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误入赛博地狱后[赛博朋克]   作者:曹子衿   本文文案:   为了赚学费,裴菲加入了超级公司湛氏推出的人类永生项目,“天堂实验”。项目方保证,这里比天堂还要好,保证您来了就不想走。   可是,裴菲登入第一步,催眠程序就强势要问出她隐藏最深的秘密;   往下走第二步,监控代码试图篡改她的脑电波;   第三步,暗黑集团打算把她的真实人生都吞了……   裴菲:我去,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天堂”的意思?   她召唤出键盘一把,显示器一台。   现在开始,用魔法打败魔法!   *   赛博空间里,裴菲有战有逃,日程很满。现实里,风光宜人的湛氏产业园内部,她遇见了一个特别的人。   他眉目俊逸,气质华贵。可惜孤陷轮椅,还又聋又哑。   她友善跟他打手语:“你好!”   本以为会唤起青年的同等回应,但没看错的话,他的表现更像是……瞳孔地震???   【强而不自知的平民大佬裴菲×向来冷静却为她越陷越深的总裁大人湛信然】   本文又名《天堂实验》。   文文存稿充分,每天早上6点双更,大家放心入坑吖~!   内容标签:强强科幻豪门世家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菲,湛信然┃配角:褚谨言┃其它:赛博朋克,永生项目   一句话简介:赛博世界遇见你   立意:好好生活 第1章   7月的夜空下,大面积幽暗的海上城市区,一家名叫“皇家奶茶”的店铺里,灯光雪亮。   店里没有客人,一名女招待静立在柜台里面。   她皮肤白净,睫毛浓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奶黄色的工作连衣裙外,红色的背带围裙系出极细的腰身。她两条手臂在身前交叠,跟红色围裙映照,显得更加白皙耀眼。   她叫裴菲。   乖顺的外貌和毫不松懈的站姿,让她看起来像个不会反抗的洋娃娃。   但这只是她在遵守店规罢了。   “嗞——!”   耳机里传来一声似要刮破鼓膜的提醒。   裴菲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对面墙上的液晶钟。幽蓝.灯管跳到“19:55”,随后,一个人影从店外快步进来。   这是她的换班同事阿丽。   “我来了我来了!”阿丽一如既往风风火火,扫虹膜打卡,进后厨换制服,挽头发,洗手,戴消毒手套。   她边做边说:“可是我来了,你就要走了。”   裴菲身姿没动,嘴角给她一个微笑。   店规里,员工上班的闲聊上限是100字。这100个字,包括手语、点头摇头等身体语言,还包括打哈欠和大笑等气音。超过字数就炒鱿鱼。   是霸王条款。   但眼下全球都用机器人、无人机、全自动流程等方式运作。能找到一个肯用人的工作,约等于祖坟冒青烟。   霸王?赶紧跪下谢恩才是正道。   还好他们并不限制微笑。   “啊呀!菲,”阿丽充分利用她尚未正式上班的自由,却下意识保留了字数受限的意识,只叫了她一个“菲”字,调侃说,“你再这样笑,我要心动了啊!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她随口一问,裴菲的笑意却真正生动了起来。   她动了动睫毛,表示稍后汇报。   阿丽整理着围裙的系带,钻进柜台:“真有啊!哈哈!”她亲热碰碰模特一般优雅等候客人的裴菲,悄声说,“我也有!今晚拿到钱,我的手术费就攒够了!明天就去消除我的黑眼圈!”   耳机里传来“叮”,表示下班时间到。   老板说过,为保持店面整齐有序的模样,换班后,员工必须5分钟内从店里消失。除非他们以顾客的身份,在店里花钱消费。   裴菲松开她的洋娃娃造型,讶异问:“又去?”   阿丽看看四周,确认附近没人后,放松笑出声:“你没字数限制了,话还那么少——快说你的!”   两人直接略过了阿丽关于黑眼圈手术的话题。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阿丽的今日份闲聊进入计数,她们只能等到下一次交班,也就是明天的这个时候,听她单喷。   但到那时,这个话题也没什么好聊的了。   裴菲开始在离店5分钟的倒计时里,交接物料,收拾台面,更换自己的衣服,同时回答阿丽。   “我学费凑够了。”说着,她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起来。   阿丽从物料盘点的工作状态呼地转过身,发出一声尖叫:“四十万???”   裴菲含笑点头。   阿丽激动得跳起来,毫不疼惜她所剩不多的字数,一把抱住裴菲,大赞:“太厉害啦菲!!要是我,一辈子都攒不起来!”   裴菲笑。那当然。她们的日薪,要节衣缩食攒一个月,才够祛一次黑眼圈;可阿丽常年上夜班,祛一次,眼周光洁最多一周,就会黑回来。但她还是每个月都去,那还怎么攒钱?   但这座城市里,人人都这么活着。今天只做今天的打算,明天——没人指望那个。   阿丽真心替她高兴,说:“菲,你是我的光!”   她放开她,眼睛娴熟在四下里找。   裴菲明白她在找什么,这是她们共事的默契——要知道,她们打工的这家店,跟这座城里绝大部分奶茶店不同。   用她们老板的话来说,皇室奶茶店服务的,是“皇室”。一杯奶茶588元,一杯奶盖奶茶888元,的确是普通人眼里的奢侈品。   支撑它奢侈品身份的,是它用货真价实的“湛氏”牌有机鲜奶。   “湛氏”的常温奶,市场单价1000块1L;新鲜的有机奶,则根本不公开供货。反正普通人没人买得起。   这个时代,全球范围内,可供普通人消费的“真”东西不多。大家日常的吃穿用度,都是合成品。   听说阿丽奶奶就常念叨她的奶奶提起过的炸鸡,说:“我奶奶说,她小时候吃过真正的炸鸡,她说那个滋味,活多少年都忘不了!可她的上一辈,也就是我的曾祖,阿丽你的曾曾曾祖,还说那是垃圾食品!现在嘛……呵呵……”   大家明白她“呵呵”的意思,但人们也大都不懂真鸡和合成鸡有什么区别。真实的鸡长什么样?资料片里见过,但也忘得差不多了。   同样地,很多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没尝过鲜奶的滋味。但作为本店员工嘛……   裴菲扫一眼阿丽,目光带过冷藏柜的某个角落。阿丽立刻心领神会,马上“发现”了一只开了封的奶盒。   她拿扫码器“嘀”地扫过追溯码,笑容当即绽开来:“过期1分钟!哇……”   裴菲清咳一声,阿丽立刻收敛,用遗憾的口吻说:“近100耗损……我们替老板妥善处理它吧!”   裴菲忍笑点头。   老板知道他们这帮员工的勾当,但她也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她很快精明地根据店铺日流水算出了报废上限,规定:如果当日报废的鲜奶超过100毫升,不管什么原因,当班员工一律扣钱,并且滚蛋。   谁知这么一来,“每班100毫升”,就成了员工们公认的福利。有它打底,那“100字”及其他多条霸王条款都变得香甜。   阿丽小心翼翼把奶盒里乳白色、散发着浓郁奶香的液体分进两只小杯子,喜滋滋地跟裴菲举杯一碰:“恭喜!”   她仰头,把她那50毫升一饮而尽,再发出一声饷足的叹息。然后,她笑眯眯地说:“等你上了大学,就跟同款精英谈一场恋爱!然后结婚!阶层跃迁!”   裴菲兴趣缺缺。   40万是学费,生活费还得拼命挣。她现在一心就想读书,别的什么都不想。   她说:“再说吧。”   看看时间,离下班已过去4分钟。裴菲抓紧时间,打算模仿阿丽的豪迈仰脖灌奶,却无意间看到门外,漆黑工整的行道树下,那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阿丽也看见了,她低声说:“怎么又是他!”   裴菲侧头:“?”   阿丽看起来有一肚子话,但无奈她先前的消耗太多,憋了好几秒,才用最精简的话道:“总、挨、揍!”   这三个字,并不能让裴菲了解全面。   回头打量那双眼睛的主人——他看起来比她小一点,大概十八九岁。一身脏兮兮地,T恤牛仔裤都破破烂烂,再加上乱糟糟的头发,和不住小幅度颤抖的身体……裴菲大致明白了。   她端起杯子,在耳机里“下班了,不消费就滚!”的提示音后,步出店门。   阿丽很着急,想问她端着那么金贵的东西要干什么去,但她知道自己那点剩余字数不够劝阻裴菲。所以,她只是徒劳地“啧”了一声了事。   裴菲在店门口站住,朝少年招了招手。   现在是海上城的夜间广告黄金时段。漆黑的天幕下,无数巨型全息广告四处喷薄。   在这样的背景映衬下,少年的身影像一只脆弱的蚂蚁。   裴菲自己也是。   于是,同样身为“蚂蚁”的她,敏锐地看到了少年闪动的眼眸和翕动的鼻翼。他似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透过微弱的夜风,就嗅到了她杯子里冰凉液体的醇香。   看到裴菲招手,他浑身一挺,像被子弹击中般难以置信。   他好像很害怕,不知道藏在这个诱惑背后的,会不会又是一顿毒打。   但随即,他还是顶着风险,小心翼翼走到她跟前。   裴菲把杯子递过去,笑说:“我没碰过,你喝吧!”   少年愣怔地看着她,缓缓转动亮晶晶的眸子望向杯口。他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起来,伸出双手,接过。   到这里,裴菲都觉得没什么问题。   她第一次喝鲜奶那天,表现大概跟他差不多,是一种珍惜到害怕的心情。   然而,少年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惊讶。   他把杯口凑近唇边,忽然张口,发出短促的喘息。接着,他用牙齿咬住杯沿,松手,就这样叼着杯子一仰头。   裴菲:“???”   这是什么操作?   50毫升鲜奶大半进了口,小部分却因为他的动作而倒了些到脸颊上。裴菲相当心疼地望着那些白色液体滑过他的脸庞,顺着他布满细碎伤口的下巴流进脖子。   少年还保持着仰头叼杯的姿势,显然他也相当珍惜。他伸出舌头贪婪舔舐,直到舔干杯子里最后一滴液体,才转下头来,用双手把杯子捧好。   这时,裴菲才看到他眼眶里集满的泪水。   他嘴唇颤动,眼睛湿漉漉地,对裴菲轻声说:“谢、谢谢!”   裴菲:“不……”   话没说完,却见他忽地扑到地上,屈膝跪着,额头触地:“谢谢爸爸!谢谢爸爸!”   裴菲:“……!!!”   她傻了,少年又仰起头,表情卑微而虔诚:“爸爸,求求……啊——!!!!!”   他突然抱住脑袋,挺直身却“嘭”地倒下,在地上打滚,就像遭遇到什么从天而降的剧痛。   下一秒,他又跳起来,往上扯过自己的T恤领口,蒙着头,跌跌撞撞飞快地跑开,消失在行人寥寥的漆黑夜色中。   裴菲张口结舌,回望身后不远处。同样目睹了这一切的阿丽,也一脸震惊。   但裴菲不可能找她商量了,除非想逼她失业。   她单独思考了几秒,决定唤出耳机报警——当前的智能设备,无论佩戴方式是手表、眼镜或是耳塞、发夹,功能都很完善。随时响应语音指令,也能调出全息键盘和显示器,供人们处理视觉信息。   耳机对面是AI答复,因为不触及“杀人”或“尸体”等字段,警报级别不够惊动真正的警察。   只能帮他到这儿了。   裴菲叹了口气,朝店门里的阿丽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脚下轻轻一点,鞋底撑起一股力量,让她和海上城的地面隔开一层大约三寸厚的空气。   耳机里传来AI地图导航声:“前方目的:家。当前市区,人体行进限速每小时10公里。磁悬浮路线已就绪,请问是否启动?”   裴菲放松膝盖,以滑板步站稳,说:“启动。”   前方的夜空中,几座五光十色的巨型全息广告骤然缩小。在它们腾出的暗夜背景里,赫然出现几行白色光字。   【官方通报:注意!慈爱区发现一具无头男尸,凶手在逃。请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脚下一股推力,托着裴菲在夜色下平稳加速。她却盯着那条通报,直到它淡去,空出的位置重新被巨型广告填满。   慈爱区,正是她家所在的区域。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这是一篇赛博朋克背景的小故事,一个尝试。希望大家喜欢,也欢迎大家畅所欲言,多多指教~! 第2章   海上城的夜很极端。   因为各大公司投放的全息广告都需要瞩目,所以公共区域的照明向来能调多暗调多暗。   市区好一些,各种店面和楼体的旧式LED广告、车水马龙,都能提供一点迷幻的光线;但一出繁华的区域……毫不夸张地说,裴菲从小到大,就没在夜的街巷里看清楚过。   市郊更是常年黝黑。   在最黑、事故最高发的几处,有相对有效的照明。但它们总是支持不了几天,就会被游手好闲的混混们破坏。其他地方,稀稀拉拉的路灯光,最多照亮它们自身的灯罩。   此外,除了警察等特殊职业之外,普通市民禁止使用亮度超过路灯的照明。这导致普通人一到晚上,如果不幸要单独赶路,就会觉得自己是身处在危机四伏的混凝土森林。   当然,有一项设施是黯淡照明的补充——网络。   网络在海上城市民的生活里无处不在。它方便,高效,唯一问题是,不太稳定。   在慈爱区的一条小巷里,裴菲耳机里传出断网提醒。   随即,鞋底的磁悬浮消失。   她忽地落地,就像一个人猝不及防被推着、往前往下跳了一大步,骤然刹车,一个趔趄,踝关节传来轻微震荡的刺痛。   裴菲郁闷了一下。   剩下的路需要步行。还好,这里离家不到5分钟。   只是今天不能见阿黄了。   仲夏的夜风吹来夹着奇怪腥味的潮气,她紧了紧背包,憋住一口气,加快脚步。   她所在的,是条南北向的废弃小巷。   宽度差不多是张开双臂的距离。两边砖墙久经摧残,坑坑洼洼,断的断,残的残。有几处甚至塌开一个大口,直接打通了本该被小巷隔开的几个区域。但这不值得高兴。   小巷西面的墙后,是一片残破的楼群,楼影黑暗如鬼魅;东面的墙后则是一片废弃的花园广场,荒凉残破,更疏于管理。   这两片区域都常出没来历不明的人。   裴菲抬头看看巷子上方摄像头的黑影——在断网的晚上,它们统统是装饰品。   她咬牙提速,腿酸,身体飙汗,却大气不敢出。   