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未及你矜贵》   作者:领竹   简介:   【年龄差|老房子着火x甜软水仙|晚9:00更新】   正礼高中部的风云人物沉思行的家里来了个穷亲戚。   听说是打南边一个叫榕县的小县城来的,家里人都没了。   听说她跟沉思行有娃娃亲,看沉思行那反感的程度,应该是个丑八怪。   况且,正礼虽然是私立学校,但高考成绩年年远超市重点,不是只凭人情能待得住的。   沉思行那其貌不扬的未婚妻,从鸟不拉屎的地方转进来,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灰头土脸滚出去的热闹。   再后来,不是听说,是真的大把人围观。   中秋节,沈家家宴,沉思行秘密策划许久的表白现场。   初宜刚从晚会节目上下来,一袭白裙拢着江南的烟雨。   等沉思行说完“会永远对你好”,众人真假掺半地起哄她得偿所愿。   初宜的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刚刚进门,似笑非笑看着这片热闹的人身上。   围观群众跟着回头,看到沈家那个传闻中不近女色,只做人形印钞机的家主、沉思行的二叔。   他慢条斯理地走近,将初宜揽进怀里。   等两人走远,原本势在必得的沉思行面无血色,众人也才后知后觉,刚才,面对沉思行的表白,初宜的沉默不是害羞……是尴尬。   【老房子着火商界大佬x唯爱做题甜软水仙】   沈兆庭x初宜   阅读指南:   1.双初双c|年龄差九岁   2.日常风,跟小初学习生活有关的都写写,未成年不早恋   3.男主占有欲强,女主性格温软不强势   4.想到再补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初宜┃配角:沈兆庭┃其它:《恋爱特困生》小可爱xbking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完结】爹系就是最diao的!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vip强推:   亲人去世后因为孩童时的一纸婚约,刚上高中的小镇姑娘初宜来到沈家借住。她的性格安静内敛,初来乍到,在财富显赫的沈家和私立学校里显得格格不入。但她也是个坚韧向上的女孩,任何时候都没停止过努力学习,与此同时在阴差阳错下,住进了与她有婚约的沉思行的二叔沈兆庭家,随着时间推移体察到他严肃外表下成熟体贴的另外一面,她难以避免地动了心。   本文用流畅的文笔刻画了一个善良内敛、独立向上的女孩的求学、亲情、感情生活,人物设定饱满生动,是一篇轻松的解压甜文,值得一读。 第一章 、初家人死绝了   腊八当天,小镇姑娘初宜从期末考的考场上下来,被告知阿婆没了。   父母早已去世的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女。   葬礼那几天,邻里闲聊里小声讲的“初家死绝了”,说得很准确。   除了这个,被议论得最多的,是近日接到的那通电话。   关于初宜的去向,和她玩笑般的婚约。   北边有家人要接手初宜,听说是她爸爸的故交,家里做生意的,有钱得很。   “你爸爸还在的时候,听说是跟他家订过娃娃亲,还下过聘书摁过手印,不过,眼下都这年头,不兴这一套,再说……”   伯母没说完的话是:再说,十几年过去,两家人两样命,北边儿的贵人,同南方小县城里没见过井口大天空的初宜,就算系过红绳,想来也没有多牢固。   远亲们对十五岁的初宜叮嘱良多,叫她到了别人家里,要懂得察言观色,要知道进退。   只有肯低头,她才能过得安稳,待得长久。   他们在榕县待了这么多年,大多没出过市,更不知道北城的月亮,是否真的比榕县圆。   也清楚,那婚约大概是做不得数,却还是矛盾地认准了,初宜会在贵人家里过得更好。   不然,那个电话,在泛黄的笔记本里待了十几年,初宜的阿婆,也不会在临终之际,还要坚持拨通。   电话号码的主人姓沈名靖川,是初宜爸爸生前的拜把子兄弟。   跟初宜有娃娃亲的,是他的儿子,婚书上有生辰八字和名字,叫沉思行。   值得意外的,一是过了这么多年,电话竟然顺利拨通了。   二是,对方听完,没有推辞,没有犹豫,认认真真答应了下来。   初宜的阿婆去世那天,沈靖川来电话,说自己在国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替他来接小初小姐的人,也已经出发了。   发丧那天,榕县落了场雨。   牛毛一般,来时势头小,绵延的时间却长。   弯弯绕绕的巷弄里,青石板上反射着阴冷的水光。   回去的路上,初宜渐渐跟丢了大队伍,一个人沿着逼仄的巷弄走。   她没打伞,雨水打湿乌黑的发丝,也湿了一张皎白的脸。   滴进宽大的丧服,发肤全都冰凉。   高大弯绕的石墙挡住北风,初宜走得慢,用了很长时间,才临近巷口。   猛的一阵风扑上脸面,带着南方冬天凛冽干净的湿气。   微微愣怔后,看到一个高挑的男人等在巷口。   他穿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撑一把黑伞。   但风吹雨斜,仍被雨水打湿肩头,不过头发拢得整齐,伞下的面孔英俊,轮廓利落。   一双眉眼漆黑,眉头微微皱着,面上带着淡淡的不耐烦。   初宜没在榕县见过这样的人。   大哥接到故人的求助,他就从北城赶来这江南水乡,路途遥远,下飞机后,还要转四趟客车。   四天路程,车型越换越小,最后进榕县的车,是沈兆庭在临镇上打听折腾了三个多小时,又因为下大雨等了一夜,才雇到的面包车。   榕县虽然是县,但占地极少,仅一条街。   从这头走到那头,步行都不用半小时,要找一家刚办过丧事的门户非常容易,更是在半路上,就遇到了他此行要接的人。   踏进那方高度到一半小腿的门槛,眼神望过十几步远的院落,里头便是人丁稀落的初家所有人。   初宜跟在他身后,在雨后的潮气里,南方难懂的方言声中,像一颗仍还纤弱的野花野草,经不住风雨,却要经风雨。   初宜的父亲初胜清,生前跟沈兆庭的大哥沈靖川交情不浅。   二十多年前,两人来往十分密切,甚至初胜清的葬礼,也是沈兆庭的大哥帮忙操持。   初胜清去世后,才渐渐断了联络。   几天前,老太太突然联系沈兆庭的大哥沈靖川,讲话已经不很清楚,只说把初宜托付给他。   但沈靖川不巧刚好在国外,实在脱不开身,这才只能叫自己的弟弟沈兆庭赶来。   沈兆庭的语速不算太快,但胜在简洁。   寥寥数句,就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说清楚,接着把判断的权利交给对方。   赶了四天路,连头带尾已经五天没有好好休息,他自觉面带倦容,身上的西服不够平整。   榕县一路走来,皮鞋上也满是泥泞。   沈兆庭本来想,自己被初宜的家人当成骗子,也不是不可能。   可初宜的这些远亲,却全都是没预料到的好说话。   等他带着初宜踏上返回北城的路,飞机即将起飞,挂断秘书请示的电话,脑袋里都是这几天积压下来的公事,才在纷繁的思绪间想到——作为一个陌生人,他要带走这个女孩,难度似乎有些过于低了。   空姐拿来毯子,初宜微微侧头,瞥见坐在她左手边靠过道一侧的沈兆庭。   沈兆庭察觉到她的视线,垂眼道:“要出去?”   初宜赶紧说:“不是不是。”   刚好空姐推着餐车靠近,结束了初宜的尴尬。   沈兆庭不要,初宜小心地打开自己的,是一份鸡肉饭,还有一个小汉堡。   她吃完饭,空姐又来发水,沈兆庭没睁眼,初宜帮他也要了一瓶,放在自己的小桌板上。   她今年十五岁,还没坐过飞机,只在跟着伯父带阿婆到市里去复查时,坐过一次火车。   过了最初那段紧张和忐忑,初宜打量四周,也看身边一直在睡觉的男人。   他的皮肤很白。   一场冬雨过后,小小的榕县,到处都是肮脏泥泞,他身上却自带一种干净,也有冷清。   话一直不多,此前火车转高铁时也一样。   有信号的时候,会接很多电话,听起来很忙。   没有信号的时候,就跟现在一样,闭目养神,很缺觉的样子。   总之是跟初宜没有什么交流。   把初宜带回北城,沈兆庭就认为自己的任务圆满完成。   他一身的事儿,计划得很好,在机场就跟初宜分开,把她交给秘书,自己带另外两个助理,接着上出差的飞机。   但国内出发的航站楼里,人来人往,双语的女声播报时不时响起,宽大的地板亮得反光,楼顶高得夸张,扶梯有上有下,不知道地面究竟在哪里,眼睛和耳朵全都难以应付。   眼看又要被交给陌生人,勉强镇定了一路的初宜,在瞬间对实际上一样不熟悉的沈兆庭生出了依赖。   听到她说要跟自己走,沈兆庭愣了片刻。   再打量初宜的神色,想到她一个小镇姑娘,火车不知道坐过几次,更别说高铁飞机,跟着自己辗转几天,一路上没说过辛苦和害怕,已经算很难得。   于是他尽量摆出个耐心的神色,道:“已经到了,我的秘书送你回家,最多一个小时,你叔叔在家里等你,回去以后,好好休息。”   他把初宜抱在怀里的书包背在她肩上,拍了拍初宜的肩膀:“去吧。”   这是沈兆庭所有的耐心,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大步走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好~让我们一起陪着小初长大吧~ 第二章 、我会听话的   沈兆庭的背影很快不见,他留下的秘书在旁边叫初宜:“小姑娘,咱们也走吧。”   初宜也知道,沈兆庭说的“叔叔”,才是她阿婆托付她的人。   秘书是个中年女人,很面善,上车后,大概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与她攀谈起来。   “我姓赵,叫我小赵就行,你叫什么呀?”   初宜说了自己的名字。   赵秘书道:“初宜,别害怕,沈总是真的忙,而且他大哥对小孩儿很好的,家里还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哥哥……哎,初宜,你多大?”   初宜的情绪确实不太好,但还是有问必答:“赵阿姨,我十五岁。”   “几月过生日?”   “五月。”   “个子长得挺高呀,有一米六了吧?思行今年十六,没记错的话,是十二月的生日,你比他小半年,可以叫哥哥。”   沉思行的爸爸沈靖川,跟初宜的爸爸初胜清,在二十多年前是拜把子兄弟。   沉思行就是初宜阿婆说的,跟她有娃娃亲的男生。   “思行的脾气直,家里人又都惯着他,还没长大,有时候说话难听,他二叔都常揍他,要是对着你胡咧咧,别理他就行,也别往心里去。”   大城市的小孩果然难相处,之前确实听说过北方人脾气爆……难道沈兆庭真的也会打人么?   一个坏消息接着一个坏消息,初宜心里的忐忑更多,说:“我知道了,赵阿姨。”   赵秘书清楚初宜家里的事,本来只是一点常人都有的同情,这会儿实打实见到人,心里多少也感觉到难受。   私家车下了机场高速,直奔市区。   进小区停好车,赵秘书带着初宜上楼。   门铃响了几声,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给初宜的第一印象是高,对方穿着家居服,仍表现出健壮的身型,但跟沈兆庭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更温和些。   赵秘书也叫他“沈总”。   他对着初宜一笑,道:“初宜?我是沈靖川叔叔,路上累了吧,快进来,饭刚好,吃完饭就去睡一……”   “别进来!”男人的话没说完,从里头穿出一声怒吼,“不许进来!沈靖川,我告诉你,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门口的三个人微愣片刻。   把初宜交到沈靖川手里,管不了这家里的小官司,沈兆庭的秘书功成身退。   沈靖川再招呼初宜进门,里头又是一声震天响的关门声。   初宜不是害怕,单纯被吓出一个哆嗦。   沈靖川无奈地朝里望了一眼,转回来对初宜道:“你别管他,来吃饭。”   两人在餐桌边坐下,原本摆着三碗米饭,沈靖川收起一碗,拿公筷帮初宜夹菜,又盛汤给她。   接下去的时间,沈靖川专心吃饭,初宜也埋头苦吃。   等她放下筷子,沈靖川才轻咳一声。   初宜赶忙坐好,知道他有话要说。   “初宜,我跟你爸爸是好朋友,虽然你没见过我,可我见过你,你出生的时候,我跟你阿姨就去过一趟,后来你妈妈还传真过你满月的照片给我们。”   “……以前你跟着阿婆怎么过,以后在叔叔这儿,也都一样。叔叔虽然是个男人,但养着那么个臭小子,照顾小孩还是有点经验的,吃穿不用你担心,你只要好好上学,慢慢长大。”   来的路上,赵秘书跟初宜说了很多。   大概的情况是,沈家兄弟三个,老大沈靖川,老二沈兆庭,老三沈令嘉。   负责接手初宜的,是老大沈靖川。   他的太太几年前因病去世,自那以后,就只剩下他跟沉思行父子俩。   今年开始,他几乎不再去公司,都交给了老二沈兆庭,自己专心在家照顾儿子。   沈靖川是硬朗的长相,但实际上很有耐心。   沈兆庭的秘书说得很对,他对小孩很好。   初宜感受到他极力在释放的温柔,但她初来乍到,投奔到陌生人家里,实似惊弓之鸟,也确实难被这温柔安抚到。   此时只能正襟危坐,两手握拳放在大腿上,认真地保证:“叔叔,我会听话的。”   沈靖川看出她的紧张,也不勉强,笑了笑,起身带初宜去看房间。   “这间房以前一直空着,没人住,只有柜子是现成的,我叫人新买了张床。”   “书架可能有点小了,时间紧没来得及,过阵子咱们再看合适的。”   “不过好在有配套的卫生间,咱们家三个卧室都有,外头那个用来洗衣服。”   “今天你先休息,后面时间还长,咱们明天再说。”   说完,沈靖川就带上门出去了。   这会儿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橙黄色的霞光从窗外照进来,空气仍是冷的,没有温度。   初宜吸了口气,是北方格外不同的味道。   马不停蹄地赶路和见人,跟着沈兆庭,跟着沈兆庭的秘书,跟沈靖川。   卧室门锁的嘎达声响起以后,才是阿婆下葬之后,初宜第一次真正地停下来。   床上铺着烟灰紫的四件套,手摸上去特别得软,跟初宜以前用的那些纯棉的触感很不一样,也是这套房子里除了黑白灰之外少见的彩色。   初宜慢慢卸了浑身的力气,原本坐在床边,过了好一会儿,她朝后躺在床上,转过头,把脸埋进床单。   眼泪一点点滑过眼角。   钻进耳侧,又濡湿被单。   不过她并没有哭太久——实在是太累了。   初宜毕竟还是个孩子,又从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其实不是只有沈靖川看出她的疲惫,先紧着叫她休息。   只要是见过她的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   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眼时,窗外天光大亮。   睡前没有拉窗帘,初宜清醒得很快,从床上坐起来,打量了一遍崭新又陌生的房间,想,她真的离开了榕县。   沈靖川大概听到她起床的动静,敲门叫她吃早饭。   刚洗完澡的初宜刷着牙含糊道:“好的叔叔!”   早餐桌上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沈靖川做了吐司滑蛋配牛奶,初宜并不知道名字,只是咬一口面包,再吃一口炒鸡蛋,胃口特别好,觉得沈叔叔做的饭比飞机餐还好吃。   沈靖川看她吃得香,心情也跟着好,坐在一边道:“今天是星期一,思行去学校了。”   “噢……”初宜有些恍惚,低声道,“我都忘了星期几。”   “我听兆庭说,你原来的学校放假了?”   她阿婆没的那天,刚好是期末考试。   沈兆庭去接她的时候,因为要拿她的学籍档案,还专门打电话给家在镇上的老师,去了学校一趟。   初宜点头道:“学校没有宿舍,冬天天黑得早,很多同学家离学校太远,所以每年冬天放假都会早一点。”   沈靖川道:“每天都步行去上学?”   “嗯。”   “来回多远?”   “十五里左右。”初宜也是听大人说的,“不过都是比较平的路,没有坡,不怎么累。”   沈靖川笑道:“那这样锻炼下来,身体是差不了的。”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初宜进沉思行现在的学校,初宜高一读了半年,下学期开学,跟着继续读就可以。   但今天才考虑到实际情况。   初宜从小镇来,教育水平难说跟城里相比是什么情况。   况且,正礼的教学,是出了名得严格。   直接把她送进高一,很大的可能是要吊车尾。   这算一桩难题。   她要是再高一级,还能退一班,可现在一退,就要回初中,不知道初宜愿不愿意。   听沈靖川这么说,初宜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虽然榕县的老师把她当好学生,但他们全校加起来只有六十五名同学,哪里比得上大城市的学校?   思索片刻,沈靖川做了决定。   “先去试试,不行咱们就再读一个初三,你年纪小,其实不算耽误,你说呢?”   沈靖川一副商量的语气,说得又有理有据,初宜愿意听他的,点头答应。   沈靖川又说,北城的高中也进入了考试周,这周末就放寒假了。   现在学生基本都在复习,他问过沉思行,新课早就上完了,索性初宜等下学期再去,也算一个崭新的开始。   最近这段时间,她先在家里适应一下,不急着去学校,等过完年再说。   沈靖川没说出来的考虑是,初宜年纪还小,刚刚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又千里迢迢来北城投奔陌生人,这时候再一把将她送进气氛紧张的学校,不给喘息的机会,恐怕她接受不了,还是慢慢来的好。   对于沈靖川的安排,初宜全都同意。   沉思行是头倔驴,父子俩整天不是吵就是闹,碰上初宜这么听话,沈靖川松一口气,又隐隐担心这两个小孩以后的相处。   “思行是被我宠坏了,他没有坏心,但要是真欺负你,你也一定要告诉叔叔,叔叔肯定不偏心,知道吧?”   初宜又点头。   她这会儿看着情绪很好,但眼睛红红的,很明显是昨天哭过。   沈靖川没养过女儿,家里连个妹妹都没有,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安慰的话。   他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要强,不戳破就是最好的做法,所以起身去收拾碗筷。   初宜在家就做惯了这些事,现在是在别人家,更不可能坐享其成,动作利索地帮着一起收拾。   沈靖川当下没有十分拒绝,转而教她用洗碗机。   初宜虽然情绪低落,但并不一味消沉。   也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等她学会用洗碗机,沈靖川又带她去公用的卫生间,教她用全自动洗衣机和烘干机。   她上手很快,沈靖川去客厅拿了两个垫子给她用洗衣机试手,发现初宜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   沈靖川见过她带来的行李,一个双肩背包、一个手提包,背包里全是书,估计衣服只有那么一小包。   南方的冬天跟北方太不一样,思及此,喜提女儿的沈靖川待办事项上又加了一条:带初宜买衣服。 第三章 、他是特别帅   计划得很完美,实行得很狼狈。   十五岁的初宜,显然已经过了满足沈靖川给女儿变装梦想的年纪。   卖洛丽塔的店里,尴尬的不只有初宜,还有销冠。   他的确曾经把公主裙卖给过男人穿,但对着一个读高中的小女孩,良心叫他收手。   “高中生不能穿裙子?”沈靖川在微信上同三弟吐槽,“这什么破规定。”   沈令嘉闲着无聊,跟他瞎扯:【是啊,要不大哥买下正礼,把校服换成公主裙】   【也好让我当两天校长】   沈靖川没时间闲聊,带初宜出了洛丽塔的门店,往楼上走。   来买衣服的商场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大概十分钟车程,刚才一进来,初宜就看得眼花缭乱。   竟然有那么多电梯。   她只坐过一次电梯,也是跟阿婆去市里看病的时候,在医院坐的。现在这商场里,光看见的就有好几部。   上楼时,沈靖川带着她走扶梯。   初宜等了几秒钟,才小心翼翼地站上去,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手。   这回进的是一家看上去挺正常的女装店,比较休闲的风格。   店员推荐了一件宽松的白色高领毛衣,正好沈靖川就是想带她添一些冬天的衣物,当即就叫初宜去试。   毛衣摸着很软,拿在手里又很轻薄,跟她自己买毛线手打的那种很不一样。   初宜脱掉身上的旧T恤,贴着皮肤穿在身上,也觉得很舒服,一点都不扎。   穿好以后出去,店员对着初宜一顿猛夸,说她人瘦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沈靖川也比较满意,说了句是挺合身的。   初宜刚准备问多少钱,就见他大手一挥,指了个范围:“这些都拿一件她的尺码。”   初宜:“……”是真的在电视里也没见过这样子买衣服的。   店员当然知道谁说了算,初宜的阻止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她说话没人听,都忙着找衣服打包,手里又被塞进来两条裤子,叫她去试哪一条的腰身合适。   店员有些发愁:“小姑娘腿长,可腰太细,裤子怕难买。”   接着自问自答,又将问题完美结局:“不过我们店免费提供裁剪服务,试好款式以后,改完直接给您送家里。”   沈靖川点点头,跟着店员去刷卡。   两人总共逛了三家店,最后初宜坚决不肯再走,站在沈靖川刚刚刷过卡的店门口道:“叔叔,真的够穿了,买这么多,要是明年再长高,就更浪费了。”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跟他逛街,沈靖川劝道:“学校只有体育课跟周一升旗要求穿校服,这不算多。”   说完,他看初宜几乎要急哭,想了想,只好妥协。   “那好吧,等过年前再来。”   沈靖川说自己下午在外面还有事,带初宜在商场吃过午饭,把她送回家里,就又出了门。   大包小包堆在客厅,初宜一个人慢慢收拾,感觉像是愚公移山。   她的房间面积不算很大,跟她在榕县阿婆家里那个房间的内里完全不同,但确实差不多大。   衣柜是崭新的,里头挂着两排衣架,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初宜慢慢把衣服分门别类整理好,能机洗的放在一边,像羊绒一类必须手洗的放在另一边,才发觉光是羽绒服,沈靖川就买了八件。   四件长到小腿的,两件及膝,两件短款。   付款后,沈靖川就叫店员把吊牌全都剪掉了。   初宜只知道她试的第一件白毛衣,当时沈靖川叫她穿着就行,不用再换,店员帮她剪吊牌时看到了,上面写着材质是百分百羊绒,售价3998。   初宜想再看第二遍,确认这四个数字之间有没有小数点,就被沈靖川拿走,还说买得多有折扣。   把衣服都整理好,吃饱以后的困劲儿也上来了。   她的房间从早到晚采光都很好,经过一上午,床褥被晒得暖洋洋的,初宜趴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她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家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沈靖川临走之前,把初宜的指纹录入了门锁。   还特意给她交代,自己也是用指纹,如果有人敲门,一定要问清楚再开门。   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也有可能是环境太过于陌生。   明明是大白天,初宜听着连续不断的门铃,还是产生了点害怕的感觉。   电子猫眼的屏幕上,显示门口是一个年轻女孩儿,大波浪卷发,穿一件及膝的驼色大衣,鼻尖被冻得有点红,脸蛋也红红的。   初宜上午出过门,知道外面很冷,她没再犹豫,照着沈靖川给她教过的,按了一下通话键。   “请问您找谁?”   “初宜?”门外的女孩儿道,“是你吗?你叔叔叫我给你买了点东西。”   初宜把门打开,女孩儿歪头打量她,一边笑着说“好标致的小姑娘”一边进了门。   她两只手里各拎着一大堆购物袋,让初宜想起了上午的自己和沈靖川。   “刚才是不是睡着了?可冷死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初宜很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没听见。”   “哎呀,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女孩儿说,“我叫书晴,是你三叔的朋友,以后估计要经常见面呢,你叫我书晴姐姐。”   初宜道:“书晴姐姐。”   她知道,“三叔”应该就是沈靖川叔叔最小的弟弟,叫沈令嘉那个。   书晴挂好自己的外套,走去厨房接了杯热水,两只手捧着,一边跟初宜聊天。   “是二哥去接的你吧,怎么样,初宜,二哥是不是特别帅?”   初宜愣了愣,书晴笑道:“沈兆庭呀,你该叫他二叔。初宜,还没搞清楚他们家的三兄弟?”   初宜“噢”了一声,说:“我没反应过来二哥是谁。”   书晴又问一遍:“他是不是特别帅?”   两个人面对面,初宜忽略不了这个问题,想了想,小声道:“他是特别帅。”   去接初宜那天,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看人时,眉眼都冷冰冰的。   但在初宜的远亲们面前,又变得很好说话,看上去非常可靠。   一转眼,等他收起笑容,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在榕县,初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她们学校有一个数学老师,总穿白衬衫,女生们都特别喜欢他,说他很帅,但在初宜看来,如果拿来跟沈兆庭比较,好像差得还很远。   书晴笑起来:“就要跟你说这个,二叔虽然帅,可脾气也大,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可能都是女孩子的缘故,要熟起来特别简单。   两句话的时间,初宜的紧张少了很多。   “我跟你说,平常看着话最少的是你二叔,但沉思行最怕的,不是他爸,是你二叔。”   书晴半认真半开玩笑道:“沉思行可是个鬼头精,连他都躲着走的人,你可要认清形势,别把错犯在二叔手上。”   初宜顿了顿,昨天赵秘书也是这么说的。   “二叔他……会打人么?”   “怎么不打?”书晴不知想到什么,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沉思行挨的最多的,就是他的打。”   初宜抿抿嘴唇,已经忘了二叔特别帅,只记得二叔会打人。   书晴给初宜送过来的是一些内衣,从文胸内裤袜子,到睡衣、打底裤和保暖内衣,应有尽有。   她直接把东西放到初宜的卧室,从购物袋里倒出来,先上手整理起来。   “大哥只说了你的身高体重,我怕买的不合适,也为了你穿得舒服,文胸全买的运动款式,先穿着,喜欢漂亮的,以后慢慢再买。”   初宜这才明白,中午回来以后,沈靖川专门让她上一下电子秤的意思。   她又说了好几遍谢谢姐姐。   书晴的性格很好,见初宜害羞,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都是女孩子,不用觉得难为情。你加我的微信,以后有什么事不方便跟你叔叔说,就找我。”   初宜没有手机,也没有微信。   “诶,这样啊。”   书晴好笑道:“那你一个人在家是怎么待得住的呀。”   初宜说:“我太困了,一直在睡觉。”   不过就算不困,对初宜来说,手机确实不是必需品。   在榕县的时候,她每天除了看书写作业,日常是阿婆做饭煎药,给阿婆擦身,打扫卫生,喂鸡喂牛,偶尔有空,会看一会儿电视。   不过为了省电,也不会看太久。   “你傻乎乎的。”书晴说。   “我下午还有课,今天没时间了。”书晴坐在初宜的床上晃了晃,又道,“晚上记得告诉你叔叔,叫他赶快给你搞个手机来。”   临走前,书晴给初宜留了自己的电话,让她有了手机之后,就加自己的微信。   “我走啦。”书晴好像特别喜欢摸初宜的脸,笑眯眯道,“好羡慕你,这就开始过寒假啦。” 第四章 、这才几天,就不认识我了?   填满她的衣柜后,沈靖川又陆续给她添置了空气加湿器和护眼台灯等小家电。   再把课本也摆到书架上,初宜的房间里,有了越来越多的生活气息。   初宜很喜欢这个小房间。   北城很大,人很多,但这个小房间里,安放的一切,都有关于初宜。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沉思行住校,沈靖川也有事情要忙,每天早出晚归。   除了跟初宜吃三顿饭以外,其他大多数时间,沈靖川都在外面。   家里只有初宜一个人,但最开始,她都只待在自己的卧室。   周六下午,沈靖川回家时,初宜正在给露台上的几盆多肉浇水。   这是第一次,他回家时,初宜没有待在房间里。   沈靖川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不白费自己每天在外头不回家的苦心。   两个人吃完晚饭,沈靖川告诉初宜,说她伯母来过电话,问她好不好,叫她回个电话。   把手机递给初宜以后,沈靖川就走开了,留她自己讲电话。   伯母跟初宜的亲戚关系其实很远,是因为沈兆庭接走她的时候,她在场,所以才有些挂心。   初宜说自己一切都好,学校也找好了,过完寒假就去上学,那边也就放下心来,又叮嘱初宜要乖乖的,要听话。   初宜也一一答应。   她把手机还给沈靖川,主动说:“伯母问我什么时候去学校,还让我给您带个好,说实在是太麻烦您了。”   “不要客气。”沈靖川道,“怪我这几天都没注意,你还没手机,她打给老二,老二又打给我,才联系上你。”   沈靖川又说:“明天周日,思行考完试回来,后天去我妈那边吃午饭,回来的路上顺便买。   初宜原本是不打算要的,但沈靖川说,北城跟榕县不一样,一则地方大,出门以后不好联系,二来坐公交地铁、在学校超市买东西之类的,都要刷手机。   初宜听懂了,就没有再拒绝。   不过初宜紧张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那个怒吼着“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的沉思行并没有回来。   听沈靖川打电话的意思,是直接回了他爷爷奶奶家。   沈靖川做了一大桌菜,还炖了一条特别大的鱼,最后还是只有他跟初宜两个人吃。   周一一大早,时间没过七点,外头还是一片黑沉沉的天色,初宜就醒了。   她睡不着,洗了个澡,换了套睡衣躺回床上,心里有些忐忑。   阿婆做主把她送到沈靖川家时,她并没有预设会受到多大的欢迎。   但事实是,自从她来了北城,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她很好,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   不说别的,昨天晚上,书晴还通过沈靖川的电话,跟她聊了十几分钟。   但沉思行对她的抗拒,也超出初宜的预期。   两个人还没打过照面,就已经有了这么深的矛盾,沉思行甚至已经不愿意回家了。   她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个情况,但却可以理解。   这是沉思行的家,初宜是不讲道理的闯入者。   八点半,沈靖川敲了敲初宜的门。   “初宜,醒了吗?”   “我在这儿,叔叔。”初宜在厨房扬声回答。   她把学着沈靖川做的吐司滑蛋放在桌上,牛奶也热好了,有些不好意思道:“鸡蛋好像有点糊,我火开大了。”   沈靖川并没有坐下,反而一脸严肃,初宜慢慢地也停下了动作,半晌,低声问:“叔叔,我做错了吗?”   “你是做错了。”   初宜下意识连呼吸都屏住,就听沈靖川柔和了些语气,又说:“思行从来不做这些的,你也不许做,尤其是我在的时候。”   “叔叔说了要照顾你,就不是在讲漂亮话,既然接你过来,就也没打算把你跟思行两样对待,你来的第一天,叔叔跟你说的,除了读书和长大,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你记不记得?”   初宜点头:“我记得。”   她臊得满面通红,沈靖川也很不忍心,但本着一次管用的态度,还是硬着心肠,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前几天你总是拖地、擦玻璃,就不跟你计较了,叔叔问你,以后还做饭吗?”   “不做了。”   沈靖川到底不忍心,笑了一下,帮初宜拉开椅子:“你不要生叔叔的气,虽然说是很难做到,但是……”   他把手搭在初宜的椅背上,看着初宜,温声道:“但是,叔叔还是希望,你能试着真的把这儿当成你的家。”   “我知道,你是照顾阿婆习惯了,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就是应该我来照顾你跟思行,对不对?”   说实话,初宜没怎么被人照顾过。   她稍微懂事些的时候,阿婆就已经很老了,行动不便,又体弱多病,一直都是她在照顾阿婆。   最近这五六年,阿婆都是卧床不起的状态,饱受病痛折磨,存活对她来说,成了百分之百的负担。   她过世时,所有人都觉得她得到了解脱。   初宜也这么觉得。   只是阿婆放心不下她,浮萍似的初宜,没了阿婆,就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沈靖川的话,对于一直都习惯了过那样生活的初宜来说,第一次显得不那么好接受。   早餐桌上的沉默延续到了车里,沈靖川观察下来,知道初宜并不是生气,也没有误解,而是在消化他说的话。   这就挺好的。   沈靖川没有把初宜养成家务活十项全能的女孩儿的打算,自理能力是要有,但首先她得习惯自己还是个小孩子、要懂得偷懒的事实。   对于这一点,目前来说,初宜好像还有待进步。   沈靖川今年四十五岁,他爸妈都年纪大了,所以近几年慢慢养成了有空就回去吃饭的习惯。   因为家里有上班的,也有上学的,所以回去吃饭的日子,一般都是周末。   今天沉思行放寒假,周一回去,是个例外。   等初宜和沈靖川到的时候,除了之前去榕县接初宜的沈兆庭,其他人都在,包括书晴。   初宜也第一次见到了沈靖川的三弟沈令嘉,沈靖川跟她说过,沈令嘉就在正礼高中上班,教物理。   他跟书晴在院子里挖小白菜,看见沈靖川带着初宜进来,先扬起个笑脸:“初宜小朋友,快进去,爷爷奶奶等你好久了。”   初宜被沈靖川带着,叫了一圈人,爷爷奶奶,三叔,书晴姐姐,还有两个没听懂关系的亲戚,沈靖川教她叫舅舅。   没看到沉思行。   等认过人,不必再跟着沈靖川,书晴马上就来找她。   沈靖川的爸妈住的是一个独立的大院子,周边相同的院落很多,规划没那么整齐,比较像村里的感觉。   从沈靖川家过来,开车用了四十多分钟。   两个女孩子从最中间的正房出去,书晴带她转了一圈,初宜才看清楚,坐北朝南的屋子,一共有四套。   书晴告诉她,中间那套沈靖川的爸妈住着,从左到右的其他三套,分别属于沈靖川、沈兆庭和沈令嘉。   每一套都跟她刚才被带着认人的那套房格局一样,包括两室一厨一卫一厅,比沈靖川在市中心那套房子还要大一些。   西边有三间单间,两间放杂物,还有一间客房。   “这院子还很新,前年才盖起来的,你看,墙角那两袋是没用完的水泥。老两口年纪大了,不愿意住城里,想清净两天,还想种种菜,二哥才盖了这院子。”   榕县的冬天,对初宜来说,本来已经算冷。   但等到了北城,才真切感受到,呼气成冰是什么意思。   今天出门的时候,初宜穿了件中等长度的羽绒服,下楼的几分钟感觉还好,这会儿跟书晴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郊区的温度本来就低,干燥凛冽的北风扑在脸上,很快就觉得冷得哆嗦。   她刚想叫书晴一起进去,就听书晴说:“说曹操曹操到……二哥!”   初宜愣了愣,跟着看向院门口,进来的确实是沈兆庭。   他穿了件过膝的黑色大衣,里头是西服,从头发丝到他脚下的皮鞋,都打理得特别整齐。   面容冷峻,表情严肃,背着冬日的暖阳走过来,周身围着淡金色的光晕。   书晴收起活泼,规规矩矩地又叫了声“二哥”。   “老三说你特别忙,还以为你不来了。”   “没时间吃饭。”沈兆庭道,“我替大哥跑个腿。”   初宜站在书晴旁边,还在寻找合适的叫“二叔”的机会,就见沈兆庭转向她:“这才几天,不认识我了?”   虽然一起由南向北,赶了那么远的路,这依然算是沈兆庭少有的几次跟她说话,脸上也没有笑,甚至称得上严肃。   但不知怎么的,初宜就是听出了他的不那么严肃的意思,没那么紧张了,大概还受到书晴的感染,也端正表情,乖乖道:“二叔。”   沈兆庭微微挑眉,这回显出一些笑意,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小侄女,给你的玩具。”   初宜接过来,见的世面再少,盒子上那么大一个手机的图片,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书晴欢呼道:“终于可以加微信啦!” 第五章 、红包拿两份   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把手机给了初宜后,进他爸妈那屋里打了声招呼,沈兆庭就准备走了。   他来得匆忙,走也匆忙。   里头的人还在留,周围吵吵嚷嚷,像那天在机场,初宜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他。   沈靖川追出来,叫他路上小心些,沈兆庭也只不回头地摆了摆手,说“知道”。   听过几次以后,初宜确定,沈兆庭的声音,的确比其他人都好听一些。   声线带着冬日的凛冽,伴着风声擦过初宜的耳朵。   送走沈兆庭,也忘了冷。   书晴拉着她在门口的两个小凳子上坐下,准备打开她刚收的玩具。   沈兆庭送来的不只有手机,还有电话卡,刚才一并塞进初宜的手里。   这会儿,书晴拆开手机盒,帮她把卡装进去,同时教她用取卡针。   完成常规设置后,初宜接过手机,先把书晴的号码存了进去。   书晴笑眯眯道:“你都记住了呀。”   “姐姐,怎么加微信呀?”初宜又把手机递回去,眼巴巴道,“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   两个人一起鼓捣,书晴教得很耐心,初宜学得很认真,一直到沈令嘉来叫她们吃饭。   饭桌上,初宜终于见到了传说中跟她有娃娃亲的沉思行。   挨着他爷爷,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得出是个子很高的一个男生,穿了件深灰色的卫衣,嘴角平直,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的饭菜上。   板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初宜坐在他的斜对面,一边是书晴,一边是沈靖川,因为知道沉思行的低气压是冲谁,所以不敢抬头,专心吃饭。   大人们没被这一点点小孩子的别扭影响,边谈边吃,冷盘上完后,还开了瓶酒。   那天晚上,沉思行没有跟沈靖川回家,直接在爷爷阿婆家住了下来。   所以前面半个寒假,初宜都没再跟他打过照面。   沈靖川抽时间带初宜办了银行卡,把那天带她认人时收的红包里的现金都存了进去,说是她的私房钱。   还说只要不出格,怎么花都可以,他不会过问。   初宜原本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就像她以前收的过年红包,是阿婆换出去的,等过了年,就还给阿婆一样,也是要还给沈靖川的,却在突然之间拥有了一笔巨款。   沈靖川三令五申过,不许她跟自己客气,初宜听出他的认真,只能好好收起来。   书晴是舞蹈老师,自己开了一个兴趣班,寒假比平时更忙得多,但也来过家里两次。   上一次去沈靖川的父母家,初宜已经明白了,书晴不是沈令嘉的朋友,她是沈令嘉的女朋友。   她教初宜下载了淘宝和支付宝,然后指导初宜下了第一笔订单。   适应新生活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等初宜学会了去楼下的快递柜取快递、辨清了小区的东南西北、敢一个人去对街的小公园散步,年就在不知不觉中来了。   腊月二十九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九点钟开始,一夜都没停过。   从南方来的初宜,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窗外飘着雪,她一直盯着看,睡得晚,又在凌晨五点钟,就爬了起来。   趴在窗边,此时没有万家灯火,只有被雪光照亮的寂静的世界。   距离她离开榕县,只过去了二十一天,那个小城里的一切,却已经离她太远太远。   一起编花篮的小柳,约好分班时都选理科的小圆,总是叫她去家里吃饭的娜娜。   埋在后山的那只十多岁的猫咪,阿婆花了五十块买回来最后只骑了半年就报废的自行车,还有每天放学,远远就能看见的炊烟。   有关于榕县的一切,都像倍速播放的影片,一帧帧画面从眼前闪过。   说“等等我”不管用,伸手去抓也不行。   跟阿婆一样,它们离开了初宜,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除夕夜,一家人齐聚在沈靖川的父母家。   堂屋的大圆桌上,摆满了花生瓜子糖果和柿饼,廊下也挂着一串串柿饼,是家里的阿姨自己晒的。   来串门的亲戚朋友多,院子里人来人往,很热闹。   小孩子们互相比较谁找到了更好吃的巧克力糖,再大一些的,头挨头打手游,大人则四人凑一桌,一圈又一圈得搓麻将。   初宜一直跟著书晴。   沈令嘉奉命去偷各色小吃,拿回他的那套房子。   外面天寒地冻,书晴带着初宜,盘坐在自建房主卧三米长的炕上,吃着零食,支着平板看电影。   屁股底下被烘得热乎乎的,初宜觉得新奇,一直用手去摸。   书晴道:“烫不烫?”   初宜摇头:“我以为只有东北才有这种炕。”   她想到电视里经典的大花棉袄和穿貂小妹。   “北城确实少。是因为郊区冷,平时老人住得多,盖房子的时候,二哥才决定弄成这样。”书晴边嗑瓜子边说,“底下通几根地暖管道就行,其实不一定要烧火才叫炕。”   想了想,书晴又说:“大哥那边两个都是男人,小初,今晚你就跟我睡吧,另一间卧室放的是床,不习惯睡炕,咱俩去睡床。”   “三叔怎么办?”   “他要觉得无聊,就去跟二哥睡。”书晴道,“这么多房间,怎么都行,反正要守岁,也睡不了多久。”   在榕县时,除夕是不守夜的。   阿婆的身体很差,熬不动。   年夜饭几乎是村里各家拿来的,初宜再简单做两个菜,最晚到晚上八点,初家的小院子就熄灯了。   过年这几天,沈家给阿姨放了假,但阿姨提前把食材都拾掇出来了,包括葱姜蒜都切好,整整齐齐码在保鲜盒里,他们自己做年夜饭。   主力军是沈家的老大和老三,其他来串门的亲戚打打下手,间或添两个菜,年夜饭就成了,先预备在堂屋的另一个大圆桌上。   下午五点钟,众人开始包饺子。   这活儿书晴也参与,她带着初宜,帮忙洗沈令嘉带回来的一一堆一毛钱的硬币,准备待会儿包进饺子里。   初宜有样学样,干得很认真。   一整天没看见她的沈靖川随口道:“幸亏家里还有个书晴,不然初宜该无聊坏了。”   其他人也东拉西扯地闲聊,并没有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初宜身上。   偶尔有人问一句,叫她寒假也要好好复习,别等开学觉得吃力。   最初那几天,沈靖川刻意的早出晚归,和当下他们对初宜适当的忽略和在乎,都让这个来自南方由两个人组成的小家庭的小女孩,在面对这么多人时,少了很多的紧张。   饺子快包完的时候,有人笑道:“哎呦喂,大忙人回家过年了。”   院门口传来沈兆庭的声音:“赵叔,过年好,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大哥招待不周,怎么还让您动手?”   赵叔道:“兆庭过年好。我来串门儿,手痒包几个。你姨刚打电话叫吃饭,也要回了。快进来,瞧你忙的,年三十晚上可不出门了啊,在家歇着。”   沈靖川道:“一天左叫你不回来,右叫你不回来,再没人帮忙,这一大家子都得饿坏了。”   他这是没道理的埋怨,实际上,只是想关心:“不是空着肚子跑了一天吧?”   沈兆庭道:“小赵买了面,车上吃了点,留着肚子吃好的。”   他从外面回来,今天格外冷,所以面色被冻得有些发白。   但并不是憔悴的白,他的眼睛很亮,又因为刚刚还在忙公事,所以比在场的人穿得都正式。   剑眉星目,肩宽腿长,显得神采奕奕。   因为过年,沈兆庭脸上也泛着一点笑意。   初宜见到他还是格外露怯,书晴又悄悄拍一下她的背,才鼓起勇气道:“二叔。”   “嗯。”沈兆庭只是略一点头,目光转到案板上,道,“我来看看。”   他脱下大衣,沈令嘉接了,去上边屋里帮他挂起来,自己边卷袖口边走过来。   先洗了个手,然后接过书晴递给他的饺子皮,也包了几个。   在书晴和初宜手里看着很大的饺子皮,放在他掌心,突然就变得很迷你。   初宜挨著书晴站,沈兆庭见她两只手也沾着面粉,随口问:“思行呢?”   “屋里写作业。”   屁的写作业,拉着张臭脸不高兴,在房间里闷了一天了,谁都不理。   “大过年写什么作业?”沈兆庭道,“叫出来,包饺子。”   终于有人能收拾得了他了,书晴带上喜色,走到门口,对着上房扯着嗓子喊:“思行!包饺子!”   “不干!”   “你二叔叫你包饺子!”   过了两分钟,沉思行臭着脸下来了,目光对上初宜,更是冷哼一声,满脸鄙夷。   拢共给他剩了三张饺子皮,盆底的饺子馅儿刚刚好,刮了又刮,包好三个圆鼓鼓的饺子。   包完了,也不敢走,等着沈兆庭的指示。   “就在这儿等着。”   沈兆庭洗完手去换衣服,衬衣换成了一件深灰色的毛衣,大衣也不穿了,套了件他爸的老头棉袄,怪的是依然帅得出奇。   然后捏着沉思行的后脑勺,两个人去挂灯笼。   单看沉思行,会觉得他很高,但跟他二叔沈兆庭站一块儿,整体就缩水一圈。   被沈兆庭拎小鸡崽一样地带着,虽然不情不愿,但也低眉顺眼,不敢呛声。   初宜想起之前大家说沈兆庭经常揍沉思行的话,开始隐隐担心。   沉思行是因为她心情不好,别大过年的,再惹沈兆庭不高兴,被沈兆庭给捶一顿。   好在,沉思行自己心里有数,有沈兆庭在,该吃饭吃饭,该看春晚看春晚。   零点时,煮好了饺子,他吃出钢镚儿,还露出个傻笑,积极参与守岁活动。   初宜捧着一个小碗,站在门口,边看烟花边吃饺子,吃到第三个,也咬到了硬币。   这是第一个没有跟阿婆一起过的年。   入冬后,阿婆就总说,熬到明年春天,就还能多陪陪初宜。   可她终究没能熬过去。   初宜的眼里灼烧似的发酸,又深深知道,不能在这种日子流泪。   她把头低下,咬着下一个饺子。   又是一个硬币。   刚才还在跟沈靖川他们放炮的沈兆庭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道:“新年要行好运了。”   初宜的眼眶酸,没防备咬到硬币的牙有点疼,不知为何,脸也有些红。   她刚在黑暗中把泪憋回去,沈兆庭就拿出两个红包,垂眼看她,面色虽然冷淡,但语气还算耐心:“小侄女,第一次在我们家过年,跟书晴一样,都拿两份。”   作者有话说:   不一样,这是你老婆 第六章 、怕不怕   正礼是过完元宵节开学。   初宜报到那天,沈靖川要参加家长会,沈令嘉要开全体教师会。   “什么意思?”沈兆庭道,“我不干。”   沈令嘉道:“二哥,那天只有你有空。”   “我哪来的空?”沈兆庭刚打了个五筒,又来一个五筒,不爽道,“忙得很,别烦我。”   沈令嘉道:“人是你带回来的,二哥这么善良,送佛送到西嘛,你带小初报到完,以后就没什么事能再烦到你。”   沈兆庭要被气笑:“道德绑架是吧?我没有这种东西。”   “哪里的话,二哥肯跨越千里接小初回家,明明心怀大爱。”沈令嘉嬉皮笑脸道,“也是赶得太巧,那天书晴的工作室也有演出,不然真不敢麻烦你。”   沈靖川也开了口:“要不咱俩换换,你开会,我带小初报到。”   “家长会也就两个小时。”沈靖川补充,“老二做过公家人,开会比我们有经验,坐得住。”   书晴在一边低着头偷笑,接着就拿一个八筒给沈兆庭点了炮。   “清一色。”沈兆庭推倒牌,臭着脸道,“给钱给钱。”   沈令嘉上赶着掏钱,一边说:“就当你答应了啊二哥,再多给你二百。你看小初多可怜呀,正礼校园那么大,我上了俩月班,才好歹不迷路了,谁忍心叫她一个人去报到?”   书晴只管偷笑,在桌子下面给初宜通风报信:“会打人的二叔带你去报到,怕不怕?”   初宜不知道麻将桌上这一茬,沈靖川只告诉她,沈兆庭陪她报到,又嘱咐她带好手机,有任何问题都给自己打电话。   离开榕县的时候,因为要尽量精简行李,当时沈兆庭只让她带了必须的课本和作业。   所以开学前两天,应沈靖川的召唤,书晴又带初宜出了趟门。   两个人买齐了全套学习用品,从作业本到试卷夹和各科笔记本,还有铅笔钢笔橡皮擦,便利贴和双面胶等工具也一应俱全。   等结账时,书晴笑眯眯道:“好新鲜哦。”   “我读书的时候,可没有专门买过这么多的笔记本,橡皮都是用同桌的。”   她从小学舞蹈,中考就走的特招,后来一路都是特长生。   客观上来讲,也没多少时间分给文化课的学习。   初宜从袋子里找出一块草莓形状的橡皮:“现在有啦。”   书晴也不拒绝,拿过去装进口袋里,还拍了拍:“感谢初宜妹妹让我用公款买橡皮,接下来,咱们用公款去吃什么呢?”   吃完披萨,把买好的文具放回车上,书晴又带初宜去买了个黑色的小小的斜挎包。   店员还在变着花样帮初宜试背,书晴已经结完账回来了。   “这个是姐姐送给你的,不跟你叔叔报销。正礼下午没有门禁,偶尔同学们出去吃东西,你也不要落单,用不著书包,就可以背着它,装个手机什么的。”   “要好好学习,但也要交几个好朋友,知道吗?”   初宜点点头,有一点鼻酸,听到书晴说的“交几个好朋友”,又忐忑起来。   过年那两天,初宜无意中听见过书晴跟沈令嘉讨论她的学业。   书晴讲到正礼学生内部严重的“阶级歧视”,担心初宜适应不了,不光学习跟不上,生活中也被排挤。   就在正礼教书的沈令嘉并没有否认。   两个人的谈话,是以担忧的叹息结束的。   榕县的高中,认真论起来,几乎全校师生都可以搭上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   虽然大家的生活水平有高有低,但还不至于分化出“阶级”。   后来,初宜自己在浏览器中搜索“正礼私立高中”,多的是年年有关于高考成绩的喜报,几桩涉及到警察介入的校园霸凌的词条已经被删得语焉不详,但足够给小镇姑娘初宜带来深深的恐惧。   她是去上学,又感觉要开始新的历险。   虽然都是在正礼上学,但沉思行在本部,初宜作为转校生,目前只能进分部。   走进同一个学校大门,两个人的学区并不一样。   而且沉思行直接去教室上晚自习就行,初宜还要被沈兆庭带着,去办报到手续。   其实按校规来说,任何一个学生都不固定在本部与分部,只要分数变动,都是可以流通的。   但事实却是,本部每两周一次的考试后,公告栏都会张贴红榜,学校各处的电子屏也会滚动播放。   所有人都看得见,本部前一百名的成绩有多恐怖。   虽然为了照顾分部学生的情绪,两边是不一样的试卷,错开时间考试,分部也不公布成绩,但大家都清楚,两个学区在成绩上的差距,就是天堑。   一直以来,也很少有分部的学生,能只靠成绩进入本部。   不过,被硬塞进去的,那就太多了。   进去以后,大致分为两种情况:一部分很快放弃,重新回了分部,剩下那些,一方面跟不上本部的快节奏,心有余而力不足,另一方面还爱玩,索性彻底摆烂,比之前更差。   家长的插手,显得纯属画蛇添足。   沈靖川没有一门心思把初宜送进本部,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想要让她享受正礼的高质量教学,但如果初宜的基础差到适应不了分部,那直接进本部,更是揠苗助长。   可要是观察一段时间,她适应良好,只是成绩上有一点不足,家里就有的是办法。   一进校门,沉思行就跑没影了。   沈兆庭一手推着初宜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拿着之前学校寄给初宜的报到须知,确定接下来的路线。   带初宜办好报到手续,办饭卡,再到宿管老师那里领宿舍门钥匙,和学校统一发的被褥。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所以宿舍是允许家长进的。   而且时间还早,七点钟才上晚自习,四点半的校园里,还没有多少学生,宿舍楼更空荡。   沈兆庭一手拎行李箱,另一边肩上扛被褥,初宜只背一个书包,跟着他的速度上了五楼,停在宿舍门口时,都感觉心跳很快。   但他大气不喘,还是从家里出发时那副冷冷淡淡、不耐烦的样子。   初宜不知道的是,沈兆庭只是在想,他可有几年没干过这种苦力活儿了。   宿舍没有人,她拿钥匙开了门,找到自己的床位,是靠窗的下铺。   这是一间四人间,只有初宜的上铺是铺好床的,其他两张床都空着。   沈兆庭的洁癖发作,把东西放好,先去洗手,回头看见初宜还傻站着,道:“还等我给你铺床?”   “不是!我没有!”   初宜没想到自己看人家洗手也能入神,赶紧转过身,三下五除二收拾起来。   倒是有模有样的。   沈兆庭站着看了一会儿,有些失笑。   他是准备帮初宜整理的。   别看沉思行那个拽得劲儿劲儿的样,去年刚被送进正礼住宿的时候,连着给他爸打了一周的电话,只说要回家。   在沈兆庭的预设中,年纪相仿的初宜,估计也一样。   现在看来,初宜比沉思行独立得多。   他是被宠坏了,还是揍得少。   该办的都办好了,沈兆庭在微信上给他大哥交差,一边道:“我走了,小侄女,好好学习。”   初宜知道沈兆庭确实该走了,再留着也没什么事,道:“噢,好的,二叔路上小心。”   沈兆庭带上门的动作很轻,锁舌嘎达一声合上,初宜在自己刚铺好的床上坐了下来。   不过没多久,门又开了。   沈兆庭扛着一桶水进来,默了片刻,先把纯净水放到饮水机上,才走到初宜面前,单腿屈膝蹲下,好笑道:“怎么哭了?”   初宜根本没预料到这个场景,当即拿手胡乱在脸上擦了几下,正在情绪上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沈兆庭打算安慰她,但抬起手,想到初宜是小姑娘,找不到落点,只好又放下。   他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小时候大哥带他,是以武力镇压,他带小时候的沉思行也一样。   现在总不可能把初宜也打一顿,叫她别哭了吧。   这小孩一直都挺乖的,不像沉思行那么讨打。   ……沈兆庭确实也为自己贫瘠的育儿观念感到惭愧。   好在,初宜也在非常努力地整理情绪。   她诚实地剖析自己,只是对新学校有些恐惧,没有别的问题,并且十分诚恳地让二叔离开,说她会自己调节。   听初宜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挺难得的。   一整个寒假,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   沈兆庭的印象里,她一直跟在书晴身边,像个小尾巴,没有书晴的时候,就更安静。   说到底,他跟初宜并不熟,见面不多,讲话更不多,遑论了解。   此刻能确定的,只有小女孩真的很尴尬,于是不再坚持,又讲了两句“别哭了”,离开了正礼的女生宿舍楼。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等个红灯的间隙,沈兆庭突然想到,从榕县带初宜回来的一路上,初宜也跟今天一样。   默不作声的,紧紧跟着他,很乖,不提意见也不问问题。   他当时只觉得,小女孩挺坚强,带着也省事,心里对大哥把皮球踢给他的埋怨少了一些。   ……那时候,初宜不会也总是偷偷地哭吧。 第七章 、沉思行的未婚妻   过了一个寒假,虽然门窗紧闭,寝室里还是落了浅浅一层灰。   初宜开窗通风,把房间简单打扫了一遍,将自己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摆到浴室,接着把一部分衣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放进衣柜。   靠门那边摆了一个大柜子,总共八小格,都空着。   初宜能够得到最上面,也不吃力,就用了最上面那两个。   一格放几身常用的衣物,另外一格,放护肤品、发圈、小台灯、护手霜、小挎包之类的杂物,还有一小瓶香水。   沈靖川知道自己买不来这些小女生的东西,就全托付给书晴。   书晴一向都精致,导致买来的很大一部分,初宜以前都没用过。   整理东西的过程中,淡忘了一些刚刚被沈兆庭撞见她哭鼻子的尴尬,室友们也陆陆续续来了。   最先进来的,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女生。   长相很可爱,声音也很可爱,扎两个低低的马尾,稍微有一些卷,初宜觉得,她像电视剧里的女孩子,很好看。   还是个自来熟,一见到初宜,就说了好多话。   “我叫祝艺宁,睡你对面的下铺,咱俩面对面。”   “你就是新来的同学吧?昨天我妈说,家长群里新进来一个人,我就猜班里要来新同学。”   初宜也做了自我介绍。   祝艺宁道:“你的名字好特别哦,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姓初的同学。”   “其实我刚才就来了,先去隔壁喝了口水……诶,怎么咱们宿舍也有水啦。”   初宜道:“是我叔叔搬的,他刚走。”   “叔叔真好,哈哈哈。”祝艺宁道,“之前每次放假回来第一天,都没人去搬水,去年国庆收假回来,我渴了一整晚。”   祝艺宁的话很多,也很热情。   初宜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也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另外两张空床也有人住的,祝艺宁的上铺跟初宜一样,也是家长送过来,带了被褥。   祝艺宁拍了下脑袋,道:“哎呀,初宜,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其实只用统一的床单就好啦,下面的床垫可以自己带,学校发的这个能硌死人。”   “初宜,你晚上要是睡不着,就来跟我挤一挤。”   祝艺宁上铺的女生正在跟她妈妈一起铺床,闻言道:“笑死人了祝艺宁,你自己睡都能摔下去,咚一声差点吓死人,干嘛还要拉上别人垫背。”   女生的话像玩笑,但语气并不友善。   祝艺宁应该是习惯了,并不在意,还哈哈笑了好一会儿,道:“只摔过一次好不好,杜佳颖,你不要热衷于翻别人的黑历史。”   春季学期开学,除了像初宜这样的转校生,大家都是相熟的同学,大都结伴而行。   杜佳颖的妈妈走了以后,三个女孩子一直在宿舍待到上晚自习。   虽然初宜的话不多,杜佳颖也不怎么搭理她,但一起去教学楼的时候,别人看她们,也已经很像是朋友了。   开学第一天,教学楼里到处都吵吵闹闹的。   一个拎着滴水的拖把的男生挡在她们前面,耍宝似的倒着走,嬉皮笑脸。   “祝艺宁,这个小美女是谁呀?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认识你个鬼。”祝艺宁瞪他道,“李泽宇,好狗不挡道,快让开。”   男生说自己是人不是狗,然后就做了个鬼脸跑了。   祝艺宁对初宜说:“他特别贱,是个智障,你别理他。”   初宜乖乖点头。   初宜感觉,自己的一只脚迈进教室,教室里的气氛,就从大声喧哗,变成了一片嗡嗡声。   无声的打量从头到脚。   祝艺宁环视一周,冲着讲台道:“班长!新同学坐哪里?”   被祝艺宁叫做班长的男生正在洗黑板。   他的个子也高,人瘦瘦的,从背面看,就是个普通的高中男生。   等他转过头来,初宜才看见他戴在校服里的铁链子,还有左耳上的黑色耳钉。   这个……那个,北方的同学,好像确实没有普通的。   男生的脸色很冷淡,扫了初宜一眼,从踩着的凳子上跳下来,随手把抹布扔进讲台上的水盆里。   第一排被水花溅到的同学也不生气,笑道:“谭樟铭,不如这样,让新同学坐我同桌,就当你给我赔罪了。”   旁边发出一阵起哄的声音。   他一直没说话,走到初宜身边,低头又定定看了她一眼,嘴角突然勾起个邪性的笑,才不回头地道:“狗叫什么?没看到新同学脸红了?”   “哦哦”的起哄声更大。   初宜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窘迫。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因为尴尬,下意识攥紧书包带子,垂着眼睛,躲开了这个男同学的视线。   谭樟铭轻声说了句“草”。   祝艺宁道:“哎哎,别开玩笑了,小初很内向的,跟咱们又不一样。”   “你不也刚认识她?就知道人家不一样。”   “祝艺宁,你可要小心,新同学是不是比你好看呀?哈哈哈。”   “祝艺宁是吃醋了吧,谭樟铭,别看新同学了,小心祝艺宁喷一口醋酸死你!”   祝艺宁的脸瞬间也红起来,不过是被气的,满教室追着那几个男生打。   杜佳颖刚才在走廊上就跟她们分开了,她是英语课代表,要去问老师什么时候收寒假作业。   只剩下初宜待在原地,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谭樟铭好像看够了她的热闹,才说:“你自己挑吧,想坐哪都行,你挑中了,就让他滚。”   这话只是听听都觉得离谱,谭樟铭却说得很认真。   无言以对的初宜更加尴尬得头皮发麻。   榕县没有这样的同学。   最后,她鼓起勇气,才问出口:“请问有空座吗?我坐空座就行。”   谭樟铭的眼神里浮起些玩味。   身边本来停止起哄的同学,听到初宜的话,又爆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半晌,谭樟铭道:“空座是有一个,你确定要坐?”   初宜只想赶紧结束此时的窘迫,忙不迭点头。   终于有了座位,教室里开始发书,比之前更吵。   等她把自己的课本和作业整理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上课铃响的同时,看着在她旁边坐下来的谭樟铭……   只是开学第一天,怎么会这样。   万幸的是,班主任很快来了。   班主任姓万,叫万海,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老师,国字脸,黄皮肤,稍微有点小肚腩,面相严肃,带她们班的数学。   下午在教务处报到时,初宜已经见过他了。   “开学第一天,就吵成这个样子,谭樟铭,你还管不管纪律了?其他人的寒假作业做得怎么样?课代表,都交了没有?”   谭樟铭托着下巴,好像老师没有点他的名。   几个课代表站起来,轮流汇报收作业的情况。   不管是自己写,还是抄别人的,大多数同学都交了。   万海还算满意,目光一转,落在坐在最后一排的初宜身上。   “初宜,你把原来学校的寒假作业交上来就行。”   初宜本来就打算下课以后去问,当下把已经准备好的作业都拿出来,交给几个课代表。   “对了,初宜同学从这学期开始,就在我们班跟大家一起学习了,希望所有人都互帮互助,友好相处。大家鼓掌欢迎。”   初宜起身鞠了个躬,在班主任万海的带领下,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有个男生嬉笑道:“重选班花!”   也有别的同学“嘘”他的声音。   初宜几乎要把头埋进课本,没再抬起来过。   班主任来过一次,留下一套英语卷子,教室里的纪律好了很多。   等他从教室后门转出去,谭樟铭转着笔,淡声说了句“安静”,最后的一点嗡嗡声就也没有了。   正礼的晚自习分三段,第一段从七点到九点,是两个小时的大自习。   第二段九点十分到十点十分,第三段从十点二十到十一点。   分部上前两段,本部的学生还要上第三段。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没什么学习任务,所以今天全校都只上第一段自习。   下课后,初宜还是跟祝艺宁和杜佳颖一起回宿舍。   北城的冬天还没过完,夜风很凉,校园中间的广场上,入耳都是呼呼的风声。   三个女生都把手伸伸揣进羽绒服的口袋,带起毛领的帽子,缩着脖子朝宿舍楼走去。   祝艺宁在冷风中歪着头往初宜身上靠了靠,说:“初宜,你身上好香哦。”   初宜说:“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   “嗯。”祝艺宁道,“我知道,因为我妈妈也用这个,你闻,我也是这个味道,真好闻呀,哈哈哈哈。”   杜佳颖说了句“无聊”,祝艺宁笑得更大声。   祝艺宁又说:“初宜,你不要误会,我不喜欢谭樟铭那狗东西,要是后面你想跟他发展点什么情况,可千万别因为我犹豫。”   “是杜佳颖喜欢的狗东西的好兄弟沉思行,不过人家是本部的学霸,在红楼,不跋山涉水地专门过去,一学期都见不到几面。”   杜佳颖嫌弃她话多,伸手去掐她。   沉思行。谭樟铭的好朋友。   初宜因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而有些发愣,回到宿舍,她的上铺还是空着。   祝艺宁没说什么,杜佳颖说不来也好,还多点位置放东西。   轮流洗过澡,初宜正拿着干毛巾擦头发,有个女生推开门探头进来,一惊一乍道:“杜佳颖!你听说没有,沉思行有个未婚妻,好像这学期也要来正礼!”   作者有话说:   初宜:危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 第八章 、赶紧娶回家算了   杜佳颖像是一时之间都没怎么反应过来,愣了愣,才道:“哪儿传的小道消息?瞎编的吧。”   他们都还是高中生,就算正礼的学生普遍家庭条件都不错,这种情节还是有些过了。   “保不保真我不知道,但本部那边都在传,我听她们讲,一开始是方旭说的。”   “……”祝艺宁道,“不会是真的吧……”   方旭也是沉思行的好朋友。   他们两个在本部,加上分部的谭樟铭,算正礼这一届最出名的三个男生。   再离谱的消息,如果是从方旭那儿传出来的,就增加了极高的可信度。   杜佳颖摘下手膜,连晚霜都不擦了,脸色很难看,把那女生拉进宿舍,一起坐在她床上。   祝艺宁也围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   祝艺宁道:“没听说他家里给沉思行订婚啊,前两天我爸还说,出去应酬遇到他二叔,最近合作得还算多,要是订婚这么……重要的事,不可能不提的。”   女生道:“好像是很多年以前的娃娃亲,之前这女孩儿不在北城,不知道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估计是破产了吧,就来投靠沈家。”   祝艺宁道:“我靠……娃娃亲不就是玩笑吗,怎么这女的还当真了?”   杜佳颖一直没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女生想了想,道:“佳颖,你也别太难受,他们都说,那女的是个村姑,丑得要命,所以沉思行也被气得不轻,因为这个,寒假都没怎么回家。”   祝艺宁这时候也不开玩笑了,忙道:“就是就是,况且就算不丑,比你漂亮的有几个?”   “沉思行那个油盐不进的样,我觉得,也就你还有点希望,其他人,想都别想。”   杜佳颖要笑不笑道:“初宜就比我漂亮。她今天才来第一天,你看班里那些男生,都燥成什么样了?”   初宜本来就越听越紧张,猛不防又被提了名字,惊得脸色发白。   祝艺宁看她的反应,有些好笑:“你怎么这么胆小啊?”   初宜顾左右而言他,最后下床倒了杯水。   晚自习下得早,熄灯也早。   每两层楼有一个宿管老师来回巡查,再多的话要说,也只能先睡觉。   到了第二天,果然所有人都在谈论本部的风云人物沉思行的未婚妻。   “都说了是娃娃亲,大人随口开玩笑的话,怎么能算未婚妻?”   杜佳颖很明显是班级社交的中心,她的情绪不好,一到课间,身边就围着祝艺宁和其他女生,替她抱不平。   “而且沉思行也不喜欢她,死皮赖脸追过来有什么用。”   “那估计是进本部了吧?不知道在哪个班。”   “哪个班有区别吗,那个谁今天不是说了吗,听方旭讲的,她家里本来就穷,根本不是破产,高中都是在村里上的,能在正礼的本部待得下去?”   “怕不是考几次试,就灰溜溜来了咱们这边,到时候……”   几个女生露出点心照不宣的笑。   男生一般对女生们谈论的八卦不感兴趣,但这次的中心人物是沉思行,一向受到女生的追捧,就也有些看不惯他装逼的男生跟着踩一脚。   “他自己长得又有多好看?要我说,就趁着人家女孩还愿意,赶紧娶回家算了,不然打一辈子光棍。”   “李泽宇!”一直没说话的杜佳颖不知道被哪句话激怒,突然站起来大声道,“是不是一天不犯贱你都难受!”   祝艺宁拉了拉杜佳颖,嘴里说着“算了”。   李泽宇不怎么在意,扬起下巴道:“随你骂,我不气,换你气!”   这个爆炸性的八卦,成了正礼高一年级春季学期开学后,的第一个大热话题。   初宜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除了跟祝艺宁和杜佳颖去卫生间,其他课间她都不怎么离开自己的座位。   想到那些残缺不全的网页里,对被欺负的学生的遭遇描述,再听听女生们对沉思行的娃娃亲对象同仇敌忾的态度,让初宜只想把自己变透明然后藏起来。   好好的高一下学期开学,还没试过自己的成绩能否达到正礼的标准,她的生活就变成了谍战片。   因为还没有分文理,九门课都上。   一天下来,除了政治和生物,其他七位老师都见过了。   初宜发现,正礼分部的进度,并没有比榕城快,一样刚开始上必修二。   甚至数学还要慢一些。   她撕了一页跟书晴一起买的鲸鱼形状的便签纸,贴在书立上,用来记今天的作业。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所有的作业也都布置好了,刚好记满一页。   铃一响,她的同桌谭樟铭就把卫衣帽子带了起来。   耳机塞进耳朵,桌面也清理得很干净,做好了睡觉的准备。   其他同学应该都习惯了,很快安静下来,不再有人讲话。   比起分部的其他班级,他们这个班的纪律倒因此一直都很好。   祝艺宁也认真跟初宜说过,分部的人大多都怵谭樟铭,现在她跟谭樟铭坐同桌,有时候谭樟铭霸道一些,她尽量忍一忍。   不过一天下来,初宜倒没再觉得他有什么霸道的地方。   两个人没说过话,她们坐在最后一排,背后的空间大,初宜要进来和出去,也不用谭樟铭帮她腾地方。   这么想着,初宜把便签纸上利用课间写完的“英语3500词前二十个”和“化学步步高小册子p1—p3”这两项划掉,刚拿出数学卷子,准备开始做,桌面上就被扔过来一个英语作业本。   “?”   谭樟铭懒洋洋道:“抄单词。”   初宜看看作业本,再看看谭樟铭,半晌,才试着向他解释:“这是你的作业本……”   “是我的。”谭樟铭道,“别说废话。”   教室里的暖气原本很足,但男生课间争分夺秒地去打篮球,一进教室就喊热,前后窗户都开着通风。   初宜的两只手都是冰的,抓着一支圆珠笔捏来捏去,有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自己帮他写作业?   都这么大了,不至于抄单词也有困难吧?   谭樟铭的眼神落在她泛粉的指尖,似笑非笑地等了半分钟,慢条斯理道:“初宜同学,考虑好没有,你是想帮我这个小忙,还是让你的好姐妹们知道,沉思行的未婚妻就在这儿,耍着她们玩儿?”   等到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不是自习,是体育课。   中午吃饭的时候,祝艺宁就在跟杜佳颖商量,准备晚饭不吃食堂,先买奶茶,然后去吃部队火锅。   她们习惯了初宜的话少,讨论的时候,已经默认了她会去。   “那我们下午直接手机去教室吧。”   回到宿舍,祝艺宁道:“初宜,你也记得带,不然等饭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干坐着。”   初宜还没有习惯有手机的生活,经常忘带。   前两天的体育课,大家去超市买水,当时她没带手机也没带钱,买不了,就说自己不渴,在门口等。   祝艺宁出来的时候,递给她一瓶,说跑完步就会渴,到时候没得喝。   祝艺宁还在说下午出去吃饭的事,过了会儿,杜佳颖洗完了一件T恤,盆里还有一件小背心没洗。   初宜找出自己的衣架,又帮她晾到阳台上。   杜佳颖又一边洗一边抱怨:“本部的宿舍每层楼都有洗衣机,明明我们交的学费是一样的,干嘛区别对待。”   祝艺宁道:“那你也去本部嘛,你家里又不是没关系。”   “我不想去,到时候考个倒数,成绩还要被贴出来,不够丢人的。”   祝艺宁哈哈笑了几声,说:“你的成绩不至于吧,分部第一。我才是,我妈非让我进去,我才不去丢那个人呢。”   初宜晾完衣服,回到床上,继续趴在小桌上写作业。   祝艺宁到她身边转了一圈,不怀好意道:“我就知道,还是谭樟铭的作业……这俩人绝对有事。”   “不简单呀小初,刚来几天,就拿下了分部著名的狗东西,哈哈哈哈哈。”   “别说分部了,本部喜欢谭樟铭的女生都不少,没见他理过谁。之前咱班那个李欣然,好像偷偷帮他写了数学卷子,最后被他撕了。”   初宜对祝艺宁说的这个李欣然有印象。   今天上美术课,她左边就是李欣然,坐下的时候,拎在手上的画板狠狠撞了初宜一下。   画板的一角杵在胳膊上特别疼,李欣然自顾自坐下,像没看到。   “怎么说,一边觉得我家小初厉害,另一边又替你担心。”   祝艺宁顿了顿,笑嘻嘻道:“我担心那狗东西十几年都没谈恋爱……你吃不消!”   初宜无从解释,只能低头默默干苦力。   高一年级的体育课都在操场上,不分本部和分部。   流程也差不多,做热身运动、跑圈、做放松运动、自由活动。   这天下午,虽然气温还是很低,天气预报显示只有五度,但阳光很好,是个大晴天。   初宜跟祝艺宁、杜佳颖还有其他几个女生坐在看台上,你一言我一语,各说各的。   提得最多的,还是沉思行那个又穷又丑的未婚妻。   初宜找不到能参与的话题,默默坐在祝艺宁的身边,低着头,拿手指轻敲手机的边缘。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二叔”。   初宜愣了几秒钟,紧张多得无法解释,滑动接听时,好像指尖都在颤抖。   “初宜?”   男声裹挟电磁传进耳朵,初宜下意识收紧手指。   “站起来,看左边。”   初宜跟着指令动作,就看到操场的铁栅栏外,沈兆庭一手举着手机,单手插兜站在那里。   在晴朗冬日暖阳的照耀下,又隔了一定的距离,让他的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金黄色光晕。   清冽的空气拂过鼻尖,微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初宜不自觉地屏息。   在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大量针对那个“南蛮子”的不善言论里,站在铁栏杆外的沈兆庭招了招手,在电话里对初宜说:“过来。”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 第九章 、印随效应   初宜跑下看台,其他女生也注意到了栅栏外的情况。   短暂的停顿过后,话题中心变成了那个开着豪车来找初宜的男人。   “我去,初宜看着家庭条件是挺不错,但是……迈巴赫?”   “那车我舅舅去年就喜欢,定到现在还没提车,牛啊。”   “你们眼睛都怎么长的?我感觉挺明显的呀,你看她那小包,c牌春季新款,人家直接扔在看台上。”   “我都没好意思问,显得没见识。”祝艺宁直爽道,“就觉得跟我小姨刚买的那个挺像的。”   能这么说的,都还是家庭条件同样不错的。   其他普通一些的同学,要么不讲话,要么半真半假地酸一句:“家里那么有钱,干什么过得扣扣搜搜,买瓶水都要比价格。”   祝艺宁正色道:“初宜带的护肤品里,有两个精华我跟佳颖都没用过,第一天看见的时候,跟她挤了点试试,这几天她每次用,都问我俩要不要。那一小瓶可两千多呢,我感觉她不抠。”   初宜不知道女生们在看台上的议论,隔着铁栅栏,很认真地回答沈兆庭的问题。   “我适应得很好,同学们也很好。”   “……没有再哭过。”   “学习也跟得上。”   初宜的两个眼睛亮晶晶的,说话的时候,像上课回答问题,认真得过头,叫沈兆庭想笑。   沈兆庭相信了,她的确适应得很好。   前几天报到时,在教务处填资料,电话号码和邮箱都是留的沈兆庭的,他第二天就收到了初宜的课表。   以前帮沈靖川来给沉思行送过东西,就是趁体育课,隔着铁栅栏。   又因为送初宜来报到完以后,他偶尔还会想起,那天下午,初宜的眼泪。   频率不高,但总是一种牵挂。   确实像沈令嘉说的,是他把初宜从榕县带到了北城,就从此有了一份责任。   所以沈兆庭还是跑了这么一趟,看看她到底怎么样。   问过几句,知道她挺好,毫无育儿经验的沈兆庭也就词穷了。   他举起秘书帮忙买来的一大袋零食,从比半人高的铁栅栏外给初宜递进去。   “跟同学一起吃。我走了。”   初宜只觉得这意外的会面时间短得可怜,却也找不到挽留的借口。   她往栅栏边凑了凑,一只手握上去,两个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兆庭,小声道:“谢谢二叔,二叔再见。”   她实在是太乖。   沈家三兄弟没有姐妹,等沈靖川有了孩子,还是个男孩儿。   现在家里来了这么一个小姑娘,不光沈靖川,就连沈兆庭,对着初宜,也确实有一些柔软。   他又拿长辈的语气交代了两句:“天气冷,多穿衣服。按时吃饭,小心感冒。”   初宜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事实上,不只是沈兆庭对她有抹不开的责任。   初宜对沈兆庭,才像有了印随效应的小动物,虽然见面不多,沟通更少,但怎么看他,都依然是最特别的那个。   等沈兆庭的车走没影儿了,初宜才费劲地拎着那一大包零食,龟速走回看台。   刚才沈兆庭把它举过栏杆,看上去跟拎初宜的书包一样轻松。   可是,等它到了初宜的手里,里头就好像灌了钢筋水泥,勒得手指生疼,需要左右手来回不停地换。   刚走出一小段,初宜被“砰”一声砸到脚边的篮球吓停了脚步。   十几米外,准备过来帮忙的祝艺宁也站住了。   触地后,篮球弹向反方向,追着球跑过来的谭樟铭却没去追,一声不吭地从初宜手中拿走了那袋零食,迈大步走开,只留给初宜一个背影。   篮球场上的男生们“哦哦”地起哄,谭樟铭痞笑着懒洋洋道:“新同学请客,见者有份。”   祝艺宁大声道:“班长!有你们这样的吗!”   谭樟铭回过头来,看看初宜,又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杜佳颖所在的看台,道:“喂,新同学,愿不愿意分享?”   东西是沈兆庭专门给初宜买的,初宜当然舍不得“分享”。   可也只有初宜明白,他看完自己,又看杜佳颖时,眼睛里促狭的笑是什么意思。   正好下课铃响起,她跑到祝艺宁身边,道:“算了,一点零食,他想要就给他吧。”   祝艺宁其实也不是把这点东西看在眼里,是因为初宜一直以来都是乖乖女的样子,大声讲话都一次也没有,她才怕初宜觉得自己受欺负了。   “他就是个狗东西。”祝艺宁道,“让他们疯去吧,咱们去买好吃的。”   从看台上下来的时候,杜佳颖顺手帮初宜把小包也带了下来。   递给初宜时,她随口说:“初宜,哪天你新鲜劲儿下去了,也借我背两天呗。”   初宜不明就里,但还是爽快答应:“好呀,下次咱俩换着背。”   杜佳颖先是一愣,转开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初中的时候,初宜在电视剧频道看了第一部 中文配音的韩剧,知道部队火锅是什么,但还是第一次吃。   感觉火鸡面说甜不甜,说辣不辣,各种小丸子吃起来的口感,也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结账时,祝艺宁抢着买单,六个人吃掉将近四百块,惊到了初宜。   她想把自己那份给祝艺宁,被祝艺宁好一顿批评,甚至上升到了初宜没把她当朋友。   这话说出口,把初宜吓得赶紧收起钱,还确认了两次,祝艺宁没有真的生气。   祝艺宁确实没有真的生气。   要是别人来跟她AA,她可能会觉得这人小家子气,也可能会觉得不算朋友。   但初宜这么做,她只觉得初宜傻乎乎的。   “你到底是从哪来的啊?”她跟初宜牵着手,幅度很大地前后晃悠,“怎么会这么傻?”   初宜胆战心惊地想:你们不是都知道吗,从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   紧赶慢赶,几个女孩子踏着晚自习的铃声进了教室。   李泽宇在讲台上拍篮球,见到初宜,贱兮兮道:“初宜,你男朋友对你可真是太好了,说把零食给大家分,最后我们连根毛都没见着,全送你宿舍去了。”   初宜不知道说什么,李欣然已经开了口:“别放屁了,谁是她男朋友?”   初宜沉默着走回座位,祝艺宁跟过去,给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我就说,平时谭樟铭再狗,也没干过抢女生东西这种事儿啊……而且有的是人愿意给他送吃送喝,人家自己看不上。”   “估计就是怕你拎不动。”   初宜依旧沉默。   大概班里知道这事儿的同学不少,初宜回来以后,到上晚自习这段时间,承受了不少注目礼。   教室里乱了两分钟,随着谭樟铭进门,才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初宜埋头写作业,感觉到谭樟铭在身边坐下,听他鼓捣了一会儿,但又过了好半天,还是没有作业本扔过来。   初宜狐疑地抬起头,发现谭樟铭也在看她。   “?”   “你怎么总是这个表情?”谭樟铭的表情好像很不爽,“跟谁欺负你一样。”   被威胁着天天帮他写作业的初宜没有说话。   “我说认真的,你特么到底怎么想的?”   初宜的表情一瞬间惊恐起来,谭樟铭不情不愿地放低了声音:“真打算一直瞒下去?”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学校里,她跟本部的沉思行没有任何接触,看沉思行寒假里那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肯定也不会主动跟别人讲她的细节。   再过段时间,这个传闻中的未婚妻一直不出现,杜佳颖她们迟早会淡忘了这个八卦,对谁都没有害处。   甚至初宜还想到了以后,杜佳颖真的跟沉思行在一起了,那这件事也会真的变成一个陈年的笑话,没有人会当真。   只有现在,称得上是孤立无援的她,没有勇气说出口。   初宜点点头,小声道:“只要你不说。”   谭樟铭无语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真够可以的。”   迟到的作业本被丢了过来。   “说过多少遍,让你把字迹写乱写乱,听不懂人话就撕了重写。”   作者有话说:   小初:我有以下六点想说…… 第十章 、二叔真疼你   正礼的高一、高二年级都是双休,周五的下午自习,班主任万海进了教室。   讲桌上是各科老师们检查过的寒假作业,万海的一只手随意搭在一摞作业上,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清了清嗓子。   “以下是作业不合格,需要重写的名单。”   底下一片哀嚎,万海又咳了两声,才陆续安静下来。   “语文,李泽宇、付浩杰、李思琪……”   读完不合格的名单,规定了第二次交作业的期限,万海又继续读优秀作业名单。   “寒假作业完成优秀的同学有,语文,齐菽阳、杜佳颖、丁可……”   等英语寒假作业的优秀名单读到一半,教室里扩散开一场小小的骚动。   因为他们听到了初宜的名字。   从第一节 英语课,英语老师图新鲜,叫初宜读了段课文开始,所有人就都知道,初宜的英语很烂。   这几天,每一节英语课,英语老师都会叫初宜回答问题。   有时候是上句话刚讲的知识点,紧接着叫她,也经常答错。   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平常对学生很温柔,也很负责任。   而且,初宜在分部一众吊儿郎当的学生当中,是很显眼的认真,她越是这样的情况,英语老师就越觉得,应该多照顾她。   通过提问的方式。   今天上午,英语老师刚刚很无奈地点评过初宜整洁的抄写与她的课堂表现之间的反差:差生文具多。   包括初宜在内,倒是没有人从中解读出恶意。   分部的学生普遍家境好、成绩烂,这样的初宜很合群。   连杜佳颖都用这个梗调侃了初宜几次,看上去挺友善。   万海继续读名单,有两三个同学在下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耍宝似的重复:“差生文具多。”   初宜眨眨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坐得很直,自己也感觉很无奈。   榕县的小学只有三个老师,教五个年级一共四十九名同学。   英语老师同时兼任算术和体育,五年级的初宜,还犯过“I is chuyi”的错误,被罚抄了十遍作文。   不过初中学校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英语科目缺专业的老师,开课少,录音机只有期中期末考才会拿出来用,几乎没有练习过听力。   对于英语这一科,所有人都是稀里糊涂就上了高中。   放学后,正礼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初宜照着微信上的指示,找到了沈靖川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她坐上后座,本来是把副驾驶留给沉思行的意思,但她刚上车,沈靖川就点火起步,准备走了。   “思行说他跟同学一起走。”   “哦哦。叔叔,我们是去奶奶家吗?”   开学前,沈靖川就说过,每次沉思行休息,都要回他爷爷奶奶家吃饭。   沈靖川道:“是。初宜,学校怎么样?”   初宜说学校很好。   沈靖川不放心她,每天中午都要打个电话。   就算没事,只讲一两分钟,也没断过。   当下,又细问初宜有没有交到朋友,初宜就讲了几件祝艺宁和杜佳颖的事。   沈靖川笑眯眯道:“小初真厉害。”   像在夸奖幼稚园的小朋友。   很神奇的是,分开一周再见面,初宜与沈靖川之间的陌生隔阂反而一下子就少了大半,多了许多亲切。   初宜的话多起来,把周末的作业都讲给沈靖川听。   车在院门口停下,初宜就看到蹲在那里看小鸡的书晴。   她跑下车,激动道:“书晴姐姐!”   书晴看到她,也笑得眉眼弯弯:“我们小初回来啦,哎呀,穿校服也是小美女,快过来,姐姐看看。”   初宜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书晴讲,外面冷,两个人进了院子,去了沈令嘉那套房,趴在铺着花床单的炕上叽叽咕咕。   “AA是正常的,不过要是朋友不喜欢,也不用勉强,下次你买单,有来有往就好啦。”   初宜点头:“她真的特别好,特别可爱。”   “你也很可爱。”   书晴说完还不过瘾,又捏了捏初宜的脸蛋:“真嫩啊,小丫头,怎么长的,睫毛这么长。”   “姐姐的睫毛也很长。”   两个人变成夸夸小队,聊到沈令嘉来叫吃饭。   初宜才发现,沉思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满打满算,这才是她见沉思行的第四面。   而且,之前每次都很忙的二叔沈兆庭也在。   沈家的爷爷奶奶坐在主位,旁边就是沈兆庭。   他今天没穿西装,浅灰色圆领羊绒衫外面,是一件飞行夹克,严肃的气息少了很多,不过还是冷淡寡言的样子。   刚好坐在灯下,暖光在他眼下打下一小片阴翳。   初宜想,二叔的睫毛也很长。   他手边放了个盒子,见初宜进来,抬起手,掌心朝下,冲初宜招了招手:“小侄女,过来。”   初宜下意识站直了,才慢慢走过去。   沈兆庭拿起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的一个小盒子,递给初宜。   “别人送的,拿着玩吧。”   沈靖川道:“什么东西?”   沈兆庭道:“小孩的玩意儿,后备箱里拉了一年多,放着占地方。”   盒子看着不大,但拿在手里很有重量。   正面什么都没有,侧面用烫金的小字写着“宝盛私银四十周年纪念”。   沈令嘉凑过来,故意就着初宜的手看了一眼,又上手摸了摸:“哎呦,黄花梨。”   他逗初宜:“小初,三叔不贪心,这盒子给我,里头的东西都分给你,行不行?”   书晴笑他为老不尊,把初宜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你二叔给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别给他骗走。”   初宜也抿着嘴笑。   沈奶奶道:“还是要上学,去了趟学校,囡囡气色都好多了。”   离开榕城后,初宜的心上的确一直都笼着一层阴云。   紧锣密鼓的学校生活,也的确是驱散阴云的有效手段。   一直默不作声的沉思行,突然冷笑了一声。   他这个死样子,怕沈兆庭发作收拾他,沈令嘉先用力揉几把他的头,道:“思行吃醋了,不过你二叔没忘了你,这不……”   他探身从身后的桌上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我刚打开看了眼,忘在这儿了。”   沈家老大沈靖川过完年四十六,比老二沈兆庭大二十一岁。   沈兆庭出生时,他父母年纪都已经大了,所以沈兆庭的学生时代,几乎是跟着大哥长大的。   他比沉思行大九岁,在一个家里长大,加上辈分,是个绝对压制的年龄差。   几年前,十七八岁的沈兆庭,收拾正讨人厌的八九岁的沉思行,就像猫捉老鼠。   要先玩累了,再动真格的。   沉思行挨揍的原因繁多,小到用小刀切碎女同桌的芭比娃娃橡皮,大到小测以后私自改卷面成绩。   被沈兆庭发现有女同学给他写情书,沉思行的第一反应,是缩着脖子准备逃窜。   但那次沈兆庭没揍他,只说不许影响成绩,也不许影响女同学的成绩。   然而沉思行只觉得二叔阴阳怪气,并没松一口气。   所以,对沉思行来说,从小就是二叔比亲爹可怕。   亲爹靠嘴说服,二叔可是一言不合就武力相向的。   全家人也都一致认为,这是沉思行没有长歪,还靠自己进了正礼本部的主要原因。   所以这一会儿,不管沉思行心里怎么烦初宜,嘴上还是规规矩矩说了句:“谢谢二叔。”   沉思行晚上依旧住在奶奶家,一副有初宜就没他的模样,沈靖川带初宜回家。   洗过澡,趴在床上,房间里再没有别人,初宜小心翼翼地打开沈兆庭给她的那个盒子。   红丝绒布嵌在六个小格子里,每个小格子里,放着一只黄金打的形态各异的小牛。   做工十分精巧,没有黄金的笨拙,有一只还是整体镂空的,虽然只有半个小拇指的指腹大,但看上去却胖胖的。   两颗红宝石做眼睛,憨态可掬。   去年是牛年,这是私银送给大客户的众多心意之一,确实像沈兆庭说的,只是个小玩意。   但初宜过完年虚岁十六岁,第一次拥有这么精致的东西。   而且它真正的贵重之处,不是它对少女心的满足,也不是价值几何,而是它来自于沈兆庭。   恰好书晴发消息,好奇初宜的盒子里是什么。   初宜拍了张照过去,书晴回了条语音,点开以后,是她三叔沈令嘉的声音。   “小初,你这个比思行的好,他就一块破牌子,二叔真疼你。”   初宜知道,三叔是在逗她,但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还是傻笑着仰面躺在柔软的床上。   房间里是书晴送给她的栀子花扩香器的味道,浅浅淡淡的,盈满了一个少女的冬日梦。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 第十一章 、二叔特别特别好   “我真就搞不懂了,其他人也就算了,连我二叔,也跟被下了迷魂药一样,她才来几天,看着比亲侄女都亲。”   “不是亲侄女,是亲侄儿媳妇儿,是得对好点,哈哈哈哈。”   “方旭,再敢提这个,爸爸撕烂你的嘴。”   台球厅的vip室里,方旭转了两圈,才终于确定了角度,又来了一个一杆进洞,眼看就要清台。   知道沉思行是真的烦,所以,他们这几个人就算幸灾乐祸,也得稍微收着点儿。   逗两句,再正经两句。   “按理说,二叔不应该啊,他揍你不跟揍沙袋一样吗,一个大型的没有感情的印钞机,哪来那么多铁汉柔情?”   沉思行也知道,自己是钻牛角尖,说得过于夸张了。   “其实也没有……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可能因为她是女孩儿吧,而且接都接来了,一大家子都不理,也不像话。”   方旭道:“你都明白这个,还端着干什么,你二叔对她再好,也是礼貌,能越过你吗?而且,要我说……”   没憋住,他脸上还是浮起个耍贱的笑:“有这么个童养媳也不差呀……谭樟铭,你不跟她一个班吗?长得怎么样,正不正?”   方旭满肚子的怨气:“沉思行非不让我去看,问也不让问,真能憋死个英雄好汉。”   谭樟铭翘着二郎腿,窝在一个单人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支烟,对人爱答不理的。   方旭又催了两遍,才懒洋洋道:“不止一个班,还一个桌。”   “草,你跟她坐同桌?分部真他妈精彩,早知道,干什么削尖脑袋进本部。”   方旭一下来了精神,也不憋着一股劲儿要清台虐沉思行了,拎着球杆跑到谭樟铭跟前蹲下,从他身上摸了支烟,催道:“正不正,正不正?”   沉思行也不打了,从后面一脚踹在方旭屁股上,叫他摔了个狗吃屎。   “正你妈。”   “疯狗啊沉思行,你自己装蒜,别人还不能好奇好奇?”   沉思行道:“听着都晦气。”   这女的全家都没安什么好心。   去年腊月里,她奶奶给沈靖川打电话的时候,沉思行就在跟前,旁边还有方旭。   两个中二少年游戏都不打了,就等着拔丝红薯出锅,口水咽了又咽之时,沈靖川搁在灶台上开着免提的手机里,传出一句至今被方旭拿来翻来覆去膈应他的话:   “我是想问问,当初说把初宜给你家做儿媳妇的话,还作不作数?”   试问哪个正经人家,会有这么歪的心思?   七老八十的人了,满脑子封建思想,抓住娃娃亲当最后的救命稻草。   过完年十七岁的沉思行,其实不是因为二叔沈兆庭的魔鬼管理打底,究其根本原因,是还处在中二时期,所以至今还没生出过早恋的念想,也不觉得女孩有什么好。   爱干净又爱哭,跟他哪哪都不搭边儿。   同年龄段的女同学们对他有意思,大不了找机会到他们班教室门口看两眼,打篮球时送瓶水,半遮半掩,欲拒还迎。   初宜可好,直接就是冲着他来的,还登堂入室,住进了他家。   他是谁,矜贵的沈家小少爷。   从小长大,其他人怎么娇惯他就不说了,只说二叔沈兆庭,虽然揍他揍得多,可也是真疼他。   沉思行他妈没的那年,沈靖川大受打击,一蹶不振。   当时沈兆庭刚刚申上国外的学校,为了照顾沉思行,重新读了一个高三,没再离开过北城。   他是众星捧月长大的,哪里来的村姑,上来就要给他做媳妇儿,她也配?   在台球厅消磨了两天,一个周末就这么过去了。   说好六点半沈靖川送初宜去学校,她原本早早就准备好书包,手上拿了本单词书,坐在书桌前默背。   六点的时候,祝艺宁给她发来了消息。   祝艺宁:【网页链接】   祝艺宁:【网页链接】   后面还有两条语音。   “初宜,你下载一个叫英辅导的app,是我之前的家教老师推荐的,里面有高中所有的英语电子教材,点每一句话都有语音,用它来练听力和背单词都很方便,还可以看语法解释,不过是要收费的。”   “虽然听音乐的软件里有免费的资源,但很多单词是错的,容易被误导,而且歌词形式的课文,看起来也不方便。”   祝艺宁是那种本来就对学习不怎么上心的人,爱漂亮爱打扮,能想得到这个,确实是因为初宜的英语差得普天皆知。   初宜回复了好几个谢谢,按步骤下载好了app,找到必修一和必修二的电子教材。   每本书要十五块钱,又摸索了半天Apple ID的支付方式,等到沈靖川叫她出门,初宜才刚买好课本。   随便点一下,声筒里传出跟老师播放的听力里一模一样的声音:“Thursday 15th June,1944,dear Kitty,I wonder if it’s because I haven’t been able to be outdoors for so long……”   初宜:!   上周一整周,只给手机充过两次电的初宜,终于发现了手机的妙用。   手机真好。   手机是叔叔拜托二叔买的,叔叔特别好。   二叔特别特别好。   去学校的一路上,初宜逐篇打开课文,随机点读句子。   每一次女声响起,带来的满足感,都好像终于拥有了初中时只有期中期末考,才会被老师拿出来用的录音机。   也好像把广告里“哪里不会点哪里”的点读机装进了手机。   车子靠边停下,初宜抬起头,才发现外面并不是学校。   “你就在车上。”沈靖川已经解开安全带,“等两分钟。”   他回来得确实很快。   上车后,沈靖川就拆开刚买的东西的包装,是一副无线耳机,又把初宜的手机拿过去,帮她连接好。   沈靖川吓唬她:“去了学校拿这个听,但是上课不要用,小心老师批评你。”   谭樟铭天天上自习课带着耳机睡觉,不过初宜没有那个胆子,说完谢谢叔叔,又乖乖答应:“我只在下课的时候用。”   到了学校,刚好在校门口遇到祝艺宁。   她绑了两个松散的麻花辫,穿一件牛角扣大衣,初宜觉得,祝艺宁变得更可爱了。   两天没见,两个女孩子先黏黏糊糊地抱了一下。   “诶,我前两天还想,你缺个AirPods,不过看你手机都不经常用,就没说。”   祝艺宁跟她牵着手,先去门口的小超市买烤红薯。   “我宿舍还有两个外壳,待会儿你挑一个喜欢的。”   杜佳颖比她俩到得早,三个人分着吃了一个很大的烤红薯,又甜又烫嘴,边吃边呼气。   祝艺宁道:“初宜,今天也是你叔叔送你?怎么又换车?”   杜佳颖道:“什么车?”   祝艺宁道:“好像是卡宴,是不是初宜?”   “好像是。”初宜听过沈靖川吐槽自己的车,开出来就找不着停车位,“今天是另一个叔叔,大叔叔。”   初宜从来没提过自己的父母。   正礼的学生家里大多非富即贵,家里富贵了,情况就跟着复杂。   大家都懂得察言观色,她不说,也就没人问。   祝艺宁道:“我也想有这么多叔叔,换着坐好车。”   杜佳颖道:“你家的好车还不够多?哭穷的一律当装逼处理。”   “好学生说脏话啦!有没有人管管啊!”   杜佳颖挖了一勺红薯,作势要给她塞嘴里,两个人打闹起来。   这一周过得风平浪静,初宜继续替同桌谭樟铭写作业,慢慢记住了分部的大部分路线,还学会了熟练使用教学楼的打印机。   打印机是跟她们上课用的平板绑定的,不要钱,但是每周有打印数量的上限。   初宜把大多数打印份额都分给了英语,把老师的ppt都打印出来,装订在一个试卷夹里,有空就看。   到了周四晚上,班主任万海拿来座位表的时候,初宜才知道,第二天要考试。   前座的女生告诉她:“每两周都要考一次,上午四科,下午五科,不喘气地考,本部分部一样的。”   “不过我们是明天考,他们周六来学校考。”   分部学生本来就各有各的差,又托英语老师的福,现在全班都认为,初宜是学渣。   前桌女生又安慰她:“大家都很差的,而且分部的成绩不公布,要是你不愿意说,就只有自己跟老师知道,不用太紧张。”   话是这样说,可即便不像本部那样到处张贴红榜,科任老师总要分析成绩。   一圈分析下来,谁考得怎么样,都不算什么秘密。   晚上回到宿舍,初宜把手机开机,看到了沈靖川发来的消息,挺长的一段话,大概意思也是叫她平常心对待考试,不要紧张,也不用有负担。   以前榕县的老师都喜欢她,不代表她在正礼也能做好学生。   而且,现在她身边的同学,不管其他科目的基础怎么样,最起码不会简单读个英语课文都出洋相。   初宜不知道,这是大家动辄过个寒暑假都出国的缘故,面临在正礼的第一次考试,她的确是很紧张。   作者有话说:   小初:紧脏qaq 第十二章 、坏心眼   晚上回到寝室,祝艺宁还在跟杜佳颖闲聊,初宜就匆匆洗完了澡。   头发只擦到半干,就打开台灯做题。   虽然她每天晚上回来,都会再看一会儿书,平时的表现也很努力,但今天慌慌张张的样子,还是引来祝艺宁的调笑。   “考前抱佛脚不可取呀,初宜同学。”   初宜哭唧唧道:“真的完了,我都不知道明天考试。”   杜佳颖站在旁边,看了眼她做的短文改错,无语道:“你这也太离谱了。”   又莫名笑了一下,道:“考得烂也没人笑你,毕竟大多数人都这样,不用这么着急。”   祝艺宁在旁边说:“是啊是啊,谁像你呀,长得漂亮成绩也好,我们大家都好羡慕。”   杜佳颖做了个要打她的动作,这回是真的眉开眼笑:“你要死啦。”   对完答案,短文改错只对了两个,初宜又拿出打印的PPT来看,一直挣扎到熄灯。   “要不你再看一会儿?背背单词什么的。我和佳颖的台灯都借给你,我们俩睡觉沉,不影响的。”   调侃归调侃,祝艺宁也注意到初宜的紧张。   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假如自己到了一个新学校,也不会想第一次考试考得太差劲的。   开春以后,暖气没那么热了,寝室每天晚上都有点冷。   初宜缩在被窝里,遮着半张脸道:“不用了,不会的单词太多,这会儿看也没用。”   “你别太在意,到时候不告诉别人考多少就好了。”   “嗯。”初宜认真地说,“谢谢你,艺宁。”   高一年级每两周一次的小考这天,不上早读,从七点就开始考试,安排得满满当当。   上午考理化生合卷和语文,下午考数学和政史地合卷,一段晚自习考英语。   一天下来,不管有没有用心答卷,所有学生都晕头转向。   考完以后,有家长来接的学生,可以被家长领走,其他人第二天早上再回家过周末。   九点钟,打铃以后,交了卷子,初宜跑回教室拿上书包,就匆匆去校门口。   把手机开机,才看到沈靖川发给她的消息。   【小初,叔叔晚上有点事,叫二叔去接你】   【上车给叔叔说一声】   沈兆庭的车很好找,在初宜看到他的时候,沈兆庭刚好摁了摁喇叭。   他没带司机,自己开车过来的,仪表盘上微弱的光照着他的侧脸,眉目深邃,气势冷峻,初宜有一瞬的胆怯。   “二叔。”   “思行呢?”   “本部明天考试,他今天下午先回家了。”   沈兆庭不知道这茬,“嗯”了声,提醒初宜:“安全带。”   她的书包放在腿上,系好安全带以后,坐得规规矩矩,像还在上课。   沈兆庭看着后视镜起步,边问:“分部今天考?”   “嗯。”初宜的脸被夜风吹得有些红,自己用手捂了捂,“所以才弄到这么晚。”   沈兆庭很自然地把自己放在了长辈的位置上,拿出对待沉思行的模式:“考得怎么样?”   初宜实话实说:“英语不太好,其他的,应该还可以吧。”   沈兆庭今天开了一天的会,耳边听到的全是报价和估值,一众高管看着他的脸色做事,如履薄冰。   肯出来帮大哥接便宜女儿,一是沈靖川说初宜怕生,尽量别让司机去,二是他自己也有点想出来透口气。   这会儿看到初宜脸上担心考试的忐忑,被牵扯出久远的回忆,生出点作为长辈不应该有的坏心眼。   “等成绩出来也跟我说一声。”沈兆庭道,“学习没有偷懒吧?”   初宜忙道:“好的二叔。我没有偷懒,我知道叔叔把我送进正礼很不容易,我……”   初宜一直就很容易认真,沈兆庭想起来了。   他没打算把人逗到这个份上,及时止住了话题。   “饿不饿?”   沈兆庭身上的西装穿得很整齐,看表情也不像之前在沈家爷爷奶奶那里那么放松。   初宜总感觉,他是还没结束工作,不像从家里过来的。   那自己是饿,还是不饿呢?   看她纠结得脸都要皱起来,沈兆庭道:“我还要回趟公司,一会儿想吃什么,叫秘书帮你订,吃完差不多可以回家。”   初宜乖乖点头:“好。”   二叔果然还要工作。二叔好辛苦。   沈兆庭的预估出了点差错。   等他结束,高管们陆续离开会议室,自己单手插腰喝下一大杯水,才想起被他带到办公室去的高中生。   初宜本来就考了一整天的试,从早七点奋笔疾书到晚九点,在沈兆庭的办公室吃晚饭的时候,就困得昏昏欲睡。   因为她还记着沈兆庭说吃完饭就回家的话,好歹又听了一个模块的单词,才靠在沙发上睡着。   眼看就要到时间了,英语卷子还有大半张是空白的,初宜急得鼻尖冒汗,监考老师已经来跟她收卷子了。   “初宜,初宜?”   初宜猛得睁开眼睛,眼前是沈兆庭放大的脸。   像是第一次认识沈兆庭,初宜格外清晰地注意到他的脸部轮廓。   他薄薄的、褶皱深而窄的双眼皮,漆黑的眉目,顶灯在鼻梁骨侧面打下的阴影,和身上浅淡的男香。   书晴曾经开玩笑问她二叔是不是特别帅,当时初宜的回答,并不只是礼貌的附和。   沈家的三兄弟外貌都不差,但只有沈兆庭,是那种一点不内敛,非常出挑的长相。   如果初宜学会浏览短视频app,那她就会找到最符合她想法的形容词:一眼帅哥。   见她醒过来,沈兆庭直起腰:“做噩梦了?”   “……二叔。”   初宜这才回神,手忙脚乱地坐起来,发现身上盖了条薄毯,暗纹格,边上有短短的流苏,上面有跟沈兆庭身上一样的味道。   估计是他平常用的。   初宜也搞不懂自己突如其来的脸红是什么原因。   沈兆庭送她回去,路上还跟她道歉,说没想到会那么久。   反倒是初宜心神不宁,匆匆说了句谢谢二叔,就跑上了楼。   大半夜,她翻来覆去得睡不着,想起沈兆庭说的,成绩出来要发给他,就又神经兮兮地爬起来,打开平板,在出成绩的页面反复刷新。   作者有话说:   初宜:危 第十三章 、装蒜   周日下午去学校,英语成绩先出来了,三个女生在寝室查的分。   三个平板上,三个鲜红的分数。   满分一百二,杜佳颖108,祝艺宁87,初宜45。   “……”   祝艺宁说:“笨蛋美女没叫错你吧……”   这分数对初宜来说不算意外,属于稳定发挥。   她给自己找补道:“我其他科目没这么菜的……”   祝艺宁憋着笑,心疼地看着她。   初宜认真道:“……真的,数学的最后一道题我感觉我做出来了,政治和历史……”   杜佳颖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艺宁又不是真的笑你,开玩笑而已,搞那么认真干什么。”   初宜看着自己的四十五分,也叹了口气。   第二天,其他科目的成绩也陆续出了。   祝艺宁早早嘱咐过其他女生,不要问初宜的成绩。   到了下午,不止他们班,分部很多人都知道了,5班这学期转来的美女同学,成绩特别虐心。   下午自习,初宜一项项划掉完成的作业,拿出英语周报开始做。   谭樟铭看她做得慢吞吞的,总感觉她一整天的话都不多,想了想,冷着脸戳了戳初宜。   初宜还是:“?”   谭樟铭把自己的平板屏幕朝向她。   是数学卷子,分数是18分。   初宜“扑哧”笑了一声,紧接着看到谭樟铭的脸色难看起来,又赶快摆正了表情。   “我不是嘲笑你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初宜抠了抠手指,“好吧。对不起。”   见他不说话,初宜主动道:“语文和数学都写完了,一会儿我写完周报,再帮你写剩下的作业。”   谭樟铭敛了敛眉,才重新看向她,刚准备说话,门外有人喊他:“五班班长!班主任找!”   “……我都替她着急,初宜的数学考了多少?”   “108,语文105。”万海看着屏幕上的成绩单,乐呵呵道,“其实理化生也都不错,都在八十分以上,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正礼每年的辉煌成绩,都是本部考出来的,分部每年都进不少转学生,有权的、有势的。   有成绩的,却是凤毛麟角。   见谭樟铭来了,万海起身,在凌乱的办公桌上翻找,一边还在说:“虽说题不一样,比本部简单,但她再努努力,赶在分班的时候进本部,绝对没问题。”   “说一千道一万,她英语实在太差,按理说,小姑娘偏科不应该是这种情况啊,可你看看,这作文写的像什么?还抄了段儿阅读,八百年前都没人这么干了。”   “严老师,那照你的观察,她英语到底是什么原因?上课不认真?”   “没有比她更认真的。可惜基础差得离谱……这么说吧,像没上过系统的英语课。”   初宜的转学材料,在班主任万海这里也有一份。   他清楚初宜的情况,英语老师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   万海把办公桌翻了个底朝天,才终于找着刚刚打印好的夏季校服尺寸表,叫班长谭樟铭拿去统计。   这个年龄段的学生,长个子都快。   正礼的校服不是那种肥大的款式,偏向修身整洁,所以很多学生经常要半年一订。   谭樟铭走出办公室,刚好自习课下了。   他把表格交给半路上遇到的同学,去校外跟沉思行和方旭汇合。   骑着自行车出了校门,谭樟铭想到什么,没忍住笑了一下,冷风打在脸上,他的眉目却比对着初宜时柔和许多,低声骂了句“装蒜”。   到了约好的地方,点的烤鱼已经上来了,桌上摆着三瓶打开的果啤。   谭樟铭拉开羽绒服拉链,故意问沉思行:“你敢喝酒?给二叔打个电话吧。”   沉思行骂了句“草”,说:“没度数的。”   方旭也跟着贱兮兮地笑起来。   沉思行初三毕业的时候,在同学聚会上喝了点啤酒,人生第一次,没遭住,歪歪扭扭地回了家。   沈兆庭等到他第二天酒完全醒,才狠揍了一顿。   据说那天沈兆庭忙,还是把沉思行叫到他办公室揍的。   从那以后,谁撺掇沉思行喝酒,都不管用了。   三个人扯了点有的没的,方旭突然“哎”了声,冲着谭樟铭身后使眼色。   谭樟铭回头,杜佳颖先开了口:“班长,好巧啊,你们也在这儿。”   谭樟铭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沉思行,慢条斯理道:“是挺巧的。”   那小哑巴总跟她们牛皮糖一样粘在一起,杜佳颖在这儿……谭樟铭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没看见初宜的影子。   杜佳颖像能读心一样,用有点担心,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初宜被英语老师叫去谈话了,她也是真猛,成绩差就算了,差到考45分儿,这得把严老师气出高血压来。”   方旭跟着乐了会儿,见沉思行埋头苦吃,又换了副假正经的表情。   “杜佳颖,你专门来这儿,就是为了给谭樟铭汇报他同桌的成绩啊?”   “你怎么知道,初宜是他同桌?”   “废话,我们哥几个之间有秘密吗?虽然初宜迟早是咱们沈……”   沉思行和谭樟铭同时开口:“闭嘴吧你。”   不光方旭,杜佳颖也愣了愣。   不过打断这茬,她想起了自己的目的,脸有些红,拿出一个银色的礼物盒。   “不是贵重东西,是我勾的自行车座套,黑色的,装上一点都不显眼。你们大冬天还总是骑自行车,多少能有点用。”   任何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总会胆怯。   她的勇气只够她语气正常地说完这番话,也不等沉思行的反应,放下东西就走了。   方旭还在刚才被齐声打断的震惊里,委屈道:“凶什么凶?”   “你特么再给我对学校里的人胡咧咧什么娃娃亲,我……”   沉思行做了个要扇他的动作。   谭樟铭凉凉道:“是啊,人家两个人都不愿意往外声张,就你长了张嘴。”   这下不只是方旭不服气,沉思行反应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谭樟铭把初宜之前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沉思行拿食指指着自己的脸:“她,一个学渣,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跟她的关系?”   谭樟铭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你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桌上迎来一阵奇异的沉默。   等那条烤鱼被分食殆尽,方旭在沉思行肩上拍了一把:“乖孙,怎么一直都这副智障表情?”   沉思行没回嘴,又安静了一会儿,脸上浮起一个恶意满满的微笑:“……你是说,她害怕被别人知道我跟她的关系,是这个意思吧?”   作者有话说:   沈兆庭小课堂开课了:孩子没事总找茬,怎么办,别担心,打一顿就好了 第十四章 、小白花   办公室里,初宜低着头听了十几分钟语重心长的教育。   英语考成这样,还耽误老师吃晚饭,自己也很不好意思。   等到英语老师开始给她分析强行进本部的坏处时,顿了顿,初宜才解释了一句:“老师……我没有非要进本部。”   “……”你家长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上周五,分部的学生考试那天晚上,沈靖川请初宜的老师们吃了顿饭。   正校长、分部本部的分管副校长和几个主任都去了,还有两位教育局的领导作陪。   不过,席间气氛轻松,大家都不摆架子,甚至照顾到老师们第二天还要去本部监考,连酒都没喝。   也是那天晚上,英语老师才知道,这安安静静的女孩儿,原来来头还不小。   当时听她家长话里的意思,初宜先进分部,就是试试水,后面肯定是要去本部的。   不过她今天叫初宜来谈话,不只是因为她家里怎么样,还因为初宜的表现一直都很踏实,照她其他科目的成绩,如果不是英语拉后腿,完全可以做一个优生。   她希望初宜能真的跟上进度。   初宜并不知道沈靖川请老师们吃饭的事情,只以为是因为她英语考得太差,老师给沈靖川打电话了。   心里一方面觉得难堪,另一方面又觉得,其他科目的成绩还算可以,沈靖川应该不会过于失望……吧。   