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娇娇在上》作者:狗柱   文案   #女主重生悔悟文,互宠高甜#   先帝驾崩,幼帝登基。   越朝长公主晏明月被迫遵从先帝遗旨,嫁给了北渊王贺凛。   可晏明月早便倾心于君衍侯叶萧。   这桩婚事并非她所愿。   婚后,两人聚少离多,冷漠疏离。   晏明月更是四处听闻谣言——   这位曾今踏着尸山血海登上高位的异姓王,意图谋反。   可当朝中变天之际,一剑刺向她的,却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叶萧。   他带着讥讽和冷意嘲笑她:多亏你好忽悠,大局已定,永别了,前朝公主。   晏明月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灵魂却并未消散。   死后,她竟看见贺凛提剑杀入大殿中,挥剑砍下叶萧的头颅,抱着她的尸体哭得不能自已。   至此她才看清,原来那看似冷如冰霜的男人,早在心尖为她化开了一滩春水。   她却从未珍惜过。   *   一睁眼回到从前,却正好回到她私会叶萧被逮了现行之际。   眼前的男人面色铁青,黑眸湛出令人瑟缩的暴怒。   哪还有她死后看见的半分柔情!   晏明月颤颤巍巍缩了缩脖子,势要洗心革面改过自新——   果盘香茶小点心,捏肩捶腿献殷勤。   可晏明月做得越多,贺凛的态度却越发冷漠。   不仅丝毫不为所动,两人的夫妻关系怎还越来越不妙了。 第1章   巍巍皇城,庄严不复,火光四起,遍地横尸。   金銮殿内,一道素白的身影匆忙闯入,往日的金碧辉煌被眼前的猩红血迹所替代,宫女太监尸倒一片,场面触目惊心。   晏明月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泪水沾湿她惨白无色的脸庞,颤抖着唇,却并未看见皇帝的身影。   “阿律……阿律……”   浓重的血腥之气,就着吹入殿中的寒风仿佛要将这污秽之气刺入人的骨血之中,晏明月早已狼狈不堪的身形在摇曳烛火下忽明忽暗。   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带着兵器划过地面的冷硬之声:“殿内还留有活口,解决掉。”   晏明月闻声身子猛然一颤。   这道熟悉的嗓音,却又带着令她陌生的阴冷。   她僵直着身缓缓回过头去,叶萧身披铠甲,手握重剑,剑刃上滴着猩红的血,身后跟着的却是今日闯进皇城肆意屠杀的钺甲军。   叶萧也是一愣,手上抬剑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扯动了嘴角:“原来是长公主殿下。”   晏明月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身体却不可抑制地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方才她脑海中不断想着,如若此刻能让她依靠之人,唯有叶萧,可当叶萧提剑站在了她面前,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怎么会……你怎么会……”   叶萧微拧眉头,方才他以为是漏杀的宫女闯入金銮殿,可没想到来人竟是本该在北渊王府的晏明月,他本还留有私心想留晏明月一命,可眼下却是留不得了。   越朝将要改朝换代了,前朝公主,留着也只是祸害罢了。   叶萧冷笑一声,再次提剑,步步向前逼近:“念在长公主殿下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帮扶,那便赏你个痛快。”   剑刃刺入胸膛,尖锐的刺痛令晏明月原本混沌不清的思绪顿时清明。   造反之人竟是叶萧,所以她在贺凛书房里看到的那封谋逆信不是他的,而是叶萧的!   这些年她都做了些什么……   鲜血流淌,持剑之人却并无半分怜悯,叶萧冷着眸子居高临下看着身子不断向下滑落的晏明月,嗤笑一声:“倒也多亏了你好忽悠,虽未能逼得贺凛交出兵权,但他那残肢破躯,再也造不起什么风浪,大局已定,永别了,前朝公主。”   音落,身陨。   晏明月无法瞑目地瞪着一双悔恨怨念的瞳眸,重重倒在了地上。   ——   伴随着一道沉重的巨雷轰鸣声,晏明月忽然觉得身子变得轻盈,周身疼痛驱散,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   直到她亲眼看见叶萧毫不留情将剑从她的胸膛中抽出,顺势抖了抖剑上的血,晏明月这才惊觉自己竟是漂浮在半空中的。   她这是……灵魂出窍?   看着自己的尸体,晏明月眼底蒙上一层悲凉的绝望。   越朝终究是变了天,可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她日防夜防,终日猜忌怀疑的夫君,而是她心心念念,即使成了婚也未曾放下过的意中人,叶萧。   但最终,她却是死在了叶萧的剑下,他的神情中毫无半分犹豫,更没有对她的丝毫情谊,曾经那些对她说过的话,都只是为了夺得这江山而编造的谎言。   那为何她的魂魄还要停留在此,上天是看她还不够可笑,想让她再亲眼看到越朝的江山是如何在她的愚蠢之下,落入了奸人手中吗。   眼前叶萧收了剑,正欲转身要走,殿门前突然一道惊慌大喊声:“侯爷,不好了!外面……唔……啊!”   来人话未道完,徒留一声惨叫,刀剑入肉之声,又一声利剑拔出声,鲜血洒在殿门前的门框上,一道玄色的身影如风般闪过,逆着光逐渐显现在眼前。   晏明月愕然瞪大了眼,没曾想竟会在此看见贺凛,还是挺直站立,步伐稳健的贺凛。   贺凛满身污血,几缕凌乱的碎发落下,面色依旧冷峻,只是双眼猩红,透着令人胆颤的狠戾,血迹顺着臂膀流淌过手背,骨骼分明的指骨紧紧握着他的剑。   晏明月已是一年多不曾见过贺凛站立的模样了,自他腿疾渐重,一年以前他便坐上了轮椅,被太医断言双腿再无可能恢复,如今再见他高大伟岸的身形,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贺凛进殿便一眼瞧见了倒在地上的纤瘦身躯,顷刻间,他眼底的神情变得阴鸷骇人,瞳孔骤然紧缩,周身涌上的杀意将他俊美的面容染上了彻骨寒霜。   叶萧怔然看着贺凛健全的双腿,很快又回过神来,握紧剑柄全身紧绷起来:“皇城已经沦陷,就算你治好了腿,也再无力回天了,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受死吧,贺凛。”   话音刚落,叶萧几乎没能看清贺凛是如何冲到他面前的,剑指脖颈,剑刃刺入他的喉头,动作快到他几乎都没能反应过来,血珠顺着剑身滴落,银光森寒,贺凛微颤的手背青筋涌现。   叶萧猛然回神,视线瞥向一旁晏明月的尸体,冷笑一声:“杀了我,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大殿吗,外面已经被钺甲军包围,这个女人,嫁了你却从未安分,我篡动她让你交出兵权,她便当真按我说的去做,若非她阻拦你,我只怕也无法这般顺利拿下这江山,贺凛,为了这种女人葬身于此,真够可笑。”   刺耳一声剑器碰撞之声,叶萧敏捷转身,一剑挡开贺凛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剑,高喊:“来人!给我拿下他!”   不,不可以。   晏明月泪流满面,摇头不迭,喉头却发不出半分声响,是她害了贺凛,是她害了整个越朝,那颗已然不会再跳动的心脏,此刻却犹如千万利针穿过。   贺凛面色如霜,幽潭一般的黑眸深不见底,落在晏明月已然僵硬的尸体上,嗓音甚比寒冬的风雪,夹杂着他孤寂的脆弱:“这便是你瞧上的男人。”   晏明月心头一颤,下一瞬,殿外乌泱泱一片涌了进来,铠甲声铿锵作响,像是地狱中催命的恶鬼一般,抬眼却见来人并非叶萧的钺甲军,竟是贺凛手下的黑卫军!   叶萧如临大敌,身子骤然一抖,来不及应对,泛着银光的剑刃从眼前晃过,耳畔最后仅留下一声冰冷的话语:“他何以值得你一直挂念在心。”   晏明月猛然倒一口凉气,贺凛挥剑之际,叶萧血洒大殿,头颅生生滚落在地,瞪着一双惊恐的眼,无头的尸体重重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唇间连一声凄惨的叫声都未能发出。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殿外的寒风,似知此刻的悲凉,呼啸而过,暴雨在此刻倾盆而下,冲刷着皇城青石地的一路鲜血,雨水混杂着血,染得猩红。   贺凛漠然立在正殿之中,双目逐渐空洞,沉默许久才缓缓单膝跪在了她身侧,颤着一双手,揽住了她的尸体,极近怜爱与轻柔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持剑的手落了剑,又反复在衣袍干净处来回擦拭了好几遍,才颤颤巍巍抚上她的脸颊,冰凉一片,泪珠顿时汹涌而落,砸在怀中僵硬的尸体上,激不起半分温热。   “本王身边,便当真无半分值得你留恋的吗?”   “你道若想与你和好,除非本王重新站起来……我已重新站了起来,你怎不愿再等等我。”   “骗人,你从未想过回到本王身边,对吗?”   晏明月喉间发哽,贺凛的泪像是一道锋利的剑刺得她眼眸生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贺凛,在她眼中,贺凛一直是杀伐果决的冷情之人,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是少有在她面前露出过暴怒之情,但这般落魄又悲凉的模样,却是她头一次见。   晏明月犹然记得幼时初见贺凛时,他跪在演武台上,一旁的武将正朝他挥鞭,鞭鞭到肉,皮开肉绽,他却只是紧皱着眉头,连吭也未曾吭一声。   为何年少时这般勇敢,如今却哭得像个孩子。   而后,晏明月看见一直未能找到的晏律被贺凛手下的黑卫军完好无损送回了皇城中,原来贺凛早便知晓叶萧的阴谋诡计,提前将晏律保护在外。   贺凛抱着她的尸体回了北渊王府,她与他早已和离,她便不再是王府主母,更不该葬入贺家。   但贺凛丝毫未有犹豫,不仅执意将她入葬贺家,还造下双人墓,在碑上刻上了她与他的名。   人未死,却给自己立碑,王府哀嚎一片,贺凛却充耳不闻。   在之后的三年,晏明月仍飘荡在人世间。   她看见贺凛忙碌奔波于朝政之中,扶持晏律坐稳根基,不留余力助他清除叛臣贼党余孽,每日忙至深夜入睡,天不亮便又起身入朝,冷漠更甚,也坚硬更甚。   唯有阴雨绵绵之夜,撕骨般的疼痛将他笼罩在剧烈的痛苦之中,晏明月看着他疼痛难忍,汗湿被褥的模样,心有万千悔恨与愧疚,却无法同他诉说。   她以为待她死去久矣,他便会逐渐将她忘却,可耳畔总会传来他疼得迷糊之际,极为痛苦又脆弱的一声娇娇。   那是她的乳名,往日她若未有惹恼他之时,他便会沉着嗓子唤她娇娇,只是从未有过哪一次,是这般的无助和悲凉。   这日,贺凛未去上朝,也未做任何事,颓废神伤在屋中呆坐了整整一日,晏明月心中隐隐传来不安。   夜里,贺凛去了她的坟前。   墓碑上两人的名紧靠在一起,就如他此刻带着颓然的神色静靠在碑前一般。   自那日她死后,晏明月再一次看见了贺凛的泪,滑落他的面颊,落在冰凉的石碑上。   “娇娇,越朝已稳,皇上也已能独当一面。”   “如今盛世如你所愿,本王,很想你。”   利剑划破喉咙,鲜血流淌而下,晏明月只觉眼前不断开始模糊不清,更甚无法再靠近贺凛半步。   “娇娇,我擅作主张与你合葬,不知在地下可否能再见你一面。”   “一眼,也好。”   贺凛几近哀求的低语传入耳畔,旋即,眼前被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彻底笼罩了去。   作者有话说:   人美心善的小天使们看看下一本预收吧   《问春归》追妻火葬场   永乐候独女孟晚棠,云鬓纤腰,其貌倾城   自小娇养而长,一生本该顺遂安康   却不料侯府一朝受陷,自众星捧月跌入尘埃   落魄之际,她嫁给了名满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顾渊   众人皆道,孟晚棠生来就不是会吃苦的命   没了家财万贯的爹,又遇位高权重的丈夫   如此好命,当真叫人艳羡不已   可没过多久,却有顾渊移情别恋的传闻流出——   有人笑这传言荒唐   顾渊家中娇妻貌美如花,何故要在外沾花惹草   也有人认为,既有传言流出,就绝非空穴来风   直到孟晚棠亲眼看见顾渊领着一身素白的纤瘦女子入了府:“她叫霓裳,以后就住在顾府,你多加照看。”   身陷险境之时,她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   触及到的,却是顾渊那双死盯着霓裳的眼   离得极近,顾渊瞳眸中却无半分她的身影   耳畔传来她从未听过的顾渊失了冷静的话语:“快!救霓裳!”   至此,孟晚棠才终于明白   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走了好运的侯府孤女   当初如雪中送炭般的迎娶,她以为是天赐良缘   却只是疼爱她的父亲狭恩图报,临终前逼迫顾渊得来的苦果   而她终究是入不了他的眼,更住不进他的心   *   传闻孟晚棠不愿忍受丈夫的冷漠离家出走,途中遭仇家追杀丧了命   却无人知晓,大雪中,顾渊在她的坟前跪了三天三夜   至此,他见每人都像她,却再无人是她   几年后,江南小镇烟雨蒙蒙   情人桥上一道娇柔的身影从眼前闪过   顾渊发了疯似的跑去,眼底炙热汹涌的执念呼之欲出,冰凉的指尖扣住她的手腕,开口时,连气息都在发颤:“婠婠,你还活着。”   彼时,桥下却有一男子怀中抱着一女童,眼带怒意冲来:“哪来的登徒子!快放开我娘子!”   顾·登徒子·渊:这好像是我娘子,但我好像不是她相公了。   文名出自宋诗人任希夷《海棠》   海棠花上问春归,岂料春风雪满枝   食用指南:   1.追妻火葬场,大篇幅虐狗男人,但最后he   2.女配情节有误会,女主没有再嫁,男女主身心双洁   3.非带球跑,含失忆梗 第2章   漫无边尽的黑暗中,晏明月感觉自己不断下坠,终是抓住了一块浮木,身体平缓下来,意识也逐渐回炉。   缓缓睁开眼来,入目一席晶莹剔透的珠帘,轻纱薄幔上绣着金线交织的细纹,身下能感受到温软干爽的被褥,浑身轻盈,似是刚睡足了醒来般舒适。   周围似有人走动的声音,步伐轻柔,显然是刻意放缓了步调,唯恐出声惊扰。   晏明月缓缓支起身来,抬眼却见此处竟是她在北渊王府中的寝殿,屋内弥漫着淡然幽香,沁心凝神,是她曾惯来爱用的凝神香,以往在王府中,每夜入眠前便会让下人熏上片刻,这便能睡得安稳舒适。   床榻传来动静,屋中走动之人连忙朝这边走来,一见晏明月立起了身,连忙露了笑,垂头恭敬道:“王妃醒了,奴婢伺候您起身。”   晏明月一愣,在来人起身之际,看清了她的面容,是打小便伺候在她身侧的贴身婢女银翠。   可那日,银翠为了护她逃脱,早已死在了金銮殿外的狭窄小道上,死前都还不忘规劝她:“王妃,快回王府吧,如今唯有王爷能护您周全,君衍侯绝非良人啊。”   晏明月身子微微一颤,那日触目惊心的场景似是又出现在眼前,死后她所看清的一幕幕不断在心头萦绕。   就连银翠都能辨清真相,唯有她如棵朽木一般,直到死后才知,谁才是真心待她之人。   银翠察觉晏明月面露异色,手上动作一顿,连忙道:“王妃,可是还要再睡一会?”   晏明月回过神来,探手抓住银翠欲要收回的手,心里绷紧着一根弦:“银翠,今日是何日?”   银翠歪了歪头,如实道:“今日十一月初五,此时刚不过卯时,王妃还可再多睡一会。”   晏明月却仍没放松面色,继而沉沉追问:“何年……十一月初五。”   银翠觉得奇怪,眨眼看了看晏明月,心头有些忧心:“回王妃,今日是晏京二十四年,十一月初五,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奴婢这便唤太医前来替您看看。”   晏明月喉头一紧,心里绷着的一根弦悄然断开,松了银翠的手,忙道:“不必,未有不适,许是还未睡醒,你先退下吧。”   “是,王妃。”   屋内的轻声褪去,晏明月呆坐在床榻上,视线不断扫视在这熟悉的环境中。   晏京二十四年,是皇弟晏律登基的第一年,也是她嫁给贺凛的第一年。   十一月初五,这个日子并不熟悉,但这一年的冬季,她却记得是她与贺凛关系头一次开始破裂之际。   起因是她在出嫁前便心仪的君衍侯叶萧,从关东回了京,而她便与叶萧私下通信,欲在城外的别苑见面,未能见着人,却被贺凛抓了个现行。   晏明月虽自知理亏,但即使证据确凿也抵死不愿承认,随即还火上浇油,与贺凛大吵了一架,便是以贺凛明明人不在府中,却如此洞悉她的行踪,定是一直在暗中派人监视她,不仅不承认自己已为人妇还私会别人,更将矛头指向了贺凛。   当时她是如何说的。   “本宫贵为长公主,下嫁于你已是屈辱,你又这般监视本宫,与坐牢又有何异,本宫是公主,不是犯人,你若当真要这般死盯着本宫,怎不拿个手铐将本宫铐起来!”   这话晏明月记得清晰,但已是不记得当时被她一番话彻底激怒的贺凛是如何回答她的了,总之两人大吵了一架,而后关系便冰裂得一发不可收拾,在未来的几年中,越发僵硬。   如今再想起前世之事,晏明月只觉自己当真可笑,更是可恶。   娇养在深宫之中,身份高贵又深得圣宠,她那些骄纵任性的小性子,到了贺凛这便更加无法无天,如今想来,人人畏惧的贺凛,自己何来的胆子与他说这些胆大包天的话,自然是心底隐隐拿捏着贺凛不会当真拿她怎么样。   可贺凛连砍下人的头颅都不带眨一下眼,又怎会对她一个女子束手无策。   她所依仗的,不过是贺凛对她的纵容和退让。   她不禁想起在她死后,靠在她坟前乞求着想再见她一面的贺凛,那般挂念她之人,当时听了她的那番话,心里得有多么难受。   晏明月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曾今的自己不是不知贺凛的心意,却将他对自己的情,化作一次次刺向他的利剑,在他心头剥开血肉肆意伤残。   心头堵得难受,晏明月自知自己罪不可赦,可上天予她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她当赎罪,更当弥补那些年她所犯下的错。   “银翠。”   闻声屋外很快有了回音,银翘手脚麻利推开房门:“王妃,奴婢在。”   “王爷今日可在府上?”   晏明月仅是淡然开口问上一句,虽然心中有些紧张,可面色并无异样,话语也和平时无异,不当会引起旁人诧异才是。   可此话一出,银翘却呆呆愣在原地,惶恐地看了晏明月一眼,又很快敛目低头颤声道:“王妃,王爷昨日与您……大吵一架后,便出发去了军营,您是知晓的,今日怎还……”   晏明月脸色一变,顿时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但很快她又微微抿住了唇,深吸一口气才故作镇定道:“许是睡迷糊了,替本宫更衣洗漱。”   银翠硬着头皮进了屋。   昨日一事整个北渊王府闹得人仰马翻的,那事自是自家主子理亏,她也曾规劝过,可主子不听,更甚在被王爷发现后,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当时的气氛压得周遭下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就连她都觉得,即使王爷此前对王妃处处妥协退让,可这次却不同以往,任谁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这般让他丢了面也下不来台。   可王爷终是在大发雷霆后,未曾为难苛刻王妃半分,反倒自己先气急离开了王府,深夜赶路去了军营,这一去便是十天半月不会回来了。   晏明月本还作想若是此事还未发生,那便是说什么也不得再做这等令人寒心之事了,可没曾想偏偏不早不晚,刚回到发生这事的第二天。   银翠看着自家主子一脸愁容的模样,心底隐隐不安,但思及昨日自个儿头一次见到的王爷的盛怒,踌躇半晌,仍是忍不住开口道:“王妃,您与王爷本就聚少离多,王爷此次刚休沐回府上未有多时,如今又转而去了军营,这若叫旁人知晓了,只怕会叫落下口舌,您要不还是向王爷好生解释一番,将王爷唤回来吧。”   银翠此言已是逾距多嘴了,她也做好了遭晏明月斥责的准备,可她跟在晏明月身边多年,贺凛对她如何,叶萧又对她如何,她是当真看得清楚。   晏明月依稀记得,前世银翠似乎也在事后说过这番话,只是当时她本就在气头上,又怎可能松口半分,况且贺凛不在她倒落得清闲,便更不可能会想将他唤回,自是将银翠斥责了一番,从而当真十天半月没再过问过贺凛的动向,反而继续寻找和叶萧见面的机会。   如今,叶萧她是不会见了,贺凛自然也是得唤回的。   晏明月眉眼一抬,当即道:“此话在理,银翠,备纸墨笔砚。”   银翠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晏明月已急匆匆坐在了书案前,等了片刻还未见她有动作,更是回过头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本宫这便写信给他。”   “是、是,王妃。”   银翠自是讶异的,她只是心里实在难耐,这才说了以晏明月的性子压根不会搭理的话,却没曾想晏明月竟当真要将贺凛唤回。   银翠面带欣喜替晏明月研磨,晏明月提笔思索片刻,缓缓落下一行娟秀的字。   与王爷有要事相说,望归。 第3章   过了几日,晏明月逐渐适应了重新成为北渊王妃的生活。   实则也并不需要她格外去适应什么,在与贺凛成婚的这三年中,他们见面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而这些为数不多的见面时,大多都在他们的争吵或是冷战中度过。   其余时候,贺凛并不常在府上,即使他闲来无事之时,也会因着晏明月原本所以为的眼不见为净,躲避得远远的。   那时候晏明月倒只是觉得落得清静,如今想来,只怕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贺凛寒心,才让他不得不这般疏远自己。   信已寄出,晏明月心里并没有底,本就与贺凛刚大吵过一架,自己的态度也实在令人怄气,她无法突然做出令人生疑的态度,一股脑将自己的心绪全数托出,只道这简短的一句话,也不知贺凛是否会搭理。   这几日,晏明月时常在回想曾今她与贺凛的过往。   若非不是在死后亲眼看到了贺凛的所作所为,放到现在,她是断然没法想象,贺凛竟是一直将她放在心上,还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之人。   这桩婚事,本就不是你情我愿之事,贺凛究竟是何时对她生了情意,愿为她这般付出至此的呢。   晏明月与贺凛相识于少时,那时她还是被先帝捧在掌心的娇贵公主,而贺凛则是战功显赫位高权重的延庆王嫡子。   延庆王是越朝唯一的异姓王,曾为先帝手下威武将军,随先帝南征北战,多次立下汗马功劳,遂在越朝建立之时封王赏爵,贺凛出生之际,先帝更是亲临王府,为其赐名,延庆王在朝中地位可见一斑。   贺凛年长晏明月三岁,因着年岁相差无几,先帝常念晏明月在宫中闲来无趣,便特准许她前去延庆王府寻贺凛同玩。   晏明月娇养而长,贺凛却长在延庆王极为苛刻的管教之下,晏明月记得自己每每去到王府时,不是瞧见贺凛在背书练武就是在受罚挨打。   那时晏明月也曾同情过贺凛,小小年纪却背负着比她皇兄皇弟都要沉重压抑的童年。   随着年岁的增长,身为长公主,晏明月自是不便时常出宫,逐渐与贺凛鲜少有过联系了。   晏明月十二岁那年,先帝病重,外族侵略,延庆王率兵出征却战死沙场,贺凛年仅十五袭爵,领父兵权讨伐外族,将其尽数击杀,更在战场上展现了绝不输他父亲的英勇谋略,亲斩敌将首级,一路所向披靡,至此一战成名。   而后两年中,贺凛铁骑纵横,境外趁先帝病重窥伺越朝领地者,皆被他严防死守,杀得片甲不留,越朝的名声在这短时间内,又一次被贺家军打响,而贺凛的大名,深深烙在敌军心头,成了令人恐惧的号角,断不敢再踏入越朝境地半步。   贺凛回京前的最后一战,踏过尸山血海,将越朝疆土扩大至北部平原,独占平原阔土,在那片被各国觊觎的土地上,插上了越朝的旗帜。   据说贺凛的腿疾便是在那场战役上留下的,而后他平息了战争,带着兵□□旋而归,先帝赏地提位,将贺家的爵位提到了几乎与皇室亲王相匹配之地位,另又有一纸婚书赐下。   不光是当时的晏明月如此作想,当下无一人不觉得,先帝此番作为,是为了弥补因战事而失了父伤了腿的贺凛,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不良于行之人,即使那人如今贵为王爷。   晏明月即将及笄,本是等着自己到了年岁,求父皇为她赐婚,嫁予她心仪之人,君衍侯叶萧。   可谁知,她竟等来了这样一桩婚事,自是不愿。   那时晏明月不明白,时至今日,她才明白父皇的苦心,父皇驾崩,朝中动荡,晏律年仅十岁便登基,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们的母后早已仙逝,身后也无人支撑,觊觎这片江山这帝位之人大有人在。   晏明月想着,若是这些年无贺凛在她和晏律身侧庇护着,只怕不用等到两年后叶萧造反,当即便会有人轻而易举推翻王朝,将越朝改朝换代。   但事实却是,贺凛守着这片疆土,从始至终都未曾退缩过分毫,她逼他交出兵权,和那些处心积虑之人站在同一阵线诋毁他造谣他,他也从未想过放弃,直至她死后,他也仍是一步步扶持着晏律,终待他能独当一面,才放下了肩头的重担。   思及往事,晏明月心中感慨,眼眶发酸,泪水包裹其中,终是落在了眼前的书卷上,晕开一团水渍。   屋外传来声响,敲门声伴随着银翠的轻声响起:“王妃,奴婢给您送书来了。”   晏明月回神,慌乱抹去眼角的泪:“进来吧。”   银翠拖着一摞书卷入了门,将书卷轻放在书案上,又垂头道:“王妃,已是丑时一刻了,您这几日日日阅书至深夜,还是早些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晏明月拿过面上的一卷书打开来:“无事,本宫还想再看看。”   屋内沉寂片刻,银翠看着晏明月垂眼认真的模样,忍不住道:“王妃,您最近阅览如此多医书,可是想为王爷找寻治愈腿伤之法?”   原本银翠只以为晏明月是突发奇想兴趣使然,可一连几日,晏明月要的皆是与疗伤治骨相关的医书,饶是她再觉得不可思议,也忍不住往这想了。   晏明月手上动作微顿,随即微微颔首:“嗯,王爷的伤并非不治之症,当时有解的。”   前世晏明月并不知贺凛腿伤具况,只知他的腿伤起初看起来与常人并无异样,而后走路逐渐有些跛脚,再到需得杵拐杖行走,不过一年便坐上了轮椅。   这般过程,晏明月并未去关注了解太多,但她见过后来贺凛在阴雨天疼得撕心裂肺的痛苦模样,这伤痛远不止她以往表面上所见的那般轻松,而贺凛那般高傲之人,最终叫他坐上了轮椅,也定是在实在无法再坚持之时,挣扎许久才愿接受的事实。   重活一世,晏明月不知自己能改变多少,但若能让他免受这些苦痛,早日治好腿疾,也算是自己对他的一份弥补了。   后来贺凛的确再次站了起来,那这伤便有可治之法,若早于当时实施救治,说不定还能好得更全才是。   银翠眸色微动,虽不知自家主子怎突然有了如此想法,但能见她念及王爷的好,从而想着为王爷做些事,两夫妻日后若能逐渐和睦,她也是打心底里开心的。   晏明月忽的又抬了头:“信可有送到,王爷那边可有回音?”   “算着时日,信应当已是送到了军营,若要回信,也需再过几日。”   晏明月闻言点了点头,视线再次落回书卷上,乌黑的瞳眸映照着卷上的字,目光专注,眸光逐渐变得柔软。   *   贺凛收到来信是入了军营的第五日,当信使称书信是自北渊王府寄来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剑眉微蹙,湛冷的瞳眸里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而后眉宇间又被冰霜所笼罩,盯着信使手中的信件许久,才微动了唇角,沉声道:“呈上来。”   北渊王府中,后院唯有晏明月一位主母,自不可能会有其他人与他通信,但此信自王府而来,便是说,晏明月寄了一封信给他。   信使恭敬将信件呈上桌案,贺凛抬手之际,屋内士兵皆哑然对视一眼,纷纷退了出去。   信封上一行娟秀的小字,王爷亲启。   贺凛眉心微微一跳,盯着这行字,眸光深幽。   她虽性子带着令人气到心绞痛的蛮横,但却写得一手温顺乖巧的字,若非只识其字,甚至会以为家中是位会软着嗓子唤他一声王爷的娇妻,信中会是缠绵娇柔的思念,或是温软绵密的情话。   可晏明月不会。   思及前几日他将前往城外别苑路上的晏明月逮住时的心情,那几乎要冲破理智涌上心头的怒火与妒忌就要再次席卷他的心绪。   她抵死不认,更字字如刀。   这桩婚事并非她愿,他当初便知,可形势使然,他也没法坦然将她拱手托让于他人,自私的占有欲让他不顾她的抗拒,强行将人拢到了身边。   可到头来,自己却被困于这无法冲破的气恼中,压得心头沉重又痛苦。   眼前闪过晏明月亭亭玉立的娇容,心下的阴郁又顿时化作一股无名的烦躁,扰得心绪纷乱,最终徒留眼前实打实出现的信件。   修长的指尖撵开信封,贺凛敛目看去,仅有短短一行字。   有事与王爷相说,望归。   顿时,贺凛周身寒意更甚,锐利的眼眸几乎要将这字给盯出个窟窿来。   而后又猛的闭上眼,仿若自己刚才什么也未曾瞧见。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信件一角用力到指腹发白,再睁眼时,眸子里幽暗得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冰潭。   她能有何事与他相说,说来说去无非是那么件事。   因着此事与他大吵一架,他前脚刚走,她后脚便来信要他归去,若是不知晓的,莫不是以为娇妻粘人,念着他归。   可晏明月,她想和离,想摆脱他,想彻底离开他身边。   贺凛自幼冷静自持,天大的事他也能不动声色掩于冰冷的外表之下,唯有晏明月。   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的冷静击得溃不成军!   “来人!整顿精兵一队,即刻出发,西山操练!”   此时已过亥时,夜色浓郁,繁星四起。   守在门外的士兵听闻屋内厉声,顿时身子猛然一颤,以为自个儿是听错了。   即、即刻出发?!   正慌乱无措之际,屋外有高声渐近:“王爷!不好了,府上传来消息,王妃、王妃她在府中病倒了!”   屋内身形骤然一僵,贺凛一双剑眉顿时拧紧,指腹用力握紧,起身怒道:“怎么回事?”   一路奔来的侍卫风尘仆仆,顾不上喘口气,跪在贺凛跟前急道:“王妃昨夜用过晚膳后突然晕倒,而后高烧不退,小的这便快马加鞭赶来向王爷禀报。”   贺凛闻言,身子下意识就要有动作,随即却又极力压制下来,顿在原地。   刚有信件寄来,而后便又病倒,究竟是真病还是在刻意为之,想借此强逼他回去。   贺凛眸色越发深谙,薄唇紧抿着一条线,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下颌线紧绷得厉害。   跪在地上的侍卫也不知自己这是触了王爷哪片逆鳞,几乎要将头埋进了地下。   屋内沉寂许久,贺凛终是开了口,隐忍着满腹情绪,沉声道:“操练取消,回府。” 第4章   晏明月并非故意装病,而是当真病倒了。   自重生醒来后,她意识到自己还能有机会改变许多未曾发生之事,首先便将心绪放在了治愈贺凛腿伤一事上。   她前世未出嫁时,倒是对行医之术颇有兴趣,缠着先帝让她去太医院学习,也确实学到些皮毛。   直到后来她嚷嚷着要当真钻研医术,太医院的太医搬出厚厚一摞医术让她研读,她便开始叫苦连天,连连打了退堂鼓,原来行医治病可不止诊脉抓药这么点儿小事,还得悉知医术理论。   这事便这么荒废了下来,而今再看这小字密密麻麻的医书,晏明月却又能宁心静神下来细读,也不知是有了年岁的增长而性子沉稳了,还是心里念着贺凛有了意念。   如此刻苦研读之下,寒风萧瑟,身子便扛不住了,重病倒下之际,手里都还抓着一本刚看了一半的医书。   王府即使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侍卫赶去军营,也无人料到贺凛会在第二日傍晚时分就赶了回来。   军营距王府两三百里路程,前去报信的侍卫快马加鞭也花了近一整日的时间才抵达军营,贺凛不过半日就出现在王府。   马厩外的马夫看着眼前累得直喘气的马儿,丝毫不敢想王爷这是叫这马不眠不休跑了多快的速度,若是军营再远上个百来里,只怕是要活活将这马给跑死了。   如此折腾,饶是这御赐的汗血宝马,也是耐不住的呀。   贺凛大步入府,剑眉星目中神色沉冷,眼底布满血丝,鬓发微乱,但仍挡不住他周身强大的气场,前院道路两侧的下,知他因何匆忙赶回,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在归途中贺凛曾设想过此事的多种可能性,兴许自己这般分秒必争的回来,入了府便会有晏明月冷着脸庞递出和离书等着自己,也有可能她是当真病了,但过去半日,也逐渐有了好转,见他回来仍是没好气,得了消息进而避而不见。   但见府上此状,他的呼吸骤然逼紧了一瞬,脚下生风,快步朝着兰亭苑而去。   太医方才退出屋中,转身见来人顿时惶恐垂下头来:“参见王爷。”   贺凛额上渗出些细汗,剑眉紧皱,视线落在那紧闭的红木雕花门上:“王妃如何了?”   “回禀王爷,王妃是心郁成疾所致,加之风寒附体,这便身子不支病倒,臣已开服药方,待王妃退了烧修养时日便可痊愈。”   贺凛闻言先是微微松了口气,而后眉心却拧得更紧了几分。   心郁成疾,她为何事心郁成疾不言而喻,她对那君衍侯动情至此,而他为她匆忙赶回,好似一个天大的笑话。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气息,混杂着晏明月惯来爱用的熏香,贺凛抬手拂开珠帘,发出叮咛清脆的响声划破此时静谧沉寂的氛围。   贺凛沉步靠近,入目便见榻上美人面目憔悴,脸颊染上不自然的红晕,双唇却毫无血色,额间搭着降温的帕子,那虚弱可怜的模样,再无了平日里半分气焰。   探手将她身侧的被褥掖紧了几分,即使并未靠得很近,也能闻见她周身散发的淡然香气,贺凛紧皱的眉心自入府便未曾舒展过,看着烧得迷糊的晏明月,原本积在心头的郁气又转而变成了疼惜和怜爱。   “怎就当真病倒了,此前还活蹦乱跳的。”   唇间的低语自然是不会传入晏明月的耳中,贺凛喃喃自语,侧坐在塌边,倒是难能看见她如此乖顺的模样。   揭开晏明月额上已经不再微凉的帕子,贺凛在清水中重新将其降温,驰骋杀伐的手此刻带着极为轻柔的动作,轻柔缓慢将帕子覆上了她光洁的额头。   他已经许久,未曾仔细看过她了。   分明是他执意要将人娶到身边,成婚之前他也对此做过最坏的打算,可当真见了她抗拒又厌恶的神情,他仍是难掩心头阴郁,对她的排斥愠怒深郁却又无可奈何,每次他负气离开,想必也仅有他一人在离开后饱受思念之苦又爱而不得,她应当是乐得自在了吧。   贺凛似乎想不出自他们成婚后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般安然恬静共处一室的,修长的指尖轻抚她细嫩的脸蛋,温热绵软的触感带着极尽的爱恋,在他眸底熨开浓郁深沉的情愫:“但本王还是望你莫要亏损了身子,活蹦乱跳的,才像是你。”   晏明月在昏昏沉沉中,似是闻见了贺凛的声音。   缓慢而又低沉,丝丝传入她的耳中。   她仿佛入了梦,梦里贺凛沉默深沉的背影出现在眼前,桌上一纸和离书刺痛了她的眼,是她亲笔写下,强行交于贺凛的。   梦中的贺凛缓缓转过身来,神色与她前世所见如出一辙,沉冷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叫人不易察觉的痛楚,面色淡然,仿佛这封和离书并未引起他心头半分波澜。   晏明月失神地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这并非自己心中所想,可那纸和离书白字黑字摆在眼前,她喉头像是堵上了一块巨石,怎么也开不了口。   直至贺凛缓缓拿起和离书,冰冷的眸子下是被她重伤的疼痛,下颌线收的极紧,抬眸之际,薄唇微动:“那便如你所愿,和离吧。”   晏明月心中猛然一震,高热令她梦中的画面似幻似真,不安的梦呓从唇边滑落:“不要……贺凛……不要……”   落在晏明月脸颊上的指尖微微一颤,贺凛触及挡在她脸颊一侧的碎发动作顿住了。   “不要……不……贺凛……”   晏明月的低喃唤回了他的思绪,贺凛骤然将手收回,心头像是被万针穿过,眼底的寒意甚比寒冬腊月的风雪。   她在抗拒他,即使病重昏迷之际,也仍在抗拒他的触碰。   贺凛沉重地看着眼前呢喃不清的人儿,晏明月浓密的长睫不安地颤动着,抗拒之前溢于言表,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浸湿一侧枕头。   梦中的她自知后事如何,更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看错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她不要再叫那般事发生,更不要与贺凛和离。   可贺凛却仅能闻见她极为慌乱的抗拒之声,她厌烦他之时,惯来爱直呼他的名字,不带半分温度,唯有冷漠与疏离。   “娇娇,你当真觉得,本王不会觉得疼吗?”   疼得心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疼得头骨阵阵锥刺。   屋内是晏明月低低的呜咽声,极为脆弱和无助,仿佛自己遇上了什么令她万分痛苦之事。   贺凛沉默地望了她许久,那几欲伸手试图安抚她情绪的手,终是在她的泪水下彻底收了回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仿佛一个冰冷至极毫无柔情的坚冰。   良久,贺凛收回视线,将心头涌起的滔天巨浪压于深处。   “好好照料王妃,不得有闪失。”   院门前贺凛的身影迅速离去,一道孤寂落寞的背影最终掩于夜色之中。 第5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晏明月前几日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偶尔察觉夜里似乎有人来过,转醒之际却又只见银翠伺候在身侧,并无他人。   三日后终是有了好转,晏明月自榻上起身,转而便问:“王爷可有回信?”   银翠身子一顿,很快道:“回王妃,三日前王爷回府了。”   晏明月一愣,喜出望外,前世贺凛可未曾在途中回来过,今次倒还提前归来了:“王爷此时在何处?”   这话一出,银翠却又苦了脸,小声道:“王爷……今晨又去了军营。”   又走了?!   怎会如此,眼下距他们吵架已是过了十来天,前世这个时候他也差不多该启程返回了,如今虽是提前返回了,可今晨又走了,这次又是为何离去,又要待上多少时日。   自重生回来,晏明月还未真正见上贺凛一面,从前她的确一年到头见不了贺凛几次,贺凛这般外出府上也是常事,可眼下她却迫切地想要见着贺凛,想见见还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的贺凛。   眼看晏明月面露愁容,银翠不知要如何说道才好,晏明月忽的又抬了眼:“这几日,王爷可是回来看本宫的?夜里,他可曾来过兰亭苑?”   银翠闻言,脸色却又难看了几分,抿了抿嘴,好一会才道:“王爷归来那日的确来看过王妃,可在屋子里仅待了半柱香时辰不到,便又沉着脸色离开了,而后几日,便没再来过了。”   那日贺凛风尘仆仆回来便直朝兰亭苑来,银翠还想着贺凛还是担忧晏明月的身子,也不再与她置气了,可谁曾想贺凛进去片刻,她连茶都还未沏好,便黑着一张脸出来了,那副神情,当时便叫银翠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后来晏明月身子当真在逐渐好转,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短短片刻间,贺凛是进屋下毒去了。   可自那之后这几日,贺凛再未踏足过兰亭苑,更是在晏明月好转之际,又匆忙离府了。   晏明月秀眉拧在眉心,精致娇柔的脸蛋在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血色后,又露出了几分苍白来。   这倒与前世有所不同,可前世她也未曾病倒过,贺凛自然没有途中回府这一说。   心绪杂乱,屋外有人来报:“王妃,宫里派人前来传您进宫。”   闻言,晏明月收起思绪侧头出声:“何人传唤?”   “是齐悦宫桂太妃。”   *   精雕马车的软塌上,晏明月坐得舒坦,白皙的指尖轻抚着毛茸茸的软垫,神色淡然,似是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传唤给扰了心绪。   一身娇俏的明黄色衣裙,半披发的发髻上簪着一支银坠发簪,精巧的绣花鞋上一片细小的雪花不过多时便融化不见。   今日落了小雪,马车外寒风萧瑟,内里用煨了火的暖炉供着,倒也不觉着冷。   银翠坐立于一旁的小凳上,手中攥着为晏明月准备的白绒袄子,撇着嘴像是憋了许多话,又不敢言说。   晏明月抬眼之际便瞧见了她这副神情,眉眼一弯,笑道:“想说什么便说罢,莫要憋坏了身子。”   银翠闻言,几乎是不带半分犹豫地,连忙将腹中话给道了出来:“王妃,您前几日刚病重倒下,如今身子还未好全,怎不推辞了这传唤,今日小雪天,天寒地冻的,桂太妃又偏偏这时候传唤,奴婢惶恐您身子遭不住。”   晏明月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这丫头倒是知晓绕着弯给她提醒,不过前世她却是一句也未曾听进去过。   桂太妃为先帝后院年岁最小的妃子,而今先帝驾崩,她不过韶华之年,位居后宫高位,膝下育有掌明公主、十四皇子两子,前几年掌明公主外嫁西北后,她便一门心思扑在了十四皇子身上。   十四皇子如今尚且年幼,比晏律还要小上两岁,前世晏明月便是觉着,这般便构不成对晏律的威胁,进而对时常关怀他们姐弟的桂太妃信任有加。   如今想来,自己当真是愚钝,桂太妃当年常对她道的话,明里暗里皆是在挑拨她和贺凛的关系。   而这次被唤入宫,晏明月虽不记得前世桂太妃与她说过些什么了,但大抵也与那些挑拨离间的话相差无几,而时间又正巧在她刚与贺凛闹了矛盾之时,只怕前世若是她没得桂太妃指引,还不至于在日后一次次和贺凛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银翠倒是常听出桂太妃话中的弯弯绕绕,几次三番下来,便想旁敲侧击让她少与桂太妃来往,这次亦是如此。   晏明月敛了笑,抬眼看向马车窗外,高耸威严的宫墙映入眼帘:“本宫今日正巧有事入宫,无妨。”   银翠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心知自己的劝说向来是毫无作用,这便也不再多言。   随着引路的太监一路朝着齐悦宫而去,入了殿,扑面而来一阵浓郁清甜的香气,像是冬日里一道温热绵软的甜点,叫人喉头都似是泛起了甜。   不待晏明月开口,屏风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带着几分欣喜:“可是明月来了,闻着哀家新寻来的香了没,味道如何?”   正是这份晏明月熟悉的亲切熟络的态度,前世她才毫无防备地将桂太妃视作自己亲近之人,桂太妃同她相处少有架子,闲来无事时,她总爱来齐悦宫坐上一坐。   那熏在兰亭苑的凝神香便是桂太妃差人送来的。   “明月见过太妃娘娘。”晏明月没急着往里走,立于屏风后规规矩矩朝着里面行了礼。   里头传来一声轻笑:“今个儿怎这般规矩,免礼,进来吧。”   桂太妃是宫里出了名的性子随和,晏明月嘴甜人娇,碰上毫无架子的桂太妃,以往是有些没规没矩,今日这般恭敬行礼,倒是显得有些生分了。   只是晏明月现在,也的确没了那份与她故作亲近的心思,日后造反之人是叶萧,而桂太妃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她还不得而知,既知她并非表面这般友好,自然也得提防着些。   晏明月抬了步子缓步走到桂太妃跟前,屋内的贵妃榻上慵懒躺着一人,雍容华贵面容姣好,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养尊处优的生活令她如今看上去也与未出阁的年轻女子无异。   “坐吧,听闻你前几日病了,如今身子可还好,待会让御医给你瞧瞧。”   晏明月屈膝坐在一旁,抬手将一缕碎发挽至耳后,淡笑道:“身子还未好全,又逢今儿个小雪,那便劳烦太妃娘娘了。”   这话一出,桂太妃顿时噎了一下,脸上堆起的随和笑意僵住片刻,而后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干涩道:“明月莫怪,哀家这是念着这么些日子未见你了,这便差人去唤你,却没瞧今个竟是小雪。”   这般对话前世倒也常有过,细想来,似乎桂太妃每次唤她,几乎都是卡着她与贺凛争吵或是冷战的时间点来的,不论天晴或下雨,亦或是今日这般她大病初愈又正逢小雪。   只是那时她并不觉得如此有何不妥,反倒因着可以得以机会不必待在府上面对贺凛,将桂太妃的传唤旨意当做金玉圣旨,说什么也要前去。   但眼下再听这番话,便觉有些可笑了,如此蹩脚又明显的意图,当时自己怎就未能明白呢。   晏明月莞尔一笑:“明月哪敢怪娘娘,不知娘娘今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桂太妃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总觉今日的晏明月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而后还是敛去了慌乱,柔声道:“不就是觉着与你久未见了,念着你罢,还有哀家这新寻得的香,你若喜欢,哀家便差人送些去你府上,那北渊王又是自战场上摸爬滚打的男人,他又哪懂怜惜女儿家,哀家知你喜欢熏香,这便将你唤来了。”   以往晏明月听了这话,早便被桂太妃带偏了心思,思及贺凛的冷硬古板,便自觉自己委屈极了。   今日闻言,倒也仅是抬了眉眼,不咸不淡道:“明月多谢娘娘挂念,不过这味道有些甜腻,并非我所喜。”   话音刚落,晏明月又话锋一转,露出了娇俏的笑来:“不过娘娘上次送我的凝神香我倒是甚是喜欢,安神助眠,这些日子托娘娘的福,睡得极好,不知娘娘可否再赠一些予我,之前那些都快用完了。”   原本还提着一颗心的桂太妃,在听闻晏明月这番话后,又微不可闻松了口气,方才还觉今日晏明月颇有些反常,倒是自己多虑了。   这便抬手唤来了宫女:“将我屋中余下的那些凝神香给北渊王府送去,再叫李全德再多弄些回来。”   “是,娘娘。”   晏明月笑脸盈盈,看不出异常,她倒没想眼下便和桂太妃撕破脸,一来太过可疑,二来在局势还未清明之前,她自是不会轻举妄动。   即使前世贺凛守住了皇城,也保下了晏律,可那夜皇城所流干的血,以及无辜丧命之人,今生她皆不想再叫这一幕发生在眼前了。 第6章   “明月,你可知近日君衍侯来京了。”   晏明月眉梢轻挑,似是没想到桂太妃突然提及叶萧,这便忙接话道:“知道,半月前抵达的。”   桂太妃敛目的一瞬,晏明月分明在她脸上察觉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而后便闻她语重心长道:“如今正逢北渊王休沐,他近来应当也多时间在府上,你莫要使小性子在他头上动土,惹恼了他,于你于皇上都没有半分好处,你若不愿同他相处,待过几日他去东岭后,你便也自在了。”   晏明月一愣,贺凛要去东岭?   她的确不知此事,前世似乎也没记得他何时去了东岭,不过贺凛常年不在府上,至于是在京城还是在军营亦或是其他地方,她自然也没关心过。   可桂太妃又是怎知贺凛要去东岭了。   每每桂太妃唤她来齐悦宫,几乎都是在她和贺凛闹矛盾之际,如此巧合,眼下她来劝自己莫要惹恼了贺凛,倒显得有些刻意了,她自然是知晓前几日她和贺凛因着叶萧一事吵了架的。   晏明月装作听进去了的样子,微微颔首,又轻问道:“他何时去东岭啊?”   桂太妃以为晏明月迫不及待贺凛离去,不疑有他,缓缓道来:“大抵就这几日了,哀家听闻今年贺家老夫人八十大寿,北渊王应当是要回东岭为她贺寿,顺道在东岭把年过了才回来,今年春节,你便入宫陪陪哀家可好?”   贺凛的祖母?   晏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贺凛祖籍似乎就在东岭,但前世成亲后她连贺凛都不常见,自然也未曾见过他其他的家人。   桂太妃一个深宫中的妃子竟还管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连贺凛祖母的寿辰她都知道得这般清楚。   但桂太妃这话,自然不是为了当真劝晏明月趁着贺凛还未出行与他交好,只怕是想让她静待贺凛离开,而后她便会明里暗里挑唆自己如何应付贺凛,又如何背着贺凛与叶萧来往。   桂太妃如此的目的究竟为何呢,挑拨离间她与贺凛的关系,若她搞垮了贺凛与贺凛决裂,遭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晏律的帝位。   可晏律的位置朝中虎视眈眈之人太多了,饶是她贵为太妃,但十四皇子却根本没有争权夺势的能力,即使她前世当真让她成了背弃贺凛之人,可夺权的却是叶萧,于她又无半分好处。   此事自然还得再细细查探一番才行,晏明月别开了视线,避而不答:“娘娘说的我都记下了,春节尚早,届时再说罢,许是今日小雪畏寒,明月想回府休息了。”   桂太妃本还有些话想说,但看晏明月一副娇弱疲乏的模样,想来她前几日病了,自己今日唤她前来本就有些不妥当,这便也不好强留:“稍后我传御医前去王府替你瞧瞧,你且先回去安心休息罢。”   这自然只是桂太妃的客气话,晏明月摆了摆手:“多谢娘娘好意,府上太医众多,就莫要劳烦御医了,明月先行告退。”   桂太妃柔和的眼眸在晏明月转身之际浮上了一抹暗色,瞳眸映照着这抹鹅黄色的身影逐渐远离,直到她的身影绕过屏风后,耳畔传来晏明月出了屋子的声音,她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派人盯着她,近日莫让她和君衍侯联系,北渊王太过精明,待他走后再做打算。”   “是,娘娘。”   *   自齐悦宫出来,银翠一路垂着头跟在晏明月身后,她未能跟着进屋,但肯定也知道桂太妃这边自是没什么好话同晏明月说道,晏明月与贺凛本就刚有了不愉快,若是再叫桂太妃这么一挑唆,只怕晏明月这边便更不待见贺凛了。   又正碰上君衍侯自关东来,若是可以,她当真想撬开自家主子的脑袋看看,究竟是哪里想不通,放着贺凛这般的男子不喜,偏偏喜那年长她十多岁的君衍侯。   再抬头时,银翠却见此路并非出宫的路:“王妃,您这是要去何处,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身子刚好,莫要再受了风寒。”   晏明月脚下步子未停,轻声开口道:“本宫且去一趟太医院。”   “王妃您可是想瞧瞧身子,唤人回府上瞧便是,何须自个儿亲自前去。”   晏明月自然不是去瞧身子,心里揣着事,又正巧得知贺凛祖母即将过寿,这太医院自然是要去一趟的。   少时晏明月当是这太医院的常客,她瞧着这些太医指尖在人脉搏上轻轻一点便能知晓那人身子有何不适,起初还当这是什么神仙法术,这便对行医之术起了兴趣。   自打晏明月因着医书繁多而望而生怯后,太医院便再无这娇俏的人儿的身影了,如今值守前门的太医一见来人,先是瞪大了瞳眸,而后才骤然反应过来,挥了袖子行下大礼:“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少时的晏明月倒是娇蛮可爱,来太医院时仅带着三两个宫女,说话毫无大人那般架子,太医院的太医们待她也要随意放松许多,可今非昔比,到底是身份尊贵之人,自是怠慢不得。   晏明月微微抬了手,开口纠正道:“起来吧,如今本宫嫁入北渊王府,应当唤本宫王妃了。”   太医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是、是,老臣愚钝,不知王妃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晏明月探着头往院里瞧去,瞧见几个陌生的身影自远处走过,想来是这两年新进宫的太医,转而收回视线,问:“苏太医今日可在院中?”   “在的,方才见他去了药房,老臣这便去唤他。”   “不必了,本宫去药房寻他,在外候着吧。”   说罢,晏明月拉了拉领口的小袄子,轻车熟路朝着药房去。   苏太医名苏延,医术高明,曾随先帝行军,在军中救治了不少将士,越朝建立之时被封正五品官,一直是先帝身侧最为信赖的御用太医。   自先帝驾崩后,苏延便成了太医院的闲散老人,仗着自个儿位份高,也不常出诊,遇人传唤,便支棱底下的人前去,至此也无人敢说半句不是。   苏延性子颇有些古怪,晏明月在幼时来太医院时,也和他闹得不太愉快,起因是这老头一见她,便向先帝直言:“长公主殿下不是学医的料,恕老臣无法教授。”   那时晏明月正值对行医之术兴趣最高涨浓厚之时,她贵为长公主,喜欢什么便得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愿学这行医之术不过兴趣使然,又并非当真要成为医者,先帝准许她来太医院学习,也是惯着她的性子。   可皇上下旨苏延也敢抗旨不遵,晏明月吵吵着要让父皇治他的罪,先帝哪能因着小丫头一句任性话,当真责罚跟随自己几十年的老太医,这便叫晏明月觉着委屈了,每每上太医院,总免不了昂着头怒瞪苏延一眼。   直到后来晏明月确实因着医书繁多而打了退堂鼓,才明白了苏延当时高傲的气焰从何而来,面上却还是不愿低头半分,不愿面对便见着苏延就掉头就走。   若是可以,晏明月还当真不想来寻苏延,即使重生一回,也莫要相见才好。   但前世和贺凛和离前她曾在北渊王府瞧见过苏延几次,兴许贺凛最终能再站起来,是有了苏延的相助,那今生若是早些找上苏延,说不定贺凛的腿疾能好得更全些。   她实在不想再叫贺凛承受那孤寂又痛苦的夜了。   这一次,她想伴他身侧,亦想让他安好。 第7章   入目一列高耸的药柜,扑面而来浓重的中草药气息,混杂着不知名的香料,竟在一丝苦味中嗅出些甜来。   晏明月没在药房门前的立柜旁看见苏延的身影,里面一排排药柜整齐排列,遮挡了大半视线,她只得探着头朝里出了声:“苏太医可在里头?”   开口片刻药房却并未有回应,好似里面空无一人,唯有这些药材听见了她的声响。   晏明月皱了皱眉头,早知还是叫人入里将苏延唤出来了,但他连先帝的话都不爱听,若是知晓自个儿传唤他,若不给面子不见,岂不叫她下不来台。   皓齿轻咬嫣唇,在唇上留下一排泛白的月牙印,晏明月踌躇片刻,终是忍不住又出声:“苏太医,你若在里头,可否出来相见,本宫今日前来,当真有要事相说。”   若是不知晓的,莫不以为这里头是何等高贵身份之人,竟叫晏明月这般身份这人这般客气求见,可此人为苏延,便也不足为奇了,先帝曾在时,也敬他三分薄面,更莫说先帝如今不在了,宫里头其余的贵人,压根使唤不动这尊大佛,偏偏他又有先帝御赐圣旨,任何人不得对他不敬更不得动他分毫。   晏明月立在药房门前,里头始终无人应答,但值守的太医称他在里面,自然也不会骗她。   朝里又看了几眼,晏明月深吸一口气,抬腿跨入药房中,欲要亲自进去寻人。   正走过第一排药柜,里头忽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拐杖落地的响声,一道墨绿色的身影缓缓从后排的药柜中走了出来。   晏明月一愣,认出来人正是苏延,可算是愿意露面了,这便停下脚步轻声唤了声:“苏太医,你在啊。”   苏延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晏明月,浑浊的眸底似有闪过一抹讶异,而后又很快消失不见,只是不咸不淡行了个礼:“老臣见过王妃。”   “苏太医免礼,本宫今日特来寻苏太医,是有一事相求,不知苏太医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延看似杵着拐杖,但脚下步子却十足稳健,步步朝外走来,期间视线在晏明月身上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似是在揣摩晏明月今日来意。   直至苏延走出药柜,才在晏明月几步远外微微垂头道:“老臣少有出院,已未在宫中走动问诊,不知有何可帮上王妃?”   晏明月就药房中的圆桌前坐下,抬手示意道:“苏太医请坐,本宫今日前来叨扰,是为了请教些医术理论。”   苏延眉眼一抬,又看了眼晏明月,坐下身来却很快道:“王妃这是又对医术来了兴趣,觉得我这糟老头子平日里闲来无事,想让老臣陪王妃打发时间?”   这话一出,晏明月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破裂。   苏延自是心高气傲之人,一生醉心于医术,在管理太医院时对底下的各个太医要求也十分严苛,众人都惧他,也背地里道他小话,说他太过较真,但无疑他是一位好大夫,也是一位好老师。   当年他不顾圣意拒绝教授晏明月医术自然也是瞧出了晏明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学医并非易事,这条路更非抱着好玩的心态便能坚持走下去的,他见不得这般拿医术当儿戏之事,这才毫不委婉拒绝了先帝的旨意。   事实证明,苏延是对的。   可这次晏明月并非儿戏,见苏延这般态度她也不恼,忙从衣领中取出一个小本:“苏太医,本宫幼时不懂事让你见笑了,可如今并非是要打发时间,否则也不会自讨没趣前来找上你,这是本宫这些日子阅览医书记载的一些笔记,你先看过便知,本宫当真是有认真对待此事的。”   毕竟未得人指点,晏明月虽知些皮毛,但在前几日阅览医书时,也有许多地方无法参透,这便记录了密密麻麻一小本笔记。   苏延倒没想到晏明月有备而来,抬手拿起小本子,指尖一撵随意翻开一页,娟秀的小字字迹工整,记录着一些医术理论,一旁做上了详尽的批注。   苏延微蹙眉头,试探性地又翻看了几页,眼底的神色便逐渐有了变化。   晏明月小心翼翼观察着苏延的神情,见他当真开始翻阅自己的笔记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心底正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开口。   片刻后,苏延忽的抬了头,看向晏明月将小本子递回给她:“他的腿没得治了,王妃请回吧。”   晏明月愕然一瞬,怎么也没想到苏延突然这般说。   她的笔记上的确记载的大多跟皮骨肌肉的治疗相关,因着想找寻治愈贺凛腿伤的法子,苏延看过后知晓她的目的并不奇怪,可怎会没得治了!   晏明月当即就要脱口而出,不可能。   但她生生忍住了,抿了抿唇执意道:“本宫还什么都未说,何来没得治。”   明明前世就是在苏延的帮助下才叫贺凛再次站了起来,她可是亲眼瞧见的,偏偏她无法这般直接道出,但突破口定在苏延这没错了。   苏延轻哼一声,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几分刻薄之色来,冷淡道:“老臣此前奉先皇遗旨已为北渊王诊过腿伤,毒素入血,伤及筋骨,没得治。”   “胡说!”   一声怒吼,晏明月没能忍住胸腔涌上的愠怒,一掌拍在了圆桌上。   声音虽大,但晏明月音色偏甜,嗓子绵软,即使紧皱着一双黛眉瞪圆了眼,却也未有几分威慑力,倒像是在无理取闹一般的任性小姑娘一般。   苏延面露不悦,好端端的清闲日子叫晏明月扰了去,见她发怒也丝毫不惧,缓缓起了身也不愿再多说什么,杵着拐杖就欲要离开。   刚一有动作,晏明月却一把拿回自己的小本,沉了嗓音不管不顾道:   “王爷的腿伤乃为越朝镇边疆伐外族所致,若非王爷在战场上拼死搏杀,又何来越朝子民今日的和平泰安,你怎可如此一句治不了敷衍了事,本宫查阅医书,书中确有记载北方外族擅用一种伤筋断骨之毒,将其施于箭上,刺入骨血之中,此毒剧烈,专为战场所用,虽未曾研发过解药,但本宫查到此□□中,其中几味药分别有其解药,虽药材混杂在一起炼成了毒药,可若尝试分别解毒,岂不能解开其中大量毒素。”   苏延离开的动作顿在了原地,似是没想到晏明月会突然如此正色道出此事,不仅如此,倒还说得头头是道。   苏延回过头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动,似笑非笑道:“看不出王妃待王爷,如此上心,倒是做足了功课前来。”   晏明月一愣,叫人如此直白道出心思,面上有些挂不住,隐隐觉得有热气一拥而上,燥得脸颊发烫。   但看苏延这态度,像是已经松动了许多,晏明月逐渐放下心来,浅浅露出一抹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却闻苏延忽又板起了脸,一字一句道:“但王爷的腿伤,没得治,王妃莫要白费功夫了。”   晏明月的笑意顿时僵在嘴角,这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气得她当场就要跳脚。   如年少时每每见着苏延时一般,晏明月瞪圆了眼,怒气冲冲看着苏延,一双嫣唇紧抿成一条线,唯恐自己没咬紧牙关,就要说出不符身份的暴怒之言来。   苏延瞧见晏明月这神情,刻板的脸色又转而逐渐缓和下来,敛目看了眼她手中紧攥着的小本子,转而又道:“不过老臣见王妃记录的笔记上,有许多未能解答的疑惑,若王妃有兴趣,老臣今日闲来无事,倒可详解一二。”   晏明月不解,带着怒气的眸子逐渐转为疑惑,方才才说她这是白费功夫,这会又要为她白费功夫的笔记做解答,当真是个古怪的老头子。   晏明月不知苏延意欲为何,但她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面色一转,露出讨好的笑来,像个天真乖巧的小姑娘一般,又乖乖坐回桌前:“那便有劳苏太医了。” 第8章   辰时入宫,过了戌时晏明月才乘着马车回到了北渊王府。   自马车下来,马夫来来回回在后座搬下三大个箱子,上前迎接的小厮一愣,忙问道:“王妃,这些是……”   晏明月抬指尖,示意道:“宫里拿的一些药材,且先放在仓库,待本宫前去东岭时,再拿出一并带上。”   小厮闻言垂头应下,手脚麻利的就带了几个人一同前去搬东西。   一旁的银翠却登时惊愣了:“王妃,您要去东岭?!”   晏明月回过头来觉得好笑:“本宫不能去吗?”   “不是不能……可、可您之前不是说……而且、而且……”银翠支支吾吾惊愣地不知要从何说起才好。   一路上她瞧见那些装药材的箱子,便问了晏明月一句,晏明月的确告诉她这些是为贺老夫人准备的寿礼,她当即也小小惊讶了一番,但如此也算是晏明月记挂着贺家人,能送上贺礼,想必两夫妻的关系也能缓和不少。   可当时,银翠可不知晏明月的意思是,要亲自前往东岭啊!   晏明月终是露了笑,明明是十五岁的年纪,面容如花般娇嫩,眉眼间却带着几分不似这份年纪的深沉和稳重,像是经历了风霜,掩去了天真无邪。   这抹笑中的深意并未叫银翠瞧见,晏明月仅留下一句:“自是要去的。”这便迈步入了府。   前世贺凛似乎的确同她提及过此事,究竟是何时提及,是当面亦或是书信或是让人带的口信,晏明月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只是那时的她又怎可能有想要同贺凛一同前去东岭的想法。   东岭位于越朝偏东南方向的一片盆地处,那里气候干燥少有降雨,夏季炎热,植被艰难生长,人们也终日大汗淋漓,但冬季却是个避寒的好去处,只是因着东岭冬季时间偏短,大多数时候还是酷暑难耐,那一带地区生活相对贫瘠。   晏明月前世万般瞧不上这穷乡僻壤之地,更何况此时叶萧正留在京城,她又怎会放过这大好时机,随贺凛长途跋涉前去东岭呢。   到头来,他们成婚三年,她竟也从未去见过他的家人,更未做到为人妻为贺家长辈尽孝,实在不该。   晏明月站在院中抬头看向漫天繁星,想来前世的自己叫父皇在天有灵看见,也当觉得颜面无光吧。   *   小雪过后,天气却未有转晴,京城的冬季向来寒冷,大雪纷飞在街道上落下一件件素白的新衣裳。   晏明月坐于书案前,屋内炉子供着暖,担忧她着凉银翠还为她在宽松的寝衣外又加了件荷粉色的小袄子,衬得她欺霜赛雪的白皙肤色,在烛光映照下透着柔软的盈光,朱唇微抿,黛眉微微蹙拢,湛亮的眼眸看著书卷上的字,眼底浮现出些许犹豫之色来。   白敏青。   晏明月将书本合上,再次确认了一遍撰写这本医书的作者。   书中写到她对于各类药材的毒性与解毒性的理解,其中晏明月所想到的将毒药的配方拆分开来解毒一法,她竟也曾做过这般治疗,并且得到了成功。   此法想来简单,但其中要讲究的要素却繁杂,不同的药材有相融性也存在排斥性,先解哪一味药至关重要,可贺凛所中的毒她都还未能完全解开其中的配方,只知大概是断然不可随意解毒的。   若能找到这位白敏青医师,说不定就能借此法为贺凛祛除毒素提前治好腿伤了。   但这位白敏青医师常年四处游历在外,不喜拘束,视皇权于无物,太医院有传言,先帝曾亲自邀请她入皇城为御医,却被她毫不犹豫拒绝了。   这般我行我素的性子,倒和太医院那个糟老头子有些相像。   找不着白敏青,晏明月又接连查询了好些书籍资料,解毒一事却丝毫没有进展,思来想去,她还是打算再次进宫劝说一番苏延,总归他前世在几年后治愈了贺凛,如今怎就死活不愿出手,这其中定有她还不知晓的事情。   这天天刚亮晏明月便起了身。   银翠伺候着她梳洗,乌黑长发一梳到底,而后又抬眼看向铜镜中的绝美面容:“王妃您可真好看啊。”   晏明月闻言抿嘴一笑,吩咐道:“备辆马车,今日本宫要进宫一趟。”   “王妃今日进宫?可今晨突降大雪,雪势太大就连城外好些路都封锁了,只怕城中路也不好走呢。”   晏明月朝窗外看了一眼,思索片刻却仍执意道:“无碍,路上慢着点,能走便行。”   心里揣着事,若不去找那老头子问一问,只怕今夜都要思来想去睡不着了。   晏明月乘着马车入了宫,在外简单交代了几句后独自一人去了太医院。   “臣参见王妃。”又是上次值守的太医,今日又轮到他值守了,这次倒是没再唤错。   “苏太医在吗?”   太医接连两次都撞见贵人,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弓着身殷勤道:“在里头呢在里头呢,药房。”   晏明月微微颔首,不再多说,迈步朝着药房去。   这老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待在药房,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玩意,踏入药房,又是上次那抹苦中带着甜的气味,晏明月嗅不出这是什么药材的味道,微微拧着眉,细细嗅了嗅,似想分辨一番。   正细品着气味,忽有声音传来,一抬眼,今儿个苏延倒是自己现了身:“参见王妃,王妃今日怎又来了太医院?”   晏明月抿了抿嘴:“苏太医这是不欢迎本宫?”   “怎会呢,不知王妃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晏明月还未来得及道明来意,苏延又像是洞悉了她心中所想一般,先一步道:“若是为了王爷的腿伤,老臣还是那句话,治不了,王妃也就莫要耽搁你我时间了。”   晏明月气急不已,来此前好生平息过自己的心绪,到头来这老头一句话险些又要叫她破防。   深吸一口气,晏明月瞪着眼不服气道:“谁说本宫是要你治了,今日本宫是来向你打听些消息。”   “哦?那老臣倒是知无不言,王妃请讲。”   晏明月没好气地看着苏延,他明知自己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也不知是他心胸狭隘因着自己这些年与他关系浅薄不愿告知,还是如今这个时间点他是当真还未参透如何治愈贺凛。   思索片刻,晏明月也没打算空手而归,眼珠一转,问道:“苏太医可认识一位名叫白敏青的民间医师?”   苏延身子一顿,显然对这个名字有反应,默了一瞬才缓声道:“王妃连她都查到了,看来近日没少下功夫啊。”   “你认识!”晏明月欣喜出声,忙追问,“你可与她相识,可知她近来在何处,可知如何才能找到她?”   一连好几个问题把苏延脑瓜子问得嗡嗡作响,这丫头倒还是小时候那副不稳重的样子,总是叽叽喳喳的。   “既然老臣说知无不言,那便如实告知王妃,老臣的确认为这位白敏青,并且刚与她有过联系,她常年四处游历,近来正巧路经晏京,我本想邀她城内一聚,可她本就不喜晏京纷乱嘈杂,这便没能应下我的邀约,如今应当在城郊的某个村子里歇脚,待天气有所好转便会再行远方。”   “她就在晏京城外?!”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晏明月得此消息,脸上便涌上了笑意。   苏延好心劝道:“近来大雪封路,出城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晏明月侧头看了眼屋外的天气,仍是笑道:“可若雪停了,白医师便会离开了。”   说罢,也没打消心底的想法,事不宜迟她也要尽快安排下去,这便难得朝苏延露了好脸色:“多谢苏太医,改日再好生答谢你。”   苏延站在屋中怔愣一瞬,眼前批着雪白大氅的娇俏女子已经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远了,徒留院中一道拉长的脚印,很快也在持续不断的大雪中消失殆尽。   苏延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眼底逐渐有些不安,又看了空无一人的院子几眼,缓缓转回身来,嘴里低声念叨着:“她不会当真要去吧……啧,若是贺凛知晓了,岂不要废了我这老骨头……她应当不会冒雪出城的,应当是,不会的……吧……” 第9章   晏明月匆匆回府之际,天边落下的雪像是为了阻拦她的去路,下得愈发猛烈了几分。   城中的道路白雾蒙蒙,像是遮挡在眼前的一层薄纱,地面积雪深厚,即使下人时不时前去清扫门前的积雪,不过片刻便又将府邸大门堵得严实。   恶劣的天气令街道上几乎没了人影,一时间平日里喧闹繁华的京城,陷入了空旷的沉寂中。   晏明月却像是丝毫未被天气影响一般,入了府便欣喜迫切道:“本宫找到治愈王爷腿伤的办法了,银翠,备马车,本宫要出城。”   前半句银翠还露出同样的喜色,而听闻晏明月后半句话,顿时笑意僵在嘴角,眸色惊恐道:“王妃,外头雪下得这般大,万万不可出城啊!”   莫说出城,就是出了府邸,怕是也行不了半里路。   晏明月当知此刻绝不是出行的时候,可她没有时间等待,雪停之际,白敏青便会离开,那时她再赶去,哪还能向她寻得解毒之法。   “不必多言,此事事关重大,你且去准备马车便是,余下的本宫心中有数。”   旁人只知如今贺凛行走与常人无异,平日看起来那腿伤也像是并未影响他分毫,可晏明月却是在前世一次次看到他受此伤折磨得痛苦不堪,距今不过一年,贺凛便会坐上轮椅,从与旁人无异到坐上轮椅的这个过程,定也有更多她不曾关心不曾看见的折磨。   这是她欠贺凛的,再难,她也定要去做。   今生,她想叫贺凛过得好一些。   *   出城的马车终是在晏明月的执意下停在了王府门前,此行不易,晏明月没带太多人,只匆匆向银翠吩咐了几句后,便登上马车朝着城外去了。   马车一路向出城的方向驶去。   一晃三日。   贺凛带兵前去西山操练的路途中,被大雪困在了半山腰,上不得下不去,雪势骇人,似有愈演愈烈之势,军队被迫在此停驻。   