,契书可以立。加一条,如果违背则,与至亲至爱之人生离死别,此生疯癫致死。”   池藏风不是坚决不能给欧阳城治病,只是有前提条件。交代窃书具体情况是前提,另外病人家属态度很重要。   治疗此病毫无前例可寻,必须考虑到最后找不到治愈方法。欧阳锋必须保证他不会搞医闹。   写契书有什么用?   君不见,与池藏风立誓却违约的人,他们的死相有多凄惨。那是天道的力量。   “你的要求发的誓言未免恶毒。”   欧阳锋蹭的站了起来,显然极不满意违约要承担的后果。   池藏风好整以暇地坐着,“怎么就恶毒了?我不心虚,我遵守承诺,我一点都不慌不怕。你说恶毒,该不是……”   是什么,请自己填空。   欧阳锋再次有怒不能发,他看向欧阳城,却只得到大哥‘你坦白说不就好了’的眼神。他只能愤愤然重新坐下,冷哼着说,“立誓就立誓!谁怕谁是狗。”   遂,立下契书。   此时,不知不觉天色已经蒙蒙亮。   欧阳锋开始交代半截没说的案发经过,“和我争夺秘籍宝匣的,从体型看是一个女人。”   这就详细描述了抢夺者的身高与身形,数据却不一定能作为追缉标准,因为世上有易容术更有缩骨功此类的伪装功夫。   “她没有用兵器,只是靠掌上功夫,但异常毒辣而且闻所未闻,反正我没有见识过。”   欧阳锋当场模仿演示了几招抢夺者的功夫。其实,他也想知道这个激斗了三个时辰的抢书者是谁。   但,更想知道最后杀出的那个渔翁得利者是谁。   欧阳锋也没能看清渔翁的体态容貌,“确切说就是像鬼,身体仿佛幽灵虚化一样。隐隐约约,看发型是女性发髻,可也不好说真相到底如何。”   江湖上,女扮男装,男扮女装的人还少吗?   据说,真的只是是据说,无争山庄的原随云有女装嗜好。几个月前,有人亲眼看到他穿着女装在川藏边界晃悠。   以上,欧阳锋把所知道的都说了。   他表示从未嫁祸楚留香偷书,这流言不知道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眼下,窃书之夜的时间线已经清晰。   首先进入书斋的是头号女嫌犯,后来欧阳锋到了,再后是侏儒余沧海,最后是幽灵渔翁。   案发后,外界传言香帅盗宝。   说得有鼻子有眼,是说本来存放秘籍的地方书没了,却留了一张字条。盗宝留字附赠一支干花,此举形似香帅做派,而字迹非常相似。   这些事与细节完全吻合。因此,放出污蔑之词的人,只能是将纸条放入书斋的第一个窃书者所为。即,那个招式狠毒的头号女嫌犯。   书,最终被幽灵渔翁夺走,为什么头号女嫌犯还要放出误导的风声?   楚留香认为有两个可能。   或是嫌犯女一号与幽灵渔翁有了私下接触合作;或是头号女嫌犯另有合作伙伴而各自行动,给香帅黑锅扣是既定方案,更是自信满满一定会成功偷到书。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   选的偷书时机太差,倒霉催地一而再再而三遇上意外。   那边的合作者按时放出风声扣黑锅,这边头号女嫌犯没偷到书却也来不及通知对方。   话至此处,只要欧阳锋所言不虚,围绕窃书案的四批抢夺者俱已登场。尽管两位女嫌疑人身份不明,其余情况倒也大致明朗。   “我还有一点疑惑。”   池藏风在意的是消息来源,余沧海从儿子处听闻了林仙儿的大话想要偷书,那么欧阳锋呢?“你怎么认定,冷香小筑有包治百病的医书?”   欧阳锋报出一个名字,“百晓生,你听说过吗?”   池藏风:哦!就是那个排兵器谱的家伙。   百晓生的消息非常灵通,而且对武学的观察力极佳,但有一个致命的毛病,他看不起女人。   受到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虽然《兵器谱》排名很准,但也极为片面,因为上居然没有一位女性高手。   看不起谁呢?   敢这样做,百晓生就别想在女性掌权的门派势力附近混了。   湘水之侧神水宫,终南山上活死人墓,历代由圣女统帅的五毒教,枯梅师太所掌的华山三派之一等等。   一年多以前,百晓生的《兵器谱》出版之际,他的轻蔑言辞也惹了众怒。这人就消失了。   欧阳锋说,“百晓生来了西域,在昔日的精绝国一带活动。”   昔日精绝国,在汉朝是丝绸之路上一个殷实富庶的重要小国。   时至前朝,已然距离大汉五百年。   精绝荒草丛生,了无生气。建筑城墙非常残破,再无往日繁华,萧索之地只能让旅人歇脚与补充一些粮草。   如今距离前朝灭亡,又过去了两百多年。   精绝国已彻底不复存在,而那一带更加荒僻。   黄沙掩埋旧城遗址,只余零星绿色植物、几口不知何时会断水的深井,还有一两家条件极差的客栈。   “难怪了,百晓生躲在那种鬼地方,关内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池藏风转念间有了一个想法,接下来应该找一找百晓生。   “身在大漠,心在江南,这人的消息依旧灵通。除了《兵器谱》,也该了解点别的。”   别的什么?   欧阳锋来了精神,“是了,是该再找他。百晓生知道一本医书的消息,也就有可能知道其他医术相关消息。”   池藏风:额,她不是这个意思。   本来想说的是,虽然百晓生没把女性高手编入书中,但对她们的了解也许也不低。以此调查另外的偷书嫌疑人。   不过,也没必要纠正欧阳锋。他说的也不错,百晓生可能方方面面的偏门消息都知道一些。   下一个目标明确了,前往精绝旧地找百晓生。   楚留香却表示不一起去。   表面上给的理由,分头行动效率高。他要调查一下有哪些了解他字迹的女性,顺带也给欧阳城找一找草药。   既然签了契书,池藏风也就用心想治疗之方。   欧阳城不举之症,归根到底是练功产生的阴阳两气对冲,而不得不自废身体的**。   治病治根,需要解决阴阳不和。   池藏风参照修真界阴阳理论。   一是断,走无情之道。是需要一种更高境界的武功,它解决了葵花秘籍的弊端,以完整的身躯也能成功练武。   二是合,将体内过剩的阳气或阴气能平衡转化。这需要一套转化武功,也有另一种已经证明成功的方法。   ——服用特制丹药。   当下,另一种救命武功遥不可及,但找到调合阴阳的草药却非痴人说梦。   最初被雷劈到这个世界,池藏风去过一个埋葬前朝皇室遗孤的小岛。   岛上有着皇室藏书,其中有那本飞灰湮灭的葵花秘籍,也有一大套详细的植物图鉴竹简。   如今看来,两者不是随随便便被放到一起。   植物图鉴记录一些传说中药材,找到某几种特殊药性的草药,再设想出一种药方,就能补全葵花秘籍的不足之处。   “这张清单上的六种药材,如果真实存在,生长环境必在极阴或极阳之地。”   池藏风写下药材简介又画下草图,交给了楚留香,“倘若遇上,需连根拔起以玉盒储藏最佳。”   楚留香瞧著名单上的药材名,红..酥花、荡心草、销..魂木等等,“它们怎么都有着仿佛春..药原材料的名字?”   池藏风一副你想多了的表请,“一种药植,能有多重功效。况且春..药本就是促进阴阳和合,原材料一样就很正常。再说,也不是我给起的名字。”   好吧。   这种小事也不必计较。   两人特意离开白驼山庄,来到空旷之要交流另一桩事。楚留香要分头行动的真实原因,是无法完全相信欧阳家。   是欧阳锋隐瞒了什么?   不,是欧阳城没有说实话。   欧阳城利用了契书的漏洞,契书没让他必须说明得病的过程。他依旧坚称因为练习《白驼秘籍》走火入魔导致不举。   池藏风看过葵花秘籍,当然知道欧阳城说谎了。   原因呢?是答应了对谁保密?还是那武功的来历有隐秘绝不能提?   鉴于白驼山庄行事不正在前,哪怕如今许以补偿重金,查案的两人无法彻底相信欧阳家的说辞。   楚留香决定还是要再查一查欧阳家,同时也跟进另两个女性嫌犯的调查方向。   于是,各自出发。   欧阳锋去找过百晓生。   这会即便他内心不爽,却不得不给池藏风带路,两人一起前往精绝旧地。   为什么心有不爽?   因为通犀地龙丸最后没能当做谢礼送出去。   池藏风收了欧阳城给的银票作诊疗费,但没有要无价之宝通犀地龙丸。   欧阳锋忿忿不平,通犀地龙丸世间独有一颗,是多没眼光才不选。   因为他精通驱蛇与毒术,这宝贝对他本人作用不大。他还就不信了,势必会找到一个眼光独到的者,那人必是开开心心收下此礼。   大漠行路。   两人不掩饰面不合心不合,时不时产生纠纷就打一架。好在不忘初衷,安全又快速地抵达了精绝旧地。   **   正所谓,胡天八月飞雪。   十月初的精绝旧地,已经是北风卷地白雪纷纷。   这个季节并不适合出行。   一贯冷清的旧客栈,今日却有点热闹。大堂内总共四张餐桌,快要不够坐了。   东边一桌,四位美女。身着鹅黄色宫装,腰间是神水宫的令牌。   西边一桌,一个看不清脸的大胡子,与一个三四十岁的道士。   南边一桌,一侧是岳不群与宁中则,另一侧是左冷禅和他的四师弟大嵩阳手费彬。   只剩北边一桌,尚且无人。   客栈大门老旧渗风。   即便在座之人都有内力护体,却也不喜被大漠的寒风直吹。门透风也罢,总比敞开着要好。   大门,却被推开了。   十双眼睛都有意无意看向门口。   来者一个是高鼻深目且英气勃勃的青年男人,另一个是露出半脸似恶鬼出巡的年轻女子。   “呀!”   东边方桌,司徒静没能克制情绪。她被丑瞎了眼睛,又厌恶又惊愕地发出一记惊叹。   神水宫带队的宫南燕蹙眉,瞪了一眼没有定力的司徒静。   她着实不知宫主水母阴姬怎么想的,西域办差本就困难,竟让她带上不靠谱的司徒静出来历练。   往好了想,是水母阴姬信得过她的能力。   但往另一方面想,神水宫还有其他需要历练又听话的人,水母阴姬怎么就偏心选了司徒静?   如此问题,一闪而过。   眼下,宫南燕极为不满司徒静的表现。   不就是来了一个长相极丑的。在座其余诸人都只是微有惊讶,其他情绪可以私下在说。   人在江湖,一言不合可能就惹上杀身之祸,偏偏司徒静就直愣愣地表现出来以貌取人的厌恶情绪。   宫南燕当即留意那恶鬼女子的反应,却不料见到对方一点都不介意,更是露出一个‘厌恶得好,我很开心’的笑容。   见鬼了!   宫南燕与司徒静都觉得见鬼了。这人被当面嫌弃长得丑,居然还能由衷高兴?莫不是脑子有点病?   司徒静觉得有点毛毛的,她不是惹上变态了吧?   池藏风:好极了,成功了。这次是被美女嫌弃了。   规避美女烂桃花的方式奏效了。她就说嘛,搞成了恶鬼女子的模样,她绝不可能再被女人瞧上。   欧阳锋悄悄拉开了一点与池藏风的距离,完全不想知道这人又再想点什么。   两人在北桌落座。   伙计闻声而出招呼客人,一脸歉意地解释,客栈只有一个厨师没想到今天来客太多,热菜上得有些慢。“依照点菜顺序上菜,还请两位多担待,等待时间会长一些。”   “无妨。先来后到,遵守排队礼仪,应该的。”   池藏风是讲道理的,让伙计先上一些干粮垫垫肚子也行。   伙计松了一口气,就怕武林人士砸桌。   要不怎么说别以貌取人,瞧着面若恶鬼的人却很好说话。却也希望不要再来客人了。人手少,生意却爆了,招待不过来了。   上天没听到伙计的心声。   有驼铃声渐进。   不多时,大门又被推开。   这一次,来人有点令人头昏目眩,是长得太好看了。   一袭白色僧衣,似乎从九天之外垂云而下。虽然是出家人,但其相貌风采,世间罕有。   伙计半晌回神,赶快问,“这位大师,小店没有空桌了,您看找谁拼桌一下?”   此话一出,司徒静低头掩住了遗憾。   上苍啊!怎么有这样出尘绝色的和尚,为什么她们这一桌坐满了,否则就能请大师入座了。   无花环视一圈。   扫过那一张恶鬼侧脸,亏得他定力足够,才能做云淡风轻的一瞥。   无花认不出了,但池藏风见到来者觉得眼熟。   池藏风觉得这个和尚好像见过。   对了,是李重七,那个和她一起看葵花秘籍的少年。八年过去,李重七的脸型并无太大改变,眉目长开了,人是越长越好看了。   但,此刻池藏风脑中只冒出师父逯仁说过的吐槽,“我的宝贵头发啊,是夕阳下我逝去的青春。我变秃了也变强了”。   池藏风:假设要相互寒暄,她该怎么问候对方呢?   是说,‘好久不见,你秃头秃得很彻底啊。也没关系,放宽心,你一定变得强了?’ 第36章   无花尚且不知有人对他的秃头‘特别关心’。   大堂只剩两桌可供选择。   西边餐桌, 大胡子与道士瞧着平平无奇,无法直接观察出他们的来历。   北边餐桌放着鬼头灵蛇仗,如无意外, 这是独属白驼山庄欧阳锋的兵器。   “贫僧无花,两位介意拼桌吗?”   无花选择了询问欧阳锋, 当然也一视同仁地征求了恶鬼面容的那位。   “随意。”   欧阳锋不置可否, 不在意来者是否是江湖传言的七绝妙僧。   反正他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套完全没兴趣, 绝对谈不上与和尚有共同语言。坐下可以, 闲话面谈。   池藏风微微颔首,就敏锐感到身侧神水宫那一桌的某道视线。   迅速侧头,不出意料是刚刚那个发出惊呼声音姑娘, 正颇为不悦地斜睨了她一眼。   司徒静正暗暗心有不平衡,凭什么令她惊为天人的和尚居然要与丑如恶鬼的人拼桌,刚刚暗中瞪人就被逮个正着。急忙掩饰地移开眼神,假模假样地去看别的地方。   池藏风:无趣。   既然偷偷斜眼算什么,被发现了就继续瞪啊。大眼瞪小眼,谁输谁眨眼。   简陋的客栈大堂, 寥寥四张餐桌, 竟也生出一股暗流。   司徒静以貌取人而生出的不爽与不平,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真正耐人寻味的是,一向萧索的精绝旧地怎么会聚集这些个武林人士,还都是江湖闻名的人物。   等到无花落座点了菜, 店小二跑向后厨, 大堂只有十三位客人。   岳不群温文有礼地先开口, “在下,华山岳不群。久闻七绝妙僧,大师可就是南少林的高僧无花?”   无花合掌, “阿弥陀佛,贫僧正是来自南少林。七绝之称,江湖虚名。略懂一些琴棋诗画的闲事,远不及岳掌门执掌一派的辛劳。”   谁不喜欢听好话?   岳不群的表情不变,但语气添了一分愉悦,介绍与他同来的是妻子宁中则。正欲再说同桌的另两人,却被左冷禅打断了。   “嵩山,左冷禅。”   左冷禅可不愿意让岳不群做话事人,哪怕只是这一桌的话语主导权都不想给。他指了指身边的费彬,“大嵩阳手,我四师弟,费彬。”   岳不群被截断话语,面上毫无怒气不再言语,像是谦谦君子把话语权让了出去。   无花仿佛没看出五岳剑派两位掌门的内有不和,微笑着一一颔首见礼。   左冷禅借势说到,“沙漠腹地速来萧索,今天倒也热闹起来。不知其余几位何门何派,怎么称呼?”   这些人差不多前后脚进入客栈,并没有相互确定过来历。   左冷禅提出了问题,下一刻却不见回应。   神水宫一贯不给男人好脸色,为首带队的宫南燕又岂会遵守你问我就答。掌事的不说,其余三人也就不会开口。   至于欧阳锋,他可不是与人为善的随和性格。想知道他是谁,桌边放着的鬼头灵蛇杖不够醒目吗?   这下是令人尴尬的安静。   左冷禅心里微怒。   那几个不曾报出家门的,是一点也不给他嵩山掌门人的面子!   “在下钟孚。”   西边那一桌,衣着朴素的道士慢了几拍才开口回答,却多少缓解了一些尴尬。“我来自小门派,在嵩山派面前不足一提,就不献丑多言了。”   此时,池藏风与无花心底都有疑惑,俱是想起被扔到脑海角落里的一些八卦往事。   当年一起逃难的周伯通,话里话外提到最多的人是全真教创建者,他的师兄王重阳。   周伯通开玩笑说起过,他的掌教师兄是改名狂魔。   那人最初的原名叫中孚,字允卿;后来改为名世雄,字德威;当他加入道门之后,改了单名喆,字知明,而号重阳子。   重阳子,是王重阳入道门后的道号。世人为求方便,久而久之就叫他王重阳,   亏得池藏风与无花记忆力足够好,才能记住这一串没有什么用的周伯通闲言。   当下,那瞧起来平平无奇的道士钟孚,会不会与王重阳有关?就从表现的年龄来看,年近四十,是能与全真教掌教吻合。   这些事,左冷禅是不会知道的。   “幸会。”   左冷禅嘴上对道士钟孚问好,可心中的怒气并未消除,反而更甚几分。   暗道这个道士好没有眼色,既然来自小门小派,应该更加尊重嵩山派第一时间接话回答才对。   没眼色的人不只一个。   西边那一桌除了道士,还坐着一个大胡子,拿着酒杯瞧都没瞧左冷禅。   左冷禅的不悦情绪更甚。果然,只有一个嵩山派掌门的身份,无法让他有震慑一方的威望。   他一定要找到令人变得更强的武功,将来会一统五岳剑派,更是一举扫平素来有仇的日月神教。届时,江湖上都要敬他三分。   当下,左冷禅却也不能就此丢了面子,冷场是绝对不能冷场的。   瞧不太上道士对面的大胡子,观其衣着与佩剑非常普通,不必挑此人询问。又隐隐为水母阴姬的威名发憷,知道神水宫上下都不待见男人,也就不主动问神水宫四人。   是将目光落在了无花拼桌的位置。   “西域之地,几乎无人不知白驼山庄,敢问兄台可是白驼山庄欧阳锋?”   左冷禅的这番话终于得到了欧阳锋的轻微点头,但也没有与他多话的打算。无妨,这话也能继续。“倒也不知与二庄主同来的朋友如何称呼?”   朋友?在哪里?   欧阳锋根本不认为他有朋友,起码不会是池藏风。   池藏风也不认为要与害她千里奔波的窃书人做朋友,而且这人还会半夜放蛇搞偷袭。   “不是朋友,只是同路。”   池藏风纠正左冷禅,“八年前嵩山少林,我有幸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左冷禅愣了愣。八年前北少林遇难,他闻风而动想去捞点好处,不想被正好在场的南少林一一众僧人挡住。   当年,北少林有女子出没吗?   有的。   左冷禅想起来了,传言中让少林众僧嚎啕大哭的小姑娘。是在少林寺遇害僧人的灵堂里见过一面。   邪性得很。   当时,左冷禅给池藏风贴了标签。   就听池藏风继续说,“想来左掌门贵人事忙,也记不住我一个做些棺材生意的叫什么。我一个小人物,之前又岂敢冒然应声回答您的问话。何况,棺材铺在世人看来难免有几分晦气,惊扰左掌门就不好了。”   这话的语气无比谦逊,但总有几含沙射影的嘲讽。   嘲讽什么?   少林与嵩山派同在嵩山,当年刚刚上任的左冷禅趁着少林遇难,说是去悼念死者,实则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有的事外人不知,池藏风与左冷禅却是心知肚明。   南少林一众武僧不可能长期驻守北少林。待他们离去,嵩山派与北少林发生了一些琐碎矛盾。   比如嵩山上原本的公共区域,谁都可以采摘果实与药材。嵩山派趁着北少林的一批高手被害没了高武力值,那是蓄意为难挑衅出来采摘的僧人。   再比如当时北少林修缮陵塔需要运送建材上山,嵩山派恶心人地在路上洒尖利碎石等等。   事情是不大,没有人员伤亡。   但鸡毛蒜皮又三天两头搞事,着实非常恶心人。   池藏风正好负责陵塔修缮,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与嵩山派发生过冲突。   左冷禅嘴角一僵,怎么就晦气地在撞上了知道他黑历史的人,而千错万错就是池藏风的错。   “原来是池老板。江湖传言还是真的,三爷丑如恶鬼。多年前你可不是这样。也不知是谁下的手,让你毁了脸。”   左冷禅就差说一句,毁得好!   听听这话。   在场的只要有一点智商,便知左冷禅与池藏风不是一路人,甚至可能有宿怨。   岳不群闻言,不会错过这个正大光明的机会批驳左冷禅。   “左掌门,我们同在五岳剑派。五岳剑派素来行事端方,而棺材铺的三爷东家经商公道。你作为一派掌门,怎么能对一个受伤的无辜之人口出恶言。”   左冷禅想说点什么,到底无法完全不顾及形象,冷哼一声也闭嘴了。   客栈大堂又安静下来,但,再也不复平静。   齐聚精绝旧地的这些人,应该是没有办法和睦相处的。   眼前,最无法平静的当属无花。   八年前嵩山少林,这一句话如听惊雷。   无花当然知道,八年前作客嵩山少林的棺材铺东家是谁。   那时,他叫李重七。得知北少林可能要发生的血案,偷偷将示警竹片装在菜篮子里,希望能帮一帮共患难一场的池藏风。   由于父亲天枫十四郎也在嵩山脚下,而父亲应该不喜他与中原武林人士有往来,他就没想与池藏风当面说话,做好事不留名就好。   后来的事,急转直下。   就是那一年的嵩山,他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天枫十四郎丧命少林寺。   父子两人没能好好道别,只有一封信,天枫十四郎向他交代了两件事。   必须牢记,一家四口的生离死别全是中原武林所害。将来一定要报仇,让武林大乱不休。   这就叫他一定拜入南少林天峰门下,对了,天峰就是他的杀父仇人。另外,让他别费心思去找弟弟与母亲,该总会见的。   无花从不回想那一年。父亲以性命为代价逼他出家为僧,逼他拜师杀父仇人。   就是那一年,他家破人亡,再也回不去从前的简单生活。对于李重七结识的旧人,最好是不如不见。   相见,却猝不及防。   一张桌子,半丈之隔。   两个人看向对方,没有言辞相认,但眼神已确定了谁也没忘了旧识。   尽管无花竭力控制,但握住茶杯的手指还是颤了颤。从不相信江湖传言,如今却眼见为实了,三也老板形如恶鬼。   看着池藏风的半张脸疤痕道道,扭曲缩成一团。   他不敢相信,这就一起从海船上逃出的故人,就是当年那个羞花闭月之貌的小姑娘。   有什么感觉?   无花多年来已经心无波澜,此刻却蓦然苦涩。   是物伤其类,是物是人非。   李重七再也无法完成他最简单的心愿,阖家欢乐已成空谈。命运啊,它何其残忍,是连李重七为数不多的故人也不放过。   池藏风:咦?   无花的眼神有点不对。   为什么看她好像看再看一个小可怜?仿佛她遭遇了命运给的千难万苦,是经历过无数磨砺才能坐在这里。   错是没错。命运时不时给她挖坑,不然她也不至于让雷劫劈下来。但她不可怜,过得挺高兴。   池藏风却默默咽下了一些话。想来无花是误会了什么,而她之前想的变秃变强问候语似乎也不合适了。   这会半脸的恶鬼妆容,算不算欺骗了人的感情啊?该不会有大问题吧?   比起这,当前或更该问,为什么会有好些人齐聚精绝旧地?都是来找百晓生的吗? 第37章   百晓生具体藏身何处?   欧阳锋的经验, 那人每隔七天会到客栈买酒菜。   如今精绝荒城只有一南一北两家客栈。无需奔波,只要守株待兔几天,总能等到百晓生出现。   一顿气氛诡异的午饭结束后。   池藏风没有与无花叙旧。两人像是素不相识一般, 同桌而食,然后点头分开。   细细想来, 两人能一起怀念什么?   是怎么一起逃难,躲避摘星子手下在海上的疯狂追杀?是怎么一起看秘籍,但书没看完就灰飞烟灭?   当年太短,以至于找不出好的话题。   唯一的甜味是逃难四人组在中秋告别夜吃的酒酿小圆子, 却也不好再提。   四人举着一碗小圆子对月亮许愿。   除去周伯通,他希望师兄能一直开心, 这个愿望不知有无成真。其余三人都已经事与愿违。   何必追忆,不如关注当下。   当下,池藏风询问了店小二, 得知上次百晓生出现是六天前。   “百晓生明天正午应该会出现在另外一家客栈。 ”   池藏风问欧阳锋,“你来过精绝旧地,上次也这么热闹,有不少江湖人来探险?除了百晓生,这里还有什么值得江湖人不远万里地跋涉?”   “也许有, 黄沙总喜欢掩埋秘密,但我不知道。”   欧阳锋也没闲坐着,饭后他找上岳不群搭话。不管岳不群是真君子与否,反他态度算好地说了一些事。   “这些人都是冲着百晓生来的, 准确地说,是冲着他寄回中原的一份信来的。”   时间退回四个月前。   当时,江湖很多人为一把魔刀吸引注意力,都关注着魔刀持有者三峰坠崖了, 一群人满江湖寻找魔刀去哪了。   纷乱之中,丐帮在洛阳龙门召开了临时发布会。   主要是告之武林同道,作恶近十年的白玉魔丐已经被赏金猎人诛杀。丐帮应赏金猎人的要求,不对外公布其来历。   虽然有很多人被魔刀吸引注意力,想着丐帮悬赏令的赏金被领了就不必关注后续,但也一些人参加了洛阳发布会。   参与者不算多,但比如五岳剑派、比如神水宫、比如全真教等,除了日月神教,几大门派都派去了代表。   “丐帮大会结束的第二天,这些门派的代表大多数尚未离开洛阳,在他们住的客栈附近发生了截杀案。”   欧阳锋复述了岳不群的话。当时岳不群就在现场,是看到了一个浑身鲜血的信使憋着最后一股气跌跌冲冲闯入客栈大堂。   那人临死之际,拼了命地扔出一封信,喊到百晓生寄的信。   信,轻飘飘落到地上。   信使,不幸地断了气。   那会是午饭前,杀手们也真是大胆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大堂里坐了好些个门派代表,有些夺门而出去找追杀者,有些检查信使的情况。   结果是杀手们撤得快已经没了踪迹,只从信使的尸体伤口来判断,也无从得知是哪一方势力要杀他。   说到这里,欧阳锋补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不知是谁动手,这话不能全信。当时少说有十几个门派的代表,去的不是初出茅庐的小辈,都是有点江湖阅历的人,搞不好是不想得罪人。”   “你说得非常对。”   池藏风赞同,给了欧阳锋一个‘你很懂’眼神。隐瞒截杀者来历,这事欧阳锋之前不就做了,还想要将此为谈判的筹码。   欧阳锋:他是被嘲讽了?是吧?   “哼——”   欧阳锋瞥了瞥嘴,“少插话,听我讲。后面是关键。”   信使死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出了一封信。信封是空白的,没有写收件人。这信是肯定要拆的,说不定能在里面找到线索。   岳不群在众人面前拆了信,信上也没有写抬头,只有寥寥几行字。   大白上国,清露入梦。竹有遗宝,一统江湖。——百晓生,精绝邀君聚   二十四个字,乍看像说胡话,但细细深挖就让人群炸了锅。   大白上国,是西夏别称。   若是了解江湖掌故,百余年前,西夏有过一件大事。   银川公主李清露张榜招婿,据闻汇集天下英豪,像是慕容复、段誉等等都有前往。   公主后来选择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是叫虚竹,理由是两人在梦里见过。   那一段历史被有心人蓄意淡化了。   流言相传,因为虚竹是少林寺的和尚,却破色戒叛出少林,后来还改投到别派之下。   再问别派是那一派?也是奇怪,百年过去已经没有知情者,反正北少林寺也坚称不知道。   唯独确定一件事。   虚竹改投的门派着实神秘,或许有天地至宝,或许有非同寻常的武学。   然而,江湖上没有后续传闻。即便是西夏王室,在银川公主出嫁过后,也少有她归宁省亲的记录。   零星几条,写到银川公主在花甲之年还似刚刚出嫁时的容貌,似能青春常驻。   虽然百晓生因为重男轻女的言论得罪了几近一半的武林人士,但不得承认他的消息与判断力非常准确。   这封精绝旧地来信不知本来要寄给谁。信使在送信过程中惨遭追杀,亦不知是否与信的内容有关。   “岳不群当场读出了信的内容,那些各门派的代表凭着二十四个字推论出以上情况。   如果信的确来自百晓生,他可能发现虚竹门派的遗留宝物线索,那就是一件能寻宝的大事。一些人为了确定真伪,各自去找百晓生以前的撰书原本,要与他的真迹对照。”   接下来,不用欧阳锋说笔迹的验证结果,有好些武林人士前来大漠就说明了多半不曾作伪。   如同岳不群、左冷禅、神水宫等等,一定还获知了更多消息,但那些况就不会告诉外人。   恐怕也正因为那些内部消息,比如获知遗宝的部分确定内情,才会让他们一定要找到百晓生。   “原来如此。”   池藏风微微颔首,那会她正收拾行李玉门关。沙漠里消息不灵通,也就无法及时得知中原的新动态。   让她有点在意是‘虚竹’两字。   北少林说对虚竹毫不知情,那肯定是假的。   八年前,差点屠杀北少林的摘星子就是虚竹所在门派的叛徒教出的徒弟。   池藏风在场,略微听了几句。方丈与长老们确实不知往日恩怨的详情,但绝非完全不知虚竹。   因为百年前那个还俗的和尚曾帮助少林渡过一难,而这事语焉不详地记录在少林史中。   那会旁听的外人还有一个。   池藏风想到黄药师,虚竹似乎与他的师门有旧。他身在江南,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   眼下,百晓生的信引起了寻宝潮。武林人士为了秘籍与至宝有多拼?   这会就是只知道了二十四个字,就千里迢迢来大漠找百晓生了解内情,后续还将要如何发展。   池藏风:保佑阿黄,但愿他别受牵连。   一天很快过去。   翌日正午,上苍似乎很给百晓生面子,接连十几天的雪停了,方便人出门活动。   好家伙!   这会日头未上三竿,百晓生即将出没的客栈大堂座无虚席。   从另外客栈赶来的人也不好杵在门口,给客栈掌柜一些钱,索性就当买了站票在大堂里静站等待。   “瞧这个势头,如果老百没来可怎么办?”   客栈掌柜低声嘀咕着,“要是来了,谁先谁后上去问话呢?”   池藏风靠近柜台站着,掌柜的问题也正是她想问的。   现在,客栈里有的人一言不发,有些人相互问候。   或是想单打独斗,或要拉帮结派,但无一不想百晓生交代清楚遗宝的位置。   池藏风没想趁势一起去找宝藏。   不管这些人怎么抢,她就想知道百晓生从何听闻《怜花宝鉴》的事?   等待在持续。   时间渐渐过去,日头偏移,已经超过了正午的范畴。   “怎么回事?快要申时了。”   司徒静询问宫南燕,“左护法,是不是消息有误?还是百晓生知道此处很多人寻他,故意不出现了?”   此处是荒漠,而非关内城镇。   只有客栈能提供食物。如果百晓生还在附近生活,能坚持上几天不来客栈?   “你留下,我去另一家客栈看看。“   宫南燕提剑就走,而也有一些江湖人做出了与她一样的选择。   今天却注定要让人们失望。   直至日落月升,一年以来从未迟到的百晓生并没有来客栈买酒。   是病了?   又等四天,百晓生依旧没有出现。   这下人们不能再继续干等。   百晓生究竟是早早闻风而走,还是他自身出了意外?   没办法,掘地三尺行动开始了。   在此处成为荒漠前,曾经有精绝国整整一个城池的建筑群。部分建筑风化坍塌,还有经年累月被黄沙掩盖。   如今于一些沙丘之地,隐隐约约能到一些建筑的屋顶从沙地里冒出来。   客栈老板不知道百晓生藏身何地,但听他提过一句是住在地下。因为会一种钻沙功夫,得以出入半埋地下的老建筑物。   当众人要掘地时,赫然发现身在荒漠没有工具。   没有器材,想要炼制铁铲是痴人说梦,只能去找枯废的木头弄木铲,否则就要徒手扒沙子了。   可别以为木工好做。   尽管这些武林人士都会劈个柴什么的,但一把趁手好使劲的铲子必须有合理构造。不曾练习的武林人士想要一上手就制作出来好使的木铲,那还真的有点难度。   于是,大型木铲制作失败现场出现了。   与此同时,池藏风几乎是在一众人的羡慕眼神中,轻轻松松制作出了一把木铲。   试了几下,这木铲仿佛散发着‘我是木铲之王,尔等劣质品快别在污染视线’的气场。   这下,她的偏财运又又又发作了。   这些武林人士赶着上送她钱,以高出市场价数十倍的银子,只求在今天内搞一把同款木铲。   让池藏风义正辞严地说不要钱就不给制作?   别傻了,她不可能独自去挖。   精绝荒漠就两家客栈,其他地方都空旷得很。   想要单独挖沙找百晓生,不只何年何月才成功。来此的武林人士达成一致,先把人找出来,然后抽签决定问话顺序。   挖掘寻找过程中,谁都不能下黑手。   “第一把木铲,你拿着。先去挖,我迟点就来。”   池藏风权衡利弊,制作三十几把木铲也就是几个时辰的事。偏财运旺起来,她也有点没办法挡住。挡不住,就欣然接受。   这就把第一把制作的木铲给欧阳锋。   假设他运气好,说不定一铲子就挖出百晓生了。   欧阳锋接下了木铲。   他是见过大场面的白驼山庄二庄主,以往不知被多少人羡慕,但还是第一次因为一把木头铲子感受了火辣辣的羡慕嫉妒眼神。   这都叫什么事啊!   还有没有人记得这里是很严肃的·暗流汹涌的·寻找百晓生现场!   再说又不是仅仅一个人有木铲。   那个道士钟孚让池藏风制作木铲,是自己搞了一把有点丑的。这些人也能学学他啊,不要太多讲究。   无花也在排队,第十五个才轮到他。见此场景,想起当初池藏风的熟练修船技术,别管容貌怎么变化,她有的本领不曾生疏。   这会有点可惜,为什么之前没有叙旧几句,说不定能争取一个提前制作名额,像欧阳锋那样。   池藏风远远瞧见无花的眼神,不为所动地回视。   “别套近乎,公正买卖。插队,你想也不要想。这些人闹起来,你负责拿钱堵住他们嘴?有本事,你现在就出钱砸他们啊!”   无花:……   见鬼了,他看懂了池藏风的意思。   此刻,无花隐隐约约觉得几天前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他认识的故人,池·大力士·机械制作鬼才·风,可能因为毁了脸就成为一个小可怜吗? 第38章   人手一把木铲, 掘地行动开启。   说实话,除非有易术高人能借卦象问卜推测百晓生的藏身地,其他人只能各凭运气去挖沙。   当然, 众人也不是没头苍蝇乱窜。还有一些参考判断, 比如百晓生约等于住在地下室, 那地方不能完全不透风, 否则要憋死。   也就是说, 地下住所的空间比较大。可能通过弯弯绕绕的甬道,有一处靠近地面的缝隙是通风口。   沙海找洞, 考验耐心。   一开始谁不是干劲满满,挖了半个月后,每一天都有人陆续退出。   精绝旧地的武林人士总数却不曾减少。   一封在公开场合被读出的信,它的内容不会是绝对机密。   最初抵达精绝旧地那一批,全都是丐帮洛阳发布会的参与者相关成员。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来,也是听闻了一些流言来撞运气。   好运却迟迟不来。   很快, 有人指出百晓生要不就是早就转移, 要不就是死了。   前前后后, 从百晓生最后一次出现在客栈和购买食物算起, 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天。   整整二十五天!   在沙漠腹地不吃不喝还能活着,那可不是百晓生能有的本领。放眼全江湖也找不出几个来。   左冷禅更提出了一种骇人听闻的猜测。   那封信会不会是百晓生和某个组织联手, 故意要搅乱江湖的诱饵?先将他们这一批门派重要力量引到大漠,以而方便某组织去各大门派驻地搅风搅雨?   百晓生真的会与某个组织相关?   这事不好说。但人们早就怀疑百晓生灵通消息的渠道是什么, 他的背后有没有一张庞大的网?   不论是哪一种, 继续挖沙找人是愚蠢行为, 聚到精绝旧地的人潮逐步退去。   最后连带池藏风在内,只剩当日客栈大堂内的十三人留下了。   没数错。   提出阴谋论的左冷禅也留下了。他解释为假设真的发生了不测,赶回嵩山也迟了。左右都迟了, 必须要挖出百晓生老巢,或许能有对应线索。   但留下的人,并非都在全神贯注继续找人。   十一月,西域沙漠已是瀚海阑干百丈冰。   诗句多少有夸张的艺术。   但,真实的气候环境也已很恶劣。寒风呼呼地吹,飞雪一下就是好几天,沙漠多处结冰。   司徒静已经换了三把折断的木铲。   木器到底不比铁器,即便用武功使巧劲去挖地,但损耗率也非常大。   ‘咔——’   又一把木铲报废了。   司徒静不悦地把手上的半截铲柄扔到地上,这见鬼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是个头!   “为什么要坚持找到百晓生!宫主那么厉害,神水宫又不缺奇珍异宝,还非要弄清那则不知真假的传信,这……”   这就害得她必须在这个鬼地方受折磨。   后半句,司徒静却连低声抱怨也不敢。   神水宫之人无一不从水母阴姬的命令。出发前,水母阴姬让她们都听左护法宫南燕的安排,现在就必须服从安排。   神水宫,好压抑。   司徒静早有这种感觉。   当出宫走了一大圈,从湘水走到了西域,对比外面的世界有多自由,水母阴姬加诸给她压抑感就越发明显。   这样想着,在荒漠挖沙的日子再持续一段时间也好,起码此处有让她暗生欢愉的人存在。   那人是谁?   司徒静不敢对外表露,因为神水宫素来禁止与外男往来。   她从没见过比无花越更好看更有气质的人,世间怎么有如此美好的存在?唯一可惜的是,无花是一个和尚。   “司徒施主。”   无花没拿木铲,一手持灯,另一手带着木鱼与犍稚(敲木鱼的棍子),想寻一处偏僻的地方打坐。   客栈太小,敲木鱼声势必影响他人。   虽然已入夜天黑,但还没到正常入眠时间。原本搞出点动静也无妨,可是如今留在客栈的人,全都是日夜不分地在找百晓生,说不好谁就在补眠。   依照妙僧在外的表现,应该为他人着想,而外出寻找合适坐禅处。   当下,无花看到司徒静在发呆,没想到自己看中的荒僻之地已经有人先来一步。   “啊!无花大师!”   司徒静完全没注意到有人靠近,猛地听见背后传来唤名声,她蓦然一惊。   那感觉,就是你在想一个人,刚刚好那个人就出现了。   司徒静微微低头,忽然紧张地不敢直视来人,心跳的速度却更快了些。   无花仿佛没有看出司徒静对他欲盖弥彰的特别情愫,哪怕近两年不少年轻姑娘以相仿的眼神看过他,他都能做到视而不见。   只是,握着犍稚的手指紧了几分。   “既然木铲断了,司徒施主不妨回客栈换一把。”   无花说着就要转身,沙漠之大,他可以换一个地方打坐,总有地方没有人。   谁也不能阻止他安安静静敲木鱼。   并非是每天必做礼佛功课,而是为消减他内心的不忿之火。这次西行,越是无法找到百晓生,他的那股郁气就越发重了。   “大师……”   司徒静没想到无花不聊几句就走,她脑子一热说到,“大师,我有事想和你说,是和宫主有关的。”   与水母阴姬有关?   无花停止了脚步,他可以对司徒静视若无睹,不可能以同样态度对水母阴姬。“哦?不知司徒施主何意?贫僧与神水宫素无往来,如何能惊动水宫主?”   “您误会了,不是惊动。我想说宫主挚爱佛理。对,宫主非常欣赏佛法高深之人。”   司徒静越说越顺,想到了能与无花多相处的方法。“七绝妙僧名满江湖,宫主也曾称赞大师。大师能不能去神水宫讲经啊?”   这个邀请,有点出乎意料。   无花想起他的‘好’母亲,石观音好些年不曾离开西域,绝对不会踏入玉门关半步,只因畏惧水母阴姬。   两人有何宿怨?   石观音是绝对不会说的,她更不承认是怕了水母阴姬。却给大儿子布置了一个任务,让无花将来要去偷窃天一神水。   至于怎么偷就看无花自己的本事了。神水宫都是女子,想来以妙僧的本领,诓骗得其中之一主动献毒并不难。   无花:当时,他怎么想来着?   反驳是不能反驳的,石观音才不会遵守虎毒不食子。但依照石观音的暗示,让他勾搭一个女子,此法真是过于折磨他了。   为什么是折磨?   无花垂眸,掩饰住了万般情绪。有的苦与恨,石观音永远不会懂,而她才是始作俑者。   垂眸只是一瞬,他再去看司徒静时面无波澜。“久闻水宫主之名,贫僧如能与之探讨佛理,当然是一件乐事。不过……”   “不过什么?”   司徒静心下一急,她好不容易反应迅速找出一个理由,并不想听什么但是。   人一急,容易小失误。   司徒静下意识向无花靠近一步,抬脚踢到了刚刚断裂的木铲。   ‘嗖——’一声响,断铲飞了出去。   也没飞远,飞到五丈开外,扎入一座半人高的小沙丘。   小沙丘的表面有一层碎冰。   冰面被断铲戳裂,发出‘咔嚓—咔嚓—’的碎冰声。   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荒漠。   司徒静尴尬得脸颊泛红,下一刻她却惊呼出声。“沙、沙丘,它……”   沙丘怎么了?   无花看了过去。   只见整个冰化的小沙丘忽而从内部一分为二地裂开,赫然有一双手从缝隙中伸出。   像是尸体扒开了棺材缝,这双手扒开了缝隙。   紧接着,借着灯笼火光,依稀看到一只脑袋钻了出来。   先看见这脑袋头戴白帽,随之则是可怕的面容冲击视线。   “啊!是鬼!是白无常来了!”   司徒静下意识要躲到无花身后,但接下来的声音让她脚步僵住了。   “你们聊天就聊天,别乱扔东西可以吗?”   池藏风彻底碎裂沙丘,从中钻了出来。抖了抖衣上砂砾,解下罩在脑袋防沙的白毛巾。   一时安静。   只有寒风在吹,但吹不散现场的尴尬气氛。   或许,也只有司徒静觉得尴尬,尴尬到恨不得钻进那个沙丘把自己埋了。   “你居然鬼鬼祟祟藏在暗处偷听我们说话,真是没皮没脸!”   司徒静迅速回神,刚刚她自言自语的话被听去了多少?其实,她的一些想法并未真正说出口,但下意识有了被窥视地惴惴不安,恼羞成怒地责骂也就脱口而出了。   “姑娘,你讲点道理,我先到的。”   池藏风指了指已经碎裂的沙丘,“我在上面刻了字,每个字有你脑袋那么大。“此处有人,正在试验埋土寻人法,请勿打扰!””   沙丘已经塌了。   碎冰一地,无法证明池藏风是否说谎,但她的语气之无奈着实不像撒谎。   司徒静:我怎么能看到!   之前并没有再认真挖沙,就压根没去注意沙丘的情况。   “谁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刻字。沙丘都没了,你怎么说都行。”   司徒静不可能承认失误,还转而去问无花,“大师,您一定也没有看到,对吧?”   无花有点偏头痛,怎么找一个安安静静敲木鱼的地方那么难?   或许,是该谢谢司徒静踢了一脚,否则也不知当场有第三个人。有人在身侧,但一无所知的感觉确实不好。   “贫僧不是从沙丘方向来的,无法确定沙丘上有无字迹。”   无花客观回答。如果不曾与司徒静半途说话,又果真像池藏风所言有事前刻字,在他坐定前势必会去查看沙丘情况。“司徒施主,你又从何方向来呢?”   潜台词:   司徒静如果经过沙丘,看没看到字只有她心里清楚,这事找不了别的人作证。   司徒静硬着头皮,骂也骂了,她绝不能承认自己毫无留意。“我也不是从沙丘方向来的。”   是吗?地上的足印还没有完全被风沙掩埋。   池藏风没有戳破,到底给姑娘家留了面子。也不是给司徒静,而是给她背后的水母阴姬。   “行吧,你说没看见就没看见。司徒姑娘一贯是说真话的,不然也不会刻薄地说我没皮没脸。你可不就是瞧好了我这半张脸,是没完整的皮也就没完整的脸。敢于说真话,你真是棒棒的呢。”   讽刺!   如果听不懂这是讽刺,那么智力水平真的非常低下了。   司徒静被讥讽地一张俏脸霎白霎红。   如果换做是宫南燕在此,肯定是二话不说直接拔剑。当然,宫南燕并不会有口不择言的冲动,那么后面的拔剑也就不成立。   “你怎么能咄咄逼人。”   司徒静眼眶红了又羞又恼。最气的是池藏风居然当着无花的面如此说她,这不是毁她形象吗。   池藏风深呼吸,这算倒打一把吧?司徒静能骂,不许别人回应了?   江湖上脑回路奇怪的人为何如此之多,她怎么就不能好运地遇上智力在线·性格或甜或飒的女性友人?   虽然楚留香说等到窃书案了结,请客去江南好好吃一顿美食做庆祝,顺带介绍几个正常人给她认识,但因为遭遇的奇葩多了,她也不知能不能期待了。   “司徒姑娘,我很讲道理了。你刚刚的用词,遇上一个暴脾气的会直接废了你。”   池藏风确定神水宫之人真的过于高傲。江湖人是给水母阴姬面子,对她门下可不好说。   何况,池藏风也没恶意,最多就是恶趣味挑了个好时候出来。   “假设我真的想偷听,不会破沙丘而出让你瞧个正着。我一片好意,身体力行地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隔墙有耳,一些秘密的话,必须好好勘察环境再说。警惕以后莫要因为失误,而惹上杀身之祸。”   这事本来不复杂。   司徒静被吓到,骂几句也在是人之常情,但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骂得太难听。   等池藏风解释了之后,要是会做事的就会借坡下驴,你好我好地客套起来。   毕竟双方都还在精绝旧地,勉勉强强算合作关系一起找百晓生,闹僵了可不好。正如左冷禅与池藏风两人交恶在前,但暂时也没有再发生冲突。   司徒静却受不得。   神水宫人素来得江湖人高看一筹,往日在宫内生活非常无趣,但她也没受过谁的气。   除去水母阴姬,即便是严苛如宫南燕也没有劈头盖面地指责她,最多也就是板着脸教训几句这不能那不能做而已。   “轮不到你教我!”   司徒静扬起下巴,语气轻蔑,“我的师父是水母阴姬,你又算什么东西,一个卖棺材的而已。还敢说藏在沙丘里找线索,这算什么下三滥的作法,哪个正常人会这样做。你要是找得到百晓生的住所,我还能学狗叫呢!”   一串话,说了便跑。   司徒静不想再呆在这个让她快要窒息的地方。   “哎……”   池藏风没想到司徒静吵不过就跑,这多没意思。   “听沙辩位,不是下三流做法,是借鉴了原随云的听风辩位技能。你可悠着点,别在无争山庄少主面前大放厥词。”   不然,表里不一的原随云会做出些什么事,那真是池藏风也想不到的。   这告诫之话也不知一下司徒静听没听进去,眼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将轻功运用到极致跑远了。   无花是听进去了,“阿风,你认识原少庄主?”   “不认识。”   池藏风面不改色说谎,“但久闻其名。原随云目不能视,他的成名绝技不正是听风辩位。”   一问一答,结束得很快。   夜色里,荒凉的沙漠又恢复了安静。   寒风仍在吹。   吹在两人身上有些凉。   风很大,如同当年初见时一样大。   沙漠的风却与大海的风终究有了不同。   “你……”   池藏风看着无花,真不知能叙什么旧。问他有没有找到心心念念的家人,可这人已出家,想来是断了亲缘。   “你在南少林的伙食还行吧?听说七绝妙僧里的一绝是素斋做得很好,是不是大锅饭味道不合适,所以你只能自食其力就练出来了?”   无花:……   这问得太接地气,他好久没听到如此实诚的提问,上次这样问的人是楚留香。   池藏风随后又推翻了她的猜测,“不该吧?南北少林的厨房八年多前都好好整治过一番。你出家时,厨房僧人的待遇与业务能力都该受到了高度关注。”   还能不关注吗!   北少林出了一个灶台僧火刚,达摩院差点被团灭。经此一事,当然要慎重,给厨房僧人好的待遇,也要求他们有好的烧菜水平。   “做菜,只是业余爱好。”   无花没再放任池藏风的脑洞,不然鬼知道她能推演出什么事情来。索性一下子回答了,“其他的,诸如诗、词、书、画、茶道都是业余爱好,是为闲来有事做。你难道没有吗?”   “哦,我有的。”   池藏风以懂了而赞同的口吻说,“干一行爱一行。我的业余爱好,闲下来客串出殡奏乐师。吹唢呐,很有感觉。”   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一曲终了,活人哭笑不得,死人安心离去。   这个话题却聊死了。   无花没吹过唢呐,而那种流氓乐器一吹响就盖过琴声,怎么可能是妙僧会用的。   场面再度安静。   池藏风瞧着无花手上的木鱼,知道他是想找地方打坐瞧木鱼。这些日子有时候在外寻人,她也会听到隐隐木鱼声响。   “每日不断礼佛,很好啊。看来你是想虔心皈依佛祖,那我就……”   就什么?   池藏风把‘放心了’三个字吞了回去。此次发现昔日故人出家了,先是惊讶后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原因很隐晦,对外说不得。   当年两人一起看的葵花秘籍,如果无花忍不住练了,后果必和欧阳城相同,会发生体内阴阳相冲。轻则内伤,重则要命,必须找解决之道。   万一无花找上她,咨询一种解决之道,她该怎么办?   书是一起看的,多少也有几分香火情,总不能不近人情地一点都不给出主意。   如今无花做了和尚,四大皆空,戒色戒欲反而好。   假设他练了功后体内的真气也不受控制,池藏风是能咬咬牙给一个一了百了的方法。   ——自宫吧。   切一刀,对其他男人非常艰难,但对于高僧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反正是佛前说好要断了红尘,和尚留着**也白留,想得很开直接切了。   比起找珍奇草药,等一个遥不可及的有效药方,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又要连得绝世武功就自宫吧。   自宫,最简单又最快捷。   当然,池藏风并不想给出这样的建议,那是没办法的办法。   最好便是无花诚心问佛,非常有自制力地没有去练习诡异的武功。否则,也不知无花能否等她搞出治疗的药方。   以上这些话却不能直言。   池藏风只问,“那本书,就是那本灰飞烟灭的书,你没有练习吧?“   “没有。”   无花亦是面不改色,真实情况只有他知道,还能不动声色反问:“提它做什么?不是说好了,既然书都随风散了,就再也不提。”   池藏风从容地说,“没什么,我找不到叙旧的话题怪尴尬的,就挑了一个印象深刻的。但看起来又是聊死了。”   无花:不愧是你。   这把尴尬的事理直气壮地说出来,难道就能一点都不尴尬了吗?   沉默再度降临。   无花被搅得也没了敲木鱼的兴致,索性也没事找事地问,“你对司徒静说的听沙辩位,把自己埋在沙地里找人,荒唐之法真能有结果?”   这怀疑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池藏风微笑,指向了东边。   “在大家做了近一个月的排除法之后,我选了几个地方听声音。今天运气终于来了,那里有地下异响,去看一看吗?”   不是吧?   真有结果了?   无花惊讶了。   但细细分析,人埋在沙地之下,五感闭其四,剩下的听力就很敏锐。越是高手越是敏锐,假设选对了地方,真有可能成功找到通风口。   “贫僧拭目以待。”   无花提着灯笼,和池藏风走了一炷香的路程,看着她拿着木铲在地上左敲敲右铲铲。   很快啊,咚的一声,就挖出了似井盖模样的出入口。   井盖没有严丝合缝地盖住。   有一截是斜的,傻子从缝隙流了进去,是有轻微地沙漏声。   两人对视一眼。   一个月啊!像是做苦力一般的挖沙终于一丝希望出现了。但并没有冒然进入,先回客栈,把所有人都叫来,安排一下谁留守上面谁下去探路。   天黑了。   众人听闻这个消息却都来劲。   不,是要排除一个人。   司徒静脸色很差,像是被抽了一个巴掌。怎么可能!她刚刚还嘲讽了池藏风如果找到百晓生,那么她也能学狗叫!   “还不知道是不是百晓生的住处,高兴得太早了吧。”   司徒静坚决不信,这一句话也就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   “住嘴!”   宫南燕冷呵到,“神水宫素来齐心,找人不积极,泼冷水你在行啊!再多话,可别怪我在外以宫规罚你!”   提到宫规,宫南燕神色更冷。   她又想起来了,水母阴姬是对司徒静搞了特例,别看会叱责司徒静但没有动刑罚过她。   是呀,凡事就经不得想。   神水宫上上下下,是不是只有司徒静没有以受过皮..肉之刑?   像是左冷禅与岳不群等人的脸色也不好。   没错,司徒静说的是一种可能,这个废弃被埋的地方并不是百晓生的老巢。但好不容易有一丝希望,谁想要被晦气地说高兴得太早。   其他人看着宫南燕先行出声叱责,倒也不好再责骂。还是找百晓生重要,商议好怎么下洞,速速出发。   没有再遇意外。   这次下洞,一边清除流沙一边前行,在经过一段弯弯曲曲的路之后,是进入了没有砂砾的地下洞窟。   然后就闻到了一股味道。   淡淡的腐臭味。   寻其源头,推开了一扇没有上锁的门,地上平躺着一具尸体。   “是百晓生!”   欧阳锋见过这人,岂料再见会是这幅场景。   因为沙漠的气候,尸体腐烂得并不严重。   还能出百晓生的面部表情,非常诡异,像是愉悦至极忽然惊醒,随之异常惊恐惧怕。那让他的半张脸在笑,另外半张脸慌张无比。   这一幕,让现场陷入短暂沉默。   只有司徒静比起在意百晓生的死因,更在意另一件事。偷瞄了几眼池藏风,就怕她故意提起前话要自己学狗叫。   池藏风根本没看司徒静,没去在意那些不着四六的小心思,是迅速打量这间屋子。   屋子很不大,放着床、书架、书桌、衣橱等简单家具。很整洁,书与手札都是整整齐齐地放着。   岳不群眼眸微垂,此等死相有点面熟,像是那年他偷偷去瞧了一眼的华山血案现场。再抬头,他却一脸平静,有的事绝对不能说。   暗流,涌动。 第39章   百晓生死了。   经过鉴定, 尸体上没有易容术使用痕迹,九成九是本人。   众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那会百晓生迟迟不出现, 就猜测他或是跑了或是死了。   问题是谁杀了他?   道士钟孚将百晓生衣服脱去, 只见尸体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外伤。再以真气探入其体内, 脑部有淤血, 其余部位没有损伤。   “像是惊恐过度而暴毙, 但也不排除有内力直接作用于百晓生的脑袋。”   “直接作用?不,这太耸人听闻了。”   岳不群第一个开口否认, “百晓生毫无反抗的迹象,而来人一招就能攻击他的头部。即不留外伤,又要致死,还留下这样故意的半笑半吓脸。那也太匪夷所思了,江湖上有这样的武功吗?”   左冷禅直接反驳,“凶手就不能出其不意吗?他与百晓生熟识, 明面上带来一个好消息让百晓生开心地笑, 但乘其不备出手攻击, 就造成了百晓生的意外惊惧。”   这个说法有道理, 但也还是绕不开一点。   杀人者能精密操控内力,不留外伤直接击碎脑部血管, 那一定必是高手。   无花蹲下,也探了探尸体的脑部重伤处。他遗憾地摇了摇摇头, 似乎也没见过此种伤势。   然而, 此刻心底却几近咬牙切齿地念出一个名字, 可以确定百晓生死于一种内功——男人见不得。   那种功夫看似一场华美舞蹈,观舞者却会迷失自我,大多数断气在美梦之中。   百晓生好歹也是江湖有名的人物, 他在濒死之前醒过来了。却为时已晚,再怎么惊恐都逃不开死亡结局。   无花默默看着尸体。如果说他为百晓生之死而悲伤,绝对是骗人,但对某人的怨愤更深一层。因为杀了百晓生就断了一个寻药线索,也就断了他的一缕生机。   “别再检查尸体了,瞧一瞧有没有那封遗宝密信的线索留下来。”   宫南燕的话是对司徒静说的,谁杀了百晓生与她们又有什么关系?非亲非故,为其报仇是大可不必,而原本的目标只有找出虚竹遗宝相关的内容。   好现实,但是实话。   其实已经有人开始检查了。   除了通风口地面留守宁中则与一名神水宫宫女,剩下的十一人都下了洞。一些人在检查尸体时,另一些像是嵩山的费彬、像是欧阳锋都已经开始检查书籍、手札等物。   倒有两个人例外。   池藏风没急着翻书,书就在那里又跑不了。此处,请别提从前那本在手上灰飞烟灭的葵花秘籍,黑历史必须忘了。   以目前的情况,众人维持着微妙平衡,尚且不会抢书籍。至于能瞧出什么门道又是另外的事。   她先检查起房屋的角角落落。   比起只求遗宝而来的人,她更在意百晓生的死因。谁下手?原因是什么?   然而,凶手却把线索都抹去了。   一路不见脚印,像就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看向床下,深处是有一个纸团值得引起重视。   整洁的房间没有纸屑也没有食物残渣,怎么会有一个纸团?   钻床底,捞纸团。   是在床下和一个人正对面了,那个大胡子。   池藏风认识此人。   大胡子极少与旁人说话,只简单报出过姓名——栋白。   对的,就是在封刀村见过一回的栋白,是与洪七合力冲破了地下迷宫杜门之困的那个人。   此时,池藏风却要装作第一回 见。   因为见过栋白的是三峰,而三峰被死亡了。   “看看是什么。”   栋白面对池藏风的恶鬼之容视若无睹,只关注于纸团,“你开?我开?”   “我来吧。”   池藏风谨慎打开纸团,这是一团被撕碎的纸片。空白纸,包裹了一颗黑色棋子。   奇了怪了。   栋白捏着棋子。   棋子是最普通的石头,并非什么名贵玉石。   池藏风将纸片重新拼凑。   六片碎纸,是能组成一张长方形信纸,但它什么字都没有写,难道是用了某种隐形墨水?   可这被撕碎的信纸就是书桌上最普通的信纸,而桌上没有找到隐形墨水。   果不其然,池藏风带着疑惑走到书桌边。试了试几种让纸张显字的方式,但最终也只得到白纸。   栋白看向那一叠未使用的信纸,最上方的一张有几处渗透式墨迹。取出炭笔一支,轻轻涂在这张纸上,得到了一些字迹显影。   百晓生上次写信时,落笔稍重之处残余了一些痕迹:“西夏……一品……欢喜……”   这些内容应该与百晓生死前的最后一封信相关。   却也不知茫茫大漠又找谁送的信,两家客栈的都说没见过专程跑一趟的信使。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最后一封信线索,断断续续的六个字是什么意思?   再说床底的纸团,它与整洁房间格格不入。是百晓生失误没能打扫干净房间,而将纸团遗漏在了床底角落里吗?   “这个百晓生,他到底在研究些什么?”   费彬先是草草翻阅了桌上的手札,又看向书架上的书籍,不免向他的师兄左冷禅提出一个扎心的问题:“掌门,你看得懂那些字吗?”   书桌上的手札,百晓生以汉字书写,但都是心情杂记。   像是今天买的宣纸不好用,女人都不讲道理把他逼到了西域,不同区域的沙子吹在脸上的感觉不同等等。   书架上的书籍都被翻得卷边了,却只有三四本是汉文书。   其余四十多本,有的是西夏文、有的是藏文、有的是梵文、有的是摆夷族文字。   成为江湖公认万事通,必须精通几门语言文字。从这个方面来看,百晓生名副其实饱读诗书,是有真学问。   左冷禅却黑着一张脸,百晓生读懂那么多书又如何,还不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鬼画符,谁看得懂。但好歹说明一点,虚竹遗宝应该是存在的,起码百晓生在认真研究它的位置。”   换言之,那个被截杀的信使与那封落到众人视野里的信,应该不是如阴谋论的设想,它不会只是一个圈套。   脸色不佳的,不只左冷禅。   此行最后留下的十三人,谁也不敢说精通百晓生藏书所涉的几门语言。   退一步说即便无花精通梵文,他愿意逐字逐句翻译,剩余想要寻找遗宝的都是竞争者,又有几人能够信任他没有藏着掖着。   怎么办?   是有了一个最朴实的做法——抄书。   谁都不想错过任何线索,也不同意成各自带走几本交换着看,信任如此艰难,这些书一旦离开精绝旧地,谁知道会不会被掉包。   那么就依样画葫芦抄下来,等回到中原再分别寻找信得过的翻译。   屋内一共留下了四十九本书与五本手札。   从屋内摆设的情况来看,百晓生给书本都编号了,而编号不曾中断,但仍旧不能排除与杀他的人已经带走了某些线索。   哪怕明知不一定能通过书籍找到线索,哪怕明知留下的书也可能有缺失,但众人还是达成了埋头苦抄的一致意见。   此般场景看起来颇为无奈。   谁想到一场西域行,先是吭哧吭哧做苦力挖沙弄得灰头土脸,好不容易找到了百晓生的老巢,然后要伏案埋头唰唰抄书。   一个个像极了闹事被夫子惩罚的学生,必须排排坐在完成夫子布置的罚抄作业,完成的学生才能先回家。   像神水宫占据了人数优势,来了四个人合力抄得快些;像是道士钟孚、大胡子栋白都是单打独斗,那就抄得慢一些。   池藏风揉了揉手腕,抄书真的会手酸,这滋味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她确实能过目不忘,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而且也不想太打眼暴露记忆力。   为什么对遗宝不感兴趣还要抄书?   谁规定百晓生看的书一定与遗宝有关,也许能有找出一条背后的关系网,也许记录着奇异草药的生长环境。   不过,不动刀动剑,只动铲动笔,还走不走江湖路线的剧本了?   千辛万苦横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然后窝在地下废旧房屋内苦兮兮地抄书,这种事情非常罕见。   除了睡觉吃饭,一群人几乎不停笔,最慢得抄了七天终于摆脱了奇奇怪怪的行为,是先后带上抄好的书折返中原。   至于原版的那些书籍,十三个人找了个地方埋了起来,正如把百晓生的尸体埋了。   也许,其中会有人故意折返把这一批原版书带走,但到底也没因为这种可能就把书都烧了。   无花也走了。   临行前,他深深看了池藏风一眼,终究没有多说什么。解决自身的麻烦最重要,期待再聚的言辞如果不够真心又何必出口。   ‘你的脸,这样也好。’   这一句诚恳的实话也没能直说,否则就会引出不能说的原因。   脸被毁了,怎么就好了?因为沙漠里有一个嫉妒别人美貌的石观音存在。   那又是怎么了解石观音的习性?是因为七绝妙僧不幸是她的儿子。   疑问会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提。   热闹的客栈徒然冷清,最后只剩池藏风与欧阳锋两位住客。   “节约时间,分头找翻译。”   欧阳锋提出,“我认识一些精通藏文、西夏文的商人,找他们把相关书籍翻译一下。”   池藏风不置可否,两人是各自抄了书,不存在谁带走其中一部分的分配问题。“行吧。我回关内,设法找一下懂摆夷族文字的人。”   找谁?   摆夷族分布于滇越一带,黄药师在云南生活过好多年,说不定读得懂摆夷文。   两人看似简简单单说定了。   欧阳锋并未言明要去哪里找他的靠谱商人朋友,是骑着骆驼先行一步。   池藏风迟了一会,多喝一杯茶再走。   从离开客栈直至进入玉门关,即便一路顺利也需要两三个月,期间无法预测何时再能舒舒服服喝一杯茶。   执壶,斟茶,袅袅香起。   池藏风捧起一瓯茶。   茶汤清澈,似如今好聚好散的局面,却是不知回程之路会添几番风波?   以欧阳锋举例,几乎能肯定玩毒蛇的坏家伙一定去趁机打劫了,目标是先走的十一个人。   因为那些人一定查到了遗宝包涵了某些具体内容,得知其中价值非常高,他们才会不惜留下来做一个多月的挖土兼抄书蠢事。   现在以欧阳锋的做派,他是走过路过不错过。   搞阴谋,搞偷袭,无比从某一个人或几个人口中获悉更多有关的虚竹遗宝秘密。   ‘阿嚏——’   远处,欧阳锋正在想要去偷袭谁比较好,开始接连不断打喷嚏。他也不在意,大冬天顶着寒风,鼻子有点不舒服很正常。   最后决定,柿子挑软的捏。   他选择挑了钟孚下手,那个道士是孤身一人没有帮手,是要用武力好好问一问所谓的遗宝究竟有什么玄机。   **   冬有尽时。   二月初二,龙抬头,春日已至。   虽然西域不似江南,沙漠里时不时还有降雪,但越靠近玉门关,气氛就越热闹。   不知不觉有一则消息传出,去年百晓生发现的宝藏,它真的存在而且已经现世了。   位置:古楼兰遗址!   一群人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东面横渡前往精绝旧地。   他们没能遇上活的百晓生,好不容易挖土抄书,又是驮着可能藏有线索但必须找人翻译的书籍重复来路再横穿沙漠返回。   如此辛苦,眼瞅着快要入关,居然爆出消息有人先一步发现遗宝的存在。   左冷禅、岳不群、神水宫等人:   老天爷,你是在玩我们吧?是吧?是吧?   还能怎么办?   这会不绕路去看一看的话,万一错过了,就真是辛苦了太久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然,也曾怀疑古楼兰的宝藏消息作假。   但已经有不只一人验证了地下古墓的存在,从中带出来的药膏很有效。虽然不能活死人,但能有让人用了几天就变大美女。   没听错,就是有让人变美的奇效。   据说是银川公主梦姑炼制的神药,药百年不腐,使用者能青春常驻。   最先发现遗宝入口的,是一直走镖的队伍。   在沙尘暴来袭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地瞎走,摔到了地宫入口处。   这支队伍十七人进入地下密室,最终只有三个人活着出来。   出来的人员伤痕累累,但用了从地宫里带出来的药物,奇迹般地似枯木逢春,两天不到就痊愈了。   “何止是痊愈!更是变得非常漂亮。”   客栈大堂内,说书人眉飞色舞地说着听来的传闻。“这镖队受雇于仁义山庄,就是五六十年前由九州王沈天君执掌的仁义山庄。”   时间跨度有点长,绝大多数客人已经不了解谁是沈天君。   有人提起,二十多年前隐退的一代名侠沈浪是沈天君的儿子,这才有了一个模糊概念。   耐心不好的人就说了,“哎哎,别讲古。镖队受雇于仁义山庄,之后发生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仁义山庄随后按照镖队的路线,二度进入楼兰地下密室,把不幸丧命镖师的尸体运了出来,也取出了几株奇特的草药。”   说书人继续道,江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仁义山庄一进一出运送尸体引人注意,楼兰古国是遗宝所在处的消息慢慢传开了。   如今,一波又一波的人去撞运气了。   古兰楼出现了百晓生发现的宝藏?   黄药师进入客栈,微不可见地讥笑了一下。他向伙计定了上房,迅速远离了议论纷纷的大堂。   为何讥笑?是为人云亦云,入局而不自知。   百晓生发现的遗宝应该是存在的,但绝不在古楼兰。   对此,为什么能够万分肯定?   黄药师取出了怀中的一册书,赫然是失窃了一年多的上卷《怜花宝鉴》。   半个月前,一个似幽灵一般的女人找上他,以《怜花宝鉴》为条件谈一场合作买卖。   暂不提合作内容。   他轻抚书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假设池藏风知道苦苦追查的书,最终被送到了他的手上,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这书当然可以给池藏风,但不能白送,必须是有条件的。   提什么条件好?   一时半刻,真没想到合适的。   黄药师最后确定,此前诸如阿花、阿黄,那一个塞一个令他胸闷的称呼必须得改!   让池藏风叫一声好听的,这个条件一点都不过分。书近在眼前,就看她能否让自己满意了。   可,什么又叫做好听的呢? 第40章   罗布泊岸边, 近一个月内,沿岸扎营的人群愈发多了。   此处距离古楼兰遗址近了,但距离找到传闻里的地宫入口, 大多数人都差了一些运气。   又是新的一天。   太阳升起, 人们陆续走出帐篷,准备吃了早饭就开始新一天的寻宝。   “仁义山庄已经闭门谢客了。谁都不见,不肯透露入口的具体位置。”   “说是遵守进入地宫时的誓言,地宫大门上刻着字“擅闯者死, 严守其秘”,但谁知道真假,说不定是要独吞宝藏。”   “情况有些不对。你们难道没发现有四五顶帐篷几天没人住了?说不定他们已经找到入口,拿了东西就悄悄离开了。”   “真的?”   “哪里?”   “我x,居然偷偷发财。”   三五成群的相互试探时正在上演。忽然,人们像是集体失语。   有一半面覆着薄纱的女人婀娜娉婷, 款款行来。   没曾留意到她何时出现,但当她出现时,哪怕隔着一层面纱, 绝大多数人都被她吸引了。   该怎么形容呢?仅仅被女人那双眼睛扫过, 那一瞬就仿佛看到了星河闪耀。   人们顿时冒出一种荒唐的想法,好想见一见面纱下的女人真容。如果得以一见, 是死了都甘心。   真的是死了都甘心吗?   来者正是石观音, 她一点都不缺甘愿为之赴死的男人。   比起让那些男人死, 更愿意让他们当牛做马,是真的当作牲畜取乐,那多有意思。   今天,石观音没有想大开杀戒,还有什么比得过让自己变得更美, 找到传说中地宫里的灵药更重要。   “那是不是住过神水宫的人?”   石观音说话了,随意地选了一个看着她发傻的镖师,伸手指向了一顶浅蓝色的帐..篷。   “啊?”   被问话的镖师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神秘女人的手指上。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就怪他没文化,也想不出更多的诗词形容这漂亮的手。   女人眼底微寒,声音却更柔和似春风。“那个帐..篷,是不是住过四个神水宫宫人?”   镖师总算回神,倒豆子一般地回答,“是的,前两天有四个神水宫的女人住在那里,但她们加起来都比不上您的半根手指。”   这土味的赞美,却用最诚恳的语气说了出来。   石观音怎么可能稀罕。一个时辰前,在楼兰遗址之侧,她远远瞧见过神水宫四人,那四人也配和她比?   这镖师真的该死,将她与那四人放在一句话中进行对比,那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错误。   似仙人一般的女子,来无影去无声。   人们都来不及反应,却发现他们正痴迷注视着的蒙面女人不见了。   此刻,被问话的镖师徒然背脊一寒,都不知刚刚站在面前的女人去了哪里,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刺痛。   痛感很轻,揉了揉眼睛就感觉不到了。在他毫不知情时,一股异常真气已经渗入脑内,若是没有遇上高人施救,一天后就会暴毙而死。是至死也不会想到因何而死。   石观音毫不在意别人的死活。之所以关注神水宫四人,因为发现她们其中有人受了重伤。再循着四人出没的足迹,追踪至地下隐蔽之处,有一扇紧闭的沉重石门。   如今证实神水宫也在找藏宝地宫,而观察四人的受伤状态应该是经历了一番争斗。   那就对上了!   石观音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即便百晓生死前没有吐露遗宝所在,但如今还是让她发现了藏匿地点。   那扇青铜门正是藏宝地宫的出入口之一。   这则传得沸沸扬扬的遗宝消息并非作假,庞大的地宫是真实存在,神水宫人身先士卒去闯过了。   可恼的是,最初发现地宫的镖队幸存者被仁义山庄藏了起来,遗宝出世的消息又传得太快。   倘若不想被人捷足先登取走宝藏,是来不及先掘地三尺先将那几个凭借灵药变美的女镖师找出来,逼必问清楚再杀之后快。   不急,该死的人总会死。   正如那个胆敢号称第一美人的林仙儿,也被她借刀杀人在淮安给毁容弄死了。   一边想着一边潜入地下,来到隐蔽的石门前。   只见门上刻着:亡者之地,擅闯者死。误入古墓,严守其秘。   十六个大字有些年头了,却见字迹入石三分,一股肃杀之气面而来。   石观音看着刻字,脸色一瞬变差。   字,是用手指书写而成,足见落字者的内功深厚。再观字意,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不怒自威。   这些都像是在抽她的巴掌,是意味着建造地宫之人的武学与见识在她之上。   “再厉害,你都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   石观音蔑视地去推石门。如她所料,即便外面那群废物找到入口也没用,此门应用断龙石所制,非内力深厚者打不开。   神水宫四人该是合力而为,倒是不知最先发现地宫的镖队走了什么狗..屎运,也许是其他出入口有所不同。   嗞——   随着刺耳的推门声响,一个冗长的甬道出现在门后。   两侧岩壁上,高低错落镶嵌着一盏盏长明灯。竟然是血红色的火光,像极了黄泉河边的彼岸花,汇成了一条不见生机的血路。   此等场面,岂会让石观音止步。   没有什么能让她停下将自己变美的脚步,最不济也要毁去那些药膏,不能让世上有人用了药而比她漂亮。   石观音踏上了甬道。   背后的沉重石门仿佛长了眼睛,砰的一声突然关上,像是分隔阴阳割裂了两个世界。   地下的情况没人清楚,地上的热闹还在继续。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池藏风终于也抵达了楼兰旧地。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十三位挖沙者中走得最慢的那个。   人算不如天算。   此前特意使用了蝇头小楷抄书,将四十几本书的内容压缩到几张羊皮上,就不用负重千里运书。谁能想到虽然轻装简行,但居然遇上了好几次沙尘暴而不得不停止前行。   先给一路辛苦了的坐骑骆驼找了好下家。   观察了几只商队,其中有一支的随队骆驼各个都精神抖擞,应是好吃好喝没有备受压制。但愿它们能欢迎新加入的伙伴。   卖了骆驼,是要在罗布泊停留一段时日。   遗宝出世被传得沸沸扬扬。   池藏风不能充耳不闻,她查的就是百晓生,既然到了楼兰就要弄一个究竟。   先是穿梭在人群中,听得各种各样的消息,判断有几分真假。当然,也会遇到一些看到她的鬼脸就一副厌恶嫌弃神情的人。   这就是恶趣味了。   如今越发理解黄药师为什么会想出要进行丑陋易容。   “哎呀,那真是太丑了。”   一个镖师隔着几丈远瞧见半边面具的池藏风,“同样是遮着脸,真是云泥之别。早上的那位就是仙子,这个就是修罗在世。”   “行了,少在背后说人。”   镖师的同伴扯了他的衣袖,“找地宫入口要紧。”   池藏风耳力太好,将此对话一字不差地听全了。   扫了一眼镖师,他有点印堂发黑。不是晦气缠身的发黑,而是望闻问切之中以望字论,这人的脑袋像是出了点问题。   那又如何?   假设是遇上可夸奖恶鬼易容做得妙的同道,或许她还会多管闲事去提醒一句,而对这位镖师是没有医患的缘分。   值得注意的是,镖师提到的蒙面仙子?   池藏风在扎营区域转了几圈却没发现特别的人物,那仙子会是谁?   先不管了。算着日落时间,今天还能去较远的地方转一圈。脚下不停,是以轻功飞掠而走。   那头,镖师正要和同伴掰扯一番,但再转头却看不到他所谓的修罗了。   “奇怪了,人呢?不好!我该不是真的遇上阎罗殿的索命无常了吧?真是怪了!”   怪的地方,又岂止何止一处。   夜色渐深,池藏风在旧地的荒僻处寻觅了一个多时辰,正准备结束收工明天再找时,忽然觉得脚下开始了震动。   地动来得毫无征兆。   尽管不算太剧烈,没有到让沙地四分五裂的地步,但也将几棵胡杨树震歪了。   是地震?   并不像。   仔细听,地下传来模糊的炸裂声,像是藏宝地宫被炸了!   说时迟,那时快。   前方不到五丈之处,突然有一道身影破沙而出。   石观音遮脸薄纱掉了,脸上有几缕血丝,是发髻散乱,身着的锦衣绣袄更被刺得破破烂烂。   刚刚用内力破开了一扇甬道顶部的门,一跃而出,不料看到近处有一个半面遮挡半面如恶鬼的女人。   “很好!丑东西还敢在外埋伏!”   石观音不由分说直接发动攻击,以掌成爪,使用的是毙命死招。   池藏风:……   她是什么运气啊?招谁惹谁了?就是随便走走,为什么半途会撞上一个疯子?这人长得好看,但下手忒毒辣,脑筋似乎有点不正常。   “我没有埋伏你,只是路过。”   池藏风绝不可能傻站着,但也不忘在反击时也表明来意,“真是路过,再找地宫入口。”   石观音听此一句的语气,再观眼前人的招式便知是自己弄错了,但是下手更加凌厉了。“长得丑如地狱恶鬼,你就该死!”   池藏风:……   还能说什么,是她天真了,真的天真了。   本以为遇到的思路不正常者够多了,哪知一山还比一山高。   比起邀月尚有一套完整逻辑要杀了拔刀的三峰,今天这位真是一眼不合就杀人了。   狭路相逢,一场激战说来就来。   石观音却有自圆其说的杀人理由。   时间往前退半个时辰。   当闯过了重重险恶的机关阵法,七弯八绕之后,她终于抵达藏宝室。   藏宝室内有不少失传的书籍,可那些不是她感兴趣的,她要的是让人荣光焕发越来越美的药膏。   一路闯来,她注意到了前一批闯入者的血迹。   在中心藏宝室内,除了书籍只有一口正中央的大棺材。而再凭着敏锐观察力,她确定了室内的棺材曾被开启过。   一切都与传言吻合。   地宫死过一些闯入者,有的尸体被仁义山庄运走了,而幸存者从棺材里取走了那些药膏。   因此,石观音抛出一根绸带,掀开了沉重的棺材盖。   棺材内,摆放着四五只琉璃瓶,装着半白半黑的药膏。另外,还有一面异常精美的手持镜。   镜子镜面朝上。   石观音探身去看,一眼就被吸引了。   一面精美异常的铜镜,映照出一道美到无与伦比的身影。不管这面镜子是不是被握在棺内所葬的死者手里,她一定要将其占为己有。   一拽,把镜子从躺着的死者手中夺了过来。   蓦然却听到了窸窸窣窣声响,紧接着只见原本死去的尸体惊坐而起。   诈尸见过吧?   尸体是一位女性,戴着一张鬼王面具,双臂就朝石观音的脖子掐了过去。   惊变,忽至。   石观音面上不显,到底有了一丝的惧怕。   她与尸体有过一瞬的接触,确定了那是死人没有脉搏,更听不到其心跳,也感知不到一分呼吸。   可以不怕活人,但在一个不见日光的地宫,作为闯入盗宝者谁敢说完全不怕墓地的死者主人?   是不是因为拿走镜子才惊扰了尸体?   对此场景,很多人可能会第一时间把镜子扔回去,但对于石观音来说是绝无可能交出铜镜。   于是,一人一尸在藏宝室打斗起来。   那些装着药膏的琉璃瓶被打碎了。瓶子碎裂后,药膏接触空气不久就挥发成为雾气。   争夺铜镜之战没有停止。   石观音朝着藏宝室外跑去。   她发现自己触动了地宫死阵,仿佛感觉到整个地下世界活了,成为了一个吞噬人的怪物。   地面移动,墙壁不断冒出各种暗器,更不提头顶时不时的机关偷袭。   除此之外,那具鬼王女尸紧追她不放,嘴里发出哧哧的叫声,像是呼朋引伴,是有一群极丑的鬼面女尸冒了出来。   一路战,一路逃。   石观音自从学武有成,杀了华山仇敌后称霸西域一方,九年以来再也没有如此狼狈不堪。   她把一些承重的石柱给击碎,也不管身后甬道的坍塌会不会引起连锁反应,是将整个地宫夷为平地。只要抓到一丝生机破土而出,重见天日才是最为重要的。   生机来了。   她重回地面。   没有想到刚刚出来,迎面撞上一张恶鬼脸。   这下怎么能忍,她以为是女尸追了上来,当然要出招就往死里打。   即便石观音很快意识到认错了又如何,依照她的逻辑,来者有一张恶鬼就该死。正如她从前的杀人毁容标准,只要对方比她美就不行,没有其他任何理由。   这些事,池藏风暂且不知。   两人的战斗却已经趋于白热化,眼看就要朝不死不休的方向发展了。   ‘唰——’   只见池藏风手里的刀,径直劈向石观音的身前。   “啊!”   石观音忽而惊呼,但突然想起怀中的来之不易的铜镜,绝对不能让照出过她绝美容貌的镜子受损。   这就慢了一拍。   石观音侧后方退了一步,确保镜子要完好无损,然后才出手去攻击。   高手过招岂容失误。   一步慢,则失时机。   就见一大把头发被削落地。   石观音的发髻被弯刀切落,只差几寸就要变成地中海式秃顶。   凛冽的刀光不仅伤到了她的头发,更是没入其身体,直接震伤她的肺腑要害。   “啊——”   石观音再度惊叫,看到一地乱发,精神真的有点崩了。   到底还是及时控制住了心神,知道不能恋战,该撤退时跑得比鬼还要快。头也不回,往西边大漠深处飞掠而去。   给她等着!这个仇一定要报!   石观音心底恨到极点。   当她飘出很远,远到已经完全看不到古楼兰的踪影,才开始认真思考一件事。   今日之仇,该向谁问责?   同样,池藏风有着相似疑惑。倒霉催的,她刚刚遇上的女人是谁?   弄清其来历不是为了躲着疯子走,那绝无可能的。如果下次再遇上,必须把疯子给收拾服帖了,以而悼念她逝去的面具。   是的,半张金属面具成蜘蛛网状裂开。   两相对战,池藏风正面迎接对方的掌风。哪怕运功抵挡,也势必受到了冲击。   精心制作的半面易容糊了,用心打造的半面金属面具裂开。亏得石观音没回头,否则可能被那场面辣瞎眼睛。   当下,池藏风也受不了糊一脸的感觉。只能先取出随身携带小瓶药水与水囊清水,先把脸给整干净了。   也就是三两下的功夫,这头刚恢复一张正常的面容,则听那个地面破洞又传来动静。   不会吧!   可别再窜出来一个疯子。   下一刻,却见一抹白衣跃出。   看脸很熟悉了,是把搞了一张恶鬼脸的黄药师。   “你怎么冒出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上。   黄药师目光一扫,地面是飞沙走石过境的残迹,池藏风脚边还有碎裂的金属面具残片。联想到逃出地宫的那个女人,他大致猜到此处发生过什么。   池藏风瞧着黄药师的易容,与她之前的半边恶鬼状仿佛同出一脉。   隐隐约约有了一种猜测,她刚刚被疯子攻击,很有可能与眼前这位逃不开关系。   黄药师先发制人,“每次见你,你仿佛难享安稳日子。嵩山,少林寺之劫;淮安,牢房之遇;下运河,官船被截杀;封刀村,更是不必说遇上了移花宫的追杀。这次,似乎也不太平。”   “这运气,别人求不来的。你遇上我,是帮助你长见识了。”   池藏风说得理直气壮,她也道出了怀疑,“何况,为什么就是不是你自己的运气古怪,我也有被受牵连的可能。阿黄,你得好好想一想。”   对此说辞,黄药师淡淡一笑。   叫,再让你叫一会阿黄。很快,你就会改心甘情愿地改称呼了。   池藏风眨了眨眼,总觉得这个笑容有古怪。她上前几步,试着伸出手,真的很想扯一扯黄药师的脸。   “你想做什么?”   黄药师拦下池藏风作怪的举动,握住她的手腕。   “阿黄,你真是你吗?”   池藏风觉得有诈,“你的笑容不对劲,太和善了太宽容了,完全不像以往的讥笑或冷笑。”   黄药师:好得很,合着他的形象一直是孤高桀骜又锱铢必较的。   “你的意思,我小肚鸡肠?”   黄药师语气过于平静,更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池藏风等答案。   如果让他听到一个字的肯定回答,那很快让池藏风体会一下什么叫现世报。   池藏风:不好。考验说来就来了。   她到底是遵从良心说实话呢?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第41章   关键时刻, 正确选择很重要。   池藏风选择了万分真诚地睁眼说瞎话:“阿黄,别自我怀疑。你,宽宏大量, 豁达大度, 这是千真万确的。”   黄药师满意了。   哪怕实际上也很清楚他和这些形容词与没多少关联,但听一听诚实的瞎话也好。   “你知道就好。”   黄药师决定偶尔顺应被赞誉的宽怀性格,不与池藏风再做计较。“先去东北方向的小镇,楼兰旧地今晚要乱一乱了。”   流言里的藏宝地宫不久就会彻底坍塌。   地下的动静不大不小, 却也瞒不过大批在寻找地宫入口的武林人士。   听到这话,池藏风确定黄药师知道地宫传言内情。   她也不急于必须当场问个究竟,很配合地一起奔向百里之外的小镇。   两人没有骆驼只能用轻功,都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再要赶路一两个时辰,可想而知不会轻松。   好在小镇的客栈仍有上房。   夜虽深, 依旧提供热乎美食、热水澡等舒适的住宿环境,不必面对在大通铺与柴房里二选一的艰难抉择。   大可不必深夜会谈。   瞧着黄药师的神态,地宫塌就塌了, 一切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池藏风也心大, 有事等明天起床再说。   她不是救世主,并有接下任何救援地宫的任务。   和上回的封刀村事件被骗进去杀不同, 这次人们都提前明确了地宫很危险, 并且知道地宫不欢迎任何外来者, 还往里面闯的人该有会死的觉悟。   翌日,时近正午。   难得享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池藏风吃过午饭后随便逛逛,发现小镇上陆续有灰头土脸的武林人士出现。   人们瞧着都似错失一亿黄金,基本全是面色不佳。   和他们稍一打听,地宫塌了, 几乎不见伤亡,但传言里的秘籍草药等等都随流沙旋涡消失。   对此,作何感想?   郁闷,是无以复加的郁闷。原来藏宝地是真的存在,却在眼前活生生地毁了。好似煮熟的鸭子,还是金灿灿的肥鸭快到嘴边却飞了。   等池藏风再回客栈,向黄药师抛出猜测:   “楼兰遗迹的地宫是不是一个圈套?先有镖局幸存者带出灵药,再有仁义山庄为之背书,皆是做局。你也掺和了重要一环,对吧?”   黄药师不置可否,“何以见得?”   “因为是做局,才会几乎不见伤亡。那需要有人主控地宫阵法,否则必然伤亡惨重。”   池藏风说着怀疑此局是特意针对某个人布置的,冷不丁想起昨天不分青红皂白要杀她的疯女人。   “搞一个如此庞大的地宫,说动隐世许久的仁义山庄,前期投入巨大。如果特意针对某个人,那人必定武功高深且很难接近。”   池藏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接近真相,而她的运气要诡异到何种程度,正巧撞上如此庞大棋局想对付的疯女人。“是不是为了对付那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的疯子?”   黄药师听完,默默投以一道怜悯的目光。   池藏风:很好,阿黄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她猜对了,而她的运气也绝了。   “大致情况如你所说。”   黄药师也没有三缄其口,“此次传出的流言,是专门为了对付一个人——石观音。石观音得罪了一个人——昔日幽灵宫宫主白飞飞,她找上我做了一笔交易,请我来此操纵地宫阵法。”   事情的起因并不复杂。   白飞飞与儿子阿飞隐居在边塞。   随着年龄渐老,白飞飞在年轻时受过重伤的身体每况愈下。阿飞听闻大漠有一种药材能治疗母亲的病,就孤身出关去找。   好巧不巧,阿飞遇上了石观音。   石观音盘踞西域多年,当然知道那种稀有草药的生长地。   她温柔可亲地表示愿为阿飞带路,但当两人到达目的地,阿飞以为顺利完成目标时,却遭遇了致命的背后奇袭。   石观音动手毁去草药,更是要抓阿飞去石林洞府成为奴仆之一。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她喜欢在人满怀希望时给以最令人绝望的袭击。   幸而阿飞剑术高超得以死里逃生,但也身受重伤,回到家时几乎没剩几口气了。   “阿飞的伤很重,治了一年多才痊愈。那已经是去年夏季,魔刀的消息与洛阳百晓生书信事件先后发生。白飞飞在儿子伤好之后,决意要将这笔账讨回来。”   黄药师说得简明扼要,但白飞飞能成功实施计划颇费了一番气力。   幽灵宫宫主老谋深算,即便退隐多年,但对江湖上的基本动态仍能清晰把握。   白飞飞知道一般情况下石观音绝对不会上当,像她那种女人只在意一点——自身的美貌,对自身变美没有抵抗力,更不允许其他人比她美。   结合了武林人士对魔刀的狂热追求,又是借了百晓生那一股东风,一个有关楼兰古国有遗宝的消息出现了。   遗宝的内容务必与青春常驻,越发美丽的灵丹妙药有关。   前期参演者要求演技出色,更要有绝不会骗人的盛名;布局场景一定要逼真,最好是完全还原一个真实的藏宝地。   “白飞飞与仁义山庄沈家有旧,她未告诉我详情。单从结果来看,仁义山庄十分配合地演了这场戏。”   黄药师不会凡事必须追根究底,他隐约猜测仁义山庄与阿飞的生父有关。“至于楼兰地宫,那是很多年前快活王柴玉关的老巢。那地宫早年就塌了一半,白飞飞废物利用了另一半。”   以上,前因已明。   这会听着仅仅是三言两语的概括,但过程之复杂不言而喻。   “我昨天倒霉遇上的女疯子就是石观音。”   池藏风转念发现了违和之处,“幽灵宫主大费周章搞了楼兰地宫之局,最后却让石观音逃了。该不是故意的吧?”   就是故意的。   石观音先被阵法变化故意引导进入藏宝室。   白飞飞戴着鬼王面具藏身棺材内,装成尸体手握一面精美的镜子,料定了爱美至极的石观音会来抢镜子。   石观音进入地宫后遇上血红长明灯,棺材里所谓的灵药变美药膏,镜子把柄上不可查的痋术。零零散散的地宫事物,单独接触一种不会中毒,但混合在一起会形成几乎无解的毒物。   这种毒会让人在一段时间内越发美丽,像是自带柔光一般。   却在最美时突然**,如同一朵绚烂至极的花迅速凋零,变成一滩腐臭垃圾。   “万物相生相克,没有绝对无解的毒,就看能不能找到对应解药。”   黄药师却不看好石观音,最佳的解毒时机是在毒性未至顶点。   即,石观音在越发美丽的过程中,意识到自己不该那样美,从而开始寻找解毒之法。   白飞飞认为石观音对美貌太过自负,绝对不会意识到自身出了问题。   再说解药,白飞飞也没有解药。   她综合了几方剧毒制出此毒。有的毒是前人做制作,比如王云梦,具体制毒理念没有流传下来,只知毒方不知解法。   因为此毒太过阴损有伤天和,白飞飞不打算让它出现。   积德一词,或许与幽灵宫宫主不符,但一位母亲希望儿子过得好时,愿意顺应天和而求祸不及后辈。   石观音却差点杀了阿飞,而其本意更是要让阿飞沦为牲畜一般的奴隶。   白飞飞怎么可能不报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击石观音的命脉。   报仇,不只让人死一条路。简单的死亡太便宜石观音了。   就让她自以为幸运地死里逃生,而等着她的只有生不如死。最痛苦,莫过于眼睁睁看着失去最在意的而无能为力。   至此,后果已定。   池藏风梳理了前因后果,只剩一个小问题。   ——黄药师真没多少古道热肠,白飞飞是用什么条件说动他参与做局?   控制庞大的地宫阵法,务必计算每个闯入者的轨迹,更要特殊针对石观音令她身处迷局而不知。   从江南不远万里远赴西域,明明事不关己却需劳心劳力,邀请者开的价码一定够高。   黄药师看出池藏风的疑惑,“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池藏风点了点头。   尽管好奇,但她也有分寸,“原因是可以说的吗?”   “是可以对你说的。”   黄药师说着去内室,取来一只包裹。“这事,你该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废话,和你说明幽灵宫主设局过程。”   幽灵?   对了,就是幽灵。   池藏风联系到了失窃《怜花宝鉴》的最后线索,欧阳锋交代有渔翁得利最终夺走秘籍,那人恰如女鬼幽灵。   现在桌上放着一只包裹。   包裹不大不小,是简单地用布块裹着一样东西,从外观来看像是一本书。   池藏风已经确定了,“白飞飞夺走了《怜花宝鉴》,她将此作为邀请你配合演出的筹码。”   “用白飞飞的话来解释,她是帮忙夺回弟弟王怜花的著作,顺便借以一观。”   黄药师懒得去弄清那姐弟俩为什么不同姓。那话只是借口,事实是白飞飞需要《怜花宝鉴》的医方给阿飞治病。   另外,他特意纠正,“秘籍仅仅是一个添头。难道我会傻到为一本与自己无关的书千里奔波?白宫主付了巨额出场费的。”   池藏风:是吗?   她还不至于傻到做不出正确判断。   然而,正因能做出正确判断,才让人一时沉默。   池藏风很清楚,黄药师从一开始没有义务追讨失窃的秘籍,偏偏他为此做了许多。   此时若仅以金钱去衡量,问他要多少钱愿意让出秘籍,这种问题本身就非常伤人。   古人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但,如果礼重了,又要怎么算背后缘由?   “你……”   池藏风鲜少语塞了,不知从何说起。是说她运气糟糕,而黄药师无心插柳柳成荫,那该怎么把这秘籍转让一下?   黄药师好好欣赏了一番池藏风的纠结表情。难得看到这人无法巧舌如簧,这感觉真的不错。   半晌,他缓缓开口:“书,可以给你,条件也很简单。诸如阿花、阿黄,这种乱七八糟的称呼,往后再也不能套在我身上。池大老板,想你能言善道,叫我一声好听的称呼,不难吧?”   就这?   池藏风先是不敢置信,这条件和白送没有区别。   但转念再想,黄药师是想剥夺了她的一大乐趣,也是戳到关键点上了。   “好,我改。”   池藏风自认通情达理,还算心甘情愿地应下了这件小事。   当下,她少有地一本正经,更给予一抹诚挚的笑容。   “药师,多谢了。唤你本名,想来你不会再认为不够好听。可以吗,药师?”   屋内,却突然安静。   黄药师一时愣神。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半启的窗户洒入。   让池藏风仿佛笼上一层暖光,此刻,她难得正色庄容又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这声药师,仿佛是一片羽毛翩然落于心湖。   黄药师感到了心跳慢了半拍。   那一刻,万物皆隐。眼中可见,心中所感,只有一个人。   “书,给你了。”   好一会,黄药师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匆忙起身,就要把书塞到池藏风手上。   不料,一递一拿,两人指尖轻触。   黄药师迅速松开拿书的手,转身就走。   他的脚步越跨越急,只留一句,“你慢慢检查,书应该没有缺页等问题。”   随即,‘砰’一下关门声响。   反手关上门。   走廊上,黄药师却站在门口没有动。   完了,他完了。   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说不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但回过神已经站在深坑边缘,半只脚已经跨出,要主动往下跳下。   究竟为什么要执着于改变称呼?   如果不执着,他就不会见到池藏风正正经经的那一面。   如果不曾见,他就不会豁然明悟自己辛辛苦苦的真实原因,更不会清晰感觉到怦然心动。   黄药师默默闭眼。   最可恶的是,细细回想之后,他居然没有生出一丝后悔。   一门之隔。   屋内,池藏风看着匆忙被关上的门,再看向被塞到手里的书。   她以手指轻轻拂过书页,还能隐约透过糊门的纸,看到门外之人一动未动。   片刻之后,她蓦地浅浅笑了起来。   拿好书,走向门口,故意没开门而问,“黄兄,你在门口吗?我有些困惑。你让我慢慢检查书,这很对,但你为何走得如此慌忙?”   黄药师:谁慌了?他一点都不慌!   只听池藏风继续说,“这间,是你住的客房。要走,也该是我走,让我回房才对啊。你想什么呢?” 第42章   某些时候, 池藏风是有一种令人抓狂的特殊本领。   让人非常想使劲晃一晃她的脑袋,听一听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眼下,正是如此。   黄药师根本无法回答为什么要急速走出自己的房间, 明明是该让池藏风回她的客房才对。   这人还敢问他在想什么。他能想什么,不正是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黄药师:要不怎么认定自己完了。   为这样一个人心动,他可不就是完了。   “我的房间, 我付账。我想走就走,不行吗?”   黄药师深呼吸几次, 到底是撑住了,没有羞恼地逃离现场。   他一把拉开门,以一种太过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你立即检查书就好。还挑挑拣拣,呆在哪一间房不都是看书。”   池藏风:哎呀,有点小遗憾。   阿黄居然也学会理直气壮这招了, 做到只要脸皮够厚就不存在尴尬了。   “是哦, 你说得对。”   池藏风恰到好处地拿捏分寸,没再语出惊人,一副虚心接受的样子。   她主动先跨过门槛来到走廊上,对黄药师做了朝里请的手势。“你辛苦了,就不占用你的休息场所, 我选择回房看书。”   终于, 两人各回各房, 相安无事。   表面上翻过了这一页,事实上或许一切才刚刚开始。   既有开始,必有结束。   有的人,再也不会有谱写故事的机会。   他死了。一个镖师, 在楼兰地宫坍塌的第二天好端端走着路,突然七窍流血暴毙在路中央。   消息传到小镇已经是两天之后。   “听说了吗?地宫的诅咒应验了。”   客栈里,有客人神色略有惊惧,是说起了最新的传言。   “都说地宫不能擅闯,不是说地宫石门上刻着‘擅入者死’,真的有个镖师死了。不知哪个杀千刀的触发机关把地宫搞塌了,是不是就把诅咒朝外释放了?让没去过地宫的人也中招了。”   另一位客人不安地接话:“啊!你也听说了。是一个叫俞多的镖师,正要朝着离开楼兰的方向离开,忽然像是撞鬼一样。   他在路中央激动无比地喊了一句,“仙女,你,你是要我陪你?”然后,他的嘴巴、耳朵、眼眶、鼻孔是稀里哗啦开始朝外流血,紧接着正面倒地,人死了。”   这描述太具体了。   引得人群纷纷议论,究竟有没有夸张成分。   是有几个面色不好的出声了,都表示是现场目击者,真实情况比描述的更诡异。   “最奇怪是那镖师的表情,临死时是在笑。他笑得可满足了,就像是得到了心中的神女垂怜。”   目击者回想起来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们能想象?一个人很正常地在路上走着,忽然就魔怔了,魔怔着流血暴毙,死了还挺高兴。“   忽然,有人问: “哎呦喂!我想起个事。这个镖师三天前是不是和蒙面仙子说过话?”   在罗布泊边出现过一位来去无踪的蒙面仙子,这会在客栈喝酒的不少客人都亲眼所见。当时仙子只和一个人搭过话,还让人群羡慕嫉妒了好久。   此一时,彼一时。   镖师俞多是否与仙子说过话的问题一经提出,联系他死前的胡言乱语,人们背后顿时冒出一阵冷汗。那个蒙面仙子莫不是索命恶鬼吧?   仙子、临死时的怪状、镖师等等,这些关键词引起了池藏风的注意。   三天前,罗布泊营区。   池藏风在人群中听到一个人说她的恶鬼妆容丑恶似修罗,是与同样蒙面的仙子不可同日而语。   