想到沈兆庭也等着她的成绩汇报,再想想那个鲜红的四十五分,初宜的脸更热了。   “我叔叔也说,能考得进去的话,就去,如果成绩不够,不如待在分部。”   顿了顿,初宜补了一句:“或者留级。”   英语老师打量她的表情,看出她是这么说的,也真是这么想的。   给孩子铺路,想让孩子在学校里多受到一些关照,是家长们的共性,但看来,对着孩子,初宜的家长并没有把这一套做法表露出来。   “不至于留级那么严重,可你要把它当一回事,重视起来。我也跟你家长建议过,如果有条件,课外补习也是必要的。”   初宜主动保证道:“我知道了,严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虽然进步可能不会很快……但我不会偷懒,争取不让您失望。”   等跟英语老师谈完话,来不及去食堂,初宜去了趟超市。   她买了豆沙馅的面包,没买饮料,回教室拿自己的杯子接了杯热水,一边听英语课文,一边吃面包。   快上晚自习的时候,祝艺宁和杜佳颖回来了。   “看看这是什么!”   祝艺宁把一份烤冷面放在初宜桌子上。   “快吃,马上打铃了。”   又问:“严老师没骂你吧?她平时人还挺好的。”   初宜道:“没有,就是让我加把劲。”   “没说别的?”   初宜本来就对进本部没有执念,更别说本部还有非常讨厌她的沉思行。   能少给沉思行添点堵也是好的,毕竟现在沉思行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没有,就是后面我可能每天都要去给严老师背课文了。”   “真惨……”祝艺宁道,“吃吧吃吧,我去上个厕所。”   二段晚自习,班主任万海来了趟教室。   他拿着小考的卷子,分析最后一道大题。   “……这道题两个不太好想到的点就在这儿,大家再自己看看。下面请初宜同学到黑板上写一下解题过程。”   嗡嗡的交谈声一瞬间消失了,都下意识回过头来看初宜。   前座女生估计以为万海是因为初宜考得太低,生气了,也急忙低下头小声提醒:“最后一道题,你就说不会。”   等初宜写完解题过程,满教室的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说好的学渣呢???   初宜走回座位的路上,谭樟铭坐没坐相,一条长腿伸在过道里,舒展筋骨似的抻了抻,又突然痞里痞气地拍了几下手。   其他男生也跟着热热闹闹地鼓起了掌。   晚上回到寝室,洗完澡以后,祝艺宁还沉浸在激动中。   初宜一来无意隐瞒,二来并没有觉得自己考得多么好——确实不是特别好,只不过比其他同学的预设高出不少,把自己其他科目的成绩也告诉了祝艺宁和杜佳颖。   她的平板被祝艺宁拿在手上,上下划拉了好几遍她的成绩单。   “你真把最后一道大题做出来啦。”   “亏我还怕你自卑,连李泽宇都被我吓得不敢问你成绩。”   不过,祝艺宁也只是小小震惊了一会儿,很快就想通了。   初宜的英语确实不好,但她平时的表现,就跟差生挨不着边。   笔记整理得赏心悦目,写作业的态度也特别认真,从没有上课睡觉这种常见的开小差行为。   老师们其实很喜欢她这个转学生。   而且初宜自己也说过几次,她其他科目没有那么菜,老师讲的都能听懂,也从来不抄别人的作业,并没有遮着掩着。   是她先入为主了。   杜佳颖只在一开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敷面膜。   祝艺宁打开一包草莓干,一边吃,一边又说:“不过我是真的以为你也是学渣呢,生物怎么考到94的呀?太厉害了,我两次考试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杜佳颖不耐烦道:“有完没完了?又不是考了第一名,翻来覆去讲一晚上了。人家关心你考多少分了没?”   “好嘛。”祝艺宁道,“知道你心情不好,来吃草莓干,别生气啦。”   杜佳颖翻了个白眼,插上耳机听歌。   祝艺宁对此见怪不怪,接着跟初宜聊天。   “对了,今天下午去给沉思行送东西,你猜我们碰到谁了?”   初宜道:“谁?”   祝艺宁眉飞色舞道:“谭樟铭!”   “他一看见我,就转着眼睛找你,还当别人没发现呢。”   “他找我干什么……”   “你说他找你干什么?我单纯,我不懂。”   在听音乐的杜佳颖又突然开口:“人家走的就是小白花的路线,能懂吗?能考这么高,我事先不知道呀,有男生喜欢我,关我什么事?我就是一朵无辜的小白花。”   这回,心大如祝艺宁,也沉默了片刻。   她敲敲上铺的床板,小心翼翼道:“佳颖,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不开心的事啊?其实,我觉得,今天下午沉思行态度挺好的,你送他东西,起码他收下了吧。”   “好个鬼啊,没拒绝那就是因为我走得快,人家全程没看我一眼。”   祝艺宁干笑了两下:“那也算有进步,而且现在本部都没什么光明正大追他的女生了,大家都知道你。”   杜佳颖因为这句话心情好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下来。   “知道我管什么用,还不是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狗屁未婚妻。”   祝艺宁转而附和道:“对啊……到底是哪个小贱人跟他订的娃娃亲,可是本部这学期来了好多人,没听她们说哪个跟他走得特别近啊。”   “再说了,不是说是个丑八怪吗,沉思行自己也跟踩了屎一样?估计直接无视了吧。”   杜佳颖捶了两下床板:“可我还是觉得膈应,想到有这么个人,就膈应得浑身难受。”   “膈应膈应膈应!”   说话间,寝室楼熄了灯。   初宜拿被子蒙着头,给书晴回消息。   书晴说逛街看到一条很细的链子,跟上次沈兆庭给初宜的那几只小牛挂坠特别搭,等这周末见面给初宜。   她发了几张项链的照片,还发了张自拍。   【新种的睫毛,让人家比着你的照片做的,好不好看?】   初宜说:【好看】   又发了好几朵玫瑰花。   书晴知道她熄灯了,也没有回语音,回了两排哈哈哈哈哈。   书晴又问她考试怎么样,初宜把自己的成绩单的截图发给书晴,书晴回了好几个感叹号,说:【小初真棒真棒,我好激动,明天回家视频聊】   她也看到了初宜的英语成绩,作为一个曾经的货真价实的学渣,书晴发了个与君共勉的中老年表情包。   两人互道了晚安,初宜还是埋在被子里。   室友都在,孤单却来得铺天盖地。   初宜把书晴的照片点开看了好几次,回忆寒假时,两个人在沈家爷爷奶奶家看书看电影的日子。   又点开沈兆庭回过来的短信:挺好,加油。   他应该是忙,初宜中午发的成绩,等到晚上十点半,才等到这四个字。   不知道二叔读书时的成绩怎么样,但再怎么说,看到她英语考四十五分,肯定都觉得离谱。   又想,沉思行虽然行为幼稚,但其实很上进,这与沈家的家风有关,所以,沈兆庭读书的时候,成绩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去。   羽绒被里的空气逐渐稀薄,初宜轻轻在屏幕上摩挲了下,准备钻出去睡觉,不知道不小心按到了哪里,沈兆庭回过来的那条短信上,就出现了一个大拇指的图标。   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功能一窍不通的初宜还没想出这个大拇指到底有什么影响,沈兆庭的第二条短信就跟着来了:   【?网瘾?】   作者有话说:   沈兆庭:孩子有网瘾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   (ios系统长按短信有图标,宝贝们可以试一下) 第十五章 、   等初宜从被子里钻出来,祝艺宁已经睡着了。   在初宜的位置,能看到杜佳颖的屏幕亮着,手指动得飞快,应该也是在聊天。   初宜把手机放在头顶的置物架上,杜佳颖道:“初宜!动静小一点!”   “怎么了?”祝艺宁半睡不醒道。   初宜小声道:“对不起,没事,继续睡吧。”   第二天早上起床,跟平时一样,三个人轮流用卫生间,初宜最后用。   等祝艺宁刚扎好头发,杜佳颖匆忙道:“走了,再晚买不到早饭。”   “诶?”祝艺宁被拉着边走边说,“初宜还没好啊……还有你不夹头发啦?”   说话间,两人出了寝室门。   初宜收好自己的牙刷牙杯,擦掉洗手台上的水,也出了门。   后面的几天,本部出了成绩,红榜满校园张贴,沉思行考了第三名。   班主任万海也在开班会的时候,着重点了初宜,表扬她刚转进正礼,就能有这样的成绩,很不容易,说她后续进步的空间还很大,甚至有望进入本部。   一时间,分部的热议话题,短暂地从风云人物沉思行那个神秘的未婚妻,变成了“5班的转学生原来不是笨蛋美女”。   杜佳颖考了分部第一名的事,第一次没有在考试结束后被频繁提起。   杜佳颖的态度忽冷忽热,初宜好像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在生气,又好像不知道,用一整节自习课,修修改改写了封道歉信,最后也没起多大的作用。   好在祝艺宁还会来找她一起上厕所,做课间操和活动课,也都在一起。   周四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她们照惯例坐在看台上。   女生们讨论的话题就那么多:沉思行又参加了谁的生日聚会,送了什么礼物,篮球场上被抓拍到的投篮照片,他穿得不重样的加拿大鹅,这次考试,又考进了本部的前三。   还有他那又穷又丑的未婚妻。   今天多了一项:初宜的成绩。   不过杜佳颖的兴致不高,李欣然说了句“狗屎运而已,补课讲到原题瞎显摆什么啊”。   除了英语45分,其他女生其实不知道初宜其他具体的分数,只听之前班主任说她做对了最后一道大题。   现在李欣然这么一说,的确有道理,闻言纷纷附和。   话题终于转向杜佳颖,羡慕她每门课都在80分以上,自己则天天在家里被爸妈唠叨,翻来覆去地说“看看人家老杜家的女儿”。   杜佳颖变了表情,慢慢换上笑脸。   男生们打了半场篮球,中场休息,谭樟铭跑到看台下,冲着初宜道:“喂。”   祝艺宁嘻嘻笑,初宜被推了两下,才抬起头。   谭樟铭道:“去帮我买瓶水。”   场上的男生开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起哄,初宜说:“我没带钱。”   男生哄笑,谭樟铭也挑眉笑了下,低声说了句“草”,初宜听完,下意识皱起眉头,低下头继续看单词书。   没多久,女生们的嗡嗡声停了下来,初宜的面前打下一片黑影。   倒春寒的天气,刚打完篮球的男生脸上冒着细汗,眉眼潮湿,运动过后的荷尔蒙几乎要溢出体表,支配力充足。   “我带了,给你。”   见初宜还是默不作声地坐着,谭樟铭作势要转眼去看杜佳颖。   初宜拿过他手里的一百块钱,起身说:“要什么水。”   谭樟铭玩味一笑:“随便,你买什么我都喝。”   初宜起身,走下看台,谭樟铭走在前面,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跳了下去,李欣然在初宜背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恶心。”   放学后,杜佳颖一行女生去校外吃饭,初宜去食堂吃了小馄饨。   鲜虾馅儿的,汤里漂着虾米,滴一滴香油,特别香。   吃完饭,她就回教室,戴着耳机背英语课文。   刚坐下,就感觉到明显的不对劲。   初宜碰了碰凳子的边缘,摸到满手的胶水。   满满当当地涂抹在凳子上,坐下之前,根本注意不到。   她环视教室一圈,没有人在注意她,所有人都很正常。   二段晚自习结束以后,分部学生陆续回了寝室。   祝艺宁开门后着急地问:“初宜,怎么他们说你晚自习请假了?”   “有点不舒服。”   杜佳颖笑了一下:“屁股不舒服?”   初宜倏得抬起头,杜佳颖道:“看什么?又不是我干的,我上晚自习才回来。”   祝艺宁满头雾水:“什么意思,怎么了?”   杜佳颖顾自换睡衣,祝艺宁两边问了好几遍,她才讲了上午李欣然告诉她自己准备做的事。   李欣然喜欢谭樟铭,这事没人不知道。   “爱出风头,就得做好心理准备。”   “你知道,为什么不提醒初宜?”   “全班的人都知道,不也没人提醒她,我也没有特别闲啊。”   祝艺宁低喃了好几遍“怎么会这样”,又抱着初宜安慰。   初宜已经洗过澡,裤子也洗好了,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背单词。   她对祝艺宁笑了笑:“没事了,下次我小心点就好。”   可这怎么会是没事。   祝艺宁难过到嘴角都耷拉着。   她还要再安慰,她们班的一个女生就推开门,满脸严肃道:“李欣然的床上被倒了满床胶水……真是疯了,初宜,是你弄的吗?”   作者有话说:   抱抱我的小初 第十六章 、哭鼻子   隔着走廊,都能听到李欣然因为愤怒而拔高的音调,临近熄灯时间,很快惊动了宿管老师。   看热闹的学生都被赶了回去,李欣然寝室的门也关了。   房间里很安静,连祝艺宁都没再说话。   初宜等了一会儿,宿管老师没派人来叫她,就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到了教室,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萦绕着一种沉闷又躁动的氛围。   没过多久,班主任万海来了教室,叫谭樟铭和李欣然去办公室。   早读课后,两人的家长就到了学校。 第二节 课上到一半,谭樟铭回教室收拾书包。   他喊了声报告,还是平时那副睡不醒的模样,眼皮耷拉着。   只在拎上书包走之前,冲初宜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痞气十足。   用只有初宜能听到的声音,吊儿郎当道:“这几天不用替我写作业,开心吧。”   有消息灵通的同学打听到,万海要他停课三天。   下午自习,李欣然在讲台上对全班做了检讨。   内容是不应该与同学起争执,更不应该在起争执以后恶作剧,给同学的书上洒胶水。   李欣然检讨里的“同学”,是谭樟铭。   谭樟铭没提自己叫人把十瓶胶水洒在她床上是因为初宜,李欣然自己更不会提。   照谭樟铭的说法,只是一个过了火的同学矛盾,双方都有错。   但要是把实情说出来,这事就严重了。   之前李欣然准备这么做,是看准了初宜不言不语,这个打算也只有杜佳颖等少数几个跟她走得近的女生知道。   剩下的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以为真的是谭樟铭和李欣然之间的矛盾。   毕竟,李欣然单方面追了谭樟铭多久,谭樟铭就给她看了多久的冷脸。   这样的两个人闹翻,也有它的逻辑。   经过昨天晚上,杜佳颖已经彻底不做表面功夫,不再跟初宜讲话了。   祝艺宁在课间找过初宜一次,表情担忧。   “怎么会突然弄成这样啊,前几天还好好的。”   初宜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弄成这样。   小考之前,她跟杜佳颖不算很亲近,但有祝艺宁在,还是正常的室友和同学。   小考过后,事态就开始急转直下。   刚开学的时候,她还以为,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沉思行。   可现在短短两周,沉思行并没有出现过,也还是搞砸了。   这天是周五,下午,沈靖川准时到了校门口。   初宜拉开副驾车门,沉思行坐在里面,翘着二郎腿,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愣了片刻,坐上后座。   沈靖川以为,这是沉思行放出的缓和信号,心情不错,数了好几家餐厅,要带他们俩在外面吃。   沉思行道:“想吃爸做的糖醋鱼,还是回家吧。”   沈靖川满口答应:“也好,奶奶家的小白菜又起了一茬,再烧个汤,特别鲜。”   他看了眼后视镜:“小初这次考得也不错,你们万老师专门打电话来,跟我夸你呢。”   初宜的成绩,确实比沈靖川预想中的好。   初宜的爸爸初胜清还在的时候,沈靖川去过几次榕县,操持初胜清的葬礼,也是在榕县。   两条街大小的地界,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寒假里,沈令嘉和书晴对初宜进正礼这件事,还颇有些担心。   这回出了成绩,托沈靖川和书晴的福,现在沈家全家都知道,初宜虽然现在考得不是很高,但“读书很有天分,努努力能进本部”了。   沉思行的话不多,初宜的心情也说不上好。   车里真正开心的,大概只有沈靖川一个人,自说自话,却也不冷场。   进了地下车库,他家车位又被两边紧紧夹击。   沈靖川叫初宜和沉思行先下车,自己小心往里倒。   地库空旷,开着灯,但仍然显得暗淡。   不知道通风口开在哪里,冷风从四面窜来。   初宜被吹得发抖,轻轻在原地踱步,又收紧手臂,抱住自己,低头把半张脸埋进围巾。   离她四五步远的沉思行“哼”了声,似笑非笑。   初宜回头,对上他嘲弄的眼神。   “说真的,挺佩服你的。”   初宜没听懂,所以没说话。   “谭樟铭是因为你被停课的吧?”   “我还没见过他给哪个女生出头。真是人见人爱,厉害呀,初宜妹妹。”   这是沉思行头一回跟她说话,内容却太刺耳。   “……我没让他那么做,我事先根本不知道。”   “哎呦。”   “那你知不知道,他妈是个疯子,打起人来不要命?”   “用完就扔,熟练。”   沈靖川停好车,一手搭着沉思行的肩,一手揽着初宜的书包,在电梯里遇到邻居,颇有些儿女双全的志得意满。   饭桌上,当着沈靖川的面,沉思行的表现又很正常。   仿佛前面将近两个月的水火不容没存在过一样。   对上初宜的眼神,还会冲她笑一笑。   沈靖川的心情大好。   吃到一半,他搓搓手道:“儿子,小初,我开瓶酒,少喝一点,行吧。”   沉思行道:“想喝就喝,别担心,吃完我来收拾。”   沈靖川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翻来覆去地说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爸爸了。   一顿饭吃到晚上九点多。   沈靖川喝了半瓶白酒,跟初宜和沉思行一起收拾完餐厅,虽然没醉,但也乏了。   交待给两个孩子水果在冰箱里,就去睡了。   初宜惦记着刚才沉思行说谭樟铭的妈妈打起人来不要命,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终于找到机会跟沉思行独处。   “你现在问这个管用吗?我又不是警察,管不了人家的家务事。”   初宜急得眼睛都有些红了:“他真的会挨打吗?我可以给他妈妈打电话解释,我想……”   沉思行“啧”了声,转过身,背对着她,从冰箱里拿了串葡萄。   “最烦女生哭哭啼啼,少来这一套,早干嘛去了。哦,你给他妈打电话,你有他妈电话吗?打通了说什么,再让他妈因为早恋揍他一顿?”   初宜被问得哑口无言。   沉思行说完,就进了房间。   初宜再三犹豫,敲了敲他卧室的门,想问一下谭樟铭的联系方式,只得到里头骤然响起的重金属音乐。   上个星期,谭樟铭说要跟她加微信,她害怕谭樟铭周末也一时兴起,叫她干这干那,不敢加,谭樟铭还臭了一天的脸。   当下,初宜焦躁又后悔,还夹杂一些迷茫。   心中五味杂陈,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夜色,生物钟第一次没有起作用,几乎是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惯例要去沈家爷爷奶奶家吃饭。   进门没多久,众人也都发现了沉思行对初宜的态度的转变,只以为他之前就是小孩心性,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大人们谁也不明说,不过脸上都带着笑,心情都明亮。   沈爷爷还给了沉思行十块钱,叫他去村口买包干辣椒,顺便带上初宜一起,让她认认路。   之前每次来回,都是坐车,初宜确实对村里的小路很陌生。   沉思行一口答应,连书晴也是笑眯眯的表情,开心他们破冰的样子,初宜只好跟着他出门。   走出沈家的院子,前后左右都是小路。   沉思行带着她七拐八拐,走了好久,不知在哪个路口,再抬头,就不见了人影。   她穿了羽绒服,但刚才沉思行出门急,就没围围巾,手套也没戴,在这样的室外,很快就会觉得冷。   初宜在原地大声喊了两分钟沉思行的名字,声音钻进冷风里,就没了回应,只能试着自己找回去的路。   但沉思行带她出来前,心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计划好的扰人路线,怎么会让她轻易找回去。   初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每次感觉要绕出去了,就马上看到不知道已经经过了几次的路口。   她敲开过两扇院门,但郊区这一片地本来就没什么规划,属于谁买了地皮、拿到许可,就可以盖房子的地方,人口成分复杂,互相之间又没什么来往。   她不知道沈家爷爷奶奶的名字,说沈靖川三兄弟的名字,人家都不认识。   手机也没带出来。这东西对她来说,除了用来练听力以外,完全就是个需要去刻意使用的东西,不用说沈靖川的电话,她连自己的号码,竟然都没想过要去记。   不知又过了多久,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飘洒小雪。   北城的冬末多雪,开学后的这三周,几乎是一场接着一场,频率高到让最开始会因为下雪睡不着觉的初宜,也在短时间内习惯了。   今天这一场,来势温和,却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天色渐晚,不知道是因为下雪,还是时间本来就晚了。   初宜走得两条小腿酸胀,加上愈来愈大的雪花,最后只能等在一片青瓦屋檐下。   凛冽的空气钻进肺部,扑上脸颊,随风四散的雪花融化在头发和鼻尖,渐渐浸湿皮肤,从内到外带走身体的温度。   初宜由站改为来回踱步。   等她下一次转身,一柄黑伞在头上撑开,面前是肩上同样落了雪花的沈兆庭。   他的气息稍有不稳,面色沉郁,握着伞的那只手关节发红,很明显是被冷风吹了很久的样子。   他伸手过来,手背在初宜脸上贴了几秒,探过温度就拿开。   其实只是短短几秒钟,不知为何,看出沈兆庭找了她很久的事实,初宜就下意识在等他的责备。   “二叔……”   但沈兆庭先没说话,把伞交给初宜,首先解下自己的围巾,严严实实包住了初宜的半张脸,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   两个人要站在一把伞下,就得挨得特别近。   还因为初宜就围着沈兆庭的围巾,那是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沈兆庭常用,上面残留很多他身上的气味,说不上来的皂香混着浅淡男香,没有烟味,伴着缓冲过以后,没有那么凛冽的空气,持续不断地进入初宜的胸腔。   眼前是他宽阔的肩膀,沉默无声地表述着强大的可依赖感。   沈兆庭讲着电话,眼神还在观察初宜。   在深色的伞面下,沈兆庭构成了初宜的整个世界。   这是第一次,初宜在他脸上看到有波动的情绪,他的担心、放松和紧张,几乎全都写在脸上。   初宜费劲去找,也没看出不耐、烦躁和嫌恶。   “找到了,在开发区边上。”   “开辆车过来,这么冷的天,她冻坏了。”   “……把书晴也带上。”沈兆庭顿了顿,才说,“你女儿哭鼻子了,要人哄。”   作者有话说:   抱抱我的小初qaq 第十七章 、那不就是打光棍的料   初宜在车上就睡着了。   之前沈靖川报了警,这会儿沈兆庭终于找到了初宜,他得先把警局的朋友送回去。   沈令嘉开车过来的,书晴坐在副驾,沈兆庭带着初宜坐后座。   书晴的眼睛有些红,整整找了一天,乍一见到人,还没稳住情绪,转过身来,握了握初宜冰凉的手,想问什么,却只能紧紧抿住嘴巴,才能忍住泪意。   沈令嘉分出一只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没事了,先让小初休息。”   车子的液晶屏上显示,是晚上八点十五分。   沉思行带初宜出来的时候,是上午的十一点,阿姨们正在准备午饭。   初宜在飘雪的室外待了九个小时。   她睡得很快,身体还没回温,就把脸埋进沈兆庭的围巾里,靠在车窗玻璃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下一次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还穿着本来的衣服,只有羽绒服跟鞋袜被脱掉了,不知为何,手里还抓着沈兆庭的围巾。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空气里有淡淡的实木家具的味道。   反应了好一会儿,初宜才意识到,这里是沈家的爷爷奶奶家,她应该是在沈靖川的那套房的其中一个卧室里。   每次来这边,初宜其实都不怎么来这套房,大多数时间都跟书晴在三叔沈令嘉那边待着。   在雪地里待了那么久,四肢都像被灌了铅,整俱身体都沉沉得下坠。   初宜没有清醒多久,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以后,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早饭桌上,除了沈令嘉和沈兆庭,其他人都在。   听大人们聊天,初宜知道,沈令嘉是去教育局开会,沈兆庭则不交代去向,一贯只说有事要忙。   睡了长长的一觉,初宜缓过了大半,除了稍微有些咳嗽之外,精神还算好。   将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阿姨单独给她做了一大碗甜豆花,她吃得干干净净,还吃了一个肉包子。   沈靖川少见得话不多,坐在初宜旁边,频频打量她,满脸担心。   吃完饭,沉思行当着全家人的面,给初宜道歉。   “对不起,初宜,我真不是故意的,刚看你还跟着,再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昨天我爸跟二叔都说过我了,爷爷奶奶也特别担心,幸亏那会儿找到了,你不知道,自从你不见了,二叔三叔他们一直在外面,还找了安保公司,还报了警,打算连夜找你,搞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他的态度诚恳,沈靖川、书晴、沈家爷爷奶奶的表情也都很严肃。   沈靖川尤甚。   早上起床以后,吃早饭之前,书晴就跟初宜说了昨天她走丢以后,家里的情况。   所有人都急得要命,沈靖川找了一圈回来,头一回要揍沉思行,好不容易才被众人拉住。   沉思行也是耷拉着脑袋,又愧又臊。   这会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法。   初宜接受了沉思行的道歉,没有寄人篱下的委屈,单纯不想让沈家因为她再起纷争。   吃过午饭,她和沉思行直接去学校,就不再回家一趟了。   临走前,院里的阿姨给她大包小包带了好些驱寒止咳的茶。   “课本作业都带了吧?”   “饭卡、胸牌。”   初宜道:“都带了,叔叔,没有落下东西。”   沈靖川一条胳膊搭在打开的车门上:“那就走吧。爸,妈,我们走了。”   “这几天你多去看两趟小初,提防着她感冒。”   “我知道。”   “小初,照顾好自己,下周末再来,奶奶家还做甜豆花。别生思行的气,两个人好好的。”   初宜认真答应:“好的,奶奶。”   沈靖川坐进驾驶座:“回去吧,真走了。”   书晴也坐沈靖川的车,时间还早,先送她去工作室,再送初宜和沉思行去学校。   路上,书晴才有机会把上周买的链子给初宜。   是铂金的,细细的一条,实物比照片里更好看。   “应该能戴吧?我之前去学校找你三叔,小姑娘们妆化得比我都精致,耳洞打好几个的也多。”   初宜也感觉到了,正礼在这方面非常宽松,祝艺宁的小首饰就不重样得换。   书晴看初宜明显很犹豫,有话想说又忍着的样子,道:“不贵的,之前大哥给的让带你买文具的钱还剩好多,再说了,收我的礼物,说谢谢就好,不用不好意思。”   初宜点点头,很珍惜地把项链放回盒子里,收进书包夹层,说:“谢谢姐姐。”   “终于笑了。”书晴说,“小可怜,过两天姐姐去看你,到时候带泡芙给你。”   “对了。”   书晴一拍脑门:“刚吃午饭之前,你二叔问你怎么样了,到了学校要是没事,就给他打个电话,他肯定也担心。”   沈兆庭在外面忙公事,还会抽空问她?   初宜抱紧书包,又点了点头。   沈靖川道:“老二来电话了?干什么?”   书晴道:“沈令嘉开会,手机静音了,二哥想问他临渭区那套房空着没有,有个朋友要借住几天。”   “朋友?”沈靖川来了精神,“什么朋友,不住酒店住咱家?”   书晴知道他什么意思,也笑:“二哥的事,我哪敢多问。不过,听二哥的语气,应该没什么情况,就是顺手帮个忙。”   沈靖川道:“怎么还没情况呢,这也该有情况了,我看他就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书晴一直以来都对沈兆庭有种别样的尊敬,当下替他找补道:“二哥忙,前几天我跟老三在繁星那边吃晚饭遇见他,都九点多了,才刚开始应酬,就算有心谈,也没空。”   现在沈家的生意,全靠沈兆庭一个人撑着。   本来他还没到担这么大责任的年龄,二十五岁,大学毕业也才三年,照常理来说,正是锻炼的时候。   可沈靖川丧妻后,精力骤降,沈令嘉从小就无心商场,大学读的师范,毕业以后,顺理成章做了老师。   家里这么大一摊买卖,只能是沈兆庭来扛。   父母年纪也大了,长嫂早逝,留下心痛欲绝的大哥,和不懂事的侄儿,从上大学开始,沈兆庭似乎就习惯了成熟。   忙完家里又要忙公司,就是没空忙自己的事。   沈靖川“害”了声:“都是借口,我当年也忙,没忙得娶不了老婆。老二哪都好,对上女孩子他就太独。”   “二哥模样好,不怕。”   “我们老二长的确实是没得说。”   夸了一句,沈靖川还是说:“可我真怕他打光棍,帅不帅的,先放在一边,就他这个不言不语的样,哪个小姑娘见了不怵啊?”   书晴吭哧吭哧地笑。   半晌道:“我确实也怵。”   “不过他也不是生下来就这样。你大嫂在的时候,他还是个学生,就敢天天跟我瞪眼叫板,有时候真恨得人牙痒痒。”   书晴默了默,道:“二哥脾气直。”   沈靖川笑道:“那不就是打光棍的料。”   沈家三兄弟里,沈靖川年纪最大,结婚生子后,遭遇了丧妻之痛,常常盯着客厅那幅全家福出神。   沈令嘉跟沈兆庭是异卵双胞胎,晚出来十几分钟,排行老三,今年在计划跟书晴订婚了。   唯独沈兆庭有没有女朋友这件事,之前沈家的人都没提过,初宜也没想过要问。   可这会儿她知道了,大约是没有,怀里抱着的书包,就好像开始隐隐散发出灼烧的热度。   那里面装着昨天沈兆庭围到她脖子上的围巾,叠得整整齐齐,上面不仅有沈兆庭的味道,在雪夜给初宜带来过温暖,难以避免的,也沾染上了初宜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宝贝们 第十八章 、……鸿、鸿门宴!   沈靖川每天三次,掐着饭点的时间给初宜打电话、发消息,监督她按时喝家里带的驱寒止咳茶,还来看过她两次。   初宜的身体说不上强壮,但这么严防死守,在雪地里的那一天就没能让她感冒。   书晴也来过一次,带了自己做的泡芙和香柠红茶。   下午六点钟,两个人在正礼的餐厅又买了份鱼粉,吃得鼻尖冒汗。   时间就到了周五。   周五一整天,是正礼的高一年级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   正礼的考试时间安排,在全北城的学校里,都是独一份的紧张。   虽然合卷的题量有取舍,但还是过于考验学生精力。   有过一次经验,初宜没那么手忙脚乱。   她不知道上次李欣然说她考得好一点是走了狗屎运的说法流传甚广,一群人等着看她这次考试的笑话,早上还早起了十分钟,去餐厅吃了早饭。   下午去考试的时候,文件袋里又装了两个小面包,没有像上次一样,上午饿上午,晚上饿晚上。   考完英语,初宜倦鸟归林般跑向校门口。   沈靖川在老地方等着,穿过车流,初宜上了车,把学校甩到脑后,心情瞬间明朗了大半。   “风大,别跑那么急,喝口水。”   初宜拧开沈靖川递过来的小瓶苏打水,深呼吸几下,喝掉大半瓶。   “今天没再咳嗽了吧?”   水没咽干净,初宜鼓着脸摇头。   上次沈靖川请初宜的老师们吃饭,得到的反馈是说,初宜学得比较吃力。   过后出了成绩,教务系统把成绩单发到沈兆庭的邮箱去了,沈靖川知道的,只有初宜的班主任打电话的时候,说初宜除了英语之外,其他的都挺好,还说进步的空间还很大。   这话听着像表扬,但也像是对每一个成绩普通的学生家长的安抚。   所以沈靖川也只是简单问了初宜两句考试的事,就岔开话题,不给她太大的压力。   “菜都做好了,思行说不饿,我中午吃得也晚,正好跟你一块儿。”   初宜哪里不明白,这是沈靖川又想等她吃饭,又不愿意让她觉得自己给别人添麻烦,才这么说。   她很领情,也不让沈靖川每次都对她说好话、开解她。   “叔叔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菠萝咕咾肉,你爱吃吧。过年那两天,看你吃了好多,就喜欢甜的。”   初宜拿苏打水的瓶子撑着下巴,弯着眼睛点头。   “阿婆也会做咕咾肉,村里的菠萝没有北城卖得这么大,但也很甜。”   沈靖川想起往事:“榕县是种菠萝,还出的好龙眼。我们上大学那会儿,根本没有快递,胜清每学期开学,人肉背两箱过来,一箱菠萝,一箱龙眼。”   初宜五岁那年,初胜清就去世了,死于出差的车祸。   对方疲劳驾驶,也是重伤,他自己接打电话加超速,没什么赔偿。   为了维持生活,初宜的妈妈进了工厂,把初宜送回榕县老家,不到两年,传来她自杀的消息。   简陋的出租屋里,留下一纸胃癌的确诊书,一同打工的姐妹给初宜的阿婆送回了几个人凑的半年的工资。   那年初宜刚上小学。   初胜清是毕业回老家以后结的婚,所以沈靖川对初宜的妈妈没有了解,只看过初胜清寄来的几张相片。   他给初宜说了些初胜清上大学时的糗事,初宜红着眼圈,又频频发笑。   遇上一个红灯,沈靖川平稳地停车,望向窗外时,乍然发觉,人生过半,曾作伴的人,竟然已经离开了这么多。   灯又转绿,沈靖川一边起步,一边指了指他们路过的一栋大楼。   “咱们家的办公楼,上次二叔带你来过的,认识吗?”   上次过来,差不多也是跟今天一样的时间。   沈兆庭赶时间,直接进了地库,初宜没来得及注意,他进的是哪栋楼。   这会儿可能都是接孩子的车,路上有些堵,沈靖川也不着急,正好一路走,一路帮初宜认路。   来了北城两个月,经过上周末那一遭,初宜也才有了紧迫感。   北城与榕县的不同,是区分在骨血里的。   每个人在这里都太渺小了,他们要很努力,才能维持彼此之间的联系。   沈靖川又考了初宜一遍家里几个大人的手机号码,把回家的这段堵车时间过得十分充实。   到了家,沈靖川就一头钻进厨房。   沉思行所在的本部明天才考试,他下午放学就回来了,正靠着沙发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拿着手柄打游戏。   这周,谭樟铭一直没来,初宜跟祝艺宁要了谭樟铭的微信,发的好友申请,他也没有通过。   给他打电话,一个机械的女音提醒他关机了。   初宜跟班里的其他男生都不熟,可能是因为杜佳颖和李欣然的关系,之前偶尔跟她讲几句话的女生们,也不怎么肯搭理她了。   除了沉思行,初宜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去问谭樟铭的动向。   她先去洗手换衣服,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走到沉思行身边蹲下。   沉思行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她,初宜又小声叫了他两遍,才不耐烦道:“小心下回再扔了你,看你还有多少本事找回来。”   初宜:“……你真是故意的?”   沉思行道:“不然呢,你以为是你自己走去开发区的?多大脸啊。”   初宜沉默了好一会儿。   “怎么,想告状?赌不赌,就算你说了,也没人真的在意,我爸就算装面子说我几句,心里还不是更相信他儿子,挑事精,惹人嫌。”   “我没有。”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那天特别害怕,你知道吗?”   初宜的上半身挺直了些,看着沉思行说:“我都以为叔叔他们肯定找不到我了,雪下得那么大,你就不害怕吗?”   沉思行顿了顿,撇嘴道:“你自找的。你要不死皮赖脸地来我家,谁有功夫整你?况且也不算整,我只是小小地开个玩笑。”   初宜垂着眼,看不出情绪,只能看到肩膀的微微起伏,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谭樟铭联系过你吗?他为什么没来学校?”   “管得着吗你?”   说着话,沉思行操纵的赛车在最后一个弯道撞了下护栏,以第二名的成绩冲过了终点。   “草。”   “起开起开起开,烦死了。”   初宜没防备,被他推得一下坐在地上。   沉思行愣了下,眉头紧皱:“他跑他爸那儿去了,潇洒着呢,谁用你假惺惺?”   “那就好。”   “好什么好,那你不还是害他挨了顿打?”   知道谭樟铭没事,初宜没再多说,起身去餐厅坐着。   沈靖川不要人帮忙,初宜空下来就背单词。   菜都做好了,只是热一热,用不了多久。   沈靖川照惯例喝了点酒,话不是很多,吃完饭就去睡了。   沉思行也不打游戏了,趴在餐厅的桌上做题,手机扔在一边,屏幕上亮着通话界面,戴着耳机跟同学聊天。   “我没复习啊,马里奥打二周目,复习哪有游戏香。”   “第三名就是随随便便,这还是小爷不认真,不然有你什么事。”   “谁做卷子谁是孙子好吧。”   洗完澡觉得口渴,出来找水喝的初宜:……   两人面面相觑,是沉思行先有动作,一把抓起那几张卷子,冷着脸回了卧室。   ——   星期天一早,正准备去沈家爷爷奶奶家的时候,书晴进了门,催初宜重新换件好看点的衣服,沈靖川才告诉她,天气渐渐回暖了,让书晴带她去□□夏的衣服。   初宜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她本来计划,今天回奶奶家,可以把二叔的围巾还给他。   看来要等下周了。   温度回升了,这周还不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那为什么,还是,失望呢。   ————   前天晚上做题到一点多,昨天又考了一整天的试。   上车后,沉思行蜷起腿,缩在副驾开始睡觉。   等到了奶奶家,车停稳了,沉思行半睁着眼睛准备下车,拉了好几下车门,都拉不动。   “爸?”   沈靖川冷着脸:“上次初宜走丢,你说你是不小心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思行面色不变,脑子转得飞快,明白是周五晚上跟初宜说话,被他听见了。   “我就是想吓吓她,谁知道她那么没出息,电话都不知道打,在雪地里傻站着。”   听到这儿,沈靖川没再说话,开了反锁的车门。   沉思行一边思索这是怎么个意思,一边进了院门,就看见抱臂等在天井的沈兆庭。   并不算暖和的天气,他只穿西裤和衬衫,右手举着电话,支在屈回来的左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听见沉思行进来的动静,抬眼轻飘飘看了一瞬,沉思行就回忆起他看似清瘦无害实则被包裹在黑色衬衫下杀伤力变态的块块肌群。   难怪叫书晴支走初宜,原来是……鸿、鸿门宴!   沉思行没回头,就听见院门落锁的动静,只能大声嚷嚷,“爸!二叔!你们因为一个外人,就这么对我!”   沈兆庭挂了电话,慢条斯理从给西红柿搭的架子里拉出一根柳条,趁了趁手。   沉思行又叫:“爷爷!奶奶!!”   沈靖川黑着脸道:“你三叔带去体检了,叫吧,大声叫。”   沉思行嘴一瘪:“二叔,二叔,你真要打我?你都半年多没打过我了,我最近表现一直都挺好的吧……”   “昨天考试,理综合卷我几乎没有不会的题,我多听话啊,你看初宜考得那什么玩意儿,四十五分,还全家人帮她找补,什么进本部……”   沈靖川恨铁不成钢道:“她成绩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沉思行,我看你就是越长大越混账!”   “爸!你就别拱火了!”   沈兆庭拿脚顶开堂屋的门,柳条指向门内:“进去。”   沉思行不敢不听,脸皱成一团,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喊沈靖川:“你就是这么给人当爸的,把儿子骗过来被人揍,沈靖川,我真的看……”   沈靖川的脸更黑了一度:“没大没小,罪加一等。”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以后初宜就是我的姑奶奶,我……二叔!你真打……二叔!”   沈兆庭小学二年级就被沈靖川拎进跆拳道社,十年如一日,习惯成自然,一直到上高三,学业紧张,才停了这项课外活动。   大学的前三年,都是学校跆拳道社的主力。   论武力,沈兆庭称第二,沈家没人能当第一。   沉思行敢搞歪门邪道,就逃不了一顿揍,沉思行自己最清楚。   他嚷嚷了一阵,眼见沈兆庭是来真格的,知道认怂没用,多年的挨揍经验告诉他,越喊越疼,于是一边咬着牙忍受皮肉之苦,一边又恨上了初宜。   在家里是有人护着她,想让她在学校吃点苦头,还不是轻而易举?   只需要大摇大摆到分部走一趟,认领一下他这个未、婚、妻。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从下一章开始入v啦,提前感谢大家的支持,每一个订阅都是对作者最大的激励,作者一定好会好好码字坚持日更的!谢谢小可爱们!   推一下我的预收《恋爱特困生》热心市民小可爱x白切黑切白/为爱考清华bking   文案在下面,感兴趣的话,请移步专栏收藏一下呀,开文早知道~谢谢宝贝们   冬宁去老师办公室抱作业,听说班里要来一个特困生。   下午开完班会,特困生成了她的新同桌。   班主任叮嘱冬宁,要和平相处、互帮互助。   新同桌对谁都爱答不理   有关他的流言四起,广为流传的,说他在上个学校就是校霸。   那可是贵族学校,但依然不影响他仗着家里有钱、还长了张恃靓行凶的脸而胡作非为。   拽得二五八万,女朋友更是一周一换。   只有冬宁知道,他的寡言,应该是因为自卑。   虽一米八,但小可怜。   可这是人家的隐私,冬宁没立场替他解释。   她只能隔三差五带多早餐,一不小心就充错饭卡,还自称老眼昏花,买鞋不只错买成男款,还比自己足足大了7个码。   助人为乐刻烟吸肺,最后,她忍痛拿出自己的大半积蓄,给特困生交大学学费。   他学习那么好,以后肯定会还给她的吧?   后来,还是还了,但他非说……那是聘礼???   家里出了意外,急用钱的冬宁看着江祁转过来的那一长串数字,第一次相信了,错的真的是自己,不是其他同学。   可是,明明,林老师说,江祁是特困生……   这话让江祈怎么接,在之前的学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睡不醒,总是特别困的特困生?   *   热心市民小可爱x白切黑切白/为爱考清华bking   #她对我这么好,一定是因为我长得帅   #原来不是啊   #又是卖力装穷的一天   #好TM得想早恋   注:有关于江祁同学的谣言半真半假,意思是除了家里有钱之外,其他全是假的,嘿诶 第十九章   跟书晴逛街,与跟沈靖川逛街,是两种非常不同的体验。   沈靖川试得少,买得多,找到一件合适的,就来一个复制粘贴式的购买行为。   书晴……书晴追求风格多变、勇于尝试,试得多,买得也多。   初宜已经见识过书晴逛街的本事,这次又被沈靖川安排跟著书晴买衣服,她心里苦乐掺半。   不说别的,体力是真的跟不上。   等初宜吭哧吭哧地又换好一套,浑身疲惫,感觉胳膊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走出去,在穿衣镜前露了个面。   书晴眼睛一亮,点头说了句“可以”,她手里就又被塞进来一套新的。   偏学院风的暗格米白色衬衣和短裙,款式简单,但要薄背窄腰的身材,穿起来才好看。   书晴已经能想象得到,初宜穿上以后的模样。   胸前抱一本书,就可以去拍正礼的招生宣传照了,妥妥的校花范。   初宜举起双手投降。   “书晴姐姐,我真的不行了,我太累了。”   初宜上前几步,蹲到书晴面前,拿手揉着自己酸胀的小腿,甚至还“呜呜”了两声。   两个本来圆乎乎的眼睛,眼尾耍赖似的微微下垂,好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崽。   书晴笑出声来。   她坐在店里的沙发上,脚边全是购物袋,logo各不相同,有衣物也有配饰,都是一上午的战利品。   几层楼逛下来,书晴只有一个感觉:不管什么物件,只要比划到初宜身上,就都很好看。   两个人的手腕上多了同款手链,发带都不重样地买了一堆,比小时候装扮洋娃娃有成就感得多。   “行吧,这套也包起来,不用试了。”   书晴大手一挥,终于结束了今日份的战斗。   “走,吃饭去。”   ——   两个人都喜欢吃甜口,找了家苏菜馆。   菜量不大,小份精致,一时没控制住,就多点了几个。   松鼠桂鱼和樱桃肉都做得鲜甜不腻,配上鸡汤煮干丝,是最下饭的。   但两个人也都高估了自己的饭量,眼看着蜜汁火方和银鱼汤还没上,饥饿感已经走了大半。   初宜还在发愁,书晴已经熟练地拨通了沈令嘉的电话。   沈令嘉来得很快,还带着他爸妈。   ——   今天沈靖川和沈兆庭要单独收拾沉思行,他就一早带家里的老两口去了医院,做了个常规检查。   书晴打电话的时候,检查刚好结束,正好跟过来汇合,一起吃午饭。   他一落座,就说:“这不刚转到二哥手上那商铺吗?装修换了,可应该就是这地儿,几个月前,还是我来替他来看了眼。”   书晴问怎么回事,沈令嘉简单解释道:“有人欠帐还不上,想拿东西顶。二哥入不了眼,叫我有空来看看,我感觉还成,就答应了。”   沈令嘉说了句:“不知道是租出去了,还是他自己叫人弄的这店。你俩挺会挑。”   说起沈兆庭,沈母不放心,道:“给你大哥打个电话,他们也该吃饭了,过来一块儿。”   沈令嘉知道什么意思,有心叫沉思行好好吃点苦头,磨磨蹭蹭,总之是不肯打。   最后,还是书晴给沈靖川打了个电话。   沈令嘉话多,又转向初宜。   “小初,这周五又考试了吧?”   初宜点点头:“是的,三叔。”   “我听万老师说,你成绩挺好,他对你希望可大了,说你努努力,能进本部。”   “三叔,万老师没说我英语考四十多吗?”   沈令嘉笑道:“说了,还说你不肯补课,想先自己学着看看,他怕你耽误了。”   闻言,初宜的上身前倾,双手放在胸前,几根手指扒着桌沿,神情认真道:“我会好好学的,英语老师也说,我进步了点。”   沈令嘉道:“我知道。”   沈令嘉在正礼的本部教物理,整天跟沉思行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初宜离得远,见不到几次,只好多拜托同事照顾。   所以,初宜的老师们渐渐都知道了,初宜是沈令嘉的小侄女。   英语老师提问她那么多次,难说没有这个原因。   偶尔教职工到一块儿开会,跟沈令嘉碰面聊起来,初宜算被提的最多的一个话题。   直接导致沈令嘉比沈靖川还更了解初宜的情况。   沈令嘉又说:“不过,现在已经是高一的第二学期,这学期结束,就要分文理,这几次考试,不光决定下半年上了高二以后的分班,还决定你能不能进本部。”   “小初,三叔就在学校,平时有什么事,都别怕麻烦,尽管来找我,知道吧?”   初宜点点头。   挨着初宜坐的沈家奶奶说:“星期天孩子休息,别总说考试啊成绩的。囡囡,多吃,你太瘦,多吃,身体才能壮实。”   初宜的手被她握住,又仔细问了些学校食堂的饭好不好吃之类的问题。   初宜回答一切都好。   “老三说,书晴上午带你去买衣服,就要这样才好,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你三叔是当老师的,就爱问些成绩呀读书的事,别有太大的压力,尽力就好了,知道吧,囡囡。”   初宜听一句话就点一点头,握着沈家奶奶的手,也舍不得松开。   她想阿婆了。   “不要跟思行一般见识,他被你叔叔宠坏了,做事情不动脑子,以后要是他再惹你生气,就告诉你叔叔,叫他给你出气,千万别闷在心里。”   坐在这里的人,只有初宜一个,不知道沉思行今天上午挨了揍的事。   她还以为,就是例行的叮嘱,所以也还是点头。   见沈奶奶面带担忧,初宜想了想,又说:“奶奶,我们俩现在没有矛盾的,您也知道,上次去家里,不是还一起出去买东西了吗。”   沈家奶奶顿了顿,问:“他把你带出去,害得……”   “是我自己没跟上。”初宜忙道,“他都跟我道过歉了,没事的。”   “你自己没跟上?”   问着这一句,包间门开了,进来的人是沈兆庭。   门口的暖灯,勾勒出一道利落的剪影,他穿着正装,面容冷峻,神情恹恹,抬眼时,才勉强换了神色。   初宜被他的桃花眼晃了神,没来得及反应,肯定道:“是,我走路不专心,才跟丢了。”   说完以后,初宜发现,除了神情不变,顾自找了个座位坐下的沈兆庭,周围几个人的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差不多的浅浅的笑意。   沈家奶奶也笑,拍了拍不明就里的初宜的手背,说了两遍“好孩子”。   ——   把初宜送回学校,书晴才在微信上跟她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书晴:【笑死了,我就坐在那看你一本正经地胡说】   书晴:【还刚好二哥进来了】   书晴:【他当时在想什么啊?救命,我好想知道】   书晴:【表情还一直那么严肃,跟没听见一样,怎么做到的啊】   面对书晴一连串的消息轰炸,初宜:【……………………】   书晴:【别这样嘛,也不算十分社死,回来的路上,奶奶还夸你年纪小,肚量大呢】   初宜:【打滚.jpg】   过了会儿,书晴发过来一条语音。   【不过,姐姐还是要跟你说哦,你别脾气太好,让思行越来越过分,你们现在都还是小孩呢,有时候他不长脑子,不明白自己让别人多难受,真不用太让着他】   【叔叔们还有爷爷奶奶都可喜欢你了,宝贝,千万别见外】   初宜明白这个道理,其实也没觉得自己是没有底线的退让。   主要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她也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再在沉思行的恶作剧上栽跟头,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一想到她是当着刚揍过沉思行的沈兆庭的面睁着眼说瞎话,就恨不得拿块豆腐撞死。   二叔会怎么想自己?   诚然,她没有干什么栽赃陷害、挑拨离间的事,可沈兆庭一向铁面无私,大概并不会认为她对沉思行的“包庇”是多好的行为。   他会不会觉得,初宜是个谎话精。   初宜自己钻了牛角尖,越想越难过,简直想哭。   微信提示音又响起来。   书晴:【对了,成绩出来没有?】   书晴:【英语该不会又不及格吧哈哈哈哈哈】   书晴:【小心我跟你二叔告状,等着跟思行一样,屁股开花吧】   初宜非但没有被所谓的屁股开花吓到——   相反,她想了想沈兆庭挽起袖子来揍她可能是什么模样,回忆了一遍那双总是冷淡的眉眼,和看上去力气很大的小臂,就奇奇怪怪地红了脸。   周日下午,大多数学生都来得晚,卡着上晚自习的时间到校。   这会儿时间还早,宿舍暂时只有初宜一个人。   忘了刚才钻的牛角尖,好一会儿,脸上的温度才退下去。   她趴在床上晒太阳,可惜初春的余晖没什么热意,只将窗户的边框投影在白墙上。   书晴又催了两遍,初宜才打开出成绩的页面。   还是英语出得最早,考了53分。   ……不错嘛,比上次高8分。   她苦着脸把截图发给书晴,“咚”得一声,把头磕在床栏上。   没控制好力度,又痛得吸气。   初宜翻了个身,换成正面朝上躺的姿势,一边揉自己倒霉的脑门,突然想到,今天上午,沉思行的屁股开花了吗?   要是开了,他该恨死自己了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们的留言,mua一个! 第二十章 、呦,这不是我那未婚妻吗   周一的早读时间,正礼的所有学生都到露天操场去升旗。   这是为数不多的本部和分部的三个年级都在的活动,本部的高一高二高三站在前面,分部对应的班级站后面。   初宜在分部的高一5班,沉思行在本部的高一1班。   正礼都是小班,每个班只站两列短短的纵队,从初宜她们班的队伍,很容易就能看到沉思行。   他个子高,站在队伍的最后面。   环视一圈,投向他的目光多得数不过来。   平时见不到面,他就是女生们议论的话题中心,更别说现在。   初宜拿着单词书,低头看的时候,耳边全是有关于沉思行的讨论。   “……诶,你们知不知道,沉思行这次好像考了本部第一。”   “他们成绩出这么快?咱们不是要下午才出嘛。”   “本部怎么会跟我们一样,听说他们马上都要开高二下学期的课了。”   “牛批……家里有钱,本人还上进,甩某些普信男两条街。”   “真的完蛋了,有了沉思行,感觉我以后对帅哥的要求高了不止一点两点。”   “可惜帅哥有未婚妻……”   “靠……”   升完国旗,紧接着国旗下讲话。   这周恰好是沉思行,老师叫他上去时的介绍,是“这次小考勇夺本部第一的沉思行”。   下面的掌声热烈,沉思行一副淡定不在乎的表情,又引来一波小姑娘的骚动,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的充满套话的发言获得了极高的关注。   等他说了“谢谢大家”,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升旗仪式的最后一项,值周领导在主席台上宣布上周的值周情况。通报的一些违纪学生,基本都是分部的。   不过正礼对穿校服和带手机本来就管得不严,违纪内容,多是迟到,和自习课交头接耳这种小打小闹。   例行训话后,原地解散。   初宜跟着人流离开操场,到教室时,听到三五成群的同学在讨论成绩和排名。   看来,这次不只是本部,分部的成绩出得也快。   早读课马上就要结束了,但初宜忘了带平板来教室,查不了成绩,就还是拿出高考英语3500词来背。   李欣然走过来,脚尖在她桌腿上蹬了下。   “喂,初宜,你生物这回考了几分啊?我猜猜,家教不会又帮你压中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吧?”   初宜不想理她,就没说话。   李欣然收起笑容:“叫你呢,听不懂人话?”   “你看不懂人的脸色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教室后门进来的谭樟铭把书包甩到桌子上,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冷声道:“没看她不想理你吗,滚开。”   “谭樟铭?你……”   “我不说第二遍。”   两句话的工夫,已经有几个跟谭樟铭玩得好的男生凑了上来,问他这么久没来学校死哪去了。   谭樟铭坐在凳子上,一条胳膊支在桌面上,两条长腿懒洋洋地伸在过道,表情也是恹恹的。   “知道你们想爸爸,这不回来了吗。”   “我儿子够不要脸的。”   一群人嬉笑着推搡喷脏,怒气冲天的李欣然毫无存在感,冷着脸走回正围着杜佳颖查成绩的一群女生身边。   “哇,谭樟铭终于回来了?”   “欣然,怎么了,刚才你们俩说什么了?”   李欣然调整了下表情,道:“没什么。”   “那就好,我以为你俩还因为上回……”   李欣然道:“佳颖成绩查到了吗?”   杜佳颖道:“没有,不知道是网不好,还是这会儿进系统的人太多,打不开。”   祝艺宁嘴里吃着一根棒棒糖,手上翻着一本时装月刊:“哎,着急什么,反正每次都第一,你看我,也不着急查成绩,因为每次都考得很烂。”   杜佳颖笑了下:“要死了你,谁能保证每次都考好。”   --   等谭樟铭那几个狐朋狗友暂时走开,初宜就收起了单词书。   她转过头,撞进谭樟铭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好学生,有时间理我了?”   初宜道:“……上周你去哪了?”   “跟我爸嗨皮,要不是你,我都不想来学校了。”   初宜“啊?”了声。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打了多少电话?之前不是还不肯加我微信么,现在一天发一个申请的又是谁?烦死了。”   初宜不理他的调侃,还是满脸的担心:“你妈妈没打你吧。”   谭樟铭的脸色变了变:“谁跟你说的?”   “打了吗?对不起,我想打电话跟她解释的,但又怕再给你添麻烦就不好了……”   谭樟铭想了想,翻了个白眼:“沉思行那孙子跟你说的吧?别听他放屁……诶,你哭什么,真信他说的?”   初宜没哭,但表情也不是太好就是了。   她低了低头,控制了下情绪,又抬起头说:“谭樟铭,我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谢。”   谭樟铭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收了一半,正经不是,不正经也不是,被初宜的认真弄得尴尬了起来。   “但你以后别再那么做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事,我不在乎。”初宜不想让他生气,观察着他的表情低声说,“我自己也能处理。”   谭樟铭的表情慢慢恢复了正常,做出个不耐烦的样子:“沉思行没说错,你真是过河拆桥的一把好手。”   说着话,早读课的下课铃响了。   谭樟铭被一群男生簇拥着去打球,踩着上课铃跑回来。 第一节 课是数学,老师先考公式默写。   初宜拿出一张纸,写得很认真,谭樟铭也埋头写,涂涂抹抹之后,把纸条给初宜递了过来。   上面写着:这些人都是傻逼,你不在乎最好。   初宜松了口气,在下面写了个“谢谢”。   -- 第一节 课的课间,杜佳颖的成绩终于查到了。   不过,网页刷新出来的瞬间,连同她身边的女生,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成绩单上,级部排名的地方,写着“2”。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除了杜佳颖,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又有些尴尬,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说什么。   杜佳颖一把关掉了屏幕,脸色难看。   “怎么回事?难道是二班的陈卓?”   祝艺宁又否定了自己:“不会吧,虽然他考第二的次数最多,可他每次都比佳颖低二十几分。”   分部的好学生含量本来就低,竞争远没有本部那么激烈,这也是杜佳颖实际上并不算优异的成绩,依然受到追捧的主要原因。   猜测了半天,一个女生小声说:“会不会是初……”   “不是说她上次走狗屎运吗,怎么可能。”   祝艺宁摇摇头:“应该不是,昨天晚上我问小初,她英语还是没及格。”   说着,杜佳颖突然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初宜面前。   “你总分多少?”   “我没查。”   “现在查。”   “没带平板。”   杜佳颖把自己的平板放在初宜的桌子上:“用我的。”   任谁都看得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妙。   祝艺宁赶忙走过来做和事佬,手握在杜佳颖的胳膊上:“佳颖……”   “帮助下同学嘛。”杜佳颖道,“初宜,你就用我的查吧。”   初宜没说话,拿起平板,登录自己的账号。   输入账号密码时,以初宜为中心的一大片范围,都安静得可怕。   页面刷新得很快,初宜的成绩单上,级部排名赫然是“1”。   教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突然,李泽宇边往外跑边大声嚷嚷:“号外!号外!初宜考了第一名!部花换人喽!”   初宜撕了张便签纸,拿起笔,把各科成绩抄下来,然后将平板还给杜佳颖。   “谢谢你。”   杜佳颖死死咬着嘴唇,两肩一下下起伏,祝艺宁连忙接过平板,匆匆冲初宜笑了一下,就半推半揽地把杜佳颖带离了初宜的座位。   整整一天,5班的氛围都比较奇怪。   没什么人大吵大闹,又总感觉涌动着一股躁动。   直到下午自习,班主任万海来开班会,大力表扬初宜奋起直追,各科成绩几乎完美,像生物这种学科更是考到97分,值得所有同学向她学习时,每个课间都去打篮球的谭樟铭才知道,初宜二鸣惊人,直接考了第一名。   “乖乖……”万海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谭樟铭手上转着一支笔,低声道,“这下连我也感觉,你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这样吧,我考虑下给你做保镖,你能出多少钱?”   初宜在描满分作文的字帖,感觉谭樟铭回来以后话多了不少,不像以前,整天摆一张厌世脸,也懒得搭理别人。   “我没有钱。”   “不是吧,沉思行不是说,他全家都在给你零花钱,还这么抠。”   “诶,你怎么不给我发好友申请了?再发一次,我就通过。”   “小南蛮子,听见没。”   初宜有点无奈,转过脸轻轻瞪了他一下:“别讲话啦,小心万老师听到。”   她的两只眼睛又黑又亮,皮肤又白,睫毛卷曲的角度夸张,看上去根根分明,握着水笔的手微微遮在嘴边,认真看过来时,谭樟铭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狠狠地空了几拍。   初宜说完就转了回去,继续描字帖。   谭樟铭发了二十几分钟的呆,自习课下了,被一群男生推搡着去吃饭,直到在篮球场上被一颗球砸中脑袋,才堪堪回神。   “想什么呢?叫你两遍都没听见,在家待傻了?”   “干嘛?”   “那不是你那好兄弟么,沉思行。”   谭樟铭把篮球扔回去:“哪儿?”   “刚进咱们教学楼,去找你了吧。”   谭樟铭心说找我不该来篮球场么,想到什么,突然“操”了声,拔腿就跑。   教室里,初宜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抬起头,一眼就看见本该在本部的沉思行,正站在教室前门,跟大喘气的谭樟铭说话。   杜佳颖就站在旁边,看向他的眼神热切。   谭樟铭还在低声说着什么,语速很快,眉头皱着,沉思行就转过脸,眼神直直对上已经走到教室后门的初宜。   初宜的心跳快得离谱,只能不断地深呼吸,两只脚像被固定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沉思行甩开谭樟铭拽着他的手,几步走到初宜面前,打量她一遍,在众多视线的围观下,笑眯眯道:“呦,这不是我那未婚妻吗,忙着要去哪儿啊,没看见我?” 第二十一章 、你真是她叔叔?   初宜呆呆地站在原地。   随着沉思行的话音落地,那么多投在初宜身上的目光,打量的,震惊的,不甘的,嫉妒的,平淡的和恶意的,在此刻都有如实质,一寸寸将她努力维系起来的保护层侵蚀得一干二净。   她只是想在分部平平静静地读书,为什么想做到却这么难。   初宜感觉到裸露的羞耻感,为自己这一个多月来,每一个被人当面议论时的一言不发的鸵鸟姿态。   她不知道,沉思行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沉思行脸上那个报复性的微笑。   是啊,沉思行因为她挨了打,怎么会就这样过去呢。   好久,初宜才找回四肢的支配权,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教学楼。   她去了往常背书最多的科技楼顶楼,一直待到一段晚自习的上课铃响。   教室里的热闹,在初宜出现在门口时戛然而止。   初宜走回座位,习惯性地先去拿清洁工具,才发现课桌下没了凌乱的零食包装袋。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   她把目光从自己的脚下移向别处,只找到几双躲闪的视线。   跟晚自习的老师很快来了,初宜也坐好,开始顺着便签纸上的记录,一项项完成作业。   她的注意力非常集中,两段晚自习,加上课间,一共将近三个半小时,她做完了所有的作业,整理好了数学和化学笔记,预习了第二天的内容,还额外做了两篇沈靖川给她买的完形填空。   期间没有人来捉弄她,初宜习惯性地忍到回寝室才第一次上了卫生间,杜佳颖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把她锁在里面。   渐渐的,初宜意识到,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她。   杜佳颖本来就是分部高一年级的风云人物,说不好真心喜欢她的人有多少,可她的号召力的确很强大,更是5班的社交中心。   当杜佳颖挑明讨厌初宜的态度时,就有人主动给初宜使一些小绊子,让初宜难受。   当她开始忽略初宜,这种忽略也像病毒,极快地蔓延开来,在初宜的周围,形成了肉眼可见的透明圈。   显然,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暴力。   而且,它带来的伤害,比起前一种,可能要更持久,也更深邃。   可相较前两周逐渐恶化的处境,初宜还是感觉到了大口呼吸的空间。   虽然她还是习惯性地在洗澡的时候,时刻注意浴室门口的动静,以防被反锁在里面,早上到教室,要确认课桌里没有虫子,打开文具袋前,小心提防会洒一桌子的粉笔灰。   初宜觉得,她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她在压抑中找到了扭曲的快乐。   那天晚自习,谭樟铭是第二段才回来的,嘴角带着破皮流血的小口子。   第二天,伤口开始发青肿胀,在那张总显得冷淡的脸上,看着滑稽又狼狈。   过了几天,祝艺宁偷偷给初宜写的纸条里说,大家都在传,谭樟铭跟沉思行打架了,因为沉思行的眼窝也带着伤。   这场风波的表面风平浪静,没有惊动老师。   一个月后,期中考试结束,初宜的英语成绩龟速进步,又多了四分,其他成绩依然领先,再次考了本部的第一名。   沉思行也考了分部第一。   沈靖川心情大好,直呼双喜临门,周末在他父母家摆了一大桌,菜是从酒店叫的,酒是从他爸的酒窖偷的,喝得微醺。   最后,还是沈令嘉和书晴送他们一家三口回的家。   车上,书晴回过头打量初宜:“宝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初宜摇摇头:“没有不舒服。”   “最近看你都不怎么开心,还是学习太累?别被你三叔说的吓到,现在才高一,不用太拼,高考还远呢。”   “我知道的,书晴姐姐。”   “我感觉你都瘦了。”   “可能是因为天气冷,就有点吃不下饭。”   书晴道:“也是,北城的气候就这样,眼看都五月了,上周还下小雪呢。”   “在学校照顾好自己,一直这么瘦可不行,刚才,你也听见奶奶说了吧,吃得少不长个。”   初宜点头:“叔叔给我带了牛奶,每天都喝。”   书晴又看了她两遍,没再说什么,转回去时,感觉还是不太放心。   又过了两周,分部有一个三好学生的名额,到时候可以参加市级评选,班主任万海推荐了初宜。   万海不清楚初宜在班里的处境,托语文老师帮着润色了好几遍演讲稿,还打算让她先在班内模拟几次竞选的演讲。   一天下午,吃过晚饭,初宜照惯例去科技楼的顶楼背书。   但这天学校接待参观团,科技楼每一层都有人,她只好去了操场,一路寻找没人的地方,无意间进了器材室。   器材室建在主席台下,是个跟主席台等大的大通间,长宽几十米,里头摆着十几排大柜子。   初宜走到最里面,坐在几块叠放的垫子上,先拿出政治的知识点小册子。   她戴着耳机,没注意到外面突然下起来的大雨,也不知道躲雨的女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初宜背东西的时候,习惯不出声,加上大雨嘈杂,还有外面在雨中大笑疯跑的学生,躲雨的人也没发现她。   等她摘下耳机,准备回教室时,听了好几句七嘴八舌的闲聊,才发现被讨论的人是她自己。   “有什么办法,谭樟铭赖在教室不走,那小贱人也不离开座位。”   “谭樟铭到底什么毛病啊……”   “说脚崴了,这段时间一次都没打过篮球,小贱人在教室,他也在教室。”   “崴了个鬼,上午还窜那么高摸风扇的不是他?”   “之前不是杜佳颖也不待见她,跟你一条线,不让她在宿舍好过么,最近怎么也没动静了。”   “是啊,三好学生都被截胡了,就她那小心眼也能忍?”   “欺软怕硬,怂了呗,谭樟铭就一疯狗,沉思行都敢揍,也不管你男的女的。”   “说起这个,之前说沉思行那娃娃亲又穷又丑的话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这出入也太大了……”   李欣然的音调陡然尖锐:“她吃沈家的用沈家的,不是穷光蛋?怎么,你意思是她有多漂亮……”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感觉她丑得要命,一副刻薄相,怪不得,她全家人都被她克死了。”   “哈哈哈哈哈,你别说,还真是。”   —   晚八点,赵佳欣在机场等出差回来的大老板。   老板上车后,赵佳欣请示:“沈总,回家还是公司?”   “推进会的方案。”   “发到您邮箱了。”   “文影的合同。”   “我随身带着。”   沈兆庭道:“那就回家。”   赵佳欣应一声好,打过半圈方向盘,黑色轿车便滑入夜色,很快上了机场高速。   沈兆庭出了将近一个月的差,白天开会晚上应酬,连轴转了三十多天,没挤出过半天空闲。   终于回到北城,落地以后,才感到精神上的放松。   他松了松领带,坐姿依然笔挺,只有上身微微后仰,靠在了车座上,准备休息一会儿,然后就注意到旁边车座上的礼物盒。   赵秘书正好也从后视镜看到,解释道:“初宜今天过生日,我原本还买了蛋糕,打算给她送过去,但一直没打通她电话。”   沈兆庭想起之前书晴说的,初宜像个原始人,竟然不习惯用手机的事。   “她过生日?”   “对。”赵佳欣道,“这还是您第一次带她回来那天,我送她回家,路上聊天的时候说的,就记住了。”   赵佳欣目前主要负责沈兆庭生活方面的事务,包括到干洗店送衣取衣,填充冰箱,提醒他回父母家吃饭,事无巨细,其中当然包括人情往来。   沉思行每年的生日礼物,几乎全是她去买的。   沈兆庭虽然知道自己应该休息,但事实是,他早习惯了忙起来就没白天没黑夜,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还远不算疲惫。   这是初宜来北城以后的第一个生日,此前从没听沈靖川提过,估计他也没想到这一茬。   “先去正礼。”   “电话……”   “我有她班主任的号码。”   话是这样说,沈兆庭的第一个电话还是拨给了初宜试试。   意外的是,只听了两声等待音,就被接通了。   “二叔?”   沈兆庭顿了顿,语气如常:“初宜,到学校门口等我,给你送生日蛋糕。”   “……好的,谢谢二叔。”   机场没下雨,但越靠近市区,雨越大。   雨刮器开到最快,车子还是只能贴着最低限速走。   过了一会儿,沈兆庭保持着阖眼养神的姿势,道:“小赵,先回公司,你换辆车,我自己开。”   “沈总,您累了吧,雨天视线不好,不安全,还是我送您,我不着急回家的。”   沈兆庭回忆刚才电话里初宜不正常的音调,恐怕是哭了。   他猜测,这种日子,难免思念家人,到时候,他也不好放下东西就走人,总要安慰两句。   当着外人,又怕初宜难堪。   “回公司。”   秘书只好听他的。   等他到了正礼门口,看到校园里一个学生都没有,只有教学楼的灯整整齐齐地亮着方格,非常安静,才想到这会儿是晚自习的时间,不知道初宜怎么会接电话那么快。   大雨依然在下,阴沉的天空是发黑的颜色,路灯的暖光在雨幕中晕成光圈,在水洼表面形成斑驳的光影。   正礼低矮的院墙外,满是开始抽芽的爬山虎,一大片绿意同样被雨水稀释,北城的春雨,也带着浸骨的凉意。   沈兆庭撑开秘书下车前放在副驾的伞,去门房接初宜,短短的几步路,冰凉的雨水伴着风打在沈兆庭的手背上,顺着指骨向下蔓延,西裤湿了半截,紧贴着小腿。   他推开门,就看见小姑娘乖乖在办公桌旁站着,两个保安在问她什么,见到沈兆庭,眼睛亮了亮,道:“我叔叔来了!”   沈兆庭跟保安说明来意,却被对方怀疑太年轻,不像叔叔。   五十多岁的大叔用一双狐疑的目光扫描似的审视着他,看他的西装,扫过他的腕表,又打量就近停在门外的车,大概排除了这是坏人的可能,但还是不怎么相信,最后又给初宜的班主任打电话,交接清楚,沈兆庭才成功把初宜带出了校门。   沈兆庭在大雨中拿伞护着初宜上车的几步路上,无聊至极地想:这可比当初从榕县带走她难多了。   等两人都坐进车里,一时兴起找过来的沈兆庭才发现了最要紧的问题:他不会哄孩子。   初宜的表情明显是难过,但她悄悄得不说话,只低着头揉自己的两只手,外头的雨下得大,车窗紧闭,更把沉默凸显得铺天盖地。   蛋糕在公司就被秘书从后备箱里拿出来,就在后座,小小的,巴掌大,精致可爱,用圆圆的字体写着“按时长大,永远快乐”。   沈兆庭探身拿过,不由分说塞进初宜手中,提议道:“吹蜡烛?”   初宜没有反对意见,愣愣点头,沈兆庭就动手拆开蛋糕盒,又插好数字1和6的蜡烛。   他不抽烟,车上没有打火机,冒雨下车跟保安借了一个。   借东西保安倒很热心,从抽屉里拿了个,说加油送的,自己多得很,叫他不用还了,顺带把刚才忍回去的夸奖也一并说出了口,评价他那车真带劲。   沈兆庭也没客气,但刚说完谢谢,就又被问了一遍:“你真是她叔叔?”   沈兆庭都要气笑,大叔也笑,道:“不好意思啊,主要是勾搭我们学校漂亮小姑娘的小年轻太多了,我在这儿十几年,真没少见过,她刚才进来的时候,眼睛红得很,问怎么了也不说,等你一来,就那么高兴,我看你又长得俊,这不就想歪了嘛。”   沈兆庭在雨里淋了两遭,刚才以为,是自己出了趟差精神不好,看上去不靠谱,没想到,这保安竟然是怀疑他跟初宜谈恋爱。   就这眼力劲儿,也能当十几年保安?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亲亲~ 第二十二章 、你好可怜啊   车顶灯不算明亮,点燃的数字蜡烛照亮了一小方空间。   初宜按照流程闭眼许愿,吹灭蜡烛以后,视线有短暂的一瞬黑暗。   在这个瞬间,嗅觉前所未有得灵敏,她注意到车里熟悉的浅淡香气。   清冷干净,偏冷感,和沈兆庭身上的距离感相得益彰。   蛋糕还捧在初宜手上,沈兆庭拔掉蜡烛,拿了配套的刀叉出来。   可初宜暂时没有享用甜品的心情。   “不开心?”   初宜没有否认,片刻后,点了点头。   “想家了?”   算不算是这个原因?初宜一时间没想明白,就没点头,也没摇头。   可她也并不想让车里的沉默继续蔓延下去,整理了下心情,道:“我都忘了今天过生日,二叔,谢谢你,下这么大的雨,还专门过来。”   要是其他任何时候,沈兆庭竟然来给她过生日,初宜都会开心到在床上打滚。   可她只在见到沈兆庭的第一面振奋了一秒钟,紧接着,情绪就重新跌到谷底。   她提不起精神,甚至无法回忆开心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不愿意让这种坏心情毁了沈兆庭的好意,不知道自己强颜欢笑得很明显,还自以为若无其事地对沈兆庭道:“那我就先回去上晚自习,二叔回家路上小心。”   “这是正常的。”   初宜已经准备下车,一时没反应过来,侧过脸,对上沈兆庭的眼睛。   沈兆庭的面孔轮廓很深邃,眉骨高、眼窝深,眼尾有点微微的上扬,薄唇,是偏冷清的英俊。   虽然好看得很直白,但他本人的生人勿近的气质更胜一筹,只有在这种场合下,才容易被人注意到他那双凝神时其实会显得非常认真的眉眼。   “你还小,不管是想家,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沈兆庭的神情虽淡,但语气还算温和,看着她道,“都是正常的,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不知道被哪句话戳中,初宜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在沈兆庭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攥紧拳头,指尖戳进掌心,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要泛起泪意。   良久,她低声道:“我在叔叔家过得很好。”   “嗯。”   “叔叔对我很好,书晴姐姐,爷爷奶奶,还有二叔,三叔,大家都对我很好。”   沈兆庭接着她的话音:“对。”   沈靖川几乎是把自己能想得到的,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会需要的所有的东西,都给初宜买来了。   书晴也一直很照顾初宜,过年那几天,怕她想家难过,一直都陪着她。   沈家的每个人身上,都能数得出类似的关心初宜的事情,即便这样,她还是难过,这也正常吗?   今天沈兆庭给她打电话之前,她一直在器材室待着,想要逃离北城的念头达到了顶峰,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正常的吗?   初宜保持着垂着头的姿势,被雨水打得微湿的发梢扫过那截白皙的颈项,滑到肩头,挡住侧脸,可呼吸的频率和深度,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沈兆庭把储物箱里的纸巾整盒放在她腿上,想了想,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你呢。”   沈兆庭比沈令嘉大一岁。   本来沈兆庭就是个意外,他妈生他时,已经是最高危的那种产妇,意外接着意外,竟然又怀了沈令嘉。   生完这两个孩子,老太太的身体彻底坏了,那之后的好几年,都没什么精神,听不得孩子哭,给保姆带着。   等过了几年,两个孩子该上幼儿园了,有些事,再多的保姆也没办法代劳,沈兆庭跟了他大哥,沈令嘉则是被他小姨带大的。   长到十四五岁,正是叛逆的年纪。   沈兆庭那会儿跟沈靖川极不对付,自己犯浑,沈靖川也还年轻气盛,被沈兆庭顶嘴气狠了,指着他骂白眼狼,叫他有本事滚回自己父母家去。   现在想想,也真是鸡飞狗跳的几年。   当着沈靖川的面,沈兆庭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吵完摔门走了,一个人回了他爸妈家。   他爸还好,只是生了半头白发,他妈却连行动都不利索了,还是家里家外地忙,叫他喝蜂蜜水,给他拿零花钱。   又问他,大中午的跑过来,是不是跟大哥吵架了。   沈兆庭老老实实地喝完蜂蜜水,把两张银行卡揣进口袋里,撇撇嘴道:“谁跟他吵,我就过来看你们一眼,待会儿约了同学打球。”   没坐满一个小时,他就出了门。   那时,他家还是一栋二环的别墅,他妈在后头追,一直追到前院,叮嘱他多吃饭,听大哥的话,打球去体育场,别晒太长时间的太阳。   沈兆庭头都不回,一副只急着打球的样,走出老远,远得他爸妈就算站在别墅三楼都望不到他的时候,才拿胳膊擦了把眼泪。   他在体育场的看台上哭了一下午,晚上八点多,顶着一双核桃眼回了他大哥家。   沈靖川还要骂他,反被他大嫂骂了一顿,悄悄得不出声了,他大嫂又拽着他的胳膊,叫他坐下,看着他吃完两碗饭。   那年沈兆庭十四岁。   那不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再也受不了沈靖川,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然后又因为父母的苍老而反思自己任性,最后改了主意。   那也不是最后一次。   可任哪个外人讲,沈靖川都对他很好了,明明是兄弟,尽的却是父亲的责任。   沈兆庭自己也不会说沈靖川对他不好。   他会跟沈靖川发脾气,但对着他爸,他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他实际上也很亲沈靖川。   于是,在那几年,分明幼稚却又最爱装成熟的年纪里,他被自己的“贪得无厌”折磨得不轻。   “虽然不是一回事。”沈兆庭继续道,“但是,小侄女,我想说的是,有些东西没有代偿性,不是你得到了一些,就必须做得到舍弃另一些,不是叔叔对你好,你还想阿婆就是错的,你……”   沈兆庭突然止住话音,因为初宜抬起了头,那张原本就有些可怜兮兮的小脸上,竟然满是泪水。   她用力咬着下唇,被咬住的部分发白,其他地方又格外得红。   鼻翼翕动,只是对视的两秒钟,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就又滑出两串泪水。   两个人挨得近,被抽噎哭泣的初宜扑进怀里好一会儿,沈兆庭才反应过来。   小姑娘软乎乎的,整个人都靠在他胸膛,看样子是伤心的要命,可到底不是亲侄女,抱也不是,推开也不是,沈兆庭的动作有些僵硬,最后抬起手,生疏地拍两下初宜的肩。   “初宜?”   “呜……二叔……你……呜呜呜……”   初宜哭得伤心,整张脸又都埋进沈兆庭的胸膛,好半天,本意是安慰情绪低落的小孩,却不知为何把人彻底弄哭了的沈兆庭才听清,她说的是,“你真的好可怜啊”。   作者有话说:   沈兆庭:…… 第二十三章 、二叔真后悔了?   等浸湿了沈兆庭胸前的一大片衬衣布料,初宜的抽泣声才渐渐停歇,可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车窗外,雨水如瀑,先连成线,再织成网。   她因为沈兆庭的“悲惨童年”而跑偏的情绪,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归了位。   她在沈兆庭的怀里喃喃地叫“阿婆”,她说,“我想回家”。   跟着沈兆庭离开榕县以后,她原本的生活就像是一颗尚未扎根太深的小草,被连根拔起,坑里重新种进了花卉,彻底改头换面。   超出她承受能力的富足的物质,对她永远那么耐心的沈靖川,极度讨厌她的沉思行,难以融入的班级。   入夜后堪比日光的霓虹,23层住宅楼下,永不枯竭的车河,匆匆忙忙的人群。   还有很多很多,这所有的一切,都叫小镇姑娘初宜心生惧意,目不暇接,疲于应付。   她掩饰着自己的崩溃,不只对别人,也对她自己。   她没有直面过恐惧,把所有负面的情绪都深深藏进心底。   可事实是,从阿婆去世那天开始,她的情绪就已经崩溃掉了。   初宜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故事,说一个独居的人遭遇了车祸,意外发生太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还像生前一样规律地生活,直到无意间在新闻上看到自己的照片,那是车祸现场,而他是当场死亡的受害者本人,才恍然醒悟,他已经做了很久的鬼魂。   这段时间以来的初宜,又何尝不是一个逃避现实的鬼魂。   直到那些天真残忍的女同学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家人全都死了。   坐在器材室的两个多小时里,初宜的脑袋里,就只有李欣然说的那一句话。   铺天盖地的雨声中,在这一隅仅由车厢顶部的昏黄的阅读灯照亮的角落里,她边哭边无意识地用力握着沈兆庭的手腕,好像抓住救命稻草。   沈兆庭的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中控台上显示,来电人是他的秘书。   车厢内空间封闭,两人又一直都没说话,音量就更显得刺耳。   沉浸在难过中的初宜狠狠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坐直身体,紧接着,才意识到自己的状况。   沈兆庭跟往常一样的有分寸,总会给对方留出恰到好处的空白,他没有看初宜,在中控台上接起了电话。   赵佳欣道:“沈总,您到家了吗?”   “什么事。”   “明天创能的二期工程推进会有两个文件包,我发给您了,看您一直没接收,又想着雨天路滑,所以打电话确认一下。”   沈兆庭拿起手机,片刻后,道:“七八号楼的间距标一下,其他问题明天早上发你邮箱。”   赵佳欣连忙答应,破例问了句私事:“跟初宜过完生日了吧?上回在机场,她就不愿意跟我走,就想跟着您,小姑娘今天肯定特开心。”   “特开心”的初宜刚把眼泪擦干净,几缕头发还黏在脸上,两个眼睛红得过分,整张脸上满满的哭意丁点儿没缓过来。   听见这话,从脸红到了耳根。   沈兆庭不置可否,又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结束了这通最大用处是给初宜整理自己时间的电话。   挂了电话,沈兆庭道:“送你回家?”   初宜顿了顿。   有了这个选项,她就的确不怎么想回学校了。   可她突然回家没有理由,又不会撒谎,恐怕被沈靖川问几句,就要露馅。   她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平白无故地想家没有道理,可跟沈靖川讲这些学校的鸡毛蒜皮,除了白叫他挂心之外,也没有其他的用处。   初宜的嗓音里还带着哭过的哑:“可我眼睛这样,叔叔问,我怎么说呢。”   “那回我那?”   “……”初宜愣了愣,眼泪也不擦了,用力点头,“好。”   沈兆庭拿起手机,又给她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说她二段晚自习也请假,要回家,明天早读之前到。   等车子走了十几分钟,初宜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刚答应时,沈兆庭脸上那个一闪而过的神情,好像是错愕。   他应该是随口给了选项,并没有认真想要初宜答应下来。   ……二叔真后悔了?   脑子发热只记得哭的时候过去了,对沈兆庭的怵也回来了。   她不太敢光明正大地转过脸观察沈兆庭,只能偷偷摸摸地打量。   这么晚过来,二叔肯定工作到很晚,肯定很累了。   他会不会本来还有别的安排?   会是什么安排呢……约会?   初宜突然有点消沉。   不对,上次沈靖川叔叔说过,二叔是打光棍的料。   ……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沈兆庭感觉到身边的小姑娘几变的情绪,只道是青少年的阴晴不定在看上去总是很乖的初宜身上也没有例外。   时间挺晚了,将近九点半,又加上刚下了场暴雨,所以路上没几辆车。   正礼在东郊,沈兆庭住市中心,距离不近,一路飞驰,到家刚过十点钟。   初宜跟着沈兆庭进了门,站在玄关等着换鞋。   沈兆庭弯腰把一双黑色的拖鞋给她,自己赤脚踩在地上。   “这是我的,家里没外人来,没多准备,另一双是给保洁穿的。”   她踩进那双大了好几码的男拖,跟在沈兆庭后面。   沈兆庭洗手,她跟着洗手。   沈兆庭喝水,先给她接了一杯。   喝净一杯水,沈兆庭带她去客房。   这是一套大平层,原本有四个卧室,沈兆庭住进来之前,把其中两个卧室的墙都打了,原本就大的客厅直接扩成了两倍,进门只觉得敞亮。   整屋都是黑白灰的性冷淡风,虽然四开门的大冰箱很惹眼,但餐厅厨房的台面上空空如也,显然他从不开火。   本该是使用率最高的沙发和茶几上,也连张纸都没有。   毫无生活气息,除去几件必备家具,干净得几乎算家徒四壁,是套标准的单身汉住房。   指给初宜睡的那间卧室隔壁,就是沈兆庭的主卧,床和床垫都一样,床品有保洁阿姨一周两换,也很干净,上床就能睡。   带初宜找齐洗漱用品,沈兆庭就走出了客房。   初宜站在房间门口,自下而上地看着面前的沈兆庭,有些说不出口的紧张。   沈兆庭道:“那就早点睡吧。”   “……二叔。”   沈兆庭做出在听的表情。   初宜无意识地捏住衣角,脸蛋发红,但不同于刚才哭鼻子时的红,连耳垂也染上颜色,低声道:“你这里……有没有我能穿的睡衣。”   他这儿连双拖鞋都没有,怎么会有小女孩能穿的睡衣。   这可大可小的问题叫沈兆庭微微皱眉,半晌,道:“我去找找。”   他在衣帽间找到一件丝绸质地的衬衣,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吊牌还没拆,思量了下初宜的身型,感觉勉强可以算件睡裙,拿给了初宜。   “还需要别的吗?”   初宜乖乖道:“没有了,谢谢二叔,二叔也早点睡,二叔晚安。”   洗完澡,初宜穿着沈兆庭那件遮过她大腿的黑色丝质衬衣钻进了被窝。   她正面朝上,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在黑暗中睁着两只眼睛,放空一般望着顶灯,思绪漫无边际。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连同床品的洗涤剂味道都陌生,有点迷迭香的感觉,像书晴总爱用的那种香水   平时在沈家说一不二的沈兆庭,大雨里专门跑过来给她送生日蛋糕,却遇上她情绪极其差劲;费力想出小时候哭鼻子的糗事来安慰她,却被她借题发挥,糊了满身的眼泪;最后,还被拖油瓶赖回了家。   想到这里,她突然发觉,自己心里竟然没多少愧疚,反而有点需要忍耐的快乐。   初宜在被子底下翻了个身,将脸半埋进枕头,柔滑的衬衣布料包裹着她,深刻反思,这个小女孩,怎么有点坏的呀。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呀 第二十四章 、二叔,我真的没有早恋   初宜原本就不怎么认床,这晚的情绪又低落,再加上大哭了一场,安静下来以后,入睡很快。   第二天早上,有人敲门叫她起床,是个听着有些熟悉的女声。   初宜简单洗漱完,走出去,看到站在厨房的岛台后的赵佳欣。   她是沈兆庭的秘书之一,沈兆庭带初宜回北城的那天,就是她送初宜去了沈靖川家。   不过后来就没再见过。   昨晚,沈兆庭通过车载蓝牙接的,就是她的电话,所以初宜才会感觉她的声音有些熟悉。   “赵阿姨早上好。”   “你也好,虽然晚了一天,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说着,赵佳欣抬手招呼初宜:“来吃早餐,沈总一早有会,要先去公司看文件,已经走了,一会儿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她买了不会出错的小米粥和小笼包,自己吃过了,只打包了初宜的。   等初宜吃早餐的时间,赵佳欣也不去坐在沙发上,就站在一边刷手机,两条胳膊撑在岛台上。   初宜注意到她脚上的鞋套,赵佳欣道:“沈总爱干净,我们都习惯了,上门必备品。”   其实初宜也能感觉得到,沈兆庭不只是爱干净,更像轻微的洁癖。   之前过年的时候,书晴叫沈令嘉去沈兆庭那屋睡,沈令嘉满脸都写着拒绝,说虽然没摆在明面上,但他那屋里,如非必要,确实没怎么让打扫卫生以外的人进去过,何苦为难他。   沈令嘉的原话是说“二哥不染凡尘,我可不敢去触霉头”。   昨天,初宜等在他后面洗手,看他反复揉搓洗手液的泡沫,简直就是学校宣传画里那套标准的洗手流程,一步不少。   初宜咬了口包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拖鞋,知道她今天离开以后,沈兆庭肯定也会把这双扔掉,换成新的。   吃完早餐后,初宜被赵秘书送到了学校。   沈兆庭住的地方离学校远,未免迟到,她们出发得比较早。   初宜到教室时,里头只有四五个人。   除了李欣然和杜佳颖,实际上其他同学都跟初宜没有真正的矛盾,她们跟着排挤初宜,只是最普遍的从众心理。   初宜也一直用这个理由来开解自己,同学不理她,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所以不需要为此而感到难过。   不过,人如果真能做到那么理性,跟机器也没什么分别了。   初宜有一颗既坚强也敏感的心,跟机器相差十万八千里。   当下,提早到教室那几个同学,要么顾自吃家里带的早餐,要么趴在桌上补觉,初宜也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   第一次考完试以后,班主任万海就问过初宜,有关于座位的问题,说她想坐哪都行。   初宜自己知道自己在班里是什么情况,坚持跟谭樟铭坐同桌就挺好的,他安安静静的,也不会打扰自己学习,而且她视力没问题,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身边没有其他人,也能更好地集中注意力。   万海顿了顿,咧嘴一笑,同意谭樟铭确实安静。   他上课睡觉下课打球,自从任命他做了5班的班长,自习课的纪律一直都是分部的高一年级最好的。   吵闹声会打扰他睡觉。   在平时,初宜更倾向于把整段的晚自习时间用在做额外的数理化生卷子上,所以她一直都有利用零碎时间做作业的习惯。   所以,昨天虽然没有上晚自习,但今天需要补的作业也不是特别多。   除了两项老师不收的练习,就只有化学步步高的35-38页。   早读课班主任万海一般只来转两圈,初宜做完化学作业足够了。   她们最近刚开始学习有机物,整体掌握得并不好,所以老师讲的速度也慢,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基础的知识点。   快速填完知识梳理,下一题是写辛烷的同分异构体。   练习册上的位置不够,初宜又贴了张便利贴。   谭樟铭最近来得也早,坐下以后,还是满脸的困劲儿,放空到早读铃响,才回过神,拿胳膊肘戳了初宜一下。   “好学生也逃课?”   “我请过假的。”   “请假干嘛?”   初宜慢吞吞道:“什么都没干。”   “真行。”谭樟铭冷笑一声,“就只对着我横吧。”   初宜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横了,但也习惯了总说不过他,头都没抬,防着谭樟铭再戳她,还往旁边挪了挪。   最重要的还是继续生死时速地赶作业。   过了两分钟,谭樟铭突然伸手过来,穿过初宜上身与课桌之间的空隙,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桌兜。   初宜愣了愣。   谭樟铭已经趴到桌上,埋头睡了。   那是一个细长条形的盒子,包着亮粉色的包装纸,系银色的蝴蝶结。   “谭樟铭,这是什么?”   “给你就拿着。”   “不是……为什么给我呀。”   谭樟铭不耐烦道:“我钱多不行吗?”   初宜急着写作业,脸都皱起来了,把礼盒放回他桌上:“我不要,还给你。”   谭樟铭唰一下坐起来,吓了初宜一跳。   细看他两眼,发现没有要发火的意思,才放松了点。   “昨天不是你生日?”谭樟铭没好气道,“就是一支词典笔,我是看你英语考那么低,可怜你,知道吧?”   初宜问:“多少钱啊?”   谭樟铭胡乱道:“二十。”   初宜:“……”   “一百?”   初宜说:“是我在问你……”   谭樟铭道:“真不贵,这玩意儿也就能查个单词,问那么清楚有意思吗?”   “就知道你穷讲究,也没送你什么口红香水,同学之间送个文具……”   “谢谢你。”初宜道。   谭樟铭愣了愣。   “你要了?”   初宜点点头:“谢谢你的文具。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谭樟铭撇撇嘴,偏过脸,才硬声硬气道:“干嘛?”   “到时候我也送你一支。”初宜诚恳道,“你的英语成绩其实也需要进步,这段时间你可以跟我一起用。”   谭樟铭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扭曲,习惯性地想说一声“操”,但又及时刹住了车。   初宜听到这种话总要皱眉,他看得烦,最近也慢慢习惯不经常说脏话了。   他举起拳头,在脸侧比划了一下:“敢送词典笔,我就揍你。”   不过,初宜握着礼盒朝旁边躲了躲,他又老大不高兴。   “初宜,我问你,我没真的揍过你吧?你躲什么躲。”   初宜顺着他的话道:“不好意思啊,是我胆子太小了。”   “……”谭樟铭无语地换了个话题,“我不过生日,你准备怎么还我礼物?”   初宜想了半天,道:“你是要讹我吗?”   谭樟铭快被她气死,彻底不想理她,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上午。   他那群狐朋狗友在大课间来叫他打球,扯不动他,还装模作样地哭丧,哭天喊地地说儿子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初宜默默去了楼道外。   北城进了暮春,气温才开始缓慢攀升。   这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也没有风,空气还带着雨后的清爽。   初宜一个人站在教室外的露天阳台上,本来是要看化学的知识点,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地晒太阳。   又过了两周,评选市级三好学生的材料有了反馈,教育局通知,半个月以后,到市政厅参加竞选演讲。   本部那边,沉思行经常考第一,推他合情合理。   分部这边,虽然初宜是初来乍到,但她第二次考试就成了第一名,往后的每一次小考都没再掉下来过。   而且,看在老师眼里,初宜性格文静,从不化妆,没有奇装异服,更没有跟同学发生矛盾或者早恋这些事情。   在一众吊儿郎当、虚度光阴的分部学生当中,她的确是个当之无愧的三好学生。   到了这一步,就说明各校推举的学生材料都没有问题,教育局一开始分给学校的名额就紧俏,正礼是唯一一个分到两个名额的学校,因为它每年遥遥领先的高考成绩。   连一个名额都没有片区高中多得是。   往年,除了极个别被举报违规的例子,基本参加的学生就都拿了荣誉。   所以说,演讲的形式大于结果。   尽管这样,班主任老师还是在乎的,毕竟谁都不愿意出差错,竞选演讲的消息,不止通知了学生,也单独通知了家长。   周末,沈靖川又是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沈家的老太太也跟着高兴。   书晴陪她在里间歇晌,老太太缓声道:“本来,囡囡来之前,我是偷偷担心过你大哥。都知道,他这几年精神短,不是身体,是心里头出了问题。”   “我想着,他一个人照顾思行,算是有割不断的父子血缘牵扯着他,也让他的日子有个奔头,可再给他塞个小女孩子,不知道他顾不顾得过来。”   书晴道:“大哥不光顾得过来,看着精神头也好了很多。”   “我就想说这个。”老太太握著书晴的手,“囡囡来了这小半年,我看他是比以前好多了。”   书晴笑道:“不光这个,听说思行也比以前上进,他最爱出风头,可不愿意叫别人盖过他。”   老太太也笑,慢道:“咱们家都是大老爷们儿,思行有时候还混账,我不中用了,小书,你多顾着她点儿。她既然来了咱们家,就算不是一个姓,也是一家人。”   书晴道:“我知道。”   晚饭还是一大家子人一起吃,姗姗来迟的,依然是沈兆庭。   他看上去走得四平八稳,可是腿长,从进门到打初宜背后经过,再在沈靖川身旁留的空位坐下,好像带了阵风。   天暖了,初宜感觉他一直比别人耐冻一样,开始起夜风的时间,他也只穿一件衬衣,浅灰色的亚麻质地,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因为要洗手,所以两边的袖口也都挽起到了小臂。   他妈问他怎么这么晚,他偏过脸回答,侧面脸颊就显出清晰的下颌线。   衬衣领口半遮住喉结,他便说话边擦干了刚洗完的手,抬手随意整理了下领口,然后搁在桌沿,银色的腕表圈着腕骨,指关节分明,十指修长,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是一双完美居于力量感与精致之间的男人的手。   初宜回过神来,匆匆收回视线,感觉脸颊烫得吓人。   沈兆庭给他妈解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瞥见方桌中央那一大碗狮子头。   “有喜事?”   这是沈靖川的拿手菜,认真讲究起来,十分费工夫,所以不经常做。   “阿姨做的。”沈靖川道,“不过喜事确实有一桩。”   他看一遍初宜和沉思行,笑眯眯道:“你侄儿侄女都评上市三好学生了。”   沈兆庭说了句挺好,转而道:“以为是给初宜补过生日。”   沈靖川愣了愣:“小初……哎呀,我脑子糊涂了,五月五,那年胜清给我们寄她的周岁照,信里还说,小初的生日好,春尽夏来,我怎么给忘了。”   说完又问沈兆庭怎么知道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书晴委委屈屈地怪她不说,沈令嘉提议明天补过,沈老太太叫阿姨去拿她抽屉里封好的红包。   只有当事人初宜没有插嘴的机会。   即使初宜极力说了真的不用补办,但这事显然不是由她做主。   第二天,沈家老两口住的院子里,热热闹闹地给初宜过了个生日。   蛋糕有三层,巧克力冰激凌口味,冷盘热菜两大桌,沈靖川又喝多了。   沈令嘉也喝了酒,他大胆指示沈兆庭:“二哥,现在咱家只有你一个老板,只能靠你了。”   最后,沈兆庭的司机送沈令嘉和书晴,沈兆庭亲自送沈靖川一家。   初宜坐副驾,沈靖川和沉思行坐后座。   一路上,沈靖川都话多得可怕。   不知怎么说到好好相处的话题,沈靖川先是讲了一堆要初宜和沉思行团结一家亲的话,饶是沉思行在二叔面前装乖,也有受不了的时候,愁眉苦脸道:“二叔,您管管他!”   沈兆庭道:“说你就听着。”   这下沉思行再不敢有怨言,臊眉搭眼地听着。   说到同学之间也要好好相处,不能因为自己的成绩好,就看不起别的同学,他问初宜:“没有这种问题吧?”   初宜道:“没有的叔叔。”   “在学校有没有好朋友?”   初宜不让自己看沉思行,点头道:“有。”   “哪几个?说给叔叔听听。”   初宜绞尽脑汁,勉强道:“我同桌就跟我关系挺好的,知道我过生日,还送了我一支词典笔。”   “词典笔?想要怎么不跟叔叔说,叔叔……”   “没有叔叔,不是我想要的,我没有缺的东西,真的。”   初宜的话音刚落,下一秒,沈靖川彻底被上头的酒精击倒,身子一歪,靠在沉思行身上睡着了。   车厢里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安静。   可没多久,初宜就听见沈兆庭问:“同桌是男生女生?”   “……”初宜道,“男生。”   “他知道你过生日?你说的?”   “没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沈兆庭没再说话。   但这回的沉默,对初宜来说,比起之前沈靖川的醉话,更折磨人百倍。   初宜恨自己怎么会给自己挖这么个坑,磕磕绊绊道:“二叔,我们就是普通同学,他,我们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不对,我刚才是说,我们关系挺好,但不是那种……”   沈兆庭的“嗯”了声,是真的没怎么在意:“你成绩还有进步的余地,别受影响。”   初宜闷声道:“……二叔,我真的没有早恋。”   沈兆庭对初宜的耐心比对沉思行多一些,甚至偏过脸冲她安抚地笑了下:“别担心,我不是老古板,不会告诉大哥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五章 、死缠烂打会不会?   竞选演讲比赛后,又过了一个多月,在高一的第二学期即将结束、暑假开始之前,教育局才终于公布了市三好学生的获奖名单。   初宜和沉思行的名字都在上面。   这项荣誉虽然不能用来高考加分,但对自招有很大的助力。   高一一整年,沉思行都有参加本部的奥赛班培训,就是为了自招做准备。   按照正礼每年考八十多个清北的水平,他本人的文化分虽然看上去挺有把握,但高三还远,考过一两次第一名,只能证明他目前有实力。   后续两年,能否保持水平,仍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沉思行目前走两手抓的路。   放假离校的当天下午,期末考试成绩刚刚出来。   初宜是坐在沈靖川的车上查的成绩。   英语62分,总分582,居分部第一。   沉思行也查到了成绩,总分687,本部第七。   这样的浮动,在本部来说再正常不过,毕竟,前一百名都是神仙打架。   听过两人的成绩,沈靖川当然非常满意,脸上挂着最常见的温和的笑容。   他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初宜,道:“英语有进步,可进步是不是太慢了?不兴你继续闭门造车,正好放假了,老老实实去补课,知不知道?”   初宜道:“知道了,叔叔。”   沈靖川一笑:“听话就行。”   不过,说是要补课,一放了假,沈靖川先带两个高中生飞了趟荷兰,足足待了十天。   荷兰地方小,大概领略一遍风土人情,十天时间足够了。   回来以后,初宜记忆最深刻的,不是风车,是艾伦丹漫天遍野的郁金香。   ——   暑假后半段,天天有英语家教早中晚上门补习,她几乎没再怎么出过门。   一天下午,家教老师布置好晚上要做的练习,初宜送她出去,有将近一个月没见过的沈兆庭突然上了门。   沈兆庭的身量高,又不爱笑,即便心情平和,衬衣西裤冷着眼朝门口一站,浑身的气势依然蔓延出周身两块地砖远。   初宜捏着笔的那只手攥得极紧,硌得她指关节生疼,才回神放松。   沈兆庭换好了鞋,正准备往里走,看了眼愣怔的初宜,又停住脚步,双手插兜,上身微微前倾,垂眼把视线落在初宜的脸上:“脸怎么这么红?”   初宜不光脸红,沈兆庭刚进门,她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深呼一口气,低声叫人:“二叔好……”   “你好。”沈兆庭看她呆呆的,也不逗她了,问她,“你叔叔呢?”   放了暑假以后,沈靖川就带他们俩搬到了四环边上的别墅,清净敞亮。   别墅刚好三层,每人占一层,两个高中生学习,他人到中年,也有了陶冶情操的爱好,学起了油画。   初宜用食指朝身后指指:“在楼上,好像在画画,我,刚补完课,没看见叔叔。”   “补什么?”大哥不是老吹他儿女成绩都特别好?   “英语。”是听书晴说过,他这便宜小侄女不开这一窍。   沈兆庭不戳青少年的痛处,直起上身,扬了扬下巴:“带路。”   “喔,好。”   初宜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走在前面带路带得差点同手同脚。   她把沈兆庭带到沈靖川平时画画的房间,门开着,沈靖川在里面,手里拿一个很大的调色盘,见了人也不惊讶,像是提前就知道。   沈兆庭踱步进去,仍是双手插兜的姿势,站在画板前打量。   沈靖川大大方方地叫他看,还问:“怎么样?”   “打算卖?”   “没有。”   “那还成。”沈兆庭道,“以为您让我张罗办展,差点儿没敢违心夸。”   沈靖川做出两秒怒目而视的样,话题一转:“最近运河不通畅,咱们走海运,跟哪儿联系都差不多。沃伦丹是不错,可惜产量小,这回我专门去看,想法跟你一样……董事会怎么说?”   见他们要谈公事,初宜就没进去,还帮忙带上了门。   沈兆庭道:“董事会不重要,最后还不是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钱说了也算。”   说着,沈靖川不忘刺探消息:“干什么拿钱打水漂?你可还没娶媳妇儿呢,家业败光事小,打一辈子光棍事大,怎么样,最近有动没有静?”   沈兆庭瞥他一眼:“什么动静?”   “娶媳妇儿啊,我直说了,老二——你年纪不小了,能拖一年,就能拖三年,等你醒转了,知道后悔了,黄花菜早凉了。听我的,要有合适对眼的,别端着,送花追不到,试试死缠烂打,这不用我当大哥的教你吧?”   “你这当大哥的可真行,当年大嫂就是被你死缠烂打追到的?”   沈靖川眉毛一挑,满脸自豪:“那可不,费大功夫了。”   沈兆庭不耐烦跟他贫嘴,走去了窗边倚着。   两条大长腿,左腿交叠在前,脚后跟点地,费神想事儿的时候,偶尔微动两下。   沈靖川看他两眼,又啧啧两声,还摇头晃脑。   沈兆庭知道他肚子里没好话,当没看见。   沈靖川自己憋不住,还要拿小针刺他:“我看你,明明哪哪都没什么致命缺点,怎么就没个有眼光的女孩儿喜欢?这真奇了。”   这话说的,意思他也就是“没有致命缺点”的水平。   沈兆庭最近听多了催婚的话,心里四平八稳,遭到人身攻击,还顺着应和一句:“哪有姑娘这么不挑啊,福气在后头呢,可别被我给祸害了。”   见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沈靖川暂且休了这话题,又说回公事。   这回才是认真谈。   两人聊了四十多分钟,在画室一直待到六点多。   沈靖川留他吃饭,沈兆庭原本不太想留,烦他提结婚的事,但也确实好些日子没在一张桌上吃饭了,就没拒绝。   沈靖川下楼去告诉阿姨再添两个菜,沈兆庭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初宜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在二楼的拐弯处,跟他迎面碰上。   沈兆庭还好,冒冒失失的初宜反而被吓了一大跳,他看着,脸都白了。   一两秒钟的工夫,沉思行进了门。   他握着门把手定了定神,眉开眼笑,喊了声:“二叔!你怎么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早说我就不去打球了,二叔,我可想你了,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换个鞋的工夫,沉思行就吹了一连串马屁,把篮球好好地放在玄关的门后的网兜里,又从兜里掏出一包糯米糍,给初宜。   “不知道二叔要来,只买了一个。”   他们俩一向不对付,或者说,是沉思行一向跟初宜不对付,眼下,连最不爱操心这种鸡毛蒜皮的沈兆庭,也察觉到点异样。   他不动声色,走下了楼梯,路过沉思行时,在他后脖子上捏了把:“长高了?”   沉思行顺势跟上,边说边猛点头:“长了零点八公分,二叔,初宜也长高了,她比开学长了两厘米。”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沈靖川没提催沈兆庭交女朋友结婚的话,沉思行也不臭着脸,还很自然地帮初宜把她爱吃的鱼香茄子换到了面前。   饭后,沈靖川来了个电话,初宜坐在南面小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吃水果,一边低头看着一本杂志。   沉思行也去拿牙签扎了两块火龙果吃,站在沙发后,靠近了点,看初宜停下来的地方。   “我也不认识……”他想了半天,最后说,“手机呢,查查。”   初宜把手里的杂志递给他,左右歪着身体找手机,画面十分和谐。   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两人真是亲兄妹。   沈兆庭道:“orthodoxa,保守的,正统的,规范的。”   沉思行嚷嚷道:“……二叔!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吓我一大跳!”   这回初宜倒没那么大反应,抬起头冲沈兆庭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   她的嘴唇抿着,眼睛弯弯,在家里没扎起来的头发垂在肩上,细软光滑。   初宜整个人的色调都偏淡,皮肤白皙,连眼睛和头发都是偏棕的栗色。   沈兆庭试着回想自己的高中阶段,虽然那时候他自己没喜欢过哪个女同学,全身精力都用在学习和跆拳道上,但他也并不是真的独,能想象得到,初宜确实是那种会很受欢迎的长相。   所以,她和沉思行……这应该也不算奇怪。   ——   “什么?”   似乎是太过惊讶,问完这一句,沈靖川的嘴保持着半张的样子,好半天说不出第二句话。   沈兆庭没再重复第二遍,又过了几分钟,沈靖川才一拍脑门。   沉思行这一辈,沈家只有他一个,从小不说溺爱,娇惯肯定是有的。   加上后来他妈妈没了,对沈靖川的过分依赖和占有欲,自然而然成了他填补缺失的那部分情感的方式。   初宜进了他们家门,就相当于直接向他发出了分走父爱的挑战。   那段时间,不管他自己清楚不清楚,愿不愿意承认,沈靖川其实了解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就是吃醋,感觉自己的领地被冒犯,而不是在乎什么娃娃亲。   一来,沈靖川天天跟沉思行和初宜待在一起,对两人相处模式的转变,就没有沈兆庭看得那么明显。   其次,因为感觉沉思行就是钻牛角尖,知道只能等他自己想通,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两个高中生之间不再总是萦绕着紧张的氛围,沈靖川也没怎么觉得奇怪。   可仔细想想,好像这种不对劲的地方,确实还挺多的。   沈靖川想起,放暑假那天,在车上,他们聊着成绩,沉思行还说了句,分部的试卷难度比本部低得很明显,叫初宜有时间看看本部的卷子,试一下。   现在想想,沉思行并不是嘲讽,以前的他也不是会搭这种话的人。   