突然,左边的楼群里,一声沉闷但带着震动的“轰隆——!”,听起来像是什么重物,或者,身体,被从高处丢下。紧接着,传来几个人得意的嗥叫:“呜噢——!!!”跟着几声诡异的口哨。   裴菲的心脏差点跳出喉咙。   她换了半口气,尽量不发出声音,摸着黑开始奔跑。   离巷口还有一小段路。挺住!   突然,右前方隔着荒地的砖墙发出一声闷闷的“嘭!”,紧接着,一大片墙体随之“轰隆——!!!”朝巷子里垮塌。   砖块飞溅,裴菲按捺住惊叫,拧身回跳,才刚好躲开。   但好死不死,落地时她踩到一小块砖。刹那间,脚踝“咔嚓”一崴,她不由自主,朝旁边跌落。   身体几处传来擦破皮肉的疼痛,她来不及多想,挣扎爬起身。   就在这时,砖墙垮开的巨大豁口里,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裴菲暗叫不好。   她脑中闪过侥幸的念头。也许人家跟她无冤无仇,只要她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就能相安无事溜走。   然而,她却听到男人笑了一声,说:“哟——”   裴菲猛地抢跑,却在身体腾空的刹那,就被一股强悍的力量凌空拖回。   耳边“啪!”地一声,迅雷不及之间,她的入耳式通讯设备被人扯掉。   裴菲:“!!!”   她的耳机有暴力触发报警机制,但那个“暴力触发”的点很玄。曾经有几次她被人撞脱耳机都没触发,现在断网,就更难指望。   这男人显然对这一套很熟练,一定是个惯犯!   他一只手臂箍住她的腰,连同她的两只手都压得紧紧地,另一只手狠狠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低声说:“想跑?呵呵……”   裴菲拼命挣扎,但不管怎么挣,男人的禁锢就像石墙,纹丝不动。   “小脸挺光滑啊,”他得意笑道,“懂事点,我给你尝点儿好的!否则……我对尸体,也可以很兴奋!”   裴菲:……!!!   为了自保,她不但日常衣着都是长衣长裤,衣服里也总藏着一把小刀。现在身上这件,小刀就藏在袖口里。只要找对位置,它就能顺利滑进手里。   她可以借它奋力一搏,但也有可能在扎他之前,它就被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夺走。   然后她可能死成一张渔网。   说到底,“处子之身”那种东西,即便再早三个世纪,也已经是笑话了。它当然不可能跟生命相提并论,因此也不值得为了它,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想通这一点,裴菲让自己冷静,松下本能反抗的身体。   男人笑起来:“很好!”   他却并没有放松警惕,依旧死死箍着她,确认她依旧安静后,才腾出一只手,扯掉她的背包,探手至她的腰间。   这一瞬,裴菲不知哪来的勇气。   她手腕一抖,小刀落进手心。她攥紧它,向后一扎!   男人大腿被刺,“嗷”地吼了一声,本能松劲,扭头去顾伤口。裴菲趁机奋力挣脱,往前冲,却脑后一紧!   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她还是低估了他的耐受力。   而这一次,男人发了狠劲。   裴菲感到头皮炸裂般的剧痛,她失声尖叫,却被再次向后拖回。男人像对待一个破布娃娃般,单手挽住她的长发,迫使她在他胸口仰起头来。   “臭女人!”   看不清周遭的暗夜里,裴菲却看清了他眼底的寒光。   他朝她的脸举起带血的巴掌,向后拉高,再以令人战栗的速度,朝她的脸扑盖下来——   一瞬间,裴菲想到了刚才官方通报里的男尸。   她想到不久后,“一具女尸”出现在通报里的样子。白色全息字幕,在金光灿烂的各大广告缝隙里一闪而过。   那是她。   尚未发光便已陨灭的生命。   突然,她感到脑后一轻。   预想中能扇晕大脑的掌掴并没有落下来,相反,她失去平衡,再次摔倒在地。   本能支起身的同时,她听到旁边男人咬牙的嚎叫。还有——   犬类的呜咽。   裴菲心头一震——是阿黄!!   她扭头看去,果然,一条中型犬正扑在男人身上,人犬缠斗。下一秒,她听到男人一声怒吼。   随着一声肉.体被狠狠击中的声音,大半人长的犬影凌空飞起,急速撞上对面的砖墙。   “嘭!!!啪!”   嘭是身体,啪是头颅。   裴菲:!!!!!   大狗像麻袋般滚落在地,它发出一声惨叫,却紧接着撑起身,再次扑向重新站好架势的男人。   男人一声冷笑。   他不慌不忙张开两只蒲扇大的巴掌,左右“乓!”地夹住大狗的头,再把它朝对面砖墙猛地一掼!   裴菲崩溃了。   她听说过,人残忍起来,比畜生有过之无不及。但她从没亲眼见识过这种对生命的残酷戏耍!   摔落在地的大狗身子翻了一下。这次,它没能重新站起来。   男人龇牙冷笑:“畜生!还他妈英雄救美——”   他说着,抬起腿,朝大狗翻着朝上的肚子踩去,硬质的靴边闪过一线路灯的幽光。   “啪!!!”   一声沉闷的袭击,男人的靴子在即将碰到阿黄柔软的腹部时,顿住。接着,他缓缓朝裴菲转过脸来。   一缕粘稠的黑色液体,从他额角蜿蜒流下。   裴菲咬牙,抡起手里的砖块,再给他来了一下。   男人嘴角一抽,却并没有如她期望晕倒。相反,他却忽地抬手,一把抓住了裴菲握砖的手腕,一捏。   裴菲:“!!!!!”   手腕就像受到强电击,痛得手指自动散开。那半块沾血的灰砖咚地落到地上。   裴菲却被男人一使劲,拖回他面前。   他不顾滴血的左脸,轻而易举把她的两手反剪在身后,朝她咧开嘴:“还有招吗?没有的话,该我了……”   就在这时,就像做梦,裴菲听到巡城无人机的警报声,在他们头顶“啾——乌——拉——乌——拉——”地响起。   男人抬头,低低说了句:“操!”   一束强光“嗵”地刺破黑夜,打到他们头顶。   无人机发出电子男音:“警告!在场所有人,举起双手,就地蹲下!警告!在场所有人,举起双手,就地蹲下!”   这是一架带武装的无人机,瞄准的红点就定在男人额头。   机身射出的白色光瀑中,裴菲感到自己终于能大口呼吸。   她想,稍后她一定要狠狠控诉这个人渣,让他能判多久判多久!   谁知,男人再一次突破了她的想象。   在缓缓松开她后,他忽然身子一矮,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他刚才出现的那个砖墙破口纵身一跃——   无人机“哒哒哒哒哒”连射一串子弹,在小巷的地面和他消失方向的断壁残垣上激出一片碎石粉尘。   裴菲悬起心。   那个鬼魅般的男人,也许真能如鬼魅那样逃脱,那……   这时,她听到一声“噗”。   像人体栽进灌木。   越过墙头的无人机清冷的机械男声道:“巡城机CPD-007击毙暴徒一名,全程已视频录像,请总部支援后续!”   它对裴菲发出“请呆在原地,等待救援”的指示后,旋翼托升下,灵活飞远。   好一阵,裴菲才回过神:死了。那样一个恶魔。   原来他也死得那么轻易。   空气中隐隐渗透着丝丝血腥气,延绵从隔墙的荒地里飘来。   不久后就会有蚂蚁和蛆虫遍布他的尸身。   裴菲嘴角微动了一下。   巷子重回静谧。在看回墙角微微抽搐的大狗后,一股锥心的痛席卷上来。   阿黄翕开的犬齿,不断滴出鲜血,黑色眸子不受控地往上翻。   它快不行了。但它还有一口气。   裴菲决定违背巡城机的指令。   她捡起背包胡乱套到身上,找到被丢在一边的智能耳塞,再跪到地面。悲伤化作眼泪掉落的同时,她咬牙托起大狗瘫软的身体,跌跌撞撞冲出巷口。   慈爱区没有宠物医院。   离这儿最近的宠物医院,在皇家奶茶店所在的长盛区,城市精英们居住之处。   裴菲抱着阿黄,召唤了一辆这辈子她都没有消费过的悬浮出租车。   10分钟后,宠物医院穿白大褂的医生对阿黄做完全套检查。   “多处骨折,多处内脏破裂,基本上……”他的目光温和却犀利,再次打量过她的一身行头,欲止又言,“无意冒犯——救它,还不如省一半费用,克隆一只全新的。您确定?”   裴菲的目光略微游移:“具体……要花多少?”   医生表情未变,朝旁边招招手。   一个漂亮的护士在她身边略略弯腰,递给她看诊疗清单上的数字。   “总计:391,466.28元”。 第3章   阿黄是裴菲意外遇见的一只拉布拉多。   初见时,它还只是只跟猫一样大的小狗。毛色淡黄,鼻尖有一块草莓状的粉色小斑,眼里充满善意。   海上城的流浪动物,几乎都是上几个世纪流浪猫狗的后代。   普通市民不养宠物,不为别的,从自己牙缝里抠吃的给它们就很难,更不用提,它们还会生病。   由于食物匮乏,海上城的流浪生物学会了相杀相食。但在数量急剧减少后,它们的基因似乎也有了自我挽救的某种觉醒——除了个别暴徒外,彼此间不再相互威胁。   它们渐渐学会吃草。   裴菲第一次看到阿黄的时候,它正趴在她家附近的一丛荒草里呕吐。吐出来的东西里什么都有。它的乳牙还没学会磨碎尖利的草梗、枯枝,胃液带血。   那天起,裴菲上下班,总会把自己的食物——蛋白软糕,纤维素软糖,有时甚至有限量配给的压缩菜汤——分给它一点。   没想到它就在如此严峻的条件下,茁壮成长起来。   裴菲透过宠物医院的关爱窗口,看到这时在手术床上的它,闭着的眼睛微微抽动。不知是不是也料到自己时间不多,想睁眼最后看一看这个世界。   在曾经它还能欢跳着围着她的时候,它的眼睛是乌溜溜、湿漉漉的,里面盛满无辜无害;但现在它们被无力的眼睑盖住,就因为它用自己终于习惯了吃草、但已不适合撕肉的牙齿,舍命为她战斗。   裴菲拿手摁住酸胀的眼眶,停了停,便把虹膜对准医院的结账页面。   阿黄的手术做了整整十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是由纳米机器人做细胞重生和脏器修复,医生则负责在电脑端规划修复细节,确认效果。   早上快7点,他进入手术室,重新给麻醉中沉睡的阿黄复查。   之后,他因熬夜而发红的眼睛,朝裴菲投来一个满意的笑容:“好了。我顺便给小家伙治好了慢性肠胃炎、牙周炎和皮肤病,现在它比一个新生儿还要健康!”   裴菲渐渐听明白,他的意思是,这家医院所在的富人区里,经过基因筛选和修复后,小心孕育直至降世的人类新生儿。   她笑笑,把账户里剩的那一点钱,在这家昂贵的医院里买了一条蓝丝带项圈,现场镂刻好铜质的狗牌,回到病房,给缓缓睁开迷蒙双眼的阿黄戴上:“阿黄,感谢你获得新生!”   她带它回了自己家。   警察是在上午10点找过来的。   这时,裴菲正在皇家奶茶店里,为今天的第一波精英客人提供服务。   她真诚微笑,重复客人的私人订单:“3克骏眉、3.1克铜兰、3.5克阿姆红茶,5分半钟浸煮,8次重力拉茶,搭配99毫升湛氏有机鲜奶,0.7颗湛氏棕糖和1克肉桂,最终茶汤在85.7摄氏度的奶茶对吗?”   柜台最前面,一位严肃的中年女士谨慎地点点头,一副难以取悦但对她无可挑剔的样子,说:“嗯。不错。”   制作的工序都由电脑精控,裴菲的工作跟宠物医院的医生差不多:提供机器满足不了的人类关注而已。   她拿出当场制作好的奶茶成品,手指飞快翻动,把这杯金贵的东西装进精美的打包盒,递出去,双手托高虹膜付款仪:“您的特调订单一共1788元,谢谢光顾!小心烫手!”   私人订单相对复杂,但有额外提成。裴菲耐性无敌,总能让那些挑剔到变态的顾客满意,也因此,她当班的时段,私人订单率出奇地高,她的收入也因此受益。   今天,她的账户见了底,正打算拿出最足的劲头大干一场,却见两名城市警察走了进来。   “你叫裴菲?”其中一个自我介绍道,“我姓耿,警号CPHB-299,”他白手套拎起一只透明证物袋,“昨晚在慈爱区凶杀现场找到的,认识吗?”   小袋子里装着一把小刀。刀上有沾着灰尘的粘液,黑红色,一看就知道是干涸的血迹。   顿时,店里客人们“嗡”地骚动起来。   裴菲训练有素的脸,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她微微点了下头,心想,完了。如果警察把她带走,老板就会把今天一天的损失都赖到她头上。   好死不死,这时,物料室的后门一声轻响。跟着,她那位总是用发胶把短发抹得油光锃亮、涂着大红唇的老板马琳,施施然出现。   环顾四周一圈,马琳一脸见惯大风大浪的不悲不喜模样,冷漠问:“怎么了?”   那名耿姓警官答道:“昨天晚上,慈爱区共发生了三起凶杀案。凶手被巡城机击毙后,我们发现了一件怪事……”   他看过来,犀利的目光让人胆寒:“报警讯号是你的耳机发的。你遇到了什么?”   在两名警察进店时,人们预料到有事,排队的客人多少有些不满;但在耿警官说出“三起凶杀案”后,不但正打算离开的客人收回了脚步,就连马琳,也收起了见惯大世面的表情,猩红的嘴巴松开成“啊”字。   在海上城,哪个区哪天凶死一两个人,根本不算新闻;但三起凶杀,听起来还彼此有关联的意思,就不一样了。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裴菲不得不把昨晚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第二名警察在这个过程中,在手环设备上圈圈画画,像在记录重点。   客人们朝裴菲投来同情的目光,马琳却重新恢复成冷漠脸,不过瘾的表情似乎就快拦不住“就这?”。   负责问话的耿警官沉默了一会儿,马琳终于忍不住了,追问道:“请问,哪里奇怪?”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耿警官谨慎答道:“凶手……应该是一名百年前轰动世界的连环杀人犯,也是当时一个地下组织的头目,叫‘鱼启’。”   不是所有人都记得“鱼启”,但这些“头衔”一出,犹如炸弹。裴菲觉得自己脑子空了,人们窃窃私语起来。   马琳:“克隆?”   有客人插嘴道:“克隆人类是重罪!”“什么人胆子那么大!”   耿警官:“嗯。奇怪的不止这一点。同类犯案手法在另外两个区也出现了,但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几个地方……总之,案件还在进一步侦查。”   他的目光收回到裴菲脸上:“谢谢配合。”   他再望向围观众人:“这起案件重大,但基于凶手的特殊性,我不妨再提醒各位一句:昨晚,这名凶手在被击毙前,残忍杀害的三名受害人,其中两名,头颅不见了;最后一名,是他把尸体砸向一面墙后,墙体意外垮塌,让他发现了隔墙的这个女孩。