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锦衣卫攻略录》   作者:一程晚舟   简介:   “狠绝指挥使X娇艳美郡主”   秦朝云本是国公府中的小郡主,生得是殊色绝艳,名动邺都。   引得无数少年郎君心生思慕,荣登邺都第一想娶榜首。   元明二十年,宫中一场千秋宴上。   锦衣卫指挥使周焰,一袭绯色飞鱼服,乌纱帽下男子剑眉冷目。如刀锋雕刻般的脸落下一层阴影,半明半暗,如同传闻中的称号。   ———人鬼皆惧活阎王。   偏生,秦朝云是个颜控,只一眼,她美目微震,暗下决心。   定要拿下这邺都第一美男子!   而服侍她的丫鬟却面露惊愕:那可是邺都第一鬼见愁!   周焰每日除了查案、审案、结案三件事,其余皆是漠不关心。   直到那艳冠都城的小郡主,三天两头地在他跟前晃悠,开口便是。   ——“焰哥哥,为何总躲着朝云?”   周焰眉心一跳,这哪里是传闻中的矜持贵女?他朝女子一揖,面若寒星。   “郡主,请自重。”   后来,秦朝云攀在他的肩上,吐气如兰,眼波流转,语调旖旎。   “绪郎,为何不敢看朝云?”   他字无绪,被她如此称呼,眼尾泛起一抹猩红,渐渐蔓延开来,他咬牙切齿,望着那双勾人魂的眼眸。   “秦朝云,从此你便不能后悔。”   -   小剧场   近日,国公府长明郡主与锦衣卫指挥使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   公子1:定是那活阎王贪慕长明郡主的美貌!   公子2:诶,好女怕缠郎!我的朝云!   ……   茶肆的隔间,仕女图屏风后。   一身绯色飞鱼服的男子,眼底情绪流转,看向面前的女子,语调暧昧,“缠郎?嗯…确是缠郎。”   朝云美目微动,与那双凤眸相视一笑,眼底情丝缠绕。   邺都冷面活阎王,终究成了她一人的绪郎。   【阅文提示】   双C放心入坑/甜文基调   另女主有点小顽劣,且重度颜控。   更多排雷请移步第一章 。   【我见明月】   cp:清冷美人X偏执权臣   新帝登基,开国初年,   前朝世家玉氏陷入囹圄,玉姝身携使命入京。   为救家族,她不得不委身于权势滔天的奸臣大司马——萧淮止。   春日料峭,她一袭薄纱罗裙跌入男人的怀中,本是清凌水波的乌瞳中勾出怜意动人。   “玉姝命薄,求大司马庇佑。”   她自持美貌,而萧淮止一脸从容将她推入帐中,带她共赴黑暗沦陷。   ★   直至出征那日,他战甲长袍、于烈马之上,同她相望。   一向以冷血闻名四海的大司马眼里,居然生出了缱绻情意。   战场身陷敌军陷阱之时,他才陡然知晓:   新帝与他捧如明珠的美人儿要联手除掉他这个奸佞之臣。   那一日,他刀尖渗血,甲胄鲜红,一路跑死三匹战马只为赶上玉姝新婚喜宴。   风雪飘摇中,看她红烛喜堂,凤冠霞帔,猩红弥漫了他的瞳孔。   一时腥气四溢,萧淮止斩下了她那郎婿的头颅,而萧氏军马踏平了大梁皇朝。   玉姝跌跪在他的脚边,泪光潋滟,萧淮止脸上却浑是飞溅的血花。   粗粝指腹间沾着血,一点一滴地抹在她红唇白齿上,肆意碾转着,语气凌厉:   “孤曾予你摘星揽月你不要,如今倒是怕了?”   他驰骋沙场,刀光血影这些年,从未想过,一个娇弱小女子竟可将他玩弄股掌。   想玩,可以。他有的是手段。   ★   无数个芙蓉鸾帐的夜里,玉姝泪眼婆娑地求他饶过自己。   换来地却只有他抵死撕咬地滔天怒意,“哭什么?这只是个开始。”   无人知晓,在他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曾觊觎一个女子很多年。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朝云,周焰 ┃ 配角:燕淮,秦君玡,青鸾 ┃ 其它:已开文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狠绝指挥使X娇艳美郡主   立意:坚守信念,方得始终。 第1章   下了一夜的雨,夏至的时节,雍州城中此刻还弥漫着潮湿与灼气。   青石板的街巷中,水洼不断,檐角上仍有滴落的沥沥雨珠。   雍州城内,此刻天方破晓,四处皆是一片静谧。   一辆紫蓬黑金马车自城外而入,前后各分散着两支队伍,皆是黑甲骑兵。他们面容肃穆,骏马骑兵踏在这处水洼石板之上,蹄声铿锵,溅起一层水花。   打破了雍州城晨间的静谧。   这支队伍朝着城内的桂堂巷而去,百姓皆知桂堂巷只一处府邸。   ———便是雍州王,云氏府邸。   云氏世代簪缨,男子皆入朝为官,女子更有当今太后与秦国公夫人。   这黑甲兵前来便是接秦国公母女二人归都城的。   如此阵仗,雍州城的百姓略一了解便也不足为奇。   一行车马侧停于雍王府宅处,骏马之上为首的一名男子素衣端正,冠带齐整,他翻身从马背而下,站于府邸石台侧面,眉眼低垂。   云府中门顿开,打里头走出一行女眷,为首的妇人面容端沉,虽淡妆简服,仍不掩风华。   而这妇人身侧款款随着一名女子,二人眉眼颇为神似,无非一人冷淡端容些,一人则姝丽娇俏些。   女子绾着简单的随云髻,髻上也只斜斜插了根玉石簪子,眉眼便是不笑也微勾着,那双眼波中似有湖水漾过带着一点儿勾人的味道。   此母女二人,便是秦云氏与秦国公的嫡女——长明郡主,秦朝云。   这厢二人在云氏女眷的拥趸中而出,那立在府侧的少年郎便迈步朝前至那府门口,先与母亲颔首见礼后,又与云氏稍年长些的女眷揖手为礼,行的文人之礼。   “君玡见过诸位姨母姐姐妹妹们。”声音倒是颇为清爽,带着朝气。   秦君玡肖母,生得眉眼颇为风流,又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深得女眷们喜爱。   这厢打过照面后,他便虚扶着母亲秦云氏缓缓下了云府的石阶,朝着那方马车而去。   在马车前,待秦云氏先行入内,后头君玡才赶紧靠拢朝云,悄声附耳:“阿姐,这半年来你在雍州可有遁入空门?”   朝云因今晨要归都城起了大早,现下委实犯困,久违了君玡的打趣,此刻微挑起那对新月眉,眼底划过一点危险意味,与君玡回道:   “你小子巴不得我出家是吗?”   她的嗓音不似都城其他闺阁女子般娇柔,反倒有一种沉静而淡然的调子。   许是在雍州待得久了,秦朝云那身张扬娇俏的劲儿都少了许多。   君玡闻言一笑,侧身躲开朝云惯用的捏耳“袭击”,却不曾想,朝云眉目一扬,反手便掐在他的腰间软肉之上,吃痛一声君玡连连求饶。   他瞬觉自己想错了,这半年,他姐的训弟技巧到底还是将他轻松拿捏。   二人闹腾片刻,也不敢多耽误,朝云动作麻利地上了马车,君玡亦是掉头便朝前翻身上马,领路前行。   朝云与母亲因着外祖父先云侯逝世一事,归雍州守孝。   这一来便是半年,秦云氏性子素来重礼喜静,因父亲去世后,更是极爱礼佛之事,故此方才君玡才这般打趣了朝云。   而此番归都城正是因为,四日后的云太后千秋寿宴一事。   秦云氏乃太后亲妹,自当携家眷出席的。   这一行路,君玡等人脚程因赶着时日而加快了些。   虽受了颠簸,但朝云掀开帘子便瞧到是秦国公府的金框匾额,而不再是那礼教众多的雍州云府。   顿时,豁然舒敞。   方一下车,府门处便早已候着一众奴仆。   “朝云,你便先去沐浴更衣,晚些我命人唤你,随我一道入宫与太后娘娘拜寿。”秦云氏冷淡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闻言,朝云侧身朝母亲欠身一礼,眉目端庄,十分得体。   秦云氏这才瞧了甚是满意,随后便与门口候着的嬷嬷入了府门。   待母亲走后,君玡这才同朝云靠近。   “阿姐,你瘦了。”他若有其事地打量着朝云。   这话朝云听了,眉眼倒是得意,“是么,本郡主这身姿,敢称邺都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说完,她满意地掸走素裳上头的浮尘,随着一旁的女婢一道回府。   身后站着的君玡,摸了摸下颚,慎重其事地与自己的随从道:“本想说她瘦得有些脱相了,但……阿姐这自恋的脾性,当真是邺都第一……”   随从付止长长望着朝云的背影,眸中泛着痴迷笑意回着话:“郡主确实是咱们都城的第一美人呀。”   君玡只觉一阵恶寒,斜了付止一眼,迈着长腿朝门槛踏入,忧心道:“啧,有眼疾得治。”   -   归家之时便已是申时过,朝云这番洗漱沐浴后,已至酉时正。   朝云的贴身婢女,春莺与冬泱二人掐着时辰,替她好生梳妆了一番。   铜镜之中,女子眉眼往上微挑,带着一点英气,更是姝色动人。   脱下那一身素衣,朝云终换了她的锦缎罗裙,夏日里炎热,罗裙亦是轻罗软烟所织,一方坦领可见她脖颈与胸前的一处赛雪肌肤,更是晃眼得很。   春莺这番正替朝云梳理着鬓发,她稍年长冬泱些,便也更为稳重一些,思及今日国公夫人的脸色,与朝云复道:“郡主,您这番入宫,在朝臣家眷面前可要注意礼节,不若夫人皆是又要罚您了。”   她满眼的惆然,朝云拾起桌上的一支金钗簪上,不以为意地答:“春莺,你便安了这心,本郡主向来礼仪最为得体。”   一旁的冬泱甚为纯真,立即附言着:“我家郡主最为得体啦。”   两个丫头分别半年之久,心中始终向着她的。   朝云思及此也觉着开心,旋即便塞了二人一人一锭银锞子。   门外便传来了母亲身旁的嬷嬷的唤声。   整理衣襟一番后,朝云起身携着两名婢子,步履款款地朝着屋外走去。   秦家一行人绕过府中游廊,缓缓行至府门,秦国公已然在外头马背上端坐候着,小世子君玡这厢随着母亲阿姐一道出来后,亦是走向父亲身后的一匹枣红骏马,翻身而上。   “驾!”的一声齐响,黑甲兵与秦国公府兵一道至那皇宫而去。   朝云随母亲秦云氏一道坐在马车内,倒是十分端正乖巧。她眸子一动,偷瞥着主位上阖眼小憩的母亲,又斜眼看向侧边坐得比她还僵直端正的两名女婢。   一时之间,无人敢多话。   她只得一只手缓缓移向身后垫在那一掌之距的车内软垫之中,使得自己的背直得不那么累。   这般熬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终于听见了马车外的交杂的一些声音,朝云转眸算着脚程,此刻应当是已入了皇宫的宝华殿处了。   正思琢着外头情形,便感受到了主位的一道泛着冷意的目光,朝云赶紧直了直腰板,眼眸敛回。   车帘被人拉开,是秦君玡正朝里头的母亲恭声道:“母亲,已至宝华殿,请母亲阿姐下车。”   主位的秦云氏眸子微动,朝君玡略一颔首,仆从会意轻车熟路地将马凳端正摆好,躬身待主母与郡主下车。   宝华殿正是宫中设席宴请之殿宇。   殿宇檐角皆是金顶、琉璃瓦所制。四处的石狮,红柱等,远远观去,整座殿宇一寸一土皆是巍峨,壮观。   秦家一行人随着一路所遇的权贵重臣家眷们一道迈入了宝华殿中。   此刻的殿宇之中所到之人已渐渐满了起来,秦国公府的位置在席间的首端之处,这位置分布亦是代表着权势高低。   众人皆于席位中端坐,半晌后,便听外头的内监恭声长喊着:太后、皇帝至!——————   满堂朝臣家眷皆起身躬礼揖手,朝着那殿外缓缓而入的一行人。   待那道明黄龙袍的中年男人与那凤袍威仪的太后落座于龙椅、凤位之上后,才听那男人厚重的嗓音喊着,众卿平身。   回荡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众人纷纷垂眸落座。   千秋寿宴的主角乃是当今太后,只见那高位的妇人眉眼倒是生得温和,声音也十分亲厚地与殿中的朝臣说着话。   宫宴起,满座觥筹交错间,朝云与君玡坐在父母席后,这处有一方红石柱子与那朱红帘子遮挡一些。   使得二人半身落入阴影之中,让人瞧不清楚他们的动作。   这也正合姐弟二人的心意,拘束了许久的端正模样,二人在那桌案下皆是将腿脚略微随意地摆放了一番。   朝云与君玡靠拢了一些,垂目低语着:“姨母娘娘今日这发钗不太好看,素淡得很,一看就是母亲所赠的。”   对此,君玡颇为认同朝云的说法,瞧了眼云太后的发髻,又附言:“其实姨母娘娘的发髻也不太好看,我看都城中都时兴一些新奇的发髻。”   这话让朝云对他瞬间侧目相看,美目一转又生疑窦,转而挑声道:“你怎知晓时兴什么?”   “砰”地一声,君玡眼瞳一震,是心中有点秘密想要闪躲,他正欲说辞些什么转移,便听殿外的内监竟又通报一声!   在坐的朝臣们纷纷噤声,却偷瞥着朝那殿外看去。   朝云这番也眨了眨眸子,此刻已至宴中,怎还会有如此不守规矩之人来迟?而这些大臣们竟还不敢吱声?   正思索着,便见那殿门处一道颀长而挺拔的绯红色身影朝内而入。   那人一袭飞鱼服,长身挺立,殿内摇曳着深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身上,他迈步朝前时,晃荡的光在他头顶随之浮动。   光影踌躇间,只见他剑眉冷目。朝云眯了眯眼,想要看得更为真切、仔细些,那如刀锋雕刻般的脸廓上落下一层阴影,半明半暗间,朝云瞧见了那人略一侧头朝她投来了眸底的寒光。   只一眼,她却感受到,似一方深潭般激起千层浪花,却又堪堪落下沉坠深处,窥不见他半分情绪,却只能感到一种凌迟般的肃杀架在脖颈。   朝云倏地,心间一颤。   即便是一种危险,而那人侧头瞧来之时,朝云还是透过那千丝万缕的殿光,仔细地瞧清了他的骨相轮廓。   一寸一厘俱是挑不出一分错处。   所谓美人在骨,便只能如此了。   她唇瓣微张,“君玡,他是谁?”   一旁的君玡压低了眉眼,抬手掩着唇角,略带悚意地沉声回她:“活阎王……”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开新文ovo   入v前留评和收藏,抽红包,望各位姐妹多多支持!   V前随榜单日更,V后多更,放心入坑!作者绝对填完小树苗~   开文双更,往后翻动吧~   排雷:   1.女主有点自恋,也有点娇作,睚眦必报型。   2.男主前期略狗,且装bking,全身上下就嘴硬!   3.依旧是SC,有男二,男二很好,依旧是我爱的少年感!   4.基调是甜文甜文甜文,放心入坑!   预收下一本《我见明月》   又名《成为权贵白月光后》   cp:清冷美人X偏执权臣   新帝登基,开国初年,   前朝世家玉氏陷入囹圄,玉姝身携使命入京。   为救家族,她不得不委身于权势滔天的奸臣大司马——萧淮止。   春日料峭,她一袭薄纱罗裙跌入男人的怀中,本是清凌水波的乌瞳中勾出怜意动人。   “玉姝命薄,求大司马庇佑。”   她自持美貌,而萧淮止一脸从容将她推入帐中,带她共赴黑暗沦陷。   ★   直至出征那日,他战甲长袍、于烈马之上,同她相望。   一向以冷血闻名四海的大司马眼里,居然生出了缱绻情意。   战场身陷敌军陷阱之时,他才陡然知晓:   新帝与他捧如明珠的美人儿要联手除掉他这个奸佞之臣。   那一日,他刀尖渗血,甲胄鲜红,一路跑死三匹战马只为赶上玉姝新婚喜宴。   风雪飘摇中,看她红烛喜堂,凤冠霞帔,猩红弥漫了他的瞳孔。   一时腥气四溢,萧淮止斩下了她那郎婿的头颅,而萧氏军马踏平了大梁皇朝。   玉姝跌跪在他的脚边,泪光潋滟,萧淮止脸上却浑是飞溅的血花。   粗粝指腹间沾着血,一点一滴地抹在她红唇白齿上,肆意碾转着,语气凌厉:   “孤曾予你摘星揽月你不要,如今倒是怕了?”   他驰骋沙场,刀光血影这些年,从未想过,一个娇弱小女子竟可将他玩弄股掌。   想玩,可以。他有的是手段。   ★   无数个芙蓉鸾帐的夜里,玉姝泪眼婆娑地求他饶过自己。   换来地却只有他抵死撕咬地滔天怒意,“哭什么?这只是个开始。”   无人知晓,在他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曾觊觎一个女子很多年。 第2章   活阎王?   她不禁在心中随着喃念一句。   纤细玉手在紫金檀案上轻轻敲着,朝云美目微动,一层帘影落在她的衣裙之上,淡紫的裙褶变得深些。   而那愈走愈近的男人,背脊倾了一个弧度,朝着那上头的贵人微揖一礼。   “名字。”   朝云饶有兴致地扬调,白玉翡翠般的指尖轻敲一响于君玡的桌案之上。   君玡垂眸屏息,侧睨了一眼朝云,正想劝她闭嘴。   便听那道晦暗的身影侧对着他们,长目一敛,唇畔轻启:   “周焰,”   “恭祝太后,千秋圣寿。”   他稍作停留,吐出后头寥寥几字,回荡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犹如空谷击钟,使人心中一晃,跌宕不已。   而坐在角落的秦朝云,却是眸底一震,望着那方身影,只觉得他那一句停顿,正是说与自己听的……   还未待她多想,便听云太后的声音再度响起。   “指挥使自铜都查案归来,纵马未歇,辛苦了,快些落座罢。”   无一句责怪,却全是抚慰之意,满朝面色如常,瞧着恍若早知如此一般。   朝云下意识地去循皇帝神色,只见龙椅上的帝王眸光幽深,唇畔泛笑,无任何不满之色。   恍地,她便明白了,那人为何这般张扬。   原是有人撑腰……   待那人落座于席位后,满殿才渐起丝竹之乐。   许是察觉到了危险已离远,君玡松了一口气转而偏头看向阿姐,却见她的眸子泛着情绪浮动,有意无意地瞥向那对坐男席。   “阿姐。”他略有不悦地低声提醒,“母亲可在前面呢。”   一闻母亲二字,朝云旋即懒散地敛了敛目光,乜了君玡一眼。   火光晃影之中,朝云自己也不知为何,她的眸光总爱朝那道透着肃冷气息的身影看去。   为转移神思,朝云饮了些宫宴玉露,酒盏渐空,她瞥一眼,忽而觉得自己许是饮得比平日了过了些,才会如此反应。   席间正是火热,朝云这头又饮了半斛,抬手扼了扼眼穴。趁着此刻的顶光折射交错,人乐鼎沸之时,掀眸便朝身后的春莺伸手。   君玡方一抬眸便见她离席,欲小声唤她,却见朝云一双潋滟的眼微勾,食指搭在红唇之上,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闭嘴。”她说得轻柔,带着一点泠音。   转身便拉着春莺,轻车熟路地于这道帘后离去,君玡只得端身不动。   她是自幼便是宫中往来常客,宫宴大小亦是赴宴无数。   秦朝云此人只传言其端稳肖母,实则骨子里极其肆意,这皇宫之宴她早在孩提之时便已摸透了偷溜的路子。   这厢方踏出宝华殿门,微一抬眸便可瞧见殿宇外,上空黑夜皎月。   黑白交织,极其地简色溶合,相得益彰。   她懒懒地搭在游廊处的朱红栅栏上,身子微斜,清明的月光洒在她莹白剔透的坦领露出的一大截肌肤之上。   一点点细碎的光,似在黑夜中闪烁一般,神秘而引人。   朝云的面颊生得雪白,她饮酒也不易上脸,此刻只那双勾人的眼瞳中似织就了千丝万缕的红波。   春波微荡,女子倚在那游廊栏杆之处,乌黑的鬓发随着拂面而来的清风吹动。   十足是一番绝佳“夜景”。   遥遥而对的游廊尽头,一双颀长人影在那端朝着她轻掠一眼。   一人眸光中折射出一点轻佻之色,丰朗的眉眼微挑,手中把玩着折扇,十足的纨绔之味。   “有美人兮,择栏而倚。”   身旁的另一名男子,眉目冷淡,掠都未掠那处女子一目,只虚抬眸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   而后,便听他淡漠的声音响起:“小王爷莫要风流到自家娘子身上。”   小干王闻言眼底一怔,略带疑光地看向周焰,缓声问:“自家娘子?”   一声轻笑,带着一点嗤意。   “长明郡主,不正是您那花瓶表姐。”   周焰的眸子在黑夜之中泛着一点亮光,却无半点情绪。分明是带着一点潮湿灼气的夏夜,生生地在他旁边有了料峭冬日的错觉。   “喂,无绪——”小干王眼底划过讪意,正欲开口说解释几句,便见身前之人未留半点面子于他,转身便朝着黑夜之中离去。   -   周焰方从游廊尽头折返,便瞧见那前方倚靠栏杆的女子。   他倒不是想去看她,只是此刻秦朝云望向他的目光,委实让人忽视不了……   剑眉微挑,男人侧身便要折穿游廊的另一端,正抬步朝前,便听那栏杆靠着的女子轻音一笑。   廊间晃动着灯笼微弱火光,打在周焰冷白肃意的脸廓之上,朝云略一偏头,美目微弯地细细打量着他。   二人的距离不过方寸,于那殿中更近许多,可朝云却总是瞧不清他那暗在阴影下的半张脸。   这般想着,她便这般起身了。   女子身上萦绕着玉露酒气与一股渐浓的香气交织,朝周焰袭来。   那股香气恍然使周焰想起他曾在西域见过的一种花,花瓣娇艳欲滴,层层包裹,肖似葳蕤蔷薇,却各有千秋。   她的气息越来越近,周焰眸底一沉,冷睨了眼女子。   下一刻,朝云眼底荡开一池春水,手如柔荑搭上他的左臂,语气懒散而勾起:“活阎王?”   男子的长眸瞬即微眯,一如殿中初见时的寒光,不加掩饰地直射在朝云的浑身上下。   坊间传闻,云氏族女,温婉端娴,实乃娶妻之首选。而今看她这副风流颇显的模子,倒是眼见为真。   冷笑的目光倏尔停留在她胸口的皮肤之上,周焰瞳底深处掩去一点情绪,堪堪地掠过那团泛着莹光的白处,停在她放在自己臂上的柔荑之上。   他抬手只微一使力,便让她的手腕泛起剧痛,旋即她的眼眶便已通红。   二人的身量悬殊,仰头望着他时,朝云眼中是破碎的月光,周焰只冷淡地掠了一眼,手中松力毫不怜惜地将她的手腕甩开,甚至连多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只剩朝云渐渐清明的眸子,望着他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冷声着:“周焰,你放肆。”   背影在这一刻略作停留,朝云瞧不见他的神色,只听见他短促的一声冷笑,这般回她:   “那郡主可记好了。”   带着几分嚣张而轻蔑的语调,听得朝云心跳如擂。   那道绯色的长影在那晃动的光线下,不断远去,他的背脊分外地直,一点一点缩成一团光晕。   手腕上的疼痛丝麻地朝她袭来,朝云垂下眼帘,便见腕上的红痕狰狞,是那人方才叫她酒醒的恶劣存据……   她蹙眉抬手想要缓和一下腕上之痛,却只能更深切地感受那份痛感。   直至身后传来春莺的唤声,朝云敛去眼底不耐神色,侧身便瞧见春莺端着方才去取的醒酒汤递给她。   秦朝云眼底早已清明,用不上这碗醒酒汤。   掀眸压抑着怒气,淡声道:“回去罢。”   -   宫宴渐渐散去,灯火通明的殿宇涌动出三三两两的人影。   宝华殿的后方空阔的高台之上,一前一后立着两名身形相差甚大的男子。   月光下,明黄的袍子随着夏风轻晃,皇帝面上倒算和缓,眼轻瞥,勾着笑瞧身后的绯色飞鱼服的青年。   “铜都的事情办妥了?”   皇帝的声音带着笑意,倒是显得分外慈爱。   而立在他身旁的周焰双手懒懒地搭在一处,朝皇帝揖拜。   随后他说:“臣未遵旨意下手过重,前铜都刺史——樊任,尸首已命人抬入宫中。”   虽话是如此说得,可他的语调却是淡然十分。   但周焰此人,向来如此。   而身前站着的皇帝,单手把在那石柱之上,戴着玉扳指的拇指,叩了叩石面。   眸子微深,似在思琢。   片刻后,他带着一点沉吟的意味向周焰开口:“无绪确为鲁莽一些,但苦劳亦有,虽不能功过相抵,便罚你三月俸禄罢。”   说完,皇帝眉眼微勾,侧身拍了拍周焰的肩,眼底幽深瞧他一眼。   铜都刺史樊任跟随皇帝多年,如今却暗下勾结狄族,私卖倒换军/械……   曾经再可靠的臣子,如今却一样为一己之私背弃于他。   思及此,他语气深长地复言:“无绪,这皇城风动不止,朕望你永远守着这份忠心。”   周焰垂下眼帘,窥不见他的一丝情绪,只能透过那一束光影瞥见他那乌纱帽下,冷白的眼皮,挺峭的鼻梁。   只那般站在这处,青年高挺的身姿便可罩住一方。   朝野上下皆知,便是这人,如今才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深信之人。   而这样的一个人,却只用了半年便爬上了此番位置。   周焰朝着皇帝垂首应着:“臣明白。”   字句清冷,却铿锵有力。   夜阑风动,清辉月色。   宝华殿外的高台处,一方敦胖身影与那一道劲瘦身影错开,朝着另一端慢慢离去。   光影交错中,那道挺立而劲瘦的身影,长身直立于那高台处,矗立良久。   一阵风吹动他暗绯色的袍子,夜色渲染他如墨的眼瞳。   蓦地,他低眸扫了眼自己的臂弯处,似能感受到今夜有一道细软的力道停留此处须臾。   乌眸一扬,周焰背身抬眸掠了眼近在眼前的长空星夜。   秦国公……   云太后……   倒是好大一团交织势力。   倏地,他旋即想起今夜的秦朝云,一脸酣醉地朝自己身边倒,究竟是有何目的?   琢磨了好片刻,周焰委实想不出那莽撞女子的意图。   侧面迎来一道铿锵的脚步声,他长眸一扯,便见属下朝自己拱拳为礼。   “主上,该走了。”   他的指腹将玉石台柱上吹落的一簌花叶捻作泥汁,神色淡淡地拂袖,转而长腿一迈,朝着殿宇之外而去。   作者有话说:   小周你记好了,现在对老婆爱答不理,以后有你哭的! 第3章   斑驳的枝叶落下几缕碎光,暮云轩外,热气浊浊。   而屋内,婢女正轻摇着蒲扇,将那冰块中冷气吹去琉璃珠帘后的美人榻处。   榻上斜倚的女子,一袭薄纱裙襦之下可见其若隐若现的白皙肩臂。许是方小憩过,此刻她幽幽睁眸,松惺的眼眸微勾,凌乱的发鬓垂下几缕青丝,绕在她的雪颈处。   分外慵懒地姿态,朱唇轻启:“冬泱,什么时辰了?”   帘后摇扇的小婢女音色泛俏,回道:“回郡主,将至未时,还可再小憩会儿。”   榻上的朝云眨了眨眼睫,手中捻起榻边的菱扇,随意地搭在额间,有些空洞地望着上方璀璨的琉璃顶。   缓了片刻,她眼底松动似想起什么,开口询,“今晨阿鸾可是遣人递了邀帖?”   冬泱是个不着调的,此刻正蹙眉想着,门外便响起一道轻柔的脚步声。   “郡主可醒了?”   是春莺的声音,朝云起身朝她来处的方位应了声。   听见里头动静,春莺也加快了脚步,手中正拿着一封烟青色锦面贴子。   “郡主,今晨林府递来泛舟邀帖,您这厢可要前去?”春莺将帖子递于朝云手中。   只见朝云翻身一起,敛去了方才周身的懒怠劲儿,拿着帖子,淡声:“收拾收拾出发。”   这是她回都城后的除宫宴外,第一次邀约,朝云这般不喜拘束的性子,趁着近日母亲去山上诵佛的空歇,她自然是要去的。   春莺跟她多年,自也懂她。   一番梳妆打扮后,便吩咐着人备好马车,自后门离了秦府。   赴约之地乃在都城东边的太液湖,现下正值夏分,太液湖两岸景色正盛,草木葳蕤,诸花齐放。   游湖时辰定在申时,朝云亦是提前一刻到的。而此刻,湖岸已停靠诸多香车宝马,湖面之上一架浩大的双层画舫正靠岸停着,花灯挂满船廊,扶栏处站着好些世家贵女,纷纷朝着那新至的紫金马车看去。   这头秦府的马车方一停稳,婢女替朝云掀开一截靓蓝车帘,她美眸一掀便与那画舫扶栏处的女子们齐齐对视一目。   隔着那一层薄帘,世家小姐们倒是看不真切朝云的容颜,只见此次游湖泛舟的东家,林氏女携着女婢不待停留地迎了过去。   众人不作声色地相觑一眼,心中暗想,哪家的小姐,这般大的派头……   很快,便从那马车处,款款走下了一抹水青色的婀娜身影。   发髻与那薄衫,明明是分外淡雅的款式,偏偏叫她穿出了顾盼生姿的味道。   “绾绾!”林青鸾朗声唤着朝云的乳名,面上抑不住喜色。   一走上前,便将朝云的手腕给拉住。   朝云离都半年未见这位闺中密友,亦是有些想念着她,此刻眉眼弯起一个弧度,语气调子都软了好几个度。   “阿鸾,别来无恙。”   林青鸾眼底满是泛起水泽的笑意,思及画舫上的女子们,只强压下心头激动,拉着朝云便朝那画舫而去。   “近日我于家中照看祖母,便未随父母去贺太后千秋,故此也误了与你相见。好在今日你来赴我家游湖小宴,才叫我有机会好生与你相聚。”   这头,两人拉着手,上了画舫,青鸾喋喋不休地与朝云说着话。   此刻,画舫上的贵女们终是瞧清了眼前女子的容颜,眼底微微一震。   “我当是哪家小姐这般大的派头,原来是咱们的长明郡主啊。”   人群攒动中,一道娇柔的女声不轻不重地在这外廊响起。   偶一听见,朝云一双新月眉本就带着微挑的弧度,此刻眼角稍抬,便显得有几分玩味。   她眸子朝那扶栏的左侧顺势扫去,瞥见了那张熟悉的脸,轻嗤一笑,眉眼张扬。   在她身侧的青鸾杏眸微瞪,正欲朝那处开口,便听朝云先行出声。   “本郡主便是今日派头大些,也容不着你一生父被贬黜都城的女子议论。”她说得轻温,却直戳那人的心窝。   程簌簌眸中生起怒火,本欲上前几步,却被身旁的女子拉住手腕,她回过神只得压下眉眼,噤声沉默起来。   待这一截小水花平息之后,画舫上受邀的女眷们纷纷敛了神色,又再度欢声畅谈着方才的话题。   这头,林青鸾便拉着朝云朝画舫二楼的隔间而去。   “郡主,都半年未见了,那程姑娘还如此记恨于您。”随身的冬泱忍不住怨声。   朝云面色倒是不甚在意,没回答冬泱,倒是春莺睨了冬泱一眼,她便不再多说。   “绾绾,你也别多想,程簌簌就是忒小气了些。”青鸾引着朝云绕过屏风,随后才至那隔间的软凳坐下。   其实若今日并非遇见程簌簌挑衅,朝云早已忘了半年前的那桩小事。   她敛了眼睫,啜了口桌上的茶盏,眸光随思绪浮动间,倒是显得分外淡然。   见她没继续这个话题,青鸾也不想再提,只笑意盈盈地同她提起如今邺都的些许新鲜玩意,与时兴的发髻、衣料,诸如此类。   论时髦,整个邺都,没人比得过她林青鸾动作之快。   听着面前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少女眉飞色舞、喋喋不休的话语,朝云也跟着弯起眼角。   隔间的雕窗是镂空的,画舫缓缓启程,二人谈笑间,亦可瞧见湖面的碧色浮动,层浪重叠,一眼瞧去,可见两岸开得极盛的木绣球。   一簌簌地簇拥在那枝叶上,风吹过,便随之摇曳。   朝云的目光掠过那眼前夏景,一道极其细微的脆声在二楼的雕花窗棂外响起。   她下意识地瞥向窗棂处,一瞧,原是一名布衣小厮打碎了什么物件,正俯身收拾。   朝云的眼睛微眯,总觉方才又一闪而过的光。   这头,身旁的青鸾正惊声拉她朝那湖面看去。   “绾绾你瞧,对面游舫好多胡姬正在献舞!”   还未朝那头去瞧,朝云便已隐约听见了那外头的丝竹乐声。顺着青鸾好奇的眸光瞧去,果不其然,正与他们迎面而来的一架游舫,此刻的甲面上数名身着露脐舞裙,面带轻纱的胡姬,正随着那乐师的音律,翩翩舞动。   “这定是都城哪家纨绔办的小宴。”青鸾眼底泛起鄙夷。   正观赏着胡姬舞姿,便见两架游舫缓缓错身。   朝云懒懒地倚着窗栏处,水青色的薄纱长裙,露出她隐约可见的莹白肤色。   略一侧头,才觉两架船舫半晌未有动静,一旁的青鸾亦是眼底生疑,与朝云打了招呼,便朝外头走去询问。   待她走后,朝云微蹙眉头,视线中一点点浮现出一道玄色身影。   那人从游舫的隔间慢慢走出,随其一道的还有另几名风姿翩翩的玉面男子。   只是他站在那一堆人中,身姿挺阔、肃容冷峻地端着,却让朝云一眼停下。   周焰似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冷淡的眼帘微掀,便与那二楼窗栏倚着的女子四目交织。   “不是吧……真是倒了霉了。”屋外传来青鸾的声音,“咱们家的船舫与那对面世家子的船舫相撞了,此刻正在想法子解开呢。”   青鸾掀帘,朝里头坐下,一面解释着。   她话音方落,便见朝云怔神的目光正朝着窗外,她撇眉嘀咕着:“瞧什么呢?”   方一扭头,青鸾瞧清了对面之人,面色一慌,拉着朝云的手,赶紧将她从那人视线离去。   “我的绾绾,你可别乱瞧。”青鸾压低声音,与朝云慌声道。   甫一回神,朝云淡然看她,问:“为何?”   青鸾如临大敌般地低声解释:“活阎王听说过吗?周焰便是。此人别看长得端正勾人的,实则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咱千万别被他注意到了,万一找茬怎么办?”   她嘘声说完,见了周焰一眼,便冒了冷汗出来。   “砰”地一声,二楼的甲板处发出一道响动。   二人纷纷愣然地朝那屏风外瞧去,却见一道颀长的影子朝着她们越来越近。   “这位小姐,倒也不必这般怕在下。”   来人的语气不带情绪,却叫方才说话的林青鸾眼前一恍,抓紧了朝云的袖子。   朝云安抚性地拍了拍青鸾的手背,随后起身绕过那屏风,与周焰现身相对。   却见他玄色紧衣,劲瘦的腰侧挂着一柄绣春刀,今日他未戴乌纱帽,乌发只以一条锦面冠带束起,露出他齐整的鬓角,却比那日宫殿之上的凛冽感更胜。   “你来做什么?”朝云扬眉问他。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直直地与周焰对上,周焰深深看了她一瞬,心中嗤意,这女子倒是胆子很大。   “两处船舫相撞,无法前行。周某打扰二位小姐,借甲板一用,瞧瞧是何处相撞,好快些解决。”他说得倒是义正言辞,但那淡然与她相望的姿势却半分未看湖面相撞之处。   朝云心中生起疑窦,神色一敛地斜他一眼,正欲说些什么,却陡然瞧见那一旁游舫尾端的一簇人头。   身姿比一般男子都要挺立,脚步齐整有素,虽着文人衣冠,举手投足却显一点生涩。   她眸子微深,偷瞥了眼身前的周焰,蓦地心中生起警觉。   这一瞬,脑中闪过无数画面,一一细析、组合,一条明线在她脑中展开,朝云倏尔明白周焰上此处的缘由,以及那画舫相撞的“意外”。   “周焰。”她忽而朝他迈步走近,语调轻缓,带着短促笑意。   周焰的眉宇下意识地蹙起,瞧着眼前女子朝自己一步步地走近,眉眼微挑,似那春日池水一般,激起涟漪。   他有些躁意地想要拉开距离,却被朝云轻松拉住腕脉,她的指腹柔软触上他,这一次却没了那衣料的阻隔,周焰能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柔软与温度。   “松开。”   低哑而不耐地一声。   朝云却不以为意,只侧身将自己罩在他的身下。微仰起头,眼眸中泛起促狭笑意,吐气如兰在他脸侧。   “周大人,方才我瞧见,那东面方位一蓝灰布衣的小厮似腰间别了把匕首,你便好生护卫一番我等娇柔女眷,可好?”   闻言,周焰眼眸幽深地似那漫长黑夜一般,垂睫盯着那眉眼上挑的明艳女子,半晌,周焰却窥不见她片刻旁的情绪。   她似天生便生得这副模样般,每次见她,总能勾着那股子使他躁气涌动的短促笑意。   那双漆黑的瞳子转而盯向她此刻仍捏着自己腕间的指尖。   朝云舒眉弯唇,指尖慢慢松开他那截经脉分明的腕。   见他因自己的举动而沉下脸色的模样,朝云只觉得心中的劣根涌动。   她微侧身子,给他让开一截道路。   周焰却稳如泰山般地不动,朝云觉得适可而止,也不再逗他,只敛下眉眼,转身款款朝那屏风后归去。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背影处,薄衫长裙束着一条玉带裹住她的腰肢,也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有什么好看的,那腰肢,他只需一掌便可掐断。   敛收神思,他遽然想起方才秦朝云的话,目光穿过二楼的隔间,看向她所说的东面方位。   电光火石间,他与一人错目相对。   正是秦朝云口中的小厮,他长眸微闪,掠过方才秦朝云所进的隔间,背手身后,与那方才游舫处的位置,指节一扣。   船舫尾端的几名男子虚瞥一眼,已然知晓主上意思。   周焰退身一步,摩挲着掌中之物,在那蓝衣小厮晃身间,他眸子一凛,朝那方位飞掷手中刀片。   蓝衣男子眼底一怔,刹那间,直接朝着船舫栏杆处往下一跃!   顿时,激起一丈水花。   作者有话说:   可恶,狗男人周焰就爱端着。   翻页宝贝们~ 第4章   太液湖的水花惊溅一处,沉声闷响。   那人坠入湖后,往水中猛然扎头,便要顺势而逃。   二楼的甲板处,周焰眸中冽厉如炬,疾风般地瞥过了几处攒动人头。   另一家游舫处的几名男子随之面色森冷起来,走动几步,只见那身上的云锦长裳迸裂开来,亮出里头的飞鱼服。   几人腰间佩刀在手,蓄势待发。   周焰见此,已全然准备就绪,飞身朝那甲板暗角处的余孽一并杀去!   他身手极烈,几名小厮打扮的男人见同伴已然坠水而逃,眼珠一动,随之效仿而去。   却在他们一道朝水下钻去之时,周焰眼尾勾起冷笑。   他朝那隔间的屏风扫去一眼,里头坐着的身影正对着他的方位,见她纤细的脖颈微微昂着,倒是无一丝惊慌之举。   这番泰然模样,再一瞧她身旁一众影子,周焰不自觉地眼角轻挑,随后拿起腰间的绣春刀飞身从林府画舫跃下。   于此同时,数名锦衣卫跟随其后,飞身朝那湖面而去。   两架游舫此刻遽然解开,顺着水流错身启程。   锦衣卫一行人闹得动静并不算大,再者画舫晃动而行时亦有水深涌动,以至于一楼众人听得一些响动也并不真切。   二楼小厮除去周焰要捉的那几人,已不剩几个。朝云偏头同春莺低语了几句后,春莺这头便携着青鸾的贴身婢女从隔间而出。   “绾绾……”青鸾攥紧了朝云的袖侧,一双漂亮的杏眸泛起慌乱。   知晓她自幼便胆子小,朝云覆上她的手背安抚摩挲,弯唇笑道:“阿鸾别怕,锦衣卫办案罢了,今日之事与咱们无关,你且安心赏湖看花即可。”   青鸾靠着她的身子,浓睫微颤,渐渐地平复下心绪。   此刻的画舫已往前行了好些,朝云侧眸之际,窗外已然换了一副景色。   外头与画舫小厮交涉一番的春莺携着林府婢女而归,朝着朝云略一颔首,朝云会意一眼予她。   这番游湖,直至橙红光束照漫天边,才靠岸而停。   走时,作别林府女眷后,秦朝云瞧了太液湖两岸片刻,才收回眸光转身携随从上了自家马车。   宝马香车碾过邺都的石板路,行在乌衣巷的主干道上。   “夫人才叫您回都城后,多独善其身,您这边何必管那锦衣卫之事呢……而且他都不曾给您道谢。”   车内,春莺眼中泛起担忧,与朝云说着话。   女子纤细柔荑搁在主位榻旁的边沿之处,眼眸含笑看向春莺,“你这丫头何必心急呢,你且等着,我这番举手帮了他,他会记得的。”   二人隐晦曲折地一番谈论听得一旁的冬泱脑中混沌,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朝云瞧了一眼,只觉委实可爱。   朝云打开一旁林府相赠的点心伴礼,捻起里头一块小糖酥塞进冬泱的口中。   “得了,你也吃一块,回头勿要同旁人提及此事。”这头,她喂完冬泱,又捻起一块递给春莺。   见春莺垂眸接下,她也便拍了拍手,倚着那窗棂旁的沿边,闭目小憩。   行路的风吹动靓蓝色的车帘,露出一点隙缝。   金乌西坠,橙红的暮光洒在地面,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地蹄声。   她眉间微蹙,掀眸瞧去,只见一旁疾驰过一队骑兵,青天白日里如此疾行……   蓦地,她瞧见那一列清一色的队伍中,出现一名飞鱼服的装束,瞬即想起了今日周焰等人擒人之事。   朝云思及此,将车帘拉上。   -   回到国公府已是酉时三刻,朝云自马车而下,步入府门。   方从游廊穿过之时,便迎上从国子监下学归来的君玡。   姐弟二人一碰面便相互打量,君玡的目光沉沉,故作玄虚地绕了朝云一圈。   朝云眉间一抬,腿一屈便踢了他一脚。   “秦君玡,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少年吃痛一声,利落齐整的浓眉皱在一堆,怨念地看向朝云,声音弱了下来:“人家不是听闻阿姐今日去太液湖泛舟赏花了吗……”   “那又如何?”   “又听闻今日北镇抚司的那群锦衣卫抓了几名叛乱胡人,也是在那太液湖,做弟弟的瞧瞧你可有受伤!”他说到这,声音又洪亮几分,眼中蓄起委屈,“阿姐,还不识好人心……”   听完他一番真切话语,朝云展了眉头,眼眸微闪,抬手去扶君玡的手臂,君玡没好气地躲开,下一刻便感受到一缕透着危险的目光,他不待思考地立即让朝云挽上他的手臂。   “君玡啊,你在国子监怎么消息这般灵通?阿姐在那处竟都不知晓此事。”她温声软语地同君玡一道走向内院。   君玡语气颇有些骄傲地回她:“这还能有我邺都百事通不知晓的事?阿姐可莫要小瞧我了。”   这小子……朝云略感无言地斜他一眼。   不过秦君玡善爱广交好友,对这举国众多消息皆是能探听得住,尤其是那坊间小道流言……   思及此,他知晓这些消息,也没什么稀奇的。   “阿姐,幸好你今日未曾与那锦衣卫碰撞,咱们还是少和那群人打交道为好。”君玡还在喋喋不休地同她讲话。   她微仰头看君玡一眼,少年蹿个儿十分快,半年便已从同她差不多的身量,长至比她还高出大半个头。   “你对锦衣卫颇有些偏见啊,秦君玡。”   这语气,这斜眼。   朝云想起从那日宫宴起,只要一提及锦衣卫,君玡就是这幅颜色。   被她直说,君玡也毫不掩饰,反倒十分愤慨地说道:“阿姐不知,锦衣卫自那活阎王掌管后,简直是太过瘆人了,前段时间的铜都一案,那刺史虽是该死,但也该按律处置,活阎王倒好,直接给人就地杀了!简直是视律法如无物!那些御史台的大夫们就该去弹劾他,陛下还……”   朝云听他最后一句,眼角一跳,随即斥声道:“你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儿懂什么,少议论朝政,等你考取功名再高谈阔论不迟。”   他翕动嘴唇还想再说几句,被姐姐一瞪,君玡便哑然耷拉下来了。   姐弟二人行至正堂用晚膳,方坐下,便听外头传来父亲秦国公的声音,朝云压低声音道:“秦君玡,有些话不准在外头胡说!但凡被有心人听了,不知要背后打什么算盘,届时可会害了父亲与我们秦家,可知晓?”   听她如此正言的与自己说话,君玡眼眸微动,乖巧地点了点头。   因着秦夫人还在山上寺庙小住,约莫还有三五日才归,用膳之时,也只得父女三人。   秦国公是个温和又略带点憨实的男人,饭桌上问了几句朝云半年过得如何,又问了几句君玡学业如何,便也没再多说。   晚膳后,秦家众人各自回了屋内。   朝云坐在暮云轩的庭院中,屋内尚未取冰,还有些闷热。   晚间的小院内,又徐徐凉风吹过,朝云手中拿着一卷竹简随意翻看着,这是她从雍州书馆中淘来的一些奇书异志,拿来打发一些闲暇时间的。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屋中此刻已取了些冰,通了丝丝凉气。   但春莺和冬泱二人还是没去唤她,因着她是一看这类书卷便可沉迷其中的,此刻将她打搅了定然是要不悦的。   待又阅了一卷后,朝云才感到身上还泛着一层汗腻,她有些不适地收了书卷,目带乏意。   “取水沐浴。”   -   净室内,水雾缭绕,女子自水池而出,一截皮肤在那雾气中若隐若现,透着如玉光泽。   冬泱替她将寝衣穿戴好,二人从净室走出,回了房中。   一番收整后,朝云便吩咐了婢女们退下安寝,外头已是月色沉寂的时分。   朝云撂下床幔,双腿并抬上榻,未盖被褥,露出她圆润白皙的趾头,因犯了困,眼瞳之中也泛起惺忪水色。   她靠着床栏,正欲躺下,便瞧窗棂处似隙开了一条细缝。   顿时困意消散,眸中微沉。   暮云轩的女婢们向来细心,隙开的窗断然不是她们未阖上所致。   一时之间,朝云脑中闪过多数思绪,也只片刻,她便沉静自如,朝着那窗棂处出声:“既已来,何不现身?”   她话音一落,那头果真透出一道黑影。   “周指挥使。”她的目光落在黑影腰侧的一处投影上,语调也松了许多,隐约可听出一丝笑意。   这般点名道姓,周焰自然也不再隐匿,他将窗叶推开,月光渡在他的身上。   还是那身白日里的装束,看来他尚未来得及回府,便已至她的暮云轩了……   周焰的视线投放在床榻上慵懒倚着的女子身上,正面瞧去,可看到她艳丽的眉眼,此刻望着他时泛着一点轻浮之意。   周焰不知她是本来就生得这幅样子,还是故意挑逗于他。   每每与她相遇,都能使他心中蹿火。   思及此,周焰的眸光也幽沉下去,冷声开口:“郡主怎知是我。”   “今日,我只帮了你一人。”她倒是回答挺快,眉眼中似笑非笑的。   这般快的邀功,周焰微噎,目光欲从她的身上转移,却无意瞥见她裙衫凌乱下露出的白玉脚踝……   这女人……   他剑眉微压,声音不自觉间也哑了半分:“郡主可知今日在下擒拿之人,所谓何人?”   朝云早知周焰会来找她兴师问罪,却未曾想过这般快速,竟在今夜。   不过此人这多疑的毛病,倒是不太讨喜。   “本郡主既帮了你,周指挥使不道谢也就罢了,今夜还以这般姿态问罪本郡主,是哪里来的道理?”   女子难得不悦的语气陡然回响在这处静谧屋中。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琢她的话语。   随后还是生硬地同她揖拳作礼,语气泛泛:“郡主可还满意?”   朝云:“……”   这人真是又臭又冷的顽石……   见她不语,却眉梢微搐,周焰难得弯了唇角,又回到此行目的。   “郡主还未答在下,方才疑问。”   “不知,但你来了,我便猜出几分了。”秦朝云抬了抬腿,交叠在另一腿上。   姿势随意且慵懒,眉眼轻抬可见她傲慢的神姿,像极了一只懒怠的西域猫……   “那几人,便是你们近日审理的铜都一案之遗漏呗。”   作者有话说:   马不停蹄地来见老婆,小周承认吧,你有点上心了!   v前,留评抽红包哦~ 第5章   她说话时,眼瞳澄亮而坦荡,丝毫不惧。   懒调软语的,似吹过的晚风,看得周焰微微晃神。   “郡主,好生聪明。”   难得的一番夸赞从他口中说出,倒是不易,朝云眉间泛出丝丝骄傲之色。   她想起今日回府路上的那番阵仗,如是说:“是周大人的北镇抚司,太过高调。”   窗棂外的男人隐在晦暗中,神色沉没,朝云看不清,只听见一声极轻的哂笑,在寂静的暗夜里分外清晰。   下一刻,周焰盯着那床榻上的女子,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冷然,稍温和了些态度,“今日多谢郡主提供线索。”   他说到此处,眸光沉沉地再度瞥见她裙摆下莹白/粉嫩的玉足,忽而又补充一句:“夜深露重的,郡主还是多派几个护卫守夜才好。”   听他语气中的转换,朝云心中一动,从榻上支起身子,角度一换,外头的光便渡了些零碎进来。她掀睫瞧见周焰的神色,顺着他沉幽的眸光,朝云恍然收了收腿,却无意将一截裙袂掀动,露出小腿处的雪肤。   她眼底一惊,正想抬手去遮,却听那头传来男子低哑的嘲声。   “郡主这些手段,倒也不必在周某面前使。”   话语间竟毫无情面可留,朝云微愣一瞬,翕动朱唇欲解释几句,却在下一刻听见窗棂处传来的一声“吱呀”。   窗叶被阖紧,外头的那道挺阔人影也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朝云微张着嘴,半晌,眼中划过不可思议。又默了片刻,她捻起一旁的蚕丝被,便愤然躺下。   而此刻的暮云轩外,男人面色冷恻地从院墙飞身而出,墙外候着一名飞鱼服男子见他出来,疾步朝前抱拳。   “主上,这秦郡主可有问题?”   周焰走在前头,脑中浮现出那一道月色下的剔透玉肌,那股躁意再次在他心头暗自涌动……   剑眉一蹙,长眸透着凛然,思及之前都城中传闻,云氏女最为端娴温婉。   “呵,人言果不可信。”他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跟在他身后的锦衣卫下属周齐,见他如此神色,随即回头朝那暮云轩的院墙瞧去一眼。   暗自猜想着,看来这秦郡主,果然有问题。   -   翌日。   暮云轩内,冬泱从游廊的拱门走来,手中端着一叠绫罗绸缎,步履未停地入了正屋。   “郡主,甜水巷蒹葭斋的掌柜,知晓您回邺都,今日一早便给咱们送了些成衣过来,说是让您瞧瞧款式面料如何。”   里头正给朝云试戴珠钗的春莺,朝那瞧了一眼,弯了唇角:“正好今日郡主与林小姐有约,穿身新衣裳,定然好看。”   秦朝云将手中一支玛瑙钗环卸下,挑眸朝冬泱看去,神色恹恹地,“拿出来瞧瞧。”   冬泱听她吩咐,将衣裳展开,这掌柜的眼光倒也不错。   这一套衣裳正是眼下都城最时兴的料子,款式倒是夏日清薄的款式,软锦缎面,整套瞧着倒也端庄,不过那外衣料子却是隐约有些透肤…   她蓦地想起昨夜,眼底一沉,他竟然说自己是故意使手段于他……!   心中一点劣性叫嚣着,朝云盯着那衣裳片刻后,声音重了几分:“就这件。”   脑海里一道声音回荡响起,下回再见,本郡主倒要让他瞧瞧,何为真正的撩人手段!   “是,郡主。”冬泱笑着答。   二人动作利索地替朝云重新梳妆打扮起来。   昨日临走之际,她与林青鸾相约了今日去甜水巷的广聚轩处,品茶听曲儿。   那也是她从前惯爱去的地儿,里头的乐师伶人皆是整个邺都顶好的,茶水果子也是十分可口。想到这处,朝云消散了关于周焰的思绪,转而欣赏起了铜镜之中的自己。   这番收拾规整后,冬泱却唤家中府丁备好马车,算准了时辰,便与朝云一道出了府门。   马车驶离国公府,穿过邺都的主干道乌衣巷,随后再折去那甜水巷。   今日都城中倒是十分热闹,甜水巷四处鳞次栉比的茶肆酒楼一眼望去,俱是满座,生意倒也十分红火。   广聚轩乃是都城第一的酒楼茶肆,位于巷子正中方位,一楼散落坐着些许清袍长袖的文人墨客,个个脸上皆是意气风发的笑容。   秦朝云出门时,带了帷帽,携着两名婢女,便从这些文墨之流中穿梭而过,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雅间。   三楼处是仅供世家官僚的,不似一楼般喧闹,也全是雅间屏风相隔,互不打扰。   每处隔间都立着一名小厮,朝云一行人方踏上三楼的地板,一名小厮便朝着她躬身而来。   “请问可是云娘子?”   朝云点头,她出门在外一向不用国公府的名号,青鸾素来在外都唤的她云氏族姓。而这不似雍州,只有一户云姓,是以也无甚旁人知晓她的身份。   只隐约知晓是个有钱的云姓娘子罢了。   由小厮领着入了一处雅间屏风后,林青鸾早已坐在位置上等她了,一见她出现便拉着她坐下。   “绾绾,你可算来了,我方才点了你喜欢的杏仁酥,半年未来广聚轩,你定然也馋这口了吧。”   看着她这般津津有味地说起,秦朝云倒是不馋,却知晓的她定然是馋了,只笑着应她。   这厢外头便传来了几道脚步声。   有人从外头掀开一截珠帘,晃动出清脆响声。朝云下意识朝那处望去,却见自间雅室并无动静,应当是她们身后的那处入了客人。   春莺将案台上的茶替她们斟好,广聚轩的茶向来清香远播,此刻陶盏中的茶香扑鼻而来。   “还是雪前松露?”朝云捻起陶盏轻嗅。   身旁的姑娘眼中划过疑惑,应答:“我点的他们新出的山涧龙井呀,是不是上错了?”   她说完,便朝外挥手唤那帘后立着的奉茶小厮。   小厮弯身进来,确认一番后,才略有慌张地与朝云二人解释:“确是送错了,这是隔间贵人点的茶。二位委实对不住,小的这边去吩咐重新给二位上龙井。”   “那这松露?”青鸾看向已然喝过的陶盏。   “贵人稍安,这松露便作给您二位的赔礼,可行?”   瞧着这小厮约莫才十五六的模样,朝云忽而想起了成日玩闹的阿弟——君玡,眼睫微垂,“不必了,正巧也想喝喝旧茶,记我账上即可,龙井也一并送来。”   那小厮有些惶恐,却见朝云不容置喙的瞥他,只连着躬身言谢,便退了出去。   他一走,便与隔间小厮一道入内解释。   隔间的是两名男子,一人面容稍显稚嫩穿着却为华贵,另一人一身利落的简洁玄衣,眉眼冷冽,瞧一眼小厮已觉浑身悚然。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动作稍快些即可。”一人宽声回他。   得言,小厮再度连连道谢,躬退离去。   “无绪啊,你瞧你,总是一副冰块脸,人家奉茶的小孩儿都怕你。”   说话的人,正是天子幼弟小干王,他语气带着一点少年老成与调侃之意,摇了摇手中折扇,故作风流。   “王爷与那人年纪不相上下,不是与臣相处甚欢吗。”周焰说话时,眉眼淡淡。   小干王一向说不过他,也便就此作罢,只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算了,此番本王请你来看折子戏才是正事儿。”   “王爷上回请臣去百花巷品酒也说是正事。”   他说这话,让小干王瞬即一噎,有些咬牙于他一贯的刻薄姿态。   “我……本王不同你说,你这人真真无趣至极。”   周焰不置可否,随意扫向另一端垂下的珠帘,这处可一览楼下的展台。此刻楼下传来袅袅丝竹乐声,原本人声鼎沸的广聚轩中此刻蓦地安静下来。   台后款款走来唱戏的伶人,干王坐在周焰对面,目不转睛地看向那最尾端的俏丽伶人。   “这身段,啧……”   广聚轩的伶人向来是顶好的,腰肢柔软似水,而闻声的周焰只晃眼扫过,自觉小干王夸大其词,不务实际。   似注意到三楼的目光,那伶人向着二人的方位抛去一眼,小干王脸上瞬即泛起风流笑意。   对坐的周焰将二人的眉目交递收于眼下,有些无言地将方才小厮斟好的茶,一饮而尽。   他素来不爱风雅之事,如今坐在此处,心中却也想着北镇抚司里头的案宗。   正整理头绪之际,他眸底却陡然晃过一截云袖,和一人的小半侧颜。   分明都只是一处轮廓罢了,周焰却能肯定那人是谁。   “周大人?”   那人的整张脸随着声音从隔间屏风处出现,此刻的秦朝云的眼中略有惊讶,朝他轻唤了一声。   又是她……   周焰神思尽数落在女子身上,一旁小干王已兴致盎然地侧头与秦朝云对视。   “本王闻这声音便知是位美人,不曾想,竟是咱们郡主姐姐!”他素来对美人爱说些甜言,如今面对自己名义上的表姐,亦是如此。   “你这嘴还是拿去哄那些名伶吧。”朝云虽这般说,但眉眼中是泛着丝丝笑意的。   被她戳破,干王孩子气地挠了挠头,眼底一晃,却又瞧见了朝云身旁的一道倩影。   他心中正动,便察觉到秦周二人的不同寻常的气流涌动,转而心生一计,折扇撂在案前。   “绾绾姐,相逢便是有缘,不若坐在我们这头来,咱们一块听折子戏也热闹。”   这小干王眼中那点小伎俩,朝云自然收于眼底,她下意识地去观周焰脸色,那人在干王说出这话的时候果然蹙了下眉。   秦朝云只觉得眼前似有晴空万里,回想起今日在家的想法,旋即觉着,当真是上天命定的缘分。   眉梢一挑,她露出温婉又得体的笑容,回:“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鸾,起身转场。”她侧眸看向身旁的女子。   作者有话说:   绾绾笑眯眯: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   人间月-5瓶   曾小嗨嗨嗨嗨嗨嗨-2瓶   yaoyao-16瓶 第6章   浮香四溢,珠帘轻挑。   四人转换位置,男女对坐。   紧挨着朝云的青鸾此刻低垂着眉眼,不敢动弹。   只因对面,一个是当今天子幼弟—小干王,一个是都城无人不惧的鬼见愁……   白皙柔荑落在案前,秦朝云倒是十分放松地坐在这处,剔透纤长的指尖自然地轻叩。   “绾绾姐,你这还未给本王引荐一下这位娘子是何许神仙?”小干王率先打破了这沉静氛围。   青鸾被提及,此刻心中收紧,长睫轻颤地看向朝云。   她生得本就是副柔弱小花模样,此刻神情并茂,更似那一折便断的花枝。   见她如此,朝云挪揄地与小干王道:“这是林相家的幺女青鸾,比王爷您还大上三月,可别这般盯着人家瞧。”   “绾绾姐说得是,哈哈哈。”干王下意识地捏起折扇,瞥见林青鸾微颤的肩时,收敛了些自己的目光。   这倒是个胆儿小的小娘子。   他这般想着,看向了周焰,“无绪啊,你也别这般凶神恶煞的,当着绾绾姐和林小娘子这般的神仙人物,你且和颜些。”   周焰听完一声冷笑,视线随意搁在一处,并未看任何人,似只在看那阁楼的朱红柱子般。   “别理他,这人总是这副样子,我都习惯了。”干王再度打了圆场。   秦朝云哪里不知道周焰现下反应,不过就是因着她坐在跟前,有些不自在罢了。   想到这处,她倏地弯起眼角,身子稍往后倾靠一寸,日光斑驳地落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的眉眼风华。   身上金缕丝线钩织的云纹边,透着光泽细碎闪动。   一楼的台上还在唱着折子戏,伶人的声音婉转细嫩,唱词一段段地似要诉尽情丝。   她的目光却独独停留在周焰身上,唇畔勾起一点笑,秦朝云忽而朝前俯身,幽然女香猛地扑入周焰的鼻腔。   心头骤然收紧十分,他的眸子凛起,一寸不挪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女人的睫毛很长,在她的眼睑处落下一层阴影,周焰这才看清她的妆容实则很浅,但她的眉眼骨相过于浓艳,遂淡妆也能显出十分姝丽。   他的神思随着她的凑近而有些紊乱,耳畔摒弃了一切嘈杂,只剩她清浅的呼吸。   秦朝云掀睫抬眸,望入他乌黑的瞳眸,纤细指尖正捻起他的陶盏,水流声在他耳边瀑开,周焰眼底一缩,才晓得她竟是给自己斟茶……   “周大人,护卫都城辛苦,朝云替百姓们给你斟盏茶。”   语调轻缓尾音上扬,那双狐狸般的眼睛闪过狡黠。   周焰沉声一笑,从她手中拿过陶盏,粗粝的指腹与那细软相触,她的手有些凉。周焰目光落下,指腹粗重地擦过她的指骨,再去瞧她的神色,眼底已泛起一阵涟漪。   只片刻的摩擦,二人都已回归原位,一切如常。   “绾绾,你别靠近他。”青鸾垂着头在朝云耳边极小声地说话。   闻言,朝云想起自家小弟君玡也与青鸾一般,对周焰似乎极害怕又厌恶的。   “阿鸾不喜欢他?”   青鸾本想点头,此刻却感到对面有目光投向自己,她只得半仰着头,眨了眨眼睫。   看来周焰这般的男子,竟在都城贵女中是个不太讨喜的存在,不过想起他那脾气,倒也确实。   女子择婿,终究还是得品性胜于容貌的。   “绾绾姐,林娘子,这是广聚轩的栗子金丝酥,听闻是秋季新品,此刻旁人都还吃不到。本王晓得你们女子甚爱这些果子点心的,快些尝尝。”小干王收了折扇,将下属手中的琉璃玉盘端下,放在二人跟前,笑容温煦地看向她们。   本还有些惧怕干王的青鸾,此刻瞧了点心,眼底暴露出她的属性,眼睛弯成月牙状,欲抬手去捻点心,又抬眸想瞧干王的神色却见他如此温和的笑容,心中那份畏惧消散殆尽,甜笑着同他开口:“谢谢……干王殿下。”   “哈哈哈,林娘子快别客气了,表姐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别拘束。”   闻言朝云倒是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头,她怎不记得与这小王爷这般熟稔了……   看着青鸾的笑容,干王心中起了一点波澜,他倒是甚少在这百花争艳的都城瞧见这般可爱的女子了。   朝云瞧着青鸾此刻的活泼,心中也畅然许多,她是没甚兴致去食这茶点的,只靠着檀木栏杆,细细地听台下的戏曲。   戏中人正是从那情浓之时演至痛彻分离。   女角的泪泫在眼眶,男角未曾回头地决绝之意。   “哎,这如此好的一双有情人便这样分离。”   “若是那书生家中母亲若是并非如此执拗便好了。”   有人惋叹着这段以悲剧结尾的爱情,一旁的干王也若有所思地同人一起叹息。   “这世间有情人难成眷属啊。”   一声嗤笑,干王不解地看向秦朝云,他这位表姐此刻还能笑得出来,一般女子此刻不是都因落泪潸然吗……   譬如,他目光一转,停在青鸾身上,这……   “薄情郎君的戏码有什么好看的”林青鸾手中还捻着半截酥饼,愤愤不平地说起。   朝云侧头看她,眼底颇有些赞赏。   刚为这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戏码感叹一番的干王,此刻脸上挂了一点讪意,本欲说几句看解,但瞧见林青鸾那副鄙夷的样子,他便噎了回去。   “戏也看了,茶也喝了,周某手中还有案宗要理,便先告退了。”周焰此刻听着他们聊起这些风月,实则觉着无趣且不耐,直接起身朝干王拱拳。   几乎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周焰便迈着长腿踏出了这处隔间。   “喂!周无绪……”   干王在后头喊了几声,只见那楼栏处的身影渐渐远去。   “这天色也不迟了,我与阿鸾也不便久留,王爷可要随我们一道离去?”   游廊外的日光确已是昏黄一片,小干王思琢着他这好容易休沐一日,断然是不可能早早回去的。   见她们要走,便吩咐了外头小厮备了两盒点心给她二人。   告别之后,朝云一行人便顺着那楼梯而下。   “不曾想,小干王殿下竟一点架子也没有。”青鸾看着婢女提着的食盒,心中欢喜。   朝云扬眉朝她一笑,“阿鸾喜欢,便将我的这盒也给阿鸾。”   二人正谈笑间,却在拐入二楼游廊的转折处,正面陡然撞上一人。   “绾绾,你没事吧。”青鸾这厢倒是未与那人相撞,倒是朝云被那人撞得连退几步,髻上的珠钗随之晃动不止。   她摇头,掀眸朝眼前之人看去,眸光由茫然转为一丝愤意。   “程小姐,你没事吧。”后头跟来的一名贵女堪堪来搀住程簌簌,关切着询问。   二人的目光在此刻交叠,电光火石般、气焰熊熊般。   “程小姐,走路把眼睛睁开些。”朝云此刻还觉得肩胛处酸痛,但并未表现出来。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看个折子戏,都能遇上对面这祸水……   程簌簌也毫不客气,回怼着朝云:“我自直道而行,郡主自弯道而来。我如今虽位卑言轻,但郡主也别如此刻薄,免得落人口实。”   “本郡主今日便是刻薄你程簌簌,又如何?”   她的眉眼飞扬起来朝前一步,那双狐狸般的眼睛现下消散了平日里的散漫与轻佻,此刻便显得不容侵犯。   二人的气焰越来越浓烈,一旁拉着程簌簌的贵女,此刻也有些慌张,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二人打了起来可怎么办……   “簌簌,咱们先回去吧,你不是说明日小燕世子便回来了吗,你还得去城门处接他的。”   一听这句话,方才那股濒临骇浪翻涌的气氛,骤然消减。   “你说什么?”朝云的目光“唰”地看向那贵女。   贵女不懂自己又是何处得罪了朝云,忙小声地重复,却被一旁的程簌簌打断。   只见方才还冷青着脸的程簌簌,此刻笑靥如花,“子廷哥哥便要回来了,郡主还不知道吧?”   饶是身旁的青鸾此刻也晃神了片刻,才乜了眼程簌簌:“子廷哥哥便是回来了,也没你什么事吧,他定然是先来寻绾绾与我的!”   朝云垂下眼睫,轻笑一声,眼中又恢复一贯不甚在意的调子。   “我早就知晓,小燕要回来之事,只不过被你撞得有些发懵罢了,用得着你与我报信?”   又是这幅姿态,又是这幅毫不在意却又轻易取夺的姿态……   奉茶的小厮提着陶壶小心翼翼地从她们身旁绕去。   “啊!”   一声惊呼,小厮身子晃动,脚下不知被谁一绊,竟直直地将那陶壶朝着朝云的身上摔去!   “绾绾!”   “郡主!”   耳边穿来几道尖利的女声,朝云朝后倒去,眼瞳中瞧着那陶壶就要带着滚水泼到自己的身上。   她的心中不断收紧,一时之间脑中空白一片。   只想着,完了,她的脸……   闭上双眸的那一瞬,朝云只觉腰间被一人宽大的手掌揽入怀中,那人身上有浑厚的草木气息,清润而带着一股烈意。   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料,她能感受到腰间那手的粗粝程度,那是双常年磨枪练刀的手,不似君玡这类城中公子般细腻,此刻在她细嫩的软肉上摩挲着,使得她心中的恐惧一点点消散,换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酥麻痒意。   “啪”地一声,陶壶碎在地板之上,溅开的水渍似一朵绽开的花。   滚烫的沸水没有如期落在她的脸上、身体上,   转而却是一个滚烫地令人脸颊绯然的怀抱,一个男人的怀抱。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是谁在笑ovo 第7章   眼前渐渐清明起来,一道熟悉的脸廓落入她的瞳中,朝云望着周焰冷冽的下颚线,一时之间,她只觉五感不断放大。   感受着他指腹的温度与力。   “郡主可有站稳了?”周焰的声音响起。   分明这般淡漠,却令人无法忽视他落在自己腰间的那道力。   在场几人都是认得锦衣卫指挥使周焰的,外界传闻他素来是个寡淡性子,如今却……   “周大人……”先出声的,却是那名程簌簌身边的女子。   “绾绾,你可有伤着?!”青鸾这厢也反应过来,她虽怕周焰,但此刻也只得先关心朝云。   朝云眼睫微闪,盯着周焰的脖颈至上方轮廓,声音也软了几分:“多谢周大人。”   一人站稳了地面,另一人无声地将手收回。二人的距离拉开,仿若方才那搭在她腰间的手,并非他周焰的一般。   他的目光落在秦朝云的身上,暗自想着,接触她几次,知晓她是个逞强的,今日竟也会被人欺负了去。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奉茶小厮此刻见朝云无事了,才即刻匍匐跪地连声求饶。   青鸾拉着朝云的手臂,仔细检查着她身上可有烫伤,朝那小厮怒声道:“若非今日躲开了,我们绾绾这张脸就毁了!广聚轩怎会有你这般行事鲁莽的小工!”   小厮听得青鸾一阵发火,此刻头都埋在地面上,不敢动作,只觉今日自己是闯了滔天大祸……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十分小心地绕开她们的,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郡主这不是没事吗,林小姐又何必如此追责这小工。”程簌簌斜了一眼青鸾。   “说得对。”朝云看向程簌簌,目光沉了几寸,“阿鸾说得对,广聚轩的小工皆是受过训练的,断不会如此莽撞,只怕不是某些手脚阴暗,暗箭伤人。”   这番意有所指的含沙射影,氛围一度冷却。   方才站在程簌簌身旁的女子此刻也不敢多言了,只目光微斜地去瞥程簌簌的脸色。   秦朝云掸平自己的袖侧,朝着程簌簌迈前一步。   “你觉得呢,程小姐。”   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语气,那眼神却是带着三分利的。   周焰退在几名女子的旁角处,置身事外地观着朝云的一举一动。   秦朝云便是秦朝云,什么贤良淑德大度谦让,但凡人若犯她,她定睚眦必报。   这才是秦朝云,而非秦云氏之女。   想到这处,他忽而回想起朝云方才那句软声的道谢。   唇畔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楼梯处一直等他的属下周齐,此刻走上前了几步,便瞧见那几名正在发生口角的女子,而另一边,自己的主上正津津有味地观戏?   “主上。”他低声唤。   周焰回神斜他一眼,示意他说。   周齐此刻瞧见了侧身的朝云,才猛地忆起这是长明郡主,遽然懂得了主上的用心良苦。   “方才折返回来,您原是为了小郡主啊”   这话周齐本意是说他发现秦朝云的疑点而用心,落在周焰耳中,却是使他想起她那轻薄衣料下若隐若现的白、凑近时的一股浓烈女香、捏在掌中的那一掐似水的腰肢……   便是这些想法一点点地使他方才,不过是瞥见了朝云停在二楼的身影,竟如此鬼使神差地想要看她牙尖嘴利的模样。   “闭嘴。”周焰的脸瞬即黑了几寸。   被他这声低斥莫名其妙吓住的周齐此刻立即耷拉下了头,耳边却响起那处女子中的一声羞怒叫声。   随后便是那衣袂飘飘的秦郡主高昂着头,携着她身边的静婉女子与婢女一道走来的身影。   周齐好奇地掀眼瞥去,一看她们就是大胜得归的表情。   这厢周焰也随之睇去一眼,轻浅的。   他没说话,仍由秦朝云打量着自己,直到她越凑越近时,周焰退了一步。   女人笑了一声,带着戏谑地,眼底流光溢彩,似在说,看吧周焰,我扳回一局了。   而她果真也便开了口:“你不是走了吗,特地赶回来救我啊?”   轻轻柔柔的声音,似千百丝线缠绕收紧。   “不过是偶然搭救,郡主倒也不必对自己的恩人倒打一耙。”   周焰的语气很是平淡,眼神亦是如此,朝云习惯了,本也只是习惯性地调侃他一句罢了,却在下一秒,听见那人又说了句,“不过,郡主这都城遍地都是有情郎,可要仔细些更多那白衣女找上。”   他说完,眼神似笑非笑地投向朝云,欣赏着她有些愣怔模样,心中淌过淙淙溪流。   广聚轩的雕窗外传来阵阵呼啸地马蹄声,周焰眼底起了冷冽,似想到什么般,堪堪收回目光,转身便朝楼下而去。   “走!”   一道厉声,那属下周齐也来不及与朝云互打照面,便匆忙动身随他离去。   朝云走前几步,靠着那窗栏处,看向楼下那道挺阔的背影,长身竖立,动作翛然而带着军人般的利落。   他为首策于马背,长臂捞起缰绳,腿部一夹马腹,似一道极快的闪电雷雨般,从她眼前飞驰而去。   “郡主,马车已备好了。”   -   自昨日从广聚轩回来后,朝云的心绪一直不太稳定。   直至今日午膳后,她本是回了暮云轩预备小憩一番,却始终睡不着。   倒是庭院外传来了一阵嬉笑与脚步声。   朝云斜躺在美人榻上,屋内用了冰,此刻凉意丝丝不比外头烈日闷热的。   听着外头的一阵噪音,她眉间微蹙,手中捻起菱扇,摇了几下,朝外头低吼:“秦君玡,你烦死了!”   君玡近几日因日头过烈,国子监给放了几日塾假,这才来了暮云轩的。   刚走到这大门口,便听见了朝云的怒声,他脚步一顿,声音小了许多。   踏入门槛时,朝里头偷瞥了几眼,只见朝云浑身透着燥意躺在那美人榻上,手中有气无力地摇着菱扇。   一旁侍候的冬泱正替她摇着另一把扇子,君玡轻手轻脚地踏入,与冬泱示意了一眼,接过她手中的扇子替朝云轻摇了起来。   “阿姐在恼些什么啊?”他略带讨好地开口。   被他这一提起,朝云心中的烦闷更甚,她掀眸看向君玡稚气的脸,回忆起昨日程簌簌的话,脑中一转,有了突破口。   “君玡,你今日怎么不去城门口接你的燕淮哥哥?”   “燕淮哥哥不是在琅玡学艺吗,他今日要归都城?”   手中扇子停下,君玡的眸光忽而放亮,他转身坐在榻边木凳上,满眼期待地看向朝云。   瞧着这傻小子的表情不像是骗人……   朝云略一思忖,只觉心中更是不悦了。   他们姐弟二人连带着林青鸾都不知晓燕淮回来的消息,倒是那程簌簌先给知晓了?   如此看来,他们一同长大摔跤打架,少时逃学,广聚轩相约这些年的情谊比不得他那半路杀出来八竿子都打不着,还如此与她作对的表妹——程簌簌!   “燕子廷这厮,我要与他断交!”   君玡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怔怔地望着突然起身眼底怒火正烧的朝云,一时之间将手中的一本奇志异录捏得死紧,不敢拿出了……   姐弟二人的气氛正紧张,屋外方取茶水归来的冬泱一时之间有些怔然,脚步半悬在那门槛上方,一时之间,进退维艰。   邺都城门处,一队人马自城外而入,众人皆是红衣骑兵之着装,唯独为首那位公子,穿着一身鹤纹锦服,乌发被玉冠束起,长眉入鬓,饶是十分儒雅的装束,那眉眼中却燃着一股少将气焰。   他指尖执着缰绳,背身直立,朝着城内而行。   身后跟随的红甲兵朝他靠近一些,眼见他穿过这乌衣巷便要折右而行,急声嘱咐:“世子,咱们需先回家与侯爷回禀。”   燕淮不耐地睨他一眼,声音清冽如泉:“要禀你禀,老子有事。”   红甲兵知晓自己拗不过他,想起侯爷曾说可用武力制服世子,正欲强行带他回去,便听街巷处一辆马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何人敢如此放肆!”红甲兵厉声朝马车吼道。   车帘被人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清丽的白衣女子,她朝着燕淮的方位露出羞赧之色,将手中令牌于众人眼前一晃。   “程氏簌簌,迎表哥归家。”   红甲兵一瞧那正是燕侯府邸的令牌,旋即朝程簌簌微揖一礼。   看见程簌簌的那一刻,燕淮舌尖顶了顶下颚,露出一丝痞气,眸子一转,脚下力度一重,趁着众人松怠时分,策马便朝另一条小巷疾驰而去。   “回禀父亲,燕淮回去自会请罪,眼下有更要紧之事须做,一刻不能耽误!”   乌衣巷处只留下那男子长长的回音,和他策马奔驰地衣袍被风鼓动,扬起道路旁树干上的玉兰花漫天。   燕淮这头直穿过小干道,轻车熟路地来到秦国公府邸门前。   看门的小厮早已与燕世子相熟,这大半年未见,陡然瞧见还是呆了一瞬,随后便熟稔地与他搭话牵马。   这一路,他驾轻就熟地穿过秦府大小游廊花庭,直至拐入那暮云轩。   冬泱正迈着腿进退为难之时,肩上忽然落下一掌,力度不小,却十分熟悉。   她怔然地扭头看向来人,少年眼底泛着明朗笑意,眉眼如墨地点缀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是熟悉的恣意与张扬感。   几乎要下意识地惊叫,燕淮却朝她作了个嘘声的手势,将她手中的茶盏玉盘接过,兀自地迈着轻巧脚步走入屋内。   屋中的姐弟二人,一个明艳的脸上挂着愠火,一个稚气的脸上有些怯意。   “燕淮哥哥怎么招惹阿姐了?”君玡垂下头,小心地问。   端着茶盏的人,脚步一顿,隔着那道飞鹤屏风,看向坐在榻上的纤细身影。   朝云捏紧了手中菱扇的柄端,美目微转,长长望着窗外簌簌飞落的叶子,咬牙:“我要与这不忠小弟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听到这处,外头不禁传来一声嗤笑。   姐弟二人同时瞧去,只见来人颀长的身影越过那道屏风,笔直地带着一身风尘地走到她的眼前。   “绾绾,你要如何与我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   暮色四将,天边透着橙红之色,皇城外的北镇抚司内,此刻却是黑沉沉的一片。   刑架上铁链捆绑着一名披头散发的青年,衣冠因刑罚而破裂不已,四处皆是他的伤痕与血迹。   浓烈地腥气儿充斥着整个暗狱,青年眼中已是死气沉沉地绝望。   一身玄色飞鱼服的高挺男子坐在青年面前的檀木椅上,气定神闲地啜了口手边的茶水。   “要杀便杀,你们的手段不过这些。”青年虚弱地瞥去他一眼。   周焰听了他这话,顿觉可笑,头微偏,长睫一掀,带着倨傲地目光落在青年的身上,将他上下扫了一眼。   “既如此,不若赏您这位忠心侠士死前最后一礼?”   他蓦地弯起唇角,笑得冷艳而令人发悚。   “将他衣衫去掉,断根剜肉。”   如雷劈下,青年只觉周身苍凉无比,地牢铺天盖地地寒气席入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瞳孔瞪大如鬼,望着走向他的锦衣卫,撕心裂肺地开始喊叫。   “周焰!你这个皇帝身边的走狗!你们不得好死!你们……怎能如此羞辱于……我!”   “啊!——”   周焰将茶盏撂下,转身之时,听着身后悲痛地惨叫之声,眉眼未有一丝松动,只划过一点不耐。   刑室外头的走廊走来一道急促地身影。   周齐在他跟前停下,揖手拱拳后,低声道:“主上,潜逃之人今日于乌衣巷的附巷现身,属下查到那人……与从琅玡游学归来的燕世子有轨迹交叠多处疑点……”   暗牢里四周皆是厉喊之声,周焰听得烦了,提步朝暗牢出口走去。   触碰到外界的一点日光后,他才与身后的周齐回问:“燕淮此刻在哪?”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燕闪亮登场~   -   放一个专栏新预收《堂前娇》   【亡国复仇公主X病娇心机皇子】   一朝变故,八岁的林兰姣成了亡国公主。   潜心蛰伏十年,她重回金陵城中,化身搅动风云的女诸葛。   皇帝九子,各有千秋。   夺嫡之争,她本有意择定最有前程的六皇子,顺带报仇雪恨。   却在进宫当日,误入一处清冷别院。   她被人推倒至那冷硬无比的木榻之上,而强攥着她下颚的人,却是九子之中病弱的七皇子。   ———章承衍。   他的眸中有燎原烈火之势,长腿抵在她的双膝,字字清凌:   “辅佐我夺嫡,我能让你如愿以偿,公主殿下。”   ★   朝堂风云际会,诡谲暗流。   林兰姣隐匿在了章承衍的寝殿中,成了他的侍寝宫娥。   她为他谋取帝心,冠珠封王,齐肩太子。   每逢夜中,为做戏旁人,她还得为他暖床铺帐,贴心关怀。   真真假假,汲汲营营中,他的目光乱了。   故事的开始,他要皇权滔天,她要仇人身死名裂。   故事的后来,在无数暗沉长夜中,他只想将林兰姣压在身下,碾入骨髓。   那张螓首蛾眉的脸,成了他心头化不开的劫。   ★   “兰姣,你为朕绝处逢生,朕定也为你开出一条活路。”   红鸾暖账,暗香沉浮间,他的吻潮湿而温软。   章承衍要江山,也要林兰姣。 第8章   “回主上,燕世子打马自国公府去了。”周齐拱拳,低声又补充,“秦国公府。”   暮色沉沉,周焰方踏入北镇抚司外的青石地板,他闻声轻微侧头,昏黄的暮光将他半匿其中,周齐弓着身子瞧不清主上的神色。   约莫过了好半晌,前方那道劲挺的身姿调转了方向,迈大步踏上了北镇抚司的石阶。   “主上不去了吗?”周齐站在原地咕哝了一句,望着折转的周焰。   却见他袍角掀扬,步子极快,周身气压低下。   日昳时分,锦衣卫一支人马去了城郊之外循迹线索,而此刻的留在北镇抚司一部分人已然下值,还有一部分自觉留下加时查阅手中未完卷宗。   厅堂之中,帘笼之后。   周焰清挺的身姿端正坐在那卷宗案桌之前,天色沉静如水,屋中点燃了几盏烛灯,摇曳在鸦青色的房内。   剑眉拧起,似一道刀锋般利凌,骨节分明经脉泛起的手执着那一卷竹简,八风不动的气魄。   外头敞开的大门处,周齐端着附近酒楼购下的餐食给他送来。   “主上,晚膳时分已过了半个时辰,您这厢要不用了膳再理不迟。”周齐小心说着,“外头追查的兄弟们,最迟也得明日一早才能归来。”   手执竹简的青年,掀动眼皮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明:“撂那。”   他既如此说了,便是不动心思了,周齐自幼便随着周焰,通晓他的性情,此刻不再多劝,将碗碟搁置在离他较近的边角桌上,便自行退下。   待他走后,整个屋子又陷入针落可闻的寂静,周焰掠过那眼前的一卷案宗,上头注释的时间已是半年前,他早已结案的旧宗。   他却兀自看了将近半个时辰,卷宗竟还停在那第一卷 上,且是倒转的……   眼中烦躁顿生,将那竹简掀手一掷,身子靠着椅背,眼眸凛凛地盯着那边上烛台。   焰火明明灭灭地在他瞳孔中闪动。   外头的天已然黑成一团,无灯时伸手不见五指。   他遽然起身,衣袍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窸窣之声,周焰长腿一迈,径直走过北镇抚司的各处廊道,一路穿过甬道转而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此时正值戌时五刻,周焰隐身在那一处暗巷角落。   秦国公府门处,此刻正并列站着两人。   女子穿着白日里那身薄衫云纹罗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而她的身旁立着一名鹤纹锦服,站如青松的高瘦男子。   他长眸微眯,只见秦朝云纤细柔荑落在那燕淮肩上,似在给他掸去肩上落叶,她笑起来时眉眼挑起,双颊有酣甜似蜜的酒窝,一眼看去真是才子佳人,十分登对。   瞧着时辰,那燕淮也是在秦府用了晚膳才出来的。   归城第一日,堂堂男儿有家不归,竟兀自跑来女子府中用第一餐饭食,简直可笑。   周焰垂下的手反复地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刀柄,心中又陡然遣散这些疑云,转而思琢起了这燕侯府与秦国公府私交竟如此之好……   两名子女竟可堂而皇之地如此走动……   他蓦地忆起今日周齐与他禀明的燕淮之事,不禁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秦国公与燕侯,长睫敛动。   而此刻那府邸跟前的两人也已作别分散,燕淮望着朝云归府的身影后,才翻身策马,在一路清辉月色下,朝着燕侯府邸的路线折返归途。   -   自燕淮归来这几日,秦朝云从一开始因好友归来的欢喜,转而成了如今的漠然。   因着燕淮真的太烦人了!   ——“绾绾,昨儿你说天热不宜出游,我这厢给你搬来几颗树苗,与你在暮云轩的小院中栽种可好?”   “绾绾,今儿青鸾那丫头偏要我去城东给她买糖糕吃,你要不要同我一道?”   “绾绾,我又得一奇书异录保管是最时兴的,特来与你一观!”   他每日似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完的精力一般,时时刻刻往她这暮云轩中跑来,倒不是不收他的好意。   不过是他来的时候,不是朝云想要午憩片刻,就是朝云方起身正描眉画妆之时。   成日里的聒噪也便罢了,非得连带着休假的秦君玡,一左一右在她耳边不停念叨。   他甚至还提着新铸的剑在她的暮云轩中舞耍,折断了她许多名贵花枝,把朝云气得半死!   这日,是君玡所在的国子监最后一日假,天气也渐渐不再那般灼热。   她一脸困倦地倚在屋中,便听外头又来那熟悉的脚步声。   “阿姐,今日父亲说让我去玉佛山接母亲归家,她在佛寺已礼拜完了,你可要一道?”   原本还垂头低迷的朝云,下一刻扬起头看向君玡,想起这几日她实在有些遭不住燕淮如同炮弹似的热烈关切。   不待犹豫地点了头,“去!”   “那我要否携同子廷哥哥,他近来武功又有进益,定然可护我们周全的。”君玡仔细试探着朝云态度。   却见阿姐扭头冷他一眼,语气泛着一点嗤声:“秦君玡,你干脆是他燕子廷的亲阿弟吧,他那功夫比得过咱们黑甲卫吗?你且让他提刀来试试?”   朝云说得没有错处,燕淮亦是生于世代簪缨的靖安侯府,但燕氏一族尽数皆是舞弄权术的文官重臣,从未出过一名武将。   燕侯自也希冀着他的独子燕淮自承父位,做一朝重臣,但无奈燕淮偏就与朝云几人见书便困,一点也学不进去。   还酷爱武学,却无这方面的良师,只得自学,现如今还是个半吊子。   君玡此刻住了口,讪讪地哦了一声后,便侯在外屋等朝云换衣梳妆。   一炷香后,朝云自方才黯淡无神的面色变得容光焕发起来,这几日她是被燕淮弄来的稀奇古怪给整的精神不振。   好容易能出都城躲那邺都小霸王一番,也算是十分畅心了。   此番出行,朝云只携了十分体贴人的春莺,留下了冬泱应付燕淮。   马车自都城的干道上碾过,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邺都城门。   秦云氏所在的玉佛山古寺在邺都邻近的丰州地段,赶路需得小半日,倒也不算远。   车帘被女子纤软的手撩起半截,窗外映入眼帘是漫山的绿意,听着夏日和风之声,路过那路道两旁潺潺流下的水浪之音,视线渐渐变得开阔起来。   有时,朝云也会忽而理解母亲云氏甚爱山河之心境,偶尔出游倒是能让人动荡躁气的心得以安谧一隅。   车轮毂驾过泥路的碎石子,发出轻微响动,伴随着天边的飞鸟轻啼。   朝云的眉眼眯起,似享受般的仰头看向湛蓝无云的苍穹。   行至又过一处道路的转折时,一阵马蹄铿锵啸声打破了这处安逸。   这刚至玉佛山脚下,朝云便瞧见了那不远处的一列人马,打头之人朱红飞鱼服随风而振动,乌纱帽下的眉眼在风声中更显清冽隽色。   不是旁人,正是她许久未见的周大人。   锦衣卫的后方压着一方囚车,里头的人面容狰狞浑身血迹,像是遭遇过猎杀而逮捕落网的。   周焰此刻正吩咐着手下周齐将这囚车押挟归都,他们这番还有另事要办,方一嘱咐完了,便听周齐与自己低声说了句:   “主上,前方似乎是秦府马车,打头之人瞧着是秦小世子。”   面容肃冷的男人闻声偏头瞧去,与那打头的君玡对视一眼后,目光落在了那驾青蓬宽敞的马车处。   而前方的秦君玡正看着周焰一行人朝自己奔来,心中暗惊今儿又是什么日子。   朝云靠在车窗处,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心生一计,朝着春莺泛起顽劣笑意,附耳与她说了几句后,春莺眉心一跳,迫于主子的淫/威之下,不得不朝外探出身子。   “世子爷。”她低声朝君玡唤声。   君玡此刻身子都僵住了,哪里顾得上呼唤,只有些怔然的不知是该直接上山,还是与前方那冷阎王假意寒暄几句。   正思忖着,却见那周焰已朝着他们的方向渐行渐近。   “周,周……大人,真是好巧啊。”他朝周焰献上少年气的笑。   马背上挺立的男人在听他结磕的问候后,朝他略一颔首,“世子,就此别过。”   声音冷淡的,没有停留,他们便要与秦府车马错身而过,君玡心中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与这阎王爷多做交流了……   “周无绪。”   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在这片田野处响起,女子撩开车帘,眼瞳清澄泛波地朝他望去。   跟在周焰身后的一列锦衣卫心中微讶,都城之中除了皇室子弟,根本无人敢唤他们主上的表字。   这小郡主……瞧着如此姝色动人,莫不是与主上有什么关联……   众人正觑色着观望周焰的神情,只见他偏头对上朝云的眼瞳,眼底似在泛冷笑,带着一点危诫之意。   “有事?”这次,他连郡主都不唤了,直接简明扼要。   朝云睫羽轻颤,似那蝴蝶展翅一般撩人心弦。   一双白腻柔荑曲起一指探向前路,音色温软下来,“周无绪,我阿弟近日感染风寒,脑子昏沉,我怕他骑马劳累了,我瞧着你吩咐了手下送那囚车当下因也无甚旁事吧。”   “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不如,劳烦你送送我们上山接回家母,一道归都城呀。”   这是她少有的少女俏皮之音,周焰的耳中陡然这样一声,有些不太适应。   她将话说得这般理所当然,又堵了他有事借口的隙缝。   面前的青年眉眼微压,似在思量什么,却在朝云粲然一笑,唇畔浮现两颊甜腻酒窝之时。   他的声音沉着:“行,一里路十两金。”   “行啊。”朝云偏头一笑,瞳中亮星。   在场的锦衣卫闻言一惊,谁都知晓主上虽并非邺都贵族出生,但也出手阔绰,从未见他金叶子少过。   今日竟与这小郡主做起了买卖?   依着主上的心思,定然是十分荒谬的啊,更遑论,虽他们是无甚十分紧要之事要办,却也却有琐事要查。   这番应下这郡主,可会耽误事件进展的。   “主上……”有人不解此行,低声朝周焰唤。   却见周焰冷睨自己一眼,随后却朝着那郡主俯身凑近。   唇畔竟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痞气笑意。   周焰的音色很沉,不似燕淮他们的清琅。   他猛然凑近时,还是那股曾裹挟自己的草木之气,清淡的,却又让人放松神思的。   只二人可听的声音,荡在她的耳畔:   “怎不叫你那竹马,小燕世子携同?”   作者有话说:   上一秒绾绾:小燕那半吊子不如我的黑甲卫!   下一秒绾绾:周无绪,送我呀~ 第9章   前后两支服饰两色的骑卫护送着正中的宝马香车,自山坡弯道而缓缓前行。   车厢内,秦君玡满眼无辜地端正坐在一旁,时不时偷瞥他的阿姐。   而此时的朝云眼睫微垂,眸光深远拉长,脑中还在回荡着周焰方才的那句,竹马小燕。   “阿姐为何说我脑热有疾?”   君玡终于忍不住了,他满腹委屈地看向朝云,语气也十分不悦。   方才他坐在马背上好端端的,便见那周焰朝他走来,轻飘飘地与他说了句:   “听闻小世子,近来脑热犯疾,周某受郡主所托,特来领路。”   旋即,他便被稀里糊涂地送上女子所乘的马车中,一路轻颠上山。   朝云眼底淌过一点心虚窘意,背靠着软垫。   瞧见君玡颇为委屈的眉眼,眉梢微动,原本顽懒的语调清了清,此刻转而有了点甜腻撒娇的意味:   “君玡,阿姐的好阿弟,秦家顶顶优秀的好儿郎,阿姐怕你累着啊。”   前缀一连串地脱口而出,君玡果真便静默了好一瞬。   这招化骨绵掌显然对君玡是十分受用的,年轻气盛的少年郎怎抵得住向来爱挖苦人的朝云,此端使人目眩神迷、五迷三道的赞扬。   那方才清润中带着急戾的嗓音立即就软了几分来。   “那阿姐倒也不必使唤……外头那位。”   朝云知晓他不甚喜欢周焰,更甚的是这份讨厌中还夹杂着一些对他传闻行事的恐惧。   但朝云更为晓得的是,她自己简直不能抗拒周焰那张冷淡又拽气的脸,还有他的身姿也颇为丰神俊朗。   心中还暗暗想着,先得让那站在顶端的凛冷郎君对自己神魂颠倒,而后唯命是从,才能为之解气算数。   思及此,她眼珠一动,朝君玡义正言辞道:“君玡你想哈,周焰是何人?天子近臣!却给你我姐弟二人做这护卫,你说你是不是威风八面的?”   这番正气之言,使得眼前的小少年垂下眼帘当真地开始思索着其中道理。   似乎,这确然是个十分挣面的事儿啊!   车外飒踏的马蹄声戛然而止,朝云的近身侍女春莺正准备撂帘朝外看看,便听一道马蹄声先行靠近了他们。   外头响起言简意赅地二字,“到了。”   不用见人,朝云也晓得是周焰。   驾车的马夫将轿凳已端放好。   朝云从车内轻缓而下,她站在马车旁,周焰驾马便在她的不远处,她须得高昂着脑袋看他。   此时的日光有烈,她不得不眯眼,周焰亦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子,周身渡光,倒是使得此刻的她温软几分。   瞧她眯眼偏头的模样,鬼使神差地周焰悄无声息地移转了身形,遮住了身后的烈日,随后翻身下马,颀长的身形立在她跟前方寸之距。   二人短促地相视四目片刻后,春莺他们从车内下来了,她敛了目。   秦家主仆三人也便先行入了这古寺。   寺中长大的小沙弥自然识得秦家之人,见了朝云几人,便迎上前去。   “施主稍等片刻,秦夫人与随从已在收整物事。”   几人颔首应下,这方古寺中人少事多,小沙弥转告之后便已离去,只待他们几人独自活动。   佛寺的正殿中供养着锻造金身的佛祖,身为云氏的一双儿女,总是须有敬畏之心的。   朝云与君玡既见了佛身,便一道入了殿内,在佛前叩首作揖,君玡叩礼后先行离了佛殿。   古寺的灰石墙处,周焰站在那处,暗色的衣裳与这墙面或可融为一色。   他掀动眸子,窥见了里头叩首之女子纤瘦的身形。   虔诚地,带着敬畏地,跪坐于佛前,万丈红尘中的她,与佛前跪拜的她重叠合一。   晃神不过须臾间,便见她已起身从殿内走出。   他这厢才觉察到,今日的秦朝云为何不同,她未着那些晃动他眼神的鲜色,也未精细描绘自己的妆容,不似往常般明艳鲜活;但她站在佛寺门前,夏花香气氤氲在寺中,殿侧盘踞着的蜿蜒古树与素淡的她相称益彰。   有风拂过之时,朝云的裙角掀动。   只见她慢慢迈着莲步走向了那颗蜿蜒高耸的古树,身影纤瘦笔直地,将手中的一样物什挂在那古树之处。   周焰不自觉地眯眸想要看清一些,绿莹莹的枝叶被她松开,上头飘起一条正红丝带。   他杀戮过重,不信佛,也不知那是何物,为何而动。   风继续吹,树叶沙沙地作响。   秦朝云倏尔回身,乌黑的发,素淡的衣裙,清亮的瞳眸,刹那间,与他那双黑瞳撞入。   两人隔着遥遥距离,都未说话,他眼中的黑瞳似深潭幽静而沉,快要将人在其中溺死。   她强忍着没有眨眼,心中暗自想着:   这石头到底有没有掀动情绪啊,本姑娘这都系红丝绦了,他竟还是这般静默?   莫非是我的姿态还不够?   这般想着,却见周焰已大踏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见他垂眸看向自己的眼神,一瞬间的,朝云的心不自觉地加速跳动了。   “郡主打算站多久?”周焰的声音清而低地从她头顶传来,还带着一点戏谑笑意。   秦朝云虽有些愣神,但她听出那一星笑意,便仰头顺着他那双乌亮的眸转头看去。   只见古树后的拱门处,一行人正拥趸着一名端庄的妇人,而这名妇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阿娘。   ——秦夫人。   霎时间,朝云的双颊泛起红霞,她旋即嗔怪地睨了周焰一眼,随后便扭身回到母亲身旁。   “周指挥使?”   秦夫人曾在宫宴见过眼前的青年,却不曾想今日又见,遂现在的目光略疑地看向周焰。   周焰见此朝她轻微揖礼,清琅的声音在山寺中扩开:   “在下归城之时偶遇贵府之人,见世子身体略有不适,便顺道护送夫人一行人归城。”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也义正言辞的,倒显得他周焰是个什么十足的热心肠。   “那劳烦周大人了。”   秦夫人这厢明白了一些,朝周焰微一颔首,眼垂下,看不清情绪。   这一番归程,倒是十分相安无事的。   只因,郡主难得的没有搭话捉弄周焰,甚至于他身后的那辆马车内,连大声说话都不曾听见。   只不过是原本因“脑热”乘车的君玡,自请离车,策马而上。   他行在周焰后头,却见周焰看向自己时,眼绪不动的模样,似乎本就知晓他身子硬朗似的,倒显得被看穿的君玡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趟来回,至于他们归邺都时,已是漏夜。   城中鳞萃比栉商铺现皆已闭了,偶有路过几处百姓巷弄处的平面房屋之时,会有细微烛火亮光,四周一片静谧之声,百姓们早已入梦周公处了。   直至从那平民巷子中折入秦国公府的这条干道,才一整个通明堂皇起来。   国公府外每一处院墙处,都吊着一长排檀木灯笼,一列府丁也是轮番值守。   黑甲兵与锦衣卫护送着的正中香车慢慢停下,府内仆从瞧见前来相迎,周焰带着一堆锦衣卫牵动缰绳给他们让了道出来。   黑夜中,他的眸中透映着秦家的火光,朝云走在她母亲身后,一举一动俱是端正得不行,连同一旁少年心性的君玡也敛去了几分顽皮,一副沉稳小公子的模样。   他打马上翻身而下,玄袍掀动。   待秦夫人走来与他答谢作别后,才见真正该答谢自己的人在后头放慢了脚步,拉了些与母亲的距离。   朝云偏头望他,黑空悬月在他身后生辉璀璨,她掀动红唇,朝他吐了几个字。   前方的秦夫人便要侧身瞧她,周焰瞧见那小姑娘慌张一瞬后,变作十分循规蹈矩地模样,像个世家小宗妇般地在她母亲身后跟着。   蓦地,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唇畔不自觉地掀起一角。   忽而又回想起她方才无声地与自己说话,   ———“周无绪,下次见。”   待那小郡主一行人已全数归府后,身后跟随周焰的下属才看向周焰,小声提醒着:   “主上,您是不是忘了,一里路十两金……”   周焰的身形一顿,狭长的眼眸透过一星短促而危险地笑。   对啊,小骗子,竟让他白跑了这一趟。   转而,他忆起朝云说的下次见,心中生出了仅存的那一点儿顽劣。   下次,他定得讨要些利息。   临近的巷口处,传过一阵急促地马蹄之声,打马而来正是一名著飞鱼服的男人。   一众锦衣卫朝那处看去,周齐这头才将囚犯关入了暗牢,便闻讯即刻赶来了国公府处,来与主上汇合。   恰巧听到了方才的下属所言,周齐略喘着粗气,与他掰扯:   “你懂什么,咱们主上自有深远之计策,主上这番让那小郡主欠了这点,日后有的是理由调查接近秦家。”   因在这国公府门前,周齐也便是压低了声音才说出此话的。   方才提疑的锦衣卫旋即恍然大悟,只觉甚是高明,但心中仍旧隐约觉得还是有处疑惑,怎也不能理清。   周焰此刻回身斜了近属周齐一眼,透着寒光,他便立即收嘴,转而提及了正事。   “主上,方才北镇抚司接了圣上密令,要您今夜入宫面圣。”   闻言,周焰的神色又恢复了往常的冷肃,他凛起眸,问:“圣上说的几时?”   “丑时一刻。”   漆黑的夜中,一尊悬钩遥遥挂在如水天穹。   周焰旋即翻身上马,此时已是子时末刻,依他的速程,现下往皇城处赶去,尚可于丑时一刻面见帝王。   青年的袍角飞扬,乌纱帽下一双凛冽的眼眸坚定地看向前路,长腿一夹胯/下马腹,一声马啸,裹着夏夜的凉风,长长而去。   徒留下那截背影,挺阔而劲瘦地,十分可靠。   作者有话说:   周狗狗:啧,小骗子。   -   葡萄大汁-1瓶   人间月-2瓶 第10章   这段玉佛山之行后,国子监便已收假了。   秦君玡日上三竿起床的好日子也到了头,随从付止天还未亮便已开始唤他起床。   本欲再多睡会儿的君玡,突然被付止的一声夫人来了,给惊醒梦中,作别周公。   他顶着乌青青地一双眼从床上翻身起来,速快之麻利,前所未有。   门被打开,付止打了温热的水给君玡盥洗漱口。   外头漆黑的一团,吹了好一阵凉风,纵然是夏日,还是让君玡不住颤栗一抖。   他换了衣裳,束好头冠,模样是端正无双的。   “我母亲呢?”他这厢撩眼看付止。   正屋一片黑,哪里有秦夫人的身影。   “世子爷听错了,小的说得是夫人送来一尊观音像,听闻您下学要路过北镇抚司,让您给周大人带去,这才好答谢昨日人家护送之情。”   付止恭声赔笑着将秦夫人的话说与他听。   屋子里的主仆静默了好一瞬,君玡望着他手中的玉观音,一时之间有些咂嘴。   蓦地,他忽而想起同窗好友提起过,北镇抚司的大门一踏入,便可听闻里头刑犯惨绝之声……   “我不去。”他心中发憷,直言拒绝。   说完,袍角浮动,迈着大踏步便要朝屋外走去。   院外拱门处路过正端着热汤过去的冬泱,拿着玉观音的付止一时之间没了主意,遽地忆起昨日郡主与周指挥使貌似关系融洽,旋即便作了抉择,小跑至冬泱跟前。   秦朝云今日醒得十分早,她瞧着外头一片黑压压的,便要缩回被褥里再睡个囫囵觉。   这一觉虽是睡着了,却并不踏实,以至于她再度醒来之时,身上已是冷汗涔涔地。   十分地不舒服。   掀眼之时,她望着头顶的床幔发怔,脑中还在追溯着方才梦中的场景,只记得是个可怕至极的梦,却全然不记得此番梦境究竟为何可怖。   她轻叹一息,抬手拭去额间的冷汗,面色有些惨白。   “春莺,备水。”   朝云的嗓音泛着沙哑而温软的。   候在帘笼外的春莺,听见了朝云的传唤声,即刻便应答着吩咐下头婢女烧水。   她从外头撂动珠帘,伴随着一声清脆响动地走了进来。   “郡主昨儿可是梦魇着了?”春莺瞧着朝云苍白的脸色,顿问询着。   朝云撩开自己额间浸湿的鬓发,语气也带着一点低迷,“我都忘了梦了个什么了,醒来只觉后怕,发了一身汗,腻死了。”   “那便别想了,一会儿子您给沐个香汤,是冬泱这两日去甜水巷购的最时兴的香料包,保管您心情舒畅将那些烦心事都给忘却。”春莺弯起眼睛,同朝云温声说着:“还有呀,今日世子爷房里的书童付止给咱们送来一座观音像,听说是夫人送给……昨儿那位的,但世子爷学业繁重,抽不开身,只得委托您去跑跑。”   说到此处,春莺的语气实则转换地有些不愿的,看着朝云没应答,春莺又自顾自地补充着:   “实则您不想去送也成,毕竟北镇抚司那地儿,郡主您玉叶金柯,不宜去那阴气重的地儿,春莺一会子派人……”   春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朝云打断,她有些错愕地看向朝云。   “我说我去送。”朝云再度重复一遍,以为眼前的丫头未听真切似的。   这下她委实听真切了,心中有点苗头一一理清,春莺踌躇着还是开口:“郡主,周焰可是咱们邺都第一鬼见愁……”   “可是春莺,你在邺都有见过比周焰更为倜傥卓绝的郎君吗?”   朝云美眸微眯,懒洋洋地望着窗棂外的绿景红花。   坐在她跟前的春莺正想说燕世子,一见她眸中春水化开,霎时默然无言,心中却是不断发愁:   求助,郡主被鬼见愁迷惑了怎么办?   -   巳时正分,秦府的马车驶入邺都的繁华干道上,车轮滚滚地,碾过一块又一块石板路。   富丽的香车窗框处,帘子半掀。闹市中响过喧闹蓬勃地商贩叫卖之声,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屋房瓦舍自朝云眼前一跃而过,人群如织中,有归降大燕的胡人,正将火轮子在空中与掌心两地之间,肆意翻转,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一晃已是一百多个日夜更迭,她在雍州城随母亲静心养神了大半年,归来这几日才重新瞧了人间繁华,夸张来说,有如重活。   驾车的马夫此刻已稳当地拐入了北镇抚司门侧停靠。   主仆三人一道下了马车,朝云瞧见那北镇抚司门前近十名值守的锦衣卫,面容冷得与周焰颇为神似。   但,还是得要周焰这般冷然模样,更为好看些。   朝云面对着那些高壮的汉子也不以为然,戴着帽帷便朝着那大门气定神闲地踏步而去。   门口的几名壮汉头一遭遇见三名女子来闯北镇抚司的,一时之间有些局促,但职责所在,还是像个木桩子似得并列将门堵住。   “姑娘可是寻错地儿了,这里是邺都第一暗牢,北镇抚司锦衣卫所在,还请折路。”   朝云目光投向说话的男人,淡声朝身后开口:“春莺,令牌。”   春莺还处在有些发颤的心理交涉下,听到朝云的声音愣了片刻,将手中的国公府令牌朝几人扬起,咬牙大着嗓子故作气派地开口:“我家小姐乃是秦国公府长明郡主,特来找指挥使大人有事要商,尔等还不让路。”   金制的令牌上头篆刻着皇帝的印鉴,锦衣卫众人一眼便可瞧出真伪,此刻确认了朝云的身份,又听了昨儿同僚提起过主上护秦府归城之事,只得朝她拱手赔礼,让了一条道来。   方才与她说话的男子,脸上划过窘然,低声与朝云道:“方才多有冒犯,属下为郡主带路,只是现下主上正在与小齐大人议事,郡主需等上一两刻钟。”   “无碍,倘或是等周大人嘛,倒也甘愿一等的。”   她说话倒是别有深意的,引得这名锦衣卫心中微沉。   随着朝云的两个丫头,本就因入北镇抚司而感到一阵心颤的,此刻被郡主这番暧昧言论一惊,面面相觑片刻。   几人穿过里头的几条长廊,终到了周焰日常办公的厅堂处,此刻大门敞开,四处林立着锦衣卫看守,朝云往里头觑了一眼。   陈设颇为简洁,一目了然的沉黑颜色,像极了周焰这个人。   分明是弱冠之岁,却总让人总觉他浑身上下沉甸甸地,不易靠近,也不易窥看。   朝云迈出云纹缎鞋,踏入了周焰的厅堂。   心中一瞬之间有翻涌起一股情绪,这一刻,仿佛是头一遭踏入了周焰的生活一般,一种莫名的情绪晕染。   方才的属下已将她送到,随后同她说明了让她在外厅候一会儿,不可入帘后书案处,便先行退下了。   门没关,外头有好几名巡逻的提刀锦衣卫,春莺与冬泱跟在朝云身后,目光堪堪躲避着那些手中晃着大刀的男人。   主仆三人片刻后等来了外头的脚步声,几乎同步地朝外头定睛瞧去,却是一人端了清淡茶水给朝云奉上。   朝云端起北镇抚司的黑陶盏,瞧了好一会儿,才将那茶水斟满,茶是市面上百姓最常饮用的麦叶茶,尚算得上清甜回甘,但仅也限于寻常百姓口味。   秦朝云这自小喝惯了玉露天泉的,自然是品不出此茶的味道。   她也只轻啜了一小口,便将陶盏搁下了,心里正盘算着,这锦衣卫的俸禄看来是不太高的,周焰这种天子近臣的办公之地,竟这般简洁朴素,茶叶也不甚好喝。看来下回来探望他时,本郡主应当给周焰带些父亲前儿个蜀山购回的红袍绿芽子尝尝。   她正这般神游想着,屋外却又传来一道飒踏地脚步之声。   未待秦朝云反应,她的余光处便已出现一截云纹飞鱼服的长影,外头敞亮的日光被这人高挺的身量给挡了大半。   朝云也被他的影子所笼罩其中,错目相对间,她眨了眨长睫,似振翅的蝶翼。   “周无绪。”她的嗓子清浅,美目似水浮过跌入他的眼中。   周焰再度被她唤起表字,面色虽是冷淡如常,耳边却已出卖地红了半圈。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问她:“郡主,有何贵干?”   “春莺、冬泱,你们先退下。”朝云弯了眼,与身后二人吩咐。   待二人福礼走后,秦朝云才从檀椅上起身,二人正面相对,朝云背手仰头,看起来像是一只颇为乖觉的小猫儿。   周焰站在那头,掀动眼波,还是朝前走了一步,姿态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朝自己卖乖的小猫儿。   小猫儿歪了歪脑袋,唇畔掀起一个弧度,双颊浮现两处酒窝,周焰盯地入迷了,那里头似又盛满蜜糖一样,让人瞧了心中生出丝麻酥意。   他别开了眼,他已经十多年没吃过甜腻之物,真是发疯了。   “周无绪,我给你送观音来了。”   小女子如是说着,她将双手从后伸出,仔细捧着一尊雕刻十分精致的玉观音娘娘。   观音菩萨通体剔透,玉质极佳,饶是他已见过许多财帛之物,也未曾见过如此莹亮的玉观音。   菩萨脸上带着慈爱众生的笑,周焰的目光一分分地沉下,他转而去看朝云的脸。   那双乌亮的瞳眸中情绪极重极深地看向秦朝云,似要看破她的企图,她的所需与所求。   但那小女子却只是朝着自己偏头轻笑,一双漂亮的眼弯成天穹上的月钩,不难看出她眼底的故作成熟的娇媚,却正是因为她的青涩与那一点子娇,更让人心旌动摇。   周焰想起属下周齐去打探她的一些传闻:长明郡主秦朝云,名冠邺都,是都城中才情样貌顶顶好的贵女,倾慕她之人不在少数。   这般想着,他这从不信佛之人,竟也不自觉地接过了朝云手中的玉菩萨。   他晃神地看着手中的玉观音,扑鼻而来却是朝云身上熏染的女香,周焰先想到的竟不再是呛人,而是她又换了香,这次的是玉兰。   朝云凑近周焰,她的睫羽轻扇,纤浓的睫垂下时在她描了桃红眼妆的眼睑下落下一层阴影。   周焰看得分外清晰,她踮起脚尖,一只软嫩柔荑落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落在他头顶的乌纱帽上。   耳边传来她清浅的呼吸声和她略带甜意的嗓音。   ——“周无绪,你官帽斜了我替你扶正。”   手中的力道一寸寸收紧,周焰攥着那尊玉观音,心间一颤。   菩萨,也会渡双手血污之人吗……   他脑中荒唐地想。   作者有话说:   这章周狗初心动!   周狗:她好会……(心跳好快…)   -   不做蟹黄堡的海绵宝宝-10瓶   星野-7瓶   人间月-5瓶 第11章   忽如其来的贴近,近在咫尺的娇颜,她掀动的眼帘目光沉静地仔细瞧着他的官帽,似真的只是想将它扶正一般。   纤柔指尖搭在他的帽檐,周焰的睫似鸦羽一般浓长而黑,直直地垂下,像一把利刃锋芒渐出。   陡然相对的瞳眸中,朝云看见周焰的眼底有漩涡般的黑,一点点带着刀光将她挟持入内,深重卷覆。   “你……”   男人的声音沉稳而低,秦朝云搭在官帽上的手一抖,身子微倾,不自觉地一声娇惊,她只觉自己如坠落一般找不到平衡。   直直地蹁跹地,似落水之雀般地抓住了男人胸前的衣襟。   平整不带一丝褶皱的衣襟被她拧出了一处小小的漩涡状,周焰的瞳子中一闪而过地惊异。   虚惊一场,朝云的手却实在地落在周焰的胸膛,他的身子分外挺阔高大,背身站在门框处,外头的人压根看不叫朝云纤瘦的身形,只瞧得见男人挺拔如松的背身。   “周焰……”她眨着雾蒙蒙的大眼朝他望去。   那纤细指尖地力度却渐渐紧了几分,周焰官帽下的耳垂透过日光泛起一丝剔透的红,他双眸不自在地从她脸上划过,笔直地看向厅堂正方的玉雕瓷瓶。   语气沉了沉,比之方才似又哑了些:“郡主还打算摸多久?”   幡然反应过来的朝云下意识望向自己的手,正是严缝无隙地落在男人厚实坚硬的胸膛处。   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小女子,她的双颊霎时间隐隐开始发烫,朝云竭力地平息紊乱呼吸,正欲松了那逞凶作恶的手,却在下一刻窥见了周大人泛红的耳垂。   心中的顽劣压住了理智,朝云收敛情绪,那手掌缓缓摊开,掌心温软地覆上他的胸膛,周焰浑身绷直。   秦朝云挑眸一笑,转动指尖似若无骨地轻戳了一下他坚厚的肌肉,语气中带着顽皮的狡黠,   “周大人,平常没少训练吧?”   周焰眼底飞速蹿起一簇火苗,他舌尖顶了顶上颚,一股渐浓的危险从他的身上油然而生。   他将朝云的手腕轻松攥锢,力道不轻,像极了他们初见的锋芒陡升。   “周某耐心有限,郡主还请自重。”   待他说完这句话后,他便瞧着眼前的小女子,美目流转之中,升起了一股子愤意,随后她将送来的玉观音娘娘从他手中夺去,十分规整地为他放在了厅堂的正案前,扭头同他义正言辞地说了句。   ——“周大人日后皈依佛门,勿要忘了本郡主。”   说完,那娇俏赛花的小郡主,便提着她那绣纹精致裙摆摇曳的长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屋子。   姑娘神情的变化无常使得他突地生出一丝丝无措,他忽而想起那夜朝云为燕淮掸落肩上落叶的情景,速尔将脑中的一切消散干净。   他无法得知,秦朝云的步步靠近,寸寸撩拨,究竟有何目的。   此时的他,也无暇顾忌。   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身后的两名婢女犹如新生。   只有兀自朝街巷处走去的秦朝云,还在回想方才周焰的目光如冬日冰凿一般。   朝云心中顿生无趣,这人分明方才还不禁撩拨的红了耳垂,此刻怎能如此转化多变……   刹那,朝云想起了青鸾曾同她说的话,   ——“男人心,海底针。”   于是,她竭力想要按捺住情绪,却还是愤然想着,难怪是鬼见愁,周焰真真不讨喜!   本郡主顾盼生姿,倾国倾城,冰肌雪貌,都无法撼动那冰凿的心,不对,是撼动了,他又自个儿迅速冰上了!   思及此,朝云决意冷着周焰这臭男人一阵子。   待她整理好了心绪,才发觉自己已然踏入了邺都最为繁华的闹市——乌衣巷中。   大燕不愧是诸国强首,邺都的风貌盛况空前,整个乌衣巷是热火朝天地叫卖之声,四周的小馆儿里更是高朋满座,整个邺都皆是在象征着繁盛。   一旁的商贩角落里,有发鬓斑白的阿嬷正在卖着特色冰粉。   朝云犹记得儿时曾尝过一回这道小吃,夏日里一饮顿觉周身凉爽无比,清甘回味唇齿之间,颇为怡神。   这般想着,她便已行至阿嬷的摊位之前,朝云对老人说话向来爱将嗓音压得温软一些。   “阿嬷,我想来一碗冰粉。”她怕老人听不见,甜着嗓子又竭力大声。   卖冰粉的阿嬷倒是不耳背,面容和善地挂着笑容,正应着好而后低下身子欲给朝云打捞一份。   “阿嬷,我也要一份同她一个口味的。”   一旁响起一道清冽的嗓音,朝云偏头看去,今日的燕淮着了一声星蓝的笔挺劲装,不晓得的还因为他是哪位武将家的公子爷。   燕淮生得俊美一些,不似周焰那股子眉间凛气,他抱胸朝秦朝云露齿一笑,唇红齿白的,勾得过路的姑娘们一阵驻足回首。   “绾绾,小爷我今儿运气好,出门便遇到你了。”   他说话时,音调上扬,有着少年人的朝气与蓬勃。   这一点儿,君玡倒是与他极像的。   “你今日骑马来逛乌衣巷?”朝云的目光却停在少年身侧的骏马之上。   日光斜斜射下来,落在燕淮少年气的笑容上,“被你戳破了,小爷我就是为你而来的嘛。”   燕淮分外坦荡的脸上,一点也没有别扭地窘意,反倒是一种带着热烈之光照向秦朝云的从容气魄。   他将身后骏马的缰绳递给了随从常风,随后便绕过一旁的桌椅,走至朝云跟前的小桌椅处,十分牵强地曲起他颀长的双腿,与她委身在这处市井矮桌上坐下。   “几位的冰粉来咯。”阿嬷端着好几份冰粉走了过来,一一搁下。   随从与婢女们都有份,因桌子矮小的缘故,朝云与燕淮坐在一处,其余人一处。   “绾绾,诺。”燕淮将手边的一碗端起,先给了朝云,又为她洗涮了一下瓷勺。   朝云自然地接过燕淮的瓷勺,不以为意地搅动着碗中的冰粉。   他们自幼一道长大,燕淮自小便总爱跟在她屁股后头做跟屁虫,她早已习惯了。   “听闻云姨回来了,我好久没吃云姨亲手做的牛腩锅子了,你给问问云姨何时有空?我好登门。”燕淮这头尝了一口冰凉的小甜食,口中清甘溢开。   他倒是说得分外自然熟稔,朝云剜了他一眼,低头小啜了一口冰粉,“我有时总怀疑你才是我母亲的亲儿子,我与你是抱错了的,君玡也总该是你亲弟弟。”   燕淮闻言朗声一笑,一双漂亮星眸弯起来,里头盛满了碎光。   “爷也不是不可以与你做一家人的。”他充满戏谑地小声在此处回响。   秦朝云斜他一眼,“怎么,还真打算认我们老秦家的祖宗?那我可得做你姐姐。”   二人素来打闹无忌惯了,纵然半年未见,但往前数十几年的交情也不是盖的。   人潮开外的绸缎庄子处。   婢女正提着包装好的料子跟在前头小姐的身后,她无意挑眼一看,便见那繁华之中坐着一双容颜出尘的男女。   “表小姐,那好像是世子爷。”婢女低声同程簌簌说着。   闻言,程簌簌即刻便眺身看去,只见那角落一隅处,女子娇艳若华,男子星目璀璨,正是秦朝云与燕淮。   自燕淮回都城数日来,她只他归来那一日,坐在马车上见过一次马背上端坐的燕淮一眼。   在那之后,她便再无从得见燕淮一面。   竟不知,原来半年过去了,他一归城,便还是心甘情愿地做她秦朝云的小尾巴。   燕淮那样一个邺都城最耀眼的少年郎,也有眼下这般敛住桀骜,满眼盛着温柔的时刻。   程簌簌的手缓缓收紧,指甲一点点嵌入肉中。   “表小姐,要去与世子爷打个照面吗?”婢女跟在她后头问询着。   前头走着的柔弱女子咬唇淡声:“自然要去。”   这头二人将将吃完冰粉,燕淮命人结了账便要与朝云起身,迎面便撞来了前头的女子。   燕淮先行感知到的,是秦朝云的情绪低了几分,他顺着朝云的眸子朝外看去,陡然地便对上程簌簌楚楚可怜的目光。   “咱下一站去哪儿?”燕淮径直忽略了来人,偏头看向朝云。   却见少女挑眉看他,语气有点疑惑:“你不打算理她?那不是你表妹吗?”   “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表妹,你既不喜欢她,我何必理她。”   少年的嗓音如清风拂过,朝云听了十分受用,只觉神清气爽,但又想起程簌簌那眼巴巴地可怜劲儿,才又觉得还是有些怜人的。   二人心领神会地打算掉头就走,却听程簌簌慌乱地朝着燕淮的背影,唤了一句“表哥”。   声音破碎地像极了朝云日前打碎的一盏琉璃台。   燕淮素来是个我行我素地性子,此刻被朝云手肘一碰,不得不掀动眼底看向程簌簌,不冷不热地应了她一句:“恩。”   竟多一个字都不太肯,朝云颇感意外地看他。   待程簌簌盛满泪光地离去后,朝云才肆意着好奇心偏头带着疑惑地看他。   “绾绾放心,得罪过你的,小爷概不容忍。”   夏日树梢的蝉虫嘒叫,少年郎面若冠玉的脸上,一双璨光的星眸里满是恣意。   作者有话说:   两级反转:小燕VS周狗   小燕胜利!请发表获奖感言ovo   燕淮(盯某人):放心,以后我和绾绾成亲会请你的。   周狗:*******你个*****(脏话)   (萌点姐妹们自行发挥!评论区揪红包嘿嘿嘿,爱你们!)   -   人间月-1瓶   星野-4瓶 第12章   窗外有攀岩而上的凌霄花开得正盛,一簇一簇地紧密相连,分外娇艳。   趴在窗棂台前小榻的朝云,眼皮垂着,素白的指尖落在台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骨上的玉石戒指敲着檀木。   清脆的响动一点点地扩开,屋檐下立着的冬泱瞧了春莺一眼。   “郡主这是怎么了?”   “自打前两日从北镇抚司回来便这样了。”   冬泱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想起昨儿个燕淮交代自己的事。   “可是燕家世子爷不是给咱郡主逗开心了吗?”   她寻思着,这几日燕淮搬到暮云轩的奇珍异宝,都得买座都城上品房屋了。   可见咱们小燕爷对郡主的上心程度。   说到这,春莺又想起了朝云望向周焰的目光,眼皮一垂,揉了揉冬泱懵懂的小脑瓜,虚叹一口气。   “春莺。”   窗棂处的秦朝云扬眸朝屋檐下的二人出声。   “郡主,有事要吩咐?”春莺步子加快,来到朝云跟前。   朝云眸珠一动,侧身起来一些,倚着身旁的垫子,朝春莺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女子低垂着眼睫,日光晒过她雪白的面颊,衬得她本就薄如蝉丝般的眼皮,更为白皙剔透,可瞧见她细细的青色经脉。   一番嘱咐后,春莺面色为难地应下了,旋即又开始思虑着应当派何人前去。   午后未时刚过,北镇抚司里当值强度地各种案宗要理、凶犯要审,确然是没有午憩可言的。   外头的青石板路上,打马而归一行朱红飞鱼服的男子,为首的男人固得很紧的乌纱帽下,一双眼眸冷得结冰。   他胯/下一翻,袍角掀动间,从马背而下,动作只能用凛捷形容。   身后紧随着的便是周齐,周齐的面色也跟着有些低沉。   一行人跟着入了抚司内,周焰径直便要往暗狱里头去,周齐在身后垂着眼还是启声开口:   “主上,您分明知晓那些朝臣对您颇有重议,您又何必非要揽下这门差事,日后又免不了被他们上奏弹劾……”   周焰长挺的身姿走在前头,他的眸色不为所动,只淡声地回他一句:“陛下需要锦衣卫。”   他比谁都知道,陛下此时需要锦衣卫,所以那些朝臣再如何不满,陛下至少现在还会保他。   这话使得周齐偃鼓息旗了,一行人方行至那暗狱外的游廊处,一旁便急急地跑了一名锦衣卫。   来人朝周焰躬身拱拳,“主上,方才长明郡主家的小厮来过了,郡主说夏日炎热,主上平日办案辛苦,特意熬了清凉小饮给主上。”   周焰原本蹙着的眉心,闻言后好一阵地静默,他垂着睫,窥不见神色。   半晌,禀告地锦衣卫都有些心惊寻思,是否不该接受长明郡主的东西的时刻,便听周焰开了口。   “亲手熬的?”语气带了一些质疑。   锦衣卫愣了一瞬,结磕地“啊,是。”了一声。   又掀动眼皮,大着胆子补了句:“现已搁在您的桌案上,郡主嘱咐您一定要喝。”   自那日她气冲冲地从他跟前走后,似乎便再没听得她什么消息。   他蓦地想起那双手,那日落在他的帽檐、衣襟处,雪玉一般的皮肤,剔透整齐的指甲像是一块块切割齐整地小小琉璃片。   亲手熬的?他的眉松舒开来,整个人身上的凛寒之气,倏尔瓦解许多。   众人便见方才还要去暗狱提审嫌犯的周大人,调转方向,直接去了里头的厅堂处。   剩下之人互相对望着,不知是否该要跟上,便见周齐望着那处身影,与众人说了句:“先行休整。”   厅堂内,周焰站在那门框处,整个人很是高大,挡住了外头的烈日。   他怔了一瞬,才恍然过来,自己都不甚明白为何他的脚步会这般加快。   再度凛起眉,他的视线扫过屋内一切,落在那桌案上的一盏极为精细的冰鉴中,里头盛着一碗雪白的有着一点点细碎蔷薇花点缀的小饮。   这样繁杂而精致的手笔,确然出自那骄纵的小郡主手中无疑了。   周焰掀动袍角,长腿一曲,坐在桌案前,捻起瓷勺,轻啜了一口。   里头放了莲子与银耳,还有些乳膏,不腻却甚是清甜,加之以冰鉴盛着,确然舒爽。   他的眼底淌过一抹极淡地情绪,默不作声地将那一盏用完。   思绪一点点地被人拉远,这人自己因那日生着闷气走了,却还派小厮给他送东西,是真想要自己时刻将她记着。   周焰垂着的睫羽微动,忽地,唇畔泛起一缕极浅地笑意。   盛夏的日头过于毒辣,每至午后未时起,便热得人浑身燥。   即便如此,还是有百姓能日日见着那一行锦衣卫驾着烈马呼啸而过地自城内而出,未有一日懈怠。   这边,算着已过八月未端,夏末之时了。   自打从雍州归来,朝云还未去过宫中单独拜见她的姨母,当今太后。   秦府的马车自都城的乌衣巷碾过,平稳地朝着皇城的承天门而入,看守皇城的禁军自然认得秦府车马,一路便也畅通无阻地入了内。   太后住在坤和宫中,朝云与君玡是一道入宫的,方绕过那宫中庭院,便由着太后姨母的贴身女官领着入了坤和宫的正门内。   一应宫婢见了朝云与君玡,也纷纷福身揖礼恭声喊着“长明郡主安康”,“世子爷安康”。   正殿内,朝云一眼掠去,她家姨母却并不在此,身旁的瑾瑜嬷嬷温声朝她说着,   “娘娘此刻在偏殿的佛龛处,郡主与小世子可先入正殿侯一小会儿。娘娘这厢听闻您二位要来,早早地就备下了您二位最喜欢的酥糕与甜饮子。”   二人颔首朝瑾瑜嬷嬷一笑,跟着便朝那正殿走去。   她二人自幼便与太后姨母分外亲厚,便是在这坤和宫中,其实也不必拘礼,只不过是出了宫门,在皇城外头还是需要拘着些礼节的。   只因当今圣上,并非太后所出,因是继母子的关系,二人的年岁相差却也不大。   朝云与君玡方一坐下,点心甜饮便端了上来,云太后也从偏殿过来了。   “姨母。”朝云瞥见那道凤袍衣角,朝着云太后揖礼,甜甜唤着。   君玡也跟着姐姐一道开口。   云太后膝下无子嗣,这久了未见她的一双侄子女,也甚是想念,此刻左右手被姐弟二人拉着,坐在了中间,眉眼弯弯笑着,瞅了眼朝云俏丽的眉眼,而后笑骂她小没良心的。   “绾绾这归都城一月,都未来坤和宫看姨母,怕不是早就把我这姨母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话一听就是长辈式撒娇,朝云向来觉得云太后较之母亲与她更为宠溺一些,此刻也急忙钻进太后的怀中,像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娃一般,声音软糯糯地撒着娇:   “姨母娘娘错怪绾绾了,都怪那小燕成日里要与我比试才学,您也晓得绾绾向来是不服输的,便在家中温习了好几日的书本,与他一决高下。”   燕淮因着曾与朝云几人一道在宫中上学的关系,也是打小被皇室看着长大的,太后对他也颇为喜爱。   此刻听了,果然也没甚话说了,只点了点朝云的鼻子,无奈笑着“你啊”!   整个午后,太阳晒过坤和宫的琉璃瓦顶,庭院外的花草枝叶绿意盎然地生长着。   屋内,传来云太后的笑声,与那双姐弟地讲话声,君玡似乎在背着一段异录里的小故事,朝云似在为他配着稀奇古怪地声音,一切都融洽地让人心头软化一片。   