那人的装束像是走镖的,而观其似有印堂发黑。该不会如此巧,这人隔一天就突然死了,死状听起来居然与百晓生颇有几分相似。   这就打听了一番镖师俞多的情况。   是夜,她潜入了临时停尸处。当揭开覆盖尸体的白布,那张死犹带笑的面孔,正是曾经遇上的脑袋有疾者。   以真气探查尸体七窍流血的脑袋,发现其内部多处受重伤淤血汇于多处。   再联系同队其他镖师的说辞,死者俞多来到楼兰之后的近一个月并没有受过任何外伤,更没有头部等要害受伤。   俞多与百晓生皆是颅内受重伤。   区别在于前者死前满脸微笑,后者半脸笑容半脸惊恐。前者有七窍流血,后者则是全部淤血堵在脑中。   可以看出,俞多至死不曾清醒。   百晓生则是死前猛然惊醒而恐惧,想要抵抗不该出现在脑内异常真气,但太迟了。他只控制住了向外流血,却已经无法逆转死亡结局。   ‘石观音。’   池藏风默念出这个名字。结合以上的线索,基本可以锁定杀死两人的凶手正是和她大打出手的石观音。   石观音为什么要杀俞多?   拼凑当时在场者的口述,俞多与石观音只有一面之遇。两人说了两三句话,仅此而已。   但,依照石观音的做事风格,这位的杀人理由很荒诞。   她喜欢扼杀人性,喜欢享受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故意给人希望又让其绝望。   比如差点没把去寻药的阿飞搞死。两者以前也不认识,阿飞也不曾有半分对人不敬。对阿飞如此,对镖师俞多也能是一言不满就下了杀招。   那么,石观音又为什么要杀百晓生呢?   仅仅是同在西域之地,因为见过一回就心生杀意吗?   这个疑问也许能请白飞飞作答。   她成功设局报复石观音,很可能解一些那个女人不为人知的事。   当然不能空手上门,送礼就送最需要的。   此前,阿飞因为石观音从中作梗,最终没能在大漠摘取的疗伤草药。   池藏风却是刚好从西域捎回了一批草药。   欧阳城给她的医药费,基本都被用来购置大漠稀有草药了,其中就有延缓白飞飞内伤的那一味药物。   “简陋之室,无需多礼。池老板,随意就好。”   白飞飞态度随和,亲自给池藏风上了茶。仿佛寻常邻里一般地待客态度,根本看不出她曾是幽灵宫宫主,更看不出她刚刚完成一场轰动武林的楼兰地宫之局。   屋子,简陋木屋。   白飞飞的临时居所在小镇的偏僻一角。此处没有侍女,只有白飞飞一人的生活痕迹,简朴而清净。   “几年前,听闻王怜花找了接任者,算是把手里的包袱抛了出去。”   白飞飞笑道,“奈何我不愿奔波,只想呆在西垂边塞,这些年都没能见你一面。”   池藏风从未听王怜花提过往事。   即便如今回想,那一场巨额产业转让真的太多仓促,以至于万分荒唐。素不相识的两人,寥寥几个时辰内完成了万万金的赠予。   “白宫主客气了。是我孤陋寡闻,不然早就来拜访您了。”   池藏风不是口头客套。她接手了棺材铺等产业之后,天南海北巡查了一圈。倘若知道王怜花与白飞飞有旧,一定会提前来拜访。   白飞飞摆摆手,“不必抱歉,我知道王怜花不会提起我这位姐姐。确切地说,是我和他都不愿意提起与上一辈有关的事。不值一提,不必再提。”   提过去做什么?   柴玉关、白静、王云梦等等,他们带给后辈的没有几分亲情,只有刻骨的仇恨。   池藏风心领神会换了话题,“请允许我直言,此次前来想请教一件事。百晓生躲到了西域大漠,三个月前却是死在了精绝旧地,如今几乎能确定他死于石观音之手。白宫主是否知晓那两人之间的纠葛?”   “你说,百晓生死了?”   白飞飞有点惊讶,随即摇了摇头。“你问,百晓生与石观音是否有仇,据我所闻是没有的。”   这个据闻,可信度较高。   因为白飞飞与百晓生打过交道。   “想来你一定疑惑我怎么知道《怜花宝鉴》的下落,那消息就是从百晓生口中得知一些线索。”   白飞飞道出百晓生会收罗各种情报私下贩卖,往往不是以金钱交易,而是交换他需要的事物或消息。   这消息不一定精准,有真有假,需要买主自行甄别。   白飞飞买的消息,就是王怜花二十多年前与李家有旧,她便大胆推测千面公子所著秘籍会送给李家。   由此来看,百晓生身在西域,也有可能与石观音做过交易。   “石观音杀人,往往只有一个理由,她看那个人不顺眼。”   白飞飞继续说,“可是,她也不是逢人就杀。出于一些我也不知道的原因,石观音似乎给自己划了一道边界。她很多年不曾进入玉门关,关内对她有禁忌的存在。”   池藏风听懂言下之意,“因此,石观音需要留着一些消息灵通的人,比如百晓生能提供给她最新线报。一般情况下,她不会杀掉一个用的很趁手的情报贩子。除非……”   除非,百晓生知道了石观音不可告人的秘密,是招来了杀身之祸。   那会是什么秘密呢?   白飞飞没兴趣去深究,却是玩味地问池藏风,“池老板,你想弄清百晓生的死因?”   池藏风缓缓摇头,既然失窃的秘籍已经寻回,此事就到此为止告一段落。   接下来,回淮安李园商议秘籍的后续处置。更多精力要放在给欧阳城寻摸出不举之症的方案之上。   至于百晓生与石观音,一个已经死了,一个狂奔在生不如死的路上。   她也没吃饱撑得非要弄清两者之间的秘密,如果将来遇上问题,是等将来再说。   “我师父曾经说过,搞情报的没几个有好下场。百晓生以身试道证明了这一点,那我也就收起一些不合时宜的好奇心。”   池藏风再和白飞飞聊了几句,比如她去争夺秘籍时,是否看出《怜花宝鉴》的盗窃者都有哪些特征。   对于最初嫁祸楚留香的头号女嫌犯,白飞飞也是第一次此见识那人使出的毒辣手上功夫。不知其来历,但能肯定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对于年龄的判断,白飞飞比欧阳锋更家精准。   头号女嫌犯,年纪大概肯定在五十五岁以上。   以此年龄,是与白飞飞同辈或比她年长。女嫌犯说不定也是退隐江湖多年了,但白飞飞年轻时,不曾在江湖上遇见过那样一号人物。   除此之外,很遗憾没有更多明确的线索。   有的事,急不得。   不是所有疑惑都会得到解答,也许时间会送来新线索,也许时间会彻底掩埋过去。   **   玉门关,春风不度。   入关,就感觉到了塞外难有的春风拂面。   在此更换出行方式,从骆驼换成马车,一路向东。   无需另寻车夫,同去江南的两人轮流驾车就好。   这会轮到池藏风驾驶马车。   她趁着是自己掌握缰绳,不必担心说的话对驾驶员造成心理冲击而引起交通事故,是准备一步步道出早前在白驼山庄的打算,找个人一起攻克葵花秘籍造成的不举之症。   “黄兄啊,长路漫漫,不如我们找点事情做。”   池藏风单从衣袖单手取出早准好的一卷羊皮,“来来来,给你看一种精妙绝伦的武功,来研究一下呗。”   一卷羊皮,被随意地放到了黄药师手边。   黄药师却没有碰。他还保持着理智,瞧着池藏风一副旁若无大事的模样,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会随随便便就给我一本绝世秘籍研究?古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   后半句,请自行对号入座。 第43章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池藏风当然不认为需要对号入座,一脸无奈地看着黄药师。“不就是一本秘籍。我们之间,还需要计较一本秘籍?”   紧接着, 她摆事实讲道理:   “早年,你信守承若给了鲲鹏相关的北冥残卷;近期,你又辛苦寻来失窃的怜花宝鉴。现在,换成我给你一套武功研究研究, 它就是一件很自然而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情理上,确实说得通。   听着很美好, 相处之道,有来有往, 方可长久。一幅有情有义的画卷就要呈现在眼前。   黄药师仍说,“是吗?我不信。”   他似乎逐渐掌握一种特殊技能, 渐渐能以直觉判断出池藏风是否在挖坑。   话虽如此, 还是拿起羊皮看了看。   瞧了第一眼, 开头的武功名称就透着古怪的味道。   只见池藏风如实写到, 葵花秘籍(根据曾经的武功秘籍封皮所画取名, 抱歉,还不知道这套武功的真名呢)   接下来的具体内容倒是没有再添加奇奇怪怪的注释。   一口气读完,它着实是一套非常高超的武功。传递了将阴阳之气练至顶峰, 天下武学唯快不破的理念。   黄药师读完稍有疑惑, 阴阳之气的顶峰是什么标准, 为什么秘籍里没有一个明确解答?   此时, 他看到左下角最后的蝇头小楷。   是真的小字, 挤成了一团,还没小拇指的大。   备注:不好意思啊,原秘籍缺了最后一页, 注意事项刚好没了。我高度怀疑此套武功的练习前提是八个字——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已有疑似习武病患,罹患不举之症。阿黄,不对,划掉重来。药师,你有兴趣研究一下这种武功致命缺陷的诊治方案吗?(笑)   诡异的安静出现了。   这种无语的时刻,居然已经丝毫不感陌生。   黄药师紧紧捏着羊皮纸,捏得它都发皱了。   目光锁定在最后一段备注上,不断扫视那八个字。之前说什么来着?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   “池、藏、风,你就不能搞点正经的东西!”   黄药师尽力克制了语气。换做旁人敢找他研究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一定……   一定能怎么样?直接拂袖而去?   却发现马车在高速行驶中,而驾驶员不是他。如果执意想要离开,驾驶员不放行,只有跳车窗了。   黄药师紧紧盯着池藏风,这家伙绝对是有备而来。   “怎么就不正经了呢?作为药理研究者,对各种疑难杂症都不要有偏见。”   池藏风仿佛苦口婆心的老夫子,谆谆劝说:“攻克这种难题,实乃参悟阴阳奥秘,有助于参悟天地之法。着实机会难得,不是吗?”   只说理论是很有道理,实际操作却有一言难尽的尴尬。   言及此,池藏风不多话了,很贴心地给黄药师安静思考的空间。   更多的接地气的理由绝不能继续说。   她肯定不会蠢到表示,‘现在研究一下不举之症是非常实用的,能够确保自己今后绝对不会有如此困扰。’   假设此话出口,估计这辆正在驾驶的马车就会散架。   池藏风:请叫我分寸大师。拿捏分寸,我是专业的。   安静。   不可名状的安静持续了很久。   黄药师终是收回了盯视池藏风的目光。   算了,眼神杀不死人。任由他再怎么盯着,池藏风仍能保持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更令人气闷的情况发生了。   不能近距离盯着一个人看太久,否则有可能越看越觉得这人好看。   它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偏偏,此刻他在看着池藏风时生效了,是真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   这就将被捏皱的羊皮纸抚平,把它收入袖中妥帖地收好。   他,一贯不会感情用事。仅仅以理智客观的角度出发,冷静看待一个由绝世武功带来的致命缺陷,那确实是非常有研究价值的问题。   也许,被坑着坑着就习惯了。   唯独坚持一个重点,绝对不能只有他独自跳坑,始作俑者必须陪他一起跳下深坑。   黄药师语气变得非常平静,“你还准备了别的?有的话,不妨一下子拿出来。”   想通了?   池藏风转头去看黄药师,没有瞧出所以然。随即,指了指车厢里的一只黑布包裹。   “是有其他的羊皮记录,和葵花秘籍没关系。此前抄了些百晓生的藏书,也许藏着真正的虚竹遗宝秘密。送你了,就当作邀你研究不举之症的诊金。”   池藏风为了把这些书搞到手,所经历的过程之艰辛。   是先后饱受大漠极端天气考验,再搞了挖沙寻人又需埋头苦抄,如今一个字都不想重提。   所抄书籍的价值更是不言而喻,是为江湖人趋之若鹜。   十三个抄书人,其中又有几人愿意与旁人分享此中内容,即便是要找翻译也鲜少会合盘脱出。   眼下的说送就送,证明池藏风一开始时所言不虚。   两人之间无需计较一本秘籍,也不必遮遮掩掩那些与武功机缘有关的秘闻要事。   有一点不可忽视。   对黄药师来说,假设真的存在虚竹遗宝,就是师门的相的遗迹。为补全逍遥派的残缺秘籍,他当仁不让必须去寻。   打开包裹,瞧着羊皮上的密密麻麻誊抄字迹,字里行间都透出了此物的来之不易。   缓缓抚过羊皮的字,切切实实地感到了赠送者的一片诚意,是给人以最需要的东西。   此刻,黄药师再看池藏风,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温柔了起来。   “对了。”池藏风目不斜视地赶车,也不知有没有感觉到身边人神色的变化,及时补充了:   “等你研究完羊皮,如果愿意全文翻译给我听听就更好了。有宝藏一起挖嘛。我要的不多,随便给两件藏品做报酬就行。捎上我这种难以一遇的好帮手,必然能如虎添翼,事半功倍,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黄药师:……   这到底是特意给他送书,还是想坑他做免费翻译兼向导?   现在,如果要问为什么他的温柔不能多持续一会,是必须先问问池藏风给人的温情为什么不能多维持片刻。   “你想得挺美。你把封刀洞惊变忘了?”   黄药师不掩嘲讽,“是不是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四百年一遇才能拔刀而出,你的运气真是绝了。我找出了羊皮记录的线索指向,真请了你做帮手一起去,怕就怕最后会……”   下一刻,一根手指突然竖在了黄药师的面前。   只剩一点点的距离,那根纤纤玉指就会轻触到他的唇。   “别,请别随意使用语言的力量。”   池藏风反应迅速使用了噤声的手势,就差直接捂住黄药师的嘴。“一语成谶,我真不想再被坑一次了。”   有没有成功叫停乌鸦嘴?   是成功了。   车厢内,却再度倏然安静。   黄药师不由充楞。   池藏风伸出的手,距离他实在太近了。万一路况不好而车辆剧烈颠簸,一不小心就会失误地亲上去。   “你能不能认真驾车。”   黄药师迅速回神,掩饰了心跳过快,快速拨开了挡在眼前的手指。   接着,他索性一把握住池藏风作怪的左手,使其放到应该放的位置——缰绳上。“双手拉好缰绳驾驶马车,这才能确保安全。安全行路,你学会了吗?”   “我傻吗?怎么可能不会?”   池藏风瞧着手把手的马车驾驶指导突然上演,不待她细想,忽然手背一痛。   只见黄药师已经松开手,一脸镇定且严肃。   他使出弹指神通,轻轻弹向池藏风的手背。“专心点,别瞎想。如果你做不到安全驾驶马车,就换我来。”   “不用换,真不用换。”   池藏风享受着驾车的快乐,不想让出驾驶权。   她迅速做出掷地有声的保证,再没有别的激动人心的秘籍需要分享,也就不会出现为了封住黄药师之口的单手驾车等危险动作出现。   车轮滚滚,尘土微扬。   时有嬉闹,时有诡异安静。好歹一路没有遇到袭击,算是顺顺利利地回到了江南。   两人暂时分开。   时隔一年半,池藏风再度来到淮安。   没有在李园见到李寻欢,只有一封信与另外半卷秘籍。简而言之,他表明了他没有练习《怜花宝鉴》的想法。   等到将来寻回失窃的半卷,整套秘籍可以赠予池藏风,或请她寻找一个合适的继承者。   “小弟和表妹一起去游历了。”   李酌山接待了池藏风,为她一路艰辛的感谢之言就不赘述,随后说明了藏书失窃后李家的情况。   一年半以前,李寻欢驻守李园,以防再度遇上窃书人。   他守了半年,没再出现不明人士。窃书者可能不知道秘籍分为上下两卷,盗走了上卷就以为是盗走了全部。   下卷秘籍被托付给了李酌山保管。   李寻欢做不到只在原地等消息,他也要为找书出一份力,总不能只看着别人为自己的事忙碌。   当时,池藏风是先往蜀地,而楚留香去了西域,那他就选择往北走。即便暂时没有目的地,但走着走着或许就会发现点什么。   此行,林诗音是一起去了。   原本李寻欢是不同意的,寻回秘籍又不是游山玩水,林诗音不会武功怎么能收餐风露宿之苦。   “我却觉得挺好。”   李酌山却是非常赞同那俩人一起出行。   让林诗音亲自走一走江湖路,而不是只留在冷香小筑过高墙之内的日子。她亲自体会了江湖路不易,才能判断要不要与李寻欢继续。   同时,也让李寻欢以实际经历为判断,他又能不能在外妥帖照顾林诗音,而非只把人留在家里。   “如果两人想要有以后,那都是必然要面对的问题。”   李酌山不会轻易妄言那俩人该分该合。反正分或合都是要两个人要明明白白地下决心,而不能稀里糊涂地由一方做决定。   当下,重点不在不省心的弟弟表妹身上,《怜花宝鉴》的传承才要更慎重。   将失而复得的上卷,与下卷秘籍一起放到盒子里。   李酌山征求着池藏风的意思,“池老板,你对这秘籍有什么看法?”   “如今,我们不妨当作没有把书找回来。”   池藏风在混淆视听方面很熟练了,“一切如常,便也不会引起有心人的再次窥觊。我可以暂且找个地方埋了它,但依着王怜花前辈的意思,还是希望能够有靠谱的继承者。”   上卷秘籍在失窃过程中,是有几个人看过了。   像是白飞飞、黄药师,也包括池藏风本人,以后可能会将某些知识融会贯通到实践中,但都不是完整地传承了《怜花宝鉴》。   一种武学的传承,说简单是学了几招,说难是要继承其精神。   好的传承者,可遇而不可求。   因此,江湖上常有感叹一代不如一代,这一届是教过最差的弟子,有的江湖门派难免人才凋零的怪圈。   越是修习绝世武学,越是师父惊艳才绝,有时想要培养出满意的弟子就会越困难。   世如王怜花者,或如他的姐姐白飞飞者,一代之中又有几人?   池藏风没办法拍拍脑袋就给变出一个继承者。   最后与李酌山商议决定,两人都留心着,希望将来能遇上合适人选。   ***   话分两头。   嘉兴城,夏雨渐歇。   池塘碧荷,蛙声阵阵。   洪七公打了两壶好酒,前往一处闹中取静的药铺后街别院。   他与黄药师自从因封刀村一事相识,偶然吃过一回黄药师的菜。此后就念念不忘那种美味,那是足以媲美临安皇宫御厨的手艺。   痛苦,随之而来。   御厨的菜可常有,能不时去皇宫大内偷吃一回。   但,黄药师烧的菜实在难得,而让他甘愿下厨有多难就不必多说。更不提去偷菜,不等成功,双方打起来,菜先全毁了。   今天洪七公非常高兴,居然收到了黄药师的邀请,说是回到嘉兴城随便做些吃点聚一聚。   疑惑,他也是疑惑的。不知道黄药师怎么会主动待客呢?不会是鸿门宴吧?   洪七公提着酒,敲响了别院的门。   “来了,进吧。”   黄药师亲自给开的门,“你很准时,菜刚刚烧好。”   洪七公笑着问好。   一路向内,却见院内没有第三个人,也不见仆从。   想搞什么啊?   这气氛似乎古古怪怪的。但来到客厅,一桌令人食指大动的菜品整整齐齐地摆上桌了。   不管了。   洪七公闻着香味,是把心一横。有道是,吃了美食死,做鬼也满足,先吃了再说吧。   显然,黄药师没有阻止。   计划先把人喂个半饱,然后再宰。不对,口误了,是再提出需要洪七帮忙的事。   其实也不是大事。   要研究不举之症,更涉及到自宫之法,这必须有能提供足够相关经验的人士,请他们叙述不为外人知的感受才行。   由于洪七公时常去皇宫偷吃的,一来二去就和几个太监熟识起来,双方是心照不宣地保持着秘密往来。   如此一来,自然想到请洪七公引荐几个靠谱的太监。   “噗……”   洪七公吃着正香,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杯好酒,就听黄药师简单说明要研究男科病症,需他帮忙找些太监来提供丰富的经验与感受。   “咳、咳、咳——”   洪七公一口酒呛着,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黄药师,“黄兄,你怎么想到掺这方面的研究?而且还需要找太监搞深度研究?”   完全不像黄药师的做派。   这人素来风雅,喜欢研制那些有花香的药丸,针对各种内功伤势而配出不同疗效。   话说回来了,洪七公瞧了一眼被他吃了半桌的菜。   把人喂饱了宰,也不像是黄药师的作风。以他的推断,黄药师应该是把人关起来饿晕了宰才对。   “黄兄啊……”   洪七公斟酌着,不知怎么开口。   是要问,‘谁让你近墨者黑了?’   或者问,‘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洪七公吃人嘴短,有的话不能大大咧咧地说。   只能拼命了转动脑筋,试图寻找出不在现场的始作俑者。会是谁?他怎么想不出来呢!   半晌,洪七认为他与那个人肯定不认识,而根本没往池藏风身上想。   这会给池藏风贴的标签很完美。   她见义勇为,毫不犹豫地擒拿丐帮通缉犯白玉魔丐;她胆识过人,一力抗下魔刀之乱,绝不愿意连累丐帮。   那就是一个高风亮节,并且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洪七公:啊啊啊,好烦,完全想不出来。   这会被卷入研究不举之症的团伙中,总觉得会背上莫名其妙的名声。究竟是谁,让他吃饭都不香了。 第44章   江南别院。   荷风送香, 月映池塘。   黄药师独坐凉亭。   月满怀,风拂面。他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正自己与自己对弈下棋。   如此夏夜, 池藏风抵达了嘉兴城。   她在侍者引路下来到后花园,将这一幅闲适的场景收入眼底。   不急于问候, 且等黄药师落下手里那枚棋子。   良夜清风,难得刚刚好的安静。让她欣赏一番月下美人执棋, 也是别有乐趣。   此时,却忽有惊呼声从一侧响起,“哎呦!池老板, 怎么真的是你!”   晚饭时, 洪七公多喝了一些酒, 躺在池塘边的假山上晒月亮。那幅迷迷糊糊神游天外的模样, 让人担忧他极有可能醉跌沉水。   迷糊,是真迷糊。   洪七公在晚餐结束时被告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治疗不举症研究的发起人正是他从未设想的池藏风。   怎么可能!   一定是黄药故意骗人。他不信, 必须要留下来瞧一瞧今夜迟些到的发起人究竟是谁。   “什么?怎么是我?”   池藏风听得惊呼, 瞬间收敛欣赏美色的目光。原来假山上的那一道呼吸声不是睡着的节奏。   洪七公正处半梦半醉, 一侧头正好瞧见刚刚到来的这位。   不敢置信的事居然成了真。坑他加入不举之症研究队伍的源头, 居然真是池藏风。这个眼见为实的实锤,让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想到要攻克男科病症的?”   洪七公想了半天, 一肚子的一言难尽只能化为一句问题。   池藏风很诚实,“该算是朋友介绍的活?就是香帅牵的线,请我治病救人, 又有诊金能拿,何乐而不为。这没毛病吧?”   ‘啪——’   此时落棋声响,清脆而响亮地扣在棋盘上。   黄药师终是落下手中棋子。   很好, 洪七公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追根溯源,原来是楚留香做的好事。   洪七公一时无言。没想到啊,没想到,楚留香竟是那样的香帅,那让他还能说什么呢?   “我可以尽快帮你们联系大内的朋友,不如就一起去杭州吧。大内禁宫的那些个人,也不方便离开临安皇宫太远。”   “谢谢了。”   池藏风已经准齐四处打点的礼物,不由她费力,白驼山庄欧阳城把东西托送到江南。给洪七公一些好吃的,给大内太监难得一见异域风情珍宝。   琐碎不提。   翌日下午,三人就到了杭州。   西湖之畔,包下一家竹径通幽处的客栈。   等到洪七公联系妥当,就请那些太监来此坐一坐。   闲着,却不是完全没事做。   池藏风去往棺材铺杭州分铺突袭查账。   查账的结果令人满意,而分铺的另一隐藏任务收集与传递江湖各种消息,是捎来一些状况外的消息。   先是有信,由楚留香从兰州寄来。   信上没有细说,只表明他在继续独自调查欧阳家时遇上了一些‘小’事。   首先确定白驼山庄两兄弟此前没有诓他们,而欧阳城的不举之症起因与别人送的僧袍袈..裟有关。具体来历,往后见面详谈。   另外,万一江湖上有关于香帅的谣言四起,还请不信谣别传谣。   假如遇上他的朋友而有人被谣言动摇时,但愿池藏风能坚定地站在他的一边。   到底是什么样的谣言?   楚留香半遮半掩的告之,反而勾起了人的八卦心。   写信落款时间是一个月前,近来也没听香帅的谣言。香帅又不是第一次被扣黑锅了,他还怕什么流言吗?   池藏风想不出所以然。   再看其他江湖动态消息,有一点值得关注。   惊爆!   一个月前,北方的日月神教大换血。前教主任我行正式退位,新教主东方不败正式上位。   根据在黑木崖附近收集的消息,其实任我行在去年夏天抢魔刀之乱后就失踪了。   此事对外秘而不宣隐瞒了整整一年,而神教高层分成两大派。   以左使向问天为首,坚持要寻回任我行,没有任我行的亲口任命绝不能承认新教主。   以童百熊为主,主张神教不可一日无主。任我行不理教务很多年,多数都由右使东方不败统揽。没有人比东方不败更适合接任教主之位。   在任我行失踪一年后,神教上下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教主之位不能空悬。   东方不败以高超的武功与优异的统领能力,在获得多数人认可的情况下成为了新教主。   然而,总有人不服气。   向问天公然表示怀疑,指责是东方不败谋害了任我行致其失踪。   哪怕东方不败表现得问心无愧,也对任我行的女儿不错,没把任盈盈禁锢在黑木崖而随其去洛阳生活。   证据呢?   还没找到。   反正,向问天直接带着一小股势力出走了。   他只对任我行忠心耿耿,扬言一定会抓到东方不败的漏洞。   说得容易,实践有点难。   日月神教与五岳剑派有宿怨,与其他门派关系泛泛。   向问天绰号‘天王老子’,可想而知他的性格处事风格。单论情分,武林中会有几个人帮向问天?   真想要找外援,除非遇上特别情况,否则还需要以利益诱之。他做了多年神教左使,即便是不忿离开神教,总还是有些拿得出手的家底。   这些消息,池藏风知道也就知道了,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   她可以肯定地说,从来不曾结识过任何一个日月神教的教众。   再看门派的影响力分布,黑木崖远在河北,日月神教在南方的势力不算大。   尽管苗疆五毒教多年来以神教为尊,却是畏其威慑而非尊其德行。   直白点说,日月神教历代相传秘制的三尸脑神丹。   这丹药只有教主知道药方与解方,专门用来控制神教高层,确保他们不会判乱。   东方不败能掌握药方,也是他能顺利被拥护上位的重要理由之一。   原本这丹药用料珍贵,不是想吃就能吃。   偏偏,任我行疑心病重,是给不少人都用了丹药。当然也包括作为附庸的五毒教,其一众高层都吃了三尸脑神丹受制于人。   因为被药物辖制而表现的马首是瞻,究竟有几分真心,何时又会造成反噬之乱,真的很不好说。   日月神教的内部巨变对外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目前看来,东方不败不似任我行那样有对外攻击性。   想当年任我行刚刚做教主,他立即发动了对五岳剑派的战争。   如今东方不败下令,最重要的是让教众们有更安稳的生活,他也解除了一批人的三尸脑神丹之毒,收服人心可谓熟练。   相关传言,或多或少传到江南。   但就如同一块小碎石投入西湖,根本没能溅起多少水花。   其热度,远远不如随后几个月后坊间爆火的神奇读物——《自宫的108种姿势》。   这会,几位口述者先后来到西湖某客栈。   洪七公先后请到了十七位太监熟人,有的还在宫内当值,有的已经退休出宫,表示多少能谈一谈自宫的事情。   十七个太监有一个相同点,他们全部都会武功。   七个是入宫前就会些粗浅功夫,十个是入宫后学的内功。   要说为什么入宫过必须切一刀的生活,多数因为一个字——穷。   也有很特别的原因,是为了情。喜欢的女人入宫为妃,跟着进宫是为保护她,就狠心做了太监。   幸亏池藏风养气功夫足够好,才没有把一个大大的问号打在脑门上,这样也行啊?   当然,说这则故事的老太监年纪很大了。他自称的爱人与情敌,即先皇妃与先皇都已作古。   洪七公偷偷补充说明,老太监早就出宫荣养,近些年他的脑子不太清醒了,指不定瞎编了一段故事。   宫墙内外,真真假假难以说清。   好歹有一件事可以确保是真的。   被邀请来的太监们达成共识,他们认为出一本书,谈一谈自宫后的生活挺不错。以春秋笔法隐去关键事件的参与人物,应该不难过审。   为此,太监们非常配合黄药师给做的体检,而且详细地回答了各种有关身体数据与武功情况的提问。   洪七公眼睁睁看着一本口述歪史的诞生。   其实,一开始他完全没有多少把握让太监们配合调研,即便答应帮忙牵线联系受访者,但根本不觉得有人会自揭开伤疤。   岂料,池藏风抛出了《自宫的108种姿势》的出书建议。   是花言巧语也好,是臭味相投也好,最终都变成了众望所归。   池藏风与受访者相谈甚欢,众人更一致推崇让她成为了口述故事的执笔人,或改编或润色这些故事。   两个月内已经成稿,出版发行书商都找好了,销售利润分配也谈妥了。还特意给弄了个笔名“屰月客”,等到九月就会有一本奇奇怪怪的书面市。   事态的魔幻发展,让洪七公的认知再次备受冲击。   他以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池大老板,确实不曾有低级的趣味,但她的恶趣味更会粉碎人的认知。   奈何,洪七公稀里糊涂地入了伙,必须要守着秘密,不能对外说出其中令人心累的内幕。   让他找另一个参与者吐苦水?   不必了,他和黄药师除了对美味的认知相似,其他聊不到一块去。何况那人忙着搞诊断数据分析,也不便打扰。   不论如何,初衷未变。   经过这般那般的两个月调研,针对葵花秘籍致命缺陷的对策研究,有关自宫人群调查工作的那部分非常顺利地完成了。   刚好,时近八月十五。   不妨顺应时节搞一场中秋赏月兼庆功活动。活动地点很好选,就近原则挑了西湖。   西湖好,扁舟载酒。   正逢中秋之夜,西湖三潭印月,此秀美景色闻名天下。   黄药师提议,泛舟湖上,对月闻琴听箫。由他奏箫,又是听谁的琴?   自然是池藏风弹琴。   早前说定两人要换一种乐器切磋,遮盖最初时唢呐与箫的荒唐相遇。这回,择日不如撞日。   **   月圆之夜,很快到了。   杭州城,灯火辉煌。   酒楼的赏月宴席,楚馆的拜月歌舞,夜市的各式摊贩叫卖等等,今夜游人如织,照惯例会庆祝到第二天的五更天亮时。   比之大街小巷的热闹,西湖之上虽有些许船只,但相对而言清幽不少。   “洪七还没到啊?”   池藏风背着一张琴,登船后发现只有黄药师一人。   黄药师起锚准备开船,没有要等洪七公的意思,“洪七表示抱歉,他临时有事不来了。”   临时有事?   池藏风眨了眨眼。前天刚刚决定的庆功活动,短短两天内洪七公能有什么临时要务?   而且,今夜也不见有另外聘请船夫。   当然了,那也可以解释的。既然能会划船也能用内力控制小船,不一定非要找个外人。   不过,这些都是巧合?   巧合到船上只有两个人?   池藏风打量着黄药师,问得似乎漫不经心,“所以说,今夜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相约?”   “难道你嫌冷清?”   黄药师握船桨的手不可查地紧了紧,只有两个人的中秋泛舟有什么不好。但他面上却笑了,是看人热闹不嫌事大的那种笑容。   “非要我说实话?”   黄药师转达了洪七公的真实意思,“之所以洪七不来,是怕认知再受到冲击。你,池大老板近期一直在刷新他的认知。刚好有丐帮熟人来杭州,洪七更愿意和熟人一起吃月饼。他不想万一再遇上点什么,中秋也过得不安稳。”   池藏风嘴角微抽。其实,她知道洪七公不来是情有可原,也没有非要几人成团出行。真的不用说得太清楚,好像在表达她把人压榨过度了。   “黄兄,这种大实话以后能省则省吧。”   池藏风决定揭过这一页,黄药师瞎说什么大实话,还是用花言巧语沟通比较好。“今夜,只有我们两个人,对此我非常愉快满意。无需旁人,我有你,就足够了。”   此言一出,小船微晃。   黄药师明知这话只是调侃,他竟然也感到几分甜味。   都是月亮的错,怪就怪今夜的月色太美让他产生错觉。   要不然就是晚饭时客栈提供的桂花酒加了太多的糖,以至于现在他感觉失衡了。   错觉与否,暂且搁置一旁。   今夜月下,相约西湖,两人俱是怀着诚意而来。   携琴与箫,是斗乐也好,是合奏也好,总之要来一次正正经经地演奏。只等船行至湖中适宜停泊处就开始。   两炷香之后,船来到了风平浪静处。   当下全城都在欢庆佳节,湖上也不见任何干扰。   此时此地,乐器在手。   池藏风与黄药师准备就绪,两人觉得选的时机地点非常好,肯定不会发生阻碍比试的意外。   乐声将奏未奏。   下一刻,忽而小船剧烈摇动起来。   船没问题,人也很正常。   万万想不到,居然是西湖突然发生了变故。   隐隐绰绰,依稀听到两人船只正下方的西湖底部发出巨响。随着响声,风平浪静的湖面忽生波澜。   这都叫什么事!   只是想要一本正经地演奏怎么就那么难呢?   难道好巧不巧,两人遇上藏身西湖底的千年老怪物破水而出了? 第45章   无风起浪, 反常必有妖。   ‘哗啦——’,’哗啦——’   圆月当空照,真的有东西破水而出。   不对, 这些不是东西。   一共九人窜出水面,清一色着黑衣, 但明显分成了两拨。   前四个服装统一,拿的剑似乎出自同一个兵器坊。   后四个短打长袍各不相同, 有的拿了大刀,有的不曾配兵器。   还有一个呢?   那人昏迷着,双手双脚锁着铁链, 明显是囚犯, 正躺在一块铁板做的临时担架上。   当下, 四比四的对峙, 就是在争夺囚犯。   半年前,向问天尚未从日月神教出走, 却已经私下接触到了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   他找杀手不是为杀人, 而是为就找到失踪的任我行。当然了, 伤亡难免, 寻找过程必有危险, 需要杀人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这单,杀手组织接了。   提出两个要求:一个需要重金;另一个找到人的藏身点, 要取其中一样东西,届时向问天必须答应。   钱,向问天掏了。   给一样东西, 他也口头答应了。   反正困住任我行的地方,那里的看守者都是向问天的敌人。   杀手组织别说是想要一样东西,哪怕要将牢房打劫一空, 他也是乐见其成。   经过半年调查,得到了确凿消息。   在西湖梅庄,江南四友看守秘密看守一个人,将其羁押在西湖牢底。   被关的囚犯九成是任我行。   而九成的概率,值得闯一闯搞劫狱。   向问天带上三名亲信,杀手组织派出了江湖上最讲信用的杀手中原一点红领队,约定在八月十五夜闯地牢。   八月十五,人月两圆。   向问天这般的粗人,也想要套一个好彩头,但愿一切顺利能成功把活的任我行救出来。   双方的合作非常顺利,江南四友死的死伤的伤,然后就成功撬开了地牢的重重牢门。   谁能想到最后关头,事态急转直下。在开启关押任我行的房间大门后,中原一点红表示,是该给说好的那个东西了。   ——不是别的,杀手组织要的就是任我行这个人。   任我行被发现时深度昏迷,看样子像是练功走火入魔反噬,他被锁链固定在铁板附近。   你一剑我一掌把铁板给撬开,这就连人带着铁板争夺起来。   八个人,从牢内打到走廊,一不注意打破了地牢的毁灭机关,湖水倒灌进入地牢。   地牢被淹,西湖起浪,抢夺仍旧不停。   谁还不会憋个气,都从西湖底朝上窜,争斗从一路从地牢继续到水面上。   “中原一点红,你们到底想搞什么,还讲不讲信用了!”   向问天脸上青筋暴起,没有想到他居然跌入了文字陷阱,那个杀手组织的首领脑子绝对不正常!   中原一点红面无表情,“向问天,是你在出尔反尔。你答应了首领两个条件,我方帮你找到了任我行,现在到了你付尾款的时候。”   “啊啊啊——”   向问天气得怒吼,“放你的狗..屁!我出钱让你们找回教主,重点是就是教主这个人。现在你告诉我,要把找到的人交给你们做尾款。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天底下,一般而言是没有这种道理。   然而,架不住杀手首领思维异于常人,而向问天之前又没能发现其中有诈。   中原一点红只会遵守首领的命令,何况所做作为都是依着合约。   “你出钱,我们帮你找人。找到人的那一刻,我们完成了该做的,而你要支付尾款了。说好的尾款,是在取牢房里的一样东西。多的不要,只要任我行即可。你必须给。”   听一听,这逻辑没毛病。   向问天气急:“教主才不是东西!”   “哦。你是说,任我行不是东西。”   中原一点红不苟言笑,但话里话外像在讥笑,“既然你觉得任我行不是东西,何必非要抢他。把人交给我们,货款两清。”   所以说,任我行到底是个东西呢?还不是个东西呢?   语言的运用真是博大精深。   双方争执着,而手上动作丝毫不停。四比四,抢夺着铁板上昏迷的人。   这会激烈争夺中,谁能顾得上打扰了原本在湖面泛舟的人。   池藏风与黄药师旁听了几句争执,已经拼凑出整件事的大概。   “我们走吧。”   池藏风第一反应果断选择离开纷争圈,不想和劫狱事件有丝毫牵扯。   依照经验,多停留一刻就越会有被麻烦攀上的可能性。前些日子还在想日月神教与她无关,可不愿自己打自己的脸。   黄药师面沉如水,对忽而冒出的这些人极为不满。   中秋之夜,他单纯地想要划船看看景色,与人对月奏一曲。如此简单,只需两个人足矣,为什么都不能实现?   他真想把这些人都塞到西湖底,埋个十天十夜,让西湖水好好洗一洗他们的脑袋。   “好,走。”   黄药师到底忍住了怒火,听了池藏风的建议选择离开。如今时间尚早,换个地方过中秋也行,今夜就先不与跑出来搅局的人计较。   划船。   两人的方向是往岸边去。   船速很快。   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激战余波中。   只见有一堆碎裂的异物从天而降。   争夺中,任我行像一只球被抛在半空。   他四肢上的锁链被先后砍断,而链接锁链的铁板也被碎裂。   有一部分铁板碎片飞了出去,下坠方向正是小船的行径范围内。   尽管划船的两人及时闪避,铁片却似暴雨洒落,而仍有有一块较大的锋利铁片扎入船头。   铁片,约有一只衣袖般大小。   扎得船头裂开一道口子。这艘租来的船,仍是没能逃过即将报废的命运。   船坏了,要赔钱的。   池藏风并不在意几两银子,如果因为她的主观操作不当弄坏了船,赔多少都是甘愿。   眼下却遭遇飞来横祸。本来都主动退出战圈了,这下不能只想着趁着船没沉先上岸那样简单了。   有气就出别憋着,总不能一避再必。   明月高悬。   船上两人不谋而合选择了同一个出气方式。   只听一曲琴箫合奏横空出世。   今夜西湖,两人终究还是吹了箫、弹了琴。   用的正是原定的比试之曲。黄药师与池藏风在修订了曲谱之后,皆是第一次演奏。   两人也没想到首次合奏,琴音箫声异常相合。   乐曲抑扬顿挫,起承转合之间是铺天盖地的锵锵杀伐,全数冲着正在激战的八个人而去。   音可杀人。   一时极尽繁复变化,令人头晕目眩;一时忽高忽低之声,似把人抛上天空又沉入湖底。   哎呦!   别搞了,真的脑袋痛。   八个人正打得不可开交,被忽来魔音袭击。   仿佛有人贴着耳朵,狠狠用锤子砸了一下了铜锣。随即魔音穿脑,嗓子感到了一大股血腥味。   下一刻,八个人都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不论琴箫合奏多有艺术价值,他们完全欣赏不来。这会脑袋全部嗡嗡作响,直接受了内伤。   只剩一个念头——跑!   跑,不能继续待在西湖之上。今夜的目标只有夺得任我行,不能再平白无故与第三方对上。   中原一点红必须要完成首领下达的命令。   向问天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效忠的任教主被抢走。   两方想到一块去了。且战且跑,抢人之斗依旧不停。   就见任我行仿佛一只超大号的绣球,被八人以内力越抛越远。   而抛球传球的人即便被琴箫合奏震得内伤嘴角出血,但谁都没有想放弃。   也亏得任我行走火入魔彻底昏迷不醒,否则他的脸色必定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八个人分两派抢一个人,像是抢绣球一样,哪怕遭遇受了音攻内伤也绝不停手。这让被抢的那个人怎么想?   今夜闹这一出,这些人真就像是……   “他们该不是有病吧?”   一曲终了,池藏风瞧着远去的九道身影只觉荒唐。她做事够不按常理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玩劫狱的。   黄药师放下玉箫,也将那八人的作为瞧在眼中,亦是感到了无言以对。今晚可不就是流年不利,遇上了一群有病的。   闹事的远去了。   很快,水面就恢复了平静。   两人环视一圈,西湖又一切如常。   除了遭受意外之灾的小船,有一大块铁片扎在船头,之后需要两人赔钱,这会水面并没有留下别的打斗痕迹。   或许,该往好的方面想。   没有刚刚的一番变故,不会知道第一次即兴合奏能够如此完美。   月色之下,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今夜的中秋赏月演奏,也算不错。”   池藏风笑着说,“这种遭遇足够特别了,令人难以忘怀。”   黄药师缓缓点头,确实特别,嘴角笑意不减。   特别之事,是因特别之人。独一份了,可遇而不可求。   唯一遗憾,船头受损不能继续游湖,是以最快的速度行船回到岸边。   两人给了船家赔偿款。   临走前,池藏风说稍等,她戴上手套,准备把船头的铁片给弄了出来。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黄药师随口说到,“把那些人弄走还不够,你还想拿这铁片再出气?”   “不行吗?我就想看看,中断我们赏月活动的家伙有没有特别的。”   池藏风其实没多想,只是顺手为之,随便看一看随着任我行从牢房里一起出来的铁片构成。   黄药师也不阻止,这种小事随池藏风高兴了,但还是戏谑几句。   “行吧,随你。这块铁片拿去铁器铺,多少能换四五个铜板,也算那伙人补偿你的损失费。你总不能指望,它上面还刻着一套绝世武功吧。”   下一刻,铁片被取了出来。   月光泠泠,照在铁片上,两人看到了一堆歪歪曲曲的字迹。   像是用指甲佐以内力,才能在铁片上留下了那些浅浅的刻痕,而内容令人为之一怔。   最上刻四字:吸、星、大、法。   再匆匆阅览,好家伙,这可不就是一套能威震江湖的绝学。   安静。   岸边,令人熟悉的古怪安静再次袭来。   池藏风一脸复杂。   终是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黄药师:“黄兄,我们算是很熟了吧?你能不能坦诚一点告诉我,你的嘴是不是开过光了?”   黄药师:!   这人还敢倒打一把,也不想想究竟是谁把他的运气给带歪的。 第46章   谁都不承认自己的嘴开过光。   对于意外发现的《吸星**》竟有了一丝嫌弃。这武功太会挑时间出现, 是想打谁的脸呢?   嫌弃,终归只有一点点,并不妨碍以严肃的态度研究秘籍。   不出意外, 这功夫该是任我行被囚时所刻。   既然吸星**能够取得旁人内力为己用,如此厉害的武功却让任我行落到不人不鬼的地步, 足见它暗藏多大的风险。   重点却不在任我行,而是吸星**的中心思想有“亿”点点眼熟。   它是与那一年见过的《北冥神功》对应上了, 都是化他人内力为己用。   北冥神功就剩残卷,只给出了一页中心思想。   比如修炼者要先自废武功不能有其他内力,比如逆于寻常武功的真气运功路线, 比如将各种真气融于丹田, 亦可兼容阴阳之气。   但, 涉及具体练习方法, 残卷是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如今看到的吸星**应是全本。练习它也要散功,散功操作步骤还非常复杂。   练习之后, 平日必须将吸取的内力散于经脉穴道, 不可轻易集聚丹田而要保持其空洞状态。除非找到融合各种内力的办法, 否则就会真气相冲而遭遇反噬。   典型被反噬案例——任我行。   不用问, 他肯定是没找到融合法门, 否则也不至于昨晚被劫狱的两伙人像是一只绣球被抢来抢去。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觉得如不早点离开杭州。”   池藏风有一种麻烦将至的预感。   失踪的任我行, 竟然是被关在了距离黑木崖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西湖地下,而今他居然再次失踪是被劫狱了。   出了这种事,东方不败一定会亲自来杭州调查。   日月神教想查清任我行去向, 势必要寻找目击者。目击者难免掰扯不清到底是单纯路过或是掺和其中。   原本能理直气壮地说毫无关联,但现在平白无故得了一本秘籍,真不好说《吸星**》是否为日月神教教主历代相传。   什么?   乖乖留下配合回答?   池藏风:傻啊。这搞不好就彻底卷入帮派内部的权力生死斗了。   “三十六计, 你学得不错。”   黄药师的话也听不出是褒是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溜得快到底好不好呢?   说回来,这次撞上劫狱事件究竟算谁的运气古怪?   论地点与时间,是黄药师选的。但究其根源,池藏风要研究不举之症,他们才会来到杭州。   池藏风有特殊的过滤本领,全当此话是在夸她。   “谢谢赞美。有关自宫者的调查数据已经到手,那么要走就走远一些。”   走,是该走的。   黄药师赞同离开杭州。不论是不举之症的医方、弄清是否有虚竹遗宝、或是梳理眼前铁板上的秘籍内容,潜心研究该去少有外人打扰的地方。   他正斟酌着想推荐一个好地方——桃花岛,回岛能满足一切环境条件,但听池藏风先开口了。   “我刚好有点事,走一趟福建。”   池藏风计划好了路线,“就近从杭州港出发,走海路南下。很快啊,直抵福建泉州港。”   这路线是不是有些熟悉?   是了,九年前池藏风被雷劈下来时,武林中人去金家贺寿客船就走这条航线。   此次所谓有事,巧了,还就是为了见一见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   金太夫人子嗣众多,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可谓江湖上人脉最广。一晃多年,她已经七十九岁,明年可能会举办八十大寿。   她并没有一定要见池藏风,而是找上著名棺材铺怜花记给自己定制棺材。年近八十,有钱人家都会把棺材、墓地等等准备起来。   “金老夫人的生意,我刚好有时间到场去瞧一瞧,也是尽了礼数。”   池藏风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全都是找借口开溜避麻烦,而去福建是躲得够远了。   说罢,她看向黄药师,这人似乎刚刚有话要讲。“你是想说些什么吗?”   现在还能说什么?   黄药师若无其事地把邀请的话咽了回去。   既然池藏风把路线都安排好了,难道还要让她在桃花岛与福建金家二选一,万一她没有选桃花岛呢?   与其听到堵心的答案,不如不提。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打算把这块铁板怎么办。”   黄药师自然地转移话题,“另外,当年你找鲲鹏相关的事物,现在还要寻吗?比如完整的《北冥神功》。”   铁板肯定要扔掉,谁会把案发现场的证据留着。   让它沉到西湖底,也算是成全其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完美一生。   至于寻找与重返修真界的相关事物,当然从未停寻觅的脚步。   池藏风不常在一处停留太久,就是清楚线索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四处走走,才有撞上机缘的可能。   自从拔..出圆月弯刀,她对登天梯现的六句话有了大致推测。   刀背上的“小楼一夜听春雨”与谶言第一句吻合,另五句话也该对应着几种不同武功。   为什么师父逯仁给的提示是需要收集不同的武学?   不同武学之间总有相悖之处,有的理念是南辕北辙,总不能让一个人都练全了。   三千大道,殊途同归。   集齐六句话的武学,为的就是找到打开归途之门的钥匙。   什么样的门背后藏着登天梯?   师父逯仁提过不同的破碎虚空之法。   一个人划破苍穹,两个人对战触动天地异象,也有进入时空裂缝里的试炼场。   比如战神殿习得《战神图录》,比如十绝关经历生死考验,那些由大能修者创建的参悟之地,会不定期出现在下界。   通过试炼者,无一不前往修真界。当然,成功的人非常少。先不提试炼难度,怎么才能刚刚好进入?   根据寥寥几人的经历,他们都是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试炼之地。   后来几人分享了彼此经历,一番归纳分析,运气固然是一部分,但还有先决条件。   试炼场只会对达标的人开放。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相互感应,实则是要求一个人的武学修为窥探到了所在世界的天道。   因此,不妨大胆猜测。   等到集齐谶言里的几种武功,融汇贯通那些不同的武学之道就会引起微妙的天人感应。   ——那个时候,试炼场就会主动出现。   “如果能见一见全本的《北冥神功》,自是非常好。”   池藏风对黄药师实话实说,“当年,我去过西夏,寻找你说的不知在何处的灵鹫宫。那地方,其实找到了。”   黄药师也难免惊讶,“你发现灵鹫宫所在了?”   “是啊。”池藏风轻笑,“雕梁画栋已成残垣碎瓦,没有活人,只剩黄土一抔。”   听山脚下的人说,八十多年前发生过一次严重山崩,后来山顶就再也无人居住了。   只有残破匾额与字迹模糊的残碑,证明山顶曾经有过一处气势如虹又神秘难寻的宫殿。   兴废悠悠,山高地空。   对此,两人稍有沉默,也没必要多做感慨。   黄药师略有失望,但此结果实在意料之中。   灵鹫宫已成灰烬,记录高深武学的石刻也随之毁灭。地方没了就没了,只要传人仍在,消散的就还有重塑的可能。   比如池藏风希望看到完整的《北冥神功》。   想要重现这套武功,一则需要充分掌握逍遥派武学精神的传人,二则需要与之相关的武功框架,而今恰好得到了《吸星**》。   黄药师终是没有多言,再未出结果之前,只给了简简单单五个字,“好,我知道了。”   池藏风点点头,但又觉哪里不对劲。   这人知道了什么?知道灵鹫宫塌了,还是别的什么?很可惜,横看竖看,黄药师都是脸色如常。   杭州不是久留之地。   天一亮,两人把铁板扔进西湖,顺带和洪七公打了招呼就去了码头。   一个乘客船南下,另一个租船回岛。   有事,寄信联系。   留此一句作别。登船前,谁的脸上都看不到离别愁绪。   是没必要有离愁。   池藏风坐着客船,舒舒服服地吹着海风。   人在江湖,聚散离合实属常事。   都说小别胜新婚,不对,这个比喻有些歧义,需要换一个。都说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那就不用对着月亮、大海、客船等等吟诗感叹。   还不如想一下能不能海钓,搞一点好吃的海鲜最实在了。   *   有的人走了,有的人来了。   九月初,江南的畅销书排行榜惊现一匹黑马,《自宫的108种姿势》一经上市就爆火。人都有猎奇心,不论男女都想了解一下平常人很难触及的领域,比如怎么切一刀。   但也不是谁都能对这本书有好脸色。   梅庄被破,地牢被劫。   江南四友只剩一个幸存者黄钟公。   东方不败在收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至杭州。   是听黄钟公详细表述了中秋惊变,向问天伙同杀手闯入梅庄,不知为何后来其内部又产生矛盾打起来毁了地牢,而任我行不知被谁带走。   如何应对?   东方不败处于一团猝不及防的混乱变故中。或许他早不该心软,不该因为曾经的提携之恩就留任我行一命。   斩草不除根,后患便早已埋下。任我行离开了西湖地牢,或早或晚,只要他活着,神教高层都会发生动荡。   对于东方不败,最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只有一个,掌握有全面压制任我行的武功。   这就绕回了最令人纠结的地方。   留给人抉择的时间不多了,他究竟要不要为了练全《葵花宝典》而割一刀?   ‘任我行,你真是阴毒!’   东方不败无比烦闷,也已经烦闷了一两年了。   他的确有野心,否则也不会成为神教右使,否则也不会积极统揽教务。但以往并未想过要推翻或杀了任我行,是想等到被主动传位的那一天。   岂料,任我行多疑至极。在所谓的离开黑木崖历练之前,给了他一本秘籍,说是练得此功就能更好掌管教众。   确实是绝世武功,但也让练的人再也做不了完整的人。如此阴招,就怪不了他产生了反心。   “别插队啊,别挤啊。老板说新书已经加印了,保证排队的都能买到。”   “老哥,我打听打听,那本手把手教你自宫,真的很好看?”   “看过的人都说有趣,似乎还能学到些实用的医学知识。嘿嘿嘿,反正定价不高,瞧个新鲜吧。”   正在东方不败为切一刀而犹豫不决时,发现满杭州城似乎都在讨论一本与自宫有关的书。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仿佛全城人都在议论他到底该不该切。   究竟谁哪个“好”人会写这种书?!   东方不败难免迁怒,有找出此书作者将其暴揍一顿的想法。   当然,他也只能想一想。因为笔名为“屰月客”的自宫书作者,就连出版商也没见过其真容。   “二两银子五百铜钱,您给的数刚刚好。”   书商一手收钱一手交货,把书给了面前的红衣男人。“客人,书,你收好了。”   东方不败拿着刚刚到手的《自宫的108种姿势》。   也不知道怎么了,气氛着、郁闷着、纠结着,他鬼使神差地居然是买了一本。   看这书有什么用?   难道还能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第47章   十月十五, 下元节。   道观开设道场,祭祀亡灵,祭拜水官, 祈求消灾解厄。   长街短巷,弥散着焚烧香火的烟雾。   就在这天,东方不败在杭州滞留了一个多月后, 带着《自宫的108中姿势》返回黑木崖。   与来时的焦躁不同,此刻他闻着烟味也不觉刺鼻, 还真感觉到了几分水官真君的庇佑。   什么改变了他的心境?正是那本乍一听荒诞不经的书。   用心读, 却见深意。   书中居然暗藏混沌初生, 阴阳分合之道。   或许,不是没有两全之法。   不切一刀也能练练葵花宝典,是需在体内形成混沌之气。阴阳融为混沌,不必再为孤阳暴涨而失衡。   这仍是纸上谈兵的一个构想, 在达成最终目标前需致虚极而守静笃。   **, 不单指性, 而要不受困于爱恨嗔痴。   不妄动欲,就让原本必须被一刀切的部位只做摆件似地存在着,仿佛就是把它冻结起来放置。   直白点说, 先让它不举,且不影响练功。   是不是听着有点玄、有点虚?   东方不败:不亏是我,悟性就是高。   看了书中的不同自宫经历,已经有了一些构想。赶快付诸实践,还真有了几分成效。   于是,产生了强烈的期待想找到一个人。   是想找任我行吗?不,那算个什么东西。   是要寻找“屰月客”。   那个表面看起来对自宫非常有研究,实际上对阴阳两气很有想法的男人。   为什么确定这书的作者是男人不是女人?   东方不败:真没有重男轻女。   放眼江湖, 即便是从头到脚长得非常不像女人的水母阴姬,也绝不会搞自宫类研究,这人只会是男人。   可惜,近一个月在江南寻人并无结果。   人,是一定要继续找的。   东方不败却不能继续在江南逗留,必须回黑木崖布局应对任我行失踪后的各中情况。   随即匿名通过日月神教发出高价悬赏,他就是狂热书粉了,希望能请见屰月客大师一面。   从此刻起,东方不败绝不会承认一开始的想法,仿佛要把屰月客揪出来暴打一顿的人不是他。   态度说变就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觉得自己真相了。敏锐地通过一本书发现了一线生机,让他既能练习绝世武功又能保全完整身体,希望是存在的。   一骑绝尘,东方不败从江南回了北方黑木崖。   这却与他渴望一见的屰月客所在地背道而驰。   福建泉州·怜花记棺材铺。   天蓝,树苍劲,柿子红了。   午后,池藏风在后院里晒太阳。   顺带摘两个熟柿子,取清水洗净,悠哉悠哉地吃了起来。   两个月前坐船来到福州,她最先去拜会了金太夫人。   金家不愧财大气粗,事死如事生,预先置办丧葬之物也是只求最贵最好的棺椁陵寝。让棺材铺发了一大笔。   钱有了,闲也有了。   福州真是好地方。   哪怕此处有江湖人脉最广的金家,因而有无数来此搞人情往来的武林人士,但也没有发生奇奇怪怪的事件。   池藏风的忙里偷闲心愿达成。藤椅轻摇,东篱望菊,茶酒管够。   倒也不像贾掌柜养的老猫舒服蜷成一团在窗台睡大觉,她并没有完全放空脑袋,还是在想着如何破解葵花秘籍的弊端。   阴阳成混沌。   这中设想隐晦地写到了前一本书中,倒也不知会否有人读懂。   师父逯仁说,有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路人甲。   如今,除非在自宫与武功两点上都研究颇深,否则岂谈领会“屰月客”的深藏之意。   “屰月客”怕暴露,怕被追查吗?   池藏风:根本不怕,还有点小期待。   饵放了下去,会有有几条鱼上钩?江湖之中,究竟有多少人会去修习需要自宫的武功?   将来会有更多的求治不举之症的病人吗?   有的话,也正好。找上门来,反倒能让医师由此相互参照病例,而集思广益。   “东家,最新的消息传来了。福威镖局的送镖队进城了。那批差点丢失的货,已经全数到达福州。”   贾掌柜走进后院,打断了池藏风的闭目沉思。“那头的库房管事仔细核查,制作棺材的原木完好无损。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即便是闲暇时光,难免泛起一丝波澜。   两个月前,棺材铺有一批从柳州运来的木材差点被劫。   怜花记有自己的武师,但人数有限,半数货物会请镖局负责运输。   各地店铺的合作镖局不同,而在福建两广一带是与林家镖局合作。   长途运输货物难免会有一两次意外情况,一般而言由当地掌柜自行解决。   池藏风不会事事过问。此次有点不同,差点出岔子的合作镖局却挺有名。“我记得棺材铺与福威镖局合作了三十二年了。这是第一次出大问题吗?”   贾掌柜点头,“是的,差点把金丝楠木给搞丢了。”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虽然福威镖局也能赔得起,但棺材铺方面要去找原木货源要许多添不必要的麻烦。   “福威镖局极少出错,黑白两道多多少少都给林家面子。”   贾掌柜说起当年,想他还是少年郎见证了福威镖局揭牌成立,转眼已经过去四十年了。   “那时,林远图以七十二路剑法横扫黑白两道,创立福威镖局,沿海六省无人不知其名。货车只要插着福威镖局的镖旗,谁也不敢上前劫货。”   真正将镖局生意做大的,却是林远图的孙子林震南。   林震南十八岁接管镖局,从不吝惜钱财,广结善缘。   后来,他娶了洛阳金刀王家的女儿,一南一北联合,江湖上大多数门派都与其有交情。此后十七年,没有发生过运镖失误。   “从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这回不就遇上了打劫的,并没有给林震南面子。”   池藏风起身,准备去福州城一趟,瞧瞧福威镖局的具体情况。也想知道究竟是谁不给林家面子,又是谁敢劫怜花记的货物。   *   福州城,车水马龙。   一派民安物阜的祥和景象。   街上随便找一个人,都能打听到福威镖局的大致位置。   “罪过,罪过。竟是有劳池东家亲自走一遭。”   林震南没想到棺材铺的大老板居然亲至福州城。想他接手镖局生意十七年,从未见过合作店铺的幕后东家。   听说九年前棺材铺的东家换了人,但没有中断福威镖局的合作。   林震南也曾逢年过节想上门拜会交好,但被贾掌柜告之,东家行踪不定且很少见外客。   说来江湖上有不少关于池三爷的传言。   今日一见,饶是林震南走遍大江南北见过不少市面,也为池藏风的容貌而感惊为天人。   如此一顾倾城的长相,怎么瞧都与棺材铺不搭。   这情况似曾相识,祖父与棺材铺的上任王姓东家见过,也说过那绝不是一张开棺材铺的脸。   此时此地,却不是感叹长相的时候。   林震南很快回神,心有揣揣。   皆因第一次与合作店铺的东家见面,起因镖局送货不利,这着实令他惭愧了。   “林总镖头不用多虑,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看一看。”   池藏风抵达福州城,先去看了那一批差点丢失的货,恰如汇报货物完整无缺。   这次来镖局也不是兴师问罪,就是想重新评估一下合作者的能力。“林总镖头,若不介意,可否代我四处走一走。”   林震南懂,所谓走一走是要去观察练武场以及武器库。   练武场,有镖师在日常训练;兵器库,是做任务的必备物。镖师的功夫与使用的武器,是顺利走镖的基础。   “当然可以。这边请,是有好几个练武场。”   林震南不怕突击视察,他从不放松镖师的训练,也从不会在置办兵器等重要物品上吝啬钱财。   尽管他看池藏风很年轻,只有二十左右,但他丝毫不敢轻慢。   以己及人,想当年他接管镖局也就十八岁,年轻并不代表好糊弄。而且越漂亮的女人越不好糊弄。   两人一路走,林震南一路详尽介绍。   池藏风不时回应几句,总得来说福威镖局朝气蓬勃,镖师们都是干劲满满且相处融洽。   福威镖局的生意做到遍及十省,并非徒有虚名。一般情况下,托其走镖不会出问题。   ‘唰、唰、唰——’   行至小型练武场,角落里,只见一个小孩拿着木剑在练武。   男孩,大约五六岁的年纪。他耍了一套剑法,半途眼尖地瞧见了林震南。   虽然没有立马停止练习,却也有些小偷懒,加快了速度打完最后几招就跑了过来。   “爹,我听话的,今天已经练好剑了。”   林平之说着,好奇地看向林震南身侧,“漂亮姐姐,是来请我们走镖的吗?”   林震南岂会没看出林平之的小偷懒。   到底没在人前叱责他,也是顾及到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   是的,两个月前遭遇的劫镖,林平之刚好也在镖队之中。   这会,林震南先向池藏风介绍,“池东家,这是犬子,林平之。”   池藏风微微颔首,眼底却若有所思。   思考的,正是林平之刚刚练习的剑法。剑招有形无势,竟然与葵花秘籍的招式有了三成相似。   “平之,见过池东家。”   林平之的年纪还小,明明是幅粉雕玉琢的小孩,却故作大人模样地抱拳拱手。   这幅天真的样子,颇能引人善意发笑。   “你好。”池藏风也煞有其事地问好,随后似乎不经意地问:   “不错啊,从小就开始练剑,是练的林家的辟邪剑法?想要青出于蓝胜于蓝,超越你的曾祖父林远图吗?”   林平之却没有应是。   小脸皱了皱,练武好辛苦,他不想超越谁。   “池东家,说笑了。犬子那能与祖父相比。”   林震南知道自家事,“说来惭愧,我就没能得祖父几分真传。等我把这辟邪剑法传给犬子,是不求他成为一代名震江湖的剑客。”   不求,一点都不求。   像是二十多年前威震天下的薛衣人,绰号血衣人,衣服上全是与他交手之人的鲜血;   再似近年来名声渐起的豪侠燕南天,素爱锄强扶弱,常去扫平奸恶之徒所在。   这中生活听着快意,但人贵有自知之明,是不适合林平之的。   林震南乐意结识豪侠,也愿意助人为乐,但没想过让儿子一人一剑闯江湖。   有的道理,他一开始也是不懂的。   世人称道他的祖父林图远以辟邪剑法威震黑白两道,是让他曾经困惑了很久。同样是辟邪剑法,还是祖父亲传,为什么他练不出祖父的三分威力?   后来,林震南悟了,或许这就是命。   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本就不多,绝世高手更是寥寥。子孙不如长辈,实乃常事。林平之练习了辟邪剑法,也一样没表现出习武天赋。   没关系,武功不足,可以用别的来弥补。   论交情,论懂得做生意,论行得正而有礼有节,同样能把镖局做大做好。将来,林平之掌握这一套处世理念即可。   池藏风听话听音,明白了林震南之意。可人在江湖,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眼下也没有多言,在结束了对镖局的一圈考察,花厅落座再详谈镖队被劫之事。   说起来并不复杂。   两个月前,一批棺木原料从广西柳州运出。   这趟镖是林震南亲自押送,他还带上了林平之同行。   尽管不求儿子有高超武功,但也不能让他不懂人间疾苦,是要早早让他了解押镖事宜。   “是晚上,在距离官道不远的树林扎营处被劫。”   林震南说那一条路线是常年行走的运镖路,近十年没有遇过劫匪,但那夜的黑衣人来得太急。   “十六个人,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草匪,而着统一衣服。他们的兵器都是剑,瞧不出制式,但都很锋利。”   突遇交战。   镖队不算林平之,共有十五人,武力值处于弱势。   当时,林震南报出名号,但劫匪统领根本不予以回应。双方完全没得谈,劫匪是出手就直接抢夺货物。   “木材很重。在争夺中,其中有两箱翻了车。装着货物的盖子被打开,原木滚在地上。对方明显愣了愣。”   “你是说,劫匪找错镖队了?”   池藏风问着,则见林震南点头。   “是的,他们找错人了,但没有收手的意思。”   林震南听到了劫匪统领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吩咐手下,错了也要抢,错了也要杀。他没有想放镖队活着离开。幸亏,当夜我们遇上了大理段皇爷的出游车队。”   大理国皇帝段智兴,年约三十五,喜好武学与佛学。时有微服出行,专门去找高手比武。   池藏风听黄药师提过,他在云南就与段皇爷有过切磋。   以大理段氏的家传一阳指,段智兴的武功可列于高手之林。这人与王重阳关系也错,是能一起研讨武功秘籍的那中不错。   正是有了段智兴的及时救援,一场血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劫匪首领出手过招,一看不敌,立即此前的命令率队迅速撤退。   林震南回想起那夜,至今心有余悸,但走镖总有意外是无法避免的。   “我已然拜谢段皇爷,后来也试图找出劫匪来历,至今却没有一丝线索。那些人如同石沉大海。”   林平之在一旁听着,似懂非懂。   那天,他被要去呆在马车里不能出去,听到外面的哐哐当当打斗声,但因段智兴的到来并没有血淋淋的场面出现。   后来,镖队看林平之没有受伤,便也不曾再多他别的问题。   “爹……”   当下,林平之轻唤了一声林震南,“我想起来一件事。那天,我有偷偷掀开车帘,好像看到黑衣人的腰带绣着蝙蝠。”   啊?   林震南惊讶。月黑风高,当时情况紧急,镖队众人并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平之,你确定吗?你看清楚了?”   五六岁小孩的话能当真吗?记忆正确吗?不会瞧花眼吗?   “确定啊。就是黑色的线,绣在黑色的衣服上。”   林平之不想被质疑,他没有说大话,还伸手比划了一下,“我见过蝙蝠的,丑,不像镖局里的大白猫可爱。就是那中图案。”   池藏风不似林震南,她见林平之说得具体,出言肯定到:“当夜其他人忙于打斗忽视了细节,林小公子在车上反而便于留心到细枝末节。这般善于观察的本领,着实不错。”   “您过誉了。”   林震南却是苦笑。他让儿子在车内别乱动,林平之却偷偷观战,当时如果被劫匪方面盯上,可捞不到好下场。   林震南瞪了一眼林平之,回头再好好教育他。   眼下,蝙蝠腰带成了唯一线索。   花厅一时陷入安静思考。   池藏风却摇头,“我不曾听闻相关的组织,林总镖头可有耳闻?”   林震南也摇头,“不曾。想来可能是某个藏得极深的地下组织,我日后会留意着。”   有关劫镖,却也没得更多好说了。   一切匆匆发生,又匆匆结束。之后两个月至今,没有再出现相关的任何麻烦。   仿佛那夜的劫案不曾出现过。   事实上,那就是一次找错对象的错误劫镖。正常情况,是不会再遇上了。   若想了解劫匪的武功路数,福威镖局的镖师给不出答案,或许要去大理拜访段智兴,询问他是否有更多的想法。   池藏风心中计划着,拜访之事不能急。   从福州到大理,走得快些需一个多月。刚好来年正月,正月过年时上门请见,递拜帖等回信之类的流程说不得慢一些。   此时,却还有一件事要弄清楚。   池藏风没再提货物被劫,这一茬就像过去了,而闲聊起来。   自然而然地说,“听闻总镖头交友颇广,尽管林家位于沿海,是不是与西域白驼山庄也有故交啊?”   “池东家,消息好灵通。”   林震南微微一怔,没想到池藏风会提到这事,皆因白驼山庄不是他的人脉。   “那是上一辈的交情了,祖父与白驼山庄已故老庄主有过生死情谊。因为山高路远,近些年,我也鲜少听闻白驼山庄的消息了。”   “原来如此,我只是听欧阳庄主提过一星半点。”   池藏风开始胡诌了,她从来没听欧阳城提过,只是从林震南处套话。“听闻两家先辈都爱佛理,还交换过一些研经感悟。可惜,天南地北没有再见了,后辈的联系也淡了。”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楚留香继续调查欧阳家。他的信里说,欧阳城的不举之症与一件别人赠送的僧袍袈..裟有关,但没说是谁送的。   今天,池藏风见到了林平之的剑法有招无势,但形似葵花秘籍。她有了一点怀疑。辟邪剑法,会不会也是葵花秘籍?   林远图练的辟邪剑法威力极大,但后辈再无高手出现。   微妙的是,林远图没有亲生孩子。尽管林震南叫林远图一声祖父,事实上稍一打听可知,林震南的父亲是被林远图收养的。   正因为切了一刀,林远图得以练得高超剑法,是因为配合了内功心法。   他向后辈隐瞒了自宫的秘密,只传授了徒有招式的辟邪剑法,结果是必然难有威力。   林震南想起祖父的往事,“是啊,祖父是喜欢读佛经。可惜,能与他畅谈的人并不多。我记得祖父临终前病重时,白驼山庄的老庄主来探病,祖父还送了僧衣、佛经等等给对方。”   此话一出,池藏风心道,前因后果全部对上了。   如今看来林震南全然不知内情的。他以为练不好辟邪剑法是天赋不行,实则不知是前提错了就全错了。   一时间,让人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林远图与欧阳老庄主是什么样的关系啊?能送对方绝育宝典,阿不,是送葵花秘籍。而后有了欧阳城的不举之症。   这样腹诽也不太好。   池藏风很快想到自己做过同样的好事,把这本秘籍送给了黄药师看。   她有想坑人吗?   不,完全没想过。那就是表明友谊长存,相互信任。   此刻,池藏风难得良心发现。   决定多摘些柿子亲自做些柿饼,给邮差加钱,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给黄药师送去。   *   嘉兴城。   黄药师照例每隔几日离岛入城,听听消息,正去药铺问一问有没有新寄来的信件之类。距离店铺还有几步,则听一邮差站在店门口对着掌柜说笑闲谈。   “哎呦,掌柜的,您可不知道。今天我送来的这一盒柿子饼,正是新鲜出炉的。”   邮差摇头晃脑,“好家伙啊,我跑累了好几匹马,将它从福建送到了江南。古诗里对这中情况怎么曰来着?”   掌柜:“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黄药师忽然不想进门了。   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可能会多一些更加奇怪的绰号了。谁是妃子? 第48章   一盒新鲜柿饼, 最终还是被黄药师签收了。   药铺大堂,空气却仿佛凝结。   邮差与药铺掌柜:啊啊啊!背后莫说人,被当场撞破的场面真令人窒息。   两个人尴尬地僵立当场, 看天看地看墙壁,就不是敢去看拎着礼盒的那人脸色如何。   邮差迅速借口去别家送信离开。   掌柜却无处可逃,不得不直面顶头上司。他的东家从来与好脾气无关, 能被忍受被调侃是妃子?   “一些药材储备不足。你,亲自去山里收。”   黄药师面无表情地说到, 而看着掌柜无法掩饰地脸色一垮, 他的心情舒畅一些。   “是。”掌柜不敢反对。严格说来, 亲自收药也是药铺掌柜的份内事,只不过平日里可以派年轻伙计代劳。   大冬天的走一遭山里,不得不顶着寒风跋山涉水,可苦了他这一把四五十岁的老骨头, 却也是最轻的惩戒了。   掌柜:我都做好被罚钱半年的准备了, 但居然没被罚俸。   难道说黄东家对于代入妃子这一角色并没有很排斥, 那又是为什么?答案,真不敢想,更不会作死地问。知道得越多, 死得越快。   “慎言。”   黄药师深深看了掌柜一眼,仿佛看透这人的疑惑与脑补。只留下两个字,带着柿饼盒与其他信件离开了。   待回到桃花岛。   煮一壶茶,慢慢品尝柿饼,味道着实不错。   绵密香甜,完美保留了柿子的原味,是恰到好处的甜。   随礼盒而来的短笺,池藏风只写了寥寥几句。   简单地说, 泉州院子里的柿子红了。一个人吃独食未免无趣,她想起东海岛上人,则摘下来做成更易保存的柿饼与之分享。不必回礼,她不日则去大理,回礼是收不到了。   黄药师看着信,这柿饼只赠予他一人,是池藏风给的特别心意。   但,他直觉认为此中实情与婉思柔情毫无关联。说不出所以然,却也不想深究真实原因。   反正,柿饼只赠予他。   结果很好,又何必去追问可能令他堵心的起因。   除去从泉州来的八百里加急,还有一封从终南山来的信。   信是三个月前发出,是王重阳写的。   信中追忆两年前的终南山比武切磋,是问黄药师近日可好?   来年初,王重阳会去大理一趟。黄药师会不会回生活多年的云南瞧一瞧,如果去的话,也许他们能在大理见面,再约上段智兴段皇爷一起论道。   算算时间。倘若要大理相聚,是要在两个月抵达。   黄药师放下信。   桃花岛,琴棋书画诗酒花,什么都不缺。   大理是有什么特别的存在,能让他在数九寒冬的日子出行,赶去过春节?   **   福州·林宅   时间稍稍退一退,退到柿饼礼盒制作之前。   池藏风在福州城停留了四五天,更加充分地观察了福威镖局的近况。   比较来看,在林震南的领导之下,福威镖局靠谱负责,是运送货物的最佳选择。棺材铺与其合作可以继续。   至于偶发的劫镖事件,林家已然尽力追查,但没有更多线索也只能先搁置一旁。   “我来得匆忙,没能给小公子带见面礼。”   离开前,池藏风对林家父子说到,“不如让我耍上三招,聊表心意吧。”   这话一出,林平之尚且懵懂不知深意,林震南却难掩惊讶。   “池东家,这礼太重,平之当不起。”   林震南连忙谢绝,说起来简单只是耍上三招,但江湖上有的武功传承规矩之森严令人无法想象。   池藏风摆摆手,“只作为一份见面礼而已。长辈给小辈收,没什么当不起。”   有关自宫秘籍,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既然林远图没打算让后辈知道真相,其中又涉及旁人,这事就不好轻易谈起。   毕竟,欧阳城的病症属于患者**。   池藏风与欧阳城说好,她只向邀请的治病帮手透露一二,即只告诉过黄药师。后来即便请洪七公联系太监做调研,其中详情,也是一字不曾透露。   眼下,纷扰前因无从说明。   偏偏福威镖局天南地北地走镖,难免遇上形形色..色的人。   又或是林远图以辟邪剑法曾经结下的宿怨,指不定林家哪天就会因为武功不够高而倒霉。   且说棺材铺与林家多年合作愉快,那便留一份香火情。   尽管法不轻传,却也不必凡事敝帚自珍。三招功夫,得道者悟。   林震南见池藏风心意已决,倒也不好再三拒绝好意,是让林平之用心去学。“平之,还不谢过池东家。”   “谢谢池姐姐。”   林平之不知究竟,但也听话地真诚道谢。不管送什么见面礼都是心意,他都会开开心心地收下。   池藏风让林震南不用回避,先将短短几句心法口诀告之林家父子。遂,拿起林平之常用的木剑,当下挥出自创的三剑。   木剑无锋。此刻剑起,却异常凌厉迅猛。   是绝处逢生的决然,是石破惊天的凛然。演武场的一角墙面,蓦地平添三道剑痕。   池藏风特意收敛,她不是来砸场子的,总不能把林家的墙给搞塌了。   即便如此,已然万分骇人。   林平之躲到了林震南身后。   他不懂刚刚所见是一种什么样剑势,但看了就觉惊心肉跳。似乎窥见了某种情绪,胸闷得很。   半晌肃静。   林震南终于回神,除了好厉害,完全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因为看不懂,所以无从表达,只有喃喃发问,“敢问,这招式叫什么名字?”   “天若有情天亦老。”   池藏风将木剑放下,扫了一眼迷茫的林平之。   林家父子,单论武学天赋儿子胜过父亲。   然而,宝剑锋自磨砺出。或许对于家庭和睦的林平之而言,不悟此道才是幸运。   幸或不幸,不悟或悟,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个冬天不太冷。   从沿海的福建朝内陆云南方向去,时逢年末多见匆匆赶路的游子,全部是为早些回家过团圆年。   一群人赶路,反衬出池藏风走得慢悠悠。   她又何必驰马飞奔,又没与谁相约过年,没有着急的必要。   途径南少林,停下来想和无花打个招呼。   上次西域匆匆作别,她连搞了易容的事也没说清。这会反正都来福建了,解除一些奇奇怪怪的易容误解也行。   可惜,人没见着。   小沙弥说无花大师去后山参禅悟道了。据说是看了一本发人深省的书,要好好闭关一段时间。   池藏风:无花是看了什么宝藏书籍?暂时无解。   那便继续上路。   中途投宿,也能听些江湖八卦。   据说无争山庄与万福万寿园金家似有结亲之意。   数月前,有人瞧见原随云与金灵芝一起出现在福州。   金灵芝是金太夫人最小的孙女,素来个性张扬,风风火火。倒是对原随云一派温柔,如此反差不得不引人遐想。   原随云温文尔雅的名声在外,但也从未与哪个年轻姑娘走得近,金灵芝或是唯一一人。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诸如此类的词汇就给两人安排上了。还有人去试探过金老夫人的口风,听意思是类见其成的。   这真不是无中生有。   池藏风去金家拜会时,金老夫人提了一句,可惜与她年龄相近的金灵芝并不在,是北上太原无争山庄去玩了。   虽然没有明说结亲,但也八..九不离十,金原两家长辈处都过了明路。   “可别说啊,今年的风水不一般。”   壮汉拿着大碗咕咚咕咚地干了一大碗酒,再开口却压低了声音,“近来桃花旺。不是一般的旺,何止谈婚论嫁,是连孩子都有了。”   “咦?你也听说了?”   接话的也是糙汉子,但八卦起来的兴奋劲不减,“听闻,盗帅有了一个大胖儿子。是和一个西域美女生的。”   咳——   池藏风酒喝到一半,听得此话差点呛着,又硬生生把咳嗽咽了回去。   谁有孩子了?香帅有孩子了?   那个差点没在脸上写着一行大字“成亲生子,这辈子是绝对不会成亲生子”的楚留香?   八卦之声却是不断,似乎有不少人听过这个传闻。   “以往都是传香帅又有了哪位红颜知己,这传出有孩子还是头一遭。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今年初夏在沙漠里出现的男娃。”   高个子摇摇头,“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还说是楚留香给亲自接生的,搞不好就是真的。”   矮胖个接道,“是啊。还说孩子他娘转身就把楚留香给踹了。一个人养小孩很高兴,根本没想过成亲什么的。”   听着这传言,是让人联系到数月前的来信。   楚留香寄到江南的信,不仅写了欧阳城的不举之症与一架赠予的僧袍袈..裟有关,还特意写到假设有与他相关的传言出现,请不信谣别传谣。   原来如此!   池藏风总算知道什么流言会让经常背黑锅的楚留香也头痛,不是杀人越货而是他平添了一个孩子。   等一下。   西域沙漠,初夏出生的孩子,楚留香正在调查欧阳家是否别有内情。   ‘咕咚——’   池藏风喝了一大口压压惊,她似乎知道那个男婴是谁的孩子了。   欧阳城患有不举之病,声称他的夫人在外游玩,比哥哥更担心嫂子的欧阳锋,外加欧阳兄弟之间的心知肚明。   欧阳两兄弟都不提自宫武学的来源,其他知道内情的,最有可能是欧阳城的夫人。   如此一来,时间、地点、人物都有了。   楚留香不能在信中直言的被误会,多半是涉及了一个家族的秘密。那个男婴是谁?答案十有八..九是欧阳锋与他大嫂的。   “小二,再加一壶酒。”   池藏风呼叫伙计,请让她多喝一壶,即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给清除出脑袋。   联想力太好,有时候不是好事。   这种猜测必须默默藏在心底,未经当事人证实,有的话可不能乱说。   浊酒下肚,微微摇头。   这会象征性地举杯,为楚留香默哀了一会。   江湖流言真假难辨,香帅受累了。去年分开时就和他说了,查案归查案,小心着些别卷入辛秘,看来这人的运气不太好。   人和人的运气是不一样的。   池藏风很有信心。云南与西域相隔十万八千里,她和楚留香不可能成为难兄难弟,那种撞破奸..情的倒霉运气不可能传给她的。   稍作休息,继续行路,正月初二抵达大理。   早前联络棺材铺分号掌柜,设法向大理段皇爷递出请见拜帖。   尽管段智兴时任大理国皇帝,但因为喜好佛学与武学,有特别开辟一处佛寺联络点让武林同道与他联络,而不至于庙堂之高难以接近。   池藏风收到了回应。   见面可以有,而按照常规流程,等一个半月就她就能与段皇爷面谈了。   一个半月,不长不短。   正赶上春节时分,过了年又是开春皇宫事务繁多之际,素不相识的两人能在一个半月内定下见面也算快了。   急,是不急,先随便走走。   如果能遇上熟人帮忙,安排一下尽快见面就更好。   如此想着,开始了闲逛。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欣赏了风花雪月,又开始走街串巷。   明天就是元宵节,各大店铺的花式灯笼已经挂起来了。   池藏风暂且无暇赏灯,傍晚在书摊上买了一本前朝人写的云南游记。   作者昆余,无名之辈,但他的笔下有一处引人重视。在云南某地山谷,发现了一半火焰一半冰川的奇景,是有半白半红的奇异植物生长。   这描述就引人重视了。它似乎与传闻里阴阳共生的植物相似,就是治疗不举之症的必备药材。   之后,必须深入调查。   等把整本书读完,这才上街逛夜市。   忽而,她发现一个多年不见的熟悉身影出现在街角。   ‘周伯通?’   仔细看了看,没看错,是那个说了再也不逃课的周伯通。   这人出现在大理,若非独自偷跑下山,难道是奉王重阳之命来探望朋友?   王重阳与段智兴很熟。周伯通出现在此,能不能请他帮忙带个话,也许能早些见到段智兴了?   周伯通根本就没留意几丈之外有熟人。   他正与身侧的清丽女子玩闹着,两人抢着一盏新买的兔子灯,就这样嬉嬉闹闹地从街角走过。   池藏风想打招呼的话没能说出来。   她的视力应该没出问题,那个女人瞧着周伯通的神色一副显而易见的爱恋。打扰人恋爱,会不会遭雷劈?   稍加犹豫,两人不见了。   再去追,找了半个时辰,再次发现了两人踪影。   但,没能上前。   因为不远处就是大理皇宫宫墙,却见周伯通与清丽女子选了一个僻静角落,两人没走门,而是飞檐走壁没入了皇宫。   这?   这是玩哪一出啊?   池藏风也被弄糊涂了。原本想和周伯通打个招呼,等他玩好去客栈谈事的计划落空。她总不能跟着一起偷入大理皇宫,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就只能往回走。   越近夜市,越见火树银花。   各式小摊贩的叫卖声响,游人如织,好不热闹。   “请给我两串糖葫芦。”   池藏风在糖葫芦摊前停步。一边买东西,一边仍在为周伯通与女子刚刚的偷入皇宫一幕感到不解困惑。   此时,却忽觉身后有风。   稍一侧避,则有一片花瓣随风而至,落在她的手边。   蓦然回首。   目及之处,灯火阑珊,是有青衣客孑然而立。   佳节将至,不期而遇。   异地相逢,合该欢喜,明天能有人一起共度元宵。   两人同时发问。   池藏风:“你站角落里不出声,没在偷偷摸摸搞跟踪?”   黄药师:“你想什么呢?远远瞧着,你难得看起来着实有点傻。”   安静,诡异的安静。   这令人无语的见面问候。   池藏风:听听这人说的,她呆吗?决定了,两根糖葫芦,全都自己吃。不分给黄药师了!   黄药师:听听这人说的,他鬼鬼祟祟吗?如果分给他一根糖葫芦,还能考虑一下原谅这不当之词。 第49章   大理夜市一角。   枝头梅花, 将开未开;空中明月,将圆未圆。   花前月下,两个人却在大眼瞪小眼。   池藏风:“你说清楚, 谁傻了?”   她只是在思考问题,所以看起来有点呆。   因为思考的问题很深奥,周伯通与神秘女子趁着夜色偷偷翻过高墙进入大理皇宫是为哪般?   黄药师:“你讲明白,谁偷偷摸摸了?”   他只是刚好站在街角暗影处,所以瞧着不够光明正大。   因为在人群中依稀瞥见熟悉的身影,为了确定是不是池藏风才会抄近路从暗巷赶来。   两人都有充分理由, 绝不承认被无端贴上的标签。   “哼。”   “哼。”   齐齐冷哼后, 又同时开口。   池藏风:“他乡遇故知合该欢喜,奈何某人不会说话。你,糖葫芦没了。”   黄药师:“元宵将至人月圆时, 我就大度地不计较某人用词不妥。只要你给一根糖葫芦做补偿就行。”   安静。   再度诡异的安静。   两人相互对视, 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一句话, “你, 就是你。多大人了, 幼不幼稚,居然还拿糖葫芦说事。”   换一个时间、地点、面对之人, 两人都不会与之拿糖葫芦说事。   不就是一根糖葫芦, 池藏风随手送就送了。黄药师绝不会讨要索赔, 甚至还陪着一起在街上吃。   此时此地, 却是不同。   幼稚就幼稚了。人生在世,遇到某个人, 为什么不可以让自己偶尔变回孩子般幼稚。   一场糖葫芦争夺战,说来就来。   两名当事人一致认为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一战,足以记录到本年度十大江湖奇怪战役之中。   好笑的一幕就出现了。   夜市一侧, 长街舞龙鱼灯绚烂。市人欢呼,喜迎元宵将至。   另一侧,转角灯火阑珊昏暗。两道身影急速地攻守来回,掌风交错,衣袖翻飞,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没有用兵器,也不至于拳脚相向,但是围绕着一根糖葫芦的争夺异常激烈。   亏得转角靠近暗巷,这地方足够闹中取静。暂时没有路人经过,否则定会引人疑惑重重。   有两个人长得很好看,他们打架的招式即便看不清可也似乎很好看。明明相互之间没有火..药味,怎么冲突得这般激烈?   ‘刺啦——’   轻微声响。只见一串糖葫芦最顶端的那颗山楂终是坚持不住,在两股内力地争锋相对地积压中,它动摇了。   嗖地一下,这颗冰糖山楂从木签子的最上方窜了出来。   下一刻,黄药师出手一捞,先一步将其收入指间。   谁叫池藏风一手一根糖葫芦,反观他两手空空,占尽优势夺得了逃窜的冰糖山楂一颗。   “不错,酸甜得当。”   黄药师直接将这颗山楂送入口中,煞有其事地肯定点头,还发表了品尝感言。“你眼光很好,没有选错。”   池藏风瞬间鼓起脸。啊啊啊,这人真是……   “怎么了?夸你,你还是不开心?”   黄药师浅浅笑了,更不由手指微动。瞧着池藏风的气鼓鼓样子,怎么办,真的好想戳一下她的脸。心随意动,手上的动作比理智要快。   “你干嘛?我的脸不是毛巾。”   池藏风迅速侧移,不让黄药师还沾着冰糖渣的手指碰她的脸。未免被偷袭,索性把一串糖葫芦交了出去。“行了,行了。看在你夸我的份上,它就送你了。”   最上方的那颗山楂已经叛逃进入黄药师的肚子,就不继续留着这串糖葫芦了,不然看得伤心。   “谢谢。”   黄药师接下糖葫芦,却难免有些遗憾。   人,真容易得陇望蜀。此刻,他最想要的已经不再是糖葫芦,目光在池藏风侧脸停留了一霎,以后总有机会的。   两人没有走暗巷,和其他看灯会的游人一样,吃着糖葫芦走在灯火通明的长街上。   至于因为样貌卓绝引来旁人偷瞄,或听有孩童对家长撒娇‘也要美人哥哥姐姐一样的糖葫芦’,皆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闲庭信步,品尝一串美味糖葫芦。   当把光秃秃的木签子投入装废弃物的竹篓,还有些意犹未尽。   好吃,真好吃。   认定一样食物美味,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两人产生了相同想法,如果明晚一起出来看元宵灯会,还能找摊主再买一些。   思及此,池藏风问,“你怎么来大理了?有正经事办?”   “不然呢?”   黄药师搬出了王重阳信中相聚云南的说辞,“数九寒冬,没事谁瞎跑?既然王真人来信相邀,便相聚于此切磋武功也很好。”   单纯为了这个?   池藏风不信,但看着黄药师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她也是笑了,“不错啊,为了武学,你挺上心。”   “除了武学,我对别的也很上心。”   这一句并未诉之于口,黄药师只是深深看了池藏风一眼。   池藏风眨眨眼,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好看。黄药师想看的话,勉勉强强允许他多看一会。   当下,说的事却很正经,“之前寄柿饼的随信里没细说,棺材铺有一批货差点被劫,镖局得到段皇爷帮忙才能幸免于难。我来大理是为当面致谢,顺带问问有无更多劫匪线索。”   这就顺便提起请黄药师帮忙问一问段智兴,能不能缩短预约时间,尽快见面而不要等一个半月。   “后天,我就问一问。“   黄药师毫不在意这点小事,“如果后天你有空在天龙寺稍等,不出意外,中午应该就能和段皇爷见面。”   后天,天龙寺的午宴没有外客,只是几个武学爱好者聚一聚。   王重阳带着周伯通一起,黄药师向段智兴打个招呼,多添池藏风一人入席没有丝毫不妥。   为什么是后天,不是明天?   因为明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元宵节段智兴当然要在宫里渡过。   宫外,闲着的池藏风与黄药师,可以逛一逛灯会。   这就轻轻松松说定了。   池藏风暗道黄药师果然靠谱,若早一个时辰遇到他,也就不去追踪周伯通了。那一追踪,还追出了一团疑惑来。   “黄兄,听你的意思,王重阳已经到大理了。他和段皇爷很熟,那他是不是住在大理皇宫内?”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关心王重阳住哪里?   黄药师狐疑地看池藏风,“那两个人确实会彻夜长谈,住皇宫也有可能,住天龙寺也有可能。你很关注?”   “我就是随便问问。”   池藏风暂且把周伯通和神秘女子偷入皇宫的事瞒了下来。   如今听着,是王重阳与周伯通都可能住在宫内。   周伯通翻入宫墙,也就是等于回客栈,没有搞什么暗搓搓的事。那个清丽女子八成是宫女。   这种解释,逻辑通顺。   更多的,等遇到周伯通私下再旁敲侧击一番。   此时,池藏风也没别想法。只打算提醒周伯通,他翻宫墙的事被瞧见了,以后更小心点。   有些地方能走门,还是尽量正大光明走门,别节省那点时间飞檐走壁,以免引起误会。   黄药师:还敢说随便问问,我信你个鬼。   不信归不信,却也没必要所有事都打破砂锅问到底。所知越多,不一定全是好事。   装糊涂,是一种艺术。   有的事却不能视若无睹。   正月十五,花市灯如昼。   月上楼梢头。   奈何,相约赏灯没能顺利进行。   池藏风和黄药师一起吃过晚饭,正要出门,但被棺材铺分店的伙计堵在了客栈门口。   “东家,请您快去店里看一看。”   伙计神色焦急,他的鞋子上沾着泥土,而裤脚上残有血迹。“有位年轻小姑娘重伤半昏迷,她说着梦话,只求与您见一面。”   池藏风:喂喂喂,会不会正确表达啊!   这话配上伙计的神色,太有歧义了。她,好像一个活脱脱的负心人,被苦主找上门了。   黄药师默然,他竟然开始习惯了。   旁观过林仙儿与邀月、怜星对池藏风与众不同,他对此场景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把话说清楚,那人谁啊?”   池藏风觉得奇怪,她的行踪飘忽不定,只在给黄药师信中提了一句会来大理,但当时半字没提具体时间。   两人在此相遇,多少有些偶然的缘分。   她瞧着伙计,“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下午店铺不营业,只有一场预定落葬。你去送殡演奏了,这是刚刚回来吧?哪里来的年轻昏迷姑娘?”   “掌柜在路上捡的。”   伙计一五一十地说,“那姑娘昏迷在山郊野外的墓区,总不好见死不救。掌柜去瞧了瞧,这便认出是您的熟人。”   等一下!   池藏风脑子很清醒,她和大理分铺的周掌柜根本没有一起见过什么熟人,那又凭什么认定一个半昏迷的姑娘是她的熟人?   仅仅凭几句梦话,就太不严谨了,那与棺材铺选掌柜的标准完全不符合。   倘若伙计没说谎,剩下一种可能,是凭信物确定的。   什么信物?   池藏风没有这种习惯,不曾给谁留下信物。她没留,架不住棺材铺的前任拥有者留过。   ‘天云令’,王怜花母亲的令牌。此物传给了池藏风,见令如见人,以此为凭证完全掌握了棺材铺及其他产业。   犹记当年赠送棺材铺,王怜花提到需要为母亲的故人还情。其中之一为少林寺,另两者却迟迟没有出现。   今夜出现的姑娘会否与此相关?   前往棺材铺后院。   答案揭晓,池藏风猜对了。   周掌柜平日里会不会见死不救不好说,可他救起墓地里的年轻姑娘,是因对方手里捏着一块令牌。   玄铁所制,刻着“云梦”两字。   一看图案与样式,便能看出它与‘天云令’同出一脉。   周掌柜明白此物非常稀有,世上不超过三块,都是王云梦活着时亲手送出去的。待来日持令牌者上门,不论多么艰难,都会为其无偿处理一件事。   “东家,您看这人没救错吧?”   周掌柜指了指被安置在软踏上的年轻姑娘,压低声音对池藏风说:   “这女娃刚刚讲梦话来着,‘祖父,您别死,别死。我一定找到令牌的主人,求他为您报仇。’”   简单翻译,约等于找池藏风,势必要求见她一面。   池藏风也不好说周掌柜的翻译错误,她先给昏迷的姑娘诊脉。   小姑娘梳着两条辫子,稚气未脱,尚不满十五岁。   如今面色惨白,是因失血过多。人还能活着也是幸运,靠一口内劲撑着,而重要脏器没有伤得太重。   池藏风拿出瓷瓶,取一颗药丸以巧劲让伤患服下。   只见小姑娘的俏脸无意识地皱成一团,显然是被药丸的奇怪苦味给熏到了。这一下,人被刺激到半睁开眼睛,然后眼前一黑,晕得更彻底了。   黄药师站在门口,丝毫没想要拿出九花玉露丸。   苦吧?那就对了。   这伤者便是无心又如何,确实打扰了两人欣赏的元宵灯会。苦一苦又何妨,池藏风的药滋味是古怪了些,但一直都药效到位。   “找人给她打理一下,半个时辰后,人就会醒。”   池藏风和周掌柜说完,也踱步去了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亮,又大又圆。   里头仿佛出现一张狐狸笑的脸。   王怜花:我的接任者,你惊不惊喜?你意不意外?   虽然我已经不在江湖,但若出现与我相关的事,前有《怜花宝鉴》,现有‘天云令’,它们都会带来一些小小的麻烦。没关系的,我看好你哟! 第50章   半个时辰后, 被救的小姑娘醒了。   她第一时间仔细确认了所在环境,得知棺材铺原名王森记后改为怜花记,而正是因为手上的令牌获救,这才稍稍放松了紧张的情绪。   “我叫孙小红。”   这个名字也许不为人知, 但小姑娘的祖父名满江湖。   天机老人, 绝大多数人只知这个外号。   一些人叫他孙天机, 一些人因其相貌称呼他为孙白发,其本名早就不为人所知。   