沈靖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沈兆庭点到为止,临走前,还颇为同情地拍了拍他热衷别人的感情动态、结果自家后院着了火的大哥的肩膀。   他心情不错,脚步闲适地下楼,又在二楼的拐弯处遇上了初宜。   这回没被吓到,也没人扑进门打扰,初宜上前一步,摊开掌心,伸向沈兆庭:“二叔,这是我出去玩的时候买的纪念品,送给你。”   那是一枚郁金香造型的领带夹,工艺精致,还因为被做成了深墨色,所以只显得沉稳贵气,并不浮夸。   说话的时候,她看着沈兆庭的眼睛跟以前一样,亮晶晶的有神,又叫人感觉到她的内敛和羞涩。   说完那句话,等沈兆庭回应时,红红的嘴唇微微抿着,两边脸颊上,各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沈兆庭想到,就是这样一直都乖乖的小姑娘,自从来了北城,好像已经换了两个男朋友。   其中一个,之前还跟她水火不容。   沈兆庭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代沟。   他都二十五了……可能是真的老了。   作者有话说:   小初:我比窦娥还冤TAT 第二十六章 脸蛋漂亮是王道   开学的前一天,学校发布了新一年的分班情况。   开了学,她们就是高二的学生了。   学校的分科系统是暑假时开放的,方便学生和家长充分讨论考虑,初宜和沉思行都选了理科。   分班文件里,沉思行还在本部的1班。   分部的1到8班是理科班,初宜从头看到尾,却都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跟我一个班。”   “啊?”初宜在沙发上趴着,闻言抬起头,“在哪?”   沉思行坐在餐桌边,原本在做一份物理的竞赛题。   “本部,1班。”   “真的?”   初宜爬起来,噔噔噔地跑过去,就着沉思行的手看他的平板屏幕。   本部一班的名单上,最后一个人,赫然是初宜。   不管怎么说,本部的老师们都更有经验,正礼每年都考将近一百个清北,几乎全是本部的1班和2班考出来的。   每一个努力学习的学生,没有不愿意到最好的班里去的。   初宜知道,这其中肯定有沈靖川的作用。   但她没那么矫情,只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一点点忐忑,剩下的,全是开心。   尤其是沉思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对她冷眉冷眼,即便在家,也不是当着沈靖川的面一套,背地一套以后,初宜对去本部这件事,就没有一点多余的犹豫了。   ——对于沉思行的转变,初宜有过奇怪,但很短暂。   毕竟她和沉思行的交流依然不多,沉思行的态度是好是坏,对她是极度厌恶还是终于接受现实,对初宜来说,其实没什么本质上的影响。   非要说的话,她希望沈靖川能少操点心,所以沉思行的心情好一点,当然算好事。   晚上,回家的沈靖川听到初宜进了本部的消息,十足惊讶地“哇”了一声,见初宜抿着嘴笑,才收起惊讶,也笑了。   他揉揉初宜的头,说道:“叔叔相信你可以的。”   初宜有一点信心,但不多,只对沈靖川保证会努力。   想了想,沈靖川尽量随意道:“都不是第一次了,明天我就不送你们,自己去行不行?”   初宜没意见,沉思行也说可以。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沉思行:“思行,你照顾着点小初,她还不怎么认路,行不行?”   沉思行撇了撇嘴,可沈靖川能看得出来,那不是真心的不耐烦:“放心吧您就,我还敢再丢她一回?”   沈靖川面上不显,心里不妙的感觉却越来越多。   这要是换在以前,让沉思行带初宜报到,沉思行不得把房顶掀翻?   沉思行没把房顶掀翻,在5班教室里,他一脚踹飞了一个板凳,眉头紧皱,满脸的狠戾。   “这他吗谁干的?!”   到了学校,初宜就说要先回宿舍一趟,沉思行自己去教室。   去本部要经过分部,走到一半,沉思行想着顺路过去帮初宜搬她上学期没带走的书到新班级去,就见最后一排,初宜的书桌上,拿红墨水写了大大的四个字:贱人去死。   教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有外班的同学打门口经过,发现竟然不是谭樟铭在发飙,而是本部的三好学生、表白墙常驻人物沉思行,顿时大跌眼镜。   好奇得要命的同时又不敢触霉头,好险要把脖子抻成长颈鹿。   “沉思行这是跟谁啊?听着跟发疯了一样。”   “谭樟铭?”   “放屁,他俩好得要穿一条裤子,打什么架?”   “好屁好,上学期就干过一架了,你家网速多少啊?”   “我知道……谭樟铭今天没来,上午还跟他一起打游戏了,他说他在他爸那,明天一早来。”   5班教室里,沉思行跟个疯子一样,放话说没人承认今天肯定没完。   没人敢走动,两个男生说要去尿尿,沉思行回“尿你妈”。   他那样子太疯,5班没人敢做出头鸟,竟然大半个班的人都被他唬在教室里不敢动。   直到有外班同学去宿舍叫了初宜,才暂时结束了这场闹剧。   但动静这么大,5班班主任万海也被惊动了,没多久,沈靖川来了学校。   ——   初宜跟沉思行都被叫去了办公室,5班的人才逐渐开始走动,也渐渐有了说话声。   一段晚自习开始了,坐在祝艺宁身后的两个女生喋喋不休,讨论个没完没了。   “沉思行至于吗,我刚才都快被吓死了……当初不是数他最烦初宜?”   “3班的倪星月跟我说,假期在肯德基看见他俩,我还当她胡说八道,看来是真的……我靠。”   “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难道他是平白无故给她出头?”   “你是说……初宜跟沉思行……?”   “虽说是很离谱,毕竟上学期李欣然她们一开始还收敛着,后来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初宜,不就是看沉思行的态度嘛,那会儿要是没有谭樟铭,初宜跟以前……”   女生顿了顿,没说以前怎么样,道:“没想到,现在喜欢上人家来给人家出头的,也是他。”   “我去我去,这就叫打脸吧……站在初宜的位置上想想,怎么这么爽啊,沉思行也会放下身段追人?不对……那他跟谭樟铭,不真成情敌了?”   “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那谁,很不简单。毕竟,人家刚转进来,不管谭樟铭之前什么德行,还不是立刻对她死心塌地?”   “是吗,我倒是觉得,跟简单不简单没多大关系——脸长得好是王道,你看她……”   祝艺宁微微侧身,朝后说了句:“上课了,快补作业吧,一会儿万海该来收了。”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止住了话头。   等祝艺宁回过身,其中一个拿了张纸,在上面写:“一开始不就是她跟初宜的关系最好?怎么到这会儿才知道替初宜说话。”   “就是,装什么好人,这才叫又当又立。”   ——   正礼分给班主任的办公室都是套间。   万海跟沈靖川在里面谈话,初宜和沉思行在外面等。   十几分钟以后,沉思行被叫了进去。   足足过了将近一个小时,里间的门才被再次打开。   三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   具体来说,沉思行是满脸的我有理我没错,万海是严肃,沈靖川则是……初宜观察几秒钟,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看到了激烈到极致要溢出来的心疼。   沉思行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的过程中,沈靖川只感觉到提不起劲的无力。   他没办法想象,将近半年,初宜在学校竟然过得是那种生活。   他竟然没发现。   前几年,正礼发生过几件比较出名的校园霸凌,连沈靖川都有所耳闻。   可沉思行的性格一向不吃亏,初宜的脾气又是一等一的好,更不用说成绩也好,模样讨喜。   他自以为,家境也不错,跟刻板印象中会被欺负的或孤僻或贫寒的高中生根本不沾边。   他从来没想过,那种事会跟自己家的孩子有什么联系。   回想上半年,初宜明显变得沉默了许多的阶段,大概率就是她的同学开始欺负她的时候。   沈靖川的内心愧疚、自责之多,无法言说。   面对初宜的班主任,他却是冷淡到摄人的神情,是客气,更是疏离:“这事不是一两句话能处理的,况且涉及的不止初宜一个,孩子们在学校的问题,能在学校解决是最好的,但要是解决不了,我一定会想别的办法,万老师,希望您能理解。”   万海当然能听懂他什么意思,连忙道:“我自己也有孩子,我理解您的心情,今晚我会上报给政教处和校长办公室,正常的话,应该明天上午就能请其他几个学生的家长都过来,到时候,我们面对面谈一谈。”   他看了眼初宜,认真道:“她进了5班以后,一直很听话,对老师也尊敬,从没犯过错,发生这种事,我做班主任的,也有很大的责任,参与校园霸凌的,有一个算一个,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姑息。”   沈靖川没再说话,迈大步走出办公室。   初宜看了看万海,又看沈靖川,最后也开始小跑,追在沈靖川身后,着急道:“叔叔,这个,这个不怪万老师……”   往上数,沈家祖上十几代人都做生意,不是穷汉乍富的人家。   跟底蕴差不多的姓氏相比,沈家人的生活方式称得上是朴素,因为有积淀,愿意脚踏实地,更没有仗势欺人的习惯,在什么地方,都讲一个理字。   可自家孩子受了委屈,这事儿叫沈靖川头一回不想讲理。   他的肚子里窝着火,这火当下发不出来,叫他烧心似的难受。   竟然是几个女孩子,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有这样歹毒的心眼,又是什么样的人家,能教得出这样的孩子。   沈靖川冷着脸走出好长一段,走到了教学与风雨走廊的尽头,才勉强找回作为家长的镇静。   刚才初宜已经说了,不想请假回家,把东西搬到本部去以后,就想跟着正常上晚自习。   沈靖川也不勉强,亲自进教室收拾了初宜剩下的书本文具。   在家时,他惯常是总挂着笑老好人的样。   可这时候,他冷着一张脸走进教室,跟樽凶神也是,坐着的学生到底还嫩着,心里原本虚或不虚的,都被震住,又细细反省了一遍,除了冷暴力,自己还对初宜做过什么。   这学校里,除了初宜以外,大概没人不知道,正礼建校之初,出资的大头是沈家。   到今天,沉思行的爷爷的头衔,依然是董事长。   意思是,沈家不愿意插手的时候,什么事都不用管。   可要是沈家想插手,那就做得了任何事的主。   当天夜里,分部就传遍了,沉思行转了性、翻了脸,上学期叫初宜难受的人,估计要翻十倍百倍地难受回去。   作者有话说:   (有隐情,往后看,么么哒)   推一下我的预收文《恋爱特困生》热心市民小可爱x白切黑切白/为爱考清华bking   感兴趣的小天使移步专栏收藏一下呀~ 第二十七章   这次开学,虽说是本部和分部整体打乱,再重新分班,但实际上,变动并不大。   就像本部的一班和二班,原本在里面的,这次分班后,一个都没掉出来,加上初宜,两个班里总共只新进去五名学生。   一班进了三个,二班进了两个。   后面成绩普通一些的班级,学生流动才稍微大一些。   不过像初宜这样,需要从分部搬到本部去的,只有她一个。   再加上,沉思行还发了好一通火,在万海的办公室耗进去不少时间。   所以,学校留给学生搬东西的时间原本是够用的,一段晚自习开始以后,还没安顿下来的学生,也只剩初宜一个了。   沈靖川父子俩先把她所有的书都搬到了本部教室,又帮她搬宿舍。   上学期,放暑假那天,为了方便换洗,初宜就把自己的全部衣服都带回了家。   这会儿,除了储物柜里的零碎小东西,唯一一件需要搬的大件,就是她的床垫和被子。   三个人收拾这么点东西,速度很快。   ——   本部的寝室都是两人间,虽然住的人比起分部少了一半,但房间面积没变,和分部的宿舍格局差不多。   跟祝艺宁说得一样,这边的上下铺换成了上床下桌,卫生间还配备全自动洗衣机。   搬完宿舍,沈靖川再一次把她送到了教室。   沉思行先进去了,初宜道:“叔叔,回家路上要小心,我真的没事,您别太担心。”   沈靖川没说话,只叹了口气,低声道:“叔叔明天再来,你好好学习。”   一段晚自习还没结束,初宜走到教室门口,推开门之前,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以后的两年,这就是她新的班级,不管喜不喜欢学习的学生,都常常挂在嘴边的,大名鼎鼎的本部一班。   进门的第一感觉,是“这也太干净了”。   肉眼很直观就能看出来,这边的教室面积比分部要大很多,学生的数量反而少,分成一列一列坐,所有人都没有同桌。   不管是每个同学的书桌、讲台上的电容笔和文件夹,还是墙角的卫生工具、窗台上的一盆盆绿箩,都丝毫没有开学第一天的躁动和凌乱,一切都井井有条。   正礼本部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姓林,人看着很年轻,实际也年轻,才三十多岁,这在公立中学是不可能的。   但正礼安排老师的职务,一向不论资排辈,只凭本事。   这位林老师的职业生涯,可以理解为学生版的连续跳级,自从三年前把二类班的学生带成了省状元以后,就开始任清北班班主任。   开学前,她已经提前把座位表发到了高二一班所有同学的智学系统里,包括新分进一班的三名同学。   初宜的座位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和上学期初入分部时一样,当她穿过讲台,走向自己座位的一路上,也感受到了打量的目光。   可是这一次,初宜本能地没感受到多少不安。   那些目光当中,好奇,就是单纯的好奇。   而且,没过多久,就都重新集中在自己的习题上。   初宜也默默地拿出了刚刚领回来的新书,找出英语必修三,翻到最后面,先看一遍单词。   教室里没有老师跟班,但从头到尾非常安静。   不是在分部时,大多数人趴在桌上或睡觉或发呆的安静,书页和试卷翻动的声音没有听过,却胜过睡觉和发呆的安静。   一班的教室在一楼,初宜坐在窗边,窗外正是一颗葳蕤茂盛的法国梧桐,将一盏路灯掩映其中,透着翠绿暖黄的微光。   一个多小时时间,倏忽而过。   正礼的惯例,是开学第一天只上一段晚自习。   下课后,所有人就都可以回寝室了。   在这个班里,除了沉思行,初宜还一个同学都不认识。   等回到宿舍,才发现在教室坐在她斜后方的女生,就是她的室友。   室友叫齐芳,是个戴圆眼镜的微胖雀斑小姑娘,性格不算非常活泼,但是落落大方。   两人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遍,就分头洗漱入睡。   周一一大早,惯例是升旗仪式,全校所有学生到操场集合。   初宜想到上个学期,她站在后排的分部5班队伍中,整整一个晨会,耳边听到的,大多是她的同学对本部一班的沉思行的议论。   而此刻,她到了沉思行的班里,跟他站在两列并排的队伍中。   来到北城之后,初宜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真得过得很快。   不管是开心的日子,还是压抑的日子,时间都在往前走。   正是因为这种时间的前移,才带来人生的经历。   可“经历”在过去的几个月,对初宜来说,并非一个中性词。   因为在这个过程当中,也许初宜的确学会了一些东西,可它带来的痛苦,也比正常生活要多得多,远远超出初宜应该具有的承受能力。   ——   晨会散会后,初宜默默跟在本班同学身后,走向跟以前不一样的,通往本部的操场出口。   听到身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喊她。   是谭樟铭。   他原本在跑,见初宜回头,却反而停下脚步。   两个人中间隔了四五米的距离,分部和本部的出口在南北两个相反的方向,谭樟铭追了这么远过来,叫住了初宜,又不说话。   他在校服里穿了件黑色的卫衣,可能是因为刚才跑得太快,卫衣的帽子微微歪在肩头。   又静静地看了初宜好一会儿,谭樟铭没有表情的脸上,才展现出一些情绪。   “你跟沉思行和好了?”   初宜点点头。   “他在追你?”   之前,因为沉思行的态度转变是循序渐进的,所以,虽然初宜有过怀疑,但并没有感觉到特别反常。   可是,昨天在分部,沉思行因为几个写在初宜书桌上的字就大发脾气,迟钝如初宜,也感觉到奇怪。   但她没想到,在别人看来,是这个原因。   假期里每天都见沉思行的人是初宜自己,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不会感觉不到那么明显的喜欢。   她虽然不清楚沉思行转变想法的节点,但她非常确定,绝对不是谭樟铭说的“追”。   “没有。”   谭樟铭也没说信或不信,嘴角扯起个笑容,眼睛里没有笑意:“那就好。”   “进本部了?”   初宜又点点头。   可他又不说话了。   初宜再等了片刻,马上就是第一节 课,她着急,问:“还有事吗?”   谭樟铭道:“你还欠我东西,记不记得。”   初宜过生日的时候,他送过一支词典笔。   当时初宜问他生日在什么时候,他说自己不过生日。   “记得。”初宜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谭樟铭做了个轻轻咬牙的动作,下颌线微动。   下一秒,他向初宜走过去。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比正常讲话的距离近一些,比会让初宜后退躲开的距离远一些。   他的眼神漆黑,里头涌动初宜看不懂的情绪。   预备铃打响,初宜没时间跟他多说,急急忙忙地跑走之前,他说:“欠着吧。”   ——   第二周的周一,例行晨会比平常超出一个小时,教务处主任通报处理了一项有关校园霸凌的恶□□件。   从头到尾都没提被霸凌的学生姓名,霸凌者涉及到分部的三个班、本部的一个班,共16名高二年级在读学生。   其中五人劝退、五人记大过并处留校察看、六人记大过,全部取消高中毕业之前的评奖评优资格。   受到处理的学生数量之多,处理力度之大,是五年来的第一次。   全校哗然。   通报结束,校长继续做整顿校风的讲话。   从正礼建校之初的成就,讲到去年的高考成绩,沉痛讲他为正礼竟然出现这样的事而感到胆寒。   接下去的一周,初宜在本部一班的学习生活与前一周没什么不同。   因为交作业发作业,最先开始跟初宜讲话的是小组长、各科课代表。   因为值日,认识了一起拖地的杨科丹。   因为住一间宿舍,慢慢跟齐芳熟了起来,两个人出宿舍的时间对得上的时候,偶尔也会一起去餐厅吃早饭。   开学前,初宜想象过很多版本的本部的班级和宿舍生活,可没有任何一个版本跟实际靠拢——   全都太平静了。   虽然晨会上没有指名道姓,但应该全校也没人不知道,是因为初宜,正礼才一口气开除了五个学生。   可依然没有刻意的忽略,也没有过分的热情。   本部的两周一次的小考安排在周六,周五下午,沈靖川来接她和沉思行一起回家。   路上,沈靖川惯例问初宜学校怎么样,初宜没来得及张嘴,眼眶先酸了。   刚才,放学以后,她和沉思行一前一后地下楼。   楼道里都是学生,人挤人,根本看不清自己周围是谁。   她听见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说话。   “你堂妹真被开除了?”   “啊。”   “……你大伯就不想想办法?”   “她自己蠢,踢到铁板谁能帮她?再说,家里也不可能因为她上个破学,就断了生意。”   “也是。不过,你说,初宜早跟家里说,不就不用忍那么长时间了?”   “什么啊,是李欣然要去欺负人家,为什么要在人家身上找原因?谁放的屁说人善被人欺啊,我都快被恶心坏了。”   后面还说了什么,初宜被挤着往前走,没能继续再听。   她在心里跟着重复那一句,为什么要在初宜身上找原因?   她想,原来是真的不用在我的身上找原因。   即使,在那么多害怕也绝望的时间里,她告诉自己她没错,可是不可否认,她也曾在心里问过自己,如果她当初怎样怎样,是不是就如何如何。   原来这对她来说,真的是一场无妄之灾。   错的是别人,是欺负她的人。   初宜不是爱哭的小孩儿,这时候突然掉下眼泪,沈靖川有些手足无措,第一反应以为本部又有人使坏。   初宜边哭边勉强解释清楚,他又陷入了沉默。   沉默为自己之前半年的失职。   因为初宜的眼泪,沉默为不知道该不该提问她要不要搬去跟她二叔一起住的话。   沈靖川认真考虑过,如果沉思行真的动了那种心思,他不可能让沉思行耽误了初宜。   但要是把沉思行送到老二家,第一个会责怪自己的人,肯定是初宜。   沈兆庭没成家,看那样子,近两年估计也没影儿,初宜搬过去,不像小朋友会给他添麻烦,还能叫他收收心,也开始学着担责任。   想来想去,高中剩下的两年,让沈兆庭来带初宜,应该就是当下问题的最优解。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晚上好,挨个亲亲~~ 第二十八章   “不可能。”   沈家老两口住的院子天井里,躺在摇椅上养神的沈兆庭只听沈靖川起了个话头,就直接拒绝:“我一个好好的单身汉,本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莫名其妙弄来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住一起,你觉得合适吗?”   沈靖川道:“你是她二叔,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说,小初住校,今年高二,每周回来住两天,等明年上了高三,一周休一天,毕业上大学就搬出去了,能给你添什么麻烦?”   “况且,你也不讨厌小初,对吧?她刚来那会儿,不还去学校看她了,后来,还去给她过生日。”   “不讨厌,就等于我来帮你带?讲讲理吧……总之我不同意,别甩这包袱给我,你再想别的办法。”   沈靖川预料到他的态度,不慌不忙,先找了个小凳子坐下。   “上回,是不是你先看出思行不对劲?”   “提醒你注意也有错?别给我来倒打一耙这一套。”   沈靖川道:“那小子以前没开过这窍,我想着,这回要真上头了,跟暗恋普通女同学还不一样,两人住在一个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恐怕要坏事。”   沉思行有基本的家教,沈靖川对他基本的人品有信任,可他自己也是个男的,知道青春期的大男孩儿冲动起来根本没脑子。   怕他影响初宜,也怕他欺负初宜。   沈兆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四平八稳道:“不至于吧?”   “这谁说得准?”沈靖川道,“过年那会儿,俩人可还一句话都不说呢,四月份,还想着带出去把小初扔半路上吓唬她,谁想到他现在这样?”   “那也不关我的事。”   “大哥这不是没办法了吗?爸妈倒是也喜欢小初,要不就……”   沈家的老两口连养大沈兆庭的精力都没有,哪里是照顾孙辈的人选。   沈靖川还在东拉西扯,胡说八道,沈兆庭不耐烦道:“我真是欠你的。”   “这么说也对,毕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了你。”   “别恶心。”   “成吧,就这样,我就当你同意了。”   “谁同意了?”沈兆庭道,“告诉你,我不要,敢送过来,我就敢丢出去。”   ——   这天下午,沉思行跟同学去打台球,初宜陪书晴逛街,都在外面吃。   晚饭桌上,只剩下沉家的五个人。   沈令嘉道:“正礼好像好多年都没开除过学生了,大哥这回威武。”   提起这事儿,沈靖川的脸色就不好看。   “但凡那不是几个小屁孩儿,这事儿都不会就这么算了。”   见沈兆庭专注吃饭,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沈令嘉问:“二哥也知道?”   沈靖川闻言又是一笑:“诶对,我不能抢功,真威武的是你二哥。”   “啊?”   “我也就在学校耍耍威风,老二就不一样了,直接劈手夺了人家几个标。杜家那边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弄丢了这几单买卖,资金链要是续不上,得出大问题。”   说完了,沈靖川假意向他妈告状:“妈,您管管兆庭,天天在外头作威作福,北城没人拿得住他,都说他是冷面阎王,尽给我们家添黑料。”   老太太却也连做面子的场面话都没有,一字一顿道:“与人为善,不是软弱可欺。欺负了我们家的孩子,是得要长长记性。囡囡刚来的时候什么样?后来好容易活泛了几天,被她们一弄,现在又不爱说话了……你这个做叔叔的,说到底,算半个爸,怎么就一直没察觉?”   沈靖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讪讪地闭上了嘴,顿了顿,又想笑。   “是啊,我不行,不如她二叔贴心。”   “大哥。”沈兆庭投来凉凉的一眼。   老太太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问:“你们俩打什么官司呢到底?”   桌上没有嘴不严的人,沈靖川就绘声绘色地讲了这段时间沉思行疑似少年怀春、以及他打算让初宜去跟沈兆庭住的事。   “……”沈令嘉边拍手边道,“精彩,精彩。”   之前嚷着娃娃亲恶心、南蛮子滚回去的人是谁来着?   沈令嘉感觉,侄儿沉思行这极速打脸,比书晴看的狗血肥皂剧有意思多了。   沈靖川拿筷子“啪”一声敲在乐个没完的沈令嘉的手臂上:“幸灾乐祸,恶劣!”   一直没说话的沈老爷子开了口:“你意思是,思行早就知道,学校有人欺负小初?”   老太太也皱眉:“思行也一直没跟你说?是因为什么,他那会儿,不喜欢囡囡,就能看着她受欺负?”   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是。   沈靖川言简意赅:“老二教导有方,已经揍过了。”   沈令嘉还不知道沉思行什么时候又挨了顿新鲜的打,急得抓耳挠腮:“什么时候的事儿?那怎么没用我支走爸妈?”   什么时候?就上周末。   揍他自家人受欺负冷眼旁观、冷血无情,揍他不仅不帮忙,反还落井下石,揍他越长大越倒退。   沉思行挨得心甘情愿,一句求饶都没有。   就因为这个,沈靖川愈发确定,沉思行对初宜的念头,确实是不对劲了。   沈兆庭顾自夹菜吃,动作慢条斯理,好像谈论的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诶,大哥,你刚才说,让小初去跟二哥住?”   沈靖川那一番话里,要素过多,沈令嘉这才抓住核心。   “让二哥带初宜,你是有多想不开啊,实在不行,来跟我们住多好,家里有书晴,她俩本来就关系好,这不比让她上二哥那儿强得多?”   不知为何,虽然沈兆庭没说话,但沈令嘉就是隐隐有种自己拍对了马屁的感觉。   他兴冲冲地继续说:“二哥出了名的没人性,你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问过初宜没有?我估计,小侄女肯定不愿意。”   话音落下,沈令嘉又感觉到阴风阵阵。   不等沈靖川发表意见,老太太先否了他的主意:“不说你跟书晴还没结婚,就是结了,也不好。她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偶尔照顾囡囡还可以,哪有自己还没生,就先替大哥带孩子的事。”   沈令嘉是根墙头草,何况他妈是在替书晴考虑。   “也对,那只好委屈小侄女,只能跟我二哥了。”   沈兆庭还是那个态度,连拒绝的话都不说了,当没听到。   沈靖川换了套路,改为顾自细数初宜的好,在家多么听话,学习多么上进。   沈令嘉给书晴发微信,第一时间更新八卦。   老太太则问起沈兆庭的感情动向。   “兆庭,我隐约听见这么句话,说余家有意思,余家的女儿也有意思,你不搭理人家?”   “是有这么回事。”沈靖川抢着回答,“我之前还担心您生气,没敢说,他一直这样,我估计是要打光棍。”   老太太道:“你当大哥的,有点正形。”   沈靖川唉声叹气道:“我怎么没正形?您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这家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听过谁的话?我把他从五岁上幼儿园带到十八岁离开家上大学,都做不了他的主。”   几人七嘴八舌,说得正热闹,沈兆庭搁下筷子,起身道:“我吃好了。”   他下了桌,离开前还顺手推回了椅子,像他这个人一样,永远不出一丝错,不漏一点空。   饭桌上沉默了片刻,沈令嘉小声道:“大哥,刚才演戏演过了。”   老婆去世以后,沈靖川在情感上颓废了好几年,从那时候开始,沉思行几乎就是沈兆庭全权在管。   去国外读大学的计划就此中断,沈兆庭还因此复读了一年,但他上学早,还跳过级,大学毕业后,还比大多数同龄人小一岁。   原本进的是公字头的单位,学历高,能力强,工作的第三年,也就是去年,迎来了第一次小提拔,。   但沈靖川的精力不足以应付家里的一大摊生意,沈兆庭因此放弃了提拔,从单位辞职,离开仕途,扎进了名利场,第二次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他的脾气硬不假,主意正也是真的,但若说他不曾为这个家妥协过,那就有些诛心了。   沈靖川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问他妈:“我这还有事儿求他,怎么办啊?”   老太太斜睨他一眼:“就叫你有点正形。”   ——   “我他妈不是那个意思!”台球厅里,沉思行都被急结巴了,手里的球杆哐哐砸地两下,“我靠,你想什么呢?”   谭樟铭不置可否:“哦,是吗。”   沉思行无奈至极:“就是啊!你从哪看出来我追初宜?我对她,我对她……”   “你对她。”谭樟铭道,“是什么。”   “是普普通通的兄妹情!”   沉思行感觉,谭樟铭听完以后,看他的眼神,从夺妻之恨,转成了单纯的看傻逼。   他自己也有些心虚。   谁不知道,谭樟铭都知道,初宜来到沈家,总共也就八个多月,其中他们俩相处的时间,不超过六十天,大半还是他排斥初宜的状态。   哪里培养出那么多兄妹情,突然就足够驱使他因为初宜受的一点委屈而大发雷霆了。   “总之,我没有喜欢她,更没有追她,我和她根本不熟,哪来的喜欢?”   “行。”   说完,谭樟铭就拎起包,斜挎在左肩上,往外走。   沉思行拦住他,谭樟铭道:“还有事?”   沉思行道:“上学期的事,咱翻篇儿了吧,不光我动手,你当时也揍我了啊,我眼眶黑了半个多月,星期天回家都不敢抬头,生怕被我爸告诉二叔我跟人打架,又挨揍,谭樟铭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是不是兄弟?”   谭樟铭道:“翻。”   “……”沉思行道,“那接着打球?”   上学期打架以后,这是俩人第一次一起出来,沉思行约的,谭樟铭来了以后,第一句话就问他,是不是在追初宜。   “不了。”   沉思行道:“你还有事儿?”   “没有。”谭樟铭说,“我不跟情敌一块儿打球。”   “……傻逼吧谭樟铭,都说了几遍我对她没意思,你……”   谭樟铭绕过沉思行,径直往外走,看着是一句话都不耐烦多说。   沉思行“操”了声,在心里骂谭樟铭这狗东西真他妈轴,一边大步追上去。   “我跟你说,跟你说行了吧,但是,先说好,你他妈听着就行,不许发表意见。”   谭樟铭的眼神凉凉的,勉强停下了脚步。   “上学期,快放假那段时间,市里评三好学生,你记得吧。”   正礼的高一年级上报了两个人,沉思行和初宜,他们还去参加了竞选演讲。   一般来说,参加演讲的,最后都拿到了荣誉。   但也有例外。   有过那么几次参与评选的学生在公示期间有重大违纪,或者被举报违规查实,然后被撤销荣誉的前例。   竞选演讲结束后的一个星期三,沉思行帮音乐老师跑腿,往科技楼那边送一摞琴谱。   他上到顶楼,刚出电梯,走到拐角处,就从前面两个人的谈话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学校里背地议论他的人很多,沉思行一开始不以为意,但等他多听两句,就慢慢停下脚步。   听声音,他就认出了其中那道男声,是他们班一个非常沉默寡言的男生,叫李浩伟,在班里几乎是一个透明人,跟谁都没有来往。   沉思行之所以能记住他叫什么,还是因为他被分部的一群小混混找过麻烦。   当时沉思行正好在卫生间,那群人动手动脚,很明显的以多欺少,他看不下去,经过以后,又返回去,喊了声老师来了。   当下,跟他说话的另一个人,沉思行也认识,是初宜。   李浩伟交给初宜的,是一个照相机。   里面有一段视频,是他之前被小混混堵在厕所的时候偷偷拍的。   那些人在厕所欺负他不是第一次,李浩伟不想再忍耐,就事先藏好了相机,拍下的视频里,不光有脱他裤子的人,还有沉思行。   视频结束在沉思行怒气冲冲地从门口返回来,走近李浩伟,拧着眉头目露凶光的时候。   不听前因后果,沉思行参与群殴同学就是事实,并且铁证如山。   “我不明白。”当时初宜说,“他没有欺负你,对吧?”   李浩伟说:“没有。我不是让你拿这个到老师那里去污蔑他,我是说,你可以用这个视频跟他做交换。”   李浩伟的声音很低:“我遭遇过跟你一模一样的事情,可惜到最后都没有勇气反抗,即使有这个东西。我要转学了,这个地方吃人,不过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一段能让沉思行吃哑巴亏的视频,换沉思行在那些受到他影响去暴力初宜的女生面前转变一下态度,听起来很公平。   初宜也收下了。   合情合理。   沉思行抱着琴谱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他听见李浩伟离开,听见初宜播放影片,可是,超出他预料,也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他还听见“删除”。   李浩伟带来的,是很老式的一款相机,目标用户大概是老年人,每一步操作,都有很大声的语音提示。   “打开文件夹。”   “删除。”   “确认删除。”   最后,沉思行又听到初宜离开的脚步声。   那天,他一直在那个拐角处默默地待到二段晚自习下课,几乎站成一座雕像。   回到教室时,怀里还抱着本来要送到科技楼顶楼的琴谱。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 第二十九章 、她要跟二叔一起住了   秋老虎才刚来,商场已经开始上秋装了。   店里的冷气打得低,跟书晴逛了一下午,除了累,初宜还觉得冷。   她是穿短袖出来的,后来和书晴每人随便买了一件大卫衣套着。   晚饭在一家以前来过几次的日式餐厅吃,初宜点了乌冬面和欧姆蛋,书晴的感冒刚好,没什么胃口,只随便吃两口拼盘里的刺身。   初宜认真吃饭,书晴低着头发微信,边发边哧哧直笑。   初宜问她怎么了,又摇摇头说没事。   等书晴第三次偷偷看初宜的时候,初宜放下筷子,崩溃道:“到底怎么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书晴道,“你想先听哪个?”   初宜道:“好消息。”   沈令嘉的微信跟着过来:【别跟小初说,她还不知道】   【大哥的意思,要把思行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至少现在两个人得好好读书】   【千万别说,不然大哥真该生气了】   “诶,好消息不能说。”书晴叹了口气,“我跟你讲讲坏消息吧。”   初宜眨眨眼,长睫毛忽闪忽闪:“……”   沈令嘉的消息又来了:【搬去二哥那儿的事也别说,二哥不同意,让小初知道该多心了】   “……”书晴看了眼手机,道,“耶,坏消息没有了。”   初宜:“……那我能听听是什么吗?”   “这个我可以回答。”书晴道,“不能。”   初宜被搞得满头雾水。   吃完饭,拎上大包小包,书晴直接送她回沈靖川那儿。   路上打过电话,沈靖川已经到家了,时间也不早了,书晴就没进地下车库,把初宜在小区门口放下。   “那两个粉色的袋子也是你的,上去以后发个消息给我。”   “知道啦。”   监督初宜拿好东西,书晴慢慢松刹车,朝窗外挥挥手:“去吧。”   初宜也挥手:“姐姐开车慢一点。”   她在原地等到书晴的小迷你的车灯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进小区。   商场里冷,这会儿又热。   夜风都带着燥,没走几步,初宜感觉额头上一阵阵得出汗,闷头往前走。   等沈靖川伸手来接她手里的袋子,初宜才反应过来,猛得一哆嗦。   “吓着了?想什么呢。”   初宜拿手背蹭了蹭脸,傻傻道:“叔叔,您怎么会每次都来得刚刚好。”   沈靖川笑道:“刚才打电话,书晴不是说你们到富昌路了?我估计这会儿差不多。”   小区地面上不让进车,每次初宜跟书晴出去回来得晚,沈靖川都要下来迎一迎。   小区里有遛娃的,也有遛狗的,路遇冰激凌机,沈靖川常常会顺手给初宜买一个。   他回头问初宜还吃不吃得下,刚好走到路灯下,被大灯一晃,才发现初宜的脸红得厉害,嘴唇却发白,眼神都不大灵动了。   “一冷一热,肯定是感冒了。”   他的眉头皱起来,思索家里有没有感冒药,又默默安排进门以后量体温、喝水和吃药的顺序。   半小时后,初宜吐了一次,把晚饭吃的乌冬面和欧姆蛋吐得干干净净。   沈靖川拿高压锅煮了碗白粥,她喝下半碗,退烧药的药劲儿上来,才安稳睡了。   第二天有考试,一早起来,初宜的烧是退了,但整个人看着还是病气十足,这回连早餐都吃不下去。   沈靖川的意思是请一天假,但初宜自己想去考试。   她感觉自己没有昨天难受得厉害,也不是没生过病,是可以坚持的。   孩子大了,知道轻重,沈靖川不十分地大包大揽,却也反复叮嘱了好几遍:“坚持不住就给叔叔打电话,别硬撑。”   连着考一天试,分了文理之后,上午考两门,下午和晚上考四门,时间安排虽然没有之前那么紧张。   考完最后一门,已经是晚上的七点半。   初宜第一次在本部参加考试,被分在最后一个考场。   出了考场,她一个人朝校门外走,快到校门口时,遇上了沉思行。   沉思行也看见了她,就站在花坛边等了会儿,两人一块往外走。   今天下午,初宜就又开始发烧了。   但她的脸不像昨晚那么红,而是惨白的,没有丁点儿血色,本来就瘦,没精神以后,看着格外脆弱。   “叫你请假,非要逞强。”   初宜没力气说话,沉默地走在一边。   沉思行继续说这个也没意思,问她:“考试怎么样,题会做吗?”   本部的试卷确实比分部的难得多,初宜做下来,明显没有之前在分部,生物每次都考九十七八分的那种感觉。   她做得挺吃力。   “数学有两个填空题都不会。”   “第二个和第五个?”   “嗯。”初宜说,“那个三角函数的第三问,你算出来多少?”   沉思行道:“最小正周期是二。”   初宜道:“那我算错了。”   “你算得多少?”   “一点八。”   沉思行道:“那肯定错了,一般不会是这种答案。”   初宜点了点头,还是闷闷的。   沉思行拿不准她是因为没考好所以心情不好,还是生病不舒服。   他没有安慰人的习惯,两手抓著书包背带,慢一步走在初宜身边,偏过脸垂眼看了初宜几次,都完全想不出能说什么。   殊不知,他这样子落在等在车里的沈靖川的眼里,就是含情脉脉,满腔浓情无处宣泄。   ……不采取点什么行动,是真的不行了。   沈家三兄弟的小群里,沈令嘉最先对沈靖川远远拍的视频作出回应。   沈令嘉:【大哥什么时候改行做狗仔了?】   沈靖川:【你别幸灾乐祸】   沈令嘉:【家里孩子多一点儿就是热闹,之前只有思行,哪来这么多乐子】   沈靖川要被他气死,发了两个系统自带的菜刀表情。   沈令嘉:【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jpg】   沈靖川:【说认真的,你看看,是我先入为主冤枉了他,还是真不对劲?】   沈令嘉:【你这拍的就十几秒,就算真有什么也看不出来,换个角度想,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这样其实也正常】   【况且】   沈令嘉贱兮兮道:【俩人不是有娃娃亲么,顺理成章的喜事一桩】   眼看两个小孩儿就要上车了,沈靖川收起手机,下车去给初宜开车门,一边问:“怎么样,下午发烧没有?”   初宜点点头,说:“回家再吃药。”   沈靖川拿手背探了探她额头上的温度,明显得烫。   那瞬间,其他念头就都抛到了脑后,想着如果明天不好转,就还是带初宜去医院看看。   夜里,沈靖川再一次失眠了。   近几年来,他的睡眠都大打折扣,这天晚上更甚,几乎睁眼到了凌晨。   沉思行长得像他妈,从小淘气,沈靖川都下不去手,连大声责骂的气性都没有。   沈靖川知道,如果没有沈兆庭,这孩子很有可能被他惯坏。   妻子去世以后,沈靖川对她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看得更比自己的性命都重。   沈靖川自认不算老古板,沉思行出现这样的倾向,在这个年纪,原本就是无比正常的。   不妙就不妙在,他喜欢上的,是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女孩儿。   初宜本来就胆子小,刚来北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战战兢兢。   沈靖川想象不到,要是她知道了沉思行的心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是他对沉思行没信心,而是现阶段,初宜的的确确,很明显对沉思行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他不希望初宜有一丁点的寄人篱下的将就和凑合。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身上无小事,沈靖川疼沉思行,可同样不愿意委屈了她。   把两个人分开,是最好的。   等沉思行这个劲儿过去,再接初宜回来。   或者,沉思行的这个劲儿一直过不去,那就等初宜也有了自己的天地,能真真正正独立地做出选择时,两个人站在公平的立场上,再去谈追求,再去谈喜欢。   本来,沈靖川是这样打算的。   可这一晚,新的担心找上了他。   他说过,初宜很懂事,很省事,可再懂事,初宜到底还是个孩子。   天冷加衣、天热减衣,病了痛了,老二能把她照顾好吗?   沈兆庭是棍棒教育下长大的,对待沉思行也是那一套,加上本人性格如此,在外与人来往时进退有度,可实际上是个没有半分柔情的家伙。   这么一想,沈靖川没感冒,头也痛得厉害。   ——   “是你求我的吧?”沈兆庭瞥他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热心肠,非要替你带女儿。”   沈靖川一哭二闹三上吊,沈兆庭本来也不是实心拒绝,看他真是被火烧眉毛了,给家里两个青少年急得直上火,才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沈靖川沉着脸:“你得答应我,别把外头那一套用在小初身上,她胆子小,经不住。”   沈兆庭懒得搭理他:“我哪一套,这么嫌弃,就别送过来。”   沈靖川认真道:“凶巴巴那一套。等思行凉凉脑袋,过不久,我就接回去了,你对她好点儿。”   沈兆庭唰唰往文件上签字,秘书在一边站着,帮忙又翻开一摞,拿铅笔圈住需要签字的地方。   “什么时候搬?叫赵秘书去接她。”   “你没空?”   “没有。”   沈靖川道:“那看你哪天有空吧,也不急这一两天。”   沈兆庭搁下笔,眼里闪过笑意,看出来他大哥是真对这个托孤的小姑娘上心。   他穿了件白衬衣,可长相跟清纯不沾边,笑一笑也不妨碍浑身的威严。   沈靖川在心里骂了句斯文败类,嘴上说:“我不白用你,初宜在你那,我保证这段时间爸妈不催你结婚找对象。”   沈兆庭轻嗤一声:“意思是我还赚了。”   “脸皮厚不怕催有什么可得意的。”沈靖川道,“男人也就这几年,你别浪过头,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沈兆庭对这话免疫,没意思了,继续唰唰签字:“明天下午六点半,把东西收拾好,我在停车场等。”   话说到这份上,再啰嗦也没意思。   何况沈兆庭是什么人,沈靖川最了解不过。   他不做空头的承诺,既然同意了初宜搬过去,就不会真不负责任。   是沈靖川自己关心则乱。   对初宜那边的说法,是沈靖川最近的失眠愈发严重,医生严令他静养,不止初宜去沈兆庭那儿,下周末,沉思行也要去他三叔家。   初宜担心沈靖川的身体多过自己要搬家的变动,等沈靖川说,沈兆庭来接她了,已经到了楼下,才反应过来,以后,她就要跟二叔一起住了。   作者有话说:   得知沉思行目前并没有不轨的想法以后,沈靖川:把女儿还给我   沈兆庭:风太大你再说一遍 第三十章   周五晚上,沈兆庭等在车上,他的司机上楼,和沈靖川一起把初宜的两个行李箱搬了下来。   前几天,初宜在学校的时候,沈兆庭的秘书就已经专门带人来搬过一趟,这次的,是沈靖川监督初宜整理的一些随身物品。   他新买回来的几套磨毛四件套,香薰,秋冬的薄毛衣,护肤品,还有一堆零零碎碎。   回忆她刚来北城的时候,全部家当还只是一个书包和一个手提包。   初宜后知后觉,她来了沈家,从水土不服到生根发芽,只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常说树挪死人挪活,可初宜离开榕县,来到北城,这大半年的时间,说退了层皮也不为过。   当下,刚刚适应气候的嫩枝,就又要挪一次盆了。   等初宜跟沈靖川匆匆告别后,车子便驶出地下车库,往沈兆庭的住处去。   司机专心开车,坐在副驾的秘书见缝插针地汇报工作上的事,沈兆庭靠在后座的座椅上,一手搭着车门,微微阖眼,很偶尔地“嗯”一声,表示在听。   他的日常生活就是这样,生硬地加进来一个初宜,的确格格不入。   初宜坐在沈兆庭旁边,但紧靠着车窗,两个人之间隔着完全可以再坐一个人的空隙。   她的两手交握,放在腿上,脊背笔直,低头垂眼,无论叫谁来看,都是十足的拘谨。   沈兆庭还有应酬,放下初宜和秘书,司机就拉着他掉头走了。   能专门走一趟去接初宜回来,已经是沈靖川磨了好几次的结果。   ——   搬到沈兆庭那里以后,初宜的生活改变得比想象中多。   沈兆庭的工作忙,每周末回他爸妈家吃饭,对他来说,不是固定项目,初宜周末回家两天,能见到他的次数也并不多。   一开始,沈靖川或者书晴还会来接初宜。   后来有一次,一晚上没有公事的沈兆庭心血来潮,想起关心初宜的学习情况,接连看了她到本部以后的四次考试成绩。   他的行事作风跟沈靖川大相径庭,对沉思行是棍棒教育,对初宜虽然不至于,实质性的沟通次数也并不多,但也没多少和蔼可亲就是了。   当时初宜站在边上,紧张得手抖。   沈兆庭大概看完,倒没说什么难听的话,第二天,沈兆庭的秘书赵佳欣来家里,问初宜的喜好,初宜才知道,二叔要给她请两个家教老师,都教英语,语法和写作轮流补课。   初宜根本没有像是之前跟沈靖川争取“自己努力”的机会,还因此立刻开始了走读。   家教老师一般都把小测安排在周末,初宜也就很少再有回老宅聚餐的机会。   只有偶尔的几次,沈兆庭有空,她上课上到一半,被电话叫下楼,跟沈兆庭回去匆匆吃完,匆匆离开,能短暂地见书晴她们一面。   上了高二,本部的学习节奏陡然加快,第一学期结束时,高中阶段的必修课程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这学期的家长会安排在学期末,考完试的第二天上午出成绩,下午开家长会,初宜提前一周就跟沈兆庭的秘书报备过。   寒假第一天,她难得睡了个懒觉,睁开眼睛,已经八点半了。   她习惯了新家的安静,毕竟大多数时候都只有她一个人。   初宜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晴朗冬日的阳光太好,没忍住又扑进被子里,深深吸一口昨天刚晒过的羽绒被。   沈靖川热爱买床品,最近还又送来一箱,初宜将脸埋进毛茸茸的被罩里,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可能是因为记着要去开家长会,沈兆庭中午回来了一趟。   半上午,热烈的阳光从落地窗倾洒进来,晃得整片阳台都反着光,所以初宜拉上了遮光窗帘,客厅里很暗。   初宜正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听见指纹锁开锁的声音,还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沈兆庭白衣黑裤立在玄关,抬手开了客厅的灯,居高临下看着初宜,面孔英俊像是马上可以参加婚礼。   不知道平时怎么样,反正初宜在的时候,沈兆庭没在这个时候回过家。   “二叔。”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愣了愣,慌忙收拾沙发上凌乱的珊瑚绒毯子,又去拉开窗帘。   沈兆庭倒没说她什么,放下车钥匙,手里还拎了个大盒子,转身朝餐厅走,只问:“没吃饭吧?”   放假第一天,睡起来早饭时间就过了,初宜也不是很饿,打算中午叫外卖的。   “没有。”   “中午有人送饭,先一起吃点。”   初宜会做饭,但沈兆庭这房子里明显没开过火,她不好贸然添置东西,其实自己也在发愁寒假的午饭问题。   “每天都有?”   沈兆庭道:“跟晚上送的那家不一样,后面赵佳欣会把电话给你,有想吃的,随时打电话跟他们说。”   初宜点头:“好的二叔。”   沈兆庭拎着的是酒店的打包食盒,打开盖子,里面的菜分量少,种类多,两个人吃刚好。   初宜去拿碗和筷子,第一次跟沈兆庭在这个家里坐着一起吃一顿饭。   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沈兆庭一直都没有边吃边聊的习惯,在沈家的时候也一样,大多数时候,都是沈靖川他们在说。   初宜更没什么好说的。   没搬过来之前,她对沈兆庭有“第一个认识的陌生人”的天然信赖,还因为沈兆庭帮理不帮亲地护过她几次,还自然生出了不少孺慕之情。   可真正和他住到了一起,跟沉思行差不多,初宜也有点小老鼠见了猫的自觉。   眼观鼻鼻观心,连碗里的饭粒都清得比平常干净。   “成绩出来了?”   “出来了。”   沈兆庭进门前几分钟,初宜才查到。   “我看看。”   其实没等他说,初宜已经跑去客厅拿平板了。   她打开出分数的界面,用两只手把平板给沈兆庭递了过去,然后抿着嘴站在一边。   语文131,数学139,英语76,物理90,化学95,生物95。   总分626,本部排名185名。   比起她刚到本部时的排名,已经是质的飞跃。   实际上,上次考完试,初宜在分部时的班主任万海就专门叫过她,夸她心态稳得住,压力愈大,动力也大。   但看沈兆庭的表情,明显是不太满意。   “寒假再换个英语老师。”看完以后,他就把平板搁在餐桌上,“数学和物理是怎么回事?”   “数学的最后一个题完全不会,写了一个解字,做不了。物理错了两个选择题,都是粗心了,实验题本来就不怎么会,平时看答案看得多。”   其实初宜自己感觉,这次数学卷子还比较简单。   毕竟,前几次考试,她最低考过105,最高也只有123。   但是,这种科目的这种成绩,连续几次都上不了一百四,在沈兆庭眼里,就已经算差。   物理偏低,她自己也知道。   现在还没有开始考理综合卷,考试范围也只有本学期学的内容,她们班的物理平均分,是91.75。   “数学也请一个拔高的老师来,趁寒假查漏补缺。物理暂时先这样,自己要引起重视。”   沈兆庭做久了上位者,习惯拍板做主,身上有说一不二的气势。   更何况,他指出的都是初宜确实存在的问题,初宜没想过反对,只默默地点头。   ——   下午四点钟,坐在书桌前的初宜收到了沈兆庭的微信。   二叔:【家长会开完了,老师们都说你学得很踏实,假期注意巩固提升就好,作业都上传到系统里了,记得接收下载,晚上回家吃饭】   初宜放下笔,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又拿家居服的袖口沾掉落在模拟试卷上的眼泪,吸着鼻子打字回复:【我知道了,谢谢二叔】   犹豫了好一会儿,初宜才又问:【二叔,我明天能跟书晴姐姐出去玩吗?】   二叔:【可以】   初宜:【可能要晚一点回来,七点多,行吗?】   初宜隔几秒钟就拿出手机来看,十几分钟以后,沈兆庭才回复:【嗯】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又怕沈兆庭是不是觉得她成绩差还贪玩。   一时间,虽然沈兆庭说了可以,想和书晴出去玩的念头却打消了大半。   要不,还是在家好好学习吧。   赵佳欣联系过她了,后天有三个英语家教上门试讲,她的成绩提得太慢,沈兆庭的对策是换老师,但是,有没有可能,不是老师的问题,单纯是她自己的原因?   一边写数学卷子,忍不住想到沈兆庭划拉她成绩单时的表情,初宜的眼泪又涌上来。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   “所以说,我觉得,教育板块回温一时片刻是不太可能……二哥,怎么了?”   见沈兆庭看完手机以后的表情稍微变了变,沈令嘉道,“又有事?你刚坐下十分钟,天大的事,也吃两口再走。”   沈兆庭先没说话,只挑挑眉,又盯着屏幕看了片刻。   “这什么意思?”   “嗯?”看着沈兆庭朝递过来的手机,沈令嘉不明就里,“怎么了?”   屏幕上,是初宜发过来的消息:【二叔,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作业很多,我先把作业写完再玩吧】   往上看两眼,初宜说的明天跟书晴出去,沈令嘉也知道。   这学期,自从初宜搬到沈兆庭那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不光沈兆庭,还有初宜。   大家都知道,她在用功读书,书晴也不好像以前一样,总是约她出去。   最多看见她可能用得少的东西,买一点让沈靖川有空送过去。   书晴最近常说,真的好久没见她,好在终于放假了。   沈兆庭不会看不出来后面突然又发的这条“不去了”不正常,但他没能立刻领悟其中的含义。   与此同时,书晴也收到了初宜说明天不去看冰雕的消息。   书晴又就着沈令嘉的手看了眼沈兆庭的手机,是真的实打实感觉到初宜的可怜了。   “小初这也太怕二哥了吧……”   “她怕我?”   以前,沈兆庭见初宜的次数不多,说起初宜,印象最深刻的,一是在大雪地里找她找了好几个小时,见面就掉眼泪,其次就是她过生日那天,扑进自己怀里大哭。   没感觉有多怕他。   沈令嘉道:“仔细看看……其实她想出去玩那两句,就已经问得很小心翼翼了,二哥,平时在家,你们俩到底怎么相处的?”   书晴也奇怪,之前,说起沈兆庭,初宜都有点既害羞又崇拜的意思,拘谨是有,不过远没有今天微信消息里,三言两语中体现出来的多。   沈兆庭本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三个人就没讨论出什么所以然。   晚上九点多,沈兆庭到了家,初宜还在做题,听见动静,出来打了声招呼。   看样子很正常,问二叔吃过晚饭没有,还去倒了杯水。   沈兆庭先去洗澡换衣服,出来以后,初宜已经又在看书了。   分给初宜用的小书房的门半开着,沈兆庭敲了敲,初宜赶忙坐正了,说:“请进。”   其实沈兆庭也不知道该谈什么。   你是不是怕我?   好像不对。   别怕我我不是坏人?   更不对了。   沈兆庭是坏人吗?   走到书桌边,看到初宜放在一边的那张做完的试卷上,明显的一大片水渍样的痕迹,猜测她略红的眼圈是因为什么,沈兆庭“不是坏人”的答案就开始模糊起来。   沈兆庭不擅长哄孩子,可他无论在职场还是商场上都游刃有余,自然有他的长处在。   其中之一,就是擅长复盘。   暂时从今天白天,他跟初宜说过的那三两句话开始——   初宜把平板拿给他时,沈兆庭能看得出来,她虽然还是紧张,但也有期待。   小孩子取得进步、期待表扬时的神态。   那时他说了什么?   不光是英语,数学、物理也都不行。   再往前推,这半年来,从秋到冬,初宜付出了多少努力,沈兆庭不是看不到。   在学校上完二段晚自习,回来已经将近十点半,还要跟家教老师再上四十分钟的课,每天都要十二点才能真的睡到床上。   周末的两天休息时间,几乎也全用来学习。   初宜没说过苦,沈兆庭就把它当成了理所应当。   陪伴太少,要求又太高。   比起沉思行,初宜的起点低了太多,她有现在的成绩,已经算是天赋流。   沈兆庭认识到,不应该把自己作为所有情况下的标准。   他忘了,沉思行眼看上不了高中那年,为了逼着他好好学习,到底揍了多少顿狠的才成。   “二叔……”明显感觉到沈兆庭的气压越来越低,初宜紧张得结结巴巴,抬起头,却又不太敢看他,“我保证会好好学习,你别,别生气了,好吗?”   复盘中的沈兆庭皱眉道:“我没生气。”   初宜道:“那,那你是想打我吗?”   她听过不少沉思行挨揍的故事,大多数的版本,都是沉思行被打得直叫唤,而沈兆庭压根没有情绪波动。   就像是一个武力值加满的机器人。   其实,这一晚上,初宜都后悔跟沈兆庭提第二天想出去玩的事。   就算她后面说了不去了,沈兆庭都没回复。   这会儿,初宜估计,自己也难逃一劫,再想到这半年来日夜付出的辛苦,最后竟然还是要丢人——毕竟,她自以为真的很听话了,不禁悲从中来,嘴巴一瘪,眼泪就不要钱一样地掉下来。   她哭得伤心,好像已经挨了揍,两个薄薄的肩膀还随着抽泣一颤一颤。   过了好一会儿,发现二叔没有任何动静,初宜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他脸上似乎是无奈的表情。   上头的情绪一下子断了,眼泪干涸,但没忍住打了几个哭嗝。   “好的不学。”沈兆庭一言难尽道,“装可怜倒学得快。”   初宜又是一个哭嗝,心道不妙,二叔怎么不光有铁砂掌,还长了双火眼金睛?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一章 、金屋藏娇   第二天,初宜如愿跟书晴去看了冰雕,晚上八点半,被书晴送到沈兆庭的办公室,等他开完会,一起在写字楼吃过夜宵才回家。   初宜吃撑了,靠在座椅上,一只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感觉有点上不来气。   副驾上的赵佳欣有些好笑,问她:“小初,明天家教老师几点过去方便?”   假期里,初宜一般要睡到八点多,再洗漱收拾一下,想了想,初宜说:“九点吧。”   “好,厨师今晚也定好了,暂定假期里三餐轮班,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他们提。”   “不是说酒店送饭吗?”   “之前你只在家吃一顿,现在三餐都送,有时候怕早了晚了,都不太好,还是在家做方便。”   说完,赵佳欣补了一句:“最近天冷,沈总担心总有一两次菜不热乎。”   初宜“哦”了声,转眼偷看沈兆庭。   沈兆庭也在同时看过来,说的却是:“八点起床,八点半开始上课。”   ……多睡半小时怎么了?   可惜初宜有贼心没贼胆,哪里敢发表意见。   “不高兴?”   “没有。”   “那就别撅着嘴。”沈兆庭说,“老师天天上门教,鹦鹉都该学会了,你还考七十多,睡什么懒觉?”   初宜意识到自己真在撅嘴,赶紧抿回来,头一回真的挨训,就是当着外人的面,还觉得丢人,脸红了,偏到另一边。   赵佳欣跟沈兆庭核对了几个后面几天要开的会,才算是将初宜从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谢谢你,赵阿姨,谢谢你,二叔那做不完的工作。   后面的十几天,初宜总觉得,沈兆庭回家的频率高了许多,甚至连续三天,都在九点之前到了家。   初宜挨训的次数也呈指数上升。   明明搬过来已经一个学期,但其实是从寒假开始,两个人才有了实际意义上的交流。   初宜感觉,她半真半假哭的那一次,也真正拉开了自己跟沉思行相同命运的序幕。   “从这儿开始。”沈兆庭指着英语周报上,那篇初宜全错的阅读的第二段,“读。”   “If you’re looking for a great workplace……”   “sitcom.”   “If you’re looking for a great workplace sitcom,then now is the perfect time to discover the series premiere of……of……”   “Abbott Elementary,初宜,elementary是什么意思?”   elementary,elementary,什么意思来着?   听沈兆庭读出来,初宜就感觉很熟悉,但越着急,就越想不起来。   “小学。”沈兆庭道,“连小学都不认识,阅读怎么做?下面的问题都看不懂吧。”   初宜咬住了嘴唇。   每次都倒数的英语成绩,上课没有一次回答对问题,家教老师无奈的表情,都没有此刻令初宜更难堪。   她垂下眼,小书房的顶灯将她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一小片阴翳,两相对比,皮肤白得过分,脸颊上涌起的血色就更分毫毕现。   沈兆庭又问了一遍:“是不是看不懂问题?”   初宜点头:“是。”   沈兆庭其实不是在讽刺她,只是逐渐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他随手又指了几个单词,初宜认识三个,五个不认识,更怪的是,难一些的高中词汇还好,她不认识的或者错的离谱的,恰恰是一些简单的。   “Be动词有哪几个?”   “……”   “说几个情态动词。”   初宜张了张嘴,又闭上。   ——刚才让初宜读那几句,本来意思是答案很明显是文中原话,可他发现,初宜的问题不是粗心,而是单词不懂,所以看不懂句子。   她的小学初中基础很有问题,现在家教老师给她补高中语法、练写作,都是空中楼阁,要她大幅度提高成绩,也太强人所难。   过了两天,书晴的工作室休息,初宜没空出去,她就带了关东煮和乌冬面来找初宜。   “这什么啊?你还看儿童绘本?”   “双语绘本,二叔买的,他说我的水平只能看这种。”   封面上写着“亲子绘本,适合6-8岁儿童”,书晴“噗嗤”笑了声。   初宜眨巴眨巴圆眼睛,叹气道:“别笑,这里面真有好多词不认识。”   书晴翻开绘本,看到两种字体。   黑色的是初宜的,规整,清秀,写着单词的释义。   红色的小字更多,字体飘逸,但神奇的每个字都能被人看懂,标注句子里简单的语法。   “Did you enjoy your great adventure?”asked raju’s mummy.   这一句里,初宜只查了adventure的意思,但沈兆庭从一般过去时的疑问句式,到倒装句的用法和意思,写了满满的两大段。   “你二叔给你补英语?我二哥,沈兆庭?”   初宜摇头:“这就是课后作业,让我认单词的,不过如果他有空,也会给我讲讲。”   通常,讲这么一本,照沈兆庭的细致入微的程度,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   实际上,初宜非常需要这样的细致入微。   她的问题就在细节上,那么多普通的句子,她都想问一个为什么。   沈兆庭给她讲得很明白。   书晴挑眉笑了:“行啊你,思行可没有过这种待遇,净挨揍了。”   “没有吗?”初宜道,“而且你骗我,二叔根本不会随便打人。”   “不随便打你。”   书晴连手机都不玩了,颇感兴趣地翻她那一摞儿童绘本:“思行本来就欠,而且那几年,二哥可没这么好耐心。”   初宜问:“为什么啊?”   书晴想了想,才说:“忙呗,刚进单位,什么事都找他办,领导又器重,就更忙了,家里也离不开他……二哥真的很辛苦的,不是外头说的那么风光,好像坐着就有大把钱花。”   “所以后来才辞职了吗?”   搬过来以后,初宜在书房看到过沈兆庭在以前单位时的照片,他穿的是西装,但跟现在不太一样,有公家单位自带的那种气质,还因为大学刚毕业,眉眼间还有青涩的稚嫩。   “是啊,你叔叔精力不够,老三也帮不上忙。”   现在呢?沈靖川接受了拖油瓶初宜,最后还是沈兆庭来托底。   她成绩还不好,让沈兆庭操心。   初宜还记得,沈兆庭发现她把about写成aboute时的表情。   “怎么一秒抑郁了?”   “我……”初宜躺在书晴身边,把脸埋进被子里,哪里还嫌沈兆庭对她太严格,只觉得他哪哪都好,“我要好好听话,不让二叔操心。”   “你够听话啦,我听老三说,最近二哥加班少了很多,这么看,你搬过来也有好处,毕竟工作是做不完的,钱也挣不完,还是要好好休息。”   初宜确实感觉到沈兆庭回家的频率变高了,原来是真的。   “二哥跟你说了没有,哪天住回去?”   快过年了,沈家的老两口又长了年纪,郊区的青砖院到底不聚热气,人多起来,开门关门,恐怕生了病,所以前段时间就决定,今年过年搬回老宅。   说是老宅,实际上年龄也不大,十几年前置办的,前年刚又重新装修过,在北城新一代的富人圈,闹中取静的地方,一栋四层楼的大别墅。   “说了,二十八早上回。”   “那我们也二十八回去。”书晴道,“大哥和思行好像这两天就回去了。”   初宜早上刚跟沈靖川打过电话,道:“前天回去的,好想叔叔和爷爷奶奶啊。”   书晴道:“再坚持几天,二哥总不会过年当天还让你补课吧。”   过年当天是不用补课,可初宜轰轰烈烈地感冒了,是没学习,可也没精力玩什么。   大年三十,除夕夜,家家户户除旧布新,张灯结彩。   吃过年夜饭,包好了零点要下锅的饺子,跟左邻右舍一样,沈家也支起了牌桌。   他家亲戚多,每年从初一一大早就开始热闹,过了零点,吃了几口饺子,老两口就先去睡了,为第二天招待小辈们来拜年养精神。   楼下的棋牌室才刚开始热闹,已经就位的,接打几个电话,就呼朋引伴,又招来好几桌。   前门大敞着,后院的停车位塞得像沙丁鱼罐头,半小时前,恍惚听见谁的宾利刮了谁的大g,都不在乎,哈哈一笑,事儿就过了。   大厅里人头攒动,冷盘香槟供应不断,到处都是生面孔,实话说,只要自己有那个好心态,路过的都可以进来吃到饱。   沈兆庭虽然说了几遍真不得闲,可也架不住人多,刚从外面回来,在门口露了一面,就被两个同辈的远房表哥架上桌打了两个八圈,留下腕上那块表,才得以脱身。   沈靖川心痛道:“把人叫过来是为了宰,老二倒好,拿一百多万买清净,玩儿似的!”   四周都涌起一阵哄笑,沈兆庭也笑。   大厅顶上那盏从四楼垂下的水晶灯,照亮百平大的客厅,他刚站起来,随手抓了一个替他,酬劳是那块表,人还倚在牌桌旁,碎钻的光折射进漆黑的眼眸,眉眼一低,通身闲适的气派,接住沈靖川的话告了句饶,才好歹离了地方。   上到四楼,沈兆庭在走廊尽头处站住,打开窗,让夜风吹进来,身上的烟酒味散了大半,才去敲初宜的门。   来开门的是书晴,探头出来,见左右没人,才打开门:“老三说您被抓去打牌了,这么快?”   沈兆庭抬起自己空了的手腕给她看,书晴反应片刻,也跟沈靖川一样做心痛状:“叫老三再赢回来!”   她皱眉数落:“这些人就仗着大过年,占便宜没数的,放平常,谁敢逮着您起哄。”   沈兆庭又笑,问:“小初呢?”   “睡了。”书晴道,“估计是因为药,吃完没多一会儿,就睡熟了。”   今年冬天,比去年还要冷,但在学校的时候,一直都没生病,这都放假了,按理说,天天在家里待着,应该没事。   可昨天早上起来,沈兆庭听见她咳嗽了两声,到晚上,他进门,就发现初宜睡在沙发上,脸烧得通红。   当天晚上,就叫医生来家里打了点滴,今天看着还是不大好。   “辛苦你一晚上看着她。”沈兆庭进了门,换书晴出去,“也下去玩玩,别总闷着。”   书晴是挺想去找沈令嘉的,小声道:“那我去啦,二哥,有事儿随时叫我。”   “嗯,去吧。”   初宜在睡觉,房间里没开灯。   只有窗帘开着,屋外别家的烟火一阵一阵,照亮漆黑的天际,没有大片的空白时间,除此之外,就是零星的灯光。   沈兆庭在地毯上坐下,床边的平板还在播无声的电视剧,应该是书晴守着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   沈兆庭没关,接着看了下去。   初宜醒过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迷茫。   她慢慢回神,想到这是在沈家的新房子,她自己的卧室里,转着眼睛打量一圈,才看到守在床边的沈兆庭。   “二叔?”   “醒了?喝口水。”   初宜就着沈兆庭的手喝下半杯水,又听他问:“还难受吗?”   吃过药睡了一觉,额头上出了一层汗,通体轻快了许多,喉咙也不再发干得疼。   初宜摇头:“好多了。”   病得难受的劲儿过去,也才知道饿了。   晚饭她没胃口,几乎只喝了几口汤,也没等到吃饺子的时候,就上楼吃药休息,一整天下来,是该饿得慌。   沈兆庭起身,坐在床边,扯了张纸巾给她擦擦汗,然后给厨房打电话。   鸡汤面跟小餐桌一起端上来的,初宜呼噜噜吃下大半碗面,才真正感觉到心落到了实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初宜的这场感冒来得快,去得却慢。   原本以为没事了,初一一大早,书晴去叫初宜起床,好半天叫不醒,才发现她又发起了烧,整个人都迷糊着,送医院一瞧,已经成了肺炎。   这年正月,外头都知道,跟往年不一样,沈家实际上当家的老二一次都没出来走动过,一直在医院里陪着。   关系近一些的,知道是寄养在他那儿的一个小姑娘病了,再传得不像样些,说万年寡王金屋藏娇,身边终于有人了。   呼朋引伴去砸冰钓鱼的沈靖川忽然听说这事,呸了声,骂道:“混蛋王八蛋,不给自己积德,胡说八道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那是他小侄女!是我闺女!”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二章   这年正月,北城大学附属医院,呼吸内科住院部的值班护士们,都愿意往1108的病房去多瞧两眼。   小姑娘的情况还挺棘手,初一入院,反复感染了几次,竟然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所以,从初七那天开始,主治医生限制了探视,陪护取消,家属每天只有上下午各半小时的探病时间。   一个人待着,肯定无聊,护士们一大早去给她量体温,即使咳得说不出话,初宜也要拉着人家聊几句。   “沈先生一大早就来啦,在外头等着呢,八点钟时间一到,就可以进来啦。”   “哪个沈先生呀?”   “特别帅那个。”   护士年轻,二十出头,比初宜大不了几岁,已经跟她熟了,一边动作麻利地往输液架上挂吊瓶,一边笑:“听我们护士长说,是个大老板,是不是小初?”   沈兆庭算大老板吗?   初宜摇摇头:“不知道,但他总是特别忙。”   护士颇有些自豪:“我看电视剧里,有钱人家的小公主生病了,都往私立医院跑,看来实际上不是这样,还是我们三甲医院靠得住。”   初宜被她逗得发笑,心想自己可不是小公主,要说沈家的小公主,只有一个,该是沉思行。   又想起昨天下午跟沈靖川视频,还听他对这“破医院”的探视规矩老大不满意。   护士又说回刚才的话题:“我也觉得他忙,谁都看得出来。不过,这么忙,都不耽误天天上你这儿,小初,你叔叔可真疼你。”   她要给初宜往手背上扎针了,初宜转过脸,紧紧闭着眼,手背上一凉,护士就松开她胳膊上的绑带,道:“好了。”   “现在几点了呀?”   “七点三十五。”   护士收拾完东西,准备走了,初宜又问:“姐姐,现在几点了?”   护士道:“七点三十七。”   她把初宜房间的空调调高两度,走出病房的走廊,刷卡开门。   这个点还早,冬天的天亮得晚,家属探病的高峰期,一般在九点以后,已经坐在那等着探病的,只有沈兆庭一个。   他在黑色西装外面穿了件大衣,眉目颜色深,头发也打理得很整齐,坐姿挺拔,面孔的轮廓深刻,侧脸掩去几分严肃的气质,把英俊漫溢出来,即便背后只是医院经典的绿白墙,可有些人生来就是像随时可以参加晚会。   护士最近见多了这场面,但还是定了定神,才探头出去,小声叫他:“沈先生,进来吧。”   沈兆庭进病房的时候,初宜正盯着房顶发呆。   保温桶咯噔一声被隔在床头柜上,初宜才惊喜道:“二叔!你怎么进来的……还有二十一分钟呢!”   沈兆庭先把保温桶的参汤倒出来,再把初宜的床摇起来,小桌板放好,往初宜没扎针的那只手里塞了把勺子,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以后,才在床尾坐下。   “讨护士可怜了?人家放水让我进来的。”   初宜闷闷地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   她太无聊,要闲得长毛了。   “汤是炖了一晚上的,先垫垫,我走得早,家里早饭还没好,一会儿有人送过来。”   现在才七点半,沈兆庭是几点出的门?   一会儿,他离开医院以后,应该就要直接去公司。   前几天,书晴来看她的时候就说,初七过了,大家都开始上班了,老板也不例外。   初宜想起,刚才护士也说,谁能看得出沈兆庭忙。   可沈兆庭天天雷打不动,至少会在病房把探视时间待满,上下午都来。   前两天,初宜难受得厉害,听护士说,他出了病房,还在外头坐了很长时间,接了几个电话也没走,最后有两个人抱着摞文件过来找他,就坐在住院部签的。   “二叔,你天天过来看我,会不会影响工作?”   “没那么多工作。你安心养病,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其实叔叔来陪我也一样的,他说他一整天都有空,很闲……嗯,我知道,他身体不好,其实,我一个人也没有不方便的地方,每天输输液,再写写作业,睡睡觉,一天就过去了,护士们也都很照顾我。”   沈兆庭手上剥橘子的动作不停,感觉到初宜说完这一大段话,还认真地看着他,是在等他的回答,才转眼看向她:“是吗?”   这个时间,窗外的天空甚至还是深色的。   有时候叫人恍惚,有点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病房里的顶灯很亮,打在沈兆庭的脸上,瞳孔如同黑曜石,吞噬光芒,面孔上深刻的轮廓,在他认真时,显得英俊到有些攻击性。   初宜愣了片刻。   “什么是吗?”   ?“一个人待着不无聊,我不用过来,你也没有不方便的地方。”   方便倒是确实没有不方便的,初宜只是发烧咳嗽,行动上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可若要她认真讲,怎么会不无聊呢。   每一天,都是沈兆庭前脚刚走,她就开始望眼欲穿,盼望下一次探视是什么时候了。   拿砂锅炖了一夜的参汤本就不多,刚好一小碗,初宜已经喝完了。   沈兆庭收起碗,拿消毒湿巾擦了两遍小桌板,也收到抽屉里,才又继续仔细地剥那个被他的手捂热了的橘子。   两瓣剥干净橘络的橘瓣,被他放进初宜的手心。   “我没觉得累。”沈兆庭说。   “可是,我听说……”   沈兆庭放橘子的那只手没有拿开,轻轻地笼住初宜半握起来的手,声音轻,但也很认真,任何人听过,都不会再对此产生一分一毫的怀疑。   他说:“是我担心你,虽然忙,但也想在这儿陪陪你。”   窗外寒风呼啸,枯枝瑟缩,寒鸦惊起。   病房里,初宜的脸却一下子热起来。   她甚至听到血液“哄”得一声从胸腔冲向头脸的声音。   初宜知道,沈兆庭的话里,连一分一厘的言外之意都没有。   从最开始,他就一直在扮演适当的角色。   被大哥派去榕县接初宜时,公式化的行事。   后来几次对初宜的关心,也带着距离和分寸。   在初宜刚被丢给自己的时候,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责任的含义,一时兴起,才开始了以对初宜好为起点的关心。   初宜自以为,一直都把沈兆庭对她的态度看得很清楚,对他的期待,也从没有超出过边界。   所以,即使最近那些程序性的关心里,慢慢掺杂了两个人熟悉起来以后的自然和默契,可初宜还是没想过,会听到沈兆庭说这种话。   在这种时候。   可真正听到了,又丝毫不显得违和。   从前,在隐隐吸引着初宜的,是沈兆庭的冷静、理智,甚至是他的冷淡。   最近,初宜才从那些表象下,发掘出了沈兆庭的更多内容,与之相反的耐心、温度,和显露不多的直白。   带着成年人大大方方的坦然,对初宜来说,是绝对不曾有过的游刃有余。   她自己没有,她的同龄人们也没有。   它既是性格使然,也有阅历加持,两者相得益彰,塑造出这样独一无二的沈兆庭。   多简单的原因。   没觉得累,是因为我担心你。我想陪陪你。   沈兆庭的手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很快就收回来,继续他的工作,神情专注,将橘瓣上的橘络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无论在做什么,都能做得十分投入,干净利落。   初宜的头脑还在一阵一阵地发晕,脸蛋通红,只能极力垂下,以极慢的速度吃着沈兆庭一瓣瓣剥好的橘子。   直到探视时间到,护士碍于规定来赶人,沈兆庭要走了,她才喏喏道别。   “二叔,再见。”   沈兆庭起身,将脱下来的大衣挂在臂弯,“嗯”了声,说:“下午见。”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她一个人的甜味道   寒假开始后,不到一周的时间,初宜就紧锣密鼓地做完了学校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然后听从沈兆庭的安排,开始集中补课。   本来是想着,好好表现,也许能跟沈兆庭申请,过完年空出来两天,和书晴去隔壁市玩。   没想到,紧接着,大年初一,就因为肺炎进了医院。   躺在病床上,初宜感觉,她提前做完作业,就是为了来住院的。   论倒霉,估计没人能比得过她。   住院后,病情还反复了两次,主治医生开始严格限制家属探望。   即便初宜冲护士装可怜,得来点宽裕时间,沈兆庭在病房待的时间,连头带尾也最多一个半小时。   来去匆匆的护士根本和她说不了几句话,实际上,剩下的绝大多数时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平板、手机、言情小说、时装杂志,只要能想得到的娱乐产品,书晴都给她拿过来了,不过,除了发烧特别难受那两天,从早到晚都昏昏沉沉之外,初宜没停止过学习。   一来,是本部排名185名的紧迫感,二来……是无聊。   她从小没有养成玩电子产品的习惯,导致现在只要屏幕看久一点,就会生理性疲惫,宁愿多看一会儿书。   言情小说和八卦杂志倒是看了……也总觉得没什么意思。   书晴在微信上兴冲冲地跟她讨论男主角有多帅,初宜却感觉,挺幼稚的。   书书不是酥酥:【有没有眼光啊小朋友,这可是今年最火的校园文!】   书书不是酥酥:【你们这个年纪看这种,难道不应该比我更上头吗?】   小熊硬糖:【很不写实的姐姐,学校里大家都在读书,没什么人天天打架的】   小熊硬糖:【而且,校霸什么的,总感觉脾气很差劲的样子,很可怕】   小熊硬糖:【发抖.jpg】   书书不是酥酥:【诶,你换昵称啦小初】   书书不是酥酥:【以前不是名字吗,所以我就一直没改备注】   改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个名字看上去确实也没什么额外的含义。   但书晴这么一问,初宜还是有点心虚。   昨晚,沈兆庭加完班以后还来了一趟。   晚班刚好是护士长值班,知道初宜的情况,很负责任,没让他进来,但帮他给初宜带了个东西。   是一玻璃罐的糖果。   护士长把玻璃罐放在初宜的床头柜上,看了看初宜的状态,才失笑道:“这是把你当几岁的小女孩哄了,一看就没养过孩子。”   然后又叮嘱:“现在可不能多吃糖啊,最好一颗都别吃,拿着玩玩还可以。”   护士的话一定要听,初宜乖乖答应。   可护士说得不完全对。   她确实被哄到了。   一整晚,她光对着顶灯研究那个玻璃罐了,摇来晃去,再没干别的事。   里头裹着糖霜的糖果形状很多,大多数是星星月亮之类的,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在其中发现一颗小熊硬糖。   棕色的小熊外面裹一层糖霜,看上去是温暖、温柔且适度的甜,韵味绵长,肯定永远不会腻。   像二叔。   要是给别的任何人知道,初宜形容沈兆庭是甜味道,估计都要满头黑线。   可初宜就是觉得很合适。   他从榕县那一堆讨论初宜去向的嘈杂中带走初宜,在大雪地里找到初宜,过生日那天,带哭鼻子的初宜回家过夜。   还有种种细节。   连初宜自己都奇怪,为什么全部记得那么清楚。   他带给初宜的,从来都是妥帖、安心和平静。   对初宜来说,沈兆庭就是她一个人的甜味道。   ——   初宜出院后,没过几天,高二的第二个学期就开学了。   跟去年不一样的是,正礼把她们这群学生称为准高三生,开学第一天,就开始考试。   考试时间严格按照高考时的安排,更规范,更人性化,开始一轮复习前给个下马威的同时,也更让学生们意识到,高考真的近了。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场是英语。   五点钟,考试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   每个考场三十个人,初宜在二楼的第七考场。   比起之前在最后一个考场,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但她们班的其他同学,大多分布在第一第二考场,连掉到第五考场的人都没几个,七考场里,没有一个是初宜认识的。   交卷后,她拿上文具袋往外走,下到楼梯的转角处,沉思行叫住了她。   “七点才上晚自习,去外面吃?”   初宜本来的打算是到食堂吃一碗小馄饨,然后就去科技楼背书,这段时间很珍贵,她从不浪费。   不过,除了她住院时,沉思行跟着沈靖川来看她的那次,她和沉思行确实很久没见了,又是他主动提出的,不太好拒绝。   “可是我没带钱。”   沉思行有点无语:“我请你,回去记得转给我。”   初宜认真点头:“嗯嗯。”   “……”   沉思行不想跟她说话了,抽走她手里的文件袋,一边走一边看她的英语卷子。   “这题选A啊,选C是什么意思?”   “我蒙的。”气温还是很低,风也大,刚走到室外,初宜就连着咳嗽了好几声,“第六题呢?我做对了吗?”   第六题考定语从句,本身就不难,同类型的题初宜做了没有三百也有二百,当然对了。   沉思行大概扫了一遍,把卷子塞回文件袋还给她。   “你觉得这次的英语难吗?”   “哪次的英语都不难。”沉思行道,“不明白你为什么考那么烂。”   沉思行的英语从来没下过一百四,初宜被他说得心服口服,还又问了两道不确定的单选。   都做对了。   “Tell的用法,我就记得二叔是这么讲的,真好,真开心。”   沉思行学舌:“二叔净知道揍沉思行,真好,真开心。”   等她们到了地方,谭樟铭已经坐下了,在靠窗的四人桌招了下手。   他的个子窜得快,导致身材偏瘦,穿了件黑色的卫衣,锁骨从领口露出来,皮肤也白,看着更加清瘦。   向初宜看过来时,眼神十分专注,浑身的冷淡中,生生透露出点执拗。   初宜没想到这个情况,第一反应是先停下来看了看沉思行。   沉思行说:“走啊,愣着干什么。”   他跟谭樟铭坐同一边,安排初宜坐在对面。   服务员拿菜单过来,谭樟铭冲初宜扬了扬下巴:“让她点。”   这家店她没来过,事实上,跟杜佳颖她们闹翻以后,初宜就没专门来校外吃过饭,哪家店她都不熟。   翻了两遍,点了份西湖羹,就不知道该点什么,好在谭樟铭没让她犹豫太久,就接过菜单,加了四五个菜。   他嘱咐服务员:“都不放辣椒,清淡点。”   服务员答应着走开了,谭樟铭看向初宜:“病好了?”   初宜点点头。   “还咳嗽吗?”   “不咳了。”   说着,初宜就咳嗽了两声。   这东西玄得很,不提的时候,可以好久不咳,但只要想起来,喉咙口就痒到忍不住。   寒假时,两个人才终于加上了微信。   可能是从沉思行那里听说了她住院的消息,谭樟铭说了好几次要去看她,都被初宜拒绝了,说自己没事,每天也都有家里人陪着。   【哪来的家里人,不就是沉思行的二叔吗?】   当时,谭樟铭估计也被她拒绝得烦躁,说了这么一句。   初宜没有回复。   这会儿,初宜有点尴尬。   谭樟铭也没再说话。   “就这么两句?”沉思行道,“那也值当专门让我把她带出来,我昨天刚跟她从我爷爷奶奶家一起过来,咳不咳嗽你问我不一样?”   他转向初宜:“你不知道,你住个院,把这傻逼差点急疯了,以前我还当你红颜祸水呢,现在才知道,是因为他傻逼,天天问天天问,快把我烦死了。”   谭樟铭冷着脸道:“闭嘴。”   沉思行骂他:“傻逼。”   谭樟铭也不理会,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机。   他的手大,捏着那么大的屏幕也游刃有余,可初宜还是有点担心会摔到地上——   “啪。”   “你是真傻逼啊。”沉思行要笑死了,“来,不会转爹来教你。”   他抢先一步捡起谭樟铭的手机,谭樟铭伸手来拿,沉思行举高避开,不过谭樟铭跟他一样手长脚长,没那么好戏弄。   两个人没闹出多大动静,刚才的尴尬也散了。   初宜也低着头看手机,她没什么喜欢玩的,只是无意义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沉思行突然道:“你换手机了?”   初宜点点头,“嗯”了声。   沉思行伸手来拿,初宜就给他看。   “二叔买的?”   初宜又“嗯”了声。   “我靠,我托内部黄牛买的那个,加了快一半钱,还说要等一周,你这就到手了?二叔哪买的?”   “二叔没说,他就是拿回来,然后给我了。”   “……二叔转性了?以前有这种东西,也没见他想得到拿回家来给我啊。”   沉思行来回看了几遍,评价道:“今年的银色确实比去年的好看,我都有点后悔买黑的了。”   “要不,等我那个到了,你跟我换吧?”沉思行说,“反正你也不喜欢这些东西……估计连现在用的什么型号都不知道吧?”   初宜是不知道这手机的型号。   不过她圆眼睛一睁,手伸到沉思行面前,认真道:“我不换,你还给我。”   沉思行也就随口一说,道:“看你那小气的样儿。”   手机刚拿回来,就震动了一下,提示有新的微信消息。   二叔:【来学校门口一下】   初宜猛得起身:“我先走了!”   “干嘛?”沉思行道,“还没吃饭呢。”   “二叔来了。”   “他来干嘛?”   初宜道:“不知道,我先走了。”   “你等等!”   沉思行起身拽住她,拿出手机给沈兆庭打了个电话。   “……是,二叔,我跟她在一块儿,就学校对面这饭店,红招牌,鸿运家常菜……没吃,刚点完,菜还没上呢。”   沈兆庭是来给初宜送喉片的,托人带的日本牌子,据说对喉咙的刺激没那么大,效果也更好。   她最近咳嗽太多,用得着。   进了饭店,沈兆庭才发现,除了沉思行和初宜,还有第三个人。   跟他侄儿侄女年纪相仿的男孩子,面上天然带着防备,等他打发走秘书以后落座,凉凉的眼神打量过两遍,竟然更警惕起来——   沈兆庭也不知道该喜该忧。   喜的是他外形没那么老,竟然还有资格被青少年当作假想情敌。   忧的,是初宜的交友情况千头万绪难理清,听沉思行介绍姓名,这桌上的两个小男生,难道不正是她的前男友和现追求者?   他在初宜身边的空位坐下,腿太长,又起身将两人合坐的长凳往后挪了挪。   初宜的脸蛋红红的,应该是被饭店的暖气熏的,之前在医院里的病气少了很多。   转过头来的时候,沈兆庭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张脸,皮肤透亮、嘴唇嫣红、眼神清澈,距离太近,甚至看得清卷曲到几乎戳到眉骨的长睫毛。   沈兆庭要了壶茶水,顺手帮初宜烫餐具,一边做,一边破天荒地有了点老父亲心态。   他一方面知道这小姑娘的模样太好,不能怪她招蜂引蝶,另一方面,还暗暗发愁:这半年相处下来,他再清楚不过,初宜就是张白纸,那么多毛头小子对她蠢蠢欲动,可要是叫沈兆庭来挑的话,哪个都不配。   不说别的,就说对面这个跟初宜有娃娃亲,此刻正絮叨二叔偏心,只给初宜买手机补英语烫餐具的侄儿,就很不配。   作者有话说:   沈兆庭: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晚安!! 第三十四章   有沈兆庭在,一顿饭的时间,桌上都很安静,没人说什么多余的话。   吃完饭,谭樟铭去结账,被告知沈兆庭的秘书已经提前买好了单,他脸色不太好看,跟初宜说了句“注意身体”就走了。   沈兆庭看着她和沉思行进了校门,沉思行腿长,几步路的工夫,就超出初宜一大截。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本部高二一班的教室。   距离上晚自习还有七八分钟,教室里坐了多半人。   大多在做自己的事,或默背或做题,也有人趴在桌上休息,但是没几个人闲聊。   还没回来的,也是在学校的各个安静的角落背书。   这一次开学,初宜的座位换到了中间的第三排。   一班的规矩是,每周日都进行座位的前后左右轮换。   所以,不管开学这天坐在哪,一学期下来,基本全班每个位置都能坐到。   初宜到座位上坐下,坐在她前面的室友齐芳回过头来,道:“今天没去科技楼?”   齐芳的性格比较慢热,初宜也不是很外向,再加上她上学期没过多久就开始走读,两个人熟起来的速度很慢。   还是因为座位挨得比较近,上学期快放假的时候,才开始偶尔约着一起背书。   “去外面吃饭了。”   初宜把二叔给她的装喉糖的袋子塞进书桌,一边说:“齐芳,你的数学卷子改完了吗?借我看看好不好。”   昨天考完数学,老师说今天下午的吃饭时间会让课代表在一体机上放答案。   这会儿,马上上晚自习,一体机已经关了。   卷子就在桌上,齐芳顺手拿给初宜,靠近了点,小声说:“我听她们说……看见你跟谭樟铭一起吃饭。”   初宜愣了愣:“谁说的呀?”   “不认识。”齐芳道,“我背完书准备回来,顺便去超市买了盒酸奶,听两个女生说的,好像跟你们在一家店吃的饭,看见了,还有沉思行?”   初宜点点头:“他是我之前在分部时候的同学。”   “同桌?”   “她们还说了这个?”   齐芳捂着嘴笑了一下:“这个我以前就知道。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全校都在传,谭樟铭追你追不到。”   “……”   初宜是真不知道。   而且,她一直以为,齐芳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女生。   或者说,不光齐芳,本部的气氛整体就跟分部大相径庭,在分部时,大家讨论的穿着、人际关系和家世,在这里都好像没那么重要。   原来还是她迟钝了吗?   “大家又不是真的书呆子,八卦谁也愿意听两句啊。”   齐芳又说:“咱们班就有两个喜欢谭樟铭的女生呢。”   初宜“啊”了声。   嘴巴微微张着,因为太过惊讶,一时间都没闭回来。   她怎么忘得了,在分部时,就因为谭樟铭,李欣然对她产生了多大的恶意。   和杜佳颖两个人,直接造成了她人生十七年来最黑暗的半年时间。   “你别害怕。”齐芳观察了下初宜的表情,看她突然脸都有些白了,急忙道,“就叶冉啊,你俩不是也挺熟的嘛,她之前经常说谭樟铭很帅,不过,谭樟铭怎么样、喜欢谁,都是他自己的事,和你又没关系,对不对?”   初宜觉得对。可是她在分部的经历又告诉她,不对。   “你放心,不会有那种事的,不说学校之前……之前开除了那么多人,我估计借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再来骚扰你,还有就是,我们很聪明的——”   齐芳故意顿了顿,才继续说:“身边这些同学,以后不上清北,那只能是因为不喜欢,十年以后,都是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联系起来,全是人脉。只有傻缺,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跟人发生矛盾。”   “……这样的吗。”   “是啊。”   初宜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   可齐芳说得认真,也很在理,再一回味,这不就是她在本部的这半年实打实感受到的吗?   要知道,上学期,她刚刚转进来,晨会上就因为她一口气开除了五个学生。   那之后,她都没在班里感觉到任何异样的对待。   初宜默默发起呆来,齐芳也忘了原本要跟她说什么。   沉默间,班主任林惠珍进了教室,在讲台上环视了一周。   “同学们。都在吧?成绩出来了,我来简单开个班会。”   听到这话,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一班,此刻也一阵躁动。   今天下午考的最后一门是英语,五点考完,现在七点,两个小时时间,成绩就出来了?   林老师又拍了两下手:“安静。”   “选择题直接机读,作文是三个年级所有英语老师一起改出来的。”   这样解释,理智上虽然可以理解,但情感上还是震惊。   他们还只是高二啊,学校至于吗?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不光初宜一个,全部人都不由自主地坐得笔直。   因为学校这过于强大的气氛营造能力,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林老师打开一体机,登陆自己的账号,把本次一班的成绩展示了出来。   跟分部藏着捂着的做法不一样,本部的前一百名成绩每次都张贴红榜,其余同学的成绩,也经常性公开,各科老师都做分析,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这次开学检验,在放假初就已经通知到大家,所以我做一个预设,那就是大家都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那么,在这样充分的准备下,我们班的成绩怎么样呢?”   前十名,一班有四个,分别是第一、第二、第六、第十,不太理想,优生两极分化严重。   沉思行就是那个第二名。   前一百名,一班有四十一个,比二班多六人,名次分布均匀,说明中等生成绩比较稳定。   羞愧的是,在班主任林惠珍口中的中等生成绩,初宜都还远远达不到。   不出意外的话,她这次应该还是吊车尾,只考了——   ?   初宜习惯性地从下往上找自己的名字,结果,不光最后一个人不是自己,又往上了好几个,倒数第六,才是她。   初宜。   她考了本部一百二十八名,总分642。   初宜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几乎想要屏住呼吸,甚至连手也有些发抖。   她一项项去看自己的各科分数,果然,是因为英语第一次及格了,考了九十五分。   本部的竞争太激烈,在几乎全员211,大批量985的情况下,前两百名里,考一样分数的学生很多,为了最大程度地增加学生的紧迫感,正礼从没有并列那一说,排名全都简单粗暴地按照学号顺延。   比如说,有两个人都考了600分,学号考前的那个,排第一百名的话,学号靠后的那个,名次不是并列一百名,而是第一百零一名。   之前,每次考完,一班的其他同学都会在成绩单里数去掉相同分数以后,自己排多少名。   因为初宜差得有点多,再怎么减都不可能进前一百,所以从来没那么算过。   但是,这一次,初宜有种隐约的感觉,没准,前一百里真有她。   刚有这么个念头,班主任林惠珍就说:“……我数了一下,上学期刚转进我们班的初宜同学,这次去掉前面所有相同分数的同学,在分部排到了六十八名。”   “这是什么概念?一个分部的同学,上学期在本部参加第一次考试,考了三百七十名,到现在,一个学期的时间,整整进步了三百名,我希望,其他所有同学都能从中得出点……”   林惠珍的班会持续了二十分钟,包括整体分析与个别突出情况的点评,时间的确不长,但内容应有尽有。   这天的一段晚自习轮到英语老师跟,班主任出去以后,等在门口的英语老师就进来了。   她看了会儿没关的一体机上的成绩单,没说什么,但转过身以后,冲初宜点了点头,又鼓励地笑了一下。   初宜第一次产生了在上课时间摸出手机的想法。   经过这场格外郑重的考试,和紧随其后的成绩分析,一班的所有同学心中有躁动,有兴奋,但更多的,是紧迫感。   那种身边人全都奋起直追的气氛,是每个人最大的动力。   班会结束以后,教室里没有交头接耳,全都自然而然地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初宜犹豫了片刻,也忍住了立刻给沈兆庭发消息的冲动。   反正晚上回家就见到了。   刚刚开学,考了两天试,没有老师布置的作业,对着英语老师在一体机上展示的答案修改完试卷以后,初宜就拿出沈兆庭假期给她买的书虫系列的阅读来做。   下了晚自习,有两个跟初宜比较熟的同学来恭喜她进步了,其中一个就是叶冉。   初宜观察下来,她是真的很正常,也许,真的像齐芳说的那样,本部的同学,要更成熟一些。   叶冉还给了初宜一盒酸奶。   “初宜,你放假是不是补课了?英语突然进步那么多。”   初宜没有隐瞒:“刚放假的时候,一直在补课,年后才停了。”   “为什么啊?我一整个寒假都在补,每天三个老师轮流,就过年那天停了一天。”   初宜简单道:“后来有点感冒,就没继续补。”   “是哪个机构请的英语老师?我也让我妈去问问。”   “不是老师。”初宜有点不好意思,“是我二叔。”   “那不就是沉思行他二叔?”   叶冉脱口而出这一句,让初宜完全确定了,本部的同学和分部的同学一样,都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   只是他们不表现出来。   “我听说他二叔很凶的,连沉思行都很怕他。”   “也没有,沉思行可能就是在开玩笑。”   叶冉道:“不知道,有可能。不过,我大伯每次应酬的时候碰到他,回来都会猛夸,还骂我爸我哥他们不争气,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叔就是很厉害。   不过,初宜感觉自己现在笑的话不太合适,所以只能努力地抿了抿嘴。   叶冉的话茬开了就有点收不住。   “我只见过他一次,之前总听他们说,沉思行的二叔、二叔,还以为很老呢,那次才知道,本人也太帅了吧,也不是很表面的那种帅,那种太常见了,他不一样,还有种,有种,很想嫁给他的帅,你懂吗?我的天,长得帅还那么会赚钱,但凡我早生个十年八年……初宜,他给你补英语,面对那张脸……我记得他的手都特别特别好看,你怎么做到不走神的啊?”   ——   因为要回家补课,从上学期开始,初宜就不上三段晚自习了。   十点十分,下了二段晚自习,初宜如常到校门口,坐上每天接送她的车回家。   沿途的路线走过上百次,已经很熟悉了。   平时没感觉有多久的,今天却总也不到。   初宜坐在后座,靠着车窗看外面。   时间很晚了,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远离正礼的路段上,连车都只是零星的几辆。   等汽车驶进地下车库,初宜才想起来问司机:“叔叔,二叔在家吗?”   “沈总七点多就回来了,之后应该没出去。”   初宜又抿抿嘴,压回总是想要上升的嘴角。   为了方便她上下学,在接初宜之前,沈兆庭就搬了次家。   新住处是一梯一户,电梯打开就是家里。   进门后,初宜放好书包,弯腰换鞋时,沈兆庭拿着半杯水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穿了身烟灰色的家居服,下面是棉质长裤,上身是圆领毛衫,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半干,不像平常打理得整整齐齐,而是垂在额前,整个人身上的气质柔和了许多,说是大学生也有人信。   初宜洗完手,他就把水杯递过去:“喉片吃了没有,管用吗?”   “吃了一片,管用,凉凉的,但是又不刺激,很舒服。”   初宜突然反应过来,晚上就能见到,沈兆庭却还是在她放学以后专门去送了一趟药。   沈兆庭似乎能听到她内心的事实想法,接过她喝空的水杯,走去厨房,一边道:“刚好路过,药也刚拿到,不是绕路去的。”   “谢谢二叔。”   “嗯?”沈兆庭打开水龙头,手上仔细清洗着水杯,眼神却落在初宜身上,“怎么谢?听大哥说,开学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初宜点点头,一边说“晚上刚出来”,一边在心里想,沉思行报告的速度可够快的。   “你呢,明明住我这儿,成绩还要我从大哥那听,就是这么谢我的?”   再怎么说,两个人也一起住了半年多,可初宜还是有点不习惯,尤其是当沈兆庭不摆长辈的架子,甚至掺了点逗她的意思,眼角微微带笑的时候。   他的眼型是非常挑长相桃花眼,略微狭长,眼尾微微上扬,很多人会显得阴柔或偏女气,可在他脸上,却丝毫没有,只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身上过盛的硬朗,搭配高鼻梁与英挺的眉骨,组成了一张十足英俊的面孔。   半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上挂了盏黑色的灯,灯光径直打到沈兆庭脸上,光线描摹出他每一分细微的神情变化,当他略带笑意地向还站在客厅过道的初宜望过来,初宜的心跳狠狠空了一拍。   她真的是个后知后觉的人。   这个时候,才不合时宜地响起,晚自习课间,叶冉说的那句话。   面对那张脸,她是怎么做到不走神的?   初宜想,她一直都没做到。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订阅和评论,晚安~ 第三十五章 、女朋友不重要   开学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对初宜来说,如同一针强效兴奋/剂,给了她十足的动力。   每天睁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睡前想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学习。   不知不觉中,高二下学期的一个半月就过去了。   又过完一周,周六要考试,对初宜来说,周日才是最放松的一天。   即便是周末,初宜也从不把学校的作业和习题带回家,周五白天能写的,尽量白天写完,回家之前写不完,剩下的就周一再去学校写。   本部的学生学习几乎都靠自律,老师批改作业的次数不多,要求就是在上课讲解之前做完就好。   家里的都是额外买的资料书。   星期天上下午,初宜各做了两套英语卷子和一套理综,中午则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   醒来后精神大好,做题的思路一直很清晰,对完理综答案,把有问题的地方都修改好,惯例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整齐的标注。   几项工作都完成之后,满满当当的试卷会让初宜有一种满足感。   除此之外,初宜还喜欢收集自己写空了的笔芯。   她有一个小文具袋,里面装的都是空笔芯。   沈兆庭一早就出门了,刚才打电话回家,说晚上带初宜在外面吃,还有沈靖川和沈令嘉、书晴她们几个。   初宜就没急着休息,一边等沈兆庭回来接她,顺便又集中整理了这一周各科的错题。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非常安静。   小书房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傍晚带着凉意的风窜进来一点点,不冷,只叫人觉得神清气爽。   初宜的效率也出奇得高,把打印出来的错题都贴好,手写的解析也全都弄好,还不到六点。   沈兆庭还没回来。   刚才在电话里,他说还要开个小会,估计要六点半左右。   初宜从书架上抽出本还没拆塑封的双语早教读物,这些早教读物的内容都不多,全是薄薄的一本,总共也就十几页。   今天的书名叫《Soon,Soon》,初宜大概翻了翻,想起来讲的是一只小象和象妈妈的故事,然后就按照沈兆庭的要求,开始逐词逐句地分析。   她现在遇到不认识的单词,也不怎么依赖单词笔了,老老实实在牛津词典里查。   二叔说过,这样其实不算浪费时间,因为记忆有了过程,就会更深刻,也更持久。   从一开始只知道查不认识的单词的意思,到现在,初宜自己也会去注意看似简单的句子里包含的语法,和一些常用词的生僻用法。   沈兆庭打第二个电话的时候,初宜刚看到一半。   “我还有一会儿到楼下。”沈兆庭说,“你慢慢下来,别着急。”   初宜赶忙起身:“好,二叔,我去停车场出口吗?”   “在电梯口等。”   “我知道了。”   等初宜上了车,才发现书晴已经在车上了,沈兆庭顺路去接的,副驾空着,他们三个人一起坐在后座,也一点都不觉得挤。   书晴心疼地看着她:“宝贝,你瘦了好多。”   初宜道:“其实体重只少了两斤,姐姐,我长高了,开学体检量身高,我一米六六啦。”   书晴道:“是吗?!那你再努努力,马上就赶上我了……诶,小初,考虑来学跳舞么?”   初宜倒没想过这个:“现在学还来得及吗?而且,我好像没有时间。”   书晴从小学跳舞,难免有一点职业病,其实早就观察过初宜。   她的体态很好,不光手长脚长,连脖颈也长,名副其实的天鹅颈。   两个人经常在一块玩,书晴也知道,初宜的柔韧度也很好。   作为一个从没有过这方面训练的人,初宜的腰和手都比正常人软得多。   “怎么来不及,跳舞也可以是一种爱好,不一定非要学出什么成绩嘛,等你高考完,姐姐教你跳伦巴,当健身运动也挺好的。”   初宜还从没想过高考以后要干什么,现在书晴这么说,当然很好。   书晴在她脸颊上拧了把:“傻子,有这么开心?”   “上学很累的。”初宜假模假样地往她肩上靠,“我也很想玩。”   “得了吧,哪次周末叫你出来,都说没空,我看没人比你更喜欢上学做卷子了。”   书晴的另一边就是沈兆庭,初宜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心里想想:那还不是在二叔眼皮底下,实在是压力太大么。   她以前就猜测过,沈兆庭读书时,成绩应该挺好的。   但是她转进本部以后,才慢慢知道,不是挺好,而是,人神共愤得好。   现在的正礼,不论多好的学生,在大家看来,在本部的前二十名里上下浮动,都是非常正常的。   甚至,有时候沉思行考三四十名,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出了大问题。   可是,正礼在沈兆庭的“统治”期间,第一名就没换过第二个名字。   一直都是沈兆庭。   直到现在,教她们的年纪稍微大一些的老师,都经常提起他的名字,历数他的优秀事迹。   有一次,沈兆庭帮她把进步奖的奖状贴在书架旁的墙上,初宜问家里为什么没有沈兆庭的奖状,沈兆庭随口说一开始都收起来了,可是后来就忘了都放在了哪。   沈兆庭是多有条理的人?怎么会把东西放得找不到了。初宜就明白了,是因为奖状太多,估计贴满墙都位置不够,他自己不上心。   现在,她们住的地方,两边的家里,都没有一点点沈兆庭上学时的痕迹,是因为他本人根本没在意过。   只有沈家的老宅,沈兆庭的卧室里,还有沈靖川家,才摆了几个刻着他名字的奥赛奖杯,还是沈靖川和沈家爷爷奶奶坚持要留的。   ——   沈靖川带着沉思行,还有沈令嘉,先在吃饭的地方等她们。   都是一家人,整天在一起吃饭,对彼此的口味都很熟悉,等初宜她们到了,刚好开始上菜。   这学期都开学一个半月了,这才是初宜第一次见沈靖川。   沈靖川的左手边是沉思行,初宜在他右边的空位坐下,沈兆庭也跟着落了座。   没多久,沈靖川也是说:“小初瘦了。”   他有家长的样子,比书晴严肃,很快就接着问:“不好好吃饭?还是也学其他小姑娘瞎减肥呢?”   初宜赶紧把跟书晴说过的原话又说了一遍。   “也是。”沈靖川打量她,“是比之前长高了。”   他脸上这才挂上初宜熟悉的温和笑容:“现在学习这么紧张,你过完年又刚住过院,天还冷,一定要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叔叔,我有好好吃饭。”   初宜乖乖道:“早饭和晚饭在家里吃,中午在学校食堂,也跟同学按时去的。”   沈靖川点头:“那就好。厚衣服也别太早换下来,气温还在反复。”   “老二也挺会照顾人,听说家里厨子都雇了两个?”   沈兆庭没接这话,道:“你凶她干什么?”   “?”   沈靖川愣了愣,才道:“我没凶啊?”   沈兆庭的右手在桌上放着,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闻言也只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沈靖川无辜地左右看看,开始怀疑自己,问道:“我没凶吧?”   沈令嘉憋着笑,小小声道:“是有点凶。”   一边的书晴拿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下:“一点点。”   沈靖川也忍不住笑了,给身边的初宜赔了个不是:“是叔叔说话有些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初宜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知道您是关心我。”   这么一打岔,菜都上齐了,已经七点多,大家都饿了,开始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沈靖川才回过神来,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道:“现在是我成外人了?”   沈令嘉道:“大哥,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您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   书晴跟着撺掇:“二哥好护小初,咱们小初真是人见人爱。”   事实上,从刚才沈兆庭突然说了那么一句开始,初宜就有点愣神。   听见书晴的话,她有些慌乱地低了低头,感觉到耳垂发烫,过了会儿,才悄悄看了眼沈兆庭。   他的表情如常,气定神闲。   “哎不是。”沈靖川又好气又好笑道,“老二,我是让小初暂时在你那住一段时间,不是把女儿送你了,你知道吧?”   沈兆庭很少理会这种玩笑性质的话,慢条斯理地吃菜。   沈靖川只能转向三弟沈令嘉:“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说让初宜搬过去,他还一万个不愿意,脸臭得跟什么一样?这才多久,就……”   “食不言寝不语。”沈兆庭不轻不重道,“菜都凉了。”   沈靖川也才反应过来,当着初宜的面说这话不合适。   初宜确实不知道这一茬。   原来,她搬过来,二叔是不愿意的。   不过,沈靖川说出来了,倒也好理解。   沈兆庭本身就是不受拘束的行事作风,即便是家里人,也没什么人随时知道他的动向。   她搬过来以后,从一方面看,是沈兆庭对她严加管教,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她其实是给沈兆庭增添的多余的负担。   她们是在商场的顶楼吃的晚饭。   吃完饭,书晴想到楼下逛逛,顺便消消食,其他人也都不忙,就都没急着回家。   沉思行要去乐高店,沈靖川陪他去了,书晴拉着初宜去彩妆专柜试新出的口红,沈令嘉和沈兆庭两个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二哥,也让你提前体验一下。”   沈兆庭道:“什么?”   沈令嘉道:“有女朋友的日常。”   “。”   “说真的,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找对象?”   “没打算。”   “二哥……”沈令嘉贱兮兮道,“其实,我一直想说,如果你有哪方面的难言之隐,别遮着掩着,我高中同学有好多学医的,男科肯定也有,我……”   沈兆庭道:“无聊。”   沈令嘉笑了半天,表情稍微正经了点:“那你怎么办,真打算就这么一个人过?”   说着话,两个人也走到了专柜边。   书晴给自己涂好口红,犹不满意,又捧着初宜的脸,也给她涂。   今天不是上学日,初宜出来吃饭就没扎头发。   天生深栗色的半腰长发垂在背后,浓密顺滑,尾部微微卷曲,在彩妆专柜的顶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书晴帮她涂好口红,顺手摸了把她的头发。   “真好看。”书晴道,“比涂了精油都亮。”   因为涂口红的姿势原因,两个人挨得近,书晴又好好打量了初宜一遍。   她是长高了不少,这个年纪,五官刚刚完全长开,褪去婴儿肥,显示出向浓颜系发展的趋势。   以前还不是特别明显,现在只是稍微涂一点口红,掩去一些稚气,就不那么像小孩子了。   “小初真的好漂亮,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丑丑的。”   初宜不信:“不可能。”   两个人一起照镜子,书晴边说边比划:“真的,我十七岁那年,鼻子还有点塌,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好歹挺了一点。”   初宜这才认真观察了下,发现书晴的鼻梁确实不算高,但也不至于说“塌”。   书晴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笑眯眯道:“我以前说错了。”   “嗯?”   “你这种,不算清纯校花挂。”   书晴抿了抿嘴,脸上笑意更深,躲开了点,才用气声道:“是妖艳xx挂,清纯校花有什么意思,我要是你身边的男同学,铁定被你迷死。”   妖艳后面那两个字,书晴没说出声,但初宜猜到了。   她没被人这么说过,有点接受不了,但也不是生气,说不上什么感觉。   想了半天,只鼓着脸说出一句:“你下次不许这么说。”   书晴用下次还敢的表情猛点头:“不说不说。”   书晴去结账,离开柜台之前,初宜就拿卸妆水擦掉了口红。   不过书晴给她涂的是正红色,初宜没经验,只潦草擦了几下,没卸干净。   她的皮肤又白,稍微涂一点东西,就特别明显。   出去以后,沈令嘉道:“小初也是大姑娘了。”   初宜本来就有点不自然,听她三叔这么说,回家的一路上都习惯性地抿嘴。   沈兆庭让司机先回去了,回家时他自己开车,初宜坐在副驾。   中控的电台开着,交通广播在播北城的实施路况。   初宜跳了几个台,被一首放到一半的英文歌吸引住,停在了音乐电台。   ……   There's a letter sealed and unopened for you   All the words that I can't seem to get out in person   ……   There's a moment set aside for you   But I'll probably neglect to reach out to you again   她出神想了好一会儿歌词的意思,听得入迷,又天马行空地想,自己现在竟然也能听懂几句英文歌了,真是进步不小。   进了家门,沈兆庭照惯例先去洗澡。   初宜中午洗过,但出去了一趟,还是又洗了一次。   九点半,两个人在初宜的小书房见,沈兆庭检查她最近几天看过的绘本。   最上面是初宜今天看的那本《Soon,Soon》,沈兆庭道:“之前好像讲过。”   初宜知道。   “应该是买重复了,不过我今天又看了一遍,发现有两个单词忘了什么意思。”   沈兆庭坐着,初宜站在一边,俯身翻书时,半干的长发扫过沈兆庭的胳膊。   他生性怕热,体温高,只是四月,在家里就穿上了短袖。   初宜的手背不小心擦过他的胳膊,被高于自己的温度灼了一瞬。   那么一点点温差,在这一小方天地里,却好像异样得明显。   初宜觉得,她的指尖都有些发抖。   “这个。”初宜定了定神,指著书上她圈起来的地方。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也不涂指甲油,甲床是健康自然的淡粉色,指骨纤细,刚洗过澡,身上带着一点湿润的气息,灯光照下来,沈兆庭能看见她侧脸上浅浅的绒毛。   给沈兆庭解释自己理解的长句意思时,表情很认真,还有一点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沈兆庭想起她哭鼻子的那几次。   怎么就是大姑娘了?   分明还是个小孩子。   沈兆庭想起在商场时,沈令嘉问他的话。   他一向都对成家没有什么想法,有没有女朋友也不重要,目前来说,他确实没有把这件事纳入人生规划。   但如果非要找,还是等初宜再长大一些吧。   不然,他现在就有了女朋友,计划结婚生子,难道再让初宜换个地方住?   今天晚上,听到沈靖川那么说,估计这小姑娘就有些伤心了。   不然,也不会回家的一路上都那么沉默。   沈兆庭感觉,对着他,初宜本来还是挺能说的。   讲同学,讲餐厅,连学校外墙上的爬山虎,她都有话要讲。   初见时显得内向,只有慢慢熟起来,才会发现,这其实是一枚小话唠。   最后,沈兆庭无可无不可地决定,那就起码等她上了大学,可以自立,不需要人照顾以后,再考虑那些事吧。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晚了,评论区留言给大家发红包,晚安~   歌词是引用的《Chasing All the Stars》,很适合秋冬的夜晚窝在被窝里听,推荐给大家 第三十六章 、老婆本   五月五号,沈家老宅花园里的芍药和鸢尾开得正好,初宜的十七岁生日到了。   这天刚好是周六,白天在学校考完试,晚上一起在沈家的老宅吃饭。   平时日常聚餐就丰盛,但今天更为夸张,不止多一个蛋糕,整张桌上,各个都是大菜,没有一个算得上家常。   沈家的老太太说,十七岁生日,是成人之前的最后一个生日,理该重视。   今年只有自家人,听她那意思,既然养在了沈家,那就跟亲孙女是一样的,明年初宜十八岁的成人礼,还要大办。   沈靖川一直以来也是这个打算,不过想了想,又说:“明年六月份就高考,五月大过生日,是不是不太好。”   沈令嘉道:“确实,高考最重要,考试之前,还是要平平淡淡,稳住心态才好。”   你一眼我一语,给初宜过着十七岁生日,就已经商量好了,把她明年十八岁成人礼的宴席定在高考后。   初宜吹完蜡烛以后,给红包的给红包,送礼物的送礼物。   沈家的几个大人都包了红包,除了沈靖川给的是一张储蓄卡,其他人跟去年一样,连同沈兆庭,包的都是八千八。   书晴和沉思行送了她礼物。   沈兆庭给了红包,额外还有一份彩纸包起来的练习册大小的东西。   重量也跟一本书差不多。   过年前,沈兆庭就买过一整套书虫系列的阅读给初宜,现在她过生日,送她一本英语五三,再正常不过。   “练习册……?”   对初宜这个猜测,书晴感觉既好笑又合理。   “像是二哥会送的东西。”   沈令嘉满脸的一言难尽,对沈兆庭道:“二哥,真有你的。”   沈兆庭面色不改,没说什么,旁边的沈靖川哈哈一笑,道:“初宜还小,是得好好学习。”   饭后,除了老太太先上楼休息,其他一大家子人都散布在一楼。   书晴站在落地窗边,观察那几盆水培的郁金香,顺嘴讲了两件工作室的趣事,一群人笑起来,气氛比平时热闹一些。   沈兆庭还有事,要提前走,顺便把初宜也带回去。   “红包和礼物都拿好了吧。”   书晴扫视一遍客厅,叮嘱初宜:“别落下东西。”   初宜起身,背上书包,说都拿好了,又跟他们一一再见。   不过,刚走到门口,沈兆庭又接了个电话,简短说了几句,先看一眼跟在他身边的初宜,随后道:“谁有空送送初宜?”   沈靖川问:“这么急?”   沈兆庭“嗯”了声,没细说去干什么,只道:“你喝了酒,别开车。书晴?”   书晴忙道:“我可以二哥,你路上小心,别太着急,叫司机开慢点。”   初宜又跟沈兆庭再见,沈兆庭道:“到家早点睡。”   初宜乖乖点头:“我知道,二叔。”   书晴送初宜回沈兆庭那儿,沈令嘉也陪着。   书晴开车,初宜坐副驾,他坐在后座。   路上,书晴好奇沉思行送了什么,初宜就拆开来让她看,是一对耳钉,和之前书晴买给初宜的那个小挎包同一个牌子。   等红灯的时候,书晴抽空看了眼。   “他家这季度新出的呀,秀场同款,我种草好久了,实物比图片里好看,思行还可以。”   沈令嘉马上说:“你喜欢?我买给你。”   书晴笑道:“那我提前谢谢你。”   说完又问:“我都没注意过,小初有没有耳洞?”   初宜道:“有,榕县的女孩子大多没满月的时候就打了耳洞。”   书晴震惊道:“啊?为什么啊,怎么弄的?”   沈令嘉道:“她们那块有戴银的习俗,从小就戴,是吧小初?”   初宜道:“是的三叔。我听说,是用两粒小米夹着耳垂磨,也有人说,是用烧红的针穿孔,婴儿的肉嫩,应该比较简单。”   书晴还是耸了耸肩:“有点点害怕。”   初宜笑道:“反正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小时候打了也好,要是现在让我去打耳洞,我才有点不敢。”   “那你现在怎么没有戴银饰呀?”   “上学之前戴,六岁开始去学校,就摘掉了。”   书晴还是第一次听说:“哦哦。”   这回书晴送的还是包,有点俏皮的水桶造型,她自己有一个同款。   “这个包看着小,实际上很能装的,我日常上班都够用,之前背了好久。”   初宜道:“谢谢姐姐,明年毕业以后就可以用啦。”   “现在也可以呀。”书晴道,“是你周末都不出门,不然逛街什么的都可以背。”   “我还差好多,要好好学习。”初宜道,“有时候觉得自己笨,总感觉进步太慢。”   这个话题沈令嘉作为老师最有发言权,立刻用一篇引经据典的言论重塑初宜的自信心。   最后,他故意搞怪:“所以说,已经做得够好啦,你不知道,老师们聊天经常提起你,说你是年度黑马!”   “年度黑马”原本就不算低落,听完也跟着笑起来。   书晴的八卦热情还没减,又问沈兆庭给的那个到底是不是练习册。   初宜小心地拆着蝴蝶结,跟拆沉思行那份礼物时不一样,这次她没弄坏包装纸,全部打开以后,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收进了书包。   里头装的不是书,是一个文件袋。   文件袋没封口,初宜把那一叠A4纸拿出来,最上面是一个红本,印着国徽,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动产权证书”,初宜边看边读了出来。   “……”沈令嘉最先反应过来,“二哥送了一套房???”   他突然想起刚才饭桌上沈靖川的那个表情,嚷嚷道:“小初未成年,置办房产应该要监护人签字的吧,大哥肯定也知道,我说呢,小初说是练习册的时候,他笑什么。妈肯定也知道,所以才跟着笑,合着就咱俩不知道。”   书晴也一脸震惊:“哦呦呦呦呦呦,沈令嘉,你过生日,二哥送你房没有?”   沈令嘉愤怒道:“没有!别说送房了,郊区爸妈住的那大院儿,盖的时候还拿了我两万块钱,至今没给我。”   书晴已经憋不住笑了,道:“是啊,怎么回事啊,小初,是不是给你二叔洗过脑?”   初宜被他俩逗得说不出话,手里那一沓文件也开始烫手。   她看见自己的签名,想起之前是有这么回事。   一个星期天,赵佳欣拿了些文件上门来让她签字、按手印,初宜写一个名字,她就翻到下一个需要签的地方,速度那么快,初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签什么。   是沈兆庭让签的,她没有丁点不放心和犹豫,赵佳欣拿着东西走了,她也就忘在了脑后。   房产证被沈令嘉拿过去,一边研究一边感叹。   “海滨二路那新楼盘,刚交房,最近都装修呢。我记得,这房子开盘的时候就卖得特别火,摇号别提有多难,怎么还有现房?”   “套内两百六十平,够滑滑梯了。”   “六号楼是最前面那一栋吧?”   沈令嘉拿出手机查了查,“是,楼下就是国贸中心,俯瞰滨河,夜景绝了。”   他把房产证还给初宜,收了玩笑,温声道:“小初,别紧张,你二叔是好意思,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而且,我要没记错的话,这房子应该离北城大学的老校区不远,明年你要是报那儿,就算住宿舍,偶尔一天回去晚了,也有个住的地方,挺方便的,帮你买在那儿,二哥估计也有这个考虑。”   初宜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送完初宜,书晴跟沈令嘉也回家,换成沈令嘉开车。   书晴道:“你刚说海滨二路的楼盘,又刚交房,是玺瑞豪庭?”   “嗯。”沈令嘉道,“我也是听妈说了一耳朵,之前表姑家的堂哥结婚,新房就买的那儿。”   刚才当着初宜,怕她心里有负担,不好讨论价格,这会儿,书晴才问:“单价应该得有二十万?”   “我刚看最偏的楼层,挂牌价都二十一万八,而且这种楼盘,再加几成都有价没市,二哥给小初买的那位置更没有,估计是老板层面留的。”   书晴算了算,道:“好家伙,不开玩笑,小初是真年纪轻轻,坐拥千万豪宅。”   沈令嘉失笑:“明天我去求二哥,给咱也弄一套,去年的分红都还没开始花呢,老公也有钱,不用羡慕别人。”   “乱说什么,跟谁当老公呢。”书晴斜他一眼。   沈令嘉道:“你是我老公,行了吧。”   ——   回到家里,沈兆庭不在,初宜打开客厅的灯,进门就在沙发上坐下。   好一会儿,想起沈兆庭说让她到家早点睡,才回卧室洗澡。   洗完澡,初宜顺手把白天穿过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去餐厅热了杯牛奶。   她有些心不在焉,拧微波炉的时候,时间多设置了半分钟,牛奶有些烫口,只能捧着小口小口啜饮,用了好一会儿才喝完。   洗好杯子,她又慢吞吞地回卧室整理自己的背包。   把几个叔叔和爷爷奶奶给的红包拿出来,跟过年时收的红包放在一起。   她刚来北城的时候,沈靖川帮她存过一次红包,办了张银行卡,里面的钱初宜还没动过。   她自己没什么去银行的机会,后来收的这些,就都原样放着。   过年时,沈家来往的亲戚朋友很多,初宜跟沉思行是同样的待遇,沉思行收多少,她也一样。   不知不觉中,鼓鼓囊囊的红包,已经装满了半个抽屉。   整理着,初宜想起,上个星期四,她放学后去了趟书店,买了好几本资料,当时忘了带手机,现金花得差不多了,就随手打开一个红包,抽出几百块钱装进钱包,以备不时之需。   沉思行送的耳钉没放在梳妆台上,随手塞进抽屉,这辈子估计都不打算再拿出来。   书晴送的包包放进衣柜。   最后,只剩下那一沓购房合同和红彤彤的房产证。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房地产权益人:初宜。   不是书虫阅读,也不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她过生日,沈兆庭送了她一套房。   抱着这个念头躺在床上,初宜睡得不是特别踏实。   第二天天刚亮,就醒过来,脑袋里很清醒,没有平常想再懒一会儿的感觉。   等她洗漱好出去,沈兆庭刚开始吃早餐。   初宜说了声二叔早上好,也到餐桌边坐下,拿了片面包,往上面涂黄油。   她皮肤白,眼睛大,稍微有点没精神,就格外明显。   沈兆庭道:“没睡好?”   “啊?”初宜愣了愣,才说,“哦……晚饭好像有点吃多了,刚躺下的时候没睡着。”   沈兆庭没再说话。   初宜吃完面包,把自己那杯牛奶也喝掉,才说:“二叔……那个,房子……”   “嗯?”   “我不能收。”   沈兆庭只抬了抬眼,没说话。   “太贵重了,而且,我才十七,还很小,要房子好像也没用,我想……”   沈兆庭道:“十七怎么了?思行五岁那年,名下就有房产。”   初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怎么听起来很没道理,但就是很有说服力的样子。   “不是想上北城大学?”沈兆庭又道,“就当是明年考上大学的奖励。”   初宜小声道:“如果考不上呢?”   沈兆庭的眼神放空了一秒,好像在认真思考,说话时的表情也严肃:“那就算我做了桩赔本买卖吧。”   他吃好了,起身准备去洗手,一手撑在餐桌边,垂眼道:“虽说人生都有第一次,做生意也没有只赚不赔,可你还是要考虑下二叔的面子,努力一点,别让我输得太厉害。”   哪有人会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这种话?   昨晚睡前的忐忑被冲散了一大半,初宜最后争取般道:“可我听说,那个房子好像特别贵……”   “是很贵。”沈兆庭还是那个公事公办的表情,“回头告诉你奶奶,二叔的老婆本花光了,近几年都交不了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沈.睁眼说瞎话.兆.依然正儿八经.庭   晚安~ 第三十七章 、二叔在意什么?   周一早上,醒来时,天就阴着,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带着人的动作也没那么利索。   初宜收拾东西的步骤稍微颠三倒四了点,出门就有些晚,踩着点到的学校。   晨会马上要开始,怕迟到,她就没回教室放书包,直接去了操场。   刚好是第十周,高二下学期过半,晨会上,通知了这周末家长会的时间,也集中表扬了一批在前半学期的大小考试中成绩优异的学生。   颁奖时,整个操场上,都回荡着震耳欲聋的音乐。   初宜领了一次进步奖,知道跟自己没关系了,下来后,就戴上耳机,低着头看手里那本作文素材。   过了会儿,身后的同学突然推了推她,愣神的几秒钟之间,身边的同学也都转过头来看她。   初宜赶忙摘下耳机,才听到同学催促:“快去!初宜,领奖!”   她还没反应过来,举起手里的笔记本示意:“我领过了……”   “这次是卓越奖!快去!”   本部和分部各有五十名同学获得卓越奖,本部的五十个名额中,一班占了将近一半。   初宜愣神的这段段几秒钟,其实并没有耽误什么,其他同学也才陆陆续续开始朝主席台走去。   齐芳本来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刚刚挤出来,见状拉上初宜就走。   被带着小跑几步,初宜明白是明白过来了,反而更加疑惑。   “卓越奖不是按名次排的吗?”   “刚才程主任读名单,你就在我后面,我三十一,那你就是三十二名啊!”   齐芳还握着她的胳膊,两人很快追上大部队,便由小跑改为快走。   “你没查成绩?昨天下午就出来了呀。”   初宜其实已经习惯了这个出成绩的节奏,但可能是因为前两天过生日,还因为沈兆庭那个意想不到的礼物,搞得她昨天一直都有些恍惚。   虽然没落下做题,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原来是忘了查成绩。   三十二名啊?   自从开学考试考了六十八名以后,之后的几次考试,初宜的实际排名一直都在五六十名徘徊。   前天又考试,初宜的感觉虽然挺好的,现在知道自己考了三十二名也不能说特别惊奇,但还是有点意外。   她想知道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分,但眼下只能先领奖。   领奖后的常规项目是合影,教科室要拿来做公众号和发美篇。   初宜的个子在女生当中算高的,负责拍照的老师边动嘴边动手,快速地整理着队形,照相机咔嚓几声,老师点头说可以了,初宜才发现,她右手边是沉思行。   “这回英语考了多少?”   “还不知道。”   沉思行道:“没查成绩?”   初宜道:“昨天忘了。”   “心真大。”沉思行边走边说,“最近除了学校的题,你还买什么物理资料没有。”   初宜想了想,说:“买了,有点多,我晚上回家拍照给你看。”   沉思行若有所思,道:“走读是不是休息得比较好?我感觉,你就是从开始走读以后,成绩进步得特别快。”   初宜没往这方面想过,这时候认真想一想,道:“还好吧……倒不是说宿舍休息不好,两人间应该都能休息得好……我就是感觉,在家里心比较静。”   “二叔晚上几点回家?”   “不一定。”初宜道,“有时候,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在家了,还有时候半夜回来。”   “每天都回?书晴说得没错,他对你可真好。”   两人聊了几句,沉思行看出初宜实际上对他没多热络,问一句才答一句,因为一贯的好脾气应付的态度,各自回到队伍里,各自站回了原位。   本部后面,是分部的队伍,初宜跟沉思行肩挨肩地拍照,还有并肩走下主席台,一直在说着什么,很亲近的样子,有心人全都看得见。   分部五班的队列中,几个女生低声讨论。   “什么情况啊,初宜真跟沉思行在一块儿了?”   “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去年沉思行在咱们班发疯,是为什么,你忘了?”   “可我听本部认识的同学说,他俩平常都不怎么往一块儿凑,要不是知道他俩住一起,感觉挺不熟呢。”   “而且,沉思行不是看不上她嘛……”   “不对啊,初宜刚转进来的时候,他们传的很多小道消息都是假的啊,说沉思行的未婚妻特别丑,成绩也很差……不是都是假的吗?说不定沉思行不喜欢初宜也是假的呢。”   “我知道……应该是日久生情,你们看,初宜长得挺漂亮,成绩也挺好……毕竟这次都领卓越奖了,所以,一开始,沉思行可能确实不愿意,但不妨碍后面真香啊……”   “什么啊,沉思行当逼王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不知道,而且,本部除了初宜,长得漂亮学得好的也不是没有,怎么就光对她真香?”   讨论声越来越大,祝艺宁听得心烦,刚想出声,就听谭樟铭淡声道:“我说,真有这么好奇,不如到主席台上,拿着话筒去问?”   他的语气并不冷硬,甚至能听出一丝未曾隐藏的笑意。   就像是在随意地参与闲聊。   五班的队伍里,却瞬间噤声。   几个女生撇撇嘴,都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加了表彰奖励流程的晨会延长了半个多小时,散会时,第一节 课马上就要下了。   学生们都不着急,脚步比以往悠闲。   人太多,又都穿着校服,解散后,想在人群中找到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谭樟铭提前到本部离开操场的那个通道口等着,才成功等到了初宜。   初宜被他拉住,看似轻飘飘的动作,力气却是实打实的。   挣了好几下都没挣开,初宜只能跟着他往一边人少的地方走。   经过他们的同学,都免不了投来一两瞥目光。   “有事吗?”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初宜说:“我回了呀。”   星期六的零点,谭樟铭给她发了句生日快乐,还有一条转账。   早上起床以后,初宜回复谢谢,点了退还转账,又拒绝了谭樟铭叫她考完试以后一起吃饭的邀请。   晚上考完试,初宜就径直上了沈兆庭的车,在沈家老宅吃完饭,手机开机,才看到谭樟铭发的“那我在校门口等,有个东西给你”。   当时已经很晚了,初宜笃定他早已经离开,又因为沈兆庭送的那个房产证而心神不宁,就没回复。   “我等到十点多。”   初宜的睫毛颤了颤,抬眼看谭樟铭。   她看到消息的时候,也差不多十点多。   他的校服拉链开着,露出穿在里面那件黑色卫衣。   谭樟铭经常穿黑色,款式也都大同小异。   他本来就瘦,就总显得身上的衣服空空荡荡。   整个人又总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说出那句话时,语气也淡淡的。   好像等到天黑的人是别人,跟他没关系一样。   “不好意思啊。”初宜捏了捏袖口,“那天早上,我回完消息,手机就关机了,白天考试,一直都没开机。”   “最近怎么样,在本部还习惯吗?”   初宜没来得及回答,谭樟铭又轻轻笑了下。   他自问自答:“才半年多,就可以领卓越奖了。”   他说:“挺好的。”   初宜看得出来,他的笑里没有嘲讽。   又不知为何,好像带着一丝丝的苦意。   讲了几句话之后,他又开始跟以前一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初宜。   等到整个操场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初宜再一次试着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扯出来,终于成功了。   “你跑什么?”   谭樟铭看着她避之不及的表情,没生气,反而挑眉一笑。   “说了给你个东西。”   他的另一只手这才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来,把一个小方盒塞进初宜手心。   “我不能收。”初宜连忙把两只手往身后背,坚决拒绝,“谢谢你,我心领了,但是东西我不要。”   “小小年纪打什么官腔?”   谭樟铭的表情有点不耐烦:“心领个屁啊。”   “谭樟铭,我真的不要,我知道……你是好意,谢谢你。我感觉,你好好学习,明年考个好大学,以后说不定还能做同学。”   “我?”谭樟铭指指自己的鼻尖,“你跟我做大学同学?”   他的成绩确实挺一言难尽的,初宜想起,之前他数学考的那18分。   谭樟铭拖长了音调道:“那你得考得多拉胯啊,初宜同学。”   看他没觉得自己嘲讽他,初宜松了口气,趁谭樟铭不注意,倒退了两步,着急忙慌地说了句“我先走了”,就转身跑了。   回到教室,初宜还在大喘气。   齐芳有点使坏地冲她笑了笑,但没多问,就告诉她说班主任找她。   连气都没喘匀,初宜就又朝老师的办公室去。   她得了顿表扬鼓励,这回没有拖延,第一时间给沈兆庭发消息,汇报自己进步的事。   下午,沈兆庭才回复了个“好”字。   到现在,初宜熟悉了沈兆庭的行事风格,甚至对他的性格也有了七八成的了解,就知道他并不是有意敷衍。   初宜也知道他忙,几乎从来没有午休这一说,不离身的是公务手机,所以也不觉得他回消息回得慢。   晚上放学回家,上了车才发现,驾驶座的人是沈兆庭。   “去庆祝一下。”沈兆庭在微信上回得简短,当面却肯充分给出肯定,“这回进步确实挺大。”   他问:“想吃点什么?”   晚饭在学校餐厅吃得挺饱,初宜这会儿并不饿。   她知道,沈兆庭也没有这个时间吃东西的习惯。   “我没有想吃的。”   沈兆庭看出她还有话,耐心地等了片刻。   “能转转吗?”初宜问,“就是,先不回家,也不去哪……随便转转。”   两点一线的生活重复了太久,满脑子想的都是学习。   每天在路上这一段,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是唯一的一点放空时间,初宜总是希望,它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沈兆庭没再说话,打着方向盘朝回家相反的方向一路疾驰,穿过地下通道时,初宜的余光看到他腕表反射的光线,微微侧过脸,路灯一束又一束斑驳的光线划过他的面颊,刻画出刀削斧凿的线条。   晚上十点多,远离市中心的方向,交通绿灯的时间开始变长,一路畅行无阻。   二十几分钟后,他们上了绕城公路。   沈兆庭缓缓降下车速,车窗也随之半降,崭新的空气迅速灌满车厢。   车速继续下降,晚风徐徐拂过脸颊,裹挟着夏初特有的气味,北城的繁华,凝缩为远方一团巴掌大小的光点。   初宜趴到车窗上,远远地望。   离开榕县之后,她的生活就迎来了新的节奏,每一步都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走,她只能一刻不停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在这个夜晚,在这辆专门为她徘徊的车上,在沈兆庭的身边,她终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驶进一片荒地,沈兆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车,站在车前仰头望了望天空,两手插兜,回过身来,看向初宜的眼神如常平淡,多了一分温和。   “困了?”   野外空旷,他的声音自然放低,但还带着天生的冷感。   初宜不着痕迹地揉揉眼睛,车厢里只有中控台上有点点光线,帮忙掩饰她的鼻酸。   “嗯。”   “二叔。”过了好一会儿,初宜才又开口。   沈兆庭走近两步,道:“嗯?”   “长大以后,会简单一些吗?”   她问得没头没尾,沈兆庭却没反问什么意思。   大略思考了片刻,他道:“简单?”   “小的时候,以为等有了自己的家,我的生活能简单一些,再长大一点,以为把自己管好,家人的生活可以简单一些,后来……生活什么时候都不简单,心态会变,你在意什么,什么就难。”   沈兆庭笑了一下:“是不是不该这么跟你说?你还小,做二叔的,应该说,等你长大,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所有烦恼都随风消散,是的,长大以后,事情就会变得简单。”   初宜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在意什么……什么就难。二叔在意什么?”   沈兆庭垂眼看她:“怎么,小初想改行做访谈记者?”   很奇怪的,这一次,初宜没有避开视线,反而迎上了他的目光。   可能是夜色柔和了沈兆庭的一些锋芒,他少见地露出个退让的表情,对初宜来说,几乎算是纵容了。   “我在意什么……小时候,在意爸妈的陪伴,长大一些,不再执着陪伴,在意成绩,再大一些,摆脱了分数,又在意工作,后来,家里需要我,就丢开了自己选的还算喜欢的工作。”   “是不是很没意思,跟你想要的答案不一样吧。小初是不是在想,啊,原来二叔这么爱装深沉的一个人,也跟千千万万人一样的普通。”   他三言两语讲得简单,可初宜知道,无论是正礼三年稳居第一的成绩,却因为家庭变故选择复读一年高三,还是一眼看得到顺风顺水的仕途,却因为家里的生意没人接手而中途夭折,每一桩每一件,点点滴滴,沈兆庭身上闪着暗光的人生经历,全在刻画他的不普通。   “二叔不普通。”   初宜听见沈兆庭很轻地笑了一下,又执拗地说了遍:“二叔一点都不普通。”   “那我谢谢小初的肯定。”   沈兆庭的一只手撑在倒车镜上,另一只手穿过车窗,摸了摸初宜的头。   他一直都很注意身体上的触碰,这样的动作几乎从没有过。   衣袖带来他身上熟悉的男香,裹挟着体温,初宜好像被使了定身术,一动都不敢动。   可她再小心翼翼,沈兆庭还是很快就收回了手。   “每个人都是普通的。”   从初宜的角度望出去,沈兆庭的背后是墨蓝色的天空,远离市区,星子密密麻麻,光点闪烁。   “我想,承认并接受自己的普通,可能是生活变简单的一条捷径。”   他收回眼里的笑意,同时起身,正色的同时,其实是在开一个把初宜放在同等水平上对话的玩笑。   他问:“小初现在在意什么?”   初宜被他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看着,鬼迷心窍,差点就顺着他的话说出“你”字。   虽然把音节堵回了喉咙口,初宜的脸却不受控制,在短时间内涌起浓重的血色,几乎转为一颗亟待采摘的番茄。   今天早上,在正礼操场的北通道,谭樟铭在她背后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现在,初宜想,她的的确确喜欢上了沈兆庭,跟谭樟铭可以坦坦荡荡表明心意不同的是,她只祈祷,理智又敏锐的沈兆庭发觉这件事的时间能晚一点,再晚一点。   这样,小侄女留在二叔身边汲取养分和温暖的时间,才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订阅和评论,晚安~ 第三十八章 、隐婚生子   初宜升上高三的这年,北城的秋天短得一个喷嚏的时间就过完了。   好像是头天早晨才看见马路牙子上发黄干脆的枯叶,第二天,雪花就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   降温来得迅猛,从十几度到零下十度,不过一周的时间。   初宜拗不过书晴,沈兆庭也有让她出门放松心情的意思,终于选了一个周末,被带出去采购了一批冬衣。   一个人买衣服,两边出钱,沈靖川和沈兆庭都大方得很,书晴买起来毫无顾忌。   最后的结果就是,因为沈兆庭这边的卧室都大,附带的衣柜也大,才勉强塞得下买来的那么多毛茸茸。   又过了几天,温度再次陡降,太阳落山后几个小时,初宜下晚自习的时间,更是滴水成冰。   她接连感冒了两次以后,轻微的咳嗽一直没好利索。   考虑到她之前就因为肺炎住过院,沈兆庭当即拍板,下午放学就回家,在家自习。   沈兆庭了解她的学习状态,所以才会这么提,初宜自己心里也有谱,知道回家学习效率不会受影响,甚至有可能更好。   毕竟在学校的时候,前两段晚自习,老师也只是在讲台上守着,正礼的校规,不允许教师占用学生的自习课讲题,所以她回家自习什么都不耽误。   但她的班主任林惠珍表达了担忧。   初宜的英语提起来以后,成绩就稳在了本部的前三十,其他科目,尤其是理综,不光一点没有人们常说的女生学不动这种情况,而且常考单科满分。   虽然不能明说,但在林惠珍的心底,的确已经把她纳进了明年冲击状元的种子选手的列表当中。   照经验来看,距离高考还有二百多天,这会儿就开始回家自习,脱离集体学习的氛围,恐怕弊大于利。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约好先试一个月。   如果成绩有下滑的迹象,就立刻恢复自习,有必要的话,可以连走读也先停一停。   初宜当然不想住宿舍。   自从她开始走读,沈兆庭回家的时间肉眼可见得变多,即便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也谈不上有多少共同语言,但能多相处一分钟,对初宜来说,就都是好的。   努力争取跟沈兆庭的相处时间,是比明年考大学更直接更有效的动力。   她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沈兆庭自己没发现,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做大多数安排时,也都自然而然地考虑到了初宜。   他的秘书室却知道,跟以前说走就走不一样了,现在,老板的长时间出差,一定要尽量安排在公共假期,实在不行,周末也一定要占两天。   初宜的上学日,沈兆庭的应酬能减则减。   家对他来说,第一次不再是单纯的休息场所,很多时候,他其实已经不帮初宜辅导什么,甚至两个人不待在同一间书房里,可初宜习惯了等他回家,并将这习惯潜移默化给了他,每当有了空闲,沈兆庭的首选念头就是回家。   ———   “不说他,说你,沈靖川,你怎么想的,亏你爹妈也能同意,他一单身汉,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时候,你倒好,塞个小姑娘过去……知道这圈儿里怎么传么?那群缺德不要脸的,说沈家老二隐婚生子,孩子都上高中了!我操!哈哈哈哈哈!”   酒鬼一号沈靖川翻着白眼儿摆手:“什么什么万花丛中过,我们家有家规,生活作风不正的,一律腿打断!”   朋友也喝高了,算个酒鬼二号:“这我信!沈家老爷子,年轻时候也是这个。”   他比个大拇指。   沈靖川仰头干了一杯:“真痛快,之前我怎么就没想着出来喝两口?真痛快啊。”   朋友是沈靖川的朋友,从沈兆庭养在沈靖川家里时就开始的交情,所以三个人都熟。   随着各自的生活越来越忙,相交线渐渐延伸出各自的方向,这种小聚很难得。   沈兆庭坐在一边,明确问到他时,才答两句,其他时间,都沉默不语,偶尔喝两口,大多是两个酒鬼在口嗨,也很放松。   但是,他不参与谈话,话题中心绕来逃去,却又绕回他身上。   朋友说,带着小姑娘影响沈兆庭成家,沈靖川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根本忘了当初他央告沈兆庭帮他带一段时间初宜时,用的交换条件,就是替沈兆庭分担一部分家里的催婚。   “要不……让小初住回来?”   沈兆庭本来已经没怎么听他们闲聊,闻言眉头微皱:“怎么?”   酒精开始上头,沈靖川搓了把脸:“外头这么传,现在还当是玩笑,可空穴来风,说得人多了,到底影响不好。”   “你们这茬人都不乐意主动,结婚成家,大多还得靠熟人牵线搭桥,你一个单身男人,在外面传着这种名声,谁知道明里暗里丢多少姻缘?”   沈兆庭听见姻缘两个字就头疼,喝干净手上那杯,拿掌心盖住。   “操点别的心,别整天想着拉皮条。”   “你这人,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听?我是拉皮条的,你是什么,小白脸?”   这几年,沈兆庭的气势是越来越强,也就是喝多了,沈靖川才有勇气没什么气势地埋怨这么两句。   他倚在卡座的沙发靠背上,又喝下大半杯,“盖着干什么,这才哪到哪?老二,你不行了啊。”   沈兆庭像听不出他话里刻意的贬低,面色坦然,丁点不逞强,淡声道:“再喝该醉了,一会儿得回家。”   “回什么家?再喝!”沈靖川伸手招呼服务生,还要酒。   跟醉鬼计较不来,沈兆庭耐着性子道:“初宜走读,你不知道?”   沈靖川当然知道。   甚至之前听说沈兆庭开始按时回家,还想着挺好的,他终于对初宜上点心了,生活也规律一些,别只一心想着工作,像个机器。   沈靖川知道外头有人讲沈兆庭是沈家的印钞机。   这话说得酸倒人的大牙,可很多时候,沈靖川也觉得心疼。   他这个弟弟,从小被他粗糙养大,父母亲情确实没感受多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一直也都冷冰冰的,总捂不热,也不要别人来捂。   “哥对你不好……要不是哥,我们兆庭现在是不是都当处长了?处长,沈处长,哥知道你,从小就正经,我……”   “别耍酒疯。”沈兆庭道,“初宜该放学了,我走了。”   哦。初宜。   沈靖川又搓了把脸,今天是喝高了,一脑子都不转了。   “那是不能喝……嗯,你还没醉?我闻闻……小初姑娘家家的,我不耍酒疯,你也别回家去耍酒疯……”   说着,沈靖川就歪着脑袋,作势去闻沈兆庭。   沈兆庭屈起一条胳膊,利落地挡开,起身叫服务生结账。   刷完卡,他从卡座里拎起西装外套,翻出钱夹,给服务生塞了几张纸币,叮嘱了句:“这桌不能再上酒,等桌上的喝完,就帮他们叫代驾。”   服务生连声答应,沈兆庭回头观察两眼沈靖川,看出他其实也没喝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就没再多留,出了酒吧。   初宜已经到家了,沈兆庭进门时,她应该是刚洗完澡,在厨房的微波炉旁边站着。   随着沈兆庭换好鞋,微波炉也“叮”的一声。   “二叔,你回来啦。”她探身朝外望,脸上还带着水汽,“我热了牛奶,要喝吗?我再重新热一杯。”   沈兆庭空腹喝了不少酒,不提也罢,但被初宜这么一问,就顿时感觉,此时的确需要一杯温热的牛奶。   他没说话,稳步走到半开放式的厨房边,从吧台拿起初宜推过来的那杯奶,仰头慢条斯理地喝干净。   初宜拆开第二盒牛奶,准备再拿一个干净的杯子,抬眼就看见,随着沈兆庭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的喉结。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倒牛奶、热牛奶的动作都一丝不乱,表情也整理得非常正常,甚至连多余的一秒愣怔都没有。   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是一眼,她的心跳就大声到要冲破屋顶。   暗恋中的人都是胆小鬼。   在沈兆庭身边的每一秒钟,极度敏锐、多愁善感、情绪跌宕起伏的同时,也极度警觉。   只因为她藏着秘密,不能言说,连眼神也要认真演练的秘密。   每一次对视都甜蜜,所有的细节都值得珍藏,可每一次心动,又都像一片笨钝的刀片拉过心脏,不足以破皮流血的同时,引起粗粝的痛感。   所幸,暗恋中的人,也都擅长忍耐。   两个人喝干净自己那杯奶,沈兆庭没让初宜动手,在水龙头下仔细地清洗着杯子。   比起初宜的,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白皙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发力时,腕骨在皮肤下滑动,是带着力量的美感。   “准备睡了?”   “哦……没有,准备再看会儿书。”   沈兆庭看了眼表:“是还早。”   初宜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她又不想立刻走开,只能静静站在吧台边,看着沈兆庭洗杯子的动作。   “最近学习怎么样?”   “挺好的,这两次考试,英语都在一百二以上,我知道,进步的空间还很大,也没有偷懒。”   “累不累?”   初宜抠了抠手指:“不累。”   沈兆庭将杯子整齐摆到杯架上,擦擦手,已经走出去好几步,初宜以为他要进卧室,却突然听他说:“去拿书,考单词。”   初宜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抱着最近看过的一摞绘本和英语课本进了沈兆庭的书房时,整个人还是忐忑的。   沈兆庭偶尔是会检查一下她的学习情况,但也仅限于大概翻一翻她做过的卷子,和笔记本错题本。   具体到考单词这一项目,真是前所未有。   “二叔,考课本单词,还是绘本?”   “课本。”   初宜忙把课本翻开。   她们最近又在复习必修一,今天刚开始Unit5。   沈兆庭的书房只有一把椅子,初宜从餐厅拖了把凳子进去,坐在沈兆庭的对面,认认真真听写。   写到第五个单词,沈兆庭的电话响了。   ……好像不是手机铃声,听沈兆庭说了两句话,初宜才反应过来,他接的是视讯。   对面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气很尊敬,沈兆庭“嗯”了两句,就把手机架在桌面上,听着他详细的汇报。   初宜下意识地紧张,一点都不夸张地说,她都不怎么敢动,怕发出声音影响沈兆庭。   沈兆庭却说:“concern。”   “?”   不是有公事吗?   沈兆庭掀了掀眼皮:“不会?待会儿抄十遍。”   ……初宜赶忙“哦”了声,握紧手中的笔,老老实实地听沈兆庭的下一个单词。   他同时在听下属汇报工作,几乎是对面断一句,才考初宜一个单词。   这样的场景,初宜本来就紧张,沈兆庭又只肯读一遍,导致明明背单词背得很熟练的初宜,听写完以后,竟然有五个单词没写出来,写出来的,还有两个是错的。   这一次,初宜能确定,沈兆庭脸上的表情,的确是不满。   “怎么回事,不是说没偷懒?”   “对不起二叔……我好好背,明天,不,周末吧,周末你再考一次,我保证不会这样了。”   沈兆庭合上书,勉强放过:“不许学思行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学习是自己的事,你不努力,难道明年二叔能替你去考大学?”   可怜的初宜从头到尾都没发现沈兆庭喝了酒,也丝毫没觉得沈兆庭开着视频会议考单词的操作有什么问题。   如果有,那也一定是初宜的问题。   听完这两句训,二十分钟之前的旖旎情绪跑得干干净净,只以为自己说大话被戳穿,满心只剩下羞耻和一点点难堪,头埋得更低,声音也小得可怜:“不能。我知道了,二叔。”   沈兆庭面无表情道:“去休息吧。”   ———   第二天上午,沈兆庭办公室套间的小会议室里,高管例会散会后,众人安安静静地往外走。   “我说……”销售上的一把手慢慢落在后面,戳了戳走在身边的人事部经理,“沈总真结婚了?”   “什么?”   “我之前听向荣资本的人说了一耳朵,咱们老板结婚了,孩子都上高中了,这不胡说呢吗?可我昨晚……”   他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低声道:“我儿子今年上高三,他说,那就是高中的单词……我的天,这要是真的,那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没记错的话,沈总今年二十八,高中生得有个十七八吧,那就是,八/九十来岁时候的事儿?”   “没跟你开玩笑!”   “那明眼人都知道没谱的事儿,值当您神神叨叨的。”   “怎么没谱?没准……是找了个二婚带娃的呢?”   “那、”人事经理有点结巴了,“那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有一说一,我那亲儿子,算一算,我这几年都没考过他单词,沈总能负责到这份儿上,这是真爱啊……”   作者有话说:   沈总:风评受害   大家晚安!!! 第三十九章 、留守儿童   时近年关,节日纷至沓来,圣诞紧挨着元旦。   除去把什么节都当情人节过的小情侣,最热衷圣诞节的,恐怕就是学生。   虽然学校都不鼓励过洋节,但是一来,正礼是私立学校,在这方面的氛围没有公立学校那么严肃,二来,除去参加正常高考的学生,正礼还有国际部,所以,平安夜当天,学生们互送礼物的场景就很常见。   之前在分部,初宜就已经感受过正礼学生对圣诞节的热情。   这一年多以来,在本部一班的人际交往,平淡中又有很大的进步,这一次,她得以事先准备了几张贺卡,所以很用心地彩色的笔写得很满,还应景地手绘了简单的麋鹿和圣诞老人。   趁着中午放学,住校生都忙着去吃饭,塞进了跟她相熟的几个同学的书桌。   等初宜下午到了学校,桌上也放满了贺卡、糖果和小零食。   气温一如既往的低,今天的天气预报是有雪的,天也确实阴着,只是一直没下,太阳落山以后,天幕愈发低沉,浓云滚滚。   从学校大门到教学楼的一路上,即使脚步匆匆,短短五分钟,初宜就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冻成冰棍。   她穿的已经是最厚实的羽绒服。北城的冬天真是叫人刻骨铭心。   不过,她的心情依然不错,合拢冰凉凉的双手,朝手心呵了口气,把小东西都收进书包,然后剥开糖纸,往嘴里含了一颗。   入口带着叫人眯眼的酸涩,紧接着就是新鲜的苹果味。   前座的齐芳转回来,手肘支在她桌上,絮絮地说为什么还不下雪,又猜测今年元旦不知道会不会正常放三天。   毕竟,她们都已经高三了。   高三,高三。   没上高三的时候,老师和家长就提个没完,现在真到了高三,是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白花花的试卷、没中断过的大小测、空调制冷又制热,高三的第一学期被这三要素充满,眼看就要过完了。   “我也想休息,最近好缺觉,累得想死,上午自习忍不住睡了十分钟,也不知道林老师来过没有。”   “没来,我知道你睡着,帮你注意着呢。”   初宜想起,自己醒过来,还是因为齐芳不知道干什么,碰了一下她的桌子。   她反应过来:“你是在故意叫我起来吧?”   齐芳道:“不然呢?难道你准备睡一节课?今天光生物就发了三张卷子。”   初宜长长地叹一口气,用手撑着下巴,浑身的疲惫:“没有,我本来在手环上定了闹钟,十五分钟。”   “那还好。不过,你这两天怎么了?总感觉……没什么精神,怎么了?”   “也没什么……”   “也没什么是怎么了?”   “没事。”初宜有些出神,随口说,“感觉元旦放假也没意思,我二叔出差去了,走了一整个星期,还没回来。”   “那是挺久的,还要多长时间?”   “不知道。”   齐芳道:“你要是想他,不能打电话问问吗?”   初宜猛得坐直,搁在桌上的两只手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像被烫到,脸颊泛着灼烧的热意。   她把耳边的一缕碎发顺到耳后,可是手刚拿开,头发就又滑了下来。   丝丝缕缕扫过耳畔的皮肤,燥,臊,坐立难安。   初宜干巴巴道:“什么啊。”   齐芳拿着她新买的一只草莓熊的笔转着玩儿,没注意到她掩耳盗铃的表情,还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打电话问过没有?”   当然没有。   初宜没怎么主动给沈兆庭打过电话。   她怕打扰到沈兆庭,一般都是发消息。   发消息的频率也不高,仅限于出成绩、老师拖堂要晚回家等情况。   她意识到,是因为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沈兆庭出差那么久,她才连打个电话都不敢。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   齐芳无意中说的这一句,初宜才醒转,是啊,她确实可以给沈兆庭打个电话。   问一问,他到底,还打算让自己再当多久的留守儿童?   ------   教室里,不只是初宜和齐芳在聊天,从今天早上开始,一班的气氛就比平时松弛许多。   一下课就趴在窗边研究今天到底下不下雪的也有好几个。   直到最后一节课,下午自习的铃声响起,大家才回到各自的位置,不过,也没有很快安静下来。   初宜出神地想,沈兆庭今天在做什么,他们的生意场上,最喜欢安排这样那样的酒会,没有明目都要捏造明目,估计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酒会上的漂亮姐姐多不多,有没有人跟她一样,觉得沈兆庭也挺好的?   不,不是挺好。   她觉得沈兆庭特别好。   特别特别好。   低低的嗡嗡声一直持续到班主任林惠珍走进教室。   她平时就这样,没事的时候,任何自习都在教室陪着,抱着台薄薄的笔记本电脑,和自己的教案。   但这节自习,她放下东西以后,没有开始工作,而是打开了一体机,上传了一个新的课件。   随着第一张图片被展示出来,几个鲜红的大字也逐个出现在屏幕上:长津湖战役。   二十分钟以后,红了眼眶的同学不在少数。   大家脸上都是沉重的表情,紧抿着嘴唇,默默收起了桌面上朋友送的小东西,低头翻开习题和试卷。   再也没有人往窗外探头,没人盼望学校能因为今天是平安夜,而允许她们少上一段晚自习。   班长起身,撕掉了后门上贴着的装饰物。   “抱歉,同学们,老师的本意并不是想要毁掉大家的好心情……事实上,看到大家有片刻的放松,我很高兴。老师只是觉得,有义务让大家明白,当我们在庆祝的时候,到底在庆祝什么,大家现在……”   短暂的临时班会结束后,初宜也握紧了手中的笔,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笔下的试卷上。   上自习之前,她含了第二颗糖,现在还没化完。   可是她感觉到一点苦涩,糖当然是甜的,但也确实有苦涩。   ———   “这儿,这儿,这儿,三个地方需要签字,要按手印的地方,我都用铅笔圈起来了。”   合同是刚改好的,沈兆庭重点看了几处细节,确认没问题以后,拿起钢笔,刷刷签下名字。   “沈总,骏腾的老板想约见面,往北城的秘书室打了几次电话,林秘让我问问您的意思。”   “郑鸣?”沈兆庭没抬头,随口问,“我记得,上季度的合同还没到期吧?”   “郑鸣是总经理,罗家聘的职业经理人。想见您的是罗家的人。”   沈兆庭平时不太注意这些小公司,闻言道:“我最晚后天回北城,有时间就见见,没有就算了。”   分公司派给他的助理连忙道:“那我看着安排,您早点休息。”   “哦对了沈总,刚才开会,您的私人手机来了两个电话,我也是进来之前刚看到。”   沈兆庭接过手机,看到未接来电是“小初”。   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十点半。   沈兆庭估计,这会儿初宜已经睡下了,但她很少打电话,所以又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最后还是回了过去。   初宜接得很快。   “二叔?”   “还没睡?”   “嗯,没睡着。”   “这么晚打电话,有事吗?”   沈兆庭连轴转了一整天,助理走后,他才进了卧室,手机开着免提扔在床上,抬手解着衬衣纽扣,准备去洗澡。   “我没事,就是,我想问问,二叔什么时候回家。”   夜深了,初宜的声音也很低,轻轻柔柔。   “快了。”沈兆庭说,“最晚后天。”   “后天啊……后天几点?”   “后天,晚上八点。”   “喔,好。”   初宜果真只是打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回答过以后,她就没话说了。   反而是沈兆庭,问完了天气问身体,问完了学习问饮食。   他没感觉自己啰嗦,还觉得最近真是忙昏了头,除了让沈靖川和书晴去看过她几次,竟然没想起来打个电话。   需要知道的太多了。   沈兆庭在床尾坐下,捏了捏眉心。   手机另一边,初宜一句句认真回答着他的问题。   沈兆庭突然感觉,此时此刻,他在宁城的这个落脚点有些过于的空旷。   玄关没有毛茸茸的拖鞋,洗手台上没有粉色的发带,书房没有花里胡哨的文具,冰箱里没有奇怪口味的酸奶。   这些小东西不止入侵了他的生活空间,也形成了他的生活习惯。   也许是沈兆庭自己的精神不佳,也许是其他原因,两个人打了一通长达十五分钟的电话,期间思绪纷飞,在挂电话之前,他才听出初宜似乎情绪不佳。   沈兆庭毕竟是个成年人,意识到问题以后,只消三两句,就成功问出原因。   这一刻,沈兆庭对初宜还是个稚嫩单纯的青少年这回事,有了更为清晰的体会。   但是,他举着手机,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多有耐心,把这桩小小的孩子气的牛角尖看得很认真:“小初是理科生,历史不太好,也算情有可原。”   留守儿童初宜也不知道自己撅着嘴,还在抬杠:“二叔不也是理科生?可我还没说,你就知道长津湖战役是怎么回事。”   沈兆庭换别的话再安慰几句,初宜都有反驳他的话等着。   “初宜。”沈兆庭沉默片刻,一字一顿,“我看,你是开始叛逆了。”   “也想找收拾?”   沈兆庭刻意放沉放重的音调,通过手机的扬声器,带着微微的电磁,仿佛一字一字打在耳道。   初宜愣住,下一秒,脸颊蓦得烧红。   作者有话说:   感谢订阅和评论,宝贝们晚安安~ 第四十章 、可耻地萌了   飞机延误了半个多小时,晚上九点钟,沈兆庭终于带着秘书走出了航站楼。   推开门,一阵呼啸的北风扑到脸上,吹得大衣的衣摆翻飞。   片刻后,早等在停车场的车停在了他面前。   司机下车帮沈兆庭放行李箱,后座的车窗随之降下,露出一张久违的,也有些意料之外的脸。   “二叔!”   大概是车里的暖气打得太高,初宜的脸发红,羽绒服抱在怀里,穿了件鹅黄色的毛衣,柔顺的深栗色长发垂在肩头,两眼闪着亮光,浑身鲜嫩的气息。   她从里面推开车门,自己又往后退,眼巴巴道:“累不累?外面好冷,二叔快上车。”   沈兆庭没问她怎么来了,坐好后,只说:“今天作业不多?”   “今天放假啦,我们放两天,高一高二放三天,作业可以白天再写。”   沈兆庭在宁城临时又有事,回程拖延了几天,今天已经30号。   再过一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初宜搬过来以后,时间过得更快,他开始感受到人们常说的“孩子见风就长”是什么意思。   “吃过饭没有?”   “吃过,阿姨做菜每天都很准时,五点多放学回家就吃了。”   “今天的菜有白灼秋葵、菠萝咕咾肉、可乐鸡翅和玉米冬瓜汤。”   “对了,我买的水果玉米到了,昨天晚上,照着说明书用微波炉热了一根,真的很甜。”   初宜兴冲冲的,肉眼可见得开心,眼神一直落在沈兆庭的身上,说起来就停不下来。   听到副驾上的赵佳欣问沈兆庭想去哪吃晚饭,才说回正题:“不过现在都九点了,感觉肚子空了一点,还能陪你再吃点,你饿吗?”   饶是沈兆庭习惯了飞来飞去,这种交通方式还是叫人不太舒服,除了长时间的跨国飞行之外,他几乎从来不在飞机上吃东西,没胃口。   中午三点多到的机场,折腾到现在,是该饿了。   “去丽昆。”   司机答应一声,赵佳欣又说:“沈总,明晚集团尾牙,我之前跟您说过,有个开奖的仪式,需要确认下您的时间,组织部那边好安排流程。”   忙碌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三四天,沈兆庭都没安排多少工作,在过年之前,终于挤出一点私人时间。   他本来的打算是不去,至于开奖,随便安排一个副总就行。   沈兆庭有自知之明,知道员工期待尾牙,只是因为发年终奖,并不是真的喜欢看见老板。   但初宜听完就问:“什么是尾牙?”   赵佳欣解释道:“就是公司年会,员工辛苦了一年,团建一下,吃点好吃的,唱唱歌,跳跳舞,放松放松。”   “二叔去开什么奖?”   “抽奖的活动,与会的每个人事先都会领一张号码牌,奖品很多,抽到谁的号码,就是谁的。”   “哇,都有什么奖品啊?”   “今年的特等奖是路虎,只有一位,不过手机、平板电脑之类的很多,还有现金,一般来说,不是运气特别差的话,大小都会有个奖的。”赵佳欣笑道,“你感兴趣啊?到时候跟沈总一起来玩呀,咱们公司的年会一直都是晚宴的着装要求,正好可以穿件漂亮裙子。”   “大家都穿裙子?”   “女士都穿礼服,明天下午我来接你,不用你操心,肯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沈兆庭还没表态,看样子,赵佳欣已经把初宜忽悠得一半心思飞到了明天的年会现场。   在此之前,他对年会的唯一印象就是吵闹。   不过,初宜竟然感兴趣,沈兆庭又觉得很难得。   这小姑娘好像是真心喜欢学习,自从搬过来,就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假期也没心思玩,不是在刷题,就是在练听力。   叫她跟书晴出去逛逛街,都好像是在逼她。   沈兆庭道:“明天晚上要回家吃饭,开奖尽量早一些。”   赵佳欣连忙道:“那八点半怎么样?人都来了,不至于太赶。”   “可以。”   赵佳欣冲初宜笑:“那我明天下午三点半去家里接你。”   “这么早啊,二叔不是八点半才去吗?”   “你不懂这些,要护肤……你的状态可以跳过这一步,但还要化妆,要做造型,还要选礼服,三点半开始也要紧赶慢赶。”   初宜有点点犹豫,下意识地转头看沈兆庭。   赵佳欣道:“为了好看,总要麻烦一点嘛,你最近都太辛苦了,放松一下没什么坏处。”   “好吧。”初宜挠了下脸颊,“赵阿姨,我需要带什么吗?”   “不用,都交给我……把手机带上就行。”   【有福同享有难退群】   赵佳欣:搞定!   赵佳欣:老板确定参加年会啦!!!   牛牛:我趣!!   小王不加班:不是说老板前面还叫你去问刘总有没有时间嘛?   牛牛:身处十六层的我终于有机会再次欣赏老板的美颜盛世了么   牛牛:本来我都不抱希望了   小王不加班:代表全公司女同胞感谢赵女士!   牛牛:我宣布!赵佳欣就是这个群里最牛的!   牛牛:王建国你个带把的谁允许你代表女同胞的?   彩虹屁表情包xN   赵佳欣:别刷了   赵佳欣:是因为小侄女想来,老板就说让我把开奖安排早一点   小王不加班:对哦,小侄女这两天元旦放假   小王不加班:我记得上次也是,小侄女来公司,那两个报告出错的倒霉蛋就逃过一劫   牛牛:可耻地萌了   小王不加班:这是可以说的吗?   小王不加班:可耻地萌了   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表情包xN   赵佳欣:住脑!   小王不加班:可是真得很好磕   牛牛:这不就是本人大四那一整年在学校抠脚的时候看过的无数言情文照进现实吗   牛牛:还是加强版的   赵佳欣:她还是个孩子x身份证号   赵佳欣在饭店跟沈兆庭和初宜分开,司机先送她回家,又返回去等沈兆庭吃完饭。   第二天下午,赵佳欣如约接到初宜,去了约好的造型工作室。   沈氏对接的广告公司很多,这家的口碑不错,赵佳欣也熟。   安顿好初宜以后,讲了大概的要求,赵佳欣就先行离开。   “老板说到时间会来接你。”   沈兆庭提前跟她说过,初宜知道。   她问:“赵阿姨,你不用弄头发吗?”   她想说的是,既然赵佳欣不弄,那她能不能也不弄。   谁料赵佳欣道:“当然要,我回去自己卷。”   她俯身,两手撑在膝盖上,笑着对初宜道:“这家可不便宜,我有职业素养,不谋私利。”   初宜看出赵佳欣去意已定,派给她的造型师显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最终只能把意见吞进肚子。   她从来没化过妆,只是画个眼线,眼泪都流个不停。   最终,化妆师放弃了内眼线,苦着脸道:“您的眼睛本来就很大,很漂亮,应该没什么影响。”   又接着感叹。   “老天,这睫毛真是自己的吗?”   “没种过?”   “用了什么加长液?”   “没有?我天。”   初宜乖乖坐在椅子上,被三四个人围着,弄头发,在脸上拍拍打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椅子很舒服,说是椅子,更像一把单人沙发。   坐到第三个小时,初宜再也撑不住,开始昏昏欲睡。   实在是太累了。   终于到了换礼服的环节。   这一步很快,因为挑选就没用几分钟。   原因跟之前一样,负责她的造型师很有自己的想法,根本没给初宜多少选择的权利。   “这件的亮点在拼接穗带和凸边花纹,因为腰线位置的限制,很多人穿不出效果,对您来说不是问题。”   初宜愣楞的说不出话。   亮点,难道不是前面那几乎要到肚脐眼的深v么?   她艰难地转开脸,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唯二的选择。   也是一件黑色礼服,正面看还算端庄。   造型师对这一件也比较满意:“上身大面积的刺绣很有质感,跟黑色恰到好处地中和,不会显得厚重冗杂,腰线和裙摆的长度同样非常修饰身形,穿上试试。”   可等初宜在两个人的帮助下穿上这件刚才她认为“端庄”的礼服,根本连迈出试衣间的勇气都没有。   后背是大片的空白。   明明室内的暖气非常足够,但她就是感觉后背一阵一阵地窜冷风。   这跟裸奔也没多少区别了。   可她总不能在试衣间里待一辈子。   “照照镜子,您真的特别好看,我感觉……”   “之前没人穿出过这种效果。”   两个看上去没比她大几岁的姐姐轮番劝说,初宜终于鼓起勇气,拉开了试衣间的布帘。   可她刚迈出第二步,沈兆庭刚好绕过试衣区的屏风。   初宜就像被冻住在原地,捏着裙摆的那只手维持着几秒钟之前的动作,甚至连力道都没有改变过。   “沈总来了,您不信我们说的,就问问沈总,这样到底好不好看?”   初宜的皮肤一直就白,纯黑色的礼服更是彻彻底底地将这个特质凸显了出来,从胳膊到肩颈,都没有一丝瑕疵,她的头发都收了起来,露出修长的天鹅颈。   造型师的手上拿了条项链,给她戴上以后,就完成了今天的最后一项工作,可她刚才害羞得厉害,一直都不肯出来。   他终于逮住机会,上前一步,就帮初宜带好项链。   大颗钻石铺满前胸,与纯黑色的大裙摆蕾丝刺绣礼服相得益彰。   她一直都是学生形象,常穿校服,素面朝天,虽然也很好看,但是是不一样的好看。   今夜的初宜,不是清香小水仙,而是暗夜冷玫瑰。   她跟珠宝也是很配的。   或者说,珠宝也很配她。   沈兆庭也换上了礼服,少见地没打领带,换成了领结,胸口塞一方暗色的胸巾。   绕过屏风站定之后,他习惯性地抬手,整理了下袖口,看到初宜走出来,也有片刻的停顿。   “好看。”   “可是……后面。”初宜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后面怎么了?”   旁边的人替她回答:“露了点背,初小姐可能是不习惯,害羞了。”   沈兆庭轻轻握住她手腕,叫她顺着力道转过去,看了眼,道:“没事。”   造型师知道她还是学生,选的礼服其实并不夸张,根本没到有些一直开到腰的露背装的程度。   初宜的诸多忐忑,在沈兆庭的几个字之下,就消散了不少。   她自己又照了照镜子,其实也觉得好看。   看她抿着嘴笑,沈兆庭也垂眼,眼角慢慢漫出些微的笑意。   给初宜配礼服戴的项链是真钻,每颗分量都不轻,价值在三百万往上,工作室已经安排好了珠宝安保。   外面冷,她先上车,沈兆庭跟助理说一话的功夫,也先关上车门,防止她被风吹到。   “不用租,买下来。”   助理的反应很快:“项链?”   沈兆庭“嗯”了声,随即弯腰上车。   【有福同享有难退群】   小王不加班:对于今晚给小侄女配礼服的项链,老板只有一句话,买下来,买下来,买下来……   牛牛:??哪条?多少钱?   赵佳欣:满钻那条?   小王不加班:满钻那条,上回姓林那个女明星,叫什么来着,借来戴配了八个安保那条   赵佳欣:我知道,昨天预约的时候就跟我确定好了   赵佳欣:怎么突然要买,小侄女说喜欢?   小王不加班:没感觉出来   小王不加班:要我看,单纯就是老板,看人家,戴着好看   小王不加班:说,谁还不磕?   赵佳欣:好吧   赵佳欣:其实在老板说会去年会开奖的那一瞬间   赵佳欣:我就已经   赵佳欣:可耻地萌了   作者有话说:   说,谁还不磕? 第四十一章 、二哥真不做人了?   沈家的年会场面比初宜想象中隆重得多。   酒店的一整层都是他们的,受邀的除了员工及家属,还有众多合作伙伴,到处欢声笑语、衣香鬓影。   偌大的会场,除了沈兆庭,初宜一个人都不认识。   整个晚上,只有沈兆庭到台上开特等奖的那两分钟,初宜没有黏在他身边。   抽中特等奖的是一个年轻女生,两只手紧紧抱着话筒,激动得说不出话,只知道傻傻地盯着沈兆庭。   沈兆庭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平静,因为本身的气质,还叫人觉得冷淡,不过眼神还算温和,并不会跟现场的氛围格格不入。   片刻后,主持人正要打圆场请她下台,就突然听见她大声说:“谢谢沈总!我会努力工作的!感谢沈总!您特别帅!我们都很喜欢!”   台下哄一声都笑了,初宜也笑。   终于完成了任务,沈兆庭又简短地说了几句新年祝福,才成功被放过。   从普奖开始抽的,特等奖开完,抽奖活动就结束了。   沈兆庭回到初宜身边,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垂眸道:“有这么好玩?”   初宜满眼带笑,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刚才,可能只有她察觉到了沈兆庭的尴尬。   他表面上看上去是一点都不显的。   旁人看来,估计还要觉得他任何场面都是那么严肃。   “书晴姐姐刚才发消息,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说他们快要吃完了。”   “九点半。”   “好,我回她。”   初宜起身,像之前那样,紧跟在沈兆庭身边,一边走一边发消息。   她刚按了锁屏键,正要抬头,突然被沈兆庭拽住胳膊,用力朝侧面一带,初宜一点防备都没有,整个人跟着歪斜,在沈兆庭的手里,顺着力道跌进了沈兆庭怀里。   与此同时,同样没看路还急转弯的服务生挽救不及,整盘香槟落地。   先是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稀里哗啦地响起,紧接着感觉到小腿冰凉,是溅起的酒渍,随后才感觉到刺痛。   跟沈兆庭不一样,她穿着裙子,还是前短后长的拖地燕尾裙,正面的膝盖以下毫无遮挡,许多肉眼不可见的锋利碎片飞起,划破了她的脚背和小腿皮肤。   初宜发愣的几秒钟内,没来得及从沈兆庭怀里站稳,还被他紧紧扣着腰,鲜红的血液就从细小的伤口中汩汩渗出。   香槟刚落地,服务生就连声说着对不起,蹲身处理时,看见初宜腿上的伤口,更是完全慌了,一张脸上血色尽褪,变得煞白。   沈兆庭把她带在身边一整晚,不光是来宾,也是服务生们八卦的对象,任谁都不想触这种霉头。   ———   “我没事啦。”   “这看上去很可怕啊,真的不用包扎吗?”   初宜道:“只是看着伤口多,实际上都很浅,处理过就好了。”   书晴面带忧色:“你说你,真倒霉,就偶尔放松这么一次,走都要走了,还碰上这种事。”   “都感觉不痛啦,一点都不痛,真的没事。”   初宜抓住书晴的手,向她靠近了点,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声音变得很小:“姐姐,二叔好像有点生气,你觉得呢?”   书晴偷偷瞥了眼落地窗边跟几个表亲说话的男人,也小声道:“这,不是有点吧……”   初宜侧过身,苦着脸道:“哎,下次他肯定不会再带我去了,我真是……”   “想什么呢?”书晴愣了愣,道,“你觉得,二哥生你的气?”   “不然呢?”   “你这脑袋,是只能用来念书?”书晴道,“当然是跟我们一样,心疼你啊!”   沈兆庭,心疼她?   初宜跟著书晴的目光,一道看向自己的腿。   医生用碘酒帮她处理过,小伤口太多,一小块一小块的红棕色布满整片皮肤,不管实际情况怎么样,看上去,确实触目惊心。   去完医院以后,沈兆庭又带她回家,等她换回自己的衣服——上身是正常的毛衣,腿上穿的,则是宽松的睡裤。   外头套一件几乎长到脚踝的羽绒服,才终于来了沈家老宅,跟众人等着一起跨年。   刚才,一进门,沈家人就来轮番看过她的腿,沈兆庭接了个电话,落后进来几分钟,沈靖川又起身,去细问他前因后果。   他的脸色不好,从初宜在酒店受伤时就开始,不过还算有问有答。   沈兆庭还站在七八米远的落地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来的,表情严肃,扬声道:“初宜,裤子放下来。”   “噢。”   初宜边答应,又赶忙动作,书晴也上手帮忙,整理好她另外一条睡裤的裤腿。   “你自己想,是不是?刚才他进来不高兴,我估计也有点烦我们看个没完,怕你冷。”   初宜模糊道:“真的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初宜转移话题,举起手边的拍立得,“喏,我抽奖抽到的,可爱吧?”   其实初宜的号码是三等奖,现金八千八,中奖人数有六十六个。   拍立得是沈兆庭的,安慰奖,年会现场没抽到一二三等奖的,几乎人手一份。   初宜刚到的时候,就被展台上马卡龙配色的拍立得吸引了目光,得知它是安慰奖,还有些不平。   这么可爱,怎么会跟“谢谢参与”一个地位。   当时初宜还感觉,凭她的运气,安慰奖可以说是确定的。   谁想到,沈兆庭比她更非。   不过,沈兆庭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肯定对玩具不感兴趣。   最终,初宜依靠这个想法,理不直气也壮地成功将其据为己有。   零点前,四散在沈家别墅各处的众人聚拢在中庭,等客厅的古董挂钟发出第一声低沉的敲击,纷纷道“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满室的热闹,入耳都是祝福,还有酒杯相碰的清脆响声。   沈令嘉跟书晴交换了一个轻吻,沉思行用力抱了下沉靖川,沈兆庭走近沙发,问初宜:“困不困?”   初宜是有些困了。   从三点多去造型工作室开始,到现在,将近十个小时,一口气都没歇,还去了趟医院,年会是好玩,但同时也很累。   更别说,她的腿也并不好受。   细密的伤口带来的痛感一点不逊于大伤口,甚至更挠心。   估计急诊的医生早有经验,才会给在他们口中情况并不严重的初宜开止疼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今天受伤,总觉得沈兆庭在严厉的同时,态度比平常好很多。   “今晚就在这边,明天回家,好不好?”   “可以啊。”初宜仰起脸,乖乖道,“那我先上去,二叔你也早点睡。”   初宜准备起身,但沈兆庭还站在她身前,没法动作。   正待开口,就见面前的人俯下身来,一阵熟悉的男香靠近,一手护腰,一手揽住膝弯——初宜被沈兆庭抱了起来。   他起身的动作显得轻飘飘的,抱初宜好像随手拎个小鸡崽,不费吹灰之力,还有余力再次弯腰,捡起沙发上的拍立得,叫初宜自己拿着。   初宜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到牙齿都要跟着发抖,大股大股的血液被泵上大脑,她的脸皮发胀,阵阵热意冲击着她的头脸,被打横抱起以后,两只手下意识紧握着肚子上的拍立得,浑身没有着力点,只能顺着动作陷进沈兆庭的怀抱。   沈兆庭的胸膛又是那样坚硬。   对初宜来说,此刻的他就好像一堵铜墙铁壁,连两条手臂都化为牢笼,从四面八方将初宜囚/禁,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气息。   “别怕。”沈兆庭垂眼,只能看到初宜的发顶,但她的紧张从浑身各个地方透露出来,根本不需要专门去看她的表情,“不会摔了你。”   我是怕摔了吗?   初宜内心有万马奔腾而过,无穷无尽,四蹄弹起烟尘阵阵,狼藉满地。   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这样啊?   不是,为什么要这样啊?我很没出息,一碰就脸红,这难道是件新鲜事吗?   初宜深深地埋下头,当务之急就是藏起她红得一看就心术不正的脸。   她被沈兆庭放在床上,沈兆庭去开灯的短短几秒钟内,就扑腾着钻进了被窝,扯起薄薄的鹅绒被,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两只手抓着被沿,脸颊两边各有四个泛粉的指尖。   伤口被蹭到,初宜没忍住,发出低低的一声“嘶”。   沈兆庭立刻摆出个不认同的表情。   “我要睡了,不用开灯。”   “谢谢都不说?”   “……谢谢。”   “谢谁?”   “谢谢二叔。”   沈兆庭还是那个淡漠的脸色,倒了杯水放在初宜床头,然后关灯,关门下楼。   她自己不知道,她在被子底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水润发亮,蒙着层薄雾,跟红脸蛋的效果一样,早将她的害羞昭告天下。   沈兆庭其实并没有叫她这么难为情的打算,他一直都有异性避嫌的意识,今天确实是情势所迫,也没有想别的,只顾虑到怕她牵动伤口疼,当下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叫沈靖川来抱她——   这么想,心里又有些不痛快,满打满算,初宜住在他那儿的时间,可比沈靖川那儿长。   想起初宜在会场抓着拍立得转来转去傻乎乎的样子,沈兆庭垂眼,敛了敛笑意,嘴角还没放下去。霸占人东西的时候,才显得跟他挺熟。   这小姑娘,还挺没良心的。   ———   初宜行动不便,今晚自从进门,就一直在沙发上坐着。   她的位置距离跨年倒计时的人群中心有些远,亲朋好友又多,各自热闹着,沈兆庭抱初宜上了二楼,身影不见了以后,也只有零星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沈靖川不以为意,还笑嘻嘻说:“老二这阵子好像确实越来越有人性了,是吧?”   书晴道:“小初招人疼,当初老三说,小初搬过去要碰钉子,我就不同意这说法,果然。”   沈令嘉的表情有些古怪,没接话,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晌,才道:“小初过完年十八岁?”   “啊。”沈靖川道,“前段时间妈还说,等她高考完,要大办成人礼。”   “二哥多大了?”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傻了?”沈靖川道,“老二比你大一岁,二十六。”   沈令嘉又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哎,应该不能吧……”   刚才,沈兆庭那个打横抱的动作,简单利落,上楼时,从侧面看过去,神情也丝毫未变,还说了句什么,应该是让初宜别动。   气氛与暧昧丝毫挂不上钩。   可沈令嘉就是有种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总之跟平常不太一样。   “不可能。”沈令嘉摇摇头,“这太离谱……不可能。”   书晴起身去拿吃的去了,沈靖川低着头刷朋友圈,也没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随口道:“嘀咕什么呢?神神叨叨的。”   “大哥,你最近给二哥介绍女朋友没有?”   “没,我一提这个,他连电话都不接,人家现在有正当借口,问就是忙工作。”   “是啊,我也觉得,二哥好像一直不开这一窍,上学那会儿就是,那么多女生明里暗里喜欢他,但没见他对哪个特殊过。”   “他性子太独。”   “独吗?”沈令嘉道,“……上次你说,让小初搬回来,他怎么说的?”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这是酒店?   当时,沈兆庭是这么说的。   那是在电话里,他没有正经谈的意思,沈靖川也不至于追着一定要马上商量出个一二三来。   毕竟,目前来看,初宜在他那儿待得挺好的。   成绩一直在进步,身体抽条,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今天从年会上下来,化的妆没来得及卸掉,打眼一看,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   女大十八变,在初宜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像一转眼间,她就再也不是十五岁刚来北城时那个怕生露怯,又瘦得过度,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样子了。   有一个周末,她和沈兆庭俩人又没回沈家吃饭,沈靖川给初宜打电话,初宜说二叔带着她剪头发呢。   综合来说,过了最初那一阵挂心,沈靖川一直都挺放心的。   更何况,沉思行和她分开后,在家的表现很正常,更加说明他的决定正确:沉思行还是小孩子,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想到这一茬,又被沈令嘉提起来,沈靖川也觉得,是时候接初宜回来了。   沈兆庭过年二十七,马上奔三,接回初宜以后,后面家里怎么催婚都不过分。   沈靖川也乐得看他成家,看他这样子,真有了家里人,是可以好好负责的,人也绝对靠得住,不管娶哪家的姑娘,沈靖川这个做大哥的,都有信心可以帮他打包票。   正好,刚说完,就看见沈兆庭下楼。   “老二,你来,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沈兆庭闲庭信步地走近,脸上的表情却不大好。   沈靖川一时没注意,嘴上顾自说着自己的打算:“这学期眼看要放假了,刚好让小初搬回来,我看思行应该是没这意思了,试探了几次,他还怪不耐烦的,后面就不用麻烦你了。”   “?”   “什么意思?”沈靖川愣了愣,“不白帮,要好处啊?”   沈兆庭道:“你打算给多少?”   沈靖川一乐:“你想要多少?”   “没数。”沈兆庭不咸不淡道,“我打算再养几年,卖个好价钱。”   沈靖川道:“她就那么个小身板,怎么卖都不划算。”   沈令嘉捏着一罐可乐,无语地转开脸,心道二哥真不做人了?   又想,大哥可长点心吧,但凡小时候多喝两瓶补锌口服液,都不至于把闺女送人家窝里去要不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就让她玩玩   正礼的高三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本部和分部都参加了市教育局组织的六校联考。   改卷任务分散落实到各个学校的老师,效率有高有低,又正值放假,成绩出得比平时慢。   寒假开始的第五天下午,班级群里才有人说,可以查成绩了。   当时,初宜正在沈兆庭的办公室做题——原因无他,初宜又感冒了。   适应了整整两年,这已经是第三个冬天的开始,初宜对北城的低温仍然没多少抵抗力,每逢寒假必生病,她自己都有点习惯了。   上午在医院挂水,中午被司机接过来,跟沈兆庭一块吃饭,顺便睡了个午觉。   午觉醒来,沈兆庭叫助理去买了套英语黄冈金卷,没让她回去——反正晚上还要回沈家吃饭,这两天一直在下雪,气温即将突破零下二十度,省得路上来回折腾。   这次考试,初宜的感觉还不错。   不过,她是从考试第二天早上开始发烧的,吃过退烧药,难免对思维有些影响。   沈兆庭带人到乙方公司去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初宜一个人。   她做完一套英语卷子,还认认真真写了作文,对完答案,才第一次拿起手机。   第一个查分的同学是半个多小时之前发的消息,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都查到了成绩,齐芳也给她发了消息。   齐芳:【初宜初宜,快查成绩】   齐芳:【我二十八名,不是正礼的排名,是六校排名!!】   齐芳:【你最近几次都比我高,老天,你不会进了前十名吧】   每年高考,全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重本,都来自这次参与联考的六所高中,齐芳考的二十八名,意义重大。   初宜道:【恭喜你!!!】   初宜:【送花.jpg】   初宜:【我还没查,刚看到消息,马上去】   她自己也急,慌忙用手机登陆学校的教务系统,但无论用流量还是Wi-Fi,全都刷新不出来。   这是她手机系统的老毛病了。   初宜再试几次,还是未果,环顾四周,把主意打到了沈兆庭的电脑上。   但只用了半秒钟,她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沈兆庭的桌上,台式加笔记本,一共三台电脑,屏幕挨着屏幕,看着就唬人,里面估计都是商业秘密,哪能随便乱动。   她托着下巴,神思乱飞,用贫瘠的可怜的素材构建了一出商战场景。   沈兆庭真帅。   最后,她又得出这么一个肤浅的结论。   重感冒的病程刚过半,初宜的精神并不好。   她不打算再做题,也不想回休息室躺着,查不到成绩,只能百无聊赖地趴在沈兆庭的办公桌上,抻直了胳膊,去探桌子的另一头。   当然是探不到的。   办公桌真大,我的胳膊真短。初宜想。   沈兆庭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初宜几乎要平摊在他的办公桌面上。   实木门的合页铰链的润滑和牢固程度都好得不像话,等沈兆庭迈进一只脚,初宜才意识到,有人进来。   她唰得起身,摸摸鼻尖,微微抿唇,眼神往侧面飘,嘴里说:“二叔,你回来了。”   沈兆庭只“嗯”了声,一边走,一边解开围巾、脱下大衣挂好,又挽起衬衣衣袖,经过她,走到文件架旁边,从上面找了份标书。   片刻后,才背对着初宜开口。   “办公室每天都有人打扫。”   “嗯?”初宜一头雾水,说,“哦。”   “桌子有人擦。”   “……”初宜硬着头皮道,“我是在锻炼身体!”   “这样。”沈兆庭求知若渴,“这是什么运动?”   “体前屈变式。”   初宜竖着耳朵,半晌,也没听到沈兆庭笑。   她背着手走过去,歪着脑袋把脸探到沈兆庭身前,见他还是一脸专注地看着手上那份标书——如果没有眼角那一丝笑意。   初宜立刻可怜兮兮:“你笑话我……”   沈兆庭瞥她一眼:“药吃过了?”   “睡醒就吃了,我们几点回家?”   “两分钟,卖完就走。”沈兆庭说,“自己玩一会儿。”   初宜感觉他把自己说得像小孩,皱了皱鼻子,嘟囔道:“我们很成熟的,一直在学习,有什么好玩的。”   “嗯,你很成熟。”沈兆庭俯身,打开电脑,打开几个网页,屏幕上出现初宜根本看不懂的折线图,顿了顿,道,“那,成熟的初宜同学,来帮我个忙好不好。”   初宜眼睛一亮:“可以!要我做什么?”   沈兆庭往旁边让让,分给她一台电脑,从头到尾操作一遍:“这三个,一样的操作,全部卖出。”   初宜大概知道了,他让自己干什么,虽然知道得不具体,但也足够让她犹豫。   “我可以帮你去复印文件。”初宜建议道,“我感觉,我的智商,暂时不足以支撑这个工作。”   沈兆庭把她的手放到鼠标上。   “二叔,你在逗我,是吧?”   初宜拒绝三连:“我不成熟,我想去玩,我不干了。”   “没逗你。”   沈兆庭靠在半包围的椅背上,初宜刚从上面起身,知道有多舒服,看他的表情,也闲适得很,一副好像就是给初宜支配五毛钱的样子。   初宜的手被他盖在鼠标上,见她不动,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等着。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五分钟。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兆庭才抬起手,看了眼表,慢条斯理道:“马上三点半,大宗交易要结束了。”   初宜没办法,点了第一下。   她回头看沈兆庭,他神情不变,迎上初宜的眼神,还笑了一下,似乎初宜的紧张令他感到愉悦。   二叔怎么会是这样的。   初宜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像个在大猫面前放肆的小老鼠,这不就被玩得哭都哭不出来。   她点了第二下,沈兆庭甚至拿出手机来看。   天地良心,一起住了这么久,初宜哪里不知道,他根本没有没事就玩手机的习惯。   等初宜操作完,沈兆庭点评道:“不错,技术果然很成熟,两分钟进账三百万。”   我还是适合玩泥巴,她紧张得手到现在还在抖,生无可恋地想,她刚才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做小孩子到底有什么不好的?   “没亏钱?”   “没有。”沈兆庭道,“毕竟你的操作很成熟。”   好得很,初宜成功对“成熟”两个字建立起了ptsd。   ———   沈家老宅。   晚饭桌上,沈靖川大谈成绩。   沉思行这次考了六校第三,看沈靖川激动的样子,仿佛是他本人去考的。   沈兆庭看向初宜,初宜道:“我手机刷新不出网页。”   “你还没查?”沉思行跟同学去打球,刚刚才回来,“密码账号发给我,我帮你。”   他的态度自然,不光初宜,沈靖川也没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的下一个问题,就是问初宜的成绩。   沉思行登陆的动作很快,他的目光从上往下浏览一遍,很明显看到了成绩。   沈靖川最着急:“思行,怎么样?”   在学习上,他对初宜的关心不比对沉思行少,小到联系补课老师,大到提前计划志愿,沉思行有的,初宜一份都不少。   沉思行回来得晚,坐在最尾,两边都没人。   他又看了十几秒,抬起头,眼神还有些呆滞。   初宜的心跟着一沉。   她的这场感冒是从考试第二天早上开始的,发烧很明显,她吃了退烧药,中午被沈兆庭带去打针,下午继续考试。   考完以后,虽然她自己的感觉良好,可这次考试的激烈程度前所未有,哪怕一分差池,也会导致排名的大幅度变化。   初宜能想得明白,结果不好,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可还是失落。   任谁日日夜夜的努力、坚持、付出,都会想要等同的回报。   她跟齐芳的成绩一直都差不多,这一次,她对自己的期望,也在二十名左右。   看沉思行那个表情,应该差得多。   她的右手倏忽多了一片温热。   是沈兆庭,不过停留的时间很短,短到初宜下意识回头,热度就消失了。   沈兆庭只攥了攥她的手,是个安慰的力道。   想起两个人下午在他办公室的事,初宜的心情也好起来,反过来冲沈兆庭笑了一下。   “初宜考了第一。”   这回,轮到初宜的眼神呆滞。   沈靖川和沈令嘉的反应很快,已经离开了座位,去看沉思行的手机屏幕。   沈令嘉一科一科地读出分数:“……全校排名,第一,六校排名,第一。”   坐在初宜左手边的书晴用力抱住她,又摇又晃:“你太棒啦!你太棒啦小初!!”   初宜本来就头晕,被她一摇,更晕了,脸都有些发白。   书晴又好笑,又抱歉,在沈兆庭的制止下松开了手。   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这次聚餐的时间延长了不少,初宜本人都消化了好一会儿。   晚上七点多,班主任给她打电话,问她成绩,听完道:“数据体量大,放假大家都拖延,学校系统也还没给我们成绩单,一下午都没第一名的消息,我就感觉有可能是你。”   她笑着说:“恭喜你呀,初宜,寒假好好休息的同时,也千万别松懈,高考马上就来了。”   初宜在客厅接班主任的电话,沈兆庭在棋牌室跟沈令嘉玩二十四点,沈靖川发牌。   三个人闲聊,沈靖川问起沈兆庭下午的股票,奇怪道:“你给我发消息那会儿,不就说在卖吗?怎么只有这么点儿,我比你少,钱都比你多。”   沈兆庭道:“有事,拖了几分钟。”   “不是。”沈靖川不理解道,“有什么事啊?不还是你告诉我,马上抛,晚一分钟都少套房?”   沈兆庭的视线在牌桌和自己手里的牌之间游移,卯足了劲儿要赢沈令嘉的两百块,注意力很集中。   沈靖川又催了两遍,他才不甚在意地说:“叫小初卖,她不敢。”   沈令嘉刚喝进去一口水,“噗”一声全喷了,梗着脖子咳得整张脸通红。   沈靖川也皱眉:“你让小初干嘛?”   说起这个,沈兆庭就有点忍不住想笑,敛了敛眉眼。   “没多少钱,就让她玩玩。”   “二哥,你是这个。”沈令嘉比了个大拇指,“哪天小初要是不高兴,我的头也可以给她玩一玩。”   说着话,沈兆庭赢了。   他看了眼牌桌上那二百块钱,上面有沈令嘉喷水的时候溅上去的,起身道:“谁要你的头,转账吧,微信支付宝都可以。”   他往外走,一边扬声道:“初宜,回家了。”   沈靖川终于反应过来沈兆庭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在他身后喊:“老二!你要是钱多烧得慌,给我,我花!”   沈令嘉道:“你算哪根葱……”   “?”沈靖川委屈道,“我是他大哥!”   沈令嘉不敢再说,有多少离谱的念头,都只能在心里想想。   最近,沈令嘉考虑下来,这事儿成的可能性不大。   一则在沈兆庭和初宜的年龄上,初宜马上上大学,正是人生最好的年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缺点——要是有,也不能被他那对谁都冷淡得像冰块的二哥惦记上。   二则,在沈靖川那儿。   别看沈靖川天天发牢骚,埋怨沈兆庭对个人问题不上心,可要是给沈靖川知道,沈兆庭上心了,但上心的那个人是初宜……沈靖川一直把小初当女儿看的。   没想到,二哥一身傲骨,晚节不保,人到中年,还要白吃一遍爱情的苦。   沈令嘉给沈兆庭转赌资,多给了二十。   沈兆庭:【?】   沈令嘉:【没事,二哥,我就是心疼你】   作者有话说:   沈兆庭:一边儿玩泥巴去   晚安!! 第四十三章 、拥有短暂的一秒钟   车子离开沈家别墅,司机却没有走既定的路线,回沈兆庭的住所。   “二叔,我们去哪?”   “看看你那房子。”沈兆庭道,“前两天,小赵说,叫人去测过,甲醛散得差不多了。”   初宜知道,他今天的工作挺清闲,没那么累,就也点点头,继而感慨道:“好快啊。”   去年五月份,她过生日,沈兆庭送了她一套房。   时间倏忽到了二月,竟然已经装修好了。   初宜忙于学业,装修那边,几乎都是设计师和沈兆庭的生活秘书赵佳欣在跟进。   不过赵佳欣一向细心谨慎,涉及到装修风格的问题,小到水龙头的式样,都会整理起来,隔段时间统一问一遍初宜的意思,相关的进度照片,也会实时更新。   选地板的时候,初宜有点拿不定主意,想问问沈兆庭,赵佳欣就说,拿给她的选项,都是适合目前风格的,质量也不成问题,毕竟沈总的预算放在那里,所以,请初宜不要有任何担忧,只选她喜欢的就可以。   这样下来,加上沈兆庭根本没把它当成什么大事,完全放手的态度,虽然初宜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但也算是一步步看着它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的。   每一个角落,都是初宜的喜好。   虽然生活必需的软装已经进了场,但因为没人住过,所以第一眼看上去,还是会显得空旷。   初宜感觉,和房子本身面积大也有关系。   全屋看过一遍,她是个纯外行,年龄又小,哪里看得出毛病,只觉得哪里都好,尤其客厅和卧室的两个大落地窗。   她扑倒在卧室的床上,翻了两个滚。   沈兆庭也停在卧室门口,斜倚在门框上,看她打滚,虽然没表现出一样的热情,倒也没挑什么刺,只说了句“偶尔落脚还可以”。   初宜的脸埋进被子里,悄悄砸了咂舌,这叫“还可以”?   “我觉得很好!”   “嗯。”沈兆庭道,“满意就好,账单寄到哪个邮箱?”   初宜不打滚了,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过去。   是啊,房子是白送的,难道装修也白送?   “账单……寄到q/q邮箱吧,我没有别的邮箱。”初宜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瞪圆了两只眼睛,“二叔,需要多少钱啊?”   沈兆庭根本没关心过,哪知道多少钱,随口说了个数。   初宜听完,重新趴回去,侧脸偏向一边,掰着手指头嘟嘟囔囔。   等了片刻,沈兆庭问:“算清楚没有?你有多少钱,够不够?”   初宜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再加上沈兆庭和沈靖川两个人源源不断地给,这两年来,零零碎碎的零花钱和压岁钱,还有过生日的红包,几乎都攒起来了,只不过分布在好几张卡里,既然不用,也就很少想起来。   “应该还差五万。”她盘腿坐起来,认真道,“但是,等我上了大学,就有时间去打工,到时候肯定可以还清!”   沈兆庭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   “小赵前两天过来,在客厅捡的。”他走近床边,弯腰把卡放在初宜手边,顺手在她头上揉了把,“钱太多,丢张卡都不知道?”   上个月,学校收整个学期的资料费,只能刷卡。   当天下午,赵佳欣说,书房全都弄好了,晚上带她过来看看。   应该就是那次掉的。   初宜被那一下揉得又滚了半圈,拉起被子,挡住大半张脸,遮住烧红的耳朵。   沈兆庭已经背对着她在床边坐下,低头回消息,一边又道:“本来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小初真这么有钱。”   初宜朝他身边拱一拱,道:“那我分你一点。”   沈兆庭侧过脸,在她脸上打量一圈,等初宜受不了地转开眼神,才说:“二叔还年轻,等老了再孝敬。”   “……”初宜道,“几岁算老?”   “七八十吧。”   “那我也六七十岁。”初宜道,“我也变成了老太太。”   听这意思,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孝敬。   “白眼狼。”   初宜吭哧吭哧地笑:“二叔,我不是这个意思,等你老了,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沈兆庭依然摆出他那个冷冰冰的模样,初宜弯着眼睛戳他的小臂和手背,也都没有反应。   初宜憋不住,彻底笑出声。   两个人没再久留,初宜拿好自己的卷子,先出门,沈兆庭随后一步关了灯。   ———   第二天上午,还要去医院挂水。   昨天和书晴说好了,书晴陪她去医院,下午两个人一起逛街。   午饭是在商场吃的,等电梯的间隙,书晴道:“小初,你知不知道,大哥说想让你搬回去。”   初宜猛地顿住,半晌,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为什么啊?”   书晴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想了想,道:“之前就是没办法才这样,最近他身体好多了,肯定是想让你回去的。”   对啊……一开始,她搬过来的好一段时间,沈兆庭都不太适应。   她确实打扰到了沈兆庭一个人的洒脱生活。   突然间,初宜就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立场不同意这种安排。   “小初?”书晴道,“你是不是不开心呀?哎……这也正常,换成让我搬来搬去,也会累,实际上,大哥也没有很坚持,这都要看你的意……”   “我没有不开心。”   初宜没说假话,或者说,她没有因为“搬来搬去”的这件事而不开心。完全没有。   “不过,二哥好像不怎么同意,所以这段时间都没跟你提过。”   “啊?”初宜抿了抿唇,才问,“为什么?”   书晴道:“我猜,一方面,考虑到你马上高考,换环境也许不是个好的影响。另一方面……你也知道,家里一直在催结婚,等你搬出去,恐怕他的日子要不好过。”   初宜呆呆地看着她。   说一不二、六亲不认的沈兆庭被评价“日子要不好过”,在她听来,显得异常违和。   不过,书晴的意思,她当然听懂了。   她住在那儿,就还算是沈兆庭的一个挡箭牌。   初宜有些后知后觉的心酸。   她想,如果沈兆庭知道了她的心思,恐怕到时候,最想让她立刻搬出去的人,就是沈兆庭。   或许,现在搬走不算一件坏事。   与其到时候闹得那么尴尬难堪,不如她主动离开。   这个想法仅仅停留半分钟,就被初宜没出息地甩出脑袋。   她舍不得。   想到要跟沈兆庭分开,初宜的心就涩得像滴了整颗青柠檬的汁。   “但你最多,也只能再住半年了吧。”书晴若有所思道,“明年后半年,上了大学,听说大一都要求住校的,二哥装修赶的那么急,肯定也有这个考虑,在学校边上,偶尔住一两晚方便。”   “哎,不知道了,二哥考虑事情一向都很周到。”   慢慢的,初宜意识到,她太过于草木皆兵,其实书晴只是在跟她分享一个信息,话中大半都是猜测,而非“通知”。   搬出去的事儿,估计已经在沈兆庭露出不同意的意思时,就已经结束了,根本没有过问她意见的必要。   “二哥是真挺喜欢你的。”书晴还在说沈兆庭的好,“对你的学习也上心,生活也上心,我看你昨天发的照片,书房设计得真好,找设计师也用心了。”   初宜因为“喜欢”两个字而有些心虚,慢吞吞道:“是……吧。”   ——   沈兆庭回家的时候,客厅餐厅的灯全都暗着,全屋仅有的光源,来自初宜卧室的门缝。   他看了眼表,确定时间刚过八点,才去敲初宜的门。   “二叔?”   “是我。”沈兆庭道,“这么早就睡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就是有点困。”   “量过体温没有,多少度?”   初宜的情绪正在上头,眼泪止都止不住,还是习惯性地听从沈兆庭的话,探身从床头柜上拿了额温枪。   “三十六点五度,没有发烧。”   “好,你开门,我倒杯水给你。”   “不用,我房间有水,谢谢二叔。”   沈兆庭又敲了两下:“开门,初宜。”   “我不想开。”初宜没忍住,嗓音里露出哭音,“我心情不好。我在哭。”   沈兆庭确定了她在哭,才放心了一些。   听她孩子气地说“我在哭”,他的心又变得很软。   谁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比起这个年纪的其他女孩来,初宜已经够情绪稳定的了。   “为什么心情不好,跟二叔谈谈吗?”   初宜抹着眼泪说:“不想谈。”   “那好。”沈兆庭在原地踱步,眉头皱着,终究还是没再问什么,只道,“去拧一条热毛巾,敷敷眼睛,不然明天要肿。”   初宜是听话的,乖乖答应:“好。”   沈兆庭继续在门口站了片刻,听到里头的水声,就没再多留,回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两个人在早餐桌上碰面,初宜认认真真地吃煎蛋,谁都没提昨晚的事。   出门之前,沈兆庭还问她:“中午来找二叔吃饭?”   初宜想了想,点头说:“好。”   她今天不用去医院,但因为心情不好,一上午也没做什么题,主要整理了一遍笔记本,好在还有些收获,没有平白无故浪费时间。   昨天晚上,初宜其实没能哭多长时间。   她的眼泪没掉几分钟,沈兆庭就回来了。   依言去拧了热毛巾敷眼睛,热气腾得她昏昏欲睡,可能睡得比沈兆庭更早。   而她哭的原因也很简单——跟沈兆庭的关系刚刚进入一个默契的新阶段,也迎来了第一次直面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跟沈兆庭分开,真正意识到,不可能永远保持这样的状态的时候。   年轻的女孩子,总有伤心的理由,与自己钟意的人有关,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她怎么会不哭。   秘书室听说初宜要来,熟门熟路地订好了餐。   楼下的brunch店,应该是初宜喜欢,每回初宜过来,十有八九都在那家。   沈兆庭到地下停车场去接她,初宜抱著书包,一下车就被一股冷风吹得瑟缩。   沈兆庭给她一个口罩,侧身挡在风口:“临时有个会,不长,可能要二十分钟。”   “没关系。”初宜说,“我还不是很饿。”   “带了作业?”   “嗯。”沈兆庭为她挡风,初宜就自然而然地靠近他臂弯,“等你一起下班。”   两个人都很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节奏,整个寒假,沈兆庭不出差的日子,初宜基本都在他办公室。   沈兆庭在的时候,就一个写作业,一个办公。   有时沈兆庭外出,不赶时间的情况下,还会专门回来跟她一起吃午饭。   初宜珍惜这样的日子,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   她的时间确实没剩多少了。   像她之前说过的,六月份高考完,不说暑假在哪里过,九月份,大学开学,是一定要搬出去的。   这一搬……她就不会再有住回来的借口了。   一天中午,司机把沈兆庭送回来的时候,人已经醉了。   他的神智还清醒,但行动明显受到影响,被司机扶进休息室,就面朝下趴在床上。   两个秘书跟进来,一面小声问什么情况,司机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赵佳欣骂了句:“没完没了,哪有大中午把别人灌成这样的?”   沈兆庭已经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姿势板正,叫了声:“小初。”   从刚才就一直在干着急的初宜连忙应声:“二叔,我在。”   “等两个小时,我们回家。”   司机在一边说:“沈总可能就是记着您在这儿,所以才坚持叫我把他送回办公室。”   “好。”初宜给他盖被子,轻声安抚道,“不着急,你好好休息。”   交代完那一句,沈兆庭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对酒精的反应一向如此,喝狠了从来不闹,只要睡觉。   电动窗帘关上了,冬日的晌午,一室静谧。   初宜拿了本理综知识点的小册子,也躺在沙发上,开了台灯,就着光源断断续续地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初宜也睡着了,再醒来时,空气里有微微的酒精气味,抬眼去看,沈兆庭还睡得很沉。   离得有些远,初宜只能看清他大概的轮廓。   他深刻的眉眼,刀削斧凿般的面孔。有时候,初宜觉得,沈兆庭的英俊,也是一件叫她痛苦的事情。   这已经足够初宜从睡意中清醒。   她从沈兆庭身上收回眼神,望了望浅灰色的天花板,就下了沙发,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她在床边蹲下,不发出一点声音,观察沈兆庭垂在床边的一只手。   修长干净,手指骨节分明,略显清瘦的同时,又绝不失力量感。   沈兆庭就是用这双手抱过她,揉过她的头。   鬼使神差般的,初宜把自己的掌心贴了上去。   沿着沈兆庭的指缝,她的手慢慢交叠上去,十指相扣。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沈兆庭的温度明显比她高一些。   初宜的心跳失去节奏,头脑却又十分清醒,好像抽离出去,置身事外看着这离经叛道的场面。   不会再有更多,就让我拥有这样短暂的一秒钟吧。初宜这样想着。   情之所至,她把自己的脸也贴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轻,沈兆庭冰凉的腕表表盘擦过她灼烧的耳畔,初宜就惊慌地躲开。   她不光是个贼,还是个趁虚而入的贼。   她的心刺痛起来。   “小初?”本该只有一个人清醒的场景,沈兆庭的声音却在她头顶响起,微微沙哑,带着质疑,“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四十四章 、小姑娘多好哄   晚十一点半,时间晚了,嘉林景苑的地下车库,进出的车只有零星几辆。   靠近电梯口的停车位上,停下一辆宾利添越,司机离开以后,仍迟迟没有熄火,停留时间将近两个小时。   驾驶位没人了,后座的车窗半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车窗外。   感应灯熄灭,灰暗的车库中,只能看到他夹在手中那支香烟,在地下车库的冷风里明明灭灭的模糊红点。   半晌,沈兆庭捏瘪空烟盒,合上点烟器,开门下车,拍了拍落在腿上的烟灰。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吸完这大半盒跟司机要来的烟,喉头发干,满嘴苦涩。   弯腰的片刻,目光落在左手腕表上,难免想起初宜抱着这只手轻轻蹭脸的情景。   当时,他也是刚刚醒来——或许就是在初宜握住他手的瞬间。   沈兆庭不光是个生意人,还是正当年龄的独身男人,常年在在应酬中浸淫,乱七八糟想给他塞人的如同蚂蝗,既多,又难根除。   所以,虽然喝了酒,但他睡得没那么沉,或者说,就是因为酒精,反而睡得没那么沉。   他早就习惯,始终都保有一分警惕,而初宜的动作,就正正好踩在了这根警惕的红线上。   小姑娘是立刻就被吓跑了,没等他从那张休息室的床上起身,只愣了愣,就夺门而去,仿佛被轻薄的人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沈兆庭揉了揉眉心,少有地感觉到难办。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算沈兆庭没经验,但比起初宜,他的心智和情感,好歹都是成熟老练的。   单纯碰一下手,也许真的没什么,可初宜那样的握法,和她凑上来几乎是厮磨的动作,叫他怎么当作没什么。   怎么说,初宜都叫他一声二叔,他要真当没什么,这事儿就该是他混账了。   可当有什么……沈兆庭的两手插袋,目光直直落在上行电梯的楼层变化上,胸中暂时有了大概的说辞。   指纹锁的音乐,伴随着他进门的脚步声,除此之外,整间屋都是静的。   初宜的房门半开着,餐桌上搁着半杯她怕耽误沈兆庭所以着急忙慌不肯喝干净的牛奶,玄关一个开着口的小包,初宜从里面找了包纸巾——一切都还停在早上两人一起出门时的状态。   沈兆庭的眉头微皱,这一整晚,第一次拿出静音中的手机。   除去工作上的电话和信息,初宜确实给他发了两条微信,说她去找书晴玩,晚上不回来了。   书晴也发过消息,说她在跟初宜看电影,叫沈兆庭不要担心。   书晴报备的语气如常,看那措辞,应该不知道他和初宜的这桩官司。   这样也好。   她到底年纪小,遇到这种事情,当然慌乱,需要时间缓冲。   沈兆庭洗完澡躺下,酒精的劲儿早退干净了,却还是久久无法入睡。   将卧室的窗户推开一线,深冬的高层风很大,冷气灌进来,愈发叫人头脑清醒。   他等了一夜,等到第二天书晴打电话,说想跟沈令嘉带初宜和沉思行去宁城玩玩。   三天以后开学,马上面临高考,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放松的机会。   而且,初宜跟沉思行一整个寒假也都很刻苦,过年那天晚上,跟着守岁的同时,沉思行还在看议论文论据。   沈兆庭说好。   等他们在宁城待了三天,开学那天,初宜和沉思行直接去学校,第二天,初宜发微信,说她打算开始住校。   这中间短短的四五天,两个人除了通过书晴和沈令嘉传递消息,就是微信。   再往后,沈靖川开始接她回家过周末,那边家里本来就有她的东西,不需要专门从沈兆庭这边搬什么。   有时在他爸妈家遇到,初宜也能平常地问他一句“二叔好”。   看样子,她比沈兆庭想象中坚强得多。   不需要沈兆庭对这事儿有任何意见,微信对话界面中,简短的三言两语,初宜就将自己从沈兆庭的生活中摘了出去。   没人察觉到有什么反常,沈兆庭还是一贯得对谁都爱答不理,初宜是一贯的乖巧。   初宜在他那借住,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当沈靖川不需要沈兆庭继续帮忙,所有的事情,就都回到了既定的轨道。   ———   “小初这回又是第一,当然了,这里头有老二的功劳,在他那住的一年,小初的英语是奋起直追。”   “合着就是利用二哥给小初补课啊!大哥你真不厚道!”   沈靖川笑骂一句:“别挑事儿!”   沈令嘉道:“我怎么挑事儿了?你看二哥,最近总黑着脸,我估计,他是不适应孤家寡人的生活,大哥,真没你这样的。”   沈靖川冤枉道:“我当然也想小初回来,可这也是小初的意思,这话说的,跟我抢孩子一样……本来就是我的孩子!”   他又说:“老二也别怕孤寡,年都过完俩月了,赶紧找对象,都年轻力壮的,争取三年抱俩。”   全家属沈兆庭最不好惹,沈令嘉可不愿意引火烧身,没想把话题往催婚这上面引,试探道:“之前是小初说想回去?怎么,在二哥那住得不开心?”   他还朝沈兆庭挤眉弄眼,意思是,你看你,似个活阎王,谁都不敢挨得太近。   沈靖川道:“没有吧,这有什么为什么的,我把她带回来的,当然跟我更亲。”   沈令嘉无语道:“二哥带回来的好不好……”   “别跟我抠字眼!”   “一会儿还有事。”沈兆庭起身,“先走了。”   沈靖川习惯他这样,也不拦着,只捡着老三样叮嘱:“好好休息!喝了酒别自己开车,记得饭点吃饭!”   吃过午饭后,书晴就跟初宜去楼上说悄悄话,沉思行找同学踢球去了。   兄弟三人在小客厅聊了几句,沈兆庭本来就没怎么说话,这一走,剩下的两个人也散了,回房间歇晌。   司机在院里等着,见沈兆庭出来,忙下车去拉后座的车门,另一只手挡在车顶防撞。   沈兆庭弯腰上车的动作顿了顿,司机道:“沈总?”   “没事。”沈兆庭钻进去,低头理了理袖口,“走吧。”   初宜离开窗口,背部紧贴着墙壁,两条胳膊贴在身侧,心跳如擂鼓。   应该没看到吧?他都没抬头。   那为什么停了一下?   “看什么呢?”书晴躺在她床上,眼睛看着手机屏幕,“还没找着?”   “找到了。”   初宜把她之前在小组活动织做的拼贴画从抽屉里拿出来,给书晴看。   “真好看。今天四月六号,高考剩下整两个月了吧?”   “六十一天。”   “时间过得真快啊。”书晴感慨,“你是风一样得长大了,一眨眼,都十八了,我又老了三岁。”   初宜道:“姐姐才不老。”   “真的吗?”书晴凑到她身边,把她搂住,“我也觉得,咱俩应该没什么代沟啊,有什么心事,不能跟姐姐说?”   初宜被她的头发弄得侧脸有点痒,缩着脖子躲了躲,没躲开不说,还被书晴完全按到在床上,一只手压着她肩膀,耀武扬威:“说!整天心事重重,想什么呢?”   “真没有,真的没有。”   “我怎么看着是真的有呢?少女怀春啦?”   初宜不知道是急还是羞,一张素净的脸上泛起瑰红,眼底也发潮,没什么力气地攥住她手腕挣扎。   书晴更来劲:“脸红什么?我就知道你有鬼,快说!”   她俯身要挟,却被初宜搂住腰,碰到了痒痒肉,一下子卸了力气。   刚吃过饭没多久,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闹,初宜就有些岔气,捂着腰侧“哎呦”了几声,这场刑讯逼供才算完。   晚上,书晴跟沈令嘉回家,正好赶上晚高峰,一步三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家。   “真没问出什么,我看就是你心眼多,我觉得小初挺正常呀,成绩也一直很稳。”   沈令嘉道:“反正我就是感觉哪里不太对。”   “大哥都没说什么。”书晴道,“之前不就提过好几次,想让小初住回来?要是真有事,大哥肯定最先着急。”   沈令嘉道:“行吧。”   *   五月五号,初宜过生日那天,正赶上市二模,提前就说好了,让她安心准备二模,准备高考,生日挪到高考后再过。   初宜没什么不同意的。   实际上,她自己并不执着于过生日,来北城之前,生日与平日的区别,就是多了一碗加了荷包蛋的热汤面而已。   二模的最后一门是外语,初宜跟齐芳在一个考场,结束以后,两个人一起去学校食堂。   走到教学楼门口,齐芳戳了戳她:“谭樟铭。”   初宜抬起头,谭樟铭穿了件黑色的短袖,书包挂在右肩上,一言不发地等在那里。   齐芳说完“我在花坛等你”,就快步走出了教学楼。   初宜走近两步,谭樟铭一直看着她,顿了顿,才道:“我听沉思行说,你最近周末回他家?”   初宜“嗯”了声。   “怎么了,他二叔对你不好?”   “没有。”初宜说,“二叔对我很好。”   谭樟铭从鼻腔里轻嗤一声:“都快考试了,还让你搬来搬去,这就叫对你很好。”   初宜不高兴他这么说沈兆庭,抿抿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乱说。”   “草,对我你就脾气大。”谭樟铭的两个眼睛紧盯着初宜,咬了咬后槽牙,又似乎笑了一下,“怕打扰你学习,最近都不敢来找你,我……”   “谭樟铭!”   沉思行从楼梯下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一条胳膊卡着谭樟铭的脖子:“干嘛呢?”   “滚开,没你的事。”   沉思行看看他,再看看初宜,做出个“我明白”的表情,微妙地笑了下:“您忙,您忙。”   沉思行走了,初宜也匆匆说:“同学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谭樟铭没有拦她,在她经过时说:“生日快乐。”   初宜回过头,道:“谢谢,你也快去吃饭吧。”   等初宜走出十几米,突然被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的谭樟铭拉住。   “这次不是买的,我自己做的,你能收下吗?”   初宜停下以后,谭樟铭就松开了初宜的校服衣袖,他也没有看初宜,眼神垂下,拉开书包拉链,在里面翻找。   几乎所有的节日,圣诞、元旦、妇女节儿童节,甚至中秋节,他都给初宜准备过礼物,然而,除了初宜第一次过生日时那支词典笔,初宜再没有收过他的东西。   拿出来以后,他还是很犹豫,却又逼着自己开口:“我在网上照着视频学的,是一只小熊,用毛线勾的,我看你微信昵称叫小熊硬糖,头像也一直是……”   “你不忙吗?”   谭樟铭愣了愣。   “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你应该好好学习。”初宜说,“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面。”   谭樟铭的脸色有些灰败。   难看程度超过之前任何一次被初宜拒绝。   他一字一顿:“我浪费时间?”   谭樟铭原地转了两圈,又走到初宜面前:“我他妈喜欢你!