坤和宫的宫墙外,是皇帝的汀兰水榭,此刻流水潺潺中偶然传来隔壁的欢笑之声。   而那处长亭内,盘坐地君臣二人正是对弈高下之时。   晋文帝一双眸子沉静地观察着棋盘上的走势,手中的黑子慢慢地落在一处,他眼底淌过笑意,朝对面的青年朗声道:   “无绪,该你了。”   青年的长眸微扫,眸光落在一处一瞬,手中的白子却略移了另一处位置,纵观棋局,站在一旁的老太监眉眼喜色,恭维着朝皇帝道喜。   “陛下这棋艺过于精湛,竟连咱们的周大人都无能一胜啊。”   当晋文帝不含情绪的眸光瞥过来时,周焰垂眸一瞬,语气淡淡地拱手朝他一揖。   “臣输了。”   静默了好片刻,服侍地宫人们也因着皇帝的阴晴不定而感到惶恐不安。   却在下一瞬,皇帝的手落在周焰的肩膀上,沉重地一拍,那双眼睛又蓄起笑意,与周焰温声说道:   “周无绪,你可是大燕的能臣才干,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不可轻易言输。”   周焰垂眸颔首,只应了一声,未有多语,耳边却无比清晰地响起一人的笑声。   如风铃响动,一声接着一声,清脆泛甜,似世间最纯真的小姑娘般。   不自觉地,周焰的目光朝那宫墙看去,将一切收入眼底的皇帝瞧了一眼,倏尔笑起,与他说着:“这墙后是太后的宫殿,这般其乐融融,当是秦家那两孩子来了。”   青年侧着眼眸,里头沉静似水,未起波澜,皇帝只当是他有疑,便如此同他说着。   “看来他们姨侄关系很好。”周焰沉声说着,听不出情绪。   而另一边的晋文帝眸光却在这一刻暗下几度,略带一些冷意,他偏头看向那宫墙,目光沉重的。   一旁的老宦官服侍晋文帝多年,连忙近身躬着身子,垂头听皇帝吩咐。   “今夏酷热了些,寻着日子,也该去那樊山上避暑一番了,这回便由无绪领军,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一道随朕去樊山庄子避暑。”   作者有话说:   周狗:都开始亲手做吃的了,啧~   秦绾绾:春莺的手艺还拿不下他?男人就得这么钓。   周狗(后来知道真相):呵呵   祝姐妹们中秋快乐鸭!   记得吃月饼,永远团圆美满,身体健康,发发小财o3o 第13章   天边漫下一层橘红的云雾聚成一团,光线也变得泛起红光来。   游廊上的宫娥们端着些许金银盏子,里头盛满了各色精致美食,纷纷朝着殿内去。   秦家姐弟是在坤和宫中用过晚膳才离了宫的,瑾瑜嬷嬷领着二人自甬道而出,送至了后宫外头,由一行小黄门护送去了。   前朝的殿宇离着承天门还有些脚程,灰蒙蒙的殿宇前,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并肩被小黄门拥趸着往前走着。   朝云瞥见君玡的脚步在石板路上虚浮着跳动石块,她便伸手拧了一把君玡的袖口,让他的脚步稳在地面。   “秦君玡,老实点。”   女子似水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警告意味,君玡这厢心头涌起的孩子气只得消散开来,咬唇稳重地跟在朝云身侧往前走。   明德殿外,一人长身走在前头,自那玉阶而下,身后的漫天灰蒙,他微侧着头,听着身后男子讲话。   “主上,属下这几日便会加紧时间部署一切,还请放心。”周齐恭声将事儿禀明后,一抬目便瞧见了不远处的一行人,再度瞥向周焰,顿了顿开口:“前头……好像是长明郡主与小世子。”   周焰这才掀动眼皮看去,隔得不算远,他目光又向来毒辣,一眼便瞧见了那女子眸中微怒地偏头与身侧少年说话的模样。   少年听了她的话,下一瞬便老老实实的。   她倒是个能管住人的。   许是一些莫名的感应,他长远望向的那个姑娘,倏忽间回首,她的眼睫在晚风中颤动,眉眼如黛,富丽华贵的皇城殿宇,遮不住姑娘的眉眼一星,她端端地站在那处,裙摆掀动在风中,雪玉一般地人儿,分外醒目。   他的脚步停在那玉阶上,乌纱帽下的一双乌瞳沉静地很,似波澜不惊的湖水。   秦朝云是不晓得周焰今日也进宫的,但一思及他如今是帝王最重视的臂膀,又觉得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算起来,他们已有三四日未见着了,好在她的甜汤每日都有差人送去,朝云向他走近了几步,这样想着,瞧见周焰那张脸,似乎都被自己滋养得红润了几分。   笑意爬上朝云的眼角,周焰一目不错地瞧着她的细微变化。   二人就这样,隔着身旁些许人,肆无忌惮地,四目交错地凝望彼此。   没有谁先收回眸光,也没有人谁先打破这暗涌气氛。   直至停留的时间长了,君玡也侧头朝他们的方位望去,瞧见了那行锦衣卫为首的周焰,星眸一动,扯了扯朝云的袖角。   “阿姐……”   “周大人,别来无恙。”   二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周焰默了一瞬,朝她走近一步,浓长的睫羽垂下,乌黑的瞳眸中映着秦朝云那张明艳无双的脸。   “郡主安好。”他略颔首,在向朝云行礼。   身旁的一众小黄门与一众跟随的锦衣卫都震了片刻,嚣张不羁如周焰,何曾见他与陛下外的什么人守礼过?这人儿可是连太后的千秋宴都敢来迟的人!   便是当今的小王爷与皇子殿下们,也不曾得他周无绪的颔首礼节可言。   “瞧着周大人,近来气色不错啊。”她仰头加深了二人对视的距离,一双狐狸般的眼眸此刻弯起像极了天穹挂着的一方悬月,里头还折射出了细碎的星光,一闪一闪地。   她原本清凌的嗓音略带了一点嗲音,旁人没察觉出来,心思缜密如周焰却是一听便知,他眼角微扬,心中似有什么在推敲着。随后他头微偏,俯倾一度靠在她的耳畔,遽而用只二人可听的声音开口:   “郡主厨艺不错。”   二人之间实则尚有一些距离,从旁人的视角来看周焰也不过是靠近了她须臾,便又十分礼节地退开,只有那眼底的戏谑笑意还留存着方才的旖旎气氛。   朝云心头一阵翻涌的,此刻暮色又沉,天边高高地挂起一轮悬钩,女子微眯了眸子,轻声嗤笑。   这块石头,总算有些进益了。   唇畔眼底漾开满意的弧度,不错不错,   至少,他现在知晓回应一星半点了。   周无绪,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秦朝云呐,你这撩人手段果真是战无不胜。   月光无限地缓缓拉长,两道绯色的身影凝望后又纷纷交错背道而驰,女子的红纱罗裙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青年的飞鱼服随着他飒凛的脚步而掀动不止。   夜微凉,天际似被划开一道口子,一深一暗的两处天穹在那遥遥上方,明月姣姣,弯成一道弓,悬挂在那角落中,四周无星的,看似略有寂寥。   朝云趴在自己内寝的窗台上,肩上披着一截冰蚕丝绸坎肩,长发如墨散落腰际,动作之下,隐约勾勒着她纤细的腰肢。   她提起狼毫,在那澄心纸上一点一点地绘着窗外的弓月。   一盏小小的金烛盏里,摇晃着一星火光,衬在她的脸上,明艳而张扬的眉眼此刻温软地像只乖巧的小猫儿。   这一夜的邺都,有姑娘沉静地描摹窗外月空,而这道高深地院墙外,正驰骋而过几匹骏马,似一道疾箭一般,飞梭而去。   打更的老汉提着灯笼,瞧见前方的人马急急地闪躲到一旁的商铺檐下。   那前方的一名飞鱼服男子还在四处喊着开路。   “锦衣卫查案,速速避让!”   无星的夜,凉透的风。   城郊的一处村户中,一堆黑衣人正在围剿着一名身着青色襕袍的中年男子,冷刀直直地逼近那人的脖颈处,男人躺在泥土地面上,满脸惶恐着下颚处汗流不止。   “求求你……饶了我……”他的声音颤抖不停,“我保证不会说的!”   “温洞阳,你竟敢背弃主公跑来邺都告御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黑衣头领,举起大刀直直朝那温洞阳的头颅落下。   此刻村户的门被人从外踢开,一声巨响,“唰”地一声,一柄绣春刀直直地刺入黑衣头领的头颅处,血顷刻间泂泂淌出,刀刺穿了那头颅,黑衣人的眼来不及反应而瞪得十足圆。   身旁的一众黑衣人此刻心中一慌,便见外头杀入一名绯红飞鱼服的青年男子。   那人乌纱帽下,冷目凛厉,剑眉肃然,正是周焰。   他飞身下马,直接朝着里头之人行云流水地几脚踢去,又将他的绣春刀从那死人头颅上,眼睛不眨地收回,血染进那泥土之中,死人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周焰的鞋面。   他翻身一跃,绣春刀再度沾上几人的血,片刻后,黑衣人已尽数死去。   只剩下角落里的那个温大人,周焰的眸子冷冷地投向他。   温洞阳浑身是地上的沙泥,颤巍地爬缩在那农家木桩子后头,一双枯老的眼盯着周焰满是悚意,到底是没见过血腥的文官,此刻声音抖得不像话。   “你……你是,周大人……?”   只见那半隐在夜色中的青年,略一点头,神情冷悚。   “关,关州……有变……下官要,要见陛下。”   -   昨夜邺都下了一夜的细雨,整个深夏清晨又凉爽了几分。   暮云轩内,朝云蜷在床榻上还在眠觉,春莺瞧着时辰,又再度催朝云起床。   “我的好郡主,日上三竿啦,一会儿夫人晓得了,又得罚您打扫小佛堂了。”她好说歹说,只得又拿秦夫人要挟。   朝云自然吃这套,二话不说便起了身,虽然眼睛仍旧是闭着的。春莺见此默声一笑,将温水浸湿过的蚕丝娟帕在朝云的眼皮上方覆盖。   她眼下还有一层浅浅的乌青,正是昨儿夜里睡不着,挑窗摹月的证据。   窗扉大敞,院内的清甜花草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外头传来冬泱与隔壁君玡院里的付止闲聊声音,朝云觑眼从窗棂处瞧去,又开口问身旁的春莺:   “日上三竿,君玡还未去国子监念书?”   春莺抬眸示意帘笼外的婢女们将盥洗的东西拿进来,又同朝云解释着:“国子监的夫子今日告假,小世子正与国公爷在小校场练功呢。”   “国子监真好,挺会纵容学生的。”   朝云略带一丝羡意地开口,想起自个儿当初与燕淮他们一道在宫中念学之时,每日卯时未至便已在入承天门的轿撵上了,天天顶着乌青色的眼睛,与那些公主皇子们潜心读书,连作懒都是燕淮带着她偷摸着一时半刻。   哪像如今君玡这小子,不用去宫中念书了,国子监的夫子待学子亲厚无比,还时常应他们要求郊外教学。   啧,姐弟二人也不过相差那么两岁光景,竟如此待遇……   这头正想着,春莺麻溜着动作已将朝云打整完了,她这方踏出暮云轩,正值秦国公与君玡练完早功往院中赶去用膳。   朝云远远地便瞧见了父子二人在竹林中晃动的身影,面上泛起小女儿地笑意,朝秦国公温婉地唤了声:“爹爹。”   那头国公爷听见闺女的声音,也快步走来,与她并肩着,满脸笑意,看起来心情甚是不错。   父子三人一道有说有笑地入了膳厅。   秦夫人早已端坐在里头等着他们,难得的一家四口齐聚一起吃顿早膳,今儿府中庖人做得分外丰盛而用心,四人的口味都有照顾。   朝云喜甜便有了银耳莲子百花羹,君玡喜咸便有了葱花饼子,至于秦夫人向来吃斋念佛自然便是一些清淡的,国公爷是个不挑食的汉子,只随着儿女妻子们吃点。   席间,本一向不太多言的桌上,此刻国公爷倒是想起一事还是在家人们吃得差不多时,撂了银箸子。   “夏日正深,近来国事也清闲不少,陛下这番起了兴致,邀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随他登樊山庄子避暑观景一番,我想着,咱们也可趁着这次随陛下出游,让孩子们与夫人一道好生散散心。”   作者有话说:   秦爹爹:准备准备,全家旅游。   秦绾绾:准备准备,山上钓男人!   - 第14章   天刚破晓,沉黑的苍穹拉开一道口子,鸦青色的光束一丝一缕地从中弥漫,穿透那一团团薄薄的云层,洒射在这苍茫大地之上。   马车滚滚响动地行驶在崎岖山路之上,帘子外是马蹄阵阵地踢踏之声,混杂着齐整地甲胄摩擦之脆响。   此番出游声势浩大、人群众多,但也为了从简而行,大多官眷是未带婢女出游的。   朝云与青鸾便挤着坐了同一架马车。   上车前,二人朝着自家父母有多依依不舍的模样;上车后,便有多迫不及待地露出了得逞地甜笑。   趁着赶路,朝云斜倚着软垫补觉,林青鸾倒是从小至大第一回 儿出邺都,新奇地不得了,不停地偷摸着掀开车帘,朝外窥着那罅隙间连绵不绝地山峦青峰,薄雾浓云。   一双杏眼此刻好奇地转动着,像是两颗黑溜溜的葡萄。   蓦地,青鸾眼底骤然一缩,慌张地将帘子撂下,心慌地十分快。   许是她急促地喘息声,朝云此刻悠转醒来,睁着惺忪的眸子瞧她,半晌才开口:   “阿鸾,你怎么了?”   她翻了个身子,坐了起来,手中捏着一把菱扇轻轻摇晃,一阵细微地凉风朝二人袭来。   青鸾挪了身子挨着朝云近些,嗫嚅道:“方才我瞧见咱们马车后护送的是……鬼见愁……”   倏然听见这个称呼,朝云在睡梦中还有些未完全清醒过来,她眨了眨长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捏了捏青鸾的小脸。   “你怎这般怕周大人?”   “绾绾你不知,我阿爹他们初春时分曾向陛下弹劾了铜都刺史,陛下便交给了那人调查,本也只是贪图了些粮饷,循着军法处置便是,那人不依挣扎一番,周……大人直接当场斩杀了,以儆效尤。”青鸾说到此处,停留一番,眸光微转,又继续道:“虽他也是个十分正直的官,但总归是杀气太过重了些,这样的人每日生在水深火热中,刀口舔血地,咱们这般的人家哪敢靠近于他。”   听完青鸾如此说起周焰,朝云的神思竟也不知遨游到了何处,只见她的眼帘垂下,睫羽落下一道长长地阴影,不见情绪地。   一路停停走走地,日暮时分,车内轻微颠簸一阵,辗转着,便到了樊山庄子前。   众人随着那帝王下了马车,此处的山庄乃是当今陛下尚在潜邸之时便已修筑的,上头还有陛下少时亲提匾额——无涯山庄。   这樊山地界在邺都数百里之外,属鹿城与关州二者管辖,早年鹿城也是先帝曾给当今天子的一处封地。   朝云与青鸾一道下了马车,她挑眼望去,樊山草木葳蕤,四处溪流潺潺,这山顶处气流清爽怡人,一点也没那都城里热浪滚滚的灼意。   林中上空,有山雀的啼叫之声,叽叽喳喳地却也清脆。   两个小女子跟在前方正侃侃而谈地两家父母身后,朝云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打量着四周。   身旁突然蹦跶出来了君玡,他笑容舒朗地拍了拍阿姐的肩头,小声地同她附耳:   “阿姐,一会儿用了晚膳,燕淮哥哥邀我们去后山观星赏月!他往年便随陛下来过樊山,甚是知晓此处哪里好玩。”君玡的语气里免不了对燕淮的崇拜与憧憬之意。   朝云本想着身子骨都要抖散了,想休整一番,却见一左一右袭来炯炯地目光盯着自己,她默了片刻还是应下了。   青鸾与君玡二人的眉眼都弯成月牙状,甚是期待。   她转眸掠过二人的视线,从而去寻方才青鸾说护送她们的周焰,此刻锦衣卫众人有的还在庄子外,有的已然不见,而那道人群中鹤立的身影,此刻早已消散不见。   忽地,她敛收眸光,随着人流,入了无涯山庄。   一直到了用完晚膳后,朝云姐弟二人才从分配的小筑中辗转偷溜了出来。   “阿姐,你能不能叫燕淮哥哥将那谁也带出来?”   这头行至小筑外的树林处,君玡忽而拽住了朝云的衣袖,仔细又小声地同朝云商量。   她眸中生疑,有些不解,抬眉看他:“谁啊?”   “就……”   话音半吐未落之时,另一边已传来熟悉地说笑之声。   暮色里光影斑驳,落在朝云的身上,显得她那双清亮的眸子更胜夜中繁星点点。   此刻她微仰着头,复而朝那说话处瞧去,只见一袭青蓝劲装的少年郎,与梳着双环钗髻的小姑娘正朝着他们走来。   正是燕淮与他的小堂妹燕妙妙。   她心中恍然一悟,转而瞥向君玡,果然瞧见这死孩子此刻的眼瞳中泛起了一点羞赧。   耳根子都红透了,还装腔作势地平息着心绪不敢去看人家小姑娘。   朝云略有不屑地朝小弟“啧”出声。   “绾绾。”   “绾绾姐姐。”   对面那堂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地同她打招呼,朝云心中使坏,先一步朝着燕淮走去,又同妙妙含笑点头,随后拉远了与二人的距离。   徒留红透半张脸的君玡与一脸纯真的妙妙在后头,君玡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又舍不得拉远与妙妙的距离,模样十足可怜。   朝云在那拐角处停留片刻,透过余光里将君玡此刻的窘赧尽收眼底,眉心眼角都淌过坏笑。   殊不知,此刻的身侧高挺的少年郎也在偏头看她,眼底亦是汹涌着浓浓的温柔。   月亮悄悄爬上了云层,在那一层层云雾中,探出了小脑袋,半遮半掩地像极了地面上的少年少女。   朝云迈着轻快地步子与燕淮在前方走着,她瞧着路线掀动眼皮问燕淮:“阿鸾在哪处来着?”   “青鸾这丫头早早地便在山庄门口等着咱们了。”燕淮不以为意地说着,眼底却是含着笑意的。   “哦”她望着前路低声应着。   方自游廊拐入,便已来到那所谓的后山拱门入口处,四处站着些许锦衣卫服饰的壮汉看守着。   朝云的心思泛起了一星涟漪,但她飞速地扫过那一圈,却并不见某人的身姿,也便悄然收回眸光,转后朝后轻唤了君玡二人快些。   清风拂面,她的耳发被吹散一缕,勾在她雪白的脖颈处,丝丝缠绕着。一旁的燕淮不住地窥瞥身旁女子的情绪,此刻唇畔微抿起。   一前一后地,二人一出拱门便瞧见那林中蹲在石头旁的青鸾。   此刻她还捉着一根长树枝,在那沙泥地上摹着什么东西。   听见身后的细碎脚步声,青鸾回首瞧去,便见到了朝云几人,她兴冲冲地朝几人招手示意坐她身旁。   原来青鸾早早地便来选好了十足的观景位置,一眼望去,视野甚是宽阔,既可见头顶的悬月云层,又可俯瞰这脚下群山湖泊。   朝云十分熟稔地挨着青鸾坐去,正在整理衣摆间,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林燕二人视线交流,旋即,朝云的另一侧便坐下了燕淮宽阔地身姿。   一方矮小地石头仿佛是委屈了燕淮,使得他坐下时,长腿有些无处安放,但他也十分从容地一曲一伸,倒也舒展了些。   君玡扭捏着寻思是否要与妙妙同坐一处,便已见燕妙妙毫无忌讳地拉起他的袖子,朝着一旁的石头坐下。   “秦君玡,你今日身子不舒服吗?”妙妙仰头看向君玡,有些不解他此刻眼底想要隐匿起来地臊意。   小小少年努力平息着胸腔处狂跳地心,故作平静地觑了一眼妙妙,学起别人沉声:“恩。”   “那我今日可有什么变化?”妙妙眨着大眼睛,带着希冀地望他。   “……”君玡红着脸,不敢说,只敢低下头。   心中却是暗暗念着:妙妙,越来越好看了。   他这一不冷不热地态度,让燕妙妙觉得有些莫名,嘟囔起嘴,偏头不去看他。另一边好整以暇观察着二人的朝云,此刻眼底露出一丝坏,真巧与无措地君玡对上,姐弟二人之间默契地眼神交流一番,君玡捏了捏拳。   他家阿姐,这是在笑自己不争气……!   正踌躇着想要寻些话题来聊的君玡,此刻紧张地搓着手指,余光不住地去瞧燕妙妙恬静的眉眼,小丫头长得很是可爱生动,一颦一笑都带着鲜活。   “绾绾,别瞧了,星辰出来了。”   燕淮偏头垂眸去唤朝云,一双漂亮的星眸中指引着朝云去望天边闪烁的点点星辰。   她闻声去瞧头顶璀璨星河,山中的星月确然是十足好看的,清辉一轮缓缓清晰,恍若近在眼前一般,明晃晃地照人一身光。她身上青色纱裙更是在那光照下衬得她肌肤更为雪凝白嫩,眉深唇红的,一眼便能让人深深烙在心口处。   燕淮身子微侧,手肘与朝云的手肘轻微相触,他心中一陡,却见朝云似并无察觉般,仍和一旁的青鸾说笑着。   唇齿间有些躁意上来,他的睫羽轻垂,偏头之间对上那背后树影下一道模糊身影。   “主上一切如常,只有长明郡主他们在后山崖口处赏月。”周齐跟在周焰的身后,同他禀明这四周动静。   周焰眉心一皱,略点头示意已知,踏步朝前,身姿在这方树影后显得十足挺阔。   他的目光一停,便见那树影婆娑中,几道年轻男女的身影正坐在一处,仰头观月。   一行五人,三名女子,他的视线却独独停在那道青色影子上,她今日系了一条月白银丝衿带,那截腰肢分外纤细,尤其是在身旁的男子衬托下。   他的目光寸寸压下,便见燕淮的长臂一伸,搭在秦朝云纤弱圆润的肩头上,动作分外亲昵地模样。   两个男人的眸光在这一瞬交错,月色下,阴影中,匿着一股刀光剑影地气流嚣张涌起。   不言而喻便已剑拔弩张。   作者有话说:   打起来打起来【jpg】   小燕: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周狗抓包二人,黑脸:喜欢我和别人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好样的!(一把捞起女儿回家收拾!)   -   题外话,因为大家都不怎么熬夜,在考虑要不要把更新时间调至早上9:00,   姐妹们觉得怎么样? 第15章   山风带着一丝凛冽之意,吹过山谷崖口,那尊明月皎姣不动,四周遍布的星辰不住地闪烁光芒。   女子浓长乌黑的睫羽在风中颤动一瞬,风吹动她的纱裙衣角,似轻吻一般地袭过她裸露的肩颈与精细锁骨。   朱唇轻启,乌黑的青丝散落几缕,在她的脸上并无轻浮与狼狈之意,有的只是更为明艳夺目的姿容。   瞳眸中跌入那山月清朗中,她蓦地觉得这般冷辉像极了一道身影,这般想着,她也这般侧头瞧去,便看见了燕淮虚揽自己的长臂,也一眼不错地定在那道暗光隐匿中的长影身上。   是他……   秦朝云十足肯定那是周焰的身影,没有人的气质比他更为冷凛,也没有人的身姿比他更为有肃杀之气。   如传闻中那般的活阎王,杀气甚重。   她被冷风吹动虚眯了眼眸,蓦地将那恍惚身影与玉佛山的罗汉树下的清冷男子重叠,又与那广聚轩长臂揽在自己腰身上的男子重叠。   冷淡的、凌厉的,瞳眸中生起一星炽火的,都是他周焰。   此刻隐在那暗光中的,不带人气的,也是他。   “周无绪?”檀口微张,女子偏头对上那双黑眸。   听见这个称呼,燕淮眼底一滞将手缓缓放下,眸子低垂着掠过朝云脸上的情绪。   这一刻,周焰的眸中却陡然升起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无人能窥见,他步子一迈,当真朝着唤自己的小姑娘走了过去。   青鸾闻声一抖,瞧着那鬼见愁朝自己的座位走来,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便见燕妙妙的手已将她拉了旁的位置坐下。   众目睽睽下,周焰姿势十分坦然地坐在了朝云的身侧,一左一右两个如月清风般的男人,视线短促地交错,却并不友好。   燕妙妙一目不漏地打量着周焰,偏头与想与林青鸾视线交流。   却见林青鸾居然生出了一丝愧疚之色,青鸾望着朝云的方位,心中暗暗祈祷,我为我的懦弱而虔诚赎罪,我对不起我的好姐妹朝云,让她落入狼口……   妙妙只得自己兀自想着,这个大哥哥为何生得这般俊俏,本来大堂哥燕淮便是她瞧过最俊俏的儿郎了,原来一山还比一山高,绾绾姐姐身旁这位大哥哥确然是比子廷堂哥更为有气质的。   将将及笄的妙妙此刻托腮瞧着周焰,满是欣赏之意。   落在一旁的君玡眼中,少年原本腼腆无措地样子旋即转变,目光顿时闪现出了一丝敌意看向周焰。   “周无绪,你可是在这附近巡逻?”   她说话时,树林晃动,光影斑驳在她的脸上,浓密的睫毛微扇,里头的光束照进周焰沉黑的瞳眸中,晃动摇曳,消融了他身上的凛冽。   他垂眸低应,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道不善的目光,略一抬眸,那道目光又在这黑夜中瞬息消弭。   女子娇嫩的指腹贴上他的袖口边角,肌肤一瞬相触,周焰的眸子倏尔沉在她雪白柔荑上。   耳边传来她清凌而泛俏地嗓音:“周无绪,你一来,我都看不见月亮了。”   她朝他靠近,吐气如兰,像是一根无形线,在拉动着周焰。   “为何?”他垂眸问。   月色下女子眉眼皎皎,她扬起下颌,轻声而带着蛊惑地开口:   “因为,你比月亮更好看。”   耳边有山风在吹,朝云盯着周焰那双熠黑凤眸,两道视线斡旋着成为交织相溶。   周焰到底还是架不住秦朝云的团团攻势,他掀动眼皮,起了一道深褶,凝视着她,眉眼松动间,他看见了秦朝云眼底似有闪动。   仅仅一瞬,朝云心间震动,她感受到了周焰的气息,耳廓渐渐发烫,心跳也变得快了起来。   身后的树木窸窣响动,落叶纷飞一地。   燕淮的余光将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向来喜怒分明的燕世子此刻脸色暗沉了下来。   他垂下眼睫,神色晦暗不明,坐在一侧。   “周某听闻世子方从琅玡学艺归来,不知世子殿下师从哪位?”   先开口的是周焰,他眸光不显情绪,只淡声偏头与他眼神交递。   一种猝然而生的警惕在燕淮心中蔓延,他唇边挂了一抹笑,欲从周焰身上看出什么,却始终无从得知他的神绪。   只得淡嗓答:“琅玡王巍,正是恩师。”   月色寂迷,乌纱帽下男人的面颊冷白,两双眸子相撞相离,只不过是须臾之间。   又再度安静下去。   此刻晚风吹动山林,夏日里女子裙衫单薄,将朝云的袖口一截薄衫直接撩动,露出一截玉色。   燕淮余光瞧见,下意识地将肩上披着的青色鹤纹斗篷摺下,预备披在朝云纤弱的肩头,却见旁的男人掀眸扫他一眼,而后对秦朝云开口:   “夜深风重,臣去取件披风,郡主可要同往?”   朝云方一回首,便见他的眸深而黑,每当他那样定然地瞧向朝云,她便陷在那处无法动弹了。   她扇动了浓长的睫羽,默了一瞬似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狡黠,与他点头。   随后,朝云与同伴轻描淡写了一句便在众人惊异的眸光下,随着周焰走了。   二人起身,一前一后距离只有罅隙一点,燕淮捏着披风的手顿在半空,他欲抬步去追,却只能垂眸闷气。   林中静谧无比,可闻他们脚踩枯枝熟悉的沙沙响动。   衣料窸窣中,秦朝云借着月光抬眸看向前方背身阔拔之人,轻笑一声开了:   “为何将我带出?”   明知故问。   周焰心中的燥意在秦朝云的浅笑中消弭,他略一偏头,视线与她交织。   先前那阵心悸压下后,秦朝云恢复本性,不依不饶地逼近了周焰,两双眸子猝然撞跌,女子朱唇微翕:   “周无绪,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的眉心跳动间,心口停滞一息,语气不耐了:“闭嘴,带你去披件衣裳。”   还是那股子冷拽的调子,他似乎是嫌弃秦朝云走得很慢,长腿一迈,将她的手腕隔着一截云袖牵住,朝前走去。   月色朦胧中,朝云清亮的眸子落在他修长而宽大的手掌上,骨节经络分明,而他的指腹却又那般粗粝而滚烫,很是磨人。   周焰领着她走入了锦衣卫所在的小院中,此刻都在值守四处,院内无人。   他仍由身旁的少女不停打量四周的建筑与摆设,随后将她的手腕松开。   长腿飒速地朝前迈着,周焰在开启自己房门之时,恍然回首瞧见那姑娘站在庭院内,一脸懵懂地望着自己。   唇红齿白的,看起来很好欺负。   “周无绪。”   他挑眸,淡声:“叫名字。”   她偏不,只眼底泛起怜意,红唇微张:“你要将我一个人撂这儿吗?”   眼底深深一跳,周焰终于蹙眉,好整以暇地望向那姑娘,语气却是带了些痞气地吐出一句:   “怎么,想进男人屋里?”   见她咬唇不答,周焰眼底升起笑意,也不再捉弄于她,只同她温了些嗓音道:“等我片刻。”   朝云站在原地,耳根子一红,目光却是十分直白地盯着周焰大敞的房门。   依他所言,他只在里头待了片刻,便拎着一件玄色薄云斗篷走了出来,周焰动作十分粗鲁地给她系在肩头,打了个不太好看的结,朝云素来爱美,眉心一揪,瞧着那结委实不甚好看,却又舍不得拆。   心中只寻思着,她迟早有一日要教会周焰系结。   许是猜出了她的几分心思,周焰的目光不自然地移开。   “周无绪,其实我也挺想进你屋子的。”冷不丁地,秦朝云的声音响在这处空旷院落中。   快她半步走在前方的周焰此刻身形一顿,朝云瞧见他泛红的耳垂,倏尔唇畔眼底泛起得逞地坏笑。   逗周焰,是真的很好玩。   尤其是瞧见他这般一身冷硬骨头的人,红了耳垂,是比出家人迈入红尘更让秦朝云振奋的事情。   折返的途中,后山值守的一队锦衣卫正挑着灯笼巡逻,陡然瞧见了周焰的身影,一行人朝他走去,预备行礼,却见下一刻周焰的身后蹦跳着轻快步伐地小郡主。   长明郡主的肩上还有一件十分眼熟的斗篷,众人眼珠一溜,周齐绞尽脑汁地回忆,忽然间想起来了。   小声嘀咕着,“这不是主上在蒹葭斋新裁的云纹斗篷吗?”   他还记得这件价值不菲,那时蒹葭斋的掌柜地交予他时,还嘱咐着仔细保管。   从未见周焰穿过一次,这便给长明郡主披上了?   疑窦和不解,在周齐心中盘踞,此刻又不敢贸然上前了,只得咬牙领着一队锦衣卫撤退巡逻。   山林中,鸟雀的声音还在啼叫着,葱葱郁郁地枝叶与影子不断晃动。   树影月光下,二人的身影被拉长交织。   前方路迎着山庄外的通明灯火,与一路铺洒下来的月光交映。   他们并未折返回方才的崖口,而是周焰领着秦朝云到了一处更为宽阔的崖口处,山风在崖口呼啸地吹动,肩上斗篷随着风动而摇曳不止。   风甚是狂啸着吹鼓着朝云耳畔青丝,她雪白的脸颊与乌发辉映中,那双黑眼红唇便更为突出。   朝云的眸子流转着眺望着脚下的城池与山峦。   她指尖抬起,示向一处,唇瓣张合着:“那是鹿城?”   便见一旁的青年眉眼一敛,摇头指向那处的反方向,薄唇翕动:“这处是鹿城,郡主所指之处乃是关州。”   提及此,他似乎另有所想,清冷的眸子中有波光泛起,却也只是一瞬之间,便又敛起,转而恢复了那副一贯淡漠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绾绾:你比月亮更好看。   周狗:秦朝云,晚上来我屋里说说哪里好看。   -   申请申请!明天断更一天ovo   我过生日啦,嘿嘿,希望大家继续评论区热热闹闹,最后爱姐妹们~ 第16章   无涯山庄的正院内,游廊上下站着一排羽林军如松柏般,风动之时,四周挂着的雕花灯笼打了好几个转,摇动的光,通明着整座山庄。   薄纱檀木的窗扉内,有昏沉旖旎的烛光、人影交叠。   屋内香案缭绕,青烟在空寂中盘旋,一丝一缕不断往上缠攀。   红黄交织的光照在人的眼底,隔着一层琉璃翡翠的帘罩,明黄龙纹的长袍逶迤在地,披着青丝的娇俏女人窝在晋文帝的怀中,眼底生媚,指尖勾拉着晋文帝的衣带。   “陛下……”她叫得分外娇柔,是想让揉碎骨头的那种。   “爱妃今夜甚美。”皇帝的手似有若无地探入贵妃轻蚕薄衫的群底。   二人眼底正撩起情火,临近的窗台旁却突地一声,传来熟悉地鸟雀叫声。   晋文帝旋即将眼底的情愫褪去,转而去将窗牖敞开一截,一只黑羽赤金的鸟儿落在他的掌心。   泛黄的纸张在他手中展开,一目阅过,他的目光沉下几度。美貌贵妃跪坐在他怀中,媚眼微闪,将那只黑雀放出,随后关闭窗扉。   “陛下,既然云氏早已知晓当年之事,您便莫要手下留情了。”贵妃的手攀上皇帝的脖颈,指尖轻柔地点在皇帝的肤上。   晋文帝一掌锢在贵妃的腰上,使了几分力度,眼眸中似有利刃冷邃。   “当年可有处理干净?”   怀中的女人眼底略闪,思琢一瞬道:“陛下放心,臣妾母族做事向来稳妥,当年云氏子死时,先皇那般动怒,不也未能察觉缘由吗?”   她说得十分对,先皇对云氏母子何其宠爱,满朝皆是有目共睹。   但那云氏子死时,终究也不过是太医院一句病入膏肓、无力回天而已。   思及此,晋文帝的心中有了一丝平定,贵妃却攥着皇帝的衣角,言语模糊地开口:   “不过陛下……臣妾方才过来之时,听身边奴婢提起……周大人……”   她停在此处,盘算着皇帝素来多疑的性子。   不过瞬息间目光陡然生出寒意,语气不善道:“无绪如何了?”   “他似……似与长明郡主……在一处。”   贵妃说话时,语气分外轻柔又略带一丝对君王的惧意,眼帘垂着,却用那余光偷瞥皇帝神色。   深夜一处,孤男寡女,秦朝云又是云氏女……   只见皇帝半倚在那软垫上,背微躬,粗宽的指节上戴着一枚金扳指,此刻落在那香案台子上,轻响地敲打着。   看似无什么情绪的脸上,她却知晓,这是天子微怒、生疑的征兆。   -   崖口的风渐大了些,苍穹之上,此刻月朗星疏。   两道玄黑的身影,一高一矮地并肩站在那处。   他们脚下,有湖泊拍岸地敲打之声,一层推及一层,滚起千缕水花。   山林都已寂静,朝云仰头看月,莹泠的月色在她瞳孔中镀层。   朝云长睫轻颤,似蝴蝶翩跹一般,夜光如流彩一般在她眼底辉散,透过千丝万缕地细微光束,朝云看见了周焰冷白的面颊,和垂下的眼皮,上头有一道很浅的细褶。   但周焰的睫毛浓密而长,是垂直朝下的,鬓发眉毛都生得浓而齐整,无疑地说,他的骨相五官都是分外出挑的。   像是寒川中升起的一场烈焰,冽厉中有燎原之势。   便是这般迷人中带着危险,才让她想要沉沦。   “周无绪。”她轻声唤他,凉夜中混夹着一丝柔颤。   周焰长睫一敛,侧身移步挡在了崖口袭风之处,语气极淡地应了她一声。   挺阔的身姿背着泠泠明月,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跟前,恍若所有狂风暴雨都会在他的肩膀旁绕开而袭。   “走了。”他撩了眼皮,下颚微抬,凌厉的线条被勾勒出来。   山风仍旧不绝,朝云跟着肩侧男人朝原路折回,心中却在暗自想着:   不愧是本郡主看上的男人,长得真是卓绝鹤立。   两道脚步声紧随着一深一浅地呼吸声在这处空林中传递,周焰耳廓微动,眼睫掀起,瞳孔中瞥见一只黑鸟从树梢穿过黑夜。   眸光在这一瞬压沉下来,林外的灯火烛光仍在,四周巡逻的锦衣卫哨兵却已然不见。   蓦然间,他瞧见了拱门处的一截身影,身姿微偻着,穿着锦衣卫的服饰,浑身却无练武之人的气势。   一旁的朝云自然也是瞧见此人,眼底生出一缕疑窦,却在仰头偷窥周焰神色之时,并无察觉到他眸中有何情绪波及。   正思琢着此人来历,却听得一旁林中传来一阵紊乱急促地脚步之声,夹杂地还有刀刃碰撞响动。   并未待秦朝云作何感知,便见身旁的周焰已然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冷光乍现,电光火石间。   周焰将她用劲一拉,退至一处树木之后,长靴踩着枯枝飞身跃起,飞鱼服的袍角在空中敞动,男人的眼瞳在冷月中凝起,寒星四溅。   刃光晃过眼前,对方的人马已至,黑影攒动间,数十人似作阵法般将周焰围起成圈,手中兵刃齐对周焰,杀意弥漫整片山林。   那拱门处的男人此刻眼底充斥着惊慌,转头便要从拱门处逃走,黑影蓦地将一截冷刀从空中落下砍在男人肩侧的石墙之处。   温洞阳一瞬之间,惶恐颤抖地跌坐在地,双手抱头捂着自己的脑袋。   绣春刀在空中划过,四周的树枝被刀风刮动,沙沙震响。   冲向周焰的几名黑衣杀手旋即喉颈处被拉开一道血口,瞳目瞪大,訇然间垂直倒地。   秦朝云的瞳底倒映着他们,挣扎一番后,便已不动于地,   ——是死了。   那是她生来头一次见到杀人场景,浑怔的狐狸眼中她只觉得天地恍惚。   身姿凛然的周焰挥动掌中绣春刀,几道冷光厉动中,刀身已溅满了血斑,山林渐渐恢复平静,他的刀尖有朱红淌过滚落在泥地之上又沉下。   而男人的眼眸却沉静无比,亲眼见过这男人杀人的一瞬,秦朝云才懂得了活阎王的来历。   诚不欺她。   一阵戾冷地剑风划开秦朝云眼前的气流,她的瞳孔骤然收拢。   脚步不稳地朝后一斜,剑风再度偏移,她阖上双眸,身上不自觉地颤栗片刻,天地裹挟着一股浑厚地草木之气将她包拢,男人有力地臂弯坚不可摧地揽抱着她的腰间。   脚下随之腾空,朝云的指尖紧紧地抓住周焰的玉锻腰带,冰凉的触感与她指尖的滚烫相溶。   偷袭她的黑影在二人跟前闷声一哼,似受了极重的伤,唇齿混杂着血腥,朝着周焰艰难开口:   “别杀我!你……不想,知晓我背后……之人吗?”   似啐了一口血沫子,朝云一向鼻息敏感,此刻也觉察到了血味离她不过咫尺之间。   她惶惶地未能睁开眼睫,头埋在周焰坚厚宽阔的胸膛中,嗅着他身上的清冽气息想要去压盖住那些四面八方的血气。   耳垂贴着他的衣襟,感受到他滚烫地心跳与低醇的嗓音:   “聒噪。”   轻吐这两字后,周焰眸子窥见怀中人怔神模样,大掌用力一摁将她的头偏向自己怀中,再不见眼前血色。   手中刀“嗖”地一声朝那人击去,秦朝云心尖狂跳,本以为将要听见杀手的狂叫声,却被一只宽厚的手覆上耳廓,叫喊声变得遥远而小声。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齐整地脚步踏地之声,向来是附近的哨兵或者锦衣卫赶来了。   朝云一瞬有些讷意,掀动浓睫,眼底分外清亮地仰头看向周焰,他的手还在牢牢地揽着自己的腰,脚下早已落地。   忽然间,一道温软而冰凉地细微触感,在二人身体绽开。   他眼底一阵晃动,似荡起了水花,被触过的喉结忍不住地滚动,那道触感只觉更加清晰。   “秦……郡主。”低沉而充斥着复杂地一声。   俄顷之间,他看不见怀中的女子红透了双颊与耳垂。   “你还打算抱多久?”朝云平复着心情,虽言语间未变,但语气已比之前弱些。   “再抱收费了。”她又补了一句。   “当初一里十两金,郡主还未结算。”冷不丁的,周焰语气乏乏地斜她一眼。   朝云手心微微发汗,那双美目却是直白地、裸/露地对上周焰那双沉黑眸子。   “本郡主一吻千金,你给算算?”   算算欠她多少。   蓦然间,他松开了她,秦朝云侧对着周焰,一瞬拉开的距离犹如一道天堑鸿沟,将他们隔开,也将方才的片刻错吻随之消弭在这黑夜。   二人胸腔的心跳却如擂鼓震动不止,锦衣卫的脚步与说话声将他们的少有的慌张压制其中。   方才吓得惊魂失措地温洞阳被一名锦衣卫扶起带走,山林遍地的尸体近在眼前,朝云来不及细看,便被人朝前拉走。   肌肤隔着衣料,似在避免些什么。   领着锦衣卫的周齐恍怔地看着周焰拉着秦郡主朝石拱门处走,本想与他商议如何解决,也暂时被人搁置了。   “你,送长明郡主回去。”他随意指了个高大威武的壮汉,眼眸淡漠地仿佛只是公事公办。   说完,脚步未有停留地便要提步离去,身后的女子咬了下唇瓣,未说什么,只看了眼送她的壮汉。   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   “郡主,又见面了。”壮汉倒是有些懵地胡乱打招呼。   朝云这才想起来,此人便是她第一回 儿去北镇抚司拦她之人。   一路上壮汉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聊着,而朝云的心思显然不在此处,她走在前头,纤细的指尖下意识触了一下唇瓣,神思摇晃间,似还能感觉到上头那滚烫灼热地触感。   而另一边,   属下在与他说着黑衣杀手的来历与猜测后,周焰却置若罔闻地,粗粝指腹不动声色触碰了方才被人蜻蜓点水般吻过的喉结处,眼底有波澜掀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瞧不出喜怒。   她竟这般吻到了周焰的喉结……   他竟这般……与秦朝云有了须臾地肌肤之亲……   “主上,这还活着一个,我这便命人先带会院中审问。”周齐躬身拱手朝周焰请示。   那处地面上还有哀痛弱吟地男人,正是方才周焰挥刀刺穿腿骨之人。   周齐半晌未闻前方男人有何动静,却隐约间窥伺到主上的指骨似乎在摩挲着自己的喉结……   莫非是方才给伤着了?周齐暗自猜测。   这般揣度中,便见那玄色长影,回首抬头间,眼底似有暗光划过,周齐心下一沉。   却听他说:“今夜可有在后山处看见贵妃?”   作者有话说:   夜黑风高,小周害羞。   这本的感情、权谋,都会写的,故事线会写完整,开文前就是有大纲和存稿的,所以请放心食用。   -   另:很开心收到姐妹们昨天的祝福,谢谢大家~   裙底怕被口口,以后这种基本都会打错字,是为了防止被口口和suo哈。   -   懵叽小漂亮-1瓶 第17章   漏夜时分,天边斗转星移。   锦衣卫的脚步声在山庄外围齐整而有力地行着,夏夜里的蝉鸣偶有啼叫。   时间流逝中,整片山庄渐渐恢复平静,通明的灯火也在夜中吹熄。   只除了锦衣卫所在的小院中,偶有几声哀嚎外,再无声响。   东方既白,暖光纷纷扬扬地从院落处洒下,穿过千枝百转地树梢,透过那薄纱一层的窗牖,唤醒了屋内揉着惺忪睡眼的人。   秦朝云醒来时,正逢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本以为是春莺二人,却恍惚想起,此次并未携带她们登山。   动作松懒地穿戴衣裳,庄子里有婢女为她挽了个舒适的发髻。   瞧着倒是齐整,但始终觉得还是春莺手艺更巧。   “阿姐!你醒了吗?”   屋外是君玡的叫唤声,朝云起身将房门打开。   昨夜,她虽经历一场厮杀,但夜里却是无梦地睡了个好觉。   此番陡然瞧见君玡眼下一片乌青,便有些蹙眉。   “你昨儿偷东西去啦?”朝云抬手按了按君玡的眼窝。   多俊俏的一个儿郎啊,有了这乌青,瞧着容颜大减!   “阿姐可知,昨儿我为你担忧了一整晚。”君玡眼中怨念横生,左右打量着朝云浑身上下,“你是不是想……招惹那周阎王啊。”   君玡这话说得小声,又带着一点不悦。   却见面前流光溢彩的女子高昂着下巴,眼底淌过急湍溪流,脑海中再度回忆起昨夜那个意外。   “我饿了,去膳厅。”她转移着话题,推搡着君玡转身。   君玡走在她前头,有些不依不饶地架势,重复着:“阿姐,你招惹谁都行,不能是周焰!”   “你今儿个别去见燕妙妙了,我怕丑到她。”   “啊!真的假的?”   -   上午那会子,朝云与君玡一道随母亲秦云氏观赏了会儿,满园子的夏日盛花。   待到午后,便见林青鸾从隔壁院里来寻了朝云,姐妹两个同秦母打过招呼,便约着一道看庄子外的溪谷去了。   “绾绾,我们昨儿等了你好久,也不见你回来。”青鸾拉着朝云的手,走在羽林军值守的小道上,眼底闪过精光,盯着她的侧脸,“那周阎王是不是对你别有所图啊?”   朝云正思忖著作何回答,眼一抬便瞥见了前头的一行人,明黄龙袍威严而金贵,身侧佳人在怀,织金锦服华贵无双。   晋文帝与贵妃正在前方赏景,二人的身侧立着数名飞鱼服的男人,朝云一眼便锁在了那道玄缎云纹飞鱼服的青年身上。   他跟在天子身旁,背对着她们,树影稀疏落下的光,在他直峭的鼻梁上,乌纱帽下锋利浓厚的眉,像是远处的一团山峰,深邃夺目。   恍然错目之时,周焰察觉了秦朝云的存在。   那道目光隔着皇权,便显得分外疏远,像是一道长线一般,遥不可见。   周焰收回了目光,皇帝似心情很好一般,在与他讲话。   “走吧。”朝云敛收瞳光,挽着青鸾的纤细玉臂,悄无声息地要与他们错开。   她差点便忘了,皇帝与太后不睦。   或者说,是他程氏与云氏不睦。   烦躁一点点地在她心头扩开。   这头折转了道路,未走几步,便见前方溪谷潺流不绝。   溪谷的巨石之上,跨坐着一少年郎,长腿一曲一直地肆意搭着。   燕淮的眼眸中纵过万般绿叶花丛,最终落在那丛中美人的身上。   美人眉心一跳,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燕淮,眼眸一眯,她总算察觉到哪里怪了。   小霸王燕子廷似乎在生闷气。   身旁的青鸾自然也瞧出来了,手肘碰了碰朝云的,低声同她说着:   “昨儿夜里,你同周焰走了之后,子廷哥哥就像进了冰川一样。”   一双好看的新月眉猝然一皱,她仰头看了燕淮一眼,走过去,垂下眸子盯着燕淮,朱唇微张:“燕子廷。”   坐在巨石上的少年郎闷哼一声,垂下的眼帘朝溪水侧去,唇紧紧绷着。   这十足地小爷儿劲。   朝云莫名瞥他一眼,本就因着周焰的疏离而感到一点儿不悦,此刻燕淮也给她作脸子。   骄傲如秦朝云,索性不理燕淮了,径直要调头去另一端观景。   两个傲骨粼粼的人闹了别扭,不是作鸟兽散,便是有一方先行低头。   在秦朝云迈出第一步时,燕淮便咬了咬牙,长臂伸向溪水,手中一捧清澈往前方朝云的衣摆处洒了一些。   感受到一丝凉意的秦朝云,目光一冷,回眸看向始作俑者,亦是伸手捧起一股溪流,直接朝燕淮洒去。   清透无暇的水花在空中挥洒而去,落在少年少女单薄的衣襟处。   夏深的日光射在溪谷前,落在他们的身上,映出粼粼之光。   朝云玉襟上的铃铛在潺流中晃动,一声声轻响,伴随着三人的笑闹之声,不断回荡此处。   这便已是和好了。   青鸾也加入了这场戏水打闹中,身边人皆知秦朝云与燕淮二人,最坏的便是脾气,最好的也是脾气。   两个傲气的人,只需打一架便可和好如初。   因为解气了。   水花中,倒映着秦朝云笑靥灿烂的面颊,白皙透粉,她生得明艳姝色,弯唇笑时,燕淮只会觉得心旌翻浪。   复杂的情绪将他裹住,他十分了解秦朝云的。   昨儿夜里,她对周焰的态度,燕淮心中就已经明了了几分。   即便没有立场,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吸引秦朝云对自己的在意。   纵然只是发小好友。   很幼稚可笑的想法,但燕淮已无计可施。   他暗慕她,很久很久了。   日影斜射中,葱郁绿盎的树林中,蝉鸣声响。   燕淮唇畔扬着笑,心中发涩。   对面躲避着他袭击的朝云与青鸾二人背对着树林,二人一粉一黛的衣裙在清风中摇曳。   光束落在他琥珀色的眸子中一晃,影影绰绰之间。   树林中似乎走来了一行人。   “陛下,前方似乎是长明郡主与燕侯家的小公子呢。”贵妃挽着晋文帝的臂弯,语气深长地挑眸朝那溪谷瞧去。   晋文帝闻言,一双泛着皱纹的鹰目朝着贵妃示意的方位瞧去,那一行少年人在阳光之下,肆意而散着光芒地笑闹一团。   余光里,晋文帝乜着周焰的神情。   周焰长眸微掀,瞳孔中晃动着黛色薄裙,裙摆摇曳不停,像是在绽放一朵朵夏花一般,晃得人眸光微紧。   那是青春恣意,纵歌欢笑的长明小郡主——秦朝云。   目光与目光接踵之间,菘蓝劲装的少年郎,瞳中翻动一寸寸地压沉周焰的视线。   一只手猛然间拉住秦朝云的皓腕,她不受力控地朝前倾斜,似已扑入燕淮的怀中。   遥遥看去,紧密相连、亲昵无比的二人。   陡然间,   周焰唇畔牵起一丝嗤笑,轻蔑地,又泛着一丝沉色。   却并不明显,他很快地收敛了目光,静默地站在皇帝身旁一言不发,似对面前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一般。   “一转眼,郡主今年该有十七了吧。”皇帝沉吟一声,眼底虽横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贵妃维持着自己娇媚的笑,应着皇帝。   一瞬间,周焰似是感应到什么一般。   听见皇帝浑厚沙哑的嗓音响起:   “再过不久,也该嫁人了。”   周焰垂下的瞳眸被长睫掩盖,丝丝情绪涌过心尖。   在场之人皆是默然不言,只悉听皇帝所言。   皇帝却在这话之后,长长地望了秦朝云的背影一眼,冷光微散。   身后便已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随即而来的,是小干王程明璋的声音:   “皇兄好雅兴,陪着贵妃嫂嫂来此观花赏泉的,让臣弟连个下棋对弈的时间都寻不着。”   干王程明璋的语气颇有一些少年郎的委屈之音。   身旁的锦衣卫与周焰纷纷躬身朝他略施一礼,他乃是天子同胞幼弟,自是大燕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清朗疏澈的眼眸顺着晋文帝的方位,朝前看去。   一眼便瞧见了戏水的三人。   “诶无绪,那个是不是郡主的闺中密友,林小娘子?”   这一声又是惊喜又略有轻浮风流的语调,听得皇帝对他眼光蔑去。   沉声训斥道:“作为大燕最受尊崇的王爷,成日里不想想国家社稷,百姓安康,净流连花丛,放浪形骸!”   程明璋一贯被皇帝训斥到大的,心中早已不以为意。   此刻只垂了头,手中折扇一收,还有些稚气的脸敷衍着应是。   众人也知,皇帝只不过是一番训斥罢了。   也不会对小干王有何责罚。   在与众皇子共岁的朝堂中,最为安身立命的便是他的放浪风流。   纨绔一身,才使得他并无皇位角逐之心。   程明璋显然是深谙此理。   这番气走皇帝一行人后,只余下周焰陪同他留了下来。   二人站在原处,瞧着皇帝远去的身影,程明璋挑眉叹气,语调微扬:   “周无绪啊,瞧见没,我这功力,又保下无辜之人。”   周焰不置可否地挑眉,心中本是骤紧提吊着,此刻也安稳落下。   他剑眉松下一刻时,余光里却瞥见了一人回眸的视线。   “叫你一日日地少惹女人,你不听,你前些日子是否将贵妃的堂弟给抓去京兆尹的牢里了?”   回归正题,干王觑他一眼,摇起折扇。   端得是风流俏公子的架势。   他眸中情绪淡漠,语气也是不冷不热地,   “若非着急赶去鹿城,他早死于我刀下。”   一时,程明璋也噎住,只拿扇子戳他,口中念叨着:“周阎王呀,周阎王!”   周焰此人,桀骜凶狠,手沾鲜血无数。   但凡他经手之案,分外严明,容不了一丝情面,可谓手段雷霆。   这也是为何,他能在朝堂诸多口伐之争中稳如泰山的原因。   他心狠,从不手下留情。   那时的程明璋,也断然想不到,   周焰会栽在女人的跟头上,且栽得头破血流。   不近不远地距离,周焰掀瞳之际,瞧见那方的秦朝云甩开燕淮的手,自个儿站了起来。   烈阳将他们打湿的衣裙,瞬息间便又烘干,秦朝云的发丝却有些凌乱。   她随手撩起一截缠绕在脖颈处的青丝,散开头上的发钗,指尖灵活地缠绕长发,随手一挽,雕刻着木兰花的银钗将她的乌发一丝不苟地挽固在头顶。   略侧的身姿与微黄的光圈里,他看见了她的侧颜。   黛眉如远山,娇俏中有丝英气,眼瞳乌黑,清亮的可以寻见瞳孔中的物。   他站在那颗树后,看了须臾。   喉结滚动。   蓦地,她回了头,清亮眸子撞上那道漆黑。   作者有话说:   干王:别惹女人。   周狗狗:那你别看林青鸾。   干王:惹和招惹不一样(双标脸) 第18章   恍然相对时,秦朝云的心尖随着那摇晃的树梢一同荡。   斑驳光影,风暖蝉鸣的夏,她身后有淙淙流淌的溪谷,脆水划落之声一汨汨地敲击。   她唇瓣微动,长睫如薄翼在光圈中扇动。   周焰眸子微深,瞧了她一瞬,旋即转身消失在那林中。   身后反应过来的程明璋赶紧跟上他的步子,蹙眉不解道:   “不是吧,周无绪,你躲什么啊?”   他快步跟着周焰,偏眸觑见周焰斜过来的沉色,下意识摇了摇手中折扇,随即又似想到什么一般,调笑着:   “你也有不自在地时候啊!快说,你是不是有感觉了?”   这模样,铁树要开花啊!程明璋眼底闪过戏谑笑意。   “神经。”那人沉着一张冷峻的脸,吐出重音二字。   周边除了蝉鸣鸟叫,风吹叶动的声音,已全然归于沉寂之中。   秦朝云敛了神思,想起他今日冷淡模样,只觉心口有些堵得慌。   “子廷哥哥,我从前听大伯父说起过琅玡山上神似仙境,你去那待了这般久,可否瞧见神仙?”   “少看些话本子,你怎么不问我乞巧节瞧见银河织女没有?”燕淮一面作答,余光却是始终在偷瞥着前方盈盈而立的倩影。   他顺着朝云的方位朝前看去,那处一片茂密,并无别的动静。   “秦绾绾,在那失魂落魄什么呢,小爷可没冷落你。”   少年的嗓音扩散在这天地间,似春涧、似湖泊,蓬勃而带着意气挥洒。   她一回头,就可以看见燕淮姿势懒散地斜蹲在溪流边,眉宇飞扬。   “跟谁当爷呢?”秦朝云眉心一撇,斜眼飞去。   这小子,一天不打,不晓得谁是老大了。   -   回到山庄时,已近黄昏。   燕淮一入庄子便被燕母捉了回去,朝云与青鸾也在游廊处作别。   雕花灯笼挂在每一处屋檐翘角,迎着细风打转儿,秦朝云撩眸瞧了几眼,继续往前走着。   憧憧花影里,她略走了一瞬的神,方一入拐角处,额间猛然一撞。   痛感不断扩散,秦朝云掀睫抬眸,美目中闪着水光,好看的新月眉拧在一起,卸下小猫儿的骄纵,只剩下惶然委屈。   与她相撞之人,乌纱帽下一双黑眸沉沉,垂下长睫与她对视。   朝云又痛又气,手捂着额角,看清来人后,那双眼瞳泛着愠怒睨他,不愿说话的样子。   察觉到了她的脾气,周焰唇角一压,一双修长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腕儿。   秦朝云睫羽闪动心头横起些作的念头,故意使力不让他拉,互相对持着。   少顷,她眸光窥见周焰轻叹一气,眼中似有不耐,轻微一扯,便将她的手腕扯下。   白如凝脂的皮肤上,赫然一点红印,因着她今日还簪了步摇的缘故,方才一撞,翠珠一晃,结结实实地给她弄出一道擦伤。   细皮嫩肉的,真是一碰就红。   周焰将她仍旧挣扎的手腕固在身侧,无奈的情绪从眼底闪过,身子微躬,瞧了眼她的伤痕。   “皮肉伤,臣有西域膏药,劳烦郡主随臣取来。”   “要你管。”秦朝云得寸进尺,毫不讲理地低嗔。   一双泛着琉璃光的眼眸,此刻盛着愠火,朱红的唇瓣被她咬住,周焰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女子偏头不悦的模样。   他的手没有松开秦朝云,只静默地站在她的跟前,一目不移地瞧着她的神色变化。   似要等着她,什么时候消气才肯松开。   两个倔脾气的人站在廊下僵持,谁也不肯让谁。   周焰的唇角已有些冷了,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谈笑脚步之声,周焰眼底一凛,瞥见了一道衣袍。   霎时间,手中用劲一拉,将那赌气的小猫儿箍在身前,一道隐入一旁的暗门之中。   昏聩仄逼的房内,外头透过几缕稀薄的光束。   寂静将二人的呼吸声放大许多,两双眸子一寸不让地对视,直至外头的声音渐渐远去。   “郡主,闹够了吗?”周焰语气很淡,听着没什么情绪,只有那一双冷眉中透着一股子躁意。   秦朝云将眸光从他的脸上移至他圈住自己的手掌上,指骨分明、修长宽大,他一只手便可轻易将她一双腕牢牢圈锢。   “周焰,你这人是不是太没劲了?”她眼底掀起浪花,语气甚是不屑地开口。   一瞬之间,一片寂声。   她的眸光过于直锐地朝他撞去,周焰一点点地蹙眉,手中的力道也骤然加紧。   朝云感觉到了痛意,但她死拧着脾气,不愿开口,抵死要逼他作答。   “痛吗?”半晌,听他不咸不淡地来了句。   “你觉得呢?”   面对她咬牙嗤声,周焰唇畔不自觉掀起了笑,手中的力道也松了开,只隔着空气圈住她。   “不是没劲吗?”   反应过来的秦朝云,正欲破口骂他时,却瞥见了他那极淡的笑意,旋即,她愣了片刻后,垂下眼帘。   眼底淌过了笑意,在这昏暗、逼仄的天地间。   她确然是很有脾性的女子,也确然是十足好哄的女子。   周焰背抵着木门,轻微地喘气间,久未修缮的榆木发出了吱呀的响动。   他撩动单薄的眼皮,看见秦朝云略有缓和的神色,缓缓地将圈住她的手给松了下来。   “再不上药,额角的伤便要愈合了。”说话时,周焰侧了身,眼底闪过促狭笑意。   正说到此处,便听外头再度传来脚步之声,此处的窗纱有些破落,周焰一双眸子在那破洞罅隙中瞧见了廊檐下越来越近的两道长影。   跟前的秦朝云正晃着身子欲将门打开走出,周焰伸手将她的腕牢牢攥住,眸中一冷示意她噤声,二人一深一浅地呼吸交织在这片稀薄空气中。   外头的响动越来越近,是两道男声。   “殿下今儿敢与微臣相见了?”   听着声音,当是个中年男人,如此说话也定然是个重臣。   而大燕的殿下横竖便是皇帝膝下那五个,秦朝云掀动长睫,脑中思转着这是哪个殿下。   便听一道清润年轻的男声响起:“如今四处皆是眼线,你我见面不易,便莫要在此说些无用调侃。”   “陛下正值壮年,迟迟不肯立储,殿下又何必心急于此。”那头似在劝慰着他。   “父皇哪里是不肯立储,他是寻思该找个什么由头让我那五弟继承大统。”   “五皇子年幼且顽劣不堪,如何能担此大任?”   青年一声长叹,转而变了话题,“铜都樊刺史已被周焰绞杀,关州听闻锦衣卫也抓了一个姓温的小吏,你寻着机会给父皇启奏此事再送些线索去,这番我们先让周焰结案,再从长计议。”   “至于小五,他的药按时送去,别让人逮住把柄。”   秦朝云听到此处,眼底已然转动不安,她从未想过朝堂之事,更不想知晓皇子之间角逐诡斗,此刻心头擂动,脚下不知何时踩住了一处木头。   沉寂环境中陡然一声枯木响动,外头二人眼底旋即闪动杀意,两道目光瞬时一同朝身后的门窗看去。   因着紧张心一次次地敲动,脚步越来越近,周焰眉间凛起,双目扫过四处白窗,将秦朝云一掌拉入怀中,二人闪身一动,隐匿在一处布满蛛网的榆木柱子后方。   外头的两名男子靠近门窗,纷纷透过那破洞朝里头瞧去,四处一片破败尘灰之气,瞧不见人影。   青年性子多疑,走近了几步仔细查看,秦朝云被周焰揽在怀中,二人身子紧贴,周焰混热的呼吸声打在她的脖颈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手心微微发汗,手肘曲在周焰胸膛之处,他抬手将朝云晃动的脑袋压在胸膛处,粉颊瞬时紧密地贴上去,耳边是男人滚烫的胸膛。   眼睫扇动,她的呼吸声开始急促紊乱,只期盼着外头之人能快快离去。   周焰黑眸低沉,本想按住她的脑袋让她别晃,却在低眸间窥见了她今日着的坦领衣裙,从上往下可见紧贴着他胸襟的一处起伏,正在随着呼吸而与他紧密相贴……   少女的身形分外窈窕勾人,一条深浅沟壑在他眼底显现,朝云全然不查地在他怀中惴惴不安。   周焰眼底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沉,他们此刻的姿势是在极亲密地拥抱彼此,面对面地严密无缝地。   甚至于,周焰能够明显感觉到怀中那道滚圆的温软触感,紧紧地裹挟着他肌理紧密的胸膛……   下腹迅速升起一簇火焰,势不可挡地在拉锯他的理智,前所未有地异样感觉袭来使得他额间也随之冒了密汗。   猝然间,外头再次发出一声“吱吱”响动。   青年推门的手停下,眸中泛起冷笑,一旁的同伴松了口气般地说道:   “这处废弃之地,原来是老鼠窝。”   二人瞧着那道小小灰影,在人眼注视下逃窜离开后,纷纷轻笑了一声。   “既如此,倒是我多疑了。”   那靠近的脚步声渐渐偏远,应当是那二人正在离去。   秦朝云身子一倾时,才感觉到了一处异动。   她那双尚且潮湿的眼瞳看向周焰,极小声地开口念他的表字:“周无绪……”   他闻言低眸与她乌亮的瞳仁对视,目光猝不及防地俯瞰,似有山峦起起伏伏。   一双漂亮生媚的眼许是因着逼仄环境中的燥热而显得分外湿漉、黏腻。   嗓音又娇又哑,娇滴滴的模样让人想要欺负……   有无形之火加速蹿横着他,周焰眼底泛起猩红之色与浅淡湿意,像是一方潭水突然激起浪涛,压抑中极低地“恩”了一声。   便听她有些委屈地喃声:“你磕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磕=硌,懂得都懂。   秦ww:要你管!就是要你管嘛~   -   姐妹们,因为走榜单缘故,要压一下字数,我不想把写好的3k分成1.5k来发,所以后面还会断更一天。   但是请放心,入v以后我会尽量爆肝更新,给你们把字数补回来的。   这个秋冬,就让周狗和女儿天雷勾地火般的爱情温暖大家! 第19章   傍晚的光线总是压着一层昏蓝色,山庄的小筑内,朝云坐在庭中摇椅上,眼皮耷拉看院中握着软剑,卷起一股轻风的小小少年郎。   秦君玡这几日跟着秦父手下的黑甲军学了好几样招式,便要迫不及待地寻着阿姐来看他舞剑。   小儿郎此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韧劲,比之他在国子监念书时可要器宇轩昂得多。   雕纹摇椅在石板地上轻声摇晃,躺在椅子上的女子指骨托腮,细细地瞧着君玡一招一式。   “阿姐,你瞧我如今是不是颇有武将之才!”君玡瞥见他阿姐目光不漏一分地瞧自己耍剑,心下正得意着。   半晌,却未听见那头有女子夸赞之声传来,君玡扭头瞧去,却见他阿姐现下眸子涣散地朝着他的方向。   才反应过来,这压根不是看他,而是在发呆!   “阿姐!”君玡手中软剑收回,原本闪着亮光的眼,此刻黯耷下来。   垂下眼帘的朝云,眸珠微怔,盯着那方利剑,脑中却是回想着一人站于数人跟前,身姿劲拔,挥刀自如地模样。   冷峻眉眼里是一贯肃利之意,这样的一个人,在与她一道离开小屋时,那双眼眸里沉得像是要将人抽筋拨骨一般。   背影中透着一股气焰,秦朝云当时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   “定是生气了吧。”她喃念一句,又十分确定地重复:“定然是的。”   她又想着,不就是说他骨头硌人吗?   君玡方一走近她,便听得这一句,怨念从少年瞳中生起,朝她磨牙道:“阿姐这般忽视,现下我确然生气了!”   恍若初闻的朝云掀动眼眸看他,蹙了蹙眉头,似感到莫名与疑惑般,朝他开口:“今儿晚膳吃多了?动了一番可有消食?”   秦君玡:!!!???   要不是你说我今日不好看,我早就去找燕妙妙展示了!   一尊明月皎洁初显,从那云层中缓缓升起,一瞬带着四周闪动了点点繁星,天穹之上,漆黑中有璀璨若现。   月光落在树梢,折射女子衣裙上摇曳的金线,她气定神闲地起身理了理裙摆,便要转身朝着自己屋内走去。   甫一穿过院墙甬路,便于那一处长亭之中,瞧见了她神思所想之人。   时隔一个时辰,这人背身靠着亭中柱子,端正整洁到一丝不苟的衣冠,和他那从未离身的一柄提花绣春刀。   一眼看去,分明就是十足冷淡之人,月色悄然渡在他的身上。   秦朝云站在白净院墙处,身后有夏日盛放的蔷薇簇簇。   细碎的脚步一时停下,眸动心浮之际,周焰转身了。   沉黑的眸子与那暗夜相溶,周焰微扬下颚,朝她轻淡地开口:“过来。”   她依言慢悠悠地走了过去,眼眸闪动中,仔细瞧着眼前人的神色变化。   只见周焰长臂一伸,秦朝云蹙眉退后半步,思及他先前气性,心里一击警钟,一双眼眸茫然地望他。   转而却是一道冰凉触感在她的额角散开,秦朝云扇动浓睫,才恍然醒神,他竟还记得这处擦伤……   “你……”她咕哝出声。   周焰沉声应下,眼眸恹恹地将手中瓷瓶贴在她的额角处,然而那点子擦伤被她盖在碎发下,已不怎么瞧得出。   连今夜晚膳之时,心细如发的母亲都未曾察觉提起,但此刻被周焰记挂,朝云的心在一瞬间十足地被一股温润暖意团团裹住。   “周无绪,你是不是对我——”   “臣不是说了吗,再不上药就愈合了。”周焰挑眸打断她的话,看着她此刻收敛利爪乖巧的模样,又补了句:“免得郡主日后,气愤于当时未能讹上周某。”   所以,他送上门来让她讹。   秦朝云暗自磨牙,额角冰凉与他粗粝地指腹的触感还在,她又只得将那股子气性打碎咽下。   随之,她的眸胡乱瞥见了周焰冷白喉颈处,突出的一块,在缓慢滚动。   她也下意识地吞咽一声。   夏日燥热在凉风中再度陡然升起,周焰宽厚的掌心里,一道极其细密又泛着酥麻的触感让他心头微震。   垂眸看下,是少女浓密的睫毛在他的掌心刮蹭,一阵痒遍布了他的浑身。   周焰拉长眸光,欲转移心绪,将手中的瓷瓶反手递给了秦朝云,二人的距离拉开一截。   “夜里还需锦衣卫值守岗哨,臣先告退了。”他眸光转移,压着语气,尽量冷淡地同她讲话。   态度转换太峭,朝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瞧着周焰不耐的神色,她也便收了瓷瓶,瞧着这人与她错身,迈着大踏步便要消失在这黑夜之中。   今日种种在秦朝云眼前闪过画面,心中有什么力量似在炸开裂缝,秦朝云眼睫一闪,快步走前一段,向着那道劲挺阔立的身影急唤:   “周无绪。”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冷淡挺峭的侧颜可以摹出他深邃眉骨。   “明日,我给你做甜饮。”   夏夜风声猎猎,皎月悬挂天穹,颀长高大的身影似有一瞬地愣怔,转而,他长眸掀动间,溢出一道流光。   天地在他眼前化为一道废墟,只有那满墙蔷薇攀枝娇艳,心口撕开了一道极小隙罅,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   周焰回到锦衣卫所在的院中之时,已是夜半时分。   半数锦衣卫已然入睡,还有一支队伍在外与羽林军轮岗值守。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周焰推开主屋房门,一声清脆短促的吱呀响起,恍神中,他想起了秦朝云便是站在他的身后,同他调笑着说,   ————“周无绪,其实我也挺想进你屋子的。”   这女人,   麻烦又总能让人挂心……   泠泠月光撒入他的房内,沉黑昏聩的屋子,有了一丝光。   褪去衣袍,着了一身素色中衣的男人,躺在宽大床榻上,长眸未阖,眸光翻动。   久久地,他盯着窗外月色,静谧与昏暗将他裹在其中。   昏沉之间,眼眸慢慢地阖上,神思一点一滴地游走。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做梦,却在夏日燥热的夜里,赴了一场沉久梦境。   梦中有被烈风吹鼓的红帐,裙摆飘曳晃闪金光的女子斜斜倚在一方床榻上,绯衣凌乱散开,一道剔透晶莹在眼前铺开。   一双修长无暇的腿并在榻上,绫袜褪去,是她肤若凝脂的白,圆润泛粉的趾头在摇晃的火光中剔透。   周焰看了眼自己,一袭红裳似火,耳畔传来女子娇俏笑声,一声勾着一声儿,在唤他的名字。   ———“周无绪。”   ———“周无绪。”   动作不由他控制地朝那女子走去,她像是一朵任人采撷的花儿。   美丽而脆弱地在他眼底,眸中流光漾动,像一池春水,不停地翻涌、攀浮、卷席着他浑身炽热。   温柔、美丽、迫人、低息,一幕幕地场景在他眼前穿梭反复。   昏聩红光下,周焰努力地去摘下她那截滚红面纱。   却始终触碰不到,心中揪起烈火滚滚将他燃烧其中,终于,他抓住了那层细腻薄纱。   手中用力一扯,美人儿在他怀中泫泪若泣,湿漉漉的眸将一团焰火浇灭。   “郡主……”他喑哑到撕裂的声音在旖旎中响起。   美人儿指尖泛红揪着他的敞开的中衣,覆上他炽热冷白的凶膛。①   娇滴滴地泣声,“叫我绾绾……”   鬼使神差地,周焰不受控地念出了那两个字:“绾绾。”   喑哑而缱绻地,冷冽凛然的眸子被她消融冰雪,翻滚着他不再克制地炙热。   火光迸裂中,春水浇不灭。   潮涨潮落间,一阵敲击声使周焰脑中发痛。   惺忪的眉眼慢慢睁开,耳边似有声音传来,他一阵心惊,尚未从梦中醒来,却听得仔细了几分,是男人声。   周齐寻思着时辰,现已卯时,主上怎地还未起身,便兀自前来敲门。   而里头榻上躺着的男人,此刻一阵烦热充斥全身,朝着门外低吼了一声“闭嘴”。   随后,他的目光移下,瞥见了自己的异常,冷白双颊破天荒地升起一抹可疑红晕。   薄被被他掀开,难以忽视的一处仍高耸着,周焰生出一丝恼意,抬手用劲压了压眼穴。   一场混乱靡迷的绮梦使他现下心思大乱,周焰紧皱着眉头,竭力压制住心中的烈焰。   清晨天将将破晓,锦衣卫众人便瞧见小齐大人被主上一声厉斥,显然今日的主上非常怒躁!   周齐茫然地站在院中,一旁有下属走来,压低声音问他:“小齐大人,你又怎惹到主上了?”   “没啊……”他紧皱着眉心,挠了挠头,看着周焰的背影往净室里走去。   周齐心头暗想着,一大早的,去什么净室……莫非?   荒唐的念头在周齐心中盘踞,顿时懂主上为何生气……   一个时辰后,锦衣卫方用过早膳,便见周焰从净室中走出,面色现下已好了许多,似又恢复那副冷面又清心寡欲地指挥使模样。   周齐站在前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周焰,一个时辰泻火……主上不愧是主上。   还未待他在多想些什么,便听周焰清凛的嗓音响起:“拨一支人马,即刻出发随我下山去关州。”   周齐眼底微滞又速度恢复锦衣卫一贯肃然模样,正了身姿,“是!”   作者有话说:   周狗回味梦境了,啧。   ①胸膛:避免被锁,故意错字。   明天断更一天,评论区抽红包,姐妹们请畅所欲言!   人间月-4瓶 第20章   日头斜照,花丛树影,一阵幽幽暗香拂过檐下长廊。   夏末的热浪比前些日子更为汹涌。   秦朝云正提着宝珠小匣往小筑外头走,碎步行至一处游廊外栏处,便见前方亭台青帘笼罩,有风吹动,帘后一双人影交叠。   她定睛看去,便见一道高劲身影微侧一动,帘掀一角,男人的眸子似鹰隼,秦朝云眉间蹙起,有些不适转身便要寻着其他道路离去。   少女背影纤瘦而轻盈,裙摆迤逦随着她的步伐而在地面上开出一朵朵花瓣,亭台的男人长眸微冷,瞧着那抹身影淡出视线。   -   离开那道长廊之后,秦朝云径直寻着路线去了山庄的正东方位,那处别院中住着的正是云太后。   “绾绾,你怎地比约好的晚了一刻?”   青鸾朝她走去,今儿一早她便收到山庄丫鬟口信,二人约好一道来给太后问安。   二话未说,朝云拉着她便先进了院子中,随后目光打量了一圈,才开口:   “方才遇到一个人,耽误了片刻。”   “谁?”青鸾好奇。   眼前光束落下,朝云长睫微撩,眼底晃过方才那道目光,又看向林青鸾,故意比划了一番吓唬她道:“一只大狐狸。”   默契使然,青鸾旋即明白她说之人,“啊……”   正说着话,院子里头的瑾瑜嬷嬷便瞧见了二人,领着一行丫鬟来迎她们。   “郡主可算来了,娘娘给郡主已备好了需要用的,这丫头手最灵巧,郡主有什么便让她来便是。”   朝云是个从未下厨房的骄纵贵女,云太后也是难得听她说起要学着做什么甜汤冰酪子的,太后又素来极为宠爱于她,当下便安排了手下人去给她打下手教习。   青鸾也是个闲不住的,便同她一道来了太后这边。   说是帮忙,实则便是来寻着机会偷吃。   用她的话来说便是,秦朝云第一回 儿亲手做东西,必须得是她林青鸾一个人品尝。   然而,却无人晓得,她原是为了某人。   整个午后,太后别院里膳房中,都能听见瓷盏相撞的当啷响动静。   一团子白面粉下,朦胧透光,是少女明艳泛笑的脸颊,粉面桃腮。   “怎么样,好吃吗?”朝云眨着眼睫,一脸希冀地看向青鸾。   青鸾手中握着瓷勺,口中嚼着半枚糯米圆子,抬眸看向朝云,好半晌,她垂眸复杂地又将瓷勺里的另一枚咽下,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啧,看来我在厨艺上也颇有天赋造诣。”朝云眉眼眯起,十足自信地又盛上一碗冰镇醪糟糯米圆子,兴冲冲地端着去了正屋去寻姨母娘娘。   云太后此刻站在佛龛前,上完香火,手中攥着满是梵文雕刻的檀木手钏,回身便见一道明艳艳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绾绾,这般快便做好了?”太后眉眼中始终存着温柔。   朝云将她拉着寻桌椅坐下,手中端稳冰盏搁置桌边,眉眼里亮起星光,“姨母娘娘,您快尝尝绾绾给做的夏日小甜食。”   在少女的目光下,云太后放下手钏,捻起瓷勺轻尝了小勺。   身后跟来的青鸾朝太后福礼,眉眼虚抬地瞧见太后满脸温柔将那糯米圆子给咽下腹中。   待到申时过半,二人才从太后别院中出来。   朝云提着怀中食匣,与青鸾穿过花厅游廊,无涯山庄很是广袤,晋文帝亦是在此耗费了好些精力建设,四处都是潺水溪流,假山花簇。   “绾绾,你今儿带回的这一盏小甜酪是给谁的呀?”   “我前些日子在林中捡到一匹雪狼,我见他端明谦正,想待他好些,这样日后他便只会与我亲近了。”   少女迎着路径零碎的影子,回眸朝着身旁温婉女子一笑,粲然夺目,语气朗朗。   “啊……”青鸾蹙眉,面色有些纠结,“可是绾绾,你不害怕狼吗?”   二人一前一后地说笑着,却全然不觉一个转角石块旁,便遇上旁人。   声音戛然而止,前方的树影中站着一道清臞身影,一眼瞧去,男子面容端正,看着倒是清雅,唯那双眼睛里头有深不见底的暗沉。   “二皇子。”朝云微福一礼,脸上笑容敛起。   二皇子扫了两人一圈,将目光落在秦朝云身上,迟迟不再移动,从面上看不出他的神思,只能感受到那并非友善。   “长明郡主?”他咬字略轻,带了一种琢磨不定地飘忽感。   秦朝云却在他开口的这一瞬,身子微颤,她压低了眉眼,将眼底情绪镇定,随后才平淡地与他相视淡笑。   “臣女与阿鸾先行告退。”   说着,她便要带着青鸾离去,二皇子长眸一冽,掠过她手中提着的宝匣上,忽而记起这些日子,似乎这位郡主与周焰有些往来。   “郡主可是不喜我?”   轻飘飘地一句,秦朝云背身一怔,她与这位二皇子相交甚少,偶然皇宫几面都从未交流,只年岁尚小时曾一道念书,有过交集。   遂对他的嗓音并不了解,现下与那时的声音重叠起来,秦朝云难免有些心慌。   正思忖着如何应对此人之时,便见花丛而过一道熟悉身影,朝云心头骤紧,踯躅难捱间,便见那方影子似也瞧见了她们。   程明璋看清了秦朝云脸上的求救信号,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朝她们走来了。   “哟,你怎地一人在此处?”程明璋朝二皇子朗声一笑,手中时常携着的折扇轻撂展开。   一见程明璋,二皇子将那目光敛住,露出一副无害模样,朝他揖礼,温声:“小皇叔。”   “你这孩子,还一人会两个神仙姐姐?”程明璋说话间与朝云对视,眸中闪过笑意,语气一贯轻佻,“郡主姐姐,一日不见,还是这般明艳动人。”   朝云晓得他是故作样子,此刻也只抬眉看他,青鸾有些茫然地朝后一退,便见程明璋与自己视线交织。   一时之间,她有些微赧,将目光移开。   “小皇叔误会了,我不过是与长明郡主打个照面罢了。”二皇子垂眸,本就清秀的长相此刻显得分外乖巧。   “行行行,既如此,便随本王去皇兄那头听听这关州来的美人儿弹曲子。”   说着,程明璋也不顾二皇子意愿,便拉着他朝皇帝所在的庭院而去。   见二人身影越来越远了,朝云提着一颗心才总算落下半截。   “绾绾,狐狸走了咱们也走吧。”青鸾眨了眨眼睛,将朝云唤回神思。   而那转身之际,殊不知,身后有道目光划过一抹蔑意,直直地落在秦朝云的背影处。   -   青鸾回去后,朝云并未回小筑,而是提着宝匣绕道去了锦衣卫庭院中。   这头刚踏入庭院外的小竹林,周齐便从里头钻了出来,二人不经意地打了照面。   “秦郡主?”周齐打量她,眼底生起惑意。   朝云陡然被人撞见,倒是有些不自在,但为表现,只抬眸十足淡定地“哦”了一声。   倒是周齐先行反应过来,他这人虽跟着周焰时常不解风情,但也学会了许多细心观察。   瞧见朝云提着东西,又往这处地方来,横竖只有一个结论。   ——她走错道儿了。   热心肠若周齐,旋即领着朝云往外走,一面说着:“郡主可是要寻路?属下护送郡主回院子。”   一面说着,一面露出他一生中最为得体、爽朗地笑容。   秦朝云眉心一跳,红唇翕动间,正欲解释些什么,耳边便穿过一阵风声。   竹林外,一阵马蹄声浑厚有力地先行,秦朝云拉长眸光去看那列人马,便见为首一匹高大黑马之上,一人笔直挺阔地坐于马背,飒爽的飞鱼服贴着他劲瘦的身躯,宽肩窄腰,分外英姿。   周焰冷眸微凛,侧头正与一旁锦衣卫下属说话,不过片刻,便见那下属低首应下,策马调头朝后方而去。   才见他回身直视前方,乍然相逢,周焰乌眸沉沉的眼底映入了一道红衣身影,秦朝云挽着随云髻,脸廓线条温和,眉眼姝色间,与他相对而视。   随后便见她扬起臂弯挂着的一方宝匣,周焰耳畔似乎回荡起了昨夜她站在月光下说的那句话:   ——周无绪,明日,我给你做甜饮。   那双疲怠的眉眼中,一瞬间化开许多凝霜。   周焰拨动缰绳,往她的方向朝前几步,黄昏日光,光影斑斑。   男子颀长阔挺地身影罩在女子跟前,他抬起分明修长的手按了按眼廓,眼底还有一些红丝未散,今儿进关州捉了一日罪臣,打杀许久,终究还是有些累困的。   他看向朝云手中匣子,淡声一句:“给我的?”   说话间眉眼轻扫,又移开看向一旁竹林枝叶,十分漫不经心。   朝云怔忡了一瞬,瞧见他眼底消融情绪,变得温和,心中升起一股喜色,走前几步,拉近二人间距。   “对啊,我可是做了一整个午后呢。”她说话时,眼尾一翘,眉眼十分张扬,让人看了心旌浮动。   而跟前马背上的男人十分从容地长腿一掀,从马背而下,落在她的跟前,玄金织线的飞鱼服在微风中飘动。   周焰剑眉微斜,眸如点漆,耳边响过风声蝉鸣,和少女清凌泛俏的嗓音。   ———“周无绪,我可是一路不曾停歇地来见你呢。”   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份心意交到你手中。   作者有话说:   是直球选手秦ww呀。=3=   -   对不起,因为我的失误,发错了章节,本来是周四v的,变成今天提前了,我把章节补起来了,今天注定是个暴更日子,哭了,我好笨! 第21章   金乌之下,朝云睫羽扇动,俨然一副得意劲儿。   似在求夸。   周焰瞧了她一眼,清咳一声,偏头别眼时,视线中才察觉到某人在角落里存在,眸光一冷,周齐脸色即刻收敛住,转身去与锦衣卫汇合。   竹林斜影下,只剩二人身形。   少女鼻尖泛着红晕,双颊亦有桃色,在树影丛生的竹林中,更为显眼。   他薄唇微抿,长臂一捞从她手中接过食匣,抬腿迈步往庭院方向走着。   秦朝云缓了一瞬,眸中有些不确定,到底是跟着他同去,还是被他丢在此处了?   正待她左右思索中,便听前方一道清冷嗓音传来:   “还不走?”   闻言,朝云眸底浮起浅笑,跟随着那道颀长身形朝前而去。   入了庭院,朝云目光不经意地将里头打量一番,并不似他们官眷那般清雅情调,一眼看去是错落有致的几处屋子,整洁而带着一股沉闷,像是走入了一处深潭,不见声响地。   周焰察觉到身后之人似乎还未跟上,只将脚步稍作慢些,待她跟上,又再度往前。   直至二人拐入正厅里头,周焰将她的宝匣搁在桌案前,自己则想转身撩开那截帘子,去往偏侧桌案前寻些案宗,在听见身后细碎脚步时,周焰眸光微滞稍作犹豫。   才反应过来,她还在此处。   “我今儿给你做的是冰镇醪糟圆子,你且尝尝。”   朝云一入屋子里,便将那宝匣打开,里头有些许冰块镇着琉璃盏,里头盛着剔透精致的冰酪。   她瞥了眼周焰,随后用手绢将双手擦净,才将琉璃盏端出搁置他身侧的长桌上。   少女裙摆一掀,径直坐在长凳之上,周焰在她满是期盼的目光下,缓缓落座。   一双修长宽大的手将那小小的银勺捏在手中,许是因着曾饮过她的甜酪,所以男人长睫一敛,背身微躬地低头直接舀入口中。   “怎么样?”朝云见他勾着头没再动作,忙不迭地询问。   周焰垂下的眼帘中划过一缕波动,唇齿之间溢满了那甜水的奇怪味道。   剑眉微皱,有些不耐地掀眸看她,却迎上她憧憬地目光,一句脏话在他心头压下。   蓦地,他忽而反应过来,那些时日,烈日晒下也一日不落地往他北镇抚司做的甜酪,恐不是某人亲手做的吧……   喉结滚动,周焰将口中之物缓缓咽下,目光略复杂地朝她开口:“亲手做的?”   “对啊对啊。”朝云点头如捣蒜。   莫不是太过美味,以至于怀疑我?   “挺好。”下次别做了。   周焰嗓音冷淡着,手中勺子搁置一旁,却是不动了。   秦朝云见他一贯如此,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又想起今日遇见二皇子一事,抿唇踯躅着开口:“今儿我遇见了一个人。”   周焰看向她,示意她说。   “二皇子,你熟悉吗?”朝云有些犹疑。   他大概是猜出秦朝云要说什么了,起身将那正厅的大门拉了一截,将她的身形挡住,随后回到长凳上,盯着她那双湿漉眼眸,开口:“郡主,有些事能忘则忘,朝堂之事错综复杂。”   面前的女子咬住绯色唇瓣,许是因着空气热浪滚动,女子双颊湿热泛红,周焰眼底窥见忽而脑中闪过星碎片段,又见她眸子低黯下去,喉结滚动后,眉间有些踌躇着开口:“郡主不必忧心,万事有臣。”   他说话时,眸子清冷却令人信服,秦朝云跌入他的瞳仁中,怔忡片刻,心中因二皇子的那点不安,有些驱散了。   “周无绪,你这算是在护着我吗?”秦朝云眉眼一翘,话锋陡转,嗓音水凌凌的。   周焰陡然听见她温软嗓音时,脑中却是回荡起她在梦中的娇软似水,他想要驱散,便使得他本就生得冷厉的眉眼泛凶起来。   “郡主日后,勿要打趣周某。”他清嗓警告。   秦朝云最见不得他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在桌案上敲击,一声扣着一声,还不住叹气。   周焰没理她,倒是外头踌躇着进不进的周齐,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门,本是准备给周焰汇报事物,瞧见秦朝云在那叩指,便好奇问了句:“郡主这是?”   她笑意粲然地挑眸看向周焰,“不明显吗?”   “当然是把周大人敲走,变成周无绪。”   倏地,周齐忍不住轻笑一声,而后又赶紧闭嘴。   打量着周焰沉下神色,即刻躬身作拳,汇报正事:“主上,陛下已知晓您归山之事,此刻正寻您前去问话。”   -   从周焰那处离开,天边已是夕阳西下。   橙霞漫天照着无涯山庄,秦朝云穿梭在花丛树影中,似一只翩跹蝴蝶。   直到回到秦家小筑,便见秦君玡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倚在石拱门边的朱墙上。   她走近一瞧,秦君玡都未曾注意到朝云的到来,朝云伸手拍了拍君玡的肩膀,少年涣散的眸子才缓缓聚集起来。   “阿姐?”   这语气可算得上低迷了。   朝云扬眸,在他身旁靠着拱门:“君玡,你怎么了?”   少年秀眉一皱,眼底似划过一点委屈,结巴着开口:“……阿姐,一满及笄之年,你们女子便要定亲吗?”   已过及笄之年两年的朝云,眼底一黑,瞥他:“你看我定了吗?”   谁知,君玡竟真的一本正经地打量起自家姐姐,静默半晌才叹气答:“你不一样,她初冬便要及笄了,听闻已有好几家媒婆要上门与她议亲……”   “……”   少年情窦初开,竟是为了此事。   朝云淡然道:“那你为何不去寻母亲,抢在前头?”   “母亲曾说,待我及冠再议亲不迟……”君玡长叹一气,许是因着低落,想着想着也便朝前走开了。   君玡这番话,倒是提醒了秦朝云。   早在今岁新始之初,太后娘娘便已同秦母旁敲侧击过朝云的婚事。   只是当初,她并未心仪之人,瞧着父母不冷不淡地模样,更是觉得成亲很是无聊。   不曾想,君玡这般年纪已想得这般深远了……   不知为何,朝云望着墙角那颗苍郁槐树,一时之间,眼前倒是浮现一抹身影。   背影颀长,他站在人群中总是挺阔笔直地,乌纱帽下一双长眸勾着冷淡肃意,偶尔也能瞧见他本是冷白的耳垂变得泛红而滚烫。   若是他呢?   朝云留存了答案。   -   皇帝庭院中。   晚风簌簌刮过,灌入人的衣袍领子里。   周焰一身笔挺官服走入院中,四周墙角列着身着甲胄的羽林军护卫。   晋文帝坐在亭台水榭中,一旁倚着他的还有一道艳丽身影,女人一身绯色软纱长裙,眉梢眼角皆是故作媚态。   美人儿此刻指尖捻着一粒剔透葡萄,正喂入皇帝口中,恰是他们依偎浓情时刻。   偏头之际,贵妃也瞧见了不远处的男人,芝兰玉树的身形直直地立在院墙处,眉眼冷淡,容颜锋利中不缺昳丽。   她朝着周焰唇畔荡起一抹媚笑,眼底勾丝,手臂露出一截白皙,金手钏在她白皙的腕上晃动,更显耀目。   而那男子却始终不为所动,甚是看她似看一滩死水……   贵妃心中怒意丛生,故意勾着皇帝不让他察觉周焰已至,一旁侍候的太监左右为难,一面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一面是陛下最得力的近臣……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晋文帝终于从美人儿怀中出来,他掀动眼皮略带不耐地朝身旁大太监问询:“周指挥使怎地还未到?”   太监脸色有些难堪,便听周焰自行朝前一步,于皇帝跟前躬身作拳:“臣周焰拜见陛下,贵妃。”   晋文帝侧身,便见周焰身影,余光里瞥见贵妃略有不悦地神色,也未说什么,只心下晓得她在闹脾气。   朝周焰摆了摆手,予他跟前坐下:“来坐,今日一早便去关州,辛苦你了。”   “臣之职责所在。”   闻言皇帝垂眸沉吟一声,目光拉远看向枝头贵妃豢养的囚雀半晌,“关州之事,朕听闻老二也曾助力与你?”   “二殿下,早前确然送过一些线索于臣。”他如是回答。   皇帝低声一笑,看不清眼底神色,“他倒是个细心的,”说到这句时,皇帝似感慨又道:“只可惜,老二性情优柔了些。”   一旁坐着的贵妃听到后半句,也掩唇一笑,正欲开口,便见那不远处走来一道清臞身影。   四周朝那身影微揖一礼,纷纷唤道:“二殿下安康。”   说曹操,曹操至。   二皇子朝晋文帝拜礼一揖,目光却是从贵妃掠过看向周焰:“儿臣方才将一枚玉珏不小心落在父皇处,正是折回来寻,不曾想竟遇上周大人与父皇议事。”   他说得谦恭,眉眼又低,似是深感歉意般分外诚恳的样子。   皇帝见他如此,又不忍问他几句:“玉珏什么样的?你们还不赶紧去给二皇子寻着点。”   “回父皇,不过一枚普通玉珏,父皇不必担忧,只是……是母妃在儿臣年幼时所赠,故此才觉要紧。”   此话一出,皇帝心中有些怅然,二皇子母妃过世得早。   因而没了母亲庇佑,才使得他性子优柔,思及此,皇帝更是有些怜惜这个儿子,旋即便命身边的大总管去寻玉珏。   少时,便有人在庭院湖畔处寻得此玉珏。   皇帝见二皇子失而复得玉珏的模样有些动容,一旁的贵妃窥出皇帝心思,目光与二皇子稍作停留。   日暮暗沉,二皇子一袭月白长袍站在亭台下头,他本就清臞,此刻更显单薄。   眉眼柔和的皇子,正慢慢躬身揖礼准备告退。   “老二尚未用膳吧?”   蓦地,皇帝出声询问。   似受宠若惊般,二皇子一双清澈眸子中略带怔意看向皇帝,轻点了点头。   “留下用膳。”   周焰神情寡淡地握着一盏陶杯,轻啜了口茶水,龙井微苦,留存在他的唇齿之间。   不动声色地,他与二皇子的眸光相撞,周焰眼眸未动,而后他看见那双清澈无邪的眼中似划过一点淡笑。   垂容敛眉的男子从他身旁走过,周焰眸子本是淡漠划过,却遽然瞥见他腰间别着一支珠钗,通体晶莹剔透,是一朵海棠花。   这头二皇子走近之时,珠钗便别在腰带处,似故意一般露出一截。   周焰心头一骤,忽然间开口:“殿下,玉珏掉了。”   说话时,他离座弯下腰,再度起身之际,便见他的手中躺着一块通体白净的玉珏,正是二皇子方才系回腰间之物。   风驰电掣间,二人的目光猝然相接。   周焰将玉珏递给二皇子后,嗓音微冷道:“既是贵重之物,还是千万小心才是。”   空气一霎静默,二皇子片刻后一声低笑,抬眸间划过一道冷蔑之意,声音仍旧温和:“周大人说得是。”   腰间珠钗被他悄然拿走,二皇子自然知晓,眼底瞳仁一转,掀袍坐于皇帝跟前。   似察觉到什么,皇帝心中略生疑窦,目光转移,一眼便瞧见了周焰袖口尚未掩全的一根银尖。   风月之事素来得心应手的晋文帝只略一思索,便通晓那为何物。   寻思着周焰年纪,又觉情理之中。   他既这般藏着,定然是要紧的女子。   皇帝心中微微变动,神色莫测地看向周焰:“无绪啊,说来你也二十有一了,心中可有想法?”   “国事当前,臣并无想法。”周焰冷声。   皇帝素来知晓他脾性,倏然一笑,语气也带着长辈挪揄之调:   “你这珠钗,可是心仪之人的?”   许是觉得猜出周焰心想,紧随着,皇帝便又撂下一句:“你也该成家了,朕为你二人赐婚,如何?”   作者有话说:   周狗表面镇定:随便。   内心:啊啊啊啊啊我要娶她!!!   -   下一章入v啦,肥章降落哈!   因为要上新书榜单的缘故,v后三天的评论抽红包,需要姐妹们支持。   喜欢的姐妹们麻烦热闹一下评论区,在补一个碎碎念:   v后,离文案也就不远了哈,你们想看的都会有哒,嘿嘿。   -   插播小广告,放两个预收   《堂前娇》   【亡国复仇公主X病娇心机皇子】   一朝变故,八岁的林兰姣成了亡国公主。   潜心蛰伏十年,她重回金陵城中,化身搅动风云的女诸葛。   皇帝九子,各有千秋。   夺嫡之争,她本有意择定最有前程的六皇子,顺带报仇雪恨。   却在进宫当日,误入一处清冷别院。   她被人推倒至那冷硬无比的木榻之上,而强攥着她下颚的人,却是九子之中病弱的七皇子。   ———章承衍。   他的眸中有燎原烈火之势,长腿抵在她的双膝,字字清凌:   “辅佐我夺嫡,我能让你如愿以偿,公主殿下。”   ★   朝堂风云际会,诡谲暗流。   林兰姣隐匿在了章承衍的寝殿中,成了他的侍寝宫娥。   她为他谋取帝心,冠珠封王,齐肩太子。   每逢夜中,为做戏旁人,她还得为他暖床铺帐,贴心关怀。   真真假假,汲汲营营中,他的目光乱了。   故事的开始,他要皇权滔天,她要仇人身死名裂。   故事的后来,在无数暗沉长夜中,他只想将林兰姣压在身下,碾入骨髓。   那张螓首蛾眉的脸,成了他心头化不开的劫。   ★   “兰姣,你为朕绝处逢生,朕定也为你开出一条活路。”   红鸾暖账,暗香沉浮间,他的吻潮湿而温软。   章承衍要江山,也要林兰姣。   《我见明月》又名《成为权贵白月光后》   【清冷美人X偏执权臣】   新帝登基,开国初年,   前朝文儒世家玉氏失势,陷入囹圄。   少主玉姝,身携家族使命入京。   皇帝无权,为振兴玉氏一族,她只得寄希望于独揽朝权的大司马——萧淮止身上。   春日料峭,她一袭薄纱罗裙跌入男人冷硬的怀中,那双本是清凌水波的乌瞳中勾出怜意,她自恃美貌,顶着那张清辞丽曲的脸在他瞳子里晃。   “玉姝命薄,求大司马庇佑。”   是夜,萧淮止轻轻啃食着怀中美人如雪缎般的肩颈,喘息热气:   “你只要乖乖留在孤身边,摘星揽月都予你。”   ★   出征那日,他战甲长袍、于烈马之上,同她相望,那双狭长而冷冽的长眸中,生出了缱绻情意。   战场身陷敌军陷阱之时,他才陡然知晓,   少帝与他的心尖人要联手除掉他这个奸佞之臣。   那一日,他刀尖渗血,甲胄鲜红,一路跑死三匹战马只为赶上玉姝新婚喜宴。   风雪飘摇中,看她红烛喜堂,凤冠霞帔,猩红弥漫了他的瞳孔。   雪夜腥气四溢,她的新婚郎婿被萧淮止取了首级,萧氏军马踏平了大梁皇朝。   玉姝跌跪在他的脚边,泪光潋滟,萧淮止脸上却浑是飞溅的血花。   粗粝指腹间沾着血,一点一滴地抹在她红唇白齿上,肆意碾转着,语气凌厉:   “孤曾予你摘星揽月你不要,如今倒是怕了?”   他驰骋沙场,刀光血影这些年,从未想过,一个娇弱小女子竟可将他玩弄股掌。   想玩,可以。他有的是手段。   ★   无数个芙蓉鸾帐的夜里,玉姝泪眼婆娑地求他饶过自己。   换来地却只有他抵死撕咬地滔天怒意,“哭什么?这只是个开始。” 第22章   月如钩,四方天地一时沉静如水。   空气一瞬凝滞,周焰眼帘垂下,瞧不出情绪,一旁的二皇子眼底倒是闪过一丝嗤意。   少时,便听周焰平声:   “随手拾得之物,臣无心情爱。”   说着,他将那根珠钗随手掷于桌前,神色淡淡地,仿佛是在验证这番话之真实一般。   “陛下何须为周大人忧心,倒是二殿下如今不也正值婚配年华?”贵妃目光流转,纤细玉手搭在皇帝臂弯处,语气娇柔。   被恍然提及的二皇子,此刻敛目恭听,只在那不经意间,与贵妃视线短促相交。   晋文帝听贵妃谈及二皇子,这头便将那注意再度放至自家儿郎身上。   眼角一笑有些皱纹溢出,“朕倒是疏忽了,老二如今也正是风华,可有作成家打算?”   二皇子一贯乖巧示人:“悉听父皇、娘娘定夺。”   夜风卷起亭台处几层青色帘笼,花灯憧憧中,人影错落,一场亭台晚膳,几人各有心思。   待到晚膳散去,皇帝贵妃先回了屋子,亭台中徒留周焰与二皇子。   二皇子掀眸,扫了眼周焰手边的珠钗,勾唇一笑,抬手间,一道玄色袖袍从眼前划过,那枚珠钗随之不见。   月色半遮,玄色身影朝前起身,周焰目不斜视地欲抬步离去。   “周焰。”二皇子开口叫他。   周焰眸中翻动,略侧头斜他:“殿下何事?”   语气是冷淡与不耐的。   思及方才他拿走珠钗的速度,二皇子不禁觉着好笑,薄唇轻勾,“护着她?”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早就知晓那是秦朝云之物。   周焰捏着珠钗的手收紧,侧身视线冷掠于他,“二皇子还是当心脚下,莫要多管他人闲事。”   说完,他也不待二皇子再答,转身便朝着庭院外离去,身形颀长而宽阔。   角落草木迎风而扬,二皇子站在原处,瞧着那身影离去,唇边衔着一抹极为渗人的笑意。   人一旦有了弱点,便不再是无懈可击。   总有一日,周焰也会为他所用。   这番离开皇帝庭院之后,周焰径直沿着长廊往锦衣卫处归去,前方檐廊长灯通明,照亮那一道玄色身影,男人眉目冷厉,背身笔挺劲力。   “周大人。”   身后一道女声将他唤住。   周焰没有停步,而是朝前继续走。   再是一声:“周焰!”   脚步细碎而急促的,一名宫娥将他拦截在这处。   前路无可行之道,周焰这才停下脚步,他眉眼微掀,淡漠眸子盯着檐廊景色。   “娘娘。”   宫娥退下,徒留他二人在此。   贵妃扬起她精致艳丽的脸庞,在周焰跟前,盯着他,似厌恶,又似悲伤。   “你还要如此冷漠吗?周焰,便是我从前待你不住,但天大地大哪里敌得过皇权之大,你……勿要再与我赌气可好?”   她的语气从强烈而变得平仄,尾音有些颤,似在乞求。   面前青年却始终不动如山,贵妃心中揪痛,抬手欲触他的臂膀,却被一柄泛银光的刀鞘打下手腕。   “夜已深,陛下该寻娘娘了。”   他的眼眸似寒天冰凿,将人冻在其中不得靠近。   眸光落在贵妃身上这道艳丽无比的红衣上,他轻微蹙眉,另一只袖口中还能感受到珠钗凉意。   “绯红张扬,并不适合娘娘。”   随后,长腿一掀,周焰从她跟前绕过。   女人长长望着他的身影,眼底似晃动水光,惶惶然地退后一步。   朱唇微合,那袭红裙被风扬起。   “周焰,你可知我为何将亲事推给二皇子,是我不愿让你成亲。”   “便是我不推,陛下也不会让你娶云氏女。”   走至暗处的青年长眸一敛,面色情绪不显,只继续朝着前方满满之路而行,未再停留。   -   翌日天光大亮。   推开云窗,瞧见远处薄雾萦绕着一座座山峦,连绵起伏,分外壮观。   秦朝云昨儿睡了一夜好觉,今日也分外有了些精气神。   这头刚踏出房门,便见一山庄婢女朝自己走来。   “郡主安好,方才有贵人寻奴婢给郡主带一口信。”   少女眉间一蹙,有些不甚明白,但还是放平语调道:“你说。”   “贵人说,昨日园中拾得一物,盼郡主一面,好作归还。”婢女福身,瞧着朝云的神色,又道:“今夜戌时正,品风楼中静候佳音。”   说完,那女婢便又起身,缓缓退下。   清风拂过,朝云站在门外游廊处,眼帘垂下,睫毛浓密似一把小刷子渡上一层阴影。   “丢物……相邀……”她咕哝着,眉间泛起忧心。   陡然,秦朝云思起昨日园中,不是二皇子便是程明璋,但程明璋作何要与她相邀?   那便是二皇子……   一想到那双阴鸷的眼睛,朝云心中顿感不适。   忽而,她又记起周焰曾说,万事有他。   那么此事,是否得与周焰说呢?   这般想着,秦朝云心中已有决断,那日之事,除了周焰,她别无他人可助,此时便也只能朝着锦衣卫所在的院子而去。   心中只盼着,早日回都城,远离这个满是阴恻心思的二皇子。   这头拐入锦衣卫门前竹林,便见那处大门紧闭,看似已无人在里头了。   朝云心中微滞,长睫掀动,正垂眸之际,便瞧见了竹林入口处又折返回来的周齐。   她忙走上前,“这位大人,请问周焰周大人在何处?”   对于周齐,朝云是只记得面容,不晓得名讳的,此刻语气也颇为客气。   周齐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她问起周焰时,周齐心中把这几日的一连贯事情想了个遍,此刻看她的目光也存了疑,但又思及主上对她的诸般不同,又扬起笑容,恭声道:   “郡主安好,属下周齐,主上有要事在身,先已不在山中了,郡主有何事可先与属下吩咐。”   “……”朝云原本亮起的瞳仁,又再度黯下。   周焰不在,那便只能由她自己面对二皇子了。   “无事,小齐大人叨扰了”她说着,便又折身回去。   无功而返,秦朝云脑子里倒是将目前局势给理了一遍,若是知晓她那日窥听他们密谋,那二皇子定然会设计秦家或拉拢秦家,若并非那日之事,这二皇子便是脑子有病,非要与她过不去……   思来想去,今日是断然要去与那厮见一面的。   她又蓦然想着,二皇子瞧着身子骨不太好,要是打起来,她或可抗?一番?   迷迷糊糊地,便到了临近戌时,天边泛起黄昏晚霞。   秦朝云兀自从院里朝着品风楼的方位而去,一路踩着夕阳碎光,云袖中携了一柄银制匕首。   品风楼是无涯山庄外一处高楼,荒废有些时候了,故此周围也并无卫兵把守。   刚至此处时,朝云瞧着四周杂草繁乱的模样,还是有些后悔的。   楼宇外,有一处静谧湖水,斜阳照下水光粼粼,四处绿意围绕,煞是好看。   朝云站在绿丛中,目光泠泠地望着前方背身相对的男子,他身形许是因着常年生病的缘故而显得有些清臞了,不看他的眼睛,光是背影倒还有些风光霁月的模样。   枯枝被踩踏出轻响,少女轻盈地脚步声传来,前方男子微一侧身,朝着秦朝云瞧去。   “郡主倒是来了。”他这话说得颇有些挪揄之意。   “本郡主又不怕你,为何不来?”朝云淡声反嗤。   二皇子闻言一怔,这才细细打量面前女子,明艳眉眼,一颦一笑倒是张扬而恣意,无疑她是美丽的。   但美丽易折,越是不可攀的东西,便越是惹人摧毁心思。   “郡主不怕,我是诓你的?”二皇子笑得温和。   秦朝云讨厌和他打太极,只冷着声音与他隔开距离,“既然如此,那我便走了,二皇子自便。”   “郡主留步。”他朝着少女转身的方位唤到,眸光投向一旁树梢,这处林子茂密,枝叶乱长,倒是遮住了外头夕阳之光,显得略有昏暗。   “郡主可知,昨儿夜里,父皇欲给周焰指婚。”   前方女子微怔片刻,旋即抬眸,一双眼瞳分外清凌,比春水更甚,比月光更皎。   “那又如何?”她答。   二皇子晃然一笑,长袖轻拂,似胸有成竹般:“你会有兴趣的,秦朝云,陪我一道用个晚膳吧。”   他瞧了她一眼,转身迈步慢慢朝那亮起烛火的品风楼走去。   女子将四周一番打量,确认再无旁人后,紧了紧袖中匕首,唇瓣微咬,随着他一道踏入那品风楼中。   楼中门窗半敞,踏入那门槛,便见里头一层叠着一层薄衫珠帘,随着晚风而浮动摇摆,桌椅烛光在那昏聩中摇曳。   二皇子将四周点了红烛,火光一时亮起,通明了整座楼宇。   他朝后看去,抬颚示意朝云随他进来,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正中而去,撩开一截又一截薄纱帘子。   檀木雕花桌椅上,摆放着精致菜肴,朝云的目光停在那碗筷之上,朝前方男子开口:   “为何是三双?”   他长眸一掀,目光放在一处昏暗角落,淡声“本还有一人,但爽约了,不过也无甚重要的,郡主请坐罢。”   朝云轻咬唇瓣,随着他一道落座,心中悬着一颗心,始终未落,时刻注意着二皇子的一举一动。   而对坐的男子似也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只唇边勾动轻浅笑意,捻着一双筷子,自顾自地尝了一口菜肴。   一炷香过去,二皇子仍在不急不缓地用膳,朝云美目微动,瞧着他慢条斯理地模样,越发不解。   “殿下,今日便真的只是寻我陪你用膳?”她蹙起眉头,那双眼睛在烛光下更是慑人心魂。   二皇子终撂下筷子,举止得仪地将目光投在她身上,“长夜漫漫,倒是许久未有人陪我专心用膳了,郡主何必扰了清静。”   闻言,秦朝云眼底一阵愕然,只觉二皇子不仅身子有病,心理也十分有病……   他们很熟吗?为何要让她陪他来这荒郊野岭的用膳?   “天色已晚,臣女父母恐要寻臣女,便不陪殿下了。”   说着,便要起身。   “慢着。”他方出口,便听楼外传来一阵交谈之声。   二人的神色敛起,纷纷朝外头看去。   朝云余光瞧见那二皇子瞳仁正在瞧着自己,下一瞬,便见他抬眸,压低声音道:“瞧瞧?”   她未答,二皇子倒也不再搭理她,只放轻脚步,起身去将一屋子烛火熄灭。   眼前一片昏聩无光,身后一人将她的肩胛处压着,领着秦朝云外一处半敞的窗扉而去。   清辉落满湖面,岸上柳枝随之摇曳,空气中一阵草木清香。   两道脚步,朝着品风楼而至。   一高一矮的两处身形在楼前停下,看不见前方人的面庞,但是一双男女,且都尚为年轻。   此处极静,外头那女子一袭轻薄罗裙,颇为清凉,甚可见那纤软腰肢,她的手搭在男子身上,似在相拥亲密得很。   秦朝云偏头看向二皇子,有些不悦,此刻不想看这些,却也不能直接脱身,只觉这人什么癖好。   似察觉到朝云的目光,二皇子唇边掀起一抹哂笑,清浅的呼吸在她耳边荡起:“郡主何必失望,怎不觉得那人颇为眼熟吗?”   乜他一眼后,朝云眸光有些百无聊赖地朝外头瞧去,便见那月色下,二人侧身,可见其侧颜。   她的眸光凝滞,落在那高挺男子的身上,漆黑眼眸,挺峭鼻骨,冷冽的眉,不是那已然下山的周焰还能是谁?   心中有一阵复杂蹿横起来,她捏了捏袖中冰刃,迫使自己冷静,才察觉出二人的异常。   虽有隔着一段距离,她却瞧见了周焰身体的不对劲,他素来站姿笔挺,此刻却是微偻着身子,眉间紧锁,似在忍受些什么,反之那女子却在用尽自己的风情去贴着周焰。   秦朝云按捺不住了,她朝二皇子冷去一眼,“是你做的?”   说完也不待二皇子解释,便直接朝着楼外迈步而去。   悬月高挂,今夜无星,云层重叠。   女子一袭绯色长裙,高昂着头朝那男女走去,她走得气势嚣张而凛然,一双美目划过那二人,扫了眼女子。   两双瞳眸对视,周焰身旁的女子见着是她,有些怔忡,但思及上头吩咐还是睨向秦朝云:“还望,勿要挡道。”   眼神涣散的周焰,似也感受到她的目光,撩起眼皮朝她看去。   这一瞬间,不知为何,心头微震,他手中有些乏力,将那女子握着自己臂膀的手用劲掰开,黑眸沉而深地看向秦朝云,唇线绷着,却未开口。   倏尔,朝云唇畔勾起冷笑,一双眼眸而泛着流转波光,十足勾人,她看向周焰。   语调转换,眼底水色渐生,看着分外惹怜。   “焰哥哥,跟我走吗?”   一声焰哥哥,似春水化开,轻柔地浸湿心尖那一点软处。   周焰心中一阵震荡,本已压制住的药效,此刻反复沸腾。   那双沉黑眸子,渐渐回聚神思,女子与周焰已然隔着半寸距离,便是她再如何勾/引,周焰都是镇定自若的。   见此,朝云向她略抬眉稍眼底划过骄纵,上前几步,直接将手搭上周焰坚硬有力的臂膀,周焰脚底虚浮贴在她纤弱的背身。   隔着一层衣料,少女的手分外柔软,秦朝云抬眸瞧见他冷白的面颊上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晕,瞳仁中亦是有些惺忪。   如何形容呢,似是吃醉酒了一般。   此刻的周焰,敛去一身冰霜,有些迷醉模样。   那泛着红的面颊耳垂,和他昳丽无双的面容,在这沉寂的夜里,看得有些令人沉沦。   方才那女子瞧见秦朝云眼底衅意,她有些不甘,又见二人已绕开自己预备离去,迟疑着仰头朝那品风楼望去,只见一道目光与她交视,旋即,她只得咬唇离去。   黑夜行路,四周荒野,并无灯照。   只得靠那一路清辉月色,而缓缓前行。   周焰侧眸看向秦朝云,眼底是她晃动的裙摆,绯红明艳。   一层薄纱牵动一层,与他玄色的衣袍交叠一处,周焰沉了目光。   体内药劲越来越烈,周焰额间冒出细密汗渍,眼前一阵恍惚,周身燥热难捱。   尤其是她身上还飘荡着一缕幽香,不断萦绕在他的鼻息之中。   周焰停住脚步,眼尾一片猩红,心下一横将朝云的手稍用力拂开,侧眸不再看她,   “郡主,请勿要靠臣这般近。”   她回眸不解看他,便见周焰垂下眼帘,身子绷得很紧,手中运气似在平息什么。   忽而想起先前他的各种异常,秦朝云猝尔想到什么,凑近一步与他对视,声音清凌略带些关心之意:   “周焰,你中药了。”   少顷,见青年并未作答,只那双长眸泛着水泽,此刻与她猛地一撞,旋即阖上双眸,似竭力隐忍般。   朝云从他紧闭双眸中明了答案。   但她想不通,究竟是何人才敢对周焰下药……   男人被药力反噬颅内生疼,朝后退下半步,他手支着树干,凌厉的下颚线条淌出几颗汗滴。   一双柔荑覆上周焰的额间,男人猝然掀开长眸,一双眼瞳里往日的清明冷绝统统消散,转而是猩红的欲/色,浓墨在他眼中化不开,滚烫炙热,在眼波翻滚。   他的额间很烫,朝云心中微震,在瞧见他那双瞳仁时,更是震荡。   原来褪去那层清冷皮囊的周焰是这般模样。   “郡主……”他声音喑哑着,想要让她离去。   秦朝云知晓他此刻十分脱力,打断运气,往他跟前将他用力扶着往前走,一面乜他一眼:“别运气了,我带你去寻医,你的马匹何在?”   周焰靠着少女柔软背脊,默了好一瞬,他用腰间绣春刀在林中留下记号后,才随她慢慢走出这片林子。   “在前方树上拴着。”声音分外低沉地答。   闻言,朝云掀眸,望向前方树木,一扫而过,便见一匹高大骏马拴在那处,她侧眸看向周焰:“山下可能寻找医馆?”   “樊山脚下有处村落,里头有位老医者。”周焰尽力压抑着情绪,同她答着,嗓音哑到不行。   她的眼底燃起清亮,她微驮着高大的男人,有些竭力地朝那马匹走去,秦朝云让他扶着树干,一袭长裙掀开,绣花鞋踩着那马鞍翻身飒爽地跨坐上方,朝云浓睫微闪,在周焰微愣的眸子中,朝他伸手。   月色在女子身后泛光,那双精致带艳的狐狸眼中,此刻泛着熠熠清明星光,她神色沉静无比,绯色衣裳一时被渡了清辉之色。   “周焰,拉住我的手。”她朝他清声开口。   夜风拂过二人衣裳,绯、玄双色相缠,乌纱帽下的那双眼眸掀动涟漪,他沉声长臂朝她伸去,长腿一跨,稳稳落在她的身后,他紧贴着秦朝云的背脊,感受那背脊温软的力量。   马蹄阵阵回响在此处山路中,石子飞溅、山风嗡嗡,绯裳美人手持缰绳,目光凛凛地看着前路,至山上飞驰而下。   周焰静静瞧着她的侧颜,白皙如玉的一张脸,她敛去娇俏时,却更为勾人心魂。   譬如此时,周焰不晓得是药效使然,还是旁的什么,他只能感受到自己胸腔的猛烈碰撞。   他竟不知晓,她的骑术很好,甚至于可以与锦衣卫那帮人相较,周焰眼底沉沉地看着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细腻柔荑,此刻搭在那缰绳上,柔软中有着一股韧劲……   他们紧紧相贴,周焰的理智在不断涣散,他强醒意志地将自己与她之间隔开一小段距离。   不想冒犯了她……   但眼底却是化不开的黑。   不多时,秦朝云已带着周焰行至山下村落。   算着时辰村中百姓多数安眠,烛火寥寥,整个村子显得安静。   马蹄轻踩过村中铺满石子的小路,速度缓下许多,朝云侧眸看向周焰,二人的微喘地呼吸打在一处。   她只静心问他可知医者在何处,却全然不知,此刻周焰垂下的眼帘,里头有多厚重的旖旎情动。   “前方不远便是。”周焰长睫微动,抬手指了个方位。   手再度落下之时,无意地碰上了秦朝云的腰间。   掌心一烫,他本欲撤回,却被女子温软柔荑往前一拉,搭在她的腰间,听她清丽嗓音响起:   “周大人,还是抓紧我吧,仔细摔着。”   抓紧她吧……   周焰乌眸一动,大掌落在那细腰处,他隐忍地咬住下唇,整张脸在夜色中动情更显昳色。   马蹄停在了一处亮灯草屋前,秦朝云让他先行下马,自己随后翻身而下。   他盯着秦朝云的动作,一时陷入沉默,朝云此时刚收好缰辔,抬首间对上他的视线。   她搭在马鞍上的手收回,嚅动唇瓣,浅声道:“小燕教的,我们幼时最爱骑马。”   “恩。”男人敛睫,转身同她一道朝着那木门而去。   一番敲门响动后,才闻里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人从里头推开。   满头白发的老者,眼底生疑地看向朝云,正想开口,余光便瞥见站在暗处的周焰。   “你怎么来了?”   二人似是熟人,老者并未对周焰有客气,只冷着脸让他们进来。   屋内点燃几支烛火,老者这才瞧清周焰面色绯红,凑近闻了一番,似已知晓如何回事,又扫了眼朝云,语气带着不怀好意地笑:“不是有解药吗,还寻老夫作甚?”   周焰闻声睨他一眼,眸底似有霜霎时凝聚。   见此,老者也不再打趣他,他将目光落在秦朝云身上,故意问道:“你给他下的?”   “自然不是。”朝云斜他一眼,觉得此人老不正经。   她面颊在火光中映出红晕,这老头怎么看出自己垂涎周焰美色的……   老医者也挑了挑眉,似觉得无趣,捞起袖子起身,指了指朝云:   “你,把这混蛋小子给我抬过来。”   她朝周焰看去,只见他额间密汗愈发多了,心中越发不忍,走上前扶起周焰坚硬的臂膀,感受到他浑身滚烫,只觉得自己也快被融化,而后随那医者一道入了帘后小屋。   烛火摇曳中,老者替周焰把了脉搏,随后从自己的匣子中取出一根银针,在火中滚动着,斜眼朝云朗声道:“给他把外衣脱了。”   一双秀眉扬起,朝云眼中微震,心中有些紧张,虽然她是垂涎周焰美色,但也……不好趁人之危吧。   “我自己来……”周焰似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剑眉紧蹙,抬手欲自己解开衣袍又停下,眼眸瞥向朝云,低声难捱着:“郡主……劳烦先出去。”   秦朝云对上他的眼眸,心中鼓起勇气,抬手覆上他的大掌,未待他反抗,便已然拉住他的腰带,轻松解开。   她摸到男人的腰窄而劲瘦,不似女子腰般细软,反而十分坚硬,似还能感受他的一层肌理。   周焰的衣袍被秦朝云一层层解开,露出里头月白色中衣。   从未见他穿过浅色,恍然瞧见朝云一时愣怔,水色眼眸对上他的浓眸,隔得太近,她能细数周焰睫毛,她的脸颊微微发烫。   身后医者觑了二人一眼,似察觉到什么眉间一挑:“要解药,还是你们自行解决?”   周焰低咳一声,看向医者,眸中多了一丝警告之意,冷哑着嗓子道:“解药。”   “行。”老者走近他,将他的中衣拨开大半,烛火中,能看清他露出一片皮肤,还有他那胸前的肌理。   朝云退至床帘后头,隔着一层薄纱,窥见他裸露的皮肤,下意识咽了下喉咙。   一时间竟然觉得屋子很热,那老医者倒是极快地为他施针服药,不过须臾便已起身看向朝云,眼底泛笑:“我弄好了,你来照顾他。”   说完,他便冷淡地提起药箱离开了此处小屋。   望着医者离去的背影,朝云略低眸,心中思索着,这怪老头……   周焰躺在竹榻上,随着方才施针服药,心中也遣散一些旖旎念头,但下腹仍觉得甚是紧绷。   蓦地,他眼底闪过秦朝云的身影在那薄帘后晃动,他沉静地瞧见她寻着一张椅子,静静地坐在他的榻前。   燥热、不耐、吞天并地的欲望,再度朝他猛烈席卷。   周焰心火滚烫,烛光与她绯色衣裙相溶,周焰眸子越来越浓稠。   眼前晃过她躺在自己身下的场景,那段绮梦,在他心中不断翻涌,挥之不去……   要命了……   他沙哑着嗓子预备出声,让她离远些,却在出声一瞬,二人目光相接。   那双眼眸映着红光,眼尾上翘,越是勾人。   “口渴吗?”朝云睫羽掀动,咬唇询道。   他未说话,只是隔着一层帘罩细细瞧她,朝云便自顾地走去给他倒了桌上凉茶,掀开帘子,她缓缓朝他走近,朝云眸光落在他半敞露出的皮肤上,心中微动直接坐上了竹榻,他睡得靠内,二人尚且隔着小段距离。   周焰微起身,倚着床头,接过她递来的茶盏。   滚烫粗粝的指腹划过她冰凉细腻的指尖。   周焰垂眸将那茶盏一口饮下,喉结在朝云眼底滚动。   她眼眸扇动,周焰胸前的线条在她眼底扩张,朝云心旌摇摆,双颊爬上红晕,忍不住地再度咽了喉咙。   此刻她有些承认了,她确然心旌不定,分外垂涎眼前美色……   接过茶盏那一刻,朝云对上那双浓眸,脑中闪过一击电流,蓦地,她鬼使神差勾手搭上周焰的衣带,指腹柔软地戳在他的腰窝上。   即刻地,周焰浑身骤然一紧,眼底划过愕然,浓厚情绪在他眼底铺开弥漫,眸中是朝云双颊泛着桃红,眼底水色潋滟。   一缕清香在周焰鼻腔游走,少女瞧见他眼底动情,心中念头升起。   反正他春/药定然还未消散,毫无抵抗之力,不若一不做二不休,先亲了再说。   思及此,她嗓音软下,   “焰哥哥。”   砰地一声,在周焰脑中炸开。   美目流转,她眼尾勾动,指腹移至周焰的下颚稍用力度挑动,她小心地、缓缓地朝他靠近。   热气相盖间,周焰眼底满是猩红难捱之色,娇滴滴的唇瓣离他越来越近,周焰心头如火滚般灼着,他眉间紧蹙,心口蚁虫攀爬着,此刻甚至能感受到她唇瓣的柔软。   周焰眼眸微阖,略侧一个弧度,朝云的吻落了空。   一双浓睫似蝴蝶翅膀轻扇着,刮着人心旌飘荡不止。   那双勾人魂的眼眸中对上他此刻颤动的眼瞳,似有倔强与蛊惑般。   朝云看见了,看见他那双已然情迷的双瞳,看见他眼底的动荡喑沉,每一丝每一缕,都分外地不清白。   思及此,朝云心一横,咬唇眼波流光转动,   “焰哥哥,为何躲我?”   天崩地裂地一刹那,他仅存的一丝理智,被她软着嗓子侵蚀吞并了。   唇上倾盖一股温热,清香霎时充斥进周焰唇齿之间。   她似在尝试一般,在那张薄唇上轻柔舔舐着,生疏而勾人地一点点含住那块软肉。   青年落在床榻上的手骤然紧缩,攥着一层薄被褥指尖缩紧。   窗外一阵风刮响木框,似有一阵马蹄声响起,周焰眸中一动,他耳力极强,此刻听得外头似有人在说话。   此刻的屋外,   几匹骏马停下,一波队伍看向前方独身而来的少年,周齐眼底划过惊讶,还是朝人拱拳行礼。   “燕世子。”   燕淮从马背翻身而下,冷目扫了圈锦衣卫,淡声道:“长明郡主呢?”   众人微滞,周齐等人是循着主上在山林中留下的记号而一路追来,并不知朝云也在此处,瞧见燕淮之时也分外震惊,此刻低眸答着:“我等并不知晓。”   屋内周焰瞬间辨出燕淮音色,唇上还有潮湿温度,此刻他掀眸眼底映着眼前少女姝丽无双的面容,她在细细地与自己相吻。   耳畔回响起少女提起那句小燕,乍然间心中燃起一股熊火,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他反客为主,将她揽入怀中,眼眸浓深地看着她那双勾人眸子,此时此刻越发迷离、涣散的模样。   一如梦中,她被自己压在身下,辗转低泣地勾动他的□□。   周焰吻得分外激烈,似报复又似碾碎骨肉般地,将她撬开唇齿,长驱直入采撷她口中所有芬芳。   唇瓣在火光中碾转不停,朝云双臂勾着他的后颈处,眸中潋滟决堤,天旋地转间,单薄被褥上,黑色发丝迤逦而下。   眉眼勾着光,似一池水面涨潮。   齿贝被人狠狠卷过刮动,舌腔交战中,周焰掐着她的后颈,似在捏着一只小猫。   错乱的眼眸中,他看见了朝云抑制不住情动,落下一滴泪。   似有风般,红烛在摇晃,帘幔也在摇晃。   她的皮肤也渐渐泛出红色,在他眼底绽开,似一朵妖冶无比的罂粟。   “秦朝云……”他低喊着她的名字。   瞳仁里焰火吞并了理智,只剩那心中炽劣想要将一方城池侵占与攻陷般狠厉。   “城池”被他裹在怀中,柔荑不断攀勾着他的命门背脊,酥麻颤栗在人的身上游走。   “周焰……”   她的眸中亮着红烛之光。   似繁星,又似明月。   在他眼前,明艳、鲜活地盛开。   好想将她捏碎啊……   周焰心中升起这股念头,眼底猩红浓得快要将人吞噬。   药效早已在他体内过了,周焰比谁都更能清楚。   他对她,此刻是天雷地火,情难自已。   是男人与女人的占有。   屋外,黑夜笼罩整片天地。   悬月半露,只有几缕清光。   但那星蓝劲装的少年眼中是势不可挡的光,他扫过周齐一眼,音色清琅地开口:   “你们来找周焰?”   “是。”   周齐并无遮掩,他与主上曾将眼前这位小世子调查过一番,除了他归城的那日一次偶然,并无其他异动。   所以他也并无遮掩,但他旋即又想起燕淮是来寻找郡主的,一时之间,一种想法在周齐心中划过。   他下意识地看向亮起烛火的一处窗牖。   深吸一口气,低声清咳一声,主上耳力甚好,应当可以听见自己的提醒吧……   “世子爷为何要下山来寻郡主呢?”周齐故作疑惑地看他。   燕淮眼眸黯下一层,他想起今夜去秦家小筑用膳,并未瞧见朝云,听君玡在父母面前说朝云身子不适,早早歇下。   他甚是了解君玡,自知他在圆谎,一下了桌子,君玡便对自己说了实话,朝云自傍晚便不见了踪迹……   他翻遍了无涯山庄内外,都不曾寻见人影,却在山庄外遇见一名行踪诡异的女子。   那女子瞧见他后,神色更为慌张,最后才告知于他,秦朝云似是与人下山了。   “你最好是真的不知她在哪。”燕淮语气分外冰冷警告周齐。   他心中也惶然地希望,绾绾并不是与周焰共处一地……   周齐偷白他一眼,正想将人劝走,好得知主上那春/药……之毒可有解开。   木门“哗”地一声被人打开,屋内的白发老者不耐地扫了几人一圈,捋了捋胡须,一副嫌弃地模样开了口:   “今夜什么风啊,来了一对又来一堆……”   “老夫可没那么多铺席给你们睡啊,又不是避难所……”   作者有话说:   文案里的话出现啦哈哈哈,后面还有,不着急哈!   先让小情侣亲吧亲吧,天雷勾地火,势不可挡!   小燕:呵呵,你们就别管我!   叮咚,您的爱情保安周齐,已上线!   口号:保卫朝焰爱情,势不可挡!   -   入v啦入v啦!   v章以后会尽力多更的!   评论里面抽红包,姐妹们,需要你们的支持!   评论区请姐妹们热情大胆地自由发挥嘿嘿嘿! 第23章   夜阑风深,烛火飘摇。   逼仄屋内,两处气息紊乱,青年中衣斜斜挂着,有剔透指甲划过他冷白背脊,几道红痕落下,触目惊心。   她本只是想浅尝辄止的,却未曾想到会这般收不住场面。   周焰的手落在她的玉襟处,她的衣衫薄如羽翼,周焰掌心湿热地裹住她的腰侧,一点点地摩挲,朝云心跳如擂,此刻感受到那截玉襟被他扯落,上端处透着无暇白玉。   纤细脖颈与耳廓四周都是他滚烫气息,裹挟住朝云,她似陷入一团软云中潮湿而发热。   遽然间,屋外似有一阵脚步声响起,朝云的神思渐渐回聚,她心惊猛烈跳动,抬手推了推周焰的胸膛。   一时间她自己也十分难捱,现下听见外头脚步声,理智战胜了情迷。   “周焰……”她试图唤醒周焰神思。   男人低哼一声,眼底狎昵地瞧她一眼。   “屋外有人……”她如蚊鸣一般细声,面颊桃红春色,朱唇轻咬。   周焰瞳色沉下一度,欲/色中带了几丝危险,猝不及防间他倾覆她的唇瓣,用力咬下一口,淡淡血腥在唇齿间扩开。   随后周焰眼底恢复清明神色从她身上撤开,顺带衔走了一截物什,将中衣带子系好,从容不迫地坐在一处竹椅上。   竹榻上的朝云眼底一阵松怔地望向那人,却见他此刻正垂眸慢条斯理地系上外袍腰带,衣冠整洁地。   周焰感受到她的目光,此刻瞥她一眼见她仍像没骨头似得瘫在榻上,眉心紧皱,:“收拾一下自己。”   话音方落,屋外脚步声越渐靠近,朝云面色潮红,旋即起身理了理衣襟,转身之际咬牙腹诽。   狗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门被敲响,周焰挑眸朝外冷声:“进。”   外头人将门推开,燕淮与周齐几乎同时走进房中。   他将房内扫了一圈,眸光从周焰的脸上移至一旁秦朝云脸上,少女明艳的眉眼似有一层化不开的春水,潋滟地、勾人地,朱唇下处一道赫然彰显血色印记,燕淮眸色黯下。   心口遽痛,他似乎猜到在他站在屋外时,这方烛光里映着怎样画面……   半晌,他竭力平息着心绪,走向朝云,冷着脸将她与周焰之间隔开距离。   “没事吧?”燕淮启声问她,眼帘垂下。   朝云面上还有桃色未褪,此刻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瞳望向燕淮,哑着嗓子“恩”了一声。   “绾绾,跟我回去。”   他不去问她为何在此处,也不想问关于他们之间任何问题,只将她罩在身后,杜绝某人视线,仿佛这样就当作他们未有僭越一般。   少女浓睫扇动,站在燕淮身后,下意识地看向那道被挡住的身影。   燕淮抬手去牵朝云的手腕,欲提步绕开锦衣卫离去,倏然间,眼前横过来一人。   ——是周焰。   瞳仁凝聚晦色,他与燕淮视线相对,周焰长身挺拔拦在燕淮跟前,眸子移到他身后那抹娇躯之上,火药味浓重一时快要溅开。   还未待周焰说话,候在一旁的周齐旋即上前几步,同燕淮温声劝道:“外头天也沉了,世子带郡主归山行路不易,不妨今夜先落脚,明日一早再起身?”   “不劳你费心。”燕淮嗤他一声。   方才他问绾绾可在时,还记得此人那副不知无辜的神情。   “郡主想走吗?”   男人嗓音很沉,眸光淡淡地却在无形中感受到一种压迫。   他将选择权交给朝云,身子微移,手中攥着一截玉襟细带,在秦朝云看得见的方位,骤然一挥。   明晃晃地威胁……   朝云咽了咽喉咙,方才榻上画面犹在脑中挥散不去,顿时只觉舌尖干燥。   无形中似有两把刀把她夹在中间,二人气场相斥得太过明显。   思及小燕根本打不过锦衣卫,更思及周焰手中那截玉襟软带。   她捏了捏燕淮的掌心,语气放柔:“小燕,我……有些累了。”   燕淮心中早就知晓答案,但此刻还是有些愕然,他咬牙,看向朝云,本是有些愠怒的眼瞳,却在看见她水色眼波之时,心中一团火,砰然消散。   她最是能知晓如何使自己消气。   紧了紧下颚,燕淮声音比往日沉了许多,有些低落地答了句“行”。   -   夜已深,燕淮坐在小屋外的长凳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男人。   小屋只一处竹榻,他们留给了朝云一人,其余人都留在屋外正厅中。   见他们好容易冷静下来心情,周齐这才朝主上低声禀报要紧之事:   “主上,今夜之事属下已查到,并非陛下邀您赴宴,而是陛下近身太监,那屋子里的西域燃香除了皇眷无人能用。