士兵们倒是心里偷摸着乐,原本以为那日王妃病倒叫王爷改了注意打道回府,大家也能休息个好些时日了,可没曾想不过几日,王爷又杀气腾腾回了军营,西山操练一事再次被提上了日程,而此番再见王爷,比上次的寒意竟还更甚,吓得士兵们不敢有半点怨言。   但好在老天有眼,大雪让他们得以在此喘口气。   贺凛便没士兵们这般心情愉悦了,终日沉着一张脸看着帐外的大雪,脑海里却满是晏明月抗拒着他的触碰低喃“不要”的画面。   他极力压制着自己心头那不该涌上的躁郁之气,成婚一年,晏明月一直都是如此,他又非头一次见她这般,又何须一直耿耿于怀。   可他仍是想着,如此大雪,她当是暂时打消了见叶萧的念头罢,可雪停后,她又可还会留在自己身边,近日她身子可还好,风寒未好全,也不知底下的人是否有好生照料她。   若再病倒……   贺凛打住自己愈发不可收拾的念想,可大雪之日他除了待在帐中去不了任何地方,做不了任何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就这般来来回回的在心头折磨了自己三日,见雪渐小,这便移步至帐外,欲要整顿军队再度出发。   刚走出几步,不远处营地前两名值守的士兵闲来无事,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今日听闻的小道消息——   “这天气竟还有人比咱们王爷还不怕死,执意出城,也不怕被雪给淹死。”   “哪用雪淹,不是说山头滚落下一大块雪球将他们砸了个人仰马翻,马车都滚到山崖下去了,只怕马车中的人凶多吉少咯。”   “啧,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听说那马车颇为华贵,像是城中的富贵人家所用,有钱还这么想不开,真是不要命了。”   至此,贺凛脸上神色淡漠,眸底生出几分对手下士兵话谈闲聊的不悦来。   正欲开口,雪地里远远出现了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直冲冲朝军队驻扎营地而来。   贺凛神色微变,值守的士兵也顿时摆出正色,直到那人渐行渐近,才叫人瞧出来人竟是王府的侍卫,擅骑术,上次晏明月病倒就是他快马加鞭将消息带到的,可此时他却并未骑马,整个人看去狼狈又着急,奔在雪地中几欲跌倒。   贺凛眉心猛地跳了一下,面上未显露分毫,心底却隐隐涌上几分不安,阔步上前,一把拉住了险些跌入雪中的侍卫:“何事如此匆忙?”   侍卫大喘一口粗气,自嘴边呼出的热气变为白气大喊道:“王爷,可算找着您了!”   贺凛心底的不安逐渐放大,即使沉着一张脸,开口时一向冷静的嗓音却因微颤着,显得一分难以压制住的焦虑:“快说。”   “王妃她前几日执意出城,说是要寻什么重要之人,一刻也不能等,我们阻拦不下,却见雪势渐大心里越发不安,这便擅自作主,前来西山寻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贺凛因侍卫口中那句“重要之人”,胸前骤然一阵尖锐的刺痛感,眼底寒意赛过冰霜,密密麻麻的痛意自全身席卷而来,似比在战场上后背射来的冷箭还要令他难以承受。   所谓重要之人,能是何人。   如此恶劣的天气,也难挡她心中所想,于此倒当真显得他这几日的心绪尤为可笑。   而后脑海中忽的闪过士兵方才的闲聊:“只怕马车中的人,凶多吉少咯……”   贺凛身子微颤,猛地抓住侍卫的臂膀,力道之大,手背爆起隐忍的青筋,半山腰的寒风刺得他喉头生疼,像是一把要将他血骨划破的利刃一般,微颤着嗓音暗哑道:“她人呢?”   侍卫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犹豫分毫,哆哆嗦嗦开了口:“属下出发前听闻王妃回来时马车遭山上滚落的雪球砸中,随行的侍卫将人给救了回来了,可那般高的山崖,属下未能瞧见王妃归来这便先一步前来告知王爷,不知王妃她……王爷!您去哪!”   话未说完,贺凛却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一把甩开侍卫,转身跨上一旁的骏马,拉住缰绳的手竟抖得厉害。   贺凛却没有半分犹豫,双腿夹紧马腹,猛地抖动缰绳,如风影般迅速消失在一片白雪皑皑中。 第10章   屋外的寒风萧瑟被竹叶窗严密地隔绝开来,铜制的暖炉置于床榻几步远外,加之凝神香混杂其中,暖意绵绵,馨香宜人。   实木精雕榻上,幔纱珠帘内蜷着一人。   云鬓丹唇,睡颜正浓,披散开来的一头秀发乌黑柔亮,落下几缕垂在榻外,白皙如雪的肌肤因室内的暖意泛起浅淡的红粉,浓密的眼睫不安地颤动几分,随即一双澄澈水灵的眼眸缓缓睁开来。   银翠察觉床榻传来动静,端着一碗汤药快步凑了过来:“王妃,您醒了,该喝药了。”   刚从睡梦中苏醒的晏明月闻言便蹙起了黛眉,苦涩的药味浓烈刺鼻,还未入口便叫人觉得喉头难受,当即便摇了摇头:“本宫仅是受了点皮外伤,何须服药,端下去吧。”   晏明月喜甜不喜苦,好在身子还算强健,自小未曾病过几次,前些日子突染风寒叫她几日间不断喝了不少苦药,如今身子无事,自是不想再喝半分。   银翠为难地看了晏明月一眼,她出城一事真当叫人想着后怕,消息传回时,整个王府都吓坏了,不过好在人平安无事归来,但却丝毫不能放松警惕,这便太医来回奔波于府上,各类中药开了一副又一副。   “王妃,此乃预防风寒之药,您前些日子遭了风寒,这几日又在大雪中奔波,若不用药稳固着,若再拖垮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您还是喝了吧。”   晏明月显然不愿,下意识将身子往温软的棉被里缩了几分,像是个闹脾气的孩子一般:“本宫身子无事,这药太苦了,你快端走。”   银翠端着药碗不知该如何是好,正踌躇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嘈杂纷乱。   晏明月闻声探了头,不由得问道:“外面何事喧闹,你且去瞧瞧。”   银翠点了点头,这才暂且放过了催促晏明月喝药一事,转身快步朝屋外而去。   兰亭苑外,贺凛如风般迅捷的步伐后跟着一众惶恐万分的下人,面色阴沉如他,黑眸中的焦灼是他鲜少会流露在外的神情。   晏明月久未见银翠归来,不由支起了身子试图朝外探去目光,也不知是什么事将她院外扰起纷乱,难不成是又来了一众太医要给她开服苦药不成。   “王爷恕罪!”忽的一道高喊声,叫晏明月正欲放松下来的背脊顿时僵住了。   一双黑色长靴入目,鞋面上带着几片还未融化的冰雪,余下浸湿的料子晕染开一团不易看出的深色。   晏明月怔愣抬眼,再见贺凛,看着这张熟悉的俊容,一时竟失神在了原地。   贺凛一身玄青色常服,肩头落有飘雪,身姿挺拔,剑眉星目。   面色略显苍白与疲惫,眼底布满了血丝,像是劳连夜奔波所致,棱角分明的下颚渗出青色胡茬,却丝毫不显狼狈,周身散发着沉稳凌厉的气势,一如既往的令人无端生出些压迫感来。   晏明月没曾想贺凛会突然回来,毫无征兆地,与他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王爷……”   晏明月张了张嘴,开口唤了一声,嗓音绵软娇柔,带着几分还未缓过神来的怔愣,幔纱珠帘后的纤瘦身形若隐若现,因着身子微微前倾,甚露出一片衣领微敞下的白皙锁骨。   贺凛步子顿住,一声不同于他以往听见的冷漠嗓音令他垂于两侧的指尖微微一颤,未归时念着那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容,如今归来,心底竟又下意识有些怕。   驰骋沙场,从不知怕为何物的北渊王,如今却会因着怕见一个女人,而下意识别开视线。   怕见她眸底的冷漠与抗拒,也怕她嫣唇吐露令他神伤的话语。   即便如此,脚下仍是又快步走向床榻,晦暗不明的视线在晏明月身上匆忙扫视一圈,眸底翻涌着令人看不清的深幽。   片刻后,才不动声色地缓住了心绪,冷声道:“伤哪了?”   晏明月一愣,有些不明所以,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是从山崖下被人找了回来的,回到府上众人都乱作一团,以为她身受重伤,传了数名太医,轮番为她诊治,而后见她仅是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这才放下了心来。   再看贺凛这一副气势汹汹赶来的模样,难不成他知晓她出城一事了。   晏明月自知自己虽未怎么伤着,可到底是顶着风雪冒险出了城,心下慌乱一瞬,抿了抿嘴有些心虚道:“仅是有些磕碰,并无大碍。”   说罢,又忙掀开被子从床榻起了身,自贺凛跟前转了转身子:“当真无事。”   贺凛锐利的视线紧盯着晏明月,归来前他的脑海中一团乱麻,不敢去想自己会看见怎样一副场景,更不敢想如若她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又应该如何是好。   即使心头被她不顾生命安危前去见所谓“重要之人”给刺得生疼,此刻见她安然无事站在面前,心底却无法抑制地松了口气。   晏明月不知贺凛心中所想,但也感觉到此刻气氛的凝滞,她本还设想过无数种今生重见贺凛时的场景,但这一刻来得这般突然,令她措手不及。   说到底她两世加起来都未怎么与贺凛相处过,他们是夫妻,却堪比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即使她有心重来一次扭转他们的关系,可真当面对贺凛之时,她却不知要与他说些什么才好。   贺凛心底的担忧与慌乱逐渐落了下来,转而涌上的,便是汹涌如潮的妒意与怒火,为了见叶萧,她连命都不要了。   眼底神色渐冷,贺凛生生隐忍着怒气,阴沉的脸色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他知自己此刻面色不佳,两人许久未见,他应当摆出些缓和的神态来,兴许他们还能相安无事说上几句话,可他心里嫉妒得要命,狠狠压抑自己的情绪已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根无法再腾出余力再掩藏自己的神色。   正当此时,银翠进了屋,瞥见贺凛铁青的面色和晏明月垂眼站在他跟前的模样,唯恐两人这是刚见了面又吵了起来,忙快步赶来,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王爷,太医为王妃开服了抵御风寒的药方,药已煎好,眼下当是用药的时候了。”   晏明月一惊,顿时皱了眉头:“本宫并未染上风寒,不需用药的。”   贺凛回过神来,这几日风雪不断,城外封了路,就连他的军队也被困半山腰,晏明月向来娇生惯养,也不知在路途中受了多少苦。   再一想到她不顾生命安危也要出行的缘由,目光一暗,不待银翠再开口,沉着嗓音道:“将药喝了。”   这话一出,晏明月才察觉贺凛情绪不对,再一抬眼,对上他那不容置否的冷漠神情,顿时心里有些发怵。   他果真是生气了。   晏明月不敢在贺凛气头上招惹他,明明打算与人将之前的矛盾好生化解一番的,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下自不能再与他起冲突。   撇了撇嘴,晏明月心里十足委屈,但也敢怒不敢言,小心翼翼看了眼贺凛,认命般地接过银翠递来的汤药。   看着浓浓的黑色药汁,晏明月心里苦不堪言,露出了视死如归的神色,咬了咬牙,终是心里一横,扬起下巴,一饮而尽。   一口下去,精致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满脸将苦字展示得淋漓尽致。   贺凛眸光微动,晏明月的乖顺令他心头有些异样,抬眸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角:“苦?”   晏明月连忙摇了摇头:“不苦的。”   前世她对贺凛理直气壮蛮横无理,如今再见,倒还隐隐有些怕他了,哪还敢说半分苦。   晏明月收起被药苦到的表情,努力做出一副喝了药身子便舒坦了的表情,眸光溢彩地抬眼看向贺凛,露出了乖巧的神情。   “此前奴婢劝着王妃喝药,王妃嫌苦怎么都不愿服下,还是王爷的话管用,王妃服了药便好,奴婢先行退下了。”   管用?   他的话何曾对她管用过半分,贺凛眼神冰寒,手掌在衣袖下逐渐紧握成拳,想开口质问她为何要出城,可答案却早已深深烙进他心头,烫得他皮开肉绽,不敢再触及半分。   屋内再次独留两人在内,晏明月缓和了些许口中的苦涩,抬眸瞥见贺凛自进屋后便未曾缓和过半分的沉冷面容又迅速垂下了眼来,心底不禁有些犯难。   这便是前世她曾在贺凛脸上见过的最多的神情了,他见她总是这样一副又冷又硬的可怖模样,饶是她以往有曾想过与他好言相说,也在这样一副神情下,不由自主强硬了语气,以免自己落了下风。   看来冒雪出城一事,还得有个交代,这便小心翼翼看了贺凛一眼,谨慎道:“王爷可是还在与妾身置气?”   贺凛神色微变,视线中娇柔的女子脸上神色乖巧恬静,清澈的瞳眸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讨好意味,绵软的话语像是一抹吹拂而过的暖风,轻而易举就融化了他心头坚冰一角。   怎能不气,气她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更气她为了个不值当的男人!   贺凛不知自己究竟在坚持些什么,眼巴巴赶了回来,却又显得他碍眼又可笑,心中涌上酸涩与自嘲来,紧抿着双唇,想要负气离去,却又舍不得与她相处的这短暂却又并不和睦的机会。   忽的一瞬,衣袖一角被一道轻柔的力道拉住,贺凛身子一僵,垂眼看见了衣袖上那白皙柔嫩的指尖,耳畔是晏明月小声的低语:“王爷久未归府,今日可否留在兰亭苑,与妾身共用晚膳?” 第11章   两世加起来,贺凛在兰亭苑用晚膳的次数仅有三次,今日便是第三次。   头两次,皆是贺凛不请自来,两人相继无言,贺凛带着一身沉闷之气来,又带着一身沉闷之气走,而今次,竟是晏明月主动将人请了来。   贺凛回房洗去了一身疲惫,期间下属来报近几日君衍侯竟未曾出过城,他的动向向来在贺凛的掌控之中。   既然君衍侯未曾出城,那晏明月冒着风雪前去见的“重要之人”又是何人。   贺凛眸色沉冷晦暗,换了身衣裳再次步入兰亭苑,底下丫鬟已经传了膳陆续送入了房中。   进屋便见晏明月已坐在一侧乖巧等待着,方才所著的里衣外加了件淡蓝色的薄衫,屋子里暖意正盛,弥漫着丝丝香气,披散的长发简单挽起半个发髻,仅用一支白玉簪子簪上,娇柔的面容未施粉黛,却是处处皆美,闻声抬起一双翦水秋瞳,眸子里亮起星光,唇角一弯,唤上一声:“王爷。”   乖巧得格外反常。   贺凛眉心微跳,眼眸却依旧暗沉,她越是如此,他心底便越是躁郁。   似是不愿与她再兜圈子,贺凛抬腿坐下,未动筷,便先发制人:“本王上次已与你明说,如今你为北渊王妃,便不要再想动些不该有的心思,饶是你心存念想,也莫觉得本王就会毫无底线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   晏明月一愣,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她此前去私会叶萧被抓回之际,贺凛似乎就是这般与她起了争执,前世因着这些强硬的话,让本就心中有怨的她,更是恨惨了贺凛,不管不顾说出句句伤人的话,最终两人不欢而散了。   只是这话,今生贺凛却说了两次。   晏明月黛眉微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出城一事兴许叫贺凛生了误会,本就刚发生那档子事不久,如今又趁贺凛不在府上,不管不顾要出城,换了是谁,也会因此而错想。   难怪他今日面色如此不佳,晏明月对上贺凛冷得刺人的眼眸,乖顺应声:“妾身知晓,自是不该如此的。”   贺凛微怔,本已做好了听晏明月再度巧舌如簧与他争执此事的话语,可她却什么也没说。   那便是将所有话都留在了下一句,可贺凛不愿听:“那旁的不该想的,便莫想了,本王不会应允的。”   晏明月不知贺凛所指何事,总归是她曾今念想叶萧而生出的一些无谓的是非,如今断不会再有那些事发生,她便微微颔首应下,又柔声道:“王爷,用膳吧。”   贺凛喉头一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心底的阴郁却又积得更深了几分。   执筷之际,这才将视线落到了桌上的一桌菜色上,眸底闪过一丝异样。   竟几乎都是他爱吃的。   但晏明月自当是不会知晓他的口味。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一同用膳,本应当是自然而又和谐的事情,可这事落在晏明月与贺凛这,气氛却沉闷得有些诡异。   晏明月垂眼安静吃着饭,俏丽的眉眼时不时轻抬一瞬,视线落到贺凛夹菜的动作上。   如前世她死后飘荡之际所见一般,贺凛口味偏重,惯来爱吃荤菜,且有习惯先吃几口里头的配菜,尝过后便只会夹肉,配着的素菜最后剩下了满满一盘。   这些习性,若非她死后时常瞧见,前世自是断然不会知晓的。   而今日竟一时大意,顺着贺凛的喜好传了一桌子菜,也不知他见了会不会觉得奇怪。   但比起这一桌子菜,更叫贺凛奇怪的是晏明月的态度。   直到用完膳,贺凛拿过帕子擦了擦嘴,她若无话要说,他便应当离去了。   晏明月正当此时,也一并放下了筷子,看了贺凛一眼缓声道:“王爷,妾身前几日入了趟宫,前去太医院取了些上等药材。”   贺凛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去,眼前的女人神色淡然,不像是想要与他挑起事端的样子,反倒像是在同他话家常一般。   而后便闻晏明月话语一顿,又道:“妾身想将这些药材作为祖母的寿礼,王爷觉得可好?”   贺凛神色微变,似是没反应过来话题的突然转变。   可随即便脸色一沉,冷厉道:“本王已允了你不必长途跋涉前去东岭,这份心既无法亲自送到,还是免了吧。”   晏明月一愣,抬眼撞进贺凛隐忍着怒气的冰冷眸子中,她本以为此时贺凛还未同她说道过去东岭一事,竟没曾想两人此前已是为了这事有过了争吵,看贺凛的带着愠怒的面色便知,自是争执了好大一番,她才不依不饶得了不必去东岭的机会。   晏明月一时有些语塞,重活一世,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时刻都未能赶上,如今还得一一挽回了去,很快又开口解释道:“妾身并非想独留京城,祖母寿辰妾身自是要同去的,上次,不过是妾身的冲动之言。”   贺凛微眯了眼眸,眼底蕴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寒光,惊疑皆被掩藏于黑眸之下,晏明月前后态度转变巨大,且毫无缘由,良久后他才紧盯着她,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一同前去东岭?   贺凛半个字都不会信,他当不会忘自己与晏明月提及此事时她那极度排斥的模样。   晏明月无助地张了张嘴,被贺凛这气势吓得不知要怎么解释才好,憋了半天,嘴里才低声喃着憋出一句:“妾身就只是想为祖母贺寿,并未想别的……”   天大的怒气,在晏明月这一句委屈又可怜的话语下也顿时化为了乌有,贺凛眸中厉色褪去,转而浮上了一丝无奈。   是谁先嚷嚷着绝不可能去那贫瘠之地半步的,现在倒还委屈上了。   可到底是没法对晏明月狠下心来,不知她意欲为何,贺凛也无意再多说半句,只怕再待下去,若是见了她的泪,当真就要被她哄骗得,什么都一口应下了。   她惯来爱哭,而他却对她的泪毫无办法。   贺凛登时站起身来,别过视线强忍着不再多看晏明月一眼,临走前匆忙丢下一句:“既已允了你不必去东岭,此事便莫要再提,本王还要事务要处理,先走了。”   说罢,转身快步离开了屋中,一桌子菜还腾腾冒着热气,徒留晏明月独坐在桌前,神色中带着茫然与无助,最终化作唇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第12章   一夜思虑过后,晏明月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就连银翠得知自己要前去东岭都惊得反复追问了几次才确定她是当真有这想法,更何况是此前还被她毫不客气拒绝过的贺凛。   晏明月着实是记不清自己当初究竟说了些什么伤人的话,最终又是如何让贺凛妥协的。   但无论如何,今生她当不能如此,也自然是要跟同贺凛一起前往东岭的。   前世贺凛自东岭回来后没多久便坐上了轮椅,想来他的腿伤定是在这期间加重剧烈了,今生她需得将人看牢了,若能找着时机替贺凛解毒,自然也不能再叫前世的悲剧发生了。   *   今日一早,晏明月吩咐银翠为出行制了几件新衣。   银翠得令离去后,晏明月招来一名小厮问:“王爷今日可在府上?”   昨日不欢而散,晏明月先是未能明白其中缘由,后想明白后,便有些担心他如之前一般又气得离了府。   如今虽雪势渐小,但仍是天寒地冻,本可以在府上安逸歇着的,自是不想他因自己而又折腾身子。   小厮闻言一愣,很快道:“王爷昨日用膳后便去了书房,似是一夜未歇,今晨应当还在府上的。”   一夜未歇?   晏明月眉头一皱,莫不是真因她的疏忽,将人给气着了。   这下心头难安,晏明月踌躇片刻,唤人备了早膳,快步朝书房去。   守在书房外的是贺凛手下的贴身侍卫,晏明月瞧着眼熟,却唤不出名来。   侍卫闻声抬眼,一见来人是晏明月,眼底露出惊讶之色来,随即便垂了眼眸,行了个礼。   晏明月抬手接过身后丫鬟拿着的食盒,看了眼侍卫身后紧闭的房门:“本宫吩咐下人备了些吃食,王爷可还在书房?”   侍卫很快回过神来:“在的,王妃容属下先行通报一声。”   片刻后,又见侍卫匆匆忙忙从里头出来:“王妃,请。”   晏明月深吸一口气,看侍卫这疲惫的模样,想必也是在外守了一夜了,这便吩咐道:“这里本宫看着,你且先下去休息吧。”而后抬手示意另一名丫鬟,“另备些吃食送去他屋中。”   侍卫怔愣抬眸之际,晏明月已提着食盒入了书房。   曾几何时,这位从不曾正眼瞧过他们的王妃,竟这般温柔了。   书房内暖意袭人,不同于晏明月屋中带着女子独爱的熏香之气,此处唯有书卷散发的淡淡纸质气息以及墨水晕开的浓郁沉香。   一进到里头,抬眼便见书案前贺凛面色沉冷,幽深的眼眸正直勾勾朝她看来,里面蕴着她不明了的深意。   晏明月心道果真不妙,忙福了身柔着嗓子低唤一声:“王爷。”   贺凛眸色一暗,她绵软的唤上一声,像是一只乖到极致的猫一般,竟令他生出一种若朝她勾勾手指,甚至还会娇柔地在他指尖蹭上一蹭的错觉来。   可到底晏明月不是这般的,唤过之后,步子便顿在原地,不再靠近分毫,与他拉开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沟渠一般。   “何事?”   晏明月提了提手中的食盒:“王爷可曾用膳?妾身备了些吃食,听闻王爷在书房,这便寻了过来。”   贺凛眉梢轻挑,天边当真是要下红雨了,他却摸不透晏明月此番究竟想做什么。   但原本积郁在心头的烦闷之意,却仍是被她的主动示好化做轻飘飘的雾,仅一瞬便吹散得无影无踪。   “未曾。”   话音落下,晏明月不待贺凛再说什么,迈开步子到了书案前,方才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拉近到仅隔开了一张书案。   她浓密的眼睫近在咫尺,鼻尖嗅到食盒中散发的食物香气,夹杂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勾得贺凛喉间有些发痒,不自觉滚了滚喉结。   晏明月跪坐在书案前,抬手将食盒中备好的吃食一一端上了桌。   竟又都是他爱吃的。   晏明月感觉到头顶一道灼热的视线自她进屋后便再未离开过,被这样一道视线注视着,身前之人有意无意散发的强烈压迫感阵阵袭来,叫她紧张得手心不禁微微渗出些汗来,但仍是很快摆好了吃食。   再一抬头,果真便见贺凛正带着意味不明的神色紧盯着她。   “王爷,事务繁忙,但也莫要累坏了身子。”晏明月硬着头皮开了口。   贺凛显而易见在她柔软的嗓音中听出几分不自在来。   既是不愿,又为何要强逼着自己凑上前来。   贺凛咬紧了后槽牙,却又闻晏明月轻声在一旁道:“听闻王爷昨日一夜未眠,此前又连夜赶路回府,若是不想听妾身多过唠叨,用过膳后,还是且去榻上歇息后,再行公务吧。”   贺凛当是快被她这温顺乖巧的模样给勾去了半边儿魂,欲要拿筷子的手一顿,忽的抬手一把抓住晏明月纤细的手腕,手上用力一扯,将其整个人顿时朝他身侧拉了过去。   晏明月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毫无预兆地被拉入贺凛坚实的胸前,额头撞上他的胸膛,另一只手下意识攀住了他的肩头,抬眸之际便对上一双带着愠怒的眸子,里面风起云涌,翻腾着阴鸷的狠厉。   “你究竟想干什么?”   晏明月一愣,两人此刻离得极近,身体紧密贴合在一起,甚至能感受到他浅薄衣衫下传来的热烫温度。   耳畔是贺凛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胸膛微微上下起伏着,鼻腔传来一抹她极为熟悉的淡香,是贺凛身上的气息,前世床第之间便是这样一抹淡然却又无法忽视的气息不断萦绕在那令人脸红心跳的氛围之中。   晏明月当即红了脸,热烫自全身蔓延而上,下意识挣扎了一瞬,却并未能挣脱分毫,只得微仰着头望着几欲失控却又极力隐忍的男人。   抿了抿唇,被贺凛强势又冷硬的态度激得涌上几分委屈来,眼眶微红,开口时便带上了哭腔:“妾身那日失言,心中有愧,至此便想同王爷致歉,王爷可否原谅妾身那日的鲁莽。”   眼看已有泪水在晏明月眼眶中打转,贺凛手上下意识就放松了力道,怀中的人因着解了束缚忙不迭从他怀中退开,坐直了身似有些慌乱。   贺凛面色一沉,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生疼,疲惫不堪。   战场上杀伐果决,遇事向来处变不惊,可晏明月到底是他求而不得的人,他当真不知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王爷,菜要凉了,多少吃一些吧。”晏明月顺了口气息。   贺凛阴晴不定,晏明月拿不准此刻他心中所想,但知是自己此前惹恼了他,他心中有怨也是自然的,也并未觉得恼怒,只是有些害怕他的冷漠。   书房内再次静了下来,仅有贺凛细细的咀嚼声,与两人并不一致的呼吸声。   晏明月静坐在一旁,视线不由落到被收拾到一侧的宣纸上,上头似乎是有人写来的信件,写着一些东岭相关之事,隔着远晏明月也不好凑近脑袋去看,仅看了几个零散的字词,这便又收回了视线。   但心下仍是想着昨日的不欢而散,其他事得慢着来,可这事迫在眉睫,没多久贺凛便会出发前往东岭,分明应当是不会轻易将她一个人留在晏京的,贺凛却一改常态松口允了她独留,这叫晏明月心中有些许不安。   于是晏明月犹豫再三,终是措辞小心翼翼开了口:“王爷,昨日妾身所言,并非一时兴起,不知王爷何时动身前往东岭,妾身也好早些做好准备。”   贺凛手中动作顿住,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筷子上微微摩擦一瞬,眸底神色深重得像是一汪冰潭,片刻后才沉声道:“七日后出发,本王已经说了你不必前去了,犯不着勉强自己。”   晏明月抬眸看去,眸子里的光亮好似溢彩的流光,忙答道:“不勉强的,不过去之前,妾身可否求王爷答应妾身一个请求?”   贺凛的眸色顿时冰冷了下来,当知她这两日的曲意讨好是另有目的,眸底生着令人胆颤的寒意,背脊僵直着,像是一根崩紧的弦,下一瞬便会骤然断裂。   贺凛突然觉得疲惫。   除了那个根本配不上她的男人,他明明已经给了她几乎她所想要的一切,她却总在算计着如何疏远自己,逃离自己。   脚踝处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自腿骨一侧逐渐蔓延开来,贺凛面色有一瞬松动,他何尝又是能配得上她之人,以卑劣的手段强留她在身边,明知她不愿,却丝毫不愿妥协放手,即使换来她的冷眼相待,也强硬地想要将她困于自己的桎梏中。   眼前的女人面容纯净,澄澈的眼眸带着几分期许的目光看着他,乌黑的眼中不含半分杂质,白皙无暇的肌肤宛若天上的明月。   而他一个不良于行之人,又谈何与她相配。   贺凛缓缓垂了眼眸,似在多看一眼,便要承受不住心绪的汹涌,腿下的伤痛在不断敲打着他的胸腔,提醒着他是多么的卑鄙无耻。   她不过是想借此为自己行个方便,又哪会是当真想要与他同去东岭。   况且,带她一同前去东岭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即使将她留下,自己会败得血本无归。   “本王答应你。”   晏明月大喜:“当真?”   贺凛微微颔首:“只要是你所想,本王自当是满足于你,东岭一事,就不必强迫自己了。”   说罢,晏明月还在未能反应过来的怔愣中,贺凛却先一步起身,快步离开了书房。   晏明月再侧头看去时,仅看见他脚下步子似乎有些怪异,动作却丝毫未有要放缓半分的意思,可她还未来得及看清,不过眨眼间,人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自然也未听到,出了书房后,贺凛紧咬着牙关,几乎是从牙缝中道出的一句低哑虚弱的话语:“传苏延,立刻。” 第13章   在书房呆愣了片刻,晏明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贺凛怎还是执意不叫她一同前往东岭。   以贺凛的性子又怎可能在刚发现君衍侯与她私下有联系之时,将她独留在晏京,这岂不是白白将她拱手送到君衍侯面前吗。   可前世贺凛前去东岭一事在她的记忆中并不清晰,若不仔细回想,几乎都想不起有过这么一回事,显然当初这事并未造成他们之间的争吵,似乎就如现在一般,贺凛淡然一句话,便将此事带了过去,而她念着能几月不见贺凛,又得以机会与叶萧联系,这便也压根没放在心上。   即使今生她几次主动提出要一同前去东岭,贺凛也还是坚持他的意思。   晏明月忽觉后壁攀上一股凉意,东岭一事如此,她与贺凛和离一事亦是如此。   原本态度强硬,说什么也要将她囚于身侧的贺凛,前世竟就那般轻易答应了与她和离,若不是晏明月后来看到的那一幕幕,当真会以为贺凛是真的被她伤透了心,再不愿搭理她分毫了。   那如今贺凛要将她留在晏京又是因为什么,晏明月心中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她所不知但极为重要的事。   晏明月看着眼前一桌逐渐凉透了的吃食,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起身便朝书房外去,怎么也不能再叫事情像前世那般发展了去。   “王爷去了何处?”晏明月匆忙赶到院中,书房外的侍卫被她遣去休息了,仅有一名小厮正清扫着院中的积雪。   小厮抬头愣了一瞬,面露几分古怪,而后指了指寝殿:“王爷疲乏,方才已经入屋歇息了。”   晏明月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贺凛匆忙离去的身影似还浮现在脑海中,两人分明还在说着话,怎就突然像是点着了引线一般,走得这般急切。   贺凛方才步伐有些怪异,可到底是没怎么看清,晏明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贺凛向来喜怒无常,前世这般不欢而散的场面似乎他们每次相见都会出现。   抬眸看了眼已然紧闭了房门的寝殿,他自外奔波而归,后又一夜未眠,的确应当好生歇息才是。   晏明月在院中站了片刻后,才踱步离开。   娇柔的身影渐行渐远,扫雪的小厮忽的又放下了扫帚,跑到院门前左顾右盼一番,连忙又跑回院中,隔着寝殿房门低声道:“王爷,王妃回去了,可要现在传苏太医进来。”   屋内传出一道压抑沉闷的低哑声:“传。”   似是已经到了极限。   *   晏明月此趟出城还真是福大命大,仅是受了点皮外伤,还顺利见到了白敏青。   兰亭苑小隔间内,晏明月坐于书案前,小心翼翼拿出了自己三折后的宣纸,上面是她在白敏青那习得的解毒方法,其中也不乏有她向白敏青请教的一些医术问题,密密麻麻记了好几张纸,此番自是收获巨大的。   正巧白敏青对当年战场上所常用的毒有所了解,晏明月收集了一些资料,但还不清楚贺凛所中的毒究竟是其中的哪一种,若能对贺凛的伤势进行一番检查,应当能够根据伤势的情形对照白敏青所给出的信息判断出来。   只是,要检查贺凛的伤势。   晏明月不禁皱了皱眉头。   眼下他们的关系僵硬又疏离,晏明月有心想要缓和,却总觉力不从心。   贺凛前世极少在人前提及他的腿伤,更是对此极为排斥,本就是他心头的一道伤痛,自是不愿被人提起。   如今晏明月也不敢直白与贺凛说道有关于他腿伤一事,一来以他们二人目前的关系,她要帮贺凛治愈腿伤显得很是可疑,二来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毒,她若要解,谁又能当真信得过她。   晏明月抿着嘴又想了想,是不是自己未曾向贺凛解释自己冒雪出城一事,所以他才气急了,赌气不带她去东岭。   可出城一事,暂且还无法向他解释缘由,七日后贺凛又要前去东岭,若是她当真被贺凛留在了晏京,这几个月时间,那毒肯定会发展到更严重的地步,否则前世贺凛也不会在回京没多久就坐上了轮椅。   晏明月愁闷着脸色,微微叹息一瞬。   隔间外传来脚步声,晏明月敛去愁色,抬眼便见银翠端着一盅热腾腾的汤罐走了过来:“王妃,您要的甜汤,奴婢特地吩咐厨房,加了些甜枣在里头。”   不大的隔间内,透过盅盖弥漫出丝丝甜意,晏明月眼眸闪出几分欣喜之色来,朝银翠招了招手,这便在书案上腾出了地儿:“放这吧。”   银翠躬身将甜汤放在书案上,而后却从托盘底下摸出封信来,下意识看了眼晏明月,继而放低了声音道:“王妃,君衍侯派人给您来信了。”   晏明月拿着汤匙的指尖微顿一瞬,视线一转,落在银翠递出的信封上。   信封上并未署名,也没有写其余的信息,只是信封的一角一片叶子形状的图腾印在上面,晏明月一见便知,是叶萧的印记。   眼眸映出这片叶子的纹路来,眼前浮现的却是叶萧一剑刺入她胸膛的狰狞模样,那一瞬,晏明月看到了他眼底的冰冷和嘲笑,她的死不会颤动他心尖分毫,甚至还把她那些年所做的一切当做可笑的笑话。   的确可笑。   晏明月眸光渐冷,眼尾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浅淡得很快又消失无踪。   银翠见晏明月半晌未有回应,心底有些慌乱,拿着信封的手微微抖了抖,忍不住开口道:“王妃,如今王爷归府,若是叫王爷知晓了,定会闹得不可开交,要不您还是……”   信中写的是什么,晏明月心中已经忆起了些许,无非是此前他们相约见面却被贺凛搅了局,而后叶萧便再次来信,一方面安抚她的心绪,一方面又明里暗里对她诉说情意。   前世晏明月迫不及待阅读了这封信,而后揣着满怀的少女心事,写了洋洋洒洒几页纸给叶萧寄去了回信。   如今再想自己当初写信时的心情,只觉犹如寒冰深窖,冻得人头皮发麻。   晏明月眉眼一抬,伸手再次握住了汤匙,搅着香浓的甜汤,嗓音淡冷平静:“把信烧了罢。”   银翠一愣,拿着信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主子说错了,这便又问了句:“王妃,您说,要将这信给烧了?”   晏明月浅尝一口甜汤,丝滑绵密的口感温热入喉,可喉间仍是泛起令人躁郁的苦意,胸膛被利刃刺穿的痛楚仿佛就在眼前,贺凛的泪仿佛就落在了她胸前。   脸色一沉:“烧了,日后君衍侯再来信,便莫再接了。”   银翠这下是当真听清了,瞳眸里的光亮闪烁一瞬,心底提着的一颗大石终是落了下来,小心翼翼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起来:“是,王妃,奴婢这便将信烧了去。”   *   临枫苑,寝殿内。   苏延气得吹胡子瞪眼,恨铁不成钢看了眼倒在床榻上面色惨白浑身紧绷的男人,没好气道:“王爷这是不想要这腿了,还是不想活命了,简直是胡闹!”   贺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舌尖重重顶了下上颚,气息不匀声色却冷厉:“你在宫中同她说了什么?”   苏延闻言险些气晕了过去,一根银针扎上贺凛小腿的最后一处穴位,深吸一口气道:“你还有心思关心老臣与她说了什么,能说什么,说你这废腿,没得治了!”   贺凛眸色一暗,左腿传来的剧痛在穴位封闭后逐渐麻木了下来,不觉得疼但仍能感觉到腿上的毒如千万只蚁虫不断渗入他的骨血中,肆意侵蚀着他的骨髓。   贺凛紧抿着唇不再多言,苏延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在床榻边来回踱步半晌,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气郁,指着贺凛愤然道:“王爷,此毒万不可再任由它留在你体内,解毒之事刻不容缓,若再这么拖下去,只怕日后毒素蔓延,就是想治也没得治了!你还要任性胡闹到什么时候!日后老臣在地下与延庆王相见,要如何向他交代啊!”   “如今朝中动荡,何来解毒时机,父亲铁胆忠心,本王为这江山社稷,他自不会为难你的。”贺凛道完这话,暗自神伤地阖上了眼,最后几个字道得极轻,像是在说服苏延,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苏延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为贺凛取下银针,嘴里嘀咕着:“到底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女人,这话你就骗骗旁人,老夫可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她愿天下太平,他愿她平安喜乐,为了江山,亦是为了她。   贺凛再睁眼时,眼底幽深晦暗,眸底蕴着深不见底的冰寒,缓缓起了身,哑声道:“这毒还能压制多久?”   苏延收起用过的银针,深深地看了贺凛一眼,到底是为了一吐为快说了那些话罢了,如今的情形又哪能有机会让他安然解毒,除非那丫头所想的法子当真可行。   但鬼知道那丫头心里在想什么,说不定又是一时兴起,当真是白白辜负了贺凛的一番情意。   默了一瞬,苏延才缓声道:“最多半年,况且这也并非良计,若当真拖延半年之久,只怕毒素虽未蔓延,但也已深入骨髓,日后再想彻底解毒,也留有隐患。”   贺凛微微颔首,面色如常,动了动左腿从榻上起了身,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有人推门而入。   “何事?”   来人是贺凛手下的亲信北风,入内见到屋中苏延,北风眸色微暗,顿了一瞬才低声道:“王爷,属下方才查到君衍侯动向。”   贺凛自床榻上坐直了身子,探手整理了一番衣领,抬眸之际,眉眼间冷漠孤寒,散着令人压迫的气焰:“说。”   “君衍侯派人……给王妃送了信,王妃的婢女已将信带给了王妃。”   贺凛正欲放下的手僵在半空中,而后不可抑制地瞬间紧握,骨节用力到泛白,下颌线收得极紧,眼底的寒意甚比窗外的冰雪,妒火与怒火直冲而上,翻涌着要将所剩无几的理智冲刷掉。   他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几近崩塌,隐忍之下,终是咬牙切齿道:“去兰亭苑。” 第14章   午后暖阳化雪,耀眼日光照得人身子发软。   晏明月自小隔间内出来,因着那封信,面上神色带着几分烦闷,靠在院中的摇椅上仰面沐浴着阳光,想借着无暇的光辉洗净那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沉闷过往。   摇晃着身子,倒生出几分疲乏来,这般柔和的天气,惯来让人昏昏入睡。   晏明月抬眸起身之际,便见银翠办完事了回来,正欲吩咐她伺候自己小憩,却闻银翠忙不迭赶来低声道:“王妃,王爷来了。”   晏明月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天色,贺凛辰时才睡下,如今还不到未时,几夜未歇怎这么快便醒了。   但贺凛来寻她,不知所为何事,晏明月连忙收起疲色,刚从摇椅上起了身,便见一道高挺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   “给王爷请安。”晏明月轻轻福了身,开口嗓音绵软温顺,语调带着她独有的一份娇,像是划过冬日的一阵暖风,吹拂在贺凛心尖,泛起一丝涟漪。   贺凛沉着的面色瞬间有了松动,锐利的眼眸朝晏明月看去,积攒了一路的沉郁在此刻戛然而止,到底是没法对她带上厉色,阔步走去,眉目漠然,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王爷怎未休息多时,来兰亭苑,可是有事寻妾身?”   晏明月道完,又下意识打量了一番贺凛,早间见他忽然离去,不知是否是自己看错了,总觉得有些异样,但如今看来,又似乎并未察觉什么,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神色,眉眼下带着几分疲乏,眼底的红血丝显眼,像是压根就未曾睡过一般。   难不成他早上回房后并未歇息吗。   贺凛注意到晏明月小心翼翼的打量之色,眸色一沉,暗声道:“无事本王便不可来兰亭苑了吗?”   晏明月一愣,察觉到一丝不对,斟酌一番语气才柔着嗓子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贺凛带着一身难以消散的怒火,气冲冲赶来兰亭苑,到了地方,面对上晏明月,这股怒火又像是握在手心的散沙一般,风一吹便四处散尽了。   他松口允她独留京城之际就该想到的,他也应当做好这个准备,若到头来仍是无法将她抓紧,是否要考虑着放手,可他没想到她这般急切,自己前脚还未离开晏京,她后脚便又与叶萧通了信。   这般找来又能如何,兴师问罪免不了又是一番争吵,回头想来,他们似乎从未有过和睦之时,即使到如今,他欲要放手之际,她也未能给他半分好脸色,若是直言质问她与叶萧通信一事,只怕她又会觉着自己如监视犯人一般在监视她了。   贺凛这头心绪烦乱,晏明月瞧着他那沉冷的面色,等了片刻,又忍不住侧头问道:“王爷,你看着有些疲乏,怎不在屋中多睡一会。”   他莫不是当自己是铁打的身子,仅是浅眠几个时辰,脸色这般难看,一看便是未能休息好。   贺凛薄唇微动,漠然看了晏明月一眼,道:“本王睡不着。”   晏明月怔愣之际,贺凛又觉自己此话怪异,抿了抿唇,很快又道:“闲来无事,且来看看你在作甚,如若你觉得本王来此令你感到不自在了,那本王……”   说到这,贺凛的话语艰难地顿住了一瞬,觉得心头有股闷气,堵得他嗓子干哑。   正欲开口将话继续说下去,晏明月却眉眼一弯,嘴角露出藏不住的笑意,眸中映出盈盈喜色,忙道:“不会不自在。”   话音落下,贺凛指尖动作微顿,眸底闪过一丝讶异,侧眼看去时,似是想在晏明月的面容上找寻些做戏的端倪,却仅看见她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白皙的肌肤在耀眼的日照下光洁透亮,如一排刷子一般的浓密眼睫微微颤动着,难掩雀跃之意。   晏明月自然是欣喜的,再见贺凛,她不知要如何与他相处,明明自己字字斟酌句句带柔,不想再重蹈覆辙,努力规避着前世所发展的事情,可仍是与贺凛几次三番不欢而散。   她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更怕重来一世仍无法修补两人之间的夫妻关系,如今贺凛主动来寻,她又怎会放过这个缓和两人关系的机会,自然是想他多留一会的。   说罢,又开口道:“王爷既然来了,便多待一会吧,今夜也一同用晚膳可好?”   贺凛墨黑的瞳眸望着晏明月澄澈的眼神中,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带着闪闪期许之光,谨慎却又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贺凛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眸色颤动着,生生将眸底的讶异给压了下去,而后抬手沉沉开口吩咐道:“将本王还未处理的折子拿到兰亭苑来。”   晏明月一听,连忙也侧身吩咐银翠:“去备些小食,今夜吩咐厨房多做几个菜,按王爷的口味来。”   银翠窃喜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一瞬,忙福了身:“是,王妃,奴婢这就去办。”   看来,王妃如今是当真醒悟了,终于知道谁才是真正待她好之人了,那信烧成了灰,她也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胆替她传信通风了。   小食送来后,晏明月挥退了其余下人,端着托盘轻轻敲了巧兰亭苑的侧厅房门。   屋内久未有回应,晏明月等了片刻,便推门而入。   兰亭苑的侧厅不似临枫苑书房那般宽敞,屋内入目两排博古架上整齐排列著书籍,装饰素雅,窗台上搭着纹路古朴的垫子,山水屏风隔断屋内的空间。   晏明月缓步走过去,绕过屏风,却见书案前贺凛靠在椅背上入了睡。   屋内极近,晏明月不禁放缓了呼吸声,唯恐自己惊扰了他。   阳光正盛,透过微开的窗洒落屋中,斜照一束光亮,正巧落在贺凛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高挺的鼻梁,弧度优美的薄唇,晏明月逐步走近,头一次这般大胆又细致地看他。   晏明月当知贺凛生得极好,堪比女子的细致肌肤,面无瑕疵一颗浅淡的黑痣点于颧骨,中和他面色的冷峻,无端生出几分蛊惑人心的邪魅,浓密的眼睫温顺垂下,双目紧闭之时便掩去了那令人胆怯的一双寒冰之眼,但他骨相硬朗,又丝毫不显女气,即使此刻安静无害,也敛不去他周身散发的凌厉。   不知何时,晏明月发现自己竟看痴了去,凑得很近,近到连他身上的淡淡沉香气息也窜入了鼻腔,温热的呼吸不可避免地洒在他的面颊上。   晏明月呼吸一窒,下意识就要退开,却忽的撞上一双深如幽潭的黑眸。   贺凛眸中一怔,晏明月已连忙退开了身子,神色慌乱地四处飘荡着视线,仿佛方才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开口之际,嗓音带了几分醒来后的沙哑,低沉得令人耳根阵阵发痒:“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申时,王爷可要再睡会?”   贺凛抬手揉了揉眉心,浅眠片刻似乎并未缓解他周身的疲乏,反倒生出几分头疼酸胀来,沉沉闭上眼眸一瞬,复而又睁开,抿着唇摇了摇头。   晏明月不轻不重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贺凛的状态看上去实在不怎么好,似有诸多繁杂之事绕他心绪,也不知是因她此前做的那些事,还是朝堂之事,总归看着叫人心疼。   前世晏明月不明白贺凛整日板着一张脸似谁都欠他钱一般是为何,总觉这人任何时候都没个好脸色,空有一副皮囊却实在不讨喜。   但在死后的那三年中,她飘荡在贺凛身边才知,先帝驾崩后朝中动荡不堪,不仅是最后杀入金銮殿的叶萧,更有不少潜伏在暗处未能浮出水面的党派在窥伺着这片江山,新帝年幼,手中无权,更无依靠,任谁都想趁此良机分走一份羹。   而处处为着护住帝位的贺凛境况就可想而知了,那时即使铲除了叶萧,贺凛也仍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清除叛贼余党,打击存有异心之人。   更遑论现在,正是朝中水深火热之际,想必他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吧。   晏明月敛目皱了皱眉,再抬眼之际,眸色中带起几分执着来,望着贺凛轻声道:“妾身近来学了点舒缓神经的手法,王爷可要试试?”   贺凛原本就僵直的身子微微一震,甚以为自己听错了,抬了眼皮,却对上一双宛若星辰般的湛亮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献宝似的,讨好意味十足。   喉间有些发痒,贺凛衣袖下的粗粝指腹下意识来回摩擦一瞬,嘴里便忍不住应了声。   晏明月露出笑来,眼眸眯起弯月一般的弧度,起了身便道:“王爷来榻上躺着吧。”   女子尺寸的贵妃榻贺凛躺上去显得有些狭窄,身下是温软的绒毛软缎,鼻腔里却是晏明月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沁如心脾,令人有一瞬恍惚。   她这是又有了何想法,要用如此温软的态度待他,还是君衍侯的信中与她说道了什么,令她转而动了别的念想。   她若想要什么,又何须这般曲意讨好,仅是一个笑,一句话,他便巴不得倾尽所有将她想要的都捧到她眼前。   贺凛心中揣摩着晏明月的意图,带着温热的指尖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力道重缓有度,倒当真有几分手法,只是不知她是何时习得这些,习此手法时,又是为了谁。   神经在晏明月娴熟的手法下逐渐松弛下来,贺凛眉心微微舒展,竟叫人生出几分若时间能停留在此刻,死而无憾的意想来。   正当此时,头顶却传来了女子带着试探意味的柔声:“王爷今晨答应妾身的事,可是当真作数?”   贺凛猛地睁眼,眼底布着深沉浓重的阴霾,短暂而缥缈的美梦在这一刻惊醒,动了动唇,暗哑道:“作数。”   晏明月露出喜色,下意识收了手,身子不由往前倾去,凑近了几分,迫不及待道:“那三日后可好,三日后王爷可有空闲带妾身前去参加宜武拍卖?”   贺凛一愣,方才的阴沉转而化作了茫然,怔愣看向雀跃不已的晏明月,好一会才不确定道:“今晨你要本王答应的请求,是想……让本王带你去参加拍卖会?”   晏明月眨了眨眼,重重地点了头:“是啊,王爷一言九鼎,既是答应了妾身,可不能反悔啊。”   贺凛深黑的眸子里讶异更甚,又有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翻涌而上,心尖似有什么炸裂开来一般。   良久之后,他不可抑制地失了笑,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不知是在欣喜,还是在笑话自己:“再按一会,本王自不会反悔。” 第15章   宜武拍卖是晏京城中稀有货物的主要流通方式,每七日便有一场拍卖,里头时而拍出价值连城的宝物,也时而有些外域来的新奇小玩意,传闻先帝在世时,也曾出宫微服前去拍到过一些好东西。   不过晏明月前世未曾去过,因着宜武拍卖人流杂乱,既有晏京的名门贵族,也不乏倒卖货物的外来人士,大多是男子出没其中,女子自是鲜少独自出现在这复杂繁乱的地方。   晏明月一介女流,若要直接前去,恐怕还得暴露了身份弄得人尽皆知,如此便有些不妥了。   但贺凛愿带她前去,便省去了不少麻烦,有贺凛同她一道,也能安全许多。   晏明月手上动作未停,很快静躺着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垂眸一看,贺凛似乎入了睡。   他疲乏多日,如今倒像是放下了一桩心头大事一般,睡得安稳。   晏明月缓缓收了手,起身拿过一张毛毯,动作轻柔地盖在贺凛身上,自贵妃榻前悄无声息地又看了片刻他安静柔和的俊颜,这才轻手轻脚起身离开了侧厅。   *   两日后,晏明月吩咐银翠前去布庄制的衣服竟已有了成品,倒是动作利索。   银翠一早便去将衣服取了回来,余下的几件这几日也会陆续送往府上。   这些衣服本是为着同贺凛一同前去东岭所制,可眼下贺凛还是不愿带她同行,晏明月心里放心不下这事,兴许其中有什么她所不知的误会,此事还当同贺凛说道清楚,避免两人之间再生隔阂。   命人备了些点心,晏明月便带着新衣朝着临枫苑书房而去。   守在门前的依然是前几日的侍卫,此番侍卫倒是待晏明月恭敬了许多,垂头请安后便自觉地进了屋通报。   “王妃,王爷让您进去。”   晏明月微微颔首,抬腿迈开步子入了书房。   屋内贺凛手中拿着折子,深邃眉眼中带着几分专注的凝重,闻见晏明月进屋的动静,定了一瞬还是抬眸看了过去。   晏明月一见贺凛投来视线,下意识抿嘴露了笑,温软的笑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脚下步子加快,几步走到了书案边:“王爷在书房大半日,劳心费神,用些糕点吧。”   贺凛视线中的女子温顺乖柔,即使已嫁作人妇一年有余,面容上仍带着少女般的纯净,清澈的瞳眸蕴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水润的嫣唇一张一合,甚是勾人心魄。   纷乱繁杂的事物令他一整日头疼闷郁,晏明月像一汪温润的泉水,在此刻淌入他干涸的思绪中。   以往他留在府上几日,晏明月便会躲着几日,若非他主动寻了去,只怕是她连见也不愿见他一面,如今却三天两头往他这跑。   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贺凛紧抿着双唇看似无意地嗯了一声,但手上仍是抬手捻了块糕点送入口中。   绵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贺凛再将视线落回折子上时,便觉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身侧传来研墨的细微声响,晏明月跪坐在一侧,似也未有要离开的意思,安静乖巧地转动着墨条,目不斜视唯恐窥探到了自己不该多看的朝中政务。   可贺凛哪能静得下心来,身侧就坐着他朝思暮想之人,每晚夜里魂牵梦萦,白日里的疏离淡漠又令他神伤不已,此刻鼻腔中传来晏明月身上散发的淡然幽香,香甜得甚比口中的糕点,叫人忍不住想再凑近几分,亦或是将人揽入怀中,撩得人心绪越发杂乱。   晏明月在一侧跪坐了许久,放下莫墨条时却见贺凛似乎在半柱香前看的就是这封折子了,怎一页折子没几个字,竟叫他看了这么久。   再抬眼瞥见贺凛显然不在状态的神色,抿了抿嘴,忍不住轻声开口道:“王爷可是乏了,不若先休息片刻吧。”   贺凛一愣,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走了神,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顺势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微微阖目低声道:“今日何事来寻本王?”   晏明月葱白细嫩的指尖交叠在一起,搅动一瞬才开口道:“无事妾身便不可来临枫苑了吗?”   贺凛喉头一哽,前几日同晏明月说的话,倒叫她原封不动给还了回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晏明月无事可不会来找他。   贺凛微眯了眼眸,凌厉的视线落在晏明月身上,盯了片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晏明月话锋一转却又道:“但妾身今日倒的确有事来寻。”   晏明月不想承认自己是被贺凛这眼神给吓退了气势,本还想多绕绕圈子,多与他闲谈几句,可这人摆明了不信她,若再兜圈子下去,只怕又要叫他误会了。   只得连忙拿出放在身后的新衣,解开遮布,双手呈了上来:“妾身命人制了几件新衣,今日取得一件,这便想着拿来让王爷瞧瞧可还合心意,若有何不妥的,也好吩咐下去叫布庄修改。”   贺凛眉梢轻挑,只见晏明月递来一件折叠整齐的外袍,淡青色调,面料柔软,衣身勾勒着白丝云纹,摊开来看,腰身和袖口皆用锦缎做了细致的装点。   温文儒雅,实则并非他平日会着的款式。   晏明月也是头次看见新衣的全貌,怔愣一瞬这才意识到款式与自己预想颇有偏差,她当知贺凛向来喜重色,但挑选布料时,却一眼被这清新亮眼的淡青色给吸引了去,只想着,若着淡青色布料作为装点,即使是重色衣袍,应当也是不显违和的。   岂知,布庄竟将这淡青色布料做了主色调,衣服制好,便全然与贺凛的着装喜好背道而驰。   晏明月有些尴尬,下意识想收回衣服,却忽的被贺凛扣住了手腕:“你怎知本王尺寸?”   晏明月心底一慌,忙道:“妾身不知,只是按着大概叫人制了衣,这才想拿来叫王爷试试看是否合身,若是王爷不喜,妾身这就……”   “试试。”贺凛松了手,起身接过了新衣,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她在撒谎。   贺凛慧眼如炬,一眼便可瞧,这身衣服与他的衣着尺寸完全贴合,即使还未上身,也当知晓是极为合身的。   可晏明月怎会知他的尺寸,只能是为此还专程命人询问过了。   平白无故,晏明月自然不会在他身上花这些心思,但贺凛却耐不住胸腔泛起的那阵酸胀的感觉,正欲抬手解开外袍的系带,晏明月却迈着步子很快窜到他跟前:“让妾来吧。”   晏明月上前一步,未曾瞧见贺凛眼底闪过的一丝惊愣,垂眼看向紧系在他腰间的系带。   前世她伺候贺凛更衣的时候并不多,只是到了后来贺凛腿脚不便后,倒常有过几回这般的服侍他,一来二去倒也不怎生疏了,只是前世她是百般不愿心底怨念,如今却只是生出几分紧张来。   葱白的指尖勾住系带,指尖透过衣衫触到他身体散发的温热,贺凛身上总带着一股淡然的竹墨香气,沁人心脾甚是好闻,晏明月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手指一勾,解开了系带。   “王爷,抬手。”   身后传来晏明月轻柔的嗓音,贺凛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动作僵硬地抬了手臂,能感觉到跟前一个忙碌的娇小身躯左右替他褪去了外衣,贺凛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番,身体紧绷得越发厉害。   饶是知晓这衣服款式并非贺凛所喜,但晏明月心底还是隐隐带着些期待,他本就是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如今还未弱冠,却总在脸上带着沉着冷冽的神色,掩去眉眼间的稚嫩,竖起冷硬的外表来叫人心生怯意。   晏明月细心地替贺凛系上了系带,抬眸之际正巧撞上了贺凛垂眼投来视线,深谙不明,又似在眼底翻涌着什么欲要冲破而出的情绪。   晏明月一愣,注意到未穿戴整齐的衣领,抬手探去,衣袖滑下半截,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落入贺凛眸中,便叫那抹视线又暗沉了几分。   腰间陡然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将晏明月的身子顿时贴向贺凛坚实的胸膛,宽厚的手掌扣着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掌间隐忍收着力道,手臂却如一堵坚固的石墙一般挡住了她下意识要退缩的去路。   头顶传来贺凛隐隐带着愠怒的声音:“娇娇,你还要戏弄本王到几时?” 第16章   一声娇娇带着极重欲念的低沉,叫晏明月心中微微一颤。   贺凛深邃的眼直直望向她,居高临下,却又饱含深意。   晏明月的双臂被禁锢在他怀中,整理衣领的指尖来不及收回,只能顺势攀在他的胸前,澄澈的瞳眸带着几分无助和迷茫,眼尾泛起忽然贴近而慌乱的淡红,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一片撩拨心神的羽毛。   “妾不知王爷此话何意,妾未曾戏弄王爷。”晏明月声音很轻,因着两人靠得极近,甚至能听见他胸腔阵阵跳动的声响。   她要留晏京,他允了,她要去宜武拍卖,他也允了,究竟她还想要些什么,犯得着她这般刻意温顺讨好。   贺凛微微俯身,一手抬起她精巧的下巴,粗粝的指腹触及她娇柔的肌肤,软得令他舍不得用力,双眸紧盯着她的面容,沉沉开口道:“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勾勾手指,他便无力抵抗般巴不得什么都允了她,可她眼底究竟几分真情。   晏明月深吸一口气,两人离得太近,几乎气息都混杂在了一起,如此贴紧他的身体,倒又缓去了晏明月心中的几分惶恐不安,饶是贺凛面色再冰冷,可身子却是暖的。   眼尾微扬,晏明月多了几分从容,不急不缓道:“那日妾身话说太过了,气头之上说话便没过了脑,事后也觉如此实在不该,妾身有意悔改,只是想与王爷言和罢了。”   她竟服了软。   贺凛面色有一瞬松动,她温软的嗓音窜入耳中,一字一句说着他从未听过的软话,软香在怀,周身一股难耐的躁意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全然不受控制了一般,烫得他呼吸都沉重了几分:“本王未曾怪你。”   抵挡不住她给的甜头,甚至未曾想过她会在他面前低头,轻而易举便叫他失了分寸,贺凛扣着掌下的纤腰,微仰着头闭了闭眸子。   再睁开时,便见怀中的娇人儿眉眼弯弯,身子一动便从他怀中溜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新衣,带着期待问:“那这新衣可还合王爷心意?”   贺凛眼眸里的暗色逐渐褪去,原本积郁许久的阴霾,在此刻却像是日照下的冰雪,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一滩春水,荡漾在心头,哪还说得出半个不字,只得闷着嗓子,故作淡然地嗯了一声。   于此,晏明月的笑意便更深了,眼巴巴地看着他,追问道:“王爷领了妾身的心意,那便是不再与妾身计较了,那妾身与王爷就算是言和了,对吗?”   她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贺凛嘴角一抹轻笑,似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垂眼看了眼身上这从未着过的亮色,顿了一瞬才道:“本王未曾与你计较过。”   瞧见他眼底已淡去了不少冷漠疏离,晏明心下一暖,她当不知贺凛是这般好哄的,趁着此时气氛和睦,便又道:“那东岭,王爷可还愿带妾身一同前去吗?”   贺凛侧头看她:“东岭贫瘠,气候干燥,你曾说绝不会踏入那穷乡僻壤半步。”   晏明月嘴角笑容一僵,方才才缓和的气氛在这一刻似乎又凝固了起来,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的确说过这番话,虽无意诋毁东岭,但当时为着能远离贺凛,便什么话都一股脑往外说了。   “妾身……何时说过这话?”晏明月硬着头皮明知故问,抵死不认似乎是她惯来的招数了。   这话一出,贺凛若有似无地冷哼一声,别过眼去,一半侧颜笼罩在了阴影之中:“若不想去,不必勉强自己,本王已允你留在晏京,此事就不必多言了。”   晏明月气急,从前的事她没法辩解,因为她的确说过这些戳人心窝子的狠话,可如今她已不再这样想,也极力挽回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怎总想着将她往外推。   眉头一皱,开口之时话就又一次未过脑子,不管不顾说了出来:“王爷将妾独留晏京数月,就不担心妾再与旁人来往吗!”   话一出口晏明月便后悔了,心下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只觉周围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这个旁人指的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贺凛眼眸顿时染上冷厉的冰霜,锐利的视线扫来,里头翻涌着令人胆颤的怒意,像是下一刻就会伸手掐断她的脖子。   可贺凛久未有动作,直到晏明月憋着一口气都快呼吸不畅了,他却忽的又收了眼神,转身冷漠疏离道:“你若当真要走,本王何以留得住。”   晏明月身子微微一颤,眼前沉默孤寂的背影,好似又见那日她与他和离之际,他最后留给她的那个背影。   直到晏明月回过神来,屋里已空无一人,唯有贺凛那句像是疼到了心尖上的低沉话语,还回荡在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   晏明月懊恼地重重朝地上跺了一脚,竟又叫她搞砸了。   *   翌日。   晏明月本以为昨日那般一闹,贺凛会因着气恼便不再带她去宜武拍卖了,但一早便有下人来唤,说是贺凛已在前厅等着了,她这才又放下心来,旁的事暂且不说,但这拍卖会她是不可错过的。   白敏青此番路过晏京便是因为这宜武拍卖,她倒是没想进城参加拍卖会,而是打算在城外便先行找着那药商,将他此行带来的一株名贵草药给买了去。   无奈遇上大雪,她也在山头避了好几日,只怕待雪停后,药商也早已进了城。   晏明月并未问白敏青不愿入城的缘由,只是在白敏青传授她解毒的要法后,答应替她前去宜武拍卖会,拍下她所需的那株草药,于是乎这才向贺凛提出了这番请求。   至此,晏明月便还得有机会能在之后再见白敏青一次,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请她来为贺凛诊治一番,如此何乐而不为。   只是当晏明月拿到银翠为她准备的衣裳时,一时间就笑不出来了。   “这……会不会太过刻意了,昨日本宫已将新衣送到了王爷手上,今日若穿这身,王爷定是能瞧出来的。”   晏明月脸色微红,看着眼前如昨日贺凛那身新衣相同色系相同款式的烟罗裙,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为情。   此前她本是想着制几件新衣,一来出行备用,二来也好借此机会同贺凛缓和关系,挑选这块淡青色布料时,也想着是叫布庄以重色为主为贺凛制衣,自己则顺带也用这块布做了身衣裳,可今晨一见自己这一身,这岂不和贺凛那身相互呼应了。   倒也不是不情愿,如此除了叫人有些羞怯以为,晏明月却是担心贺凛对她起疑,送糕点送新衣皆有理可追,但这制同款衣服,唯有民间的小夫妻会这般亲昵暧昧的做这些事,她与贺凛,实在不是这样融洽的关系啊。   晏明月实难想象贺凛看见她这般穿着后,会联想些什么,他应当本就不喜那颜色亮丽的衣服,再见她也有一件同样的,贺凛那般冷硬古板的性子,只怕会将那新衣压箱底再也不拿出来也说不一定,如此自己的好意不仅就此白费了,说不定还会叫贺凛不悦。   银翠瞧着却是欢喜,眯着眼笑道:“这颜色衬王妃的肤色,甚是好看,王妃与王爷本就是夫妻,如此有何不妥。”   屋外一道轻缓的脚步声并未被里头的人察觉,来人立于门口前,便闻屋内晏明月道:“你前去取衣服时见这衣服与王爷衣服的款式相似,怎未提前告知本宫。”   银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奴婢当时是打算说来着,叫旁的事耽搁了而后便忘了,王妃恕罪。”   晏明月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还是换一件吧。”   说着,晏明月将手中的衣服递回给银翠,正欲松手,身后忽然传来推门声,手上动作一顿,一回头,竟见一道淡青色的高挺身影出现在门前。   贺凛入目便见被晏明月拿在手中的衣服,即使被晏明月的身子挡了大半,却仍能瞧见那裙摆下白丝勾勒的精致云纹,同他衣袍上的云纹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烟罗裙主色调为白,淡青色为辅,点点青烟点缀其中,应是条极美的裙子。   一见晏明月的神情再结合方才无意听见的话语,贺凛顿时明白了过来,面色一沉,指尖下意识攥住了袖口。   晏明月也是一愣,未曾想到贺凛竟然会将她昨日送去的衣服穿上。   惊鸿一瞥,风度翩翩,如若不去看贺凛此刻脸上犹如寒霜冰雪般的冷硬面容,他的身形被这身衣服勾勒得更加挺拔匀称,掩去了他常年在战场上遗留的戾气,徒增一丝如微风般温和的气质,当真是极为好看的。   但显然,贺凛此刻的面色已经说明了他对晏明月有一条差不多款式的衣服的不满,晏明月面露尴尬,连忙解释道:“不是的王爷,这衣服……是妾身疏忽了,妾身这便去换一身。”   贺凛闻言脸色更加阴郁,眸底一暗,语气不悦道:“就这身,赶紧换完出来。”   说罢,臭着一张脸,转身又阔步出了屋中,徒留晏明月怔在原地,不知贺凛的阴郁由何而来。 第17章   晏明月着一身白衣青衫,澄亮的色调衬得她欺霜赛雪的肌肤更加通透,裙身的云纹尽显端庄与优雅,外披一件雪白的绒袄,圈住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将精巧的鹅蛋脸修饰出完美的形状。   她的眼光自是没错的,自见这匹布料,便欣喜得不行,制出的衣裙也果真靓丽,可晏明月也没料到会将事情办成这般。   贺凛既是不喜这般高调,怎不让她就此换身衣服也总好过此时不算宽敞的马车中,摆着一张冷脸,仿佛不是去拍卖会,而是去屠杀现场。   但晏明月忍不住将视线来回在自己和贺凛之间流转,当真叫人有些难为情,但心底又隐隐生出几分窃喜来,好似两人之间建起了什么隐秘却又显眼的联系一般,任谁瞧了,也当知她与他,是一对璧人。   马车缓缓朝宜武拍卖会场而去,马车内不大的空间并排坐着两人,便显得尤为拥挤,贺凛身高腿长,便占据了一大半的空间,晏明月瞧着他那副模样,不敢在此刻过多招惹他。   两人同色系的衣料靠在一起,似乎叫他的心情更加烦闷了几分,晏明月这便下意识将身子往远了坐,唯恐不小心碰到了他。   正襟危坐在马车软垫上,偏偏马车一路颠簸,不时压过一颗路面上的石子,身子便难以保持平衡。   晏明月僵直着背脊,极力在颠簸之际平稳自己的身躯,这副模样自是落入贺凛眼中,她的退避行为极为明显。   实则贺凛也不知自己堵在心头这股烦闷之意由何而来,晏明月今日着这一身新衣,美得不可方物,娇嫩的脸蛋略施粉黛,撩得人心绪荡漾,仿若多看一眼,便会将他眼神紧紧勾缠住,不舍再移开分毫。   这身衣服犹如在向旁人宣誓他的主权一般,任谁瞧了,也当知这娇美的人儿归他所有,这几乎是令人狂喜的愉悦,可她不愿。   屋内抗拒的话语尤在耳边,昨日她梗着脖子说要与旁人来往的画面仍在眼前。   以往比这更叫人心伤的事情比比皆是,如今不过尝了她几日莫名的甜头,便连这就觉得心疼难耐了,人当真是无比贪婪,汲取了一汪泉,便想有整片汪洋。   若此行东岭不顺利,只怕归来时,她见自己毒发的狼狈模样,便再无可能留住她半分了吧,亦或是不待他归来,她便已然走远。   贺凛后背靠上马车壁,双目重重阖上,难想那一副她离去的画面。   马车忽的一阵颠簸,肩头被人避无可避地轻撞了一下,贺凛抬眸,便对上了晏明月慌乱的神色。   马车实在狭窄,她坚持了一路,仍是撞上了他,晏明月忙又坐直了身子,像是在躲避什么毒蝎猛兽一般对他避之不及,就连无意间贴在一起的衣角,也迅速被她整理开来,在两人之间隔开了一道显眼的间距。   贺凛眸色微暗,目视前方,心底蕴着一股郁气,将马车内沉寂的气氛蕴得更浓重了几分。   晏明月这头一路都在揣摩着贺凛情绪不佳的缘由,踌躇着自己是否要说些什么缓和些气氛,可一对上贺凛的冷脸,便又将涌上嗓子眼的话给生生咽了下去。   直到马车缓缓停在了宜武拍卖的牌坊下,晏明月这才轻启了嫣唇,将贺凛的思绪唤回:“王爷,到了,咱们下车吧。”   宜武拍卖在城东的巷子尾,三层的环式建筑,入口处站有两排守卫,门前是一条通往隔壁喜鹊街的蜿蜒小道,平日里此处鲜少有人踏足,像是一栋废弃的古宅一般,每到拍卖会开启时,小道上便人潮涌动,不时几辆马车驶来,而后停在了侧门旁的空地。   