做什么都不觉得浪费时间!”   他突然发起脾气,初宜就有些退缩,下意识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谭樟铭的表情更难看,闭了闭眼,压着火道:“我又不会打你,我碰过你吗?你为什么……”   正礼的校园路面太干净,连颗小石子都看不见,谭樟铭话说到一半,看初宜还是那个防备的表情,猛的顿住,空踹一脚地面,然后拎着敞口的书包大步走了。   齐芳有些担心,远远地迎过来:“初宜,没事吧?”   初宜道:“没事,走吧。”   齐芳道:“我看他每次来找你,都要生气,你对他好点嘛。”   初宜摇头道:“那还不如让他生生气。”   最起码,生一次气,他得有十天半个月不来找初宜。   初宜不是什么都不懂,在她看来,不喜欢别人,就没必要给任何期待,既然已经没法做单纯的朋友,就最好一丝情面都不留。   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洗完澡,初宜才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开机。   逐一回复消息,大多是沈家的人祝她生日快乐。   沈靖川明令禁止过,今天谁都不允许来学校献殷勤,要把紧张状态维持到高考结束。   想到他的严肃表情,初宜忍不住笑了笑。   她点开书晴的聊天对话框,第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一个涂满了粉色奶油的小蛋糕。   书书不是酥酥:【我先替你吃蛋糕,等你刑满释放再吃一次】   书书不是酥酥:【今天家里人好多,除了你跟思行都在】   书书不是酥酥:【照片】【照片】   她随手拍的饭桌,第一张照片里,初宜只看到沈兆庭的半边身子,第二张照片,他在构图的中心。   初宜看了很久,一直到熄灯,才把那张照片保存下来,钻进被窝,关了手机。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寝室里一片昏暗,只有室友齐芳规律的呼吸声,初宜拉起被子,第二次开机,打开相册、放大、截图。   屏幕上只剩下沉兆庭的脸。   在内容为一群人的照片中把他单独截出来,像素严重下降,面孔也模糊,但初宜的指尖轻轻碰着屏幕,眼泪就不受控地划过侧脸,濡湿鬓发。   齐芳已经睡着了,她屏着呼吸,只有枕套上洇出的大片水痕,在无声宣泄她的伤心。   上上个周末,她跟沈靖川回爷爷奶奶家吃饭,沈兆庭大概是忙,没露面。   上周末,沈兆庭进门晚,大家都打招呼,她也跟着叫了声二叔,没想到,沈兆庭“嗯”了声,还隔着餐桌问她“最近成绩怎么样”,初宜说“挺好的”。   他们有将近三个月没有过实际意义上的对话了,那样的寒暄,已经足够初宜揣摩回味很长时间。   初宜其实很清楚,她搞砸了一切,不是因为她鬼迷心窍去握喝醉的沈兆庭的手。   实际上,在她喜欢上沈兆庭的时候,就早已经搞砸了。   让她迷惑不解的,是沈兆庭还愿意照顾她的面子。   沈兆庭还愿意粉饰太平,不像初宜,黑白分明,对谭樟铭没有那样的想法,就不肯给一丝幻想,初宜还觉得,她那样做,是为了谭樟铭好。   沈兆庭是为了什么?   初宜点开置顶的聊天框,这三个月来,每逢变天、考试,沈兆庭都会发消息,语句简单,但总归都是关心。   这是初宜住在他那儿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偶尔在外出差,初宜早上起床,会看到他凌晨发来提醒降温添衣的消息。   今天早上,他也发来了“小初,生日快乐”。   还有两句祝福,初宜的视线模糊,没看清楚。   他比她大九岁,可能差别就在这里,他做事的方式方法更让人舒服,不肯轻易让任何人尴尬。   可是,即便没有第三人的指指点点,她自己对自己的声讨,也已经振聋发聩,在她的世界里喧嚣不止。   她为自己的莽撞和没头脑感到难堪的同时,也为沈兆庭因她的错误去粉饰太平而感到羞愧。   初宜缩在被子里,源源不断的眼泪将睫毛湿成一片,她关了微信,漫无目的地一张张划着相册里的照片。   她后知后觉,这两年多时间,在她与沈兆庭之间,已经留下了太多回忆。   从离开榕县的飞机,到那个沈兆庭酒醉的午后,中间有太多的日日夜夜。   有时,初宜感觉到难堪,可当她回忆细节,又觉得无助。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上沈兆庭。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会更加小心,藏好自己的心意。   可再重来一百次,一万次,她都不可能不喜欢沈兆庭。   好像只有把自己淹没进漫无边际的题海,那些纷乱的情绪才会暂时将她放过。   剩下的一个月时间,初宜埋头读书,不是在做题,就是在改错。   中间的三个周末,她一次都没回过家,有时是考试,有时单纯是在图书馆复习。   沈靖川一度担心她压力过大,但正礼本部单独组织的几次小测中,不管题目难易程度如何,她都没再变过名次。   自从高三第一学期的期末联考考了第一名,她一直是第一名。   高考前的最后一周,跟多数住校生一样,沉思行开始走读,适应高考那两天在家里过夜的场景,初宜也不想让沈靖川过于担心,才第一次回了家。   走出高考考场时,北城下了场暴雨。   考场附近的两条街都禁止停车,沈靖川没带伞,三个人一起在雨中奔跑,无一例外,全成了落汤鸡。   雨滴冰凉,滴在流火的地面上,初宜听见有人在大喊大叫,也听到发泄的哭声。   不管怎么样,终于结束了。   她不想哭,也不想叫,只觉得遗憾。   每一天,都觉得遗憾。   住在一起的时候,多看他一眼也好,能留张合照也好,以后都没机会了,能多说一句话,是最好的。   初宜感觉到要把自己淹没的遗憾。   *   沈靖川照着老太太的意思操持起初宜和沉思行的成人礼,高考成绩还没出,不算升学宴,听那意思,升学宴还要另办。   沈家祖辈都是生意人,这种宴席不办则已,一办,就没有简单的说法。   整个露天的宴会厅上,觥筹交错,名为成人礼,广发邀请函以后,难免成了变相的应酬场。   初宜一大早就被抓去做头发、化妆,好在今天她能自己做一点主,只穿了条素净的白色连衣裙。   被沈靖川带着叫了一圈人,她提着裙摆躲开热闹的中心,到后院的花园秋千上坐着。   真累啊。   沈兆庭隔三差五就有这样的场合要参加,他该有多累?   今天,初宜终于见到了沈兆庭,高考完以后,这还是第一次。   他穿一身铁灰色的西服,身姿笔挺,面色冷淡,雍容华贵不可高攀的模样,谁站在他身边,都要自惭形秽。   初宜想得出了神,良久,才注意到不远处灌木丛后谈话的两道声音,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因为地势原因,也因为方位不同,初宜直直身子,能勉强看到他们,他们却轻易注意不到小花园这边的人。   “……那你说,小初是不是在跟你闹别扭?”   身边没人,沈令嘉手里拿一杯百香果气泡水,脸上有关切,更多是八卦:“总感觉不对劲,我记得之前她黏你黏得要命……虽然这么说不好听,像个牛皮糖,怎么,你训得人家生气不买账了?”   “没训。”   “呦……!”   沈令嘉本是习惯性嘴贱,没成想沈兆庭会搭理他,而且,搭理的内容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信息量太大,他好好惊了几秒钟,才找回逻辑。   “没训,但是真在闹别扭?”   沈兆庭没说话。   沈令嘉再略一思索,去年他俩有一段时间好得同进同出,年初开学,初宜却没什么预兆地搬回了沈靖川那,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要真是这样,二哥吃瘪吃了这么长时间?   沈令嘉眉开眼笑,简直想把沈兆庭此时的神色拍下来,发朋友圈、发公司内部网,总之,全世界认识他的人,最好都来看一看。   实在是沈令嘉还有点残余的良心,暗笑之余,随口出主意。   “你哄哄呗,小姑娘还不好哄?书晴要跟我生气,我可一分钟都受不了,给她当牛做马都成,就是别不理人,你们俩都什么气性啊,能别扭几个月?”   沈令嘉没注意,他自然而然把初宜和书晴放在了同样的位置上。   初宜叫沈兆庭一声二叔,书晴可是沈令嘉的女朋友。   沈兆庭的眸色微动:“是书晴说什么了?”   初宜在家的时候,大多跟书晴在一起,女孩子的心事,确实有可能对她讲。   “没啊。”沈令嘉道,“跟书晴没关系,我是在举例子,我是说,二哥你得……”   没讲啊。   沈兆庭道:“闭嘴吧。”   “?”   沈令嘉怪委屈的,心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这冷冰冰又阴晴不定的样,难怪人家小姑娘看不上你。   吃瘪吃一年,不,吃十年都活该。   不过,沈令嘉又叹口气,到底是他二哥,到时候打了光棍,伤的不还是他沈家的面子么。   没事,他还能忍。   “我猜,不外乎你说话不好听,伤了小姑娘的面子,道个歉不就过去了?去年一整年,你对小初怎么样,有多疼她,大家都看得见,工作都排在她后面,说实话,长这么大,我也就去年见你见得最多,我看小初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们俩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   沈兆庭多疼她,有什么大不了的,过不去的事?   半晌,沈兆庭垂下眼,语无波澜道:“白疼了。”   作者有话说:   甜文作者诚不欺我doge   晚安!! 第四十五章   初宜的大一生涯过得乏善可陈,军训、社团、早八。   比起高中,她有了大把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同时也有了大段只能任由思念疯长的空白。   她的生活里,逐渐找不到沈兆庭的影子,可他又以另外一种形式停留下来。   在初宜的心里。   在此之前,初宜从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人的想念,是可以这样的无穷无尽。   它热烈到吞没初宜,霸道,蛮横,像沈兆庭的某种气质的延伸。   可再想念,她也只能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到有关于他的零散讯息。   老太太属意他跟哪家的女孩儿凑一对,最近又出差了,搬家了,拿了市优秀企业家的称号,上报纸了。   跟初宜想的一样。   在初宜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一如既往地发着光。   烨烨生辉,光芒吸引无数飞蛾。   *   大一的第一学期接近尾声,初宜的宿舍全体进入紧张的考试周复习。   她七点半起床,宿舍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因为要去图书馆占座。   要知道,换了平常,能划水的早八大课点名,初宜得换两三个声线答到。   晚上十一点,倦鸟归林,寝室才重新热闹起来,初宜一边泡脚,一边在平板上看剧。   室友对她这时候的不慌不忙羡慕嫉妒恨,寝室长方娜娜一语道出真谛:“她是机器人,学习就是她的爱好!”   其余两人纷纷附和。   初宜拧眉装怒:“还想不想要我的笔记了?!”   “要,我要,人美心善的小初,是方娜娜惹的你,别搞连坐。”   方娜娜也倒了盆热水来泡脚,被烫得一拐三折叫了声,还要八卦:“小初,真心建议你谈个男朋友,破除隔壁经管院说我们系花是女同的谣言,中午在图书馆吃泡面,又听见两个男的在那逼逼赖赖。”   初宜轻声道:“无聊。”   “你也觉得谣言无聊?但信的人真不少,为了我们几个的节操,你也要支棱起来,随手宠幸一个雄性生物,怎么样?”   “我说,你们无聊。”初宜边看剧,边在手边的笔记本上记生词和短句,“不找男朋友就是女同?那我二叔不交女朋友,岂不是男同。”   “这……”方娜娜道,“也不是不可能……”   “方娜娜!”   “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二叔神圣不可亵渎,给二叔道歉,给二叔鞠躬。”   初宜不太满意,努了努嘴,道:“讨厌方娜娜。”   这下,不光方娜娜,其他两个室友也“哎呦”两声。   “初宜不会真是女同吧?对着帅气学长,她冷若冰霜,面对蓬头垢面的室友,她撒娇卖乖。”   “室友,危!”   “不理你们。”   初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爬到床上,过了会儿,又从床帘缝中探出头来:“谁把我微信给三班的林波涛了?”   没人应声,初宜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方娜娜道:“有你微信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一定是咱们宿舍的给的?咱班其他同学都有可能。”   初宜眯了眯眼:“他加我时有显示,方娜娜推荐的名片。”   方娜娜一哭二闹三上吊:“林波涛是高数老师的亲外甥,要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们愿意……”   “打住打住。”初宜道,“他给你们题吗?”   方娜娜道:“哪能啊,就大概说一下范围,我们做一下课后练习熟悉公式。”   初宜想了想:“那还好,不是很过分。”   “是吧。”方娜娜狗腿道,“牺牲你一个人的微信号,换我们三个高数低空飘过,性价比真的很高,而且,他发申请,决定加不加的人是你,对不对?”   初宜“哼”了声。   方娜娜不懂见好就收:“说真的,撇开这个,林波涛挺好的,算咱们这级长得最帅的了吧?你说人家一门心思追你,这都要放假了,还连微信都没加到,是不是有点惨啊?”   初宜道:“那我暗恋别人好几年,现在连面都见不到,不是更惨?”   没人把她说的“暗恋”当真,方娜娜道:“我看你是真要出家,哎,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得了我们班花系花乃至校花的眼啊。”   初宜躺在床上,静悄悄地点开私密相册,目光描摹着那张有半年没见过的脸。   *   最后一场考完,初宜直接回家,回沈靖川家。   北城大学距离新家不过八站地铁,她跟室友相处得不错,就一直住着,不然的话,走读也很方便。   虽然是放寒假,但初宜跟平时差不多,只背一个随身小包,里头装着平板和她常用的笔记本,不像家在外地的同学,要大包小包带回去。   沉思行跟她不是一个专业,前两天就考完了,初宜进门时,他不在客厅。   沈靖川扬声叫吃饭,沉思行才从卧室出来,另外还有两个男生,其中一个是林波涛。   两个男生叫完叔叔,又来跟初宜打招呼。   初宜点了点头,低头专心吃饭。   吃到一半,林波涛问:“初宜,假期有什么计划吗?”   初宜咽下嘴里的饭菜,道:“暂时还没有。”   “我们几个打算去宁城爬山,翠枫山,你要不要一块?白天爬,很安全,下山可以坐缆车。”   初宜还没反应过来,沈靖川就说:“跟同学出去玩玩挺好的,你们几个人,都是男生?”   林波涛道:“叔叔,暂时定了的有五个人,四个男生一个女生,加上初宜,一共六个人。”   沈靖川道:“还有个女孩子就还好,到时候累了在山脚下住一晚,也好开房间。”   林波涛赶忙道:“是的,叔叔,我们也是这么考虑的,翠枫山不算太高,山脚下的农家乐也很多,刚放假,适合放松放松。”   沉思行道:“那么多农家乐,都要给你家交钱。”   沈靖川道:“你是宁城人啊。”   林波涛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宁城本地人,我太爷爷包了翠枫山,现在家里人运营着,做点小生意。”   沈靖川笑道:“翠枫山的客流量不小,可不是小生意。”   林波涛挠了挠头,沈靖川叫他吃菜,才又拿起筷子。   饭后,沉思行带同学出去打球,初宜帮沈靖川把锅碗瓢盆放进洗碗机。   “去爬爬山,怎么样?这几天刚好不太冷,叔叔刚给你买的那两件防风衣,爬山穿正合适。”   初宜低眉顺眼,一时没说话,沈靖川就叹气:“总这么闷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初宜低声道:“我没有闷着,只是不喜欢出去。”   “出去了就不这么想了,玩得疯了,哪记得回家?”   “我就陪着叔叔。”   “得了吧,净会说好听话哄我。”沈靖川眼角带着笑,“好好的大姑娘,不兴这没有精气神的样儿,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有大半年了,都提不起劲一样,怎么,高考完了,没了奋斗目标?”   沈靖川道:“那就好好找个男朋友。”   “叔叔!”   “去不去爬山?”   初宜败下阵来:“我去,我去。”   他们出发时,天气是好,天气预报也显示一整天的大晴天。   可爬到半山腰,先是来了一阵大风,初宜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是冷,她的体重不比身量结实的男生,山风卷过来,脚底下是虚的,要离开地面。   初宜一个趔趄,紧紧站在她身后的林波涛就从身后扶住她:“小心。”   初宜说完谢谢,雨就落了下来。   几个人拿不出一把伞,雨势大起来,初宜的防风衣起了点作用,但是裤子全湿了,运动鞋也被打湿,每一步都沉重。   他们急需要避雨的地方,林波涛从小长在这山上,比对自家后院还熟,带着他们走小路。   这一走,就没了尽头。   兜兜转转,相似的地方路过了一遍又一遍。   雨还在下着,冷冷的冬雨,像从天上倾盆盖下来的零度冰水,初宜的嘴唇冻得发白。   手机也没信号。   几个人在又一次路过的大石头边停了下来,面面相觑,林波涛对初宜道:“你别怕,我会想办法的,别怕。”   初宜是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寒冷。   出发前,她没吃太饱,爬山爬到一半,又在大雨中走了一个多小时,此时体力耗尽,胃部痉挛着生疼。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夜里,不知道几点停的,当时初宜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只知道她暖了一点,黏在她脸上的湿发的存在感也没有那么强烈,脖颈间多了干燥的布料。   她立刻将脸埋了进去,这一次,不只有暖,还有让她彻底安心的气味。   她终于睡了过去。   *   除了没有发高烧昏过去,刚下山的时候,沉思行的样子没比初宜好多少。   过了一夜,休整过后,他的嘴唇还是发干,眼窝凹陷,形容憔悴。   沈兆庭只问了他两个问题。   “出发前说,还有一个女同学,在哪?”   “山上为什么只有你们几个?”   沉思行白着一张脸,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事情清楚明白,他给自己的朋友当僚机,为了让沈靖川同意初宜同行,谎称还有女生一起。   宁城的这个时节,气候总是反复,每年的腊月前后,翠枫山都是封山的阶段,根本不向外接待游客。   林波涛有钥匙,偷偷带他们上去,底下根本没人知道。   如果不是沈靖川刚好跟沈兆庭提起两个孩子去了翠枫山,如果不是沈兆庭以前来宁城出差时刚好听过翠枫山封山的说法,山上那么大,走了小路的范围更深不可测,如果不是救援队发现了初宜意识到迷路以后故意扔了一路的糖果,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几个男生的一时兴起,又或许是不甘心,就险些酿出多大的恶果。   沈兆庭问完那两句,没等回答,就转身回了病房。   初宜昨晚就醒了,但因为发烧,还有疲惫,所以还是睡得多。   她再醒过来时,沈兆庭还坐在病床边,他穿一件黑色的衬衣,坐姿笔挺,神情淡漠,面如冠玉,比初宜在脑海中勾勒的好看一万倍。   就是这一眼,初宜才像是从尘封中活过来的人偶。   离开沈兆庭独自生活的这一年多时间,对她来说,就好像是机械表乏味的走动。   一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   所以,她对过了半年的大学生活没什么印象。   所以,沈靖川总说,高考后,她一直提不起劲来。   没有了沈兆庭,她的世界就变成了黑灰白。   他的膝上搁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看着什么,很专注,一时没注意到初宜醒来。   “二叔。”   太长时间没说过话,初宜叫了一声,才发现她的嗓子哑得基本没声音,反而牵动痒意,先惊天动地地咳了好一阵。   沈兆庭扶着她起身,一下下拍她的背,又按铃叫护士,等护士看过以后,初宜的手里被他塞进一杯水。   初宜喝了小半杯,低声说:“谢谢二叔。”   沈兆庭没说话,只默默将水杯放在桌上,问她饿不饿。   沈靖川进来以后,张了张嘴,眼圈先红了,引得初宜也哭了。   书晴一直都在,第二天下午,等初宜好像睡足了,精神好了很多,书晴才敢跟她聊天:“你不知道,救援队说当天晚上很有可能找不到的时候,二哥急疯了。”   “我没见过他那种样子,也不是大吵大闹,但总感觉,是要急疯了,一点都不夸张。”   书晴的声音很低,回忆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也有些恍惚:“最后是他把你背下来的,小初,你还记得吗?上救护车的时候,你搂着他不撒手,他说,乖一点,二叔在,你才肯好好躺着。”   初宜记得。   只不过,她以为那是她做的梦。   “这回,思行也被他吓得不轻,你没看到他那表情……我站在旁边都害怕。”   “二哥是真疼你啊,小初,你三叔总觉得,你跟二哥闹了别扭,我之前还不信,但这两天看下来,也有点感觉。小女孩要懂事点嘛,何况我们小初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要真有什么,算你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好不好?”   “你看你受一点委屈,把二哥急成什么样?”   初宜拉了拉被子,挡住脸,闷声“嗯”了声。   过了元旦,就是去年。   她想起去年高考完,沈靖川给她和沉思行办的成人礼。   当时,沈兆庭说“白疼了”。   沈兆庭确实白疼了她了。   他人好心善,不搞血浓于水那一套,跟初宜相处出了感情,就愿意好好对她,像所有的二叔保护小侄女那样地疼她。   可她早就不想做小侄女了。   书晴出去的时候,没把病房门带上,开着一条小缝。   初宜听见沈兆庭压着声音问护士,为什么她总是半夜发烧,她胃口不好,能吃点什么,她总咳嗽,用不用额外加点什么药。   她闭了闭眼睛,躲在被子底下掉眼泪,没心没肺地想,她宁愿沈兆庭不这样疼她。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晚安~ 第四十六章 、反了你了   整个年关前后,沉思行都夹着尾巴做人,看见初宜,就满脸羞愧。   听说,林波涛也吃了教训,被家里禁足,整个假期都没能再出门。   大概,他自己也脸上无光,除了发短信对初宜道歉之外,没再有过其他行动。   谢天谢地,林波涛对初宜持续了半年的穷追不舍,在翠枫山事件以后,终于告一段落,算不幸中的万幸。   在沈家过年,一向声势浩大。   只要初宜有心,可以整个年关都不跟沈兆庭单独碰面。   这免去了太多尴尬。   毕竟,在医院的那两天,几个人无法避免的近距离接触,就已经叫心大如书晴都起了点疑心。   沈兆庭不耐烦被唠叨什么情情爱爱,她比谁都清楚,天地可鉴,抛开她自己的面子不谈,她也是最不愿意给沈兆庭带去这样麻烦的人。   过完年,初宜也没闲着。   上大学以后,她辅修的第二外语是法语,一学期下来,她还挺喜欢的,有机会就找一些原文的童书和歌谣来看、来听,反正假期时间多,索性又在外面报了班,天天去上课。   还约了书晴工作室的一个舞蹈老师学跳舞,一周上四节课,每次两个半小时。   高考之前,书晴就随口提过要教她,但书晴操持工作室的里里外外,其实忙得很,想认真系统地学,还是得专人来教。   除此之外,偶尔有家在北城的高中、大学同学叫吃饭,初宜也不像之前一样全都不参加,会有意识地隔三差五地去几次。   这样下来,初宜观察沈靖川,对她最近的表现比较满意——   不整天待在家里,可以说是沈靖川对她的唯一要求。   初宜知道,他担心她的状态,希望她重新振奋起来,也知道他认为的振奋的第一步,是要与周围人建立起联系。   初宜做不到核心,但做好表面工夫,其实并不难。   她原本就是个习惯努力的人,目前遇到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困难,通过努力、坚持,也都能迈过去。   除了沈兆庭。   她过了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忙碌充实、又有意义的寒假。   开学第一天,躺在宿舍的床上,终于不再需要装出轻松的表情,她毫无顾忌地木着脸,才感觉到久违的放松。   毫无疑问,学校成了她的避风港。   用来消除沈靖川担忧的笑脸和装作对任何事都感兴趣的活力,在这里都不是必须的。   室友早就习惯了,她不用担心她的死气沉沉还会伤害到谁的感受,至于和她并不熟的同学怎么讨论她,冷冰冰的物理系系花也好,没人情味眼高于顶也好,初宜并不在乎。   她只管埋头做好自己的事,上课、写作业、做小组任务。   有目标的生活,过起来会简单得多。   转眼间,又到了期末。   夏季学期的图书馆有空调开放,座位比冬天更抢手。   初宜的室友们,也再一次开始了考前抱佛脚,起早贪黑的日子。   早上七点半,初宜刚起床,刷牙刷到一半,一小时前就出门,去图书馆抢座位的方娜娜进了门。   她的刘海有些汗湿,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瘫在椅子上。   “怎么回来了?”   “满了,一个座位都没了,卡都刷不了。”   “小叶和嘉嘉呢?”   “在后面。”   说着,后面两人也推门进来了,和方娜娜一样,排了一个多小时队,脸都热得通红。   “怎么办啊,只能去教室了。”   “只有教八和教五的教室有空调,这会儿早都满了。”   “那就在宿舍复习嘛,很多人懒得占座,都是在宿舍学的。”   她们宿舍是上床下桌,用来学习其实是可以的。   话不多说,三个人收拾收拾桌面,摆出了打印的厚厚一沓题库。   半小时后,方娜娜扑在桌面上,烦躁道:“天天坐在这儿打游戏看视频,现在让我看书,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叶蓉也说:“真看不进去,很奇怪,在图书馆明明那么多人,有时候也挺吵的,还有人吃泡面,但效率就是高。”   她们几个之所以关系好,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步调一致:逃课、抄作业、爱通宵。   平时,前两项都有初宜帮忙打掩护,但考试只能自己上,三个人抱怨了一阵,没有别的办法,还是得看书。   初宜怕打扰到她们,刚才洗完脸就上了床,在小桌子上静悄悄地做题。   听着抱怨,她脑袋里冒出一个主意,还在犹豫,没多久,林雨嘉就第二次崩溃了。   “我看不进去,这个公式什么意思,怎么套的,小初写得那么详细,可我看不懂,不是,我记不住,看了下步忘了上步……完了,明天下午就考,我真的完了……”   方娜娜和叶蓉也跟着哀嚎。   初宜从床帘里探出头:“我有个想法。”   方娜娜一脸犹豫:“考试作弊要记大过的!”   叶蓉难以定夺:“而且我们不在一个考场……”   林雨嘉抹了抹眼角:“手机带不进去吧?”   “还贫。”初宜道,“我是说,要不去我家吧?”   三个室友:“?”   “你爸能补习?”   初宜头都大了:“我家书房挺大的,还有张大桌子,我记得跟图书馆的还挺像的,咱们几个自习应该没问题。”   她逐个看了遍室友们,还是询问建议的语气:“如果是因为在休息放松的环境里复习不下去,不如去试试?”   那可太好了。   要不是厕所没空调,五分钟就要热出痱子来,三个人早都去了。   只要不在这安乐窝宿舍里就行。   “会不会打扰到叔叔?”她们知道,有个单身老父亲带初宜。   “叔叔不住这边。”   初宜没再多解释,时间紧任务重,几个人说走就走。   只不过,出了大门,初宜不去地铁站,直接过马路。   三个室友被她带进马路对面的小区,看着她刷脸进小区门,又看着门口的年轻保安热情洋溢地跟她打招呼:“初女士上午好!”   “初女士,”方娜娜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真人不露相,原来您在这儿还有个家?同学一年,我们都从来不知道,您这得是几过家门而不入啊?”   初宜也被这个称呼叫得有些囧。   她其实没怎么来过,不知道保安怎么认识她的,只能说人家职业素养高。   “这小区绿化好好哦,以前从外面经过,根本想不到里面是这样的。”   “第一次感觉到假山的豪华!”   “还有那么大的滑梯!还有秋千!”   三个女孩子叽叽喳喳了一路,被初宜带上楼进门以后,更好像三只咯咯叫的小鸡,扑向房子的各个角落。   参观完,她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开始复习,而是搞清楚初宜到底是不是女同。   “姐姐,我可以。”   “姐姐可以,妹妹也可以。”   “都别抢,我是寝室长,我先来,请不要大意地用钱践踏我的人格,我的尊严,我的所有!”   初宜推开书房门,恶魔低语:“明天下午都想挂科是吧?”   半分钟后,四个人两两对坐,整整齐齐开始看书。   初宜家的书房,设计之初,就是以图书馆的氛围为灵感,又是一开始就定的只要一个卧室,所以可用的空间非常大。   当初效果一出来,书晴也特别喜欢,嚷着要设计师的联系方式,还说自己虽然用不着,但可以给以后的小孩预备着。   几个女孩子停止笑闹,慢慢的,翻动书页的声音就规律了起来。   初宜平时就没落下过什么知识点,复习的节奏快,基本是在做难题,偶尔给方娜娜她们几个讲几道题,时间过得特别快。   “有没有戒饭所啊,送方娜娜进去待两天,肚子一直响,搞得我都饿了。”   “我的妈!都三点了。”   “走走走,去吃饭。”   这套房一看就很新,谁都能看得出基本不怎么住人,初宜知道她们不好意思,主动说:“没事,叫外卖吧,节约时间。”   说完,她立刻举起胳膊,比了个大大的叉:“不许抱不许拍马屁,快,点外卖。”   “小初大美女,吃黄焖鸡好不好?请你吃大份,加培根加鸡翅,尊享版黄焖鸡。”   初宜怎么都行,去厨房给她们倒水。   她只分别跟着赵佳欣和沈兆庭来过一次,在这房子里,其实也算个陌生人。   摸索好一会儿,才成功烧上水。   三个室友凑在书房的沙发上点外卖,就这么一点小事,听着都热热闹闹的。   初宜靠在流理台边,是等水开,也是躲热闹。   玄关传来动静时,初宜一开始没在意,关门声响起,她才意识到,真有人进来了。   外卖这么快?   不对啊,外卖小哥进不来的。   她紧张兮兮地走出去。   “小初?”   沈兆庭眼底也有诧异。   今天外头最高气温有三十七度,经过一个大中午的蒸腾,体感温度只会更高。   初宜饶是风格保守,今天也没办法,穿了件木耳边的吊带款上衣配短裤,细白的胳膊和腿,只要能露的,就全露着,从学校走过来的几分钟,还感觉热得不轻。   可沈兆庭身上,仍是十年如一日的衬衣西裤,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端庄严整。   好在衬衣的衣料看着倒也轻薄,平平整整,经过平坦的小腹,被西裤收紧,标准的宽肩窄腰,站在初宜面前,两条长腿十分有存在感。   “图书馆和教室都满了,我跟同学过来自习。”   “最近都住着?”   “没有,今天第一次来。”   沈兆庭放下手里的工具箱,继续换鞋:“那就好。”   初宜当然知道,他忙得很,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空房子里来。   “二叔,是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卧室的灯不亮,可能是短路。”   最近,沈兆庭也想着,要放暑假了,初宜和沉思行没上高三之前,年年这个时候,沈靖川都要出国到处转转,他问了句,果然,今年照旧。   按初宜上个寒假基本不着家的样,暑假沈靖川不在,她会待在家的可能性更小。   她回去就是跟沉思行相看两生厌。   这边离学校近,就在市中心,不管上法语课,还是学跳舞,或是做其他的什么,都更方便些。   心里记挂着这事儿,前天晚上,开完一个临时加的高管会,沈兆庭就专门绕路过来看了看。   中央空调、水、电都没问题,只有卧室的灯不亮了。   这种小毛病倒不用非要叫人来,但当时夜深了,手边没工具,他就想着,白天再来看看。   沈兆庭没说他为什么会知道卧室灯不亮了,初宜只顾着紧张,更没想起来问。   他踩着凳子检查卧室的顶灯,初宜就站在一边,扶凳子,递工具,做一些没什么意义,但会让她看上去有参与的事。   划水划得有目共睹。   他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开了电闸,按下开关,顶灯就亮了。   “考试还剩几门?”   “四门。”   “几号考完?”   “十二号。”   今天是九号,确实快了。   “大哥要出去玩,跟你说过没有?”   “去意大利,我知道。”   沈兆庭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初宜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就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转开了视线。   她低下头,一手捏着卧室门把手,拇指在上面蹭来蹭去。   半晌,沈兆庭道:“瘦了。”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初宜却突然一阵鼻酸,止都止不住,更不敢抬头。   沈兆庭比她高得多,垂眸只能看到她不知道热的还是什么原因,锁骨都泛着红。   他迈步走开,朝玄关去,初宜抓紧时间冷静了片刻,也才跟过去。   “暑假打算住哪儿?不待见思行,回爷爷奶奶家也行,上周我回去,老太太还念叨你。要是打算住这边,我就叫赵佳欣找个阿姨来给你做饭,别天天吃外卖。”   沈兆庭“别天天吃外卖”的话音还没落,门铃响了,是保安,热情洋溢道:“初女士!有您的外卖,跟您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我叫他送进去。”   “……”   初宜硬着头皮道:“是的,是我的外卖,麻烦你了。”   说完,她小声对沈兆庭解释:“没有天天吃外卖,今天是特殊情况。”   沈兆庭瞥她一眼,没说话,俯身把他带来的小工具箱放进了玄关的储物柜。   “二叔,这个不用带走吗?”   “以后用得着。”   初宜“噢”了声。   一直是沈兆庭在问话,沉默下来,初宜也想不到能说什么。   “同学难得来一次,好好招待人家。”   初宜点头:“好,二叔。”   “我走了。”   “二叔再见。”   出门前,沈兆庭冲初宜身后那三个女孩儿点点头,女孩儿们就也跟初宜一样,规规矩矩道:“二叔再见。”   啪嗒,门合上以后,电子锁自动落锁,沈兆庭走了。   “……”初宜转过身,被三个室友直瞪瞪的目光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干嘛这么看着我?”   方娜娜道:“那个,就是,你经常提的,二叔?”   初宜学她断句:“也没有,经常,提,吧?”   “天呐……”林雨嘉两眼无神地离开玄关,“竟然不是小初想象出来,是真实存在的……”   初宜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叶蓉就紧紧把她抱住,蹭过来扭过去:“他好帅!啊!他真的好帅!小初,你到底怎么做到跟他那么平淡地对话的?啊!我不行了!”   从初宜这里得不到回应,她又去跟方娜娜抱在一起扭。   没两分钟,外卖也送上来了,初宜拿到餐厅去,打开包装,分好餐具,她们三个人还没脱离蛇精病的状态。   初宜敲敲餐桌:“过了啊。”   叶蓉抗议道:“你装什么,别以为你对着人家脸红我们看不出来。”   初宜又好气又好笑:“刚不是你夸我平淡对话的?”   叶蓉道:“相对平淡,相对平淡,是以我们做参考系,懂不懂。”   相对论运用得很熟练,但考试能拿多少分,就看命了。   *   方娜娜没有吹牛,今天的黄焖鸡果然豪华,初宜埋头吃饭,誓死不参与讨论。   但这一点都影响不到室友的热情,一顿饭的功夫,她的耳朵都要因为“二叔”两个字生起老茧。   “要是打算住这边,我就叫赵佳欣找个阿姨来给你做饭,别天天吃外卖。”   “同学难得来一次,好好招待人家。”   “啊……”方娜娜重复了两句沈兆庭说过的话,倒在林雨嘉怀里,“为什么,什么话从二叔嘴里说出来,都苏得我神魂颠倒?”   林雨嘉压低声线模仿道:“瘦了。”   方娜娜又是一声一波三折的叹息。   “是我的二叔,谢谢。”初宜终归忍不住抬起头,鼓着脸道,“别到处乱认亲戚。”   “呦呦,还霸占上了。”方娜娜爬起来,若有所思,“我记得你说过,二叔单身,是吧?依你所见,二叔对女大学生有没有什么想法?本科学历,有考研的想法,特长是特别能吃,小初,努力一下,姐妹的幸福都在你身上了!”   林雨嘉和叶蓉也不遑多让,三个人不依不饶,再一次响起的门铃声,才解救了初宜。   来人是很久没见过的沈兆庭的秘书赵佳欣。   她拎了两个很大的塑料袋,看logo是附近的山姆,扫一眼,就看出里头大都是水果和蛋糕零食。   赵佳欣应该还有事,只说是沈总吩咐她买的,让初宜和同学好好复习,然后放下东西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方娜娜等三人又是一阵哀嚎,恨不相逢未嫁时。   不对,现在也没嫁。   而且,二叔也没娶。   ?   方娜娜严肃道:“说实话,我看不出我和二叔之间还有什么阻隔。”   初宜挖一勺她手里的岩浆蛋糕,塞进她嘴里:“快吃,吃完复习。”   “有你这样的吗?二叔说了,让你好好招待我们。”   “就是,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我要给二叔告状!把二叔电话给我!”   初宜抿抿嘴,笑了下,又要恶魔低语。   方娜娜紧急道:“我学!我学!不许说那两个字,不吉利!”   晚上十点半,四个女孩子才终于结束一天的复习。   在初宜的书房里,空间足够,气氛到位,还没有人来人往打扰,效率前所未有得高。   收拾好书包,初宜问:“明天再来?”   其余三人欢呼:“好耶!!”   沈兆庭的生活秘书买来的零食水果太多,回寝室之前,四个人整理了一遍。   能放冰箱的放冰箱,后面几天过来复习可以吃,不能放冰箱的,就全带回去,给隔壁的宿舍分一分。   用方娜娜的话来说,就是“笑话,全是高级货,一口都不许浪费”。   赶着十一点闭寝的时间回了宿舍,洗漱完以后,初宜躺在床上,拉上床帘,才有空回忆下午碰到沈兆庭的场景。   她反应过来,沈兆庭一开始可能是误以为她住在灯不亮的卧室里,既不叫人来修,也不告诉他和沈靖川。   所以,听到初宜说她没住的时候,沈兆庭才会说“那就好”。   在他看来,她就这么缺乏自理能力?还幼稚得过分。   初宜翻了个身,自己也知道自己抿着嘴在笑。   *   七月十二号,最后一门《力学》考完,初宜的大一生涯宣告结束。   考试周拖的时间长,到今天,其实只剩下了两门课的成绩没出。   如果没有意外,两学期的全科满绩点,就是她这一年所有的收获,拿的奖学金,完全可以包圆一个大学生普通的衣食住行。   刚四点半,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初宜也没什么胃口,就打算直接回宿舍。   室友们都是今晚的火车飞机回家,晚上,就只剩下了初宜一个人。   她开着灯睁眼到十一点,才意识到,原来住宿舍跟家里不一样,一个人睡,是会害怕的。   怎么办。   怎么办。   初宜裹紧被子,不知道哪年哪月积累下来的恐怖素材,全都在此刻冒了出来,此起彼伏。   可她摸出手机两次,列表从上滑到下,找不到一个可以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的人。   第三次,她点开沈兆庭的微信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二月份寒假的时候,她被沉思行带到山上去,淋雨发烧住院,出院以后,沈兆庭问过她一句没再咳嗽吧。   初宜的手指悬浮在“语音通话”上,来回犹豫。   不想打。   不敢打。   想他。   很想他。   大半夜的,楼道里突然有人怪叫一声,初宜本来就草木皆兵,浑身一哆嗦,语音电话就拨了出去。   等回过神来,她点挂断的手都是抖的。   但没用。   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沈兆庭来电,初宜捏住手机,先用力闭了闭眼。   在他身上,她的运气就连一次都没好过。   “二叔,我点错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放假了?”   沈兆庭的声音听着很清醒,应该不是被她吵醒的,这么想着,初宜勉强为自己挽回一些,同时道:“嗯,下午考完力学,放假了。”   “想好没有,假期住哪?”   “二叔,我住宿舍。”初宜道,“学校假期也挺多人的,食堂超市都正常开,很方便。”   “不舒服。”   那确实,毕竟学校对面那房子,叫沈兆庭来评价,也不过是可以用来落脚。   她专心致志地抠着指尖:“不会,平时一直都住着的。”   沈兆庭不强迫她:“大后天老太太过生日,记得回家。”   “我知道,二叔,我还给她买了丝巾,用奖学金买的。”   “嗯。”沈兆庭似乎带了点笑意,“小初很棒。”   初宜很容易就能想得到他此时的神态,并不温和,相反,初宜一直都觉得,不知为何,他有点笑意的时候,会显得很有攻击性。   她突然感觉口舌发干,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她转过来,又转过去,滚乱了吊带睡裙,最后坐起来,调整系带,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也不停地出汗。   可再不舍得,这通电话也有结束的时候。   尤其是她根本不找话题,只有被动地回答沈兆庭问题的情况下。   一分四十九秒,是这通语音的完整时长。   初宜失眠到天边出现鱼肚白,这次,不是因为怕鬼,是因为心里有鬼。   以前,那鬼只有她自己知道,沈兆庭的态度,还算情有可原。   可如今,沈兆庭明知她心里有鬼,还是用一样的态度对她,每一次在初宜这潭池水中惊起的波澜,就都要更久,更久才能平息。   *   沈家老太太过生日那天,因为不是整寿,老人家也坚持不大办,所以只有家里人。   初宜落座晚,只有沈兆庭左手边,和桌尾有两个座位。   她朝桌尾走过去,书晴就招呼她:“别坐那儿,什么都夹不到,坐你二叔身边。”   初宜坐下,笑了笑说:“没事儿,能夹到。”   她还伸了下胳膊,给书晴示意她胳膊长得很。   “坐过来。”   是沈兆庭开了口,语调威严,是命令。   桌上静了静,初宜也抿了抿嘴,书晴打圆场道:“小初快去,也亏今天大哥不在,不然可轮不到你坐风水宝地。”   初宜起身,垂着眼到沈兆庭身边坐下。   桌上人多,还有老太太的娘家人,静只是一瞬间,很快就重新热闹起来。   初宜本来就吃得少,坐在沈兆庭身边,更有些食不知味。   但这种喜庆的日子,她不仅不能露出走神,还要一直笑。   一顿饭下来,心神俱疲。   亲戚们叙家常,小孩子发疯乱跑,初宜走到后院,蹲在厨娘开辟出的一畦菜地旁边,在黑漆漆的泥土上涂写。   比小孩子更幼稚,更无聊。   沈兆庭道:“小初?”   他大概也是出来透气,站在厨房后门的廊下,发现了玩土小乌龟一只。   初宜起身,抬腿朝前院走,像屁股着了火,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书晴姐姐!”   *   两个月后,沈令嘉和书晴结婚。   两人相恋多年,从校服到婚纱,沈令嘉一个多清心寡欲的人,婚礼筹备却一切从奢,只为了给书晴一个完美的婚礼。   光是初宜的一件伴娘礼服,就有团队专门从巴黎飞来五次修改,再不用说其他方面。   她一整天寸步不离地跟著书晴,很有伴娘的样子,除了不能帮忙喝酒,其他方面都周到到书晴打趣,说结完婚还要继续雇她做保姆。   但也不可能一口都不喝。   婚礼上,哪有能从头到尾都一口不喝的人。   好在要结束了,书晴没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初宜有些晕,想找一个休息的地方,但回廊弯弯绕绕,连门都找不着。   沈兆庭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迎面撞上,初宜下意识就是转身走。   “过来。”沈兆庭立在原地,淡声道,“初宜,别让我说第二遍。”   初宜背对着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掐得掌心生疼,想心一横走掉,又迈不动步子。   她想他,想得心一直在痛。   好一会儿,初宜才挂上一个自认为勉强正常的表情,转过身去。   “二叔,我刚才没看见你在这儿。”   “没看见,叫你还跑?”   “没跑,我正打算去找书晴……找三婶,好一会儿都没看见她,不会喝醉了吧,她酒量很差劲的,你不知道,我……”   “初宜。”   沈兆庭打断了她,初宜蓦地收声,停住了废话。   她似乎听到沈兆庭叹了口气,可惜太轻,又太短,没来得及确定。   “快两年了,你说,到底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   “还是说,上了大学,你的翅膀硬了,再也不需要我们了。”   这话是初宜自己说过的,想到当日场景,沈兆庭逗她,要跟她结算装修的费用,后来,她还腆着脸去闹沈兆庭,哪里料到今天这种场面。   初宜的心底刺痛,像有无数根小针反复戳刺,又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涨到青紫,不管多热的血,都泵不出来。   无法呼吸。   她缓缓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   沈兆庭的眼底黢黑,神色也沉下来,对这场由初宜单方面发起的你躲我追的游戏,他的耐心正式告罄,语速渐缓,一字一顿,冷如粹冰地道:“我是怎么教你的,遇到事情不肯面对,只知道逃避。逃避了一年,再逃避一年,我问你,管用吗?”   前年,他对沈令嘉否认,说他没训初宜。   当下,他对初宜讲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甚至称得上苛责。   初宜当然感受到他态度的变化,可也不像以前那样,稍微察觉到气氛不对就低下头,这一次,她只把眼神瞥向一边,在沈兆庭面前更显娇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不肯跟他对视。   “还觉得自己有理,是吧?”   沈兆庭一字一句说得慢,声音也低,从语气中根本听不出来,只有眼底的幽暗,才透露出他动了怒。   这太罕见。   沈家的生意铺排得很大,他手底下那么多号人在干活儿,难免有出错的时候,天天都有这样那样的不顺和乌龙,但工作归根结底就是工作,根本不足以真的影响他的情绪。   家里的人,无非就是沉思行犯些大小错误,每回动手,都是觉得“应该动手”,要把沉思行这颗小树往直溜里修砍,更谈不上生气。   今天,时隔已久地单独面对初宜,她再一次转身就走,沈兆庭自己都没发觉,是实实在在动了心底里的火。   “从头到尾,我说过你什么?怕你伤了面子,又怕影响你考试,都顺着你的心情,你高兴怎么来就怎么,你想搬出去,就搬出去,想住宿就住宿,高考成绩出来,全家人哪个不比你自己高兴?”   “反过来说,你呢,初宜,你是怎么做的?天天摆一副不开心的样给谁看?进了大学宿舍就忘了家,但凡你心里有一点懂得珍惜别人的良苦用心,懂得将心比心,你都不会……”   “是啊,你说的很对,我是白眼狼。”   “你是没说过我什么,你就是什么都没说过。我怎么样,做了什么想了什么,你根本不在乎。”   本来初宜绷着脸,就是在艰难地忍耐情绪。   可在沈兆庭面前,忍耐情绪恰好是最难的一件事。   她一开口,所有防线就在瞬间崩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从脸上滚落。   初宜知道,她这样显得很没出息,很不成熟,很不理智,全方面朝着沈兆庭的反方向表现。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流出来的眼泪,总不能再塞回去。   她很想平静地说出这几句话,可因为哭着,就很难做到。   她的每一个字都在哽咽。   她也不敢看沈兆庭,只抬起胳膊,用力抹一把眼睛,抽泣得厉害:“我知道,对你来说,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就算你发现我……我……”   初宜说不出“我”怎么样,停了好一会儿,酒精催动着情绪,上头就在一瞬间,排山倒海般扑来,泪湿了整张白皙的脸,任谁看,都知道她受了委屈,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都不在乎。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觉得,小孩的心思,根本不用当真。”   “你根本不把我当大人,不管我怎么做……你只把我当小孩……你明明知道……”   “呜呜……沈兆庭,你知道不知道,有时候,我真想讨厌你……”   今天的婚礼,初宜的伴娘礼服是无袖款,两条细白的胳膊上,连一丝可供吸水的布料都没有。   她擦来擦去,无非是皮肉之间的摩擦,加上哭得凶,这样做,既没减少眼泪,还把眼周弄得通红。   初宜有多细皮嫩肉,轻轻磕碰下就要留印子,同住的那一年时间里,沈兆庭了解得很清楚。   沈兆庭攥住她的手腕,刚要拉开,初宜的反应极大,立刻哭道:“放开!别碰我!我不要你碰!”   “反了你了。”   沈兆庭的脸色一凝,眉眼也沉下来,   拽着她胳膊的手收紧,把人带到怀里,又转为握住她的腰,动作利落,是不容拒绝的力道,大步朝花园后的三层别墅里进。   二十来米的距离,初宜又哭又闹,不要他碰。   可初宜那点力气,即便喝醉了,没有章法,比平常难对付一些,可对上沈兆庭,也像拢在两只手掌心中间的一只蝴蝶在扑腾。   愿意看热闹的时候,稍打开点缝隙看看,可要是不愿意看,轻轻合上便可。   沈兆庭放在初宜腰上那只手,说是揽,不如说是提溜,初宜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手脚都不老实,可他脚下的步子不但一点不受干扰,反而越走越快。   “……你欺负我!沈兆庭!放开我!”   “再也不想理你了!呜呜呜……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等沈兆庭走近别墅大厅,四周扫视一遍,又推开一扇门进去,初宜才放弃了挣扎。   她只知道捂着脸哭,沈兆庭松手,让她双脚着地,也不想着跑,是完全服了,维持着埋在他怀里的姿势。   她边哭边喃喃埋怨,大多是对沈兆庭的声讨。   他坏,他欺负人。   他是混蛋。   沈兆庭微微挑眉。   小姑娘也有尖牙,会骂人。   “我不想喜欢你了,我再也不要喜欢你……嗝……嗝……”   她终于肯安分,是因为打嗝。   沈兆庭皱着眉头就没松开过,此时也浮上一抹忧色,捏住她的肩,稍稍将她推离自己胸膛,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深呼吸,呼吸。”   好一会儿,初宜的哭嗝才终于停了。   但抽泣一时半会儿还止不住。   她的视线所及,沈兆庭的背后是一扇美式小窗,挂着白色的蕾丝纱帘,窗户开着,蕾丝纱帘没拉开,被夏日傍晚细细的微风向屋内吹送。   两个人避开人群,躲在别墅一楼的小厨房里,刚才初宜那番突如其来的孩子气的哭闹,除了沈兆庭,应该没人听到。   好在,两人之间,还有沈兆庭保有理智,不然,初宜今天就要把脸全都丢光。   可再细打量,一向从容不迫的沈兆庭,其实也没那么严整。   他的衬衣扣子开了一道,前襟微乱,西裤上有被初宜踢打挣扎时蹭上去的灰,好在西服颜色深,胸口被初宜长达十几分钟的眼泪浸湿了,也不太明显,因为初宜挨得近,才能看得出来……初宜才发现,她在沈兆庭的怀里。   夏天的裙子衣料单薄,沈兆庭停在她背后那只手的热度,好似可以毫无阻隔地传递到她皮肤。   更不用说他直接搭着她肩膀那块皮肤的触感。   他的手大,力气更大,想控制住她的时候,她的挣扎就跟小蚂蚁是差不多的级别。   “好点没有?”   初宜下意识动了动刚才被沈兆庭攥过的手腕,他没弄疼她,可现在回想起当时情状,初宜就感觉那一圈皮肤都像有火在烧。   她缓缓后退一步:“好……嗝……好点了。”   沈兆庭的神情不变,顺着她退后的动作收回手,转过身去,目光扫视一遍干净的灶台,抬手接连打开两个深绿色的木质橱柜,才找到了喝水的玻璃杯。   他在直饮机下接了杯温水,递到初宜面前。   那橱柜打得高,要是初宜去找,还有些够不到。   但沈兆庭只是随意抬起胳膊,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在里面翻找。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场景?她都能对着沈兆庭抬手找水杯的背影发起花痴。   又想,长腿,窄腰,宽肩,要戳房顶一样的身高,换谁不花痴?   又想,花痴也是白花痴,他对她没意思,长那么帅有什么用?   “一会儿哭,一会儿愣。”沈兆庭道,“过来,喝水。”   初宜又下意识地抽泣一下。   她从沈兆庭手里接过水杯,慢吞吞地小口小口喝,听到他那像是无可奈何的语气,自作多情地从中品出纵容,内心又凄凄惨惨起来。   浓重的哭意根本没走,情绪很容易酝酿,鼻尖一酸,就又要掉出泪来。   醉鬼向来都是最不讲道理的。   “哎。”   初宜愣住。   这回,她听得真切,沈兆庭是真叹气了。   初宜抬起头,两只手抱着还剩个底的水杯,惶惶无措地看向沈兆庭。   他回手扯了几张纸,想了想,干脆拿起纸巾盒,放在初宜身后的流理台上,走过去,一手扶住她后脑,另一只手抽出纸巾,擦她哭得汗湿的额头。   换一张,擦她的眼睛。   再换一张,擦她的脸蛋和嘴唇。   又换一张,像照顾三岁小屁孩,帮她擤鼻涕。   刚刚大哭一场,不夸张地讲,脑袋都因为缺氧而晕晕乎乎。   初宜整个人还是懵的,根本没有余力考虑好不好意思、丢脸不丢脸的问题,只知道呆呆的任由沈兆庭动作。   可再懵,也不会感觉不到他动作里的耐心。   沈兆庭没生她的气。   不……一开始,沈兆庭确实动了怒。   没有疾言厉色,也不是平常摆出来吓唬沉思行那种怒,初宜很清楚。   放在平常,沈兆庭哪里是那种愿意长篇大论教训人的人?   他要收拾沉思行,拎起家法就行。   初宜在那几段话中,敏感精确地察觉到了沈兆庭的失望。对她的失望。   所以,她的情绪崩溃才来得那么快,毫无预兆。   沈兆庭不喜欢她,勉强还可以说是两个人不投缘。   可沈兆庭要是对她感到失望……初宜真的承受不来。   只体会了一秒,就比死还难受。   不过,目前的情况是……她无理取闹,哭了一通,沈兆庭又不生气了?   初宜站在原地,捂了捂脸。   可能是因为她刚才哭得太用力,也可能是因为酒精,她的整张脸都很热,就又拿手背去冰。   沈兆庭终于把小花脸猫打理干净,将纸团都丢进垃圾桶,弯腰拍拍裤腿,在水龙头下细致地洗手,又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衬衣。   等他转过身,就对上初宜两只水汪汪的圆眼睛,黑白分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还拿两只手捂着脸,红嘴唇微微抿着,模样无辜。   沈兆庭又在心里缓缓叹了口气。   小姑娘的哭闹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此时,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情绪,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却并不沉闷。   甚至也并不尴尬。   刚才,是等她哭起来,沈兆庭才反应过来她有些醉了,知道谈不出什么结果,沈兆庭没多停留,朝外迈步,“喝完就出来,大家该找你了。”   初宜慢吞吞地喝干净剩下的水,洗净水杯,又摸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等她走出去,太阳正要落山,草坪上铺满橘黄色的霞光,柔风阵阵,放着舒缓轻快的音乐。   沉思行果然在找她,拉着她去看新人的第一支舞。   “上哪去了?找了一大圈,哪都没看见你。”   “去里面休息了一会儿。”   “累了?看你眼睛有点红。”   “刚才有一点。”   初宜怕被看出破绽,一直低着头,闻言,还下意识偏了偏脸,抱住胳膊,无意识地摩挲两下,“现在好了。”   “他们不该让你穿这条裙子的,郊区傍晚降温也太严重了,要不去找条披肩什么的……二叔?”   沉思行的话音未落,初宜肩头就覆上一阵暖意。   是沈兆庭的西装外套。   他没看初宜,给初宜披上外套以后,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跟其他人一样,把目光落在开舞的一对新人身上,只“嗯”了声,算作对沉思行的回应。   剩下的时间,他也没再走开,一直很自然地站在初宜的左后方。   两个人虽然挨得近,但实际上身体没有任何一处碰在一起。   可初宜就是感觉到他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她什么都看不了,也什么都听不到,全部注意力,都由她身后那道身影牵扯。   这不该怪初宜。   他的西服上,满是他的温度,仅此一项,就足够初宜晕晕乎乎,找不着北。   初宜几乎是要恨他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看还有谁说我短小doge   晚安!!! 第四十七章   沈令嘉和书晴这对新人因为要赶蜜月航班,开舞结束后就走了。   但等到华灯初上的时分,宾主尽欢,客人们才开始陆续离场。   沈令嘉结婚,沈兆庭和沈靖川是主家,理该等到最后,替他一一送客。   不过,初宜没等到那么晚,是看完开舞以后走的——不对,她还接了书晴的捧花。   书晴是瞅准位置后才转身,初宜的前后左右又正好全是男士,捧花飞过来,大家或笑或惊地躲,最后直直砸进了她怀里。   昏昏的暮色里,她因为哭过而有些红的眼睛不太明显,反而跟红脸蛋相得益彰,平添一抹羞涩。   转过脸时,稍有些诧异的神色,大眼睛黑白分明,草坪上方亮如白昼的大灯让她的一半侧脸隐在曝光中。   捧花抱在怀里,摄影师抓拍的照片里,乌发红唇,人要更艳三分。   沈靖川怕她太累,很快就让沉思行跟她一道回家。   她确实累了。   回家后,匆匆洗了个澡,打起精神才给书晴发了条落地报平安的微信,就爬上床睡着。   既然沈靖川回来了,后面初宜就在家里住了几天。   陪他买菜、插花,还一起去上了几节茶艺课。   除此之外,一整个暑假,好像就是吃了几顿席。   开学那天下午,算着外地的室友差不多都到了宿舍的时间,初宜才从家里出发。   她进门的时候,三个人正在分从家里带的特产。   内蒙的牛肉干,新疆的椒麻鸡,还有海南的菠萝蜜。   初宜的书桌上堆了一座小山,她仔细看着包装袋上椒麻鸡的吃法,一边说:“只有我一个人吃白食不太好,不如晚饭就由初女士买单吧。”   自从室友听保安叫了她一次初女士,这称呼就代替了她在寝室时的名字。   初宜抗议无效,最后只能打不过就加入,连自称都换了。   “去东门,你们不知道,放假这几十天,光想他家的麻辣拌就想得我流了两大盆口水。”   叶蓉道:“方娜娜你恶心死了。”   林雨嘉道:“麻辣拌加二,走吧,再晚吃又长肉。”   说走就走。   吃完晚饭,三个从省外来的女孩子都还风尘仆仆,等轮流洗完澡,换上睡衣,才正式开始本学期的第一次夜聊。   三人都对初宜那“想象中”的二叔非常感兴趣。   之前林雨嘉说漏嘴,其实意思也不是真的认为初宜在说谎。   但她三言两语中构建出来的人设,实在是有些虚浮,所以,大家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对长辈有滤镜,言辞间难免有夸张。   直到上学期期末,在初宜的豪宅里见过一面,才知道,初宜哪有夸张,明明他本人还要更虚浮。   初宜被一声声又是撒娇卖萌又是催促得受不了,终于还是老实交代:“只见了两三次,都是一大群人,乱糟糟地吃席,你们让我说什么啊?”   方娜娜道:“你每次都是这样,我之前听你偶尔提起来那说法,还以为二叔对你也很冷淡,但上次见,明明不是这样的!”   林雨嘉附和道:“对对对!他明明很关心你!”   叶蓉道:“诶,我突然想起来……”   说完这句,她就没再出声。   方娜娜是个急性子:“叶蓉,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说话说一半的人,是什么下场?”   “别催别催,我捋捋……让我捋捋……”   其他两个人不买她神神叨叨的帐,扯着假期时鸡零狗碎的事天南海北地聊。   不知为何,初宜就是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过了好一会儿,叶蓉蓉才问。   “小初,你之前是不是说,你有暗恋的人啊?”   方娜娜来了精神:“我突然发现……初宜其实从来不鬼扯,是咱们这些凡人看不破天机……”   叶蓉蓉催促:“小初?是吧?”   话是她自己说过的,而且,说到底,对方是自己的室友,对她们承认,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   “我记得,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你身体不太好,总是咳嗽,是因为寒假林波涛闹的那乌龙,对吧?”   “也对。”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方娜娜最后一次严正警告:“叶蓉!你要是不会好好说话!就永远闭嘴!”   “别急嘛。”   “刚开学那一阵,有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是因为下了场雪,快下课的时候,咱们在群里说好一起去东门吃火锅,结果,下课了,初宜说她有事,不去了。”   “后来,咱们吃完出来,看见她在马路对面,对吧?你们也记得吧?”   方娜娜有印象,是因为初宜从一辆特骚包的布加迪上下来,她们准备喊她,但车里的人好像还有话要跟她说,两人先是隔着车门说了几句,然后那人也下了车。   八车道的马路太宽,隔着天桥和路边的围栏,只能看得清对方是个很高大的男人。   三个女孩子等了一小会儿,下着雪,还刮着风,很冷,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结束,才回了宿舍。   方娜娜道:“……我认识那辆车,还是因为赵二狗之前弄成电脑屏保狂舔,现在想想,那会儿,我就该意识到,初女士!不简单!”   叶蓉道:“别歪话题……”   那天,后来初宜回了宿舍,一直都很沉默。   她不是情绪化的人,平常也没什么大动静,但那天,所有人都看出来,她的心情明显不太好。   方娜娜她们怕她顾不上吃午饭,从火锅店给她带了红糖糍粑和小酥肉,她当天都没吃,舍不得浪费,第二天才吃的。   晚上,她在被窝里偷偷哭,大家都察觉到了,但她隐藏地那么用力,显然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才没有戳穿她再安慰她。   “我想起来,那天,我们问你,你说,是你二叔给你送药。”   仔细回忆的话,似乎,还有那么好几次,初宜的情绪明显差劲,前前后后,都或多或少地有她二叔的影子出现。   联系到她口不对实的相处模式描述,还有她那个貌似长了副铁石心肠的暗恋对象,电光火石间,叶蓉悟了……   北城大学应用物理系大二年级的315女寝里,奇异的沉默蔓延开来。   “他又不是我亲二叔……”   没收到回应,初宜又干巴巴补充一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连法律关系都没有!我自己一个户口本!”   “不是……”方娜娜磕磕绊绊,说话比她都干,“你真搞暗恋啊?”   “什么?”   方娜娜痛心疾首:“大美女搞什么暗恋啊!初宜!不说别的,既然长了这么一张脸,请千万不要浪费女娲娘娘这个炫技好吗?!”   “看上哪个男人,直接上!拿下!”   林雨嘉刚刚顺了一遍这个离奇的因果关系,被戳到了诡异的萌点:“可是她叫他二叔诶……”   “又不是真的二叔。”方娜娜道,“他讨厌你?”   初宜想了想,道:“没有……”   “我看不是不讨厌,是很关心你。”   “但我们,我们不适合……他……”   磕磕绊绊的,初宜也不知道自己颠三倒四,到底在说些什么,索性放弃。   “他有女朋友?”   “没有。”   “你说过,他单身。那是喜欢男人?”   “……”初宜说,“应、应该不会吧……”   方娜娜道:“他未婚,你未嫁,又不讨厌你,看样子,还很关心你,性向合适,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他大她九岁、她叫他二叔,初宜清楚,这些也都不是理由。   她闷声道:“他是不讨厌我。但也不喜欢我。”   “你追啊!”   方娜娜恨铁不成钢道,“我想了下,人家作为大帅逼,从小长到大,肯定也是众星捧月,收情书收到手软的,能被你暗恋好几年,估计同龄人对他投怀送抱的都不少,这种天菜,比起一般男人,确实对美色有一点抵抗力,所以说,这就不适合欲拒还迎那一套,你得主动出击!”   她说得有理有据,初宜听得一愣一愣:“出击,怎么击?”   “从刷存在感开始嘛,见缝插针发微信,早安宝,晚安宝,宝,问个问题,你属什么?属虎?不对,你属于我。”   初宜反应了一秒钟,才听懂这句土味情话,咬着嘴唇吃吃地笑。   方娜娜白她一眼:“还想不想学了?”   “学!我想学!”   “以我追赵二狗为例,等他习惯了早中晚都跟你聊天,就再进一步,从生活的方方面面给他关心,他打篮球你送水,他上早八你买热狗,他挂科你跟着挂科……何方神圣,这都拿不下他?”   初宜笑得肚子疼,怕掉下去,滚到最里面贴着墙。   方娜娜也笑:“你还有什么不自信的,要是你都配不上他,那我看,他这辈子,也就是孤寡的命。”   初宜扯开床帘,扒在床边的栏杆上,眨巴眨巴眼睛,给她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娜娜,你真好。”   方娜娜撕掉面膜去洗脸,无语道:“不说别的,你就把这招用在男人身上,也不至于暗恋几年都没结果。”   方娜娜那一番话,八成是为了逗乐子,只有两成,是认真教她追人的办法,对象还假设得八竿子打不着。   沈兆庭不是顶着熊猫眼无精打采上早八的大学牲,再说,初宜也没机会天天给他送早餐。   不过,方娜娜没白教,这场夜谈,还真给了初宜点灵感。   在沈令嘉和书晴的婚礼上,初宜虽然喝了酒,但不至于醉。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兆庭的意思是,他没对初宜有不好的看法,她也不用躲着他,他们继续做二叔和小侄女。   之前,初宜抗拒这种状态。   可现在想想,比起之前她当鸵鸟时几乎断绝了往来的状态,这情况简直不能更好。   她承认,刚才方娜娜随口说的那句“估计同龄人对他投怀送抱的都不少”,狠狠刺到了她的命门。   十五岁之前,她在各方面都保守的榕县长大,到了北城的这几年,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在埋头学习。   长到今年十九岁,初宜对男女关系的认知,除了沈令嘉和书晴天天在一起,就是她对沈兆庭不见天光的暗恋。   她没想过,作为一个二十八岁的成年、单身男人,沈兆庭完全有自由,也有条件、有资本,拥有更深层次的情感体验。   她可以逃避一年,两年,甚至十年八年。   可是,沈兆庭不会停留在原地。   她得想清楚,她对沈兆庭,真的甘心停在这里吗?   如果真的只是那种爱,未免也太轻飘飘了。   她又何必伤筋断骨这么久。   *   开了两个高管会,一个项目统筹会,旁听了员工代表对调资细节的讨论,沈兆庭还拨冗出席了一个剪彩仪式。   结束这一天,离开公司时,是下午六点半,比起平常,不算太晚。   私人手机上,几条未读的微信新消息,都是初宜发来的。   【二叔,下班了吗?】   【吃晚饭没有,二叔,我跟同学去吃饭,你也要按时吃饭】   【萨摩耶探头看看.jpg】   他揉了揉眉心,打字回复。   【刚下班,在去吃饭的路上】   初宜回得很快:【准备吃什么呀?】   初宜:【小熊跳舞.gif】   沈兆庭升起车厢内的隔板,问赵佳欣:“晚饭吃什么?”   赵佳欣赶忙道:“跟沈令嘉先生约在德庄。”   是这样,上午说好的,他刚看了一沓报表,还没静下心来。   沈兆庭:【跟你三叔吃火锅】   初宜:【哦哦】   初宜:【熊猫人流口水.jpg】   沈兆庭垂眼看着手机。   她哪来那么多表情包?   初宜还在微信的表情商城里找可爱表情包,手机又震了震,返回聊天界面,就看到沈兆庭问:【没吃饱?我去接你】   她抿了抿唇,又挠了挠头,放下手机,又拿起来,十足的傻气。   先打“二叔你顺路吗”,删掉。   再打“会不会太麻烦你”,删掉。   又打“不用啦不打扰你们”,删掉。   足足等了两分钟,按照初宜最近几天的回消息速度,这已经算很慢很慢了,沈兆庭的屏幕上才跳出新消息。   【好!!!!!】   他抬眼,唇角收起一抹几乎微不可见的笑:“掉头,去北城大学东门。”   初宜的晚饭吃得很饱,出门前,三个室友全都满面严肃,叮嘱的话说不完,最后,方娜娜犹豫道:“我说,你能把刚吃的吐了吗?我怕待会儿你吃饭不香,二叔嫌弃。”   初宜怀疑道:“我在你眼里,还是个有尊严的人吗?”   林雨嘉道:“有,但不多。”   叶蓉道:“作为美女,暗恋两年,跑路一年,这种行为,谁路过都要踩两脚。”   本来,有人插科打诨,初宜的紧张就散了不少。   但等她上了沈兆庭的车,还是一秒被打回原形。   沈兆庭也不说话,西装革履,面色淡漠,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只在她上车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决定紧急,初宜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最烂大街的深灰色卫衣和牛仔裤,更没化妆——她平时就没有化妆的习惯,虽然最近有这个意识,但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她在后视镜里观察赵佳欣,那一副精致的都市丽人妆,肯定了平时沈兆庭身边接触的女生,也都是这样的想法,更让她感觉自己素面朝天,清汤寡水。   外形上输人一筹,不能在其他方面落后。   初宜想着方娜娜的话,找话题,找话题。   她问:“二叔,今天忙不忙?”   沈兆庭道:“还好。”   “累不累?”   “也还好。”   看见置物台下的一瓶水,初宜顺嘴又问:“渴不渴?”   沈兆庭道:“想喝水?”   初宜道:“嗯。”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沈兆庭不按常理回答,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探身拿出那瓶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她看出沈兆庭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   “这瓶我喝过。”   怪不得,没怎么用力就拧开了。   雅加泉是沈兆庭车上和家里的常备水,初宜一直都觉得他不是为了奢侈,的确挺好喝的。   比如她现在手上这瓶。   额。   “……你是舍不得吗?”   沈兆庭没说话,是副驾的赵佳欣没想到这个对话走向,喷出半声笑。   实在是对不起。   跟着沈总的前几年都没做过这方面的训练。   以后会加强的。   初宜稍稍扭过脸,强行压抑住自己想扶额的手,只用力闭了闭眼。   不会说话,还是,少说两句吧。   今天本就是家常吃饭,上午,沈令嘉跟沈兆庭打电话说其他事的时候问了一句,知道他晚上空着,就约了一起。   他和书晴都不知道初宜要来,一进包间,书晴脸上就扬起大大的惊喜笑脸。   “你不是吃了吗?”   书晴下午问过她,那会儿她正要跟同学去吃饭,就算了,约好明天一起逛街。   “吃了也还能再吃点。”沈令嘉道,“小初快坐下来点菜,点你爱吃的。”   初宜和沈兆庭坐在他俩对面,落座以后,沈兆庭习惯性地烫了遍他和初宜的碗筷。   书晴在桌子底下偷偷给沈令嘉发微信。   书书不是酥酥:【久违的场面】   嘉嘉不是佳佳:【捂嘴笑.jpg】   吃完饭后,沈兆庭送她回去。   这一程,初宜安静如鸡,决定在她重新修炼好近距离沉稳面对沈兆庭的技能之前,还是不要再瞎找话题了。   虚假的沉稳也算沉稳。   照着方娜娜的经验,她连续两个星期早中晚关心沈兆庭,方娜娜看了他回消息的时间,断定他不止没有名义上的女朋友,也没有“身体上的女朋友”。   初宜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可方娜娜那一脸笃定,对她来说,竟然也像一颗定心丸。   她是没救了。   关心沈兆庭吃饭睡觉的第十五天,上午十点半,初宜的银行卡收到了一笔大额转账。   这两年,虽然她说不用不用,但沈兆庭和沈靖川都没断了给她打钱。   这么夸张的数字……她数了数那几个零,截图发给了沈兆庭。   沈兆庭:【生活费】   初宜:【不用这么多QAQ】   初宜:【而且我有钱,上学期的奖学金刚打到卡上】   初宜:【老实巴交.jpg】   一分钟后。   沈兆庭:【截图】   初宜点开,是一张网页搜索界面。   关键词“大学生献殷勤长辈”。   相关网页很多,中心意思就是,小人手头紧,大人能施舍点就施舍点。   初宜:……   她只是想闯入他的生活,并不是要闯入他的银行卡。   完了,她完全被方娜娜的土味情话带跑偏了。   初宜把手机放在身侧,沉默再沉默,终于接受了沈兆庭把她鼓起勇气、绞尽脑汁、努力做了半个月的追求冲锋号,当成了讨生活费的现实。   我的心还没死,扶我起来,我还能继续追。   作者有话说:   第二天振奋起来的小初:这是我的手背,这是我的脚背,你,是我的宝贝~3~   晚安!!! 第四十八章 、你知道的   初宜没再回消息,沈兆庭手上也还有事。   一直忙到午饭时分,阴差阳错,下午的两个会都改了时间,沈兆庭就回了趟家,陪他爸妈坐了坐。   老太太的精神不济,最近更贪睡,吃完午饭,除了催他结婚,没再说几句话,客厅只剩他一个人,没必要多留,又起身回了自己家。   赵佳欣取回了送洗的衣物,衬衣、西服、风衣和大衣,分门别类放进衣柜。   她的动作小心,注意不碰到挂在最边上的那件西服外套。   她老板平时在办公室居多,除了极个别意外的酒渍油渍,送洗的衣服其实都不会看着很脏。   但那一件不一样。   不知道他去过什么场合,前襟沾了点粉粉黄黄的东西。   不像油污,有点发面的质感,一点点,在深色的衣料上格外显眼。   赵佳欣不太记得了,应该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她第一次准备拿去送洗的时候,沈兆庭正好也在,看到了,倒也没太大反应,只说那件不用。   既然不用洗,赵佳欣就兢兢业业地呵护着那一点污渍。   放好西服,全屋检查了遍生活用品,也没什么要添的,赵佳欣去敲了敲书房的门。   “沈总,衣服我放好了,清洁阿姨下午会过来,晚饭需要帮您订餐吗?”   书房的门开着,但沈兆庭没有抬头,片刻后,才回了句“辛苦了”,又说“不用”。   沈兆庭的桌上,不是文件,也不是合同,是前几天沈令嘉送来的结婚照。   有婚纱照,也有婚礼当天的跟拍,装在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里,沈兆庭今天才有空打开。   他刚坐下时,时间刚过两点。   等赵佳欣走了,好像只是一眨眼,再看时间,已经将近三点。   那一沓照片,还剩下大半根本没翻过。   沈兆庭随手翻看的动作,停在了三分之一的进度。   他的眼神落在照片上,拇指轻轻摩挲着边缘,但思绪是有些飞回了沈令嘉结婚的那天。   空气里的发胶气味、香槟泡沫、升空的粉色气球、细细的晚风。   微弱的酒精,熏红的脸蛋,哭红的眼眶。   这几年来,初宜在他怀里哭,没有五次也有四次。   可其中没有一回,他像在沈令嘉的婚礼上那样狼狈。   并不是初宜穿的亮片尖头高跟鞋踢在他的小腿上叫他吃的苦头。   事实上,他当时怒气冲头,根本没怎么感觉到疼。   那件被初宜穿过,接捧花时蹭上了花粉,至今都没有送洗的西服,和沈令嘉送来的婚礼现场照片大乱炖中,此时此刻,被他拿在手里,唯一想要留下的一张,初宜的抓拍。   这两样东西,才是他真正的狼狈之处。   恐怕,还要加上他当时义正严辞的怒火。   沈兆庭在原位坐到了暮色四合。   等他拿起手机,拨通初宜电话的动作,已经没有犹豫。   他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认不清自己内心的人,但此时此刻,面对那张照片,分明是曾亲眼见过的场景,胸中那股热流,却才后知后觉地焯烫着胸腔,燎着他的血管。   他也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很快就意识到,是婚礼后,初宜突然的态度转变,短暂的迷惑了他的思维。   他被迫重新进入二叔和小侄女的相处模式,乃至于那分火星,在半个月之后,才看似毫无预兆地燎原般燃起。   等忙音的十几秒钟里,他站了起来,食指轻扣着手机的边缘,又在原地踱起步来。   “二叔?”   “你在哪?”   “我在学校,怎么了嘛?”   沈兆庭停下脚步,一手按在书桌边缘:“一起吃晚饭,我去接你。”   “啊……我在收拾行李。”   不等沈兆庭再问,初宜就说:“宁城有一个物理模型比赛,我们小组的作品进了决赛,比赛开始之前,还有很多修改要做,所有组员都要去。”   她问:“二叔,有什么事吗?”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只要见面,就能讲清楚。   “什么时候走?”   初宜道:“今天晚上八点的飞机。”   现在已经五点了,初宜已经该出门了。   可是,想见一面并不是做不到的事,话也很容易说清楚。   沈兆庭的视线扫过桌上凌乱的婚礼照片。   电光火石间,闪过他脑海的,是沈令嘉为期大半年的紧张筹备,所有细节,都力臻完美。   他想起,那个昏暗的下午,在休息室里,初宜小心翼翼贴在他手背上毛茸茸的脑袋。   想起她逃走时没有血色的脸。   想起她近三年的郁郁寡欢。   也想起,在沈令嘉的婚礼上,她哭着说,有时候,真不想再继续喜欢他。   初宜值得一个不那么匆忙的,他的回答。   初宜又叫了一声“二叔”,沈兆庭道:“吃过饭没有?”   她乖乖“嗯”了声。   “去校门口等我,送你去机场。”   沈兆庭对她不说客套话,初宜也没有跟他客套的习惯,说实话,她也很想让他送。   “可我早就跟组员们约好了,大家一起从学校出发。”她又问了一遍,“二叔,真的没事吗?”   沈兆庭道:“那好。”   “没事。到了机场,发条消息给我。”   初宜愣了愣。   “听到没有?”   “好,听到了,二叔。”   过了安检,初宜在登机口坐着等,拍了张航班时间给沈兆庭。   沈兆庭又回她:【好】   起飞之前,沈兆庭又问了一次,等她下了飞机,大概是算着她上了机场大巴的时间,沈兆庭来了电话。   他的联络频繁,但又没有特别多的话要说,初宜主动道:“二叔,我们一起的同学有六个,吃住都在一块儿,你别担心。”   在宁城参加物理模型比赛的一周,和之前半个月一样,初宜跟沈兆庭保持着微信上的联络。   不一样的是,大概是因为担心她出门在外,沈兆庭每天都会至少打一个电话给她。   初宜有些回到了高中时的感觉。   跟他住在一起的那一年,沈兆庭其实是个很合格的监护人。   后来,是她自己选择了远离。   在宁城的一周,每天都要做大量的计算,经过无数次的试错。   但在忙碌之余,初宜也一直记着离开北城那天下午,沈兆庭没有缘由,似乎就是想跟她一块吃,就约了她的那顿饭。   她拒绝得很遗憾,也期待着回北城以后立刻补上。   可是,就在她返程的前一天,沈兆庭紧急出国。   这一走,就是一个月。   隔着时差,大概沈兆庭也忙,两个人的联络一下子少了许多。   比起彼此都音讯全无的那段时间,其实现在要好得多。   可也许人就是由奢入俭难,初宜对他的思念,在秋风渐起的时节,攀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什么人啊。   说好一起吃饭,结果都躲出国去了。   “别撅着嘴。”方娜娜道,“红嘟嘟的,小心我亲你一口。”   初宜拿两只手捂住嘴:“方娜娜才是女同!”   “你怎么不跟二叔打电话了?”方娜娜好奇,“林雨嘉不是说,在宁城,天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跟二叔打电话?什么情况啊,不是背着我们拿下了吧?”   “没有!”   初宜道:“他忙,而且,那是因为我很少自己出门,所以他担心。现在回来了,哪还有那么多电话需要打。”   “我看也是,要真拿下了,你也不会是这副又思春,又患得患失的样。”   “说谁思……”   方娜娜都被她逗笑了:“思春两个字都说不出来?没出息,那你真跟二叔在一起了,打算怎么着,柏拉图恋爱?”   “不用你管。”   方娜娜趴在桌子上,歪着脸看她脸红,一边说:“我说,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你二叔,一看就,特别重那个。”   “表、面、沉、稳最要命。”   她这贱兮兮的表情,初宜当然不至于问她“那个”是哪个。   该懂的,她都懂好不好。   “不许这么说。”初宜道,“别污蔑人。”   一直默默听着方娜娜逗初宜的林雨嘉终于受不了了,狂笑道:“她说的哪句话都可以是污蔑你二叔,只有那句不能算!”   初宜不肯参与讨论了,方娜娜却和林雨嘉越说越热闹。   从沈兆庭的鼻梁,讨论到他的手指,初宜受不了,从床上拽下枕头,武力制止。   三个人闹着,初宜的手机响了。   是沈兆庭。   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没等算明白时差,那边到底几点钟,沈兆庭就说:“在学校吗?”   “在。”   “在宿舍?”   “嗯。”   “下楼。”   初宜反应了一秒钟,刚跑出宿舍,林雨嘉就在身后大喊:“枕头!枕头!”   她又跑回来,把枕头塞进追到门口的方娜娜怀里。   沈兆庭不知道怎么把车开进来的,司机在驾驶位,他站在车边,一身西装革履,面上淡淡的,看见初宜,才向前迎了两步。   进进出出的女生,都频繁回头看他。   初宜差一点没收住自己,撞进他怀里。   好在她及时压住激动,在沈兆庭面前堪堪止步。   “二叔!!”   “莽莽撞撞。”   “你怎么知道我没上课!”   “今天星期天。”   初宜鼓着脸笑,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沈靖川他们订了酒店给沈兆庭接风,接上初宜,就去吃饭。   “他们都知道你今天回来?”   沈兆庭“嗯”了声。   确实是这样的。   初宜又鼓了鼓脸,这回,可不是因为开心。   她都两天没跟沈兆庭说过话了。   话没说开,沈兆庭还是想含蓄一些。   想了想,他问:“惊喜吗?”   “?”初宜想,“有点愤怒呢。”   跟她上高中的时候一样,这回出差,沈兆庭也给她带了礼物。   不一样的是,这回,不能再随手扔给她了。   长条形的盒子,被妥善地收在他的公文包里。   沈兆庭想,最晚下周,他就可以送出这份礼物。   *   出这么长时间的差,对谁来说都罕见。   包厢里,沈家兄弟和来往比较密切的堂表亲都在。   平常,不是沈兆庭的主场,话题都总是带到他身上,今天给他接风洗尘,当然从头到尾都是话题的中心。   “……人家说,要你个电话都难。”   “秘书给了她名片。”   “她是要名片吗?啊?装什么傻?”   沈兆庭道:“没装傻。”   沈令嘉道:“那是什么?”   沈兆庭倒很坦白:“不想给。”   “二哥,我真想采访你一下,你是吃了断情绝爱丹,是不是?”   “要我说,之前老赵家那个,你不喜欢,正常,钱叔叔家的,你不喜欢,也正常,可一个又一个,你哪个都不喜欢,别说了解,微信都不加,大哥说得没错,你真打算打光棍啊?”   沈令嘉平时就有这么多话?   “吃你的。”   “我听说,你们在哪个场子碰上,一群人约打高尔夫,姚梦玥也去,你就说要开会,没时间,是真没时间?”   “没兴趣。”   “……互相了解一下啊,根本没接触过,怎么就知道没兴趣?吃顿饭,聊聊天,说不定特别感兴趣呢?”   这算家宴,没那么严肃,沈靖川喝了点酒,也跟着絮絮叨叨的,停不下来。   “人家找你借车,还有要你跟客户部经理通融一下,是你们出门在外,都是中国人,想着你应该会照应一下,给你送解酒汤,就纯是善良了,你说你,把人晾在一边,忙不帮,汤不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她说句话,一百辆车都有,找我借?”   “而且,我没有客户部经理的电话。”他说,“怎么想的?客户部经理要是接到我的电话,分管人事的总裁都该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写辞职报告了。”   “解酒汤……”   “无福消受。”   初宜点的栗子糕上来了,软软糯糯,冒着热气。   沈兆庭只夹了一小块给她,叫她先吃饭。   初宜“嗯”了声,低头喝了口水,站了起来。   包厢里嘈杂,只有坐在身边,说得正热闹的沈靖川和沈令嘉看了过来,她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没用包厢里的,绕过门口的屏风走了出去。   “小初是不是不太高兴?”   刚才初宜的表情挺正常,沈兆庭本来没觉得,想了想,脸色也不太好看,撇他一眼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靖川道,“又关我的事?”   沈兆庭也喝了口水,没理他。   沈靖川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真没王法了,在外作威作福,回来家还窝里横,我看你是要上天。”   沈兆庭把初宜的空椅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快吃,吃完回家催思行给你找儿媳妇儿。”   正是饭点,走动的人很多,有吃完要走的,也有正在找包间的。   初宜怔怔地往前走,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木木地重复着洗手的动作。   这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沈靖川他们几个半真半假的抱怨,如同当头棒喝,敲醒了她。   是啊。   她骗谁呢。   “追求行为被误解”,在他身上,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乌龙?   是他不愿意戳穿,初宜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而且,沈兆庭不是不知道,更不是不拒绝。   初宜自嘲地想,他只是对她有一份额外的舐犊之情。   用词也许不太准确,但他想要照顾初宜的面子,尽己所能维护这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女孩子脆弱的自尊心,对于这一点,此时此刻,初宜理解得非常到位。   那些行为,比起追求,更像闹剧。   她嘴上说着不愿意,却还是又给他增加了不必要的负担。   初宜为自己前面十几天的病急乱投医感到脸热。   等她走出卫生间,在回包厢的路上,遇到了刚还坐在包厢里热闹的一群人。   书晴正跑过来找她,也是满脸的严肃。   “阿姨住院了。”   沈兆庭的车已经停在酒店门口,初宜和书晴坐上去以后,就如同离弦之箭,朝医院疾驰而去。   家里的佣人守在抢救室门口,磕磕绊绊地解释刚才的情况。   到了睡觉时间,老太太下楼来找了本书,准备带到卧室去看,刚出书房门,就晕了过去。   等在抢救室门外的几个人,全都脸色肃穆。   初宜站在沈兆庭身边,半小时之前那些灰败的情绪,在此时都烟消云散,满心只有对老太太的担心,还有对沈兆庭的。   她悄悄地转脸看他。   沈兆庭站得笔直,两手垂在身侧,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很用力,能看到绷紧的筋骨,薄唇微抿,整个人都是一种蓄着力的极度紧绷的状态。   直到老太太被推出来,进了病房,众人的紧张情绪,才稍稍减缓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她一直都没醒过来。   老爷子因为着急,血压也不稳定,在隔壁病房。   眼看着夜深了,不管怎么样,都等第二天再说的时候,护士走出病房,不确定道:“患者要见人,川儿,嘉嘉?”   沈兆庭告诉过初宜,因为出生时,父母年纪都很大了,没精力照顾,所以,他由沈靖川带大,沈令嘉由他小姨带大。   可是,他没说的是,当年,沈靖川年富力强,正是施展拳脚的时候,带他回去的次数,远没有他小姨跟家里走动得多。   到最后,三兄弟都长大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手背是有区别的。   在此之前,初宜对此没有多大的感触。   一个原因,她不是沈兆庭,还有就是,他们都长大了,对亲情的需求到了人生中最薄弱的年纪,至少,不再是会因为想家而哇哇大哭的时候。   兄弟三人的关系也一向和睦,沈家大聚会,也一向都父慈子孝,母慈子孝。   当下,初宜就眼睁睁看着,沈兆庭在护士说出“患者要见人”时迈出的那一步,在听到“川儿和嘉嘉”后,又猛得顿住。   沈靖川和沈令嘉也都急得焦心,一窜身就往病房里进,根本没来得及想别的。   沈兆庭在门口站了会儿,推开半扇门,听了几句,知道她出了危险期,才又把门合上。   初宜要在沈老爷子的病房门口守着,以防有意外要叫护士。   等沉思行赶过来,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她就跑去摁电梯,比今天下午飞奔下宿舍楼见沈兆庭时心切百倍。   他很好找,就站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坛边,挨着垃圾桶抽烟。   初宜隔得远远得看他,想抱抱他的想法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却被冷风吹出一分清醒。   她没有立场,也不能再自欺欺人,利用沈兆庭对她的容忍,频频去踩他的红线。   玩笑或认真,旁人都喜欢说他的冷酷和不讲情面。   初宜在他身上体会得最多的,却是他无声的温柔。   利用这种温柔,未免太可耻了些。   可是,沈兆庭发现了她。   出乎初宜意料的,沈兆庭也没有忽略她的意思。   他先摁灭了烟,扔进垃圾桶里,拍了拍自己,是个散烟味的动作,然后重新看向初宜。   她的眼泪没有掉出来,但是满满地蓄在眼睛里,强忍着不掉下来,两个眼眶通红,反而更可怜,也倔。   “过来。”   那一分清醒瞬间被抛到脑后。   她怎么舍得丢下他?   初宜应声而动,乖乖走到他面前,眼里的泪意更重。   沈兆庭轻轻叹了口气。   顿了顿,沈兆庭才捏着她的肩膀,又向自己身边拉近一小步,拿另一只手擦了擦她的眼泪,顺手理了下她被风吹到眼角的头发。   “多大点事。”   可这句话,非但没起到安慰作用,啪嗒,啪嗒,眼眶再也承载不了过重的泪水,成串滑过初宜的脸蛋。   她紧紧抿着唇,可还是能看到下巴微微颤动,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这下,简直就像是被沈兆庭那句话给惹哭的。   外面风大,她这种哭法,伤心又伤身。   沈兆庭没再说话,默默地侧过身,挡住风口,又把她按进怀里,一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是安抚的意味。   另一只手按着她后脑,发丝柔软冰凉,被风吹着,缠在沈兆庭的指间。   好一会儿,闷闷的声音才从他的胸膛传出。   “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   沈兆庭的动作顿了顿。   之前,在婚礼上,喝了酒,哭着撒泼时,都说不出口的话。   再之前,偷偷握他的手被发现就吓得肝胆俱裂,好几年不敢说的话。   今天,此刻,站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坛边,夜风呼啸,秋意肃杀,虽然被沈兆庭抱在怀里,但气氛与浪漫和暧昧相差十万八千里,她就这么讲了出来。   不讲道理,没有预兆。   她什么都来不及考虑,心情之迫切,让她就算要做这种剖白,对她来说,都没有之前想象中一半的艰难。   不再逃避,也不避重就轻地装作活泼,只要急急忙忙地把话全都讲出来。   “其实,刚来北城的时候,就有点喜欢你的,不过,那时候还小,可能就是觉得你很帅,还有崇拜。”   说出这句,她应该才下意识有点害羞,搂着沈兆庭腰的胳膊环紧,脸也埋得更深。   “……刚开始,你带我去报道,体育课来操场看我,给我过生日……还有很多事,当时只觉得,很开心。”   “见到你的时候,会很开心,觉得你很好。”   “但是,后来,见不到你的时候,慢慢开始,也会想你。”   “再后来,搬过去,跟你一起住,想走读,也是因为想多见见你……”   “天天去公司找你写作业,也是因为想你。我知道,你觉得我幼稚,把我当小孩子,可是,那时候……一直,我每天都很想你。”   “沈兆庭,你知道吗,想念一个人,不会是因为崇拜。这个道理,一开始,连我自己都不太懂。”   “是因为想让你觉得我也还不错,才那么拼了命地念书……虽然以前也努力,但是,”   说到这里,初宜终于忍不住从他怀里扬起了脸,沈兆庭才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   “那不一样……那种想要变得更好的感觉,沈兆庭,只有当你也喜欢上一个人,才会明白。”   她坦白得彻底,包括曾经用拍立得偷拍沈兆庭在沙发上睡觉这种事情。   那张照片,现在还待在她的钱包里。   钱包也是沈兆庭送的,忘了是哪一年的新年礼物。   这些压抑的情感,在她的胸腔里发酵、沸腾了三四年有余,酸甜苦辣尽尝,其中酸苦居多。   没想到,有一天,沈兆庭也会有机会窥得一线内里,就算是以这样的方式。   说着说着,伤心都有一点点忘了,夜风吹红白皙的脸蛋,她只急着向沈兆庭展示,快看,你快看,这都是我对你的喜欢。   那么那么多的喜欢,从浅薄到深刻,从平淡到炙热。   每一步走来,每一分变化,全都有迹可循。   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很好。   我在十六岁的时候,还不懂,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就已经觉得你特别特别好了。   不是“多大点事”。   至少,对初宜来说,沈兆庭一直都是天大的事。   她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很好,很值得喜欢,值得特别特别多的喜欢。   如果可以,初宜很想把自己的心给他看看。   可惜不能。   “你听懂了吗?”   沈兆庭只是垂眸看着她。   半晌,初宜才发现,两个人挨得实在是太近了。   她几乎是嵌进了沈兆庭的怀里,他身上浅淡的男香,和属于他本人的气息,满满当当,全都被夜风送进她的鼻腔。   初宜下意识想后退一步,但,不只是她环着沈兆庭的腰,沈兆庭也搂着她的背。   刚才,他轻轻地拍她,感觉没用多少力气,可等初宜想退开,才发现,那条手臂上,也是加了力道的。   一个宽松的囚牢。   “……二叔?”   “还记得我是你二叔。”   初宜知道自己三番两次直呼他全名的行径胆大包天,轻轻咬了下嘴唇:“我错了。”   事实上,胆大包天的,又何止是直呼全名这一桩。   她说喜欢他。   沈兆庭又不说话了。   他继续一瞬不瞬地看着初宜,目光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强势或凌厉,可扛不住距离那么近,他又看得那么专注。   时间还那么长。   初宜意识到,其实,从她刚才抬起头来以后,沈兆庭就开始这么看她了。   是她表白上头,没顾得上细想。   初宜简直能听见发烫的血液朝她脸上冲的声音。   她不觉得后悔,也并不觉得难堪。   可她会害羞。   好在,沈兆庭终于开了口。   “安慰我?”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初宜不想说得这么直白,她想,以沈兆庭的性格,也许并不愿意展露脆弱。   “我没说假话。”她换了种说法,“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仰起脸,还有点可怜兮兮:“你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   沈兆庭的喉结咽了咽,直起腰背,稍微拉远了一些跟初宜的距离,在脑中组织措辞。   跨国出差这三十多天,没断过的中英文切换的临时发言,都没让他用到这种程度的谨慎。   动作间,他扶在初宜后脑的手动了动,只是稍稍下移,掌根在无意间贴到了她的后颈皮肤。   可是,热度交换的瞬间,在皮肉相贴的区域,就猛得带起一股微弱却难以忽略的电流,一路沿着初宜的脊骨窜过。   沈兆庭感觉到小姑娘的轻颤,看到她耳垂在一瞬间红得滴血的颜色,没来得及再开口,眸色跟着转暗。   初宜对他有全然的信赖,但在同时,也有生物对危险本能的直觉。   可她的反应,是下意识抓住沈兆庭的衣角,还朝着他怀里靠近,长睫颤动,怯怯道:“二叔……”   沈兆庭的眉头倏得拧住。   他咬了咬牙,带着脸侧微动,那只手又往前移,冰凉的拇指指腹轻轻按住初宜的嘴唇。   当下,心中所有的想法,只有不让她再这么叫他。   这时机简直不能更坏。   初宜的省外竞赛,意外的跨国出差,老太太晕倒抢救,兵荒马乱。   计划要给初宜的表明心意,被拖了太久,还让她抢在前面说了表白——不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委屈,更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回应,只是单纯地想要让他好受一些。   她是在心疼他。   笨拙地,努力地张开怀抱,想尽自己所能去保护他。   在他看来,早就习惯,都没破皮的伤口,初宜已经为他先狠狠地痛哭了一场。   反过来,他给了她什么?除了伤心,没有浪漫,没有旖旎,甚至还没有认真的表白。   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吻她。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四十九章   这实在是太过匆忙的一晚。   两人只来得及表明心意,不,是只来得及让初宜表明心意,外加领会到一点点沈兆庭的意思——   一直以来,沈兆庭都对与她之间的身体接触非常有分寸。   即便是关系最熟稔的那段时间,因为她已经十六七岁了,就连摸摸头都没几次。   今晚,她没像上次那样情绪失控,只是哭鼻子,沈兆庭就主动把她抱进怀里,初宜已经感觉到不对劲。   就算理性上没有及时想清楚,情感上,也本能地察觉到了。   更不用说,他按住她嘴唇时,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   他的眼神,他的状态,都已经完全不再是“二叔”。   他是一个男人,初宜在他眼里,也不再只是小侄女。   初宜甚至有一种,下一秒,沈兆庭就会亲过来的错觉。   那几秒钟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她在闭眼和不闭眼之间天人交战。   不闭眼,是不是显得太不解风情?   闭眼……还什么都没说呢,要是沈兆庭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呢?那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好在,只有几秒钟。   沉思行打来的电话,结束了两人微妙的状态,沈兆庭收回了手,初宜也成功地向后退了半步。   接通后,沉思行道:“你下楼了?上来帮我带瓶水,一楼有自动贩卖机。”   初宜如蒙大赦,连声答应着,朝住院部楼门口走。   沈兆庭跟在她身后,伸手帮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时,动作间,胸膛就又靠过来,初宜的额头边,就是他的下颌线。   初宜又快走了几步。   “还要什么?面包要不要?”   “不用,刚吃饱过来的。”沉思行因为初宜的热情有点意外,又道,“不过你们吃饭怎么不叫我啊,我刚知道,就落了我一个人。”   “……”   初宜道:“也没人提前跟我说……”   “那你怎么也在?”   “我要扫码,”初宜道,“先不说了。”   她先选好沉思行要的无糖可乐,头都不回,眼睛盯着屏幕问沈兆庭:“二叔,你要不要喝什么。”   “不用。”   “哦。”   初宜付好钱,等了几秒钟,可乐掉到出货口,没等她弯腰,沈兆庭先捡了起来。   这回,换她跟在沈兆庭身边。   老太太没清醒多长时间,实际上,她刚才要见人,也不算是清醒的状态。   沈靖川和沈令嘉在床边等了好一会儿,她都没能清晰地说出一句话来。   初宜刚跟着沈兆庭上了楼,他们也从病房里出来了。   沈靖川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把初宜带到身边,满脸的疲惫,但还是先关心问她:“累了吧?今晚不用回学校,明天一早,叔叔送你们俩。”   初宜把可乐给了沉思行,摇头道:“明天早上第一节 没课,我吃完早饭,自己慢慢过去,您得来看奶奶吧。”   沈兆庭道:“我派车去接。”   初宜做贼心虚,猛得抬眼。   但除了她以外,没人有多余的反应,沈靖川转头叮嘱沉思行:“到时候跟你二叔联系。”   他又道:“小初也一起。”   初宜干巴巴地“哦”了声。   最后,沈靖川道:“那今天先这样,都回吧,明天,该上课的上课,该上班的上班,什么时候有空再过来。”   他们一起去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沈靖川、沈令嘉和沈兆庭的车都没停在一个区,出了电梯,就分了三拨走。   初宜当然得跟着沈靖川。   沈兆庭落在最后面,走出一段,初宜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本就是生冷不好靠近的样貌,在地下车库这种略显昏暗的环境里,长身直立,目光淡漠,似一尊黑白分明的希腊雕塑,沉静肃穆,英俊到显得薄情。   可他对初宜笑了一下。   薄唇的弧度几乎没有变化,面上甚至还有疲惫,但初宜就是看出了他对上自己目光时,眼神的转换。   她的脸即刻热起来。   总共也就一回头的时间,身边的沈靖川问,“找什么呢?”   初宜忙道:“没有,我看下F区是不是走过了。”   沉思行喝着可乐道:“还在前面。”   回家的一路上,沈靖川都很沉默,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但等进了门,他先朝厨房去。   等初宜洗完手,顺手将烘干机里的沙发坐垫晾到露台上去,一碗鸡蛋羹已经上了蒸锅。   她正准备回卧室换衣服,听见动静,扬声问:“叔叔,是你开火了吗?”   “你晚饭没吃多少,吃点再睡。”   “我不饿叔叔,你快去休息,快去。”   沈靖川坚持道:“不急,你先洗澡,洗完出来吃。”   其实,在医院住院部楼下的时候,沈兆庭就说过,要再带她去吃点东西,但她下午一向都吃得少,是真的不饿,更没有睡前吃东西的习惯。   不过,每个家庭里,“你妈觉得你冷”这种事都不罕见,她能拒绝得了沈兆庭,却拒绝不了老父亲一样的沈靖川。   沉思行一开始就奠定了自己晚饭吃得很好的基调,最终,只有初宜,去吃完那碗虾仁鸡蛋羹,才成功被放回卧室睡觉。   她趴在床上,拿手摸了摸肚子,只觉得撑得慌。   沈兆庭打来电话的时候,她还保持着那个小青蛙一样的姿势,只不过快要睡着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初宜侧过身躺下,又哼哼了一声。   沈兆庭顿了顿。   “二叔?”   “还是难受?”   “也没有。”初宜的侧脸压在枕头上,嘴巴自然地有点嘟,“就是平时都不吃,有点不习惯,我再躺躺,反正时间还早。”   十一点十分,对沈兆庭来说,确实还早,但平时的这会儿,初宜早已经睡着了。   原本,沈兆庭没想挂电话——实际上,他甚至没想跟初宜分开。   上楼后,在病房门口,初宜自然地站到沈靖川身边时,他才很不情愿地意识到,现在,沈靖川那里,才是初宜的家。   从哪方面来说,带走初宜的人,都不应该是他。   他那么想把她揣进口袋里带走。   现在却只能说说话。   但她的声音软绵绵的,还带点困劲儿,他都能想象得出,她喃喃讲话时的表情——初宜又打了个轻轻的哈欠。   “睡吧。”沈兆庭低声道,“揉揉肚子。”   初宜吃了消食片会胃酸,他知道。   初宜的手下意识跟着他的话动作,掌心向下,带动被窝发出的窸窣声传进手机声筒:“唔……二叔也早点睡。”   “明天几点去学校?”   “九点出发吧,”初宜突然想起来,挣扎着清醒了一下,“二叔,麻烦你让赵阿姨把司机的电话发给我,到时候好联系。”   沈兆庭“嗯”了声,“手机放床头柜上,睡吧。”   *   早上七点半,初宜自然醒来。   一开始,有点忘了昨晚的事,片刻后,她才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探身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就看到最上面那条。   二叔,十一点十五分,通话时长,六分二十一秒。   她从没跟沈兆庭打过这么长时间的电话。   没有必要的原因,甚至没有中心话题。   从来没有过。   初宜又重重地躺回床上,还是将手机举到面前的姿势,盯着通话时长。   她突然又愣了愣,上滑屏幕。   跟同学家人的正常联络,用微信就足够了,通话记录的界面上,几乎成片都是沈兆庭。   他出国的这一个月,联络频率虽然没有初宜在宁城时高,但那也是相对而言。   再往前数,他们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联络?   沈兆庭又是从不做模棱两可的行为的人。   他真的,是初宜想的那个意思?   初宜吐掉漱口水,忘了自己刷过牙,等反应过来,已经又往牙刷上挤好了牙膏。   那就再刷一遍。   沈靖川一大早就去了医院,桌上留了早饭。   等初宜洗漱好出去,沉思行也出来了。   两个人吃完,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沉思行道:“走吧,你有东西没。”   昨天出来,初宜什么都没带,摇头道:“没有,走。”   出了门等电梯时,沉思行突然说:“有约会啊?”   “啊?”   他打量初宜一遍:“怎么不穿卫衣牛仔裤了?”   七点半醒过来以后,初宜就再也没了睡意,只能爬起来,磨磨蹭蹭地洗澡、换衣服。   让自己有点事情做,还不至于太过胡思乱想。   她穿了条阔腿裤,上身是一件偏淡的鹅黄色的短款针织开衫,今年的C家新款,贴身的简单款式,抬手的话,会稍微露一点腰,颜色很适合早秋,其实并不比卡其色系跳脱,还显得青春娇嫩。   当时试这两件衣服的时候,书晴就把她从里到外夸了一遍,说她个子高腿长,人又瘦,皮肤还白,虽说披麻袋都好看,但平时真没必要穿那么学生气,这样多好。   今早打开衣柜,初宜第一次庆幸,身边有一个爱拉着她买衣服的书晴。   初宜笑了下,眉眼明艳:“好看吗?”   沉思行愣了愣:“……挺好的。”   出单元楼门的时候,初宜才想起来问:“你联系过司机?”   沉思行道:“我一早问过二叔,他说他过来。”   “啊……”   初宜本来打算的是,下午放学后去找他,怎么也要问清楚,不然,她今晚就要失眠。   可是,她没想着这么早就见面。   紧张已经来不及了,没走多远,就看到沈兆庭的车。   驾驶位的车窗半降,坐在里面的不是司机,是沈兆庭本人。   沉思行理所当然地拉开副驾的门,沈兆庭道:“上后面那辆。”   后面确实还停了辆车。   沉思行愣了下,沈兆庭又道:“初宜,上来。”   “二叔,你们俩有事?”   “有事。”沈兆庭看着初宜,“发什么愣?”   沉思行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他习惯服从沈兆庭的话,一时间也想不到还能再问什么。   等初宜系好安全带,后面那辆车先启动,沈兆庭看了她两眼才起步,这个点路上的车多,没几分钟,就错开了。   沈兆庭指了下后座:“底下有早餐,够得到吗?”   初宜回头看了眼,能够到,但是:“二叔,我在家吃过出来的。”   沈兆庭想了想,也是,沈靖川奶孩子是把好手。   初宜攥着安全带,脑子里乱糟糟的。   沈兆庭又问:“胃还难受吗?”   她顺着话回答:“不难受了。”   沈兆庭“嗯”了声。   初宜很安静,回复了几条室友的消息,说自己会去上课,请她们帮忙带书过来就好,不用帮忙点名。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等到了北城大学的西门,车稳稳地停在路边,初宜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沈兆庭才有些怀疑地叫她。   “小初?”   初宜转过脸,手还放在车门上。   沈兆庭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在观察,也在犹豫。   这种状态在他身上实在罕见,前所未有。   “初宜。”沈兆庭改为叫她的名字,他说,“你,后悔了?”   初宜虽然没立刻掌握到这话的意思,但她还是否认道:“没有,我后悔什么?”   沈兆庭的话语直接:“昨天,你说喜欢我。”   初宜握了握拳,感觉头皮有些发麻:“是。”   “我理解的意思,如果我也喜欢你,我们应该在一起。”   初宜的心脏岂止是停跳了一拍。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哪句话而心慌意乱,是“我也喜欢你”,还是“应该在一起”。   沈兆庭还是用那个眼神看着她。   他的眸色太深太暗,像要把初宜整个吸进去。   有他一贯的肃穆,但也有一丝微弱的不确定。   昨晚,在住院部楼下,初宜有点躲他。   晚上回家,初宜困了,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坚持不住,好像,被热血灼烧整晚的人,只有他一个,他都没让自己太过于怀疑。   毕竟,他了解自己,他也了解初宜。   可今天一早,他发给初宜问起床没有的微信,初宜一直没回,她坐到车里的一路上,也一眼都没看他。   两个人说话时,她要么低着头看手机,要么就是转头看着窗外。   他刚停车,她就要走了。   他都没有拿出礼物的机会,没有把那句被拖延了太久的话讲出来的机会。   也许,是他年纪大了,跟初宜有代沟?   小姑娘们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表白,和她要不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其实不是一码事?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现在的小女孩们,都追求这样的感情?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已经单方面认为自己被得到的沈兆庭,饶是他平常再沉稳,做事情再不动声色,此刻都忍不住皱眉,后悔昨晚没有给她点颜色看看。   似乎心中在发狠,但实际上是对她无可奈何。   何况她还是那副呆呆的表情。   天地良心,他其实只是想亲亲她。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今天晚了,宝贝们晚安!! 第五十章 、舍不得我男朋友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你、喜欢我……”   “我准备说的,是你不给我机会。”   沈兆庭的面容严肃,语气也像在讨论合同,对初宜来说,那张英俊的脸为他增加的说服力不止一丁半点,逐项条款全都有理有据:“我很喜欢你。”   他那样冷静,已经足够犯规,在原话上,还要加个“很”字。   有“很喜欢”吗?   