之后这位小姐和他殊死搏斗,才让那具尸体得以完整保存……”   听到这儿,人们“嗡”的激烈讨论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大家都吓得变了脸色,耿警官大声清咳几声后,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总之,大家最近要特别注意安全,遇见任何可疑人物,或帮派,记得报警告诉我们……”   警察离开后,前来排队买奶茶,结果却意外得知这么一件新闻的客人们,统统放下中产阶级的矜持姿态,围在皇家奶茶店里,又讨论了好久才散去。   裴菲一面陷在幸存的后怕里,一面痛惜地看着重新清空的店堂——整整一上午的黄金时间,她就结了那一单!   马琳居然还不走。   她这一副人狠话不多的打扮,在店里霸气端坐的时候,店里生意总是为0。所以,裴菲难得能通过私设订单创收的机会,正在被这家店的老板消磨。   裴菲想着该怎么体面地请走她,却见马琳的烈焰红唇微微一动,朝她露出个意味难明的笑容。   她说:“你刚刚说,救你的那条狗,被你送到旁边这所宠物医院,花了40万?”   裴菲顿了顿。   警察的提问刨根究底,她那点私事,刚才被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地。   她承认:“嗯。”   马琳似笑非笑:“喔……我记得你说过,你早几年就通过了海上城穹顶大学的申请?”   裴菲:……这明明是她跟阿丽说的,马琳怎么知道?   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她又嗯了一声。   马琳无所谓似的晃晃肩膀,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朝她比了个大拇指,拖着腔调说:“牛——逼!穹顶可是精英的摇篮呢!”   裴菲没吭声,暗暗叹了口气。   马琳却没有放过她:“哪一年申请的?”   裴菲眼望店外。现在临近中午,就算是城市精英,也不会在这个点,买他们的鲜奶奶茶了。饥饿感会抹杀美食的价值,精英们尤其懂。   不过正巧,她也需要找人给她摇摇欲坠的精神鼓鼓劲。哪怕只是听她说说这件事,也足够安慰。   于是她坦诚道:“五年前。”   马琳:“没记错的话,穹顶保留入学资格的最长年限,就是五年。”   裴菲惊讶:“您也知道?”   马琳涂着厚厚烟熏妆的眼圈直直望过来:“学费呢?40万,你存了多久?”   裴菲眼神一暗。   刨去婆婆遗留给她的13万,剩下的27万,她省吃俭用、不停打工,存了整整七年。   如果把婆婆攒钱的年月也算上,那她等于从出生起就在存了吧。   马琳似乎从她的表情里获得了想要的答案。   裴菲强行乐观道:“我可以继续自学,等存够钱,再申请。”   马琳:“那是多久?十年?十五年?”   裴菲:“……”   马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猩红嘴唇往旁边斜斜地牵了牵。   她悲天悯人地笑出来:“你呀……遇见我这么个老板,是你的缘分!”   裴菲迅速抬起眼睛。   马琳表情就像在赠送一箱金子:“你有没有听过‘天堂实验’?就是建设我们死了以后的世界的?”   裴菲摇摇头。   马琳:“正常。你没渠道嘛!但不妨告诉你,这个实验很赚,很安全,项目方也在积极申请公开测试的合法权限。”   裴菲捕捉到疑点:“也就是……它是非法的?”   马琳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她点亮腕上的手表,挥挥手指,把表盘上的页面投到一面墙上。   “我们都知道的湛氏,为这个项目做背书。其实就是这个项目的爸爸。目前已经招募了很多人,前期结果出来,大家都好好地——你也不用怕!而且,就因为它现在是封闭式招募,报酬才可观……”   等于,那就是个地下项目。   但当然,裴菲也听说过,不是所有地下项目都是不好的。阿黄昨天经历的纳米机器人细胞重生技术,也曾出自地下实验。   马琳飞快地滑动页面,根本不细看,熟悉得就好像她打开过无数次。   终于,她手指停下,朝裴菲做了个“请”。   页面上红色大字,赫然印着:“参与酬谢金:500,000元。税后!还有其他顾虑?欢迎详谈!”。   马琳:“怎么样?”   看着那个“500,000”,裴菲呼吸骤停。 第4章   看出裴菲动心,马琳就高贵冷艳地丢下一句“那你自己考虑考虑”,又说,“内部邀请制,保密哦,不然你也甭想了”,从物料室尽头的后门走了。   因为这个消息,裴菲剩下的工作时间都过得心不在焉。   晚上8点,阿丽兴奋地指着自己光洁的眼周,问她:“怎么样!怎么样!”   裴菲只来得及向她表示“好看”,就忙不迭地回家。   裴菲的家,是海上城为普通市民提供的,俗称“蜂巢”的格子屋。   租金占她薪水的三分之二,已是全城最好的价格;房间是制式的,10平米,包含客厅卧室厨房洗手间衣橱浴室。   尽管她转个身就可能磕碰到什么,手肘、膝盖因此常常有伤,但这是她的家。   这个家,今天还有新伙伴。   用虹膜开门,裴菲弯腰,跟逼仄小室里欢跳起身的阿黄拥抱,蹭脸,问好。   为彼此用再生水洗好澡,再把食品局投送到窗口的合成肉干和合成鸡蛋平分成两份,挤上合成番茄酱,一份食物给阿黄,一份给自己。   裴菲坐到婆婆遗留下来的毛线地毯上,激活智能耳机,把屏幕投到墙上。忍过长达3分钟的广告后,她正式进入页面,开始查关于“天堂实验”的事。   通用网页里是没有的。看来马琳展示给她的,是个内部页面。   不愧是地下项目。   裴菲起身关上百叶窗,再回到地毯上坐下。调出耳机的全息键盘,手指翻飞,翻过两道墙。终于,一些消息浮了出来。   简单说,这是由全球两大商业巨头之一,超级公司“湛氏”,资助的人类永生项目。   他们调集了全球顶尖的设计师、工程师和科学家,尝试把很久以前就广为人知的永生理论变成现实:上传你的脑电波,让你的精神体在赛博空间里生活。从此你不再需要现实世界里脆弱又短命的肉身,实现灵魂的自由和永恒。   裴菲看不出他们的技术到底成熟到哪一步,但翻翻知情人们对这个项目实验的评价——   都是赞誉。   各界人士的称赞都有。上位者说它“功在当代,利在万年”;精英们说“爱死它的创意了,期待尽快上线!”;真正参与过实验的人们说它,“太好了!”,“太爽了!”,甚至有人表示,“实验酬金带我在现实中也完成了阶层跃迁!”。   裴菲小口吃着她那份口味几乎没有区别的肉干和鸡蛋,再翻了一道墙——这是平民技术能接触到的、最高的一道墙,也是她目前的技术极限——新消息让她目光渐渐凝聚。   ——“这个世界是崭新的,管理员没有设置任何规则。你懂我意思吗?”   ——“在这里,你可以是任何人!老板,小偷,警察,混混,神父,地痞,诗人……精英或流氓,圣人或娼妓,你说了算!”   ——“因为不会真的有人死,所以,你做什么都可以……”   ……   晚餐三两口就吃完了,裴菲空出的手,轻轻地摸着趴在她身边,身体暖烘烘的阿黄。视线在“你做什么都可以”和“你可以是任何人”两句之间徘徊。   最终,“你做什么都可以”打动了她。   她调出马琳的联系方式:“马姐,我决定了……”   她并不知道,此时窗外,跟她的格子屋几乎等高、离她家大约30米远的半空里,有一辆高级轿车无声悬浮着。   它启用的是目前最先进的隐蔽模式,再加上旁边另一栋旧楼黑黢黢的楼体掩护,暗夜里,几乎看不出它的存在。   但从它的车窗看出去,关得严严实实的裴菲家内部,却一览无遗。   看着她的,是两双各自闪烁的眼睛。   其中一双,属于昨晚接受她一口鲜奶,喝下后感激大叫她“爸爸”的少年。   他坐在副驾上,穿着跟昨天一样脏乱的衣服,但嘴巴却戴着一副银质的笼头。不仔细看会以为,那是一副华丽的口罩。   另一双眼睛来自后座,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大半身藏在黑暗里,因此,那双眼里闪烁的光芒尤其锋利。   望着裴菲打完电话,接着调出一堆资料开始浏览,后座的男人抬起右手,“啪”地拍到少年头顶,抓紧他的头发。   这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白金戒指。戒面镶着华贵的猫眼石,藏于掌心那一面的围底,却特立独行地焊接了一颗坚硬突出的骷髅头。   这样,当他状似无害地拍到少年头顶时,这枚暗处的骷髅头就发挥了近似指虎的效果——   一线锥入骨头般的剧痛从天而降。   少年痛得全身哆嗦,之后才大惊。眼泪骤然在眼眶中聚集。银笼头的束缚下,他却只能发出几声含糊轻微的呜咽。   男人进而大喇喇摇晃着他抓紧的发根:“是她吗?让你心甘情愿叫爸爸的?”   少年急促地抽着气,呜呜呻.吟。他不顾头顶的疼痛,努力转身,朝后座男人点头鞠躬,试图表达自己的悔恨。   男人笑了,另一只手拍打男孩挂满泪痕的脸,说:“哭什么!你叫她的时候,不是诚心诚意的吗?”   少年点头,点到一半石化,再狠命摇头。   男人气声笑起来,扳着男孩的脸,用大拇指擦去他的眼泪。   少年不明所以,立刻克制住抽泣。就在他稍稍平复的时候,男人手掌下滑,停在少年细细的脖颈上,五指收紧。少年一怔。   “喂不熟的狗东西!”   他声音带笑,却匀了匀口腔,朝着少年的面门“啐!”地吐了口唾沫。   少年浑身一抖,却完全不敢反抗。他的眼睛仍闪现求饶的光。   男人:“恶心!”   他手下用力,把少年猛地一推。“嘭!”地一声,毫无反抗之意的男孩撞上了挡风玻璃。他眼冒金星,而下一秒,他又感到喉咙发紧,身体被拖曳——男人重新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副驾驶座拖到了后座,再把他的脸怼到后座车窗上。   “她在那!看到了吗?你的‘爸爸’!”   他紧紧揪着少年的衣领,在他耳边低声笑道:“看,她还有一条狗哦——去认她!叫她爸爸!”   少年惊恐喘息,急急摇头。   男人声音变冷:“我让你去!”   少年摇头,可怜巴巴地呜咽。   男人揪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又一次撞向侧窗的玻璃:“我叫你去!去啊!不去是吗!!为什么不去?!后悔?!你他妈还懂后悔??……”   车的隔音绝佳,外部根本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车身,在空气里无声摇摆晃动。   终于,男人累了。   他松开这时银笼头都被撞击脱落,但满脸青紫,口鼻流血的少年,换口气,笑起来:“确定不去?”   少年有气无力地点头,弯下身,把脑袋埋向男人的膝盖,以示依恋和乖顺。   这时,车载AI提醒:“马琳女士呼叫,您要接听吗?”   男人整整袖口,懒散地“嗯”了声。   马琳的声音立刻从车载音响里传出来:“老板,新一批人,齐了。都是没有背景,没人惦记的。”   男人笑道:“哦,还是你厉害!”   马琳沉吟几秒,男人前方的车载情绪分析器上,出现两个绿色文字,“迟疑”。   男人:“怎么?”   马琳被点破,也就不再犹豫:“可能有一个人……怎么说呢,她是我店里的员工。”   男人:“你不是有很多员工?”   马琳:“……那些都有亲人或伴侣的,不是我舍不得!”   男人嗤笑一声:“我在听。”   马琳:“……嗯,她是点单高手。进店第一天起,再复杂的顾客订单,她听一遍就能准确复述。”   男人不置可否。   马琳:“她五年前就获得了穹顶大学的录取通知——可她今年才20岁。”   男人吹了声口哨:“也许是个经过基因筛选的平民。”   马琳:“可能吧。但……”   男人:“嗯?”   马琳:“自她进我店以来,我们经常被黑客攻击和洗劫的事,再也没有了。我不知道跟她有没有关系。”   男人目光一顿。   他调转视线,再看了一眼经由破解程序和偏光矫正等技术手段,从而在他面前像个透明房间似的裴菲的家——房内,那姑娘求知若渴阅读的材料,他居然一句都看不懂。   他收起了闲散的姿态,缓缓坐正身体,表情变得认真:“哦。”   马琳:“就这些。”   她打算挂电话,男人却叫住了她。   “你贡献了自己的优秀员工,”他说,“阿琳,我敬你的忠诚!”   情绪分析器上顿时闪现几行字:   绿色,“不安”;   红色,“排斥”;   紫色,“紧张”;   绿色,“害怕”;   蓝色,“忍耐”。   看来她不喜欢他的褒奖,但她不敢反抗。   不喜欢哪部分呢?   “忠诚”?是吗,那么好的词,她不喜欢?   男人收起笑容,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但他却接着说:“我要特别感谢你——这次你找的人,每一个,上浮10万酬金。”   马琳都懵了:“真的?!”   情绪分析器跳出新的字样,红色,“狂喜”。   男人的嘴角往右上方斜斜一牵:“明天,你去领钱的时候,找海薇。奖金由她保管。”   马琳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喜滋滋回应道:“好的,谢谢您!”挂断。   车内回复寂静。   男人看着腿上小心翼翼蹭着他的少年,忽然心情很好。   他拍拍他的脖颈,目光再次跳到对面那个房间,笑道:“你认的‘爸爸’,有点儿意思!”   少年以为自己又跌回了刚才的噩梦,呼地直起身,使劲摇头。   不料,这次,男人仍笑着,轻声道:“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少年狂点头。   男人一把把他抱进怀里,餍足似的长叹一声,道:“那回去吧!”   无声中,豪车微微震动。   几秒后,它灵活一闪,鬼魅般绕过藏身的楼体,消失在黑夜里。 第5章   大概因为重大决定已经做好,裴菲终于有脑容量,想起昨晚那个男孩。   中午的时候,新闻跟进了几条关于慈爱区那三起凶案的受害人介绍,都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没有她担心的那个男孩。   那他应该还活着。等下次有缘见到的时候,她再问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裴菲放下心,再查了查“天堂实验”的信息。满屏的夸赞让她困惑,到后来,她总算看到一点异样的声音。   一句忠告:“脑电波的世界,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   也许换成别人,这句话不会让他们多想。