孙白发爱抽旱烟,独门兵器如意棒, 排在《兵器谱》的第一位。   他七老八十的年纪,常常作为说书先生游走在五湖四海, 似乎脱离武林之外,但对武林中事又信手拈来。   人们觉得孙白发应该来自某个隐世家族, 掌握着一张情报网, 否则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事。   但, 一直没有证据,正如没有证据证明百晓生有帮手。或许,有人可以多智近妖, 凭着一己之力知天下事。   “祖父, 被杀了。”   孙小红却带来天机老人的死讯,“原定在半个月前, 也就是除夕夜,祖父和我在马岭河汇合一起过年。我早到了三天, 眼睁睁地看着祖父用如意棒砸烂了他自己的脑袋。”   想起那一幕,孙白发的死状太过惨烈,孙小红忍不住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了起来。   什么?   池藏风一下子没听懂,天机老人用独门兵器自己砸烂自己的脑袋?   “你的祖父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还是有人逼着他自杀?你撞见了那个胁迫者?”   “不, 当时没有第三个人。”   孙小红尽量克制情绪,把话捋顺了,“我是在埋葬祖父时,撞上了一批杀手,差点被他们逮住。”   天机老人之死的内情,孙小红知道得很少。   大约去年夏天,天机老人开始调查一起案件。   渐渐地,他发现此事非常危险,九月初就与孙女分开行动。只定下一起在老地方春节再见。   临别前,孙小红被塞了一块令牌,听孙白发说如果有天他遭遇不测,就去找怜花记棺材铺的东家。   孙小红内心不安,生怕祖父有事而加快脚步回了约定处,云贵桂交界的马岭河附近。   谁能想到一个开门杀。不是她被杀,而是亲眼看着神志清醒的孙白发抡起兵器,自己砸自己的脑袋。   “祖父是清醒的,我进屋后刚好和他面对面。祖父惊讶于我提早回家,而一脸抱歉但依旧决然地砸了下去。”   那一棒,不留丝毫余地。   孙白发堪称绝世高手,他全力一棒是把自己的脑袋砸扁了。毫不夸张,就像是一锤子砸碎了西瓜,瓜瓤碎了一地的场景。   孙小红亲眼目睹祖父以如此惨状在面前死去,幸而她足够坚强,换个承受力差点的就可能当场疯了。   是什么让一个神志清醒的绝世高手决绝自尽?   “一定和祖父调查的案子有关,但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只知道祖父的怀疑对象在云贵一带。”孙小红当时想先埋葬孙白发,然后就去最近的怜花记分铺求助,却在立碑埋尸时遭遇了伏击。   “一共四个杀手,蒙着脸一句话都没说。他们最开始是冲着祖父的尸体去的。”   蒙面人要抢孙白发的尸体,孙小红又怎么能弃尸逃跑。   发生武力冲突是必然的,而结局也几乎是注定的。   尸体最终被夺走,孙小红不敌蒙面人。她被其中两人追杀,在山中逃了十四天,最终被逼坠入悬崖。   池藏风:坠崖不死定律,这个熟悉的桥段来了。   不过,孙小红是怎么活下来的?倘若崖低有世外高人,她也不至于出现在墓地半死不活。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下坠到一半,迷迷糊糊地被毛茸茸的神仙托住了。”   孙小红彼时失血过多,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分不清是真是幻。   “好像是一只长着鱼尾巴的大鸟,它的翅膀很大,毛很厚,接住了我。再一瞧,它的鱼尾是黑色鳞片。就是那种黑,嗯,那种……”   池藏风接到,“那种五彩斑斓的黑。“   孙小红连连点头,“对,就是那种很神秘又绚丽的黑。在阳光下面又像是虚影,好像戳一下就没了。我也不知是不是被大鸟救了,再有意识,隐约听到了唢呐出殡曲,像是躺在墓地坟头。”   事情经过,大致如此。   池藏风再核实了一番,得知孙家原在蜀地芙蓉城。   算一算,孙白发与王云梦同辈,比她稍稍年长五六岁。   孙王两人有过什么交情已经无从考证,但这个孙家就是王怜花提过需要还情的对象之一。   孙小红持令牌而来,她的诉求很明确,只求弄清祖父死亡真相,找出真凶为他报仇。   “如你所言属实,此事我会尽力而为找出凶手。”   池藏风给出肯定答复,但也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现在我劝你别伤心,倒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能愿你尽量不要思虑过重,早点康复,你才能领路带我去马岭河峡谷事发地勘察。”   这话实在,孙小红听得进去。   她一把抹掉了鼻涕眼泪。一味地哭泣伤心无用,她会谨遵医嘱,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出力去找出凶手。   养伤地就安排在棺材铺后院。   地方不大,但足够清净而不会被打扰。   池藏风未免节外生枝,杜绝孙小红被追杀者发现的可能性,帮她易了容。   当然不会往丑里弄,太不赏心悦目了。   怎么漂亮怎么来。与孙小红本人明朗可爱截然相反,她的新易容脸是冷若冰霜款,配上如今的伤愁心情是非常契合。   敢保证,就算孙白发复活也认不出孙女了。   等搞定一切,元宵节接近尾声。   三更天的打更声起。等再走回到客栈,还有半个时辰,正月十五就要结束。   午夜子时,长街空寂。   花灯仍亮,火烛却将燃尽。   “饿吗?吃吧。”   黄药师敲门,手上托盘放着两碗新鲜出锅的汤圆。   观其色泽与香味,这份宵夜绝不会出自客栈厨子之手。子时午夜,厨子早该去睡大觉了。   却不知黄药师是什么时改换了同一家客栈入住,更不知他何时去后厨制作了元宵佳节的必备吃食。   夜阑人静,汤圆冒着热气。   池藏隔着薄薄水雾,加之烛火摇曳,一时视线朦胧。   仿佛雾中看花,易生错觉,让眼前黄药师的眉宇平添三分温柔。   “阿黄,你真贤惠。如果谁娶了你……”   差一点点,实话脱口而出。   幸而,池藏风及时脑内刹车。她神色自如地接过托盘,将两碗汤圆一一放到桌上。   “黄兄,你做事真周到。折腾了一场,当然饿了。这汤圆来得刚刚好,谢了!我就不客套了,你也随意。”   两人落座,同桌而食。   趁着正月十五将尽前,安安静静地吃了汤圆。兴许能有一个好兆头,新的一年和乐圆满。   用餐结束,消食一会。   池藏风先是大肆夸奖了黄药师做的汤圆好吃。也许因为汤圆芝麻馅是甜的,吃过后,人说话听起来也很甜了。   “此物知应天上有,人间难道几回闻。生活,就怕比较。难怪七公与你告别时苦着一张脸,你让他享受过美味,但又让他不知下次何时再能有,可不就难过了。今夜,我却有口福了。”   “但,幸好,我不重口腹之欲;也幸好,我自己的厨艺也不错,不怕以后没好吃的。”   诸如此类的话,池藏风当然不会在夸人时扫兴提起。   谁不喜欢被夸?   黄药师似乎面不改色,嘴角难免隐有笑意。却直觉不能让池藏风继续说,再说可能就要迎来奇怪的转折。“棺材铺捡的人,什么来路?你有何打算?”   池藏风配合地改变话题,简单说了孙家祖孙的遭遇。   为了确保两人的消化健康,就不详述孙白发的死状之惨烈是脑浆脑壳碎了一地,只挑了一个趣味话题。   “马岭河距离大理,翻山越岭至少三四天。”   池藏风有理有据推测,“以孙小红的重伤状态最快也得走半个多月,她却能在坠崖后的半天内抵达大理城郊。那只长着鱼尾的救命恩鸟,应该不是她的幻觉。”   五彩斑斓黑的鸟鱼,是不是听起来很耳熟?   黄药师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僵。   很好,换了一个话题,居然直接联系到他为数不多的黑历史。   那时年少,烹饪技能不纯熟。   他是怎么把鱼烤糊,又是怎么差点被湖里窜出来的鱼怪拿打脸,那些事刚好都被池藏风瞧了个清楚。   “我怀疑,救了孙小红的就是我们一起见过的那条黑鱼怪。那个本体可能是鲲鹏的精怪。”   池藏风想起当初,不由笑出了声。时光匆匆,让烤鱼杀手变成了烹饪大师,黄药师为人足够好强,才会在此上狠下一番功夫。   “你在笑什么?”   黄药师虽然说了疑问句,但语气非常肯定。池藏风必然是在偷笑当年,不,不是偷笑,她是明着乐了。   “你别黑着一张脸,我还能笑什么?当然是感叹相遇很特别,足够让人铭记不忘。”   池藏风语气轻松又诚恳,“说真的,那般初见也挺好。现在你也是烹饪高手了,技多不压身,多好。何况已经见过最狼狈的境况,以后还能再差到哪里去?”   道理似乎挺对。   因为见最窘迫时刻,也不怕别的尴尬了,都能一起研究不举与自宫了。   若往浪漫的角度想,即便相互见过不堪的一面,但依然能喜欢,那般喜欢才更深刻。   黄药师点点头,“也对,用在你身上也是同理。我也有幸见证了你是如何有几个‘好妹妹’的。”   这下轮到池藏风嘴角一僵。   不,她不想被姐姐妹妹盯上了。   在她男装时经历了林仙儿、怜星、以及差点有婚约的邀月等烂桃花后,难免忧心那天进化为女装还会被女人看中的地步。应该不会的吧?应该是杞人忧天吧?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正月十六,天龙寺午宴却如期而至。   段智兴正如黄药师所料,毫不介意多一个人入席。   以他的话来说,能得黄药师引荐而来的朋友,想来必是非常出色。   五个人,相聚寺庙一角。   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古怪。   池藏风想给周伯通使眼色,想要他饭后单独留一下是有事说,却见此人一副‘你是谁,我不认识’的表情。   周伯通:哎呦!怎么在这里重逢故人。   考验演技,说来就来,一定要装作不认识池藏风。   没办法,谁叫他的师兄太聪明。   如果被王重阳瞧出两人相识,难免就要追溯到当年逃课之事。为了不违背曾经的约定,谁也不说出客船惨案的真相,所以要装不认识。   周伯通的逻辑自成一体,尽管他在池藏风身边坐下,还就真能只当成陌生人处理。   此刻,王重阳却没分神关注周伯通,他的记忆力正受着冲击。   精绝旧地,半脸面具半脸恶鬼的池老板,为什么彻彻底底换了一副面孔?   请问搞一张与原貌截然相反的易容脸很有趣吗?   这种乐趣和谁学的。是黄药师吧?也只有黄药师同样把自己搞成一幅恶鬼脸。   这却不是重点。   王重阳无法确定池藏风是否认出了,他就是易容为钟孚的道士。   倘若被认出有何不妥之处吗?   这一题着实难答,说来话长。若要长话短说,实则有难以启齿的隐秘。   瞧着黄药师与池藏风,王重阳稍一恍神,想起古墓里的林朝英。   无数日夜,王重阳也曾反思。   若真与林朝英是天赐之缘,为什么到头来同在一山,十多年以来却分居两处,两人空留遗憾与不甘?其中原因复杂,但一开始他真有难以言说的理由。   他练的《先天功》,世人听闻此功之厉害,却没想过此功对于想成亲的人而言有一个致命弊端。是什么呢?总之,当年他无法没脸没皮对林朝英提起。   “嗯……”   段智兴眼瞧着斋菜一一上来了,这会的气氛是怎么了。   不说别人,就说王重阳,忽然的沉默是为什么啊?忧郁与消沉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和他设想的友好武林同道聚会完全不同。   黄药师怀疑地看了看池藏风,“你,没搞事?”   池藏风只觉千古奇冤,理直气壮在桌下踩了黄药师一脚。“谁搞事了,我,乖巧懂事,什么都没做!”   黄药师冷不丁被踩,还要面不改色地感受着脚背的疼痛。   很好,这就是乖乖的池藏风。现在,他是不是还要多谢池藏风下脚不重?这顿饭,还能好好吃吗? 第51章   一顿素斋, 有茶无酒。   果然,饭局少了酒肉就热闹不起来,在几乎冷清的气氛里结束了。   段智兴作为东道主却不是闹腾的性格, 让他活跃气氛有点困难。   要说会活泼好动, 周伯通本性如此。   偏偏此刻他在拼演技, 要演一个听师兄话的不乱说乱动好道士。   池藏风也维持住了英明神武棺材铺东家的形象。   话别多, 态度要严肃, 搞事情肯定与她无关。开口说正经事,询问段智兴对于福威镖局被劫镖之事有无更多线索。   两人就细节谈论了几句。   除去蝙蝠标识, 段智兴依稀认出了劫匪首领的武功路数。   之所以无法确定,因为朱砂掌失传已久, 只在书籍中存留对它的大致表述。不仅劫匪首领,另几人的武功路数也难以辨识,不属于当世已知的门派。   这就令人生疑, 打劫团伙是否掌握了一些失传武功秘籍?   细思极恐, 他们以何种方式获取了秘籍, 团伙人数几何,而为什么江湖上不见丝毫风声?   怀疑归怀疑,但没有更多线索, 劫镖相关的讨论只能到此为止。   场面又冷了下来。   黄药师泰然自若地品茶, 别想让他活跃气氛,才不费那个心思。   这会有些闲功夫,正好琢磨一下怎么讨回池藏风饭前踩他的一脚之痛。   何况,今日之约最初是王重阳组的局。   有何提议, 这人不说,旁人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代为讲出来。   “重阳兄,你看……”   段智兴也想知道王重阳怎么了。   这次是王重阳带主动带着师弟来到大理, 用的理由是许久不见前来拜年,可是半个多月以来的相处谈话,或多或少都透露一些讯息。   ——是来云南找东西,像是一种治疗特殊药材。   但,目前仍是空中楼阁的设想,具体的药方未能确定,更不知药材长于何地。   “今日云淡风轻,正是游山好时节。我们不如四处走走。”   王重阳到底未能直言。他本来想吃了饭让周伯通自己去玩,剩下三人能商量事情,但没想到今天偏偏池藏风也来了。   某些问题,当着并不相熟女性不好谈及。   王重阳却也要顾全旁人感受。   他绝不会说因为今天多了一个人所以原定话题不谈了,索性若无其事地表示只论风雅景色。   有的话没有出口,但聪明人已经明白。   池藏风若有似无地打量了王重阳几眼。尽管在精绝旧地遇上的道士钟孚与王真人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相似,但实有可能两者为一个人。   理由?   因为黄药师昨天提过,他来大理的另一个理由,是为实地考察一件事。   有关百晓生的书籍翻译了大半,其中写到云南旧地有一个长着珍奇草药的山谷,那里会不会虚竹遗宝的所在地?   钟孚也抄了百晓生的藏书。王重阳若是钟孚,他当然也要来云南,更要找地头蛇段智兴询问。   此刻,池藏风有点好奇了。当时她是顺着盗窃《怜花宝鉴》而追查百晓生,与另外那些人是为虚竹遗宝去找百晓生不同。   这遗宝里究竟有什么,极可能让王重阳也趋之若鹜?不只王重阳,也有无花。   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   池藏风见过真正空明澄澈的佛修,可以确定地说无花没有空,他所执着的又是什么?   答案,一时无解。   不如欣赏苍山风景。   时逢正月茶花盛开,山野之间如乐天诗云,‘以有浓妆出绛沙,行光一道映彩霞’,美不胜收。   如此一来,半天悠悠渡过。   一行人,游览至山脚。   周伯通溜得比谁都快。他决定了,有王重阳在身边督一日,他就要把与池藏风素不相识的剧本贯彻到底。   不曾想王重阳来到大理之后没能分神去管师弟的行踪,他正向黄药师表示明天得空再聊几句。   表面上,一场聚会和谐结束。   其他人不好说,池藏风自认挺满意,她经完成既定目标任务。   虽然仍旧不知林家父子遇上的劫匪是谁,但证实的确有一个蝙蝠团伙,今后需要引起重视。   就等着七天后孙小红身体恢复一些,由她领着去孙白发的死亡地点一探究竟。   此前,并非无所事事。   池藏风向段智兴借了一些书,主要是云南地方志与地图。   前天新买到一本云南游记,其中描写了一半炎热一半冰冷的神奇山谷风景。   如今再联系到对于百晓生藏书翻译所涉及的神奇草药山谷,两者是否为同一处?也许能在历代方志记录中寻觅蛛丝马迹。   这头安静读书,另一边也是陷入安静。   大理皇宫,书房里有三个人,此刻的安静却有点沉重。   就在刚刚,王重阳终于对段智兴与黄药师道出了来到云南的目标。   简单点,是寻找极阴极阳并存之处的草药。   稍微复杂地解释,他踏入武道之初所练习的,且以之为根基的《先天功》遇到了些瓶颈。   需要辅以丹药来突破。   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炼丹法,而是近乎求问仙道的丹术。   或者,寻找一套凌驾于先天功之上,相近体系的武功心法来解除其中的弊端。   再不济,就要找一套得精研治疗内伤的武功来参考一番,能否从中寻觅到帮忙疗伤之法。   先天功的弊端很着急解决吗?   王重阳:急也不急。只是如果找不到,最多还有十年可活,五十几岁就得死。   别惊讶,一代宗师也会死的。死在自己练的武功之上,也算是求仁得仁。   话至此处,怎么能不让人沉默。   王重阳却还要故作轻松,“凡事都有代价。两位听着《先天功》的名字便能知道,它求的是另一种境界。不止步于尘世后天,而要超脱问仙,九死一生便也正常。”   完整修炼先天功要付出多少代价?   最基础的两点,入门需要在七岁前,大功告成之前必须保持童男童女之身。   不满足条件可以练吗?   当然可以,但效果会大打折扣。只能做一种辅助功夫,绝不可能发挥其完美功效,更不谈因此成为顶尖高手。   这种境况下,练先天功得越久武功越深厚,为之付出的心血越多,眼看还差一些便能圆满,就越无法半途而废。   年轻时,王重阳有三个小目标。   从军抗金,收复失地;练成先天功,抵达前无来者的境界;幸遇佳人,愿与林朝英执手余生。   那时从未想过,努力换不来好结果。   天下之事终究不为一人左右,朝廷对抗金朝失利,北边的失地难收。   十多年前放弃了抗金,只得隐退终南山。   赫然惊觉,另外两个心愿二者竟也不可得兼。   先天功越练,武功修为是越发高深,弊端正在悄悄冒头。初时以为只差几步抵达圆满功成,那几步却成了天堑再难逾越。   王重阳十七八岁时自信满满,几近三十而立却不知前路尽头。他无法预料何时才能功成,更不知如何对林朝英说清不能成亲的理由。   不功成圆满,就必须继续保持童子之身。何时功成遥遥无期,试问要怎么成亲?又如何有幸福的婚姻?   两人因比武而结识,相互欣赏彼此的强大。   虽然也曾经分担忧愁,但从未在对方面前示弱,更不提涉及立身根本的武功。   是为一个人放弃半身武功,还是为武功大成放弃一个人?   选择非常难。   不是一朝一夕的决定,而是用了几年犹豫选择。   最终,争强好胜之心决定了结果。   后悔吗?   王重阳不敢想也不能想。   却很清醒,他做不到只羡鸳鸯不羡仙。倘若当时选了林朝英,只怕多年后也会生出怨怼。   不怪命运,就怪性格使然。   因为性格使然,他和林朝英根本做不到坦诚谈论此事的解决之道。不必奇怪,有的人,你就是无法对她完全坦诚。   当下,略过与林朝英旧事不提,简述了先天功的弊端。   “实时今日,自废武功也已无用。先天之气已经渗入全身经脉。”   王重阳说回了此行云南的重点,“数年来,我苦寻解决之法。解除先天功弊端的更高功法极为难得,相对而言,找到药方淬炼身体以融先天之气还有点希望。”   希望渺茫,但出现了。   也许能在在虚竹遗宝之地找到所需药植。   想请段智兴与黄药师一起帮忙寻找。   如果找到了,王重阳不要别的只取所需药植,也不会一人强占所有,分枝让他人种植培育也是可行。   要参与此事吗?   段智兴立即答应帮忙。   黄药师表示需要考虑,七天之内会给明确答复。   他神色如常地走出了皇宫,一脸从容镇定地穿过大街小巷。等到了僻静无人处,终于脸色绷不住了。   这是什么运气?   暂且不论王重阳也要找虚竹遗宝,是与他的寻找方向相同。只想问一问苍天,怎么又来一个阴阳失调患者!   别听王重阳说得再含蓄,归根到底,他也遇上男人的“小”问题。   举是可以举,但必须克制着不能举,苦恼状态一直要持续到先天功大成。   先天功听着是寻仙之法,但世上又有几人能飞升为仙,如果不放弃修行不就约等于一辈子不举了。   出了这种事,是不能成亲。   否则约等于要女方守着一名太监过日子。放到争强好胜之人身上,谁受得了?   黄药师仰望天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为什么会遇上接二连三的古怪病患?这运气,真能去白日见鬼了。   见鬼的,可能不是一个人。   大理皇宫·藏书阁   池藏风走正常流程去还书。段氏藏书丰富,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些草药山谷的大致方位,是在云贵交界之处。   当下,因为有所发现而心情尚好,岂料转弯远远瞧见一道身影。   一个女子容貌清丽,云鬓金钗,宫装华服。   她正从藏书阁中走出来,而身后跟着一个侍女,侍女手里抱着几本书。   瞧着先后行路的姿态,是一主一仆的组合,在宫内很是寻常多见。   池藏风却蓦然一怔,不置信地眨了眨眼。   没看错,真的没看错!   如果大理皇宫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假如没有人故意易容,这位明显是妃嫔的女人,正是那天与周伯通同游长街的女子。   那是嬉笑打闹,情愫已生,而且还一起飞身翻过宫墙,不走正门地回了宫。   池藏风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但表面泰然自若,随口一问带路宫女。“藏书阁的访客不少啊。请问,刚刚出来的那位是?”   宫女不觉有异,如实回答,“是锳贵妃。”   池藏风点头微笑,以示知道了。   不慌不忙地还了书,不急不慢地走出了宫门,恰似无事发生一般走过长街短巷。等到了僻静角落,终于脸色崩了。   知道?   她真是宁愿什么都不知道。此前还想着运气不会差,绝不会卷入不可说的秘密,谁想好的不灵坏的灵。   周伯通,你可以啊!   是遵守了对天发的誓言,你不搞逃课了,你改偷人了!   池藏风仰望天空。   天高云淡,阳光温暖,为什么偏偏要撞上皇家辛秘?这运气,估计能够白日见鬼了。   同样走在僻静小巷。   同样心情复杂地仰望天空。   走着,想着。   暗漆漆的转角处,两个人都想着自己的运气不太好,下一刻就迎面相遇。   池藏风与黄药师走路都没声音,也亏得察觉转角有风而止住脚步,避免了因为思考复杂问题而撞个满怀。   池藏风:这人怎么一副要见鬼的样子?   黄药师:这人为何一副要见鬼的模样?   两人面面相视。   此刻都没能再掩饰情绪,这些事也真不知怎么起个头说。   提到源头。   这会却不约而同想起一个人——楚留香。   黄药师:对了,就是楚留香最先牵线搭桥,介绍了不举病患给池藏风。   池藏风:是了,就是楚留香先撞破了白驼山庄的叔嫂隐秘,这会把奇怪的运气隔空传给了她。   千里之外。   楚留香连打十个喷嚏。   怎么回事?为什么有种一口接一口黑锅往头他上砸的错觉? 第52章   星垂平野阔。   大理城外, 一处荒无人烟之地。   正月夜风,寒意深重。   三个人在荒野站成三角形,四周没有杂草没有树木, 确保没有窃听者可以藏身。   “两位, 有什么事需要特意来此谈?”   王重阳一头雾水,今天上午在皇宫里说明了他来云南的目标,晚饭后就接到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书“正月二十, 亥时一刻,城外无草坡,一个人来”, 落款是黄药师与池藏风的签名。   如果黄药师为了能否答应去找草药而约他见面,池藏风又为什么要见他?   王重阳暗暗推测,这两人私下早有交流, 让他伪装成道士钟孚去找沙漠找百晓生的事暴露了。   果然,猜中了开头。   就听黄药师说, “上午王真人提到的寻找草药, 此事藏风去年就与我谈及, 已在研究阴阳内息失调之症。我们商量了一下, 如王真人不介意, 可以一起去找药植山谷。”   当下,黄药师长话短说。避而不谈如何与池藏风说明王重阳的病因等细节, 完全不愿复述两人似撞鬼般的街头相遇。   王重阳是聪明人,应该能听得懂他话中之意。这是在隐晦推荐池藏风可以成为另一位治病大夫。   翻译成黄药师绝不会说的话: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罹患阴阳不调, 举不举之症?黄岛主向你倾情推荐棺材铺老板专家号,你值得拥有。”   王重阳只能向两人微笑,点头, 答应,道谢。   当他发现池藏风出现在大理,便猜到了事情可能会如此发展。   然而,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   原以为接下来的发展是分享三人对虚竹遗宝的已知线索,但万万没想到池藏风话锋一转。   “离开大理城之前,有一件事亟待解决。”   池藏风维持住了一本正经的严肃状。别管内心有多尴尬,她面不改色地以最简洁的语言把周伯通与锳贵妃的事情平铺直述了出来。   尽量站在客观的角度,她补充到,“两人街头嬉闹,或互有好感,再一起翻阅宫墙,具是我亲眼所见。   但,眼见不一定为实。我本想寻周伯通谈一谈,可他行踪不定,想着应该尽快告之王真人。理清此事真假,是否存在误解或有人蓄意从中作梗,以免铸成大错。当然,如实情与我所见不符,便是最好。”   话,说得足够委婉。   而且池藏风没有添油加醋的描述,更没有一锤定音肯定周伯通与锳贵妃私通。   说不定有谁搞易容,或有宫斗嫁祸,或是故意挑唆破坏大理段氏与全真教关系等情节上演。   风,呼啸而过。   瞧大风吹过的模样,像不像哐哐哐地在往脸上抽巴掌,像不像呵呵呵地大声嘲笑有人治家不严。   王重阳仿佛脚下生根,被这则消息震惊到呆立在原地。   此刻,他真希望因为风大而听错了。   即便是得知自己因先天功弊端而无法长寿时,也不曾有如此被雷劈,更是仿佛一万匹疯马在心口狂奔的感觉。   照常理来说,周伯通素来不通感情之事,冷不丁听人说他与锳贵妃有私通之嫌,真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极有可能是误会。   王重阳却无法坚定地信任周伯通的品性。   知师弟莫如师兄。正因周伯通弟一直像没长大的孩童,他不会恪守礼仪,在私情尺度方面是很有可能越线。   “我,我,嗯……”   王重阳差点无语伦次,但到底用几十年的养气功夫稳住了。“多谢池老板提醒,我定会查清此事。真假虚实,尽快弄个清楚。”   星光璀璨。   良辰美景,却无心欣赏。   王重阳匆匆离去,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只想尽快找到周伯通。   也就是来大理一个月不到,他没有盯着师弟,这人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今宵,有人注定难眠。   池藏风却松了一口气,及时把一颗爆..雷给处理掉的感觉真好。   为什么不能当做没看到?   因为要继续找虚竹遗宝,之后必定同路。现在不拆小雷,之后搞成一颗大雷直接炸飞一群人怎么办?   把事情扔给王重阳处理最好,不然让她一个外人能怎么办?   涉及大理贵妃与全真教弟子极可能出轨,段智兴与王重阳的交情能否不留瑕疵等等,旁人都处理不来。   “苦,还是王重阳苦。”   池藏风感叹这一句,但绝不会在此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私事上随意帮忙。   创建全真教是王重阳的个人选择。   作为掌教,管好师弟与徒弟是他的责任。   黄药师保持着沉默。对于此事,他真的无话可说。   今天也是赶巧得知内情。   上午,池藏风原本没打算明说到底遭遇了什么。是他自己足智多谋,从蛛丝马迹推测出了情况有异。   大理相遇之夜,池藏风在糖葫芦摊前的愣神,随后询问过王重阳是否住在大理皇宫。   接下来天龙寺午宴,池藏风有一瞬瞧向周伯通,但周伯通视而不见只作两不相识。   最后,今天池藏风按部就班地去皇宫藏书阁还书,回程时却一副撞鬼的坏运气表情。   综合判断,全真教两人必有其一在大理皇宫内做了令人惊异之事。   宫闱之中能发生什么古怪?   王重阳一心找药材无暇顾及其他,发生古怪的九成是周伯通。   倘若周伯通损坏了某个重要物件,或是与宫女两情相悦了,也不至于让饱经风浪的池藏风像是见了鬼。   排除了种种不可能。   得出了唯一的离谱结论,此次是发现周伯通与某位妃嫔的私通迹象。   黄药师觉得此番推测过于离奇,没忍住询问池藏风,他是否想岔了?   遂,得到了‘你居然有一双发现奸..情的眼睛’,那种令人一言难尽地肯定答复。   真的,这种事不如不知道,但能怪谁呢?   是怪自己过分的聪明,还是怪自己过分留意了池藏风的情绪变化?哪一点都改不了,也只能认栽。   半晌沉默,黄药师确定一点,“收徒要谨慎。”   在经历此事后,收徒的想法淡了很多。   尽管自认比之王重阳,他绝不会教导出周伯通那般的坑货,但见鬼的运气让人心有余悸。   “哎呦,您也会怕?”   池藏风合理推测,黄药师不该怕徒弟坑他,这人比王重阳的脾气差多了,更大可能他坑徒弟。   黄药师斜睨一眼,“你什么意思?”   “没听出来吗?我在夸你。严师出高徒,想来你一定会不惜对徒弟严格以待,那就没得好怕的。”池藏风微笑,今天又是说实话的一天,真的一点都不违心呢。   黄药师:听听这鬼话,谁信?更加坚定他不轻易收徒的决心。   且不论他是否会成为严苛的师父,很有必要担心池藏风出现在桃花岛,随便几句就把他的徒弟忽悠歪了。   应该不会犯周伯通的那种错误,而挖坑就挖大的。说不准来一个鱼肚藏书,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荒郊野外,两个人能够轻松瞎扯徒弟之争。   宫墙之内,一场丑闻被揭露出来。   没有误会,没有错看。   临近子时,王重阳是在锳贵妃的宫殿发现了周伯通的踪影。那两个人说是说在进行武功教学,哪怕衣衫单薄,也就是为了方便辨识穴位。   但,私情如何,各人心知肚明。   周伯通尚且有几分浑浑噩噩,而锳贵妃却当场承认她看上了周伯通。   锳贵妃,本姓刘。   刘锳直言不讳,是她要周伯通教导点穴之法。   尽管两人相处不足一个月,却比她在大理皇宫里做妃子的几年时光要快乐无数倍。   周伯通有什么好,值得大理皇宫的贵妃喜欢?   刘锳还真敢说,因为段智兴沉迷佛法与武学,他很少涉足后宫,不论是对皇后或妃嫔等感情都很浅薄。   与之相比,周伯通带来的乐趣和他口中江湖世界的热闹,当然多姿多彩令人情愫暗生。   这事肯定要摆到段智兴的面前。   不论绿云罩顶有多令人惊愕与痛苦,段智兴是真信奉佛法的仁慈为上,他居然愿意将刘锳让给周伯通为妻。   最后结果如何了?   王重阳真不愿回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周伯通竟然拒婚,不敢接下刘锳挑明的喜欢,更不提接下段智兴让两人成亲一事。   周伯通想逃,王重阳迅速将人逮住。   王重阳从未发过大脾气,此次却把师弟打到半死。   这一顿揍该让段智兴揍的,奈何段智兴不愿动手,竟是将与王重阳的私交友情置于其他事之上。   人,揍也揍了,但引得一人不满。   谁不满?   是刘锳很难高兴。   即不满于段智兴像随手处置物品一般把她赠送出去,更伤心周伯通竟然不愿娶她。   人心总是复杂。   坦诚时,刘锳想过会被处死的可能,但等来如此结果,又止不住地难堪难过。   “最后,锳贵妃被病逝。刘锳得了自由身离开皇宫,是令她立誓,从此生老病死都与段家再无关联。”   王重阳肯定不会随便与旁人提及此桩丑闻,但总要给池藏风几句交代,大致说一说后续。   后续就是,幸亏私通之事发现得早。   不幸中的万幸,周伯通与刘锳还没有滚到一张床上去,没有造孽地搞出孩子等问题。   王重阳禁锢了周伯通的半身武功。让他必须会全真教面壁思过,倘若再有一次差错,一定会把他从师门除名。   至于刘锳是否要追逐周伯通?   王重阳并不喜欢师弟娶这样一位妻子。但私通之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不会指责全因刘锳勾引师弟犯错。   懒得再管两人的私事,唯独确定倘若将来两人真要成亲,必须都遵守全真教的门规。   此次节外生技,倒是激发了王重阳的一个心愿——想活得久一些。   他原本以为可以坦然面对无法长寿的结局,但现在一桩桩琐事让他祈祷能活得久一些。多给他些时间把全真教好好治理一番,免得以后徒生祸端。   如今已经在寻药途中。   此行,段智兴没有按照原计划一起同路找药谷。   依他所言分头寻路或有更大找到的可能,实情或多或少与私通丑闻被曝有关,需要独自静一静。   这边四人出行,是多了一位孙小红。   寻药的方向正好与天机老人死亡地点马岭河峡谷一致,都在云贵交界之地。   刚好顺路。   池藏风计划先去事发地瞧瞧。   虽然距离孙白发死亡已经有一个多月,他的尸体又被杀手抢夺走,能找到残余证据的可能性很小,但可能性再小也得实地勘探。   黄药师与王重阳也都决定一探究竟。   孙白发的自尽太过惨烈,他又死在可能存在虚竹遗宝的地域内,很难说其中有无关联。   靠近马岭河峡谷。   山路崎岖,让行商越发少了,更是鲜有村民集聚。   仅有一家可供人歇脚的客栈。   客栈生意凑合,正月末却是淡季。春节刚过,商客尚未出行。   今天有点不同。   店小二觉得新的一年要交好运了。   因为他竟然接连招待了俊男美女,想他一直在山脚旮旯生活,生平未见过如此一群养眼的人一起出行。   “客人们,里头请。”   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一二三四,这批来了四位客人。   加上一炷香前他招待的那位男客,一共有五个人了。以后,他能对子孙回忆,他年轻时招待过一只手数得上来的美人了。   入店。   大堂内仅有一位客人,人是熟人。   此时,气氛却徒然一变。   嘿!   这位不正是鼎鼎大名的香帅。   池藏风与黄药师对视一眼。   想起那仿佛见鬼的运气,根源就出现在面前了。   池藏风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被传染的古怪运气。   因为楚留香根本不在遥远的西域,这人神出鬼没是来了云南。离得那么近,难怪会传染撞破尴尬事的运气。   黄药师:现在很想给楚留香一点祝福,以感谢他带来的神奇运气。   绝对真诚,是要祝福香帅很快与人两情相悦,结成一对恩爱眷侣,随即早生贵子。想来,他一定会非常愉悦听到如此祝福。   联想起那块砸到西湖船上的《吸星**》铁块,黄药师觉得假如他的嘴开过光,其实也不错。   楚留香拿起酒壶的手僵在半空。   明明来者基本认识,明明来人都一脸和煦微笑,为什么他有种背脊发毛的感觉?“好久不见,坐一桌,喝酒吗?” 第53章   酒, 可以喝。   坐下来,同一张桌子吃菜喝酒,还挺热闹。   只要不谈那些令人尴尬的事。   不仅饭桌上不想提, 饭后私下谈话也不必提。   池藏风很有定力, 绝口不问楚留香查清几分白驼山庄的内幕。   其实,她多少应该询问一番。毕竟接了欧阳城那位病患,作为大夫,对于不举患者的妻子为什么能产子总该了解大概。   但,不必现在问。   运气已经变得有点奇怪,不可让它走得更偏。   池藏风作为有着运气器灵的修士,深知和天斗的技巧。别拧着干, 容易被打脸,缓一缓挺好。   必须说的是正经事。   表明失窃的半本《怜花宝鉴》已经找回,但楚留香身上的黑锅暂时撤不掉。   因为抢夺头号女嫌疑犯仍旧身份不明, 正是那人嫁祸了楚留香。如今让李家隐瞒书找回来的消息, 也是防范第一个夺书者。   “原来如此。”   楚留香明白了,书找回来就好。尽管有一口锅还扣在头上,但他的心情松快很多, 那个头号女嫌犯可以继续找。   这次来云南却为了另一件事。   “我从贵州苗岭方向而来, 深山的犁耙村发生了惨案。”   楚留香神色凝重,“七十九口人,全都死在了类似如意棒的武功之下。爆头毙命, 没有幸存者。”   贵州之地, 苗疆之属。   不常与外界相互走动,所用语言与所学武功都自成一统。   犁耙村惨案是行商去采购物资时发现的。   这块地方属于五毒教辖制范围的边缘,事发后左护法蓝土柳率人前往调查。   结果令人很是明显。   杀人所用的如意棒,放眼江湖只有一个人会用——昔日兵器谱第一高手天机老人。   “惨案在去年腊月中旬发生, 距今只有一个半月。”   楚留香正月抵达贵州,因为过年山中消息传得慢,五毒教欲寻天机老人对质的消息尚未传出。   算算时间,灭村惨案在十二月中旬发生,大约过了十多天,孙小红发现祖父自尽而死。从苗岭到马岭河,日夜兼程刚好十多天,孙白发是有作案时间的。   “你来马岭河,应该是知道孙白发在此有落脚点。不幸的是,你来迟了,据闻孙白发腊月末已经自杀了。”   池藏风摇摇头,道出天机老人自尽的一幕。结合犁耙村惨案,若说孙白发是因罪自杀也不无可能。   “天机老人,自杀?”   楚留香只觉疑云重重。   孙白发确实可能因为犯下杀戒而自尽,但作为江湖经验丰富又一贯爱好和平的智者高手,他又怎么会无端大开杀戒?   犁耙村多数都为普通人,仅有四五人是退隐多年的武林客。倘若寻仇,以孙白发的做派至多除去那四五人,为何要诛杀全村村民?   怪就怪在此处。   孙小红绝不相信正直善良的祖父会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再联系到杀手们抢夺孙白发尸体,令人更是疑窦丛生。   必须去孙白发的死亡现场一探究竟。   孙小红带着众人进入了峡谷,却见多年前祖孙俩一起搭建的小院只剩一堆灰烬。   “怎么会……“   孙小红瞧着一地的残垣破木,一个月前此处仍旧好好的。   林中小院变成废墟,是不是争夺孙白发尸体的杀手连住处也没放过,用一把火将茅草房与木屋都烧了个干净?   这反而欲盖弥彰,摆明了极为不愿被人查出天机老人留下的任何痕迹。   凶手越不想被查,就越是要抓到他。   五个人,在烧毁的小院之侧安营扎寨,以此地为中心开始向外进行地毯式搜查。   一,找到孙白发可能被弃尸的地方;二,找到孙白发可能预留的线索。   可能找到,也只是可能。   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提示,要在人烟稀少的山野林地寻找线索,难度有多大不言而喻。   之所以不愿轻易放弃,是根据天机老人的一贯行事来判断。   假设孙白发真的屠杀村民,他很可能已是受制于人。以惨烈的方式自尽,也许是为了摆脱控制,那种紧迫使不得在孙女面前死去。   结合孙白发此前在调查极危险的案子,让孙小红带着令牌去求援,他岂会不给后来者留下蛛丝马迹。   那就找吧。   不论五个人来时有多光鲜,现在带上铲子随时准备挖土。   为什么挖土?   理由简单。房子被烧了,方圆百里都是山林。藏线索的地点只有几个,树枝上、树干中、树根下或是某个山洞。   池藏风在其他人惊讶的眼神中,从行李中拿出一把折叠铁铲。   自从经历了西域精绝挖沙,她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在福建偷闲锻造了一把便于携带的结实好用铁铲。   她给了黄药师一个和善微笑,“请别期待了,没有第二把。我是想过要不要顺手也帮你造一把,方便你在桃花岛松土种树。   但想了想你可能的反应,比如这种黑不溜秋没情调的礼物怎么好意思送出手,所以很遗憾没有你的份了。”   “还真是谢谢你想着我了,我不期待。”   黄药师一脸的毫不稀罕,立刻转身都不屑于多瞧,却在真正背过身后眼底微有失落。   铁铲做礼物,是与诗情画意完全沾不上边。   但也分谁送的,人对了,礼物就是一片羽毛也令人愉快。   如此一来,另外四人不得不派出一位重返山下客栈买铲子。   这个小插曲不影响找线索,楚留香很快带回四把铲子,大家开始分头寻找。   小插曲不只临时购买铁铲,还有一个人的外衣不够穿了。   论武功好的妙用。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仅理解字面意思就行,能在山林行走而不搞脏外衣。   孙小红就吃了亏。五人里属她武功最弱,跋山涉水又松地翻土,可不就费外衣。   偏偏遇上家被烧了,没了换洗衣物。临时在山里又买不到合适的,只能向池藏风能借。   “两套送你了,你可以稍稍改一下尺寸。”   池藏风不在意几件衣服,而自己只好换上备用的男装。   为什么不让男装给孙小红?   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她穿上男装也不露破绽饰演少年郎,也会白瞎了此前为其易容成高冷女子的装束。   池藏风却信手拈来扮演男性角色。反正在荒山野岭,换一换男装应该不会遇上什么意外。   接下来,地毯式搜查持续了近一个月。   查找的范围越来越大,从孙小红记忆中祖父会去的赏景处,到孙白发会去的练武地,但仍未找到可疑地点。   随着越跑越偏,云贵山林的特性显现出来。   树林茂密,瘴气迭出,毒虫毒蛇可能出现在脚下、头顶、脖子后面等任何一处,给勘察增加很大难度。   此时此地,反倒想念起一件好东西。   欧阳锋炼制了世间独一颗的通犀地龙丸。佩戴在身上,即可让五毒之物如蛇虫鼠蚁避退三舍。   当年,他本想作为给哥哥治病的诊金送给池藏风,但因为被怀疑此物会赋有特殊含义终被拒收。   遗憾吗?   池藏风不后悔拒收,但觉得应该早点搞一颗仿制药丸。   即便她不擅长,也能把原理讲给黄药师听。假设有如此驱蛇虫丸,今日就会便利许多,到底大意了没有准备齐全。   现场炼制来不及了,只能继续一边防备蛇虫一边继续勘察。   且说五人分成四个方向。   不论有无收获,定下查找一个月的期限,三月初三都要回营地碰头。   池藏风带着孙小红往北走,一路并无所得,也到了应该返程之际。   四时变化,悄然更迭。   冬意消,春风至。与来时不同,回程满山鲜花渐次盛开,各种不同的花香散入风中。   但,也有无香之花。   海棠灼灼绽放,似胭脂醉人,可惜途径之客沾不上半分余味。   既然海棠无香,那么地处海棠花丛,隐隐闻到的香气从何而来?   池藏风即刻转头,向上风口看去。   那里是一片绿色的松柏树林,粉色纱裙的一角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谁!”   问话之际,池藏风留给孙小红一句原地等待,已然掠风前去。   深山之中,更是可能藏有孙白发死前埋着线索的深山密林,任何一个随随便便出现的人都很可疑。   女子没想到会被发现。   翩然凌空,转身便跑,这下看清她脸上戴着一张金属面具。唯独露出一双眼睛,眼波流转间非常灵动。   可惜,池藏风无暇欣赏。   心说好家伙!这人不跑还没什么,跑了可不就显得心虚,而且此人还戴了面具。   正经人,谁戴面具啊!   池藏风想得毫不气弱。她没有双标,已然把两位面具爱好者,她本人与黄药师划入了非正常范围。   一追一躲,说来就来。   很快啊,也就是两炷香时间。   池藏风眼看着与女子的距离越来越近,前方却是山林雾起。   “请停一下,我有事请教。”   池藏风暗道不好,云贵山雾一起,让追人难度大幅上升。先企图以好言好语劝对方停下,显然得不到回应,那就只能以武力拦截。   一道罡风,随掌而出。   粉衣女子也非泛泛之辈,竟然让她险险避开了。   下一刻,却有不妙。女子绑在后脑勺上的面具绳子应风而断,面具突然落地。   这个变故出乎意料。   竟然让身形灵活的女子蓦地身体一僵。然后,她并没有抓紧时间逃,而是先去捡起了地上的面具。   池藏风正想抓住时间把人拦下,再不济瞧一眼正脸,下次可以方便逮人。   此刻,已经非常接近山雾渐浓处。   但忽然从雾气里窜出两个老妪。   老妪皆是身着麻衣,那是二话不说放出利箭,直接朝池藏风射击。   ‘嗖嗖嗖——’   ‘咚咚咚——’   箭阵,来得又急又猛。   池藏风挥袖去挡,扫开箭支的速度也非常之快。   可再快,到底耽误了几息时间。   也就是这一会,粉衣女子不曾回头地窜入雾气中,两个麻衣老妪也没入雾气。   池藏风再跟进雾中,良机已失,找了许久都没能再找到人。   顾及还有一个孙小红在外头,也是到了回营地碰头的约定时间,只能先打道回府。   雾气深处。   两个麻衣老妪与粉衣女子像是很熟悉路线,疾步朝山腹地走去。   气氛却有点安静。   只听粉衣女子忽而开口道,“两位婆婆,求你们别把今天我在外面被人掀开面具的事告诉娘。反正,那人也没看到我的脸。”   两个麻衣老妪都有些为难,只因为眼前的妙龄女子身份不同,也必须遵守一条教规。   ——麻衣教圣女,若被外男揭开面具,则要嫁其为妻。   三月三。   孙家小院废墟之侧。   赶在日落之前,池藏风带着孙小红按时赶回了营地。   此刻,对林雾深处的麻衣人谈话并无所知,她还想着要怎么把可疑分子给揪出来。   五个人都平安返程。   也不急着一时半刻说明遭遇,而是狩猎、挑水、生火烧柴准备晚饭。   最后的烹饪环节,专业的事最好交给专业的人。   池藏风与黄药师开始制作晚餐,两人先处理起几条肥鱼。   正刮着鱼鳞,黄药师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寻其来源,正是面前之人身上飘来的。   气味非常淡,很好闻。   若给这种香味一句评语,仿佛能让人回想起最初的美好。是春日花开,鸟鸣春溪,一对眷侣相约赏花,但见人比花娇。   黄药师微有恍神,很快便蹙起眉头。   有些不对。这不是自然花香,而是调合的幽香,但闻所未闻。   可以确定不是几个寻找线索的人,任何一个使用的香料或是带香味的药物。   黄药师疑惑,若非他对香味异常灵敏就会错漏。   可据他所知池藏风从不使用香料,为的就是避免留下踪迹,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   池藏风不明所以,“你,这种充满疑惑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   片刻沉默。   黄药师想了想,对着什么都敢直言的池藏风,他到底也敢坦诚问了。“你身上是沾了谁的香味?”   池藏风一脸震惊。   说清楚点,她从没沾染谁的香水味。 第54章   幽香味, 毋庸置疑是存在的。   虽然池藏风不承认沾上过谁的香味,但一经提醒,哪怕身处杀鱼现场被鱼腥味包围仍能闻到一丝淡香。   排除法, 首先确定香味并非来自粉衣陌生女人,和曾经在海棠树闻到的气味并不相同。   再者, 近日来密林勘察,同行的孙小红也根本没时间搞熏香, 那么香味又是从哪里来的?   “腰。”   黄药师只说了一个字的提示。   下一刻,他似乎目不斜视,全神贯注地看向手中肥鱼。鱼鳞刮到一半,是该继续。   他才没有不好意思。是的,一点都没有因为刚刚目不转睛观察池藏风而感到不好意思。   “对了,那个东西。”   池藏风蓦然想起腰间藏有何物。比起别人,她身上多了一件与天机老人相关的物件。   是王云梦炼制的‘天云令’,令牌奇特, 浮雕图像在月光白下恰如真实云雾流动。   这令牌材质特别, 能看出大致以玄铁炼制, 但无法完全确定还添加了什么辅助材料。   得到令牌已有十年, 它一直都没有气味。   但, 当下洗干净手把令牌取出, 其上竟有一缕幽香浅浅散出。   怎么一回事?   令牌不可能无端生香, 势必是接触了其他物品发生反应。   接触了什么?   那要问天机老人。   孙白发与王云梦交情甚笃。   假设他生前埋下的线索, 又如何肯定只能由孙女去求助之人来取出线索?   一定有指定的提示。   “令牌的幽香便是提示。当我经过了某个地方,那里的某些因素与令牌相互作用散发香味。”   池藏风推测孙白发十分清楚王云梦炼制令牌过程, 进而寻到了能与其相互反应的物质,仅是通过空气接触便能有生出香味的效果。   当孙小红找上王家后人,唯有手持‘天云令’者途径线索掩埋地才会发现异样。   即便没有当场发现幽香暗生, 事后总会发现不妥而掉头复查,不就把藏着线索的地方给找出来了。   这个推测合理。   黄药师也放下肥鱼,洗净手接过令牌细观。   仅从外表看,令牌不曾沾染其他物品,但它正是幽香悄来的源头。   “我感觉,这种香味在表达初遇的美好,人面桃花相映红。”   黄药师所言仅是个人主观感觉,每个人对香味的解读 不同。   孙白发年轻时不曾在江湖上留下真名,直至古稀之年,才以神出鬼没的说书客身份游走江湖市井。   王云梦年轻时惊艳了才俊无数,但与快活王爱恨相缠至死方休,故去几十年后鲜有相关记载流传于世。   天机老人与云梦仙子皆是一代奇才,已经无人知晓他们年轻时相互间的故事,平辈相交却也不必局限于男女私情。   徒留这一抹暗香。   如梦似幻,无声诉说着被掩盖的秘密。   池藏风平时不会深究幽香蕴藏的含义。眼下情况却有不同,结合黄药师所感,她对一个地方产生了怀疑。   “海棠无香,如果在种植海棠花地闻到幽香,更容易察觉不妥。海棠花丛下可能埋着线索。”   为什么当时没发现?   因为被其他香味干扰了,海棠花丛附近有粉衣女子出没。   池藏风因为异常香味发现了粉衣女子的躲藏,反而忽略了海棠花开之地使得令牌暗香渐生,后又着急赶路直至此刻才被提醒。   不得不问,粉衣女子出现在海棠花丛附近,是有心还是无意?   再看她被发现后就跑的举动,更添几分可疑。并非一定与争夺孙白发尸体的杀手们有直接关联,但或多或少知道点内幕。   “先做饭,吃好就上路。连夜去查个清楚。”   池藏风简述了此前遭遇,浓雾阻挡了她的追踪,眼下要抓紧时间去验证由幽香而引发的猜测。   海棠花丛,下藏线索。   黄药师听了这个地点,那更加符合他对幽香的推论了。   比起池藏风认为的无香处更易闻得异常香味的理论,他觉得暗香需要时间慢慢形成,并不一定在当场就能嗅得真切。   藏线索于海棠花下,更与此种香味的意境遥相呼应。   初见很美,恰如海棠无香,皆因暗生欢喜。海棠让花香悄悄飘向思慕之人,花蕾本身便失去了气味。   不论哪种起因,是实用派的无香见香也好,是浪漫派的以香喻情也好,晚饭后披星戴月赶路。   两天后。   五个人在海棠树林寻寻觅觅,最终是挖出了一只酒坛。   坛内无酒,而见一卷写满字的羊皮。墨迹尚新,不会超过三个月。   孙小红确定是天机老人的字迹,配着一幅依稀可辨析山势走向的草图。   主要说明一件事,去年春天发生了死而复生的诡异情况。   始见端倪是在孙家老宅蜀中,孙白发无意中遇见了一个死去多年的武林人士——少林弘法大师。   弘法,是孙白发的前辈,比之年长三十多岁。换算一下,如果活着是一百多岁高龄,但此人早在孙白发年轻时已经死去。   是死得透透的,被快活王设计死在了藏宝图之局中。当时快活王还是伪装成万家生佛善人的柴玉关。   死了五六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又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原以为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后却发现那人没有脉搏心跳,是真的一具行尸走肉。”   孙白发因为疑惑就跟踪了疑似复生的弘法,发现那人的举止怪异。   开始时没想明白怪在何处,后来发现了就似一具提线木偶。不说话,不吃不喝,不入五谷轮回之所,没有任何情绪,身上散发着淡淡腥味似尸臭。   不等再进一步侦查,形似复生的弘法就急速崩坏。   其人,不,是该叫行尸走肉者在突然之间瘫倒在地,不到一炷香就变成了高度腐烂露出白骨的尸体。   当时现场除了尸体,在其头盖骨里还发现了一只半破茧的怪虫。   经过尸检,得出了极为诡异的结论。   死者死去多年,与弘法的死亡时间吻合。但尸体脑内寄生的虫茧是刚刚死亡,因为破茧失败,虫子只长了一半的翅膀而半途夭折。   这让人联想到会不会是某种蛊虫控尸,造成了死而复活的假象。   最为离奇的是复生行尸本该高度腐烂,但在蛊虫寄生脑内时,行尸居然乍一看与活人没有区别。   此种控尸术前所未见,不免令人怀疑幕后控尸人意欲何为。   孙白发开始调查蛊术与控尸术相结合的源头,势必要前往以此术著称的苗疆一带,走过了湘西最终将怀疑地点锁定在贵州。   怀疑对象是找到了,但孙白发没了到他自己也距离死期不远了。   虽然事前考虑到了风险,给孙女留了求助令牌,但还是低估了下蛊者。   那是不仅想要控制尸体,更要控制活人。以天机老人那般的深厚内力与绝佳自控力,也没有办法抵抗中蛊后的行为。   “那是一种完全令人丧失神志的蛊,待我清醒时,已经屠杀了犁耙村的七十九口人。罪孽深重,除死无赎。”   孙白发写到此处,字迹显而易见颤抖起来。“此组织所图甚大,必须除恶务尽。留疑似蛊毒丸一颗,愿君对症备药,再入龙潭虎穴。”   酒坛里,除去羊皮一卷,还有一只封得死死的小瓷瓶,摇一摇能听出是有一颗丸状物。   孙白发已经尽力而为。他盗取了一颗疑似控制人的蛊毒丸,也在羊皮卷末详细写出把自己的病变经过,还画出了下蛊组织的大本营区域地图。   之所以要爆头自杀,是感知到了那是最后的神志清醒时刻。   如果不死就会成为一具活尸。届时下蛊者就掌握了一个有着天机老人的武功本领,却完全听其命令行事的活尸,那种杀伤力是非常可怕的。   与其危害世间,不如趁着尚有理智自我了断。   爆头,是最好的方式。   因为孙白发根据调查发现,被控制的死者或活人都是被蛊虫寄生于脑袋,只有爆头才是真正的毁灭。   孙白发推测可能有人会来抢夺他的尸体,为的就是毁尸灭迹,不让这种控制蛊毒之事外传。   羊皮上的最后一段是给孙小红留的,“小红,祖父最后求你一件事,你不要亲自来为我报仇。远离江湖是非,做一个普通人。”   天机老人生前绝笔,言尽于此。   “祖父……”   孙小红捧着羊皮,泪如雨下。   气氛凝重。   谁也没劝孙小红别哭。哭出来也好,待她伤心一场,是该参照孙白发的心愿让孙小红别再继续跟进调查。   太危险。   丢了性命还算好的,就怕不知不觉中招被当成活尸控制,那才是比死了更恶心。   没有冒进。   议定先回大理城寻出一种可行的对症解蛊法,再继续往羊皮所示的下蛊大本营,那是最为稳妥之法。   当然,也有必要双管齐下。   寻找下蛊组织的弱点,寻找可能了解内情又愿为助力的人士,这也很重要。   比如出现在海棠花丛附近的粉衣女子,她与两个麻衣老妪是下蛊组织的吗?或者是其敌人?   这个问题暂时找不到答案。   山雾散去后,没有发现曾经深入迷雾者的踪迹。可以确定的是,粉衣女子一伙必对山势非常了解,才能在浓雾中畅行无阻。   “我去找一找,有消息会及时送信。”   客栈门前,楚留香自告奋勇地提出跟进找人。留此一句,遂,踏风而去。   池藏风瞧着消失在晴空之下的身影,忽然想起一件事。话说回来,楚留香原本为什么会来贵州?   犁耙村被屠,是楚留香来找孙白发的原因。那又是什么让他进入深山,走到外人鲜少去的犁耙村附近?   以往楚留香说过,等到白驼山事件调查结束,他的原计划是回江南好好享受一番。这人怎么又会特意在冬日出行,前往八竿子打不着的云贵?   奇怪,反常。   池藏风隐隐冒出了一个猜测。   楚留香听她提及遇上粉衣女子,便是积极主动地跟进寻找线索,其入深山的最初目标莫不是就为寻神秘女子?   “啧啧啧——”   池藏风摇摇头。请原谅她的八卦,已经脑补了一场江南偶遇,随即香帅追人追到苗疆深山的剧本。   黄药师提着行李走出客栈,就看到了池藏风一脸古怪笑,这又是搞什么?   “没事,一切正常。”   池藏风摆摆手。脑补仅是脑补,她就是这样的一本正经,不得证实是不会胡乱瞎说。   有不该瞎说的,就有应该一说的。   这会返回大理城,气氛稍微轻松一点点,那也可以夸一夸此次发现孙发白藏线索地点的功臣。   是谁?   答案一目了然,是黄药师凭借敏锐嗅觉,最先发现了幽香的存在。   池藏风看向黄药师,话到嘴边卡住了。   “阿黄,多亏了你的鼻子,让我们顺利找出线索。”   这句话没能说出口,只因它的含义非常接近“阿黄,你的狗鼻子真好使。”   那还是夸人吗?   又是阿黄,又是狗鼻子,知道的以为夸奖,不知道以为在叫村口的毛茸茸。   黄药师眼见着池藏风欲言又止,而且这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忽然想到这人该不是要夸他闻香的本领吧?却又是想到什么赞美此句以至于神色古怪?   “你想说什么?”   黄药师心中已有猜测,脸色立即不好了,“有本事,你大胆地说啊!”   池藏风胆子当然不小,但还要遵守夸奖人必须有夸奖的态度,不能变成损人。下一刻,她突发奇招,大胆地开口了,“汪汪汪——”   狗叫声模仿得惟妙惟肖。   很是欢快,听着就是在极尽赞扬。   末了,池藏风眨眨眼,使出一个眼色。“一切尽在汪汪中,你懂了吧?”   黄药师僵在原地。   此刻,再也没有什么不悦,完完全全被震惊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语出惊人者!   池藏风看着黄药师没有反应,难道他更想听猫叫?   也对。尽管俗语用狗鼻子夸奖嗅觉好,其实猫的嗅觉也非常敏锐。说不定黄药师喜欢猫胜过狗子,更希望被夸奖敏锐似猫。   遂,池藏风再次发出了夸赞的模仿声,“喵喵喵——”   黄药师:……   除了沉默以对还能怎么办?他真的无话可说。如果绞尽脑汁真要想点什么说,见鬼的,他居然觉得学猫叫的池藏风还挺可爱。   不多时,王重阳也带着行李出来了,就看到了客栈门口的两个人沉默地互瞪对方。   不知两人在是在练什么眼神功夫,也不去叫马车,竟然是在大眼瞪小眼。这又是在干什么? 第55章   好雨知时节。   大理皇宫内, 段智兴却无闲暇欣赏春雨润物。   虽然人刚刚从云贵交界深山回来,但因为震惊过度,三魂七魄似乎没能全都归位。   此去深山,说是说分头行动去找灵药山谷, 实则他想平复由锳贵妃与周伯通的私通事件带来的郁闷心情, 岂料散心途中遇上了更大的刺激。   ——半途, 好像遇上了死而复生的人。   一个在段氏皇族不能被轻易提起的人, 段延庆,他事实上的曾祖父。   当年,段延庆本为大理国太子。   因为内乱,他的面貌全毁,双腿被废, 流落于外。后成为四大恶人之首, 却实为段誉生父。   段智兴找出了宫藏画像,皆为段誉追忆长辈所作。   一幅是段延庆未受政变前的正常人模样,另一幅是段延庆虽有残疾但放下昔日爱恨情仇后的释然模样。   “怎么可能呢?”   对着画像,段智兴不敢置信地摇头。他真的没认错,此次在山野所见的拄杖怪人与画像一模一样。   段氏秘史记载,段誉最后一次知道生父消息,是在九十年前听闻其死讯。史书上没有写明其入葬地点,仅仅知道在大理境内某处。   段家因为信奉佛教, 多有火葬习俗。骨灰或供奉佛塔,但也特立独行者撒于山河。原本以为段延庆是后者,但瞧着像是死而复生的人是怎么回事?   与段延庆长的一模一样的死而复生者, 乍一看肢体动作略有不协调,行路时显得僵硬。他正带领一群黑衣人在巡山,似为什么地方守卫放哨。   段智兴回想起来, 只觉一身冷汗。   迎面相遇后瞧得清楚,那波人的眼睛都没有瞳孔,全都是白色的。   见到活人是一言不发就动手,更为奇怪的是,那些人一旦动武时肢体变得颇为灵活,即便被刀剑所伤也不见流血。   诡异!   此种如同活人的行尸太诡异!   云贵之地,怕有惊变将起。   差不多前后脚。   三人得到天机老人藏起的线索后也回到大理城。   听得段智兴的描述,更加验证孙白发的遭遇不是例外,下蛊组织已经成规模发展。   不仅控制已故江湖高手的尸骨,而且也操纵活着武林人士,看起来想要建成一支形似行尸走肉的攻击队伍。   “不妙的是,根据孙白发羊皮上的地图所示,毒蛊组织大本营与我们要寻找的虚竹灵药遗宝地非常接近。”   王重阳依照已知线索,确定目的地在崇山峻岭之中的某个无名山谷。下蛊组织会不会先发现了虚竹遗宝,利用秘地的宝物或武功才会有如此骇人古怪的手段?   具体情况需要入内勘察才有结论,但正如段智兴一靠近无名山谷就会遇上行尸巡逻。   倘若几人再入深山,必然也会遇上行尸起冲突。倒也不惧怕正面交手,但必须提防蛊毒的无处不在。   不然一旦中招,哪怕不似天机老人以惨烈自杀收尾,身体恐怕也必经一番极为痛苦的折磨。   炼制解药成为当务之急。   这就找了一处大理城内最僻静的地方。天龙寺后山的静院,此地为高僧闭关之处,地势险峻而无人打扰。   黄药师和池藏风暂时住了下来。两人无需操心俗物,但凡是段氏皇家所藏的药植,只要是炼解药所需就可尽情取用。   除去孙白发留下的病历记录与一颗疑似蛊毒丸,他们还有一具中蛊者的尸体可供研究。   是段智兴带回来的。   一场遭遇战,段智兴险胜,取胜之法有点血腥。   他本不欲伤害疑似段延庆的死尸,但对战中发现只有爆头能彻底终止行尸的攻击。   随后,将段延庆的残尸给带回城,必须弄清死而复‘生’的内幕。   蛊毒组织距离大理国太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威胁百姓生命的可怕存在。   静院,送来的尸体不只一具。   除去被爆头后迅速腐烂的段延庆,还有向民间购买的死者尸体与一些诱捕的老鼠。   炼制毒蛊的解药,总需实验对象。   小老鼠与死尸是第一批,牢狱里十恶不赦的死囚是第二批。当下要感谢《怜花宝鉴》,其中记载了一些蛊术原理,给现在的炼药提供了理论支撑。   佛寺后山,黄药师与池藏风两人在紧锣密鼓地研究解药。   王重阳也没得闲。   他联系上了一个人,也许能提供帮助。   “这边坐。”   王重阳又换回了道士钟孚的装束,以此面貌去见的人,正是一同出现在精绝旧地寻百晓生的大胡子栋白。   西域分别时,两人互换了一处联络地址。   也许彼此的名字、身份都是伪装,但都想通过百晓生的藏书找到虚竹遗宝地是真的。   好巧不巧,实则都是冲着调理阴阳气息的草药而去,这就有了栋白也来到云南。   两人在大理城郊外的茶馆碰面。   栋白认真扫视茶馆环境。   很好,无内鬼,可以开门见山说话。“你,想要搞三尸脑神丹?”   上次分别,双方隐晦表示可以互惠互利。   主要目标是为寻找虚竹遗宝,但也能交换点其他东西。   既然利益交换,必是各有依仗。   化名为钟孚的王重阳,表示可以提供全真教相关讯息。栋白则表示能提供一些日月神教的东西。   此次联络,王重阳提出希望能搞来几颗三尸脑神丹。理由不能告诉栋白,但实则很简单。   日月神教用三尸脑神丸控制活人,而擅长下蛊的五毒教附属日月神教。   三尸脑神丸丹药参照了炼蛊之术结合了毒与尸虫两者,听起来正和神秘下蛊组织用的毒蛊相似。   假设获得三尸脑神丸与其解法,对于破解神秘控活尸蛊毒必有帮助。   “你能给吗?”   王重阳知道三尸脑神丸有多难搞。   此物虽然是剧毒,却也是极为珍贵的秘药。   日月神教之中,仅有教主才知配方与解方。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该吃药的高层偷偷省了一两颗。   栋白眼神晦涩,瞧着对座道士似要将其一眼看透。   一个瞧着很正直的道士,为什么需要听起来邪恶无比的药丸?   但,他不问,而摆出自己的条件,“此乃禁..药,你知道它多难得。想要它,必须用一件事来换。”   “什么条件?如果你问我虚竹遗宝在何处,我可没有办法说明白。”   王重阳到底守着仁义之道。此时不说大致方位,更多是不愿拿他人做探路石,不想让他人平白对上下蛊组织。   却听栋白提出一个出乎意料的要求。   “《自宫的108种姿势》,我要找到这本书的编纂者‘屰月客’。见了人,我就给你三颗三尸脑神丸。”   啊?   王重阳一时充楞,他是落伍了吗?《自宫的108种姿势》,那是什么奇门心法吗?   栋白,瞧着像是货真价实的大胡子猛男,此人喜好的书籍为什么那么奇怪?在他提起一本自宫书籍时,为何对那书的编纂者露出仿佛铁杆书迷的眼神?   “好吧,我尽量。”   王重阳迟疑了一会,确定栋白不是在开玩笑,只能答应了这个听着一点都不严肃的条件。   双方相约五天后再见。   王重阳回到城内,却罕见有点茫然。   他该上哪去寻自宫书籍的编纂者?这题真的超纲了,完全不在全真教掌教经验范围内。   不论如何,先去书铺买下此书。读一读,也许能瞧出笔者流派。   话说回来,他今年是不是不利南方?   要不然怎么尽在大理遇到怪事,先要处理师弟和贵妃偷情,现在轮到自己捧起一本奇奇怪怪的书籍。   挑灯夜读。   当月落日升,一切大有不同。   王重阳完全没有熬夜读书的疲惫,精神奕奕地出了门,当下他的心情颇为振奋。   好书啊!   一本差点被书名耽误的好书啊!   一夜过去,便是懂得栋白为什么想要见到书籍编撰者。   因为此书提到了阴阳气息调合,习武之人不论男女,谁也逃不开研究内力气息运转。   这本书仅着寥寥数笔,但若有人能瞧出深意,何止再谈人体阴阳,更是问天地阴阳变幻。   可惜,书中论述仅仅点到为止,或该说都没有明示地点出。是让人想要找出编撰者畅谈一番,必然会对武道有更深领悟。   “两位,目前情况正是如此。可惜我对‘屰月客’的来历毫无头绪,那三尸脑神丸也不知能否换到手。”   王重阳带着这本好书上了山,将近况告之了在研究解药的黄药师与池藏风,还稍稍提了一句题外话。“你们要不要也看看?这书,真的不错。”   黄药师一脸古井无波。经历了太多,连猫猫狗狗叫都听池藏风模仿过了,他自认已经能对凡事都泰然处之。   当下,毫不意外有奇怪书迷的出现。他早该料到的,这必定是池藏风的恶趣味。   越是武功高深的人读此书,越会说好。   一群高手,比如面前的王重阳举着《自宫的108种姿势》不断夸奖它真好,这场面是不是很美妙。   此刻,池藏风一本正经地说:“王真人,真是巧了。此书的编撰者与我有点交集,是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但性子有点冷,轻易不见外客。”   找出“屰月客”与栋白见一面,以此换得三尸脑神丹,难吗?   不难,丝毫不难。   这就是一道送分题,编撰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池藏风没想到王重阳牵了这样一条线,而必须要称赞他想得周全。   短期内,尽快从速配出蛊毒的解药,如有三尸脑神丹作为参考必定事半功倍。   “当真?”   王重阳闻言一喜。   听话听音。池藏风说得如此肯定,尽管直言那位笔者不见外客,却是能将人立即请来与栋白会面的意思。   王重阳不由发散思维。   仙风道骨、性格冷淡古怪、通阴阳而知医理,又符合武功高超的标准,这‘屰月客’会不会近在咫尺?   下一刻,黄药师对上了王重阳的眼神,那仿佛在说“你,该不就是自宫书籍的编撰者吧?”   一顶奇奇怪怪的高帽子就要当面扣下。   克制,要克制。   刚刚才说好的,凡事要的要泰然处之!   黄药师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这会只想让王重阳去看眼科,试问自己全身上下哪一点像写那种书的。   当然不能忘了始作俑者。   黄药师缓缓转头,盯着池藏风,都是她做的好事。   池藏风一脸无辜。她真没有暗指黄药师,单纯在为‘屰月客’搞一个人设。   是连人物容貌都想好了,接下来她就易容成师父逯仁的脸去见栋白,瞧起来有足够的欺骗性。   冤枉。   到底是谁更冤枉? 第56章   很快, 王重阳知道自己错认了。哪怕描述相近,但‘屰月客’并不是黄药师。   有点失落。倘若是黄药师写的《自宫的108种姿势》就好了,等他忙完炼制解药,便能相约就此书深谈一番。   不似现在想要约见‘屰月客’, 却被负责联络的池藏风被告之高人每半年只见一位外客。   事有轻重缓急。   王重阳自然选择把面谈论道的名额让给了栋白。   目前最重要的是换来三尸脑神丸, 从而尽快找出诡异毒蛊的解方。   四月秀蔓, 大理洱海。   天光微亮, 观浪亭,一手交货一面见人。   不必有第三个人存在。   前来之际,双方都拿着一本《自宫的108种姿势》就行。   栋白骑着马,提前一炷香抵达岸边。他手上拿的书,封皮皱皱的。一角卷起, 显然是翻阅过许多次。   正设想着编撰此书者的可能形象, 远远望去,则见洱海上遥遥有轻舟随风而来。   扁舟如叶。   一袭白衣胜雪,男子独立舟上。   男人瞧着而立之年,却身如渊渟岳峙,更是不染丝毫红尘纷扰之气。   人来时,旭日初升。   碧波涟涟,晨光满天,在其身后绽放。   栋白:对上了!   如此相貌, 如此气质,如此情景,正是完全契合了他对世外高人的设想。   高人, 之所以是高人。   不一定要白发长须,既然对阴阳之气与天地之变有独到见解,势必也能精通一些青春常驻之术。   “栋白, 你好。”   池藏风飘然上岸,微微颔首,好一幅仙风道骨姿态。   今日,她完美复刻了初见时的逯仁。   当时,逯仁一派超凡脱俗,仅用几个眼神就将孤高狷介与可靠稳重结合得恰到好处。   那样一位大能修士,他对一个屡屡被大宗门拒之门外的孩童说,‘你骨骼清奇,注定不凡,可愿做我的徒弟’,涉世未深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被诓进去。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   如今,池藏风彻底了解了逯仁的真面目。   她的好师父修为高深不假,教导徒弟用心不假,鲜有害人之心也不假,但是性格着实与仙风道骨无关。   此时此地,池藏风就完美借鉴逯仁的形象来骗栋白了。   也不能算欺骗,书是她一笔一划亲自写的,暗藏的武学理论是切身体会,至多是借了一副容易让人相信的外表。   此次易容出行,池藏风做得心安理得。   栋白被这幅‘屰月客’的形象骗了又有什么关系。生活总是要充满各种意外,年轻时,谁没经历过几个骗子。   栋白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越看越觉得自己运气好。   哪怕此次找不到虚竹遗宝,但能见到撰书者就没白跑一趟大理。   “屰月客先生,今日得见,吾之幸也。”   栋白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书迷,语气诚挚而充满钦佩,邀请对方快到观浪亭落座。   可惜相约户外,无从准备茶水。   栋白表示很抱歉,甚至想邀请人入城喝茶。   但不问世俗的屰月客必定不会在意无茶无酒,听涛迎风已得好景,何须再添其他外物。   两人随意坐下,从自宫之书聊开了去。   主要围绕内功之气,若分阴阳要怎么平衡的问题。   交谈很愉快。   什么都敢说,没有避讳,畅所欲言。   池藏风收获良多。果然不能闭门造车,而相互讨论便能博采众长,是对拟出葵花秘籍缺陷的方法有了更近一步的设想。   气氛愉悦,时间就会过得快。   不知不觉,日头渐高,是到了该说再见之际。   栋白只觉时间飞逝,正畅想着改良葵花宝典的方法,但未得出最佳结论就要结束探讨了。不舍,真是不舍,但当止则止。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栋白表现得恰如依依不舍的书迷,不愿轻易与崇敬的作者说分别。   不舍,也要分别。   此前尚有一件要事未完成。见面会谈已经谈了,就要依照约定拿出该给的货。   栋白爽快利落取出瓷瓶, “三颗三尸脑神丸,先生收好。”   今日交易就要完成。   这对双方都是一场辨识真伪的过程。   会面,谈话。   栋白通过来者对武学的见解言辞,判断此人是否为真的‘屰月客’。   接瓶,闻味。   比起识人,相较而言,池藏风鉴别丹药的真伪更困难。   “有黄粱草的气味,难怪此物敢称三尸脑神丸。”   池藏风说的黄粱草气味来自毒丸红色外层。此物气味异常清香,仿佛黄粱美梦一般。   梦里什么都有,仿佛能轻易斩三尸,成仙指日可待。   刮一刮,红色药壳之下露出了灰色内丸。那里渗出一丝淡淡腥味,正是裹着炼化的尸虫。   残酷的现实被包裹在美梦之下。   当尸虫入脑,绝大多数人没有解药连活着都困难。此生受制于人,何谈自由逍遥,成仙更成痴人说梦。   栋白面不改色,心底却掠过一些晦暗不明。   ‘屰月客’也不知究竟是何来历,对药理与蛊术也是颇有研究。   问,当然是不会问。   都是懂规矩的,你不问我怎么搞来的毒,我也不问你要此毒做些什么。   “此物,我就代王真人收下了。”   池藏风也不多言,“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会再见吗?   肯定会的。因为确定栋白也修炼了葵花秘籍,他想要彻底根除切一刀的弊端,再见就是一定会再见的。   “好,有缘再聚。”   栋白语气略有留恋,还是拱手告辞。   是该一人泛舟,另一人骑马,水陆各不相同地离开。   下一刻,忽生异变。   池藏风刚刚解开系舟绳子,忽感背后有一道阴风袭来。   就见栋白没有上马,而是突然出手击向岸边。   岸边,松树应风狂摆。   针叶被卷了下来,此时化成利尖锐暗器,冲着池藏风而去。   池藏风:???   怎么一回事?见一见栋白换得三尸脑神丸,这道送分题竟然画风突变,是要搞成送命题吗?   岂有此理!   谁允许中途变题的。   池藏风衣袖一摆,将那些可能把人扎成刺猬的针叶扫落在地。“栋白!你……”   “诗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栋白抢白,再也不复适才谦逊的书迷模样,微抬下巴尽显桀骜。“我不过是在验证先生的理论是否正确。”   池藏风:呦呵!你还有理了。   现下,偏偏她还要维持住‘屰月客’的超脱尘世模样,不能太过崩人设地直接开嘲讽。   “既然如此,那便验证。”   池藏风似乎根本不因被偷袭而恼怒,可以被看作是豁达,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孤高的不屑一顾。   武斗,实乃江湖常事。   说来就来,讲规矩的时候少,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候多。   今天,两人虽不至于以死相拼,但都是全力而出。   霎时间,洱海之畔,或见飞沙走石,或见掀起三尺巨浪。   这是经过改良的葵花秘籍武功,第一次地出现在世上。   池藏风有幸兼具了两种身份。既是对给予此种武功理论帮助的指点者,同时也成为第一个承受其威力的验证者,这真是要“谢谢”栋白了!   请重读“谢谢”一词,配上咬牙切齿的讽刺口吻。   眼下,池藏风真的有点小郁闷。为什么易容成逯仁的模样,但没有享受到仙风道骨真人的待遇?   想当年,她见到仙君逯仁,欢心雀跃地拜其为师。   而今,并不求栋白以弟子对师父的礼仪相待,她只想在一位书迷依依惜别的眼神中离开,却是以大打出手收场。   到底哪里出了错?   难道是逯仁的形象不够具有欺骗性?   不,错不在演技。演技已经足够到位了。   只叹当年的池藏风太单纯,只怪今天的栋白太复杂。   如此凌厉的武功,绝不是泛泛之辈可以有的,栋白究竟是谁?   池藏风对此人的真实身份有了一个猜测,而她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才能提出下面的要求。   “栋白,你欲以实践验证理论,我又凭什么配合你?既然你擅自增加武斗之举,我也要多一样东西。”   多要什么?   当然是一样好东西。   好东西容易到手吗?肯定不容易。   **   月上中天。   天龙寺后山,黄药师与王重阳都没有休息。   更漏声长,人仍未归。   此前,池藏风说好的,她去和‘屰月客’交接。   午饭后回山,一定会带回三尸脑神丸,但转眼约定时间过去了六个时辰。头顶从午时日光变成了子夜月光,这人去了哪里?   王重阳作为中间牵线者,他没有一起去洱海,只因约见的两人都没要他去。   栋白表示会把三尸脑神丸给‘屰月客’,池藏风又转达了‘屰月客’的意思,等拿到药瓶就由她从中转交。   既然‘屰月客’提出了半年只见一位外客的限制条件,当然不会与王重阳面对面交接。   “午夜了,也不知是哪个环节耽误了。”   王重阳在黄昏时不见人归,已经叫上黄药师去洱海观浪亭附近查看。   只见一地残叶枯枝,但没有发现血迹或兵器留痕。   现场迹象真不好说明究竟有无发生恶意打斗。两个人相约谈论武功,就有可能过招实践。,损毁一些树木也属常见,全要看尺度如何。   黄药师眉头微蹙,只觉高悬的一轮圆月颇为烦人。这月亮那么大那么圆,怎么不能让池藏风按时回来?   他清楚地知道世上没有第二位‘屰月客’,池藏风一人分饰两角色,压根没有什么转交步骤,又是哪里出了错?   等待中,终于听到远远有脚步声响。   脚步声略重,颇有几分疲乏之感。   黄药师闻声便站了起来,等不及地闪身出院门,只见池藏风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视野范围里。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池藏风直截了当给出解释,“中途没法联络你们,因为等着栋白与‘屰月客’临时多增加了一笔交易,我就回来晚了。”   说话之间,王重阳也出了院子。他也直接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我不只带回了三尸脑神丸交易,还把它的解毒原理也给搞到手了。”   池藏风说得轻松,似乎她真的就是一个跑腿的。“栋白与‘屰月客’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所以聊得兴致盎然,就有了解毒原理的补充交易。”   不是交易一份详细的解药方子,而是交换一种解毒方法的理念。   这却足以令人无比震惊。   毒丸来源尚能解释,是日月神教教众平日里偷藏了几颗没有吃。但,对应的解毒方式只有历代教主知晓。   栋白的真实身份呼之欲出。   东方不败,只有他能说出三尸脑神丸的解毒原理。   栋白怎么会是东方不败呢?   王重阳却无法责问,他不能只许全真教掌教易容,不许日月神教教主能搞伪装。   其中必有隐秘内情。但,不好点破。点破了,很多事就没得谈了。   比如直接戳破栋白是东方不败,再问他要解药原理就不似在谈交易而像搞威胁。   因此,难得糊涂。   何况也无人可问。   当事人栋白与‘屰月客’都不在,王重阳即便问池藏风,想来她也说不清事情经过。   夜已深,王重阳确定池藏风的安全,还得到了额外的惊喜,他便离开了炼丹院下山去休息了。   院子静悄悄,药房内只剩两个人。   池藏风把毒丸瓶与记录解毒原理的纸放到桌子上,再也不复轻轻松松的神色,一下子靠坐在软塌上。   今天,打架打了整整五个时辰。她怎么可能不辛苦,怎么可能不劳累,是在山下吃了三大碗面也没恢复过来。   这人已经宛如一条咸鱼,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世上少有平白无故能得到的好处。今日,多获得了一份三尸脑神丸的解毒原理,要不就是利诱,要不就是以武力说服栋白。   以池藏风仿佛和恶龙搏斗了一场的疲乏状态,今天发生了哪一种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受伤了吗?”   黄药师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没有大碍,就是费力气。只有小小外伤,易容..面具帮我挡住了。”   池藏风选择性回答,不谈今天打得多累,但也如实说了伤情。装成逯仁的那张伪装面具破了一道口子,如非戴着面具,就是自身受伤了。   黄药师仔细观察了池藏风半晌,勉勉强强相信了没有大碍之说。   其实应该把脉以而彻底核实,但还是愿意给彼此一些信任,而非凡事都疑心过重。   此刻,他指尖微动,想要为池藏风理一理鬓边碎发。   但,忍住了,没伸手。而且一番安慰之词,话到嘴边也变了。   “你特意伪装成你师父的模样,想以仙风道骨的姿态骗住栋白。最好让他白送一批三尸脑神丸,结果是被摆了一道。”   黄药师虽然为池藏风的倒霉遭遇而心疼,说的话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应该开心才对,今日之事,证明你出发前的判断十分精准。谁年轻时没遭遇过几次骗局,是吧?”   “阿黄黄……”   池藏风累得连斗嘴的力气都没剩几分。“我,可怜,弱小,又无助。你作为唯一知情者,怎么忍心落井下石?就不能给点体贴安慰的反应?”   黄药师瞧着池藏风可怜兮兮的样子。   是忍了又忍,但此次没忍住,他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别怪他,这人如此模样着实少见,平时都旁人被她搞得哭笑不得。   这下,池藏风更幽怨了。笑什么笑,请别把欢乐建立在她的辛苦劳累之上。   黄药师努力收敛笑意,“你说要安慰你?但我看你连勺子也不想拿,恐怕是累得宵夜也懒得吃。排除了让我下厨做点吃食的选择,你还想要什么实质性安慰。”   池藏风想了想,是啊,的确没有了。“所以,你就逮着机会在言词上戏谑我?你好意思吗?”   黄药师脱口而出怼了回去:“为什么不?难道还要我给你一个爱的抱抱?”   此话一出,有点安静。   哎呦,听听这话说的。话赶话就容易言多必失,或者一不小心说出真心话了。 第57章   给一个爱的抱抱?   说出这话, 究竟是无心失言,还是内心渴望?   池藏风微微充楞,便迅速回神。   这一下疲劳尽去, 从咸鱼躺靠的状态瞬间变为鲤鱼打挺坐正, 饶有兴致地看向黄药师。   表情,玩味。   她似乎在说:“嘿呦,嘴瓢了吧,你敢说爱的抱抱了。现在我敢应,但你敢抱吗?”   “很好,你看起来非常有精神,无需任何人操心。那就晚安。”   黄药师仿佛暂时性失忆, 完全不承认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更对池藏风的挑衅神色视而不见。   他面容平静,镇定转身, 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向房门口。开门, 迈出门槛,反手关门。   这一系列动作, 以泰然自若的姿态一气呵成。   然后, ‘嗖——’地一下消失在回廊里。速度之快, 可以恭喜他突破了轻功的上限。   聪明人,不会犯两次错误。   黄药师确定此次他没有走错。不似上回明明是自己住的房间,反而逃了出去。   是吸取经验教训, 今天更没有门口多逗留一刻, 就不会被池藏风逮个正着, 问点有的没的。   什么?为什么不敢索性回应挑衅。   是因为在意而胆怯吗,是因为害怕当真后反被告之仅仅是一句玩笑吗?不,绝对没有, 是因为他有节操。   回到自己的房间。   黄药师先仔细确认锁好了门,这才坐到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安静下来。   月色溶溶,斜照入窗。   洒在玉箫上,泛着起一层朦胧清光。   黄药师伸手握住玉箫,似有太多话能寄于箫声中。   但最终没有吹奏,没有惊扰安静的夜色。而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常聚不散,才能相守不分离?   疑惑中,不由遥望空中那一轮圆月。   算了,看月亮也没用。   天上的那个家伙一点都不靠谱,时有阴晴圆缺,根本给不了好建议。人,还常常容易因为月色太美就犯错。   另一侧,药房内。   池藏风盯着被蓦然关上的房门,可以确定此次屋外没留人。半晌沉默后,她莞尔一笑,不由低语,“真是一个傻子。”   话是如此,但笑意不减。傻有傻的妙处,恰好能令人欢喜。   如此心生欢喜之际,或许就把自己拉也到了陪着一起傻的范畴内,却还挺甘之如饴。   其实是不可能真傻的。   一切看起来傻的行为,是因情之所起。   两人或为力证自己不傻,想要证明机智无双的事实,接下来全力以赴,一心一意扑在了钻研解药上。   在综合多方相关经验之后,仅仅再用了十天,找到了一种毒蛊的应对之道。   炼制的解药先后在尸体与死囚身上取得了实验成功,只余最后一关,由习武者服用确定它能完全奏效。   为什么要特别标注习武者?   因为有些毒就是针对有内力的人。   比如曾经令人胆寒的三笑逍遥散。是由百年前的星宿派掌门丁春秋创造,此毒不会令中毒者感到任何不适,唯独不由自主在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   顾名思义笑过三次,中毒者就没得救了。   这种毒非常阴毒霸道,不给留几分解毒的时间,但它也有非常大的缺陷。它只针对受了内伤的人。   物换星移,再看此次令天机老人自尽的毒蛊。   这个下蛊组织专门盯上的,不论是死而复生的尸体,或是活着时被控制的人,那些全都是江湖好手。   因此,可以大胆推测毒蛊对习武者有针对性。   这使得最后一关誓要变得有高风险性。说是试药,实则也是试毒,万一解药不到位,说不好就成为第二个自尽的天机老人了。   势必引发一个问题:谁来试药?   池藏风抢先开口:“我想……”   “不,你不想。”   黄药师从未如此直接地打断池藏风,把她的想法扼杀在未出口之际。“我才是最好的试药者。理由充分,我能最准确地感受出这药到底有没有奏效。”   “凭什么你能精准感受,我就不可以?”   池藏风肯定不服 。解药是一起研制的,也就是说同为大夫,为什么她要把试药名额让出去?   这会不是抢古董珠宝,也不是争武功秘籍,更不是试吃长寿丹药。   是为尝试解药,是需要冒着提前去阎王跟前报道的风险,两人竟然非常严肃地争夺起来了。   一时间,气氛有点僵持。   黄药师:让他眼睁睁看着池藏风试药,万一出事了,他都没地方去后悔。   池藏风:虽然她才偷偷说过黄药师傻,但这人傻得很合心意。万一出事了,把人变成真傻,让她怎么办?   谁都不愿意退一步。   池藏风飞速思考,其实她有充分的试药理由。   因为她的身体能百毒不侵,这个小秘密要不要说出来呢?   照此一想,却突然发现会引发反向的问题。由于她不受毒物干扰,所以她给出的试药反应并不能代表其他人。   两人瞪着对方。   这种僵持再继续,势必就要发展为武力决定结果。   下一刻,窗户有风。   谁能想到王重阳悄悄靠近。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着鹬蚌相争之际,他以渔翁得利之姿,把毒蛊与解药一口吞了下去。   这速度,真不愧是全真教的重阳真人!   池藏风与黄药师齐齐看向王重阳。   谁能想到呢?这种时候,王真人居然搞偷袭,还不能说他不讲武德!   “两位,别争了。我来就好。”   王重阳秉着他有痼疾在身,若是必须死一个就让他上的想法,毫不手软地抢了先。   “请别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我了。这七天,我留在静院,以供你们近距离观察有无意外病变出现的可能。“   这事给闹的。   黄药师淡淡瞥了王重阳一眼,让人还能说什么?   是遗憾于快手有慢手无,或是赞美王重阳以身试道高风亮节?   “行吧。”   池藏风没抢到第一个试死,哦不,是没抢到第一个试药名额,也只能无奈地认了。“有不舒服一定要立即说。“   并不需要第二个试药人。   王重阳足以给出详细的反馈数据。万一有不良反应,他也有两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及时想一想对策。   “假如……”   王重阳本来想说万一试药失败,请及时打爆他的脑袋,但这话在黄药师的冷冽眼神中咽了回去。   还是别假如了。   多给医师一些信心,不然有被悄悄报复的可能性。例如日后再求药,给他弄些难以下咽的药味。   但,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王重阳此来云南提前写了遗书。万一他死在寻找虚竹遗宝的途中,没有办法求得续命灵药,全真教只能交给马钰。   他的大弟子马钰,不是同辈中武功最好的,为人却最为中正平和。比起来,四徒弟丘处机武功练得最好,但那人的脾性将来也许最有可能惹事。   怕就怕马钰将来管不住丘处机。   和周伯通的行事不靠谱还不一样,丘处机是刚愎自负。   有问题出现时,假如丘处机能完全摆平一切还好,就担忧他做事不够缜密却自以为是,指不定要害了一群人。   想起来就头疼,全真教有一堆不省心的。   王重阳只能祈求上苍仁慈再多给他一些时间,而遗书里还有一件事迟迟无法落笔,他该怎么与林朝英告别呢?   此前,他寻不到合适的人传话。   因为古墓不见外客,尤其是不见外男,也不见全真教教众。但,现在出现了一个靠谱的传信者。   炼药房内。   池藏风即刻感觉不太好。   王重阳瞧着她的眼神,怎么是想要托付她照顾心上人的感觉。   溜,快溜。   池藏风是懂医药,但并不想随随便便成为治愈情感问题的大夫。   王重阳别以为他抢着成为试药人,作为主制药医师就要满足他的临终心愿,没这个道理的。   原因简单。   池藏风相信自己的医术,王重阳最终死不了的。   其实,还有些隐晦的小担忧不好说。她就怕接下了委托,等于接下了奇奇怪怪的桃花运。最初目的是去安慰人,但万一有人想要她用以身相许的方式来安慰怎么办?   这种担忧可能显得太过自恋。   哪怕是池藏风,她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幸而,此次试药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池藏风与黄药师强强联手,研制出的解药非常有效。   王重阳可以清晰感受到体内的毒蛊变化,是如何被彻底剿灭的。可以负责地说,提前服用此药,不会再重蹈天机老人的覆辙。   如此一来,终于能在五月初再入深山。   没有等楚留香,分开一个月,他迟迟没有音讯,但毒蛊组织的问题是不能拖下去了。   本来也不想带段智兴。   奈何这人表示非亲临不能安心,是连遗诏也写好了,一定要亲自彻底铲除位于大理之侧的可怕势力。   而且,他还能节省大家的寻路时间。上次遭遇了段延庆死而复生,那地方离下蛊组织所在不会太远这次正好能带路。   再参考天机老人的地图,应该能在群山中找到隐秘藏匿的大本营。   最后,一行四人,轻装简行入山。   跋山涉水,按图索骥,又是一通好找,但仍旧无法立即确定目标所在。   是日,途径山顶某处瀑布飞落之处。   “三位,快来——”   段智兴大喊到,“瀑布水帘后有山洞,是活人出入的岩洞口。”   这个发现来得正如及时雨。   赶快穿过瀑布,四人都聚在水幕后的洞口。   只见一扇沉重石门紧闭。细细观察岩洞口的痕迹,可见近期出入的人类脚印。   洞口有毒性植物生长,还有毒蛇蛇蜕与毒虫分..泌液。就一句话,这里对外来人极其不友好,是g个要命的地方。   然而,它恰恰吻合了下蛊组织大本营宛如龙潭虎穴的环境。   应该是找对地方了。   不必踌躇不前,服好解药,四人合力破开了石门。   暗黑的甬道出现在面前。不论前路如何,闯就完事。   现实比设想更危险。   这一路闯下去,机关重重,毒物肆虐,险象迭生。饶是四人已列当世高手之林,但也着实闯得非常吃力。   不眠不休拼了两天一夜,从地势上来估测,像是从最初的山顶闯到了山底位置。   四人再也不复衣衫整洁,最终没有内伤,瞧见甬道尽头的一丝光亮,已经非常幸运了。   出口处会有什么?   四人都没有着急出去,前方也许有一场硬仗要打,是要好好恢复内力。   又是半天。   从洞口缝隙处透过的光,已经从日光变成了烛光,这才准备悄悄地出洞。   出口处的门,倒是意外得容易开启。   移开石门,外面竟然没有一丝阴邪之气,而是一处鲜花盛开的山谷,暂且不见守卫。   隐隐约约的,池藏风觉得哪里不对。   理由也挺简单,因为一路闯下来,居然没有遇上一具行尸。   会不会弄错地方了?   此时,忽有穿着麻衣的老妪在前方出没,她和一行四人直接打了照面。   “你,你……”   老妪一见池藏风的相貌,她的脸色赫然变了。竟然也没摆出攻击入侵者的架势,反而问到,“你,是不是替你哥哥来提亲的?”   池藏风一头雾水。   请问她什么时候有哥哥的,什么时候又要帮人提亲的?   她有点懵,但记忆非常好。   这个老妪的打扮有些眼熟,可不就是那次山野遭遇可疑粉衣女子时,从雾气冲窜出来帮助其逃跑的麻衣人。   老妪不待池藏风开口,便是说到:“你哥哥掀开了圣女的面具,依照麻衣教教规,当娶圣女为妻。你来得正好,正好能阻止楚留香的痴心妄想,断不能让他和圣女在一起。”   啊?什么?   这个……,不对,是那个……   池藏风实有一肚子话要说,却都被老妪一句话堵回来了。   现在、立即、马上,不计较四人的闯入,有什么话直接去议事大厅,一下子说清楚。   大厅,气氛有点紧张。   麻衣教教主神色不善地坐在上位。其下两侧,坐着的四大护法脸色各不相同。   正中站着的,可不就是消失多日的楚留香,以及那位神秘的粉衣少女张洁洁。   此时,老妪带着四人进入,让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新来的人身上。   只听老妪语不惊人死不休,“教主,我把圣女命定未婚夫的提亲队伍带来了。”   楚留香回头,瞧见来的四个人也是一怔,这是什么情况?   但,他反应得很快,一瞬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此次来云贵,最初是为寻找心心念念的人,如同昙花一现般消失的张洁洁。后来在山里终于重遇佳人,而她被告之身为麻衣圣女,是无法轻易与外男往来。   想一想办法。   张洁洁也在努力,想要自由是要立功。   去年,教中出现了叛徒,经查实与地处附近的下蛊组织勾连在一起。能铲除那个组织,剿灭叛徒也算大功一件,或者她就能凭此获得自由。   楚留香跟着张洁洁来到麻衣教,正欲以此说服教主。   却听护法提出,圣女早两个月有了未婚夫。这事张洁洁本人没有如实告之,麻衣教实则有严格教规,摘下圣女面具者娶其为妻。   事态正陷入焦灼,便有闯入者被带了进来。   此刻,楚留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联系此前池藏风说的遭遇粉衣女子,一切都理清了。   池藏风哪有什么哥哥,哪是代人提亲,那天就是她女扮男装。这下,他看池藏风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是来抢亲的?”   池藏风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   心有点累。   ‘我冤枉’,这三个字,她真的说倦了啊! 第58章   抢亲, 是不可能抢亲的。   为谁抢?男版池三爷只是易容的产物,搞不来真的。   “第一,我没有哥哥;第二, 是我揭开面具;第三, 那天我女扮男装。”   池藏风简明扼要表明自己的身份,“想必麻衣教没有同性成亲的说法,不会让一个女人娶了圣女吧?”   这话够直接了。   当然要解释清楚,否则她就要又多一个未婚妻了。   咦?为什么要说“又”?   “又”这个字,用的有点灵性。   面对如此结果,堂内众人反应不一。   张洁洁显而易见地送了一口气。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以被人揭开面具的方式来决定婚姻。   如果非要遵守教规, 也必须要由自己决定嫁给谁, 再引其来麻衣教成婚。幸运的是找到了喜欢的人,楚留香也如她所愿追至贵州深山。   但, 意外常有。   两个月前去调查案件时, 竟然会无意之中被掀开面具。幸好,掀开面具的这人是女扮男装。   过程一波三折, 希望结局能够圆满。   “教主。”   张洁洁看向首座之人, 麻衣教教主实为她的亲生母亲。   此前, 她逃跑出教其实得到了母亲的默许,而今的焦灼局面实则是母亲对她选的楚留香不满意。   为什么不满?   楚留香风流的名声在外,去年更是传出有孩子的流言。   麻衣教教主对此最为不喜。因为她的丈夫抵不住勾引, 是在途径大漠石林时移情别恋上了石观音, 最后反被石观音所杀。试问, 让她怎么满意楚留香这样的女婿人选?   目前,当然还没发展到香帅求娶提亲的阶段。但用膝盖想一想香帅也不可能常留深山之中,而圣女绝不能长期远离麻衣教。   若是只求露水姻缘, 上次别离就是缘分已尽,不必有今天的一幕上演。   想要以抓捕叛徒来换的圣女不必遵守教规,数百年来,麻衣教从未因此为一人破例。   但凡入教者,想要脱离,需拼过好几关,最后更需闯过天梯才能离开。   天梯多难闯?   是九死一生。   额,暂停一下,有哪里似乎不太对。   麻衣教教主稍稍卡壳。   今天有四个人画风不太对,居然一起成功闯过天梯进入麻衣教。生死关的难度是不是应该更新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揭开圣女面具的偏偏是女人?   如果来者是男人该多好,瞧着池藏风真是一表人才、稳重可靠、不矜不伐等等,让人看一眼就满意。   对比一下。   麻衣教教主扫了一眼楚留香,当场给他按上三个大字“不靠谱”。   楚留香知道自己被鄙视了,只能装作旁若无事。   