初宜愣愣地想,虽然,这样形容她对沈兆庭的感情,一点都不夸张,但沈兆庭对她,也有“很喜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初宜攥着手,浓密的睫毛轻轻忽闪,总是会显得可怜兮兮,轻声道,“你骗我,明明,你以前,都不喜欢我的。”   “初宜。”沈兆庭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嗓音微哑,“你这样讲,对我不公平。”   从她握着他的手背厮磨开始,就已经改变了这段关系的基调。   那时她年纪小,脆弱又不经事,作为长辈,沈兆庭当然只想着怎么保护她的自尊心。   可是,她很快就长大了。   即便是她对沈兆庭避之不及的那两年,作为名义上的一家人,两个人也总会有见面的场合。   她发苦的目光追随、沈靖川经常提起的她的郁郁寡欢,这些东西带给沈兆庭的影响,不知何时,就逐渐从单纯的忧心,变成了牵肠挂肚。   这两年来,他去学校给初宜送东西的次数不少。   有下属出差带回来的特产,时令交替时的清肺护咽茶,子公司新出的新鲜小玩意儿——沈家的核心业务之一是文具,但在此之前,沈兆庭只考虑每条生产线的表现相较上年同期如何,是否需要增减更换,是因为初宜,他才想到了,可爱的,可能会是初宜喜欢的。   他每次去,都得不到初宜多余的回应。   谢谢二叔。   麻烦二叔了。   二叔开车慢一点,路上小心。   他就只能是二叔。   去年深冬,初宜因为上山淋雨住院,沈靖川全程陪护,他没理由一直留着,回到北城的那半个多月,都心神不宁。   后来,她出院开学,他去学校,带了一大包止咳药,保健品,初宜一开始连车都不肯上,拿上东西就要走,似乎他只是为了送药。   他只能以为自己只是为了送药。   后来,沈令嘉的婚礼上,初宜在他怀里大发脾气,又挣又哭,当天晚上,他做了一整晚下流至极的梦,早晨醒来,睡裤里的景况,叫他连着几天面上都臊得厉害。   他还做什么二叔?   他有什么脸再做二叔?   沈兆庭刚毕业的时候,在国字头的单位待过两年,那是他原本的志向所在,做得也很好,有过大好的仕途,曾是领导班子的重点提拔对象。   但后来,他不得不回家,扛起那一大摊无人招揽的生意,最后也经营得有声有色。   他又变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   商人的成功,是逐利的结果,在钱财上如此,感情上,他当然更不会是守株待兔的那类人。   一旦他想通了初宜对他来说的意义,那就不单单是想要。   他一定要。   *   “你躲我躲得那么狠,又说我不喜欢你……怪我替你追自己的速度太慢,是吗?”   听他说了那么多,初宜用尽全力,也难维持住心跳的有序。   两只圆眼睛大睁着,牙齿无意识地轻轻咬着嘴唇。   此前,沈兆庭只知道她的嘴唇总是娇嫩的红色。   昨晚,他自己用右手的拇指指腹碰过,才知道,不只是看上去娇嫩,是真的,像花瓣一样的触感。   比花瓣更嫩。   可他还是硬着心肠:“说话,初宜。”   “我有追你,别冤枉人。”   “什么时候?”   她声音小小的,表情无辜,不知是抱怨还是撒娇,为自己争辩:“上个月啊,天天给你发微信,关心你忙不忙,累不累,吃饭没有,休息没有,结果,你就知道转钱给我,打发要饭的。”   沈兆庭又好气又好笑:“哪个要饭的值那么多钱?”   “姓初的要饭的。”   “好。”沈兆庭收敛神色,表情认真,看着初宜的眼神专注到叫人屏息,“小要饭的,自己追到手的人,不在一起,不合适吧?”   初宜怀疑自己真是疯了。   哪有人表白的时候被称呼小要饭的?可她却怎么都忍不住脸上那个傻得要死的笑容,她自己感觉,可能快要咧到耳朵根后面去了。   可是,沈兆庭是看不懂她的表情吗?怎么还一副紧张兮兮在等答案的样子?   一辆可能也是送学生的车缓缓经过,初宜在那辆车贴了遮光膜的车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笑。   她的表情比沈兆庭还要严肃。   木木的,眼角眉梢丁点没把她内心的翻涌表现出来。   初宜才知道,人的情绪太激烈时,脸上反而会失去表情。   她也说不出话,只能强迫自己点了点头。   动作肯定也很僵硬。   好在,沈兆庭没再要更多的回应,他抱住了她。   他很紧很紧地抱住了她,那双有力的臂膀,像是再也不能忍受多一秒钟的等待,将初宜捞进怀里时,撞痛了初宜的鼻梁。   她也给了沈兆庭叫他心安的回应,两手攥住沈兆庭的衣摆,绵软发烫的脸颊贴在他颈侧,亲昵地蹭了蹭。   两个人的心跳声都大得吓人,被拖延了将近两个月的情绪,终于暂时找到了停靠点。   她是个没安全感的小动物,只有在沈兆庭身边,能有这样全然放松的时候。   “里面有人吗?”车窗被咚咚敲响,“校门口不能停这么久,挡着后面儿的车了,有人吗?”   沈兆庭将车窗降下半截,挡在窗口,客气道:“不好意思,这就走。”   “哎,不是不让停,是不能停这么长时间,你送人吗?送到就该走啦。”   “是,麻烦您了。”   这几句话的时间,让初宜深呼吸了两下,表情才勉强恢复正常,可以准备下车。   沈兆庭又握住了她的手。   他一个字都没说,可眼神炙热,握着初宜的手也发烫。   说实话,她当然也很不想走,这种时候,她怎么会想走?   可排在上午的,一般都是专业课,应用物理学的教授又是出了名的讲得快,每堂大课的体量都大得吓人,初宜还从没缺误过。   她留恋着那双交握的手中的温度,沈兆庭又紧了紧力道,先放开了她。   “去吧。”   “那我走了。”   “嗯。”沈兆庭说,“好好学习。”   初宜笑了一下,才感觉到不好意思。   西门的保安态度客气,初宜一下车,沈兆庭也就打着方向盘上了路。   初宜在原地看着他走远,保安大爷凑上来,问她:“姑娘,没事吧?”   刚才,打开车窗时,车里的男人刻意挡住他视线,现在,初宜下了车,眼眶又明显泛着红,看样子,肯定是北城大学的学生,那开卡宴的年轻男人,却也肯定不是学生。   从那车靠边停下,他就注意到了,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他就是担心有情况,才去敲车窗。   初宜眼眶红着,又抿着嘴笑:“大爷,我没事。”   “受委屈了?”   “没有,我就是,舍不得我男朋友。”   保安大爷“害”了声,被她逗得发笑,“你们这些小年轻……行了!快走吧!”   初宜说了句“大爷再见”,情绪也忍了回去,只剩下脸上无意识的傻笑。   等她到了教室,刚在室友身边坐下,上课铃就响了,刚刚好。   十分钟以后,沈兆庭发来微信:【到公司了】   初宜:【嗯嗯】   沈兆庭:【中午一起吃饭?】   这就要开始约会了?   初宜拿食指抠了抠书页,又挠了挠侧脸,回了个“好”字。   午饭其实就是两小时以后。   十二点,一大堂应用物理学下课,初宜又托室友帮她把书带回去,自己去了校门口。   昨晚她没回来,室友一开始还开玩笑,说她跟二叔夜不归宿,但后来知道她奶奶住院,就没人调笑了。   她今天的不对劲,几个室友也还以为是因为担心她奶奶。   老太太昨天晕倒的阵势吓人,但实际上没多大事。   今天从六点就开始,做了一早上的检查,虽然下午还有两个项目,但已经知道情况整体都挺好。   医生说四五天就可以出院,还是医院充分慎重地考虑之后的保守结果。   一般来说,在床位紧张的公立医院,她这种情况,可能第二天就叫她出院了。   全家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沈兆庭还是在西门接她,中午保安不换班,初宜上车时,总感觉大爷还记得她,在看她。   “跑什么。”沈兆庭转眼看她,“书呢?”   “室友带回去了。”   “没作业?”   “有啊。”初宜不解道,“怎么了?”   沈兆庭顿了顿,道:“下午不是没课?”   “没有。”   沈兆庭问出见面以后的第四个问题:“那你还打算回去?”   初宜一愣。   是的……沈兆庭说中午一起吃饭,她就理所应当地想着,中午,一起,吃饭。   但其实,她是个大学生,没课的时候,好像,确实,应该跟,男朋友,待在一起。   沈兆庭是她的男朋友了。   怎么他谈起恋爱来就这么熟练?   分开的时候,初宜就根本没想到,下一次见面,可以是两个小时以后。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件事是沈兆庭不擅长的?   “作业要交电子版,有台电脑给我用就行。”初宜心虚道,“课本我也有电子版的,而且作业不急,要下周二才交。”   沈兆庭又定定看了她一眼,才起步上路,初宜假装淡定,实则侧着手机,在搜“刚谈恋爱的注意事项”。   两人先去医院看了趟老太太。   她理所应当地觉得初宜和沈兆庭是碰巧遇到了一起,还叮嘱了沈兆庭两遍,叫他就算不顺路也送初宜回去,初宜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事儿……还复杂得很。   她到底该怎么对沈靖川讲?   书晴、沈令嘉……甚至是沉思行,会是什么反应?   天呐。   不想了,谈恋爱才一上午,她连甜蜜的时间都还觉得远远不够,哪有精神考虑这种问题。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这样吧。   吃午饭没走远,挑了家苏菜,初宜喜欢。   沈兆庭先看菜单,她去洗手,回来以后,在沈兆庭的对面坐下。   他又报了两个菜名,从菜单上方抬眼,用跟在车上时差不多的眼神看着初宜。   “怎么了?”初宜摸摸脸,“我感觉够了,不用再点了。”   “我觉得不够。”   “那你……”   “初宜。”沈兆庭一字一顿道,“坐那么远,准备跟我谈恋爱,还是谈合同?”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刁难我女的沈兆庭除外) 第五十一章 、醋得要死   他的语气是平直的,表情是严肃的。   初宜怀疑,是因为自己桃花当头,所以才看什么都带粉色滤镜,就是在他放沉不满的态度里,品出一点蛊惑人心的意味。   不说别的,沈兆庭的那双眼睛,就是杀人利器。   咚咚、咚咚、   心脏跳动,血液泵出,在体内汩汩流动,冲击着耳膜,干扰着呼吸。   她用两个手掌心拢住面前的茶水,勉强镇静着神情,也语气平稳道:“当然是,谈恋爱。”   谈恋爱这三个字,听在耳朵里,心是甜的。   讲出来以后,连舌尖也甜起来。   “而且,大家都是面对面坐的。”她小声说。   为了佐证,还四下张望了一圈。   也有挨着坐的,但是不多。   靠在一起,抱着胳膊,搂着腰。   沈兆庭根本不是那种风格好不好。   他就是坏心眼,想看她出洋相。   “麻烦你。”沈兆庭把点菜的平板还给服务员,“先要这些。”   服务员走了,他又看初宜。   “干嘛,”初宜闷声道,“又想找茬?”   “冤枉。”   初宜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不自觉地鼓了鼓脸颊。   她总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谈恋爱,很笨。”   “我也不会。”沈兆庭道,“我也是第一次。”   “那你为什么,”初宜想了想,说,“这么快就想到约会。”   “这算约会?”   沈兆庭表情正经,把她的餐具捞过去,用热水烫一遍,一边说:“我没想那些,就是想见你。”   “……”   初宜的心里有一只泪流成宽面条的小猫在挠墙,比起沈兆庭来,她就是恋爱这门课的特差生。   沈兆庭把餐具推回给她:“做作业到底用不用课本?吃完饭回去拿。”   “今天先不用,我把要看的那几页打印一下就好。”   “那说好了,下午跟我走?”   不是早就说好了?   初宜乖乖道:“跟你走。你下午不忙吗?”   “不出去,开几个会。”   沈兆庭不逗她,愿意像之前一样,跟她好好说话的时候,初宜才能镇定一点。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吃完午饭,刚好将近两点钟,差不多到上班时间。   但沈兆庭先没回公司,把车开到了山姆。   “要买什么吗?”   他探过身,帮初宜解开安全带:“买点零食,办公室只有茶叶和咖啡,没有你喜欢吃的。”   “哦。”   沈兆庭停住退开的动作,撩起眼皮看她。   初宜的脸颊水红,上身紧贴着椅背,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里,水光潋滟。   两个人挨得近,呼吸间,沈兆庭能闻到她身上发甜的味道。   他直起身,开门下车。   初宜一直都很喜欢逛这个超市,平时,和书晴外出的主题之一,就是逛山姆。   甚至过年期间,一家人大采购,跟沉思行也来过几次。   只有和沈兆庭,这竟然是第一次。   沈兆庭推了个大号购物车,初宜熟门熟路,直奔她最心仪的区域。   虾片、椰香脆卷、黄油曲奇、芒果干、蔓越莓司康、草莓乳酪。   沈兆庭办公室外的茶水间配了双开门大冰箱,整层只有他们几个人,秘书室的职员都会在里面放点小零食。   之前,初宜在那儿过假期时,也充分利用过。   卡着时间到了公司,沈兆庭下午的第一个会议,大概五分钟后开始,把初宜送上顶楼,就先去了会议室。   初宜整理好零食,给秘书室分了一圈。   沈兆庭的秘书团,不论对接海外还是国内事项,年纪都比他大。   像赵佳欣,之前是沈靖川的生活助理,沈兆庭顶上以后,就又无缝接手了沈兆庭的日常琐事。   还有两个,是他爸还没退的时候就在的。   除了去年秋招进来的两个男生之外,初宜一律都叫叔叔阿姨,也都很熟了。   赵佳欣介绍道:“这是初宜,沈总的侄女,上高中的时候常来,去年你俩来了,她正好上大学,所以才没见过。”   两个男生,一个叫张津,另一个叫李文博,和初宜没差几岁,性格也都挺好的。   李文博当场就开了初宜分的草莓乳酪,尝了口,笑着说:“草莓味好浓,也不是很甜,种草了。谢谢你啊小初。”   初宜也笑了笑:“不用客气。那你们忙,我不打扰大家工作了。”   李文博道:“诶,小初,你上哪个大学啊?”   “北城大学。”   话少一些的张津听完也笑了:“我俩也是,原来是校友,真的巧。你哪个系的?”   “应用物理。”   “哎呦,学霸呀,真厉害。”李文博道,“还以为你是汉语言之类的。”   这种话初宜听得够多了,但李文博未语三分笑,不是很讨人厌。   初宜又笑了下。   她回了沈兆庭的办公室,赵佳欣就一巴掌拍在李文博头上:“就你会套近乎!”   李文博捂着头咋咋呼呼:“我怎么了!”   “人家认识你吗,上来就喊小初,沈总才那么叫,你跟沈总平起平坐?”   “佳欣姐,你平时也没这么封建啊,一个称呼而已,她比我小,而且她在公司也没职位,叫小初不是很正常?”   赵佳欣道:“是,很正常。”   过了会儿,李文博凑到赵佳欣身边,悄悄问:“佳欣姐,你知不知道,小初有没有男朋友?”   “……”赵佳欣道,“合着我刚才说了什么,你是真没往心里去啊。”   “我就问问。”   “和你有关系吗?”   “我这不是,想有关系吗。”   李文博忍着个笑,“其实我知道,她跟我一个学校,也知道她是物理系的。去年,我虽然毕业了,但还在学校帮老师干了点活儿,知道她。”   赵佳欣想了想他刚才一脸惊讶,夸初宜聪明的那个样子,哆嗦了一下:“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油腻了。”   “那会儿想着,我还没着没落的,人家刚进校,那么多人都喜欢,都盯着,跟我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想也没谱,就算了。”   “但是,我今天感觉,我俩挺有缘分,你看,这都什么七拐八绕的机会?竟然还能见面,能认识。”   “姐,你得帮帮我。”   赵佳欣在心里为他上一炷香,挑着能说的说了:“沈靖川,知道吧?沈总的大哥,我前老板。他儿子,跟小初有婚约。”   新时代,新社会,婚约这种事不常有,也不常听。   李文博嗤之以鼻:“家里长辈说着玩儿的吧?人家两个愿不愿意,还两说呢。”   “不对啊,她不是沈总侄女吗?怎么又跟沈总的侄儿有婚约?”   “不是亲的。姓都不是一个姓。”赵佳欣道,“你这个脑子,是怎么考上北城大学的?还读了研究生。”   李文博的问题越来越多,赵佳欣看他熄不了心火,就不再理他,发了三个文件给他处理。   *   初宜在沈兆庭办公室打印讲义和课本的时候,沈靖川来了个电话。   后天是周五,他提前通知初宜,周末必须回家,他要做好吃的。   初宜答应下来,沈靖川顺嘴问:“奶奶说你中午来过,碰上你二叔了?”   “啊……嗯。”   “他送你回去的?”   初宜又模模糊糊地“嗯”了声。   “这才刚回来,就见不着他人影,给他打电话,也不接。”   这事儿沈家人都清楚。   沈靖川急于催沈兆庭成家,这两年,打十个电话,沈兆庭能接五个就不错了。   还得是他提前发微信,说明自己是真有正事。   初宜抿抿嘴,忍住没笑。   “二叔出差那么长时间,公司堆下来的工作肯定特别多。”   沈靖川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忙,可是……人这一辈子长得很,工作不是最重要的。”   “算了,不用你操心这些事,在学校要好好吃饭,明天降温,别臭美,要穿秋裤,小心又咳嗽,知不知道?”   初宜一句句答应,一个电话打了十几分钟。   对于她跟沈靖川之间,算是常态。   剩下的时间,初宜开始做自己的作业。   不是今天的任务,是后天周五要交的一个小组任务。   初宜是组长,除了自己那份工作,还要做汇总,明天的报告也是由她来做。   她用的是沈兆庭放在休息室那台笔记本电脑,没有密码,除了几个办公软件,桌面上也什么都没有,草稿纸就拿的复印机里的A4纸。   汇总的内容多,初宜的注意力也集中。   沈兆庭进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但过了几秒钟,精力还是在自己手头的计算上,沈兆庭放了杯水在她手边,她吓了一跳。   “会开完了?”   “三个会都完了。”   “好快哦。”初宜握着笔,笔尖戳着脸蛋上的软肉,歪头看他,“我作业还没做完。”   “电脑可以吗?”   初宜点点头:“是不是新的?桌面上什么都没有,历史文档也是空的。”   沈兆庭“嗯”了声。   还真是新的?   初宜问:“什么时候买的?”   “上午。”沈兆庭道,“让赵佳欣去买的。”   原来,他问她有没有作业,不是随口。   他让她过来,也不是话赶话。   初宜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好好努力,跟上沈兆庭的步伐了。   “刚才叔叔跟我视频,说你不接电话,明天要去医院蹲你。”   “嗯。”   “不谢谢我啊。”   “谢什么?”沈兆庭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不轻不重道,“分那么清。”   初宜就不理他了,回过头继续算自己的。   沈兆庭放下水杯,一手撑在初宜身边的桌沿,另一只手伸过去。   他的动作慢,给了初宜充分的反应时间,了解自己接下来哪里会被碰到。   中午,在车上时,他帮她解开安全带,靠近的动作不是故意的,当时,初宜很惊慌。   小姑娘还很不习惯这种关系的转换。   好在,这会儿她的脸虽然先红了,但没躲开。   沈兆庭微凉的手背在她侧脸上轻轻蹭了蹭。   跟碰到之前想象的触感一样,比想象中更好。   沈兆庭嗓音压低:“不问为什么?”   初宜知道他什么意思。   她是他女朋友,通风报信是应该的。   “不问。”   “嗯,我知道。”沈兆庭道,“别人都有女朋友了,沈靖川还上赶着介绍,小初讨厌死他了。”   “……”   沈靖川狂给沈兆庭打电话,是要给他介绍对象。   初宜知道这个。   但是,沈兆庭重复之前,她竟然没意识到……她确实、是该破坏一下的。   沈兆庭的那只手还没收回去,贴着初宜的脸,初宜转过来,他就又动了动食指,碰了碰初宜腮边的皮肤。   初宜握住他那只手,动作自然,只是为了不让他乱动干扰自己,仰起脸,可怜巴巴道:“那怎么办啊。”   一只手被握住了,还有一只手。   初宜的脸蛋软绵绵的,碰过一下,沈兆庭的心头异样地不满足,又捏了一把,嘴里道:   “告诉他,就说我跟你好了,别再来烦人。”   他们俩之间的熟稔,和别人不一样。   初宜知道,他虽然说得随意,但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再等等吧……”   “等什么?”   沈兆庭确实是打算跟她说说这事。   他们在一起,没必要瞒着家里人。   虽然说清这件事只有半天,但,他们都知道,感情远不止几日。   他和初宜,也都不是随便的人。   不会随便开始,也不会随便结束。   他没松开两个人握着的那只手,一条长腿微屈,斜倚在桌上,就在初宜的身边,垂眸道:“不好意思?”   是,也不是。   沈令嘉开玩笑说过,沈家的公司里,人员流动低到这种水平,这说明公司的福利待遇数十年都稳定的同时,还能及时追得上通货膨胀的速度,甚至超过通货膨胀。   一方面,玩笑是玩笑,也有它的逻辑在。   另一方面,谁都听过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现在的局面,在大多数财团都少见,只是沈家家风如斯正派的一个侧写。   还有体现在方方面面的严谨,甚至古板、陈旧。   前面这几年,两人都是顶正常的叔侄关系,突然变成男女朋友……别的不说,初宜有点担心,老太太接受不了。   她可还病着呢。   “反正,你让我再缓缓。”初宜软声道,“接下来干什么,还有工作吧?”   沈兆庭不说话,起身换了个姿势,俯身看初宜的电脑屏幕。   上面是她的发言稿,初宜习惯写逐字稿,连语气词也会打出来,有点羞耻,拿手把屏幕捂住。   沈兆庭从善如流,把眼神移到她脸上。   初宜的脸皮薄,被看一下就要逃,嘴里说着好饿,跑去茶水间找芒果干。   她躲在茶水间平息情绪,李文博来泡咖啡,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对方说都是校友,要加她的微信,初宜说自己没带手机。   “没事儿,我搜你手机号吧。”   “不用那么麻烦。”初宜唇角弯了弯,“我常跟二叔在一起,你有事的话,找他就行。”   这话说的,他脑子长脚上了,通过大老板追妹子?   李文博回到办公室,张津道:“没加上?”   李文博划拉着校内网上讨论初宜的帖子,没有受挫,反而有些越挫越勇的意思:“好像是没看上去那么软妹。”   *   老太太出院以后,没有回家,跟老爷子一起去了疗养院。   怕她们离开家不习惯,也怕她孤单,没课的时候,家里最闲的两个人,初宜和沉思行,最常去看两个老人。   也因为这个,初宜跟沉思行的联系比以前多了起来。   沉思行的饭局多,回程走不到一起,不过常常从学校一起出发,打车过去。   高考完以后的那个暑假,初宜和沉思行就都考了驾照,但沈靖川看多了富二代校内飙车和拖行交警行人的新闻,坚决不允许沉思行在毕业之前买车。   他倒是有过给初宜配车的想法,但初宜的日常就是教学楼、餐厅和宿舍三点一线。   偶尔逛街,学校就在市中心,周围两三个商圈都是走路就能到的距离,自认为没有用车的需求,所以一直没要。   这天下午,又一起去看过老太太,她精神不好,两个人惯例没有多待,坐了十几分钟,就走出了疗养院。   沉思行罕见地没跟别人约好晚饭,跟初宜一道下楼,边走边在手机上叫车,道:“学校对面新开了家烤肉,你去过没?”   初宜道:“没有,哪家?”   “炭食记。”沉思行道,“那就吃这家?”   “啊?”   “怎么,你不回学校?”   初宜摸摸鼻尖:“嗯,不回。”   “干嘛去?这都七点多了,这会儿逛街有点儿晚了吧?”   “还好吧?”初宜磕磕绊绊道,“商场十点才关门。”   “几个女孩子不安全。”   “没事的,我们不去人少的地方。”   “你去哪个商场?我改一下路线,让司机先送你,反正我不急着回学校。”   初宜急忙道:“不用!”   沉思行被她吓了一跳,初宜抿抿唇,放轻语气道:“额,我是说,我也不着急,嗯……我就跟室友就约在这附近,我走过去就好,不用麻烦了。”   “这片没商场吧?”   沉思行想了想,道:“你同学住附近?”   “嗯,是。”   沉思行终于不再坚持,他叫的车来得很快,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司机就给沉思行打来了电话。   “那我走了,你注意安全。”   “好,你也是。”   沉思行关上车门之前,又说:“回宿舍以后告诉我一声。”   “……好。”   他终于走了,初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手心都有些冒汗。   真是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弥补。   她在路边等了片刻,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去跟沈兆庭约好的日料店。   其实还没到约好的时间,沈兆庭提前到了。   初宜进包间的时候,他正在喝茶,铁灰色的衬衣衣袖挽到手肘处,小臂的肌肉线条流畅,延伸到腕骨,勾勒出一个骨感的凸起,极致的力量感。   她在门口停了停。   他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没有给服务生挂起来,就放在对面的榻榻米座位上。   ……   初宜回手关上木质的推拉门,到沈兆庭身边坐下。   他探身拿过矮胖的紫砂壶,给初宜也倒了杯茶。   “二叔。”   “嗯。”沈兆庭把茶杯放在她面前,“小心烫。”   初宜用指腹试了试温度,先没喝,时不时用手心轻碰一下。   片刻后,她才开口:“今天下班早,事情不多?”   “多。”沈兆庭说,“我急着走。”   急着走去哪里,就不用初宜问了。   她又抿了抿唇。   好在,沈兆庭终于肯主动找话题,没让她一直陷在沉默里。   “点了几个,你再看看。”   初宜就着他的手一起看菜单,加了份天妇罗。   点完菜,沈兆庭捉住她在菜单上划拉的手,握着放在腿上。   初宜瞥了眼紧闭的推拉门,歪过身,轻轻在他肩上靠了下。   沈兆庭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初宜没有多靠,很快就又坐直了。   “刚才差点露馅儿。”   初宜把她撒谎漏洞百出的故事讲了一遍,往常,沈兆庭总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她知道什么意思。   她自己不想说,谁都不怪。   今天,沈兆庭的重点有些歪:“思行叫你一起吃晚饭?”   “嗯。”   “前两天也跟他一块儿吃的?”   前两天,沈兆庭忙,没能跟初宜吃晚饭,只能晚上忙完去学校见她一面。   两个人倒是会给对方发自己吃的什么,不过沈兆庭当时默认,初宜是跟室友一起。   “没有,前几天他都跟同学有约,昨天在医院就分开了,前天是在校门口分开的。”   初宜说完,想了想,转过脸看着沈兆庭。   刚见面时,总要别扭一会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别扭的时间逐渐缩短。   这么一会儿,初宜已经自在了不少,转过脸看着沈兆庭。   男人即便盘腿坐着,肩背也打得笔直,面上神情端方肃穆,乍一看,比往常还严肃几分,那股生人勿近的范儿,简直可止小儿夜啼。   握着她的手没松开过。   初宜越看,越藏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   她是慢慢把上身都转过去的姿势,一手撑在身侧,歪着脸凑到沈兆庭面前,唇角勾起,杏仁眼弯弯,笑意像是明艳五官上的高光,凛凛得晃人眼。   “二叔,你,是不是,吃醋啊?”   沈兆庭没给她意料中的回应,即刻便坦然道:“醋,醋得要死。”   初宜给他堵得没话说,正要讪讪地退回去,不期然沈兆庭接着还有话。   “怎么赔我?”   怎么就要赔他了?   初宜冤枉得厉害,可上天入地,这事儿都没有能给她伸冤的地儿。   “捏一下。”   “什么?”   沈兆庭拿指尖点点自己的脸。   初宜道:“你怎么老喜欢这样。”   “嗯。”沈兆庭脸色冷淡,说的话却跟冷不沾边,“好不好。”   初宜跟他对视好一会儿,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把脸仰起来,闭着眼睛说:“捏吧捏吧,给你捏个够。”   沈兆庭的手没有如约伸过来,过了好几秒钟,初宜才感觉到,对方靠近时的空气流动。   紧接着,有浅浅的气息扑在脸上。   她太晚地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暧昧。   初宜上身发僵,垂下的长睫毛抖得厉害,却又不敢动,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只手仍是沈兆庭的战利品,另一只手用力抓住榻榻米上的坐垫,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时间像是凝固了,空气也不再流转,耳边,鼻腔,身前,好像只剩下了沈兆庭。   这十几天来,两个人虽然会有一些亲密的举动,但初宜适应了的,其实只限于拉拉手,捏捏脸。   沈兆庭连着忙了两三天,昨天晚上,在宿舍楼下,他才没忍住,抱了初宜两分钟。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才听到衣物轻微地摩挲声,沈兆庭直起腰,笼着初宜让她手脚都不会动的气息退开了。   他停了那么久,最后只是很轻地在初宜耳垂上捏了下,声音低哑:“再有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lsp沈兆庭除外) 第五十二章 、宝宝   这一年,北城的秋天比以往都长。   气温降得缓慢,初宜她们系期中考那天,她只穿了件宽松版的黑色薄毛衣去考场,教室里人多,还有点热。   老太太还在疗养院,没课的时候去看她,已经成了初宜和沉思行的习惯。   考完试,沉思行就在考场门外等。   “你们学院真烦人,天天考试没完没了。”   应用物理系的系主任兼任北城大学的教学副校长,所以,她们系对成绩抓得一向是最严格的,留级率也常年稳居全校第一。   除了期末考六十分难,还比其他大多数专业都多了次期中考试。   初宜道:“不用你考,有什么好烦的?”   沉思行道:“我是不用考,那还不得等你吗?”   “可以不等的。”初宜说,“其实没必要每次都一起去。”   沉思行有些不耐烦:“我是那个意思吗?”   初宜道:“我是这个意思。”   “你这人。”初宜的语气其实挺好的,沉思行也不是生气,转口道,“诶,你知不知道,谭樟铭回来了。”   初宜怎么会知道。   她跟谭樟铭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高考后。   报志愿之前,谭樟铭正式向她表白,她也正式说了拒绝。   后来,沉思行说他出国了,反正国内也没考上什么,再后来就没再听过他的消息。   初宜跟高中同学联系得其实挺多的,不过都是她转进本部以后的同学。   这都快两年了。   要是沉思行不说,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这么个人了。   “他家里出了点事。”沉思行道,“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想着约他出来吃个饭,毕竟以前是好哥们儿。”   “哦。”   “你不去?”   “我去干嘛?”   “他不是喜欢你?”   “所以?”   初宜在包里翻了好久,都找不到湿巾,还是决定找个地方去洗手。   被沈兆庭潜移默化地影响,碰过试卷,总觉得手上有油墨的味道。   沉思行倒也不催她,只跟在一边碎碎念:“你对他真没意思了?”   初宜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   不像高中的时候,热情起来疯狂撮合她和谭樟铭的态度——她感觉,沉思行其实没那么认真叫她去吃这顿饭。   但又问个没完。   “从来没有过意思,不是没意思了。”   沉思行还要张嘴,初宜撇撇嘴,转眼看他:“打住。”   看完老太太,两人如常在疗养院门口分开。   沉思行问不出初宜究竟去哪,嘟囔道:“你最近都神神秘秘的。”   初宜的心理素质比之前好了不少,脸不红心不跳:“别人万一是去约会呢?问个没完。”   沉思行并不当真:“你要真有约会,我早就知道了。”   校内网上讨论她的不少,在图书馆和餐厅都有人拍。   后面的两个月,初宜的生活也都一直维持着学校、疗养院、沈兆庭的三点一线。   就算不外出,待在沈兆庭的办公室里,一个学习一个办公,也不会感觉无聊,只觉得平淡,温馨。   等到了学期末,眼看初宜就要放寒假,沈兆庭去宁城出差,走了的第二天,两个人才都意识到:鬼的平淡。   那是可以续命的。   沈兆庭的性格原因,什么情绪都不会特别外露。   尤其是这种分隔两地的情况,初宜知道他也想自己,但理所当然地觉得,还是自己想他更多。   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考完最后一门,立刻,马上,飞宁城。   毕竟,男朋友出门太久,领导需要莅临视察一下。   *   元旦前后,书晴的工作室忙得焦头烂额,忙过这一阵子,才有时间约初宜逛街。   两个人都收获满满,到餐饮层慢悠悠走着,考虑到底吃哪一家。   书晴道:“你们应该快放假了吧,感觉元旦都过完好久了。”   初宜道:“这周三开始考试,下周五考最后一门。”   “嘿嘿,我问得真及时。”   书晴抱着初宜的胳膊,把下巴支在她肩上,好像一只树懒:“放假咱俩干嘛去?我想去滑雪,老三今年又带高三,估计要过年那两天才休息,你放了假陪我去,好不好?”   初宜道:“我准备去宁城来着……”   “什么时候?可以啊,反正你假期那么长,今年过年晚,滑雪回来,咱们去完宁城,还有时间再去一趟江城。”   “机票已经买好了,”初宜眨巴眨巴眼,道,“放假那天就走。”   书晴略微一思索:“跟同学说好了?”   “没有……”   “好啊你,出去玩都不想着我,宁愿自己去。”书晴撅着嘴,做出个委屈的表情,“说,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人?”   “想想你刚来北城的时候,天天书晴姐姐长,书晴姐姐短,别人都说你是我的跟屁虫,一眨眼,小跟屁虫长大了,嫌弃人家了。”   “现在不叫书晴姐姐。”初宜坏笑着道,“要叫……”   “你敢!”书晴伸着手去捂她的嘴,“不许,不许叫三婶!”   “为什么啊?你都跟三叔结婚了,我就叫……”   书晴知道她的痒痒肉在哪里,稍碰了碰,初宜就败下阵来,投降道:“我错了我错了,你是姐姐,不是婶婶。”   “别扭得很,感觉我有多老一样。”   沈令嘉的岁数不大,但辈分大,底下有这么大的两个侄儿侄女,被叫三叔习惯了,书晴是无论如何听不惯“三婶”这种称呼。   除了结婚那天,当着外人,礼数要全,忍着被叫过以外,其他时间,都勒令沉思行和初宜见面有话直说,婶婶还是姨姨这些称呼就免了。   沉思行是个男生,不会怎么跟她开玩笑,只有初宜,偶尔要逗逗她。   书晴跟她有个共同点,从小没有爸妈,监护人是她舅舅。   和初宜不一样的是,她舅舅家对她不太好,书晴几乎是在舞蹈学校长大的,她爸妈留下的公司,等她成年以后,也跟她没多大关系了。   她在这方面有过坎儿,所以,结婚以后,她没能成功改口叫沈令嘉的父母爸妈,大家也都很体谅她。   初宜长大了,假期外出一下,不是多新鲜的事,书晴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想法,只跟她商量:“你是打算一个人散散心?我能不能一起去?吃东西还有个伴儿,就你那饭量,多好吃的店,点一个菜都吃不完,对不对?”   虽然是去见沈兆庭的,但沈兆庭忙,他们俩不可能从早到晚都在一起——不然,也不用初宜去宁城。   所以,和书晴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诶,我突然想到,二哥这几天是不是在宁城?”   初宜愣了愣,书晴又道:“好像是!前两天听沈令嘉说了一嘴,去了好几天了,不知道回来没有。”   她喜笑颜开的:“要是还没回来,咱俩可以去找他。”   “干嘛?”   书晴道:“蹭酒店。”   她俩一起出去,住得也不差。   但跟沈兆庭他们常年预留的顶层套房一比,就显得小巫见大巫。   初宜点评道:“你真抠。”   “抠是美德,好吗?”书晴理直气壮,“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等你结了婚,就知道精打细算过日子了。学会没有?”   “……”初宜认真点点头,说,“学会了。”   沈兆庭知道书晴一块儿去,也没说什么。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忙,要不是将近十天没见面,他实在想初宜,原本是不应该让初宜来找他的。   有书晴过来,初宜也能没那么无聊。   上午十二点,初宜考完最后一门,书晴就在校门口等她,两个人去赶两点半的飞机。   “二叔说,叫了车来接我们。”   “嗯嗯。下飞机先去酒店吧?我昨晚没睡好,咱们稍微缓缓再去逛。”   两个人都不赶时间,初宜点头:“不着急。”   到了宁城,沈兆庭不光安排好了车,酒店也安排好了,书晴没有意外,靠着初宜的肩膀,打着哈欠说:“我再睡会儿。”   她是真困,飞机上就睡了一路。   初宜考完试就出发,没吃午饭,有一点晕机,精神也不太好,歪着头反靠着她。   司机开得稳,停车也慢,加长林肯缓缓停在酒店门口,两个人都没有立刻醒过来,沈兆庭打开车门,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初宜坐在靠近沈兆庭的那一边。   车里的空调温度打得高,她白皙的脸蛋上,微微发红。   鸦黑浓密的长睫毛盖在眼下,有卷曲的弧度。   初宜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牵住,还有风吹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人。   沈兆庭略微弯腰,握着她的一只手,正很专注地看她。   前后总共不超过半分钟时间。   初宜一醒,靠着她的书晴就也跟着醒了,揉着眼睛问:“到了?”   “诶,二哥。”书晴困得发懵,“小初不是说你忙着?”   “一会儿还要走。”   “哦哦。”书晴又伸了个懒腰,“下车吧小初。”   门童先把行李送上去,另外有人来带她们两个人去办入住。   书晴在问她们的房间在几层、晚上十点的精油按摩有没有空位,初宜的手被人牵住,落后了两步。   除了她们一行,酒店的大堂没几个人,都是服务生。   但初宜的心还是跳得很快,她紧紧盯著书晴的背影,做贼心虚的感觉前所未有得鲜明。   沈兆庭在门口应该等了有一会儿了,手指微凉,初宜虽然紧张,但也舍不得放开,只犹豫了片刻,就回握上去。   书晴走到前台,回头之前,初宜才猛得抽回了手。   “上去等我补个妆就出去吧?”   “你不睡了吗?”   “算了,飞机上睡完,现在醒了感觉还好,再睡下去,晚上又该废了。”   “好。”初宜说,“我都可以。”   “你没吃午饭,看看附近有什么想吃的,随便吃点,明天再好好吃。”   这会儿已经将近六点,沈兆庭看了眼时间,眉头微皱:“你没吃午饭?”   除了标配牛肉面、卤肉饭,北城机场的快餐店也挺齐全,K家、D家和M家都有,VIP候机室也全天有餐点供应,再不济,还有飞机餐。   “不是很有胃口……”   书晴感觉到沈兆庭的严肃,在一边帮忙解释:“飞机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我俩都没想到,正常来说,到酒店没这么晚。”   初宜小声道:“我带了饼干,后来有点晕机,就没吃,我不饿。”   她补充:“现在也不是很饿。”   沈兆庭没再说话。   等前台办好了入住,他才对书晴道:“先去吃饭,今天风大,容易感冒,别吃太辣,吃完热的,擦擦汗再出来。”   书晴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记住了,不会让她感冒的。”   见面说了几句话,沈兆庭的电话就响了两遍。   书晴估摸着,这还是他的秘书不敢催得太紧的结果,她知道沈兆庭确实该走了,又说:“二哥,你放心吧,有我在,丢不了她。”   到了房间,书晴才长长地呼出口气。   “好吓人,本来还有点困的,现在完全清醒了。”   “我没骗你吧?我就知道,带着你来投奔二哥,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就是没想到,二哥还专门来迎一下我们,真荣幸,嘿嘿。”   她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好半天才发现初宜不说话,边涂口红,边从镜子里观察她:“挨了训,不高兴了?”   初宜闷声道:“有一点。”   什么人啊,前一秒还争分夺秒地拉她的手,后一秒,就因为她没吃午饭,就给她脸色看。   飞机晚点、晕机和没胃口,哪个是她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全世界哪个人的男朋友是这样的?   他根本不想她。   初宜不让自己为他伸冤,又在心里重复一遍,他就是不想她。   书晴“哈哈”一笑:“宝贝,你这反射弧够长的,以前住二哥那儿,不是被管的一年下来连周末不怎么过嘛,那会儿都没看你不满意,刚刚那样,就不高兴了?”   初宜朝后躺在床上,又哼了声,书晴走过去,把口红塞她手里,又拽她的胳膊。   “好啦,不要再撅着嘴,快起来,你也涂一点,换件衣服,我们去happy。”   她坏笑着道:“而且,你再不去吃饭,小心二哥晚上回来打屁股。”   “什么啊……”初宜的脸一热,“不要胡说八道。”   “还有,我的衣服怎么了?不好看?”   这还是她昨天晚上挑了好久才决定的。   “好看。”书晴上下打量她,慢悠悠道,“就是……不够坏。”   书晴撺掇她穿的够“坏”的衣服其实没有太暴露,只是换了种风格,初宜乖乖配合。   毕竟是冬天,书晴意识到,在宁城,沈兆庭的眼皮子底下,初宜可是个不能有丁点磕磕碰碰的金疙瘩。   只是在身边养了一年,就上心成这样,书晴想,等以后真有了自己的孩子,得宠成什么样?   果然,人是复杂的。   冷淡严肃如二哥,也有爸道总裁的一面。   当天晚上,初宜和书晴吃饭、逛街,紧接着全身按摩,两个人一直在一起。   沈兆庭又忙,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找到机会独处。   他和两个女孩子的房间在同一层,就是书晴说的顶层套房,一共两套,平时就算空着,一般人也很难订到。   初宜把手机解锁又关上好几遍,又看了眼微信,才起身。   书晴正在洗澡,但房间的门没关。   初宜敲了敲她的卧室门,扬声道:“书晴?”   书晴的声音在水声里模模糊糊的:“干嘛?”   “我下去买个东西,一会儿回来。”   “什么?”书晴关了水,问,“要买什么?卫生巾我这儿有,要其他的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   “不是卫生巾,我很快回来,你继续洗。”   “好。”   书晴浑身的泡沫,也就没再多说,提醒她:“小心一点,把手机带上。”   初宜攥着手机,明明不需要,但走出房门的脚步还是放得很轻。   直到反手关上门,才慢慢松了口气。   她走到沈兆庭的套房门口,倒没怎么犹豫,抬手敲了敲门,“二叔”还没出口,门就被拉开了。   沈兆庭身上穿一件深灰色的丝质睡袍,头发半干,不像平时那样打理得整整齐齐,本应该没那么严肃的,但可能是他的眼神,初宜本能地有些想后退。   但被他牵住了手。   指尖也带着水汽。   他刚洗过澡,初宜知道。   他发给她的最后一条微信消息就是。   “不进来。”   “哦哦。”   初宜压下慌乱,伴着他后退让开的动作,向门内跨进一步,沈兆庭的手擦过她耳边,门就在她身后被关上了。   两个人都待在原地没动。   刚才在门外,初宜没感觉有什么,但几秒钟之间,只隔着一扇门,跨进来这一步,气氛完全是两个极端。   沈兆庭就在面前,他的睡袍系得是整齐的,脸上也没什么调笑或不正经的表情——相反,他很正经,正经到,直直盯着初宜的眼神显得冷淡。   初宜有些喘不上气。   她努力地平静着自己的呼吸,提起来之前想着的话:“早知道昨天一见面就被你凶,我才不来……”   沈兆庭停止了凝视,没给初宜把那句话说完的机会。   她怀疑,沈兆庭根本就没听她说了什么。   初宜被推在坚硬冰凉的门板上,沈兆庭随后就上前小半步,紧跟过来。   两个人的身高差得有点多,初宜几乎比他矮一颗头,他用一只手托着初宜的后腰,是个往上提的动作,另一只手捏住初宜的下巴,叫她的脸高高仰起——他吻住了她。   四片唇瓣刚刚相贴的几秒钟,触感还是微凉的,但很快,就热烫起来。   沈兆庭的动作流畅,力道坚定,指向性明确。   初宜后知后觉,她进门后的那一小段沉默的时间,其实就是猎人在脑中做最后一遍演练。   他吻得很重,初宜的下唇被他含住吮吸,好像被野兽叼住了食物,绝不松口。   可还远远不止如此。   此前,只有过几次蜻蜓点水般一碰的经验,面对这种阵仗,初宜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整个人都在沈兆庭的掌控中,对方的牙齿、舌尖开始轮番上阵欺负她的唇的时候,早就被一点点绞碎的神智丁点不剩,也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铺天盖地都是沈兆庭的气息,轻薄的丝质睡衣只能起到蔽体的作用,他的胸膛靠过来,火烫炙热的温度烘烤着初宜的面庞和双手,她被坚硬的身躯紧紧抵在门边,只觉得比木板还要硬上三分。   初宜深陷在冰火两重天里,早就跟不上他的进度,沈兆庭却还远远不满足。   他掐着初宜下巴的手换了位置,掌住初宜的后脑,她的头更被抬高,牙关随之松开一条缝隙,下一秒,感觉到一阵濡湿侵入口腔,初宜的呼吸停住,喉间溢出两声微不可闻的哽咽,睫毛一颤,滚下两串眼泪。   沈兆庭没有退开,鼻尖还抵着初宜的,嘴唇也依然碰在一起,只略微停下动作,拇指轻抚她红热光滑的侧脸,嗓音低沉喑哑,几乎只有气音:“宝宝,呼吸。”   初宜顺着指令,下意识吸进一口气,整个人才魂归原位。   沈兆庭就又吻了下来。   碾磨辗转,交颈缠绵。   初宜回了些神,能听见黏腻暧昧的水声,更暧昧的,是她自己喉咙里溢出来的轻哼。   她自己不知道自己脸上还湿着,眼泪是无意识的,但会时不时抽泣一下,可沈兆庭一点都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挤过来的力道反而越来越重。   初宜整个人都贴在门上,门把手硌得她的后腰生疼。   她只能往沈兆庭的怀里钻,胳膊环住沈兆庭精瘦紧窄的腰身,掌心贴着他的后腰,被温度灼得指尖微颤。   “二哥?二哥你在吗?”   拍门声仿佛就在初宜的耳边,她狠狠一个哆嗦,继而听到沈兆庭轻轻地“嘶”了声。   亲吻中断了,两个人脸挨着脸,初宜流了泪,沈兆庭流了血,似乎很公平。   沈兆庭还是原样拥着她,跟她蹭了蹭脸,搂在后腰的手轻轻拍着,是安抚的动作。   片刻后,书晴的声音再次响起:“二哥,你在吗?小初有没有联系你?”   “怎么了?”   “她刚才说要出去一下,我正洗澡,要买什么我没听到,这都二十几分钟了,还没回来,发消息也不回,我刚打电话,她也没接。”   “我给她打。”沈兆庭说,“你先回去。”   “应该没事吧?酒店大楼这么高,按说迷路也不会啊,手机还有导航。”   “没事。”   讲了几句话,门板还是合得严严实实,书晴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我想下去找找,二哥,你去吗?”   沈兆庭垂下眼,眸中有些微笑意,促狭地看着初宜。   跟沈兆庭这事,初宜想过,第一个告诉书晴,是对她来说压力最小的做法,但是,哪天告诉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是现在。   眼下,不用照镜子,她自己都知道,根本不是能见人的样子。   初宜满脸恳求,还有点讨好,对着沈兆庭不停地无声点头。   沈兆庭把被她咬破的唇角挨过去,初宜没办法,又在上面轻轻亲了下,他才开口:“好,我换身衣服,跟你下去。”   书晴答应着,先回了房间。   听到脚步声远了,初宜才握住他依然横在她腰间的手,小小声说:“等你们俩下了楼,我回房间,再给她打电话,你们回来。”   沈兆庭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初宜心里虚,既害怕,又不好意思,催促道:“快去,别让她等太久。”   要不是刚才书晴那么着急,初宜真没感觉到……她出来,已经,二十几分钟了?   ……   男色害人。   “快去。”   “宝宝。”   沈兆庭又这么叫。   ……刚才,初宜就听得心头发麻。   他的睡袍乱了,胸肌若隐若现,肌肉之间的凹痕向下蔓延进阴影当中。   初宜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的视线被他的眼神带着往下看,听他语气挺无辜,一字一顿道,“我,也得缓缓。”   作者有话说:   晚安!!!   谢谢大家的订阅和留言!   虽然答应了要跟书晴下去找人,但沈兆庭和初宜慌慌张张的样子不一样。   他先把初宜带到沙发上坐下,去拧了条热毛巾,又折回来,站在初宜身边,俯身轻轻擦她的脸蛋。   初宜被他用一只手捏着后颈,被迫仰着头,热气腾在脸上,她舒服地闭起眼睛。   沈兆庭的动作慢条斯理,片刻后,初宜又催:   “你快一点嘛,别管我了,再不去,书晴又该着急了。”   沈兆庭不说话,垂着眸,擦完她的脸,又拿起她的手。   擦完左手,再擦右手。   慢慢的,触碰初宜指尖的,不再是毛巾,而是沈兆庭的指尖。   他轻轻摩挲着那几根水葱似的手指,眼底晦暗不明,刚刚散去大半的旖旎氛围,就重新聚拢了回来,氤氲在两人之间。   但还是没说话。   初宜咬了咬唇,压下心跳。   她就是块木头,也该感觉到不对了。   “二叔?”   “嗯。”   “怎么了?”   “没怎么。”沈兆庭道,“初吻没了,有点心酸。”   “……”   初宜的脸上其实还飘着红晕,两只杏眼中水波流转。   刚才,之所以需要沈兆庭把她“带”到沙发上,也是因为,她被狠狠亲了二十几分钟,腿早就软了。   她远没有自己嘴上叨叨得那么冷静。   沈兆庭又不是看不出来。   况且,没了初吻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你欺负我。”初宜可怜兮兮的,“先物理攻击,又道德绑架。”   “我是想绑架你,但不是道德层面。”   初宜知道他什么意思,来不及害羞,忙着哄他:“我答应你,这两天就找机会告诉书晴,好不好?”   她反握住沈兆庭的手,晃了晃,自己没意识到自己的娇声娇气:“好不好嘛?”   沈兆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幽深,最终,在初宜期待的眼神下“嗯”了声。   初宜才笑起来:“二叔最好最最好。”   最好的二叔终于换上衣服出了门,初宜再等了两分钟,做贼一样,捏着自己的手机跑回了她和书晴的套房。   书晴收到初宜的消息时,电梯刚下到十三楼。   她第一反应是回电话,但犹豫了片刻,又去观察电梯厢内镜面中映出的沈兆庭。   他就站在书晴身边,一路跟着下来,行动是配合的,但基本没说什么话。   书晴回忆一番,沈兆庭没有主动发问过。   具体是几点出去的,她再打过电话没有,有可能是去了哪里,什么都没问。   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不主动,就是被动。   对于已经将近半个小时联系不上初宜的这件事,他表现出来的,可以说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了。   ……   书晴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想,但又不得不这么想。   “二哥……”   沈兆庭抬眼,书晴讪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那个,小初……”   沈兆庭的眼神和表情都很平淡。   “小初,是在你房间吗?”   沈兆庭很自然地“嗯”了声,似乎这事儿很正常,书晴能想到,也不是她脑回路出了问题。   还似乎,她应该更早想明白这件事。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书晴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   此刻,她确实非常尴尬。   刚在一起的小情侣能有多黏糊,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初宜一放假就飞过来找沈兆庭,可是,这两天,从早到晚都被她黏着。   “……”书晴摸了摸鼻尖,讪讪道,“二哥,真不好意思啊……我真不知道……”   “不怪你。”沈兆庭说,“她脸皮薄。”   书晴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虽然确实不怪她。   不过,沈兆庭这么说了,她心里才真的有了底。   “我知道她脸皮薄,我明白,先不跟她说我知道了,看她什么时候想说。”   沈兆庭也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在电梯里等了一个来回,下到一楼,再回到顶层,书晴对着沈兆庭的背影说了句二哥晚安。   沈兆庭道:“你也早点睡。”   “我回去就睡!”书晴赶忙道,又补充,“我睡得很死的,也没有起夜的习惯。”   沈兆庭没再说什么,进了房间。   都不解释的吗?   二哥是没听懂,还是不需要解释?   蠢蠢欲动借机会试探的人是书晴,最后,原地凌乱的人还是书晴。   小初这个傻孩子,才多久,就真的……?   书晴后知后觉,沈兆庭唇角那个小伤口,不会是……她想死了算了,有空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来当这么亮眼一个电灯泡。   这两天,二哥得有多不待见她啊?   这会儿功夫,初宜换好了睡衣,又洗了把脸。   对着镜子看一眼,才知道,她不能见人的程度,到底有多严重。   沈兆庭,是,狗,吧。   虽然她的嘴唇颜色本来就偏红,经常被同学问口红色号,但,跟此刻的红根本不是同一种。   叫人一看,就知道,不正经的那种红。   嘴唇还肿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过了会儿,热胀感反而越来越鲜明。   呆呆地坐在床沿,初宜想起,刚才在他房间里,竟然还反过来哄他,就觉得,自己这二十年真的是白活了。   和人家根本不是一个层级上的选手,拿什么公平过招。   她侧身躺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发烫的唇瓣,神思游移,慢慢的,忘了对沈兆庭的声讨,又红了脸颊。   书晴敲了敲门:“小初,你睡了吗?”   初宜赶紧说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我准备睡啦,对不起啊书晴姐姐,刚才我手机静……”   手机确实静音了,她没撒谎。   书晴不想让她尴尬,也急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小题大做了,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还得早起呢。”   初宜自己刚干过坏事,心里正是不上不下的时候,也感觉不到书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只觉得松了口气。   书晴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手关门,一手已经摸出手机,拨通了沈令嘉的视频电话。   “惊天大八卦……不对,惊天大新闻,发个红包意思一下,我考虑看看要不要告诉你。”   沈令嘉熟门熟路转了个520,书晴笑眯眯地点了收款,道:“这可是二哥的新闻,二哥,只值五百块?”   沈令嘉换了张卡,给她转了88888,书晴勉为其难道:“虽然还是有点抠,但你老婆不是那种看重金钱的人,就不计较了。”   沈令嘉道:“二哥怎么了?交女朋友了?”   书晴:“?”   沈令嘉:“?”   书晴气急败坏道:“你知道?你知道不告诉我?”   “我知道什么了我知道?”沈令嘉先是觉得冤枉,紧接着石化道,“你说,二哥,怎么了?”   说实话,其实书晴也是这会儿才真正感觉到不可思议,和嘴巴都要张大的震惊。   沈兆庭,跟,初宜。   虽然以前沈令嘉总是喜欢在背地里开他们俩的玩笑,但没人当真过。   一来,初宜年纪小,二来,沈兆庭又是个万年寡王,只对赚钱感兴趣的样。   随着后来初宜搬出了沈兆庭那儿,就更没人再提起这个话题。   这两个人竟然在一起了。   书晴说了下今天晚上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   也是这么一复盘,她才明确地懂了,为什么初宜要绕着么个弯子。   毕竟,她不光见过猪跑,更吃过猪肉。   她和沈令嘉没有不能说的话,紧接着分析起,出了电梯,跟沈兆庭晚安时的场景。   “你说,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我都那么说了,正常人肯定都能听出我话里的意思,要是还没有,不应该解释解释吗?”   沈令嘉看她那个八卦的样子,有点想揉揉她,但人不在面前,揉不到,只好叹了口气,好笑道:“二哥是让你别管闲事。”   “诶?”   “人家那个没那个,干嘛要跟你解释?”沈令嘉道,“你别看二哥那样,他可是个老古板,比大哥有过之无不及。你八卦人家房里的事,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也是你,要是我,挨一脚都是轻的。”   “二哥什么样?本来也不是多开明的样。”   “长得花里胡哨呗。”沈令嘉道,“他上学那会儿,性子再冷,到底还是个学生,没现在这么能唬人,身边往上扑的狂蜂乱蝶有多少,你没见过,想象不来。”   “那他就真没谈过?”   “一个都没有。”   书晴一时间也有些唏嘘:“你说,是不是真有月老这么个人啊,人这一生的缘分,可能真的都是命中注定的,就看什么时候能遇上。”   “我记得,那会儿,他替大哥跑腿,去榕县接小初回来,不是还不情愿么,谁能想到。”   说到这儿,书晴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话没过脑子。   要开那种玩笑,她该跟初宜,而不是沈兆庭。   哎,就二哥那么严肃刻板,小初是怎么跟他谈恋爱的?   沈令嘉却有另外的想法。   “他俩这事儿,不好办啊。”   “怎么不好办?”   “你跟我,当然是尊重祝福,可大哥那儿……”   “大哥难道会反对?我倒觉得,二哥就挺好的,小初喜欢他,大哥该放心了,这不比跟外面哪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在一起更好?”   沈令嘉想了想,倒也没再多说,问书晴:“那你们还去滑雪吗?”   书晴也有点愁这个。   之前,她不知道这事儿,还能拉着初宜到处玩。   可现在,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总不能还那么没心没肺。   “明天试探下小初,看她什么意思吧。”   时间不早了,两个人又说了几句,书晴也困了,挂了视频。   *   第二天,初宜醒得早。   沈兆庭七点半就要出门,书晴也还没醒,她陪他一起吃过早饭,送他到电梯口。   “今天还是逛街?”   “嗯。”   沈兆庭往她手里放了张卡。   初宜没说不要,只拿在手上转来转去地看,好像观察什么玩具,浑身的孩子气。   整层就他们这两套房,没有旁人走动,但沈兆庭还是忍了忍,最终没有在外面怎么她。   只抬手碰了碰她绵软的脸蛋。   “干嘛?”初宜歪着头抬眼看他,明眸皓齿,看在沈兆庭眼里,笑起来的时候,周身像在发光,“是不是舍不得我?”   “嗯。”   初宜愣了愣,向前半步,把脸靠在他胸口,拿手环住他的腰,用无可奈何的语气道:“给你充下电,好好工作,让我做经济独立的大学生。”   沈兆庭不反驳她,初宜顾自解释给他听:“经济独立就是说,男朋友愿意给就花点,不给就要点。”   沈兆庭低声笑了下,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   “心情好点了吧?”   沈兆庭又“嗯”。   初宜胆大包天,在他进电梯的时候,往他肩上拍了把:“去吧去吧,嗯嗯怪。”   送走沈兆庭,初宜回到房间,又躺了会儿,才听见书晴的动静。   实际上,书晴也一直在挣扎。   小初到底回来没有?我可以起床了吗?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餐厅坐下,初宜已经吃过了,只做做样子,根本没拿什么,用叉子叉着一块香蕉,吃了几分钟。   书晴道:“我有个同学。”   初宜道:“怎么?”   “她也想去滑雪。”   “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嗯……她是想去,但是,毕竟你俩不认识,我想着……”   “没关系。”初宜说,“慢慢就认识了嘛,是女同学吧?”   书晴点点头。   过了会儿,她又说:“其实,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的,反正,二哥在宁城,你本来就打算过来玩,这样我也放心。”   初宜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还有半块的香蕉,慢吞吞问:“书晴,你是不是,知道了?”   书晴本来想的是试探,但她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试探很失败。   生硬中带着做作。   她这辈子是没有守护任何秘密的能耐了。   “嗯……”   初宜眨巴眨巴眼睛,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又同时笑出声来。   书晴看她虽然有点难为情,但也不是特别尴尬,自己也轻松了不少。   “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啊?”   “……应该是十月份。”   “那是我结完婚不久?”   “过了一个多月。”   “我以为没多久呢!都这么长时间了?!”   书晴算了算,都将近三个月了,愈发震惊,“你就这么瞒着,准备什么时候说?”   初宜安抚道:“也没多久,而且,这不是说了嘛……”   “能一样吗?要不是我非要跟着你来,估计等到明年,二哥还没名没份呢。”   “你跟谁站一边啊。”初宜委屈道,“我也没名分呢。”   书晴不留情面道:“是这么回事吗?”   确实,沈兆庭一开始就打算跟家里人开诚布公,是初宜,总觉得脸上过不去。   “等过完年吧,先跟叔叔透个底,再慢慢告诉爷爷奶奶。”   书晴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下:“爷爷奶奶?对了,我发现,你现在还叫他二叔呢?”   初宜也有些不好意思:“习惯了。”   “二嫂。”   “?”   “以后,我跟沈令嘉,都得叫你,二嫂。”书晴就像个妖女,扬着红唇,一张一合,又叫了一遍,“二嫂。”   初宜差点羞愤至死。   两个人逛了一半商场,她脸上的红还没退下去。   这话终于说开了,书晴也承认,并没有突然冒出来一个想去滑雪的同学。   “但你真的不用想太多,我什么时候去都行,后面咱们时间还长,而且,这几天我已经放松过了,等你年后跟二哥热乎够了,咱们再去。”   初宜讪讪道:“什么热乎够了……”   “不用,他知道我要去滑雪,我们都说好了,他忙完这边,再去找我。”   书晴听她说“我们”,对她跟沈兆庭在一起了这件事,还是没多少实感,多的只有感慨。   那可是沈兆庭,说一不二,严肃刻板。   又是印钞机,又是制冷器,对谁都没什么热乎劲儿。   初宜呢,软软绵绵的,什么都好,就是没脾气。   这样的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相处的?   “你刚来北城那会儿,不是还很怕他?”书晴道,“我记得,你问过我好几遍,二叔真会打人?”   初宜道:“那会儿还小嘛。”   书晴道:“现在也很小。”   初宜不太服气:“我过完年就二十了。”   不说二十还好,说了,书晴更觉得她小。   “二哥过年多大?二十九,整整比你大九岁。”   “那怎么了,又看不出来。”   “是,你男朋友长得帅。”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哪里学的渣女言论?”书晴捏她的脸,靠过去,悄悄问,“二哥的嘴,你干的?”   初宜胡乱拿手捂她的脸,不让她说。   过了好一会儿,初宜自己忍不住,又问:“你感觉很明显嘛?我看着还好啊。”   她虽然是被吓着了,咬到了沈兆庭,但就是一个小血点,止住血以后,只有一点点红,又在嘴唇上,并不是十分显眼。   可是,被书晴这么一说,初宜又不确定了。   他天天要见那么多人,被别人注意到……   书晴见好就收,安慰道:“没事,不是很明显,而且,二哥个子高,又没什么人会一直盯着他看,下属不敢,合作方的话,大家都是老板,总不能那么八卦吧?没事的。”   初宜好歹把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可总还是惴惴的。   晚上,书晴故意放水,给她去找沈兆庭的时间,她也没端着,但去了以后,沈兆庭又在门口就想亲她,没能成功。   按照初宜的意思,两个人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并排坐着。   初宜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换着台,哪个节目都没什么兴趣。   沈兆庭的手搭在她肩上,靠着沙发背,初宜靠在他肩窝。   她来之前刚洗过澡,浓密湿亮的头发散着,沈兆庭捏了一缕在手里绕来绕去,好一会儿,从玩头发变成玩初宜的耳朵,从玩耳朵变成捏脸蛋,最后,他低头靠过去,一手把初宜的脸也推了过来。   初宜的注意力还在电视上,被他骚扰得脸蛋红彤彤的,但等两个人的目光对上,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才反应过来,沈兆庭又要做什么。   他的动作很轻,不像昨天还有刚才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靠近的动作也慢,还将她滑落的发丝拂到了耳后。   呼吸扑在面上,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木质香味道,说起紧张,实际上初宜更多的是晕晕乎乎。   他的唇贴上来,轻轻啄了几下,一触即分,半晌,才含住了初宜的唇珠,慢慢吮吸。   初宜压下心跳,在他肩头推了两下。   沈兆庭微微退开,嗓音喑哑,轻声哄她:“乖,就亲一下。”   “那,你别那么用力。”初宜的声音有些抖,但被沈兆庭抱着,就又很安心,“轻一点。”   沈兆庭没说话,初宜就当他答应了,也早就感觉到他压抑着的忍耐,自己仰了仰脸,把两只手环在他颈后。   不知何时,初宜变成了跪坐在沈兆庭身边的姿势,被他紧紧地按在怀里,几乎是扑在了他的身上。   沈兆庭吻得难舍难分,但那两只手始终安分。   初宜被他按进怀里时,睡衣往上扯,露出一截滑嫩的细腰,他的掌心无意间擦过,两个人的身体俱是一震。   下一秒,沈兆庭就把她的衣摆拉好,含咬她唇的力道也微微放轻,声线天生发冷,但语气极致耐心:“不怕,别怕。”   初宜的脸滚烫——她浑身就没有不烫的地方。   长吻渐渐止息,沈兆庭扶着她脸的那只手缓缓上移,拿拇指抚着她的眼角,又用鼻尖轻轻蹭她。   又过了好一会儿,初宜才塌下腰,把脸埋进沈兆庭的颈间。   她想说她不怕。   是沈兆庭,她就不怕。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宝贝们~   挨个亲亲3 第五十四章 、抱抱   “雪镜。”   “在这里。”   “雪袜。”   初宜跪在床沿,一手撑在床垫上,在倾倒在床上的那一堆里翻找片刻,又拎起一个小打包袋:“在这。”   放好后,沈兆庭把刚才随手扔在床沿的一个厚厚的信封装进行李箱夹层,叮嘱初宜:“里面是现金,比国内用得多,记得随身带钱包,用完记得提前去取。”   初宜伸手过去,拨开封口看了眼,全是欧元,想起上次她找了三家小店买可丽饼,都因为没钱没能成功的事。   “听见没有?”   初宜乖乖点了点头。   沈兆庭低下头,继续检查,两个人合力整理出一个小行李箱。   说是合力,其实初宜只负责偶尔递个东西。   沈兆庭的强迫症还有轻微洁癖在整理行李箱时体现得淋漓尽致,每一件单拎出来看着没棱没角的小东西,被他一放,就感觉卡得严丝合缝。   初宜的主要工作其实是赞美。   虽然沈兆庭对她这种捧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最后,沈兆庭又着重看了看她带的滑雪服,和保暖内衣的厚度。   初宜没找到上午刚和书晴一起买的新雪镜,本来一身穿搭都想好了,她埋着头一通乱翻,沈兆庭找到雪裤叠好,也走过去,蹲下跟她一起找。   “什么颜色?”   “粉色的包装盒……”   初宜愣住了,沈兆庭的动作也顿了顿。   他本来是想着帮初宜找另一个没打开的行李箱,但刚翻了两下,一堆内衣就挨在他的手边。   初宜习惯成套买,在家里成套换洗,出门打包的时候,也成套带。   浅紫真丝、米白蕾丝、奶油粉薄纱,全是没多少布料的无钢圈款,少女的同时,的确还有纯欲感。   尤其是和沈兆庭那只手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   砰!   初宜慌忙推开他的手,合上行李箱,脸红得像番茄。   她起身去倒水,背对着沈兆庭,脸上还是像要起火,一面还强装镇定:“算了,不找了。”   “到时候借书晴的来拍照。”   一开始,沈兆庭过来,书晴还抓心挠肺的,反复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   不出去吧,明天,她就要拐走初宜,这一走,最少得一个星期。   这几天来,饶是她疯狂找机会,初宜和沈兆庭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估计都不超过三个小时。   每晚十点前,初宜必回房间,没有宵禁,胜似有宵禁。   这也是沈兆庭第一次光顾她们俩这间房。   可出去吧,总感觉太刻意,对不起二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敞开的半扇门。   已经十点多了,马上就可以睡觉,等会儿让初宜知道自己溜了,估计又要不好意思。   不说别的,初宜的脸皮确实太薄。   好在,书晴的天人交战没有持续太久。   两个人在初宜卧室里的对话,她能听到个一两句,很正常,甚至正常得过了头——就是个不放心孩子出门的老父亲,怕她冷,怕她饿,怕她爱靓不穿秋裤,又怕她穿太厚热出病来。   真是,临行密密缝不够,缝好还想着到底用不用拆。   书晴没能偷偷笑话初宜给自己找了个爹多久,刚感觉里头静了静,沈兆庭就叫她。   书晴摆正表情,规规矩矩地走进去。   “我们俩住一间,上次去,我俩就都喜欢小木屋,所以这回就订了木屋。”   “巴黎太破,不过夜,上午跟赵秘书联系过,飞机航线都申请好了,来回都不用等,停机坪也都联系好了。”   “我知道,我看着她,不让她晚上一个人跑出去。”   初宜有点路痴,书晴着重保证了这句。   沈兆庭的问话简短,但其实考虑的细节很详细。   书晴一句句交代着她计划好的行程,原本是站着的,还是沈兆庭让她坐下,她才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   初宜在沈兆庭背后,仗着他看不到她,没乖几分钟,就朝著书晴做鬼脸,嘲笑她到了沈兆庭面前,也不比自己放肆多少。   书晴的确像个被班主任训话的小学生。   在她们面前,沈兆庭永远那么严肃,喜笑不形于色,因为知道自己没犯错,所以书晴才并不心虚,但紧张是免不了的。   这是要从她被沈令嘉带回家,认识沈兆庭的那天,对当时还没大学毕业的二哥的尊敬,就深深埋在心里说起。   如果说第一眼心动的人,以后会永远心动。   那么第一次见面就被震慑到的人,以后很久,也还会残留心理阴影。   ——她第一次做客沈家的那天,沈兆庭正在收拾沉思行,二楼没人敢上去,但整个大厅都能听到沉思行的崩溃大哭。   见识短浅的书晴哪里见过这种大型家暴现场,差点报警。   当时,沈令嘉冲她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后来,知道那天沈兆庭其实并没有动手,她也觉得,沉思行,不揍不行,就都暂且按下不表。   “好。明天一早的飞机,早点休息。”   沈兆庭起身,初宜立刻恢复跪坐在床沿的姿势,表情老老实实。   他转身,初宜就说:“二叔再见,二叔晚安。”   沈兆庭“嗯”了声,但先没走,侧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   电光火石间,书晴意识到,关电灯泡的时间就是现在,此刻。   她一边说着“小初晚安,二哥晚安”,一边走向门边。   在沈兆庭的视线盲区,把初宜刚才做过的鬼脸还给了她。   *   刚才,沈兆庭来敲门的时候,初宜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   沈兆庭检查她的行李箱,她一开始还在旁边看,但忍不住上手骚扰,就没再认真擦头发,这会儿,大浴巾还在肩上披着。   他喝水的动作太不认真,装都不装一下,唇都没挨着杯口,只把不动声色的眼神落在初宜身上。   初宜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两个人隔着一张两米的大床,一站一跪。   最后,还是初宜熬不住这样沉默但又莫名热意蒸腾的对视,先败下阵来,踢掉拖鞋,向前膝行一段,靠近他身边,张开双臂。   “抱抱。”   沈兆庭沉默着放下水杯,往前半步,初宜上身前倾,进了他的怀抱。   回酒店以后,他换下了西服,此时穿着一身可以外出买菜的家居服,黑色长裤,烟灰色毛衫,初宜的侧脸贴在他胸口,触感柔软,惬意地蹭了几蹭。   沈兆庭的一条胳膊横在她腰后,另一只手握住她大半张脸,幅度很小地摩挲。   抱了好一会儿,初宜才抬手环住他脖颈,仰脸看他。   沈兆庭原本站得笔直,这会儿,为了将就她的身高,才稍微躬身,低头垂眸,眼神一瞬不瞬。   掌着初宜侧脸的那只手动了动,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着初宜的唇角。   他的动作越漫不经心,初宜就越被撩拨得心间发紧。   她第一次主动,直起腰身,去碰沈兆庭的唇。   初宜没有主动的经验,贴上去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勇气,好在,沈兆庭没再吊着她,掌心托住她后脑,舌尖顶开了她的唇齿。   亲吻愈来愈深,沈兆庭的手也从初宜的腰间上移。   房间里的空调温度打得高,除了浴巾,她身上只有一件烟紫色的吊带睡裙。   长度倒是还可以,遮过大腿,但肩颈处是大片的空白。   沈兆庭的动作间揉皱了浴巾,大手牢牢握住初宜单薄的肩膀,触手只觉滑腻温润,初宜轻轻发抖,反往沈兆庭的怀里缩,莹润白皙的鼻尖微颤,溢出一声轻哼,挂在他后颈的双手也没了力气,滑到两人身前。   她娇气得沈兆庭心肝肺里全都郁结着一股要冲破胸腔的躁动。   他骤然分开时,初宜没有防备,向后跌去。   沈兆庭伸手去捞,拽住初宜肩上的浴巾,紧跟着,浴巾滑脱,他又下意识跟着她俯身。   天旋地转间,初宜陷进床褥,沈兆庭的脸和宽阔的肩膀代替天花板,遮住了她全部的视野。   他的神情依然克制,甚至是偏向冷淡的,只有眼神泄露些许情绪。   或许是因为忍耐,眉头微微皱着。   无声的波澜如同潮水,裹挟着初宜柑橘和小苍兰味道的沐浴露香气,在两人之间交缠涌动。   沈兆庭的一只手撑在初宜身侧,良久,另一只手终于松开手中攥着的浴巾,慢慢靠近,最终,捻了捻搭在初宜颈窝的发梢。   随着他起身下床的动作,初宜也侧过身,整个人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浴巾,还拿一只手捂住发烫的耳朵。   她感觉到沈兆庭扯起蚕丝被的一角盖住她的肩膀。   听到沈兆庭愈来愈远的脚步。   最后,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结束了这个分别前的夜晚。   她像蜗牛一样,在原位缩了好一会儿,手机不依不饶地响个没完,才终于抬头,伸长了胳膊去探床边的手机。   是书晴。   初宜接起视频:“干嘛?”   书晴吃吃笑道:“瞧这小脸红的,讲话这么不客气,怎么,欲/求不满啊?”   “你要死。”   “我不死,二哥先憋死。”   “书晴……”   “他真走了?”书晴笑得想死,“不枉我竖着耳朵听了半个小时,门一响,我就知道,二哥,真是这个。”   她跟着沈令嘉有样学样,最爱用大拇指开嘲讽。   初宜缩进被子里,盖住半张脸,一双杏眼圆睁,一半是怒,另一半,是羞窘。   她们在的这几天,说沈兆庭是柳下惠都不为过。   偶尔一起吃晚饭,当著书晴的面,虽然形容动作里,很轻易就能感受到他们俩不同于以往的亲密,但也确实没有过一丝过分的举动。   比起片面的喜欢,书晴明确体会到,他非常非常珍惜初宜。   也是在他身上,书晴才切身体会到,人常说的老房子着了火,到底是什么样。   明明以前是那么冷淡、好像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兴趣平平的一个人,对上初宜,才终于有了重心。   有初宜在身边的时候,他浑身的注意力全都牵动在她身上。   书晴还在房间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当著书晴的面又留了半个多小时,也实在是因为,初宜明天一早就要跟书晴走了。   书晴就是故意来犯贱的,想看初宜羞愤欲绝的样子。   这可太好玩了。   想当年,她跟沈令嘉真刀实枪的第一次以后,也没有初宜当着她的面被沈兆庭握了下手腕那么不好意思。   这几天,初宜就是她全部的快乐源泉。   扫货都比不上这种快乐的十分之一。   书晴又好好乐了五分钟,初宜才反应过来,不想理的人,是可以挂她的电话的。   一夜无梦。   五点的闹钟准时响起,深冬的时节,窗外还跟凌晨一个样。   天光暗黑,城市里的灯火点亮一丝寒意。   初宜困得头掉,简单地洗脸刷牙以后,把两个行李箱拖到客厅,就两眼无神地坐在沙发上。   书晴要化妆,所以比她早起了半个小时,和她的进度差不多,也刚穿好衣服。   她检查了一遍证件包,又问初宜:“你护照呢?”   初宜举起手晃了晃。   “放包里,别拿在手上。”   初宜拉开背在身前的双肩小包,拉拉链的动作也相当有气无力。   书晴突然弯腰,凑近了,细细地看了遍她的脸:“你没化妆?”   初宜摇了摇头。   “没打粉底?”她摸了下初宜的脸,不等回答,继而愤愤道,“人比人气死人。”   “起来,走了。二哥肯定在门口。”   门打开,果然。   他也衬衣西服穿得很整齐,眉眼漆黑,挂着冷淡,长臂一捞,揽住困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初宜,半抱在怀里,两个服务生上前接过两人的行李箱,一起下楼。   电梯里很安静。   见了沈兆庭,初宜没那么多的瞌睡了,只觉得很舍不得他。   昨天晚上应该多跟他说两句话的。   虽然他们俩站在电梯厢靠后的角落,但厢壁全是透亮的镜面,四面八方都能看到里头的所有人。   初宜顾不上那么多不好意思,顺着沈兆庭的动作,歪头靠在他肩窝,半个身体都倚在他怀里。   两个人挨得紧,初宜还又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顶层虽然高,但总有尽头。   送机的房车停在酒店门口。   在登机口分开前,初宜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我的妈呀,不夸张,我真起鸡皮疙瘩了。”   书晴抓着初宜的手,伸进宽大的毛衣衣袖里,摸她自己的胳膊:“你俩怎么回事?好好的我刚还困呢,突然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哪有……”   “那他送了一程又一程?”   书晴道:“我看,刚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拉你进来,二哥真敢送到巴黎。”   机场一来一回要两个多小时,沈兆庭上午有安排好的工作,原本是不来的,但看着司机和服务生装好行李箱,书晴和初宜相继上车,关上车门前,被他伸手拦住。   送到了机场,送进了VIP登机通道。   “你跟二哥在一起,真有三个月?”   初宜认真算了算:“四个月了。”   “……”书晴道,“知道你俩恩爱了,满意了吧。”   初宜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害羞,快步走了两步。   书晴也不臊她了,落在后面,“啧啧”了两声。   没再说出来,只在心里默默吐槽:她刚跟沈令嘉在一起的时候,难道是因为年纪小,不懂情爱贵?   反正没这么黏糊过。   好笑不好笑,亏她之前还觉得,她明白刚在一起的小情侣有多黏糊。   现在才知道,跟初宜和二哥比起来,她还是小儿科了。   书晴跟沈令嘉在一起的时候,也还是个学生,连沈兆庭都没从大学毕业。   但没多久,沈兆庭就慢慢成了整个沈家的主心骨。   现在,不说他们这几个人,就连那些多得数不清的旁亲,生活温饱也全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几年来,书晴从一开始的怕他,到尊敬他,现在成了一家人,也爱他。   她发自内心地希望二哥能幸福。   像现在这样,真的是以前做梦都梦不到的状态。   谁能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看似什么都不顺的,千里迢迢从榕县来到北城,可怜兮兮的小姑娘,成了沈兆庭身上罕见的那点柔软?   *   跟书晴一直预设的“不情不愿”毫不相关,初宜在滑雪小镇过得乐不思蜀。   毕竟年纪还小,完全倒好时差,只用了两天。   第三天,她一大早就上了山,下午也不带累的。   玩了五天,她还有精神跟刚认识的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出去捡蘑菇。   书晴没有她的好精力,米其林餐厅的大厨烤出来的蘑菇倒是吃了不少。   “你应该为自己侵占别人劳动成果的行为感到羞愧!”   “我这是对你的信任。”书晴笑眯眯道,“我都没怕吃了以后被抬板板,你应该感动。”   初宜也笑,倒过去抱住她胳膊,央她:“晚上去泡温泉,好不好?”   书晴是养老式滑雪,经不住初宜那么折腾,这几天胳膊腿都疼,说好了两三天的泡温泉,天天都被她睡过去了。   “可以,但我下午要睡觉,想滑你自己去。”   想了想,书晴又道:“不对,我还是找个人看着你,有个万一,二哥该找我算账了。”   说到沈兆庭,初宜有点惆怅。   说好的明天沈兆庭来跟她们汇合,但是,昨晚打电话,听他那意思,估计是来不了了。   工作工作,每天都有那么多的工作。   她托着腮出神,感觉他其实不太像别人常规的男朋友。   除了偶尔的亲密,见面时,沈兆庭大多数时间还像以前那样管着她,不见面时,就似乎和工作的关系更好一些。   哦,不见面时,也跟以前一样管着她。   每次他连名带姓地叫“初宜”,初宜就下意识老老实实的,等着他发号指令。   不来算了。   她还能自由一点。   睡了个午觉,初宜先出去溜达了一圈,才抱着自己的滑雪板去坐缆车。   跟着她的教练一开始看她的装备,又观察她还是个小姑娘,只当是人民币玩家,生怕她磕了碰了。   后来,看她动作娴熟,也始终规规矩矩的,没有年轻人热血起来就要玩高危险动作的意图,才慢慢放松下来,尽职尽责地跟着她,拍她下滑的一路。   一个人滑到底没意思。   教练虽然是个华裔,但总爱讲英文,初宜对自己的口语没多少自信,除了必要的沟通,也不多说话。   他夸她滑得好,初宜说thank you,被网络用语荼毒的脑袋里想着拴q。   他又问是谁教的,父亲吗,初宜下意识想说“uncle”,也才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词的暧昧。   最后,她用了“boyfriend”。   前后也就一个小时,她就收起滑雪板,准备下山。   教练可能感觉跟她熟了点,话比刚才多很多。   初宜莫名有些心不在焉,听见他在耳边叫了几次“Ardea”,才回过神来。   “他认识你?”   初宜顺着教练的目光看过去。   二十米开外,站着一个穿黑色滑雪服的男人,人高马大,雪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遮住半张脸。   他没带滑雪板,垂在身侧的手里,还捏着一副雪镜。   隔得有些远,雪地反光,刺目亮眼,但能看得清,雪镜是粉色的。   出发之前,初宜怎么都没找到的那副。   他不是说,明天来不了,下周也来不了吗?   初宜松开手,雪板还没来得及落地,她已经飞奔出去。   沈兆庭就站在原位,剩下四五步距离时,他张开手臂,稳稳接住了蹦到他身上的初宜,抱着她转了个圈,缓冲完冲撞力。   这会儿还不到下山的时候,出口附近的人并不多。   皑皑白雪中,大片的空白中心,只有黑与白的靠近和相拥。   沈兆庭被初宜用双腿双手紧紧缠在身上,英俊的脸上也扬起一个未加分毫克制的笑容,和初宜的心情一样,明亮、欢愉、洋溢。   “你骗我!”   沈兆庭抱着她,只是笑,眉眼舒展,晃得初宜心动得像要死掉。   她捶着他的肩,反复说:“你骗我你骗我!”   “我来送雪镜。”沈兆庭道,“没有新雪镜,不漂亮就不好了。”   “我怎么都漂亮。”   沈兆庭好像不是非常赞同:“是吗。”   “就是!”   初宜把脸凑到他面前,试图阻挡他的视线,也试图让他承认自己的漂亮。   被他抱着往前走了好长一段,初宜才意识到,沈兆庭抱得她很稳,她的双手是自由的,于是开始自由地捏沈兆庭的脸,以此发泄不满。   沈兆庭的眼角眉梢,从头到尾都没有别的情绪。   非要说,是纵容。   他比初宜想象中想她得多,初宜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教练:喜提高玩必备滑雪板一副,拴q   宝贝们晚安!! 第五十五章 、昏了头了   沈兆庭是跟刚放寒假的沈令嘉一起来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他没告诉初宜,沈令嘉也没提前跟书晴说。   为了晚上如约去泡初宜心心念念的温泉,需要搬出小木屋。   他们换到酒店去住,吃完晚饭,回房间等行李时,初宜因为下午滑雪出了汗,忍不了,就先洗了个澡。   洗完后,她裹着长长的浴巾,只露出脑袋和两只脚,趴在沙发上翻朋友圈。   她小腿上有一块淤青,自己还没发现,走动时被沈兆庭看到,打电话跟管家要了点药,被告知最好泡完温泉以后再涂,只好又握着她的脚腕看了看。   初宜被弄得有些痒,轻轻挣了下,想收回来,沈兆庭的手机响了。   他的手机放在靠近初宜这边的小圆桌上,初宜从浴巾里伸出胳膊,拿起来看了眼:“三叔。”   “接。”   “喔。”初宜点了接听,打开免提,热情道,“三叔!”   “小初?吃饭了吗?我二哥呢?”   “刚吃完,二叔在旁边。”   “没事,我跟书晴正准备去吃,还想着问问你俩,那好,你们先休息,咱们明天再见。”   听见沈令嘉说“明天见”,初宜才反应过来,沈令嘉大老远过来,小夫妻肯定要在一起。   不光晚饭分开各自吃,待会儿泡温泉,她也只能,也应该和沈兆庭一起。   泡温泉要穿泳衣,初宜回忆了下她带的那几套。   “……”   打包行李的时候,只考虑穿着美不美,跟书晴在一起,不用去想暴露还是保守的问题。   现在。   “……”   沈兆庭感觉到她突然的蔫巴,拨拉了她两下。   初宜裹着浴巾,只露出一颗头,像个蚕宝宝,只不过是个没有生命力的蚕宝宝,被戳戳碰碰都没反应。   沈兆庭就继续一脸面无表情地捏捏这儿,再揉揉那儿。   真把她当玩具了。   初宜忽然隔着浴巾抱住他伸到她脸上的手,啃了一口。   沈兆庭低笑一声,把她弄到怀里抱着:“怎么了?”   “我不想泡温泉了。”初宜生无可恋地说,“我没有健康的泳衣。”   沈兆庭想起她那几套内衣。   照那个风格来看,跟不健康还搭不上边。   听到他这论调,初宜顿时有些不服气。   “真的很不健康!而且,我的内衣怎么了?”   沈兆庭眼皮都不抬,初宜急道:“真的!”   看沈兆庭始终不太在乎的样子,初宜也慢慢开始怀疑。   泳衣嘛,新瓶装旧酒,不都那样?   等行李送到,天也黑了,饭也散好了,正是下水的好时候。   泡一泡,睡个好觉,十年少。   初宜裹着长浴巾,笨手笨脚地打开装着泳衣的那个行李箱,迟疑地穿上,开始对着镜子思考。   这健康吗?   真的没有不健康?   三点式的挂脖款,整个后背,臀部以上只有后颈上那条细细的黑色带子。   正面也不容乐观。   最近这一年多时间,初宜的文胸罩杯换了两次,得亏她骨架小,平时又喜欢穿宽松的衣服,所以自我感觉并不是很明显。   只有偶尔在宿舍换衣服时不小心被方娜娜她们看到,会邪笑着威胁要扑上来捏两把,评价她是货真价实的童颜juru。   这会儿,离开大卫衣,即便正面的布料多,可,看着,还是……   对镜五分钟,初宜想,她也不是傻子,这要是健康,世界上就没有不健康了。   但她也没有再多余穿一件大T恤什么的。   既然沈兆庭觉得没事,她就也没什么害怕的。   大家都是男女朋友,有什么是对方不能看的。   这么想着,初宜把半张脸都浸在水里,吐泡泡的时候,也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的害臊。   沈兆庭很安静,靠着大石头闭目养神。   过了两分钟,初宜还是那个姿势,他才轻“啧”一声,展臂握住她胳膊,把人拉到身边。   看着动作随意,实际上初宜根本没机会反抗,感觉自己在他手里,就像个小鸡崽。   “……干嘛。”   沈兆庭眼神严肃,语气也严厉:“泡那么深,待会儿缺氧站不起来。”   “喔……”   初宜的脸上水红,有发窘的原因,也有被热气蒸腾的作用,自己不知道,嘴唇也嫩红嫩红的。   被沈兆庭拽起来以后,她一开始只是拍水玩儿,后来看沈兆庭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还又靠回去闭目养神,根本没分给她一星半点的关注,更没表现出她穿了什么奇怪的衣服的样子,心想他长途飞行肯定累坏了,胆子才渐渐大起来,开始划来划去。   院里的私汤面积十平米见方,待两个人极其宽敞。   前年他们一家人一起过来,当时初宜和书晴住一起,玩的时候,多是和沉思行同形,听他又酸又羡慕地说了好几遍,二叔住的院子比他们的豪华多了,私汤能当游泳池,可惜就那么几间,人家往外订的时候,是要看人的。   沉思行的原话是:“要是你去订,管你拿多少钱,人家就不买你的帐。”   当时初宜还不觉得有多好。   私汤再大,一个人不也只能占那么点地方?   现在她划来划去,不亦乐乎,感觉确实,地方大了,快乐也多了一点。   温泉不能泡太久,差不多了,沈兆庭就起身。   他没回头,上去以后,弯腰去捡薄毯,叫初宜跟上。   初宜刚跟上去,脑袋上就盖下来一块毯子。   等她整理好站起来,沈兆庭已经走到了落地窗外。   他腿长,步子迈得快。   初宜怕摔,裹着毯子走得小心翼翼,心也咚咚直跳。   沈兆庭的上身没穿衣服,走动时,宽肩窄腰,背肌十分显眼,不是那种过于壮硕的形状,而是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很漂亮的肌肉。   初宜的步子又慢了几分。   她磨磨蹭蹭进了房间,趴在床上,侧脸的软肉被挤得变形,又吃吃地傻笑了几声。   *   实际上,六十多天的寒假,初宜只完全放开玩了不到半个月。   回到北城,她就开始重复天天去学校报到的日子,甚至比没放假的时候更准时。   朝八晚六,除了过年前后的那两天,没一天缺误。   室友方娜娜只跟她在一个项目组里,都觉得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不说初宜此外还在帮系主任、同时是她的直系教授、北城大学的副校长在实验室打杂。   “还有两个理论模型的比赛,需要请计算机学院的同学来帮忙,约好中午一起吃饭,顺便讨论,投稿的论文也返回来修改意见,下周末就……”   “停停停。”方娜娜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我听得头疼。”   “那你跟我一起去嘛。”   “不要。”   “好娜娜。”   “你就只有这一招,是吧?”   初宜拿一双圆眼睛看着她。   方娜娜想敲诈她,故意道:“他们要加你微信,我也没办法啊,老插话很讨人厌的好不好?”   “不是不是。”初宜道,“请来帮忙的同学,是赵振轩的舍友,你俩都来,可以热闹点。”   赵振宇是方娜娜的男朋友,爱称赵二狗。   “带着熟人,然后人家就不好意思拒绝你们了,是吧?”   初宜抿着嘴笑。   “你可真是身兼数职,计算你做,公关还得你来,这种养老小组还有没有,我也想去。”   初宜赶紧为自己的组员正名:“大家都很忙的,我不是有你嘛,没有你,我可……”   “好好好,我去,我去。”   中午去学校食堂社交,好在计算机学院寒假留校的两个学长比初宜想象中好说话。   还有方娜娜的男朋友室友这一层关系加成,听完她们的模型,和需要他们做的事以后,毕竟是未曾涉足过的领域,都很感兴趣,很快就约好了下次小组见面的时间。   一整天安排得满满当当,下午去找沈兆庭,也不好说到底有多累,但朝沙发上一躺,就不想再起来。   沈兆庭进门的时候,初宜还是原样躺在沙发上。   时间将近八点钟,天色暗了,办公室里没开灯,他可能以为初宜睡着了,放轻脚步,朝沙发边走过来。   “好饿。”初宜闭着眼睛嘟囔,“你怎么才回来。”   一片安静,没人接她的话,脚步声也停了。   初宜睁开眼睛,看到两三步远处的李文博。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   “赵秘让我来拿东西。”   “好。”   “她要老板的保温杯,你知道在哪吗?”   保温杯哪有固定的地方,无非就是办公桌附近。   初宜起身去办公桌周围看了一圈,都没有,想着在休息室里。   休息室是沈兆庭办公室的一个小套间,门正对着办公桌。   她走过去,李文博跟在她身后,一边问:“小初,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在这儿睡觉啊?”   “刚来没多久。”初宜没回答他后面那个问题,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反问他,“我二叔不在公司?”   “在,他在楼下开会。”   问他要保温杯干什么,李文博说不知道,单纯是给赵佳欣跑腿。   杯子确实是在休息室,初宜拿起来递给他。   李文博说了声“谢谢”,道:“你吃饭了吗?”   初宜摇了摇头。   “我这就下班了,也还没吃呢,加了一下午班,饿得要死,要不要一起去吃点?沈总他们估计还早,你过来之前是不是没联系他?”   初宜是没提前联系沈兆庭。   昨晚睡前打电话,听他说今天不外出,下午出了实验室,她就直接从学校过来了。   虽然没跟李文博去吃饭,但初宜想了想,也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她手里的事也还很多,明天一早系主任叫她去办公室,这会儿回家吃口饭,早点睡觉。   第二天早上,因为主任提前告诉过她,八点钟去办公室,初宜出门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沈靖川仍然坚持让她吃完早饭再走,有些手忙脚乱。   “忙过这两天,就去看辆车,我现在是可以送你上学,可等过几年,我老了,难道还天天送你上班?”   初宜靠着座椅打瞌睡,闭着眼睛笑。   沈靖川又说:“没跟你开玩笑,自己开车还方便点,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慢,就出不了大问题。”   紧赶慢赶到了主任办公室,门口的牌子上是“副校长”,行政楼还没多少人来上班,空荡荡的。   初宜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主任姗姗来迟。   “是这样,有个交换的名额,我想问问,你有想法吗?”   初宜背着手站在办公桌前,问道:“老师,是哪个大学?”   “爱丁堡。”   初宜的眼睛瞬时一亮。   系主任早预想到她的反应,抹掉一些刚才故作的严肃,嘴角也扬起一抹笑,给自己和初宜都倒了杯热水。   初宜很感兴趣的希格斯理论,是爱丁堡大学物理系的核心项目,平时一直都有关注。   她也早就知道,今年即将开始的第二学期,爱丁堡大学花费重金聘请的几位客座教授的研究方向,都跟w玻色子,甚至希格斯场直接相关。   她如果真有机会过去,收获将会是指数级增长,且没有上限。   “你也知道,这种交换名额,向来紧俏,我们觉得物理系最应该去,化学院觉得自己也合适,每个院都有候选人,最终是谁,校委会还要讨论。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底,最近绝对不能有任何违纪违规发生……这个我虽然放心,但多说一句总没坏处。”   初宜明白,主任的意思是,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见她不说话,系主任道:“是有什么顾虑吗?这次交换,学杂费是学校负责,有住房补贴,你还可以额外申请奖学金。”   说是这么说,但初宜平时的穿戴打扮,还有经常接送她的各样豪车,学校没人把她当穷人家的孩子。   顿了顿,他道:“上学期的国奖到账没有?”   “收到了老师。”初宜道,“我想,先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系主任倒也赞同:“出国事大,确实应该商量,不过你要尽快给我答复,我还得跟校长再磨磨。”   再说了几句,初宜听明白了。   说是候选人挺多,其实相争不下的,也就两个。   一个是她,兼任物理系主任的副校长极力看好,算草根派。   另一个,可能跟学校基金会的老板有关系,要是那边坚持,这事儿就没其他人的份了,是资本派。   他诸多叮嘱,初宜一一答应,半小时后,才出了副校长办公室。   又是一整天的马不停蹄。   下午四点多,初宜才有空拿出手机,给沈兆庭回了两条消息。   【救命,呜呜】   【可怜.jpg】   沈兆庭打来了电话。   初宜苦哈哈道:“孩子累惨了,想退学。”   沈兆庭道:“腿打断。”   初宜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我男朋友吗?”   沈兆庭像是刚想起来:“那就养起来。”   初宜笑起来:“你忙完啦?”   沈兆庭“嗯”了声,道:“昨天过来怎么又悄悄走了?”   “你好像很忙,我又很困,还是回家睡了。”   “一起吃晚饭?”   初宜绕了绕头发,想着这都四点了,才告诉沈靖川自己不回家吃饭会不会被骂死,一边“嗯嗯”答应:“好想你,感觉都好久没见你了,原来才一天啊。”   最近她的甜言蜜语张嘴就来,沈兆庭一向以沉默回应。   “你都不想我……”   “想你。”他虽然沉默得多,但并不别扭,“几点出来?去接你。”   “直接在吃饭的地方汇合吧,来回浪费时间。”   “我这不是,”沈兆庭道,“想你吗。”   “……”   吃完饭,沈兆庭送她回沈靖川家。   车停在地下车库,却久久没有人下车。   她被紧紧地推在副驾座椅上,亲吻密不透风,车厢里的空气也好像流通不畅,叫人喘不上气。   初宜的手先是抵在沈兆庭的胸膛,后来发现非但对阻挡他的动作无济于事,反而会激起对方的镇压决心,又胡乱按在车窗上,片刻后,因为无力,而蜷缩着掉落在腿上,窗玻璃上徒留一块掌痕形状的雾气。   不知过了多久,沈兆庭才终于放过她的唇,但并没有退开,轻吻擦过她的侧脸,在耳畔流连,初宜忍耐着偏过脸,耳垂烧红,又被在嫩白滑腻的颈侧吻了吻。   感觉到沈兆庭终于直起上身,初宜才回过头,满眼水光,干巴巴道:“你都弄疼我了。”   “哪里。”   “什么?”   “哪疼?”   初宜没再上当。   毕竟,距离上一次说了哪里疼以后被着重又亲了遍当作补偿,过去也还不到十天。   这是地下车库,她还要脸。   又过了一周,快开学了,系主任又找初宜谈了次话。   她自己其实差不多想好了,决定晚上跟沈靖川说一下,明天和沈兆庭谈一谈,对系主任保证,下周一一定给他答复。   可晚上回家,迎接她的,是黑黢黢的客厅,和坐在黑暗中的沈靖川。   初宜原本以为家里没人,打开灯以后,被狠狠吓了一跳。   “叔叔?”   沈靖川抬眼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初宜的错觉,总感觉不太对劲:“学校推荐你去英国交换,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你知道了?是我们老师……”   “有没有?”   “有。”   “你为什么不去?”   “叔叔,我没说不去,我跟主任说,我想再考虑考虑。”   “你有什么可考虑的?”   “我……”   “你知不知道,集团每年往北大的基金会里投多少钱?那么多钱,才换来人家提前一周来跟我商量。”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名额的珍贵,说明它的真材实料,难道你会不比我清楚?你没靠家里,我听人家的意思,虽然客客气气的,但也说得清楚,实际上就是宁愿不趁着机会让思行去,换来再拿一大笔捐款,也想送你去,你考虑什么?”   “我在薛教授那的项目还没结束,还有两个参加比赛的小组,投出去的论文,我……”   “初宜!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   沈靖川的眼底泛着血丝,用力拍一把餐桌,猛地从椅子上起身,胸膛起伏,怒目圆睁,声色俱厉。   初宜被他养了五年,这是他第一次对她高声,几乎算是大发雷霆。   初宜又是下意识的狠狠一哆嗦。   “你谈恋爱谈得昏了头了,是不是?!老二不要脸,哄得你晕头转向!什么都不顾了!是不是?!”   沈靖川知道了?   什么时候?   他最近表现得很正常,想一想,沈兆庭也不会做出背着初宜先跟他通气的事,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时候?我送你去他那住的一年?那时候你才多大?”   “我的亲弟弟,我的好女儿……我觉得自己很失败!你知道吗?”   “叔叔,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那是哪样?你想说什么,你们两情相悦?!你才多大,你懂什么?”   是的,我们两情相悦。   初宜想,她喜欢沈兆庭。   沈兆庭也喜欢她。   沈靖川的怒意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拿手扶着额头,缓了缓好一会儿,才又脸色铁青地原地打转。   初宜承认,跟系主任谈过话以后,她的犹豫,其中确实有沈兆庭的原因。   她刚刚跟沈兆庭在一起小半年,感情到了既熟稔,但还新鲜感十足的时候,一点都不夸张地说,不管在做什么,每分钟都会想到对方好几次。   任谁面对这种情况,不会有一星半点的犹豫?   可她也肯定,这不会是影响她做出正确决定的因素。   这之前每一天的努力,每一次的成绩,到今天所有的荣誉,都是她自己付出了数不清的辛苦以后才收获的。   沈靖川的教养,沈兆庭对她的耳濡目染,让初宜比谁都明白,不辜负自己的人,才值得不被别人辜负。   可是,沈靖川的这一通忍无可忍的雷霆震怒,却也没有让她产生被误解、被错误揣测和不被理解的难过。   去爱丁堡的交换资格,这学期只有一个。   这个名额能落在她头上,确实是系主任竭力争取的结果。   可她刚刚也听懂了,联系之前主任的话里透露的意思,如果沈靖川愿意,完全可以在校方问他意见的时候,就定了沉思行。   初宜根本就没有机会知道自己也曾被选中过。   校方没那么嘱意沉思行,可也没那么排斥他。   初宜在绩点上险胜,再加上她重理论,沉思行学了商科。   北城大学已经有几年没出过学术新星了,拿大奖的当然有,可怎么看,都不够有说服力。   综合考虑下来,她才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比拼中胜出。   八成实力,一成运气,还剩下一分,是沈靖川没想过原本可以无声无息地从她手里夺走的天时地利人和。   当初初宜来投靠沈靖川,因为沈家的股权复杂,如果要把她放在沈靖川名下,要有一大片的人站出来反对,本来没那个意思,就没必要弄得那么麻烦。   所以,未成年之前,每次填表,家庭情况那一栏里,初宜都是孤儿。   刺眼的两个字,频繁出现在她的青春期。   但实际上,她是有父亲的。   沈靖川。   初宜来北城的第一天,他就说过,会把她当成女儿一样对待。   沉思行有什么,她就有什么。   初宜没有怀疑过。   可他做的,比他说的,多了太多。   那句话只说过一次,后面的日月年里,他一直都用做的。   他给了她那么多的,毫无保留的爱。   是那些赤诚的爱,让她在初来乍到遭遇了校园暴力的那一年,即使是在心智最稚嫩还陷入了暗无天光的暗恋的那几年里,都从没有放弃自己、怀疑自己,也没有自暴自弃过。   让她的心中一直保有一颗向上的大树,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呵护她的同时,又殷切地希望,哪天她能变成鹰,不要谁来庇护,自己翱翔在广阔的蓝天。   不回忆这些还好,只想了那么几个画面,在家里人面前一向都眼窝浅的初宜的眼泪就来势汹汹。   沈靖川的怒气也随之戛然而止。   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眼底的血丝还在,甚至手臂上的青筋都比往常明显,整个人都没从酝酿了好几天的盛怒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但他确实成了个哑火的炮仗,说话都带着结巴:“你,你还有理了?你还哭?”   初宜的情绪上头,在他刚才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也不说话,只不停地抹着眼泪,巴掌大的脸上全湿了。   “我不该骂你吗?啊?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而且,我是说老二不要脸,没有那么说你的意思,叔、叔叔也确实没有那个意思,你还小,知道什么是非对错?”   “我又没说非让你跟他分手……他也不会听我的啊,老二什么时候管过我们想什么?”   “别哭了,”沈靖川几乎是要求她了,“叔叔错了,是叔叔态度不好,有话应该好好说,别哭了……你又笑什么??”   “继续笑也好啊,别哭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   亲亲!! 第五十六章 、幼稚   初宜就一个毛病,那就是轻易不哭,但只要哭起来,就越哭越上头。   她嫌来回擦眼泪太烦,干脆转身趴在餐桌上,脸埋进胳膊里,眼泪全掉进毛衣衣袖。   沈靖川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可初宜埋着头,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只发出啜泣声。   他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碰也不是,不管更不是,只知道围在初宜身边打转,体力没费多少,就是心焦,额上冒了一层汗。   手机适时响起,他长呼一口气,拉开一把椅子,紧挨着初宜坐下,一边接起电话。   听那边说了一句话,才反应过来:“老二?”   “初宜到家没有?”   “在呢。”   下意识回答完,沈靖川才眉头一皱,心想我没找你麻烦呢,你还送上门来了。   “几点回去的,为什么不接电话?”   “跟你有关系?”   “……”沈兆庭沉默了一瞬,道,“谁在哭?”   身边的小姑娘还在低低啜泣,看着是受了大委屈,听起来伤心得厉害。   沈靖川突然感觉到浓浓的心虚。   “是初宜?你怎么她了?”   沈靖川虚张声势道:“我能怎么她?况且,她不学好,我还不能管管了?学校老师看重她,推荐她去交换,她可好,拖了一天又一天,把家里瞒得死死的,我就是要狠狠地骂醒她!”   沈兆庭的声音冷下来:“沈靖川,你几岁,你跟她较什么劲?”   说到几岁不几岁这个问题,沈靖川可有话等着他呢,但刚提起气,电话就被挂了。   他再打过去,被提醒对方忙线中。   被初宜搁在餐桌上的手机无声地明明灭灭,电话自动挂断。   又来了两条微信,同样只有屏幕亮起。   看着毫无察觉,只知道埋头哭唧唧的初宜,沈靖川突然不想着安慰她了。   着实是对沈兆庭恨得牙痒痒。   打吧,打一百个,都没人接你的电话。   *   学校想送她出去交换的事,前几天,初宜回家后没说,沈靖川还没着急——确实有一点,但不是很多。   她总要时间想一想。   可一直到今天都没消息,他上午亲自打电话给基金会问了一句,才知道初宜压根就没答应。   饶是沈靖川人近中年、这几年都修身养性,一腔怒火憋了半个多月,也该被憋出毛病了。   他沈兆庭是个什么男狐狸精,就能把个好好的孩子勾得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了?   不说出去交换一年就回来了,因为学习需要,去好几年,又怎么了?   她还这么小,年纪小、阅历浅,过完年才二十岁,总共见过几个男人,看这架势,是就要私定终身?   沈靖川满肚子的气,开火做饭时,都免不了摔摔打打,可一个不小心,最后做出来的菜,全是初宜爱吃的。   那道菠萝咕咾肉,他还费了老大的心思。   等他意识到这个,又差点把自己气得撅过去。   沈兆庭就是这个点来的。   门铃响的时候,沈靖川一点都没想着会是他,所以开门也开得爽快。   不成想,门拉开,就放进来一尊满面寒霜的瘟神。   他连招呼都欠奉,不等沈靖川完全拉开门,就径直往里进,眼神在整个客餐厅扫一遍,问:“她呢?”   沈靖川明知故问:“谁?”   沈兆庭站定以后转过身来,顿顿看他几秒,眼里含着冷意:“我女朋友。”   沈靖川肚子里原本那些心虚瞬时因为沈兆庭这不遮不掩的四个字散了个干净。   没见过欺负人欺负得这么明目张胆的。   他手里还握着锅铲,气愤地挥舞了两下:“哪个是你女朋友,哪个?我这房子里,儿子女儿加上我,一共三个人,哪个是你女朋友?”   “沈靖川,你成熟一点。”   “你说我不成熟?”沈靖川感觉自己都快被气成活菩萨了,“你成熟,就跟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搞到一起是吧?亏你还整天装模……”   沈兆庭的面色一凛:“放尊重点。”   在初宜身上用“搞”字,沈靖川说出口就觉得太不合适。   他今天是被气的失了智,嘴上却不退让。   “别跟我抠字眼。小初整天叫你二叔,二叔,我问问你,你就是这么给她当二叔的?青天白日,把她按在车里啃?你是狗吗沈兆庭?”   半个月前,沈靖川的车跟在沈兆庭后面进了地下车库。   他进去时,沈兆庭刚好在过一个拐弯,所以没看到他。   沈靖川从初宜那听过,有时候沈兆庭会送她回家,所以也没觉得奇怪,只想着打个招呼,还在琢磨沈兆庭要是有时间上去吃饭,家里的食材能做点什么。   可车里的两个人没给他这个机会。   那晚,他没回家,在车里待了大半宿,凌晨叫了一群人,出海钓鱼去了,走了一个多星期。   前几天,才因为记挂着初宜要出去做交换生的事,他了解过,要准备的证件材料零零碎碎的有不少,不放心初宜自己弄,所以回了家。   沈兆庭的神情坦然,被沈靖川提起撞破他和初宜的场面,也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有没有这么回事?还是我冤枉你?”   “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天。”沈兆庭说,“可能真有,也可能是冤枉。”   沈靖川闭了闭眼,被他这幅浑不吝的态度气得心口生疼。   再一想他话里那意思,根本不止一次。   沈靖川有了想杀人的心。   那个可能被杀的,已经在沙发上施施然坐下了,沉默片刻,转脸看过来,不咸不淡道:“不要当着小初的面说这些,她脸皮薄。”   沈靖川扬声道:“用你说?我的女儿,我不知道她脸皮薄?你跟她才一起几天,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是吧?”   说到这个,他想起了沈兆庭进门之前,他自己想着的话题,开始阴阳怪气。   “小初现在是年纪小,大学里的男生还幼稚,等再过几年,出了社会,可能当个科学家什么的,见的人慢慢多了,身边都是跟她一样的这家那家,有共同话题,爱好兴趣也一样,我看那时候,她还把不把你这吃嫩草的老驴放在心上。”   沈靖川活了五十岁,爆粗口的机会不多。   