再者,便是关州府尹之事,属下现未寻到足迹……”   那双深邃眼眸盯着窗外夜色,半晌,才见他眼底掠过晦暗,许是那药劲过猛,周焰此刻嗓子微哑,   “恩,那府尹的头颅我已取下,不必再寻。”   周齐抬眸看向他,略有忧虑地开口:“可是……陛下那边……”   青年眸底沉静,语调淡漠:“我自会告知。”   事已至此,周齐不敢多言。   这已然不是主上第一次如此行径了,而晋文帝却也从未真的怪罪过周焰。   他们都知晓,周焰是把锋利无比的刀刃,无人可挡其锋芒,而皇帝最是需要这把利刃,为自己荡平脚下乱枝。   “还有何事?”   见他还立在跟前,周焰蹙眉。   一阵沉默,周齐踌躇间摇头:“无事,属下告退。”   说完,他旋即转身,朝着那扇敞开的门踏出。   方才的老者从屋外进来,朝着周焰的方向走去,手中摇着蒲扇打在他的肩膀上,又觑了眼一旁的燕淮,哂声道:   “你小子遭报应了吧,总有人收拾你。”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扫过朝云所在的那扇门,又推了把周焰,嫌弃着:“别挡老夫的道。”   周焰冷脸退开一步,未和他过多计较,身后“砰”地一声,门被砸上,老医者进了屋子。   屋中只余下一星昏暗烛光,周焰长腿一掀,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面若寒星。   烛光映在二人的脸上,燕淮心中有气,黑瞳斜去一眼,冷哼一声。   周焰眉稍微蹙,长眸一阖,双臂交环,静思养神。   今日奔途整日,再加之被人下药,此刻自然有了疲怠之意。   余光里瞥见周焰已休整之姿,燕淮心中松了些许警戒,倚着门框又是熬了好些时候,才缓缓睡下。   夜半三更天,悬月被遮盖完全,树梢枝头滴落雨水,“哗啦”一声猝不及防地一场雷雨倾泻而来。   屋内,女子眉眼紧蹙,翻身之际肩上一层薄被滑落身下,羽衣微动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一寸丰腴一寸纤瘦,每一丝都恰到好处。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悄然推开,一道人影落在朝云跟前,窗牖不知何时被风呼啸吹开,那道身形将风口挡住,窗牖被慢慢关拢。   日夜更迭,东方既白。   下了一夜潮雨,空气中都弥漫着一层湿气。   朝云醒来时,眉眼惺忪,她抬手揉了揉,看清那窗牖处都被雨水浸湿些许。   起身时手中蓦地摸到一根细带,低眸看去,才发觉原是自己被周焰拿走的那一根。   周焰昨夜……   她默默将玉襟细带拢在手中,一番整理衣冠发髻后,才从竹屋推门而出。   燕淮许是昨夜睡得太晚,此刻还未有醒转迹象,朝云放轻脚步迈过他的长凳,她将门轻声推开。   天光破晓,划出一道长痕,橙红朝霞迎着那轮圆日缓缓升起。   朝云朝前一步,绣鞋踩在石板地上,树梢透过罅隙洒落光束,落在少女乌黑柔软的发梢与肩上。   她眉眼明艳,此刻迎光越显粲然。   前方院门被人推开,   一双黑沉沉地眼眸蓦然与朝云相碰,周焰眉间一撇,手中攥着一柄长刀旋即落在身后,朝云顺势瞧去,只见有水滴落在泥地上头。   周焰的眼尾还泛着一缕猩红之光,院中树木清香中,朝云嗅到了一股铁锈般地腥味。   她唇瓣微抿,窥见周焰眼底一闪而过的寞意,极淡地,使她一时都快分不清是否是自己多心。   “周焰。”她轻声唤他名字。   睫羽垂下,再窥不到他的情绪分毫,再度抬眼之际,眼底已是一片漠然,周焰身后长刀被他在瞬间收回剑鞘,他长腿一迈离她越来越近。   秦朝云的心渐渐敲响,她微颤眼睫定定地看着周焰,眼底流过一点期待与紧张。   颀长的身影将她笼罩,那股熟悉的草木气息在一点点靠近包围,周焰眼眸从她脸上扫过,薄唇紧抿,他们的指尖似无意般地碰撞。   经过昨夜那般亲昵,朝云猛然碰到他冰凉皮肤,心头还有些缱绻旖旎。   周焰喉结滚动,见她绣鞋挪动间,脚底踩住那块松散石阶,身子诧然倾下,朝云低声娇呼。   他霎时抬手攥住朝云纤柔白臂,一把将她带入怀中,眸子停在她微张的唇瓣上,一处极小的口子破在她下唇处昭然,他的气息浑厚打在秦朝云的耳畔、脖颈处,   “小郡主,非要招我才舒坦?”   日光越渐明亮,周焰见她眸色潋滟勾人,心头□□再生,视线如烈火擦过她朱色唇瓣,喑哑着嗓子,喷在她泛红耳垂之上:   “恩?”   逆光而向,那双乌眸中有星碎亮色。   她眨了眨蜷翘睫毛,下意识舔了下唇瓣那处口子,血痂在舌尖触碰,一股微甘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   “周无绪,我不是招惹你。”   “我是喜欢你。”   那张姣好的面容在他怀中仰头,直白而坦荡地盯着他,周焰眼底一深,看着她眼尾勾着,红唇张合之间,吐出幽兰。   周焰凝眸,暗吸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今日陛下会吩咐启程回都城,我们得快些回樊山——”   蓦地,她在他怀中踮起脚尖,温软唇瓣在他的下唇处轻啄一口。   作者有话说:   周狗在步步沦陷,嘻嘻。   女儿是个直球,她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动心,就会勇往直前!   -   本章还是评论抽红包!   快要上新文榜单了,希望姐妹们支持~ 第24章   燕淮醒来之际,锦衣卫一行人早已将马匹备好,预备早早回山。   他将眼眸用力一揉,神思清醒好些。   院中二人早已隔了间距站开,周齐算着时间也从院外入内,提醒着主上抓紧。   “主上。”他方开口,便见燕淮已收拾妥当。   周焰转身冷道:“出发吧。”   “那郡主怎么走?”周齐自然是不知晓朝云会马术一事,现下踯躅着开口。   “给她一匹马即可。”周焰朝她的方位扫过一眼,眸光微闪,思及方才,一时耳廓渐渐有些发烫。   朝云仰头看向周齐,“我会骑马,劳烦周……小齐大人了。”   少女话语陡转,音色甚是清亮。   说完,她便朝周齐走去,问了她的马匹在何处,随后便走近那骏马身侧。   长腿一抬,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动作比男子更为潇洒。   “郡主这般厉害啊!”周齐被她的姿势惊到,不禁夸赞一番。   马背上的绯衣少女,扬起一抹粲然,翦水秋瞳中有流光飞舞,甚是耀目。   燕淮倒是看惯了她这副故意耍帅模样,唇边衔笑,任她恣意。   目光转动间,他的笑容顿住,瞥见了那面若寒星的青年眼底似有浮光泛起……   一行人踏过山路,一路飞驰过绿丛之中,终是赶在辰时将至前,回到了无涯山庄。   为了防止旁人知晓朝云与燕淮也在锦衣卫中,周齐领着二人走了他们之前通的密道回去。   瞧见二人远去身影,周焰眸子掀动,恢复沉静潭水。   待周齐回来时,只见他已是冷面颜色。   “事情可有办妥?”周焰撇他一眼。   周齐以为是郡主之事,只恭声称“是”,便又听周焰问道:   “尸首可有销毁?”   他这才反应过来,主上问的乃是今晨斩杀那位,连忙应下:“依主上之令,只留了其头颅,肉身依然处理干净,不寻一丝踪迹。”   “恩,把这份大礼,记得送给他们二人。”周焰语调分外冷冽,长眸一敛,粗粝指腹握着刀柄,袍角掀动间,转身入了密道。   -   辰时三刻,晋文帝携朝臣亲眷一道自无涯山庄而出。   山庄外,羽林军与锦衣卫早已备好车马,只待天子一声令下。   周焰携一列人马近身保护皇帝与太后等人,其余人纷纷各有部署护卫官眷。   马背上的青年眉眼雕琢锋利如刀,他凤眸睨向朝他走来的白袍公子,公子温润一笑,二人目光交战。   “二殿下。”周焰语调冷硬。   “周大人辛苦。”二皇子低笑一声,甚是无害,因着他常年沉疴在身,自行上了马车,却在弯腰之际,眸光微转,扫向队伍后方的一处身影,笑意深测。   玄青飞鱼服的青年手执缰绳,调转骏马待众人上车整待之后一声高喝,众军齐应,气势凌然。   轮毂缓缓滚动,马蹄声声入耳。   按照来时一样,秦朝云与林青鸾共乘一车,不过中途又加了一个妙妙。   君玡便自请与燕淮一道驾马而行,跟随她们马车前后。   车内,青鸾将朝云上下打量着,一双杏眸眯起,啧了几声,十足将她看透的架势,又看了眼妙妙,思索一番还是攥着她的云袖,低语:   “秦绾绾,如实招来,你嘴是怎么破的?”   朝云眉梢一跳,眼眸飘忽不定,抬起指腹揉了揉唇瓣,正想法子糊弄她,便见青鸾眼眸一眯,分外精明起来。   “……”她扯动唇角,“我说我不小心咬到的,你可信?”   “恩?”威胁地一声。   朝云败下阵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二字。   旋即地,青鸾杏眸睁大,噎了好一阵,似十分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燕妙妙托腮吃着点心,此刻瞧见青鸾这般惊错模样,不甚在意地说了句:   “不就是她和人亲了嘴吗,你至于这般大惊小怪吗?”   妙妙素来直言直语,说出这般语出惊人的话在她自己眼中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燕妙妙,你懂什么?”青鸾睨她一眼,还是不能接受,蹙着眉头,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呜呜,绾绾,这可是你的初吻,那个夺你初吻的坏男人在哪里?我要为你暴力一回!”   她是真心觉得朝云吃了大亏,此刻一心要为自己最好的小姐妹出头的架势。   朝云抿唇,有些窘窘地开口:“阿鸾,其实是我……夺了他的…”   后两字她又斟酌一番补充道:“虽然我不晓得他是不是第一次,但确然是我见色起意了……”   “!!!”青鸾捧着她的脸,欲哭无泪,嘴里仍要为她辩解:“绾绾断然不是你的错,亲到你是他的福气!”   燕妙妙见朝云如此坦诚,腮帮子里嚼完糕点,拍拍手,十分好奇地问她:“那你喜欢那个人吗?他长得好看吗?有没有我堂哥好看?”   一连串的问题,朝云突然反应过来燕妙妙嘴巴似乎甚为不严,眼眸微眯,警告地看向她:   “燕妙妙,那若是敢告知旁人,小心我将你闺房床底下的藏的话本子告知你哥!”   燕妙妙一惊,声音大了些:“你怎么知晓!”   话音刚落,青鸾便眼疾手快地去捂她嘴。   “燕妙妙,你能不能小声点,万一被君玡和子廷哥哥听见怎么办?”   燕妙妙一双大眼睛向朝云眨着,她那床底下的话本子可都是她的宝贝孤本!   见她示弱了,朝云挑眉让青鸾放开她,面色倒是沉静平和,嗓音淡淡地回答:   “他似云上朗月、雪中松柏,我对他是一见钟情。”   能得秦朝云如此评价,燕妙妙不禁嘟嘴,她小脑筋飞速旋转起来,思索着到底是谁让她堂哥输得这么彻底……   里头几个小姑娘的声音不断,燕淮驾马行在前头,猝然听见似乎是燕妙妙在尖叫,他剑眉一撇,缓了速度,抬手敲了敲雕花窗框处。   朝云抬手掀开一截车帘,仰头对上燕淮正脸。   她眼眸一动,浓睫似羽刷般扑闪扑闪地眨着,燕淮眉心一跳,忽而定在她唇瓣的一处深痂,小小的一块,搅动人心口酸涩不已,捏着缰绳的指尖逐渐泛白。   他竭力平息了心情,目光从她那张姝艳勾人的脸上移开,声音放平:   “燕妙妙在鬼叫什么?”   “她啊,方才吃糕点咬到舌头了。”朝云眉梢微扬,弹出脑袋,乌软发丝在清风中拂动,那双眼睛垂下掠过前方,隔着几车人马,她看见了那道修劲阔挺的身影。   燕淮觑了眼里头一脸无辜的燕妙妙,随后将目光落在朝云脸上,“外头风尘大,过路停歇时我再唤你。””   “行。”朝云目光不移地应他。   此刻他牵着缰绳挪前几步,恰好挡住了朝云视线,瞧不见人了,她自然也不想看了,抬眸看了一眼燕淮,旋即撩下帘子。   打头的玄袍青年微侧身子,一道明黄龙纹袖子从马车帘笼后支出。   他余光瞥见后方两处交叠身影,乌目微黯,下颌收紧几分,也只是一瞬,似有暗浪掀澜。   “无绪。”晋文帝见他神思游离,沉下嗓子喊他。   周焰嗓音沉琅恭敬:“绕过前方寿城地界,便是可在日落时分前折返邺都。”   “行。”晋文帝沉吟片刻,扫了眼周焰晦暗面色,狐疑地扫过后方马车,并无任何异动,他收回目光,将帘子撂下。   贵妃与皇帝是坐在一处马车的,透过罅隙贵妃对上周焰冰冷视线,攥着羽扇的指尖骤然缩紧,心中一阵掀浪。   她的婢女至今未归,为了防止皇帝怀疑,她只得瞒下此事。   而那二皇子也是个不中用的,寻他帮助他却称自己病了,转而便躲入了后方马车中。   周焰若是知晓真相,断然不会手下留情,她须得想些法子……   而车帘外的周焰,已神色从容地继续领军带路。   而此刻的后方马车内。   燕妙妙与林青鸾目不转睛地统一盯紧朝云一举一动。   “你方才还未说,那人是谁!”   朝云挑眉,瞧着这两人一副不说要捏死她的架势,有些讪意。   翕动红唇间,外头马车缓缓停下。   一阵高昂男声响起,似是周齐在喊稍作休整。   “走啦,先用午膳。”朝云持美撒娇,语气柔软。   一行人下了马车,原是赶在午时到了寿城。   秦家夫妇随着云太后一道入了酒楼用膳,便余下几个年轻人自行安排,朝云被妙妙与青鸾一左一右架着入内,寻了处僻静角落坐下。   二人目光如炬地看向她,只待她给个答案。   方拴好缰辔的燕淮与君玡一入内,便瞧见她们三人形影不离地坐在角落。   抬步之间,他们便朝那三人走去。   一整个酒楼都被锦衣卫包下,再无外客,遂诸人落座用膳倒也自在许多。   “快说那人是谁!”   燕妙妙与林青鸾齐声睨她,方才在马车她便未曾告知此人为谁,二人好奇心又重,也分外急切。   这一声虽故意压低一些,但还是被燕淮听见,他蹙眉瞥向堂妹,语气不悦:   “这是做什么?”   一见燕淮,妙妙就焉下气焰,又想起方才之事,大眼睛落在燕淮身上突然充满了怜悯。   可怜的堂哥,当了人家这么多年小尾巴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燕淮觉得气氛十分怪,有目光带着怪异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太确定,剑眉凝成一团,正欲开口,便见正中间坐着的朝云红唇张合:   “快坐吧,一会儿用完膳还得赶路回都城。”   他闷声应下,心中仍觉不甚舒坦。   君玡倒是强压喜色坐在妙妙身旁,给人倒茶递筷地分外殷勤。   店中跑堂知晓今日来得全是尊贵之人,恭恭敬敬地给几桌上了餐食,便候在一旁悉听贵人吩咐。   一阵铿锵脚步声传来,跑堂闻声瞧去,便见为首青年一袭玄青飞鱼服踏着大步朝这边走来,身后紧随着几名下属,面色均是肃冷。   只那为首青年疏眉朗目,倒是生得极好,浑身气质却分外泠冽,使得跑堂不敢多看,旋即垂下眼目。   周焰一行人自外围绕过,直朝秦朝云他们这处位置而来。   捏着碗碟的手一瞬踯躅,她颤动眸子看向周焰,心旌摇荡只见他越走越近,她竟生出了紧张。   “周———”她轻吐兰气,却见周焰直直从她跟前越过,朝云雪腮一僵,将话咽了下去。   而方才越过她的青年,此刻眸中微斜,余光落在她乌黑细软的发丝上,一根红玛瑙钗镮躺在乌发中,衬她将将好。   绯红之色总能与她,彰显流光。   十分相配。   前方便是二楼拐角之处,栏杆处的薄纱帘幔后,一双目光落在二人相错的位置处,周焰眼眸不动,心中却已然察觉,指腹略蜷隐隐用力。   作者有话说:   秦绾绾:我对他一见钟情。   周狗:不是见色起意?   -   文案剧情快到啦,下一章咱们绾绾就要发力了! 第25章   二楼处,屏风后。   阵阵脚步声传来,贵妃将眸光敛回,转而对身旁的晋文帝笑靥如花。   待周焰与锦衣卫同皇帝行礼后坐于另桌用膳后,贵妃眼底微闪,瞳眸转动撇了眼那纱帘外的身影。   同桌的二皇子垂眸微语,低首啜水之时,唇畔荡起一丝浅淡笑意。   -   回到邺都时,已是酉时初至。   太阳还未下山,只渡了千层金光。   晋文帝与皇眷们已然被羽林军护送归皇城之中,余下官僚家眷们亦是在护卫下慢慢归府中。   一番随帝驾游玩,属实也有些疲倦,回了家中,朝云与君玡二人匆匆用过晚膳便各回屋子。   秦夫人与国公爷对视一眼,将银箸搁置一旁,语气淡淡地念了一句:“越发没规矩了。”   暮云轩处。   晚夏的蝉鸣不绝,院中几名小厮正拿着工具四处捕蝉。   正厅的门窗大敞,朝云斜躺在窗台小榻上,垂着眼帘看窗外,脑中仍旧想着今日周焰对她的视而不见。   又思及,晨间那一次轻吻。   周焰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转而又想起燕妙妙在马车上同自己说道的一番模样,还有她那一屋子地情/爱画本,看似是个有些方法的。   朝云猛然起身,将一旁点香侍奉的春莺冬泱皆吓了一跳。   “明日一早,随我去燕侯府邸一番。”她作了决心,打算去请教一番燕妙妙。   二人堪堪应下,心头思索着,   郡主总算开窍了,舍了那活阎王,转身去寻燕世子,实乃明智之举。   这端晚间,皇帝寝殿处。   一排小黄门提着灯笼立在殿外,里头烛火通明,汇成一道暖黄/色。   晋文帝站在殿台前,目如鹰隼般盯着案边匣子,匣盒微敞,里头一股血腥气息从内飘荡出来。   他不用去看,便知里头是何物。   玉扳指在手中不断摩挲,泛起皱纹的眼瞳在烛火下晦暗不明。   良久,才听晋文帝开口:   “他倒是喜欢先斩后奏。”   近身宦官闻言低下身子,不敢辨认皇帝喜怒,只静静侯在一旁。   “关州府尹要逃,他便围剿人满门上下,朕的这位指挥使倒是越发有手段了。”   宦官身形微颤,觑目去瞧皇帝面色。   “行了,没什么见识的东西。”皇帝蔑他一眼,瞧见他腿间打颤,有些乏意地朝宦官开口:“去把这污秽玩意儿处理了。”   “奴婢遵旨。”老宦官旋即便躬身去端那处匣子。   待他要转身出殿之时,皇帝似想起什么般,随口提了一句:   “贵妃今夜可有过来?”   宦官微怔,思索了一圈后,恭笑答着:“贵妃今儿似身子不太爽利,给陛下送了药膳后,便回宫歇息了。”   说到这,他眼观鼻心,又低声补了句:“二殿下今日倒是有意给陛下请安的,但晓得陛下正与……周大人议事,便也回去了。”   晋文帝闻言颔首,掀起袍角,坐在榻上,抬手摁了摁眼皮,吩咐着宦官下去。   夜阑人静,皇宫前殿的甬道处,一道颀长身影行过朱墙绿瓦,夜风拂动他的袍角,青年眉眼锋利深邃,朝着前路踏步而行。   “主上,东西送过去了。”周齐这头从另一端走来,在他跟前停步,低声说着。   周焰凤眸凝冷,四周有些许宫人提着灯笼正值夜,窸窣火光划过他的面颊,只听他嗓音低醇着应了一声。   他行路步子踏得不疾不徐,周齐狐疑地扫了眼他的身姿,心中一思琢便已悟出什么,紧跟上周焰脚步,低声道:   “属下听闻那名温姓小吏,已被陛下提拔为关州新任少尹,现已回了关州任职。只主上这般吃力不讨好,可是因那前府尹之事,落了陛下怪罪?”   前方青年旋即戒意睨他,又朝前方逡巡一番后,漠然道:“周齐,有些话不要再讲。”   周齐心中不快,但还是低声应下。   夜色无端沉黯。   后宫深处,风吹打着窗牖,贵妃惶然了一整日,此刻警惕着睁眸瞧着外头,一片黑色。   她嗓子低哑着唤了几声屋外宫娥,却无人应答,忽然间一阵风声刮响,一道黑影穿梭倒映在那窗牖。   贵妃眼眸一滞,掀开被褥,缓缓挪动步子去那窗台处。   “是谁?”   半晌无人应答,她生出疑窦将窗叶推开,只见台子处赫然放着一盒锻金匣子。   她抬手碰了那匣子一下,并无动静,随后才安下心将那匣子缓缓打开。   清冷月色倾斜而落,一道血光倒映在她的眼珠中,猝然间,她猛地朝后退步,张着唇瓣不住颤抖,惊恐泪水滚滚从眼眶溢出。   匣盒大开,里头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上跌坐的女人,她抑制不住地大声喘息尖叫。   手胡乱地扶着身旁桌木,想要寻求一处支点,却并无作用。   随她去樊山的那名宫娥静静地躺在那匣子中,与她对视。   “周焰……”贵妃趴在地上,口齿颤抖着。   -   一夜掀过,翌日午后。   穿过两条街巷,秦府马车停在了燕侯府前。   一路自外院而入,燕家小厮引着朝云来到了燕妙妙所在的院落处。   此刻燕妙妙方用完早膳,坐在院中打秋千,一抬眸间,便瞧见了远处一道袅袅身影。   她眯眼一瞧,正好与朝云对视。   二人心有灵犀地屏退左右四下,入了妙妙的寝屋内,她将门阖上后,看向朝云:   “等着,我给你分享几本独门秘籍。”   说完,她便挪动脚步去了床榻处,将那被褥掀开,朝云眼底一惊,发现她被褥下竟然是一道机关,一打开,便是一处暗匣,里头放着好些书籍。   她微掠一眼,只见妙妙拿出一本《小王妃升级手札》撂下,又拿出一本《如何拿下霸道郎君详策》又撂下,一连几本,燕妙妙终于锁定了一本,面露笑容地走向朝云,十分珍重的递给她,再三叮嘱:   “秦绾绾,你可得好好保管,这是孤本了!还有小画册教习你的!”   朝云眉眼一挑,故作淡然地接过,扫了眼话本名字。   ———《霸道美人追夫三十六计》。   她瞳孔一滞,看向妙妙,略带质疑地问:“这什么玩意儿?”   这话把妙妙的胜负欲激起,她斜了朝云一眼,抬手作势要收回:“你若是不信我这个大燕第一爱情学家的话,你便速速还给我,自个儿去追他吧。”   “我还不是看你要追的人是周大人,我才拿出绝杀孤本的。”   倏然间,朝云眼眸一眯,将孤本攥在身后,不让妙妙夺回,一面疑声反问:   “你怎么晓得是他?”   “你昨儿看他看得眼睛都直了,我思来想去也是觉得,除了周大人的相貌,应当没人能入你的眼了。”妙妙得意一笑,分析地头头是道。   “行吧行吧。”   难得听人夸周焰一番。   朝云觑了她一眼,拿着那本小册子,扫了一圈决定姑且一试。   待到她离开燕府,坐上自家马车之时,将那手中册子的画卷处简略一番阅读后,脸色越渐发烫。   坐在一旁侍候她的春莺与冬泱二人瞧见她面色桃红一片,将那车帘撩开一截,通了些风进来。   “郡主可是热着了?”春莺温声问她。   朝云闻声匆匆将那画本子阖上,又将写著书名的一面反过来掩盖住,抬手扇了扇风,眼神飘忽着随口答了句。   “春莺,去北镇抚司。”她压了压情绪,吩咐着。   方还疑虑郡主为何去燕府只寻燕小姐唠嗑的春莺二人,此刻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家郡主本就不是去寻燕世子的。   郡主的心,竟然还是落在那鬼见愁身上……!   经过闹市,车毂声淹没在那喧嚣声中,秦朝云托腮,脑中思索着一会儿该如何与周焰搭话。   今儿他公务可有要紧,会否打扰于他?   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朝云,以及那画册里的招数会否真的对周焰管用呢?   未等她思索周全,外头已离开喧嚷之地,抵达了一片寂静的北镇抚司处。   下了轿凳,门口值守之人还是之前那几名锦衣卫。   朝云将妙妙所赠的画册子藏于袖口中,幸而那画册小巧,倒是不易让人察觉。   与朝云打过几次照面的锦衣卫瞧见她的身影,蓦地一怔,心中揣摩着郡主又来寻主上了?   步入北镇抚司后,秦朝云一路驾轻就熟地从前院穿过直往周焰办公的厅堂处。   这厢方一转弯,身后紧随的冬泱倏地一声轻呼,朝云顿住脚步,也听见了一旁的声音。   她眸子微掀,朝那声音方位循去。   只见,门口驻守着数名锦衣卫,手中握着兵刃,那处大门后的通道似乎很是漆黑,又是一声隐约传出。   訇然间,黑漆鎏金的大铁门被人打开,里头走出几道身影,为首的正是周焰。   今日他一袭玄黑袍子,眉眼凝冰,英挺深邃的脸上赫然一道鲜红印迹。   他侧背对着秦朝云,跟前站着是周齐,似递给他一方干净手帕,见他拿过,在脸上擦拭了一下,面色淡漠如常。   似感受到了朝云的视线,周焰顷刻间回身看去,结冰的眼瞳里恍惚一瞬,瞧见那檐廊下的女子一袭烟青色留仙裙,腰间一条月白缎带勾勒出她一掌宽的腰肢,那双熠亮澄澈的眼眸直直地望向自己,周焰眼睫一颤,将那沾了血的手帕往身后一藏,递给了周齐。   “烧了。”他冷声吩咐。   这处周齐也透过罅隙瞧见了朝云与她的婢女,心下了然,接过那手帕藏在腰间。   周焰步履微挪,眸光从她身上移开,扫了眼四周锦衣卫,压下一丝心绪,与周齐低声道:   “送她回府,让她日后别再来了。”   说完,他便提步转身朝着另一端离去,他的步子很大,眼眸一掀一垂,看不清情绪,但背身却十分凛然,不易接近。   秦朝云见他离去,心下霍然不安,抬起步子便朝他的方位追去,周齐见此思及主上吩咐,欲拦截止步,便见朝云冷脸朝身后吩咐:“冬泱!”   冬泱闻声即刻明白,跟着郡主的步子去与周齐斡旋,她是女子,周齐不敢贸然与她对抗,只得无奈地与她左右周转。   穿过暗狱一带,周焰步履匆匆地行至后院,他伸手摸了下衣襟里头的一根珠钗,薄唇微抿。   昨日他送了贵妃一份大礼,依她的性子断然是会寻机会报复的。   皇帝多疑,二皇子虎视眈眈,一切都在拉锯他。   思及此,周焰眸子凛起。   身后却窸窣传来一阵碎碎脚步声响,秦朝云撵上他的步子行至他身后,眼眸透着日光,将袖中的小画册翻看一番后,才清了清嗓子,摹着里头的招数,又想起那时在鹿城外的激/吻。   她先是扯了扯周焰的袖子,周焰浑身一怔,偏头瞧见那双白腻剔透的玉手搭在自己的小臂处。   “周无绪。”   软嗓轻启,她眼睫颤动,里头似有春水在拍岸。   周焰绷紧唇线,脑仁生疼,端着冷淡架子,不愿与她多言。   她脑中不断琢磨着方才话本子里头写的东西。   ———对待男人先服软,软的不行再硬化。   乍然间,那双小手使力扳他,一张脸晃至他的眼底,使他再也无处躲避,只得渐渐遁形。   她的眉眼分外生动,直白炽热地勾着他的眼瞳。   一分不让地,秦朝云攥住他宽大掌心,二人的间距拉近。   似一朵盛放的花,不断生长拥簇、开遍他的四周。   裹挟着,逼他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朝云察觉到男人的一丝变化,她勾着嗓子,垂下眼帘,一张艳丽无双的脸颊上生出几分怜弱。   ——偶尔来点小情话,夫君立马就拿下。   “焰哥哥——”   又来了……   又是这个称呼,周焰眼底生疼,睥着眼前的女子,逐渐染起一抹猩红,想要将她碾碎入骨。   “你为何总是躲着朝云?”   理智訇然坍塌,周焰心间不断翻滚拍打,滔啸欲出地海岸将他席卷。   他分外不安地阖上双眸。   看不见,看不见这个小混账,就不会那般不受控。   他奋力去想小混账是如何与那燕淮打情骂俏地。   迫使自己能够得以安心地将她推开。   耳畔却是她清浅幽香地呼吸,是她晨曦时分睁着透亮的双眸望着自己说出那一句:   ——“我是喜欢你。”   理智与感情在不断拉锯着周焰。   疯狂地念头在他心中盘踞疯长,臂上的那双手正在缓慢游走着,周焰骤然睁眸,那千帆骇浪在他眼底退散。   他抬手搭上秦朝云的手,将她往身前一拉,眼底似无奈又似隐忍。   目光落在她唇瓣翕张的一处痂口上,喉结滚动,朝云见他耳廓又红,心头泛起丝丝甜意,抬起空余的一只手搭在周焰的肩上。   那张姝色明艳的脸上,眉眼弯成新月,周焰心头滚烫,二人呼吸夹杂靠近。   陡然间,后方传来一阵窸窣衣料声,周焰眸中情绪淡去,转而变得沉着冷静,凛冽目光望向身后。   便见原是一方执勤的锦衣卫几人路过,见周焰回首,几人也纷纷拱拳行礼,“主上。”   周焰耳垂滚烫,冷淡地应了声,手边被一人蜷起的指尖勾着,那几人瞥见女人的衣裙,纷纷偷瞥看去,便听周焰清咳一声,几人连忙敛目收神朝前离去。   见人走了,他才回眸正色看向朝云,   “郡主,请自重。”   故作正经。   朝云咬唇,眼瞳中还泛着春色水泽,故意地勾着周焰的指节,眼底闪动狡黠。   她嘟囔起唇角,娇俏地睨他。   “焰哥——”   蓦地,一张大掌掐住她的雪腮,周焰凤眸中划过一星危险,咬牙地低声:   “秦朝云,你哪学得这些——”   他霎时停下,目光落在她袖口处露出的一截话本上,凤眸一眯,一字一顿地:   “追夫三十六计?”   朝云猝尔想起那话本里的图册,万万不能被周焰瞧见,她脑中一炸,奋力想要挣开周焰掌心,无奈她的力气太小,周焰步步紧逼,直至朝云的背脊靠在那石墙处,男人单手便扣住她的皓腕。   难得见她如此慌张,周焰眼中闪过促狭笑意,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量起来,瞧她眼下这副避他如蛇蝎的样子,周焰心头滚火,单手将她一双雪腕固在墙壁上,另一只手朝她袖口伸去。   心跳不断加剧,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挺峭鼻梁,狭长凤眸,骨相深邃英挺,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   竟在此时此刻,她还能去犯花痴……   朝云强忍着眨了眨浓睫,红唇微张,露出她雪白贝齿,翦水秋瞳泛起潋滟。   一阵穿堂风悄然而过,朝云瞬即眼底骤紧,云袖拂动间,“啪”地一声。   很轻地,落在地面上。   作者有话说:   追夫三十六计全靠本人胡诌,勿信勿信。   就秦绾绾和燕妙妙两个二傻子才做得出来这件事(逃跑)   -   今天上新书榜单,所以晚上更新了。   -   萧凝520-10瓶 第26章   一时之间,绯色爬满少女的双颊、耳廓。   而后压着她的人还不打算放过她,凤眸睥向那地面,听他低醇的嗓音响起:   “霸道美人追夫三十六计?”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将自己凌迟。   翻车翻到他面前了……   再没有比这更为丢脸的事情了,朝云脑海中已然将这一生都给过完了。   她垂下眼眸,心头不断思索着挽救之法。   眸光停留在那话本的字迹处,朝云心中一动,撩起眼皮看向周焰,不露一丝痕迹地去捕捉他脸上的细微变化。   “周焰,那——这招对你管用吗?”   眼底是她探向自己的目光,乌瞳悠转,浓睫翩翩。   周焰瞳眸一烫,攥着她的手腕一时有些松散,神驰松懈间,感受到他满怀的清香袭拥。   耳边“啪”地一声,极为细小。   他眼眸回聚,霎时松开朝云的手,朝后退却一步,侧身间朝云看见他的脸上寒霜渐生。   而后,她听见他说:   “北镇抚司要事居多,还望郡主日后少量踏足——”停顿一瞬,朝云的心跟着悬起。   他未看她,只冷着嗓音继续道:“会扰到臣与下属办公。”   朝云愣怔片刻,眼眸微转,她唇瓣抿起看向周焰颀长的背影,心中不断响起他说的话。   在他心中,她是打扰。   分明都已经有过亲昵之举后,他还是觉得,自己说的喜欢、心意,通通都是打扰。   心中有根细小绳子在渐渐收紧,一丝酸意从她鼻尖冒出。   好半晌,秦朝云再未说过一个字儿,转而收拾了自己的心情,绕开了前方那人,径直地朝外头离开。   她的背脊纤瘦而挺直,步履利落而匀速。   高傲地,不回头地架势一直朝前。   周焰盯着她离去的身影,长睫一敛,看不出情绪。   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后,周焰的眸子朝一旁的暗角扫去,凌厉地一眼。   那头黑漆一片,再无响动。   转身之际,周焰余光瞥见那一本遗漏小书,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   他弯身将那小书拾起,指腹攥着那纸张,眼前似又淌过她那张粲若星河的眉眼,微微勾着朝他说话。   她的小话本子被周焰折好放入了衣襟处。   遽然间,周焰转身朝那暗角抬步走近,光线薄弱,周焰手中握着刀柄正待出鞘,便见那暗角处传来一阵喘气声。   一人被捆住手脚从那暗处踢了出来,青袍薄衣的男子从中走出,手中捏着一柄鎏金雕纹折扇,喘着密气看向周焰,一副十分辛苦劳累地模样开了口:   “周大人,瞧瞧本王又给你抓一个吃里扒外的。”   程明璋抬手拨开斜下的一绺发丝,收了折扇指向那跪地之人,那人一袭飞鱼服,乌纱帽下一张脸此刻苍白惶然。   “是你。”周焰淡漠地视线落在那人身上。   没有多大惊讶,自然也没有多大失望。   他记得此人,半年前第一批归入他麾下的锦衣卫便有此人,那时关西一战,此人也曾与他共赴生死一线。   却不曾想,他也是背叛一员。   “是何时开始的?”他问。   李梁瞳仁一黯,他知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背叛都指挥使的人,从来都不会死得轻松。   “要杀要剐,悉听主上吩咐。”李梁咬牙,垂首看地。   闻言,程明璋眼底划过谑笑之意看向周焰,静静地等待着周焰的抉择。   “元明十九年冬,关西一战你曾为我挡过一箭,后又有火烧敌军营帐为我方赢得一线转折之功,回都城后,我便与陛下禀明此事,自此你从小旗升至试白户。”   “我只问你,是从最初那一箭起,还是后来。”   周焰将出李梁这场功绩说得无一遗漏,目光利利地落在他仓皇的面颊上。   跪在地上的李梁一时之间心中揪起,他出生微寒,自入锦衣卫以来才有得一些机缘,坐至如今位置,然人总是贪心不足的,直至事迹败露,他才悔之晚矣。   骤然间,李梁仰头对上周焰的视线,眼底有泛泪光,他嗓子滚痛地回答:   “是……后来鬼迷心窍。”   片刻,周焰略一颔首,朝外唤来了周齐将人压入暗狱。   程明璋瞧他一眼,将折扇柄端拍在周焰结实地肩头,眸中一掀,玩味地开口:“哟,德行。”   他虽小周焰四岁,但他却分外了解这人。   强大、淡漠、目空一切、视权无物是他,   背叛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大事,但他却必须要知晓是一开始的背叛,还是后来的背叛。   也不知该说他是真的情感淡漠,还是将一切不敢看重。   “你就不好奇,你那下属是任命何人?”程明璋看向他,故意发问。   一记冷光睨来,周焰神色淡淡地撂下一句:“是她。”   是了,皇帝的人藏得极好,断然不会这般行事,唯有宫中那位贵妃娘娘,总爱做些无益之事。   程明璋不禁觉得好笑,他是知晓贵妃与周焰的一些事的,此刻忍不住想要调侃:   “咱们无绪生得过于俊朗了,难免惹得一身桃花债。”   “程明璋。”   他鲜少叫干王名讳,此刻这般叫了便是带着警告意味了。程明璋眉梢一挑,讪讪地转移话题:“对了,小五那孩子近来总是神情恍惚,今日早晨,皇帝命他背书,他竟哭着闹着要去御花园采蝴蝶。”   “我看啊,那位也是忍不住在出手了。”   周焰抬步与他走向暗道的一处密室之中,随后将门关拢才开口:“王爷如何想?”   “铜都军械与关州炮台一事虽已结案,但本王总觉得咱们遗漏了些什么,不过眼下都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咱们稍晚些去那百花巷的春风楼一探究竟即可。”   说到此处,程明璋那张俊美的脸上浮起些许轻佻风流之意,他撂开折扇摇动起来。   密室里的烛光照亮他的面颊,周焰眸子泛恹,轻叹一息。   -   夜幕四将时,乌衣巷暗了下来,整座都城中,最为亮堂的莫过于饮酒圣地百花巷中。   无数酒家灯火通透,长巷中一路繁光胜人。   身着长袍的文人墨客也在此驻留不已,人潮如织,三名衣冠楚楚的清隽公子步履缓缓地朝这长巷走着。   尾端处的青袍小公子攥着前方白衣公子的袖袍,面容清婉眼眸窘然地低首似在躲避着什么,甚是不自在。   另一端身着蓝衣的公子扫她一眼,眼神略带鄙意地低声开口:“林青鸾,你怕什么啊。”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们才不会来这烟花柳巷之地。”青鸾一脸赧色,娇眸瞪向燕妙妙,一面又似鸵鸟一般缩在朝云身后,不敢与那些花楼门口站着的姑娘们对视。   妙妙倒是个十分大条的,嗤声一笑:“我这是因为秦绾绾这般伤心,才带她出来寻些乐子,只不过是顺带你罢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觑朝云神色,只见她垂着眼眸,向前走着,还是下午时瞧见的那副恹色模样。   自朝云从北镇抚司离开后,本是想直接打道回府的,却在路上遇见了燕妙妙,待与她简略说过今日之事后,这才有了此时的三人游花楼举动。   见此,妙妙心下不悦蹙起眉,抬眸间便见前方春风楼的招牌大亮,她拉动朝云的小臂便朝那春风楼走去,一面语调略微温和地朝她开口:   “喂,你秦绾绾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俗话说,四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围着你转?赶紧地随我进去一睹那些清倌容颜,保管忘了那谁谁。”   闻言,秦朝云眸子一动,心中微松,思索着确然如此啊。   那双姝色动人的眸子中亮起熠熠之光,也不管身后的青鸾如何娇赧,径直地昂首挺胸朝那春风楼而入。   春风楼的妈妈站在看台处便一眼瞧出门口三人女儿身份,但眼下更为重要地却是三人衣着不凡,是贵家女儿。   送上门来的买卖哪有不赚的?   妈妈眼眸一转便热情地迎着几人,楼中此刻正是热闹喧嚣之时,满面地红纱女香扑来,一楼散座处一眼看去尽是寻欢作乐的男子与那些个身段妖娆的女子相拥缠绕着。   朝云眸中一缩,瞧见那风姿正盛的妈妈朝自己走来,清了清嗓子,按照燕妙妙所教的开口道:   “给我们三人安排最好的上房,”她眼眸习着某人的冷淡之色,稍作停顿后在燕妙妙满是期待的眼光下,又补充了句,“再安排姿色顶好的男清倌,小爷有的是钱。”   一口气说完,她眸光闪动又故作气派地,从腰间拿出一枚亮闪闪的金叶子落在那妈妈手中。   顿时间,妈妈眼底闪过惊讶之色。   春风楼也是邺都负有盛名的风月酒楼了,阅人无数的妈妈什么场面没见过。   只不过这般颜色的三名贵女来春风楼寻男倌,倒是让人心中一阵唏嘘。不过她也未多迟疑,只笑意款款地迎合她们。   将人安排好了雅间后,妈妈这才从房内出来,吩咐着外头几名看守去带几名最貌美的男倌过来。   此刻里头坐着的三人,除了青鸾外,另二人倒算是自在。   有婢女将那酒菜盛上,秦朝云一双修长纤细的腿随意一放,再没那娇贵郡主模样,眼下端的是翩翩风流公子派头。   门外缓缓而入四名男倌,个个衣衫薄如蝉翼,隐约间可瞧见那里头露出的肌肤,细腻而纤瘦的身姿。   朝云目光堪堪地扫过这几人,待他们朝三人行礼坐下后,朝云看向中间那名手中抱着琵琶,嗓音压下道:   “就你,给小爷弹一首开心点的曲子,弹得好重重有赏。”   说完,她将那沉重的荷包撂在桌面上,几人本是瞧见这三位小公子生得比自己还要貌美而且分外瘦弱的模样,心中正盘算着如何服侍,此刻一见那沉甸甸的的荷包顿时起了精神。   中间的男倌眉眼风情一笑,十指纤纤地拨动弦线,分外清脆的一声,紧随着那男倌指尖灵活,乐曲侃侃而出,悠扬地,带着一丝缠绵的,一曲情乐奏响。   朝云与妙妙饮下几杯酒,余下清倌瞧着自己无甚可做的,便起身转动到朝云三人身旁,主动斟酒。   靠着朝云的清倌,低眸间瞧见她雪腮细腻,浓睫蜷翘眼底一片秋色潋滟,又思及妈妈方才嘱咐,心中一动。   目光游离至朝云束了玉带的腰间,一盏酒空,男倌眼底泛笑,又给她斟满一杯。   指尖从而自然地握住朝云的腕上,男倌眉眼分外俊丽,一颦一笑地倒是勾人。   朝云眼底有些酒意,瞧了他半晌,这人眉毛倒是生得极好,她下意识抬手欲去戳男倌的眉,还未触及便将目光挪动停在男倌那双眼上。   这双眼是有双褶的桃花目,也算好看,但不是凤眸啊。   “可惜了。”朝云喃声一句,收了手,眼底划过一抹怅惆。   燕妙妙听见了,她皱眉看向那男倌,手肘碰了碰朝云的,一脸恨她不争气的模样开口:“喂秦绾绾,咱来都来了对吧,你瞧瞧这小哥儿多俏的一张脸,是他不够体贴吗?”   她一说这话,男倌脸上显出几分怜弱之感,他抬手给朝云碗中夹了几块清爽酒菜。   朝云看他一眼,有些复杂。   但心中也瞬间懂得,为何春风楼的男倌分外出名了……   长得好看,又会体贴人,是挺不错的。   是挺不错的……   夜色朦胧,窗牖罅隙中灌入一阵风,屋内青帘游动,朝云眼底清醒几分。   拍开了男倌欲碰自己的手,又觉有些脸烫,她低声解释:“我不喜别人碰我。”   除却周焰外,她是确然不喜旁人碰她的。   此刻虽是听燕妙妙的鬼主意,出来寻欢作乐,但心中还是有些抵触。   想到此处,秦朝云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掀动,望向窗外夜景,心中五味杂陈的。   酒过三巡后,外头夜色越来越沉,百花巷的灯火却是越来越亮堂,喧嚣声与酒乐声一遍遍夹杂。   春风楼外。   一身月白锦袍的男人,面容冷峻,身旁的程明璋见惯他这模样,笑着拍他肩膀:   “又不是第一回 儿来了,做什么害羞样子。”   他故意调侃着,知晓周焰最烦秦楼楚馆,每逢来此,他都一副煞人模样,惹得平常温柔美艳的伶妓们都不敢上前侍奉他。   周焰拍开他的手,夜风中嗓音带着凛然:“先去寻那大理寺卿。”   程明璋点头,眸中划过一缕戾色,而后又变得一副轻佻模样,揽着他的肩头朝春风楼里头走去。   自周焰在宫中被责罚一番后,关州一案剩余部分,皇帝是转交给大理寺查理的。   而今日,程明璋便探知消息,关州炮台失火一事随后便草草以府尹将炮弹盗卖与守将失察了结此案,顺手带出几个无足轻重的替罪羊,而这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卿今夜便是在春风楼与人相会。   夜色弥漫整座邺都,漆黑的天空下似有无数只手爪在牵动绳索。   春风楼中,楼妈妈甫一从楼上下来,便瞧见二人到来,她神色如常地迎了上去,走近程明璋时,朝他虚福一礼。   “王爷,奴带您去老位置可是?”   见二人略一颔首,随着楼妈妈一道拐入楼阶,直达三楼,三楼均是雅间,亦有留宿的客人。   这头拐入廊道,途径一处雅间,里头乐声不绝,楼妈妈知晓这是方才那三位女公子的屋子,下意识觑了一眼被程明璋觉察,他唇畔牵笑,朗声道:“里头是熟客?”   楼妈妈摇头,略讪笑道:“并非熟客,而是三位公子,在里头听曲子呢。”   春风楼向来须守得住客人身份,虽是干王程明璋,但因着是三名无关之人,也并未禀明其真实身份。   这上了三楼还坐怀不乱当柳下惠的。   程明璋倏尔想起,身旁这位不还有位柳下惠,倒是让他觉着有些意外好笑。   脚步刚踏开一步,便听里头传来一阵笑声。   顿时,一人停下步子,隔着一扇门他朝里头睨去一眼,面色由淡漠而转变为戾厉。   他眸中沉沉地看向那扇紧闭的檀门,身旁楼妈妈察觉不对,有些不解与惶然地望向周焰。   “里头是谁?”周焰冷声。   楼妈妈闻声又望向程明璋,见他点头,这才恭声回答:“三位贵家小姐,许是解闷才来此地。”   她仔细答着,话音一落,程明璋也在片刻随之反应过来看向那门。   “把里头陪着的男倌给散了。”周焰盯着那窗纸,嗓音低沉。   他话音方落,便见那扇门被人打开,青色衣裳的小公子面色潮红地从里头捂着嘴出来,一名男倌追上来欲去扶她。   一人长腿一迈先那男倌一步,拉住了青鸾的手臂,她恍惚着眼眸抬头看去,一张脸在她眼底分散瞧不出人模样,胃里一阵翻滚,她呕了一声,朝着拉她的男人身上不管不顾地吐了一番。   旋即,程明璋面色铁青,眸子从未如此冷地瞥向那跟来的男倌,怀中人嘴中囫囵呢喃着话语,在程明璋的怀中蹭着。   门敞开半截,里头红烛摇晃,酒气弥漫整座屋子。   周焰目光直直地盯着那面若雪玉的白衣少年,她正偏着头似在听身旁那妖气浑身的男倌讲话谈笑。   而那男倌的手有意无意地去碰少年握着酒杯的纤纤玉手。   眸中一点点地戾气丛生,周焰心头骤然缩紧,只觉眼前一幕分外刺眼,心绪不断翻涌夹击着他,   便听一旁那燕家小姐醉熏熏地与秦朝云说话:   “秦绾绾啊,你瞧这里哪个美人儿不比那块石头脸看得顺眼?本来我也是觉得他不错的,但是今儿他这番伤人心的话都说了,咱们女子当有志气些,亲了也便亲了……也算曾经拥有,不妨,你转头看看我堂——”   她话音一顿,疑惑地看向那门外站着的一道颀长身影。   周焰心中为她补全那句话,不妨,转头看看燕淮?   心口不断缩紧,他是断然想不到她会来这种地方……   怒火暗烧,那双冷眸似要把燕妙妙这始作俑者吞下嚼碎一般可怖,妙妙揉了揉眼睫,身旁浑然不觉的朝云托腮听她不说话了,掀开眸子有些不悦道:   “不妨什么?”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补了句:“对了,你那话本子我给你弄丢了,改日定想法子给你寻回来哈。”   “别说话。”燕妙妙皱眉,伸出指尖给朝云作噤声状,又仔仔细细地去看门口那人的面容。   那人修劲颀长的身姿朝她们迈步走来,燕妙妙拍了拍朝云泛红的面颊,低声道:   “秦绾绾,他好像来找你了。”   朝云脑中正混沌,理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她抬起指尖,朝身旁的男倌吩咐道:   “还不给爷把酒斟满。”   走至跟前的周焰觑了男倌一眼,那男倌倒还清醒,连忙明白过来起身略有不舍地从朝云身旁退下。   他冷目扫过桌面上,数瓶酒壶搁在一处,彰显著她的酒量斐然。   见此,周焰冷声一笑,一股怒气渐渐燃烧。   他盯着尚且朦胧迷糊的秦朝云,耳鬓发丝有些凌乱,一双明亮的眼眸此刻显得迷离起来,却分外勾人。   朝云此刻也仰头看他,只能瞧见一道模糊轮廓,却瞧不起眉眼。   蓦然间,她噌地起身,周焰蹙眉,眉间霎时被一双冰凉的手覆上,秦朝云仔细地去描摹他的眉眼轮廓,指腹冰凉地碰上他的面颊。   屋内一室烛火勾勒着女子姣好的面容,她惺忪着眉眼踮起脚尖,气息越来越近。   发丝清香中,交错着浓厚酒气。   她的唇一张一合,上头没有朱色唇脂,是她本来的唇色,粉粉的透着红,还沾着一滴酒水,挂在那唇上,透着一股勾人的靡/色。   “郡主。”他拉着朝云的手臂,低声唤她。   良久,没有回应,胸口处却猛地一计砸过来。   周焰闷哼一声,低眸看去是她的小脑袋。   实则他痛的不是她的力道,而是她束发玉带上的镶珠硌到了他的骨头。   怀中的姑娘哼哼唧唧地胡乱钻着,属于她的味道把周焰钻了满怀,温软的身子蜷在他怀中,悬在空中的手愣了好半晌,转而那双眼底终究划过无奈,将她瘦而圆润的肩头揽住。   是喝醉了。   二人面前的位置上,妙妙撑着头一目不动地瞧着他们相拥,甚至捻起酒杯,又饮下半口。   “周焰……”   怀中一声呢喃,周焰淡眸瞥她,正欲开口,便又见她紧接着推开自己,眼底潋滟流光,弯眉紧蹙,分外委屈的嗓子冒出一句:   “你是寻我,还是来找乐子的?”   作者有话说:   傲娇绾绾切号——酒后小嗲精。   这不得迷死周狗呀。   今日肥章奉上√ 第27章   温香软玉从怀中剥离,那双狐狸眼中有零星火光折射泛起一池水色,分外委屈模样。   周焰定定地瞧着她步子虚浮地与他对立而站,眼底倔强地不行。   静默好半晌,他向秦朝云伸手,嗓音清冷克制:   “查案的,送你回去。”   面前女子却是未曾料到他的回答,恍惚一霎后,使了力道拍开他那修长分明的手,似赌气一般:   “不敢打扰周大人——办案。”   她还记得白日里,周焰是如何与他说的。   遂,现下她将后两字咬得极重,抬步便要朝屋外走去,周围之人早在周焰浑身凛然气息下悄然离去,此刻整个房间只有他们二人。   周焰盯着手背处被她拍过的一道无形印记,竟一时间觉得有些微痛感,他长腿一迈,将她拦腰箍住,耐心告磬之余,便听墙壁处传来一阵细碎交谈之声。   猛然间,周焰想起今夜要事,抬手将秦朝云按在自己的怀中,转而朝那靠近墙壁处的屏风后走去。   三楼所有房间的屏风后都是床榻,以供客人们留宿此处。   在感受到怀中女子一阵呜咽的挣扎与反抗后,周焰眸中闪过不耐,抬手在她的雪颈处轻力一掐,朝云眼眸微滞,旋即阖上眼眸乖巧地伏在青年浑厚有力的胸膛处。   他将点了睡穴的人轻巧一颠,整个抱入怀中,扫了眼床榻,而后将人平缓放置床中。   安静沉睡后的女子此刻眉眼静婉动人,不再那般乖张气人。   周焰心中平和多了,他偏头瞧着她那方才挣扎过度的白衣凌乱,露出一截雪肤。   沉默片刻,深吸一息,周焰遣散脑中一些片段画面后,抬手将那薄被给她随手盖住。   一墙之隔,那头再度传来一阵交谈声。   周焰屏息凝神,欲辨别对面声音出自何人。   “这张名册,你须得快快烧掉,关州炮台一案断然不可让人查出端倪。”   “我自然知晓,不过近来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咱们最近还是须少些来往。”   一人沉声片刻后,又答:“既如此,便加快速度,还有那件事,须得加以进程。”   “可是……”大理寺卿声音迟疑着,“陛下未免会同意此事。”   “我来想办法。”   听到此处后,那头传来一阵响动,周焰扫了一圈屋内陈设建造,思索着如何行动。   他又看向昏睡中的秦朝云,眸底一深,迈开步子。   贴着房门,他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掠过,算准时间当是与大理寺卿合谋之人。   待门外动静恢复如常后,周焰才将门缝隙开一截,确认外头无人后,他又折回屋内,将方才餐桌处的临近窗牖打开,外头是灯火如昼的百花巷,几匹马车贯离,周焰黑眸一闪,将全景一览后,眸子停在一处马车上。   那辆马车分外低调,无字灯笼挂在上方,驾车之人动作有素,握着马鞭的力度在周焰脑中与一动作重合。   蓦地,他脑中打结的绳索骤然解开,心中已有想法。   这头待那马车渐行渐远后,周焰朝屏风后的床榻走去,抬手将秦朝云捞起搭在肩上,动作毫不含糊,似在惩罚她一般。   出了房间,甫一下楼,便在喧嚷大厅中瞥见了楼妈妈的身影,他朝那楼妈妈走去,将肩上人的容貌掩于怀中。   有目光从周焰身上扫过,瞧着高壮俊美的男人肩上扛着一名瘦弱的小公子。   不禁想到龙阳之好,不过在这邺都的春风楼中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口味如此贵族也有好些。   但有人却识得周焰其人。   角落中的一桌,富家公子醉眼迷离地望向那处高挑身影,朝身旁友人唏嘘道:   “咦,难怪那活阎王至今……都不娶妻,原来是喜欢男人啊。”   贵公子的朋友闻声一笑,清臞的身形微侧看去,目光定在周焰与肩上的朝云身上,眼瞳深深的,呵笑一声:   “果然如此。”   人影憧憧中,春风楼火光昼亮,隔着数人距离中,心思敏捷如周焰,他长眸一转,向着人群一扫而过。   攒动人头中,并无熟悉面孔,周焰心下微松,倏然间,他朝一处凝去。   方才那贵公子猝然被周焰盯着,有些发颤,偏头去寻方才与他同坐的友人,却不见踪迹,只得低眸暗骂倒霉。   陆离光束交叠中,角落里纱帘轻微晃动。   正琢磨着,肩上人却突然一动,周焰敛眸,问楼妈妈要了一张帽帷,将它搭在朝云的头上,才得以舒心地扛着她出了春风楼。   外头一阵风拂过衣角,周焰将人从肩上缓缓揽抱在怀中,他的身姿修劲阔拔,衬得秦朝云在他怀中纤弱小小地蜷缩成一团。   那双莹白柔荑攥着他的衣襟,弯眉轻撇,似有不安情绪般,周焰听得怀中人口齿囫囵地似在呢喃。   “郡主?”他低声唤她。   并无应答。   周焰轻叹一息,将人揽紧,长腿一迈朝着百花巷外走去。   一路离开灯火如昼的夜巷,转而便是静寂无比的民巷,青年抱着怀中之人,轻盈地穿梭在邺都街巷之中。   离了酒气萦绕的地儿,贴近心口处的那股清香便丝丝缠绕着周焰的鼻腔,他垂下眼帘,看着那层白纱下的秦朝云。   缝隙里,她浓长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而颤动,一双弯眉舒缓松开,粉红色的唇微张着呼吸。   轻轻浅浅地,与无数次的画面一般无二。   周焰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转眼便已行至暮云轩的院墙处。   他抱紧秦朝云,飞身越过高耸院墙,平稳地落在那暮云轩的庭院内。   四周一片漆黑,周焰剑眉微皱,正想着为何她那两个女婢不在之时,便瞧见她那闺房门口正蹲着两个小丫头在打盹儿。   一时间,他唇角轻扯,扫了眼酣睡中的小酒鬼。   仆从随主,这个道理不是假的。   周焰抱着她一路走进她的房内,这倒是周焰第一回 儿入女子闺房,黑夜微光中,他大致寻到了朝云的床榻,绕过她屋中各种瓶子、柜子,青年忍不住轻声叹息。   哪有人屋子里跟堆满了似的……   将她稳当放上床榻后,周焰才发觉那只小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不肯放手。   他抬手将她扳下,却听朝云委屈地咕哝起来:   “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要凶我……”   在梦中都不断地控诉着自己,周焰思及觉得无奈,下一刻,却又听她继续控诉道:   “为什么亲了我,也不喜欢我……”   一点点的哭腔,凶猛地侵袭了周焰浑身,他静默着感受心头那股异样情绪,那双平淡无波的眼底,转而却噙起一抹温柔而怜惜的笑意。   窗外一尊明月悬挂,清辉洒满人间。   月色迷胧中,他看见小姑娘蹙起了弯眉,一张俏脸上满腹委屈,心中的弦不断拨动,一种前所未有的苦涩情感将他的心占满。   “秦朝云,别着急好吗?”   轻柔地,温和地,带着些许无奈的嗓音。   在夏末的夜中,悄悄地落在少女的枕畔。   他抬手将她凌乱发绺拨开,露出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待她呼吸渐渐平稳后,周焰起身将她的手轻轻拿下。   随后落在她的靴子上,他眸中微动,淡然地将她那双靴子从容地脱下,动作分外柔和。   门口的二人早已醒来,待周焰离开后,才敢缓缓睁眸。   春莺二人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方才窥见那般温柔面色的人,竟然会是周焰……   但眼下,她们不敢再多想,只匆匆进屋给主子换衣让她睡得更为舒坦些。   正准备脱鞋之际,却见床边整齐放着一双小巧锦靴。   春莺再度怔然,脑中补着周焰给主子脱鞋的画面,忽然间升起一股可怕想法。   -   离开秦府,周焰心中思索着程明璋去向,又忆起他似乎是与林青鸾一道走的,忽而调转方向去了林相府。   方至相府街巷之中,远远地便瞧见而来一身狼狈的程明璋。   难得见他那张素来从容风流的脸上此刻一脸窘态,周焰在他身上一番逡巡后,思及幸而朝云还算乖巧,除了在他怀中小闹一番也并未如此举动,他溢出一声轻笑。   程明璋隔着微弱光亮,便瞧见前方青年嘴畔一抹嘲笑,心下压住愠火。   二人碰头,周焰转而便恢复了沉静之色,直言道:“今日她们的隔间便是那大理寺卿,我瞧见另一人的马车,虽十分低调,但那马车轮毂却是沉木所制,还有那马夫执着缰绳的动作像极了步兵握枪之姿。”   “你的意思是……”   “眼下都城中手握精悍兵将的无非三人,骠骑将军盛元明,禁军统领谈巡,还有——”   程明璋冷声补充道:“户部侍郎夏荣。”   “三人皆是朝中重臣,若是此三人其中一人,那只能证明关州炮台一案内有乾坤,我眼下猜测则是——私制军火,从中获利。”   “私制军火可是谋逆之罪。”   周焰掀眸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程明璋旋即了然他的意思,铜都倒卖军械,关州私造军火,其心昭然若揭。   有人已在密谋造反一事了。   “这些人啊,真是一刻也不愿消停,无绪你猜,本王那素来警觉的皇兄可有察觉?”程明璋朝他靠近一步,却见周焰眉心一皱,与他拉开距离。   “王爷还是先换身衣裳为紧。”周焰冷睨了眼他袍角洇开的一截湿处。   程明璋眉梢微挑,想起这是林青鸾给他吐上的污渍,他素来是有些洁癖的,此刻又被周焰这番提醒,瞬间浑身难受起来,手中那折扇被他攥紧,迈着大踏步朝前走去。   夜阑月华中,程明璋清朗面容中浮起躁意,脑中回放着方才抱林青鸾的画面,顿时心中微漾,随后朝着周焰暗骂一声后,拂袖转身陷入那茫茫夜色中。   待他走后,周焰心中才开始细细盘算起来那三人的关系交叠之处。   -   宿醉过后,翌日,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秦朝云醒来后脑仁骤疼不已,春莺将煮好的醒酒汤递给她。   她抱着枕头,乌发如泻般散落在肩头,眼眸一阵惺忪,浓睫在热气里轻颤,整个人都是懵然状态。   “郡主?”冬泱在旁边轻声唤她,思及昨夜之事,好奇心不断攀爬心口。   朝云仰头“恩”了一声,对上她的视线,弯眉微皱:“什么事?”   “郡主可还记得昨夜,您与燕小姐、林小姐她们做了什么?”   脑中只有零星片段,她慢慢回忆着,仿佛是去逛了花楼、点了几个清倌,然后呢?   然后喝了好多酒……   “我怎么回来的?”她将喝完的汤碗递回春莺手中,直接问道。   此刻,一阵安静,春莺与冬泱对视一眼,又朝秦朝云看去,小心问道:   “郡主真想知道?”   朝云点头,有些不解她们这副神秘样子,不耐地开口:“有什么不能说的。”   念及,昨儿白日里从北镇抚司出来时,朝云脸色愠怒着同她们吩咐,再也不与周大人往来。   此番春莺思琢了一番语言,开口答:“昨儿那位,将您给抱回来的,诚然我们是瞧见郡主是十分不愿的,奴婢也再三警告过那人,但最终还是他将郡主送回屋子的。”   那人……   用得倒是巧妙,朝云脸色微变,阵痛的脑仁中闪过几段细碎画面。   冬泱见她垂眸,旋即询声:“一会儿冬泱便去吩咐黑甲军,不得再让那姓周的踏足咱们暮云轩?”   闻言,朝云掀动眼眸,觑她一眼,往后一躺,一副淡然置之的模样起来。   “试问,数十个黑甲军敌得过他一人吗?”   许是这般躺着不甚舒适,她再度翻身,盯着床榻正对的窗牖处,再度开口:   “他若是想见我,谁也拦不住;他若是不想见我,谁也叫不动。”   有人者处处有心,无心者事事伤心。   窗扉敞开,她看见眼前的庭院中纷扬起落花漫天,秋日将至,夏花凋零。   一阵花香灌入房内,朝云眨了眨眼睫,脑海渐渐清醒一些,忽然转念思及:   周焰为何会去春风楼呢?   正绞尽脑汁思虑这个疑问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轻盈脚步声,紧随着便是院中仆人们的行礼声。   “见过夫人。”   作者有话说:   秦ww:蛙趣,差点又恋爱脑了QaQ   作者小声bb:难道你不是吗   - 第28章   秦母这番突然来暮云轩,倒是让人措手不及。   秦朝云躺在床上的姿势瞬息变化,她将发鬓理好,衣衫掸平,睁着一双朦胧而水灵的大眼朝门口看去,心中是止不住的有些忐忑。   毕竟她昨夜可是去了百花巷……   若是被母亲抓住的是这个把柄,那今日便是她的忌日。   思及此,她听着母亲的脚步还有一小截距离,赶忙同春莺低声嘱咐:   “若是我今儿遭了,你记得让燕妙妙一道栽下来陪我。”   话音方落,外屋的帘幔一阵轻拂,秦夫人携着贴身嬷嬷走了进来。   春莺二人旋即起身行礼问安,朝云眨了眨眼眸,看向母亲,声音软了下来:“母亲安好。”   妇人一袭深色衣裳,素面头簪,分外娴雅动人。此刻觑了朝云一眼,见她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无血色的,秦母细眉蹙起,淡声道:“怎的就病了?”   闻言,朝云略一愣神,一息后顺着话接道:“昨夜里风大,女儿忘了关窗了,今早起来便头痛得紧。”   秦母点头看向春莺二人:“你们服侍主子也仔细着点。”   说完,她又思及今日正事与朝云开口:“绾绾,你父亲过几日寿辰,会邀他的几个学生入府办个小宴,你届时与我一道办理府中宴会。你而今可也是及笄两年了。”   她说这最后一句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觑着朝云的脸,说完后,瞧着她血色全无,轻叹一息,又与屋内丫鬟、仆从们一番嘱咐后,才携着嬷嬷离了院子。   秦母离开暮云轩后,垂下眼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嬷嬷随她多年,跟在身后宽慰道:“夫人无须担忧,咱们郡主身后有国公爷与云氏母族庇佑,日后日子定然过得舒坦的,您这番为郡主思虑周全,她断然是明白夫人的一番爱子之心的。”   秦母心中微顿,语气略有怅意:“绾绾她素来骄纵恣意惯了,虽然平日里于我跟前倒是端庄大方,实则我的女儿什么脾性,我自然知晓,她心气高,夫君手下那几个学子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但绾绾她看不上的,定是要与我闹上一闹。”   “郡主一贯最是听夫人话的。”孙嬷嬷只得如此劝慰。   妇人捻着手中佛钏,思及在樊山庄子时,云太后与自己的一番对话,眼眸微定,回身之际望了片刻暮云轩的匾额,随后才迎着晨辉渐渐离去。   而另一番。   朝云盥洗以后,才开始琢磨方才母亲话中意思。   父亲的学子,为何要与她突然提及?   脑中混乱迟钝,还有些醉后遗症。   短短的一夜之间,信息量纷至沓来,朝云又感到头疼,揉了揉眼穴,旋即便不愿再想了。   -   此时的燕侯府中。   妙妙昨儿是自个翻墙回家的,起床后只觉浑身发疼,却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就这般疼。   待丫鬟服侍她一番沐浴后,她才看清自己身上多处瘀伤,缓缓地想起来了,昨夜自己回家时不停地摔跤……   幸好是黑夜,不然过于丢人了。   不过,她又转念想起另外两人眼下又是如何了?   妙妙正坐在桌上搅动碗里的清粥,屋外便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燕淮甫一走入她屋子里,便闻到一旁丫鬟正为她收拾昨儿衣裳的酒臭味,剑眉皱起,燕淮迈着大步直接坐在妙妙对面,盯着她目不转睛。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小姑娘此刻还懵着脑袋,口中小声喃喃念叨着:“秦绾绾她们呢?”   “燕妙妙。”燕淮见她对自己视若无睹,有些不耐地开口唤醒她。   小姑娘闻声抬眸,对上燕淮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瞳,恍惚了一息,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他有些不甚自在地轻咳一声,思及昨日自己出府随父亲去城郊派粮,因而错过了秦朝云来府中一事,乌黑瞳仁转动,沉声道:“昨儿你同谁一道去玩了?”   瞬间,妙妙懂了他的来意,瞥他一眼,撂下了粥勺,认真回:“你想知道什么答案。”   燕淮眉心一跳,冷声:“什么态度,燕妙妙。”   瞧他一副紧张劲儿,妙妙想起了周焰,旋即好心提醒道:“堂哥,爱要大胆说出来,你藏着掖着,她不会懂的。”   她一面说,一面又执起勺子往嘴里送粥,对面的燕淮脸色一黑一青地,没好气地起身道:“你一天天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改日便给大伯父说一下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没收了!”   燕妙妙立马抬头看他,为什么所有人都晓得她有话本子一事!   “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传播出去的!”妙妙顿时有了猜测,又立马补充,   “燕淮!你敢将我的话本子告诉我阿爹,我就把你喜欢秦绾绾的事告诉她!”   兄妹二人在屋内吵得热火朝天,屋外一道亭亭身影顿在窗扉处,女子清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黯然,手中端着的一盏凉汤此刻放回身后丫鬟手中,她望着里头的两道身影,抿紧了唇。   丫鬟窥看着主子不甚好看的脸色,小心道:“表小姐,还给三小姐送凉汤吗?”   程簌簌心头一阵酸涩,也未回答丫鬟的话,只低着头往回走。   她如今寄人篱下,拿什么同秦朝云争?   为什么,这么多年,表哥眼中只有她,只有她一人……   思及此,少女的指尖蜷起成一个拳头,她抬眸间瞥见外头走过的人,看起来分外像宫人打扮,程簌簌眼瞳一闪,轻声开口:“那些人可是皇宫来的?”   丫鬟闻言抬眼看去,温声回答:“确然是宫中之人,侯爷近来将都城附近流民处理得当,想来是陛下赏赐而来的。”   “原是这样。”   二人说话间,那自游廊穿过的宫人朝这头瞧了一眼,目光似在程簌簌跟前稍有停留,随后便跟着燕府之人朝外而行。   -   时轴转动,闹市中的窗外一阵喧嚣朝天,有人将窗牖关拢,面色沉着地看向雅室内的人。   “一夜过去,可有线索?”程明璋神色恹恹地盘坐着,掀眸睨了周焰一眼。   周焰从方才关窗的周齐手中接过一卷牛皮纸,将其铺开放至桌案上,只见上头是一副绘制极详的关州堪舆图,每一处甚至于连着兵将帐篷都有标注。   程明璋视线一顿,在周焰与堪舆图上来回逡巡,手中转着的折扇停下,搁置一旁,俯身细细地扫着图卷。   “这是哪来的?”他有些迟疑地开口。   面前青年静静坐着,一旁立着的周齐见其脸色,上前一步与程明璋拱拳道:“回禀王爷,此图乃是属下从那百川书院获取的。”   “百川书院,齐霄之?”   程明璋说出这句,便见周齐点头,开始皱眉思索,此书院乃是邺都极富盛名的学子向往之地,每逢科举,自百川而出的才子能人,数不尽。   但齐霄之与朝政何干?   他看向周焰,目光灼灼地开口:“百川书院的院长齐霄之为何会有这般详尽的堪舆图?”   周焰眉梢微动,淡声解释:“我翻阅北镇抚司所有案宗得知关于那三人一丝线索也无。我便着手让周齐去查三人亲眷,才得知夏荣娶妻那年,正逢齐霄之从关州搬走入住邺都。世人皆知夏夫人本是一方孤女,但无意之中,知晓夏夫人常年在背后为百川书院打造名声一事,从而查出了一些线索。”   “她可能是齐霄之早年被山匪掳走的女儿。”   “这份关州堪舆图,是摘抄的一份,并非原本。”   竟有如此曲折一事,程明璋不禁觉得有趣,他眼底淌过笑意,旋即又开口问道:“那夏荣为何要如此行事?”   室内一阵静默,周焰撩动眼皮,粗粝指腹摩挲着掌中陶盏,寻思了片刻后才开口:   “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半年前的关西一役?”   那是周焰第一次初露锋芒的时刻,程明璋点头,“自然记得,不过此事天子已有定夺,将反贼皆做了处置,有何不妥?”   “反贼并非全是反贼。”周焰沉琢着开口,眼底闪过一星淡漠。   “你是说……”   一个念头在程明璋心中升起,他面上露出一丝愕然,旋即又转为讥笑,“不过确然也是皇兄作风,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那群替死的流民之中,有夏荣的母亲、子侄,甚至还有他府中小妾与未出世的孩子。”   “这么大的事,为何朝廷不知?”   周焰蓦然扯动唇角,目光投放在那燃烧着的沉香上,淡声回答:“夏荣是个聪明人,也很会隐忍。”   “木已成舟,人死不能复生。待事情平定两月后,他才上奏天子老家遭遇变故,自请告假一段时日,回了锦州老家,在天子眼皮下演了一场家遭变故的大戏,随后才暗中策划了一切。”   “百密一疏中,王爷猜一下,此事当真是他夏荣倒霉遇上关西一事吗?”   此话听得程明璋心头一颤,感慨于妇人之间手段非常,倏尔弯唇一笑道:“周无绪,不愧是你。不过那夏夫人心肠有够狠辣的,与皇——”   他话停留于此,眼瞳中似闪过什么情绪一般,转瞬即逝地,恢复了那副孟浪轻浮模样。   旋即,他又开口:“那眼下,你当如何?”   周焰将掌中陶盏一饮而尽,嗓音沙沉着回答:“今夜子时,齐霄之会遣送一批商队出城前往关州,我猜想应当是为夏荣处理那炮台一事,这番你我便可知晓夏荣到底在关州留着如何的一记后手。”   室内响起一道不长不短的掌声,程明璋眼底多了玩味与激动,此刻他倒是极想知晓若是宫中那位知晓此事真相的反应。   定然很是精彩。   “周齐,我记得荆州还有一项反党余孽尚未处理完,你一会派人去给宫里传信,如此我们出城也好有个由头。”周焰吩咐着。   周齐连忙应下。   谈完此事,程明璋猝尔想起另一件事,瞄了眼周焰,故作玄虚地调笑道:“无绪啊,我今儿从云娘娘宫中出来时,似听闻一件趣事,你可要知?”   云太后?   周焰心头微动,已然猜晓定是与朝云有关了,不然程明璋断然不会如此侃笑与自己。   “有话便说。”他也不再遵君臣之礼,只冷他一眼,颇有不耐。   见此,程明璋更觉有趣,挑着声道:“今早我去请安时,云娘娘似乎在挑选都城近来的才俊青年画像,我想着哦,咱们宫中最大的公主也才十四岁,定不会是为公主挑选的了,那么能得云娘娘这般重视的女娘又是谁呢?”   “周无绪,你且猜猜?”   顿时,周焰心口一紧,他睇向程明璋时,眼底似冻上一层冰霜,程明璋脸上的轻佻笑意霎时变得窘然起来,自觉地摇起扇子。   谁知,周焰冷笑一声,“与其关心这些事,不若王爷思虑一下林府近来也有不少婆子进出之事。”   “在下可是听闻,林相夫妇十分看好翰林院的一名表侄。”   程明璋猛然被他一戳心口,星眸睁大,瞧着周焰起身利落离开地姿势,气结着向他那卓立颀长的背影低吼道:   “周无绪!——”   身后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周焰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脚步不停地出了广聚轩,周焰携着周齐一道回了北镇抚司。   一直待日昳时分降至,窗外落日溶金。   光层叠落在书案上,一点点地渡黄了纸张。   周焰掀眸一眼便瞧见了桌上的一尊玉观音,眸光久久未动,脑中回荡起程明璋的话语。   又想起昨夜里她醉酒后呢喃着几句气话,心中躁意丛生。   时间一点点流逝,周齐站在屋外看了周焰许久,还维持着那副姿势未动,眉间皱得很紧,似乎心情分外低沉。   他又抬眼望天,黑夜覆盖整片苍穹,此时已是亥时一刻。   周齐不禁觉得,郡主对于主上似乎是真的很不一样……   左右衡量一番,他还是觉得眼下事物更为要紧,旋即他抬腿进了屋子,朝周焰拱拳行礼:   “主上,宫中已安排好了。咱们一会便要出发了,属下特来询问,是否只带三人出行?”   良久,未有应答,周齐忍不住掀眸,便见周焰目光涣散地仍旧盯着那尊玉观音,他心头一横,空旷的屋子里响起周齐一句大声的“主上”。   耳边聒噪的一声,周焰回了神,面有不悦地看向周齐,沉声道:“什么事?”   周齐:……   只得又将方才的话语重复一遍,随后便见周焰点了头。   正待他起身踌躇着是否要出去之时,便听案台处坐着的青年开口。   “燕侯府近来可有异动?”   虽不太明白为何突然提及燕侯府,但周齐还是思索一番后回答:“燕侯近来处理关州与都城附近而来的流民一事颇有贤名,陛下有意为他封赏。”提及此,他忽而想起燕淮,旋即补充:“燕小世子今年秋闱应当是要参加的,除此外并无其他。”   周焰沉吟片刻,掀动目光,又淡声开口:“那秦国公府呢,可有与燕侯往来密切?”   此话一出,周齐豁然开朗起来,他轻吁一口气,面色沉着地回答:“并无密切往来。”   又是一阵静默,周齐不敢起身,只敢窥看周焰面色。   敞开的门外袭来一阵夜风,吹动了案台前的烛灯。   火光晃映在男人的眼瞳中,他抬手用手帕将玉观音小心而仔细地擦拭透亮后,起了身朝屋外走去。   周齐盯着他绕开自己离去的背影,怔忡一息后,只一雕思便明了主上去了何处。   他不禁直起身,背过手,望着天上明月,轻叹一息。   过路下值的锦衣卫瞧见周齐一番长吁短叹的,停步与他交谈:“小齐大人这是忧愁什么呢?”   谁知,周齐扫了一眼极为年轻的锦衣卫,拍了拍他的肩膀,啧了一声:“毛头小子,你不懂。”   主上有心事了,也——有心上人了。   一路驾马穿过巷弄的周焰此刻在一处院墙外停下,他仰头瞄了眼高墙,心头一阵堵得慌。   昨儿夜里,他分明告知了某人,不要着急,为何偏偏这般不听话……   想到此处,周焰心中无端有气。   翻身下马后,他又觉得自己不甚沉稳。   但想起今夜去了关州,恐怕得有一些时日才能回来。   想到程明璋调侃自己的语气,又思及那姑娘一脸忿然地在他怀中张牙舞爪的模样。   他忍不住有些吁叹,小混蛋,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若是真等到他从关州回来,届时这小混蛋真与人定亲了也说不准……   不待多思,他浑身夹杂着夜风与寒意飞身入了暮云轩。   快入秋了,朝云晚间沐了汤浴才缓缓地回了寝屋。   今夜是冬泱守夜,屋中方熄了灯,冬泱也便端了小凳子坐在台阶前,仰头看星月打盹儿。   迷糊中,她似感到眼前一片黑影盖住了月亮,又听耳边有声响似乎在说了什么。   但也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她忽地眼眸阖上,沉沉地靠着一旁的柱子睡去了。   悄然造访的周某人扫了眼小丫鬟一眼,有些嫌弃,就这般值夜,他随随便便便能登堂入室,也不知如何护得住自家主子。   推开屋门,周焰瞄了眼漆黑的闺房,一股清浅的檀香在屋中弥漫,素来不爱用香的周焰微不可见地瞥眉。   轻幔罗帐随着他夹杂而来的风,轻轻浮动。   影影绰绰地,那床幔后一道娇小的身躯侧躺着,蚕丝薄被勾勒出她身姿曲线。   步子微顿,周焰是未曾想,今夜她竟睡得这般早,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怕惊扰了她,心中那股气又不吐不快……   而那榻上的美人此刻阖着双眸,她本是半寐半醒地状态,突地听见门扉开合声音,自然是早已遣散睡意。   这个时间,她自然晓得是何人来了。   那股熟悉的清澈草木气息渐渐落入她的鼻中,浓睫微颤,她听见那人的脚步声竟然渐渐停下了。   二人各执心思,僵持着静默了好半晌。   终于,她听见了那脚步再度挪动声响,珠帘被人撩开,发出一声极轻的碰撞响动。   周焰的气息越渐浓烈,渐渐地将她裹入。   寂静的夜中,她听见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心头霎时一紧一颤的。   周焰何曾叹过气,她又回忆起昨夜的零星片段,他来春风楼似乎说了句查案。   莫非是案子过于棘手,他才会如此心躁?   她唇瓣轻抿,月光无意地探窗而入,落在二人间隔的罅隙之间。   像一道浅浅的银河,化开了一道距离。   周焰盯着那束月光,瞧了片刻,抬步将光折断。   距离便化开成一团清辉,将他们融合一起。   偏头间,他察觉到了那殷红唇瓣抿起的弧度。   静谧的室内,响起了青年低醇的嗓音:   “秦朝云。”   他在叫她的名字,并非身份代称。   朝云阖着眼眸,感受他的靠近,也感受到自己越渐跳动的心声。   青年似轻笑了一声,极为短促地,又带着一点狠意:   “这几日我要出去一趟,你能不能——”   他停顿一瞬,朝云的心跟着提起一瞬。   “扑通”“扑通”地心跳声,连带着她的睫毛也忍不住颤动了,心中一股浓浓的期待爬到了嗓子眼。   周焰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的细微神色,似感知到了她的期待,周焰语音陡转落下:   “别那么作了。”   似一桶冰水瞬间浇灭了朝云的心中燃起的小火焰,她强忍着情绪,心中将眼前的男人骂了好几遍。   瞥见少女面色有一瞬而过的僵硬后,周焰蓦地笑出声,分外清朗的一声,与他往素的低沉不同的。   极为短促后,他似弯下了腰背,俯身将朝云额间的发丝撩开,眼底溢出些许温柔地凝了她片刻后,才起身放下她的床幔。   屋外一阵风猎猎刮动,周焰嗓音极低极轻地吐出两字:“绾绾。”   混杂在那风声中被裹挟卷走,朝云躺在床榻上,耳边恍恍惚惚地,似乎听见他语气分外低柔,却捉不住他吐出的话语。   直到她听见周焰下一刻打开房门,随着外头的风,一道离去后。   她才腾地起身,一双乌瞳茫然地盯着他的背影,指尖微动,想要去抓些什么,手中却是一团空气。   作者有话说:   周狗:敢背着我相亲!qaq 第29章   农历初秋七月,邺都城内弥漫着浓浓的桂花香气。   卖花郎提着花篮子走街串巷地叫卖着,一辆宝珠青蓬的马车停靠在甜水巷的街口处。   身着缎面罗衣的丫鬟先从马车而下,将那轿凳端正后,碧蓝色的车帘撩开,盈盈而下两名贵族少女。   秦朝云携着林青鸾一道朝那蒹葭斋走去,自前几日夜里醉酒后,她们便一直未见,此番才约着出来一道做几件秋冬衣裳备着。   方踏入蒹葭斋的门口,里头侍奉贵客的女婢便款款地朝二人笑意珊珊地走来。   “阿鸾,你瞧这款如何?”朝云目光落在一匹枣红绣花蜀缎上,偏头朝青鸾问道。   “好看。”青鸾微顿,唔了一声,“但是——”   半晌,林青鸾正为难地思琢着到底有何不太对时,店里的女婢便接话:“郡主最衬红色,这款定然是不会出错的,不过咱们近来新进了几匹远山紫的亮绸料子,郡主可去瞧瞧?”   闻言,青鸾也旋即点头,是觉得见惯了朝云红衣。   见她也点头,又扫了眼随着来的两个丫鬟纷纷如此,朝云略一思忖,也觉着自己衣裳大多为绯红一色,她便放下了这匹料子。   一番挑选后,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二人才算满意地离开蒹葭斋。   算着时间,此刻也当是午膳时分,二人出门时本就有约,晚膳前倒也不必归家。   正好的是,广聚轩也在这甜水巷之中,因着未提前约位置,她们调转了方向便直奔广聚轩的一楼大厅处。   广聚轩内一阵琴音袅袅,前调悠扬绵长,似在诉说一段缠绵情爱,弹琴之人技艺倒是上佳,每一次拨动筝弦,都似拨在了人的心间上。   雅阁屏风后,朝云与青鸾携着贴身婢女缓缓落座,点了几道菜,随后便仔细听着曲子。   “这曲是叫什么,倒是怪好听的。”青鸾托腮。   透过那彩绘屏风,影影绰绰的一道倩影端坐台上,指尖不断拨动,到了尾端,便已是拉长那缠绵爱意,让人心头涌上浪潮。   朝云轻啜了口茶,掀眸看去,淡声:“应当是她自作的曲子,倒是个有才气的。”   因着家族关系,青鸾对琴棋书画是都有涉猎,但都不精通,眼下也只得干巴巴地赞同。   二人等菜闲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屏风外几道身影晃来,青鸾眼前一暗,掀眸便被吸引了目光,只见竟是几名衣冠仙姿的儒雅青年正缓缓走着。   她素来有些好奇与八卦在身的,便低声唤朝云猜测着身份道:“绾绾,秋闱还未贴榜呢,这些公子便已入都城备考了。”   闻言,朝云似想到什么,也随之掀眸看去,只见一行素衣青年正穿过这道窄长屏风。   罅隙间,一名身着白衣的公子恰逢回首与旁人交谈,朝云眼底一震,瞧见那白衣公子身旁之人也与她看来,那人正言笑宴宴,眸光透亮,清秀的面容上透着一股苍白的病容。   青鸾也顺眼瞧去,嗓音一抖,极轻地一声“二皇子”。   二皇子身旁的白衣公子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旋即扭头看向那屏风处,猝然地,与朝云四目相对。   白衣公子心中微滞,定定地看着那双美若秋水的眼睛,一时顿觉四周皆静,只有那端佳人的一颦一动。   二皇子贯来心细如发,此刻感受到白衣公子的一丝变化后,少时唇边便扯出一抹笑,低眸与他轻声道:   “这位便是长明郡主,你们也算有缘,在此相遇。”   说完,也不待那白衣公子愕然,二皇子便迈着不疾不徐地步子朝秦朝云走近,他略一颔首,朗声道:   “郡主,别来无恙。”   朝云心头微梗,本就不太情愿与皇子过多往来,又加之樊山一些事,便更是警戒眼前之人,她不冷不热地答:   “不劳殿下挂心,朝云一切安好。”她说完似怕二皇子再多言语一般,速速地又再补了一句,“也不敢多叨扰二殿下,您的友人还在等您。”   蓦地,二皇子眼底淌过笑意,是被她这副巧言令色的模样给气的。   但一思及身后那人的身份,二皇子又耐下心来,细细地扫过秦朝云那张脸,眼底黝黑而深的,轻笑一声,他朝她俯下身子,宽敞曲裾随着他的幅度勾勒出他清臞的身姿。   耳边一道寒气,秦朝云下意识朝后退,却被二皇子倏然压住肩胛处,她眸中一颤有些痛感。   竟想不到这病秧子,居然力气也不小。   “郡主,你可知晓云娘娘近来在为你筹谋何事?”   姨母娘娘为自己筹谋?   朝云眼瞳生疑,肩上传来阵痛感觉,使得她眼底疑窦转为一星怒意盯向二皇子。   眼下隔着屏风与他颀长身姿外头人是瞧不见他们此刻的动静的。   唯有,青鸾与随从婢女,朝云侧眸瞥见青鸾攥起粉拳已然生怒的模样,尽量让自己平息心情,睇给青鸾她们一眼后,才看向二皇子。   “殿下为何揪着臣女不放?”她反问道。   “呵,”二皇子眼底浮起轻佻笑意,目光坦荡的在她脸上逡巡,“你知道。”   三个字,足以让朝云喉间一哽,她垂下眼睫闪过一丝惶然,心中紧骤。   他知晓了……   脑中不断琢磨应当如何为自己开脱,肩上那素白的手亦是在不断收紧,痛感袭来,朝云眼前泛起白光。   她努力镇定心绪,不让人瞧出她有任何慌乱。   “臣女时刻铭记姨母娘娘教诲,与殿下是桥路各处,不会相织。”   她已说得直白了,断然不会去触碰朝堂之事的,不知道这二皇子或会放下这份敌意。   听她十分谨慎答话,二皇子长眸微眯,心中转动着。   “郡主紧张什么,我不过是个失势的皇子,你该防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身边人。”   嗓音压低拉长,二皇子瞧见她的脸色微动,眼底溢出满意笑意,却并无离开之意。   这一番话究竟是何意思……   正待她千思百想之际,自外而传来一道清琅男声,使得朝云眼底稍松。   “二殿下。”   忽而,一道稍有熟悉的声音从二皇子身后传来,他面色稍顿地缓缓松开手,恢复了先前的清润模样看向来人,瞧清那人面容后,他的目光稍有挪揄地在他与秦朝云身上来回逡巡。   随后开口,“原来是燕世子啊,广聚轩真是个好地方,一时之间让吾倒是遇见好些熟人。”   “是很巧嘛,小二啊。”   又是一道极为清润的男声。   众人抬眸看去,便间一旁的楼阶上缓缓而下一名翩翩公子,少年风流眉眼,扫了一圈在场众人,侃侃地轻笑一声。   “小皇叔。”   二皇子脸色稍沉,朝程明璋揖礼一拜跟随他的一应公子也纷纷躬身行礼。   程明璋手中转动折扇,幽幽地掠过二皇子的脸,语气倒是温和清朗:   “不必多礼,凑巧遇见罢了。”   说完,他又掠了燕淮一眼,唇畔扯动,目光一转留在那扇彩绘薄蚕屏风上,影影绰绰地映出里头之人的身影,程明璋眼睫微动,轻缓步子停在了燕淮身旁。   燕淮眸色微冷,透过二皇子那清臞身形朝里头看去,见秦朝云面色无恙后,才朝二皇子揖拳作礼一息,又旋即看向他身周的一应儒雅青年们,开口:   “殿下既有人相伴,臣等便不自请作陪了。”   说完,他便伸手作请之姿势,二皇子未曾想燕淮竟会如此狂妄,眼底稍纵即逝的不霁之色,随即又温润笑着与程明璋、燕淮颔首作别。   转身之际,二皇子冷哼一声,极轻的,无人察觉的。   程明璋便算了,到底是他势弱一时,燕淮与秦朝云如今也不放他于眼中。   随他而来的一行人是不敢多事的,只继续探讨着诗词歌赋朝前走。   唯有那白衣公子,回身长长地望了一眼朝云方向,眼底尚有些留念之意,猝然地,他流连目光与燕淮的厉瞳撞上一瞬。   燕淮本是来甜水巷送燕妙妙选衣裳的,方到蒹葭斋便瞧见广聚轩外秦家马车,紧随着便来了此处寻她,却未曾想二皇子竟也与她搭话。   角落候着的春莺瞧见燕淮神色低沉,上前几步替他拉开了屏风迎他进来。   待他坐下后,青鸾才瓮声开口:“子廷哥哥,多谢你来——”   尚未说完,她抬眸间便瞧见程明璋也一道入内的身影,一时间,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几日前的醉酒零星片段,双颊“砰”地透红,也便止了声音,低下脑袋。   朝云轻咳一声后,对上燕淮的眼神,她拈起茶盏啜了一口才解释:“方才与那二皇子说多了话,喉咙痛。你怎这般及时便来了?”   “恰巧来此处用午膳,”燕淮觑她一眼,思及方才的二皇子回归正题,“你与二皇子怎么回事?”   他记得这从小至大,秦朝云因着云娘娘之事,是鲜少与皇子来往的,怎会就与二皇子有牵扯。   眼下朝云还暗自心悸着二皇子是否已然知晓她那时偷听之事,又有二皇子先前那句姨母娘娘在为自己筹谋何事……   一时之间,有些心乱,她只得胡乱说道:   “或许他只是心情好打个招呼吧。”   她未敢多说,眼前自己已然有些惹火上身,断然是不能再让兄弟与自己一道遭祸的。   她将情绪掩下,燕淮观摩了她的反应片刻后,也不再逼问于她。   只一旁落座的程明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二人,他忽而想起在樊山时,那二皇子也是这般逗衅于秦朝云,一时有些琢磨不透那二皇子又是犯了什么疯病。   不过与其思索这事,程明璋更在意于方才那白衣服的和燕淮之间的气氛。   想到此处,程明璋“啧”了一声,略有遗憾的语气。   燕淮略疑地看向他,“小王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他面色一哂,语气稍缓地开口:“哦,本王就是瞧见那白衣公子颇有些眼熟,像极了……”   故作停留地,他瞥见燕淮眼底紧张,随后才坏心地吐出:“没看错的话,那是国公爷的学生,现是翰林院学士吧。”   翰林院三字,程明璋故意咬得重些,眸子飘忽地游离在青鸾身上。   经他提醒,朝云忽而想起了日前母亲说的话。   脑中茅塞顿开,遽地明白了过来。   母亲哪里是想让自己操办父亲寿辰,分明是与姨母娘娘思量着为自己择婿。   思及此,朝云心情有些低沉。   “绾绾,过几日便是秦伯父的寿辰,方才那些人都会去赴宴吗?”青鸾突然想起此事,随口问道。   一刹,燕淮心中微紧,方才白衣服的眼神,他最为明白,此刻他将目光落在朝云身上。   几道目光齐齐撒来,朝云垂眸盯着陶壶里的茶水,讪声:“宾客名单乃是母亲拟定,我不知晓。”   燕淮心口又松,压了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程明璋一览众人神色,心中暗笑着,这番热闹,他断然要去瞧一瞧的,可怜周无绪也不知在关州如何了。   正这般想着,眼前的青鸾忽然打翻了茶盏,他觑去一眼,压下唇角,用身上锦帕亲自给她仔仔细细地擦了袖口。   “小心些。”极淡的一句,不待青鸾反应,他便又作那风流公子派头收了手,面带笑意地看向朝云:“本王听闻,此番寿宴是郡主姐姐一道操办的,还望届时给我留个位置啊。”   “或者多留一个,也成啊,郡主姐姐。”   作者有话说:   总在吃瓜前线的小王爷程明璋:呼唤周焰,是翰林院的学士哦!   下午6点有二更。   -   璇-15瓶   喃喃-2瓶 第30章   漏夜时分,关州。   城郊码头处。   一行黑衣男子隐匿在树丛暗处,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夜阑人静时,码头空无一人,只有天穹清月散辉,照着那处粼粼江面。   暗处的几人倒也不着急,他们来关州也有小半月。齐霄之那撕倒是极为缜密行事,从而最前的三日倒真的只是商队往来之举。   直至昨日才得以探到齐霄之他们今夜将会在码头行动一事。   夜里秋风涌来,灌入人的衣袍中。   周齐近来有些水土不服,此刻打了个颤栗,惹得树丛响起轻微动静,周焰侧目睇他一眼,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踏笃声,周焰旋即目光冽然,只见一支骑兵正缓缓朝着码头而行,骑兵之间还运了数百箱铁匣。   周焰心中稍滞,盘踞起一个念头。   不待他思索,江面便迎来一束远光,一架巨大的商船正悠悠驶进码头。   “铁匣里是火炮。”周焰叙述道。   周齐等人闻言霎时心中一悚,随即明白过来,夏荣这番不仅仅养私兵,还建造了私炮营,如此这般,要反之心已昭然若揭。   “主上,我们可是要现在行动?”周齐肃声问。   周焰敛睫,声音凛了几分:“火炮数量巨大,待他们上船后再作行动截走。”   他带的人太少,要稳中求胜。   众人听他吩咐,只待那列骑兵与商船之人接头。骑兵为首之人戴着分外严实的头盔看不见容颜,倒是那商船靠岸之时,一名清儒文人从船上而下,那人已入中年,面容倒是和善,与骑兵一番交流后,便吩咐着人搬运铁匣。   江面一点点泛起涟漪,随着铁匣一箱箱地搬入将几人的心也跟着紧起来。   渐渐地,只剩最后一箱。   那骑兵与男人交接完后,扫了一圈周围,目光忽地落在他们藏匿的树丛中。   几人即刻将腰间佩刀握紧,一阵晚风拂动树丛枝叶,秋叶洒落在地。   寂静的四周只听得见树叶沙沙与风声作合。   黑夜里的几双眼睛一目不动地与那骑兵凝望许久,直至那骑兵收了视线,领着身后人打马离去。   商船已然启航,在码头处渐渐离开。   “主上。”众人只待周焰吩咐。   周焰眸中闪动,目光移动至树丛一旁,大概览了一圈后,才沉声道:“沿这条路线朝前行,要快,而后在前方江流口登船。”   “是!”   一行人紧随周焰朝前速行,沿着江岸一刻不敢耽误。他们如同黑夜里的一群狼,跟着头狼,迈着矫健步伐在树丛与月色下穿梭而行。   直至那江流急湍之处,只见那艘商船随着江流漩涡方向而缓缓靠近江岸。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众人对视一眼,眸中凛然。   下一刻,寻准时机,一行人身形似一道刀光般凌厉,朝着那船尾而上。   月光折透在他们身上,窥见了他们眼里不灭的血性。   众人稳当落船。   船上一应护卫见此行来人,纷纷目露凶光。   手中刀剑混乱举起,方才那清儒男子只见这一行蒙面之人骤然心悸。   “阁下何人?”中年男人眼波微闪,脚步朝着身后护卫退去。   周焰声线过于有辨识,他未开口,也烦于多说,只瞥了一眼周齐,瞬间周齐会意,命着锦衣卫其余几人掏出腰刀直接朝这些护卫扑去。   周焰站在人潮中,手中弯刀随着手腕转动,目光凛冽,衣袍随着他的步伐而掀动,霎时,刀光分外利厉地朝着四周护卫劈去!   月色弥漫云层,一点点从清凌皎洁,映入黑色,转而透过一丝丝紫色。   不断弥漫着四周天穹。   灯光照在周焰的眼眸中,那是一双极为冷戾的眼,盯着一度后退的中年男子,待那男子因惶恐过度而坠跌在甲板上时,腰间一截玉佩在光亮中分外显然。   周焰目光稍顿,看向那玉佩,中年男人却在此刻更为悚栗,他立即将玉佩捏攥手中,不敢让周焰窥见上头符纹。   “你……你是谁!”男人嗓音抖着。   “阶下之囚,何须多话。”他沉下嗓子冷声。   血腥味散开四周,充斥人的鼻息,眼前一片横流尸体,加剧了人的恐惧。   四周遍布着哀嚎声与刀剑入体之声。   甲板上的血渗入缝隙,中年男人浑身忍不住地颤抖,眼见着周焰一步一步地靠近,仿佛下一刻他便要在这氛围中死亡。   他心中一横,想起了家中妻儿老小,强硬着飞速起身将手中玉佩抛向江中。   激起一层小小的水花,那截玉佩在周焰的瞳仁中缓缓沉入江底。   片刻,周焰忽而眼底涌起笑意,极冷带着悚意。   “将他带回去,要活的。”   一声仿佛,周齐将最后一名护卫斩杀后,旋即应声。   “回邺都。”   锦衣卫朝掌舵的船夫厉声道,手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刀身染上一层浓稠血色。   茫茫夜色中,商船调动方向,朝着另一端缓缓前行。   青年长身修劲站在甲板上,有风吹鼓他的衣袍。   -   农历七月十五,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亦是秦国公四十五岁寿辰之日。   国公府外,往来人流如潮。   身着锦衣华服的贵族朝臣携着家眷,手执请帖朝府内逐一涌入。   入府后小厮、婢女领着贵人们缓缓而行,穿径长廊各处皆是张灯结彩,一应清雅不俗的派头,不奢靡却也并不是过假的清贫,看得出府内的女主人在房屋装潢上,是大费心思的。   秦朝云领着丫鬟们安顿了好一阵子宾客,总算赶在日落之前妥善周全了席面。   临近开席之时,朝云才穿过府中游廊匆匆赶入正厅宴会之上。   流光灯盏照亮了满宴厅,高堂之上坐的是秦氏夫妇。   此端席面便是以他们现下的座位划分,男女分席而坐。   朝云迈着款款步伐入内,循着之前安插的位置而入座,眉目敛收,那张浓稠姝色的脸上此刻便只得眉目渡起些许冷淡,气质倒是变得清冷许多。   屋外婢女领着最后一批宾客朝厅内走来,朝云顺着流动火光朝外看去,一眼便瞧见了燕侯一家朝内而来。   燕淮紧随父亲身后,一双星眸在如昼的灯火下照的明亮。   待燕侯与秦家夫妇寒暄一阵后,他一身星蓝锦服,意气风发地朝着高台之上端坐的秦氏夫妇搭手一拜。   “燕子廷恭祝伯父福寿安康。”   少年郎君的声音清润明朗地响彻整座正厅。   秦国公凝着他,温和面色上浮现浓浓笑意,温声唤起,便见燕淮直起身子朝侧面一退,自厅外缓缓而入一行燕府家丁抬着一株分外硕大的珊瑚入内。   一丝诧异划过眼底,燕侯扫了眼儿子,心中想着:秦国公酷爱收集稀罕玩意其中便有南海珊瑚,他倒是十分孝心,这株珊瑚高达六尺,都可敌得过一些人的高度。   儿子竟然这般用心,他只得暗自嗤笑一声,到底是从小便在国公府混大的孩子。   “这株南海粉白珊瑚,实乃世间罕见,晚辈特献给伯父作寿辰之礼。”   秦国公一见那珊瑚,眼底笑意都快溢出,此刻忙朝燕淮招手,“子廷有心了,快些随燕兄落座!”   厅内侍奉的婢女旋即便躬身来迎几人入座,燕母随着燕侯一道落座上位,走前觑了燕淮一眼,应当是方才那尊珊瑚之事,她都未曾知晓。   燕淮便自个儿从善如流地去往了君玡座位旁,正巧地是对坐之人便是朝云。   二人目光短促相视,厅内便响起丝竹之乐。   清袍儒雅的琴师端坐厅中,一旁吹笛的女子作以和弦。   国公爷的寿宴没有舞姬,也没有奢靡金盏琉璃,只有清雅丝乐与可口菜肴相伴。   来的尽数为朝中文官,这般清雅而温馨的场面倒也符合他们平素的性子,这一场宴会倒是办得备受好评。   宴席行至中场,与朝云隔了一个座位的青鸾不知何时挪了位置,坐到了她跟前,青鸾瞥了圈对面男子席面,一眼便寻到某人身影,那人正笑意灿灿的与旁边人谈笑风生,她眼底一阵羞怯的将目光落在程明彰一旁的位置上。   又与朝云低声问道:“绾绾,对面空着那个位置是谁的啊?”   问至此,朝云也将思绪拉至那对坐前方程明彰旁边并不显眼的一处座位,仍旧空悬着。   四周烛火通明,众人皆在欢声笑语中,独独有一个并不显眼的位置孤零零地落在那处,光也黯淡,周遭的气氛早已将小小一隅覆盖。   “留多了。”朝云有些恹色,语气也虚浮着。   程明璋倒是来得早,之前说的让她留两个位置就自己一人当真了……   他,应当还未归都城吧?   想到这处,朝云扫过眼前的酒盏,里头还盛着小半盏葡萄酿,是她这些时日选过的酒水中,最为可口的,却也是后劲稍大的一种。   不知不觉间,她喝了好些,但胜在并不上脸,只眼眸中些许泛懵。   燕淮身后坐着一排的,是数名青年文人,正是国公爷的学生们。   其中一位身着莲青色曲裾,面色白润,倒很是清秀的长相。   一旁有同僚与他说话,他只低眸温声答了几句后,又将目光投向那缝隙中窥见的一抹身影。   高台上端坐的秦夫人自然也关注着这头动静,她无意瞥见那群学子中,那位翰林院的学士正深情款款地盯着她的女儿,心中稍顿,将那学士又再三观察了好些时刻。   孙嬷嬷候在一侧,见秦夫人招手,便躬身朝前。   “那位可是翰林院新进的学士,姓韩?”   “回夫人,正是此人。”   她略一颔首,目光瞧见了学士前头的燕淮,只见他手中握着酒盏,身旁君玡正与他说着什么时,燕淮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   那是——   秦夫人眉间微蹙地将眸光移向了秦朝云的方位,见她正偏头与林青鸾谈笑正欢,稍作沉吟,心中有些思虑起来。   子廷那孩子……   脑中再度想起云太后说过的话,秦夫人心中微横,敛收目光,面色依旧沉静温婉。   殊不知,男席上的一角,已有人将一切归于眼底。   厅外,夜朗星疏,风声滚滚刮过。   秋风吹动了院中树木,卷落些许凋零叶子,虚掩的门内有阵阵谈笑之声,罅隙中透过如烈般的光,照亮了一旁角落里的花草。   游廊、雕花灯笼、四处林立的守卫,与如昼般的灯火。   程明彰借着醉意离开了宴席,身旁亲信紧随其后,仰头看了眼天穹,他估摸好了时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随后他偏头与随从道:“出发,去城门。”   -   高墙之外的整片邺都,此刻早已陷入了冗长黑夜之中。   城外一列军队正缓缓地随着打头的锦衣卫前行,一名领队将士与周焰交接后,数百箱的铁匣被军队押送离开。   军队走后,单剩下周焰的锦衣卫与城门口站着的一名月白锦袍的风流公子。   “周无绪啊。”程明璋见到他时,笑得分外粲然,拉长了嗓音喊他名字。   周焰斜他一眼,声音有些疲倦又带着一点冷淡:   “这般大胆出现在城门口,不怕被人看见?”   都城中探眼众多,即便这番他们早已做好准备排查了四周,但也难保万无一失。   谁料程明璋却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又摇着他那破折扇也不知道在扇哪阵秋风,盯着周焰的目光有些促狭之意。   待周焰扬起马鞭,预备策马离开之际,程明璋才笑着开口:   “无绪啊,今夜是秦国公生辰你可知晓?”   闻言,周焰眼底稍露不解,乜向他,不耐至极:“臣还要赶着回去审理疑犯,王爷有话便说。”   “行行行,竟然你不关心我那郡主表姐,我便不说就是。”   此话一出,本还因着数日水路又有多次打斗,而感到有些疲倦的锦衣卫众人目光一亮,站在黑夜中窥看周焰反应。   周焰眼瞳稍凛,舌尖顶了顶下颌,有些切齿地开口:“她怎么了?”   见他上钩,程明璋旋即笑得明朗起来,“哎呀,不过便是——有位翰林院学士与她夜半有约,花前月下,秋意有情罢了。”   一词接一词地往外蹦。   夜色朦胧下,周焰本就黑沉的脸色更渐阴鸷,浓云滚滚下,露出半边月亮,折射在周焰腰间的铁鞘之上,银光渗人。   那双凤眸中划过一道戾光,稍纵即逝。   程明璋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氛围,收了折扇正好整以暇地想看这人作何反应,静默一阵后便听这人开了金口:   “回北镇抚司。”   一声轻嘲笑声,程明璋瞧着他这般模样,不禁为他担忧,前有狼,后有虎的,就这块臭石头还这般假淡定。   他拍了拍扇柄,朗声道:“你既不关心,那一道回你北镇抚司审理此人。”   数道目光落在那锦衣卫囚着的一名男子身上,只见他浑身血迹,目光涣散,俨然是遭受过一番折磨的。   周焰没接程明璋的话,只策马朝前走,程明璋见他面色阴沉,只得坐了周齐的马,跟着他们入城。   行至北镇抚司时,前方修劲挺拔的青年于马背侧身,乜了眼身后之人,嗓音分外沉喑:   “翰林院的谁?”   不待程明璋作答,他又快速而淡然地补了句:“林家那个翰林院的也在?”   作者有话说:   不愧是你啊周狗。   是的,他还在嘴硬边缘,不过请放心,他马上就破功了! 第31章   暗狱中,火光鲜红。   铁门中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哀嚎,一盏蜡烛燃尽。   哀嚎止住,铁门随即被人打开,周焰一身玄色飞鱼服的衣角处洇开一截深色,斥鼻腥味在那处漫开。   青年冷眉凤眸中被烛光折射出一道锐色刀光,他手中捏着一纸认罪书,周齐等人躬身接过。   上头只见,   白纸黑字,血印画押。   不到半个时辰,这人便招了?   程明璋倚着暗狱的石墙,眉眼松怠地凝向周焰,见他也吧目光投来,程明璋抬了抬下颌开口:“今夜去捉人?”   他是要捉人,但并非夏荣。   周焰冷声:“明日。”   “明日?”程明璋挑眉,朝他走近一步,手中折扇敲了敲周焰的肩头,有些挪揄:“你今夜审都审了,还等明日?莫不是周大人如今也学会体恤人了?想让那夏荣睡个好觉?”   一连串的挪揄问题,周焰没再搭理他,只抬手拂开了那柄折扇,径直走出甬道,通往暗狱外头。   被他拂到身后的程明璋望着那处挺拔凛然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周齐问:“他去哪?”   周齐摇了头,大圆眼珠一转,忽而又想起了主上这一路的心情转变,霎时悟出了些名堂,抿唇故作高深地答:   “夜半有约。”   说完,他加以肯定地点了点头。   -   宴会已至尾声,天穹上一片黑沉乌云遍布,明月半遮,星辰黯闪。   酒过三巡,席面上只剩下混乱、喧闹,与觥筹交错。   喧嚣在脑中叫嚷着,使得脑仁发疼,朝云酒意上头双颊发烫,有些烦于席面噪声,兀自地偷溜出了宴厅。   国公府通明的游廊上,朝云虚浮着脚步朝前走着,她本是不打算饮多少的,只因着青鸾随家人一道离去了,她觉着无聊也便未能控制……   因此刻她想一个人待着,便屏退了贴身婢女。   径直地朝云向着后院走去,还未行至那拱门处,便听得前方一阵脚步声传来。   那处正是她家雪隐,且是男子用的。   她蹙眉本欲转弯而行,却在猝不及防间,与那处走来的人目光相撞。   空气中一霎静默,走出一名身着莲青色的玉面公子,公子一阵窘然地,透过那灯盏窥见了对面女子容颜。   忽而,心间涌起悸动,本是白润的面上染了几分赧红,窘意在他心中盘踞,待到听见女子略有尴尬的咳嗽声后,他才反应过来朝着朝云的方向揖手作礼。   倒是个十足的文人学子礼。   “韩某见……见过姑娘,无意冒犯,还望勿怪。”   头顶的雕花灯笼似在晃动,秦朝云的视线有些朦胧,看不清那人,倒是听清了那人说的话,酒后脑子也有些迟钝,过了片刻,她才木讷地啊了一声后,又朝那文人颇为大度地开口:   “无妨无妨,不冒犯,不就是——”   话音陡转间,朝云又反应过来,顿时肃了嗓音继续:“无事无事,就此别过。”   说完,朝云提步便要离开,见此,韩进臣的音色清澈中透出慌乱:   “姑,姑娘——”   作何又要唤她?   一点烦躁在秦朝云心头泛起,她瞥眉回眸看向那男子,韩进臣却是红了脸,磕巴着继续道:   “在下韩进臣,敢问姑娘芳名?”   蓦然间,秦朝云顿了好一会儿才悟出此人是在搭讪。   她回过身看向韩进臣,目光直锐地,挪动方位后,她倒是瞧清楚了韩进臣的相貌,熟悉感在她脑中升起。   正是广聚轩中讨厌鬼二皇子身旁的人。   美目中秋光潋滟,千丝万缕的光透过韩进臣的身形,折射到秦朝云肩上,那张姝丽无暇的脸上透出了少女的俏动与些许不耐之色。   酒醒几分,朝云感受到了韩进臣看自己目光的异样,唇瓣扯动:   “你叫韩进臣?”   “正是。”   她略一颔首,双手环抱着朝他走近,纤瘦窈窕的身形每近他一步,韩进臣的心就越是加快跳动起来。   直至他闻见女子身上的幽香与葡萄酒味,很是诱人,也很是让人心动浮躁。   “韩进臣,你想认识我?”   她抬头,扬起细眉,嗓音清凌。   被心上人陡然直白说出心思,韩进臣有些慌乱地点头,又觉得窘然,只得垂下眼眸。   秦朝云瞥了眼他衣袍带子上的腰牌,是翰林院的,倏尔,一切在她脑中迎刃而解。   这便是她父亲的学生了。   先前躁意肆意纵横体内,秦朝云那双美目锐利了起来,嗓音也冷了几分,“我自都城长大,你也是,这么十几年来都不曾有缘,那么日后也不会有缘,韩学生还是专心于功名吧。”   “就此别过。”   她眸色敛回,略一思琢后,虚虚朝着韩进臣揖了一个礼节。   那青袍青年愣在原地,本欲抬手想拉住朝云的袖子,为自己获取一番生机,陡然间,他却瞧见了远光中一道颀长身影正朝自己走来。   来人长身修劲,星眸锐利,一张俊逸的脸上显现出几分酒后的酡红,他行至二人中间,眼瞳中充斥着厉意乜向韩进臣,是以警告之色。   并未多话,只长臂伸出一把攥住了秦朝云的手,冷声道:“我们走。”   朝云此番被他一身凛然气质骇住,被他攥着的手也有些发紧,只觉今夜的燕淮有些不同却说不上来,只点头应下,随着他一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长廊下,只剩那韩进臣面色惨白地盯着那双身影朝自己离去,渐行渐远,化作两道交融的白点。   离开方才长廊,二人穿过拱门直直地入了内院之中。   燕淮攥着朝云的手,仍未撒开,十分紧锢,好似再也不会分开一般。   他的步子迈地又快又大,朝云险些跟他不上,鼻腔中斥入他浑身的酒气,朝云倏然断定:   燕淮喝醉了,且醉得不轻。   二人已到了空旷院中,朝云扭动了手腕,止住脚步,盯着燕淮的背身开口:   “燕淮。”   前方的少年郎背对着她,并未开口,那双透着光的眸子此刻也垂了下来,盖上一层阴影。   直到秦朝云又唤一声,燕淮才旋即转身看向眼底女子。   那双乌色眼眸中透过国公府漫天的灯火,分外沉而亮,看得人心头微颤。   一阵呼吸萦绕在二人之中,是燕淮身上浓厚的酒味,他的眼眸中透着一股迷蒙,朝云本是提着的一颗心眼下又轻叹一息,扶着脑子并不清醒的燕淮于房檐下的石阶处,席地而坐。   院中有桂花树长与墙角,满树花蕊,牵动一阵清爽晚风,扑鼻而来的香味覆盖二人周身。   两道身影一道坐在四四方方的院中,此处的位置很适宜观看星月,燕淮靠着一旁的石柱侧眸看向秦朝云,一些情绪在酒意发酵中更是浓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他踯躅了好半晌,将眼帘压下,故作轻松地开口:“韩进臣是秦伯父的学子吧?”   “对。”朝云未曾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随口答了。   “他——是不是,云姨给你挑选的人?”燕淮压着嗓子,控制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她,垂下的那双眼瞳中不自觉间,已泛起了红丝。   心中的酸涩感不断涌入,比之那时见她与周焰,更为浓烈。   朝云闻言愣忡了好一瞬,不曾想他都猜出来了,唇边扯动一丝苦笑,回答:“或许吧。你晓得的,女子及笄都快要定亲的,我已然是都城女子中的小部分特例,饶是你家妙妙,过些日子也该议亲了吧。”   她回眸看向燕淮,此刻瞧他,却总觉得他比之平素多了些说不上来,但似乎带着一些脆弱的感觉。   思及此,朝云赶紧驱散了想法,燕淮怎会脆弱呢,他这般骄傲。   燕淮敛好自己的心绪,掀眸看向秦朝云,认真问:“你想嫁给他吗?”   “当然不想。”她轻笑。   听到这个答案,燕淮心跳如擂,薄唇轻抿,浑身升起前所未有地紧张感,他将嗓音故意放的分外轻松而显得有些玩笑之意:   “秦绾绾。”   “恩?”   “不想嫁人,便不嫁人。”   “说得这般容易,燕子廷,说来你也快要及冠了,伯父伯母没给你挑未来妻子吗?”   他避开这个问题,转而说起其他:“秦绾绾,还记得那时我们一起读过元微之的诗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偏头看向朝云的眼瞳,那双清凌凌的瞳子中映着自己那张脸,虽只是此时此刻,但燕淮心头有前所未有的安心将他裹挟住,长睫轻颤,四周静默,仿佛能听见他胸腔里的跳动声,他缓了好片刻继续道:   “等你遇上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那么全天下再好的女子在你眼前,也不是你的那座巫山。父母只是希望我们日后有所相依,既如此,那这份相依为何不是我们的心仪之人?”   一番话他说得缓慢,却深深地敲动了秦朝云的心。   她蓦然一声轻笑,身后万千灯火在照亮,那张粲然而稠丽的脸上,眉眼弯起,燕淮看得有些痴迷了。   “燕子廷,那么你找到你的巫山了吗?”她轻声问,仰头对上他的目光。   慌乱间,燕淮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偏头不再看她,而是望向前方的一片空无。   他说:“当然没有,巫山不是那么好找的,不过,若是云姨这般想让你成亲,不若你和我凑合过得了。”   谎言使得他心乱如麻,仍旧不敢去看她的脸,只眼神胡乱飘忽着又补上一句:   “反正我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而且——你那时不是追着喊着要嫁与我吗?”   朝云浓睫颤动,心口似有一道口子在极小地触动着她,她乜了一眼身旁男子,听着他满嘴跑火车的话,也不当真,语气有些嫌弃道:“我才不要呢,童年稚语你也信。况且如今我觉着,我已经找到我的巫山了。”   话音一落,燕淮心口顿时堵住了所有出口,窒息感将他浑身包围、圈禁,他的嗓音紧起,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地慌意响起:   “是谁啊?”   她的眼底浮现出一抹身影,似乎是幻觉般,那一道熟悉而颀长的身形遮挡住了眼前的明月星辰,只余下那一道背光而来的影子。   玄色衣袍在空中飘动,那人冷眉凤眸在国公府通天灯火下照的更显清冷狠绝。   目光似一道锋利刀刃般,落在檐下石阶相靠而依的二人身上。   世上有一种喜出望外,大概是,她正想着一个人时,那人便从天而降落在她的眼前。   填满了她弥漫思念的一颗心。   然而,当那人越渐靠近之时,朝云心中却油然而生一种错觉。   为何她的巫山瞧着并不像来解她相思愁的,而是来——捉奸的?   作者有话说:   雪隐:宋代厕所雅称。   注:本文私设众多,引用古代词语诗句会加以注解,不必代入,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一个笔力不深的作者写的一本没什么逻辑的甜文而已。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唐代,元稹。   -   小燕这个样子,也是秦绾绾不相信他喜欢自己的原因了。   下一章,你们期待的周狗发怒,不要走开!   - 第32章   好一个夜半有约。   才叫他眼前,正是二人相偎而依的画面。   静默空气中,一声轻嗤。   周焰唇角轻扯,眼底寒星游走。   石阶上的少女正仰头看向自己,那双清亮的眸子中闪着无措。   “周无绪,你来啦”她慢吞吞地突出这句,语调分外轻软。   是酒后的模样。   周焰一时浇灭了心头不耐之火,仍冷眉微瞥地盯着她,倏地一声,朝云肩上只觉一道触感垂下,她在周焰一片冷光的眼底惶然地偏头看去———   只见是燕淮醉醺醺地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   一股浓浓的气味在她脖颈打上一圈,朝云旋即一僵,心头一阵慌乱告知自己,她好像完蛋了。   “呵。”   青年又是一道轻嗤笑声。   “周某是不是打扰郡主与世子殿下,夜半有约、花前月下了。”   冷冰冰的一句,带着些阴阳怪气。   一时之间,朝云推了推燕淮的脑袋,正想要与周焰作以解释,却突然地被燕淮擒住了手腕。   耳边传来一声低喃:“绾绾,别闹。”   燕淮紧闭双眸,眉心瞥起,似有烦躁之意。   二人的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晃,周焰顿觉走前给她说的话全作了耳旁风,心口一霎升起怒意。   冷睨向秦朝云,开口:“怎么,还要拉扯多久?”   这番,朝云是确认周焰生气了,她咬唇将燕淮的手挣脱开,燕淮长睫一颤,一瞬间,她从他的手中挣离。   朝云将燕淮小心翼翼地靠在一旁石柱上,随后才匆匆起身朝周焰走去。   她的手轻轻触在周焰的手背上,细腻柔软的触感在他粗糙的手背上绽开。   “周焰,周无绪,焰哥哥——”   一声接着一声,秦朝云也不知哪里习得的撒娇本领,直叫周焰心口化成一滩温水。   周焰目光松动间,垂眸看向跟前女子娇俏的脸颊,上头泛起一层霞红,周身萦绕着一圈酒气。   蓦地,女子掀动眸子与他相望,目光接踵间,秦朝云突然也意识到了,他的生气来自于男人吃醋。   思及此,一点小小的无奈与甜意占据她心尖,指尖穿过他紧握的拳头,缝隙打开,指尖穿梭再相扣。   紧紧地,她将周焰牢牢抓在掌心。   “焰哥哥,不生气啦。”她粲然一笑,酒后脑子转得飞快,又回头看了眼睡熟的燕淮,软声同他讲:“我与燕淮自幼一道长大的,你也知晓,方才我们确然是亲密了些,不过是他喝醉了有些不太清醒罢了,他又不喜欢我。”   这句“他又不喜欢我”,秦朝云说得分外轻,而又理所当然,似乎是她早已认定这个事实一般。   听得周焰方松开的眉间,猝尔又皱起,她这般玲珑剔透,像个小狐狸般的人,怎会察觉不到燕淮心意,周焰目光渐冷地盯着她。   男人的直觉不会错的,燕淮无疑是喜欢她的。   “你又怎么晓得他不喜欢你?”他没好气地开口,觉得朝云这人多数又在哄骗自己。   “我自然知道。”她仰头,说得肯定。   周焰被她这般坦荡模样给磨得有些牙痒,一时竟不知是她真迟钝还是她装不懂。   他不悦地扫了眼还靠在石柱上沉睡的男子,霎时间,四目相接,燕淮睁开双眸直直地与他相对。   眼底哪里还有醉意?   分明是不能再清醒的敌意。   周焰眸子微挑,牵着秦朝云的手带动她的身子往后一撤。   他立在秦朝云的身前,与石阶上缓缓起身的燕淮对立而站。   二人目光都带着厉气,毫不相让。   一股无形的气流在二人身上涌动,周焰眸中微掀,稍抬下颌,目光睥睨。   夜如墨画般,一时寂静下来,燕淮一双星眸敌意不掩,脑中一幕幕地回忆起方才他们相握紧扣的十指,微红的眼尾更显猩色。   周焰松开了秦朝云的手,转而迈着凛然地步子与燕淮靠近。   夜风猎猎刮过,吹乱了朝云的鬓发,她撩开缠绕青丝,一双翦水秋瞳中骤然一紧。   月光如练,两柄并未开鞘的剑与刀直直相撞,周焰腕间一转,手中弯刀随之游走至燕淮肩臂处,朝云心口微紧,脑中只浑噩地想着:   燕子廷的功夫怎打得过周焰?   没待她思出结论,便见二人腾空而起,强劲力道卷起院中落叶纷纷,成了一道有力的漩涡。   燕淮侧身躲过周焰的一击,转而手中不知何来的一柄短剑击向周焰的腿膝,风拂开他的袍角,只见一双鹤纹长靴破开一道气流,径直地将燕淮手中短剑踢落,动作分外凌厉流畅,毫不留情。   一股燃起的窘迫与自尊心将他充斥,他咬了咬牙,不甘地看向周焰,旋即赤手空拳与他肉搏。   树叶随着他们的气流而不停旋转,二人双双落地,燕淮一套拳法倒是使得毫不含糊,拳拳到肉,只行到后头略显吃力,周焰初见他使这番拳法之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这套拳法……   他忽而忆起燕淮是在琅玡学艺半年,若他并无基础便能将这套拳法使得这般行云流水,倒也是个有些天资的。   不过,这还不够,他遇上的可是周焰。   夜色与火光中,少年身形如飞,一个回身翻转拳头之时,像是一把锋利剑刃般挥动了廊下一排灯笼不停旋转。   周焰眼底映着燕淮的拳头,他眼眸微眯,一个飞速后仰躲过他的一拳,风驰电掣间,他手中弯刀背过身,单手一掀扼住少年的臂弯。   ——“嘶”一声痛呼,燕淮单膝跪下,臂弯剧痛袭来。   周焰的劲道很大,是自幼习武才有的力量,使得燕淮臂弯似要脱臼般的疼痛,即便如此,他自认还是对燕淮是有手下留情的。   风停下,檐下的气流也渐渐熄灭,二人之间的战斗停下,以燕淮失败而告终。   在他转身看向秦朝云之际,身后是燕淮的痛叫,听着倒是有些悲惨,在撞上朝云那双秋眸时,周焰的眼底还是划过一点恼意。   侧眸瞥了眼燕淮,冷嗤:   “破枪拳,在你手中不过如此。”   这句话的嘲讽之意,无异于是一把无形的刀,横架在燕淮的脖颈之处,凌迟一般地折磨着他的自尊心。   不甘与颓然在少年心中盘踞,武学一向是他的痛点,并非他天资不够,而是家族不允。   他亦诧异于周焰为何知晓此拳,他抬头,盯着那青年身影嗓音沙哑道:“你为何知晓!?”   夜色透过青年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周焰没有回答,只睨了地上少年一眼。随后便回身,一副好整以暇地模样,掌心擒着弯刀看向秦朝云,那双眼瞳好似平静无澜,朝云却能深刻感受到那股充斥着危险的意味。   一时天地化为一片静寂,秦朝云瞥见了燕淮缓缓起身,捂着臂弯的模样,同时三道目光交错,她脑中炸开,在他们并未打过这一架前,朝云是自知燕淮与自己是断然没有男女情意的,可眼下,她竟然开始踯躅起来。   透过一束灯火,燕淮眼底窥见了她为难的眼眸,心口化开一道裂缝,里头填满了一种名为酸涩与痛意的情感封存了藏着她的那处地方。   他唇角扯开一抹极为苦涩而故作轻松的笑,十分别扭地,长睫颤动着,少年已然宽阔的胸腔内响起闷闷地笑声,带着嘲意地在讽刺着自己一腔孤愫。   “秦绾绾,你的巫山是他对吗?”他嗓音哑到有些撕裂,重复着方才的话题。   那双本是分外耀眼的星眸,此刻充斥着浓厚悲伤。   朝云愣忡了好半晌,她恍惚着想要以玩笑的方式开口,却只得与他一样苦涩:“小燕……”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我的吗……   她吞吐着话语,那双凝望着朝云的星眸霎时一弯,似有一道晶莹亮光在他眼底闪过,燕淮背过身,胸腔起伏着溢出笑声,他背对着那两个人,背对着他藏在心里的人,喉结不断滚动,吞咽着苦涩与酸意。   而后,他竭力平息了自己,分外轻松地开口:“你不用说了,我懂。”   “恭喜你啊,秦朝云,比我先找到了巫山。”   “不过,小爷我也会很快遇见的。”   这一次,他不再叫她绾绾,只平和地唤出她的名字。   他年少时情窦初开欢喜的女子,终究与他是没有那道缘分的。   幸好,他从未承认过。   如此,她也不会觉得内疚。   说完这番话,那道蓝色的身影抬步朝着那长廊而行,一步未停地,往前走。   他走得很快,朝云的眼前浮过一道瘦弱而矮小的身影从那长廊穿过,与那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渐渐重合。   心口有极其微弱的情绪翻涌,很快又被她压下,眼底划过短促黯然。   头顶传来男人低醇的声音:   “还看不够?郡主,要不要去追一下?”   酸酸的语气,带着他的阴阳怪气。   朝云掀眸看向男人,眼底生出娇嗔之意,方才打架的事,她还未找他兴师问罪呢。   “周焰,方才为何要与小燕打架?”她肃声问。   周焰不以为意地冷嗤一声,唇边噙起一抹极其渗人的笑,一双凤眸眯起,朝她步步靠近,属于他身上那股浑厚的草木之气将她包围在内,牢牢的,无法动弹的。   “秦朝云——”   “你觉得呢?那夜我走时同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脚下落叶被踩得发出一声清脆响动,朝云朝后退步,睫羽扇动着显得软下几分,颇有一些怜弱意味。   步步紧逼,步步后退,直到属于青年身上那股清冽气息将她团团包围。   退无可退。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周狗算总账的日子,哈哈哈。   p:今天有点短小,明天是肥章~ 第33章   乌云压顶,朝云整个背身已经完完全全地抵着院中这棵桂花树,满树桂花清香扑鼻来,乌黑眼瞳里尽是那人昳丽无双的眉眼与峭挺的鼻峰。   青年抬手,那双晦暗眼眸中浮现促狭笑意,指腹上的厚茧摩挲着秦朝云的下颌处,缓慢抬起,逼迫力道使得她仰头跌入他的瞳仁之中,似一方深潭般将一只落水之雀淹没。   气息越来越浓,越来越重,似已经压在了她的身上一般。   秦朝云心中咯噔一下,睫毛轻颤地,溢出些许水光,像极了一盏快要打碎的琉璃盏。   “秦朝云。”   他的声音带着压迫的,朝她袭来,直面的眼神,让她无处遁形。   他的目光紧锁,心中深叹一息。   这小混蛋,   他都让她不要着急了…   而朝云一遍遍地回忆他夜中所说的话,只除了那句让她别作,再无其他。   思及此,朝云借着酒意一张脸显得娇憨起来,抬手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肌理,嗔怪着语气:   “你不就是说我作吗,本郡主也会生气的知不知道?”   说话间,她偷瞄周焰神色。见他蓦然一怔的模样,似有情绪变化,但都再无方才的危险气息。   随即,朝云大着胆子,指尖便大胆地在他胸膛处画起圈来。   一圈轻柔细麻地绕着一圈,周焰剑眉一挑将她的小模样尽览眼底。   那双白腻腻的手还在身上打圈,他唇线一抿,盯着她那张脸,想起自己那时确然是在她醉酒才说的,而她清醒时,听见的却是自己那句戏谑人的话…   周焰想通以后,才遣散了躁意,转而落在她那莹白透粉的指尖上,语气飘渺:   “怎么,又在三十六计了?”   忽然被提及这茬!朝云登时就心头炸开了,双颊漫开酡红色。   窘意战胜了所有,使得朝云慌乱垂眸,她抿唇,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才略有挣扎地开口:   “你看完了?”   