但裴菲却立即联想开来。   脑电波的世界,可能有什么问题?脑电波挟持?篡改?还是别的?   如果真有那种风险,要怎么预防?   ……   第二天一早,裴菲就收到了来自天堂实验项目组的邀请函。   随信到的,还有一辆悬停在窗外的单人接驳机。   它说:“您好,请把窗打开,以便我着陆为您服务。”   裴菲:“……”   效率真高!   她打开格子屋的制式窗户,接驳机里的AI跟拉长身体趴在地毯上的阿黄商量“兄弟,腾个空儿”的间隙里,裴菲打开她小得可怜的衣橱,小心翼翼拿出她重大节日才会穿的行头——一条嫩黄底色、点缀小樱桃波点的短袖连衣裙,一只同色系的发箍,外加一双洗得雪白的磁悬浮浅口板鞋。   她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通过电脑的前置摄像头,打量自己投到墙面上的影像。   她现在完全不像慈爱区的市民,更像个在穹顶大学里的女学生。   裴菲抬手摸了摸右边眉毛的眉峰处,两根手指按到嘴唇上,“啵”地亲了一下,再把这个吻按回右眉,轻声说:“婆婆,祝我顺利吧!”   阿黄在旁边仰着头看她,裴菲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它笑笑,摸了摸它的脑袋。把食品局投来的早餐都给它后,坐进接驳车里。   “阿黄,自己在家乖乖地,我尽快回来!”   阿黄湿漉漉的眼睛目送她。   接驳车“呼”地漂移出窗台,裴菲后知后觉,内心忽然激动!   她要去的,是湛氏产业园?是啊!!!湛氏产业园!!!   她试图通过注视身下,透明机舱外,灰扑扑的慈爱区让自己冷静——在海上城的市民心里,湛园是一个传奇般的存在。   它跟海上城的市民密不可分。   它是超级公司,也是超级品牌。人们生活从头到脚、从生到死,吃穿用度、精神追求,几乎都来自湛氏。白天晚上不得不看的各种广告,也来自湛氏或它旗下的子品牌。人们信赖它,即便多一些选择,人们也只会选它。   但当然,有湛氏在,人们也不会真的有什么选择面——新兴产业,如果打中湛氏的空白,就会立刻被湛氏收购;如果它们不肯被买,湛氏就会复刻出一个跟它们一模一样的企业,再用雄厚的资金,把它们干翻。   人们基于生活爱它,又基于道义恨它。   但不论爱还是恨,普通市民一生中,几乎没有机会能进入内部一探究竟。   极少数人因为机缘巧合进去了,总会带着神话出来。什么高耸入天的隔离墙,人人完美的公司员工,超一流的生活设施……甚至还有“蓝色的天”,“五色的花”,以及“真正的鸟”。   这么一来,人们嘴上有多嫌弃,心里就有多妒忌。但裴菲,马上就能见证奇迹了!她扪心自问,很高兴,非常高兴……   “哈哈”声在大脑里还没消减,接驳车骤然一停。   裴菲定睛一看,这是……   接驳车:“尊敬的客人,我们到啰!请看清踏板,小心下车!”   接驳车的面罩向上打开,裴菲跌跌撞撞爬出去,当场被一阵狂风包裹!   她抓住自己被吹乱的头发,望向面前的庞然大物——这是什么???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堵往上抬头看不见顶、左右极目看不到边的墙。它高到末世丧尸们绝对爬不上,宽到说不定真能包裹进一座城。此外,它光滑的外观布满细密、均匀的小孔,墙体发出隆隆震动。   旁边的行道树和绿化草都在风中大幅抖动,连同裴菲的发丝一起,斜斜被引向墙的方向。就像这附近的空气都正被这道高墙疯狂吸入。   “您好!”一个全息影像迎来,打断了裴菲的惊讶。   它的形态是一个卡通警卫,眼睛笑得弯弯地:“裴菲小姐是吗?恭候您大驾多时了!请跟我来。”   裴菲赶紧跟上:“啊,好!”   全息警卫伴着她的步幅速度,一面领着她往这堵高墙的某个门洞走,一面友好开启介绍模式:“我们当前所在的,是湛氏产业园的南J03号门;您即将莅临指导的,是我们湛氏产业园的‘七道墙’中的第一道……”   裴菲:“……‘莅临指导’就不用了吧……”   她好怕自己听这种话听顺了,将来还怎么回皇家奶茶店打工?   不过,它刚刚说什么?她正在进入湛园的传奇之一,“七道墙”???哇!   湛氏为什么修那么多外墙,外界传说纷纭。   主要观点认为,这些墙由超级新风系统构建,作用是层层洗涤外界空气中的污秽。七道墙净化后,园区内的超级精英们吐纳的,就是世界上最干净的空气了。   之前每每想起这个传说,裴菲都忍不住吸吸鼻子——她周围的空气有什么问题?   此刻,她也偷偷吸了两口。仍未发现差别。   全息警卫:“现在我们将进入杀毒区。”   裴菲这才发现她们进了一个超长的大厅。   全息警卫:“这边请!”   裴菲看到脚下硕大的指示文字,果然是“杀毒区”。她举目四望,发现这道“墙”不光是抽点风那么简单,它的内部,是宽宏的功能空间。   触目可见密密麻麻如同蚁穴的单人隔间。外来的人们在各自全息警卫的带领下,寻找绿色指示灯的隔间进入。   裴菲被带进其中一间,门关上后,跟她进来的全息警卫要求她脱光衣服。   裴菲:“……必须脱吗?”   全息警卫:“湛园为防止外部毒物入侵,消杀程序是基础。还请您配合。”   她按照要求,把衣服鞋子发箍耳机放进不同的消毒柜,再站回隔间中央,紧张地捏紧拳头。   “嗤——!!!”地一声,呛人的白雾喷到她全身。一遍,两遍,三遍。   冰冷的提示音道:“请张开拳头和五指。”“请睁开眼睛3秒钟以上。”“请大口呼吸3次以上。”   然后,气雾还洗劫了她的喉咙和耳道。   杀毒完毕,裴菲头发凌乱,眼睛泛泪,喷嚏连连。等她抖抖索索地穿好衣服,进入第二道墙后,机器警卫带她进入风力脱尘区。   大概是嫌外来人身上有外部世界的尘埃雾霾,以及刚刚消杀后的细菌尸体、病毒残骸?   裴菲尝试抗议,但全息警卫只是重复:“请脱掉所有衣物,张开眼耳口鼻。否则,请原谅我召唤机械助手来亲自替您掰开。”   裴菲:“……”   作为服务设定的AI,这画风是不是有点崩?   从第二个隔间里出来后,裴菲原本垂顺黑亮的头发已经不能看了。整个人像被电打过,喉咙和眼睛干得像揉进了两把沙。   但别人也这样。所以她决定忍了。   之后是第三道墙,第四道……   进入第七道墙,裴菲已被折腾得气若游丝面无表情。但不久她就发现,这是入园前最后一道,叫“仪容焕发区”。   名字就看出不同!惊喜!   她被一台机械机器人抱起来,轻放到一张美容床上,由专门的护理工作者和相应的护理机器进行外貌修复。   确实是“修复”。因为前六道墙几乎把她按细胞拆开清理过。   他们重新给裴菲护理皮肤、指甲,梳好头发,熨平衣服,擦亮鞋子……最后还送给她一大罐离子平衡水,里面放了一片长得像轮胎的东西。   裴菲小心喝了一口——……唔!!!酸酸甜甜,很清新的味道!所以这片“轮胎”,大概是传说中的“柠檬”!……或者“甜橙”?……“橘子”?“大蒜”?……   不确定是哪个,但她现在明白“进湛园要脱一层皮”、“但最后一切都值得”是什么意思了。   抱着饮料从仪容焕发区出来,很快听到有人召唤。   对方是个漂亮的女性,自称“海薇”。她身材完美,头发是金色的大波浪,跟裴菲的工作形象比起来,她像个更华丽的洋娃娃。   “欢迎光临!”她跟裴菲拥抱,说,“湛园蓬荜生辉!”   她身后已经聚集了十多个一看就是外面进来的人,裴菲本以为海薇会像之前那个全息警卫一样,带着他们横穿湛园,把园子里那些厉害的东西参观一遍。   不料,海薇在清点过人数后,径直带他们从第七道墙的内部下到地下,指挥他们坐进一截悬浮列车。   窗外漆黑一片,隔着玻璃,偶尔能听到一丝超音速的尖啸。裴菲感觉自己还没坐稳,车就已经停住了。她在电子地图上瞄了一眼——51.3公里。离她进来的那道门的直线距离。   裴菲:……   她现在到哪了?出城了吧??   整个海上城23个行政区,传说湛园占了17个,竟然是真的??   “请大家跟紧一点!”海薇在前方面露无奈提醒。   裴菲赶紧跟上。   列车出站口并非终点站,海薇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像个广告里的超级模特;裴菲他们一行人,虽然尽量表现得大方自在,好像见过更大的世面,却仍能感到彼此的局促忐忑,紧张卑微。   一扇门接一扇门,一部电梯出来,穿行过灰色封闭的廊道,进入另一部电梯……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海薇刷开一扇大门,带他们进入一间偌大的白色机房。   裴菲从没见过这么大一片畅通无阻且中间没有任何广告的空间。尽管这个房间的所有窗户都被电子屏幕取代,内部完全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她却并不觉得压抑,反而觉得空旷得有些眼晕。   她期待着项目赶紧开始。   然而,把他们带到后,海薇转身就进了旁边一个不知通向哪里的小门,留下一群外来人不知所措地四面张望。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衣着行为都神似海薇的人,也带了十几个人进来。很快,又一队。裴菲明白了,参与项目的人数不止他们这一些;但要等多久,没人告诉他们,也没人敢问。   在这样乏味没有尽头的等待中,裴菲忽然心头一紧——   为了平缓紧张,她刚才就一刻不停地喝着第七道墙发给她的离子平衡水;现在,1.7升的瓶子空了,而她的小腹,正感到坠胀……   她努力转移注意力,但不久,耳机里传来健康警报:“请注意!您的‘内部水压’过高。如不尽快解决,可能引起脏器破裂!请注意!您的‘内部水压’过高……”   裴菲:“……”算了。   她抱着小腹,红着脸叫住一个经过的工作人员。   几分钟后,她神清气爽,从湛园某处比她家大N倍的洗手间里出来。正想马上回去,忽然,一片色彩绚烂的东西在余光里闪过。   裴菲下意识追了一眼,顿时惊呆——   那是一只有着嫩黄色翅膀的小生物,祖母绿斑点点缀其上,鲜活美丽得像个奇迹。   她瞪着它在夏季的微风里翩飞。它叫——叫——   裴菲眼睛都不眨,大脑急速搜寻着博物纪实里它的名字,脚步不受控地朝它追去。   她的脑子很好使,但这种早就在民间灭绝的生物,她并没有花脑容量去记。它们不会出现在影视剧甚至广告片里,因为那样做,不但引不起共鸣,反而可能引发人们的反叛;而博物资料,看过就忘了。   现在蓦然撞到活体,体感就像……哪怕她今天遇见的是更著名的“渡渡鸟”,最多就认为,那好像不是无人机。   所以它叫……   洗手间外的走廊连着一片景观台,木格栅铺就的地面上,错落有致点缀着几片花坛——要是早点看到这些花坛,裴菲一定会震惊于它们的姹紫嫣红。但现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只长得像花、却会飞的漂亮生物占据。   也许是风,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小东西在半空一小片范围内盘旋。   就在裴菲收住踉跄脚步,悄声接近它时,蓦地,它调转往前吃力翩飞的劲头,扑着柔嫩的花瓣翅膀,缓缓地,自来熟地,落到裴菲同样嫩黄底但点缀小樱桃波点的肩上。   裴菲:“…………”!!!!!   这刹那的冲击,就像火星撞地球。   裴菲僵成一根柱子,喉咙不受控地发出一声微弱的惊叫。   这时,她听到一声清咳。   旁边有人。   保持着柱子的造型,裴菲艰难地转过视线。   就在旁边不远处,出现一个淡淡看着她,上半身歪在轮椅里的英俊青年。 第6章   裴菲很高兴有人跟她共享这一刻的惊喜。   她的左肩上停着一只漂亮的生物。只可惜她死活想不起它的名字,最后不得不在浮现于脑海里,最接近的名称中选出一个,跟他分享。   她小心抬起右手,生怕吓到它,在胸口隔着远远的距离,朝它指指,表情生动地对青年说:“花花——”   青年表情震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顺应她的指示,看了看这只小生物,然后再调转他清冷的眼神,重新看向她。   如果他的眼神能打字幕,这时的字幕应该是:“你认真的???”   小生物扇动了一下它美得让人炫目的花瓣翅膀。   裴菲又惊又喜地轻轻惊叫了一声。   一阵微风再起。小东西头顶的两根柔须迎风飘扬。   就在裴菲祈祷,它不要被风影响时,蓦地,它翅膀一闪,不受她意念控制,腾空而起。在微风的气旋中,她目光热烈的注视下,扑闪几下,忽地飞远。很快就看不见了。   裴菲不甘心地望着它消失的地方:“哎……”   她这才想起跟她共享了这一震撼时刻的同伴。回过头,青年的目光似乎也跟她追着同一个方向。   这个人真……好看。   脑中浮现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评价。   就是有点怪。   他歪在那把看不出材质的轮椅里,表情纹丝不动。好像不大好相处,但又不至于为难人。   裴菲重新打量他的整体形象,明白奇怪的根源是什么了——以当前的医疗水平,只要不是脑死亡,身体上的伤,基本都能修复。   除非你没钱。   他气质难得一见地好,眉梢眼角透着盈盈贵气,却坐着轮椅……所以,这可能就是个内在冰玉富余、但经济实力跟她差不多的人吧。   得出结论,裴菲心里却像被人揉了一把似的,又酸又痛。   青年察觉到她的视线,也大方看回了她。目光跟之前一样,直接,却疏淡。   就像一头从天上降临到世间林莽里的独角兽,注视着一种它从没见过的物种——刺猬之类——那么新鲜。   就像刚刚注视着那只花瓣状小生物的裴菲。   区别是,他没有惊喜罢了。   他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裴菲看着他的腿,立刻理解了——即使歪坐在轮椅里,他的两条腿也是让人不能忽略的健美修长,身体的其他部分,也都像3D建模的男模那样充满力量与美感。   所以……应该是新残,不,新受伤,不久吧?   这样的身材和长相,如果没有遇到意外,那简直就是造物主,或是基因筛选,或是基因修复,的杰作。   两人对视不过刹那,裴菲已经完成了对这个男生的背景补充。   她替他惋惜,弯下腰向他礼貌打招呼:“你好!”   男生淡淡看着她。   裴菲微笑:“你也是来参加天堂实验的吗?”   男生还是淡淡地看着她。明明目光专注,全身却动也不动。   奇怪。   裴菲微微顿了顿。   莫非还是个聋哑人?   ——噢!