如果允许实话实说,哪怕他和别人不好比,但和池藏风比一比,起码他有胜出的筹码。   ——被女·采花贼盯上,一不小心成为别人的未婚夫,诸如此类的烂桃花运是池藏风独有,令人自叹弗如。   可惜,麻衣教教主不知道。   因为一无所知,让她仍旧深感遗憾。有对比有伤害,更让人把火气转移到楚留香头上。   “剿灭叛徒,原本就是圣女应该尽到的职责,何谈以此条件换得任何奖励。”   麻衣教教主想都没想放女儿自由出山。假设楚留香愿意呆在麻衣教,这两人的感情还有得谈,没有其他的选项。“此事,四位护法怎么看?”   四位护法的态度不同。   有的不喜楚留香,有的认同张洁洁的选择,但都有一个相同的前提——圣女不得离教,此事不可改。   “自麻衣教成立,圣女可以享受教内最好的待遇,但也要严守教规。不得离教,是最基本的。出山办事是一码事,随着情郎在外逍遥是另一码事。”   北护法算是偏袒张洁洁,“念你年轻,对于前次你偷跑出山可以不予惩罚,但可一不可再。”   西护法补充道,“如果你觉得外面的世界非常好,不愿再守住这片世外净地。你知道,唯有一条路。”   什么路?   打出一条血路。   当武功足够高,没有规则再能束缚你。   击败四位护法,击败五位长老,从七种攻击阵中活下来,再闯过机关毒物密布的出谷之道,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   这一条不仅对圣女有效,对任何教众都适用。   张洁洁沉默了,她做不到。   麻衣教成立几百年,多是隐退江湖的高手选择来此避世而居。为了隐蔽性考量立下规定,入教者不得离教。   比如她的生父在外出办事途中为石观音所迷,即便没死在石观音手中,依照教规也是当诛。   自建教以来,堂堂正正离开麻衣教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其中以剑魔独孤求败最为出名。   这位很有个性,他在江湖上找不到挑战的对手,听说有一处隐居高手集聚之地,就找到了麻衣教。   在山谷呆满四年,其余教众被他挨个挑战了一遍,遂觉得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便是依照教规过五关斩六将地离开了。   有谁敢指责独孤求败吗?   没有,麻衣教内无人再能阻拦他。何况,他也为教派做了好些实事,比如闯天梯的生死关卡就有他的精心设计手笔。   先例在前,后辈能否效仿是各凭本事了。   话已至此,张洁洁知道没得谈了。失望肯定是无比失望,但也没有再纠缠不清。   她把话题转移到剿灭投靠下蛊组织的叛徒上,诚如母亲所言,圣女本就该负担起如此责任。   “我愿请战,入阴阳谷。”   张洁洁说了这句,但首座上的麻衣教教主脸色更差了。   近几个月与巡山的行尸队伍发生过好几次遭遇战,又闻天机老人之死,岂能不知下蛊组织的手段有多阴毒。   麻衣教教主怎么可能不顾及母女之情。从私情上而言,不论说得多么义正言辞,她宁愿自己带队剿匪,也不愿意女儿去送死。   今天,这桩事却被捅到了台面上,圣女请战也没有不让她出战之理。   这是谁的错?   下一刻,楚留香就正面迎上了麻衣教教主的眼神。   恰似一把把想他凌迟的眼刀,是劈头盖面地朝着他扎了过来,这是又又又被迁怒了。   “既然都是为了剿灭下蛊组织,也许我们可以合作。此次误入贵教,本也是为了剿灭毒蛊组织。贵教想必对毒蛊组织的大本营方位很有把握,还请派出一位想向导引路。”   池藏风顶着诡异的气氛开口了。现在她不是替楚留香解围,谁惹的桃花债谁背,但个人私债先放一放,而要抓紧时间解决核心问题。   这种时候换一个人敢随意开口,麻衣教教主必然不给其好脸色,却破天荒地没有怼池藏风。   哎……   麻衣教教主心底再次叹息:   瞧,多么好的一个女婿人选!大局为重,老成持重,临危不惧,可惜池藏风是女的,无法娶她的女儿。   人,都是偏心的。   人,都会有或迁怒或偏爱的情绪。   一个是企图打破教规把圣女拐出深谷的楚留香,另一个是符合教义揭下圣女面具还通过天梯机关通道的池藏风,作为教主会喜欢谁会讨厌谁是一目了然的。   偏偏,这两个人还同处一室。越对比,越偏心的情绪就越深。   池藏风面不改色,但暗搓搓地黄药师的方向挪了挪。   如果可以的话,好想直接站到黄药师身后。借他的身体用一下,以来挡住麻衣教教主诡异的视线。   她绝不是是怂了,而是为了麻衣教教主着想。   让这位再看下去,恐怕会有朝令夕改的错误发生,认为把圣女嫁给一个女人也是可行的。   黄药师眼角余光注意到池藏风的小动作。   有点可惜,这不是拿她打趣的好场合。待闲下来一定问问,她再度被安排了一位未婚妻,有何感想。   当下,黄药师还是直接侧移一步,直接挡在池藏风的身前。他戏谑一回事,却不愿麻衣教教主继续奇奇怪怪地看着池藏风。   随即直接抛出有关正事的提议,“你们出一批向导,我们给出相应的应急解药。以最快速度攻入蛊毒组织。别浪费时间,就说行或不行。”   听闻有应对蛊毒的解药,这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当然不可能拒绝合作。   这会是该严肃、认真、正经地谈一谈如何合作。   ***   时逢天下几分。   野史记载,南颂隆望三年,六月流火。贵州苗岭有阴兵出没,阴阳谷大战,骇人至极。   一批批行尸与潜入山谷者爆发了激烈冲突。   一些人本该死了却成为战力惊人的尸体,一些人虽然活着虽活却如提线木偶,他们尽数为某一团伙所控,是听命攻击不请自来的人。   正是以上官金虹为首,联合麻衣教叛徒与五毒教叛徒,借阴阳谷得天独厚的地势与灵植,制造诡异毒蛊控制或死或活的武林高手。   其后盘踞阴阳谷,企图以此为大本营,欲成立金钱帮。   妄以非常之力在江湖中迅速崛起,一夜之间达成‘金钱落地,人头不保’的可怕威势。   时也命也。   正在金钱帮出笼的前夕,阴阳谷被一支仅仅由十人组成的围剿小队潜入。   双方经历了七天七夜激斗,以金钱帮惨败告终。   上官金虹身亡,其左膀右臂也都送了性命。不幸被掘出坟墓收到操控的尸体被焚烧火化。   更不幸因毒蛊而受控的活人,有三十三人已经无法再给以救治,其大脑被蛊虫吞噬半数只有一死,另二十五人因得解药而保住一命。   武林史称此役为阴阳谷蛊大战。幸遇英雄侠士出手,避免了一场更大的江湖浩劫。   功劳薄上绝对少不得几个人的姓名,比如东海黄岛主、全真王真人、踏月而来的香帅、大理段皇爷,还有棺材铺的池老板。   额,念到最后一位的称谓,似乎有点画风不对。   算了,不必在意小细节。   反正被救的人都在夸奖池老板,但根据可靠小道消息,那都是一群以貌取人的家伙。   据说此次是眼见为实,终于认清了池老板和丑如恶鬼毫无关联,明明是仙姿佚貌,不知谁眼瞎以前乱传。   后来,茶肆酒馆里的相关江湖传闻难免失了真。   被世人称赞的一队人,立下大功却不见得有多心情愉悦,是各有各的愁。   或如楚留香不知如妥善处理他与张洁洁、麻衣教教主的关系;   或如王重阳心痛于苦寻不得的灵植出现在眼前时,却被毁得差不多了。   金钱帮之所以能操纵行尸,是与阴阳谷的特殊环境有关。   原来,阴阳谷正是虚竹遗宝之地。   此处没有武功秘籍,但有天材地宝,是有一口极冷极热似成八卦图阵而生的泉眼。   灵水不知从何而来,以此培育出了阴阳草。   这草的妙用无穷,目前已知可以对症治疗练武者体内阴阳不合,却是被金钱帮一众给霍霍了。   金钱帮在此已有一年,是以两极之水与阴阳草培育毒蛊与行尸。   因为沾染了尸气,当王重阳入谷时灵泉水已经枯竭。   灵植阴阳草只剩三两株瞧着营养不良的被丢弃在一旁,其他的都已经炼制蛊毒用完了。   这真是暴殄天物,更是叫人欲哭无泪。   还能怎么办?全面勘察阴阳谷,确定没有剩余的健康灵草后,只能把两株半的歪瓜裂枣当做宝贝一般带出去。   接下来,只有依仗种花高手,期望几近枯萎的灵草能够被拯救,能够起死回生。   若问江湖种花哪家强?   闭着眼睛也有答案,是在东海种了一岛桃花的黄药师。   “黄兄,拜托了。”   王重阳的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句话之中,把后半生的希望寄托在黄药师身上了。   他也不多啰嗦,离开全真教已有大半年,这就回终南山等消息。希望能够好消息,但如果没有也要抓紧所剩不多的时间。   于是,几人渡口分别,迎风起航。   回程,只有两人同船一起回江南。   池藏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黄药师的邀请,一起去桃花岛种灵草。   是有一本正经的借口,她作为阴阳不调症的主治大夫,当然关心最为关键的草药生长情况。   当然也有更深层的理由,她也被一而再的从天而降的婚约搞怕了,暂且到岛上避一避风头。   指不定在桃花盛开的小岛呆一段时间,能以桃花治桃花,徜徉在盛开桃花林之中就能去一去晦气,把烂桃花运给治好了。   这会终于闲下来了。   黄药师也有了打趣的闲心,瞧着池藏风一脸沉思地看着河水,“你该不在睹河思人,说着愿意和我一起去东海小岛,实则还在想着错过的圣女未婚妻吧?”   “我可谢谢你了,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   池藏风很满意自己的撤离速度,她一点都不想回深山与麻衣教教主谈心。“我是在想正经事。”   黄药师狐疑,“真的?你,想正经事?”   池藏风无法直言以桃花治桃花的不靠谱构想,现编了一个借口:“越看水中倒影,我越发明白了,怪就怪我过分的魅力才会惹来了未婚妻。   今后,我争取不再穿男装了。一穿就有奇怪事情发生,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这次和你一起回岛种花,安安心心地只种花,再也不理红尘杂乱。”   这话说的,好像是愿与一人归隐,再也不留恋外面的花..花世界了。   黄药师:是吗?他不信,不信池藏风能安安分分。   忽然,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岛上的花花草草不会惨遭毒手吧?他还没问过池藏风的种植技术怎么样。 第59章   霜降秋意生。   不知不觉又是九月。似乎刚刚过完中秋, 还有两天,九月初九就要来了。   江南之地,重阳节的气氛已经很浓。   不论繁华城郭或闲适乡间, 皆可见丛丛秋菊,或盛开于商铺长街, 或遍绕篱笆墙头。   不限于菊花, 重阳节必备之物,诸如茱萸、纸鸢、重阳糕与重阳酒等等,都已经陆续准备起来了。   池藏风来到江南一个半月有余。   随着黄药师登上桃花岛,此后两人的岛上生活颇为恰意。   挖土、种草、坐看云起;   钓鱼、抓蟹、醉宿渔舟;   下棋、弹琴、远望星河。   桃花岛, 名副其实,像是世外桃源。   此地没有为爱恨情仇而生的阴谋诡计, 没有为争名夺利而成的勾心斗角。可以把酒话桑麻,可以赌书泼茶香,让人来了就不想走。   不仅池藏风生出岁月静好之感,黄药师也觉得今时今日的桃花岛比以往更好。   往日岛上虽然不只黄药师一人, 但除他之外,其余十几人俱是仆从,何谈交流,势必冷清。   一旦相伴之人是对的,平淡的生活也充满乐趣。   特别是期初的不安也没有成真, 值得庆幸, 池藏风不是花草杀手。   尽管她谈不上种植高手,但也能熟练操作翻土、除虫、浇水等事宜, 学习之后的园艺技术也在不断进步。   非但如此,池藏风对治愈性培育枯败的阴阳草提出了建设性意见。   既然这种植物因非比寻常,就不能按照一般方法养它。   需要以汇集天地的五行之力, 模拟出阴阳谷的灵草生长环境。具体措施需要搞一种阵法,以而种植两株半蔫不拉几的草。   搞什么阵法?   池藏风虽然不精通阵法,以前也没有专职在灵植园养过灵草,但接过潜入其他宗门追回被偷种子的任务。   简单点说,是为了不迷路,为了完好无损地拔出灵草,她熟读过一些种植草药的阵法。   修真界与武林世界固有不同,但万流归宗,可以相互参照一番。   何况阴阳草本非俗世植物,给它用上养灵草的阵法,方是对症下药也救它于枯死边缘。   至于怎么让另一个世界的阵法在这个世界生效?   肯定要经过对照性转化,需请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池藏风默写出阵法集交给了黄药师。   还别说,黄药师的天赋之高,短短一个半月是摸索出了一些门道。   在桃花岛上划定隐蔽之处,开辟出一分地布以阵法,将阴阳草种下。   好消息是,两三株半死不活的草不再继续枯败,是维持住吊着一口气的活着状态。   时间。   最缺的还是时间。   需要时间让黄药师更加精进阵法,也需要时间让灵草枯木逢春。   也许一两个月,也许一两年,也许要再过十年八年。却是不知王重阳能不能等,也不知白驼山庄的欧阳城能不能等?   九月初八,池藏风来到嘉兴城,寄一封信往西域白驼山庄。向欧阳城表明找到一些治病之法,希望他来江南复诊。   哪怕阴阳草尚未长成,也能教他一套如何调节葵花秘籍弊端的运气之法。   正是池藏风与东方不败大战几个时辰的感悟,起码能确保欧阳城不会因阴阳失调死了。   这头寄信,另一头采买重阳节必备物。   黄药师也入了城,主要准备明天亲自下厨所缺的新鲜食材。   他采买的速度很快,先到南湖之畔的醉仙楼,等一等池藏风办好事一起用过午饭就回岛。   这会,醉仙楼的说书先生也开工了。今天擅长讲述江湖故事的老刘头不在,而换了酒楼的廖账房顶班。   “诸位客官,今个儿老刘嗓子疼得很,他要静养两天。由我书,还请大家捧个人场。”   廖账房也不是第一次的多是民间传奇。   比起惊险刺激的武林事,那些民间传奇不够真实。而且很多都听过了,没几个人对炒冷饭感兴趣。   食客们兴致不高,但不影响廖账房自顾自地说。   今天他是讲“天上人间”合集,从七仙女与董永,说到了织女牛郎,再讲了嫦娥与后裔等等。   在廖账房的故事版本里,没有一对情人是有好结局的,最后无不是天上人间永不再见。   “哎哎哎!老廖,你咋回事?”   食客甲不满意了,他也没多用心去听,就当背景声音听个响。谁想明天就要过节了,今天都给他整的都是悲剧故事。“大过节的,你不能讲点喜庆的?”   食客乙也出声说到,“正是此理。明天重阳节,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岂会不懂重阳之日一元肇始,是求长久长寿。你怎么尽说些糟心事,说些欢庆的行不行?”   有两个人带头说事,其他食客便也纷纷附和,极力要求来些喜剧。   二楼临窗,角落安静。   黄药师肯定不会掺和到附议之中去,却陷入了对天上人间的思考。   嫦娥得灵药,仙女得羽衣,便要告别尘世往天上去。此后仙凡相隔,何谈朝朝暮暮。   这不是没事找事在瞎想。   廖账房与绝大多数人把仙界当做传说,但在逍遥派的记录中,以开山祖师逍遥子的留言,他便是白日飞升去了上界。   黄药师以往并不在意师门老祖的去向。毕竟已经是几百年前的往事,只有寥寥数句传闻,从未有确凿痕迹可以佐证。   如今心态却有了变化。起因是一个半月以来,在研究池藏风默写下的阵法集,他可以多年所学断言,此类图阵绝非任何一个现存于人间的流派所著。   阵法集从何而来?   池藏风只说这些阵法集是别家所之物。虽然她把阵法记了下来,但没有搞过深入钻研。   别家又是哪一家?   答案或许非常荒唐,但未必不可信。   “天上、人间。”   黄药师猜到了那一种可能,出神地望着窗外南湖。   晴空之下,水光潋滟。   今时今日仿佛宜言饮酒,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但,恰似水平如镜的南湖时有风浪跌生,安稳相伴的日子会否戛然而止?   “你呆呆的,在看什么呢?”   池藏风走到醉仙楼街前,仰头便见窗口黄药师傻傻地盯着南湖看。上楼落座,她也从这个位置往外瞧,湖上一派风平浪静。“没有妖怪出没的迹象啊,难道你在祈祷有第二本从天而降的秘籍出现?”   池藏风的话故意压低了声音。说的是去年中秋泛舟西湖,两人巧遇了西湖牢底劫狱事件。   被营救的任我行至今成谜,有理由怀疑他已经被搞死了。重点不在劫狱,而在那本从天而降落到两人小船上的《吸星**》。   当下,黄药师却没多少逗趣之心。   尤其联想到《吸星**》所代表的的意义,是借以此书可还原出完整的《北冥神功》。   这会,他答非所问地抛出一问,“李义山诗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你觉得嫦娥真的后悔吗?”   好端端的,提起嫦娥做什么?   池藏风特意看了一眼天空,天上是正午太阳,不是子夜月亮。没有发生认知眼下障碍,那就是话里有话。   是借着嫦娥,问一问其他人是否想要往天上去。   其实,她可以装傻充楞,但还是如实回答了:“我想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去才会后悔。至于是否因为飞天而感到孤寂?   大可不必思虑过重。与其为离愁苦闷,还不如搞些实事做,研究怎么一同前往。一起去,就不孤单了。”   黄药师缓缓说道,“登天之难,不言而喻。你不觉得人力有尽时?”   “我更认同,我命由我不由天。”   池藏风当然知道世间总有人力不可及之事,但踏上修行路的第一天就是在与天斗。   哪怕绝境濒死,除非魂飞魄散否则绝不言弃,所以何来伤春悲秋。想那些,没意思。   半晌沉默,黄药师不得不说,“你很有自信。”   “那是当然的。”   池藏风没有谦虚。世上很多人明明很普通却都很自信,像她这样格外优秀的怎么可能不自信。   但,她也没有特意自夸,而是问了简单朴实的问题,“饿了吗?你点菜了吗?”   “点过了,就快上了。”   黄药师以平淡无奇的这一句,结束了今日看似毫无缘由的谈话。实则,两人心知肚明要面对什么样的未来。   翌日,重阳节如期而至。   九月九的节庆必备项目之一,登高祈福。身处桃花岛,自然是登临岛上最高的悬崖。   崖上远眺,碧海蓝天,一切晦气尽除。   此时,也是交换礼物的好时候。   池藏风遵循了重阳节的习俗,送出了意为辟邪用的茱萸香囊。   黄药师有点意外,瞧着香囊上的刺绣精致,颇有名家风貌。“你亲手做的?”   “怎么,我不像能玩一手好刺绣的?”   池藏风挑眉,谁规定大力杠麻袋的就不能玩刺绣了,比如东方不败也是用针高手。   况且她身为炼器高手,必然也包括擅长炼制法衣等物。对于刺绣之事不在话下,只是不常用。   “你拿着玩吧。”   池藏风到底遗憾,如今此种小香袋只留美观一个优点,不似从前能让她发挥所长搞出性能不同储物袋。   黄药师肯定不会随便拿着玩,而是郑重地收入怀中,继而也给出了今日之礼。“此物虽不合重阳节习俗,却是你一直希望得到的。收好,或者更应该是记住了就烧掉。”   是一本墨迹如新的书。   池藏风瞬间猜到一种可能,那真是一份大惊喜。翻开,果然看到扉页上书《北冥神功》。   《北冥神功》应和了登天梯现世的批语之一。   因此,哪怕此书对练习者要求体内不留一丝内力,池藏风本身并不符合练习条件,但她必须得到此书。   “你……”   池藏风忽而有些词穷,这会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去年两人意外得到《吸星**》,黄药师问过池藏风是否想要完整的北冥神功,没想到今天送出了一本完整推演本。   这速度,不论黄药师再怎么闭口不言过程,都已经无法遮掩他是把此事放在心上,当做头等要务去办。   “我什么?”   黄药师面朝大海,望远着海浪一起一伏,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   “如果你想问,我有没有十分把握完整还原北冥神功?鉴于没见过原本,我只能保证是九成九成功了,所余的毫末之差无法确定。”   九成九,已经够了。   池藏风了解黄药师行事缜密,如果他没有把握断然不会拿出此书。再说自己也有分辨力,足以验明内容是否妥当。   此刻,已然明白昨日之问。   因为《北冥神功》起到的作用,和送嫦娥上天的丹药,助织女飞天的羽衣相似,都是开启通天之路的关键。   “药师,谢谢你。”   池藏风难得言辞正经地道谢。但正经不过眨眼间,她又话风一转,“别怀疑,我肯定信你推演的版本非常精妙。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此书有奇效之用。”   黄药师闻言,略有迟疑地看向池藏风,这话什么意思?   池藏风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   事成之前,她也要学一学黄药师闷声不响,届时来一个惊喜。   瞧一瞧《北冥神功》,在对比茱萸香囊,香囊这份礼物就不够看了。   池藏风刚刚拿到书就萌生了念头,她也该送点像样的礼物。急人所急,比如把阴阳草给弄得茁长生长。   北冥神功来得正是时候。两个内力深厚的人练不得,但可以借鉴它天下武学为我所用,兼具阴阳之气的理念让阴阳草练一练。   阴阳草吸取天地之气,或是其他植物生机,搞不好就彻底活过来了。   此等想法颇为大胆,甚至可以直说是胡搞。   但对于接触过植物成精的修士而言,池藏风觉得有三分把握。   黄药师:错觉吗?为什么有点不安呢?   重阳节后,桃花岛上却一直风平浪静。   转眼便是冬月末,白驼山庄的回信到了。   欧阳城在信中说一定会来江南复诊,只要途中顺利,来年的二月初就能到嘉兴城。   年末了。   黄药师要去城里呆几天处理产业事务。   经过四五个月的岛上相处,他对池藏风还挺放心的,不再怀疑她会祸害岛上花花草草。   这会,他离开一段时日也无不妥,池藏风已经熟悉岛上阵法,不会有什么迷路被困的窘事发生。   七天,仅仅过了七天。   腊月初七,黄药师连夜驾船回岛,是为明天能够过腊八节。   夜空,偃月半弦。   清冷的月色照在大海上,无端生出了几许寂寥。   但,不等感叹,天空忽而变色。   乌云朝迅速汇集。   下一刻,电闪雷鸣。夜幕被撕裂,从九天之上,骤然劈下九道仿佛带着血色的惊雷。   ‘轰轰轰——’   九道惊雷全朝一个地方去了,正是不远处的桃花岛!   惊雷来得快,去得也快。   九声过后,仿佛一切平静如昔,海面又是被静谧月光笼罩。   黄药师却深感不妙,这雷来得太不寻常了。   没有伴随其他刮风下雨的气象,却是如此猛烈。有些像是志怪传说中,专门针对不该存活于人间之物降下的雷劫。   一边想着,一边加速开船。   登岛,入内。   只见原本四季如春的桃花林,再也不见一朵盛开桃花。   枝头光秃秃的。   有些似被雷点劈焦,有些四周散了一地残花。   这些却都不重要。   黄药师直奔池藏风所住的小院,只想确定人有没有出事。   小院却是空的。   池藏风不在院中,她又在哪里?   是在几里之外,特别布置的阵法之中。   那处种着半死不活的两三株阴阳草。   此时,阴阳草却是枯木逢春。   不,不只这个程度。岂止是生机勃勃,简直就是肆意生长,尽然一夕之间长了一大片。   “藏风……”   黄药师赶到阵法之地来找人时,被眼前的景象给搞懵了,他真是回到了桃花岛吗?该不是被雷劈到了另一个世界吧?   泠泠月色之下,灵物阴阳草呈现出神奇颜色。   黑白光晕在叶片上不断交替变化,如梦似幻,的确不似人间之物。   此时,草丛之中某个存在尤其突兀。   一人灰头土脸,像是从焦灰堆里滚了一圈,发尾有烧焦痕迹,衣袖裤脚也有烧焦痕迹。   “晚上好。”   池藏风举起了手,仿佛寻常问候地挥了挥,语气镇定自若,“你回来了啊。”   黄药师看也不看离奇生长的阴阳草,一个箭步来到池藏风跟前。   一言不发,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搭脉细查,半晌后确定了此人除了烧焦的发梢,身体完全没问题。   然而,一旦确定了人的身体没问题,其他的问题就轰然而至。   黄药师:他真的非常不好。   一回家,发现岛上桃花林全部秃了,现在该从何问起?不论从何问起,眼前这个人就是始作俑者!   池藏风:她真的就是想搞些小惊喜。   惊喜是有了,且看阴阳草都长疯了。但,福祸相依,惹出的动静有点太大了。   黄药师尽量克制着语气,“是我放心得太早了。你,的确成了一个种花高手,但同时你也成为了一个桃花杀手。   我一路进岛,目力所及之处所有桃花都谢了。恐怕整个桃花岛的桃花无一幸免。现在你打算如何善后,赔偿我的一岛损失?”   池藏风被逮了正着,秉着绝不逃避的做派,试着回答:“让我以身抵债?”   别误会。   就是单纯地做苦力,把毁坏的桃花林给补种好。想歪了的,都去面壁思过。   那么问题来了。   黄药师有没有想歪? 第60章   以身抵债?   听到这四个字, 黄药师心头一跳。   忽然一点都不在意满岛桃花被毁的惨况了,生气的情绪即刻都清空了。   有道理,这个处理方法太有道理了!   谁弄坏一岛的桃花, 那就让谁补偿桃花。   这个想法还是池藏风主动提议。   划重点,是主动提议,约等于她在挖坑坑她自己。   “你的这个提议……”   黄药师开口,语气却有些不情不愿, “以一赔多的做法, 虽然是你主动建议, 但是我还得仔细斟酌一番。”   不!   完全不需要斟酌!   黄药师心中狠狠骂自己, 做人为什么就不能诚实一点?   以整岛盛开桃花的凋谢, 换得命中的正桃花一人,如此以一赔多,是多么占便宜、多么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等一下。”   池藏风及时喊停。   很好,黄药师把偷换概念玩得溜啊,居然敢表现出一副要好好考虑生怕亏了的表情。   这都是什么人呐。以为她听不懂此中内涵之意?想得倒是很美, 是要搞压寨夫人那一套了。   池藏风冷笑,“我什么时候说要以一赔多了?一是什么,多是什么,你敢说明白些吗?”   “我为什么不敢?”   黄药师理直气壮, “是你主动提议以身抵债,是你想要把自己押在桃花岛。作为刚刚被坑过一回的海岛主人, 我难道不该斟酌一下?我都没气恼, 你还冷笑上了。”   别听黄药师说得义正言辞, 他到底不敢直言真实意图。   把一个人留在桃花岛做苦工,和把一个人变成岛主夫人,那能是一回事吗?有点混淆视听的说辞, 是横竖都能解释得通。   “呵呵——”   池藏风仅以此两字表达心情,某人还真是从心,敢曲解不敢直说。如果现在他斗胆说真心话,那自己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答应,是不可能轻易答应的。这样答应了,就变成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聪明人决不能做这中蠢事。   此时,黄药师一幅不屑争辩的表情,内心的失落却不言而喻。   理智上,他很清楚以身抵债代表什么。因此,只能做到半真半假地说提出以一赔多,要如何再话赶话继续?   今夜说真心话表白,九成九会遭遇拒绝。   还剩一分池藏风会同意的微弱可能性,就是她的脑子被雷劈坏了。   最终,两人就身抵债打成了一致认同。   池藏风负责出钱出力,把被毁坏的桃林重新种好,需要人手时她甘愿做牛做马当苦力。   这个结果究竟亏大了?   表面上,池藏风大出血亏了一大笔金钱。事实上,黄药师觉得他何止错过了一个亿。   修整桃花岛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追根溯源,肯定先要弄此次事故的来由,需要从阴阳草起死回生的突变说起。   提到这个,池藏风很是自豪。试问世上有几人能将北冥神功化万物之力为己用的原理,成功用到让药材茁壮生长之上?   她,做到了。是从平平无奇制药小天才,进化成为融会贯通大天才。   唯一的差错,第一次尝试用力过猛。导致桃花岛上的半数桃树生机被吸干,更是引发了天雷降世。   换一个人,八成就要和阴阳草一起死在雷劫下。   池藏风不一样,和雷劫是老相识了。   她搞规避雷劫很有一套。即便如今没了法器傍身,但也临危不乱想到了转移之法。   听过雷击木吗?   传说可以用来驱逐鬼魅的辟邪法物,其形成原理也简单,是在正常生长终被雷击中的树木。   以树引雷避之。   池藏风就是采取如此对策,用堪比疾风的轻功身速,并以特殊的走位穿梭在桃花林中。   九道天雷来势汹汹,但雷劈的强度方位亦有规律可循。   它们要消灭的是逆天新生的阴阳草,以及制造这中新生契机的源头。   后者的范围就比较大了。   简单说来,是池藏风稍稍改动了阵法布局,关键以她自身为媒介中转站,施加武功汲取桃林之生机为阴阳草所用。   天雷一共只有九道,无法可能同时瞄准爆发式生长的阴阳草、为其提供能量的桃花林、一个中转站。   只要引雷的速度够快,就能让分散雷劫的威力,让它们劈向桃树而不伤人,也不伤害枯木逢春的阴阳草。   如此一来,人和阴阳草保住了。   但是桃林一半被汲取了生机,另一半则被劈焦了。   “以上,就是桃花岛遭受奇袭的前因后果。其实,我只想搞点小惊喜。”   池藏风说得轻描淡写,却掩盖不住在死劫边缘走一遭的事实。   黄药师面沉如水,这人还敢提小惊喜。   今夜之变,分明是大惊吓,而且是越想越后怕的惊吓。让他把船开出最快速度,踏上岛看到残花焦树时,只有唯一祈求——人 ,千万不要出事。   “我真的谢谢你了。”   黄药师甚至不惜自嘲,“以后请别搞这中惊喜。我承受力差,就怕惊喜过度原地被吓昏,不像你能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作死小天才,你懂了吗?”   池藏风讪讪一笑,对于新称呼也只能捏鼻子认了。“意外,这次真是意外。我真的没想到阴阳草那么能长,给它一点生机就灿烂。”   若非给阴阳草的能量供给计算失误,就不会引发天雷降世,更不会为了避雷劫,导致大半桃林遭殃。   眼下,阴阳草肆意长了一大片。   为了避免再度发生桃花林枯死事件,也为了确保阴阳草的可持续生长,该给它们挪一挪位置。   讨论后,两人决定另择他岛中植阴阳草。   地点距离桃花岛不能太远,也要有足够的隐蔽性,当然岛上不能有人居住,以便于从头布置阵法。   黄药师有了一个大致范围,具体还需要实地勘察。   这下,两人也不会因没事做感到无聊。   一边修缮桃花岛,一边出海寻觅备用岛屿,日子反而更加充实,借此机会把以往说过要搞的赛船比赛也弄了起来。   乘风破浪,开垦种植,两人好不快活。   海上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江南城镇,大街小巷还残留着元宵节的景象。   时日却走到了新一年的正月末尾,各家各户结束了年假都已经重新开工。   比如醉仙楼,说书先生老刘的嗓子也早好了。   每日,他都会给食客们带去有趣的江湖八卦,哪怕过了事情已经过去半年多,但阴阳谷大战之事仍为人们津津乐道。   是有两点广为流传:   黄岛主的医术绝佳,才让中了毒蛊之人活了下来。   池老板的貌比天仙,绝非曾经传言里的丑如恶鬼。   为什么不夸奖池藏风的医术?   有些人忿忿不平,据说解药是黄池两人一起研制的,怎么治病功绩似乎都偏向黄药师了?   其中缘由,其实与重男轻女无关。   但,知道真相的人都不好明说。   让他们怎么违心地推荐有病找池藏风问诊?去看过病之后,味觉很有可能会失灵,那药味太古怪了。   对比而言,黄药师制药的口感,简直就是神仙下凡。   知情者秉着不能抹黑救命恩人的想法,隐去自身遭遇的痛苦,就挑池藏风的优点可劲夸。   渐渐的,传闻总会越传越偏,最初的真相也就不为人知了。   然而,真正上门求药的人寥寥无几。   因为传言里还有一条,黄岛主脾性古怪。   根据他一出江湖时就被人冠以的“邪怪大侠”名号,便知此人并不好接近,何况想找人问诊也找不到对方。   兰舟桂楫,一人正在八卦满天飞时往嘉兴城去。   无花一身深灰色厂服,头戴帷帽,根本不似出家人。   他划着桨,此行目标是为寻找池藏风,却至今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放眼望去,江上烟波使人愁。   正所谓,错失良机。   当他翻译出百晓生藏书,确定也许有治病良药之地正是在苗岭深山,但彼时已经迟了。   江湖上,已然传出阴阳谷大战的传闻。   无花不信邪地进山确认,山谷里什么都没剩下,正如传言那般金钱帮炼制蛊毒将所有草药都用尽了。   这中明明有一线生机出现过却又失之交臂的感觉,真让人有鞭尸的冲动。很遗憾,那些蛊毒制作者被诛杀后已经被火化。   接下来怎么办?   放弃?不,不能放弃。放弃就会不得好死,他绝对不会停止寻找医治之法。   目前看来只剩下一条路,向池藏风求助。   因池藏风是铲除蛊毒组织的主力又通药理,也许在清查战场时会搞些灵草的残枝跟叶。   即便没有弄到草药,也有可能找出应对葵花秘籍弊端的补救方法。当年是两人一起看的书,除她之外,也不知还能向谁问治病之道。   但,要怎么开口呢?   无花手上的船桨,一时划得快希望能尽早到嘉兴,一时又划得慢不知到了之后该怎么说。   寒来暑往,仿佛一个轮回。整整十二年了,他成为妙僧已经十二年了。对于坦诚相告、诚恳祈求帮助,早已生疏不堪。   烦,极其的烦!   千错万错,都是石观音的错。假如她当年没有抛夫弃子,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无花记得为什么要练葵花秘籍。因为不甘于被毫无感情的母亲操控,当怨恨一层层叠加累积,亲情就不复存在。   当年,期待全家和睦的希望,回头来看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倘若没有出现葵花秘籍,他会甘愿为石观音的爪牙。可是一旦有挣脱的希望,一个不容于世的念头出现了。   ——只要杀了石观音,弑母之后,他就自由了。若为自由故,还有什么舍不得。   桃花岛,新树已种。   阴阳草的迁移也已完成。   池藏风不懂问卜之术,不知又有一位病人上门。她算着时间,欧阳城应该还有半个月到嘉兴城了。   这半个月倒是空闲下来。忙了许久,闲下来,还真有点不知做什么好,发散思维什么都能想一下。   说起来,蕴藏识海的器灵沉睡了好久。   它在雷劈阴阳草当夜被惊醒过,那是给了几句谶言又睡去了。   上回说的青山依旧在,是引出了好些个隐退江湖的人物。   这回更不知何意,只道“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1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2 ”   算了。   不多想了,反正没有提示也解读不出来。   池藏风从不在这方面为难自己,转移注意力,想着能来一些令人不无聊的事情做。   下一刻,敲窗声就响了。   窗户半开着,能欣赏风景。   二月,早春风拂面,绿意上枝头。   黄药师是以极快的轻功掠至窗外,显然是有事要说。   说之前,他却上下打量池藏风,语气略有怀疑,“你刚刚有没有胡思乱想点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池藏风一眼就瞧出黄药师的潜台词,“我就是想不要无聊,还能想出一件命案来不成?”   黄药师表情一言难尽。   想他住到桃花岛十年有余,也就是近半年遇上了雷劈,也正是今天在海边捡到一具尸体。   “恭喜你,猜中了。”   黄药师决定把乌鸦嘴称号让给池藏风,“刚刚在海边散步,我遇上了一具冲上岸的女尸。死得很惨,你应该去看看。尸体有点问题,可能和棺材铺有点关系。”   池藏风:不是吧?   她真的近朱者赤了,这就沾上黄药师开光之嘴的习性了? 第61章 第62章   本该三月柳枝嫩, 今年的倒春寒却格外重。   黄河万里沙,狂风浪涛簸。   山西,风陵渡口。   三月十五, 夜空不见圆月。近三天, 竟然反常地刮起了朔风大雪。   寒夜, 渡口之镇。   岸边不远处, “萍聚客栈”成了旅人们的向往之地。   “要命了,今个春天咋这冷。”   船家们也不在恶劣的天气出航,都聚在客栈里取暖。除了他们之外, 还有一些被大雪突袭堵在渡口的商人与脚夫。   掌柜特意重新摆放了长桌板凳,以便突增来店的客人们围坐。   小镇客栈, 堂食之处没有包间。   不论在外什么身份, 来到此处只能在大堂里与旁人一起吃饭。只见大堂里,三五成群就着几个火炉而坐。   今夜情况却格外不同。   陆陆续续,尽然有好几辆豪华马车在店门口停下。   店内的三个伙计一边招呼客人, 一边给掌柜汇报。   伙计甲:“掌柜的, 拥翠山庄的李玉函夫妇来了。”   伙计乙:“掌柜的, 铁掌帮裘掌门带着幼妹来了。”   伙计丙:“掌柜的,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携女眷木氏来了。”   伙计甲再次跑来, “掌柜的……”   “哎呦喂,别叫我。头疼!”   掌柜一个头两个大, 萍聚客栈从未如此热闹过。他勉勉强强给腾了几张空桌, 这些人能分开坐。   其实, 他并不喜欢接待贵客,就怕一个不如人意被砸店。   而且这些客人全都要住上房,但真没那么多上房。不说上房了,空房都只剩三间。   掌柜最怕再来得罪不起的人, “可别告诉我,还有什么天王老子要来。”   伙计甲还挺懂。“天王老子”是魔教向问天的绰号,下一波客人里没有那号人物。“外头来了三批客人,我瞧着,嘿嘿嘿……”   这笑声怎么奇奇怪怪的?   掌柜脸色一沉,“好好说话!来的都是什么人?”   比起刚刚到的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后来的三批客人总计无人,都显得很普通。   是二、二、一的人数组合。   最先进门的,是那位独行客小哥。   小哥腰间挂着一把大刀,但与气质并不相符。二十左右的年纪,柔柔弱弱的相貌,活脱脱一个小白脸,谁也不信他能耍大刀。   后来再进门的是一对男女,穿金戴银,就差没把‘我是暴富户’几个字刻在脑门上。   且见男客二十好几,女客却有五十多岁了。但两者相处的姿态绝非母子,居然是一对情人。   好家伙!   今天客人的身份种类够全,连富婆与男宠也瞧见了。   伙计的古怪笑容也因此而生。   相对而言,最后进门的两人就显得正常了,该是哪家的大小姐与随身护卫。   大堂内只剩一张空桌,最后进来的五个人刚刚好能挤一挤。   不用说点菜等事宜,整间客栈的气氛变得非常古怪。   在完颜轰烈携女眷入内后,最先热闹说话的船夫与行脚商们就不说话了,生怕一个说错也来不必要牢狱之灾。   但老话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几人的眼珠还是忍不住偷瞥完颜洪烈身旁的女人,真好一副我见犹怜的美貌。   难怪了。   六王爷会为其着迷。   今年,完颜轰烈也不过十八岁,听说他因为才智过人为金国大王看中,很有成为太子的潜质。   可传闻都说他不近女色,对哪些个联姻的事情不感兴趣。今日方知,原来不是完颜洪烈不喜欢女色,而是从前都没遇见称心如意的。   人们心中猜测绝色女子的来历。那装束像是江南女子,但也不好说。   能确定的是,女人双目似会摄人心魂,被她的眼神扫过,心都跟着跳漏了一拍。   只是女人环视一圈后,目光没在旁人身上停留,最终是柔情似水地瞧着完颜洪烈。   好些人内心失望。   但,失望很快又消失不见,因为他们瞧见了一双更美的眼睛。   娘亲叻!   原谅不学无术的他们没更多形容词,原来真有人眼睛里有星星,璀璨得让人忘了一切负面情绪。   这一幕众人的情绪变化,被完颜洪烈身旁女子瞧在眼中。   女人面不改色,似乎也漫不经心地向那一双更美的眼睛看去。   随后,她心底满是轻蔑。这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与它主人平平无奇的相貌极为不搭。但随即又心生不悦,这人只有眼睛漂亮也不行,但凡比她漂亮的,哪怕仅仅是一个部位都该死!   提起漂亮两字。   女人垂下眼眸,竭力压制嗜血仇恨情绪。楼兰地宫,就是那面从地宫里带出的古镜,它是有毒的!起初越照越美,却在去年夏天发生了可怕的一幕,她看到镜中自己的相貌急速老化,是在越变越丑。   怎么可能呢?   但,事实就是发生了。毒素侵蚀着身体。令人发狂般要找解决之道。   那一头,女人垂眸掩盖了无数情绪。   这一头,刚刚被说眼睛和脸非常不搭的,正是池藏风。   现在,她化名为陶华,是一家古董店少主。此次带着侍卫陶遥,刚刚来到山西境内不久。   侍卫与主人家同姓,可见是赐姓,关系有多亲近不言而喻。   陶遥正由黄药师扮演。   这也是两人最终议定的人物身份。男扮女装不可能,兜兜转转,回到了十二年前两人初识时搞过的少主与护卫设定。   关系设定有了,得起一个假名。   名字并不随意。   池藏风未免再遇古怪桃花,索性直接取谐音陶华。   她真是个小机灵鬼,先占了桃花一词,就不给其他烂桃花运趁虚而入缠上的机会。   随后建议黄药师叫陶遥。   既应了他是桃花岛主的桃字,遥与药谐音相近也是不错。   然而,陶遥也近桃夭。   正所谓,桃之夭夭,宜室宜家。   黄药师也不知是以哪一种心情,没有丝毫嫌弃得采纳了这个化名。   当下,一桌五人正在简略介绍。   继陶华、陶遥主仆之后,且听带刀的小白脸自称贾真,而那一对富婆与面首组合名唤古媚与吴福。   听一听。   这一桌五人的名字都挺寻常,但真实身份如何就不好说了。   以己度人,谁知道对方有没有伪装。   下一刻,黄药师却觉手背微痒。   只见邻座池藏风目表面上不斜视,却在桌下用手指在黄药师手背写字。“现在发现,我们的人物设定不够刺激。”   什么叫做够刺激?   毫无疑问,是对面古媚与对她无比恭顺的吴福。   只见吴福问伙计要来清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帮着古媚擦拭起了脸颊与双手。   两人的神态亲昵,正是毫不避讳地展现出年轻男宠服侍年长家主的模样。   黄药师对此现象视而不见。   桌下,他有样学样,也在池藏风手心也写到,“不会吧?难道你也想要?”   想要什么?   是台面上的洗手、擦脸、夹菜等,是进房后照顾到床上去。   池藏风:做人,要从心。有的事,不好那么急。   “当然不,不挑战高难度。量力而为,非常不错。”   池藏风写过这句,立马把双手撤离搁到了桌上,一幅百无聊赖等酒菜的表情。   桌面下,有人搞着小动作。   台面上,也有人在客套寒暄。   旁边那桌,李玉函与柳无眉夫妇瞧着颇为爽快。   面对金国王爷完颜洪烈也没厌恶或拘束,双方已经聊了起来。   则听完颜洪烈介绍,他身边女眷是将要迎娶的未婚妻,名为木子琦。   尽管木子琦只是一位普通人家的汉女,非常不符合金国王妃的标准,但完颜洪烈的标准高过一切约定俗成的规矩。   这个消息真劲爆!   可是,李玉函夫妇并不在意,参与到他们说话中的裘千仞也不在意,因为注意力都在两天后要参与的事情上。   这会确定一件事。   今夜,好些个奇奇怪怪的组合在风陵渡口的客栈相遇,都是为了参加黄河对岸两天后的潼关鬼市。   潼关鬼市,半夜开,鸡鸣散,为期五天。   字画珍宝、书籍衣物等等各种东西都能买卖,而交易货物都沾一个“古”字,是真古董或假冒的都要自行分辨。   因为风陵渡的地理位置独到,是在山西、陕西、河南交界地。在它对岸的潼关鬼市也就吸引了来自三地的有心买卖人。   毫无疑问,鬼市的货物见不得光。有的来历不正,有的以假乱真。   敢来此做买卖,都要做好心理准备。想要公平交易与售后保障?是半文铜钱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客栈大堂,聚集了百鬼夜行的一顿晚饭很快结束。   各回各房。   池藏风和黄药师的运气刚刚好,排到了最后一间套房。   尽管不是上房,只能一个人住内室的床,另一个人将就在外面厅堂的软塌上,但总比睡到柴房要强。   谁睡里面谁睡外面,这并不重要。   当下,两人凑在圆桌边。   面前摆着笔墨,未免隔墙有耳,近期不是传音入密就是笔谈。   池藏风:“潼关鬼市,据说能买消息,希望能够有蝙蝠组织的消息。你看今天那些人,是连金国王爷也来了,不知道去鬼市要做什么。   桃夭,啊不好意思写错了,是叫假名还不熟练。陶遥,你说蝙蝠组织的头目最有可能是什么人?趁着还没去鬼市,发挥一下你开光之口的天赋猜一猜吧。”   黄药师瞅着纸上所书,他怎么可能凭空猜出蝙蝠之主是谁?目前为止的线索还太少了。   但还是聊胜于无地写了,“你让我猜,我就猜?要是猜对了,有什么彩头?”   还搞彩头?   池藏风想不出来,“随你吧,你提一个我能接受的要求。”   这个范围真是可大可小。   池藏风敢如此承诺,也是不信黄药师能猜中。   黄药师决定等会烧掉笔谈记录时,把这一段裁剪下来收藏好,写下的白纸黑字让人抵赖不掉。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盲猜,写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也许,蝙蝠之主在外会是一个男宠,像是我们刚刚见过的吴福。”   这怎么可能呢?   此句落下,两人都不相信会成真。要是真的,要搞一个什么彩头?也来最不可能的彩头,原地成亲? 第63章   ‘铛铛铛——’   三更夜, 打更人的敲锣声,昭示着潼关鬼市开张了。   城郊之地,灯笼摇曳。   倒春寒很冷, 却阻挡不了临时搭建的各摊位面前人头攒动。   入内, 需佩戴面具。不论摊贩或买家都瞧不清彼此面容, 是更考验眼力断物识人。   来自风陵渡口萍聚客栈的几拨人,三三两两散入鬼市, 很快瞧不到对方去向。   开市第一夜,不着急买卖。   急也没用, 鬼市并没有引路标牌, 需要仔细观察每个摊位。   说来惭愧, 池藏风入江湖十二年, 她还没来过此类集市。   黄药师倒是驾轻就熟。尽管没有来过潼关鬼市, 但曾经去过长安与江南等地的鬼市。流程与布局大同小异,甚至还能隔着面具认出几个眼熟的摊主。   如此一来, 约等于有带路人,就不用摸瞎乱闯。   池藏风展开了合理推理,“药药,你戴丑面具的爱好最初是不是受到了鬼市的启发?”   黄药师关注点有点偏,他又乱按了新称呼。   亏得他化名陶遥, 遥遥与药药音近。   如果化名陶师,是不是被叫师师了?那真是与曾经的汴京青楼第一名妓同名。   池藏风立即察觉身边人的心情变化。   别问隔着面具为什么还能精准判断黄药师的面色不佳, 姑且当做她会心灵感应,一下子就知道某人自负又敏感的情绪病再次间歇性发作。   本来想说倘若黄药师不幸被拐入青楼,她也会一掷千金把人捞出来。当然,情况更有可能是不等捞人,青楼就被黄药师拆了。   但, 这调侃终究没有说出口。   是要严防自己的乌鸦嘴能力,生怕好的不灵坏的灵。而且,哪怕两人再熟稔,也要掌握玩笑的尺度。   “你啊,总爱想些有的没的,可要小心些了。”   池藏风指了指头顶,调侃到,“想太多容易脱发,人一秃顶基本与美貌无关了。我,很肤浅一个人,不好看的侍卫就不能留在身边了。”   黄药师闻言,第一反应却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善于治疗脱发谢顶等一系列围绕着掉发的困扰,那就杜绝了被抛下的可能性。   医术好,果然有用武之地。   随即,黄药师的面色更加不善。怎么听到几句玩笑话,他就真的自我代入了?他怎么就被另一个人牵动心神,情绪轻易地起起伏伏。   这样不好。   但,不想改。   不对,话题怎么偏了?   由一张面具引发的提问,差点带歪两人来到鬼市的主要任务。   “究竟谁先瞎想的?”   黄药师很快找到偏方向的始作俑者,他不跟着池藏风胡闹,及时把方向转了回来。“你不要问些有的没的,我们先去黑老坛那里看一看。”   黑老坛,是一个摊主的绰号。   他摊位的货物都装在黑土坛子中,活跃于多地的黑市之间。因为此人专业买卖收购古药方,以而黄药师与之打过几次交道。   熟悉黑老坛的喜好,便于打探消息。   当下,黄药师以一张药方,换来了此次潼关鬼市的内部情报。   传闻这次鬼市来了一批特别的货,是前朝开国女帝武曌遗物。   说来当年武曌创立周朝,此后二百七十多年帝位传女不传男,而建国之初似有异士相助。   也有一论,武曌本身便是奇人。要不然怎能打败各路门阀世家,陇西李氏亦难抵其锋芒。   最为奇异的是,武曌死后未入帝陵。   帝陵,一般是皇帝登基或中年时期就开始修建,但武曌身前不曾建陵。   史书上对其死因及入葬方位的记载非常模糊。武曌三十九岁称帝,六十八岁过世,死后有传言是火化成灰,也有流言是白日飞升。   不管哪一种,就是没有被正儿八经地葬入陵墓。   故而也就无从谈起被盗墓一说。有关武曌的御用旧物,多是前朝被灭之时从宫里流出来的。   今天,鬼市上出现的武曌相关古物却不知从何而来。   鬼市规矩:莫问来路,不论去途。   一定有人不信这批古物的真假,但也一定有人会执着于将其买到手。   黑老坛也不知道哪几个摊位在卖武曌旧物,可以确定两件事,他手里没有相关东西。   “你们要是想接触一番,之前有一对夫妻想搞以物易药。听声音,那两人挺年轻的,大概二十出头。他们想找求子秘方,说是能给一件武皇帝用过的好东西。”   这个方向不算明确,后续能不能碰上,就看机缘够不够了。   池藏风与黄药师的主要目标却不是找武曌遗物,他们要找的是蝙蝠组织的线索。   对此,黑老坛给指了几个人,是潼关鬼市的包打听们。   包打听们对陕、晋、豫的三教九流所知颇多,据说与丐帮还有合作关系,但也不好保证说的事情必然正确。   正确与否,自有判断。   池藏风发挥了充分演技,像极了自信满满的大小姐找上包打听,一幅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   事实上,包打听们非常喜欢白灿灿的银子,愿意卖出所知消息。   综合了几人所言,蝙蝠组织是真实存在的。位于东海,那里有一座蝙蝠岛。   通俗点说,蝙蝠岛是一个大型黑市,什么都有的卖,什么都敢卖。从物到人,蝙蝠公子都能给弄来。   去过的人一定要严守秘密。   因为蝙蝠岛是邀请制,蝙蝠公子对他认为可以被吸纳的买家发出邀请函。这就让蝙蝠公子对买家的身份与求购了若指掌,反之,买家对蝙蝠公子却一无所知。   信息的不对等,让蝙蝠公子捏住了绝大多数买家的把柄。久而久之,买家索性也就变成了蝙蝠岛的供货商。   然而,世上无不透风的墙。   总有些许风声会传出来,但没人知道蝙蝠岛的确切方位。   有人透露会从山东沿海登船。海船开出一段距离后,他们却需躺倒棺材中,棺材似运货仓到地方下水被拽上岸。   那种操作让人根本无从判断具体航线。   尽管详情仍不明,但是确实佐证一点。   随着无名女尸一起飘到桃花岛的棺材盖,它十之**来自蝙蝠岛,原本是运输买家的交通工具。   池藏风又再度旁敲侧击,大致说了想找雕刻阴森蝙蝠图样棺盖的手艺人,但包打听们对此并无耳闻。   最后,包打听们收下定金揽了一桩活。   牵线搭桥,为一掷千金的大小姐联络去过蝙蝠岛的客人。走内推模式,助她登岛。事成与否不好说,全要看最终能否通过审核。   这事也给不了明确时间。   也许明天就成了,也许要拖上一年半载。正如调查谁是蝙蝠公子,说不定他一直藏于岛上,或不定他就是今天擦肩而过的某一个人。   结束了与几个包打听们的周旋,五更天竟然已至尾声。   还有半个时辰,天光即亮,第一天的鬼市就要散了。再逛不了几个摊位,就与两个蒙面人擦肩而过。   哪怕蒙着脸,仍能大致判断出对方是谁——那对富婆与男宠的组合。   古媚与吴福刚刚离开老槐树。   槐树方向有什么?   是有人。装束一男一女,观其暴露于外的手部状态与衣着,是两位养尊处优的年轻人。   可不巧了。   鬼市的摊主加买家少说上千人,还在槐树下的两位符合了黑老坛的描述,是那对想换求子秘方的夫妻。   池藏风看向黄药师,“走过,路过,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如果你的记忆力够好,我只是一个护卫。”   黄药师表明记得自己的伪装身份,陶遥是一个武功不算高强的护卫。况且,他本身也没有大夫的职业病,对医治求子之类的病情不感兴趣。   池藏风只得传音入密,‘求子,说不好与不举之症有关。万一又来一个葵花秘籍患者呢?刚好能收集足够多的数据。’   黄药师嘴角微抽。此话有理,可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要是伪装出行再遇相似患者,葵花秘籍可就真是阴魂不散了。   实情如何,问了既知。   槐树下,一番交流。   很快排除了求子夫妻是葵花秘籍受害者的可能,因为小夫妻已经生过八个女儿了。   求子,就是字面意思,想要生儿子。   池藏风和黄药师立即兴致缺缺。两人对医治不举患者还有些兴趣,可没闲工夫去管生男生女。   不过,有一说一。   求子夫妻给出的报酬,真有可能如黑老坛传的那样,是与女帝武曌遗物沾边。   求子夫妻提出,愿用一本武功秘籍做报酬换秘方。   为什么池藏风没有看过秘籍内容,就敢推测此书与女帝遗物有关?   因为它名《化石神功》。   这有些说来话长。   十二年前,池藏风刚刚被雷劈下来,经历海上一劫逃到了小岛上。   那个岛上埋着前朝皇宫旧物。其中,有翻到最后一页没看完的葵花秘籍,还有几箱子皇朝秘史。   秘闻肯定不会错漏女帝武曌的最后行踪。竹简没有说她葬在何地,而是留下了二十四字遗言,此话应是出自武曌本人之口。   池藏风记忆力好,记得那二十四个字。   正谓:“日月当空,古碑无字。化石长春,不问道魔。与君隔世,归期有期。”   求子夫妻提出要做交换的《化石神功》,应和了武曌遗言的二十四字之二,可不就与女帝遗物有关。   但,具体又多少关联呢?   池黄两人没有追问,这也符合他们现在的身份。现在不是大夫,不懂医药,那就不必再追问下去,更不谈留联系方式。   晨光熹微。   第一夜的鬼市散了。   求子夫妻并没有多在意最后来搭讪的人,经过一晚的寻觅,是已经选定了交易对象。   用膝盖想也知道,大小姐与护卫组合肯定不懂,和他们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那么谁更懂求子秘方?   此前的那对富婆与男宠组合,交流了一番,据其本人说是颇有心得。   求子夫妻,其实是雁门关外的慕容山庄主人。   当下决定就与古姓富婆合作。这会先回客栈补回笼觉,下午去茶楼商谈具体交易细节。   这会慕容夫妇挺高兴的,连生了八个女孩,总算瞧见生儿子的希望了。他们认为大概率没有找错合作对象。   为何信心满满?   因为一句俗话,“富婆,重金求子,速来。”   没有人比富婆更懂求子了,不是吗?   如果池藏风知道慕容夫妇的想法,她一定会补一句俗话。   俗话也说过,生孩子似过鬼门关。   这一关却不一定发生在分娩时刻,也有可能是在求秘方时刻就应验了。   两句俗话角力,哪一句会应验? 第64章   卯正二刻, 天光刚刚放亮。   潼关城,却有一大波人进入城门,基本都是从鬼市出来的那些买家。   人们佩戴的面具已然摘下, 纷纷走向不同的客栈。在躺回客房补觉之前, 不少人选择在劳累一夜后先吃一顿热乎的。   此次,池藏风住的客栈却不提供早餐。   这就一个人绕远路去买早饭,让黄药师提着从鬼市采购的物品先回客栈, 他可以选择先睡一会醒来再吃饭。   倒春寒的早晨,冷风呼呼地吹。   枝头鸟鸣的叽叽喳喳声, 听着都有几分颤抖,不知是冻得慌, 还是没吃到虫子饿得慌。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还好, 我不是鸟也不是虫,不用纠结吃或被吃。’   池藏风不多时就买好了豆浆与油条, 提着食盒向客栈走去, 颇有闲趣地想着些有的没的。   听说, 她选的这家早餐铺做油条是一绝。   闻着油条的香味着实不错。很快, 还有一炷香时间就能在客房享受早餐, 亲口确认早餐的口感是否名副其实。   加快脚步,路口转弯。   再穿过七八条小巷便抵达客栈,忽然听到了一阵铿铿锵锵的兵刃作响。   前方远处, 一间小院后门。   白墙黑檐间, 但见一个蒙面劲装的女人跃到墙头, 有鲜血正从她的右手指尖滴落。   蒙面女人跃过墙头就要跑, 她的身后却有白刃光亮乍现。   “杀人犯, 别跑!”   说话的是面熟之人, 风陵渡口遇到的那个小白脸贾真。他从院子里追出来,提刀砍向蒙面女人。   杀人犯叫谁?   墙头只有两个人,必然是叫那个蒙面女人。   紧接着,打斗即起。   贾真使刀,蒙面女人却没有兵器直接出掌。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手呢?   蒙面女人的手掌居然化成铜皮铁骨,虽然没有空手接白刃,可掌风与大刀相斗居然发出了金戈碰撞声,   池藏风所站位置与打斗发生地点,正好在小巷的一头一尾。尽管隔着老远,激斗场景却让她蓦地眼眸一暗。   眼熟!蒙面女人的掌上功夫居然七分熟悉。   时隔三年多,谁能想到在此处意外遇上盗窃《怜花宝鉴》的头号女嫌犯。   当初欧阳锋与女嫌犯缠斗了大半夜抢书,不知其武功来历,只道其掌上功夫凌冽而阴狠。   池藏风后来瞧着欧阳锋演示了女嫌犯的诡异掌法,今日遥望打斗,赫然发现蒙面女人的功夫居然与昔日盗书贼七分相似。   ‘唰——’   池藏风立刻朝前掠去,一把扔出食盒。   且见豆浆与油条都化作暗器,朝着蒙面女人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谁在偷袭!”   蒙面女人万万没想到清冷后巷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但看到凌空飞来的是几根油条与泼洒而出的豆浆,又似瞥见了扔东西的人,一时没有放在心上且不认为她能被击中。   下一刻,出人意料的是食盒不偏不倚,没有朝着耍大刀的贾真而去,尽数都瞄准了蒙面女人。   措手不及,顾此失彼。   蒙面女人无法顾及躲洒下来的暗器,是被豆浆当头浇了半身。她不能躲,因为正在全力与贾真的拼斗。   这次更加没想到的是,贾真瞧着弱不禁风一小白脸,耍刀却非常莽。而且莽中有细,直逼要害,一个不留意就被重重刺中肩膀。   ‘嘭——’   蒙面女人当机立断,直接抛出了几个迷雾弹。霎时间,异常刺鼻的黑雾气体弥散。   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   须臾,池藏风已到墙头打斗处,但黑雾里蒙面女人在几个呼吸间借雾气没了踪影。   “她受了伤,不可能跑远。”   贾真驱散着面前黑雾,“听身响,是往西边去了。陶姑娘,你也要追吗?”   “追啊。”   池藏风找借口迅速捏来,“我得让她赔偿早餐钱。对了,你说那是杀人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贾真一指身后小院,“里面住了一对旅客夫妇。我从小院正门前街路过听到了哀嚎声。冲进去,看到蒙面女人挖出了那对夫妇的心脏。”   什么?   大清早的,居然这么血腥。   池藏风想起蒙面女人染血的双手,“你是说刚刚那个人直接用手掏心?所以那人双手沾满了被害者心头的血。”   贾真点点头,脸色非常不好,明显是被撞见的那一幕刺激到了。“可不能让杀人犯逃了。”   这就尽可能在刺鼻气味中辨识血腥味与豆浆味,以此寻找遁逃的蒙面女人。   贾真向西方位找人的判断八成正确。随后朝西而去,确实在沿途的墙头发现了些许新鲜未干血迹。   但,两炷香之后,搜查止步于闹市街巷。不是有人阻拦,而是气味散了,也不再见足迹与血迹。   “好家伙,很会逃啊。”   池藏风扫视一圈,眼下追到了花街柳巷。   清晨,青楼一条街最为冷清。   可各种香粉与酒气混在的味道在一夜笙歌后混杂飘在街巷中,更增加了寻味查人的难度。   此时,贾真提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陶姑娘,你知道前天在风陵渡口遇上的古媚,她来潼关后住在何处吗?”   古媚,五十多岁的富婆。   池藏风没有多此一问为何要提古媚。找杀人犯的节骨眼上,贾真会提出此问题,势必怀疑古媚就是凶手。   三四年前,偷窃书女嫌犯也是五十出头的岁数,这样一来与今天杀人犯的年纪对应上了。   “好像是住在梨花院。”   池藏风不敢完全确定。此前与黄药师玩笑似地盲猜蝙蝠首领身份,因为听到了非常不靠谱的猜想——那也许是一位男宠,随之让她有意无意关注了一下男宠吴福的去向。   男宠吴福与富婆古媚没有住客栈,两人选了能享受舒适服务的青楼住下。   梨花院,正位于面前的青楼一条街。   蒙面女子如果是古媚,可不就是要逃回此处。   即刻,池藏风脑中闪过一种猜测。   “贾兄弟,那两个死者是不是二三十岁。男的身高七尺,女的比丈夫矮半个头。”   这就大致描述了鬼市上那对求子夫妻的身形。   一个时辰前,求子夫妻刚刚与古媚有过谈话接触。倘若怀疑行凶者是古媚,岂能不怀疑那对夫妻被害了。   “是,被害者就是这样的一男一女。”贾真给出了肯定答案,“他们与古媚认识?”   “那两人很可能想找古媚交换求子秘方。”   池藏风简单说了前因,眼下更重要的是抓凶手一个现行证实猜测。   两人没有耽搁,轻易地找到了梨花院。   梨花院的规模不算大,但招牌花花绿绿足够显眼。装修风格与清淡的梨花两字完全不搭。   清晨只留半扇半掩的小门。   显然早起与青楼无关,当下是非揽客时段。   此时,年纪轻轻的一男一女推门而入。   三位犯瞌睡的彪形看门汉被迎面冷风吹醒,颇没好气地就要叫嚷,“你……”   后面怒叱的话却没出口,因为三人手上各被池藏风放上一锭大大的银子。   有钱能鬼推磨,更有钱能使磨推鬼。   三个看门人的脸色迅速切换,马上挂上了笑容。   瞧着最机灵的那人笑问,“两位客官,早上好。有什么可以代劳的?尽管吩咐,是不是要找人啊?”   贾真瞧着同行者的撒钱不眨眼行为。一时间,不知是要感叹钞能力就是好用,还是要追问一个扎心的问题。   如果没记错,这位古董铺大小姐此前说了追蒙面女人是为讨回她损失的早餐钱,如今前债未清却又再度破财真的好吗?   好,陶华当然是一个好人。   贾真心底只夸赞,果然江湖多豪侠。   武功不行金银来凑,这就把“急公好义”的标签贴到了身边‘陶华’大小姐的脑门上。   池藏风肯定不会说其实她和蒙面女子有一笔旧账未算,这些银子抛出去只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是的,我们想找一对昨天正午入住的男女。女的五十来岁,男的二三十岁,穿着富贵。这组合,想必你们一定有印象。”   有钱人到青楼借宿不少见。   但一对情人同时入住,又是年龄相差悬殊的情况绝不多见。   三个看门人相互瞧了一眼,很明显知道被寻的住客是谁?   “这……”   看门壮汉却不好直接指明方向随便让人去搜房,可拿钱手短,态度又不可能强硬。“按规矩,我们不能……”   “别废话。”   池藏风壕无道理三人各加了一张银票,随即又指了指贾真的佩刀。“带路,拿钱;不带路,你们没闻出这刀有血腥味吗?”   三个壮汉当然闻到了血腥味,但瞧着贾真一副小白脸的外表,只当他的佩刀是摆设。至于为什么有血腥味,太好解释了,杀鸡杀鸭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贾真立马抽刀。   二话不说,直接把一个石凳给砍碎了。   碎石头滚了一地。   三个看门汉脸色再变,被软硬兼施一番,再也不说规矩不规矩了。   “两位,有话好好说。请别惊扰其他客人。”   看门壮汉也不是没遇到过抓奸之事,有些客人是一定要照顾好不能使其受干扰,但还有一些却不必保着。   昨天投宿的富婆与男宠,瞧着就是外乡来的旅客。   既不是梨花院的常客,又没有额外付过封口小费,当下何必为他们拼死拼活拦人。   “放心,我有分寸。”   贾真说话间,握着刀的手却更紧了些。越往后院走,警觉心越发提高,不知蒙面女人会否突然偷袭。   看门大汉伸手一指,“昨天来的两人,就住在长着松树的院子里。”   靠近小院。   蹑手蹑脚,是连呼吸声都压制地微不可闻。   一步、两步、三步,终于走到房门外。   却没有闻到血腥味或豆浆味。反而,听到里面传出了男女颠鸾倒凤的叫声,以及隐隐约约的床铺摇晃。   屋内,搞出的动静还挺大。   贾真听着脸颊立刻微红,脚步也变得有些迟疑,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池藏风不为所扰,绕到窗户边,眼尖地发现了窗框上的一抹油渍。   凑近闻,油香味很熟悉。   可不就是来自光荣牺牲的油条香味。   这下很清楚了。   屋内男女之声是欲盖弥彰的雕虫小技,为掩饰蒙面女子负伤后从窗跳入的踪迹。   那就不必犹豫不决。   ‘砰’一声响。   池藏风抬脚就踹,出人意料又简单粗暴,直接把屋门给踹开了。此刻真适合配上一句话,“官府临检,男左女右,抱头蹲下。”   但,令人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屋内的双人活动并未停下。隔着一张床帘旁若无人地继续运动,仿佛毫不在意闯入者。   不好!   池藏风疾步上前掀开床帘,只见两具躯体神态癫狂似中了药,而他们根本不是古媚与吴福。   “你来看,这两个是谁?”   池藏风叫来看门大汉,“他们是梨花院的人?”   如癫如狂做运动的两个人,观其皮肤与头发状态干裂而枯黄,不像是有钱来寻欢的,更似仆从劳力。   “哎呦!怎么是倒夜壶的王麻子和洗衣工喜妹啊?”   看门大汉傻了眼,根本不知道屋内什么时候换了人。   “不对啊,半个时辰前,是我给那老妇与年轻男人开的大门,瞧着他们走进后院的。”   怎么一回事?   贾真也冲了进来,在床底下找到那件被泼豆浆的女款劲装,但再看屋内已经不见行李等物品。   古媚与吴福已经逃了!   他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预谋的。早就抓了两个替身,对其下药制造迷乱声音去迷惑旁人。   一般情况下,一般人绝不会踹门查看。   贾真暗叹古董铺大小姐的那一脚真够痛快的,让主谋希望能拖延更长一段时间的计划破灭了。   这些推论,池藏风也想到了。   是为验证猜测,她抄起了一盆凉水当头给运动疯魔的两人浇下去。   当然了,仅仅泼冷水并不见得能解除药性。   悄悄地使了暗劲,让部分水流打向王麻子与喜妹的重要穴位上,硬是唤醒了两人的神志。   “啊——”   “啊——”   随着两个清醒过来的尖叫声,猜想也被验证了。   王麻子与喜妹最后清醒的记忆停留在昨天晚上。   大概是子夜时分,他们干完活要回房却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再清醒就是被冷水浇头。   还有什么不明白,古媚与吴福的的确确是有备而来。   屋内没有找到王麻子与喜妹失去意识前的服装,看来是被吴福与古媚换上穿跑了。   时间差,是被吴福与古媚抢到了时间差,便让他们逃之夭夭了。   这次失之交臂后再要抓人就难了。不好说那两人会躲到潼关城的哪个角落,或者索性直接潜逃出城。   池藏风与贾真只得先绕回案发现场。   查一查被害者是什么人,为何会被古媚杀害?   时近正午。   客栈中,黄药师一觉醒来正在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人,且听敲门声是池藏风回来了。   “抱歉,豆浆和油条都洒了,没能给你捎回来。”   池藏风两手空空,“你吃了吗?我还没吃过东西。先吃点,一会再说事。”   黄药师没有关心早餐,距离早餐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时辰。猜测池藏风可能半途有事,他索性没有多等早餐就休息了。   当下不必开口问,先闻到池藏风身上夹带的两种味道——血腥味与混杂的熏香味。   这是去了哪里?   衣服会沾上如此不对劲的气味。   疑问放到午饭后。   黄药师瞧着池藏风饱餐一顿后,终于开口,“你又搞了什么?”   “请注意用词。“又”这个字表达的语气有点怪了。”   池藏风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她伸出一只手开始数数。“上午忽然发生的事情太多,让我捋一捋。第一,今天是我第一次进青楼。”   “呵!大清早去青楼,你可能耐了。”   黄药师似笑非笑,真是他一个不留神,池藏风去挖掘新事物的本领就蹭蹭蹭上涨。   池藏风居然还真煞有介事地点头,“可不是,今天让我真真切切地来了一次踹门抓人。终于,亲自实践了师父说的话本故事里,官府踹门临检是什么感觉。”   黄药师嘴角一僵。他一直觉得池藏风的师父行事奇异,今天这样的感觉更深一分,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将来,他与池藏风的师父会有见面的可能吗?倘若相见,该不会有什么出人意表的事发生吧?   池藏风的话在继续,“第二,是那对求子夫妻被杀了,原来那两人是雁门关外的慕容山庄之主。被害原因不明,但他们随身携带的《化石神功》并没有被抢走。   第三,杀人凶手就是富婆古媚,她很可能是《怜花宝鉴》的头号盗窃者。她与吴福一起出现,是早有逃亡计划。截至目前,没有发现他们逃去了哪里。”   等一等,这番话的信息量有点大。   黄药师只觉一觉醒来,外面就掀起了腥风血雨了。   暂停一下,划出重点,是他的关注重点偏了吗?吴福也参与到了凶杀案中,也就是说男宠只是吴福的伪装身份。   犹记得前夜盲猜蝙蝠公子身份,白字黑字被一一记下。黄药师随手给出一个最不靠谱的瞎猜,蝙蝠公子的身份在外就是男宠。   今日吴福的行为,尽管不代表他就是蝙蝠首领,但也侧面论证真的有人会扮做男宠来做杀人的勾当。   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一时兴起的赌约,原本双方都是随口一猜似玩笑处理,谁能想到情况说变就变,真往离谱的方向发展了。   黄药师看向池藏风。   今日之变,是不是代表他有猜中赢局的可能?   池藏风:看什么看,赌局不到最后一刻,认输她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再看,小心把你吃掉哦! 第65章   刚刚结束鬼市第一夜交易, 潼关城内一对旅客夫妻被挖心谋杀。   血腥杀人案是瞒不住的。   慕容夫妇被杀之后的十个时辰,入夜华灯初上,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潼关城。   诸如“鬼市掏心杀手”、“夫妻勾魂者”、“富婆有毒”等等, 此类的外号已经按在了不见所踪的古媚头上。   潼关城没有成规模的武林门派,此处也就没有强势的话事人。   官府也无力处置江湖杀手引发的谋杀案, 只将两具尸体先收敛在义庄, 再派出一位衙役向雁门关外的慕容山庄报信。做这些事已经是看在慕容山庄稍有名气的份上。   慕容山庄失去家主夫妇,他们留下八个女儿。   年龄最大的只有十一岁,年纪最小的堪堪五个月大, 也不知能否守住慕容家财, 更不知能否安然长大。   一辆马车连夜出城, 疾驰北上,奔赴雁门关慕容山庄。   车上仅有三人,扮成陶家主仆的池藏风与黄药师,还有第一个发现慕容夫妇被害的贾真。   为了素昧平生的慕容夫妇, 三人有必要披霜冒露地赶路吗?   表面上可以用行侠仗义去解释。   哪怕与慕容山庄并无交情,但为防古媚与吴福对慕容家的八个女孩斩草除根, 先一步抵达雁门关让慕容家遗孤早做准备。   实际上, 池藏风希望逮住《怜花宝鉴》的头号盗窃犯。   古媚出手毒辣,若不将人擒获并且弄清她盗取《怜花宝鉴》的原因,那就像是一个不定时火雷埋在地里,不知什么时候炸伤人。   至于,贾真一定要抓住古媚的理由?   池藏风几乎能肯定,这位耍大刀的白脸小伙子有另一层身份。   贾真对鬼市买卖并不在意, 像专程来追捕逃犯的。   是他先提出怀疑古媚作案,应该早就盯上富婆与男宠的组合,一开始就对那两人有所怀疑。   噩耗抵达慕容山庄。   接待报丧者的不是慕容家的大小姐, 而是九岁的二小姐慕容双。   慕容双迟了一炷香才到客厅,眼睛与鼻头通红,显然是强忍住了没有再继续哭泣。   “有劳三位前辈特意来此一程,我与姐妹商议后,会处置好爹娘的后事。“   慕容双小小年纪,乍闻父母的被害消息能勉强保持冷静,条理清晰地说话实属不易。   “这书,收好。”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贾真把《化石神功》交给了慕容双。“你父母的随身行李像是钱财与衣物等等都交予府衙代管,只有这一本书不适合官府处理。”   让府衙代管的钱财,说不好最后全部充公,成为安置尸体的保管费。   钱财散了也就散了,但这本秘籍不同。它所记武功威力非凡,倘若练成能独霸一方,可想而知属于慕容家至宝之一,肯定不适合轻易流传出去。   慕容双结果秘籍,脸色似哭似笑。   爹娘想要一个儿子,这件事年龄稍大的姐妹都心知肚明。也对你额娘此次带了一本秘籍去换求子秘方有所耳闻,倒是不想拿出了《化石神功》下此血本。   也对。   一本秘籍,有人视作珍宝,就有人视作草芥。   化石神功号称练成后肌肤作石,是有万物不伤的天下无外物可侵之境,但并不是谁都会稀罕。   这种武功需要处子玄阴之体才能练习,又要九转九变才能功成,成功后心若磐石再无一丝人类感情。   哪怕可凭此天下无敌,但慕容夫妇的追求根本不是成为没有感情的石头人,也从不打算让女儿们练习此功,又为什么不能以此去换生子秘方。   此刻,慕容双收好了此书,却也说不好将来会否练习。   如果想要保护姐姐妹妹就要有强大的武力,无疑化石神功是慕容家已知掌握的最强武功。不练功就没有力量保护家人,但练了功又会失去人的感情,真是一种悖论。   江湖,总是充满身不由己与无可奈何。   “三位前辈,是不是有什么要问的?”   慕容双压制住了愁思,父母被害,她更想要抓出凶手。“有关抓住凶手,我可以做些什么?”   池藏风已经大致说了案发经过,“对于古媚,你有什么印象吗?慕容山庄是否接触过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高手?或是与她结过仇,或是有什么可能被窥觊的东西。”   这东西还不是《化石神功》,可能是更为隐秘之物。   慕容双茫然摇头,完全没有头绪。“据我所知,自祖父早年在雁门关外建造了慕容山庄,也就是经营一些商贸之事。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其实都和江湖中人没太多往来。虽然会些拳脚功夫但都武功平平,像是这本《化石神功》是唯一一本高深的功夫,但也从未想过要练,就更不提得罪过一位中年高手。”   客厅内,陷入异常沉默。   总的来说,慕容家生活富裕且对武功追求不高,着实令人想不通慕容庄主夫妇为什么会遭遇杀身之祸。   黄药师忽然开口,“你的祖父叫什么,是哪一支的慕容氏?他是被收养的吗?”   慕容双被问地一愣,“祖父单名一个璧字,和氏璧的璧。祖籍?嗯,我没听爹娘提过。至于是不是被收养?这也不清楚。但家里并没有族谱,只知道祖父小时候在辽西龙城呆过。”   慕容双又补充道,“祖父是十三年前去世的,这些年没有瞧过有任何他的仇家上门。祖父一贯主张和气生财,怎么可能招惹古媚那样的凶徒。”   黄药师不可置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慕容璧本人可能都不知道,他姓名代表了什么。   谈话暂时到此为止。   三人离开慕容山庄,心中各有思量,就近找了客栈住下。   有些事,需要斟酌一番怎么开口。   古道西风瘦马。   日暮雁门关,人烟稀少,黄昏却两道身影出现在关隘城墙下。   “你把我带到这里,此处与慕容家夫妇有关?”   池藏风看向黄药师,想来他不是无的放矢询问慕容家的祖辈情况。“总不见得是闲来无事,望关怀古,那就直说吧。”   直说却也不好说。   因为前尘被时光掩埋,传于后人的仅存只言片语。   “一百几十年前,雁门关发生过一桩大惨案,事涉北乔峰、南慕容的父辈。”   黄药师也不知道当年详情,只道因慕容家构陷在前,乔峰一家遭遇惨事,并因此影响了其后二十年的江湖动荡。   “最后,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两个人,正值壮年却落得一死一疯的下场。乔峰以身死暂时平息两国之战,他的自尽之地也是在雁门关。   慕容复一心复国失败后彻底疯了,为人所知的最后踪迹是出没姑苏城外。陪在他身边的只剩一个人,侍女阿碧。”   黄药师淡淡的口吻说起当年,“阿碧虽然是侍女,但师从函谷八友之一的康广陵。如今少有人记得乔峰慕容,更不提康广陵。   其实,函谷八友与虚竹同出逍遥派,只是在武学上的本领天差地别,完全无法比较罢了。”   话到此处。   池藏风已猜到了一些,“你的意思,慕容山庄与慕容复有关。创立者慕容璧,可能是阿碧收养的孩子,或者就是她与慕容复的亲子?   慕容璧小时候在辽西龙城生活过,龙城正是昔年燕国国都。将山庄建立在雁门关外,是一种警醒或纪念,也解释了武功不高的慕容家怎么有《化石神功》。”   “实情已经说不清了,前人故去,无从考证。”   黄药师对弄清慕容家**毫无兴趣,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此前,你认为抢夺《怜花宝鉴》的盗窃者是要找药方,欧阳锋与白飞飞的确如此。新冒出来的嫌疑犯古媚,十之**也是如此。”   池藏风精神一凛,听这话的意思,黄药师是从百年前的江湖旧事里找出了某些线索。“是不是与虚竹有关系?虚竹能寻得有灵草的阴阳谷,他在医道山的造诣定然极高。”   黄药师缓缓点头。   师门旧事,以往他只当师父讲故事般说起。只因那些本领过于神乎其神,哪怕是顶尖高手也无法复刻。   “虚竹与乔峰、慕容是为同辈中人。江湖上,有关虚竹医术的记录凤毛麟角,非有百年传承的武林世家不可知。”   黄药师先说了前提,接着爆了一个料。“虚竹的医案中,最不可思议的只有一件事。昔年,乔峰妻子的妹妹名为阿紫,她的双眼被剧毒弄瞎 。后来,阿紫的爱慕者献出自己的眼睛。虚竹以换眼之术让阿紫换上了新的眼睛,她重见光明了。”   池藏风:这也可以有?!   她家阿黄,怎么可以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了对于这个世界的天道法则而言的逆天之举。这般换眼之术在这个世界,绝对是形同仙术。   就听黄药师又补了后续,“但,阿紫喜欢上了自己的姐夫。乔峰自尽后,她想也不想直接抠出了新换的那双眼睛,与乔峰一起在雁门外殉情了。”   东风呼呼吹,一时有些安静。   三月末,春天已经来了。   但身池藏风身处雁门关,竟然觉得背脊有点凉。紧接着,她就没再关注阿紫自抠双目,而是把一系列的事串了起来。   数年前,古媚费力盗取《怜花宝鉴》是想求一张特别药方,势必要问她想治疗什么病?是给自己治病吗,还是为极为重要的人找药方?   此次,古媚谋杀慕容夫妇。   这会得知虚竹给人做过换眼术,乔峰、慕容、阿紫、阿碧等人都与雁门关有非常大的关联。这些事鲜为后人知,仅有那些极具传承的武林世家会知晓一二。   综合以上线索,自然而然可以开始推理了。   古媚会不会是想治疗眼病?瞧着她的样子不似有眼疾,但也难保是外人看不出来她有病。   这种事没有绝对的。比如世上眼盲者绝大多数与常人有异,却有一人与众不同,无争山庄原随云就丝毫瞧不出来是个瞎子。   等一等。   此处提到了谁?   是无争山庄少主。   无争山庄与雁门关同在山西,非常符合百年武林世家可以知道些隐秘的条件。   原随云几近完美,唯独的缺憾他因为幼年一场疾病弄瞎了眼睛,他真能对于双目之疾释怀吗?   有时候,一旦开始怀疑,就越想越像。   说起来男宠吴福与原少庄主是差不多一个年纪的人,就连矮高胖瘦都很是相近。   要素过多!要素察觉!   “黄兄,你看到了吗?”   池藏风举起空无一物的右手,“你觉得,我把这东西往原随云头上敲,没敲错吧?”   眼下,池藏风手上空空如也。   换个人一定会怀疑,这人该不是白日发癔病了?   偏偏,黄药师心领神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他竟然真瞧到了某种物品。   瞧清楚了,这次不是一口黑锅。黑锅是无罪之人背的。有罪之人是要被实锤锤死的。当下,池藏风拿着就是一笔一笔证据链组成的铁锤。   “不记得原随云建议你色诱怜星的事了?”   黄药师当然把一笔笔旧事记得清楚,“早就领教过原随云的表里不一。现在你还来问我,他有没有嫌疑?”   池藏风:有点小烦恼,是应该高兴于阿黄很懂她呢?还是要警觉以后别掉阿黄的坑里?听听黄药师的话,这位一个活脱脱的记仇小能手。 第66章   如果一系列烧杀抢掠是为原随云治疗眼盲之症, 蹦跶在对战第一线的古媚又是什么人?   客栈,贾真带来了一个绝密的消息。   “古媚,她所使用的掌上功夫, 是华山派禁练的摘心手。因为此中功太过血腥,即便是华山派掌门也不得练习。”   别问为什么不销毁摘心手的秘籍。   问,就是不愿看到一门绝世武学从世上彻底消失。   贾真, 名不见经传, 他又怎么知道全是女子门众的华山派有哪一中绝密武功?   答案很明显了。这个身份是假的,恰如化名, 贾真, 假真。   事实上, 这人不是小白脸, 更不是男人。   她本名华真真, 尽管外表柔弱且性格腼腆,虽然没能一脚踹开青楼里寻欢的房门,但她也是华山派的用剑高手。   此行潼关未免在嫌犯古媚面前暴露身份,华真真特意改穿了男装,且耍起了大刀。还别说,初次尝试小白脸大刀碎大石,挺有意思的。   话题不能歪, 立刻转回对为什么怀疑就是枯梅师太。   华真真思考再三前来坦诚身份, 自己先表示诚意爆出一条线索,以求陶家主仆也能坦言告之, 合作抓凶。   “华山派, 内设一监察暗部,主职督察掌门及各部主事。是有一桩诡案从四年前显露端倪,胶州有人死在华山剑法之下。”   四年多前, 胶州沿海传出流言,有人被华山独门剑法清风十三式所杀。   从作案时间上来看,华山门人几乎都有不在场证明,唯独掌门枯梅大师以闭关为理由,无人可以证明她的行踪。   “一门剑法,每个人使出来必有差别。三位师妹们去胶州查明情况,想要查一查尸体上的剑伤最可能出自华山哪个人之手,或者证实它与所有华山弟子都无关。”   华真真摇了摇头,“师妹们要下山勘察之事,知情者甚少,仅仅禀告给掌门枯梅。但,当师妹们快马加鞭赶到胶州,存放被害尸体的义庄正在前夜着火烧塌了。尸体也都化成了灰。”   尸体成灰,查无可查。   胶州死亡事件只能不清不楚地收尾,但相似的华山剑法杀人事件再度出现。第二次发生地点更远,是在南边沿海的福州。   这一次,枯梅大师有不在场证据。外加赶到案发当场的支援者证词,远远瞧着凶手很可能是正值壮年的男性。   问题却更大了。   华真真所在的华山派,又不是岳不群领导的那个华山派。   两派坐落在华山一南一北的不同山峰,华真真的门派只收女弟子,清风十三剑怎么会传于外男之手?   监察暗部随之介入调查。   查案进度很慢,三年以来逐一排除了门派各个弟子的嫌疑,只剩下瞧上去绝不可能作案的人——现任掌门枯梅大师。   枯梅大师作华山掌门已经有十几年。   想当初,她为拜入华山门下,程门立雪好不坚韧。之所以外号枯梅,正因她为了对战挑衅华山派的外敌,一双在战斗中变成了似梅树枯死的惨烈模样。   过往中中,全都表明枯梅大师是一心一意只为华山的掌门。她的严厉与赏罚分明,也赢得了华山弟子的崇敬。   这样一个人会向外人出卖华山绝密武功,并且不惜大开杀戒将知情者灭口,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也希望是搞错了。”   华真真神色郁郁,现实总残酷,她追踪到了潼关鬼市盯上了古媚。“这次与古媚过招,我九成九确定古媚就是枯梅。如出一辙的出招习惯,有的细节是旁人模仿不了的。“   高手过招,岂容失之毫厘。   潼关城的清晨,古媚一开始是没有想要用出杀招,却被逼到了墙头不得不以华山摘心手应对。   江湖上鲜有人能认出百年不曾有人使用的摘心手。   偏偏,华真真就是针对调查华山派顶级武功外泄而来,这一下在打斗中逼出枯梅掌门的出招本能。   话到此处,令人一时沉默。   枯梅大师,五十五岁,华山掌门;原随云,二十七岁,无争山庄少主。   若非线索所指,江湖上谁能信两人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一个扮成了暴发户富婆,还有一个极可能饰演了男宠一角?   要不怎么说现实比话本更魔幻。   江湖八卦是绝对编不出来的这中桥段,但它切切实实地上演了。   目前为止,对于原随云是吴福,仍旧没有实证只是猜测。   那就去验证。   池藏风与黄药师对华真真表明来历,简明扼要讲述了原随云极有涉案可能的缘由。   “找药,治眼。”   池藏风说出四个字,但已经能猜测到其背后会有多少鲜血淋漓。“杀慕容夫妇是为了问线索,是《化石神功》的所有者可能会掌握的线索——长春之秘。”   以下,仅是推测。   潼关鬼市出现了女帝武曌的遗物。好巧不巧,《化石神功》也与武曌遗言相关。   遗言所留:‘日月当空,古碑无字。化石长春,不问道魔。与君隔世,归期有期。’化石与长春相连。所谓长春会不会也是一中秘法,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百病尽除?   《怜花宝鉴》其实不曾记录怎么治疗眼病,而枯梅盗窃秘籍之前却无从得知详情。想来枯梅与原随云只求一线生机,恰如曾经原随云进入封刀村也是在尽可能找药。   既然有虚竹为阿紫的换眼成功在前,枯原两人岂会放弃找到找到治疗之道,而且越是武林高手留下的秘籍或秘境就越有可能存在药方。   为了治病杀人灭口,这中事听着不会是枯梅大师与原随云所为。   慕容夫妇却被掏心而死。发生的事,不能睁眼瞎装作看不见,甚至还要做好更坏的猜想,枯原两人会不会犯下更恶毒的罪行?   接下来要把枯梅揪出来,更要验证吴福是不是原随云,不妨先去无争山庄试探一番。   雁门关距离无争山庄不远,日夜兼程一日半即达。   三人却吃了闭门羹。   无争山庄的守卫表示少庄主并不在。原随云早在三月初就往福建去了,说是说到万福万寿园找金灵芝游山玩水。   乍闻此言,提醒人记起了原金两家有结成的意向。   原随云与金灵芝相恋的消息传了已有一年半载。   很多武林人士见过两人出双入对,坦坦荡荡毫不遮掩他们相亲相恋的模样。   如今,池藏风三人听到所谓的‘少庄主去福建找金姑娘了’。   联系那些对原金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赞美,再想一想吴福与古媚上演的男宠服侍富婆戏份,三人感到一阵不适。   ——一中令人作呕的感觉。   脚踏两只船、弄人于股掌之间、心狠手辣而欺世盗名等等,有太多标签能贴到原随云头上。   会不会冤枉原随云了?   是要找到他,才能最终确定孰是孰非。   假设两中可能,而兵分两路。   华真真在雁门关留守,正是应对第一中情况。   即,枯梅杀了慕容夫妇,倘若她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必然会偷袭慕容山庄搜一个遍。   另一中可能,枯梅已经逼问出想要的东西。   此事与武曌遗物相关,未免夜长梦多不被人捷足先登,恐怕只会修养几天不等伤势痊愈就要赶去夺宝。   池藏风与黄药师顺着这一条线去追踪枯梅行踪,找到枯梅便也能查证她身边的年轻男人究竟是谁。顺便也给福州棺材铺去一份信。打听一下,原随云有没有按照正常时间抵达金家?   现在的问题是武曌留存秘法的地点在哪里?   这件事,关注的人还不少。   再入潼关,鬼市已经结束。相关的交易信息多多少少也传了出来。   三月半的鬼市,一开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武曌遗物,而今确定它们是从洛阳传来的。总计六件,有金银珠宝与古董字画,经过古玩行大师傅验证俱是真品。   世人多有贪婪者。   宝贝,得到了一件就想要第二件,削尖脑袋都要搞清楚具体是从洛阳何处挖出的遗物。   “应该是一个地下宝库。”   池藏风对此颇有发言权。世上除了她之外,多年前小岛上藏着的记前朝皇室秘史竹简,也仅有无花还读过几卷。   竹简提及女帝武曌修过一个地下室。   既然叫做地下室,它的规模就不会太大。   地面上的建筑仅是一间寻常人家小院,地下部分却也有一座王府的占地面积。一共建了地下两层,独有一扇门进出且内布无数机关。   武曌建地下室的本意不是为了藏宝,她在洛阳执政那些年会偷溜出宫,到僻静的地下室冥想静思。   多年前,池藏风看了竹简记载只当趣闻一笑而过,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寻找武曌地下室的方位。   “书到用时方恨少,是我的好奇心还不够重,这些年就没想过要跟进一探究竟。”   池藏风眼下对着一张洛阳地图,哪怕她知道世上着实存在过武曌地下室,但现在也和街上那些似没头苍蝇的寻宝人一样,都无从找起。   黄药师刚刚从药铺而来,是去给福建方面寄信查问金家有无接待原随云。   另外,此前离开嘉兴时,他告之药铺掌柜有事传信。这会还真有一封信,转送到了黄家药铺的洛阳分铺。   但,信不是给黄药师的。   指明交给池藏风,可不曾留下寄信者姓名。   “给。”   黄药师递出信,“掌柜的转述,清晨开门,忽然发现了一封压在柜台算盘下方的信件。”   谁啊?搞这中暗搓搓的事。   信封没有落款,还特意选用了很少用到的黑纸,对着阳光也瞧不见里面写了点什么。   池藏风让黄药师站得远一些,她谨慎地打开信封,防止有什么毒物随信而来。   展信一看,错愕即来。   没有毒物粉末痕迹,反而是一幅指路图。比对洛阳地图,正是城西某处小院。附字:“古碑无字,有心者寻。当时明月在,清风同翻书。”   十八个字,歪歪扭扭,异常丑陋。   瞧这字写的,就像是故意写到连亲妈都认不出是谁落笔成书。   半晌安静,是因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像是想打瞌睡,不曾设想会出现的那个人送来枕头。   草图配上附字,所画之图是在暗示武曌地下室的方位。   池藏风不曾去追踪竹简的记载,但有心人发现了古碑地下室,寄信人只会是无花。   “你相信此图所示是真的秘地?”   黄药师打破沉默。尽管他有不少疑问,很是好奇谁与池藏风一同保守着某些秘密,但也把有关寄信人的疑问收了起来。“是打算下地一探吗?”   “下地?”   池藏风也暂时抛开了有关无花为什么会寄来此信的疑惑。“不不不,我们不能直接下去。”   草图不够详细。只标注了地下室入口所在,丝毫不曾提及其内部结构。   恰逢一群人找武曌遗物的节骨眼上,不了解地下室的情况,直接冲入太危险了。   先不谈机关,单说**。原随云与枯梅会不会已经进去了?或者里面有其他的探险者会对后来者搞一个开门杀?   敌暗我明,不可冒进。   明确主要目标是为逮人,那么计将安出?   “进入地下室之前,要先扫除其中的人为威胁。假如原枯两人已经进入,不必在地下室搞狭路相逢,不如将他们引蛇出洞。”   池藏风从行囊中取出一只木盒,放到桌上,对黄药师笑着说:   “黄兄,来来来,给你看一个宝贝。你试过此物的旧版本,我对其进行改良混入阴阳草,见效更快,效果更好。”   什么东西?   黄药师打开盒子,看到有些眼熟的瓶子,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池藏风出品的蒙汗药无色无味。   当年少室山下,他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中过毒会让人失去内力,随后就有了被解药熏出眼泪的难以忘怀一幕。   如今,老瓶装新药。混入了阴阳草的改良版蒙汗药,威力势必更上一筹。   假设在地下室门口燃烧蒙汗药,使得毒雾气充斥地下空间,即能确保里面的人没有还手之力。   必须夸赞这一招很巧妙。   黄药师不是某些迂腐的江湖人,认为不该用毒。用此药熏一熏,能避免好些危险。   此乃良策,但他尚有些不确定。   想当年,池藏风在少室山下用药,本意想把拦截两人的杀手们弄得没有还手之力,从而便于审问。   结果呢?万万没想到蒙汗药中的一味药材刚好与杀手们体内潜在的毒素作用。不等审问,杀手们就当场暴毙。   黄药师看向池藏风,“平平无奇制药小天才,我记着你的自称。想必你也没忘记当年的下药意外。所以说,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之计可能会再生……”   “黄半仙!”   此刻,池藏风眼疾手快一把捂住黄药师的嘴,“算我求你了,这中破案关键时刻,你不要随便说预言可以吗?” 第67章   洛阳, 城西。   寻常小院,早已破败。   院中老树半死不活,春来不见嫩绿叶, 苟延残喘地不知何时就会断气。   此处,正是草图所指的遗迹入口。   一路按图索骥行来,越是靠近越见荒凉。   据当地人说此处风水极差, 是谁接盘谁破产,谁住谁屡试不第的那一种霉运。   起初有头铁的人不信邪,但住进来后背晦气与病气缠身给搞怕了。   最为诡异的是,等到一搬走, 病也没了,运气也否极泰来了。这更坐实了此片区域风水凶险的说法。   日近黄昏。   池藏风与黄药师进入荒凉小院, 却在通向地下的枯井四周发现了新鲜的人踪痕迹。   枯草被人踩踏,从折痕看有新有旧,新不超过一天,旧有三四天之久。看来之前的假设有一点成真了, 已经有人先一步潜入地下秘境。   话不多说,下井则见一道厚重石门。   石门上分布着不同的小圆洞,瞧着就是二十八星宿的缩略图。应该需要戳中对应开锁的小洞才能入内。   破译开门密码什么的都先放一放。放蒙汗药才是第一要务,是要把人为威胁都清除干净。   特意找来有助毒气挥发之物。往石门缝隙里塞, 随之辅以内力加成, 使得毒素慢慢充斥整个地下室。   托志怪流言的福,可以估测这一片的霉运波及面积, 大致就是地下室的范围。   放毒,需要耐心。   黄药师与池藏风轮着来,谁也不累着,不急不躁瞧着日落月升。   ‘嘎嘎嘎——’   月上柳梢时, 有乌鸦从井上飞过。乌鸦不仅发出了叫声,还顺便扔下一份特殊礼物。   只听‘啪嗒’,一坨鸟粪落到井底。   井底两人闻声而动避得及时,没有被这坨东西粘上。   黄药师却黑了脸,这日子还能不能好了?   他理想中的江湖生活是泛舟湖上月明风清,或是芒鞋竹杖行烟雨,为什么发生的事偏偏过度现实。   池藏风瞧着天降之兆,忽然有了一种莫名警觉。   算一算时间,差不多蒙汗药应该充斥了整个地下室,再过一盏茶里面的人就都会内力全失倒地后不能挣扎。   这次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奇怪异变吧?   下一刻,石门背后远远的传来一声疯癫长笑,“哈哈哈——”   过不多时,脚步声与嘈杂声响了起来。   “快跑,有人发疯啦!”   “啊啊啊,蝙蝠公子杀人啦,快逃!”   “别挡路,我屮艸芔茻,这一道门怎么开不了了。不对啊,你们有没有一种手软无力的感觉。”   隔着一扇门,听得不真切,却也能肯定里面一片嘈杂。   地下室内部,实则比听到得更为混乱。   这种混乱,似一瓶水注入了沸腾的油锅,惊变发生在呼吸之间。   且说密室的占地空间远比地面入口处的小院要大,差不多有堪比一个王府的面积,还分有上下两层。   入内后犹如迷宫的七歪八拐甬道,极其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最绝的是,每条甬道的闸门尽然会不定时开合。假设不知道整体布局,想要原路返回也是痴人说梦。   但,有所求的人根本不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有武曌遗物出现在潼关鬼市,那么就一定能找到货源。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每支队伍都有他们的消息来源。的确也有几分运气与才学解开了入口石门星宿机关锁。   各方势力比如盗墓者、武林人士、金国王室等等,为了寻找武曌留下的宝物,先后已有约九批队伍,大约五十几人潜入地下室。   各个都自诩幸运儿,准备了七八天的干粮淡水进了密室,誓要在此收获一笔大的财富。这几天,不同队伍在地下狭路相逢,或勾心斗角或合纵连横都搞起来了。   平静只是假象。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找到藏宝室,杀戮即起。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平地一声狂笑声起。   是一个青年男人的笑声,像是用上了狮子吼穿透了地下迷宫,就听到他难以抑制情绪地喊到,“是光!我感觉到光了!很快,我就能看见了!”   有些人听着男声觉得耳熟,下意识脱口而出‘原随云’三个字。   当下,根本不敢相信温文尔雅的无争山庄少主,居然会突然显出疯狂的一面。却也情有可原,因为听话里的意思,应该是眼瞎之人快要治好眼睛,为之疯狂一次也属正常。   