对方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真的要死了!   那里头还藏有些许让人难以启齿的画面!   只不过须臾,她的心一上一下,现在直接坠落深底。   树梢在动,人影交织。   周焰难得见她害羞模样,心中觉得有些恶趣上头,他将衣襟处携着的话本子攥在手中,黑眸盯着秦朝云,长臂一晃,在她眼底划过书名。   朝云旋即掀眸,便见周焰正后退一步,松开了她,慢条斯理地将话本子翻阅起来。   他骗她?他根本没看!   “周焰!”她急声喊他,迈前两步想要从他手中夺过,却不敌对方疾速转换。   一番争夺,秦朝云雪玉般的脖颈也泛起了潮红色,她略喘热气地睨着周焰,余光撇见身后树干,心中一横,直攥周焰的肩臂,将他推向桂花树上。   周焰毫不设防地随她扯动,直直地抵靠在那树干处,秦朝云站在他跟前,单手搭在他的肩头,细眉一挑,眼眸流转,视线从他的双眸移至他那朱色唇瓣上。   周焰的唇生得很是端正,还有些许饱满,看着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想到此处,她便这般做了。   秦朝云踮脚仰头而上,那抹胭脂红径直地寻向他的唇,温软相触间,周焰眼睫一滞,不过瞬间,那双微愣的眼眸即刻变得幽深起来。   她不停地探索着他的唇型,一点点地勾勒,仿佛在纸上描摹一般的。   树影随着他们的响动而摇晃,月光似也在运转着将清凌之色渡在他们身周。   天地都安静,唯有那一点囫囵吞咽之声,混杂着男人与女人的呼吸紊乱。   忽而,那双乌溜溜的眼眸中闪过狡黠,像极了两颗在夜色中剔透的葡萄。   朝云的手划过他的肩背,绕过尾椎骨,落在了他攥着话本但此刻松懈的手上。   “嗖”地一声,极轻。   话本子重回朝云手中,她抿住那块柔软稍一使劲,唇齿留香间,给他烙下一道口子。   腥味混杂着葡萄酒味儿在二人口中绽开,秦朝云撤了出来,盯着周焰唇上红痕轻声一笑,是得逞后的娇俏模样。   他倚着树干,那双眼睛中闪过一点遗憾,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地,他舔了舔唇血。   半晌后,周焰才撩了眼皮盯向她,低低的一声嗤笑,那张冠玉般的脸上显出几分调/情/后的风流。   “葡萄味的。”   他语调泛着笑音,细细地瞧朝云变化。   小姑娘的双颊本就有些泛红,此刻眼波潋滟,分毫不让地回望着他。   猝然间,远处一阵喧闹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人打着灯笼从拱门而入,周焰目光敛回,大步朝她走去,宽大掌心拢住她的腰肢,腾空而起,踩上屋顶瓦片。   朝云蜷在她的怀中显得分外娇小的一只,只得主动勾着他的臂弯不让自己掉落。   他的那双眼睛如鹰隼般,一眼扫完国公府建设,目光锁在她的暮云轩处。   明月一轮中,只见一黑影揽抱着一名女子从中飞过,行如影动,一闪而过。   稳健地,二人落在暮云轩的地面上。   四面无声,暮云轩内此时并无仆从。   周焰的手还箍在她的腰上,有力的触感撩动人心。   她眨了眨眼,偏头看向周焰,语气飘忽着问:   “为何要躲?”   周焰闻言看她,一双凤眸上扬,看她这般时而过于勇猛,时而又假作娇羞的模样,有些无可奈何。   语气也便比之前沉稳许多:“郡主待字闺中,不该让人瞧见和外男过于牵扯。”   何况,他也是秘密回城,同样不能让人瞧见,今夜来此确实有些冒险了。   男人眉眼沉重的模样,朝云心中只觉不快。   嘟囔了句“假正经”。   他挑眉看她,显然是听清楚了,那眼神凛凛的,待她解释。   朝云目光扫向他揽着自己的手,嗔道:“手还摸人家腰呢,这便不是过于拉扯。”   “还有方才,周大人与我唇齿厮磨,怎么又不是过于拉扯。”   她说得坦荡得很,若不是瞥见她那白玉一般的耳垂泛着红……   周焰旋即松开她的腰,背过身,笔直挺阔地站立,全然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只那双眼瞳里还有短促呷昵。   她不说话了,眼珠转个不停,恐又在寻些什么心思了。   周焰心中早已被她搅得稀巴乱,此刻也沉吟片刻,垂下眼睫,似乎饶是眼前的小女子在他面前再张牙舞爪,他都只想安静地瞧着她,瞧着她鲜活生动,瞧着她眉眼弯弯,瞧着她笨拙却自认熟稔的撩人手段。   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另有所图,至少此刻乱了的周焰,是甘愿奉献的。   想到此处,他转身迈步上前,拉住她的玉臂往怀中揉。   青年的下颌抵着秦朝云的鬓角,与她厮磨一番,而后开口似无奈:“今夜我是秘密入城的,你稍微乖些……”   他叹气一息,继续道:   “等等我,很快的。”   周焰难得的温柔语气,在这一刻,朝云觉得自己快要用光了。   她窝在他厚实的怀中,侧耳倾听属于男人滚烫胸膛发出的跳动。   一声比一声响。   -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   晨曦之光透过窗牖,落入屋内,冬泱将窗叶整个打开,屋外的秋风簌簌裹着花香涌入屋内。   秦朝云坐在铜镜之前,目光涣散,由着一旁春莺为她釉上一层唇脂。   “郡主,梳妆好了。”春莺提醒她。   她这才幡然从昨日里温存中晃神回来,眨了眨眼睫,她唔了声,起身去了厅堂。   陪家人用过早膳,整个晨间,她都在暮云轩的廊下摹画。   青鸾与妙妙一道登门寻她之时,站在廊道外便远远瞧见她的神思游离。   “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看起来像是在画———一只大扑棱蛾子?”   妙妙圆眼一定,盯着那只停在朝云纸张上的大飞蛾略有思量地说道。   “有问题!”   “有问题!”   二人同时托腮定目,忽而扭头对视一眼,旋即异口同声。   待她们来到朝云身后时,那桌案上的画卷上正是白里一团糟。   她提着画笔,心思分明不在上头,几处乱掉的线条被她勾勒满卷,昭然着她的心乱。   妙妙见此拍了拍她的肩头,才把她唤回神,原本停靠在桌案上的飞蛾也翩翩离去。   “你们怎么来了?”朝云眼眸惺忪着,撂了笔。   妙妙与青鸾并排坐在一旁备好的蒲团上,她眨着大眼睛,有些幽怨地开口:   “我自然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林青鸾是我路上捡到的。”   兴师问罪?   一时间,朝云脑子微顿,不知怎的,她便想起了昨日燕淮的背影。   顿时,心绪略有复杂。   她踯躅着开口:“妙妙,其实我———”   话音被打断,妙妙一双秀眉蹙起,十足娇憨模样地向朝云摊手道:“你前几日是不是给我把我的话本子给弄丢了!秦、绾、绾?”   原来是为这个。   朝云眉梢松下,便扭头去吩咐春莺取来,而后递给她咕哝了句,小气得很。   “给你说了是孤本嘛。”妙妙爱若珍宝地收了起来,转而又以一种锐利的目光盯向朝云。   心咯噔一下,有一种预感悄然而至。   下一刻,“秦绾绾,你那个…昨儿夜里,是不是拒绝我堂哥了?”   问出这句话,燕妙妙实则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昨夜里,她路过后院时,无意瞥见了燕淮一个人半蹲在那梧桐树下发了好久的呆。   而那颗梧桐树,是燕淮与秦朝云年幼时一道所植。   闻到不一样味道的青鸾也旋即放亮了目光,炯炯地看向朝云。   二人以一种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的姿态将她压在眼底。   她蹙了眉,盯向二人,踌躇着开口:   “你们都觉得小燕喜欢我?”   二人齐齐点头如蒜。   朝云垂下眼帘,低声了一句:“可是,小燕从未告诉过我的。”   “绾绾,你感觉不到子廷哥哥对你的不一样吗?”   一句话,将朝云拉回岁月长河的另一端。   那时年仅六岁的秦朝云拉着燕淮,趾高气扬地宣布了一件事。   “燕子廷!我以后要当你的夫人,你不准和别的小女孩一起玩!”   “秦绾绾,你怎么这么霸道?我才不要你当我夫人呢。”   小小的白玉团子抿唇,有些嫌弃地说着,转身时,眼底却溢出他的窃喜。   后来是半年以前。   他那拐了八个弯的小表妹—程簌簌,在燕侯的寿宴那日,转手推了秦朝云一个跟头。   自幼娇生惯养的郡主磕破了皮,她手中还捧着一盒宝匣,里头盛着她的少女心思。   摔了跟头的小郡主蹲在墙角处,却陡然听见了一墙之隔的谈话。   “子廷兄,你怎的今日不去陪你那未过门的小郡主?”   “言多必失,没人教过你吗?”   “郡主冰清玉洁,我与她乃是至交好友,须得你们置喙编排?”   “子廷兄,莫生气,是我们误会了,原来你对郡主殿下无意啊。”   良久,并未等到燕淮的声音,他…默认了…   无意。   两个字威力之大,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在秦朝云的头上,捏着匣盒的手寸寸抓紧。   她以为这从小到大的特例,是燕淮那个别扭鬼不肯承认的情意。   遂,她也心甘情愿地陪他演着,等到他们终究成就一对佳偶良缘。   但,原来并非口是心非啊。   是以,真的对她无意罢了。   她失魂地站起身时,腿骨一阵刺痛,推她的始作俑者却笑得讥讽。   秦朝云想也未想,忍着痛径直走向她,步步坚定,然后用尽力气将她狠狠推落于台阶。   而后,她将那盒原本要赠予燕淮的宝匣埋在了燕府后院,他们曾一起植下的那颗梧桐树下。   连同那时尚且十六岁的秦朝云,心里头还带着对一个少年无瑕欢喜的秦朝云,一道与宝匣埋葬。   思绪回笼,朝云敛眸。   无论他与她是如何情感,而今,早已消弭了。   “小燕与我,早已错过了。”   她如是说,掀动眼皮,轻扯一抹淡笑。   往日不可追,然,来日之路已有一人在前方等她。   听完她的这句话,青鸾尤为惋惜地叹气:   “绾绾,我还是觉得子廷哥哥是很好的。”   一旁人小鬼大的妙妙觑她一眼,正声道:   “虽然他是我堂哥,但秦绾绾,我更支持你去追自己喜欢的人。”   话音一顿,妙妙又挑眉看她,“不过,你把周大人追到手了吗?”   秦朝云脑中回想着周焰昨夜对她说的话,他让她等等他,那应当也是一种对他们关系的默许吧?   更何况,都亲两回了呢。   少顷后,只见朝云分外淡然地点头,眼底却划过藏不住的喜色。   虽然早也能料到他们二人或许都有意,但这般快的得到这个答案,还是有些意外的。   青鸾二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目光深切。   也是这一刻,暮云轩外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朝云三人仰头朝外看去,便见方从外头进来的冬泱一脸急色地快步走向朝云。   “郡主,两位小姐,今儿外头恐不太平,全城戒严,国公爷方才也领着黑甲军出去了,二位小姐,今夜恐要留宿在此了……”   冬泱仔细说着,说完掀眸去觑三人神色。   秦朝云闻言,面色微顿,思忖片刻后,开口询问:“你可知晓,除了父亲外还有谁去了?”   冬泱摇头:“奴婢只瞧着老爷去了,还派了一支队伍说要去将城门守死来着。”   将城门守死……   若不是穷凶极恶的贼人,便是……皇宫出事了。   黑甲军尽数出派,秦朝云的心头涌上密密麻麻的不安感,不停翻涌,吞噬着她。   -   白日晴空下,四处街巷均无行人。只有那军人肃踏脚步声,一阵接过一阵。   一股压迫感笼罩了整片邺都。   皇宫内外宫门紧闭,一支禁卫军在宫中上下四处搜寻着什么。   明德殿内。   晋文帝坐在龙椅上,手搭在扶沿处,一双充满皱纹的眼睛晦暗地盯着前方。   明晃晃的大殿内,宫人们躬身低首,噤若寒蝉。   殿门半敞,风灌入其中,吹响了珠帘。   一道笃笃的脚步声传来,皇帝掀眸看去,只见一人走了进来,来人一身朝服于他跟前稍揖一礼。   “大理寺卿罗哲,见过陛下。”   风光霁月的大理寺卿站于皇帝跟前,再无往日惧意,十足的淡定。   晋文帝沉着脸,盯着他,静默好一阵才开口:   “你也要反?”   大理寺卿眉间微皱,显得无辜状:“陛下何出此言?臣素来忠心日月可鉴呐!”   “忠心?”皇帝气血翻涌,只觉可笑,起身踉跄一下,又抬手指着殿外围起的一列兵将:“这就是罗爱卿的忠心?”   当真是好大一番忠心!   这份忠心便是今日趁着周焰不在,将他这皇帝之位一举推下是吧?   不过皇帝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会是他?   他为何要反?一个区区的大理寺卿哪里来的钱财养得起兵将!   “陛下说笑了,臣也不过是替夏大人来看望陛下罢了。”大理寺卿淡笑。   皇帝目光骤然一缩,夏大人?   笼统能有此能力不过一人!   心中疑团揭开,是他的户部侍郎——夏荣。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你真是他的一条好狗!”晋文帝指向大理寺卿,目光狠厉,声若洪钟。   沉默少时,大理寺卿不怒反笑,一阵鼓掌声响起,他语调转动,眼底划过一丝怜悯之意:   “周大人于陛下,不也是一条狗吗?还是一条不顾命令,随处乱咬的烈犬,”   他说着朝皇帝走近,皇帝的手近在他的眼前,他嗤笑一声,继续:   “不过,你的狗去了荆州办事,一时半会恐怕不能为你咬人了。”   周焰不在都城,确然是他们下手的时机。晋帝眼瞳一凛,“朕的禁军还在宫中,还有朕的羽林军!来人!将这个乱臣贼子拿下!”   皇帝喊完,四周无一动静,他心中微震,虚浮着脚步朝殿门走去几步,只见外头一片兵将包围,而他的禁军现在也不见踪影。   “谈巡呢!朕的禁卫军呢?!”   一时间,一种慌乱与疑窦从皇帝心中蔓延开,他冷睨向大理寺卿,直觉告知他,与眼前此人脱不了干系。   “陛下无须着急,谈统领应当是在承天门迎接夏大人吧。”大理寺卿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继续说:“还有您的羽林军,恐怕也在与秦国公一道抵御城门?”   这场谋反之举来得让皇帝措手不及,却是谋反者早已策划多时的。   空气凝固,晋文帝摇晃着肥硕身体步步虚浮着,他朝那殿中的伏案走去,一把宝剑从剑鞘脱落,银光闪过大理寺卿的眼睛。   锐利无比的剑指向他,皇帝目光泛狠。   大理寺卿藏于袖中的手攥成一个拳头,他面色带笑,喉结却是一滚,又朝前几步,让那剑刃离自己越来越近。   “陛下要杀臣,便杀吧。”他笑。   皇帝目光一闪,多疑的性子使得他此刻有些怀疑大理寺卿留有后手。   就在此刻,他趁着皇帝分心一刻,抬手抄起一旁棍棒之物将他手中之剑击落。   又朝殿外高喊:“来人!围住他们!”   几名身高体壮的士兵提着佩刀朝殿内而入,面色肃冷地将殿内众人围住。   绝望与一丝恐惧从皇帝心中攀爬起来,他那双眼睛睨着大理寺卿,落空的手慢慢蜷成一个拳头。   原本安静的殿外忽而又传来一阵打杀之声,皇帝那双眼里彻底黯然。   不用多说,定然是夏荣来了……   仓皇中,大理寺卿眼底泛起浓浓笑意。   声音越来越近,殿外升起的太阳,投落下日光,暖黄光束穿过殿内,一行人已至太极殿。   打杀声戛然而止。   一只蟒纹长靴踏入殿内,一人身着月白长袍缓缓入内。   清臞身形落在那光束中,二皇子一双清冷的眸子盯向大理寺卿,又移向一旁被人围起的皇帝身上,面色泛起一丝急色,关切地开口: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比起夏荣谋反,晋文帝如何也想不到来救自己的人,会是他的二皇子,一时之间心绪纷乱复杂。   便见,二皇子又看向大理寺卿,冷声:   “尔等乱臣贼子,竟敢犯下如此忤逆大罪!”   因着情绪起伏过大,激起他孱弱身子不适,又是咳嗽一声,随后二皇子侧眸朝身后跟来的禁军统领谈巡虚弱开口:   “谈统领,拿下这些乱臣贼子。”   “是,二殿下。”   作者有话说:   小燕就像是一段缄默于心的初恋,虽然是双向暗恋却最终错过。   但是每一种选择都有自己的前路,秦绾绾错过了小燕,但她是个洒脱的人,于是有了周焰。   希望现实中有过错过、分手经历的姐妹们,也能洒脱地奔赴下一段。   这一章话有点多哈哈哈,祝大家观看愉快,我也努力码字,打造一个大家心情愉悦的文字世界。 第34章   干王府中。   二人对坐案台旁,棋盘黑白分明,纵横抗争。   “棋逢对手啊。”程明彰笑叹摇头。   周焰眸无波澜,抬手将最后一颗黑子落下,封死对方所有退路。   他淡然:“臣又赢了。”   程明彰乜了一眼棋盘,一览过去,确然无可退路,一盘死局。   他将白子撂回盒中,手搭在腿上轻拍一下,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猜宫中如何了?”   “陛下,要立储了。”   周焰的声音分外淡定平和,似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   “我那二侄子,如今可以安心了。”程明彰掀手将棋盘打乱,一时之间再找不回原位,全作重盘。   忽而他抬头之际将目光落在周焰的脸上,瞳仁稍移,眉宇一拧,作思考状。   周焰盯着他的奇怪模样,有些不耐,正蹙眉,便听他开口道:   “无绪啊,你这嘴——”程明璋倏然露出挪揄笑意,语调轻佻又风流的,“难怪昨儿夜半有约呢,找女人去了吧?”   他凑近一寸,拈起一旁的折扇指向周焰的唇瓣,啧声道:“瞧瞧,也不节制点,嘴都亲破了。”   被程明璋转移话题,戳破一些旖旎之事,周焰倒也面色不改,依旧沉着冷静的模样,抬手拍开他的折扇,回归正题:   “私炮营一案夏荣算是给二皇子做了嫁衣,他防了如此多人,却独独没有提防二皇子,最终落了个狗咬狗的下场。”   先前周焰他们忽略了一个线索便是,大理寺卿罗哲是二皇子的亲信。   故此,昨儿夜中二人发现异动之时,才幡然反应过来,此中受利更多的可是那位“人微言轻”的病皇子,不谈他与夏荣是否密谋,但他将罗哲围剿死局之中,便是舍弃这位曾为他办事良多的助手。   这些年,他深居简出的,手中养的也不过这几个。不谈别的,单谈罗哲曾舍命救他,便是如此他一样说舍弃便舍弃,倒是个心狠的。   程明璋淡笑一下,凝着窗外风景,冷笑一声:“他倒是个会隐忍的,私炮营一案牵涉众多,罗哲便是信他才落得如此下场。”   说完这句,他又叹息一气,口吻颇有遗憾:“可怜那小五,先皇后薨逝这两年,便已过得辛苦了些。皇兄从前还会为亏欠先皇后而厚待小五,如今老二这一场戏定让他老泪纵横,小五……唉。”   晋文帝在位时,尚可使得程明璋富贵如此,但若是二皇子日后登基,依他这般狠辣性子,定然是留不得小五这个嫡子的。   对于程明璋的担忧,周焰并未表态,只觑了他一眼。   被瞥了一眼的程明璋讪讪地摸了摸鼻骨,转而又谈起另一件事:“秋闱在即,最近本王也观摩了一位能人,或可在来年春闱中扬名。”   周焰最烦他这般卖关子,也不答,只饮了口水,便听程明璋自顾自地继续:“你不感兴趣?那我可偏要告知于你。”   “便是你那位十分有力的情敌,燕世子。”   这个名字使得周焰倏然皱眉,见他有了反应,程明璋又开始自信地说道:“不出意外,燕侯那老文儒定然要让他的独子参与科举,想来他在琅玡学艺半年,也应当是个才学满腹的,不输于他爹。”   “不过,可惜老二不晓得琅玡山应当没有比你周焰更为杰出的人才了。”   周焰是琅玡山而下的,此事只皇帝与程明彰知晓。   说完他故作叹气状,又再度佻笑开口:“周无绪啊,你猜猜,若是老二,会否去勾搭一番咱们长明郡主的这位琅玡学艺归来的竹马?”   周焰原本平静冷淡的脸上,显出不悦出来,他睨看程明璋,语气分外不耐:“王爷说话倒也不用如此多的前缀措辞。”   此事上难得见他表露不悦,程明璋来了兴致还欲多说几句,却见面前之人掀动袍角,起身越过他便径直朝外离去。   根本不给他多几句嘴贱的机会。   -   待到日暮溶金时分,皇宫中已然清理了罗哲、夏荣一党的叛军。   明德殿内,皇帝被这场宫变而吓得有一阵的离魂,待他好容易平复下来之际,外头才传来一阵女子的交谈声与细碎脚步声。   皇帝已十分疲倦了,他倚在龙座上,倦怠地抬眼看去,珠帘外一道窈窕身影朝他走近,正是贵妃来了。   “陛下,臣妾今日一直被他们困在寝殿中……好生担心您!”   贵妃泫泪欲泣地径直跪伏在皇帝膝上,一张俏生生的脸蛋急忧交杂,看得让人心生怜惜。   殿内的二人一阵诉情后才平复下来,殿外方将奸佞整治后的二皇子也已归来请示皇帝。   他步步恭敬地朝着龙椅之人躬身揖拜,“儿臣与谈统领已将大理寺卿罗哲下入诏狱,审问近一个时辰,才询问出反贼夏荣去向,据悉夏荣如今是独身逃往南方,儿臣前后与谈统领商议许久,才在我大燕地图册上圈出两处嫌疑之地。”   晋文帝的手放在桌案上,曲指一扣,示意他继续。   “往南方位,离邺都最近也是略偏的一处,便是钱南城,此处乃乡野之地,不易被人发觉。而另一处则是更远一些,临近沿海地区的花城一带,此处乃是水路通达之地,最易逃脱,若是他在花城,便有些棘手了。”   二皇子将自己的分析与皇帝说完后,又再度垂首,分外乖巧的模样。   晋文帝盯着儿子那道清臞身形,沉吟片刻后,下意识想说出周焰的名字,才吐一声时,贵妃扯了扯皇帝的龙袍,他才反应过来,周焰此刻不在都城。   思及此,皇帝心头涌上一股念头,随后他才温声开口:“吾儿辛苦,此事便由你全权负责,捉住夏荣,朕会予你封赏。”   “儿臣定不负圣意,将反贼一举拿下。”   透亮的地板上,月白衣裳的青年伏地一跪,朝前拜礼,而后在皇帝的应允关怀下起身又退离太极殿。   殿外,日光透过琉璃瓦,成为金光落下,二皇子盯着那几束金灿光芒,目光微沉。   他抬手想要握住光,光从他的指缝中划过,他便又松开,缓缓圈住。   蓦然间,他背过身轻扯一抹笑,笑得有些阴森,拂袖间招来了他的随从。   二人渐渐走远于一处无人之地停下,随后二皇子才与那人附耳几句,随从闻言低首应下,转身便去了太医院。   待到晚间时分,皇帝与贵妃用完晚膳,他坐在窗前软榻上,低眸似在冥想些什么。   贵妃手中端着白玉盘里头是绿莹剔透的西域青提。   白嫩柔荑拈起一粒提子,动作轻柔地递入皇帝口中,待他吐籽时,又双手奉上去接。   皇帝吃了几粒青提后,凝向贵妃的脸,蓦然开口:“爱妃觉得,嘉铎如何?”   这番突然提及,贵妃先是面色怔忡一瞬,而后又俏笑答着:   “二殿下自然是极好的。”   皇帝摇头,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贵妃见他面色淡漠,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慌意,生怕自己触怒与他,旋即不语。   “你大胆些说,平日不是挺大胆的吗?”皇帝见她此刻表现,不禁失笑语气逗弄着。   贵妃心舒一口气,又恢复往日娇动模样,攀上皇帝的脖颈处,语气轻柔:“二殿下才学不斐,面对事情可临危不乱,臣妾觉得实在是好的,不愧是陛下的儿子。”   前几句皇帝还略微皱眉,听到最后一句,他不禁想笑骂贵妃嘴甜惑君,但她此话倒是提醒了晋文帝。   他有了周焰这把刀,尚且不够,他如今还缺一个周全且无二心的皇子,而大燕也正巧却一位储君。   他本是想着如今自己正值壮年,还可予他的小儿子五皇子留下一番基业。   经历此事后,他只得另作打算。纵然对先妻有些亏欠,但居高位者,免不了心中凉薄。   思及此,他又念着老二的病躯,旋即他将贵妃的手先剥落下来,双腿落榻,朝着帘外喊人。   近身的老宦官闻声便即刻从外头赶入,只听皇帝沉声吩咐着:   “你明日去将常年看顾老二的许太医传来,朕有事问他。”   “老奴遵旨。”   -   因着户部侍郎夏荣谋逆一案,邺都城内这几日都显得尤为安静,贵家女子们更是听从父母命,不便上街。   城内时常响起笃笃马蹄声,与点兵的飒踏脚步声。   这段日子只持续了四五日,便已恢复如初。   而这厢方解了城中警戒,便又迎来了三年一度的秋闱考试。   科举报名在即,大燕众多学子为此也苦读数年,唯一时运不济的便是齐霄之百川书院的学子们,因着夏荣之案,院长齐霄之亦有参与,使得百川学子们均被落了嫌疑。   数十名学子,有的出身高贵只为仕途坦荡,有的跋山涉水为改命运,但左不过都为此端科举见一真章。   苦读数年为此搏名,终是落了一场空。   而另一端为秋闱而烦恼的还有燕侯府中的小世子。   燕妙妙这几日在隔壁院里,都能听见正院里的吵闹声,无非便是她那伯父又为了她的大堂哥秋闱一事,父子俩争吵不休。   城中解禁了,妙妙也时常去寻着林府与秦府串门,从而也有提及此事。   对此,秦朝云表态:小燕一心向武,定然是不愿做文官的。   而另一位林青鸾小姐表示:子廷哥哥的文学造诣定然会落选,燕伯伯为何要逼他丢人?   而妙妙也深谙此事,但偏偏她燕家满门均是权重之臣,我朝文臣重,武将轻,若是燕淮从将,顶多是个从三品,断然不能如她伯父那般封侯拜相的,便是日后承袭了侯位,待诸位长辈百年之后,他们只怕燕氏一族渐渐式微。   这厢送走爱问问题的燕妙妙后,转头朝云便遇上方下学归来的君玡。   这几日她常在暮云轩内,便是用膳也是在自己院内,便有些日子未见他了。   “君玡,你这是在念叨着什么呢?”朝云见他口中振振有词着,遂随口问他。   秦君玡此刻正专心地背着先生布置的白雪歌中的“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甫一被朝云打断,他便理不清头绪了,旋即颇有怨念的眼神看向朝云,恹声:“阿姐!”   “背什么呢,能让你这般着急。”朝云觑他。   “先生让我们将岑参先生的白雪歌全诗背诵下来,如此明日便可许我们一日假,你方才这一打断我全给忘了!”   闻言,朝云乜他一眼,似有嫌弃般的,在他跟前将那首白雪歌一字不落地背给他听,使得君玡模样愣忡好一瞬。   “这不挺简单的吗,你个呆子。”朝云挑眉。   君玡不服气:“也不是人人都有好记性。”   朝云旋即脱口:“你若是不信,我将燕妙妙捉回来给你背?”   倏然听见这个名字,君玡的重点便转移了,连忙问她:“她来咱们府里了?”   “刚走呢。”   话音一落,君玡便似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廊檐下,朝云一人站在原地,盯着那抹匆匆离开的身影,她瘪了下嘴,眉心微压,又拍了拍手,作一副无所谓地模样转身回了暮云轩。   这头刚钻入秦家花厅处,朝云远远地便瞧见自家婢女冬泱与君玡的随从付止正在谈天说笑。   一股八卦油然而生,朝云本想躲过去,未曾想被冬泱瞧见自己,不由得,她只得讪讪地走过去,一声轻咳:   “今儿这花厅的花开得不错。”   二人低眸一看,花厅处早已裁剪了旧枝与落花,哪来的花开?   冬泱一霎红了脸,躲到朝云身后去,低声道:“奴婢与付止就是随口聊了几句,郡主可别多想。”   “奴才就是同冬泱姑娘提了几句都城的新鲜事。”付止也有些惶恐,说完这句他似又怕朝云不相信一般,赶忙补了一句:“就方才还提到,那活阎王……不对是周大人回都城一事。”   听到这,朝云已然无心关心他们二人之事,只思忖着,周焰不是早已回来了吗。   忽而她想起那夜周焰所说的,他是秘密回城……   那么如今,应当是他手中之事已然办妥了。   朝云怀着这副心思回了暮云轩内,被春莺二人服侍着用过一些晚膳后,她心中略带希冀的,早早地便让暮云轩的仆从们退下,徒留自己一人斜斜躺在窗牖处的软榻上。   她抱着一方软枕,垫在窗沿处,支着脑袋望向窗外。   屋内只点了两盏灯,从而除了朝云那端,四处沉黑一片。   火焰映在她莹白的脸上,她垂下浓长睫毛,心中忽而想起了周焰那时说的只言片语,直觉告知于她,或许近日百川书院与大理寺卿案件,或许周焰也有参与其中。   所以他是一早知晓这些,从而,才秘密回城。   正想到此处,遽然间,她在火光中瞧见窗外树叶纷落,一道颀长身影从天穹之中缓缓落下,明月在他的身后成为千丝万缕的光,不断汇在他的身周。   周焰一身深红飞鱼服慢慢朝她走近,长身挺阔笔直的,深邃眉眼中,目光温和地看向朝云。   他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咫尺之时,周焰站于窗案前,低眸看向趴在窗沿的小姑娘,火光在二人之间摇曳。   那张乌纱帽下,秦朝云瞧见了他清晰的眉眼,多日不见,周焰的脸廓消减了些,显得他挺峭的眉骨更为深邃。   “周无绪,这几日处理案子很累吗?”她眨着眼眸,温吞着语气问他。   不问这几日为何不来见她,也不问他去了哪里,只关心眼前这个人怎么瘦了,是不是很累。   陡然听见她的声音,周焰心头似有温水涌动,将那处浇灌着,使得他感到暖意。   秋风乍起,吹动他的袍角,然而朝云吹不到这阵风,只能感受到他结实宽厚的肩背,为她挡住了这一场风。   风涌动之时,朝云乍然间,闻到一阵清浅的花香。   倏然,她似想到什么般,一双眼瞳里泛起温柔水泽,凝望着周焰,她的眉眼渐渐弯起。   周焰本是绷成一条直线的唇倏尔弯起,扯出一抹笑,秦朝云很少见他笑,突然瞧见时,只觉他笑起来像是消融的冰凿,化开在春日里。   她见了一时有些诧异,却又觉得满心都是欢喜。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中,浮现出青年一直背着的手,缓缓地落入她的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掌心中,握着一扎鲜花。   花瓣通体莹白,花茎带刺,颇为新奇。   秦朝云盯着那扎似玫瑰又颜色奇异的花,愣忡了半晌,才仰头看向周焰。   只见周焰俯身与她凑近,鲜花在二人之间发散着幽幽暗香,二人的距离很近,近到他们可以细数对方的睫毛。   周焰喉结滚动,声音有些沙哑:“此为白玫瑰,西域而来。”   那时他从黑市而过,只一眼瞧见那披着斗篷的西域阿婆在卖此花,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很是衬她。   于是,他用了金叶子买下,又匆匆赶来暮云轩,赠予她。   朝云心头滚烫着,她垂下睫羽,再度凑近,轻嗅那花香,伸手从周焰手中接过,二人的皮肤相触,周焰的手很是冰冷,朝云眼睫一颤,掀眸看向青年,掌心摊开从外用自己纤细小小的手,将那双粗粝宽厚的大掌握拢。   她的掌心娇嫩而温暖,将周焰的冰冷渐渐退散,周焰如漆般的眼瞳里微闪一瞬,而后垂下,凝着自己跟前的姑娘,她披着长发,一袭青色寝衣乱揉在那软榻之上,因着她的动作而露出雪白的绫袜和小腿莹白的一截。   白里泛红的花瓣透在她的脸颊上,从周焰的角度去看,一眼瞥到了她的唇瓣,红红的,粉嫩欲滴。   他亲过她,软软的很好亲。   空气中一霎静默,二人在夜色中旖旎地望向彼此。   秦朝云从他的眼底瞧出一点欲色,从而,她咽了把口水,又想起他们手心中的花。   “白玫瑰?我倒是晓得玫瑰,通体娇艳红蕊,却不曾见过这白色的。不过——你为何送我这般样式的花呢?”   周焰眼底一撇,瞧出她语调的深意,心中微扬。   “它与你,总有几分相衬。”   朝云抿唇,又问:“此花看似温婉柔美,根茎却是带刺的。所以,你这是觉得我也如此吗?”   多尖锐的问题。   周焰眼底闪过笑意,有些无奈又带着些温情,他吸了一口气,瞥看朝云:   “带刺没什么不好的,秦朝云。”   他的嗓音很好听,低醇而带着一点蛊惑的意味,朝云却敏感地抓住了他的称呼,生出一些不满来,她道:   “周无绪,我觉得很是不公平。”   周焰挑眉看她。   她紧了紧握着周焰的手,一双眼瞳里满是娇嗔之意,连带着语气与带了几分少女的嗲音:   “我都总是唤你表字,你也得唤我的小字。”   她总是有很多莫名又……可爱的想法,周焰只静静地听她说。   “我最为亲密之人都叫我绾绾,所以,周无绪啊,你若是觉得咱们也算亲密,也要叫我一声——”   话音稍顿,她眨着眼盯他,少女半跪在榻上,一双眼瞳盛着月光与他的剪影。   亲密?他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   周焰盯着那张姝色无双的脸,猝然贴近,他略一偏头,呼吸热气打在朝云的耳垂上,一霎变得剔透粉红。周焰眸子渐深,幽幽地盯着她的耳垂,而后,他垂下长睫,滚动喉咙,唇齿翕动时。   极为蛊人的嗓音响起在这片寂静黑夜中,不断地贴近她,热气攀爬着,萦绕着,让人心中倍感搅动着。   “秦绾绾。”   他的唇快要贴上她的耳垂。   这般地近,近到呼吸都静止。   一度静默后,青年那对稍显锐气的眉微微一挑,凤眸侧转余光里陡转浮现出少女缓缓通红的双颊。   她曾听过那样多的人,唤她绾绾,从未有一人,能像周焰这般,唤的如此让人心旌动荡。   面颊很烫也很热,心头一阵涨满,那欢喜将她淹没,快呼之欲出。   作者有话说:   古往今来,送喜欢的女孩子花好像都是男孩子必备功课哈哈哈。 第35章   她包裹着周焰的手被男人单手反握住,周焰将玫瑰搁置到窗沿边,他的眉宇浓稠昳丽,深深地瞧着她,呼吸一圈一圈打在耳廓。   朝云身子微微晃动,跪在榻上久了,有些腿麻。   周焰的唇在她的耳垂旁,近到无法再近。长睫垂下,扫过她的皮肤,朝云身子微微颤动一瞬。   他眼底压着涌动,而后缓缓抽离,握紧了她的手,此番少女眼眸怔忡,面颊红润,显得娇憨可爱。   一个没忍住,周焰掐了掐她的脸颊,很软也很滑。   月光如华,微灯双盏。   周焰从她的耳边撤回,锁住她的秋瞳,目光沉沉,但只得暂且压抑。   “邺都近来不甚太平,你若出门记得多带几个护卫。”   眼下二皇子即将从花城归来,夏荣一党已全数落网。都城之中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单单只她的身份便足矣让人心中生起妄念。   他忽然又想起今日进宫时遇见了翰林院的人,程明璋的话犹在耳边。   不知不觉,他的气息变得危险几分,周焰睨向她。   朝云软声开口:“我晓得了,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郡主平日若是无事,便与一些备选考官离远些,毕竟若是秦世子日后仕途恐遭人诟病。”周焰声线分外平淡。   这番话,倒是令朝云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备选考官,什么君玡仕途?   她瞳仁中泛起茫然地望着他,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周焰瞧着她这副神色,一时间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轻咳一声,有些不情不愿地答:   “今年秋闱翰林院会挑选几名备选考官。”   他一说翰林院,朝云脑中飞速转动,便一下想起来某人,狡黠在朝云眼中闪过,她看清了周焰此刻的心思,忽而大胆地抽出手摸上男人的下颌处,他的皮肤是冷白色,不似手掌那般粗粝反倒是有些细腻的感觉。   不得不说,周焰是老天爷赏饭吃的脸,每一寸每一毫都让人瞧不出错处来。   朝云望着他那双乌黑眼眸,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成天上的星月。她的语调轻轻,带了些女儿家的温柔:   “周大人,我只喜欢你。”   不仅仅是喜欢你,是仅仅只喜欢你啊,周焰。   夜色渐渐变得迷离起来,万物在他眼底化为虚幻,周焰只能感知到他耳畔的那一句软语轻调。   缠缠绵绵,萦萦绕绕地钻入他的耳朵,冲进他的心室。   好半晌,穿堂风再度袭来之际,朝云才在那风声中,听见他的一句极轻的“恩”。   而后,她看见漫天星辰不断闪烁,眼前的青年揉了揉她乌软的青丝,松开了她的手,难得温柔而轻声地同她说:   “早点睡。”   朝云沉浸在他的声音中,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而周焰却默了一瞬,眼底划过恍然,又弯唇补了一句:“绾绾。”   黑夜漫长中,青年替她关上了窗叶,卷走了她身上的少女清香,只能透过那窗外影影绰绰的人影,瞧见他渐行渐远的身形。   -   周焰“回城”的第二日,二皇子也携着人马将夏荣捉回都城。   立储近在眼前,当今陛下膝下有五子,大皇子远在边塞历练,三皇子倒是文韬武略但却有些懦弱,四皇子又是个残废,五皇子本为众望所归的嫡子,却因着尚且年幼而并未册立,唯独这二皇子,突然杀入众人眼中,如今不仅解了宫变还拿下叛贼,唯独让人犹豫的是,他那副病躯……   因而,朝堂上为这储君之事又是一阵争论。   然而,当今天子却并未表现出为此事苦恼的模样,只将立储之事暂且搁置。十分看重地安排了秋闱一事,这一日的早朝才算停下纷争。   这番下朝之后,朝臣们纷纷前往承天门乘车离宫。   程明璋慢悠悠地从殿内走出,头上戴着的官帽有些歪斜,更显得他缺少正形。   前头走着的是秦国公,二人之间隔了一截距离,程明璋站在那玉阶上,掀眸远远地便瞧见一应小黄门与宫娥们迎着深色衣裳的妇人缓缓朝内宫走去。   他眯了眯眼,加了几段脚程跟上秦国公,偏头轻声道:“国公爷,国公夫人入宫这是又去探望云娘娘?”   秦国公忽而被他问起,心中微顿,而后又面色如常地淡笑一下,回他:“内子正是去探望太后娘娘。”   程明璋轻笑一瞬,与秦国公微一颔首后,又瞧见一旁的林相,似想到了某人后他略微点头示意,便悠着长腿朝前离去。   而另一头,秦夫人随着宫娥与小宦官们穿过一方甬道,步入坤和宫中。   常年服侍云太后的掌宫瑾瑜嬷嬷旋即来迎她去了侧殿中。   殿内先是一片昏聩,拨开珠帘,眼前便是前方一座佛龛,云太后一袭素色衣袍站在佛龛前,十指合十手中佛钏被她拨动指腹间。   屋内点了好些烛火,昏黄一片,有些渗人。   秦夫人眼底一片沉静地看向佛龛旁的一方灵牌。   上头用鎏金写着几个簪花小字,云太后目光分外温柔地将灵牌擦拭干净,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回身看向秦夫人。   姐妹二人四目相对,瑾瑜嬷嬷见此便朝二人福了身子,缓缓退下。   殿门被阖拢,一时间四下无声。   “你来了。”云太后先开口。   秦夫人点头,望向她的身后,那般多的烛火仿若她身后是一片火海一般。   “臣妇瞧见了娘娘扬的黄布,便来了。”秦夫人的声音带着沉稳与一股温柔。   秦国公府外的一处普通绣坊挂上黄布,是云太后与秦夫人的暗号,很是隐晦。   “哀家听闻了,那夜绾绾与韩学士之事。”云太后将佛钏收回袖中,掸了掸肩披,而后目光移向秦夫人的脸上。   那夜之事,实则为何那般凑巧,不过是有人故意安排罢了。   只不过,她们都未曾想到,燕淮也会牵涉其中。   秦夫人眸子微闪,又垂下眼帘,淡声开口:“绾绾她素来是有自己心思的孩子,韩学士与她……终究无缘。”   她话音方落,便听云太后微吟一声,随后叹气一息,才道:“既然如此,那便定子廷这孩子吧,哀家也是瞧着他长大的,这孩子挺好的。”   “皇帝约莫着秋闱过后,便要立下储君了。届时,子廷与绾绾之事,我会去找皇帝。”   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说完,她目光停在秦夫人脸上,观摩着她的神色,而后便朝前一步,拉过她的手,颇为语重心长地开口:   “你又何苦忧心,左右燕淮那孩子是个好的,他们二人有意,我们便是成全他们罢了。何必要去追究那么多深根呢?”   此番话语倒是说得字字恳切,秦夫人抿唇,又再度掀目看她:“娘娘,再无回头路了是吗?”   回头路?   云太后弯起笑容,转身有些悲怆地盯着佛龛的一旁,那一片烛火中的小小一隅。   谁给过她回头路呢?   “比起皇帝,哀家才是不会伤害绾绾的人。”她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凛起带了几分坚定。   “顺应天道,哀家现在需要燕氏的支持。”   秦夫人细眉蹙起,点了头。   -   诏狱内。   自上而下的一道石门甬道处一片沉黑,狱卒领着身后之人,用火折子将一排排烛盏点燃,鲜红火光在石道内霎时通明起来。   一路穿过各处铁门,径直走向最里头的那一间牢狱之中。   四周狱卒见到来人,纷纷躬身行礼。   “二殿下。”   “周大人。”   两人朝狱卒略一点头后,才踏入牢狱,刑架上捆绑着身着血衣的夏荣,他那张本是儒气的书生脸,此刻被刑法折磨的狰狞起来,几条又深又长的血口子赫然露在众人的眼底。   二皇子乍然闻见血腥气,没忍住轻咳一声,而后侧头朝周焰一笑,他走上前,举起那一直在火炭上烤着的烙铁径直地往那夏荣的身上而去。   “呲”的一声,伴随着夏荣压抑的痛吟声,在这处天地响彻。   夏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瞳死死地盯着二皇子,他似有话要说,却被二皇子冷不丁地扫过一眼,而后夏荣身上的烙铁更为加重地印在他的伤口处。   好半晌,二皇子才停下酷刑,他将烙铁轻松放回炭火中,眉眼松散地瞥向一旁的周焰。   见他面色冷然,二皇子倏尔一笑,倒是和善,仿若方才并未做过那般凶恶之事一样。   “周大人,你瞧,这夏荣自关入诏狱起,便一直嘴硬咬着不肯说出他那关州的建造私炮营之事,吾也很是忧心呐……”   他朝周焰走近几步,目光锁在周焰的脸上,不紧不慢道:   “听闻周大人素来审理凶犯很有一套手法,不若——周大人来替吾审一审?”   周焰一双凤眸中乍然泛起一星波动,四目相接中,他的眸子更为冷冽些,而后流露出一抹极浅的嗤笑。   青年一袭玄暗飞鱼服,袍角在暗牢的蜡光中掀动,他慢条斯理地看向已然面目全非的夏荣。   “殿下想问夏大人什么?”   只听二皇子轻缓一笑,幽幽开口:“吾想知晓,夏大人将私炮营的数百箱火炮藏去哪了?”   一时之间,四下静寂起来。   也只片刻,周焰眼皮撩动,勾了勾唇,却并无笑意,只迈着长腿慢悠悠地走近夏荣。   夏荣面色微僵地在他眼底躲开目光。   看来,数百箱火炮消失在江上之事,他显然还是尚且不知晓的。   得此结论,周焰心中有了决断,一双手在昏暗的地牢中显得苍白劲瘦,周焰拿起一旁的铁链,快如风般,锁链霎时落在夏荣的脖颈处,那双手经脉渐突。   窒息感渐渐裹挟夏荣的全身,他下意识求生的反应使得他剧烈挣扎起来。   蜡烛一直在燃,空气一点点凝固。   站在铁门处望着二人的二皇子眼底闪过笑意,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们,又过了好半晌,他看见夏荣那苍白的脸已开始泛起紫青色。   他的笑容渐渐僵住,长袖中的手慢慢蜷起。   他心中明白,夏荣绝不能此刻死,那些火炮足矣毁灭整个大燕王朝……   尚未出声,便见周焰松了手,锁链“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浑身凝着血糊的夏荣此刻虚弱到不行,他大口喘着粗气,颤动着嗓音发出沙哑撕裂。   “夏大人,同僚半载,你若说出二殿下——想知晓的,周某便不必让你受罪了。”   轻飘飘又故意咬重几字的一句话,回荡在这处地牢中。   周焰眼瞳一寸不让地锁住夏荣的一举一动,只见他眼神微虚地瞟了一眼二皇子方位,唇死咬着一条血疤,一夜之间白了满头发鬓,苍老地不像话。   好一会儿,夏荣那双眼睛忽然软了几分,他朝周焰点点头示意过来,而后在他跟前低低笑起来,唾骂道:“周焰……你就是……他们程……家的一条狗。”   “你就是……一条,看、门、狗!”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一句,然后朝周焰啐了一口唾沫,飞溅在地上。   周焰眉眼不动,只漠然地听他骂出来,等他渐渐平息了情绪后,周焰才抬手搭在他的肩胛上,手中使力,夏荣感到剧痛却已无力再喊。   周焰偏过头斜乜他一眼,低声:“夏大人身负家族数十口性命,与其那周某发泄,不如思考一下如何才能保住你那远在锦州的幺弟一家。”   蓦然间,夏荣双目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周焰。   惊诧于他竟在这般短的时间里将他的筹谋、家族关系与弱点,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只一瞬,他的目光又黯淡下来,他是周焰……   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又有什么是他无法查到的呢……   似认命一般,夏荣朝着他垂下眼帘,熄灭眼底最后一抹亮光。   见此,周焰心中低嗤起来,人心软弱至此。   “火炮……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只能他一个人留下来听。”夏荣朝着地牢内的二人开了口,声音虚弱着。   二皇子倒是对此有一霎而过的怔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又朝夏荣看去一眼,温声笑着:   “夏大人识时务便好,吾也会记得替夏大人遣人好好照拂夏夫人与齐院长的。”   说完,他的眼底闪过一息锐色,而后朝周焰虚身颔首后,才迈着步子离开了地牢。   地牢中潮湿浸入夏荣血肉模糊的腿骨,脏乱的鬓发黏着脸上的血汗夹杂,夏荣盯着那二皇子身影直到不见,才看向周焰。   “你要保住我阿弟一家。”   周焰微眯凤眸,淡声:“夏大人,你拿什么和我谈条件?”   “我手中有数百箱火炮,足矣倾覆整个王朝!”   “呵。”男人轻嗤一声,“我为何要倾覆燕朝?”   夏荣被他说得一噎,心中气血翻涌,盯着周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沉吟许久,脑中忽而想起二皇子的那句话。   从而,他目光煞变,牢牢地盯着周焰,字字斟酌着吐出:   “周焰,我可以告知你想知晓之事。”   似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周焰从善如流地挑眉,轻扬声调:“夏大人,这是不保夫人与齐院长了?”   夏荣眼前浮过妻子与老丈人的脸,心中一横,咬牙低吼:“你只说,愿还是不愿?”   他自知他时日无多,只能争取这一时片刻的希望。   周焰盯着他的脸,少时后,肃声:“夏大人,但说无妨。”   作者有话说:   周狗:火炮还能去哪?当然在我兜里。(微笑脸)   姐妹们,国庆快乐!分享一下吧,大家打算去哪里玩呀,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浅浅抽个红包吧。   还有双更,翻页翻页姐妹们,国庆不能亏待你们,必须肥章! 第36章   秋闱在即,国子监许多学子都有报名此端秋闱。   而邺都报考秋闱最为瞩目的莫过于,一个是秦国公府的小公子君玡,一个便是燕侯府中的燕淮世子。   这几日秋高气爽,都是好日子。   秦夫人携着朝云也特意去了一趟邺都白马寺为君玡求了一个顺遂福。   这日夜中,朗月高悬,而明日便是秋闱考试,秦家上下陪着君玡一道整理了好些备考须用的物件,又是好一阵子的贴心话语,鼓励他小儿郎莫怕莫慌,只管勇往直前。   待到夜渐渐深了,众人也便纷纷回房,只待明日送他入考场。   这一夜过得分外安宁,夜里只有微风阵阵,送来庭院一阵芬芳清香。   日照渐升之时,贡院外的街巷处,四方而来的马车鱼贯而入。   秦府的马车也在其中,秦氏夫妇先行而下,君玡才随着朝云一道跟在后头,稚嫩的少年郎目光笃笃地盯着贡院匾额上滚金的几个大字。   这里便是少年郎们的凌云志、青云梯。   另一端人群喧嚷中戛然而止,只见那本该停下车马的巷弄处,忽而传来一阵阵马蹄滚滚声响,抬眸便见身着星蓝劲装的少年郎君意气风发,剑眉朗目的,他手执缰辔,于众人中央勒马而停。   燕淮侧眸看向人群中的秦朝云,而后翻身下马,另一边一路小跑过来的随从赶紧将世子爷的宝驹牵好。   “是子廷哥哥,他真的来参加秋闱了。”君玡有些兴奋地拉着朝云的手。   秦母听见儿子略有激动的声音,瞥他一眼,随后便见燕淮正朝他们缓缓而来。   “伯父伯母。”燕淮躬身揖礼,得秦氏夫妇温声应答后,他的眸子又落在朝云与君玡身上。   半晌,他什么也没说,待到贡院大门开启后,他才朗声朝君玡道:“君玡,走了。”   君玡旋即便撒开朝云的手,一溜烟地跟在燕淮身后,二人踏上那贡院玉阶时,燕淮再度回首,望向那人潮如织的一隅,他的目光带了些踌躇不安。   黑压压的人群中,少女一袭杏白石榴裙随着秋风飘动,眉眼若朝霞般明艳,新月眉弯弯,却压不住她眉宇中的一股恣意英气,她也瞥见了燕淮的目光。   远远相望,少女忽而弯动唇角,她与燕淮无论如何,终归还是要做好友的吧。   思及此,她与他无声地开口:   “小燕,祝你旗开得胜。”   读懂她的口型后,燕淮才落下心中那块高悬着的巨石。英俊不凡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明朗笑容,与她的方位点下了头,又转身与四周穿梭而过的学子一道淹没在那大门中。   学子逐一步入贡院大门,守门之人缓缓将大门关拢后,朝云便随着父母一道回府去了。   马车内,秦国公略有感慨地撩起车帘看向越来越远的贡院大门,怅然失笑与秦夫人道:   “想二十多年前,我也是这般如君玡一样进了这间大门的。”   秦夫人闻言也勾动唇角,想起方才的画面,斜瞥了眼女儿,开口道:   “少年儿郎们心中总是先有了凌云志,再去想着后头事的。”   “夫人说得对,那时也是我高中之后,才得以娶到夫人这般如花美眷,生得咱们绾绾与君玡这般乖巧的一双儿女。”   秦夫人看向朝云,意有所指的笑答:“可不是嘛,儿郎们都是如此。”   秦国公听着自家夫人的话,有些莫名,但还是笑着应承,倒是说者有心,该听此话的人却在望着车帘发呆。   然而发呆的这位,诚然并非真的在发呆。朝云心中还想起那位韩学士,因而在母亲说这话时,她有些不太乐意的,但终究还是压下来情绪。   车毂滚滚压过乌衣巷的干道,本还温馨的马车内,忽而听见外头一阵甲胄摩擦声声入耳。   朝云没忍住撩开了车帘朝外看去,只见一列兵队正朝着反方向匀速前行,一旁的秦国公眺了一眼,看清领头之人后,眼底微有怔松地看向妻子。   二人目光一对,旋即看向朝云,秦国公温声道:“绾绾别瞧了,快些将帘子拉下吧。”   “阿爹?”朝云拧眉。   秦国公解释道:“那是谈统领手下的禁军,近来在城中整顿治安才有的动静。”   朝云听完点了头,瞧着父亲的神色倒像是如此的,但心中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秦家马车与兵甲擦肩而过。   -   北镇抚司内。   锦衣卫们手中案子颇多,此刻都各司其职地整理与追查,整个北镇抚司都处于繁忙之中。   而周焰也是现在才驾马而归,门口立着的守卫接过他手中的缰辔,青年风尘仆仆地踏入院中。   周齐瞧见他归来,远远地便小跑而来,紧随着他的大踏步朝内庭而去。   周齐一路低声汇报着,近来手中案件进度。   “船上那人属下已转移出了都城,二皇子他们是查不到的。另一边锦州接到消息说是夏荣的弟弟被赌场押了,属下已派了当地探子去救人。”   “还有,石门处有人在等主上。”   周焰极快的步子忽而一顿,他掀眸看向周齐,眼底一沉,而后点头便迈步于暗房而去。   穿过游廊,避开北镇抚司四下的锦衣卫,周焰转开暗房的石门,里头漆黑一片,还未点灯。   他将石墙上放着的火折子打燃,四方灯盏亮起,一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凳子上,挑眉看他。   “可算来了,本王都等你好久了。”   程明璋理了理袍角,目光转动在周焰身上,似在寻找些什么足迹一般,将他逡巡一番后,才颇有遗憾地摇头。   见他这副做派的周焰倒也习惯了,只掀动袍角与他跟前坐下,案上尚且还有凉茶,周焰在外头跑了一日有些口干,抬手将茶瓯斟满,一饮而尽。   “这个节骨眼,来我这干什么?”周焰睇他一眼。   程明璋倒是不以为意,朗声一笑:“唉,本王这不是听闻你即将领军去往雍州吗,特来给你践行一番的,毕竟这一去又是好些日子。”   听完他的话,周焰只觉无言以对,这人分明知晓自己所去为何,还在这给他扯东扯西的。   “所以呢。”   程明璋见他恹恹地看向自己,自觉无趣,转而又提及别的话题,眉目显得有些阴恻贼意。   “周无绪啊,不过你这趟远门要出,可有去给咱们郡主打个招呼呢?要让美人苦等你,可是一大罪过哦。”   陡然给他提及秦朝云,一息间周焰眉间压下,似在思忖一番,好一会儿才掀动眼皮,沉声道:   “我自会告知于她,你近来可有探到太后有何动静?”   这些日子,程明璋也被朝争搅得好一阵不得安宁,忽然提及云太后,他倒是有些疏忽了,但仔细想来近日坤和宫动静,似乎也并无什么。程明璋自然知晓周焰所谓何事,朝他摇头正色道:   “暂时并无瞧出什么端倪,不过你且放心,你只管去雍州这趟,本王在都城中自会给你守好你家小美人儿的。”   周焰忽闻他口中这词,眉心一跳,斜睨他一眼,饮茶的动作也一霎顿下,茶水在喉咙一滚,旋即低声一阵咳嗽,有些呛住。   青年耳廓被灯盏照的泛红,语气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王爷用词,勿要如此犀利。”   这般孟浪疯癫,成何体统……   一旁紫衣的少年王爷一阵轻笑,完完全全地看穿了眼前这青年一副分明情动不已,还要故作冷静的模样。   只叹一句,周焰也有如此境地。   学什么戏文公子,爱在心,口难开。   啧。   这番与程明璋又仔细阅览了一番雍州地形图后,二人才各自从暗道离去。   此次雍州之行,正是二皇子给周焰安插的任务。起因是皇帝如今信任二皇子,从而周焰也开始着手与二皇子一道合作共事。   雍州是那时诏狱中,夏荣与周焰说出的火炮藏身之地,据悉除却周焰他们劫走的那一批,还有好几处山洞中有火炮存货。   周焰一番估摸后,也从二皇子口中探知他并不知晓夏荣这端后手之举。从而他便也顺应而下,亲自去将这批火炮运回皇室炮营。   但雍州要过水路一日,陆路携一支军队驾马速行也得三日。   一来一去还得将火炮运往骊山炮营处,又得耗些日子。   从而,他离开邺都,少说也有半月左右,多则便是一月有余。   思及此,他正从暗狱走过,金乌西坠时,镀下些许暖光。   穿过周焰头顶黑金发冠,一双凤眸抬起,眼底辉映着余晖光芒。   他缓缓低眸时,看向那不远处的长廊檐下,似曾相识的场景再度席卷他的记忆。   那日,她便是站在这檐廊下,与他四目相接的。   这一刻,他想她了。   周焰正走向北镇抚司大门时,遇上了周齐。周齐瞧着主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出现在大门口,开口问道:“主上这是要去?”   “有事。”   他说完,斜乜了一眼周齐,又冷声:“之前审完的案子,可有归纳?”   周齐一懵,摇头:“还未。”   “那还不去。”周焰拧眉,有些不耐。   -   他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此时他迎着夕阳,已然快步走到了秦国公府的街巷处。   抬眸便可瞧见暮云轩的树木,但周焰第一次犹豫了。   他想起这么多次,都是他闯入人家姑娘的院子,而这一次,他忽然很想用他平日里嗤之以鼻的宗教之礼,邀她出来一见。   发乎情,止乎礼的一番相见。   他曾在年幼时,听家族长辈教导过。男子见女子前,定然须恪守礼节,而后若是心仪此女,便该请示家长,由长辈出面造访女方家中。一番相谈,再作庚帖交换,三书六礼的,一步不差的,将自己心仪之人堂堂正正地娶回家中。   他正仔细回想着,那位长辈所言。   一贯敏锐的周大人,反而并未发觉,秦府后门处有人正一脸茫然地盯着他看。   春莺与冬泱本是打算去城南给自家郡主买最近时兴的樱桃煎,这方打开门,便瞧见了人潮开外的一抹玄色身影。   倒不是她们爱东张西望,只不过是周焰这浑身上下鬼见愁……不对是颇有些凛冽的气质,太过出众了些。   还隔得不远,正对着门口处,叫人不得不注意起来。   春莺看向冬泱,冬泱也望向春莺。   二人直觉觉得,这人不为别的,定然是来寻她家郡主的。   眼下正互相眼神交战着,看谁输了谁去与鬼见愁搭讪。   不过很快,周焰先行反应过来,目光定在那两人身上,也是认出了她们。   周焰环手冷冷地捏了下眉心,而后盯着那两人,两人感受到这道目光,只得咽了咽口水,朝周焰走去。   二人虚福一礼,齐声恭敬着:“周大人。”   “恩。”他冷淡开口:“周某特来此与郡主有话要说,烦请你们告知一下。”   作者有话说:   周狗(冷淡脸):是的,我要见你们家郡主。   见到绾绾以后。   周狗(沉声):想你了。   下一章高甜预告。 第37章   斜阳打下,暮云轩内。   朝云本还百无聊赖地翻阅古书,冬泱火急火燎地便跑了回来。   “做什么这般着急?”她掀眸。   冬泱喘着粗气:“郡主…!那个…活阎王!不对,周大人来找你了!”   她好容易说出这一串话,朝云原本平静的心,在她话音落地时刻,骤然涨起浪潮。   她腾地起身,看向冬泱,重复问了一遍:   “周焰来找我了?”   只见冬泱十分坚定地点头。   蓦然细想,真有些不可思议。他从未如此形式来找过她,今日不仅这般主动,还能这般守规矩。   朝云脸上浮出窃喜之色,她旋即小跑至铜镜前,理了理发鬓,又在冬泱跟前打了个圈儿,有些忐忑地盯着她的眼睛问:   “我现在如何?”   冬泱细细将她打量一番后,开心回道:“郡主还是如往日一样美丽动人,冠绝都城。”   听完她的一记甜嘴,朝云压了压心绪,临出门时,她忽而记起之前定制的一样东西,思虑左右后,她赶忙拉开妆奁取出那件小物放入贴身的玉襟中。   一路穿过花厅,长廊,跑过一阵阵清风,迤逦裙摆不断摇曳着,伴随她腰间银铃,发出极轻脆的响动。   似天边一朵飘摇的云团般,朝云停在了朱漆木门前。   睫羽扇动间,朝云心思有些踌躇着。   一只雪玉般的柔荑搭在门拴上,市井里车水马龙的声音透过那门缝传入她的耳中。   秦朝云转动门拴,推开朱色大门,一时间外头天光袭入她的眼瞳。   四周人潮沸沸扬扬的声音将她的耳朵填满,朝云下意识抬手避了下日光,转而在人头攒动的流线中搜寻那一抹身影。   周焰就站在她的对面,一双漆黑的眸子锁在那身着碧色苏绣流仙裙的女子身上,见她还未瞧见自己,周焰扯了扯唇角,径直朝她走去。   “郡主。”   他的嗓音低沉而有力,像是一淙山间水流,划过人的身旁。   朝云在他静水流深的目色中抬头,四目相接,秦朝云眨了眨那双清婉妩媚的狐狸眼。   “周无绪,你怎么来啦?”   朱漆大门在她身后衬得姑娘肤色更为白皙,她扬着笑,嗓音清凌。   “我是为你而来的,秦朝云。”   青年从容地开口,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而后又沉了嗓音继续道:   “今夜我要去往雍州一趟,少则半月,多则一两月。你若有事可去寻干王,他会帮你。”   语音稍顿一息,朝云瞥见周焰那张玉一般白净的脸上,乍然浮出一缕情绪变化,又见他从腰间掏出一只描金陶笛,稳当地放置她的掌心。   又与她解释:“此物可传来飞鹰,不管隔了多远,飞鹰都可与我通信。”   他说完后,目光锁落在她那张脸上,半晌未能等到她的反应,周焰喉结一滚,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躁意。   “你——听懂了吗?”   他在等她的答案。   朝云的指尖慢慢蜷缩,将掌心的陶笛握紧后,像是握住了什么宝贝,望向周焰的眼眸,弯了眉眼,笑得粲丽。   她点头,语气飘忽着,一股幽香落入周焰的鼻息中。   “那周大人,我想你了便可以用这飞鹰找你吗?”   她坦言地说出想他,周焰心口微紧。默了片刻,声音没有起伏地“嗯”了一声。   “那周大人,飞鹰有多大啊?”她故意仰头,走近一步,缩短二人的距离,一张姝丽的脸在男人漆黑双目下晃悠,问着不着调的问题。   周焰:“约莫可有郡主两个头大。”   朝云一噎,眼珠不停转动着,旋即眼眸黯然下来,颇有遗憾地开口:   “那真是可惜了,若是我想周大人了,便不能载着我去见你。”   少女心思变化莫测,周焰有些怔然,也垂下了眼眸,似在思考什么,而后却见朝云再度扬起脸,轻声软调地翕动那张红唇:   “不过也没关系———”   “我会让周大人的小飞鹰,载着朝云的思念,去见周大人的。”   少顷后,他唇边扯过一抹无奈笑意,胸前起伏喉间也抑不住地闷声笑了一息。   青年抬手,捏了捏少女粉嫩的双颊,而后深叹一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同她说:   “秦朝云,等着我回来?”   “嗯?”   朝云沦陷在他的目光中,双颊发烫,落日余晖洒在二人的发上、肩上,温暖地交融成一团光。   然后,她在那双乌沉沉的眼瞳里,忽而偏过头,她一只手搭上周焰的肩,踩在石阶上,踮起脚尖,一股幽香萦绕攀爬着。   “啵”的极轻一声。温软而滚热的气息落在周焰的侧颜,他长睫一颤,那道温软又悄无声息地剥离。   一阵喧嚷鼎沸中,她的声音又嗲又娇,将人的心攥紧揉碎了。   ——“等你啊,周无绪。”   来的路上那股还有些忐忑踯躅的心,一瞬间瓦解开来。周焰盯着她的眉眼,抬手揉了揉秦朝云的鬓发,而后侧头,唇贴着她的耳畔,是少有的温柔语调:   “秦朝云,想看落日吗?”   眼下时辰已然不早了,太阳也在渐渐下沉。周焰心中分明知晓他需要赶回北镇抚司,但此刻他只想等她一个答案。   然后,他看见秦朝云那双清凌凌的眼眸望向自己,深深地点头。   再无一分犹豫的,周焰牵住朝云的手。十指相扣的,他长腿快步迈着,一路拉着身侧的姑娘从人潮中穿过,来到最近的一处马厩。   周焰从腰带中掏出一片金叶子扔给了看马的男人,他牵出一匹黝黑骏马,飞鱼服的袍角在空中掀动,青年面容冷肃地翻身上马,动作分外飒利。   他低眸长臂伸向地上的女子,朝云抬手握住他的大掌,他的臂弯分外有力,只稍使一劲儿便将女子带入怀中,二人端坐马背,她的背贴在周焰的胸膛处。   缰绳被周焰牵动,骏马穿过邺都的大街小巷,直往城门处去。   风声在她耳边刮过,留下一阵嗡嗡响声,比之更为有力的,是周焰那颗因滚烫而剧烈跳动的心。   他的手臂将朝云牢牢地环在怀中,似乎只要她一侧头,便可吻上他的喉结。   繁华锦绣从她眼前掠过,城门大开,守将一眼便瞧清周焰的脸,从而赶忙拉开一条大道供他通行。   待二人的骏马驰过以后,那守将才看向同僚,颇有些惊讶地表情。   “方才那是……周大人吧?”   “是他。”   守将又问:“周指挥使马上还有一个女子?”   同僚点头:“是这样的。”   几人面面相觑,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的离了城,马匹从林间小道而入,停在了一处废弃已久的高塔之下。   周焰先行翻身下马,随后向朝云伸手,二人手掌相握,少女长腿一抬裙袂飞扬,碧色的裙褶撑开像是一朵绽放的青莲。   树叶随风动,她稳稳地落入青年的怀中,周焰毫无顾忌地揽着她的腰身,将手中缰辔拴好于树下。   十指相扣间,他们踏上了那座废弃的高塔,一步接着一步,落日溶金,千层万层的光影照亮整座高塔。   他们站在高塔的顶端,相扣的手搭在那扶栏处,任由暖光将他们镀满全身。   漫天尽在眼前,染遍橘红的天穹在瞳孔中绽开,一轮红日一点点地沉落西山。   赶上了,   他们赶上了这趟落日。   他侧眸看向少女的侧颜,蜷长的睫毛在光束下颤动,雪肤双颊上晕开一层酡红,许是方才跑过一趟而热的。   天地都安静下来,眼前唯有落日与她。   空中忽而响起一声长鸣,周焰眼底一凛,朝上空看去,只见一记信号弹空中绽开。   是有人在提醒他,该出发了。   朝云双目落在那天穹处,转眸看他,心中已然明白了些什么,她轻咬唇瓣一息后,又掀动那双闪着光的眼眸,眉眼都弯成月牙。   “周大人,你且好生走你这趟,勿要忘记,朝云在邺都等你平安归来。”   她一边轻松说着,手从他的掌心挣开,从自己的腰间玉襟处,掏出一枚极其精美的佩穗,她的手穿过周焰腰间的绣春刀上,将那佩穗打上一个结,十分牢固地坠在那柄银刀上。   周焰没有动作,只静静地瞧着她将佩穗系好,又仰头朝他清婉一笑。   一种情绪在周焰心中滚烫着,他的双目沉沉,锁着朝云的那张脸上,好一瞬,周焰朝前一步,他将二人之间仅有的距离隔断,周焰攥起她的脸,嗓音磁哑着:   “郡主可知周某走的什么路?”   她点头:“知晓。”   他盯着她,再问:“郡主说等我,是要从此以后与我走在一处吗?”   朝云的眸子闪动水泽,但她却豪不犹豫地点了头,字字真切地答:   “周无绪,我说过——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与你一道。”   周焰是什么人,走的什么路。   她什么都明白,所以今日他来与她道别,她能做的只有祝他前路顺利,愿他这柄浴血无数的刀可以护他周全。   而现在,属于她的那股幽香在周焰的心口弥漫,周焰眸底微滞,心口却在某处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里头无数的腐烂与黑暗都在被他卷覆驱赶,只为腾出一处干净亮堂的位置,对那人招手说一句:进来吧。   秦朝云,   这里很干净,也很亮堂。   但周焰心中一股呼之欲出的想法将他翻涌不歇,他忽然很想抛下一些,只同眼前这个人,死守着过上她口中说得那般喜欢的一辈子。   思及此,他便灼灼地盯着朝云,眼尾猩红泛起,声音沉哑:“不要骗我,秦朝云。”   尘封已久的高塔之上,漫天红霞的天穹之下。   青年一掌掐住她的腰,将女子以包裹的姿势牢牢锢在怀中。属于他的气息渐渐涌下,周焰微躬下身子,侵袭了那一抹胭脂红。   他们在茫茫一片金光中拥着彼此,人间都安静,唯有那一点令人赧然心动的囫囵津液声。   周焰的吻来得轰烈而凶猛,快要将她完全裹入身体。   她迷失其中,耳边传来他浓厚喘息声,而后,她听见周焰说:   “朝云,这样才叫喜欢。”   -   秦国公府内。   主屋大门敞着,四下仆役们纷纷在打整着院子,孙嬷嬷从游廊外走来,她脸色略沉地走向了正屋处。   此刻屋内除却几个丫鬟便只有正在诵佛的秦夫人。   佛香袅袅萦绕屋中,孙嬷嬷眼色一扫几个丫鬟,丫鬟们见状赶紧福了福身子逐一退下。   而秦夫人阖着眸子,盘跪在佛像前,手中一把佛钏正缓缓捋动,甫一听见屋内动静,眉间拧动起来,将口中最后一段佛经念完才睁开双眸,掸了下衣裳由孙嬷嬷搀扶着起身。   “这是怎么了?”秦夫人有些不悦地看她。   孙嬷嬷少有如此显脸色的时刻,她旋即敛了些急色,低声道:   “回夫人,宫中传来消息,五殿下在太后娘娘宫中出了事!”   “啪嗒”一声,秦夫人手中的佛钏散落一地,她身形微顿,看向孙嬷嬷:   “怎么出事了?”   “听闻是,下午五殿下去太后宫中请安,吃了娘娘赏的糕点后正开心着,便误闯了娘娘的偏殿,将太后娘娘的佛龛撞坏了。娘娘一生气罚了五皇子面壁思过,便是晚膳这会子的功夫,五皇子也不知为何身子如此虚弱,直接昏死了过去!”   “五皇子乃是先皇后之子,唯一的嫡子。陛下在坤和宫发了好大一阵怒,直接处死了宫中两名宫娥,都是娘娘身边器重之人,如今五殿下尚未醒来,太医院都搬空了去瞧病……”   五皇子在云太后宫中出了事……   秦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偏生还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身形微晃,深吸几口气,稳住情绪后,又问道:“国公爷可回来了?”   孙嬷嬷低眉答:“国公爷与林相去了周边县里视察瘟疫去了,今儿应当不会回来。”   闻言,秦夫人沉吟片刻后才说知道了,随后便命孙嬷嬷将自己的披风取来,她要亲自入宫一趟。   这头方走出主院大门,便迎面撞上了刚归府的朝云。   朝云头一遭见母亲这般火急火燎的模样,心中生疑,朝她福了个礼,又赶忙问道:   “母亲,这是怎么了?”   秦夫人眼下无空与她多说,只淡声吩咐她回屋。朝云却瞥见孙嬷嬷也面色不佳,赶忙捉住孙嬷嬷一番问询,才匆匆得知是宫中姨母娘娘出了事。   姨母娘娘这几十年来一直稳坐后宫,从未有过事端,若是出事定然是有大事。   朝云忽而想起前些日子宫变一事,说什么也要随着母亲一道入宫探望姨母娘娘。   秦夫人拗不过女儿,只得将她带上,这厢孙嬷嬷赶紧备好了马车,便朝着皇宫而去。   暮色四将时分,朝云与秦母、孙嬷嬷一道上了马车。上车后,她便一直细细观摩着母亲的神色,只见她端坐在主位上,垂眸似在思忖着什么。   马车一路驶入宫门处,停在皇宫的甬道上。   下了车,一行人随着甬道处候着的宫人们纷纷朝前走着,因着太后今日与皇帝在坤和宫不睦之事,秦家母女入宫便一路低调而行,并未行轿撵之便。   来迎秦氏母女的大宦官乃是坤和宫的人,一见了秦夫人,便颔首领路走在秦夫人身侧。   宦官压低了嗓子,与秦夫人道:“夫人来得倒不是时候,现下娘娘正在殿内忧心着呢。”   秦夫人心知,今日之事那位定然是滔天的怒火,眼下也只得叹息一声,“太后娘娘身子可有不适?”   说到这,宦官身形微顿,语气也有些作难:“唉,咱家今儿瞧见陛下走出坤和宫时,太后娘娘才忍着吐了一帕子污血。”   吐了血……   一直紧随母亲身后的朝云心头一颤,姨母娘娘的身子她素来见着挺为康健的,为何今日与那陛下吵了一架便吐血了?   于秦朝云而言,姨母娘娘待她与君玡是极好的。   眼下,她心中不免担忧起来,跟着他们的脚步也快了几分。   夜幕已至,一行人掌着灯笼,绕过朱色宫墙与冗长甬道,一路穿梭终是到了坤和宫外。   坤和宫今夜看着分外静谧,连着灯火都未添几盏。   有宫娥颤颤巍巍地开了宫门,瞧见是秦家来人了,也便安了下心,领着一行人朝太后寝殿而去。   到了殿门口时,便远远闻见一股刺鼻药味,而后便见瑾瑜嬷嬷正与几名宫娥提着药壶从廊檐而来,忽一见到二人,瑾瑜嬷嬷也怔忡一瞬,反应过来后,又旋即给二人行礼。   “夫人与郡主来啦。”瑾瑜嬷嬷语气有些哽咽。   秦夫人赶忙予她起身,又盯着她身后的药壶,目光微沉,   “娘娘她喝的什么药?”   突然被提及药壶,瑾瑜嬷嬷话语躲闪着,打算模糊过去:“不过是些补气血的药,娘娘她近来有些体虚。”   她说话后,朝云轻嗅了一番空气中的药味,半年前在雍州云府之时,她曾闻见过偏院的某位姨娘也曾熬过类似气味的药。   彼时她曾问起此药有何疗效,那位姨娘却苦笑着说:   “郡主殿下不知,妾身这具身子积劳成疾,只得以此药吊着些命罢了。”   而那位姨娘也在她离开雍州前的几日,油尽灯枯了。   思及此,朝云的心就像是被狠狠凿了个窟窿似的难受至极。   她虽然经历过生离死别,但她那位故去的外祖父却是自幼并未有过什么见面的,而云氏不同……   那是从小看顾着她长大的嫡亲姨母,她与阿弟曾在姨母娘娘的膝下承欢,在这样大的一座皇宫中,凭着姨母娘娘的宠爱而恣意骄纵着长大。   心一寸寸收紧,朝云咬唇拼命想要压下这股猜想。   不会的,不会的。只要太医院并未亲口说,那么姨母娘娘或许真的只是养养身子罢了……   瑾瑜嬷嬷叩响了殿门,里头一阵咳嗽传来,侍奉的宫娥脚步匆匆地赶来将殿门打开。   朝云跟在母亲身后迈入殿门,里头烛火微晃,珠帘波动一声脆响,檀香萦绕成圈在幔帐的一旁。   幔帐被宫娥撩开挂在一旁,一袭暖黄色寝衣的云太后缓缓坐起,瑾瑜嬷嬷将软枕垫在她的腰后,以便她更为舒适一些。   “太后娘娘。”秦夫人朝她虚礼。   朝云压下泛酸的眼眶,也垂首朝太后行礼:“绾绾见过姨母娘娘。”   烛光映在太后苍白的脸上,往日那般精神气儿十足的美妇人现下面色苍白,一双细眉皱拢,掩手低咳几声,在瑾瑜嬷嬷的服侍下,将药汤饮下,缓了好一阵才朝她们招手示意到跟前来。   宫娥搬来两座凳子,朝云与秦母一道落座。   随后,云太后抬手握了握朝云的手,还是一贯的温柔慈爱。   “绾绾好孩子,这个时辰了还进宫来看姨母,咳……”   朝云此端听着云太后的咳嗽声,似咳在她的心口上,她回握住云太后的手,便见一旁的瑾瑜嬷嬷给太后递去娟帕。   待云太后用过帕子后,她的眼底却陡然瞥见那娟帕上的一丝血迹。   骤然间,朝云的心紧缩一团。   同样的药味,同样的咳血。   这世上哪有这般多的巧合……   “姨母娘娘……”她嗫嚅出声,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见那双眼睛里倏然泛起了水花,秦朝云是很少哭的,秦母与太后都是知晓她的。   她是个宁可将旁的孩子打哭,也不愿自己哭的孩子。   此刻,云太后心中一宕,目光微滞地盯着朝云眼眶里的水泽,愣了好半晌,转念又以为是朝云担忧自己与皇帝之事,又只得无奈莞尔道:   “好啦,哀家的好绾绾,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呢?放心……哀家与皇帝终归是母子一场,你个傻囡就别担心了。”   秦夫人斜乜了一眼女儿,瞧着她的神色不太对劲,但又回神对上云太后的目光,旋即朝女儿开口:   “绾绾,你与孙嬷嬷去外头候着,我与你姨母娘娘还有些话要说。”   二人都这般说了,朝云心中噎堵着一层难受,却不得不先行离开,走时她朝云太后福礼,温声地嘱咐着:   “姨母娘娘,您一定要答应绾绾,好生养着身体。”   太后松开朝云的手,点头应下。   见着小姑娘三步一回头地退了下去。   屋内归于一片沉寂,云太后那张温柔慈爱的脸霎时沉了下去,她与秦夫人相视一眼,随后从枕下掏出一方小孩用的手帕。   二人将目光锁在那手帕之上,秦夫人眼底生起疑窦。   “这是五皇子的手帕?”   云太后点头:“是小五的,今日瑾瑜趁乱捡回的,上头却有一股很是奇怪的味道。”   此话一出,秦夫人懂了她的意思,转念思索后才答:   “娘娘怀疑手帕有人做了手脚?”   “这方手帕,哀家曾见过小五用其来擦拭嘴的。”   殿外,夜幕茫茫中,朝云仰头望见天上悬挂的明月,皎洁盈盈的悬在那一处,四周沉黑一片,是一个无风无星的夜。   她颤动着浓睫,看向一旁的瑾瑜嬷嬷,心中还记挂着云太后那药汤一事。   红唇翕动几息,朝云踌躇着开口想要问瑾瑜嬷嬷心中所疑。   却在此刻,外头突然跌跌撞撞着跑来一名小黄门。   他见着院中几人,旋即跪伏地上,叩首着朝瑾瑜嬷嬷急声道:   “回嬷嬷!奴才方才瞧见明轩殿的太医全都出来了!五殿下,听说……”   众人心中一滞,紧紧盯着那小黄门,见他磕磕巴巴地不敢说话,瑾瑜嬷嬷心中急了火,赶忙走下台阶,踢了他一脚,急切问道:   “你倒是说啊,五殿下如何了?”   小黄门哽着嗓子,哀声道:“五殿下……性……性命堪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嘴不硬的小哥哥一枚啦~ 第38章   得知五皇子病危之后,瑾瑜嬷嬷再度嘱咐了那小黄门一番,又派他再去打听清楚。   一炷香后,那小黄门再度归来,仍旧是一样的答案。   瑾瑜嬷嬷浑身打颤地敲响了寝殿的门,过了好一阵,竟是云太后病中起身携着众人一道匆匆去了明轩殿。   及至亥时一刻,明轩殿外,身着太医院官服的人跪伏满地。   朝云掀眸瞧去,殿外站的站,跪的跪。一时之间人群纷纷,眼前一片缭乱。   “娘娘。”瑾瑜嬷嬷搀着太后的手,扶她一路踏上玉阶。   殿外候着的有皇帝近身的大宦官苏荃,这厢眼尖瞧见太后一行人,心中忽而记起了皇帝的吩咐,赶忙上前,拦在了几人跟前。   苏荃赔笑道:“太后娘娘留步,五殿下如今病重缠身,怕过了病气给娘娘,娘娘请回吧。”   云太后眼眸微凛,语气带着几分威严:“苏公公这是连哀家的路也敢拦了吗?”   众人旋即看向苏荃。   数道目光并落,苏荃话语微噎,但他毕竟也是宫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儿了,此刻也并不畏惧这位皇帝的继母太后。   他目光微闪,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尖着嗓子与太后道:   “娘娘勿要为难咱家,陛下口谕,为太后凤体着想,不便见五皇子。”   双方僵持着,苏荃身后一应宫人们旋即跟在他的左右将前路尽数遮挡完全,呈对抗之势。   朝云掀眸瞧了一眼,心头发紧,陛下这是与太后公然对抗了……   廊檐下灯火晃动,一时之间气氛渐渐在那灯火中凝固起来。   殿内通明火光的门窗处,映着一道身影,里头的人觑了一眼屋外动静,而后面露冷色。   “陛下,云氏来了。”贵妃走上前,于皇帝跟前软声道。   晋文帝坐在五皇子的床榻前,双目垂下,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撩动眼皮,盯着榻上昏睡的五皇子,冷声道:“苏荃怎么办的事?”   见他微有动怒,贵妃身子轻微一颤,而后宽声道:   “苏公公正在与云氏交涉,陛下您今儿也累了一夜了,要不歇歇吧,臣妾来守着五殿下。”   闻言,皇帝盯着她沉吟一息后,才缓和脸色,慢慢起身,一旁的宫人们见此旋即布上晚膳。   殿外,云太后目光泠泠地看着苏荃等人,这副架势……   她心中微哽,一双眼远远地盯着那殿门,把着瑾瑜嬷嬷的手气得微颤,她左右思索,五皇子怎么就会倒在她的偏殿中……   “孙儿见过皇祖母。”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男声。众人回首看去,只见那夜色朦胧中,缓缓走来一身形高瘦的男子,男子跟前只一小黄门掌灯随他前行。   秋风簌簌中,显得他更是孑然萧条。   云太后在瞧清他面容的瞬间,面色才稍有缓和。   “二殿下身子单薄,怎么穿得这般少?”   场面上的关切,云氏总是少不了的。   二皇子面色浮出一抹温润笑意,目光扫过一圈,瞥见了人后一脸警戒瞧着自己的秦朝云,心中微嗤,低声道:   “谢祖母关怀,孙儿听闻五弟病了,便来得匆忙了些。”   说话间,他面色随即露出急色,落入一旁苏荃眼中。   苏荃瞧见二皇子到来,心中也松了一瞬,附和着他的话:“五殿下正是病得重些,陛下与贵妃娘娘正在里头看顾着,这不是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吗,免得让太后娘娘也跟着着急。”   一通话下来,二皇子闻言点头朝着云太后躬身揖礼道:   “苏公公说得在理。不若孙儿替祖母在外头守着,也算为人兄为人子孙的应尽之职责,皇祖母只管在坤和宫等着孙儿消息,免得这夜里秋风将祖母惊扰了。”   他说得字字恳切,偶有抬眸间,眼底尽是晚辈关切之意。   云太后觑了他半晌,心中也有了算计。皇帝是铁了心不见她,而眼下二皇子这番也算给了她一个台阶。   略一思琢,云太后只得应下了。   众人随着云太后转身之际,朝云走在侧边,正巧与二皇子擦肩,二人视线陡然相撞,朝云眼底满是警惕之色,众人瞧不见的暗角中,二皇子朝着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这一夜因着云太后身子不适的缘故,秦夫人留在了宫中照顾,命人将朝云送出宫外。   夜黑得厉害,天上的月亮都被乌云遮挡完全,一路穿过宫墙院落,朝云循着宫人们提着的灯光前行。   一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将她的心裹挟住,朝云抬眸看了眼前头一望无际的黑,心中微黯。   行至承天门时,朝云脚步一顿,身旁的宫娥见她停步,有些疑惑地唤她:“郡主?”   朝云只直直地盯着前方的人影,灯影觥筹中,二皇子眼底泛笑地盯着她的方位。   她一见到这人心中就有些发憷,猛然间,一股绳索在她心中舒展开。   脑海中忽而忆起那日樊山的暗房内,她曾听见过二皇子与一神秘男子的谈话……   她拼力思索着原话,在那男人的逐步靠近下,朝云蜷在袖中的手缓缓攥成一团。   “至于小五,他的药按时送去,别让人逮住把柄。”   她记起来了!   正是这一句,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盘踞生根起来,五皇子的病是他下的手。   “郡主这是要出宫?”二皇子站在她跟前,低眸看她。   “是。”她飞快地答。   二皇子闻言颔首,思索片刻后,看向一旁的宫人温声道:“既如此,吾送郡主吧。”   话音一落,朝云眼底生起惊色,她扬眸看他,心中抗拒着想要开口拒绝。却见二皇子朝她微笑着,又开口道:   “皇祖母瞧着病了,吾作为孙儿,正巧近来寻得良药,出宫可取给郡主,以表吾对祖母孝心。”   他一提及云太后,眼底闪过的精光被朝云窥见,或者说,他就是故意做给朝云看的。   一旁的宫人如今见了二皇子都不敢多言,从前只不过是一个病弱的皇子,转眼间,便要成为储君人选,宫中上下皆知,遂不敢得罪。   只得在他说完之后,与二人福礼退后。   二皇子扫了眼宫人们,而后斜瞥一眼秦朝云,他转身迈着步子朝前走,心中早已判断出,身后之人定然会跟来。   不负所想,朝云只挣扎了一息后,便只得跟在二皇子身后,随他一道走出承天门。   马车停在宫门外,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   车内一片静默,夜里车轮滚动声分外明显,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朝云才听见身旁人开口:   “郡主可知,吾为何特意来寻你?”   她摇头不语。   “呵。”二皇子锁着她的眉眼,低声笑:“周焰去了雍州,没人可以护着你了,秦朝云。”   他说着,抬手擒住朝云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突如其来的这一动作,将朝云眼底的惊恐显现无疑,她伸手去扳男人的指尖,却始终敌不过他的力气。   朝云细眉拧起,眼底一片愠色,低喝道:   “程嘉铎,你这个疯子,松开我!”   好久没听见她叫自己的全名了,此番被她一吼,似听见什么好玩的笑话一般,二皇子闷笑起来,目光乍然显出一丝厉色: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才知道我是疯子?”   “我告诉你秦朝云,若是你敢阻拦我的大业,你就等着整个秦国公府和——整个云氏同你一起陪葬吧。”   一字一句,二皇子目光越来越狠厉地盯着朝云,手中力道也不断缩紧,似一条毒蛇一般,将朝云绞得喘不过气。   他在拿秦家与云氏威胁与她,朝云瞪着二皇子,那双眼睛里满是厌恶。   二皇子亦是睨着她,眼瞳却在她的目光中一寸寸变得通红,他擒着朝云的下颌将她头转过一旁,心中不断燃起怒火,喝道:   “别拿你这双眼睛看我!”   一时间,二人的气氛都不友好。外头车轮声渐渐停下,驾车的侍卫坐在前室朝里头小心道:   “殿下,国公府到了。”   这一声才叫朝云心头微舒一瞬,二皇子目光一炬,沉了气息道:   “秦朝云,记住我说的话。”   二皇子身上那股檀香朝着朝云靠拢,他偏头在朝云的耳侧一指距离处,重声道:   “还有——别指望周焰赶回邺都。”   说完,他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涨红的朝云,少女一双眼瞳恶狠狠地盯着他,二皇子不怒反笑,似在欣赏她这副姿态,随后朝云再无犹豫,直往车下冲。   车帘被撩开,二皇子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唇边噙了一抹嘲意,而后放下帘子,朝着驾车的侍卫开口:   “明日去寻翰林院的韩学士与广聚轩一聚。”   “是,殿下。”   “还有,跟着周焰去雍州的那几个暗卫,务必要事无巨细地将此一路探知所有信息传回都城。”   侍卫颔首揖拳道:“属下定会安排仔细。”   敲动指骨间,突然二皇子再度记起都城中的另一人,又掀开帘子与那侍卫附耳几句后,才算安心。   -   翌日清晨,朝露在树梢枝头摇摇欲坠。   “郡主,今儿怎么这般早便起了?”   春莺将屋内的檀香钳灭,侧眸看向坐在床榻上发呆的朝云。   窗牖微隙,一股晨风涌入屋内,朝云捻着被褥拢紧了几分,眼帘垂下。见她气氛不对,春莺上前几步,一眼瞥见她枕边的一只陶笛,通体釉亮精致,是她从未见过的。   春莺寻思着昨儿郡主行程,忽然明白过来,侃笑道:   “郡主这一大早的,便在思着那陶笛主人了?”   沉浸在二皇子威胁里的朝云,恍惚抬眸,怔了一瞬才叹息答:“说什么呢,姨母娘娘病了,我有些担心。”   宫中之事紧锁着,春莺等人自然是不晓得太后病了一事。   此刻听见,心中骤然与朝云一般着急,旋即觉得自己方才的打趣十分嘴欠。   “娘娘吉人天相,定然会无事的。”春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软声宽慰道。   听了她的话,朝云也只是略一颔首,一息后,她才抬眸望向春莺:   “母亲回来了吗?”   秦夫人昨夜留宿宫中,如今辰时将至,按理来说,应当是回来了才是。   却见春莺赶忙往外传了门房的问了一番,这边才回话道:“夫人身边的孙嬷嬷传话说,太后娘娘让夫人在宫中留下了。”   门房来的丫鬟又扬声补道:“还说暂且归期不定。”   朝云心中又念着五皇子的病,此事不仅是让皇帝与姨母娘娘二人隔阂更甚,太后谋害皇孙一事,更会陷云氏于囹圄之中。   然而,更为得利的二皇子……   朝云被春莺扶着坐在妆镜前,蓦然记起秋闱一事。秋闱后,皇帝立储,二皇子分明就是坐稳了储君位置,怎么就是不能放了五皇子呢?   脑中一团乱,麻绳拧起好几个死结。   想不通那疯子想做什么,朝云心头一股子躁气上头,若是这疯子做了皇帝,日后免不了要将秦云两族都抹杀了去!   朝云攥着玉簪的手,掷在桌上,发出一声敲击,玉簪却在她手中碎断,掌心一刹那冒出泂泂血珠。   “郡主可想好了今日簪哪个了?”身后春莺正替她挽好发,垂眸便见她手中血色,一时发出惊呼:“郡主!你这手快将这碎断扔下!”   耳边传来她的乍叫声,朝云这才回神,感到掌心刺痛感觉,随即将断掉的玉簪撂在桌上,掌心血珠流淌染了一半白净锦帕。   眼前走过丫鬟们的身影,正在清理她的妆台。   朝云心中百感交集着,她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富贵郡主,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二皇子那个疯子住手呢……   她手中砝码全无,唯独抓的不过是那日偷听消息罢了,可是这样又能如何?   无凭无据的,还反被二皇子逮住威胁一通……   而那日与她一齐的也只有周焰罢了……   她攥紧了手中锦帕,浓睫盖住眼帘,沉默好一阵后,她望向床榻上的陶笛,心中有了一丝念头,招来春莺,附耳:   “春莺,你且去一趟这个地方,告知于他午后申时正,我会在广聚轩恭候。”   -   秋日高阳爽朗,镀下一层层金辉笼罩窗外,缝口微敞,外头是车水马龙的喧闹声。   雅阁内一壶雪山玉竹温得正浓,茶香四溢,浮浮沉沉在空气中。   描金彩绘屏风外,影影绰绰走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屏风内的女子头挽流仙髻,一袭茜色蝶纹月华裙逶逶席地,她闻见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掀动眼皮朝屏风口瞧去。   一只鹤纹长靴落入视线,朝云旋即朝来人起身福礼。   来人见她如此庄重,难得一怔,语气也敛了些风流:   “郡主行这般大的礼节作甚?”   朝云抿唇,想起周焰同她说的话,待程明璋坐下后,才淡声开口:“王爷可知宫中之事?”   程明璋接过她递来的茶瓯,目光微顿,“何事?”   自昨日周焰走后,他忙着料理手中之事,倒是还未进宫,甫一瞧见她这般着急模样,心下生疑。   “五皇子病了,在姨母娘娘的坤和宫,陛下与姨母娘娘正……置气。”朝云仔细着用词。   程明璋神色变化,俊眉折起,“小五病得可重?”   问起病重,朝云心头一宕,语气也低了几分:“听闻是……很是严重。”   须臾静默,程明璋眼皮掀动间瞥见了朝云眼底的黯然,而后记起自己答应过周焰替他护着这人……   “郡主别担心,我既答应了无绪,便会帮你。”   语气微顿,他又玩笑道:“也难得你愿意信任我。”   朝云听着他的语气,忽而觉得是否令他难办了,眼眸一垂,瓮声:“若是令王爷难办了,朝云会与家中人商议解决的。”   闻言,程明璋眉头一挑,低笑出声,忙捻着扇子摆手:“确是难办,不过若是我程明璋办,这天下便没有难办的事了。”   听他这般说,朝云的心头一阵舒散下来,又思琢再三想到周焰与程明璋应当是互相信任的,又将樊山一事简要地说给了程明璋。   谁知程明璋听完,温声一笑,饮了一口茶才缓缓道:“此事郡主不必忧心,无绪早与我说过,二皇子这人工于心计,此番在你跟前作威胁,实为有些冒险了。不过咱们还得从长计议,他这储君之位,还是动不得。”   朝云自然知晓,心头一阵烦躁,但见程明璋面色如常,似尽在掌握一般,也便迫使自己放下忧心,暂且相信他一番。   这厢与程明璋在广聚轩碰头后,二人约定先后离去,免得遭人眼线瞧见。   待程明璋离去多时后,朝云这才缓缓起身准备从雅阁而出。   方一起身,她眼瞳一滞,便远远瞧见了正从楼阁处而上的冤家二皇子……   一时间,朝云深吸一口气,又折回。身旁的冬泱见此,正提着打包糕点,略疑地开口:“郡主怎不走了?”   “等等,外头有些晦气。”朝云心中不耐。   他怎也酷爱来逛着广聚轩?   正思索着,便瞧见他身后跟着的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她父亲的学生韩进臣。   -   程明璋自广聚轩出来后,一路径直回了干王府。   穿过花厅游廊,程明璋入了书房内。   待到日昳时分,窗外秋阳落山,候在门口的侍卫才敲响书房的门。   年轻的王爷坐在桌案前,扫了眼进来的人,便瞧见自家侍卫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兵。   那小兵身着甲胄,程明璋一眼瞧出,乃是黑甲军的服饰。   “怎么回事?”他凝眉问。   “回禀王爷,是澧县出了事。”侍卫躬身答道。   旋即那黑甲军也上前一步,揖拳躬身:“末将见过干王,国公爷与林相前往澧县救治瘟疫百姓,昨夜山崩,国公爷与林相被困山中,特来寻王爷支援。”   “寻本王支援?”程明璋倒吸一口气,顿觉头疼。   黑甲军眼眸微闪,踌躇半晌又道:“王爷封地乃是彭州,澧县虽离都城最近,却也属于彭州管辖,遂属下才来寻王爷支援……”   此话一出,程明璋眼眸微动,他面色不耐地撂了手中狼毫,而后朝那黑甲军招手:“行了,本王知道了。”   待黑甲军离开书房等候后,程明璋才压下一口气,乜了眼手中竹简,寻思半晌,还是又提起笔写上一卷纸条,又将抽屉里的陶笛掏出又抽回,最终还是唤来亲信侍卫,将纸条递给侍卫。   “将此物交到北镇抚司周齐周大人手中,务必要交到他手中。”   “本王这便要出发去一趟澧县,你随后跟来。”   侍卫:“是!”   作者有话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唐,许浑。   周焰:让他护着我老婆,又不靠谱了!   -   人间月-2瓶 第39章   一连数日过去。   夤夜沉沉,一尊悬月遥遥挂着,如水的夜,静可闻风动树沙。   朝云掌心还包着布条,玉簪断裂之时,锥入了她的掌肉之中。   另一只完好的手攥着陶笛,朝云垂下眼帘,静静地趴在窗前遥望外头。   四下沉静漆黑一片,她忽然就想起了周焰,想起他们一道登上的高塔,看过的那一场日落风景,还有他浑烈气息留存在她唇齿间的味道……   想到此处,朝云拨动眼皮,望向了软榻旁案台上的白玉瓷瓶。   里头的玫瑰尚盛放着,但也凋零了几朵,原本的一扎,只剩下一半,周焰却还没回来。   另一头程明璋的消息也并未带来,转而是白日里宫中传来母亲的口信,只叫她老实待在家中,不要乱跑,姨母娘娘的身子也有转好,因而不必过于担忧。   这也算是这些日子里的好消息了,而同样没有消息的还有父亲。   自他去澧县医治瘟疫那日起,便不再听得他的消息传回,但父亲身边有黑甲军,加之他素来忙于公务之时确然不怎能顾及家中,朝云倒也没什么担忧的。   夜越来越深,她攥着那陶笛斜躺在床上,渐渐沉下眼皮睡了过去。   -   翌日晨间,雨打窗叶,一场绵绵秋雨悄然而至。   廊檐翘角,滴露粒粒水珠,空气中也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吱呀”一声,有人将房门推开。帘幔后的朝云也被声音吵醒,掀动惺忪眼眸有些不悦地看去,便见是春莺脸色慌张地行至她跟前,急声开口:   “郡主,快些起来了,宫里来人了。”   闻言,朝云一脸懵地起身,由着春莺快速将自己拢好衣裳,便步履速速地去了院子中迎宫中贵人。   行至正院时,朝云脚步微顿,透过朦胧雨帘看清了前方来人,她心头一滞。来的人不是旁人,竟然是皇帝的贴身总管苏荃。   满腹心思地,朝云步入正院,迈着细碎脚步来到苏荃跟前,便见这老太监笑吟吟地开口:   “郡主安好,咱家是来接郡主入宫的。”   “入宫?”朝云心中顿感疑惑。   苏荃尖着那副嗓子,面上笑容不减,复而又道:“正是入宫,天大的喜事在等着郡主,郡主快些收拾一番随咱家入宫罢。”   天大的喜事?   此话不由得让朝云心头一惊,开始在心中思量起来,这又是弹的哪阵子算盘…   但皇帝宣召,不得不去。   约莫过了两刻钟,朝云重作梳妆了一番,才随着苏荃等人一道乘车入宫。   粼粼车马声驶过都城的街巷,青石板路上水洼积着些许,溅起一凼凼小小水花。   一路通畅无阻地驶入承天门,而后又由着早已恭候的鎏金凤凰鸾轿抬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了前朝的太极殿。   朝云坐在鸾轿上,心中却是不住地忐忑起来。   她见皇帝,何尝有过这般大的排场?   一股子不安在蔓延。   太极殿前,鸾轿缓缓停下。   宫娥撑着伞于朝云身侧候着,她垂眸觑了一眼,随后便起身由着一行宫娥与苏荃等人一道朝着太极殿的玉阶走去。   威严宫殿在她眼前铺开,一步一阶,朝云的心微微下沉。   待到踏上最后一阶时,一滴雨水落在她的绣花芙蓉鞋面上,慢慢洇开。而与此同时殿门大开,数名宦官立于殿前,纷纷躬身垂首,朝云脚步稍顿,一旁的苏荃瞧了,眼观于心,旋即笑道:   “郡主快些走吧。”   朝云掀眸瞥他一眼,而后踏上最后一阶,挺直了背脊迈入太极殿中。   身后是殿门关合的声音,伴随着殿外的细雨坠地。   眼前是金碧辉煌的大殿,金珠帘笼后,浮着袅袅沉香,朝云站在原地,目光淡淡地直视前方。   一张织金锦绣屏风处,映着一道男人的身影,瞧着身形正是皇帝无疑。   她心思踌躇着,朝那屏风处虚揖一礼,嗓音清凌着:“臣女参见陛下。”   屏风后,一道中年男人的轻咳声传来,朝云垂首间眉梢微拧,而后她感觉到跟前袭来一抹黑影,但皇帝并未开口,她只得继续持着揖礼姿态。   那黑影渐渐越靠越近,朝云蓦然闻见一股熏香之气,不是皇帝……   不待她多思,便听一道柔婉女声响起:   “郡主快些起来吧,本宫与陛下也不过是寻你来与唠唠嗑罢了。”   语气倒是和善得紧,朝云旋即起身,缓慢抬眸看向来人,只见是那贵妃正姿态婀娜地朝她走来。   她话音一落,屏风后的皇帝也迈了脚步从中走出,一双冷淡威严的鹰目扫了朝云一眼,而后在一旁的桌案处坐下。   朝云只得谨小慎微地随着贵妃一道坐下。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秦朝云了,但却是在知晓周焰对她的心意与不同之后,第一次这般正经地打量她。   不得不说,此女子生得一副绝佳容颜,而身上那袭绯色长裙,却让贵妃忽然想起周焰那时对自己说得那般尖锐的话语。   “绯红张扬,并不适合娘娘。”   他的嗓音在那个如水夜里,显得分外凉薄。   而今,秦朝云穿得一袭绯色海棠罗裙,红得刺痛贵妃的眼眸,原来这便是周焰眼中的适合之人吗……   思及此,贵妃转头望向皇帝,眼底划过一抹黯色,又扬起娇艳笑容:“陛下,郡主都来了,您快与她说一下喜事吧。”   晋文帝眉间一抬,指骨落在桌案上,轻轻敲动着,目光在朝云身上逡巡一番后,忽而露出一道笑容:   “爱妃莫急,长明也勿要担心,朕等另一人到了,一并说来便是。”   秦朝云颔首称是,垂下纤长眼睫,在她莹白脸颊上落下一层灰影。   约莫一盏茶后,殿外雨势渐大。   忽而传来几道隐约而嘈杂的交谈声,晋文帝端茶的手一顿,唇畔露出一抹笑。   殿门被苏荃打开,便听他尖着那副嗓子谄媚道:   “哎哟我的爷,仔细着莫要过了寒气,你们快些将衣裳拢干了,仔细着点。”   又听一道清越男声回道:“苏总管不必忧心了。”   朝云听清了他的嗓音,心下一沉,蓦然掀眸看去,只见珠帘被人拨开,男子颀长的身影缓缓入内,剑眉朗目,端方俊雅。   他与朝云短暂相视一息后,又拱拳朝皇帝贵妃揖礼参拜。   瞧着燕淮的神色,似乎也是对这一场面圣毫不知情。   皇帝满意地在他二人身上扫过一圈儿,而后撂下茶盏,灼灼地盯着二人,声若洪钟:   “朕知晓,长明郡主与子廷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深。如今子廷参科举欲入仕,你二人年岁也不小了,可对未来有所想法?”   二人顿时愣怔原地,朝云端着茶瓯的手轻微一颤,她从怔忡中反应过来,苏荃说得天大的喜事便是,皇帝这是要为她与小燕赐婚了!   思及此,她旋即放下茶瓯,赶紧起身朝皇帝躬身福礼。   “回陛下,臣女与世子是以感情甚深,但对对方却是并无男女之情的。”   她话音一落,皇帝目光稍厉地看向燕淮,燕淮瞳眸微闪,迎着皇帝的目光,顿时解开了今日这一路暗藏的诡谲之处。   但乍一听见秦朝云的话,他的心中还是止不住地轻痛几息,他本想顺着朝云的话去说,此刻却蓦地如鲠在喉。   燕淮只垂下眼帘,站在原地。   坐在皇帝身侧的贵妃瞧出二人端倪,美目一转,唇畔存了挪揄笑意:   “瞧着咱们郡主这般紧张,燕世子却又不为所动的,你二人不会是闹了别扭吧?”   朝云口中微噎,偷瞥向燕淮,却又听贵妃话锋一转:“郡主也不必这般紧张,本宫与陛下当真只是与你们聊天罢了,况且你们尚且年轻,若是有闹别扭也是正常的,不必这般。”   此话说完,皇帝听了面色和悦起来,也压了下嗓子道:   “贵妃说得是,你们两个快些落座吧。”   待二人落座后,话题递换间,竟一丝罅隙都不给朝云留作方才话语的转圜机会,皇帝与贵妃一来一去问了燕淮几项秋闱问题,而后又与朝云闲聊了几句后,便放任二人离开太极殿。   但幸而是再未提及他二人之事。   然而,在他们转身之际,晋文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起身走向一旁的龙案处,贵妃跟在他的身侧为他研磨添香。   另一端,出了太极殿,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下玉阶。   宫娥紧随身后,替两人掌伞。   雨帘朦胧间,水花溅落声在二人的间隔中响起。   朝云走得略快,行在身后的燕淮,眼瞳一黯,唇瓣白了一片后,又加快脚程三两步将人追上。   雨声拍打中,朝云听见身后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但她仍旧不愿停下脚步,只管往前走。   燕淮心口堵结,盯着那道纤瘦身影,他心中一阵涩酸弥漫,她走得那般快仿佛要将自己一人留在这片雨中……   然而,也不仅仅是这片雨……   那片压抑着心痛的地方,忽然被涨潮的洪水冲刷着,燕淮快步追上将她拦在跟前。   两把伞下,二人双目对持着,朝云眼底有微怒情绪,而燕淮眼底却满是黯淡。   秦朝云瞧着他的眉眼,心中又软了几分,而后淡声:“你做什么?”   见她松动了眉眼,燕淮心中一口气疏通流动起来,他吁了一口气解释道:   “绾绾,我方从贡院出来便入了宫中,陛下今日怎会这般提问我是全然不晓的。况且,我早知晓你心中之人是他,你知道的,我绝非这般阴暗手段之人。”   说完这句话,燕淮眼瞳转向一旁。   朝云一时间有些窘色,思及自己方才因着心情过于焦急而在他面前发了情绪,现在想来不过也是被那贵妃一句稀里糊涂的话给搅动了心思,此刻她也软了态度,带着些许歉意道:   “小燕,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你从前不是说了吗,你迟早得找到你的心仪之人。”   今日之事绝非偶然,燕淮想起秋闱前,曾在父亲门前偶然听见的话,心中也有了些许猜测。   转而盯着朝云的脸,叹声道:   “不说这些了,我得回家一趟,对了,君玡明日才回国公府,雨这般下着,你早些回去。”   “还有,我听闻那个人去了雍州,近来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来找我,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你可不兴重色轻友。”   陡然听燕淮说这么长一串正经话,朝云心里微愣一息,而后朝他点头,终于破开这些日子的脸上阴云转而露出一抹粲然笑容。   “晓得了。”   -   燕侯府中。   檐下秋雨连绵,细细雨声不断拍打着青石砖,长廊回转中,燕淮快步从廊下穿过,径直往正院书房而去。   此刻正院书房外立着三五名侍卫,甫一瞧见燕淮归来,纷纷朝他行礼。   燕淮拂手示意,迈步至书房门前,将门敲响。   待里头人应答之后,燕淮才推开房门而入。   屋内一片沉静,燕侯端坐书案前,正翻看着竹简,抬目便见儿子少有这般肃容看向自己,他略一沉吟,示意他将门阖上,而后才平声开口:   “刚从宫里出来?”   燕淮剑眉微动,目光落在父亲身上,沉默片刻后,才冷声道:“陛下要为我……与绾绾赐婚。”   听着儿子的语气,燕侯倒也不意外,似早便猜到他如今反应般,目光沉静如水般看着他,而后又笑问:   “怎么,这不是你心中所想吗?”   闻言一霎,燕淮目光波动翻涌起来,他低声吼道:“父亲,你为何要擅自去与陛下说!儿女情长之事,您不是不甚在意的吗?”   一双好看的剑眉拧起,而面前的男人却只是平和地盯着他,燕淮心中发陡,忽地脑中急转过弯,眼瞳一震与燕侯对持着。   “您……”   “淮儿,为父知晓你喜欢绾绾,我看着你们一同长大的,这也是作为父亲唯一能为你们所做的事情。”   “什么意思?”   直觉告知燕淮,燕侯话有玄机。   只待燕侯轻叹一息后,才语重心长道:“有些事,我也不便瞒你了。淮儿,你娶了绾绾,便是救她一命。此番无论五皇子是否在太后殿中昏厥,太后与陛下迟早有一战,云氏一倒势必会牵连秦国公府,陛下心慈百感纠结,秦夫人与绾绾都是云氏血脉,遂,我日前将你与绾绾之事给陛下说明了一番,若绾绾日后是我燕家人,他也愿成人之美,所以——”   “淮儿,你娶了朝云,才是救她。”   燕淮心中一震,目色凝重道:“陛下与云家有何仇怨?”   “血亲人命之仇。”   寥寥几字,掷地有声,生生折断了所有生路。   窗外雨声不断,一阵强风刮动窗牖,穿透那一丝的罅隙,将屋中帘屏吹得嗡嗡作响。   秋雨不绝,落珠如锥般砸在地面上,潮湿与草泥气味不断弥漫,风雨也飘摇着倾覆了整座邺都城。   -   阴天连着四五日,骊山脚下,一列军队正匀速前行,为首的青年,一袭绯色飞鱼服袍角纷扬,乌纱帽下鬓角如裁,浓重的眉、狭长的眸,都似一把刀带着锋利锐色。   周焰领头驾马行在大军前方,数百箱黑匣在他们中央被团团护卫着,军人的刀剑持在手边,寸步不可接近。   众将士们这几日赶着昼夜不歇,可算将火炮运至骊山。   虽此事尤为重要,但众人还是觉得与周焰共事太过磨人,原本一月的行程,他逼着众人只用了八/九日上下。   不多时,周焰总算与骊山看守的守将接头会合,二人一番交接后,已过暮色黄昏。   守将一路引着周焰等人入了骊山营帐,他与周焰这一路走着气氛过于紧张而冷肃了,遂他便开口恭维道:   “末将之前接到密旨,离着陛下说的日子倒还是有些时日,却不曾想周大人竟这般神速,倒叫末将等有些自愧不如。”   他兀自说笑着,却也在偷瞥周焰神色。   好半晌,却未听见那人声音,守将心中一紧,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故而正思索着如何原话。   绞尽脑汁思量间,却忽然见那人眉眼低垂着侧面瞧去竟不似方才那般凛冽,复而他开口道:   “都城还有些牵挂,周某想早些回去罢了。”   众人好一阵儿沉默,似怎么也未曾想到周焰会如此回答。   有将士跟在身后,旋即机灵起来道:“周大人出了都城还在念着都城事务,当真是吾辈楷模啊。”   一时之间,守将反应过来跟着附和,周焰走在前头,乜了一眼身后人,但终究也未多解释什么。   待到入夜之后,骊山风景倒是极好。   秋叶簌簌随风飘落,周焰倚躺在锦帐中,并未将帘子撂下,眸子微掀,一眼便瞧见帐外钩月星辰。   夜幕昏昏,一盏烛灯摇曳,晃出人影绰绰。   目光松散中,账外一团绿灰色的萤光团团袭来,在漆黑沉静的山间不断飞舞旋转。   长睫拢下,他只静静瞧着景色,眼前却兀自勾出一人眉眼形肖。   不过离开短短九日罢了,他竟然会心急至此……   以至于,他迫不及待地想冲破一切,将她带到自己的身边,长长久久的。   思及此,他身上有些烦躁撺掇,微凉秋夜里,一股躁火焚身,周焰翻身额间密出丝丝细汗。   四下沉寂无比,有风吹拂帐帘,萤虫嗡嗡,一阵低沉喘息掩盖其中。   作者有话说:   啧,周某人想老婆啦。   - 第40章   昨儿那阵秋雨一直未停,又连着下了一整夜。直至今日午后才渐渐停下,自檐角滴下的积水缓缓落入了泥土与石板上。   廊下摆着一张白玉案,身着一袭茜色团锦蝴蝶长裙的少女盘坐在案前,青丝挽着玉簪,姿态慵懒清媚。   浓长睫毛忽闪,一双潋滟美目看向庭院里的树木落叶。   一夜风雨过去,落叶纷扬了满地。拱门处,传来几声动静,朝云掀眸看去,便见冬泱正从门房处回来。   “郡主,世子回来了。”   昨儿虽是贡院散考的日子,但因着下大雨缘故,贡院里的学子有的也选择了在附近留下过夜,君玡也遣人递了信告知家中翌日再归。   遂,今儿一停雨,君玡才匆匆从贡院赶回。   多事之秋,家中父母却均在外头。朝云心中微叹,还是缓了一瞬。   算着来去时辰,又估摸了一阵君玡那稍急的性子当是还未用膳的。思及此,朝云便吩咐着四下备膳。   这头走出暮云轩,去了正院,便见方换下衣裳的君玡也从游廊走了过来。   二人好些日子没见,甫一见面,远远瞧着只觉眼前的弟弟似乎变得成熟好些。   “阿姐,我这一回来,怎么始终不见母亲在家呢?”君玡眼底略懵。   朝云转身与他一道走入厅堂里,掩过一点情绪,便语气平淡道:“母亲入宫见姨母娘娘去了。”   君玡也并为生疑,转而又问起父亲,又被朝云随口搪塞过去。   这厢姐弟俩简单用过膳,另一边便传来门房的消息。   冬泱与春莺二人一道来报了消息。   “郡主,夫人回来了。”   秦夫人平安回府,朝云悬着的一颗心忽而落下,只觉这些日子的担忧应当是一场多余举动。   至于那二皇子那夜一番威胁,也应当是被程明彰给摆平了?   但程明彰也并未递来口信,朝云只能从平稳的结果中猜测一二。   姐弟二人一道去了前院迎接母亲。秦夫人由着孙嬷嬷搀扶回府,方踏入廊下,便瞧见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这几日在宫中显得秦夫人眼底还有些疲倦,一瞧见这两人。仅须臾之间,她便掩去眼底疲倦,一如从前般波澜无惊的模样。   秦夫人与二人随意说了几句后,目光在朝云身上停下,昨日她入宫面圣一事,坤和宫也略有所知。   孙嬷嬷最会察言观色,随即便找了由头将君玡支去院里,而后长长的廊道中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母亲,”朝云轻声唤道。   “昨儿皇帝寻你可是与子廷有关?”秦夫人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问她。   只见女儿微诧着点头,她见状沉吟一息,随后偏头示意朝云跟上,迈了步子朝屋内走去。   进了屋子,外头带来的凉意很快被暖流烘去,秦夫人领着她一道入了偏屋雕窗前,小窗微敞,外头是一片湿漉漉的地面。   一阵沉默后,秦夫人盯着女儿那张姣美动人的脸,沉声道:   “绾绾,云家恐要遭难了。”   倏然间,朝云心中一宕,眼瞳里泛起不解,红唇翕动几息,便听秦夫人继续道:   “先皇在位年间,约莫着是昭华二十九年。太后当年还是云贤妃,她与当今皇帝生母施淑妃同时有孕,先皇大喜。然而,那一年秋日多风雨,施淑妃在雨夜突发早产,那一夜云贤妃也是胎象不稳,产婆与太医院因着在你姨母宫中而耽误了淑妃产子,导致母子难产双亡……”   “而同年冬日,你姨母云,却产下一子,母子平安。先皇痛失一子后,又得一子,悲喜交加间便将空悬的后位给了当今太后。”   “命运多舛,没过几年,小皇子夭折,先帝薨逝,当今陛下即位,也便是如今的局面。”   这桩陈年旧事说到此,秦夫人心中一阵唏嘘惋叹,朝云明白了母亲接下来的话。   “所以,姨母娘娘与当今圣上,便是隔着这许多仇怨?”她轻声说。   秦夫人在她汲汲目光中点了头:   “绾绾,皇帝一直以为当年之事是你姨母一手策划的,所以对我们云氏怀恨在心。而今,五皇子一事,便不是你姨母所为,他也断然要对你姨母下手了…”   朝云觉得呼吸一时有些困难,云氏是她阿娘与姨母娘娘的母家,而姨母娘娘在痛失皇子这些年也一直将她与君玡视为亲子……   “那……陛下准备如何?”   秦夫人忽然拉住朝云的手,目光多了几分哀戚:“绾绾,云氏遭此大难,我……恐也要祸及你姐弟二人,我回府之际已立好和离书与你父亲。从此,你姐弟二人只姓秦,与云家再无瓜葛,只可惜我们君玡日后再不能入仕……”   朝云头一遭见母亲如此神色,秦夫人素来是山风欲来而不倒的性子,如今却将字字句句说得如此让人心痛。   “母亲,我们是骨肉至亲,是一家人。若您有事,绾绾定…也是要与你、还有姨母共患难的。”她反握住秦夫人的手,稳住自己的嗓音坚定道。   “绾绾,母亲知你孝顺,眼下唯有一线生机,仅在你手中。”   此话让朝云一时怔忡,她压下心头难受酸涩,睁着一双潋滟美目凝着母亲。   “皇帝可是打算让你与子廷成婚?”   朝云细眉拧起,踌躇几息开口答:“陛下似乎是有此意,但母亲…我与小燕——”   “绾绾,不论你心中如何作想,务必要达成这桩亲事。”   秦夫人将她未说出口的话截断,听到母亲这一句,她的心开始拧揪一团。   她的目光变得执拗起来,细眉拧作一团,十分不解地开口:“为什么?”   “因为陛下不会现在杀了云氏阖族,而燕淮之于你却是真心实意!燕家可以保全秦家,可以保全你弟弟!”秦夫人厉声喝道。   秦朝云喉间哽得生痛,浓睫扇动下,唇齿嗫动间,她道:“所以……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利用小燕吗?”   秦夫人的目光锁在女儿脸上,她眼底是不容置喙的神色。   “是保护,燕淮他愿意保住你,也愿意保住秦家。”   “秦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父亲他有功在身,陛下再如何也不会如此的!”朝云驳道。   “秦朝云,是不是我惯得你太过天真了!你听着,你与燕淮之事,燕侯求了皇帝立下婚诏,你若抗旨不遵,也会祸及燕家!”   秦夫人厉声撂下这一句警告后,转身眼眸闪过一丝黯然,而后朝外头吩咐着:   “将郡主送回房中,没有我的命令不可踏出暮云轩!”   朝云哪里料到母亲会如此行事,她怔然地盯向母亲的背影,眼底满是茫然,只见门外霎时走进几名身高体壮的汉子,朝她走来。   朝云被团团围住,秦夫人侧头斜睨了一眼女儿,几不可闻地轻叹一息。护卫们见其眼色,便将朝云“护送”回了暮云轩。   -   暮色四将时分,暮云轩内,数名护卫将团团围住。   朝云坐在软塌上,窗牖紧闭,春莺将晚膳端入房中,觑了主子一眼,却见朝云本是一贯张扬恣意的眉眼满是愁色,春莺是打小跟着她的人,此刻心中也跟着揪了起来……   须臾后,她心中又念及孙嬷嬷的吩咐,一时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唤她:   “郡主……用膳了。”   朝云依旧置若罔闻地坐在那端,眸子飘忽盯着手边白玉瓷瓶里的玫瑰。   脑海中,不断想起周焰的眉眼,和他滚烫的怀抱。   她答应过周焰的,她会在都城好生等着他。   她也不能去利用小燕,虚假一时的情谊会将一个好端端的人伤成什么样子,她不是不晓得。   可是……母亲的话像是无数根针一般,刺在她的心上。   思及此,朝云的眼瞳里忽而感到酸热,她瞥向春莺,瓮声道:“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春莺恍然瞧见朝云眼尾那一抹红,心绪陈杂地福礼道:“郡主别忘了用膳……若有何事,请吩咐奴婢。”   片刻后,朝云没有说话,春莺自觉躬身退下。   窗外的天,一寸寸灰暗下来,屋内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朝云坐在榻上抱膝枕腮,眼睫轻颤好久,期间也有人进来为她添灯,都被她叫了出去。   直到此刻,夜深人静,她听见外头护卫的脚步声也纷纷消失,她这才支起身子,扫了眼窗隙外头,四下无人。   她赤脚下了软榻走向床幔的一旁。   拉开那匣子,锦缎中十分仔细地包着一支描金陶笛。   朝云伸手拿起陶笛,冰凉的笛身与她温软的指尖相处的瞬间,朝云突然很是想念周焰。   思念如潮,将她的心翻涌澎湃。   ——“郡主可知周某走的什么路?”   ——“朝云,这样才叫喜欢。”   那道低醇的嗓音犹在耳边,她眼底升了一片雾气,而后她赤着脚走向一旁的案台前,一盏烛灯燃起,火光荧荧间,她提笔研磨,写下一纸簪花小字。   漏夜静寂,笛声悠悠在暮云轩的窗牖处传出。   空中随即飞过一抹黑影,缓缓降落在她的窗台前。   朝云停下笛声,盯着那只通体毛发乌亮的黑鹰,想起那人偶尔玩笑间所说的当她两个头大。   倏然间,她莞尔一笑,将那封信稳当妥帖地放在鹰爪上的竹筒里。   而后,她抚了下飞鹰的脑袋,嗓音温柔道:   “飞鹰呐,你要快些将这信送到他手中哦。”   嗓音微顿,她心里发闷堵得有些难受,又垂眸哑着嗓子道:“我……太想周大人了。”   飞鹰站在窗台上,静静地任由她抚摸一瞬,在她松手之际,似通了人性一般,朝着朝云极轻一声回应。   未待朝云抬眸,它已展翅冲向长空之中。   朝云只感受到脸颊处一阵风动,仰头看向天空时,只见那一轮皎月中映出一抹极小的黑影,从中划过,速度极快。   -   北镇抚司内,偏厅的灯火未熄。   里头传来一阵紧密交谈声,火光映在周齐的脸上,他凛目看向一旁的锦衣卫,神色与周焰如出一辙。   “干王他们的消息还没寻到?”   锦衣卫低首,嗫声答:“属下正派人在澧县周围搜查…”   “查了多少日了!万一王爷与秦国公还有林相出了任何事,你们可知后果!”   锦衣卫被这一声怒吼给喝住,他眼眸低垂着不敢作声。   周齐深吸几口气后,才稳定了情绪,而后又看向另一个黑衣人,此人是周焰留下看护秦家的家中亲信。   他见周齐目光,旋即拱手道:“小齐大人,属下今日从宫中探得消息,陛下……要为燕世子与长明郡主……赐婚。”   赐婚二字一出,周齐顿时一懵,缓了片刻又再度确认一番后,才低咒一声。   “怎么这么晚才上报!赶紧派人用雪鹰卫联系主上!”   黑衣男人迟疑着开口:“此事还需……雪鹰卫惊动主上吗?”   周齐一腔怒火,喝声:“郡主乃是你我今后的少夫人,再多这般废话晚上一步,主上回了都城定要剥你一层皮。”   “是…!”黑衣人心中震愕着躬身退出屋子。   -   雪鹰卫速度极快,是以重重谍网般的方式将消息传递至骊山处。   寅时将至,夜色昏沉间,骊山上密密匝匝的营帐外传来极细的一阵窸窣脚步声带着一股凛冽风动。   周焰向来警觉性极高,故而眠浅,此刻忽闻不同寻常的动静,一双漆瞳乍然睁开。   脚步声在他的营帐外停下,周焰生了一股杀意。枕畔一道银光在夜幕中闪动,刀口舔血之人刀是不离身的。此刻他长臂一挥将绣春刀的雕花刀柄握在掌心,帐帘微动间,忽地一瞬,他听见外头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口哨暗号响动。   心中杀意霎时消散一半,周焰眼眸微凛。他飞速起身披上外裳然后撩开帐帘,外头一股山间风突然袭卷而来,吹动他的袍角,周焰冷着眉眼瞥向来人。   “雪鹰卫见过少主,无意惊扰,是都城有事要禀。”   雪鹰卫突然出现在骊山,周焰心中便已觉察到一丝不对。周齐是不会擅自动用雪鹰卫的,此刻他瞳眸里升起一股寒意,嗓音也渐沉:   “可是干王或宫中有事?”   他下意识便想到这两处重要之人,却见雪鹰卫朝他躬身,十分严肃地开口:“并非宫中之事,而是———少夫人似乎要与别人成亲了。”   甫一听见这个昵称,周焰长眉一挑,漆瞳中乍然浮出一缕疑惑之色。   那人旋即解释道:“长明郡主,秦朝云。”   话音一落,周焰眼中数日以来累积的疲倦顿时散尽,面色一寸寸发沉得吓人。静默一瞬后,他再度问了一遍雪鹰卫消息是否属实,只见那人点头确认。   雪鹰卫乃是他琅玡山最为隐秘而缜密的一阵精卫队,哪里会出错,周焰顿感周身冰凉。   感受到主子不对后,雪鹰卫躬身静默一霎不敢多言,约莫又过了一息,才忽然听见主子极冷的一声。   “知道了。”   随后,雪鹰卫一刻不敢多留,只躬身退离在这片漆黑夜色中。   在他走后,青年站在营帐前,背身略显萧然,山风刮过他的衣袍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背。   青年乌目沉沉,神色阴郁着,脑中回荡起他走的那日,少女在他眼底晃着一张浓稠明艳的脸,字字认真地说着:   ——她喜欢他,她要在都城好生等着他。   这些时日,他为着她的这番情真意切而将全军进程提速,最终却落得她将要与旁人成亲的消息,一切都彰显地他是如此的蠢笨。   囿于情爱方寸之间,被一个女人的花言巧语给懵得晕头转向。   甚至于,他曾想过此番回邺都,便是对抗着那些桎梏,也要将她带至身边;甚至于连给琅玡家中的书信,他都早早备好……   思及此,心头一阵气血剧烈翻涌,周焰攥着绣春刀的手不断收紧,只觉左胸腔处不断地开始绞痛。   寅时一刻,骊山营帐处,忽而惊起一声马鸣,笃笃蹄声响彻营帐四周,一阵猎猎风尘中,被惊醒的守将撩开帐帘便见一背脊修劲挺拔的玄衣青年,手执马缰,扬长而去。   他愣忡好些时刻,才揉了揉惺忪双目,又看向另一边同是被惊醒的将士一眼,确认道:   “方才可是周大人走了?”   将士迟疑着答:“瞧着……像是周大人身形。”   而策马扬鞭,急速赶路的周焰却并未察觉,他身后的月空中正与他背道而驰过一只飞鹰。   作者有话说:   周狗发疯进程99%   鹰:敲,白飞了是吧?   -   验证码-1瓶 第41章   暮云轩被护卫围住的第二日午后,惠风和畅,充满暖意的日光撒落在檐角廊下。   “吱呀”一声,正屋房门被人推开。   朝云正团坐在玫瑰软椅上,安静地翻着手中书卷。甫一听闻响动,她也依旧八风不动的模样坐在那端,眉眼低垂着看不出情绪。   “绾绾。”   是燕淮的声音,他也静静地站在门扉处,隔着一道月白纱帘,二人各在一端。   她并未料到燕淮会来,在他来了之后,秦朝云脑中一遍遍荡着母亲说的那些话。   一双秀致的眉紧紧蹙起,朝云捻书的手一顿,将目光落在燕淮身上,淡声:   “你怎么来了?”   “听闻……你与云姨起了争执,我来瞧瞧你。”   满室静默,朝云理了理衣裳裙摆,稍显端正的坐姿,才朝燕淮开口:   “进来坐吧。”   燕淮闻声点头,撩开月白纱帘,坐在了离她不远的紫檀雕花凳子上。   二人都不再说话,这样的氛围也变得压抑起来,燕淮偷瞥着朝云的神色,却窥不出任何。   另一旁,秦朝云却十分抵触这种气氛,她沉默了好一阵儿,才翕动唇瓣启声:   “小燕,我母亲可是与你说过什么?”   她的目光中带着一点犹疑与不安,燕淮长眸微敛,两厢缄默后,他倏然破颜一笑,依旧爽朗明亮。   燕淮的语气泛着一点轻松笑意:“秦绾绾,别这样去想云姨。”   “云家的事,我父亲早就知道了,回府之后我才晓得,是父亲做主去求得陛下为你我赐婚。虽然,他并不知你我并非男女之情,但知晓此事后,我也对你很是歉疚。对不住,绾绾。”   轻松语气转而变得沉重起来,他深吁一息,面上是他稍有的正肃:   “他们都说眼下你与我订婚,是最为稳妥的事。我知道你与周焰的事,但即便你我只是装装样子,也让我帮你这一次吧。”   