难怪他一副木讷的样子,原来是这样!   裴菲觉得自己在这么一个可怜人面前,又说又笑又套近乎,对于人家来说都是表情包……好傻!   她不自觉地笑起来,然后很自然地,启用了手语。   先指指他,再比个大拇指,说“你好”。   没想到男生再次露出震动的表情。   准确地说是瞳孔地震。震感之剧烈,似乎牵动着他稳定、冷静的脸颊都微微抽搐了一下。   看来猜对了!裴菲开心。   一定是位聋哑人士,否则不会对她的手语有那么强的反应。何况,如果不是有听说障碍,或者像裴菲这样,打工经历遍布普通人可触及的几乎所有行业,谁会懂得手语表达呢?   但这么一看,他就更可怜了。   裴菲为他感到忧伤,很想多说几句,不巧,耳机里传来天堂实验的AI询问:“启动仪式即将开始,请问您能准时到场吗?”   裴菲一顿,答道:“我马上来!”   她回头,继续用手语问面前这个可怜的男生:“你跟我一个机房的吗?天堂实验?”   男生总算眼神一动。   好像相当艰难,抬起他随意搁在轮椅扶手上的修长手指,比划道:“不是。”   裴菲脸一红,她误会了。还是见识太少……   来不及深度自我批评,裴菲飞快打手语:“那我现在要走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男生的眼神进一步软化。   他向通往机房的路看了一眼,再看回她的眼睛。依旧是那样有气无力,却手势优美,回她:“不用。”   他眼睛犹豫半秒,继续比了个“谢谢”。   裴菲微笑起来。是个有礼貌的绅士。   她直起身,手语说“再见”,转身快步向机房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走反了方向——主要是这些内部楼道都一模一样,不看指示牌的话,简直就像鬼打墙——她连忙调头。   重新经过景观台,她自然地回过头去看男生那边。隔着中央花坛的距离,却见青年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一看就是位生活优渥的精英人士。   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革履,面带微笑。   那是他什么人?   裴菲脚步很快,景观台前的一段路已经到头。   就在她跟那两个人所在的空间彻底断开前的一刹那,她却看到,西装男士单腿在青年的轮椅侧边跪下,右手搭到轮椅的扶手上,似乎他借此可以离青年更近一些。   他面带宠溺的笑容,就像一个和蔼的兄长,为了跟弟弟视线齐平地说话,并不在意自己笔挺的西裤就这么跪到地板上。   有那样爱自己弟弟的兄长吗?   凭经验来看,没有。可回想男人的表情,除了这样一个身份,裴菲想不到别的。   另外,即便是哥哥,对弟弟再怎么爱,男人会那么轻易地……下跪?虽说是单膝,完全可以解释为某种风度?   不过一瞬间的景象,裴菲却不断一遍遍地细化她在刹那间由大脑联合潜意识捕捉到的信息。   蓦地,她想起来,男人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似乎戴着一枚特别的戒指。   阳光屋顶透下的薄薄日光里,圆溜溜的宝石闪烁着金绿光辉。   裴菲从景观台前方匆匆闪过的身影,自然也落进湛信然的眼里。   当然,他还是一动没动。   但这不能让他否认,刚刚发生的是有史以来他遇过的最神奇的事——平常,形形色色的人试图获取他的关注,什么招都有。今天这位先追蝴蝶后打手语的姑娘,似乎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   她好像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也不知道他正处于一个至暗时刻。   今天清晨,他按照日程去后山果岭打高尔夫。挥杆击球的刹那,发生了爆炸。   当时,烈焰、强光和难以言喻的震感充斥天地,刹那的茫白过后,他看到他的贴身保镖们从四面冲来。   直到他被托上专机,飞到海上城最顶级的这座医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双腿被炸成了粉。   据刚刚警方紧急查出的真相,要不是他运气好,杀手在填充小球时忙中出错,他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如果真出那种事,那他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再高的医学技术,也无法把一草地的齑粉拼回他本人。   好在还有纳米机器人的细胞修复。经过两个小时的紧急手术,现在他的双腿跟新的一样好。   洗过澡,换过一身衣服,瘫坐在这把轮椅里,是遵照医嘱。他需要等待纳米机器人在他的体内完全降解。   但湛信然的心情说不上美丽。   因为想要杀他的人,是他的球童。那个刚满18岁的年轻人。   原因是“想让自己的名字被历史铭记”。   如果他能成功,也许真的会被海上城的地区历史记上一笔。湛氏这家全球范围内拥有两千多万员工的企业,地球两大超级公司之一的老总,被一个身边的小孩暗算致死,绝对算得上新闻。   但他失败了。   他只是让湛氏总裁在一个没有设防的角落,受了场一般般的惊吓,推迟上班30分钟,并多了一段在公司某个角落的景观台发呆的闲暇时光。   倒是没想到,会遇见那么一个女孩。   所以……她真的把他当成了残疾人?没钱治疗的那种?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湛信然心里那丝要死不活的气,就像被人挠了一下。   他想笑,只不过“要死不活”的力量更大。他没笑,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痒,从胸口起落子、生根,并渐渐蔓延至眉梢。   “感觉好些了吗?”   轮椅边,他的法律顾问、生意上的二把手、感情上的异姓兄长,褚谨言,收起勘测仪。   那上面显示,纳米机器人已经完全降解。湛信然的身体痊愈了。   他没直接问“心情好些了吗”。换谁都不可能在刚刚被人暗杀后,发会儿呆就能心情变好。   然而,在他抬头望向湛信然的同时,却看到他眼底那一闪即逝的笑意。   褚谨言一怔。   他立马就扭过头去,望向湛信然浅淡瞄过的方向。   “看到谁了?”他回过头来,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高度。   湛信然微微抿了下唇边,什么都没说。   刚才那种内心想笑的动力,不足以让他跟褚谨言特别说起。   但褚谨言却眼尖地看到了转机。   他立马试探地问:“那您现在愿意去见见市长他们了吗?这一期的实际运作,他们还是很关心——当然,他们主要是来跟您会晤的。”   湛信然沉默片刻,身下微微用力,从轮椅里站起来。   空无一人的景观台,立刻涌现一群人把他团团围住。   有人为他整理衬衫西裤,穿西装外套,系领带,别袖扣,换皮鞋,还有人为他把头发往后梳,小心喷定型水……   不到1分钟,刚才轮椅上的病弱青年消失。   一个西装革履,眸光如墨玉般沉静,气势逼得连褚谨言都下意识要恭谨退开两步的年轻总裁,在一众保镖和高管的簇拥下,离开这个清新雅致的角落,信步迈向他的主场。 第7章   “天堂实验”的启动仪式很简单。   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在众人面前致欢迎辞,电子荧幕播放项目介绍和使用教学,然后进入答疑环节。   这些信息,裴菲大部分都查到过。唯一补充的点,是这个实验在过去一年里已开展了12期,每期参与者1万人。   裴菲所在的第13期,也是1万人。   她惊讶地左右看看——这个机房里最多容纳了500人,本来这已经超出她的预期,没想到真实规模比这还要再大20倍!   湛氏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   不知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裴菲的思绪直接就转到了刚才邂逅的那个男生身上。   想起他的眼睛。   双眼皮,却不是圆溜溜的那种无辜相,总体轮廓偏窄长。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扬,看起来似乎充满了谋略,犀利的洞见;黝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似乎宇宙中的黑洞,能把万物吸引进去。偏偏在那片纯黑之上,罩着一层薄薄的冰晶,薄却坚固,冷到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冰蓝的感觉,把一切被它深深吸引的东西又无情阻挡在外。   他到底希望别人走近,还是滚远点?   好像都成立。   不过……裴菲突然回到现实——就他的身体情况来看,也就能懂那种神态是怎么回事了。明明是身强力壮的年纪,想要凡事靠自己,但又不能完全离开别人的帮助……   嗯,好可怜……   但他长得真的好好看……   好想再见到他……   脑子里一句发花痴的话,一下把裴菲惊醒——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会想那种事?!   她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才发现身边的同期们都在热泪盈眶地大呼小叫。   这又是怎么回事?   记得她前一次回魂的时候,他们正在答疑环节,跟湛氏的那个代表就“你们这个项目会不会伤脑子、伤心、伤身”以及“伤了怎么办”等问题,相互拉扯。   湛氏代表的答案都是光明的,“不伤不伤都不伤”,“万一伤了我们就赔赔赔,全面地赔,优厚地赔”,但接着有人问“那我们会不会死在里面”,“万一死了呢”,话题就卡在这里,谈不下去了。不管湛氏的代表怎么保证,大部分人怕死的心还是压倒了对50万酬金的欲望。   然后就是现在,所有人都热泪盈眶的场面了。   裴菲:……我错过了什么?   顺着身边同期的目光望去,很快明白了——前方,隔着几排人头,她看到一个精光四射的荷尔蒙型大帅哥,和一个艳光四射的荷尔蒙型大靓姐,一人身边牵着一台全自动行进的平板车,车上整整齐齐码着半人高的食品包装盒。而这两位正一人一盒地把东西递到实验参与者手上。   问题是,那是什么样的食品盒啊!   每个都有A4纸般大小,全透明,因此,里面的东西毫不遮掩地撞进人们视线——全是新鲜水果!裴菲大概能认出几样,紫色的是葡萄(还是蓝莓?或紫色的玉米粒?),红色的是草莓(树莓?小番茄?),橘色的是橘子!——(还是橙子?柿子?)……   总之好多好多!   更可恶的是,那么大的食品盒,六面盒体都有精密的透气孔!因而,盒子里那些真家伙的馥郁芬芳,酸酸的,甜丝丝的,清新的,蜜似的,以及更多裴菲不能命名却美妙的香气,穿越重重贪婪呼吸的人群,被更多的人们用嗅觉神经捕获。   难以自抑,泪水从眼底充盈起来。   裴菲懂了,完全懂了。   分发那种禁果般的食品箱时,湛氏的代表恢复了hold住全场的自信。   他笑道:“大家一早就出门,累了吧?提问不急一时,先吃点东西补补!”   参与者们有的傻笑,有的哽咽,更有人在拿到食品盒后,打开盖子,把鼻子深深埋进那堆他们这辈子、他们爸妈那辈子、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那辈子都从没见过的、脆嫩欲滴的鲜果堆里,闭眼深吸气,然后睁开滚落热泪的眼睛,哑着声音恨恨道:“去他妈的!死就死吧!反正出去哪怕活三百岁,也不会活得更好了!”   湛氏代表笑着说:“不至于、不至于!”   但没人听他的,都呜咽着附和那位大叔的说法。   这么一来,答疑环节也就没疑可答了。之后的签合同环节,那么长、字那么密的合同,也丝滑顺畅得毫无悬念。   启动仪式结束,参与者们每人分到一个相当宽敞的机位。大家很自觉,尽快就位,打算为这个厚道的实验项目贡献自己的一腔热血。   裴菲的机位在机房最后一排的墙边。   它由一张立着矮屏风的雪白办公桌和一张水色的0重力智能控温悬浮床组成——这个机房的设计者一定是个偏好冷静的人,这么大的空间,却只有这两种颜色。很冷,没有人间烟火的感觉。   桌子上放着三样东西。一台体能检测仪,显然是为了方便机房的值班人员能一眼看到哪位参与者的身体有没有出现突发状况——看来所谓0危险的赛博空间,并没有那么安全——一台供参与者使用的平板,屏幕提示语写着:“欢迎记下您在永生大陆的体验或意见”,意思是别的废话就不用提了;最后一样,是一只火柴盒大小的盒子,它的透明盒盖下、白色丝绒底托着一枚透明的终端,盒盖上篆体侧刻着它的名字,“神泪”。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赛博空间连接器。   “神泪”的意思是,有了它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去天堂。神过于寂寞,流下眼泪。   据说它会一个一个持续不断地发射电子,每个电子都跟大脑里的脑电波一一置换,最终让人们的大脑思维脱离肉.体的束缚,进入赛博世界,开始真正的虚拟生活。   他们这些参与者要做的,就是去测试“天堂实验”设计的那个赛博天堂到底好不好。   裴菲跟着周围人们的进度,爬上她的0重力床,打开小盒子,从卡槽里把这枚透明的硅片拿起来,慎重得像取出一枚婚戒。   硅片跟她的指尖差不多大,看起来平平无奇。它一面光滑,另一面布了一层不细看就看不见的透明“绒毛”。这“绒毛”就是纳米电子发射器。   裴菲邻座的汉子早已急不可耐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伸长脖子,越过面前桌子的矮屏风,看到其他人大多已经躺平,另一些也在打量完“神泪”后,按照先前教学视频的指示,把它装到额角。然后他们头一歪,身体瘫软倒向床铺。   也有倒得很偏,差点从床上栽下去的,但立即有工作人员冲上前把他们扶住,帮他们躺好。   人们表情安宁,呼吸绵长,就像进入了深睡。   没什么吓人的异状。湛氏工作人员的反应和桌上体测机的设置,都表明,这个项目有在在意实验参与者的安危。   裴菲放下大半颗心,深吸一口气,把神泪“绒毛”的那一面靠近太阳穴。   