晏明月透过车窗看到了不远处熙熙攘攘往拍卖会场里进的人,女子蒙着面纱,男子以扇掩面,会场门庭大敞,来人皆要在门前出示通行令才得以进入。   贺凛先一步探手撩开车帘,大步一跨便稳健下了马车,晏明月提着裙摆犹豫一瞬,抬眼却见一只宽厚的手掌落在眼前。   晏明月探出细嫩白皙的指尖搭了上去,男人的掌心不似她指腹的娇嫩,热烫的温度沾染上她的细滑,那只手掌有了一瞬微微的颤动,而后便攥紧了她的指尖,牵着她踏下了马车。   周遭有明显的视线向这头看来,两人衣着华贵,且相貌出众,贺凛高挺的身姿立于马车前,眉宇间神色凌厉气场不凡。   晏明月落脚之时,便闻有小声议论声传来:“那位公子可真俊啊,旁边那位可是他的夫人?”   “你瞧两人这衣着打扮,可不就是吗,不知是哪家门户的小夫妻,看着可真是郎才女貌。”   “嘘,来此地者可容不得咱们胡乱猜测他们的身份,小声些。”   晏明月这才惊觉两人丝毫未做遮掩,又如此高调,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也不知如此是否给贺凛造成了困扰,被贺凛牵住的手也不知何时松了去。   “贵客里边请。”门口的守卫核对过贺凛递出的通行令后,恭敬地朝里做了个请的姿势。   贺凛这便回身,欲要再牵她,却见晏明月垂着头隔了自己好几步远。   剑眉微蹙,贺凛见她一副巴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忍无可忍:“跟着本王,叫你觉得丢人了?”   贺凛意指两人明显相似的衣着。   晏明月却是一惊,来不及理解贺凛此番话的意思,忙不迭慌乱制止道:“不是说来此需得隐藏身份,你、你怎还这般自称,会叫人听见的。”   带路的侍从朝里走了几步远,却见贵客并未跟上,这便回头看来,贺凛呼吸一顿:“听见又如何?”   晏明月眨了眨眼,四下看了一圈,指着里头蒙面遮掩的人轻声道:“不是说来此地不可将身份暴露,大家都掩着面,你我这般高调,会叫人识出身份的。”   看晏明月一脸警惕的模样,原本积郁着怒气的贺凛忽的气笑了,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沉声道:“娇娇,你可是话本看多了,那些人担忧自己拍下的宝贝叫人知晓了去处,惹出是非遮面掩目,本王今日带王妃来此淘些新奇玩意,何须遮遮掩掩?”   晏明月怔愣片刻,便见大厅里头,衣着华贵的锦衣公子或权贵人士带着女眷上了楼,一路有说有笑,引来周遭目光也不以为意,反倒是那些掩面之人,脚下步子加快,很快离于众人视线之中。   晏明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方才在门前瞧见几个遮掩之人,还以为来此处就得鬼鬼祟祟的,如此的确是在话本里见过便这样以为的,叫贺凛这般一解释,只觉面颊都热烫了起来,像是遭了他嘲笑一般。   说来也是,堂堂北渊王府,就算是来此得了什么稀奇宝贝,谁又敢言半句不是,何需遮掩。   晏明月视线落在贺凛垂在一侧落了空的掌心上,既不需遮掩,那岂不是自己会错了意,贺凛不悦之由,难不成是因着自己的态度。   这般想着,晏明月忙上前几步立于贺凛身侧,指尖试探着轻轻勾住贺凛的两指小声道:“原来如此,妾怎会觉得丢人,只是起先会错意了,以为王爷觉得太过张扬了。”   贺凛指腹一颤,便有绵软的触感绕进心头,勾得他积郁的心绪顿时拨开了云雾,薄唇紧抿着未回话,脸色却显然有了松动。   晏明月见此状,露出一抹笑来,嗓音绵软娇柔,也不知是有意讨好还是真情实意,微垂眼眸小声道:“王爷若没有不喜便好,王爷今日这身,特别好看。”   贺凛身形微动,一股躁意自喉间一涌而上,而后化作鼻尖不轻不重嗯了一声,像是被顺了毛的雄狮一般,一把将指尖的柔荑用大掌全数包裹住。   嘴角攒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迈开步子朝里走了去。 第18章   内里是镂空的三层复式,中央的大厅里已人头涌动几乎满座,每桌用幔纱隔开,但仍显环境嘈杂,有视线朝他们这边看来,晏明月便下意识朝贺凛跟紧了几步。   侍从带着两人一路略过人群上了三楼,周遭变得静雅,仿佛与大厅的喧嚣隔绝在外了。   晏明月头一次入这宜武拍卖会里面,话本里所写的,在方才已经叫她闹了笑话,如今倒是睁着一双水灵的杏眸,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心底却隐隐带着几分好奇。   她虽自深宫中长大,但性子打小就跳脱,犹然记得年长她几岁的五皇兄曾今总爱在她面前显摆自己在民间的新奇见闻,但奈何她为女子又是公主,先帝最多应允了她能时常去延庆王府玩,随意到民间那便是不大可能之事了。   想到这,晏明月不由偷看了一眼身侧的贺凛。   那时候她没少抱怨这个榆木似的少年,因着贺凛年少时除了练功习武便是温书学习,明明不必受宫规的管束,应当能同她讲好些新奇的事情,可偏偏又遭延庆王苛刻管教,所见所闻甚至还不如她这个宫里的公主。   于是乎,晏明月没地显摆,便时常将五皇兄同自己说道的,偷梁换柱到自己身上,每每朝贺凛显摆自己的所见所闻,贺凛都露出一副惊羡的神情,令她满意至极。   晏明月想着年少时的事,觉得自己好生幼稚,偏偏贺凛又是个呆的,每次都配合她。   只是那时呆愣死板的少年,如今却是在朝中运筹帷幄的狠厉角色,再无当年半分愚钝纯真,反倒精明得叫人觉得害怕,以至于晏明月前世时常都会忘记,他们年少相识时,他每每看向自己时,那澄澈纯净的双眸,宛若星辰。   晏明月在心底惊呼一声,贺凛莫不是那时便对她有了那份心思吧,那时她才多大岁数呀!   “在想什么?”   耳旁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晏明月骤然回神,便见贺凛姿态慵懒地靠坐在包厢内的软座上,抬着眼皮正直勾勾看着她。   晏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想起往事想入了神,不知自己是否有露出奇怪的神色叫贺凛看了去,这便连忙敛了神色,乖顺地坐到了贺凛身旁的位置:“头一次来这里,觉得有些新奇罢了。”   撒谎。   方才晏明月脸上的神色是贺凛从未见过的温柔,眸光似水,像是忆起一些令她内心柔软的往事一般,嘴角还攒着若有似无的温笑,好不动人。   她脑海中所想之人是谁,叶萧吗。   她与他曾来过此处,所以便叫她触景生情,忆起了过往?   贺凛眸色渐冷,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不再多言,面色不显分毫,心底却涌上浓重的妒意。   他当真嫉妒得要命!   丝毫未能察觉贺凛异样的晏明月已然被其他事情所吸引了去,拍卖会还未开始,她在软座上坐了一阵便忍不住四处张望起来。   包厢不算太大,但摆件素雅整洁,与相邻包厢的隔断似乎极为严密,门对面一方便是一堵镂空的拱形墙洞,两侧挂有遮挡的窗帘,待拍卖会开始便可拉开窗帘,第一时间看到一楼展出的货品以及报价。   晏明月起身朝墙洞走去,探手拉开了窗帘,想要一睹楼下的景象。   窗帘自两侧拉开,俯身看去,楼下乌压压的一片,唯有正中央的拍卖台上,一束光自上而下,将台面照得金碧辉煌,只是现在台上空无一人,摆放货品的高台上,也仅有一块黑布遮挡着。   不知道今日会有些什么东西,除了替白敏青拍得药草,晏明月也想着自己是否也能淘些小玩意回去解解乏。   环视一周后,晏明月正欲收回视线,余光却陡然瞥见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晏明月怔愣一瞬,以为是自己瞧错了,转头看去,只见正对面的二楼包厢内,墙洞前站立的男子白衣飘飘,手中持一把山水扇,轻晃之际带起落在胸前的发丝微动。   晏明月身子一僵,顿时有股凉意自后背而起,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贺凛已然变了脸,凌厉的视线落在了对面那道身影上。   贺凛一双黑眸中蕴着翻涌的怒焰,瞧得晏明月心底发怵,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甚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可晏明月哪曾想会在此处看见叶萧,天地良心,她连他的信都未曾看过一眼,自重生归来便再无了半分联系,可此刻贺凛沉冷的面色显然是误会了她今日希求来此的目的。   屋内沉寂一瞬,贺凛却忽的换了个姿势,背脊前倾,视线落回到晏明月僵硬的面容上,不冷不淡道:“娇娇,外头何事这般吸引了你的视线,叫你看得目不转睛?”   贺凛这是明知故问,他分明瞧见了叶萧的身影,难保心里不会胡乱揣测她的意图,但晏明月此时当真有些有理说不清,被贺凛这样一问,心里直打鼓,下意识攥紧了衣角,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贺凛冷眼看着眼前俨然已经慌了神的晏明月,眸底已是蕴满了即将涌出的怒火,但面上却又未显露分毫,只直勾勾看着她逐渐褪色的面容,耐心十足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晏明月咽了口唾沫,当知此刻情形实在乌龙,前去东岭一事都还未有着落,如今又莫名撞上叶萧。   逃避自是躲不过贺凛的精明,晏明月也不打算掩饰什么,深吸一口气微皱起黛眉,坦然道:“妾似乎看见了君衍侯在对面,本以为看错了,没曾想竟当真是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贺凛眸中闪过一抹惊愣,似没想到晏明月这般直接便承认了,坦然得像是丝毫没有要掩藏的意思,又好像当真只是无意见到了此人一般。   晏明月自慌乱中回过神来,本也未做什么亏心事,思绪却不由想到前世叶萧造反的画面。   今日的拍卖货品除了一些名贵的药草大多为一些外域进购而来的小物件,所以今日的场次许多达官贵人带上了自己的女眷,显然是一场女子们争夺心头好的拍卖会。   那叶萧怎会在此,今日的货品中,应当是不会有他所需要的货品才是。   晏明月不禁警惕起来,下意识又朝对面的包厢看去一眼,可视线多有阻挡,只见叶萧回头似在对包厢中的何人说着些什么,但却看不见在包厢内与他话谈之人的样貌。   “还没看够?”   一道沉冷的嗓音带着隐忍的气焰从身后森森传来。   晏明月一怔,忙收回视线,却并未有何慌乱,快步走回贺凛身侧正色道:“王爷莫要误会,妾只是觉得在此瞧见君衍侯有些意外罢了。”   说得轻巧,但晏明月掌心还是不由得渗出湿濡来,她知自己道这些兴许显得可疑又不可信,但事关越朝江山,也关前世那些惨死宫中的千百条人命,若能找寻些许端倪更早地阻止叶萧,她自是要将疑点一一剖开来的。   不待贺凛开口,晏明月又继续道:“今日多为女子喜好的物件,新奇小玩意不足为稀,妾方才见君衍侯包厢中的另一人似有些眼熟,却并未看得清明,只瞧见是个男人的身影,不知他今日在此是否并不为拍卖,而是要会面话谈,借此掩人耳目。”   贺凛微微眯了眼眸,眼前一本正经与他揣测叶萧的晏明月叫他觉得有一瞬陌生,但晏明月面色十足认真,一双澄澈的杏眸明亮且专注,好似揣测的并非她心头挂念之人,只是个引起她猜疑的旁人罢了。   晏明月久未等到贺凛的回应,却只被他一双幽深的眼眸看得心头越发没底。   贺凛应当不会信她,只觉自己在为了掩饰与叶萧的私会在此胡言乱语,更遑论她这番言语,有意无意都在指向叶萧心怀不轨,可她前不久才为了叶萧与贺凛大吵一架,贺凛又怎会信她这一派胡言。   眼下也不知贺凛对叶萧的阴谋知晓了多少,晏明月心跳如雷,正想着要如何解释,贺凛忽的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晏明月毫无准备,一股不算强势的力道将她身子往贺凛那边拉扯了去,身子一晃,下一瞬自己便被贺凛双臂圈在了怀中,而她竟侧着坐在了贺凛的腿上。   突如其来的靠近叫晏明月呼吸一窒,杏眸瞪圆了惊愣地看着贺凛,撞进一汪深邃的幽潭中,看不出他的喜怒,却感觉到了他灼热的气息。   “娇娇的意思是,今日来此,只是同本王一起,并无旁人,是吗?”贺凛尾音加重,眼尾微微上扬,眸子里映照着晏明月娇美的面容。   酥沉的嗓音自耳畔传来,晏明月稳住呼吸,但却觉身下怎么都不自在,唯恐自己压住了他的伤腿,只得僵直着身子竭力不叫自己全数重量压于他身上。   不知贺凛这话为何意,究竟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晏明月还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嫣唇微启在咫尺,气若幽兰,温声道:“是,今日妾只是想同王爷来见见世面,并无旁人。”   贺凛眸底的怒意戛然而止,深深地望了晏明月一眼,手上的力道却未松分毫,抬手出声,招来了北风:“去查对面包厢中,君衍侯与何人相会。”   “是,王爷。”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突然出现的北风将晏明月着实吓了一跳,直到他又快步离开包厢中,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惊道:“方才他一直都在暗处吗?”   怀里的人因惊慌身子出现一瞬绵软,柔弱无骨的手撑在他胸前,一双杏眸瞪得圆圆的,馨香宜人,娇软更甚,贺凛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晏明月一听,顿时反应过来,那岂不是她与贺凛这副模样都被一个下人给瞧了去,忙不迭向后推搡着贺凛就要起身。   刚一有动作,扣在腰间的手掌一用力,纤腰被大掌覆盖,手臂环紧了她的身,将人再次向身前拉拢了去:“去哪?”   贺凛灼热的气息扑洒在颈间,惊起一阵酥麻,晏明月瞬间红了脸,挣脱不开,无助地看向贺凛紧张道:“屋中可还有旁人,叫人看了去也太难为情了。”   说罢,回头之际又见大大敞开的窗帘,不仅屋里人可看了去,此刻对面的所有包厢若有人朝这边看来,也定是能瞧见屋内两人亲昵暧昧的姿势,她就坐在贺凛的腿上,被他环着腰,紧贴在一起。   “窗帘还未拉上,王爷,外面也会瞧见的!”无助转为羞恼,但却并无一丝抗拒厌烦之意。   晏明月的神色全数落到贺凛眼中,若是她生出半分厌恶之情,兴许他当真就会为躲避这令人心头刺痛的神色而迅速放开了她。   可怀中的娇人儿面色绯红,眼眸含春,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无措地想要将这份羞怯掩于眼下,却又露出无助慌乱的模样。   甚是可爱。   舍不得放。   腰间一紧,耳畔传来贺凛一声低沉的轻笑,头一次没觉得晏明月此刻的慌乱是因着害怕叫对面的叶萧看了去,而是当真在害羞,越是如此,他便越不想放。   “不若你告诉本王,方才入包厢时在想什么,本王便放开。”   晏明月一愣,短暂地忘却了慌乱,似乎当真在回忆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可当她想起方才所想之事,眸光微颤,脸却更红了几分。   想归想,可要当着贺凛的面说出来,这岂不更叫人难为情。   贺凛直直注视着晏明月的瞳眸,眸中无旁人,唯有他深情望向她的脸,而她此刻心中所想,会不会也仅是他一人。   肆意在胸腔涌动的情愫令贺凛周身攀起难耐的躁意,她从未这般乖巧地任由他贴近,甚至不惧与他直视,更不厌与他交融呼吸。   这样的晏明月,他怎舍得放开。   “娇娇,方才在想什么?”   低沉暗哑的嗓音仿佛耳畔勾魂的曲调,晏明月心头一颤,那股绵密酥麻的感觉更甚,微颤了睫毛,忍着羞怯便低声道:“方才……妾忆起了与王爷少时在延庆王府的事。”   这下轮到贺凛发怔了,若说晏明月是瞎编的,他自是一眼便能瞧出她撒谎的模样,就如同她第一次回答她那般,可此刻却全然未觉,她竟是在想他。   心头有狂喜之意攀上,伸手拉住她趴在他胸前的柔荑,温软细嫩,握在手中或轻或重地把玩着,丝毫没有要依照方才的诺言放开她,反倒继续追问着:“何事?”   晏明月被贺凛热烫的掌心把玩得有些恼了,僵持着这个姿势也实在累人,气恼地看了眼贺凛,趁他不注意之际,忙一推力,迅速站起了身来:“王爷食言,说好妾说了便放开的。”   晏明月面色红润未褪,莹润饱满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今日一身贴合身形的烟罗裙勾勒着她姣好的身形,纤腰的柔软触感似还留在掌心,贺凛意犹未尽地收紧手掌指腹来回摩擦一瞬,显然心情不错。   “娇娇也并未说清楚不是吗?”   晏明月手指搅了搅裙身,她自是不会在这气氛融洽之时自讨没趣道出她方才所想的贺凛年少时遭她哄骗之事,侧身瞧见楼下的展台上有了动静,忙迈着小步坐回软座上,自是离了贺凛一小段距离,笑道:“王爷,拍卖会开始了。”   贺凛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已经转头看向展台的晏明月,此刻她生灵活现的模样,倒有些像年少时他初见她时那般了。   晏明月探着脖子朝底下看,澄亮的瞳眸里满是对拍卖会的新奇,眸光闪烁,像是装进了满天星辰一般。   她在看外面,而贺凛在看她。   那年夏季尤为炎热,寅时刚过,太阳自东方升起,光照洒向大地,便带来耀眼的酷暑。   贺凛每日需完成的任务有许多,也并不会因天气寒冷炎热而有半分休息,待他经过半个时辰的晨读后,屋外的温度已叫人有些难以承受,但他还需负重在练武场跑上二十里。   父亲常说,战场上,再恶劣的天气,也绝不会撼动将士的意志力,更不会阻挡敌人刺来的利剑,严冬酷暑,他都要沉着应对,不可有半分懈怠。   但贺凛跑得很吃力。   父亲似乎又给他加了一块重铁,加之炎热的天气,刚跑过半,他便觉得体力不支,不知是否因昨日挨打的伤势未好,还是昨夜睡得太晚,贺凛知道这些告知父亲,父亲便只会说他是在找借口。   贺凛不敢多言,咬着牙不断向前跑去,汗如雨下,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远处似有人走来的脚步声,贺凛想,应当是父亲来监督他了,自是不敢放慢半分脚步,只是脚下像有千斤重,他每一步都跑得越发艰难。   “天哪,父皇说的竟是真事,他在此跑了多久了?”   女子娇柔的嗓音,像是错觉一般传入贺凛的耳中,恍惚间,他似乎在远处瞧见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明亮如日照,有些晃了他的眼。   “延庆王又不在此,他就不知偷个懒吗,这么大的太阳,该不是将人给晒傻了。”   少女的声音渐近,贺凛却瞧不清她的模样,脚下步子发虚,一滴汗落下,湿了他的眼眸。   “呀!你没事吧!”   伴随着一声倒地的重响声,回荡在贺凛耳中的,是少女的惊呼声。   随即,一抹划破沉闷酷暑的幽香窜入鼻腔中,是他从未闻过的淡雅的气息,丝丝入鼻,清新萦绕。   贺凛吃力地撑起眼皮,入目一张稚嫩的脸庞上写满的焦急,他犹然记得昏过去前望进的那双明眸。   灿若星辰,仿佛一道温柔的光,在他闭眼前照亮了眼前最后的光景。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拍卖会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反倒因为身后坐了个资金雄厚的贺凛,显得有些无趣。   晏明月如愿拍到了白敏青需求的那株药草,价格低到令她难以想象,甚至压根无人争抢。   其余的货品,倒也有几样入了她的眼,可不待她开口,贺凛便已先一步报价,价格高到远超货品本身的价值,自然又无人争抢,顺利拍下。   自宜武拍卖出来,晏明月仍觉得有些失落,上了马车后终是忍不住朝贺凛开口道:“王爷,方才为何出高价拍一对耳坠,那坠子分明不值这么些钱不是吗?”   贺凛淡然地看了晏明月一眼,不知她忽的提起那对耳坠作甚。   张了张嘴正欲要说些什么,晏明月却像是情绪一下上来了,打开了话匣:“还有那支簪子,看着就不值钱,妾不过就多看了两眼,只是想瞧那上头的翡翠成色如何。”   “那朵名为什么……兰的外域花,妾瞧着就与普通兰花并无两样,王爷竟叫价千两,带回府上还不知能否养的活。”   “还有那块玉石,它……”   来时沉寂无声的马车内,去时被女子娇甜的嗓音给填满。   晏明月嫣唇一张一合,细数这方才在拍卖会上贺凛拍下的物件。   贺凛眼眸带笑,双臂环在胸前静默无声,就这么淡然地看着说得眉飞色舞的娇人儿,方才在包厢内还不言不语的,如今倒像是憋坏了,说了好一会还未停下来。   直到晏明月说了半晌后,才发觉贺凛一直未有出声,也不打断她更不反驳她,叫她心底生出一丝不安,下意识侧头看去,便望进了一双温润的黑眸中,不复冰冷,仿佛带着炽热的温度,灼得她霎时又移开了眼。   “怎、怎这般瞧着妾,可是妾何处说得不对,但分明就是王爷方才……”   贺凛失了笑,忽的凑近叫晏明月顿时噤了声,一双杏眸又圆又润,带着几分惊愣,怔怔地看着他:“娇娇这是在替本王心疼钱?”   晏明月一时语塞,顿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王爷自是不缺这些钱,但也不该铺张浪费,若叫人瞧了去,只怕会道王爷小话,有损王爷威严。”   贺凛笑意渐浓,欺身而上,身体并未与晏明月触碰到,但不算宽敞的马车内,却将晏明月笼罩在一角,身后是冰冷的马车壁,没了退路也只能任由贺凛的气息逼近。   “娇娇这是想管帐?”贺凛明知晏明月的意思,又偏要逗弄她。   晏明月果真叫贺凛这一番戏弄弄得手足无措,她哪有那个意思,她也做不来那些事。   以往只觉贺凛阴鸷冷硬,怎不知他还是这般无赖的。   两人离得极近,风吹开马车窗帘,街景的风光透过若隐若现的缝隙不时出现眼中。   晏明月气势微弱地瞪了贺凛一眼,说了也是白说,还叫他得了取笑她的机会。   一把将贺凛推开,晏明月顺了口呼吸,撇着嘴嘟囔道:“妾与王爷说不清,不说了。”   带着微扬的尾音,娇嗔一般的,令贺凛眸色深黯了几分。   默了一瞬,开口时嗓音带起了几分沙哑,沉声道:“你的欢喜无价,不算浪费。”   晏明月心底一颤,没由来地因为这句话心跳漏跳了一拍,马车内好似忽的攀上了热烫,否则外面寒风瑟瑟,她又怎会热红了脸颊。   *   当夜。   临枫苑前隐秘小路中,闪过一道匆忙的身影,随即消散在黑暗中,并无人注意到。   苏延快步步入主屋中,将随身的背包一卸,抬眼便见无力躺在床榻上的贺凛,眉头一皱,大步上前不客气道:“一天天的,就知道给老夫找麻烦!”   贺凛同样眉头紧锁,但已无余力同苏延斗嘴,眼眸痛苦地紧闭,薄唇颤动一瞬,欲要说什么,却仅有一声沉痛的闷哼声从唇间泄出,看来痛楚实在不轻。   苏延见状,无奈地叹息一瞬,抬手掀开贺凛的裤腿,瞬间眼角的皱纹便被撑开,瞪大了眼怒道:“你这是又上哪折腾了,老夫不是叮嘱过这几日需得静养吗!静养!什么叫静养!”   守在一旁的北风被苏延突然拔高的声音给惊了一下,忙上前道:“苏太医,轻些声,莫叫人听见了。”   苏延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他来王府本就是隐秘之事,可他看了眼贺凛的腿,又看了眼已无力回答的贺凛,这便将怨气撒在了北风身上:“你说,他这是干什么去了。”   北风也为难地看向了自家主子,可贺凛此刻并不能给他任何指令,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也并未干什么,前几日王爷都在府上静养,也就今日带王妃去了趟宜武拍卖。”   苏延眉心突突直跳,又是这小丫头片子:“说得轻巧!”   仍是怒气冲冲,转而朝向贺凛继续输出道:“王爷,再过几日就得出发前往东岭了,此行东岭意欲为何你应当比老臣更为清楚,这腿本就因着你前些日子肆意妄为,冒着风雪来回奔波激发了毒素,这些时日的压制令毒素极为不稳定,若不想因毒素失去控制失了腿又坏了大计,就得老老实实静养七日,可你看看,这才不过三日,在府上老老实实待着就这么难吗!”   去一趟宜武拍卖本不是什么奔波的行程,可眼下贺凛的腿却经不起半点摧残,使不得用不得,就得老老实实躺着,否则前去东岭路途遥远不说,到了地方还得保持与常人无异的姿态行事,这本就侵蚀着他骨血的毒素,又怎能安稳压制住。   苏延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无可奈何,怎也不知当初那个被延庆王管得死死的少年,如今真是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难不成是被压迫久了,如今当真是谁的话也不愿听了。   贺凛从头到尾都敛目一言不发,无话可说,无言以对,疼痛也令他腾不出余力来与之辩驳。   可她想去,他又怎舍得拒绝。   北风适时出了声:“苏太医莫气,还是先帮王爷稳住伤势吧,况且此行宜武拍卖,还得了意外收获。”   苏延手上有了动作,取出银针为贺凛疗伤,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冷不淡道:“什么收获?”   一根银针下去,贺凛的穴位得到封闭,终是能叫他从撕骨的疼痛中缓过一丝神来,沉着嗓音缓声开口道:“君衍侯,在宜武拍卖与伯西候碰头了。”   苏延一愣,手上动作顿住一瞬,随即才回过神来继续手上的动作,面色却严肃起来:“竟这么快就有了动作,只怕他们私下已对东岭一事有了安排,王爷此番路途要多加小心,切不可掉以轻心,原来王爷今日是为探寻此事而去,老臣方才语气过激,还望王爷见谅。”   贺凛眉眼一抬,漫不经心地看了苏延一眼:“那倒不是,本王今日,的确是为了陪王妃去拍卖会,顺道发现了此事罢了。”   苏延差点没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谁不知道他就是此意,他不过是顺势给个台阶下,这臭小子竟直接把他的台阶给踢翻了。   隐忍着胸口积郁的一团怨气,苏延手上动作加重,没好气地给贺凛扎了七七四十九针,最后收手时,却没如愿瞥见贺凛吃痛的惨样。   因为他已累极睡了过去。   苏延轻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吩咐了北风几句后,拿起自己的家伙出了房间。   若是还有别的办法,贺凛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他是千百个不愿意,也绝不可能助纣为虐,可眼下,他当真也想不到别的法子能够将越朝从水深火热中救出了。   若越朝当真覆灭,他当是无言去见地下的先帝和延庆王。   可就是苦了贺凛这孩子,肩上的担子那般沉重,还拖着一身的病痛,偏偏娶个媳妇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红颜祸水,当真是红颜祸水啊。   苏延朝着隐秘小道而去,一路上都在感叹着世道不公,脚下步子不快,思绪却飘向了远处。   正走着,忽的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停住脚,否则就要径直撞了上去。   再一抬眼,竟见此刻应当在屋中入睡了的晏明月出现在自己眼前,入目一张带着惊愣和质疑的神色,她张嘴惊呼道:“苏太医!你怎会在此!”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月光透过隐秘小道上方交错的树枝温柔洒落,但月光微弱,唯有寒风才能在此刻叫人感觉到它的存在。   苏延有一瞬的慌乱,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人,很快镇定下来,不答反问道:“该老臣问王妃深夜怎不在屋中入睡才对,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也不是苏太医理应出现的地方。”晏明月很快接了话。   苏延这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晏明月的脸,显然她并非意外出现在此,而是早有预料,专程在这等着的。   苏延脸色微变,紧抿着唇不说话,晏明月却并未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再一次问道:“苏太医,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晏明月前世的确在王府见过苏延,但那应该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而此时的时间节点,苏延前脚才毫不客气告诉她贺凛的腿没得治了,眼下又出现在了贺凛的庭院中。   后来晏明月瞧见苏延时,可不曾像现在这般鬼鬼祟祟,晏明月心底隐隐涌上些许不安,难不成贺凛日后坐上panpan轮椅并非前去东岭所致,而是苏延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苏延这头后背冷汗直冒,压根不知晏明月已在心头胡思乱想了一番。   正踌躇着要如何不暴露其中的事情,就此打发晏明月,隐秘小路的另一侧忽的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脸色皆是一变,一转头便见北风匆忙跑来,绕过转角,见到竟出现在小路中的晏明月时,也是一愣,但很快他无暇顾及更多,忙不迭上前朝苏延低声道:“苏太医,情况不妙。”   即使北风声音压得极低,但晏明月就站在一旁,仍是只字不漏听了去,她神色一慌,正想说什么,苏延却更加神慌,迈开步子就往院中返回。   晏明月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北风所说的情况不妙又是什么,但来不及多问什么,定是贺凛出了问题,想也不想便也要往院中去。   刚一有动作,北风高挺的身影却往前一挡:“王妃,天色不早了,您该回去歇息了。”   竟是要栏她,晏明月当即眉头一皱,怒道:“王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苏太医为何会在此,你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几个问题,北风却仍是面不改色站立在原地,牢牢挡住晏明月的去路,只道:“王妃,还请您早些回去歇息。”   晏明月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无名火来,眼下的情况定不止是北风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方才苏延的神色她都看在了眼里,那个不可一世的糟老头子,脸都白了。   “让开。”晏明月深吸一口气,犯不着此刻在这和北风发怒,她需得赶紧去瞧瞧贺凛的状况。   北风面色逐渐浮现出几分为难来,没曾想向来对贺凛不闻不问的晏明月,今日竟一点也不好打发,况且她此刻还出现在旁人不应当知晓的隐秘小道上。   北风有些不知所措,默然一瞬,心下还在思索间,晏明月已是失去了耐心,趁其不备一手推开了他,略过北风便迈开步子快步朝贺凛院中去。   北风赫然回神,忙追赶道:“王妃,您不能进去,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   晏明月走得很急,北风有意阻拦,但到底是不敢对她无理,更不敢伸手制止她半分,金贵之躯,又怎能容他触碰。   但眼看晏明月已然走入了院中,毫不犹豫就要往屋里去,北风迅速在心中权衡了一番,晏明月他惹不起,贺凛更惹不起,只得再次闪身挡在房门前,垂着头道:“王妃,还请莫要为难属下,您当真不能进去。”   晏明月掀起眼皮看向北风,心中积郁这一团怒火,更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堵在心头,叫她几乎要呼吸不畅。   贺凛到底是怎么了,前世的此刻他分明同常人并无异样,理应腿伤不会太严重,可显然此刻的情况和她所想象的根本不同。   北风将门前挡得严实,晏明月也知如果不是贺凛的意思,他断然是不敢这般阻拦她的。   两人在门前僵持片刻,北风似有些顶不住压力,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   晏明月却忽的转了身,走开几步开口道:“你若觉得为难,便进去通报一声,王爷若不愿见本宫,本宫便在门前等他。”   北风一听,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虽说贺凛平日里待晏明月是一退再退,几乎是毫无原则和底线了,可这事又不同以往了。   抿了抿唇,北风无可奈何,心里暗暗为自己捏了把冷汗,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是,王妃,那属下且进去通报一声。”   晏明月面上未动分毫,只是微微敛目,低声道:“有劳了。”   北风入屋后,院中陷入了一片沉寂,晏明月这才在此刻扫视了一圈,虽是入了夜,但贺凛的院中竟无一人值守,诺大的庭院笼罩在黑暗之中,森寒的冷风呼啸而过,激起人后背一阵毛骨悚然。   晏明月下意识又往主屋门前移了几步,唯有门前的一点微弱光线能够照亮。   屋内并无什么声响传出,就连北风进去后,那道脚步声也很快隐匿在了沉寂中,越是如此,晏明月心底就越是不安。   北风入了屋中,苏延躬着身忙碌在贺凛床前,屋内仅有一盏微弱的烛火照亮,几声沉闷的哼声从榻上传出,若非是疼得受不住了,贺凛是鲜少将自己的狼狈暴露在外的。   北风难以开口,跟随贺凛多年,他自是知晓晏明月于他心中是怎样的存在,更了解贺凛的此番作为又是为了什么,可晏明月就守在门外,今日一事,显然要瞒不住了。   不待北风出声,贺凛闻见动静,微撑起身子来,额前的碎发被细密的汗珠沾湿,惨白无色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紧咬着牙关,开口几乎是从牙缝中出声:“她怎会在外面?”   苏延入屋时便道出了在隐秘小道撞见了晏明月一事,北风惶恐,忙不迭上前压低声音道:“今日属下亲眼瞧见王妃回了院中已是熄灯歇下了才传苏太医入府的,可王妃此刻就在门外,执意要进来,属下无能,望王爷恕罪。”   贺凛沉痛地阖上眼眸,残腿到底是叫他折腾狠了,没曾想此前苏延为他压制毒素的法子不顶用了,事情的发展始料未及,他还未出发前往东岭,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他不敢想若是自己没能支撑得住,究竟要如何才能护得住她。   而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皆在阴暗的角落等着看他落难,他不能在此刻倒下,也更不能叫晏明月瞧见他此刻这副模样。   贺凛吃力地掀起眼皮,侧头看去,门前一道纤瘦的影子映照在房门上,若隐若现,晃得他眼眸生疼。   今日与晏明月的亲近,像是黄粱一梦,那虚幻的亲昵,勾得他心尖一直隐忍至深的占有欲愈发强烈,似有要冲破阻碍一般,不管不顾涌上心头。   晏明月的一步靠近,便将他艰难筑起的心墙击得溃不成军,怎舍得失去,怎能叫她瞧见自己此刻这副无能又狼狈的模样。   怕看见她眼底的厌弃,他本就不是配得上她之人。   沉寂许久,贺凛牙床咬得生疼,眸子里压抑着极深的情绪,晦暗涌动着,终是压下喉间的一抹腥甜,暗声道:“让她回去,无论如何,让她回去。” 第22章   晏明月在外站了许久,夜里的风像是一把尖锐的刀,阵阵划痛她的面颊,周围更是死寂一片。   北风久未出来,她甚至生出径直硬闯入屋中的念头,只是不知屋内门前可有人在看守,若是执意惹恼了贺凛,他莫不是会叫人将她直接抬出去。   晏明月拉了拉出来时匆忙披上的单薄披风,心绪不宁,只能不住地来回在门前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门前一阵微弱的声响,北风轻声打开房门,面目仍是进去时那般模样,开门的瞬间,晏明月也未能从这微小的缝隙看见些什么,只闻他低声道:“王妃,王爷请您还是先行回去歇息,不过是点小毛病,不足挂齿,王爷现在不便见您。”   如只是点小毛病,怎会不便见她!   晏明月紧抿着双唇,眸色暗沉,似有愠怒,却又不知从何发起。   屋内,闻见北风劝退晏明月的话语声,榻上微不可闻传来一声低叹。   苏延放下手中的银针,抬眸看了贺凛一眼,此刻他刚毅的侧脸被晃动的烛火映照得忽明忽暗,额上细汗密布,眼尾满是疲惫和憔悴。   沉默片刻,到底是忍不住开了口:“王爷,这毒,不可再压了。”   贺凛半晌未答话。   原本的计划,在与苏延商讨之后,理应是可行的,即使过程苦痛,亦或是后面需要承受巨大的代价,他义无反顾,也无怨无悔。   可眼下的情况,他自然不会不清楚,毒素比他想象中蔓延得更快,已经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若强行进行压制,只怕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头一次,他也生出几分不知自己是否能扛得住的犹豫来。   苏延担忧地看着贺凛,他的沉默,叫人心底更加不安,而后又再次开口道:“并且老臣认为,此事应当告知王妃实情,毕竟事关……”   “不许告诉她!”贺凛的气息不稳,但却仍是想也不想便厉声开口打断了苏延的提议。   苏延气急,恨恨地瞪了眼贺凛,没好气道:“你为她做这些,却不叫人知晓,藏着掖着就想等着将人拱手让出去吗,待你前去东岭数月,她远在京城可还能记得你半分好,还能记得究竟是谁,在誓死守卫这片江山!”   贺凛无言以对,仍是沉默,再次侧头向房门的方向看去,那头已没了动静,就连原本隐隐可见的影子,也逐渐消失不见。   她应当是回去了。   如此便好。   苏延重重叹息一瞬,下了最后通牒:“老臣话已说明,此毒,万不可再压制,王爷需尽快定夺,否则东岭一事也将受到影响,老臣先行告退了。”   苏延推门时,正巧遇见返回的北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沉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屋外已是没了晏明月的身影,苏延四下环视一圈,轻哼了一声,迈开步子一路朝着隐秘小路去。   此时已过午夜,苏延脚下步子加快,原本是耽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门前的马夫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走出小路,此处是北渊王府的一道侧门,他的马车隐匿在一颗松树下,抬腿跨上马车,刚探手撩开车帘,却见自己的马车内,竟坐着一个人。   “苏太医。”晏明月掀起眼皮,精致娇柔的眉目此刻带着从容不迫,见苏延露面,甚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来,“本宫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苏延身形僵硬了一瞬,似没想到晏明月竟然会在他的马车中,勾着身子在马车门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动作些许不自然地入了马车中,坐离了晏明月最远的位置:“老臣惶恐,不知王妃此为何意?”   晏明月不紧不慢支起身来,修长的指尖轻点着脸颊,轻飘飘地轻启嫣唇:“你不是还未来得及回答本宫的问题,此刻当是有时间了吧,你为何会出现在王府?”   苏延缓缓皱起眉来,他当然知晓晏明月大半夜出现在此可不是为了和他闲谈的,贺凛的情况在心头迅速闪过,而他那执拗的态度也叫苏延心绪越发沉重起来。   苏延默不作声,晏明月也极有耐心地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她在此等着,便是打定了主意要从苏延口中问出个什么来。   但苏延对晏明月并无几分信任,她虽贵为长公主,又是北渊王妃,可以往她的作为,他皆看在眼里,默了一瞬,鼻孔闷哼一声:“王妃此时才在意王爷的情况,难道不觉有些为时已晚了?”   苏延意有所指,晏明月嘴角笑容也有一瞬僵硬。   的确是晚了许久,甚至又过了一世。   晏明月敛目沉吟片刻,而后再抬眼时,眼眸中带着清澈又坚定的目光,正色道:“苏太医,本宫不知王爷如今情况如何,但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管,他是越朝的北渊王,亦是本宫的夫君,本宫并非想为此前的作为解释开脱,但如今本宫是当真心系王爷,他的腿伤如何,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你应当是知晓实情的,请你,告知本宫,可好?”   苏延愣了一下,浑浊的眼定定看着眼前眉目娇柔的少女,似觉与以往有了什么不同,也未曾想过,一向高高在上的她,会这般请求他。   但很快,苏延思及贺凛伤势恶化的缘由,脸上再次浮现几分愠怒来,迅速移开视线,不冷不淡道:   “王爷此前在北部平原遭奸人所害腿中毒箭,此毒剧烈且伤及筋骨,本就非常人所能承受之苦,但眼下朝中动荡,甚有人不令人省心,若要稳固这动荡的江山,还需王爷亲自坐镇铲除奸臣,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王爷无法腾出余力解毒,更不能叫人知晓他的弱点,只得叫老臣为其压制毒素,令他表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实则……”   晏明月心头一颤,双唇不由微张,自然知晓苏延所指的不令人省心之人是谁。   是她。   “实则如何……”   苏延轻叹一口气:“实则,老臣与王妃多说也无益,至少今日的情况,并不乐观。”   苏延当知自己与晏明月说这些,叫贺凛知晓了,定是会勃然大怒,可他心头咽不下那口气,晏明月没少叫贺凛操心,更没少阻碍其中的计划,贺凛的一片心意,落到她这,便成了令她厌弃的垃圾一般,叫人心寒。   “你为何要如此做!何为无法腾出余力解毒,不解毒强行将毒素压制,岂不是任由毒素长久以来侵蚀他的骨血!”晏明月一时不由得有些激动,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她忽的意识到,自己前世所见的贺凛的模样,不过是掩埋在真相下的冰山一角。   他最初行走于常人无异,定是因为苏延帮他压制着毒素,可压制到底不是解毒,只会叫这毒愈演愈烈越发深重,而后来的拐杖和轮椅,那便是此刻这般造作留下的恶果。   他不该如此的。   骄傲如他,晏明月想起前世贺凛坐在轮椅上的模样,不由得鼻头发酸。   而她那时,似乎还冷眼讽过他,跟甚没有多过问他的情况一句,只留下了满眼的冷漠与疏离。   苏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即使尊卑有别,仍是气冲冲瞪了晏明月一眼,怒道:“我为何要如此做?你以为我若有别的法子,会任由他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吗!您是王妃,是长公主殿下,从小养尊处优,从未接触过人心的险恶,朝中的阴暗,如今先帝驾崩,有多少人觊觎着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您怎会知晓,若王爷此刻倒下,皇上身后还有何人可以支撑,这大越的江山又如何保得住,奸臣未除,王爷只能出此下策。”   晏明月被苏延的怒火怼得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原本当真是不知晓的。   身为公主,娇养在深宫之中,先帝疼爱她,人人巴结她,她从未吃过苦头,更不敢有人在她跟前造次,即使当年她知晓先帝驾崩后,晏律的位子多少有些不稳固,但到底是无法想到那么多,更无法知道,究竟是谁一直在身后默默守护着她,守护着这片江山。   眼眶微红,似有湿润打湿了眼眶,晏明月深吸一口气,暗声道:“苏太医,你是当真关切王爷的,王爷所中之毒若是有解,你可愿助本宫为其解毒?”   苏延挑了半边眉:“何解?”   晏明月忙从怀中拿出此前在白敏青那所得的解毒法子抵了出去,苏延狐疑地接过纸张,借着马车内微弱的光,很快脸上的神色由疑转惊:“你、你见了白医师,何时?”   “就在那日去过太医院后,白医师告知了本宫解法,本宫也做了详细的记载,但到底还是不知王爷所中毒素的全部配方,也未曾有过实操,如此,还需得苏太医助本宫一臂之力。”   苏延缓缓抬起头来,此刻看向晏明月的神色,便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嘴里低喃着:“那般大雪,你竟当真出了城。”   晏明月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眼角的红,暗色中落下一滴晶莹的泪,声音低而缓:“与他所做的一切相比,微不足道。”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清晨,天刚亮,北渊王府侧门前一辆不太显眼的马车悄然停靠。   门前一道纤瘦的身影,亭亭玉立。   苏延一下马车便见来人,忙垂头上前,甚有些许惶恐:“老臣见过王妃。”   昨日之前,他还只当晏明月是那没长大的小姑娘,可在得知她竟当真冒着风雪出城,只为为贺凛寻得解毒的法子,苏延心底便有了改观。   如此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兴许她心里当真也记挂了贺凛几分。   只是不知,贺凛知晓了,会作何反应,思及那张冷峻的脸庞,苏延只觉有些头疼。   晏明月微微颔首,等来了人,便转身朝门里去,脚下步伐渐快,嘴里问道:“辛苦苏太医来回奔波,昨夜本宫将白医师的笔记整理了一番,不过本宫医学知识浅薄,该如何解毒,还得请苏太医看过后再做定夺。”   苏延一愣,昨夜他归去仅睡了两个多时辰,今晨一早再赶来,几乎没有多余的休息时间,晏明月还整理出了白敏青的笔记,那岂不是一夜未眠。   苏延抬眼看去,他从侧后方的角度仅能瞧见晏明月白皙无暇的侧脸,面色的确有些憔悴,但浓密的长睫下,那双眼眸却湛亮坚定。   两人一路从隐秘小道入了贺凛的庭院,守在门前的北风闻声看来,瞧见两人竟一同出现,不由得一惊,连忙上前压低声音道:“王妃,您……”   苏延先一步开口打断:“是老夫的意思,王爷怪罪下来,由老夫一人承担,王爷可有醒来?”   北风犹豫一瞬,见苏延态度坚决,只得道:“夜里疼醒了一次,不过很快又昏睡了去,此时应当还睡着。”   北风轻描淡写一句话听在晏明月心头却是揪心一般的疼,等不及再多做交涉,迈开步子便道:“先进去。”   与苏延达成了共识,晏明月也不惧贺凛会不配合了,即使他不愿见她,也不愿叫她知晓这些事,但他的毒,无论如何也要解了去,断不可让他再独自承受这些苦痛,酿成上一世的悲剧。   推门而入,屋中一股沉重的药草香气,是昨夜苏延临走前开下的药方,晏明月浅浅闻了一息,分辨出其中专为安神而出的药草香,这便朝床榻的方向看了去。   即使在沉睡中,贺凛的眉也不安地微皱起来,面色白得有些不正常,周身的凌厉之气在此刻化作了笼罩在四周的阴郁沉闷,他显然睡得不太安稳。   晏明月踱步到床边,从他脸上收回视线,转而移向了他的腿,轻轻掀开盖于身上的被褥,正要将其裤腿卷上。   忽的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按住了手腕。   晏明月动作一顿,偏头看去,赫然对上了贺凛深沉的眼眸,下意识有些心虚。   而贺凛仅是微抬着头深深看着此刻本不该出现在他卧房的晏明月,很快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下更是如打鼓一般剧烈跳动了起来。   晏明月眼睫轻颤一瞬,贝齿轻咬下唇,很快道:“王爷,让妾看看你的伤势。”   贺凛身形未动,心头却积郁着想要喷发的怒气,他不知自己昏睡这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北风连个人都看不好,竟叫晏明月此刻出现在了他眼前。   可当着晏明月,他自是无法发怒,只是执拗地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减弱担心弄疼了她,可怎么也不愿松手。   不能看。   她不会受得了那副画面的。   不想吓着她,更不想被她厌弃。   晏明月却不知贺凛心中煎熬,只是手腕被限制了动作,即使贺凛未用全力,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挣扎一瞬,愠怒便爬上了眼眸。   怒气冲冲瞪向贺凛,却一下对上了那双布着血丝,满眼痛楚的黑眸。   晏明月眸光微颤,不由又软了气势,抬起另一只手覆上贺凛骨骼分明的手背,触及一片凉意:“王爷,您的毒,不能再拖了。”   这话苏延说了数次,此刻却叫贺凛心头一颤,晏明月低柔的嗓音像是带着几分心疼与关切,泛起心底一阵涟漪,手上动作不由得放松,生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妥协来。   罢了,她看了便知,究竟是如何狰狞可怖的伤势了,被吓到了自然便不会靠近了。   贺凛默了默,向一侧别开脸来,收回了按住她的手,紧抿着双唇身体紧绷僵硬着。   见贺凛不再阻拦,晏明月深吸一口气,再次探手向上卷起墨色裤腿,一片古铜色肌肤露出,正中一道犹如蜈蚣一般盘旋在腿骨上的伤痕赫然醒目,裂开的伤痕中少许流淌出黑色的污血,黏腻覆盖在上面,狰狞得将她眼眸刺得生疼。   晏明月白皙的指尖,与那扭曲的伤痕交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指腹轻轻按压在伤口一侧,顿时感觉到贺凛小腿肌肉下意识的抽动。   “这里会疼吗?”晏明月神色凝重,眼底并无惧怕和厌恶,但却有抹不开的浓雾汇在眉眼之中。   贺凛心口一动,缓缓舒展开微蹙的眉头,喜怒不明地嗯了一声。   他抬眼看向晏明月目不斜视盯着他伤腿看的侧颜,温和柔顺,精致娇柔,清晨的微光自窗边洒入屋内,照在她脸上,映出莹白的光泽,一双明眸专注且湛亮。   贺凛突然有些意动,眼眸里的深色掩藏不住,喉结不自觉上下滚了滚。   这时,苏延走到了一侧,探过头来,冷不丁开口道:“王妃,您再按下去,只怕毒血要溅出来了。”   晏明月一愣,莹白的手指霎时从贺凛伤腿上收了回来,腿间温热退离,贺凛顿时沉了脸,一阵凉风吹过小腿,他抬起一双暗沉阴晦的眼眸看了苏延一眼。   苏延未对上贺凛怨念的目光,见晏明月起身,便开口道:“老臣方才看过王妃整理的笔记了,其中有些还需再花些功夫参透一番,不过今日倒是可行第一步了。”   晏明月微微颔首,转而对贺凛道:“王爷,咱们今日便开始解毒可好,此法并不会影响过几日出发前往东岭,路途需得一个月的时间,到了地方也差不多恢复了大半,不会叫人起疑,王爷意下如何?”   贺凛眉梢轻挑,沉冷的目光在面前两人身上来回流转一番。   敢情这两人已是自行做了决定,此刻哪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反倒像是在通知他一般。   贺凛久未答话,眼底的神色意味不明,苏延脸色也浮现几分难色来,到底是知晓此事没这般容易说动贺凛。   晏明月见状,微敛呼吸,转头道:“你们且先退下吧。”   苏延与北风面面相觑一瞬,北风张了张嘴欲想再说些什么,被苏延拉拽了袖子,这才止了声,垂头应下一声,两人很快退出了房中。   屋外天色已是大亮,今日竟还是个明媚天,艳阳高照,暖阳洒落窗前,不多会便会慢慢蔓延至屋内。   屋内沉寂一瞬,晏明月忽的上前道:“王爷,妾想同你一起去东岭。”   贺凛唇角微动,腿伤一事,他欲要瞒着晏明月,可到底是没能瞒得住,只是他不知晏明月怎突然对他的腿伤如此关注,若是他当真废了,她应当高兴才是,指不定便会就此彻底远离了他。   贺凛敛目,还未开口,晏明月又道:“王爷莫要再拒绝妾了,此趟需得有妾身同行,你这般将妾推开,妾心底也不好受。”   自是不好受的。   细想来,前世贺凛似乎总在为了这些事推开她,疏远她。   她知自己态度向来不好,可起初,她的确生出过几次与贺凛和睦相处,就这么将日子过下去的念头,只是触了贺凛冷漠强硬的态度,这便心头又有了委屈,生出了别的不该有的念想。   贺凛面冷心热,到底是过了一世,才叫她逐渐看清了他心底的执着。   若她再不坚定起来,怕不是又要被贺凛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面给误导了去。   贺凛眸色幽深,衣袖下的指腹摩擦一瞬,摊开成掌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此行路途遥远,东岭贫瘠,你不便同去,也就莫要去吃那些苦头了。”   晏明月微叹一口气,大着胆子上前侧坐在了塌边,一双水润的明眸直直望进贺凛眼中,嫣唇轻启:“王爷骗人,起初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贺凛喉头一哽,一时间没能答话。   起初自是因着祖母的寿辰,又是新春佳节,自是想要带晏明月一同前往的,况且他也并不想忍受几个月与她分别之苦,两人本就聚少离多,若不将人带在身边看牢了,他怎放心得下。   可事情突变,他一直追查的叛党一派,近来在东岭方向有了动静,前方危机四伏,更甚有阴谋将事态卷入更大的漩涡。   他自然不能再带她同去。   贺凛虽未开口,但晏明月心底也多少猜出了些端倪,他这般执意要压制毒素前往东岭,此番便不会只是单纯的为祖母贺寿。   可她不能再让他一人涉险,她在旁的事上并无过多的能力帮忙,解毒一事,便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前几日,妾冒雪出城,见了位重要的人。”   贺凛呼吸一窒,眸色霎时涌上了暗色。   晏明月知晓自己一直未能向贺凛坦白出城一事,他心底或多或少都在猜疑着什么,他未曾开口问,但不代表他不在意。   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够多了,此刻她应当是要将此事道出了。   晏明月微微向前倾身,望着贺凛的眼眸,里面映照着她的模样。   凝望片刻,她才斟酌道:“妾出城,是为了见一位名叫白敏青的医师,她擅解毒,医术高明,妾向她求得了为王爷解毒的法子,此毒另有轻缓的解毒方法,王爷若是信得过妾,可否让妾一试。”   “妾想为王爷分忧,不想再看王爷,受此折磨了。”   晏明月清澈婉转的嗓音丝丝窜入耳中,勾得人心绪一阵绵软的涟漪。   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贺凛目光如炬,身子倚靠在床榻边,那双幽深的黑眸却像是染上了热烫的温度一般,灼热地看着她,舍不得移开分毫。   沉寂越久,晏明月心里却止不住有些发慌。   贺凛为何不回答她,怎这般看着她。   莫不是还是不相信她。   晏明月心底回想着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也不知究竟是哪一字哪一言不太妥当,惹得贺凛这般凝视她。   晏明月下意识动了动唇,想要再说些什么为自己解释,贺凛却忽的一声轻笑,身子直立起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灼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面颊让,引得晏明月身子一僵。   “娇娇出城,是为了本王?”   靠得太近,呼吸交融在一起,晏明月心跳霎时乱了节拍,迎着贺凛的目光,她下意识想要退开些拉开距离,可身体却像是被这道低沉的嗓音所蛊惑了一般,只得愣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贺凛抬手之际,晏明月本能地想要闪躲。   但当被他捧住一侧面颊时,躲闪的动作又乖顺地顿在了原地。   方才还冰凉彻骨的掌心此刻却带着令人躁动的热烫,叫她只能微仰着头,颤着眸子无助地看着他。   而后,耳畔便传来贺凛低哑暗沉的嗓音:“娇娇,若再不躲,本王便要吻你了。” 第24章   晏明月一愣,顿时有红热攀上脸颊,也不知是叫贺凛热烫的掌心给染上的热度,还是自己周身涌上的燥热。   她与贺凛两世加起来,也并未亲密过几次。   贺凛以往在床笫之间大多都像换了个人一般,他们亲密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叫晏明月印象深刻。   热烫来袭之时,他的冷静自持总会在顷刻间消失殆尽,蕴在眸底的火热几乎要将人灼伤,他失控的力道和强势的占有叫她应接不暇,甚至无法想象,向来冰冷的贺凛,身子竟能烫成这样,灼热的呼吸几乎能将人淹没。   至今晏明月还记得新婚之夜那被酒气萦绕的夜晚,她哭哑了嗓子,腰肢几乎要被他失控的力道折断。   而后她便极为抗拒与贺凛亲近,更是对他的靠近有些惧怕。   贺凛这话并非无端而生,因为她向来是躲的。   可此刻,晏明月却并未退却分毫,仅是一双犹如含了春水的杏眸,无措地看着他,面颊的绯红如桃花绽开一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可贺凛话道出口后,却并未有别的动作,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眸底掠过一丝无可奈何,手掌自面颊缓缓滑落,唇角微动,道:“真不躲?”   晏明月简直快被这难耐的气氛给折磨得呼吸不畅了。   贺凛强硬之时,压根不给人半分思索的空间,更无半分说不的机会,却又在此刻,说着令她脸红心跳的话语,却迟迟未有动作。   这叫她要如何是好,莫不是还要她来主动!   晏明月身子更躁了,但心下思绪一动,贺凛的手掌落下的同时,她忽的伸手,一把抓住了那还在半空中的指尖,眼睫微颤,开口时面上绯色更甚了几分,羞得几乎要抬不起头来了:“妾、妾不躲的……”   贺凛动作一顿,眼底愕然,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指尖温软细腻的触感令周身血液似乎被焕活了一般,抬眸看向眼前几乎要将头埋进衣领的娇人儿,明明身子紧张得发颤,偏偏又将他的手抓得很紧。   晏明月已是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多便也不好意思再说了,可抓着贺凛的手垂头等了半晌,身前之人却仍是没有动作,甚至连话也没有半句。   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两人难得这般和睦的独处机会,气氛正浓,该不是贺凛心中仍是对她带着不信任。   晏明月忍不住抬了头,一脸茫然,却一下撞见贺凛微扬着唇角,倚靠在床边眼眸带笑地看着她。   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晏明月甚有些恼羞成怒,他该不会是当真要她主动吧!   晏明月手上一用力,将贺凛的指尖抓得更紧了几分,贝齿轻咬下唇,黛眉一皱,开口时带着几分怨念的执拗,但声音却轻如细蚊:“那、那王爷,且闭上眼。”   贺凛闻言,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几分,那深黑的眸子中,堆满了鲜少能瞧见的宠溺和纵容,像是舍不得少看此刻眼前的光景半分,又看了晏明月片刻,才缓缓轻阖上了眼帘,指尖在她手心轻挠了一下,激起心底难耐的悸动。   晏明月小幅度地吸了一口气,心跳如雷,即使紧张又羞恼,却又带着几分期待。   此刻流转在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息令她有一瞬恍惚,这样的感觉似乎从未有过,她却恨不得能将其牢牢抓在手心,叫它莫要再流走。   那些化作幽魂飘荡在贺凛身边的岁月,她每每瞧见他黯然神伤茫然无助之时,心底便一次又一次地想着,如若她能陪在他身边,那该多好。   那些仅能瞧见,却丝毫无法触碰他的时候,她多想,自己能轻轻地抱住他,靠在他的肩头,告诉他,自己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   起初她只是痛恨那令自己迷失了心智的过往,也悔恨自己曾经做错的一切,可后来,伴在贺凛身侧三年之久,那颗已然不会再跳动的心,却不断想要向他靠近,因他神伤而伤感,因他痛楚而疼痛,因他的存在而思念。   她看见了自己以往从不曾了解过的贺凛,那样亮眼明目之人,她很难不为之倾心,况且他满眼满目皆只有她一人,她又怎能不为之动容。   晏明月缓缓闭了眼,探起身子向贺凛靠近,鼻腔窜入贺凛身上浅淡的沉香气息,面上感觉到他呼出的灼热,心脏汹涌跳动得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了,也不知自己究竟碰到了哪里,唇上一热,慌乱就撤了回来。   贺凛陡然睁开了眼,眼底幽深的目光却翻涌着几乎要满溢出的灼热,隐忍又疯狂的情绪自四处流窜,脸颊上温软微热的触感,撩拨得他浑身酥麻,似有难以言喻的冲动,直往下腹窜去,势不可挡。   若方才他还想将自己内心的汹涌克制下去,唯恐扰乱了温情,此刻却是一刻也难以压抑,一手从晏明月的掌心抽出,在她退开的一瞬,手臂一伸揽住了她绵软纤细的腰身。   晏明月本就慌乱,忽的身子被一股力道往前拉去,唇角泄出一声娇柔的惊呼,双手下意识就松开来,转而抓住了贺凛腰间的衣裳,好似顺势环住了他精壮的腰腹。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竟这般主动,晏明月顿时羞得抬不起头来,额头埋在贺凛的肩头,即使隔着一层浅薄的衣衫,周身却被那滚烫炙热的温度全数包裹了起来,无孔不入,窜入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晏明月入他怀中的次数不多,但似乎每一次都灼热得几乎要烫伤她,他身子向来是这般滚烫的,又硬实得和她一触即他便软了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脑袋里晕乎乎的,甚至无法去想此刻贺凛应当是一副怎样的面容。   贺凛哪曾见过这般撩人的晏明月,即使羞恼,却不住地往他怀里钻,像是下意识在寻找避风港湾一般,身子软得不像话,馨香四溢,扰得他乱了气息,慌了心神,就连手上的力道也止不住地加重了几分,恨不得能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她向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叫他为之发狂,而此刻的主动靠近,他又怎能把持得住。   贺凛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了一番,记忆里与她交融的画面似乎又浮现在了眼前,实在叫人难以自持。   探手将怀里头埋得极深的人儿捞了出来,声音暗哑又暧昧,像是要将人吃干抹净的前奏:“娇娇可知,何为吻?”   晏明月眨了眨眼,心下隐隐觉得自己要遭欺负了,看身子又动弹不了分毫,眸子里都泛起迷茫的水雾来,面颊娇艳欲滴,像是一颗熟透了的苹果,软着嗓子有些委屈:“妾知道的。”   贺凛勾唇一笑,她哪会知道。   莫不是以为这蜻蜓点水一般的糊弄,便是他所寓意的吻。   俯身靠近,缠入她馨香的呼吸,眸底映照着怀中娇人儿媚而不自知的容貌,呼吸渐重,身体的变化愈加明显,只怕再贴近便会叫她发现端倪。   正欲吻上那微启的嫣唇,门外忽的一道急促脚步声伴随着呼喊将其全数打破:“王爷!老臣参透了解法!”   怀里身子一僵,晏明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般,顿时从贺凛的怀中跳了出来,那推人的力道险些将人直接给推倒了去,瞪着一双惊慌的眸子,一转头,便见苏延拿着一本笔记,大喇喇冲进了屋中。   贺凛眸色一沉,眼底的寒光几乎要将周围的气息冻裂,眸如利刃向苏延瞪去,沉冷的嗓音几乎要将人给剁碎了:“苏太医,你办事倒是越发有效率了啊。”   作者有话说:   狗柱很努力在更新啦!   V前为了榜单字数稍微有点不稳定,但绝对不会断更哒!   下周入V后,稳稳日更,不定期加更,还有评论红包送上哦~   看到大家的追更,太太太开心啦!   码字动力满满,今日份更新请笑纳,狗柱滚去码字啦~ 第25章   苏延虽是将这话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也很快察觉此时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抬眼瞥见晏明月神色慌乱站在床榻边,一张精致娇艳的脸庞上红霞满布,再瞧贺凛一脸阴沉之色,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出现得不是时候。   也不知这此前见面还如仇人会面一般剑拔弩张的两人,此刻怎就这般了,苏延尴尬地轻咳一声,顿了脚下步子,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头:“王爷恕罪,是老臣鲁莽了,老臣这就……”   晏明月一听,顾不得羞怯,忙上前道:“苏太医,方才你说参透了解法,此事不可怠慢,你且快些说来。”   苏延下意识看了眼贺凛,也知此事为当务之急,很快将手中的笔记摊开来,上面娟秀的小字间夹杂着几行龙飞凤舞的批注,瞧着像草书,却又叫人一个字也看不懂。   晏明月疑惑地眨了眨眼,便闻苏延道:“此法内服外调,以针灸之术驱除毒素,再以虫草药内服活血化瘀,工序虽有些繁琐,但倒是比此前老臣所准备的断骨之法要好上太多了。”   断骨……   晏明月心头一颤,不由得回头望了贺凛一眼,他仍是一副面色沉静的模样,似乎苏延在此所谈论之事与他毫不相干。   可断了骨,又如何能再站立行走,前世他终坐上轮椅,就是因为承受了断骨之苦吗。   断裂的骨是断然不可能再长起来的,晏明月实难想象,前世贺凛最后又是如何再一次站了起来,或是在腿间植入什么支撑物,又或是以什么更惨重的代价来折腾他自己的身体。   心里一阵抽疼,还未开口,苏延这头又道:“只是此法前期损耗太大,若是想叫人无法查出端倪,王爷只怕是需得有人时刻伺候着,出发东岭之日在即,路途中难免人多眼杂,可这毒也再拖不得了,即刻就需得着手开始解毒。”   苏延话音刚落,晏明月忙不迭上前朝贺凛道:“王爷,妾同你一同前往东岭。”   “不……”贺凛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要开口拒绝。   可余下的话还未说不口,晏明月眉头一皱,语气执拗地打断道:“难不成王爷还带了旁人同行要贴身伺候你吗?”   贴身伺候四字叫贺凛神色微动,意味不明地看了晏明月一眼,眼底眸光暗涌,似是听闻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一般。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气氛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晏明月后知后觉意识到贴身伺候一词意欲为何,可很快又收起面上叫人不易察觉的不自然,似带着几分愠怒,但绵软的嗓音开口却又像是在娇嗔一般:“王爷可是在嫌妾伺候不好。”   哪会嫌她。   贺凛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她向来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如若她愿意,他巴不得能将她捧在手心细细呵护,哪舍得叫她伺候什么人,即使那人是他自己。   只是思及那日晏明月忙前忙后为自己更衣的画面,贺凛心头又荡起一丝异样的情绪来,勾得喉间发痒,忍不住想挠,却又生生止住了。   贺凛心中不知做了怎样的挣扎,良久后还是微蹙着眉沉声道:“此行东岭,并不太平,你同行不安全。”   这话说得干涩,似乎没什么说服力,贺凛显然有些底气不足,这样的状态在他身上是极为少见的。   但若是晏明月早个十天半月像此刻这般想要与他同行,他断然不会畏手畏脚,即使她仅是有一星半点的动摇,他也想将她牢牢抓住手心之中。   可眼下的情况,他如同废人一般在床榻上立不起身来,毒素蔓延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疼痛之时他连意识都将涣散,更别说开始解毒后,他自身都难保,还需有人贴身伺候。   他不想叫晏明月看见自己这般狼狈落魄的模样,更不想她身陷险境。   晏明月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又凑近了几分,大着胆子伸手触到了贺凛自然垂放在被褥上的手背,见他并未躲闪,很快握住了他,柔软的嗓音如春风细雨般,带起丝丝暖意:“妾想同王爷一道,想见王爷的家人,也想为王爷分忧,妾会照顾好自己的,定不叫王爷分心,可好?”   这趟东岭之行,晏明月是去定了,前世她未能参与其中,所得的苦果已是叫她万分追悔,如今贺凛正是需要她的时候,她又怎可轻易退缩。   贺凛敛目,视线落在晏明月白皙光滑的手背上,再一抬眼,撞进一汪温润的春泉之中,杏眸泛起水光,带着令人心悸的目光,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阿凛……”   一声低喃,贺凛下意识收紧了掌心,眸光霎时暗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番,像是在抑制着什么难耐的情绪一般,而后才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到底是妥协地低笑了一声:“倒是许久没听你这般唤本王了。”   晏明月一愣,方才撒娇般的恳求贺凛,下意识便软着嗓音这般唤了去。   许久。   晏明月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并非头一次这般唤他。   前世她倒是时常对贺凛直呼其名,气急了之时,甚至有辱身份形象,唤他“姓贺的”。   那她何时唤过他阿凛?   脑海中忽的窜出一些朦胧却又滚烫的画面,似迷雾般在眼前闪过。   软成一滩春水的娇躯费力地想要抬起身,试图逃离那令人难耐的躁动之中,但身后一只宽大的手掌,带着不容置否的强势,一把扣住她的腰身。   后背贴上一具热烫的身体,坚实的肌肉与她娇柔的肌肤相贴,耳畔传来男人低哑暧昧的嗓音:“娇娇,出声,别咬着自己。”   她咬紧了牙关,似乎并不想叫自己此刻唇边泄出半分声音,可令人难以承受的汹涌叫她无力承受,思绪涣散之际,仍是启了嫣唇,无力地求饶着:“贺凛,够了……”   身后之人似乎对这称呼并不满意,换来的便是惩罚一般的折磨。   直到她当真是再也受不住了,思绪混乱之际,张着嘴,便下意识遂了他的意,一遍遍唤着:“阿凛,求你,够了,阿凛……”   脑海中轰的一声——   晏明月顿时涨红了脸庞。   她她她,竟是在那种时候这般唤他的,那她方才……   方才她就是下意识的,并非是那个意思!   晏明月眼眸慌乱一瞬,一旁还有苏延在此,门前的北风也侧着头向这边看来,她恨不得能当场找个洞钻进去。   苏延思绪还沉浸在眼前的事中,未瞧见两人之间的端倪,只是沉眸思绪片刻,见贺凛一直未有答话,最终忍不住开口道:“王爷,王妃所言在理,解毒前期尤为重要,若王妃能同行伴在您身侧,想必也能省去不少的麻烦,况且此法也为王妃费心求得,老臣认为,应当带上王妃同行。”   