朝云眉心紧皱,声音陡然转冷:“燕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曾经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非他不可,婚姻不是儿戏。即便如今我家身陷囹圄,也不是这般来做交换的。多谢你今日来说这些,但是燕淮,我不会与你订婚的,我相信再艰难的困局也会有解决的方法,若是没有,我愿意同云家,同母亲和姨母一道共生死。”   “而不是利用你、利用燕伯伯……”   话已至此,朝云扭过头不再看他,态度已然决绝。   燕淮了解她的性子,也知晓会被回绝,但却不曾想她说得如此不留余地。   一时怔忡,燕淮想起父亲说的利害关系,他怎么可能放任秦朝云不管?   而后,他重了语调咬牙道:“秦绾绾,你要怎么让我看着你身处险境?”   他也坚决着态度,扬眸看她。   二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朝云忽而起身,背对着燕淮,以一种抗拒的方式与他表态。   “燕淮,你走吧。”   少年郎浑身僵在原地,目光一错不错地锁住那道纤细瘦弱的身子。   屋内一股玫瑰熏香浮沉,游离在二人之间。燕淮凝着那道身影许久许久,但二人再无言语。   他忽然就明白了,无论他再做什么,无论他再想为她做什么,他永远都不能越过那条楚河界限。   静谧的室内,再度响起少年沉重的脚步声,门扉一开一合,他走了。   燕淮走了,朝云那颗起起落落的心也霎时平稳下来。   母亲说的计策或许是能救上秦府,但穷途末路之际,她也不愿去将这般算计用在真心实意待她的人身上。   更遑论,是情爱之事……   她这颗心,既然交给了周焰,就不会再转移,便是做戏也不成的。   思及此,她方才与小燕说的那些话,依着小燕的性子或许是会与她有些矛盾要闹吧…   -   骊山回邺都,周焰选择了最短也是最险的一条路。   马蹄哒哒将山间石子踏得飞溅,自寅时出发起,直到此刻午后,他竟是一刻未歇地纵马而行。   山风呼啸而过,吹鼓青年的衣襟袍角,一阵啷当声忽而在这片山林响起。   周焰目色凛起,脚踏枯枝轻响,碎声齐齐朝他袭来。青年手执马缰,掌中使力朝后一扯,空中一声长鸣,周焰停在树林中央,眸子微侧,便见四方八面朝他而袭来的黑衣人。   数道银光晃过他的身上,日影微斜,将刃光折射,青年一双冷目似刀锋般锐利,只见他翻身而跃,腾空抽出一柄绣春刀,刀身透亮而利,乌纱帽下青年肃容冷峻,手腕转动长臂在空中飒利挥动。   杀机四伏间,刀剑碰撞声响彻林中,只待须臾过后,一压秋枝上沾染一道朱红,缓缓滴落入泥。   尸体重重横在山间泥地之上,周焰瞥了眼杀手脖颈露出的黑色印记,而后又凝向绣春刀上流淌的血迹。他眉心皱起,俯身扯断身下之人的一截干净布料,将刀身拭净。   血气养刀,浴血后的刀身更显锋光,光影斜动间,银色刀光晃了双眸。   周焰转身朝马匹走去,长腿一掀,飞身上马,一路执着马缰朝前路疾速而行。   那袭衣袍处,缓缓洇开一截深色。   -   月钩半吐,星云漂浮。   树梢在静寂夜色中显得萧条,朝云今日开了屋内的窗牖,瞧着外头烛火通明的游廊上隔三差五地站着身着护甲的守卫。   今日听着冬泱打探消息说起,五皇子醒了,却完全理不清人事,似是痴傻之症。   大燕唯一的嫡皇子,患有痴傻之症,可想而知是多么忌讳之事。   前有皇帝与姨母的陈年旧事,后有五皇子一事,纵使她晓得那是一桩程嘉铎的算计,但她却寻不到证据,更何况,以母亲的话来说,皇帝根本不在乎是否是姨母所为。   风吹动朝云垂下的青丝,发间清香也随之漂浮,身后春莺与冬泱二人刚在屋中点好安神香,抬眸便见郡主又是这般哀思模样。   自她们服侍郡主起,便鲜少见她那副明艳恣意的脸上显出伤情样子,而这几日中,她们却总能瞧见……   春莺二人有些心酸,冬泱转身去了屏风后取来一件藕色披风给朝云搭在肩上。   “郡主,天儿越渐凉了,您仔细着点,别坐这风口着凉了。”   少女莹白的脸在灯盏下显得清婉,她垂着眉眼微点了头,身子却并未挪动,任由窗口清风吹过她的身子。   冬泱侧头与春莺对视一眼,眼底划过愁色,好半晌,她们正准备退下之际,朝云却倏然开口:   “冬泱,我父亲什么时候归府,可有消息?”   冬泱愣了片刻后摇头:“国公爷尚未与府中传消息。”   尚未?   她眸中敛去方才伤感神色,转而泛起忧思,父亲虽时常因着公务事而一走几日。   但如今也当是十日上下过去,怎能还未归来?   朝云沉默少顷后,才抬眸恹声道:“退下吧。”   待她二人退下后,朝云又在窗边软榻上坐了片刻,才关了窗牖,转身拨开纱帘上了床榻歇息。   临睡前,她心中思索着明日定要破开母亲的束缚,想着法子去做些什么,千思百转地想着这些烦心事,月白色的帘幔里不禁传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夜暮越渐沉下,眼皮也越来越重,女子轻浅的呼吸声渐渐平缓起来。   长夜已至子时,暮云轩内护卫换岗轮值,少去了白日里的一大半。   而高墙之外,冗长的夜色中,一人身驾骏马缓缓停在院墙处,周焰眼睫轻闪,听见了暮云轩内有至少二十余人的呼吸声。   他走之时,秦朝云的院子是何等懒散模样,他如何不知。   这遭回来,便又如此警觉起来?   到底是在防谁,周焰心中已然暗了几寸。   想到此处,周焰脸色越渐暗沉,身周一股躁动的杀意肃起,突地,他十分警觉地瞥向身后一条暗巷。   里头正窥视着秦府一举一动的几人,陡然与周焰的目光相撞,两处气流涌动间,暗处几人捏紧了手中兵刃,心中也有几分发憷。   还未待他们出手,前后两端飒飒脚步声忽然而至,双面重叠包围。   众人一窒,只见那活阎王端坐骏马之上,冷着一双寒星四溅的目乜了他们一眼。   锦衣卫一行人此刻身着便衣,因着周齐事先便料到周焰定会赶来,而派人在附近看守,才准时赶来。   窸窣脚步声中,高坐马背上的男人,声音沉沉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吩咐:“带回北镇抚司,等我来审。”   “是,主上!”锦衣卫肃声应下。   “周齐,里头那几个交给你了。”周焰侧眸,将目色睇到周齐身上。   周齐旋即便明白主上所说,拱拳称是。   他这端回来,浑身都是戾气,直冲秦国公府,意图再明显不过。   知情的周齐不敢多言,只能将他交代之事处理干净,随后他便领着几名下属吩咐了行动,飞身“袭击”暮云轩。   -   馥郁芬芳的安神香熏满了整片屋内,袅袅白烟里,一双似狼般狠厉的冷目,睨着那纱帘后熟睡的女子。   整整十个时辰,他自骊山赶回邺都,只为他听得那一则消息。   也只为眼前的这个女人……   而她,却好端端地睡在榻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心眼的模样。   让人看得生气,一颗心躁得要命。   周焰修长的指尖挑开帘笼,浑身裹挟着风尘仆仆的淡淡汗水气息混杂着丝丝血腥味道。   一点一点浸染着她身上那股勾人幽香。   薄薄一层锦衾勾勒出她丰盈有度的曲线,朦胧光线中,那截白玉凝脂一般肤上,起起伏伏着重重山峦,旖旎气息霎时充斥。   青年勾身,目光落在在她的脸上,缓缓逡巡着她连娟的细眉、翘挺小巧的鼻、紧闭而颤动浓睫的双眸,最后停在她那张粉嫩檀口上。   那双冷眸里散去寒星,渐渐被浓烈的炽热吞并淹没,似一场压抑已久的巨啸,缓慢而剧烈地侵占他的所有理智。   留下的只有不断被猛烈冲击的一颗狂躁的心。   粗粝的指腹攫起她小巧的下巴,干涩滚烫的唇朝着那一抹温软报复式地侵略予夺。   作者有话说:   周哥杀疯了杀疯了。 第42章   朝云做了一场梦。   恍惚中,似有一团黑云在不断地压下,四方八面地将她围堵住。秦朝云睁着一双迷蒙美眸,震愕地看着黑云中,齐刷刷地亮起数道泛着绿光的狼眼。   她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眼眸一寸寸黯下,倏然间,一匹头狼从黑云冲跳出,直直地扑向朝云。   一阵窒息感将她包围,朝云眼尾泛起惹怜的红,压在她身上的狼缓缓化为人形。   半梦半醒时,她在朦胧视线中,看见男人轮廓分明的脸,鬓角如裁,昳丽而深邃,一点点地在她眼底铺开。   这般高鼻深目的冷肃长相中,唯有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头却透着通天火焰。   他发了狠地采撷她的唇肉,相磨撕咬,鬓发涔涔。   “无绪……”   媚音如丝,缠缠绵绵地勾动他的耳廓,秦朝云那双眼睛里盈出水泽,在唤他的字。   眼前的这个男人分明生着周焰的眉眼,却凶狠地像要将她剐入腹中一般。   青年的腿晃动了一旁的香案桌角,哐当一声轻响,将沉在噩梦中的朝云唤醒神思。   眼睫颤动着,身上的那股子极强的压迫还未消散,她伸手去推,却陡然抓住了男人的衣襟。   五感渐渐回笼,眸中显现出一张脸,正是周焰。   唇齿间被他的舌头搜刮干净,一阵愣忡间,唇上蓦地感到一丝痛意。   而后,周焰从她身上抽离,目光渐渐恢复清明模样,冷肃地盯着榻上的女子,青丝如瀑撒在枕上,拜他所赐,锦衾与她那寝衣都变得褶皱而凌乱。   周焰居高临下地睨着榻上满面潮红的美人儿,他的目光冷如冰凿,看得朝云心尖起颤。   “周焰,我想你……”   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他真的回来了。   朝云喉咙有些干哑地诉情。   “郡主当真是最会哄男人。”   他带着讽意开口,那张方才还在逞凶作恶的脸,一时间也变得漠然冷厉。   唇齿间的痛感在提醒着她方才那场激烈,但是为什么眼前的人忽然转变地这般冷淡?   这些日子里,因为家中事而局促不安,惶恐忐忑的心,一瞬间冲破了她守得坚牢的防线,一股浓浓的酸涩感觉充斥了她的眼眶。   秦朝云下意识侧过头,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水光已经溢出,再也兜不住地朝外宣泄。   连带着止不住的还有她纤瘦而圆润的肩头,也跟着轻轻颤动起来。   她倔强地咬着唇瓣,加重了方才周焰留下的齿痕印记,感受着口腔里弥漫开的腥甜血味。   胸中滚火的周焰,戾着一双目看她侧头,躲闪自己的模样。   怒火一重接过一重地在他脑中快要爆发,他这一路抛下所有理智回来,只为她的那则婚事。   而她呢?   到现在一句解释没有,还要与自己置气!   他攥着拳,垂下眼帘须臾,而后毫不怜香惜玉地将秦朝云的身子扳过来,四目相对间,满室静默。   周焰眼里的怒意一霎消弭,眼底是那双素来美丽勾人的眼此刻挂着水泽,浓睫轻颤,又是一颗滚大的泪珠淌过那张莹白的脸,划过她小巧的下巴。   那颗晶莹的泪珠,落在衾被上,洇开一层深色痕迹。   懊悔、躁意又混杂着恼意,纵横交织,在他的心头滚动流淌。那双凤眸变得复杂,攥着她那纤瘦肩头的指节也缓缓松开些许。   他的嗓音哑了好些,带着疲倦和不耐:“哭什么?”   秦朝云陡然被他一凶,心里面委屈死了,倔强地偏头不想看他,嗓音也带了软绵绵的哭腔凶他:“不要你管,我不想看见你。”   “不想看见我,那你想看见谁?你的未婚夫是吗?”周焰被这句话激住。   “秦朝云,是你说的要与我走一条路,现在反悔了,要和别人在一起了是吗?”   朝云脑子一懵,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显得有些艰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秦朝云,我若是今夜不赶回来,再见你是不是就在你的新婚喜堂上了?”   他的目光越来越冷,朝云凝着他的眼,从胸腔至喉咙都被他堵得发涩。   朝云嗓音也嘶哑了几分:“周焰,你是不是不信我?”   两厢争执与僵持中,二人的四目相对,目光里都是灼灼火气,秦朝云的双眸通红了一片,本就莹白的一张脸,显出无限怜意。   “周焰你听着,不论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告诉你,我从没有放弃过与你的心意。”   她的哭腔再度袭来,喉咙哽地生疼,也抑制不住眼泪任由它流淌下来:   “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家里……出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很……不知所措,我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看见了飞鹰的信,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我……可是你一回来就……凶我!也不相信我……我现在很不喜欢你了,周大人。”   眼泪流过她的挺翘小巧的鼻,朝云吸了吸鼻子偏头不愿与他相对。   秦朝云不是一个喜欢倾泻情绪的人,也不爱说这些难过的话,但是此刻她实在觉得委屈。   这一席话说完,周焰心中那股烧着折磨的怒火一时被浇灭了。   她说的那些他确然不知晓,便是飞鹰的信,他也并未收到,但他此刻感受到了她的满腹委屈。   周焰绷唇垂下眼,静默听着她的哭腔,犹如一把枷锁从他的心口狠狠地贯穿,绞作一团,不住地抽痛。   十个时辰的疲倦在这一刻来得更为猛烈,周焰眼中布满猩红,犹疑着抬手想要将她抱入怀中。   她控诉自己的眼泪,像是冰刀子划在身上。   踌躇半晌,周焰低垂着眉眼,嗓音艰涩发哑:“绾绾,我没收到飞鹰的信。”   朝云的身子微顿,周焰这是在对她低头吗?   似见她还未动作,周焰头一次感到一阵惴惴不安的情绪,他张唇踯躅着开口:   “别哭了,我给你赔不是。”   还是没有动静……   周焰再也坐不住脚了,他侧坐在榻沿,长臂一伸一把将人拽入怀中。宽厚有力的胸膛带着男人混烈的气息,钻入朝云的鼻腔。   她扭捏着想要挣开周焰的手,动作挣扎间,忽而听见身后男人的一声沉闷低哼。随即,她便闻见了他衣袍上的一股不浅不淡的血腥气味。   朝云眼睫一颤,也知道了他是风尘仆仆地来见她的。这期间,他或可遭遇过一场打杀,否则怎会有血腥残留……   思及此,心中一软,手上也松了力道,又转而关心起他身上可有伤口。   那伤本就不深,只不过是被刀刃划开一个口子,比起他所经历过的不值一提。   但此刻对上朝云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周焰忽然有了心思,他的唇贴上她的额间,口中轻哼一声:   “没事儿,别担心了。”   纱幔晃动。   他说没事,可身体反应却骗不了人,朝云掀眸望他,又见他一脸疲色,眼底全是猩红一片。   想起他们方才的一番争吵,朝云觉得有些难受,她长睫上还挂着水光,此刻她心口顿痛,不由分说地伸手去解周焰的腰带,手方碰到那截镶珠宝带,便被一双大掌圈住放回怀中。   周焰嗓音喑哑中带着倦意:“别乱动男人的腰带。”   朝云蜷在他宽阔的怀中,白腻指尖勾动着那双粗粝大掌,磨着他手上好些厚茧,朝云的软着嗓子同他讲话:   “无绪,让我看看?”   周焰眉心一跳,阖上的双眸掀开,盯着怀中人,危险四伏蔓延:“你急什么?”   朝云蹙眉,回望着他,片刻后又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攥着他掌心的肉拧了一把,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就只是想看看你伤怎么样了。”   “你一天想什么呢,登徒子。”   被她一通骂完,周焰眉眼松耷着,瞧着是有些遗憾,见他眼睫一颤,淡淡答着:“我没事。”   朝云心中生疑让他侧身,目光在他全身逡巡一番,而后落在他后腰处的一道深痕上,朝云伸手摸了一把,一处湿迹。   她抽回手,便瞧闻见指尖一道淡淡腥气。   “还说没事,让我看看伤口。”朝云不由分说地去解他的玉带。   倏然间,周焰眼底浮起轻笑,捏着她的手腕,遽然将她双手反剪式锢在床头,锦衾早已被二人抛至角落,他的身形将她完全覆盖。   女子被他一把丢在床榻上,牢牢攥锢着不得动弹。   周焰曲起一只腿穿过少女薄如蝉翼的裙摆,半跪在她的腿间。   “秦绾绾,谁教你剥男人衣服的?”周焰唇边噙起一抹危险的笑,昳丽眉眼风流得不行,“再敢乱剥,行不行我给你办了?”   那双凤眸中晕开了缠绵情意,朝云躺在那处,心不住地跳动起来,紧张与局促将她吞噬干净。   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仿佛已经贴在了她的身上,而周焰的目光却落在她那袒领胸口处,欲念在他眼底毫不掩饰地浮现出来。   他带着秦朝云的手移动至他的腰间,缓缓地剥落那截摇摇欲坠的玉带。   啪嗒一声,玉带坠落在塌下。   滚热的气息游离在耳畔、雪颈与唇前。   他倾覆而下,盯着她扇动的睫羽,那双眼睛,他见过她弯成一道月牙的明媚模样,也见过她怒气冲冲地生气模样,唯独今夜,这双眼睛泛着红淌出眼泪,委屈到不行。   周焰一阵揪心,他舍不得秦朝云。   思及此,他俯身吻下她薄薄的眼皮,鼻骨相贴间,他的眸子渐渐沉下,循着她的骨相轻啄似的舔舐了一遍她的唇,而后又退离。   旖旎的气氛留在帐内,朝云盯着他起身的姿势,有些懵怔,而后却见他回眸扫了她一眼,眼底却是戏谑笑意。   他转而目带警告地捉住秦朝云的眼,“老实点,你知道我从来不是有耐心的人。”   随后,周焰起身脱掉了那身沾血的外裳,露出里头整洁的白衣,朝云腾然起身,瞥见他动作间那锦衣贴在身上展露出他紧绷隆起的一层肌肉。朝云脸颊泛起红晕,消散邪念,又转而盯着他白衣后面的一尾红迹。   一盏烛灯点燃,朝云在屋内找出干净的绷带与净水,想要亲自给他上药,却被周焰攥住手腕。   “去睡觉,我自己来。”周焰眼眸沉沉地在烛光中晃动。   她只得留下东西,转身略有迟疑地回了纱幔后。   人影晃晃地在帘外动作,朝云觑着眼眸侧身瞧他,好一会儿,便听他收了东西,脚步声朝着自己缓慢靠近。   心跳一霎加快许多,呼的一声,烛光熄灭,一室沉寂。   夜微凉,窸窣声也渐渐止住。   而后,两厢平稳的呼吸交织,隔着一截珠帘纱幔,有泠泠月光透过窗缝进来,落在男人的侧脸上。   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温柔,停留在那纱幔之后的朦胧人影上。   软榻有些窄小,周焰睡得并不舒服,有些束手束脚的,但他却从未有过如此安心的感觉。   因为她就在身边,才有的安心。   作者有话说:   酱酱酿酿在后面,先不着急。   但是宣布一个坏消息,我没有存稿了,所以一章3000还是6000,不能保证了QAQ 第43章   秋风刮地隆隆作响,眼下天刚泛起鱼肚白。   朝云是在风声拍窗的响动中醒来的,纱幔微浮,室内的安神香已经燃尽。   她单手撑着身子,眨了眨眼,而后又偏头去寻周焰的身影,却见卧榻上早已没了那人的踪影,连带着那榻上都被人整理地无一丝褶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方起床的那股子莫名而来的怅然感觉让朝云失神了好一会儿。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门外传来了女子碎碎脚步声。春莺与冬泱二人听见屋内有细微响动便端着盥洗的金盆等物,将门推开,缓缓走了进来。   “郡主这般早便起了吗,怎也不叫奴婢们?”   甫一入内,二人便瞧见朝云抱膝坐在床沿边,月白色的寝衣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形,远远瞧去倒是有些小可怜的意味儿。   听见声音,朝云抬眸看向她们,缓了下神思,心中又开始惦念起了两则事。   一则是母亲所说的婚诏一事,此事皇帝尚未下旨,约莫着也当是秋闱放榜后的事情,转圜时日还有些许;   而另一则,却是父亲秦国公之事,她今日定要将父亲之事落个安稳。   前后度量着解决方法,待她想好以后便已一番盥洗干净了。   院中有护卫把守,朝云自知硬闯是出不去的,她将目光落在春莺身上,自己与春莺是不相上下的身量,若是趁着晨间白雾还在,应当是可以尝试着蒙混出去的。   思及此,朝云便用自己灼灼的目光与春莺对视。   -   卯时三刻,值守的护卫轮了一班,朝云穿着春莺的衣裳勾着脑袋与冬泱一道走在游廊上。   一路低头而行,朝云这才忽然发觉院里护卫少了好些,她侧头同冬泱小声嘀咕:   “这些人怎么少了?”   冬泱:“郡……姑娘不知,昨儿夜里听闻来了一行贼人,府里护卫去了好些捉拿贼人,现在还未归呢。”   贼人?   还是昨儿夜里的贼人,朝云不禁想到了某人与他的下属。   这也难怪,他受了伤也能避开暮云轩的许多护卫闯入她的房中。   二人刚从曲桥上走下,欲通往后门方向,身边忽然传来一道喝声。   朝云心中一窒,僵着身子有些不敢转身,一旁的冬泱也霎时冒了一身的汗。   一名护卫着装的男人见二人仍旧不肯转身,旋即便迈着大踏步朝二人走去。   “春莺,冬泱,过来给本世子研磨!”   护卫脚步停下,侧头便见桥上的俊朗少年郎缓缓走来,君玡睨了他一眼,而后又上前几步迈近些。目光在朝云的脸上稍微停留一瞬,又恢复平常模样,见三人都未行动,君玡又有些不耐地开口:   “怎么回事,本世子的话都不听了吗?”   朝云旋即扯了扯冬泱的衣裳,冬泱反应过来,赶忙拉着朝云勾头朝君玡小跑过去,二人福了下身子称是。   方才的护卫与君玡目光对上,见小主子面色不虞,他也不敢再多停留,便躬身行礼后退下。   这头三人待那护卫走远后,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君玡盯着自己姐姐,低声带着愁恼问她:“阿姐,你可是要出逃?”   朝云目色略有不解地看他,君玡咬了下唇,而后又说:   “母亲说你与子廷哥哥大婚在即,可你如今却化作春莺的模样……还想要从后院出去。”   闻言,朝云敛睫,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君玡,你愿意抛下妙妙另娶旁人吗?”   少年摇头,“自然不愿。”   “所以呀,君玡。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也不舍得抛下他和旁人成亲,更何况,这一场亲事根本就是一场交易罢了。”   君玡将前半句话听懂了,阿姐的意思是,她不喜欢子廷哥哥,而是喜欢上了旁人。   而后半句,亲事是一场交易,君玡却听不明白。   “可是阿姐,你喜欢的人也像子廷哥哥一般好吗?”   朝云揉了揉弟弟的发,点头。   -   这厢与君玡说通以后,朝云终是在君玡的帮助下从后门离开国公府。   国公府的后巷处,一袭碧蓝衣裳的女子头戴帷帽,匆匆行在这条青石板路上。今日秋风吹得格外大,将女子的衣袍吹动鼓起,衬得她更为纤弱几分,迎着秋风,朝云一路朝城西而去。   一路步行至林相府前,大抵是秦朝云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   她自小出门便是乘马车而行,亦或是驾马而行,在皇宫中也大多都是坐鸾轿,倒是今儿这一遭,让她走了这些路程。   方至林相府这条巷子时,朝云差点以为自己腿都走断了,好在她还是敛去了一身娇气走来了。   门口的几个守卫甫一见那门口处盈盈立着一妙龄女子,还有些疑心蹙眉。但见朝云摘下帷帽,一张稠丽招人的脸后,几人纷纷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长明郡主。   一人颇有眼力见儿地立即朝前走近,拱手轻声问道:“郡主可是来寻我家小姐的?”   朝云有些口干舌燥的,此刻舔了下唇点头:“阿鸾可在?”   “在的在的。”那看门的下人哪敢怠慢这位祖宗,旋即便领着朝云往府内走去。   一路径直来到林青鸾的院中,此刻太早了些,青鸾方才起身,这几日林相出了都城,走前还说都城里最近都不太平,故而她也便鲜少出门。   有些日子没见到朝云,这端甫一瞧见,青鸾又惊又喜的将她拉入房内。   这一进屋,来不及唠姐妹话,朝云便眼底露出些许急色,问她:   “阿鸾,林伯父与我父亲一道去澧县治瘟疫一事,你可晓得?”   青鸾答:“自然。”   “那林伯父可有往家中报信说几日可归?”   说到这个问题,青鸾便不晓得的,她一向是不过问这些事的,但这端瞧着朝云的焦急目光,林青鸾也有些不安,旋即拉紧朝云的手,宽声道:   “我也不晓得,但一会儿咱们去问问我母亲?”   “这样也好。”朝云只得应下。   这头与青鸾约好一道去寻林夫人,朝云便松了一些心情,待青鸾收整好一番后,便与朝云携手一道朝正院走去。   二人刚走到正屋的游廊处,便见正屋此刻门房还紧闭着,朝云心下警觉着生疑,而青鸾也觉得疑惑,正要加快脚步踏入正屋,便听得途径的门窗处传来一阵泛着哭腔的交谈声。   四目相对间,朝云与林青鸾停下脚步,而后仔细听着里头的声音。   “我早就说了,让相爷多带几个护卫去,他偏不听!”   “你也别哭了,听得我心烦……这一连好几日都没有我儿的消息……你今日可有再去京兆尹打听?”   “母亲,我是日日都有派人去啊……谁知那澧县竟然会山崩!夫君……”   里头林夫人的哭声一阵儿接一阵儿地传来,朝云听见山崩二字时,心中一宕,难怪这几日父亲都没什么消息……   原来是遇上山崩之事!   朝云稳了稳情绪,而后便瞧见青鸾霎时红了眼眶,她与林夫人性子颇为相似,经不起风浪,这一下算是将她吓住了。   “绾绾,这可怎么办啊……”青鸾眼睫一眨,眼泪便掉了出来。   朝云稳住她的肩,目光沉静地安慰道:“别急青鸾。”   眼眸微闪,她心中也很是焦躁,但下一刻她忽然记起一事,然后道:“青鸾,咱们可以先去干王府中,找小王爷支援澧县,我记得曾听父亲是说起过,澧县是他的管辖范围。”   这句话倒是先稳住了青鸾的性子,但朝云这头又匆匆从林府出去之后心思却全然飘忽起来。   程明璋好些日子未曾有过消息了,她也很是忐忑能否寻到程明璋。正这般思虑着这些乱糟糟的问题与事情,不知不觉间,朝云已然走到了朱雀巷处。   这里位于乌衣巷与北镇抚司之间,朝云戴着帷帽扫了圈这条冗长街巷。恍惚一眨眼间,透过那层模糊的纱幔,她眼瞳骤缩,只见一匹高大的骏马正朝自己遽然袭来。   朝云下意识想躲,身子反应却慢了半拍,马蹄笃笃响彻在耳畔,朝云双眸一闭已然准备接受自己出门不顺被撞飞的惨状了。   却在下一刻,感受到手上袭来一股十分凶狠的力道将她扯动。   她长睫颤动,怔然睁眸看向拉住自己的人。   那人一袭锦白织金披风,里头是绣着蟒纹的襕袍,算着时辰当是方下朝从皇宫出来。   青年一张白皙而清俊的脸,目光厉厉地锁在朝云身上,那张泛白的薄唇微动,二皇子愠色满面地斥她:   “秦朝云,你想死是不是?”   朝云被他当街一喝,又加之方被马吓过一场,一时脑子懵地打转,缓了好半晌,才竭力挣开他攥着自己的手。   见她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二皇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拂袖甩开她的手,冷睨着她。   帷帽的软纱被方才那阵掀动的风吹开半卷搭在帽檐上,露出她那张秾艳姝动的脸。二皇子瞧了她片刻,倏然对上她那双充斥着厌恶的眼睛,心中一抽,旋即便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想死也别死在吾管辖的地方。”   二皇子语气十分恶劣,心中也蓄着一股火气。   今日周焰竟能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上,而他派去跟随周焰的人马也统统没了音信。   小五成了痴儿,他这副身子的“病”也渐渐好了,皇子中再无人与他有力相争。即便如此,皇帝居然还是未立下储君诏书……   此刻下了朝来了朱雀巷一带视察,却偏偏撞见秦朝云,气不打一处来,他端详着秦朝云的神色,想起方才瞧见她时,她浑身那股慌张无措的劲儿。   倏然才想起了这几日秦朝云身上的麻烦事,他忽地笑了起来,朝云见了只觉想后退几步。   “郡主还是这么怕吾?”二皇子嗤笑一声,“不若你求求我,或许我还能帮你救救秦国公,还有你云家上下性命。”   他朝前一步,朝云便退后一步,她皱眉警惕地防着他。   “不劳二殿下费心。”朝云冷声。   “不劳吾费心?怎么,求你的燕淮救你们云家吗?你觉得父皇会听他燕侯一家的话吗?”   “还是说,你想让周焰救云家?你难道不知道周焰就是父皇的一把刀吗?”   二皇子快步逼近朝云,将她逼至角落中。四下无人,只有那跟随二皇子的亲信几人与那匹受惊的马,朝云一时眼底划过愕然,伸手拍开了二皇子支向她的手。   瞧着二皇子脸色越渐阴郁起来,朝云眼底一横,瞄准了时机从他的臂下穿过而后朝着朱雀巷的出口迈着最大最快的步子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周狗:你给我等着,二皇子。   翻页,双更! 第44章   周焰自皇宫出来后,一路打马回了北镇抚司。   厅堂内周齐早已与几名亲信锦衣卫下属在里头候他,青年步伐稳健而快地踏入门槛,凛了凛眉眼扫过屋内一圈人。   “把门关上。”周焰冷声吩咐。   吱呀一声轻响,临近的下属将门阖拢,严丝合缝的。   周焰绕过他们,径直坐在了檀椅上,眼神锐利如刀,俨然一副等他们自行解释的姿态。   周齐心中一沉,自知自己有疏漏之处,立即躬身认罚:“主上,此事是属下并未及时察觉,才导致王爷他们被困澧县。”   “未及时察觉?”周焰瞥他一眼,语气很沉。   程明璋与秦国公一行人在澧县被困十日有余,朝中无一人察觉,而周齐也很巧的未能察觉。   他已然不耐多说,只冷声道:“自去领罚,再有下次,你知道的。”   “是!”   周齐躬身欲退下,心中却记挂着一件事从而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主上,琅玡家中今早回信了。”   听到这则消息,周焰的眉眼疏开些许,他掀眸示意其余人退下。   待屋中只剩他二人之后,周焰才凛眉问:“如何说的?”   “大夫人说,早晚您都要继承家主之位,所以一切都由您安排即可,这几日她会携人从琅玡赶赴都城。”   周焰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略点头示意知晓了。   另一边周齐却并未退下,而是迟疑着问他:   “主上当真想好了?”   周焰眼眸稍敛,淡然地回答:“从今往后,她会是和我走一条道的人。”   “所以,我没什么不能给她的。”   主上头一遭说这样的话,他这是认定了秦郡主。   周齐心中略有复杂,虽然秦郡主注定要成为他们的少夫人,但是……主上这为了她将琅玡李氏的矿山都让出去,未免……也太过耗手笔了。   “是。”周齐沉声应下。   周焰挑眉瞥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他搁在桌案处的锦盒上,心中微凝,度量片刻后便道:   “我出去一趟,午后启程去澧县,记得备一辆马车。”说完这句,他又似想起什么又冷声吩咐:“你将召飞鹰回来,将它关上两天,面壁思过!”   “主上,咱们备马车做什么?”   青年起身未答,唇线绷直,似有不虞地乜他一眼后,直接将他绕开,临出门前又撂下一句:   “不想备马车,便挨了罚再去澧县。”   “那飞鹰又为何要思过啊?”   青年劲修挺拔的身形渐渐消失,一片静谧空气中只留下那句话。   周齐躬身立在原地缓了半晌又反应过来:备马车自然是给他家少夫人用的……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飞鹰又是哪里惹了主子……   -   今日的天委实不算好,秋风簌簌地席卷,刮得好几处商摊的帐子都嗡嗡作响。   秦朝云戴着帷帽走在乌衣巷的大街上,方才遇见那疯皇子心里头的不适感还在蔓延。   从而,脚步也比之前快了好多。   兴许是因为胸中压着一股气,她一时便没瞧见前方的路,拐角的小巷里突然冲出一堆打闹的孩童,朝云被其中一人直接碰到了膝盖处。   一阵痛感密密麻麻的似蚂蚁爬过般难受,朝云直接往后头跌去。   她单手撑着巷子里头的墙壁,缓缓地蹲了下来,膝上的不适让她细眉紧蹙。   方才撞到她的小孩此刻瞧见她似乎很痛的姿势,一时间也乱了方寸。   正犹豫踌躇着,是否上前询问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   “给她道歉。”   小孩扭头看向身后人,那些玩伴们此刻也被来人骇住,一张张小脸霎时垮作一团。   然而男人脸色并无一点动容,只冷睨着始作俑者,复而催促他:“让你给她道歉。”   小孩实在扛不住男人那双冷目与肃容,又晃眼瞧见他腰间兵刃漾着银光,当下便转身看向朝云,端端正正地鞠躬,颤着嗓子道:“对,不起!”   帷帽下,朝云脸皱了皱,透过软纱瞧见小孩此刻的姿势,想了想自己此刻也不想与他多计较了,也便摆了摆手。   小孩一见朝云不计较了,扭头去寻方才那男人的脸色,只见他那目光也不再落在自己身上了,旋即便拉着同伴们心惊胆战地溜开。   巷口恢复一片安静,片刻后,忽而传来一道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视线里出现一双长靿靴。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透过那薄纱一层,她看见青年轮廓分明的脸,周焰拧紧了眉瞧着蹲在地上的她。   而后,他曲背在她跟前半蹲下,凛凛目光落在她抱着的膝盖上,男人的手宽厚而大,一掌将她的手握住,想将她拉起来。   周焰掀眸看她的神色,语气却是很淡的。   “怎么回事,小孩也能把你撞倒?”   朝云被他的动作弄的呲了一声,周焰这才觉得不对,又松了力道,眉皱得更紧几分,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脚踝拉下,月白色的绫袜在露出,周焰瞥见她裙袂下一双修长无暇的腿,粗粝的指抚上她温腻白皙的腿弯。   两道红肿在他眼底绽开,格外醒目。   此刻的姿势让朝云觉得羞赧,她别过眼,轻吟出声。   “冷……”   陡然听见她的声音,周焰才敛了目光,而后不容置喙地转身蹲下,朝身后人命令式的口吻道:   “上来,我背你。”   朝云长睫一颤,心中隐隐跳动雀跃着,但思度着他的身份,又觉不妥……   忸怩片刻后,一双手径直地将她牢牢锢在他坚实的背脊上。   温香软玉陡然撞上他坚硬的背,周焰也有须臾怔然,但他的动作却并无犹豫地把住腿弯处。   起身时,周焰感受到秦朝云惊慌的心跳,他那冰刀似的眼里融化出一缕温色,他敛了目,朝背上人儿嗓音放低了些:   “勾住我的脖子。”   他说话时从胸腔起伏,朝云小心伏在他的背上,许是她半晌没勾周焰的脖颈,周焰没了耐心往上一颠。   朝云脸却蹭地红了起来,步伐迈动间,手掌却缓缓地从她的膝弯处往上碰到了她的臀。   但身前的人似乎毫不在意,朝云只得将一双白皙玉臂挂在他的脖颈处。   两道呼吸交织着,朝云感受到了男人滚烫的身体,和他掌中力度与那厚茧隔着她那层单薄衣料,密密麻麻的,冲击着她细腻皮肤。   “周…无绪。”她软着嗓子,将头索性埋在周焰的后脖处。   温温热热的气息带着一股清香,绕进周焰的鼻中,他吐了一口气,声音沉哑几分:“去我那儿。”   去他那儿?   朝云只去过北镇抚司,此刻也眨着水眸,有些不确定地问:“北镇抚司吗?”   周焰答:“去我在都城的府邸。”   去他的府邸。   这句话将朝云的心里勾起丝丝甜意,周焰虽身名在外,但他的府邸却是鲜少有人去过的。   一是因他时常在北镇抚司轮值,几乎瞧不见他归府。   二是因他性子孤傲难以相与,朝中大臣大多都是参他都来不及,更别提与他交好了。   一言一语中,周焰已背着她走入一处极为寂静的巷中。   清梧巷,也算是都城中较为贵重的地段,但此处早年便被一位极为神秘的贵族购下,故而这长长一条巷子,只有此一户人家。   朝云的脸在他脖颈处刮蹭一下,盯着眼前的朱墙绿瓦,心中略有诧异地开口:“这是你买下的?”   周焰听她这语气,挑了下眉,继续朝前走着,径直地来到那一处府邸门口。   黑漆沉木所制的大门,四周院墙高耸琉璃瓦片折射着一点日光而显得熠熠。   很低调的府邸,周焰背着她叩响了大门。   下一刻便有人从里头将门打开,一名年轻的男子见他后躬身退至一旁。   整座府邸里头的颜色,整体都是周焰日常最喜的深色,显得很是沉闷。   周焰背着她一路穿过前庭的的抄手游廊,期间府邸内有如方才开门的年轻人一般打扮的男子在周焰身侧停下行礼,躬身地称呼他为“少主”。   待他们踏入正房堂内,朝云被他缓缓放下,坐在那黄花梨木的卧榻之上。   “他们是你家中的人吗?”   朝云轻声问。   她听过下属称他为主上,   听过朝中大臣称他为周大人、周指挥使。   独独未曾听过有人叫他少主。   或者说,周焰的家世,她很是好奇。不过,并非想要探知他家中情况,而是想更多的了解周焰罢了。   周焰点头,又从一旁拿出一小支青花瓷瓶的药膏,指尖沾上些许,而后熟练地将她那裙角掀开,露出她那双白净无暇的腿。   凉飕飕的药膏贴在她那红肿的双膝上,朝云下意识啊了一声,周焰眸子微掀盯着她的脸。   片刻,他开口道:“我本想午后带你一道去澧县寻秦国公,谁曾想你这般不中用。”   他的语气带了一点责怪,朝云一听他也在关心父亲一事,旋即抿唇眨着水眸,露出一丝勾人怜意。   她软嗓娇道:“绪郎,你带着我吧。”   周焰猛然被她这一声绪郎,给恍了神,心里一瞬滚烫起来。   目光如炬落在她那张仙姿玉色的脸上,朝云此刻眼尾微微勾着,一双水浸过似的眼睛凝睇着他。   周焰喉结一滚,继续抹了药膏覆在她膝弯处,粗粝的指腹落下,按在她受伤的膝盖处轻轻揉搓,为她舒缓疼痛。   朝云垂下眼,膝盖处尽是他指腹的温度。   他就坐在她的身侧,高大劲修的身形渐渐将她笼罩其中。   朝云被他吓得身形一晃,抵住那黄花梨木的扶檐边,周焰逼视着她的水眸。   摇摇欲坠之间,朝云索性单手勾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忽而拽住他衣衫下摆。   四目相接间,朝云眼眸闪过诧异。   作者有话说:   鹰: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惹老婆你怪我?   周狗:聒噪,周齐,把它炖了。   鹰(骂骂咧咧)地逃跑。   - 第45章   一时静谧袭来,朝云眼眸流转,手欲从他的衣摆撤回,周焰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攥紧了她那截玉脂般的皓腕落回原处。   “撤什么?”   朝云被这问题问得脸红,眨了下浓睫正思索着怎么回答,便见这人拉动她的手探入他的衣襟处。   心跳骤然加快,朝云舔了舔唇。   “方才唤我什么?”   他英俊挺拔的眉眼抵在她跟前,声音带着诱哄的味道,勾着朝云的心旌。   朝云敛眸欲躲他那深邃目光,手却被他带动着,在他的衣襟内里划过,指尖可以感受到他那一层块垒分明的肌肉。   滚烫的让她想要抽回手,便是此时,眼前人似看破她的意图般,忽然笑了。   而后,她摸到一截木棍似的东西,朝云眼睫一颤,便见他带着她的手缓慢抽出,明黄织金龙纹的锦帛在她眼底展开。   ——是诏书。   而她方才碰到的硬邦邦的东西便是这轴骨。   “打开看看。”   瞧见她一副不解的模样,周焰挑了下眉。   朝云依言捏着诏书的轴骨,目光一扫里头的文字,脸色不由得变得些许慌张,从而去瞥周焰的眸子。   这人却一副从容模样睨着自己,朝云脑中一转,忽而明白过来。   “你去向陛下讨要了我与小燕的赐婚诏书?”   男人不置可否地点头,“是。”   这几日盘踞在她心头的两件事,周焰一回来变轻松给她解决了吗…   朝云一时觉得眼酸,她想去她那时戏言说他可是想护着自己,周焰那时没有答复。   可是眼下,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有在庇护着她。   “日后,你与燕淮的亲事便不会再有相干了,你可会觉得遗憾?”   她盯了他半晌,认真答着:“不会,况且我早已拒婚了,只是不曾想陛下还是立了此诏。”   听到她的答案,周焰那颗本还吊着的心平稳落地了,他淡然的恩了一声。   而后将朝云松开,从她手中拿过婚诏,兀自起身将一盏烛灯点燃,刹那间朝云眼眸睁大。   只见周焰将那诏书直接焚掉,火苗烧过锦帛,燃成一截截灰段。   “这可是诏书!”朝云惊呼。   周焰偏头看她,将那截明黄彻底丢入烛台任它燃尽,转身朝她一步步走来。   只听他从容不迫地开口:“不过是纸废诏。”   “可,那也是诏书啊。”朝云有些迟疑。   周焰在她身旁坐下,眼眸一敛,扫过她凌乱裙摆,又抬手将她的裙摆理好。   “不毁了它,我心难安。”   他声音沉沉的,朝云眼底微怔。   一时间世人朝堂对他的那些评价在她脑中纷至沓来,周焰的狂不是假的,但饶是这般的他,朝云却并不觉得他有何错处。   她只觉得,她就是喜欢这样一个人。   忽然间,心底就起了一些顽劣心思,一双白花花的玉臂倏然勾在周焰的脖颈处。二人四目相接,朝云挑动眼角,一双狐狸眼勾人得很。   “午后你得带着我。”   周焰眉间展开,本是冷肃的面容上露出一股风流。   “把你方才叫我的,再叫一声。”   他突然靠近,缩短了二人的距离,说话气息扑面而来打在她的下巴、脖颈处。   朝云凝着他的眼,舔了舔唇,轻声吐出两字:   “绪郎。”   好一会儿,面前的人没说话,只沉沉地盯着她。   朝云只觉手心有些发汗,她喊这个称呼本只是想借着他冷淡的性子给他软磨一下,却不曾想直接给他拱了火。   二人相视着,周焰终究败下阵来。   他沉默几息,而后开口:“一会儿用了午膳,咱们就出发澧县。”   语音一顿,他扫了眼她的腿膝处,又叹气道:“幸而我让周齐备了马车,你这腿可不能再受颠簸。”   见他答应,朝云旋即露出了笑容,眉眼灿烂如朝霞,一霎晃了他的眸底。   秋阳爬上窗,循着门窗照进了屋内,熠熠光晕里,青年刀锋雕刻般深邃的脸廓上,唇畔轻勾起,显出几分柔和。   他的目光紧随着身侧美貌的女子。   待到午后时分,府内用过午膳,屋外便有侍卫走来,禀报府外周齐等人已至。   朝云那膝盖处因上了药,其实也好了许多。站起来时,周焰蓦然看了她一眼,鬼使神差的,朝云唇间溢出一声娇呼。   下一刻,周焰便瞥眉将她直接打横抱起,朝云不曾想他如此直接,只一双玉臂勾住他的颈项间,一双眸子时不时在他脸上打量。   身后立着的几名侍卫旋即垂眼低首不敢多看,晨间少主将这女子背回来之时,已然让他们震惊十分了。   踏出周府大门,外头赫然停着一辆黑漆檀木雕花马车,周齐与众锦衣卫一袭便衣策马与一旁。见周焰二人出来,周齐眼底稍滞,又随即反应过来,赶忙翻身下马去让驾马车的锦衣卫摆上轿凳。   锦衣卫面色一乱,哪里想到这竟是主上给女子的马车,小声道:“我没备……”   周齐眉心一跳,瞪他一眼,而后看向周焰时,他似乎已知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停留脚步将人直接抱上马车。   见此,周齐眼珠溜转,忽然觉得没有轿凳,或许对主上和少夫人也更为合适一些。   二人分离后,周焰迈着大踏步走向备好的马,他长腿一抬,翻身上马,领头在前方朝着城门处而行。   -   澧县离着都城不过一个半时辰的路程,朝云坐在马车内,听着外头马蹄平稳的踏动声与车轮滚滚地碾地声,一时觉得心中安稳,眼皮子也渐渐沉了下去。   抵达澧县之时,周焰手执马缰停下,众人也纷纷停下,似乎在等人。   不多时便远远瞧见一白发老头骑着一头小马驹缓缓而来,甫一看见周焰,老头眼里尚有不虞之色,冷不丁道:   “就你会折腾人,让老夫从鹿城赶来治这破瘟疫。”   周焰看他一眼,淡声道:“澧县瘟疫离奇,也只有您才有希望医好这瘟疫。”   白淳闻言也不搭理他这一句,侧目便扫见身后的马车,又想起他与一女子那夜出现在他草屋前的场景,心中了然。   与白淳会合后,周焰看了眼前方石碑,澧县中有太多蹊跷之事,他们只得低调行事。   思及此,他翻身下马,走向朝云的马车。先是曲指敲了敲马车的框边,里头人幽幽醒来唔了一声,周焰才将车帘半卷,眼底踯躅一瞬后才道:   “一会儿入城,我们会以携带名医进城救治家中长辈为由,顺便解决澧县瘟疫一事,获取那县令等人的信任,再展开查探。你可记住了?”   朝云眸色微闪,朝外看了一眼他口中的名医,才发觉竟然是那夜鹿城外的老先生,旋即她脑子转悠了一下,唇角勾动:“记住了。”   周焰见她这副狡黠模样,心中便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但他也只是任由着她。   与她说明后,众人才踏入澧县之中。   甫一踏入澧县,满天沙尘随风卷动,周焰几人凛着眉眼扫了一圈整片大街,此刻弥漫沙尘中,空无一人。   几人又朝前走了些许,一片寂无中,陡然传来阵阵微弱轻咳声。   众人拉动缰绳缓缓停下,周焰循声朝左前方睇去一眼,沙尘缓缓拨开,只见前方有隐约人影。   缓慢上前后,便见这一处偏巷中果然躺着好些寻常百姓,众人见此翻身下马,马车内的朝云感觉到外头动静也拨开车帘,瞧见了眼前景象。   这条破败的巷弄中,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她扫过一圈,落在那巷口里蜷缩的一名女童身上,女童满脸黝黑,瞧着身形也不过才五六岁模样。   周焰拧了眉,见惯了尸横遍野的人这副场面倒不至于让他动容。   他心中想的却是澧县这般严重的状况,他有些后悔将秦朝云带来,但比起将她留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还是待在自己身边更为安心些。   那些躺在地上的难民陡然瞧见这些人,眼底燃起一些希望,用自己嘶哑干裂的嗓子朝着他们求救。   周齐站在一旁,立起眉:“主子,咱们?”   周焰冷声:“澧县的县令何在?”   话音方落,身后便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众人回头,只见远远地小跑而来一堆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身后带着一帮衙役。   “这应当便是。”周齐瞧着那些人的样子答。   县令这头匆匆赶来,一堆衙役抬着担架,倏然瞧见前方还站着一堆面生的人,县令停下脚步,有些犹疑地扫看他们一眼,声音警惕道:   “你们是何人?”   周齐:“我等是自鹿城而来省亲的。”   闻言,那县令招手吩咐着衙役们去抬这些病患,又朝众人道:“既如此,你们快快离去吧,我澧县如今瘟疫横行,不宜久待。”   “我家少主也是为寻家中早年来到澧县生计的一位长辈,才来澧县,恐会叨扰一些时日。”周齐见眼色答道。   县令听了缘由,心中也有些感慨:“但我澧县如今正逢危难,因着瘟疫死去的也有好些百姓,你们要寻的人也怕处境危险。”   周齐正欲说出主上交代的话,便听一道清凌凌的女声悠然落下,抢先在前。   “无妨,正是因着危难,我家夫君才带着医者赶来澧县。”   县令抬头望去,便见马车上下来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但一举一动都分外端雅贤淑。   周焰的目光也落在朝云身上,见她朝自己走来,一双纤细修长的手落在自己的臂弯处,俨然给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   一直未言语的白淳先生,此刻也下意识地觑了一眼秦朝云。   一听闻这些人竟然是来救助澧县的,县令一时间眼底的愁云散去大半,看向那口中的医者,只见其两鬓斑白,一身棉麻布衣,瞧着并不似神医模样,又生了踌躇:   “澧县瘟疫非同小可,你们当真有把握?”   白淳一听,那长须胡子一吹,声音颇有些不虞:“老夫行医五十载,从未失手过。”   县令心中也想了想,眼下城中确然是缺医者的,若是此人当真有本事,也算澧县之福。   “老神医这边请。”   白淳与县令并肩而行走在前头,秦朝云转而挽紧了周焰的手一道跟随,周焰却忽然低眸不动,目色灼热地盯着她。   “你这角色倒是会挑。”   秦朝云自然听懂他的画外之音,抬手卷开一截轻纱,眼眸微勾潋滟流转间,她嗓音娇俏了些轻声道:   “咱们这般容貌,自然还是配这样的身份才叫合适呢。”   “你觉得呢,夫君?”   周焰只觉心中卷复又来一股激烈汹涌,他竭力压抑着,又觉窒息,最后只得偏头看向前方,眼底却溢出清浅笑意。   作者有话说:   秦ww:你觉得呢夫君?   周狗:我觉得也行。   我:我也觉得甚好。 第46章   邺都广聚轩。   雅室内,水声潺潺流动,一名美貌女子正在奉茶与眼前的清俊男子。   “殿下,请用茶。”美婢将茶瓯奉于指尖捻起,眼眸流转着,生出一股勾人媚态。   二皇子斜睨了她一眼,薄唇轻动,抬手接过她的茶,轻啜一口后,那女子便顺势倒入他怀中,一脸娇羞。   他没说话,只任由着女子勾攀他的颈项处,待屏风外款款走来一道脚步声,二皇子才拂手将美婢推开。   “先退下。”   美婢不敢言语,只盈着水眸识趣福身退下。   屏风外的人走进时,正逢美婢离去。   二皇子衣襟平整地坐在那端,端方君子模样。来人也便朝他揖了一礼,而后落座于他对面。   “侯爷倒是让吾好等啊。”   闻言,燕侯眉心微拢,肃声解释:“近来陛下常派禁军统领谈巡视察城中,臣不敢招人耳目。”   “侯爷不必解释,吾也不过随口一说。雍州一事周焰办成了,可惜我那百箱火炮尽数送给父皇了。”   二皇子一声叹息后,眼底又泛起笑意看向燕侯:“听闻燕侯近来向父皇请了一桩婚事?”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燕侯心中微凛,自知瞒不过他,还是点头平声道:   “臣的儿子燕淮与秦国公家的郡主自幼相识,有些情谊在里头,臣便向陛下请了这道赐婚旨意,但眼下旨意尚未下来。”   “哦,燕侯可知为何旨意并未下来?”二皇子淡笑一声,目光里笑意却消散干净。   燕侯自然并不知晓今晨周焰前去太极殿一事,因而也不晓得这位二殿下为何如此说话,一时沉默思索着如何作答。   二皇子娓娓说道:“因为周指挥使,也向父皇讨了一道圣旨。”   周焰向皇帝讨要圣旨,与此事何干?   燕侯心中生起疑惑,便听二皇子讽笑道:   “你儿子与她秦朝云注定是没这个缘分的。不过侯爷可知,周焰又出城去了?”   听到这句话,燕侯心中却是有些不舒坦的,但还是回答着他后一句:“听闻是出城查案。”   “查案?他是跑去澧县救人去了。”   “唉,周焰这个人,骨头太硬了,吾是敲不动他。你便想个法子让他在澧县有去无回。”二皇子淡声道。   -   初到澧县这一日,白淳将澧县染了瘟疫的百姓瞧了好些,晚膳都未来得及吃,便匆匆带着几名老医者一道去钻研药方。   县令见他当真有几分本事,对待周焰几人便更费了些心思。   暮色沉下时,县令将他们带回了自己府中歇息,他的宅院不算大,四进出的一座古朴清雅的院子。   院中仆人也只手可数,这一日瞧下来像是个清朴的好官。   县令命仆人安置了随周焰一道前来的“护卫们”,而后又领着他二人一道去了内院稍宽敞的一处屋子。   “你夫妻二人,便住此屋,此处离着前院距离也合适,而且甚是安静,你们倒也住的舒坦些。”   一旁随着侍候的丫鬟将房门推开,那县令说完这话后与周焰眼神略一汇合,而后便匆匆离去。   两人踏入房中,门外的丫鬟便将房门阖拢。   朝云这才意识到不对的地方,她先前与县令说他二人是夫妻,人家今夜便只给他们安排一间房……   屋内烛盏摇曳。   似怕打扰他们一般,事先也备好了盥洗的物件摆放在那桌案上。   朝云心里微抽,深吸一口气,偷瞥周焰,而此刻的周焰却是一脸从容,眼眸也睇向她,一时间四目相接,朝云莹白的一张脸在身后的烛光中衬起一丝红晕。   周焰朝她走近,将她头上的帷帽摘下,戴了一整日,光洁的额角处也留下一圈不深不浅的印子。   周焰叹了一口气,温热的掌心揉了揉她的额角,眼眸幽深地盯着她颤动的睫羽。   “都红了一圈,你也不知道说,没长嘴吗?”   “没感觉到……”   朝云的睫毛扑闪扑闪地刮动他的掌腕,酥酥麻麻的痒意使得周焰身子绷直。   她唇瓣翕合,正欲说些什么,周焰的眸子却忽然移至窗外,他眼底那股柔情消散转而变得冷厉起来,倏地将朝云抱入怀中,侧头在她耳畔相贴,窗纸上的一双剪影似二人正在交吻一般。   周焰埋在她的耳边,嗓音带着蛊意:“夫人今日可是累了,为夫这便抱你上榻。”   朝云眼瞳睁大,对突然转变的周焰一时有些不太适应,而且……他还唤自己夫人?   “周……唔——”她在他怀中嗫喏开口,还未叫出他的名字,便被人腾空抱起,走向那床榻。   周焰低眸看她,眼底哪里有他语气里头的欲色,一片清明。朝云忽然从他方才的温柔中醒悟,转而扭头去看窗外,烛光飘摇中,倒映出外头一道陌生的人影。   原是有人在监听他们……   难怪周焰会如此主动,朝云想到这忽然有些挫败感。   她被周焰放置榻上,瞧着周焰在自己跟前缓缓蹲下,他那只修长分明的手覆上她裙袂下的脚踝,小巧的白皙的,被他单手攥在掌心。   周焰眉心轻折,瞧着掌心的那一截纤细,忽然觉得秦朝云太瘦了。   “你怎么这么瘦?”他仰头看她,低声问。   朝云也瞥眉,觉得他怎么说话莫名其妙的,抬腿欲将从他掌心抽出,但周焰的力气怎能抽得动呢,他只稍微使力,她便要从榻上倒入他怀中去了。   男人的手缓缓移至她的碧色绣花宝珠云履鞋上,动作轻缓地将她的鞋脱下,朝云被他的动作搅得心中滞住,一时愣忡地看他。   “你……”   却见他仰头,眼底一片淡然,让她徒生一股错觉,觉着他似乎对给她脱鞋一事很是熟练一般……   一双小巧的鞋被他端正摆放在一旁,她腿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绫袜,周焰眼眸微深,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他的动作是迟缓了。   朝云此刻脸上有些赧然,双腿从他手中抽出,抬上了床榻,语气也有些羞怯起来:“我自己来吧……”   她虽口中老是大胆直白,但实际起来,到底还是有些忐忑与羞赧的。   周焰挑眉,也未多说,余光瞧见门口的人影消失了,随后也便转身去一旁盥洗。   等到二人都盥洗好后,两人都凝着彼此一时无言。   屋内只有一张床,甚至于连卧榻都没有准备。   她如今上了床榻,周焰却还在地上站着。   朝云心中对那些繁文缛节实则是不太在意的,但主动邀请周焰上榻,到底还是有些踌躇的。   默了半晌,她心一横,那双水凌凌的眼睛泛起一丝羞意,乌发如瀑披在她的腰间,更显几分撩拨意味。   “今夜你睡外边,我睡里边。”   周焰面色如常,看着倒是平淡的,他略一点头,径直朝她走来。青年坐上那床沿,三两下除却了长靴,而后转身,正巧与他咫尺之距的秦朝云对上视线。   骤然拉近距离,她身上那股清浅幽香再次袭入他的鼻腔,周焰搭在床檐边的手微微收拢。   “把你裙子撩开。”他沉声道。   朝云心中遽然慌乱跳动起来,抓着锦衾的指尖也有些紧张起来,脑中一股补了些让人面红心跳的片段。   “咱们还没成婚呢,不能这样……”   听她纠结地说完,周焰一双长眉微折,身形忽地朝她靠近,他盘坐在床榻上,掀手便拉开她的裙袂。   一双纤细白皙的腿露出,周焰从衣襟内拿出一枚小小的瓷瓶,轻拧开,里头有一股清淡的草药香味。   只见他指腹轻抹一层后,将那药膏涂在朝云泛红的双膝上。   清凉的触感袭来,朝云方才胡乱想的画面只得一扫而空,心中有些窘然,只安静瞧着他给自己涂药。   “还疼吗?”周焰掌心温热替她揉着双膝。   朝云心中一暖,摇了下头。   夜渐渐深了,周焰睡在外侧将烛火熄灭,满室一片黑沉静谧。   两道呼吸声交错均匀,这一夜仿佛过得格外漫长,秦朝云睡在里侧,眨眼觑了下身侧的青年,他合衣而睡,并未盖锦衾。   月光透过那薄薄的窗纸照进来,落在男人的脸廓上,朝云侧身而卧,细细地扫着他的五官。   周焰就躺在她的咫尺处,秦朝云有些睡不着,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男人,一开始她的手指并未有动作,但瞧得久了,她忽然很想摸摸周焰的眉眼骨相。   想着想着,朝云的手不受控地抚上了周焰的眉稍,先是轻轻地刮过,周焰闭着双眸,眼睫轻颤一下,但好在并无醒来,朝云抿唇压下了心中的紧张感。   她的指尖冰凉,又划过周焰的眼窝鼻骨处,他的鼻生得挺峭,眼窝深邃,瞧着不易接近,但很是俊朗不凡。   黑夜里她的乌发铺满了枕面,清亮的眸子里闪着潋滟。   倏然间,身侧的人由平躺的姿势翻了个身,他侧身与她面对。   朝云心跳不受控地加快,在这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她欲抽回手压住自己的心跳,却在抽离的一瞬间,被人抬手带入了怀中。   周焰的力气很大,将她牢牢圈在他宽阔的怀中。   每逢秋冬日朝云体寒浑身都是冰凉的,而她身侧的人却似个火炉一般,供她取暖。   她的脸颊抵在他的胸膛,耳边传来男人极有力的心跳声,朝云掀眸仰头看他,便见周焰仍旧闭着双眸,不似清醒模样。   那双修长宽大的手掌转而把在秦朝云的腰间,指腹上一层薄茧擦过她单薄的中衣,触碰到那截柔软细腻的腰身。   她忽然觉得身子不由得生起颤栗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滚动她的全身,原本泛凉的手脚也开始生起一股烫热。   漆黑一片中,一双眼倏然睁开,划过一道危险的光。   当危险一点点靠近的时候,朝云还窝在周焰的怀中。   周焰喉间滚烫翻涌,今夜他本就是一身燥热睡不着的,她还非要来挑逗自己,一时间火气难歇。   忽然便起了一些心思,想要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   灼暗目光在那方璞玉上逡巡,指尖触摸过光洁白腻的“玉面”开始游离起来。   从上往下,落到细腻背面处。   一声嘤-口-宁在沉寂的夜里格外放大。   感受到那端动作,朝云旋即看向他,却见男人漆黑的双眸如狼般定在她的身上。   “周焰,你醒啦?”她哑着嗓子,明知故问。   偏偏就是这副无辜而浑然天成的娇媚模样,躺在他的眼底,更为撩烧火山。   他不说话,那双作乱的手还不肯罢休,仍在那璞玉之上游走不断。   一点点从单薄的背脊上划过至那月-要窝。   秦朝云从未有过如此感受,只觉全身发软,头皮发麻,她在他的怀中挣扎欲逃离。   却见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周焰翻身压下璞玉用灼灼目色逼视着她。   他曲月退抵在眼前那两条修长玉竹间,气息滚烫。   “长夜漫漫,郡主既然睡不着,那就别睡了。”   顷刻之间,她的手腕被周焰捉在掌心。   他握着她的手去碰身侧的蹀躞带,俄而间,她的眼瞳漾过细碎微光。   作者有话说:   啧啧,你们这两天想看的来了。   - 第47章   “周焰,你做什么?”她哑声睨他。   一种压迫的姿势,擒住她的双手。   “秦绾绾,你说我做什么。”   他的嗓音低哑得不行,伴随着窸窣声,他单手将朝云的双手反剪控至床沿。   晃动间,他的外裳斜斜挂在身上。   清冽的气息朝她扑来,侵吞了她的唇齿,舌尖似在攻占城池一般长驱直入地一点点碾转、搅动她的唇壁。   周焰把着腰的手撤回,将自己斜挂的外裳直接扯落。   星火在他的黑眸里闪烁跳动,呼之欲出。   朝云的心跟着一起跳动不止,脑中一片混沌,昏聩的光线里,她看见他中衣贴着那层紧致有力的肌肉。   然后修长纤瘦的手被他松开些。   忽而,窗外猎猎秋风轰隆,刮动着窗牖,雨水淅淅沥沥地开始落下。   有人,路过一淙春涧游向下方,   终于穿过碍阻搜,找到了目的地。   黑夜中有一双狼眼,紧紧地锁定着她的一颦一动。   “秦绾绾,我教你可好?”   夜色靡靡中,似有一池水泼漾起波澜,水中之鱼来回穿梭,许是被雨打岸边的响动惊吓住了,从而开始游得急速起来。   让人不禁想起幼时初启蒙般,由着老师一步步引领、教习着。   他让她鬼迷了心窍。   -   月色溶溶,床幔被一股无形的风飘动着,幽幽弥漫。   朝云感觉手腕一阵酸涩难捱,伴随着静谧空间里的一道气息游离,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恢复一片阒然岑寂。   手心一片发汗与濡湿,空气中也散播着丝丝咸旎,额间乌发涔涔。   她偏过头,眼睫沾着润意,盯着搭在床边的柔荑里一片百面。   忽然一只手臂横过璞玉的要段,将距离的罅隙消散。   周焰掀眸眼底晃过她的掌心,而后闷声沉沉笑了起来。   夜深阒然,朝云眼皮子开始打架。   恍惚中,听见身后人起身动静,又过了片刻,手心一片温湿感受,她疲倦地掀眸看见周焰正捻着锦帕在仔细给她擦拭掌心。   -   次日醒来时,她掀开眼眸便见有千丝万缕的白光透射进来。   朝云下意识地翻身,却听身旁人闷哼了一声,腰间横着的一只手也紧了几分,朝云陡然跌入他的怀中,男人的下颌抵在她的鬓间,温柔地磨蹭了几息。   “别动。”他沉哑着嗓子开口。   朝云抬眸看他,清晨的他紧闭着双眸,她的视线缓缓划动。从他滚动的喉结处,一路往上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还有他的唇上遗留着她亲吮过的痕迹,一点点地还有他深刻的眉眼。   似感受到了她紧随的目光,周焰眉心微抬,搭在她腰上的手掐了掐她的腰窝处,又往下,惩罚似的隔着锦衾轻拍了一掌她的臀。   霎时间,朝云的脸红成一片朝霞,眼底淌过娇嗔看着他。   周焰那双眸子倏然睁开,正巧对上她的视线,而后他唇角勾动一抹轻笑,满脸餍足地看她。   “周焰……”她低声斥道。   溘然听她唤自己的名字,周焰似有些不满,抬手捏住她的侧颊软肉,温声道:“怎么不唤夫君了?”   朝云眼底一时怔松,许是清晨的安宁让她思绪飘远一些,恍然想起初见时他的锋芒相对,再看见他此刻的温情蜜意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我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朝云在他怀里眨眼,“而且周无绪,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他单手撑起,侧眸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淡淡道:“想什么?”   “我在想,当初周大人那般拒我于千里,今儿怎么就和我躺一张床上了?”朝云仰头,一双眼里闪动熠熠光亮。   周焰听了这句话,也垂下眼,似在沉思一般,过了片刻盯着她的眼眸,认真答:   “郡主手段高明,周某甘拜下风。”   “你说谁使手段呢?”朝云眼底泛着笑,语气轻轻柔柔,手中却陡然拧住他的一侧痒肉。   拨步床被二人动作晃动出一阵轻响,紫罗勾纱帘幔浮动间,透过外头的高照的日光,光晕里是二人眼底溢出深深的笑意。   屋外忽而传来一阵敲门声,床上的二人停下动作。   “二位贵人可是醒了,我家老爷已在膳厅备好早膳,奴婢特来给夫人梳妆的。”   -   县令府不大,一番梳洗后,周焰与朝云在丫鬟的带引下,来到了前院的膳厅处。   此刻正值辰时,膳厅内白淳与县令早已落座,县令的身旁还坐着一位面容温婉和善的妇人,见二人来了,也纷纷颔首示意。   一落座,县令便言辞诚恳地开口:“多谢诸位前来澧县解困,这些日子澧县百姓身患瘟疫之人不在少数,我也是时刻不得安稳,只盼着上苍可以保佑我澧县百姓。”   方才那妇人也满眼感激地凝向众人道:   “老爷这些日子忧心不已,幸而诸位贵人能来相助,妾身也替老爷感激各位。”   周焰沉默片刻后,才淡声道:“县令与令夫人不必如此,在下携夫人也是为寻家中人,能帮到一二也是荣幸。”   他将搅凉的粥交换至朝云的跟前,再度抬眼看向县令:   “不过,县令大人能否告知在下,除却已安置好的瘟疫病患之外,城中可还有其他人在?”   昨夜白淳在安置病患的营地忙了一夜,县令此刻听周焰说起这话,心中也知晓他是着急自家亲人,仔细思索了一番后才认真答:   “不瞒您说,咱们澧县前些日子又遭祸事,眼下城中人倒是尽数在营地中,只除却上山被困的一行人……”   “上山被困的人是指?”   总算问到了关键,朝云执勺羹的手一顿,垂下的眼眸微闪。   县令被被问到此处也有些踌躇,犹豫再三后还是答道:   “瘟疫刚扩散时,下官便向朝廷请求支援,朝廷便派了林相爷与秦国公前来澧县,却在十余日前因一场山崩而被困山中。澧县官兵本就不多,实在无招了,便又向朝廷请示,眼看半月过去,还是没能等到援兵支援……”   说起此事时,县令一双苍老的眼里满是愁色。   而另一边的周焰凛了眼色:“这样大的事,朝廷没有再派人手?”   县令长叹一声,摇头道:“并未。”   周焰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这样说来程明璋来澧县十余日都未有人得知其下落……   早膳用完后,白淳又随县令一道去了营地救治百姓。   通过这一夜的观察,县令一家看似并无什么问题,周焰与朝云便说出去寻一下家中那位长辈,便携着几名锦衣卫离开县令府。   澧县眼下除却营地外,可以说是一座空城,走过了两条街都是空荡一片。   “主上,在澧县搅动风云之人,眼下看来并未在城中。”一名锦衣卫沉声道。   周焰扫过一圈面前景象,而后眉心轻折:“周齐等人进展如何了?”   “小齐大人今晨传信说,他们已上山了,约莫午后会再来信。”   “恩。”   几人正准备调头走向另一条街时,周焰的步子却忽然停下,锦衣卫见此,全员戒备起来,却在下一刻听见主上轻声语调地对郡主说:   “可是累了?我背你。”   众目睽睽下,朝云面上泛起一层桃红,嗔怪地睨他一眼,周焰却不以为意地冷瞥了一圈四周目光,锦衣卫们见此纷纷转身不敢多看。   周焰也不等朝云回答了,只沉默着半曲下背脊,将人捞入背上,一步步朝前继续走。   女人伏在他的背上,见他眉眼不动地淡然走着,自己也便不那么扭捏了,将一双手臂勾住他的颈项,眼底泛起甜笑地看向前方。   他们走得离府衙越渐远了,此处已不是方才那空旷的城中巷弄了,只见眼前一片败落破屋,屋顶的茅草也似被人剥落一般,松松地耷挂在房梁处。   脚下一片灰尘积着,稍微一动便是沙尘响声。   忽而,周焰目光凛冽,他冷声朝身后吩咐:“备战!”   话音一落,茅草屋的四周屋顶上遽然袭出齐刷刷的几道黑衣人身影,高举着大刀直直朝他们劈砍过来。   朝云的手攥紧了周焰的衣领处,瞳仁里陡然放大朝他们袭击过来的贼人眼睛。   黑溜溜的,充满杀意的一双带着沧桑的目子,紧盯着周焰,贼人手中大刀在空中挥动一道尘沙。   周焰脚步一沉单手托稳朝云的身子,避免她落下。   而后,长靴在地面上划过一道弯线,周焰身形绷直,稳着嗓音对身后人宽声道:“别怕,有我在。”   说完,只见他单手从腰间掏出一枚金边提花匕首,银光晃过贼人的眼瞳,周焰脚步瞬移以迅雷之速,抵至贼人身后,脉络分明的手臂一转,匕首在他掌心翻转,刀刃朝下划破贼人的喉咙,血痕缓缓从方才那一刀的位置溢出,贼人呜咽痛呻,捂着脖颈砰然倒地。   身后打杀声响彻耳中,而那茅屋之上再度袭来一批黑衣人,杀意弥满。   作者有话说:   驾驶员就位,各位开动~ 第48章   黑衣人重重而来,锦衣卫等人刚与一波人马搏斗完,又来一批。   周焰将朝云缓缓放下地面,她在背上周焰恐怕她被人袭伤,只将她护在身侧。   飞沙纷扬四起,刀剑无眼,肃杀之意纵横。   周焰手执一柄短刀,脚下步子稳健一划,拉着朝云的手一道朝后方的墙面退去。   确保她抵在墙面处后,周焰目色顿起杀意,长臂一挥短刀旋即划破袭击之人的喉颈处。   一刀毙命,无分厘犹疑的。   秦朝云眼睫轻轻一颤,眼前只有周焰挺阔的背脊,他将自己完全遮挡在身后。   倏地,侧面一阵刀风刮来,朝云心里一滞侧目便见一人似瞧准时机朝她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周焰眉眼冷厉,一掌握住她的腰身将她牢固带入怀中,飞身一转,手腕飞速翻转。   天地晃动间,他抱着朝云的腰腾空跃起,短刃在手中转了一圈飞速朝那人刺去,那人朝后一仰避开周焰这一击,忽然将手中长刀朝侧一劈划破这一霎空气,“撕拉”一声,似有衣料裂开。   朝云咬唇轻轻哼声,落入周焰耳中。他低眸便见朝云的肩膀处赫然有一道裂开的口子,丝丝血色从里头渗出。   方才那人还是将她伤到了……   须臾间,周焰面色阴晦不明,抱着朝云的手将她往后一揽,握刀的手腕一抬速度快如流星般直直朝那人刺去,短刃与长刀铮地一声短促碰撞后,周焰眼底划过寒冽之色,手臂一弯,将到捅入那人的喉咙侧面。   刺啦一声,鲜血飞溅在侧方石墙上,深色墙面洇开一道凌乱血花。   与此同时,锦衣卫众人也解决完了手中打斗,一时间只剩下空气中弥漫不止的血腥气味。   “留下几人将此处清理了。”周焰冷声吩咐。   锦衣卫颔首应声:“是!”   吩咐完他便转身去瞧朝云的肩膀,衣袖处被刀划开一条长口,她皮肤太过白腻以至于那一道不长不短的伤痕触目惊心。   周焰的眼眸在看清伤痕后,暗下几寸,深深地去看她的眼睛。   “没事。”朝云咬了下唇,对上他的视线,忍住那一股疼痛艰涩地露出一抹笑。   一股怒火从周焰胸腔腾升,他不虞至极地切声道:“没事个屁。”   他终究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脏,然后他压着心里怒气,将人直接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出这条巷子,外头仍旧是来时那条空寂的路。   一双凛凛冷目扫过一圈,侧目看向身后的锦衣卫道:“这附近是不是营地?”   锦衣卫忙答:“回主上,从这条巷子朝外走,便是营地。”   周焰点头,感觉到了怀中人紧紧拽着他的臂弯,才深吸一口气,脚步不停地直接朝外走去。   营地处。   一片混杂气味飘散在空气中,一眼看去满是身患瘟疫的百姓蜷缩在密密匝匝的营帐下,面色苍白。   周焰抱着她一路朝前,看见了白淳正坐在一处空帐内熬药。   两厢对视,白淳瞥了一眼二人,有些不虞地开口:   “跑来寻我干甚?”   朝云被这般目光望着,想起那夜见白先生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说话语气,一时有些窘意地扯了扯周焰的衣领,示意他将自己放下,而周焰扫了圈帐内,将她放在一处矮凳上。   “方才我们遭遇一场刺杀,郡主受伤了,劳烦先生给瞧一瞧。”   闻言,白淳竖起眉,放下手中的蒲扇便朝秦朝云走去。   他捏着朝云的手臂,细细打量了一圈后,由方才紧张神色转而变得幽怨起来乜向周焰,讽声道:   “大惊小怪,就是普通刀伤,你自己找药给她上。”   说完他又瞧了眼自己的药盅,总算熬好了,他转身将药盅端起,又朝账外立着的锦衣卫吆喝吩咐着帮忙。   帐内便只剩下朝云二人。   周焰颀长的身形将她罩住,那双黑沉沉的眼紧紧地定在她身上,而后他缓缓半蹲在朝云跟前,侧身一旁白淳的药箱打开,找到了他平日里最常用的几处东西。   他压着眉眼,看向她的伤口,开口道:“将外裳脱下。”   朝云也低眸看向自己的伤口,不偏不倚,正巧伤在她的手肘上方一寸处,无法只撩开长袖,便只能褪去外裳,虽昨夜他们已经亲密过,但眼下毕竟是青天白日的,朝云还是有些慌乱。   似乎是意识到了她故意放慢速度,周焰眉间一蹙,抬手将她的外裳直接剥落。   眼底露出她莹白细腻的肩颈与手臂,他粗糙的都握住她的臂弯往上一抬,眼底十分仔细地瞧着她的伤口,侧身将用药酒消毒过后的布条落在她的伤痕上,轻轻擦拭。   清凉刺痛的触感一落下,朝云便感觉到了那股迟来的密密麻麻的针刺感受。   她抽了一口气,眼里顿时激起亮泽,周焰力气很大拽着她的手臂不许她挣扎。   一番包扎后,朝云才凝着泪花与他对视,周焰正捻起她的外裳欲给她系上,此刻心中微微一动,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她白皙的肩颈上游离,黏腻的□□地紧锁着她。   停滞的空气中,他忽然开口:“对不起。”   朝云眼底微愣:“什么?”   “是我今日没保护好你,才落了伤。”周焰垂眼轻轻叹气,似有些挫败。   一贯冷傲不羁的周大人,也有此刻这般伏低模样。朝云不由得觉得好笑,手上痛感也被缓下了,她抬起完好的手挑动周焰的下颌处,眼波流转着,轻悠悠地开口:   “那周大人打算如何补偿我?”   她的话多少带了点撩拨意思,周焰抬眸便见她眼底流转的促狭笑意,目光游下便见她衣衫下的大片春光,周焰喉咙发烫心中生起一念。   他握住她捏自己下颌处的手,轻轻将她往前一拉,朝云不受控地倾斜,二人紧密相贴,周焰的鼻骨碰了碰她的,一时间静谧铺满帐内,两处呼吸交织萦绕对方的唇畔与耳廓处。   眼睫微动,她的唇瓣釉了一层口脂,不似她本来唇瓣的娇嫩颜色,反倒深了几分,鼻间钻入一股蜜香。   周焰眼眸渐渐深下,与她视线交错间,倏然间咬上她翕动的唇瓣,轻轻地舔动吞食着,他的手慢慢移至她的脸廓处,温柔地按着她的脸颊,不断加深唇舌间的搅动相贴。   一吻过后,二人的唇舌分离。   他们的目光粘稠般的相连,喘着细密气息鬓发相贴。   周焰的气息清冽而沉沦,他轻声问:“郡主可满意这份补偿?”   蓦地,朝云弯起眼角眉梢,似皎洁的月一般晃眼,她认真地与他对视道:“总觉得还差一点儿。”   周焰敢笃定,这小混账就是故意的。   他眼眸一下锐利起来,侧头咬住她的耳垂,力道轻重交错,听见朝云惊愕的一声娇呼,他才餍足地松开。   “周无绪……!”朝云小声斥他,双颊泛起薄红。   二人还未再多言语,账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锦衣卫站在账外朝内躬身道:   “主子,来信了。”   闻言,周焰方才还轻佻风流的眉眼敛收,将她的衣裳往上一拉,遮住一片春光,才朝外开口:   “进来说。”   “是。”   锦衣卫旋即撩开帐帘,朝内走来,一脸肃容继续道:“小齐大人已上山寻到小干王爷他们的下落,约莫傍晚时分便可下山,但似乎有人受了重伤……”   “这么快便寻到了?”周焰眼底生疑,忽而记起今日的这番袭击,陷入了沉思之中。   若是上山可以寻到失踪的程明璋等人,那便是说明策划之人并无杀意,而是想要……将他们暂时困于山中。   但困于山中于策划之人有何利益呢?   朝云则闻言陷入沉思中,前些日子正逢云氏遭难,陷入囹圄,再加之二皇子的威胁,还有方才锦衣卫所说的干王竟然也来了澧县吗,难怪这些时日联系不上,而有人受了重伤……   重伤之人又会是谁呢?会是父亲还是林伯父……或是旁人?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着,朝云眼底划过一丝急色,落入周焰眼里。   实则澧县这一应事,周焰心中早已知晓是何人所为。   自夏荣与他在诏狱全盘脱出后,他便知晓二皇子心机叵测,只是当时并不能激进将他拉下。   雍州刺杀、澧县埋伏,二皇子太过着急了。   周焰眼眸一深,忽然觉得是他行动太慢了,忘了那人是个理智全无的疯子,逮谁咬谁。   眼下只待周齐将程明璋等人平安接回澧县。   “白先生这边的瘟疫救治如何?”周焰转而问起此事。   锦衣卫方才同白淳一道帮忙,此刻也恭声答:“白先生的药很是管用,一些人已有好转之迹象,您之前吩咐在周边遍寻医者帮忙,眼下也在外头与白先生一道救治百姓了。”   “行,让白先生忙完过来。”周焰略一颔首。   锦衣卫得令退下,帐中再度只剩二人,旖旎气氛全然散去,两人各执心思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周焰转眸瞥见她神情恍惚着,心下了然她定是在忧虑锦衣卫方才所说的重伤之人。   “放心,不会是秦国公。黑甲军我曾交过手,不至于此。”   话虽如此,但朝云心中是忍不住有些焦急之意,眼下也只能等周齐回来便知情况了。   若当真是父亲受伤……秦朝云前后结合事件起始,旋即更为反感二皇子。   作者有话说:   二皇子:哈哈哈今天也是被全员讨厌的一天。   -   星野-3瓶 第49章   白淳这边将营地之人的汤药分好后,便回了营帐处。   他满脸阴云地掀开帐子,朝内走来,周焰抬目看他,瞧见他的脸色,顿了顿起身与他一道在药炉边坐下。   “白先生如此愁容,可是此番瘟疫有异样?”   白淳垂下眼帘,长吁一口气:“我诊断过他们的脉象,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一场瘟疫,但心中总觉隐隐不对,于是我的药便换了方子,而他们的反应确实与我的药方相符。”   周焰颔首,“既如此,白先生认为是何?”   “老夫的药是以解毒之法研制,既对他们管用,那便证明他们是为中毒之相。”白淳沉声道,“而在这之前,我也曾与县令提起过,他们的病并不会扩散传播,之所以这般多人中毒应当是衣食住行上有一处遭了,而衣食住行上,所谓病从口出,那便唯独有食物才是极大可能。”   周焰敛睫,正若有所思中,坐在另一边的朝云长睫一动,忽然开口:   “澧县的米面铺子,这一路过来我曾瞧见过,是有很多家的,若是米面中毒,目标太大也不太可能。而我曾听县令府的丫鬟提起过澧县有四处菜市,若是从饭菜下手都不太可能,会不会是——井水?”   “澧县的水都源自一处,便是澧县外的嘉裕河分流而下,再汇至澧县各处人家的。”   此话一出,满室默然起来。   帐外再度传来县令的声音,白淳旋即便要起身,临出营帐之时,他的目光又在周焰与朝云身上逡巡一番后,眉间一扯,努了努嘴:   “你选的媳妇儿,倒也不是个蠢笨人。”   说完,他也不想再看周焰神色,只转身掀开帘帐离去。   帘帐外的日光投下一层剪影,不知不觉间已至黄昏时分,而营地外却突然响起一片马蹄铿锵声。   紧接着,帐外一阵喧沸声音。周焰与朝云对视一眼,然后起身掀开帘帐看向外头。   正是周齐等人归来,而一旁还有县令等人上前查看。   县令一瞧周齐身后领着一群人,还有些诧异,但瞧清那行人的面容之后,立即泛起激动之色。   “相…相爷!国公爷!”县令迈着大步走上去行礼。   秦国公与林相一听此声音,便朝县令看去,多日被困山中,他们脸上均是疲倦之色。   而营帐内,朝云瞧见父亲安然模样,心中浪潮更迭,拨开帘帐迈着碎步便欲朝父亲奔去,刚走出帘帐身后一股力道便将朝云困住。   她不解地掀眸看向周焰:“怎么了?”   周焰镇声:“方才白先生所说之事,你也知晓了,这下毒之人尚且不明,眼下不要让澧县之人发觉你我身份。我也吩咐了周齐同秦国公他们说明此事,但并未说明你也来了澧县,所以你暂时不能出去。”   朝云眼珠微转,思索了一番他的话,又想起今日的刺杀事件,略带疑虑地开口:“你是不放心县令他们?”   “摸不清敌人底细前,先不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周焰淡声,将她拉至自己跟前。   青年的身形高大英挺,只需一个侧身便将朝云完全遮挡。   她睁眸看他,细想了自昨日到澧县的点点滴滴,踯躇片刻开口:“但是我瞧县令与夫人是十分好的人,而且周大人若是我不与父亲相认,届时回府中定要被我母亲再给关起来的。”   她说完垂下眼,似是十分头疼又带着委屈的模样,周焰看了片刻,正色回她:“凡事不可看表面。”   “还有,回都城之日,我会与你一起,秦夫人不会再罚你,我也不会再让你受罚。”   他说的十分笃定,朝云一时被他这话弄得有些怔然,心里洇开暖意。   但她仍俏声道:“我怎知你是否在哄我?”   周焰眸底窥见她眼中淌过窃喜,心中微热,伸手将她正视于自己,目色分外认真地开口:   “秦朝云,我不会哄人。”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在我心中是最为要紧的。”   周焰的语气坚定到不容置疑,朝云在他的眼瞳里瞧见了他的笃定。   好一会儿,朝云才从他方才的坚定中缓过神,翕唇咕哝道:   “这可是你自说自话的哦,可不是我诱使你说的,也不是我要求你说的。”   周焰轻轻掐了把她的脸颊,点头应声。   “是我心甘情愿的。”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二人不得不分开彼此。周焰扫过一圈营帐四周,将白淳药箱里放着一面白纱布给她撕开一截,而后又将白淳的草帽给拾起,简单地给她做了张幂篱。   朝云戴着周焰做的幂篱,一时有些咂嘴,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没多言语,正与周焰绕过药炉欲掀帘出去之际,她的脚步一顿,恍然瞧见那药炉腿下压着一截软纱所制的娟帕。   此处怎会有这个?   朝云心中暗自疑惑间,眼眸陡然瞥见娟帕角落处有一枚小小的绣花,朝云心中微顿,又朝周焰道:   “这丝绢怎么感觉好眼熟。”   周焰似感到意外地看她,朝云见他眼神,复而解释:   “这朵绣花,我曾在哪里见过呢?”她仔细回想,脑中飞速闪过,忽然想出来了:“是———县令夫人的衣襟处瞧见过。”   这绣花手艺并不常见,朝云敢断定这定是县令夫人的。   若是寻常县令夫人出现在营地实则并不稀奇,然而这位澧县的夫人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有娟帕遗落此处?   蓦然间,朝云忽然想起了方才途径之时,曾瞧见过营地附近便有溪流淌过……   “周大人,我现在怀疑县令夫人与此次瘟疫有关。”   她说完去寻周焰的神情,见他忽而弯了唇角,朝云才松下眉,吐了一口气,睨他。   “你早就察觉了?”她又想起周焰方才说过的话,“也对,你方才就在提醒我了……”   周焰点头,撩开帷帽的那截纱,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徐徐道:   “我派人查了些线索。不过——郡主这般聪明,日后周某可不敢扯谎。”   两厢对视间,帐外忽然穿来县令的声音。   “李公子,你可在里头?”   县令唤的是周焰此番使用的假姓,周焰旋即拉起朝云的手,半个身子都要给她遮挡了去。   帘帐被从内拉开,周焰同外头几人颔首示意,秦国公与林相二人本是倦意的一张脸,此刻陡然升起一股怪异。   这活阎王不是不近女色吗……   怎身旁还拉扯着一名女子?   思及此,便听一脸感激的县令开口道:“李公子、李夫人,下官实在感激各位,若不是你们,下官也无法施救秦国公与林相,还有白神医救治澧县之恩……下官定会连夜誊写公文上奏天听!”   二人眼见那县令热泪盈眶,也对视一眼,朝周焰虚虚地拱手言谢。   林相扫了眼周焰身后的女子,又压下狐疑的眼色,试探道:“这位李公子瞧着年纪轻轻,不曾想都已成家了。”   闻声,周焰那张俊朗的脸上浮出一抹意气风发的淡笑,又觑了秦国公一眼,与正翘首期盼的国公爷短促对视。   “李某钟情于夫人已久,便修书家中禀明故而才有了这段坚不可摧的姻缘。”   说完,他又紧了紧朝云的手,往前一带,似故意要让他们瞧见有多恩爱一般。   躲在帷帽下的朝云自然不如他这般从容模样,反倒垂首不敢瞧见近在咫尺的父亲,手心也生了紧张的汗。   这头几人相互客套言谢一番,另一边正在等候几人的周齐几人也远远观着热闹。   周齐听见主上这番话,不由得摇头,脑中自有一套想象日后情景。   锦衣卫瞧见他这副神秘模样也低声问:   “小齐大人,你说主上眼下这般说话,日后国公爷会不会阻碍主上与少夫人?”   周齐抿了下唇,转身悠悠道:“应当没什么用。”   毕竟少夫人的院墙,主上只需纵身一跃便可翻入。   而且再不济…便是锁了门窗,少夫人也会替主上开门的。   当真是坚不可摧的姻缘。   -   这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县令府中,一道用过晚膳后,众人便纷纷回房歇息。   周焰与朝云回到房内,屋外还立着县令指派给他们的丫鬟。   屋外灰沉沉的一片,有仆从缓缓点燃了廊道灯笼,一阵穿堂风拂过,吹的灯笼打转。   屋内,周焰将烛台点燃满室,他觑了一眼外头的人影,确认那丫鬟还站在角落处值夜,这才偏头看向朝云。   朝云对上他的目光,想起今日他们所说的重伤之人,踌躇开口:“今日受伤的可是干王?”   灯火葳蕤间,周焰点头。   “我已命人将他送回都城养伤,那日他进山去寻秦国公与林相,不曾想遭遇埋伏被人袭击。后来躲过袭击,又遭遇了第二次山崩,他为救林相,被巨石砸了。”   周焰说得轻描淡写,但那双凤眸里却有碎碎火光摇曳。   听了前因后果,朝云一时哑然,缓了好些时间复又开口:   “干王走的那一日,我曾寻过他帮忙。”   周焰剑眉一折,看向她。   “那日二皇子曾来找我,樊山庄子里他知道是我偷听了他与大理寺卿密谋一事,所以五皇子的事,他要我缄口不言,否则便要威胁秦家与云氏一族。我将此事告知了干王,然后我便再也无法联系小王爷了。”   听完她的话,周焰拉住她不安的手,沉声道:“我会处理,以后他不会再威胁到你。”   朝云察觉到周焰的心猿意马,挣了挣他的手,一脸正色道:“我得告知你,此事定是他下手做的,你要防着这个疯子。”   “放心。”周焰倏然露出一抹淡笑,抬手将她带入怀中。   满室烛火暖意,他的手锢在她温软腰间,不断游离行走。   朝云眼底彻底破功被他勾起一抹娇媚,有些忍不住地将他乱动的手捉住。   他的手指灵活穿过朝云的指缝,将他们的手十指交缠着,紧紧相扣住。   温热的唇缓缓贴在她的脸颊上,气息不断萦绕,细密绵长的吻从她的眉间眼角一点点落下,最后拂过她的耳侧、颈项,流连一番,才精准地落在她的唇齿,开始攻陷。   周焰将她一把抱起,滚烫的掌心托住她的翘囤,朝云下意识地将双腿交叠盘在他修劲有力的腰腹上。   女子白腻纤瘦的手撑在他的肩头,两双黏腻缠绵的眼眸凝着彼此的瞳仁,似要陷入那无尽的黑色漩涡中去。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向那檀木雕花拔步床走去,一路拂灭了灯火。   “秦朝云。”   “嗯?”   “叫我一声,就放过你。”   “叫什么?”   “你知道。”   拔步床被人摇动得吱吱作响,伴随着帘帐内传来的碎碎笑声。   好一阵,才听一道喑哑的女声轻吐二字:   “绪郎。”   一切都沉寂下来,所有声响伴随着两道交织呼吸戛然而止。   夜色一点点与月色相融,有清风淡淡,星辰作伴。   -   县令府的西苑处。   满身风尘的男人疾步踏入屋内,县令夫人忙上前给他宽衣解带。   “老爷今儿辛苦了。”   县令忽而叹气一声:“无妨,你这几日将好生安顿府内几位,勿要让他们察觉什么端倪。”   县令夫人点头,转而说道:“今日妾身也听服侍李氏夫妻的丫鬟说起,他们似乎要离开澧县了。”   县令停下解衣的动作,眉心一皱,扫了眼四周小声道:“那你这几日可有将府中的那个东西处理干净?”   “老爷放心,妾身早就处理干净了。”   听她如此说,县令长舒一口气,眉宇展开道:“那便好,若是不处理干净,上头那位怪罪下来,若是你我受罪,也无甚所谓,就怕咱们儿子被降罪,那就全完了!”   提及儿子,县令夫人也忧色起来,忙扶着县令的手臂,让他坐下慢慢舒气。   “老爷您就安心吧,此事一成,咱们儿子定然会飞黄腾达,直步青云的。”   县令垂下眼,没再多说,屋内一阵叹息过后,县令才再度起身将外袍褪下,而后与县令夫人一道走向床塌去。   殊不知,屋外的长廊处,仆人早已被击倒满地。   周齐冷眉将方才听见的话回想一遍,转头看向一名锦衣卫,冷讽道:   “若不是咱们家少夫人今日发觉这位县令夫人有问题,咱们还差点儿遗漏了关键证据。”   作者有话说:   林相:打死都想不到活阎王居然也会好女色。   秦国公:人不可貌相,啧。   秦ww:知道真相的您会棒打鸳鸯吗QaQ   “ 第50章   天还未亮,遍地漆黑一团,借着马车边檐的灯笼才得以瞧清前路。   邺都城门处,此时并未到开城之时,这辆马车却缓缓入内,而守城的将士将他们放行后,又再度关上城门,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车轮辚辚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夹杂着车内躺着的人微弱的呼吸声。   马车一路穿过街巷,行至一处深巷之中。   驾车的马夫刚将马缰往后扯动停下,便见不远处正款款走来一名头戴幂篱的柔弱女子。   马车后跟随的几名侍卫见她匆匆上前,腰间刀剑碰撞出铮鸣响动。   女子闻声一怔,停在原地,幂篱后的一张俏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她的声音十分娇细:“我……我来找干王殿下……”   话音方落,马车里头忽然传来一阵咳嗽之声,有人虚弱着开口,嗓音十分撕裂:“让她一道进来。”   侍卫们领命称是,然后翻身下马。   “姑娘请随我们一道入内。”   林青鸾嗫嚅着答:“好……好。”   驾车的马夫便将车帘掀开,扶着里头的青衣男子缓缓下车,程明璋被前方众人拥趸着入了府门,青鸾跟在后面,瞧不清他的身形,但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入了干王府邸的内院后,方才的侍卫们纷纷立在院内游廊处,面容肃然不动,程明璋在屋内,而房门紧闭。   青鸾惶惶不安地站在院中,目光时不时往里头去瞟,心里却是为一事而来。   前两日朝云来府中找她,得知了澧县一事,而朝云这两日也没了消息,她便只得循着朝云留下的话,兀自出府来寻了干王。   正愁着此事,青鸾一抬头便见远远的一人一袭素袍提着木箱正脚步匆匆地赶来,而方才扶着干王的那位马夫此刻也紧随着这位一道,面色焦急着。   待两人走近后,青鸾突然察觉了那人的面容,正是甜水巷的一位有名的郎中。   青鸾回想了方才之事,才惊觉原来是程明璋也生病了吗?   如果他也生病了,那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在此劳烦他去澧县呢……   一时间,青鸾有些想要离开干王府邸,但迈开腿的那一步,青鸾却不知为何远远地朝那敞开的房门瞧去。   里头点了几盏灯,却仍觉得一片昏暗沉静的,青鸾抿唇,一双秀致的眉轻轻折起,最终迈了脚步朝那屋中而去。   晨间的秋风乍然掀起,吹开青鸾幂篱的纱缎,露出她姣美的脸,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透着一股怜意。   屋内的珠帘也被吹动,半倚在榻上的男人抬眸看向门口的女子,两厢视线交错,程明璋原本俊美明朗的脸上此刻一片苍白,薄唇干涸着起了白皮,一种病态破碎的感觉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却不显狼狈。   一旁的郎中却并未注意到林青鸾的到来,他快速地将程明璋的外裳脱去,露出他冷白的皮肤,在烛光映照下可见他身上细密的汗珠一点点滑落。   郎中起身去拿剪子,身形一动便露出那道被遮挡住的狰狞血口。   血痂在他的胸前蔓延,似一朵妖冶的罂粟花一般挣扎盛开,他洇开的鲜血浸染了罂粟,使得那花开得更为娇艳。   青鸾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她眼眸闪过愕然,浑身有些僵硬。   程明璋眼眸被额间的汗水浸湿,他眨了眨眸子,半天也想不出林青鸾为何会来找他,此刻哑着嗓子开口:   “林娘子,可……看够了?”   被他这般问了,青鸾一时有些赧颜,一双水杏眼垂了下去,嗓音也有些忐忑着:   “我……我不是有意的……”   “行了,怕就出去等我。”程明璋无心逗她,淡声道。   青鸾心中却挣扎了一番后,还是迈步上前,正巧与那郎中对上,二人都是微有愣怔,但间程明璋的眼色,郎中自知自己应当离开了,便转身去将他的伤口快速包扎好。   “殿下的伤,臣已处理妥当,便先告退了。”郎中躬身请示。   程明璋身子微动,感到伤口突然剧痛,长吸了一口气后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去。   屋内旋即便只剩下他二人,青鸾站在原地低眸不敢看他,却也不愿离开。程明璋细细瞧了她片刻后,清了清嗓子:   “劳烦林娘子给本王倒杯水。”   身旁的女子便当真十分听话地去给他倒了一盏温热茶水,又迈着小碎步行至他跟前,缓缓递给他。   程明璋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停留片刻后,欲抬手去握那陶盏,却猛地再度撕到伤口处,只得长吸一口气,眼底一片隐忍痛意。   林青鸾见此心中一阵慌意与无措,赶忙弯腰,将手中陶盏递至他唇边,小声道:   “王爷……臣女喂您吧。”   温热的湿意侵染他的唇周,程明璋抬目对上幂篱下的那张清辞丽曲的脸,她生得分外娇柔,似一朵不经风雨的温室花。程明璋心中微动,呷了口茶水,才别过眼,清了清嗓子道:   “林娘子来寻本王,是为何事?”   林青鸾轻抿嘴唇,眼睫颤动着,语气也十分软调:   “青鸾求王爷派兵支援澧县,家父与秦国公被困澧县已有半月……”   她一说完,程明璋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心间一凛,冷了脸。   澧县之事,半月都城都未派人救援,定然是有人封锁消息,而这位常居家中的小女娘,怎会知晓此事,还特意来此求他?   “你如何知晓的?”程明璋肃声问她。   这一声却将青鸾吓了个激灵,手中陶盏旋即倾斜,她慌乱地想要后退,程明璋眼瞳一缩,忍着疼痛将那皓腕捉在手中。   “嘶”的一声,程明璋眉眼紧锁在一团,而腰上却贴着一处柔软身体。   来不及看清,便听屋外一道脚步声走入。   侍卫冷着一张脸踏入屋中,面色紧紧地看向珠帘后的二人,眼底那一片冷肃颜色旋即变得怔然,而后他磕巴着低首躬身往后退:   “属下……属下听见有动静,不曾想惊扰了……王爷与姑娘,这便退下……”   而程明璋在方才侍卫的话语中,也有些无言,此刻低眸才知方才那侍卫为何会如此反应。   他本是苍白的一张脸,也旋即僵了起来。   “林娘子……你先起来。”他压着火气,沉声。   青鸾欲哭无泪地撑起脸,也突然发觉了他的异样,一时间满脸潮红。   -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东方既明,朝霞吐露。   秦朝云今日没有赖床,反倒醒得分外早,她揉了揉手腕上的酸痛感,眨了眨惺忪眼眸侧头去看身边人。   不知是这些时日他过于操劳还是如何,周焰此刻仍在沉梦之中,外头的日光细碎,接着这薄弱微光,朝云观摩着他英挺的眉眼。   手指也渐渐覆上他紧锁的眉心,轻轻地按了几下,待他松开,朝云唇边才漾开一抹甜笑。   周焰并未转醒迹象,朝云便窝在他的怀中再度陷入浅眠之中。   二人醒来之时,及至辰时。   屋外的丫鬟伺候着朝云梳洗,周焰便匆匆地自行盥洗了一番后,两人都已收拾整洁。   方踏出房门,周齐便已在院里等候他们。   见周焰出来,周齐也便上前一步躬身,周焰斜乜了一眼身后的丫鬟,朝云瞧见了她的眼色,旋即朝丫鬟温声开口:   “澧县风沙太大,劳烦姑娘替我备一张幂篱,之前的都不能用了。”   丫鬟见此,也只得恭声应下,缓缓朝一旁走去。   院中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主上、少夫人,城中瘟疫确然是那县令夫人所制,属下与锦衣卫已从他们的后院中搜出制毒证据与几名共犯郎中。”   周焰闻言颔首,肃声道:   “将人证物证带回邺都,你携人去捉拿韩氏夫妇,再留四人在城中协助白淳先生,一会便备马回城。”   周齐领命称事,转身离开。   他走后,朝云看向周焰,目光幽幽。   “周大人,办案速度挺快啊。”   周焰眉梢一挑,眼眸沉沉,微微躬身与她平视,语调旖旎:   “到底快不快,你不是知道吗?”   说话间,他一双浓密的剑眉乍现锐气,稍一抬昳丽的眉眼尽显风流。   秦朝云在他暧-昧的话语中,莹白的双颊悄然泛红,脑中满是夜里他拉动她手的画面,一点点地给她教习……   “周焰,你很烦。”她咬牙,一双水凌凌的眼瞪着他。   见她生气,他也淡定从容,眼底泛起的促狭笑意更深了些,而后去拉她的手。   两厢执手紧握间,外头却隐隐传来脚步声。   “那个,周……大人——”秦国公的声音陡然传来,又戛然而止。   那二人换了一身干净素衣,此刻正走向他们。秦国公与林相止住脚步,眼前的场景便是见那活阎王此刻正握着人家姑娘的手,含情脉脉、难舍难离的模样……   忽然觉得他们来的不是时候,二人一时望向彼此面面相觑。   他们素日里本就是清流一派,时常弹劾周焰行为不端,眼下却被周焰所救,又撞见他与这位神秘女子之间的秘辛,一时有些窘意。   二人正准备转身装作无事发生,便被周焰一声清咳给停了动作。   幂篱下的女子朝二人虚欠了欠身,便移至周焰身后。她身量在女子中其实并不算矮,还算适中,但周焰生得高大挺拔,便将她堪堪遮挡完全。   “二位何事?”周焰言简意赅,一双眸子却变得清冷凛冽起来。   林相推搡了一把秦国公,落在朝云的眼里,朝云唇边不禁弯了弧度,想到了林伯父与父亲倒是随时都这般孩子气模样。   而另一边秦国公侧头瞪了他一眼,又干净朝周焰和声道:   “听小周千户说,咱们马上就要回都城了,我二人是来问周大人何时启程,还有问问干王殿下的伤可有及时医治。”   周焰冷目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后,又看了眼秦国公,语气倒是不再那般冷淡了:   “即刻便要启程,二位不必担忧。”   问完启程时间后,秦国公与林相纷纷朝他身后望了一眼,还是瞧不清那位神秘女子的模样。   周焰似乎看破了他们意图,复而开口问:“二位还有何事?”   “无事,无事。”林相听出了他的不耐,转身拉着秦国公便朝院子外头去。   一走出院子,二人才开始小声嘀咕道:   “这活阎王倒是把那女子护得忒紧了些。”   “也不知是哪家女子,我瞧着总觉得似曾相识。”   “得了吧,老秦,你这话要是让嫂夫人听了,怕不是要有二心纳娶。”   “你个老不正经的,咱们倒是该回去想想,是否要参周焰这私下靡乱之举。堂堂及冠男儿,不急着娶妻,倒是流连花丛,祸及寻常女子。”   作者有话说:   周狗:老婆,岳父要参我……   秦ww(摸摸狗头)   -   曾小嗨嗨嗨嗨嗨嗨-1枚 第51章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挑战律法之人,总会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显然,韩县令夫妇便是如此。   回都城这一路倒是极为平坦地入了城门,周焰骑马走在首端,行至乌衣巷时,才侧身同周齐吩咐了几句,让他派人将秦国公与林相送回府去。   周齐得令后,又犹豫着看周焰问道:   “那少夫人是否也与秦国公一道回去?”   周焰手执马缰,一双冷目朝前看去,波澜不动的样子,淡淡然地回:   “她自有我送。”   听到这句话后,周齐突然也反应过来,自己问得太过多余,主上对少夫人当然是自有安排的。   “属下这便遣人护送国公爷与林相回府。”周齐拱手道。   说完后他便扯了下马缰,调头去吩咐身后的锦衣卫与秦国公的黑甲军共同护送。   两拨队伍分流前行,周焰领着一队人马径直朝北镇抚司而行,因押着囚车的缘故不宜张扬,遂他们自乌衣巷旁的另一支甬道处穿过拐弯绕了一圈后,才步入北镇抚司的巷口。   门口值守的锦衣卫眼见周焰回来了,正欲行礼之时,便见主上长腿一掀飒落下马,而后朝那后方马车步履徐徐地走去。   靓蓝色的车帘被一双纤纤玉手拨开,里头缓缓而出一戴着幂篱的女子,月白轻纱遮盖住她的身形,但透过那朦胧的视觉冲击,更能凸显出那女子定然是身姿曼妙。   众人眼底一滞,便见主上伸手握住那女子的一双白腻小手,而后,他长臂一掀将人直接从车上抱了下来!   瞠目结舌间,门口的一名锦衣卫觑眼去瞧那女子的容颜,却总在模糊中看不真切,心里却又想起这段日子时常来寻主上的长明郡主,一时间不由得惋叹一声。   主上这去了趟澧县,也不知带了哪家小娘子回来,可怜郡主那般天仙一样的人物,终究是错付……   他将秦朝云抱下后,便松开了手,一转头脸色便恢复那副冷肃模样。   二人肩并肩一道入了北镇抚司的大门,周齐紧随他们身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身后的韩氏上下都被锦衣卫等人直接押入了暗狱之中。   步入周焰办公的厅堂内,朝云正欲将幂篱揭开,屋外忽然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只得停下动作。   周焰朝门外看去,便见是周齐与一位身着深色侍卫服的男子一道而来。   “主上,刚接到宫中消息,今晨朝堂上,苏荃宣读了陛下的立储诏书。”   听到这则消息,周焰眼眸微微垂下,似在思琢,片刻后又淡声道:“是二皇子。”   与周齐一道来的那位侍卫躬身拱拳道:“是二殿下。”   “回去告诉王爷,就说我知道了。”周焰没多说,眼底似有不耐,便牵起秦朝云的手转身朝厅堂内的珠帘处走去。   见此,二人也不再多留,再度躬身揖礼后退下,周齐临走前又将门带上。   黑耀石所串的珠帘后,周焰攥着秦朝云的手,长睫盖下瞧不出他眼底情绪,但朝云却感觉到他身上那一股子压抑的劲儿,又在顷刻间消失。   周焰撩开眼皮,走至那紫藤木描金椅上坐下,眼眸微动间,手上略一使力,将人带入怀中。   猝然间,她跌坐在周焰的膝腿上,另一只单着的手抵着周焰的胸膛,眼底闪过惊诧。   他伸手拨开那截幂篱纱幔,目色定在秦朝云的脸上,语调轻缓地开口:   “今日是秋闱放榜的日子,待会儿我送你回国公府,你好与你家中人一道去看你弟弟的名次。”   秦朝云此刻也瞧着他的眉眼,那只抵在他胸膛的手转而勾上了他的脖子,眼睫轻轻扇动,想了想周焰应当是心中自有打算了,才会这般说,也点了头。   日光微晃间,周焰揽着她的腰,与她额间相贴,鼻骨相磨,余下的唇间轻轻擦过。   另一只手松开她的指缝,缓缓而下,摩挲在她的裙袂处,从小腿往上勾动。   朝云的后背抵在他办公的桌案处,侧眸间与那案上的玉观音对上一眼,心中一股异样蔓延起来,面上也起了一层薄红。   午间将至时,周齐将女子新衣备好送入了房内,又转头出去备马。   朝云换了一套衣裳后,周焰便旁若无人地牵着朝云的手一道出了北镇抚司。   两人共乘一匹马,不疾不徐地行在邺都的街巷中,一路朝秦国公府而去。   他熟门熟路地行至暮云轩的一处院墙后,朝云抬眸看他,迟疑着问:   “里头还有我家护卫呢,你该不会带着我翻墙吧?”   周焰蓦然一笑,眉眼乍现风流,只见他长腿一掀,飒爽落地后,又伸手将朝云直接抱下。   “放心,你如何出来的,咱们便如何进去。”   他说完,便牵着朝云一路朝前走去,这条小巷的尽头居然就是秦府的后门处。   周焰走上那朱漆门前,曲指敲了敲。   一、二、三下,那门便传来一声轻响,似有人在解开门栓。   吱一声,后门被人打开,而开门之人却是冬泱,冬泱一见朝云与周焰便虚福一礼,脸色露出喜色,又朝二人道:   “周大人、郡主放心,他们此刻都未能晓得春莺假扮郡主一事。”   “你与冬泱?”秦朝云狐疑地看向二人,一时觉得自己是被戏耍了。   周焰见她眼珠又在开始转,怕她想多,便开口解释:   “是你那日偷溜出府,我便让周齐私下寻了你这丫鬟,做了打算。”   冬泱也旋即解释附和,又一个劲儿地点头。   府内有人巡逻,三人听见一阵脚步声在朝他们靠近。朝云旋即便要与周焰抽开手往里头去钻,下一刻周焰却紧攥着她的手,乌色瞳仁似一方深潭般凝着她。   “秦绾绾,明天见。”   朝云眼眸一弯,蜷起指尖捏了捏他的掌心,点头应下。   二人缠握的手分离,朱色大门被人阖拢,周焰站在门外,目光定定地望着门缝处,耳中听得她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走远,才缓缓低眸扫了眼自己的掌心。   方才的触感犹在。   而此刻秦府内,秦朝云与冬泱刚从后门处离开,行至那必经的曲桥上时,陡然相遇了秦君玡。   君玡面色沉沉地盯着阿姐,又瞥了眼她身后不远处的朱色大门,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一抹身影,一时间心中微抽,手指慢慢握成一个拳,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方才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朝云眸色微顿,细细瞧了瞧他的脸色,语气飘忽着答:“自然是我一个人回来的。”   “你胡说。”君玡气结,他分明看见了那人身上的飞鱼服,一时间又恐招来其他人,君玡压低声音道:“阿姐,你可是大燕的郡主,身份尊贵,怎么能自降身份与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五品官一起呢!”   千户?五品官?   可是周焰分明是司指挥使兼皇帝直属鉴云司统领,是从一品官啊。   一时间秦朝云也不想做多解释,君玡定然是只瞧见了周焰的衣裳,且并无瞧清才如此误会的,她只施施然道:   “我心里自有分寸,对了君玡,今日放榜你考得如何了?”   她转移话题倒是十分自然,君玡这头想起放榜一事也微耷眉眼,淡声道:   “倒是进了,但是——”他略一停顿,看了眼秦朝云,又叹口气道:“算了,没什么,你快回屋中,父亲回来了,母亲应当唤你一道用午膳。”   -   午膳时分。   秦朝云仔细梳洗了一番后,才朝着正院的膳厅而去。   自这趟澧县之事后,秦国公仿佛老了好几岁,原本隽秀的脸上也有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绾绾来了,快些坐下用膳。”国公爷多日未见女儿也便赶紧唤她落座。   君玡坐在朝云身侧,一顿饭间,秦国公又问起君玡此次秋闱名次,因他回府之时,君玡就已出门去瞧榜了,故而他也未能及时知晓。   “父亲不必担忧儿子,儿子入围了,只待来年春日参加这春闱即可。”   “甚好。”秦国公闻言一笑,又看向女儿,似乎今日女儿与妻子的气氛过于冷淡了些。   “绾绾近来在家中做些什么?为父怎不见你与阿鸾那丫头走动?”   朝云掀眸时正巧对上母亲的目光,顿了顿,才道:“近日不太想出门。”   秦国公闻言也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便赞同道:“不出门也好,今日听闻陛下立储一事,城中定然又有一番暗流涌动,咱们家也小心提防着。再则也免得我家绾绾这般相貌,招人惦记了去,现在这些个青年才俊们,倒是不如表面那般得体。”   后半句是打趣,也是有些暗讽着谁,让朝云不禁想起了在澧县时她与周焰的行为举止。   “父亲此话说得正是,儿子也这般觉得,尤其是昌玉街的青年才俊最不可靠。”君玡附言着。   这昌玉街一出,秦国公一时间有些诧异地看向儿子。   果然是父子连心,竟然想到了一块儿去,昌玉街那位周大人尚未成婚便在外头乱搞,晚间便给这些世家清流们报个信,让他们去参。   秦朝云瞧见父亲与阿弟对视的那股目光,一瞬间耷了眼帘,端起手边的汤碗浅啜一口,舒了下气。   这厢闲话说了之后,秦国公便沐浴更衣趁着午后备马入宫,与林相一道面圣陈诉澧县之事。   但此一举,便由那澧县的韩氏夫妇为起始,周焰着手此案定然是要审查出背后之人,这便势必要扯动到了旁人利益。   清流一派虽不甚喜欢周焰的行事作风,但论起审案速度与最终结果,他们还是对周焰的能力提不出质疑的。   太极殿内,二皇子坐于皇帝跟前,神情恭和着,静静听几人诉报澧县诸事。   素白的一双手交握,指腹不断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这厢几人将澧县之事全数禀明之后,晋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二皇子,淡声问:   “太子如何看此事?”   此话一出,躬拜着身躯的秦国公心中微沉,韩县令夫妇乃是他的门生韩进臣的父母,此事若是要牵连与他,那他百口莫辩。   二皇子旋即双手交搭揖礼于皇帝,恭谨道:“翰林院韩进臣与其父母,为一己之私残害百姓,实在罪无可恕,儿臣觉得,当按我朝律例处置。”   皇帝眸色渐沉,晦暗得看不清情绪,沉思须臾后,才点头摆手。   “此事,便由无绪来办。”   周焰长腿一迈,而后朝皇帝揖拳一拜,冷声答是。   他起身之时,目光短促地与秦国公对视一眼,秦国公额间顿生密汗。   待到日暮黄昏时刻,众人才从太极殿中出来,一行人分错着走下玉阶,周焰一袭绯色飞鱼服走在他们后方。   正巧与方从太极殿出来的二皇子并肩而行。   二皇子看向周焰,弯唇一笑,一袭月白长袍,十分端雅谦谦。   “周大人,此次澧县之行倒是让人颇感意外。”   “让太子殿下失望了。”   乌纱帽下,周焰神情淡淡。   “孤很高兴周大人回来。”二皇子施施然开口。   两道目光交战,周焰的眸色一片深暗,而二皇子的眸底却漾着淬毒笑意,仿若毒蛇吐信一般,让人心中生寒。   良久,二皇子才朗声一笑,瞧着周焰背对夕阳,渐渐走远。   行至甬道时,有内官直接牵着烈马走来,周焰从秦国公身旁而过,四目短促交错后,二人脚步顿下,秦国公双目微闪,只觉得一切开始变得诡异,而眼前此人也不知在打些什么鬼算盘。   便见周焰居然朝自己虚揖一礼,而后沉声道:“秦国公,再会。”   秦国公的心情愈渐复杂起来。   说完,青年颀长身形透过昏黄光晕,倒映在宫墙两侧,只见他接过内官手中的缰辔,长靴一掀,袍角翻动,身姿昂然地定坐马背。   长长一声嘶鸣响起,黑色骏马之上的男人一扬马缰,马蹄一跃而起,在这宫道上扬长而去。   斜阳晖下,远处一抹修劲挺拔的身影已渐渐消失,成为一道黑色小圈。   站在原地的秦国公却不曾想,周焰说的再会便是翌日休沐。   连着半个多月没睡什么好觉的秦国公正想回府好生歇息一夜,却陡然被屋外的响动给吵醒了。   他恍然起身,便见秦夫人推开门款款走来,面色沉沉地开口:   “夫君,锦衣卫周指挥使来了。”   秦国公一时竟以为听错了,揉了揉耳廓,还是见夫人一脸凝重的模样,又问:“他来做什么?”   “他是携着一位妇人一道来的,还带了庚帖。”   带着庚帖。   国公爷的瞌睡一下就醒了,脸色也阴沉下来,忽然记起昨日周焰的那些诡异。   他终于想清楚了周焰的的算盘。   周焰这是惦记上他家闺女,来提亲了!   作者有话说:   秦国公:我以为他要害我,结果他居然还敢惦记我女儿!   秦君玡:我姐姐不要子廷哥哥,居然要一个不知名姓的锦衣卫!(他误以为那是周齐。)   (君玡不过是个周大人的黑粉罢了,后期有待黑转粉。)   关于周狗的官职:鉴云司是私设的一个机构,相当于一个直属皇帝的特务机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思。当然狗皇帝对周狗这么好,也是有利可图的。 第52章   国公府内,自廊下缓缓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夫人头梳莲花冠,身穿深紫对襟褙子,细长眉丹凤眼,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沉静大气。   紧随着这位妇人身侧便是一名身姿修长俊逸的青年,今日周焰褪去官服,鬓角如裁,发冠崭齐,只穿了一袭浅色织金常服,腰间的蹀躞带十分规整,头一次身上竟没携带刀刃。   倒是一点儿也不输那些个侯爵士族家的公子。   身后一堆仆从们将他们拥趸着往里头走,一路从游廊处穿过几处院子终是到了正院的会客厅。   会客厅内,秦氏夫妇已仪容整齐地在此等候,见二人跨了进来,秦国公那张本是和善至极的脸有些阴沉着,与周焰对视。   周焰身旁的妇人瞧见了秦国公如临大敌的脸色,再结合儿子一贯的臭脸模样便晓得了。   ———这傻小子,是早早的就得罪了自己未来岳丈。   周母旋即露出浅浅笑意来,走上前与秦家夫妇微一颔首,语气十分柔婉道:“妾身见过国公爷与夫人。”   秦国公与秦夫人瞧见这位妇人倒是礼数十分周全,便与她和颜悦色些。   两厢坐定后,周母唇浮浅笑,轻轻柔柔地道出来意:“妾身是周焰的母亲,本姓李。实不相瞒,此番自琅玡而来便是为吾儿亲事特来拜访国公一家。”   “吾儿如今已至及冠半年有余,对于婚姻之事从前是一概不论,直至前些日子,他修书家中要妾身为他做主求娶一桩婚事,便是您家这位天资灵秀的小郡主。阿焰自幼寡言少语,脾性冷淡,也曾让妾身颇为头疼,但他认准一人便会全心全意地待她。妾身此次前来也是特意将庚帖备好带来,还备下一些绵薄之礼,不知公爷与夫人意下如何?”   琅玡而来,又是姓李。   瞧着她的衣着打扮,笼统琅玡大家便只有那一户百年贵族——李氏一门。   未曾想,周焰的来头竟是琅玡李氏。   秦国公面色微顿,转而去觑夫人脸色,秦夫人垂了垂眼,而后朝那周母莞尔道:   “小女蒲草之姿,与周大人这般人物,不堪相配。”   周母眸珠一转,正欲再说其他说辞,便见周焰起身,朝那秦夫人虚揖一礼,而后镇声道:   “郡主秀外慧中、柔靓成仪、温谨柔顺,实乃都城女子之楷模,择妻之首选。”   “——而并非夫人所言的蒲柳之姿,倒是周某成日游走于刀尖火口,一介粗鄙武人,虽与郡主相配有些牵强,但——”   “周某倾慕郡主已久,只求聘郡主为妻,携手一生,延绵子嗣。”   厅内回荡着周焰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而屋外刚赶来的二人,闻声顿在原地。   君玡本是听说锦衣卫有人前来求娶他阿姐,才特意赶来,却不曾想居然是这活阎王!   但此刻,君玡侧目去看朝云的脸色,本想来挖苦几句,让这两人断了孽缘,却不曾想一走来便听见活阎王居然说得这般让人动容……   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起来。   而坐在高台处的秦夫人也一样复杂。周焰是天子近臣,她自然不能直接驳了周焰,正犹疑着如何拒了这桩荒唐的婚事时。   屋外款款走入一道窈窕身影,今日秦朝云头簪海棠玉蝶金钗,穿了一袭茜色团锦蜀绣长裙,裙尾绣着连圈的海棠花,枝根缠绕,一步一动间似要在地面上生出朵朵娇艳的花儿来。   姣若朝霞,灼若芙蕖。   只一眼望去便让人移不开眼。   秦国公抬目朝女儿看去,语气渐凝地开口:   “绾……绾绾。”   秦朝云与君玡一前一后地步入厅内,她朝一旁的周母盈盈一拜,又向堂上的父母再福身一拜。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儿子见过父亲母亲。”君玡跟在身后,也拱手揖拜。   朝云直起身,侧眸看向周焰,青年长身玉立,浅色衣裳遣散了些他的戾气,反倒平添了几分端方隽雅,倒是难得瞧见。   堂上的秦夫人见他二人眼波流转,也冷了声音让朝云与君玡去一旁坐下。   而一旁的周母瞧见二人的互动,眼底透过笑意,轻咳一声,示意周焰回来。   几人再度坐定后,秦夫人开口回应周焰方才的话:   “周大人,我家小女与燕氏自幼青梅竹马——”   “母亲!”   “秦夫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周焰先一步阻了朝云的话,乌沉沉的眼眸中平静无澜。   “秦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国公搁在腿上的手忽然攥紧,他看向周焰,心中复杂不已。   -   一盏茶后,方才去偏厅谈话的二人才缓缓归来。   秦国公看向周焰的目色更为阴郁下来,而方才还一脸冷寒的秦夫人自与周焰一道回来后,眉间舒松许多,看向朝云的眸光也多了几分犹凝。   周家带来的“薄礼”被下人们缓缓抬了进厅内,秦夫人也差人摘选了几样几乎等价的宝物待午后返还周家。   那则庚帖,也被留了下来。   一番说辞后,周母与秦家人作别,周焰携着母亲一道走出会客厅。   出了正院游廊,周母斜眼看向儿子道:“你做了什么威逼利诱的事儿,让你那未来丈母娘竟会转了脸色。”   周焰单抬了眉,淡声道:“秦夫人不过是突然头脑清醒罢了。”   “你这孩子!”周母睨他,教训的话刚到嘴边,便见那不远处的一抹盈盈身影,她止住了话,推了下周焰,示意他朝后看去。   周焰顺着母亲的目光,回首看去。   粉尘飞舞的光圈中,他眸如点漆,定定地看着廊下的女子,院内的秋枝颤动,凋零的秋叶下投射出一层层碎影落在女子摇曳的裙摆上、石阶处。   两两相望中,周母朝身后的仆妇招了招手,一行人悄然离去。   给他二人留了独处的空间。   秦朝云迈动脚步,裙袂飘飘地朝周焰走去。   她仰头对上周焰的乌瞳,抿了下唇,眉梢一扬,语调也泛着笑意:   “你说的明天见,便是这样?”   偏偏她的眼底却带了几分娇嗔,水凌凌的眼波里情绪分明。   一压秋枝轻晃,抖落几片落叶,飘飘摇摇地落在他的肩上,朝云踮起脚,也不再等他的答案,只抬手拂去他肩上的落叶。   周焰垂下眼帘,长睫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他忽然忆起有一次夜里,他曾瞧见她这样为燕淮掸了衣裳。   喉结滚动间,他眼底瞥见了朝云想要隐藏起来的那抹女儿家的娇俏,耳垂的红晕泛泛也在出卖她。   他侧头凑近,满身清冽的草木气朝她进攻袭去。   “我说过,不哄你。”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漂浮在朝云的耳畔,朝云抬眸想起另一件事,便勾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开始把玩起来。   “你同我母亲说了什么,她那样执拗一个人,怎么就改口了?”   修长分明的手指在她娇嫩的掌心被拨来拨去,周焰的思绪也被她拨远。   昏聩的偏厅内。   他与秦夫人对立而站,如同他那夜赶回都城见她后,又赶赴皇宫与皇帝相见的场面,一般无二。   那时他要求皇帝取消秦朝云与燕淮的婚约,放过秦家上下。   而所付出的,是他琅玡李氏的一座价可敌国的百年矿山。   大燕是为诸国之首,时常会迎来他国忌惮,边关战事不断,而皇帝眼下最缺的就是兵马。   可国库空虚,养兵马的钱又从何来?   周焰的这番相让,正好解了皇帝燃眉之急,才放了动秦家的念头,但云太后皇帝却是断然不会放过的。   燕侯是皇帝的人,周焰不是不知道,所以秦夫人与太后与其将希望寄于燕侯,不若将希望寄于他这个自投罗网的未来女婿。   利益分割清晰明了,秦夫人自然也便松了口。   然而,然而。   这么多诡谲算计,周焰却无法开口告知于她。   于是,他现在只轻松地回答:“比起燕淮,你母亲应当是觉得,我的前程更有盼头。”   他说完,将手从朝云的掌心抽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朝云的下巴,四目相接,他的眼底似有一股化不开的雾,朦胧的,弥漫的,在将朝云卷入迷雾的漩涡中。   是一种蛊惑,也是一种勾-引。   另一只牵过她的右手,缓缓向上,一点点地蹭至他冰凉的唇,蓦地,周焰张唇,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手背。   一股湿软的感觉落在她的手背、慢慢移动至她的指尖,缓缓地被含住。   唇齿相蹭的,周焰眸色深深。   朝云指尖只觉一阵颤栗感受,她下意识想要缩回指尖,却被男人悬殊的力气所控制住。   秋风打过,明明是凉意丝丝,但她的脸却在发烫。   而眼底的男人依旧英俊锋利,那双眉眼里她从中瞧出了千条万缕钩织的色-气,犹如黑夜里他在耳边的低吼喘息。   良久,直至她的腿间发软,他才松开了朝云的手,满脸餍足地瞥了她一眼。   秦朝云一时心头又酥又麻,憋了半天,又觉得自己不能这般被动,转而又单手勾住他的脖子,悠悠吐出一句话。   “周大人,你说你这般模样被外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周焰倒是一脸惬意地任由她胡闹,眼底也泛了笑意。   