但下一刻,令地下室所有人万分错愕的事情发生了,人们开始怀疑自己脑子与耳朵都出现幻觉。   ”今日起,谁敢不从于我,他就会成为蝙蝠岛上最低贱的奴隶!”   只听原随云开始自爆,语速极快,口吻极其猖狂,提到东海上由他创立的那一座蝙蝠岛。   从六年前起,如何果组织人手,如何设套拉拢江湖势力,让那些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更为可怕的是,竟是出于自身眼疾不可视物,他将买到岛上的年轻女人都挖去双目且缝上眼皮。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血腥残忍。   原随云竟然是以炫耀的语气说了出来,声音之大,就怕旁人隔着层层石壁听不清楚。   此时此地,除去蝙蝠公子的自爆罪行之语,洞内其余人几乎都目瞪口呆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众人:原随云疯了吧?   原随云又在哪里呢?   他正在核心密室,室内仅有两个人。   核心密室很空旷。   没有珠光宝气,也没有花里胡哨地装饰,四个角落点了几盏长明灯。仅在中央处矗立了一块单人高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一段名为“长春功”的心法。   石碑是血色玉球,内部却有隐隐流光。   且说昨夜,原随云与枯梅一路闯到核心密室。   当触摸了石碑所刻,以原随云博览群书与精通各派秘籍的阅历,难以抑制地欣喜若狂,因他终于找对了地方。   石碑所刻武功名为长春,有令枯木逢春之效。   此法实为半只脚踏入仙路之术,能够在练功之中洗精伐髓。一旦入门小有所成,肉身所患疾病就会不药而愈。   隐隐发光的圆球,实则是一颗舍利。   赠予进入密室的有缘人。练习长春功之际,汲取舍利蕴含的能量,是有一日千里的练功成效。   尽管长春心法晦涩深奥,但原随云凭着他在武学上令人望尘莫及的天赋本领,将这一套武功看懂了。   当场开始练习,辅之以舍利子的独特能量,仅仅用了十二个时辰,整个人就感觉到翻天覆地的变化,丹田与经脉内劲无比充盈。   最重要的是两只眼睛黑暗了二十四年后,终于有感觉到了光亮。   光很淡,很模糊。这一撮细微的光却极为重要,无疑不在证明他选的练功治病是走对了。   快了!   很快了!   开始倒计时。   最多还有一炷香,只待他把舍利能量全部吸收,将长春心法的最后一层运行,完全复明的好日子就在眼前。   枯梅守在了门口,密切注意着屋内外的情况。   万一其他人也抵达核心密室,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原随云,是要将碍事的人都一一拦杀。   昏暗密室。   枯梅想要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截杀,却无从没发现一股无色无味的气体渗透门缝,慢慢被两人吸入体内。   原随云更不知道距离重见光明的关键时刻,他吸入了一种令人失去内力的蒙汗药毒气。   事实上,世间无绝对有效的毒。   三也牌蒙汗药,假设用的是十二年前的配方,对于今日经历了一半洗精伐髓的原随云毒性已大大削弱了。   偏偏,池藏风升级了配方,加入了天地灵物阴阳草。   添加阴阳草,本意是要增强药效。好巧不好,它被原随云吸入体内时,其身体之中已有了舍利能量与长春功内力。   阴阳草,是被天雷劈的逆天生长之物。   舍利子与长春功,都是有违此世天道的至宝与武功。   后两者本来构成一种相辅相成的微妙平衡。但,绝对不能加入第三种非常力量。   三也版升级蒙汗药的到来,阴阳草之力偏生将平衡完全打破。   不给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即刻引发练功者身体内部,掀起一场排山倒海式的风暴。   通俗点说,就是走火入魔了。   越是高阶的武功,逆行崩裂时就越不受控制。   须臾间,原随云脑子嗡嗡作响。他突然失控了,不管不顾地直接攻击守门的枯梅。   枯梅完全没有料到突变,是对原随云根本不设防,抵抗阻挡的动作慢了一拍。   就是这一拍的空隙。   原随云的手掌化成利刃,直直刺向枯梅身前。他用出了枯梅传授的摘心手,将枯梅的心剖了出来。   死亡来得太快,比龙卷风都快。   枯梅瞪大眼睛倒在了血泊中,就连回想半生的时间都不剩几息。   她为了原随云背叛了华山派,她为原随云四处寻找治眼良方,她还要视而不见金灵芝那样的女人,只因身份年龄注定了无法将自己与原随云的恋情曝光于世。   结果呢?   拼劲一切,居然落得如此讽刺的结局,怎么可能甘心!   枯梅死不瞑目。   原随云却是原地癫狂大笑。   正是众人听到的狮子吼笑声,紧接着他将多年来扭曲的心理情绪都大声喊叫了出来。   不,不,闭嘴啊!   当下,原随云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体内有三股力量在角力对冲,他的意识像是被撕裂成为甲乙两半。甲是本尊,极力想要控制身体;乙是影子,却不管不顾地大放厥词。   乙越说越癫狂,甲越听越清醒。   本尊的颜面尊严被人踩踏在地上反复摩擦。   像原随云这般工于心计的人,最为痛苦的就是无法操控自身,更不愿将所有的不堪丑闻都暴露于人前。   当前的失控,令他非常恼怒。   最为耻辱而讽刺的是,做出这一切的竟然是他本人!   一具身体,两种不同意识拉扯,三种不同能量的相互绞杀。   原随云面色乍红乍黑,好似一个随时会爆裂的危险物品。   他的清醒意识竭力想要破门而出,不管怎么样先逃离这个地方,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恢复视力。   刚要推门,双腿使不上力,砰一下重重跪倒在地。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像中了软筋散的感觉?   不等细想,更无法逃跑。   发生在原随云身体内能量骤变扭成一团,变成了某种虚无之力,是与看不见的天道之力碰撞在了一起。   很快,原随云的头顶正上方隐隐听到雷鸣。   话说井底密室出入口。   池藏风与黄药师正在努力分辨着石门之后的叫喊声。   因为甬道石墙等阻碍,里面的话语声听得不够清楚,但能提取到两个关键点。第一,原随云自爆是蝙蝠公子;第二,原随云似乎疯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却不能继续停留在原地思考。   天空骤然变色,黑云压城城欲摧。   乌云朝着一个方向——地下室所在处聚集,云层中噼里啪啦的雷电光闪,眼瞅着就要劈下来。   这幅场景眼熟吗?   眼熟就对了。阴阳草在桃花岛上起死回生的那一夜,大海夜空的雷劫景象与之非常相似。   池藏风与黄药师二话不说,双双纵身飞掠出枯井。雷劫来了,难道还傻傻呆在井底挨劈?   躲远点。   使出最快的身法,有多远就躲多远。   ‘轰轰轰——’   顷刻后,二十七道雷劫裂开天幕,黑紫电光直击枯井数十丈外的地面。   一道,接着一道。   雷劫不偏不倚就待着一个方位劈。将地面劈裂大洞,随即直冲地下迷宫的某处。   前后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是比东海劈阴阳草的那次足足多两倍时长。   等到从劈裂的深洞里飘出了一股尸骨焦味,二十七道雷劫也结束了,天空仿佛很是满意恢复晴朗。   躲得远远的两人,眼看雷劈下了,眼看乌云又散了。   月明星稀。   夜,静谧,根本看不出刚刚发生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这下,两人不免面面相觑。   “刚刚的情况……”   池藏风目前也不了解地下具体发生了什么,而按照经验一定是有谁练了逆天之术。   从适才隔着石门听到的嘈杂声判断,最有可能是叫嚷着将要复明的原随云修炼了某种心法。   要怎么说呢?   池藏风都不知怎么形容原随云的胆量。   哪怕原随云不懂修仙进阶招雷劈,也不懂破碎虚空招雷劈,但好多话本都说过逆天而行招雷劈,他行事之前不先考虑一下吗?   《周易》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恶贯满盈者修炼逆天之术,是比寻常人更要警惕雷劫。   以往犯罪者不触摸天道的边界,它还没办法来直接劈雷,没办法来一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会有人送上门去挑衅天道,它还不逮着机会清算前账?   先不谈这些。   池藏风努力为改良新药撇清嫌疑,一脸期待地看向黄药师希望得到认同。   “刚刚的情况,肯定和我的升级版蒙汗药没有一枚铜钱的关系。黄兄,你说对吧?”   黄药师被问住了,该来的考验还是来了。   虽然对地下之事尚且不完全了解,但直觉告诉他说出这个“对”字,就是与事实相违背。   可,难得瞧见池藏风期待认同的模样,一双明眸之中似有星河,更似满眼全部是他。这下,他的“不对”两字更是说不出口。   二十多年,他一贯不受束缚,离经叛道。   现在要怎么回答,才能算是真正的从心呢?注意了,是从心,才不是因情而怂。 第68章   一场理智与情感的角力来得太急。   黄药师进行了一场思想斗争, 尽管时间极短,但脑内斗争很激烈。   最终,他选择肯定池藏风, “是的, 你的想法正确。升级版蒙汗药和天雷没有一文铜钱的关系。”   听得此言, 池藏风灿然一笑, “药师, 你果然独具慧眼,洞若观火, 明察秋毫,火眼……”   “去、地、下。”   黄药师越听越不得劲, 他好不容易给出违心的答案, 但只得到池藏风毫不走心的花式夸奖。冷下脸, 这就抛出三个字。   他期待被夸吗?   不期待的,除非实质性奖励,而不是花言巧语。这种小期待,难道算得陇望蜀?   黄药师撂下话就走。   池藏风瞧着黄药师的背影, 反而笑得更加灿烂。这人别扭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容易引发人的恶趣味, 想要逗一逗他。   “这样不好。阿风,你不该欺负老实人。”   池藏风默念着做人要厚道, 也往雷劈洞坑处而去。   等追上黄药师, 是一本正经地说,“黄兄,谢谢你力挺我,回头给你做小鱼干吃。”   黄药师:!   好么,实物是有了。但他是被当做猫了吗?他会稀罕小鱼干?真不想说话, 跳下洞了。   雷劈出的坑洞,大约五丈深。   纵身跃下,可以看出坑剖面的构造,这雷直接劈到地下二层。   坑底,两具尸体。   一男一女,一具是焦尸,一具是被掏了心。   雷劫真奇妙。   原随云几乎全身呈焦炭露骨状,头发、眉毛等等都化成灰烬,但他的一张脸还能依稀辨认原貌,而两只眼眶变成空空的窟窿,没有留下眼珠。   枯梅躺在门口血泊中,她的尸体多少也受了雷劫牵连,半身被搞成了焦炭。   这场面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而别的寻宝者暂时无法亲眼目睹这幅惨状。   一方面人们中了药动弹不得,另一方面是雷劈裂了地下室石墙,碎石隔断了核心密室的出入通道。   雷劈现场的尸体也没什么好看的。   核实了死的是该死之人,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密室本身。中央处记录武功的石碑被雷劈碎了,石室内部也没其他重要物品。   不对,还有一件奇物。   西边角落,还躺着一颗隐隐发光的舍利。舍利的光亮已经很淡了,像是不久就会熄灭的样子。   “这东西,有点意思。”   池藏风将舍利捡了起来,不出意料地感觉到了一缕气息,它和圆月弯刀上的魔气有些许相似。   “这就解释了原随云为什么能以一日千里的速度突破,他吸收了来自舍利的能量。你也瞧瞧。”   黄药师默默接过小圆球,接触一霎,也感觉到了它的非同寻常的气息。   但他总觉得把雷劫招来的引子,不能只让石碑武功与舍利子来承担,三也牌蒙汗药很有嫌疑。   奈何死无对证。   尸体成了焦炭,即便尸检也查不出具体成因。   两人没多逗留,带上舍利就离开了。   此行目标已经达成,尽管没能活抓原随云与枯梅,但原随云死前发狂自爆将他在蝙蝠岛的作为暴露于众。   接下来,势必会有人组队讨伐蝙蝠岛。   虽然原随云死了,他爹原东园还活着,也必有人会向无争山庄追责。   另外,原随云说收了一个徒弟丁枫。丁枫是算蝙蝠岛的二把手,此人不除,蝙蝠组织也就不会彻底瓦解。   要怎么出海寻找蝙蝠岛?   那些曾经与蝙蝠公子有过交易的武林人士要怎么办?   诸如此类,后续问题可不少。   今夜之事闹得如此大,有心隐瞒或想要暗地行事的人都无法如愿,可以预料一场沸沸扬扬的江湖纷乱将起。   对此,池藏风并不想插手。   首恶已除,她已能功成身退,对于此后的利益争夺与瓜分乱斗不敢兴趣。   在此之前,可以再多做一件好事。   与此前隔着石门放蒙汗药的姿势相似,又悄悄地把解药气体也给放了。   轻轻地来,轻轻地走,好一个神不知鬼不觉。谁都不会知晓今夜池藏风与黄药师来过。   这里点名夸奖黄药师。   他把原本辛辣刺激的解药气体,改版变成了与毒气相同的无色无味款。   若非如此,就达不到今夜两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效果了。   隆望四年,四月初四,夜半三更。   后来与洛阳城相关的猛鬼志怪传记,全都会提到这一夜,是说西城的闹鬼胜地再添猛料。   有僵尸,携手下无心老妇,欲在极阴之日破土现世。   天弗允,降雷劫。   两者不敌天惩,当场修为散尽,被劈成焦炭。   同夜。因为僵尸招朋引伴唤来了五十个妖魔鬼怪,那些东西也在地下窸窸窣窣地活动。   群魔眼见天雷降落,都被吓软了腿且惊惧万分,一度瘫倒不能动弹。好不容易回了神,四散而逃尽可能逃出被雷劈的地下秘境。   子夜时分,二三打更人亲眼目击灰头土脸的鬼魅魍魉逃窜。其中一些叫嚷着再也不随便下地洞了,还有的叫嚷着某某某死在了地下等等。   空缺来风,必有其因。将来那一些有鼻子有眼的灵异传闻,其实是这一夜武曌秘地寻宝者们的真实写照。   地下惊险,不足为外人道。哪怕没有遭遇雷劫牵连,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活着离开了。   雷劈后,再过了一个时辰。人们发现从浑身无力恢复到又能行动自如,全都怀疑可能是秘境某种东西让他们中招了。   虽然人们找不到切实毒物来源,但都没想会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因为根本没有瞧见黄雀。   一部分寻宝者唯恐再生突变离开了,还有一部分人暗忖原随云可能获得某种至宝,哪怕有雷劈但也要去找一找。   结果,肯定是一无所获。   然而在此过程中,有几拨人起了冲突。找不到地下武曌遗宝,那就抢一波寻宝人。   拥翠山庄的李玉函与柳无眉夫妇重伤后不久死亡。   还听说金国六王府完颜洪烈所谓的未婚妻,那个叫做木子琦的女人也下去探险了,她的脸部被严重刺伤,面临毁容风险。   洛阳寻宝之乱,蝙蝠岛后续之斗,纷纷扰扰与返回江南的两人没有太多关系了。   五月十九。   池藏风和黄药师起了个大早,套好马车,再行半天路程就要抵达嘉兴城。   鸡鸣茅店月,天色蒙蒙亮。   这回轮到黄药师驾车,而池藏风没有再欣赏沿途风景。   一路上没少看树木,临到嘉兴城附近,也该换些东西观察。为了避免驾驶者内心情绪波动过大,现在就不盯着黄药师研究了。   对了,还有一物没有细细端详。   池藏风取出了在地下室捡到的舍利。   此物光泽黯淡,内存的能量不多了。可惜石碑毁去后,也不知舍利的具体来历与用法。   晓风轻轻吹。   当下,随手朝着天空一举,想着迎光一看。   天上旭日初升,残月未落尽。   正所谓,日月同辉,莫不如是。   下一刻,舍利突然变化。暗暗流光窜了出来,居然化成一幕虚像投影。   鎏金色篆文,记述了一部名为《天魔策·残篇之九》心法,字字珠玑,斐然成章。   最后附上一段说明。   此舍利,是女帝武曌所制作。制作灵感源自于邪帝舍利,那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正如天魔策不是此世武功,但这篇残卷确实能为这里武林人士练习。大成之际则,见枯木逢春。   至于洛阳地下室的石碑,那套是删减后的速成法,需要配着舍利能量使用。不论哪一套功夫,都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   ——修神、修心、修身缺一不可。   不同于武林中大多的后天武学,习得先天之法就不能只注重修身,当形成天人之境则能问虚空之事。   倘若缺少了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也许是被雷劈死,也许是自以为大功告成时就爆体而亡。   很快,舍利投影出的字迹开始扭曲。   从出现到消失,前后不到半盏茶,面前再无一个字的虚影。舍利也彻底暗了,再无丝毫流光。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   谁能想到武曌搞了这一手,尽然把最重要的练功讯息放到了舍利中,而它会以如此投影的方式出现。   但,猝不及防之事发生的次数多了,便也不会少见多怪。   早在虚影出现时,黄药师及时停下马车。   当虚影消失,他又不紧不慢地挥动缰绳,继续赶路。好似遇到什么意外都变成了常规操作。   “这就对了。日月当空,正符合了武曌之名。”   黄药师泰然自若地分析起来,“今天的日月同辉景色,是揭开舍利子深藏秘密的关键。恭喜,你无心插柳柳成荫,让我们看到一部绝世武功。”   比淡定,谁又会输。   想当年泛舟湖上,意外卷入劫狱事件,而当头被砸了一本《吸星**》。今天的舍利传功,又有什么好意外的。   池藏风煞有介事地点头,“是的,运气不错。当然实力也很重要,我把这一套武功都记住了。   不急,不急。等回到嘉兴城,好好休息一宿,我再把心法写出来。一起参详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是一脸云淡风轻。   不约而同地想到,为什么对方没有惊愕的表情,不然就能以满不在乎的口吻说,“坐下,坐下。天降武功,常规操作,没什么大不了的。”   池藏风:有点小遗憾,一个戏谑阿黄的机会溜走了。   黄药师:有点小遗憾,一个戏谑三也的机会没有了。 第69章   嘉兴城, 热闹依旧。   醉仙楼仍然客似云来,说书的老刘头紧跟江湖时事,讲起了洛阳寻宝与十二个门派组团出征蝙蝠岛。   “照各派约定, 四天前开船出海, 也是不知此去可否一番风顺。”   大堂之内, 食客们议论纷纷。   有些人明里暗里羡慕出海讨伐的队伍,觉得出征者可以捞一大笔蝙蝠岛上的物资;   也有一些人不免担忧,认为即便原随云已经死了, 但登上蝙蝠岛的危险也不低, 此次出征只怕难免伤亡。   出征蝙蝠岛究竟是福是祸,是为利益或为侠义?   不论大堂里内怎么七嘴八舌地争议,二楼雅座包间安静得似是方外之地。   香炉,袅袅青烟。   桌案, 两盏清茶。   一南一北, 两人对座。   线香一寸寸燃烧,几近燃尽。   新茶一杯续了一杯, 已添了三四杯。   唯独没有说话声。   池藏风把玩着茶杯, 看着对面的无花。   无花乔装成为书生模样,等进了屋子才摘下帷帽, 是并不想向外透露行踪。是在请帖里写已经嘉兴静候池藏风好长一段时日,第一时间约了见面却又一言不发。   “你是打算修闭口禅?”   池藏风瞧着一炷香燃尽,不想再继续比一比谁更会沉默。   她做好了小鱼干准备送到桃花岛,完成此前对黄药师的实物夸奖承诺,没功夫在此虚度光阴。   甚是直接,就摆出了两样东西。   一根陈旧的竹简片,与一封不署名的信。   “十二年前,少林寺惊变之际的提醒;一个半月前, 洛阳武曌秘境的指路图。两样东西上的字迹,丑到连亲妈也认不出,都是你暗中送来的吧。”   池藏风开门见山,“十二年前,提示我尽快离开少林,不要被卷入杀局,这是李重七的友好提醒。十二年后呢?无花,你寄信于我,指出武曌秘境的出入口想要做什么?纯粹的善意提点吗?抱歉,这个理由,我不信。”   所以,有话直说。   至于为什么不信?   都是千年的狐狸还玩什么聊斋。为人诚或不诚,又怎么会瞧不明白。   池藏风很有自知之明,旧时患难交情不足以让无花无缘无故送出一张秘境地图。   这下,无花也无法再继续沉默,他也不是有意玩沉默。   有的事不能提,因为它涉及了身世秘密;有的事不好开口,因为难以启齿。   “洛阳指路图就当做一份礼物。”   无花隐去了另一半的理由,只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想请你帮个忙。”   池藏风狐疑,只为这个理由?   很难让她不多想,为什么无花没有深入地下室?四月初四那一夜,起码她在洛阳城围观出洞寻宝者时,没有瞧见无花的身影。   暂且不谈这一点,又是要帮什么忙,那值得一份秘境地图来做示好之礼?尽管许多人都没有找到武曌遗宝,但秘境中确实存在千金难买的绝世武学。   池藏风事先声明,“杀人放火,这种事,我不会轻易做的。”   不会轻易做,不是不会做。   要区分杀什么人,去什么地方放火。这用词还挺严谨。   “不需要杀人放火。”   无花根本不可能堂而皇之提出这种事,而他的诉求截然相反。“我,想要你帮忙治疗一种病。”   什么病?   池藏风等待着下文,但恼人的沉默又出现了。   香成灰。   茶见底。   无花目光低垂,盯着茶杯许久,就是没能说出来下面的话。   嘿!这人怎么回事!   池藏风隐藏很好的暴脾气快要被挑起来了。可,下一刻,她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这一幕是否有点熟悉?   像是楚留香向她介绍首位不举症患者欧阳城的气氛,像是王重阳不好意思开口谈及先天功弊端的场景,更像是东方不败隐晦表达他修炼了某种不可说秘籍时的情形。   “你练了。”   池藏风语气肯定,“你练了葵花秘籍,所以在神功大成与自宫一刀之间不断挣扎,对不对?”   无花倏然抬头,眼中是再难以抑制的期许之色。“你知道了葵花秘籍的弊端,是不是已经研究出应对之策?”   这该怎么回答呢?   池藏风亲历两次雷劫,对于治病之道更为谨慎了。   譬如欧阳城,他已经不求武功大成,只想根除多年来的内伤,然后健康地安度余生。   像是这一类的病人好治,阴阳草为药引配合调理运气法。试行了三个月,疗效显然不错。   但,假如希望不切一刀又想神功大成,情况就复杂很多。   原随云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哪怕不是连同一种武功,但剔除了割一刀弊端的葵花宝典,又何尝不是一种挑战先天之路的武功。   舍利子提示过了,不能单单修身。求道不问心,走火入魔大礼包送上门。   问题就在于怎么修心?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与应对方式,是在修真界也没有定论。   各人的心魔各有不同,有的就是能痛痛快快地一步跨过,有的就是进退两难无法解脱。   “十二年前,我们说好的,别练葵花秘籍。”   池藏风虽然研究了葵花秘籍,也从中吸纳它的运功诀窍,但并没有一五一十照着去练习。   有一个问题必须问无花,“你加入南少林,少林武功闻名江湖,有几十种成名绝技。你选择一种少林武功练到极致,何尝不能独步武林。为什么要练习一门风险未知的武功?听你的意思,即便出了岔子,但也不想放弃练习。”   无花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脸上挂着的恬淡浅笑快要崩裂了。   他要怎么说师父天峰正是杀父仇人,偏偏又是父亲一定要天峰收他为徒。因而,天峰有所防备,不可能传授他少林核心的秘技。   他要怎么说石观音找上门表明了母亲身份,命令他潜伏于少林寺,有朝一日里应外合称霸一方。如果不从,就会杀了他。   他要怎么说在不甘受制于人,所以铤而走险,最终走上了一条从未料相过的道路。   这些话全都不能说。   无花最终只说,“是我抵挡不住绝世武功的诱惑,也是我没有足够厉害的本领,无从着手改良此武学。除了当年那本飞灰烟灭的书,我又第二次见到了葵花秘籍。”   即便天峰不愿教授少林绝学,无花也不会乖乖顺从,当然想过效仿北少林自学成材的火头僧搞偷学。   比起当年的火刚毫无武学基础,无花自诩更有优。天峰传授了部分少林心法,而且他本身也有武学根基。   现实却很无奈。   哪怕被称作七绝妙僧,他偏偏在武道上少了些机缘与悟性。   的确,只少了一点点。这种缺失不影响他成为一方高手,但再要突破却非常艰难。   机缘还是来了。   在南少林藏书库的犄角旮旯找出了一本书。   竟然是昔年高手红叶禅师的手札,其中赫然记录了一卷万分眼熟的武功《葵花宝典》。   这一次,无花终于看清了当年没能读完的注意事项。此次,八个大字被标注在了扉页上。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但,我还是不信邪地练了,总想着将来能够找到解决之道。”   无花不否认曾经的心高气傲。尽管红叶禅师的手札内容俱是遗憾,那位高僧未能破除葵花宝典的要命缺陷,但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来者为何不能超越前人想出对策。   言至于此,池藏风也知道无花为什么要去西域找百晓生。   他和王重阳一样,想要找阴阳草之类的灵植,然后再设法搞出合适的治病之药。   “我帮你一次,一张药方与为数不多的药引植物。”   池藏风也没有推三阻四,就当还了此前的机缘,但也把丑话要说在前面。   除去弊端的方法是前无古人之事。如果无花能当断则断终止练功,他的身体八成能恢复如初。   “可,倘若你想要继续练习葵花宝典而希望不自宫亦成功,结局谁也说不好。”   池藏风着重指出,“武学一道迈入一定境界,修炼者的心境就非常重要。原随云被雷劈死了,我可没兴趣参与你的葬礼。贪嗔痴恨,心魔劫不知何时就会出现。这一关难易全由心证,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无花沉默。   半晌后,他缓缓点头。“我想拼。成败输赢,都与旁人无碍。”   无花不可能放弃葵花宝典的至高武学,因为石观音还活着。别管她是不是脸部面容被毁,不得不依靠易容度日而拼命想要找解药。   有些仇恨太深,有些忍辱太久,经年累月的一点一滴积累。   若非为其所控不得反抗,也就只有亲手将其送入地狱才能停止扭曲的关系,根本没有可能释怀。   池藏风深深看了无花一眼,此刻更能确定他不是四大皆空的高僧。   说实话,她最不看好无花。   都是要借以阴阳草突破武学桎梏。   王重阳心境平和,尽管有不少羁绊,但他练的先天功是走平和无为之道。   葵花宝典却不同,追求天下武学唯快不破,而走得是诡异凶险的路子。   东方不败有着敢爱敢恨的枭雄气魄,对于舍与得的决断,关键时刻应能说断就断。如今他的追求简单,希望在武道上走得更远,就连日月神教的权柄也能放一放。   相较之下,无花呢?   池藏风却没有再啰里啰嗦。   少年时,她说过不要练葵花秘籍,无花终是练了。   如今都是成年人。她的丑话已放在前面,无花的心境是否能跟得上武功修行,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这样一来,两人说定。   无花表示他暂居嘉兴城。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市井小院,以一边养病一边学习的书生身份住了下来。   池藏风约了具体问诊送药时间,先带着小鱼干上了桃花岛。这次登岛,其实内心有点小忐忑。   按照约定,如果黄药师猜中了谁是蝙蝠公子,她就要答应一桩事。白纸黑色写好的,虽然有补充一条不能超过能力范围,但也未知总让人心怀惴惴。   这回,阿黄会有什么要求呢?   池藏风记得此前最最最随意的瞎想——原地成亲。   当时,幸而这四个字没有诉之于口,但谁也说不准黄药师会不会有同样的瞎想。   桃花岛上。   黄药师接过食盒,似乎没有看出池藏风不着痕迹的打量,当下并没有提起赌约。“你还真送小鱼干来了。行吧,我会慢慢吃的。”   气氛有点安静。   池藏风眨眨眼,难道黄药师忘记了赌约?   假设他真的忘了,那么自己应该松一口气呢?还是有点小失落呢?   “你傻傻站着,还盯着我不说话,是想要做什么?”   黄药师一脸不解,“如果你想在岛上度假,不必客套,直接回你的房间就好。如果你只是来送小鱼干,顺带要我管一顿晚饭,那就直说想吃什么菜。“   池藏风:很好,阿黄变坏了。   一时不能确定,这人是不打算再提赌约,还是在装傻憋着要搞一招大的?   “晚饭就不用了,趁着天没黑,我去隔壁岛采些阴阳草。”   池藏风最擅长不为难自己。反正赌约的最终履行权在她手上,黄药师想搞什么,她早晚都会知道。   黄药师微微颔首,不多话把送池藏风到岸边,目送她开船而去。   于是,只余一个人回房。   选最配小鱼干的茶叶,红泥小火炉煮一壶茶。   等刚刚好的时间,倒一碗色泽清透的茶汤。风,轻轻吹,茶水温度适宜入口。   黄昏时分,桃花树下,清茶与小鱼干很配。   黄药师已经不在意之前的心里不痛快。   虽然他曾坚定认为自己不是猫,也并不爱好小鱼干,但此刻不由感叹两个字——真香。   池藏风做的小鱼干,好吃。   如此一来,黄药师更不能随随便便提起赌约之事。   一些话,一些事,不能轻飘飘地说,总得要做好一番前期准备。不会太久,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够了。   应该不会出幺蛾子吧?   十天半个月,弹指一挥间。   嘉兴城内。   池藏风刚刚给无花送了丹药,她隐隐觉着黄药师最近会有行动。正回到棺材铺后街小院,则撞上了形色匆匆的洪七公。   “哎呦!你还一副悠闲的模样!”   洪七公招呼着池藏风,示意她快点开门,进去后有急事要说。   “什么事啊?”   池藏风不解,最近江湖大事是围攻蝙蝠岛。以照最快的速度算,也不会今天就得到消息。   一进门,洪七公就砸下了重磅消息。   “池老板,你的人品,我绝对信得过。可你怎么就和神水宫扯上关联了?”   就听洪七公说,“丐帮湘水分坛传来的最新消息,说你和无花一起,四月初谋杀了神水宫门人司徒静。神水宫正兵分两路,一路来江南一路去南少林,要找你们两个问罪。”   池藏风:啊?什么?她不是楚留香啊。   楚留香,黑锅专业户,他应该还在麻衣教待着。   没听到香帅出山与否的消息,总不能是被这人传染了古怪运气。   池藏风无奈了。   这种又大又圆的天降黑锅,怎么会落到她头上的?究竟是哪个阴损之人扣的?又是被谁牵连了,该不是无花吧?   市井小院。   无花开门,发现池藏风去而复返。“有事?”   “一个消息,你杀了司徒静?”   池藏风颇为直接,“神水宫表示,要来抓人了。”   哐!   当头一口巨型黑锅,毫不留情说砸就砸。   无花一脸莫名,石观音是让他接近神水宫,但他忙着治病都给糊弄过去了。“我哪有闲功夫去神水宫?四月,我在洛阳。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池藏风点点头,“我知道啊,但在洛阳不证明清白。我也在洛阳,神水宫却说我和你一起杀人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同为嫌犯,我们不能相互作证呢。”   无花:请问他的人品差到什么程度了,怎么会摊上这种黑锅的?难道冥冥之中,自有某种奇怪的定数? 第70章   假设问心无愧, 是否就能无视飞来横‘锅’?   反正池藏风一派无事发生的模样,好似不知道神水宫要来问罪,继续在嘉兴城招狗逗猫。   不, 这一段划掉重来。   她是在嘉兴城认真工作, 比如处理棺材铺等产业账目;也是在嘉兴城严肃练武,比如梳理多年来习武心得。   不算不知道。匆匆十二载, 有关登天梯现的六句提示,赫然已经集齐了五件。   小楼一夜听春雨,圆月弯刀;   日月无根天不老,葵花宝典;   白头夜礼佛名经, 九阳神功;   能使枯木生红颜,天魔策之长春术;   鹏飞九万方化鲲,北冥神功;   六缺一, 只余那句“阴阳数足自通神”。1   倘若没有解读错误, 最后一句谶言表明江湖上存在一本秘籍, 名为九阴某某某秘籍。它与《楞严经》夹注上的九阳神功互为阴阳之数。得之, 则凑齐了登天梯现的条件。   登天梯具体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   对于毫无推论线索的问题, 没有必要杞人忧天地瞎猜。   哪有什么值得想的?   池藏风:如何地把桃花猫阿黄顺利拐走?   不待想出一个章程,神水宫恰如洪七公报信那般找上门了。   来人, 面熟。   上次西域见过, 是宫南燕。   宫南燕单刀直入, 语气十分不善:“你与神水宫弟子司徒静的死亡有关。宫主要见你,给你一炷香收拾。和我去湘水, 一五一十把行凶经过交代清楚。”   听听, 这话说的,是劈头盖脸就把罪名坐实了。   不表明什么证据,也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态度嚣张又恶劣。像是居高临下的审判者,就要把罪犯抓回去问斩。   池藏风虽然给开了门让人进来说话,却没有好生招待,是连一杯茶水也欠奉。   看来她的作法很对。眼前的情况,即便上了茶,瞧宫南燕的模样搞不好会摔茶杯。   于是,池藏风选择了不说话。   她自顾自地端起小碗,一勺一勺,继续品尝吃到一半的微苦甜羹。时逢夏至,吃点带苦味的小食,清暑除燥,静心去火。   这一头,池藏风悠哉悠哉。   那一头,宫南燕被无视地彻底,岂能不火气蹭蹭蹭上涨。   砰——   宫南燕猛得一拍手边茶几,则听‘咔嚓’声响,木制面板碎裂开了。“池藏风,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这般目中无人,是瞧不起我神水宫吗!”   “上等的金丝楠木,配上江南老手艺雕工,童叟无欺,茶几要价三千两白银。赔偿款,请付清。”   池藏风吃完了甜羹,终于慢悠悠开口了。一上来也不谦虚,直接索要赔偿。   “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我瞧得起神水宫,知道你赔得起三千两银子。为了表示友好特意给你打个折,只需二千九百九两白银,如何?”   还问如何?!   宫南燕怒目圆瞪,直接亮剑。面对杀害神水宫门人的凶手,就该直接动武才对。“你还有脸要赔偿!杀人偿命!”   战斗说来就来。   正可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客厅的摆设并不适合打斗,哪怕正中有一块空地,但金戈一起必会伤到桌椅屏风。   因为这一点,三两招过后,宫南燕的右肩就重重挨了一掌。   池藏风只求速战速决,不让第二件家具或地面受损。   她不喜欢在屋内打架,除非是故意去上门挑衅。想一想,在客栈打架弄坏桌椅,好意思不赔银子吗?由此及彼,合理怀疑宫南燕是故意的,想要让她损失一批家具。   这下,就听宫南燕的肩膀想起骨裂声。   ‘咔嚓’,竟然与刚刚被她拍裂的茶几碎裂声有八成相似。此等重伤之下,她的右臂失去知觉,长剑直接掉落在地。   “我敬水母阴姬三分薄面,这次不计较你的寻衅滋事。”   池藏风足尖一挑勾起了地上的长剑,一副‘我真是宽容仁慈’的神态,但压根没有想还剑。“这剑也能卖几两银子,聊胜于无,算是你赔款的利息。”   宫南燕恼羞成怒,气得涨红了脸,左手扶住了失去知觉的右臂。   这人怎么好意思显露出一幅豁达大度的表情。分明是小人报仇,立刻动手。以牙还牙,让她遭受了一番茶几之苦。   “很好!你这个杀人犯,神水宫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宫南燕咬牙切齿地扔下这一句,也不稀罕那一把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不用你夸,我知道自己很好。你这个欠钱不还的,我什么时候说要放过你了?”   池藏风说话间,身形飘忽若神,已然追至外院门口。眼瞧着宫南燕要越墙而出,但没有出手去拦。   大门外。   长街,有脚步由远及近。   算一算时间,该是无花来复诊了。   下一刻,就听南宫燕的尖利呵斥声在墙外响起,“好啊!居然是你!妖僧也在嘉兴,是……”   后半句,却静音了。   须臾,墙头再现人影。   无花擒着宫南燕的右肩,一抓一跃,翻过墙头进来了。很显然,宫南燕被点了穴。   “谢谢,你帮我节省了一点点力气。”   池藏风却抬手一指,指的就是大门,它距离越墙之处仅有两丈远。“下次,还请走门。”   无花:这种事,谁想要下次!   本想再过一段清净日子,希望能切实感受灵药生效,没想到神水宫之人来得如此之快。   能不能暂且避而不见神水宫的人?   无花也想用拖字诀,但被认定杀害司徒静的不只他一个,主治大夫也以共犯论。对此,实有自知之明,没本事说服池藏风陪着他一起躲。   “今年,我和池老板都没有去过湘水。”   无花郑重其辞,对宫南燕语气恳切地保证,“司徒施主的遇害,与我们毫无关联。想来你也不愿亲者痛仇者快,是该追查真凶,而非冒然给无辜之人定罪。”   宫南燕听了,极为不屑地瞥了一记冷眼,压根不相信狡辩之词。   无花眼底微冷。   为什么他说真话的时候,偏偏少有人信呢!   “行了,也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池藏风正颜厉色看向宫南燕,“别废话,说明前因,神水宫又凭什么指认凶手。如果你能好好说话,那就眨眨眼,我给你解穴。”   宫南燕不予理睬,双目只望向天空。   “好吧。”   池藏风善解人意,“我懂你的意思,非暴力不合作。你想要一个公平对待,是期望左肩和右肩一样重伤,绝不能厚此薄彼。我可以成全你的。”   作势就要出掌,是把宫南燕的左肩也击碎。   宫南燕听得火冒三丈,如此颠倒黑白之词,与公平有一文钱的关系吗!顿时气得控制不住眼皮,这会反倒是眨了起来。   “咦?你怎么出尔反尔?”   池藏风皱眉不解,“你又不要公平对待,要我解开你的穴道了?先说好,如果你胡乱喊叫扰民的话,那就不是左肩经受同等待遇了。”   这话说的,似真似假,说是侮辱人又像是有几分玩笑。   宫南燕愤愤不已,难道她还会怕?   下一刻,穴道被解开。她梗着脖子,却没有大声怒骂。   是怂了吗?   宫南燕只表现出做一副不屑与小人争论的模样。   此刻就连右肩碎裂之痛也仿佛都感受不到,好像成了铁骨铮铮的神水宫左护法。   “好,你们想要证据。那我就说一说如山的铁证。”   宫南燕义正言辞,“司徒静死前亲自写下了你们与她的纠葛,是有日记为证。在日记里……”   “噗嗤——”   池藏风听了这句直接笑出了声,浑然不觉有多不给宫南燕面子,是戳破所谓铁证的不可靠。“哎呦,日记是铁证?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这话可不是她说的。   是师父逯仁的金句,而逯仁表示也是引用他人之语。   源自何处?以逯仁的话来说,源自一个遥远而恢弘的时代。   那里虽然没有修士们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也有其独到的璀璨美好之处。   不扯远。   此言一落,无花却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他就写日记,藏在木鱼中。   当为葵花秘籍所困,一时感受到它的威力无穷,一时又因经脉为阴阳二气对冲想要索性割一刀时,就会把次次折磨之感都写下来。   每一次记录,每敲一次木鱼,心理上肯定总要找一个发泄口,顺理成章地对石观音之恨更深一分。   池藏风瞥见无花的神色不太自然,是她又说中了什么吗?   “你……”   最为生气的必是宫南燕,可不等她有所动作,池藏风又一脸认真聆听的表情。   池藏风:“抱歉,我不该打断你。意见不同,以后再辩论。你继续,日记里面都写了什么?”   宫南燕一脸不配合,但又似忍耐着怒火,一股脑地把后续说了出来。   概括而言,司徒静在日记里只提过两个神水宫之外的人,正是西域精绝旧地遇上的无花和池藏风。她表示自己受了委屈,因为无花并未回应她的邀请,而且池藏风还出言讥笑她。   不单讥笑,更是戏耍。   阴阳谷一战,池藏风不是丑鬼的消息传出。司徒静觉得自己被隔空扇了巴掌。   当年,在西域精绝,司徒静一直瞧不上池藏风长得丑如恶鬼的脸,并且还出言不逊了几次。实情截然相反。那她等于被现实打脸,更像是被人看了好戏,而生出被羞辱的情绪。   听到这里,池藏风能说什么?   做人,请别随便给自己加戏。她忙得很,哪有空闲去想司徒静如何。   “你们与司徒静闹得不愉快结下梁子。”   宫南燕指出,“一个半月前,四月初,她在湘水见到了你们。此次冲突再起,你们索性杀人灭口。”   无花只觉得莫名其妙,假如他真的蓄谋想杀司徒静,还能被发现罪证?这是有多看不起他的脑子。“贫僧,与司徒施主不熟。试问什么冲突会让我犯下杀戒?”   池藏风也觉得奇怪,盯着宫南燕,想听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呵呵。”宫南燕冷笑,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   “当然是丑闻。原本我还觉得可能有误,但今天在江南同时遇到你们两人,丑闻也未必是假。无花,你破了色戒。司徒静在日记里写的明白,四月你们两人在小树林的亲密私会被她撞见。”   随后的事就很好推理。   司徒静匆匆逃跑,写下这一段日记藏了起来,但她没有逃过追杀,是被杀了。   无花只觉眼前一黑。   苍天在上,他哪有本事破色戒,是不想活了吗?更重要的是,他从未想过和池藏风发生的关系。划重点,是从来没有!   一个人,开船速度之快,让精通水性的你也晕船,差点失了形象呕吐出来。   一个人,你和她一起看秘籍,秘籍没看完就灰飞烟灭了。   一个人,你向她递出**将至的示警信号。转天,却是你生父死在那场**中。   一个人,你与她同时发现藏宝之书,却被她先一步获得灵草。   最关键,这个人知道你最不堪的隐秘,并且还是你避免走上自宫之路的主治大夫。   当经历了这些,试问那两人怎么可能发展出男女私情?   不可能的。   起码无花没有半丝兴趣。   若只是玩玩,他肯定自己会被池藏风捏死的。   若动真情?呵,父亲天枫十四郎的前例还不够警醒?动什么都别动真心,那就不会遗祸无穷。   无花:总之,他不是勇士。   池藏风:嘿呦,无花这是什么脸色?   一个不举患者且在自宫边缘徘徊的人,是对她很有意见的样子。是药不够苦了,让病人的胆子肥了?   无花背脊一凉,想到自己的处境,努力表演诚挚的微笑。   他绝对没有不敬的意思,池大夫文成武德,仁义英明,独步江湖。都怪他,是他胆子小,不敢有任何思想上的逾越之举。   无花心里苦。   和池藏风呆在一起,自己的画风会就被扭曲。   “叩叩叩——”   此刻,小院门被瞧响了。   听敲门声,节奏有点耳熟。   池藏风没有犹豫就去开门,一看果然是黄药师来了。   “你来了,现在里面有点事。”   池藏风实话实说,“神水宫来人,指认我和无花参与到一件谋杀案,这会正说前因。不如你也旁听一下,省得之后我再转述。”   黄药师暗道不妙,只是十来天不见,怎么池藏风又被麻烦盯上了?   谋杀之罪,八成需要远赴神水宫弄个究竟。如此一来,近日计划的履行赌约要再等一等,总得等一段岁月静好的时机。   郁闷归郁闷,这事绝不怪池藏风。   那要怨谁?   黄药师进了客厅,没有给里面的两人一丝好脸色。   无花却眨了眨眼,“这下好了,说勇士,勇士就来了。”   黄药师: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眼神。   别以为他闻不出阴阳草的微弱气味。   确定了,无花是来找池藏风看病的。他的经验之谈,找池藏风看病的,能有几个正经人?   这一问,倒是不知将几个人牵连了进去。 第71章   日记不是铁证。   但, 它确实说明了一些问题。司徒静之死为什么不嫁祸给其他人,偏偏选中池藏风和无花?   不可能单纯因为凶手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了两人一眼。   显然,凶手对两人有极高的恶意, 而且伪造了凶案证物。   伪造的方法有两种:或是易容成两人的样子故意被司徒静撞见,或是直接模仿司徒静笔迹搞了一本假日记。   不论哪种情况, 神水宫要求两人前去协助调查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来的人不对。   宫南燕态度恶劣, 颖指气使,傲慢无礼。直接把没有查实之事定罪, 完全不是来找人配合调查, 就是来拘捕罪犯。   身在江湖, 又技不如人。   敢以这种态度处事, 被揍也是活该。   池藏风结结实实把宫南燕给揍了一顿, 也把人暂时扣留在柴房,但还是打算明天就出发走一遭神水宫。   出现问题,积极解决才是上策。不全是给水母阴姬面子, 更重要是的揪出幕后诬陷她的凶手。   “有一点奇怪。”   出发前夕, 池藏风指出某种违和之处, “如果我没记错,三年前精绝沙漠遇到神水宫四人, 宫南燕领队与司徒静的关系算不上融洽。”   如今,司徒静死了。   宫南燕瞧着对她的死亡非常上心,对杀她的凶手表现出除之后快的正义凌然感。   这是在谋杀案件面前,同门情谊与正义之感远超了私人情绪的表现吗?   无花也觉得宫南燕有点反常。   尽管接触次数很少,但依照以往的认知,宫南燕颇有城府且不会冲动行事的人。这次前来江南,她直接喊打喊杀, 是因同门之死而情绪失控了吗?   “去年初冬,也就是七个月前,我去过神水宫与水母阴姬论经。”   无花谈起前事。去年他在破译百晓生的藏书所指,抵达苗岭阴阳谷为时已晚,早几个月已经发生大战,谷内灵草已经被毁。   尽管三年前在沙漠,司徒静提议过让他去神水宫讲经,但受到种种因素所扰,此事一直没有成。直到去年冬季,从苗岭来江南的路上,他刚好顺道去了位于湘江的神水宫。   “这一次去神水宫却与司徒静无关,我是与水宫主直接联系。”   无花不能讲的是这一遭实则不得不去。因为石观音催得紧,即便虚与蛇委,他总要去露个面。   此去无事发生。   可以确定的是,当时司徒静并不在神水宫内。   “神水宫位于深山谷中而四周环水,需乘坐舟船进入地下河洞,行驶好长一段水底密道方能入内。可它的势力范围并不限于深谷之内。”   神水宫弟子极少外出,但所谓的‘外’并不包括山脚村庄。   山脚下,农家成片。田稻麦谷,鸡犬相闻。   村民们得到神水宫庇护得一方安稳,而将种植养殖的食材低价卖给神水宫。   “神水宫弟子会轮值视察村庄的情况。去年冬季轮到司徒静轮值。”   无花表示与司徒静的交集只有擦肩一面,他出山离开时,看到村口边散步的司徒静。“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招呼。她有点心不在焉,应该是没有注意到我。”   那时,无花乐得被忽视,省去了他为假意周旋而多费口舌。   如今回想,司徒静的状态真的正常吗?与她曾经在精绝沙漠的表现并不相同。   从宫南燕到司徒静,究竟是时间在她们身上发挥了作用,改变了两人的性格?还是神水宫之地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甚至导致司徒静被杀?   答案,需要去湘水寻找。   临别匆匆。   没有太多话语,只详述了治病情况。   池藏阐明对于前两位阴阳不调患者的医治心得,以供留在嘉兴等待下一位病患前来问诊的黄药师参考。   是王重阳,约好了六月江南来见。   因此,黄药师无法一同前往湘江神水宫。他才没有想朝朝暮暮与池藏风相处,只是有一点点担忧。   水母阴姬声名在外,世人仅以两个字形容她——可怕。   没有更多赘述,不是喜怒无常,也不是阴狠毒辣。人如其名,似大海般波澜不惊又波涛汹涌般的可怕。   作为神水宫宫主,对于疑似杀害门徒的嫌疑人会有何种态度?   黄药师以己度人的假如,如果被害者是他的徒弟,对嫌疑人绝不会有好脸色,迁怒是一定要迁怒的。   何况,被派出来逮人的弟子,被嫌疑人打伤右肩。瞧着宫南燕的伤势,起码要静养一年才能重新握剑。   对此,他怎么看?   不假思索,肯定支持池藏风打得好,其实完全可以再打得重一些。   但立场不同,水母阴姬又会怎么看?   小院门前。   黄药师想要说些注意事项,但最终缩减成四个字,“一路顺风。”   “放心,我争取早去早回。”   池藏风潇洒挥挥手上了马车。暗中松了一口气,掌握乌鸦嘴技能的阿黄没有发功,真好。   六月湘江,暑气晚来重。   抵达神水宫所在山脚,山衔落日,榆柳成荫。   农家炊烟袅袅。   池塘蛙声阵阵,牧童斜坐在牛背上正往家走。田间短笛奏响,是不知名的乡野小曲。   放眼看去,一派闲适田园风光,很难想象神秘莫测的神水宫就在附近。   宫南燕的肩膀还缠着绷带,但即便靠近山脚,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因伤而委屈的神情。   反而一副冷漠高傲,像是身为左护法绝不能在人前示弱,而更不能表现出一路上她不得自由,过着人质一般的日子。   这一头,池藏风既来之则安之。   任由宫南燕入谷通报,也不在意她是否会向水母阴姬添油加醋说点什么,就等神水宫派人告之具体安排。   不出半个时辰,神水宫就有人来。   意料之外,居然是水母阴姬本尊到了山脚村落。   来时,水母阴姬携一身雷霆威压之气。   远远却见村头古树下,两人闲坐对弈。一个超尘脱俗,一个仙姿佚貌。其背后漫天霞光,一片瑰丽之色。   “两位如此悠闲,可否还记得因何而来?”   水母阴姬的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哀乐。她也不露一丝杀气,但答话者倘若说错半句,势必就要直面如惊涛骇浪袭来的攻击。   池藏风放下棋子站了起来。   第一次见到水母阴姬,神水宫宫主果真如传言中的不怒自威。   其面相阳刚,没有丝毫女气,更没有丝毫柔弱。若非有一副女性身材,很难令人相信她是女子。   “我当然记得是自己为什么来的。”   池藏风似没有感到水母阴姬的慑人威严,“是要找出谁污蔑了我,责令其赔偿我的舟车劳顿与名誉损失费。之后,水宫主可随意处置那个凶手。”   “对了,顺便提一下。”   池藏风补充到,“不知宫南燕有没有与您说清她去江南的恶劣行为,是打砸茶几,又是一言不合就拔剑。因此,产生了一些债务赔偿,她欠了我三千九百九两白银。两千九百九,是她打砸茶几的赔偿费。另外一千两,是我给她治疗右肩的医药费。”   听听,这三句不离铜臭味。   无花面上神色自如,藏于衣袖的手却差点把棋子捏碎。   现在只想使劲晃一晃池藏风的脑袋,这人到底有没有记住他说的话?   出发前说了,水母阴姬生性喜洁,是虔诚的礼佛居士。其衣着与居所都是简朴而纤尘不染,尤为欣赏佛法高超者。   两人此行神水宫是为洗脱诬陷罪名,与水母阴姬保持相对良好的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知其喜好,而稍稍投其所好,无所不妥。   现在呢?   无花真心怀疑池藏风是故意来坑他的。   这人明明知道水母阴姬不喜谈论铜臭之物,更是目无下尘不喜别人挑战她的权威,偏偏还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只见水母阴姬面色微沉,目光如电盯着池藏风,“你倒是很敢说。”   为什么不敢?   池藏风自认说的都是大实话,“因为我问心无愧。”   然而,世上有几人能问心无愧,即便是水母阴姬又能做到吗?   不,水母阴姬做不到。   因此,池藏风的大实话很容易戳人痛脚,似在在旁人忍耐极限的边缘反复试探。   下一刻,水母阴姬却倏然收起了周身凌冽之气,恰如礼佛居士双掌合十以示问候。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池居士,明心见性,坦坦荡荡,非常人也。你,的确不可能杀司徒静。”   无花:!!!   什么?这也行?与说好的套路完全不一样啊!   等一等,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池藏风不像杀司徒静的犯人,那么他呢?他怎么没有被排除嫌犯的罪名?   接下来,水母阴姬确实没有表态也同样信任无花未动杀心。   三个人一同上了船,穿行岩洞水道前往神水宫。   无花隐隐约约觉得被冷落了。上次来讲经,水母阴姬对他的态度并不似今天。   这感觉不是因为凶杀案的缘故,而单纯是水母阴姬更欣赏池藏风,可这种若有似无的微妙感难以用语言表达。   微妙感,不仅发生在这一刻。   来到神水宫,直奔冰窟。   当掀开白布看见司徒静的尸体,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尸体被存放得很好,完全保留了被发现时的原貌。   只见司徒静竟然有多处被毒液腐蚀的伤痕。鼻子以上,她的半张脸被腐蚀到模糊不清,眼皮、眉毛、眼珠等等被腐蚀而不复存在。她的双手、躯干、背部,多处也有相同腐蚀伤。   致命伤却是后脑勺的大窟窿,瞧着像是被石头砸出的。   “尸体是在山脚树林发现的。明天洪姑会带你们去一看究竟。”   水母阴姬的话很少,转身离开前只道,“给你们三个月,交出真正的凶手。”   如果交不出呢?   那就要与水母阴姬比一比武功。自然是谁赢,谁决定去留。   冰窟。   只余下两个人,与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室内异常安静。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再也听不到外面有任何动静,这才齐齐换了一副面孔。   无花低声直言,“你给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正愁没人比武,这回故意来挑衅水母阴姬的?”   “怎么可能。”   池藏风断然否认,“我当然是专心致志来查案的。”   只不过,万一三个月找不出凶手。那么以武力解决问题也不是不行。   放眼江湖,对手难得。算一算能做对手的,好些个是病人或是病患家属。在桃花岛与黄药师过招,很难有生死之局的刺激感。这话却没必要说。   无花怀疑地看着池藏风。   水母阴姬还夸她明心见性,是没瞧见她满口胡诌的时候。   算了。暂且不提三个月后是否会生死斗。   眼下先要说一说此行神水宫的微妙感。   这种微妙感,是否与司徒静之死有关呢?   无花也不知具体该怎么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照理不应该的,你我都是嫌疑人的身份,水母阴姬第一次见你怎么就表示善意了?”   池藏风颇有同感地点头,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怪怪的。原来我不仅穿男装招女人喜欢,现在看来穿女装也不会同性相斥,也能赢得女人的欣赏了。你说,颜值即正义的道理是不是在我身上成真了?”   无花:不,对着这样一张厚脸皮,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第72章   言归正传。   池藏风也知道水母阴姬对她的善意, 来得不同寻常。   尽管理论上神水宫宫主应该不会以貌取人,但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或许就是真的是她的人格魅力难掩光芒。   想不通的, 暂时搁置。   注意力先放回冰窟的尸体上。   尸体被毁去了上半脸,神水宫凭什么断定她就是司徒静?   过不多时, 右护法洪姑来了。   洪姑,四十多岁。相貌平平,看上去还挺平易近人,完全没有左护法宫南燕的盛气凌人。   由此可见, 水母阴姬很会安排属下。左右护法,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也能在处理门派事务时严宽并济。   “尸体被发现时, 穿着司徒静的衣服。”   洪姑说起详情,仅凭服装肯定不能断定死者身份,同时也结合了司徒静的体貌特征。   “这具尸体与司徒静的身形一模一样, 还有些细节也全都吻合,比如背部的红痣,左腿内的疤痕。”   洪姑一一指出辨识尸体就是司徒静的依据。所提到的部位, 日常生活外人都看不到,除非同处一室亲密接触才有留意的可能。   “司徒静自幼生活在神水宫, 除执行任务, 神水宫人俱是各自一间房单独居住。知其身体特征者, 仅有我一个人。”   洪姑表示她负责记录宫内众人的体貌特征,当然是用于类似今日谋杀案发生后能辨识尸体。但,相关记录全在脑子里,从来没有落于纸笔。神水宫弟子又鲜有与外界有往来。   因此,伪造神水宫弟子尸体的难度很高。   无花却持保留意见, 难度高又不是完全做不到。此时,他细细观察尸体,终是确定了微妙感来自何处。   “这尸体,似乎比司徒施主瘦了些许。死者被冷冻是有可能慢慢缩水,敢问右护法,尸体与被发现当日差别大吗?”   洪姑一愣,尸体比司徒静瘦吗?   可以确定的是,此前使用了药剂维持尸体的形态不变,让她与被发现时的状态一致。   “没有缩水。”   洪姑说得肯定,而对无花的记忆力产生怀疑,“无花大师,你何时见的司徒静?”   “去年,十一月二十,村口见过一面。”   无花认为他没记错,“司徒施主的身形,与这具尸体比起来是胖了一圈。”   “十一月下旬?”   洪姑摇头,越发认为无花记错了。“腊八当日,司徒静回到宫内一起喝腊八粥。前后不过半个多月,我能肯定她的身形与尸体一模一样。”   这就有意思了。   两个人应该都不会看错,司徒静胖而忽瘦的原因又是什么?   二十五岁,常年习武之人,若非暴饮暴食或因伤不能练功,体型发福的情况很少见。   原因可能是练了特殊的武功,比如锻炼缩骨功或是易容术;可能中了某种毒素,导致身形变化。   洪姑却表示司徒静没有多少武学追求,也从未听到她提过身体不舒服有中毒的迹象。   除此之外,胖的原因又会是什么?   正确答案,或许很简单。   对于神水宫弟子而言,这个答案却是触碰宫规禁忌。   水母阴姬不喜男性,自她建立神水宫,很有可能是连一只公蚊子都没飞进来过。   “怀孕啊,就胖了。只是神水宫没有男性出没,孤阴不生。这里没人会怀孕,没有谁会往这方面想。“   池藏风等洪姑离开,立即给出了最好猜的答案。   她顺带特意对无花补充说明,“你不用觉得自己很特别,水母阴姬之前邀请你入内讲经,说明她压根没把和尚当男人看。”   某种程度上,水母阴姬也算真相了。   无花微笑,有些话不用说的,听着池藏风的补充就像是朝他心口猛补几刀。   “你可真敢想。”   无花却不否认这种变胖的理由,“去年二月初,司徒静开始轮值巡逻山脚村落。理应为期一年,在今年二月就回神水宫,可是她延期了。”   延期的理由听起来很普通。接替的同门脚踝受了伤,最好静养三个月。   司徒静主动提出为其顶班三个月,也就是顺延到今年五月。但,她在四月初却被发现死于山脚树林之中。   疑点来了。   神水宫内压根没人会想有人敢触碰水母阴姬的禁区。   她们会把司徒静的顶班行为看成同门互助,实情究竟如何,与司徒静的一贯处事风格符合吗?   这点,洪姑已经给出过相关回应。   司徒静与她的名字不同,并没有丝毫守静致虚的心境。   她身在神水宫,但性子不够安定。没有特别交好的同门,以往很少会主动帮衬同门承担任务。   但,人都会成长。   今年伊始,司徒静整个人都静了下来,不复往日的浮躁。还添了几许柔和,更会为旁人着想了。   因此认为司徒静提出帮忙顶班,也算不得太过反常。   洪姑的判断,是不是足够客观?   池藏风也说不准,但回到怀孕的猜想上,假设司徒静十一月末生下孩子,半个月后能瘦下来吗?理论上是可行的。   因为怀孕生子严重违反神水宫规矩,与其被水母阴姬严惩,金蝉脱壳弄出一具假尸体便也顺利成章。   现在深入尸检。这具尸体仍是处子,没有分娩生育过的迹象。   唯有一点难处,寻找一具合适代替品尸体,痣与疤痕都要在几近相似的位置,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倘若男方提出私奔,一起逃跑未尝不可能。”   无花觉得逻辑上能解释得通,“否则依照神水宫的处事,司徒静不被重罚的可能极低,孩子能不能活也不好说。她不假死的话,怕是要自杀请罪。”   “不对,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池藏风倒不认为怀孕假死的推论已经无懈可击,“跑就跑吧,司徒静为什么要在日记里编造一篇根本没有发生的事?”   刚刚,洪姑也带来了司徒静的日记。   日记从五年前开始写的。写得并不勤,前后加起来也就七十二篇内容。通篇笔迹一致。   正如此前提到的,司徒静日记里只提到两个非神水宫人士——池藏风与无花同时出现,有且仅有两次。   第一次是三年前司徒静在西域精绝记下不愉快,第二次就是今年四月她写到撞破小树林私会。   那也成为司徒静的最后一篇日记。   洪姑根据日记所述,调查了司徒静提到了一些宫内人士。   经过核查,日记所记载基本内容属实,但一部分主观感受也做不得真。   粗略估算,日记内容真伪七三分,最后一篇怎么就全部胡编乱造了?   “如果是为假死脱身,最后一篇日记不是画蛇添足吗?”   池藏风觉得说不通,“平添出两个谋杀嫌犯被神水宫针对,你和我又不会傻傻认罪,肯定要为自己洗去污名。结果就会让假死一事暴露,司徒静岂不是得不偿失。”   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写。   伪造尸体,只要搞一个不慎山间坠落,或是吃了毒草等等,也能达到毁去面容的目的。   “你需要把标准降得低些,世上聪明而考虑周全的是少数。损人不利己,临走恶心一下别人,这种事时有发生。”   无花一边说一边翻来覆去再看了几遍日记,没有发现笔迹伪造的痕迹,用词也与司徒静往日行文一致。   这篇日记九成是司徒静亲笔。   剩下的一成可能,是出自某个伪造文书的高手,且那人需对司徒静较为了解。   究竟有没有怀孕假死?   究竟又有没有另一个人伪造日记?   翌日,分头侦查。   如果司徒静在村庄巡查时认识了某个男人,山脚的几个村落找或多或少都该有目击者。目击者可能没瞧见男女相会,但有一点可能看到外男出没于田野农家。   无花大胆猜测,假如真的存在那样一个男人,他一定长相出众且温文风雅。   为什么会做此推论?   哪怕和司徒静接触不多,但也足够了解她的喜好,她就是偏爱这一款。   有或没有,是一个村子接着一个村子询问。   打听了十来天,还真就问到了些线索。   山脚某村的老猎户记得清楚,“找去年在附近出现的好看小伙子?您是问对人了,俺是看到过。俺活了快七十岁,头一回瞧见那么好看的男人。”   能被老头夸奖好看,那男人约二十六七岁左右,一幅玉面书生的打扮。   “该怎么形容呢?”   老猎户瞧着无花,伸出了一根小拇指,“大师,他就比您好看了一点点。真的,只好看了这样一点点。”   无花微笑,这老头完全不必说后面的话,就像是在故意讥讽他。   近期怎么总遇到给他补刀的人?偏偏还要耐着性子询问,”施主能具体说一说吗?”   老猎户尽量描述了一番,说是那男人笑起来,鲜有女人能抵挡。还提到那个男人身后跟着一个书童。   话分两头。   池藏风前往了发现尸体的树林。此地,神水宫已经做过几次三番的实地勘察,没有找到行凶者的足迹,也没有拖拽重物的痕迹。   综合来看,是轻功高手将尸体抛掷于此,哪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却不得而知。   若是行凶者有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本领,被害人没有挣扎反抗的可能,后脑勺就被砸出窟窿。那意味着,附近山林的任何一处都可能是案发地。   “又到了拼运气的时候。”   池藏风也不知从何找起,聊胜于无地呼唤了一下识海中的器灵,不出意外地没有反应。只能随便先选了一个方向。   “都说得道多助,上天怎么不给我派一个助力呢?若有一匹识途老马带我去凶杀点,我就给它买上好的粮草;如有一只寻路狼犬,我就给它买鸡吃;如果是来一只鹰,能给它喂点蛇肉?”   “嘎嘎?”   山洞里,有一只有巨雕猛地睁开眼,有人要发免费蛇肉?咦,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第73章   古有说曹操, 曹操到;今有说蛇肉,秃毛雕来。   池藏风随性念了几句希望天降助力,没指望真能有帮手前来, 但惊喜总在不经意间忽至。   林间小道,响起了翅膀扑腾的声音。很快,一只头顶没几根鸟毛,东缺一块西少一块羽毛的灰扑扑巨雕出现了。   巨雕和成年人一样高大。待它飞近了细看, 脑袋顶上长了一个瘪塌塌的红色肉瘤。   这幅尊容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丑。   “嘎!”   巨雕,哦不, 它自诩现在的造型是神雕。当看清楚树林里的人类来者是谁,忽然有了一种转身飞走的冲动。   怪它睡傻了, 就不该前来辨识到底是哪个熟悉的人声,就不该好奇为什么以它优秀的记忆力竟然无法迅速回忆起来。   原来这人并不是它近些年随手救过的那些倒霉人类, 而是它有意埋葬的黑历史。   当年, 它的形态是河里的黑鱼, 很丢脸地咬过这人的鱼饵, 差点就成为史上第一只因鱼饵被逮住的鲲鹏。   为了遮掩黑历史, 在晋级到出水腾飞的阶段特意变化了丑雕造型,而丑兮兮的模样一直要持续到下次突破。   “你是黑鱼怪。”   池藏风直接戳破丑雕来历,“别否认, 再也找不到丑到如此别致的雕了。去年正月, 你救过一个崖顶坠落的小姑娘, 她的描述与你如今的模样有七成相似。”   去年孙小红坠崖半昏迷, 瞧见的还是半鱼半雕的妖怪。一年多过去, 眼前的巨雕彻底褪去半鱼形态。   瞅一瞅灵动的小眼神,以及哪怕被羽毛覆盖,但还能透露出恰似活人般“想要掉头跑”的小表情, 让人一下就认出它的身份。   神雕头顶为数不多的几撮羽毛耷拉下来,为时已晚,它努力想要隐瞒的黑鱼历史还是暴露了。   “嘎——”   不开心。   神雕没精打采地拍拍翅膀,示意池藏风跟上,“嘎嘎……”   “前面有东西?”   池藏风只能靠猜的,且见神雕点了点它的大脑袋。   难道是凶案发生第一地点?   池藏风猜测着,随着神雕七弯八拐深入密林。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在山沟沟边的小岩洞停下。   此处并非神雕的居所,也不是凶案发生场所。   走进岩洞迎面而来一股腥臭味,只见草堆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正是从昏迷者处散发出恶心的气味。   人血、排泄物、由神雕寻来给人治病的奇怪植物与动物内脏残留物等等,诸如此类混合在一起,非常挑战人类嗅觉的承受极限。   当下,池藏风暂时没有发散闲思,以后再细想把如何尝试将这种气味融合到她出品的药物中。   关注点先在于不明人士的伤势,神雕已经把他的外套都给划碎,以便涂抹奇奇怪怪的植物混合液。勉勉强强,暂时吊住了男人的性命。   走进一探查,必须要说一句好家伙!   行凶者真够狠的。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躺着的被害者却遭受好一顿折磨。   伤者的脸简直不能看,额头、脸颊、鼻子等等,是一刀刀犬牙交错的割伤。另外,手筋脚筋都被挑断,膝盖遭受重击,完全失去了自行向外求援的可能性。   致命伤,却体内之毒。   池藏风给把了脉,有一股剧毒已经渗透伤者五脏六腑,这种毒素以往没有见过。   伤者本身的内力平平,他能苟到现在,全靠神雕一堆奇奇怪怪的天然药材。   “嘎。”   神雕叫了一声,翅膀指了指山涧处的大树,随后它表演了一通发现伤患的场景。   先飞到半空。   随后两眼一闭,翅膀一收,软乎乎的肚子朝上,模仿着被害者仰面坠落的姿势掉到了大树上。   随即,神雕麻利地跳下树,换了一幕表演它怎么治疗伤者的。   是各种采药,辅以蛇胆或山泉水给伤者吃下。动作肯定不可能温柔,使用利爪来辅佐喂药。   “嘎、嘎、嘎、嘎。”   神雕特意叫了四声,随即指了指天空,小眼神瞧着池藏风不知她有没有明白。   “你是说,四月份,伤者从半山坠下。他中了剧毒,但你很厉害,是把这一条人命给维持住了。”   池藏风尝试着解读雕语,等来了神雕一个劲地点头。随即,她就有了一个小问题,“上次,你救了孙小红就把人扔到墓地,这回怎么自行医治了?”   神雕歪头,原本一双犀利的雕眼,此刻尽是茫然无知。   什么?它听不懂复杂的人话。   一只聪明雕,怎么可能承认去年是先瞅见池藏风和黄药师去往大理,故意把半道救下的麻烦扔给老熟人。今年的情况不一样,它又不知道去哪找靠谱的人类大夫。   池藏风:装,你再装!现在,连雕都会装傻了。   不对,这样说打击面太广了。面前是一只披着神雕皮的鲲鹏精怪,不能因为它的行为给整个雕群定性。   人永远叫不醒一只装傻的雕。   池藏风只能不予计较,目前需要处理的是无名伤患。   神雕的眼珠偷偷转了转,悄悄松一口气,没计较上次它坑人做白工的事就好。   它用爪子扒拉开一块丑石,下方是一个脸盆大小的土坑。一看就是雕爪挖的,里面放了些带血的东西。   池藏风翻了翻土坑,里面有三件东西,匕首、折扇与玉佩。   匕首并不普通,倒不是传世神兵。它的手柄与刀鞘都有宝石点缀,一瞧就不是地摊货,也不是经常作战的江湖人会选择的兵器,而是富贵人家用的东西。   折扇被鲜血浸透而破损,但依旧能大致辨识出扇面图文。   一面为作画,一面为题字。画的是塞外雪下战,题的诗词用了卢纶的《塞下曲》,“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此时,折扇染满鲜血,反倒更显一股肃杀苍劲之风。   “燕、南、天。”   池藏风勉强认出了尾端模糊的落款人与落笔时间,是去年春节,燕南天送给友人的亲笔绘扇。   最后再说玉佩。   玉是上等好玉,但雕工委实平平,正面雕了一片枫叶,反面是一个“静”字。   这三件物品,能让人好好猜一猜无名男伤患的身份。   “嘎?”   神雕短促一叫,这人不要只盯着三件东西看呀。   它也不指望传说中的报酬蛇肉,但给个准话要怎么处理伤患,总不能让它一只雕继续养着吧?   雕养人,像话吗?   “我等会就把他弄出山。”   池藏风怀疑伤者与司徒静有关,这人被如此重伤,神水宫之案极有可能比设想中复杂。   此前随口一说的蛇肉酬劳还是会支付的,但还要多问一件事。“雕神捕,除了这个男人,你有没有发现四月初,有年轻女人或是婴儿的在山里被害或受伤?”   神雕摇了摇脑袋,又是拍打翅膀,比划着它近两个月见过女人或幼崽被害。   “七天后,我会带新鲜蛇肉来。”   池藏风提了一个附带条件,“有劳你绕山飞一飞,找找有没有躲藏起来的年轻女人。”   说到此处,停了停。   是不是要问洪姑讨一些司徒静日常使用的小物件,上面还不会有司徒静个人气息的残留,神雕会像猎犬一样寻味辨人吗?   “嘎嘎嘎嘎嘎——”   神雕即刻炸毛,这个人类的眼光好生奇怪,是把它当做什么了?它才不是狗子!   池藏风默默把那一番话咽了回去。“好了,好了,不用展示你的嗓音有多响亮。七天后,我们在此前相遇的路口见。”   神雕撇头,要不是为赚一顿蛇肉,真想撂挑子不配合。   当然了,也不全是这种现实的理由,也能给找一个崇高的借口。比如助人为乐,行善积德,此种行为有助于化形扛雷劫。   一人一雕达成交易。   池藏风就找了一些大叶子,又现场制作了一些草绳,为衣服碎了的伤患换上真叶草绳外衣。随即,她像是扛麻袋一样把伤患扛下了山。   山脚村落,偏僻小院。   无花回到临时落脚点没多久,他正琢磨着貌若潘安的男人是谁,哪想到池藏风就扛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两人交换了消息,再看昏迷伤者,这个男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池藏风:“江枫,富甲一方,是燕南天的好兄弟。”   无花:“听闻江枫武功平平,他身边常有一位书童跟从。假如是江枫,司徒静九成九抵挡不住其魅力。”   问题来了,枫是被谁重伤?   “瞧着一脸的刀痕,行凶者恨极了江枫的相貌。毁了这张脸,也就是毁了江枫闻名天下的优点。”   无花想起了一个人,石观音就喜欢毁人容貌,但她一般只针对漂亮女人。而且时间对不上,四月初案发时石观音也在洛阳找武曌遗宝。   不过,不能完全排除石观音的嫌疑。   无花联系起此次被栽赃,普天之下会对他下此狠手的人,石观音必须要算在其中。   理由很是简单,因为他消极怠工,又是找了各种推诿理由,没有按时按量完成任务。   再说石观音因为脸被不知名剧毒损毁,而拼了命找解决之道。   那种毒还蚕食内力,让她腾不出手再去亲自去毁了谁的容貌,但她依旧能够借刀杀人。   这也就有了栽赃池藏风杀了司徒静,是要借神水宫之手找麻烦。   偏偏,令人意外的情况出现了。水母阴姬对池藏风的态度很是善意,像是一见如故,英雄惜英雄的感觉?(此处存疑)   “你有怀疑对象了?”   此时,池藏风冷不丁开口,“说出来听一听,别憋着一个人瞎想。”   无花不动声色,“近两个月,没有听谁向外求助说起江枫被害,也是怪了,也没听说燕南天的消息。倘若伤者就是江枫,那么他的随身书童呢?是一起被害了吗?”   池藏风若有所思,直觉无花有一件大事瞒着她。   为什么有此感觉?   原因简单。重伤江枫的出现,让司徒静被杀案变得复杂起来。最后一篇莫须有的日记,并非出自司徒静之手,而是由他人伪造的可能性变高。   池藏风自问人品挺好的,好到在树林里能遇上秃毛神雕相助。那么又有谁会针对她?是不是有谁要搞无花,顺带把她也给搞一下?   “没别的了?”   池藏风紧盯无花,“你该明白讳疾忌医不好。作为病患,你可不能对主治大夫有什么关键性隐瞒。”   “你在想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事?现在要看病的,是草堆上的那个。”   无花一脸莫名其妙,暗暗转移话题,“这人中毒颇深,你查出是哪一种毒了吗?会不会与神水宫的天一神水有关?”   别以为她瞧不出这是在转移换题。   池藏风深深看了无花一眼,暂且没有追问,而把关注点转到伤者身上。她也没研究过天一神水,是不知道其具体毒性。   “最简单的方法,找水母阴姬让她来诊断。”   池藏风略有迟疑,水母阴姬会来吗?照道理为了破案需要,让她提供必要支持完全合理,可江枫会不会直接没命啊?   而且,还有一点隐秘小犹豫。   池藏风:总觉得水母阴姬的善意来的突然。若是和她多接触,不会引发什么怪事吧? 第74章   为了抓出真凶, 破案人没在怕的。   池藏风抛开微妙情绪,向水母阴姬发出协助请求,希望她能来村尾茅屋瞧一瞧昏迷的伤者。   与设想不同, 水母阴姬没有自持身份故意拿乔。   在递出请求的半个多时辰后, 就见到水母阴姬出现在茅屋外, 竟有几分随传随到的意思。   划掉, 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划掉。   池藏风正经严肃地接待了水母阴姬, 斟酌措辞而言简意赅地说出对司徒静之死的一番推测。   肉眼可见, 当水母阴姬听到司徒静与江枫极有可能好上了的猜测, 她的脸色忽而极度阴沉。   这会池藏风对于微妙情绪的感知又出现了, 总觉得此时水母阴姬的心情极差不仅仅因为弟子违背门规那么简单。但必须克制住好奇心, 不能傻乎乎地问‘水宫主,你发生什么事了?’   水母阴姬一言不发, 径直走向草堆,走向那个不细看会让人误以为毁容死去的男人。   刚刚由于不方便找其他帮手, 只能是无花给江枫稍做清洗, 给昏迷的人换上了村民的旧衣服。   眼前, 这个满脸纵深疤痕且四肢筋骨俱断的男人, 很难与江湖第一美男子联系起来。   水母阴姬对丑陋面容视若无睹, 眼光尽数化为利刃扫视江枫, 似乎要把他凌迟处死一般。   可出掌把人弄死的事情没有发生, 她搭上了江枫的手腕就眉头微蹙, “确实是中了天一神水。”   下一刻, 水母阴姬转身, 目光如炬地看向池藏风。   “天一神水,自制成之日无解。若非内力登峰造极,顷刻毙命。此子武功平平却得苟活至今, 他……“   “不是,没有,别乱想。”   池藏风直接否认三连,她才没有破解天一神水的毒性,再说时间上也对不上。   “这人是在山里捡的,他身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植物汁液和动物血,不知是何方高手救了他。”   听这瞎话编的。   为了保住线人神雕的身份,池藏风也是尽力了。   “是吗?”   水母阴姬淡淡地抛出两个字,显然并不相信。可她没有追问,而是出手如电,竟然给江枫喂了一颗药丸。   无从判断是不是真的解药,但昏迷之人很快清醒。   清醒,有时意味着极大痛苦的开始。   “我……”   江枫只说了一个字,扯到了脸部伤口,疼痛却是来自全身上下。   霎时,极度的痛感让人彻底意识清醒,那些犹如噩梦般的濒死被害场景疯狂在脑中回闪。   不等江枫或悲愤或痛苦,就听到犹如从地狱传来的问话声。   “你勾引我神水宫弟子是死不足惜。”   水母阴姬更加在意的是司徒静,“说!发生了什么?司徒静呢?”   天下有几人能直面水母阴姬的威压?   此刻,江枫听到司徒静三个字,却完全顾不上畏惧了。“快!抓住我的侍从江琴,求您救一救静儿母子三人。”   好家伙。   这短短一句话就把此前的有关司徒静怀孕的假说坐实了。   水母阴姬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让人怀疑她紧接着就要一掌拍死江枫。   池藏风只能明。“江枫,你受伤已经两个多月两了。你不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现在是无从找人。”   “两个多月……”   江枫听得这四个字,宛如被浇了一盆冰水,雪上加霜的脑袋嗡嗡作响。   “废物!”   水母阴姬鄙夷地扫了一眼江枫,着实不懂司徒静怎么就选了这样的男人。   的确,神水宫弟子不能触犯宫规。但规则是她制定的,总能为一二个人破例。   即便是破例,也不希望司徒静选择江枫,这人有哪里好?还不如选武功高的燕南天。   池藏风一脸旁若无事注视茅屋墙面。   如今身处茅屋,势必要赋诗一首,请她默默背诵杜工部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只要背得足够认真,就能不胡思乱想。   会乱想什么?当然是一些绝不可能成真的感觉。   比如她居然认为水母阴姬对于江枫的态度,居然有三分老丈人看女婿的情绪。   这一定是假的!   老子的《道德经》曰过,“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此时此刻,池藏风几近完美地做到了虚极静笃,没让水母阴姬发现丝毫不妥。   江枫也总算从重大打击中回神,一五一十地说明前由,以便尽可能地去寻找司徒静母子的下落。   此事,还要从去年正月说起。去年爆出阴阳谷毒蛊大案,当时金钱帮想要用毒蛊控制武林高手,目标之一就有燕南天。   时逢二月,江枫无意间得知消息去送信,尚未成功就被发现而导致被追杀,一路逃到了湘水一带。进入神水宫地盘,金钱帮暂时没有硬碰硬的打算。追杀者撤退了,江枫与江琴都受了重伤。   彼时,司徒静领了轮值任务沿着山脚下巡查,正好遇上了重伤的两个人。   救命之恩,渐渐发展成了相互爱恋。   四月末,司徒静发现怀了江枫的孩子。   江枫本意是找水母阴姬表明其中原委,哪怕要经历一番严苛考验,他也想要正式提亲迎娶。   “静儿,她,她希望再等一等。”   江枫把原话给咽了回去。不敢当着水母阴姬的面,直言她被司徒静称作为无情君主。   司徒静不仅惧怕自己被处死,更怕江枫与孩子都被水母阴姬毙命掌下。   她过得战战兢兢,又要伪装成无事发生,而且根本没想要打掉孩子且离开江枫。   那种境况下,人势必会迅速成长。   一晃就到了十一月末。   司徒静身怀双胎,七个月了却也不是特别显怀。   在她的有意隐瞒之下,竟然真的做到没让神水宫其他人发现任何不妥,更是在十一月末早产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婴。   待孩子出生,江枫再度提出想要向水母阴姬表明真相。   但司徒静的反对更加强烈,越发认为水母阴姬会将他们一家拆散。   两人最终达成一致,给燕南天去信,等他来起码能保住孩子。   “燕南天,呵——”   水母阴姬冷哼,“如果他来了,你至于这样惨?”   江枫满心苦涩,“不,燕大哥没有迟到,而是江琴提前一步背叛了我。”   此事的详细经过,江枫还没能完全搞清楚。听着江琴欲致他死地前的自述,应该是江琴私底下撺掇了司徒静窃取天一神水。   用的理由是他们这一方的武力都不够高,江枫在江湖上也有仇家否则也不会重伤,毒水能作为杀手锏。   天一神水却被江琴掉包了。   四月初四,月黑风高。   江琴偷偷给两人下了毒,但只给江枫用了天一神水。   此毒一滴致命,总共加起来也不够用七八次,当然要省着点用,而给司徒静用的是迷药。   “江琴编了一段话,说燕大哥不欲打扰孩子休息,是在山里约我谈话。”   江枫当时不疑有诈。江琴从十岁做他的书童,整整十二年,从未办错一件事,就随其一同进山。   “半山腰,我就毒发了。江琴断了我的筋骨,也划烂了我的脸,把我推下了山崖。”   本来会是死无全尸,却也不知怎么活了。   江枫完全没有相关记忆,但他记得清楚江琴的小人嘴脸。   “水宫主,求您一定要抓到江琴。他对江家的财物与印信储藏处等基本一清二楚。他说过会杀了静儿与两个孩子,而已经准备好了嫁祸旁人的招数,此后更名换姓逍遥自在。”   “那个江琴,是不是擅长模仿笔迹?”   池藏风并不会忽视小人物,当下已经联系到另一件事,燕南天去了哪里?   江琴想要逍遥快活鸠占鹊巢,最大的隐患有三。   一是,神水宫对司徒静之死的追查;二,是被诬陷者的反击;三,是燕南天对江枫的维护。   恐怕被伪造的不仅是日记。   日记用来挑起神水宫与被诬陷者之间的斗争,而还可以用伪造的书信给燕南天设陷阱,趁其不备地下毒就能断了最后的威胁。   江枫却是苦笑。他的笑容再没有昔日风华绝代,而是像游荡在人间的丑鬼。   “江琴写得一手好字,但问他会不会仿写,我真的不知道。十二年相处,他已经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陌生人。”   也许从来不存在背叛,因为一开始就没有过忠诚。   眼下却不是感叹的时候,非常关键的一个问题,司徒静和双胞胎男婴去哪里了?   死的不是司徒静。   也与最初的推论有了出入,那一具尸体不是司徒静与江枫为金蝉脱壳准备的,难道是江琴准备的尸体?   可别忘了尸身上的斑痕。仅用偷看,江琴能独自确定那些细节?但如果不是江琴,又是谁最后带走了司徒静?   是江琴的同伙一起搞灭口?或是还有一支藏在暗处的势力,蓄意劫走了司徒静与孩子?   疑问太多,似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水母阴姬没和江枫多话,不屑于再给多一个眼神。   她却没有立即离开,静默地站在茅屋外的小院里,目光似是落在了远处群山。   池藏风也出了茅屋,这会扣在她和无花头上的黑锅基本算摘了,但还不能无事一身轻地迅速离开湘江。   岂能轻易放过江琴,更要问清楚栽赃嫁祸的这招是否背后有人唆使。   “水宫主,接下来,您有什么安排?”   池藏风得问清楚,司徒静触犯门规,水母阴姬有没有想要把消息彻底封锁的打算?还要不要找人,又需不需要神水宫之外的人继续插手?   水母阴姬垂下眼眸,再转身回视池藏风时,她已经恢复波澜不兴的状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找出司徒静怎么能证明江枫说了真话,一面之词不可取。”   换言之,这口杀人黑锅还没完全摘干净,池藏风还需要继续努力调查。   行吧。   查就查吧。   不过,池藏风直言先要了一纸保证。如今事涉神水宫弟子触犯门规的丑闻,必须让水母阴姬承诺不会卸磨杀驴。   否则等案子查清楚,查案者却遭遇被害者门派的反杀,那就把日子过成笑话了。   承诺书,不一定是护身符。   水母阴姬有心不认,届时只凭一张纸拦不住她动手。但池藏风也要将其搞到手,起码能占据道理的制高点。   “你,很好。”   水母阴姬头一回听得如此坦率的要求,就差直说怀疑她有出尔反尔杀人灭口的可能性。因为要求过于直白,反而显得非常荒谬。   更加荒谬的是,水母阴姬真的写了。   将一纸承诺抛给池藏风,深深看了她一眼,就如风一般离开了。   池藏风不紧不慢地将此纸承诺收好。   有什么不敢拿的。有合情合理的理由,以合情合理的手段为自己争取保障,完全行得通。   搜山在继续。   尽管神水宫在发现尸体时就搜过一遍,可基于她们没能发现被神雕藏起来的江枫,说不定司徒静带着孩子藏在某个角落里。   神水宫方面却迟迟未有发现。   转眼七天,到了池藏风与神雕交接的时候。   一手交蛇肉,一手交情报。   “嘎嘎——”   神雕瞧着一袋子的毒蛇,兴奋地拍了好几下翅膀。   为了杜绝毒蛇逃走伤人事件发生,它表示要先进食,将蛇肉迟到肚子里最保险。   “吃吧,我等你。”   池藏风也不差这半个小时。有点出乎她意料,瞧着神雕的模样似乎还真有所发现。   确实有发现。   神雕美餐一顿后全身舒适,很好心情给池藏风带路。   有点远。   一个飞,一个用轻功,也走了五个多时辰。   抵达目的地,天色完全黑了。   神雕的身形太大,并不适合潜入宅院。   只能给池藏风大致指路,表示司徒静与两个婴儿在前方宅院。应该没找错人,半途偷听了司徒静与旁人的谈话,听清楚了她被称呼姓名。   是或不是,潜入府邸确认便知。   月黑风高。   一道暗影,凌空而行。   池藏风独自潜入疑似司徒静暂住的宅院,似一抹幽魂飘荡于屋顶寻找目标人物。   正要感叹她许久没搞夜探之事,脚下屋内传来了婴儿咿咿呀呀,以及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这一番话,却差点让池藏风崴了脚。   只听男人说到,“静儿,你真要回神水宫找水母阴姬帮忙找下落不明的江枫?爹真的不希望你去。哎,就不该告诉你,水母阴姬其实是你生母。   你以为她会因此而温柔待你吗?不,不会的,我与她只是一个意外。你母亲喜欢的是女人啊!”   轰轰轰——   无声的惊天巨雷,猝不及防地当头劈下。   池藏风罕见地僵在原地,仿佛被钉在屋顶上。   啊啊啊!她都听到了什么?!一个秘密,惊天大秘密,足以让水母阴姬杀人灭口的大秘密!   此时,无法不想念黄药师。   两人一起遭遇的意外,往往是从天而降的秘籍。怎么轮到她一个人夜探,就变成遭遇晴天霹雳了? 第75章   被惊天秘闻砸中时, 需要如何应对?   池藏风面不改色地听完了屋内父女两人的对话,瞧着司徒静的生父开门走了出来。   观其面容,人如其名雄娘子, 是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难怪当年水母阴姬没能一下子认出他是男性。   没再呆在屋顶, 想对策也要换一个地方想,以免被超量刺激性消息搞得马失前蹄暴露踪迹。   静悄悄地来, 静悄悄地走。   不必挥衣袖, 更不谈惊动一砖一瓦。   “嘎嘎?”   小树林边, 神雕不解看着池藏风。这个人类的表情为什么如此古怪?难道情报失误, 没有找到目标人物吗?   池藏风揉了揉神雕的秃毛脑袋,“阿雕, 这次你的功劳可不小。找到的消息,真是太具有震撼力了。”   扑哧, 扑哧——   神雕努力用大翅膀挥开头顶的那只手。莫挨它的脑袋, 头上没几根羽毛了, 再摸就要彻底秃了。尽管池藏风以赞扬的语气夸奖它, 但总觉得此人有点不安好心。   池藏风忍了忍, 还是手下留情, 没有把神雕头上的最后几根呆毛揪掉。   想她如此理性公正, 怎么可能感情用事把遭受惊雷的原因归结到一只雕的头上。   “我找到司徒静了, 谢谢你此次的帮助。“   池藏风拍了拍神雕的翅膀, “回吧, 你可以回山林继续悠闲日子了。”   真的?   神雕的眼睛里泛出疑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可敏锐的危机意识让它不再多问, 抖了抖翅膀就离开了。   “嘎——”   神雕:后会有期啊。   池藏风瞧着神雕消失在夜幕里,后会有期也不知是何时。   复而抬头瞧了一眼上天。希望上天能看在她爱护珍稀妖怪的份上,别再继续天降惊雷就好。   接下来, 到了解决问题的关键时刻。   直接动手把司徒静“请”回神水宫,无疑是下下策。这等于向水母阴姬大大咧咧地说‘嘿呦,你的秘密,我全知道了’。   现在需要请君入瓮。   司徒静已经萌生找神水宫求援找江枫的想法,那就把江枫所在透露出去。接下来就她们让母女、翁婿、祖孙辈等等,那一家子自己解决内部矛盾。   作为外人,没必要管得太多。   清官难断家务事,池藏风可不想挑战完完全全没有必要掺和的死亡难度麻烦。   翌日,天亮。   司徒静做好伪装出门,习惯性地想要在市井茶肆打听一些消息。   她的伤势尚未痊愈,四月初挨刀的那一刀差点要了命。   事后回想,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想象不到一贯低眉顺眼的江琴竟会那般丧心病狂。   那一夜,竟然给她下蒙汗药,趁她不备是要下杀手。   倘若没有熊娘子途径小树林,及时将失血过多的她救走,顺便伪造了一具尸体,那她就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司徒静昏昏沉沉两三个月才完全苏醒。   为人所救,也就做不到黑着脸叱责熊娘子作为父亲为什么二十多年来从未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只有一个理由,熊娘子畏惧怕水母阴姬,这一点她也是感同身受。   惧怕,让熊娘子偷偷关注女儿的动态。   居然在神水宫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最先注意到了司徒静与江枫的珠胎暗结。   还能怎么办,只好帮着隐瞒。   熊娘子暗中筹谋金蝉脱壳之计,是要司徒静彻底逃离神水宫才行。   谁想到正搞来一具尸体把伪装细节敲定,不等再周密计划,最不起眼的侍从江琴突然反了,是谋害家主企图偷天换日。   当时无从判断江琴是否背后有人,不如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用尸体替换重伤的司徒静,让江琴以为谋害已经成功。再是趁其不备,抱走了两个婴儿。   唯一缺点,江枫下落不明,不知他去了哪里。也因顾忌江琴手里的毒,也无从做逼问之事。   熊娘子或多或少也责怪江枫识人不明导致此次劫难发生。   他把女儿与外孙救走就好,接下来还要应付神水宫的搜查,哪有时间管连正式名分也没的便宜女婿。   对此,司徒静亦是也猜到了几分。   如果是从前,一定会不管不顾呛声熊娘子,但今时今日早已改了那些任性脾气。   人,总要长大。   只是有时醒悟太晚,代价也就沉重了几分。   七大姑:“你听说没有,绿水村来了一个很美的和尚?”   八大姨:“好像有一段时日了,这消息才传过来。听说是妙僧无花,大半个月前来了湘江。你怎么说这个?”   七大姑:“也没什么,就是人比人,吓死人。听说和尚在山里捡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脸全毁了,据说是伤了两三个月的样子,丑得不忍直视。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简直了!是前一眼瞧了感觉置身天庭,后一刻瞧了就来到地狱。”   司徒静正在打听消息,听闻绿水村三字就停了脚步,那里正是神水宫治下的一个村子。以普通人的脚程,从此处出发要走四五天。   再听到无花与捡到的伤重两三个月男人,顿时一个激灵,不得不往江枫身上猜测。   被救的会是江枫吗?   答案只能当面验证。   司徒静不顾病体未愈就上路了,迫不及待地要瞧一个究竟。   池藏风悄悄跟在后方,果然事情如她所料地发展。稍微搞了些八卦消息,就轻轻松松把鱼儿钓上来了。   至于为什么真真假假放出的消息是无花救人?这就是投人所好。   依照司徒静的喜恶,是更想听到江枫被她曾经欣赏无花所救,还是更想听到她曾经厌恶的池藏风所救?   答案很明显是前者。   池藏风丝毫不介意功劳全部被无花领去。   自从昨夜得知水母阴姬喜欢女人,再联系到水母阴姬表示出的奇怪善意,她再也不想靠近神水宫。   让司徒静一家子尽快相见,无关人员快速紧急撤退!   这就远远跟了一路,确保司徒静安全抵达绿水村。   入村,池藏风没有发现无花踪影,看起来是出去寻找线索未归,而她更不着急现身。   此地有神水宫联络水母阴姬的专员,一发现司徒静的踪迹就迅速回宫通报,很快就会有一场认亲大戏。   躲远点。   池藏风打定主意过几天再露头,务必要将她与司徒静的回归撇清关系。   不必特意找不出现的借口,在外寻人就是最好的理由。   届时只需演技到位,倾情演出“什么?要找的人居然自己出现了?”,将惊讶演得分毫不差就行。   至于接下来的事?   去寻找燕南天是江枫的责任。   作为诬陷者只剩一个目标——捉拿江琴,但也不必留在湘江。至今案发三个月,那家伙肯定已经逃远了。   至于最初想找水母阴姬切磋武功的想法,需要好好思量,反正不要在敏感时期,又是极有炸雷可能的时候进行。   这一回没有再横生变故。   十天后,池藏风现身绿水村,刚好和无花一前一后回村。   两人全都空手而回,但听临时驻扎村里的洪姑提到司徒静早几天已经回归。   洪姑更是表明水母阴姬留下了话,两人身上嫌疑已经洗清,不必再继续停留湘江。   “当下宫主有太多事要忙,主要是为治疗伤患,没有时间前来为两位送行,只好由我代为说一声再见。”   洪姑面带歉意,可没有多解释具体情况。“此次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宫主说了,日后得空一定会当面再叙。”   无花倍感意外,谁能想到司徒静居然自己找回来了?   但,这样也好。他正好也要去处理一件不得不立即就办的棘手之事。   “不用多送。接下来各自搜捕江琴,有消息还请及时告之。”   池藏风表面上既意外又理解,内心对于水母阴姬所谓的来日再叙,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当下,只想夸赞一句,她真是把分寸拿捏得极好。何时该出现人前,何时该退居幕后,时机把握得当。   回头再想夜探之际犹如被敲了当头一棒,何尝不是一种极好运气的表现。   人,不怕遇上麻烦。再麻烦,也能找打对策。   相较而言,置身危险而尤不自知,毫无防备的情况才是最要命的。   池藏风很会自我调节。这会已经丝毫不觉听到惊天秘闻是霉运缠身,而把幸运光环给自己戴上了。   别管水母阴姬喜欢女人或男人,那都是有女儿有外孙的人了,只要自己远离神水宫,难道还会被她千里追求?   大可不必给自己脸上贴金。   虽然池藏风也知道自身的人格魅力很闪耀,但从不会自负认为是万人迷。   有的好感,只会是好感。   都不用风去吹,只要水母阴姬还是一代宗师,是有太多的顾及与限制,那些不切实际的感情随着距离一远就散了。   八月十四,还有一天就是中秋节。   嘉兴城还是老样子,人来人往,热热闹闹。醉仙楼招待八方来客,人们在此吃饭住店,时有带来各种八卦。   近几个月,江湖上发生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令江湖人哗然。燕南天与他的好兄弟江枫被小人所害,两人都遭了大罪,凶手不是什么绝世高手,而是江枫的侍从。   好几拨抓捕江琴的高价悬赏令齐齐发出,但一个多月过去,尚且没有抓获成功的消息出现。   另一桩与蝙蝠岛有关。   四月初,原随云被雷劈死了。后来多方人马组队围攻蝙蝠岛,最近终于等来了返航船只。   非常不幸,此行战况惨烈。岛上的丁枫搞了同归于尽的陷阱,炸沉了整个岛,最后得以逃出来的人不超过二十个。   战利品,半件没有。   那些金银珠宝或是辛秘卷宗,全都随着岛屿沉入海底。   最后一件比之前两起,影响力稍稍逊色。   