今天把吃嫩草的从老牛换成老驴,已属不易,讲完以后,还觉得别别扭扭。   沈兆庭万年八风不动的模样,即便是沈靖川一手带大的,也早就难从面上看出他的内心波动。   这会儿,沈靖川不求最准,只求最狠,挑着扎心窝子的话没停过。   “多新鲜呢,这都什么世道了,除了你是个万年独的王八蛋,人小学生都谈过几个男女朋友,我小初愿意搭理你几天,是她新鲜,下个月有更好的,说拜拜就跟你拜拜。”   “看你,一副上赶着倒贴的样,今天对我狂,明天被踹了,搞不好还要来找我哭,求我替你说两句好话。”   沈靖川越说越爽,不知道到底对沈兆庭造成了多少点的伤害,但确实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工作。   是啊。   谈恋爱多正常呢。   结了婚都有离的呢。   ……   ……   沈靖川猛得沉默下来。   跟被霜打了一样。   他尝了口鲫鱼汤,又盖上盖子,继续炖着。   他的心焦,要真用这么几句玩笑般的话就可以化解,那也不用抓心挠肺半个多月。   沈兆庭的脾性,全家人大概要属他最了解。   那是头披着人皮的狼,头颅还总是高高昂着,是狼群里最傲的那一个。   他从不屑于分给虫蛇蝼蚁眼神,但被他叼到嘴里的东西,他就不会再放开。   他把初宜占到了怀里,还会给她走开的机会吗?   初宜过得开心还罢。   沈靖川嘴上数落沈兆庭一百句,一百句都不是真心的。   他的优秀,从人格到手段,没有一处值得诟病。   虽然沈靖川具体不清楚是怎么个来龙去脉,但他既然决定了跟初宜在一起,就绝不会再朝三暮四。   这辈子都死心塌地,只爱她一个人,是肯定的。   可要是初宜过得不开心呢?   沈靖川并不是不相信她。   他只是站在现实的层面,用局外人的角度去思考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当初宜看过了更多的世界,当她拥有了更广阔的天地,当她发现,她和沈兆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当激情退去,她开始觉得,她醉心的学术,和沈兆庭那一身铜钱味并不是很搭,那时候,该怎么办呢?   他们的关系复杂,至少对初宜来说,沈靖川知道,已经不是可以随性提分开的程度。   她总是要考虑身边人的感受,万一她觉得不开心了,无论是考虑沈靖川,抑或是沈家的两个老人,总之,如果她还是决定继续忍着……沈靖川想一想那个可能,就觉得心头一团乱麻。   本来,初宜是不必要给自己的人生增加这样的后顾之忧的。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沈靖川没有生她,却实实在在养过她,对她的爱,不比对亲生的浅。   现在除了这种事,他的内心五味杂陈,舍不得责怪初宜,只能把错推到沈兆庭的身上。   他比她大九岁,也合该担着这个责怪。   *   五分钟后,被沈靖川打发到楼下买蒜苗的初宜回来了。   她在玄关换鞋,就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沈兆庭。   眼睛亮了亮,又想起此事的状况,心道不妙。   二叔怎么来了?   叔叔叫他过来的?   他怎么这么傻,叔叔现在叫他过来,肯定是要骂他,过来干什么?   初宜慢吞吞地往厨房走,沈靖川听见动静,迎出来,半路上接过她手里的蒜苗,翻看了一遍,都挺新鲜,没说什么。   初宜松了口气。   当着沈靖川的面,她暂时不太敢跟沈兆庭说话,只能偷偷看了两眼,先状若无事地跟进了厨房。   “不用你进来捣乱,去洗洗手,无聊就吃点水果……别吃太多,马上吃饭了。”   “听见没有?”   初宜杵在厨房门口,还反手合上了厨房的玻璃门。   “二叔来干嘛呀?”   沈靖川看她一脸小心翼翼,心道那不是怕我吃了你,摆着一张臭脸来撑场子吗?   “不知道。”沈靖川道,“不认识。”   “让他回去吧,我听你的话,你想骂都骂我好了,叔叔,我不哭了,也不跟你无理取闹,好不好?”   沈靖川想说初宜高看了他,沈兆庭是自己找上门的,可不是被他召唤过来挨骂的场景。   但他不可能真的这么说。   他也要面子的。   “怎么,恋爱都敢谈,这会儿又见不得人了?”   “不是……”   “那就好好让我看看,你找的什么男朋友,为了他,学不上了,书不读了,好好的孩子叛逆了。”   还学人家亲嘴。   沈靖川心绞痛。   想想初宜刚来北城的时候,谁见了都说,这姑娘,真水灵,真喜人,比洋娃娃都漂亮。   她现在也漂亮,而且很多时候,沈靖川还是觉得她孩子气。   那牲口是怎么下得去嘴的?   初宜顶着两只红眼睛在厨房划水,一直到在餐桌边坐下,才和沈兆庭面对面。   她自己没发现,沈靖川感受得分明,看见她那两只红眼睛,沈兆庭轻飘飘转到他身上的视线,能冻死人。   沈靖川清了清嗓子:“其他事都放在后面再说,英国必须去,这事没商量。”   初宜小口吃菜,没说话,偷偷掀起眼皮看沈兆庭。   他没看她,也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估计是她不在的时候,叔叔已经跟他说过了。   听沈靖川说完,只说:“这要看小初自己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当着我面就给她上眼药水是吧?她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吧,以为我不知道?”   初宜艰难道:“不是这样的……”   沈兆庭把手肘搭在桌沿,好笑道:“大哥,请你不要再这么幼稚,好吗?”   “?”   “别说哪国,初宜能去,我去不了?什么时候出国也成了生离死别……少看点电视剧,对谁都好。”   沈靖川没被他讽刺道,反而冷笑一声:“你能去十天半个月,她一走是一年。你当她为什么犹犹豫豫这么多天说不出痛快话?她根本就是被你勾得一秒钟都离不……”   沈靖川收了声,初宜也用左手扶着额头,拿勺子往嘴里塞了一勺米饭,退出了战场。   还,还是让,沈兆庭来面对吧。   叔叔今天的战斗力,实在是,太过于强大。   今天这事儿,说简单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最终,沈兆庭离开沈靖川家的时候,一件事是确定的:初宜接受学校去英国交换的推荐。   一件事是待定的:初宜和沈兆庭谈恋爱。   沈靖川厉声止住本来也只打算把沈兆庭送到门口的初宜。   他一个人出了门,初宜回了卧室,从窗口看出去,是不知通向何处的大马路,车流如织,像有序移动的小蚂蚁,等了十几分钟,都没看到沈兆庭的车开过去。   初宜躺在床上,也被这一通兵荒马乱搅得头昏脑胀。   没有话赶话,也没有疾言厉色与心力交瘁的神色,初宜自己慢慢想明白了,对她去爱丁堡这件事,沈靖川生气的点,在她这么长时间的犹豫上。   重要的不是她最后去了没有,他也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气在她太过于犹豫。   可是,喜欢一个人,就真的会舍不得,叔叔为什么不明白这个呢?   去爱丁堡大学交换的名额来得仓促,正值开学,英国的第二个学期也快要开始,一切手续都要在半个月内办好。   手续办理的冗杂根本不能构成烦心的百分之一——对于她和沈兆庭的事,沈靖川的反对态度坚决。   这是初宜从没想到的。   她想过沈家的老太太和老爷子会难以接受,会不看好他们,但她没想到沈靖川会抗拒到这种程度。   他甚至开始接送初宜上下学。   离家将近,初宜真的不想跟沈靖川真的起什么冲突。   而且,沈靖川在教学楼门口等她,带着她一起去买菜,商量晚上吃什么的样子,也让她舍不得跟他真的起什么冲突。   更不想让他们兄弟因为这个真的生了嫌隙。   唯一的一点无法避免的漏洞,是她不是早恋的初高中生,还有拥有手机的权利。   每天睡前跟沈兆庭打电话,两个人分享一遍这一整天的细节,白天的消息往来也没断过。   每次她的手机响起来,沈靖川总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但他也没办法。   总不能把初宜的手机都没收。   又跟沈兆庭打完电话,初宜抱着腿坐在床尾,手里捏着三天以后在伦敦转机的机票。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是机票上的日期,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航班号、起飞时间、落地机场。   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手臂上,落在脚下的地毯中。   沈靖川没有关着她,但跟关着她也没什么两样。   这件事还远没有到需要用冲突来解决的时候,所以初宜总想着和平度过。   她装着情绪稳定,面对沈靖川时一样,面对沈兆庭也一样。   叔叔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等时间再长一点,等他看到她和沈兆庭的决心,明白他们不是心血来潮,一定就会同意了。   可是。   多长的时间,才叫长呢?   十天没有见到沈兆庭,初宜觉得,自己的心像痛得要死掉了。   她不敢在白天哭,对着沈靖川,甚至连心情低沉的样子都不敢露出来。   她怕他感觉到她受这份感情的影响如此之深,更觉得她幼稚,沉不住气。   她假装是一个大人。   难道大人就能压抑思念吗?   她想沈兆庭。   后天就要走了,沈靖川一早就说了,不让他去机场送。   怕他们起冲突,初宜连航班号都不敢告诉沈兆庭,还用一副很轻松的语调说“机场送一下也没有几分钟,我等你有空来英国看我”的话。   初宜咬着手背,在黑暗中不敢哭出声音。   等她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才想起自己没有锁门。   实际上,沈靖川从没有不敲门进来过,她也没有时时刻刻锁门的习惯。   进来的人没开灯,但借着客厅照进来的光,完全可以看得清初宜的方位。   她抱着腿蜷缩在床尾,姿势满是脆弱。   不再隔着那扇门板,透露哭意的呼吸就再也没有遮拦。   初宜情绪上的崩溃像是终于被从门缝泻进来的光凿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不那么剧烈,但源源不断地倾泻着。   “我想他,叔叔,我真的很想他。”   “你能相信我一次吗……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喜欢他……我们不是随便在一起的。”   “我真的很想他……”初宜的恸哭没有声音,喉音哽住,字句模糊,“我想他……”   那道身影在门口停顿了片刻,随后大步迈近。   他单膝跪在初宜面前,倾身将人紧紧按进怀里。   初宜愣了一瞬,紧接着熟悉的气息充斥了她的整个世界,她的眼泪更加大颗地掉出来,去抓沈兆庭衣领的手指都没有力气,只能一动不动地被困在沈兆庭的臂膀与背靠的床之间。   她无声痛哭,只不过终于不再是惶惶无措的。   作者有话说:   晚安!!   亲亲3 第五十七章 、只是因为你长得帅   沈靖川讨厌英国的天气,置办的房产遍布在法国多地,连瑞士和冰岛都想办法买下了住所,唯独英国没有。   之前假期带孩子出国,不四处跑的时候,大多在巴黎周边待着。   所以,对伦敦,初宜熟悉的,只有景点。   她出发前,因为相继拒绝了书晴和沈靖川随行的建议,一开始,沈靖川还怀疑过,她是在默默地闹脾气。   后来,他退了一步,同意叫沈兆庭去送,初宜也坚持不用。   ——虽然建议是真心的,因为不放心初宜自己出门。但初宜拒绝,说真心话,还是让他好受了一些。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话,沈靖川这辈子都不同意,在他看来,怎么说,也还是他比沈兆庭更重要一些。   最后,初宜一个人出发了。   行李由繁到简,也还是装了满满的三个行李箱,超重部分的费用贵得初宜肉痛。   分摊到里面老太太坚持让她带的每一包养生茶、每一份燕窝桂圆上,本就不低的单价就直接变成天价。   临行前,家里对她的叮嘱良多,其中最常提起的,是叫初宜多说话。   她的GRE成绩其实很不错,口语没有问题,但就是出了国门就更不爱说话,只要身边有人,她就充当一个小尾巴。   可那是身边有人的情况下。   现在她一个人出来读书,想也不可能一直做哑巴。   沈靖川自己也知道,他是关心则乱。   三月底,爱丁堡大学结束春假,开始夏季学期的前两天,初宜抵达希恩罗机场。   沈兆庭安排好来接机的人早就等在出口,直接送她到酒店。   在伦敦过了一夜,初宜飞去爱丁堡。   她住的公寓,是从一位学姐手上转租过来的,整栋楼的年纪很大,窗外能看到卡尔顿山的纳尔逊纪念碑,小厨房则面朝亚瑟王座,午后太阳落山,整个房间都是金色的。   爱丁堡是个小城市,从市中心去机场,打车只需要二十分钟。   而且,从大多数地方出发,都可以步行抵达市中心。   初宜的探索没费太大的力气。   刚开始,学习也好,在Tesco发呆闲坐也好,她都喜欢一个人待着。   在图书馆和自习室的时间最多,也由此发现了,并不是刻板印象,国外的同学,确实比国内要更热情一些。   被搭讪过几次以后,就改为高频率使用她那间小卧室里的书桌。   某一天,久坐后起身远眺,她发现楼下的樱花开了,也顺手拍一张发给沈兆庭。   但这种局面没能维持多久。   比起以前,小组任务成倍增加,零社交是不可能的,初宜慢慢认识了最先对她释放善意的华人同学,接着开始熟悉爱丁堡的土著同学。   初宜的第一次大作业得到A+评分的时候,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她也逐渐意识到,交换的生活,好像要比想象中简单很多。   一天,刚刚下课,初宜跟朋友一起去Richmond取快递,顺便吃午饭,沈靖川来了例行电话。   初宜先跟他说了两句,同学就去帮她拿,结果怎么都找不到,来问初宜里面是什么东西。   沈靖川听到她忙,就说待会儿再说。   挂了电话,回想了遍刚才初宜跟同学说的那两句英文,沈靖川挑挑眉头,好笑道,“谁还记得,小初刚来那会儿,英语考四十五分的事儿?”   沈令嘉打了张八条:“别总提孩子的黑历史。”   “这算什么黑历史?我意思是,她进步飞快。”   “又来了,最后还不是绕到你教育有方上?”   “难道不是?”   沈令嘉嘟囔了一句什么,沈靖川没听清,他又大声说了一遍:“就算教育有方,那也是二哥教育有方。”   沈靖川蓦得收了声。   这个二叔跟小侄女的爱情故事,沈令嘉早知道了。   一个多月前,沈靖川也知道了。   但是俩人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知道。   沈令嘉是因为不敢说,沈靖川则是本着一种逃避的心态,反正初宜现在不在北城,和沈兆庭分隔两地,能晚一天面对,就晚一天。   沈令嘉也没觉出沈靖川的异样,还故意扎他的心:“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吧?”   “不爱跟你说这个。”   “大哥,不要自欺欺人嘛,小初在你那儿的时候,你可连个请补课老师的主都做不了,对不对?还不是到了二哥手里,才被管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那是小初懂事,孩子到了年纪,自然而然就懂得好好学习、补课也不丢人了。”   “我同意,学好肯定是自己最辛苦啊,我就是觉得,二哥也有功劳,嘿嘿。”   沈兆庭丢出牌来,沈令嘉终于把等了大半圈的二万给杠了,从牌尾摸了张,喜笑颜开:“哈!自摸!”   他摊开手心,伸到牌桌中央:“给钱给钱,一圈一结,概不赊欠。”   沈靖川拉着一张脸,扔过来二百块钱现金,沈令嘉只当他看出沈兆庭故意给自己喂牌放水,还贱嗖嗖地说了句“大男人不要玩不起”。   又把指尖转向沈兆庭。   沈兆庭拿起手机:“我转账。”   沈令嘉还催:“转完再开始下一圈。”   牌桌上还有个本家的堂哥,被沈令嘉嘚瑟得抬手作势要抽他。   晚上回家,书晴用沈令嘉手机上的账号抽痒痒鼠,滑动屏幕时,不小心切换到了没关掉的微信,接收转账界面的金额大得吓人。   “沈令嘉,你帮二哥买/凶/杀/人啊?”   “差不多。”沈令嘉道,“虽然合法,但后面给大哥知道了,跟刀尖舔血也没什么两样。”   他把下午的事说了一遍,书晴也对他产生了一丝敬畏之情。   “大哥要是知道,你早就知道了,还装着不说,还暗戳戳帮二哥在他面前铺人情加好感值,我看,你就要做这个家里第一个被大哥打断腿的人。”   “那也没回头路了。”沈令嘉故作惆怅,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啊。”   书晴笑倒在他怀里,过了会儿,沈令嘉突然想起来,说:“诶,你说,二哥怎么一直没去看小初啊?是怕大哥发现有什么不对?”   书晴“切”了声:“二哥怕过谁。”   沈令嘉道:“也是这个理……”   “小初忙得很,每次跟她聊天,都说一堆作业要做呢,你这个问题,我昨天刚问过,二哥是要去来着,她没时间。”   沈令嘉想了想,回味了下“她没时间”这四个字,半晌,扑哧笑了:“二哥也有今天。”   *   虽然比不上伦敦,但爱丁堡实际上也是个多雨的城市。   到了五月中,气温刚开始全方位回升,雨季也跟着来了。   每天出门,初宜都随身带着伞,只有一天起床有些晚,给忘了,下午回家就淋了雨。   好在雨势不大,她和同学都把帆布包顶在头上,被淋得不是很厉害。   灰蒙蒙的天色下,光线比正常少了一半。   几个女孩子匆匆赶路,还没停过地小声着讨论新来的助教。   初宜走在五个人的中间,互相挽着胳膊,八卦和小小的笑声没停过,直到走近楼门口,才看到拉着行李箱等在尖顶楼下的男人。   他穿一件薄薄的浅驼色长风衣,与英伦背景很好地融合起来,跳脱出日常的深色西服,整个人也从气势上松懈、平易近人了许多。   初夏的微风吹拂着他的衣摆,爱丁堡特有的阴天滤镜,也愈发显得他眉目深刻。   相较于大多数亚洲人更深邃一些的面孔轮廓,和偏向冷白的皮肤,都让他吸引着来来往往的不少注意力。   初宜在原地愣了愣,五个人的队伍因此受了影响,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还讨论什么助教。   眼前这是什么惊天大帅哥。   令人吃惊的事一桩又一桩,比方说,最近已经令不少男同学心碎的初宜,走到了这帅哥面前,然后……   “接吻?”   “你说的Ardea,是我想的那个吧?”   “是的……”   “其实也没有很出格,可能都算不上接吻,只是碰了一下,你懂吧,比贴面都没亲密太多,但就是……”   “懂……”   两个同学在公用厨房的门口讨论自己讨论得不亦乐乎,来消毒箱里拿咖啡杯的初宜犹豫了好久,还是觉得先不要出去为好。   刚才,沈兆庭亲她那一下,她自己也没想到。   她淋了雨,脸上难免有水汽,刚走到沈兆庭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在初宜脸上擦了擦,紧接着,握住她侧脸的手朝上一抬,低头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   同学倒没有夸大其词,确实不算出格。   可对他俩来说,还从没有过。   在北城的时候,出了房间,初宜几乎连手都不跟他牵。   沈兆庭知道她的认知过程缓慢如蜗牛,也没有非要在外面亲热的想法。   这真是……出了国,入乡随俗还挺快。   又过了三分钟,同栋楼的同学终于八卦够了,初宜才得以回到房间。   进门后,她手里握着咖啡杯,先停在原地。   沈兆庭的风衣挂在门边的衣架上,没有坐下休息,而是已经挽起衬衣衣袖,在打扫卫生。   沙发垫、床单被套全部换洗,杂物收纳摆放、地面清理消毒。   半个小时以后,初宜手捧一杯咖啡,坐在呈长方形的餐厅一角,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进门第一件事不是重新更正楼下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是翻天覆地地大扫除,内心五味杂陈。   任谁说,她都不是不讲卫生的人。   可放在沈兆庭这儿,那标准不知道提高了多少个档次,初宜想起,她第一次去沈兆庭家,早上起床,赵佳欣来送她去上学,进门还戴着鞋套。   她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时间太长,习惯了他的龟毛,分开两个月,这些东西才又被重新放大。   本就整洁的房间变得锃光瓦亮,初宜好笑地叹了口气,去打开他的行李箱,从里面找了套睡衣出来,叫他去洗澡。   沈兆庭手上还洗着一个花瓶,初宜推不动他,只能撑在岛形厨房的流理台上,等他洗完。   “要不,我们去住酒店吧?”   沈兆庭抬眼,表情不解。   初宜小心翼翼道:“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东西多,整理完也多,我怕你住得不舒服。”   沈兆庭皱了皱眉:“你能住,我有什么不舒服的。”   初宜硬着头皮,还是说:“那你天天就这么打扫不累嘛,住五星级酒店多好,也带我去享两天福。”   沈兆庭回过神来:“你是说我洁癖?”   “没有那个意思。”   想了想,初宜道:“你不要总是恶意揣测别人好不好……虽然确实是有一点龟毛……”   沈兆庭的手湿着,花瓶口不知道从哪来的不粘胶洗不掉,他又用上了刚才叫初宜找来的小牙刷,一时之间分身乏术,只能声动召唤:“过来。”   初宜反而后退了两步:“我不。”   沈兆庭眯了眯眼:“我不说第二次。”   初宜就不信他会放着那一小块没清理干净的胶不管,还转身往外走:“我就不,你能……”   她才走出两步,就被沈兆庭迈大步追过来。   手里的泡沫湿滑,可初宜的手腕瘦削,很轻易就被松松握了一圈,紧接着用力收紧。   她先被沈兆庭向后拉进怀里,后背撞在他坚硬结实的胸膛,然后带着她转了一圈,又朝后推到厨房门边的墙上,两只手腕并拢摁在头顶,整个人贴过来,用胯骨将她牢牢抵住。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初宜脸上那个挑衅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   初宜深呼吸了两下,勉强转开眼睛,不看他黑漆漆的眸子:“二叔,我错了,我……”   “我洁癖,我龟毛?”   “不是,你爱干净,是我不讲卫生。”初宜语气诚恳,“垃圾桶里怎么能有早上才打开的三明治包装袋,要是没有你,这房间早晚被垃圾淹没。”   “地板不一天消毒两次,也是没法住人的。”   她唇角忍着笑,又转回去看沈兆庭。   他眼中也有笑意,对视几秒钟,初宜突然也不说话了。   沈兆庭慢慢低头靠近时,她也踮脚迎上一小段距离,可被控制着双手的姿势太没安全感,亲了一小会儿,初宜晕晕乎乎的,不忘小声求他:“二叔,放开我吧。”   沈兆庭不为所动,没听到一样地继续一下下咬着她的嘴唇和舌尖。   初宜的腰身发软,其实是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沈兆庭只顾着自己为非作歹,墙面挤得初宜的后脑勺都痛,可他的武力值断层式高于初宜,没办法,只能任人鱼肉。   初宜感觉,他刚进门就先做了一通小奴隶,又拖地又洗衣服,还抽空预约了初宜拖延了一个星期的咖啡机清理,可能很不满意,现在是讨债时间,她说不得只能忍着。   “脸红成这样。”   催眠自己只是在忍耐的初宜嘴硬道:“换你憋气那么久,脸也会红。”   沈兆庭拿那个像是看穿了一切的眼神轻飘飘落在她身上:“小色鬼。”   “只是因为你长得帅。”初宜道,“你不色,因为你不喜欢我,只喜欢打扫卫生。”   “天天说想我,原来都是骗人的。”   “我好可怜,呜呜。”   沈兆庭耐心十足地观看她卖惨表演,半晌,才慢条斯理道:“我先清理一下战场,你有意见?”   战场。   初宜呆呆地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沈兆庭破天荒地在楼下当着她的同学们的面就亲了她一下。   初宜推推拖拖一个多月不让他过来,今天不打招呼就到了楼下,看来……是给她憋了个大的。   此时此刻,这一瞬间,明明沈兆庭没再亲她了,初宜却感觉,自己完全无法呼吸,脸热得要熟了。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晚安!!!(对我女使用武力的沈兆庭除外)   谢谢大家的订阅和留言,亲亲!! 第五十八章 、你先分一点被子给我   初宜的两只手还被沈兆庭交叠摁在墙上,对方气定神闲,她却脸蛋涨红,低头闭了闭眼,声音比蚊子更低:“我、我还没吃晚饭。”   沈兆庭道:“我也没吃。”   “那、那,先吃晚饭……?”   她不免想起那种最糟糕最尴尬的台词。   吃完晚饭……再、吃、我,什么的。   ……初宜痛苦地闭了闭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多油腻,除了上高中时,有年寒假住院,书晴送过来几本之外,明明也没再看过多少玛丽苏文学。   即便沈兆庭没做什么预想,但看她已经半成接受了事实的样子,还是垂眼笑了一下。   也说:“好。”   初宜又是一个哆嗦。   好什么,什么好?   先吃晚饭好,还是吃完晚饭再……   沈兆庭已经放开她,转身走回厨房的岛台,初宜揉了揉脸,极力告诉自己正常一点。   等沈兆庭去开她冰箱时,初宜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不经常自己做饭吃,冰箱里多的是速食。   速食意面、速食鳗鱼、速食沙拉。   但可能顾及着好歹是时隔两个月的第一次见面,沈兆庭打开半成品牛排看了一眼,表情不是很好,也给面子地没说什么,也没扔,原样放了回去。   紧张归紧张,初宜站在一边,看他检阅完冷冻室,再在冷藏室挑挑拣拣,忍不住又偷偷撇嘴。   豌豆公主。   沈兆庭跟公主这两个字可够不搭的,初宜没忍住,扑哧笑出来。   沈兆庭没理她——她的胆子大了不少,早就不是以前在二叔面前战战兢兢的小姑娘了,编排他的话有一堆,要是每句都计较——想想刚才在厨房门口的滋味,每句都计较的感觉,倒是也不赖。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解决两个人的口腹之欲,初宜上了一天的课,总不能一直饿着。   初宜被指挥着重新穿上外套,跟沈兆庭去附近的ASDA。   她一个人的时候,不常来这种大型超市。   一则距离她的公寓有一段距离,她还没上手开车,不太方便。   二来,她一个人生活的要求,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只是在沈兆庭眼里,才低得可怜,无法忍受。   他是有一些娇气在身上的。   到了超市,沈兆庭选肉和蔬菜,初宜拿蛋糕酸奶燕麦片。   逛完食品区,沈兆庭在日用品区也停了好一会儿,洗涤剂买了好几种,拿了两大瓶消毒液。   大号购物车的最上面,是一大包抽纸。   因为这个,初宜就感觉有点幸福。   平时她自己出来,拿不了这么多东西,所以一直都是几包几包地买。   她说这种话,看上去傻兮兮的。   但沈兆庭不笑话她。   他正经的时候居多,性格使然,工作习惯,教养加成,即便是私下里,跟初宜才一起,不正经也是极偶尔。   推车里的东西多了,需要用两只手推着控制方向,以免撞到人,他往前走,初宜只能主动挨过去,两只手抱着沈兆庭的一条胳膊,身体靠着他,脸也要黏在他肩头。   总的来说,就是要贴贴。   脱离了熟悉的环境,她的确放松了不少,释放天性,变成了块牛皮糖。   不说根本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就算真有人看过来,初宜也不会像在北城时那么草木皆兵,感觉哪个穿西装的,都有可能认识沈兆庭或沈靖川,接着就把这事传遍他们的老板圈子。   其实她担心的也并不超过实际,他俩在外面吃饭,遇上熟人的次数不要太多。   只是沈兆庭端方正直的人设在众人心中历久弥新,就算初宜围着沈兆庭的围巾,有几次披着他的外套,也硬是没人把他们的关系往亲密里想。   两个人谁都没提在外面吃,就这么挽着手,不紧不慢地逛了四十分钟超市。   回到初宜的公寓,沈兆庭腌上牛排,预热烤箱,先去洗澡。   初宜坐在床上,手边是沈兆庭脱下来的衬衣,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糟糕的场景又塞满脑袋。   她坐立难安,连眼眶都开始发烫。   沈兆庭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原样坐在那里,垂着头,顶着两个烧红的耳尖,细软的发丝垂在两边肩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   他已经换好了睡衣,系扣子的深色长袖长裤,穿得整整齐齐,在浴室门口的硅藻泥上站了片刻,单手拿毛巾擦着头发。   初宜听见动静抬起头,见他手里是自己的毛巾,才反应过来,刚才白去了趟超市,新的毛巾浴巾都没买。   好在卫生间里的备用牙刷还是有的。   “去洗吧。”沈兆庭走到她身侧,俯身捡起衬衣,挂到衣架上,“我做饭。”   初宜洗了个漫长的澡。   说不上是紧张。   说起来,她跟沈兆庭在一起,连头带尾也有半年多了,这件事是自然而然,所以更不是抗拒。   她就是感觉脑子木木的。   用完磨砂膏,最后打沐浴露时,浴室门被人敲了两下。   “在烧洗澡水?”沈兆庭道,“吃饭了,动作快点。”   被他语气如常地一催,初宜没听到促狭,更没听出什么暗示的意味,心里立马静了许多,扬声回答:“马上马上。”   她匆匆冲完水,头发吹到八成干,也穿了套上衣下裤的睡衣。   跟沈兆庭的是情侣款,她出国前买的黑白配。   穿的时候很自然,但跟沈兆庭面对面坐下,脸上不免有些发热。   只有两个人吃,沈兆庭没打算做太多,两人分一份mini派,一小份凯撒沙拉,再加牛排就差不多,是因为初宜洗澡的时间长,他才又弄了碗奶油蘑菇汤。   来了英国两个月,初宜其实没吃几次这样的饭,油炸食品填满了她的早中食谱,只有她自己,晚饭一般都懒得吃。   在北城时,沈兆庭忙于工作,没时间,也没机会,所以很少自己做饭,但其实手艺很好。   这一顿,把孩子吃得小腹溜圆。   她靠在椅背上深呼吸,沈兆庭动作利索,已经把碗筷收进了洗碗机。   他调好清洗时间,蹲在那里研究片刻,问初宜:“怎么消毒用不了?”   “坏了,所以我都用公共厨房的消毒箱。”   沈兆庭瞥她一眼。   初宜缩了缩脖子。   和之前一样,沈兆庭最终没训她,只说明天叫人来看看,修不好就换一个。   初宜嘻嘻一笑,又一次逃过一劫。   北城大学对面,她那套两百七十平的房子,曾经被沈兆庭说成是可以偶尔落脚,出乎初宜意料的,虽然他今天一进门就是一大通大扫除,但其实没对她这小公寓发表过负面/评价。   她自己很喜欢这个房间,当初能从学姐手上租过来,还开心了好几天。   初宜拍过无数张晨昏中的厨房窗外的亚瑟王座,和卡尔顿山的纳尔逊纪念碑发给沈兆庭。   他知道她的开心和满足。   他怎么这么好。   初宜趴在桌上,看他来回擦着早已经锃亮的厨房岛台,也不那么想揶揄他了。   事实就是,她真喜欢他。   吃完饭,分类好厨余垃圾,沈兆庭又去洗了个澡。   初宜手上连一份待做的作业都没有,闲得发慌,可再让她生生听完一遍沈兆庭洗澡的水声——那种折磨,坚决不可能了。   她掏出平板,开始——真题训练。   国内的驾照虽然也能在这边开一年车,但初宜还是打算考个当地的驾照,一劳永逸。   俗话说,生命不息,考证不止。   她就是铁血考证人。   前几天刚收到brp和临时驾照,初宜预约的理论考试就在明天。   这会儿真题训练,倒也合情合理。   沈兆庭可能就是简单冲了一下,没过多久,至少,初宜的危险测试还没看完,他就出来了。   初宜的床不大,宽只有一米五,他又人高马大,上床的动作间,床垫下陷的明显。   他看了眼初宜的iPad屏幕,默默得没出声,耐心等她做完。   初宜趴在那里,只感觉脊背发紧,一通操作猛如虎,态度端正地开始,潦潦草草地结束。   好在分数还算漂亮,不至于在沈兆庭的眼皮子底下丢人。   初宜看了眼分数,默默起身,探身将平板放在与床只隔一条窄窄的过道的书桌上,爬回来在床沿躺下,然后扯起被子,把自己裹住。   一系列动作做得低眉顺眼,也不看人,垂着眼眨巴眨巴。   沈兆庭眼里掩着笑,半晌,道:“睡觉?”   “噢。”   卧室顶灯的开关,门口和床边各一个。   沈兆庭关了灯,初宜那边的感应夜灯一时还没灭。   暗调的橙黄色灯光浅浅铺在床头,打在初宜露出来的一小半脸颊上。   沈兆庭歪身躺下时,看见她下意识缩了缩。   “什么时候考试?”   “什么考试?”   “驾照。”   “……明天。”   “嗯。”   顿了顿,初宜问:“过了有没有奖励?”   “有。”沈兆庭道,“你先分一点被子给我。”   初宜这小公寓的哪个部分都小,床小,储物空间也少。   卧室仅一间,被子也只有这一床。   她咬了咬嘴唇,心跳得好像要从喉咙口窜出来,慢吞吞地松开了攥着被沿的手,打开一条缝隙,让沈兆庭的肩膀挤了进来。   他紧接着伸手,扯了把初宜的枕头,拽到跟自己的挨着,又揽住初宜的背,把她的人也带到自己身边。   一床薄被下,两个紧挨的枕头,两个亲密的人。   初宜身上有股微微发甜的果香,在被子里温热的空气中氤氲过后,带着温度钻进沈兆庭的鼻腔。   把人从床边捞回来以后,他的手就从初宜背上离开,这会儿正放在她脸上,拇指来回摩挲,蹭过她发烫滑腻的皮肤,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眼角。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既不是初宜想象中那么躁动迫切,但也没有冷清。   她心里的忐忑还在,可更多的,是安定感,和放松。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初宜才反应过来,沈兆庭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也才明白了,下午,在厨房门口,他们俩分开时,沈兆庭眼里的那点笑是什么意思。   他是故意吓她的,没想到,她不仅没被吓到,还傻傻地接受了。   初宜抓住他还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送到嘴边,在虎口处咬了口。   沈兆庭从胸腔里溢出一声低沉短促的笑音,低了低头,跟她额头抵着额头,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其实可以大概看得清彼此,他的眸子发暗,嗓音低沉发哑,带着暧昧的缱绻:“别招我。”   初宜也闷闷地笑了声,反而大着胆子朝他怀里蹭,两手圈住他颈项,脸埋在他颈间,胡乱地拱来拱去。   沈兆庭的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重新伸手,松松揽住她的后腰。   小姑娘清瘦,腰上更没有多少肉,细细的一把,在睡衣下面显得空空荡荡的。   初宜没了后顾之忧,在沈兆庭身上撒欢似的粘糊。   他们还从没这样亲近过,有那么一瞬间,初宜有一点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很多年的感觉。   她趴在沈兆庭身上,凑到他耳边,讲几句没营养的悄悄话,沈兆庭纹丝不动,偶尔还给面子地回应两句,没一会儿,初宜又福至心灵,稍微直起上身,两手捧住他侧脸,低头在他唇上玩儿似的一下下地亲。   她是把他当成了大玩具。   开始的“别招我”对初宜来说根本不是警告,反而成了她恃宠而骄的凭证。   她知道,至少今晚,他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可他毕竟是个活人。   这晚,初宜对危险的感知迟钝得可怕,等沈兆庭按住她后腰时,才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两个人都穿着睡衣,硌着她的腿的,怎么会是沈兆庭的皮带扣。   爬下沉兆庭的胸膛时,初宜差一点就同手同脚。   她满面烧红,躺得比木乃伊板正。   等了又等,才终于等来身边一声含着纵容的低叹。   第二天早上醒来,是初宜背对着被沈兆庭抱在怀里的姿势,她翻了个身,沈兆庭就跟着起身下了床。   整夜无梦,睁眼时就神清气爽。   初宜伸出脚,去探从窗帘缝里露进来的几缕阳光,心里好像被塞满蜜糖,比甜甜圈腻上一百倍。   吃完早饭,两个人一起出门。   初宜的驾照理论考试很顺利,一遍通过。   午饭还是沈兆庭做,睡了个短暂的午觉,下午,初宜去上课,他也穿了件连帽卫衣,桌上就放初宜用不着的笔记本,一大堂课下来,为了做样子,也记了半页笔记。   手牵手走出教学楼时,初宜在反光的玻璃门上看到了他们俩的倒影。   同款球鞋,沈兆庭一身黑衣黑裤,面色淡漠,好像没睡醒,她也穿着最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衬衣,恍惚间,真有点像是一对学生情侣。   带着沈兆庭和小组同学一起去吃波兰菜,他的话不多,但也并没有冷冰冰的,整体算是有问有答。   不过,可能还是他本人的气势问题,同学们并没有过于八卦,只在分开时,冲初宜挤眉弄眼了一番。   他就这么闲散地在爱丁堡待了半个月,偶尔留在公寓处理公事,其余大多数时间都跟初宜在一起。   做饭,打扫卫生,陪她上课,陪她学车。   这天下午,沈兆庭在等水开煮意面的时候,接了个电话。   说了两句,初宜就听出来,应该是沈令嘉。   刚好沈兆庭招手召唤她,示意她帮他挽一下衣袖。   “好,我知道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宜愣了愣。   是啊……沈兆庭不可能一直这么陪着她,或者说,伺候她。   这十几天,估计北城已经堆了好多事等着他回去处理。   她不愿意让沈兆庭看出她的失落,手上卷着他的衣袖,听见他思考了片刻后道:“小初后天路考,等她考完吧,不急这一两天。”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初宜没再顾得上听。   她靠在岛台边,站在沈兆庭左后方,呆呆看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   后天?   初宜心里涌起连自己都知道不应该的别扭,别扭他为什么不提前说,早知道,昨天的小组讨论,她就带他一起去了,被私下里开玩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早知道,周末就不用那么长时间睡觉了。   明明还有那么多可以一起做的事,为什么偏偏选了睡懒觉呢。   沈兆庭却好像感觉不到初宜的别扭。   他如常准备好晚饭,看她吃得比平时少了一半——平时吃得就少,还板着脸训了两句。   对初宜的特殊优待,只在他刚来的第一天生过效,后面,就还是那个古板严肃的样,初宜的行为举止,都要符合他的规范。   初宜的鼻尖从这顿饭开始就酸着,被训了也不吱声,握着叉子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又吃了半盘意面。   洗过澡睡下,沈兆庭习惯性把她搂进怀里,比她高的体温熨烫着她的后背,烘着心头也发酸。   “明天只有早上第一节 课,下课就去看车,你新鲜两座的,也好,就先买两座,后面不喜欢了再说。”   “我下午跟保险打过电话,你的第一驾驶人可以写我,不过,这些肯定得路考过了以后才能办,到时候得你自己去。需要的东西,我都发到你手机上,去之前检查一遍。”   “L牌……”   沈兆庭逐项叮嘱,一边还在回想有没有遗忘什么,初宜猛不妨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就泪津津地吻住了他。   说是吻,其实是撞。   嘴唇撞到嘴唇上,沈兆庭还好,初宜细皮嫩肉,又一点苦头都不肯吃,当即把自己痛出了眼泪。   这才正好,初宜就趁着这点痛,雷声小雨点大地小声哭起来。   沈兆庭停在原处,好一会儿都没动,还是跟她贴着嘴唇,一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抚了几下。   过了好久,她自己低下头,钻进沈兆庭怀里,双手紧紧抱住沈兆庭的腰身,眼睛贴着他的睡衣,眼泪还在掉。   听见沈兆庭低声道:“小没良心,走的时候,痛快得很,登机前头都不回。伺候了你几天,才知道舍不得。”   这样活跃情绪的安慰,也并不管用,初宜反而哭出了声。   “我后悔了,我不读了,我跟你回去。”   “好,明天买机票。”   “现在就买。”   “嗯。”沈兆庭捞过手机,解锁时,屏幕光线刺眼,他微微眯了下眼,“现在买,不哭,不哭了。”   他坐起来,把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哭包抱在腿上,一点不含糊,当着她的面付了款。   扣款短信接着就来,沈兆庭哄她哄得真心实意,连声线都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不哭了吧?”   初宜睫毛一颤,又掉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晚安!!!(弄哭我女的沈兆庭除外)   谢谢大家的订阅和留言,亲亲~~ 第五十九章 、真的,很好笑   剩下的两天时间,初宜被沈兆庭带着,处理了所有能办好的文书工作,还包括租车库这种小事。   他回国的前一晚,两个人才第一次在餐厅吃晚饭,明目是给初宜补过生日。   回家路上,沈兆庭开着她那辆新买的玩具车,到家后,换成初宜上驾驶座,沈兆庭看着她试着往车库里倒车,调整座椅时,向前拉了好一截。   初宜默默想,腿长就是了不起。   对于她终于要上路这件事,沈兆庭对她的叮嘱,和沈靖川之前说的一样:只要速度慢,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虽然初宜在国内考的驾照就是手动挡,但拿到证以后就没开过,沈兆庭没表现得特别不放心,初宜上手才快了点。   时隔已久,重新练习倒车入库,死去的驾校记忆开始攻击她。   不过,沈兆庭不像驾校教练那么喜怒无常、舌灿莲花,只在必要的时候提醒一两句,初宜也放松,二十分钟以后,她就可以自己倒进去了。   虽然暂时还只会往左手边倒。   但沈兆庭说,她常去的地方,停车位都够用,这样已经可以了。   初宜感觉鲜明,接近分别,沈兆庭的态度是越来越好了。   可能是防着她一个不开心,就水漫金山,哭个没完。   她自己偷偷揣测沈兆庭,给人家扣帽子,还开始不满意。   两个人前后脚进门,沈兆庭里里外外收拾东西,打包行李箱,初宜就跟在他身边帮忙。   沈兆庭又叠好一件衬衣,放进行李箱,突然起身坐在床沿,握住她手腕,把人拖到腿上抱着。   初宜满脸正气,眼睛转到一遍,盯着行李箱,闷声道:“干嘛。”   “看你累不累。”沈兆庭揉揉她鼓着的脸蛋,“撅嘴撅了半个小时,挂个瓶子?”   初宜抿了抿唇:“谁撅嘴。”   沈兆庭把她的脸转过来,理了理她耳边的头发,另一只手又把人往坏里带了下,护着腰抱着。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是初宜先忍不住,推他胸膛:“你快去收拾东西。”   “我收拾,你捣乱,一夜都收不好。”   初宜顿了顿,讷讷道:“我哪有……”   嗯,她没有,她是在帮忙。   沈兆庭叠好后,她只是检查下有没有混进自己的衣服。   叠两件,她检查一次。   其实初宜确实不是故意的。   或者说,在被沈兆庭揭穿之前,她的捣乱有点自然而然的意思。   她是真的舍不得他。   她黏黏糊糊倒在沈兆庭肩头,不讲道理到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你又嫌弃我。”   沈兆庭的臂膀收紧,低笑了声,胸膛的轻微震动麻痹着初宜的半边身体。   她腻进他怀里,也不嘴硬让他松开了。   沈兆庭顺着她的心意,好好抱了她一会儿,初宜才从他身上下去,去洗澡了。   没了粘人精帮倒忙,沈兆庭整理得很利索。   所有他用的零碎东西,包括刮胡刀、须后水等,也全部收进行李箱里,然后——放在了初宜的衣柜顶。   初宜裹着被子坐在床中央,一时间愣愣的:“不带走吗?”   “下次过来还要用。”   是啊,初宜想起,他那个大行李箱里,有半边根本没打开过,还是刚才她捣乱时拉开拉链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些夏装。   “下次是什么时候?”   “说不好。”沈兆庭走到床边,不紧不慢地解着衬衣的扣子,“没时间就等六月来接你放假,有时间……”   初宜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被他敞着怀俯下/身来,在脸蛋上亲了口,也一动不动,还拿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起身,催促道:“说啊,有时间呢,什么时候?”   “十五天。”   十五天?十五天!   初宜本来以为,他这一回去,估计就跟之前一样,最少也要两个多月不能再见面。   没想,竟然会是,半个月。   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嘛。   而且距离放暑假,最多也就一个半月,虽然到时候她还有事不能回去,可是沈兆庭可以来找她呀。   初宜松开他,侧身倒在床上,既开心又小心翼翼地来回滚了两圈。   她习惯了这张小床,除了刚来的时候,没再干过翻下去的事。   等兴奋劲儿过去了一小半,初宜胡乱理了理头发,才想起来问:“回去马上再过来,不会耽误工作吗?”   沈兆庭没解释太多,只简短道:“不会。”   初宜自己想了想。   他在国内的时候,也常出差,所以没道理公司离开他几天就运转不了。   而且,他在这里也可以处理很多公事,实在需要本人签字的,明天回去集中处理一批,后面不行还有国际快递嘛。   而且网上签合同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她脸上又扬起那个傻兮兮的笑,接着翻滚了两圈,爬起来下了床,还看了几页书。   初宜看得认真入神,等沈兆庭也洗完澡,像端个盆一样把她从书桌边抱起来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   沈兆庭躺下,初宜倒也不想着要看书了,顺着他的动作趴在了他身上,顺势将脸贴在他颈间,软绵绵地抱着他。   沈兆庭的心情刚刚好了一点。   初宜就说:“我终于没那么伤心了。”   “感觉你还没走,嗖一下就又回来了。”   “就是你总是坐那么久飞机,一定很累,哎。”   “等你下次过来,我开车肯定已经很熟练了,到时候,换我载你去吃饭。”   “二叔?”初宜奇怪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等到她被人摁着把嘴巴都给亲肿了,也没想明白,沈兆庭突如其来的不爽是怎么一回事。   夜色昏沉,初宜好几次喘不上气来,脑袋里什么都想不了。   沈兆庭的商人本性在这种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初宜得到的每一次喘息,紧随其后的,都是时间更长更久的深吻。   初宜的嘴唇被吮吻到发烫,手软脚软,内心哭哭唧唧,当下感觉这个人比驾校教练还要阴晴不定。   送走沈兆庭,初宜没独处几天,紧接着就迎来了书晴。   她带工作室在伦敦参加艺术展,其实不顺路,结束以后,其他人都回去了,她专门来找初宜。   初宜的确忙,她也没耐心像沈兆庭一样有空就跟初宜一块去上课,自己转了两天,初宜偶尔跟她吃饭,第三天,两个人才有空一起去逛。   书晴住酒店,吃完晚饭,跟初宜去她公寓里坐一坐。   进门转了一圈,也说:“比照片里看着大一点,一个人够住了。”   初宜给她拿蛋糕,又去煮红茶,书晴笑眯眯的,说她长大了。   初宜默默想,二叔可不这么想。   他走之前好像很洒脱,但这几天每天都要关心她有没有开车出门,实际上还是很担心。   书晴也说:“二哥回来以后我们见过一次,老三说起你开车,他虽然说你长大了,也稳重,但看那表情,总像不太放心。”   提起他,初宜免不了就想他。   她还是太天真,之前竟然会觉得半个月很好过。   而且,并没有板上钉钉,沈兆庭半个月后一定有时间来。   突发工作太多,没有意外才叫意外。   书晴说:“诶……小初,你打过九价吧?”   初宜想得出了神,没抬头,好一会儿,才心不在焉道:“嗯,打过。”   “什么时候?”   好久之前了,初宜自己也好好回忆了一番。   那会儿应该到北城的时间不长,她还记得,前两针都是沈靖川带她去的,等到打第三针,他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   当时,她和沈靖川还远不像现在这么熟稔,不只是心里隔着一层,就连面上,都生疏得很。   初宜打完针出来,沈靖川嘘寒问暖,问她疼不疼,又郑重其事地将她稳稳带到休息室,又是倒水,又是拿饼干。   那家私立医院,沈靖川应该算个大股东,医生护士也都很当成一回事,那架势好像她被抽了两管血。   等待不良反应的时间过去,两人出了医院,初宜才松了口气。   一转眼,都过了这么几年了。   “那是过完年刚到年纪就带你去了吧,十六岁。大哥真是又当爹又当妈,操的心真不少……”   书晴从小没被人这么戳心窝子地疼过,说到这个,九分是感慨,还有一分是羡慕。   初宜转回去,认真看着她道:“三叔对你也很好呀,你看你出来,他一天要打多少个电话。”   “比不上二哥。”   书晴吐槽了句:“之前听你说喜欢两座,我就当你自嗨一下,没想到二哥真给买啊……”   初宜不太满意她对两座的态度:“我一个人有几个屁股?最多买菜用一下,上学我都不开,和同学走着去。”   要是头顶可以冒弹幕,书晴的脑袋上一定顶满了省略号。   “牛,911 Turbo S,地表最强买菜车。”   初宜本来就因为啃老很有心理压力,这会儿也狂不起来了,嘟囔道:“还可以买纸巾,家庭装。”   书晴换了个姿势玩手机,继续吐槽:“我说,男人买车真的很鸡毛,早几年我年轻的时候,也爱过两座,沈令嘉非说不实用,什么实用,就他那大G,关一回车门,震得人手都麻。”   “算你有眼光,看人准,还好命。要是像我这么命苦,跟沈令嘉在一起……”   她不带歇气儿地吐槽了沈令嘉三百字。   初宜看出来了,估计她是又跟沈令嘉闹别扭,才这么老远跑过来找初宜这个没意思也没时间陪她的大学生。   初宜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怎么记得……你有两座啊,还不止一辆……”   “买归买,我就不高兴听他唠唠叨叨。”   “……”初宜也手动发送了一串省略号,“三叔好冤。”   书晴又不高兴说这个话题了,翻回去刚才问她打九价的事。   “你说,要是大哥知道,那么早带你打九价,最后便宜了二哥,他是不是得心理崩溃啊?”   “什么意思?”   书晴暧昧地笑了笑。   初宜是真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又问了两遍:“什么啊?”   说完,她自己才恍然大悟。   抿着唇无声地看著书晴。   “不是你自己说的嘛,你都二十了,是大人了,而且都是女孩子,聊这种话题,不是很正常?”   初宜转回去,还翻了一页讲义:“不理你。”   书晴连手机都不看了,爬到床沿,伸长胳膊骚扰坐得笔直的初宜。   初宜没办法,举起讲义遮住半张脸,重新转了回来:“小心点,我要挠你痒痒了。”   “不会吧?”书晴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好半天,“不会吧不会吧?”   “又在说什么怪话……”   “真的没有过?”   初宜不至于听不懂,瞪着两只水润润的圆眼睛,不知道是羞是气,捏着挡脸的那本书的指尖都泛红。   书晴又沉默了两秒钟,下一秒,朝后倒在床中央,才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三十秒,一分钟。   她笑个没完没了。   “别笑了。”   “你别笑了!”   初宜无能狂怒:“书晴!!!”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以前没有就算了,二哥他不是刚来过大半个月?啊?”   “十四天,没有半个月,哪来的大半个月。”   “谁记那么清楚。”书晴笑得上不来气,双颊通红,缓了缓,才继续说,“合着,你们俩,还是,盖着被子纯聊天儿?”   初宜:“……”   书晴说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书晴又开始狂笑:“那我还避什么嫌,想着你俩睡过的床,我一个外人不好过来,才去住酒店。”   她忍笑忍得侧脸都在抽抽:“小初,你信我,比起二哥,是我更想和你贴贴。”   接着还是丧心病狂的笑。   “我生气了。”   “书晴!我真的生气了!”   “随便你吧,一般情况下,我会忍忍,但这不是一般情况,特种兵来了,都忍不住。”   有将近半个小时,初宜被她噗嗤一声噗嗤一声笑得要精神崩溃,抱著书起身,准备到餐厅去看。   书晴拉住她,软声讨饶:“我错啦,你别走,咱们都这么久没见面了,聊聊天嘛。”   初宜怀疑地看着她:“那你不许再笑。”   书晴指天发誓:“不笑了。”   可初宜刚坐下,她又噗嗤一声。   初宜想打她。   “真有那么好笑?”   “你想听真话吗?”书晴眨巴眨巴眼睛,很无辜地看着她,“真的,很好笑。”   “年度最佳的水平。”   想了想,书晴严谨道:“两年内最佳的水平。”   两年前,最好笑的是沉思行被沈靖川打得嚎到冒鼻涕泡。   可是认真再一对比,书晴又感觉,还是二哥比较好笑。   根本是无人超越的水平。   “好,好,我们正经点。”书晴拿手背捂了捂发热的脸,“我问你,你们这个状况,是谁的意见?”   “。”   “你不愿意,还是觉得害怕?”   “。”   “没什么好怕的,你看你们俩,感情不能更好了吧?我一提二哥,你就这副春心荡漾的样,二哥也火急火燎,自从回去,加班就没停过,我听老三说,他连觉都不愿意睡,为了什么?不还是放心不下你在这边?”   书晴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想笑:“所以,我,是真没想到,我太意外了,小初,别生我的气,我会好好忍着的。”   “但是,姐姐是过来人,还是想跟你说,这事儿真没什么好怕的,二哥有多疼你,你自己知道,难道你就不心疼心疼他,都快三十了,这么娇的小姑娘搁手心里往死里宠,都快一年了,还没开过荤,这事儿,给谁听了不笑啊?是吧?”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挨个亲亲~~ 第六十章 、我会害羞   初宜不听书晴这些建立在胡乱揣测上面的胡说八道,把书一放,扑到床上,挠她的痒痒肉。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睡了个懒觉,初宜还要去咖啡馆跟同学做小组作业。   下午四点钟,两个人才在书晴住的酒店碰头。   她已经自己去过了爱丁堡城堡,搜了一下,才发现荷里路德宫和国立美术馆都需要预约,最后,初宜只能带着她去女王画廊晃了晃。   画廊不大,认真看也就不到一个小时。   书晴专程来看她,最后带她游览变成这样,初宜有些愧疚。   她自己来了这么久,其实连书晴都不如,她连城堡都没去过。   生活中除了学习,好像还是学习。   书晴倒没觉得怎么样。   毕竟,她旅游一向很佛系。   现在想起年初跟初宜两个人单独去滑雪,那种被青少年旺盛的精力支配的恐惧,还清晰如昨。   书晴挂在她身上,像没骨头:“你晚上也陪我,就对得起我了。”   初宜哪里会不答应,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奉陪到底。   晚饭是在酒店吃的外卖,刚好沈令嘉打来电话,见状笑了一下。   他根本什么都没说,连笑也没什么不好的意思,但可能是眼神已经冒犯到了书晴。   书晴不想理他:“你懂什么?旅游不就是换个地方吃外卖?”   沈令嘉道:“对,你说得都对。”   “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   “我没有,真的没有。”沈令嘉脾气很好,“吃的什么好吃外卖?给我看看。”   书晴不理他,扭过脸拿叉子拨拉一次性烤盘上的馅饼。   连一旁的初宜都感觉到气氛的尴尬,沈令嘉却毫无所觉似的,又转向初宜。   “小初,书晴在那儿人生地不熟的,要麻烦你你多照顾她。”   初宜赶紧连声答应,说:“放心吧三叔。”   沈令嘉闻言笑了下:“还叫三叔?”   书晴道:“就你事情多,别人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用你管?”   说完,就挂了视频。   “……”   这下,就算是初宜,也该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了。   这两天,跟她在一起,书晴倒没发过脾气,乍一看挺正常的。   但初宜也能感觉到,实际上,她的情绪并不是很好,有好几次长时间沉默,或者发呆,初宜要叫她好几遍,她才能听得到。   提起沈令嘉,言辞间没有一句好话。   这会儿,初宜也不太敢出声,低眉顺眼地坐在床边,默默吃自己那份。   书晴没吃多少,初宜的饭量本来很小,但她不喜欢浪费食物,没办法,只能又加着吃了些,好歹只剩一点边边角角。   等服务生来收走垃圾,书晴的心情也终于缓和了一些。   她走到梳妆镜前,对着镜子抚了抚头发。   她是跳舞的,上台之前,自己的头发大都是要贴头皮整理,一般不烫头发。   这几年来,初宜也只有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卷发,还是为了参加同学婚礼弄的一次性造型。   那一头长发浓密黑亮,她的身段纤细,站立习惯性挺拔,像杆生嫩的水葱。   书晴总开玩笑说自己年纪大了,但她实际上看着也是个小女生。   “小初。”书晴转过身来,倚靠在梳妆台上,“咱俩去酒吧,行不行。”   初宜忍住没有表现出震惊和怀疑,只说:“现在吗?”   “现在还早,十点以后再去。”   说着,她低头拿起手机,已经开始看博主测评。   “有两家好像还可以。”   今天一下午,已经因为没预约吃了好几个闭门羹,初宜不想再让书晴的心情更坏,马上说:“那我打电话问问,要不要预约。”   十几分钟后,两人确定了要去的酒吧,书晴接着就本着简单的就是正确的原则,开始指挥初宜换衣服。   一件纯黑色的露肩包臀裙,看样子,其实不算太出格,初宜也不是因为保守不想穿,单纯不喜欢这种风格。   最后,她挑了件有细肩带的直筒短裙,长度到膝盖以上,有亮片点缀。   过了这几年,初宜穿什么都好看这一点,在书晴心里没变过,也就勉强同意。   在北城时,初宜从来没去过酒吧,她没时间,也没这种机会,反正都看不懂,随便点了个波本曼哈顿,意外得还挺好喝。   说要来酒吧的是书晴,到了以后,心不在焉,饮料都不点的,也是书晴。   初宜续第三杯时,酒保说,这杯是对面的先生送的。   书晴才回过神来,把杯子挪到自己面前:“你有主啦,可不能背着二哥有了小三小四。”   初宜好笑道:“这个有点甜,你喜欢吗?要不要重新点一杯?”   书晴确实没喝,跟酒保要了根吸管,不伦不类地在里面搅来搅去。   初宜看了好一会儿,问她:“那个bamboo怎么样?一看就是中国人喜欢的,我想到竹叶青。”   “我不能喝酒。”   “那你还来酒吧,只胖我一个人是吧?”   “我说,我现在不能喝酒,不是不想,是不能。以前可以,现在不行。”   音乐本身就嘈杂,初宜没听懂她这一串绕口令一样的话,把耳朵凑过去,大声说:“你再说一遍,什么?”   “我怀孕了。”   “……”   初宜顿了顿,表情呆呆的:“真的啊?那,那你,那我们,这儿这么吵,没关系吗?你是不能喝酒,都怪我。”   初宜把她手边那杯酒放得远远的,还是语无伦次得厉害。   “三叔知道吗?你怎么一直不说?”   书晴的表情恹恹的:“应该知道吧,我打算在酒店验孕,东西买回来扔在床上,合作方有个人来敲门,因为是个女的,我就开了,估计她看见了吧。”   “她跟三叔认识?”   “老同学。”   “那也有可能没说。”   “她前脚刚走,沈令嘉后脚就来电话,说要来伦敦找我。”   初宜想说,他肯定是因为开心,激动,还有担心。   但她没再说这种话。   因为,最初听到消息时的震惊劲儿过去,她很轻易就看出书晴的萎靡。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书晴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   “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作?哪个人怀孕了,不是开开心心,恨不得昭告天下,就我,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不出来。”   “我没觉得你作。”初宜慢慢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你的心情,干嘛要跟别人一样?”   “可沈令嘉这么高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初宜听她说过一两次,不想要孩子,但并没有深聊过。   书晴每次提,都是玩笑的口吻,说要自己洒脱一辈子。   她还不到三十岁,可以说事业还在黄金年龄,对她来说,现在的确不是要孩子的好时候。   初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是书晴的事,虽然逃避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可能是她跟书晴的感情更好一些,她觉得,还是要看书晴自己的心情和计划。   沈令嘉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书晴是真的不愿意在这时候见他,她不说,他就暂时不挑明了问。   他在尽最大的努力给书晴想要的空间。   “你是不是想问,要是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不避孕?”   日月可鉴,天地可昭,初宜没想到这个问题。   书晴垂着头,自顾自说道:“前两天我跟你说的话,是逗你的,没有催你跟二哥怎么样的意思。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知道轻重缓急,我就是让你不用太抗拒。”   “我知道。”   “但我现在不是跟你开玩笑,小初,你记住了,男人要是没接扎,你们暂时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就别轻易搞到床上。”   “……”初宜绞尽脑汁,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沈令嘉这个畜生。”   “脱裤子就戴,还能把我搞怀孕。”   “他们沈家没一个好东西。”   书晴又开始咬牙切齿,初宜再次做乖巧状,当一个无声的人形摆件。   时间过得慢,感觉都待了好久了,还不到十一点。   书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不喝东西,点了几个小吃,也只是做做样子。   初宜又续了一杯,捧在手里慢慢喝。   从她的座位望出去,靠近门口的角落里,一张人脸一闪而过,很熟悉,但时间太短暂,初宜没看清。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书晴终于起身,说困了,回去睡觉。   初宜忙不迭跟在她身边,不由自主地张开手护着她后腰,怕她被磕碰到。   两个人出了酒吧,书晴没喝酒,去开她的地表最强买菜车。   初宜心里又一点说不上来的忐忑,毕竟,书晴的肚子里,竟然多了一个人类,对她来说,真的很不可思议。   但她也知道,书晴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身边的人因为她怀孕对她另眼相看,多加照顾也不行。   好不好说的,她现在确实是个易燃易爆品。   初宜默默上了副驾,语气平常地让她不用着急。   不下雨的日子,敞篷确实跟英国很配。   五月下旬的爱丁堡正是最舒适的时节,夜风吹着头发,拂过脸颊,每一个毛孔都觉得放松。   书晴打完火,没急着启动,叫初宜:“那边那个,是不是你同学?”   初宜扭头看过去,短款黑色皮衣加牛仔裤,就是刚才在酒吧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杜佳颖。   初宜刚进正礼分部的时候,跟她做过短暂的几天朋友。   后来的日子里,她给初宜的世界带去了至今唯一有过的灰暗。   去本部报道那天,是初宜最后一次见杜佳颖。   校长在晨会上宣布对他们一共十六个人的处分决定时,杜佳颖已经因为劝退离开了正礼。   从那以后,初宜不仅没再见过她,也没听过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她们现在在的Lothian Road是酒吧一条街,热闹,人流量大,初宜听同学说过几次,很多学生都在这边有兼职。   店里有,店外也有。   杜佳颖从一个白人男人的手里接过车钥匙,书晴说“干起代驾了”,初宜也才意识到。   她催书晴:“走吧。”   “嗯,是要走。”   书晴打了两把方向盘,才踩油门,原地掉了个头。   911 Turbo S的引擎声足够引来周边的大片注意力,“哄”的一声,又没走多远,稳稳地贴着对面路边的沃尔沃旁边停下。   书晴转了转车钥匙,对后退了两步的杜佳颖道:“同学,我都等这叔叔好久了,你哪来的,抢生意啊?”   她说中文,杜佳颖愣了愣,才皱眉道:   “先来后到,你说你等着,在家等呢吧?”   “而且。”杜佳颖道,“你不也有单子了吗?”   “是啊,托这老板的福,开911是比沃尔沃强一点。”   书晴拿拇指掐着食指指尖:“一丢丢。”   书晴的急刹车把她骇得不轻,这会儿才稍微定了定神,注意到副驾上一直没说话的人。   她的脸色变化没用太久,嘴巴张开没合拢,初宜朝前看,轻声道:“走吧。”   “好嘞,老板您坐好。”   书晴又是一脚油门,引擎声响彻酒吧街。   走出老远,书晴笑道:“你那什么眼神?嫌我幼稚?”   “有一点无聊。”   “这还无聊?”书晴有点气,“你没看见她那表情?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脸上的颜色能变得这么快,红白绿,整个一新型交通灯,爽死我了。”   ?初宜捧场似的抿了抿嘴,接着不解道:“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书晴顿了顿,“哈哈”笑了声。   初宜道:“不能说吗?”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嗯。”   “之前她不是在学校欺负你了么。”   “是,但当时你应该没去过学校呀,我记得是三叔跟叔叔一起。”   “是没在学校见过。”书晴道,“在家见的。”   杜佳颖实际上也不是家里有钱,她舅舅娶了北城一家世代做餐饮家的女儿,姓王。   她家顺着门路给王家做原料供应,爸妈常年在外地。   就家资来说,在北城根本排不上什么门面。   杜佳颖能进正礼,真正借的名头,也是她舅妈的王家,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不是自己的女儿,舅舅舅妈对她没多上心,只知道她在学校的成绩还挺好。   头天晚上,学校通知她舅舅,杜佳颖涉嫌带头校园霸凌同学,他根本没当一回事,只问对方家长要多少精神损失费。   跟他联系的校领导说对方希望先面对面谈一谈,商量给孩子道歉、安抚孩子的事,杜佳颖的舅舅回了句没空。   从那个电话开始,他再找尽门路,想带着杜佳颖上门道歉,都没再见到沈家人的一根手指头。   初宜想了想,说:“他们去了家里?”   书晴点了点头。   沈靖川和沈兆庭住的小区,他们根本进不去,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最神通广大的,又不知道从哪打听到的老两口大院的地址,杜佳颖的父母连同舅舅,带着她去了不止一次。   其中一回,被书晴撞上。   因为她就在门口跟父母吵架,声音尖利,嘴里说初宜怎么怎么样,书晴才多注意了她几眼。   看面相就很不好相与,联系最近的事,事实也是如此。   这事儿一开始确实是沈靖川在处理,他听说了对方的态度,第一反应是生气,但沈兆庭只简短地说了一句:“不想道歉,也好。”   “二哥没做太出格的事,就是……”   书晴观察了下初宜的表情,才说:“就是公开表达了一下,以后都不想再跟这个人合作的意思。”   没多久,杜佳颖的舅妈跟她舅舅离了婚。   虽然沈家的生意并不局限在北城,但杜家想避开沈家,当然能做到,难的是避开所有还想跟沈家合作的人。   国内待不下去,没多久,杜佳颖家出了国。   过了会儿,书晴小声道:“没吓着你吧?”   在她看来,沈靖川跟沈兆庭把初宜保护得太好,让她单纯到近乎不知世事。   初宜摇了摇头。   “她舅妈家没受影响吧?”   “没有。”书晴看她表情挺正常,才笑了下,说,“二哥也不是真的土匪。”   初宜坚持没让书晴送她回去,径直去了酒店。   书晴也不放心让她打车回去,虽然看着没醉,但她知道,初宜没少喝,想着这小孩儿第一次喝,量还不小,怎么都不让她一个人打车回去。   “我明天回去,正好跟我睡一晚。”   书晴本来安静地走着,闻言道:“不要。”   书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我自己睡。”   “这会儿还不知道有没有空房,你要去住标间啊?”   “反正我不跟你睡。”   “我睡觉很老实的,不会影响你。”   “我要跟二叔视频。”初宜严肃道,“你在旁边,我会不好意思。”   书晴忍了忍笑,“酒劲儿上来了?”   “没有,我没醉。”   “好。”书晴道,“你坐这儿等等,我去问有没有空房。”   还真有一间,就在她套房的斜对面。   书晴把初宜送到房门口,还想要进去给她找毛巾拿牙刷,被初宜张开手臂拦住:“我要跟二叔视频。”   “好,好。那你记得洗脸,一会儿视频完乖乖的,不许跑出来,知不知道?”   “知道。”   “有想要的,饿了渴了都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好。”   她呆呆的,说一个字就点一点头,要把书晴给可爱死,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吧。   初宜一点都不忍耐,捂着脸委屈道:“疼……”   完了,书晴想,被二哥知道她拐初宜去喝酒,还把人喝成这样,她真要完了。   反锁了初宜的房门,又拿走了她的房卡,才勉强回到房间,第一反应,是给沈令嘉打电话。   虽然讨厌他,但这种时候,还是想找找安慰。   沈令嘉的关注点很歪,冤枉道:“老婆,咱是不是太过于反科学,我是隔着套让你怀的孕吗?”   书晴冷冰冰道:“那不然呢?”   “那回你喝了杯酒,回来不依不饶,非让老公……”   书晴真想捂住他的嘴,可惜隔着屏幕办不到,沈令嘉小声道:“非说你要给老公生宝宝,你自己说,那天晚上,喝了一杯还是一缸?我估计,测酒驾都测不出你,我就以为你是认真的……现在你不承认就算了,都怪我,怪我就怪我吧,这火还得烧到二哥身上?”   书晴嘴硬道:“我又没骗她,你现在打开百科,搜避孕成功率,除了男人接扎,还有哪条途径是百分百?”   同一时间,也就是北城的下午四点钟,沈兆庭刚开完一个统筹会,接到了一整天没给他回消息的初宜的视频电话。   他把手里的合同递给身边的秘书,一手点了接听,屏幕上出现初宜的半张脸,严格来说,只有四分之一,能看清的只有一只黑白分明的圆眼睛。   “二叔,我认真地想了想,还是不跟你那个了。”   “正好你也不愿意,我觉得,还是不那个比较好。”   “那个会怀孕,好可怕,你还是亲亲我就好了。你现在可以亲亲我吗?”   她听不到回应,晃了晃手机,好像要把沈兆庭从手机里晃出来:“二叔,要不,我们等四十岁再那个,你说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宝宝们   统筹会涉及的人员众多,分派完以后,还有个小会需要开。   所以,跟着沈兆庭进电梯上顶楼的,除了助理秘书,还有几个高管和相应负责人。   初宜的醉话,出格的倒也只有刚开始那几句,还因为刚接通,她说的含糊,旁人都没听清,沈兆庭不作声,她也没察觉,又傻乎乎地问他想不想自己。   电梯里鸦雀无声。   即时电梯门开,沈兆庭握着手机,垂眼看着屏幕里的人,朝自己办公室走过去,一边说:“到小会议室,休息十分钟。”   老板离开了现场,小会议室里,也没有交谈声,甚至比电梯里更沉默。   大家都是老油条,到了这个职位,公开讨论老板私事这种事其实很少见。   只有一个上了些年纪副董笑呵呵道:“谈恋爱确实是要趁年轻,年轻人才有黏糊劲儿。”   这才打开了些氛围,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白话了几句。   刚才开大会,秘书室的新人李文博其实不够资格参加。   他去端茶倒水分文件,所以,上来的电梯里才有他。   这会儿开小会,更不需要他,也不用端茶倒水了,下了电梯后,直接回秘书室。   赵佳欣准备下班了,要绕路去取沈兆庭定做的几套西服,正起身收拾随身的小包,就见李文博走了进来。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佳欣姐,你记不记得初宜?”   “人都出国了,还惦记呢?”   李文博挠挠头道:“不是……佳欣姐,我之前不是听你说,她跟前老板的儿子,有什么娃娃亲吗?你蒙我啊。”   ?“什么意思?这事儿知道的人不止我一个,我蒙你干什么?”   李文博把沈兆庭在电梯里接的那个视频电话说了,犹豫道:“听声音,我怎么感觉,那女孩儿像初宜?”   初宜离开老家榕县好几年了,小孩子最能适应环境,加上天天在学校,身边一群同学,讲话早就跟北城土著没什么分别。   不过,人常说乡音难改也是真的。   她的发音吐字很北城,但腔调还是有一些南方的温软,尤其是刚才,她对着沈兆庭撒娇,那点软意就被更加放大。   就算声音隔着屏幕,有所失真,可只要是跟她有过些来往的人,就大差不差能听得出来是她。   赵佳欣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先左右看了圈,秘书室空间宽敞,大家都各做各的,还有两个戴着耳机,没人注意他俩,才低声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之前不是说,我想试试吗?”   “啊。”   “我不是随便说说。”   “然后?”   “我追她了,她没出国之前,我去学校找过她,还,还给她送过花。”   “?”赵佳欣一脸迷惑,“我不是跟你说,人家有婚约了吗?”   “我觉得那就是长辈的玩笑啊,我感觉,既然觉得喜欢,而且还有第二次认识的机会,就这么不作为,真的太可惜……佳欣姐,你是不是知道她其实跟沈总……?”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赵佳欣跟他提初宜和沉思行的婚约,就是想着提点一下,让他别有不该有的心思。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这里又是职场,独善其身是永远的真理,她的手不该,也没必要伸那么长。   赵佳欣的脸色严肃起来:“沈总有必要对我汇报他的感情动向吗?我凭什么知道?而且,我跟小初,也就只有很偶尔帮沈总给她送个东西的来往。”   “文博,工作已经很忙很累了,不该我们操心的事,就不要自寻烦恼。”   之前,李文博一门心思追初宜,确实是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   赵佳欣话里话外他的硬件实力配不上初宜的意思,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跟初宜一样,都是北城大学毕业,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同学家长眼中的标杆,心底有一份自傲在。   但上班大半年了,李文博也不是那么的不知世故。   他明白赵佳欣提点他的好意,可此时感激不够,他犹犹豫豫,还是没把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   赵佳欣都到了自己家,才又接到李文博的电话。   初宜出国前,有一阵子,他追得很猛烈,想办法弄到了初宜的课程表,鲜花天天送到教学楼。   初宜一次都没接收过,也没加过他的微信。   来公司找沈兆庭,只跟他说过一次,让他别送了,李文博跟她打哈哈,后来,初宜就当没这回事。   现在想想,初宜的表现实际上很冷漠,不必要的拉扯连一次都没有,是李文博被所谓越挫越勇的冲劲儿自我感动。   而且,那时候,初宜虽然常来找沈兆庭,但每次都带著书包,偶尔李文博进出沈兆庭的办公室,不管沈兆庭在不在,她都很认真地在学习。   李文博又一心只有她,对沈兆庭就是对老板的敬重和回避,所以竟然从没想过,以他们俩的关系,初宜其实没有理由那么频繁地过来。   老板办公室总不会是学习的唯一场所。   这场独角戏般的追求结束在半个月以后。   初宜下课后,惯例在沈兆庭的办公室看书。   李文博还在自己的工位上犹豫,要不要去泡杯咖啡给她,顺便说两句话,初宜就进来了,在门口叫他出去。   他大喜过望,跟着初宜后面,进了楼梯间。   正要开口,才见转过身来的初宜满脸尴尬。   “李文博,我跟你说过,我有男朋友。”   “啊?我知道,不是说娃娃亲吗?”   “我解释过,不是娃娃亲,对吧?”   李文博觉得那是她拒绝自己的借口,但当下只能先顺着她点点头。   他没搞懂初宜的尴尬是什么意思,初宜说:“他今天知道了,有人天天给我送花,我跟他解释,他非不相信,我感觉,我得再明确跟你说一次。”   李文博也感觉一股血往脑袋上冲,有尴尬,但更多的是难堪。   “你想说什么?”   “我没加过你的微信吧?”   “没有。”   “送的花,我也没收过,对不对?”   “没。”   “那我就不欠你的,我就是想再跟你说一下,麻烦你不要再送花来了,也不要,不要再追我了。”   “是他逼你来的?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没有,是我自己要来……不过,我男朋友真的有病,他说我要出轨,都不理我了。”   李文博沉默再沉默。   初宜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能答应我吗?”   李文博还能说什么。   他也觉得初宜的男朋友有病,不同之处在于,他是真心的,不像初宜的语气。   她就有那么喜欢那个男的?   李文博烦得要死。   哪个有成熟心智的男人,会让自己的女朋友这么尴尬?如果是他,他一定相信初宜。   初宜哪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太差。   直到今天,李文博才知道,那个幼稚得好像有蛇精病的男的,是他的老板。   “所以说,”李文博有气无力道,“沈总一直都知道……我想撬他的墙角……我没理解错吧?”   赵佳欣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过于震惊。   李文博像是自言自语:“佳欣姐,我是不是该打辞职报告?”   这题赵佳欣会:“不是我打击你,文博,但,沈总可能……没把你当成对手……说成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都比他吃你的醋有可信度。”   “……”   虽然不情愿,李文博也无话可讲。   他虽然近在秘书室,但能直接面对沈兆庭的机会不多,前前后后,沈兆庭对他的态度确实没有变化。   可是怎么回事,这比被针对的感觉还要差劲好多倍。   打这个电话,李文博追求的其实是倾诉。   话满则溢,赵佳欣也没再说什么。   挂了电话,她自己有些失笑,想通了下午时感觉到的一丝怪异是什么。   初宜打电话说醉话,手机就在沈兆庭手里,想处理太简单了,何至于让一个电梯里的人都听着。   果然,不管什么年龄、什么性格、什么段位上的男人,都有圈地盘的本能,初宜实在是个香饽饽,连老板那种人,竟然也会有危机感。   另一边,初宜盘着腿坐在床上,两只手中间捧着手机,总算让整张脸都入了镜。   只不过她现在很气愤,没工夫注意自己的头发乱、脸也红。   “答应得这么快,你就是一点都不想跟我那个!”   沈兆庭听着她笨蛋兮兮地“那个”来“那个”去,眼神黯了黯,但语气如常:“初宜。”   初宜下意识紧张了一下:“干什么?”   他一字一顿:“再不睡觉,我看你又想找收拾。”   “我没有说不睡觉啊,我说了吗?”   初宜重新倒回床上,半晌,委屈巴巴地嗫喏道,“干嘛这么凶,又不亲亲我,也不哄哄我。”   “亲亲你。”沈兆庭低声道,“你过来。”   初宜抿嘴笑了下,又看着乖乖的,把脸挨到摄像头上。   遮住镜头黑乎乎的一片,沈兆庭轻轻地在屏幕上按了按,说:“好了。”   初宜如愿退开,“还有哄哄我。”   “宝宝。”   初宜想让他说句好听的承诺,比方说不会收拾她,也不会再训她,他这么叫,醉鬼不太满意。   “我都二十岁了,是大人,不是宝宝。”   “是我的宝宝。”   她感觉有点甜蜜,黏糊糊反问:“宝宝多久啊?”   “宝宝一辈子。”   初宜喜欢“一辈子”,也就不再追究沈兆庭不会讲好听话的缺点,说了句“我也宝宝你一辈子”,就果断地挂了电话,开始睡觉。   毕竟,沈兆庭的收拾就像鬼,好像谁都没见过,但又都听说过。   她怕沈兆庭的收拾,比怕鬼真实。   睡了一大觉,初宜迷迷糊糊地醒来,片刻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痛苦地捂住脸,只感觉想换个星球生活。   沈兆庭的电话是掐着点来的,估计这个时间,她差不多能醒了。   初宜点了接听,没敢说话,默默地将手机举在耳边。   “吃早饭没有?”   “没吃,刚醒,不知道书晴醒了没有。”   “她醒了,说八点来敲门,你没答应。”   “噢……”   “头疼不疼?”   “不疼。”   其实有一点。   “酒店管家一会儿送解酒药过来,不知道他送哪种,看好空腹吃还是饭后,洗把脸刷刷牙,晚上再洗澡。”   “我知道了。”   “去喝杯水。”   初宜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本来不觉得,一口下去,一杯就都跟着下去了,喉咙干得生疼。   沈兆庭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正常到初宜觉得很不正常。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先认错:“二叔,我错了。”   “没事。”沈兆庭说,“书晴没喝,跟你在一起,她心里有数。”   “你真没生气啊?”   “担心你。没什么好生气的。”   要是在身边,给初宜的药和水,不会这会儿才来。   这下,初宜是真难受了。   酒是个坏东西,以后都不喝了。   又说了两句,门铃响了,沈兆庭也说让她洗漱去吃早饭,先挂了电话。   国内的工作室还有事等著书晴,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已经在她的肚子里,一直逃避下去没有好处,初宜的学习也比在国内时忙得多,挤不出太多时间来陪她。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书晴都没必要再在爱丁堡躲下去。   第二天晚上,初宜送她去了机场。   她怀孕也就两个月多一点,这个时候独自频繁乘坐跨国航班,沈令嘉实际上很焦躁。   要是之前,他肯定不会管书晴嘴上说用不用,早就飞过来陪她。   可这次的情况太特殊,书晴肯马上回去面对,已经很不容易,他不敢逼得太紧,只能对初宜千叮咛万嘱咐。   初宜也紧张,看著书晴进了安检,还一直在机场大厅等到航班起飞,才回了学校。   之前,沈兆庭一走,初宜本来住的好好的房间里,就看哪里都不对劲。   晚上躺在原来觉得小的床上,变得空荡,冷清,手脚都冰。   书晴来这一趟,虽然打了个岔,但没待多久,就又匆匆回去,也没能冲淡多少初宜对沈兆庭回去的不适应。   之前她刚过来的那两个月,也就那么忙忙碌碌地过去了,现在却只感觉,隔着网络,不管聊多少生活细节,都比不上待在一个房间里,互不干扰地各做各的。   可能这就叫由奢入俭难。   初宜想他一百次,才说出口一次,都感觉频率高得烦人。   她一边检讨着自己的恋爱脑,教育自己要独立,要好好学习,一边抓心挠肺地想男朋友,感觉马上就要精神分裂了。   这种抓心挠肺,在沈兆庭说的半个月期限过去以后,逐日递增,几乎影响到了初宜的正常生活。   每天下课,回到公寓的一路上,她都在想,会不会就是今天,沈兆庭又突然出现在公寓楼下。   每一天都没有。   这天放学后,相熟的同学约初宜去吃炸鸡,她想着,换换心情也好,也是实在不想再重复一次回家路线上无法忍耐的期待,和期待落空后的失望了。   吃完炸鸡,旁边就是电玩城,初宜也一起,玩到十点多,才跟同学分开,各自回了家。   一进门,那种孤独感就再次将她包围。   初宜挂好包,默默地去收衣服、洗澡。   吹干头发,她又看了眼手机,估计沈兆庭是忙,所以一直都没回消息。   她发了张晚饭吃的炸鸡的照片,又说“晚安”,关掉屏幕时,也没有按习惯调静音。   二十分钟后,有电话打进来,是沈兆庭,他问初宜在不在家。   初宜道:“刚回来,准备睡了。”   “我在门口,现在进来。”   初宜呆呆的,沈兆庭又说:“我进来了。”   初宜还是举着手机,听见外面门锁打开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卧室门被推了开来。   他推开一半,人还站在门外,身高腿长,逆光站着,看在初宜眼里,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像是被她梦了太多次,才出现在了现实中。   初宜听他解释:“应该昨天上午到的,在伦敦办了点事,来晚了,怕吓到你。”   初宜保持着那个侧身躺着的姿势,垂眼看他,好像还有些警惕,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动物。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那你又要打扫卫生了吗?”   沈兆庭没说话,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向前一步跨进门内,反手关上门,走近床边时,眼神一直在初宜的脸上。   他单膝跪上床,附身将初宜捞到怀里,低下头跟她侧脸相贴。   虽然初宜没有配合的动作,但小姑娘哪里都软绵绵的,被他抱得疼了,唔了声,也一样的软。   沈兆庭喉间干渴非常,又像缺氧,紧接着将脸埋进初宜的颈间,深深吸了长长的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六十二章 、想要她的命   等了两分钟,沈兆庭还是那个姿势,这一次,初宜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抗拒。   她的手抵在沈兆庭肩侧,用力推了两下。   没推动。   但下一秒,沈兆庭顺着动作放开了她。   初宜重新缩回被窝,躺在枕头上,睫毛忽闪着看人。   “我去洗澡。”沈兆庭顺着她的意思退开,没再碰她,只说,“你困就先睡。”   但等他洗完澡出来,初宜还是那个模样。   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看,眼神说不上热络,还有些陌生。   沈兆庭系好睡袍的系带,走过去蹲在床边,胳膊肘支在床沿,那只手探进被沿,揉了揉小姑娘的脸。   在一起快一年了,初宜没跟他闹过别扭,今天看着古里古怪的,也不像是生气,非要说,傻乎乎的。   “怎么了?”   “你是真的吗?”   沈兆庭顿了顿。   初宜小声说:“还是我想象出来的?”   沈兆庭从来没有轻易许诺的习惯,或者说,他没有对他人许诺的习惯。   能做到的事,做了既然会被人知道。   做不到,更没有说的必要。   上次离开爱丁堡,跟初宜讲的十五天,既是安慰小姑娘,也是安慰他自己。   不只是初宜离不开他。   但那也绝不是随口一提。   实际上,那是他反复考虑计划以后,还留有宽松时间的期限。   可没人能算到沈靖川掐着点作妖。   从没有兴趣在英国买房的沈靖川,就在沈兆庭落地伦敦半小时后来了电话,说他在伦敦给初宜买了块地。   以后放羊也好,盖房子也好。   交易出了点问题,麻烦沈兆庭帮他跑一趟。   沈兆庭跑了好几趟,跑得心甘情愿。   听完个大概,初宜立刻就换了副表情,为自己的别扭而感到不好意思,脸蛋向他靠近了点,抿了抿嘴唇,跟他商量:“那你下次要提前告诉我,好不好?”   沈兆庭怎么会不答应她。   初宜歪着身子趴在床边,被蹲在床边的沈兆庭直起上身低头吻住。   这个吻从轻啄开始,轻缓温柔,格外珍重爱惜。   初宜被亲得晕晕乎乎,自己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了床,撑着身体笼罩在她上方。   漫长的一吻结束,初宜躺在沈兆庭的身下,脸颊烧红,眼里含着薄泪,沈兆庭微微退开以后,她立刻咬紧了嘴唇。   她的发丝凌乱,睡裙领口也第一次凌乱得厉害,不只是皮肤因触碰发烫到隐隐作痛,身下的被单也好像被火烘烤着。   沈兆庭用那只刚刚为非作歹过的大手拂开她脸上被眼泪黏住的发丝,满脸坦然,初宜说不出谴责的话,只能把透红的脸偏向一边,还拿一只手的手背盖住。   然而,过了半晌,沈兆庭起身,又被她抓住睡袍领口。   初宜用的力气很小,沈兆庭却没再动,维持着那个姿势,很耐心地等着,好一会儿,才听见她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有。”   这边的大学校园里,免费派发这种东西的义工很多,初宜迎面碰上过两次。   塞到她手里的方形塑料小包装,被她随手放进背包的夹层,没有拿出来过。   气氛胶着得可怕,沈兆庭的眼神黯沉,但没说话,径直下了床,推开门往客厅里去。   万籁俱寂,夜深人静的时分,初宜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有背包被拿起来时金属链条的细微摩擦,甚至是塑料袋被挤压的声音,全都被无限放大,清晰可闻。   初宜感觉到自己无法克制的轻微颤抖,她侧了侧身,把颤抖的指尖藏在身下压住,掩耳盗铃般藏起自己的紧张。   沈兆庭再次吻下来时,初宜闭着眼睛。   他还在床边,轻吻了一阵,揽着初宜的后腰把人抱到怀里,紧接着才跨上床,背靠床头,两腿屈起,顺势把初宜以跨坐在他腰间的姿势扣进怀里。   这个吻深而漫长,却又并不激烈。   像是一壶将沸未沸的糖浆,浓稠,甜蜜,但不烫口。   初宜修长腻白的脖颈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一半,指尖撑住她的下颌,叫她微微仰着脸,呼吸相闻,濡湿温暖。   她穿着轻薄的吊带睡裙,沈兆庭仅着睡袍,这种情形,任何变化都逃不过彼此的感知。   也就是初宜没有任何经验,又全心信赖沈兆庭的引导,亲了又亲,一直在亲,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双红唇被当作食物一样,叼住就不再松口,吻到微肿,下一秒,沈兆庭侧身躺下,把她也塞进了薄被。   两个人面对面抱着,初宜的腿还搭在他腰上,但沈兆庭的上身后退几分,看脸色,是结束了。   初宜找回呼吸用了很长时间,慢慢的,才感觉到不对。   结束了?   “我记得在我包里……没有吗?”   “有。”   “……”初宜说不出话,也想不到还能说什么,“那……”   沈兆庭看着她,神色镇定,但眼底也有克制。   “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   “型号不合适。”   “……”   初宜向下缩了缩,枕在沈兆庭的小臂上,又朝上扯了把被子,半张脸都埋在里面。   她闭着眼睛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说:“你,你在外面就试了啊?”   好、好着急。   好严谨。   沈兆庭听懂了她的意思,好气又好笑,收回手臂,把人带到怀里,捏住下巴看进她眼睛:“我识字,包装上,写着,s。”   初宜也识字。   small啊。   原来包装上有写。   错怪他了。   可她就算再无聊,也总不会去研究安全套也分这么多型号。   现在看来,感觉跟她买bra差不多嘛。   “那你没试吗?”   初宜根据常理猜测道:“说不定,额,差不多能用。”   就像有时候,运动款的均码她也能穿。   沈兆庭没再接她没营养的话,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这种时候,初宜莫名不怕他这个样子了,还更有点想依赖他的感觉。   再加上知道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不和谐的事,初宜故态重萌,变成一颗牛皮糖。   怎么搂都不够近。   左边脸贴贴沈兆庭胸膛,好厉害的肌肉,那右边脸也要贴贴。   亲完嘴巴,还要亲眼睛。   两只眼睛都要。   最后,是她严格的生物钟让她没能再继续作妖,握着沈兆庭的大拇指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有课,初宜踩着铃声进教室,她的同学对她带男朋友旁听大课这件事已经习惯了,还主动给她让了个靠后的双人座位。   上了一上午的课,初宜下午也还有事,中午要休息的话,就来不及等沈兆庭做饭,两个人叫了份意餐外卖到家里。   外面的饭,总是看着香,实际上多吃一点就会腻。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种感觉,但初宜一向都这样,这也是沈兆庭限制她外食的主要原因。   他没那么老古板,对外卖本来没有一锤子打死的反对意见。   初宜剩了块披萨,实在吃不掉,倒也不打算耍赖,找了个保鲜盒,打算放进冰箱,晚上再吃。   然后就被沈兆庭两口吃掉了。   初宜垫脚搂住他脖子,腻乎乎亲了口:“你真好。”   沈兆庭拿手捂着她的脸:“没擦嘴。”   “我牙都刷好了!”   “我没擦。”   沈兆庭松开她,也去漱口刷牙。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初宜开始午觉之前,如愿接了个吻。   沈兆庭要倒时差,白天不能睡,静静陪在她旁边。   过了几分钟,初宜闭着眼睛往沈兆庭怀里钻了钻,软声问:“二叔,你下午做什么。”   “去趟超市。”   “我也想去,等我一起。”   “几点结束?”   初宜想了想:“最晚四点,你等我下课,放学,好不好。”   她困得话都说不明白,沈兆庭轻声说:“好,快睡。”   初宜去上课以后,大扫除虽迟但到。   沈兆庭搞完卫生没多久,911也停在了公寓楼下。   沈兆庭站在窗边接初宜的电话,她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人在楼下招手:“二叔!下来!”   逛超市的流程都差不多,可是这天下午加了一项。   初宜的眼神忽闪,找准机会就要开溜,嘴里说着“好像忘了拿香蕉”,就被沈兆庭捏着后颈带到身边。   她的好学精神第一次缺席,沈兆庭在货架边选来选去,她只拿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垂着眼睛看脚尖。   好在沈兆庭没真的在超市教她这种东西的各种区别。   他在卧室教。   初宜起先还紧张,呼吸不畅。   但沈兆庭的耐心多得可怕。   到后面,她早就忘了所有的忐忑和不安,她那两个义工随手给的s码,就在这个过程中,在沈兆庭的手指上,得到了充分的利用。   初宜再也受不了了。   她的手搭在沈兆庭的手腕上,想握住,又没有力气。   所幸他很快就主动直起上身,靠了过来,凑近初宜面前,声音微哑:“嗯?”   “二叔……”   “嗯。”   沈兆庭亲了亲她汗湿的鼻尖,嗓音擦过她耳道,熨烫在她心头,带来十足的心安:“乖,不怕。”   很快,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觉幕天席地而来,房间的窗帘一早就拉上了,昏暗中,初宜又有泪意,可沈兆庭的桎梏没再松过,顶级的捕食者习惯用平静诱惑猎物,他也一样,好几个时刻,初宜听到他在耳边叫自己“宝宝”,动作却截然相反,那时候,初宜在恍惚间很确定地认为他想要她的命。   她就这么沉浸在这片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的浪潮中,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只能随波逐流。   沈兆庭给她什么,她都只能受着。   没完没了地受着。   白桃,草莓……薄荷。   她都快哭得背过气去了,沈兆庭还有精力问她,s能不能用。   初宜还能说什么。   要是s能用,她哪里会这么惨?   她真的不想再学了。   作者有话说:   都是VIP用户,讲话低调点(。) 第六十三章   哭得眼皮泛红,满脸潮湿,手指都抬不起来,初宜的下一次回神,是沈兆庭抱她去洗澡。   她整个人是腾空的状态,刚睁开眼,有些惶恐,下意识挣了下,不过腰腿都没力气,动作的所有意义,就只有让沈兆庭意识到她醒了。   “要不要喝水?”   暂时餍足的男人,在气息上与日常有非常大的不同。   但到底是哪里不同,初宜的脑子还一团乱麻,不可能想得明白。   甚至她反应了片刻,才呆呆摇头,算是回答了沈兆庭的问话。   好久之前,他们的第二次之后,沈兆庭给她喂过水。   是喂水。   喂完以后接着干了什么,初宜暂时不想回忆。   总之就是,初宜现在,听到水, 第一感觉是害怕。   渴是不敢渴的。   但好像,沈兆庭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打算真的听取她的意见。   朝浴室去的脚步转了方向,重新回到卧室,探身拿过床头柜上的半杯水。   初宜整个人还在下意识地发抖——并不是因为任何主观上的情绪,她就是纯生理性的没过去那股劲儿。   刚才到最后时刻,沈兆庭抱得她很紧,动作愈发狠戾,滚烫的气息打在她的颈侧,初宜能做的唯一动作,就是把手指末入了男人发根。   喉间哽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现在怎么可能不抖。   可能是她表情变化太明显,沈兆庭垂下的眼睛里非常少见地含了一分戏谑,但多是安抚:“不欺负你。”   初宜低了低头,顺着他的手喝下半杯水。   沈兆庭的体温高,这样抱着她,一小会儿不动也不说话,初宜马上就又想睡觉了。   等沈兆庭再起身,她就全程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记忆断断续续,只记得她因为腿软,所以不太能站稳,被沈兆庭的手臂牢牢勒在腰间,靠在他肩头,好几个地方都被硌得发痛。   她的意识不算清醒,除了浑身酸痛之外,记忆中就只剩下朦胧的雾气,和像隔着一层玻璃,所以听起来模模糊糊的水声。   这套公寓的浴室也是小小的,洗澡隔间里,平时站一个人略微宽敞,此时同时容纳两个人,尤其是沈兆庭,肩宽腿长,就有些伸展不开。   但初宜被他护得很稳,没有任何地方被磕碰到,等她被放回床上,浑身都是干爽的。   对,她还记得,沈兆庭把她放在洗手台上,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帮她吹头发。   可她太困,也太累,眼睛根本睁不开,上身软绵绵地歪在沈兆庭怀里,嗅到他身上跟自己一样的沐浴露味道,还掺了点属于沈兆庭的气息,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感觉格外安心。   沈兆庭问她“烫不烫”,因为不烫,她就懒懒地不肯回答。   沈兆庭往常没有这么啰嗦,但他确实不放心,再问一遍,就被初宜没什么力气地拿手指按住了嘴唇。   “你不要再讲话。”   接下来的时间,沈兆庭把吹风机调到最小的档位,安安静静吹干了她的头发。   等脑袋沾到枕头,初宜再也支撑不住,两手维持着被沈兆庭放下时,自然下落半握的状态搭在肚子上,连身都没翻,睡衣也没要,一秒都没多等,就马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件事你情我愿,水到渠成,甚至延后了好久,所以她的心理其实接受得很好,一开始,她也是真心想好好配合。   至于后来哭得那么丢脸,不知道说了多少求沈兆庭的话,还是被弄得乱七八糟,初宜觉得,这不能怪她的体力差。   沈兆庭根本是个无底洞。   拿初宜去填他,十个都不够。   初宜一向引以为傲的生物钟,也第一次完全没起作用。   第二天,她第一次睁开眼,即便窗帘还拉着,但看缝隙的光景,就知道早已日上三竿。   她艰难地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低头打量自己。   肩头、胳膊、前胸……   片刻后,就立马移开眼神。   沈兆庭昨晚就这么挨在她旁边睡的?   她推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给自己找了套长袖长裤的睡衣,穿裤子时,因为要抬腿弯腰,就又是一阵无声的呲牙咧嘴。   这跟挨了顿揍有什么两样?初宜苦哈哈地想。   他不会真的趁她睡着了以后揍了她吧?   初宜被自己雷得不轻,洗漱好以后,对着镜子检查了遍,露出来的地方都没有什么不妥的,才走出了卧室。   沈兆庭手边放着电脑,在餐桌上办公,应该听到了初宜在房间的动静,很快看了过来。   他也换掉了睡袍,穿一身家居服,坐在晨光里,在严肃端方的气息里,掺进一丝不容易被发现的柔和。   和他对上视线,初宜的脸先红了红。   她下意识摸了摸鼻尖,转开眼光,又想自己没什么可心虚的,紧接着转了回来。   初宜道:“我好饿。你都不叫我吃早饭。”   刚才看时间,这会儿已经十点半了。   她睡得那么熟,一副恨不得睡二十四小时的样子,沈兆庭也知道他累到了初宜,但初宜不讲道理,他也没有要跟她讲道理。   “想吃什么?”   “披萨。”   沈兆庭道:“烤面饼比较慢,先吃点简单的垫垫,吐司煎蛋怎么样?”   初宜道:“我要吃昨晚我自己那块。”   沈兆庭:“已经没有了。”   当时,沈兆庭帮她吃掉,初宜还黏糊糊地说他最好。   这会儿,她又不讲道理地来讨债。   “我就想吃那个。”   初宜刚才一出来,沈兆庭就合上了电脑。   几句话间,沈兆庭走到卧室门口,揽着她的腰一起到沙发上坐下,把小姑娘抱在腿上。   “有没有不舒服?”   被抱住以后,本来没什么感觉的初宜心头突然酸酸涨涨的,她靠在他肩上吸鼻子,声音细细小小:“好疼。”   “哪里疼?”   “哪里都疼。”   沈兆庭低下头,用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一只手握住她垂在腿上的手,另一只手搭在她后腰,缓缓揉着。   “你对我不好。”   “嗯。”   “我好可怜。”   “是。”   “你欺负我。”   “对不起。”   初宜没忍住笑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沈兆庭。   这个角度,能充分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只看下巴,就满是英俊,像现在这样,不苟言笑时,浑身都是禁欲感。   可想想昨晚那些没完没了……初宜只觉得满头黑线。   人不可貌相。   年轻人也不宜高估自己。   她被沈兆庭揉着后腰很舒服,又有点昏昏欲睡,整个人像个棉花糖,瘫软进沈兆庭怀里。   有精神时,碎碎念一番,自认为张牙舞爪,实则小猫晾肚皮。   没精神时,就毫不设防地睡过去。   沈兆庭让她打了十分钟瞌睡,算是个回笼觉,就不由分说地把人抱到了餐厅椅子上。   他有提前做好早饭,但早已经冷掉了。   好在滑蛋吐司很快,重新做好一份以后,因为时间接近中午,就另外弄了个沙拉拌面包丁,配一杯温热的牛奶,算一餐简单的早午餐。   他坐在初宜身边,吃掉冷了的那份滑蛋吐司。   吃到一半,沈靖川打来了电话。   这已经是他和初宜的习惯,平时没事,也至少要隔一天打一次电话。   前天,初宜对他给自己男朋友使绊子颇有微词,第二天没给他发碎碎念,他还委屈上了。   这会儿,再接到沈靖川的电话,看看坐在旁边的沈兆庭,初宜的心里说不上来的心虚。   沈靖川当然知道沈兆庭过来了,但他绝口不提,还是平常那些例行的关心。   初宜主动说起他在伦敦买的那块地,他也只说:“没把你的跟思行挨在一块儿,两个人都自在。”   “我听二叔说了,很大,谢谢叔叔。”   “跟我见什么外?”沈靖川忍不住在鸡蛋里挑骨头,“他不去找你的时候,可没听你不住地跟我谢谢。”   初宜“哈哈”笑了声,起身时牵扯到腰,泛起酸痛,没忍住倒吸了口气。   好在沈靖川没在意,只当她撞到了哪儿,叫她走路小心些,别毛手毛脚的。   初宜却即时红了脸。   再强撑着,这通电话都坚持不下去了,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挂了电话。   那边的沈靖川只当她忙着谈恋爱,但也只是局限于字面意思,根本不知道自家小白菜刚刚被拱了。   吃完饭,因为一些奇怪的自尊心,初宜没让自己再回卧室,转移到沙发上趴着,同时发着愁。   对她和沈兆庭的关系,沈靖川一直都不肯松口。   初宜故意提到“男朋友”,他每次都会问“谁”。   她试着跟他认真谈过好几次。   出国前面对面有过,出国后电话里有过,还发过两封长长的邮件。   可初宜想尽办法,把能说的都说了,他态度最明朗的话,也就一句“你还小,不着急,慢慢来”。   沈兆庭收拾好厨房,剥了碗石榴,也抱着电脑到了沙发上,随手把石榴放在初宜的脸蛋旁边。   她保持趴着的姿势朝里让了让,手还压在肚子下面,吃也懒得吃。   是真的,手指头都没力气。只能继续发愁。   沈兆庭把她身体掏空了。   她要补肾。   听了这话,沈兆庭的视线依然聚集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脸上也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没有表情的表情:“中午包韭菜馅儿包子。”   初宜不爱吃韭菜:“有没有其他选项。”   “羊肉?”   想了想,初宜来了精神:“烤羊排,二叔,我想吃烤羊排。”   “不是要吃披萨?”   刚才初宜就是想没事找事,昨天晚上刚吃过,这周都不想再吃。   说什么补肾不补肾,也是因为感觉他好像有点沉默,虽然平时也话少——但总觉得不太一样,所以想跟他开开玩笑。   可提到烤羊排,初宜的馋劲儿突然上来了。   她自己不知道,体力消耗得太厉害时,大脑对这种高脂肪的食物就不会有任何抵抗力。   想到之前沈兆庭打开烤箱,小羊排上滋溜作响的油光,配烤得微焦的圣女果,就……吸溜。   她用腿碰了碰沈兆庭的腰,试图撒娇:“好不好嘛,二叔。”   沈兆庭的手在键盘上继续敲打了一阵,才侧过脸,看了看她,道:“也可以。”   也可以。   听上去,答应得没那么干脆。   像有条件。   初宜拿两只星星眼看着他,等他的后半句,已经准备好了,除了今晚接着再来之外,什么都答应。   没想到,她等了几秒钟,等来了沈兆庭说:“初宜,我们结婚吧。”   初宜瞬时愣住,好半天,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在爱丁堡注册的手续多……英国境内手续都多,再精简,也要至少提前两周到市政厅预约。”   “拉斯维加斯是最快的,我刚才看过,你的签证还没过期,今天你太累,先休息,明天一早出发,晚上八点就能到。”   初宜看着他转过来的电脑屏幕,是教堂预约成功的邮件。   也看到了小窗里秘书发来的两个PDF,标题都与此相关。   还有机票购买成功的截图。   原来,这一整个早晨,他对着电脑投入到讲话都略显心不在焉,不是在办公,只是在找最快跟初宜结婚的方法。   沉默了好一会儿,初宜怀疑,不是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就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不然,他的语气不会那么自然而然,   可她的思绪再错乱,沈兆庭的目光还是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像在与她讨论中午吃什么。   他的情绪唯一有过波动的点,是刚才说到英国全境注册结婚的手续都多,只有这个,对他产生了困扰。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宝贝们~(迫切坐实名分的老男人一枚吖~)   挨个亲亲~ 第六十四章 、这不像做买卖,像诈骗。   很快,沈兆庭就又移开了视线。   他重新对着电脑,屏幕上,时而是一些初宜看不懂的曲线图和报表,时而切回微信聊天框。   初宜没心思去看他跟秘书的对话,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趴在那里,整个人很像被雷劈过。   唯一区别,就是她的头顶没有冒烟。   沈兆庭把石榴送到她嘴边,她下意识咬进嘴里,果汁泵出来,才反应过来。   初宜从沙发上爬起来,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离沈兆庭远了点,自己拿起那碗石榴,慢吞吞地吃着。   两个人各做各的,过了好一会儿,沈兆庭起身,去倒了杯水给她,然后进了厨房。   初宜喝了一口,味道很奇怪。   沈兆庭的电脑就放在沙发边的小圆桌上,断断续续有消息进来。   初宜眼观鼻鼻观心,一鼓作气喝完沈兆庭给她那杯东西,就只顾吃自己的石榴。   没多久,沈兆庭又来拿走了石榴,没让她多吃,洗了几颗草莓给她。   照初宜的心愿,午饭是烤小羊排,加了苹果块、土豆土豆块和柠檬。   还有一道香煎北海道扇贝,他来之间就预定的冷链,刚好今早送到,正新鲜。   收拾完厨房,沈兆庭出了趟门。   他只带了手机,没说去干什么,只说马上回来,烤箱里的东西不用她管。   初宜虽然有点躲他,但他要出门,就立刻有些舍不得了,跟到门口,握着门把手探出脑袋,眼巴巴问:“我不能去吗?”   “最多二十分钟。”沈兆庭看着她顿了顿,声线突然就有些沉,“你有点发烧,就在家里。”   初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发烧,道:“有吗?”   怪不得,刚才沈兆庭给她那杯水味道那么怪,她还以为,是什么黑暗口味的饮品。   原来是冲剂啊。   她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怎么突然变傻了。   肯定是被沈兆庭给吓得。   谁一大早没有任何预兆就提结婚啊。   沈兆庭摸摸她的脸,关上了门。   初宜看着时间,第十八分钟时,沈兆庭真回来了。   她正窝在阳台的豆豆椅上看书,爱丁堡很难得出了个大太阳,晒得很舒服,就没起身。   他手里拿了一沓A4纸,初宜觉得应该是他工作要用的,想了想,道:“二叔,你是去打印东西了吗?”   沈兆庭“嗯”了声。   “其实不用出去的,我也有打印机。”初宜指了指阳台的角落,说,“在那儿放着呢,很小一个,你是不是不知道,也没问我。”   沈兆庭确实不知道,他走过来看了眼,又“嗯”了声,但注意力没太在那个上,转而在初宜面前蹲下。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连神情都跟出门前摸她那一下一模一样。   动作一点都算不上过分,眼神也称得上平淡,可不知为何,初宜就是有点想脸红。   本来就因为低烧而泛红的脸,此时加了层浅浅的潮意,一双嘴唇同样水红,下意识抿了抿。   她讷讷地说不出话,歪着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软乎乎道:“干嘛呀?”   沈兆庭没说话,扶着她的后脑,向自己靠近了些,在她脸蛋上亲了口。   小羊排差不多好了,布好菜,沈兆庭拉开初宜的冰箱,看到有剩的布里和法棍,就顺手又做了个枫糖烤布里芝士,配法棍一起。   她的饭量很小,就算有沈兆庭一块吃,每种做的也都不多。   两个人吃饭很安静,初宜没精神,还在低烧,但是胃口好,羊排只剩了一小块,扇贝吃得跟沈兆庭差不多,还喝了半碗黑松露冷汤。   吃完饭,她先没去看书,跟在沈兆庭屁股后面,看他把餐具放进洗碗机,在厨房擦擦洗洗,最后被他拉到身前,四只手放到水龙头下一起洗。   又过了十五分钟,烤箱门刚被拉开,甜味就散到了客厅。   初宜手里还抱著书,像一只寻着味来的小狗狗,两眼眨巴眨巴看着沈兆庭,如愿就着沈兆庭的手,吃到了两口热乎的。   他做饭手轻,盐和糖都放得少。   表面的焦皮看着很完美,但没有在餐厅吃过的味道甜,羽衣甘蓝的味道也很新鲜,一点都不腻。   吸着气吃下第三口,初宜得寸进尺,还想从沈兆庭手里接过叉子,被沈兆庭抬手躲开。   初宜跟他隔着岛台一里一外得站着,追着他的动作,两只手撑在岛台上,上身往里探,眼神一直粘着金黄的枫糖烤芝士。   