指腹轻轻擦过她唇上的口脂,指尖在她的唇齿中碾转了几下又收回。   他满脸适意地说:“秦绾绾,从今往后,你我便要名正言顺了。”   朝云美目流转,浓长的睫毛似蝶翼一般扑扇,故意地同他发难:   “谁答应你的求亲了吗?我母亲还没给你庚帖呢。”   周焰眸中火星微动,忽然用粗粝的指腹按住她的唇肉,威胁似的问:   “那你给不给我这个名分?”   他的指腹开始用力,抹乱了她的口脂,沾染在他玉珏般的指尖,徒添一股靡丽色彩。   狭长凤眸里一片深暗,紧锁在朝云的脸上,里头有化不开的浓雾,还有溢出的欲-色。   迫视着,不允躲闪地在问她:   ——那你给不给他这个名分。   -   正厅内,秦国公扫过一眼堆积在屋子里头的箱子,正被下人们纷纷搬走。   ——剔透晶莹的羊脂和田玉、大到可抵男□□头的深海珍珠,还有十余箱的前朝古物,诸如此类。   秦国公心中暗自腹诽着:   这表里不一的东西,当真是会献殷勤。   他侧头便看向妻子,十分不虞地开口:“你快些叫人将这些东西送还给他,我是断然不会允许他做我秦家女婿的!”   说完,他气得脸部微抽,拂袖便朝厅外走。   月门处,君玡正巧还停在那头,他还觉得此刻有些云里雾里的。   一回想起在后门的时候,他瞧见的飞鱼服原来不是周焰那个下属,而是他周焰本人?   再三确认后,君玡望天:   天爷呀,活阎王当姐夫,想想都是欲哭无泪。   光这般想着,身后何时来了父亲的身影,他也无从察觉,直至秦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   “父……父亲。”君玡怔忡地回头。   秦国公一脸冷森地盯着儿子,询问道:“你姐姐呢?”   君玡本就因着今日周焰前来提亲之事一直觉得头晕乎乎的,现在又被父亲的脸色给骇住,旋即便伸手指了指月门的方向。   循着君玡手指的方向看去,秦国公原本沉缓一些的脸色在迈出脚步后,忽然急遽转变,霎时沉郁得吓人。   他瞧着二人正相望凝凝的模样,一时间觉得心中快要有一口老血喷出!   一句话堵在口中却始终无法喊出,刹那间他只觉脑中发昏,眼前也有些眩晕。   这是哪里来的孽缘,偏偏要祸害他的女儿!   秦国公气得浑身发抖,君玡站在一旁赶忙扶住父亲,却在这一瞬,秦国公也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倒是像极了这活阎王与那女子的举止姿态。   好啊,这脚踏两只船,还当着他的面。   完全是不拿他这个国公爷当回事,这哪里是他口中的诚心求娶,完完全全就是故意来羞辱他秦家门楣。   思及此,秦国公再也顾不得自己这副书生儒雅模样,恶气冲冲地走向那两人。   他二话不说,直接将两人的手扯开,秦国公攥紧了女儿的手,狠狠地盯着周焰,喝声说:   “周大人还请快些离去,秦家门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周焰的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她的手方才便是这样被抽离走的。   倏然间,周焰觉得有些头疼,他掀眸看向秦国公,而迎接自己的目光却无比凶恶。   甚至于不待自己解释半句,便见秦国公直接将朝云从自己跟前拖走。   原地留下的只剩下君玡,二人两两相望,君玡在他淡漠的目子中咽了下口水,而后镇静下来说:   “周大人慢走不送。”   周焰扫了比自己还矮上半个头的少年一眼,想了想又觉得终归是秦朝云的弟弟,才缓缓开口:   “听闻你酷爱钻研武学,午后我便遣人给你送几册基础书本过来。”   他停顿一瞬,淡淡目光在君玡身上逡巡:   “还得劳烦你,多照顾她。”   说完,他望着朝云已然被拖远的身影,轻吁一口气,转身迈着长腿便朝秦府大门处而去。   君玡站在原地,他这般反客为主的从容姿态使得君玡有些怀疑:   这句话不该作为小舅子的我来说吗?   -   皇宫内。   太极殿内沉香冉冉,殿门虚掩着,里头帘笼随着缝隙灌入的风吹动几番。   殿内点了一树鎏金灯火,晃动着黄梨木的案几,上头赫然放着一份奏章,而奏章的署名处字迹力透纸背,笔锋张扬不羁。   落了两字——周焰。   晋文帝掠过一眼奏章,眉心紧锁,他抬手捏了捏眉骨处,眼底一片阴霾,浓云不见底。   一旁侍奉的苏荃此刻也是低首垂目,不敢揣度皇帝心思。   片刻后,皇帝低斥道:“好一个周无绪,朕本打算着过些日子给他寻觅个清白门第的女子作为良配,他倒是好,自个儿便上奏起来了!”   苏荃躬着身子,低着嗓门讪讪笑道:“周大人他既有了心仪之人,陛下便不必多为他忧心了。”   皇帝冷笑一声,指着奏书上的名字,低吼:“他要娶的是秦朝云,太后的宝贝疙瘩长明郡主!”   “你瞧瞧,这周无绪不就是与朕作对吗!朕培养他这些时日,便是让他娶云氏女儿的吗?”   天子一怒,苏荃旋即跪拜在地,连连恳求道: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晋文帝拂袖起身,忽然想起那日周焰从骊山回来,寅时便来了他的太极殿中请安。   那时周焰与他所做的利益条件,再一细想,或许他便是早早地就对这美貌的云氏女儿动了心思。   一思及周焰给的条件与他背后的天下贵族之首琅玡李氏,他心中微凝。   秦朝云一个柔弱的女子倒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为日后打算,他不是不可以成人之美。   但——其他人便不在这个范畴之内。   “苏荃,摆驾去坤和宫!”   作者有话说:   周狗忽悠小舅子计划开始~   晋文帝vs云太后battle倒计时。   -   35128278-1枚   我就想等你-1瓶 第53章 (二合一)   自五皇子一事后,太后与皇帝已经半个月未曾见面了。   再度相见,二人坐在坤和宫的正殿内。   宫内的瑾瑜嬷嬷将茶水与茶果备好,毕恭毕敬地端了上来,便循着太后的眼色悄然退下。   大门被阖拢,屋内一片佛香袅绕,让人心缓缓的平静下来。   云太后撩了下眼皮,手中捻动着那串佛珠,淡淡的开口:“皇帝来我这是为何事?”   他们之间,可没有什么母子情分。   而皇帝此番来坤和宫,她自然也不必想着什么好。   晋文帝见云太后已然开门见山了,便也直截了当地开口:   “锦衣卫周焰今日去了秦国公家提亲。”   捻动佛珠的脆响微微一顿,云太后压下眼帘,掩盖住那一丝情绪泄露,而后便听皇帝继续说:   “长明郡主素来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无绪也是朕颇为喜爱的。两个孩子嘛,有情有义的,朕倒是可以许诺这桩姻缘,不过,朕想着这桩姻缘,太后作为长明郡主的姨母,应当也是该询问意见的。”   一番话让他说得倒是义正词严。   云太后微微阖上双眸,继续捻动手中佛珠,淡声问他:   “皇帝是要哀家做什么?”   晋文帝盯着太后的脸,笑了笑:“朕要太后自今日起,自请幽居坤和宫,永生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太后不必着急拒绝,您若是不同意此事,朕也不会同意周焰娶长明,那么,秦家与燕家的婚事自然也不会同意。”   “就看你是愿意割舍自己,还是愿意让秦云两家一同陪您覆灭。”   皇帝的话,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的。   听得云太后的心渐渐感到窒息,她掀眸对上皇帝的视线,两厢僵持下。   桌案上的茶水已从热气转凉,慢慢的,他看见云太后艰难地点了头。   “希望皇帝记住今日所说,以此为条件换秦云两家安宁。”   “太后放心,这深宫幽幽,儿臣只盼您能好生颐养天年,再与我那小皇弟团聚一番。”   他遽尔提及云太后早夭的儿子,便是狠狠地戳了她心窝一刀。   云太后双目微冷,便见皇帝施施然起身,掸了掸龙袍褶皱处,悠悠地抬脚踏出了殿门。   望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和渐渐阖拢的宫门。   她的双目渐渐泛红,有一层朦胧开始模糊,直至瑾瑜嬷嬷迈入殿门行至她身旁。   “娘娘……”   云太后旋即敛去脸上神情,恢复了淡然模样。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娘娘说得是,那边递了话过来,说是让娘娘暂且受些委屈,这日子定不会让您等久了。”   -   国公府,正院书房内。   两厢对峙着。   秦国公在屋内来回踱步,一张白玉书生的脸急得通红。   他眉间紧锁,转而看向女儿一眼,见她一副不愁不躁的模样,旋即止步站于女儿跟前,愤愤道:   “你不能嫁他!”   秦朝云抬眼便瞧父亲愁云满面,心中也开始思索起缘由。   她上前几步在一旁的黄花梨木雕纹案几处给父亲斟了盏茶递上,秦国公面色一顿,看向她手中的茶,犹豫片刻又接过。   “父亲,为何这般讨厌周焰?”   问起缘由,秦国公似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般,踯酌着开口:   “周焰此人城府颇深,你嫁给他就是羊入虎口。”   朝云旋即答:“他待女儿赤城,真心可鉴。”   “周焰如今虽位极人臣,但你可知水盈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况且他为人狂悖倨傲,又跋扈至极,朝堂之上想要纠他错处的人,不计其数!”   秦国公说着其中利害关系,窥探着女儿的神色,便见她皱眉似在思忖什么,心中缓了一口气。   “这确实很不利于我与他,但女儿思索着,若是父亲不去带头参他,那么朝中一半的人都会对他宽容许多。”   此话一出,方还预备喝口茶的秦国公即刻停下动作,对朝云低声喝道:   “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这可是在给爹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朝云抿唇,觑了她阿爹一眼,又待他继续说周焰的种种不对。   秦国公见各种说辞都不管用,便直接道:   “你可知,周焰他有好些个外室,便是我在澧县之时就曾见过一个,周焰与那外室可谓是有辱——”   他的话被打断,只听朝云镇定自若地吐出一句:   “澧县之时,是女儿与周焰在一处。”   手中的茶盏差点倾翻,秦国公直觉女儿是在为周焰打掩护,眼中顿生不悦道:   “你在浑说些什么东西?”   “你可知那澧县女子穿何服饰,长何模样,身量几何?”   他问及最后一个问题时,略有些迟疑,脑中浮现出那澧县女子的身形与眼前女儿的身形确然有些相似,不过又转头抛去,兴许就是那活阎王好这口!   而朝云则面不改色地缓缓道:   “爹爹所见的澧县女子,可是时常带着帷帽或幂篱,不以真面目示人?见到爹爹时也是身着一袭碧色衣裳。”   全都能对得上。   秦国公眼珠一动,当即了然道:“他既然能将此事细枝末节都告知于你,你怎么还敢将余生托付给此人?”   一听父亲这是还没完全明白过来,朝云吸了口气,直接道:   “爹爹,您觉得以您女儿我这般的性子,若他周焰心中有旁人一席之地,我会愿意同他相好吗?”   “女儿自知天下男子多为薄情,三妻四妾也为常事,但咱们家却有爹爹与母亲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作为典范,女儿在父母慈爱下长大,自然也只愿择一位对女儿至死不渝的良人。”   “周焰纵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之处。但他对女儿的心,女儿自己能感受得到。”   听完她这一句接一句的话后,秦国公心里头一阵酸涩涌起,他抬眼看向朝云,瞧着她眼底神采飞扬地谈及这位周焰。   好半晌,秦国公才沉了一口气,满脸正色地问:   “绾绾,你选定他了?”   朝云拉着父亲的手落坐于案几旁,弯唇一笑,恍若儿时在父亲膝下撒娇一般,摇了摇国公爷的臂膀,嗓音娇俏道:   “爹爹,周大人实为女儿之良配。”   “你既然选定了周焰,那么从此以后爹爹便与他一道做你的靠山,”秦国公抬手拍了拍朝云的手背,“若是他敢辜负我的女儿,我们家的黑甲军定然踏平他的北镇抚司。”   朝云不禁提醒道:“爹,黑甲军是护卫京畿的巡防军,您这样可是以权谋私。”   -   国公府内再度恢复往日的一片平和,及至申时,府中来了两位客人。   暮云轩的院子中,秋海棠开得正好,根茎交织繁密,花簇锦攒,一路而来拂过缕缕院中花香。   厅门处,徐徐走来两名俏丽女子。   林青鸾与燕妙妙一入暮云轩,便目光灼灼地看向廊下的秦朝云。   “秦绾绾,你藏得太深了!”燕妙妙走上前,指责她道。   一见她二人兴师问罪的模样,朝云心中便了然她二人为何而来,但细细一寻思,这午后才换的庚帖,未免消息也传得太快了些。   朝云手中捻着团扇,轻扇了扇,一脸淡定地看向她们:   “我藏什么了?分明是你燕妙妙消息太快了。”   说到消息快,林青鸾也走上台阶,在一旁坐下,声音轻轻柔柔地说:“活阎王,不,应该叫周大人上午刚从秦府出来,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都城中,到底是御前红人,四方都盯着呢。”   燕妙妙倒是毫无城府也对这些均不在乎,只转而问起朝云:   “快交代一下,你与周大人是如何进展的,怎么这般快就已经谈婚论嫁了?”   她只是一想想这位相貌丰神如玉,脾性冷如修罗般的人物也最终栽倒在美人裙下。   可谓是,冷面修罗杀伐果决,却独献温柔于一人。   简直就是一出精彩至极的话本子。   正巧她平日里也在苦心钻研如何撰写红遍邺都的话本子,也可以拿来做一做素材。   秦朝云一被她问起,便想起了她给的那册话本子,又想起了话本子里头的小人画。   面上霎时起了一层薄红,朝云招手吩咐春莺二人去给她们添茶备果,欲转移妙妙的话题。   “哎呀,秦绾绾,你怎么这般扭扭捏捏的,快些跟我们说说嘛,你是如何追到周大人的?”   秦朝云扬眸,眼底熠熠发亮,淡淡道:   “自然是靠美色。”   燕妙妙转念一想,脑中也不知勾画出了什么场景,一时脸上都掩不住那做贼似的笑意。   “他亲过你没?”妙妙凑近两人,悄声问道。   这问题倒也只有燕妙妙这样胆大包天的才敢问出来,朝云觑她一眼,挑了挑眉没作答复。   正焦急地等待答案时,月门外远远地便走回来了冬泱,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   走近后,她朝三人福礼,而后看向朝云,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笑盈盈地说道:   “郡主,这是咱们未来姑爷给您带的广聚轩的果子。”   这一声咱们未来姑爷,倒是唤得十分顺口。   在旁坐着的青鸾与妙妙二人均是目露精光地看向朝云。   秦朝云压着心头的窃喜,端得一副从容浅淡的模样,不甚关心地问:   “哦,亲自来的?”   冬泱哪里不知道郡主的脾性,旋即答道:   “亲自来的,此刻正在院里同咱们小公子说话呢。”   一听周焰这是亲自来了,燕妙妙岂能错过如此好的机会,即刻便起身拉着朝云的手往石阶处走下。   “正巧,我也去找秦君玡玩玩,秦绾绾你走快些。”   三人一路由着燕妙妙的说笑声来到了君玡的院子里头,远远地站在院门外,便瞧见院中的二人一派和谐景象。   院中的假山处,一身松绿劲装的少年郎步如流星,手中握着一根秋枝,手臂在空中挥动几转。行云流水的一套招式打下来,倒是颇有那副样子。   而坐定于假山石桌前身着浅色常服的青年,面色淡淡地握着陶盏,一缕茶香袅绕在他修长冷白的指尖。   他轻尝一口盏中香茶,略一侧目,便远远瞧见了门庭处站立的三人。   他将目光独独落在中间被拥趸的女子身上,长眉微抬,撂下茶盏起身朝她走去。   “怎么过来了?”周焰淡声,眸底隐隐泛起汹涌。   一旁的二人,也从愣神中醒来,朝着周焰虚行一礼后,狎昵眸光在他二人身上梭巡一番,便赶紧绕开二人,朝院内走去。   君玡方打完一套棍法,转身便朝周焰的方位望去,颇为得意地喊:   “喂,那个周大人,我这一招学会了,你看看?”   话音一落,无人应答。   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在另一端传来,而本是坐在石桌旁的周焰也到了那院门处。   被冷落的少年,有些咂嘴,却陡然被一只娇嫩白皙的手推搡了一下。   他侧眸,眼底便映出燕妙妙娇俏的笑颜。   “喂,秦君玡,你这招式是周大人教你的?”   君玡黑溜溜的眼珠一转,收了那秋枝,居高临下地盯向燕妙妙。   “怎么样,那个周大人说我颇有练武的根骨,还说我——”   话说一半,燕妙妙的脸遽然凑近,君玡心跳加剧,一时间有些慌神。   她的睫毛根根分明,燕妙妙的手搭上君玡的肩膀,拍了拍,十分看好地说:   “那你可要好生练,日后本女侠若是闯荡江湖,或可准许你做个贴身护卫。”   说完,她又推搡着君玡去往假山后的内厅处,身后携着乖巧安静的青鸾。   “你干嘛啊燕妙妙,我还没练完武呢!”   “练什么练,赶紧的,我要去看看你把我送的乌龟给养的怎么样了!”   三人离去后,整个前院一片安静,连带着仆从们也纷纷识趣地屏退下去。   朝云掀眸瞧了眼走远的人影,唇瓣张合几下,又将目光投放在眼前人身上,挪揄道:   “周大人怎么如今这般招人喜欢了?我瞧着秦君玡方才与你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样子。”   周焰闻声微扯了下唇角,渐渐灼热的目光在朝云的脸上梭巡来回,而后收回,转身朝那石凳处走去,二人一前一后地坐下。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他淡然答道。   朝云顿时弯了眉眼:“周大人何至于连兵法都用上了。”   “他是你弟弟,我自然也得多关怀一下他。”   说话间,周焰将一方未用过的陶盏用滚水洗净,而后给她斟上一盏,屈指将陶盏搁于她跟前。   “他是我弟弟,那我又是谁?”朝云心尖一动,有些期盼地想要引诱他说些哄人的话。   面前的青年哼笑一声,自然晓得她打得什么鬼主意。   他伸手握住她的皓腕,朝前一扯,便将她带入怀中,朝云稳稳地落到他的腿上。   石桌上的两杯陶盏,被方才青年遒劲的臂膀拂过,漾开层层水花。   女子的幽香与男子的清冽气息混合一起,朝云垂下眼睫,以俯看的姿态眸光流连在他的眉眼上。   缓慢而下,路过他的眼角、挺峭的鼻、端正好看的唇、棱角分明的下颌,再到他滚动的喉结处。   两厢视线汇聚交叠,周焰的手锢在她的腰间,声音低沉道:   “秦绾绾,你自然是我的人。”   陶壶壶口处升起袅袅热气,萦萦绕绕着将二人的身形半掩其中。   秋日渐浓,气温降下。   唯有心中潺潺流动的暖意在寻觅着前方的另一淙热意,直至相聚缓缓地汇合,以此抵挡周遭暗流的寒意。   -   不到一日,秦国公家的小郡主与锦衣卫指挥使周焰之事,便已传入了都城各家士族耳中。   皇宫内庭,东宫的书房处。   几名身着深紫色襕袍的大臣们纷纷从中走出,走在末端的一位朝里头的人躬身笑道:   “殿下留步,我等便先告退了。”   二皇子一袭月色长袍,面容清隽儒雅,此刻也温和笑着应答。   待几人从书房处的拱门离去后,立在门口的侍卫才朝前恭声道:   “太子殿下,宫外传来消息,今日秦国公与周指挥使交换庚帖,两家好事将近了。”   侍卫说完这句话后,躬着身躯抬眸去窥看二皇子的脸色,只见方才还端方谦逊的青年,此刻脸色遽然变冷,满脸阴鸷之色。   他转动着指骨上的青玉扳指,指尖泛白地用力,直至指节发红一圈后,二皇子才转身拂袖,心头一股腾升的黑雾在裹挟着他的呼吸。   二皇子深吸了一口气,阖上双眸,心中郁结难抒,而后吩咐道:   “去暗房,会会咱们的韩翰林”   说完,他步履徐徐地朝书架走去,戴着青玉扳指的手转动了架子上摆放的花瓶。   哐啷一声,面前的书架缓缓朝两侧分开,展露出书架后的一处密室大门。   大门被他扭动开启,暗房内一片漆黑,身后紧随的侍卫拿出一旁搁置的火折子,将四周的灯盏点燃。   火光齐齐亮起。   昏聩的暗房内,一眼望去均是各种刀剑刑具。   邢架上捆着一名蓬头垢面、衣衫破烂泛着血痕的青年男子。   男子忽闻声响,极为艰难缓慢地抬起头,满脸血迹中,哪里还看得清当初那位霁月清风的儒雅翰林学士模样。   不过一副尚在世间游荡的鬼魂罢了。   二皇子瞧着他的脸,面露讥讽地开口:   “咱们的翰林学士,怎么这般眼神看孤?”   韩进臣双眼淌出血色,听清是他的声音,只觉周身一片凉意席卷,他颓然一笑,声音嘶哑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副清高的骨头,看得二皇子咬牙。   他拿起一盏灯台,走近了些,火光倒映着韩进臣被血污糊住的脸,二皇子的眼底一阵复杂,分明那张脸上已经无力做出什么情绪,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铺天盖地朝他袭来的厌恶感。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窒息而疯狂,秦朝云也是这般看他的,父皇也曾这般看过他,就连眼前这低贱的罪臣也敢这般轻贱自己。   瞬时,二皇子喉间溢出一阵狂笑,他将灯台滴下来的蜡油故意倒在韩进臣裸露的血肉上,只听耳边传来韩进臣的低低痛吟,心中一片酣畅。   “你说说,你为何非要背叛孤呢?”   韩进臣强忍着痛感,坚定地开口:“我错过一时,绝不会再助纣为虐。”   更何况,他让自己去伤害的人,竟然是他一眼便喜欢的姑娘。   “好一个助纣为虐,韩进臣,你以为周焰便是什么好人了吗?活阎王的名号谁人不知?周焰不会放过你父母的。”   二皇子面目狰狞着说完后,又停顿几息,似在平复心绪,而后便听他轻嗤着继续道:   “孤再给你说一件趣事,这位周大人即日便要与秦朝云定亲了,你心里那点龌蹉心思,孤怎么会不知道。”   闻言,韩进臣阖上了自己浑浊的双眼,不再回答他任何问题。   二皇子将心中全数愤恨发泄于韩进臣身上。   一个人既已没了价值,便也没了活命的权利。   二皇子抽出一旁的刀刃,层层地去剐韩进臣已结痂的血肉,汩汩鲜血顺着他污脏的衣衫流下,一点点的浸湿覆盖。   满室弥漫起了血腥气味,二皇子深嗅着浑厚的气味,然后看向他身上流淌的血迹,满意地将刀刃扔给侍卫。   “不准给他医治。”   他要韩进臣,流血而亡。   那道声音离他渐渐远去,韩进臣早已被痛感麻痹,感受不了多少疼痛,唯有额间冒出的汗还在彰昭著他此刻的经历。   意识一点点的模糊,眼前似浮现起了那日的广聚轩。   喧声鼎沸中,人潮如织的影子从他眼前掠过,而他却单单窥见了那扇屏风后的一抹娇颜。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古人诚不欺他。   她那样好的女子,若能与之相配的,定然也是尘世中甚好的人。   只因,她便是那般的好。   可惜,他曾受人蒙蔽,故而险些害了她家人。   韩进臣这般想着,微弱的呼吸也渐渐断在了一片昏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出自诗经。   还有那个啥,我又换了个封面,这次将是我最后一次换了QAQ,之前的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多多担待一下,爱你们。 第54章 (小修)   白日里周秦两家交换过庚帖后,周焰在秦家停留至傍晚暮色之时,才回的北镇抚司。   他自回来便钻入暗狱之中,一眨眼已是夜半子时。   天穹被一片浓墨的黑压住,云层重重叠叠,不断漂浮着,被遮掩住的悬月时而透出几缕月光。   北镇抚司的内庭处,灯火未歇。   暗狱门口,黑漆色的铁门紧锁,两端各立一位锦衣卫值守。   訇然一声,铁门被人从内推开,两端的锦衣卫旋即后退一步,朝出来之人躬身揖礼。   周焰身着一袭玄色滚金鹤纹飞鱼服,在黑夜篝火的倒映下,是凌厉分明的脸廓线条,那双狭长的凤眸中浸染着淡淡寒气。   身后紧随着周齐,默不作声地同他一道走出暗狱。   四周一片寂无,行至廊下时,周焰才冷淡开口:   “牢里那个不是韩进臣。”   周齐脚步一顿,眼中微滞,问道:“若不是韩进臣,明日面见陛下又该如何?”   周焰也停下脚步,眸光紧锁着廊下烈烈燃烧的灯笼。   “今夜若是审不出这位李代桃僵的“韩大人”,便将韩氏夫妇的供词,与牢里这位的死讯报上去即可。”周焰敛目,淡淡吩咐。   有人既然要以假乱真,让他去担这个欺君罔上的罪名,那他便只能顺势而为。   反正,他从来便不是什么克己复礼的正派清流。   这一夜掀过,周焰并未回清梧巷的家中歇息,在暗狱与厅房内熬了一整夜。   寅时末卯时初,邺都街巷处的打更人方要提着东西回家,便见两匹烈马从自己眼前飞驰而过。   远远看去,只见是两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大人,卷过一阵深秋风动朝着皇宫处而去。   周焰一路策马疾行,承天门的守将们远远瞧见周焰的身形便老老实实地开门让道,一路行至前朝的甬道处,二人才纷纷勒马停下。   徒步行至太极殿时,皇帝也方从后宫贵妃处起身来太极殿。   皇帝与周焰不过相差一刻,齐聚于太极殿内。   宫人们察言观色地纷纷从殿内退下,徒留周焰与皇帝二人,连着周齐也只得在殿外恭候。   约莫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便听里头有摔盏碎瓷的碰撞声,紧随着便是皇帝低吼着怒斥一声混账。   周齐站在殿外,侧头朝殿门觑了一眼,心中微微发紧,正巧对上垂首躬身窥了里头一眼的苏荃苏内官,两厢短暂交视。   殿外一片噤声,忽然听见身后的殿门吱呀一声轻响,一回头便见周焰一脸淡色地从殿内走出。   他斜乜了一眼苏内官,然后说:“陛下让苏公公去将太子请来议事。”   苏内官恍然被这冷淡目光盯了一眼,当即便忙不迭地点头应声,朝后吩咐着去东宫宣口谕去了。   见这一群宦官走远后,周齐抬目看向主上,见周焰面不改色地踏下殿前玉阶,转身前往金銮殿。   周齐赶忙跟在身后,略有担忧地开口:   “主上,陛下可有因罪臣韩氏而责罚您?”   周焰低眸,回想起方才皇帝的反应,也不过是责备他几句然后罚了他三月俸禄,同往常没什么区别。   思及此,周焰便答:“罚了三月俸禄。”   周齐听言,松了一口气点头应声说:“那便好,幸好主上您最不缺的就是财帛,俗话说破财消灾,咱们琅玡那座金矿山定然可以给主上抵挡好些灾祸。”   “不过主上日后与郡主成婚,属下听大夫人说要办得隆重些,您可别再送一座矿山出去。”   他这嘴叭叭地说个不停,周焰略微蹙眉,觉得有些聒噪。   忍着待他又说了几句,周焰便冷笑一声,斜瞥他一眼说道:   “既如此,届时我与郡主订婚之日,你记得多送礼金。”   周齐话音一顿,即刻便开始在脑中算了算自己的私库,想了想又觉得主上的婚姻来之不易,决意将自己的老婆本先给主上用了。   想通后,周齐拍了拍胸脯义气得不行道:   “主上放心,属下定将自己的老婆本也拿给主上添聘礼里头。”   前方的青年背身笔挺修长,闻言眉心一跳,只觉得越看他越蠢,周焰压了一口气,神色淡淡地继续朝金銮殿走。   -   邺都已入深秋,而坊间近来最为乐道的便是天子近臣锦衣卫指挥使周大人,与当今太后侄女秦国公家小郡主的亲事。   一连传了好些日子,转眼便是九月廿一,二人订婚之日。   久未喧闹过的清梧巷,难得的一阵喧嚣热闹,红布挂匾。   本是沉闷的周家府邸,也不知被周夫人改造了几日,众人踏入周府之时,竟四处均是红绦一片,清贵典雅中又透着满满的喜气。几处曲水游廊候着好些端正仆从,毕恭毕敬地将携贴入府的贵客们领入正厅宴席处。   琅玡李氏一族素来深居简出,神秘得很,因此众人对周焰的身份也并未得知,只觉得他的这位母亲气质仪态竟能如此大方得体。   不禁让人想起了已故皇后。   但这些又有什么打紧,周焰活阎王的名号可是响彻都城,便是这丝丝的好感也会被他往素的行事给抵消了去。   席面上好些清流也是看在秦国公的面子上才来赴宴,几位勋贵夫人与秦夫人打过照面后,便纷纷坐定。   这方一落座,几人见秦夫人走远了些,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秦国公家的也不知怎么回事,转头竟与这位定了亲事。”妇人目露不屑地觑了眼前方招待宾客的周母。   “就是就是,我家夫君昨日还同我说,这位素来是个忤逆犯上的,若不是靠着陛下倚仗,这般桀骜嚣张的性子,迟早惹出祸事来,若是我家姑娘才不会嫁给他。”   “诶,二位夫人也别说,这活阎王长得倒是俊俏得很,从前我没瞧见过,方才远远瞧去,倒是与郡主还算相配。”   “长得好的又不是没有,我看燕侯家的世子爷,不就是个神仙般似的公子哥吗?起初,我本以为他们能成的呢。”   “快别说了,燕侯家那位秋闱落了榜,光靠样子管什么用。不过今日燕侯一家,听说也会来赴宴呢。”   这一厢几人低声说着闲话,另一端的珠帘屏风后,身着浅色衣裙的女子脚步微顿,她掀眸看向说话的几人,侧眸间,身后的丫鬟低首开口询问道:   “姑娘,可是怎么了?”   程簌簌睫羽微颤,语调轻轻柔柔地道:“无事,继续走吧。”   厅内又接连走入一堆人后,众人均已落座了。   互相认识的权贵们正谈笑风生间,便见厅门处,缓缓走来一双人。   青年摘了乌纱帽,玉冠束发,长眉入鬓,端正无双。   虽一贯峻冷模样,但周身还是敛去好些寒冽气息,一袭滚火红裳内着浅色里衣,长身笔挺玉立,更显神采英姿。   而他身旁的女子,一袭榴红云纹长裙,腰间一截玉襟勾勒出她丰盈有度的曲线,女子梳着一头百合髻,头簪金钗步摇,露出的一截雪颈处鎏金耳坠随着她的步伐而摇动,更衬得她雪肤冰肌,明艳姝色的一张脸上,娇媚动人的眼眸微微勾着,便将在场的世家女子均已比了去。   周焰侧头看她,见她双手交握于身前,举止恭谨娴雅到不行,一时眼底浮了一层笑意。   他伸手掌心朝上,落在她跟前,朝云低眸便见他的举动,眉梢微抬,掀眸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缠绵对视,明目张胆地落入旁人眼中。   只见秦朝云缓缓伸手放入周焰的掌心,二人双手交握住,慢慢地穿入指缝,十指相扣,掌心贴合无隙。   他们肩并肩,携手一道踏入了厅内。   一眼望去这二人身影,当真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厅内高位坐着的周母,瞧见他二人执手坚定地朝他们走来时,心里一阵暖意,一想到周焰这臭脾气也要有了媳妇,便觉得越瞧朝云越是欢喜。   男宾席面上,锦衣卫几人坐在达官显贵的另一侧,周齐瞧着前方主上与少夫人执手相握的场景,一时间忍不住鼻子发酸,他侧头去看一旁坐着的干王程明璋,有些哽咽地开口:   “王爷,您瞧见了吗,我家主上终于订婚了。”   程明璋被他碰了一下,原本身上那伤口尚在结痂,顿时就感觉到了丝丝痛意。   他抬起另一只手臂,力度不小地拍了周齐一掌,不悦道:   “本王又不是瞎子。”   周齐收回手,颇为感动地攥着案头上的茶盏:“呜呜呜,太感动了。”   身后的锦衣卫也忍不住感动起来,程明璋见此有些嫌弃地问身后侍卫:   “这位置可以再做调换否,太丢人了。”   这厢程明璋起身调换了位置,坐在了权贵之中。   却不曾想刚一坐定,自己只隔一人之处,竟然是燕淮的位置。   燕淮坐在一派喧嚣中缄默不言,只低眸攥着手中的酒盏,程明璋斜眼瞧去,一看席面未开他便已饮了两壶。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觥筹交错间,满厅靡靡笑声。   席面已过半,朝云与周焰也已与长辈们见过礼了,厅内此时燃起一片红光通明的,人影憧憧。   朝云偏头看向身旁人,周焰适才席面上饮了些酒,眼底也不知何时熏染上了一色迷蒙之色。   两两相望间,周焰的气息渐渐凑近,朝云眨了眨浓睫,眼底一片潋滟之色。   “秦朝云。”他突然念出她的名字,语调轻缓似在呢喃。   朝云低声应了一句,身后帘笼微浮。桌案上,周焰的手顺着她的掌心一点点攀爬,划入她的袖中,粗粝指腹游走往上。朝云眼底微颤,扫了眼四周,幸而无人注意他们。   “周焰!”她压了嗓子斥他。   周焰却是视若无人一般,手上动作不断,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直接揽过她的腰肢,将她以一种裹入的方式按在宽阔的胸膛前。   浓厚的男子气息夹杂着酒味将她缠夹住,朝云心中不断发紧,生怕周遭有人察觉到周焰与她的过分亲昵。   好半晌,在他不断梭巡的动作中,朝云差点就扛不住了,便听周焰在她耳边低声笑起来,随后他哑声开口:   “绾绾,我头疼,送我回房间。”   他的声音喑哑的,带着丝丝暧-昧的,甚至于还有一些耐人寻味的诱-哄语气,一点点由着他的气息钻入朝云的耳廓中,直敲她的心。   作者有话说:   周狗自从开窍后,装醉也学会了,狗狗一天到晚只想和老婆贴贴。   -   曾小嗨嗨嗨嗨嗨嗨-5瓶   傅三爷yyds-1瓶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二更)   珠帘半卷,摇摇晃晃的。   透过浮动的罅隙里可隐约窥见一双交叠人影。   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宴厅,只余下那珠帘外那觥筹交错人潮中的一张空空桌席。   厅外天色已然沉降,周府内外一片火光通明,廊下的灯笼还挂着一截红丝绦。   秦朝云与周焰越过廊下林立的仆从,由着身后脚步虚浮的男人为她指路前方。   二人的身影缠缠绕绕地走远,候在厅外的仆从意味深长地盯着前方那一双红影笑了笑。   他们家少主可是个千杯不醉的,每逢年关在琅玡老家时,遇上那般多狐狸心思的叔伯们灌酒,也不见得脸红半分。   也是遇见这未来少夫人了,少主这般人物都学会同夫人撒娇了。   朝云在周焰的指挥下,一路越过周府的九曲长廊,终是到了入了内院处。   周焰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头也搁在她的肩上,一股浊酒热气萦绕在女人雪白的脖颈处。   “周无绪,这是你房间吗?”朝云侧眸瞥他一眼,指了指前方紧闭的房门。   周焰撩起眼皮,眼底一片迷离地扫过一眼,昏昏沉沉地点头。   屋外候着的几名护卫打扮的男子一见二人走来,仿佛躬身行礼。   “少主,少夫人。”   此刻周焰正贴在她身上摇摇欲坠地挂着,朝云下意识颠了下肩上的男人,被护卫们瞧见。   几人心中暗自揣摩着,片刻便当机立断地开口说道:“少夫人,不如属下们扶少主回屋?”   朝云翕动了几下红唇,肩上的人却猛地将唇贴在她的耳后脖颈处,她感觉到周焰的身子越贴越近,顿时她睫羽颤动一番后,讪笑道:   “不必了,你们先下去吧。”   听言,几人踌躇着面面相觑,拱门处却忽然钻入一道身影,朝着几人吼道:   “你们做什么呢,听不懂少夫人的话吗!”   众人回头,便见竟是不知何时来的周齐,倏尔接上目光,周齐对朝云笑了笑,又看向肩上靠着的青年一眼。   周齐眼底笑意更浓起来。   几名护卫被这样一吼也反应过来,少主与少夫人这般郎情妾意的恩爱举动,他们在此简直多余!   当即几人便抬步应是。   待他们走后,偌大的院子内,便只剩下她二人了。   月色朗朗,地上映出他们相融的影子,旖旎不已。   朝云扶着周焰紧挂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推开他的房门,提步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朝云眼前混沌有些看不清方向,她回首问周焰:   “火折子在哪?我点灯———”   伴随着身后房门突地响起一声关合的吱呀动静,朝云的话也被囫囵吞下。   浑烈的男人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住她。   周焰单手揽抱着朝云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将她的双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的吻极具攻掠性地吞噬着她,唇肉相贴,贝齿相磨,舌头探入她清甜的口中,搜刮着她的口腔全部。   以一种揉碎、凶狠、吞并的方式,不断地加剧这场深吻。   吻到朝云眼眶泛起水色,吻到耳边全是她急促的喘息声,他也不愿就此放过于她。   吞天并地的窒息感。   她挂在周焰脖子上的手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如同她这个人,早已被这场极至悱恻给搅碎干净。   她快要溺死在他的气息中。   身子软绵绵的,可任他掌控。   良久,她已化一滩春水,在他的怀抱中。才得到他松开的一丝喘息机会。   朝云大口呼吸着稀薄的空气,一瞬间有些双脚发软。   黑夜里,周焰那双迷蒙的眼睛里霎时变得清明起来,他将快要倒下的秦朝云一把捞起。   紧紧相贴的,他的头埋入朝云的颈窝,湿热的唇一点点地舔舐。   两厢呼吸交错,静谧的屋子里头,除了他们的呼吸声,便是二人强有力的心跳,在不断地拍打、敲击着。   “你…你装醉。”朝云满脸染上酡红,却在这片沉寂的夜色中瞧不清楚,只她那双水亮亮的眼睛,晃入周焰的眸底。   “是。”   他的声音喑哑中带着一点蛊气,回答得十分理直气壮。   朝云这厢反应过来,又被他给骗了进来,一时间有些气结,她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脱离。   而那一双修长结实的手臂却是如何也撼动不了,只得任由他紧锢。   朝云深吸一口气,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透过窗外微弱的火光隐约瞧见他的脸廓。   心中一番思索后,她旋即拿定了主意。   以退为进,方为上策。   “焰哥哥。”她的嗓音忽然娇媚起来。   周焰浑身一怔,好久都未曾听过她如此称呼,一时间也绷紧了下腹。   “焰哥哥,你松开我些,你硌得我不舒服。”她的指尖轻轻柔柔地在他胸前画圈。   周焰被她弄得深吸一口气,眼底却是越渐浑浊起来。   他攥住秦朝云的指尖,一缕幽香钻入他的鼻间。周焰眸色沉下,覆身而上,将她一把捞起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绕过一切阻碍,走向房中的拔步床。   朝云被他扔在床榻上,双臂曲肘支起身子,只见周焰抬手便要解开腰间的蹀躞带。   这时,朝云才觉得大事不妙,她好像惹火烧身了。   她随即开口道:“那个…我小日子来了…”   周焰闻言站在床前须臾,似在思忖着什么,过了片刻,他语调幽幽地开口:   “秦绾绾,我可以浴血奋战。”   朝云瞬间眼眸瞪大一圈,心中那点紧张烟消云散,她爬起身与周焰呈敌对姿势,冷声道:   “周焰,你敢!”   周焰觑了一眼她的虚张声势,直接将人按倒在床榻上,拉着她的手探下。   目色危险地在她耳边喃语道:   “你说我敢不敢?”   手心一热,朝云挣扎着要抽离,却被周焰反剪于头顶,他低眸,耳边忽然传来女子的抽噎声。   周焰心里一慌,适才眼底那片浑浊锐利褪去,转而化为柔色,他的心已经软成一片,将她搂抱在怀中拍了拍她的背脊,好声好气哄着:   “我错了,方才都是骗你的,只想让你在这种时刻长长教训。”   “绾绾,你别哭。”   他有些无措地用下颌去蹭她的鬓角,怀中人的抽噎渐渐止住,朝云缩在他怀里,明亮的眼眸里闪过狡黠。   -   宴厅内,女宾席面处。   程簌簌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目光却是一错不错地窥看着对面男宾席面燕淮的位置。   身后忽然被人轻微撞了一下,程簌簌回眸朝那人瞪去一眼,却见那人竟是似曾相识一般。   程簌簌在脑中搜索了一遍此人面容,还未想起便见此人作揖道:   “奴才失礼,还望小姐赐罪。”   这尖尖细细的嗓子,程簌簌陡然想起那日在燕府瞧见的宫人。   顿时,她敛去不悦,淡淡与他颔首示意不必了。   却不曾想,那人上前凑近一步,抬目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小姐勿怕,奴才的主人想与小姐说句话。”   宫人的主人?   那不就是皇室中人!   程簌簌眼底划过错愕,侧头看了眼侍女,而后捻着手绢,轻咳一声道:   “我这衣裳脏了一截,快扶我去后头更换一下。”   侍女不疑有他,当即便扶着她走入后头的屏风处。   而那名宫人也避开四下,后一步入了屏风处。   “你家主人寻我做何?”   宫人将交握的手摊开,取出一截纸条,递给程簌簌,又将话传给了她:   “主人说,小姐若是事成,他定也成全小姐心愿。”   程簌簌扫过那纸条一眼,心下生疑道:   “我若是这样做了,那表哥难道不会去转头将秦朝云追回来?”   她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一个燕淮罢了。   宫人摇头,又说:   “奴才方才瞧见郡主与周大人去了内院,孤男寡女,尚未成婚便共处一室,若她已不是完璧之身,周大人再与她感情破裂,燕世子便是再如何喜欢郡主,也不会与她在一起。”   “姑娘的机会,不就来了?”   他的话像是一株极为肆意生长的藤蔓,蜿蜒地爬上程簌簌的心中。   她垂下眼,思量了几息后,才抬目看向宫人,定定地点头。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   双更奉上! 第56章 (二合一)   夜雾与朦胧月光交融,镀上一层银白色清辉。   廊下挂着红绸的灯笼随着深秋夜风不停地打旋儿。   冗长的廊道上,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站在红棕木的廊柱旁。   他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萧条而单薄。   程簌簌招手示意身后的侍女退下,她迈着忐忑的脚步朝燕淮走近,越是走近,她的心越是慌张,而前方那人身上萦绕的一股酒气便越是浓郁。   “表哥。”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燕淮听清了她的声音,敛了眉眼,恍若未闻,仍旧伫立在那廊柱旁,只言未发。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程簌簌盯着眼前人的侧颜,唇瓣紧抿,抽了一口气,缓缓说:   “表哥,簌簌扶你回去可好?”   她说完,便小心翼翼地伸手欲触他的袖子,燕淮侧头冷睨了她一眼,程簌簌的动作僵在半空。   燕淮淡淡道:“不必劳烦程小姐。”   他转身从程簌簌的身旁绕开,抬步朝游廊前方走。   半空中那只素白的手缓缓攥紧,程簌簌嗓子发紧地开口:   “表哥,她已经和旁人订婚了,你这是……你这样喜欢她,便是肖想旁人的妻子!”   前方脚步一滞,燕淮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翻涌情绪。   好一句旁人的妻子。   他压了一口气,强忍心头苦涩,淡淡答:   “这是我的事,不用旁人管。”   他落下这一句话,深深地扎痛了程簌簌的心。程簌簌眸子刹那变得通红,她转身看向燕淮修长挺拔的背身,蜷紧的手指慢慢地收缩,直到指甲陷入肉里,她才鼓足勇气将前方的人抱住。   燕淮陡然被一双手抱住腰间,那双黯然眼眸里顿时生起不耐。   男女力量终究是悬殊的。   他抬手便轻松地将程簌簌的手扯开,面色也冷了好几寸,侧头睨过她的脸,警告般地开口:   “程簌簌,你这样会让我对你心生厌烦。”   “厌烦?表哥,你从前便从没有厌烦过我吗?你和她早就错过了,你为什么非要执迷不悟!”程簌簌泫泪若泣,“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表哥,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你不要再看她了,你的心意早就被她糟践了!”   她心里一阵堵塞,抬手想要去抓燕淮的袖口,却被燕淮侧身避开。   程簌簌的脑海中想起方才那宫人与她说的话,敛了敛脸上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后,才艰涩开口:   “表哥,她知道你是因为她才去的琅玡山吗?那时她离开了都城,你便向叔父请求去往琅玡学艺,半年,她从雍州回来,你便也从琅玡赶回。你这般苦苦在她身后追了十几年,你瞧瞧她为你做了些什么?你们之间那点稀薄的缘分,都全是靠你自己硬撑着!她那一星半点的真心,脆弱到一碰便碎,转身便投奔了别人!只有我,才是真心在原地盼着你的那个人。”   燕淮的眸子微顿,仔细琢磨着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喉咙发紧地追问她:   “什么真心?”   程簌簌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轻描淡写道:   “半年前,燕府宴会,秦朝云捧着一个宝贝匣子想去找你,她刚走入后院便听见你与那些……那些士族公子哥们在那头讲话。”   “后来,她便将那匣子埋进了你们一起种的槐树下。”   槐树下,宝贝匣子。   醉意突如其来地袭击燕淮的神思,他的脚步开始踉跄,推开了程簌簌欲扶他的手,转身便匆匆地朝另一端走去。   往事如骤风般疯狂朝他刮卷而来,他想起那年十七岁,他与朝云吵架,被她关在暮云轩外,只得翻墙爬窗地去找她。   那时他刚推开她房间的窗扉,便见她端坐在案桌处,正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一听见他的响动,朝云便匆匆将东西塞进一个镶着宝珠的檀木匣子里头,宝贝得紧。   那时他问她,有什么不能看的。   而朝云仰头,睁着水眸睨他一眼,不悦地回答,那是她的宝贝,不能给旁人看。   从那以后,燕淮便将她有秘密这一事记得十分清楚,甚至于还旁敲侧击过青鸾与君玡,都无从得知。   直到后来,他们一起去干王举办的赛马会,彩头是一柄同心锁。   他瞧出来她想要,他便与她约定,若是他拿下这柄同心锁,那她就得把宝匣给他看看。   后来他赢了,却忘了这回事。   那些欢笑打闹都还历历在目,燕淮压住心中的那一点可能,身姿狼狈地朝周府大门处走去。   侍奉他的小厮一见世子从眼前走了,连忙追上,却被燕淮猛地推开。   “世子!世子爷!您去哪啊?”   “滚开!”   一路跌跌撞撞地,燕淮出了周府的大门,他循着自家马车的停靠之处,不顾车夫的阻拦直接将一匹骏马解了绳,长靴一踏马镫,翻身而上,疏眉朗目的少年郎一扬马缰,卷起一片尘灰朝着街道而去。   寂无的夜,少年的心滚烫地叫嚣着,燕淮脑中已然抛却了所有,一心只想冲回家中,去那槐树挖出宝匣。   而此刻,他终是来到了槐树下,凋零的树叶随着夜风吹向他的发梢、肩头。   他直直地盯着这颗槐树,眼底一片迷茫之色。   该挖吗?里头是什么?若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匣子呢?   他摇头苦笑一声,嗓音发哑,燕淮缓缓地蹲下身子,颓然地曲腿坐在地上,头迈进曲起的膝盖处,修长冷白的手慢慢缩成一个拳。   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普通的匣子,秦绾绾那样宝贝这个匣子,原来……原来,是与他有关……   燕淮眼眶发红,他抬头拿起一旁的铁铲将这片泥土挖开。   一刻钟后,燕淮盯着那个已被泥土沾染的宝匣好半晌,才将它取出。   轻轻地拭去了宝匣上的污渍,燕淮小心翼翼地将宝匣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同心锁,同心锁下压着的是一册小本子,还有好些零碎的小玩意儿。   燕淮指尖微颤地拿起同心锁,他的指腹不断摩挲着这玉珏所制的锁,锁身背后竟能感到一些凹凸不整。   燕淮眼底微顿,将同心锁翻面,只见那锁后竟刻了一个小小的绾字,还有一边只余下尚不清晰的划痕。   他的指尖擦过那划痕。   三道划痕,很轻,又被人似乎磨平过,应当是刻字的人犹豫了……   三道划痕,三道划痕……   燕淮心间顿觉一阵密密麻麻地锥痛感,他长吁一口气,一双星眸里头一片深暗。   他将同心锁珍藏般地放入了宝匣中,有拿起那本小册子,缓慢地翻开。   那是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寻常本子,蓝色的面,白底的纸张。   里头每一页都是稀稀疏疏地写着几行簪花小楷,看得出写字人的漫不经心,和她那些奇怪的小心思。   一页翻过一页,燕淮喉间反复窒息压抑,左边的胸膛处,一阵阵绞痛。   “今日我与小燕吵架了,我让他帮我写先生留的作业,他不肯。还说什么他是邺都小霸王,才不要帮人抄写诗文,我很生气,明明我才是小霸王背后的女霸王。”   “近来母亲总说我没规矩,还给我请了几个嬷嬷,每天都要被看着练规矩,不过晚上小燕翻墙来看我,给我带了广聚轩的茶果子。”   ……   “差点被小燕发现我的秘密了,他似乎很在乎我写的什么,但是我不想告诉他。”   “好吧,今日小燕赛马拿了头筹,他送了我同心锁,我想,我很想告诉他我的小本子了。待到过几日宴会上,我便拿给他吧,还有这枚同心锁,我想让他亲自刻上他的名字。”   写到此处,再没了字迹。   握着本子的指尖已经紧地发白。   燕淮的背脊微微地颤动着,他将她的小本子紧紧地攥入怀中,贴在他的心房处。   “燕子廷!我以后要当你夫人,你不准和别的小女孩玩!”   “小燕,我要去雍州了。”   “燕子廷,那么你找到你的巫山了吗?”   她懒懒的调子犹在耳边,燕淮的眼眶止不住地发涩、酸痛着,一点点地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燕淮死死地揪着衣襟,想要抑制住自己心脏的疼痛感。   三道划痕,那是尚未刻好的淮字,那是她盼着他亲手刻下的淮字。   再也,再也,追不回了。   他何其了解秦朝云,她不会再回头的。   燕淮恍惚地将宝匣重新合上,缓缓地起身。   转身之际,他的身后却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两厢目光对上,燕淮乜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想要绕开二皇子。   二皇子却挪动脚步阻碍了燕淮的道路,他眼中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燕淮,而后嗤笑一声道:   “世子何必如此神伤,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世子若是实在喜欢,把她抢回来不就是了?”   燕淮空洞涣散的眼眸霎时聚拢,他眼底带戾地看向二皇子,嗓音沉沉:   “太子殿下,不在东宫受罚,倒是多管闲事到燕侯府中了。”   他这番态度,二皇子倒也不生气,反而朝他笑了笑,满脸轻松地回答:   “燕淮,你难道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嫁作他妇吗?”   “我燕淮喜欢一个人,只愿看她美满。”   说完这句话,燕淮稍停一息,复而继续道:“臣有一祖母素来身子爽朗,而太子殿下时常寻医,原因不过有一,便是她老人家双耳不闻窗外事,不似殿下般爱管人闲事。”   燕淮的性子一贯如此,二皇子听完气结反笑,还未再多说几句,便见燕淮冷冷睇他一眼,便提步离开,寂冷的空气中,除却院厅馥郁清香外,还有燕淮的一句逐客令。   ——殿下,慢走不送。   -   昏聩一片的房屋内。   朝云缩在周焰的怀中,双眸阖着,呼吸浅浅,朦胧中感觉到眼皮上一阵酥痒温热触感。   长睫轻颤着,朝云掀开眼皮,倒映处一方影子在她的身前,周焰正侧躺在她身旁撑头看她,唇沿着她薄薄的眼皮、翘挺的鼻梁,往下寻到她的翕动的唇瓣。   轻轻地,磨了磨,又撤开。   他拥着温香软玉,眸底一片缱绻,朝云眨了眨惺忪眼眸,掰开他的手起身却见床畔处不知何时被他点了一盏烛灯。   微弱的光,落在她莹白的脸上,嫣红的口脂被他亲食干净,唇畔边缘还余下一抹乱红,靡丽而动人。   周焰偏头看向她,一绺耳发垂下,更显绮靡招人。   他眸色渐深,算准了她起身,便悄悄勾住她的手指,微微一扯,人再度落入他的怀中。   “小日子来了,乱动什么?”他倒是说得坦然,手却兀自覆盖住她平坦的小腹。   他的掌心滚烫,贴在女子腹部竟然会觉得有丝丝舒服。   朝云尚在迷蒙中,又忽然想起她撒的这个谎言,恐被拆穿便道:   “我该回席面上去了,一会儿被我母亲发现了。”   “发现又如何,你我名正言顺。”周焰挑眉,浑不在意地把玩她的发丝。   “再名正言顺,终究是没成婚呢。”秦朝云反驳。   周焰沉思片刻,又掀眸认真地看她,问道:   “那你打算何时嫁我?”   朝云差点便要动手掐他了,略有布满地咕哝道:   “哪有让我来说的……”   一霎沉默,身后的人忽然轻声笑了出来,朝云才觉自己又被他戏弄了,一双狐狸眼登时睁大里头是盈盈秋波,周焰握住她张牙舞爪的手,放置唇边。   温柔地亲吻她的手背,眼底满是纵容的笑意。   “明日,还是后日?”他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俊眉微抬继续说:“绾绾,我不想等那么久。”   他甚少去掉姓氏,这般温柔地唤她绾绾。   朝云的心像是着了蛊一般,由着他牵动勾-引,由着他眸底染上情-欲。   又是一番荒唐,又令人沉沦其中的厮磨。   他的唇游离而下,一点点地将她舔舐干净,连带着二人的眼眸都像是被烛火给晃地蒙上一层名为“动情”的颜色。   一点点的,循序渐进的。   他一把抓住朝云的伸缩的脚踝,耐心地问:“我教你新的好不好?”   朝云在他的眼睛里望见了自己绯红的脸,然后她嗫喏地开口:“你知道我在骗你?”   “你以为呢?”撒个谎,眼睛里都写满了狐狸的狡黠。   握住脚踝的力度松了松,他看见她捂着脸,侧身要逃,欲拒还迎。   周焰那双狭长的凤眸里,消融了冷意与凛冽,尽是缱绻与悱恻的情意。   情浓满心,他甘愿俯首在她裙下称臣。   于是,她终于知晓了周焰口中的教她,是如何去教。   屋内没有风,床幔却在晃动着,烛火亦然。   他将她的呜咽尽数吞并,朝云白皙粉嫩的脚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按住,那只手的手背的筋络虬结,蜿蜒着没入他红裳袖口中。   温热湿腻的触感相融着,不断不断,打碎了脑中所有的理智。   直至酣畅,直至淋漓。   他才舍得分开。   她才得以停下颤抖。   屋外忽而传来一道极细的声音,朝云理好了衣裙的褶皱。   周焰一敛方才的温柔蜜意,转而恢复他一贯的冷肃凛然。   “什么事。”   屋外那道极细的声音道:“主上,该出来了,宴席快散了。”   周齐这厢把话递完以后,屋内的两人才开始动作,朝云从榻上坐起,双腿一阵发软。周焰觑了她的动作一眼,便翻身下榻,握住她白腻的双脚,捞起一旁散落的绫袜为她系上,又握着她小巧的脚放入她镶了珍珠绣了芙蕖的鞋履中。   二人衣衫平整后,才一道出了房门。   屋外明月已只剩下一道侧影,此时无星无风。   周焰侧头看向将将及他肩头处的朝云,他伸手与她眼前,朝云却眼眸微闪地给他拍开,周焰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朝云就回头睨他一眼,作威胁声道:   “不准说话,不准开口!”   周焰蓦然勾了眉眼,低声笑了起来,又对上她要发作的眼神,只得握拳掩住唇,眸底风流转动。   一路尾随着前方那位生着气,走路有些踉跄的姑娘。   瞧着她的身影,周焰几度想要上前将她抱起或者拉稳,都被她倏然回首的目光给压制住了。   一道回了宴席厅内,此刻宾客们都已醉意上头。   有好些从他们身旁由着仆从家眷扶着路过,也有些正与厅中站着的三位长辈道别的。   秦国公许是喝多了些,此刻一张儒雅白净的脸上染了红晕,一瞧见二人便踱步朝女儿走去。   “绾绾啊,你怎么能和他站在一起呢?”   朝云一愣,又瞧父亲眼底醉意弥漫,她便开口解释道:   “爹,今日是我与他订婚啊。”   秦国公唔了一声,又看向周焰,半晌,他摇了摇头指向周焰道:   “甘都节度使一案,周大人滥用私刑,将前节度使屈打成招,臣要参他!”   他话音一落,一旁走来正欲告别的林相猝然就抬目看向秦国公,又觑了眼周焰的神情,幸好还是平静得很。   林相走上前扶住秦国公,笑呵呵地打马虎道:“老秦这是又喝多了,节度使那事早就结案了,陛下都褒奖周大人果敢刚毅,有勇有谋哈。”   “胡说!你为何要去谄媚于他?我给你说——”   秦国公的唇旋即被林相捂住,林相一面笑,一面将人扶给了厅外的黑甲军参将。   青鸾瞧见父亲忙着顾暇秦国公,便提步走近朝云,她今日一直不怎么有机会与好姐妹相处,此刻也是好容易逮住了机会,才与她说上几句话,连忙就拉住了朝云的手,轻悠悠地开口:   “绾绾,我方才未能寻见你,也未来得及与你说上一句订婚喜乐。”   朝云与青鸾自然是,好姐妹心心相印的。   此刻也回握住她的手,好一番密语窃说。   说到一半时,朝云才恍然想起一人,她当即疑惑问道:“阿鸾,燕妙妙跑哪去了?”   青鸾温声答:“她随燕伯父一道回去了,他们刚走,没赶得上与你说话,过几日她生辰,咱们还有得一聚。”   朝云思量了一下,也点头,心下又开始琢磨着妙妙的生辰礼。   片刻后,厅外走来林家仆从来唤青鸾,青鸾便匆匆地抬头看向一旁立着的高大男子,鼓足了勇气,大声了几分道:   “周……周大人!你不准欺负我的绾绾!”   说完,她也不敢再看周焰,只依依不舍地回望朝云一眼,便一溜烟儿地从厅内跑了。   她一走,周焰撩了撩眼皮,想去伸手勾朝云的掌心,却被她躲开了去,只见她斜睨自己一眼,转头便走向了秦夫人身旁的君玡。   这是还为方才的事,生着气呢。   周焰轻叹一口气,正琢磨着如何去哄她,转眼便见程明璋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周无绪啊,今日有了媳妇便把我这位好友抛至九霄云外去了?”   “王爷的伤可是好了?”他漫不经心地答。   程明璋瞥他一眼,怅然道:“自然没好,这不是赶着给你贺喜来了吗,也不知道关心本王几句。”   面前的人默了一瞬,然后僵硬着语气答:“勤换药,少出门。”   程明璋语结一瞬,他眼珠一转扫了四周一圈,确认秦朝云离他们稍远,才低声开口道:   “你这几日别光顾着郡主这头,我昨日进宫才得知坤和宫那位似乎被幽禁宫中了。”   云太后之事,周焰多少也知晓些许,甚至于不用多去打探,他心里也清楚,是皇帝打的算盘。   他微微颔首,眉宇间起了一点郁色。   “行,你心里知道就行,最近多提防着点太子,澧县一事皇兄罚了他,现在他定然是对你有些敌意的。”   程明璋说完这句,又想起了今日宴席上突然离去的燕淮。   想了想三人关系,纠结几息,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他与周焰道别后,便携着侍卫朝大门处走,行至石子路时,程明璋顿了下脚步,目光迟疑望向前方紧随着燕侯身后的一名男仆从。   隔着距离,身旁灯火摇晃着,他尚未看清,只不过一眨眼,前方的人影便消失不见。   “王爷,怎么了?”侍卫问他。   程明璋敛目,摇头随口道:“无事,这天太黑了,本王差点没看清楚路。”   作者有话说:   小燕怼老二是用的一个网络梗QVQ   这章酸甜口了,今天也是贴贴把媳妇惹生气的周老师(哈哈哈)。   -   曾小嗨嗨嗨嗨嗨-5瓶   傅三爷yyds-3瓶 第57章   九月底,风和日暖。   订婚宴后,周焰在北镇抚司与皇宫来回忙了几日,直到今日才休沐。   国公府的侧门处,停靠着一辆黑金蓬双辕的马车,十分低调。   侧门被人推开,朝云携着春莺从里头缓缓走出。   马车前室处,驾车的青年甫一瞧见二人出来,便从车上跳下来,忙不迭地去拿轿凳。   朝云与放好轿凳的周齐对视一息,又朝后瞥了一眼春莺:   “我们家的马车呢?”   话音方落,便见玄色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   里头传来男人低醇的嗓音:   “上来。”   朝云抿了下唇,倒也没再继续僵持,春莺扶着她上了轿凳。   敞开的车帘后,显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悠悠地与朝云对上。   周焰伸手将她扶在门框的手握住,轻松地将她带入车内。   马车下的春莺旋即眉梢微动,也缓了片刻才爬上马车。   周齐今日自请当了一回车夫,他扯动了缰绳,马车便摇摇缓行在青石板路上。   车内,朝云坐在主位上,周焰坐在一旁的侧位,二人眼神博弈着,春莺只敢缩在门帘处张望着前路。   周焰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朝云,此刻的他卸下了平素的防备与警惕,只懒洋洋地将背靠着马车的木板,长腿随意地曲着。   “今日打算买些什么?”周焰随口问。   休沐前日,周焰便派了人去打探她有什么行程安排,这几日他遣人去给她递话,都没什么回应,今日也是故意来门口蹲她的。   朝云一看见他翕动的唇,便想起一些事,而后有些不自在地回答:   “买胭脂。”   周焰默了一息,似在想着什么,漆黑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说:   “行。”   “周齐,去胭脂铺。”他淡然地朝车外吩咐。   车前室坐着的周齐应声,调转方向直接朝着城南最有名的铺子而去。   一路四平八稳地到了城南胭脂水粉一条街,停靠好马车后,春莺先从车上下去,周齐好心地将她扶了一把。   春莺正欲去扶朝云,便见周齐对她使眼色,拦着她去侧边等着。   熙攘喧嚣的街巷中,只见马车上,身着月白钩蓝云纹长袍的青年缓缓走下,他回身朝车帘处伸手。   朝云抛开帘子,想要越开他的手,但还是被他一把捉住,只得由着他将自己揽抱下车。   日头高照,暖光晃动过他们的身影。   她今日穿了一袭杏白衣裙,腰间系着璎珞带,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二人并肩站着,一眼望去,皆是浅色的衣裳,青年眉眼俊朗,少女面容姣美,倒是一对璧人。   素来有“胭脂水粉一条街”的榆林巷,还是一贯的热闹非凡。   此处往来均是女子,周焰与周齐二人便显得格格不入起来,尤其是周焰的一张冷峻至极的脸,引得一些过路的官家贵女们驻足回首起来。   周齐跟在周焰身后,小声问:“主上,您一会儿要陪少夫人进胭脂铺吗?”   周焰没回答,周齐便又开始支招:   “我瞧着少夫人似乎在生您气,您一会儿还是跟着进去吧,她要什么您便给她买什么,这种时候咱们男人得大方些,便是给她盘个铺子也成。”   他兀自地同周焰说了好些,他都没答,也不知听进去没,周齐最终停在了一处脂粉铺外头,没继续跟了。   毕竟他一个没家室的男人逛什么胭脂铺。   而前头,秦朝云携着春莺故意走在二人前头,她眼眸一扫前方几家胭脂铺,最终抬步走入正中的一家铺子。   此铺名为雪珞轩,是都城里头最受贵女们热捧的一家脂粉铺子。里头还卖得有些珍贵稀奇的首饰小物,最适宜搭配眼下时兴的料子衣裳。   朝云前脚踏入,周焰也随在其后,在这一堆女子中扎眼得很。   他实在生得高大,容貌又十分出众,虽也有些郎君会陪自家夫人逛铺子,但都是些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不似这位,瞧着眼生得很。   女掌柜站在柜台前,瞧着那冷面郎君的目光倒是一直随着方才走进来的秦郡主,又联想着近日都城里传遍了的小道消息,旋即明白过来此人是何来历。   连带着正在雪珞轩挑选首饰脂粉的官家小姐们,也是一眼便注意到了朝云与周焰,二人虽隔着一小段距离,但不少官家小姐也是去赴过前几日那场订婚宴的,瞬时拉着小姐妹们窃窃私语起来。   秦朝云倒是并未注意到流连在他二人身上的好些目光,穿过大厅,迈入前方的青帘后,朝云低眸细细地挑选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胭脂。   白皙如玉的手落在那堆脂粉盒子上,深色的盒子衬得她的肤色更白。   她拿起一方墨绿色宝石的脂粉盒子,将其打开,里头的颜色是偏粉嫩一些的,倒是极为适合风华正茂的姑娘用。   她又拿起另一盒,两厢比较间,朝云低声问春莺意见:   “春莺,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看?”   身后并未等来春莺的意见,转而却感觉到了头顶一片阴云压下,周焰浑烈的男子气息将她裹挟,她仰头对上他黑曜石般的眼睛。   周焰嗓音低沉着回答:   “喜欢就都买下便是。”   朝云听后觑了他一眼,淡淡说:   “你懂什么,我是来给妙妙挑生辰礼的。”   周焰这下没立即开口了,他忽然察觉到,自从那夜将她弄得狠了些后,秦朝云便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此刻周焰忽然感到有点危机了。   见他一阵静默着,朝云也不打算问他关于胭脂的问题,抬头便要去寻被此人赶走的春莺,却在转身之际被他按住了肩膀。   朝云的眼眸睁大看向他,只见周焰接过她手中的胭脂盒,学着方才瞧见的那些女子模样,修长的手指轻捻起一旁的极细的笔,而后将笔尖在胭脂盒里滚上一圈,镀上一层红。   他的动作轻缓而认真地,挑起朝云的下巴,微微上抬,手中笔尖沿着她的唇部一点点地游走,似在描摹一副画般。   秦朝云感觉到唇上有细细麻麻的笔尖触感,周焰微躬着背脊,他修长冷白的手在她眼底晃动。   她眨了眨眼睫,一旁的支摘窗半敞,投射进来几缕日光,空中一片齑粉袅袅盘旋。   那层光束慢慢地落在周焰宽阔的肩上,也晃过他垂下的睫羽上,一切似乎在这一瞬静止,周遭的喧闹叫嚷声都纷纷屏退。   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与自己稍有作乱的心跳鼓舞。   周焰的手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抹余温,然后动作停下,他收了笔,抬目将她的脸打量上下,而后眼底略带满意的笑浮现。   朝云从怔忡里缓神,她别过眼,嘟囔了一句:   “你会描吗……”   她说完,周焰抬了下眉,随即便从旁给她端了面菱镜,示意她看。   朝云将信将疑地朝镜中瞧去,瞧清镜中人后,她的眼底不禁露出一丝意外。   他竟描的还不错……   但转念一想,周焰这般冷淡寡言的人,从前也没有传过他流连花丛,但他竟然会描唇?他竟然会描唇!   细细想来,朝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他从前是有相好的,旁人不知晓定是他藏起来了。   而且他这手艺也是从那相好手中学来的。   想到此处,朝云又想起了阿爹给她说的话:周焰有很多外室。   脑中千回百转地想了一段,朝云顿时心头从方才的悸动转而升起一股气来。   “怎么样,若是都喜欢我一会儿派人来给你把铺子盘下来。”周焰淡声说。   他将胭脂盒合上,去碰她垂下的手,刚勾到她柔腻的指尖,便被朝云拍开。   周焰此刻也懵了一下,方才不是都好了吗?   他眼眸微顿,又想起周母同他说的,女子都是细腻敏感的。他便耐着性子,抬手将她虚抱在怀中,他低头哄她,滚热的气息打在朝云的耳畔。   “还生气呢,日后你一叫停,我便停下可好?”   思来想去,周焰心中也只觉得是那夜她哭喊着要停,自己没停而惹得不快,哪里想得到朝云心里的迂回曲折。   朝云一听,他语调缱绻地说起那夜,一回想便觉得羞窘难捱,水凌凌的目子旋即瞪他,却因她眼尾微勾而显得没什么威慑力,以周焰俯看的角度来说,只觉得躁意腾升。   “谁同你说这个了,你这般会为女子描唇的,是不是……从前便有过旁的相好?”她的声音渐弱下来,鼻尖也莫名地起了涩意。   话音一落,静默几息。   周焰的眸色渐浓,他的唇倏然擦过朝云的额角,放下了胭脂盒,将她单手完整地圈入怀中,捏着她的下颌处,迫使她抬首,滚烫的吻落下,舔舐着她唇上的胭脂。   一缕脂粉香,钻入他的鼻间。   口腔中萦绕着她胭脂上的玫瑰味,周焰不太喜欢这些味道,便长驱直入地探入她的齿后,撷取只属于她的清甜味道。   透过周焰的脸廓、五官,朝云睫羽轻颤着感到一切变得模糊,她瞥过那一截晃动的青帘泛起层层褶皱,如同她手中紧攥着周焰的衣襟,皱起一处漩涡状。   心开始沉溺、下降。   他的唇慢慢地碾转过她的唇齿,最后缓缓退出。   朝云被他吻得眼角泛了泪水,此刻蜷在他怀中,急急地喘息着。   她听见头顶上的声音说:   “没有别人,只有你,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描唇这种东西,我瞧着与画图没什么差别,就随手画了,你若是不喜欢,日后我便不画了。”   他沉闷闷的说着,手臂一寸寸地收紧,将她锢在怀中,像生怕她跑了似的。   听他这几句解释过后,朝云的心一瞬间便觉得踏实了,她又仔细搜寻着细枝末节,似乎在遇上她之前,周焰除了官声差些,倒真的没什么别的不好传闻了。   二人正温存着,帘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动静,一道凌厉的风从周焰眼前刮过,随之而来的是一枚银针直直地落在前方的柱子上。   周焰揽着秦朝云的腰,眸子霎时变得冷冽起来,他将朝云拉至身后,先将用手帕银针取下后,才朝青帘的方向看去。   他放轻了脚步,向着帘笼一步步走近,帘角微动,勾勒出一个人的腿形,周焰目色中燃起肃杀之意,随即掏出腰间短刀,一把掀开帘子。   作者有话说:   周狗:好容易骗到的媳妇,可不能跑了。QVQ   今天是甜腻的日常陪老婆。 第58章 (二更)   帘笼扯开,四周纷纷扰扰的声音穿过耳廓。   而周焰眼前却是一名面露惊愕的女子与她的婢女。   周焰冷冽目光扫了她一眼,眉心轻折。   这女子看着面熟,似是在订婚宴瞧见过她,但又似乎不止。   周焰心存警惕地看着她,身后却传来朝云略显错愕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带着几分不满与掩不住的敌意。   程簌簌也转了惊愕脸色,眼里冒起火星地看向秦朝云,回驳道:   “雪珞轩又不是郡主的产业,我为什么不能来。”   秦朝云与程簌簌之间其实没什么大仇,不过就是互相看不顺眼又曾与一个男子有过纠葛罢了。   此时朝云压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方才那枚银针,开口问她:   “你一直站在这?”   程簌簌本不想回答,但趋于周焰冷冰冰的目光,她还是点了下头又摇头。   看得朝云与周焰两人同时眉心紧锁。   又听她解释说:“刚在这挑东西,不过又挪了位置。”回答完,她又看向秦朝云:“不过,郡主现在倒是管起我来了?”   一想到那夜的表哥,程簌簌就觉得难忍揪心。   朝云本压了火气,又被她一通阴阳怪气给刺激到,不由得想与她唇枪舌战一番,正欲走上前,周焰便拉住了她的手,朝云只得咽下这口气。   周焰牵着朝云,一路绕过人群,走出了雪珞轩。   身后的程簌簌盯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攥着玛瑙镯子的手也寸寸收紧。她的眸色彻底暗了下来,将玛瑙镯子下掩藏着的针筒收入袖中。   一旁的婢女低首问道:   “小姐,咱们一会儿去楼上吗?”   程簌簌点头,撂下玛瑙镯子,转身携着侍女从雪珞轩的侧门出去。   门外并非方才的榆林巷,而是相邻的甜水巷。   主仆二人淹没于人潮中,悄然踏入了广聚轩,直上三楼。   程簌簌叩响了雅阁的门,三下敲击,门扉缓缓开启。   一名侍卫将她的婢女拦在门外,只让程簌簌一人迈入。   雅阁内一片静谧,案台上的龙涎香沉沉浮浮袅绕着,竹影屏帘后的男子一袭青色长裳,端的是翩翩君子。   那人转身,一双沉黑的眼睛看向程簌簌。   程簌簌旋即福身道:“殿下安好。”   二皇子略一颔首,素白的手中捻着一块玉石,他朝程簌簌招手示意她过来,随后他便掀开袍角坐于茶案前。   两厢坐定后,二皇子将玉石放下,转而慢条斯理地开始斟了盏茶,他曲指将茶盏推至程簌簌面前。   “程小姐,来告诉一下孤,方才如何了?”   他笑得寡淡,语调也漫不经心。   程簌簌接过茶盏,将方才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知了二皇子。   说完后,室内一片静默,程簌簌有些忐忑地抿茶,又掀眸窥看二皇子神情。   “殿下,您为何要让臣女去放那一针呢?”程簌簌不解地问。   他为何要做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呢?   二皇子低眸一笑,眸色沉沉似在自嘲,却只一瞬又消散。   骤然间,二皇子突地起身一只素白的手凶狠地扼住程簌簌纤细的脖颈,一张俏生生的脸遽然变得苍白怜弱起来,眼眶也泛起了泪花。   “殿下…殿下……”她呜咽着求饶。   二皇子眸中微闪过一道低劣光芒,然后他开始沉声发笑,显得瘆人。   “别来妄议孤。”   “是…”程簌簌喉间一阵窒息,又赶忙应下。   男人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她重新得到空气,恍若重生。   “你可知晓他们婚期是何时?”二皇子突然问。   程簌簌不敢再揣摩他的心思,只得低着头怯怯答道:   “听闻是明年二月初一,春日正好。”   面前的男子忽然一声嗤笑,他搁在桌上的手拍了拍案板,笑得更为癫狂几分,二皇子重复着程簌簌的话:   “二月初一,春日正好。”   见他这副模样,程簌簌心里一阵惊悚生怕他又对自己下了杀心。   须臾后,二皇子敛了神色,面色从容地开口:   “记得将我吩咐给你的事情办了,办得好,明年春日,你父亲便可以回到邺都。办得不好——明年春日,你便一起离开都城,去西北戍边。”   她一介女子去西北戍边,意味着什么,她自然知晓。   顿时间,程簌簌心中大骇,连连应下,在他阴晴不定的目光中缓缓离开雅室。   雅室的支摘窗半敞开,外头一股凉风灌入室内,顺着二皇子宽大的袖袍蹿入他的皮肤。   冷意几息袭来,二皇子垂下眼,再度捻起案上的玉石,眸色晦暗着,指腹不停摩挲。   明年春日,当真是个好时节。   不过,周焰、秦朝云,明年春日那样久,你们等得到吗?   二皇子的双眸缓缓阖上,指骨轻叩在茶案上,一下又一下,仿佛儿时的童谣,伴随那人清浅稚气的吟唱。   ——程嘉铎,你这个疯子。   唇畔肆意地弯起,溢出一阵低哑笑声。   -   榆林巷内,过往行人纷纷。   朝云走在里侧,周焰牵着她的手走在外头与行人摩肩接踵。   “方才的事,你可有头绪?”朝云仰头看他。   方才那银针当真是凶险,但细细想来却像是算准了一般,将将从周焰的耳边穿过,太过蹊跷。   周焰侧眸看她,一脸淡然地反问她:   “方才那女子,与你有什么恩怨?”   她们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又加上秦朝云的性子,周焰也能猜出一些。   突然被他问起程簌簌,朝云眼眸闪动,随口敷衍过去:   “上次在广聚轩,也是她,周大人莫不是忘了?”   经她提醒,周焰才恍惚记起广聚轩一事,只不过那时他却是没太在意对面的人。   难得瞧见秦朝云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周焰眸底噙起笑意,他捏了捏她的手背,与她一道走出了榆林巷。   巷外,周齐与春莺一道在马车处等着他们,见二人出来身上竟没带一样物件,不由得有些诧异。   马车摇摇而行,一路回到秦国公府,春莺先行下车,车内便只剩下他二人相处。   秋风吹得车帘鼓动起来,朝云睫羽轻动,看向周焰,依依不舍地说:   “我先回府了。”   周焰没回答,只静静地看她,片刻后,朝云便抿了下唇起身朝马车外走。   刚一起身,身后的人便攥住了她的皓腕,朝云身形微滞,她回眸看他。   周焰将人拉回坐于膝盖上,长臂绕过她的腰,轻轻地揽着她,周焰的下颌搁在朝云瘦弱的肩膀上,他阖上双眸,轻嗅她发间的一缕淡淡香味。   “秦绾绾,要不咱们将婚期提前吧。”   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之事,他总觉得隐隐不安。   朝云回握住他的手背,轻声软调地安抚他:   “母亲说,春日正好,无绪,我们有的是时间。”   耳边属于他的气息不断萦绕、攀爬在她的耳垂处,朝云觉得一阵发痒,她哑声笑了笑去推他的头,却被周焰反手攥住,而后他贴着她雪白的脖颈,轻轻地吻下。   好一阵温存厮磨,周焰才将她的手松开。   他认真地看向她水凌凌的眼眸,微突的喉结滚了滚,重复她方才说得那句话:   “咱们有的是时间。”   春日正好,柳絮纷飞,桃花灼灼,可聘心爱之人为妻。   -   周焰将秦朝云送回国公府后,转头便让周齐驾马回了北镇抚司。   他这几日连夜批改公文,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与秦朝云闲逛,却能在这一日遇见暗藏的杀手。   袖中的那枚银针被周焰放在桌案上,他目色凛冽地瞧着银针,此物已被验证过并无渗毒,由此看来便只是用来警告于他。   细数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周焰心里隐隐开始猜测几人,眸色不定地在银针处逡巡。   周齐站在一旁,也细细地观察着这枚再普通不过的银针。   “主上,此物大街小巷都有在卖,恐不好查。”   “那就盘查今日所有来过雪珞轩的人,男女都查。”周焰淡声吩咐。   周齐旋即应下,临出门时,又见周焰捏了捏眉心再吩咐道:   “你等会让人去把雪珞轩盘下来,今日事发突然便带着她走了,便送个铺子给她作赔礼。”还有今日遇见的那个官家小姐,也让她受了气。   周齐听了大感欣慰,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这头吩咐完了事情,周焰便起身去了暗狱中。   掌灯时分,暗狱大门打开。   周焰方更衣从里头出来,前方便匆匆走来一名锦衣卫在他跟前停下,锦衣卫拱手揖礼道:   “主上,方才一个老乞丐给咱们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给您过目的,属下已给您放到厅案处去了。”   周焰将手中的绣春刀挂好在腰间,而后点头,便提步朝着厅堂去了。   天灰蒙蒙一片,屋内已被下属点好了灯,周焰撩开珠帘,便见自己的桌案上放着一封信笺。   他眉心一折,瞧着信封上的字迹可谓是七倒八歪的,恍若狗爬,思及此周焰眸中闪过一抹狐疑,他将信拆开。   面色漠然地一掠信上字迹,片刻后,周焰的脸色有些发沉。   他将信纸在手中揉碾成一团,目光瞥向桌上的信封,上头突起一块,周焰不耐地将信封里的东西抖落出来。   只见是一枚白玉所制的同心锁。   灯火随着微敞的窗牖蹿入的秋风晃动,映在周焰冷白如玉的脸上,锋利的眉眼半隐在昏聩光线里,晦暗不明的。   周焰将同心锁攥在掌心里,微微用力像是要将其碾碎。   屋外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只听伴随着一道轻快脚步,周齐的声音从帘笼后随之传来:   “主上,我方才已将雪珞轩的地契送去了少夫人那。”   作者有话说:   作者:小宝(小二),你那是畸形的爱!   -   白鹿入青丘-1枚 第59章   周齐的声音打破了一屋子低沉的气氛,周焰将手中的白玉同心锁藏于袖中,面色淡淡地斜觑一眼周齐,从容地恩了一声。   而一旁立着的周齐汇报完事情,也寻思着时辰打算告退下值了。   刚准备转身,便听桌前站着的青年冷声开口:   “最近可还有派府中暗卫去守着暮云轩?”   周齐有些发懵,之前可是主上自己吩咐不必守着了,眼下又问……   他只得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答:“近来倒是没那么守着了。”   周焰眼帘微垂,看向桌案上的白玉观音,又掂量了一下袖中的同心锁,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暗火。   好样的,她倒是喜欢送人玉石之物。   周焰转身背对着周齐,说:   “这几日还是派人护着她些,今日之事,早些去查。”   “是。”周齐应下,心里又暗自将按时下值的打算给推迟了。   这厢周齐退下后,室内再度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月上枝头,窗外偶有几声风响,周焰坐在桌案上,翻阅着一旁堆积如小山高般的案宗,他眉眼认真地执笔划下一处又一处。   北镇抚司的灯熄灭一盏又一盏,只余下周焰的屋里仍烛火通明着。   夤夜昏昏,周焰将案宗一一规整后,才又得闲,抬手捏了捏发涩的眼眶,掀眸便又瞧见案上与他对视的玉观音。   方歇下的火气,又莫名地起来了。   他眉眼稍显疲倦地靠着椅背,想起今日秦朝云还问自己有没有相好的,他这二十年自然是没有的,倒是她。   周焰忽然咬了咬后槽牙,低眸笑了下,抬手又擦了一遍玉观音,便起身熄灭了灯,而后走出屋内,将门上了锁离开北镇抚司。   这一夜,周焰躺在床上,眼眸阖了又睁,翻来覆去地心头不知压着什么火气,难得的失眠一场。   -   而另一头的燕侯府中。   更深夜静的,内院还有一道身影正提着灯在廊下庭院处穿梭不止,也不知在寻着什么东西。   一名仆从打扮的男子从另一条廊道匆匆跑来,与这处廊下提灯的男子会合。   “世子爷,前方也找了,未曾寻见同心锁。”   灯火映着燕淮的脸,他眸子微黯,一双手慢慢蜷紧,喉咙发紧地说:   “继续找。”同心锁不能丢,那是他们之间仅存一丝可怀念的东西了。   贴身小厮抬眼便瞧见,自家世子眼底一片落寞之色,他的世子爷往日是多么耀眼不羁的一个人啊,而今怎会如此颓然呢……   小厮心里也跟着发涩,思及往事如烟,那时小郡主与世子爷多要好啊。   怎么能转眼就要嫁给旁人呢?   燕淮提灯走下台阶,步伐略有踉跄地朝前走着,心里似是插了一把利刃,那双漂亮的星眸里难掩失落。   他的锁,怎么就不见了呢。   内院的动静极小,而内院一片漆黑的月门处,却立着一名浅衣女子。   程簌簌手中捏着帕子,静静的看着前方挪动的人影。   他还在找那枚同心锁。   乌云漂浮天穹半遮着月,夜间一片阒然,月门处的女子站在那待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最终折返回了院子。   昏沉沉的一个夜,暗藏着的几颗心在迷夜里翻涌几息。   然而,直至朝霞漫上天,一整夜,燕淮也没能找回他的同心锁。   -   十月初三,邺都昨夜下了一场入冬的雨水,天气也骤然变得冷了许多。   酉时末,暮云轩的寝屋内,春莺挑了几件蒹葭斋新做的冬日披风给朝云选。   “郡主,今日是燕小姐的生辰,雪珞轩昨日便呈了好些名贵儿的物件来,您瞧瞧是选哪些给燕小姐带去?”冬泱端着一盘子金钗首饰上来,喜笑颜开地问朝云。   朝云这厢才挑了一件枣红色云锦披风,这才转眸看向冬泱这头,眼眸一一掠过盘子里头的物件,最终选了一堆红珊瑚手钏与一对珍珠耳环。   这两样想着燕妙妙的年纪,戴着将将好,也甚是配她平素的衣裳,不算顶贵重,但也是上乘的首饰了。   朝云坐在妆镜前,春莺给她重新添妆,冬泱则将妙妙的生辰礼好生地装入备好的金边宝匣里头。   这头弄完已是半个时辰后,燕妙妙的生辰约的是今夜戌时正太液湖游赏灯。   眼下出发倒是恰好。   出了暮云轩,前方的庭院里头君玡早已等着她了,二人一早便给家中父母说过今夜妙妙生辰之事,此刻也直接朝着侧门备好的马车前去。   马车辚辚驶过街巷,朝云坐在主位上觑了一眼君玡,一眼便瞧见他眼底掩不住的兴奋。   “阿弟,你给燕妙妙准备了什么?”朝云忍不住问他。   君玡将手边的东西藏了藏,故作神秘地回答:   “定然是她喜欢的,阿姐给她买了什么?”   他不问倒好,一问起,朝云眉眼飞扬着,施施然地回答:“也是她喜欢的咯。”   二人搭话间,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小厮朝内喊着到了。   外头一片繁闹人声,随行的春莺与冬泱将车帘拉开,服侍着朝云下车。   今夜正逢上大燕双灯节之一的百灯节,一贯办在初冬时,是上元灯节前的一个小节,但也毫不亚于上元灯节的热闹。   太液湖边灯火璀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四周的树梢、柱子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满城灯火照得黑夜如昼,一眼望去湖面上也停靠着密密匝匝的游湖画舫。   人潮中,朝云与君玡并肩朝那画舫走着,画舫的岸边早早地便站了燕府的下人,一瞧见两道显眼的身影,下人便赶忙迎了过来,将二人迎上了画舫。   今日是燕妙妙及笄的生辰,因着妙妙的父亲燕家二爷被皇帝派去了西北边缘做节度使,白日里便只由着家人们已陪她过一场,晚间便是妙妙邀着自己的好友们单独过上一场。   整条画舫被挂满了花灯,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与轻微的交谈声外,四周极为安静。   仆人将船舱的帘幔撩开,朝云与君玡一前一后地入内,满室暖意消融了他们身上的寒气,仆从将他们的解下的披风接过挂上。   灯火如昼的室内,只有妙妙一人,她今日穿了一袭鹅黄云锦长裙,梳了双环髻,一双澄亮的大眼睛转动着。显得格外可爱灵动。   朝云吩咐着冬泱将礼物递给妙妙,燕妙妙满脸兴奋地接过,又忙道了谢,才抬眼期盼地盯着君玡。   君玡被她一盯,火光衬得他白脸通红,他从身后拿出一方锦盒,稍别过眼交给她。   又结巴着说:“燕妙妙,生辰……喜乐。”   两人给完礼物便旋即挨着妙妙坐定,几人闲谈着,画舫外的廊道便又传来脚步声,掀开帘幔,众人抬头看去。   是林青鸾携着婢女来了。   燕妙妙招呼完青鸾坐下,又似想起什么,赶忙拉住朝云的手,附耳小心说道:   “对了秦绾绾,今日这画舫是我堂哥给我包下的,一会儿他可能也要过来。”   朝云点头,也不觉得意外。   此刻人已到齐,外头的仆从们纷纷将菜肴上齐,而画舫也开始从岸边游动。   朝云坐在窗边,她抬眼看向窗外一片火光下,人流涌动着,岸上一片欢声笑语。   她手中端着酒盏,与青鸾、妙妙二人碰了一下,而后轻啜一口。   “今日是雪梅酒,我问过店家了,这酒适合姑娘饮着玩儿,不会醉人。”妙妙举着绘了雪梅的酒壶,解释着。   几人说笑中,君玡被妙妙喊着灌了几盏,也不知是酒暖身子还是他心浮气躁,他脖子都红了好些。   朝云静静地靠着青鸾,瞧着燕妙妙在教弟弟行酒令。   她忽然附耳同青鸾说:“你信不信,秦君玡马上就要醉倒了。”   青鸾讶异一声,又低声说:“这酒不是不醉人的吗?”   “不醉人啊,但是秦君玡是一杯倒。”朝云幸灾乐祸地瞧着面前的二人。   她在心中暗自数着:一、二、三……   数到十时,便见满眼猩红的少年郎咚地扑倒在桌上。   而方才还玩得尽兴的妙妙转头看向身旁的两个姐妹,弯眉轻蹙。   “秦君玡怎么不能喝酒啊?”她咕哝着。   朝云单手勾了勾燕妙妙的脖子,举起酒盏同她一碰,转盼流光,拉长尾音道:   “来,他姐姐陪你喝。”   妙妙略有不悦地噘嘴,而后又与朝云一道玩起了行酒令。   正在兴头上,画舫似在沿岸而行,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铿锵马蹄声与一道喊嚷声,画舫内的几人随即茫然地朝窗外瞧去,便见一列官兵正举着火把正策马在岸边的行驶着,身后还有好些官兵在清查着岸边行人,似在捉人。   朝云眸色染了几分醉意,她侧眸看向青鸾:   “外头是官兵?”   青鸾也饮了好几杯,此刻眯着眼将外头看了一圈,又回头朝她们点头。   百灯节,又走丢了什么逃犯,这般兴师动众的。   她摇了摇头,使得自己眼前清明一些,又起身去将帘幔掀开,她抬眸正欲朝外头仆从询问,便远远瞧见画舫缓缓靠岸的同时,那沿岸边立着一名身着浅色长裳,英姿挺拔的少年郎君。   画舫缓缓靠岸,燕淮也对上灯火中朝云的眼睛,他默了几息,踏上画舫。   岸边有风吹动,湖水漾开层层波浪。   朝云身上褪了披风,只着了一袭长裙,风吹过她的发梢与裙袂,拂过燕淮玉姿笔挺的身形。   二人隔着一截距离,站在画舫的甲板上。   明月作画,繁星为添。   一度静默着,他们已有好些日子没再单独相见了。上一次,是她订婚宴上,他坐在男宾席上,遥遥地望着红衣似火的她。   燕淮觉得自己被风迷了眼睛,有些发涩,而此刻她身上萦绕着寸寸酒气蹿入燕淮的鼻间,燕淮微折剑眉。   “你……饮酒了?”   朝云在风中点了头,灯火照过她明艳靡丽的脸,红唇张合,一股梅花酒味吐出。   “妙妙生辰嘛,咱们高兴喝了点。”   她随口答着,燕淮吸了一口岸边冷气,神思又回归到她的身上,眉心拧得更紧,挪了挪身子替她挡住风口。   语气带了点斥责道:“你怎么穿这般少?”   说着,他便要摘下披风为她披上,朝云却先了一步挡住他的手,她弯了弯清亮的眼眸,似天上的月亮一般,看得人心醉。   “小燕,我不冷,咱们进去说话吧,妙妙还在等你这个哥哥。”   他目色复杂地看着秦朝云,他想起了他弄丢的同心锁,想起了她写得那样多关于他的纸张。   无数蜿蜒的藤蔓爬上他的心,开始一寸寸地紧缠着,让他觉得窒息而痛苦。   他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对上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燕淮觉得周身发冷,连带着垂落的双手,也紧紧握着,似在压抑着。   画舫岸边曲桥上,正立着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程明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雪狐披风,侧头看向一身玄衣的周焰。   “方才诏狱递了消息,夏荣自尽了,也不知这位夏夫人是怎样从看守极严的诏狱中逃脱的。”   他语气带着讥讽继续道:“还特意选了今日这百灯节,倒是寻思着城内纷杂,不好搜寻,不过也苦了你,不能陪咱们郡主过节。”   周焰沉着眼眸,没什么情绪地答:“今日燕小姐生辰,她也不必我陪着。”   “听你这话,还颇有些带情绪啊。”程明璋寻着他的话调侃着。   “没有。”周焰冷冷道。   程明璋自然不信,正要多说他几句,却恍然瞧见前方停靠的画舫处,远远瞧去那甲板上倒是站了一对容貌绝色的璧人。   瞧着也有些眼熟,他秉着八卦的心思,想再瞧瞧又是哪家公子小姐,却在定睛瞧清后,心里一阵震骇,他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周焰。   陡然被他这副眼神盯着,周焰心中一凛,语气生寒地问他:“可是瞧见夏齐氏了?”   说完他便招手示意身后的下属,预备前去逮人。   程明璋赶忙让他停下动作,有些含糊地同他说:   “倒不是夏齐氏,而是……是你那位未过门的小夫人。”   周焰眉心紧皱,似有不虞随他的示意看去,本还松下的心,在瞧清了那冬风鼓鼓中,相互凝望的二人后,周焰心口一厘厘地开始发紧。   他拳头紧握,触碰到袖口的同心锁,那股反复汹涌又强制压下的情绪,此刻瞬间沸腾上了嗓子口。   程明璋看着身旁的人,一点点地低沉了脸色,咧了下嘴,随口安抚着:   “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不对,发小,有几句话说也正常。”   周焰冰凿一般的目光射过来,他凛若冰霜地答:   “我自然信她。”   说完,他长腿一掀,大步流星地走下曲,脚步飞快地越过人潮向着那画舫而去。   曲桥上的程明璋瞧着他的身影,心头腹诽着,你瞧你的样子像是信她吗?   腹诽完,他便赶忙追上,一路喊着他。   “无绪,定是误会!”   作者有话说:   周狗:是的很气,她送我和送燕淮都送的玉!   作者:儿子摸摸,玉观音也不是她送的,她送你的是佩穗呀。   尽量我每天6000,有时候2更可能在下午,写完就发,不敢保证二更几点。   -   曾小嗨嗨嗨嗨嗨嗨-5瓶   星野-4瓶 第60章   画舫廊下的灯笼随着风动而晃过她的眼眸,朝云脑中被醉意弥漫开,浑噩间只觉有些头痛。   她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去掀帘幔,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下,幸而身后的人将她稳稳地扶住手臂。   朝云侧眸盯着他的手,一丝清醒提醒着她想要缩开,便听身后的甲板处突然传来震耳的脚步声。   燕淮侧身回头看去,只见凛凛夜风里,一袭玄色劲装的青年,面冷如修罗,背着火光,步如疾风般越来越近。   他行至燕淮跟前,从燕淮的手中一把捞过朝云,将她整个揽肩抱着,目光却是直锐凛厉地对上燕淮的眼睛。   双方暗里对持着。   周焰沉下眼扫了下朝云身上只着了单薄的衣裙,他面色不虞地将混沌的她塞入船舱内。   甲板上,只剩下两个男人对立而站。   燕淮眸中一片晦暗,他闷沉沉地开口:   “方才绾……郡主她脚歪了,我扶了下。”   “她今夜喝了些酒——”   比起燕淮有些无所适从地解释,周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撂下一句:“周某谢过燕世子照看绾绾。”   他从容而坦荡地喊出了燕淮方才吞咽下去的小字,燕淮愣忡地抬头看周焰,只见周焰神情淡漠地从袖口中拿出一块白玉同心锁。   燕淮脚下只觉得一阵虚浮,他剑眉紧皱,喉咙也涩得发疼。   “你……怎么会有?”少年原本清琅的嗓音显得沙哑不堪。   周焰将同心锁递给他,而后眸色微转地回答:“还望燕世子日后好生看管自己的东西,勿要让旁人拿了去。若有下次,周某恐就没这么好心了。”   这是头一次,他听周焰说这般多话,此刻攥紧了同心锁,垂下眼帘,缄口不言。   周焰没再管他,只身入了船舱。里头暖意弥漫着,壁上吊着的灯笼映照在四人红润的脸颊上。   里头尚且睁着眼的唯有林青鸾一人,她抱着朝云的胳膊,茫然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周焰。   只见他绕过边缘躺着的君玡,直接去将朝云从中动作放柔地揽了起来,青鸾的手中唯剩下空气。周焰扫了眼门帘处挂着的披风将显眼的红色拿起,用披风直接裹住了朝云纤瘦的身子,出了船舱打横抱起。   外头站着服侍的春莺、冬泱二人,他们寻思着燕世子的神情一时有些不忍,但又瞧见自家未来姑爷这般沉着脸将郡主抱了出来,便又缩回了腿。   二人又恐姑爷发怒,便又思量着上前解释几句,都被周焰冰凿般的目色给击退了下去。   唯有一脸醉醺醺的林青鸾突然从船舱里爬出来,她扶着船舱的木框,朝着周焰喊道:   “活阎王,你要把我的绾绾带去哪里?!”   她喝醉了酒,头脑一度昏昏沉沉地,此刻的声音也十分的响亮,在场的几人都一度怀疑了一番。   前方背身挺拔如松的青年却并未理睬她的话,只抱着怀中昏昏欲睡的人走下了画舫。   岸边恰好碰见赶来的程明璋,他停下脚步,目光微顿地看向他二人,自觉自己似乎是想多了些,正想拢紧披风调头回去,便听周焰凛声道:   “上头还有一个。”   说完,他便直接抱紧了怀中人离开了岸边。   程明璋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正想着上面的人管他什么事,便瞧见了跌跌撞撞追过来的林青鸾。   她双颊泛着酡红,一袭青裳直接撞入了程明璋的怀中。   额角一痛,青鸾仰头看向跟前男子,喃声道:“你是谁啊?活……活阎王呢?”   程明璋瞧她此刻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见她又虚浮着脚步要绕开自己去追周焰他们,他只得叹了口气,拉住青鸾被冷风吹得凉冰冰的手。   冷热相触,程明璋瞥了眉,急忙将她带上画舫,又扫了眼四周的仆人,终于找到了林青鸾的婢女,才将她的披风给系上了。   陡然被冷风吹了一阵,又醉着酒,程明璋一时也有些担心林青鸾一会受风寒,当即吩咐着画舫上的仆人去弄些醒酒汤来。   二人没进船舱,青鸾一直靠着程明璋的手臂叽叽喳喳地闹着要让他带自己去找秦朝云,程明璋便只得耐心地去哄着她。   周焰一路抱着秦朝云从太液湖走到了人潮熙攘的街巷中。   被男人滚烫的怀抱围住的朝云,眨了眨朦胧的双眼,她仰头看向男人紧致分明的下颌线,又抬了抬眼对上了周焰沉沉的眼睛。   她忽然笑了笑,抬着摇摇晃晃的手去碰他的直峭的鼻骨。   “周、无、绪。”   醉意上头,秦朝云噗嗤的笑了一声,熠熠发亮的眸子在晃动的灯火下闪动着,周焰这几日的火被她这一笑给熄灭彻底了。   他眉间郁色一片,将醒来的人放下地面,任由她胡乱抓着他的袖子来维持身子平衡。   二人站在一处酒楼檐下,耳边总算清静了许多,周焰注视着朝云,冷声冷气地问她:   “看得清我是谁吗?”   朝云点头,认真答:“周无绪啊。”   周焰鼻间哼声,心中很想趁此机会问问她,关于那同心锁的事,但周焰还是犹豫再三将话咽了回去。   他一路任她攥着衣服又往前走,方走了几步时,腰间突然多了一双手,紧紧地将他抱住,周焰身子一僵,隔着衣料感觉到了她柔嫩的脸颊贴在他的背脊处。   身后是小姑娘囫囵的声音,带了些她素日少有的娇憨语调:   “绪郎,你抱抱我嘛,走着好累啊……”   黑夜为幕,各色各样的人从他眼前穿过,周焰觉得心律开始紊乱不齐,静默了好一瞬,感受着她肆意的撒娇。   少顷,周焰握住她的手,转身,一把将她横抱入怀,朝云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然后双手交叠勾紧了他的脖子,嘴角弯弯的,眼底闪过得逞的笑意。   周焰方一转身,便迎上来便衣打扮的锦衣卫,他朝着周焰微躬身子,低声说:   “主上,方才小齐大人已寻到夏齐氏,此刻正带着人赶回。”   “叫太液湖附近的人都撤了。”   锦衣卫低头应下,便见人潮开外,方才的官兵驾马朝着京兆尹的方向走了,四周游湖、闲逛的百姓们也被开始四处分散起来。   几人站在桥边,不过须臾,便见周齐携着一波人,穿过人群,行至周焰跟前,肃声禀报着:   “主上,夏齐氏死了。”   周焰微顿一息后,问:“什么时候死的?”   “我们赶到前方竹林时,便已断气了,具体还得等仵作来验。”周齐答。   一阵沉默,周焰微微颔首,颠了颠怀里的人,一边迈着稳健的步伐朝街巷外走去,一边对周齐吩咐:   “去备马车。”   说完,他又转而看向怀中酣睡过去的秦朝云,也不知她这酒量怎么喝醉的。   此刻,繁杂纷乱的街巷里头。   一户酒家正准备打烊,盘点酒坛的掌柜比对着手中账册,再三数了数酒坛,朝身后人问询道:“今日这雪梅酒可是卖过一坛?”   跑堂的小伙计点头答是,掌柜的挠头又数了一遍,自顾自地嘀咕着:   “奇怪怎么梅香饮少了,雪梅酒却多了呢?”   “算了,价钱都差不多,不管了。”   -   靠着太液湖的一座酒楼中,一扇窗牖大敞着,一道清臞修长的身形立在窗框处,那双苍白瘦削的手中握着一把箭弩,手腕转了转,他将箭弩随意地撂在一旁的案几上。   神色恹恹地从窗边转身走入亮堂堂的室内。   屋内的灯笼晃过他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显出几分倦怠。   二皇子掀了下眼皮,看向一旁乖巧坐着的程簌簌,与自己的贴身暗卫。   “程小姐,你怎么这么没用啊,努力了这么多年,燕淮怎么还是不喜欢你呢?”他疑惑地望向程簌簌,眉头微撇,似真的在为她担忧一般。   程簌簌咬着发白的唇,低头不语,肩膀微微地颤动。   “唉,今夜真够无趣的,一会儿将孤这把弩拿去烧了,没化成一把灰,孤就让你化成一把灰。”二皇子又转眸朝暗卫笑了笑,抬手指向案几上的箭弩。   话音一落,暗卫便躬身去将案几上的箭弩拿起,又朝二皇子揖手后才退离房中。   此刻除却窗外的一片语笑喧阗外,屋内只余下二人清浅的呼吸声。   二皇子好整以暇地盯着程簌簌,瞧她垂首可怜的模样,他便能想到另一张浓稠明艳的脸,想到这,二皇子眼底生起不耐之色,他烦躁地朝程簌簌开口道:“滚吧。”   前方端坐的女子颤颤巍巍地福礼退下,屋内终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仰头望向窗外,天穹下通明的火光与黑幕上清凌的冷月形成两幅鲜明。   二皇子沉默着,看向外头好一阵子。   才收回目光,自言自语道:   “没关系,夏荣一家都死了,大理寺那个也死了,谁也不会知道孤偷造军火的事了。”   “年复一年,孤等得够久了。”   作者有话说:   周狗:好气哦,但是她问我要抱抱。 第61章   猎猎风声吹彻冬夜,宽敞马车辚辚行驶在邺都冗长的街巷。   玄金色的帘幔被风吹鼓,马车内挂了盏灯,微弱的火光在昏聩的室内摇曳。   朝云昏沉沉地从周焰的怀中滑落,枕落在他的膝上。   陡然间,车身晃动一息,前方似与另一辆马车擦身而过,周焰反应极快地将朝云的背颈揽入怀中。   他甫一低眸,正好对上一双潋滟流光的眼。   红色烛灯里,她莹白的双颊泛起潮红,挨着周焰的坚硬如石的身子贴了贴,满眼迷茫着。   “秦朝云。”周焰淡声喊她名字。   朝云唔了一声,扯了扯他腰间蹀躞革带上垂下的细链。   “老实点。”   这一动作,使得周焰下腹火气纵横,他音色略显躁意,身下动作将她作乱的手按下。   被制住后,她侧头,清凌凌的眸子微漾,红唇温软地触到他的手背。   一瞬愣滞,周焰眸中映过壁上红光。   她这分明就是趁醉而肆意。   周焰目色略沉,少女蜷长浓翘的睫毛擦过他的指尖,一时间心绪也渐渐紊乱起来,他的目光擒着朝云的脸,几息忍耐过后,他才抬手反攫起她的下巴,幽邃的目光与她交视。   他语调慢悠悠地,带着几分诱-哄的味道,问她:   “绾绾,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好?”   朝云在他温柔而诱人的目光中缓缓点头。   周焰松了松手中力度,撩开了贴在她脸颊上的碎发,此刻以居高临下地姿势俯视着她,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同心锁可是你刻的?”   稍顿,她眸光微闪,睫羽轻颤着点了头。   很好,这是勇于承认了。   攫着她下巴的那双葱白修长的手指紧了紧,周焰的脸微侧一寸,半隐在昏聩中,晦暗不明。   只须臾,又听他悠悠问:   “同心锁是送给谁的?”   同心锁,送给谁?   这个问题,朝云在脑中过了一圈,下颚处略感一丝痛意,她细眉微蹙地看向周焰,神思仍旧涣散着回答:   “同心锁,是——扔掉的。”磕磕巴巴的一句回答。   扔掉?傻子才信她的鬼话,那破玩意儿他又不是没摸过,光滑得很!   他压下眼中闪动的星火,转而狐疑地睨她一眼。   “不是送给燕淮的?”   话音方落,车内帘角翻动,一股冷风急急灌入,直直地袭击了朝云的身子,身子也随之微微颤栗一息。   在他灼热而锋利的目光下,朝云猝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冰火之中,咽了咽口水后,旋即喃声答:   “曾经要送,后来便不想送了。”   这次倒像是真话了。   他追问:“为什么不想送了?”   显然,今夜周焰是要刨根问底的,朝云脑中混沌地思索着。   “那时年少懵懂,后来又明白些道理了。”她醉眼闪过碎光,戳了戳周焰□□的胸膛,语气呢哝。   听罢,周焰目色锐利地审视着朝云那双眼睛。   再三确认过她眼底的情绪,不是掺假的后,他指尖力度才松开。   周焰搁至一旁的手紧了紧,攥成了半拳,掀眸淡淡地看向浮动的帘幔。   蜷在他怀中的朝云忽然嗅到了他的不对。   她满眼迷茫地扯了扯他的衣襟,周焰眉宇稍有不耐地握住她的手,那只细腻如玉的小手却并不老实,顺着他握住的姿势飞快地穿过指缝,掌心相合地,十指交缠。   周焰低眸便见,她眨着一双充满狡黠的狐狸眼,朝他晃了晃他们缠握的双手,俨然一副得意劲儿。   一些无所宣泄的情绪,被她轻松掀过。   喉间一阵滚烫翻涌,他半隐在光影里的眼眸落下一层深暗。   他揽着她的手,从她纤细楚腰上划过,昏昏火光落在他修长手指上,指尖一挑勾动了她敞开披风里的锦带,细细长长的带子在他指尖绕缠。   那指尖再度顺着锦带,一点点地攀爬,划过她平坦的小腹,指尖稍顿,停留一息再度顺着小腹而行,探入她的裙底。   触感滚烫地落在她丝绸般滑嫩的肌肤上,朝云在他怀中止不住一个哆嗦,她侧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衣襟微凌,春光-乍现。   眼底尽是远山峰峦的丰盈曲线。   天旋地转间,一切转变。   周焰一把捞起她的双腿,单手将她的腰勾起,使得她不得不双膝分别跪坐在他的腿上。   他单手牢牢地钳住她的细腰,使得她不断贴近周焰的身姿。   朝云醉红了眼,仰头望着身前的男人,口鼻吐息间,一缕梅酒香气萦绕在周焰的脖颈处。   稍一低眸,便可瞧见他微突的喉结滚动,和那冷白皮肤上脉络分明的血管。   眸光移动,朝云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眼,烛影摇动间,她似乎瞧见那双眼底又一道极为勾人的巨大漩涡,在将自己一丝丝地引入、沉陷。   周焰略微侧头,清冽气息覆盖住她小巧剔透的耳廓,唇间微张,他声音低沉着问:   “绾绾,我是谁?”   尾音是轻轻上挑的,自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唆使着朝云的心不断起舞。   清冽的男子气息灌入她的双颊四周,缠缠绵绵地袅绕着,也在勾-引着不禁撩拨的心。   陡然间,周焰忽地退开一厘,朝云微斜的身姿被他的动作带引倾前。   俄然间,一张温软濡湿的红唇贴上他微凉的唇。   有一双充斥暖意的手在捧着朝云的脸颊,不断地加深这个吻。   醉生梦死时,他的唇舌驾轻就熟地闯入她的唇中,带着爱抚怜意地在她唇齿间游走自如,又搅乱、打碎,直至融化。   昏暗静深的马车内,只剩二人急促呼吸声交织与那一点囫囵津液相叠。   忘情的一场深吻中,朝云情不自禁地将手一寸寸收紧勾动着他的脖子,周焰从她的唇舌中短暂退离,他攀咬着她的耳垂,悄声同她说了一句后,又再度回吻。   热意充斥着五脏六腑,不停地在灼烧着彼此,渴望着贴近。   身体被一阵酥痒爬过,裙角翻飞几息从深暗里闯入,翩跹地游过她敏感雪腻的肤。   二人在烛光里闭上双眸,良久良久,朝云将脸颊埋入他的肩窝,鬓角湿腻地贴在额间。   浑身的血液在深暗里,开始沸腾翻涌着,吞噬了他们的清醒。   难捱的是在这静谧逼仄的室内,耳边流过泉水的渍渍之声。   朝云仰头,露出白莹莹的一截雪颈,精致漂亮的眼睛里一片迷离欲人。   她的背脊像是天穹上的一弓弯月,在释放着一股力,最后沉静下来。   浑浑噩噩间,她浑身软绵绵的被周焰掐了把脸。   皓月当空,摇摇而行的马车驶过了乌衣巷,一路抵达北镇抚司。   缓缓靠稳后,驾车的人利落地从车前室跳下,只待里头二人自行出来。   几息后,跟随的锦衣卫们都已抵达北镇抚司,周焰才带着秦朝云从车内慢条斯理地下来。   脚一落地,朝云有些腿软,她将全身力量都依靠在周焰的臂弯上,周焰感受到了她的依赖,便不再顾暇旁人,径直将她打横抱起,身姿笔挺地踏入了北镇抚司。   清辉点亮前方,周焰抱着她一路自迂回廊下而行,绕过前厅暗狱处,终是直接进了他平素办公的厅堂中。   身后紧随着的周齐急忙将一室灯盏点燃。   满堂明亮晃过几人身形,朝云被周焰抱入了帘笼后的紫檀木梨花椅上坐着,周焰转身便携着周齐一道去帘外的厅内谈事。   帘幔外,一阵男子们窸窣的交谈声,她只能隐约听见几个模糊不清的词。   朝云安静坐在椅子上,眸色微晃扫了圈他屋内的陈设,都是些极简单极暗调的摆设,同他清梧巷的府中没什么两样。   唯独不一样的,便是他那黑沉沉的桌案上,端放着一尊白玉观音像。   她记得,这是她送过来的。   唔,也不对,这是她替母亲送过来给周焰的。   正这般想着,珠帘卷动,只听几声脆响碰撞,帘后一道颀长玉挺的身影缓缓走入,周焰手中端着一盏冒热气的汤碗,葱白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枚汤匙正低眸细细搅拌着那小瓷碗。   朝云有些好奇地眺望过去,高大的身影在她跟前停下,周焰目光移向她,凝视片刻后,他姿势飒落地在她跟前半蹲下。   略有斥鼻的汤药味蹿入朝云的鼻息,她细眉一蹙,周焰却抬眼,温声道:   “醒酒汤,你先喝下,一会儿我与他们处理完事情,便送你回家。”   朝云此刻虽并不那般醉了,但神思还有些漂游着,在他惑人心的目光下终是点了头。   浓长的睫羽垂下,在她白皙的脸上落下一层暗影,白色热气缠绕着青年的指尖攀上了少女朦胧的眼睫、乌亮的发梢。   一口一口的,周焰投喂的动作轻柔而缓慢。   珠帘垂下的门框处,几道人影凑在那处,纷纷朝里头投去目光。   为首的周齐,十指扣紧了门框,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叹之意,转而又化为欢慰。   此景只应寻常有,主上哪得几回闻?   作者有话说:   周齐:我的cp磕到了!   -   毛线团-1瓶   “ 第62章   夜阒人静,岸边的画舫昏光摇摇。   一阵闹腾的,好容易燕淮也走了,某人酒疯也静了下来。   甲板上,程明彰刚好的伤口只觉得一阵酸痛,他嘶了一声,偏头看了眼枕在他肩上点女子一眼。   浓长的睫毛正扑闪扑闪地随着呼吸颤动,双颊泛着红晕,姣美的一张脸此刻极为安静。   他眉间一抬,想起方才林青鸾醉酒后张牙舞爪的模样,又看向她此刻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未曾察觉的,程明彰脸上露出一抹笑。   外头夜风大,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林青鸾的头,欲将她抱回船舱内。   刚拉开一截帘子,程明彰的眼瞳里闪过错愕,他讪讪地朝里头咳了一声,转头便抱着林青鸾离开画舫。   火光灿烂的船舱内,鹅黄衣裙的少女满眼模糊,她的手被人捉住按在桌面上,眼前是一张清隽无暇的脸。   君玡缓缓地朝他靠近,似在梦中一般,他俯身吻住了妙妙的唇,带着小心和珍视,他温柔、青涩的去勾勒她的唇。   烛光照过他们的影子,少年的心跳剧烈地震动着。   -   走出岸边,程明彰扫了眼身后紧随着的林府婢女,问了遍马车停靠处,便抱着人直接朝那走去。   刚将林青鸾放入马车内,他又侧头同婢女说了几句嘱咐的话后,才满意地瞧着林府的马车从自己眼前离开。   一路隐藏的暗卫待四下无人后才现身。   “王爷,咱们今夜还是暗室吗?”   程明彰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浮尘,想起周焰抱走秦朝云的画面,不由得一笑,回答:   “不必了,今夜他忙得很。等明日吧,反正明日也要进宫。”   话说一半,程明彰忽然想起一件事,眸光一动,又道:   “本王记得,明日似乎是贵妃生辰?”   暗卫点头,“确实是贵妃生辰,但陛下并未设宴置办。”   “哪有每年的为后妃置办生辰的,况且西北战事吃紧,皇兄若是为她铺张,天下人便该议论了。”程明彰淡声说。   他的这位皇兄,便是留恋美色,也不至于失了理智。   邺都街巷挂着的灯笼被风吹灭,程明彰拢紧了自己的雪狐披风,与暗卫一前一后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   第二日,临近午时,日影斑驳。   皇宫前廷,身着玄色劲装的青年身后跟着一灰衣青年,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冗长的宫道上。   “主上,咱们是直接是太极殿给陛下问安吗?”周齐在后头压低声音问。   周焰冷着眉眼,淡淡恩了一声。   两人的步伐不疾不徐,刚行至殿宇前的玉阶处,便迎面遇上程明璋。   一番对视,程明璋手腕一转折扇拍在他的掌心,朝周焰笑了下说:   “周大人也来见皇兄?”   周焰点头。   一旁林立着数名宫人,为首的苏荃将二人的举动瞧清之后,才装作匆忙地走上前朝两人行礼道:   “王爷,周大人,快请入内,老奴已恭候多时了。”   言罢,二人相觑一眼,随着苏荃一道入了太极殿,而跟随的周齐便像往常一样,侯在殿门口。   太极殿内,沉香燃在晋文帝手边的桌案旁。   他掀眸便见两道颀长而挺拔的身影正在朝自己靠近,他略有浑浊的目色落在程明璋的身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晌后,才沉着嗓音让他们平身。   程明璋倒是一贯地打哈哈,乐呵着说了几句荒唐笑言,皇帝摆着兄长的架子继续训斥了他几句,又把心思转到周焰身上。   “昨日你夜里上报,说是夏齐氏死了?”皇帝半垂下眼,手中拿着一支羊毫,正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周焰回答:“昨日寻到人时,已经断气,仵作验尸说是中毒而亡,臣在她身上发现耳后有一针孔,应当是伤口中毒之处。”   “中毒?”皇帝忽而抬目,略带惊讶的神情,又思忖了一息继续问:“什么毒?”   “据目前线索来看,应当是西域的一种毒药,臣还需些时日查明。”   砰的一声,羊毫被皇帝撂下,他缓缓起身,觑了二人一眼,又绕开桌椅,从二人跟前走过,淡淡落下一句:   “快正午了,你二人留下,随朕一道去雅兰水榭用膳吧,今日是贵妃生辰,无绪,你是她在都城唯一的亲人了。”   周焰敛目,冷眉轻折,并未回答皇帝这句话,只与程明璋一道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太极殿。   行在一侧的程明璋,倒是一副好玩的眼神,偷瞥了一眼周焰。   一路行至雅兰水榭,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丝竹乐声。   亭台楼阁中,身着一袭锦绣华服的贵妃坐在正中,纤长的指尖拨弄着古琴,余音袅袅回荡在这处天地,她抬头便见前方几人走来,贵妃的目光落在皇帝左侧的周焰身上。   她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得见周焰了,此刻远远瞧见,他的身姿还是那般修劲英挺。   贵妃旋即扬眸一笑,心中一阵悸动着,撂下了古琴起身,朝他走去。   “陛下安好。”贵妃在皇帝身前停下,面色娇羞地福身。   皇帝眸色微深,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朝水榭处走去。   宫人们已将席面备好,待众人坐定后,便纷纷从后头将珍馐美馔端上席面。   琉璃盏里盛满了美酒,贵妃在皇帝身旁稍抬眼眸,一双情意缠绵的眼睛透过身旁斑白发鬓的男人去看边上眉眼冷峻的青年。   周焰刚抬眼眸,便对上贵妃的视线,他不耐地瞥了下眉,将目光移开,放在了自己跟前的汤碗上。   “爱妃今日生辰,朕给你备了些好礼,苏荃,让人呈上来。”皇帝粗糙的手捏了下贵妃柔嫩的下巴。   苏荃一听皇帝吩咐,赶忙便笑着去让人将东西呈上。   只见一应数十名内官,各抬一匣子敞开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的在日光里生辉。   坐在周焰对面的程明璋扯了扯嘴角,心中暗自惋叹,前几日还说着国库虚空,赈灾拨款之事往后顺延的皇帝,今日便能给他的这位美貌贵妃,一掷千金了。   果然是红颜祸水呐。   他忽然想起已故的先帝,与他那位贤良的先皇嫂。   再一对比眼前这位皇帝与这位贵妃,当真是可笑又荒谬。   水榭里,两人各怀心思地陪着皇帝二人用着这一顿午膳。   而水榭外,方才侍奉在前的一名小内官行至宫道一处暗门处,四下打量了一圈后,确认无人,才敲响了门,从外而入。   -   秦朝云醒来时,是在自己的闺房中,床幔轻轻浮动,馥郁的安神香充斥着整个屋子。   几层帘幔外,突地响起一声推门的吱呀动静,朝云掀眸看去。   是春莺正端着一叠衣物走了进来,她一瞧朝云醒了,开口说道:   “郡主醒了可有不舒服?奴婢这就去给您备水盥洗,郡主可有头疼,昨儿吹了一会子风,这入冬了,万一受寒可就不好了。”   一连串的话出来,朝云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她支起身子斜躺在床榻上,眸间翻动着,缓了片刻对上春莺关切的目光,然后摇了摇头。   “头不疼,有些渴。”   一出口,她的嗓子竟发哑了,朝云怔了怔,又觉满身都有一股黏腻汗意,扯了扯衣襟,眉间微拢说:   “备水吧,想沐浴。”   春莺连连应下,将手中之物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望着春莺离去的背影,身上黏腻的感受使得朝云浓长睫羽轻颤几下,她眼底微生疑惑,一低眸便瞧见自己微露的胸前肌肤上赫然一道红印。   朝云顿感心跳开始变得凌乱起来,身子也在渐渐发烫,她脑中闪过零碎的片段。   是夜里晃动的那盏灯,是摇摇缓行的马车内,还有他滚烫如烙铁一般的体温。   荒唐的,又让人心中烧沸的。   一时间,朝云的面颊开始泛起酡红色,门再度被人推开。   春莺走了进来,朝帘幔后说道:   “郡主,水备好了。”   朝云含糊地应声,而后将衣襟拢好,掀开锦衾,下榻穿鞋。   净室内,热水升起的雾气掩盖住少女婀娜窈窕的身姿,因着身上有些多出来的痕迹,今日朝云便没有让人服侍沐浴。   地上剥落了寝衣,池水内美人背脊白莹如玉,水浪被少女的动作漾开几层,像是盛开一般。   朝云垂下眼,却见自己白皙的手臂上,那颗朱红色的美人痣犹在。   她有一瞬愣怔了。   昨夜,他们都那般荒唐了,怎么会?   蓦地,秦朝云心中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断然不是她的问题,毕竟她身上那些痕迹可凶狠得很,应当是周焰他……不行吧。   她强迫着自己压下这个念头,半个时辰后,她将自己身上的黏腻洗了干净,随后便从水池中走出,将屏风后挂着的衣裳一一穿戴整齐,掩去了那些斑驳靡乱的红痕。   出了净室,屋外暖阳已升,廊下透过斑斓光影,落在她乌黑如绸缎般的长发上,釉了一层亮光。   此时已是申时七刻,暮云轩外,秦夫人身旁的孙嬷嬷远远地走来,唤着朝云去正院用晚膳。   朝云携着婢女从檐下穿过,过了几处月门后,才行至正院内。   方踏入膳厅,便瞧见门外的秦君玡。   只见他眼下一片乌青,原本清亮的一双眼满是困意地走了进来。   二人对视一眼,朝云低声同他说:   “你喝了多少?”   君玡十分苦恼地挠头,语气委屈地回答:   “我只喝了三杯,而且,是妙妙她说的这酒不醉人。”   朝云吸了一口气,她也是信了燕妙妙的话,酒不醉人才当水喝的,这一觉醒来,她直接给断片了。   还和周焰……   到底怎么走的,一会派春莺去探探周齐的口风?   她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上红痣的位置,同君玡串通道:“一会母亲来了,你不准说昨夜饮酒。”