她听到了一点躁动的电流声。就像一只小虫,在她的太阳穴和手指间扑腾翅膀。   裴菲心一横,把它摁下去。   刹那间,她堕入黑暗。   但没过多久,一道明亮的光线自天顶往下“哗”地冲开。就像手术灯。   有声音似远又近,充满情感:“欢迎来到赛博世界,裴菲,生日快乐!”   裴菲吃力地扭头。她看不清周围,身体也很沉重。   那个声音笑着说:“不要急,先让我们认识你。这是‘永生大陆’的元数据准备——请回想你人生中最想重来的那一天。那天有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裴菲屏气凝神,一条思绪飞快游过脑海:“666,想666,满屏都是666!”   天顶上打下来的白色炫光变得金红,像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那个声音更加温柔:“出错了!请不要欺骗系统。请您深呼吸,放下戒备,重新回忆……”   意志仿佛被人钳制,沉重,松散,昏昏欲睡。   不行。裴菲凝聚最后的精力,使劲捏拳,把指甲狠狠刺进掌心。   一线锐痛,刺破迷离的神志。   她猛地睁开眼,在顿时大作的警报声里翻身下床。   这里居然是一间产房。   裴菲身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让人一时弄不清,设计师们是想要她妊娠还是诞生。   昨晚的联想里就有这一环——大脑入侵。   把脑电波开放给一个机构,等于把自己藏得最深的所有秘密都袒露到这个机构的监视之下。裴菲才不要做他们的大数据填充品!   幸亏她有预案,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   “你什么都能做”是不是真的。   裴菲在湿漉漉的产房地板上坐下,闭目回忆虚拟空间创建控件的口令。   一块键盘果然凭空出现。   裴菲心里暗叫:好!!!   这里是虚拟空间,她的脑细胞直接连接整个赛博时空。所以,她不需要一台完整的电脑,她就是这个项目超级电脑的一部分。   接下来她只需要确保自己敲键的地方正确,并且能稍稍有机会能回顾自己敲下的内容是否正确。因此,她用同样的方式,召唤出一台显示器。   开始了!速度的博弈!!!   裴菲憋住一口气,进入全神贯注状态。   现实世界里,海薇正站在一大面墙的监控屏幕前。尽管猜想过那个女孩儿到底能做什么幺蛾子,这一刻还是瞠目结舌。   她给褚谨言发语音汇报:“她防御了降生室的催眠程序,变出一台电脑……现在她的动作,我们已经看不清了。她好像在突破……”   话音未落,监控室的门被打开。   褚谨言出现在门口。跟他同行的,除了一大串对应级别的管理和助理外,还有市长一行人。   以及,非重大项目的重要时刻、极少亲临现场的总裁,湛信然。 第8章   他一眼就发现了疑点——在那么大一面同时展示了上百幅切分屏的幕墙上。   项目监控室里突然出现那么多贵客,湛氏的员工们纷纷起身恭敬问好。   没有人担心他们这个“地下”实验被长官们看到。   因为“天堂实验”虽然还没完全通过各地区现行的法律,拿到可以公开实验的资格,但其实各地的上层建筑无人不知它的存在。还有些区域的长官赞它是“实践先行,真知随后”。总之,这是个虽不合法,却并不严重违法的项目,游走在灰色地带,有分分钟自动变“白”的基因。   但大家却很怕湛信然。   他的目光锁在那一方屏幕上——那里,那个女孩的身影像是静止,又像是在飞动,整个人的线条非常模糊。   这一期参与实验的开端,出现了项目史上从没出现过的刺头,还偏偏被首次参观的总裁大人撞个正着。   监控室场面一度极其安静。   而好死不死,就在所有人都默默顺着湛信然的目光,望向那格特殊的画面时,倏地,它黑了。   众人:“……”   全黑。   成为整面墙上名副其实的“盲点”。   倒是向褚谨言汇报到一半的海薇,脸白了。   湛信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的目光早已提出问题。褚谨言好奇他的好奇,便递给海薇一个眼色。   她立刻用她能办到的最举重若轻的诙谐语气解释道:“这一期参与者里,出现了我们实验项目的第一个‘对手’。”   进门来参观的大人物们挑起眉头,表示来自上层的友好兴趣。   调节气氛的目的达成一半,接下来,她只要别让这些大人物认为,运作这个项目的人都是废物,就行。   她不动声色地挑拣着合适的词句,笑道:“各位长官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面监控墙,是项目启动的当天,用来做项目运行状况的抽样调查的,并不全程监控参与者的行动——我们不干预他们在里面做什么,而且为了实现这一点,明天起,这里就会大部分撤除,只保留一个客服团队。但这位小姐在进入赛博空间之后,就惊动了我们的报警系统,这是我们项目开展以来的第一次。”   来自上层的贵客们哦哦连声,保持着“还想听”的风度。   湛信然一如既往,不动,不响。但从他的目光看得出,他并没有要转移注意力的意思。   海薇:“她进入‘降生室’的表现就不一般——请看这一位。”   她指向黑屏窗格旁边的屏幕,说:“这才是我们每一届新人该有的样子。”   那格画面上,一个彪形大汉乖乖躺在产床上,泪眼朦胧地絮叨着,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最悲惨的一天、最后悔的一天等等。   海薇:“这是我们了解每个人的个性、偏好等方面的必要环节——这位先生是裴小姐的邻座。”   铁汉泪流满面的样子,令众人发出会意的轻笑。   不料,一直没开口、看不出悲喜的总裁大人,却突然开口:“‘裴’什么?”   众人一静。   海薇怔了怔,褚谨言也暗暗一顿。   海薇反应很快,笑道:“裴菲,芳菲的菲。”   湛信然略略动了动睫毛,表示了解,并给了海薇一个正眼的鼓励,像表达感谢,以及无声的“你继续”。   海薇:“……她,咳,没有回答系统的提问,反而徒手写了一套设备——各位知道,我们这个空间,是响应程序编写的……”   一旁的某个区域领导一听,兴奋插嘴道:“她黑了你们的系统?!”   海薇:“啊……”   不等她解释,屏幕前,从裴菲“坏事”起就立刻投入反制行动的一位技术员绷不住了。他“嚯”地站起身,替他的团队和他的上级辩驳道:“没有!我们的防控密不透风,她哪黑得进!她进的是我们本来就留给未来第三方合作伙伴们的接入口!”   那位领导被他顶得很尴尬,讪讪笑了笑。   海薇很理解这位技术员的郁闷——湛氏的技术团队,毫不夸张地说,是全人类最精英的一支。他们有他们的骄傲,“天堂实验”新一期启动把他们抓来做现场监控支持,向来是走个过场,安排的也是最基层的一组员工。   之前的12期,技术员们都完全没事做,所以今天他们一开始也是随便看看不断切换的监控图像,聊天喝咖啡而已。   不料,那个女孩儿狠狠踩了他们的尾巴。   技术员的上司清咳一声表示提醒,他连忙把脸上的愤怒和委屈收敛了一下,接着向大人物们汇报他们的努力及那个女孩儿的坏。   “她是有备而来,”他说,“首先就对我们抱有很强的戒备,催眠程序都无法成功。然后她一下床,马上就写了时间沉降程序,这才让我们措手不及!”   大人物们听得云里雾里,海薇适时摇动她的金色大波浪卷发,甜美微笑解释:“为了在一个月里采集到参与者们一年的生活习惯,‘永生大陆’上的时间,我们做了沉降。就是里面的时间比我们快——长官们都知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这个说法吧?嗯,这个实验里,是我们现实中过1秒,永生大陆上就过12秒。但她——裴小姐,在永生大陆的基础上,再叠加了一个时间沉降。”   她顿了顿,尽量把话说得更明白:“类似于游戏或视频里的加倍速——时间沉降里的人过完长长的一天,我们现实里才过两个小时。但在裴小姐这里,我们现实里过1分钟,她所在的那个空间,就已经过了12×12,144分钟,将近2个半小时。”   大人物们集体“哦——”,表示恍然大悟。   海薇笑道:“所以,裴小姐给了我们技术团队狠狠一击,但这完全是建立在不平等的时间宽度上。”   她语气轻松,一定程度上承认了湛氏技术受到的挫折。这让技术团队的人听来更容易接受,在长官们眼里又不至于落下“废物”的名声。   果然,那名技术员的忿忿比之前平息了大半,大人物们却都笑起来。   有人说:“这姑娘是挺厉害!那她这么干,就为了黑这块电子屏?”   这一次,再冲动,那名技术还是下意识跟他的顶头上司对视了一眼。这是“天堂实验”内部人员和湛氏决策层才知道的秘密,他不可能说。   好在他也不笨,继续把锅甩到这个事件的发起人头上。   “不确定,”他露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她锁了我们的监控控件,我们正在破解。”   人们都看出他的话里有什么没说,天到这里就聊死了。   项目的秘密不能追问,唯一有故事的那个分屏又黑着,众人都感到有点尴尬和无聊了。   然而,全场分量最重的那个人,湛信然,却动也不动。   似乎不等到技术部把那个女孩设下的障碍就地解除,他就不会离开。   于是,相当有默契地,众人都无声把注意力盯向了正疯狂敲键盘的那几位工程师。   气氛有点凝固。   湛信然周围环绕的大人物们悄无声息递眼色,却没有人提任何意见。   就在整个空间的气氛越发紧绷,键盘敲得快击出火花,海薇觉得今天有可以豁出性命的好戏看时,技术部那几位终于齐齐低吼了一声:“好了!”   有一种雪耻的快感。   可随后,因为破的是个小姑娘设的局,他们却这么亢奋,众高傲的技术员再光速陷入新一轮耻感。   好在总裁大人并不在意。   因为在那方屏幕亮起的同时,他的目光就无缝接了回去。   那片小方格里,裴菲显然已经把“降生室”的内部格局改过了。产床消失,地面上用于渲染氛围的水渍消失。整个空间干干净净。   她呢,盘腿坐在地板上,身下垫着一小块地毯。   面前有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台显示器,还有一本立起来的电子书。   她的目光在电子书页和显示器间来回逡巡,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显示器上则滚动着成片的字幕。   当然,所有一切,连她本人在内,都因为起飞的动作而模糊。   海薇忙拿起一枚控件,一边降速一边说:“因为时间沉降,我们看什么都很快。但我们可以先把她的动作裁出来,一小段、一小段地恢复成原速后,给各位贵客观看。”   裴菲那片屏幕出现了飞动的“1/TTT”字样,等那个“T”变成“144”后,总算,她的面貌和动作都能看清了。   海薇偷偷瞄了一眼湛信然,干脆调动了全息投影。   蓦地,那个姑娘和她的秘密天地,就这么“嘭”地膨胀成真人等比的三维形象,“掉”到湛信然面前——   她目光专注,聚精会神。   但她离得这么近,近得能看到她皮肤上细细的绒毛,还有她均匀呼吸所带动的胸口起伏。   全息影像受到了监控室透进的阳光照耀,她的身体轮廓也因此染上了淡淡的金红的边,仿佛与他共处一室。   但最让他好奇的,还是她正在干的事。   她如饥似渴,对照着那台立体电子书,十指在面前的键盘上飞快弹动。   偶尔会停下,似乎在记忆,或思索。然后继续。   湛信然看了一会儿,问道:“她在干什么?”   看她写的,应该是代码;但她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费那么大的力气写代码?   工程师们集体默了一下。   似乎他们也没想到,好不容易打开一个人试图隐藏的世界,看到的居然是这种东西! 第9章   还是之前那位技术员,弱弱咳了一声,声音分叉道:“她,她在学习。”   众人:“……”   湛信然没说话,眼睛也没有停止观察面前这个“裴菲”。他身后的褚谨言朝那哥们投去一眼,暗示“接着说”。   那位技术得令,在身边几个同事你一言我一语的帮助下,开始阐释。   “她看的资料,是,网上找得到的,技术资料。”   “倒是没有违法。不过,这种资料,大多数隔离在墙外。因为……海上城,或者说整个世界范围内,我们的上层文化,不欢迎不花钱就学到知识的行为。”   湛信然目光一滞。   那哥们又咳了一声,接着说:“就是说,这些资料,理应是人们进入大学以后,交了相应的学费,才能名正言顺学习的。大学外面,自学的这些人……”   湛信然目光看向他,哥们吓得缩了缩,看出大老板似乎就要质问他,凭什么人家就不能自学??   那哥们心里苦,想说这也不是他定的!他能怎么样,他也很为难啊!   但他也知道湛信然并不是真的瞪他,应该是借助他的肉身,瞪向那些规则的制定者。   贴心地替老板洗完地后,哥们顽强把话说完:“……这些人要自学也可以,前提是,资料内容只能看源文件,不能看视觉化的演示结果。上传演示结果的人,会进监狱;   “另外,这些高级技术内容,自学者除非拿到官方许可,否则也不能实操。外界的安全网络里,一旦有人在电脑上实际操作,就会触动现实警报,按‘破坏城市安全’罪……严惩。”   湛信然的脸色依旧是外人看不出信息量的淡然。这是上位者的基操。   其实,这位技术所说的,是大家都懂的“知识垄断”。   不同圈层的人,进行不同内容的信息锁死,真正目的,是利益巩固和利益抱团。   当然,他们也给出了假惺惺的公平待遇——技术资料,你有心就找得到。   但找到之后,要如何应用;应用场景里,有什么行内人才知道的捷径或天坑——你的眼睛即使把资料烧出一个洞,也是看不到的。   好比让你看文字学游泳。但不允许你下水,甚至不允许你在地板上、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做出任何模仿泳姿的动作。   否则,你就是犯罪。   所以,逻辑思维高度抽象的代码,严重依赖实操的知识,按裴菲的身份,只能拿着源代码来“读”。   湛信然表情没动,监控室内的空气却冷得让人不敢乱动。   忽然,面前的“裴菲”支起身,拿过电子书仔细看。   湛信然看回她,静默几秒。   难怪她一进“降生室”就开始大动作,说不定,这就是她来参加这个项目的原因。   真是个聪明大胆的姑娘。   好在湛氏能给她这样的环境。这里的安全墙够厚,可以盖住她这些动作,而不必触发公共域的警报。“天堂实验”不就是这么运行的么?   