语毕,苏延又下意识看了贺凛一眼,思及他这些年的爱而不得,和因晏明月而承受的那些伤痛,心底难免会为贺凛打抱不平。   如今晏明月态度大有转变,两人成婚至今,也就这几日,他见到贺凛脸上的笑最多,若两人当真能借此机会逐渐走到一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晏明月闻言,也捏了捏贺凛的手指,他若再拒绝,她当是要撒泼打滚了,以往她也没少做这样的事。   似乎又有要仗着贺凛事事让着她的心思,晏明月嫣唇一撇,正欲说些什么,便闻贺凛低声道:“那便吩咐下去,三日后,王妃同本王,一起前往东岭。”   作者有话说:   有小天使说我更新时间不太好   所以从今天开始,更新时间提前为每天零点哈~ 第26章   前去东岭一事总算是定了下来。   出发在即,但贺凛的腿伤断不可拖延,有了晏明月同行,苏延心底也放心了许多,当下便准备着要开始进行解毒。   晏明月暂且帮不上什么忙,虽是看了不少医书,但到底是没实操过针灸之术,本是想着在一旁观摩学习一番,自然也是不放心贺凛在解毒之际独自受苦。   但贺凛说什么也不要晏明月在此,嘴上虽未多说什么,但显然是不想叫晏明月瞧见他狼狈落魄的模样。   犹豫之下,晏明月也不想将人给逼急了,心有担忧,但也还是退出了屋中。   临枫苑里外皆有人把守着,知晓贺凛腿伤实情的人并不多,但这些下属即使不知情,也断不会随意叫人闯入其中。   银翠将屋子点上了凝神香,忙碌一整夜,晏明月几乎没怎么合眼,她担心她身子熬不住,听闻晏明月就要回院中了,忙将四处安排妥当,准备伺候着晏明月趁此休息一番。   岂知,晏明月一回院中,眉眼间神清气爽,丝毫未有疲惫之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透着几分少女的羞涩,见了银翠便吩咐道:“银翠,下去准备一下,用过膳后,本宫要进宫一趟。”   前去东岭后,便有近半年不会再返京,自重生回来,晏明月还未能有机会见到晏律。   前世飘荡在贺凛身侧之际,晏明月偶尔也能在远处窥见晏律在朝堂上的模样。   少年初长成,自她走后,那个曾经只会拽着她衣角动不动便会红了眼眶的小男孩,逐渐变得沉稳,眉宇间成长出帝王之气,叫人一眼便知,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摆弄的傀儡,也终是能独当一面了。   那时晏明月心底万分感慨,若非贺凛,只怕越朝不会有后来的安宁,而晏律兴许也会同她一样,葬身在那夜火光四现的金銮殿中。   后来朝政逐渐稳固,贺凛的腿伤加重,他便鲜少入宫了,而晏明月因着只能飘荡在贺凛附近,便也许久未曾再见到晏律了。   如今晏律还仅有十一岁,记忆中此时的晏律到底是因为年岁太小,虽自小以太子的身份培养着,但到底是未曾吃过什么苦头,也一直被庇护在先帝的羽翼之下。   先帝驾崩,皇姐出嫁,他登基这一年孤立无援,四处都是不怀好意的暗涌流动,想要抓紧手中的最后一点权势,却也是举步为艰,所以时常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晏明月每每进宫瞧见他,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憔悴模样,甚是心疼。   那时她心里也是干着急,担心晏律帝位不保,也担心越朝就此陨落,所以当叶萧站到她跟前说要护她助她之时,她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不疑有他,全然信了去。   如今再想来,叶萧空有一张哄骗她的嘴,句句向着她,却处处设计她。   而真正站在她身后,默默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是贺凛。   晏明月静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中,思及那个不苟言笑寡言少语的男人,唇角不可抑制泄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眉眼弯起柔和的弧度,整个人像是沐入了一层温暖的柔光一般。   不过贺凛前世同她道的太少了,好些事若非死后瞧见,只怕她几辈子也无法知晓他为她做的一切。   晏明月想着这些,当真是气恼又心疼,此行东岭,她当是要与贺凛好生缓和下关系,她想住进他的心中,亦想撬开他的嘴,听他亲口将这些深刻缠绵的情意,诉与她听。   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在内宫中停下后,银翠便连忙前去向养心殿外值守的太监通报了一声。   太监刚入里了没多久,殿内便有一道欣喜之声传来:“皇姐来了!”   晏明月刚理好自己下马车时弄乱的裙摆,一抬眼便见晏律一身明黄色龙袍疾步从殿内走来。   晏律抬手挥退跟在他身后一众惶恐的太监宫女,奔上前便一头扑进了晏明月的怀中:“皇姐,你可算来了,你都多久未来看朕了!”   晏律的嗓音带着变声期的干哑,开口时有着与身形不符的低沉,语气却是十足的孩子气,似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晏明月眉头一皱,将人从怀里捞出来,果真瞧见晏律眼眶微红,显然是刚哭过了:“你这哭包,可是又受什么委屈了?”   晏明月这样一问,方才在早朝上所受的委屈好似又要涌上了心头,但晏律猛地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眼眶的酸意,挺起胸膛没叫自己再哭出来,嘴上也强硬道:“是风沙入了眼,未曾哭过,朕是天子,岂会受委屈,皇姐多虑了。”   晏律向来是这般逞强的,自先帝驾崩后,姐弟俩虽涉世未深也知朝中的暗涌,晏律不想姐姐担心自己,晏明月却时刻为弟弟提心吊胆。   无非是又有哪位大臣在早朝参了什么令晏律为难的折子了吧。   晏律心中自有自己的一套治国之法,他打小的学识便极为出众,能力和胆识也是同龄人中的翘楚,他能为太子,也绝非是先帝的偏爱,他当真是帝王之才。   只是眼下,他的一身本领被囚于牢笼之中无处释放,不仅在朝中无实质的话语权,还得硬着头皮顺着那些奸臣愚将的一派胡言。   他哭,是恨自己无能。   晏明月微叹一口气,晏律在想什么,她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拉过晏律的手放低了声音:“走吧,咱们进殿说去,这外头风沙的确有些大了。”   巍巍皇城,哪来的风沙,身后一众宫人垂低了头,也不敢多言。   “皇姐,今儿个怎的有空入宫?”入了内殿,晏律便挥退了宫人,斟酌一番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但到底是个孩子,话语间那探寻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不过了。   晏明月缓缓扫了晏律一眼,自然知道他这是在问什么。   贺凛正值休沐期间,而以往每逢贺凛休沐,她都会心情不佳,因为会在府上见到贺凛,即使次数不多,还是叫她脾气比平日里大涨好些。   只是今日,晏明月瞧上去并无什么不好的情绪,反倒平和得,就像是平日闲来无事进宫见见他。   这便叫晏律心里犯嘀咕,难不成贺凛没有回府吗。   晏明月扬了嘴角,温声道:“今日来,是想告诉皇上,过些日子我便要同王爷前去东岭了,一去好些时日,自是得再临走前,来看看皇上呀。”   “东岭?!皇姐要去东岭?!”晏律好不惊讶,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晏律的惊讶太甚,显然不单单只是讶异于晏明月要与贺凛同行,而是在于东岭。   “皇上知晓王爷前去东岭一事?”   桂太妃知晓这事,无疑是为了挑拨她与贺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会放过,逮着机会便要说道几句,可晏律怎么会知道。   晏律见自己反应太大叫晏明月看出了端倪,面上顿时露出几分心虚的神色来,垂眼沉默了片刻,演技拙劣地转移着话题:“皇姐怎会想着去东岭,你不是说东岭为贫瘠之地,路途那般遥远,岂不是折腾自己的身子。”   贺凛似是也用同样的话转移过话题,晏明月狐疑地看了眼晏律,难不成贺凛要在东岭所做之事,晏律也参与了其中?   前世晏明月死后便有些疑惑,因着她生前时常在晏律面前说道贺凛的坏话,嫁给贺凛的不满,每次入宫都会一股脑倒给晏律,那时晏律面上是与她站在同一阵线的,并且一直觉着这个北渊王待自己皇姐不好,将他归为了日后要好生管制的名单当中。   可那日叶萧杀入皇城,贺凛提前将晏律藏了起来,说明晏律分明是十分配合贺凛的,并且是信任了贺凛,才会听从他的安排躲藏起来。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晏明月凝视了晏律片刻,看得晏律浑身不自在,可她又极有耐心的一言不发。   晏律哪闷得过晏明月,从小皇姐便是压他一头的。   沉默良久,晏律实在是顶不住面前射来的这一道直勾勾的视线了,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率先败下阵来:“皇姐,朕当真不是有意要与你对着干的,朕只是觉得,北渊王此意确有可取之处,况且朕也并未参与其中,仅是应允了将他的休沐时间延长,其余的,朕绝对没有再参与更多,更没有与北渊王站在同一阵线上!”   这话说得。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晏明月原本淡然的面色有了变化,一弯黛眉微微蹙起,顿了一瞬,才缓声道:“王爷他,何意?”   虽是知晓了贺凛此行东岭定是要有一些动作,可具体为何,晏明月并不清楚,况且贺凛还以路途不安全为由,原本打算将她独留京城,那此行定是会发生什么重要之事,兴许这也是她改变前世命运的关键。   要套晏律的话,太简单不过了,只是她没曾想,晏律竟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和贺凛有了私下联系,那前世晏律每每听着她道贺凛坏话时,他都连连点头,一副十分认可的模样,岂不都是在做戏给她看。   晏律抿了抿嘴,神色慌乱地四处乱窜,朝堂之上叫那些大臣摆上台面他也不曾这般慌过,如今对上晏明月却像是被打碎了牙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还丝毫藏不住面色。   晏明月已是察觉了不对劲,可晏律却紧咬着牙关不肯说,晏明月心头隐隐觉得这定是十分重要之事,正欲再说些什么务必叫晏律给她交代清楚了,殿外忽的传来声响。   “皇上,君衍侯求见。” 第27章   殿内两人脸色皆是一变,却是因着不同的情绪。   晏明月那方才就蹙起的眉头,此刻蹙得更深了几分,眉心皱成一个显眼的“川”字,身子顿时有些紧绷了起来。   自重生后,她并未与叶萧当面见过,偶尔午夜梦回,她都难以忘掉当时被利剑刺穿胸膛的痛楚,叶萧的嘴脸在睡梦中扭曲成了狰狞可怖的怪物,但晏明月心中却没有恐惧,只有阵阵翻涌的恨意。   晏明月忽然想到,前世叶萧带着虚伪的面具与她假意示好,那他又是否以同样的招数对待着晏律,若当真如此,她断不可让叶萧扰了晏律的心绪。   视线向门口的方向看去,晏律板起脸来,起身正色道:“让他到御书房等着。”   此刻晏律倒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但小小年纪,个头还不到晏明月的肩膀,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可言,晏明月心下有些忐忑,见晏律要走,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晏律身子一顿,回望晏明月一眼,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又折返回几步道:“皇姐,既要前往东岭,万事多加注意,北渊王……朕会叫北渊王务必将你照料好,若叫你受了委屈,那便是抗旨不遵,他远在东岭朕也照样治他的罪!”   晏律这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和前世晏明月每每同他说过贺凛坏话后的态度一模一样,说是要治罪,如今贺凛在朝中位高权重,晏律仅是个空壳罢了,又哪能当真治得了他的罪。   只是今日,她并未道过贺凛半句不是啊。   正欲说些什么,晏律仿佛觉得还不够,又连忙道:“皇姐,旁的事便莫要再多想了,如今朕已长大,皇姐便不必过多替朕担忧,好生过好你的日子,父皇在天之灵才能安心。”   晏律生怕晏明月出言反驳他一般,说完这话便快步转身离开了殿内。   晏明月呆在原地怔愣一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君衍侯求见,叫晏律心中警铃大作,他这副态度,俨然已是站到了贺凛那头,话里话外都在叫她莫要着了君衍侯的道,要好生与贺凛过日子。   默了许久,晏明月终是无可奈何地轻笑出声。   原来晏律早就辨别出何人居心叵测,何人赤胆忠心,唯有她前世如个被抽干了脑子的傻子一般,被人当刀使还替人说好话。   既是如此,晏明月心中也安心了许多,她虽在前世死后醒悟了过来,但起先还担心晏律独自留在晏京会因着她此前的愚钝信了君衍侯去,但现在看来,实在是她多虑了。   晏律离去后,晏明月又在殿中待了片刻,招来贴身伺候晏律的几名宫人吩咐交代了一些生活起居事宜,又找来信得过的侍卫,叮嘱着在她离开的日子不可松懈半分,务必得看护好晏律的安危。   不过是老妈子一般的唠叨罢了,但晏明月仍是花了些时间打点了这些,这才准备动身回府。   不知贺凛那头,解毒一事进展得如何了。   思及自己在书中看到被施以解毒之法之人所要承受的痛苦,晏明月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几分。   刚绕过养心殿门前的宫道,身后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晏明月身形一僵,顿住脚却并未回过头去,这声音太过熟悉,来人不必看她也知晓是谁。   身后的银翠下意识回头看去,一见来人,顿时脸色就变了,忙收回视线垂下了头,靠近晏明月低声道:“王妃,是君衍侯。”   晏明月并不想搭理,但还未来得及有动作,叶萧已快步赶了上来,立在晏明月身前,小幅度地作揖行了礼:“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一抬眼,入目一张温润俊朗的面容,眉目如画,气质不凡,眼尾柔和的弧度叫人一瞧便容易陷入那温柔的陷阱之中,面部线条不似贺凛那般硬朗,但却又恰到好处的不显得女气,反倒增添了几分光风霁月的清秀之色来。   便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润公子模样,叫晏明月前世自豆蔻年华见过之后,便久难忘怀。   再到那年花灯会的相遇,他于人潮之中将她救出,抚平了她红夹袄上的褶皱,对她轻声道上一句:“小姑娘,今日打扮得这般可爱,莫要叫人弄乱了你的衣裳,那边人少,去那边逛吧。”   说罢,留给她一个高挺清瘦的背影,唯有耳畔那如春风般温柔的声音还在久久回旋,叫她情窦初开,初尝了心动的酸果。   只是如今再见叶萧,晏明月眼底再无那年那纯真懵懂的春色,与寒风相融的淡漠眼神轻扫过去,她微微颔首,并不想与他多言。   但显然叶萧是知晓她在此,专程追了出来的,他并未在意晏明月的冷淡,快速朝两侧看过一圈后,放低了声音道:“明月,借一步说话。”   晏明月眉头一皱,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沉着嗓音别开脸道:“君衍侯,本宫为北渊王妃,亦是越朝长公主,本宫的名讳岂是你能直言的?”   叶萧一愣,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了眼晏明月,眼前的少女仍是他记忆中那副娇柔美艳的模样,一年未见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只是眉眼间却带着自己极为陌生的疏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抵触何人?   莫不是他?   可这怎么可能,晏明月向来是见着他就如一朵迫不及待盛开的鲜花一般,他若与她多道上几句,她连眉眼都会笑弯了去。   叶萧心头慌乱了一瞬,很快想到他回京时与晏明月约见之事。   那时他刚回京,不仅到处都有人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他手头也积攒了不少重要之事,若在那时与晏明月相会,不仅耽误时间不说,只怕也会叫人发现端倪。   贺凛并非无脑之人,因为晏明月的关系,早已在暗处盯上了他,他心中还有别的打算,自是不会在这时露出马脚,他还未找到能制衡贺凛的办法,所以他那日并未去赴约。   后来他有写密信同晏明月解释此事,莫不是晏明月没能收到信,亦或是在与他闹脾气。   叶萧多看了晏明月两眼,似乎是想从她脸上查出些端倪来,嘴上语气也放柔了下来,如一贯哄着她的姿态,温声道:“可是在怪我那日没能赴约,信中已与你解释了,你便莫要使小性子了,待日后,我带你游西宁湖赔罪可好?”   晏明月闻言,神色有一瞬松动。   她这才忆起,前世她这头前去和叶萧私会,却被贺凛逮了个正着,如此她便算是爽了约,那时便对叶萧愧疚有加,并且将叶萧信中所说他也有事未能赴约的话,理解为了是叶萧性子温和,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故意这般说的。   不过现在看来,叶萧却是当真没去赴约了。   晏明月目光渐冷,他赴约也好,爽约也罢,如今都已不再重要。   “君衍侯,本宫与你非亲非故,请你自重。”晏明月微微昂了头,她不再是那只会跟在他身后叫他糊弄了心智的愚昧少女,那些无法泯灭的仇恨都将化作指向他的利刃,她定会要他血债血偿,“让开。”   叶萧浑身一震,后背顿时涌上一股凉意,自脚尖到头皮,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晏明月已然离开,他仍站在空荡的宫道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   齐悦宫。   一众宫人垂着头纷纷从偏殿中退出,青天白日,气氛却显得异常诡异,整个宫殿弥漫着凝重的氛围,一排太监在殿门前排开站立,周遭无一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微弱不可闻。   偏殿内。   桂太妃向来从容不迫的面容此刻却是一脸的焦虑,皱着眉头看向眼前之人,即使周围再无旁人,她开口时仍是将声音压得极低:“你怎可在这种时候来齐悦宫,若是叫人瞧见了怎么办!”   屋内立着的男子,是叶萧。   叶萧叫桂太妃这一数落,很快便开口道:“今日事出有因,来此前我已打点好了周围,不会叫人瞧见的。”   桂太妃仍是心有余悸,下意识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这才又收回眼神道:“出什么事了?”   叶萧眉目凝神,似是又忆起方才在宫道中与晏明月碰面的场景,心里有些发怵,忙开口道:“今日我在宫中见到了晏明月。”   桂太妃眉梢微挑,不以为然:“她进宫了?来看皇上的吧,不是叫你这些时日少与她有交集,待北渊王走后再做行动,以免节外生枝。”   叶萧摇了摇头:“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与你说这事,晏明月要同北渊王一同前往东岭。”   “什么?!你是从何得知此事的,她怎可能去东岭?”   “今日皇上亲口所说,我本也还存有疑虑并未全然信了去,只是方才在宫中再见晏明月,我却忽然感觉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再想此前我向她送去那封解释未能赴约的信件,她压根就没有回信,我担忧她是否因这事闹了脾气,与我赌气才答应随贺凛前往东岭,贺凛离京本是我们的大好时机,但若她也一同离去了,对我们却是大为不利。”   桂太妃沉吟片刻,脸上的表情越发变得古怪起来,好一会才缓声开口道:“那日她叫北渊王发现了端倪,她也没能去得了别苑,自是不会因为这事而赌气的,可她怎会突然决定要去东岭。”   原本他们已经做好了精密的计划,只待贺凛离京,便可开始动作,晏明月为其中十分重要的棋子,怎能叫她在这关键时候坏了大事。   “莫慌,待我再去查探一番,自是不会叫她离开晏京的。”   桂太妃有些担忧地点了点头,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但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再抬眼看向叶萧,这才又回了神,忙起身道:“行了,此事哀家知道了,你且先回去,你在齐悦宫待着,哀家这心里突突直跳。”   叶萧被桂太妃轻推了一下,但脚下步子却未动分毫,反倒上前半步,声音极低:“桦儿可在午憩,我已许久未见他了。”   桂太妃闻言,脸上顿时极为难看,手上使了更大的力道,大力将叶萧推退,斥道:“今日你来齐悦宫本就不该,如此已耽搁了好些时间了,桦儿如今什么都不知道,若是醒来瞧见你,还不知要如何解释,你赶紧离去。”   叶萧眉心紧锁,显然有些不愿。   两人僵持一瞬,桂太妃先行败下阵了,微叹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过两日哀家在宫外安排你与桦儿见面,今日你且先离去吧。”   见桂太妃如是说来,叶萧这才松缓了面色,微微颔首,又朝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快步离开了屋中。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在被叶萧这般搅合一番后好心情便荡然无存了。   晏明月沉着一张脸回了府上,没心思用膳便径直往临枫苑去了。   门前是北风在守着,晏明月快步上前,低声问:“王爷怎么样了?”   北风躬身行礼:“苏太医已施过针了,王爷他……”   说到这,北风面色又显得有些古怪起来,眉梢微动了一瞬,很快匆忙道:“王爷他不知是否醒着,请容属下先进去通报一声。”   晏明月微微颔首,并未注意到异样,北风便迅速转身入了院中。   只是晏明月在门前站了好一会也不见北风出来,仅是通报一声,怎需得用这般久的时间。   又过了一会,晏明月忍不住探头朝里看去,并听不见什么声音,但北风仍是迟迟没有出来。   莫不是贺凛出了什么事,晏明月犹豫一瞬,心下越发不安,刚要迈开步子径直往里,北风却在这时慌慌张张走了出来。   “王妃,里面请。”   晏明月微不可闻皱了下眉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心下惦记着贺凛的情况,也不再与北风多说,抬腿便步入了房中。   屋内还残留着能显而易见分辨出的药草气息,贺凛倚靠在床边,闻声便朝这边投来了视线。   晏明月抬眼看去,屋内似乎并无什么异样,贺凛面容看上去沉静淡然,面色白得有些没了血色,整个人显得憔悴了许多,但发髻完好衣衫整齐,并不像遭了什么痛苦一般。   晏明月忙快步上前,立于床榻边微微倾了身子:“王爷,今晨苏太医为你施针,可有感觉什么不适?”   晏明月问得小心翼翼,贺凛却只是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随即拍了拍榻边:“无事,你坐这,本王有话同你说。”   晏明月依言坐下,凑近了又看了看贺凛的面色,总觉他经过一次解毒的针灸,身子应当虚弱不堪的,怎瞧着跟个没事人一般,但也只是乖顺问道:“王爷要说何事?”   贺凛抿了抿唇,此话道出似有什么艰难之处,叫他眉心不自觉皱起了几分,顿了一瞬才沉声开口道:“东岭一事,需得延期几日。”   晏明月一愣,当即惊道:“王爷岂是要反悔,你可是答应了妾的。”   不怪晏明月闻言便这般想,今日见晏律那副模样,晏明月便已是猜到,这其中可远不止她所想的这般简单,贺凛早便不想带她同行,如今出发在即,若非不是想借此再想法子将她留下,怎又会突然说要延期。   明明她今晨才好不容易叫贺凛松了口,莫不是转头他便要反悔。   想到这,晏明月不禁有些恼怒,撇了撇嘴,面上便露出了委屈之色,眼巴巴看向贺凛,连带着脸颊都快鼓起来了。   看她这副就要赌气的模样,贺凛不禁失了笑,方才绷起的紧绷情绪顷刻松弛了下来,探手捏了捏晏明月柔嫩的脸颊,指尖的软肉触感极好,叫人舍不得用上太大力气,却也将她面容捏起了一个弧度。   “本王何时说过要反悔,只是今晨与苏太医商讨后,前几日的针灸会令人难以动弹,若是此刻出行,若有人瞧见了,只怕会不好处理,所以需得再多留几日,自是会带你同行的。”   晏明月怔愣地眨了眨眼,倒是没曾想贺凛竟同她解释得这般详尽。   细想来,在她印象中,贺凛是向来不愿与人多说什么的,即使她时常对他的做法有疑问,贺凛也只会冷硬的丢下一句毫无温度的话语:“照做便是,其他的你无需多管。”   那时她也无心去猜测贺凛的意图,兴许贺凛就是解释了,她应当也是不会信的,久而久之,贺凛便也不再与她多说,多说也是无意。   那般疏离,晏明月不愿再去想,也不会叫两人再重蹈覆辙。   如此,他们之间似乎也算是有了改变,晏明月放心下来,抿嘴笑了笑,在贺凛收回手后,乖顺道:“那便都听王爷安排。”   贺凛也未曾想过两人会有这般和睦的时刻。   其实情况远比他所道出的艰难,方才北风入屋时,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倒在床榻上,汗水浸湿了他的鬓发,额前的碎发紧贴在脸上,衣衫因疼痛难忍而撕扯得极为凌乱。   这还仅是第一次施针,饶是他这般意志强硬之人,也险些难以扛过那阵钻心撕骨的痛。   接下来几日,若是出发在路上,难保不会叫晏明月瞧见他那副犹如攀爬在腐地的虫蛇一般,好不容易他们之间有了转机,如此落魄的模样,他当真是不愿叫她瞧见的。   晏明月瞧见贺凛并无大碍,心下也放松了下来,一夜未眠的疲惫也在此刻逐渐上涌,但她也觉此刻难得的安然恬静,有些舍不得离去。   动了动唇,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小声问道:“王爷的家人是何样的,此前妾了解甚少,不知去到东岭后,要如何与他们相处才好。”   就像是在话家常一般,贺凛眉目转柔,思及自己远在东岭的那一大家子人,像是有些无奈又头疼,只是浅浅道:“不必担忧太多,若是与你合不来,便不合就是。”   晏明月闻言,好笑道:“那怎可以,妾自小生养在宫中,未曾接触过普通世家,听闻王爷在东岭家中人口众多,若是未能相处融洽,岂不叫王爷难堪了。”   贺凛微微挑眉,也不知晏明月说这话,是在哄他开心还是当真这般想。   但无论是何意,总归是叫他心底涌起了一丝令人愉悦的暖意,身体慵懒靠在靠垫上,忍不住拉住了她玉白的小手,深黑的瞳眸直勾勾地望向她,语气里满是柔水一般的宠溺:“你为上,想如何都不会过,何人敢说半句不是?   贺凛的指尖微凉,晏明月下意识用自己的手指勾住了他的,像是猫儿撒娇一般的,指尖轻挠了一下他指腹的茧,似觉得有趣,嘴上不忘笑道:“妾已不是长公主的身份,如今只是你的妻子,再为上,不也位你之下。”   晏明月说笑来着,前世她可没少压贺凛一头,无论是仗着自己那早已形如空设的长公主身份,还是仗着贺凛对她的容忍和退让。   但她一句“你的妻子”叫贺凛心里顿时颤动了一瞬。   喉间有些发痒,贺凛叫那掌心若有似无的撩拨弄得有些心神不定,晏明月姣好的面容就在眼前,那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娇柔地说着她是他的妻子的面容,此刻梦境照入了现实,叫人竟有一时恍惚。   那眼眸染上的热烫,将晏明月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知自己是否玩笑开太过了,小声嘀咕道:“难道妾说得不对吗?”   贺凛嘴角扬起一抹笑来,反手将其握住,手上用力,便将晏明月拉进了怀中,贴着她耳畔哑声道:“娇娇,成亲之日本王所言,如今依然如此,日后亦不会改变。”   晏明月有些怔愣,贺凛低沉的嗓音扰得她心绪渐乱,思索一阵却并未想起贺凛所说的成亲之日与她说过什么。   于现在,那是一年以前之事,可于她而言却已经是好些年以前了,况且那时候她本就不愿嫁给贺凛,新婚之夜的记忆实在不怎美好,哪还记得贺凛说过什么。   晏明月从贺凛怀中抬起头来,眼眸里满是茫然,一双水灵的眼睛仰望着他,嫣唇微启:“王爷,说的是哪一句?”   “嫁为吾妻,娇娇在上。”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明天零点三更,不见不散!   各位人美心善的小天使看看狗柱专栏的预收吧!   破镜重圆虐男追妻火葬场《问春归》   永乐候独女孟晚棠,云鬓纤腰,其貌倾城   自小娇养而长,一生本该顺遂安康   却不料侯府一朝受陷,自众星捧月跌入尘埃   落魄之际,她嫁给了名满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顾渊   众人皆道,孟晚棠生来就不是会吃苦的命   没了家财万贯的爹,又遇位高权重的丈夫   如此好命,当真叫人艳羡不已   可没过多久,却有顾渊移情别恋的传闻流出——   有人笑这传言荒唐   顾渊家中娇妻貌美如花,何故要在外沾花惹草   也有人认为,既有传言流出,就绝非空穴来风   直到孟晚棠亲眼看见顾渊领着一身素白的纤瘦女子入了府:“她叫霓裳,以后就住在顾府,你多加照看。”   身陷险境之时,她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   触及到的,却是顾渊那双死盯着霓裳的眼   离得极近,顾渊瞳眸中却无半分她的身影   耳畔传来她从未听过的顾渊失了冷静的话语:“快!救霓裳!”   至此,孟晚棠才终于明白   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走了好运的侯府孤女   当初如雪中送炭般的迎娶,她以为是天赐良缘   却只是疼爱她的父亲狭恩图报,临终前逼迫顾渊得来的苦果   而她终究是入不了他的眼,更住不进他的心   *   传闻孟晚棠不愿忍受丈夫的冷漠离家出走,途中遭仇家追杀丧了命   却无人知晓,大雪中,顾渊在她的坟前跪了三天三夜   至此,他见每人都像她,却再无人是她   几年后,江南小镇烟雨蒙蒙   情人桥上一道娇柔的身影从眼前闪过   顾渊发了疯似的跑去,眼底炙热汹涌的执念呼之欲出,冰凉的指尖扣住她的手腕,开口时,连气息都在发颤:“婠婠,你还活着。”   彼时,桥下却有一男子怀中抱着一女童,眼带怒意冲来:“哪来的登徒子!快放开我娘子!”   顾·登徒子·渊:这好像是我娘子,但我好像不是她相公了。   文名出自宋诗人任希夷《海棠》   海棠花上问春归,岂料春风雪满枝   食用指南:   1.追妻火葬场,大篇幅虐狗男人,但最后he   2.女配情节有误会,女主没有再嫁,男女主身心双洁   3.非带球跑,含失忆梗 第29章   因着昨日一夜未眠, 天还未暗晏明月便先上了榻,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疲惫还是与贺凛关系渐暖的安心,今日未用凝神香,她竟也很快入了睡。   她似是做了一个短暂而慌乱的梦境。   梦中, 她在北渊王府前厅, 见到了从外归来的贺凛, 一根拐杖杵在地上,每一步似乎都走得极为艰难。   她清晰地看见贺凛紧绷的下颌线,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眉目间神色凝重又阴沉。   晏明月猛然惊觉, 这是前世贺凛自东岭回来之时, 她远远望见了贺凛一瘸一拐的姿态, 先是有一瞬怔愣, 很快不屑地轻哼一声, 侧头朝银翠道:“他怎么回事?腿残了?”   她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反倒像是故意要叫人听见一般,上扬的语调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贺凛身形微颤,侧头看见了院门前的晏明月, 眸光顿时沉了下去, 将要迈出的下一步就这么僵持在了原地。   晏明月在梦中感到了难忍的揪心之痛, 贺凛那晦暗不明的目光,叫人看得心底直发颤,他听见了她刺痛人的话语,却又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沉痛,只是默默地朝她看来。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似乎掩藏着浓郁深沉的情绪, 复杂得令她看不明了, 却也能隔着梦境感受到他的心痛。   银翠在一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不敢抬头去看,只能垂着头声音极低道:“王妃,奴婢也不知。”   晏明月多看了贺凛两眼,眼中神色傲慢又冷漠,压根不像是在看自己久未见的丈夫,高高在上的模样,像是只是在居高临下看一个无关的陌生人一般。   直到眼底神色逐渐攀上厌弃之色,这便丝毫没有留恋,昂着头便转身离开了。   晏明月在梦中有些难过地摇着头,她忆起那段时日是她对贺凛最为排斥的时候,因着贺凛接连几月不在晏京,她时常入宫与桂太妃见面,时不时也会与叶萧书信来往,甚有几次,还如愿私下见到了叶萧。   可每每与他们见面,所谈论的话题几乎都离不开贺凛,他们说道贺凛的居心叵测,编造贺凛的狼子野心,更甚谋划着要让贺凛毫无反抗之力交出兵权。   那段时日,晏明月眼睁睁看着晏律挣扎在水深火热的朝堂之中,叶萧与桂太妃在她耳旁将这些事说得天花乱坠,并且将一切矛头都指向了那个并不在晏京的贺凛。   晏明月对贺凛的态度,也逐渐从冷漠到怀疑,再到厌弃和怨恨。   再见贺凛,态度自然好不到哪去。   画面一转,眼前是已然坐上轮椅的贺凛,他原本高挺的身形不复,坐立在晏明月跟前,竟也只能微仰着头望向她,只是眼底仍是那副沉冷淡漠的神情,仿佛眼前蛮横无理之人,并不会引起他内心半分波动。   晏明月看到梦中的自己气得有些面色涨红,黛眉紧蹙成一团,深吸一口气后,指尖毫不客气指向贺凛:“那封密信你又如何解释!你若无异心,屋中又怎会有那封谋逆信!”   “你进了本王书房?”   晏明月正值气头上,叫贺凛这样一反问,更是觉得事实就如她所知那般,贺凛这是在恼羞成怒,连带着声音都拔高了几度:“进了又如何,若是本宫不进书房,又怎知你的狼子野心!”   回答晏明月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贺凛并未对此事做出任何解释,甚至连看也不再多看晏明月一眼,手掌转动轮椅,将身形背了过去。   过了许久,才半哑着嗓音,像是在极难的情况下,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和离吧。”   不……   不是这样的……   晏明月原本倨傲的面色顿时僵在了原地,耳边是车轱辘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眼前是贺凛逐渐远离的背影。   不,那不是真相,是她错信贼人,是她误会了贺凛!   嗓子想要发声,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晏明月吃力地张着嘴,想开口唤住离去的贺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断离自己远去。   直到贺凛身影越来越远,几乎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喉头猛地一颤:“不!”   晏明月大喊着从梦中惊醒过来,后背惊起冷汗涔涔,胸口大幅度的上下起伏着,眼前似还朦胧一片,未曾从梦中的惊慌中回过神来。   失神地坐在床榻上好一阵,晏明月才逐渐回过神来,屋内漆黑一片,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下意识想要唤人,晏明月又很快止住了声,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忙不迭从床榻上起了身,匆忙披上了一件绒毛披风,悄然推开房门,便见院中沉寂一片。   圆月高挂夜空,此时应当已过了午夜,方才的噩梦叫晏明月没了半点睡意,冷风一吹,甚是更精神了几分。   这一世的她,再没去做那些愚蠢之事,也不会再叫她的无知,伤害了全心全意为她之人,可她仍是无法原谅前世那般伤害贺凛的自己。   不知贺凛现在如何了,她忽的想去见他,以往是巴不得一年到头都别见着他,如今不过片刻,心底倒涌上了难耐的思念。   已是夜半,晏明月站在门前犹豫了一瞬,本想将宿在隔壁屋子的银翠唤醒,可又觉着自己大半夜要寻去临枫苑,叫人知晓了怎么也有些难为情。   她只是担忧贺凛的情况,他刚开始解毒,白日里看上去似是有些憔悴,也不知他夜里是否能睡得安稳,前去门前问问值守的下人便好。   晏明月在心头这般想着,便独自一人迈开了步子,握着一盏微弱的灯笼,迎着寒风一路朝临枫苑走了去。   到了临枫苑前,门前却并无值夜的下人,晏明月黛眉一皱,将灯笼提高了几分,加快步子朝里走去,只见院中一名侍卫正抱着自己的佩剑在树下打盹。   晏明月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管家是如何安排的,偌大的庭院夜里竟只有一人值守,还是个偷懒之人。   正欲开口将人给唤醒,忽然从主屋传来一声刺耳的响声,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划破沉寂的夜色,叫晏明月身子一僵,树下的侍卫也顿时从梦中惊醒。   “王、王妃……属下不是……”惊醒的侍卫还来不及反应是什么情况,睁眼便见立在跟前的晏明月,忙不迭跪下了身去,唯恐自己遭到责骂。   晏明月神色一冷,来不及斥责侍卫,屋内又是一声响,她忙迈开步子,大步就朝屋中去。   猛地将门推开,原本漆黑的屋内被晏明月手中的灯笼照亮了微弱的光线,晏明月却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惊愣在了原地。   不等她有动作,屋里却顿时传来一声带着极度压抑却又阴冷的怒吼声:“滚!滚出去!”   晏明月欲要上前的步子顿在了原地。   眼前,一道躬起腰身的暗影匍匐在地上,地面狼藉一片,茶杯的碎片落了一地。   贺凛一条腿无力地孱跪着,另一条推膝盖着地,似是极力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披散的长发扫落地板,挡住了他整张脸,却能看出他此刻将头埋低的动作,像是想将自己这副模样给藏起来,即使他都不知究竟是谁在此刻进了他的屋子。   他只是不想被人瞧见,瞧见他这副犹如残喘在阴沟里的扭曲虫蛇的模样。   晏明月心头一紧,顿时便有酸意涌上鼻尖,眼眶酸胀得难受,无力地张了嘴,开口便带上了哭腔:“王爷……”   那正挣扎着想要起身的身影在闻见这一声低唤后顿时僵住了,支撑着身体的臂膀在暗色中止不住地颤抖着,手臂肌肉骤然收紧,看上去像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却怎么也不愿完全将身子瘫倒下去。   晏明月被这副景象吓得不敢上前,眼前的贺凛犹如一只困兽一般,好似她再上前半步,他便会承受不住叫人瞧见此刻模样的刺痛一般,就此失了控制。   屋内沉寂片刻,一滴热泪自晏明月眼角滑落,随后便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止不住地往下落去,双眼被泪水迷蒙了视线,心口像是被人用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   她终是站不住脚,脚跟刚往前迈开一步,贺凛陡然抬起冰冷的目光,直直朝她看来,赤红的眼底里满是落败与颓然,却在她想再度上前之时,紧咬住牙关,狠声喝道:“别过来!”   晏明月仅顿了一瞬,便压根不顾贺凛的呵斥,将手中的灯笼胡乱往地上一放,大步奔到了贺凛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瞬间感受他手臂的紧绷和颤抖,强忍着泪意,却仍是抽泣着道:“王爷,妾扶你起来。”   贺凛默不作声,身体极度想要抗拒晏明月的靠近,更想此刻她能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可她身体却不断向他贴近,温软的掌心使着劲,极力将他往上拖。   不知是自己疼出了幻觉,还是此时光线太暗,他神色痛苦地看着晏明月脸上关切又痛心的神情,咬着牙仍想说些什么,叫她赶紧从这里离开。   不要叫她瞧见,不能叫她瞧见。   他这副模样,连他自己都厌弃。   她好不容易才对他态度有了改观,怎能将如此无用又狼狈的模样展露在她面前。   快走,快离开,别再看了,别再靠近他了。   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身体一软,腿上如万针穿刺的疼痛,叫他已涌到嘴边的话语硬生生给压了去,一声沉痛的闷哼,到底是没能说出疏离的话来,在一阵灼伤的剧痛中,就这么痛晕了过去。 第30章   眼前似有光亮照来, 贺凛却不愿睁开眼,潜意识还停留在昏迷前所遭遇的景象中,那时他极为抗拒的景象,不想再面对分毫, 甚至想要即刻逃离开来, 身体却又沉重得几乎难以动弹。   忽的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一侧, 额头上似乎还敷着冰凉的湿帕,意识逐渐回炉,即使抗拒, 却也终是苏醒了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来, 入目是温和的烛光, 头顶的床帘微微晃动着, 身侧忽的传来一声惊喜又轻柔的娇声:“王爷, 你醒了啊。”   贺凛一怔, 极力想要被他压在心底的回忆涌了上来,他在昏迷前,倒在了晏明月面前。   侧眼看去,便见晏明月手中拿着一块更换的湿帕, 蹲身在他床榻边, 探着身子满眼惊喜地看着他, 眸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泛起星光点点,神情温柔得让他以为自己好似还在睡梦中一般。   贺凛似乎还有些未缓过神来,晏明月眨了眨眼,这便又伸出手来,将他额头上的湿帕替换了下来, 声音柔软的像是一阵温软的风一般, 缓声道来:“方才当真是吓坏了妾, 妾已替王爷诊过脉了,因是解毒后引发的低热,眼下低热也退得差不多了,夜已深了,妾身便未传唤太医,诊脉一事妾以往没少在宫中四处寻人练习,这可难不倒妾,王爷便莫要担心,并无大碍的。”   晏明月说得云淡风轻,好似方才瞧见的那一幕令她惊骇的场面并未存在过一般。   她语气轻柔,像是在说着十足平常的事情,就好像贺凛仅是一不小心着了风寒,不足为奇。   但晏明月眼底一抹小心翼翼的谨慎之色还是落入了贺凛眼中,他紧抿着双唇,感觉到唇间有些干涩,但仍是不想张口说些什么,重重地闭了下眼眸,复而再睁开来,眼底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冰潭。   她在刻意照顾他的情绪,也在小心避免着将他心头的伤痛暴露出来。   晏明月此刻就在他身侧,乖顺得不像话,似梦似幻,叫他有一时失神。   她分明瞧见了他那副苟延残喘的落败模样,却只字不提,平静得像是一片温柔的湖水一般,表面波光粼粼,泛起的点点光亮叫人有些晃了眼。   贺凛的默不作声也并未叫晏明月气恼,反倒是更加放柔了语调,微微起了身子,道:“王爷,天还未亮,妾去将烛火熄了,你再睡一会吧。”   说罢,已是站起了身,转身便要朝烛台那头走去。   刚一转头,贺凛眸光一颤,霎时伸出手来,一把想要拉住晏明月,手上却没什么力道,顿时又从她掌心滑落。   掌心被微热的触感划过,晏明月回过身来,顺势勾住了贺凛的手指,乖柔地看着他。   贺凛喉间干涩,缓慢地滚了滚喉结,侧过头来望进晏明月温润的眼眸中,瞧见她眼尾还未完全褪去的一抹淡红,显然是她方才哭过留下的痕迹。   烛火摇曳,将他惨白无色的面庞逐渐掩于阴影之中,良久才干哑着嗓音,无力道:“娇娇,莫要这般可怜本王。”   她的可怜,叫他心底难忍酸疼,像是一根细微的针,悄无声息扎入骨血中,虽不致死,却又浑身难受。   晏明月一怔,顿时眸子涌上一丝怒意,方才极力让自己平和下的心绪在此刻又乱做一团。   心底憋着一股气,怒气冲冲瞪着贺凛,到底是叫他这句话给破了防,重重地掐了一把他的指尖,眉头一皱,凶巴巴道:“你觉得我这是在可怜你?”   连自称也顾不上用了,晏明月一双杏眸瞪得圆圆的,暖色光芒映照在脸庞上,水润的嫣唇一张一合,皓白的齿在道完这话后,便掩于唇间咬得紧紧的,微鼓起的腮帮子显露了她此刻的气恼。   贺凛静静凝望着晏明月,指尖的一瞬痛感叫他从方才的迷蒙中清醒过来几分,眼前的少女眸光闪烁着,是他以往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以前,倒是没少同他置气,向来是嚣张跋扈的倨傲模样,怒气中都带着令人刺痛的寒意,是疏离,是厌弃。   此刻,眼眸里却是无比的认真,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模样,贺凛心口一动,幽深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低沉的嗓音在沉寂的屋中划破一道口子,叫人耳根发痒:“那娇娇这是,心疼本王吗?”   晏明月叫贺凛这般失了锐气,又温润柔和的目光瞧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搅了搅垂落在前侧的手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微不可闻地轻“嗯”了一声。   面上有红霞缕缕漫过,晏明月垂了视线,未曾瞧见贺凛越发幽深的眼神。   贺凛一手支起了身子,在床榻边留出一块位置,轻唤道:“娇娇,到本王身边来。”   晏明月心头有些闷得慌,不知这股慌意自何而来,堵得心头又酸又涨,有股酥麻之意自后背蔓延到头皮,但仍是小幅度地移动了步子,缓缓踱步到了床榻边,见贺凛起了身,也乖顺地坐到了他跟前。   她动作缓慢得叫贺凛眸底浮上一丝急切来,待人刚坐下,便急不可耐地拉了她的手,却又依旧维持着自己虚弱无力的模样,像是在得寸进尺一般:“再近些。”   晏明月隐隐察觉贺凛似有什么别样的意图,心下并未有抗拒,却着实羞得面颊止不住发烫,紧抿着双唇,小幅度地又向前坐了些许,掌心不由渗出些湿濡来,抬眸之际,便对上了贺凛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王爷,是要与妾说什么?”   晏明月这副全然藏不住心事的模样,叫贺凛看得心痒,忍不住想将人揽入怀中,揉她乌黑的发,嗅她温软的香。   心底还在隐隐克制着自己汹涌而上的意念,见晏明月一副有些坐不住欲要起身的模样,到底是没能将那念想给压下,反倒一涌而上,激得他心底一颤,伸手便揽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将人拉进了怀中。   晏明月毫无准备,被突然的力道吓得惊呼了一声,转眼便趴在贺凛的胸前,热烫的温度席卷而来,坚实的胸膛微微上下起伏着,下意识屏住了一瞬呼吸,耳畔便传来贺凛带笑的低哑声:“上次娇娇戏弄本王一事,今日是否该给本王一个交代了?”   晏明月一愣,她何时戏弄他了!   发间被落下轻柔一吻,晏明月顿时反应过来,上次她主动凑向他,叫贺凛笑话了那算不上吻的吻,却被苏延给打破了气氛,戛然而止。   连耳根都蔓延上了诱人的粉,晏明月靠在贺凛怀里动弹不得,但实际也并未挣扎什么。   此时夜深人静,方才贺凛晕倒后,她唤人来替他换了衣服,又将屋中收拾后,便将其余人挥退了,此刻倒是不会再有旁人闯入了。   越是如此,便越是止不住此刻的羞怯,但她并不讨厌贺凛此刻的亲近,他落下的吻,柔软又细腻,像是对待珍视的宝物一般,叫心跳乱了节拍,脸上的绯红久未消散。   晏明月微仰着头,目光灼灼看向贺凛,不知贺凛此刻心中所想,这一眼倒有些火上浇油了,嘴上还温软柔声道:“妾又未曾吻过旁人,怎知何为吻,那不是戏弄。”   小姑娘娇嗔一般的低喃勾得贺凛喉间越发痒了起来,眼底的神色越发滚烫炙热,瞳眸深不见底,却又有些许亮光闪烁其中,灼热的气息扑洒在她颈间,声音醇厚,笑得勾人:“本王以往,可未曾这般戏弄你。”   晏明月瞳孔微缩一瞬,脑海中霎时浮现一些模糊而又遥远的记忆,是热烫的吻落下,是令人酥麻的触感在心尖流动,是她无力思考和下意识的推阻,却换来了他更猛烈的占有。   晏明月与贺凛对视半晌,他要如何,去做便是,这般一边勾着她的心弦,一边又似在嘲笑她一般,叫她好生羞恼。   心下涌上几分委屈的娇蛮来,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贺凛一眼,像是猫儿用肉爪挠了挠痒痒一般,撇着嘴不满道:“那便当妾是戏弄了王爷,王爷可是要惩罚妾?”   贺凛眼中冰山不复,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娇艳欲滴的嫣唇上,而后俯身,轻柔地含上了那一抹娇柔,唇间的呼吸陡然加重,他却极有耐心地并未向深处探寻,只是浅尝即止,贴近着她,低声道:“娇娇可想知,究竟何为吻?”   晏明月被贺凛的热度烫得有些思绪繁乱,她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衫,被他紧紧圈在臂弯之中,好似这严寒的冬也在这一刻悄然褪去了色彩,在心头晕开一圈涟漪,只有些含糊应道:“王爷教了,妾便知了。”   毫不设防的小姑娘绵软地向他靠近,没有那些令人恼怒的抗拒,更没有那令他心底害怕的厌恶之色。   这一刻似乎只在梦中出现过,此刻却真实得令他移不开眼来,舍不得放松分毫,有什么在若有似无地撩拨着他的心弦,是她的目光,是她微颤的眼睫。   贺凛眸光一沉,她若要逃,他便不会强迫她分毫,压抑自己似乎早已成了他的本能,艰难却又熟练。   但偏偏,她丝毫不逃,在他久未回应后,甚至还懵懂地抬起一双含着水雾的眼眸,就这么柔柔地看着他。   喉间滚动一瞬,扣在晏明月腰间的手掌下意识收紧了力道。   终是,难敌心中炙热的念想,转而扣住她的后颈,俯身深吻了下去。 第31章   热烫的回忆久未褪去, 直到晏明月回到屋中,思绪仍还恍惚着,有些晕头转向。   她从未见过这般深情炙热的贺凛,也从未被他这般吻过。   他的吻, 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般将她包围, 强势侵占她的唇, 寸寸撩拨她的舌尖,激起酥麻一片,叫她根本难以抵挡他的攻势。   他们前世, 似乎鲜少接吻, 贺凛每每俯身上来时, 她便会下意识别过头去, 偶尔会因此惹恼了他, 强硬掰回她的脸, 不容分说侵袭她的甜软,有时贺凛只会阴沉着一张脸,眸色晦暗不明地看她半晌,转而放弃吻她的意图。   唯有今次, 一吻结束, 晏明月整个人软在了他怀中, 眸子涌上一层朦胧的水雾,红唇泛着暧昧的光泽,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缓缓拉开,像是还未曾从方才的交融中缓过神来,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直到贺凛瞧见她那副迷茫的模样, 无可奈何低笑了一声, 将人从怀中拉开了些距离, 暗哑的嗓音叫气氛更加暧昧深重了几分:“娇娇,若再继续下去,会失控的。”   晏明月眸子骤然瞪大,坐在自己床榻上的背脊忽的挺直,再一次想起贺凛这意有所指的话语,顿时将脸上的热烫又攀上了令一个高度,她竟在自个儿悄悄回味。   “太难为情了!”一头埋进被褥中,晏明月翻身在床榻上打了个滚,娇声掩在被褥之下,沉闷又羞恼。   另一边,临枫苑内。   晏明月离去许久,贺凛才从方才的情绪中缓缓回过神来,唇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馨香,周身的温度已逐渐平复下来,面上却久未散去那餍足柔和的神情。   直到北风打点好院外的部署后,沉步步入屋内,瞧见贺凛面色渐佳,忍不住开口问道:“今日气氛正好,王爷为何不留王妃就此留下?”   贺凛眸色微变,敛起脸上的神色,不咸不淡看了北风一眼,那方才还浅浅露着笑的唇角,此刻就紧抿成了一条线,惊得北风顿时后背发凉,忙不迭垂头道:“王爷恕罪,是属下多言了。”   贺凛并未发怒,缓缓收回了视线,思绪有一瞬放空。   今日当真叫他有些意外,意外她夜里出现在他的屋中,意外她瞧见他那副狼狈狰狞的模样没有被吓跑,更意外,那毫不抵抗任由他摘取她的甜美。   她的态度,当真是有了转变,这样的收获,仅是一点,便足以叫他狂喜,更何况来得远比他预料的多。   但急不得。   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刚有缓和,但眼下阻拦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多,他不忍打破这美好和谐的一幕,他想完全占有她,从里到外,叫她完完全全属于她。   让她永远开心无忧,永远高高在上,世间的污泥不需沾染她分毫,他会替她负重前行,直到那些将那些荆棘一一斩断。   最后,不会是以他此刻这般无用且颓废的模样站在她身前,想做她的铠甲,亦想成为她心中的柔软,待他能真正拥有她的那一刻。   沉默良久,贺凛忽的眉眼一沉:“传苏延。”   苏延顶着朦胧天色匆忙入了北渊王府,一脸苦色,似还有未睡醒的困意在眼底。   本以为是贺凛情况又生变化,进了屋却发现人就好端端靠坐在床榻上,面色似乎还红润了不少,这便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王爷,这是要作甚,老臣近日接连出宫,虽无人会查探,但老臣这把老骨头也不是这般叫你折腾的吧。”   按照计划,苏延应当是三日后才会再来王府的。   贺凛却只是不动声色,投去一道视线:“今日再行针灸解毒。”   苏延一愣,顿时眉头就皱起来了:“开什么玩笑,昨日不是刚进行过一次,这法子前期反应剧烈,怎么的也得修养个三五日再行下一次,今日再行针灸,身子怎能抗得住,不可不可。”   一记冷眼射来,苏延话刚一说完,便觉头皮一阵凉意传来,叫贺凛这么一瞪,连带着身子也紧绷了几分,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道:“昨日王爷与老臣不是已商议好了,东岭之行可先延期些时日,路上加紧些,也不会耽搁行程,王爷这又是何苦。”   贺凛并未有半分迟疑,很快敛目低沉道:“施针后双腿无力,连站立都难,若要待施针结束后才能行动自如,岂不是要叫本王在榻上如废人一般躺十天半月,本王等不了那么久,一日一次,尽快将其结束。”   贺凛的命令不容置否,显然他已做好了决定,苏延的三言两语压根不能劝动他分毫。   除了无法行动自如的无力感,贺凛更怕的是,叫晏明月发现了端倪。   她会担心,会害怕,昨日自己那般孱弱的模样,他不想再叫她见第二次。   苏延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触及贺凛沉冷的视线,又硬生生将话给憋了回去。   原定三天一次的针灸解毒,这还不过一整天便要进行第二次,贺凛的身子莫不是铁打的都不知疼,咬了咬牙,终是咽下了那些无用的话,老老实实有了动作,开始替贺凛进行针灸。   *   昨夜回屋后,晏明月在榻上翻来覆去好长时间都没能睡着,直到天蒙蒙亮才抵不住困意入了睡,再醒来就已是晌午了。   正准备唤银翠传膳时,心下又下意识想到了如今只能在屋中静养的贺凛,动了动唇,转而又故作自然地问了一句:“王爷可有用过午膳?”   银翠很快答道:“似乎临枫苑还未有人前去厨房传膳,王爷应当是还未用膳的。”   晏明月心底一荡,不知自己怎就变得有些粘人了,但却就是想去贺凛身边待着,他此刻因着腿伤又不能外出,正值休沐也不需处理什么事务,她便是去了,也算不上是打扰吧。   这般在心底思索了一番,晏明月很快说服了自己,开口道:“那便传膳到临枫苑,本宫同王爷一起用膳。”   银翠喜笑颜开,如此当真是极好的。   入了临枫苑,门前不似昨夜那般沉寂,家丁忙碌着大扫庭院,门前的侍卫站得笔直,丫鬟们来来回回收拾着偏厅和书房,一见晏明月,便都停下手中的事,垂头问候:“见过王妃。”   晏明月抬手示意,正欲开口,便有一丫鬟上前面露喜色道:“王爷吩咐,若是王妃来了,直接进去便可。”   晏明月动作一顿,微微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羞怯,他怎知她会来。   到底是叫这一群下人知晓了自己昨夜刚来今日又来,晏明月匆匆颔首,什么也未说,忙带着银翠朝主屋去。   入屋后,晏明月便探身朝里面低唤一声:“王爷。”   榻上身形微动,发出一阵被褥摩擦的声响,再往里,便瞧见了倚靠在床上的贺凛,淡着一双眼眸,嘴角攒了笑意,嗓音低醇:“睡醒了?”   晏明月呼吸一顿,微微皱起眉头,娇嗔似的:“王爷怎知妾是刚睡醒。”   话语间,晏明月已踱步到了床前,抬眼看向贺凛,见他面色有些白得不正常,眉眼间带着抹不去的憔悴之色,似比昨日还要更加惨淡了几分,却又瞧不出什么的别的异样来。   眉头一皱,晏明月下意识探手覆上了贺凛的额头,额上并未有昨夜的低热,一切正常,她还是有些担忧道:“王爷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怎脸色苍白成这样。”   贺凛眸光一闪,在晏明月收手的同时微敛眉目,遮住了眼底异样的神色,视线略过晏明月瞧见了她身后提着食盒的银翠,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因着饿了,还未用膳。”   晏明月闻言,思绪便被转了去,这才忆起自己备了吃食来此,忙转身朝银翠招手:“银翠,将吃食拿出来。”   说罢,又屈身坐在了榻边,替贺凛整理了被褥,温声道:“今日妾未备什么味重的吃食,王爷这几日吃不得这些,清淡些对身子好,可不许不乐意啊。”   榻上摆上了红木矮桌,贺凛身子微动便被晏明月给按住了臂膀,娇柔的身影忙碌着在他眼前晃悠,不一会跟前便摆了几道清淡小菜,就着一份俨然看上去没什么食欲的白肉。   实在不是他的喜好。   但再一抬眼,便对上晏明月一双澄亮的眼眸,满怀关切,柔光点点:“用膳吧,王爷。”   贺凛黑眸染上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来,轻笑一声,抬手拿了碗筷,不久前还不断侵蚀他意志力的尖锐疼痛,此刻像是被一阵温润的微风拂过了伤口,挠得裂开之处有些发痒,却又阵阵发烫,叫人连心尖都荡漾了起来。   午后暖阳洒入屋中,这似乎是晏京冬季日照最多的一年了,狂风暴雪后迎来了此刻的安逸宁静,就好似此刻面对面坐着的两人,之间流转着温润绵软的情意,和谐又静谧。   用过膳后,银翠利落地收拾了小桌,贺凛似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虽不忙碌,但也不可闲暇下来。   晏明月在银翠退出屋中后,小幅度搅了搅手指,人也瞧了,饭也吃了,她是否是该回屋去了。   可心下却是不想走的,明明人就在眼前,却还是想向他更靠近一些,一想到她该离开了,脚下步子便更像是生根了一般,连动也不想动分毫。   也不知贺凛会不会嫌她太过粘人,以往他们是好些时日连见也不会见上一面的,心下正踌躇着可要找些什么借口再多留一会,交缠在一起的指尖便忽的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给包裹住了。   贺凛粗粝的指腹微微抚动了一瞬她娇柔的手背,眼中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沉沉开口道:“娇娇,再多陪本王片刻,可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   感谢给作者预收点收藏的小天使!   感谢一路追更的小天使!   小透明作者的一点小小福利,希望以后能有实力给大家发更大的红包,啾咪~   本章下前十条2分评红包100币 第32章   屋外阳光煦煦, 床塌边一侧的窗帘被挽起一个弧度,任由那不怎么热烈的光照向屋内洒来,明亮却又不显燥热。   耳畔是书页翻动的摩擦声,鼻尖能够嗅到摆在矮桌上的那盘刚打开盖子的糕点香气。   晏明月尽量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微微探身, 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落在贺凛手中的宣纸上, 上面细密几行字下来,仅是看了个大概,便又匆匆收回了眼神来。   心下阵阵发凉。   贺凛目不斜视, 视线极为专注地浏览着纸上的内容, 似乎未曾察觉身侧的动静。   晏明月端坐一旁犹豫了片刻, 又斟酌许久, 终是忍不住措辞道:“王爷, 听闻早些时候君衍侯在父王手中得了开办书院的权限, 如今才不过短短两三年,没想到他竟已在这般多地方都建起了书院。”   这话题打开得有些生硬,晏明月心底更是颤得有些发慌,掌心微微渗出些湿濡来, 开口便觉得自己这般讲得实在有些蹩脚。   她当然不是闲着没事, 非要在如此和睦的氛围中去提叶萧。   但她在贺凛所拿的宣纸上看到了关于叶萧新建书院的消息, 内容看得模糊大概,但却又再一次在她心头敲响了警钟。   心底实难放心得下,这才踌躇不定后,终是开口想向贺凛提醒此事。   前世晏明月自然是知晓叶萧进宫请求先帝给他开放开办书院权限一事,那时先帝身体已然开始衰弱, 病痛缠身, 也腾不出余力与叶萧过多周旋什么, 况且开书院是好事,他也无心去顾虑更多,浅浅思索了几日便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晏明月当下便觉得有些奇怪,她从不知叶萧竟是会对开办书院一事感兴趣之人,但那时的她,自是无法思虑到更多,也一心念想着叶萧,便很快也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叶萧得了此权限后也逐渐变得忙碌起来,天南地北四处选地开办书院,看起来倒当真是十分上心的样子。   直到后来晏明月死后,她飘荡在贺凛身边时,才从贺凛遭遇的许多事中看到了叶萧此举的意图,当真是布了好大一片局,步步为营,即使失败了,也不叫胜者好过。   开办书院,便在全国各地树立了正面形象,造福百姓,短时间内便可收获民心,另一方面,他也能借此笼络人才,甚至光明正大培养亲信。   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极好之事,但在背后笼罩上了谋逆的狼子野心,便成了一把藏在暗处的刀,随时都可能自暗影中窜出来将人开膛破肚。   那时的贺凛,便在此处吃了大亏。   叶萧叫他当场砍下头颅后没多久,便有各种天花乱坠的谣言传出,所有矛头齐齐指向此前风评就不好的贺凛。   谣言能杀人。   那是晏明月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绝望又无力的恐惧。   明明是他承受巨大压力,自刀光剑影中杀出重围,是他将被鲜血染红的宫墙筑起了坚实的防线,也是他保住了越朝的江山,保住了晏律的性命,以最小的损失最快的速度还百姓一个安宁。   可众人不知真相,却编造真相,只因叶萧提早几年为此做足了准备,在人前树立了自己爱民为民的良好形象,也顺势篡动了一些死心追随他的人,在事发后,大幅度引导风向的变化。   颠倒的黑白,扭曲的事实,就连晏律当时都难敌这铺天盖地的诋毁之声,贺凛却只是一如既往地挺直了背脊,面上从未有过半分变化。   唯有在夜深人静的屋中,他才卸下白日的冰冷面色,偶尔会怔怔地看着眼前摇曳的烛火,像是想要透过火光看到些什么,可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却听见他唇间泄出一声低喃:“娇娇,若是你在,会不会有可能信我些许?”   他几乎用尽了他的全部去护她爱她去守护她想要的一切,但到头来竟不敢奢求她会义无反顾的站在他身侧。   那时晏明月飘荡在贺凛身边,生出从未有过的想要叫贺凛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的感觉,她当然是信他的,她怎可能不信,可贺凛听不到,也不敢奢望,最终只是嘴角含了一抹苦笑,终将所有的落寞都掩于深沉的眸色之中。   晏明月每每回想起贺凛那时的神情,心都会拧紧得生疼。   如今再来一次,最终的结局她自是不会叫与前世相同,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她也需得想办法提醒贺凛。   眼下叶萧已是将书院开到了全国各地,此事本就无可挑剔,在前世他暴露自己造反意图之前,更是找不出他的半点不是。   对此晏明月已是犹豫了好些时候,若放任不管,那么多张嘴,还有叶萧提前安排好的人,自然又会走上与前世同样的道路,可她又不能直接道明叶萧开办书院别有用心,无凭无据,更是会引人怀疑。   于此看到贺凛手中拿着的宣纸,晏明月也仍是没能想出要如何应对此事,她本也不懂朝堂中翻涌复杂的朝政之事,心下纠结了许久,最终就以这么一个蹩脚的方式,想拐弯抹角提醒贺凛几句。   但当即,屋内原本温软柔和的气氛顿时僵住了,周围温度陡然降低,直逼冰点一般,再一抬眼,贺凛冷硬阴鸷的面色,叫人看得心底直发颤。   完了。   晏明月心里更慌了。   她当真是没什么摆弄心计的天赋,若是换个人,兴许还能想出些别的法子,既不如此明目张胆惹人误会,也将重要之事委婉提醒了去。   可她倒好,贺凛此刻脸上分明写着冷到极致的怒色,双唇紧抿成一条线,剑眉竖起,两人之间相隔的半步距离,像是在下一刻就要冰裂开来一般。   晏明月眼珠慌乱转悠一瞬,以往是生怕惹不火贺凛,将他气走了她也得以悠闲清静些日子,所以她对贺凛的怒意特别敏感,轻而易举便能从他面色上微弱的神态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可如今晏明月却不想坏了两人之间的气氛,眼看情况越发不妙,她那句话已是道出了好一会,却迟迟未能得到贺凛的回应。   晏明月心慌下一口气未能顺下,喉头一哽,霎时抬手挡在了嘴前,止不住地轻咳了两声。   柔弱的咳嗽声打破了屋内凝滞的气氛,晏明月下意识别过脸来匆忙瞥了贺凛一眼,却顿时在他眼尾捕捉到了一丝化冰的担忧。   晏明月心思一转,喉头本是舒畅了下来,却又没立即放下手,装模作样又咳了几声,并小心翼翼打量着贺凛的面色,在贺凛闻声瞧来时,又忙移开了视线,敛目垂头,又重重的咳了几声。   贺凛眸色微沉,视线里晏明月那排如小刷子一般的浓密眼睫微颤了一瞬,十足蹩脚的演技,连偷看他的动作也被他全数收尽眼底。   真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实则,他并非因晏明月提及叶萧而气恼,贺凛不傻,这个小笨蛋拐弯抹角的话语,是在猜疑叶萧四处开办书院一事吗,连她也发现了些许端倪,却又不知要如何在他面前提醒。   再看晏明月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哪还有曾经的半分气焰,她需得念及话不能乱说,无端之事不可妄自揣测。   越是想到这些,贺凛眼底的眸光便越发深冷。   他的娇娇,不应当被卷入这些事中来,她应当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一意孤行要将她强娶回来之时,要的就是护她一世周全,要她不谙世事,无邪又自在。   晏明月咳过几声后倒当真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了,但到底是装的,一时仍未得到贺凛的回应,忍不住又抬了眼。   正要撞上贺凛的视线之际,先一步感觉到了贺凛在看她,忙不迭又垂下眼来,还以为自己演得极好,身子虚晃一瞬,像是瞬间没了力气一般。   下一刻,腰上便有一只大掌绕过,掌心扣住她纤细的腰身,顺着她倒下的弧度微微一带,那柔若无骨的身子便径直倒入了贺凛怀中。   晏明月眸子一颤,额头靠上那坚实胸膛的一瞬才瞬间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是叫贺凛趁机给抱了去。   晏明月身子僵了一瞬,而后便慢慢有绯红悄然攀上了面颊,虽有些叫人羞怯,但似乎也算是达到了她转移贺凛注意力的目的,这便指尖在无力地轻点在他胸膛上,娇柔着嗓音,假意又咳了几声,才缓声道:“王爷,妾身子不适,头有些发晕,咳咳,方才似乎胡言乱语了什么,咳咳咳,实在是难受得紧。”   贺凛看着怀中娇人儿一副软糯好欺的柔弱模样,她的眼眸却精明又澄亮,当真是一眼便能识破,偏偏她还演得极为认真,叫人不忍戳穿,只能凝着眼眸想多瞧瞧她此刻这副可爱的模样。   看了片刻,闻见晏明月又是一声轻咳,贺凛唇角终是有了变化,微微扬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却又很快掩去了笑意,眸子一抬,侧头朝门外出声道:“北风,传太医。”   晏明月一惊,顿时身子就紧绷了起来,随即叫那腰间的大掌带了几分力道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很快便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   到底是脸皮薄的,晏明月忙不迭找回了精神,双手往贺凛胸前快速推拒,身子也迅速从他怀中脱力,慌慌张张站起了身来,这才没叫传唤入屋的北风瞧见两人方才的亲密姿态。   怀中落空,贺凛刚有几分好转的面色似乎又沉了下去,目光扫过站立在床榻边还微微喘了口气的娇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在那么多逗弄她的方式中,怎就偏偏选了这一个。   北风已大步走到了几步远之外,晏明月这才回过神来,本就是装病,怎还需请太医来,若是太医来此诊出她并无异常,岂不尴尬。   晏明月忙又转头看向贺凛,软着声小声道:“王爷,妾忽又觉得好些了,用不着请太医的。”   贺凛挑了挑眉,她近来当真是乖顺得他有些爱不释手,眸子里闪过一丝幽深的焰火,指尖微动,开口时声音又低又哑:“方才不是难受得紧,怎就用不着了?”   也不知她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撩拨得他心神难安,向来坚固的冷静自持也全数瓦解,但此刻还不是时候,他又需得将自己的念想极力压抑下去,当真是头一次有了一件叫他觉得艰难得实难达到之事了。   叫贺凛这样一问,晏明月心里咯噔一声,哪知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只觉自己甚是有些玩脱了,转移话题不成,都快要将自己给套进去了。   