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二更迟到了,主要是白天锁文弄了很久,抱歉呀~ 第63章   金乌西坠,橘红色的天边飘浮着灿灿霞光。   随家人一道用过晚膳后,秦朝云坐在廊檐下的贵妃椅上,手中握着一卷书籍,她扫了几眼,眸色恹恹的,没什么兴致。   约莫又看了一刻钟,她才仰起头看向一旁立着的冬泱,扯了扯嘴角,眸光流转着,外头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朝云抬眼看去,手中握着的书也随意搭在腿上。   “郡主,奴婢打听了。”春莺朝她福了福身,喘气说着。   朝云眸珠悄然睁大了些,故作不甚在意地恩了一声,静待她的下文。   “您不是让我问昨夜姑爷带您去了哪些地方吗,周齐说,他昨夜执行任务去了,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您在姑爷办案的厅堂里头坐着,姑爷还给您喂了醒酒汤,然后就把您送回来了。”   她将周齐的原话告知了朝云,听罢,朝云一点也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一时间垂下嘴角。   “他只说了这些?”朝云继续问。   “确实是这些了。”春莺点头,顿了顿又说:“但是周齐说,郡主与姑爷昨夜感情甚好。”   感情甚好?   朝云眉心一跳,不会是被周齐瞧见什么了吧。   正想着,另一边从门房回来的冬泱,满脸疑惑地拿着一封信从月门处走来。   行至朝云跟前时,她将信递上,说:   “郡主,门房说这是给您的信,也没留名字,不过奴婢瞧着这纸张都是上好的,应当相识的人?”   朝云躺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接过信,细眉微蹙地将信封拆开,取出里头的信纸。   目色掠过上头几行字,原本慵懒的脸色,此刻骤然变冷。   倏然间,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将信塞回攥在手中,腿上放着的书卷落在地面上。朝云提步走下台阶又转回身看向春莺与冬泱二人,压下一口气,冷静了一息后,吩咐道:   “春莺备马车,去北镇抚司,冬泱在家中留着,若是有人问我就说歇下了。”   说完,她便快步如风地走出了院子。   -   马车自秦府侧门而出,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抵达北镇抚司的巷子口。   朝云吩咐着车夫将马车停至隐蔽些的位置,此刻她撩开车帘,此处位置正好可瞧见北镇抚司的大门口,而此处的位置也刚好被前方的铺子遮挡一半。   敌在明,我在暗。   朝云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微微勾起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大门处。   身旁还在云里雾里的春莺,疑惑地问起:“郡主,咱们为何不直接进去等姑爷?”   朝云声音里带了些气愤,回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说一会儿,果真是一会儿。   车窗外的天已渐渐暗沉下来,橘红色的光束转为灰暗一片,只见前方巷口处两匹骏马飞驰而过,打头的青年身着玄色衣裳,今日并未戴乌纱帽,五官深邃英挺,眉眼冷峻锋利。   他长臂一勒缰绳,街巷里响起长长一道嘶鸣声,骏马朝后一仰,青年稳坐马背上,于北镇抚司门前停下。   长腿一掀,周焰自马背而下,门口立着锦衣卫赶忙走下接过他手中的缰辔,牵着马朝后方马厩走去。   周齐这头也赶紧下马,将手中马缰递给一旁的锦衣卫。   二人一前一后踏上北镇抚司大门前的阶梯,坐在马车内的朝云目光稍微松动一些,瞧着他快要步入大门内时,朝云的瞳仁又骤然一缩。   紧随在他们后头的,是一辆檀木色小巧的马车,里头走下一名身着浅素衣裙的女子,她远远地唤住前方的周焰,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踏上台阶。   “周大人!”女子着急地追上他。   前方二人都一齐回头,周焰瞧见那女子后,眉宇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满脸冷肃地看着她。   朝云的视线里,只见那女子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周焰,而周焰在瞧见这件东西后,眉宇间的冷厉明显消融了一些。   那女子朝着周焰不知又说了些什么,便见周焰点了点头,同她回了句话,朝云跟着周焰的口型,重复模拟着:   “好。”   好?   他为什么要对这个陌生女子说好啊?   好个头!   秦朝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心却是收紧几分将那信封给攥成了一团废纸。   又看了一会儿,便见那女子依依不舍地同周焰福礼,而后又回到那马车内,马车缓缓驶离后,便见原本要回北镇抚司的周焰二人转身下了石阶,又朝巷口外走去。   趴在朝云身旁的春莺此刻才瞧懂了朝云的来意,旋即问道:   “郡主,您这是来——”   她拉长声音,不敢说完,朝云却愤愤地补充了一句:   “我这是来捉奸的。”   说完,她便收回手放下车帘,朝外头车夫吩咐道:跟上前方的两人,不要跟太近了。   车夫是黑甲军退下的老兵,跟踪本领也有些老练的,听了郡主吩咐,也便依言一路小心谨慎地随着前方那两位,来到了百花巷口。   里头是烟花之地,人多纷杂,朝云一掀开车帘,便瞧见前方那背身笔直的两人随着人潮而去。   她微阖了阖眼眸,脑中想起上次她与妙妙她们来这喝花酒的时候,也是在百花巷被他逮住的。   那时他说他是来查案的,现在想来,一半真一半假。   朝云忍着一口气,将事先备好的帷帽戴上,与春莺一道下了马车,也随着前方人一道穿入人流之中。   百花巷中,繁华喧闹,四周是鳞次栉比的辉煌楼台。冗长街巷挂满了昏红的灯笼,将整条街在黑夜里衬得如同白昼一般。   薄纱浮动间,朝云瞧着前方那道玄色影子踏入了春风楼。   她站在楼前,顿了半晌,低眸瞥见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衣襟,心中莫名泛起一阵酸涩,她吸了吸鼻子,想起这人与他花好月圆之时,那般亲密的相拥、厮磨。   她想起那封信,信上写着周焰今夜与佳人有约,写着她不过是个替身,周焰心里有另一个人。   她本不想信的,可是女子终究是敏感多疑的,因此她来了,她相信眼见为实。   于是,她瞧见了她的未婚夫婿入了勾栏瓦舍,虽然,她之前也曾在里头喝过酒……   “郡主,还跟吗?”春莺在一旁悄声问她。   朝云正感伤着,被她提醒,又点了点头,眼底那片悲伤抹去,转为坚定。   “跟。”   反正里头不止有花魁娘子,还有男清倌。   若是周焰敢如寻常男子一般薄情,就休怪她以牙还牙。   这般想着,朝云振作了一番,步步坚定地踏入了春风楼。   大厅内,正迎客的妈妈,远远瞧见门口两名女子出现。她眼中稍顿,虽楼里偶尔也有些富贵家族的女子来寻男清倌,但都不曾这般高调从正门入。   这瞧着应当是新客,妈妈想到这,旋即扭着腰朝二人走去。   “二位可是新客?”妈妈柔着嗓子问道,浓艳的妆容下挂着谄媚的笑。   朝云单手掩着撩开半卷纱幔,睇给春莺一眼,她接到示意后,随即便从腰间掏出一片银叶子递给妈妈。   “劳烦您带我们去方才进来的两位公子隔间。”   方才进来的两位公子?   妈妈脑子飞快转了一圈,她自然知晓周焰身份,方才她偷瞥了一眼撩纱幔女子的半张脸,倒是生得绝色姝艳。   暗自揣度着,这两个姑娘跟着周大人来春风楼,莫不是心生暗慕?   可是周大人不是听说定过亲了吗?   这般想着,朝云却以为是财不到位,又掀手示意春莺。   妈妈眼前晃过一道金光,便见那女子又拿出两片金叶子,当真是出手阔绰,妈妈一双眼珠子,完全随着那金光游走。   她面露贪婪地笑着,接过那金叶子,赶忙领着二位财神爷朝楼上而去。   秦朝云被她带至一处静谧雅室中,那位妈妈恭维着同她说要吩咐外头给她们备上好的酒菜后,便退了下去。   一出了房间,那位妈妈脸上谄媚的笑便一瞬敛起,她眼珠转了转,目露锐色地调头去了另一间房。   这厢房门被方才的妈妈阖上,朝云眼前的屋内是艳丽至极的装饰。   火红的被褥床榻,活像是哪家新婚洞房的床榻一般。   四周挂满了水纱帘幔,粉色娇俏,紫色靡丽,各色张扬在眼底。   暖意充斥了满屋,朝云将头上的帷帽解下,春莺也随之解下,二人坐在屋内静静的等待。   桌案上摆放着一套茶具,朝云将茶壶盖子掀开,瞧了瞧里头还有温水。   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的,她便拿了茶瓯出来,斟上两盏水,递给了春莺一盏,自己则低眸轻啜一口。   水刚咽下肚中,门口传来了动静,朝云目色不耐地回身看去,却听身后冷淡的声音先响起来。   “不知找臣何事——”   两厢目光交错,他的声音顿住,朝云浓丽明艳的脸映在屋内摇曳的火光中。   周焰眼底一片戾气顷刻消散。   门口候着的周齐也忽然察觉不对,偏头朝内探去,正巧对上少夫人那凶巴巴的眼神。   而坐在桌前的朝云,脑中却一直不断回响着他的那句脱口而出。   臣?   对谁才会称臣?   她放下手中的茶瓯,与周焰眼神僵持着。   一旁的春莺也尚且反应不过来,幸而门口周齐是鼓足了勇气,走进来飞速地将春莺从房内带出。   屋内便只剩下了秦朝云与周焰二人。   气氛不断冷却,朝云眸中的怒气渐渐涨势,缓了半晌,秦朝云忽然觉得自己丢了理智,一时间拼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焰则是瞧着她那张小脸,跟变脸似的,一变再变。   周焰蓦地弯了唇角,长腿一掀走至她身旁坐下,他的脸骤然靠近,咫尺之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锁紧了朝云的眼眸。   “你怎么在这?”周焰慢悠悠地问她。   朝云暗自腹诽着,当然是捉你啊!   但她眼尾微勾,细眉一抬,语调缓缓地答:   “喝花酒。”   不就是比谁风流吗,她秦朝云自然不能输。   听罢,周焰原本舒展的眉宇忽然折下,他眼眸微眯,一只手攥住她叩桌的手指,握在掌心里摩挲几下后,语气渐沉地重复她的话:   “喝花酒?”   朝云哼笑一声,语调流转着,清凌凌的眼眸似是流光一般,晃入心间牵动心绪。   她不说话,周焰垂下眼睫,盯着她纤细白皙的柔荑,默了默,耐心问她:   “昨日还没喝够?”   秦朝云被他的语气弄得心乱如麻,她淡声问他:   “那你呢,你为什么在这?”   半晌,没等到周焰的回答。朝云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一时间竟觉得心痛难捱。   她的手轻轻从他掌心离开,忽而勾住周焰的脖颈处,牢牢的,温软指尖轻轻擦过他的后颈皮肤。   那张姝色招人的脸晃入周焰的眸底,他看见她,眼波流转,攀在他肩上吐气如兰,娇艳欲滴的红唇翕动几番,耳边是她略哑的嗓音响起:   “绪郎,你为何不敢看我?”   是不是,因为你心中有了旁人,不敢面对于我?   这句话听得他心口稍滞,胸腔处反复沸腾汹涌着情绪,他想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入怀中。   朝云却松开了他的肩颈,眼底泛起了泪花涟涟,心中微痛,周焰听见她用哭腔说:   “周焰,我后悔了,退亲吧。”   似有狂风在刮卷他的心,周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抹不解,他眸色变得晦暗起来,却在瞧见她泫泪的眼睛时,心不断地缩紧,感到窒息。   他压下情绪,想要去碰她的手,去被朝云躲开。   喉结微滚,周焰只得温声说:“别闹了,我送你回府。”   话音一落,朝云却坚定道:   “我说我后悔了。”   满室皆静默,他们对视着彼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再僵持着,周焰咬了咬后槽牙,不再顾暇她的反抗,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她那双清凌漂亮的眼睛里头,此刻泫起一层泪,周焰看得又心疼,又烦躁。   他深吸一口气,不容置喙的语气同她讲:   “庚帖已换,聘礼已下,订婚宴都办过了,婚期就在春日。你现在同我说什么后悔?”   “秦朝云,你不能后悔。”   作者有话说:   周狗:女人变心都这么快吗?她居然说她不要我了?QAQ   -   感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颇带威胁的声音落下,秦朝云睫羽微颤,眼眶里划落一滴清莹的泪。   蓦然间,她从周焰怀中挣离,攥着袖中的一团废纸直接掷向周焰峻冷的脸上。   他眉色一凛,抬手接住滚落的纸团,在她充斥怒意的眼睛里,将那纸团打开。   眸底一片深暗的,他将满是褶皱纸张里头的字迹一一扫过。   此时此刻,周焰才终于懂得了,秦朝云的这般波动的情绪,是为何。   他压下方才烦躁的心情,一时心中竟会生出喜怒两种情绪交横。   稍顿,他的唇边勾出一抹无奈的笑,而后看向她的眼睛,俯身与她凑近几分,伸手揩去她的泪痕。   “听不听解释?”他估摸着秦朝云当是一路尾随他而来的。   朝云此刻正沉浸在情绪里头,不想同他说话,她嗔怪地睨他一眼,抬手拍了一掌他的手背。   她自认力气不小,但耐不住周焰皮糙肉厚的,这点儿力气便只能是隔靴搔痒。   见她发泄了情绪后,周焰才耐下心,长臂一伸将她严严实实地裹入怀中,周焰的下颌磨蹭着朝云的肩窝。   热气萦绕在她的耳边、脖颈。   男人低沉的嗓音有些发闷,还稍有一丝委屈:“绾绾,听我解释行吗?”   “要说便说,不说就别碍着我喝花酒。”   她的语速极快,侧过头不愿让他触碰。   周焰收回手,紧了紧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开始解释:   “纸上说的都是假的,你瞧见那女子也是宫里人,她送的东西是我母亲遗失许久的东西,我之事代为转交。今夜来春风楼,也是有事要办,但事关朝政,我不能详细说与你听。”   “宫娥为何会有你母亲的物件?”朝云狐疑地反问他。   周焰剑眉微抬,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一切与她说清楚。   “琅玡李氏与当今贵妃的母族,曾为世交。年幼之时,家中遭遇变故,我舅父本是李氏唯一的嫡系继承人,却因一场天灾而去世,嫡系中便只留下了我母亲,但因我母亲是女子,继承人的位置便落在我头上。家族里头明争暗斗,有心之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利益与地位,便想着法子来钳制我母亲,因而那时他们做主为我定下一门婚约,便是那时尚是世家女的贵妃,而此次宫娥还给我母亲的东西,便是当年他们逼迫着要我母亲交递出去的信物。”   “不过,这桩婚约自我十五岁时起,便已销毁了,半年之后,她也顺从家中意思入宫为妃,我与她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淡淡地说完前尘往事,朝云才总算是听明白了。   周焰与宫妃,她如何想也想不到此处来。   朝云眼眸微转,低声咕哝道:   “你倒是不犯她,谁晓得她犯不犯你。”   若是那位贵妃娘娘对周焰是全然无意的,怎么会做出这些僭越之举。   “秦朝云,若是我不想,没人能招惹到我。”他攫起朝云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眼眸对视。   朝云心间为滞。   他说得没错,若是周焰不想,没有人可以和他有牵扯。   此时此刻,秦朝云忽然觉得自己过于不理智、过于不清醒,才会被人轻而易举地钻了空子。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还退亲吗?”他挑眉问她。   朝云低下浓长睫羽,咬了咬唇,没回答。   眼前的影子骤然贴近,周焰勾着她的身子让她跨坐与自己腿上。他仰脖,找准了她的唇,将她托高吻了下去。   绵长的、细密的,又蕴含着无数缠绵情意。   他在她的唇齿间,不断索取,也不断给予。   他们的姿势,是让朝云以上位者的姿态,完全放松地去享受一切。   情至浓至温之时,周焰猩红了双眼,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让她埋在他的颈窝处歇息。   “秦绾绾,我是你的。”他攀在她绯红的耳廓处,以肯定的语气同她说。   朝云长睫一眨,扫过他的皮肤。   见她不说话,周焰侧头报复性地咬了一口她纤细的脖子。   不重,却激得朝云一阵哆嗦。   “绾绾,你也是我的。”   “等我忙完手里这件事,不用春日,我便娶你回家。”   他实在一刻也不想等了,变数这般多,他已经不能承受她下次再说一句退亲之言。   耳鬓厮磨几息。   他又像只大狗似的蹭着咬着自己,朝云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痕迹,便迫使自己清醒起来,推了推周焰的头。   “你不是来春风楼办事吗?怎么还同我磨蹭。”   周焰眼底纵起风流,又啜了口她的唇,餍足地回答:   “过来看人演戏的,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听罢,朝云眸色微动,见他又凑近,朝后一仰,周焰目光顺着移下落在她的衣襟处。   长指一抬,窗边突地传来一道重物坠地之巨响。   二人动作一顿,又听外头一阵混乱叫喊之声,动静越来越大。   周焰旋即敛了眼色,将朝云放下,起身便走至那窗牖处,推开窗扉,他眼瞳微缩。   身后是朝云的脚步,周焰下意识关上窗,将她拥入怀中,嗓音沉沉地嘱咐:   “你待在房中,不要出来。外面出事了,我出去一趟,过两刻钟,我遣人送你回去。”   说完,他松开朝云,与她对视一眼,才提步从房中匆匆出去。   周齐一见他出来,面色也甚是不佳,春莺见此也赶忙回房间等着。   “主上,那个西域商人死了。”   周焰点头,朝春风楼外疾步而行,一面冷声吩咐:   “你立刻通知锦衣卫来,务必抢在京兆尹前头。”   “是!”   二人行至春风楼门口,便见百花巷中一群乌泱泱的人头面色惊恐地朝地面那滩血肉模糊的尸首躲闪着。   嘈杂的尖叫声响彻四周。   “死人了!啊!死人了!”   周焰偏头朝楼上看去,一间窗在夜风中轻微晃动,他又将凛冽目光扫过那堆人群中一张张面容。   蓦地,周焰瞥见一个人的目光与他对上,只一瞬,那人便急忙从人群中转身要逃。   他眯了眯眼,转头同周齐道:   “你在此处将尸首看好。”   说完,他便循着方才那人逃离的方向疾步追去。   人潮熙攘纷杂,那人似十分熟悉此处地形,在密匝人流中,蹿动自如。   周焰凛了眉眼,一路尾随他至一处穷巷。   离了如昼般的百花巷,此处夜黑风高,浓云蔽月,一团黑雾迷了双眼。   周焰脚步谨慎地踏入巷中,他紧紧攥着腰间佩刀,警惕着自己的四面八方。   巷角处,那人眼中闪过杀意,倏然间冲至周焰身边,举着镰刀便朝他肩膀砍去。   周焰眼仁骤缩,侧身堪堪躲过他凶狠一击。那人却还在发狂似的,毫无章法地挥砍着镰刀。   黑夜中,他激烈的声音在穷巷里低吼。   “去死!”   他瞪大眼瞳,满脸恶煞地朝周焰扑去。   作者有话说:   西域商人:臭情侣,我先嘎了。 第65章   冷夜里,一柄锋利的镰刀随着那人强劲有力的手臂在空中破开一道凛冽空气,而后那人手肘一收,脚下轻踩泥沙,一记扫腿欲去袭击周焰的脚下,却被周焰反踢住腿弯。   那人闷哼一声,忍着腿伤,再度飞身朝周焰袭来。   周焰凛眉,抄起手中绣春刀,手腕在冷风中飞速转动,与那人交手几番后,长臂一折,银白色的刀光在黑夜里晃得锃亮。   几息刀风席卷后,隐藏在暗处的男子已有些体力不支,他眼底一横,并未躲开周焰袭来的一刀,手臂骤然汩出血迹,但此人却是忍着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了周焰背脊一处。   趁此良机,他用了自损的下下策,才得以飞身从墙角而逃。   那人逃离后,四周迷雾也随之渐渐退散。   周焰动了动背脊,一道锥骨刺痛感袭来,他压了眉,一双冷目朝着他离开的墙面掠去。   清辉透过乌云,昏暗的墙角处,竟赫然落下一枚发亮的银牌。   长靴踏上枯枝杂草,吱嘎几声响动,周焰俯身将那银牌拾起。   巷口处,飒踏的脚步声纷纷而至。   为首的周齐迈入巷子,朝周焰走去。   “主上,京兆尹的人要追着我们一道回北镇抚司。”   周焰双眉轻抬,将手里银牌收入袖中,而后又看向周齐:   “把人抬回去,京兆尹的陆临若是问起,便让他来找我。”他稍顿,又继续说:“你先去将郡主送回秦国公府,告诉她,我今夜恐有得要忙。”   他淡声吩咐着,周齐便也依言照做。   锦衣卫一行人自百花巷离去,直接回了北镇抚司。   -   子时正,廊下燃着一排灯笼。   周焰与一名仵作从一处房间走出,仵作朝他拱手,开口道:   “周大人,里头之人并非死于坠楼,老朽估摸着,他是在坠楼前的半个时辰左右,便已离世了。”   “老朽从他口中与腹部均是查到了有药物催发,此人平素应当是作息饮食过于混乱,才导致心律不齐,再加之有人引导是他服了催-情的药,暴毙而亡的。”   仵作将死因一一说明,周焰眸色微顿,随后便吩咐了人将他送回。   等到周齐回来之时,周焰已回了办公的厅堂处。   他坐在桌前,手中攥着那块银牌,目色凌厉地将银片上篆刻的那道符纹,摩挲几番。   “主上,京兆尹那头,属下已派人拖住了。”   周焰抬眼,略一颔首,将手中银牌扬起。   “此符纹,可还记得?”   屋内灯火葳蕤,只见光滑的银牌上,几道云纹交错,形成一头似狐一般的形状。   片刻后,周齐震声答:   “与——燕家府兵腰牌很是相像。”   周焰点头,墨色眼眸在灯火中闪动。   -   宫廷深深,东宫寝殿的窗牖半敞。   里头立着一道清瘦的身影,二皇子眼仁轻转,气定神闲地观临着窗外黑压一片。   侍卫从外而进,向他揖礼道:   “殿下,人已经从周焰手中逃了。但周焰不肯将西域人的尸首交给京兆尹,已将其带回了北镇抚司,方才又见仵作离去。”   二皇子漠然地点头,眉眼淡淡地侧身看向侍卫:   “下药的人如今去了哪?”   侍卫答:“回殿下,人已安全回了,但方才接到传信,他腰牌似乎丢了。”   话音一落,二皇子的眸色霎时从淡漠变得凶狠起来,他一脚踹翻眼前的凳子,朝着侍卫低吼道:   “蠢货!”   青年清臞羸弱的身形随着他剧烈的动作,而显得胸膛起伏很大。他本就尚还有些体虚,此刻脸色更是苍白地如同一张纸,二皇子强迫自己阖上双眼,屏气静心。   片刻后,他才再度睁眼,目光幽幽地看向飘曳的烛台。   燕侯是朝中重臣,他那位父皇是决不允许这般位高权重之人背着他沾染军械一事。   那么,若是明日周焰将证据递了上去,或是同父皇说上几句,依着他多疑的性子,断然会有所顾忌。   那么一切都会乱…   他的大业近在眼前,怎能被他们给搅乱?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心中已有了决断。   东方既白之时,一袭鎏金蟒袍的二皇子朝着金碧辉煌的太极殿缓缓走去。   -   辰时两刻,早朝已散去。   秦家马车缓缓从承天门而出,一路回了府中。   府中下人们瞧着秦国公的脸色,顿时也骇住了,平素里国公爷可是少有这副脸色示人。   这怎的一下朝,便这般阴沉沉的样子。   暮云轩内,朝云今儿起得晚,昨日周焰虽并未让她瞧见那些血腥之物,但她也从旁人口中听得了几番。   昨夜,她做了一夜梦。   这厢巳时过半刚用了早膳,便听外头廊檐站着的下人们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倒是说得津津有味。   她掀眸,看向临门近的冬泱,眼眸示意着:   “去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一大早上的。”   冬泱了然,整了整脸色,装作不经意地走了出去。只须臾后,她便又回来匆匆压低声音开口;   “郡主,是都城的事。”   甫一看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朝云稳了稳心绪,镇声问她:   “何事?”   “今日朝堂上,西北战事来报,听闻朝中两派起了争执,以燕侯为首的,惹得殿上陛下大发雷霆。下朝后,陛下拟旨要燕侯爷去往西北做大总督,午后便出发!”   乍然一听,秦朝云一时间眉间拧紧,心中思索着皇帝为何此刻会迁怒燕侯?   她有些想不明白,朝中比之燕侯,大有适宜去往西北做大总督之人。   更何况,燕氏一族,均是朝中砥柱之臣,从未有过离京上任的先例……   她又盯着冬泱开口问:   “是只下旨燕侯一人去,还是阖家一道?”   冬泱摇头,屋外却忽然传来少年分外急促的声音。   屋内众人朝门口看去,君玡气喘吁吁地跑来,他扶着门框,向朝云说道:   “阿姐,是阖家上下一起去西北!陛下有旨意,午时便要出发!”   “方才我追问父亲才知,子廷哥哥朝散后直接策马入宫,面见陛下,自请入西北军营,奔赴前线!阿姐,咱们此刻去城门,还来得及!”   这番消息接踵而至,朝云心中发乱,跟着起身同君玡一道走出房门。   姐弟二人穿过府中甬道,径直走向侧门处。   打开门闩,门外一辆玄金蓬马车早已停在一侧。   而那驾车的人与姐弟两人对视一眼,周齐旋即露出讪笑:   “少夫人,小世子,快上车吧。”   朝云眼睫微动,随后便与君玡一道上了马车,拉开车帘,主位上果真坐着周焰。   他静静地倚着木板,神情淡淡地对朝云招了下手,示意她坐过来。   “我要去送燕淮。”秦朝云坐定后,偷瞥了一眼他的脸色,镇声同他说。   周焰恩了一声,他侧头抬眉,眼底不甚在意地说:   “我知道,我送你过去。”   她愣忡了片刻后,莞尔点头,心中淌过一淙暖流。   马车行至城门处停下,君玡与朝云一道从马车而下,周焰便待在车内,并未下车。   城门外,几辆燕府的马车正停靠在侧。   君玡满脸急色地从人群中去寻一人的身影,朝云也帮着他找,片刻后,朝云指了指不远处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形。   “君玡,在那。”   听言,君玡旋即拔步跑去,他满眼充斥着焦急,一把拉住妙妙的手,将她带入怀中。   “燕妙妙,不要走,我娶你。日后你入我秦家,陛下便不能将你带去西北。”   他情绪激动着同妙妙说出自己憋了好久的话。   被他紧紧固在怀中的妙妙,此刻掐了他一把,有些喘不过气。   “秦君玡,你先松开!我不会离开都城的。”   君玡浑身一僵,眼珠里正打旋的泪也立刻憋了回去,他怔然地松开妙妙。   二人面面相觑,一旁侍奉妙妙的嬷嬷也赶忙露出笑,开始解释:   “世子别担心,我们家小姐被陛下留在都城了。”   又是一阵沉默,君玡挠头回想着自己方才这一路而来的样子,面上起了层薄红。   倒是妙妙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盯着君玡,一字一顿道:   “秦君玡,你喜欢我啊?”   君玡红着脸,内心做了几番挣扎后,十分僵硬地恩了一声。   这厢,秦朝云瞥了眼二人,随后便在那队人马里头来回搜寻燕淮,终于她瞧见最前方。   少年身姿修劲挺拔,高踞于马背之上,一阵风扬起他冠高的墨发,燕淮回首,与朝云对上视线。   仍旧是一张意气风发的脸,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年自马背翻身而下,一路行至她跟前,他紧绷着唇线,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小燕,我听闻你要从军?”朝云先开了口,她弯眼笑了下,缓解着气氛。   燕淮点头,“从小兵做起。”   皇帝对燕家有了疑心,他既要从军,便只能从最末等的做起,日后便是运气好立了功也不能再身居高位。   自消息从宫中传回之后,燕淮心中便对自己未来有了打算,所以才入宫自请入军营。眼下西北缺战士,皇帝只问了他两次,便同意了。   秦朝云也点头,“挺好的,反正你素来志不在文,那便愿你此去一帆风顺。”   少年扯了扯嘴角,低眸一笑,而后那双星眸里闪过情绪,默了好一会儿,他盯着她的脸,心里却是一遍遍地在提醒自己。   战场上,马革裹尸是常有的。   再不说,从此以后当真是再也说不出了。   “绾绾,我有话同你说。”他咬牙,眼睫垂下,“你的宝匣我看过了。”   此话一出,秦朝云的心还是止不住的稍顿一息,但也只是短短一息。   她笑了笑,眼底尽是轻松:“没想到,你竟会发现,不过,你是不是想去把那颗树给砍掉才发现的?”   燕淮摇头,认真回答:“我知道,是我晚了一步。”   秦朝云不想再计较前尘往事。   随即,她敛眸,一息后,又抬手拍了拍燕淮的肩,语调倒是飒爽至极地同他说:   “往事如云烟,我们要朝前看,有些人,有些事,错过未必不是更好的。”   错过便是错过。   燕淮自嘲一笑地点头,慢悠悠地开口:“倘或我此去经年,明年春日,你的婚宴便来不得了,日后……你与周大人,要好好的。”   话已说开,朝云此刻觉得心中无比畅快,朝他粲然一笑,点了头。   几里外,玄色马车的窗框处,周焰手中攥着车帘,目色冷峭地盯着前方二人。   坐在前室的周齐也瞧了一眼,轻咳一下,旋即对主上安抚道:   “其实好友之间道别,也总是这样的哈。”   车内人冷睨了前方一眼,起身时才发觉到自己背上还有一道小伤未愈合,他低眸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处,眼底浮过一缕精光,随后从车内下来。   日影浮动,几束光圈落在青年的身上,他一袭绯色飞鱼服站在城门口,长身修拨,面若冠玉。   唯有那一双眼,泛着冷厉之色。   朝云转身之时,正好与立于城门处的周焰对上视线。   她快步走近周焰,瞧着周焰脸色似有不虞,朝云主动挽上了他的手臂,扬了扬,坐在马车上的周齐当即便开口:   “少夫人慢些晃,主上腰上还有伤。”   秦朝云手中动作一顿,仰头看向周焰,问:   “昨夜受的伤?”   只见,周焰沉默着点头,一张脸都已泛白,唇部也毫无血色。   朝云心口一窒,又心疼又好气地问他:“是不是没包扎?”   他别过眼,握着半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答:   “忙忘了。”   话音一落,朝云本就挨他极近,此刻瞧见他背脊微躬着,应当是伤痛又发作了,心中也急了起来。   “上车,去包扎。”她不敢扯周焰的手,只得冷着嗓子朝他低斥。   周焰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眸色微敛,等朝云再望向他时,便听他平仄冷淡的嗓音里似乎带了几分委屈般。   “秦绾绾,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些?”   作者有话说:   大姨妈来了,太痛了,早上更新就迟了。   今天二更不确定更,要是写了就更,可能会有点晚,不好意思~   这章发红包。   -   星野-3瓶   苏苏-1瓶 第66章   玄墨色的车帘被风吹鼓一角,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坐在车前室的周齐眉眼微挑,手执马鞭,觑了一眼君玡的方位。   这般瞧着,应当是不需要再坐这架马车了吧。   马车辚辚驶过甬道,车内,周焰背靠着身后木板,抬眼觑了下朝云神情,见她正朝外头的周齐吩咐着调头去广济堂。   这厢,她一回头便对上周焰那双深如幽潭的眼睛。   两两相望,朝云轻吁一口气,浓长睫羽翕动几息后,朝他开口:   “你别靠着后头,要是累,你身子前倾些。要是不小心磨着了,伤只会加重。”   周焰听她的话,将身子朝前倾了一厘,但腰后那处衣料早已洇开一层深色,方才他早已将伤口给不小心“磨着了”。   然而,这一切自然是朝云并不知晓的。   马车行至甜水巷,周齐扫了眼前方的医馆,脑中一转,径直地从甜水巷路过,直接去往了清梧巷。   一刻钟后,马车于周府门口停下。   车帘掀开,朝云一眼瞧见外头光景,旋即问周齐:“不是去广济堂吗?”   “回少夫人的话,属下方才瞧见广济堂的门关了,而且又想起来主上家中也有一位医士,便自作主张回了府中。”周齐悻悻一笑,解释着。   听他都如此说了,朝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周焰下了马车,朝她伸手想要将她抱下,朝云却蓦地拍开他的手,扯动嘴角道:   “你身上有伤,我自己下来。”   说完,她的眸子移向他的腰腹处,周焰眉心微跳,压了神色。   初冬暖阳照在二人的身上,他们并肩从大门走入。   穿过花厅前院,朝云跟着周焰一道入了他的卧房中。方入房间,朝云腰间横过一只手臂,她眼眸微顿,只见周焰将她身后的房门给阖了起来。   “青天白日的,你关什么门?”朝云嗅着他身上的气息,脸微微泛红。   门窗外折射的光晕打在青年轮廓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他挺峭的鼻梁,深邃浓黑的眉眼,一分一厘都似刀锋雕刻一般。   朝云仰头,对上他深暗的眼眸,浓重的呼吸打在她的四周,周焰目色逡巡在她的鼻尖与红唇之上,须臾后,便听他淡声道:   “给我换药。”   “可是,不是有医士吗?”朝云美眸微转。   周焰攫住她的下巴,觑她一眼,嗓音渐沉:   “小伤而已,不用让旁人来,况且,你是我未来夫人,不得先验验货?”   说完,他松开朝云,转身将腰间的蹀躞皮革解下,动作飒利地又将外裳解开。   朝云站在他身后,心火滚烫地看着他露出冷白的皮肤,从宽阔的肩膀开始,缓缓而下,一道流畅的线条顺着他的背脊往下,露出他的整个背脊,一道红色的伤痕裸露在视线中,看着不重但也丝毫不轻。   周焰将衣裳搁置一旁的屏风处,又从里头拿出药箱放于案几上,转头向朝云招了招手。   “过来。”   她挪动脚步至周焰跟前,周焰坐在黄梨木雕花凳上,抬眼看她,指向药箱问她:   “会包扎吗?”   朝云点头,从药箱里取出绷带与药膏等一应物品,她用案几上茶壶里的清水蘸在布条上,缓缓俯身,擦拭着周焰腰间的那一块伤口处。   白净的布条很快便染了血色,朝云拧着一双细眉,瞧见那处伤口有发肿的血肉。   周焰单手靠着案几,低眸看着她正在为自己仔细擦拭伤口,腰上的伤实则并不痛,早年间,他在琅玡习武,下山游历,又至来到皇帝身边,所受的每一处伤,哪一次不是血肉模糊?   所以,这不过一次刀伤,没什么要紧的。   要紧的是眼前的人,正将自己的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思及此,周焰眸底泛起深深笑意,见朝云起身,他旋即敛去笑意。   “痛吗?”朝云将布条扔至桌上,又去取药膏与绷带,抬眼问他。   周焰剑眉轻折,眼眸低垂,发白的唇瓣张合几下,淡淡说:   “没事,你包扎就行。”   瞧着他发白的脸色,朝云还是将手中动作放轻了又轻,她指腹在药膏上碾转一圈后,动作放柔覆盖住他的伤口。   温软的指腹贴在他紧实的腰间,朝云低眸瞧见伤口再往斜一寸,便是他的腹部,块垒分明的肌肉在她眼底蹿横。   朝云指腹稍停,几不可闻地喉间轻轻一滚。   上方的青年,眼眸幽深地将她细微动作一览眼底,唇角缓缓勾起,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绷带在朝云手中缠绕,她扯开一端,贴在周焰的腰间,另一只手从中穿过,虚环着周焰的腰,指尖悄然触到一块结实的腹肌。   虽然早已同他厮磨过好些,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但此刻青天白日里轻轻一碰,还能感觉到指尖的滚烫。   朝云敛睫,将神游的心思重新放回他的伤口处,陡然间,腰上横过一只手,力度使得她无所防备的,脸颊贴在了他坚/硬的胸膛。   余光瞥见那一抹粉红,蹭的一下,双颊又开始发烫,朝云睁着一双水凌凌的眸子仰头看周焰,周焰却以一种好整以暇的神色盯着她。   幽深目光落在她翕张的唇上,周焰将她的身子往前颠了颠,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腰上的伤!”她睨他一眼,低斥道。   周焰闷声一笑,回:“放心,伤不着。”   气息一寸寸萦绕在二人的间隙中,秦朝云垂睫,眼底是他凑近的唇,心跳紊乱中,她推抵着周焰的胸膛,撇过头心中还记挂着他腰间的那道伤。   “别闹,周焰。”   朝云语气中存着几分着急,周焰低眸瞧着她的神情似有些恼了,便松了力度,任由她扯着手中的绷带,仔细地给他系好。   将给他包扎好了伤口,横亘在腰间的手便收紧了来。   周焰眸色一片旖旎,低头将唇埋在她的脖颈、锁骨处,细细地游离。   “秦绾绾,你今日同他在城门说了什么?”他喑哑着声音,轻含住朝云的雪颈处。   齿间咬磨着,朝云身子一个哆嗦,伸手与他一番博弈,最终被他反剪住双手,固在身后。   她被迫地仰头,声音含糊着回答:“周焰,你就是个……小心眼——”   朝云一声娇呼,周焰一口咬住她衣襟凌乱着露出的锁骨。   酥麻痒意与一点痛感袭击了朝云的身体感官。   “周焰!”她厉声,挣扎着去拨开周焰。   力量一度悬殊,周焰瞥见她气急泫起的泪花,心头微窒,松了她的手腕。   他从满是馨香温软处抬头,转而吻上了朝云的唇。   深长的、悱恻的,周焰捧着她的脸颊,一点点去舔舐她的味道。   手上动作去悄然引导了朝云一点点贴近自己的腰腹,她温软细嫩的指尖被周焰带着触碰到他的下腹处。   男人赤/裸的半身是滚烫的,体内血液不断充斥、沸腾着,   柔嫩的小手被带引着掌心贴覆上他的腹部,坚硬、有力,寸寸都是紧扎的肌肉,块垒分明。   指尖开始游走,不断地感受着他。   周焰撤出唇齿,与她额间相贴,鼻骨相磨着,他吞吐着浑浊气息,眼眸晦暗着问她:   “结实吗?”   他的问题直白得让人心跳加速,朝云喘着细细的气,欲别过眼,不去看他,却被周焰先一步识破意图,手臂再度收紧,迫使她与他的胸膛紧密相连。   温软与坚硬。   炙热感在裹挟着朝云的五脏六腑。   他迫使着朝云回答他的问题,眸色昏昏,似一端漩涡在对她进行勾-引。   他的手段使得朝云旋即缴械投降,只得埋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咬紧牙关也不愿回答。   周焰倏尔一笑,凤眸里淌过风流之味,他紧致的下颌磨了下朝云的发鬓处,语调幽幽又问:   “秦绾绾,我就是小心眼。”   见她不说话,周焰便兀自继续说:“你不理我也成,反正我腰也不痛了,一会有你说话的时候。”   他话音一落,手便移至朝云的腿弯处,一手将她捞在腰腹间。   朝云在他怀中乍然感受到了危险,连忙仰头将手挂住他的肩臂,开口道:   “你故意骗我的!”   心中一顿后悔,她方才分明都那般仔细地瞧见他的上半身了,身上零零碎碎无数伤口,现在想来,周焰怎会在意一处小小的刀伤,而且那刀伤她擦拭时,似乎也擦掉了一块血痂!   这人就是故意的,分明伤都愈合了,还要装模作样扮可怜!   越想越气,朝云眸子微闪,挣扎着要从他紧固的怀中脱离。   忽而,周焰眉间一折,嘶的一声,似扯到了伤口。   朝云眸色生疑,淡声道:   “别再用这招,不管用,松开我。”   半晌,男人并未动,只是那唇瓣却渐渐泛白起来,朝云低眸一见,横亘在自己腰间的那截手臂上,数条脉络虬结,青筋突起在他健硕有力的手臂上。   朝云旋即有些慌乱起来,她停下动作,紧张地看向周焰那双昏沉沉的眼睛。   “周焰,周无绪,没事吧?”   她温柔的声音陡然跌落在周焰的耳廓中,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消融了一切隔阂,转而化为了自己都无从察觉的一缕柔意。   带着纵容,与满足的,周焰紧紧抱住朝云,将头埋在她纤瘦的肩窝处,轻嗅她发间的淡淡香味。   “无绪?绪郎。”   轻轻柔柔的嗓音飘入周焰的心间,他闭上眸子,唇落在她的锁骨处,高挺的鼻梁擦过她的脖颈。   -   周府后院书房处,一道暗门从内转开。   程明璋轻吐一口气,扫了眼周焰书房四周,透过一旁的菱格雕花窗棂,他瞥见外头并无其他锦衣卫的身影,而后便推开书房的门,直接朝外头游廊走去。   方行至拐角处,程明璋差点迎面与人相撞。   “伯母?”程明璋惊魂未定地看向周母。   周母方从府外归来,也是一脸诧异地看向程明璋,她眸色微凛,扫了眼身后紧随的仆从们,招手示意他们退下,而后才踯酌着开口:   “王爷可是来寻阿焰的?”   程明璋点头,面对周母只得悻悻一笑:“伯母可知周无绪,现在是否在府中?”   周母点头:“我归来时,瞧见周齐了。他应当是在房中,您且去寻他吧。”   得到答案,程明璋便揖手作礼地告退,刚要错开身时,却听周母忽而喊住自己。   “王爷,阿焰他近来可有什么事?”   一霎静默,程明璋对上周母那双忧心忡忡的眼睛,心绪有些复杂,他缓了片刻,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回答:   “伯母多虑了,阿焰如今可是要准备大婚的人了,他……不会犯浑的。”   听言,周母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稍微有了一丝安稳。她略带感激地看向程明璋,点了点头,与他别过。   待程明璋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后,周母才将目光收回,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菩萨保佑,吾儿莫要为逝者做傻事。”   周夫人的身影渐渐走远,仆从也随之跟去,一道入了一处月门,然后消失不见。   这厢,程明璋拐入周焰所居的小院,便见门前原本值守着的侍卫纷纷不见了踪影,他一时间将心思警惕起来。   周焰素来是个心思缜密的,院子里头是从来都要派上好几个侍卫看守,以防有人探入他房中。   思及此,程明璋目色一肃,一步步朝着那紧闭的房门靠去,程明璋是习过武的,此刻他立于门前,屏息静听里头动静。   屋内是有两股气流,都是分外急促的涌动着。   程明璋当即冷了目色,他攥着手中折扇,长腿一迈一掀,锦袍一角翻飞。   哐当一声,门扉霎时被人从外踹开!   屋外传来一道气势磅礴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程明璋从外而入,本是狠厉的目光,此刻猝然呆滞几息,眉梢几番折动,与里头的二人相望相觑。   作者有话说:   外厅闲逛周齐竖起耳朵:什么,这个家没我不行?   姐妹们周末快乐,吃好喝好~   -   夏千莫-21瓶   毛线团-10瓶 第67章   深宫幽静,坤和宫外的甬道处一片空寂。   距太后闭宫门已有近一月上下了,金色宫门内,几处庭院分散立着宫娥们。   偏殿的大门敞着,日光微微洒下,里头一袭绛紫锦服的妇人正从偏殿走出,她手中捻转着一串剔透玉质佛珠。   侍奉太后的瑾瑜嬷嬷在一旁搀着她的手臂,扶她缓缓至台阶而下。   方行至庭院处,一旁步履匆匆走来一名宫娥。   “娘娘,门外有客人来了。”   云太后掀眸,眼底淡漠,她将佛珠收回袖中,开口问:   “是谁?”   “是……太子殿下。”   是他……   云太后拧起细眉,心中思索着,这位二皇子与自己往素都是不曾有什么交集的。   眼下他当了太子,为何还会来管自己一个式微的老婆子?   思绪回笼,云太后敛了疑色,转头朝宫娥吩咐:   “让他从暗门进来。”   宫娥应声便从旁退了下去。   须臾后,暗门打开,二皇子徐步迈入坤和宫,宫娥领着他穿过花厅游廊,行至正殿处。   里头云太后已然坐定高位,眸色淡淡地觑他一眼。   二皇子脸上挂起谦和笑容,他踏入正殿,朝云太后拱手一揖。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金安。”   “太子不必多礼了,今日来寻哀家有何事便说吧。”太后抬手按了按眼穴。   二皇子闻言,挂着那副温良笑容,扫了眼四周宫娥。   见此,云太后叹气一息,随后便招手示意宫人们退下。   殿门被宫娥阖拢,云太后瞥向二皇子,淡淡问:“太子可愿说了?”   二皇子朝前一步,墨青色锦袍衬得他清瘦白净,他沉下嗓音说:   “孙儿知晓,祖母心中郁结,孙儿与祖母是一条心的,今日来此是想问祖母借雍州王兵。”   云太后那双沉暗的眸子,在听到他要借兵时,霎时翻涌一息,而后她稳住心绪,不冷不热地说:   “太子莫不是说笑?满朝皆知雍州王有名无实,遑论什么王兵,这些年早已悉数归入皇帝手中。”   “娘娘觉得,孤从一介弱子坐上太子之位,仅仅是凭救下父皇吗?孤知晓,娘娘手中有兵,才会幽居坤和宫,而临危不乱,只有我那位自恃高明的父皇,才以为娘娘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当年,小皇叔之死,倘或孤手中还留存了些证据,不知太后娘娘可否愿意与孤站在一条线上?”   二皇子施施然地撂下一张底牌,好整以暇地观摩高坐着的云太后。   她眸色微转,狐疑地问道:“太子这是要逼宫上位?”   自古以来,皇权之争,均是鲜血铺就的一条荆棘之路。   可,眼下大燕已没有皇子可再与二皇子争夺皇位,为何他能这般着急于登上那把椅子?   只见二皇子不置可否地摩挲了下手中的玉扳指,目色从容地回答:   “父皇老了,面对朝堂之事也力不从心了。做儿子的,不过是想替他好生分担一下,顺带再孝敬一番祖母。”   “哀家并非你的亲祖母,可皇帝却是你的生身父亲,你为何要站在哀家这边?”太后仍不敢信他。   “皇权之下,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唯有握在手中的利益才是实打实的盟友。”二皇子掀起眼皮,眼底泛起浓深笑意望向云太后。   云太后敛目,殿内静默几息后,才听她镇声说,好。   达成目的后,二皇子自坤和宫暗门离去,携着随身侍卫,缓步走在深深宫墙下。   朱色宫墙与一路途径的华丽宫殿,在日光下折射处剔透的光。   行至分叉口时,二皇子忽而仰头看向另一条冗长而幽静的宫道。   他那双沉静的眸子渐渐黯然下来,望着那头好半晌,直到那颗早已冰凉的心开始发烫,他才不适地敛回目色,调头走向繁华锦绣的一端。   -   周府,竹奚院。   三人坐定于紫檀木菱纹桌前,程明璋一直压着眼,双手交握着摩挲指腹。   一霎静默后,周焰冷觑他一眼,声若寒冰:   “王爷,此番来寻臣是为何事?”   听着还带着一点火气呢。   程明璋剑眉单挑,抬眼悻悻一笑道:“确实是有些要紧事要与无绪你相谈。”   “那便说罢。”周焰沉声。   程明璋深吸一口气,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往秦朝云的方向睇去一眼,落在周焰眼底,只听他淡然道:   “她没什么不可以听的。”   话音一落,程明璋眼底微滞,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要说的,可是一直在追查之事,你确认郡主要听这等事?”   闻言,周焰目色一顿,便见朝云先行站起,朝着二人开口道:   “你们之间那些朝堂纷争,我可不想知晓,你们自己谈吧,我出去逛逛院子。”   说完,她对上周焰的眸子,莞尔一笑,便提步从房中退去。   屋内只留下一缕馨香落入周焰的鼻间,他压了心绪,抬眼看向程明璋。   “无绪,你兄长之死,我已派人查到一些眉目了。”程明璋压低声音说道。   周焰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掀起一星情绪,他稳住嗓音问:   “什么线索?”   程明璋从腰间掏出半截玉佩,搁于桌前,只见上头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谨”字。   这半截玉佩,没人比周焰更了解了,那枚谨字,是他兄长的名讳,字迹也应当是他兄长亲手刻下的。   他心绪凌乱着,将玉佩握在手中,浓黑的眼瞳盯着玉佩良久,才缓缓阖上,周焰胸膛开始起伏,他努力地开始压抑着心头那道痛楚。   “当年,消息递回说谨兄死于乱刀之中,尸首腐烂成泥。只有你不肯相信他的死因,如今快要一年了,总算是查到谨兄的一丝线索。”程明璋压着嗓子,眉眼划过悲伤。   “那时他从都城辞官回来,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直至有一日他突然说要下山,隔日便递来他死于流寇的消息。阿兄他行事谨慎仔细,从来都是有谋划的,便是遇上再难的事,他总能逢凶化吉,怎么可能会死于流寇之手?”周焰苦笑一声,握着玉佩的手不断收紧。   他自来到都城起,与程明璋暗中查询兄长生前所接触过的所有案宗、卷轴以及同僚,都不曾得到一丝一毫的线索,终于……   程明璋抬手拍了拍周焰的肩,正欲开口安慰,脑中忽而又想起一事,他紧声同周焰道:   “对了无绪,此玉佩,我是从京兆尹的陆临手中取得的。昨日他来北镇抚司寻西域人的尸首,我正巧在马车瞧见了,便并未下车。却见后头他回京兆尹时,一名属下捧着证物给他,我便与手下夜探陆府,才知道这证物竟然是文谨兄长的遗物……”   “陆临?”周焰眸中星火燃起。   李文谨是元明十九年开年辞官的,陆临那时不过是个京兆尹打杂的小官吏,与身居内阁的李文谨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   周府的长廊下,身着一袭湖蓝色团锦披风的女子倚着檐下一方柱子,任由穿堂风吹动她的裙角,眸珠轻转间,朝云的目光定在前方月门处。   定睛一瞧,月门的高墙上有一株已发芽的绿梅正冒出一枝垂在墙檐。   朝云提起裙摆,款款朝月门内走去。   里头是一处十分僻静的院子,只见一名女婢从她眼前走来,福身一礼道:“奴婢见过郡主。”   “你是周夫人的婢女?”朝云脑中模糊着眼前女子的面容。   婢女点头应是,又说:“此处是咱们夫人的院子,郡主可要去寻夫人?”   朝云眼睫轻闪,思量了一番后点头。   婢女一路恭敬地领着朝云往院内深处走去,行至一处偏屋时,婢女停下脚步,回身向朝云福礼道:   “郡主在此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请夫人。”   说完,她也不待朝云回答,扭头便朝另一端而去。   院内一派幽静萧然,除却满园栽种的花草之外,竟瞧不见一个仆从。   朝云心里忽然起了一丝发憷,但想起那婢子确然是周夫人身旁见过之人,又加之此处乃是周焰的府邸,勉强地压下了心中不安。   她站在石阶下,安静地等着。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天穹上的日光已经微弱下来,忽而一阵猎猎狂风刮过院子,脆弱的树枝被风刮动弯下,抖落一树落叶。   风刮过朝云的身子,将她的衣裳吹鼓,寒意灌入衣襟,侵袭身子。   不禁激起一阵颤栗,朝云抬步买上石阶站于檐下,身后的门却突地一声响动。   朝云回身,看向那昏聩的房间,只见里头燃着几盏烛灯,她站在门外,可见正中央赫然摆着一尊牌位。   沉木金字,一行遒劲豪纵的字迹。   “李、文、谨。”她喃声念出那名字。   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出里头燃烧的烛火,同那牌位上的字。   兄长,李文谨。   原来周焰,竟然还有位兄长的吗……   可是,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   她睫羽轻颤,想了想,还是朝着里头合十一拜,心中暗自念着:   兄长勿怪,秦氏朝云是为无绪未婚妻子,无意冒犯。   随后,她掀眸将被风吹开的门扉拉紧。   “是谁在这?!”   陡然间,身后一道凶厉的男声响起,朝云手下一抖,赶忙回身看去。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之前有宝子要看的周狗事业线也来了。   -   樱桃小丸没有子-10瓶   曾小嗨嗨嗨嗨嗨嗨-5瓶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满园风吹,秦朝云回身看向身后人。   两厢目光对上,她心底那丝仓惶也消散了去,周齐从月门走入,一见是她,忙拱拳道:   “少夫人,您怎会在此处?”   秦朝云愣怔一瞬,朝四周望了一圈后,解释道:   “方才我误入此园,听丫鬟说是周夫人的居所,所以便在廊下等她,并非故意看那屋子的。”   “此处并非夫人屋子,少夫人是听何人说的?”周齐目色霎时变得凌厉起来。   见此,朝云才恍然过来,四处萧条的院落定然不是周夫人那般和蔼之人的院子……   是她大意了。   她蹙眉,回答:“是一个身量高挑,面容清秀的丫鬟,她曾在周夫人身边服侍过的。”   周齐将她的话在心中细细琢磨了,而后又敛去方才那副凶神模样,赶忙领着她走出院子。   “少夫人勿怪,属下方才只是害怕有心人误导少夫人。”   “对了,主上为何不与少夫人在一处?”   一路随他穿过此处花厅,朝云也对方才心有余悸,此刻愣神了一瞬,又回答:   “他与干王有事相谈,齐大人可是也寻他有事?”   说话间,二人一前一后已踏入竹奚院中。   周齐点头,敲了敲房门,朝里头朗声道:   “主上,属下有事禀报。”   一人两人都寻他有事,朝云站在门口一时间进退维谷,正寻思着要不找个由头先归家了吧。   正想着,便听周齐唤她先入内。   入了房中,周齐才躬身朝三人道:   “主上,宫中传来消息,让您与少夫人一道入宫面圣。”   屋内三人面色一变,程明璋偏头目光在他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又抬头看向周齐问:   “是谁来传的话?又是为何要召他二人入宫?”   周齐答:“是陛下身边苏总管的义子,此刻正在前厅等着,外头是派了皇家马车来的。”   这般着急,完全不像是皇帝的作风。   众人心中惴惴不安地想着,周焰侧头看向秦朝云,开口问她:   “随我一道入宫?”   只一息后,朝云便点头。   见他二人要从前往宫中,程明璋便也又循着原路折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周府。   周焰携着朝云一道去往前厅,见过周夫人后,便随着宫中内官们上了府门外的马车。   内官驾着马车辘辘自都城街巷,驶入了承天门中,又一路行至前朝殿宇方才停下。   此刻正值申时五刻,日头渐落。   二人先后下了马车,一应宫人候在两侧。   周焰侧身朝她伸手,朝云低眸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双手交握,二人并肩行在恢弘宫墙下。   苏荃的义子小苏内官跟在他们身后一脸谄笑,说道:   “周大人与郡主真是感情甚笃,这般恩爱,真将咱们全都城的少年夫妻都给比了下去。”   前方背身挺拔修劲的青年只淡淡侧眸,扫过他一眼,步履徐徐地牵着朝云的手,踏上了辉煌殿宇前的琉璃玉阶。   太极殿的殿门大敞,殿外早已恭候的苏荃与义子对视一眼,义子便携着宫人们退至四下候着。   “周大人,长明郡主,陛下已等候您二位多时,快些进来吧。”   说完,苏荃便躬身引着二人行至御案跟前。   几道脚步声齐至,晋文帝倚坐在龙椅上,颊边胡须轻动,他的目光淡淡地瞧了眼秦朝云,而后又落在周焰的脸上。   浑厚的嗓音响彻殿内:   “无绪来了,苏荃,给周指挥使和郡主看座。”   苏荃即刻应是,躬身朝着一旁吩咐内官们抬上椅子。   两厢坐定后,宫人们纷纷循着眼色退下。   御案前,晋文帝撂下笔墨,将一封奏章合上搁置一旁,展眉淡笑着开口:   “朕这些日子忙着西北战事,倒是疏忽了你二人订婚之事,今日才宣你们入宫来,无绪不会心生不虞吧?”   周焰闻言,抬眸对上皇帝的眼睛,回答:   “臣不敢。”   满殿一阵寂然,朝云藏于袖中的手紧了紧,忽而,又听皇帝轻笑一息,悠悠道:   “长明是太后侄女,依着辈分也是朕的妹妹,无绪你与贵妃又算得上姐弟,你二人结为姻缘,倒也算是一桩美事。”   “无绪,你乃大燕栋梁之才,能觅得佳偶,朕心甚慰。正巧今夜朕要去贵妃宫中用膳,你二人便一道去罢,让贵妃也见见她的弟媳。”   说着,皇帝的目光转而移向御案上奏章压着的一处密函,他抬手拿起案上的茶盏,搁至嘴边,轻啜了一口,眸色幽幽。   再度听闻贵妃二字,朝云压了眼眸,斜觑了周焰一眼。   周焰旋即挑眉,有些无奈。   直至窗外夕阳西沉,天边一团滚火的云层洒向太极殿,橘黄的光束落入殿内。   -   夙鸾宫。   伴随着苏荃尖嗓通传的声音,晋文帝一袭明黄龙袍,大腹便便地踏入宫内。   殿内,贵妃身姿袅娜地走出,美眸一转,正扬着娇媚笑容,便瞧见皇帝身后那道修挺如松的身影,和他身侧明艳窈窕的人。   她的笑容僵硬一息,又很快敛去,搀着皇帝的手入了殿内。   “陛下可让臣妾好等,酒菜都快凉了,陛下才来呢。”贵妃撒着娇,嗔怪地看了皇帝一眼。   晋文帝眸珠一动,盯着贵妃这张脸,沉默几息,直至察觉到贵妃眸底忽生了一丝慌乱,才弯了眉眼道:   “朕不是召了无绪与长明入宫吗,再过些时日,他二人便要成婚了,你这个做姐姐,不得见见?”   此话一出,贵妃心中顿感微窒,她与皇帝坐下后,掀眸看了眼那一双璧人。   轻吐一口气后,道:“臣妾当不得周大人的姐姐,不过是儿时两家有过交集罢了,陛下可别给臣妾戴高帽子。”   “无绪觉得呢?”皇帝侧目看向身侧的周焰。   周焰从容答:“臣只知君臣有别。”   桌案上,晋文帝拿起琉璃盏,一抬目,身旁便有宫娥会意将桌上酒一一斟满。   “周无绪啊,周无绪,今夜朕高兴,你陪朕多饮几盏。”   殿内灯火葳蕤,酒香四溢着,窗外已是月上枝头,夜色姣姣。   桌案前,晋文帝饮完一盏酒后,眼前有些朦胧不清,头也开始发昏作痛,他蹙紧了眉头,一把捉住了贵妃的手臂,口中囫囵念道:   “阿容……阿容。”   贵妃扶住他的手一顿,压下眼底那一抹怔意,抬目看向一旁的宫娥。   “快去给陛下熬醒酒汤。”说着,她又看向周焰与秦朝云,略一颔首道:“妾身先扶陛下去歇息,周大人与……郡主,先请慢用。”   说着,她搀着皇帝起身,与殿中宫人们一道将人扶去了寝殿内。   这厢,朝云向周焰睇去一眼,扫过殿内四下,此刻只寥寥几个宫娥站在门外。   周焰似看破了她的意图,唇边泛了笑,牵起她的手起身朝殿外走去。   宫娥踯躅着唤了一声周大人,朝云回首一眼便瞧清这位正是那日出宫来寻周焰的宫娥。   “劳烦你告知陛下与娘娘,周某不胜酒力携内子先行出宫了。”周焰淡淡道。   不胜酒力……   他这满眼清明冷淡的,宫娥犹豫再三还是赶忙派人去内殿通报了贵妃。   二人携手行至夙鸾宫宫门之时,身后传来那道娇媚的嗓音。   “周大人。”贵妃凝着前方身影。   朝云握着周焰的手微顿,她抬眸看向周焰,却见周焰亦是侧目看向她,周焰扬了扬二人交握的人,没理会身后的贵妃,只牵着秦朝云往宫外走。   站在院中的贵妃,眼眶发红,趁着脑中那一点儿酒意,她赶忙追上周焰的身影。   朱红宫墙下,月光清洒。   “阿焰,我只与你说一句话。”贵妃嗓音发涩,泫泪凝看着周焰的背影。   秦朝云此刻蓦地停下脚步,她眼眸流转,对上贵妃那双泪眼。   “娘娘若是吃醉了酒,臣女可唤宫娥给娘娘备一碗醒酒汤。”   “我与阿焰只说一句话,郡主未免过于小气了。”贵妃不死心地同朝云僵持,“还是郡主害怕,阿焰与我?”   乍然间,朝云心中生起一股火气,清凌凌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熠熠发亮,朝云松开周焰的手,向着贵妃迈步走近,冷声说:   “周焰如今是我的人,而贵妃是陛下的人,你在这宫闱之中想要拉扯陛下的臣子,是为何意?莫不是还没到春日里,贵妃便想在墙边栽杏花了?”   “便是有如此想法,娘娘也请另择人选,而不是——动我的人。”   “陛下尚且醉着,贵妃烦请早些回去照看圣体,否则,若是被这旁人瞧见了,对咱们谁也不好。”   朝云一口气将话扯了明白,说完后,她转身看向周焰。   宫墙上挂着灯笼,昏黄火光映在周焰锋利的眉眼上,他眉梢一抬,掌心朝上等她将手放入,又紧紧握住。   眸底泛起一层愉悦笑意,二人亲昵的姿势晃过贵妃的眼底,刺痛着她那颗心。   “阿焰,你答应过谨哥哥,要照顾我的!你忘了吗?”   周焰终于为她停下了脚步,此刻侧头,目色凛冽地看向贵妃,语气中带着警告开口:   “若不是因为兄长,贵妃以为,臣会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用那些愚蠢的妇人手段,来伤害我心上之人吗?”   “贵妃若是不愿珍惜眼下的风光,便别怪臣,不顾及从前。”   贵妃踉跄了几步,嗓子苦涩着仰头问他:“你说……她是你心上之人?”   摇曳灯火下,周焰目色认真而坚定地回答:   “秦朝云,是臣心上人,眼中月。谁若是敢欺她半分,便是与臣作对,娘娘听懂了吗?”   说完,他们携手转身离去,亲昵无比。   夜色沉沉,贵妃站在宫墙之下,呜咽恸哭着。   她自幼便爱慕着周焰,自她懂事起,便有人告诉她,日后长大了,她是可以嫁给周焰的。   可是……后来,一切落了空,她只得入宫为妃,将自己深陷于这萧瑟宫墙之中。   一步错,步步错,悔时已晚矣。   -   走出后宫,周焰寻着前廷值夜的守将,备好了马车。   他将朝云先行揽上马车,自己才翻身而上。   马车滚滚驶出宫门,车内二人两两相望。   周焰被她甩至侧位坐着,逼仄马车内,他身上那股醇厚酒气便开始蔓延。   “秦绾绾,你怎也这般小心眼?”周焰扬眸,嗓音发笑。   瞧他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朝云眼尾一挑,低声问他:   “你还说你们之间没什么牵扯,今日陛下召我们入宫,你难道看不出是为着贵妃和你之间生了疑虑,而且这贵妃竟然还敢在宫中与你有拉扯!”   还满眼深情模样。   周焰被她此刻盛着怒意的目光盯着,他靠着身后木板,喉间溢出轻笑,低眸抬眸之间,眉眼流转,他忽而倾身上前,一把捉住朝云纤细的腰肢,将她按坐在自己大腿上。   “秦绾绾,我与她当真只是我说得那些,方才我也说了,从前放纵她耍手段,不过是因着我家中一位兄长罢了。而今,我便不会再让她用这些愚蠢至极的东西来污了你的眼。”   “我知晓你眼中容不了沙子,我亦如此。”   他将头靠在她的脖颈间,鼻息间全是她身上馥郁的馨香。   朝云任由身后人的磨蹭,她仰脖,清凌眼眸盯着壁上灯盏,轻声问:   “你们口中的兄长,是你的亲兄长吗?”   顷刻间陷入一片沉静中。   周焰的动作稍顿,深沉的眼眸中,划过一抹黯然。   须臾后,她感觉到周焰在吸气,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然后,她听见周焰说:   “我之前未曾告诉你,我有一个堂兄,名为李文谨。兄长他长我五岁,自幼聪颖能干、文武兼备、样样都是拔尖的,就连性子也十分温和谦逊,家中耆老长辈都甚是爱重于他,我也视他为榜样,而我这位兄长却独独眼光比不得我。”   说至此,周焰低声一笑,却听得发涩:“他很早以前,曾心悦于贵妃,但因我与贵妃婚约之事,从而一直隐忍自己的心意。”   “一年多以前,我这位兄长不幸罹难了。”   他说完后,长久陷入静默中。   朝云眼睫一垂,才知晓其中缘由竟是如此。   这般耀目的一个人,却不被上苍眷顾。   思及此,朝云侧身将周焰抱入怀中,她睫羽轻颤,下颌抵着周焰的鬓角,低声道:   “人生轮回,李家阿兄若是转世,上苍定会还他一个圆满的新生。”   周焰埋头紧紧贴着她的温软,听她这番话后低声笑着,薄唇翕张,轻咬了一口锁骨下的软肉。   “这下不生气了?”他亮着一双眸子,抬头问她。   方才那一口,咬得朝云腰间发软,此刻推搡了一下周焰的肩,嗔声道:   “周无绪,你是狗吗,怎么天天咬人——”   话音未落,一双充满侵略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朝云的脸,他按住朝云纤弱的肩头,一寸寸往下,覆身将她笼罩怀中。   瞄准了他的目标城池,径直地将她攻陷。   情浓夜深,摇摇马车内,一双人影交织厮磨。 第69章   深夜子时,东宫。   一名小内官小心谨慎地踏入宫门,一旁的侍卫与他对视一眼,随后便领着他朝内殿而去。   殿内,辉煌璀璨的鎏金灯树随着殿门的开合而摇曳。   “太子殿下。”小内官朝背身而立的男子拱手揖礼。   “苏承培,孤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男人转身,眸底一片阴鸷。   来者正是苏荃义子,苏承培。   殿内噗通一声,只见他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回话:“殿下嘱咐之事,奴莫敢不从。”   “事情已按照殿下吩咐的进行,不过—”   他话语稍顿,二皇子本松下的眼眸此刻又紧起来顶着他:“不过什么?”   苏承培答:“奴才伺候陛下时,似乎听见他口中囫囵念着一个名字。”   此刻二皇子心口发紧,又听苏承培继续道:“似乎是…阿柔?还是阿容来着?”   他心中不由得顿生出滔天恨意。   果然………   父皇,这么多年,你心中从未有过孤的母妃。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眼眸在烛光里晦暗。   潜心蛰伏这般多年,再耐心等等,一切都是他的。   “苏承培,孤吩咐你做的事不要停。日后荣华富贵,孤只会多给,不会少你。”   小内官闻言,面露喜色赶忙磕头应是。   雕花窗棂外,长夜漫漫。   随着苏承培离开,殿门处灌入一阵冷风,熄灭了那一树鎏灯中的一盏。   -   马车辘辘行至秦国公府,朝云归府。   周焰凝着她的身影,突地,巷口处传来一声嘶鸣,周焰转眸看去。   骏马之上,周齐面露急色地看向周焰,略喘一口气道:   “主上,北镇抚司出事了。”   周焰凛眉:“发生何事?”   “西域人的尸首被烧了干净,锦衣卫死伤六人。”   话音一落,朦胧夜色里,周焰眼中划过一抹狠厉,他冷声朝外吩咐着即刻回北镇抚司。   一刻钟后,身姿修挺的青年自马车而下,满脸冷肃之色,步如骤风般疾速踏入大门。   庭内,数名锦衣卫举着火把立于院中。   “可有查到线索?”周焰目色凌厉地扫过众人。   周齐跟在身后,随他一道入了放置尸首的房中,此刻里头一片废墟,满屋灰尘弥漫,房梁木柱均已坍塌。   满目狼藉。   “回主上,此火烧的过于诡异,并无线索。”   凛凛目光掠过这片尘灰之中,周焰脑仁略有发疼,他抬手按了按眼穴,视线一时间竟有些模糊。   他压下脑中疼痛,目光停在那烧焦的身体上。周焰俯身半蹲,将那里头三具尸体翻开,一股焦臭气息猛地钻进周焰的鼻腔中,他拧眉,将一具烧焦的西域人尸首细细查过一番后,陷入了沉默中。   西域人的尸首已然焦黑无比,再查不出任何东西,现场也被那人烧了干净。   唯有两名锦衣卫,虽也被烧的血肉模糊,却依稀可分辨得出模样。   忽地,周焰脑中想起一件事,转头肃声同周齐道:   “你立即派人,去往仵作家中,查看他是否无恙。”   这厢周齐领命,当即便带着人马去往仵作家中。   周焰走出屋子,负手立于廊下,眼眸渐深溶于夜色中。   夜半袭击,毁尸灭迹。   西域人的尸首上,莫非还有别的线索需要掩盖?   指腹开始摩挲着骨节,周焰敛目,神色晦暗不明。   一柱香后,门外传来马蹄声,周齐领着人马匆匆而归。   他面色甚是难看地行至周焰跟前,躬身揖拳道:   “主上,属下等人抵达仵作家中时,仵作已悬梁自尽。”   众人大骇,霎时一齐看向周焰。   昏暗夜色里,青年站在廊柱旁,几缕影子将他的轮廓半数掩盖,一双凤眸乍然掀开,眼底划过一星厉色。   而后,周焰凛声:“尸首何在,可有查验?”   “抬上来!”周齐扭头朝后面的锦衣卫吩咐着。   一行人将担架抬上,里头躺着白发苍苍的仵作。担架被他们缓缓移至正中,与地上两名锦衣卫一并放着。   冷月之下,庭院正中赫然摆放着三具尸首。   一人死于悬梁自尽,两人死于火中,还有四人仍旧昏迷不醒。   周焰的目光不断在三具尸首上逡巡,他眉心紧皱,脸色冷得如同冰凿一般。   “先派城中医士给他们医治,周齐,你用飞鹰传信给白先生,让他赶来都城救治伤员。”   眼下接二连三地死人,夏齐氏逃走之事也尚未查出幕后之人。   一切像是搅在迷雾之中,有人从暗处伸手,有人被这双手掩住双目。   -   翌日,暮云轩内。   朝云坐在妆奁前,由着春莺二人给自己上妆,一番梳整下来已过了两刻钟。   今日她与青鸾、妙妙约好要去广聚轩听新戏曲。近来事多,也是好容易得空了,才前去见她二人。   临出门前,朝云瞧了眼窗牖外的天色,思索一息后,寻了件披风系上。   而后,她便携着婢女们一道出门。   今日天寒,邺都街巷上的人也比往日少了好些。   朝云掀着车帘,扫了眼外头景象,便又撂下。秦府马车很快停至甜水巷处,朝云戴上帷帽,下了马车。   “郡主,小心。”   冬泱忙将朝云的手扶住,身边跑过一个横冲直撞的男人,方才差一点他便要与朝云的肩膀碰撞一起。   “哪里来的野人,要是冲撞了我家姑娘,你拿命都赔不起!”车夫正巧看见这幕,赶忙朝那人逃离的背影吼道。   “富叔,算了。”朝云展眉,淡淡道。   这一则小小插曲过后,几人便入了广聚轩的大门。   依着老规矩,朝云直接由小厮带上三楼雅室内。   推开门,里头只青鸾一人,燕妙妙尚且还未到。   “燕妙妙又迟到了?”   朝云一面说话,一面解开披风由春莺给她挂上,绕开眼前屏风,撩起裙角坐于青鸾身侧。   林青鸾恹恹地摆弄着眼前糕点,随口答:“她同你家阿弟去登山,不来同咱们小聚了。”   “啊?”朝云一怔,又想了想,说道:“也无妨,不是有我陪你吗,怎的还不高兴?”   瞧着青鸾微翘的唇,朝云忍不住莞尔,抬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她回眸,眼底闪过几丝犹豫,又看了眼四下的仆人,朝云旋即会意,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先行退下。   室内,檀香萦绕,一片静谧。   林青鸾眨了眨眼睫,拉住朝云的手臂,低声问道:   “绾绾,我有位朋友,近来有桩十分苦恼之事,你可否解答一二?”   有位朋友……   朝云眸色微转,瞥见青鸾眼底的希冀,唔了一声后,答:“你给说说?”   “就是,我这位好友,近来总是梦见一个人,吃饭睡觉也总是想着他,但是,这位朋友又不是很想见到他,总是对他心生畏惧,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朝云眼眸微顿,思索了一下她说的人,有些不确定地问她:“你喜欢程明璋?”   林青鸾大惊失色:“这是喜欢?!”   瞬间,她又反应过来,忙摆手道:“你别胡说,都说了是我一位朋友嘛。”   欲盖弥彰的解释。   她觑了青鸾一眼,小姑娘此刻脸上红霞布满,还在倔强着否认。   “不过,阿鸾,你喜欢程明璋,怎么会不知晓他昨儿生病了?”朝云挑眉,悠悠地看向青鸾。   程明璋生病一事实则是昨夜在宫中用膳时听皇帝与周焰说起,但她昨日瞧见的程明璋可是精神头好得很,想来也是近来朝政繁杂,程明璋推脱上朝的一个借口罢了。   但眼下,却是可瞧瞧青鸾的反应。   正这般想着,果不其然,青鸾那张俏脸顷刻间变得煞白。   她眼底浮起浓浓忧虑,开口问道:“好端端的,怎会病了呢?”   “对啊,好端端的,就是病了呢,干王那身板,你又不是不晓得,瘦弱得很。”朝云悠悠然,将尾音拉长。   落在青鸾耳朵里,却陡然变了意思,她那张脸白了又红,此刻正发烫着。   咕哝了句模糊不清的话:“绾绾怎知我瞧见过……”   朝云自然是没听清楚,又听青鸾踯躅着开口:   “王爷他……病的是否严重?”   这下可算是确认这丫头的心意了,朝云眸色不禁生出一丝愁意。   青鸾是相爷独女,也是自幼千娇百爱中长大的,而干王程明璋却是流连风月的一把手。   一个性子温吞守礼,一个恣意放荡。   这般相较,怎么都是她的小姐妹站于下风,但……   思及此,朝云两道好看的黛眉轻轻一折,而后她又松开眉心,认真回答:   “听闻是病了,应当是不重的。”   闻言,青鸾才轻吐一口气,心中稍稍安了些,但此刻转念看向朝云,也知晓自己暴露无疑了。   她吞吐着开口:“绾绾,我好像有些喜欢他。”   “喜欢便喜欢,阿鸾,喜欢是一件美好的事,别害怕。”朝云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脸,莞尔一笑。   青鸾靠着她纤瘦的肩膀,却登时觉得有了一股力量。   她的眼底泛起清浅笑意,终于有底气地恩了一声。   雅室一旁的支摘窗推开,便可一览整个广聚轩,只见一楼大厅台子上,换了戏服的伶人正扭着婀娜身姿缓缓登台。   婉转如莺般的嗓音悠悠而出,伶人转身一个长袖甩开,逶迤落下,一道月白在台上铺开。   门外,忽而响起几人凌乱的脚步声。   朝云拧眉,耳边便听得门外之人似在交谈。   “兄长过于抬爱了,您是不知,今日那位在殿上训斥姓周的一副场景,当真是大快人心呐。”   “周焰一贯桀骜不驯,如今圣上对他厌倦了,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刁难他。”   “昨夜听闻锦衣卫死了好几个,就连之前勘验的仵作的死了,又是与私炮有关,又加上朝堂那几个不断参他,陛下才是气急了。”   零零星星的,朝云一番思索后,大约是理清楚了此中之事。   她心中一宕,不由得开始不安起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70章   雅阁外,一切交谈声随着那些错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朝云长睫微闪一息,按压下不稳的心绪,强忍着陪青鸾看完了一出折子戏。   曲终人散之时,朝云才得以解脱。   她起身,掩下眼底急色,稳着心绪道:   “阿鸾,我方才想起家中有些琐事需要去处理,你一会儿便自己回相府可好?”   林青鸾的心思也不在广聚轩的曲子上,此刻一听她有事要走,便也抿了下唇又同她说了些话,二人才匆匆告别。   一脚踏出广聚轩,朝云回首吩咐身后:   “让富叔备车,去……北镇抚司。”她一面说着,思绪一转,又补充:“不必了,此处离北镇抚司不远,咱们徒步过去。”   眼下盯着周焰的人委实太多,朝云不想这般招摇地去见他。   甚至于,就连此刻她前往北镇抚司,都不知是否又关心则乱了。   心绪纷杂着,朝云想起昨日里皇帝召见他二人的场景,心中思量几息,隐约觉得有何处不对。   须臾后,朝云行至北镇抚司的巷口。   她抬眼朝前瞧了一眼,大门口除却立着的两个值守的锦衣卫外,外头一片空寂。   此刻,朝云站在一处闹市之中,然而,面前的这条巷弄却显得无比冷清。   耳边是喧嚣尘世,眼前却是静谧深巷。   朝云正踌躇着,忽然,北镇抚司的大门处一道颀长修劲的身影出现。   斜晖倒映中,周焰撩动眼皮对上巷口那双乌黑的水眸。   四周喧嚣变得安静,朝云与他,相凝彼此。   周焰冷白的皮肤上,一双乌青痕迹明显起来。   一瞧,便是又忙了一夜未歇。   绯色飞鱼服的袍角下,一双金丝鹤纹长靴迈下镇抚司前的台阶,他大步流星地向秦朝云走来。   二人站在巷口一侧,周焰扫了圈四周人迹,便也不管不顾地将人领回了北镇抚司内。   紧随的春莺二人跟着他们一道入内,待二人入了厅堂后,她们也便被退去了庭中亭台里歇息等候。   “怎么来了也说一声?”他的嗓音还带了些沙哑。   朝云抬眼对上他浓墨般的眸子,悄声道:   “我方从广聚轩听了折子戏,便想着来瞧瞧,看你是否又得了闲暇。这不,刚到便遇见你从里头出来,你倒是如今学会偷懒了?”   周焰觑她一眼,回答:“难得偷懒便被你捉到,你倒是能掐会算。”   一番说笑,朝云忽而眨了下浓长眼睫,似蝶翼一般轻轻颤动着。   她语调轻柔着:“周无绪,我瞧着你怎么半日不见,便就清减许多,男子太瘦了可不好啊,瞧着都不好看了。”   他闻言挑眉,问她:“男人要什么好看?”   “你以为我是为何看上你,还不是你这副让人垂涎的皮囊,就你这不冷不热的狗脾气,你瞧瞧都城哪家姑娘搭理你?”朝云驳他。   她倒是爱说真话。   周焰眸珠轻转,里头一片黑沉沉地锁着朝云,欲将她吞入腹中撕碎、啃食一般。   顷刻后,他忽地一声嗤笑,幽幽道:“原来郡主是对在下见色起意啊,亏得在下一腔真心错付。”   “日后在下容华不在,不知郡主是否又要去寻美貌男子?”   一番追问,他压着语气,清冽气息游走在朝云的身周,掰扯间,朝云掀眸瞧见他那眼神倒是显得自己有些欺负他了一般。   瞬时,她噗嗤一笑,眉眼似弯月,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子风流气。   她答:“倒也不是不可以。”   周焰攥住她的手腕,冷哼一声,眼底的笑渐渐淡了。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晌,他才复而开口:   “今日来寻我,可是听见什么流言蜚语了?”   他一贯善于洞察人心,朝云这般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自然也在他眼底无处遁形。   此刻,被他点破了,朝云也不再反复试探、琢磨。   只点头,眸色泛起愁云道:   “听闻昨夜死了人,陛下斥责了你,所以想来瞧瞧你。”   周焰敛目收起神色,转而掀步一把抛起珠帘,与她一道走入内厅,寻着椅子坐下。他长舒一口气,仰头目光透过外头折射的光束,逡巡在她的颊边。   “绾绾,过来。”   长臂一挥向她招手,一双清冷眸子里显出几分黯然,朝云抬步朝他走近。   一只遒劲强壮的手臂横亘在朝云的腰间,他把住她的腰,将她捞入怀中。   鼻间微动,她身上的馨香缓和了周焰发疼的脑仁。   她覆手握住他宽大修长的手掌,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像是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在不断通过掌心的温热传递着。   “绾绾。”他轻嗅她的发尖,哑声唤她。   朝云在他怀中软绵绵地应声,周焰长睫轻扇,刮过朝云细腻的皮肤,带来些许痒意。   “你见过穷途末路的凶犯吗?”他忽然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朝云摇头,她何曾得以见过凶犯?   见她摇头,周焰眼底流过点点笑意,又兀自说着:   “没见过才好。”穷途末路之人,只想求生,再无半点善念。   朝云被他这番话弄得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之感,她侧头,脸颊与他的相磨,红唇在他黑色的眼眸中张合几下,落在周焰的心尖。   “周无绪,无论你想走如何一条路,你我总该并肩而行的。”   “我们既已定亲,除非黄泉白骨,便不能分开你我。”   她手下力度紧了紧,将周焰的手掌牢牢攥在手心之中。   似在以这种紧密相连的方式,去驱散她心中那隐约的不安之感。   目光停在她认真的眼中,周焰倏然一声轻笑,握着她纤细的腰,一阵天旋地转的,朝云被他按在伏案上,只得仰脖看他。   他以一种进攻者的姿态凝着她那双潋滟含情的美眸。   清冽气息俯下,不断的开始包裹住她,他的手臂撑在案前,余光里可见他手腕上微突的青筋贲张着蜿蜒没入他的袖口。   唇齿相依着,这一回他落下并非激烈,而是一场冗长的温情与热烈。   纤瘦单薄的背脊被他护在手背,抵着桌案,恍惚间,耳边不时有吱呀响动。   另一只手紧紧地揽着她的腰,是她不得不依偎在他怀中,他的唇从她的齿间离开,慢慢地擦过她的侧颊,喉舌滚烫的。   -   来到干王府邸时,林青鸾隐在帷帽下的脸颊开始隐隐发烫。   上一次,他们相见是在她醉酒之后。   只依稀听得婢女提起,她又吐了干王一身,此刻想起已是两回,青鸾心中深感愧疚之意。   此刻,她驻足在这座富丽府邸前,踌躇不前。   直至府邸的管家远远地瞧见那一抹鬼祟的倩影,他眸色一深,转头便朝府内疾步走去。   程明璋此刻正在庭院中喂鱼,他眉眼舒展着,将手中鱼食撒入池塘中。   噗通几声,几条鲤鱼跃出水面,争先恐后地争夺那一片鱼食。   “王爷,您当真是料事如神,方才老奴果真在外头瞧见一名探子,正鬼鬼祟祟地盯着咱们府邸。”管家喘着粗气,行至他身后,弯腰低声道。   “你在何处瞧见的?”程明璋眉梢一挑,不甚在意地随口问。   “方才就在巷子口,好大的胆子,竟连避身之所都不寻一个,那女探子直接就在那眺望。”管家摇头忿然道。   女探子?   听到这,程明璋拧了眉宇,侧头斜乜了一眼管家,淡淡道:“你再去瞧瞧?”怎么听着这般不对劲呢?   一刻钟后。   程明璋坐在庭院中,抿了一口热茶,施施然低眸问赶回的管家:“如何?”   沉默两息,他不耐地抬眼,便见管家悻悻地开口回:   “是奴才看错了,来的不是探子,是迷了路的林小娘子。”   “林小娘子?”程明璋疑声地开口,顿了顿,眼珠一转又问:“她可走了?”   管家摇头,觑了主子一眼,试探地问:“要不然,奴才将林娘子请进来,主子您给她指指路?”   他给林青鸾指什么路?   程明璋不由得乜了管家一眼,但转念一想,他忽而记起那温香软玉在怀的场景。   脑海中缓缓浮现起,青鸾那副坠泪怜弱的模样,一股躁意升起,一时间,他顿感喉间发烫。   “你去瞧瞧,她如何迷路了?”程明璋压下心头邪念,不自在地同管家吩咐着。   管家窥了主子脸色,霎时心领神会地挂着笑容转身走向府门口。   一番转折,青鸾也头脑发昏地,不知如何便入了干王府邸。   她紧随着管家从前厅穿过,行至后院中,她一抬眼透过帷帽的月白软纱,便瞧见了长身玉立的男子。   程明璋坐在石桌旁,长腿微曲,一脸恣意地摆弄着扇子。   这瞧着,也并不像是生病之人呐。   青鸾暗自想着。   此刻,程明璋也抬眼对上那道袅娜娇躯,他敛起眼底笑意,转而一脸肃然地看向林青鸾道:   “林娘子,怎么迷路到本王这里来了?”   平生头一回撒谎的青鸾,登时红了脸,她嗫嚅着开口:   “就……就不小心。”   还是这副胆小的模样呐,程明璋心中不禁起了捉弄之心,冷声:   “林娘子,还不肯说实话?”   这般冷然模样,青鸾哪里受得住,她眼眶旋即一红,嗓音发涩地回答:   “臣女……臣女,听闻王爷病……了,想来看望的。”   她的声音极小,但程明璋却听清楚了,也听见了她嗓音里的一丝颤抖。   自知自己方才戏演过了的程明璋,顿时也有些悻然,他扫了眼四下林立的仆从,示意他们退下后,才起身提步朝青鸾走近。   “多谢林娘子关怀,本王却是有些病了。”程明璋别过眼,半握着拳掩唇轻咳一声。   青鸾见他咳嗽,一时心急,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程明璋低目便瞧见她微颤的手,旋即止住咳嗽声,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问她:   “林娘子,可是很害怕本王?”既害怕,又何必关怀。   忽闻他如此温和的嗓音,青鸾一时有些怔忡,反应了片刻,才温吞解释:   “臣女之前遇上王爷老是,给您添麻烦,臣女害怕……王爷厌恶臣女。”   她说得更为小声了些,恍若蚊虫嗡鸣一般,幸而程明璋耳力极好,听清了她的意思,这才了然她为何总是如此。   “你说的那些,本王早就不在意了。”他朗声一笑,日光照过他英姿勃勃的侧颜,勾勒出他清俊眉眼。   青鸾掩在月纱下的杏眸微滞,唇边极轻地抿出一抹甜笑。   -   一缕斜阳探窗而入,晃过朝云清亮的眼眸。   伏案微微一晃,朝云勾着周焰的脖子,偎在他的怀中,身子的悬空感回归平稳。   周焰黑眸抬起,扫过门外一闪而过影子。   只听外头有脚步挪动的声音,他侧眸看向朝云,启声道:   “陛下今日实则不仅斥责了我,还对我略施惩戒了。”   “恩?”朝云眨眼,一时琢磨不透,他此话何意。   又听周焰道:“他下旨将我手中案子,转交给了京兆尹,秦绾绾,这几日我应当是可以闲下来了。”   朝云心口微顿,她愈是瞧见周焰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便愈是为他感到不公。   “可这些事并非你一人之失,为何陛下他只将责罚推至你一人身上?”   他窥见朝云眼底的不忿,心间生暖:   “朝中御史台的大夫们本就对我不满,眼下逮住我此一错处,定然是不肯罢休的,不若就让他们争论便是,左不过,也就是一通训斥或是一通板子的事,也不会将我如何的。”   朝云眸色发愁,心中寻思着朝中之事,她是当真帮不了他什么,若是去求父亲,只会令父亲难做。   眼下,自己能做的,便只能是陪着他。   “周无绪,你且记住,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无论如何,我总是与你在一处。”   她只温声说着,嗓音轻柔婉转,坠落于他心口,一点点地浸湿、融化。   “我记下了。”周焰无奈一笑,眼眸低垂着,抵在她的颈窝处,敛下眸色。   门外,一道身影驻足片刻后才缓缓离去,周焰乍然睁眸瞥向那角落。   直至那处影子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松下眸中凛色。   侧门处的珠帘被门外细缝处灌入的风吹得晃动起来,黑曜石碰撞发出几声清脆声响。   外头时辰已不早了,朝云想起今日须赶在日落前归家。   此刻她捏了下周焰的手臂,轻咛道:   “我今日须早些归家,你再缠着,好几日便见不着我了。”   周焰扬眉看她,目露不解地问:   “怎么了?”   “我舅母与表弟从雍州来了,今日我得去给我舅母问安。”   “雍王妃和雍王世子?”周焰拧眉,看她。   只见秦朝云淡淡点头,拍了拍他还锢在腰间的手。   “秦绾绾,你……”周焰迎上她澄澈的乌眸,话语一顿,又轻摇了下头,将手松开后说:“我送你。”   朝云没拒绝,任由周焰差人调遣马车,心中也寻思着,与他也能多待上片刻。   今日周焰并未乘坐马车,而是策马同行。   车毂驶过青石板路,一路平缓抵达秦国公府。   两个丫鬟识趣地先行下了马车,只待周焰翻身下马,将车内的朝云稳稳抱下。   二人在府邸大门处道别,秦朝云正提裙踏上一方石阶,身后便响起阵阵马蹄铿锵之声。   她眸色生疑地侧头看去,只见巷口一辆华美精致的马车辘辘而来,后头跟着一行身着甲胄的兵将们。   作者有话说:   程明璋:家人们,我学周无绪演一下,怎么还把她给演怕了?无语惹。   - 第71章   马车停至众人跟前,深紫锦纹的车帘被人掀开。   一张雍容贵气的脸出现在帘笼后,雍王妃生了一双丹凤眼,故而看人时显得凉薄。   她目色掠过前方,最终停至朝云身上,染着蔻丹的一双柔荑指向她,柔声道:   “绾绾,还不过来。”   朝云对上舅母的眼睛,旋即转身从周焰身旁穿过,仪态端庄地行至雍王妃跟前。   雍王妃由婢女扶着下了马车,身后尾随着一名清瘦的小少年,眉眼端正大方,正是雍王世子——云渡。   “渡儿,还不见过你表姐。”雍王妃斜了儿子一眼,有些不喜他这总摆着臭脸的模样。   “云渡见过表姐。”雍王世子听从母命向朝云揖礼。   朝云也向二人回施一礼。   一番相见,雍王妃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周焰身上,她斜觑了一眼那身形颀长的青年,思及信中所说的与朝云定亲之人,也想明白了眼前之人是谁。   这容貌气度倒是上乘。   雍王妃拉着朝云的手,勾出一抹笑,抬起下巴示意了周焰的位置道:   “这位郎君瞧着眼生,是谁啊?”   朝云瞳仁微转,望向周焰,回答:“回舅母,他便是周焰。”   “哦,原来是周大人啊。”雍王妃拉长尾音,神色淡淡。   闻言,周焰提步一迈,朝着雍王妃拱拳一礼,镇声道:   “晚辈周焰,见过王妃。”   瞧着也是有些礼数的。   雍王妃收了眼色,也没多说什么,目光一转,便见秦府大门内一行人正朝着他们走了出来。   秦国公夫妇携着君玡一道来将雍王妃迎入府中,秦夫人侧头看了女儿一眼,顺着她的目光朝周焰看去,只见他略一颔首,揖拳后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   掌灯时分。   秦府上下一道用过晚膳后,秦家人领着王妃母子去往事先备好的别院中。   冬风簌簌刮过,朝云由王妃一路拉着手踏入房中。   一室火光葳蕤间,雍王妃拉着朝云坐定于水晶帘旁的红木雕葡萄纹圆桌前,雍王妃不似秦夫人般的素雅,她是高门显贵家的独女,自幼性子是娇惯着的,穿着打扮上也都是明艳张扬的。   在雍州那大半年,在一堆讲着士族礼教的宗妇里打转乏了,她便注意到了秦朝云的性子。虽在长辈们面前装的乖巧娴静,但骨子里还是个同她一样是个恣意骄纵的。   此时秦夫人一走,雍王妃便露出了精溜溜的眼神,看向朝云,一把握住她的手,开口问:   “绾绾,你且告诉舅母,你怎的一回来便定了亲事?这可是你母亲给你定的?”   朝云摇头,眼尾弯起,有些不好意思地答:   “舅母,是我自个儿选的。”   雍王妃眼瞳放大,又转念一想后说:   “也对,我寻思着那那位周大人的长相,高鼻深目,五官过于深邃显得有些戾气,应当也不会是你母亲喜欢的女婿。”   她目光一觑,拉长尾音道:“倒是不曾想,我家小绾绾竟是喜欢这般儿郎啊。”   “舅母难道不觉得,放眼雍州和都城之中,一眼瞧去还是周大人这一款的独一无二吗?”朝云眨眨眼。   顺着她的话,雍王妃倒是认真想了想,回答:“你说得倒是这么回事,既如此,明日咱们去珈蓝寺礼佛,你便让他过来护送咱们呗,舅母给你验验货。”   说到礼佛,便是雍王妃母子此次来都城的原因。   他们此番,是为云家老太太来珈蓝寺还愿的。   前些年,云老太太曾在寺中发愿一场,是为云家大房家的嫡孙云渡祈福,而今那位小公子果真脱离了羸弱之躯,故此,雍王妃便携着儿子一道来还愿。   “舅母,阿渡的病眼下可是好全了?”   朝云这头掠过了王妃的话头,转而便想起了这位表弟的身子骨,   “倒是好多了,他如今在雍州拜了师父,现在也是在练底子了。”雍王妃轻叹一口气,她就这一个儿子,因着那时难产的缘故,儿子生来体弱,养到如今十四岁,才算硬朗。   不过一切都算是苦尽甘来了。   “不过绾绾,你可别想糊弄舅母我,一会儿你便派人去给那周大人递信,明日我偏要看看我这位侄女婿到底是何人品。”   一团燃烧的红焰在水晶帘后轻轻摇曳,百花雕刻菱格窗扉外,几簇发着绿芽的枝桠透过了几缕月光。   -   朝露滴在几瓣树叶上,由着渐渐升起的日光晃出晶莹。   支摘窗被婢女推开,晨间清新悠然的空气透过窗飘入屋中。   “郡主,今日便梳这个头可好?咱们再挑一个玉兰簪。”冬泱立在一侧,手中拿着一根玉簪递给朝云,满眼笑盈地说着。   朝云瞥了一眼,点头说行,这厢春莺便将玉兰簪给她绾入乌黑的髻中。   一番收整后,朝云携着婢女走出暮云轩的游廊,一路行至前院小路,穿过一方梅丛,抵达了秦府大门处。   府门立着的下人纷纷朝她行礼问安,朝云略一颔首,雪净的翘头绣花鞋踏过府门,她抬眸便见府外石狮旁候着一辆马车,和一行人。   秦君玡今日穿了一身湖蓝劲装,束着高高的马尾站在一袭玄色锦衣的青年身旁,将将矮上人家小半个头。   少年眉眼疏朗隽秀,正抬头不知同周焰说些什么,一脸兴奋掩不住。   只见周焰漫不经心地同他作答,他狭长的眼尾轻轻上扬,一抬目便对漆木大门前的乌眸。   朝云精致漂亮的眉眼在日光下恣意扬起,绣着玉兰花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摇曳,姣美靡丽的一张脸在月白色的披风下勾出几分柔情。   二人脚步挪动着,靠近彼此。   “今日风大,你怎不学君玡给自己系个披风?”朝云蹙眉,扫了圈他一身单薄衣衫。   他自幼习武,浑身都是滚烫的,便是冰天雪地里头,也不会觉着多冷。   此刻经她提醒,周焰眸中微动,淌过笑意答:   “无碍,我不冷。”   秦朝云对上他漆黑眼瞳里的漩涡,娇瞪了他一眼,一道声音将这份旖旎打破。   “阿渡啊,你一会儿便随着你表兄和周大人一道骑马可好?”雍王妃与秦夫人一道从府门走出,似故意般的,她的嗓音说得响亮了些,目光却是直白地落在前方那一双人影身上。   云渡敛目点头,身旁的秦夫人顺眼瞧去也瞥了下眉。   众人到齐,朝云与周焰分身错开,随着两位长辈一道上了马车。   周焰朝后看了一眼,随即便迈着长腿行至前方黑色的骏马旁,他长靴一蹬,玄色袍角在空中翻飞,他背身劲挺高踞马背。   身旁君玡也有样学样地翻身上马,侧头与云渡齐平。   一行人马启程向着城郊的珈蓝寺而去,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渐缓停下,车内闲谈的几人也止了声音。   外头君玡的声音响起,正喊着到了。   掀开帘子,喧嚣鼎沸的人声从外灌入。车外婢女服侍着两位长辈先行下车,而后又把着朝云的手腕缓缓而下。   车夫与仆从们将秦家车马牵至一旁设立的马厩停放,朝云紧随着长辈身后,一道朝着人群密匝的珈蓝寺大门前走去。   珈蓝寺作为国都第一名寺,往来香客众多。   今日也不例外。   君玡带着不善言辞的云渡行在后头,一面同他说着这附近的吃喝玩乐,朝云回身寻一人身影时瞧了那二人一眼,正收要收回眼眸,前方从台阶而下的香客不知怎的竟猛然撞了她的肩头。   脚下一个趔趄,朝云身子一歪,低声朝旁呼道:“春莺,冬泱!”   两个丫鬟没来得及将她扶住,而是另一双强有力的手臂,坚固地一把握住她的腰侧。   悬空失重感得到缓解,朝云把着那手主人的肩膀,仰头对上她最为熟悉的眼睛。   周焰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方才吓我一跳。”   朝云正吐一口气,小声说着,不远处便传来方才撞她之人的声音,不停地说着抱歉。   人来人往间,周焰站在她身侧就像是一面刀枪不入的墙垒一般,将她护在身侧,任谁也撼动不得。   周焰把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松开,转而伸至她眼前,掌心朝上,挑目看她。   “秦绾绾,牵住我的手。”   他的嗓音越过四周嘈杂人声,流入朝云粉嫩耳垂,珍珠耳坠在空中晃动,朝云点头,将手放他的掌心。   任由他将自己包裹住,二人抬步,并肩朝着佛寺前的石阶走上去。   巍峨的朱漆寺门下,人头攒动。   周焰牵着秦朝云的手,踏过脚下门槛,与身周路人擦肩而过,迈入了寺门。   珈蓝寺内各处殿宇林立,飞檐翘角下,金盘周匝的匾额上头,是一行行鎏金字迹落下的殿称。   放眼望去,一处处殿宇前,流动着举香祈福的红尘客。   朝云眸光微转,视线里只见一棵苍翠挺拔的古树上挂满红布条,风扬起树叶,红条随之摇曳,上头模糊着一行黑色字迹。   她忽而偏头对上周焰乌沉沉的眼睛。   在他深邃的眉眼里,朝云眼尾上挑,嗓音娇俏地说:   “无绪,咱们也去求个姻缘吧?”   周焰倏然蹙眉,他顺着秦朝云的目光朝那古树瞧去,恍惚间,他总觉得这般场景似曾相识。   手中一股力道,已经在将他拉至那苍郁古树前。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迟了宝贝们。   码字太慢的作者给各位小主请罪QAQ   - 第72章   一阵清风徐过,吹动满树枝桠,扑簌簌地落下一场枯叶雨。   枯黄的树叶落在小沙弥的功名薄上,小沙弥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拂袖扫去叶子与沙尘,纸张恢复了白净。   “小师父,劳烦给我们一条祈福带。”   朝云牵着周焰的手,走至小沙弥面前,她扬眸一笑,明艳的眉眼在祈福树下随着那些红带一起晃人心旌。   小沙弥怔了一瞬,被身后躺坐着的老和尚一记犍稚①敲去,他瞬时回神赶忙在木桌下的竹筐中取出一条祈福带,蜷起手指小心翼翼地递给朝云。   然而,一只骨劲修长的手将祈福带接过,小沙弥抬眼望去,对上一双清冷漆黑的瞳孔,那般黑的瞳孔里头似一处冰窖一般,让人头骨发寒。   刹那间,小沙弥心下一骇,眼瞳骤缩。   颤颤巍巍地提笔,开口询问:“施主,请问需要录个功名吗?”   周焰攥着祈福带,侧眸看向秦朝云,他抬了抬下颌,在询问着她的意见。   “那便录一个吧。”朝云双眸含笑着点头,眸光一扬看向周焰:“周大人,该你掏腰包了。”   漆黑的眼里漾开一层愉色,周焰眉宇展开,抬手从腰间荷包取出一片金叶子搁于小沙弥的桌前,嗓音清冷:   “劳烦记,秦朝云。”   小沙弥惶惶地回首看了师父一眼,见老和尚朝他点头,他才将金叶子投入一侧的功德箱中,又提起笔在白净的纸张上,一笔一划地落下黑色字迹。   “可是这三个字?”小沙弥虚着眼,目不敢斜地看周焰。   只见那面容昳丽,但神容凛冽冷淡的青年点头,他才安下心地忙说些祝福类的话语。   填了功名,朝云与他一道转身去往古树下,她忽而仰头看向身侧人,好奇地问:   “方才你为何不写咱们俩的名字?”   周焰眸色淡淡:“满身杀戮之人,不敢信佛。”   倘若信佛,那他这一身业障,早就得下炼狱焚烧了。   秦朝云浓睫轻扇,默然地拿过他手中的祈福带,又拾起古树上挂着的笔,蘸了一点墨汁,而后缓缓落下一行簪花小楷。   红艳艳的布带上,只见一左一右对齐着两个名字:   周焰,秦朝云。   身后的人,一目不错地盯着那两行字,又见那双白嫩柔荑攥着黑色的笔,继续写:   两姓姻缘,百年永结。   她一撇一捺地写好,将笔放回。   祈愿带在她如玉白皙的手指上飘动,朝云回首看向他,倏然间,周焰想起了那时盛夏时节。   她便是站在玉佛山的古寺之中,站在那满目红绿交错的一颗古树前,这般回首望向自己的。   脑海中的身影,与眼前的她,一一重叠。   周焰低眸,忽地一笑,他迈步走上前,虚手将她圈在怀中,握住她的手,周焰将那条祈愿带与她一道仔细地打了一圈死结,系在了结实的一处树干上。   她的余光里,是周焰英挺眉眼里的认真。   二人的手离开树干,那截祈愿带顺着风的方向在空中飞舞,仿佛任凭风吹雨打也无法将那带子折断。   周焰顺势握住她的手掌穿过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回首相望,二人均是一笑。   躺在桌后的老和尚偏头朝后觑了一眼,待他两人从自己跟前走过之时,老和尚忽而开口道:   “二位施主留步,老衲观二位施主有缘,不知可愿来抽一支签?”   朝云看向那老和尚,眼底微动,又仰头看向周焰:   “那便抽一支?”   “随你。”他淡声。   随即,朝云行至老和尚跟前,见他浑浊的眼珠一动,从身后取出签筒里头满是密匝木签。   他抬目看向秦朝云,忽而露出一抹世故的笑。   “女施主,老衲这里求一签,只需二十两银子。”说着他那满是算计的目光,投放至周焰方才取出金叶子的荷包中。   便是一旁的小沙弥也霎时瞪大了眼,低声喊了一句师父,却见老和尚瞪了自己一眼便低首不敢再有言语。   秦朝云掠过他眼底的精光,语调一扬:“二十两,这位大师不觉得自己在坑蒙拐骗吗?”   “非也非也,是以女施主与这位施主的渊源颇深,此价可还算低了呢。”老和尚眉头挑起,说得有模有样。   朝云没再搭理他,转身便要与周焰离去,却听那和尚又道:   “郡主,当真舍不得这二十两?你们之间的尘缘可是精彩得很呐。”   蓦地,朝云回身朝他看去,眸色微沉,她又踱步回到老和尚跟前,认真地与那和尚对视。   “二十两便二十两,大师倘若算不出什么,可别怪我夫君惩治江湖骗子。”   略带威胁的语气,朝云眼眸微眯,周焰旋即便从腰间掏出银子。   砰的一声,他将银子撂在桌上,配合着朝云。   “女施主脾气别这般火爆,你且抽一支,老衲来给你算。”老和尚笑吟吟地从周焰手中抠出银子,又速速地揣入袖中。   一盅签牌,朝云捧起签筒摇了摇,须臾,只见一支红签露头。   她目色微凝地将签牌抽出,木牌签文如下:   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②   那老和尚扫了一眼签文,悠悠道:   “两位施主这是好事将近,不过,老衲观施主面相,恐有一番磨难。”   周焰微瞥眉宇,盯着那老和尚,两厢目光对视,那老和尚锊了下胡须又继续道:   “不过,倘或二位心意甚坚,便会将一切化险为夷,得以顺遂圆满。”   “老衲这有两条红绳,可将二人的缘分栓得更紧一些,看在有缘还是二十两,不知二位可否需要?”   他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掏出两根红绳,看向两人。   朝云瞥过一眼,不过就是普通绳子,二十两买两个破绳子,朝云觉得自己疯了。   她想了想方才老和尚的话,左右不过是普通的话术,不出错也没什么用处。   “不必了。”她回绝道。   说完,她便拉着周焰的手,转头走了。   身后的老和尚轻叹一口气,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将袖中一锭银子转头放入了功德箱中。   离开了方才的祈愿福树,秦朝云领着周焰踏上了珈蓝寺正中的佛殿石阶。   雄伟辉煌的佛殿内,一尊锻造金身的佛像正坐中央。   菩萨低眉,普度众生。   周焰站在佛殿门前,松开朝云的手,看她一袭月白衣裙陷入茫茫人流之中。   目光紧紧跟随,见她于蒲团前逶逶跪下,纤瘦如竹般的背脊缓缓弓起。   烟熏火燎间,她双手合十,虔诚揖拜。   周焰黑眸缓缓翻涌,心火滚动几息,长腿不知不觉间迈过佛殿的门槛,他踏入了殿内,立于那慈眉善目的菩萨跟前。   清冷黑沉的眼瞳,对上佛像的眼。   好半晌,周焰敛眉,悄无声息地行至角落里的一处蒲团前。   殿门外,秦君玡正拉着云渡讲话间,话音戛然而止,他怔忡地盯着里头。   只见里头那道挺拔修劲的身形,于佛像前缓缓跪下,青年冷峻的侧颜隐在昏暗的光线中,他阖上眼眸,无声地叩首。   三次叩首后,青年起身,安静地走回殿门,与君玡四目相对。   一霎安静,君玡搭着云渡的肩,回过神,连连保证:   “姐夫你放心,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周焰松眉,没说什么,只安静地在门口等着她出来。   这厢叩拜完,朝云从蒲团站起,她转身透过来往的香客,去看佛殿外等她的人。   周焰仍旧站在殿门处,长身玉立,太阳斜斜照向他的发端,落在他英俊的脸上。   频频而过的人头中,朝云展颜一笑,明眸皓齿。   走出殿门,二人相握住彼此的手,重新紧扣。   完全被忽略的君玡与云渡,面面相觑地悄然退了下去。   刚行至台阶下,便迎面遇见了雍王妃。   云渡朝着母亲颔首示礼,君玡倒是喜滋滋地唤了句舅母。   雍王妃点头,问道:“你阿姐和那个周大人呢?”   提及此,君玡与云渡十分有默契地对望一眼,而后将目光拉至前方佛殿处的方向。   顺着二人的目光,雍王妃也仰头看去。   那端玄白两处身形交叠,青年侧颜英挺俊朗,女子笑容明艳招人。   一时间,竟叫人迷了双眼。   雍王妃眯眼定睛,再一番打量后,目色微挑,轻啧了一声。   “这侄女婿,长得确实不错。”   初一听闻舅母言辞,君玡也转头看去,不置可否地评价了一句:   “也还行吧。”除了武功比子廷哥哥好一些以外,就那样吧。   想到此处,君玡脑中忽而记起周焰今晨答应过他,在他给燕妙妙下聘之前,定教他一套剑法。   倏然,君玡又转口赞同道:   “是挺不错的。”   云渡瞥了表哥一眼,又觑了母亲一眼,压下眉宇有些无奈,他又转头将目光拉长放至不远处的亭台内。   他嗓音清琅地朝母亲开口:   “母亲,那亭台上的人可是秦姨母?”   雍王妃正看前方一对人看得起劲儿,淡淡地恩了一声,没太在意儿子的话。   须臾后,又听儿子复而又问:   “母亲,表哥,秦姨母身旁的人是谁啊?”   云渡满眼疑惑地盯着那亭台处,只见一个高瘦的青年正背身与秦夫人说着什么。   亭外,各自立着两人的仆从。   作者有话说:   无神论者,为爱拜佛。   -   ①:敲木鱼的棒槌   ②:源自网络,意思是好事将近。 第73章   初闻云渡的话,雍王妃与君玡一道收回目光,又朝身后看去。   只见那不远处的亭台,确然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与秦夫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许是也注意到了他们,男子侧身与秦夫人一道离开亭台,正朝着佛殿的方向缓缓而来。   两厢聚头,秦夫人脸色沉静地同雍王妃开口道:   “阿嫂,这位是太子殿下,方才偶遇殿下也在此处礼佛。”   雍王妃眸色微动,不动声色地将二皇子一番打量,面上仍旧挂着温婉笑意,携着两个孩子一道见礼。   “臣妇见过殿下,今儿倒是好日头,能在寺中偶遇殿下。”   一番客套话,雍王妃倒是说惯了。   二皇子面上也带着谦和笑意,他的目光觑过眼前几人与一众仆从,却没瞧见那两人,薄唇微翕间,便听一旁有声音传来。   “你猜我方才在菩萨面前许了什么愿?”   “许了什么?”   “你且先猜猜。”   “秦绾绾,你知道我猜不出。”   “行吧,那我便好心告诉你,我许愿大燕百姓安康富足,西北战事可以平定。”   “还有呢?”   “还有…周无绪眼中、心中,只能有我一人。”   “不用祈愿。”青年语气笃定。   他心中本就只你一人。   隔着憧憧人影的诸位,面色微顿。   那厢自台阶而下的两人,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人群中他们。   声音戛然而止。   秦夫人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交握的双手间停下,眼底划过一丝不虞。   朝云陡然对上母亲的眼睛,手心微微发紧。   倒是二皇子,忽而阴测测地开口说道:   “郡主与周大人倒是好兴致。”   “佛门清静之地,你们倒是豪放洒脱啊。”   说着,他晦暗的眼眸也停在二人十指缠绕的手上,逡巡着,咬牙哼笑着。   好一个眼里,心里都是彼此。   “不及殿下好兴致,不知京兆尹近日可有将臣属下之死查明?”周焰眉眼稍凛。   二皇子眼瞳里转动着隐隐感伤答:   “无绪放心,孤定会还那二人一个公道,近来你赋闲在家便好生享受一下这难得的自在吧,免得日后回归朝堂,又忙的不可开交,就连——”   目光微转,他看向秦朝云,眼底划过一道暗光,继续说:“陪郡主来礼佛的时间,也没有了。”   说完,他弯唇一笑,匿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摩挲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转动几息,似在平息自己的心绪一般。   周焰瞳孔掠过嗤意,长靴微迈一步,目色直厉地与二皇子对上。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点即燃。   “臣的家事,不劳太子费心。”周焰眉宇一扬,一字一顿道。   家事。   二皇子倏尔露出一抹嗤笑,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秦朝云,似一头豺狼一般,眼底浮过劣意。   “好,孤不该管无绪的家事。”他轻悠悠地说。   说完,二皇子回首看向雍王妃与秦夫人,略一颔首,朝两人道:   “孤便不打扰了,王妃远来都城是客,改日孤自当设宴款待王妃与世子。”   雍王妃朝秦夫人睇去一眼,面上仍旧挂着柔婉笑意,连声应是。   而后,便见那一袭华服蟒袍的男人转身,领着一行仆从拂袖而去。   二皇子走后,雍王妃才正了正身姿,偏头打量了一番朝云与周焰二人,目色微疑,但又没说什么,只转而又言:   “今日正事还未办呢,阿杳,你快些与我去将正事办了。”   杳是秦夫人的闺名,秦夫人此刻也点头,看了一眼朝云正色道:   “绾绾,还不快随我们一道去为你外祖母还愿。”   “是。”朝云只得与周焰松开双手,随后行至母亲身旁。   她回首看向周焰,便听母亲同周焰说:   “周大人,还望你且在外院稍等片刻。”   周焰敛眉,点头。   -   珈蓝寺内,烟雾缭绕。   弓身揖拜的香客们林立,穿梭在人群中的二皇子迈快脚步朝珈蓝寺的偏殿走去,途径几座辉煌殿宇。   刚至一处月门时,二皇子的脚步稍顿。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参天古树。   无数条红丝的祈愿带迎风而动,一条条从他眼底掠过。   蓦然间,他将目光停在一处枝干上。   他眸珠微顿,倏地,提步朝那古树走去,甫一走近,他定睛一瞧,那字迹果真是她的。   一缕日光斜射过二皇子眼瞳,顿生一股刺痛。   真是好难看的一手字。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丝长进啊……   二皇子咬牙,抬手便要将那祈愿带折下。   突地,身后一道浑厚苍劲的声音响起:   “施主,手下留情。”   他侧头,目露厉色地看向来者。   “圣人有云:上苍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亦有成人之美呐。”老和尚单手作揖,一袭暗灰僧衣,朝着二皇子步步走近。   “若是孤偏要折断这孽缘呢?”二皇子磨了下后槽牙,冷哼一声。   老和尚深叹一口气,故作玄虚地回答:   “若是殿下当真要逆势而为,必当遭受反噬,况且,贫僧今日也同这二位施主说过,他们命中恐遭劫难,若是心意不坚,饶是挂了着福树也无用。”   “命中该断,自会断,何必强求。”   闻言,二皇子心头一滞,看向老和尚的目光也稍微缓和,他垂眼眼帘,转而眼底浮起一缕浅笑。   心意不坚。   当真是再容易不过,秦朝云那个女人,他了解得很。   思及此,二皇子冷笑一声,心情转好,没再看那老和尚,转而负手朝方才的月门走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老和尚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一人才走,又来一人,老衲甚忙也。”   说着,他将微合的眼眸睁开,转身看向不远处正缓缓而来的一道颀长修拔的身形。   周焰面色淡漠地朝这头缓步而来。   他走至那老和尚跟前止步,凤眸微扬,直接开口道:   “方才那两根红绳还在吗?”   老和尚闻言,黝黑的眼瞳里淌过深深笑意,颇有些洋洋自得地答:   “老衲从不欺人,施主定然也是觉得此红绳有用的吧。”   青年两道浓眉微瞥,目色不耐地问他:   “卖或是不卖?”   到手的生意哪有不做的。   旋即,老和尚便悻悻然地掏出那两条红绳,周焰欲从他手中接过,却被他虚晃一躲,周焰凛目。   便听他又道:   “方才你不要,是二十两,眼下你再要,便是一片金叶子。”   当真是漫天要价。   这珈蓝寺的和尚都这般贪财的吗……   周焰不虞地乜他一眼,而那老和尚却悠悠开口:   “施主可别小瞧了这红绳,日后施主不得不为之事,若又想求与她有个善果,这红绳,便可将你二人的一场将破之局,修得圆满。”   “话已至此,要与不要,仅在施主一念之间。”   骤然间,周焰的心窒了窒,他垂下眼睫,眸光隐在树影下,显得晦暗起来。   只须臾后,他抬目看向老和尚,目光坚定地取出财帛递于他。   周焰买下了两根红绳,他心中其实知晓这不过是两根再普通不过的红绳。   可偏偏,那和尚的话。   让他不得不,去信一次天缘。   他只想求一个善果,或者说他想求和秦朝云的一场圆满。   他此生只信一次佛,而这一次,他愿用死后地狱苦刑,来换一场与她的红尘缘。   周焰盯着手中红绳良久,而后将它放入衣襟内。   再抬首,那老和尚已消失不见。   他看向前方,提步欲回到方才的佛殿门前,却陡然间瞧见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   目色微凝,周焰想起程明璋的话。   “对了无绪,此玉佩,我是从京兆尹陆临手中取得的。”   而前方陷入人潮中的那道身影,不是旁人,正是京兆尹的陆临。   周焰眼底渐渐沉下,只见那陆临在佛殿前四处张望了一番后,隐在众多香客中,鬼鬼祟祟地朝着一处偏殿而去。 第74章   嘈杂人声里,周焰隐陷其中。   随着前方一片人头攒动,他悄无声息地来到陆临踏入的偏院拱门处。   此处离开喧嚣外殿,变得静谧起来。   周焰站于紧闭大门旁的榕树下,只听里头传来一阵窸窣的交谈声。   “你来了。”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敛眉,轻挪脚步至前方几寸,透过那石灰墙上的菱格洞隙,隐约可见里头是一座清雅小院。   庭院中,一个身着僧衣的女人与陆临正说着话。   隔得尚有距离,周焰只得屏息凝神去听。   “臣见过娘娘。”陆临朝女人弓身一拜。   “你今日为何来此?”女人看向陆临,淡淡开口。   陆临眼眸微觑女人一眼,踌躇着答:“臣不小心将李文谨的玉佩丢了。”   “什么?!”女人当即一声怒喝,盯着陆临的脸有些发白。   菱格窗洞外,周焰忽而攥紧拳头,心中微感窒息。   “可有线索落入何人手中?”女人深吸一口气,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陆临垂首,腰背再度弓下道:“臣无能,还请太妃娘娘降罪。”   说完,他便噗通一下跪在地面上。   高太妃眼中闪过一抹狠意,问陆临:“当年李文谨一事,可还有旁人知晓?”   “回娘娘,当年之事臣与家父早已料理干净,不会让您受牵连的。”陆临忙不迭地回答。   高太妃松下一口气,忽地,她转头朝身后看去。   刹那间,周焰看清了女人的脸。   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锋利而冷冽的眉眼里侵染一层肃杀之意。   “轩羽,你过来随陆大人一道处理此事,万不可让京兆尹的人发现端倪。”   高太妃的目光却是停在菱格窗洞前的一个小沙弥身上,并未与周焰对上。   闻言,那小沙弥单手作揖举在胸前,走至陆临身旁,模样瞧着约莫十五六岁,满脸冷肃。   外头忽而传来一阵声响,周焰心下一暗,旋即退离菱格窗洞处,回到人潮之中。   青年长身修劲立于佛殿外的石阶扶栏处,他的身姿高大挺拔,显得那方扶栏竟矮小起来。   不远处,身着袈裟的方丈已领着雍王妃一行人归来。   朝云跟在长辈身后,朝前眺了眼周焰,见他沉沉地站在那端,敛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走近了些,朝云才一摇身形,半踮起脚尖,一张脸悠悠地晃入他的眼瞳中。   “周大人。”   一道软嗓拉长尾音,少女潋滟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男人漆黑的瞳仁。   周焰心口微恍,深暗眼瞳里似有一道暗涌的漩涡正在涌来,须臾,他压下情绪,而后长睫微敛,淡淡道:   “走吧。”   二人站在扶栏处,前方两位长辈已与老方丈道过别,此刻正回身看向他们。   -   离开珈蓝寺,已近午时。   雍王妃与秦夫人本是打算在寺中用完午膳再走的,但因着寺中方丈今日午后便要离寺修行,她们便也不想再打扰,只得带着孩子们回府。   “所幸今日正事已然办妥。”雍王妃走至石阶下,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向云渡。   秦夫人回以一笑:“这番母亲便也可安心了。”   安静的少年站在君玡身边,神情还是那般平和淡然,只朝着母亲与姨母略一颔首。   仆从们牵过马车,雍王妃与秦夫人前后上车,朝云站在周焰身旁,她仰头看向周焰,只觉得他隐隐有些不对,却不知晓为何。   “周无绪。”   周焰偏头看她,朝云红唇微张,纤浓睫羽轻颤,欲言又止地轻叹一口气,在他注视的目光下,上了马车。   回程路上,一路少了来时沸闹,临近午时的街巷变得稍显安静一些。   周焰踞坐马背,走在首端,眸色沉沉地盯着前路,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今日珈蓝寺所听见的话语。   兄长果真是被奸人所害的。   攥着马缰的手渐渐缩紧,指尖在深色缰绳上渐渐泛白。   半个时辰后,马车辚辚停至秦府大门前。   众人下了马车,秦夫人看向前方的周焰,开口道:   “周大人,若是不介意,便随我们一道用午膳吧。”   周焰将手中缰辔转递给府中下人,长睫垂下一层阴影盖住了眸色,而后便听他淡淡答:   “不必劳烦夫人了。”   秦夫人微微一噎,正想着如何说辞,便见雍王妃满面笑容地看向周焰道:   “周大人何必推辞,日后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绾绾还不快些同周大人一道进来。”   她向朝云睇了个眼色。   朝云旋即会意,转头看向周焰。   雍王妃架着秦夫人先行踏入了府门,仆从与两个弟弟也先后散去,府外便只剩下他二人。   两厢对视间,朝云站在他跟前,仰头对上他的眼睛,这一次周焰没躲,眼底情绪暗涌着。   “周无绪,你怎么了?”朝云心中感到不安,开口问他。   周焰唇线紧绷着,他深深地看着朝云,好半晌才开口答:“无事。”   她眸光微闪,片刻后,伴随着一声轻叹又垂下。   既不愿说,那她便等他愿意开口之时。   须臾后,一只白腻纤细的手朝他伸出,周焰狭长凤眸中掠过一丝晦色,他沉顿一霎,那手直接绕下捉住他宽大的掌心,紧紧握住。   “阿焰,爱人的手一旦放开,就再也握不紧了。”她仰起头,一脸认真地同他说。   挺会威胁人的。   周焰不禁扯了唇角,目光移至两人交握的双手间,心中翻涌着滚烫情绪。   “知道了。”他紧了紧她的手,“爱人的手,不能放。”   日光普照,二人携手同步迈入府门。   一场午膳,用得甚是和谐。今日秦国公并不在府中,雍王妃在膳厅内捉着周焰问了好些个问题,见他答得滴水不漏才作罢。   众人散去午憩后,周焰与朝云走在前院花厅的长廊下。   十月中下旬,院内的芙蓉渐渐败去,有婢女正在修剪花枝,倒是一旁的月季、玉兰,与那正冒出花骨朵的梅枝正盛着。   这一年邺都的冬来得渐迟,第一场雪尚未落下。   冬风倒是簌簌地刮着。   “前几日听我父亲说,钦天监的监正预言下月初会落今冬的第一场雪,届时咱们去城楼看雪可好?”   廊下,秦朝云低眸握着他的手,随意地拨了拨他粗粝的指尖。   周焰低眸看着她,微光折过檐角落在她的侧脸,浓长的睫羽微垂投下一层淡淡的影儿,明艳白莹的一张脸上多了几分清婉。   清冷克制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周焰的心变得很乱,不住地紧绷骤缩,不住地搅动翻涌着。   “绾绾,若有一日你最为敬重的人受人致害,你可会为他奋不顾身?”他哑声脱口问出。   面前的人儿一顿,眼睫缓缓抬起,对上她清凌凌的一双眼,周焰长臂一伸将她拥入怀中。   两道影子在光束下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相融、难舍。   周焰拥着她,双眸轻轻阖上。   天地间一霎静默着,微有二人的呼吸声流过耳边,是真实的、温热的。   “无绪……”朝云回拥着他,睫羽颤动着轻喃出他的字。   周焰沉哑嗓音应她:“让我抱一会。”   