可他个子高,腿长胳膊长,稍微一动作,初宜根本探不到,急得胡言乱语:“再吃一口,只吃一口,没尝到味道。”   沈兆庭的胳膊降下来,把盘子和叉子都放在岛台上,近在咫尺,但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初宜的手。   “想吃几口都行。”沈兆庭道,“刚才跟你说结婚,为什么不说话?”   “……”   初宜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可她觉得,这好像不是一回事。   哪有吃人一块布丁,就得跟他结婚的道理。   这不像做买卖,像诈骗。   “不是因为布丁。”   沈兆庭的语气很耐心,好像初宜不是故意逃避正经的谈话氛围,也没有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甚至算得上是哄。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去年十月份在一起,现在六月,八个月了。   沈兆庭抽了两张厨房纸,对折起来,垫在烤布里布丁的盘子下面,把初宜带到沙发上坐下,才把布丁放在她手里。   初宜吃了两口,动作一开始有些僵硬。   但她面对的是沈兆庭,不是其他的任何人,很快,她就放松了很多。   过了会儿,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沈兆庭又抽了两张纸,擦她的手和嘴巴。   给初宜感觉,自己这个,有点像是脖子以下截瘫的待遇。   她刚这么想,身体就猛得腾空。   她是面对面,两腿分开被抱起来的姿势,没羞耻两秒钟,就晃了晃腿,感觉挺好玩。   沈兆庭把她抱到浴室,拿牙刷挤牙膏,最后往她嘴里一塞,两个人并排刷牙。   初宜:“……”   刷完牙,两个人又并排躺在床上。   初宜被他抱在怀里,侧脸枕着他肩窝,看不到他,只能伸手去摸,发现他闭着眼睛。   她的手指蹭了蹭沈兆庭的睫毛,感觉到他的眼皮动了动。   “今天白天能睡吗?”   “陪你睡,我躺躺。”   下午初宜有课,上课的地方离家不远,沈兆庭拿出额温枪,又给她测了遍体温,是一个不尴不尬的温度。   初宜道:“我不难受,真的,感觉晚饭还能再吃一大碗。”   沈兆庭没说什么,她知道他是同意了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   这个人今天一整天都比较紧绷,初宜不想让他太担心,试着转移话题道:“这几天根本都不冷,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感冒的,要是你不来,估计它自己好了,我都没发现。”   沈兆庭瞥她一眼。   初宜见他不接话,撅了撅嘴,也背上包。   让他继续紧绷着吧!   上课、回家、晚饭。   一切如常。   据初宜的观察,沈兆庭也没有继续再提那个话题的意思,她再一次松了口气,给书晴回消息:【警报解除】   下午,她跟书晴说这事儿的时候,书晴一点没有奇怪,看初宜也没有特别抗拒,只说了一句:“小初,你要真一声不响跟二哥结了婚,大哥会打死他,真的。”   睡前,初宜先去洗澡。   她习惯性拿了条睡裙,要出来之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锁骨上的痕迹,才后知后觉。   不过,这也不至于让沈兆庭重新帮她拿一套睡衣。   天气热,她的低烧也还有一点,实在不想像上午那么捂着了。   好在沈兆庭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浴室里再次响起水声,因为知道今晚是风平浪静的,所以初宜的心情很放松,无聊起来,打开音响,放了曲德彪西,月光轻轻柔柔,她穿两只凉拖,啪嗒啪嗒地在客厅走来走去。   路过餐边桌时,被那一沓打印纸吸引了目光。   沈家的生意在向能源发展,一般来说,沈兆庭的东西,她能看懂的很少。   每个字都是中国字的情况下,组合起来都不懂。   可谁让她无聊呢。   初宜背着手停在餐边桌前,嘴里还哼哼着,上身晃来晃去,一边潦草地看了几眼。   这次好像能看懂,像份股票的所有权。   不过也很无趣就是了。   比起希格斯场和玻色子来,更是无趣中的无趣。   她朝旁边挪动,继续摇晃,就被沈兆庭从身后搂住。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水汽都擦干了,体温比低烧着的初宜都高。   初宜哆嗦了一下,仰头冲他软乎乎笑了下。   沈兆庭拿起那沓纸,带初宜回了房间。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床上,沈兆庭的表情比较严肃,不过他平时一直都严肃,初宜很习惯,还是倾身往他身上靠。   沈兆庭给她靠着,一边开了口。   随着他平铺直叙的讲解,那沓纸一张张放进初宜的手里。   沈兆庭的动产,大到股份、股票、基金、虚拟币,小到飞机、游艇、汽车,还有遍布各地的不动产。   除了他这个人,这就是他的全部身家。   “婚前协议法务还在拟,东西太杂,快不了。”沈兆庭道,“但不会耽误注册。”   又一次听到注册,初宜动了动,要开口前,沈兆庭继续道:“昨晚,你后悔吗?”   初宜离开他的肩膀,直起身,皱着眉道:“我不后悔。”   沈兆庭的眉眼暗了暗。   初宜没看懂他的变化,但知道那不是不好的情绪,她也知道,沈兆庭不是真的对此有所怀疑。   她很喜欢他,他很清楚。这就够了。   小小的卧室里,只有壁灯开着,能看得清纸上的字,但光线并不算明亮。   除了两个人讲话时的声音,也很安静。   沈兆庭握住了初宜的手。   “早上吓到你了。”沈兆庭说,“对不起。”   初宜抿了抿唇。   她向前挪了挪,跟沈兆庭挨在一起,两只手搭在他肩上,语气认真,声音有些低地道:“我没吓到。”   沈兆庭要开口,初宜轻轻摇头,平声调“嗯嗯”了两声,算个阻止的意思:“我有点点紧张,因为,因为你之前都没说过,我也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知道的,我只有二十岁。”   “下午,我想了一下,再过一个年,你就三十岁了,人常说成家立业,再过几个八个月,什么时候,才跟你成家呢?”   “我也不知道。”   初宜的语气有些苦恼地重复:“我也不知道。”   这一次,沈兆庭没再要抢着接话。   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让她想象跟除了沈兆庭以外的另外一个人结婚,即时是他对她毫无男女之情的时候,也是绝无可能的。   她这辈子不可能再喜欢别人了。   这之前,差不多意思的话,书晴已经跟她说过很多次,玩笑性质的,认真讲的,都有。   甚至书晴说得更直白,她说沈兆庭的年纪在那摆着,要孩子估计也就这几年。   当时初宜只是觉得害臊。   这些其实也不用别人说,她自己就懂。   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她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刚开始喜欢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比她大了九岁。   她跟沈靖川说的“认真”,早就包括了两个人之间所有的不同。   她不紧不慢地讲着这些话,似乎不知道对她的听众来说,是什么程度的甜言蜜语。   沈兆庭眼底颜色愈发浓重,面上的表情变化倒是不大,初宜只觉得他握自己手握得很用力。   “我也知道,你不是随便说要结婚,我没有不愿意,我就是……”   沈兆庭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明明是张英俊到几乎偏向于冷情的脸,沉静看人时,目光也常叫人想要回避,初宜却在他的注视下抿嘴笑了笑。   眼睛弯着,露出点小狐狸似的狡黠。   再过了半分钟,她感觉再不说的话,沈兆庭就要把她的手腕给攥青了,才眨巴眨巴眼睛,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浮着一层薄红,慢吞吞道:“我会害羞的呀,别人还会怎么说我?跟自己未婚夫的二叔跑了,说我是害人精。”   这句讲完,沈兆庭没再让她逗着自己玩儿,一手按在她后腰,就将人摁进怀里,捏着她的下巴吻上去。   “你答应我,让我跟叔叔通个气,不会很久的。”   沈兆庭语气不明地“嗯”了声。   初宜乖乖被亲了几下,突然又开始真心实意地反抗。   她的两只手都捂在自己嘴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感冒了,要传染的!”   “着凉不会传染。”   “不是着凉,肯定是被其他同学传染来的感冒,这么热的天气,怎么会着凉?”   沈兆庭垂眸看她,小姑娘实在认真,他几乎是要叹气了。   “昨晚,你出了一身汗。”   “……”初宜微僵片刻,弱弱道,“可、不都是你在动吗……”   沈兆庭收了收手臂,把她抱在腿上,没去管她捂着脸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下。   初宜就像被烫到了似的拿开了手。   这下,脸上不是薄红,而是西红柿。   她是后面累得睡着了,不是喝醉断片了,不会真的忘了自己在沈兆庭身下的窘态。   当时,她的腿早就没力气了,还迫于强权挂在人家腰上。   最后实在挂不住,手指头都开始摆烂,没过多久,就又被沈兆庭弄起来坐着。   这样的姿势,初宜要是再摆烂,只能让自己被弄得更糟糕。   秉着这样的认知,她挣扎努力了三分钟。   最多三分钟。   然后就如想象中一样糟糕了起来。   眼下,没脸回忆更多的初宜很快被沈兆庭护着后背倒进被子里。   微微睁开眼的一时片刻中,模糊看到沈兆庭笼罩在她上方的身影。   夜凉如水,此间却充盈着炙热。   水波不再急切,舒缓地一阵阵涌上岸头,带来的冲击力却与急潮不相上下。   他微躬着肩背,睡袍半散,上臂和肩颈的肌肉都在紧绷状态。   初宜低泣了声,嘴唇还给人咬在嘴里,亲吻未曾中断,睡裙宽松,睡裙的主人丢盔弃甲,守地尽失,为自己刚才在客厅得瑟来得瑟去而感到丢脸。   不过,好像,也不算尽失。   初宜紧闭着眼喘了好一会儿,身体下意识蜷缩着,脸颊滚烫,叫了声:“二叔……”   “睡觉。”   沈兆庭刚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冷意,声音也发冷。   初宜抿嘴偷偷笑,感觉自己之前的得瑟也不算非常大的预判失误。   沈兆庭是个奸商,要拿布丁换老婆。   但又没奸商的那么彻底,毕竟初宜病着,他就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宝贝们~   挨个猛亲!! 第六十五章 、老男人有老男人的好   沈令嘉跟他二哥沈兆庭一样,本科四年都在国内,不过沈兆庭的成绩比他好太多,留在北城,是为了照顾家里,上的是北城大学,沈令嘉读了北城师范。   当时沈令嘉有个大学同学,毕业后,先是申上了布朗大学的心理学硕士,去了美国,后来一直没回来。   前两年同学聚会,说起这没了音讯的高材生,他才听其他同学说,这人没进公司,也没当老师,跑去当了神棍。   聚会上酒过三巡,人人耳酣脸热,讲话翻来覆去,讨论这个神棍一直讨论到结束,说外国的唯心主义太过于邪门儿。   沈令嘉把这事儿当个闲聊的话题在家里说过,他自己都已经没印象了,没想到沈兆庭还能想起来。   接通电话,沈兆庭没等他请安问好,先问他那个在美国做神父的同学还有没有联系,资格还在不在,能预约吗。   “预约神父干嘛?”北城的傍晚,沈令嘉刚跟书晴溜达回来,算了算英国的时间,是一大早,顿时满头雾水,“二哥,你撞邪啦?”   说完,他又立马改口:“对不起二哥,小初撞邪啦?”   沈兆庭没理他贫嘴:“我带初宜去注册。”   沈兆庭带初宜注册,除了结婚,还能是注册什么。   沈令嘉张着嘴,想拿手去扶自己的下巴,以免掉下来。   书晴看他不对劲,无声道:“怎么了?”   沈令嘉摇了摇头,拉著书晴的手走到路边,问沈兆庭:“怎么这么突然?大哥知道吗?”   沈兆庭道:“不算突然。”   没回答后半句,沈令嘉自然理解为沈靖川不知道。   但沈兆庭的事,从来没给过他人置喙的权利,沈令嘉从小习惯了,此时也说不出第二句劝阻的话。   只说:“去美国注册,是去赌城?不挑的话,那儿遍地都是教堂,只有大一些的需要预约,我听人说,加钱还能加塞儿。牧师更好找,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有牧师资格,不用这么麻烦,找一个失联好多年的人。”   沈兆庭似乎真是在这方面缺乏常识,听完后“嗯”了声,沈令嘉还笑了:“你第一次结婚,不知道也正常。”   书晴好笑道:“你又结过几次?”   那边沈兆庭已经挂了电话,沈令嘉道:“我这不是藏拙嘛,省的二哥嫉妒我学识广博。”   贫了两句,书晴才问:“谁要结婚,二哥?”   她刚才其实听见了,沈令嘉点了点头。   “跟初宜?”   沈令嘉又点了点头。   “……”   两个人拉着手继续朝家里走,进到电梯里,对上眼神,沈令嘉道:“你先说。”   书晴道:“你先说。”   沈令嘉道:“……你说大哥知道吗?”   书晴道:“我怕小初自己都不知道呢。”   很明显,沈兆庭还是刚开始筹划准备的样子,这个时间,初宜很有可能是在呼呼大睡。   而且,这么大的事,同时还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初宜要是知道,估计会跟她说。   沈令嘉道:“那我跟大哥说吗?”   书晴道:“你想挑起第四次世界大战?”   沈令嘉道:“那就跟之前一样,装不知道。”   说是这样说,可沈兆庭和初宜谈恋爱这事儿,都没跟沈靖川过明路,要真的直接结婚了,过后给沈靖川知道,沈令嘉一直都知情,揣着明白装糊涂,把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沈令嘉觉得……自己八成是要死的很难看。   这事儿带来的冲击力,八卦的兴奋感和暴露后的恐惧感持平,两个人默默进了家门,整晚无言。   凌晨,书晴起来喝水,看到了初宜的消息。   【书晴,我要英年早婚了……】   倒不像书晴想象中那么慌张。   书书不是酥酥:【怎么回事啊?】   初宜回得很快,只说沈兆庭好像是认真的,不像逗她,一上午都在叫秘书准备文件。   书晴感觉出她没有多抗拒,明白她应该就是忐忑,宽慰了两句,初宜终于问,不知道要不要在去美国之前,跟沈靖川说一声。   玩笑归玩笑,真到了做决定的时候,这种事,书晴也不敢随便给她建议。   书书不是酥酥:【要不要说,还是需要你自己想好】   书书不是酥酥:【但是】   书书不是酥酥:【小初,你要真一声不响跟二哥结了婚,大哥会打死他,真的。】   初宜发来一个叹气的表情。   半夜里聊了几句,第二天白天,书晴又收到初宜的消息,说:【警报解除】。   该说不说,书晴确实跟着松了口气。   这事儿真要在现在发生,实在不能算多大的喜事。   她倒不是不愿意看到初宜和沈兆庭结婚,主要是,到时候,她和沈令嘉也不敢乐啊。   在沈靖川的思维里,初宜可还在上学呢。   她忙了一天,跟沈令嘉在小吃街吃她想了一天的酸辣粉,顺便把最新八卦给他更新了一下。   “应该是被小初哄好了,暂时不折腾了。”   沈令嘉一个眼瞪得两个大:“啊?”   “二哥啊,他虽然强势,但不是冲动不顾别人感受的人,肯定是小初跟他好好讲道理,这事儿先缓缓,他就同意了。”   沈令嘉结结巴巴道:“大、大、大……”   “好好说话。”   “大哥已经上飞机了……中午就走了,这都飞一半儿路程了。”   “?”书晴道,“你跟大哥说了?什么时候?”   沈令嘉道:“早上,上班路上。”   书晴道:“你嘴怎么这么快?”   沈令嘉道:“那你白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是早说,兴许我还能拦住大哥。”   书晴道:“那你不是也没告诉我你要告诉大哥?”   沈令嘉苦着脸叹了口气,道:“别二哥没遭殃,咱俩先吵一架,我不是想着,以后二哥就算要怪,也怪我一个人。”   书晴没有要跟他吵,此时的感受其实跟他差不多:“这种事,瞒来瞒去,总有要戳破的那天。你……算了。”   初宜不只是在沈靖川那里长大的,也是在沈家长大的。   沈家的老两口也喜欢她,精力有限,照顾不多,但平时有什么好东西,有沉思行的一份,就有初宜的一份,没忘过她。   沈家的家风就封建,平时讲长幼有序,不说沈靖川答不答应,光二叔爱上小侄女这一码,就不好过老两口那一关。   退一万步讲,后面慢慢磨几年,两个人都还能坚持,还是要在一起,家里人松了口,最起码也要明媒正娶。   所以说,既然知道了,无论怎么考虑,沈令嘉都不敢真让沈兆庭就这么瞒着一大家子人,领着初宜去结婚。   沈令嘉琢磨着,这么干,其实就是完全把初宜藏在身后面,把几年能慢慢磨下来的事儿,换成一场急风暴雨,全淋他一个人身上——婚都结了,难道他爸妈还能在初宜身上找毛病?   确实很男人。   可男人也一样是血和肉做的。   他要是被老爷子叫沈靖川代施家法打断条胳膊腿,不会比别人少受一分罪。   书晴感慨:“找老男人有老男人的好,什么事儿都默默扛了,这叫什么,这就叫一辈子把你捧在手心里。”   沈令嘉不敢顶嘴,只会表忠心:“我也会一辈子护着你,我发誓。”   “把我搞怀孕,就叫护着我?”   “……”   初宜的年纪到底还小,对于沈兆庭说要结婚的这件事,没有沈令嘉和书晴想得那么透彻,但她也能隐约感觉到,沈兆庭有他的考虑。   她对沈兆庭感情的开端,确实是他对她的庇护。   可两个人在一起,是一辈子的事,她不愿意任何事都是沈兆庭来为她遮风挡雨。   有些事,就是要两个人一起去面对的。   上午上完课,沈兆庭提出,回家之前,先去买戒指。   人家说要结婚,自己拒绝了,现在人家肯让步,说先买对戒指,初宜忙不迭答应。   只要暂时不改变法律关系,沈兆庭想干什么,她都能接受。   前提是,这戒指戴在她手上,不要像是把买菜车戴在了手上。   四个人在VIP室接待她和沈兆庭,这场面倒不新鲜,毕竟,他和沈靖川都有点公主病。   这是一家意大利家族的产业,导购的英文里也时常夹杂意大利语,虽然初宜的法语还行,但内容当中专业名词多,关于钻石的成色的净度,初宜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眼前留下的三对,是初宜中意的款式,可以根据需求做调整。   怎么改都行,这个意思,初宜听懂了。   实际上,主讲的那个男人,也一直在强调,客户的喜好是第一位,如果喜欢钻石不太大的款式,完全可以重新设计。   四双眼睛看着她,初宜觉得,这事儿应该沈兆庭来做主,毕竟是他提出要买戒指。   但他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   好在,初宜还敢说自己了解他,微笑着冲大胡子意大利人摇了摇头,没有麻烦,还选了最贵的那一对。   沈兆庭的脸色未变,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他周身的气息显而易见地愉悦了起来。   员工从他手里接过银行卡,用意大利语说了句恭喜,他说谢谢。   初宜选中的那对,男款刚好合适,女款有一点大,半个月以后才能改好。   两个人牵着手回家,沈兆庭看了两眼被初宜放在书桌上的小盒子,初宜道:“你快过生日啦,到时候正好我的也好了,我们一块儿戴。”   他“嗯”了声,到厨房去做饭。   当天下午,沈兆庭还要出去一趟,还是沈靖川给初宜买那块地的事,代理人来爱丁堡跟他见面。   初宜也有课。   沈靖川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爱丁堡,叫初宜把具体地址给他的时候,她刚到家不久,沈兆庭还没回来。   初宜举着手机,失语了片刻,沈兆庭推门进来了。   他看了眼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初宜,从她手里接过手机,看见来电人的名字,问:“有什么事?”   “地址。”沈靖川说,“我到了。”   沈兆庭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初宜。   她低着头编辑消息,发完文字的,又在微信里发了个定位。   沈靖川没再回复,初宜随手把手机放在餐桌上,六神无主地环视了遍这间小小的公寓。   不看还好,这么一看,到处都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气息。   房门大开的卧室床头柜上,还放着一盒用了一半的套子。   初宜走进去,弯腰拉开床头柜抽屉,把它跟抽屉里那一堆放在一起。   合上抽屉的时候,没掌握好力气,在静得发闷的屋子里,制造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紧接着在床沿坐下,两只手神经质地来回交握。   沈兆庭去把阳台上那几件干了的衣服收进来,放在床上叠好。   半晌,初宜说:“二叔,我们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就说你住在酒店,好不好?”   沈兆庭就站在她旁边,手上拿着的一摞衣服里,有初宜的睡裙,也有他的衬衣。   他垂眼看了看她,脸上神情未变,眉目如墨,只说:“你想这样,我同意。”   初宜咬着嘴唇,半晌,倾身把额头贴在他腰间,闷声道:“我不想。”   她跟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也不愿意这么委屈沈兆庭。   况且,总要过沈靖川这一关,沈兆庭的态度够直白,她要是在这种时候退缩,还谈什么共同面对。   沈兆庭道:“那就不去。”   初宜不说话,沈兆庭把手放在她后颈,缓缓按揉了几下,轻声哄:“有我在,不怕。”   初宜不是怕。   “二叔,你说,我不听话,叔叔是不是很伤心?”   “你要是听他的话,伤的就是我的心。”沈兆庭语气如常,等他说完,初宜才发觉内容没多正经,“我告诉你,你想再缓缓,我都配合,可你要是反悔了……”   沈兆庭捏着她下巴叫她抬起头:“你要反悔,不跟我好,早就晚了。”   初宜露出个苦巴巴的笑。   爱丁堡就是块巴掌大的地方,前后也就半个小时,初宜公寓的门铃就响了。   她打开楼门,在家门口等着沈靖川上来。   他风尘仆仆,手上只拎一只小小的登机箱,见面先没跟初宜说话,进门以后,冲沈兆庭照面挥去一拳。   沈兆庭立在原地,一动没动,他那拳打到实处,一点力气都没浪费。   紧跟着是第二拳,第三脚。   反应过来以后,初宜一秒钟都没犹豫,扑过去挡沈兆庭,三个人离得太近,一个险险护住,一个没收干净力道,初宜挨了半下。   房门没关,这动静很快引来隔壁的注意,可能是怕有人持枪入室,他小心翼翼往门内看了眼,发现是人肉互殴,才问初宜需不需要报警。   初宜疯狂道歉,又疯狂解释只是误会,不需要报警。   五分钟后,这个误会就让她的侧脸红红得肿了起来,生理泪水没断过地随着剧烈的痛觉狂飙。   沈靖川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心肠也硬得像石头,初宜向他解释自己没有去结婚,沈兆庭叫了医生上门来看她,前前后后,他都没多看初宜一眼。   沈兆庭的脸色不遑多让,甚至可以说更难看。   等医生带着助手离开,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沈靖川转过眼神,对初宜冷冰冰道:“你进去,我跟他谈。”   “那,你们不要再动手。”初宜鼻音浓重,怯怯地低声道,“好不好?”   沈靖川移开眼神,没再说话。   沈兆庭握着初宜的胳膊把她带起来,进到卧室,先反手关上了门。   初宜的心里惶惶,再怎么都没想到,见面以后,真会闹到这种地步。   她靠近一言不发的沈兆庭,低声恳求他:“二叔,你不要惹他发脾气,好好说话,别吵架。”   沈兆庭的胸膛微微起伏,垂眼很深地看着初宜,抬手轻轻碰了碰她好的那边脸,初宜着急,晃了下他的手:“听到没有?”   “知道了。”   在初宜的世界里,情绪最稳定的人,非沈兆庭莫属。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神情表现出极度刻意的克制,连带着嗓音也显得僵硬。   初宜得到他的保证,才稍微放心一些,安慰他:“刚才医生说,只是看起来严重,实际没伤到骨头,等消肿就好了,你也听到了的,现在都不怎么痛了,真的,不骗你。”   沈兆庭只是反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床边坐下,就走了出去。   沈靖川打开了楼梯间的窗户,小小的楼梯拐角处窜着风,吹得他的衬衣向后鼓起来。   头顶就是烟雾报警器,沈靖川摸了摸兜里的烟,尽力压着烦躁。   想揍沈兆庭是真心的,可误伤了初宜,沈靖川悔得肠子都青了。   想到沈兆庭,沈靖川也很清楚,刚才初宜掉下第一滴眼泪的时候,他这个以前一直都冷心冷肺的弟弟,想弄死他的心都有。   揍沈兆庭没事,可他碰了初宜,这事儿在沈兆庭那儿,估计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她怀孕了?”   沈兆庭站在他斜对面,冷冷瞥他一眼。   “没怀孕,没怀孕你他妈急着结什么婚,小初才二十岁,你知不知道?你是不是人?!”   “沈兆庭,你真行,你真行啊,三十年不娶老婆,现在逮着小姑娘霍霍,一声不吭,就抓去注册!结婚!你记不记得你是她二叔?”   沈靖川是真的愤怒,怨气郁结于心,肠子快断了,沈兆庭没说一个字,他骂了十分钟。   骂到后面,眼眶都红了。   沈兆庭周身还是那副冷得滴水的气息。   沈靖川颓然道:“是我害了她。”   沈兆庭抬眼:“有话直说。”   沈靖川抿了抿发白的嘴唇:“你答应我两件事。”   “要结婚,等她二十五岁以后再说。”   好歹等她再长大一些。   想到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就做了妻子,做了母亲,几年后,又后悔了,发觉人生不该这样度过,这比杀了沈靖川还让他难受。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只考虑她的想法,答应不了。”   沈靖川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好一会儿,才说:“要是哪天,她不喜欢你了,喜欢别人,要和你分开……”   时间的沙漏好像突然放慢了流速,爱丁堡的六月也会有这样阴冷的晚风吗?   沈靖川觉得,他的感觉从来没有出过错,英国果然令人厌恶,下雨从不打伞的疯子,和这潮湿黏腻的空气,还有像疯狗一样缠上了他女儿的男人。   对着冷硬得像块铁的沈兆庭,他把自己放到了最低的姿态:“那时候,你得放她走,别拖着她,这总不过分吧?”   不过分。   任谁讲,都不过分。   沈靖川曾经对初宜半真半假地提过这话,说她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初宜还很轻松地说二叔不会的。   所有人都觉得,这不过分。   沈兆庭却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眼角发冷:“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沈靖川:总共提了两个要求,一个都不答应,机票钱谁赔?   作者:随机挑一个幸运读者帮忙报销一下 第六十六章   初宜做了一整晚跟人打架的梦,在梦里,她的武艺依然不高,虽然有心还手,但结果都一样,不是已经被KO,就是即将被KO。   黎明将至的时分,终于摆脱无穷无尽的梦境,清醒过来。   脑门上一层冷汗,晾在空气中的左脸刺痛。   醒过来后,初宜低头,自己是背对着沈兆庭的姿势,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应该是她一整晚都太不老实,防止她翻身压到伤处。   她的后背贴着沈兆庭的胸膛,他的一条胳膊横过她的腰,扣着她的一只手,贴着小腹向后按去,不容拒绝的力道,让她整个人像是被镶嵌进去的,严丝合缝。   昨晚,带初宜回卧室以后,沈兆庭和沈靖川在公寓门外待了挺久。   初宜理智上知道,两个人不会再动手,毕竟,在这件事上,沈兆庭没有要还手的意思,沈靖川也没有暴力倾向。   可情感上还是焦急。   等待的过程中,说坐立难安都是轻的。   她一点都不想看到的画面,最终还是一点不打折扣地发生了。   好在,半个多小时以后,沈兆庭进来了,说要送沈靖川去酒店,叫她先睡。   掉过眼泪后,就容易困,被吊得老高的心放下来,神经跟着放松,本来想着要等他回来,可最后还是睡着了。   就睡到了这会儿。   初宜动了下,沈兆庭的手就抚了抚她手背,把她向怀里带了带,怀抱发烫,和微凉的空气形成迥异对比。   沈兆庭的声音很低,带着刚醒过来时的沙哑:“还疼?”   她不知道自己一整晚都在睡梦中哼哼唧唧,沈兆庭断断续续用冰袋帮她敷了好几次,怕弄醒她,动作很轻,所以一直保持着清醒,凌晨三四点才睡。   初宜在他怀里慢慢地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   这个时间,全世界都是安静的,她不说话,沈兆庭也没再开口,只把被子向上拉了拉,一手去摸她肩膀,检查有没有盖好。   过了会儿,困意重新涌了上来。   这一次再睡着,又一口气睡了两个多小时,八点钟才睁开眼。   沈兆庭已经不在身边,他的睡袍搭在床边,浴室响着水声。   等他洗完,初宜也进去,洗去一夜的辗转。   过了一夜,初宜的心情依旧沉重。   她的脸暂时见不了人,请了假不去学校,洗完澡后,先被往手里塞了个用纱布裹起来的冰袋,敷了十分钟,然后就一早上都跟着沈兆庭,做他的小尾巴。   沈兆庭的面上不显,但初宜感觉得到,他比往常沉默得多。   一顿早餐连做带吃,半个多小时时间,两个人该有的交流一点都没少,可初宜就是感觉到,他的沉默。   吃完早饭,初宜主动收拾餐盘,被沈兆庭拿胳膊挡开,将两个粥碗摞在一起,突然说:“请个阿姨,我叫赵佳欣了解过,华人的阿姨也很多,不住家,也起码来做三顿饭,天天吃冷三明治像什么样。”   这话,初宜刚刚一个人抵达爱丁堡的时候,沈靖川就说过。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并不赞成初宜租这小公寓。王子街附近的独栋那么多,在他看来,哪间都好过这里。   初宜自己喜欢,她第一次离开家,过上了独立的日子,对什么都那么好奇,沈靖川就没有泼冷水。   在这一点上,沈兆庭和他的做法一样。   请阿姨也是沈家人的习惯。   虽然她十五岁就到了北城,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了五年,可她一个人的时候,还是觉得没有这种需求。   不过,这种时候,沈兆庭周身萦绕着低气压,自然他说什么都好。   应了一件,有大有小,还有很多件。   初宜的摩卡壶把手都被磕掉了漆,早就该换新的。   初宜的两座车不方便,即便一个人用,也还是需要一辆正常的五座。   在沈兆庭对初宜的生活挑出第不知道多少条不满时,被歪过身的初宜扑进怀里,好笑地仰头看他。   “肿的地方现在比昨晚看着吓人是正常的,我看你下巴都有点青,虽然不太明显,但是有。”   “你不觉得我们俩好好笑嘛,挨打二人组。”   “叔叔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是我突然冲过去,他很努力想避开我了的。”   “而且,我自己也没觉得委屈。”   她拿两只狗狗眼看着沈兆庭。   他还是一脸的冷若冰霜,只拿手护着她的背,防止她滚到沙发下面去。   初宜本人却一点都不担心一样,两只手都撑在沈兆庭腰间,撒娇有向撒泼过度的趋势,不依不饶:“就是舍不得你被叔叔揍,我保护你难道不帅气吗?”   “我没生气。”   初宜小心翼翼道:“是没生我的气吧?”   沈兆庭就又不说话了。   ……初宜怎么觉得,他这样还挺有意思的。   她更加腻歪:“原谅他嘛,原谅他嘛。”   她是清楚的,沈兆庭气沈靖川,气得要爆炸了。   虽然“爆炸”这两个字放在沈兆庭身上并不搭。   接下来的两天,沈靖川和沈兆庭都没再碰面。   沈靖川虽然是来棒打鸳鸯的,可来时气势汹汹,到地方先是动手打人,后又被沈兆庭油盐不进的样子弄得只能哑火。   临到头,还是沈兆庭生了他的气。   还摆上谱了。   来救火的沈令嘉就摊上这么个场景。   沈令嘉讪讪道:“……要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沈靖川道:“我不管了,她爱嫁给谁嫁给谁,也没人听我的,以后我什么都不管了,办婚礼也不去,嫁妆只有八万八,自生自灭吧。”   “她也没要嫁给谁……就是想嫁给二哥……人家也没想要你的嫁妆……二哥拟婚前协议呢,他的东西,未来老婆都有一半儿。”   沈靖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你哪边儿的?”   沈令嘉道:“我都顶着被二哥恨半辈子的风险给你通风报信儿了,您说我哪边儿的?”   沈靖川道:“你就护着他吧。”   沈令嘉笑嘻嘻道:“两个哥哥都是哥哥,哪个我都护,我这不是想着,再怎么着,都好过咱爸发脾气么。”   沈老爷子韬光养晦十多年了,可余威常在。   不说他们几个做儿子的,旁支的那些小辈,有一个算一个,也都怵他。   也就沈兆庭骨头硬。   婚姻大事,敢乱辈分,敢先斩后奏。   半晌,沈令嘉又忍不住噗嗤一声:“该说不说的,这可真是,老父亲打了亲老公,手心和手背,到底哪边亲,你看小初以后还理不理你。”   这话扎着了沈靖川的心。   他回想起初宜刚来的那两年,又乖又贴心,跟着他插花逛街买菜,只要有时间,干什么都能干到一块儿。   可自从跟老二搅在一起,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由此可见,不光儿大不中留。   女儿大了,交了男朋友,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沈令嘉“哎哎”了两声,“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刚不还给你打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么,怎么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可别在这给自己洗脑,人小初还要怎么听话?按书晴那暴脾气,谁对她的事儿指手画脚,早给你好看了,可小初呢,现在不还是哄着你?”   “所以,要我说,你的想法固然重要,可初宜毕竟也长大了,你的意思说到位了,采纳不采纳,是她的事,再这么坚持下去,人家两个散不散不好说……”   沈令嘉正了正脸色,“肯定要伤了你跟小初的感情。”   沈靖川的脸色一变。   沈令嘉半开玩笑道:“大哥,你是真够猛的,我真没想着,你会动手。不然,打死我都不告诉你。”   沈靖川没说话。   他揍沈兆庭的前几下,都没用上真力气,被压着的火气是慢慢起来的,初宜扑上去挨的那一下,打得最重。   也是一起吃晚饭,沈令嘉才知道,沈靖川在爱丁堡大打出手,受害者竟不止沈兆庭一个。   初宜左脸的淤青开始转黄,肿消了很多,戴顶帽子,已经可以出门了,可面对面坐下来,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沈令嘉后知后觉,还是没谈出结果,沈兆庭不见沈靖川,沈靖川也没跳脚,刚才还频频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二哥压根就不是嫌烦。   估计是快要气死了。   他还记得,有一年的年会,初宜跟着沈兆庭去公司玩儿,被打碎的玻璃杯划破了小腿,那一晚,不知道别人注意到没有,他反正看出来了,沈兆庭浑身的不好惹。   那时候,可还没把这小姑娘当老婆呢。   今时今日,沈靖川把人弄成这样,不说有心还是无意,沈兆庭那么护短的一个人,这道梁子,怕是过不去了。   初宜根本没有沈令嘉想得这么多,她还想着,时间再快一点,等她的伤好了,沈兆庭那气也就消了。   沈令嘉但笑不语。   直到沈靖川和沈令嘉离开英国,沈兆庭都没再露过面。   初宜看他不像故意置气,在家里还是处理公事、看书看报纸、打扫卫生。   一早起来去跑步,晚上进卧室也早。   以前从不吃夜宵,最近却有了固定食物。   有那么一段时间,初宜被吃出了心理阴影,听见沈兆庭拉开抽屉的声音,就脑门发紧。   他过得挺悠闲,至少比起学业繁重的初宜来说是这样。   等沈兆庭终于离开爱丁堡,回北城的时候,初宜的暑假都过完了。   生意上的事,每年总是下半年更多更杂,沈兆庭这一走,一直到圣诞节,都没能再抽出时间去看她。   可他跟初宜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这一次,初宜一直都没能适应自己生活。   她想知道,是不是所有进入亲密关系的人都跟她一样。   她根本不需要私人空间,跟沈兆庭日夜相对的那将近三个月时间,她只感觉到幸福和安心,对她来说,距离没有带来美,带来的,只有牵肠挂肚。   虽然很老套,但事到临头,初宜还是在圣诞假期前对沈兆庭撒了谎。   她说自己有调研要去研究所做,已经跟那边约好,机器只有圣诞时有空给她们用。   沈兆庭平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可虽然两个人没有明说过,他短期内都走不开,只能初宜回来,这确实是两个人都等了很久的假期。   初宜这么说,他问完项目问组员,问完经费问截止日期。   初宜手上的作业多,随便挑了一份提供信息,竟然圆上了。   沈兆庭从外面见完人回来,先没回办公室,上到十五楼,旁听了会儿乙方公司的提案会。   经过工位时,入目到处都是红绿色。   好几个员工的桌上放着圣诞帽。   这天来汇报的,是个比较年轻的广告公司,定下来的主讲年纪也不大。   连同本公司的几个人,全都没想着大老板突然纡尊降贵来听这种小会。   主讲说到一半卡了壳,沈兆庭问了个细节问题,他回答得还可以,顺着话头,才又成功讲了下去。   十五层职位最高的经理送沈兆庭出去,其余人跟在后面,等他走远了,主讲男生问身边的同事:“我是不是讲得很垃圾?总感觉,沈总脸色就没好看过……”   有之前见过沈兆庭的,宽慰他:“大老板就是比较严肃,况且,咱也不是来说相声的,人家听听就行,犯不着笑吧?”   沈兆庭确实没觉得他讲的差,也没觉得好,单纯想起来了,就过来听一听。   这案子还没到需要他操心的地步。   非要说,他想起了前两年的初宜,在学校看了部战争片,从此讨厌起了圣诞节。   现在倒好,全欧洲的学生都放了假,要回家欢度圣诞,她还赖着不走。   北城有她的家,她是不想的。   私企和国企的一点不同之处在于,这种洋节气氛很浓。   沈兆庭有心让身边人放松一些,提前就说过,尽量把会议安排在白天,下午自己开车,所以,下午四点半,秘书室就走空了。   他上了楼,回办公室拿车钥匙,司机给他发过消息,说放在了茶几上,沈兆庭推开门,没开灯,就着光线走进去,打算拿上就走。   赵佳欣来了电话,说有一份账单有点问题,需要他的卡去核实一下。   沈兆庭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找出钱包,找到了她说的那张卡。   赵佳欣呼了口气:“在就好,应该不是盗刷,是我记账记漏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核实一下。”   她拜托沈兆庭把卡留在办公室,自己马上就回去拿,又有些紧张地道歉,反思自己的错误。   沈兆庭说没事,挂了电话。   他拿起车钥匙,金属质感贴在掌心,有一瞬间的冷意,不过很快就被体温抚平。   沈兆庭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落在紧闭的休息室门板上。   他有好一会儿没动,终于决定抬腿时,攥着车钥匙的手上力气有些过分得大。   顶层空无一人,一点点动静都会被成倍放大。   他转开门锁的动作,却因为太缓,太慢,而没引发任何引人注意的声响。   休息室里也没开灯。   当更深的黑暗将他裹住,那道平缓规律的呼吸吸引了他敏感到怪异的听觉。   初宜缩了缩脖子,想躲开半钻进她后颈的冰凉。   不过她本来就没睡着太长时间,所以清醒得算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伸手圈住俯身靠近的沈兆庭。   “我等了好久。”她低低地抱怨着,“你都不来。”   沈兆庭不说话,她能感觉到的,只有他压抑着的沉重呼吸。   初宜盖着被子,身上很热,脸也热乎乎的,光滑,滚烫。   她按着沈兆庭的头往下了一点,跟自己贴着,舒服地喟叹一声。   抱到了,被他的头发弄得眼皮发痒,初宜又笑起来。   可沈兆庭显然跟她不在一个频率上。   短暂的平静过后,他落下来的吻不是亲昵,而是粗暴的掠夺,他的手牢牢控制住小姑娘的腰身,压下来的身体像座巍然不动的山,他是在惩罚,惩罚初宜的不乖和谎话。   她是个坏孩子。   顶层的办公室外间门大敞着,休息室的门也开着一半,初宜躺在黑暗中,刚从睡梦中醒过来,刚抱到沈兆庭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一会儿吃什么。   餐厅肯定都满座,估计还是回家。   她毫无防备,被凶狠地吻着,好像还是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两手乖乖搭在沈兆庭后颈,放软了身体承受,稍微能喘口气时,还软软喊了两声“二叔”。   压着她的力道更重了。   她根本没想到,沈兆庭就没打算停下来。   这可是办公室啊。   这个事实给了初宜没动摇过的底气,亲到什么程度,她都是纵容的态度。   直到外间传来一道低却无法忽略的疑惑满满的声音:“沈总?”   作者有话说:   赵佳欣:这是我不花钱能看的?   小初对老男人的道德底线一无所知:) 第六十七章 、   赵佳欣请人在家里帮小孩办圣诞节派对,天色渐晚,华灯初上的时分,聚会已经开场,一帮青少年大喊大叫,依然比不上庭院里震天响的音乐。   她跟丈夫和几对自愿来帮忙的家长一起忙前忙后,同时提防这些急着长大的高中生们有没有在哪个地方藏着酒精。   白天的工作内容无序地在脑中打转,赵佳欣突然想起一条好像不太对劲的账单。   她不会让自己拖延这种错误,刚才看到同事在小群里讨论沈兆庭突然出现在提案会上的事,知道他应该还在公司,赶忙顶着心虚联络。   好在,沈兆庭是个谨慎严厉的老板,但不是个苛刻到不容丁点失误的老板。   到公司后,越往上的楼层人越少,到了沈兆庭办公室这一层,更是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整个走廊上,只能听到赵佳欣的高跟鞋噔噔噔的声音。   一开始,她因为沈兆庭办公室的门大敞着而感觉有些怪异,拨号键上按好了报警电话,警惕地开了灯,扫了一遍,没看到人,还放轻脚步,去办公桌底下看了眼,才放下心。   她要的信用卡就静静躺在深灰色纹理的低矮大理石茶几上,赵佳欣想着一会儿联系监控室看什么情况,一边径直走过去。   另一侧的休息室的门向里开着一半,这样的朝向,外间的灯光打开,里头不会感觉那么明显。   尤其还当里面的两个人注意力完全在另一件事上的时候。   赵佳欣走向茶几的同时,也靠近了休息室。   她听见一些模糊的声音。   有略急的呼吸,偶尔掺杂微不可闻的黏腻水声。   还有人短促地说了几个字。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很明显不是沈兆庭——又软又轻,不知该是怎么腻歪才好的场景。   是个被吻着的女孩儿。   可是,初宜不是在国外吗?   前两天,沈兆庭跟熟人吃饭,席间有人问他,怎么都到了年底,还是孤家寡人,沈兆庭眉眼间的神态温和了两分,说学业要紧。   赵佳欣一直都知道,她圣诞假期要留在爱丁堡。   毕竟,买机票安排接机这种事,就是赵佳欣的工作内容之一。   其实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赵佳欣心里奔过一万匹撒野的马,尘土飞扬。   她下意识认为,里头应该不是沈兆庭。   “……沈总?”   沈兆庭的声音传出来,“出去带上门。”   “……”   与此同时,轻微的动静还有,一阵类似于布面摩擦的声音,赵佳欣早就是阿姨辈的人,什么没见过,因此推出床上的动作是自然而然。   大概一个在躲,而另一个不放。   女孩儿轻轻呜咽,又像讨饶,虽然听不真切,可任谁去听,都要甜化人的半颗心。   赵佳欣攥着卡,薄薄的卡面边角刺着掌心。   她一点没拖延,迈大步出了办公室,替沈兆庭合上那扇他不知急色到什么地步才会来不及关的门。   至于里头休息室那一扇——沈兆庭没有让她靠近的意思,赵佳欣本意也并不想靠近。   她常年在这个职位上,免不了跟其他和沈兆庭有生意上的往来的老板的生活秘书打交道。   久而久之,大家都熟了,私下说些令人咂舌的八卦,是人之常情。   赵佳欣听过不少,外头包着两个叫得上名字的女明星都算小新闻。   只不过这些事都在小圈子内流动,谁都不往外讲。   有钱到这个地步的男的,似乎来自金钱的成就不再能刺激感官,只养小三的是少数,养小四小五的一大把。   虽然常打照面,但赵佳欣之前都把这些当成故事。   既然是故事,那么它无论有多少细节,也都是架空的,是远离生活的。   然而,今天,故事终于跃出纸面,在她眼前活灵活现地上演了。   晚上十一点,高中生们的聚会结束。   圣诞不是公休日,第二天还要上学,高中生们立刻各回各家,赵佳欣的老公亲自送他们一个个被父母接走。   她女儿也上了楼。   成年人的午夜场也才开始了。   一般来说,多数人的同事,都会一直停留在同事关系上。   况且,牛奔和王硕,都是赵佳欣入职五年后才认识的,但三个人就是发展出了坚实的革命友谊。   牛奔道:“小赵不对劲呀,平时放假叫你喝点儿,都说怕老板万一找你,醉着不好,今儿这是怎么了?”   王硕也说:“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出来让姐妹们高兴高兴。”   赵佳欣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红唇饱满,唇角扬起:“今儿也不能喝醉,意思意思。”   她不想说,另外两个也就没再实心问,只陪着她喝。   赵佳欣还真没多喝,几杯下肚后,说停就停。   不喝酒,几个人都年纪大了,也不爱蹦,在酒吧待着就没意思。   挨着头一商量,都同意转场去吃火锅。   初宜也想吃火锅。   爱丁堡有火锅,远离国门,数量还不算少,可味道和北城的始终有差距。   她早馋这一口,在休息室等沈兆庭等到睡着之前,就在犹豫,到底是吃火锅,还是吃他做的饭。   没想到,最后是她自己先被吃了。   沈兆庭不做人,亲嘴好险要被赵佳欣撞了现行,初宜感觉自己没脸见人了,可他是一点不收敛,按着她肩膀牢牢压住,初宜就没能成功挪开半个身位。   刚才她没听到赵佳欣进来的动静,可赵佳欣离开时的那几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响声,步步清晰,就像一面鼓,持续不断地在初宜脑子里敲。   外间的电子锁合上,沈兆庭的亲吻也跟着落下来。   初宜躲不开,也是真的想他,没能抵抗多久,就又开始微微仰着脸承受,唇舌温温柔柔地触碰,让她沉溺在沈兆庭给的麻痹当中。   她那么乖,沈兆庭是一点不心疼。   气息愈深,愈沉,愈下。   在这种事上,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只要开始,最多只能笨拙地有样学样。   可惜还是个差生,邯郸学步,一点没有游刃有余,只能任人宰割。   初宜起先虽然也求饶,却没真正意识到危险。   她浅薄的见识全都来自于他,等她明白到沈兆庭的真实意图时,已经太晚。   他的心那么硬。   初宜的四肢全都无力地胡乱分着,浑身的筋骨一秒钟紧绷,下一秒又脱力,沉郁的黑会令人有空间倒错的错觉,男人的两只手和一双唇就将她弄得乱七八糟,初宜想像往常一样去攀住沈兆庭的肩背,缓解她溺水一般的窒息,可这一次,他离她太远。   细瘦的腕骨被他紧紧握着,可是手碰不到。   吻过她嘴唇的那双薄唇要吞掉她,滔天的浪潮狠狠拍下,初宜低泣出声,承受着像要把人烫掉一层皮的温度。   他是要生生地吃了她。   初宜试过拿手背去捂自己的嘴,但无济于事。   “好了,好了。”   沈兆庭终于起身,探身越过初宜。   他抽了两张纸,刚伸下去,初宜的抵抗随之而来。   他只好收回来,整理自己,大致擦了擦手和嘴唇。   他暂时没再去碰初宜,只拉起被子盖住她,握着她肩膀,把人往怀里按了按。   回过神以后,初宜是真的在哭。   她真受了欺负,哭得伤心伤肺,要委屈死了。   沈兆庭的心头动得厉害。   可饶是他,这时候也不敢真的打开哪怕一盏昏黄的壁灯,看一眼这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他是把人欺负狠了。   初宜哭了很久,她连侧身都做不到,从腰开始,那种完全失去自我掌控的脱力感久久无法散去,还是刚才被沈兆庭强行摆出的仰面姿势,只是被迫屈起的腿耷拉了下去。   泪水源源不断地滚出来,划过滚烫的脸颊,一侧掉进带着沈兆庭味道的丝质枕套,另一侧濡湿沈兆庭胸口的衬衣布料。   沈兆庭拥着她,一下下帮她擦眼泪。   良久,初宜挡开他的手,鼻音浓重:“你没洗手!”   沈兆庭低道:“那就别哭了。”   “讨厌死你了……”说着,初宜又开始哭,心态崩得彻底,“你不是人……”   沈兆庭滑下去一些,在她湿滑的脸蛋上亲了亲,高挺的鼻梁抵着她脸颊上的软肉,从胸腔滚出一声低沉的笑:“嗯,我不是人。”   初宜动了动身体,那股劲儿过去大半,终于能自主翻身。   不过,她没远离沈兆庭,而是面对面缩进了他怀里,把脸藏进他胸膛。   就算做鸵鸟,也是一只自投罗网的鸵鸟。   沈兆庭被她嫌弃的那只手搭在她后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   两层遮光帘严实地挡着,屋内昏暗,伸手不见五指,丝毫察觉不到外头的天色变化。   沉默冷静了好一会儿,初宜慢慢睡着了。   跨国飞行本来就耗人心神,身心上又都遭遇了巨大的“打击”,初宜睡得很沉。   沈兆庭静静躺在一边,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睡得那么安心,就连动都舍不得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愣怔了片刻,想到什么,掺着刚醒的朦胧委屈,抓着沈兆庭的衬衣,脸埋在他胸前,又开始掉眼泪。   沈兆庭说不上后悔,毕竟,这种事,要是全跟初宜有商有量,她这辈子都不会答应。   但心疼是真的,同时还有一分好笑。   跟外人脸皮薄,对着他,竟然更薄。   人抱在怀里,薄肩细颤,哭音温软,他忍不住回想在爱丁堡那三个月。   沈兆庭的辈分大,年纪实际上也大,那时候,他确实压着心思,想着来日方长,也顾虑小姑娘确实还没长大,性子单纯,心思也纯。   他怕吓着她。   那么不温不火地过了一阵,可能初宜就打心眼里认为,亲密之事,程度就在那里,还时常撒娇卖乖,一副招架不住的模样。   今天,沈兆庭这样,有几月未见的纵情,有办公室没套子的权宜,也有露出点“真面目”的意图。   “二叔,你怎么不说话?”   “嗯?”沈兆庭垂眼,“不哭了?”   “你哄哄我。”   “没人哄你。”沈兆庭道,“正想说,再哭,还收拾你。”   初宜吸了吸气,两条细细的胳膊紧紧圈住他脖颈,把一张湿热的脸贴过去,喃喃道:“我真可怜,饿肚子快要饿死,也没人管。”   沈兆庭把手伸下去,初宜紧张地后退,发现他真的只是摸摸自己的肚子。   “……”初宜道,“真的很饿,难道这个也骗人么。”   关于圣诞假期的安排,她是骗了沈兆庭。   可已经得了顿狠狠的教训,还不够么。   沈兆庭起身,打开台灯,抱她去洗澡。   这一回,初宜没有被碰一下就哭鼻子,只是脸还是红得厉害。   尤其在灯光下,直白地看到沈兆庭那里,一点没冷静下来的状态。   她整个人都要被烧着了。   只简单地冲了水,清理该清理的地方,没洗头发。   她很快穿好衣服,坐在床边,逐个捏自己的手指,悻悻道:“你、你怎么办……”   沈兆庭随手披上的白衬衣敞着怀,后背布料被水汽蒸湿,透着肉色,描摹出背肌的形状。   他走到衣柜前拿干净衣服:“不办。”   初宜感觉自己的头顶都要冒烟,脸烫得受不了,蚊子哼哼般道:“要不,我,用手……”   之前,她被沈兆庭带着手去碰过,但单纯用手帮忙,她没做过,没见过,也没人跟她说过。   不过,可能人就是有这方面的开窍。   是能想到的。   毕竟,今天沈兆庭都那样弄她了。   沈兆庭没说话,把挑好的西裤和衬衣扔在乱糟糟的床上,瞥她一眼,初宜立刻起身:“不愿意就算了。”   她想着要走得远远的,最后是在休息室的门口等着沈兆庭平息自己。   两人牵着手进电梯,初宜的眼睛转来转去,突然开始对电梯里的电子广告屏感兴趣。   上面滚动播放的是集团的本月新闻,有几张沈兆庭的会议照片。   初宜犹豫了下,还是拿出手机。   等下一轮换回来,眼疾手快地翻拍了几张。   沈兆庭没笑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在等她拍完以后,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初宜抿着嘴冲他笑:“好帅。”   沈兆庭“嗯”了声。   浑身的云淡风轻。   初宜又觉得,他挺臭屁。   这一顿折腾,要说真做了点什么,按初宜的认识,是没有的。   只有沈兆庭单方面欺负她。   可竟然已经接近零点。   她的第二觉睡得够久。   饿劲儿上来,肠胃都在作怪。   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待会儿一定要点的食材,初宜突然想到,饱暖思淫/欲,今天的她是反过来的。   “……”   节日的气氛延续到凌晨的不多,客人三三两两,初宜最喜欢的那家火锅店也不用等位。   服务员引着她和沈兆庭去刚好空出来的窗边能看夜景的座位,一边介绍圣诞的限定菜品。   隔着三张桌的距离,王硕突然伸长了脖子。   “别回头,一个一个看,你们俩正背面,好像是老板……带着一个女孩儿?”   沈兆庭刚好偏了偏脸,王硕猛点头:“是老板!是老板!”   “妈呀。”牛奔道,“老板也有饭瘾?我看他那身材,像过午不食一天两顿鸡胸肉加蛋白/粉。”   她假装自然到做作地回了下头,也激动起来:“我去我去,好帅,侧脸好帅好帅!”   “等等……”王硕犹豫道,“牛牛,佳欣,老板不会觉得我们工作很闲,晚上都不需要休息吧……”   赵佳欣习惯性为他正名:“他没那么闲。”   说完,又悻悻地闭上嘴。   “诶,你怎么不看?”牛奔摇她,“快看快看,他穿那件大衣我以前好像没见过,哪家的款啊,像男明星,为他资本家的本质蒙上了厚厚的滤镜。”   赵佳欣大逆不道地想,有什么好看的,野鸳鸯半夜觅食,倒人胃口。   王硕又把脖子缩回来,显得猥猥琐琐:“老板带的女生看不到,只能看到手,他俩好黏糊,吃饭都要坐一边……哎,老板交女朋友了!你俩怎么没人震惊?我都没反应过来!”   牛奔也震惊了。   赵佳欣主要负责的就是沈兆庭的生活,隐私方面,敏感的事太多,一些自认为的小事,说出去也可能会给自己的老板惹麻烦,所以,她的嘴一向很严。   即便在上面的老板圈子里,对沈兆庭和自己小侄女的事大都心照不宣了,她也从没跟自己身边的朋友说过。   对她老公都没讲过。   牛奔和王硕沉浸在万年寡王的老板有了感情动向的八卦中无法自拔,也有吃饱了没事干的缘故,甚至已经在商量从哪个方向假装上卫生间经过一下,见识一下女主是何方神圣。   俩人没注意到赵佳欣脸色的不对劲,低声讨论地热火朝天。   服务生来添茶水,王硕直起上身,突然道:“看到了看到了,好小啊感觉,很漂亮但年纪不大的样子……”   “额……我怎么感觉,那不是……小侄女吗……”   “但好像小侄女没那么高……头发有那么长吗?”   初宜好像是三月份出的国,这么算,再有一个月,就一年了。   她们的办公室在楼下,本来就见得少,又隔了这么久,这会儿不太确定,王硕急得要死,在桌子底下踢赵佳欣:“你看啊,你快看看!”   赵佳欣的表情有些奇怪,回头的动作僵硬,初宜起身给服务生递用过的毛巾,还没坐下,沈兆庭扎了块哈密瓜给她,她没接,低头咬了口。   “赵佳欣……你笑得真得很猥琐。”   王硕嫌弃道,“我上初中那会儿,脑残磕真人CP,估计就是你这种丑陋的嘴脸。”   作者有话说:   哭   (降温了,大家注意保暖哦) 第六十八章 、哄多久   爱丁堡大学的放假时间,在整个英国范围内来讲,都算短的,加起来不到二十天。   比起她们,剑桥郡的学生,能休息将近一个半月,差距太过于巨大,难免使人心理失衡。   不过往年都是这样,所以虽然怨声载道,但在安排出来之前,大家实际上也没做太多的期待。   计划中,开学报道那天,刚好是腊月二十九,初宜最晚也要提前两天走,刚好错开春节。   不过,也有她不会错过的事情。   书晴的预产期在一月十五号,没有意外的话,初宜能等到她生产后再走。   除了外表看上去小腹高耸之外,书晴的身体状态很好,不需要提前住院。   沈令嘉比较焦灼,但负责书晴的医生也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孕妇保持好心情,所以他也极力放松着自己。   初宜看沈令嘉那个紧张的样子,感觉很好笑,被书晴看出来,倒也没帮沈令嘉找补,只说:“轮到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初宜相信,沈兆庭肯定不会干出去做陪产体检时,因为太过紧张而抽了两次血这种事。   国内的大学全都刚进或者即将进入考试周,她的三位室友又迎来了一个学期内文化程度最高的时间段。   之前,隔着时差,几个人都没断过宿舍群内的联络,但这几天初宜回来,室友只腾出时间跟她吃过一次晚饭。   初宜理解,这已经是她能受到的最高礼遇了。   毕竟,这种时候,男朋友存在的意义都只有帮忙到图书馆占座这一条。   没有感情,只有学习。   这段时间,沈兆庭本来也忙,初宜想让他准点下班,白天自然不会去骚扰他。   所以,情况就是,只有她一个人是无业游民,没有考试,也没有工作。   半下午时分,她又去找书晴。   两个月前,两个人打视频电话,书晴还没放弃高跟鞋,最近,她终于踩上了平底鞋。   两个人站在一起,初宜还稍微比她冒头一点。   书晴不怎么开心,嘟着嘴,歪着头撞了撞初宜,过了会儿,又伸手量她的腰:“你不来跳舞真是可惜了。”   “不好意思,志不在此。”初宜一本正经道,“为科学奉献一生!”   书晴嫌弃地撇撇嘴,拎起一件披风式样的小毯子:“这个好不好看?”   小巧的尺寸,搭配奶乎乎的颜色,整家店内就没有初宜觉得不好看的。   这两天来,两个人凑到一起,大多是在逛母婴店。   书晴一边哀嚎着是激素让她母性大涨,失去了自我,一边停不下来地刷卡。   步行街上的人不多,初宜和书晴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拎购物袋。   身材魁梧,穿一身黑,戴着墨镜,相当惹眼。   对于此情此景,一开始,初宜还不习惯,不过书晴已经麻木。   “沈令嘉跟二哥要的人。你别说,不用自己拎东西的感觉真挺好的。”   “而且,咱们换个角度想,他本来就是做安保工作的,要是跟其他人,那些老板明星们,难免有危险,被激动的粉丝挠一爪子也疼啊。我就不一样了,一个跳舞的,下了台谁认识我,拎拎购物袋,钱照赚,难道不好?”   初宜一想,是这个道理。   “没有危险,墨镜不能不戴吗?”   “……没问过。”   母婴店挨着内衣店,书晴毫无心理负担地带着初宜走进去。   “这套,还有这套也不错。”   是不错。   初宜就着她的手打量,布料根本没多少,一层烟一样,而且,都不用摸,看着就知道很软很舒服。   “喜欢吗?”   初宜说:“问我?”   书晴好笑道:“你看我现在是能穿这种内衣的样子?”   初宜换了心理,自己变成主人公,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两个人常年厮混在一起,书晴知道初宜的尺寸,倒也不用她再去试,直接让店员包起来。   付好账,初宜自己拎着那个小袋子。   书晴口无遮拦:“诶呀,我是活雷锋啊,造福二哥不求回报。”   初宜的眼神乱飘。   书晴的八卦素质刚刚好,初宜和沈兆庭没突破最后那条线的时候,她还常常嘴贱,但这后来,她反而不怎么提了,可以说是有放有收。   今天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   拎购物袋的男人跟在四五步之后,书晴小小声道:“这么久没见,老男人饿狠了吧?”   初宜的脸颊涨红。   等到了吃饭的地方,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她扬扬下巴,示意初宜扫码点菜,“你点自己的,我就跟着你吃两口。”   预产期就在最近,为了控制宝宝的体重,书晴基本不吃晚饭,只吃点低糖的水果。   没有外人在场,书晴才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你别太惯着他。”   初宜刚开始没明白。   偶尔开个黄腔,就当调戏初宜了,但要正经谈这种话题,实际上,书晴也不好意思。   她又组织了会儿语言,才说:“我说二哥。你手腕上,都留印子了,他得用了多大的劲儿啊?控制个你,需要那么大劲儿吗?”   书晴看着她这几天换来换去都是高领的毛衣,没好意思在这个上面说更多。   初宜的年纪小、心思纯这一点搁在一边不提,她本身就是个招人稀罕的长相,十六七岁时,就有了明艳的模样。   对著书晴不好意思起来,脸一红,都显得活色生香。   她的性格一向还是个痴的,跟沈兆庭这恋爱谈得天雷勾动地火,两个人在一起时,会被怎么欺负,不用想都知道。   “……我不是好奇你跟二哥在家里的事儿,就是,想跟你说说,不是他比你大,就说什么都要听,尤其在床上。”   初宜要把脸埋进手机屏幕,顺着菜单逐个点加入购物车,实则无法思考,也不知道自己点了些什么,只感觉整个人都在往外冒气。   没有眼神接触,书晴的话也刚好流畅一些。   “肯定你自己也能感觉到,这跟他教你英语的时候那种疼你可不一样……男人在这方面没够的,你退一步,他只会得寸进尺,你得自己心理有数,受不了,或者不舒服了,一定要想着说。”   “我的意思也不是他故意欺负你,是男女本身就有差异,有时候你不说,他顺着自己的心意折腾,是不会觉得自己过分的。”   初宜把手机推到书晴面前:“你再看看,还要不要加什么。”   “我说的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初宜揉着烫得要命的耳朵,“也记住了。”   书晴脸上还带着痛苦面具,算是提前体验了一把给孩子进行性教育。   初宜在英国时疯狂想火锅,回来的这几天,跟沈兆庭吃了两顿,跟沈靖川吃了一顿,今天终于吃不动了,来喝汤。   菜都上来以后,中间那一砂锅沸腾的骨汤中飘起杳杳白雾,初宜吃得慢,书晴吃得少,一顿饭吃到沈兆庭忙完,打电话问初宜在哪里。   沈兆庭先在公司吃过饭,才过来在楼下等。   初宜走到他面前,被他很自然地搂过腰,书晴也要上车了,摆摆手说:“二哥再见,小初再见。”   其实时间还早,不到五点钟。   坐在车里,初宜无意识地发呆,沈兆庭问她买了什么,才一个大动作,按住怀里的小袋子。   “……”初宜道,“就是……衣服。”   沈兆庭“嗯”了声。   片刻后,初宜歪过身,往他肩头靠,又过了会,初宜慢慢放松下来。   沈兆庭才把手轻轻搭上她肩膀。   到了家,他吻她的动作也轻。   虽然还是把人抱在腿上,但搂着腰的力道没那么强势,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停留在唇舌触碰,初宜的舌尖躲回去,他就只是轮流含吮那两片软甜的唇,很偶尔才用牙齿轻咬一下。   初宜沉迷在这个温柔缱绻的吻中,耳根烧红,刚洗过澡的皮肤被体温带出沐浴露的甜香,身体渐渐往前移,陷进沈兆庭的怀抱,两条细瘦的胳膊在他颈后交叠,过了会儿,又换了姿势,沈兆庭的手带着力道扶上她光溜细滑的后背时,她的一只手插进了沈兆庭的发根。   初宜收了收下巴,让两个人的嘴唇分开,额头还抵在一起,气息凌乱。   刚才,一进家门,沈兆庭来了个电话,所以,她洗完了澡,沈兆庭还是穿着西服。   这会儿穿着睡裙跨坐在他腿上,陷进他怀抱,清醒过来以后,看他衣着整齐,难免想到他工作时的模样。   初宜有些羞耻。   她塌下腰,将侧脸枕在沈兆庭肩上。   沈兆庭收了收手臂,家里的暖气很足,但还是担心她冷,扯过沙发上的薄毯,把初宜裹住。   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抱了好一会儿。   初宜搂着沈兆庭脖子,向一侧倒去,是要躺下。   沈兆庭跟着她的动作,在沙发上面对面躺着。   这样的距离,初宜的视线中,全部都是沈兆庭。   他的眉骨和鼻梁都高,相较亚洲人的普遍模样,显得眼窝更深邃,随便看谁一眼,都气势十足,下颌线流畅,最终完成了英俊脸庞的勾勒。   嘴唇偏薄,大多数时候,看上去都显得不近人情,吻初宜时,又成了攻无不克的武器。   初宜拿手指轻轻碰他的眉毛,眼皮,和鼻梁。   沈兆庭闭着眼睛,任她动作。   过了会儿,初宜在他下巴上亲了下。   沈兆庭垂眼看她,嘴唇还没移开,贴着他下唇线。   她的表情呆呆的:“有胡茬。”   沈兆庭握住她的手,拿她的指尖在自己下巴上碰了碰,初宜弯着眼睛笑:“好扎!”   她拿走自己的手,动作间,两个人都看到那道握痕。   前天印上去的,今天更明显了。   其实不光手腕上,从她回国后开始,刚刚开荤又被迫吃了几个月素的沈兆庭简直百无禁忌,初宜身上的印子就没断过。   每天都一样。   只不过,前天晚上,到后面初宜哭得格外厉害,结束时,整个人都软得没了骨头,以往洗澡时,虽然也要人扶,但还能勉力攀在沈兆庭身上,但那天她只知道掉眼泪,他实在太过分,冲撞时是把人往死里折腾的架势,小姑娘被弄得哪里都敏感,碰都不能碰,沈兆庭不舍得再欺负她,给她擦了擦,就放她睡了。   当时想着破例一次,不送她回沈靖川那儿了。   眼下,他们名义上确实还是男女朋友,初宜放假回国,理应住在她跟沈靖川的家。   在这一点上,沈兆庭倒没有微词。   后来,初宜睡了两个多小时,稍微恢复了些精神,一个惊吓醒过来,时间刚过九点,还是让沈兆庭把她送了回去。   沈靖川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要考虑沈靖川的心情的。   这两天,沈兆庭都没打算再做什么。   昨天的初宜挺正常的,没有躲着他,等他下班回家,两个人一直黏糊到该送她回去。   刚才,在车里,沈兆庭察觉到了初宜的躲避。   初宜收回自己的手,藏在她和沈兆庭的身体中间。   “我要谈判。”   “好。”沈兆庭说,“谈什么?”   “你不许,不许再欺负我。”   沈兆庭挺冤枉,不认为自己欺负过她。   沈兆庭的这句话说出来,书晴对她说的那番言论,就完全离不住脚了。   人家都不承认欺负过她。   初宜吃瘪,委屈巴巴地安静了好一会儿。   沈兆庭捏了捏她的脸,低声道:“今天不是也什么都没做?昨天也好好的,怎么又委屈?”   初宜红着脸:“我不是必须全听你的,你知道吧,我自己也有意见的。”   沈兆庭很认真:“你说得对。”   初宜随之提了一些要求,严格来讲,“一些”指的是三条。   不可以太用力,有些时候太快了,还有,她说停的时候,可不可以停一下。   沈兆庭沉默片刻,道:“可以。”   “……”   这太简单,让犹豫又犹豫一下午的初宜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不过,沈兆庭没做过骗人的事,就算不做人,也是光明正大的不做人,没干过阳奉阴违的事儿。   可能……真就这么简单。   她为什么那么笨,被书晴点出来,才想到自己也可以为自己争取主权。   初宜的心情简直美得冒泡泡,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坑,还埋进一颗不知何时引爆的地/雷,还抱着沈兆庭啵啵好几下。   不过,幸福的时光总是有限。   每天这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快得像百米冲刺。   天一黑,就该回家了。   前几天沈兆庭要得急,记着初宜还要回家,几乎每天一进家门就开始。   之前沈兆庭说立刻结婚,她觉得不现实。   可最近,初宜也变了主意。   也许,等毕业以后,是该考虑这件事了。   毕竟,拖得太久,她怕沈兆庭真的变态,然后把她也搞变态。   *   到家以后,沈靖川在家,沉思行也在。   他今天刚考完一门专业课,轻松了点,回来吃沈靖川做的饭。   初宜进门时,父子两人都在客厅。   初宜去洗完手,沈靖川问:“吃过没有?我去热菜。”   “吃过啦,跟书晴吃的。”初宜说,“明天去泡温泉,东西收好了吗?”   沈靖川道:“我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带的,明天再说。”   他又叮嘱初宜:“你别拖,今晚就收拾。”   初宜笑眯眯答应。   沉思行跟她有将近一年没见面了,猛然一打照面,感觉初宜的变化很大。   她的个子确实长高了,头发也长长了,但又不仅如此。   初宜长得漂亮,一向都是事实,她的精神焕发,分明是一样的明眸皓齿,红唇乌发,却总感觉浑身光彩照人,更胜以往。   沉思行没意识到自己被吸引,只是下意识挑起话题,问她英国的天气,爱丁堡的交通,有没有去伦敦玩,遇到过明星吗。   初宜只保持着有问有答的态度,气氛竟然也未曾冷场。   第二天晚上跨年,今年沈家不办宴会,举家到度假村去休息。   实际上,说到休息,沈家的其他人一年下来都没有沈兆庭忙,这种纯放松的时刻,也只有他一个人,还不免要应付公司这样那样的突发情况。   假期的时间有一天算一天,都很宝贵。   初宜不觉得无聊,他工作时,也愿意静静陪在一边,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单纯发呆。   沈兆庭当然喜欢这样,说过一次叫她去玩,初宜不走,他就再没口是心非过。   因为是一家人的活动,不光沈靖川,沈兆庭父母都在,所以两个人依然分房睡。   晚上九点多,一起散了会儿步,沈兆庭把她送回房间。   没多久,书晴给她打电话,叫她出来看烟花。   昨晚跨年,但烟花秀会持续三天。   初宜怕冷,尤其受不了北城冬天的冷,这也是沈兆庭带她遛弯都提前结束的原因。   她扭扭捏捏地拒绝:“我没空……”   “干嘛?谈恋爱?”   初宜没什么底气地“嗯”了声。   书晴“切”了声,“我看到二哥送你回去了,快出来!”   没办法,初宜只好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包得里三层外三层。   书晴在她门口等,初宜刚拉开房门,看见也向她这边走过来的沉思行。   他没想到书晴也在,有些尴尬,举起手机说:“给你打电话占线。”   初宜问:“有事吗?”   沉思行道:“今晚湖边有晚会,好几个乐队,我爸白天给了我两张票,让我给你一张,我给忘了,刚才想起来。你去吗?”   初宜道:“只有两张票?”   沉思行道:“是。”   “那算了。”初宜说,“我跟书晴去看看烟花,而且她也待不了太久,估计一会儿就得回来,你去看晚会吧。”   他看向书晴:“三叔呢?”   书晴道:“你奶奶头疼,叫了医生来针灸,你三叔去看她。”   沉思行问了两句老太太的情况,又问了遍初宜,确定她不去,然后走了。   初宜带著书晴慢慢往外走,书晴感觉有点不对头,但又不确定,所以暂时没说什么。   第一个说这话的,竟然是老太太。   在度假村的第三天,沈兆庭需要回市中心一趟,因为晚上还要回来,就没带初宜。   这一天,她才在外面疯玩了一圈,让书晴想起之前滑雪时被她支配的恐惧。   这孩子,是喝红牛长大的吧。   沈令嘉说的是,这孩子被憋坏了。   下午一起吃饭,除了沈兆庭,大家都在,在布置得很山水写意的小院里,上菜的速度不紧不慢,吃得也很舒服。   吃完书晴和老太太待了会儿,闲聊,从她肚子里的孩子,说到家里这两个半大孩子。   老太太到:“我以前就总觉着,囡囡性子稳重,能沉得住气,更难的是,心思还单纯,干净,没有杂念。”   书晴道:“她是个好孩子。”   “所以,我看,她要是能看得上思行,跟他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就算思行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毫不夸张,书晴的脑子都麻了。   什么情况?   她笑了下,试探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老太太道:“思行好像有意思,我看他眼睛就没歇过地瞅她,你看出来没有?”   书晴看出来了,但是不敢承认。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初宜再是个香饽饽,也不该这么倒霉,叔叔和侄儿都喜欢,把她一个人分成两半?   书晴讪讪道:“我看小初好像没那个意思。”   “不着急,还上着学呢。”老太太说话大喘气,“过两天回家,你先试试她的意思。”   “我?”   “你大哥跟她亲,这没说的,可他是个男人,还是思行的老子,问这个不合适,你和她这几年这么要好,说这话正好。”   书晴道:“要不,还是让他俩自己处着看吧,兴许,兴许思行不是这意思呢?而且年轻人不喜欢我们大人这么插手的,不说初宜,给思行知道,估计也要不高兴。”   “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看他眼珠子都要长到囡囡身上去,可愣是连话都没跟人家说几句。”   “这一年,她出国读书,两个人生分了,可退一万步讲,他们还有婚约在呢,当初过来,也是……”   书晴两眼无光地离了老太太,脑子是彻底不会动了。   初宜跟沈兆庭的事,再怎么都轮不到她说,她也不敢说——老太太年纪太大了,身体又一向弱,给气出个好歹来,她就是千古罪人。   可老太太叫她去撮合沉思行和初宜……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好在,老太太也没有要立即绑架初宜跟沉思行去领结婚证。   虽然背着人问过书晴两次,都被她打哈哈给混过去了。   想来想去,这只是老太太一头热,她就也没跟初宜说什么,叫她白烦恼。   而且,预产期将近,老太太不多的精力里,关心她本人比较多。   可惜,那个小家伙很能沉得住气。   预产期过了一天,两天,第三天……好几天过去了,一直毫无动静。   书晴快要被无聊死。   好好的人躺在医院里,眼巴巴地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初宜过两天就要出发去学校,下午去医院看书晴,手被书晴抓住,放在肚皮上,跟肚子里的宝宝讲话:“小坏蛋,再不出来,二婶就要明年才能看到你了。”   初宜的手不敢动,只能用瞪圆的眼睛表达自己对“二婶”的态度。   书晴憋着笑,“难道你不是她二婶?”   初宜鼓着脸不说话。   现在,她也没办法叫书晴“三婶”来回击。   书晴没叫她“二嫂”都算好的。   书晴肚子里那倔孩子一直赖到初宜上飞机,都还没动静。   等她落地,第一时间打开数据流量,收到了书晴“母女平安”的消息,一颗心才放下来。   在爱丁堡的最后一个学期,时间过得飞快。   她以前就忙,剩下的两个多月更忙,忙到没空悲春伤秋,对自己的男朋友,都分不出太多的情绪。   每天的电话还有,但她不是在打印数据,就是在验算找错误,沈兆庭来接她回国时,初宜才发现,她那么想他,被压抑了太久,猛然间释放出来,情绪冲撞得心间发酸。   只不过,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两个人如此之远地长时间分开,她还是觉得有尘埃落定的感觉。   很快,初宜就意识到,尘埃落定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回国后,先是忙着更新证件、转换学分。   更新证件有赵佳欣帮忙,还算轻松,但那段时间,她成了北城大学行政楼的常客,即便手续齐全,各科成绩优秀,全部办好,都用了将近三周时间。   同时,她被告知一个严重的消息:有一门必修课的学分无法转换,这是下半年出的新规定,所以她选课的时候不知道。   这意味着,下学期开始大四,跟别人一样准备毕业论文的同时,她还要跟着下一届大三一起重修这门课,又同时,准备研究生考试。   从回国飞机落地以后,初宜就忙得焦头烂额,放下这本书,再拿起那本笔记,看文献看得头晕眼花。   对她来说,高中毕业远远不是读书的终点,反而更像是起点。   偶尔回沈家吃饭,碰上书晴和沈令嘉带孩子回来,她吸一吸软绵绵奶香味十足的宝宝,被萌得心颤。   书晴开玩笑叫她自己生一个,这一次,初宜也害羞,但同时哆嗦了下。   这种时候生孩子,别说把她劈成两半,劈成八个,估计都不够用。   “二哥是什么意思?”   “你说孩子?”   “嗯。”   “不知道。”初宜想了想,“他从来没说过。”   说到这个,初宜才发现,沈兆庭对小孩的态度,她竟然不怎么清楚。   他从没说过,类似以后生孩子怎么怎么样这种话。   实际上,他的行动已经铺垫到了非常远的以后。   公司的业务在朝着宁城发展,因为初宜的专业,在宁城大学有个业内大牛,只带博士生。   如果初宜继续读下去,被他带是最好的选择。   初宜听赵佳欣说过,他最近在看房子,不是之前听到有新楼盘不错就随手买下,他是自己在了解,看地段,要离初宜的学校够近,看楼层和格局。   赵佳欣说,他是在选婚房。   但他没提过孩子。   可能他就是觉得她还小吧,初宜想,很快把这个话题抛到脑后。   一年多的时间,她像踩在了风火轮上。   专业课学分满了,论文过了最终审核,答辩也通过了,初宜每天去图书馆的任务只剩下一个,就是准备研究生考试。   等她接到老师的电话,跟她商量叫她参与一个毕业生晚会的节目,才意识到,她真的要毕业了。   以前,书晴就总说她适合跳舞。   这次辅导员拉她去救急的节目,恰好是一个舞蹈节目。   一共六个人,编舞和队员早都定好了,来自学校的舞蹈社,可事到临头,其中一个骨折了,社团里再找不出一个个子合适的。   随便拉一个凑合也不是不可以,但又总觉得不甘心,毕竟准备了那么久。   最近初宜没有那么忙,也觉得自己不应该整天只知道看书,去被编舞老师面试了一下,竟然也通过了,就拿了舞蹈视频,先回家熟悉动作,再跟着一起排练。   沈兆庭回来的时候,她正在一个人对着镜子调整姿势,音乐离她近,一时间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沈兆庭抱着手臂看了不知多久。   初宜收回手和腿,尴尬道:“二叔……”   沈兆庭没笑,说:“跳得很好。”   “我就转了两圈,好在哪里?”   沈兆庭思索片刻,道:“要我写三百字评价一下吗?”   初宜笑出来:“也不是不行。”   沈兆庭“嗯”了声,又说好,先去换衣服,准备做饭。   初宜还处在没底气给别人看的阶段,关了音乐,也跟去厨房,被沈兆庭圈到身前,四只手一起洗菜。   他的手指很长,又直,肤色比初宜深一些,但其实也算白,水流划过时,看上去很养眼。   洗着洗着,初宜色心大起,回过头要求:“亲亲。”   沈兆庭躬身,下巴支在她肩上,嘴唇要碰不碰,初宜靠过去,他就朝后躲开。   初宜愤愤然,不亲了,又被他湿着手捏住脸,在她被迫撅起来的红唇上亲了口。   吃完饭,沈兆庭刚洗完澡,沈靖川就来了电话。   “准备回去啦。”初宜急急忙忙地收拾自己的书包,“半小时一定到家。”   说沈兆庭完全没有不满意是假的,车驶进沈靖川家的地下车库,初宜下车之前,就被按在座椅上差点亲掉了魂。   进家门时,脚步还有些飘。   一般来说,沈靖川就当看不见,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初宜脸上的表情太荡漾,他没忍住说了句:“看着点脚底下,傻笑什么呢?”   初宜笑嘻嘻的,走过去趴在沙发背上,心眼挺坏地道:“想我男朋友。”   “起开起开。”   他催初宜回家,初宜就赖在他身边不肯走:“二叔说等我拿了毕业证,就回家跟爷爷奶奶说,您还没习惯呢?”   沈靖川道:“这辈子都习惯不了。”   他嘴硬,但实际上语气不坏,表情也挺好的。   初宜抱着手机美了会儿,沈靖川肯定,是老二说了什么不要脸的甜言蜜语,又听她哼着歌回了卧室。   其实初宜只是在欣赏沈兆庭超标完成的对她舞蹈的赞美。   沈靖川心想,美吧,到时候他挨了揍,就知道哭了。   想是这么想,沈靖川知道,到时候初宜一哭,上赶着安慰的,还是他自己。   ——这一关早晚要过,希望沈兆庭挺住,别叫她太心疼。   初宜和沉思行毕业典礼那天,除了两个老人,全家都去了,沈令嘉抱着孩子,书晴说,让她提前感受一下高等学府的气息。   最后,所有人在草坪上拍了张合照。   初宜跟沈兆庭挨着,两只手牵在一起。   晚上的晚会,沈令嘉和书晴有孩子,就没去,沈靖川跟沈兆庭还有沉思行都去了,多的两张票,也是沉思行走后门弄来的。   轮到初宜的节目时,挨着的三个男人,举着三台相机,从头录到尾。   沉思行有些奇怪。   他爸拍也就算了,沈靖川现在就是个女儿奴。   怎么二叔也拍啊?   再想一想,初宜的人缘确实好,全家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   前几天,他奶奶还跟他说,喜欢就要大胆追,别总觉得对方能看出来,他们还有那一纸婚约的牵绊,缘分比别人要深。   沉思行觉得奶奶说的有道理。   沈家也办了聚会,庆祝两个孩子毕业。   初宜的节目结束以后,四个人就离开了学校。   她还穿着跳舞时的白色纱裙,没来得及换下来,薄背窄腰,化了舞台妆,美得发光,长度稍微拖地,走路时要一直拎着,走得慢。   沉思行一直很有耐心地跟在一边。   还说她跳得好,不像只练了一个多月,比起领舞也不差。   初宜感觉有些莫名,却也没想明白哪里奇怪,说了句“谢谢”。   沈兆庭开车来的,要上车时,沉思行推着沈靖川:“爸,你坐副驾。”   他跟初宜坐后座。   沈兆庭眼光凉凉的:“你来开。”   沉思行刚买车两个月,确实能开。   突然被这么安排,他一时间没想到怎么拒绝,被赶鸭子上架,坐进了驾驶座。   初宜有点反应过来了。   这一年来,因为她忙,闲暇时间几乎全给了沈兆庭,所以就算他有隔三差五的邀请,实际上见面并不多,私下里更是没有,沉思行时不时的奇怪行为,到此刻才开始有了意义。   “……”   沈兆庭和她一样,基本没有见沉思行的机会,但就算之前不知道,刚才肯定察觉到了。   说谁迟钝,都不能说沈兆庭迟钝。   瞥了眼沈兆庭紧绷的下颌线,初宜有点头痛,感觉这就是莫名其妙的一口锅砸到了自己头上。   她伸手去握沈兆庭的手,倒是没躲开——没躲开,还把她攥得很紧。   都有点疼了。   初宜苦着脸,想,二叔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没想到也会吃醋。   还有,这种情况,她根本没经验,到底需不需要哄?   需要的话,得哄多久啊?   作者有话说:   沈兆庭:八十岁也吃醋:)   啊!我道歉!我谢罪!!没写到最后一个场景,明天更最后一章,宝贝们原谅我吧,写了将近一万,手指真的抽筋了呜呜呜呜呜呜,明天我尽量早点更,谢谢大家的订阅和评论,谢谢!!! 第六十九章 、未及你矜贵   因为有聚会,所以沈家的别墅周边停满了车。   别墅区的物业一直都在,帮忙指挥停车,注意把消防通道留出来。   仅剩的车道狭窄,沉思行的技术还算过关,心理素质却不太好。   刚才在大马路上,他还开得好好的,距离家门口只有几十米远的时候,却刮擦了右手边一辆奔驰的前车门。   这原本不算什么大事,但他一下子慌了,车头擦过奔驰的车门以后,不踩刹车,反而还又踩了脚油门,车身猛地蹿出去。   沈兆庭眼疾手快,探身挂了P挡,才没让他把那车顶到墙上去。   本来只是刮擦,这么一来,两辆车头都开始冒烟了。   沈兆庭拽着初宜下车,动作间,初宜几乎是被他拖到了身上。   他先给赵佳欣打了个电话,叫她联系保险公司,尽快过来联系车主,沈靖川在一旁报警,把车钥匙留给在场的物业。   物业的动作很麻利,很快就围起了警示带,开辟另一条车道,防止路人靠近。   步行回家的短短一段距离,沉思行的脸色发白。   刚才,沈兆庭和沈靖川打电话、跟物业交接时,他一直沉默。   这会儿才说:“我怕撞着左边,才一直朝右靠,爸,你坐副驾,都不提醒我。”   沈靖川揉了把他的脑袋:“好在车上没人,没事儿,下回一定要小心,慌什么?我看那像你刘叔家的车,估计是他家老大开过来的,一会儿给人道个歉,送修是一回事儿,就是好端端麻烦了人家,没准回家还要挨说。”   沉思行臊眉搭脸地“哦”了声。   他们父子俩走在前面,沈靖川安慰着沉思行。   初宜慢吞吞在后面走,也被吓着了,脸上没什么血色,不记得提起裙摆,被沈兆庭牵着手,仍是心有余悸。   她再也不要坐沉思行开的车了。   今晚的聚会,来的多数是初宜和沉思行的同龄人,和沉思行从小混在一起长大的,趁着毕业的这个由头,小聚一下而已。   大人们都各自做自己的事,并不参与。   初宜也没心情,直接上了楼,回自己的房间。   她换下跳舞时穿的纱裙,开始对着镜子卸妆。   舞台妆厚重,她又没什么经验,一会儿卸妆水流进眼睛里,辣得她直流眼泪,用流水冲洗了好久,一会儿用的力气太大,又擦红了皮肤。   这一通折腾,比她后面洗澡用的时间都长。   洗漱好以后,躺在床上算一算,今天,她早上六点多就起床,去学院等着拍毕业照,接着毕业典礼,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然后准备化妆,穿着高跟鞋彩排、候场、表演。   午饭和晚饭,都是学校食堂提供的盒饭,初宜这样忙起来就没胃口,怕浪费,就没要,吃了几颗自己包里带的巧克力。   这一天下来,其实是很累人的。   精神紧绷过久的疲惫,加上可能是饿过了劲儿,到这会儿,初宜也不觉得想吃东西。   她困得厉害,只想睡觉。   也忘了要哄沈兆庭的事。   沈兆庭却没忘了她。   他敲门时,初宜已经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迷迷糊糊下床去开门,见是沈兆庭,就松开了门把手,原样返回去,趴在床上,眼睛要睁不睁。   沈兆庭把那碗卧了个荷包蛋的阳春面搁在床头柜上,想让她起来吃东西,看出她是真的累,语气比平常温和些。   楼下的热闹传不到楼上,初宜喃喃问:“在哪里煮的面,他们就走了?”   其实她没睡半个小时,楼下也还热闹着。   “小厨房。”   沈兆庭坐在床边,上身前倾,一手撑在初宜脸侧。   她朝沈兆庭的方向滚了半圈,脸蛋贴着沈兆庭的大腿,在上面蹭了蹭,还是睡眼惺忪。   “不想吃,明天吃,好不好?”   沈兆庭捉住她的手,挨个指腹捏过去,弄得初宜痒痒,却仍铁石心肠:“只有一小碗。”   初宜还想抵抗:“我真不饿。”   沈兆庭从不搞这种拉锯,不由分说地把她拎起来,让她坐在床上,手从睡衣下摆探进去,腕表表带冰得初宜一颤。   她温热光滑的肚皮给人家揉了两下,被找到了证据。   肚子都饿瘪了。   初宜没办法,只能低眉顺眼地从沈兆庭手里接过碗。   他煮的面是合初宜的胃口的,先喝了两口汤,味道淡淡的,再夹一筷子面吃,细细软软,量也的确不大。   初宜小口小口,也吃干净了。   沈兆庭叫人上来拿碗,初宜去刷牙,听见他要水果,急得含含糊糊就说:“我不吃!真吃不下了!”   这回,沈兆庭没再为难她,随即说算了。   初宜长呼口气。   等她刷完牙,沈兆庭还没走,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她新换的手机壳,珠串的挂饰,很小女生。   听见她出来,沈兆庭也没抬头。   初宜后知后觉,有些紧张起来。   ——两个人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过了。   临近毕业,答辩通过以后,初宜也只轻松了那么几天。   后面,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一大堆。   每天要排练节目,被定为学生代表发言,写稿子都和学院领导碰面了不知道多少次,逐词逐句地斟酌。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她的研究生准备考试。   初宜的兴趣方向很精准,去年一年都在留心业内动向,她中意的硕士导师在北城理工大学,没有保研名额,所以她放弃了北城大学的保研,还是准备重新考试。   一天下来,还得严格遵循沈靖川的宵禁,她的空白时间所剩无几。   沈兆庭大概也秉持着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和可持续发展的健康心态,所以并没有把她吃得太过分。   虽然不是刻意为之,但最近这个恋爱谈的,的确很纯情。   初宜爬上床,一边问:“叔叔呢?”   “睡了吧。”沈兆庭道,“不知道。”   他拍拍身边:“过来。”   初宜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跪坐在沈兆庭旁边,她的上身笔直,两只手撑在大腿上,姿势很乖。   刚刷过牙,初宜的下巴上还有两颗水珠,嘴唇嫩红,微微抿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乖乖看着沈兆庭,脸上的表情也乖兮兮的。   沈兆庭的眼神没变过,发凉的审视,初宜慢腾腾地靠过去,小声说:“既然没人管,我们来做坏事吧。”   沈兆庭却不为所动:“什么坏事?”   初宜把一只手搭上他胸膛,凑近在他唇角亲了亲。   小姑娘身上香香的,嘴唇有些冰冰的,软软地贴着沈兆庭蹭。   沈兆庭还是那个一本正经的模样,严肃板正,好似真是个长辈。   初宜的手指蜷缩,嘴唇没有退开,但看着他的眼神怯怯的,有些窘迫。   沈兆庭从前没在这事上为难过她,所以她根本没有主动的经验。   虽然想起了她得哄哄沈兆庭这回事,但确实不会。   只能凭着感觉去做。   她拿两只手固定住沈兆庭的脸,正正亲在他唇上,印了几下,试着用舌头去舔他的唇缝,还有模有样地含着他下唇吮了吮。   沈兆庭的手垂在身侧,任她动作,好一会儿,十八般武艺耍尽,仍然毫无进度的初宜终于开始求助:“二叔……”   沈兆庭不给回应,她索性卸掉力气,趴在他怀里,把脸藏进他肩窝,不肯再动了。   片刻后,沈兆庭捏住她后颈,把人拎起来,才真正开场。   好似对待一只小猫小狗的动作,倒不粗暴——有些过于温和了。   初宜陷在被单中,手指攥紧枕头的边沿,下一刻再松开,难受得哭都哭不出来。   沈兆庭却一直都好整以暇,好像不懂她的崩溃。   照他的意思,他没有太用力,更没有那么快,让她受不了,她说一句不要,或是只是叫一声“二叔”,他就立刻停下来。   他说,明明都是按初宜以前提过的要求来的。   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反复了好几次,初宜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上到处泛着红,被碰到哪里都要掉眼泪,偏偏沈兆庭依旧是那副有条不紊的模样,见她偏过脸哭,眼皮哭红了,眼泪不要钱得掉,还俯身靠过去,温声细语地问她哪里难受。   又不动了。   他简直坏得出奇。   初宜连想蜷缩起来都做不到,逃又逃不掉,被欺负惨了,下意识的动作还是拿胳膊堪堪圈住沈兆庭的脖颈,一双软甜的红唇讨好般胡乱吻著作弄她的坏胚,换来他的认真冲撞。   到后来,初宜早就没有精神去想,这到底是便宜了谁,又是谁憋得更狠。   楼下的人分了好几拨,有唱歌的,有玩桌游、打牌的,也有纯喝酒的。   一直热闹到半夜两点多,沉思行玩了把剧本杀,说得嘴皮子都累了,从地下室爬上来,经过唱歌的那屋,又叫人搬进去两箱酒,才到客厅躺下。   一个跟他相熟的男生正一个人坐那儿玩电视上的俄罗斯方块,见状笑道:“还是沈爷爷沈奶奶好,我要是想这么玩儿,哪敢在家里。”   沉思行道:“方少爷,别寒碜我了,就是叫大家来热闹热闹,没什么新鲜东西。你外公不是刚给你弄一辆帕加尼?”   方铭笑了声,道:“你家那校花呢?怎么一晚上不见人?”   “睡了吧。”沉思行道,“她今天累一天了,估计早就睡了。”   客厅的顶灯大亮,仰面躺在沙发上,就算闭着眼睛,也被刺得受不了。   沉思行拿手背盖在眼皮上,也有些困了,想起下午自己撞车的事儿,还是尴尬得要命。   就算是下意识,他都不会对沈兆庭的安排有什么质疑,要把错推到别人身上,只能怪沈靖川不帮他留心。   反正,就是丢脸丢大了。   还像个闯了祸要家长擦屁股的小屁孩。   下车以后,他都没再好意思跟初宜说话。   实际上,这几年来,他跟初宜的来往很少,加上她出国一年,所有的沟通两只手能数得出来,两个人跟陌生人都差不多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沉思行发现,他总喜欢围着初宜打转。   以前大家都说初宜漂亮,这一年多以来,他才像个刚知道女孩儿好的愣头青一样,看一眼,就呆呆的说不出话。   可惜,初宜对他一直都不热络。   碰面后说几句话,全是客套,平常初宜又太忙,一直都约不出来。   方铭本来是对初宜有点意思,可惜她性格挺冷的,跟别人嘴里说的差不多,他搭不上话,所以旁敲侧击问问沉思行,初宜跟他二叔那绯闻是不是真的。   没成想,这一问,才发觉沉思行也不正常。   行吧,人家两个青梅竹马,哪里轮到他这妖怪来捣乱。   方铭喜欢得浅薄,放弃得也利索。   还给沉思行支起了招。   沉思行跟着一笑,突然听见方铭恭恭敬敬道:“二叔。”   他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见沈兆庭下了楼。   “二叔,是不是我们太吵了?”   沉思行下意识拘谨,沈兆庭却没怎么搭理他,只说没有,都没管他们早点睡,人往吧台边去。   “楼上冰箱里没水了?”沉思行狗腿地跟过去,“二叔,要什么,我帮你找。”   吧台附近全是他们今天买回来的酒水,确实不好下脚,沈兆庭用脚挪开两摞黑啤,俯身在常温层拿了瓶草莓奶。   想了想,又拿了个最小号的奶锅,开了火,热了热那瓶奶。   他穿了件深色的睡袍,系带有些松垮,刚才弯腰时,左胸口一枚红痕一闪而过。   沉思行凑得近,看个正着,他是个正当年纪的男孩子,走着路都会有反应,脑子里比马桶水都脏,又哪会想不到那是什么。   再看沈兆庭手边那瓶粉色的奶,爷爷奶奶的家里常备这个,是因为初宜喜欢喝……二叔带女人回来了?   没往这方面想的时候,他看沈兆庭,只觉得对方冷淡严厉,看一眼就紧张。   现在再看,沈兆庭的头发散乱,眼角眉梢都是算得上明显的餍足,站在灶台边热奶,身量高大,周身全是无形有质的雄性荷尔蒙。   男人对这种东西实际上是很敏感的。   沈兆庭没心思搭理他,他自己也有些不自在,不再啰里八嗦,垂着手站在一边,看着他拿上热好的奶上了楼。   凌晨两点半,沉思行突然不困了,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久的呆。   他想到,确实有很长时间,没再听过沈靖川他们念叨沈兆庭孤家寡人一个,不肯交女朋友这种话了。   而且,沈兆庭会把人带到这边,说明是过了明路要认真的,很认真。   一瓶饮料而已,都要热一热再拿上去……二叔什么时候这么体贴入微了?   沉思行急得抓耳挠腮,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哪家的,怎么他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过?   而且,看样子,他爸应该是知道的,他爸知道了,沈令嘉和书晴肯定也知道。   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这还有天理吗,合着这个家里,就他成了外人了?   不知道初宜知不知道。   沉思行想起今晚沈兆庭虽然面无表情但依然把初宜的节目从头录到尾的样子,突然又觉得,二叔对初宜比对他亲热多了。   不是语言上体现出来的,而是表现在各种细节当中。   他睡不着,方铭也不玩俄罗斯方块了,两个人就着客厅中央没被动过几口的庆祝毕业的蛋糕,喝了大半箱啤酒。   第二天睁开眼,就在沙发上趴着,真是被太阳晒屁股了。   沉思行楼上楼下跑了一圈,才抓住一个在厨房帮忙的阿姨,问了两句,才知道大家早都走了。   “二叔什么时候走的?”   “先生出门早得很,好像七点多就走了。”   “他一个人走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阿姨道,“小少爷,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沉思行一整晚都想着,早上一定要看看沈兆庭的女朋友是何方神圣呢,这一下子蔫了,接着又问:“初宜呢?”   阿姨不是看大门的,回答不了他这么多问题。   沉思行上楼去敲了敲门,没人答应,拧开没反锁的门把手,只看见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床铺。   初宜也走了。   他觉得挺没意思的,随便拿了把车钥匙,想起昨天撞的那一下,有些心理阴影,又放了回去,叫司机送他。   这一毕业,沉思行算是彻底解放了。   他顺利保研,近几年的前途也定了下来,开学之前,就是疯玩。   初宜要准备考试,微信消息都不给他回。   沉思行剃头挑子一头热了两天,就没了劲儿,反正人就在他们沈家呢,也不着急追,不如先出去逛逛。   马上过中秋的时候,沈靖川才开始打听他在哪儿,说他该回家了,爷爷奶奶都记挂他。   沉思行暂时也玩够了,顺势离开希腊准备回国。   飞机起飞前,他刷到书晴的朋友圈,发的是初宜抱着宝宝的合照。   她穿了条草绿色的连衣裙,皮肤白到通透,手里扶着宝宝的奶瓶,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头发上别着一个亮晶晶的蝴蝶发卡,一点都不幼稚,只会让看的人分不清她和书晴的宝宝到底哪个更可爱。   沉思行看了好几遍,心砰砰地跳。   这段时间玩的忘了些的躁动又回来了。   他想着,不能再这么拖下去。   她现在不就变了么,喜欢小孩子,说不准,也有了谈恋爱的心思。   *   北城大学每年的中秋节晚会都很隆重。   初宜在毕业典礼上参加的那个节目,因为质量高,是唯一一个返场的。   她对流程熟练,所以当负责人找她的时候,想着不算太麻烦,能帮就帮了,答应下来。   沈兆庭在公司临时有事,表演结束以后,初宜是自己开车回的沈家。   晚上要团聚,一个人都不能少,听说沉思行也回来了。   他对她的骚扰不多,隔一段时间,才会有一次。   可他又没挑明,初宜想着,正好这次碰面,面对面说清楚比较好。   她把车停在公共停车场,因为别墅区的住户少,所以很宽敞,但走回去的路比较长。   过了中秋,夜风就开始发凉了。   初宜抱着胳膊,加快了脚步。   她穿过二十多米长的风雨走廊,推开门才发现,里面没开灯。   按开关也没反应。   这情况很不对劲。   她摸索着往里走,一边问有没有人。   下一秒,烛光慢慢出现,初宜看到蛋糕、鲜花和……抱着鲜花的沉思行。   他的告白内容,初宜没怎么认真听,因为这场面太过于惊悚,且超出想象。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初宜,我会永远对你好的。”沉思行专注地望着她,“做我女朋友吧。”   “啪”得一声,整座别墅的灯重新亮起。   初宜眯了眯眼,耳边环绕着的,是不停歇的起哄声,有人喊了声:“如愿以偿了吧!思行的未婚妻!”   众人都笑起来。   这些人大多数她都不认识,但也有熟面孔,其中几个,曾是她的高中同学。   初宜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她正要开口,被出现在门口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沈兆庭在原地看了会儿,似乎在欣赏这片热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围在沉思行和初宜身边的人跟着回过头时,他才单手插兜,慢条斯理地走近。   看着他搭在初宜腰上的手,沉思行的脸红了又白。   甚至不敢问这是什么情况。   他又不蠢。   沈兆庭的神色倒没有他那么难看,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捧在胸前的玫瑰,道:“中秋不用给二婶送花,真要孝顺,过年给她磕个头。”   当晚,沈家的家宴第一次摆了空。   沈兆庭自从上了二楼,就再没下来。   没多久,沈靖川就也被叫上去了。   除了初宜,沈家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要动家法,但因为年纪大了,所以由沈靖川代替。   初宜只以为沈兆庭要挨骂,就急得眼眶发红。   她第一次发脾气,将那捧花狠狠摔到沉思行的身上。   “你是不是有病啊?!”   沉思行没想到她突然发难,没躲开,被那一大捧花砸得退开好几步,脸色不比她好看:“我怎么会知道……没人告诉我,我问我爸,我爸都不说,这能……”   “我问你,你要脸吗?”   “忘了你有多讨厌我?还是忘了你在学校是怎么带头欺负我的?”   “你怎么好意思说你喜欢我啊?”   沉思行愣愣地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初宜说:“我觉你很恶心,你知道吗?”   这话太重,还是从一向以好脾气出名的初宜嘴里说出来的。   沉思行的脸都白了:“我一开始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而且,后来,不是我……”   “我去了本部,本来也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初宜道,“你还觉得是你帮了我,是吗?”   初宜说:“桌子上的字是谭樟铭写的,那天就算没有你,他也会去找老师。”   那时候的初宜,初来乍到,好像小蚂蚁进了巨人国,心里只有慌张。   被人踩着欺负了半年,还没回过神来,没有去想怎么保护自己,她收起触角,像一只蜗牛,只懂得缩进壳里。   可她不是感觉不到疼,也不是不长记性。   她只是比大多数人都要温吞,跟沈兆庭一样,她也在乎表面的平静。   沉思行是沈靖川的命,她根本就没在乎过沉思行,可她在乎沈靖川。   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与他的和平共处,都是为了沈靖川。   况且这对初宜来讲,也没什么难的,毕竟后来的沉思行,大多数时候,还算个正常人。   但他是怎么有脸真的敢说喜欢她的?   还搞出这种动静。   沈兆庭一点防备都没有。他最近已经在筹划跟家里说,但不是今天。   他跟初宜说好,送她回家之前,两个人还要一起吃月饼看月亮。   却只见了短短的一面。   都是因为沉思行可笑至极的自信和自作多情。   初宜跟沉思行吵架动手,佣人们大都听见了,但看着沉思行没有还手的意思,就没上去插手。   没过多久,刚才去送书晴和孩子回家的沈令嘉回来了,沉思行和初宜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两端,只有扔在地上那一把玫瑰花。   他怎么都想不到初宜会发火。   一整个下午,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一点动静。   没人下楼来,沈令嘉也不让初宜上去,又劝了她好几遍,叫她去睡觉。   初宜顾不上考虑自己不睡会给沈令嘉添麻烦,只攥着手坐在沙发的一角。   沈令嘉把手机递给她的时候,初宜才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五。   沈兆庭在手机那头说:“听话,回房间去睡,明天就没事了。”   初宜的声音发着抖:“我想看看你。”   沈兆庭的语气就像以前夜里哄她睡觉:“等明天。初宜,宝贝,你乖不乖,听不听我的话?”   “我乖,我听话。”初宜忍不住眼泪,喉头哽得厉害,但不想让他担心,边擦眼泪边说,“我回房间。”   沈令嘉拿走了手机,过了片刻,初宜听见他说:“知道了二哥。”   他先带初宜去小厨房,煮了碗面,说沈兆庭叫她吃。   初宜就一边哭,一边把面吃了。   热气蒸在脸上,眼泪掉进碗里。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沈靖川来叫她。   初宜整晚没睡,知道要有这么一遭,实则已经比想象中来得太晚。   但起身后,心里又突然慌得厉害。   她在原地稳了稳心神,沈靖川没催她,握着她肩膀拍了拍。   二楼的书房坐北朝南,白天的光线很好。   不过,今天的天阴着,浓云笼罩整片天际,房间里的家具装修全是老人家中意的红木风,连窗帘也是暗色的,推开那道本身就没关严实的门,感觉比走廊里都要昏暗几分。   十足的压抑。   沈兆庭跪在那里,初宜进门时,两个佣人拎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出去了,初宜没有心思去管,两只眼睛里只有沈兆庭。   他也回过头来,面上的表情很平静,和昨晚一样,给初宜一种深刻的风平浪静的假象,嗓音也沉稳:“过来。”   初宜向他走近,听见沈靖川在身后关上门的声音。   停住脚步以后,沈兆庭握住她的手,轻拽了下。   初宜跟着跪下,学着沈兆庭那样,上身笔挺。   虽然跪着,这满屋的气氛直逼零点,可挨在他身边,她就感觉一点都不害怕了。   刚才仔仔细细观察过沈兆庭,见他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伤,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心还是酸,涩,疼。   她知道,他大概率是在这跪了一夜。   沈兆庭没再松开握着她的手,抬起头,对他父亲母亲说:“我们在一起,道义上没对不起谁,也没有乱过伦理,两厢情愿,谁都拆不散。”   “沈兆庭这辈子,只要她。”   老太太抹了抹眼角,颤巍巍道:“小初,你怎么说?”   初宜感觉到沈兆庭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心里一瞬间定下来,浮躁、忐忑、甚至是恐惧,全都消散得分毫都看不见了。   她说:“我也只要他。”   老太太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婚姻不是儿戏,你要是真把他放在心里,就该清楚,跟他在一起,更不是合则聚,不合则散。这里头,没有孩子心性的余地。”   初宜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她的位置特殊,和沈兆庭的这一辈子好好过下来了,人家也许不会说什么难听的,可要是过不下来,沈兆庭的脊梁骨,就要给别人戳烂了。   说他为老不尊,祸祸了小侄女,最后还留不住人。   ——老太太也忧心她年纪小,心思浮。   这几年觉得沈兆庭成熟有魅力,也许过几年,又会嫌弃他无趣刻板。   初宜的难受到了顶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沈家人面对这件事,第一反应,都是初宜优秀、矜贵,可能很快就会不喜欢沈兆庭。   从前她压抑着种种不舒服,是为沈兆庭一直以来维护着的体面。   此时,那种不适冲破心头,初宜梗着脖子道:“他很好,就算别人都不知道,我知道。”   她不会放开他的。   说完,她没有后悔,也不反思自己的语气太硬。   她担心沈兆庭不满意。   可她偷偷偏过脸,正对上沈兆庭的笑眼。   她也捏了捏沈兆庭的手。   等沈兆庭拉她起身,初宜才反应过来,这就算过关了。   以后,他们在一起,光明正大,什么顾虑都没有。   没等到两位老人走出书房,初宜踮起脚,紧紧抱住沈兆庭。   沈兆庭也按住她的背,两个人脸贴着脸,都要把对方抱进自己的骨头里。   初宜晕晕乎乎了好多天,才慢慢察觉到不对劲。   沈兆庭的手腕上,总是贴着膏药,说签字和用电脑用多了。   初宜挂心,终于找到机会帮他换药,贴的时候,才确定确实没什么大事。   可还是不对劲。   思来想去,某一天,沈兆庭一下午都不忙,初宜被他好好地送回家去以后,洗着澡,才突然想到,他太规矩了。   规矩得过了头。   明明搂着她亲的时候,不是那么回事。   但就是什么都没做过。   *   “反正我不回家。”   沈兆庭靠在门边,抱着手臂看她躺在床上耍赖,半晌道:“好,我给大哥打电话。”   初宜撅着嘴:“我自己打。”   沈兆庭“嗯”了声。   初宜道:“我打了?”   沈兆庭说:“打吧。”   初宜就有些不确定了。   也许是她多疑了吧?   有可能,他就是不想显得太急色。   虽然早就什么都做过了。   初宜在床上滚来滚去,沈兆庭就先去洗澡。   浴室的水声响起,初宜哆嗦了一下。   感觉自己是只羊,自己捡柴烧火,还自己上了烤架,要把自己送到别人嘴里被吃掉。   她犹豫来犹豫去,被沈兆庭从被窝里剥出来的时候,是真后悔了。   纯洁的恋爱谈得好好的,她犯什么疑心病?   在黑暗中被人亲掉了七魂六魄,睡裙也乱七八糟,初宜突然想,沈兆庭什么时候把灯关了?   以前总要她求好久,他都看够本了,才会大发善心满足她的要求。   他就是有事瞒着她。   初宜乱扭着脸拒绝,不要再继续。   沈兆庭听出她的生气和委屈,也没有特别用力地去制止她,叫她成功爬出了他的怀抱,伸手去摸遥控器。   光线有些刺眼,初宜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沈兆庭道:“真没事。”   初宜还是不说话,但嘴巴越抿越紧,眼眶里蓄满了水。   她偶尔犟起来,也是这副叫人不知该怎么疼她的模样。   沈兆庭轻叹口气,坐起身来,宽松的睡袍仅仅扯下半边,那骇人的大片淤青就刺着初宜的眼睛。   初宜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好一会儿,她才抓住他的睡袍,又扯开一些,慢慢露出整片后背。   他父亲的意思,沈靖川代为动手,他不服软就不许停。   最后,是老太太说心口不舒服,才没继续下去。   老爷子被气狠了,扔了两个花瓶,一个没砸中,另一个砸在他肩头,就是眼下露出来这块。   那天早晨,沈靖川去叫初宜之前,沈兆庭跪在原地没动,语气平稳地让他先叫人上来把花瓶碎片打扫干净。   怕吓着初宜。   沈靖川早就知道,这事儿没有回头箭,但当时还是长叹一口气,知道他这弟弟栽得彻彻底底。   沈兆庭背上的其他地方,也没有一块好皮,淤血是深紫色的,在皮下肿胀着鼓动,薄薄的一层药膏散出的气味,沈兆庭一直骗她,说是手腕上贴的膏药味。   初宜的心几乎要痛得碎掉。   那天,她走进书房,已经很害怕了。   却从没想过,原来,那已经算是平静。   沈兆庭过了那关,剩下需要她做的,就是说一句话。   沈兆庭把她扯进怀里的动作很轻缓,看她没有拒绝,才实打实抱住。   初宜怎么敢拒绝。   她坐在沈兆庭的腿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牵扯到他哪里,又弄疼他。   “腿没事吗?”   “没事。”   初宜想,怎么会没有。   她只跪了几分钟,膝盖就疼了一天,沈兆庭当时是缓了好几分钟才站起来的。   “没骗你,晚上他们去睡觉,我也睡。没有跪一整晚。”   初宜再也不要相信他,低着头一抽一抽地哭。   这一次,沈兆庭没有再说“别哭了”,只帮她擦眼泪,间或说一句“真的没事”。   初宜抽噎着,一串泪滚出来,话都说不清楚,一个字一个字都说得模糊,需要认真去听,“……他、他们是想打死你吗?”   听完,沈兆庭甚至还笑了一下,又拿拇指轻轻摩挲初宜的眼角,道:“他要真想打死我,我能干吗?我又不傻,肯定带着你一起,跑得远远的。”   初宜一点都笑不出来。   沈兆庭的笑也扎着她的眼。   她拿被眼泪糊湿的掌心捂住沈兆庭的嘴巴,不叫他再说话。   沈兆庭在她掌心亲了口,眼底有笑,看着她模糊道:“挨打不怎么疼,可你就这么哭,我要心疼死。”   这一次,初宜没觉得他肉麻。   她知道他说得是真的。   可她知道,才更要狠狠地哭。   她得让他永远记住,他早就不只是他自己的了。   他也是初宜的。   无论他伤了身,还是伤了心,初宜都比他自己痛一万倍。   沈兆庭握住她那只手,又在指尖亲了口,轻声道:“老太太没吓唬你,为你挨这一顿,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后,你就绑我身上了,别人再好,都跟你没关系,怕不怕?”   怕不怕。   刚来北城时,初宜以为他脾气大,爱打人,那时候都没怎么真的怕他。   现在发现,在初宜面前,他永远都是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她怕他干什么?   初宜想,她爱他。   别人再好,的确都跟她没关系。   在初宜的心里,他最矜贵。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明天开始更番外。   估计大家也能看出来,我很喜欢写黏黏糊糊家长里短,暂定的番外有婚后日常、孕期日常,宝贝们有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留言,么么,明天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