晏明月侧头飞快瞥了一眼垂头站在不远处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的北风,咬了咬牙,连忙又上前半步,探手拉住了贺凛的衣角,低了身子凑近来,小声得几乎要叫人听不见:“阿凛,当真不需要,莫要传太医了,可好?”   贺凛喉头一紧,顿时觉得眉心突突直跳。   抬眸凝望着那张粉扑扑的小脸,乌黑的眸泛着些许光点,就这么盈光闪闪地与他对视着,眸底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耳畔却是那一声以往仅在床榻上才会又娇又羞的唤上一次的称呼。   贺凛忍得难耐,蕴着躁意的眸子忽的闭了一瞬,再睁开时,里头幽深更甚,缓慢抬起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肌肤细腻的精巧下巴,而后不轻不重地将其捏住。   语气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却又并无什么威慑力,嗓音克制又低沉,道:“娇娇,可是觉得撩拨本王特别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今天继续发红包!   本章下前20条2分评20币~   感谢小天使订阅,感谢小天使支持正版!   再次眨眨眼,发出灵魂拷问:今天,你收藏狗柱的预收了吗? 第33章   晏明月原本还不明所以有些发愣, 待思绪反应过来贺凛所言何意后,霎时瞪大了眼,一张脸红烫蔓延:“王爷怎可胡说,妾哪有、哪有……只是想叫王爷莫要唤太医了, 妾无事的。”   虽然前世晏明月的确只在床上这样唤过贺凛, 可她以为贺凛这是爱听这称呼, 所以便专挑了好听的说,哪有那个意思,况且旁边还有人啊。   晏明月羞恼地瞪了贺凛一眼, 却又满眼娇意, 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当真是对她, 没得半点抵抗力。   叶萧开办书院一事, 早前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很快他想明白了叶萧此举意欲为何, 但叶萧掩藏得极深,想要抓住他的马脚并非易事,他也自不会蠢到在一切都未有把握之前,打草惊蛇。   但这一切, 他从未想过让晏明月参和进来。   贺凛重重出了口浊气, 目光幽深, 喉间小幅度地上下滚了滚,将心底怒涨的情绪缓缓压下,而后才又移开了视线,面色淡然朝北风沉声道:“退下吧,那便无事了。”   北风嘴角一撇, 也不知自己进来晃悠一趟是为了什么, 总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酸味, 嗅得他鼻尖发痒,心底发酸,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在贺凛道完后,这便连忙沉声应下,一刻也不想多待似的,转身便快步离开了屋中。   见北风离去,晏明月这才又松了口气,方才那话已是说出了口,她不敢再多提,但却不知贺凛是否有将此事在意。   抿了抿嘴脑海里仍在想着是否还有别的法子能提醒贺凛,就瞧见贺凛向她投来视线。   贺凛眸中光亮忽明忽暗,叫人看不出喜怒,但开口时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认真:“此行东岭虽路途遥远,但途中会路经风景宜人的山水之乡,也有高山耸立的壮阔之景,儿时你常说想去宫墙外的世界看看,嫌弃本王没有广阔的见识,不能同你道新奇的趣事。”   晏明月瞳眸微颤,贺凛竟是记得这些事的。   心下忽的涌上一股难耐的酸胀感来,像是久远的回忆牵扯着那份少男少女纯真的心思,丝丝蔓延到了现在。   朱唇微翘,张了张嘴,小声呢喃着:“不是嫌弃,最多只是笑话你罢了……”   那倒是实话。   晏明月恍然反应过来,即使她总说他木讷古板又无趣,但却不得不承认,那时的她总觉得贺凛像是无所不能的一般。   那些上天入地的知识,有的更甚是她专门寻来要刁难他的,但只要她歪着头向他发问,他便总能准确无误的给出解答。   那年围猎勒马,一匹性格温顺的小马驹硬是被她一顿胡乱操作给惊了神,疯马狂奔之际,是贺凛骑马而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从天而降般落到她身后,将她吓得瑟瑟发抖的身躯护入怀中,单手便将疯马驯服。   贺凛是耀眼的,耀眼到令人忍不住想要仰望,却又下意识要别开目光。   晏明月怔愣地看着眼前褪去稚嫩,眉目逐渐成熟稳重的俊容,眨了眨眼,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贺凛忽的低笑一声,眼眸泛着些许柔光,瞳眸深邃,嗓音沉沉道:“娇娇,你的眼眸,留住那些美好的景象便好。”   晏明月顿时有些猜到贺凛方才突然变了脸的缘由,再看眼前这个深深凝望她的男人,只觉鼻尖微微发酸,似有泪意涌上。   但到底是没叫自己哭出来,晏明月忍了忍酸意,嘴角扯开一抹温笑来:“王爷,既然这几日不急出发,妾想寻个时间去一趟灵山寺,为此行烧香祈福。”   贺凛在她期待的神色下默了一瞬,片刻后才缓道:“好,待三日后,本王陪你一同去。”   “三日?”晏明月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贺凛被被褥遮挡住的腿,“王爷,你的腿……”   贺凛面上云淡风轻很快出声打断:“昨日苏太医说了,三日后,便可恢复得差不多,亦能行走自如了。”   听闻贺凛这般说来,晏明月半信半疑点了点头,到底是不知这法子究竟需得用多少时日,但既然苏延都这般说了,他应当是不会害贺凛的才对,这便应了下来。   然而当夜,苏延再一次被传入府中,苦着一张脸,听到一旁北风向他传达道:“王妃说,苏太医自不会害王爷,她很相信你。”   苏延眉心突突直跳,看了眼坐在床榻上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的贺凛,简直快被气背气了:“你又答应她去灵山寺了?!三日后,你是不是想气死老夫!你就说一句腿未好全不便同行能要你命吗?!你就让她自个儿前去她这么大个人还能回不来吗?!真是气死老夫了!”   贺凛却像是全然没听见一般,探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领,摆好了姿态已然准备开始这一次的针灸,仿佛待会要面临的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普通疗养罢了。   苏延当知自己就是把房顶给骂塌了,贺凛也是听不进去半分的,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一片沉闷死寂的空气中,又一次为贺凛施针排毒。   *   三日后。   晏明月带着新制好的冬衣欣喜地一路往临枫苑去。   这几日,她自是去得频繁,起初还在想自己这般是否会太过粘人,亦或是会被贺凛叫住就此宿在临枫苑,那般也太叫人羞怯,她一时还有些不知要如何应对。   可没曾想贺凛压根就未提过此事,更甚在天色暗下来后,便会明里暗里叫她自行回去歇息,不叫她在院中多留。   晏明月总觉得哪里怪怪,但却又说不上来,再多她便有些羞于启齿了,只是再看贺凛逐渐好转的面色,以及能起身扶着墙行走几步的模样,心里的思绪又被别的给牵扯了去。   今日再去,便见贺凛已然能够行走自如,高挺的身形立于门前,见她前来,长腿便迈开前行,压根再无半分病态,前后也就不过四五日,叫晏明月实在惊讶。   “王爷,你这是……当真就能起身了吗,可还有何不适,苏太医前来看过了吗?”   晏明月上下来回将贺凛瞧了一番,她知这人惯来爱逞强,前世她便被他高超的演技给骗了去,还以为他头几年就当真无事,如今她便不会这般轻易信了他了。   短短几日,自是不可能完全解毒的,贺凛不傻,面不改色,沉声解释道:“腿脚仍有些迟钝,正因如此,需得多下床活动来舒缓筋骨,也不耽搁今日前去灵山寺,不过本王行不太快,娇娇可否在我身侧搀扶着些?”   如果贺凛就此梗着脖子说自己全然无事,晏明月自是不会信的,可偏偏,他还是头一次向她告知了他的窘况,甚至拉下脸面来道着自己无法走得快。   晏明月狐疑地多看了贺凛两眼,终是败下阵来,心里也放宽心了许多:“若有不适,王爷不可藏着,得第一时间告知妾,行吗?”   贺凛微微颔首,深沉的目光盯着面前满怀担忧的面容,心下泛起了阵阵欣喜之情,连带着嘴角也微扬起些许弧度,仿佛昨夜在榻上疼得撕心裂肺的一幕不曾出现过一般。   见贺凛应下,晏明月又抬手招来银翠,眉眼弯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凑上前道:“妾今日为王爷备了件新衣,不知王爷可否欣喜,可有兴趣进屋换上试试?”   贺凛闻言这才将视线落到了银翠手中,眉眼垂下看去,只见银翠手捧一件灰色掉的衣袍,白色云纹相间其中,折叠起来并看不清全貌。   但很快贺凛眉梢微微挑起,又将视线落回晏明月身上,今日她着了一身雾灰提花百叶纹长裙,裙身素雅纯洁,腰身的玉带又显几分端庄与贵气,她人美身娇,自是穿什么都好看的,但显然这一身同银翠手中那一身,又是相似的一套。   贺凛嘴角弧度更甚,微微俯身凑近几分,嗓音沉哑又轻笑着明知故问:“新衣与娇娇今日这身可是同款的?如若不是,本王便没兴趣了。”   叫贺凛这般一逗弄,晏明月白皙的面容顿时就染上了红霞,抬着杏眸恼怒地瞪了贺凛一眼,别过头便迈步朝屋里去,走前只娇嗔着扔下一句:“王爷若再这般欺负人,妾便不来了!”   看着那抹娇俏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视线中,眸底却越发涌上浓郁的宠溺来,关节处生硬得厉害,但不舍她在屋中久等,只怕又是要胡思乱想了,这便又咬了咬牙,抬腿缓步跟了进去。   晏明月回头瞧见贺凛走来时,才想起他才刚恢复起身,方才还说需要她扶着,这便又忙不迭赶了去,探手握住贺凛的胳膊,又小声解释着今日这身衣服:“这匹雾灰雪缎是前几月西域进贡来的,听闻这料子产出稀少,但在冬日里制成衣裳极能防寒保暖,这便一直留到了现在,但做成一件便会有剩余,做成独立两件又不够,这才、这才用了上次的法子,制了两件色调相似的款式,王爷若是嫌弃……”   嫌弃二字刚从口中说出,腰间便忽的被贺凛大力揽住,晏明月惊呼一声,便被抱入了怀中,柔软的身子倚靠着贺凛坚实的胸膛前,抬眼对上一双带着几分幽深的黑眸,被沉声反问:“本王何时说嫌弃了?”   晏明月抿了抿唇,身侧传来贺凛热烫的体温,她似乎越发习惯靠近他的身边,甚至喜欢他身边每每带给她的炙热与安心的感觉,但她却是不知,贺凛竟是这般喜欢戏弄她的,他分明知道她的意思,还总这般说着叫她难为情。   黛眉微皱,晏明月闹脾气似的,小幅度推搡了贺凛一下,像是在与他置气,又像是在撒娇。   但最终是将声音提高了几度,愤然道:“王爷不许再这般戏弄妾了,时辰不早了,不是还要同妾去灵山寺吗,若不嫌弃,就换上衣服出发,若是嫌弃……爱穿什么穿什么,妾不管了!”   说罢,晏明月哼了一声,让银翠留下了那身衣服,转身便先一步出了房门,虽不见得多有气势,但显然还当真是有些恼了。   贺凛独留在屋中看着被顺势关上的房门怔愣许久,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胸口一阵闷气,竟将自己给气笑了。   爱看她被逗弄时鼓起的腮帮子和瞪圆的杏眸,怀中似乎还残留着她温软的身子留下的一抹馨香。   不过他原本能假意身子虚弱再行一番特权,看那娇人儿羞怯忙碌地在自己跟前晃悠,却不曾想叫给他逗弄过了头,当真是娇气得很,生动得令人心尖都在发痒。   嘴角那抹笑始终无法淡去,眸色越发温柔,垂眼拿起那身新衣,认命般的摇了摇头,缓慢有了动作。   作者有话说:   因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挪到晚上23:00,转点继续更新哈~   不断更,是我对读者宝宝们的真诚不变的承诺!   本文日更到完结,求求不养肥(拜托拜托)   最后一天红包   本章下前20条2分评20币! 第34章   灵山寺位于晏京城郊外一处僻静幽深之地。   寺庙正门香火缭绕, 钟声悠远绵长,几株参天的松柏在冬日里依旧绿叶青苍,像是一片远离城中喧嚣的净土。   禅院门前来往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善男信女揣着满怀的祈愿虔诚入院。   晏明月抬腿跨入门栏, 取过香火立上, 跪拜于佛祖之下, 祈愿这一路顺遂平安。   末了,又抬头看了眼庄严肃立的佛像,思及自己重活一世的奇遇, 应当也是佛祖显了灵, 叫她能够再有机会弥补前世的遗憾, 如此, 又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才缓缓起了身。   贺凛静静站在门外的树荫下, 他向来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祈愿跪拜之事在他看来甚是无用,但此刻见晏明月在院中拜了又拜,那副万分感念的模样, 不禁让他有些好奇她究竟是向佛祖许了什么愿望, 甚至心底隐隐期待着, 会不会与他有关。   待回过神来时,晏明月已提着裙摆迈着碎步到了他跟前,微仰着头朝他露出笑来,正巧一片落叶自她头顶落下,落于她乌黑的发间, 别在了素雅的白玉发簪旁。   他忽的觉得心头有些酸胀, 若说他从未信过这些虚无缥缈的信念, 为何此刻会有种心愿成真的满足感。   她就在眼前,探手便可抱入怀中,那双澄澈的明眸中,映照着他深深望去的模样,他似乎曾在夜里无数次念想过,如若有朝一日,她的眼中也能看到自己的身影,那该有多好。   如今,似乎愿望成真了,可他并非一个虔诚的信徒。   “王爷,你当真不进去许下心愿吗?”晏明月见贺凛一副出神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歪了歪头,发间的落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一瞬,却并未落下。   贺凛扬嘴一笑,她娇俏的模样险些叫他看花了眼,抬手捻起那片落叶,拿在手中把玩一瞬,转而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娇娇方才在佛祖面前祈求了什么?”   那些话怎能告知贺凛,但思及自己的心愿,晏明月还是露出甜软一笑,眼珠转动,别过去头,俏皮道:“天知地知佛祖知,但王爷不能知。”   落叶自贺凛手中滑落,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的笑,到底是忍不住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还是喜欢她灿着眼眸与他对视的样子,轻声道:“本王方才已许过心愿了,娇娇可想知,本王祈求了什么?”   就着贺凛宽厚的手掌,晏明月忙摇了摇头:“妾不能知晓王爷的祈愿,若是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说罢,又皱了眉头,气恼道:“王爷就在外头这般站着如何?婲祈愿,如此就更不灵验了!”   贺凛笑而不答,指骨曲起捏了捏那柔软滑腻的脸蛋,而后执起晏明月的手,在掌心全数包裹起来。   他仍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的心愿已经达成了,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便甘之如饴。   只是这个小笨蛋不知这一刻他究竟等待了多久,为此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她在他身边一刻,他便要为此守护一刻,她若在他身边一世,即使是倾尽所有,也要她顺遂如意平安喜乐,不负她伴他一世的选择。   重生回来,晏明月还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舒心平静的,她和贺凛似乎开启了新的篇章,不再冷漠疏离,也逐渐向对方敞开心扉,待到他们七老八十时,兴许再想起此刻,也定是会眉眼一弯,露出幸福的笑来。   回程的马车上,晏明月看着窗外晃过的悠然景色,思绪不禁有些飘远。   她与贺凛相识于少时,但那时她年纪尚小青涩懵懂,贺凛又生硬古板,整日只知读书练武。   再到后来断了联系,他家中生变一人扛起重任带兵出征,她也在先帝的驾崩后面临着各种糟心之事,两人像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最终却又再度交合在此。   那贺凛是何时对她动了心,总归不是在将她迎娶后,在那她那刁蛮又骄纵的冷落下吧。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马车驶过林荫小道,晏明月探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城墙后一片竹林青青,间隙中能瞧见青色古宅的房檐一角,甚是眼熟。   她很快忆起那一边是曾经的延庆王府的方向,位于城门边上,周围环着一条蜿蜒的人工河,府邸后有一片人迹罕至的林地。   因着先帝平日只许她出宫前去延庆王府,可延庆王府和宫中也相差无几,沉闷无趣,更甚有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大木头,压根就不怎么陪她玩,在她发现那片林地后,便常去那里玩。   当真是许久未再去过了。   晏明月眼中府上一丝雀跃,忍不住拉了拉贺凛的衣角,欣喜道:“王爷,你可还记得延庆王府后边,妾曾经常去的那片林地吗?”   贺凛闻声看去,自他征战归来后,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并被先帝提拔了位份,这便搬离了延庆王府,此处偏远更鲜少来了。   晏明月忽的提及那片林地,倒叫他忆起曾经一些趣事,止不住笑意,轻笑出声:“记得,娇娇想去瞧瞧?”   贺凛笑得有些轻挑,眉眼间甚至还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   晏明脑海中匆忙一闪,便想起贺凛在那片林子里撞见过的那回,叫她两辈子都忘不掉的糗事。   那是她又一次独身前去林子里的事情。   蝉鸣鸟叫,微风惬意。   树林的茂密枝叶随风而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晏明月刚在宫中听闻了五皇兄在外爬了一棵大树,在上头瞧见鸟窝中雏鸟的趣事。   宫里自是没有能叫她爬树的地方,五皇兄描述自己爬树的矫健身姿时神采飞扬,好像他便是全天下最勇猛的男子一般,叫晏明月好生艳羡。   树那么高,上头一定别有一番风景,若是她也能逮着几只雏鸟回去,说不定还能当个玩宠养在延庆王府,这样每每来此就不必对着贺凛一张冷硬的脸发呆了。   于是乎,晏明月撸起了袖子,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欲要攀爬。   因着错落的树枝,晏明月虽没有矫健的身手,但也凭着一身虎劲,三两下就爬了好几米高,再到她有些难以上爬时,回看地面,顿时被这从未到达过的高度吓得小腿直打颤。   上一根树枝太高,她压根够不着,下一根树枝被她方才一跃弯曲了无法回转的弧度,这下便是不上不下,只能吊在原地,急得她顿时红了眼眶。   在树上僵持许久后,晏明月鼓起了勇气想要自救,伸直了脚,努力想要够到一个着力点。   忽有什么挂住了她的裙摆,咔嚓一声脆响,她心爱的小裙子就被树枝给勾破了。   一时间,本就没遭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她,全然陷入了绝望之中,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撇着嘴却也只是发出呜咽的抽泣声,她知道自己此刻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能来救她。   可当她在慌乱之际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一阵走近的脚步声时,身子又猛地一僵,意识到自己此刻悬挂在树梢又衣衫破烂的模样实在狼狈不堪,她又压根不想叫任何人瞧见她此刻的窘样,当即就巴不得在此挖个地洞赶紧钻进去,亦或是直接从树上摔下去晕过去算了。   可当那脚步声更近之时,晏明月一低头,赫然瞧见那快步走来的,竟是贺凛。   为什么贺凛会在这里!   因着晏明月今晨一到延庆王府,便将五皇兄所说的爬树取鸟一事当做自己的英勇事迹显摆给贺凛听过了,此刻却要叫贺凛瞧见她半挂在树上,这岂不是将她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晏明月顿时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转为了涨红,泪水掉得更加凶猛了,全然糊花了脸。   “你不要过来!”   眼看贺凛已是走近,晏明月眼睛一闭,当即大喊出声,几乎要破了音。   她的裙摆被刮破了,他此刻出现在树下,那不就……不就……   不就全给看了去!   太丢人了。   贺凛却丝毫未能接收到晏明月的抗拒,闻声一抬头,一片白花花的肌肤入目,晃了他的眼。   身子一僵,又迅速垂了头:“长公主殿下,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走开!快走开!”   晏明月哭得厉害,什么没看见,她分明什么都看见了,她要治他的罪,要叫父皇诛他九族!   心里愤恨着,身子微微一动,指尖却在下一瞬从树干上滑了下来,顿时天旋地转,晏明月几乎连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身子猛然向下坠去,耳旁风声呼啸。   “殿下!小心!”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贺凛当即变了脸色,顾不得尊卑,上前就去接人。   树林的沉寂被少女一声几乎走了调的惊呼声打破:“啊!你干什么!”   晏明月跌落在一具硬如坚石的身体上,那痛感也丝毫不比她直接落在地上的轻,身下一声沉痛的闷哼声将她换回神来,一睁眼就见自己竟被贺凛扣住了腰身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他身上的。   晏明月又羞又气,忙从贺凛的身上爬起来,身子疼得她龇牙咧嘴,可更叫她难过的是自己在贺凛面前丢了脸。   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憋红了一张脸,转过身去连看也不想看贺凛一眼,语气还带着几分哭腔呵斥道:“放肆!本宫要砍你的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一件湛蓝色的衣袍从后面递了过来,贺凛沉着嗓子低声道:“殿下恕罪。”   这沉闷的声音,仿若还当真信了晏明月那毫无威慑力的降罪一般。   晏明月一愣,垂眼瞧见自己的裙摆被刮破,一路开叉几乎到了腰身,内里的内衬轻薄透明,一条裂缝将她腰身一抹白皙裸露了出来。   晏明月连忙伸手想要捂住裂缝,但细嫩的手心却无法完全挡住,只能咬着牙一把抢过贺凛递来的外袍。   贺凛的衣袍带着令人惊慌的热烫,独属于男子的气息灌入鼻腔,叫晏明月身子发软,一想到这是男子的衣袍,便羞得没法将衣袍贴近自己的身子。   可她此刻这副模样哪还有别的选择,眼眶堆满了泪花,最终只得将衣袍堆在腰间,这才勉强将破损的一处遮了去。   真是倒霉到家了,倒霉便罢了,这副狼狈样还被贺凛瞧了去,心下又更加委屈了几分。   但到底是从树上安全下来了,晏明月此刻还心有余悸,那股子心慌褪去后,缓缓转过身来,恶狠狠瞪了贺凛一眼,凶道:“你看见什么了!”   “未曾瞧见什么。”贺凛应声很快,垂着头,嗓音带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暗哑。   语毕后,那双黑眸又缓缓转动了分毫,从一抹白皙中移开了视线,微微侧过头看向了一旁的树梢,唯有上下滚动一番的喉结,暴露了他方才无意窥见的光景。   贺凛向来沉闷古板,晏明月自然也是仗着他这好欺负的呆瓜性子,在他面前一直都横行霸道,见贺凛没说什么,她也料他不敢将她的糗事说出去,这便又微微昂起头来,将衣袍又拉紧了几分,趾高气昂道:“你不许对旁人说起今日之事!”   贺凛闻言,忽的将视线抬起,毫无征兆地同晏明月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晏明月被这道沉着又深邃的神色一瞧,又顿时没了气势,委屈地撇着嘴,红着脸闪着泪光,像是遭了欺负一般。   这副我见犹怜的娇柔模样落入贺凛眼中,那原本淡然深沉的神色便有些变了味,眼眸渗出几分难耐的炙热,随后又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知晓自己再看下去,就快把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给急哭了,这才缓和了几分神色,垂下眼帘不再与她对视。   “好,不说。”   回忆在此便终止了。   晏明月仅是依稀记得,后来自己又凶巴巴地训斥了贺凛一番,明明是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英挺少年,硬是在她的娇蛮下,被训得抬不起头来。   又是砍头又是诛九族的,童言无忌,她也只是仗着自己高贵的身份,吓唬贺凛罢了,甚至心里更怕贺凛管不住自己的嘴,将她这糗事给说了出去。   不过晏明月忽的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贺凛当真是这般好欺负之人吗,为何现在他一点也不像从前了,还老是欺负她。   想到这,一抬眼便对上了贺凛意味深长的笑,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嗓音醇厚:“看来娇娇是忆起那事了?”   晏明月眸光一闪,顿时红了脸,杏眸瞪向贺凛,恼怒道:“不许提那事!你后来有没有将此事告诉别人!”   贺凛以往的确是让着晏明月,小姑娘娇蛮,他也乐得退让,每每见她趾高气昂在自己面前指使他这样那样,他倒觉得她可爱至极,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最好能一直都这般单纯又无虑。   只是后来,他的一退再退,竟险些将人给弄丢了,再将她拢回到身边,此刻倒是觉得,与其让着她,倒不如欺负她,见她每每被自己欺负得又羞又恼的样子,心尖总有股难耐的火,烫得他心头酥麻。   贺凛带着宠溺的笑摇了摇头,末了还不忘添上一句:“不敢说,怕长公主殿下砍本王的头。”   “贺凛!”   晏明月气得黛眉皱起,胸口止不住地上下起伏,他当真是越来越无赖了,怎可将儿时的童言拿来笑话她!   贺凛见自己莫不是又要玩过火了,忙又敛了笑意,正色道:“不说了,本王住嘴,那事未对任何人道过,很快本王自己也会忘了的。”   晏明月闻言,这才缓了些面色,没好气地看了贺凛一眼,又垂眼搅了搅手指小声道:“不告诉别人便是,倒也用不着忘……”   贺凛微微挑眉,饶有趣味地看着晏明月娇嫩的脸庞由白逐渐染上绯红。   “嗯?”   “当是……只有你我知晓的秘密。”   秘密啊。   贺凛眸光顿时深沉了下去,幽深的眼眸直勾勾看着眼前羞红了脸的娇人儿,眸子里蕴着热烫的情愫,像是就要抑制不住一般,终是俯身凑近了去,将她近在咫尺的眼睫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她当真是越来越会撩拨他的心绪了。   正欲说些什么,忽然一阵怪异的声响在耳畔闪过。   贺凛神色一变,眸中柔色顿时化为寒霜戾气,一把拉住拉住晏明月,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手腕折断。   眼前天旋地转,晏明月整个人被顺势拉下趴倒在了马车的软垫上。   来不及惊呼出声,咻的一声,一支箭羽从马车的窗户射了进来,扎在了她方才坐立时身后的马车壁上。   作者有话说:   转点马上更新哦,之后的更新都在每天零点,大家不见不散~ 第35章   晏明月呼吸一窒, 抬眼看向牢牢扎在马车壁上的箭,方才若不是贺凛将她拉倒,这支箭就会直直刺入她的胸膛。   贺凛目光阴森冷厉,整个身体全数将晏明月遮挡住护于身后, 方才用力的一瞬, 牵动了腿骨, 此刻腿骨俨然发出了抗议的剧痛,他却面不改色,厉声道:“一个不留, 抓回来!”   林间树叶晃动的声响乍现, 周围竟不止一人埋伏, 马车外随行的侍卫闻言, 迅速有了动作。   周遭不断传来杂乱的声响, 直到片刻后又逐渐平息了下来。   那些人似是未能逃脱, 今日他们随行的侍卫身手敏捷,皆是训练有素,很快便将人给抓了回来。   晏明月心有余悸,他们此行虽低调, 但也并非未带人手, 怎会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对他们出手。   前世晏明月没曾遭遇过这些事, 一时间也想不出究竟是何人要对她痛下杀手。   直到马车驶离小道避入一片隐秘的空地后,晏明月闻见马车外传来动静。   “王爷,他们一共四人,追捕时叫一人跑没了影,还请王爷恕罪。”   晏明月警惕地从马车中撩开车帘看去, 只见三名蒙着面的黑衣人被随行的侍卫压跪在贺凛跟前。   贺凛沉着眼眸, 眸底满是阴鸷的怒意, 上前半步一把扯下其中一人的面罩,那人面露惧色,身子已然有些微微发颤,但晏明月却并未见过此人。   “谁派你们来的?”   几人咬紧牙关,无人应答。   周围死寂一般的沉默,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一般。   晏明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我在明敌在暗,如若因着她重生而改变了一些事情,误了之后的发展,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贺凛冷眼看了半晌,视线瞥见探出头来的晏明月,侧身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杀。”   银光闪过,晏明月身子猛然一颤,下一瞬便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眼帘有微凉的手掌覆上,耳畔传来皮肉绽开的刺入声,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很快又归于了平静。   心尖止不住的发颤,晏明月从未面临过这样的场景,脸色顿时吓得有些惨白,但到底是身前的胸膛给了她些安稳,忍着喉间的惊呼声掩盖在了喘息下。   “抱歉,吓到你了。”贺凛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安抚的柔意,只是难掩眸中的森寒,缓缓放下手来,将晏明月往马车里送,“很快就好。”   晏明月入了马车内,贺凛身体的温度褪去,这才紧张得大口喘息了起来,胸口上下起伏着,一阵心跳如雷。   人都杀了,岂不是更加不能知晓他们的幕后主使是谁了吗,况且还有一人没能抓到,背后之人究竟目的何在。   如若是想要她的命,仅是派来这几人,得手的机会微乎其微,那几人宁死也不开口道出半点信息,应当是派来的死士,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晏明月脑中飞速运转着,极力想要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些许前世所知晓的信息。   而后视线落到仍旧扎在马车壁上的箭,一支看似普通的箭,箭羽通白,箭刃锋利,凑近看去,晏明月却在箭身上瞧见了一道浅淡的印记。   晏明月眸光一颤,顿时识别出那是叶萧曾与她通信时所印下的印记,一片叶子形状的图腾,若不仔细瞧,压根看不见,即使看见了,也不会有人知晓这一片浅淡的叶子寓意着什么。   似有一股凉意自背后蔓延开来,前世被利刃刺入胸膛的刺痛感隐约袭来。   今日的刺杀,竟是叶萧派来的,射箭的方向俨然是朝她而来,今世他竟这么早便要对她下手了。   更多的疑惑浮上心头,越朝的兵器管制极为严格,大多归于有编制的军队所使用,而像贺凛手下的黑甲军,所用兵器的数量和种类都需经过军部的严格管控,私自打造兵器可是重罪。   晏明月这才意识到,叶萧的行动不仅限于开办书院,他早已开始在暗地里制造兵器,可他的兵器究竟是从何而来,哪家铁匠会这般大胆为他制造兵器,他若有意如此,那些私造的大量兵器又藏于何处。   这兴许是揭露叶萧谋逆的重要线索,如若能将他暗地里的行为揭发开来,便能提前阻止他日后的造反。   眼下晏明月仅能慌乱地想到这些,她当即拔出那支箭,探身从马车内出来。   方才那几具瞬间没了气息的尸体已被人拖走,仅留下地面一滩骇人的鲜红血迹,浸湿了地面,呈现出深色的印记。   晏明月别过视线,不敢去看那画面。   贺凛闻声转过头来,神色一凛,还未来得及开口,晏明月便一路小跑到了他身侧,将箭递给了贺凛:“王爷,这支箭有问题。”   贺凛拧眉看去,视线却并未落在箭上,而是看向了晏明月因拔箭而磨红了的指尖。   伸手握住那双柔荑,粗粝的指腹轻抚过她指尖的伤痕,贺凛默了一瞬,晏明月却有些焦急地挣脱开来将箭拿到了贺凛眼前:“王爷,妾无事,你看这道印记。”   贺凛这才回神,抬眼看去,确实在箭上瞧见了那道叶子形状的图腾,浅淡模糊,不像是新制的,反倒已是反复使用过多次的样子。   贺凛眉心蹙起,拿过箭指尖缓缓收紧,指骨紧捏着箭身,眉宇中寒光乍现,叫人不由生出一丝森冷的压迫感来。   “王爷,这是……”北风在一旁眼眸瞬间瞪大,上前一步瞧清了印记,当即就惊呼出声。   话还未说完,贺凛一抬手,止住了他余下要说的话,腿伤在此刻将疼痛放大到了极致,他下颌微颤,显然在极力隐忍着。   可谁知晏明月压根没瞧见贺凛的神色,在北风顿住的同时,想也不想,便径直道出:“是君衍侯的印记!方才那些人,兴许是君衍侯手下派来的。”   北风闻言错愣地向晏明月投去目光,贺凛也是微微一怔,挑起眉梢朝晏明月看去。   晏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一时情急给直接说了出来。   晏明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如此隐晦的印记,她竟能直接知晓是何人所用,岂不是摆明了道出她曾经与叶萧那些私密的联系吗。   下意识抬头去看贺凛,果真瞧见贺凛面色出现一丝阴沉之色来,眸色暗涌,喜怒不定。   贺凛紧抿着双唇,怎会不知晏明月曾与叶萧的那些过往,饶是如今再想起来,也仍叫他心绪难定,隐隐的占有欲在心底作祟。   “妾这是……就是以往,无意间知晓的,王爷若是不信,便当妾是在胡言乱语,之后再派人前去查探便是……”晏明月再次开口,显然有些底气不足了。   小心翼翼打量着贺凛的神色变化,在她说完这话后,贺凛眉眼中的重色倒是松弛了不少,眼尾带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弯着唇角不冷不淡道:“娇娇知晓的,倒真是不少啊。”   这话说的。   再看贺凛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晏明月顿时反应了过来,他既暗中查探叶萧许久,又怎会不知叶萧所用的印记,虽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箭上的印记,但只要之后再行探查,很快便会查到叶萧头上去。   贺凛莫不是到了如今还未相信她已不再受叶萧所蛊惑了。   晏明月有些气恼,自己的担忧俨然像是瞎操心了一般,不仅如此,贺凛此刻这般笑着,又像是要戏弄她了一般,脑子一热,小脾气也顿时涌了上来,怒瞪贺凛一眼,哼声道:“王爷既是信不过妾,那妾以后便不说了!”   说罢,气呼呼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往马车那头走。   晏明月转身的同时,贺凛一直维持得极好的沉稳面色逐渐出现了裂缝,脸色苍白得不正常,眉间也拧起了一个川字,腿间的疼痛更甚,像是已然忍耐到了极限。   今日果真还是太过勉强了。   贺凛喉间忽的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腿下脱了力,几乎难以支撑身体的直立。   晏明月身形一顿,便闻身后传来北风的惊呼声:“王爷,您的腿……”   北风话未说完,晏明月已然转回身来,瞧见贺凛单膝落地,面上神色痛苦不堪,哪还记得方才的气,忙不迭上前一把扶住了贺凛:“快,扶王爷上马车!”   *   君衍侯府。   身着黑衣的死士隐秘入了屋,当即便跪下,沉声道:“侯爷,此行未能得手,请侯爷恕罪。”   叶萧沉着一张脸坐在书案前,后槽牙咬紧,指骨分明的手指来回摩擦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沉默良久,才缓缓出声道:“此举还是太过冒险,你且去宫中向桂太妃传信,之后我会另想别的办法。”   他们有意要将晏明月留在晏京,如今他们出发在即,桂太妃便出此下策派出死士,可他到底不想伤了她,如此也太过打草惊蛇了。   死士闻言垂头应下,很快又开口道:“侯爷,属下另有发现,北渊王的腿疾似乎尤为严重,您之前的猜测或许真有其事。”   北部平原一战,贺凛受伤一事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当时传言他伤在腿,伤势严重,可自他回京后,却又并未发现异样,叶萧早些时候便心有疑虑,那般重的伤,怎可能一点也未留下后患,可贺凛实在掩饰得太好,滴水不漏,叫他在此事上一直没有突破。   叶萧神情微变,吩咐道:“派人去查探一番,将此事一并告知桂太妃。”   “是,侯爷。”   齐悦宫。   桂太妃听闻今日一事未能得手,向来温和的面容出现了几分狰狞,但很快在得知另一个消息后,又有了松动:“腿疾?可有确切的信息?”   前来传话的太监压低了声音,尖着嗓子道:“这奴才便不知了,不过君衍侯府传来的消息称,这些日子北渊王的确有些反常,在府上闭门不出多日,今日还叫死士撞见了他伤痛倒地,分明他们并未伤到他分毫,若是查探一番,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   桂太妃嘴角一扬,吩咐道:“去查近来太医的出宫名单。”   直到近期的太医出宫名单递到桂太妃手上时,桂太妃视线落到了其中那一栏不显眼的记录上。   “苏延。”   桂太妃唇角细细碾磨着这个名字。   一个早已不再出诊的闲散太医,近来几乎每日都往宫外去,去往何处暂且还不得而知。   但他若是去了北渊王府。   “将哀家的手信传去君衍侯府,如此,晏明月留或不留,倒也无伤大雅了。” 第36章   一路匆忙赶回府上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晏明月本想传苏延前来查看一番,但叫贺凛制止了。   不过是施针过后的后遗症罢了,在马车上休息了一路,倒也逐渐缓和了去。   但晏明月仍有些放心不下, 用过晚膳后, 踌躇不定, 仍是又去了一次临枫苑。   入屋瞧见贺凛已沐浴更衣靠在了床榻,不过显然并不是要入睡了,手中还拿着一本翻看了大半的书, 闻声抬眼看来, 手中翻书的动作便顿住了。   贺凛有一瞬慌乱, 这是他面上少有出现的神色, 但很快又被他掩盖了下去, 并未叫人瞧见。   在晏明月回了院中后, 他便派人前去传了苏延,虽是疼痛褪去,但过两日便要出发前往东岭,出不得半点闪失, 需得叫苏延前来看看, 即使那糟老头子定是又要数落他一番。   他本以为疲乏了一日, 晏明月很快便会睡下,却没曾想,她竟又来了他屋中,若是叫她撞见苏延前来,又要为此担忧了。   贺凛一方面为晏明月担忧他而感到欣喜, 一方面又不想叫她觉得自己如今如同废人一般, 动不动便会倒地。   心下两道思绪纠缠之际, 晏明月已然走到了身侧,来回打量他一番,做出一副不容置否的模样,正色道:“王爷,妾还是觉得,需得替你瞧瞧腿。”   “已经不……”   料到贺凛开口便会拒绝,晏明月快速打断了他,继续道:“那法子妾已反复研究过了,自是不可能在短短三日内就好全了去的,况且起初的针灸之术本就艰难,王爷,疼便是疼了,同妾有何不可说的!”   说到后面,晏明月俨然有了些怒气。   自是生气的,她本以为将此事交由苏延去办,便万无一失了,毕竟这法子是苏延认可的,前世贺凛的腿也是苏延治好的。   可今日再见贺凛痛倒在地,再结合前几日她所瞥见的异样,她顿时才反应过来。   贺凛向来是将一切都独自抗下,即使再苦再痛都自个儿咽下之人,前世如此,今世也仍是如此,她所见的向来都是冰山一角,那也只是贺凛显露给她瞧见的,那些她未曾瞧见的,前世在死后她已然化作魂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都瞧了个遍。   意识到这一点,晏明月又怎能不气,气他都不知疼惜自己的身子,更气自己,明明已下定决心要伴他身侧,却连这事都给忽略了去。   眼下贺凛说无事了,便是有事,说不疼了,便是疼得厉害,说不定说是不用传苏延,转个头苏延就已经出现在了王府侧门!   正停靠在北渊王府侧门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苏延忽觉鼻尖有些发痒,摸了摸鼻头,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喷嚏。   刚一下马车,便被北风给拦了去:“王妃还在院中,苏太医先稍等片刻。”   主屋这头,贺凛被晏明月突如其来的愠怒怔住了,眸光微暗看着眼前晏明月严肃的面容,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晏明月发过怒后,又逐渐缓和了下来,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放柔了语调又缓声道:“往后妾不想再与王爷生了隔阂冷了心,妾是你的发妻,你我还将携手走过往后的几十年,王爷莫不是不愿再与妾相守,这才什么都不告知,将妾当做无关紧要的外人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将你当做外人。   贺凛喉头有些发哽,幽深的目光紧盯着晏明月,她澄澈的眸子里满是他怔愣模样,嫣唇一张一合说着,她是他的发妻,要与他携手相伴。   几十年。   似是很遥远的字眼,却叫人胸腔止不住的颤动着。   晏明月一边说着,似是又想起了前世她伴在贺凛身侧,每每看到他夜里独自忍受疼痛的痛苦模样,眼眶发酸,似有泪意要涌上,在抬眼时,便已然红了眼:“王爷,让妾看看你的腿。”   至此,贺凛已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语了。   这些日子以来,晏明月乖顺的靠近让他如视珍宝,他谨慎,胆怯,甚至患得患失,起初他担心这是晏明月的别有用心,而后又猜测是她一时兴起,再到后来,他甚至怀疑这只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既是梦,他便想叫这梦更美好一些。   他想做她的铠甲,想将她护于自己的羽翼下,梦里他应当是没有弱点也没有落败的,更不会有一双残缺的腿,叫自己的妻子为他担忧受苦。   可此刻,晏明月却像是划破了梦境的裂痕,她道,你是会疼的。   是啊,这不是梦,梦里怎会觉得疼。   贺凛敛目,眼睫轻颤着,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情绪。   晏明月极有耐心地站在一侧,她见惯了他器宇轩昂的模样,也见惯了他不可一世的倨傲,他向来有他昂首的资本,他本就是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   叫他将自己的伤痕暴露在旁人眼前,何其痛苦,何其艰难,但她不想再叫他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了。   夜风呼啸而过,窗外莹白的雪花顺势而下,落于窗前,化为冰水,在窗上晕开一层朦胧的白雾。   晏明月缓缓坐到了塌边,头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是这样的脆弱,脆弱到只需轻轻一触,他便要碎了一般。   带着晃人心弦的幽香窜入鼻腔,贺凛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中,耳畔是晏明月有些乱了节拍的心跳声,但每一下都强健有力地跳动着,似是在向他表明她坚定不移的心绪,似是想冲破胸腔,叫他看见她的真挚。   贺凛重重呼出一口气来,像是将背负已久的沉重卸下,好似回到了那个初见她时的夏日,倒在她面前时,他有种从未有过的放松,竟是觉得安心的。   “娇娇,我很疼……太疼了……”   一滴晶莹的泪自晏明月眼角滑落,她身子一僵,腰间被贺凛无力的臂膀环住,他闷在怀中的低声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般,却又抓住了一块浮木,飘飘沉沉。   晏明月轻拍着贺凛的背,一手抚过他乌黑的发,微仰着头几次想抑制眼角的泪滑落,却仍是叫泪珠落在了他的肩头。   无言的拥抱并未持续多久,晏明月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迅速擦干了脸上的泪,微微起身道:“往后王爷若是疼,妾都会陪在王爷身边的,这几日是因着用针排出骨血里的毒素,毒素流淌自是会疼的,不过妾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应当可以缓和些许。”   说罢,晏明月放开了贺凛,躬身便朝贺凛腿间转去,感觉到被褥下的腿僵直了一瞬,晏明月动作缓慢地并未径直上手,很快那腿又逐渐放松了下来,便闻贺凛低声“嗯”了一声。   晏明月这才露了些许笑,轻柔地掀开了下方的被褥,伸手按了上去。   贺凛虽是伤到了右腿,但也定是长期使重力着于左腿,所以晏明月按上去明显感觉左腿的肌肉紧绷得有些僵硬。   自小腿往上,晏明月当真是下了功夫的,不仅有研读过相关书籍,甚至还拿银翠试过几次,银翠每次又惊又慌,几乎都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过显然练习也是有成效的,晏明月按了几下后越发娴熟起来。   期间晏明月卷起了右腿的裤腿看了眼贺凛的伤势,相比上次见并无太大变化,只是上头密密麻麻的针孔看得人触目惊心,但到底是能显然看见乌黑之处似有减少,如此当是好事,不忍多看,便又专注于按摩上了。   一路向上,起初的担忧逐渐褪去,晏明月甚至又生出些闲心来,她一直知晓贺凛身高腿长,却也是头一次知晓,他竟连腿上的肌肉都是这般硬朗的,与她自个儿的腿全然不同,也不知为何同为人,她身上便是软绵绵一片,贺凛却是从头到脚没一处柔软的。   这话似乎也不对。   贺凛的唇便是软的。   思及此,晏明月顿时红了脸,也不知自己好端端按着,怎就胡思乱想了这些。   慌乱之际,手往上一摁,只觉身下的人忽的紧绷了全身,贺凛下腹一紧,下意识就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有些没能收住,叫晏明月下意识痛呼一声,抬眼看去。   只见贺凛耳尖绯红,就连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细的密汗来,呼吸显然有些沉重,带动着他坚实的胸膛微微上下起伏着,目光极具侵略性地死死盯着她,手上力道不减,掌心的热烫几乎要将她灼伤,幽深的眼眸里满是翻腾的暗涌,夹杂着隐忍又炙热的情绪。   晏明月不知贺凛意欲为何,以为是自己方才没控制好力道将他按疼了,忙不迭收了劲有些惶恐道:“王爷,疼了就说,妾方才只是走神了。”   说罢,晏明月以为自己按错了穴位,又垂下眼来去瞧自己手上的位置,却见贺凛腿间明显有了变化。   饶是她未曾经历过几次,也自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小姑娘了,自是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当即有些无措地又抬了头,对上贺凛一双深谙的眼眸,气氛陡然在此刻升高了温度。   于晏明月而言,她与贺凛已是好些年未曾再亲近过了,可于贺凛而言,上一次温存还是几月之前,若未曾品尝过她的甜美,他当是要将这汹涌强烈的欲念压于心底,可他记得清楚,她生涩的反应,她无意识的回应,和她柔软的娇声。   饶是她每次都带着几分抗拒,也次次都叫他为此发了狂。   晏明月回过神来,心下下意识有些紧张,慌乱挣开贺凛的束缚起了身,转身就欲要逃离。   还未来得及有动作,方才还一副无力模样的贺凛,却忽的不知从哪恢复了力气,立起身子来,又一把将人给拽了回来。   “娇娇,还未按完,你要去哪?”贺凛眸中泛着幽光,嗓音又低又哑,像是一匹恶狠了的狼,却又极致温柔地在哄骗快要到嘴的食物。   晏明月跌坐回榻上,身子靠上了贺凛的胸膛,感受到那不太正常的高温,只觉得自己脸上都快要烧着了一般,只得磕磕巴巴小声道:“已、已经差不多了,王爷不疼了,妾便、便先回屋了,天、天色也不早了……”   到底是羞的,还是在方才她自己还胡思乱想了一通后。   贺凛探手将晏明月的下颚抬起,逼迫着她将视线落到自己脸上,掌下微微用力,便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娇娇今日宿在临枫苑可好?”   晏明月慌乱地眨了眨眼,还是持有几分理智:“王爷,这期间,不可……”   更多的,便羞于启齿了。   耳畔传来一声低笑,贺凛将人放开些许,眸底是隐忍得难受的情愫,但也舍不得彻底将人放开,好不容易入了怀,当真叫他无法放手。   最终也只是妥协地又轻吻了一下她的唇,哑声道:“不碰你,夜里腿会疼,娇娇陪陪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贺崽:虐我这么久,这都不给车开一下???   狗柱(求生版):谨遵医嘱,再素一阵吧,哈哈哈哈 第37章   晏明月这夜到底是留了下来, 依稀记得,前世她似乎从未在临枫苑睡过,连来都鲜少来,少有的几次床笫之事, 便是贺凛自个儿跑去了兰亭苑, 而后又在天不亮之际匆匆离了去。   两人这般静息平躺, 似当真是头一遭。   夜已深,屋内唯有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一道均匀顺畅, 一道却沉重闷乏。   贺凛忽的明白什么叫自讨苦吃。   身侧传来温热的温度, 是他独自一人睡觉时不曾有过的, 鼻腔里翻来覆去都能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馨甜又淡雅, 勾得人心神不定。   没良心的小姑娘上了塌后, 明明还做出了一副紧张又期待的忐忑模样,结果没曾想不过片刻,身侧便没了动静,转眼再看去, 她已然沉沉入了睡, 还睡得很是安稳。   贺凛却是睡不着了, 眸底的热火几欲压抑,却怎么也无法再压下,想将人揽入怀中抱着入眠,又怕自个儿更加把持不住,只得僵直着身子, 任由身旁无法忽视的香软侵蚀着他的理智。   而当夜色过半之际, 他总算将思绪平息了下来, 心爱之人就在身旁,倒是从未有过的心安,这便欲要阖眼睡去,岂知刚一闭眼,身边小猫似的一声呢喃将他松弛下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晏明月睡梦中似是碰上了什么好事,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无意识的便朝着身旁带来热烫的根源凑了去,寻着一个温暖的窝一般,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向那头贴紧。   贺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身体某一处叫嚣得厉害,却又无可奈何。   他发现自己似乎越发贪得无厌了,起初只愿她若能看他一眼便足矣,而后又想将她留于身侧,要她只看着他,只伴着他,要她爱他。   “阿凛……唔……你又欺负人……”一声低喃,叫贺凛身子顿时一僵,怀里的人拱了拱身子,很快唇角又攒了一抹满足的笑,贴着他又安静乖巧了下去。   沉哑的低笑声打破黑夜的寂静,贺凛抬手将怀中娇人儿抱紧,瞳眸里宠溺的神色几柔得快要滴出水来一般,到底也只能无奈地吻了吻她柔软的发:“当真是个妖精。”   *   翌日清晨。   晏明月这一觉睡得极好,甚至还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她变成了一只奶猫,流落接头之际,被一个好看的哥哥给捡回了家。   那个哥哥平日里不苟言笑,似乎总是很忙碌的样子,但她很喜欢那个哥哥,每日便会凑到他身边,粉嫩的舌尖轻舔他的指尖,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手心,企图让哥哥能分出些心神陪她玩玩。   哥哥眼眸里总是带着宠溺的神色,对她的骚扰不气也不恼,甚至会俯身亲吻她的脸颊。   梦境到后面,越发的模糊,晏明月还不想离开这个梦,可思绪却逐渐清晰了起来,当她将要睁眼之际,却赫然瞧见,一直在梦中看不清面容的哥哥,逐渐变成了贺凛的模样。   晏明月缓缓睁开眼来,盯着陌生的床沿有些怔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夜宿在了临枫苑。   再一想到那羞人的梦,晏明月面上一热,翻身便见床榻另一侧已然空无一人。   眼眸垂下,晏明月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还未失落多会,屋里忽的一声书本翻页的声音,伴随着贺凛醇厚的嗓音传来:“醒了?”   眸中一喜,晏明月抬头看去,屋中另一侧的书案前,贺凛身着一身白色里衣,肩头披了一件玄色大氅,一侧面容沐着温润的晨光,乌黑的发柔顺垂下,眉眼间带着令人着迷的柔色,好看得像是一幅画一般,叫她有些看痴了去。   晏明月不由想起前世每每与贺凛同床时,她总是带着抗拒与害怕,夜里抽泣着入睡,醒来之际床榻边早已没了人。   若说厌弃他那是自然的,他压根就没有温柔待她,可若说失望,那也是自然的,头一日的温存,情绪胜过了理智,两人仿若前一刻还在肌肤相亲耳鬓厮磨,下一刻便只有冰冷沉寂的空气伴在左右,怎能不失望。   可今日醒来,美梦相伴,睁眼便见俊美如画的意中人,晏明月胸腔像是叫什么甜蜜的物什给填满了去,酸胀得厉害。   晏明月唇角微扬,微哑着嗓音,娇滴滴的开了口:“王爷何时醒的,怎也不唤妾身一同起身。”   昨夜贺凛叫她留下来陪她,起初晏明月虽有紧张,但也知晓他如今当是无法行那档子事,还得克制压抑,这便想着自己需得夜里好生照料他,莫叫疼痛给将他折磨了,可也不知是自己当真是累极了还是宿在贺凛身边太过安稳了,很快就睡了去,夜里除了那个美梦,什么也不记得了。   贺凛何尝不觉此刻甚比他以往孤独的日夜,所幻想的任何一幕都要令人心欢,只是昨夜实在是令他甜蜜又折磨,几乎是一夜未睡,天不亮便起了身,见她睡得那般安稳,又怎舍得将她吵醒。   只得轻笑一声,戏弄道:“本王唤过了,可你睡得沉,压根不搭理本王。”   晏明月羞恼地红了脸,只觉自己实在不该,可贺凛这般笑话她,叫她好生难为情,不满地皱了皱眉,小声嘟囔着:“怎可能不搭理,是你唤得太小声了。”   也不知自己昨夜睡得可老实,有没有什么不雅的仪态叫他瞧了去,若是瞧见了,他指定又要拿出来笑话她了。   越想越难为情,晏明月别过脸去,脸红得厉害,叫贺凛看了心情大好,扫去了一夜的疲乏。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银翠的声音:“王爷,奴婢前来伺候王妃起身。”   晏明月一直是银翠在伺候着起居,头一次宿在了临枫苑,银翠早间听闻这消息时,乐得都合不拢嘴,忙不迭备了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已是在门外候了好长时间了,直到听闻里头传来晏明月的说话声,这才出了声。   再瞧都快将小姑娘给烧着了,贺凛收回目光,沉声开口道:“进来吧。”   银翠垂着头入了屋,不敢四下多看,快步走到了晏明月跟前,下意识瞥见晏明月脸上的绯色,当即以为,这屋子里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很快她也跟着脸红了起来。   晏明月起了身,如同往常一般由着银翠伺候她更衣,一转头却见银翠脸色通红,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了银翠,可是哪里不舒服?”   到底是没出阁的小丫鬟,虽不知这事究竟是如何,但却也知是与男子亲昵,十足的羞人,哪敢说半句,连连摇了摇头,支支吾吾半晌,这才想起了什么,转移了话题:“王妃,您此前吩咐的那批新衣,今日已全部送到府上,您可要拿来瞧瞧?”   晏明月闻言,喜上眉梢,微微颔首:“好,正巧拿来叫王爷也试试。”   说罢,又转过头去问贺凛:“可好?王爷?”   说是问贺凛,实则这头已在挥手催促着银翠快去,贺凛抿嘴温笑了一瞬,配合地点了点头。   待到衣服送来时,晏明月挑了几件瞧着顺眼了,挥退了下人,这便献宝般地捧着一叠衣服到了书案旁:“王爷,妾替你换上瞧瞧可好?”   贺凛本来也未着上外衣,褪去了肩头的大氅,被晏明月拉着起身,好似人偶一般地摆弄起手臂来。   晏明月倒也不是有心要折腾贺凛,只是贺凛身子精壮骨架偏大,似乎天生就是行走的衣架子一般,穿什么都极为好看,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新衣,叫他穿上后,却远比晏明月此前所想象的更为俊美无俦。   晏明月眼底的神色逐渐由欣喜转为灼热,到后来,几乎难掩眸中光亮,一双灿亮的明眸里写满了慕色。   贺凛垂眼便能见跟前的娇人儿一副对自己爱不释手的模样,也不知是在对他露出这般神情,还是在对这新衣,只是她这副娇媚的模样,越看越叫人心尖像是有根羽毛在撩拨一般,阵阵发痒,喉间不自觉滚动了一番,眼底神色愈发幽深。   直到晏明月满意地朝第三套新衣点了点头,又兴致勃勃地欲要再换下一套,贺凛似觉有些忍无可忍了,昨日已是忍了一夜,而今她又有意无意的撩拨,真当他是毫无知觉的木头吗。   晏明月再次贴紧之时,正欲抬手将贺凛的衣领褪下,手腕却忽的被一只热烫的手掌握住,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抬了头,一眼便望进了贺凛深沉的眼眸中。   晏明月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来来回回折腾了贺凛许久了,他莫不是有些不耐烦了,这便连忙就要收手,刚张嘴欲要说什么,贺凛却忽的俯身凑近:“娇娇,看了这么久,可有打赏?”   贺凛的嗓音低沉又磁哑,贴得极近,挠得晏明月耳根有些发痒,迷茫地眨了眨眼,还有些不明所以:“打赏……什么?”   “本王想吻你。”   既不能碰,亲一下总归是可以的吧,贺凛在心头这般对自己说道,顺势便揽住了她的腰。   晏明月面色红润,嫣唇微启,听闻这话,眼睫微微一颤。   他要亲便亲,怎总喜欢问她,若是她说不要,他莫不是还能当真放了她。   望了一眼贺凛幽深的眼眸,晏明月下意识闭上了眼眸,不答也不动,唯有屏住的呼吸泄露了她的一丝紧张。   晏明月感觉到自己的攀在贺凛肩头的手心被拉起,贺凛带着她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下一瞬便有温热的气息扑上面颊,而后唇上落下一抹温热。   一吻落下后,晏明月缓缓睁了眼,以为如此便算是结束了,正欲退开,却被贺凛忽的扣住了后脑勺。   突如其来的再一次亲吻,远比上一次要汹涌得多,狂风暴雨般叫人猝不及防,呼吸变得灼热沉重,一声娇呼自她唇间泄出,又很快被封于唇舌之下。   贺凛舌尖灵活地撬开了她的牙关,炽热缠绵,更深地索取着她的甜美。   唇瓣被来回地厮磨,叫人难耐的酥麻感令晏明月顿时软了腰身,柔柔地靠在贺凛身上,若不是腰间那只有力的大掌,她几乎连站也要站不稳。   席卷一切的强势深吻,一遍遍翻搅着晏明月脑海中所剩无几的思绪,直到后来,她甚至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能无助地微张着唇,任由他勾起她的舌尖,教导着她如何回应他。   这个吻逐渐开始失控,交融的呼吸越发浓重,贺凛身体明显的变化叫晏明月脸上的绯红一片盖过一片。   最终,是贺凛先行结束了这个绵长狂热的吻,拥着她的腰身,额头相抵,沙哑的嗓音透着暧昧,却又带着几分沉重,低喃道:“娇娇,明日便要出发前去东岭了,你可当真决定好了?”   晏明月闻言,心底一颤,被吻的红艳的唇泛着水光,眸子里水雾一片,眼眶却开始发红:“王爷可是在欺负人,莫不是还是不信妾?”   贺凛见又要将人给弄哭了,忙低头啄了几下她的娇唇:“只是怕你反悔,怎会不信你。”   晏明月伸手环紧了贺凛的脖颈,整个人贴近他的胸膛,抱得很紧,方才的温情未褪,她眷恋地在他怀中蹭了蹭,软着嗓音道:“不会反悔,这辈子,都不悔。”   贺凛身子一僵,而后抚着她的发微微扬起了头,眸光闪动,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他便不会再放手半分了,以后她便是悔了,他也不会再放开了。   作者有话说:   贺崽:我还没吃到肉?   狗柱(求生版):快了快了,再忍忍!   看到有宝宝说到男女主称呼和相处方式的问题,在这里和大家简单说一下   女主是长公主,正常应该是招驸马,所以女主嫁进贺家算是下嫁,当然不乐意了   当然,嫁给男二也算下嫁,但谁叫她前世乐意呢   但嫁给男主是拒绝的呀,所以前世自称“本宫”态度也不好,重生后心甘情愿,当然就自称“妾”了,本来也该是“妾”   另外男主前期的态度,女主一直疑似要出g,再爱她态度也是没法好得起来的   况且,男主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冷硬强势是他的面具,呜呜呜,只是个内心受伤的小男孩啊   好了,这是我文中想表达的意思,如果和大家所想有出入,是我写得不好,希望大家见谅,呜呜呜   周末有万字更新,大家不要错过哦~ 第38章   又过了一日。   皇宫早朝时分。   晏律神色漠然坐在高座之上, 这是每日最令他感到烦闷的时刻,底下乌压压一片站着文武百官,看似恭敬臣服,却各个心怀鬼胎, 究竟有几人真心为国, 又究竟有多少狼子野心。   此刻大殿两侧之中, 几名官员已垂头站立许久,殿中气氛陷入诡异的沉寂之中,几人却丝毫没有要退回的意思, 皆在等待着晏律给出一个答复, 更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   其中为首的, 是近些日子才到京城的伯西候。   晏律眉头逐渐紧蹙成一团, 眸中带有几分怒火, 胸口微微上下起伏着, 小手抓着龙椅的把手,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殿内气氛僵持不下,这时右侧礼部尚书忽的上前半步,作揖道:“皇上, 臣认为伯西候此言在理, 北渊王既腿伤难愈, 手握黑甲军兵权,却无力再未皇上分忧,实难令众人心服,还请皇上莫要念及私情,做出决断, 收回北渊王兵权!”   “还请皇上, 收回北渊王兵权!”身侧几人, 纷纷站出,再次齐齐出声。   晏律嘴角抽动着,这并非这一帮人头一次这般逼迫他做出决断,此前许多事,他无力反抗,也无法与他们争论什么。   可贺凛的兵权一事,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越朝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些人明里说着贺凛腿伤难愈,可暗地里,早已不知设下什么阴谋诡计,如若兵权收复,他还有什么能与之抗衡的。   晏律眸色一变,忽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北渊王镇守边疆有功,你们几人怎可提出这般令人寒心的谣言,朕知北渊王曾征战负伤,但如今已是痊愈,何来腿伤难愈一说!”   几人皆是一愣,周围群臣面面相觑,似是都未曾料到晏律今次会出言反驳,年纪尚小又手无实权的皇帝,几乎是无人当真将他放在眼中的。   伯西候面不改色,闻言不紧不慢道:“皇上莫要叫表象蒙蔽了双眼,臣近日查到宫中苏太医频繁出宫的记录,还请皇上过目。”   说罢,伯西候呈上一份出宫记录。   晏律垂眼快速扫过折子上的记录,心下惊疑不定,但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只是轻笑一声,道:“苏太医近日正值休沐期间,他要出宫便出宫,你可有证据证明他出宫之事就与北渊王有关?”   伯西候怔愣一瞬,叶萧仅是安排他在朝中参上贺凛一本,也都未曾想到晏律会出言反驳,一时间竟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晏律见状,不待伯西候反应过来,继续道:“况且北渊王近日欲打算前去东岭为其祖母贺寿,朕的皇姐也将同行前去,若当真如伯西候所言,腿伤已严重到无法再管理黑甲军,那又怎能承受得住晏京去东岭一行山高水远长途跋涉,你们这岂不是在与朕胡言乱语!”   “这……”   叶萧面色一沉,贺凛伤重一事为他派去的死士亲眼所见,怎可能有差错,此事自是无法叫晏律轻易松口,但他自也不会善罢甘休,忙跨出一步,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二十万黑甲军可不是臣等能胡言乱语之事,还请皇上明察!”   晏律微微挑眉,视线扫过眼前一排与叶萧同流合污的奸臣。   他还没能强大到能彻底镇压他们,也未能找到定罪的证据,但此刻他不能退缩,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刻,贺凛冲锋在前,他需得为他守住最后的防线。   还有他的皇姐。   识人不清。   晏律眉头一皱,猛地一拍龙椅,怒极站起身来:“既无实质证据,又怎可在大殿之上妄自猜忌诽谤,你们几人可还有把朕放在眼里?”   “皇上恕罪,臣等绝无此意。”叶萧自是不会在此刻将脸皮撕破,但他当然也知晏律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对此他心中有数,又不慌不忙道,“待证据确凿之日,还望皇上能秉公执法,给大臣们一个交代,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早朝之中每隔几日便会有一次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也已是见怪不怪,贺凛受伤归来却又看似安然无恙一事,早已成为众人心头无法放下的一件怪事,叶萧此言一出,底下已有些人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什么来,不过到底是无人再上前多说什么,再到后来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之后,心怀各事退了朝。   人潮涌动在大殿外的台阶上,叶萧自殿内出来,抬头看了眼今日明媚的天色,悄无声息转至另一头隐蔽之处,很快伯西候便也匆匆赶了过来。   “这小皇帝今日可是吃错药了,莫不是我们当真查错了,否则他怎可能这般反驳你我。”伯西候心头有些担忧,晏律一直是极好拿捏的,他们今日虽未拿出实质性的证据指证贺凛,但晏律反驳的态度实在太过强硬,若不是心中有底,又怎可能这般笃定。   叶萧摆了摆手,不在意道:“贺凛手中兵权是他最后一道防线,他不过是在做最后的挣扎罢了。”   伯西候闻言又微微松了口气,追问道:“那接下来要如何是好,北渊王就要出发前往东岭了,这一去好几个月,若是不赶紧抓住他的把柄,只怕这时日一长,生出些变故来,事情可就难办了。”   “如此大好机会,怎可轻易放过,逮不住贺凛,莫不是还逮不住一个苏延,将苏延抓来,一个糟老头子,当是有一万种方法叫他松口。”   伯西候一惊,压低声音忙道:“那苏太医手中可是有先帝圣旨,这要如何对他下手。”   叶萧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温润的面容在此刻显得尤为狰狞,野心乍现:“先帝?待越朝改头换面之时,你觉得那张黄纸值几个钱?”   "叶兄说得是,我这就去安排,待事成后,可别忘了兄弟。"   “自是不会少了你,你可是后世的大功臣。”   两道日照后背的阴影逐渐拉长,在庄严肃立的皇宫,暗涌悄然流动,蔓延向更深的黑暗之中。   *   晏明月这两日都宿在了临枫苑,本是担忧贺凛的腿夜里会疼,自是做好了夜里照料的准备,可谁知那温软的床榻和自心底蔓上的安心,叫她睡得格外舒坦,一觉到天明,压根就没能派上任何用场。   再瞧贺凛,似乎也并无异样,过问过他几次夜里可有不适,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今日出发前往东岭,晏明月虽是醒了个大早,但身侧已没了贺凛的身影。   心下懊恼自己竟又睡得这般沉,忙不迭起了身,屋外银翠已端着盆入了屋。   “王爷呢?”   “王爷今晨起得早,此刻已在前厅等着了,这一路奔波,吩咐奴婢莫要打搅王妃。”   晏明月抿了抿嘴,忧喜交加,还是吩咐道:“那便动作快些,莫要叫王爷等久了。”   一番洗漱后,晏明月迈着步子入了前厅。   刚入门,抬眼便见贺凛坐在实木圆桌前,一身锦绣白衣,矜贵清冷,玉冠束发露出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修长的指尖握着一只精致紫砂茶杯,正欲抬手送入唇边,闻声见来人,又忙放下茶杯起身走来。   晏明月张嘴正要唤人,贺凛已大步走到了她跟前:“怎不多睡一会?”   晏明月眨了眨眼,心下本就想着自己未能尽责,这会更是有些愧疚地搅了搅手指,娇声道:“今日出发,怎可耽误了行程,叫王爷久等了。”   说完,晏明月又垂眼看向贺凛的腿,方才见贺凛阔步走来步伐稳健,但他向来是极会掩藏的,也不知如今是否又在逞强,下意识就抬手扶住了贺凛的隔壁,想要给他一些力道支撑。   贺凛见状,唇角扬起一抹淡笑,转而一把握住了晏明月的手,攥在手心轻捏一瞬:“本王无事,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莫要担心。”   屋内还有众多下人,叫晏明月一时有些羞怯,小幅度挣脱一阵无果,只好连忙道:“那便快些出发吧,可都打点好了?”   银翠上前道:“王妃,马车已在外候着了。”   “那批药材可莫要忘了,此前存放在仓库里,就在仓库二层的隔板下。”   银翠抿嘴笑:“备好了,王爷一早便吩咐人搬上了马车。”   “这一路气候不定,衣服可有备足,夏季的衣服也得备上几件,东岭那边气候干燥,可再带些清热降暑的……”   贺凛轻笑一声,忍不住探手刮了刮她精巧的鼻梁:“都备上了,娇娇可要唠叨到几时?”   晏明月面上一热,到底是头一次出远门,可竟什么也没叫她操心上,全叫贺凛给安排妥当了。   贺凛一路牵着她入了马车,坐下时她便发觉马车的软垫下又加了一层柔软的棉绒,极为舒适也增添几分暖意,马车一侧的小隔板上放着一排小食,有她爱吃的蜜饯和解馋的干果,甚至连马车内的暖炉也是提前燃好添置了浅淡的香薰,叫马车内一片温暖舒适,安排得极为周到。   正抬眼时,贺凛而后上了马车,长腿一伸入了里面,晏明月正欲起身腾出些位置,就被贺凛侧身靠近,一把揽入了怀中,耳畔随之传来他低沉的嗓音:“有些赶时间早膳需得在路上吃了,甜粥和蛋羹想吃什么?”   连早膳也提前准备好了,晏明月忽的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没用,眸子了泛起些水雾来,只轻声道:“王爷吃什么,妾便吃什么。”   贴身伺候不成,反倒叫贺凛给伺候周到了。   贺凛垂眼看着怀中的人儿一副懊恼又羞愧的模样,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以往是没能有此机会,可如今,她落于他掌心,又怎会不想将她捧得更高,探手抬起她的下巴,于娇嫩的嫣唇上落下轻柔一吻:“娇娇喜甜,甜粥可好?”   马车缓缓驶动,城内道路还算平坦,一路吃得倒也舒畅,待餐食收下后,便有一碟剥好壳的坚果放在她跟前,叫晏明月一恼,方才打算在饭后替贺凛剥果儿的意图也被抢了先。   晏明月用帕子擦了擦嘴,忍不住抱怨道:“就不能让妾为王爷做点什么吗,何事都叫王爷给做了。”   说罢,总算是逮着了机会,换了张帕子一把拉过贺凛的手,细细为他擦拭着指尖剥坚果留下的残渣。   帕子擦拭过指尖,晏明月细嫩的指腹轻柔抚过,撩起一阵酥麻蔓延开来,趁晏明月欲要收手之际,又将她手攥在了手心,来回把玩着舍不得松手:“本王乐意为娇娇做,这一路奔波,怕你受苦。”   晏明月皱眉娇嗔道:“王爷莫不是将妾想得太过娇惯了些。”   粗粝的指腹绕过她细嫩白皙的手指,贺凛嘴角攒着笑意,对她这副娇柔的模样有些爱不释手:“本王的娇娇,可不就是娇贵。”   凑得近了,晏明月注意到贺凛眼下有些浅淡的乌青,眉眼带着笑,却显然有些疲色,再思及他这几日都在她之前起身,忍不住问道:“王爷这几日可歇息好了,妾夜里可是有扰了王爷?”   贺凛手上动作一顿,想起了夜里翻来覆去的甜蜜的折磨。   那自是扰得不轻,可若是如实说来,只怕今夜自己便要独守空房了,这便抽出一只手揉了揉膝盖,微蹙着眉头装模作样道:“腿疼罢了,不是你扰的。”   晏明月一听,忙伸手覆盖住贺凛落在膝盖上的手背,顺着他的力道揉了揉,贺凛坦诚他的伤痛倒也叫她安心了几分,很快道:“今日落脚后妾再帮你按摩一下,王爷这会要不再睡会?”   贺凛倒是计划得逞了,但今夜估计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的确是有些困乏,他扫了眼马车窗外,一把揽住晏明月的腰,顺势便躺上了她的腿:“本王想抱着你睡。”   说完,已是不由分说闭上了眼眸,丝毫未给晏明月反悔的机会。   晏明月身子僵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来,轻轻“嗯”了一声,手上还轻拍起了他的肩头,很快便闻见贺凛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他当真是累极,竟睡得这般安稳。   晏明月垂眼看着躺在怀中面目沉静的俊容,此刻的他,褪去了那些不属于他本身年纪的深沉和冷硬,英挺的剑眉不再蹙起,一双薄唇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微风拂过他安静的眼睫,带起微微颤动,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   晏明月忍不住伸手轻抚过他的面颊,指尖描绘着他生得极好的眉眼,再到挺拔的鼻梁,微扬的唇角,若此刻贺凛睁眼,便会瞧见一双满怀情意的水眸,如一汪清泉一般,眼底满是令他着迷至极的神色。   马车平稳地驶过晏京街道,外头不时传来街道上嘈杂的声响,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论声,马车迎面驶过的马蹄声,但马车内却是祥和一片,唯有暖流和丝丝淡雅的香气弥漫着,缱绻缠绵。   待到贺凛醒来时,入目便见一张温柔恬静的侧颜,小巧的下颚落下几缕柔软的碎发,窗外的微风拂来,吹起发丝扰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间,叫人忍不住想探手替她拂去那不听话的发丝。   而贺凛也这般做了,晏明月下意识垂眼,对上贺凛幽深的眼眸,动了动自己被枕得有些发麻的腿,轻声道:“王爷醒了。”   贺凛坐起身来,指尖将她的发绕至耳后,嗓音还带着刚苏醒的沙哑:“本王睡了多久?”   本只是想借势亲近她一番,没曾想竟当真睡着了,说完贺凛便又抬眼看向了窗外,耳畔传来晏明月的回答:“半个多时辰。”   贺凛收回眼神便见晏明月正小幅度揉着自己的腿,便也将手探去揉了揉:“麻了也不知叫醒本王?”   宽厚的手掌覆上大腿,手心下柔软一片,也叫晏明月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显然有些不适应,但到底是没躲掉,轻哼一声道:“王爷夜里腿疼,不也不曾叫醒妾。”   贺凛沉沉笑出声,一脸无可奈何:“这也要同本王计较得这般清楚?”   话音刚落,马车忽的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北风的声音:“王爷,过了城东桥了。”   晏明月闻言疑惑地看了眼贺凛,不待她发问,贺凛倒是主动开口解释道:“提前与苏延约了在此处碰头,娇娇且先在马车中坐会。”   说罢,便起身下了马车,还朝一旁吩咐道:“问问王妃想喝些什么,后头的马车里都有备。”   随后银翠便躬着身子在马车前露了头:“王妃,王爷可真是细心,想喝些什么,奴婢这便去准备。”   晏明月心头一暖,随意吩咐了一句,这便透过马车车窗将视线投向了贺凛走去的方向。   本以为苏延此行不会同路的,不知怎的又要在此处碰头。   再一看苏延今日乘了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显然是做好了要长途跋涉的准备,晏明月朝外探了探头,见贺凛与苏延相对说了些什么,很快两人又点了点头。   没能看得太清,贺凛这便折返了回来。   待到贺凛坐回马车上,晏明月便忍不住开口问:“苏太医这是要同咱们一同前去东岭吗?”   贺凛微微颔首,神色还未从方才的严肃中松缓下来,沉声道:“近来朝中不太平,苏延近日出宫频繁,怕叫有心人抓了把柄去,正巧他欲回乡过年,这便带他同行一程。”   贺凛说得有些轻描淡写,但仍是叫晏明月心里咯噔了一声。   如此发展,早已是与前世大有不同了,她不知自己做出的改变所导致的现世的变化对事态发展的影响是好是坏,心底难安,有些担忧地又看了一眼窗外苏延躬身上马车的身影。   瞧见晏明月的神情,贺凛眸色一沉,将人揽入怀中轻声道:“只是为了谨慎些罢了,并无旁的事,本王都会处理好的,娇娇莫要担忧。”   晏明月仰头看他,指尖抓着他的衣领,正色道:“若有何事,王爷莫要隐瞒妾,妾也想为王爷分忧。”   贺凛眉梢轻挑,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分忧吗?娇娇可知本王此刻何忧?”   晏明月闻言本还在细细思索起来,可很快便瞧见贺凛面上那似笑非笑的逗弄之色来,顿时眉头一皱,柔荑握紧成拳,重重往贺凛胸膛上锤了一下:“王爷又在寻妾开心,不与你说了!”   说罢,忙从贺凛怀中挣脱出来,侧过头去不再瞧他,朱唇微翘,一副羞恼的模样。   贺凛眸底笑意更甚,当真是爱惨了她这副骄纵的小模样,探手再次将人摁回怀中,马车缓缓驶动,一阵轻微的颠簸,将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凑在她耳畔,嗓音低醇勾人:“有你在,本王何忧之有。”   晏明月心头微微颤动一瞬,放柔了身子倚靠在他怀中,倒是来了些朦胧的困意,秀气地打了个哈欠,杏眸含上一层水雾,无意识地蹭了蹭,小声道上一句:“无忧便好。”   而后便缓缓闭上了眼,没多会便沉沉睡了去。   晏京城外这一路倒还算安稳,临靠都城,道路也宽敞平坦,晃晃悠悠一整日,直到入了夜才抵达了距晏京最近的落脚处。   已是同床睡觉好几日,晏明月也逐渐习惯了去,睡前替贺凛按摩了双腿,再到入睡时已是深夜了。   不过她一路上半梦半醒,倒也不觉得疲乏,心下仍是念叨着今日可不能再一觉到大天亮了,夜里还得多加注意贺凛的情况。   直到她再次睁眼,眼前漆黑一片,显然天还未亮,可探手往身侧触去,却只触及空荡的床榻上冰凉一片。   晏明月顿时清醒了过来,蹭起身来在屋内看了一圈,可哪有旁人的身影,贺凛并不在屋中。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周围寂静一片,晏明月忙从床榻上起身,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快步走到门前,刚一打开门,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吓得她正要惊呼出声,抬眼却见门前站着的是北风。   晏明月恍然回神,沉声问:“王爷呢?”   走廊上仅有两盏烛灯照亮脚下的台阶,昏暗的视线下,晏明月未能瞧见北风面上闪过的一抹古怪为难的神色,只听他压低了声音含糊回答道:“王爷……就是起夜罢了,待会便归。”   晏明月闻声觉得有些奇怪,抬眼朝走廊的围栏下瞧去,茅房一侧黑漆漆的,连盏灯也未点,整个客栈也沉寂得有些不正常,默了一瞬不动声色开口道:“本宫前去瞧瞧,王爷腿脚不便,怎也不派人跟着?”   一见晏明月要走,北风忙不迭上前半步挡住了她的去路,还未开口便换来了晏明月不满和质疑的神色:“怎的?可是有什么事?”   北风不知要如何作答才好,心中直打鼓,甚至下意识偏头看了眼楼下,连手心也渗出了湿濡来,微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晏明月越发觉得不对劲,正当她要追问时,楼下传来一阵微弱的声响,闻声看去,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逐渐从阴影中显露出来。   “王爷……”晏明月一愣,很快出声唤道,略过北风大步迎了去。   贺凛敛目一瞬,脚下步子未停,再抬眼时已是一副淡然沉静的神色,抬手拉住朝他走来的晏明月,将人往怀中揽去,沉声道:“本王不过出来片刻,怎还找了出来?”   晏明月在贺凛怀中回头看了眼北风,北风已然垂下头叫人看不见他脸上方才欲言又止的神情,本还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可贺凛似乎并无什么异样,反倒她这般冒冒失失找出来,显得她没见他一会便如此慌乱,叫人难为情。   “妾只是睡迷糊了罢了。”   “走吧,外头冷,先回屋。”   晏明月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乖顺地任由贺凛揽着她往屋里去,垂眼之际便没瞧见他们略过北风时,贺凛朝北风递去的一道眼神。   北风接到眼神,微微颔首,在房门关上后没多久,身子轻盈一跃,迅速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   “一群废物!”一声暴怒的呵斥声震得桌上杯中茶水微微颤动,伯西候胸膛上下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侯爷恕罪,那北渊王太过警惕,属下已是严密部署了下去,却还是叫他发现了端倪。”单膝跪在伯西候跟前的暗卫道完,又抬头禀报道,“不过此番也并非全无收获,北渊王负伤,下次出手他便没这么容易逃脱了。”   伯西候冷笑一声,眸底是阴鸷的暗影:“下次?如今已是打草惊蛇,若是叫他查到我头上,你觉得我们还能有下次?”   暗卫也意识到这一点,再次垂下头来:“侯爷说得是,那此事应当如何是好,还请侯爷明示。”   伯西候微微眯起眼来,如今他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眼前还有贺凛这块巨大的绊脚石挡在跟前,贺凛不除,他们的计谋只怕会生变故。   如今贺凛前去东岭一行,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贺凛的监视之中,若是稍稍露出马脚,亦或是叫贺凛查出些什么来,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按照叶萧的计划,将晏明月留在晏京,这样一来,要想夺得贺凛手中黑甲军的兵权那便是胜券在握,可叶萧所安排的计谋压根就没能得逞,晏明月已是在路上,就连能叫贺凛落败的把柄苏延,也一并跟了去。   今日他试图派人将苏延掳回,可显然贺凛已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况且即使抓住了苏延,若这糟老头子抵死不认,如今也无法直接逼得贺凛交出兵权。   既然如此,看来得找别的法子入手了。   伯西候神色一变,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来,低低在唇边道:“晏明月,那便从这碍事的女人的下手。”   暗卫一愣,很快又道:“此事可要先告知于君衍侯吗,君衍侯此前下令,切不可伤了……”   “不必了。”伯西候冷声打断道,“若非他手下留情,晏明月早就留于晏京了,如今人也跟着贺凛离了京,他的计划压根就没能派上用场,成大事者,总拘泥于这等儿女私情的小事,待到事成后,他自会感谢我的决断。”   “是,侯爷。”   *   赶了几日陆路,倒也一路风平浪静,只是起初的兴奋劲过了去,晏明月一路都有些兴趣缺缺,算着日子还有多久能到东岭,却在驿站停靠之时,瞧见了本不该出现在途径路上的路牌。   晏明月瞧着写着“淮安”二字的路牌眨了眨眼,若是记得不错,前去东岭并不需要路过淮安,如此便是绕了远路了。   贺凛在驿站门前交代了几句抬腿跨入屋里,瞧见晏明月的神色,不待她发问,便先一步坐到她身侧解释道:“淮安有位老友需得一见,今夜便要转水路了,虽是要耽误些时日,不过路上光景不错,倒可以一路赏赏风光。”   晏明月还未坐过船,听闻转水路了,眸底倒也闪出些光亮来。   夜晚时分一行人登了船,前前后后忙碌一阵,晏明月倒也不觉疲乏。   夜里虽是什么光景也瞧不见,但晏明月仍是有些兴奋地睡不着觉。   待到船只驶过两座山头后,前方便变得宽敞了起来,抬眼便见头顶一片璀璨星河,晏明月站在甲板上,耳畔吹来徐徐夜风,有些惬意地闭上了眸子。   思绪不知飘荡向了何处,周围静下来之际,她似乎回想起许多以往沉淀在深处的回忆,只是当她回过神来时,才惊觉,这些回忆似乎都与贺凛有关。   原本她只觉得,自己嫁于贺凛之时,她是抗拒的排斥的,甚至他们冷漠疏离,聚少离多,又怎会有多少属于他们之间的回忆。   可细想来之时,自她儿时在延庆王府初见贺凛后,这个人便占满了她的生活,或无趣或气恼,也或温暖或甜蜜。   身后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晏明月回头时,一件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肩头,暖意袭来,贺凛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   “夜里瞧不见什么,待明日天明才可见光景,怎不早些歇息,可是不适船上颠簸?”   晏明月摇了摇头,目光向上,眸底映入点点繁星,灿亮得像是眸子都在发光一般,被风吹得发冷的手钻入贺凛掌心中,汲取到他热烫的温度,唇角便有了笑:“天地广阔,何时瞧见,不都有美丽的光景,你瞧天上繁星,以往在宫中,可见不着这般星空。”   何须抬头,眼前的明眸中,便是最灿烂的星光,贺凛眸底温柔,想起往前时常念叨着她想要去瞧尽世间风光的心愿,那时他便在想,若是她见风光之时,自己能站在她身侧,应当是多好的事情。   贺凛握紧晏明月的手,跟前的人儿不自觉便向他倚靠而来,香软在怀,晏明月却忽的不知将思绪往哪飘了去,侧头看来时,娇柔开口道:“王爷,你说如果父皇当时所许之人不是妾,如今又当是怎样的?”   贺凛闻言眉心微跳一瞬,沉了眼眸看着怀中一脸正色发问的晏明月,当真是不知她的小脑瓜忽的怎窜出这些想法来,探手捏了捏她柔嫩的脸蛋以示惩罚,但并不愿做这般假想:“没有如果,除了你,本王谁也不要。”   不过是突发奇想的心思,晏明月却忽的来了兴趣,脸上露了笑,却仍是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仰着头追问道:“怎没有如果,王爷与妾虽是相识于年少,但那时早已是就断了联系许久,若是当初当真换了旁人,指不定王爷也会倾慕于旁人呀。”   晏明月一双杏眸亮闪闪的,眸底露出一丝娇俏的狡黠来,像是偏要这般说来,叫贺凛道出些藏在心底的心思。   贺凛抿了抿嘴,一脸无可奈何看着眼前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腰间的手掌微微用力,将人更加向自己身前拉近,指腹抚过她的下巴,思及那些过往开口时便带了些咬牙切齿来:“就许你这没良心的挂念上别人,就不许本王心中早已念有一人,至死都不会再将旁人放于眼中?”   “什、什么早已念有一人,王爷与妾相识时,可未曾说过这些啊……”晏明月怔愣地看着贺凛。   她倒是一直在想贺凛究竟是何时对她许了情意,而后也仅是想到或许是在先帝旨意下成婚后,才逐渐对她生了情,只是那时她懵懂无知,被虚伪的假象蒙蔽了双眼,如今再回想难免也会胡思乱想一通,若当初与贺凛成婚之人不是她,那他是否会爱上旁人。   “不然娇娇觉得,先帝为何独独许你出宫来延庆王府?”敢情自己暗戳戳待她好的那些年月,她可是一点也未曾察觉他的心思,少年青涩,那时他也的确有些木讷,不懂如何表达,但也已是将他最赤诚的心思都摆到她面前了。   晏明月迷茫地看着贺凛,摇了摇头:“因着妾与父皇闹脾气,道宫中无趣,可延庆王府更无趣,古板的延庆王,还有你,一天到晚忙得都见不到人。”   贺凛好气又好笑。   那旨婚约可并非是先帝临终前才定下的,起初先帝有意选中贺凛为未来驸马,只是又担心晏明月向来骄纵,会与一本正经的贺凛不合,这便许了她出宫前去延庆王府,表面给晏明月一个出宫玩耍的机会,实际也是想撮合一下两个小年轻。   结果倒好,木头脑袋的确是开了窍,晏明月却挂念上了别人。   贺凛不言语,晏明月也有些心虚,想了想,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道:“就算是这般,那怎就不会是因着王爷当年只知看书练武,鲜少出门也鲜少与旁人接触,若是得了机会认识些旁的姑娘,那不也说不一定了。”   贺凛微微叹息一瞬,这算是瞧明白了小姑娘的意图,手臂将她圈在怀中,带着她转过身去,自后背将人紧紧抱住,贴近耳畔沉声道:“娇娇抬头看看。”   晏明月依言缓缓抬起头来,眼眸中映照出照亮深沉夜空的万千繁星,但在繁星的包围中,最为明亮的,仍是那挂在高空的明月。   耳畔传来贺凛醇厚坚定的嗓音:“纵使千千晚星,不敌灼灼月光,你是本王愿捧在手心的娇娇,亦是照亮本王的明月,繁星璀璨,但本王只瞧得见那一弯月。”   回头之时,便有绵长细腻的吻落下,轻点着她娇嫩的唇,却又极有耐心地未再往里探寻更多,他引诱着她,蛊惑着她,要她主动贴近,要她入怀,也要她陷于这令人沉溺的炙热之中。   晏明月心头颤动,热烫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她不由自主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嫣唇微启,生涩地学着贺凛一点一点教会她的方式,探出舌尖。   柔嫩的触感滑入,激起后背一阵酥麻,叫贺凛呼吸陡然加重,连带着身子也僵直了一瞬,而跟前还在撩拨的娇人儿却还不知自己这是在点火,甚举一反三的,向更深处探寻着。   若再如此纵容她,贺凛当是要难以自持了。   贺凛眉心深皱,忽的从中脱离出来,再睁眼之际,眉眼中满是难耐的压抑,一手握着她的肩头,抵在她的额前嗓音已是哑得不成样:“娇娇再这般撩拨,莫不是要逼得本王违背医嘱了。”   晏明月杏眸含水,抬眼看去时,眸子里还带着几分未能从方才的炙热中抽离出来的迷茫,再闻贺凛低哑的嗓音,面上绯红更甚,但却仍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衫,好一会才微不可闻道:“苏太医说,已是无事了……”   贺凛当下还有些未听清,直到晏明月说完便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他这才反应过来,轻笑一声,眸底却闪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暗涌。   刚欲要说些什么,船身忽的一动,贺凛当即收紧了手中的力道,脸色一变,迅速将晏明月护入怀中。   “王爷,不好!船下有异动!”自甲板后的船舱迅速冲出两名侍卫,面色紧张,显然已经警备状态。   晏明月慌乱地从贺凛怀中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贺凛挡着身子快步往船舱里去:“护好王妃,带几个人随我前去查看。”   贺凛话音刚落,船底忽的一声巨响——   船身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的船架顺势砸下,贺凛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就站在船架下的晏明月。   一声闷响,晏明月惊呼出声:“王爷!”   船架砸落在甲板上,将甲板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船身顿时摇摇欲坠,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扩大。   贺凛被船架轻擦过了肩头,晏明月被牢牢护在身下,一抬眼,却见贺凛额上冷汗密布,连脸色也瞬间惨白一片。   北风冲来迅速扶起倒地的贺凛,场面混乱不堪,而后便闻有人慌乱的喊叫声:“船要沉了!”   耳畔是众人慌乱嘈杂的声音和一阵阵扑通跳水的声音,船只位于河道中间,若是跳河拼尽全力应当是能游到对岸的。   晏明月侧眼看向贺凛,不过片刻时间,他的肩头竟迅速渗出一片深重的血迹来,显然不是被方才的船架所伤,如此情形他哪还能游过去。   但无更多让他们思索的时间了,晏明月眉头一皱,扶着贺凛快速道:“北风,我带王爷渡河,你尽快将船上所有人安置妥当,所有人都需渡到对岸,不得有任何闪失!”   北风一惊,还未开口,晏明月已转头看向贺凛:“王爷,你可信得过妾?”   贺凛抿唇极力隐忍着肩头伤口撕裂的疼痛,已是无法再开口说出半个字,却仍是重重地点了头。   下一瞬,两道身影迅速从船上跳下,激起一片水花后,晕开一团鲜红的血水。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河水汹涌流淌, 晏明月会水,但也从未在如此湍急的河水中游过。   身侧贺凛猛地喘出一大口气冒出水面,没有负伤的那只手迅速托起晏明月的身子,脚下一动, 单手带着两人的身体快速向河岸游去。   晏明月不敢松懈分毫, 她想开口让贺凛在她身上借力, 他受了伤,此刻不知有多么痛苦,可河水不断向面前扑来, 她无力说出半个字, 只得咬紧牙关不断向前游去。   晏明月看着两人已游了过半, 河对岸已是有了先一步跳河的人上岸, 河岸慌乱一片, 救人的和寻找工具的人影在岸边窜动。   晏明月眼前逐渐变得不清晰起来, 到底是娇生惯养未曾经历过什么,如此距离几乎已经要了她全部的体力,也不知是否能支撑到河对岸的人前来营救。   正往前游去,忽的身侧力道一松, 贺凛一声闷声迅速被河水淹没了去。   晏明月心底一惊, 忙不迭伸手拉住了贺凛的身子, 重力拉拽着她不断向下沉,她极力平衡着自己的身体,不愿放松分毫。   两人一路游来的身后早已晕开了一条红色的痕迹,晏明月未能瞧见贺凛的伤势,但只知自己此刻决不能放手。   她若放手, 贺凛会没命的。   脑海中空白一片, 即使身体的力气已经达到了极限, 她双目通红,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不觉得疼不觉得累,死命拖拽着贺凛的身体,不断向前游去。   意识涣散之际,有什么声音窜入耳中,但晏明月已然有些分不清了,直到两人的身体被而后赶来的人拖住,眼前就是即将到达的岸边,她这才终是松了口气,在身体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   晏明月醒来之时,入目便见银翠一脸忧心守在一旁,一见她醒来,眼里顿时有了光亮,起身唤道:“苏太医!王妃醒了,您快过来看看!”   说完,又担忧紧张地朝晏明月问道:“王妃,您感觉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晏明月意识逐渐回炉,忆起自己昏迷前的遭遇,神色骤然一变,支起身子来急切道:“王爷在何处?”   银翠一见晏明月要起身,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苏延也在此时自屋外进来,快步上前道:“王妃且先让老臣为你诊脉,王爷无事,早已苏醒过来,王妃莫要担心。”   晏明月闻言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银翠扶着她身子倚靠在床边,缓缓探出手来,还是追问道:“王爷在何处,这是在哪儿?”   视线中仅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屋内不算狭窄,但却仅有寥寥几件普通的家具,不像是客栈,更不是何处的府邸。   银翠在一旁小声解释道:“此处是淮安山头上的一间草屋,王爷命人先将大家都安顿在此处,船上遭到突袭一事还未能找到行凶之人,王爷带了黑甲军已是去查探了。”   晏明月眉头一皱,紧张道:“他身上还带着伤!苏太医,王爷伤势如何了,本宫这是昏迷了多久?”   苏延神色有些严肃,显然情况并不乐观,默了一瞬才缓声开口道:“王妃昏迷了三日了,王爷的伤势老臣已是为王爷处理过了,此事若不能查到幕后黑手,只怕这一路都不会太平,此处还算安全,王妃且先养好身子,王爷带着黑甲军,自不会有事的。”   苏延道完这话便又抿紧了唇,贺凛临走前他自是又朝他发了一通火,可他哪能听得进去他这糟老头子的话,如今形势失控,敌在明我在暗,贺凛身上的伤他不敢向晏明月道出更多,怕叫晏明月忧心。   晏明月不知前世贺凛可有在路途中遭遇这一遭,此时竟已调动了黑甲军。   苏延为晏明月诊过脉后,又开服了些药,晏明月刚苏醒过来,身子仍还有些虚脱,用过药后没多久便又迷迷糊糊睡了去。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窗外黄光暖阳,屋内光线有些昏暗。   晏明月刚支起身子来,便闻见屋外传来声响,像是有人说话的声音,又夹杂着一些奇怪之声,沉闷在其中叫人分辨不清。   晏明月觉着有些不对劲,侧耳听了一瞬也未能听清什么话语。   直到屋外银翠的一声惊呼:“北风!你怎么……”   银翠话未道完,一阵响动后屋外竟恢复了沉寂。   可晏明月分明听见了北风的名字,难不成是贺凛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晏明月忙不迭从床上起身,踩着床边的绣鞋便快步朝门前走去,刚一打开门,门前立着一道身影,抬眼一瞧正是北风。   晏明月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银翠瘫倒在一旁:“怎么回事!银翠……”   不待晏明月惊呼出声,北风当即开口打断道:“王妃,大事不好,王爷出事了,银翠方才听闻消息便晕了过去。”   北风声音带着奇怪的暗哑,听起来像是奔波劳累许久所致,可又夹杂着些许不自然来。   晏明月脸色一变,闻此消息连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忙抓着北风道:“王爷怎么了,你不是同王爷一同前去查探了,怎就你一人回来!”   晏明月俨然有些激动起来了,声音不自觉的拔高,视线慌乱向外看去,试图想要在空荡荡的院中瞧见贺凛的身影,可却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   晏明月忽的又顿住了,院中怎空无一人。   晏明月疑惑地抬眼朝北风看去,北风微垂下头,额前的一缕碎发遮挡住他些许面容,开口时声线仍是带着几分奇怪的暗哑:“王爷他……王妃,您还是快去瞧瞧吧,王爷他快不行了……”   晏明月呼吸一窒,即使心中万千疑惑,却仍是叫这个消息扰得再无法思虑更多,忙不迭迈开了步子:“王爷在何处,快,带我去。”   身后是北风紧跟上来的脚步声,晏明月大步朝院外奔去,慌乱的视线在落日余晖下瞥见一旁草垛奇怪的形状。   她今日一直昏昏沉沉,此前也在昏迷之中,到了此处还未曾出过屋,可怎会有草垛长成这般模样?   她脚下步子一顿,正欲转头细看了去。   咻的一声——   忽然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朝她飞来,晏明月压根来不及反应,只觉脖颈刺痛一瞬,眼皮便愈发沉重起来。   身子发软,眼前模糊不清,就连想要挣扎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短短片刻,便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院中仅有着片刻的空荡,很快前去后院熬好汤药的丫鬟快步走了回来。   一进院,看见空荡荡的门前,不禁皱了眉头嘀咕道:“怎么回事,守门的侍卫哪去了,莫不是偷懒了,回头当叫侍卫长好生斥责他们一番!”   说罢,抬眼瞧见站在晏明月门前的银翠,忙端着汤药快步上前道:“银翠姐姐,院中其他人去了何处,怎不见人守着?”   银翠微微露出笑来,开口时声音很低,不仔细听倒也未曾听出什么怪异来:“王妃方才醒了一道,说门前站着这么些人晃眼,叫他们去侧院待着了。”   丫鬟闻言点了点头,那便是她错怪了:“王妃的药好了。”   “给我便是,王妃这会又睡了去,待会王妃醒了,我再让她服下。”   丫鬟自是信得过银翠的,递出药碗微微福了身:“那便有劳银翠姐姐了。”   “你先退下去用膳吧,动作轻缓些,莫要吵到王妃。”   送药的丫鬟得了令,这便迈着步子朝一旁的侧院去了,路过草垛时,不由得看了一眼,但天色暗下来,也并未瞧见什么异样。   直到她的身影离开了院中,也未曾瞧见,草垛后被绑在最外面的身影同方才站在晏明月门前的身影一模一样。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死命挣扎却动弹不了分毫,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来,眼睁睁地看到那人从屋中抗起晏明月,快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   滴答,滴答——   混沌的意识中,一道均匀清脆的水滴声逐渐清晰起来。   意识开始缓缓回炉,晏明月顶着一阵眩晕,在头疼欲裂中睁开眼来。   眼前光线昏暗,晏明月迷蒙的眼中似是看见了几个高高叠起的木箱。   这是什么地方?   还未分辨此刻的处境,晏明月很快听见不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见过侯爷,人已经带来了,侯爷里面请。”   晏明月分辨了一瞬,浑身绵软无力,脑中也混沌不清,不知是何人在说话。   那人唤侯爷,哪个侯爷?   心下还未思虑清晰,一声冷哼后,几道步调不一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晏明月艰难地抬起眼眸,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木箱后出现了伯西候的身影。   伯西候怎会在这里!   “做得不错,重重有赏。”伯西候道完,便朝晏明月这头投来视线,两人目光相撞之际,他更是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奸笑,转而对身后的下属道,“派人给君衍侯传个消息,也该他那头采取些行动了。”   晏明月心头猛然一跳,思绪顿时清醒了不少。   “是,侯爷,药效还未过,您看北渊王妃要如何处置?”   周围沉寂了一瞬,晏明月满眼惊恐地朝光亮处看去,此话让她心底隐隐攀上一丝恐惧。   下一瞬,伯西候带着几分猥琐的笑声落入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他略带兴奋的嗓音:“那自是要好好处置一番。”   晏明月听着这话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身体压根无法挣扎,抬眼便对上了伯西候带着诡异低俗的笑容朝自己看来。   伯西候身侧的下属闻言忙作揖垂头,朝旁边几人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走,去外面守着。”   晏明月神色一变,在伯西候朝她靠近的瞬间,一双精致美艳的明眸霎时冷厉起来,眸底写满了警告和排斥,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而脸上虚弱的模样也让这本是冷冽的眼神变得毫无威慑力。   伯西候伸手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晏明月优美的身段,最终将视线落到了她精雕玉琢般的脸庞上,缓缓开口道:“长公主殿下,哦不,北渊王妃,许久不见,当是越发娇柔美艳了,叫我好生欢喜,今日难得一聚,你我当是要留下些美妙的回忆了。”   晏明月微微皱起眉头,无法言语,厌恶的神情却已完全透露了她的心绪。   伯西候风流成性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府上妻妾成群,虽叫许多人不耻,却因着桂太妃与他家的表亲关系,在朝中也仍持有一定地位。   方才他道给叶萧传去消息,晏明月此前并不知与叶萧联手之人还有伯西候这样一个人物。   那前世一直在她跟前挑拨离间的桂太妃,是不是也是叶萧一派。   诸多繁杂的思绪在此刻压根无法一一想通,只当伯西候迈着沉沉的步伐到了她跟前,晏明月在伯西候眼底看见了涌动的不安分的神情,方才还嫌恶的眼神中霎时涌上一抹慌乱和害怕。   她毫无反抗之力,若是伯西候此刻要对她做些什么,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逃跑了。   晏明月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衣袖下的手指掐着掌心,想让自己恢复清醒,她不知道自己被下了什么药,只想让疼痛来使自己恢复。   可虚软的身子压根使不上劲,掌心的触感模糊不清,身子仍是沉重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不,不要靠近她,不要过来。   晏明月心底无声地大喊着,眼底的抗拒攀至顶峰,看着伯西候一脸猥琐的笑容逐渐朝她逼近,绝望占据了她的心头。   谁能救救她。   心跳开始攀升,晏明月眼眶发红,竟是在极度恐慌的情绪下找回了几分自己的声音:“不……别过来……伯西候你好大的胆子……”   伯西候冷笑一声,伸手捏住了晏明月想要退缩的下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来,笑道:“美人,你已没了拒绝的余地,不如就好好享受一番,定是让你快活似神仙。”   不行,不要。   晏明月终是感觉到了疼痛,是伯西候指尖收紧传来的力道,从她小巧的下巴蔓延开来,却并未将她的体力唤回。   药效比她想象的更加猛烈,此刻晏明月竟是生出几分自己真是要葬送于此的绝望来。   只是,不想被伯西候碰到,手拿开,好恶心。   脑子嗡嗡作响,似是有什么在混沌的思绪中想要冲出迷雾一般。   晏明月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贺凛的身影,此时此刻,像是他的名字他的身影才能带给她几分虚无缥缈的安心。   贺凛……   可是贺凛不会来的,晏明月都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处,贺凛带着黑甲军更是不知去到了何处。   他不会来的。   泪水悄无声息地划过脸庞,晏明月嘴唇颤动着,微不可闻地呢喃着一个几乎听不清的名字:“贺凛……”   无助的眼神伴随着那滴晶莹的泪,在最终化为了绝望,贺凛不会来救她的。   晏明月的表情自然被伯西候尽收眼底,但越是看着晏明月这番绝望的模样,他心里便越是痛快。   带着一脸□□,伯西候早已是迫不及待了,身子前倾便朝着晏明月逼近。   *   高山上的废弃屋舍地势隐蔽,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微微拂过树叶的声响。   屋舍外从上至下每隔一段距离便站有士兵把守在此,天空逐渐翻上鱼肚,黎明将至,消息已然传出,也到了士兵换班的时候。   疲乏一夜的士兵交错走过。   忽的一声响!   霎时打破了此处的寂静,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   晃眼之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光亮照下,周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划破天际,站在一侧还来不及反应的一名士兵正要回头看去,一道强烈的光线在眼前晃过,脖颈处便贴上了一个冰凉又带着些许黏腻的东西。   士兵身子骤然一僵,便惊恐地对上了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眸,脖颈处传来难以忽视的刺痛,剑刃微微陷入皮肤,鲜红的血便顺着剑刃滴落在地。   一阵寒意涌上,士兵颤抖着身子朝山下的方向看去,竟看见一地的血迹和横尸遍野的可怖景象,仍在淌血的剑便是造成这一切的凶器,此刻正不偏不倚抵在他的脖颈上,仿佛下一秒要被刺穿的便是他。   士兵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微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来,眼前那阴沉的眼神仿佛是来向他索命的恶鬼。   “她呢?”   沉冷的嗓音令士兵几乎要站不住脚,只能颤抖着身子不敢乱动半分,支支吾吾道:“你、你在说什么……唔!”   鲜血涌出,方才还抵在脖颈处的利剑被瞬间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冰冷的掌心,毫不留情地扼住了士兵的喉头,力道大得令方才割破的肌肤瞬间裂开。   鲜血沾满了贺凛的手背,顺着手腕留下,场面极度骇人。   窒息的感觉令士兵整张脸瞬间扭曲在一起,死亡在向他逼近,求生的本能令他挣扎起来。   但贺凛的力道大得出奇,士兵只觉自己下一瞬便要被他活活掐死在这,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山上另一个方向,那是隐蔽在丛林之后的屋舍:“候、侯爷……里面……”   侯爷二字令贺凛霎时神色一变,手上猛地使劲,士兵当场就休克了过去,贺凛粗重地将人往地上甩开,连看都没看地上的身体一眼,快步冲了去。   屋舍外发出了不小的动静,穿透一定距离传来却也变得模糊不清,叫人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饶是伯西候已是迫不及待,但还是被这动静弄得眉头一皱,抓着晏明月的肩膀就回头看去。   晏明月看不清伯西候身后的情况,只觉一道刺眼的光从外面照射了进来。   伯西候眯起眼来,正想大骂门外守着的人闹出动静打断了他,身子刚有动作,一个背着光的高大身影霎时从门前冲了进来。   “谁!”伯西候察觉此人并非自己的人,放开晏明月便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   来人却像是压根听不见伯西候的问话一般,动作快到几乎令人无法反应。   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伯西候这才看清,来人只身一人闯入屋中,逆光而行,令人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步伐却极快,直冲冲就朝这边冲来。   伯西候神色一凛,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来不及思考这人是怎么从外面突出重围的,紧绷着身子摆起架势便大喝道:“来人!快拦住他!”   门外却毫无动静,仅片刻间,来人便当即冲到了伯西候跟前。   伯西候一愣,什么都还未看清,便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冷厉眼眸:“唔……你!”   晏明月没看清眼前的动静,只觉伴随着一声皮肉被利器刺入的声音,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洒在了脸上,激得她身子猛然一颤。   一声声惨叫划破空气,来人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对着伯西候的身体像是在刺入一个没有什么的沙袋一般,一下接一下,一连十几下,直到手中提着的人早已没了气息,鲜血洒了一地。   晏明月心跳如雷,如此残暴又血腥的一幕令她心生胆颤。   伯西候的尸体被贺凛单手提着垂下了四肢和头颅,晏明月看到了那个带着诡异表情猩红着眼眸的男人,俊美的脸庞沾满了鲜血,像是无法停止自己暴虐的行为仍在一剑剑刺向早已没了气息的伯西候。   晏明月艰难地张开双唇,嘴唇颤动着低呼道:“阿凛……”   细微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地传入了贺凛的耳中,贺凛手上动作一顿,像是从自己的阴郁中霎时清醒了过来,神色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最终视线略过手中的尸体,落到了晏明月身上。   晏明月白皙的脸上沾染着污秽的血液,眼角挂着还未干涸的泪珠,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贺凛。   贺凛手上一松,咚的一声伯西候的身体落在地上,贺凛满手的鲜血便映入了晏明月眼中。   他就像刚从血泊中走出来一般,浑身上下全是不知从哪沾染上的血迹,那把本该是泛着冷白的利剑,此刻也再无半点原本的颜色,一眼的猩红,仅是让人瞧上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栗。   贺凛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做了什么。   他带着黑甲军一路冲来,杀了很多人,每个人都被他毫不犹豫砍下了头颅,没有头的尸体在外瘫倒一地,搬了家的头颅顺着山道不知会滚到哪里停下。   漫山遍野的残忍场景,还有此刻,他在晏明月面前像是失了智一般将人活活捅死,还不罢休。   贺凛的眼眸上涌上后知后觉的害怕来,不是害怕眼前的血腥场景,他害怕,这样的他,吓到了晏明月。   贺凛逐渐变化的神情落入晏明月眼中,方才还一身戾气的男人,此刻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眼底的无助和恐慌一涌而上。   晏明月思绪有些混沌,但也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贺凛的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贺凛嘴唇颤抖着,哐当一声手上一松,连剑也掉落在地上,犹豫不决的双腿似乎想要向她走来,却又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不敢再上前半步。   贺凛失神地望向晏明月,哑着嗓子唇间呢喃着:“娇娇,本王不是……我……”   他在怕她。   方才还杀人不眨眼的贺凛,此刻竟是在害怕晏明月看到了这样一幕。   晏明月目光澄澈地看着贺凛,方才眼底的惊慌逐渐褪去,微张着唇却抬不起手,只能开口低声唤道:“王爷,近些可好。”   贺凛摇了摇头,双手无措地瘫在两侧:“身上脏。”   晏明月心头一颤,似是忆起了前世,贺凛冲进金銮殿一剑杀了叶萧的场景。   那时的他,远比此刻要冷静沉稳许多,只是眉眼间仍是那副令人心痛到骨子里的无措的彷徨,那时他反复在身上擦干净了血迹,才颤抖着手触及了她的尸体。   可此刻,他浑身上下满是血迹,擦不掉,更叫那骇人的一幕叫晏明月全数瞧了去。   心头涌上一分难耐的情绪,晏明月未曾移开目光,定定地看着贺凛,再次开口道:“不脏,你过来。”   贺凛动作很慢,沉冷的视线直直地看着晏明月,她的眼底没有害怕没有厌恶,平静如水般仿佛方才所见之事并未引起她心中的半分波澜。   直到贺凛蹲在她身前,晏明月才缓缓轻舒一口气,身子还是绵软地无法动弹,只能动了动手指又道:“王爷,妾身上的绳索……”   绳索并不紧实,就像是摆设一般,但若不是贺凛及时赶到,晏明月几乎不敢想象后果。   此刻她已思虑不清贺凛怎会突然赶到此处,也不知外头如今是什么情况,但他能出现,心底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弛了下来,即使眼前狼藉一片,却是平静的安心。   鼻腔涌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贺凛单膝跪地在晏明月身前垂下头来,猩红的双手伸向她腰间的麻绳,不想让污秽的血沾染她的衣衫,却仍是避无可避地在那白色的裙身上浸上了一抹鲜红。   贺凛垂着头,语气像是堕入了深渊,又像是带着一丝隐忍的期盼,忍不住低声道:“娇娇,害怕吗?方才……让你害怕了。”   话语间,缠在晏明月腰间的绳索被解开。   贺凛低沉的话语像是带着极深的悔恨,一字一句传入晏明月的耳中,在静谧的屋舍中,竟让晏明月生出几分错觉来,就好像前世在金銮殿中,站在血泊中的贺凛微张着唇,就想对她说出这番话一般。   贺凛靠得很近,晏明月却丝毫不觉得害怕,更没有方才伯西候仅是靠近分毫就令她全身排斥的恶心感,即使此刻的贺凛浑身都带着血。   晏明月的沉默不语令贺凛心下更是慌乱。   他的确未能控制住自己,自打得知晏明月被人掳走的消息后,他的理智便骤然崩塌,冲上山的路上,他几乎将一路上极力隐忍的暴怒全数发泄在了那些守山的士兵上。   砍掉他们的头颅,践踏他们的尸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身上的伤痛像是被暴怒的情绪压制住了一般,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唯有害怕失去她的恐惧,他未能将她护好,竟叫她陷入如此困境。   当他看到伯西候的身体在向着晏明月靠近时,心中的暴虐攀至顶峰,仿佛有什么被他深锁在心底的恶狠就这么冲出了牢笼,即使他知道只需一剑伯西候便会命丧于此,但他一剑接一剑,看着鲜血喷涌,都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残暴。   他好不容易才能够靠近她些许,实在不想将如此丑恶扭曲的面容,就这么暴露在她面前。   晏明月会害怕他,会恐惧他。   贺凛眼帘下的绝望没叫晏明月看见,晏明月却只觉眼前这个垂着头的身影阴郁到了极致,仿佛将自己笼罩在了一团浓重的黑雾之中。   明明他成功将她救下了。   似是因为贺凛在身边的安心,晏明月艰难地动了动身子,缓缓抬起手来,即使手臂沉重得下一秒就要落下,她却仍是紧咬着牙将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触碰到那一脸的血时,贺凛身子猛然一颤,下意识抬头,便见晏明月白皙的手掌已是染上了他脸上的血,鲜红一片,纯洁的白花在此刻被染红,像是纵身跃入了他所处的阴暗角落。   眼眸颤动万分,贺凛怔愣地看着晏明月,却见晏明月忽的一笑,嫣红的唇似乎比手上的血更加鲜红,唇红齿白,带着几分纵容和几分娇柔轻声道:“妾不怕,有王爷在,妾什么都不怕。”   话音落下,贺凛眼前的一张明媚娇艳的脸庞逐渐放大,唇上被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浅尝即止,在贺凛还未反应过来时,晏明月已没了力,再次瘫倒下去,无力地抬起眼皮问道:“外头现在情况如何了?”   唇上的柔软似是还没褪去,但心底的震惊却让贺凛久久回不过神来。   视线灼热地看着晏明月,方才心底的混乱与此刻的悸动猛烈交织在一起,似是有什么破裂开来一般,只能紧盯着晏明月说不出话来。   良久,眉心微微一动,才哑着嗓子沉声道:“本王会处理好的,娇娇不必忧心。”   晏明月动了动唇,到底是没问贺凛究竟是如何找来的,心头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填满,酸胀的心尖却每次都为此微微颤动着。   顿了片刻,晏明月视线落到一旁伯西候的尸体上,那惨死的模样还是令人觉得胆战心惊,即使伯西候将她害于此状,可他仍是朝中重臣,突然丧命要如何交代,可会牵连贺凛。   晏明月心中混沌一片,不由得心头慌乱起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   贺凛顿时脸色一变,在浓重的血腥味下方才压根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此刻却有一股火油味夹杂在其中。   猛地转过头去,晏明月也察觉到不对,但下一瞬,不远处便亮起了一大片火光,瞬间点燃的烈火霎时将屋舍外围包裹起来。   屋舍门前一个慌乱的身影闪过,晏明月瞥见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可却压根没瞧清那人的面容。   只见那人迅速丢下手中的火把,拔腿便跑了。   贺凛眼神沉了下来,瞬间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变化,警惕地站起身来,却见火势猛烈,屋舍外被洒满了火油,星星之火便令火势越涨越烈,整个屋舍瞬间便被火势包围了。   晏明月紧咬着皱着眉头,她的身体压根直立不起来,此刻想跑都无法起身,看了眼贺凛当即道:“王爷,快离开这里,火势很快就会蔓延,你快走!”   话音刚落,晏明月却身子一空,贺凛伸手便将晏明月抱进怀中拦腰抱起,垂头看向晏明月沉声道:“别怕,黑甲军很快就会赶到,本王带你出去。”   晏明月慌乱地看了眼屋舍的火势,火光将她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身体传来的热烫感不知是贺凛的胸膛还是仓库内不断攀升的温度。   这不可能逃出去的,若是贺凛自己逃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带着她又要如何逃脱,他身上还带着伤,还有他的腿。   晏明月不敢想象要如何冲破火势,但她已是拖了他的后腿,兴许如前世那般,贺凛这一路还会更顺利些,可却叫人抓住了他的软肋,如今又怎能将他拖累至此。   抿了抿唇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又闻贺凛开口道:“娇娇,本王说过,那般戏弄可是不能蒙混过关的,如若出去,可会重新给本王补过?”   晏明月听得气急,都什么危急时刻了,贺凛还有心思想这档子不正经的事。   一抬眼却见,贺凛看似轻松的话语下,却是一张严肃警惕的脸。   晏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贺凛在安抚她的心情,蹩脚的,安慰她,担心她会害怕。   晏明月没由来的安心了许多,她不知自己对贺凛的信任从何而来。   火光在眼眸中越烧越旺,晏明月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伸手环住了贺凛的脖子,沉着地看着眼前的大火不再开口。   贺凛视线扫过眼前的火势,迅速地寻找着可以逃生的突破口。   短短片刻间,火势已是越烧越猛,放火之人定是早有准备,可外头的人贺凛全数给杀了个干净。   贺凛很快在几个大箱子重叠下发现一个缺口,抱着晏明月迅速朝那头冲去。   晏明月感觉一阵热烫的风从脸侧划过,往大门越靠近,身子就越发滚烫,眼看前方全数被大火包围,晏明月只能将头迈进贺凛的胸膛中,身体却仍是烫得难耐。   手不自觉抓紧了贺凛的衣襟,便感觉到贺凛弯下身子像是穿过了什么地方。   一抬头,这便见贺凛找到了缺口,从没有火势的箱子下钻到了屋舍的前方。   此刻屋舍的门就在眼前,只要再穿过眼前这团火。   晏明月眉头一皱:“不行,火太大了,我们得找别的路。”   火势太大,若是直接冲进去,定是会被烧伤。   贺凛却在一旁将晏明月轻柔放下,伸手便开始脱衣:“没有别的路了,从此处过去便能到外面。”   贺凛的衣服沾染着血迹,盖到身上湿漉漉的,黏腻的感觉令晏明月感到不适,一抬眼却赫然看见他单薄衣衫下,肩头渗出的鲜红血迹。   是几日前的伤势!   晏明月心慌不已,她一直未能瞧见是怎样的伤口,可那日河水里染红的血迹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而此刻贺凛的肩头显然是伤口未愈又再次裂开。   晏明月慌乱地抓住贺凛的衣襟,惊呼出声:“不行,你打算干什么,你身上还带着伤,就这么冲出去吗,你会被烧死的!”   贺凛不由分说将晏明月包裹严实,随即换了个更加紧密的姿势将她抱了起来,这件衣服兴许不能为她遮挡多少,但也好过大火直接烧伤她的肌肤。   贺凛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晏明月毫发无伤,但也只能将伤害降到最低,这里是唯一的出路。   腾出手将衣服盖上晏明月的头,一片黑暗笼罩下来,晏明月听见贺凛沉沉的嗓音:“娇娇,你可信得过本王?”   晏明月什么也看不见,仅是心头一震,跳河之前她也这般问过贺凛,贺凛毫不犹豫地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可此刻贺凛话音刚落,丝毫未给晏明月反应的时间,她便感觉到贺凛快步朝着屋舍门前冲了去。   晏明月心下慌张,怎么都觉得,那是不可能冲过去的,即使她能在贺凛的庇护下安然出去,贺凛也会因为周遭的大火,全身都着火的。   不行,太危险了。   晏明月费力地动了动手,伸手拉下挡在自己脸上的衣服,血腥味混杂着火油味,刚拉下衣服,视线便见头顶仓库上的悬梁竟在大火的灼烧下开始摇摇欲坠。   晏明月心下一惊,身子动弹不得当即大喊道:“王爷,小心头顶!”   火势降低了贺凛的反应速度,在晏明月大喊出声的同时,一声巨大的响动淹没了她的声音。   一阵晃动,晏明月下意识闭上眼,却只闻头顶传来一声闷哼,身子一阵抖动,再睁眼便见贺凛紧皱着眉头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额头的汗珠滴落,背上正压着一块巨木。   而她,毫发无伤地躺在她的怀中。   晏明月霎时红了眼,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抓着贺凛的衣服几乎要泣不成声:“王爷,你快放开我,带着我无法逃脱的,快放开,阿凛,不要……阿凛,你快逃吧,别管我了……”   贺凛耳中有一瞬间鸣响,混沌了好一会才听见晏明月在他耳旁哭喊的声音,视线落到晏明月脸上,怀中的人儿哭得梨花带雨,颤抖的双唇一张一合都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地,贺凛沉沉地舒了口气,像是极力在隐忍着痛楚,沉着一张脸哑声道:“别哭,本王没事。”   “怎会没事,不……阿凛你放我下来,你放开我,这里能到外门了,你放开我……”晏明月哭泣着连连摇头。   生死一线,贺凛侧头看向屋舍门前,背脊忽的用力,单手将晏明月紧紧抱起,另一只手撑上了头顶的巨木。   似是有皮肤烧焦的气味传入鼻中,晏明月哭得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路,唯有闪烁的火光不断映入眼帘,熊熊烈火灼烧着周遭,几乎就要将人掩埋。   贺凛屏住呼吸,巨大的浓烟令他神色有些涣散,仍是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门口的方向。   砸落的巨木劈开一条道路来,贺凛的双腿有些打颤,猛地将巨木顶开,霎时感觉后背有种皮开肉绽的感觉,但他顾不上身后的剧痛,松手的一瞬间巨木再次向下。   贺凛抱着晏明月猛地向外冲去。   “不!”晏明月看着再次掉落的巨木失声大叫起来。   一阵强光晃过眼前,晏明月只觉周遭都要灼烧起来的热烫将她全数包裹。   耳畔是贺凛早已乱了节奏的心跳声,直到温度逐渐降了下来,晏明月微微喘息着睁开眼,便听见头顶粗重地出了口气:“娇娇,无事了,别怕。”   晏明月张了张嘴,这才发现他们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贺凛做到了。   晏明月还未完全止住的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喜极而泣看着贺凛,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贺凛像是脱力了一般,她的身子也瞬间失去了平衡,就这么直直地朝着前方倒去。   “阿凛!”   伴随着晏明月一声惊呼,贺凛就这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君衍侯府。   屋内沉寂许久后, 坐于背光之处的叶萧一侧面容笼罩在黑暗中,而后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面色阴鸷诡异:“哼,蠢货。”   叶萧手中拿着伯西候快马加鞭自高山上传来的消息, 纸张一角已被指腹捏得发皱。   “这般烧了那屋舍叫伯西候尸骨无存, 可北渊王与长公主殿下也难逃一劫, 若是两人当真丧命于此,叫人查了去,只怕会对侯爷不利。”   叶萧嗤笑一声:“查?那荒山屋舍烧得一干二净, 从何查起?若是贺凛当真这般容易被除了去便好了, 他此次虽已是侥幸脱逃, 暂且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只可惜叫伯西候那没脑子的蠢货损了些兵力, 真是死得其所。”   暗影中垂头站着的人微微一怔, 似是没想到那般大火中,贺凛竟还能脱逃,不过叶萧既然如此说来,那便是得了确切的消息。   那人目光一沉, 很快问道:“侯爷,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想来贺凛这次伤得不轻, 叫他这般受了罪,那便好好准备一下贺礼,前去聊表歉意好了。”   *   耳边逐渐开始传来声响,像是迷蒙的梦境,又像是清晰的现实。   晏明月感到眼皮逐渐轻缓了过来, 微动了下指尖, 缓缓睁开眼。   如梦初醒, 头顶的流苏映入眼帘,随即便听见银翠一声惊呼:“王妃醒了!”   晏明月仍有些头疼欲裂,但身子已是恢复了些知觉,意识逐渐回炉,她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一旁的银翠便连忙上前扶住她:“王妃,您慢些,药效未过,来人,快去叫苏太医。”   晏明月很快反应过来,慌乱转头便当即问道:“王爷呢,王爷怎么样了?”   昏迷时的梦境中,那场大火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是贺凛将她护在怀中,坚定而沉着的眼神。   只是清醒过来再想起入目骇人万分的伤势,晏明月便见银翠闻言神色一变,像是不知如何开口一般。   晏明月当即便掀开了自己的被子,起身时脚步有些虚晃,险些跌倒好在银翠扶住了她:“王妃您这是要去哪,苏太医已经替王爷看过了,王爷现在还未苏醒过来,您还需要静养。”   晏明月却像是听不进去半分一般,一把撇开银翠的手,站稳了身子才急不可耐迈开步子一边问道:“王爷在哪,本宫昏迷多久了?”   银翠见晏明月执意要起身也只能连忙跟上了晏明月,答道:“王爷在隔壁院中,王妃昏迷了大半日,苏太医用药理替王妃排出了体内的药性,但还不知这药是否会对王妃的身子造成损伤,还得请苏太医看过才……”   话音未落,门前一道匆忙的身影赶来,一见晏明月忙阻拦道:“民妇见过王妃,苏太医交代王妃还需好生修养,还请王妃快快回榻上,苏太医马上就来。”   晏明月脚下步子一顿,上下打量一番来人,却并非认识之人。   面前的女子面容清秀,瞧着岁数不大,有股子小家碧玉的感觉,但身着清雅淡朴,又自称民妇,晏明月微蹙黛眉,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后退半步垂头恭敬道:“民妇林氏,家夫与王爷此前有些交情,听闻王爷今次要前去东岭为老夫人贺寿,这便邀约了王爷顺道来淮安小聚,只是没想到途中会……”   淮安。   晏明月忆起贺凛所说在淮安的老友,那眼前这位便是他的夫人了。   但晏明月此时无心寒暄,浅浅看了林氏一眼,快声道:“本宫并无大碍,王爷此时情况如何,本宫想去看看王爷,不必再传苏太医,还请夫人带路。”   林氏犹豫了一瞬,显然有些为难,也不知是在担心晏明月的身子,还是在担心叫晏明月瞧见贺凛的情况。   踌躇片刻,也当知晏明月心系贺凛,哪能当真安心躺下,见她似乎并无什么大碍,这便松了口:“王妃这边请。”   一路跟着林氏绕过小院,这里应当是这位老友的府邸,不算阔气,但也沁心雅致,快步走到院门前,一名陌生男子正和北风在说着什么。   被绑前的记忆涌上头来,晏明月当即怒了眼眸,大步上前,还未开口北风便先一步双膝跪在了晏明月面前:“王妃,属下罪该万死,是属下办事不力,王妃要责要罚,属下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话末,向来刚毅挺拔的北风尾音似乎还带起了哭腔。   一旁男子忙上前半步,躬身向晏明月作揖解释道:“王妃莫怪,在下岳廷安,乃王爷旧识,此次一事还未能全数排查清楚,但请王妃莫要怪罪于北风,那奸臣使了易容之术,先后化作北风和银翠的模样骗过了守卫,这才叫事情陷入难局之中。”   跟在身后的银翠闻言也站了出来:“是啊王妃,奴婢被那人绑在草垛后面,亲眼瞧见那人化作了奴婢的模样,骗了其他下人,还明目张胆将您掳走,若要怪,便将奴婢一并责罚了吧。”   易容术。   晏明月眉心突突直跳,她那时分明察觉有些不对劲,可到底是没了那防备之心,可疑的草垛也未曾细看。   是她的大意害此事遭遇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又怎可去怪罪旁人,况且也不是他们的错。   晏明月沉重地闭上了眼眸,而后再睁开,眼底一片深幽,抬手扶起跪地不起的北风,沉声吩咐道:“备些热水,本宫去看看王爷。”   说罢,晏明月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静谧无声,晏明月进屋便瞧见了那个趴在床上背部朝上的身影,一动不动趴在床榻上,甚至连微弱的呼吸也感觉不到,就像是没了生命体征一般。   晏明月心下一惊,面色顿时难以再保持平静,连忙上前几步,伸手探上贺凛的鼻息,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只是太虚弱了。   心像是被什么揪紧了一般,晏明月视线落到贺凛已经被处理过的背部,药草铺在伤痕上,密密麻麻一片,已没有了出血的迹象。   应是除了伤势还未来得及整理别的,侧趴着的脸庞上血和污泥混杂在一起,还有被黑烟烧过的痕迹,将他脸庞早已折腾得再无半分原本的俊美可言。   狼狈得,令人无法将他与他平日里矜贵淡漠的模样结合在一起,他总是沉冷的,稳重的,眼神里有时会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嚣张气焰,有时又会带着划破冷冽的炙热。   只是如今,却痛苦地将眼眸紧闭,抹不开浓雾的剑眉微微皱起,像是沉睡中也在承受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痛楚。   晏明月看得心头一阵刺痛,转头便见银翠已匆匆忙忙将热水和毛巾备来了。   晏明月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绪平稳了几分,这才上前接过银翠手中的东西,轻声道:“你先退下吧。”   晏明月声音很轻,语气很淡,令人听不出情绪。   银翠一愣,看了眼屋中趴着的身影,心底一酸,抿了抿嘴不再多说,很快退出了屋中。   晏明月隐约听见屋外刻意压低声音的谈话声,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她也无心去细闻。   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葱白的小臂,温热的水在上方冒出层层热气,伸手探进热水中浸湿了帕子,缓步走到贺凛床边坐了下来。   血和泥污擦去后,他本身立体俊美的五官便再次显露了出来,只是苍白的脸色和干涩的唇让他仍是显得虚弱不堪。   浓密的眼睫微颤着,像是在诉说他的痛楚,他本该是姿态高贵,冷血睥睨的模样,眼下却因为她,显得十足可怜,再无半分气势。   晏明月收回眼神,在热水中洗净了帕子,清澈的水顿时晕开深重的血色。   除却背部的伤势,手臂和腰侧也有不少烧伤红肿的迹象,心下不由想到当时大火缭绕的场景,他究竟是何来的勇气,竟就这么无所畏惧地冲了出去,他就不觉得疼吗。   眼眶止不住地发酸,晏明月指尖细细抚过那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肩胛处一道深长的伤口终是落入了眼中,但晏明月却全然想不出这是他何时所伤。   前些日子他们朝夕相处,贺凛因着解毒,连下床都难,又怎会遭此重创,如若不是这伤,兴许此次还不会落得如此艰难的地步。   晏明月凝神看着那道扭曲的伤痕,看着像是近来几日的伤势,伤口仍在微微向外渗血,边缘两侧有少许的结痂。   是何时呢?   晏明月忽的想到出行第一日的半夜,神色古怪的北风,匆忙而归的贺凛。   但心下仍是得不到确切的答案,晏明月只能将手上的动作放得更柔更轻一些。   直到将身侧擦拭了一遍,晏明月刚放下帕子,便闻门外传来声响,一转头便见银翠带着苏太医赶了过来。   晏明月连忙让开身子将衣袖放了下来:“苏太医,王爷怎还未醒来,他的伤势如何了?”   其实苏延刚给贺凛瞧过不久才离开,这药也是刚敷上去没多久。   晏明月醒来便冲了过来他自是没能想到的,可如今叫晏明月瞧见了贺凛这副模样,要说些搪塞的话自然也是说不下去了。   苏延抿了抿嘴,才清了嗓缓声道:“王爷背部遭被重物砸伤,房梁燃火砸在皮肉之上自是伤得不轻,如此已是缓住了王爷的伤势,不过伤势太重,这一时半会自然也没办法痊愈,失血过多令王爷如今意识涣散。”   那根巨木被烈火灼烧,定是滚烫不已,直接砸在贺凛背部,不仅巨大的重量会令他难以负荷,就连巨木上的灼热也更是叫人难忍。   难怪会有如此严重的伤势。   晏明月喉头干涩,强忍着眼中泪意,干涩道:“那他何时会醒过来?”   苏延闻言摇了摇头:“老臣也只能就王爷的伤势先替他止血疗伤,能否苏醒过来,也只能王爷的造化了。” 第41章   贺凛混沌的梦境中像是闯入了什么陌生的记忆。   贺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些像是自己脑海中所拥有的记忆,却又压根不记得这里是何处。   他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站在原地,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将他隔绝开来。   他们看不见他吗,为什么无人与他交谈, 为什么都带着漠视的神情。   贺凛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眼前一幕幕从自己眼前闪过, 他却无法去靠近那些触手可及的事物,有什么要在脑海中炸裂开来,却又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 揭不开也看不清。   他为何会在这里?   他要去到何处?   兵荒马乱, 硝烟四起。   浓雾散开之际, 贺凛才赫然看见自己竟是身处皇宫, 可皇宫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厮杀和惨叫声混做一团, 鲜血长流,洒在冰冷的宫墙上。   贺凛心头猛然一惊,忽的意识到什么,一转眼金銮殿前一道素白的身影匆忙闯入, 他当即认出那是晏明月的身影。   然而下一瞬, 他又看见身披铠甲的叶萧满目狰狞, 身后跟着来势汹汹的士兵,手握淌着血的利剑沉步跨入了殿中。   “原来是长公主殿下。”叶萧沉冷又带着诡异的嗓音在贺凛耳中响起,叫他顿时警铃大作。   贺凛发了疯似的往殿中冲去,眼前却是一道白光闪过,他完全没有能力去阻止眼前迅速发生的一切。   锋利的剑刃刺入晏明月胸膛, 她喉间甚至连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 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不!”一声沉痛的呐喊声被掩盖在了浓雾之下。   他的声音未能传到任何角落, 反倒像是被蒙在沉闷的角落里,很快化为乌有。   伴随着一道沉重的巨雷轰鸣声,贺凛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分毫,胸腔仍在猛烈跳动,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直到他亲眼看到自己冲入了殿堂之中。   