她安静地偎在他宽阔的怀中,他高大的身躯裹住她纤瘦的身姿,紧紧相依。   待他抱得久了些,那些紊乱纷杂的心跳也终于平静好多。   便听耳边是她温柔且认真的声音:   “我最为敬重的是我的家人,若是有一日,他人伤害我家人,我也会奋不顾身的。”   她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良久,周焰没再说话。   安静空气中,朝云任由他紧紧抱着,忽地,她复而开口询问:   “可是出什么事了?”   周焰摇头,手中力度松了松,闷声答:“只是在寺中看人祈愿有感而发。”   原是如此。   一时间,朝云总算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心绪渐渐平稳下来后,二人缓缓松开彼此。   光影细碎地投在地面、石阶上,朝云握着周焰的手,踩过脚下的影子,走过迂回的游廊。   -   离开了秦府,眼下他正赋闲,便策马回了清梧巷的家。   方入府门,周焰走至正厅时,便迎面碰上了周夫人。   只见她一脸肃容看向周焰,手中握着一方锦帕交搓着,似有话要讲,周焰微拢眉头,朝她躬身行礼。   “母亲。”   周夫人觑了他一眼,招手示意身旁仆从退下。   才低声缓缓道:   “阿焰,过去的事情,你还未放下吗?”   周焰垂眸,嗓音渐沉答:“儿子不知母亲所谓何事。”   “你还要同我装作不知?”周夫人手中一扬,半块青釉玉佩躺在她的掌心,她眼中涌起情绪朝周焰低声斥道:“这件事,你究竟还要记挂多久?当年知州县令都曾来家中走过一遭,你哥哥他已经死了,你为何要将自己困在往事之中?”   “你来都城为皇帝效力,我拦不住你,不望你官居几品,只盼着你别惹上官司,一路平坦些。这一年以来,你也确实一路平坦,但也因此惹上不少官员,我无时无刻不为你担忧,眼下,你却还在追查谨儿之事,那不过是一场意外,为何你就是不信?”   周焰眸色微冷,打断了周夫人的话:“母亲当真觉得兄长是死于意外吗?”   “不是意外是什么?”周夫人一怔。   “文谨兄长本是得天独厚,一身抱负本该名满大燕。便是儿子那点文墨也全是兄长教的,兄长从小爱护儿子,待儿子至真至诚,是为儿子平生最为敬仰之人。”   “幼时,母亲教导儿子史记有言,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如今兄长惨遭奸人残害,母亲叫儿子如何坐视不理、明哲保身?”周焰字字句句地抛向周夫人。   剑眉冷目在微光下显得凌厉。   好半晌,周母口中张合几息,才吞吞吐出一句话:   “阿焰……那你的亲事怎么办?”   “你想过朝云吗,她又该如何?你好容易喜欢一个姑娘,当真要为了……要为了……”   剩下的话,她咽下腹中,再难说出口。   她深知,她不该如此自私。   周焰眸底凝成一片霜,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艰涩地开口:   “她很好,她会很好。”   他别过眼,从周夫人手中取走玉佩,提步与她错身朝前走去。   修长的指骨捻着玉佩,将他攥在自己的衣襟处,周焰指尖泛白,里头紧紧相贴的是那两根红绳。   他没能将那红绳送出给她。   -   竹奚院。   周焰自迂回长廊穿过,一路过月门,踏入院中,   甫一走进院子,四下侍卫与他低首行礼,周焰径直推开房门,目光微顿。   只见里头一张紫檀菱纹圆桌前,程明璋正坐着悠哉饮茶。   二人视线对上,周焰将门阖拢后,走至桌前,掀袍坐下。   “你怎么来了?”   程明璋拿出一枚茶瓯给他斟满递去,轻悠悠地开口:“这不是听闻你白日里与郡主刚去求了姻缘,我便来瞧瞧你吗。”   说着,他觑眼去观周焰神色,琢磨了一番又问他:“怎么,姻缘算得不好?”   周焰睇他一眼,将茶瓯握在手心淡淡道:“自然是算得极佳。”   “那你怎么臭脸给我看?”   “我在珈蓝寺遇见陆临了。”   程明璋微顿,问:“他怎么在那?”   “不止有他,还有太子与高太妃。”周焰冷声答。   “他们三个一伙的?”   “太子是单独遇见,陆临与高太妃在谈论谨兄玉佩之事,我听了大概,陆临与我兄长之死脱不了干系。”   说完,他眸中一片沉深,手中握着的青瓷茶瓯隐隐迸裂出一道极细的裂缝。   程明璋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他:“你打算如何?”   “今夜,我要去陆府找陆临问出真相。”周焰不容置喙地答。   “今夜?周无绪,你手中可是什么证据都没有的!”程明璋旋即低声吼道。   “阿璋,那是我兄长。”   他抬眼看向程明璋。   这一次,他不再唤他王爷。   已经好多年了,自他们从琅玡相识,再到知晓他的身份后,周焰已经五年不曾叫过他的名字。   程明璋眼瞳微滞,他沉默了半晌后,一把将手中的茶瓯砸在桌上,冷声道:   “随你!你若是出了事,别来寻我!”   说完,他朝门外看去一眼,又站起身踢了一下凳子,满脸冷意地行至门前一把推开,拂袖而去。   门扉大敞,冷风从外灌满屋内,周焰盯着程明璋远去的身影,默了默,沉黑的眼瞳里划过一星黯然。   屋外一名黑衣侍卫打扮的男人立于对面廊下,朝着里头的周焰窥了一眼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一直到暮色四合时分。   天边滚动着橘灿灿的晚霞,昏黄的光晕镀满整座宅子的飞檐翘角,不断蔓延,直至镀上了皇宫辉煌殿宇前的廊檐之上,折射、斜洒。   廊檐之下,黄梨木雕花云纹菱窗大敞开。   一棱一棱的夕阳撒落窗台。   窗内身着锦衣蟒袍的男人挺直站着,他的眸珠在光晕下衬得成了琥珀色。   身后跪伏在地的男子,低声禀报着:   “殿下,今夜是否要事先备好埋伏?让那姓周的狗贼,再也无法翻身。”   二皇子眸底泛起止不住的笑意,唇角也慢慢扩开,恶劣而嘲讽地开口:   “急什么,慢慢玩他,告诉高太妃那边孤的计划,她定会同意的。”   “哦对了,我那位小皇叔如何了?听说是同周焰吵了一架,直接气得走了?”   暗卫点头,持拱拳跪伏姿势答:   “眼线回报说,确实如此。”   “没什么长进的东西,这么些年,孤本以为他同周焰待在一起至少有些脑子,结果除了和那位姓林的女人鬼混,还有那些花街柳巷的莺莺燕燕之外,他便只剩下一点子脾气了。虽是个没什么用处的东西,但还是切忌要派人盯好了干王府,毕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道理可不是空穴来风的。父皇虽防着他并未给他实权,但他府中可还是有五十府兵的。”   他侧过身,眸底晦色难分,俯看着地上之人。   “属下明白。”暗卫应道。   二皇子的目光又转回屋外的灿灿霞光,他忽而伸出素白的指尖,缓缓地似要将那片霞光抓住。   手心收拢之时,霞光已散,指尖徒留一片空无。   啧。   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唇边扯开一抹诡异的笑,晦暗的眸子慢慢合上,任由窗外冬风吹过他的发鬓与衣袍。   彻骨的寒意与握紧的实权,才是真的。   天穹一寸寸的灰蓝覆盖了明亮,渐渐地没入黑暗中,只剩下地上一片烛光摇晃。   金珐琅云纹香炉里燃着龙涎香,烟雾袅袅,沉浮在空气中,让人心也缓缓平稳落下来。   算着时辰一点点地流过。   头顶上的天,乌云盘绕,遮盖了月光,当真是个好时候。   -   清梧巷的周府外。   青年一袭黑衣,劲瘦的腰间别着一把弯刀。   咣当一声,打更人方从巷口喊过。   周焰行走于黑夜之中,并未带上马匹,前方深巷处,也立着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他看向周焰,点了下头。   二人汇合,一道顺着暗巷朝陆宅走去。   “主上,这是我备好的人/皮面具,咱们将其戴上,便不会被人发觉。”周齐从身上掏出两张面皮。   周焰接过,将人/皮面具严丝合缝地贴在脸上,俨然变了一副模样。   绕过巡防都城的黑甲军,周焰与周齐终是来到了陆府后门处。   听着府内动静,周焰算准了后门应当是守卫最为松懈之时。   周齐与他的功夫足够对付这些府兵,但要做到不打草惊蛇,尚需谨小慎微一些。   打更声再度响起,二人对视一眼。   此时已至亥时三刻。   周焰长腿一掀,飞身跃起立于墙檐之上,冷目一扫陆府纵横格局,他将目光缩在内院一处宽阔院子。   而后,他低眸看向后门处两个正打瞌睡的府丁,并未将二人惊醒。   一路与周齐隐于暗影处,避开了松懈的府丁,终是踏入了陆临的小院之中。   陆府是四进出的宅子,遂寻到陆临院子,也无须费什么功夫。   甫一踏入这片院子,周焰心中便已然竖起了警惕,此刻他瞥过一圈院内,并未瞧见兵卒,他对周齐睇了一眼,示意他先去四周勘察一番,自己便飞速地蹿入了陆临的房中。   屋内一片漆黑,珠帘内,是人正处于沉睡的呼吸声。   周焰一松眉头,拨开帘笼,手中冷刀在昏暗中寒光乍现。   哐当一声,刀柄搁在陆临的喉颈之上。   冰冷的刀身使得昏昏沉睡的陆临一阵哆嗦,他惺忪着眼眶,正欲翻身睡去,却顿感脖上一道刺痛传来。   痛意惊醒了陆临的神经,他猛地睁眼看向床畔。   昏聩漆黑的屋内一团乱麻,陆临虚起眼,恍然间透过刀身的冷光瞥见了一双寒星四溅的双眼。   里头似盛了无数把冰剑一般,在朝他刺去。   脖子上的刀还紧紧地贴着,一阵湿腻之感浸入枕间,腥味弥漫开来。   是陆临脖间的血。   他顿时慌了手脚,忙不迭地朝周焰开口: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乃是京兆尹府尹,您要什么金银财帛我都给您……求您别杀我。”   一声冷哼在静谧的寒夜里响起。   周焰哑了几分嗓音,冷声:“我来便是取你狗命,以祭亡灵的!”   “好汉千万被找错人了!什么王林李林,陆某都不认识啊!”陆临一阵喊冤,身子发颤着不敢动弹。   他方喊完,周焰也毫不客气地将刀身拉近一厘,痛意加剧,陆临苍白了脸,求生欲望使得他浑身发汗地问他:   “求好汉指条命路。”   见他意志已抗不下去,周焰便直接开口:   “京兆尹李文谨,李大人是如何死的?”   闻言,方才还强烈求生的人霎时噤声了,周焰眼眸渐渐凝起一片火,他手中的刀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取下陆临的命。   他冷声开口倒数。   三个数,三、二——   一尚未落下,陆临便嗓音嘶哑地回答:“陆某死前可否知晓,好汉背后是何人?”   似怕他误会一般,陆临复又解释道:“陆某只想知晓背后之人,能否保全我的家人。”   周焰眼瞳稍顿,片刻后,他开口道:“你无须知晓,但你若说实话,我定保你家中之人,你若敢欺骗于我,我定屠你满门,包括妇孺。”   “好汉愿保我家人便行,横竖,我早就知晓我会有此一日。”陆临惨然一笑,继续道:“我并未杀李大人,李大人之死乃是皇室秘辛,与朝争相关,其中缘由我只是一知半解,但上头命令,我便只做了一环,便是覆盖他在京兆尹的痕迹,和抹去他残留与京兆尹的旧识。”   “至于更多的,我便真不知晓了。”   他的语气颇有几分真挚,周焰凛眸,心中情绪不断翻滚叫嚣。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地将刀把持住,问他:“你上头之人是谁?”   “我上头之人是——”   忽地,他痛闷一声,话音也戛然而止,只见周焰手中那把刀猛地没入他的脖颈处,鲜血汩汩淌出,溢了满面枕头与身前锦衾。   周焰手臂一颤,缓缓地移至自己的手腕,又移至那浑身温热鲜血的刀身。   黑夜中,冷刃刀光下,折过陆临的脸。   他的唇边缓缓扯出一抹笑,双眸睁圆地看向周焰。   而隐在另一面暗光下的刀身,一只手死死地握住刀柄往上。   陡然间,周焰敛去神色。   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自刎的。   周焰回身,只见雕花窗外一道耀目远光越来越近。   红焰火光随着人的喊声、脚踏声,越来越近。   手中的刀,被周焰放下。   房门被屋外的一群人推开,火把摇摇晃晃地映照在周焰的脸上。   一名府兵面容狰狞地看向床帷下淌着鲜血的陆临,周焰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向后头被弓箭手围住的周齐。   两道视线交错,周焰的眸色一点点冷却、黯淡。   府兵朝着周焰扑来,口中呐喊着为老爷偿命。   周焰冷冷地看向他,耳边的吵闹声,还有屋外又是几道闻讯赶来的细碎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几名女眷瞧见屋中场景的恸哭呐喊。   一切都在算计中。   一切都在诡谲云涌里。   几名府兵将取来弓箭与长刀,欲将他的双臂捆绑起来。   周焰没有反抗,只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低眸看向自己的衣襟处,那里头还有他的红绳。   辉耀火光摇晃在整片陆府,走出陆临的房间,鼻腔里弥漫的血腥味随之消弭许多。   周焰长睫轻垂,投下一层阴影,耳边是府外传来的长长一声嘶鸣。   京兆尹的官兵来了。   他的胸腔忽地起伏几下,周焰淡漠的眼眸里透出几丝嘲意。   倏然间,周焰朝后方的院子长长看去一眼。   作者有话说:   已替换。   -   笑笑笑-10瓶 第75章   是夜,案台上的雕花描金嵌白玉香炉里燃着上好的安神香。   袅袅青烟,自香炉升起,弥漫着屋子。   月纱帷帐后,锦衾勾勒出女子曼妙的曲线,乌鸦鸦的青丝散落枕间,莹白的一张小脸上浓黑纤长的睫羽不住地颤动起来。   额间一滴滴密汗顺着面颊一点点地划落脖颈、锁骨,洇开寝衣的领口一层。   两道好看的黛眉紧锁,檀口一张一合似在念着什么。   朝云的手紧紧地握住被衾,指尖用力攥得泛白。   一场梦魇将她困在无尽深海之中,四周是吞噬她的浪潮涌动,无边黑暗不断地将她包围住,她竭力地想要冲开眼前的困局。   好容易,她的眼前重获了一线光亮,却见前方一道挺阔修劲的身影,他背着光回首看她。   “周焰……”朝云瞧清了男人的脸,抬手想要去触碰他。   猛地,一场狂风将他吹进漩涡之中,黑色吞天并日地覆盖了一切。   心底一阵绞痛,使得朝云感到窒息。   她深吸着气,不断不断地在去平复自己,帷帐之外飘着幽幽青烟,一点点地侵入月纱,钻入她的鼻间。   乍然间,一双乌亮澄澈的眼在黑夜里睁开。   朝云紧紧攥着衣领,领口被她揪成一处漩涡,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里头一片涣散、空洞。   好半晌,她急促的喘气声终于缓和好些,朝云的眼眸才转而看向幔帐外。   屋内一片静谧,并无梦境中的漩涡。   朝云抬手按压住心房的位置,掀开被衾,起身穿鞋拨开帘幔,走至屋内的黄梨木圆桌前坐下,倒了一盏凉水,小口小口地饮下。   冰凉的液体顺着滚烫的喉舌滑下,总算是缓和了她这一身躁意。   待思绪与眼瞳清明以后,朝云握着冰凉的瓷盏,脑中却是还在后怕那一场支离破碎的梦魇。   思及此,她想起了周焰。   想起梦中被漩涡席卷而去的周焰。   一时间,朝云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   她单手撑头,按着眼穴,轻阖上双眸,想要将这一场噩梦遣散脑海。   却在这一恍然间,她的心底却忽地回响起了周焰白日里的问题。   ——“绾绾,若有一日你最为敬重之人受人致害,你可会为他奋不顾身?”   最为敬重之人,受人致害。   奋不顾身。   倏然间,朝云掀开眼眸,眼底一片暗色。   她想起周焰眼中的神色,想起他避而不答的低眸,想起他那时一直紧紧攥着手的动作。   她在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一遍遍地搜索脑海中关于他的一切,直到,她想起了误闯的那间屋子,昏聩的房内那些烛火映照的牌位。   李、文、谨。   是他的阿兄。   一切谜团解开,朝云眸珠微顿,泛起一星水色,她吸了吸鼻子,腾地起身将屋内一盏烛灯点燃,而后寻着自己的衣裳,从未有过这般快地去系。   手中动作都在发着微颤。   乌亮青丝被她用一根玉钗随意挽起,戴上披风,朝云推开房门,扫过屋外值守的婢女此刻正在打着瞌睡。   她一路放轻脚步,从后院绕离值夜的下人,走至秦府的马厩,富叔正打瞌睡间,便瞧见朝云的影子陡然出现在眼前,吓了一个踉跄。   朝云一言不发地从马厩牵马而行,富叔赶忙将她拦下:“郡……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富叔,劳烦当作没看见。”朝云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他。   最终,富叔在她的目光下,侧过身让行。   黑夜沉沉,朝云在秦府后门的深巷处,跃马而上,端坐马背,一双白皙的手握紧了马缰,朝上一挥。   马儿长声嘶鸣几息,而后笃笃马蹄声踏响了青石板路。   马背上的女子背身朝前微倾,月光洒在她莹白的脸上,透着她澄亮乌黑的眸子,里头显出几分坚定与决绝。   一路策马而行,穿过巷弄直奔周府,却在下一个街巷口时,她手中将马缰朝后一拽,身子端正地看向前方的通明的火光与乌泱泱的官兵。   她将这条官道拦住,眸光微闪地看向人群中的周焰。   周焰的面具已被取下,一双透着淡漠的眼眸此刻透过前方的火把望向马背上的女子,淌过几分错愕。   两厢凝望,朝云红了眼眶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为首的官兵拉住另一个想要上前呵斥朝云的男人附耳悄声说了句什么,那人便退后一步没再往前。   本是嘈杂的声响忽而变得一片静默。   周齐被压在后面,此刻也仰头看见了她,一双本还倔强的眼,此刻在她与主上之间梭巡,一时也低下眼眸。   “敢问大人,周指挥使犯了何事,要让你们如此对待?”朝云嗓音微哑地开口,带了几分颤抖。   她的目光却是并未移开。   一旁的官兵默了默,而后答:“周焰夜袭陆临陆大人府中,将其残忍杀害,无辜杀害朝廷官员,实乃大罪。小的也是按律法捉拿,还望郡主让路。”   将其杀害……   朝云眼眸微垂,喉咙开始感到发涩,她望着周焰,嗓音哽了哽,又问:   “可有证据?无证捉人,于理不合。”   “自然有!陆大人府中上下亲眼看见这恶魔杀人!我们来时他手上血迹未干!”   人群中,一个官兵激烈地开口说着,又恶狠狠地看向周焰。   闻言,朝云唇色泛白地看向周焰的手,前方的人挡着他的身子,她看不见他们口中沾了血迹的手。   朝云旋即放下马缰,翻身而下,淡色的衣裙在空中飘起似一道弯月。   她纤瘦的身姿站于一堆官兵之前,一步步地走向他们。   “郡主,还望不要扰在下办公!”为首的官兵伸手将她拦住,冷声道。   朝云的目光缓缓移下,看向横亘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她又仰头望向人群中依旧显眼夺目的男人。   他也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晦暗一片。   秦朝云眨了下眼睫,目色微厉地瞥向那个拦住自己的男人。   “你今夜敢拦我,明日我便让我父亲将你的官职撤下。”   那只手忽地一僵,官兵面色微滞地缓缓收回。   见此,后面的官兵也缓缓地给她让开一条路,朝云顺着那条窄缝,迈开脚步走向周焰。   停至他跟前,朝云心底狠狠一抽,眼眸凝着他,里头水色潋滟不绝。   “为什么?”她哽噎着问他。   周焰目色微顿,眼底划过愧色,嗓音沉哑:“对不起,那是……我阿兄。”   “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朝云眼底划过一滴泪,伸手去触碰他的脸。   两处冰凉相碰,周焰眸底一片暗涌,他喉间一窒,缓缓答:“对不起,绾绾。”   “周焰,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说过,无论何时何地,我们总该同行的。春日便要到了,咱们本该成亲了……”   “周焰……”   晶莹的泪水滚烫地从她眼眶里跌落,划过颊侧,周焰手双手被铁链锁着,他想要抬手去揩她脸上的泪,却还是让那泪水跌落地上。   一滴泪落在他手上的枷锁之上,洇开了生锈的木板。   周焰心中顿感痛楚,他奋力地想要去握住朝云的手,手掌却在不住地轻颤。   “别哭,绾绾。”别哭,我无法替你拭泪。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许多。   朝云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心痛难捱地隔着枷锁去将他拥住,紧紧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闭上眼眸,呜咽着开口:   “周焰,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怎么可以骗我?”   “你说的,春日太迟,你想……早些与我成婚,为何不作数了?”   周焰任由她拥着自己,垂下眼帘,眼底缓缓滴落一颗水珠。   好半晌,朝云的力度渐渐松了,她力竭地攥着周焰的衣襟,眼底一片泪痕水泽,红遍了眼周,破碎的目光凝着他。   “回去吧,绾绾。”周焰目光温柔地看她,轻轻地说。   她不动,也不发一言,只坚定地看着他,泛红的鼻间轻轻一吸,泪水又溢了出来。   周焰心底狠狠一痛,他垂下眼盯着自己手上的枷锁,片刻后,他再度抬眼,似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将手举起至她眼前。   他苦涩地扯开笑:“你看,我回不了头了。”   朝云的目光缓缓移下,只见那双修长分明的手上满是血痕,她盯着那双血迹斑斑的手,看了好久。   眼底一片模糊,朝云的眼泪晕开了凝固的血液,她伸手握住他的手,那一点血色渐渐地染上她的指腹。   朝云的手微微用力,将那血迹印在指腹。   “秦朝云!”周焰深吸着气,低吼她的名字。   她抬眼看向他,只听他努力压抑着情绪又道:“听话,回家去,好不好?”   “不好。”她倔强着摇头,握紧了他的指骨。   一旁的官兵看着前方一处了望台上燃起了白烟,接到暗示后,再也无法耐心等着这位祖宗与周焰说话了。   官兵旋即看向他们二人,目色十分不耐地开口:   “郡主,时间到了,你若再不走,下官丢了官职也只能得罪了!”   周焰望着她,朝她目色微柔地点头。   朝云却始终倔强地摇头,她攥着周焰的手,看向那个官兵,决绝地开口:“你既要捉,便把本郡主也捉去。”   那官兵面色一僵,看向周焰。   青年沉黑的瞳眸微闪,他将手从朝云手中抽回,而后俯身朝她靠近,同她附耳轻声道:   “绾绾,回家。”   不待朝云反应,他便已使力将她推出窄道。   数名官兵顷刻间站回原位,将她堵在前方。   官兵朝她略施一礼后,朝后方挥了个手势,众人接令,举着火把,齐步绕开朝云与那马匹,径直朝前离去。   作者有话说:   人物行为,与作者无关(逃跑) 第76章   一步一步,他们背道而驰的脚步,声声回荡在这冰冷的冬夜。   丑时及至。   棕红的骏马立于官道正中直视着前方。   一袭杏白衣裳被风吹得凌乱,裙袂翩翩,朝云仰脖望着天上那尊冷月。   良久良久,任由风灌入她的四肢百骸,直至冷意使得她浑身泛凉。   眼前一片眩晕袭来。   砰地一声,少女似一只凋零落叶般,跌倒在灰色的地面上。   衣裙纷纷,宛若一朵盛开的水仙,悄然沉睡。   官道外,一列身着黑色甲胄的兵士正缓缓走来,为首的兵将朝前定睛一看,霎时眼瞳一震,旋即吩咐手下上前抬人。   -   天蒙蒙亮。   屋外正下着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滴答滴答的声音从房檐垂下地面。   缕缕青烟萦绕满屋,蹿入珠帘帐幔,缓缓地流入人的鼻息间。   耳边似有嘈杂声响不断涌入,朝云莹润明艳的一张脸上眉间紧皱,浓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似蝶翼一般。   一场浅梦散去,朝云悠悠转醒,眼瞳渐渐清明起来。   “郡主醒了!”   是冬泱的声音在一旁放大   朝云轻哼一声,转头看去,只见层层帘笼之外,站着一应人。   父亲、母亲,还有舅母和两个弟弟。   全都来了。   心中涌起一股方才平息的情绪,她吸了吸鼻子,强制自己压下那股酸涩。   秦国公撩开帘笼,在女儿床畔的凳子上坐下,他已年过四十,原本保养得极佳的一张脸上,此刻写满了愁容。   他定定地看向女儿,缓了一口气,伸手握住朝云的手。   “绾绾,可有什么不舒服,阿爹派人来给你瞧瞧。”   朝云摇了摇头,垂下泛红的眼帘,嗓子一阵痛涩,她哑声问:   “阿爹,他怎么样了?”   满室静默一霎,一旁的雍王妃眸子微嗔,而后又皱眉缓声道:   “绾绾,咱们大燕好男儿多得是,咱们不想他了哈。”   只见朝云抬眼看向雍王妃,那双水凌凌的眸子坚定着,一字一顿道:   “周焰答应过我的,他要与我并肩而行。”   此话激得雍王妃一阵气塞,她本就性子火爆,此刻直接回道:   “他这算哪门子的并肩而行!他将你丢在此处,只身去将那陆临的头颅都割下了!我早就知晓他为人凶恶,却不知这般凶恶,他若是将你放在心中,为何要在你们成亲之前,跑去杀朝廷命官!”   “绾绾,舅母不是说你,但你瞧瞧你此刻这般样子,你再看看你的父亲母亲,你父亲昨儿守了你一夜!”   朝云噎住,心口不断地刺痛翻涌。   握着她手的那只宽大手掌紧紧将她收拢,朝云回眸看向秦国公,她呜咽一声,猛地抱住父亲的背,将头埋入父亲的肩膀处,不住地抽噎。   “阿爹……对不起,是女儿不孝……”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嗓子也开始发烫。   秦国公垂下眼,将女儿瘦弱的肩头抱住,眼瞳一顿,而后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像极了儿时,他也曾这般将女儿哄睡。   “阿爹知道我们绾绾最重情意,绾绾放心……阿爹会去想办法问问姓周那混小子到底怎么回事的。”   “好了,绾绾不哭,阿爹与你母亲、弟弟都在。”   说完,君玡也上前一步,半蹲在朝云床前,握住她另一只手,眼底满是坚毅道:   “阿姐,还有君玡。”   朝云在父亲肩头露出一只红肿的眼,看向他,蓦地弯了眼角,抽出手戳了下他的脸。   君玡见她笑了,心中也舒了一口气,赶忙做了个鬼脸。   珠帘后,秦夫人眼眸微黯,她抬眼时与雍王妃对视一眼,随后便一道出了房门。   屋外雨声碎碎。   地面一片湿润,秦夫人站在廊下,身后一道脚步声紧紧随来。   她轻叹一声,手中攥着一串佛珠,似有惆怅地开口:   “周焰此次,恐难再出来了。”   雍王妃站在她身侧,望着眼前连绵的雨帘,轻声道:   “阿杳可要为绾绾解了这婚约?”   “绾绾不会同意的,除非……周焰先放手。”她的女儿,她最为了解不过了。   “可……太后那边又该怎么办?”雍王妃转眸看她。   “我就是没太明白,她之前并未说过要动周焰的,一会儿我派人去宫中递信再问问她吧。”秦夫人眼中划过一丝疑色。   雍王妃也点头,她回身看了眼屋内,复而问:“国公爷知晓此事吗?”   “并未。”   -   这厢朝云醒后,用了半碗清粥,随后便又躺下了。   秦国公心中念着女儿心结,离开暮云轩后,便派人备了马车,预去京兆尹问问此案详情,再做筹谋。   屋内众人散去,床幔之后,帘子微动。   被衾里的人掀开眼眸,朝云心中一直在思索着昨夜之事。   千丝万缕拧作一团乱线之时,突地,她想起一人,而后缓缓起身看向一旁守着她的春莺。   “郡主?”春莺被她陡然一盯,有些怔然。   朝云看向她,哑声开口:“春莺,给我倒杯水。”   春莺福身应是,而后将一盏温水斟好递来,朝云接过轻啜了一口后,嗓子润了润,复又开口道:   “春莺,一会我写一封信,你帮我送至干王府中,万不可让旁人知晓,有一条小路……”   吩咐完后,朝云掀开被衾起身,随意搭了一件袍子,便走至外屋的书案前坐下,研磨提笔,速速写下一封书信,而后待笔墨晾干,才将信纸折下封起,递给春莺。   这厢掐着时辰,春莺从房中退下,回了自己的寝居换上蓑衣,才按照朝云的指示,离开府邸,沿着那条小路避开了官道耳目,一路行至干王府邸。   雨势渐大,不绝地下。春莺站在巷口望向紧闭的府门。   她踟蹰一番后,看着手中这封信。   今日,她定是要提郡主将信送出的。   这般想着,她一咬牙,便提步走入雨中,行至那府门前,开始拍打着大门。   一阵叩门响动,大门里头的人皱着眉,将门闩打开,看向外头一袭蓑衣的女子。   “姑娘找谁?”府丁不悦道。   春莺一脸急色地攥着信,答:“劳烦通报一下,我是秦国公府的丫鬟,我寻王爷有要紧之事!”   府丁瞥她一眼,而后转身预去通传,却迎面遇上了管家。   管家斜乜了一眼门外之人,问府丁:“火急火燎的,干什么?”   “门外那个她说,她找王爷有事,又说是秦国公府家的丫鬟。”府丁唯唯诺诺地答。   “国公府?”管家闻言一顿,再度觑了眼春莺,心中想起王爷昨儿吩咐的话,旋即将府丁推了过去,冷冷道:“让她回去,不准再来了,就说我们王爷忙得很,没空和她掰扯。”   这般嘱咐完,府丁哪里还敢违背命令,只犹豫了一瞬,便回头朝春莺重复管家的话。   一番拒绝后,大门再度被人关上。   春莺奋力地想要挤入门内,却被两个府丁猛地朝后一推。   她的力量微弱,只得被人甩出门外。   訇然一声,大门被关拢。   女子跌坐在地面上,愣愣地看着大门,她咬了咬唇,攥紧袖中书信,一时愁意与愧意漫上心头。   愁云满脑之时,春莺转身走入雨中。   迎面一个男子猝然与她相撞,春莺恍惚之际,那男子满脸冷然地将她双手挟住,而后提拉着上了巷尾一处宽大华丽的马车处。   深色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拉开。   雨水朦胧中,春莺看见里头那人一张清秀儒雅的脸,眸中含着清浅笑意与她对视。   二皇子淡然一笑,瞥了眼手下道:   “你怎么能对一个小娘子这般粗鲁呢,松开她。”   手下旋即放开,春莺颤颤巍巍地看着二皇子,又听那男人开口继续道:   “你叫春莺,是长明郡主的贴身婢女是吧。”   春莺不答,二皇子倒也不怒,上下打量她一眼后,又笑了笑道:“袖中的东西交给我,我来帮她可好?”   听至此,春莺心中警惕极强地想要朝后撤,二皇子不紧不慢地睇给手下一眼,手下会意,直接抓起春莺的双手,将书信取出,递给了二皇子。   二皇子接过书信,轻笑一声:“你倒是忠心啊,这般大的雨,也不见淋湿半分。”   说着,他慢悠悠地将信封拆开,信纸取出,眼瞳轻轻掠过那黑色的字迹。   原本平和的眼瞳,渐渐沉了下来,二皇子唇边勾起冷笑,攥紧了信纸捏成一团,手指一扬,将信放置雨中,任由它打湿不断。   “不说话是吧,春莺,我对你可没什么耐心。”二皇子眼眸微眯,里头盛出一星危险,他刚要抬手示意手下,忽而脑中又想起什么,呼出一口气,皱眉冷声道:“算了,孤留着你还有点用处,免得她又说孤的不是。”   “你回去吧,别忘了告诉她,你遇见孤了。”语音稍顿,二皇子恶劣地笑起来:“还有,告诉她,孤现在就替她去牢中看望一下我们的周大人。”   他的声音将后半句话咬地极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春莺,仿佛是在盯着案板上的鱼肉一般。   这是上位者的权利与殊荣。   作者有话说:   虐章不多放心看,后面你们会爱上周狗坐牢的(狗头)。 第77章   雨仍在绵绵下着,雨帘笼罩着整个邺都的屋檐、街巷。   有马车辘辘滚过青石板,渐渐没入这场雨幕之后。   诏狱前,马车停下。   侍卫将伞撑起,只待车内的男人缓缓走下,随后紧随他一道走入那诏狱入口。   值守的狱卒见来人,纷纷躬身揖拜着行礼问安。   二皇子斜瞥了眼众人,径直从甬道朝前走,昏聩的牢狱通道里,便是那壁灯都显得昏暗而微   弱。   他的眸子落在那灯芯之处,眼底淌过浅淡笑意。   “咱们的周指挥使关在何处?”二皇子转头看向一旁身着飞鱼服的男人。   沈峰脸上也挂着笑,答:“最里头那间,听您的,给了特别照顾。”   闻言,二皇子嗤笑一声,步子稍快一些朝着前方那片昏暗继续走。   终是行至最里间的牢狱,四周俱静,二皇子的目光缓缓拉长。只见那处铁栏杆后,周焰正坐在牢中木板之上,面容沉静,仿佛在等人来。   他哼笑一声,朝沈峰挥手示意,沈峰旋即便走上前用腰间钥匙将门锁拧开。   吱啦一声,铁门被人推开。   一双锦面长靴踏在地面铺着的一层稻草上,沙沙响起,蟒袍渐渐晃入周焰的眼中。   这片牢中更为昏暗,只得外头那几盏微弱壁灯透过照亮里头一星半点。   背对火光,二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中一阵畅意,而后对上周焰隐在黑暗里那双半明半暗的眼。   两厢对视间,二皇子盯着他那被枷锁烤着的手,蓦然扯出笑容,慢悠悠开口:   “周大人啊周大人,你说你为何要去杀朝廷命官呢?落得这么个下场,毁了你整个光明仕途啊。”   那双淬毒般的眼睛盯着周焰,里头满是讥诮。   周焰微一抬目,瞥过他的脸,淡声道:   “不正如殿下所愿吗?不过殿下这般费尽心机对付周某,倒是让人意外。”   “哈哈哈。”二皇子忽地一阵狂笑,身子微微倾斜,本是儒雅清秀的脸上显出几分狰狞,“从前孤惜你几分才华,可惜你不识趣啊。”   “所有不顺从孤的,孤都只好送你们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轻悠悠的一句话,二皇子眼底讥笑满溢。   “这一步是我,那不知太子下一步又该是谁?”周焰长腿微伸,靠着身后的石灰墙,神态淡漠而流露几分恣意。   二皇子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番后,顿了片刻,才缓缓答:   “别想了,周焰,你逃不出去的。”   “我不会逃,太子放心便是。”他淡声说,眼底一片漠然。   “不会逃便好,省的多受些皮肉苦楚,周指挥使放心,孤很快便会送人陪你一道上路的,望去了天上,你还是这般忠心。”二皇子长眸一眯,笑容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落下这句话,他缓缓转身,并未留意到周焰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   那道清贵的身影顺着一路火光渐渐没入黑暗里。   周焰盯着前方一路灯火,眸底陷入了沉思之中。   -   走出诏狱,门外雨声渐止,地面上的湿意扑面而来。   马车旁,一名侍卫见他出来,便立即走上前弓身道:   “殿下,坤和宫来人递了话,让您过去一趟。”   二皇子微微瞥眉,眼瞳稍转,忽而想到了一处,眉间松开,眼底划过一星不耐之色,而后施施然道:“走吧,去坤和宫。”   侍卫给他撑着伞,回到马车处,而后驾着马车一路朝宫廷而行。   雨帘在空中已渐渐消散,转而一轮圆日从天边升起,镀上一层暖光。   半个时辰后,坤和宫。   几名宫娥将后门处的二皇子等人缓缓领入宫门,穿过一条小径,终是行至了正殿之中。   殿内清香飘浮着,案上的青玉香炉正燃着,地龙也正暖烘烘地烤着。   一袭素白锦衣的女人正坐在殿中,她掀开那双眸子看向门口的二皇子,眼底淌过一缕不虞之色。   瑾瑜嬷嬷见此,吩咐着宫娥们将殿门阖上。   殿内只剩下他二人相对。   太后斜睨他一眼,手中白玉瓷茶盏砰的一声,撂在案头。   “你动周焰做什么?!”她厉声道。   倏然,青年脸上泛起浅笑,悠悠道:“太后娘娘急什么,若是为了郡主倒也不必这般,郡主天姿国色,还愁找不到郎婿吗?区区一个周焰算什么?”   他直接点明周焰如今已是无用之辈。   思及此,云太后方才的怒意遣散一半,转念又想了一番后,心中觉得一切在脱离自己的掌控,复而又睨向二皇子:   “虽是如此,但在此之前,周焰也算是哀家的人,太子连商量都不曾与哀家商量了是吗?”   二皇子温良一笑,朝着太后揖礼微弓腰身道:   “皇祖母这是什么话,孤不过是让祖母的计划加快一些,若是周焰在,您觉得他会为了郡主而弑君吗?他不会的,可是孤会啊。”   说着,他抬眼看向云太后,眼底泛起无辜之色。   他的话使得云太后心口一顿,目光渐渐移下,盯着自己手腕上那串佛珠,那股密密麻麻的疼痛感觉再度袭来。   半晌后,云太后眼眸坚定地看向二皇子,冷声问:“什么时候动手?”   “皇祖母勿要担心,老头每日的药,我都让苏承培放了,就在这几日便该大限将至了。”   他轻悠悠地说出这句话后,面上还带着几分嗤意。   看着二皇子脸上毫不掩饰的神情,云太后的目光微滞一瞬,当年皇帝害死了她的儿子,而今,却被自己的儿子反噬,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多可悲啊,皇家何来什么真情呢。   她的眼帘渐渐垂下,不断地去摩挲着腕上佛珠,心绪也一寸寸地汹涌起来。   “雍州兵马已至,你打算安排在何处?”   二皇子缓缓直起腰背,从容答:“京畿营地最近。”   “京畿营地?”云太后微愕,“秦国公不会同意的,此事他并未参与。”   他忽而打断太后,幽幽说:“无碍,京畿营地并非秦国公一人管辖,还有谈统领,他会安排好一切。”   “谈巡?你和他……”云太后的话戛然而止。   她突然想起二皇子这太子之位,当时便是与谈巡一道救驾得来的。   原来早早的,眼前这个青年便已筹谋好了一切。   “太后只需在宫中等候好消息便是,孤会将一切做得密不透风。”   袖中的手慢慢蜷起,二皇子眼中闪着自信。   这厢应付完太后,二皇子便离开了坤和宫,天边日光辉辉,照在他的身上,多了些许暖意。   他的嗓音,淡淡的,似飘渺般:   “算着时辰,春莺也该回到秦国公府了吧。”   二人此刻方行至御花园处,侍卫还未回答,便见远远的一道内官的身影正避着四下在朝他们靠近。   苏承培一路避开宫人眼目,终是寻到了二皇子,旋即便隐在树丛中朝他虚声喊着。   “殿下,奴才有事要禀!”   他转头,看见苏承培面色泛急,心中不虞地走近几步,淡扫他一眼,示意他说。   “殿下,皇帝快要不行了,方才奴才侍奉他用汤药之时,见他背着人呕了好大一口血,今儿午憩睡到此刻,奴才进去瞧,听他嗓音弱得很!”   得此消息,二皇子心里止不住地颤动,他怔然地看向苏承培,深吸几口气,再度确认一番,见他点头,二皇子的脸色一霎白一霎红,眼底情绪沸腾反复不止。   最终点头,压着嗓子道:“现在便随孤去太极殿。”他回首看向侍卫,想了想又道:“你去寻谈巡,命他备好兵将,以防万一。”   -   距离春莺离开已过了两个时辰。   朝云躺在床榻上,目光在眼前的帘幔上来回梭巡,心中只觉得有一股惶惶情绪在叫嚣着。   纤细修长的手指攥着被衾,长睫垂下在莹白脸上落下一层淡淡的影儿。   一旁的香炉萦绕着青烟缕缕。   深吸几口气后,朝云强迫着自己将不安情绪给消散,屋外终于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腾地坐起身,看向门外,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春莺脱下蓑衣,一身狼狈地走至珠帘处,朝着里头跪地哭噎道:   “郡主,奴婢无用,未能及时将信送至王爷手中,而是……而是被太子夺了去……”   闻言,朝云心里一宕,旋即掀开被衾顾不得其他直接赤脚点地,走向春莺将她扶起与一旁圆桌处坐下,又听她呜咽着将事情原末说清。   她的目光落在春莺湿漉漉的发丝上,有些心疼地将她凌乱的发丝撩至耳后,又朝外吩咐着冬泱进来带春莺下去盥洗休息。   二人退出后,朝云坐在桌前,清凌眼眸中泛起愁色。   她的手指交搓在一起,心中似有一股强力的气流正在压迫她的心房,使得她满头焦乱如麻。   指尖被指甲掐住,丝丝痛感使得朝云稍稍冷静些许。   脑中如麻的绳索一点点理着,为何干王如今避而不见,为何二皇子会拦截春莺。   数个问题使得她阖上眼眸去想,去寻找那些自己忽略的细节。   须臾后,她眼睫掀开,只思理出一条明线。   然而,她的答案刚要呼之欲之时,房门被人敲响。   “阿姐,你可醒了?”   君玡在外敲着门,朝云眉间微瞥,而后应声。   旋即,门被推开,君玡匆匆走入,看向朝云,沉声道:   “阿姐,方才我与父亲一道去京兆尹询问周大人之事,回程之路上,看见承天门处守将与宫人全都被人调走,一波禁军驻扎在外,看着是宫中也出了大事。”   “父亲与母亲他们一道入宫去姨母处,我心中觉得不对,便来给你说。”   朝云眸光稍顿,是真的。   她所猜测的是真的,是二皇子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周焰下狱,他便有了可乘之机。   那么干王呢?他又对干王做了什么手脚……   -   掌灯时分。   朝云惴惴不安地坐在屋内,时不时朝外眺望一眼,只待秦国公他们回府,才能得知宫中情况。   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仅仅一夜之间,邺都便要翻天覆地。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屋外是男子沉重又紊乱的脚步声。   君玡站在门口,朝她点头道:“阿姐,母亲他们回来了。”   姐弟二人一道从暮云轩走出,一路匆匆行至正院处,只见那厅堂之门紧闭,四下仆人纷纷站在院门口,见朝云两人要过去,忙不迭地去拦。   却对上朝云稍显不虞的目色,又只得垂下眼放手。   二人放轻脚步走至房门处,便听里头一阵争吵之声传来。   “陛下已薨,太子即位本就理当如此,妹夫你又何必如此冥顽不灵?”是雍王妃的声音在劝秦国公。   只听秦国公怒气冲冲地回驳:“我本是臣子,行的是忠君之事,并非卖女求荣之事!太子即位,自然与我没什么所谓,但你们却要将我的绾绾嫁给太子,真是荒谬!”   “云杳,我与你夫妻十余年,绾绾更是你我第一个孩子,我们都曾将她视为珍宝般呵护着,你怎能为了名利,而将女儿卖给皇室!”   秦夫人面色一僵,指甲深深陷入肉中,轻吐一口气道:   “太子即位,她便是皇后,夫君觉得这是害她?”   “阿杳!你糊涂啊!天家薄情!”秦国公眉眼紧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悲伤道。   “国公爷慎言!”雍王妃厉声呵道,“此事还得看太后如何想法。”   门外,朝云脸色微滞,心中一阵愕然升起。   晋文帝死了,二皇子程嘉铎即位,还要娶她?   听这话语中,她一直敬之、爱之的姨母娘娘,也参与了这次宫变。   是她帮了程嘉铎吗?   一切都变得这般可笑。   所以周焰呢,是他们的牺牲品吗?   一股窒息感浓浓将她包围起来,朝云抬手捂着心房位置,揪紧了那处衣襟,而后转身脚步踉跄地走出正院。   君玡紧紧跟在她身后,不断地喊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半分回应。   此刻脑中一片混沌,眼前似有拨不开的迷雾在将她缠绕起来。   四肢百骸得不到解脱,一直在被人捆绑。   忽而,一双手将她从迷雾中扶住,她眼神迷惘地抬头看去,一张俊美英挺的脸出现在她眼前,那人一双凤眸似笑非笑地勾起,深深地看着她。   深色唇瓣翕动,张合几下,在念她的名字,飘渺的音色落入耳中。   ——“秦绾绾,别怕。”   耳边也有另一道声音也在喊她,嘈杂的,真实的,将她从幻觉中拉出,她转头看见是君玡在扶着自己,满眼焦急。   她镇定心神,而后冷静道:“君玡,我要去干王府,备马车。”   秦君玡微愣,踌躇着开口:“可是……”   “我要去干王府。”朝云冷声重复,语气坚决。   对上她清凌眼瞳,君玡只得作罢,旋即吩咐贴身小厮付止去备车马,前往干王府邸。   -   一番辗转,秦府马车停至干王府门前。   朝云由着君玡扶着,步伐徐徐走至府门处,她眸子一垂,身旁小厮旋即会意开始敲打府门。   片刻后,府门打开,府丁与管家对他们对视,管家的目光在看见朝云后怔忡一瞬,而后谄笑着躬身将人迎入府中。   朝云唇边勾起一抹嗤笑,冷声道:“差点以为,王爷家的管家好大的威风,本郡主也不愿意见。”   此话一出,那管家哪里不知何意,赶忙恭笑着答:“郡主误会了,白日里确实是王爷病了,不便见客。”   “那这般快,便病好了?”   管家一噎,正焦头烂额着措辞,便见长廊下一道清瘦笔挺的身影出现,程明璋眸子泛起笑意看向朝云,又扫了一眼管家道:   “你先下去,郡主姐姐有什么怨气对明璋发即可。”   朝云抬目看向程明璋,乌眸潋滟,今日她来不及上妆,脸色雪白,靡丽的一张脸上勾出几分破碎怜意。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   他把玩着手中折扇,不紧不慢地答:“是,本王已恭候郡主多时。”   说着,他抬了抬下颌,示意朝云随他一道进屋子。   君玡被留在屋外,仆人为他备了茶水果子,送他去正厅等候。   一贯以奢靡闻名都城的干王府中,便是一处书房也是装饰得富丽,毫无书香清雅之气。   程明璋走至那紫檀木螺纹圆桌前坐下,给朝云斟上一盏热茶递去。   “郡主今日要找本王救周无绪对吗?”他淡淡道。   握着那盏热茶,朝云冰凉的手指渐渐回温,感到暖意,而后点头说:   “你与无绪,比之我与无绪情谊更深,为何不愿救他?”   说至此事,她的语调中难免带了点隐隐急意。   程明璋自然听出来了,此刻也缓了一息,认真对上她的眼睛,叹息着答:   “郡主,他出事之前,我便告知了他,不要意气用事,但他不听,本王真的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   得到这个答案,朝云心间涌起酸涩,是了,眼下江山都要变了,程嘉铎那个小疯子根本不会放过周焰的。   指尖紧紧缩起,茶盏滚烫的温度在灼烧她柔嫩的掌肉,她却似没有痛觉一般,任由掌心变红。   程明璋低眸便见她的动作,旋即伸手将茶盏从她掌心夺过,冷声道:   “郡主,万事还是要保重自身,万一事情后来有了转圜,你却伤了自己,无绪又该如何自处?”   转圜。   朝云捉住他话中之词,眼瞳迷茫地望着他。   “如今,我是无法入宫了,倘若我入宫去见皇兄,太子定会以叛军之名将我绞杀。”程明璋压下眉眼,淡声说着:“只有靠你们云家了。”   缓了好久,朝云心中涌动着,姨母与二皇子联手,那么二皇子就是靠着姨母手中那点权势才得以逼宫上位的。   原来舅母入都城也不是为了给祖母还愿,不过是为雍州兵马来到都城做的一个掩护罢了。   她垂下浓长羽睫,深吸一口气后,心中落下一个决定,而后她看向程明璋,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坚决。   “我知王爷有法子让我进诏狱,眼下程嘉铎在宫中忙着皇帝丧事并无暇顾忌宫外之事,要顾忌也定然是忌惮的四周兵马,你有法子可以带我进去。”   “我要见周焰。”   程明璋身形微怔,垂下的眼里划过一抹诧异,而后又掀眸,面上恢复方才的黯然无神,对她对视一眼后,确认道:   “郡主想好了要入诏狱?”   “想好了。”朝云不带一丝犹豫地回答。   “行,那郡主还有什么需要本王去做的?”   -   夜幕低垂,一尊皎白明月缓缓升起天穹。   四下阒然,诏狱外,一辆马车摇摇停至眼前。   自马车而下的女子,一袭月白色兔毛云纹披风,帷帽下的月纱随着徐徐而来的清风吹动,女子步伐款款地朝着大门走去。   值守的狱卒一见女子身后之人举着那玄金腰牌,旋即便放下长矛,打开门闩,放她入内。   昏聩逼仄的暗道处,前方之人一路点燃壁灯,火光照着女子月色衣裳上,上头一层勾丝金线晃得粼粼闪动。   一步一步,她走入这满是血腥之气的诏狱内,四周气息涌入,混杂着男人的汗渍与溃烂的血肉。   帷帽下的一张脸却是平静从容地朝前走着,两道细长精致的黛眉舒展着,清凌潋滟的眼睛直视着前路。   雪白的脖颈高昂着,柔荑交握,指尖纤纤,她的每一步,都在以自己最好的姿态去见那个人。   行至末端牢狱。   火光摇曳里,她掀开月纱,看向里头侧身端坐的那道影子。   他的衣衫染了血迹,本是端正的冠髻稍乱,额前垂下一绺发丝,浓黑的眉眼阖着,挺峭的鼻骨似一座小山,她曾用指尖摸过。   依旧俊美,依旧那般让人心旌动荡,血渍并未让他显得狼狈,只多了几分狠绝与戾气。   朝云斜乜一旁之人,示意他开门。   狱卒随即将门锁打开,而后领着一众狱卒缓缓躬身退下。   白皙指尖触上那道铁门,吱剌一声回响在着昏暗的牢中。   一道女子的幽香蹿入鼻间,周焰浓眉一皱,掀开眼眸,看见了朝云。   她正垂眸与他对视,周焰身子微震,眉间紧皱起来,不待他开口,朝云便取下了头上帷帽,一张明艳姝色的脸,红唇明眸,妆容精致,绾了一头盘发,只钗一根金簪。   而后,他看见她伸手将自己身上那袭月色披风解开。   里头,是刺眼的红,那是一袭锦茜红妆暗花金丝绫裳,边缘绣满了石榴,胸襟处一颗颗红色宝石以作领扣。   周焰深黑的眸底里头,忽而涌起一道巨大漩涡,他抬目对上朝云的眼睛。   颤着声线问她:“秦绾绾,你做什么?”   朝云一步步走近他,缓缓坐在他牢中的木板床上,四目相对间,她不发一言,只将眸光缓缓落下,盯着他的唇,而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温软的唇轻柔吻上他的。   亲吻间,她语调缱绻的、囫囵的答:   “绪郎,我来嫁你可好?”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来啦,肥章写出来了,夸我! 第78章   昏暗吞并了一切光源,墙壁上那摇摇欲坠的灯芯,被一阵穿堂风熄灭。   四方空气开始变得灼热、潮湿。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勾上了青年健硕的肩颈、臂膀。   突然的一个吻,带着绵绵情意,温柔而细密地在他唇瓣绽开。   她小心翼翼地去勾着他的唇舌,带着她那一身稚嫩且青涩的孤勇,周焰眼眸垂下,放纵着她此刻地肆意与悄然隐藏起来的紧张。   待到她变得开始急切,开始不断地索取之时。   周焰眸中燃起一星暗火,而后,手上锁链声响,他的手穿过少女的身子,一把攫住那截纤细的雪颈,迫使她潋滟瞳眸对上自己的视线。   他目色一片暗火浮动,嗓音喑哑:“秦绾绾,你看看这是哪?”   “我知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朝云忽而潸然落下一滴眼泪。   她只想和你在一起啊,周焰。   晶莹的,剔透的,在周焰眸底暗火翻涌。   心底一个声音在对理智叫嚣,而她的眼泪划过小巧的下巴直接坠落在他的手背。   啪嗒一声,晶莹的泪水似已经在冰冷的空气中凝固成为冰凿,将他的手背穿过,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心开始收缩,一切理智都被隔绝在外,周焰凝着她的眼睛,俯身吻上她浅浅的眼皮,唇一点点划过她的眼皮、翘挺的鼻峰、泛红的双颊、一直游离至她的唇瓣,轻轻的将那两处软肉含住。   喉舌滚烫着,大力地撬开将她的唇舌搅动着。   让她被凌乱占据,被一扫而空。   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意,周焰长睫轻颤,听她小兽般的喘息在耳边低吟。   位置倒转,窒息与热意在袭击她的四肢百骸,单薄瘦弱的背脊轻轻地靠在了牢狱中那层被褥之上。   周焰的唇舌撤走,俯视着身下的她,眼波涟漪不断,微勾的眼尾撩动在他那颗摇摆的心间。   他侧头,吻上她的耳下,贴着她的耳廓,确认般地问她: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喜烛鸾床,你当真要嫁给我?秦绾绾。”   嗓音一寸寸沉下,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瞳中,此刻只有翻涌不息的热浪与不绝的情意。   她沉醉在那双诱哄自己的眼睛里,浓睫一颤,轻轻地点头。   拥着他修长的脖颈,软声道:   “若是嫁你,我可以不要这些,若是嫁旁人,我要他为我摘星揽月、金山相聘。”   他沉沉地凝着她,闷声一笑,粗粝指腹擦过她唇上一抹余下的胭脂,而后攫起她的下巴。   忽而,一声脆响,乌鸦鸦的鬓发随着金钗的掉落,而散在那灰蓝色的被褥之上。   仿佛这是一道关卡,澄亮的一双眼,开始湿漉。   锁链在晃动,眼底也在晃动。   外面的风已经停下,但里头的风才刚刚拉开序幕。   关卡在启动齿轮,铁链带动着腰间的蹀躞带,周焰单膝跪在她的tui间,而后俯身在她的耳边道:   “郡主要嫁臣,臣定会将你要的都悉数奉上。”只需再等等。   周焰贴着她小巧的耳廓,复而悄声留下一句话。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朝云眼瞳睁大,看向他那双蓄起笑意的眼睛,伸手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一把攥住皓腕,交叠着,慢慢锢在头顶。   气息真正地开始凌乱,热意弥漫着在二人的罅隙间。   -   似一场梦境般,有风浪的力量在朝前抵,黑夜里的一簇暗火开始熊熊燃烧。   再无退路,一艘船汇入汪洋。   登船者、海盗。   各执一端。   是风在倾覆。   沉溺、涌入。   湿润、热浪。   浪潮拍击甲板,   不断guaxia、不断baowei。   几处虬结交错的青色筋脉微突,无声的、逼仄的漆黑中。   两双眼睛都在被潮水浸湿着,慢慢地溢出。   裂隙、温柔。   不断,来回拉扯。   眼前是阴沉沉的黑。   这一刻,他为掌舵者、她甘愿被掌舵。   一切一切,随着风浪的拍打,感受着湿润、温热。   登船人飘在甲板上,摇摇欲坠着,经受着这股风浪的席卷、冲刷。   直至一双手盖上她湿漉漉的眼,耳边是浪啸低吼。   席卷、倾覆,   浑身颤动着。   石灰墙上的通风口吹进一股风,冷风簌簌刮过青年的背脊。   滴答一声,昏聩之中,有水珠掉落,空气里弥漫着潮湿之气。   寒夜、潮湿,被一把火驱散。   一把沸腾的,极具攻击性的烈火。   消融、燃烧。   爱意弥漫,心神颤动。   他拥着被褥将她裹入怀中,紧紧地拥着。   木板床边,有一桶温水,是狱卒给周焰洗刷身体血迹用的,他傍晚方受过刑罚,背上还裹着血痂,因而并未褪去里衣,只敞开。   后背的伤口裂开,痛意滚滚,周焰强忍着。   如水的夜,一片静谧安然。   清浅的呼吸,比不过ying咛。   周焰暗暗地想着,手从铁链处解开,将那钥匙放入枕下,而后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滚烫的身躯抱着,似冬日里的大氅,他的掌心握住她的肩头。   mo挲几息后,有些隐约痛意。   周焰眼眸垂下,便见那红迹残留。   一笔一划,全是他。   心腔被人填满,他轻轻吻住她濡湿的鬓发,浓长的睫羽蜷着,此刻朝云浑身抗拒地推着他的胸膛。   周焰一声闷哼,朝云不管他。   这般歇着,没一会儿,那人灼热的气息又在靠近。   她浑身酸痛地厉害,又困又累,只得张嘴咬住他作乱的手。   手指修长地探入她的唇,轻车熟路地撬开她的齿间,感受着她的唇齿。   撩拨几息,朝云发了狠,一口咬下他的指骨。   嘶痛一声,她掀眸,看见周焰眼底隐忍的痛楚与潮湿的黑瞳。   她唇瓣翕动,将牙齿松开。   窗外的月光透了进来,落在她雪白的肩上。   微微的一缕亮闪,像极了那一抹晶莹。   红色的衣裳盖住大片chun光,却掩不住女子动情后的眼波春水流转,唇瓣娇艳欲滴。   周焰深吸一口气,他知晓今夜自己已经放纵得过分,只得微微起身,同她道:   “我去取水,给你擦拭。”   木床上的女子慵懒地点头,眼皮困乏着开始打架。   温湿的触感在她的身体上游走。   一刻钟后,她身上爽利地蜷缩在被褥里昏睡。   周焰站在木桶旁,用剩下的水清理自己,一番简单清洗过后,他抬目看向床上的女子。   皎白月光在她的脸上晃动,凌乱的衣裳,显得她在破碎。   周焰心间一颤,将木桶移至草堆深处,眼瞳微凛地看向黑漆漆的牢狱大门。   他要加快进程了,若再拖延下去,他心中隐隐有些害怕。   思及此,他将衣裳系好,而后去整理朝云的衣裳,那些剥落的、揉捏的,被他一一捡起,小心而轻柔地给她穿戴整齐。   女子的衣裳繁杂无比,周焰第一次系,显得有些笨拙。   时间在此刻流走得很慢,慢到他指缝穿过的碎光与那衣带交缠着,每一分动作都能看得清楚。   最后一缕月光镀下之时,朝云从他的怀中渐渐转醒。   一抬眼便撞上周焰那双漆黑的眸子。   清哑的嗓音落在她的耳边:   “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出去,秦朝云,不要怕,继续做你恣意跋扈的长明郡主,夫君给你撑着。”   他的指尖把玩着她散落的发丝,朝云眨了眨眼眸,嗔怪着睨他一眼:   “今儿不过一场男欢女爱,你既骗我,我便不嫁你了。”   一副软嗓哑哑的,是方才被他不知轻重给弄得,此刻眼尾还泛着淡红。   周焰听着她的哭腔,心都被磨碎了。   旋即俯身去寻她的唇瓣,辗转反复着地去勾勒。   “是我错,当时人太多,我不能告知你。”周焰沉嗓同她解释,语气低得不行。   眉眼里头的厉气与锋利统统消散,只有浓浓的无奈与愧色。   朝云心中一动,瓮声道:“你似乎……从未说过心悦我,我作何要嫁给你。”   周焰一怔,凤眸一挑,眼底显出几分风流情意,而后,他的手刮过朝云的下颌,捧住她的侧颊,声音微柔道:   “秦绾绾,我心悦你已久。”   一点点地变得喑哑,带着诱哄的口吻,继续说:“你能不能将余生,尽数都交予我?”   她在他极深的瞳眸下,眼底微震,而后被他勾着,点了头。   月光清粼间,周焰昳丽的眉眼微扬,唇畔也抑制不住地轻轻扯出一个笑。   他覆身将人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肩,眼睫轻轻颤动着,修长白皙的指骨也跟着轻轻颤。   从遇见她的那一天起,他早该知晓,这是他的劫数,也是他的宝藏。   是他情绪翻涌的一切来源。   是他珍之、爱之的女子。   而现在,他应劫,也愿奉上一切去护她眉眼张扬。   作者有话说:   这章高甜/写好久呜呜,日万果然是我的劫数。 第79章   夤夜沉静。   蜷长的睫羽轻轻擦过他遒劲、有力的手臂,温暖渐渐退去,朝云从他怀中仰脖,通风口的月光已然消失。   周焰垂眸在黑暗中寻找她清亮的眼,而后吻过数遍,才缓缓放手。   她该离开了。   冗长的甬道处,一排排壁盏上,灯芯被人一路点燃。   摇曳、晃动。   微弱着,聚集着。   他抱着她纤细的腰肢起身,朝云回首,无声相望。   而后,一道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处响起,一步步地靠近。   铁门外,一道壮硕的身影出现在灯火下,男人朝里头轻声开口:   “主上,夫人该走了。”   周焰黑眸微敛,而后松开她,面色微柔地同她说:“绾绾,走吧。”   怀抱抽离,他的温度也开始消失。   那双沉黑的眼睛一直望着朝云走出铁门的身影,直至她不再频频回首,渐渐走远。   每走一处,灯便熄灭一盏。   无边的黑,覆盖了铁门内的那道修劲身影。   走出诏狱,秦朝云这才恍然看清接她出来人的容颜,她眼瞳微滞,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啊。”   那人露出一抹苦笑,而后挠头道:“第一次郡主来北镇抚司,便是属下在守大门。”   “后来也是你。”朝云弯唇,心中微有一丝感触,随后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答:“沈峰。”   沈峰想再说一句话,然而诏狱外围,一辆马车已缓缓驶至。   前方女子提起月色披风,忽而转身朝他开口:“放心,我不会说的。”   闻言,沈峰面色稍顿,旋即也明白过来,主上应当是对少夫人毫无保留的。   -   冬日清晨,雾气未散,一片白茫茫弥漫了庭院。   朝云昨夜被接回家中后,一夜无梦。此刻门被人敲响,她靠着床栏朝外说了句进。   见她已醒,冬泱赶忙吩咐着四下备水给郡主盥洗,自己便推开房门入内。   珠帘脆响,轻纱软帐后,美人一袭单薄寝衣,乌发逶迤散下,眉眼慵懒地倚着栏杆,挑眸看她。   “郡主,今儿陛下薨逝之事已被公告天下了。”冬泱给她递来漱口的热茶,仔细说着。   朝云捻着茶盏的动作微滞,一缕情绪稍纵即逝,转而淡淡地吐出清水,接过巾帕擦拭唇畔。   “今日可是要入宫?”她淡声问。   只见冬泱点头,朝云心下已了然,她掀开锦衾起身,腿间一丝酸痛残留,下意识的朝云瞥了下眉间,而后由着冬泱为自己穿戴衣衫。   一番梳洗后,冬泱随着朝云一道去了正院处,秦府上下都已备好马车,准备入宫。   秦国公与秦夫人面色低沉着各站一处,君玡见朝云来了赶忙走上前去与她说话,关切地问了几句后,便听长辈在前方传她二人走了。   宽敞的马车内,朝云一度垂着眼眸,未发一言。   “绾绾,你今儿可好些了?”雍王妃温声问她。   朝云点头,清凌眼瞳凝着那截摇晃的车帘。   一厢沉默,恰如窗外寒冽的冬风一般,朝云长睫微颤,听着帘后的风声,马车便已摇摇行至承天门内。   晋文帝死了,宫中满眼一片白色,时不时能闻见宫人的恸哭声。   马车停下,众人踏上脚下这一片宫道,白雾里四周隐约有人头攒动,身着官服的大臣们面上都披了一层白。   肃容满面的,众人均是朝那太极殿而去,行至殿外玉阶,四周白幡飘扬,哀声不绝。   殿门前,晋文帝的贴身太监苏荃跪伏在地,浑身颤抖着恸哭不止,听着一旁的小内官说起,苏荃在陛下薨逝后,接连哭晕了三四次。   当真是个忠仆。   朝云随着父母一道踏入殿内,昔日金碧辉煌的殿宇,此刻挂满了白布。   正殿内,祭馔摆满,琳琅满目。   玄黑鎏金的棺椁前,一群老臣跪伏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晋文帝登基那几年,大燕正从危难中度过,少时新帝,心中鸿鹄,一心要开创出盛世天下。   后来,繁华满眼,少年不再是少年,清明双眼染了浊污,自此流连花丛。   但他有过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故而,一应老臣心中还是难以接受,他突然薨逝一事。   前方内官们红着眼抬走了几名哭晕的老臣,朝云垂着眼随着父母跪在蒲团上朝皇帝磕头。   叩首后,她直起背脊,于人群中瞥见了皇室子弟角落里的孩子。   她记得他。   那是已经痴傻的五皇子。   男孩怔然地跪在蒲团上,眼眸直直地盯着那棺椁,似是很迷茫,为何大家都在对着睡着的父皇哭呢。   没过一会儿,五皇子忽然也在殿内大哭起来,他急切地想要扑向那棺椁,猛然间,身后一双手将五皇子的身子提起来。   他回头,看见了二皇兄一张温良的脸,眼眶泛着红,似刚哭过,但那瞳仁里却划过一丝狠意。   二皇子抱着五皇子,在众人面前安抚着他,五皇子肩头不住地发颤,猛地一口咬住二皇子的手臂,一时间腥气弥漫他的齿间,二皇子忍着痛,唤来服侍五皇子的嬷嬷,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不少朝臣关切着问询二皇子伤势,他虚与委蛇地应付着,抬目间,却对上殿门处的一双眼。   倏然间,二皇子唇边牵起一丝笑意。   朝云对上他那双阴狠的眼,又轻瞥过他捂着的手臂,眼底漫起一丝嘲意。   两厢目光交错,身后传来内官的通传声。   “太后至!——”   众人回首,看向殿门处,只见云太后一袭素衣,面色惨白地由嬷嬷扶着入内。   一顿行礼参拜后,云太后疲惫地吩咐众人平身。   二皇子从蒲团起身,走至太后跟前,恭敬地揖礼一拜,嗓音微哑道:“孙儿拜见祖母。”   “好孩子。”太后眼中泪光闪动,拍了拍二皇子的肩头。   哀乐从殿外传来,连绵悠长。   殿内哭声随着哀乐而起伏,内官抬下了一个又一个哭晕的大臣与妃子。   一直待晨间祭礼结束,众人歇息之时,朝云随着人群踏出殿门,一道帘帐忽而被风吹起,一双手于人群中将人恍然拉入帘笼之后。   逼仄的空间中,二皇子一双凌厉的眼睛盯着她,而后轻佻一笑,攫住她的下巴,细细观摩着她这张姣美的脸。   “秦朝云,大局已定,你说你当初要是求求孤,是不是会比现在好过得多?”   朝云抬手去掰他的手指,用尽了力气,却仍旧敌不过他,又去掐他被五皇子咬过的手臂,这人却只是凝眉,绝不呼痛,朝云无奈只得恶狠狠地回瞪向他。   可被她这双眼睛一瞪,二皇子那颗泛滥的心又变得澎湃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朝云触碰着的手背上,轻笑着问:   “你说,你怎么就始终却学不乖呢?”   “程嘉铎,你这个疯子,你敢杀了我吗?”朝云目色一错不错地对上他的,指尖渐渐松开,任由他的掌心拿捏。   纤细的脖颈在他宽大的掌心中,不堪一折。   二皇子心中微窒,眼底那抹澎湃转而消失,化为一寸黑,他压低了嗓音,威胁道:   “想死?孤偏不让你死,你告诉孤,你有多喜欢周焰,孤便派人去剜他血肉多少刀。”   他话音一落,朝云便眼底一横,瞄准着咬住他的虎口,直到二皇子的眉间紧皱、额角发汗,她任凭如何也不松口。   带着一股强烈的报复,势要让他尝尝痛的滋味。   “你若再不松口……孤便立即去派人剜了周焰!”二皇子恨恨地掐住她的脖颈,愤声道。   朝云眼眸垂下,旋即松了口,被他掐住的脖子一片通红,今日她裹得分外厚实,除却脖上的一片雪白,再不见其他肌肤。   他盯着她的脖子看了许久,看着她急促地喘气,看着她在掌心快要被折断。   才缓缓地松开了手。   二皇子的目光从她涨红的脸上垂下,看向自己留下血印的手,蓦然一笑,抬眉道:   “放心,咱们来日方长。”   “你什么意思?”朝云拧眉,眼底不掩厌恶。   “你不知道吗?你姨母,也就是孤的好祖母,要将你嫁给孤,日后当了孤的女人,孤有的是法子让你认错。”二皇子眼底淌过笑,抬手想碰她,却看见她红唇微张的贝齿,又缩了回去。   片刻后,朝云眼底蓄起不可置信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说:   “我姨母不会的,况且我的婚事早已定下。”   “定下?”二皇子心火燃起,朝她逼近一步,“他都在牢里了,你难不成要去牢里嫁他?做一对苦命鸳鸯?”   朝云仰头,唇边扯过笑,眼底一片澄亮,点头:“那又如何,夫妻之间生死总要守在一起的,阿焰是我夫君,你算什么东西。”   那道粲然的笑,晃得二皇子眼眶生疼,他猛地一拳砸向朝云身后的柱子,满是怒气地盯着朝云,一字一顿道:   “你放心,孤称帝之时,便是你那位牢里未婚夫的死期,嫁给他,你想都不要想。”   “称帝?陛下好端端怎么会死?若是你害的,你有传位诏书吗?”朝云盯着他,讥笑反问。   二皇子眼底勾出笑意,抬手抚过她的脸,答:   “先皇驾崩,太子即位,顺理成章,太后再下一道诏书,有何不可?”   原来他想的是这个。   朝云侧过脸,避开他的手,冷声问:   “弑父登上的皇位,太子殿下坐得心安否?”   闻言,二皇子眸色划过一抹狠色,而后磨了磨后槽牙,挑眉问她:   “秦朝云,证据呢?”   对上二皇子势在必得的目光,她当然没有证据。   帘笼外,一道身影站立,二皇子撤开身子,瞥眼看去,只见外头之人朝内躬身道:   “殿下,今日干王似要离开都城,被骠骑将军捉住,此刻已派人围住了干王府邸。”   “盛元明……”二皇子念出这个名字,似感到有一丝意外,而后瞥过一旁的朝云,倾身附耳道:“朝云,看清楚了吗,这世间,唯有把控权利之人,才拥有说话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纯感情,无其余剧情,可待解锁再看,不妨碍看这章,我在努力解锁中QAQ   -   雨雨睡了吗-1瓶 第80章   风扬起帘笼,吹开一角,朝云透过那半卷帘幔,看着二皇子与那侍卫远去的身影。   殿外躬身走进一人,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郡主,奴才送您回坤和宫。”   她循声音处瞥去,只见前方那小内官在躬低身子朝她揖拜,内官抬眼之际对上她的眼眸,只一霎,那双清凌乌瞳里划过愕然、疑惑最后化为嗤意。   “苏公公,原来也是太子殿下的人啊。”朝云弯唇一笑,从帘幔中走出。   她这一笑,使得苏承培背身发凉,只得躬低了身子,朝她悻悻道:“郡主说笑了,奴才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东西罢了。”   说完,他窥了眼朝云的脸色,见没什么反应后,便侧身抬手迎她出殿。   踏出雄伟殿宇,自玉阶而下,朝云掀眸看向前方那深长宫道,朱色墙、琉璃瓦,满目繁华。   很多年前,她也曾在此处欢声笑语,而今,一切却再不复从前。   朝云敛睫,默了几息,才开口问苏承培:“苏荃知晓吗,或者说——他也是程嘉铎的人?”   苏承培的身形微顿,垂下眼,谄媚笑着答:“郡主不必忧心前路,殿下心中是有郡主的。”   一声冷笑,朝云转眸看他,没再说话,只提步朝着坤和宫的大门而入。   回到坤和宫,太后与秦夫人三人一直在正殿议事,朝云跟着瑾瑜嬷嬷一道去了偏殿歇息。   她躺在偏殿的美人榻上,长睫垂下,神游九天。   待到眼眸快要阖上之时,房门传出吱呀一声,朝云不紧不慢地掀眸朝大门处看去。   她等的人来了。   这一刻,朝云眼底略有湿意,很快又敛去。   云太后看向美人榻上坐起的女子,面上整了整情绪,而后拨开帘幔朝她走去。   “绾绾,听闻你近日身子不太爽利,如今可有好些?”   “多谢姨母挂怀,绾绾一切都好。”朝云起身朝她福礼。   凝着侄女这张脸,云太后默了默,又想起二皇子说的话,轻叹一息,拉住朝云的手朝着一旁的紫檀雕花圆桌前坐下。   而后,语重心长道:“绾绾,你可知昨日你昏迷之时,周焰的母亲曾来过府中。”她握着朝云的人,看她一眼,见她眼底一片迷茫,不忍地继续道:“周焰此事关系甚大,他触了大燕的律法,现在朝堂之上均是弹劾他的人,他母亲来,是为了你们之间的婚约……”   “好孩子,不如咱们就将婚事退了吧。”   云太后怅然地望着朝云,静静地等她答案。   良久,满室寂静。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从云太后的脸上移下,凝着握着自己的那双手。   “姨母想让我嫁给谁?”   此话使得云太后一噎,又听朝云锐利的声音继续:“二皇子?哦,他如今是太子了,或者说他马上就要在姨母的安排下成为帝王,姨母想用我去换一个太皇太后吗?权势对于姨母就这般重要吗?”   继而连三的问题,攻击地人措不及防。   “绾绾……”云太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朝云,她一向都很懂事听话的。   “你怎么能这么想姨母呢?”   “那我要如何想?姨母明明知晓,我与周焰之事,还是任由太子去陷害于他!”朝云定定地看着云太后,情绪起伏剧烈着。   面对她的质问,云太后心中微感痛意,她敛目,默了默,才复而回答:   “绾绾,很多事情并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姨母承认是……有些对你不住,可是绾绾,姨母不得不为,不仅仅是为了我的私心,还有……云氏一族的性命,若是不这样做,皇帝他迟早会除掉我们云氏一族,届时,你、君玡、你母亲,还有你阿渡弟弟,云氏的百来口人,都会沦为奴隶。”   “鱼肉、刀俎,我只能选后者。”   朝云眼尾泛红,咬着唇问:“那周焰呢,是为什么啊?”   “他是皇帝最为得力之人,若是不先将他压住,我们根本没办法。”云太后眸色翻动,轻声解释。   “姨母,绾绾求你,放过周焰吧,如今他对你们没有威胁了……”朝云回握住云太后的手,哑声乞求。   云太后看着她眼底泛滥的水色,轻轻阖上双眸,道:“绾绾,太子要你。”   话已至此,朝云眼瞳稍滞,敛去眼底水色,静默几息,才答:“我去东宫,姨母让他放了周焰。”   二人对上目光,云太后沉默好些,才沉重地点头。   -   是夜,窗棂外。   无边的黑一点点地在吞噬、侵蚀着苍蓝天穹,直至最后一缕灰蓝消失,一轮明月升起,星辰微闪。   踏出坤和宫,宫娥掌灯走至两侧,中间的女子身姿纤娜,一袭浅碧色团锦绣花长裙在月光下平添几分恬静,女子明艳的眉眼里敛了张扬,只剩沉静,美丽中少了从前的锋利,便显得清婉几分。   走出深深宫墙,宫道外鸾轿已等候多时,依旧是苏承培。   朝云觑了眼苏承培,随后,便由宫娥们扶着上了鸾轿。帘幔在夜风中摇曳,朝云凝视着前路一片迷茫,心中却始终记挂着周焰的话,眼底多了几丝坚定。   鸾轿摇摇行至东宫,宫娥躬身扶着朝云的手,朝着宫门走入。   灯火葳蕤间,苏承培引着她一路走入内殿,微黄的火光晃过女子莹白的脸,她目色淡漠着踏入辉煌殿内。   “郡主稍等片刻,殿下正在书房议事,一会儿便来了。”苏承培恭笑着,朝后退下。   他是一刻也不敢在朝云面前多待,生怕这祖宗怒了,将火气撒给自己。   这厢方出殿门,里头的朝云便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着四周。   殿外,立着数名宫娥与内官,并无兵将、侍卫守着,朝云眼眸微转,起身走向前方的案台。   香炉、笔墨、砚台、白卷纸张,和一些瞧着金贵的小玩意儿,再无其他。   朝云眼瞳轻闪,再度逡巡一番后,还是无甚发现,直至此间墙壁的那面书架处传来一阵交谈声。   她凛目,放轻脚步靠近书架,只听里头细碎声音传出。   指尖紧攥,朝云认真仔细地分辨着里头的零碎话语,然后将其在脑中拼凑一番。   皇陵、贵妃、葬……   朝云心中微宕,另一端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她靠著书架去听。   “今夜,你便将贵妃送往皇陵,免得误了孤的即位大典,必要之时,让她不小心又聋又哑,留一口气待孤登上皇位,再杀。”   是二皇子的声音。   她压着情绪朝后一退,一阵骇然,这个疯子要杀贵妃,莫非是因为——贵妃知晓他的什么秘密……   若是不威胁于他,程嘉铎不会轻易动手的。   思及此,朝云退开书架前,悄无声息地回到方才的藤木桌前坐下,一面思虑着,她要快些将贵妃的消息递给外面。   又过了半晌,殿外传来宫人们请安的响动。   一双蟒纹长靴踏入殿内,灯火下是二皇子那张泛着笑意的脸,朝云心中只觉得恶寒,斜乜他一眼,坐在一处,静默不言。   “人都来了,摆着张臭脸做什么?”二皇子抬眉,戏谑道。   她还是不说话,二皇子呷下喉间一口气,朝屋外的苏承培挥手示意,旋即殿门便被阖上。   外界一切声音都被隔离,朝云这才看向二皇子,她的目光直利地想要从二皇子的眼中得到一些痕迹,好半晌,二皇子被她盯着有些恼怒,正想呵斥她几句,便听她悠悠地开口:   “真是没想到,程嘉铎,这么多年,你该不会是暗慕我吧?”   一句话如当头一棒。二皇子一张清儒的脸此刻一顿气结,扭曲几息后,才咬牙冷笑道:“郡主,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既不是,你又何必非要拆散我与周焰?”朝云挑眉,眼底流光转动,摇曳的灯影晃在她莹润面颊上,浓睫纤纤颤动。   “你……!”二皇子一噎,掩在广袖中的手攥握成拳,随后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嗤笑解释道:“孤就是看不得你过得好,还记得七岁那年,你曾丢给孤半锭碎银吗?”   “那时郡主用施舍牲畜的姿态,来施舍孤,而今,孤也要你这般摇尾乞怜地求着孤。”这样才够痛快。   七岁。   便是十岁的事情,朝云都记不太清了。   面对他此刻眼底的癫狂,朝云从桌案上捻起一盏茶瓯,“砰”的一声,茶瓯在桌角打碎,瓷片握在朝云手中,她将瓷片攥着,一步步地走近二皇子。   “你想杀我?”二皇子似感到荒唐一般,盯着她的动作,闷声大笑起来。   朝云停在他面前,忽地,用瓷片抵住自己的脖颈,她的眸子凛然一片,静静地凝望着二皇子。   顷刻间,她看见二皇子那张满是嘲意眼睛,此刻泛满了惊愕,目色戾然地盯着她,冷声问:   “秦朝云,你是不是疯了!你要做什么?”   手中瓷片实则隔着脖颈一厘,她敛目一笑,这一局,她知道她会赢。   随后她笑得粲然答:   “既然殿下这般记着当年之仇,今日我便自刎于殿下眼前,从此前尘往事消散,不是如您所愿吗?”   广袖中的手开始颤动,二皇子面色冷森着,沉声道:“放下瓷片,你若是敢死,孤便杀了所有你爱之人,与爱你之人。”   威胁,又是威胁。   “正好,去了地府,我们又能团聚了,殿下不是让我与周焰去地府做苦命鸳鸯吗,好啊,朝云乐意之至呢。”她莞尔笑,提及周焰,那双澄亮乌瞳里盛满了甜意。   他的面色渐渐阴鸷,目光一刻也不敢错开地盯着她手中瓷片,直至那瓷片上淌出一丝鲜红血迹,二皇子心口窒息着,那手掌上的虎口痛楚隐隐传来,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嗓子问她:   “秦朝云,你到底要如何?”   朝云握着瓷片的手松了松,冷声问:“不过死一个我罢了,你慌什么啊程嘉铎,你弑父的时候,也是这般紧张吗?”   “秦朝云,你不懂孤没关系,孤日后会让你慢慢懂。你告诉孤,你到底想要什么,才肯放下这瓷片?”他一字一顿地问,眼底满是压抑。   “第一,放了周焰,现在就放了他,第二,不准碰我,以后也不能,第三,不准派你的狗看着我。”朝云自知此刻只能和他斡旋。   一阵沉默,二皇子面色难看至极,朝云又紧了紧瓷片,眉间紧锁着,淌出密汗。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应下。   她仍旧不肯放下瓷片,二皇子阖上眼眸,嗓音低哑着道:“明日大典过后,孤一定放了他,你……也得考虑一下孤的感受。”   朝云敛睫,将瓷片在脖颈瞄准划伤一道,随后撂下瓷片,捂着脖颈,任由手上的血迹沾满脖颈,刺眼的红,从她雪白的皮肤上淌下。   一声痛哼,二皇子乍然掀眸便见她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捂着脖颈,满目痛楚。   “来人!宣太医!”他朝外厉声喊着,伸手想要去扶她,却对上她凌厉的目光,想起她方才的话,只得站在原地,进退维艰。   -   东宫正殿的灯火直至夤夜都仍旧通明着。   太医院的人来了几趟,先后都被赶了出来,里头满手溢血的郡主非要女医官来诊治。殿外的二皇子,面色沉了又沉,最终只得去寻了个会医术的宫女来医治。   宫女满心忐忑地踏入宫殿,掀开帘笼便见那郡主正姿态闲散地躺在那床幔之后。   见她来了,朝云也侧头看向她,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丝虚弱的样子,她只淡淡地朝那宫娥开口:“过来罢。”   惶惶不安的宫娥对上朝云微柔的目光,心中那份不安也压了下去,她寻着药箱中的物件,一一为郡主清理血迹和伤口,待瞧清伤口后,她一时哑然,这哪里是他们口中危在旦夕地伤痕……   只是一道看着较深的伤痕罢了,细细调理几番,应当也不会留疤的。   “郡主……好了。”宫娥嗫喏道。   朝云点头,忽然拉住她的手,睫羽轻轻一颤,温声开口道:“小丫头,你……能不能帮帮我?”   乌瞳潋滟,勾出几分怜弱,摇曳灯火在她姣美的脸上晃动着,美人乌发凌乱,黛眉微蹙,看得宫娥微微一滞,随后见她眼波流转着,似要泫泪,心下一慌,回握住她的手,惶恐道:   “郡主……奴婢一介微末之人,如何帮您……”   她想要推脱,却拒绝不了她的眼睛。   朝云眼尾微勾,泪光熠熠,轻声答:“苏荃,苏公公可还在宫中?”   “在的,不过苏公公今夜被贬去了冷宫,再也不是从前的苏公公了。”宫娥答。   看来苏公公并非与他们同流合污之辈。   思及太极殿内,苏荃那般缅怀先帝的模样,朝云眼底一横,握紧了宫娥的手,与她附耳几息后,宫娥眼瞳纠结几息,在她盈盈目光下终是点了头。   “多谢你了。”朝云展颜一笑,泪水淌出眼角。   宫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最终,二人整理好情绪,宫娥才收起药箱缓缓离开殿内。   殿外冷风吹过宫娥的鬓发,她朝二皇子躬身福礼,道:“回禀殿下,郡主已无恙。”   二皇子觑过她一眼,而后点头。   浑身发汗的宫娥转过身,朝着东宫外走去,心中思索着朝云的吩咐,脚步不由得加快一些。   而身后,二皇子侧身看向她的背影,又瞥向一旁的侍卫,冷声吩咐道:“跟上她,若是她并无轻举妄动便不必管,若她敢有小动作,便绑了杀了。”   侍卫随着宫娥一路尾随,直至宫娥走入自己的寝居后,侍卫又在宫道处等了两刻,见里头一片静谧并无响动,才安下心回去复命。   待他一走,宫娥按照朝云的指示,从门缝处觑了外头一圈,才悄然迈出宫门走向冷宫方向。   -   一排排兵将围着干王府邸,火把的光束辉映着整座富丽的宅子。   丑时三刻,干王府邸的密道处,几名黑衣侍卫从中领着一名捆绑住手脚的人送往暗室之中。   暗卫将那人蒙着面容的头套取出,昏聩火光照出那人的面容,鬓发凌乱,衣襟沾满污泥,一张俏丽的脸上挂满泪痕。   口中塞着一坨布团,程明璋斜了一眼侍卫,那布便被侍卫粗鲁地取出。   贵妃呜咽着看向干王,满眼迷惘地跪坐在地面上,身子颤抖。   “本王救了你,你还这般避本王如蛇蝎,这是什么道理呢,小皇嫂?”程明璋冷睨她一眼,悠悠道。   “你要杀要剐,请便!”贵妃一咬牙,避开他的目光嗫声道。   “不杀你,还得请皇嫂帮帮本王。”程明璋轻叹一息,手中握着火折子,将四周灯盏通通点燃。   黑夜无际,火光漫漫。   冷风从四面八方刮动着枯枝窣窣响动,熄灭通天火光后,天穹泛起了鱼肚白。   城楼的钟响,金銮殿外,数百朝臣官袍之上还披着一层白衣,众人随着内官的传呼声,缓缓踏上琉璃阶,步入大殿之中。   璀璨大殿内,一袭素净锦袍的太后站在那把代表着权利的龙椅旁,她的手中握着一卷诏书,双目粼粼地看向殿下百官。   另一旁是先帝二子,如今的太子殿下。   祖孙二人站于龙椅两端,百官齐拜,而后,太子铿锵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太后以证,百官为鉴,伦序属以,孤承皇天之眷顾,奉以大行皇帝之遗诏,今登大宝祗告天地,理之自然。”   “深知先帝托付之重望,今后定实切兢业之怀,造福百姓,共图新治。”①   宝殿之下,百官垂首,欲伏地跪拜。   殿外忽而传来一声尖锐厉嗓,朝着里头大呼道:“诸位大人,请听老奴一言!”   百官侧身,朝那大殿之外一袭紫袍宦官服侍的男人看去,宝座旁二皇子的眼瞳一顿,指腹转动着青玉扳指,磨得发烫。   “苏公公因父皇驾崩而心力憔悴,脑中混沌,来人,将苏公公请下去好生照顾!”二皇子朝外冷声吩咐道。   苏荃见此,赶忙用那尖锐嗓音吼道:“二皇子为登帝位,不惜弑父,残害手足,天理不容!诸位大人,万不可让此人登基!二皇子为等帝位,不惜弑父,残害手足——”   老宦官的嗓音一遍遍地重复着,殿外士兵将他拖拽出殿,捂住他的口鼻,苏荃拼尽全身力气继续朝大殿怒吼着,二皇子弑父。   殿外闻讯赶来的苏承培一见苏荃此刻疯癫模样,旋即躬身看向他叹气一息,满眼讥讽道:   “义父啊,儿子本想日后好生待你颐养天年的,为何你总是这般不听话呢?”   说着他走近苏荃,一步一步,手中拂尘一挥,拍在苏荃的脸上,抽出一把尖刀,抵在苏荃的脖颈处,惋惜道:“义父,你惹了咱们陛下,儿子只得自保了,一会儿在天上,儿子定会多烧些纸钱给您的。”   说完,他手中匕首一转,正要将划破苏荃的脖颈,忽而“刺啦”一声,一只锋利箭羽射穿他的胸膛,苏承培瞳孔骤缩,缓慢朝后看去。   只见琉璃阶下,一排排羽林军正举着弓箭对准金銮殿,而此刻守在皇城四周的禁卫军也早已消失不见。   苏承培轰然倒地,他望向璀璨宫殿内,指着龙椅上的二皇子,瞳仁睁大,再没说出一句话,便咽了气。   仅剩的禁卫军旋即朝内喊道:“殿下!羽林军反了!”   金銮殿的众人面色骇然一片,饶是龙椅旁的太后也稍有慌乱地看向殿外,那乌泱泱的一片将士。   只听殿外那飒踏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为首的中年男人兜鍪下,一张冷肃的脸,他缓缓踏入大殿,直视着二皇子。   “盛元明!”二皇子眼底划过愕然、嗤笑,而后冷嘲着看他,“你要反?”   骠骑将军盛元明掷地有声道:“是,臣要拨乱反正!”   只见兵将后,一袭明黄锦袍的男人从后走出,面容俊秀清雅,程明璋黑眸闪动,将殿内的百官一一扫过,以一种睥睨的姿态落在二皇子身上。   “皇侄,本王素来知晓你是个有城府的,却不曾想,你竟是个狠辣冷血之人。”   二皇子冷声朝外吼道:“谈巡呢!来人!将这些乱臣贼子给孤拿下——”   激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殿宇外,心狠狠宕下。   “谈巡已被臣拿下,特来寻王爷复命。”   殿外,一道沉金冷玉的嗓音响起。   众人回首看去,只见日光微斜下,一道修劲挺拔的身影正缓缓走来,青年身着一袭深绯色飞鱼服,乌纱帽下,鬓角如裁,五官深邃而英挺,凤眸轻挑流光熠熠。   作者有话说:   天空一声巨响,周狗闪亮登场。   戏精夫妇,演技大赏。   周狗:今日仇、今日报,一刻也留不得。   ①:借鉴百度。   -   香里个啷吧噗-1瓶 第81章   朝堂被打乱,两端对峙间,一片噤声。   大殿首端的老臣目露诧异地看向眼前这一切,忽地,又将目光投向璀璨高台之上的二皇子。   他瞠目结舌道:“太……太子殿下,请给老臣们一个解释!”   一时间,满殿哗然。   百官随着这位历经两朝的元老一道跪拜在地,齐声呼着,求一个解释,求一份真相。   高殿之上,二皇子攥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捻捏着青玉扳指,程明璋与他的目光交错,随后便见大殿外,几名将士护送着一名素白衣裙的女子踏入大殿。   贵妃扬起那张清丽的脸庞,看向前方数百朝臣,而后双手交叠朝着众人一揖,才又抬目对上二皇子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目色坚决地开口:   “诸位大人,罪人胡氏向诸位请罪!先帝驾崩当日,并非突发恶疾而逝,而是他!”   贵妃的手指向殿上的二皇子,厉声继续:“是太子派苏总管义子苏承培,给陛下的饮食酒水中下毒,因为是慢性毒,所以陛下服用了一月有余身子才渐渐转危,后又因太子一己私欲,而命令苏承培给陛下加重毒剂,使得陛下当日发作。”   说至此,贵妃泫泪抽泣一息:“那日,我去探望陛下,毒突然发作之时,我便守在陛下身旁,陛下尚未断气,仍紧紧攥着我的手……太子殿下却直接走过来,当着殿内宫人宣称陛下已驾崩。随后屏退四下,我亲眼所见太子殿下,将陛下活活捂死的!又威胁于我,命我缄默保命……祭礼之后,他又怕事迹败露,欲将我送往皇陵灭口!”   “是王爷救了我,才让我有此机会,来给诸位大人严明真相!此等弑父暴虐之人,怎堪为帝!”   抑扬顿挫的一番话,惊得满朝怔忡不已。   太子早在皇子时期,可是一贯地谦和恭谨,怎会如此残暴不仁……   甚至于弑杀亲父,而夺位。   曾经早在潜邸时,便跟随大行皇帝的一众老臣得此真相,心中郁结难抒,颤颤巍巍地指着殿上之人,哀声质问着。   却见那一袭明黄龙袍的太子,倏然一笑,那双原本温和如水的眼瞳里变为一片晦色。   二皇子抬目扫过眼前这乌泱泱的人,被他们这般揭开真相,二皇子压下心头怒意,转念一想,都没什么所谓的,反正他还有雍州兵,全都杀了便是,新朝便提拔一波新臣便是。   心中那股弑杀的血液又在开始沸腾,他侧头看向云太后,淡声说:“杀了吧,都杀了。”   没有一丝怜悯,没有一丝犹豫的。   闻言,云太后看着他,眼神微怔,又转眸扫过殿中的程明璋、周焰,还有那乌泱泱的兵将。   此刻的局面,她不敢冒险,更何况先帝已死。   心中不断纠结间,程明璋看向她,目光真挚地开口:   “云娘娘,本王知晓你是受人胁迫,雍王妃与秦国公已被本王的兵马护住,你大可不必再与他做戏!”   此话一出,二皇子原本淡然的脸,遽然升起一片阴鸷,他腾地起身,指骨上的青玉扳指碎裂两段。   一列弓箭手此刻堵在殿门处,纷纷指向二皇子的位置。   他心中顿生不安,转眸想要将云太后作为挟持筹码,却见一旁的云太后早已被周焰救下。   局面在一步步脱离他的掌控,二皇子发疯似的开始狂笑起来:   “两位为了给太后脱罪真是想得一副好借口啊!不过,你们以为孤便没有留下太后的证据吗!”   怒不可遏的声音,在大殿上朝着他们嘶喊。   程明璋冷然道:“皇侄,这是本王最后一次这般唤你。来人将二皇子与其同伙一道压入诏狱,反抗者杀无赦!”   -   前朝之事,由着干王所带的兵队一并围得水泄不通。   此刻的后宫庭院中,一派安然祥和。   廊檐下,少女倚着廊柱,冬风轻轻拂过她身上的披风,袍角翻动一片,鬓发也随之垂下一绺,落在她莹润的侧颊,她目色淡然,似在等人。   倏然间,深色宫门被人推开,朝云抬目看去,便见那宫门处一道绯色颀长的身形在徐徐走来。   青年眉眼冷凛,侧头看向她的方向,冷意消融,目色微柔地一步步走向廊柱处。   她姿势慵懒地仰头看向周焰,莹然一笑,明眸皓齿。   清泠嗓音响起:“周大人,等你好久啦。”   周焰眸色深深,心火滚动。   二人凝望彼此时,冷风吹得朝云鼻尖泛红,她眼睫轻颤,软声撒娇:“想抱抱。”   周焰目光微顿,随后淌过浓浓笑意,温声应好。笔挺的身姿朝她俯下,长臂稍展,将她一把带入怀中。   灼热的呼吸交织,周焰紧紧抱着怀中的人,温声说:“绾绾,让你等久了。”   久违的拥抱,使得二人都更加用力地抱紧彼此,朝云枕着他宽阔的肩膀蹭了蹭,心中流过暖意。   “前朝之事,处理好了吗?”   周焰低声答:“有干王在,都差不多了。”   说完,周焰松开她,低眸对上那双日思夜想的眼,四目交错,无声默契蔓延,目光灼灼的,一双手骤然按住她的腰,朝云仰脖,气息萦缠间,她踮起脚尖,勾住周焰的脖颈处。   缠绕、厮磨。   滚烫气息扑面而来,喉舌难捱,互相撷取着彼此。   眼前满是他浓密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和那紧紧勾动着自己的漆黑瞳仁。   再难把持,灌动的风吹不散心火。   齿间探入、相抵,至死方休般的一场缠绵。   风停下,只余下耳边低低喘气声。   拥抱与吻,爱人再度相守。   -   日暮西沉之时,前朝局势已定。   云太后听闻是在金銮殿突发心疾昏了过去,待到暮色时,才悠悠转醒。   此刻一掀眸,殿内雍王妃与秦夫人正在帘笼后守着她。   一直伺候着的瑾瑜嬷嬷一瞧太后醒来,也赶忙欣喜着去取来茶水。   饮下一口热茶,云太后脸色仍旧惨白着,她的目光掠过眼前众人,停在了秦夫人的身上,目色一黯,阖上了双眸,满脸疲色。   正待此刻,殿外传来脚步声。   太后睁眸,朝殿门处看去,只见水晶帘子后,女子纤娜的身形缓缓而来。   朝云听闻姨母醒来之时,便赶了回来,此刻拨开珠帘,看向云太后轻福一礼。   见到她,云太后想起今日在金銮殿中,程明璋与她说的那番话。   她垂下眼看向手腕上的佛珠,她的杀子之仇得报,其实心中那股力,也在渐渐散去。   思及此,她屏退了身边所有人,唯独留下了朝云。   朝云望着她,心底情绪微动。   眼前躺在病榻上的这个女人,也曾关爱过她,宠溺过她,只是后来,也曾在这份关系上添上一分利用。   而云太后也凝望着朝云,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哑了几分,缓缓喊着她的小字。   看着姨母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朝云眼底一默,随后回握住她的手,坐在了床畔的凳子前。   “绾绾,你不要怪姨母,我是真的疼爱过你的,是姨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以后……和周指挥使,要好好的。”云太后握着她的手,心底酸意渐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些疼爱、关心,还有抹不掉的那一点血缘,都是真的。   但,她为了一己之私,而将她推给旁人,也是真的。   朝云看着她泛红的眼,轻声安慰:“都过去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那些曾经萦绕着云太后的仇恨与噩梦,都随着先帝的死,烟消云散。   而那个搅动一切诡谲的二皇子,也已入了诏狱。   云太后看着她目光里的挚意,倏尔淡笑。   雕花窗棂外,晚霞漫天,火红色裹满了天穹,透过窗斜斜倚照下来。   云太后抬目,朝着窗棂处看去,默了半晌,才对朝云开口:   “绾绾,扶姨母去偏殿看看他,好不好?”   偏殿内,供着云太后早夭孩儿的牌位,朝云心中知晓,便也没犹疑地点头,起身扶着云太后穿上披风,自偏殿而去。   数年如一日的,偏殿的香火不断,烛火葳蕤。   云太后由她扶着,走向了那一处牌位,她目光温柔地看向牌位的名字,然后抬手摩挲着。   眼中那一点光,随着灯火晃动,一点点地黯了下来。   随后她的眼底泛起泪光,手臂一挥,烛台坍塌倾斜,一排挨着一排,火光霎时迸裂。   朝云惊诧地看向云太后,正要开口,便见她目色一冷,转身将朝云推向门边的暗角处。   跌撞声轰然,朝云眉间紧锁地忍着背脊疼痛,掀眸便见熊熊火焰烧过浮动的帘幔,狂风骤雨般地迅速侵蚀了梁柱、桌木,蜡油与大火彻底相融,火光渐渐漫上了天边红霞。   浓烟滚滚,呛住朝云的鼻息,她不住地咳嗽,此刻才突然懂得了云太后是想做什么,但耳边砰地一声巨响,房梁倾斜,她瞳孔骤缩地看向梁木下站着的云太后。   “姨母——!”她跌爬着,想要将云太后的袖子扯住。   然而,只是徒劳。   她看见云太后朝她扯出一个笑容,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却始终都听不清了。   四周全是烈火燃烧的声音,嗡咙不断。   大火爬上云太后的衣衫,房梁坍塌,轰然一声朝她砸下。   偏殿外,一名宫娥正缓缓寻思着该服侍太后用药了,刚踏入月门,便见烟雾缭绕,火光烈烈。   她惊叫着朝外呼救。   正殿处,周焰正与雍王妃、秦夫人坐着用茶,相顾无言,便听得外头的呼救声。   周焰眼睫微凛,起身朝殿外走去,便见一行人正大喊着救火。   心中一股浓烈的不安将他裹挟,周焰大步流星地朝着火光处走去,耳畔传来宫娥的哭喊声:   “快啊!太后和郡主都在里面……你们快些啊!”   心开始颤抖,周焰瞳孔一震,冰冷瞬间侵袭了他的呼吸。   一旁提着水桶的小内官满头大汗地朝偏殿跑,周焰从他手中躲过水桶,刺啦一声冰水浸湿了他的全身。   只见他快步走向偏殿,目色冷厉地从救火的人堆中穿过,眼瞳处全是火光。   身旁有人在拦他,周焰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觉得全身紧绷、发颤。   众人看着那素来冷傲漠然的活阎王,此时满脸焦急、失措,眼尾泛红显出几分狼狈,他一刻也不曾犹豫地径直冲入了那片烈烈火势中。   殿外,匆匆赶来的秦夫人满脸惶然地看向火光处,她惊慌着也想冲去火中去救女儿,却见前方那一道身影不顾一切地冲向烈火中,雍王妃也压着心中慌乱,拉住秦夫人的手,在外不停地吩咐着宫人继续救火。   满目的火,一排又一排的房梁、木柱倒下,周焰的目光飞快地逡巡着那一抹身影。   朝云被浓烟呛得有些窒息,她的瞳眸开始涣散着,再也支撑不住时,骤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踉跄着、仓惶着朝她奔来。   耳边是周焰急促的呼吸,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没有虐了。   -   傅三爷yyds-4瓶 第82章 (小修)   阴冷、潮湿的诏狱内。   铁链声声晃动,黑暗尽头的牢狱中,身形清臞的男人坐在枯草上,神色淡淡地凝着角落里的一道缝隙。   外界微弱的光在缝隙里折射。   二皇子盯着那一束光,眼睫轻动,下意识地想要去摩挲自己指骨上的青玉扳指,却恍然想起那枚玉扳指,昨日便断裂了。   铁门被人从外打开,他坐在原地没有回头,神色涣散。   直至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二皇子才仰头看去,对上周焰沉戾的一双眼。   “呵,周大人,又是您亲自审问啊?”二皇子咧嘴扬起笑容,语气轻松。   “殿下觉得,诏狱的滋味如何?”周焰淡淡问他。   两厢沉默,二皇子双手指腹互相摩挲着,想要从他的脸上窥出什么,“周焰,你从来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怎么也学得这一套?”   “殿下认为,我该是什么样的人?”   清冷嗓音回荡在逼仄的四方牢狱中,二皇子一声嗤笑,他想了一整夜,去估摸了千百种解局之法,却还是输了。   “你和小皇叔,一开始就在故意走入我的圈套是吗?”   周焰不置可否。确认了答案,二皇子垂下眼开始嗤声笑,笑声越来越大,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处裂缝之光。   “告诉我,我兄长是如何死的。”周焰打断他的笑声。   他抬头,眼底一片疯癫笑意,一字一顿道:“不、知、道。”   然而他的回答,却并没有激起周焰的怒火,只见他神情淡淡地点头,身后之人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年转身走出牢狱,官复原职的苏荃领着一行内官走近二皇子。   二皇子的目光一顿,看向他们手中端着的一盏毒酒、三尺白绫与一把锋利匕首。   旋即明白过来,周焰根本无所谓自己的答案,他不过是顺道来的……   苏荃尖细的嗓音在牢中扩开,一句句地念着那道明黄色锦帛上的黑字。   玉牒除名,从此他再不是皇子身份。   算计半生,终究与他那奴隶出身的生母没什么两样,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庶人程嘉铎,摄政王赐你自戕,选一样吧。”   最后一句话落下,二皇子盘坐在枯草上,蓦地一笑。   一双清润的眼睛变得模糊,他笑伏在地,恍神间感受到那一缕微光。   笑声戛然而止,程嘉铎抬眼看着光。   记忆似乎回到了幼年时期。   那一年,他的生母刚离世,他被记在先帝的另一个宠妃名下。   整日郁郁寡欢的二皇子,遇见了刚入宫面见太后的长明郡主。   那时正值隆冬,雪那样厚,皇宫那样冷,可是郡主的笑容却那般耀目。   她走在宽敞的宫道上,脚步轻盈,头顶簪着一支翡翠宝钗,摇摇晃晃的像铃铛一般响在他的耳中。   二皇子站在阴冷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她走来。   一次又一次,他在坤和宫的必经之道等着她来。   从想见她一眼,变为想她回首一次。   终于在那个下着鹅毛大雪的午后,郡主回首看他了,因着他身旁没有宫人服侍,秦朝云大发善心,递给他半两碎银,还叫他好好当差。   思及此,二皇子那双眼睛里淌过一抹湿意。   今年的冬日和往年的并没什么不同,还是很冷,还是一样得不到……   二皇子缓缓起身,从内官端着的木盘中拿起毒酒,没有一丝犹豫地一饮而尽。   荒唐的一生,随着他腹中的绞痛而消散在这一年的冬日里。   苏荃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先帝的二儿子,只见他口中溢出发黑的血,盯着墙缝那处裂缝不知道在念着什么。   -   周焰走出诏狱,外头的马车旁周齐已在此等候他多时。   见他出来,周齐立即走上前,恭声道:“主上,少夫人醒了。”   闻言,周焰那双沉如死水的眼瞳微震,随即便大步朝马车处走去。   他昨夜熬了一整夜,不敢合眼,一场大火他将她从废墟中抱出。   看着躺在床上的朝云,他从未如此后怕过,若是他晚来一步,是不是就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恼悔、愧意、心痛,全都在撕扯着他。   今日天亮,他才从坤和宫出来,奉命办着眼下前朝之事。   此刻马车一路疾行于秦国公府,门外小厮见他来了纷纷将大门打开,周焰疾步走至暮云轩。   刚从房里出来的冬泱看见他,愣了愣,随后福礼恭声说:“周大人,郡主在屋里。”   他点头,提步至房门处,门扉微敞,里头传来女子细细的咳嗽声。   周焰把着门框的手一顿,长睫微动,心底涌动着情绪,还是将门打开。   他的脚步声放轻许多,隔着层层帘幔,那道纤瘦的身影正缓缓坐起。   朝云靠着枕头,低眸虚弱地开口:   “冬泱,倒盏温水来。”   片刻后,帘笼晃动,脚步声走近,朝云抬手去碰茶盏,却恍然摸到一双满是厚茧的手。   熟悉的,温热的。   她抬眼看去,周焰的脸近在咫尺,原本俊美的容颜上多了几处刮痕,显得他本就凶厉的面色,更为骇人。   他在床畔掀腿坐下,目光灼灼地凝着她,眼底忽然泛起了红润。   朝云望着他眼底强压的情绪,倏然弯唇一笑,捧着他端来的茶盏,轻啜一口,悠悠道:   “周大人,你怎么眼睛都红了?”   轻松的语调,听得周焰喉头一哽,待她喝完水,骤然间覆身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一时间,朝云只觉得有些怔然,但她忽然感受到了周焰身体的起伏,顿感心颤。   “无绪,你……怎么了?”她有些心慌地抚着他的背。   周焰闷声将头埋入她的脖颈处,脑中全是昨夜那一场大火,他在火圈中发现昏迷的她时那幅场景。   劫后余生。   将她救出火中时,他只觉得是劫后余生。   此刻,他静静地听着朝云说话的声音,感受她此刻身体的温度,感受她呼吸时的身体起伏,感受她在身边的真实。   细腻的脖间肌肤,缓缓洇开一处湿润,朝云抚着周焰背脊的指尖微顿。   “无绪…你——”   话音未落,周焰的鬓发蹭过她的耳垂,而后闷闷说道:“叫夫君。”   朝云本还在心疼他,此刻顿时觉得哭笑不得,推了推他锢在自己腰间的手,却始终推不开。   好一阵嬉闹缠绵,他才肯松开些。   此刻朝云的脑中也清明许多,忽而仰头问他:   “我姨母怎么样?可有醒来?”   周焰凝向她清凌的眼瞳,揽住她的腰,默了瞬,沉声道:   “绾绾,云太后死了……昨夜大火熄灭之时,她的身体已经烧干了……”   在他沉默那一瞬,朝云心中就隐隐感觉不安,此刻真正听到姨母的死讯之时,一阵茫然。   她知道,昨夜那场火,姨母就最好了赴死的准备,她选择了偏殿处,便是想去与那个早夭的皇子团圆的吧……   她想起放火之前,姨母猛然将自己推开时的场景,眼眶登时湿润起来。   周焰看着她渐渐泛红的眼,心口一窒,放柔了动作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无绪,你知道吗,她曾经也很爱我的……”   那样多的日子里,云太后对她、对君玡的爱抚与照顾,不是假的。   听着朝云微颤的嗓音,周焰垂眸捧起她的脸颊,轻柔地吻住她颤动的眼睫,一点点地吻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含住她的唇瓣。   两道气息相融,周焰温柔地吻过她的唇角。   “绾绾,你知不知道……我很爱你。”   非常非常,一想到差一点失去你,就觉得心痛难捱。   那双狭长凤眸里,翻动情愫,朝云在他的瞳仁里看见的,全是她自己。   “所以,别哭了,我心痛。”他无奈地看着她。   满室萦绕的檀香作祟着,浮动微晃的珠帘帷帐作祟着,心中难以压制的暗火也作祟着。   朝云勾住周焰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唇。   鬓发相缠,长睫触过他的脸廓,唇齿缠绕。   眼帘下是再也盖不住的爱意泛滥。   情至深时,他的手撩开那一截轻纱,缓缓地游走。待她仰脖时,他吮吸着她雪缎般的脖颈处。   身体滚烫着,被褥上的两只手紧紧缠握,朝云散在腰间的长发随着动作而在空中晃动着。   周焰的动作突然停下,耳畔是她微颤的声音缓缓流入:   “阿焰,我也很爱你。”   极轻的一声,周焰恍惚一瞬,时而抱着她闷声笑,时而攫起她的脸,不耐其烦地一遍遍去吻她的唇。   元明二十年,十一月初,仲冬时节。   紫檀菱格窗牖外,悄然而至一场冬雪,扑簌簌地落向了暮云轩檐角处的琉璃瓦片上,又纷纷扬扬地覆盖着廊下石阶。   雪落无声。   满室暖意融融,二人相拥着,抬目间,便见冬风刮开了半扇窗,纷飞雪粒映入眼帘。   周焰将人圈入怀中,以拥裹的姿势紧紧地抱住她的腰肢,熠熠凤眸渐渐暗下,吻过她柔软耳垂,轻舒一口气道:   “秦绾绾,冬雪已至,成婚吧。”   作者有话说:   周狗进化成功变成周狗狗。   -   笑笑笑-5瓶 第83章 、正文完   窗明几净,风雪纷纷。   她偎在身后宽阔温热的怀抱中,感受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抵在自己的鬓边,相蹭相磨。   那句暗藏缱绻的话,随着雪粒一道蹿入她那颗早已神魂颠倒的心间。   浓睫轻扇,她点了头。   他们要如这窗外霜雪一般,白首永携。   一切都在尘埃落定,邺都依旧是繁华喧闹的大燕国都,只是在百姓们如流水般过着的日子里,陡然传来了大行皇帝驾崩的消息。   皇二子弑父害弟,诬陷忠良种种恶行,数不计数。   先皇亲弟小干王入宫平叛,伏捉其,肃清朝纲后被拥立为摄政王。   然,先皇子嗣单薄,诸皇子无一可担大任,林相与两朝元老葛大学士,及骠骑将军盛元明众臣于朝堂之上齐齐拥趸摄政王为新皇。   十一月中旬,新帝登基,江山再定。   而唯独从后宫中悄然消失的云太后,再无人提及,那场大火永远地缄默于坤和宫中。   只秦家与云氏一族知晓,新帝不愿辱没太后声名,是秘密送出宫外发丧的。   云太后的丧礼过后,朝云与周焰的婚期由两家长辈再三商议后提至十二月初,正是隆冬。   婚期将至,按照礼制,二人分明是不得私下相见的。   偏偏,这日城中细雪簌飞。   朝云这厢与林青鸾、燕妙妙才从广聚轩走出,预备回家之时,便见廊前飞雪,轻柔地飘落在她织锦雪兔斗篷之上。   她扬眸朝前看去,林府与燕府的马车正从她眼前驶过,耳边是妙妙与青鸾的道别声。   春莺站在她身旁,疑声问:“郡主,你在看什么呢?”   透过前方鳞次栉比的商铺,朝云眺望到了那处巍峨的城楼高塔,她想起不久前,她曾跟周焰说过的话,倏然莞尔一笑。   “没什么,走罢。”朝云心中想着,有的是时间。   正提步走下廊道之时,头顶上的一柄竹骨伞高高地盖住飞落的霜雪。   朝云抬眸,瞥眉生疑地问:“春莺,你撑这般高做什么?不累么——”   她说着回眸,便见一道颀长修挺的身形正罩在自己身后,眸光上抬,对上那双熟悉、泛着笑意的凤眸,朝云微微一滞,红唇轻张,讶异划过眼底。   周焰挑眉,嗓音低沉:“郡主,去城楼观雪吧。”   “你怎么知道?”朝云心中还有余疑。   风雪中,是他慢条斯理的姿态,眸光微转着回答:“因为你说过。”   你说的,他都有放在心上。   眼前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朝她伸出,朝云垂眸默了瞬,而后抬手放置他掌心。   冷白的两只手交缠合握,男子的手背上微突几处青筋,牢牢地将女子柔软白腻的小手缠绕住,似再也分不开一般。   两人的脚印一齐印在薄雪覆盖的地面上,一浅一深,雪粒渐渐消融、覆盖、反复着。   城楼高台,可观半座邺都风光。   观完一场雪景,周焰握着朝云的手自楼台而下,行至城门时,前方一辆黑色马车从眼前经过,里头的人似乎掀开帘角瞥见二人,便吩咐了车夫停下。   只听车夫朝着周焰喊了几声,两人一齐回头看去。看清驾车之人的脸,朝云一顿,那是胡贵妃身边的内官。   周焰瞥见她的眼色,眉峰一挑,显得有些无辜。   许是久不见周焰过来,车帘被人掀开,贵妃妆容素淡,似是换了一个人般,目光诚挚地看向二人,说:   “郡主,我今日便要离开邺都了,想同周大人细说一件重要之事,事关文谨哥哥,可以吗?”   朝云恍然瞧见这样的贵妃,一时间微愣,但她都已提及周焰的兄长了,朝云赶忙松开了周焰的手,目光交错间,周焰将伞柄递给朝云,而后肃着一张脸,走向马车处。   二人没谈多久,约莫只谈了半盏茶的时间,贵妃便撂下车帘,马车也摇摇晃晃地朝着城外离开了。   待他走回,朝云看向他的眼睛,里头淡然一片。   “贵妃她如何说?”朝云握着伞,撑在二人之间。   周焰想起方才贵妃所说的,兄长之死,源于太后命他追查的一宗皇子之死的旧案线索,而那宗旧案牵扯于皇帝的谋算,李文谨查到了一些线索,却因为了贵妃的乞求而放弃追查,但最终还是逃不过皇帝派出的刺客暗杀。   因果轮回,一切都已过去。   思及此,周焰展眉,摇了摇头,接过她手中伞柄,温暖的手再度覆上她的手,并肩朝前走着。   “没什么,秦绾绾,你又吃醋?”他促狭一笑,捏了捏她纤细指骨。   雪地里,二人的身影交织、相叠,朝云气鼓鼓地想要甩开他,却猛然被他攥住手臂,天旋地转间,周焰紧锢着她的腰肢,眸色深深凝着她清凌凌的乌瞳。   气息靠近,周焰低眸,覆下去循她的唇瓣,舔舐、吮吸,由浅至深。   一片白茫茫中,竹骨伞掉落雪面,雪粒飘落在二人的发梢、眼睫与肩上。   -   大行皇帝驾崩,国丧二十七日已过。   十二月隆冬,朝堂上。   西北战事初定,燕氏一族被新帝召回都城,燕侯也随即官复原职。   而邺都中,也迎来一桩喜事。   是关于锦衣卫指挥使周焰,与秦国公独女长明郡主秦朝云的大婚一事。   秦国公府前整条长巷布满了喜灯红布,便是一排排巡逻的黑甲军甲胄上都有一抹红色添着。   暮云轩内,暖意十足。   此刻的铜镜前,秦夫人与雍王妃正端望着镜片中的人,莹润明艳的一张脸,黛眉弯弯,眼角微勾,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喜婆在旁恭恭敬敬地为她描唇,朱色口脂显得她白莹的皮肤更为剔透。   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镜中美人,朝云交握在腿上的手,也紧张地开始轻颤。   人堆中,青鸾和妙妙也在,她们站在妆镜的一侧,凝着朝云,一时间,朝云抬目便见到了青鸾那个小哭宝滚滚的泪水打转。   几句安慰后,青鸾才止住眼泪,认真地恭喜她。   妙妙踯躅一番后,在旁半蹲下,与她附耳开口:“秦绾绾,我堂哥让我转告与你,希望你日后能够与周大人,濡沫白首,恩爱一生。他在西北已找到自己的追求,便不回来看你们成亲了,还有你的新婚贺礼,他会派人送至周府。”   朝云微愣几息后,才弯眸一笑,调侃妙妙:“不过妙妙,你与君玡定亲,不是该唤我一声阿姐吗?”   这句话,听得屋内众人一顿哄笑,妙妙也难得的红了半边脸。   朝云笑着回看向铜镜,雄鹰便当展翅而飞,他一生追求金戈铁马,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门扉被人从外轻轻推开,冬泱端来一盏热酒,行至人堆中。   冬泱绕过人堆,走上前温声道:“郡主,您先喝口热酒暖暖身子。”   这厢,喜婆将将好描完妆面,此刻也笑吟吟地催促着朝云先喝一口热酒暖暖身。   朝云接过冬泱手中的酒盏,长睫轻垂,轻啜一口。   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朝云轻抿了下唇瓣,耳边是众人闹哄哄的笑声。   秦夫人凝着女儿娇红的脸,心中一阵感触,雍王妃瞥见她眼底旋转的泪光,旋即拉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外头锣鼓声响,一派喜乐喧天。   不知是谁在外突然喊着,姑爷来了,紧接着屋外的丫鬟小厮们也跟着齐呼。   喜婆回首看向秦夫人,连忙催促着,夫人快给郡主将盖头盖上。   秦夫人也莞尔一笑,将盖头覆上朝云的凤冠之上。   她贴近女儿的耳畔,微哽道:“绾儿,母亲希望你日后与夫婿互敬互爱、携手共进、恩爱白首。”   红色的盖头遮住了朝云眼前的一切,她垂下眸子,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话。   鼻音浓浓地应声。   众人散开,秦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起身,朝着门口走去,一路走出暮云轩的月门,走出秦府迂回的长廊,走出那一片自小与君玡玩闹嬉戏过的花厅假山。   终于走到了前院处,人声纷杂中,朝云听见君玡与其他人的笑闹声。   然后是周焰的声音,那道如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分明,昏红的盖头下,朝云看见了一双玄色长靴落在眼前,然后是秦夫人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周焰牵过她的手,与她并肩走向秦府大门。   炮竹声,鼓乐声,一道接着一道,她跟着身旁的男人,走出了国公府。   看不见前路,朝云走出府门便只得随着周焰的手臂力量而行,刚迈出一步,周焰似便知晓她心中所想般,突地,将她一把打横抱起,迈向了喜轿前。   朝云勾着男人的脖间,四面八方都是沸腾人声。   她的心,不受控地砰砰乱跳。   “周无绪……”   “我在。”   他沉声答,而后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上轿中。   春莺与冬泱二人早已习惯了姑爷这般举动,赶忙跟在喜轿旁,随着锣鼓吹响,周焰放下帘子,迈步走向前方棕红骏马,动作飒落地翻身而上。   一列冗长而壮观的迎亲队伍,朝前缓缓而行。   在外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小声议论着:“听闻周大人为了娶郡主,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光是聘礼都有一百零一台,又添了一座金山进去。”   “周大人哪来这么多财帛的?”另一人问。   “琅玡李氏听过吗,咱们列国中出了名的富族。”   秦国公府门处,君玡望着姐姐的喜轿远去,没忍住摸了摸眼角,却被身后一道娇俏的嗓音给吓了一跳。   “秦君玡,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妙妙瞥他一眼,手却还是忍不住去拍他的背。   君玡一把抹掉眼角水渍,非常硬气地开口:“你眼花了吧。”   “啊!我眼花,秦君玡,你居然说我眼花,你信不信明日就找你爹爹退亲!”妙妙瞪圆了眼睛。   君玡哪里听得这个,一下子就慌了神:“你怎么能这样,答应得好好的事情,怎么能反悔!”   “反正你又不如周大人般,给我添金矿山为聘。”妙妙故意气他。   二人这般闹着,君玡只得压下一口气去哄她。   殊不知门后的秦国公也是低着头,在抹着眼角。   -   金乌西坠,晚霞流云。   二人拜过高堂,行过大礼,朝云便被送入了洞房之中。   周府大喜,并未宴请多少官员,但却有好些北镇抚司的下属们,屋外周齐与乔装过后的程明璋一道想给周焰灌酒。   谁知,人家根本不买账,直接反手一杯敬了所有人,便要告辞。   程明璋愣愣地看着他,连忙抓住周焰的喜袍袖子,又看向周齐,喝声道:“你看看!他居然敢拒绝朕的酒?”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家主上忙着去见夫人呢。”周齐倒是不以为然,磕着花生悠悠道。   程明璋瞥眉,不屑地问:“有夫人很了不起吗?”   此刻,周焰拂袖甩开他的手,眼角微挑答:“臣觉得,有夫人确实了不起。”   说完后,他也再不管程明璋瞠目结舌的表情,只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后院处。   夜色朦胧,廊下喜灯晃动,周焰推开了房门。   满室绯色一片,他的目光在房中梭巡至珠帘后的红帷处,帘幔飘飘,灯火葳蕤。   红帐之下,女子端坐床榻,一袭绯色嫁衣似火,周焰屏退房中几人,将房门阖上。   提步便朝她走去,案台上隔着一柄玉如意,周焰抬手拿起玉如意,小心而仔细地将她的红盖头挑开。   流光溢彩下,凤冠垂下的珠坠随之晃动,周焰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脸。   他声音沙哑着开口:“今日这般多事,可有累着?”   朝云明眸微转,红唇翕张间,他径直倾身而下,去噙住她娇艳的红唇。   来势汹汹的一个吻,使得朝云竭力推着他的胸膛,口中囫囵着:   “周……焰,合卺酒……”   周焰眸中情绪翻动,待吻至yan足之时,才松开她,转而压抑着躁意,起身去将备好的合卺酒斟满。   红线各执两端,朝云接过瓷盏,周焰手执另一端,二人坐于床榻处,双眸含情凝着彼此。   摇曳的灯火,晃过二人眼底的流光。   两人手臂相交,穿过彼此的手肘,朝云眸色熠熠地看他,认真道:“周无绪,饮下这杯酒,此后我们便是夫妇一体了。”   “秦朝云,从此你便不能后悔。”他凤眸微挑,深情不减。   二人凝望一息,仰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合卺礼成,二人放下瓷盏,周焰低眸将她发髻上的凤冠摘下,又小心地依次取下各处繁杂的钗寰。   直至乌鸦鸦的青丝垂下,周焰将她耳边凌散的一绺发丝撩过耳后,露出她整张姝丽动人的脸。   红烛燃烧,周焰眸色浓深地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去吻她的唇。   分明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这一次,他却显得无比庄重。   两颗心,变得一团乱。   摇曳的月纱珠帘,燃晃的喜烛似火。   天旋地转,目光所及。   是,少女绯红的脸,青年乱神的眼。   他轻轻贴在朝云的耳边,缱绻悱恻地唤她的名字。   他从“绾绾”再唤至“夫人”。   口口迅速,两道精致的黛眉轻轻一瞥。   摇摇晃晃的,满眼都是红罗帷帐。   隆冬的风猎猎刮过紧闭的窗扉,嗡嗡的响声夹杂着连绵口口。   窗外明月皎皎,星辰闪烁。   簌雪辗转飘落人间,床畔二人倚靠栏杆,朝云眼睫轻颤,耳畔是他滚烫的呼吸。   “夫君,又下雪了。”   “秦绾绾,从今往后每年的雪,我都陪你看。”   周焰吻过她的眼尾,温柔而笃定。   ——锦衣卫正文完——   2022.11.2/晋江文学城首发。   作者有话说:   2022.9.1——2022.11.2《锦衣卫》正文完结啦。   秦朝云和周焰都不是完美的主角,但是他们无疑是深爱彼此的。   从故事的开始,朝云的顽皮、小心思和颜控去招惹周焰这样一个实际上很小气,占有欲很强的狗狗,直到后来他们能够去理解彼此,去爱彼此,坚定地去选择彼此。   而一开始的周狗也彻底进化为老婆奴,故事不长,感谢所有姐妹的陪伴,真的很感谢。   谢谢大家一路追读《锦衣卫》。   听过一句话——“踏实做好自己该做的,然后等待着被命运赏识,或被宿命埋没。”   写文这条路很漫长,我会踏实做好自己,也希望喜欢这篇文的读者姐妹们,可以和我一起并肩而行,奔赴下一本书。   太多的话想说,千言万语化为一句感谢。   最后的最后,下一本古言会开《明月》或者《敌国皇子》,具体进程可以收藏一下作者或者是微博:一程晚舟   另,番外会随着榜单更新,大家有特别想看的吗,尽力满足!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