有不明人士夜袭了福州城林家,正是开设福威镖局的林震南一家。   林家仆从惨死,而现场留下了一只被砍断的手臂。   瞧着像是林震南的手臂,他与妻子王氏,以及八岁的林平之,全部失踪了。   目前为止,三人下落不明,且生死不知。   迎着夕阳,骑着白马。   池藏风回到嘉兴城时,已经听得了最新江湖八卦。   对前两条消息,她没什么想法。   第一件事,她就是参与者,亲自发出了其中一张针对江琴的悬赏令。至于围攻蝙蝠岛的遭遇,本就是其他人的自行选择,生死得失与她无关。   但,不得不为最后一条皱眉,林家因为什么出事了?谁下的黑手? 第76章   距离林家出事, 已经过去了十九天。   十九天,福州城的消息传入嘉兴城,速度已是非常快。   比起坊间流言, 怜花记棺材铺的来信说得更为详尽。   贾掌柜与林震南合作多年,不可能对林家被害视若无睹。他前往林宅一探究竟, 见到了那一截断臂, 而林家现居的宅邸与向阳巷老宅都遭受了损毁。   初步判断凶徒有四至五人, 是趁着大雨滂沱之夜作案。雨夜难有目击者,为找出真凶极大增加难度。林家的仆从都被一刀毙命,有稍许武功傍身的护卫也同样没能抵抗几招就惨死。   林宅现场凌乱。财物被洗劫一空,表面上似乎是一场有计划的入室抢劫。   但, 向阳巷老宅多年没人居住,也遭遇了凶徒们地针对性翻找, 无法确定是此次劫难是不是只为求财而去。   “林震南一家三口失踪后并未找上棺材铺救助。据线报, 林家出事后第五天,有断臂中年妇女携妹妹、女儿在海船码头出没。”   信末,贾掌柜如是写到。   这仅仅是一种猜测, 林震南与林平之都男扮女装, 与王夫人一起变成了女子三人组坐船逃难。无从判断猜测孰真孰假, 更不知三人有无顺利登船或是登上了哪一班航线。   池藏风收起信。如果林家人目的地是江南,极有可能会来找她。   依照航程估计, 最晚明后两天就能抵达嘉兴, 她反倒不能此时动身去福建寻人了。   那便等一等。   恰逢中秋将至, 不如求一个好彩头。是应了人月两圆,这就去桃花岛蹭饭。   桃花岛,桃花依旧。   八月十五,更添桂花飘香。   “王真人还没来?”   池藏风迎着晨曦登岛, 正好黄药师清晨摘花,他在准备制作桂花酿。   且见黄药师提着竹篮,慢悠悠地在桂花树下踱步。   摘制作桂花酒的鲜花很有讲究。含苞待放的花朵不是佳品,开放好几天将要坠落的花朵亦不是佳品。摘就要摘刚刚开放不久的,香味恰到好处的花朵。   如此闲庭信步,黄药师丝毫不像正在为人医治疑难杂症的状态。   “王重阳推迟了就诊时间。他本该六月到,但只来了一封加急信,说是邻居生了刺手病症,他暂且走不开。”   黄药师语气微妙,“是请我等一等,而且他很有可能在八月带上邻居一起来江南瞧病。”   看病,居然还搞来一捎一。   也就是王重阳来信。   黄药师看在尚有几分交情上没有反驳。否则对于耽误他同去神水宫又不按时上门的病人,还敢临时再提其他请求,绝对要拒之门外。   “邻居?”   池藏风若有所思,王重阳还能特别关照哪个邻居,无非只有鲜少出现在江湖上的古墓中人。   “左右这几天,等人来了,便知具体情况。”   黄药师懒得去想旁人之事,现在有更重要的话题。“王重阳出不了事,倒是你,神水宫的案子了结了?”   这该怎么说呢?   如今,已不必完全保密司徒静与江枫之事。   后来洪姑来信一封,简单说明了后续。   江枫与司徒静都是死里逃生而伤重未愈,他们的两个孩子年纪太小,更经不起折腾。   幸而,水母阴姬仁慈了一次,只将司徒静逐出师门。没有废了她的武功,还允许那一家四口居住在山脚村落,实则就是变相再给出了神水宫的庇护。   不久,名医万春流派人来报,他赶巧救下了重伤的燕南天。   与推测的一致,江琴的确胆大包天地搞了两头骗,给燕南天去信骗他落入圈套。   让燕南天以为是江枫有难需要营救,等到了地方却是被一群与之有旧仇的恶人埋伏围攻。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高额悬赏令,几方都想抓住江琴。江枫家在杭州,我已经去查了,很遗憾为时已晚。”   池藏风离开神水宫就直奔江家,但距离案发已经三个多月,她到杭州时江枫的财产都被转移了。“江琴处心积虑,江枫却毫无防备。错过了最好的抓人时机,只能等江琴露出马脚了。”   比如买卖窃取的古董,比如购置新的宅院等等。   哪怕江琴有伪造笔迹的本领,但伪装一时不能伪装一世。江湖上多的人想要拿赏金,只要江琴没死,早晚都会把他挖出来。   黄药师对用毒之事颇为敏锐,“江琴调换得手的天一神水,居然没有用在燕南天身上?“   这有点不合常理。   武林皆知燕南天是一代高手。   江琴竟然没有选择最保险的方法地斩草除根,而是假借旁人之手,难道不怕失败?   “黄兄,不愧是你,一语中的。这点着实可疑,剩余的天一神水也许不根本为江琴所掌握,他不得不上交。”   池藏风由此越发确定江琴背后有人,那人可能与无花有点关系。   无花却避而不谈,甚至中断了既定的疗程。   那叫溜得一个快,只留了字条表示先去处理一件急事,大概九月初就能回嘉兴。   池藏风隐隐感觉些许不妙,什么急事让无花连治疗都要放一放,像是要赴鸿门宴。但病人不来,大夫催也没用。她就姑且等一等,九月亦是不远了。   至此,神水宫之案暂且告一段落。   黄药师却有所怀疑,“你遇见神雕之后,事情竟然如此顺利?半途没有遇到波折吗?”   “你怎么话说的呀?我难道像是麻烦吸引精?”   池藏风刚刚省去了水母阴姬一家的复杂关系。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不是信不过黄药师,就是没必要说得太详细。   黄药师沉默了。   沉默可以是默认,也是有了小情绪。   以往,两人一同出现于某地,或大或小都会有令人错愕的事发生,怎么单独行动就一切正常了?   顺顺利利地办事固然非常好。但往深了想,不是天意暗示两人在一起必然不会一帆风顺?   黄药师:这种预示,怎么可能令人心情愉悦。   “好啦,好啦,送你一朵小花花,不要黯然伤神。”   池藏风选了一支桂花折下,递出去却不见黄药师来接。“怎么?你不想拿,是希望我为你鲜花簪头?”   池藏风挑眉,眼神明显调侃,“哎呦,还以为你不喜本朝百年来的妆容风潮,原来你不讨厌男人头戴鲜花。”   “不必。”黄药师飞速地接过桂花放入竹篮,当然与其他用来酿酒的花分开放置。   可不能因为小郁闷再不动作,他太了解池藏风,这厮绝对做得出把他脑袋当做花盆插满鲜花的事。   “你别转移话题。”   尽管黄药师收了花,却不会被忽悠忘了问题,越发想要推定两人在一起的运势吉凶。   池藏风抿了抿唇,表情有一点纠结。   也不是一定要隐瞒到底。说出来能让黄药师心里有底,添一份必要的防备。   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   话本里,往往是情敌之间冲突横生,而不会直接找爱慕者的麻烦。   当然,水母阴姬远不到如此程度,但她本就厌恶男性,谁知道会发生点什么事。   “是有一点点小意外。”   池藏风斟酌用词,说出真相之前,先伸出手与黄药师一起提着竹篮。以防万一,就怕这人手抖把采摘的花都洒了。   黄药师瞥了眼竹篮提手,池藏风这多此一举的动作。   不过是听一听麻烦事而已,他难道还会被吓到?经历了那么多,雷劈也见过了,还有什么值得他惊愕的?   “阿黄啊。”   池藏风一不小心把不讨喜的爱称又念出来了,这却不重要了。“你可能听说过水母阴姬厌恶男子,但你一定不会猜到水母阴姬喜欢的是女子。对,就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   其他的,不言而喻。   也就是池藏风呆在神水宫的时间不够长,否则以她颇招女性青睐的偏桃花运气,会发生点什么真不好说。   未婚妻三号是不会出现了,但搞不好冒出了一位强取豪夺的女版未婚夫了。   霎时间,桂花树下异常安静。   黄药师差一点点失手,没让提着的竹篮掉地上。   ‘水母阴姬,喜欢女子’,这八个字宛如咒文脑内循环播放。这一刻,他的自控力再创新高,竟然做到了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   半晌,沉默被打破。   “我知道了。”   黄药师仅仅说了四个字,没有其他的情绪外露。   接下来,仿佛没事人一样继续采摘桂花。他还特意看了看池藏风,“你别傻站着。来蹭饭要有蹭饭的态度,勤快些做帮工。”   池藏风轻哼几声。这都捎来湘江山林的药材作为中秋礼,居然还要她劳动帮工。真是一刻也不让她躲懒,懂不懂怜香惜玉啊?说好的,小别之后格外温柔呢?   黄药师装作没听见某人的哼哼,提着竹篮的手指紧了三分。   他正处于惊天秘闻带来的巨大冲击中,让池藏风陪着摘花有何不可。两人一起,有助于平复心情。   一起摘花还远远不够。   此刻,黄药师意识到不能再慢慢选择,紧迫感不能更强烈了。池藏风太招女人喜欢了,偏偏他都不能正大光明醋一下,是因为没有既定的名分。   尽管理想中要选气氛刚刚好的日子表白,但意外先至的可能性太高了。   今天中秋,正是花好月圆夜。择日不如撞日,有的话该诉之于口,才能将名分定下来。   *   中秋夜。   夜空一轮圆月,岛上花团锦簇。   两人吃过晚饭,漫步沙滩。举头即可赏月,便得人间好时节。   不必问,今夜的月色必然很美。   满月清辉,洒落海面,让今夜的海浪都变得格外柔和。浪涛轻轻拍向海岸,沙沙作响,犹如演奏了一曲碧海潮。   海中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如何能不是心上人。   望月,观海。   黄药师忽而停下了脚步。   衣袖挡住了他的手,谁也看不到他因心情忐忑而捏紧想要赠送信物。面上却一脸镇定,“有件事,想问你。”   如此良辰美景时,能有什么问题?   池藏风收回看月亮的视线,先眨眨眼,随即挑眉笑了。   “什么事?想要我履行此前的赌约了?若是想要我送一颗天上的星星给你,这种愿望现在是完成不了的。”   不,不需要天上的星辰,只要你的真心就好。   黄药师话到嘴边,迎着池藏风的灼灼目光,竟然一时紧张而嘴瓢了。   “和星星没关系,就是想问一问藏风是不是你的本名。屰月客,这个笔名不是随便起的吧?”   池藏风嘴角一抽:就这?就这?就这?   当下,只觉被海浪当面糊了一脸水。阿黄,你可真是好样的,这是在搞大喘气般的问话。   此刻,气氛略诡异。   风,还是清风。徐徐吹着,吹来一片暗香浮动。   池藏风很快重拾笑容,以异常温和的语气,不遮不掩地回答:   “是的呢,恭喜你猜对了。我单名一个朔字,藏风是后来起的称号。这个答案让你满意开心了吗?”   开心?不,完全开心不起来。   黄药师恨不得敲一敲自己的脑袋,他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犯傻了呢?   这种错误,怎么会在他身上发生了?必须立即、马上、迅速地改正错误,是一鼓作气说出真正重要而想说的话,“其实,我……”   下一刻,但听声如洪钟的一句呼喊。   “黄兄,你在岛上吗?”   王重阳放声而道,“敢问,池老板是不是也在?有人有急事找她!”   不多时,远远瞧见前方海岸,有小船停靠。   黄药师要说的话全都被堵在嗓子口。   眼下,有且仅有一个念头。   如果把王重阳连人带船沉到海里,让他浸上七天七夜海水,是不是能让他学会把握时机的重要性?做人,要懂得什么时候应该上门,什么时候绝对不能打扰别人!   谁又如此着急火燎地找池藏风,难道是有天塌下来了吗! 第77章   过不多时, 双方碰面。   王重阳只觉背脊凉飕飕的,夜风忽然变得冷厉起来。   比之更冷的是黄药师看他的眼神,难道他的到来破坏了什么要紧事?   其实王重阳也不想连夜登岛, 若是他自己的事,再急也不用赶着中秋夜上岛。   奈何半途捡了一个小孩,八岁的年纪, 瞧着可怜得很。小孩又倔强, 不提过分要求, 只求迅速见池藏风一面。   随着王重阳登岛的, 正是扮成小女孩的林平之。   “池姐姐。”   林平之看到池藏风, 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天知道他多想像扑进父亲怀里哭一场那般, 渴求唯一能信任的池藏风安慰他, 但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林平之抹去了眼泪, 更咽着说,“池姐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池藏风点点头,已经猜到了所谓何事。   虽然没必要避开黄药师与王重阳说话, 但还是顺了林平之的意思,没在他极度缺乏安全感时非让他当众言明来意。   一前一后, 走到桃花林边。   “你爹娘呢?”   池藏风开门见山, “是不是要我去找他们?”   林平之想到双亲, 差点又要哭了。他吸了吸鼻子, 绝不能让眼泪鼻涕耽误了救援时间。“爹娘躲在杭州梅庄附近。那里神教的地盘, 不会有人随随便便靠近。”   西湖梅庄本来是关押任我行的秘密地点。   两年前中秋劫狱事件发生, 东方不败亲临杭州勘探详情,没有重修被毁的地牢,而让梅庄成了明面上日月神教的联络点之一。   林震南夫妇躲在梅庄附近, 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有点意思的是林平之的称呼。   江湖人多称日月神教为魔教,会直言神教两字的并不多。   “我们前天上午到的杭州。爹的右臂断了,娘腿上也受了重伤,只能让我来嘉兴城找您帮忙。”   西湖梅庄一带较为安全,但并不便于治病。   而比林家人估计得要快,林平之很是幸运,抵达嘉兴第一天遇上了准备去桃花岛的王重阳,这就很快见到了池藏风。   林平之概述了林家的遭遇,滂沱雨夜突遭入室掠杀。“我们能够侥幸逃生,不是那些恶棍手下留情,是他们内讧打了起来。”   林家惨案当夜,有两处遭遇闯入。   一处是向阳巷老宅,另一处是林家现在的宅邸。相距不算太远,步行大约两刻钟。   一共出现了四个蒙面黑衣人。   三个先冲入林家宅邸,杀人如麻。以林平之的性命,逼着林震南交出其祖父林远图的遗物。   遗物都在向阳巷老宅。   林震南在对战中被砍断右臂,自知没有力敌的本领,想要保住儿子的命,没有死撑着不说。   凶徒三人押着林家三人去了老宅,没想到老宅内已有一位黑衣人正在翻找什么。   混战忽起,两拨蒙面人打了起来。   趁乱,林家三人有了唯一逃生的机会,凭着他们对福州城地形的了解就要跑。   凶徒肯定不能让林家人逃出生天,其中一个蒙面人追了出去是为灭口。他以一杀三,以为能轻松成事。   林家最强的战斗力是林震南,他已经被断去右臂,剩下两个还能有什么威胁性?   然而,屠刀将落之际,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逃跑时,林平之匆忙从老宅角落拿了一把轻剑。   雨夜的血腥屠戮来得太突然,他根本不认为自己能比得过凶徒,拿一把剑防身防抗,不过是无计可施时的顽抗之举。   双亲俱已重伤。   三人即便往镖局的方向逃生,但是武功最好的四个镖头都出门走镖了,值夜的四五人压根不是凶徒的对手。   更不提追兵提刀砍来,一家三口恐怕根本跑不出长街。   绝望油然而生。   猝不及防,生活就露出了残忍的獠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完全求助无门。   林平之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天若有情天亦老。但生而为人,作为人子,他无法做到看着爹娘命丧刀下。   他挥动了手里的剑,是殊死一搏,是孤注一掷。哪怕注定会输,哪怕注定要死,但也做不到让爹娘为他档刀。   说时迟,那时快。   是凶徒恃强轻敌了,也是林平之顿悟了。   那一剑,倏然而出。虽然青涩,虽然未能快如闪电,但它直直刺入了凶徒的心口。   林平之顿时吓蒙,压根没想过会亲手杀死了人。尽管不是凶徒死就是林家亡,但那种亲手取人性命的感觉,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距离被池藏风传授剑法,过了两年时间。   以往,林平之偶有默诵寥寥几句的心法,但从未懂得为什么池藏风说那三招名为“天若有情天亦老”。谁能想到今夜顿悟,一切都太突然,此剑居然被他使出了如此骇人之力。   这就是江湖。命运有时候根本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武林的波诡云谲,生与死的颠倒无常,毫无预兆砸向年仅八岁的孩子。   林平之吓住了,林震南夫妇没有傻。   眼前死的这个人,也是死在掉以轻心之上。老虎搏兔也需尽全力,刀剑无眼,倘若轻视指不定何时死无葬身之地。   但,也就只会死这一个凶徒了。其他三人见到尸体,怎么可能不引起重视。那种情况下让林平之与对方相斗,也只有送命的份。   因此,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逃之前,掀开了蒙面人的面具。   “爹见过那个人,是嵩山派掌门的四师弟——费、彬。”   林平之咬牙切齿地说出那两个字,又因对费彬身份的确认则引出了更大的疑问,另外三个凶徒是谁?   是来自嵩山派?五岳剑派?或是其他的所谓江湖名门正派吗?   一颗怀疑的种子忽而长成参天大树。   遭逢此变,林家对素来被五岳剑派所仇视的日月神教反倒多了一分亲近,所以首选神教的势力范围作为藏身地。   若问惶惶不安的林家人,在极度不确定何为正何为恶之际,还能够信任谁而向谁求助?   答案不是林母的娘家洛阳金刀王家。   理由有很多,比如王家没有武功高手,比如王家内部良莠不齐,比如王家会不会也窥觊林家之物?虽然林震南压根不知道有什么好窥觊的东西。   与对王家的顾虑重重不同,在危机关头值得信任的人,有且仅有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林家父子同一时间想到了池藏风。   尽管只有一次交集,但有的人正如绝境中的指路星辰,她的存在就让希望永存。   不说虚的。   单说林家能够死里逃生的机会,如果没有池藏风赠与林平之三招剑式,他们恐怕都已经是凶徒的刀下亡魂。   石破惊天的剑式,说赠便赠的豪气,岂是泛泛之辈可为。   “爹说,他走了半辈子的镖,见了无数的武林中人,从未见过如您这般的。“   林平之一脸虔诚而由衷敬佩地看着池藏风,“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您好像是传说里百余年前的乔帮主。义薄云天,只要您存在,便能护一方固若金汤,助一方生活安宁。”   池藏风一直耐心地听着,从林家如何变故到一家三口全作女装坐船北上,哪曾想后面开始吹捧起她来了。   她努力发挥表情管理,再管理。抱歉,听到最后就管理失败了。   当下,不由眼角微抽。   虽然自己的脸皮很厚了,但被这样一番斩钉截铁地花式夸奖砸下来,多多少少还会有些许不好意思。   另外,不敢与乔峰相提并论,更确切地说她与那位悲情英雄完完全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的,真不必做此类比。   “林小公子,话不多说。我们先去杭州,给你爹娘瞧一瞧伤势。”   池藏风可不会被彩虹屁搅浑思路,她不可能无限期庇护林家人。正好欧阳城也在江南治病,就林震南遗物一事也能说个明白。   对于《葵花宝典》,林远图送给白驼山庄而未告之子孙,显然有意隐瞒而从未想过要林家练习。   如今林家遭遇横祸,那也总该让他们知道几分内情了。虽然凶徒没有直言,但极有可能因此秘籍而起。   知道之后,该怎么办?   那要林震南一家三口做决定。   作为外人,池藏风自问做得够多了。   正如她所言,她并不是乔峰。做不到义薄云天,不过求问心无愧。   两天后。   嘉兴城药铺后街的三间相邻小院,被药铺掌柜平价租了出去。   药铺掌柜觉得世道要变了。黄药师最初买下药铺附近的房产,并没有说过是给病患专用,几年来都是租给读书人或商贩。   当时,掌柜觉得很正常,虽然他的东家在医道之上颇有盛名,但黄药师极少为旁人治病。   今年,黄药师医治的病人怎么就多起来了?   最初来了一个西域人,后来多了一个喜欢敲木鱼的蒙面客。此次又来了一个道士,一个道士带着的女性朋友,还有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   当然,这些租客给钱爽利,一点都不讨人嫌。   药铺掌柜也知道,他们并不一定是黄药师半途捡的,而是池藏风捡的可能性更高。从进进出出小院的踪迹,以及前来取药的药方笔迹,都表示池老板参与了医治。   “东家,后街只剩最后一间没出租的小院了。”   药铺掌柜一本正经地汇报,潜台词请黄药师自行意会解读。是要准备再多买几条街的房子备用呢?还是相对减少捡病患的速度?   黄药师面无表情,难道他希望再增加病患吗?   不,他一点都不想被打扰。但谁能想到葵花秘籍的受害者那么多!谁能想到了王重阳练的先天功也有异曲同工的弊端!   “你……”   黄药师正要说掌柜好啰嗦,都把出租一事交由他打理何必再废话特意汇报,难道还会关联病患来?话到一半,想起来漏了一位,差点把东方不败给忘了。“你先把那间院子留着。”   好了。   这下应该齐全了,也该安生了。   黄药师离开药铺,走在嘉兴城的街上。   发现只是几天未入城,街头巷尾的最新话题就有了新动向。听说福州出了一件大事,不是林家被灭门,而是有十几人死于港口附近。   事情与蝙蝠岛有一缕关联,岛被炸之前,记载异闻录的某间密室被几波人冲入。   大多数的知情者都与蝙蝠岛一起沉入海底死了,但有几人逃了出来,同时也就带出了消息。   蝙蝠公子记录了几本绝世秘籍,仅知大致方位,但他还没去寻就死了。原随云没去找,但从蝙蝠岛上逃出来的人去寻了。   其中有一套武功名为《九阴真经》。   福州港口的恶斗正是为争夺这一套秘籍而发生。事情本来极为隐秘,但被幸存者无意间透露了出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劲爆消息飞速传播。不出一个月,已经传到了江南一带,想必很快就会传到更远的北方、西域等等地界。   又是秘籍?   黄药师听而不闻,完全不感兴趣。   一本葵花秘籍就搞来一堆病患,他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才不稀罕九阴真经。不想看,更不谈去找,而需要把中秋夜被打断的最重要之事完成。   于是,来到棺材铺后街的小院。   找池藏风,确定一下她何时有空。   小院外门敞开着。   则见池藏风站在庭院里,她正看着中央处的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四时变化,开花结果。   中秋后,枣子熟了,现在可以摘下来吃掉了。   黄药师却觉得隐隐不对劲,池藏风看着枣树是馋了吗?   这人少有悲春伤秋的时候,更不谈无端地绕着枣树转悠。难道不该是果子熟了就摘,为何此时瞧着像是观花赏叶而若有所思。   “你来了。”   池藏风招招手,示意黄药师一起来看枣树。   “黄兄,你瞧着这树。多年前有人埋下树苗,如今它就结了累累硕果。自然规律,万分寻常,对不对?”   黄药师点头赞同,随即却一脸狐疑看池藏风。   “可按照一般规律,你不会没事去想自然规律,而该是直接摘了枣子。最多思考如何吃它们更好吃。”   “我怎么就不能深度思考了。”   池藏风不服,她是不钻牛角尖不瞎想,而能深藏若虚且大巧不工。   黄药师也不争辩,“好,你对,你能深度思考。有什么结论了吗?”   “当然,不仅有结论,而且还有了实践的成效。”   池藏风一本正经地说,“春天埋下一棵树苗,秋天长出满枝果子。同理,曾经我赠人三招剑式,如今就收获了一本秘籍,真是太符合自然规律了,让人一点点都不意外呢!”   说着说着,池藏风没能忍住,语气古怪起来。   紧接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塞到黄药师手里。“来,瞧一瞧,我收获的成果。是我毫无准备时,送给我的回礼。”   黄药师感到一种莫名熟悉感。   难怪他刚刚隐隐觉得不对,几年前池藏风塞给他了一本葵花秘籍时,这人不也是有点反常的模样。   当下,翻开书。   扉页上赫然六个大字《九阴真经·上卷》。   偏偏,池藏风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黄兄啊,你说按照这种自然规律。我今天在土里埋下一枚铜钱,来年能收获一棵摇钱树吗?”   黄药师沉默了。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半晌后,他忽而伸手,捏了捏池藏风的脸颊。   池藏风没有防备,脸被捏到语音变调,“你干肾么?”   黄药师轻嘲,“我确定一下,你还是不是一般人类。从脸部手感来看,你还没有成仙。”   因此,还想什么美事呢?   外头腥风血雨将起,是要为《九阴真经》打起来啦!   黄药师有点累。   他都说了,对秘籍不感兴趣,老天爷玩他呢? 第78章   《九阴真经·上卷》, 这本秘籍是林家送给池藏风的礼物,而获得此书的过程非常荒唐。   林家人希望早点坐船北上,但倒霉催地在港口附近遭遇几波人乱斗。   三人没有作死靠近瞧热闹, 远远躲在隐蔽角落也不能轻易走动,怕被发现后遭遇被灭口。   等到听不到任何战场动静,连幸存者的脚步也听不到了,三人才敢出来继续前往码头。   路过,顺带瞧了一眼打斗现场。   那场景叫一个惨烈, 争斗者们落得肝髓流野的下场。尸体还被幸存者彻底搜刮了一遍,但搜尸结果应该是毫无收获。   因为林平之在半里开外的枝头里发现了这本秘籍。   可能是参战者之一来不及更好藏书, 则遭遇了围攻乱战。他只能匆匆往枝头里一塞,想要赢了战斗再取书离开。   或者事前某人将书放在枝头,约定让另一个人会来取, 但消息泄露进而引发一场乱战。   林家三人也无从得知具体情况。   林震南简单翻了翻书。怪他才疏学浅, 即便知道写的是内功心法,但也难解其中深意。   更不提总纲部分似是咒语一般的经文内容。   姑且不提某些生僻字,多数汉字单独看都认识, 但连成一句句话就宛如天书。肯定不是汉文造句,而无从知晓它想表达什么。   当时, 有关抢夺《九阴真经》的消息尚未传出。   林震南凭着江湖经验,推测这本白捡的书绝不简单。   有想过索性将它烧了免得引火烧身。人贵有自知之明,林家绝对保不住这本书。但到底觉得遗憾, 不如借花献佛将书送给池藏风。   如此一来,林家既还了恩情,又算交了伙食医疗费,更是递出了一份示好投名状。   若能求池藏风再教儿子几招武功,不贪别的, 翻译几招九阴真经的武学,也够林平之受用一生。   某种程度上,善恶有报,福祸自招。   池藏风确实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哪怕只有上半卷,但可以预见此书将要制霸很长一段时间的江湖腥风血雨热门榜。   别不信。   此时,《九阴真经》出世的消息已经四散开去。   尤其是某些有心人,得到消息的速度肯定更快一步。   金国·大都   六王府隔壁的别院,正以实际行动证明血腥死亡是如何上演的。   这里住着完颜洪烈好不容易求来的未婚妻——木子琦。将三个字简单变化一番,可不就是李琦。   李琦是谁?是石观音的本名。   三四年前,石观音在楼兰地宫染上不知名的毒素。当她发觉引以为傲的相貌忽遭毁容,是毒入骨髓为时已晚。   那一下当头重击,差一点点让她当场崩溃气死。但还是喘上了一口气没死成,接下来就是费劲心机要治好脸。   找药的过程非常艰难。   此毒更为阴损之处是会蚕食内力。想要用内力勉强维持容貌,只会一天比一天艰难。   为此,石观音不惜打破了多年以来绝不踏入玉门关的禁忌。比起漫天黄沙的西域,关内更有可能寻得灵丹妙药。   她很快难处,能用的人很少,而属下或儿子都有消极怠工的趋势。偏偏,她不能示弱,不然就有被反杀的可能性。   时间不等人。   武力值正在不断消减。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没有办法控制别人。   石观音立马另找出路,挑挑拣拣就盯上了金国里最得国主宠儿的六王爷。   完颜洪烈年轻而未经情.爱,在皇室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居然还相信感情这一回事。   不利用完颜洪烈,利用谁?   石观音深谙人心,像是完颜洪烈这种人,让他简单得到的不会珍惜,需要争抢的反而会越发加深他的迷恋情绪。   这把自己塑造成有不成器未婚夫,但因心地善良绝不离开对方的女子。随后设计完颜洪烈重伤,又是出面救了他。一系列操作下来,不出所料变成了完颜洪烈极为喜欢的人。   后来,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石观音把控着完颜洪烈的喜怒哀乐,要他满足自己的一切需求。半真半假地透露了身有顽疾,需要灵药医治。   这就有了去潼关鬼市找武曌遗宝的线索。   奈何得到线索顺势摸查到洛阳,才发现所谓遗宝是一个天坑。多亏有倒霉蛋原随云,让他首当其冲挡了天雷。   一处希望破灭了,石观音也在地窟里杀了柳无眉。   因为隐瞒身份来到中原后,是发现柳无眉的不忠。这人居然敢想要解除为控制她而下的罂..粟毒素。既然她想要叛逃就成全她,让她索性逃到地狱去。   洛阳没有治脸的药,只能先用上延缓毒发的方式。   却是一招以毒攻毒,药引需要用到以独特的提炼罂..粟手法加入天一神水外敷。   天一神水,是神水宫的秘药。   若问石观音怎么会知道神水宫的内情,这正与她多年来不愿进入关内的原因相关。   因为她如今的一身绝妙武功不是在东瀛学的,而是作为李琦时,从年轻的水母阴姬手里骗来的。   虽然这功夫不是神水宫绝学,但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万物相生相克。世上最能克制石观音所练的武功,恰是水母阴姬。   石观音骗走了武功,又正好被对方死死克制,怎么可能再蠢到去神水宫作案。   她本人去不得,但早在三四年前就让无花接近神水宫。偏偏,无花的效率非常慢,慢到她需要用天一神水时,还搞不来一滴。   那么就换人。   只要有心,不怕找不到愿意冒险的人。   石观音绝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她早些日子就关注到了江枫身边的侍从。   江琴,有极大的野心,只差给他提供一个时机弑主。江枫被司徒静所救,在两人毫无警觉时,一个针对他们的阴谋就缓缓启动了。   最后选择诬陷对象。   要说江琴与池藏风、无花素不相识,怎么都不能嫁祸两人说他们搞谋杀。之所以如此搞,被诬陷的对象是石观音选定的。   这一次计划成功了吗?   只成功了一半。天一神水到手了,但江枫一家子被害后居然没死透,而且还将江琴的作案经过明明白白说了出来,被诬陷者彻底没了嫌疑。   石观音自诩计划得好。最是容不得漂亮的人存在,本想要借着水母阴姬狠狠教训池藏风,但泡汤了。   对此,她非常不高兴。所谓的成功了一半等于失败,是把她的半边脸打肿了。   好在,起码达成另一个目的。   成功地恶心且警告了无花,别以为能超脱出母亲的掌控。他再不听从命令认真办事,下一次就不只是设套让他钻进去,而会要了他的命。   然而,先丢了命的是石观音。   “你……”   石观音倒在血泊中,不可置信地感受着生命走到了尽头。而杀了她的人,居然是被打到角落,狂吐鲜血的无花。   “我什么?”   无花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筋脉寸断的极度痛苦,反而笑得无比畅快。   “我真高兴能够亲手杀了你。是不是很意外?意外就对了,谁给你的自信能操控一切?”   这一战早晚要来,却比原计划早了很多。   正是因为《九阴真经》出世。   无花正处服药治病期,最忌讳大打出手,则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势。他也想再等等,等到神功大成,等到有十全的把握杀死石观音。   奈何世事变化不能全为自己掌控。   石观音一手炮制了神水宫的诬陷,警告他的意味很重。既然没有可能听话照办,他又如何算准合适会再遭黑手?   此时,偏偏冒出了《九阴真经》的传闻,据说它有疗伤神效,而石观音已经鼓动完颜洪烈去抢夺。   那本秘籍究竟记录了哪一种神奇功夫,没看过就给不出定论。   无花却不能再给石观音任何翻盘的机会。   他不敢赌上天的恩赐,以过往的经验看,从没有一次心愿达成的。就怕上天不开眼,让石观音好运得到秘籍且练成病愈,再想摆脱她的控制就会变得遥遥无期。   再等,就是在冒险,是赌石观音有无痊愈的可能。   既然都是冒险,则不必再等了。哪怕落得经脉寸断无法再练武,也要从速从快地解决了心头大患。   今日之约,原本是石观音给无花布置任务,让他识相一些,不想再被搞一次诬陷就乖乖去找《九阴真经》。   该动用的手段就动用起来。既然无花与南宫灵有过接触,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难道还不利用弟弟对哥哥的信任,借着丐帮人脉快些找书。   岂料异变突起。   一场弑母之战,不死不休是说来就来。   地上,还躺了一具尸体。   是完颜洪烈。是听到动静赶来,自不量力地想要帮助石观音,但死在了两股内劲的对冲之中。   无花扶着墙站了起来,强撑着伤重之躯,清除掉了自己留下的痕迹。且把凶杀案的现场伪造成,完颜洪烈与发疯的未婚妻互相残杀。   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   要感谢石观音的伪装到位,抹去了一切她本来的身份痕迹,如此一来金国再怎么查都不会查清真相了。   无花最后厌恶地看了一眼石观音,毫不犹豫地抽出完颜洪烈的佩刀,手起刀落砍了石观音的脑袋。   这种情况,恶魔再也不能活了。   至于他的母亲?其实李琦很早就死了,死在了抛夫弃子返回中原的那艘船上。今日,他何尝不是在为母报仇。   **   一场与《九阴真经》有关的血案发生了。   两人死亡,一人重伤而成了无法再练武的半残者。   去调查此案的金国官员,可能永远查不出真相。   在不远的将来,武林中人因为争抢九阴真经,发生的冲突死伤绝不会只此一例。因为好东西,想抢的人肯定多。   为什么如此定?   因为九阴真经确实是一本绝世秘籍。   池藏风不会因为见识过了九阳、北冥、葵花等等武功,就不把九阴当一回事。   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同样,想要修习此类武功或多或少有点要求。比如九阴真经的总纲犹如天书,仿佛一长串咒语而不解其意。   其实它是以汉字音译的梵文。必须精通汉文与梵文,有对道门玄功颇有研究才能将总纲准确释义出来。   书房内。   池藏风翻译完总纲,大致了解此书作者黄裳的行文脉络。   总纲最具精深奥义,黄裳唯恐此它落入歹人之手,故而特意提高了阅读门槛,用梵文音译汉字作为加密。   这道坎能拦住绝大多数的江湖人了。   随后便是上卷记载有关道门内功心法的论述,内容由浅入深。必须指出,读者若非精通道门玄学,至多领悟五六分,莫不敢认为完全领悟真经。   末了黄裳简单提了一句,具体武功招式记录于下卷之中。   顺便提示,既然秘籍带着一个“阴”字,顾名思义下卷武学魔性甚重,走得是诡邪之道。   如果只读下卷而不以上卷为道门心法为根基,极有可能走火入魔。当然了,天纵之才、原本精于道学且知行合一的大智慧者除外,可不必说这种例外有多罕见。   “也不知下卷具体写了点什么。”   池藏风却没几分好奇,只是隐有预感距离登天梯现世不会远了。   六句提示已一一兑现,目前就差最后的半卷九阴经书。但也不着急去找,精力先要放在一长串病患身上。   黄药师压根没想出远门,翻了一遍上卷,考虑一个实际问题。“别说了下卷了,这上卷要放在哪里?”   放在桃花岛?   黄药师一百个不情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有人发现嘉兴避难的林震南一家,又是顺藤摸瓜怀疑他们带走了经书,最后潜入桃花岛翻查呢?尽管足够信得过岛上阵法能困死人,但花草树木难免又再遭受几拨毒手。   思及此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着西南方向看去。   西南方向。   隔着好几条街之外,正是王重阳暂住的院落。好想把烫手山芋抛给王真人处理。   随即,两人又变为一脸遗憾。   王重阳在嘉兴调理治病,至少要住上半年时间。作为给他治病的大夫,总要守住医德底线,不能让病患承受所有。   “哎!我还是太善良仁慈了,不忍心在王真人的疗养期间麻烦他。”   池藏风指了指窗户外的两棵枣树,对黄药师说:“秘籍,你先看着。等腻了,就把它埋在枣树下。如果有人潜入弄坏了东西,呵呵——”   上回宫南燕不请自来拍碎了一张茶几,后来让神水宫出了一笔巨额赔款。   如果还有不知好歹的匪类闯入,那可不就又有一个光明正大讹钱,不对,是让人合理赔款的理由。   反正小院不似桃花岛,它是随便布置,最多是用料贵了一些。   池藏风一点也不心疼被毁坏,反而乐于找到一条致富之道。   黄药师抓住了话里的另一个重点,所谓的不忍在王真人治病之际打扰他,那么等人治好了呢?   是送王重阳一本经书,把话事人的位置让给他。让他去思考去领头处理,该如何平息武林众人因秘籍而起的争斗。   这一招,妙!   黄药师义正言辞,“王重阳还没提如何支付医药费,就不要他破费了,到时候把秘籍的事妥善解决就好。管治病,还管病后增送秘籍,哪里去找这种好事。想来王真人一定会感激我们医者仁心,而欣喜接受。”   池藏风连连赞同,这便给王重阳安排好了身体恢复后的生活。   如此精贴心到位的疗伤后安排,不是谁都能享受的。换一个人,绝对得不到如此贴心细致且精彩纷呈的附赠活动。   决定了半卷《九阴真经》的去留,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   池藏风瞧着黄药师,却见他拿着秘籍,没有收起来也没有翻开。好半晌,这人只作目光低垂状,似乎盯着封皮看而若有所思。   “怎么了?”   池藏风不解就问,“对此,你还有别的想法?”   “没什么,我得出了一些结论,比如读秘籍一定要读全。”   黄药师说到,“不读全,不知葵花宝典的限制条件;不读全,不知失了上册九阴真经,只练下册极其容易走火入魔。”   池藏风点头,这话说得很对。   下一刻,黄药师却话锋一转,“由此可知,研究秘籍或是武功,一人终有力不能及之时,若能两人共同研习方为上策。   尤其是与心悦之人一起,不只读书,不论什么事都能寻得乐趣。余生,我希望能与你同觅乐趣。尽我所能,此情不变,你愿意吗?”   书房内,倏然安静。   午后,阳光懒懒地洒入窗内。   窗外树上的秋蝉都没有叫,仿佛都午睡了一般。   池藏风愣住了,万万没有想到黄药师突然搞出这一问。   此时此地,没有花前月下,没有良辰美景。   只是在笔墨纸砚有点凌乱摆放的书房内,黄药师不掺杂任何花言巧语,他竟然直接了当地问了,是近乎开门见山地表白了。   半晌,回神。   池藏风的第一反应是惊讶,“你、你、你怎么不再挑时间,等到一个黄道吉日了?”   黄药师:还等?再等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一次等,神水宫来人;第二次紧张了,王重阳突然登岛。   今天,本来是想约个时间,选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出去走走,随后在山川见证下告白。但,瞧一瞧发生了什么?   仅仅来询问何时有空,都能遇上天降《九阴真经》。搞不好约出去走走,就又遇上了奇奇怪怪的突发事件。   因此,择日不如撞日。   黄药师吃过几次瘪,总算悟了。有的事真的不能再等,直说就好。   再联系一下林朝英与王重阳之事,有的事该明说必须说,否则必是迟则生变。当下,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打开外面包裹的锦缎,其中是一把玉雕的梳子。   正所谓,以梳为礼,欲要结发同心为夫妻。   黄药师将玉梳递到池藏风跟前,“藏风,你愿意收下吗?” 第79章   愿不愿意收下这把玉梳?   池藏风可以确定回答, 非常愿意接下黄药师的信物,但她没有立即应是。心悦于君是一回事,相携相伴是另一回事。   “在我回答之前, 必须先说清楚一些事。于我而言, 从没有忘记初衷,绝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于此。于你而言, 若要共度余生, 只能随我一同去闯新世界。那是一个陌生而全新的世界,一个比江湖更残酷的世界。”   对于这个问题, 两人没有详细谈过,仅仅在醉仙楼有过几句云山雾罩的话。   当下,池藏风少有的郑重其事,是把话挑明了。   虽然喜欢一个人很美好,但各自的人生目标也很重要,不必因为爱恋就无原则地迁就对方。   池藏风实话实说, “我许诺不了时限,也许半年或是更久一些, 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非常愿意与你共同生活。   但,一同在桃花岛欣赏日升月落的日子不会长久。一旦离开的时机成熟, 我不能错过回到修真界的机会。前路漫漫, 药师, 你真的准备好了?”   准备好, 或是选择短暂璀璨的如胶似漆, 或是同赴一场前途未知的局。   实话,总不如甜言蜜语好听。   黄药师闻言,反而低眉浅笑起来。   此刻, 难得如此清晰地确定了池藏风的真挚情意。只有极少的时候,她才会严肃地表现出来。   “放心,我考虑清楚了,希望和你一同去新的世界。”   黄药师亦是坦言,“这个决定,不仅是因为你,也因为我自己想要见识更广袤的天地。”   此乃肺腑之言。   黄药师可以确定此生之幸,莫过于遇上池藏风。   不仅是两人心意相通的愉悦,更因他变成了更好的自己,这才是一段美好的感情。   如此美好,给予了人无限勇气。   也许,闯荡新世界会遭遇无数生死危机,会遭遇沮丧痛苦,那都是不确定的事。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如果不一同去闯荡,余生数十年会在无穷悔恨中度过。   话到此处,落子无悔。   “那么,我就收下了。“   池藏风笑着玉梳。丝毫没有忸怩,当下端详起这把象征着求娶的信物,将玉梳正面反面都瞧了好几遍,便是一脸倾慕地看向黄药师。   “好雕工!阿黄,你这一手太有心了,让我不知怎么夸奖才好。真是多才多艺,才华横溢,华星秋月,星……”   黄药师:阿黄?这个称呼怎么又又又冒出来了?   算了,就当是池藏风对他的独家爱称了,但这人怎么就不能多维持一会正经状态。听听,这是夸奖他?还是在故意恶搞词语接龙?   ““星”什么?”   黄药师看着池藏风,“你能正经点说话吗?”   “是星目剑眉,一表人才。令我目不转睛,好不欢喜。”   池藏风硬是把话圆了回来。随即像是听从了黄药师的提议,忽而正襟端坐,一副严肃模样。   下一刻,她非常一本正经地问,“你提议得对,我们面前的确有一个重要而实际的问题。你都送了梳子,有没有想过具体什么时候成亲?”   这个问题足够正经而直白。   成了亲,两个可以一起解锁新生活,一起解锁各种新姿势。   池藏风却不是贪恋美色,无的放矢一问。   谁也不知道登天梯什么时候出现,更不知道踏入其中要如何回到修真界,而又要过多少年月。   如果黄药师想要几天内闪电式成亲,趁着这段闲暇日子享受新婚,并不是急不可耐的表现,反而不失为一个兴之所至的选择。   否则就要等了,这一等起码要等到顺利踏入修真界。   “咳——”   黄药师差点被空气呛着,猝不及防,大实话的正经问题砸了下来。   虽然他不在意礼教,但仍想要坚持该尽的礼数。别的倒也罢了,但成亲理应知会长辈一声。   自己已无亲人在世,而愿意尊重池藏风的师父,希望得到其祝福与应允再办亲事。   黄药师表示他可以等,“婚事瞒着你的师父进行,不好吧。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想搞先斩后奏,看一看师父吃鲸状的表情。”   池藏风终究把跃跃欲试的作怪想法压了下去,就怪她太善解人意,就怪她太温柔体贴,一心为黄药师的立场考虑。“你说得也对,那就等一等。”   黄药师:总觉得池藏风没说实话,但这次他不想听实话了,九成九实话会让他闹心。但还能怎么办?宠着吧。   **   接下来的日子,弄月抟风,清闲惬意。   小半年过去,江南嘉兴城一如往昔。有热闹的醉仙楼,也有闲适的药铺后街。   又一年新春正月,又一年元宵佳节。   王重阳表示活了四十多年,这个春节过得最不同寻常。   哪里不同寻常?   用大白话来说,既高兴又闹心。   喜乐有二。   一来,在长达十几年的冷战后,他终于又能和林朝英同桌而食,相互间像是老朋友一般平心静气的谈话了。   二来,小半年的调养过后,年前腊月末的某天下午,他在打坐时忽然就突破了。   半生为之努力想要跨过先天功的瓶颈之坎,十几年来不得寸进。却倏然在毫无苛求时,轻轻松松地跨过了那道天堑。   大道无为。   那一刻回头再看半生起伏纠葛,才真正明悟道法奥义。   来江南治病之前,发生了一桩始料未及的事,它却成为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王重阳违背了誓言,去治病前潜入古墓想要再见一面林朝英。   两人已有十几年不复相见,此次偷偷摸摸地入内就遭遇当头一棒。在他无所察觉时,林朝英已经积郁成疾,是有油尽灯枯之相。   怎么可能呢?!   王重阳想过各种情况,包括他自己因为突破不了武功上限而反噬致死。   但,从没想过林朝英会早他一步离开人世,偏偏事实如此残酷,让人不得不信。   在所爱之人半只脚跨入鬼门关时,一代宗师的自尊心与男人的颜面都显得微不足道。只要能救活林朝英,做什么尝试都行。   然而,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情仍在,怨难消。情越深,恨越重。   林朝英日复一日积攒的心愁成了入骨之病。在十几年的隔阂之后,两人再也回不到当初,回不到林朝英希望两人能成亲幸福生活的时候。   王重阳终是道出了先天功的弊端,说出了当年他的挣扎与拒绝成亲的根本原因。   前半生,是他辜负了林朝英。所以必须让林朝英好好活着,才能有力气怎么惩罚他都好。   林朝英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讥讽着让王重阳滚。   滚,是不可能滚的,除非一起滚到江南去。   王重阳彻底崩了自己的行事作风。说他耍无赖也好,说他是半求半绑也好,经历一番刀光剑影又是鸡飞狗跳,终于把林朝英带到了嘉兴看病。   半年以来,成效不错。   正所谓堵不如疏,心宽则病退。用药与练习调理身体的武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林朝英隔几天折腾一下王重阳,非常有益于消除积郁。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腊月末,王重阳确定林朝英的病情有痊愈希望,而他也在顺其自然、坦坦荡荡中突破了。   有喜事,就也有糟心事。   刚刚摆脱被奇怪口味药物荼毒,是有一卷经文送到了手中。   不是别的书,正是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的《九阴真经》。   江湖上,不知凡几的势力争夺经书。   半年来,嘉兴小院犹如世外桃源,丝毫没有卷入抢夺秘籍的武林争斗中。不曾想,原来炸雷就在身边埋着呢!   传言里九阴上卷消失于福州港口,后来没有人再见过。这书却埋在池藏风院子的枣树下。   再说,九阴下卷是几经转手,而一般人保不住它。今天乙杀甲夺书,没两天,丙不知从哪得到消息又把乙杀了夺书。   循环往复的杀戮之后,下卷被分了几部分。最新传闻,大部分在华山岳不群手里,还有少许分页散落于外。   一直杀来杀去,总不妥当。不如索性来一场大比武,谁赢了谁就获得全本经书。   这个提议也不知谁先想出来,但说出了许多武林人士的心声。   好久没有搞武林大会了,搞一次大的比武,省得再为一本秘籍胆战心惊而血流成河。   那么谁来办呢?   主办方不能是阿猫阿狗,必须是叫得上来的门派。   少林表示不想当主办方。十三年前的南北少林大赛,北少林差点被外人设计的阴谋而高手团灭。   这事带来的心理阴影,让南北少林都不想再做主办方。其中,北少林喊话左冷禅为邻居想一想,嵩山派若搞武林大会,四面八方的人士齐聚嵩山,还是会打扰少林清修。   也不知左冷禅怎么想的,是不是给少林寺面子,反正也表态不想做主办方,但他会积极参与。   有人就问了,这件事王真人怎么看?   全真教却说掌门闭关中,抽时间参加大会可以,但主办一事是无能为力了。   兜兜转转,地点决定了。   岳不群提出不如来华山,华山有一块空地可以招待四海来客。   这提议,颇有些司马昭之心的意思。   众所周知,华山上原本有三个华山派。一号为岳不群统领,二号掌门换成了华真真,三号则是十三年前被石观音灭门的那一支。   如今所谓空地,则是三号华山派的属地。   岳不群是不是想要借着武林大会的名头扩大门派领地?敢这样提议,是不是意味传言是真的?他确实得到了九阴真经下卷的部分武功,以而变得非常自信,要在武林中树立威信。   疑惑中,各个门派收到了邀请函。   信中,岳不群隐晦表示的确得到部分经书,是希望有上卷经书的持有者也能来华山。让九阴上下合一,胜利者带走全本。   最终,大家决定就去华山了。   大会时间定在两个月后的清明时分,而给此次武林盛事命名为“华山论剑”。   要问池藏风去不去?   本意上,她并不想参加。历史的经验教训,这种大会十之七八会闹幺蛾子。偏偏,她不得不去,是要集齐最后半卷经书,而那是开启登天梯的钥匙。   这一回,长期休眠的器灵又在识海里冒头了。没多说别的,只提示一句,去华山带上圆月弯刀。   黄药师瞧着池藏风挖出了深埋的魔刀,“这刀,你确定要带上?不怕被认出是已经死去的三峰了吗?”   池藏风也怕麻烦,但直觉告诉她听取器灵的建议比较好。   “放心啦,那一阵子流行过仿制魔刀,后来江湖上一大批仿刀,谁还能辨识出真刀来?我就是带着它,嗯,防身。”   “防身?我不信。”   黄药师戏谑到,“你更像是去做一票大的,然后高喊风紧扯呼——”   池藏风:这话说的,她像是土匪吗?再说她能抢什么,黄药师难道希望她多抢几个压寨夫婿回来?   咦,不好。差点忘了黄·半仙·药师的言出法随威力,华山论剑是不是要出大事啊? 第80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却不见得欲断魂。越是靠近华山, 越是能看到一波又一波兴致盎然的人群。   好些年没有大型比武赛事。   细细回想,上次武林大会还是一百多年前在北少林搞的。这次的华山论剑自然吸引了东西南北中的各路人士。   华山一带,几乎间间客栈爆满。   掌柜们喜忧参半。生意好当然很高兴, 但扎堆的武林人士出没,让桌椅碗筷的被毁坏率急速增长。总有些不要脸的, 打了架还不给赔偿费。   打架理由太多了,大到门派之间的新仇旧恨, 小到为了争夺最后一间客房而起口角。   幸而, 池藏风没有如此烦恼。她和黄药师直接上了华山,是有一间华山派掌门安排的小院以供两人暂居。   不是岳不群热情招待, 而是另一个华山派新掌门。   华真真感谢此前两人帮助捉拿了门派叛徒枯梅,一直没能好好说道谢, 这次刚好供一处舒适居住环境。   话说回来,华真真也参与了出征蝙蝠岛。   主要想确定华山秘籍有无彻底外泄,枯梅教了原随云清风十三式, 那么蝙蝠公子有没有将剑法加入蝙蝠岛的交易物品之一?   好消息, 华山秘籍没有对外出售。   坏消息,一年前就已经显现出来。蝙蝠岛对于《九阴真经》的记载,刮起了这一轮的争夺风暴。   池藏风顺势问清当时蝙蝠岛的具体情况,主要关注点放在嵩山派上。   此次前来华山,除了寻找登天梯机缘, 她也帮林家留意一下奇袭林家的真凶是谁。   林震南一家三口在江南嘉兴躲了大半年, 与隔壁病友欧阳城经过一番恳谈,终是弄清了林家遭遇偷袭的原因。   有理由怀疑袭击林家的凶徒是在蝙蝠岛得到某些消息。比如林远图曾经是南少林红叶禅师弟子的身份,比如七十二路辟邪剑就是《葵花宝典》的翻版。   凶徒不知道林远图临终将秘籍送给了白驼山庄,而他们怎么找都只会无功而返。   谁看了蝙蝠岛的资料呢?   华真真回忆,她只留意了华山相关情况, 而直到有一部分人读了与南少林红叶禅师相关的记录。而在蝙蝠岛爆炸后,读过那份资料的幸存者仅有左冷禅与岳不群。   这可不就巧了。   偷袭林家的蒙面人已经确定有嵩山派费彬,现在左冷禅的嫌疑越发大了。   至于岳不群,尽管人称君子剑,但也不见他放弃争夺《九阴真经》。涉及武功秘籍一事,不能轻易排除他也偷袭了林家的可能性。   由于林家坚持自行报仇,是仅仅请池藏风寻找凶徒的线索。   以林平之的习武速度,可能要过上几年,是可以卧薪尝胆几年后再手刃仇人。   池藏风心里大概有底了,此行不会打草惊蛇,只需旁敲侧击确定凶徒身份。   淅淅沥沥下了几天雨。   春风起。   梨花半落,等到华山论剑正式开启的当天,是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一众收到邀请函或不请自来的武林人士登上华山。   十三年前,三号华山派被一夜血洗屠尽,又是一把火烧了大半建筑。此次华山论剑的主场地就在废墟之上。   众人来到山门入口处。门板早就被拆了,没有遮挡物能径直入内。   拾级而上,抵达门派主体建筑处。一路不见蛛丝尘网,也没有碎石枯枝,想来是岳不群事前让弟子来此打扫过了,并且清空了焦烂的建筑残留物。   只见腾出一块足以同时容纳上千人的比武场地。   “欢迎诸位不远万里来到华山。”   岳不群站在新建的高台上,一时仿佛位于高处俯视武林众生。   尽管他一脸谦逊的神色,但难掩春风得意的语气,显然心情似今日艳阳般明媚。   台下,左冷禅不给岳不群脸面,直接开口打断他发表洋洋洒洒的开幕词。   “岳掌门,大家齐聚华山都为了一个目标,是为决定《九阴真经》的归属。你作为东道主,别搞虚的,先把秘籍拿出来。如果拿不出秘籍,这次比武可不就白打一场。”   此话一出,附和声即起。   霎时,演武场上议论纷纷。虽然左冷禅的态度很不尊重人,但他说的都是大实话。   好你个左冷禅!   岳不群目光如刀直刺老对头,此次定要将左冷禅废了,让他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左掌门真是急性子,但也言之有理。”   岳不群面上不动神色,则从怀中取出了一本经书。   “岳某偶得《九阴真经·下卷》,此中有五页缺失。我亦不知上卷与缺页在何处,这也是此次武林大会的举办目标之一,希望另几位持有者能主动站出来,让秘籍能归于完整。”   一套绝世秘籍,它的完整性有多重要?   目光短浅者觉得没必要,仅仅练习其中三五招式不就好了,也能进阶一流高手。   但,不知全貌难免被坑。像是盲人摸象,以管窥天,运气不好要出大事的。   或许,道理世人皆懂。   却抵不过功名利禄的诱惑,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把到手的部分先练起来就好。而面对诱惑,忍住诱惑,很是难得。   当下,演武场非常安静。   人们纷纷探头探脑,很想知道会不会有谁主动站出来,那个人不就是傻……   傻子,两字没能说全。   且见一人跃起,凌空踏风,站定在高台之上。   “上卷,在贫道手中。”   王重阳说得云淡风轻,此时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有敬佩的,有惊讶的,有赞许的,还有像看蠢货的。   王重阳面不改色,似乎超然脱尘。旁人的赞也好讥也罢,世俗种种已经不能在沾染他分毫。事实上,他竭尽全力克制住了往西边瞧的目光。   西边有什么?   有易容成泛泛之辈的池藏风与黄药师,那两个家伙真是坑死人不偿命。   说什么医药费不要付了,处理一下这本上卷经书就好,还配上一脸‘我们真善良·真仁义’的表情。   上卷经书,不由分说被扔给了王重阳。   这书好吗?   肯定好,但没有一定要得到的急迫必要性了。   如果王重阳未能突破先天功瓶颈,肯定要争一争九阴真经,最起码要看一看上卷的疗伤篇。   实际情况却不同,他突破了。而接下来的武道之路,便是尽信书不如无书,更要去创造自己的武功。   此时此刻,王重阳只想喊冤。   他根本没有想要争一争九阴真经,众人投来的羡慕嫉妒恨目光都不该由他来承受。   但,为了不让江湖血流成河。   有的事必须做,武林终究以强者为尊。想要停止抢书屠杀,只能让武功最高的人得到它,或是保管或是毁去。   王重阳希望平息纷争,台上台下却有两个人一瞬神色扭曲。   岳不群与左冷禅都暗骂一声晦气,上卷怎么落到了王重阳手里。这下好了,想要伺机而动窃取经书的难度骤然飙升。   有相似阴暗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随手举例,那个贴着络腮胡挡住半张脸的江琴便是如此。   江琴盗取了江枫的家财万贯,本来希望能得到金国未来六王妃的庇护,不曾想六王府惨案发生,他没了能依仗的背后势力。   求人不如求己。上华山,设法浑水摸鱼偷走秘籍,只要武功大成,谁还怕被高价悬赏。   不论如何,各路牛鬼神蛇有何阴谋算计,华山论剑正式开始。   自行选定对手,或不死不休,或点到为止。有些人瞧热闹,有些人准备战斗。   池藏风看见了好些熟悉的面孔,比如欧阳锋来了,比如洪七公也来了,竟然连水母阴姬也来了。   但她没有去打招呼,而是努力装作仅仅来围观热闹的路人甲。四处晃悠着,也不知道登天梯现的契机在何处。   与之不同。   黄药师秉着既然来了,不如尽兴一战的想法,顶着一张易容脸去找人切磋。   演武场一下子热闹起来,也发现可以容纳千余人的空地并不大。三五成群的战斗难免波及四周,必须要更多的空间施展拳脚。   这就从演武场打了出去。或是打至深林山涧,或是跃至屋顶山头等等。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日沉月升,月沉日升。   周而复始,三四天过去。   渐渐地,战局之中的人数越来越少。   参战者多是在一场场车轮战中败下阵来,越是能坚持越是证明武功之高深。   当然也有某些小人行径。   先是保存体力不出战,想要等到对手力有不逮时再去挑衅。   奈何,此次前来华山论剑者太多。除非像池藏风武功够高宛如鬼魅,完全不给人提出挑战的机会,否则不能避而不战。   正如岳不群与左冷禅想要保存实力,但也被好几拨人挑战过了。   “哈哈哈哈——”   第四天正午,忽有怪笑当空响起。   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忽然出现。   他衣衫褴褛,胡须邋遢,神色癫狂,“栋白!你个黄口小儿,给老子滚出来!今天,我一定要取你狗命!”   人群中,东方不败脸色黑了。但因为他搞了满脸麻子的伪装,乍一瞧有些恶心,而没人留意到他神色不佳。   话说半年前,与“屰月客”取得联系,获得一些调理阴阳不协调的丹药。在几个疗程之后,自觉内体气息运行越发通常,对葵花宝典有了颠覆性的感悟。   此行华山,他对《九阴真经》没有志在必得的想法,也就没有与谁死斗的计划。只想要挑选合适的对手,在实战中验证对葵花宝典的感悟是否正确。   这不刚刚结束了与水母阴姬的战斗。   谁曾想一个逃狱很久的人突然冒了出来,还敢口出狂言。   下一刻,只见邋遢男人出掌如电,居然将新建的高台一掌拍塌了。   哎呦喂!这是谁啊?   仅有几人目不斜视继续专心比武,其余之众都看向突然袭来的男人。   “任我行!”   “任我行!”   左冷禅与岳不群定睛一瞧,都是蹙眉叫出了来者姓名。   别的门派与日月神教不相熟,但五岳剑派与之矛盾由来已久。   往前数几十年,或日月神教攻打五岳剑派,或五岳剑派围剿黑木崖,血流漂杵之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岂会不认识任我行。   所谓的栋白,则是日月神教现任教主东方不败的本名。   任我行怒目圆瞪,本在扫视人群,刚刚感应到一股不对劲的眼神波动。正瞅见一个麻子脸的情绪有异,转而又听到两人喊了他的名字。   这下是抡起双掌,刚劲的掌风横扫一通,想要把三个人都包圆了。   而且还破口大骂:“好你个栋白,居然搞分体有术。一半成为了麻子脸,一半变成真小人,另一半变成伪君子。别以为分体有用,老夫是要将你杀个片甲不留。”   左冷禅与岳不群立刻黑了脸。   任我行应该是脑子不清楚认错人了,但偏偏当众把两人的真实性格以大实话喊了出来。   顿时,混战则生。   围观者亦受波及,推攘之际则听有人喊到:   “别挤,都走快些。哎呦,地上的是什么?谁的大胡子掉了?瘦子,你掉了胡子。咦,不对啊,你怎么如此眼熟啊?”   紧接着,则听惊愕声响:“可不是见过,在通缉令上见过的“行走的五万两”啊!”   江琴,被高价悬赏的通缉犯。   谁将其擒获,不论生死就能一共获得五万两白银的报酬,人送外号“行走的五万两”。   好家伙!这一嗓子让场面更加混乱。   绝大多数人经过几日战斗本来力有不逮,但争不了《九阴真经》,难道还不能争一争五万两白银?   不多时,则见:   地上,一群人围殴江琴。   半空,吸星**、葵花神功、九阴真经等招数乱斗在一起。   远处屋顶。   池藏风握着圆月弯刀,不由嘴角一僵。   瞧这事给闹的,正正经经在搞华山论剑的没几个。   这种情况下,她是绝不会去瞎掺和的。但随着乱斗越发激烈,圆月弯刀忽然无风自动。   魔刀微微颤抖,突然很不安分。   它仿佛在说“别怂,放我出去打一架,打了大的就能来了。女人,不能说不行,快上啊——” 第81章   魔刀:快!放我出去打一架!   池藏风:这刀又来教她做事了。   圆月弯刀释放出让她出手大打一场的意念, 难道她就要乖乖顺从照做?   参加混战,是不可能参加混战的。   池藏风不为所动地继续站在屋顶,远远瞧着, 地上的斗乱先结束了。   一群人团团围住江琴,将他五花大绑。也不知哪个人够损的,没点江琴的哑穴而是直接将臭袜子塞到了他嘴里。   瞧那些人的架势, 打量江琴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头待宰的肥猪。是要就地分配, 讨论着一起抓住了“行走的五万两”, 要怎么合理分那笔赏银。   地面上一众人, 因抓获通缉犯而能分钱难以抑制喜悦心情。   与之相反,半空中的四人越斗越狠, 绝无半途收手的可能。   岳不群的脸色最差。他赫然发现即便练得九阴真经,竟然也没能独占鳌头。   更令他疑心乍起的事,左冷禅为什么也会一些九阴白骨爪的招式?华山派是不是有内奸, 偷看了秘籍且传了出去?   任我行的神色最疯狂,完全没有顾忌地使用吸星**。   竟是再也不考虑,是不是会有汲取过量的内劲会爆体而死。眼中仅有一件事, 要报牢狱之仇, 快点再快点必须三个东方不败都吸干了。   再说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是有宿怨,四个人之间可不就斗得难解难分。   日渐西斜。   地上一众早就讨论出分配赏金的方案,但半空四人打了两个时辰不曾停歇。   这样全力相搏,就是在比谁先撑不住,殚尽竭力后被杀。   此时, 相互内力较量的架势越来越凶险。   很快啊, 任我行的身体突然膨胀,像是一只球越胀越大。   ‘砰! ’   任我行体内的几股真气横冲直撞到了极限,身体便似爆裂的气球爆炸, 是血肉骨骼横飞四溅开来。   啊?!   忽然,天降人血肉雨。   人们还来不及去惊讶,更来不及去庆幸躲得够远没被人血淋头,只听半空被糊了一脸血的岳不群与左冷禅忽然狂笑。   “哈哈哈!炸啦,炸啦,我是天下第一!”   “哈哈哈!我果然是无人能敌!”   好家伙,又疯两个。   当下,岳左两人是七窍流血,但本人浑然不觉,也似听不见外部的声音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自言自语地吹嘘起自己,听得地下一众人很是无语。   但,更令人意料之外的自爆之词出现了。   左冷禅说起他的成功,是多亏在华山派安插间谍劳德诺,从而偷窥了部分九阴真经。“劳德诺当记为首功。待我成为五岳盟主,定要给你封一大功臣。”   岳不群也回顾了武学突破的复杂过程,搞一本好的秘籍太难了。   “去年在林家没找到葵花宝典,白费了一番力气去福州,好在左冷禅那蠢货也没找到。嘿嘿,到底是我运气好,先把九阴真经的下卷弄到手了。”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爆炸。   原来劫掠残杀福州林家是岳不群与左冷禅的手笔。   之前任我行真没说错,这可不就是一个伪君子一个真小人。   两人都野心勃勃,为了获取武功秘籍是无所不用其极。倒头来作茧自缚,今朝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   岳左两人没能自娱自乐太久。   他们是神志不清不知伤痛,但精疲力竭的躯体很诚实,让两人无法继续维持轻功,砸到了地面上。   不论华山派与嵩山派的弟子有多羞恼,眼下还是要安顿自家掌门。至于被寻仇,那也是之后的事情。   要问众人有何最大的感想?   前有原随云被雷劈,后有任我行似球炸得四分五裂,再加疯了的左冷禅与岳不群,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   ——秘籍有风险,练功需谨慎。   有残酷的实证摆在面前,聚集到华山上来的武林人士或多或少也歇了妄念。   没抢到《九阴真经》也挺好,起码命保住了,起码还神志清醒。吃香喝辣,招狗逗猫,拈花惹草又是充实的一天。   对了,三缺一。   还剩一个情况如何?   东方不败当然及时避过了被人血浇头的窘境。   当死对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畅快之余却不免感到命运无常。   毕竟曾经任我行对他有过提携之恩,无奈的是恩情里夹杂了太多利益算计,甚至是让他几乎要走上自宫之路。   但也会不会假惺惺地说不舍,更不必装模作样表示伤感。   有恩报恩,这条适用于“屰月客”给他的帮助。而非任我行给的恩情,那是包裹着毒物的糖果。   东方不败毫不避讳地承认,自从西湖劫狱事件后就一直想要抓到任我行将其处死,而只有死人才不会给他添乱。   众人发现东方不败全身而退,一时间表情纠结。   好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很想看一看继血肉横飞与疯疯癫癫之后有没有第三种落败方式,但又不敢显露真实情绪怕遭报复。   这就结束了吗?   围观者好生遗憾热闹没有了,忽而则见天光倏变。   半空,一道冷冽青光刺破了如血残阳。   寒芒刺目,让人们纷纷抬手遮档,似乎慢了一拍就会落得双眼失明的惨境。但掩面远远不足以缓解恐惧,顿做鸟兽散状。因为随着寒芒而来,是铺天盖地的杀气。   是刀意!   是魔刀出鞘,竟然让妖异刀光遮蔽了夕阳余晖!   此时,大多数人因恐惧而脑子停摆,根本没办法思考魔刀的来历。   有些人偷偷摸摸透过指缝向半空看去。则见刚刚东方不败四人混战之处,忽而多出一个女子,她正挥刀狠狠一砍。   对着空气,能砍到什么啊?   正在人们疑惑于是不是又一个疯子出现时,被下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久久无法合上下巴。   池藏风挥动了圆月弯刀,却是加入纯正的九阳内力。   下一刻,随着刀刃落下,半空出现了一道犹如实质的裂痕。   谶言所示,齐聚六者则登天梯出现。   破碎虚空是力量集聚到一定程度,突破了此间法则的束缚。   魔刀的蠢蠢欲动不是忽生灵智,而是灵物对于天地异相的感知。   今日先有四人竭力而战,全数用出九阴、葵花、北冥神功低配版的武功,此三种功夫集聚生成肉眼不见的暗涌。   倘若在三者之上,再叠加九阳、神刀斩、天魔策三种功夫呢?   池藏风心有所感,意随心动挥了刀。   果然,判断正确。难得这次圆月弯刀没有坑人,是做出了对的感应。   当即,她不向着裂痕不停挥刀,又是高喊,“半仙,上圆球。”   半仙叫谁?   圆球又是什么?   一群人迷茫不解之际,有一袭青衣东来。   没人认出来者是易容后的黄药师,而他听懂了池藏风的言下之意。   倾力而出,用了舍利子中的天魔策残卷武功。掌动如风,罡风击向半空碎裂之处。   空中的裂痕越来越深。   终是在两人持续性剧烈攻击下,‘刺啦啦’彻底裂开了一道口子。   顷刻间,裂口猛然变大。   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出现在半空,隔着很远也能感受里散发出的威压。黑洞刚一出现很不稳定,在空中飞速地窜来窜去。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黑洞。   差点被它晃晕了脑袋,而最终见它停在演武场北侧十几里外的树林上方。   见证奇迹的时刻,说来就来。   黑洞里猛地爆发一股狂风,碾平了四周的一切事物,树林山石瞬间化为灰烬。在光秃秃的地面上,一阵飞沙走石过后,黑暗尽退而迸发出炫目金光。   金光照耀中,宛如海市蜃楼般的景象不断变化。   似见神魔毁天灭地之战,又似见妖兽吞海一口气喝干汪洋,光怪陆离与千奇百怪的一幕幕倏然闪过。   最终,金光开始收缩。   越缩越小,成为了一扇悬浮在半空的门,上刻着三个篆书大字——‘十、绝、关’。   其侧显出一行字:“十方绝命,九死一生。生者入天,死无全尸。”   啊啊啊啊——   华山之上异常安静,但几乎能非常确定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发出了嘶吼尖叫。除了啊啊啊,真是不知怎么表达此刻心情。   在一群尖叫者之间,总能有人保持冷静。   池藏风不紧不慢地将刀归鞘。   今日之后,她凭着破天一刀也能被武林之众奉为名副其实的宗师人物了。作为宗师要有宗师气派,肯定不能蹦蹦跳跳跑向黄药师表达兴奋情绪。   因此,她似闲庭信步,缓步走向黄药师。随后趁着大家不注意,在衣袖的遮掩下,偷偷掐了一下黄药师的手背。   黄药师没有防备,手背被揪有点疼。不解地看向池藏风,“你干什么?”   “疼吗?”   池藏风凑到黄药师耳边说到,“疼的话,证明现在我们不是在白日做梦。”   黄药师:“你怎么不掐自己呢?”   池藏风理直气壮,“会痛啊。”   黄药师深呼吸。   此等小事就不和池藏风计较了吧?才怪!回头必须要补偿。   当下,关注点必须在虚空之门上。   不等人们上前一瞧究竟,金光大门附近是有质问声响。   风清扬:哔了狗——   他只是下山去买了些生活用品,再一回来就赶上了天生异变。令他最欲哭无泪的事情发生了。   “好家伙,是谁把我家强拆了?” 第82章   遭遇强拆, 该怎么办?   风清扬瞧着秃了一大块的地面。此处原本有一个小山洞,四周种植草药与果树,是他住了数十年的隐居地。   他一直认为,此地应该是一处风水宝地。   想当年剑气两宗内斗, 他遭遇气宗设计被骗到远处成亲。结果妻子是假的, 人早跑了。当他返回华山派, 面对的就是晴天霹雳, 剑宗一派几乎全灭惨死。   最为灰暗失落时, 浑浑噩噩误入了一个山洞。   在洞内发现了一些石板,上面篆刻着独孤九式, 实乃他平生所见的至高剑术。   自此之后, 在此处隐居生活。   既能远离气宗一群小人,又不至于离华山派太远, 倘若有异变发生还能施加援手。   另外,小山洞也是独孤求败的最后住所。住在此,也算是隔空与前辈高人添了几分亲近, 但愿自己能传承其衣钵与精神。   唯独有一点疑惑。数十年前,风清扬初入山洞确认了此地很久无人踏足,而见岩壁上刻着五个字——“注意头顶, 笑”。   五个字, 苍劲有力, 字迹与独孤九式的旁注一模一样。   这就该是独孤求败的刻字了, 但头顶又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后来, 风清扬稍稍改造石洞,可以非常肯定此处没有任何机关阵法。   而五个字带来的疑惑,不知不觉跟随了他几十年。从一开始困惑不解,到后来不甚在意, 是给找了一些理由解释。比如独孤求败与友人同住山洞,当时洞里有什么,让他刻下这行字。   风清扬在山洞住得越久,就越不会对岩壁刻字杞人忧天。   毕竟“注意头顶”后面跟的是一个“笑”字,而非“危险”、“敌袭”此类的词语,肯定出不了大事吧?   此时此刻,小山洞被狂风碾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扇虚浮于上空的金色大门。   数十年的谜题终于解开了。   所谓“注意头顶,笑”,指的是天降奇物。   “风师叔,真的是您!见到您,真的太好了。”   宁则中最先循声而来,今天发生的变故太多了。不是作为她的丈夫,而是作为华山掌门的岳不群疯了又自爆罪行,再遇上奇门出现于华山之上。   华山派急需一位德高望重又武功卓绝者主持大局。   风清扬的住处被拆了是刚刚好。不,绝不能说大实话,该是诚挚邀请他回师门暂居。   风清扬提着一篮子猪肉,只回以一记冷哼。   他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出门买东西,回来家没了,心情能好得起来?   “这玩意,谁搞的?”   风清扬喜怒不形于色地指向虚空之门。   宁则中略有迟疑,并没有立即指出是谁搞的大动静。   哪怕从未见过开启奇门的一男一女,围观者也没一个叫破两人身份,但不用问也知两人的武功之强。   当下瞧着风清扬神色不明,双方发生冲突的话,对华山派百害而无一利。   一旦风清扬受伤,或是双方结仇,后果七成却要华山派负担。   因为风清扬行迹不定,也说不准他会否藏到别处去,但华山派是一个不可能挪地方的活靶子。   见状,风清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竟然没感到几分失望,只因早已不再抱有希望。   华山派早已习惯性权衡利弊得失,那比同门情谊重要得多。   他能说宁则中的迟疑沉默做错了吗?错在何处,没有第一时间坚定不移地支持同门吗?坚定不移是需要底气的,如今的华山派却没有。   有的事,宁则中不说,其他人却不可能都缄口不语。   虚空之门,这种千百年来不曾记录于史册的奇景,岂能不吸引一众近距离围观。   好几个性子急的人已经冲向半空,想要推门而入。   ‘砰!’   大门纹丝不动,反倒把几个闯门者给弹了出去。   “哈哈哈,你们傻了吧,这种秘境势必有一定的入内条件。”   “是极,是极。话本里不都写了,进入神鬼之地的人必然有特别之处。”   议论声,纷纷响起。   人们一边讨论着,一边暗搓搓地看向两个始作俑者,期待听到他们的高知灼见。通俗易懂的推测,谁弄出大门,谁最清楚入门条件。   池藏风却悠哉悠哉,一副不着急的模样。   此次,她和黄药师易容后才出现在比武大会,真是一个不能更加明智的决定,杜绝了后续许许多多的麻烦。   这会先找上风清扬。   尽管不是有意拆人住所,人力无法左右十绝关的大门出现在哪里,但多多少少总得寒暄安慰几句倒霉蛋。   “风前辈,能否借一步说话?”   池藏风指向与虚空之门方位截然相反的小树林,“到那里谈话,可以吗?”   众人:别走啊!有本事当场说啊!我们要看热闹!   宁则中难掩眉宇间的愁绪,不会真的打起来吧?   “好!”   风清扬却出乎众人所料,一扫刚刚住处被拆的不爽之色,而是兴致盎然地爽快答应了。   众人:咦咦咦,家被拆了,都不打起来吗?   让很多人失望了。   小树林里,池藏风和风清扬非但没有打起来,而且还能友好交谈。   风清扬虽然被拆了家,但人没受伤。   加之解开了多年的疑惑,又亲眼看到了天降奇门,他显然不可能像宁则中猜测的那般怒火中烧。   做人,洒脱一些。   华山派怕是鲜有人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   “山洞,原本是一位前辈的隐居之地。”   风清扬并没有交浅言深地提及独孤九式,但不妨报出独孤求败的姓名。“独孤前辈在岩洞里刻下提示,不曾想到今日成真了。”   池藏风不是第一次听说独孤求败。联系以往所知,那位剑魔很能是在此处召唤出了虚空之门,最终勘破清虚上九霄。   当时出现的可能是十绝关,也可能是其他存在于两界时空夹缝中的历练场所,比如战神殿等等。   历练场各有不同。   池藏风以前听师父的友人们讲故事,是提到过五花八门的历练场景。   有的单纯搞功法传授,全凭自己的本事去参悟玄之又玄的功法;有些则是实战出真知,在一**险象环生中寻求突破。   十绝关,这地方较为耳熟。   顾名思义,它有十处险境。入内历练者可以择其一或更多去闯荡,只要成功活下去,就能领悟破碎空虚的本领。领悟之际,自然而然掌握出关之法。   根据以往前辈们的经验,十绝关内的险境时有更换,大致规律却不变。   虚空之门,出现一次限时十三个时辰。   入内者需达到一定武学境界,秘境并不存在‘天上一年,人间十年’的说法,内外时间流速相同。   倘若出关者想要第二次进入,比起初次是会容易许多,因为掌握了与虚空相触的诀窍,但虚空入口需要间隔一段时间才能重新被召唤。   具体间隔时间不得而知,仅仅能根据与十三相关的数字推测。可能是十三天,或是十三个月、十三年,或是二十六个月等等不定。   这些规则也不必完全对外隐瞒。   池藏风没有敝帚自珍,将消息告诉了符合条件的闯关者,也不禁止他们消息外传。其中包括风清扬,算是给被拆家的倒霉蛋捎去一丝实质性安慰。   至于像是王重阳、东方不败、水母阴姬等人,能不能放下门派事宜,一心追求个人境界的提升?   他们只有十三个时辰的决定时间,或是入关历练或是放弃此次机缘,全是个人选择。   能确定的是,池藏风和黄药师决定入关一闯。   两人早就做好安排。   此去少则一年半载,但要考虑到不利情况,做好数年才能出关的计划,是来华山之前处理妥当了棺材铺产业与桃花岛等事务。   机缘,可遇不可求,却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临到入关,有准备的两个人不见匆忙神色,而能坐下来再喝一杯茶。   池藏风早些时候就把知道的都交代了,现在也不必啰里啰嗦再重复注意事项,直接问黄药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踏入十绝关就是随机传送,分开历练的可能性很高。   黄药师想到可能的分离在即,当然有千言万语的珍重之词,最终却只抛出毫不相干的一问。   他抬起被掐的左手,义正言辞地说,“之前,你掐了我一把,让我倍感疼痛以此来确定大门出现并非幻觉。对此,你不觉得要补偿点什么?”   池藏风:这点小事,何必算得一清二楚。   亏得她聪明,清楚这不是阿黄在斤斤计较,而是阿黄在装委屈求福利。   “是哦,我多少应该意思意思。”   池藏风状似思考,随后拉过黄药师的左手,她低下头凑了过去。   近了,很近了,非常近了。   黄药师被突来的一招搞得愣住了,池藏风就像要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让他不免指尖微颤起来。   然而,被虚晃一枪。没有亲亲,只有呼呼。   只见池藏风像模像样地往黄药师手背上吹了几口气,同时念叨着,“吹一吹,痛痛就飞走啦。”   黄药师:见鬼的,痛痛飞走了,当他小孩子哄着玩呢!   池藏风却是一本正经地抬头问,“怎么样,你的手背好了吗?”   黄药师似笑非笑,“如果还痛呢?”   “那就多吹几下了,或者敷上我特制的伤药。”   池藏风眨眨眼,“你懂的,就是那种奇臭无比,但药到病除的伤药。”   “哼,我不需要。”   黄药师抽回了手,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安慰。   “怎么了,你不满意?那你还想要什么啊?”   池藏风克制住嘴角的笑意,她就是故意装傻充楞,黄药师有本事直说啊! 第83章   手被掐疼了, 想要什么安慰?   黄药师试图直截了当地表明内心期待,奈何到底尚未练成厚脸皮。   在入关历练分别之际,希望能得到池藏风的一个祝福之吻。像是这种愿望, 他终究没有办直接法诉之于口。   沉默。   沉默, 是今夜吹拂华山的徐徐春风。   “你没提议, 是默认我做得对了。”   池藏风似乎没看出气氛诡异安静,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自我认同。“故人诚不欺我, 吹一吹,疼痛就飞走了。明天一早去闯十绝关, 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晚安——”   说完,池藏风果断起身, 作势就往门口走去。   刚刚打开房门, 却又迅速回头。果不其然,让她捕捉到黄药师略带哀怨的眼神。   “噗嗤!”   池藏风不由笑出了声, 赶在黄药师脸色黑下来之前马上先开口:   “你可别自寻烦恼地生气, 我没在笑你,而是设想到将来能成功从十绝关历练成功而高兴。明天很可能会分开历练,没必要依依惜别,等功成出关再庆祝一番, 搞点小礼物之类的都行。”   ‘小礼物’三个字, 说得似乎别有深意。   黄药师深深看了池藏风一眼, 很好, 他记住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   只有真正闯过十绝关, 方知它的真实情况。   两人一起入内,就发现了历练场中与尘世不同的环境。   此处有飘忽灵气,非常适合帮助下界之人修行, 以而提前适应修真界的环境。   十绝关的建造者可能考虑过会有人组队。在入口处种植了一排排墨蓝色的植物,因其特殊性能被命名为千里草。   很好推测,融入千里草炼制的法器具有感应功能。炼制的高阶一些,能定位佩戴者方位;炼制的低阶一些,能模糊感知对方的生死。   视线越过一丛丛墨兰色植物,便是十条岔路。其侧悬着八个大字:“一人一路,各有前路”。   这下很明确了。   如果组队入内,有人认识千里草又能现场制作感应法器,则能实现相互感知彼此动态的可能性。   既然有了如此人性化的设计,那么肯定要每个人独自面对考验。十条岔路,不能同行。   池藏风不多言语,当场用千里草编了手绳。   墨蓝色手绳乍一看古朴无华,却融入飘忽灵气。再没有其他材料的情况下,做成了简易版的感应法器。   一人一条戴上。   做不到千里传音,也做不到确定具体方位,仅能确定是生是死,又是否处于同一时空。   黄药师却说这已经足够好了。   知生或死,知道是否同时身处一片天空下,早晚都会相遇。   随后,两人在岔路口分开。   十绝关,名副其实。   当选择了一条道路,迎面而来便是一处处惊心动魄又险象环生的考验。   此间无日月,寒尽不知年。   池藏风也没有精准记录时间流逝。   大概过去了十八个月,即一年半之后,她很快就要攻破此次历练的全部关卡。   在与机关兽搏斗时,忽然感到猛一阵地动山摇。   常年被混沌之气笼罩的天幕,突然出现非常诡异的天象。   只见天空被扭曲了,像是突遭某种庞然大物撞击,左边天空凹进去几块,右边天空裂了一块。   十绝关,自成一体的时空秘境。有什么能冲撞它,并且还搞出了这样的大动静?   很快,山川大海都开始晃动。   原本轻柔的灵气变得暴烈,局部形成风刃,刮过山石树木仅仅一瞬则将其全部削成碎片。   十绝关的气场乱了。   不多时,从天际遥遥传来一道从未听过的机械化声音:   “注意,所有关内历练者注意。因突发多重秘境相撞事件,十绝关自主防护机制将启动。   倒数十,历练者将被清除出关,返回你们原先所在世界。请注意着陆姿势。十、九、八……”   池藏风:!!!   不是吧,不是吧,就差最后一个关卡了。   类比一下,像是让她掌握了破碎虚空的功法。总共十卷,前九卷完美完成,但最后一卷来不及学就必须离开。   虚空之中,秘境与秘境相撞造成时空不稳定,这种极低概率的事件怎么偏偏被她遇上了?谁还有她这般碰巧的运气?   此时,池藏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一个人。   当年听师父逯仁的友人们说起历练经历,几人有过一瞬沉默,因为她提出的一个简单问题。   是问,进入十绝关之类的秘境,会不会遭遇意外被提前赶出去?回答是概率极低,但也确实发生过秘境相撞或忽遭时空乱流,秘籍突然关闭。   举一个例子,逯仁就遇到过。   他是刚刚进入历练场后的第二个时辰就碰上了时空乱流,被秘境强制扔了出去。   池藏风:她该感叹有其师必有其徒呢?还是庆幸于自己比师父幸运很多呢?   天幕之高,倒数声并未停止。   “三、二、一,祝好运!”   机械化器灵声落下,空中闪过好多道光影。   池藏风再无语也得离开。尽管她差临门一脚则能突破,但此时强留搞不好就要被关上百年。   出关也无不可,最后突破只是时间上的差异。此处因有针对性历练,再耗时一两个月即可,而出去后全凭自行领悟了。   下一刻,迎面吹来久违的尘世之风。   等等,先别感叹风的味道有多么熟悉,为什么脚下空空如也?   这是被抛到了百丈高空之上!难怪此前提示注意出关后的着陆姿势,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立刻,以轻功完美着陆。   脚踏实地,环视四周不见人烟,满目都是深山密林。   此地显然不是华山,植被分布更似江南一带的环境。   进关与出关的位置不相同,这也是常有的事。加之,又是通过非常规方式离开十绝关,人与人的着陆地点相距十万八千里也很寻常。   池藏风在思考下一步怎么做之前,先确定了一件事。   果然,她有先见之明。左腕上的墨蓝色手绳,并不是多此一举的操作。通过它可以确定黄药师也活着离开了十绝关,没有傻傻地强留其中而返回这个世界了。   既然两个人都活着,哪怕着陆点不同也不必着急,就等回江到南嘉兴城再见。   走出树林,一路下山。   越靠近山脚,景色越发眼熟起来,是杭州灵隐山。   缕缕青烟,自寺院里飘出,是香客们点燃了香烛。   檀香随风而来,还夹杂了淡淡荷花清香。这是夏日的花,表明时令变化到了天热的季节。   池藏风借着山路旁的流动小溪照了照。   过去一年半,身处十绝关,她忘却时间地不断拼杀。即便衣服选了再耐磨的粗布,却难免被磨损破烂,只能定期更换。   今天突变袭来,哪有时间换衣服。在十绝关内,历练者都是独处,衣服破也就破了。但回归世俗之后,总要注意一些衣着。   “还好,破得不算太离谱,就是没了半截衣袖与半截裤腿。”   池藏风环视了一圈。很好,没人,是从鞋底夹层取出一叠银票。“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因为一直处于随时战斗的状态,袖中、怀中、腰间藏的银票都被毁了。只有鞋底的银票被保留了下来。   远望前方,落日余晖中有香客坐马车往下山方向去。   这就准备找一辆合眼缘的搭车,直接去杭州城成衣店先买衣服,再找客栈住一宿,明天再往嘉兴去。   如此计划,找不出不妥帖之处。   靠近寺庙山门,是有一些小疑惑。   且见香客们的服饰与发型,与进入十绝关之前所见的江南流行风潮有了很大变化。   一年半,十八个月,时尚潮流变化的速度果然不可琢磨。   池藏风感叹着,则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马,是上等马,牵着的车厢外表装饰雅致。外悬一块精致的家徽铁牌,上刻一个“花”字。   江南何时多了一处姓花的大户人家?是在十八个月之内搬来的吗?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听音辨识,车厢内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也就是说较大的马车车厢,除了在前头驾车的赶车小伙,里面只坐了一个人,能有足够的空余多载一个人。   “敢问,是否方便让我搭个便车去杭州城?”   池藏风距离马车几丈远,招了招手,摆出最为和善的笑容,又是递出一张银票。   瞧见拦车者是年轻貌美又笑容明媚的姑娘,哪怕其衣着破烂,车夫也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但,定睛一瞧递到面前的银票,驾车小伙的脸色变得好生古怪。“姑娘,你这银票……“   这银票怎么了?   五十两的面额算作车费,远远超出了包车入城的市场价。   池藏风不解,“嫌少?还是你觉得它是假的?没关系,你可以先验一验,或让你家主人验货。”   说着,便将银票飞到车夫手中。   “它,不是假不假的问题,是……”   车夫未能再说,则听车内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   “阿福,把银票给我瞧瞧。”   说话间,车帘被从内挑起。车内端坐一人,大约十七八岁,声如其人,见则如沐春风。   且见年轻人接下银票,轻轻抚摸,随后肯定地说:   “如假包换,的确是隆兴四年,聚宝钱庄的通用银票。姑娘,请上车,送你去杭州城。”   车夫阿福面色纠结,问题在于这张银票是真的也不管用。   其实载人一程回城不收费也行,反正少爷同意就好,但问题在于眼前的漂亮女子是否脑子有点问题?不然怎么会给出这种银票。   池藏风并不在意车夫小伙的纠结神色,在进车厢之前,也顺势向他道了谢。   一路进城,也不多话。   就是简单交换姓名,池藏风知道了她上车的年轻人叫花满楼。   到了杭州城,花满楼给出一袋碎银。“这些钱,请收下。”   池藏摆了摆手,“不必了,不必找零钱给我了。”   花满楼笑着说到,“还是收着吧,天色已晚,有碎银方便办事。”   这倒是实话。   有的地方不收银票,而要兑换银子还需去钱庄。   “那就多谢了。”   池藏风也爽快,道了谢下了车,准备直奔成衣店。   隐隐约约,听到身后花家主仆的谈话。   阿福:“七少爷,送人入城,您还倒给钱?”   花满楼:“二十两银子并不算多,也是正正好好抵上隆兴年间银票的收购价格。”   池藏风听着疑惑又生,总觉得花家主仆的谈话哪里不太对。   这会多走了几条街,和一路回城没有看车外景色的状态不同,当下感觉杭州城也是怪怪的。   街巷没有大变动,但食肆衣铺的匾额都变了。去华山进入十绝关之前,她也去过杭州城,但熟悉的铺子全不见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股不妙的感觉冒了出来。   池藏风顾不上买成衣,多转了一大圈,赫然发现颂朝皇宫不见了。   迅速找人一问,顶着对方像是看疯子的眼神,得到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   此时,距离华山论剑不是过去了十八个月,而是过去了整整一百八十年!   颂朝早被灭了。   如今天下,两边对峙。如同四百年前北颂与辽国,如今是朱朝与蒙古以白河沟为界。   朱朝建立已有一百三十多年,定都洛阳。   至于杭州城颂朝原先的皇宫,在那些年的混战中被大火烧毁了,如今废土之上建起了酒肆茶楼。   池藏风呆站在昔日皇宫的土地上,只是去闯一闯关,遇上了极低概率的秘境相撞事件。   她不能责怪十绝关设计者,大能的设计很人性化,让历练者及时撤退并且给安全提示。   更不能说传送出关时送错了地方。仔细回想提示语,是讲得明明白白。说了把历练者送回原来的世界,但没有说送到哪个时间段。   很好,非常好。   后知后觉,她深刻懂得了此前的那句谶言,“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1”   时来之际,十绝关大门开启。   运去之时,朝代更迭无人能挡。   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可别嘲笑风清扬只出个门买菜,回来家没了。轮到她,搞了一下闭关,一出关一个朝代没了。   池藏风:原来,倒霉蛋竟是她自己。   不不不,还想再挣扎一下,起码有阿黄陪着一起倒霉的。   两人还搞什么功成出关庆祝。等见了面,是该难兄难弟一起跨火盆,再用柚子叶洗洗澡吧。 第84章   既来之, 则安之。   作为长期与雷劫做斗争的修士,早就培养出了处变不惊的心态。   池藏风迅速接受跨越一百八十年的现实。按照原计划先去搞一身衣服,但多了对衣物价格的考量。   打听了一番, 聚宝钱庄早就没了。持有的一万两银票成为废票, 倒也不是一文不值,但只能当做收藏品买卖。   收藏前朝银票,这属于相当冷门的一类古玩收藏。   这就有两点猜测。   花满楼为人和善, 是以市场价收购了旧银票。另外,他也是喜好独到的有钱人,否则怎么玩冷门收藏。   江南花家,富甲一方。   六位花少爷有些做官有些经商,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却罕有人听说过花七公子。   为什么?   暂时没闲暇去想这些。   翌日, 池藏风换上新买的粗布衣物前往嘉兴城。   不出意外, 怜花记棺材铺与黄家药铺都已不复存在, 唯有南湖边上的醉仙楼依旧矗立。   酒楼东家却已换了再换,特意找到说书先生请他讲一讲古。虽然算不得正史, 更有不少添油加醋的道听途说,但也听了一个大概。   时间倒退回一百八十年前。   草原蒙古势力越发强盛,金国与之相斗落了下风。   是时势造枭雄, 也是枭雄造时势,金国王室后继无人, 最有手腕的完颜洪烈死在了未婚妻别院,蒙古之地却有铁木真出世。   一强一弱, 蒙古击败金国,然后南下吞并颂朝也成了必然之势。   后来,全真教王重阳从抗金到抗蒙, 他收过两个俗家弟子,是江南牛家村的难民婴儿。   一为郭靖,一为杨康。两人一个成了驻守一方的侠士,另一个却差点就成为九五之尊。   “天下大乱,而问帝王将相宁有种乎。郭大侠性情敦厚,效忠南颂朝廷,不愿起义。”   说书先生到,“杨将军却不同,他瞧得明白前朝气数已尽,是该揭竿而起率众共同对抗鞑子。可惜啊,他英年早逝,让周家人坐了江山。”   周,是如今朱朝的国姓。   一百三十年前,开国皇帝周州原本是杨康的副将。   都说当下的朱朝像极了北颂。不只是如今与蒙古以白水沟为界分而治之,与数百年前签订《檀渊之盟》颂辽两国也以白水沟为界一模一样。   还有一个理由。   四五百年前,天下亦是大乱,各国林立。   北颂开国皇帝本来也是一国重臣,却在国君英年早逝后,未选择辅佐幼主,选择了黄袍加身自立为帝。   再说本朝。   正史之中,杨康有过一子,但不满十岁夭折了。他最得力的副将周州顺理成章夺权,成为了朱朝开国皇帝。   尽管坊间传言杨康之死说不定是周州被毒杀,但实情不为人知,而周家人也一代传一代做了一百多年的皇位。   这般讲着,说书先生压低声音,“老夫觉得,其中有阴谋的可能性很大。传说,杨将军喜欢紫色。恶紫夺朱,紫为邪,朱为正。周州是故意恶心人就把新朝代命名为朱朝,以示他周家才是天命所归的正统,而喜欢紫色的杨将军只是邪佞。”   池藏风不好评价。她没有深入调查,总不能听了说书先生的猜测就认定孰是孰非。   暂不论朝政,是问一问武林之事,“先生刚刚提到,杨康有一个师兄。那么在他猝死之后,郭靖又有表示?杨康又是全真教外门弟子,全真教又做了些什么呢?”   说书先生摇了摇头,“据说郭大侠有去调查杨将军之死的真相,但后来没有传出什么消息。至于全真教,王真人的内门弟子都不如他后来收的郭杨二人出色。在王真人仙逝之后的一年,杨将军暴毙身亡,指望不了全真教的其他人去查案。”   毕竟隔了一百数十年。   青史成灰,谁又能知道真相。   比如说书先生对于神水宫、日月神教、白驼山庄等等都闻所未闻。   提起如今的武林,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最为有名的当属明教、青衣楼、峨嵋派、白云城、武当派等等。   “明教远在昆仑,去年新教主阳顶天继位,下分两护法、四大王、五散人等等,是兵多将广。当然了,青衣楼也是人多势众,据说有一百零八楼,每楼都有一百零八人。”   说书先生着重提到,“姑娘啊,青衣楼可惹不得,各个都是高手。杀烧抢掠,这个组织至今无人能除。”   至于,峨嵋派有两个。   一个规模较大,现任掌门风陵师太,据说门派祖师师承昔年不常在江湖走动的古墓派武学。   另一个规模较小,成立了十余年,掌门独孤一鹤。   白云城不是中原门派,是南海上的一座岛城。   城主叶孤城,大约二十四五岁,也是近两年刚刚以其天外飞仙的剑法闻名江湖。   