可他无心再去想为什么会有另一个自己出现在这里,在猛然挣脱束缚的一瞬,他发了疯一般的奔向晏明月,想要抱起她的身体,却怎么也无法触碰到她。   身体穿透晏明月的尸体,大颗大颗的泪水糊湿了他的眼,颤抖的唇只能无助地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娇娇,不……娇娇,你不能死……这不是真的……娇娇……”   “皇城已经沦陷,就算你治好了腿,也再无力回天了,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受死吧,贺凛。”   受死?   该受死的人,是他!   贺凛猛然起身,却见另一个自己,已然毫不犹豫将剑刺入了叶萧的胸膛,他顿时又僵在了原地,双眼空洞地看着叶萧缓缓倒在了地上。   这样又如何。   杀了他又如何?   他的娇娇,再也回不来了,世间万千他还未来得及带她一一领略,他还未为她守下这片江山,还未真正与她诉过真心。   可她已经,不在了。   心如绞痛,向上涌来的窒息令贺凛痛苦不堪,他却丝毫没有挣扎,像是放弃了求生的欲望一般,好像一切的感官都在这之中放大了。   他不想再顾忌任何,只想抛下一切,随她而去。   “本王身边,便当真无半分值得你留恋的吗?”   “你道若想与你和好,除非本王重新站起来……我已重新站了起来,你怎不愿再等等我。”   “骗人,你从未想过回到本王身边,对吗?”   似梦似幻,这些话贺凛觉得自己似乎当真说出口过,却又无半分印象,他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他的娇娇,已经奔向了他,是他的无能,未能将她紧紧抓住。   那此刻是梦吗。   为什么他会做这般沉痛的梦,真实得就像是当真发生过这样的事一般。   贺凛几乎要分不清虚实,他看见另一个自己猩红着眼眸抱起晏明月的尸体,一步步朝着金銮殿外走去,每一步都异常沉重,犹如他的心一般,在不断下坠。   不。   贺凛的嘴唇微颤着,终是呢喃出声:“娇娇,别走。”   “娇娇……”   周身开始发冷,像是即将要坠入冰窖一般。   不,那黑暗之下太过寒冷,他不想去。   娇娇,不要丢下他。   娇娇,再让我看看你。   身子开始失重,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贺凛视线里开始一片漆黑,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周围静得可怕。   忽然,一阵响动从耳畔传来,随后是一道柔软低哑的轻声。   “阿凛,我在。”   “别担心,阿凛,你会没事的。”   “我会陪着你的。”   有什么温热而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他冰冷的手背,指尖触及一片娇嫩,摩擦着他粗粝的指腹,引出阵阵颤栗。   是谁,是谁在说话。   是谁陪在他身边。   贺凛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心底却没由来的安心了下来。   万丈深渊,有人伴在他的身侧,他似乎也不那么害怕了。   *   晏明月不眠不休在贺凛身边守了两日,待到第三日时,终是扛不住疲惫的身子倒下了。   先是贺凛重伤不醒,如今晏明月又倒下,岳府上下一片慌乱,唯恐出了什么岔子。   可谁也没曾想,晏明月竟是在半日后又再次醒了过来,面露疲色,却仍是不管不顾支起虚弱的身子,执意要陪在贺凛身边。   众人规劝阻拦,都被晏明月冷言拒绝,他生死未卜,她又怎能安心歇下。   接连几日的悉心照料,晏明月带着令人惊叹的意志力,每日睡得极少,却又异常的坚定陪在贺凛身边,贺凛未醒,她便无法松懈分毫。   可晏明月到底是没能守到贺凛苏醒过来的那一刻。   在她又坚持了两日后,被银翠扶着回房小憩之时,贺凛在空无一人的房中悄然醒来。   苏醒的半个时辰内,贺凛只觉背部异常沉重,仿佛仍有块巨木压在他的背脊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压得他疼痛难忍。   涣散的思绪逐渐开始清明起来,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那个深山中的屋舍里,但也不知此处为何地,只是瞧这架势,应当是被移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但方才的梦境仍旧清晰留存在脑海中,真实得令他害怕,甚是让他担忧晏明月此时情况如何。   贺凛想要起身前去寻晏明月,身子却沉重得压根动弹不得,即使使出了自己的全身力气,最终也只能绵软地再次趴下,每次尝试,剧烈的疼痛都几乎要将他击溃。   贺凛紧咬着牙,额头渗出密密的细汗,刚恢复没多少的身子,几乎就又要被他折腾得面目全非。   苏延便是这时进门的,一进屋便见贺凛醒了过来,还未来得及惊喜,下一瞬便见晏明月两个时辰前给他敷上的草药掉落了一大片,裸露出的伤口因为他的挣扎已经开始破裂,有的甚至开始渗血。   苏延一惊,连忙上前大喊道:“王爷你这又是在折腾什么劲!你不要命了你!快躺下!”   苏延急得顾不上尊卑,奔到床榻边便一把按住了他的身子,虚弱无力的贺凛没什么抵抗的力气,很快便被重新按回了榻上。   贺凛紧皱着眉头,眼底阴郁的神色直直射向苏延,仿佛不像一个全身无力正在奋力挣扎的病患,而像是一只凶猛狠厉的困兽,正在努力挣脱着束缚他的锁链。   贺凛沉着眼眸,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急切道:“她呢?”   苏延胸口又是一堵闷气险些要上不来,见贺凛不顾伤势就要起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愤愤压下他的身子:“王爷您都伤成这般了,先顾顾自己的伤势吧,这些日子王妃也折腾得不轻,方才她才给您敷上的药,这下全给弄散了,您若不想叫王妃再守你几天几夜,就老实躺着吧!”   贺凛一愣,身子忽的失了力一般完全躺下,侧过头来好一会才低声道:“这几日,是王妃守着本王?”   苏延见贺凛安顺了下来,连忙按稳他的身子,视线落在贺凛的后背上开始检查的伤口,手上运作起来,嘴上念叨着:“可不是吗,王妃这几日一直守着王爷,擦身换药一事都亲力亲为。”   贺凛晦暗不清的眼眸在苏延的一番话后,逐渐变得更为幽深,直至苏延话音落下,眸底闪过一抹错愣,随之逐渐变为了疼惜。   苏延并未细说,但他自是能想到,这并非易事。   此事叫她也受了不少惊吓,再叫她瞧见自己这副模样,她心中如何做想。   贺凛想要见她的心绪在此刻攀升到顶端,抬眼看向苏延,开口时却又显得有气无力:“她,今日可还会来?”   贺凛问得太过小心翼翼,叫苏延讶然一瞬,而后才将方才弄散了的药草重新敷好,起身道:“如若知晓王爷醒过来了,只怕是马上便会赶来了,王爷莫要再折腾自己的身子了,老臣这便前去告知王妃这个消息。”   苏延说完,转身正欲要走,贺凛又急切抬起头来,嗓音干涩道:“如若她歇下了,那便罢了……叫她好生歇息便是。”   苏延脚下一顿,沉沉应下一声,并未多言。   直到苏延退出房中,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贺凛紧抿着双唇忍受着背部难耐的痛楚,无法翻身,身体也极度不适,不论是疼痛的疲乏都应是令贺凛感到难受的。   可此刻他冷峻的脸庞上,却柔和得像是一道温润的光,眉眼间细腻的柔情流转着,像是有温柔的日照降落在他的身上。   她在他昏迷时,对他说:“我会陪着你的。”   那沉于黑暗的画面,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她还在,还在他身边。 第42章   贺凛在沉寂的屋中躺了许久, 久到他逐渐被药草的气息笼罩得再次虚弱下去,眼皮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久未见人再入屋中,想来此刻晏明月应当是歇下了。   正当他心下逐渐松缓要来, 就要沉沉睡去之时, 屋外突然传来响动。   “不必跟了, 你们且在外候着便是,莫要扰了王爷。”娇柔的嗓音带着几分急切。   晏明月话音刚落,便有推门声传来, 抬眼便对上一双担忧焦急的瞳眸。   “王爷, 你醒了。”   怎能不急, 晏明月忙不迭走到床榻边, 见贺凛平静地躺在床上, 虽是面色憔悴毫无血色, 但却并不显痛苦之色,这便又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问道:“王爷觉着如何,可要唤苏太医进来瞧瞧?”   极力淡然平静的话语, 却带着微微的颤音。   晏明月连指尖都在发颤, 重重掩在衣袖之下, 双手交叠在一起,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般慌乱。   只是眼尾那抹微红还是避无可避落入了贺凛眼中,他目光深邃,静静看着她不舍移开眼,微微扯动了嘴角, 才轻缓地在唇角道出一丝疼惜:“不是叫你别哭, 本王无事。”   在大火中, 贺凛不止一次叫她别哭,可哪能忍得住汹涌的泪意,此刻叫他这般一说,晏明月顿时便又红了眼眶,眸底泛起泪光,一副若再开口说半个字,便要潸然泪下的模样。   贺凛心底骤然一疼,艰难地抬起手一把覆在她垂落的双手上,先一步开口止住她的泪:“后背已经很疼了,娇娇莫不是还要叫本王心疼。”   晏明月闻言眸色一颤,反手握住贺凛微凉的手掌,委屈地撇了撇嘴,虽未落泪,开口时却已是带上了浓重的哭腔:“你还有心思胡言乱语,这几日我都吓慌了神,怎睡了那么多日,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说着控诉贺凛的话语,手心却不住地来回抚着他的手背,好似想要给这微凉的手掌带去些许暖意,又好似在反复确认着,贺凛是当真醒了过来,他熬过来了。   到底还是落下了晶莹的泪珠,晏明月微垂着头,任由眼泪一滴滴落在床榻的被褥上,又很快浸入内里消失不见。   贺凛难以抑制地重重皱着眉头,晏明月落泪的模样令人心疼得心尖都在发颤,他望着她,声音低哑到极点:“叫你受苦了,是我不对。”   晏明月察觉到贺凛情绪的低沉,她不过是心中有些委屈,也未曾想叫自己这份情绪影响了贺凛,此事他又何错之有,若非有他在,只怕她已遭歹人欺辱杀害了。   晏明月抬起头来,明艳的面容上还挂着两行泪痕,但眉眼很快弯起了好看的弧度,娇着嗓子宽慰道:“妾不苦,王爷将妾保护得极好,毫发未损,王爷如今可得好好养伤,方才听闻苏太医说你又要胡来,妾在此守着你,可不会叫你再折腾自己的身子了。”   贺凛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怎能看不出晏明月的强颜欢笑。   “本王方才做了个梦。”似是因着醒来瞧见活生生的晏明月了,贺凛心头有一瞬心安,不由得提及了那个令人恐惧的荒谬的梦来。   晏明月歪了歪头,顺势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梦到什么了?”   “皇城遭到攻陷,本王……没能守住你。”话落,贺凛手上力道收紧,将那双柔荑紧紧攥在手心中,粗粝的指腹来回摩擦着她的指尖,很快又抬起眼来,“梦是相反的,对吗?”   晏明月神色一僵。   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眸底闪着微光,双唇微张着,一时间竟有了一瞬失神。   那些陪伴在贺凛身边的日夜,那些仅能看见却无法触碰的痛苦。   晏明月重重闭了一瞬眼眸,而后再睁开,却对上贺凛探究的目光,她很快露出一笑来,眼尾上扬,似娇嗔:“妾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照料王爷,王爷竟做这般梦,自然得是相反的,不然岂不给了叫旁人陪伴王爷后半生的机会。”   贺凛无奈地看了眼显然故意找茬的晏明月,她眸子里还带着些许未完全散去的泪光,脸上的神色却是生动活现,梦中的生离死别不复存在,唯有眼前的温热叫他当真抓在了手心之中。   “本王的心思都牵挂于一人心上了,何来旁人?”   贺凛的话太过直接露骨,晏明月本还欲同他闹一番的小心思生生止住,耳畔悄然攀上了一抹红晕,撇过眼来,小声道:“既是如此,那王爷就需得早些将身子养好,莫要再叫妾担忧了。”   而后晏明月在屋中又陪了贺凛半晌,直到替他再次换过后背的伤药后,这才终是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能安安心心回屋歇下了。   *   深夜。   贺凛屋中来回出入几人,直到屋中烛火点燃,显露出以北风为首的几名黑甲军在身后。   贺凛沉着一张脸,眸底冷厉的目光叫他看上去添上几分令人难以靠近的压迫感来,他在北风的搀扶下坐起身来,视线在眼前几人面前扫过,沉默许久,才冷声问:“怎可能毫无线索,那处隐蔽的屋舍,突然燃起的大火,可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北风后退半步垂头道:“的确未能查到确切的证据,但事情果真如王爷所料,其背后动手之人为君衍侯派来的。”   此事为君衍侯所为并不难猜,叶萧早与伯西候有勾结,即使是在暗地里,这事也少不了他的手脚,可眼下却无实质性的证据能够指向他,否则贺凛当即就能前去同他叫板。   贺凛瞳眸深谙,微微收紧了拳,嗓音低沉:“继续监视,不可遗漏分毫,既已到了淮安,也不急这一刻,他既有胆子明目张胆招惹到本王头上,本王自叫他血债血偿。”   “王爷此前吩咐的,属下在抵达淮安后,已立即去办了,如今已是办妥,随时可以动手。”   贺凛微微颔首:“查到些什么?”   “一切如王爷所料,按照君衍侯开办书院的方向,一路向南皆能连成一条可互通的线路,书院内暂未查到异样,但其每日运送货物的数量,的确存在怪异,属下怀疑,君衍侯私造的兵器,应当存于书院内。”   可是书院每日人来人往,即使其中不乏有归属于叶萧的人,但大多也只是普通老百姓,若当真藏了兵器在书院,又要如何掩人耳目。   贺凛微微眯了瞬眼眸,叶萧闯入金銮殿一剑刺杀晏明月的画面再度浮现在眼前。   即使是梦,也叫人难忍心底怒气。   “继续查,既有那股子野心作祟,他又岂会不露出马脚。”   “是,王爷。”   *   小半个月时间过去,在贺凛伤势有些许好转后,晏明月便随贺凛转至了他曾在淮安安置的一处府邸。   晏明月每日悉心为贺凛换药,也时常配合着苏延进一步对贺凛的腿伤进行疗毒,一来二去,倒当真有了临行前所说的贴身伺候那回事了。   不过白日里倒是闲暇时间居多,因着那些药叫贺凛时常处于昏睡的状态,未在贺凛身侧之时,她便时常前去相邻的岳府,逐渐也将岳府给熟悉了去。   岳廷安年长贺凛几岁,是贺凛未随延庆王入晏京时所相识的一位兄长。   而后岳廷安考取功名,在淮安谋得一职,在此娶妻生子,如今已是怀上了第二胎了。   晏明月倒是对林氏稍有些显怀的孕肚颇为感兴趣,闲来无事之时,总会到林氏的院中去瞧上一瞧,一双水灵的眼睛忍不住地总往她的孕肚看去。   林氏又一次发现晏明月好奇的目光时,抿嘴失了笑:“王妃可要摸一摸?”   晏明月一愣,叫人发现了自己这目光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掌心还是忍不住道:“可以吗?”   林氏笑得温柔:“当然。”   说罢,晏明月已有些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当触及温热的孕肚时,掌心传来的触感有些奇妙。   耳畔又传来林氏的轻声:“往后王妃同王爷也会孕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王妃便知这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晏明月心底一软,手上的动作也更加轻柔了几分,轻抚一阵才收回了手,满眼向往之色。   她自然是向往同贺凛孕有后代的,不知会长得像谁,若是男孩,那自是不能像她这般,眉眼间连半分厉色也没有,只怕会太过柔弱,但若是女孩像了贺凛去,会不会性子冷冽,叫人难以靠近。   晏明月抿嘴想得出神,一旁前来探望林氏的妇人笑着朝林氏道:“啧,这不是又叫你家岳郎要憋上好一阵了,他头胎时那憋屈的模样,至今想起还叫人觉着好笑呢。”   晏明月闻言回过神来,有些不明所以地探头查了话:“憋着何事?”   话音一落,周围沉寂了一瞬,好似她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一般。   晏明月瞧见那妇人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来,又把视线投向较为熟悉的林氏,仍是在寻求一个答案满足她的好奇心。   林氏崩了一阵,很快又扯开了嘴角,用手肘拱了拱身旁的妇人,笑道:“王妃还是小姑娘,莫要在人前讲这档子事,羞不羞啊。”   妇人摸了摸鼻头,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只是还是小声为自己辩解着:“嫁了人,怎就是小姑娘了。”   晏明月怔愣一瞬,很快似乎将这番话给听明白了去,脸上顿时一热,她的确从未在人前谈论过这方面的事,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的闪过贺凛那带着幽深眼眸灼灼看向她的模样,心头一颤,忙不迭咽了口口水。   而后,又缓下心神来,有些不确定道:“若是憋着了,会如何?”   作者有话说:   推推基友的奇幻文!苏爽小甜饼!   《魔尊又被拿捏了!》祁幽幽   白灵是妖族公主,在妖族上下的疼宠下养成了单纯娇憨的性子。   一时不慎掉下了魔族九渊之中,为保小命,她只得敛了性子以身饲魔,待在了九渊中最大的魔头身边。   可......这你告诉我是敛了性子?   九渊日常:   “尊主,九渊能见到太阳吗?好久没见到太阳,感觉身上都长虱子了......”   第二日,九渊的天空升起了一轮日精。   没过一会儿   “尊主,您的宝库中有亮晶晶的东西吗?我房间黑沉沉的,不喜欢。”   “你原身白虎为什么会和龙一样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谁知道啊?或许我上辈子是条龙也不一定。”   第二日,白灵的房间被装点一新,四处都是她喜欢的亮晶晶、金灿灿。   又是一日白灵手捧着一尊琉璃盏,盏内盛着不知名的黑黢黢的流状物:“大魔......尊主,请用膳,这是属下为您特地做的怨气羹。”   “谁告诉你本尊以怨气为食的?”   “啊?那个魔界百科全书里写了的啊,魔族以怨气为食......”   “魔界百科全书有没有告诉你,本尊不是魔族?”   魔族在万年前被天族妖族联手封印在九渊之下,魔尊长明就是在这期间拿命厮杀出来的第一魔尊。   在第一眼见到白灵时就知她是妖族。   本该举起戮神剑一剑送她去黄泉的,可始终没能下得了手。甚至为她打破了一切规矩。   ————————————   白灵是妖族最尊贵的公主,受尽妖族上下宠爱。   她不知道的是这世间最险恶、最复杂的是人心。   他们欺我、瞒我、骗我、杀我。   唯有长明毫无保留的爱我、护我、疼我。   纵使为他翻了这天地又如何?天族也好、妖族也罢,都是如此虚伪。   *女儿不吃爱情的苦,只会甜甜甜   *1V1男主魔尊长明 第43章   憋着了会如何, 晏明月到底是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林氏和那妇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支支吾吾半晌,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事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晏明月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去问旁的人, 只是心下却将这事给记了下来。   前世她当时时常憋着贺凛的, 他们之间的那档子事几年来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她本就不愿,再加之贺凛每次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架势,要得极为猛烈, 她哪还敢叫这事多了去。   只是再想起那些艳丽的画面, 又叫她身子止不住的燥热起来, 实在是叫人羞恼, 怎么也挥散不去。   再入贺凛屋中时, 便多了几分心虚, 有些不敢抬头去瞧他的眼。   贺凛当是身子骨硬朗,那般严重的伤势,如今倒也好了大半,平日仅是需要按时换药, 穿上衣服便也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了。   晏明月自进屋后便一直眼神飘忽不定。   贺凛一手托着下巴, 饶有趣味地看着正在眼前捣鼓着茶壶的晏明月, 眼看她提起茶壶,茶水过半,像是有预料一般,冷不丁开口道:“娇娇,莫不是要叫茶水再给本王烫个窟窿?”   话语带着几分逗弄之意, 道完贺凛眼尾便染上了一抹笑来。   晏明月霎时回神, 忙不迭收了手, 一杯热茶正巧满满当当,若再多半分便会溢了出来。   见状,晏明月又松了口气,连忙为自己找补道:“这不刚刚好,哪会洒。”   贺凛笑意更深了几分,他爱看她这副娇俏的小模样,唇角一扬,立起身来沉声问:“娇娇一边不知想着何事出了神,一边还能将茶水倒得不多不少刚刚好,也算是份本事了。”   晏明月喉头一噎,当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总不能说自己方才将前世与他缠绵之事在脑子里想了个遍吧,如此,晏明月脸便更红了几分。   视线再次飘忽,很快落到一旁的矮桌上不知何时放置的棋盘,心绪一转,晏明月忽又抬了眼眸,转移话题的意图极为明显:“王爷可是闲得无趣,不若妾陪王爷对弈一番可好?”   贺凛微挑了眉梢,他印象中,晏明月当是不擅棋术的。   不过当两人在棋盘前对立而坐时,又不约而同想起一些少时的往事来。   晏明月先抿嘴露了笑,执白子率先在棋盘上落子,娇声道:“王爷可还记得第一次与妾对弈?”   贺凛扬起嘴角,很快落下一子,云淡风轻道:“记得,本王险些被长公主殿下诛了九族。”   晏明月瞳孔一缩,顿时皱了眉头惊呼道:“不是说的这个事!”   又叫贺凛戏弄了一番,晏明月险些从矮桌前气得跳起来。   她少时似乎的确常把这些话给挂在嘴边,贺凛瞧见了她出糗她便要砍他的头,贺凛对弈将她赢了去她便要诛他九族。   不过显然是骄纵蛮横的模样,却又丝毫未引起旁人的厌烦,反倒每当晏明月红着脖子叉着腰这般怒斥贺凛时,一旁的下人都会在两人瞧不见的角落捂着嘴偷摸笑。   贺凛眸底泛着宠溺,笑看晏明月跳脚的模样颇为有趣。   两人一来一回下了几回合,晏明月愤愤不平嘟囔着:“妾只是少时棋艺不精,如今可是大有长进,王爷也莫要小瞧了妾。”   贺凛微微颔首,怎会瞧不出这是小姑娘故意在转移着话题,虽说他仍是好奇叫她占据了心思之事是何事,但与她对弈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贺凛微眯了一瞬眼眸,晏明月手下这子落下,此局便已是定了数。   她还是如此明目张胆的进攻方式,像是生怕叫人不知她的意图一般,也丝毫不考虑对手是否会反击。   贺凛敛目做出一副艰难思索的模样,好似被晏明月这步棋给难住了一般,许久后才试探性的缓缓在白子旁落下一子。   正收回手,抬眸便捕捉到晏明月眼眸闪过一丝狡黠,眸子里难掩雀跃,像是早在等着贺凛踏入她布下的陷阱,迅速落下一字,弯了眉眼,道:“王爷,你输了!”   贺凛闻言,微蹙起眉头将棋盘看了一圈,懊恼地抿了抿唇,才沉声道:“本王大意了,娇娇果真有些长进。”   晏明月骄傲地昂起头来,此局已定,她大获全胜,顿时便对这平时她不怎么感兴趣的围棋来了兴趣,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棋盘,兴致勃勃道:“何止是有些,妾说了叫王爷莫要小瞧妾,王爷若是不服气,那便再来一局?”   贺凛带着温润的笑意瞧着晏明月一副骄傲自得的模样,指尖轻点着棋盘,抬了抬下巴:“这次便不会再叫你得逞了。”   饶是如此说来,但当贺凛瞧见晏明月被他的一步棋给难得抓耳挠腮时,又在下一步不动声色地走了另一步破绽极为明显的棋。   晏明月倒也聪慧,一见贺凛的防守有了松懈,连忙堵住他的去路,这般一攻一守,第二局棋便下了好长一会时间。   直到贺凛被逼上了绝路,退无可退,晏明月终是再次拿下了胜利:“王爷,你又输了!”   贺凛无奈地摇了摇头,丝毫懊恼自己怎就这般不中用,而后见晏明月一副要见好就收的模样,这便又开口道:“本王不服,再来一局。”   晏明月连胜两局,这可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本就棋艺不精,自学习棋术以来,鲜少能有获胜之时,更莫说以往在延庆王府时,从来都是贺凛的手下败将。   那时候的贺凛,似乎不明白自己放水得这般明显,她怎可能还赢不了,每次叫晏明月输了棋,免不了就是一顿砍头论的数落。   如今晏明月棋艺有了长进,他的退让之术,也是大有长进。   两局下来,丝毫没叫晏明月察觉什么异样,还在为着自己的胜利沾沾自喜,可她也知自己也就那么点本事,也不知若再来一局,是否还能稳胜不败。   晏明月撇着眉头微微思索了一阵,而后还是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大着胆子道:“光是这般下棋多没意思,王爷可敢同妾加上赌注?”   贺凛抬眸看向她,还当真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若当真再叫她赢上几局,岂不得意得,要四处找人对战了。   贺凛想到她那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又忍不住弯唇笑了,配合地点了点头,眸底神色意味不明:“娇娇想赌什么?”   晏明月眼珠一转,率先落下一子,不给贺凛反悔的机会,继而才道:“若此局妾赢了,王爷便答应妾一个要求,反之,妾便答应王爷一个要求,如何?”   贺凛颇为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反问道:“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晏明月微顿一瞬,脑海里似乎在迅速猜测贺凛有可能提出的要求有哪些,莫不是会有好些过分艰难的要求,叫她无法达成,刻意刁难她吧。   不过很快,晏明月又松动了神色,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来,贺凛都输了两局了,显然棋艺已大不如前,她这局自是不会再输了。   “那是自然!”   “一言为定。”   如此,第三局棋局便就此展开。   贺凛似乎并不急于取得这赢得赌注的机会,他游刃有余地防守着晏明月来势汹汹的进攻,看得出来,晏明月当真是极为想赢了,也不知她那小脑袋瓜里,究竟又想了怎样的要求。   其实何须这个赌注,她想要的,即便是天上星,水中月,他也会毫不犹豫答应了去。   只是这个赌注对于他来说,便颇具有诱惑力了。   思绪飘远,待到贺凛再度回神时,却见棋局已叫他放水放得有些过了火,几乎陷入了死局,没了回旋的余地。   晏明月一子落下,便欣喜道:“王爷,不服不行呀,你又输了,愿赌服输,你……”   贺凛正色起来,不待晏明月说完,见她抬手就要收拾棋局,一把拉住她伸来的手,打断道:“胜负未定,娇娇急什么?”   贺凛的手掌带着热烫的温度,晏明月下意识瑟缩一番,却没能挣脱开来,蹙起一双黛眉显然有些不满:“王爷可是要耍赖?”   贺凛将手中柔软的玉手轻捏了一下,不紧不慢放开她,执起黑子在棋盘上落下:“本王何时言而无信过?”   话音落下,晏明月再垂眼看向棋盘,却见方才本是一局死棋的棋局,忽的被贺凛一子扭转了形势。   贺凛绝处逢生,将死局瞬间逆转,铤而走险的这一步棋,叫晏明月看得瞪大了眼。   “你这……”   晏明月怔愣地看着棋盘眨了眨眼,她未曾想过此处落下一子竟能将她进攻的路数全给堵了去。   她脑海里飞速运转着要如何才能破局,可左看右看,自己方才的进攻此刻竟成了她防守的拦路石,无法再前进,也退无可退,竟是一招便被贺凛给制住了。   直到晏明月意识到自己已是无力回天,心下生了些娇气的委屈来,觉得自己输得有些丢了面,动了动唇,如今这年纪自然也说不出砍头那般的任性幼稚的话语来了。   只得嘴角一撇,抬眸看向贺凛,不情不愿道:“是妾输了,妾愿赌服输,王爷可不许提太过分的要求啊。”   贺凛失了笑,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瞧着晏明月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若是不知晓的,还以为他将她给怎么欺负了去。   只是既然已经欺负到这份上了,当是不会叫她这点小伎俩给哄骗了去,该得的好处一样也少不了。   这便抬起眼眸,幽深的眸底直勾勾地望向她,不急不缓,道出他的要求:“娇娇叫本王独守空房数日,今夜,是否该回来了?” 第44章   浓重的夜色被一层如薄纱般的迷雾笼罩, 淮安多雾,预兆着明日艳阳天将至。   氤氲的水汽在隔间内朦胧了视线,晏明月有些懊恼自己为何在贺凛提出那样一个要求后,又觉着他们本也该是同床而眠的夫妻关系, 这些日子仅是因为贺凛伤势过重, 这才分房而睡了。   所以那算不上要求, 继而给了贺凛再一个要求的机会。   于是,贺凛照单收下这桩好事,得了个叫晏明月替他擦身的机会。   以往与贺凛亲密之时, 黑灯瞎火也叫人羞怯难耐, 况且那对于她来说也是许久之前了。   此刻晏明月站在浴桶几步之遥外, 在朦胧的视线中瞧见浴桶中背对着自己的一道身影, 脚下步子像是生了根一般, 不敢向那头靠近。   “娇娇, 若是不愿,还是……”   贺凛醇厚的嗓音将她唤回了神,晏明月眸光一颤,瞥见他后背瞧不太清晰的伤痕, 忙开口打断道:“没有, 妾在寻毛巾罢了, 这便来了。”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声响,贺凛唇角攒着一抹浅淡的笑,笑意却并未传到眼角,眸底神色晦暗不清。   晏明月缓缓踱步朝浴桶前走去, 贺凛沉默的背影似乎带着几分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走近了便能瞧见他后背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一时间, 羞怯便被心底涌上的疼惜所全数掩盖,当指尖轻抚过他肩头时,显然察觉到他身子微颤了一瞬,肩部肌肉骤然紧绷起来。   湿热的毛巾覆上,将那道狰狞的伤疤遮掩了去,晏明月低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王爷,放松些。”   如此,倒成了贺凛有些难耐了。   他静静靠在浴桶中,微微仰头,任由脖颈凸起的喉结止不住地来回滚动一番,漆黑的瞳眸紧闭一瞬,再度睁开时,眼前水汽萦绕,糊花了他眼前的光景,唯有耳畔淅淅沥沥的水声,勾得人心尖都在发颤。   他似乎总在为自己找苦头吃。   滴答——   原本静谧无声的隔间内,一声清脆的水滴声划破了沉寂。   而后又是一声,滴答——   身后晏明月慌乱收了手,连忙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正欲转身,浴桶中哗啦一声,贺凛回身看来,湿漉漉的手掌拉住了她的手腕:“怎么还哭了?”   晏明月觉着有些丢人,自己如今似乎常在贺凛面前便控制不住情绪,就这般落了泪,但心底那股子疼惜的劲怎么也过不去,嘴角一撇,又有泪珠落下,开口时带着几分哭腔声音道:“妾瞧着这些伤,便觉得难受。”   她这一世分明想叫贺凛过得好些,再好些,可似乎什么也未能达成,反倒因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伤痛。   贺凛看着她泛红的眼角,那滴滴泪珠落入水中晕开一圈水圈,这小娇气包如今是越发爱哭了,不仅爱哭,还次次因他而落泪。   贺凛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指腹在她面颊上轻抚过,带起阵阵晃荡的水声,水汽萦绕在两人之间,低哑的嗓音缓而沉:“若是叫人瞧了去,莫不是以为本王欺负了你。”   晏明月也只是一时情绪上了头,叫贺凛这般一说,又扬了眼尾娇柔地瞪了他一眼:“王爷可不就是常欺负人,今日的棋局,王爷可是故意让着妾?”   话语间,晏明月又收起了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重新拿起湿帕为贺凛擦身。   贺凛好笑地敛目:“何来故意一说,本王技不如人,而后侥幸险胜罢了。”   晏明月皱眉,最后在他肩头擦过一下,收起了毛巾,带着几分骄纵的小脾气起身道:“王爷就是故意要看妾出糗,擦好了,妾先出去了。”   说罢,晏明月放了毛巾,提起裙摆转身便快步出了隔间。   自隔间回到里屋,晏明月视线落到屋中那张宽大的床榻,身子又微微顿了一瞬。   方才起初仅是瞧着贺凛后背的伤势,叫她一时间忘了羞怯也忘了旁事,心中疼惜不已,而后在那点子小情绪褪下后,视线不小心落到了那微微晃荡的水中。   晏明月眸色一颤,忙不迭走到床榻前坐下,抬手拍了拍自己滑嫩的脸蛋,面上红热难退。   难怪每次入他怀中便觉如块石头般坚硬,她方才匆匆一瞥便瞧见了贺凛□□的上身线条分明的肌肉形状,虽是慌乱得没怎么瞧得清晰,可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将那些被水汽模糊了的光景给补了全。   她触碰过,抚摸过,甚至在情动之时,不由自主将唇贴上过。   “啊!不能想了!”晏明月惊呼出声,一头埋入床榻上,将自己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的脸庞全数盖在了被褥下。   隔间内传来一阵水声,晏明月闻见贺凛起身穿衣的声响,又忙回过神来,急匆匆褪了外衣脱了鞋睡到了床榻里侧,被褥蒙住大半张脸,仅露出一双颤动水灵的杏眸,屏息凝神听着隔间那头传来的声响。   贺凛踏入里屋只见床榻上凸起一个被被褥包裹的人形,一动不动也没半点声响,屋内静悄悄的,里头的人儿似是入了睡。   他动作轻缓熄灭了烛火,胸腔还残留着几分还未能完全褪去的躁动。   今夜好不容易将人又拐骗回了自己身边,可那到底是叫人难耐的折磨,不由得微微叹息一瞬。   贺凛缓步到了床边,侧头看去,却在黑暗中瞧见一双湛亮的眼眸,像是不知自己睁着的眼眸叫他看了去,还大着胆子朝他这头看来。   这副小心翼翼打量他的模样,叫他眸光陡然幽暗了几分,里头似有什么热烫的情愫在翻涌着,极力压抑着,若是松懈了分毫,只怕会汹涌迸发而出,势不可挡。   晏明月屏着呼吸有些喘不上气来了,怕动静太大叫贺凛察觉了她还未睡去,可被子捂得太紧,怎么也呼吸不上来,忍无可忍之际,只得小幅度地挪了挪身子,假装自然地将被褥往下拉了些许。   刚露出半张脸来,床榻跟前的贺凛忽的跨了上来,一把勾住了她的腰身,也不知是刚沐浴留下的热烫还是男人本身涌上的燥热,那灼热的气息霎时逼近,叫人顿时就紧绷了身子。   “不睡觉,这般盯着本王,是要做什么?”   贺凛忍得难耐,偏偏这小姑娘还用这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低哑的嗓音贴近耳畔,修长的指忍不住抚过那双叫他着迷的秋水剪瞳。   晏明月被禁锢在贺凛怀中,方才还觉得有些冷意此刻便骤然消散不见了,替而代之的是独属于男子的气息,和那叫人无法忽视的热烫体温。   她缩在他怀里,有些不安分地蹭了蹭,望进贺凛那犹如一汪深潭的漆黑眼眸,不由得想起那日在林氏院中所谈论的话题。   视线又在贺凛面容细细看过一番,最终落到了他不自觉滚动的喉结上,柔软的指尖触及那一点凸起,顺着它的滑动一圈圈打转,气若幽兰声色甜软轻问道:“王爷可知,若是憋着了,会如何?”   贺凛目光渐暗,那似挠痒一般的触感叫他微微昂了头,下颌线收得极紧,连带着那无名的幽火在体内四处乱窜,最终窜直下腹,发紧得叫人难耐。   被贺凛这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晏明月抿了抿嘴,正欲收回手,却一把被贺凛抓住:“娇娇瞧着本王如今何样,还不知会如何?”   晏明月手上一顿,敛目有些羞怯,而后却是没打算退缩一般,又将指尖在他掌心微微挠动,将那酥麻的感觉自掌心传到了心尖,还嫌不够一般,故作叹气摇了摇头:“王爷瞧着,不太好。”   贺凛一把收紧手上的力道,将怀中的人儿更加拉近自己,灼热的呼吸扑洒在面颊,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压迫感袭来,似威胁一般,却又不容她后退:“娇娇可知这般点火的后果?”   晏明月这时才觉自己似乎有些玩得过火了,她总是被他逗弄的那一方,这便起了点玩心想在此扳回一城。   可当这具热烫的身子压来之时,她才惊觉,贺凛向来不是温润柔情的性子,将他欺了去,他只会更加变本加厉还回来,用别的,叫她又羞又恼的方式,叫她无力抵抗。   那些原本叫她淡却的久远的艳丽记忆浮上心头,晏明月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一手推搡了一下贺凛的胸膛,带着几分讨好意味试图蒙混过关:“妾困乏了,王爷身上还带着伤,不若先歇息了吧。”   贺凛沉沉低笑一声,眸底满是急切难耐的情愫,手上却动作缓慢地学着她方才撩拨他的样子,粗粝指腹轻抚过她娇嫩滑腻的脖颈,一路向下,略过她凹陷出优美弧度的锁骨,再勾住了她微开的衣襟:“这会知道困了?可你瞧本王这般,要如何睡得着?”   音落,那张带着浓重欲色的面容便俯了下来,低头吻过她光洁的额头,轻柔点过她的鼻尖,最终落在那一双微张的嫣唇上,辗转缠绵,一下一下,将她心弦撩拨得荡起阵阵涟漪。   晏明月瑟缩着身子微微喘息一瞬,刚一出声,便被贺凛扣住了后颈,强势霸道的探入了她柔软的口中,不给分毫退让的机会,也急于缓解他心头积郁已久的念想。   可这些仍是不够,微微放开的间隙,贺凛垂眸便见身下被他吻得柔成一滩水的娇人儿,微颤着眼睫,双手无助地抵着他的胸膛,若要当真如以前一般怒着眼眸大力将他推开,兴许他当真能止得住此刻的冲动。   但下一瞬,晏明月却忽的睁开眼来,一双春水杏眸,眸底是迷蒙的星光点点,泛着令人着迷的光亮,手上一用力,不推反拉,将身前的男人拉向自己:“那王爷可得温柔些。”   贺凛呼吸一窒,瞳孔骤然紧缩,她的一点点靠近就足以令他防线阵亡,如今这般,他自是再难抑制,俯身再度吻了上去,那双热烫的掌,也顺势游走滑动起来。   晏明月的一声惊呼掩在了唇舌之下,而后便是令人脑海一片空白的交缠。   夜色渐浓,窗幔自榻上悄然滑落在地,顺着抛下的衣衫,在床脚来回晃荡着。   只是晏明月不曾料到是如此冗长的缠绵,直到那股子劲攀上了令人难以承受的地步。   汗湿的发贴在脸颊,晏明月瞪着一双明眸,眼尾泛红,似有委屈涌上心头,求饶无果,只得搬出杀手锏来:“王爷怎可食言,你可是忘了曾允诺之事!”   贺凛沉声一笑,宽厚的手掌握住盈盈纤腰,一把将人抱到上方,眉眼微抬,嗓音低哑蛊惑着:“嫁为吾妻,娇娇在上,本王从不食言。”   作者有话说:   光棍节送给贺崽的礼物   祝大家双11快乐,购物快乐,吃肉快乐,看文快乐!   怕锁所以不再修改作话,也不捉虫,如果有感谢名单,明天再放   明天又是周末啦,万更走起! 第45章   夜深之际, 榻上的人儿累极沉沉睡了去。   贺凛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回到床边,瞧见她紧闭明眸却仍微红的面颊,忍不住探手轻抚一瞬,似又有燥热在下腹流窜, 却也是硬生生止了去。   将人欺负得狠了, 也不知明日醒来, 会不会同他闹脾气。   想到这,贺凛露出一抹笑来,极近爱怜地在她娇容上印下一吻, 将人揽入怀中, 任由她习惯性地在他胸前蹭了又蹭, 直到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又砸吧了下嘴, 不知嘟囔了什么, 又恢复了平稳均匀的呼吸。   等到第二日醒来时,晏明月还保持着昨夜入睡时趴在贺凛胸膛上的姿势。   入目是一眼明晃晃的麦色肌肤,她神色一顿,霎时清醒了不少, 一抬眼便望进了一双含笑的黑眸, 贺凛抬手撩开了她额前的碎发, 暗哑着嗓音问:“睡得可好?”   昨夜的艳丽记忆回炉,晏明月面上一热,而后恼怒地抬手锤了下那坚实的胸膛,转头便背过身去,甚至卷走了大半被褥, 娇娇气气地轻哼一声, 声音蒙进被褥, 又沉又闷:“一点也不好,浑身哪哪都疼,王爷食言。”   不出贺凛所料,果真是醒来便要同他闹一阵脾气了。   那又何妨,他乐意哄着。   贺凛侧身上前,长臂一伸,从背后将人抱了个满怀,娇软的身子落入他热烫的胸怀,叫贺凛心尖颤动,视线垂落之际,瞥见她露出的肌肤上青红点点,喉头一紧,闭了眼眸将头埋进她的发丝:“本王何曾食言,娇娇点的火,岂不叫娇娇好生替本王 灭灭火?”   晏明月在他怀中不安分地蹭了蹭,藏在被褥下的玉足愤愤地轻踹了他一下,却是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叫贺凛得了机会,双腿将其盘住,桎梏得更紧了几分。   贺凛这话着实太过露骨,本就扫不去的清晰记忆,如今更像是要硬生生再度在眼前回看过一般,叫晏明月只得将头往被褥里又埋了几分,不满道:“什么点火,分明是王爷在欺负人,你那是强词夺理。”   一想到贺凛蛊惑着她坐上身,还大言不惭道什么娇娇在上,晏明月就气得不行。   贺凛手掌扣在她腰身上,微微抬了头,又将她埋低的头拉出来几分,怕她将自己给闷坏了,开口时嗓音带上了暧昧的低哑,就着照入屋中的晨光,缓缓传入耳中:“娇娇可是在怪本王昨夜没能将你伺候好吗?”   “什、什么伺候啊……妾不同你说了!”   晏明月哪能想到向来清心寡欲的贺凛,如今会是这般无赖,他的嗓音他的触碰,都像是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蛊惑,叫她沉迷其中,失了魂,也丢了心。   攀上高点之时,她连思绪都混沌了,脑海中一片空白,独独只记得,迷蒙睁眼的一瞬,望进的那一双带着灼热情愫的深邃眼眸。   耳后是贺凛低沉的笑声,他轻抚了一瞬她的肩头,耳后放松了些许力道,给她腾了个舒适的位置,语调柔和:“不逗你了,时辰还早,再多睡会吧,昨夜将你累坏了。”   不逗了还这般说!   晏明月抿着嘴不说话,但还是乖顺地翻回了身,同贺凛面对面相拥,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那股子眷恋愈发浓烈,探手环住了他的精壮的腰身,没多久又沉沉睡了去。   待到晏明月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下意识将手探去床榻一侧,很快却发现榻上已没了贺凛的身影,那一侧冰凉一片,显然人已经起了好一会时间了。   微微动了下身子,却觉浑身酸软无力,晏明月蹙了蹙眉头,弄出些动静来,外头银翠便敲了房门,入了屋:“王妃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   银翠走近床榻时,视线不小心瞥见一抹嫣红,神色一慌,忙不迭垂下头来,嘴角又带了些许欣喜羞怯的笑来,颇有眼力见地刻意避开了视线,不叫晏明月害羞。   晏明月顺势拉起了落下些许的衣衫,遮挡住肩头的痕迹,转而问道:“王爷呢?”   银翠微微一笑,蹲下身给晏明月穿鞋:“王爷起身后便收拾了出了府,说是与岳大人有约,不过王爷吩咐奴婢今日给王妃备了好些王妃爱吃的吃食,叫王妃午时先用着,待到晚膳时,王爷便回来陪王妃用晚膳。”   醒来没瞧见人叫晏明月心头有些不舒坦,不过看在贺凛安排得还算周到的份上,这才漫不经心地轻嗯了一声,缓缓起了身,任由银翠伺候着她更衣洗漱。   *   淮安飘香楼雅间。   岳廷安自窗外光景收回视线来,落到好友刀削斧凿般的侧颜上,唇角露了一抹笑,打趣道:“贺兄同前些日子倒是大相径庭,今日瞧着,当是格外神清气爽,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贺凛眸光一沉,带着几分渗人的寒意朝岳廷安投去一记冷眼:“岳兄今日邀我前来,就为了道这些八卦小事?”   岳廷安笑意更深了,意味深长地多看了贺凛两眼,他当是知晓贺凛的脾气的,若再问下去,只怕是要将人给逼急了,这便才敛目正色起来,手中折扇朝窗外楼下指去:“贺兄瞧那。”   贺凛顺着岳廷安所指的方向看去,街角的拐角处,一间不起眼的铁匠铺门前,一位中年壮硕男子手拿铁锤,正娴熟地锻造着一把弯刀。   这类弯刀在民间倒也常见,是律法通过允许私造的一类刀具,各家各户基本都会备上些,用来打猎割肉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贺凛眉梢轻挑,缓缓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夹了块白肉,缓声道:“查过了?”   “那铁匠铺老板在淮安打铁多年,他媳妇在隔壁街卖猪肉,自淮安书院开办以来,一直与书院有着来往,书院每日所需的肉类,都是从他媳妇那送去的。”   “这么大间书院,一个小小的猪肉铺子就能供给了,他们家应当也挣了不少银子了?”   “两口子就住在城南的小平房里,膝下两子,偶尔还捡邻里兄长穿剩的衣服穿,每日家中开销不大,连寻常人家都算不上,更别谈富足了。”   贺凛唇角微扬,忽的抬眼,手臂朝着屏风方向迅速扫去,自袖口两根银针射出,咻咻两声,隔壁顿时传来一声闷响。   “去解决了。”   北风沉着一张脸,迅速领命离开,雅间内倒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岳廷安一介文人,虽是参与到此事中来,但对这些打打杀杀还是接触甚少,心有余悸地朝屏风看去,隐约瞧见屏风后北风的身影窜入,托起两个已没了知觉的身影,很快又模糊不见。   岳廷安抿了抿唇,默了一瞬才有些担忧踌躇道:“贺兄,如此是否太过激进了,我们并未暴露什么,叫他们听了去便是,这般将人直接了结了,岂不打草惊蛇。”   贺凛鼻腔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森寒目光再次看向那不远处的铁匠铺,眼底冷意更甚:“本王只怕他不惊,要的便是他沉不住气。”   岳廷安心头一颤,揣摩着贺凛的意图:“贺兄,你莫不是想尽快行动,可如此太过铤而走险,一切还未准备充足,眼下还有时间,何须急于一时。”   “等不了了。”贺凛动口吃起了桌上的菜肴,动作慢条斯理,眸底却翻涌上急切的暗色,“任他在阴沟里翻腾太久了,祸害不除,怎护得她周全。”   贺凛不知,前世的他,选的便是岳廷安所说的那条路,步步为营,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引敌入境。   他不敢奢求晏明月会因此多看他一眼,满心满念只想为她守得一世安稳,即使她误他怨他甚至是恨他,待到真相大白之际,心里却也是没底她能谅解他的一意孤行。   那日的梦境并未在贺凛脑海中消散,只是却重重敲响了他心底的警钟。   如若未曾拥有,他兴许不会有这般的贪婪,可当得到越多,便越舍不得放手,他也不会放手。   他已没了耐心再慢慢等着叶萧逐渐露出马脚,他若是不行动,那便逼着他行动,既是险恶之徒,那又留他做什么。   *   君衍侯府。   消息一经传回,叶萧当即就变了脸:“他想干什么?就凭一个猪肉铺子,难不成他还能造出什么风浪来!”   贺凛明目张胆在飘香楼将他两名眼线抹杀,如此大胆的行径,俨然是在公然向他开战。   叶萧被贺凛这突然起来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开始心慌自己是否当真有什么事叫他抓住了把柄,否则他怎会如此肆无忌惮。   来报的下属很快答道:“北渊王在淮安停留数日,期间大部分时间闭门不出,皆在府上养伤,不过岳廷安这头倒是一直未曾安分过,淮安上下被他查了个遍,但淮安并非侯爷的主要集中点,他就是将整个城翻个底朝天,也定是查不出什么端倪来的。”   叶萧闻言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   贺凛一直是他成就大业路上的绊脚石,是眼中钉,如若只是个小喽啰,自是轻而易举便能解决了去,可贺凛的实力不容小觑,唯有抓住他的把柄,亦或是逮着他的软肋。   他的软肋,晏明月。   叶萧恶狠狠地咬了咬牙,计划一直进展得极为顺利,可晏明月竟成了其中最大的变数,没能彻底将晏明月掌控了去,要想拿下贺凛实在是举步维艰。   叶萧眸中湛出寒冷的光,怒极拍桌,厉声道:“给贺府的大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侯爷,已经在路上了,贺老夫人大寿之时,定能送到。”   一声冷哼,叶萧这才送缓了神色:“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   在淮安已是耽搁了数日,贺老夫人的寿辰将至,自是也不能再久留,贺凛伤势好转后,便着手准备着再度出发。   临行前正遇淮安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晏明月自是新奇不已,仅是拉了拉贺凛的衣角,贺凛便知了她的心思,笑着答应了下来。   晏明月年少时,曾在晏京参加过一次花灯节,也正是那一次花灯节叫她误将一颗懵懂的心认作是喜欢,就这么痴傻了一世。   不过撇去叶萧不谈,那次花灯节晏明月也着实没能怎么感受到其中的欢喜,那次原本同她一道的,便是被她强行拉来垫背的贺凛。   晏明月早在五皇兄口中得知了晏京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一事,听了好几年,如今得有出宫的机会,虽是只许她前往延庆王府,但也总好过戒备森严的皇宫。   她一人也仍是胆子小不敢四处乱闯,可若是告知了下人,那这档子事是绝不可能被应允的,于是那日晏明月便找上了贺凛。   贺凛起先是怔愣,而后过了好一会,才在晏明月不耐的神色里回过神来,敛目低声问道:“殿下可知,花灯节相约同去是……”   “什么相约同去!本宫今日不是邀约你,是命令你!今日你做本宫的护卫,护送本宫微服参加花灯会,明白了没!”   那时兴致勃勃的丽嘉小姑娘未曾注意到眼前少年眸底闪过的一丝落寞,也是他掩藏得极好,很快便将暗色消散,抬起一双澄澈的眼眸,不难看出里头的欣喜,沉沉道:“是,属下遵命。”   花灯节惯有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寓意,男女相约同去,便是要互诉心意,表明自己心中所想,只是一个不知,一个不点破,在入夜后便就以大小姐带着自家护卫的架势,相继偷摸翻出了延庆王府。   夜色伊人,灯会璀璨,莲灯荡细波,烟火绚天光。   贺凛久难忘记那夜瞳眸中映照的娇俏少女,水眸灵润,柔靥如樱,一身俏皮的红夹袄,衬得她雪白的肌肤白里通透,美好得令人移不开眼。   可到底是将人给跟丢了,初见此景的少女提着裙摆四处穿梭在人群之中,没一会便没了人影。   慌乱将人找着时,却见她少女含春地看着人群中一道逐渐远去的身影,而再回头看他时,那少女春色又骤然消散,仅是叉着腰怒斥他:“怎么当护卫的!本宫险些叫人将身子骨都给挤散了,你若当真是宫中护卫,早不知被砍了多少次头了!”   贺凛头一次没由来的生出些怒火来,亦或是瞧见那期盼已久的神色竟是投向了旁人,也亦或是方才找不见她人时心中的惊慌还未完全褪去。   贺凛眸色一冷,伸手抓住晏明月的手腕,变了声调的少年音透着几分暗哑的低沉,不容置否:“既知我当不好这护卫,殿下便自觉跟紧了些,再走丢,便不找了!”   晏明月此刻再侧头看向马车内面色沉稳眉目英挺的男人,当真是恍若隔世。   实难想象,那一向好脾气的少年,当时是被她气得有多恼了,才头一次对她发了火,也以至于一直骄纵蛮横的她当时被吓了个激灵,连怒斥他触碰她金尊之躯也忘了去,就这么任由他牵着她的手,略过人潮涌动,走在灯火阑珊下。   是她一直忘了,叶萧不过是人群中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而一直伴着她守着她的,是那个面容冷峻却赤诚一片真心的少年。   他会因为找不着她而慌乱不已,他会因为她的目光落向别人而暗暗吃醋,但他也会牵着她的手,护她于人潮之中,带她领略世间风光。   思绪间,那道缱绻的目光被贺凛捕捉到了眼底,容着她这般毫不掩藏地看向他,可到底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涌动,侧过身凑了上来:“娇娇看了一路了,不是要瞧这花灯会,难不成本王脸上有花灯?”   晏明月回过神来,眸子一颤,微微昂了头才不叫贺凛将她给戏弄了去,视线落向窗外后,缓缓开口道:“妾只是在可惜,少时那次,竟那般快便被你爹给发现了去,不然那日,应当还能有机会得个漂亮的花灯回去的。”   那次花灯会,晏明月叫那各式各样的花灯看得眼花缭乱,自是欣喜不已的,可还没等她高兴多时,延庆王府一众侍卫将正欲射花灯的两人给逮了个正着。   说罢,晏明月又忽的捂嘴笑了:“王爷回去挨了多少板子?”   “三十。”   晏明月骤然瞪大了眼:“三十?!延庆王可真下得去手,你可是他亲儿子!”   她是千金之躯,延庆王无法说她什么,先帝也舍不得责骂什么,仅是被逮了回去,她还不情不愿抱怨了好一会。   可晏明月却是知道贺凛是挨了打的。   贺凛挨打是家常便饭,未能背下书挨打,未能打过营中士兵挨打,未能完成定下的任务挨打,总之延庆王信的是那一套黄金棍下出好汉。   只是晏明月没曾想就偷跑出去这么一遭,竟叫他挨了三十大板,换作是个成年人,想来也是遭不住的,贺凛那时候还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少年。   眼底的惊愣逐渐转为了疼惜和愧疚,晏明月垂眼扣了扣手指,她无所适从的时候便会下意识的用指头搅着裙摆,却忽的被一双宽厚的大掌包住了手背,而后便被摁进了贺凛的怀中。   “娇娇可是心疼了?”   晏明月抬起头来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一想到那三十大板,心尖尖都在疼。   贺凛却是扬嘴一笑,眼底透着一抹叫人不易察觉的狡黠来:“那今夜好生补偿本王如何?”   晏明月身子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又叫这人给套了去,眉头一皱一把推开贺凛:“王爷惯会耍无赖,不许胡说八道!”   贺凛笑得张扬,得她疼惜自是叫他心头满溢,可也爱看她这副娇俏的小模样。   马车停下之际,贺凛微微起身将晏明月放开,而后又伸出手来手心向上落于她眼前:“长公主殿下,臣今日定当尽忠职守,可否赏脸与臣共赴花灯夜会?”   晏明月转头看去,只见贺凛微微垂头,躬身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还当真像那么个样子。   这才眼角有了笑意,倨傲地昂起下巴,指尖落在他掌心上,居高临下道:“准了,若没能将本宫护好,定要治你的罪!”   贺凛一把将掌心的柔荑握紧,哪还有半分上下尊卑,带着晏明月躬身下了马车。   平平无奇的马车并未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此时的街道上已是人满为患。   抬眼看去,高空中挂着高度不一的花灯,好似繁星点点,将无边的夜色点亮。   晏明月瞧见不远处飘荡在空中最高的那一盏金边花灯,即使隔得远,瞧着也是十足精致,既能在最高的位置,那自然便是最好的。   贺凛随着晏明月的视线也朝那头看了去,见晏明月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沉声开口问道:“娇娇喜欢?”   晏明月自是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收回眼神,欣喜地看向周围:“先去瞧瞧别的,此次可不能叫人打搅了去,这些新奇玩意,我都要瞧个遍。”   在晏明月将要提裙转身跑走之际,贺凛已是有了前车之鉴,先一步拉住她的手,快步跟上她的步伐,跟在身侧小声提醒着:“殿下莫要再将你的‘贴身’护卫给弄丢了,抓紧些。”   晏明月笑着与他十指紧扣,此番不会再将他给弄丢了。   执铜钱的小摊,猜字谜的牌坊,放莲灯点鞭炮,晏明月当是玩得不亦乐乎,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见了隔壁的桂花糕,又馋得两眼放光。   贺凛尽职尽责,一路护着他的长公主殿下,一路为她的欣喜一一买单。   当两人绕过拥挤的街道,前面一片开阔地势便是挂着荡漾天际的花灯射击场。   此为淮安的花灯会特有的活动,射花灯。   每人每年仅有一次机会,弯弓射箭,射中了便能将那花灯带走,若是失误了便只能再等明年了。   高空中的花灯琳琅满目,或高或低,自然也因着难度的不同,精美程度也不同。   场子内已是聚集了不少人,有的观望有的跃跃欲试,多为年轻的男女,在新年到来之际,为心上人射下一盏花灯,叫所有人见证他们的情谊。   又见那盏高高挂起的金边花灯,近距离看去,万盏灯火中它仍旧耀眼夺目,周围好似繁星点点,而那一盏花灯独独在上,好似一轮明月,众星相捧。   既是头筹,喜欢那盏花灯的自然不止晏明月一人,仅是他们在此站立的片刻,前前后后已是有了好几拨人试着去射下那盏花灯了。   晏明月心头一紧,像是生怕那盏花灯叫旁人射了去,可待到她瞧见因着高度太高,前头的人射出的剑在空中还未抵达高点就落了下来,便又觉得惋惜。   如此高度,当真想要射下应当也是不容易的,否则那盏漂亮的金边花灯也不至于在那挂了一整晚,也无人能将其带走。   贺凛抬头朝高处看了一眼,这便放开了晏明月的手:“娇娇在此稍等片刻。”   晏明月一愣,显然知晓贺凛这是要去射花灯,她当知贺凛身手不凡,但又思及他身上带伤,况且那花灯挂那么高,兴许压根就没打算叫人给射下来。   晏明月有些担忧,连忙又伸手拉住贺凛,动了动唇角小心翼翼道:“王爷,倒也不必非是那一盏,下头那几盏花灯,妾瞧着也不错。”   贺凛微微挑眉,像是晏明月对他的不信任叫他觉得气恼了一般,伸手重重地刮了下她的鼻头:“乖乖等着,莫要乱跑。”   晏明月怔愣的一瞬,还未来得及反应,贺凛侧过身子便朝着射击场走了去,一转眼便被人群淹没了身影。   晏明月心下还是有些慌张,瞧不清前头是什么情况,但也不敢贸然挤进人群,担心自己又被人群给挤散了去,站在原地搅着手指垫着脚尖,好一会才见那射击场中间一道玄色身影走去。   晏明月还在想着,若是贺凛没能射下,她定不能表现出失望的模样叫他心底难受,虽是想要,但今日已是收获了许多的快乐,最高的花灯不成,下头的兴许也有漂亮的花灯。   这般想着,晏明月甚至将视线从贺凛的身上移开了去,转而在天上寻找着其他的,容易射下一些的花灯来。   然而当她还未将其余的花灯瞧个清晰时,忽的瞥见一只箭飞速窜向空中,周围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晏明月身子一颤,转头便见飘荡在空中的金边花灯上挂着的彩花被击中,彩花在空中绽放开来,绚丽无比。   周围人潮涌动,一股脑的皆往前涌去,似是想要瞧瞧这射中最高的花灯的人究竟是谁。   “这简直太神了!”   “那人是哪家的公子,也不知这花灯会落入哪位姑娘手中,可当真叫人羡慕啊。”   “恭喜恭喜。”   “快看这花灯,太美了。”   花灯自高空缓缓落下,人群不断往前拥挤,晏明月已看不见那盏灯,却仍从众人的口中得知,方才射下这盏最高的花灯的,是贺凛。   而心中仍在震惊,便见人群涌动,一抹高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在满集市艳羡喝彩的声音里,那抹身影穿过人群,手里捧着一盏精致的金边花灯缓步走到她的面前。   扑通、扑通——   周围的声音嘈杂,晏明月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更大,不知何时加速的心跳一声声震慑着她的胸腔,直到她听见一声轻笑,抬眼便见贺凛一双深黑幽邃的眼眸直直望向她,眼底眸光闪动,将那盏金边花灯递到了她面前:“娇娇,送给你。”   晏明月满怀欣喜,明眸落在那精致绝妙的金边花灯上移不开眼,当真是好看极了。   她迫不及待伸手接过了金边花灯,将灯柄握在手中,提着花灯不住地来回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反倒是那为她射下最高的花灯的男人,被忽略在了一旁,只能一脸无奈又宠溺地看着眼前雀跃的小姑娘,待到周围有人挤来时,适时伸出手臂将人护在怀中,忍不住开口要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娇娇眼里便只有这花灯了?”   晏明月终是将目光放到了贺凛身上,抬眸看见视线上方微微俯身的男人,掩不住心中的喜悦,一下便扑入了贺凛怀中:“阿凛,谢谢你,我很喜欢。”   这倒是晏明月头一次在人前这般大胆的与他亲昵,贺凛身形微顿一瞬,很快便将手掌扣上她的腰身,将人紧紧揽了去。   女子乌发间满盈的女儿香勾得贺凛心绪荡漾,胸腔叫一股甜蜜又难耐的情愫所填满,酸胀得心尖都在发颤。   最终缓缓沉积在心底,化作绵绵情意,愈发浓烈。   *   出发这日,晏明月没瞧见苏延的身影,四下看了一圈后,待贺凛坐上马车便开口问道:“苏太医呢,怎未见他人?”   贺凛目光朝马车窗外撇去一眼,很快收回眼神,探手撩开了落在晏明月额前的一缕碎发,漫不经心道:“苏延要回老家过年,此处过后便不同路了,便叫他一早自行赶路了。”   晏明月疑惑地看了眼贺凛,似想从贺凛眼中瞧出些什么来,却并未见他神色异样,这才小声嘟囔着:“此前不是还说,担心苏太医一人会遭不测,如今刚发生那样的事,怎还……”   贺凛眸光一沉,别过头去没叫晏明月再瞧见他的神色,只是淡声解释道:“计划本就如此,那些事本王已处理妥当了,娇娇也无需忧心,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晏明月一愣,抬眸道:“如何解决……王爷,你说过不会瞒着妾的,伯西候一事,事关重大,即使他做出如此卑劣之事,可要如何向朝中交代,可会对王爷有何影响,还有……”   话还未道完,晏明月便被摁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头顶贺凛目光沉沉看着她,指骨轻刮过她的鼻梁,嗓音醇厚:“娇娇可信得过本王?”   那日沉船上,晏明月也这般问过贺凛。   贺凛毫不犹豫的,重重地点了头。   晏明月亦然,望进贺凛深邃的眼眸中,眸光闪动,郑重地点了点头。   而后又张了张嘴,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贺凛抱了个满怀:“那便足矣。”   晏明月心头还堆了好些话未能说出口,心思混沌之际,却有细密绵软的吻一一落下,叫她心神一乱,自也再无法将那些碎片拼凑到了一起。   自淮安一路向南,气候变得逐渐干燥起来,天气也不似在北方时的寒冷,身上衣着轻便了下来。   连日赶路,叫晏明月娇贵的身子消瘦了不少。   这一带的确很是贫瘠,连在吃食上也逐渐大打折扣,晏明月终日有些寝食难安,却又担忧叫贺凛瞧出些端倪来,每日无事时便会在马车上打盹,到了落脚的地却又时常不见贺凛身影。   他似乎很忙,晏明月也不曾打扰和追问过。   原本贺凛这一路,便是要追查一些有关叶萧造反的证据,前世他能有如此缜密的部署,且在叶萧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他杀了个措手不及,自然前期是做了许多充足的准备的。   晏明月自知自己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只是偶尔身子骨难受得紧的时候,还是会隐隐生出几分委屈来。   银翠端着一碗甜汤入屋时,便瞧见晏明月一脸憔悴,若有所思坐在书案前,目光空洞。   这些日子以来银翠时常会瞧见晏明月这副模样,每每瞧见心底都担忧不已,她连忙踱步到书案前,放下甜汤轻声开口道:“王妃,喝些甜汤解解乏吧,您白日在马车上睡了多时,若是夜里难眠,还存有一些未用完的凝神香,奴婢这便帮您点上。”   晏明月自神游中回过神来,兴趣缺缺地看了眼以往总能叫她眼前一亮的甜汤,而当银翠将甜汤盅罐的盖子掀开时,却当即就皱起了眉头,不可抑制地朝一旁捂住嘴偏了头。   银翠一愣,忙上前道:“王妃,您怎么了,可是觉得有何不适?”   晏明月这些日子一直精神不济,可她不愿叫贺凛知晓了去,便从未找过大夫来看过,偶尔露出些许疲色,也会在贺凛出现之际顿时一扫而空,强打起精神来,似乎也叫人发觉不了什么。   可银翠还是觉着奇怪,贺凛那般精明之人,什么事都能洞悉一般,怎自家主子这点小伎俩他也未曾发现,还一日比一日忙碌,如今已是接连两日叫晏明月独守空房了。   晏明月这头缓缓摇了摇头,却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眼前的甜汤,下意识避开了些,也压根无要动用的样子。   银翠不忍见晏明月这般苦了自己,忧愁着一张脸忍不住规劝道:“王妃,不若还是请大夫来替您瞧瞧身子吧,亦或是唤王爷来看看您啊,您这般自个儿扛着,奴婢瞧着实在是忧心不已。”   晏明月摆了摆手,坐着不太舒坦这便起了身朝床榻走去,嘴里轻声道:“不必了,本宫的身子本宫心里清楚,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叨扰了王爷,如今王爷事务繁忙,便更不可能这般扰了他的心绪。”   “可是王妃您……”   晏明月已浅坐到榻上,伸了手示意银翠替她更衣,这便止住了银翠的话:“不必多说了,本宫有些乏了,既是有凝神香,那便燃上吧。”   待到晏明月沉沉睡了去,银翠这才退出了房中。   门前几名丫鬟小厮候着,一见银翠出来,便迎了上去:“银翠姐姐,王妃今日情况如何了?”   银翠抬眼看了几人一眼,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那个样,王妃已经睡了,你俩在外候着,若是王妃夜里醒来唤,手脚麻利些。”   “是,银翠姐姐。”   银翠离去后,两名丫鬟在门前静静守着,只是站了没多会,便不由得生了些无趣,相互对视一眼,忍不住低声道:“你说王爷近来这是何意,分明整日并无什么要事,却总将王妃一人冷落着。”   另一人撇嘴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唯恐叫有人听了去:“我怎会知,王爷这已两日未来瞧过王妃了,王妃终日脸色不佳,连我这般眼拙都能瞧得出来,王爷怎可能瞧不出来,莫不是当真不在意了,也便不关怀了。”   “今日银翠姐姐还前去寻过一次王爷,想问王爷今日可要与王妃一同用晚膳,可王爷却道事务繁忙来不了,可我分明听闻王爷今日在隔壁的院中喝了一下午茶,哪有什么要事。”   这话道完,门前沉默了片刻,两名丫鬟想着此事,纷纷摇了摇头。   主子的事,又哪是她们这些下人能议论的,此前她们也是亲眼瞧着贺凛是如何将晏明月给捧上了天的,如今便是说不理便不理了,她们都瞧在眼里,晏明月又怎会察觉不出来这其中的落差。   只是她们也讶异于晏明月的不吵不闹,想来以往性子骄纵蛮横的长公主殿下,如今也不知怎的,终日郁郁寡欢,就这么自个儿将这委屈给咽了去。   一声轻微的叹息,一丫鬟动了动唇,正欲又说些什么,忽的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走来,一抬眼,竟见他们方才议论的贺凛竟在此时出现在了门前。   “见过王爷!”两人也不知自己方才议论的话语是否叫人给听了去,惶恐不已,忙不迭垂下头来问安。   贺凛摆手示意,手指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将两人给挥退了去,自己轻声推门入了屋。   屋内沉寂无声,贺凛侧头看见床边的窗户还微微飘荡着纱帘,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来,摇了摇头上前轻柔地将窗户给关了去,这才缓步到了床榻边。   关窗后,洒落屋内的月光变得浅淡,但仍旧偏爱美人一般,轻柔地落在了她精雕玉琢般的脸庞上。   贺凛爱怜地看了眼睡得沉静的娇人,但她倒是当真没打算给自己留地儿,一个人睡在床榻的正中央,叫他不知要从何角度去上榻,才能轻柔地不将人给弄醒。   正瞧着床榻发愁,晏明月忽的呢喃了一声,唇间不知说了句什么微不可闻的话语,再抬眼看去,便对上了一双朦胧迷糊的水眸,眸子里泛着欣喜的光亮,耳畔的声音这才清晰了起来:“还以为王爷当真将妾给忘了呢。”   贺凛扬嘴一笑,目光温柔,动作却是带着几分急切地动身上了榻。   榻中温热一片,带着丝丝入鼻的女儿香,迅速将他团团包裹在了软香之中,身子刚一躺下,身侧的娇人儿便贴着他的腰身蹭了过来,自然而然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一脸满足,哪还有此前叫人看见的半分落寞与忧伤。   贺凛呼吸微重,眸底暗沉,将怀中人抱了个严实,这才得了几分真实感,柔吻落在她发间,低哑道:“怎会忘,想你想到都快疯了。”   晏明月埋在他胸前发出一声娇笑,指尖轻点着贺凛的胸膛,贴近他便忍不住撒娇:“王爷惯会说些好听的,妾也未瞧见王爷发疯,哪知说的是真是假。”   贺凛叫她这么一撩拨,本就沉重的呼吸便乱了节奏,捏着她的下巴,嗓音越发沙哑:“没良心,娇娇只是不知本王忍得有多煎熬。”   柔软的唇被粗粝的指腹来回摩擦一瞬,晏明月眉眼带着媚意,笑得倒是越娇了,朝着贺凛无辜地眨了眨眼,还明知故问道:“那王爷这是忍不住了,所以来寻妾了吗?”   心头一跳,这抹神色落入贺凛眼中,几乎是瞬间就将他压抑已久的心火给点着了。   待到头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娇柔的身子被贺凛压下,晏明月最终也只记得意识混沌前,贺凛在她耳畔似沉重又炙热的低沉嗓音:“这般撩拨,那今夜便要好生惩罚你了。” 第46章   缠绵细密的吻, 连连落下。   像是将人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中,却又异常火热,带着令人难以喘息的禁锢,晏明月被吻得脑海中空白一片, 几乎要分不清今夕何夕。   果真是撩拨一时欢, 到了被掠夺之际, 就只剩下了难耐的低吟和断断续续的求饶。   最终,晏明月撑着几乎要抬不起的腰肢,眼角泛红地回头, 紧抓着贺凛的手掌, 微微喘息着:“阿凛, 你又欺负人……”   得到的回应却是身前之人, 更加强势霸道的占有。   夜沉寂在贺凛的深吻下, 直到一切都平息了下来, 仿佛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天不亮,那间屋子里便悄然走出一道高挺的身形,未叫任何人瞧见,也带走了屋中他留下的温度。   *   这一路上, 两人之间的疏离越发明显, 起先还怀着些许不确定的下人们, 待到车队将要入东岭境内时,便已然觉得,王爷这是当真没了再疼爱晏明月的心思,连着坐的马车,也从同坐变为了分开。   