空气中的冰霜融化大半。   这时,“裴菲”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她双手捂住脸,好像在为什么事感到社死的尴尬。   全场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裴菲”脸色涨红,仍埋在她的掌中,小声说:“是蝴蝶!蝴蝶!什么‘花花’……丢脸死了……”   湛信然一怔,蓦地,一抹笑意漫上他的眼底。   不懂他的人,从他脸上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更何况,那点笑意止步眼底后,很快就回落到无踪无影。   但褚谨言却没有错过那瞬间。   这让他心中震动。   回过神,他转头对海薇说:“找人跟她说,她不能那么干——她的身份,技术实操是违法。”   众人安静。   要知道,“这里你什么都能做”,是项目实验期的承诺。   但褚谨言亲自干涉,还是当着那么多大人物的面,用力是相当猛了。   海薇立刻接道:“好的。”   湛信然还是什么都没说,却率先转身,一言不发出了监控室。   褚谨言自然领着客人们跟上,海薇也跟了出去。   监控室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一期项目他们倒霉到家了。   不但被一个刺头打脸,打脸一幕被他们最大的老板撞见,最后还被二老板发话干涉他们的实验规则。   不过话说回来,褚谨言虽然是湛氏的二把手,却不是“天堂实验”的直接负责人。他的指令一定会被执行,可如何执行,项目组有自己的主张。   几个中层连线本项目的最高负责人,经过商讨,很快达成共识:Flag不能倒。至少明面上不能。   但裴菲也不能不管。毕竟,她可不仅仅只是挖了个私人空间,在里面偷偷学习那么简单。   负责人说:“我们在她身上花50万,是请她来体验我们的‘永生大陆’生态圈,不是找她来提供一堆静止数据的。我们不能用官方喉舌让她住手,但可以进行个体干涉……”   于是,一名能说会道的项目成员拿过一枚“神泪”,进入了赛博空间。   这时,裴菲早已摆脱了上午社死的心理阴影,回到她争分夺秒的实践学习里好久了。   然后她听到了门铃声。   “叮咚——”   她有点懵。   就像从深睡的梦中忽然醒来,睁眼时的刹那,搞不清自己身在哪里。   她起身开门,一个烫着爆炸卷的女士站在门口,在离她不到一尺的距离内,踮起脚尖疯狂挥手,说:“哈喽!新朋友……”   裴菲“嘭”地关上门。   暴露了!   她抬起眼睛,就像那儿有个天神在蔑视她。   确实是“天神”,那么有风度。不但把她的加密房间解了密,还给她装了门铃和……门!   她不知道敲门那位到底什么来历,有一点是确定的,这是个警告。   门外那位隐忍地敲着门,强作开心和热情地喊道:“小姑娘,你不要怕,我是你的邻居……”   裴菲当机立断,回到地毯上坐下,调出一个新页面。   雨点般轻巧而密集的键盘敲击声重新响起。   很快,那道凭空出现的门被删除了。敲门声也瞬间不见,裴菲微微抿了一下嘴角。这还不够,她要加强效果,还要狡兔三窟!   监控室里眼睁睁看着那格分屏重新黑下来的众人:“……”   技术发文字给还在原来那栋小屋外叫门的爆炸卷女士:【她走了,回来吧!】   爆炸卷假邻居:【……???去哪儿了?】   另一位技术员发现了新问题:“她这次的加密,是之前密码技术的幂嵌套。破解不难,但时间上我们要花之前那套密码破解的立方,就是5的三次方……125分钟,等于她那边的12天半。”   众人:“……”   那位技术:“如果她再定时改密码的话……”   项目负责人:“不要说了,我脑壳疼!”   其实这于项目组来说,没什么损失——如果丢脸不算的话。   但负责人不愧是负责人,抱着疼疼的脑袋很快有了新主意:“那就派个技术下去,依着她的场域搭个时间沉降的空间,大家在同一个时间维度来破!”   人们眼睛一亮,集体夸领导真是好棒棒。这么棘手的问题,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领导却那么快就想到了攻克办法。   负责人被夸得很高兴,但他还是很审慎地派了位资深工程师下去。   就在资深工程师为了不暴露官方身份,在系统衣帽间里娴熟捏脸时,监控室里盯盘的技术再次开口。   “老板,她的数据转移了!”   负责人:“???什么意思???”   盯盘技术眼睛瞪得很大:“‘永生大陆’的地基设定,是地面以下125米对吧?”   负责人一拍椅子,怒道:“不要跟我互动,直接说事!”   盯盘技术:“啊啊,好!她那个空间,就贴着我们设定的125米底部挖的,可能是怕挖在其他地方,会碰到我们在‘永生大陆’上的其他建筑吧……但现在,那个空间分裂成了3个,同时出现在3个坐标,而且不仅限于底部了!”   负责人:“…………”   这也太会利用赛博空间的属性了吧!   这位头大的负责人很快振作,说:“新坐标发给工程师,三个而已,逐个排查……”   话没说完,就见盯盘技术的脸色抽动。   负责人:“……又怎么了?”   盯盘技术:“又衍生了……现在地址是27个!我们不能确定她究竟在哪个坐标,如果再衍生,下一次就是81个,下下次……”   负责人崩溃咆哮:“住口!靠,她以为她在打兔子洞吗??!!!”   项目组为了执行湛氏二把手一个突发的命令,试图逼疯一个民间学霸的同时,也在被对方逼疯。   殊不知,他们头上最大的老板,湛信然,在把市长一行人丢给他的二把手和另外几位咖位够分量的高管接待后,竟追起了进度。   项目负责人满脸通红,远程连接总裁办的电子幕墙,用鼠标指给湛信然看,“永生大陆”上那层层铺开的“兔子洞”,悲悲戚戚地说:“现在已经扩散到了大陆全境……我们之前确实没有想过,会遇到这种野人……”   湛信然忽然眉头一松,轻笑出声。   这个笑转瞬即逝,却震得项目负责人像被揍了一拳。   不久后,理所当然地,它传到了褚谨言耳朵里。   褚谨言立刻调来关于那个笑容的所有音频视频,放大,缩小,一遍遍地回看。   这个过程中,就像感受到某种病毒侵入,他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第10章   这些事裴菲完全不知情。   她只知道一件——她的虚拟空间不能进行高级加密。   这意味着,她的小房间不论建在哪个角落,都可能像爆炸卷女士出现的那次一样,被人无声无息解开。   天知道在爆炸卷女士出现之前,它已经解开了多久,有多少人在屏幕的另一端,窥视过她的一举一动!   还好她的脑电波可以使用现今最高级的加密方式。如果有人试图破解,他们得动用超级计算机,以及至少十年以上的运算时间——到那时,她早就连“天堂实验”都忘了吧?   不过这么看来,项目方对于“永生大陆”上的数据,似乎区别对待得太明显了点。   来参与实验的人,除了她这种懂一点技术、可以自我保护的类型,其余人的脑电波都赤.裸裸地展示在外,同时,却有另一些人的脑波被好好保护了起来。   那会是些什么样的人?   当然,任何项目都会有内部测试——所以,脑电波高级加密的特权,是保留给大人物们的?   裴菲感到一阵恶寒。   不公平无处不在。   不过,她的空间只能加中级密码,不代表她会坐以待毙。她不愿意被别人监视。无论脑电波,还是她在这个虚拟空间的生活。   更何况,她在这儿干的,是外界禁止的技术实践和推演。它们都有着“非法”的烙印。尽管她跟所有人一样,认为知识垄断不公平,但这不表示她没有耻感。   她不是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帜,就能愉快干灰色勾当的那种人。所以她要关起门来做。   幸运的是,她满世界打洞的方法奏效了。   这一天,她酣畅淋漓地把现实中禁止实操的中级技术盲区全盘学习、操作、甚至推演运行过好几个维度,有了相当不错的理解和记忆后,才接到健康助理软件的提醒。   “注意!您的身体血糖过低,请尽快补充能量!”   裴菲启动唤醒程序,睁开眼睛,重又看到机房白色的天花板。   她愣怔几秒,转动耳机,听到里面的时间提醒:午后13点35分。   “咕噜噜……”小腹发出一串气泡声。   裴菲抿抿嘴唇,饿了。   更早些时候,她听到过午休的唤醒铃,但当时她忙着逃跑和学习,没有把它放在心上。现在,她完全错过了午餐时间。   0重力床自动旋转,变形成一把舒适的单人沙发。裴菲转了转脑袋,看到相邻机位都是空的。   今天湛园开场就送了他们一人一大盒改变人生的鲜果——尽管她一点儿都没舍得吃,原封不动把那盒鲜果放到了自己这个机位配的储物柜里——那她错过的,又会是多么销魂的午餐?   裴菲撇撇嘴,非常惋惜地把手伸水杯。   算了,喝点水挨一顿。好歹这也是湛园的水……   然而,就在她挪动身体,刚从0重力床上踩到地上时,一组精致的饭盒和餐具,从她的头顶上方,缓缓降下。   拎着它的手戴着一枚戒指。   神秘的金绿色猫眼石。裴菲呼吸一滞。   “我猜您可能错过午饭,让人替您打包了一份。”   温文尔雅的声音随着降下的饭盒拂过裴菲的耳廓。难以抑制地,她暗暗打了个寒噤,后背竖起一大片鸡皮疙瘩。   她回头,在极近的距离,看到一个男人含笑俯视着她,老朋友似的说:“趁热吃!”   裴菲稍稍后挪,尽量微笑道:“谢谢……”   她想起他早上的那副跪姿,跟现在英气勃发的形象有多么不符。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找她?之前为什么又会跟那样一个残疾青年在一起?   男人不久就用实际行动解释了这一切。   他试图跟她面对面交谈,却没有拖过旁边任何一张闲置的、沙发椅形态的0重力床坐下,而是后退一步,方便她仰头看他,又不至于让她把脖子仰断。   “叫我小褚,”他还是那样风度翩翩地笑着,两手交叠在身前,恰到好处地展示着戒指上那颗宝石,“或者小谨、小言,都可以。”   裴菲后背的寒毛又立了起来。   她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深深的割裂感,好似极度礼貌,又极度自傲,极度自负,又极度不安。这让她身为一个服务业的资深劳工,居然半天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寒暄。   西装革履的男人袖着手,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若无其事般问:“您感觉怎么样?我们的赛博空间。”   裴菲胸口堵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这么说,他跟这个实验项目有关?   只可惜天堂实验的赛博空间,她今天还一秒都没进去过呢。   但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不定,裴菲有一种感觉,就是他其实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于是她也勉强敷衍道:“……嗯,不错……很稳。”   不然怎么承受得住她以几何级数增加的“兔子洞”,以及她在时间沉降buff上叠的时间沉降buff呢……   褚谨言左手抱胸,右手撑着右脸颊,呼地笑出来:“是吗?很稳?您是说真的吗?哈哈哈……”   裴菲一顿。   男人的笑声骤然打住,一双眼睛忽然变得犀利。   “其实我找您,有一个不情之请。”他说。   裴菲隐隐感到他身上有某种攻击性蓄势待发,因此她保持沉默,用表情给他一个“?”。   褚谨言:“不如我先这么问吧——您来参与‘天堂实验’,主要目标是什么,钱吗?”   裴菲想了想,认为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说:“嗯。”   褚谨言盯着她。忽然,他略显苍白却仍像中古时期立体雕像的脸,裂开一个夸张的大笑。看似热情亲善,但那双眼睛却仍睁得圆圆地,跟嘴巴的大笑完全是两个世界。   “既然这样,”他朝裴菲移近了些,弯腰抬头面对面,“我有一个更赚的活儿,您愿不愿意接?”   在裴菲略略迟疑的刹那,他语速突然加快,仿佛陷入某种情绪,自说自话似的:“只需要一晚上,哦,不,说不定,只需要,一个钟头?呵呵,他也没有过这种约会,天知道要多久……最多一个晚上吧!您拿……500万?或者您开个价——然后您离开这里,怎么样?”   裴菲被“500万”震住,随即又因他话里暗示的内容皱起眉,难以置信反问:“……‘他’是谁?”   褚谨言眼神归位,重新犀利地盯着她:“这么说,您愿意喽?”   因为事出突然,这个男人衣冠楚楚,却提出这种要求,裴菲元神都震在外太空,回不来。   该有的愤怒反而都消失了,感觉像在跟一个异类说话:“……为什么找我?”   褚谨言的眼神失焦刹那,很快,再拿出之前那种无声裂开嘴但眼睛圆睁的笑容,说:“不为什么。希望您不要误会——您并不特别。我只是认为,这是一件值得个人骄傲的好事,刚好您在座位上,我就决定,把这项荣耀,奖励给您。”   他说完还真那么骄傲地仰了仰头,仿佛真的在宣布什么天大的福德。裴菲都快失语了。   但怀里抱着的餐盒,正丝丝缕缕向外弥散勾人的香味,而裴菲的血糖也还在持续降低。   所以她不能失语,她得尽快让他圆润地滚开。   “……也许有人想要这份‘奖励’,”她忍不住冷笑起来,鉴于男人站得那么高,对她始终是俯视,她便把自己后背挺得笔直,气势十足,接着说,“但绝不是我。你去找他们好了——哦,善意提醒一句,这种事,自愿交易是违法;但如果由你牵头的话,就是犯罪。”   褚谨言脸色一变。假笑倏然消失,一直掩藏在皮下的不安浮现出来。   一个草一样的平民,竟敢教导他什么是犯罪?   裴菲说完还不解气,继续用嘲讽的语气冷笑道:“所以既然那么荣耀那么骄傲,你何不亲自上?毕竟你看起来也很不特别。”   到这里,她舒服多了。   这世上,有些事能忍,另一些则绝对不行。   但她不确定这个假笑男究竟是什么来历,会不会当场把她打残什么的。这么想着,裴菲手指一动,身体后撤,打算随时躲开并报警。   不料,褚谨言沉默两秒,却做了个裴菲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在她侧边,左膝一屈,单膝跪地,跟她视线终于处在了同一个水平线上。一如早上她看到的,他在那个青年轮椅边的模样。   裴菲:“……你要干什么?”   