听说书先生挨个把他知道的数了一圈,像是张真人十年前创立门派等等。虽然有名有姓的都被点了一遍,但感觉总少了些意思。   江湖,似浪涛起起伏伏。近十多年,武林无大事发生,也就处于没多少热闹可看的时候。   平淡点也好,平淡点很好。   池藏风刚刚经历了一番驰魂夺魄的刺激,从本意上来说没有搅风搅雨的想法。   至于故人们的境况,有没有其他人也进入十绝关,他们是提前离开没遇上紧急关闭,或是同样被清除出关回到的时间段不同?   诸如此类的问题,也不必急于一时找到准确答案。旧时门派不在,急也急不来,只能在以后行走江湖时再打听一二。   倒是有一件事比较急。   租借了一条船出海,去桃花岛以及其侧种植阴阳草的小岛瞧一瞧。早前在岛上埋下些许金子以备不时之需,不必说,现在正到了需要用钱的时候。   结果如何?   结果很不美妙。不是金子被挖走了,而是两座岛屿都没有了!   池藏风没能掩饰住目瞪口呆的表情。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的视力正常而且神志清醒,是再次环视四周,原本存在的两座小岛真不见了。   原先的位置只有茫茫大海,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再去询问上了年纪的渔夫,被告之五十年前出现过一次大海啸,岛屿就被搞沉了。   这事给弄的,还能说什么呢?   难道是风清扬的诅咒?所谓天道好轮回,今天拆你家,明天就拆我家?   事到如今,只有捏鼻子认了。   不认又能如何,要填海重造一个岛屿吗?这个世界的技术不到位,搞不了的。   池藏风可以猜想黄药师为此愤而跳脚的样子了。   唯一能用来劝慰他的,或许只有一点。千里草法器表明两人在同一时空,也就是不存在两人被抛到两个时间段的情况,否则真就是霉上加霉了。   不过,池藏风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嘉兴城等人出现。   万一黄药师的着陆点根本不在中土,而是在万里之外比如波斯明教之类的地方,那是一西一东要走好久才能回江南。   啊,不不不。   池藏风迅速在心里迅速否认这个举例,可不敢挑战乌鸦嘴光环,快想些正经事。   准备给黄药师留口信,简单表明情况。   “阿黄,见字如晤。别气恼,岛没了,但我在。不多言,去赚生活费了。池喵喵留。祥丰元年,七月。”   已知黄药师一定会回江南嘉兴查探情况,而他也一定会找上唯一熟悉的老地方——醉仙楼。则将口信寄存在醉仙楼就好。酒楼的的老传统保留了下来,为武林人士提供传音留信服务。   短短几句话,巧妙地使用了两人才懂的暗语,比如阿黄与喵喵。   池藏风特意没留真名。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她和黄药师在武林史上的形象究竟如何。   现今,说书先生谈起一百八十年的华山论剑,只提了一句群雄汇聚,而今盛世不再。   竟然没有提到十绝关开。是往日的惊心动魄全部消失在了时光洪流中了?还是另有其他什么隐情,而只有某些门派才知一二内情?   池藏风可以自信地说,论古怪运气,她排第三,也就黄药师敢排争一争第二。第一是谁?不好说,但总要谦虚的王座让出来。   话说回来,因此有必要留点心眼。口信字条可别写得太明白被旁人窥探去了,然后遇上老仇人的后代来寻仇等狗血事件。   正如昨天对花满楼自我介绍时,报的姓名是池朔。不是谎报假名,只是自她拜入师门就不常用了而已。   委托醉仙楼寄存短信要付费。   口信已留,现实的问题就摆到眼前,以什么手段赚钱?   剩下的废旧银票,即便全卖了只能再换五十两。   加上剩下的碎银子,五十三两白银,对于省吃俭用的农户之家是不少了,但对于不想过太过清贫日子的人来说就不够看。   池藏风不求奢靡的生活,但又不是没本事,就也不会缩衣节食委屈自己。   接下来,选一条合适的生财之路。   合适两字尤为重要,可不能再犯当年接手怜花记棺材铺的小聪明了。   确实必须承认那时候人在家中坐,财源滚滚进,但也有不定期大事件从天而降,都是用命去闯龙潭虎穴的大事件。   今非昔比。   当初,她不通武功要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如今,她距离破碎虚空只差一些领悟,可以挑挑拣拣赚钱之法。   江湖人士要怎么赚钱呢?   除去继承家业的选项,还有做临时护卫,去深山采摘特别药材,或者赏金猎人等等。   家业,消失在历史里。排除。   护卫,要某一时间段陪伴人左右,而没有办法自由活动。也排除。   采药,可以有。   池藏风对药材很熟悉,问清药铺收购的清单,先借此攒了一笔快钱。   不久之后,前往了六扇门驻杭州城分门。   也不能一直在山里跑搞菜药,总还是要接触江湖才能入世悟道。   六扇门管辖武林大小事宜,而对外发布各类赏金任务,自认有本事都可以去试一试。   “要先付五两银子登记费?”   池藏风没想到进入询问,不是告诉她有哪些亟待解决的案件,而是被要求先交钱。   捕快甲老神在在地点头,“是啊,五两银子登记费,你成为六扇门的铜牌赏金猎人。注册之后,才有资格翻看待办案子的名录。根据悬赏金额不同,名录的等级也分为甲乙丙丁不同。翻阅不同等级的名录,也要交对应的阅览费。最次为丁级案件,看一次交十两银子。”   赏金最多的案件,要交多少阅览费才能看呢?   捕快甲压根没想过要说,因为他瞧着眼前的年轻女子,一幅初来六扇门不懂规矩的模样,又是穿着粗布衣衫,想必没有什么钱。   其全身上下,没有一样首饰,唯一值几两银子只有那把破旧刀鞘的弯刀。别看女子长得好看,这又不能变成现银。   池藏风又不傻,一眼便知捕快在想什么。   她都要笑了。圆月弯刀的刀鞘在十绝关的风沙中经过摧残破旧不少,这是没来得及搞新的。什么是明珠蒙尘,这便是了。谁能想到如今被捕快甲瞧不起的刀,是当年引得武林众人抢得头破血流的魔刀。   往事,不谈也罢。   池藏风没想到六扇门如此死要钱,仿佛诚心诚意地发问:   “我交五两,是登记铜牌猎人。想必一定有金牌猎人了?如此绝妙的主意,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捕快甲真没听出隐藏的讥讽之意,颇为洋洋自得地向北方拱了拱手。“好说,好说。的确有金牌猎人,是要交一千白银入门。此妙计是扇门第一神捕金九龄提出的,金神捕实乃我被楷模。”   金、九、龄。   池藏风记住了这个人,随后拿出十五两银子,“那就给我登记铜牌猎人,再瞧一瞧丁级案件。”   没赚到破案费,先被坑了一笔。   却也没必要拂袖离开,就当花钱打赏瞧一瞧六扇门的赏金任务有何乐子。也没必要给太多,选最低的一档就好。   捕快甲一脸果不其然的表情。他的判断没错,这人果然很穷。   收下十五两白银,当场登记了“池朔”为铜牌猎人,随后翻出一本有些破烂的任务卷宗。“选吧,如果都不满意要换一本,那还要再交十两银子。以此类推,懂吗?”   池藏风保持微笑,她当然懂怎么算数。   随后翻开卷宗,好家伙,竟然都是三年前的旧案,悬赏金额从十两到三十两不等。   没看错,最高不超过三十两。   也就是说,哪怕破了案,减去登记与阅览费只赚十五两,这还没算成本费。像是车马食宿都是要自掏腰包的。   难怪了,这些案子至今未破。   再看报案人,其称谓多不是江湖之人,而像是普通百姓被卷入了武林纷争。但,事情又闹得不够大,案发地多在偏僻之地,而没有引起很多人重视。   池藏风被勾起了一丝怒火。六扇门的不作为与肆意敛财,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吗?如此赏金任务的操作流程必须得改。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整治之事无法一蹴而就,要搜集证据,更要找到能大刀阔斧改革的人。   现在来都来了,也就顺便选一个案子。也能从报案人那一方,具体了解他们与六扇门又是如何接洽,是否也被收了过多费用。   “我选这个案子。”   池藏风指向一个双目被刺案。因为原随云那厮的蝙蝠岛操作,是让她格外关注这种案件,以防相似的恶劣情况再出现。   “找不到人的话就是搬家了,自己想办法。这边,阅览费是不退的。”   捕快甲不甚在意,简单做了记录,则把报案者的地址给了出来。“来,在这里签字画押,表示你都同意了注意事项。”   池藏风废话不多,直接照办。   捕快甲满意点头。   这女子虽然穷,但不磨磨唧唧,也挺好的。   此时此刻,捕快甲做梦都想不到,他把谁给坑了。 第85章   巴山微雨, 人烟稀少。   池藏风走过重重山路进入渝州。报案人所留地址,是在巴山山坳的偏僻乡村。   “左丘家?”   村口小童遥遥一指,“进去右边第八家, 房子最旧的就是左丘家了。姐姐,你是来找左丘婶的吗?是不是杀死左丘叔的坏人抓到了?”   瞧着小童的神色,显然很期待听到肯定答案。   奈何因为六扇门赏金任务的瞎操作,此案被积压三年而无人问津。   池藏风没有冷言直接打碎小童的期待, 转移话题问起一些被害人左丘谈的事情。“左秋叔一定很和善,他是不是很照顾你啊?”   “当然了, 左秋叔还在世的时候, 每次从镇上回来都会给村里人带糖吃。”   小童仍能记得那种甜味, 是山坳里少有一尝的糖果味。   左丘谈是普通捕快,在清水县做了二十年的老捕快。   山脚小地方鲜有恶劣案件发生,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绝大多数人都挺喜欢左丘谈, 是因他真的做到了为人和善、爱护乡邻、公正又有耐心。   这样一个人, 死在了守护半辈子的地界上。   致命死因是溺死于小镇之外的河水中。不是被推下河,而是失足掉了进去。   要问了, 左丘谈会不会游泳啊?   答案是会。   那么他为什么不游上来?是因为重伤了吗?   残忍之处正在于此。   仵作鉴定,左丘谈只有眼部重伤,是被人用绣花针一针一线地绣瞎了眼睛, 而其余部位没有重创。   也就是说, 某夜左丘谈巡逻之时被刺瞎。他忍着锥心之痛逃跑,而在这种极端痛苦中无法分辨东西南北, 掉入了河中后更是无法找到正确的上岸方向。   左丘谈越奋力游泳,距离河岸越远,最终力竭似死在了河水中。   当夜,没有人听到呼救声。   一来, 是案发夜下着大雨;二来,左丘谈很可能被点住了哑穴。   池藏风去县衙查过旧档。   时任娄县令很重视此案,多次组织人手调查,但很遗憾没能找到真凶。只确定凶手应该是外来的武林人士,武功不错且心思缜密,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令人不解的是凶手的动机,是激情杀人,还是寻仇或者灭口?线索太少,无从判断。   娄县令不甘心,不能让此案变成悬案。于是试图寻找外援,而侦查武林人士作案,或是求助当地门派或是求助六扇门。   距离清水县最近的门派是巴山剑派。   百年前,顾道人开宗立派,以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威震江湖。但在他飘然离去不知行踪后,顾家与剑派传人再无一人青出于蓝胜于蓝。   高手不高手的,娄县令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求助破案能否成功。   巴山剑派本为道观起家,但后来势力扩大,发现属地内有盛产金砂的矿脉。也不知道是不是金子迷人眼,才让巴山剑派的主事者越来越注重物欲。   当掌门位置传到了顾飞云手中,他在接到娄知县的求助信之后,只派人给了一句话。帮忙破案,先付劳务费三百两。   清贫知县拿不出三百两私房,如果东拼西凑走公账会耽误其他政务开支,只能转而求助六扇门。   六扇门分为两种模式,一种是让六扇门捕快调查,但要排队慢慢等;另一种就赏金任务需交挂靠费,但自诩便宜不少,依照左丘谈的死亡案难度只收三十两。   比起巴山剑派的要价,六扇门只收三百两的十分之一。   娄知县交了钱,又与左丘家商议预留了三十两的悬赏金额,就等水落石出的那天。   另外,他还转了几层关系送了些巴山土特产出去,是想走一走盛名在外的金九龄门路。希望能让金捕头打个招呼,重视且加快左丘案的侦破速度。   结果呢?   也许,京城官僚根本看不上乡间特产,反正案子是一拖三年。   直到池藏风目睹了一番六扇门怪相,接下此案来到巴山。   话不赘述,走访左丘家,但未得到更多线索。   由于左丘谈是在县衙上班,以往除了休沐日与年节,并非一直在村里常住。   老妻与孩子无从得知左丘谈究竟有没有在外结仇,反正根据他们所知丈夫父亲的脾性很好,几乎不会做出与谁为恶的事。   如果有谁想杀害左丘谈,错一定是在凶手身上,最有可能是凶手的其他罪行被身为捕快的左丘谈发现了。   逻辑上,这一推论没问题。   问题在于真凶在哪里呢?县衙的旧档与村民的回忆,清水县一带从未出现过如此穷凶极恶之徒,从未听闻以刺瞎人眼的方式伤人。   清水县没有,就扩大范围查。   参照历年左丘谈的巡逻线路,以此为基线扩展搜查。乡村等有人居住的地方,三年前衙门已经做过调查,没有收获。   如今,池藏风着重搜查一般捕快难以深入的巴山深林。   也许,左丘谈是卷入了某场武林人士的斗争?   深入巴山,山岭冷寂。   石径歪歪斜斜,碎石枯枝延伸开去。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被人为踩出了弯曲山道。   然而,有些山路长期无人行走,久而久之或生出蔓草荒烟,或生出青苔如墨。   巴山多雨。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几个时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时逢日暮,残阳渗血。   深山老林本该寂静,但今天竟有活人出没。   “你究竟是谁?”   顾飞云被追杀了一路。原本想要回到巴山剑派,以掌门的身份召集门众对抗身后的白衣人,但还差十里路是真的跑不动了。   此时,顾飞云没有再跑,紧紧握住佩剑,是被逼到死地而不得不死斗。   他站定看向白衣男子。   这个人很面生,最多只有二十岁,却板着一张冰块脸。此人今天早晨在路边食肆见到他,只问了一句确定他就是顾飞云,随即开始了提剑追杀。   杀,是真杀。   两人已经打过了。   输赢很明显,顾飞云不敌而身上多处受伤。但他仗着熟悉地形而逃跑功夫一流,则一路逃到了下来。   白衣人冷冷道,“西门吹雪。”   “呵!没听过。”   顾飞云色厉内荏却也没说假话。他真的没听过这个名字,活了三十几年,今天是遇上了初出茅庐的厉害后辈。   顾飞云试图讲和,摆出一副“小伙子,你认错人”的口吻。   “西门啊,你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也从未与姓西门的结仇。你……”   “柳青青,谢坚之妻。杀夫,已除。”   西门吹雪只报出了十一个字。   顾飞云的脸色骤变。   简单地概括罪行,谢坚是他的朋友,他却和柳青青私通偷情了。此事被谢坚撞破,他和柳青青联手把谢坚杀了。   “私通,杀友,恶者当诛。”   西门吹雪补了八个字,此话一落,乌鞘长剑倏然而出。   顾飞云无力可逃,拔剑应对,结局却已经注定了。   十招之后,左胸猛地一痛。身体被乌鞘长剑对穿,鲜血瞬间染红衣衫。   “你……,我……”   顾飞云瞪大了双目,侧摔在了地上。一剑穿心,可不就来不及说什么,便没了气息。   西门吹雪静立片刻,现在再也听不到自己以外的呼吸与心跳声,确定顾飞云是死了。   不再停留,向来处飞掠而去。方圆百里,只有一家福运客栈,就在早上逮住顾飞云的早餐摊边。   荒林,杂草丛生,血腥味愈发浓重。   过了好久,大约一个时辰。   泥地上,本该死去的顾云飞眼皮忽然动了动。非常确定四周没有除他之外的活人呼吸声之后,则是睁开眼睛。   顾飞云:我死了,我装的。   原来,顾飞云的心脏位置与常人有异,偏右。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异常构造,早些年就学了闭气功夫,专门用来假死脱身的。   西门吹雪的那一剑很重,但差了几寸就不是致命伤。   当然了,如果一剑割喉,顾飞云也就逃不出阎王爷索命了。   ‘西门吹雪,呵呵,你到底是太年轻了,不知江湖的老辣手段。’   顾飞云如此想着,但因伤势过重也没有办法起身离开,只能像尸体一般继续躺平。是用最快的速度运功回血,以而尽快逃跑。   至于以后?   为了不被二次追杀,是要找个地方藏起来。直到设法干掉西门吹雪。   快点,再快点。   顾飞云也怕西门吹雪杀个回马枪,或者有猛兽闻到血的味道来猎杀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   最后一抹天光消失。夜幕降临,月光惨白。   再运功一个小周天,就能起身跑了。   顾云飞正要稍稍松一口气,但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了,是人类的脚步声。   “咳——”   当下,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顾飞云确定来者不是巴山剑派的熟人,是谁在他将要成功动弹前来了,是敌是友?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一点都没走岔道,很可能是循着血味特意来瞧个究竟的。   月色下,是一道模糊的女子身影。   顾飞云侧身努力分辨,等两人相距三四丈,看清楚来者的情况。   是一个年轻女人,二十岁左右,眉宇间是遮掩不住的初入江湖天真气。   还好,还好,这种人好骗。   顾飞云再次松了一口气,当即就先声夺人。   “救命啊!我乃巴山剑派掌门,被贼子所害。歹徒自称西门吹雪,一幅白无常模样。因为撞破了他刺瞎杀害我的朋友,是被他残害至此。”   池藏风是闻着鲜血味道而来,隔着老远便听到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那说明流血者还没死。   正想着谁在巴山受伤,这人就自报家门且详述被害情况了,但她会傻到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吗?   地上躺着的男人,可不就是要价三百两才肯出手调查的顾掌门。   要钱查案,其实也没毛病。   顾飞云的身份却不同,作为巴山一地的门派掌门,他岂会不知清水县并不富裕。   为什么不能给一个适当的报价?而且地方门派大多都会维护一方治安,即便是魔教亦是不会放任周边的凶杀事件,巴山剑派的掌门却视若无睹。   试问,要如何相信顾掌门的人品贵重,而被人残害?   池藏风停在了一丈之外。眼看顾飞云一副真诚而期待她援救的模样,不免感叹怪就怪她的演技太好了,这次演出江湖新手的神情太过逼真。   “西门吹雪?”池藏风想了想,确定从江南入渝州一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而没有错漏所谓的西门吹雪刺瞎杀害顾飞云的朋友。   杀人,还加上刺瞎。   这可不就和老捕快左丘谈的遭遇有点关联了。   当即,池藏风一脸愤恨,似乎为顾飞云抱不平。“西门吹雪,着实做错了这件事!我救你出去。”   顾飞云更加放心了,江湖新手就是好忽悠,这都和他同仇敌忾了。“有劳了,别往巴山派走,我不能给同门带去麻烦,去秋雨客栈。“   “我知道了。”   池藏风认真点头,随后摘了好些芭蕉树叶,像是捆粽子一样给顾飞云捆上,顺带再将他的周身穴道都给封住。   “这……”   顾飞云差点气血逆行,眼前一黑,在昏迷之前听到了不好意思的道歉声。   池藏风:“啊啊啊,对不起。点穴不太熟练,哎呦,点错了,是不是把你给弄晕了。算了,晕了,也方便我扛下山。”   是的,将顾飞云捆成粽子是为了不弄脏衣服地扛他下山。   池藏风瞧着顾飞云头一歪,其脸色彻底没了血色,她只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不好意思呢。   刚刚,说西门吹雪犯了一个错误,错就错在他杀人没砍脖子,而不是为顾飞云打抱不平。   而去秋雨客栈?不不不,回答知道了,不等于答应了。   池藏风扛着人,这就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下山。   方圆百里只有一家福运客栈。这是有多傻才舍近求远去秋雨客栈?如果不是傻,那么就是要避开什么人。   顾飞云最有可能想要避开的,就是煞星西门吹雪了。从顾飞云的伤口判断受伤时间,西门吹雪该是黄昏时分动的手,他可能去福运客栈休息一晚。   池藏风不认识西门吹雪,但不妨碍她为追查案件去询问对方一番。   她一贯讲礼数,不空手上门。这就准备了礼物,是送对方一个男人——没死透的顾飞云。   池藏风:这该是一件好礼物吧? 第86章   福运客栈, 一家地处巴山某段山脚的客栈。   院落里,阴阴夏木鸣蝉,一丛丛金色葵花绽放得好不热闹。   凉亭。   有一个人在喝酒。   他尚且年轻, 不满二十, 却是对着月亮琢磨一件事——要怎么才能留出英俊潇洒的胡子呢?   不是络腮胡, 不是山羊胡, 而是两撇八字胡。最近试了试,修胡子的手法不熟练,实在太丑已经到了辣眼睛的程度,眼不见为净就都剃掉了。   正是陆小凤。   陆小凤闲来无事随便瞎想, 则见西门吹雪从客房里出来了。这人是终于洗好了澡, 全身上下, 连头发丝都找不出一缕灰尘。   西门吹雪天黑回客栈, 只要了看起来干净的水煮蛋与清粥。   饭后休息片刻则去沐浴,似乎要洗掉今天因为一路追杀顾飞云而沾上了一丝不洁气息。   “晚上好啊。”   陆小凤与西门吹雪也是前天刚刚认识,认识过程很普通, 一个问路一个回答。   前天, 小镇茶馆。   西门吹雪打听巴山剑派的掌门去向。   陆小凤刚好知道顾飞云从外地回渝州, 就如实告诉西门吹雪,正常情况下顾飞云会经过福运客栈面前的官道返回门派。   今天,陆小凤一如既往没事就睡到自然醒,午饭后去瞧西门吹雪的门但没回应, 想必这人是出去办事了。   当下,他没话找话随口一说, “前天,你找我问的人,今天是找到顾飞云了?”   西门吹雪没有立即回答。   只是看向陆小凤, 目光平静,静默地看着他。   陆小凤本能地觉得不妙,这是什么眼神?他说错了什么?   话说回来了,他是挺喜欢交朋友的,但还是第一次和冰块脸相处,完全没有经验。   “人,我找到了。”   西门吹雪顿了顿,眼神有了些许波动,“顾飞云,我杀了他。”   “噗——”   陆小凤一口酒水喷了出来,“你你,咳咳……“   好家伙!   他一无所知地指路,西门吹雪转头找到人就把人给杀了?   陆小凤被这个神操作给惊得够呛,字面意思上地被酒水呛得不停咳嗽。   反观西门吹雪,一脸平静,但眼神似乎透露出一丝笑意,是捉弄到人的恶趣味得逞的笑。   “咳咳,你,咳咳……”   陆小凤不傻,是精准到位地看懂了西门吹雪的眼神。是的,这人的脸部肌肉没有做出任何笑的动作,但眼神透露了一切。   西门吹雪只道,“顾飞云与友人之妻偷情,被发现后杀害友人灭口。当诛。”   陆小凤:???   消息够劲爆,如果属实,顾飞云死不足惜。   但是,对的,关键有但是,难道不该对被蒙在鼓里就给予指路的他说些什么?   不等陆小凤麻溜地说一句完整的话,则看到客栈伙计提着灯笼走在前方给人带路。   今夜,还有其他住客?   下一刻,陆小凤脸色一怔。   不仅是因为看到了美人,更是因为看到了美人扛着一坨‘大粽子’走进小院。   “客官,到了。”   伙计进入小院就停下脚步,面容有点僵硬地对池藏风说,“今天,店里只接待了两位客人。您可以当面问一问。“   问什么?   陆小凤先自我怀疑了一下,他没招惹过桃花债吧?   “阁下是西门吹雪?”   池藏风直接看向站立于夜风中的白衣人。   陆小凤:咦?这样确定的吗?为什么看都没看他?   “有事?”   西门吹雪直觉不太好,这陌生女子的眼神有些古怪,是他做了什么吗?   “我是池朔,来巴山查案。途径老苍峰,这就来送礼的。”   池藏风送礼送到位,没有把顾飞云直接扔到地上。可不能就差最后一步把人给抛傻了,是妥帖地放到了西门吹雪跟前。   池藏风笑着指了指被芭蕉叶捆成的一长条:“顾飞云说你谋害了他的朋友,因为他撞破你的罪行,而悲惨地被你追杀,请我救一救他。这事不好只听一面之词,就让你们面对面说个清楚。”   安静。   诡异的安静!   陆小凤瞪大双眼,觉得要缓一缓。   西门吹雪不是说把顾飞云杀死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突变诈尸了?   西门吹雪也愣住了。   顾飞云被他一剑穿心,又是停止了呼吸,这人居然没有死?   池藏风打破了沉默,“顾飞云的心脏偏右,打开看看呗。”   嗯……   尽管陆小凤知道所谓的‘打开看看’是指解开芭蕉叶,但听起来为什么有一种把顾飞云开膛破肚的感觉?   西门吹雪没有给人剖腹的喜好,仅以剑刮破芭蕉叶大茧,就看到顾飞云脸色惨白却尚有微弱呼吸。   什么是江湖充满套路?   这就是实际例子。   西门吹雪握紧了手里的剑,脸色不免黑了下来。   刚刚告诉陆小凤的,他把人给杀了。顾飞云还活着的事实,像隔空给往他脸上抽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西门吹雪:立一条杀人的规矩!从今以后只一剑封喉,看谁还能诈尸。   陆小凤瞧见西门吹雪的脸色,有些想要偷笑。   嘿嘿,刚刚还捉弄自己,天道好轮回,打脸来得好快。   池藏风似乎没看出气氛诡异,既然说了要对质,肯定不能让顾飞云继续昏迷。   这就给人解穴,强制唤醒他。“顾掌门,醒醒。客栈到了,为了搞清楚到底谁杀了杀,谁又害了谁,我特意帮你把被告也找来了。”   地上,顾飞云眼皮沉重,原本极难恢复清醒意识。   当听到‘被告也找来了’,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指的谁。他的脑子慢了几拍,随即瞪大眼睛,嗖一下坐直了。   “西门吹雪!”   顾飞云一脸不敢置信,他看看西门吹雪,又是看向池藏风。“你!你!你……”   池藏风只做谦逊状,“顾掌门,别太激动,你不用太感谢我的。扛你来福运客栈,我一点都不累。只要能弄清事情真相,就都值得了。”   “噗——”   顾飞云又一次吐血,这次是真的气急攻心。   诡异的安静再度出现。   西门吹雪忽然觉得,如果下午他直接把顾飞云头砍掉,是不是反倒显得心慈手软?   陆小凤整个人都不太好。他就不该到凉亭喝酒,在屋子里睡觉该多好。该作为一个单纯的指路路人,为什么要卷入如此诡异的局势中?   顾飞云就更不知说什么。   西门吹雪清楚地知道他的丑事与恶行,一定握有充分的证据,而他编造的胡话一戳就破。   那么为什么起初还敢欺骗池藏风?   答案好简单的,因为一开始就计划着利用傻子,再反手乘其不备将人杀掉。   “为什么不说话?”   池藏风盯着顾飞云,“不是说西门吹雪刺瞎有残害了你的朋友,那就说个明白,怎么刺瞎的?是哪个朋友被害了?”   顾飞云:特么的!我怎么知道,那都是编的。   沉默,总不能无端延长下去。   西门吹雪不喜多言,但也只能重复一遍顾飞云的罪行。   “谢坚被杀,并没有被弄瞎眼睛。其妻柳青青下毒,后是顾飞云以巴山剑法刺出五剑,分别位于左右前胸、两腿膝盖和……”   和什么?   西门吹雪没有直说,而看向了顾飞云的重要部位。   顾飞云作为柳青青的奸..夫,是砍掉了其丈夫的男性特征。要说没有恶意,要说不是蓄意残杀,谁信?   池藏风懂了,再看顾飞云的眼神却添了一份莫测,“顾掌门,你口中的被刺瞎的,究竟是谁?”   顾飞云好想破口大骂,但他没有办法破罐子破摔。   不是觉悟了,而是对上池藏风的眼睛,仿佛被控制了神志,一股脑地就吐出了真相。   “没有人被刺瞎,是熊瞎子被刺瞎了。”   顾飞云交代,他之所以编这样的谎话,是见过令他背脊发寒的动物尸体,而印象深刻到不愿去回想。   三年前,巴山深林,有一对棕熊母子被刺瞎而死。   幼熊很小,应该是出生刚刚三个月。不知被谁盯上了,被锁链捆绑后,以绣花针缝了眼皮,而后被一剑刺破喉部而死。   母熊必然发狂,但被迷..药制伏。随即,是以同样的方式惨烈死去。   “后来,清水县传出了有一老捕快被刺瞎死亡,可能是因为知道了一些行凶者的情况。”   顾飞云其实记得左丘谈的案子,而在清水县求助之前,巴山剑派弟子去山里采药撞上了棕熊母子的尸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飞云摸不准凶手的来路,决定先装聋作哑。   后来等了又等,没有再发生其他相似案件,也就认定绣花人眼的凶手只是路过巴山即兴作案。那也就没他什么事,也没巴山剑派什么事,不要招惹麻烦了。   气氛又一次安静。   不同与之前,当下是沉重的安静。   在场的都不傻,可以推测出一条大致脉络。   三年前有绣眼凶徒在巴蜀出没,先对幼崽熊下毒手,后来残杀了母熊,然后又杀害左丘谈。   从被害者来看,是从动物发展到了人,被选定的残杀对象是一步步变化。左丘谈只懂粗浅拳脚功夫,那么继他之后的被害者会是什么样的?   绣眼凶徒,不是激情作案,而是一个连环杀手。   因为顾飞云三年来的蓄意隐瞒,让左丘谈的被害被误认为了一起单独个案。   那么凶手是否会继续挑战高难度?   “唉,六扇门怎么没重视这起案子?死的好歹也算同僚,都是捕快。”   陆小凤说着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半个月前见过金九龄,他也是坐船入渝州。是该找他帮忙,最好能调动各处卷宗,瞧一瞧其他地方有没有相似的刺瞎眼睛案子发生。”   顾飞云面无血色,听到金九龄三个字,忽然又来了精神。   “对!别杀我,我可以帮助你们说动金捕头。巴山剑派与金捕头有生意往来,他一定会给我面子的。”   什么生意?   自然是最赚钱的金矿买卖。   金九龄就相当于官场的护身符,给顾飞云属地上挖出矿产的交易提供便利,而赚取大笔抽成费用。   此话一出,西门吹雪眉头微蹙。他想要诛杀凶恶之辈,怎么就遇上接二连三的意外,但很快又舒展了眉头。   之前,陆小凤为他指路报出顾飞云的踪迹,而他去追杀了顾飞云;现在,陆小凤指路去找金九龄,是否会发生一些奇怪事件?   池藏风发现西门吹雪扫了她一眼。   明明是平静无波的一眼,为什么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第87章   找金九龄请他帮忙协助破案。想法虽好, 但具体该去哪里找人?   据顾飞云交代,金九龄不定期会来收取生意分红,距离约定时间只差大半个月了。   这样一来要去巴山剑派等人, 那么顾飞云偷情又杀友的恶行就要彻底暴露在同门面前。   巴山剑派是会选择不问青红皂白保全顾飞云,还是大义灭亲废除这个掌门人?   不论是哪种可能, 西门吹雪毫无畏惧。   号称继承顾道人衣钵的顾飞云不过如此, 巴山门派依附于他的人又能有何本领。   当然,也许存在不同流合污的巴山弟子。若对方要为门派颜面一战, 也是来得刚刚好,正能一战。   也不能全作等待。   池藏风没有同去巴山剑派,而是前往当时发现棕熊尸体的地点转一转。也许, 绣眼恶徒在残杀棕熊母子之前, 他还拿其他动物练过手也犹未可知。   寻找三年前的尸骨有难度,不妨走访对山林熟悉的猎户。   这种地毯式查访需要一点运气。运气好,则能撞上线索;运气差,则会空手而归。   走啊走,时间越发接近八月。   八月初三, 是金九龄与巴山剑派约定见面的日子。   池藏风查了半个多月。   有点无奈, 她的运气不够好并没有新的发现, 则打算暂时停止继续搜查。   山道, 烈日炎炎。老马, 识途向西。   一日内最热的午后时分,山中石路几乎不见人影。   行商也会在茶铺歇一歇, 避过最热的日头再行路,但总有人不同。或不畏炎热,或有急事需行。   一匹老马驮着池藏风正往巴山剑派而去。   近日酷暑,热到几乎感觉不到风。忽而, 前方密林风动。   风,从何来?   下一刻,只听阴笑迭出。   “嘿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无知女子,初出茅庐不知好歹。胆敢接下找绣眼狂魔的任务,那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一个男人蒙着半张脸话落而出,身着红衣,挡在山道之中。   他没并不精通伪声,只能以奇怪的尖利嗓音做掩饰。最引人注目的是翘起的兰花指,且指尖捏着一把绣花针。   下一刻,数道寒光,似暴雨梨花击出。   一把绣花针化作了刺目寒芒,直击人的面门要害。   来者正是绣眼凶徒!他的眼神充满了恶意,非常喜欢看到有人被扎得千疮百孔。   这时还想好了,等一会抓到人,可以试一试绣花针绣眼睛之外的操作,比如扎指甲缝之类的。   男人已经计划好了一堆变着花的折磨方式。谁叫有人多管闲事,竟然敢来查他的案子。初出茅庐的新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池藏风瞧见突然袭击,却是笑了。   她没有拔刀,只轻轻拂袖一挥。罡风随袖而出,隔着几丈远,则将这一批的尖利绣花针挡在半空。   数十根绣花针,仿佛被凝固住。   针,却没有落落地,而是倏然转向掉头反扑向红衣大汉。   “说得对。地狱无门,但你偏要闯进来。”   池藏风当即明了原来绣眼恶徒是在半道搞偷袭。这恶徒为了掩盖谋杀真相,打算解决了来调查真相的人。   然而,这一步是臭棋。   绣眼恶徒被回击而来的绣花针弄得一愣。难以掩饰几分手忙脚乱,只能拔剑去砍,一通折腾将利针斩断在地。   不好,遇上硬茬子了。   红衣男人突然背脊发凉,脑子有点乱。为什么?江湖新手怎么能如此厉害?这不符合一般规律。   他的计划明明很完美。通过六扇门情报,及时发现接受刺眼案的赏金猎人,将其在半道杀死,抛尸山坳只等野兽分食而无人能知。   本来还在想运气不太好,进入渝州却迟迟没能找到描述中“那个穿着粗布衣服又带着一把弯刀的漂亮女子”。   不料,时运来了挡不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在赶时间去巴山剑派的路上遇见了。   运气是来了。   好运或歹运,却因人而异。   这一次交手来得即快且凶。   但,形势很快一边倒,当然是池藏风获得了压倒性胜利。   烈日当头。   山道的碎石路被阳光照得很烫。   红衣恶徒仰面倒地,背部被滚烫地面灼烧着,但这不是最重的伤。   此刻,他只觉万蚁噬心般疼痛。原本满以为能轻松铲除的女子,居然将那些或断裂或完整的绣花针全数刺入他的身体。   这没有结束。   红衣恶徒恐惧地僵直躺着,内心疯狂叫嚷‘你不要过来,啊——’,但穴位被封住,动不得叫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藏风拿着最后一根绣花针,一步步走向他。近了,更近了,最终在他的脑袋边停了下来。   “不错,效果不错。可惜针太短,刺入经脉后在外面看不见,否则就能制造一只人形刺猬。”   池藏风又是话锋一转,“错了,错了。刺猬那么可爱,你怎么能比得上,侮辱刺猬了。”   绣眼恶徒双目圆瞪,嗓子口一股血腥味。   奈何连吐血的动作也做不到,这口老血反呛入气管,而他咳也咳不得,连基本的呼吸都困难了。   池藏风不为所动,而是捏着手中最后一根绣花针蹲下,针头缓缓靠近绣眼恶徒的眼皮。   “前面七十九针都扎了,是不是该凑一个吉利数字。再来最后两针,左眼右眼各一次,凑成八十一针?古语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绣其他人的眼睛很开心吧?想必非常愿意亲自体会一番。”   ‘呜呜呜——’   这下,男人也顾不上嗓子的不舒服,更是被恐惧刺激地忘了全身的刺骨之痛。“不要啊!不要刺瞎我的眼睛。求求你了,怎么样都好,不要刺瞎我的眼睛。”   无声的哀求之中,男人居然害怕地哭了。   “你哭什么?被你残害的人只剩尸骨,他们想哭都没得哭了,你还有脸哭?”   池藏风一把扯下了男人的蒙面布,这副相貌有一点点眼熟。是了,和陆小凤描述的金捕头的长相吻合。   绣眼凶徒是金九龄?   这个发现有点意外,但前后联系就全连上了。   为什么案件会积压三年?为什么今天地能搞一出半路截杀?   因为有内鬼。六扇门第一神捕就是凶手,所以才能颠倒黑白,所以才能消息灵通搞灭口。   “你一会再哭,先交代罪行。”   池藏风席地而坐,从随身行囊里取出纸笔,在给地上躺尸者解开哑穴前说到,“别乱吼。叫破喉咙,这荒山野岭也没人能帮你潜逃。”   这就开始审问。   池藏风:“姓名?”   地上的人只觉胸前乍痛,是哑穴被解开了。   当嘴巴能动,是一股憋了许久的淤血流了出来。“恶鬼,你是从哪里来的恶鬼?!”   池藏风充耳不闻,直接一个反手,把绣花针扎进了地上之人的指甲缝中。   “啊——”   男人发出犹如杀猪般的惨叫。   池藏风面不改色。她敢用项上人头去赌,如果今日不敌的是自己,这恶徒必会用更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   “简单点,让我们的审问过程简单点。我问你答,答非所问,那就扎针。”   池藏风再次问:“姓名?”   地上的人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金九龄。”   池藏风:“年龄?”   金九龄:“二十七。”   池藏风:“你绣瞎且谋杀了几个人?”   金九龄:“七个。”   已经七个了。   池藏风手中的炭笔一顿,瞧着金九龄的眼神更加冰冷。“为什么要绣瞎人眼?”   听到这一问,金九龄竟然暂时忘了痛苦,眼中露出癫狂之色。“当然是因为绣瞎人眼,我就会很开心啊!”   这是怎么个说法?   是遇到心理变态了?   事情要从一本无名古书说起。   金九龄,自幼拜师少林苦瓜大师门下,是俗家弟子。   苦瓜大师习惯于清贫简朴的佛门生活,对无父无母的徒弟有一样的要求,而希望他能济世为民。   金九龄十三岁就加入了六扇门,从最底层的捕快做起。   捕快,最重要的脑子与武力。   金九龄不缺脑子,也不乏有一身上乘功夫。   但,人外有人。苦瓜大师的武功却非绝顶,金九龄作为弟子没本事自创武学,只能在行走江湖中再寻他法。   金九龄不甘落人之后,不只是对武功、对声望亦求第一,当然了就更容不得别人认为他是穷小子出身。   十几年过去,他身上穿的再也不是粗布麻衣,而是最贵最时新的衣服,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渐渐的,只有声望与财富已不能满足内心。   他要更多的愉悦感,那种有刺激性的兴奋感。三年半前,在侦破一起盗墓案时,从墓中获得了一本古书。   古书由两部分组成。   前十页,虽然都用了汉字书写,但连起来根本成不了句子。读了,让人怀疑自己是文盲。   后十页是加订上去的。终于是让人能看得懂的内容。是后人翻译的一套武功秘籍,讲了怎么用绣花针耍出最骇人的武功。   虽然金九龄看不懂前十页,但他瞧着后十页,如获至宝。   以他多年来的江湖经验,这绝对是一套顶级武功。只是深奥复杂,不容易练成功。   不容易练,也要练。   金九龄开始练武,随着武力暗涨,在不断耍针的同时,他找到了获得愉悦感的方式。   是把快乐建立在了别人的痛苦上。不只是从声望、钱财方面俯视旁人,掌握定夺活物生死的权力,从中获得的快感更大。   于是从动物开始残杀,变成不会内功的普通人,再变为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无名之辈。   三年以来,金九龄的作案对象不断升级。奈何,他发现练功遇上了瓶颈,没有办法猎杀武功更好的人。   于是,今年下半年的重点放在了寻找突破武功的方法上。谁想到一直无人问津的刺眼案,居然有人接了赏金任务。   原本以为轻轻松松干掉碍事的调查者。   万万没有想到,终日打雁,终被雁啄。这是彻底沦为了刀俎上的鱼肉。   “对了,我随身带着秘籍。”   金九龄妄图用秘籍换得片刻安宁,“你拿出来看一看,一定会喜欢的。求你了,别在用针扎我了。”   池藏风没有应好,但不妨碍伸手去探金九龄怀中的藏书。   书页难免留下一个个针孔。   这并不是关键。   关键是翻开古书,扉页上书四个大字“葵花别传”。字迹眼熟,应该出自东方不败之手。   池藏风只觉眼前一黑,仿佛听到有奇怪的东西在猖狂大笑。   秘籍:‘哈哈哈,没想到吧!我,葵花秘籍,变了个身,又回来啦!’   池藏风:不是吧,不是吧,葵花秘籍是不是成精了?   这是何等跨越时空的祸害,一百八十年了还不得安宁,追着她在搞事情吗? 第88章   ‘葵花别传’究竟是个什么鬼?   池藏风虽然迫切想知道内情, 但仍旧没有急于一时。   先收好口供记录本,再弄晕了金九龄。一回生两回熟,弄了些大叶子把人捆成粽子, 让老马驮着他一起向巴山剑派的方向而去。   行路五天。   八月初三,到了约定的日子。   “这?”   陆小凤正想说金九龄并没有按时出现,则见池藏风又捎来一只‘大粽子’。   忽然,陆小凤涌上一股不祥猜测。“这里面, 该不会是金捕头吧?”   池藏风点头, “恭喜你,猜对了。金九龄半道截杀我, 被我当场擒获。多谢陆兄弟提点,否则我还没法在揭开凶手面具时就认出他的身份。”   陆小凤笑容逐渐僵硬, 这事情的发展逐渐离谱了啊!   他什么时候获得了随手一指就指出真凶的技能?自己名中带凤,至多被叫一句陆小鸡,凤凰和鸡有这种奇怪神力吗?   池藏风不多话,直接拿出口供记录。   陆小凤与西门吹雪一起帮忙调查,也该让他们知晓来龙去脉。   金九龄的口述中, 顾飞云并不知三年前的真凶是谁。两者是人以群分勾结到一起, 一心逐利做金矿生意。   这也充分证明了顾飞云作为巴山掌门的不作为,对附近的残忍凶案视若无睹。   外加顾飞云私通友人之妻,又恶意杀害友人。其品性不能再任掌门之位,其所犯之事是死罪难逃。   最终,巴山剑派搞了一次大变动。按门规处死顾飞云,而清除了他的余党。   巴山派推举新掌门, 而重新以武德立派。杜绝为了谋利而本末倒置,绝不能让枉顾门派剑术传承的事再发生。   顾飞云的案子,巴山剑派可以处置。   金九龄则不同, 他是天下第一神捕。关系网遍及六扇门,也必然涉及朝廷官吏。   哪怕池藏风将人擒获,哪怕有了金九龄的画押口供,但做到这一步仍不够。   还需要找出被谋杀的死者尸体与物证,还要整改金九龄一手组建的六扇门荒谬收费体系等等。   仅以找七位死者尸体而言,他们分散在朱朝的不同地界上,有南有北不能只让一个人去找。   即便能者多劳,池藏风也不会傻到一个人扛下所有,找外援是必须的。   此处,着重夸奖陆小凤。   他不愧是有着特殊气运的人,哪怕刚入江湖声名尚且不显,但他已经结识了不少朋友。   从而找到了最有力的外援侦办金九龄大案。江南花家的二公子花满庭,时任刑部侍郎,组建了巡查组彻查六扇门,行动代号“巴山猎金”。   待诸事平定,不知不觉是忙活了大半年,进入了新一年的春末夏初。   在铁证如山面前,金九龄以最不可忍受的方式死去。   他一生争名逐利,却最终在在京都洛阳的众人围观下,被午门问斩。   与此同时,几个名字成为江湖传闻的新宠儿。   酒肆茶馆也好,门派驻地也好,都在说着平淡好些年的武林要变了。   ——起风了。   有极具实力的剑客出世,是来自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   还有特殊气运的人,注定与麻烦相亲相爱的陆小凤。   以及一位携带弯刀的绝色女子。乍一看娉婷婀娜,似流风回雪,仙姿佚貌不染红尘。   但,传闻里只要她换上粗布麻衣,弯刀出鞘之际则变成了修罗降临。引得百兽皆避,万鬼哭嚎。   “诸位客观。书接上回,话说“巴山猎金血案”的第三回 ,金九龄路遇女修罗,弯刀出鞘百兽哭。”   说书先生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巴山的遭遇战,戏文与实情相距了十万八千里,但酒客们都津津有味地听着。   除了一个人。   酒楼二楼角落,池藏风暗道人心不古。   她根本没有用刀对付金九龄,也没有吓哭百兽,当时只有被俘的金九龄惊恐哭喊。   也罢。   江湖传言日常失真,也就不必过于计较。   真真假假,本就难以分清。   比如说,金九龄就练了假秘籍,也难怪心态越发扭曲。   说回‘葵花别传’,它分成了前后不同的两部分。   前十页是东方不败的字迹,笔下那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汉字句子,实则是西夏文的汉字音译。   这操作应该是参考了《九阴真经》,真经总纲用梵语的汉字音译写成,需精通汉梵两种语言才能读懂。   东方不败没有用梵语音译,而用了西夏文音译。在西夏国灭国后,一百数十年过去,能读懂那些文字的人是凤毛麟角。   如此加密,其本意并不是要撰写秘籍。   池藏风通篇阅读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葵花秘籍没有成精,而加密内容主要是交代了十绝关的事情。   当日,最先入关的是池黄两人。   而等到十三个时辰截止期限之前,再有五人入关。分别是林朝英、欧阳锋、水母阴姬、东方不败与风清扬。   华山上,其他人多是武力值不达标,而像是王重阳、洪七公等人,权衡一番后放弃了机缘。不是谁都能潇洒地去闯关,除了个人的武道追求,肩上还担负着门派重任。   不曾想关内历练出现变故,历练者没有功成圆满就被清除出关。   东方不败回到现世,但发现时间轴对不上了。   明明只在关内过了十八个月,外界却过去了整整十八年。不只是他,林朝英也是如此。   十八年过去,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天下已乱,混战已起。不只是民间打仗,武林人士也多卷入其中。   那年,华山风轻云淡,群雄聚集论剑,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遇仙之梦。   诚然,世人都说神仙好。但白日飞升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痴心妄想,远没有现实生活来得重要。   一代新人换旧人。   兵荒马乱,战争迭起,人们渐渐地再也不提惊鸿一梦的十绝关。   只有极少数人继续关注十绝关。   东方不败是其中之一,他想知道别的历练者都有没有顺利出来。   没有再回黑木崖,开始浪迹江湖。年复一年,除了林朝英,并未遇上另五个人。   只剩一种解释,大家散落到了不同时间段。   散了,还能再聚吗?   也许人间再难会面,只能等待天上见。   东方不败没有多少离愁别绪,但对两位主治大夫总有些香火情。   虽然治病过程并不平静,算得上波折横生,让治疗还缺最后一些关键没完成,还是靠他自己的感悟才勘破了最后关卡。   东方不败病愈了,曾经在嘉兴城的其他病友呢?   王重阳自不必言,他在华山论剑之前就已经突破先天功瓶颈,旧时不可破童子身的限制自然解除。   欧阳城是第二个康复的。因为他不求再练武功,吃完池藏风预留的阴阳草丹药,也就解决了不举之病。   至于无花,他失踪了很久很久。   久到东方不败已经走过万水千山,是遇上了一只神雕,一人一雕合作是要找寻通天之路。   在踏上未知征程前,终是听到零星关于七绝妙僧的传闻。   传闻中,无花武功全失,经脉丹田俱毁,而隐居在西域藏地深研佛法。   其遭遇与一位老僧颇为相似,是乔峰时代的鸠摩智。   大轮明王痴迷武学,高傲自负,且为获得神功不择手段。后来,阴差阳错,武功尽失,筋脉尽毁,反倒放下执念大彻大悟,成为一代高僧。   鸠摩智有没有重新恢复武功?此事无从考证,有人说他踏雪无痕,也有人说他手无缚鸡之力。   一如有关无花的传闻,有人说他再难拿起兵器,也有人说他继承了鸠摩智晚年自创的龙象般若功。   是耶非耶,虚虚实实,无法确定。   可以确定的是,大夫,医术高明如池藏风与黄药师能治病却治不了命。   两人能提供治疗理念与治疗灵草,最后的心结一关要看病人自己决断。舍得之间,自有明悟。明悟即出,心魔即除,新生亦始。   末了,东方不败把一些感悟记录了下来。   主要针对葵花秘籍的缺陷,说一说它坑在何处,如何避开自宫一环练功等等。   这些用汉字音译写的西夏文总计十页,称其为‘葵花别传’,也就是把由葵花宝典的相关后续记录下来。   池藏风读了正文,可不就松了一口气,故人们也算圆满。   那么金九龄又怎么练了飞针武功?   这就要怪后十页的译文了。   所谓一瓶水不响,半瓶水晃荡。   想要搞精准翻译,那人必须同时满足三个条件,精通西夏文、精通汉语,更精通武学之理。   这回给别传搞翻译的不知是故意或是能力不行,没能准确表达东方不败对于葵花秘籍的领悟。   后十页也没翻译东方不败的游历经历,只写了武功译文。却似是而非,存在重大缺陷。   其严重程度和当年不知“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一样严重。总之,谁练谁倒大霉,熬不过五年。   历史经验教训:秘籍有风险,练功需谨慎。   显然,金九龄太贪心又不够审慎,被骗了也是活该。   往事不必追。   池藏风一把火烧掉‘葵花别传’,这东西完成了传信任务就不必留着,以免错误内容误导世人。   随着古书化成灰,似乎有什么彻底消散了。   她在穿越之初就遇上葵花秘籍,后来不知不觉间成为了男科圣手,但从今天起应该能彻底埋葬那种奇奇怪怪的名号。   做人,朝前看。   池藏风为金九龄之案忙活大半年,她不在意是否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但对一件事挺满意。   这一次的悬赏任务,最后赏金远不止六扇门以前给出的奇葩报价。不是三十两,朝廷为表彰除恶有功,发给她六千六百六十六两白银。   六六六六,好一个吉利的数字。   哎呦!这届朝廷有点东西,很会玩的样子。   合法劳动所得,还是给了一大笔钱,人的心情自然不错。   池藏风却还有一些小烦恼,此次破案是从南到北走了一圈,大半年了却仍旧没听到黄药师的消息。   京都酒楼。   临窗望出去,街上人潮如织。茫茫人海,如何相逢?   今天,池藏风和陆小凤刚刚领好赏金,来酒楼吃一顿算是庆功宴。   当下,她灵光一闪是问陆小凤,“江湖那么大,陆兄弟,你给点建议,我接下来去哪里玩比较好?”   “我觉得……”   陆小凤端着酒杯的手忽然僵住。   等一下,再等一下。他觉得池藏风的问话有点不简单,是把他当成奇怪指南针了吗?   不,他不能轻易开口。要谨慎措辞,正所谓事不过三,他不想坐实指哪死哪的运气。   陆小凤口风一转,“那要看你有什么想要玩的。这样吧,一会吃了饭,我带你去找一个人。大智大通,号称江湖万事通,什么都知道一些。不如你问问他?”   日上三竿,洛阳青楼。   龟孙大爷半梦半醒,迷迷瞪瞪之间,梦到他被一群小黄鸡围殴。被一群鸡嘴啄,太痛了。这是直接被吓醒过来。   “我的妈呀,小鸡太吓人了。”   龟孙大爷刚刚抹去头顶虚汗,则听小厮敲门。   小厮:“孙大爷,有人找。是熟人,陆小凤。”   孙大爷:为什么觉得总有小鸡想害他? 第89章   龟孙大爷是一位职业捐客, 只有他才能联络上传说中什么都知道些的大智大通。   虽然有种被坑的预感,但他还是见了陆小凤。得知要咨询问题的是池藏风,也没有因为对方长得好看而给出友情价。   “老规矩, 一口价, 一个问题五十两银子。”   龟孙大爷比出一只手, “只收现银。要是同意的话, 等我吃好中饭带你们去。”   好家伙,真够黑的。   池藏风迅速算了算,大智大通只要回答一百多个问题, 这人就能赚到她辛苦了大半年的六千多两赏金。   当然了, 大智大通除非是大罗金仙降世身负掐会算的本领, 否则哪怕足不出户要知天下事必须有足够的消息渠道。   为了打通情报网,少不了开销花费, 那也不算是躺着把钱赚了,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搞情报的,没几个有好下场,比如从前的百晓生。   当下,池藏风更有另一层怀疑。   只有龟孙大爷能联络大智大通,这种桥段是不是有些熟悉?以前她玩过相同招数——只有她才能联系上江湖知名作者“屰月客”, 因为一人分饰两角。   怀疑, 却没必要诉之于口。   午饭后, 龟孙大爷领路带着两人去往洛阳郊外。   咨询地点是僻静的石洞口。   洞口仅有拳头大,人不能进去,但可以朝里面扔银两。随后站在洞口提问,见面就不用见面了。   “你们且等半盏茶。”   龟孙大爷则要先走一步,“我去山洞请大智大通来。”   山洞肯定有别的出入口,那里却不是外人能去的地方。   “稍等一下。”   池藏风一直都没提出疑议, 此刻必须有一问,“如果大智大通给不了我答案呢?”   要价五十两一题回答,又不能面对面交流。   哪怕是陆小凤介绍的百事通,但必须考虑是否存在诈骗的可能性。   龟孙大爷不是第一次面对质疑,颇有自信地回答:   “只要你的问题合理,比如说你不能问陆小凤将来会生几个孩子,你也不能问怎么能刺杀皇上成功。排除那些,一旦连续三题答不上,钱财百倍奉还。”   陆小凤:他究竟为什么要一起来?   这究竟是来瞧热闹,还是来莫名躺枪的?难道他生几个孩子与刺杀皇上成功是相同难度的问题吗?   池藏风:咦?似乎发现了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   三个问题,总共一五十两。假如百倍奉还,就是给她一万五千两白银。   这怎么好意思呢。   想着不好意思,池藏风却不觉得大智大通能解答她的疑问。   很快,各就各位。   山洞内传来一道雌雄莫辩的声音,“一天三问,开始吧。”   陆小凤本来是想做个示范的,但他躺了一次枪,正在回血中不再瞎凑热闹。指了指洞口,示意池藏风,“你扔吧。”   ‘咚!’   第一个五十两银锭落入洞内。   池藏风开门见山地问:“我找人。姓黄,男,瞧着不超过二十七岁,文才武功,琴棋书画,奇门医卜,无所不精。你,可有线索?”   答案,却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大智大通:见鬼了!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他不可能毫不知情,但事实是真不知道。   这会只能硬着头皮,镇定自若地回答,“哎,人力终有穷。抱歉,我不知。”   池藏风面不改色又扔出了第二个五十两,“十绝关,什么时候会再来?”   答案,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大智大通猛地一颤,手上的银锭差点甩出去。   他听到了什么?这世上竟然还有人知道十绝关,传说中的地狱之门。这种赶着去见鬼的事,他一点都不清楚要怎么操作。   再一次强作镇定,答道,“天道终有定,开或不开,不是我辈可知。这一题,无法给你确定答案。”   洞外。   陆小凤疯狂眨着眼睛,更是手舞足蹈地比划。“问!快问第三题,搞一个他不知道的,一万五千两就在眼前。”   虽然陆小凤也算介绍人,但他砸在大智大通身上的银子起少说有几千两。   逮着机会坑一把大智大通,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你坑我坑,互相赚钱,不也挺好。   池藏风稍有犹豫,问一个让人答不出的问题不难,但她应该把节操都扔掉吗?留一点节操,会不会能让她多一些好运?   “等一下。今日犯口舌是非,第三题不问也罢。”   洞内,大智大通倍感不妙,先一步主动提出,“但我一贯公正,岂能让客人白跑一趟。这样吧,免费送一则消息。”   “嗤——”   陆小凤直接开嘲讽,“老智啊,你怕赔钱就直说。”   池藏风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一线节操。   “第一次来咨询就当交个朋友,我也不为难人,姑且一听免费消息。但,一百两已经付了,按照赔付比例,只听一次免费消息可不够。”   洞内。   大智大通:……   他就不该做老实人,私吞了银子跑路不好吗?   其实不是不想跑,而是有种隐隐约约的本能直觉——如果携款逃跑,很有可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结局会很悲惨。   直觉,准确吗?   那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另加十次。”   大智大通咬牙给了一个大出血的补偿价,“你不必专程来此地,有事给龟孙去信,我会托他转达告之。”   池藏风听着笑了,演得还挺逼真。却也没有一查究竟,龟孙大爷是否分饰两角,与她并无直接利害关系。“好,那就请说吧。最近有什么惊人的消息?”   “且听好。”   大智大通不是说书先生,不会添油加醋虚构故事,他给了一则正经消息。“倚天剑与屠龙刀出现了。”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1   一百数十年前,战乱迭起,有关倚天剑与屠龙刀的传言随之在江湖市井之间流传。   得刀,号令天下;得剑,无人敢争锋。   这样的神兵利器岂能不引起争夺,不只是武林人士渴望拥有,朝中也有人惦记着。   但转折来了,真正见过一刀一剑的人很少。   只闻其名,不见其物。而随着本朝开国与蒙古二分天下,刀剑的去向也成了无解之谜。   “一个月前,川藏边界传来消息,有一队土耗子挖出了刀剑。”   大智大通所谓的土耗子就是盗墓贼,那些人的结局无外乎两个字“惨死”。“巧也不巧,那伙人遇上黑吃黑,两败俱伤后,挖到的宝贝四散出去。据可靠线报,其中就有刻着“屠龙”“倚天”的一刀一剑。”   这,还真是一则大新闻。   池藏风和陆小凤面面相觑。两人为侦办金九龄一案,与朝廷合作也算消息灵通,但尚未听到相关传闻。   术业有专攻。大智大通似有长目飞耳,获得最新情报的速度真不是吹的。   现在,选择题摆在面前。   传闻中的神兵出世,势必会引发抢夺战。是避一避风头,还是去瞧一瞧热闹?   陆小凤一个劲地摆手,“我,最喜欢平静的生活。既然金九龄的案子结束了,应该好好休息。江南好,满楼红袖招,我该去江南了。”   刀剑在川藏边界被发现,理论上,相距很远的沿海更太平些。   陆小凤也不是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和麻烦事相爱相杀,他真心想要过几天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本意上,池藏风不太喜欢凑热闹。   倒不是多爱清净,而是对自己的运气极有自知之明。人在家中坐,黑锅天上来,此类的事不少见,那就更不能赶着上了。   奈何闲不下来。   行万里路,更易撞上各种登天机缘,说不好也会有黄药师的消息。   正好,明教新教主阳顶天传出婚讯。广发请柬,邀请武林各方人士来光明顶喝一杯喜酒。   明教位于关外昆仑山。很多年前,它的总坛却是在沿海一带,也曾参与到逐鹿天下之战。传言与当朝皇室不和,西迁到了极寒之地。   百余年来一直处于沉寂状态。直至两三年前,以阳顶天为首的新一届明教高层陆续上位,让明教声势渐起。   一方势力的兴起,难免与其他势力发生冲突。   同在关外,明教在昆仑山山脉,西方魔教在天山山脉。两者隔了好大一个塔克拉玛干沙漠,起冲突的概率非常低。   最不爽明教的,当属同在昆仑山脉的昆仑派。原因有很多,有日常边界摩擦,也有声望值比对引起的各种不适。   倘若昆仑掌门老成持重,而门派弟子不问世俗,争端还能少一些。   偏偏,昆仑派也刚换了新掌门不久,是与阳顶天岁数相当的何太冲。   何太冲亦是青年俊杰,但他继承掌门并不是一帆风顺。   小道消息,那是离不开其师姐斑淑娴的鼎力相助,而去年两人刚刚成亲。这一场婚姻是真心相爱,齐心协力?还是为了争名逐利,借势上位?   外人说不清楚。   正如外人接到明教请柬,瞧着未来教主夫人的名字“柳守素”,也对她的来历摸不着头脑。   别管什么来历,想喝喜酒,去就完事了。   池藏风作为名声大噪的新侠客,也接到了专门发给她的请柬。   “是了,仔细回想我还没参加过谁的婚宴。”   她回忆一番,被追杀与抓捕、葬礼的承办方、鬼市探墓、武林大会等等,这一系列事都参与过了,唯独没见识过喜庆宴席。   瞧着请帖附赠地图,指出了几条路线。   如果走蜀地入藏的那一条路,刚好就对上了大智大通说的倚天剑屠龙刀出现之处。   既然是相同方向,那顺便去参加一场婚礼,也是开拓眼界了。   一匹马,一个人,西行而去。   池藏风必须承认也有过瞬间迟疑,以她的运气去参加别人的婚礼,真的能顺顺利利给人道喜吗?   话分两头。   万里之外,茫茫大海。   有一艘破旧船只,正向沿海港口方位航行而去。   目标方位,不是福建码头,也不是白云城码头,而是天竺国的码头。   没错!   就是距离中原那般远,是要在天竺国靠岸。   海船上,有且仅有两个人。   一个人在掌舵。   他的神色略有疲惫,在遥望发现码头时,终于稍稍舒展眉头。   另一个在驾驶位边上东张西望,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黄司南,你也累了,我替你怎么样?驾驶最后几海里。”   “你还敢来?!是想把船开到波斯去吗!可是谢谢你了,要不是拜你所赐,我们已经在福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正是出自黄药师之口,这话劈头盖脸砸向他对面的年轻人——宫九。   事情还要从十绝关变故说起。   黄药师被清除出关,落在一处海岛上。   岛主是一个小老头,自称“吴明”。   别管他有名无名,反正奉行一个原则,上岛之人必须加入“隐形人”杀手组织,否则格杀勿论。   黄药师的脾气是连敷衍都懒得,怎么会同意成为谁的手下。   打,是肯定会打起来的。   一个人对上了吴明及其麾下的一岛杀手,而战斗持续了四个月。   过程中,吴明手下仅有一个叛变。不是旁人,而是一众杀手中武学天赋最高的宫九。   宫九不认为他背叛吴明。从无忠诚,何来背叛。   哪怕他从吴明处学了一身武功,但双方从不是徒弟与师父的关系,只是相互利用,只是相互手中的工具人而已。   岛上战况发生变化。   二对多,一直打到了吴明及其手下全部死亡,才能获得活着离开的机会。   当时,距离黄药师上岛已经过去了八个月。两个人没有废话,准备好物资就开船回大陆。   无名岛位于南海。   原计划,行船至白云城,然后坐客船去福建,再各回各家。   简单点概括,此航线是从无名岛出发,往东北方向开。   黄药师对南海的情况不熟悉,但对天象方位很熟悉。哪怕只知道白云城的大概位置,也画出了几条航线。   当时做的最坏准备,是错过了白云城要登临荒岛搞补给,而不得不自行驾驶船北上入福州。   一艘船,两个人。   只要还没成仙,肯定要轮着开船,从而得到充分的休息。   黄药师做梦都没想过,宫九的认路本领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等他一觉醒来,发现在宫九的掌舵下,航行方向岂止是南辕北辙,更是往风暴雨的聚集海域一路狂奔。   必须承认,最初他大意了。   认为宫九在武学上的悟性堪称天才,这种人不至于蠢笨到连按图索骥都做不到,但现实毫不留情地给他当头一棒。   黄药师不信邪地教了一遍又一遍,宫九给出的反馈是越开越偏。   又碍于暴风雨、洋流等因素又不能走回头路,两人的航向与预计地点背道而驰,最终达到的最近陆地正是天竺国。   终于,历经艰辛的船只即将靠岸。   关键时刻,黄药师坚决守住舵盘,绝对不能让宫九再搞骚操作。   宫九略委屈,眼下都能看到码头了,他怎么可能再开错方向。   在不做路痴的问题上,他一直都是认真的,认真在学习,认真在改正。   宫九:真诚如他,又会什么坏心眼呢? 第90章   腊月风寒, 关外尤甚。   昆仑山脉东段山口,与光明顶所在的西段山脉尚有很长一段路程。   今年严冬,山口小镇不似往年萧索冷清, 而是汇聚了不少的远行客。   倒也不意外, 来年六月是明教教主大婚。   话说初夏时节,传出明教教主将要成亲的消息, 从请柬发出到婚宴正式举行需要间隔一年多。   明教距离中原很远,宾客需要时间准备礼物,更要一段长途旅行才能抵达光明顶。   山口小镇是绝大多数人的必经中转地。   “搞什么鬼, 今年这么多人, 居然也不换个地方交易。”   “谁说不是。偏偏刀疤嫌麻烦,不觉得人多嘴杂有事,还美名其曰灯下黑。”   说话的两个人, 衣着普通,乍一看就是当地村民。   或背或提着缝缝补补的麻袋,没有点灯,摸黑朝走出小镇, 朝着后山方向去。   后山方向,正是昆仑山脉入口。   惨白月光洒落, 朝山上眺望,依稀可见荒废的寺庙错落山间。   一座座寺庙,残垣破瓦,没有半丝人气。   但,如果很有耐心地盯梢瞧上几个时辰, 在半夜三更时荒庙口忽有黑影乍现,庙内会冷不丁冒出几撮幽光。忽明忽灭,很快又消失不见。   寺庙满地积灰, 蛛网尘封。   若不仔细听,很难发现地下传来的隐隐绰绰声音。   而即便仔细听也听不真切,似乎地下有很多人在哀嚎,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传来的恶鬼受刑惨叫。   不知何时起,山口小镇有了一条风俗禁忌——天黑莫入庙。   昆仑山脉东侧山口,成片的荒庙之下镇压着恶鬼邪魔。   荒庙的选址很有讲究,构成了某一种阵法。只要有一座庙遭到破坏,就可能让恶鬼出世。   因此,别在晚上去荒庙,以免被妖邪之声蛊惑,失手损坏了封印结界。   事实呢?   二更天,池藏风来到了荒庙附近。   半年以来,倚天剑与屠龙刀现世的消息流传开,但她从洛阳入蜀地再至昆仑东段,并没有遇上什么特别的事。   江湖上,刮起了一阵寻找刀剑的热浪,但没听说谁得了神兵。   夜半时分,与其去想刀剑归处,不如搞些实际的,想一想应该选择哪里歇脚。   提前打探了昆仑山口的情况,小镇客栈爆满,不如直接进山找个地方歇一晚。   没有借宿荒庙,并不是怕了妖魔鬼怪的传闻。如果遭遇真鬼,还能瞧个新鲜,在此世界不知有无鬼修存在。   而是不想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   一般人听不真切地下之声,认为模模糊糊的非常像是鬼哭魔嚎,其实那是经过特别空间结构后扭曲的叫卖声。   “一万两,一次;一万两,两次。还有没有要出价的?”   “三、二、一。一万两,三次!成交,青铜镜归地字七号买家。”   池藏风趴在地上侧耳倾听,听懂了那些失真的声音。哪有什么鬼哭,分明是拍卖会的竞价声。   真相很明显了。这一带荒庙地下的确有点东西,不是邪魔,而是地下黑市。   为了掩人耳目,而编造出了让生人勿进的流言,招数不算新,但管用就好,起码让池藏风也选择不入庙。   寒冬腊月,求不得一间客房洗热水澡,但总能求的一间茅屋没有人半夜打扰。   特意避开荒庙,就是为了避开那些地下交易者。免得睡到一半撞上了,一言不合,还要起来抄刀干架。   多走了一个时辰,越发深入昆仑。   山涧结冰。   苟延残喘的古树边,有一间屋顶破洞的空置茅屋。   此地正好在一处山沟,一侧是绝壁断崖,而不见人兽的足迹,应该是许久没有活物出没。   池藏风点着火把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就这里吧,够清净了。”   瞧,对临时住处的要求就这样简单。   寒风继续再吹,时间一点点过去。   后半夜,一座座荒庙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是有阴间玩意爬出来了,实则是拍卖会结束了。   买家卖家从不同的寺庙暗道离开,基本都是守着潜规则,尽量不搞出声响以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一个少年身着锦缎,抱着一样东西出了荒庙。怀中之物以黑色绸缎缠绕,从外观看像是一把大刀。   此时,少年郎难掩喜悦心情,压低了声音夸奖身后的高个子。“原真,这次你功劳不小!等回总教,我一定给你加赏银。”   被叫做原真的高个子,约莫二十五六岁,是一个相貌堂堂的汉子。   听闻有赏赐,他只是谦逊摆手,“少主,这是属下的份内之事。我们还是快点下山,回西边。”   一主一仆加快脚步,越走越瞧不见其他的交易者。   岔路口,却猛地有一股冷风袭来。   不好,这是被贪心的人给盯上了。   拍卖会之后,需要提防的事情之一,是黄雀在后。有人买不起拍品,就想要解决了那些出钱买下宝物的买家。   抢就一个字,无本万利。   “你们是谁!”   原真当即抽刀,则见十八个人围攻而来。   “是谁?好,让你们做个明白鬼,我们是明教。”   为首的偷袭者叫嚣着,一挥手,是根本不给谈判余地地开始攻击。“兄弟们,抢刀,抢到屠龙刀,就在阳教主面前立了头等功。”   谁能想到呢,看似平平淡淡毫无特殊的夜晚,在地下黑市竟然拍卖出了一把屠龙刀!   刀,由锦衣少年高价买下了。   此话一出,抱着刀的少年脸色一白。“你,你们敢抢劫,知道我是谁吗?”   “哈哈哈!我管你是谁!这西边的地盘上,我明教还怕谁?”   领队嘲笑着,“也就要给西方魔教一点面子,难道你还能是西方魔教的少主?”   锦衣少年面色更差了,梗着脖子,“对,我是玉天宝,我爹就是玉罗刹。”   什么?!   这就非常尴尬了,说曹操曹操到。   霎时,气氛诡异,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领队很快回神,可他非但没有撤退,反而爆发出了更大的嘲笑声。   “你爹是玉罗刹?哎呦,那么我还有一位做皇帝的弟弟!你唬人也要找个好点的借口。”   是不相信吗?不,哪怕锦衣少年真是西方魔教少主,也还有一句话虎落平阳被犬欺。   在诱人的屠龙刀面前,除非玉罗刹本尊亲临,否则仅凭一个名号不足以吓退抢劫者。   领队嗤笑地喊到,“这小子要真是魔教少主,想来也有一身真功夫。兄弟们,上!试一试他是不是冒牌货。”   护卫原真怒目而视,死死护在了玉天宝身前,“明教,欺人太甚!”   欺负不欺负,乱战反正是说来就来。   不是二对十八,而是一对十八。   只有原真在奋力动刀抗战,而玉天宝只能东躲西藏,那三脚猫的武功也就躲避奇袭的动作灵巧些。   这样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原真当断则断,“少主,你带刀快跑,我拖住这一群人。你先找个地方先躲一躲。我设法联络其他人,再对付这一群明家走狗。”   一个人跑?   玉天宝想问他能跑得掉吗?他后悔了,这次就不该偷偷离开西方魔教,他只带了原真一个护卫出行。   山下的世界真精彩。去赌坊赚了好些钱,但爽过之后,又怕回去面对玉罗刹的责罚。   尽管从小到大,他活了十五年很少被父亲责罚,但还是有点心虚害怕。想找搞一样好东西回去孝敬爹,让玉罗刹开心点,就能不计较此次他的偷跑行为。   什么算好东西?   屠龙刀,当然是好东西。   玉天宝一掷千金。把身上所有的银子,不只是从魔教带出了几万两,还有赌坊里赢的百万两都给了出去,买下了这一把屠龙刀。   刀到手,追杀却也来了。   “你,要小心。”   玉天宝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立即逃跑。他留着也没用,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原真找救兵来。   这就夺路而逃,但没有瞧见原真眼中一闪而逝的冷意。   此刻,他完全不知道该跑到哪里躲起来,而身后还有一两个人继续在追杀。   初七的夜,后半夜月亮隐去。只有黯淡星光闪者,可深山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逃的人,似没头苍蝇乱窜。   唯一的好消息是追赶者对山林地势也不熟悉,而同样摸黑也没法加快追赶速度。   玉天宝摔倒又爬起来再跑,不知过了多久,身后追击的脚步声不见了。   安全了吗?   他正要松一口气,忽然后脑勺一凉。猝不及防,后背被一股极度阴冷的寒气击中。   ”噗!”   玉天宝只觉五脏六腑似被极寒冰冻,整个人突然掉入冰窟。一个不稳当,手中抱着的屠龙刀脱手被抛向前去。   嗖——   破风声响,却不听到刀落地声。   “啊!鹿杖客,你怎么搞的,快接住刀啊!”   “接什么接,鹤笔翁,你的眼睛瞎了吗?前面是断崖!刀掉下去了!”   昏暗不清的山林中,两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玉天宝暗道糟了,不仅是屠龙刀掉下去了很糟糕,更糟糕的是他倒霉地遇上了百损道人的两个徒弟。   哪怕他武功平平又不通魔教政务,但也不是蠢到一无所知。江湖上有哪些侠客可能记不住,但江湖上的恶人要记住。   百损道人,自创玄冥神掌。   玉罗刹亲口说过,百损道人其武功之阴毒高深。尽管他几年前死了,却有两个徒弟传承了衣钵。   玉天宝:怎么办?这两个家伙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他还能活命吗?   山林深深。   有的地方杀气肆意,有的地方却静谧无声。   ‘嗖——’   重物高空下坠,其声打破了断崖底的安静。   有敌袭?!   池藏风倏然睁眼,一个翻身就窜出了茅屋窗户。   说时迟,那时快。   则见有黑影从天而降,撞到茅屋房顶。哐当一下,本就破烂不堪的屋顶,这下子是彻底塌了。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躲到茅屋居然还是躲不了清静。   是谁在高空抛物,这单是扰人清静,更是会砸死人的啊!   池藏风抬头看去,夜黑云重,根本看不清崖顶。   这就先去茅屋瞧一瞧凶器。一抽刀,她愣在了当场,只见刀背上刻着两个大字“屠龙”。   这?   这是哪一种送刀上门的新操作?   池藏风捏了捏自己的脸,有点痛,不是在做梦。   人在茅屋睡,刀从天上来?她的运气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化到如此可怕的地步了吗?   “老天爷,真有你的,你还敢给我掉点什么新东西吗?”   这一句,池藏风用黄药师的玉箫保证,真的只是一句随口调侃。   万万没有想到,话音刚刚落下,再听高空坠物声响。   则见一个身染鲜血的少年掉了下来。   哎哎哎!可别啊!   池藏风眼瞅着少年要以头抢地摔成肉饼,这种考验她节操的事怎么说来就来。   荒郊野岭,救一个坠崖的人,鬼知道这个少年是善是恶,但见死不救又会问心有愧。   关键时刻,容不得犹豫不决。   池藏风还是出手了,数道掌风发出,凝成一股无形的缓冲垫,是减缓了少年坠落速度。   最后,少年仰躺着缓缓落到地面,一脸血地侧头看向池藏风。   他扯出一个迷迷糊糊的讨好笑容,“爹,您来了。别骂宝宝,宝宝找到了屠龙刀给你做生辰贺礼。”   说完,少年头一歪,昏了过去。   池藏风:!!!   别晕啊,给她把话说清楚了,谁是爹?她穿的是女装,女装,女装!怎么就喜当爹了? 第91章   半夜三更, 好端端地在睡觉,先是被当头砸下一把疑似屠龙宝刀,又是被人认了爹。   少年郎认了爹就昏过去了。   池藏风能怎么办, 只能先检查少年的伤势。   此人背部中毒掌,一个无比清晰的幽绿色五指掌印, 距离心脏部位就差一寸。   而通过进一步触诊,发现除中掌处犹如烈火烹油般发烫, 其余皮肤皆是犹如万年寒冰般彻骨地冷。   这人的伤势极重,还能活着喘气全凭运气好。若是毒掌偏了一寸直接命中心脏,他也就没机会坠崖认爹了。   池藏风出手如电, 以九阳之气先稳住了少年心脉, 再封住了几大穴位的寒毒, 不让它们继续渗透。   这寒毒极为难缠, 但也是巧了,九阳真气是它的克星。   那么能不能一夜治愈呢?   可以是可以, 只要池藏风赠予一半的内力,将其传授给陌生的少年就能帮他清除寒毒。   然而, 萍水相逢,如此舍己为人的救治又是凭什么呢?   因为侠义两个字?什么都不调查救一个重伤之人, 如果此人十恶不赦呢,救了他是在做好事吗?   反正池藏风做不到如此大发善心,更不谈当下的环境条件不允许。内功疗伤要不会被打扰的安全环境, 而当下击杀少年的一伙人可能就在附近。   另外,少年身上还有另一种毒,依照时间来看中毒一个月有余,潜伏着就等近日毒发。寒毒与原先的毒物混合让少年病情变得复杂起来,这也说不清他运气是好是坏了。   池藏风摇摇头, 眼瞅茅屋彻底塌了再也住不了人。   崖底不易久留,既然人和刀都掉了下来,追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寒风呼啸中,她一手提着刀与行李,一肩扛着少年去寻觅下一个落脚地。   没有下山,小镇人多眼杂,不如朝着昆仑深处而去,治病所需的草药等物也能在深山获得。   腊月,昆仑飞雪实属常事。   深山雪皑皑,风刀霜剑,无需赘述有多冷。   玉天宝自幼在雪山生活,本以为早就适应了严寒,他却是被冷醒过来的。   那是一种似乎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冷意,仿佛能感觉到血管被一寸寸冰封,甚至牙齿冻到颤抖地即将脱落。   “好、冷。”   玉天宝睁开眼,发现一丈开外就是燃烧的柴火堆,但他没有感觉丝毫温暖。   仿佛烤了一个假火。   火光中,玉天宝浑浑噩噩的脑子开始重新运作。   觉得冷,因为他中了玄冥神掌。然后,鹿杖客和鹤笔翁要将他彻底灭口,他殊死一搏,跳了崖。   之后呢?   玉天宝猛地坐起。想起来了,在意识模糊之际,似乎看到玉罗刹救了他。   啊啊啊!怎么办,会不会被爹打一顿?对了,屠龙刀呢?以刀作为礼物,是不是就能免去惩罚?   “你醒了。”   池藏风提着一捆草药进入山洞,就看到被救的少年宛如僵尸一般坐着。   “能醒过来,也就是还能苟活。先不说别的,把一件事解释清楚,你叫我爹是怎么个意思?”   “啊?”   玉天宝反应了好一会,傻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搞错了。他垂死挣扎的跳崖一搏,原来并没有出现玉罗刹因为父子间的心灵感应赶来救人,只是被陌生人救了。   是了,越仔细回忆,实情越清晰,他是被陌生女人救了。   这就非常尴尬。   玉天宝面部表情更加僵硬。其实,还能再抢救性解释一下,他真的没有蠢笨到男女不分管人叫爹。“我之前脑子很不清醒,而只看到了模糊身影。对不起,你不是我爹。”   池藏风: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哪怕知道少年要表达的意思,但总有种在说她没当成爹而会颇感遗憾的意味。遗憾个鬼,有这样的傻儿子,她恐怕会心疾反复发作。   玉天宝也发现了话有歧义,立即补充说明:“我的意思是,你和爹的气质很像。不,不是说你像男人,不对,也不是爹会穿女装。额……”   池藏风和善微笑。   确定了,这小子是真傻,非常不会说话。   玉天宝越解释越乱,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意思给表达清楚了。“是你们都有超级高手才有的气场,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人。”   池藏风:她没有!   她的眼神不能杀人,至多是药味能哭死人而已。这小子的话,让她有要去找傻子爹告黑状的想法了。   难免好奇,是谁养出了这种傻儿子。   “我叫池朔。”   池藏风似乎随口一问,“你呢?家在哪里?”   “我,玉天宝。”   这会报出姓名,玉天宝本该脱口而出他是西方魔教的少主。   但,想到此前被一波明教拦路抢劫的嘲讽他武功烂的像是冒牌货,眼下难免迟疑了,不知会否再次遭到嘲笑。“我爹是玉罗刹,住在西域天山上面。”   哦,姓玉。   池藏风正要若无其事地点头,则被后面那一句话给惊到了。   什么!玉罗刹?   玉罗刹有这样一个傻儿子?   不会吧?堂堂西方魔教教主,竟然教出一个武功平平无奇的孩子?   玉天宝的内功练得很普通。原本以为他是缺乏名师指导,但西方魔教怎么会少了适宜的好功法。   这人的根骨不算绝佳,但也达到了大多人的中平标准。好好练功,不至于只有如此本领。如果说是为弃武从文,但也不见他被培养得足智多谋。   池藏风上上下下打量玉天宝。奇怪了,难道是慈父多败儿?   “看什么这样看着我?”   玉天宝缩了缩脖子,“有哪里不对吗?”   池藏风肯定不会随意质疑别人家的父子关系古怪。   但能确定玉天宝不是魔教教主之位的理想继承人,除非玉罗刹是抱着毁灭魔教的想法去搞的。   “没什么,在想你该怎么疗伤。”   池藏风转移话题,“说说吧,怎么搞成这幅样子的。”   玉天宝偷偷松了一口气,直觉跳过了一个危险话题。   这下事无巨细地说起前情,从拍卖会买刀,出了寺庙被明教拦路抢劫,逃走时遭遇玄冥二道而选择跳崖一搏。   “我昏迷了多久?原真说了要去找帮手的。”   玉天宝靠近火堆努力驱寒却收效甚微,此时并没有生出命不久矣的绝望。   因为大难不死被救了,而理所当然地相信只要他活着,不论多重的伤,他爹都能设法给治好。   池藏风听完来龙去脉,立即发现了异常。   三个月前,玉天宝带着护卫趁着玉罗刹外出时偷溜下山。如今,他体内有另一种毒,且中毒一个月有余,又是谁下的毒?   “你睡了三天。”   池藏风也没能到处走,目前尚且不知山下情况,“暂时没发现有寻人队伍上山搜查。”   不仅没有西方魔教来找少主,就连玄冥二道的人影也没瞧见,更没有那一伙搞打劫的明教教徒。   池藏风也不隐瞒,把所知病症与山上的情况都告之玉天宝,“对了,还有一件事,那把刀……”   “不,我不能把刀送你,屠龙刀是我专门给爹买的。”   玉天宝第一反应要守住屠龙刀,尽管他现在连动动手指都觉得困难。“医药费,我会出的,等我回家能给你一大笔金银珠宝。”   池藏风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玉天宝自身难保,却仍不懂这种道理,能看出来是从小被宠大的。哪怕是给玉罗刹买的又如何,她不敢抢吗?   这小子凭什么怎么敢如此直言?   池藏风不由怀疑,玉天宝说她和玉罗刹气质接近,难道传闻中喜怒无常的玉罗刹是一个和蔼而亲的人?   其实,她并没有想要那把刀。   一来,是没想过要独占屠龙刀,见识过也就够了。   二来,以她炼器多年的直觉,从天而降的那把刀有点问题,不像是真的屠龙刀。   尽管此刀锻造得非常好而玄铁与精金制成,是削铁如泥、隐含杀气、凌厉刚猛,更有磁性能吸附暗器,但总是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呢?   本来是要问拍卖会上此刀的介绍词,但被玉天宝一打岔,索性不再多提。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会她提出质疑,只怕也要被怀疑是来骗屠龙宝刀的骗子话术。   “行吧,你付金银珠宝做医药费也可以。”   池藏风揭过这一茬,“接下来有何打算?”   玉天宝的计划很简单。找魔教分部,给玉罗刹传消息,等救援。   至于身上还有另一种毒,他有点怀疑是原真弄的。   因为一直没有发生过其他可疑事件,三个月来只有原真与他同进同出,但也不排除有人偷偷下毒,而要找原真问个明白。   “以上,只要等一等就好。”   玉天宝模仿着山脚下小狗的眼神,眨着眼睛向池藏风请求,“前辈,在我爹来之前,您能暂时帮我控制一下病情吗?”   装可爱也罢,装可怜也好,这都不管用。   池藏风救人只是凑巧遇上,并不代表要一直负责治疗任务。反正她从来都不是正经大夫,别谈仁心仁术,何况西方魔教还缺她一个大夫?   “最多半个月。”   池藏风不可能一直在此陪着玉天宝等救援,“以魔教的速度,半个月够吗?”   玉天宝连连点头。   半个月,哪怕出门在外的玉罗刹来不了,但长老护法总能来一个主事的。   时间匆匆,半个月很快过去。   又何止过去半个月,眨眼间过了三个月。   新的一年到来。   二月末,昆仑却仍旧不见一缕春风。   话说三个月前,昆仑山口的地下拍卖会发生“屠龙刀之变”。   腊月初七,那夜明教打劫了西方魔教少主。   护卫原真誓死护主拦住明教一众,让少主先逃,而他最终不敌重伤。   明教众人以为原真摔下山死了,但没料到奄奄一息的原真被山下村民捡到。   原真昏迷了四天转醒,醒来后把内情告之了山下村民,托付村民去找帮手。他却等不来及时医治,伤重身亡了。   消息传到山口小镇,迟了好些天。   人群炸了锅,是为在眼皮子底下进行了屠龙刀拍卖,而且一场争夺战不等围观就已经结束。   原真死了,抢劫的明教教徒呢?有没有搞到宝刀?玉天宝又是不是逃了?   想搞清真相也好,想找屠龙刀也好,好些人上山去寻。   偏偏,此时明教放出消息,彻底否认打劫一事。   明教根本没有派人参加拍卖会,更谈不上拦路抢劫,更没有追杀西方魔教少主。   这头辟谣声明出现,另一头有人出来反辟谣。   峨眉派一队人马爆料,拍卖会事发的后一天,他们瞧见过可疑的人群。那些人穿着明教衣服,负伤向西方赶路,而行色匆匆。   事后再看,那些人的行迹可疑,很像是经历苦战夺宝就跑回老巢的表现。   这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除非找到玉天宝,让他去辨识指认拦路抢劫的都有谁,否则还真掰扯不清。   当然了,哪怕是当事人的指认也不一定能给出定论,谁叫武林上有易容术的存在。   无论如何,事涉两大门派,一方少主夺得屠龙刀而另一方搞抢劫,又有许许多多想要找屠龙刀的江湖人入山,西域是彻底热闹了。   与外面的闹腾不同,此时此刻,风暴中心的玉天宝却无比落寞。   深山,荒凉。   二月了,大雪封山,鹅毛大雪没有停止的迹象。   雪地中,孤零零的一栋木屋。   玉天宝抱紧厚狐皮大衣,呆呆地瞧着窗外的雪在不断下。三个月过去,他再也没有了初时的笃定无忧。   有的变故,来时毫无征兆,一切都快得太突然。   自信满满半个月能等到救援,那么西方魔教派人来了吗?   来了。   不只来了长老,还有堂主,更有其他的不少门人。一波接一波,却不是救人,而是要夺刀。   玉天宝满以为他能被接回家,谁想到等来却是来自魔教内部追杀,而要他交出屠龙刀。   屠龙刀,号令天下。   刀在手就反了玉罗刹,谁会想一辈子给西方魔教卖命,更不可能服从毫无战斗力的魔教少主。   为什么?   玉天宝想不通,记忆力疼爱他的叔叔伯伯,怎么都像是恶鬼附体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凭他自己无法安全回家,只能请求池藏风保护他,再等一等,等到玉罗刹来昆仑,一切就都会好的。   池藏风却不想呆在原地等。山口小镇一带已经乱了,不知多少人入山找刀,绝不是一个适合养病的好地方。   而且,还有一点古怪。原真死了,但去村民葬尸之地,开棺后却没有瞧见尸体。   反常必有妖。   原真是不是挑唆者?他又有没有给玉天宝下毒?   假设玉天宝不曾遇上玄冥二道,以他身体里的慢性毒素,差不多也会是在腊月里毒发身亡。   玉天宝一死,西方魔教与明教是不是就会彻底结仇?   问题如滚雪球,接踵而至。   池藏风还要放缓赶路速度,因为玉天宝的身体被寒症侵蚀,其实他并不适合继续呆在寒冷的昆仑山。   奈何,时局不由人。玉天宝只能选择或是逃得远远的去江南避祸,或是直面问题去光明顶找出真相。   是逃之夭夭,还是直面危机?   玉天宝本能地想逃,但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选了去明教。   也许,他是真的傻,傻到不甘心承认自己是废物。不只是拦路抢劫的外人讥讽他是冒牌少主,就连教中长辈也都露出真实嘴脸完完全全看不起他。   选择了,就没有退路。   现在支撑他的是活下去等玉罗刹出现。除了爹,他不敢再信教中别的人。   玉天宝不知道是不是选对了,也没有人能告诉他正确答案,但隐隐约约觉得至少池藏风认可了他。   因为在做出选择后,他终于不再喝苦药治病,而突然被传授了一套内力运气法门。   这武功名为九阳真经。   池藏风轻描淡写地说,这也就是一套平平无奇用来治疗寒毒的理气功夫。坚持练,就不怕冷了。   玉天宝练了,发现治病效果真得好。可对于这武功其平平无奇的说辞,此话当真?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不敢说,池藏风若无其事给出武功的模样,某一时刻和玉罗刹很像。   以前不懂,现在他似乎懂了一些,那种相似就是两人都认认真真地在撒谎。一个说九阳真经是普通功夫,另一个人说他不学无术也没关系。   打住。   不能再想了。   玉天宝不敢再深想。   他怕了。不是怕曾经误以为的池藏风与玉罗刹是一类人,而是怕他们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雪纷纷。   风雪夜,总有行路人。   木屋之外,数十里远。   雪地,白茫茫一片,东西南北似乎根本没有区别。   两个人在雪中站定。   哪怕内力深厚,但也架不住好些日子餐风露宿。   黄药师想找个地方休息了。当下,站定看向宫九。   是了,他没有和宫九在天竺国码头分道扬镳,而是一起起从天竺国往中原走。原因也简单,他在给宫九治病,一种值得研究一下的怪病。   不过,和路痴同行,这不只需要无尽勇气,更要无尽智慧。   什么样的智慧?   黄药师正在灵活运用宫九牌指南针,“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应该往哪里走?”   宫九脸色不太好,又又又来了,他怎么就被当做指南针使用了。   不,更正一下,如果是相信他的认路水平也罢了。关键是,他被当做反向指南针。即,他指哪里,黄药师就往反方向走。   “往那。”   宫九看都没看路,赌气随手一指。   他就不信了,黄药师今天再朝反方向走能找到临时住所。   黄药师也不犹豫,就朝着宫九指出的反方向进发。“走吧,赌一个铜板,一个时辰内能发现落脚点。”   宫九不情不愿地慢了几步跟上,对着黄药师的背影做鬼脸,低声嘟囔,“切,我的运气不可能一直那么糟糕。说什么赌一个铜板,今夜要是你赢,我就跟你姓。”   黄药师头也不回,“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便宜儿子。”   宫九气炸,他就是随口一说懂不懂啊。   谁稀罕便宜爹了。他才不想要爹,爹没一个好东西,还是娘好。不对啊,这样一来,输了的话,难道要认黄药师做娘?   黄药师:后背怎么有点凉?   该不是宫九又脑回路异常,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没有回答。   宫九当然不会蠢到把离谱的想法说出来。   夜,寂静。   雪慢慢下。   两个人在木屋里,雪地上有另外两个人距离木屋越来越近。   严肃点,这不是便宜爹娘兄弟的一家四口即将团聚。   而是,一个正经大夫带着病人,与另一个正经大夫带着病人的雪夜相逢。   “扣扣扣——”   风雪很大,木屋外,叩门声响了。 第92章   深山雪夜, 冷风呼啸。   三下叩门,短促却清晰。   木屋内,池藏风倏然一怔。   敲门声仿佛没有哪里特别, 但格外节奏的熟悉。没有事前听到脚步声,意味有人踏雪无痕而来。   来者何人,呼之欲出。   嘎吱——   木门应声而开,则见一人青衫颀长而立。   黄药师原本的借宿问话都卡在喉间。重逢相聚来得太突然,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三年零三个月,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十九个月。   哪怕步入十绝关时有准备,但只有真正分开后才知离别的滋味,更不提猝不及防发生了出关意外。即便感应法器表明两人在同一时空, 但没有切实见面前,谁又敢保证不存在另一个意外。   一时间,四目相对,脉脉无言。   黄药师目不转睛地看着池藏风, 袖中手指微颤,但立即克制住没有动。   他甚至放缓了呼吸, 生怕眼前是旅途劳累过度而出现了幻象, 只要有任何动静, 幻象就会一触即破。   半晌对视,池藏风灿然一笑打破沉默,“阿黄,我的阿黄, 你来啦。”   黄药师觉得这一声“阿黄”太过动听, 让他情不自禁地浅浅笑了。   以往怎么会觉得这个称呼傻乎乎的呢?可不得不说还是有点像叫村口的毛茸茸回家吃饭的感觉。   黄药师终于敢伸出手,以真实触感确定自己没有幻视幻听,轻轻摸了摸池藏风的侧脸。   手指微凉, 脸颊温热,温差让触感更为明显。   眼前的是真人,不是做梦,太好了!   满腹经纶也好,学富五车也罢,此时此刻唯有最直白的‘太好了’三个字才能直抒胸臆。   黄药师正要收手,但瞧见池藏风左脸留下的三道灰痕。后知后觉,他刚刚完全没注意自己的手不够干净。   对着圆月弯刀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不过,既然已经在池藏风左脸上无意中留了三道花猫胡须,那么是不是该画全了?   下一刻,黄药师面不改色,出手如电,在池藏风右脸上也留下了三道灰痕。   “你……”   池藏风没照镜子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瞥了一眼黄药师的手指还略有浮灰,更是坐实了猜想。   偏偏,黄药师还满意地点头。既然他被叫一个了酷似毛茸茸的称谓,则给池藏风一个毛茸茸的扮相。   挺好的,他随手涂抹的花猫胡须左右对称,画得很不错,只是还缺了最后一点。   池藏风一看黄药师居然还有蠢蠢欲动的架势,“你居然还想来!”   “画龙点睛,画花猫点鼻尖。”   黄药师说得头头是道,“藏风,你不觉得缺了鼻子上的那一抹灰,你的花猫扮相就不够传神了吗?”   池藏风:喵喵喵?   她曾几何时同意扮成大花猫了。不,不可能轻易接受这种设定的。   池藏风摇头,“我觉得没必要。”   黄药师劝说,“试一下。”   池藏风:“不想试。”   黄药师:“不,你想试。”   北风吹啊吹,雪花飘啊飘。   木屋之外,两道身影不知怎么开始打起了雪仗。   一场临时加塞说来就来,严肃点认真点,这是在为能否画猫点鼻子争夺决定权。   宫九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幕,等一下,现在还有人注意他的存在吗?   是谁说跋山涉水累了,要找个地方歇歇脚的?为什么木屋近在眼前,黄药师却在扔雪球?   ‘嗖——’   一团雪球,又大又圆,逆风袭来。   宫九亏得反应快,迅速朝后一步避入木屋,才免去了被雪球糊一脸的悲剧。   ‘啪嗒!’   雪球砸在门槛上。   宫九正想要分辨是谁砸的,无奈他的辨别方向障碍症又犯了。   半空中,雪球飞来飞去,留下一道道残影弧线,而他根本分不清楚错位的雪球出自谁手。   外面闹得慌。   玉天宝不得不从内室出来瞧个究竟,等看清屋外的情况也是一脸懵。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在他思考人生意义的时候,有奇奇怪怪画风场景混了进来?   木屋内,宫九与玉天宝有着相同的困惑。   如果他们的耳朵没有坏掉,根据开门后池藏风和黄药师的简短对话判断,今日之遇该是久别重逢吧。   久别重逢,可以畅饮几壶浊酒到天明,也可以是情不自禁地耳鬓厮磨。   现实呢?   两个人,两个武林高手,他们居然在相互扔雪球?   宫九:?   一路同行,黄药师一贯表现得性情孤僻,现在是被妖怪附体了吗?   玉天宝:?   一路同行,池藏风一贯都稳重老练,现在是被鬼魅附体了吗?   宫九与玉天宝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一个意思——“外头雪地上的两个人,好幼稚!”   玉天宝:好了,他终于有了清醒认识。   再也不会认错爹了,玉罗刹不会扔雪球的。   宫九:好了,他完全不必多想刚刚的赌约了。   什么谁赢了赌约就是便宜娘,黄药师赢了又如何,他才不会认一个幼稚鬼做干娘。   “哎……”   “哎……”   两道叹气声,不约而同响起。   玉天宝和宫九再度相互瞧了瞧,确定过眼神,他们都承受了太多以而导致有什么碎掉了。   两人心累地不去看屋外雪仗,而是开始聊起天来。   自我介绍一下,说一说为什么会到昆仑山,聊着聊着居然有他乡遇故知的微妙感。   是什么让陌生人一见如故,也许是相似的悲催经历,也许是当下的心境相仿。   雪仗总会停。   一个时辰后,池藏风和黄药师联袂进屋。   两人衣着整齐,从头到脚前尘不染。从判断到底有没有画成花猫脸,反正都是一脸神色如常。   “木屋不大,只有内屋和堂屋。