只是无人敢多言半句, 路途中的气氛也变得异常沉重, 早已不复临行前的欢声笑语了。   那两人之间好似绷着一根颤颤巍巍的弦, 稍有不慎便会断裂,最终不复存在。   入了东岭后,一行人在贺凛东岭的宅子入了住,时间掐得刚刚好,隔日便是贺老夫人的寿宴。   晏明月自床榻上坐起身来,撩开轻薄的床幔,安静地任由丫鬟替她梳妆打扮。   挑选发簪时,晏明月视线落到自己今日身上这身淡紫色的衣裙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是在思索着要配上怎样一支发簪,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   这时,银翠手里托着一件叠好的外衣快步入了屋中,一眼瞧见晏明月已然换好了衣服,便又顿时止住了步子。   晏明月闻声抬了眸子,自铜镜里瞧见银翠,淡声开口道:“怎么了,银翠,慌慌张张的。”   银翠被唤到,身子又是微颤一瞬,动了动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一会才支支吾吾道:“王妃,王爷说,今日已备了别的衣服,这身叫奴婢给送回来了。”   晏明月神色一怔,手中刚拿起的一支紫罗兰发簪落到了桌面上,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响。   她敛目看去,睫毛微微颤动着,回过头来才见,银翠手中托着的衣服,正是她今晨派人送去贺凛那边的那件。   与她今日这身,同色系的一件绛紫色外袍,他们前些时候还曾相拥着商量,祖母寿宴这日,便穿这身。   那时贺凛道:“娇娇喜欢,本王便喜欢,都依你。”   可他今日叫人给送了回来。   晏明月的沉默叫银翠心底直发慌,她若是吵闹或是发脾气,都要好过现在这副分明心痛难耐却又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的好。   银翠瞧着心疼,几欲想说些什么安慰晏明月,可终是在晏明月微微一声叹息后,给止了下来。   屋内气氛陷入了凝滞,晏明月神色空洞地再看回桌上的那支紫罗兰发簪,心情有些低落,自然而然也是显露在了脸上,只是这副失魂落魄的神色仅持续了片刻,又很快被掩于了淡漠的神色下。   门外有下人来报:“王妃,王爷过来了。”   晏明月闻言忙将发簪戴上,起身出了屋子。   贺凛一身墨色外衣,深沉的颜色令他显得更加沉稳,棱角分明的俊容此刻面色沉冷,看不出半分情绪,只待她露了面,连看也未曾多看她一眼,很快开口道:“若是准备妥当了,便出发吧。”   银翠一惊:“可王妃还未……”   晏明月抬手打断银翠,快步上前,轻声应道:“嗯,出发吧,莫要误了时辰。”   可是王妃还未用过早膳啊。   银翠撇了撇嘴,心里替主子感到委屈,却见贺凛已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朝外走了去,晏明月也快步跟了上去。   东岭地势广阔,贺凛的宅子距贺家老宅还有一段距离,府邸门前只停了一辆马车,那便是今日会同贺凛同乘一辆马车。   晏明月下意识朝贺凛看去一眼,却见他并未多言,已是先一步抬腿躬身上了马车,也并未有要扶她一把的意思。   至此,晏明月眸子里当真是蔓上些委屈来,微蹙着黛眉紧盯着已经落下的马车帘,眼前这不算高的踏板她也并非是踏不上去,可两人之间这道冷硬的气氛,还是叫她心底难受。   这时,一旁站着的北风也瞧出端倪来,一脸为难,踌躇了一阵,迈步上前朝晏明月伸出胳膊来:“王妃,属下扶您上马车。”   晏明月眉眼一抬,盯着北风的胳膊眼底更是愤然了几分,正欲伸出手搭上去,马车帘忽的从里被一指撩开,露出贺凛半张冷硬的脸来:“去清点一下寿礼备齐了没,清点完尽快出发,时辰不早了。”   这一出声,叫北风原本探出的手臂又瑟缩了一下,为难地看了眼晏明月,很快垂下手来,沉声应道:“是,王爷,属下这就去。”   晏明月仍站在原地,像是在同贺凛闹脾气一般,但却什么也没说,而后跟出来的银翠瞧见了此状,忙上前搀扶着晏明月小声道:“王妃,奴婢扶您。”   晏明月微微颔首,跨上马车躬身往里去。   刚将身子探了进去,还未站稳,就被一只热烫的手掌抓住了手腕,那手掌一用力,整个人一个踉跄就往前倾倒了去,一声惊呼被掩埋在大掌下,她便跌入了贺凛宽厚的怀中。   “撇着小嘴,娇娇可是与本王置气了?”   晏明月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抬眸一见贺凛带着几分笑意的深黑眼眸,忙找回了思绪就慌乱着要将他推开,嘴里还压得极低地惊道:“王爷快放开,莫要叫人瞧了去。”   贺凛却是将人抱得更紧了几分,贪婪地感受着怀中的娇软,像是干渴了许久一般,终得到片刻的缓解。   只是还不够。   浅吻落下,从她的发丝到额头,再一路向下,贴着她的唇辗转亲吻着,唇边的嗓音又低又哑,哪还有方才的半分冷漠:“此处哪有旁人,本王想你。”   贺凛毫不掩藏的情意自话语和动作间,铺天盖地将晏明月笼罩了去,身子逐渐攀上令人难耐的热意,就连那细微的变化,也在瞬间叫她感受到了。   晏明月仍是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马车驶动的同时,下意识将贺凛的衣角攥紧了几分,而后才又缓缓放松下来,任由贺凛这般紧抱着:“王爷方才可真是冷漠极了,妾心里这会还难过着呢。”   说罢,贺凛要凑上前来的吻便被晏明月轻哼一声偏头给躲了去。   贺凛无奈地轻笑一声,握住她垂在腿间的柔荑,放在唇边吻了又吻,安抚一般地敛目道:“叫你受委屈了,娇娇,本王……”   不待贺凛说完,晏明月又忙动了动身子,将头给转回来,一掌捂住贺凛接下来的话语,眸底忧郁之色一扫而空,只留那柔软温顺的绵长情意,湛亮的眸子里坚定又执着,靠着贺凛声音很轻:“妾都知道的。”   捂着贺凛嘴的手掌缓缓滑落,指尖勾住他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发轻轻缠绕在一起,勾起心底阵阵涟漪,叫人实难自持。   可还不叫贺凛沉溺其中,晏明月却又收了手,撑着身子从他怀里坐了起来,侧过头摆弄着头上的发簪,声音虽轻,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欣喜:“王爷,妾今日这发簪与身上这身可搭?”   贺凛这才缓缓将视线上移,落到她乌发间那支精巧的紫罗兰发簪上,默了片刻,并未答话,却是抬手将她的发簪给取了下来。   晏明月不明所以,眸中一怔,回头看他:“怎的,王爷瞧着不喜吗?”   晏明月本是想听些好听话,这一身她昨夜也早已搭配好了,又怎会与之不搭。   撇了撇嘴,一张精致明艳的小脸顿时就垮了半截,可还不待她露出更多委屈之色,贺凛却从怀中,缓缓拿出一个木盒来:“娇娇今日很美,可愿赏脸,戴这支发簪?”   晏明月歪头一看,朴实无华的木盒打开,却是一支亮眼的莹白雪簪,通透的白玉石被雕刻处精致的雪花状,似雪又似花,仿佛下一瞬便会柔成一滩春水一般,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来。   晏明月怔愣地眨了眨眼,忍不住伸手轻抚过发簪上的玉珠,晶莹剔透,甚至能瞧见里头泛着的柔光:“王爷,这是……”   贺凛自木盒中将发簪取了出来,仅是将发簪拿到了她脸旁,两者相交便显露出几分令人着迷的媚色来,也不知是发簪衬人,还是人点缀了这发簪。   “时间仓促,便未能寻得更好的白玉石来,不过这块也是万里挑一的精石,本王打磨了数日,头一次做,不知可还合娇娇心意?”   晏明月霎时瞪大了眼眸,一双明眸盯着那发簪移不开眼。   这竟是贺凛亲自做的。   下人传贺凛路途上不是在院中喝茶,就是在屋里打盹,总归是闲着没什么要事,却也鲜少踏入她的屋中,其中缘由自有体会,可她没曾想过,他却是时刻念记着她的。   将这发簪看得越清晰,晏明月便越是无法想象出,贺凛究竟是以怎样一副模样,一点一点将这发簪做出来的,如此精细,如此好看。   “喜欢,妾很喜欢。”晏明月眸光都在闪烁,终是从发簪上收回了眼,微微侧身向贺凛那般偏了身子,“王爷替妾戴上可好?”   “好。”   发簪入发,缓慢而又轻柔。   玉人鬓上簪,寸寸相思意。   他想她,念她,更爱她。   马车停靠之时,晏明月很快从贺凛怀中坐直了身子,抬眸深深望向他,发簪上的吊坠微微晃动一阵。   马车外已是有了动静,很快便会有下人迎过来,贺凛却迟迟没有动作。   晏明月下意识朝闭合的马车帘看去一眼,眸底有了几分慌乱,正欲开口,贺凛却忽的倾身上前,在她唇间落下重重一吻:“娇娇,等我。”   身前炙热的温度很快褪去,贺凛躬身下了马车,带起一阵微风,扫去了他留在马车内的气息,却带不走唇间的热烫。   耳畔是北风的声音:“王爷,王妃还未下马车,您不等她一同……王爷……”   话语间,贺凛已快步离开了马车,朝着贺家老宅中走了去。   银翠扶着晏明月下马车时,门前已然没了贺凛的身影。   此处晏明月是头一次来,晏明月心下生出些紧张来,面上倒是不显,只是轻启红唇朝银翠吩咐道:“将本宫的贺礼带上,进去吧。”   贺家老宅今日热闹非凡,不仅是因为贺老夫人的寿辰,更是有不少人因着远在晏京的北渊王归家,慕名而来。   晏明月一路随着带路的下人入了宅子,周遭不时投来目光,不知是出于何种寓意,晏明月并未侧目多瞧。   银翠自是知晓主子今日心中的紧张,而贺凛又偏偏在此时候对她不闻不问,独自一人先行进了宅子,如今徒留晏明月一人前行,怎会不叫人议论。   银翠担心主子心里难过,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叫晏明月转移了心绪去,抬眼便注意到,出门前晏明月所戴的紫罗兰发簪如今换成了一支白玉发簪。   这款式她可是从未见过,最近也并没有时间上街去买过什么。   银翠眨了眨眼,那模样精巧的发簪叫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凑近晏明月,小声问道:“王妃,您这发簪是何时换上的,瞧着可真好看。”   晏明月闻言脚下步子顿时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下意识抬手轻抚过头顶发簪,而后漫不经心道:“那支瞧着不顺眼了,这便随手换了一支,好看吗?也就那样吧。”   倒像是晏明月惯来的一副娇纵的模样,但银翠仍是疑惑地歪了歪头。   如若是当真觉着可有可无,怎会临到关头换了一支呢。   心下得不到答案,晏明月已是加快了几分脚下的步伐,也不知是否是叫一旁的那些视线给瞧烦了去,银翠连忙也加快了步子,跟紧了去。   直到入到主厅中,贺凛背对着门前已先一步到了厅内,正厅之上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目光沧桑,却丝毫不显浑浊,反倒精明睿智,在晏明月入厅的一瞬,便朝她投来了视线。   晏明月脚下步子顿了一瞬,很快便抬腿迈步走到了贺凛身侧,下意识瞥了贺凛一眼,却只望见一个冷硬的侧脸。   “孙儿给祖母请安。”   贺凛开口之际,老夫人的目光仍旧落在晏明月身上,晏明月倒也淡然,很快微微福了身:“明月见过祖母。”   “啧。”一旁忽的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到底是尊贵,晚辈见了长辈,连个像样的礼都没有。”   晏明月闻声看去,说话的是一旁一跪坐着的女人,看衣着打扮,像是贺家不知哪位的媳妇,她面上神色未变,但那话语显然是阴阳怪气的,叫人听了不舒坦。   贺凛眉心微不可闻地轻皱了一瞬,旁人未能瞧见,但晏明月却是很快捕捉到了。   晏明月在贺凛开口前,先行朝那头直直看了去,她自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但也并非要在贺凛祖母寿辰上摆出她的架子,只是不冷不淡地开了口:“孙媳拜见祖母那是自然,闲杂人等,可是应当先行向本宫叩拜?”   女人一愣,顿时脸色有些难看,支支吾吾地看了晏明月一眼,却被她那道波澜不惊的冷眼给震慑得再说不出半个字来,若是当真要叫晏明月向贺老夫人行大礼,那在座的每个人都得先行叩拜她这位长公主殿下。   贺老夫人深深地看了眼晏明月,倒是未曾露出被冒犯的神色来,轻笑一声,适时开了口:“好了,阿凛难得回来一趟,老身也是头一次瞧见长公主殿下,今日是开心的日子,大家都入座吧。”   如今晏朝是个怎样的情形,在座的人当然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即使是个嫁入贺家的空壳公主,也无人敢随意冒犯,毕竟这朝堂还未真正变天。   席间,大家闲聊寒暄着,晏明月只是安静地坐在贺凛身侧,她插不进那些话,也无意多说什么。   明眼人却是一眼就瞧了出来,传言晏明月与贺凛感情不和,似乎是真事。   只是这真事,从晏明月不愿下嫁贺凛,整日在贺凛面前摆脸色,变成了贺凛沉冷着一张脸,席间连半个眼神都没朝身侧看去,晏明月却是时不时看向贺凛几眼,得不到回应,又讪讪地收回了眼神。   发现这事,在场已有了不少人在小声地窃窃私语,谈论和猜测着这两人之间的事情,但却无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毕竟一个是当朝手握重兵的北渊王,一个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到了贺礼时,晏明月抬手唤来银翠,将自己早已备好的寿礼抬了上来。   除却此前在宫中带出的一些名贵药材,晏明月后来听闻贺老夫人喜茶,这便又另备了一份茶叶,出自外域,珍惜罕见,作为贺礼自是不丢面的。   轮到晏明月时,她慢条斯理起了身,微微提着裙摆绕过矮桌站到了贺老夫人面前:“恭祝祖母福寿安康。”   贺老夫人瞧着露出的茶盒时脸上便露了些许笑来,精明的老太太笑起来时,倒也显得慈祥和蔼,面上的锐气褪去,显然是叫晏明月投中了心头好。   前头的贺礼被呈上来后便一一送了下去,但想着这茶叶,贺老夫人动了动唇,道:“明月有心了,拿上来瞧瞧。”   银翠恭敬地将茶盒送到了贺老夫人跟前。   贺老夫人接过茶盒,还未打开,便有一阵淡淡的茶香窜入鼻腔中,令人心旷神怡。   底下的人,大多也都伸长了脖子,似是想瞧瞧这矜贵的长公主殿下送出的茶叶,究竟有何等稀奇。   贺凛仍旧坐在原处,黝黑的眸子里晦暗不明,像是掩藏着什么幽深的东西,静默地也朝贺老夫人的方向投去了目光。   贺老夫人打开茶盒,里头的茶叶颗颗分明,俨然是上等的茶叶,再轻闻这气息,她自是懂茶的,怎能识不出这其中的妙来,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称赞道:“明月有心了。”   晏明月微微颔首,见贺老夫人喜欢,这便也松了口气,面上温和道:“祖母大寿,孙媳聊表心意,能博得祖母一笑,明月自也是欣喜的。”   贺老夫人又将茶叶瞧了瞧,这便欲要抬手送下去,可盒子刚一转动,她便瞧见这盒底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贺老夫人动作一顿,嘴里呢喃着:“这是什么?”   当即,底下的人便将脖子伸得更长了,估摸着是长公主殿下送的惊喜,可晏明月这头却是霎时变了脸色:“不,祖母……”   话语间,贺老夫人的指尖已然捻起了那物,向外扯了些许才发现是张纸条,直到纸条完全从盒底拉出,她眉头一皱,正欲摊开来看,指尖却忽的松了一瞬,纸条顺着那高度往外滑落了去。   晏明月顿时有了动作,顾不得此刻自己正在众目睽睽之下,三两步上前就想要将那飘落的纸条给抓住。   可她刚一伸手,纸条竟又不偏不倚落到了立贺老夫人最近的位子上。   便是她与贺凛的矮桌前。   贺凛敛目看去,面上神色淡冷,叫人瞧不出喜怒,可也无人知晓这纸条上究竟写的是什么,竟叫方才一脸淡然的晏明月顿时就变了脸。   虽是不知,可都好奇极了,众人只见贺凛缓缓拿起纸条,朝那纸条上看了去,目光便在瞬间冰冷下来,寒光乍现,甚有极怒下的压迫感倾倒而来。   一旁一十来岁的小姑娘实在是好奇极了,未能瞧见贺凛脸上的可怖之色,只是不由得将自己的脖子越发向那头探了去,直到目光触及纸条上的字,不由自主呢喃出了声:“娇娇,望安好,等我迎你归来。”   “叶萧?阿爹,叶萧是谁啊?”   小姑娘还以为自己压低声音问阿爹的悄悄话未曾被人听见,可她爹却顿时白了一张脸,神色惶恐地朝瞥向贺凛,唯恐自己女儿说了什么不得当的话,惹恼了贺凛。   是人都瞧得出来贺凛脸色异常难看,而小姑娘即使压低了声音的话语,也还是叫在场的大多数人听了去。   晏明月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贺凛就在她两步之前,她却不敢再上前半步了,周围好似有万道目光向她射来,似想从她身上找寻这突然发生的事情的真相。   众人并不知名为叶萧的人是谁,可这自然不是一个该出现在贺老夫人寿礼中的名字,并且还如此亲昵地称呼晏明月。   气氛在这一刻好似凝滞了,晏明月眸中不知何时泛起了水光,她抑制不住心头的慌乱,更抑制不住涌上的泪意,就好像她知晓什么会发生,却仍是叫这令人难堪的事,发生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不,王爷,你听妾解释,不是这样的……”   贺凛忽的猛拍桌站起了身,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就连与之无关的其余人也被吓得顿时身子一抖,唯恐这事牵连到了自己。   “不必说了。”贺凛一声低沉的斥声直接打断了晏明月,手中握紧成拳,那张微小的纸条便就这么在他掌心揉成了一团。   晏明月身子一颤,连连摇着头,却又不知在这么多双眼睛下,自己能说些什么。   贺老夫人眉心深拧,即使不知事态全貌,但俨然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但到底是在她的寿宴上,她面露不悦厉声道:“这是要干什么,一个个的,是要在我这寿宴上再折腾我这把老身子骨吗?”   贺凛显然是不买账的,他本就自小随父亲入了晏京,与贺老夫人并未有多亲近,突发此事,他又哪还有半分心情在此多道什么官面话。   贺凛眸光一沉,冰冷的视线自晏明月脸上略过,大步走到中间,沉着的语气已是给足了贺老夫人面子,但已然是没了多少耐心:“祖母,心意已送到,孙儿还有事务未处理完,便不多陪了。”   说罢,贺凛转身又看回晏明月,那眸底的深色叫人捉摸不透,略过晏明月身侧时,冷冷丢下一句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话语:“跟本王回去解释清楚。”   晏明月喉头一哽,方才还积攒在眼眶的泪意霎时涌了上来,眼眶酸红,只得连忙垂下头来,不想叫人瞧见了她此刻的窘迫。   一路沉默无言,出了贺家老宅,贺凛连马车也不愿与晏明月同乘了,自顾自骑上马先一步离去,徒留晏明月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待到下人前来提醒,这才脚下晃悠地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了贺家老宅,但方才发生的事,却是无法从人前消散。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事弄得措手不及,这好端端的寿宴,也俨然成为了这件事件不断发酵的引子,无人知晓真相,那猜测的情况便会越来越多。   自贺老夫人寿宴过去几天,这事已然传遍了大半个东岭。   贺家在东岭底蕴深厚,再加之二人显赫的身份,谁人知晓了这事,都忍不住道上两句,发表自己的看法,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会,消息便会传回晏京,叫那些一直在等待着贺凛动向的人,将此事得知了去。   可还不待这消息传得更为猛烈,贺府竟又一次闹出了大动静来。   贺府主屋内。   激烈的碰撞声后,是瓷器破碎的声响。   晏明月站立在屋中,怒目瞪着贺凛,屋内气氛剑拔弩张,沉寂得可怕,却又像是下一瞬便要爆发暴风雨一般。   贺凛淡着眼眸撇了眼一地的狼藉,指尖轻点着桌面,面无表情道:“是又如何?”   晏明月瞪大了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凛,简直不敢置信他怎会如此云淡风轻说出这般叫人刺痛的话语,她深深吸一了一口气:“如何?故意在我为祖母准备的寿礼中放这样的纸条,引人误会,看我出糗,你说如何?”   “何以见得那纸条便是本王放的?你若不做亏心事,又怎会有这般事找上门来?”贺凛微微挑起眉梢,看向晏明月的神色变得轻蔑又嫌恶,不再见往日半分情谊。   “你还是不信我……”   “信?本王不信任何人。”   晏明月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没由来的笑出了声,但眼眸却带着无尽的失望,连连摇头,像是在嘲笑自己:“你怎会变成了这样,当真是我看错了你。”   晏明月的笑却引来了贺凛更加冰冷的嗤笑声,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是将一切都洞悉了,一切都掌控在了手中一般,如今已再无任何事能触动他的心弦,淡冷道:“你又何曾真正看过本王一眼呢?”   晏明月从未觉得贺凛如此刻这般不讲理,不仅横竖都说不通,竟还刻意编造她与叶萧的不实事件。   她并未与叶萧私下有过联系,更不曾与他通信。   可这一切,都是贺凛所设计的。   接连数日遭到的冷落,和如今再被污蔑,晏明月一颗心犹如沉入了冰冷的深海之中,窒息到无法喘息,从头凉到了脚心。   看他,她还需如何看他。   “是因为这个吗?”晏明月满脸的冷漠,缓缓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整齐,却有着明显皱痕的信纸来。   贺凛仅是瞥了一眼,眸底便顿时涌上了暗色,眉头瞬间紧皱起来,一把夺过了晏明月手中的信:“你进了本王书房?”   同前世如出一辙的话语,连他面上那警惕又愤怒的神色,也是一模一样。   晏明月只觉眼眸被这一幕刺得生疼,沉重地别过眼去,不想再看他一眼:“进了又如何?若是不进你的书房,本宫又怎会知你如此狼子野心,意图谋反。”   前世,晏明月没能信他,因为她信了她眼前所看见的零星碎片。   可今生,她仍旧信不了他,他所做的一切,已然将她所有的信任都全数击溃了,要如何才能信下,已是不能了。   贺凛闻言,只是淡笑一声,漫不经心道:“长公主殿下言重了,区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你可是要凭空定本王的罪?”   “凭空?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证据?何来证据,殿下有证据能证明,这封信为本王所写吗?”   晏明月神色骤然僵住,她不敢相信都到了这地步,贺凛竟还在抵死不认,他的底气来源于什么,他莫不是当真觉得,自己就会念及夫妻之情,对他网开一面。   晏明月很快敛去了惊疑,沉沉地看着贺凛,他在她的目光下丝毫不显慌乱,反倒悠然自得,缓缓将那谋逆信摊开来,一字一句看了起来。   他们今夜在此已是僵持了许久,可终是没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晏明月再次深吸一口气,眸光渐冷:“和离吧,贺凛。”   清冷的嗓音划破屋内沉寂的气氛,好似不带半分情绪一般,轻描淡写的像是在问今日吃什么。   贺凛手上动作一顿,目光仍旧留在那封即使摊开了也皱巴巴的谋逆信上。   这几个字到底是叫贺凛神色有了变化,他指骨分明的手逐渐收紧了起来,双唇紧抿成一条线,此刻他应当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晏明月无心再去多瞧贺凛的神色,总归不是叫她爱看的,她既说出这句话,心中便已然做出了决断。   她敛目抬起手来,发髻中还簪着那支白玉发簪,收到发簪时有多欣喜,此刻便有多失望,指尖触及发簪的一瞬,她还是微微颤了下眼睫。   但很快,她神色一凛,迅速将那发簪从发丝中抽出,用力握在手中之时,发簪上的装点深深扎入她手心,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双手用力一掰,那发簪便被一分为二,好似将要分离的二人一般。   贺凛瞳孔在发簪分离的瞬间紧缩起来,他登时站起身来,颤动的眼眸直直盯着那已然不再完整的发簪。   胸腔似有什么要冲破而出,在他欲要开口前,晏明月却伸手将分离的一半发簪重重朝贺凛扔去:“你若不认,本宫也定会找到证据,夫妻一场,今日就在此结束。”   贺凛下意识接住了那半支发簪,待他回神时,晏明月已大步迈出了屋外,脚下犹如生风,好似再无半分留恋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下人们见屋子打开了门,顿时一惊,可还来不及说话,晏明月快步略过众人,头也不回,屋中徒留贺凛和一地狼藉,那张皱巴巴的信纸飘落在地,被地上的茶水浸湿。   直至上面的字迹,一个个晕开模糊。   *   晏明月走了。   她几乎没带什么东西,也没带几个人,甚至连让人前去劝阻的机会都没留下,天不亮便一路出了东岭境内。   这事很快在周围传开,自上次一事发生后,接连再起此事,众人对此的猜疑达到了顶峰。   流言四处散开来,甚比前世贺凛在金銮殿刺杀了叶萧,但不同的是,各派各有各的说法,猜疑贺凛有造反之意,猜疑晏明月红杏出墙,猜疑晏朝要变了天。   一个代表着晏朝权势兵力的象征,一个代表着晏朝尊贵身份的象征,在这一刻,分道扬镳。   只是晏明月的离开并未叫贺凛有所在意,他仍如往常一般做着他每日应做的事,闲暇时甚至也悠然自得坐在院中喝茶,对于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也丝毫不在意。   新春佳节来临之际,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灯火阑珊中,是一家人团聚的喜悦和温馨。   唯有坐落在一片青苍大树后的贺府,两只红灯笼挂在府邸门前摇摇欲坠,门前连个对联也没有,府邸内便更是冷清一片,若非还有不少下人来回走动着,兴许要叫人以为,这是一处无人居住的古宅,否则怎会在春节时,这般沉寂。   府邸主院中,一盏亮着明黄色暖光的金边花灯挂在门前,它仅是灯盏外身精美,实则并无法发出多么明亮的光亮来,独独一盏在那门前,像是缺少了另一半的相伴,又像是在独自守候着什么。   而彼时的晏京。   晏明月总算是风尘仆仆归了京,正好赶上春节,这便简单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入了宫。   天色已完,待到晏明月入宫时,今夜的宫宴已是结束了许久了,但她仍是没有放慢脚下的步伐,一路朝着齐悦宫去。   刚入了殿,门前衣着华贵的桂太妃竟亲自出了屋中前来迎接,见到晏明月时,便微红了眼眶,一脸的担忧,都用不着身侧的宫女搀扶,一路小跑着便到了晏明月跟前:“明月,可算回来了,快让哀家瞧瞧,怎瘦了这般多,真是……”   桂太妃余下的话咽在了喉头的哽咽下,侧头捂住了嘴,一副将要落泪的模样。   但到底是没能有泪水自她脸颊划过,因为晏明月已先一步哭了起来:“太妃,明月回来了。”   一句话道完,晏明月的泪珠就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往下掉,美人落泪我见犹怜,仿佛有天大的委屈压在了她的身上,强忍了一路,终是在此刻全数崩塌,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苦楚展露在了桂太妃面前。   桂太妃见状忙将哭得身子微颤的人儿抱入怀中,如母亲般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一句句轻声安抚着:“无事了无事了,回来便好,那些事便莫要再想了。”   哭了一会,晏明月自桂太妃的怀中抬起头来,一张精致的小脸哭得满是泪痕,眼眶通红,微微撇了撇嘴,语气里仍是掩不住的委屈和难过:“太妃,明月如今独身一人了,今夜可否留在太妃宫中,春节之际,明月不想一个人待着。”   桂太妃闻言连连点头,揽着晏明月的肩就往屋里带:“那是自然的,你好不容易才回来,哀家也想你想得紧,这宫宴结束了,哀家也是独一人在宫中,你伴着哀家,哀家也伴着你。”   晏明月抹了把眼泪随着桂太妃往屋里走,走了没几步,忽的又转头来,没头没脑问了句:“桦儿去了何处,太妃今日怎是一人在宫中?”   桂太妃身子一僵,脸上霎时出现的一抹慌乱叫晏明月看得清晰,只是她又很快将神色掩了去,轻描淡写道:“春节后皇陵祭祀大典需要人手,桦儿也不是小孩子了,自是得为这些事尽一份心力,头几日他便先行去了皇陵。”   向来要将自己的宝贝儿皇儿捧在手心的桂太妃,竟会让晏桦独自一人去了皇陵,还是在春节这样时候,晏桦岂不是要独自在皇陵过节。   晏桦才十岁,又何来桂太妃所说的不是小孩子这般说法。   不过晏明月并没有再继续追问,点了点头,已是随桂太妃回了屋中。   晏京的冬夜向来冷得令人难捱,不过桂太妃的宫中,冬日里炉火不断,倒是叫这些日子赶路的晏明月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待屋中灯火熄灭,守夜的宫女缓缓退出了屋中,朝门前等着消息的太监递去了一个眼色。   太监一路匆匆往主屋快步去,直到入了屋中,早便对晏明月说要歇下了的桂太妃,正端坐在桌前。   见太监来了,桂太妃这便抬了眸:“她睡了?”   “回娘娘的话,长公主殿下已是熟睡,宫女已经确认过了,她的凝神香也加了剂量,不到天亮,是不会醒的。”   桂太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传君衍侯来见哀家,动作快些。”   “是,娘娘。”   作者有话说:   我说我在收尾了,你们看出来了吗(瞪大眼) 第47章   皇陵的祭祀大典, 是每年开年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祭祀大典自年末便会开始准备,到了大典当日,宫中所有皇子皇孙后宫嫔妃,乃至九五之尊, 都需得移驾偏远荒凉的皇陵, 祭祀列祖列宗, 为其守夜三日。   早年间,当真是颇有些叫人吃苦头,一众尊贵之人, 不眠不休三日, 能熬得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到了后来晏明月父皇这一代, 便取消了这个习俗, 改为白日孝守, 夜里休息, 虽是要有三日的粗茶淡饭和沉闷祭祀,但也好过以往那般不叫人休息睡觉的好。   前往皇陵的路上,晏明月同桂太妃同乘一辆马车,自回京的这些日子, 她三天两头便会往齐悦宫跑, 俨然像是回到了前世贺凛不在晏京的那段时日, 她乐得自在,也与桂太妃越走越近。   晏明月捻起一颗剥了皮的果儿送入口中,一旁桂太妃开口道:“明月,哀家之前叫你看的那处地觉得怎么样,可有了定夺, 待祭祀结束, 便可命人开始动工修建了。”   晏明月扬眉思索了片刻, 却是摇了摇头道:“那地我不喜欢,又偏又远,若公主府建在那地儿,以后明月想进宫多陪陪太妃,不也路途遥远了。”   桂太妃闻言露了笑:“就你这小嘴会说,只怕是觉得那地儿不够热闹叫你觉得乏味了吧,无妨,明月既然不喜,那便再换处地儿,总之这事马虎不得,当是要给你最好的。”   晏明月笑完了眉眼,乖顺地向桂太妃靠去:“多谢太妃,就知道太妃最宠明月了。”   待到马车一路翻山而上,这才到了修建在高山上地的皇陵。   刚下了马车,便见几步外正站得笔直的晏桦前来迎接,见了桂太妃与晏明月出现,他小小的身子微微躬下,像模像样行了个礼:“桦儿见过母后,皇姐。”   “乖。”桂太妃上前两步平了晏桦的礼,又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关怀道,“这几日在皇陵待得可还习惯,哀家交代你的事,可都有认真完成。”   晏桦倒是被桂太妃养育得不错,一双明眸中仍带着孩童的天真澄澈,但行为举止又丝毫不显傲慢,他乖巧地点了点头,稚气道:“桦儿自是按照母后的要求做的,今日得知母后前来,连功课也提前完成了,母后可要去检查检查桦儿的功课?”   桂太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晏明月,道:“明月,那哀家便先去瞧瞧桦儿的功课,皇上应该过些时候便到了,你便自己先转转。”   桂太妃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朝着晏桦的住所去了,直到一行人身影消失在晏明月视线中,晏明月才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银翠朝着那头探头看了看,很快又收回眼神问道:“殿下,您这会是要去前厅等着皇上,还是先去看看备下的屋子?”   晏明月却摇了摇头:“本宫去趟祠堂,你且先去屋里打点,不必跟着。”   银翠不明所以:“祭祀还未开始,这会祠堂应当还在布置中,殿下您这会去干什么啊?”   晏明月抿着唇,视线飘向远方,似是在心头堆积了什么心事,银翠也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又止住了话,应了声,带着其余宫女朝着晏明月的住所去了。   皇陵和晏明月去年来时并无什么区别,只是去年先帝刚驾崩没多久,刚登基的晏律在祭祀大典上哭得不成样,晏明月也满心沉痛,浑浑噩噩度过了三日。   相比修建得广阔气派的皇陵全貌,那间坐落在角落的祠堂便显得格外寒酸简陋。   一间四方形的小屋,里头空间不大,正面一堵墙上是列祖列宗的灵位,晏明月一眼便瞧见了落在下方先帝的灵位。   这时一小太监躬着身赶来,见晏明月立在祠堂外,忙道:“殿下,祭祀还未开始,这里头奴才们还在打点,要不您……”   晏明月抬手止了小太监的话,轻声道:“明日人太多了,本宫今日且先来瞧瞧,不必打点,本宫费不了多少时间,你们先去忙别的吧。”   “是,殿下。”   门前的宫人散去,祠堂陷入了沉寂之中,晏明月抬腿跨入屋内,沉沉的香火气息扑鼻而来,混杂着久未有人进入的沉闷之气,的确是还未打理妥当,叫人感到一丝不适。   不过晏明月也并未准备多待,大步走向前,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叩拜三次后,她静静地注视着父皇的牌位,曾经她也是被先帝捧在手心的掌中娇,无忧无虑,无法无天。   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她却有些迷失在这不知道方向的路上,这一切的风波,还有多久可以平息下来。   她与贺凛,又要如何……   心绪正沉,门外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像是有好几人,却又不似方才的宫人的声音。   晏明月正欲回头看去,便闻屋外传来桂太妃压得极低的快声:“没多少时间,你抓紧些。”   “嗯。”   是叶萧!   他怎么会在这里!   晏明月顿时神经紧绷,迅速提起裙摆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不敢耽搁分毫,慌乱在这狭窄的祠堂里看了一圈,只有角落的立柜后能够躲藏,忙不迭奔过去柜子旁边蹲了下来。   才刚刚蹲下,祠堂的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了,先进来的是叶萧,晏明月还在估摸着叶萧出现在此的意图,毕竟这是皇室的祭祀,他虽为君衍侯,但也是并无资格来此的,更不可能在祭祀大典贸然出现在这里,这可是重罪。   可还不待晏明月思索出结果来,一道熟悉稚嫩的童声在屋外响起:“母后带儿臣来这做什么?”   桂太妃声音很轻,像是并无要进到里面的意思:“进去便知了,快去吧。”   晏明月一颗心高高悬起,这显然是叫她无意间撞破的重大秘密,只是这秘密,隐隐要浮出水面了,却还未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感觉到祠堂内光线渐暗了下来,门被轻轻关上,晏桦一抬眼,便见立在祠堂内的男人,惊呼道:“君衍侯,你怎在此,近日是皇室祭祀大典,你在若是叫人发现了去……”   “嘘,十四皇子,轻些声。”叶萧朝着晏桦的身边走近了两步,“微臣今日来与桂太妃娘娘有要事相商,皇上准许了此事,并非私自前来。”   怎么可能!   晏明月在暗处嗤之以鼻,晏律自是不可能在如此重要的大典上乱了规矩,叶萧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晏桦也只是默了一瞬,很快又问道:“那为何要与我在此处见面?”   此处怎么瞧,都不像是正大光明见面的地方,晏桦自然也没那么傻。   但叶萧也仅是轻笑一声,晏明月看不见他拿出了什么东西,背对着角落这头递给了晏桦:“十四皇子与臣也好些时日没能见面了,臣念及十四皇子上次说想要这物什,臣今日既来此,便顺道给十四皇子送来了,不过倒是不便让旁人瞧了去,这便在此见面了。”   晏明月看见晏桦微微皱了下眉头,想来这也就是哄小孩的话,若当真只是为了送东西,何不直接交给宫中的太监宫女转送了去,还冒这风险在祠堂见面。   可晏桦心里到底是没那么多心思,一直以来他与叶萧关系也不错,时常都能在宫中瞧见他,偶尔也会在母后的安排下与叶萧单独见面,所以很快也打消了疑虑,兴冲冲地接过叶萧递来的东西,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君衍侯有心了,多谢。”   晏明月想来这两人应当也不会在此待多久,待他两人离开后,自己再出来便不会叫人发现了,不过这其中定有疑点,前世她也不曾知晓叶萧竟和晏桦有着交集,之后还得派人将此事查探一番才行。   祠堂内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谈话的内容听着像是没什么问题,可晏明月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在,叶萧的态度。   叶萧背对着她,叫晏明月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但听着他同晏桦说话的语气和那些话语,总觉得不像一个臣子待皇子的态度,反倒像……   晏明月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也太过荒谬了,这完全是骇人听闻的事情,前世一点苗头也没有,又怎可能在她重生后又冒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晏明月没能得到答案,这头叶萧已与晏桦告了别。   祠堂短暂地照亮了门外的些许光亮,但晏明月却见叶萧并未急着离去。   再度进到祠堂里的,是桂太妃。   晏明月眨了眨眼,精神又再次集中了起来。   自她刚重生之时联系前世的事情便已然猜出叶萧和桂太妃应当是有着什么勾结的,叶萧的造反少不了桂太妃在身后扶持,此时两人暗地里相会,定是会谈论有关造反一事,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能就此抓住叶萧的把柄,那便能将他一举扳倒。   就在晏明月屏住呼吸竖耳听去之时,却赫然看见,桂太妃竟然直接靠上了叶萧的肩头,从晏明月的角度看去,俨然就像是一对相会的爱人依偎在一起。   就在皇室的祠堂里?!   此时思及方才叶萧与晏桦的,她不敢去想其中深意,只是想想便觉得一股寒意油然而起,好像有什么要冲出水面了一般。   下一瞬,她便惊悚地听到桂太妃带着几分娇媚的笑意,朝着叶萧嗔怪道:“见着儿子了,这便能放心了吧?”   作者有话说:   确实是要正文完结了,但是还有很多番外要和大家见面的! 第48章   晏明月惊骇地瞪大了眼眸, 桂太妃的话不断回荡在耳边,想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都难。   儿子。   莫不是在说晏桦?!   再看叶萧毫不避讳地伸手揽住了桂太妃的肩头,面目微侧过来时,晏明月瞧见他嘴角上扬的一抹淡笑:“到底是冒险了些, 不过太久没见桦儿, 便是想得紧。”   晏桦竟然是叶萧与桂太妃的孩子, 这个事情是晏明月此前从未敢想过的,也不可能会想到的事情。   那这般看来,一切便都有迹可循了。   桂太妃一路扶持着叶萧, 她看似深处深宫之中, 年幼的儿子也无力参与夺位, 可若造反的是叶萧。   叶萧一旦将皇朝颠覆, 晏朝的江山便会改名换姓, 待到那时, 不论是叶萧坐上皇位,还是送晏桦坐上皇位,那江山都是落到了叶家手中。   桂太妃早已与叶萧有染,叶萧得势, 她不仅能位居高位, 连带着她原本毫无作为的幼子, 至此也能攀至高位,到后面更甚能继承皇位。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算盘,当真是叫人想起便觉得毛骨悚然。   晏明月蹲的久了,腿有些发麻,然而正当她想要悄悄换个姿势时, 身后的窗户却忽而发出一阵极是细微的响声, 不刻意注意的话根本听不出来。   她没注意到那声异响, 只是听见桂太妃轻笑一声道:“很快便可天天相见了,不止你和桦儿,你与哀家,也是同样的。”   “哀家?到时候要你当皇后,母仪天下,可还要这太妃位置何用。”叶萧说完,难掩心底兴奋笑得肆意,好似这天下已经是他的了,胜券在握。   “哼,就你会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晏明月心跳很快,止不住地微微喘息着,心下一边担心着这点声响会叫人听了去,一边又紧张地继续偷听两人的动向。   他们的计谋已然在进行着了,并且因为今生她所做的不同的事,计谋早已与前世大相径庭了,那封谋逆信,本该在两年后才被她发现,可如今,叶萧已是在行动了。   那叶萧何时会攻城,行动得如此快,又可是做好了十全的准备。   叶萧很快道:“既然晏明月回了京,也已与贺凛和离,那还担心什么,一切不还是手到擒来,先将贺凛的兵权给收复了,很快,便将这皇位夺来,到那时,谁还敢说半句不是?”   祠堂内的烛火太过昏暗,叶萧脸上的神色叫晏明月看不太真切,但还是自脚底蔓延起一股冷意来,只觉今日自己在此听到了太多东西。   若能一举揭发叶萧与桂太妃的事,直接就能将其牢牢压制住,叫他们再无半点翻身的可能。   可要如何揭发。   此刻她若是闹出半点动静叫人发现了去,怎还可能被他们留下活口,她一人,是闯不出这祠堂的。   祠堂后还有个小洞,那是建造时用于散去祭祀的香火的烟所造,但她此刻不能移动分毫,又要如何到那洞口去。   晏明月心跳如雷,蹲着的双腿发麻得叫她越发难忍,也不知这两人还在此待多久,怎会如此久都无人经过此处,若是能有人顺势瞧见这两人的私会便好了。   但想必桂太妃会在此,肯定也做好了一切安排。   她需得忍耐到这两人离去才可以。   忽然脚一软,晏明月脚下一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声,却在本就安静的祠堂里格外清晰。   “谁在那!”   晏明月陡然僵硬起来,顿住了动作,玉指捏紧了衣袖,慢慢的回头,想要快速确定自己离小洞的距离,不知自己是否能在短时间内逃离。   就在她慌乱得快要止不住声时,却忽然察觉自己身后贴上一个人来。   晏明月差点惊呼出声,身后的人及时捂住了她的口鼻,然后凑近她,唇几乎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是我。”   贺凛!   周身迅速被一股熟悉又清冽的气息包裹住,身后的热烫带着强健有力的心跳,一下下叫晏明月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可还不是能松懈的时候,她不知贺凛怎会突然出现在此,但眼下叶萧已是微皱着眉头,一步步朝立柜这边走了过来。   “喵~”   一声细微的猫叫从窗边传来,叶萧视线一转,便见那猫儿自房檐上跳下,落到窗口时发出了一阵同方才差不多的声响,而后猫儿又迅速跳到地上,跑没了影。   “是猫啊。”这下轮到桂太妃松了一口气,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这便又上前几步拉回了叶萧,“行了,你还是先行离去吧,晏明月那边哀家会去同她说的,到时候只要她松了口,晏律又怎可能不答应,定是会叫贺凛将兵权交出的。”   叶萧还是回头多看了角落一眼,但祠堂内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清,而后他才缓缓收回了视线,却并无要走的意思,反倒在此搂住了桂太妃:“好些日子才见一回,再多待会。”   被叶萧的靠近闹得有些娇嗔的桂太妃锤了叶萧一拳:“说什么呢,这儿可是祠堂。”   “供的是晏家的牌位,与我叶萧又有何干。”叶萧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一墙高高的牌位,眼底越发的放肆,好似在此处做着这样的事,叫他心头大为畅快。   此时此刻,祠堂内两个人的身影越靠越近,而晏明月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身后人硬邦邦的胸膛还有灼热的体温,腰身被宽大的手掌扣住,两人靠得极近,她几乎是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见那两人不再过多关注角落的动静,晏明月伸手把贺凛放在她的脸上的手拿了下来,回头看向他。   因着方才的惊吓,眼里带着水光,但却又闪动着更多的情绪,不需言语,便能完全渗入贺凛心底的浓郁情绪。   是思念,是惊喜,也是担忧和紧张。   贺凛被她看得喉间发涩,自是将她眼中的情绪尽收眼底,他将手收回,放在了晏明月腿边,又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娇娇莫怕,我在。”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侧,有些痒,低哑的话语令晏明月心头重重一跳,原本压抑着的慌乱像是在这一刻都得到了释放一般,几乎就要落泪。   心下有万千话语想要同他说,然而此时根本不敢多说半个字,唯恐叫那头发现了动静,稍有一点差错,今日她同贺凛都走不出去。   不过晏明月还是忍不住想,贺凛是怎么找到她在这里的,他又是何时回的晏京,还有方才她所听闻的事情,巴不得能立刻就告诉贺凛。   贺凛的存在感很强,他身上独有的淡漠的气息,是晏明月一直很喜欢的,带给她几分久违的安心,也叫她忍不住想要依赖。   她的背靠在他的胸膛上,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比自己身上要高的体温。   这个角落根本挤不下两个人,贺凛又生得高大,一双长腿只能在这狭小的地方叉开,而晏明月就躲在他的两腿间。   很快,晏明月注意到祠堂内的另外两人缓缓分开了些许,叶萧好似仍是不放心一般地朝角落这边又看了过来。   晏明月呼吸一窒,下意识就往贺凛怀里缩,唯恐叶萧看到了什么,即使光线昏暗,心底还是慌乱不已,连带着心跳又再一次加快了跳动。   贺凛贴紧她的耳畔,声音低到几乎微不可闻:“我们先出去。”   晏明月都不知贺凛哪里来的底气,如今正被叶萧紧盯着,要如何出去,况且她也不敢确定贺凛这声音是否会被人听到,忙不迭将手伸到身后,想要提醒贺凛别说话,却一把摸到了结实的腰肌,下一瞬便被贺凛攥住了手腕。   “别乱摸。”   晏明月一听,回头瞪了贺凛一眼,她哪是在乱摸,这人心里一点都不带害怕的吗!   晏明月害怕得不行,因为叶萧已然朝着这边再次走了过来:“还是查探一番比较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晏明月慌乱的一瞬,无意识地抬起脚,却未曾想鞋尖忽而撞上了柜壁,再次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响声,划破祠堂沉寂的空气,被在场所有人听了清晰。   “什么人!”叶萧一道厉声,逐渐朝着角落逼近。   气氛陡然凝滞起来,一股寒意却平白散在空气里,桂太妃也霎时变了脸色,直直朝角落的阴暗处看去,心下紧张着:“莫不是刚才那猫?”   叶萧脸色沉了沉,回头看了一眼桂太妃,目光晦暗不明:“猫?”   那声音听着可不像是猫。   只是方才在此处所发生的一切若是叫人知晓了,叶萧目光沉冷,指骨用力曲起,一步步靠近了去。   桂太妃一颗心俨然已是要提到了嗓子眼,见叶萧脚下步子沉重,她心底一乱,忙不迭大步上前,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迅速走到了角落的立柜前。   走近了此处,即使光线昏暗,眼前的景象也清晰地映入眼帘,桂太妃顿住脚步。   叶萧紧随其后,朝此处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好似未曾引起他瞳眸的半分波澜。   一只白猫乖巧的待在立柜后,站在这里所有可以藏人的角落都一览无遗,而立柜后的几步之外,一个不算太大但也能容人钻出的小洞出现在眼前。   猫儿,似乎便是从这洞口给钻进来的。   那可还有什么钻了出去?   小猫舔了舔爪子,柔柔的叫唤“喵”,好似不明白眼前这两个人为何要直勾勾地盯着它看。   叶萧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紧,温和的目光中掺杂了几分阴冷,他低头道:“看来,计划得提前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区的bug,有心无力,呜呜呜   还在封控中,解封后我会再回头修一下bug   目前只能手机码字实在有点不习惯,改起来也很麻烦,抱歉啦宝宝们   还请谅解哈!之后会修bug的!   正在码番外ing,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吗? 第49章   晏明月几乎都没能看清贺凛的动作, 究竟是如何在那样快的速度下,悄无声息带她从洞中逃离了祠堂。   自祠堂逃出,光亮再次入了眼帘,晏明月深深地看了贺凛一眼, 千言万语汇成眸底深郁的浓色。   但即使逃了出来, 也仍是不可掉以轻心, 两人一路快速朝着皇陵的后方走去,晏明月紧抓着贺凛的手,奔走时紧张得连声音都在发颤:“你怎突然回来了, 先跟我去屋子里, 叫人瞧见可就完了。”   贺凛倒是面色沉稳, 好似丝毫不被这紧张的气氛所影响一般, 视线迅速扫过周围, 此时应当是晏律即将到达的时候, 大多数人都去了皇陵前恭迎圣驾,自是不会有人瞧见他们。   一路奔到了晏明月所住的小院,刚走进去,就见慌慌张张的银翠, 好似在找人, 瞧见晏明月, 这便惊呼道:“殿下,可算找着您了,皇上……啊!”   下一瞬,被晏明月拉着进院的贺凛出现在银翠眼前,惊得银翠脸色一变, 惊叫了出声, 还以为自己瞧错了。   “小声些银翠, 快,将外头守着,莫要叫人来此。”晏明月沉声吩咐着。   她当然知晓银翠在惊讶什么,她与贺凛已是和离,贺凛又怎会突然出现在皇陵,但眼下并无时间同银翠多做解释,吩咐下去后,便快步拉着贺凛入了屋。   直到房门关上,晏明月这才微微缓了口气,有银翠在外守着,一时半会便不会有人找来此处。   再抬眼去瞧贺凛,便见他正目光灼灼看着她,舍不得移开半分视线,眸底饱含深意,像是积攒了许多话要对她说。   她又何尝不是呢。   晏明月上前便一头扑入了贺凛怀中,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嗅到熟悉的味道,那颗一直悬吊吊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贺凛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扑了个踉跄,愣了一瞬,眉宇霎时温柔了下来,鼻腔里馨香涌入,香软在怀,他难耐地伸手回抱住她,宽厚的掌轻抚过她柔软的发丝,下颚抵在她头上,嗓音很沉:“娇娇,可有想本王?”   晏明月一拳锤在贺凛胸膛上,好似他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但也还是娇着嗓音回答他:“想,妾很想你,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贺凛一把抓住晏明月落在他胸膛上的白玉小手,攥在掌心不叫她退回去,唇角勾着好看的笑,眸底满是宠溺的神色:“走时说得那般绝情,本王如今心尖还在疼。”   晏明月这便有些恼了,抬头怒瞪贺凛一眼,气势汹汹:“谁说得更绝情,你连那些话都道了出来!本知是假的,妾不想哭的,可还是叫王爷那番话给伤了心,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落泪。”   贺凛一怔,倒是叫晏明月反将了一军。   他自是见到了她的泪,他心中的疼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道明的。   这便将人放开了些许,腾出手来探入怀中,缓缓拿出半支发簪:“娇娇还折了本王送你的发簪。”   晏明月眸光一颤,敛目从怀中也拿出了半支发簪:“盼归重逢,终是重逢,如今倒可再合上了。”   在离别时,她将发簪一分为二,分簪,是盼归重逢,是期望离别的相思之苦能早日结束,如今他们能再相见,心中自是难掩激动。   那被分开的发簪重合到一起,巧妙的暗扣将发簪重新复原,晏明月抬眸望着贺凛,伸手将发簪递了出去:“王爷,替妾簪上,可好?”   “好。”   发簪簪入发丝,贺凛深幽的眸子紧紧盯着晏明月,待到收回手,又微微敛目,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娇娇,此次回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要委屈你些时日,你等等本王,本王很快,就来将你迎回。”   说到这个,晏明月赫然想起自己今日在祠堂里听见的事,忙抓住贺凛的胳膊急切道:“王爷,今日妾听闻一事,千真万确。”   晏明月很快将叶萧与桂太妃的勾当全数说了出来。   “桂太妃……”贺凛听完,唇间碾过这几字,眸光愈发暗沉。   晏明月不知贺凛接下来的计划如何,紧张道:“此事可对王爷有帮助?”   贺凛这才垂眸将目光落在晏明月脸上,瞧见她这副神情,不由得松缓了神色,俯身在她唇上落下轻柔的吻:“帮助大极了,当真是多亏了娇娇。”   被吻后唇上落下热烫的痕迹,晏明月面上红热了几分,贺凛这般夸她,也不知是真是假,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有王爷说得这般重要,妾也不过是无意间听见的,能帮上王爷,自是最好不过了。”   贺凛默了一瞬,而后再次紧紧抱住了眼前娇柔的身躯,心底蔓上从未有过的踏实,但更多的却是觉得亏欠。   还是将她拉进了这个事中,还叫她忍着委屈,同他演了这一出戏。   贺凛深吸一口气,拉开晏明月与她四目相对,目光炙热又汹涌,面上却是极度的隐忍,好似要将这一切,留到它该出现的时候:“娇娇,待到事情结束,本王定会给你一个风光无限的婚礼,要昭告全天下,你是本王此生挚爱,至死不渝,此生只与你相守到白头,你可愿意?”   晏明月眸光微颤,似是忆起前世自己嫁给贺凛时的情景。   那时她不愿,但贺凛仍是将婚事风光大办了,用晏律当时稚嫩的话语来说,便是自打出生,也没见过这般气派的婚礼。   可晏明月却在婚礼上重重扫了贺凛的面子,没与他拜堂,下了花轿便独一人进了北渊王府,闭门不见任何人,叫一场好端端的婚事,闹得下不来台。   晏明月不禁想,洞房花烛夜那次,贺凛那般强势,是否是叫她给气急了,所以才给她留了那么个骇人的印象。   不过后来的贺凛,也没好到哪去,仍是一点也不温柔,虽是不如那会子难受折磨了,但也……   !!!   晏明月眸子一惊,像是被自己吓住了一般,贺凛在这头深情款款,她怎在胡思乱想这些东西,她当真是越来越不害臊了。   贺凛怎会没注意到晏明月的神情,也不知她想了些什么奇怪的事情,一瞬间脸便涨得通红,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晏明月,像是发现了什么趣事一般,还忍不住打趣道:“怎的,娇娇这是不愿?”   晏明月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很快又重重点头,怕叫贺凛误会了去,忙道:“没有不愿……”   而后声音弱了下来,轻声道:“妾会等你,这次,会真真切切,嫁给你,甘愿做你的妻,与你相守到白头。”   *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比晏明月所料想的要更为迅速。   就在祭祀大典的第二天,宫变一触即发,叶萧像是被逼急了眼一般,将自己原本的计划全数打破,趁着皇室全部聚集在皇陵之时,举兵攻打了过来。   得此消息时,敌军已是攻到了晏京城门外,可驻守晏京的大量黑甲军在此前被贺凛调动去往了淮安一代,而后又一路带至东岭,至今未归,若不想出对策,城门很快就会失守。   皇陵内慌乱一片,甚有人已经在收拾包袱要逃命了。   晏明月不知贺凛可否知晓了这个事情,而他又是如何安排的,但她沉稳着心绪,她信贺凛,自是不会叫皇城失守,而这一次,她也将守好她自己应在的位置,绝不会再叫叶萧得手,更不会让叶萧有机会夺去她的生命。   “快,长公主殿下,您先随皇上去到安全的地方,这里有臣等守着,绝不会叫奸臣踏入此处半步!”   深夜里,皇陵外的小道上,一众御林军护送着晏明月和晏律离开,各路嫔妃公主分头散离,但这也仅是权宜之计,若晏京当真失守,他们去到哪里都无济于事。   “皇上,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晏明月一路奔波,却一直紧紧抓着晏律的手。   他是晏朝的希望,前世贺凛提早便将他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最终得以躲过一劫,可今生,叶萧的确是被逼急了眼,贺凛压根就没能有时间转移晏律,那她便要担起这个重任,无论如何,都要将晏律护好。   脚下不敢放慢分毫,却在片刻间,只觉周围瞬间有什么围堵了上来,昏暗的视线中,为首一人阔步上前,冷笑道:“会不会有事,可是长公主殿下说了能算得了数的?”   晏明月一惊,这才自火光中看清来人的面目,竟是叶萧!   他是如何在此处找到了他们的!   御林军很快反应过来,可周围乌压压一片,压根分辨不出究竟有多少人围堵了他们,俨然是要将他们逼上绝路。   御林军长一声令下,不给叶萧再度逼近的机会,猛然带兵冲了上去。   “找死。”   刀光剑影,风起云涌,周围厮杀一片,晏明月紧紧将晏律抱在怀中。   叶萧果真是有备而来,仿佛提早就知道了晏律的撤离路线,与他通风报信的是谁,晏明月已无需猜想了,可现在俨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   利剑自前方倒下的御林军身后刺来,晏明月眼前一晃,身体比思绪先一步反应过来,猛地将晏律护于身后,无处可躲,只能下意识闭上了眼眸。   耳畔一道剧烈的风呼过,利刃入皮肉的声音在跟前传来,但却未感觉到分毫疼痛。   晏明月怔怔地睁开眼眸,眼前的光亮被一道沉黑高挺的背影全数挡了去,未能见此人容貌,她却瞬间认出了是谁,出现在她身前。   “贺凛!你怎么会……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晏明月这才看见, 贺凛不知从何处出现,竟赤手握住了叶萧直直刺来的利剑,剑刃划开他的皮肉,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手心, 血不断向下流淌,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仍是死死抓着剑。   “他们是否无事,也不是你说了,便能做得了数的。”   叶萧闻言, 很快从惊愣中回过神来, 微微昂起了下巴, 想要将剑再往里刺去, 却被贺凛的力道逼得后退了半步, 转而他眸光乍现厉色, 气急败坏道:“你以为你千里迢迢赶了回来又能怎样,不过多一具陪葬的尸体,你以为仅凭你一人能逃得出我的钺甲军包围吗,她都与你和离了, 你还要为她舍命, 当真是可笑至极。”   这话甚是耳熟, 晏明月怒着眼眸瞪向叶萧,却闻叶萧高喊一声:“来人,给我拿下他,再杀了这小皇帝和前朝公主!”   周围的御林军寡不敌众已是纷纷倒下,铺天盖地涌来更多的钺甲军, 好似下一瞬就要将他们淹没一般, 晏明月心头有一瞬不确定的慌乱。   而下一瞬, 贺凛面色如霜,手上一用力,一把夺过叶萧手中的剑,力道大得叶萧几乎没来得及反击,利剑掉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叶萧的脖子上。   而后周围一片铠甲声铿锵作响,若是不知晓,还以为叶萧究竟是带了多少兵马袭来,可很快晏明月却在火光中瞧见了贺凛的黑甲军。   他们从背后突袭,不给钺甲军半分反应的机会,从后至前,一片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   叶萧顿时变了脸色,俨然没想到形势怎会突然扭转,而那些远在东岭的黑甲军,又是如何悄无声息潜入晏京境内,他竟一点也没有察觉。   但已是没有给叶萧反应和发问的机会了,泛着银光的剑刃从眼前晃过,贺凛利剑一挥,不留半分情面,也不想再听他多说半句话,叶萧头颅生生滚落在地,瞪着一双惊恐的眼,无头的尸体重重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唇间连一声凄惨的叫声都未能发出。   *   祭祀大典后,晏明月被安顿在了宫中。   后宫中似乎和之前并无什么变化,只是朝堂之上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   君衍侯丧命,起初他所准备的文人为他引导舆论的方向,也果真在这一世同样上演了。   只是还不待那些文人将贺凛送上风口浪尖,竟又传出桂太妃被押入宗人府的消息来。   众人纷纷猜疑,贺凛究竟是何来的熊心豹子胆,竟敢下令抓捕桂太妃,那可是先帝身边的人,就是皇上也得敬重她三分。   然而,很快又一惊世骇俗的消息传出,贺凛将桂太妃和叶萧的私情一并暴露了出来。   齐悦宫中藏有大量君衍侯府上的东西,虽是没能找到确切的两人之间的联系,想必那些书信也早就被销毁得一干二净了,但后宫之地,却留有如此多君衍侯的痕迹,自是已经可以定下大罪了。   齐悦宫的宫人被抓了个遍,几乎不需什么手段,很快也叫他们招供了事实。   桂太妃一朝落势,而这一事件的爆发,令叶萧之前就安排好的文人措手不及,完全不知要从什么方向去扭转形势。   这俨然是怎么都无法说服民众的大罪,如此大逆不道,不仅是对先帝的侮辱,也是对整个皇室的侮辱。   晏明月每日倒是悠闲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期间接连有几批宫人前来和她提起此前所说要在外修建公主府一事。   晏明月思及着之后待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她也是要随贺凛回北渊王府的,自也不必多此一举铺张浪费地修剪公主府了。   这便回回都将这些人给打发了。   匆匆三个月过去,殿外的桃花开了又谢,暖春都快要到了末端,晏明月抬头看着又一片桃花花瓣缓缓掉落,她许久都没见着贺凛了。   朝堂上的事她偶尔有所听闻。   叶萧作为叛臣,尸骨被抛入江河之中,余党被贺凛以极其狠厉的手段在短时间内揪出了大半。   桂太妃被定了罪,似乎就是前几日,戴上了头铐脚链发配边疆充入奴籍。   那晏桦呢?   晏明月不知晏桦的下场是什么,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并未做错什么,也对这一切都不知情。   若当真将这些罪名都强加在他身上,世人是否会觉得晏律太过冷漠无情。   晏明月时常想起晏桦那个单纯的孩子,澄澈的眼眸里好似没有杂质,她前世不知桂太妃与叶萧的关系,自然也是不知在叶萧死后,他们的下场是如何的。   但想来,应当是不会太好的。   晏律来殿中时,晏明月忍不住问了此事:“不知皇上是如何处置晏桦的?”   晏律闻言微微挑了眉,晏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唤错了名。   晏为皇姓,晏桦并非皇室血脉,自然连名字也被收回了去,不可再唤作此名。   只是瞧见晏律这幅模样,晏明月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该不会晏桦已被晏律发落了吧。   正欲开口,晏律微微一笑,解释道:“皇姐莫要担心,朕知道你想说什么,起初朕也是打算将那两人一同处置发配边疆,倒是北渊王提醒了朕,如此,朕便决定将他贬为庶民,现已将他送入了北山少林寺,望他能在少林寺潜心修炼,也不要叫这些事影响了他日后的生活。”   晏明月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事竟还能这般处理,但如此当真是最好的结果了,她敛目欣慰道:“阿律,你当真是长大了,本宫也终能放心了。”   晏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倒是开口三句不离贺凛,很快又道:“朕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多亏了有北渊王。”   晏明月这才发现晏律今日话语所指的意图,歪了歪头看向晏律,似想一股脑将他的心思给看明白。   不过晏律的心思倒也一点都不难猜。   这一路晏律不知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仅是知晓两人这一去一回就给和离了。   这会这么明摆着夸贺凛,显然是在给自己前姐夫一个劲的说好话。   晏明月扬嘴一笑,倒觉得有趣,慢条斯理道:“嗯,那他倒是帮了你不少,还行。”   晏律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还行可不够,忙又道:“不知皇姐近来在宫中待得可是有些无趣?”   “怎的,皇上这是要赶我走?”晏明月好笑地扬了扬眉毛,饶有趣味地看着晏律。   晏律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朕就是觉着,皇姐不是喜欢四处看看,正巧如今朝堂也终是稳定了下来,朕也得心应手了,皇姐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这便是将今日前来的目的给明明白白说了出来。   他当然是带着目的前来的,只是他向来摸不透自己这个皇姐心里在想什么。   晏明月心里偷摸着笑,面上却是不显,淡然道:“难为皇上操心国家大事还要操心我的事,多大点孩子,一天别胡思乱想了啊。”   晏律一听,便是以为晏明月不愿了,这也再沉不住气拐弯抹角了,有些激动地直言道:“皇姐,朕觉着,北渊王当真是个极好的男子,忠诚勇武沉稳专一,连朕也相当敬佩于他,况且他今日……今日……”   瞧不出晏律自以往至今,还一直敬仰着贺凛,不过听闻晏律这般说,晏明月又来了兴趣,追问道:“今日如何?”   晏律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今日,北渊王向朕提出娶妻之意,哦不,非娶,他道他愿入宫为驸马,想与皇姐再婚!”   话音落下,晏明月惊愣地瞪大了眼。   贺凛?驸马?   这可算是入赘了,晏明月倒不觉得贺凛现今如此高位会要入赘皇室为驸马,况且她如今又怎会不愿嫁给贺凛。   这当是晏律自个儿胡诌的吧。   *   长公主殿下大婚,普天同庆。   这一气派的排场,两年前也曾上演过一次。   只是那时,天价的聘礼抬入宫中,晏明月却连看也不看一眼,犹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被人摆弄着一路抬到了北渊王府。   今晨,晏明月凤冠霞帔,却是心甘情愿坐上了精贵华丽的花轿,心里想着许久未归的北渊王府,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当她感觉到这路途似乎有些不对劲,怎会这般遥远,忍不住抬手撩开轿帘时,却见轿子已经缓缓停下,停在一座陌生的府邸前。   晏明月不明所以下了轿子,刚一露面,府邸门前两侧下人跪了一地。   “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府!”   长公主殿下?   她莫不是来错地方了?   大婚当日,出了差错可是大忌。   晏明月慌乱一铱嬅瞬,猛地抬头看去,只见府邸上的牌匾明晃晃几个大字“长公主府”。   怎么会……   府邸大门自里打开来,有一人阔步走来。   一袭红衣,身高腿长,那张俊美的脸庞犹如繁星般灿烂,光辉落进他的眼眸,唇角的笑意极尽温柔。   晏明月一时有些失神,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贺凛步步走到她跟前,屈身单膝跪下,虔诚又恭敬,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眸,看着他等待已久的月亮。   “臣,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府。”   “臣?”晏明月嫣唇轻启,思绪间闪过那日晏律那些未叫她放在心上的话语。   只是心底已是将事情猜出个大概,眼眶不由得微微泛红,酸意涌上鼻头,好似要落泪。   “从今往后,臣便是殿下的驸马。”贺凛抬起头来,忍不住去牵她的手,“娇娇莫哭,你可愿与我结为结发夫妻,从此,娇娇在上,臣为下,敬你,重你,护你。”   “还有爱你。”   晏明月张了张嘴,她的确未曾想到,贺凛竟当真会愿意屈身为驸马。   她回握住贺凛宽厚的手掌,将他的指攥在手心,将他从地上拉起,上前站到了他面前。   微微扬起她的头,他仍是她需要仰望的男人,但她也是他愿意为之弯腰的爱人。   “我愿意。”   贺凛在晏明月颤动的目光中弯下了腰,吻住了他的公主,也吻住了他的挚爱。   周围顿时一阵不小的惊呼声,下人们忍不住想看这令人羞怯的一幕,又不敢抬头直视主子们的温情。   晏明月意识到这还是在府邸大门,脸上一红将贺凛推开来。   再对上贺凛那双难掩爱意的黑眸,她又娇俏一笑。   他的爱,是她恃宠而骄的底气,是她的依恋,更是她两世所收获的,最珍贵的东西。   “驸马,还不扶本宫入府?”   贺凛一愣,很快回过神来,牵住她的手,无比珍视:“是,长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撒花!   不过后面还有好一些番外,大家感兴趣的话,不要走开哦   感谢一路追更陪伴的小天使们   全文完结前,本章下留评都有红包!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