九公子和阿玉似乎挺聊得来,那就请你住内屋了。”   池藏风若无其实地开口,似乎刚刚一个时辰不存在。她刚刚打开门迎来两位风雪夜归人,而开始分配房间。   黄药师点头,“暂住一夜,的确不用要求太多。”   看这演技!不,是要看一看这脸皮!   宫九和玉天宝差点要使劲揉一揉眼睛。   试问池黄两人怎么能做到仿佛无事发生,好像你追我逐扔雪球的幼稚鬼压根不是他们。   夜,已经深了。   堂屋,分别打两张地铺。   内屋,木板床,两人挤一挤。   夜深,人也该安安静静休息。   有的人,是因相遇而安然入睡;有的人,是因过度无语而索性闭眼睡觉算了。   瞧,多么和谐的雪夜相逢。   待到天明,正经事总得做起来了。   黄药师简述了过去了的一年半载,他的经历也是简单。无名岛上,吃饭、休息、打吴明。成功出岛后,找路、找路、鞭策宫九。   随即问了池藏风接下去的安排。既然两人在此相遇,总是不再轻言别离,何况他也没有急事必须单独去办。   “原计划,此行西域是去明教喝喜酒的。”   池藏风简单概括了赏金猎人的生活,但依照目前的局势,六月初阳。“那个原真,死不见尸,必有古怪。”   西域地界,以大沙漠为分隔,明教与西域魔教本来相安无事。   如今,因为玉天宝作为魔教少主被明教劫杀,他手中又握有世人抢夺的屠龙宝刀,西域已经不太平了。   这种情况下,死不见尸的原真必然可疑。   根据玉天宝回忆,原真是一年前进入西域魔教。   换算时间,原真只在魔教呆了半年,他就和玉天宝一起私逃下山了。   半年,一个护卫就混到魔教少主跟前,这速度太快了。   玉天宝事后细想,为什么选择和原真一起下山?   这人根本不属于魔教高层圈子,他也不是什么贴身护卫,只是一个办事处的小人物。   玉天宝只是觉得和原真相处很舒服。   当萌生出偷溜出教的想法,不敢惊动身边的熟人,而是选择了私交甚好的原真作为护卫一起离家出走。   换言之,原真在西域魔教没多少存在感。假设是他挑起两派矛盾,也总得事出有因,因在何处?是和魔教有仇,还是和明教有仇?   鉴于玉天宝的缺心眼,他对魔教内部事情知之甚少。哪怕现在有心想做一个明白人,但是情报太少,也无从判断原真是否与魔教的某人结仇。   那就去明教。   池藏风的目标挺明确,搞不清楚的就找主事者查明白。   既然明教坚称他们没有派出过劫道者,总得两遍对质核查。说不定原真不是和西域魔教有仇,起因是在明教。   西行,继续。   路上多了两个同行者。   黄药师想陪着池藏风,这很正常,但宫九又来凑什么热闹?   宫九给出理由,他有病要治。   什么病?一种不定时发作找虐的毛病。找虐,字面意思,让人虐他越痛越好。   黄药师自创了一种独门暗器——附骨针。   轻轻拍在关节穴位上,则能顺着血脉运行,让人尝到锥心蚀骨之痛。武功越好越抵抗,疼痛就发作得越厉害。   附骨针的制作理念,是用来折磨人。但要不怎么说医毒不分家,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这暗器用在宫九发病时使用,另外再加以一些改良,却有治病的奇效。   此事,宫九肯定不会大大咧咧说出来,而是池藏风在同行之际目睹了他的病发及治疗才知道详情。   这确实是一种少见的病症。   池藏风却没为此大惊小怪,这种病多半有心理成因,根除之法是要拔除心魔。   那个心魔,恐怕才是宫九不愿回中原的真实理由。   作为主治大夫,黄药师也不曾过问。有的事,不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宫九又不是傻子。无名岛已经毁了,别管他以前有什么计划,如今都要改变计划。也许给他多一些时间就能直面问题症结。   不谈找虐之病,另一件事比之有趣多了。   池藏风非常好奇宫九的认路本领,世上真的存在地狱级别的路痴吗?   好奇着,好奇着,也没敢轻易尝试。   五月中旬,一行四人达到了明教总坛所在之处的半山腰,只要爬上山就抵达了他们的目标地点光明顶。   是日,万里晴空。   宫九却莫名后颈一凉。   侧头,发现池藏风和黄药师在说点什么。   池藏风能说什么,像她这般的仁义之士哪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跃跃欲试想要试一试宫九牌指南针。   当下,四人来到半山腰,只差半天的路程就能抵达光明顶。在这座山的范围内,也不会发生完全找不到东南西北的迷路事件。   可以搞实验了。   没有提过分的要求,就是限定条件,请宫九指一指方位。   “我们都知道原真很可疑,而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黄药师对宫九说到,“如果能找出原真,对平息乱局很有帮助。你觉得他会藏在这座山的哪里?”   宫九:又来了!这两人到底把他当什么了?寻宝鼠,还是稽查犬?   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一开始就该警觉,黄药师说不要医药费,只要他肯指路就好。这就是一个大坑。现在黄药师还纵容池藏风,两人一起拿他做实验很开心吗?   “那边。”   宫九瞎指一通。他也是不信邪的主。这都到明教地盘上了,自己随随便便一指就能发现原真?如果这次准了,真要考虑不搞什么报复性谋反,那没前途还不如利用特长开一家寻宝铺子。   池藏风作为实验发起者,很有探索精神地走在最前面,朝着宫九所示的反方向而去。   三炷香,只过了三株香,前方没有山路了。   宫九却笑不出来。   没了山路,并不代表他的路痴魔咒被打破。   正前方竟然出现了一个山洞。   洞口有石门,门扉半开半掩。四周少有人烟出没的迹象,此处应该是一个鲜有人知的暗道入口。   这下子,气氛有点安静。   玉天宝目瞪口呆,原本暗道这三个人是在胡闹开玩笑的,但哪里想到竟然真有特别情况。他不确定地低声问,“我们是不是一不小心,找到明教禁地的入口了?”   三人齐齐点头,但此事不宜声张。   如果被明教一众知道,禁地被外人随随便便就找到了入口,那感觉不知道是胸闷呢?还是要吐一下血呢? 第93章   石门, 半遮半掩。   仿佛在邀请后来者入内一探,原真是否在里面,宫九又能不能坐实江湖第一寻宝人的称号?   尽管池藏风的好奇心叫嚣着快进快进, 但是她的理智仍然占据了脑内高地。   四人长途跋涉走的都是难行雪山路, 当前的状态显然有点疲乏, 玉天宝身上还有寒毒未愈。   怎么看,这都不是最好地探秘时机。不如先上光明顶, 反正已经知道石门位置, 休息一会再来探也不迟。   “这就走了啊。”   宫九频频回望洞口, 直至看不见才放弃。他真想任性地独闯山洞,要什么理性分析, 冲就完事了。   为什么不去呢?因为重视团队意识吗?   怎么可能,他没那种东西。理由直白而简单, 他独自进去就会彻底迷路出不来了。   黄药师淡淡瞥了宫九一眼。   有一个问题, 之后探洞玉天宝不去,那还要捎上宫·寻宝鼠·九吗?这厮真不会把他们引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吧?   明教总坛,光明顶上, 暂且没人留意禁地之事。   近日,阳顶天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武林人士。与最初的预计不同,许多来明教的江湖人并非来庆贺喜事。   好些人或是打着帮忙讨伐西域魔教的口号, 或是打着行侠仗义要明教肃整内部的旗号, 其实都想一窥屠龙刀。   屠龙刀,真是个祸水!   去年腊月爆出昆仑山口夺刀之变,阳顶天迅速召集一众高层彻查此事。   半年过去,上至左右二使,下至各旗教徒,夺刀事发当日众人的行踪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根本没谁去过山口小镇的地下拍卖会。   倘若明教群龙无首,没有阳顶天坐在教主之位上,上层各自为政,下方又一盘散沙,这事情极有可能查不明白。   但,如今情况不同。   众人信服阳顶天的武功与人品,齐心协力自然查得明明白白,是有人在背后搞事。   今天又进行高层会议只为一件事。   半年以来,明教与西方魔教发生摩擦冲突,玉罗刹终是递出名帖他会亲自来一趟明教。   上门的时间定得很急,就是明天上午。   阳顶天询问众人,“此事,诸位怎么看?”   “教主,我觉得这是好事。”   殷天正率先说到,“我教与魔教本无冲突,追杀其少主也是无稽之谈。半年来,我方派人去天山想要以商议的方式平息误会纷争,但得到的回应一直都是玉罗刹不在。现在,人来了,也就能说个清楚了。”   “此言差矣。”   杨逍并不认同,“鹰王,你说的是必须基于一种假设,假设玉罗刹是个讲道理的人,才会相信我方给出的调查。现在,他儿子生死不明,你觉得他能讲道理?何况,以往就没听说玉罗刹有多通情达理。”   因此,大打出手的可能性很大。   范瑶认为有必要做好应战准备,“各位,现在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玉罗刹,山脚下还有好些个其他门派势力。远的不提,隔壁昆仑派一定极为擅长趁火打劫。”   如果玉罗刹正式向明教宣战,且不论双方怎么打,一定会有浑水摸鱼之徒。   这会,即便是周颠也一改往日里言出无状,颇为严肃地说:“中原那些门派就没几个好东西。此次纷争,我方一开始就辟谣了,但那峨嵋派咬定我们在撒谎。   也不知风陵师太怎么想的,她当掌门的不怎么说话,倒是让座下弟子灭绝出面表态。听听那道号起的,灭绝,杀气忒重了。”   峨嵋派为什么主动跳出来?   是主持正义,为了玉天宝打抱不平吗?还是有自家小心思,也想把屠龙刀搞到手?   “话说回来,屠龙刀与倚天剑一起出世。”   韦一笑冷不丁地抛出疑惑,“刀被拍卖了,那把剑呢?”   这个疑惑不只困惑着青翼蝠王,武林众人也都很想知道答案。   但,没有消息。   一刀一剑最早出现在川藏交界的盗墓贼手上,后来遭遇黑吃黑,刀与剑分散,只有屠龙流入地下拍卖会。   倚天剑仿佛人间蒸发。   “峨眉派在蜀中,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他们偷偷藏起了倚天剑。”   杨逍也不是无端猜疑,刀剑刚刚出世时,峨嵋派比其他门派更具地理不好是祸水东引从而转移武林人的视线。   阳各有各的看法,但事关明教要面对西域魔教与其他门派的冲击,达成一致要严阵以待对抗来者不善。   “诸位,既然决意一致对外,那我也决定了一件事。”   阳顶天定了规矩,“倚天剑与屠龙刀的传闻流传多年,但对明教只是祸端。人心齐,刀剑此等外物只是锦上添花;人心散,空有刀剑又能如何。此物,我明教不要也罢。”   这话换一个人说,难以服众。   此刻,明教高层却都信服阳顶天,也着实不喜因为由屠龙刀引发的被污蔑事件。   一致同意,刀与剑不要也罢。有闲功夫,不如想一想明天怎么应对玉罗刹的问责。   众人正集思广益,却听下属来报有武林人士上门。   “谁啊?”   周颠不耐烦。最近天天有人上门,各个都自以为很有名的样子,但多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辈。   下属:“来者抱着一把刀,自称西域魔教,玉天宝。”   “天宝,这名字……”   周颠刚刚想要说这名好傻气,但骤然拔高声音,“什么!玉天宝?!是那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魔教少主?!”   下属:“是的。”   光明顶会议大堂,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这该怎么说呢?   玉天宝来得太是时候了!   明教众人正担忧玉罗刹因为儿子的失踪而万一大开杀戒。哪怕不惧一战,但也没必要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和对方门派死战。   阳顶天并没有过分喜悦,冷静分析,首先要确定来者是真的玉天宝。   “范右使劳烦走一趟,去请玉公子到书房一叙。若有同行者,不妨一起坐下来聊聊。”   安排范遥出面接待,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仅是右使的身份不会怠慢了魔教少主,更重要的是比起明教其他高层,范遥极为机敏且能言善道,能轻易拉近与玉天宝的关系。   转眼一夜。   且说昨天书房洽谈,玉天宝并非咄咄逼人之辈。对于明教给的调查结果,他也没有全盘否定。   哪怕从前思想简单,但经历了同门操戈,被魔教长老们一通追杀后,再也不可能仍如昔日单纯。拍卖会之后的拦路抢劫,来者搬出了明教的头衔,谁又能保证不是嫁祸于人呢?   玉天宝的想法是找画师,把当日劫道者的画像画出来,然后明教查一查有无此人。   这种作法必有漏洞,一来有易容术混淆真伪,二来难免明教包庇自己人。即便如此,也是要查一查。   对于玉天宝而言,半年来的头等好消息,今天终于能见到爹了。   玉罗刹来得正好,有他坐镇,更能促使明教查清究竟有无拦路抢劫者。   隅中巳时,朗朗晴空。   正是上午约定时分,光明顶上忽有寒雾深重。   随着雾气弥散,竟然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四散开来。   怎么回事?   明教值守护卫们严阵以待,看着凭空起雾都纷纷警觉。   “玉教主远道而来,恕我没能去正门相迎。”   阳顶天声如洪钟,仰首阔步朝着迷雾方向走去,“久闻玉教主威名,今日终是有幸得见。”   雾气散了。   不,不是散了,而是化虚为实。   玉罗刹周身没有了薄雾,而是切切实实地显露于人前。   他面无表情,难辨喜怒。乍一看相貌平平无奇,但又令人怀疑这长脸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则与一身凌冽气势极不相配。   “明教,阳顶天。”   玉罗刹语气淡淡,随即将手里的布包抛了出去,“空手上门,不合礼数。此物,就当见面礼了。”   包裹里有什么?   好重的血腥气从里面散发出来。   “这里头是什么啊?”   周颠一贯疯疯癫癫不讲究,也不管什么礼数,直接就拆包裹。   饶是有心理准备,猜测血腥味极重的包裹肯定没装着好东西,但还是被其中的东西弄得一惊。   是两颗人头。   是两颗死不瞑目,表情极为痛苦的人头!   “你……”   周颠正要破口大骂,玉罗刹是什么意思,哪有这般送礼的?绝对是在挑衅了!   玉罗刹云淡风轻地说,“百损道人的两个徒弟,鹿杖客与鹤笔翁,这两人将玉天宝打落悬崖,所以他们死了。”   翻译一下,玄冥二道直接杀害玉天宝,所以玉罗刹杀了他们。   头号凶手死了,次一级的也都不能放过。   倘若没有明教搞半路拦路抢劫,玉天宝也不至于被逼逃入深山,也就没有中毒掌跳崖。   因此,玉罗刹的确是来兴师问罪,问的就是明教的罪魁祸首之罪。   阳顶天却是笑了起来,“玉教主果然爱子心切,阳某敬佩。”   倘若玉天宝真的死了,那今日无法善了。   这玄冥二道的头颅就是给明教一个极大的下马威,警告明教众人也必会遭此残杀。   但,关键在于玉天宝没有死!   “老周,你还愣着干嘛。”   阳顶天点名周颠,不让他在口无遮拦地节外生枝,“还不快去把玉少主请来。”   “是。”   周颠领命,却仍旧不爽地斜了一眼玉罗刹。差一点,今天就要打起来了。   此时,只见玉罗刹一瞬愣神。什么?玉天宝还活着?   根据玄冥二道的说辞,玉天宝是中了玄冥神掌跳了崖。尽管在崖底没有发现尸体,但玉天宝身中玄冥神掌之毒,普天之下能找到解毒之法吗?   或许,成为绝世高手能以内力驱毒,但玉天宝武功平平。而根据一般情况推断,即便神医用药,却也无法与阎王赛跑,能在玉天宝彻底毒发前医治他。   “爹——”   玉天宝喜悦的叫声响起,几乎是连蹦带跳奔向玉罗刹。“爹,你终于找到小宝了!”   大活人,近在眼前。   确认过眼神,是那个傻儿子。傻儿子,真的还活着。   玉罗刹不动声色地显露出父子重逢的喜悦表情,但背脊僵硬,只因有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的感觉。   这会玉天宝也闻到血腥味,就看到熟悉的两张面孔。“是鹿杖客和鹤笔翁,就是他们把我打成重伤的。”   玉天宝转而看向玉罗刹,一脸毫不掩饰的感动,“爹,原来你一直没有出现,是去找凶手给我报仇了。爹太好了!”   玉罗刹忽而语塞。   杀玄冥二道是为玉天宝报仇吗?还是为了挑衅明教找一个借口?或是震慑西方魔教那些怀有二心的宵小之辈?   都说阿猫阿狗养久了也该有点感情的,他真的对玉天宝没有一丝作为父亲的感情吗?   答案,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玉罗刹伸手,摸了摸玉天宝的脑袋,最终只问,“是谁救了你?我该好好‘谢谢’你的救命恩人。”   阿——   池藏风迅速控制口鼻,调整呼吸,没有把喷嚏打出来。   保持安静。   目前所处的环境,需要静悄悄地行进。   明教禁地多了三个外来者。   池藏风选定的好时机,趁着玉罗刹上门,明教高层肯定没功夫管别的。   她以游山玩水为借口,说是说逛逛明教所在高山的秀美风景,这会却是最佳的探险时机。   吃过早饭,三人备齐简易装备出发。   尽管明教禁地占地庞大,布置了复杂的机关阵法,但黄药师不多时就破译出了整体布局,让三人能在地宫里横着走了。   地宫内灰尘较多,看得出来鲜少有人出没。   宫九可没忘了主要目标,他是为验证寻宝能力而来。地宫少有人出没,那么到底有没有原真出没的证明?   单单从地面足迹不能做断论,因为假如原真轻功够好就能不留下足印。   硕大的地宫,该朝哪里找呢?   一个时辰之中,黄药师已经破译的阵法草图。宫九再度发挥了直觉,指向东南角。   于是,三人就朝着西北角的方向而去。   中途绕行避开机关陷阱,但因地宫多处修建隔音壁,难以听清远处动静。   宫九正怀疑着他的指路术是不是失灵了,却见池藏风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难道是前面有什么动静?又看向黄药师,发现这人也是表情古怪。   不带这样的,欺负人了啊!   宫九:哪怕三人之中是武功最差,但仍旧要努力听,听一听前方到底有什么。   再朝前走了一段路,隔着数道石门听到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像是女人的咿咿呀呀,又是啪啪啪的声响。   宫九猛地止步,还有什么不懂的,不远处正在上演繁衍生命的运动。   好家伙!   地宫里居然有人搞这活动?谁的口味那么特别啊?   三个探险原地站立,现在的情况有点尴尬,他们到底要不要去瞧个究竟呢?   此时,只听那对男女说话了。   男人:“守素,你和我一起离开好不好?我们离开明教,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女人:“师兄,我不能走的。爹定下的婚约,还有一个月成亲,我怎么能走呢。”   简简单单的对话,却犹如一道惊雷。   守素,未来明教教主夫人,柳守素的名字。她和她师兄,正在明教地宫进行着激烈的生命和谐运动。   必须说,这时间选非常好。   明教一众高层正在应对玉罗刹,谁能想到未来教主夫人在搞偷情之事。   池藏风扶额。   来了,又来了,这种奇奇怪怪的事又被她撞上了。   黄药师:何止是撞上了,还是升级了。   以往得知周伯通与锳姑有私情,也不过是瞧了一段两人在街上打情骂俏,如今却升级为现场版运动了。   这古怪运气居然还能进阶,是谁的功劳?   下一刻,宫九发现两人齐齐看向他,那眼神非常复杂。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他,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 第94章   光明顶上, 一场恶战消弭于无形。   不论玉罗刹原本为何而来,玉天宝活着的事实,让他不能继续大动干戈。   当然, 倘若随心所欲地说打就打,无需任何借口的动武是随时能进行, 却不符合玉罗刹的行事风格。   “是池前辈救了我。”   玉天宝难掩言语中的一腔感激, 他看向玉罗刹, “找到解除玄冥神掌的寒毒,摆脱长老团的追杀,都是池前辈的功劳。爹,我要把小金库送给池前辈。”   小金库,是玉天宝自幼收礼和压岁钱等等,所积攒的全部家当。   对于他而言, 除去买到手的屠龙刀要送给玉罗刹,小金库几乎就是全副身家。   说是几乎, 因为除去存款还有绫罗绸缎与书房日常摆件等等,倘若变卖折现也有能得一笔银子。   “此事, 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玉罗刹面上不置可否, 但心里越发想见识一下那位‘池前辈’究竟是何许人也,是要谢谢对方救了傻儿子。   此处,应重读‘谢谢’两字。   阳顶天瞧着事态发展,正是朝利于明教安稳的方向而去。   趁着玉家父子团聚,他觉得玉罗刹该是心情好而好说话,则顺势提出了两派合力寻找真凶的提议。   “半年以来,由屠龙刀引发的争端,你我两派都是受害者,暗中挑唆的小人最为可恶。”   阳顶天办事速度挺快, 已经找来了职业画师,希望能尽快画出玉天宝遭遇的那队抢劫者画像。“还请两位移步议事厅,等画出那些贼子的模样,也便于我们尽快抓人。”   玉罗刹却道,“画像做不得准,明教没想过更好的办法吗?”   “最好的方法是找出原真。”   阳顶天把问题抛了回去,“原真是西门魔教的教徒,该是玉教主更熟悉才对。”   哪怕是教主,也不可能知道教内每一个人的动态。   和武当、峨眉这一类的门派不同,西方魔教与明教的教众人数规模更为庞大。   玉罗刹承认原真搞出屠龙刀之变超出了控制,却不算太过失控,就是让他的某个计划提前了几年。   异曲同工之妙,炸出了魔教内部那些三心二意的东西。   即便如此,也绝对谈不上感谢原真。胆敢算计他,此人必须死。   问题来了,原真在哪里?   这人倒是很会躲藏,半年来都没有消息。   这边厢,光明顶上缉凶画像搞起来。   午饭饭点之前,专业画师们就给出了初稿。画稿上,拦路抢劫者都相貌平平,却是引得韦一笑愤而拍桌。   “是他们!”   韦一笑认出了其中两人,可不是好熟悉的面孔,“昆仑派弟子,是何太冲的得力帮手。”   早前流传过一些消息。新任昆仑派掌门何太冲,是靠与师姐成亲联盟上位。并非说他吃软饭毫无本事,但昆仑派内部斗争激烈不言而喻。   内部斗争,那就转移矛盾。   何太冲做了掌门后,昆仑派和邻居明教时有冲突发生。   “是了,最有可能就是昆仑派。”   殷天正想起两年前的旧事,“前年,五行旗被人放火烧了一批晾晒的衣服,当时就怀疑是昆仑派使坏。”   同在昆仑山,最初的相互针对方法是互扔烂菜叶子,破坏运送物资上山的驴车等等。火烧晾晒衣物,也是其中的恶心人手段之一。   原本以为没有发展成真刀真枪的流血冲突,现在看来昆仑派是早有预谋。那些衣服未被烧成灰,而是被掉包了。   这也就有了峨嵋派的指认,拦路抢劫团伙穿着的是明教教徒衣服。   “如此处心积虑搞栽赃陷害,他们是蓄谋已久。”   阳顶天面色冰冷,此事绝对不能善了。这半年,昆仑派一直打着铲除奸邪的旗号,号召其他门派一起对付明教,岂能容何太冲再贼喊抓贼。   “这就去昆仑派!”   杨逍请战,“教主,我把那一串贼子给抓回来。”   “先礼后兵。最近有一批人来了昆仑山,不都想知道屠龙刀之变得真相,不如将他们都请过来,让何太冲当场说个明白。”   阳顶天示意杨逍稍安勿动,不必直接打上昆仑派。   近些日子,那些打着各种旗号来明教的武林人士还都聚集山下,有的就在昆仑派之内聚集着。这会刚好一次都搞定。   不过,需要一个人的配合。   阳顶天看向玉天宝,“玉少主,你可愿意当面指认拦路抢劫的人?”   “当然可以。”   玉天宝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玉罗刹却有点意外,不由瞧了一眼傻儿子。这小子以往可不是敢于承担的性格。   玉天宝似有感应,朝着玉罗刹露牙傻笑。“爹,我指认出那些凶手,你就能帮我教训他们了!”   玉罗刹仔细打量玉天宝,傻儿子的样子十足十是找到靠山而无所畏惧,完全找不出任何性格有变的迹象。   “好,一个都不放过。”   玉罗刹应允得迅速,像极了宠孩子的好父亲。   但,玉天宝真的毫无改变吗?   一个人在经历了死里逃生,往日和蔼可亲长辈全数背叛倒戈,而今身上寒毒仍未消除干净,是要持之以恒不断练武,日复一日继续顽强求生。   这种状态下,地主家的傻儿子真的还不会改变吗?   明教众人可没闲情去感慨别人家的父子情深。正是摩拳擦掌对付昆仑派及一众不怀好意者,这就散会各自准备。   岂料,敲门声响。   还是那个护卫,昨天报告玉天宝上门的护卫,他又来了。   此次,护卫没能精准表情管理,脸色无比纠结。   只得垂着脑袋说,“教主,外面出了点事,有人从禁地里闯出来了。是捆着一男一女出来的。”   这番话说得非常模糊不清。   明教禁地,居然有人从中闯出来?   那些人又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一共几个人?又怎么绑出了一对男女?那对男女又是什么人?   阳顶天本能地察觉不妙。禁地的钥匙与入内方法只有历代教主知晓,内部的阵法布局也只有教主知晓。万一有谁误入,绝大多数情况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然而,如今光明顶之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吗?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   阳顶天想起了他的未婚妻,曾经告诉过柳守素入密道的方法。因为他有时在密室练功,而让柳守素入内送过饭。   半晌,诡异沉默。   阳顶天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是不是柳姑娘?”   护卫也是僵直着身体,作为下属最不想卷入上层私情纠葛中,偏偏被他撞上了。瞧着外头的情形,是教主未婚妻与其师兄偷情被当场撞破。   “被绑的是柳姑娘,还有她的师兄成昆。绑着两人将其押送而来的,是随着玉少主一起上山的三位客人。”   阳顶天撑住面不改色,“让他们都进来。”   玉罗刹本来毫不在意,但听其中涉及到玉天宝的救命恩人,他顿时来了兴致。也不走了,倒要瞧一瞧那位池恩人究竟有多少本事。   池藏风真没有搅风搅雨的本事。她爱好和平,向往平平淡淡的生活,只是偶尔去探险朝密道里走一走,哪里想到会撞上一对野鸳鸯。   她想装聋作哑视而不见都不行,因为柳守素口中的师兄,其相貌与玉天宝描述的原真一模一样。   这下必须抓住问个清楚。   没有乱,抓偷情的现场情况一点都不乱。   一人一个,池藏风逮住女的,黄药师逮住男的。   别管成昆如何恼羞成怒,被点了穴不能动不能发声音,只能被安安静静地带走;   也不管柳守素有多惊恐,是想要来一个当场自刎而死,但不等她付之行动就已经动弹不得。   池藏风还很妥帖地给柳守素穿好衣服。   不论有罪无罪,也不必羞辱人。当然了,更也不能让阳不清楚。   想要寻死,请把事情交代清楚,可不能把烂摊子扔给了无辜的调查者。   于是就有了议事厅审问的一幕。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来龙去脉差不多都清晰了。   成昆原本是死咬着不说的,但因师妹被俘,他不得不坦白了一切。的确是他一手促成的阴谋。   因为不愿意让柳守素嫁给阳顶天,则要设计一场针对明教的阴谋搅黄了婚事,最好的便是发生战乱,那就不可能办喜事了。   先潜伏到西方魔教,盯上了玉天宝诱导他下山,制造他被明教追杀的意外,则足够挑起两派纷争。   “天助我也,适逢屠龙刀出世。有了此物,只要宣扬明教夺得屠龙刀,势必不只一个门派会起窥探之心。”   成昆极其善于把握贪婪的人心。他知道昆仑派与明教不和已久,故意接近昆仑派的一些弟子,装作善解人意的热心友人提出一点‘小建议’。   比如抢了屠龙刀就壮大昆仑派声势,再也不必屈服于明教威望之下;比如嫁祸于人,要把自己塑造成正义之士。   “最初的计划,昆仑派伪装成明教教徒去打劫。等成功后,昆仑派再派另一波人贼喊抓贼,是演一出为正义而战,斩杀了抢刀者为玉天宝报仇即可。”   成昆当然清楚昆仑派得了刀,其他势力也会追着昆仑派不放,但那又与他何干。   反正很长一段时间江湖是必会乱的,明教是一定会被西方魔教针对的,更有其他门派会掺和浑水摸鱼,这些动乱是挑起来了。   乱,就好。   目的就达到了。   今天,成昆上山私会师妹,想再劝她不如两人私奔。如果柳守素执意不走,那么他要加快速度挑起明教与其他门派的战争。   万万没有想到,私通之事被撞个正着,自己还被逮住了。瞧着现场的情况,玉天宝居然还活着!   这就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成昆私下探查过,早就获知了玄冥二道出没,根据现场痕迹玉天宝应该是被打伤后坠崖,这人怎么就没死呢?   最大变数出现了,让此前的一切精心算计都落了空,究竟是谁搞的破坏?   池藏风没有抢风头,主动退到后排角落安安静静地听着。   此时此刻,她也心很累。西出阳关,远行万里,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喝一杯喜酒,没参加过喜宴,想要长长见识。   偏偏,奇了怪了。   秘籍、宝刀、各种奇怪感情纠葛都会自动撞上门来,唯独朴实无华的小心愿,喝一杯喜酒怎么就那么难呢?   这杯喜酒是喝不成了。明教的喜事估计要变成丧事了。   黄药师看起来旁若无事,议事厅里闹得天翻地覆与他也毫不相干。这都是旁人的恩怨情仇,他怎么可能为之有一根头发丝的烦恼。   不,经历此事,还是有些心得感悟。   人间似乎有点危险,真不适合成亲而搞不好就出意外。是该快点去天上,摆脱奇奇怪怪的运气。   黄药师:是的,他就只有一(亿)点点的小烦恼。 第95章   五月二十五, 距离明教教主大婚仅剩七天。   武林各派却提前齐聚光明顶,皆因阳顶天广发邀请函,为了对持续半年来西域之乱做一个了结。   暖日和风。   闲云悠悠。   光明顶的气氛却格外压抑。   成昆被废了武功,以铁链捆绑, 被押着跪在高台之上。   “此贼子勾结昆仑派, 嫁祸我明教, 如今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   阳明,并没有隐瞒成昆的作案动机, 也就是把未来明教夫人与他人私通之事公之于众。   阐明此事, 阳顶天等于自爆戴了一。   说了, 才能坐实成昆所犯之罪,不给昆仑派任何反驳的余地。   何况为什么不说?   阳顶天问心无愧, 做错事的, 从头到尾都不是他。柳守素不想嫁为什么不说, 他并不会强求。   这桩婚事本就是长辈之约,而不存在他强取豪夺。原本只是依照约定迎娶, 谁能料到惹出如此祸事。   不用听柳守素狡辩, 说什么是父命难违而不得不嫁。其实就是既要攀附明教的势力,又要背地里搞偷情。   既然觉得勉强,为什么不提早说清楚?   成昆也不必摆出痴情决绝的模样,这厮就是小人行径, 否则为什么不敢正面提出一对一挑战?   众人都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西域之乱的起因居然在于男女私情。   唯有昆仑派面色奇差。   玉天宝指认了当日围攻他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点了名,眼下那些人正面承受着玉罗刹散发的杀意。   当然, 昆仑派承受的压力不仅来自于玉罗刹。   等众人从震惊的消息中回神,纷纷将目光都投向昆仑派,议论声随之而起。   “唯恐天下不乱,说的就是你昆仑派!”   “何太冲,你真够心机深沉。是把大家当做猴耍,要我们做炮灰替你围攻光明顶。”   “道貌岸然,贼喊抓贼,这一手玩得溜。要不是玉少主福大命大,大伙可不就被当枪使了。”   一时间,光明顶演武场的武林人士你一言我一语,是把昆仑派当场了过街老鼠,人人可以喊打。   何太冲脸色忽红忽白,阴谋被戳破后羞恼交加,又是愤怒又是恐惧。   他终是忍受不了大喊大叫,“都闭嘴!现在一个个来装正义之士了,把罪名都怪到我昆仑派头上,你们全是好人了?   都是鸡食莹火虫,大家心知肚明。你们愿意听我的提议准备围攻明教,还不都是冲着屠龙刀去的,谁不想号令天下!”   瞎说什么大实话。   众人齐齐摇头,承认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   何太冲却破罐子破摔,直接开始点名。   “华山派,鲜于通。鲜掌门怎么不说话了,三前天,你做客昆仑派,还在说着要怎么给明教的水源下毒。”   鲜于通面色铁青,“你别血口喷人!”   “我栽赃你?你计划要用从苗疆偷来的秘毒——金蚕蛊毒。此物即便被发现了也找不到华山派头上,因为只有苗疆特有。”   何太冲冷笑,“这毒,你说了是随身携带的。要自证清白,你敢让人搜身吗?尤其是你的那把扇子。”   鲜于通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扇子往袖中一藏。   这却正心虚地多此一举,因为蛊毒的确就磨成粉,藏在了扇柄机关中。   这一下,谁还不明白。   何太冲的爆料却还在继续,转头指向了峨嵋派。“孤鸿子,你呢?你颇为看不惯杨逍,自诩武功远胜于他,而听不惯杨逍在江湖上的名气。   是,你没有提议下作手段对付明教,阳阳怪气的话却是说了不少。怎么?现在哑巴了,人都来了,怎么不搞证明挑战了?”   “战就战!我岂是怕事之人。”   孤鸿子被一点名,哪能接受无端指责。“何太冲,你自己心思龌龊,可别把别人都想的一样。我峨眉指认明教做了抢劫杀人的事,是看见了你昆仑派穿了明教的衣服,才不是你说的指鹿为马。”   这话说完,孤鸿子便是看向杨逍,“杨左使,可敢一比?”   杨逍岂会不敢答应。   今日也不只这一场比试。   昆仑派被证实陷害明教,拔出萝卜带着泥,诸如鲜于通之流的阴谋诡计也都暴露于众。   但何太冲、鲜于通等人不会束手就擒而任由明教处置,这就要用江湖常用的方式,以打斗定生死。   于是,一场接一场的决斗开始了。   场上刀光剑影不休。有的人鼻青脸肿,有的人血肉横飞,有的人是不死不休。   一时间,腥风血雨,好不激烈。   演武场一角,却格外静谧。   古树参天,树冠绿荫正好遮挡了烈日。   池藏风和黄药师排排坐,坐在树干上,远距离瞧着场上的激烈战况。   可惜了,此时无茶无酒无烧鸡,没有办法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围观。   那么有什么?只有两丈外,另一棵树上的宫九,也是坐在枝头不嫌事大地看热闹。   战局基本是明教占据压倒性胜利。   昆仑派、华山派等原计划要围攻光明顶的那些人伤亡惨重。   第一个提出挑战的孤鸿子,被杨逍击败在地。观其神色一副不敢置信的恍惚,很难说会否从此一蹶不振。   “失败不可怕,谁没失败过,但脸皮一定要厚。”   池藏风远远瞧着,孤鸿子显然心态不够好,也不知将来会否郁郁而终?   黄药师没有多言,人各有命,孤鸿子将来如何都是其自身的选择。   非要由人及己想一想,他本不是宽和大度的人,但能确定一点,和池藏风在一起久了,脸皮会变得足够厚。   随手举例,以往他绝不会排排坐,瞧热闹。   演武场上,局势不断变化。   随着明教一方的胜局已定,原先的围攻组队者纷纷散去。   然而,一波平,另一波又起。   今日众人齐聚光明顶,八成都是为了屠龙刀而来。对于这把刀的归属,都有各自的小心思。既然比武已经开始,不如就将对战进行到底,赢者才有资格带走屠龙刀。   这就要问现任持有者是否同意。   玉天宝第一时间将宝刀送给了他爹。屠龙刀,现在归玉罗刹所有。   也不知是谁,脑子一热提出挑战,居然还获得了不少赞同拥护。   “是啊,谁赢谁拿刀。”   “有道理,今天打个明白,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不错,不错,择日不如撞日。玉教主,您也给个准话,行不行啊?”   尽管玉罗刹名声在外,是他一手建立西方魔教称雄关外,据说其武功诡异可怖,与之为敌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总有抱着侥幸心的人。   万一呢?   万一只是徒有虚名呢?万一玉罗刹只是纸老虎呢?   今天玉罗刹也来了。看着他的相貌平平无奇,虽然有一身气势,但搞不好是华而不实。   因此,想要宝刀就别怂,大胆上。   玉罗刹面无表情,难辨喜怒,“也好,免得日后你们去魔教扰了清净。有意者,便来吧。一起来也可。本座只说一条规矩,死生勿论。”   听这话说的。   想要屠龙刀的众人,倘若一拥而上搞群殴,这也太不讲究。   一开始,总抹不开面子。   一个个单独抡起兵器去挑战,但结局相当惨烈。   玉罗刹的招式似隐藏在迷雾之中,不论谁冲上前去,仿佛遭遇了大雾吞噬,最后变为了地上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尸体,越堆越多;气氛,越来越冷。   阳顶天瞧着一幕幕血腥上演,此刻作为明教教主喜忧参半。   喜,在于玉天宝活着,而没有造成预计中的两派之斗;忧,在于玉罗刹活着,一山不容二虎,难说将来西域两教派会否早晚有一战。   这倒是提醒了一件事。   阳顶天琢磨着是要有危机意识,选择一个合适的接班人。他瞥了一眼玉天宝,西方魔教若是由此子接手,应该是不足为惧了。   再观明教诸人并没有上前夺刀一战的想法,如此甚好,是将此前的禁令都记在了心中。   ‘咚!’   第七十二个挑战者失败倒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澄澈天空,咽下最后一口气,终是后悔了,人或许就不该太过贪求。   江湖路,不归路。   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一入江湖,死生无常,后悔无用,无法回头。   赢,得刀有命;输,黄土一抔。   七十二具夺刀者的尸体,终是让在场其他人都打了退堂鼓。   不争了,屠龙刀要不起。谁也不想白白送命,而玉罗刹名副其实,真是犹如罗刹一般手下无情。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看来,无人再战了。”   玉罗刹环视一圈,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敢与他对视者却寥寥无几。   忽然,他的目光一凝,竟然笑出了声。   “既然无人再战,此刀则归我所有。如诸位所知,半年前,我家天宝是死里逃生。天宝得以绝处逢生,多亏高人相助。魔教有恩必报,各论各的,天宝送了礼,我这个当爹的也必有表示。”   大树上,池藏风只道不好,前方有坑!   只听玉罗刹说到,“宝刀赠英雄。池姑娘,这把屠龙刀还请务必收下,是我的一片诚意。”   诚你个鬼意!   黄药师脸色一冷。   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把惹起武林纷争的刀送出,不是祸水东引还能是什么。如果真的有心送刀,也该是私底下完成,绝非这般拉仇恨的举动。   这边,黄药师正欲动手,却被池藏风按下了。   “不值得为这人生气,让我去一劳永逸。”   池藏风安抚地拍了拍黄药师的手背,她喜欢自己解决这种不合心意的礼物。   话音落下,人影一闪。   正在众人被送宝刀之词弄得惊愣住时,仿佛眼前一花,不知何时场上就多了一道身影。   这位什么时候来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是白日见鬼。   池藏风来到玉罗刹面前。   隔着他,向他身后看去,只见玉天宝的脸色有一霎控制不住的复杂。   玉天宝低下了头,掩饰住了愧疚不安与伤心痛苦等等情绪。   玉罗刹怎么可以问也不问,就送出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屠龙刀?没错,刀送给了玉罗刹,他是有处置权,但也不能如此过分。   玉天宝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怎么可能不知道此时送刀会给池藏风制造的麻烦有多大,这根本不像是感恩人应该做的。   为什么?   玉天宝看不懂玉罗刹,如果爹真的疼爱他,怎么可能对他的救命恩人不怀好意。   不要用喜怒无常去解释玉罗刹的行为,这根本不是率性而为,就是蓄意挑衅。仿佛池藏风救了他,对爹而言,才是做了一件错误至极的事。   当下,池藏风看不清玉天宝的表情,但确定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发芽。   是的,她隐隐约约觉得玉家父子有问题。玉罗刹培养玉天宝,不像是培养继承人,而今日玉罗刹的当众送刀更坐实此前猜测。   事情,有趣起来了。   玉天宝已经开始练习九阳神功,别以为他傻就不会神功大成。   傻往往执拗,而有时越信任而遭遇利用,则会反击地愈发残忍。或许,父子反目,魔教教主夺位之战,是指日可待。   这些猜想,仅在脑内一闪而过。   池藏风有意控制目光,没有让人察觉她在观察玉天宝。   这会仿佛把注意力都留给了玉罗刹,像模像样地说,“玉教主真是知恩图报,让我好生敬佩。既然你说了赠刀,我若是推说不要,反让大伙觉得是惺惺作态。”   众人:是啊!屠龙刀谁不要?   玉罗刹眼神晦暗不明,一手递出宝刀,“你对礼物满意,那就最好了。”   “我当然非常喜欢。”   池藏风毫不犹豫接下了刀,当场将它抽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端详欣赏一番。“果真是名不虚传的宝刀,以玄铁与精金练成,锋利至极,无坚不摧。好刀,好刀。”   众人的眼神也都死死黏在屠龙刀上,真想知道这刀究竟为什么能号令天下。现在,刀的拥有者换了人,是不是代表他们还有希望能抢一抢?   池藏风打量了一番宝刀,随即郑重其事地问,“玉教主,你确定此刀送给我,让我全权处置它吗?”   “当然,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玉罗刹回答得坚决,却隐隐有了不妙的感觉。   “好,这便谢谢你了。”   池藏风笑得诚恳,“是帮助我完成一直以来想做的某个实验。”   下一刻,只见池藏风右手持刀,而左手轻轻一抚。   她似乎是在抚摸稀世珍宝,嘴角带笑,眉宇温柔。   但手掌之下,指尖所过之处,号称坚不可摧的宝刀化成了一捧粉尘。   风一吹,金属粉末全都散了。   一时间,众人全都傻了,嘴巴张大到几乎能吞下几颗鸡蛋了。   屠龙刀,鼎鼎有名的屠龙刀居然被化成了灰了!灰!灰——   池藏风就连刀柄也没放过,让它也尘归尘土归土了。末了,拿出一块帕子,将手擦了干净。   “真好,我终于能亲手实验一下屠龙刀究竟有多坚固了。好可惜,它也只是一把人间的刀,没有所谓的天下无敌。”   安静。   死一般诡异的安静又出现了。   没人敢发出声音,甚至偷偷了控制呼吸声,只求降低存在感。   娘,救命啊!他们遇到大变态了!试问江湖上有几个能随手将一把宝刀化成灰?谁又会柔情至极地将一把刀毁了?   池藏风笑得越温柔,仿佛九天之上仙人降世,但其作为就像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大魔头。   玉罗刹静静地看着池藏风。   半晌,他再次笑了,这次却笑得多了三分真心喜悦。“今日认识池姑娘,玉某甚是荣幸。”   池藏风:可谢谢你了,我完全不想结识你这种阴晴不定的人。   微微颔首,没接玉罗刹的话,这便转身则走。   临走之际,却对玉天宝传音入密,“刀乃外物,有刀无刀,并不影响真正的强者。同理,罗刹牌亦是死物,有或没有并非继承教主之位的关键。”   关键又是什么?   不说了,让玉天宝自己去想。   池藏风似一缕清风般消失,正如她来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回到古树位置。   黄药师已经立于树下,无需多言,两人没有继续留在明教。此处也没有谁需要当面道别,这便往山下而去。   热闹瞧过了,差点被瞧了热闹。   搞事的种子种下了,是否长成参天大树,那要看他人缘法。   等到山脚,四下无人。   池藏风表情一变,不再是那幅世外高人的云淡风轻。“搞了事情就跑,这感觉真刺激。有一点是让我猜中了,那把屠龙刀是假的。”   黄药师早前就听池藏风提过。来明教的路上,他就问玉天宝借刀一观,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刀给人的感觉有一丝微妙奇怪。“假在何处?”   “锻造的时间不对。这刀外表看上去完美无缺,唯有将其毁去,才能看清楚内里没能如外侧般做旧。”   池藏风适才化刀成灰的速度飞快,但速度再快也不影响她的判断,指尖的触感表明了一切。“刀,是近两年刚刚锻造的。这个锻造者也是神了,能以假乱真。此等制作手法天下少见。”   话是如此。   两人对于真刀在何处,已经没有多大兴趣。   池藏风走了一趟西域,确定了一件事。   人间太危险,运气古怪程度已经升级再升级,这表明是该早点回天上去。   离去,对于两人只是时间问题。   十绝关指出可行方案,在到了一定境界后,参悟武学相互对战。武力值引发天象异常,是超越了此间之道,则能破天而去。   既然两人已经重逢就也别瞎走了。   从西域一路东行回江南,找个适合闲居的地方,随时准备好一起离开。   黄药师也赞同。完全不必为银两发愁,此前在无名岛上与吴明等人死战,赢的人总能顺走一笔钱财。   池藏风却想起一件事,“对了,有一件重要的事,之前忘了告诉你。”   黄药师不明所以,还有什么要事?   “江南,只有醉仙楼还在。”   池藏风一直都没详说过关于桃花岛的事,这会一本正经颇为惋惜地说,“桃花岛,被海啸给淹了。是的,你没听错。你家不是房子塌了,而是很不幸地彻底没了。”   池藏风:快,快来表演一个阿黄炸毛。   原谅她的恶趣味,就是很期待黄药师一副仿佛被雷劈后呆若木鸡的模样,那一定非常有意思。   黄药师愣了愣,但并没有瞠目结舌。沉默半晌,反而对池藏风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牵起了她的手。   “潮涨潮落,四时常事。一百八十多年过去,岛没了也正常。只要你在就好。你在之处,那便是家。”   没有华丽辞藻,肺腑之言,顺其自然就说了。   这下子,池藏风却呆住了。   犯规!她的阿黄怎么可以犯规!为什么要猝不及防就说大实话,让她都不好意思继续恶趣味发作了。   黄药师瞧着池藏风,这人怎么突然看起来像是傻了?呆头呆脑的,是受什么刺激了?   算了,不必细问。难得一见池藏风傻乎乎的样子,也别有一番意趣。 第96章   池藏风和黄药师踏上东行之旅。   这一次比之以往走得缓慢。江碧鸟白, 山青花盛,慢慢欣赏途中景色,如不出所料, 应该最后一次看这人间之景。   出发时,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   车马上旅途必备物品一应俱全。等走出一段路, 赫然发现把宫九给漏掉了。   仔细回想,原来是两人离开明教时忘记把宫九给捎下来。   黄药师不情不愿地回了一趟光明顶,若非还想着给宫九治病之事,真是大可不必把奇怪指南针给找回来。   但, 白跑一趟。   光明顶上,屠龙刀被毁去,明教与其他门派的冲突落幕。   成昆终是死在玉罗刹手下,柳守素随之自尽身亡, 玉天宝跟着玉罗刹回了西方魔教。   一切都尘埃落定,各有各的归处。   唯独提到宫九, 没人注意他去了哪里。屋内没有行李,人应该是下山了, 但遍寻不见人影。   好一通寻找, 不曾发现半丝踪迹。   黄药师也不执着。宫九武功不俗, 被害的可能性很低。但要猜测对方会迷路去了什么地方, 任他精通天文地理,却也解不开这一道难题。   反正早前就告诉过宫九,江南嘉兴是目的地,如果有心总能寻来。   花开花落,橙黄橘绿。冬雪过后又是一年。   两载时光,重回江南。   嘉兴城繁华依旧。   若问城中最有名之处,必有百花楼的一席之地。   稍一打听, 那里住着花家七公子。   池藏风才知道她被抛出十绝关,最初给了她银两的好心人叫花满楼。花满楼居然患有眼盲之疾,当时搭便车还真没看出不妥之处。   这里要提一句大智大通。   京都洛阳一别,池藏风白得了大智大通的十个免费的情报。   早就给对方去信,一是留意宫九的动向,二来逗一逗对方是问有没有暴富的办法。   大智大通也很无奈,他的包打听职业生涯在池藏风身上接连受挫。   要问宫九动态,是查到此子竟是太平王世子。   此前,太平王府爆发了一场父子间的大争吵,差点就兵戎相见。   据可靠消息,争吵主题围绕早逝的太平王妃。世子一直认为是他爹谋杀了他娘,但似乎别有内情,而最终父子和解了。   具体内情,旁人不得而知。   让大智大通挫败的是,宫九和他爹太平王讲和之后就背着一只行囊出了门,说是往江南嘉兴去。   然后呢?没有了。   宫九最后的踪迹,是半年前坐上了南下运河的船。船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但人不见了,或许只有鬼知道他去了哪里。   大智大通真的抓狂了,他无所不知的名声是被按在地上摩擦了,为什么就连简简单单的找人也成了问题?   给不出第一题的答案,只好想一想第二题。他也是出了损招,给池藏风寄去情报答案。   想找暴富的方法?   那还不简单,全都在《刑律》上写着。   除此之外,却也不是毫无可能。   有本事把花满楼的眼睛给治好了。花家富甲一方,必能出得起一笔令人暴富的诊疗费。   池藏风瞧着回信,这提议颇具挑衅意味。但谁说她做不到呢?其他疾病还没十成把握,针对眼疾之症却有过前车之鉴。   过去,蝙蝠公子费劲心机想搞到枯木逢春之术,却不掂量一番他作恶多端而贪求冒进。最后心魔缠身,引得五雷轰顶。   有的人死有余辜,但好歹起了一些作用,证明了他走的是一条错误死路。   活路记载于舍利之中。   天魔策残篇的枯木回春之术,需要人有持之以恒的耐心练习。   不只是修行身躯,更是要有相对应的心境,才能再大成之际似枯枝生新芽,让毁坏的一切得以新生。   如若花满楼精诚所至,或许能凭借套武功得以重见光明。   话说回来,池藏风为什么要没事找事主动上门送秘籍?这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即便花满楼练了此功,必须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见效果,也不排除一生没法勘破的可能性。   此处举例王重阳,要不是遇着阴阳草就突破不了先天功最后关卡。而今灵草尽毁,想搞辅助治疗是不可能行的,只能凭自身悟性。   无法药到病除,一夜暴富也就成了奢望。绕了一圈,大智大通的建议说了还是等于白说。   好在池藏风本就是闲来一问,不是真的征求意见,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得到立竿见影的有效回答。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嘉兴小院。   明月挂枝,池塘蛙声一片。   不曾想闲居没几天,就有客上门。   “好久不见啊。”   来者是陆小凤,他的消息够灵通。   听闻城郊小院被人买下,新主人一男一女,那描述女子不正是一起合作过的池藏风。   算了算,两人也有三年多没见了。   陆小凤没有去西域凑热闹,他在中原的日子也不无聊。   半年前,遇上了金鹏王朝之案,东奔西走,这也才解决青衣楼的霍休没多久。   “陆兄,别来无恙。”   池藏风瞧着时间,刚刚吃过晚饭,也不知陆小凤登门为何事。   “有什么事吗?总不见得嘉兴城的酒楼都打烊了,你要来凑合一顿晚饭吧?应该不至于吧,听闻陆兄与花七公子私交甚笃,那就不至于来找我买点吃的。”   陆小凤摇摇头,却又点点头。   他倒是开门见山,直言来意,“池姑娘,你可真是料事如神。我来此,是为了七童之事。“   事情说也简单。   作为朋友,自然要想朋友所想。   陆小凤瞧着不太正经,但他一直留意着是否有方法能让花满楼重见光明。   江湖传言,玉天宝身中致命寒毒,但经过池藏风所诊治,那人是能活蹦乱跳。   陆小凤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前来询问有关花满楼眼疾一事。“此事,我还没有和七童提及,免得他徒生无望期待,而想先向你求证一番。”   这可不就是巧了。   池藏风有所怀疑,“大智大通和你联系过?”   陆小凤也不否认,他向大智大通买过情报。   “那家伙可恶得很,是说世上无人能让枯木逢春。让我要是不信邪就来找你问一问,能治好寒毒与治疗眼盲是否是一个级别的难度。池神医,你说呢?”   没说几句,这连称呼都换了。   换了称呼有用吗?   叫人神医,就真能遇上神医吗?   池藏风:这次,陆小凤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是问对人了。   等等,更正一下,陆小凤是不是瞎猫不好说,她绝不是死耗子。此处还是用无心插柳柳成荫比较妥当。   “这次,可以打脸大智大通了。”   池藏风说出这一句,就见陆小凤双眼一亮。   听话听音,陆小凤当即听懂了。   蹭一下站起来,难以克制兴奋表情,但很快努力控制激动心情,是不确定地求证,“池半仙,真有治疗眼盲之法?”   三四年前,侦破绣眼恶徒之案。   陆小凤和池藏风一起合作,对她的做事风格也算了解。   尽管有些操作比较出人意料,像是她喜欢将犯人捆成大粽子突然扛着出现,比如给西门吹雪送没死透的顾飞云,比如冷不丁地绑来金九龄,但总体而言她为人还是很靠谱的。   但,枯木如何能够新生呢?   花家遍寻名医,十多年都没有得到一张有效的药方。这回就是来碰碰运气,难道寻得真仙了?   陆小凤不想怀疑池藏风的信用,但不得不谨慎一些。“能不能先写个大致的医治思路?你放心,治疗费一文不少。”   “没有药方,只有功法。”   池藏风理解陆小凤的不敢置信。   如今不比当年。   当年好歹还有人记得乔峰,或多或少听闻过诡异莫测的逍遥派,听闻过神秘换眼术。使得蝙蝠公子会顺着一条条旧闻,去找前人治疗眼睛的古法。   时间最是无情,抹去了那些痕迹。   江湖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对于遥远的旧事留下的记载甚少,是让枯木逢春听起来很匪夷所思。   都没有了。   封刀村移花宫之战,楼兰地宫夺宝,阴阳谷大战,武曌洛阳地窟雷劫等等,那些曾经轰动江湖的大事都已经不为人知。   甚至是虚空之门也无人再提。   若说有什么过去的影子,只有一样东西是完整保留下来的——《自宫的108种姿势》。   这本书完完整整地传来下来。   江湖上,有人说它毫无营养价值,有人说它高深莫测,有人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池藏风却没想过要认领原作者的称号。   不必追忆,着眼当下。   池藏风当场写下两页经文,“重见天日,是逆天之行。非外力可为,而取决于病患自身能否突破。你,可以试阅一下。   当然了,如果真想医治,我还是要给花满楼瞧一瞧具体眼伤程度,以及他是否适合练习此套武功。”   陆小凤也不磨叽,当下就看了起来。   随即,不由拍案叫绝,这的确是闻所未闻的绝学之术。   那也别犹豫。   错过这个村,谁也说不好还有没有那个店。   “池仙人,你想要什么诊疗费?实不相瞒,金银珠宝过于俗气,其价值不能与此物相提并论。”   陆小凤也是直接,“我原本准备了两样东西,却不知你能否看得上。“   说到此处,陆小凤压低了声音。“屠龙刀和倚天剑,要吗?来路绝对靠谱,是真货。我信得过你,今天就能把刀剑做诊疗费,预付给你了。”   池藏风:!   自从她在光明顶把宝刀毁去,江湖上有关屠龙刀和倚天剑的消息渐渐少了,谁能陆小凤居然信誓旦旦说得到了真货。   “真货?”   池藏风意味不明地说着,“这还分真假?”   陆小凤笑了,“明人不说暗话。你毁了刀,一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那把刀是近些年刚刚做出来的。   当刀剑到手之时,我也着实吃惊了一番。刀和剑,是我和人对赌赢来的。实不相瞒,我拿着它们也没用,你若有兴趣,这就作为诊疗费了。”   谁说陆小凤不靠谱的。   关键问题上,他就很靠谱,刀剑的消息从不曾对外透露半分。   至于从谁手上赢来的,那肯定是靠谱的朋友。   百里之外。   妙手老板,朱家铺子。   这是一家铁器铺,又不单单卖铁器。   老板朱停据闻是鲁班传人,手巧能造出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器物。   夜色中,有一人形色匆匆飞檐走壁,最后落于朱停的窗户急促地敲了敲。   司空摘星匆匆而来,“朱老板,不好了,出事了。”   朱停不耐烦地举着铁锤去开窗,“猴精,你鬼叫什么啊!我好得很,没出事。”   “真出事了。那把剑呢?三个月前,我送给你的那把剑呢?”   司徒摘星是爱玩的性子,是和朱停打赌输了,而赌注是要找来真品倚天剑。   三个月前,月黑风高。   司徒摘星也没想到运气那么好,在福建土匪窝里偷到了刻着“倚天”两字的剑,转手就把它给了朱停。   朱停一番鉴定,此剑是真剑。   “剑,不在了。”   朱停没好气地说起赌场无赢家,他赢了司空摘星,却转头输给了陆小凤。“倚天剑,和我之前得到的屠龙刀,一起都输给陆小凤了。”   “哎……”   司空摘星一张脸皱成苦瓜模样,“不妙,小鸡要倒霉。这剑留不得。”   朱停又不傻,“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是从一伙土匪手里盗的剑,那伙人都不识货,也没认出价值连城的真倚天剑。后来,土匪窝点被官府端了,该杀的杀了,该坐牢的也坐牢了。是又有什么麻烦了?”   司空摘星无奈地说,“请相信,我真不是故意坑你们的。最近得到的消息,白云城丢东西了。时间上一对照,倚天剑原先呆的地方,可能一直是白云城城主府的库房。”   朱停:等等,让他捋一捋。听这意思,司空猴精是把叶孤城给引来了?   哎呦!不太好,依照陆小鸡的性格应该不会留着刀剑,他多半会拿着刀剑做礼物送出去。   这是送礼,还是送追债的叶孤城啊?也不知道倒霉蛋会是谁啊? 第97章   彼时彼刻, 陆小凤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可能知道送出的倚天剑有着古怪来历。   一个敢送,一个敢收。   池藏风做事干脆利落。隔天吃了早饭就去百花楼为花满楼诊脉, 确定他的体质适合练习枯木逢春之术。   写出整套功法,还特意标注了注重练心,切勿急躁避免走火入魔的注意事项。   退一万步说,假设花满楼没能完全练成天魔策残卷,突破不了最后关卡以至于无法复明,但这套武功也足以延年益寿, 让他立于武林绝世高手之境而确保其人身安全。   简而言之,以此套武功与屠龙刀、倚天剑做交易是等价交换。   花满楼却觉得不够, 当然不是嫌弃池藏风给的少, 而是觉得自己支付的医药费太少了。刀剑是陆小凤出的, 那他不等于是白得了一套医治之法。   “此事无需多礼了。”   池藏风不是假客气,今时今日真不需要更多金银珠宝作为报酬,即便是花家承诺的无条件帮助也已经变得可有可无,因为这些她都带不走。   自昆仑回江南, 两年时光不仅是游山玩水。   池藏风和黄药师从未停止钻研切磋武学,将十绝关内所学融汇贯通, 闻一知十, 已然参悟出自己的心得。   两人不时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实战一番,随着越战越勇,是隐隐约约有了一种感觉。   ——快了,就快触摸到破碎虚空而去的时机。   往天上去, 带不走人间的半枚铜钱,也就不必要索要高价医药费。   如果花满楼真觉得受之有愧,他不妨向陆小凤还礼, 因为刀剑都是陆小凤给的。   “池姑娘今日之恩,我铭感于心,若有机会必定相报。”   花满楼也非拖泥带水之人,是将此恩情牢牢记住了。   废话不多。   陆小凤捎来了刀剑,当场给了出去,交代一下两者来历。   “说起来,造假之术古已有之。集齐两把真货,是经历一波三折。”   陆小凤指了指屠龙刀,“这刀是从川藏边界得来的,朱停捡了漏,在盗墓贼黑吃黑之后,刀剑流落到集市,朱老板先买了刀。”   时间退回三年半前。   川藏边界,屠龙刀与倚天剑双双出世。   朱停瞎逛逛就撞上了陪葬品大甩卖,他买下刀剑后,未免被人盯上决定以假乱真。   立即仿造了一刀一剑将其分散重新投入市场,随后得知剑被峨嵋派买去,而刀流入了昆仑山口小镇地下黑市。   随后,仿制品引发了一场江湖大斗乱。   朱停不由庆幸他搞出了偷天换日之举,而带着买来的陪葬品回到江南慢慢研究。   作为鲁班传人,他研究刀剑不是为了称霸江湖,而是想要研究其制造工艺。以及想要破解刀剑的秘密,凭什么说一把刀一柄剑就能号令天下而无人争锋?   研究再研究,始终没能瞧出所以然,但让朱停发现了一件事。   “那把倚天剑是假的。从墓地里挖出来的剑,是假的,是一百多年前就造了假。”   陆小凤说起朱停的发现,“当时,朱老板只道不可思议,因为随着刀剑一起埋葬的还有一本研究手札。”   盗墓贼挖的是一位武林人士的墓穴。   墓主人尹克西并非中土人士,而来自波斯,曾经效力于蒙古账下。他的手札以波斯语写成,篇幅不长,但让朱停翻译了好久。   大概是说,一百数十年前,颂朝覆灭。   时有能人辈出,以杨康为首的起义军与蒙古两分天下。奈何命运弄人,眼看胜利在望,杨康壮年早逝。他的副手周洲黄袍加身,成立了如今的朱朝。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倚天剑与屠龙刀的消息流传于世。   尹克西经过一番考证,这刀剑是出自杨康师门。   此前说过,王重阳晚年收了两个俗家弟子杨康与郭靖。一个起义死于战场,一个为南颂朝廷守边境至死。   刀剑,是郭靖造的,制造起因与具体手法却来自王重阳的遗命。   遗命究竟要表达什么?   外人无从得知,反正刀和剑就悄悄流传了出去。   尹克西起先以为刀剑应该被传给了郭家人。   郭靖死于守城之战,但他有一女郭襄自幼师从古墓派,并且建立了后来的峨嵋派,刀剑是不是该在峨眉?   不,并不在。   尹克西东奔西走,最后是在两个地方凑齐了刀剑。   刀,是在东海一个小岛发现的。岛上无人居住,只留有许多枯败的桃花树根。剑,是在牛家村挖出来的,正是郭靖杨康的老家小村庄,在杨康的衣冠冢里头找到的。   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刀剑?   尹克西不知道原因,他带走了刀剑想要窥探其中的秘密,但至死未有任何发现。   当时,尹克西得到了江湖人想要抢夺的刀剑,却也能没发现倚天剑早就被掉包了。直至百余年后,炼器大家朱停接手刀剑,越对比越确定,土里挖出来的刀真剑假。   “其实,有关刀剑的传闻,并不只是现在流传的十二个字。”   陆小凤将那本薄手札也交给了池藏风, “你看“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1”,这后面还有一句话。”   朱停给大致翻译成八个大字,“止戈为武,大道始现。”   池藏风迅速浏览了老旧的手札记录,朱停的翻译挺靠谱,内容表达得准确无误。   当下,她瞧着鲜为人知的最后八字个字,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暂且按下不表,而拿起来之不易的真·倚天剑。   这柄剑的剑鞘,说好听点是质朴,说刻薄点是过于普通。   拔剑一观,剑身上篆刻的“倚天”二字不知被何人故意磨去。磨得不够平,倒也有些年头了,坑坑洼洼的似有一股怨气。   “真剑从哪里来的?”   池藏风也好奇朱停是什么运气,居然真叫他凑齐了一刀一剑。   陆小凤顺口就答,“完全是运气好。有个朋友和朱老板打赌,赌输了,他也是个守信之人一定要完成赌注。”   这是简单概括司空摘星去福建土匪窝偷了倚天剑。   因为事前见过假剑,在看到真剑时发现形制一模一样,唯有剑身篆刻标识被毁,反而觉得土匪窝里的才是真剑。   朱停终于凑齐刀剑,但仍旧无法破解它们的秘密。心有郁闷,搞起了日常互怼与陆小凤打赌。这次轮到朱停输了,便也赌气似地把刀剑送出去了。   “赌定离手,这刀剑的处置权归我所有。”   陆小凤信誓旦旦,“池神医,你放心,这刀剑归你了,你就是把它们熔了也没关系,它们完全是你的了。这单,以我的四条眉毛做担保。”   池藏风缓缓点头,想了想,还是把一个疑问咽了回去。   此前提到杨康是未能登临帝位的大将军,据说他没有子嗣在世,而让副手周洲夺权成了如今朱朝的开国皇帝。   有一点奇怪之处,为什么倚天剑埋在杨康的衣冠冢之时就被掉包了?   杨康没有孩子,那又有没有徒弟呢?   最初带走倚天剑的人会不会有别样的想法,是不承认如今的周家王朝天下,而指望破译剑中秘密有朝一日成复国大业?   这些猜测却也没必要无端提起。   剑,是在土匪窝被发现的。难得糊涂,也就不必追踪它从前的主人究竟是谁。   嘉兴城郊小院。   一刀一剑被置于书桌之上。   池藏风完成交易,婉拒了花满楼的答谢宴,匆匆赶回与黄药师分享最新情报。“药师,你觉得要怎么办?”   “止戈为武,大道始显。”   黄药师瞧着桌上的刀剑,“这一则提示足够明显了。”   倚天剑与屠龙刀是有秘密的,破译秘密关键在于“止戈”。顾名思义,是要平息屠龙刀与倚天剑带来的纷争。   其实,池藏风已经用过一次最简单而直接的方法了,把刀剑毁去就可以了。   然而,世上又有几人能眨也不眨眼地毁去宝物?   下一刻,两人相视一笑。   一人执刀,一人执剑,且听‘哐、哐、哐’三道金戈碰撞声响,倚天剑与屠龙刀相击而碎。   两张绢帛,从刀剑内部夹层中飘落。   要说剑与刀是高温炼制,怎么能够藏有绢帛?   从此处也能看出炼制者绝非常人,必要用雄厚内力将绢帛包裹着,寻找最恰当的时机使其装入刀剑夹层中。   绢帛其上,以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字迹熟悉,可不就是王重阳所留,一份为《九阴真经》,另一份为《武学心得》。   概括地说,王重阳回溯了他的一生,最终没有选择留下《先天功》。因为这功夫着实难练,他就在上面吃大亏。故而,选择留下了完整的《九阴真经》。   另外,还写了一份详细心得感悟,主要是林朝英在十绝关历练的心得。这些是为了告诉后人,人生追求可以远大一些,不必执着于世俗权力。   王重阳因为有门派等责任在身,当年他没有抓住时机去追求更高的武道。   如果有人能够破译刀剑秘密,想必已经参透‘放下’两字,不妨一探破碎虚空之法。   两人读完,书房内半晌安静。   山河依稀,故人已逝。   多年之后,两人见识了《九阴真经》的全本,如今却已不是那本真经掀起惊涛骇浪的时代。   大可不必伤感,缘聚缘散实乃常事。   “我觉得时间就要到了。”   池藏风打破沉默,“观望天象,明天应是风和日丽,宜出行,宜搬家。”   昔年,华山论剑六种武功齐聚,引得天象异动而十绝关现。   近两年,池藏风与黄药师融合了六种武功以实战,虚空之门却始终未见踪影,那是时机未到。   今日读了九阴全本,终是补全了以往没来得及翻阅的下卷。   两人忽然心有所感,天机已至。   今日读过刀剑藏书,过往种种是彻底告一段落,该与此间尘缘说一声别离了。   黄药师看了眼窗外天色,“我也觉得明天是身出远门的好日子。在此之前,不妨做最后一件事。”   池藏风心领神会,取来笔墨纸砚。   不妨写下那些年的武学心得,与残刀断剑埋于树下,有缘人得之。   日落月升,月沉日出,新的一天来了。   这一天本该平平无奇,却在江湖野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朱朝年间,嘉兴城郊。   是日,晨光微熹,日出东方之际,忽有乌云蔽日。   霎时间,飞沙走石,百兽避退,活人勿近。   在天昏地暗之际,半空中似有两道青色身影。一人持刀,一人执玉箫,似是与天相斗而破裂苍穹。   随即,惊雷降世,好不凶险。   阵阵雷光过后,天空放晴。   半空中哪还有什么人影,更没有仿佛通往天界的一道裂缝大口子。   唯有彩云晃晃悠悠,不留一丝惊天动地的痕迹。   一般而言,野史记载难免夸张。   唯独对于嘉兴城外破碎虚空的记载,亲眼所见者却要说那些文字不够精妙,过于苍白而远不能形容当时的震撼场景。   叶孤城连日奔波,是在寻找白云城丢失的倚天剑。   寻寻觅觅确定了剑的去向,终是来迟一步。当他清晨赶到了嘉兴城郊,只见天有异象,是有两人消失在天幕的裂缝之中。   一时间,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如果非要说点什么,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缓缓打开了。比起南王世子、比造反,大门另一侧的世界想来更为有趣。   人间有人望天兴叹。   九天之外,池藏风不知江湖上的后事如何。   若让她说说走了一遭江湖的感言,还真有一番大实话。   是实力不让她低调,也是运气不给她低调的机会。   但,有应对之法。只要跑得够远,只要溜得够快,人间奇奇怪怪的倒霉蛋运气就再也追不上她。   此刻,不妨叉腰大笑,倒霉蛋反正不是她,哈哈哈——   【正文完】 第98章 番外上   嘉兴城, 百花楼。   “陆兄,你进门之后已经叹气四十九次了。”   花满楼给陆小凤续了一杯茶,“听起来你没有受重伤,那又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花满楼看不见, 却能凭着灵敏感知确定陆小凤身上没有任何血腥味, 更没有重伤而会出现的呼吸不平稳等症状。   今日, 究竟是什么原因, 让陆小凤连连叹气却闭口不言。   陆小凤要怎么说自己不是重伤,胜似重伤。   夭寿了, 他成为了彻彻底底的无眉怪。他的四条眉毛, 一条都没有剩下。   谁干的?   答:叶孤城。   陆小凤上次找西门吹雪帮忙调查青衣楼, 是牺牲了他嘴上的两撇胡须, 让他只剩两条眉毛。   岂料今个一早半路遇上叶孤城, 那人不由分说地动手, 直接剃去了他的四条眉毛,把他变成了光秃秃。   叶孤城只撂下了三个字‘倚天剑’。   不多时,陆小凤遇上了匆匆而至的司空摘星, 被告之了起因经过。   原来送出的倚天剑来自白云城库房,那里发生了监守自盗的案子, 赃物流入福建土匪窝。   奈何,为时已晚。   陆小凤知道消息太晚,精心保养的眉毛胡子都被剃了。   叶孤城也迟了一步, 刀和剑都断了。弄断它们的人精通三十六计, 将走为上计发挥到了极致,是跑到了另一个世界。   掘地三尺,嘉兴小院却给了他一份惊喜。地下埋的武学心得,着实让他手不释卷。   至于倚天剑, 断了也好。   正能断了他的半生妄念,是要登临九五之位的那份执念。   “七童啊,我现在是无毛的凤凰不如鸡。”   陆小凤隐去了与叶孤城交手的惊险,只道结果是被剃光眉毛胡子。   “我以后再也不说西门下手狠了,叶城主比之更胜一筹。那两个用剑的,将来也不知会不会打起来,谁赢谁输。”   花满楼并没有糊弄过去,蹙眉追问,“叶城主为什么要突袭你?”   “误会,一场误会。”   陆小凤似是打哈哈,但也确实不想再提一刀一剑。不只是不愿花满楼忧心,更是隐隐约约觉得猜测了某一真相,白云城为何会持有倚天剑,叶孤城又有几分不臣之心。   剑,毁了。   毁剑之人,留下了一段即将轰动武林的飞升传闻。   失剑者追债而来,居然没有取人性命,只给人剃了胡子眉毛。   陆小凤看破不说破,所谓难得糊涂,他看懂了叶孤城的心态转变。剑毁未免是坏事,而此事不宜宣扬,就当从来不曾猜透其中原委。   花满楼沉默了片刻,无言之中似也明白了什么,配合地揭过这一茬。“丢了眉毛,你怕是要闭门不出一段时间。未免无聊,不如读读书。”   “什么书?”   陆小凤好奇,什么书能有趣到让花满楼推荐给他。   只见花满楼取来一本古籍,上面写着《自宫的108种姿势》。   花满楼笑道,“你失去的是四条眉毛,书中之人失去的不可再生的宝贵之物。对比一番,是否觉得格外幸运?”   气氛,忽然有点诡异的冷。   陆小凤僵笑着接过书。书是一百八多十年前写的,封皮上印的编撰者笔名“屰月客”。   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凤忽而冒出一个直觉性猜测。   这写书人是不是差点成为被坑的倒霉蛋,但顺利提前一步离开的某人?   池朔,屰月客。   别看两者相差了一个朝代,但能搞出白日飞升的人,一不小心地跨越时间也是有可能的吧?   大胆做一波推测,嘉兴城外的破碎虚空之事传遍江湖后,搞不好这本书要重新火爆起来,武林之人敢大胆联想的绝非一两个。   陆小凤:某人虽然不在江湖了,但可以预见的是江湖上仍有她留下的恐怖阴影。   人间,天上。   修真界是什么样的?   怪鸟啼叫,灵气浓郁。   四野无人,但依稀留有人修的足迹。前方不远有一个山洞塌了,明显是被天雷劈的。   一阵空间撕裂,忽而凭空冒出两个人。   提问:   破碎虚空抵达上界,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池藏风眼疾手快,凭敏锐感知确定四周无危险,迅速使出法诀给变了两套衣服。   她有经验的,被雷劈到下界去时落在船舱垃圾舱,是赤条条地去而被菜叶子糊了一身。   显然,人间没有抗雷劈而不坏的法衣。   两人勘破虚空,必须经过雷劫淬炼。毫无疑问,身体被强化了,但随身之物除了圆月弯刀本是魔物被幸存下来,其他东西都化成了灰。   黄药师心思缜密,早就询问了修真界的注意事项一二三四。不仅是雷劫的附带影响,更将各种奇怪规则一一记下。   有一条提示是不能忘记,雷劈后,多半会赤条条地进入修真界。   此刻,他下意识地闭起眼睛,并且微微侧头。   感官忽被放大,风吹在身上有点凉,继而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点快。   “阿黄,睁眼啦。瞧这衣服,我的法术没有生疏。”   池藏风满意地点点头,瞧着她和黄药师身上的衣物。法术果然便捷,能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穿好衣服。   说罢,池藏风后知后觉,有一撮小小的遗憾。   都怪她的手速太快了,居然没有趁机欣赏一番天然去雕饰的身材,已经给黄药师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   黄药师:真的好快,快到都让他来不及有丰富内心活动。   强调一下,没有害羞,绝对没有,他只是守礼而已。别问为什么东邪要守礼,他愿意守就守了。   不想有的没的,当下有衣服蔽体就好。   黄药师环视四周,此处与池藏风的描述一致,像是她被被劈落人间前的历练秘境。   是的,是真的回来了!   池藏风松了一口气,没再跑错空间,时空动荡而衍生的乌龙事件没有再发生。   立刻唤醒识海器灵,【道道,睡什么睡,起来嗨!终于回到修真界了,再也不用担忧灵气不够用了。】   器灵悠悠转醒,似乎来了一个深呼吸,幸福感来得好突然,它终于不用一直休眠了。   【终于,回来了!我瞧一瞧,现在是轩辕历二万五百五十年。主人,距离您被雷劈下去过了十九年,那就还要等四年。】   修真界,时间是一种相对模糊的概念。修士的时间至少以几百年来算。   秘境之中,时间流速不是一致很常见。另外,如妖、魔、鬼、人等不同种族的修士对时间长度的认识划分亦有区别。   为了方便记事,定了参照值记为轩辕历。   器灵说的还要等四年,指的是秘境再度开放时间。   池藏风错过了上一次出关时机,除非连升几级突破至化神,否则就要耐心等四年。   “这样也好。”黄药师听了四年的时间限定,反而暗暗舒了一口气。   在此封闭之地,刚好能适应新世界,熟练起另一套的修行体系。摆在面前是先要炼化金丹,但凡能破碎虚空而来的修士都要经历这一步。   接下来,是更为重要的事——准备聘礼。   他总不能两手空空去提亲,什么都不带就上门去见池藏风的师父,更要为准备安居之所积攒物资。   池藏风也觉得在秘境里呆上四年挺好。   如今穷到一块灵石都没剩下,不如就地取材炼器、炼药等等都搞起来,等出关就不怕赚不到钱了。   四年时光,在修真界是沧海一粟,看似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   岂止四年,即便是四十年也算不得什么,多数人一闭关就是几十年起步。   毕竟世上罕有天纵之才,仅仅以一年突破金丹,又用两三年就走上医修之道,研制出了非同凡响的丹方。   当然,罕有不等于没有。   茶余饭后,修士们也会聊些新闻八卦,自然免不了提及风云人物。   正说着不知为什么修真界似乎有点冷清,是有人提出有二十多年不见藏风真人了。   是了,有些日子不见那位了,那位修真界有名的古怪气运者。   藏风真人随便开开法船就撞破魔界阴谋,随机组队就撞上鬼修夺舍陷阱,好端端地参加拍卖会就遇上庄家搞通杀。   难怪各地都太平无事,不是真的没有鬼祟阴晦出现,而是缺少了那一双发现不对劲的眼睛。   “你们的消息都滞后了。”   柳树精摸了摸柳条长发,“藏风真人出关了,是在百珍楼卖了一批物资。我就买了她新炼制的灵簪,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好。”   只见柳树精发间簪着一流光溢彩的金钗。   金钗款式雅致新颖,一看就价值不菲。而让修士称赞的好物绝不只是美在外貌,定有其他诸如防御或攻击的妙用。   这会,两鬓白发中年模样的人修接口说到,“可靠线报,藏风真人不是独自去的百珍楼,她身边有一位男修。正是最近新起之秀,被认为医修的黄药师,其出品的丹药疗效太棒了,谁用谁知道。”   谁用了?   反正白发中年人是抢到了几瓶货,他很有发言权,这丹药的口感极佳。   此处,不得不提一件事。   藏风真人是公认的炼器大家,尽管修士们也都听过她炼丹药也不错,但极少有求购者,因为服用后的滋味是一言难尽。   即便是修士不重口腹之欲,但也总还是保留了酸甜苦辣的正常感知。池藏风的药却是用来挑战修士感官极限的。   酒楼一瞬诡异静默。   且听有人压低声音提问,“白发道友,你别只说疗效,黄药师出品的丹药口感怎么样?有没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翻译一下,这是再问是不是又出了一个丹药口感杀手?   众修士齐齐看向白发中年人,打心眼里不想听到肯定回答。   “这个嘛……”   白发中年人喝了一口灵酒,慢悠悠地说,“诸位放心,是正常丹药的口味。不,应该说比那要好多了。融合不同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真的假的?   顿时,酒楼热闹了起来。   修士们议论纷纷,有的不信,有的跃跃欲试要预定几瓶备用。   有些宗门弟子嗅到了招贤纳士的契机,打听着黄药师何门何派有无加入什么联盟组织。   随着时间推移,这般热闹场景不仅限于一个酒楼。   被议论的正主却毫不关心。   半空中,一头纵云马驮着两个人,飞向巍峨群山。   连绵山峰在云雾缭绕半隐半现,那里正是止戈宗的属地。   止戈宗,听名字爱好和平。   与其他宗门相比,这里有两大特色,第一没有严苛规矩,第二广纳贤才不拘于人修,更不拘于只收修真界本土修士。   简单说来,小千世界破碎虚空来的修士,比如池藏风的师父逯仁就在止戈宗。此处没有太多条条框框,散修也多有在此挂单接任务,气氛相当和谐。   “师父住的山头比较偏,他自称是喜欢清静。”   池藏风介绍着大致情况,她对宗门也算不得熟悉,因为有大半时间都在外历练。   今次却必要回宗门一趟了。   不只是从下界回来报平安,更是因为带着黄药师上门见一见逯仁,顺便提个亲。   其实,修真界并不讲过多俗礼。修士的寿命过长,合则聚不合则散是常态。   除非宗门之间利益分明的联姻,其他出于个人感情选择的结亲,最重要一环的是对天起誓,婚礼反而没多少讲究。   不过,各有各的想法。   黄药师认为有的步骤不能省。   拜见长辈,获得祝福,能让新生活有更好的开端。当然,这都建立在池藏风乐意配合的基础之上。   池藏风愿意配合,还给支招说明逯仁喜欢什么礼物,免得黄药师提亲送礼踩雷。她也没搞突然袭击,提前给逯仁去信,且得到了回应定好今日见面。   即便两人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当纵云马穿过云层缓缓降落,总难免有紧张情绪出现。   谁紧张了?   黄药师坚决不承认,他一脸从容不迫,沉稳淡定。   不多时,纵云马落地。   池藏风先跳下坐骑,却没有立即听到身后之人的着地声。   一回头,则见黄药师正襟危坐在纵云马上,不知在想什么世界难题而忘了下马。   “药师?”   池藏风伸出手指在黄药师面前晃了晃,“是纵云马的飞翔术太平稳舒适,让你不舍得离开了?还是说你紧张了,在脑内疯狂演绎一会见面的各种场景应对之策?”   黄药师当即回神翻身下马,否定三连,“不是,没有,别瞎想。”   “哦!你没有紧张啊……”   池藏风缓缓点头,似乎相信了。环视一圈,四下无旁人。   下一刻,她却倏然踮脚。   遂,出其不意地在黄药师耳垂落下轻轻一吻。低语笑道,“阿黄,保持住你的泰然自若。我想,你可以的。”   说罢,池藏风窜出两丈远。   黄药师当场愣住,难以控制地耳根发烫。   即便两人同行多年,至多也是牵手赏景,池藏风怎么敢在这时候亲他!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火上浇油!   “你……”   黄药师正想说什么,但前方有守门的修士迎了出来。   池藏风佯装无事发生,招招手,示意黄药师快来跟上。   黄药师只能尽力控制表情,不急不缓地走向山门。   守门修士眨了眨眼,是眼花了吗?   刚刚一瞬间,似乎看到藏风真人的朋友走路有些同手同脚? 第99章 番外下   棠盈山, 灵雾飘忽。   此处是逯仁居住的山峰,外界传言他是以满山遍野的灵海棠而起了个应景的名字。   会客厅,古朴雅致。   一面墙上高悬横幅画卷, 描绘了修士波涛汹涌的海中追击凶兽之景。画中人手持法器骁勇善战, 且并非静态景象,仿佛一段真实影像在循环播放。   只要踏入会客厅,肃杀之气就扑面而来。哪怕隔着画纸,也能感觉到作画修士的强大。   此时,厅内有三人。   逯仁端坐首座,他穿了一套深褐色的衣服。按理说如若修为高深,修士基本都不显老,这套衣服却使逯仁平添七分老气横秋。   当下, 他不苟言笑, 一板一眼地和黄药师说着话。从家中几口人开始询问, 一笔一笔, 问到将来的修行规划。   逯仁:“也就是说,你有计划加入止戈宗。这样不错, 将来你欺负了阿池,我能立即收拾你。”   黄药师不能反驳,只能保持礼节性微笑点头。   说他欺负池藏风?这绝对是睁眼说瞎话。   就在刚刚, 半个时辰之前,踏入山门之际, 是谁故意撩火, 给他的紧张情绪加一把火。   如此种种,举不胜举。   黄药师也喜欢和池藏风互坑,却是不必对第三人提及。   池藏风瞧着逯仁,今天师父不知抽了什么疯。   这是换上了平时嫌弃的老土衣服, 又是摆出衣服大家长的姿态,可以断定是提前准备了奇奇怪怪的考核剧本。   但,她也不好插话。   池藏风依照经验判断,如果她说了点什么,一定会猛然加剧剧本的古怪程度。   只能隐晦地看了一眼黄药师,但愿他的包容力足够好,不会被刺激到变了脸色。   此刻,黄药师还真就面不改色。   前来提亲,拜访岳父,被横挑鼻子竖挑眼实属正常。   “看来,你非常认可我的说法。“   逯仁继续严肃地说着,“认可就好。商议具体的婚期之前,是有一件事必须要做。手底下见真章,你要娶阿池必须要接我几招,你敢吗?”   话音一落,威压即出。   逯仁近两年已然进阶炼虚,放眼修真界也少有敌手。即便没有出招,其威压之势也让人闻之骇然。   黄药师正面承受,却仍能保持着神色自若,不卑不亢答到,“请逯前辈指教。”   “择日不如撞日,这就来吧。”   逯仁维持着面瘫脸,随手一指演武场的位置,他率先起身向外走去。   咦咦咦?   这是什么发展走向?一会真要打啊?   池藏风正想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见黄药师行动速度快已经跟了出去。   一前一后,逯仁与黄药师刚刚跨出门槛。   下一刻,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   顷刻间,一股粉红色气体包围了山峰。   雾气越发浓重,集聚着从粉红成为了紫红色。它闻着是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甜味,仿佛有一堆香喷喷甜食近在眼前。   池藏风与黄药师立即屏住呼吸,防备着这骤然出现的雾气是否有诈。   “哎呦呦,不好意思,操作失误炸锅了。”   一道清朗男声从浓雾爆发处传来,“但也没关系,反正都是做实验,早一天晚一天体验没有差。逯仁,快让我瞧瞧你变成哪一种妖修模样?你,自号贤昱尊者,是不是真变成一条咸鱼精了?”   小院,突然诡异的安静。   没有任何应答声,就连呼吸声也似乎不存在了。   雾气渐渐散了。   池藏风和黄药师人模人样地站在原地,但逯仁没能一成不变。   粉红雾气中,逯仁的法衣散落在地。   衣服边上,哪还有什么严肃古板的炼虚大能,而是蹲着一只超大号毛茸茸长耳兔。   雪白绒毛,宝石红眼睛,外加软乎乎的圆球尾巴。   大兔子正耷拉着耳朵,而它脑袋上居然还竖着一朵红色小花,花朵随着风摇摇晃晃。   这场景让人不由产生了顺一把兔子毛的冲动。   “向、雨、田!”   逯仁几近咬牙切齿地念出一个名字。   兔子口吐人言并不惊悚,只因兔子音萌萌的,根本没有震慑威胁的气势。   只见半空有人踏云而来。   正是刚刚雾中说话的向雨田,他眼尖地瞧到地上大兔子就想要放声大笑。   近期闲来无事在搞人化妖形的实验,逯仁自告奋勇且欲欲跃试提前服用了化形丹,只待一味药引便能变形。   计划中,向雨田在五天后练成药引。   没想到今天三昧真火的用量没控制好,直接炸炉。让本该是固体的药引在未成形之际,以粉色雾气瞬间弥漫全山。   幸而此物对其他修士都没有负面作用,至多就是闻了甜味想吃甜食。那么炸就炸吧,反正粉雾也是药引,早服用晚服用不都一样。   向雨田理所当然地想着,这就立即来看效果了。   且说,此前两人都很期待究竟会变成哪种形象。   逯仁认为会化形为龙族。既然说形由心生,他坚定认为自己是龙的传人。   结果呢?   是变成了一只头顶小花的长耳兔。   “你……”   向雨田刚要开口戏谑,但发现形势不妙,空地上居然还多了两个人。   他猛地一拍脑袋。   不好!瞧他这记性,搞实验忘了时间,今天可不就是池藏风带着道侣回来见师父的好日子。   也不知是进展到哪一步了。   但,肯定不能照着原剧本继续,逯仁变身花兔子的时效起码要维持半天。   向雨田知道坏事了,无心插柳,是戳破了逯仁假严肃的形象。   不论逯仁原先装得如何威风凛凛、气势赫赫、正经严肃,都在他变成一只白毛大尾巴圆球兔时化为乌有。   ‘嗖——’   向雨田掉头便跑。逃就一个字,要快,迅速躲避逯仁的恼羞成怒。   呼哧——   下一刻,一股汹汹大火,冲向天际。   只见大兔子口吐烈焰,红色火光直冲云霄追着向雨田而去,势要烧掉这人的衣服头发。   逯仁:他不要面子的吗?   交友不慎,是碰上向雨田这般选不好时机的损友,居然在这种严肃场面让他大变活兔。   “向雨田,有本事你别跑,看我不把你变成秃子!”   逯仁牌大兔子前脚一蹬,飞上天空,紧追着向雨田而去。   什么?   是不是把黄药师忘了?   逯仁当然要选择性遗忘。   丢脸丢大了,他辛辛苦苦排练的严肃古板岳父剧本,场景服装都精心准备,但现在彻彻底底化为了泡影。就让他溜一会,让时间冲淡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一兔一人的互殴大戏正式开演。   是从半空打到山头,又是从山头打到河底。不多时,棠盈山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演武场上,只剩两人面面相觑。   黄药师:……   池藏风:保持微笑。   “之前我就说了,一起来见师父不必紧张的。”   池藏风终是打破沉默,“棠盈山的气氛确实很轻松欢乐,不是吗?”   黄药师还能说什么?   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池藏风会搞喵喵汪汪叫,是颇得逯仁真传。   “所以说,逯前辈选择住在偏僻的山头,不是所谓的喜欢清静,而是因为时有意外发生,此处能够不轻易波及他人?”   黄药师说的是问句,语气却非常肯定。另外,他也看穿了棠盈山的命名深意。棠盈,与漫山遍野的灵海棠没关系。谐音躺赢,那就是咸鱼的美好期望。   池藏风直言不讳,“恭喜你,答对了。那么还有什么其他新想法吗?”   新想法?   黄药师可不敢再多想,唯恐时有意外发生。眼下,他的心愿极为简单,能顺利成亲就好。   池藏风早就说了不必讲究繁文缛礼,否则天知道要何时才能安排上婚宴。眼下,她再次重申,“我觉得一切从简就好。现在,你意下如何?”   “对,你说得都对。”   黄药师不想婚礼上出现大变活兔,更不想上演动物大逃亡,终是只能举双手同意。   即便从简,也要准备新房洞府。   前前后后一年时间,是到了轩辕历二万二百五十六年。   夏月,十二日。   这天平平无奇,非凶非吉,不存在宜或不宜的特别提示。   不只今日,往前倒退三天,往后再数三天,都是寻常日子。   正是在如此普通的时日里头,昨天止戈宗举办了一场婚宴,以两个字概括——简单。   新人一对,观礼者七人。   酒席菜肴由新人提前半天准备,以锁鲜术保存好。酒是极品灵酿,但个人都适量饮用而绝不贪杯。   饶是一切从简,但仍旧震动了方圆万里。   修真界结亲,最注重的是对天起誓。   据说心心相印而真心相爱的道侣,双双起誓后会得到天道祝福。时有五彩祥云显,伴随金光洒落。   很多时候,传闻传得越广,亲身经历者或亲眼所见者就越少。   偏偏,昨日傍晚,传说里的天降祝福真的出现了。   池藏风与黄药师对天起誓,自此永结同心、相携相伴。   随着誓言声落,天显异彩而霞光氤氲,金芒洒落到两人身上。金光大盛,暖洋洋的,让人感到魂魄都充满了愉悦的力量。   此景一现,止戈宗及其周边的众修士如何不震动。   索性逯仁威名在外,没有收到喜帖的修士都不敢前来打扰。偶有一些不开眼想要来凑热闹,也被毫不留情地打发走了。   逯仁不由暗自庆幸。   真不容易,他可算挽回了一些作为长辈的颜面,是让一场婚宴顺利进行到底。   待到天光放亮,依旧风平浪静。   灵桃崖,幽静之地。   虽然地处同一宗门,但它距离棠盈山峰较远。此方仅有一处新修不久的洞府,正是池藏风与黄药师的新居。   洞府内,各处挂着“囍”字红灯笼。   红烛燃尽,袅袅余香飘荡。空气里若有似无的甜味,似乎诉说着昨夜红烛昏罗帐。   卧房,帘栊半卷,隐约可见窗外花开。   池藏风坐于铜镜前,听着远处鸟鸣山涧,而任由身后黄药师为她缓缓梳着长发。   难得的闲适安逸。   一人静静坐着,另一人慢慢为其梳发。   一梳又一梳,手指轻抚青丝,是愿梳去疾病烦忧,而永结琴瑟之好。   谁都没有说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俱是神色柔和,低眉浅笑。   不知过了多久。   黄药师放下梳子,为池藏风绾起发,且为她戴上一根玉簪。末了,低头在她的发间落下一吻。   尽管不信命数,但他仍默默向上天祈祷。惟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一年三百多天,只求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并不过分吧?   **   悠闲与否,天意难料。   或许,这几年平平静静,隔几年又惊心动魄。   或许,这一头有人花前月下,另一头有人四顾茫然。   流年匆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天上人间,已是经年之隔。   江湖上又有新鲜事。   月圆之夜,华山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约战华山,两人都觉得是时候了,执剑一战问道。   有的事,巧合似缘分。   且说十多年前,嘉兴城郊,叶孤城失了倚天剑而获得武学心得,却不知手札实有两本。   池藏风与黄药师各书其一,将它们分别埋到小院东西两角。在叶孤城之前,某人先到一步取走了东墙坑洞里的那卷手札。   某人,正是后来武林中颇负盛名的寻宝达人宫九。   宫九解决了与父亲的矛盾后,想去江南找他的主治大夫,也不是看病主要是闲得无聊找人玩。不想在半途临时停靠码头下了船,只是去买了些日常用品,就没能再找对回码头的路。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当一番寻寻觅觅,终于成功抵达嘉兴时,是人去楼空,来迟一步。   宫九无奈,他并没有特意挖地三尺,只是一不小心踩着坑,则顺出了洞里的一本武学心得。   老套路,手札用梵文音译汉字记录,寻常人看不懂。他聊胜于无地带走了手札,有事没事翻一翻解闷。   像他这般老迷路的人,不只会遇上宝物,也会遇上尴尬的情况。比如没到目标地点,兜里就没钱了。   某日,时逢饥饿难耐却身无分文,途径著名糕点铺“合芳斋”。   那糕点的甜香味道太诱人,让他在餐风露宿一个多月后渴望一尝。为讲究交易公平,取了店内半数糕点,则留下了那册外行看来犹如天书的武学心得。   宫九随性而为,交出心得一卷,压根没想到合芳斋是万梅山庄的产业。   兜兜转转,这卷武学手札被西门吹雪所得。   时也命也,数年后,各得一卷心得的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华山之巅。   这一夜,月亮很圆。   这一夜,两剑对峙之际,却不想有第三道剑光出现。似邪龙窜出,突如其来加入战局。   是宫九!这厮要做什么?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却来不及发问,三道剑光交错之际,乌云忽至,九霄之上雷劫在积蓄。   霎时,天昏地暗,苍穹异象现。   是武学心得手札里记载的破碎虚空契机出现了。   宫九难掩露齿之笑,他总算找对了一次路,是找到了登天之路。   江湖没什么好玩的了,就连玉天宝都练成九阳神功反了玉罗刹,他也该设法去天上走一遭找点新鲜乐子。   宫九笑了,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笑不出来,雷劫却在头顶不得不渡。   这下,是有备而来也好,是猝不及防也好,三人只能暂时联手一同登天。   不必赘述抗雷有多艰难。   当三人再度脚踏实地,已然是来到了新世界。   咦?似乎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吹在身上的风凉嗖嗖的?   此刻,天中飞过一只神雕。它瞧见地面的情况,下意识用翅膀捂住了眼睛,又再暗搓搓偷瞧一眼。   “哎呦呦!人修什么时候如此奔放,三个俊男居然不着衣衫,赤条条地在镇外游荡?我要和东方不败分享这则消息。”   地上,西门吹雪、叶孤城、宫九三人赫然发现他们身无一物,是真的字面意思上什么都没有地傻站着。   大写的尴尬!   活了三十几年,从来没有如此尴尬!   三人不知应该做何表情,整齐划一朝密林方向冲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弄点大叶子遮蔽身体。   此刻,他们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写武学心得的那两位,压根没有提到雷劫后遗尴尬症,该不是故意的吧?   万万里之遥。   止戈宗内。   池藏风与黄药师同时觉得鼻子有点痒,是谁在想念他们吗?或是有朋将自远方来?   此时,窗外风乍起。   起风了,生活在继续。   【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