褚谨言伸出一只手,拉过她紧紧抠着怀中餐盒的手,额头就着这只手的方向,低下,像是在行某种奇怪的礼仪。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着这时高出他那么一点点的裴菲,露出一个奇怪却温柔的笑容:“您的教训,我很欣赏。那么,期待您以后的表现……不要让我失望。”   裴菲:“……”   他说完再低了低头,放开裴菲的手,站起身就走了。   但凡他再多待一阵,裴菲说不定会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在“期望”什么。不过那样的话,她大概就跟他疯得差不多了吧。   他不重要,但他很可怕。今后一定要远远避开他。   裴菲的胃再度发出一串空虚的声音。   她的注意力立即回到眼前。跳下0重力床,抱着怀里香喷喷的午餐盒,她向早上那个景观台跑去。   不知道那个男生还在不在。如果他离开过,还会不会回来…… 第11章   不久后,褚谨言回了他的办公楼层。   没有外人在,他跌坐进舒服的大班椅,基因检测的结果就已经出来了。   有两份。褚谨言懒懒点开第一份,把腿抬高搁到办公桌上,上半身向后靠,十指交叉放到腹部,就这样放松的姿势,逐行阅读着报告上的每一个字。   海薇扭动倩影给他端来一杯咖啡,语气完全听不出哪里不爽,反而像就事论事:“跟我收集到的,有差别吗?”   褚谨言目光闪了一下:“完全一样。”   他接过杯子,漫不经心地用小勺在棕色的液体里搅了搅,就听他的心腹助手问道:“既然这么担心,您为什么不干脆……”   褚谨言调过目光,用一种教导晚辈的耐心口吻说:“我不是鱼启,无缘无故就可以杀人!她到目前,没有犯过错。没犯错,就不能动。明白吗?”   海薇连忙点点头,一副乖巧样。   褚谨言收回目光,继续搅他的咖啡,半思索半自言自语地接着道:“再说,湛总对她感兴趣……呵,多新鲜!……你希望在他兴致正浓的时候,泼他冷水?”   何况,刚才被她那么狠狠一怼,现在他也对她有了某种莫名的兴趣。   这点兴趣当然不足以洗脱她带来的那种让人不安的感觉,但也确实让褚谨言有了几分动摇。   她是福是祸,他想再看看。   海薇知道,褚谨言并不是真的在询问自己,但她还是尽职做好一个工具人的角色,附和道:“不。我希望他快乐。”   “对……”褚谨言呷了一口咖啡,就把杯盘丢到了一边,半分好奇地点开第二份报告,“怎么会有两……”   话没说完,他一怔,一抹浓烈的喜色从胸口迅速蔓延至脸颊。   这时,刚好海薇还在尽责地关怀他可能潜藏的需求,说:“但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万一湛总陷进去了怎么办?或者我们换个思路,让湛总没机会再看见她?”   褚谨言挥挥手指,示意她看电子幕墙,欣喜压抑不住,声音拔高,有点扭曲:“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海薇忙把目光转过去。   还什么都没看清,就听到一声“阿言”。   两人回头,同时一惊。是湛信然,在几名贴身保镖的陪同下,信步从外间进来。   褚谨言这才发现自己有几条未读语音信息,其中就有属下的通报:“褚总,湛总进去了。”   褚谨言:“……”啧。怪谁?   由于湛信然在湛氏至高的身份,早就有技术部门提议,专门设计一个提醒软件。一旦湛信然出现在方圆10米内的范围,软件就提前预警,以便湛氏员工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但这条提议被褚谨言和安全部门坚决否决了。   安全部门的考虑是,这种提醒如果被有心人利用,简直就成了总裁大人的人肉追踪器,会导致他的人身威胁系数大大提高;而褚谨言的立场则是:就因为湛信然是湛氏至高尊贵的身份,所以其他人才需要全力主动地及时关注他,仰慕他,而不是靠个什么软件来偷懒。   不过这也造成了几次,他在不太合宜的状态下,被湛信然撞个正着。   海薇微笑:“湛总!”   褚谨言也不动声色把腿从桌子上放下去,从他的椅子里站起身,迎出去:“休息得怎么样?”   湛信然用眼睛给他一个笑意,表示收到了他寒暄的好意。同时,他也立刻注意到了褚谨言办公桌对面电子幕墙上的文件。   他先说正事:“今晚白城安排了项目赛马【注】,我想先和你商量一下……”   褚谨言几分心虚地应着“当然”,却密切注意到,湛信然的目光终于在幕墙的一个字幕处定住。   他发现了。   褚谨言有一种坏事被抓个现行的释然和对于其后果的紧张。   湛信然没有回避:“这是什么?”   褚谨言微微一笑。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对某样事物表达他鲜少的好奇。   而偏偏这些东西,都从属于一个人。   褚谨言:“您的小朋友。”   湛信然一顿,目光狐疑地看过来。他没有反驳褚谨言的说法——虽然他向来不会肯定或否定任何对湛氏没有伤筋动骨意义的话——但显然,他也立刻就明白了褚谨言指的是谁。   他的眼神带着几分责备的意味。   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外界任何机构,不经官方批准,随意截取公民发肤唾液等样本,用以获取基因信息的行为是严重违法的。   虽然这一项,在湛氏集团不存在。   湛氏涉及业务面太广,几乎没有业务,是湛氏的触角触不到的。而基因工程,更是湛氏的拳头项目之一。   在褚谨言的位置,想看什么,都可以。湛信然不至于在这个点上挑拣他。   所以他眼中的责备,必定源自这份报告检测的对象,他认为裴菲的基因秘密不该就这样被褚谨言拿到手,尽管其他很多很多人的基因秘密早就被湛氏的数据库统计了个底朝天。   这是褚谨言最怕看到的。   他担心湛信然是真的对那个平民姑娘动了心思。以湛信然的地位、尊严和恪守的行事准则,他都不可以那么做;但毕竟没有法律规定他不能爱上一个平民女子,不是吗?   这个走向,褚谨言连想一想都觉得大脑要爆炸。   好在他手里已经有了一样重磅武器——湛信然人生首次表示感兴趣的女人,并不金贵。   能证明这一点的,就是关于裴菲基因的第二份报告。它就是褚谨言刚才跟海薇说的意外之喜。   想到这里,褚谨言的整张脸都感到松快了很多。他坦然地微笑迎接湛信然责备的视线,调整页面上的展示内容,愉快道:“这里是个重点——”   用红圈圈了一下他所说的“重点”,湛信然转过目光。   褚谨言期待他大受打击,然后迅速收起对那个女孩投掷的兴趣,回到他的正途上去。   然而,湛信然只是看了一眼,就像看到了一行空白般,说:“然后呢?”   褚谨言一怔,冷意迅速从后背蔓延至全身。他连忙赔笑说:“……我没有恶意,我,我只希望您快乐……”   湛信然重新看向他,这次,他连之前那种责备的眼神都没有了。单是淡淡地看着他,然后用一种完全感知不到情绪的声音说:“聊一下今晚的项目?”   海薇感受到空气里陡增的压力,早就悄声后退。谁都没有想到湛信然有这样的转折。   褚谨言心里大感不安,行动上却丝毫不敢慢,说:“……好!”   之后的时间,湛信然跟褚谨言真就无缝聊起了公事,跟平常毫无二致。   讨论完他就走了。   褚谨言送他到门外,湛信然的背影都消失好久了,褚谨言仍怔在原地。而站在他背后的海薇则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背影。   长长的沉寂后,褚谨言回到办公桌边,删除了那两份基因分析报告。   海薇说:“您别往心里去。湛总他……”   褚谨言朝她投去两道警告的目光,海薇脸一红,快快把话说完:“他可能只是心情不太好。”   褚谨言眼中锐利的光芒这才收了一点。   他嗯了一声,表示领情。毕竟,海薇是他最得力的自己人了。   他甚至愿意在她面前多展露一点自己的脆弱,以表示对她刚才这番关怀的感谢。   他伤感笑笑:“他确实不容易。”他顿了顿,“可他已经是最富有的人。像他这样的人,不该心情不好。”   海薇没有接话。接什么都不对。   沉默一会儿后,她指指搁在褚谨言办公桌一角的三支小试管,说:“那……”   试管都封着口,里面各有一小块什么物体的碎片。这些是做基因检测后剩下的。归属贴纸上,一支标着“马琳”,里面是水杯的部分杯沿;另两支则都标着“裴菲”。   这些东西都是在她们本人毫不知情的地方取下的。   裴菲的两支,一支来自入园那杯离子水的吸管,由海薇偷取,另一支来自午餐时使用的汤匙,是褚谨言亲自出马的战果。   海薇心里浮现一丝冷嘲:就这么点事,他也会突然信不过她,非要亲自出马。   褚谨言明白她说的“那”是什么意思,他还沉浸在被湛信然不满的沮丧里,有气无力地说:“老样子。”   “老样子”就是“拿回去”。   海薇忍不住弱弱回敬一句:“裴菲的,拿您的还是我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因为褚谨言像一头痛失至亲的野兽,默哀中还被打扰——他缓缓抬起头,朝她投来刹那寒凉的目光。   海薇傻了。   他朝她勾勾手指。   海薇浑身又麻又冷,她缩紧肩头,却不敢违抗。   她小步慢慢走近他。   在离他大约半步之遥的时候,他抬起一条胳膊,搭到她的肩上,绕过她的后颈。   突然,她眼前一花!   她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嘭!!!”,然后才感到颧骨和腮边传上来剧痛。   他用臂力,把她的脸狠狠掼到办公桌上。   海薇两手本能抓紧桌沿,脸贴着桌面,浑身在他臂弯里颤抖。疼痛加强,变得火辣辣地。她小口急促呼吸,却不敢发出声音。   褚谨言的话音从她上方冷冷传下:“这是你最后一次挑衅我,记住。”   海薇的眼泪不受控地从右眼角滑过鼻梁,流进左眼,再淌到他红棕色的樱桃木桌面。   她小声回应:“……记住了。”   褚谨言:“记住什么?”   海薇:“记住了……爸爸。”   压在她脖子上的力度一秒后撤开,褚谨言声音阴冷:“滚。”   海薇得以长抽一口气。她用尽全力把自己撑起来。   她扯着自己的衬衣衣袖,把桌上那一小滩泪渍擦干,才低头欠身,拿过桌角那三支试管。后退几步,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服和头发,屏气出了门。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翻开粉盒,海薇眼里闪过一星泪光。   她总是一不留神就被那个男人的彬彬有礼和对湛信然的忠心迷惑,忘了他其实不是人。   而是个手握大权、变态的恶鬼!   可她能怎么办呢?   反抗他?   离开他?   然后,她就会得到跟其他人一样的下场。   她望向那三支小心搁在桌面的试管,想起昨天那条关于三具尸体的新闻。   不。她还想活着,哪怕常常活得像狗。   可谁又不是呢?   收好粉盒,她伸手拿过那三支试管。裴菲的两支,因为取材很小,材料都差不多厚,颜色也一致,其实哪只属于谁取的,根本就分不清。试管是制式的,闪亮透明的有机玻璃管,淡紫色塑胶瓶塞,白底黑字的姓名贴纸。   她拿着它们,在各种光线下看了很久。   终于在其中一支上,看到一个浅浅的指纹。比她的所有指纹都大,纹路淡,却又宽又清晰。   她这才松下一口气,把马琳那支和这支一起包好,藏到她的手提包深处。   稍后她将亲自送到褚谨言的某处私宅。   剩下那支,则扔进了墙边的一台粉碎机。   作者有话说:   项目赛马:指一种筛选机制。多个项目中,根据各种考量维度,挑选出一项或多项进入下一个环节。 第12章   裴菲在回味人生中最难忘的一顿午餐。   湛园配给的餐盒,包含六菜一饭一羹一汤。每一样分量都很小,但口味……裴菲小心地品尝它们,每一口必须闭紧嘴巴才敢咀嚼。还要闭上眼睛,否则感动的眼泪就会喷出去。   经此一役,她要怎么回到合成蛋白、合成淀粉、合成油和合成纤维、合成维生素片的三餐里去?   那些食物,总是散发着她出生以来就闻到、但至今仍不能习惯的汽油味、煤油味或难以言喻的、塑料烧焦的臭味。   而今,她碰到的每一样菜肴,汤羹,每一粒米,都散发着能引出一个人强烈原始吞噬欲的清香,每一样带来的冲击力,都堪比她人生中第一次喝到鲜奶那样强烈。   这种冲击是颠覆性的。   它让人反观自己过去的生活,觉得那些岁月都带上了腐烂、廉价和惨淡的色彩。让人感觉自己像个自以为是人的仿生人,过了很久自以为正常的“仿生活”。   裴菲坐在薄薄阳光照亮的景观台,花了很久来完成这顿午餐。   唯一的遗憾是,他没来。   不过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看看时间,掐着灵活用餐的时间长度,相当遗憾地回了机房。   同个机房的人们都早已“安详”地回了赛博空间。整间机房里,人体横陈,安安静静。   但没想到,她的邻座还“醒”着。   这是位彪形大汉,一颗大脑袋,留着不到3毫米长的发茬,一看就是自己买推子推出的杰作。这让他看起来很不好惹,可他的一张脸,却兴奋得通红,还带着几分掩藏不住的羞怯。   他睁眼躺在床上,看到裴菲就连忙坐了起来。   他眼睛闪烁,像有满腹的好事非要跟人说说不可。   他伸来蒲扇大的手掌,几分局促笨拙:“你好,小姑娘!我叫伍强。”   裴菲把手搁到他手里,和他礼貌相握:“你好,我叫裴菲。”   伍强点点头:“我记得你的名字,像花一样——裴、裴菲,你早上玩得开心吗?”   裴菲回想了一遍她早上东奔西跑到处挖洞的造反生涯,缓缓点头,笑说:“很紧张……你呢?”   伍强粗壮的脖子抡着他的大脑袋,疯狂点头:“我也很紧张,不过超级爽!我这辈子就没那么爽过!”   裴菲有点尴尬。虽然她的学习过程也挺爽的,但显然,跟这位的爽不能共鸣。   伍强被她的目光也搞得冷静了一点,但他还是忍不住夸了一阵湛园的餐饮、装潢、天空和一切。   直到机房负责巡查的人员远远出现在对面一角,他才迅速收声,对裴菲邀请道:“一个人爽不够意思!我们要不要结伴?你当我是大哥,我罩着你!”   裴菲想婉拒。因为她在里面学习环境的优渥度,是现实生活中无法想象的。   但她出生以来就惯于屈就的姿态,让她很难拒绝别人。更何况,她也是个年轻人,伍强的表述那么有感染力,让她非常心痒。   她说:“那我们怎么见面?”   那边大家都是虚拟形象,名字性别极有可能跟现实无关。   伍强高兴得眉飞色舞,说:“就在天际酒吧!你去过没?那边很好找!”   裴菲有点摇摆不定,尤其在听到“酒吧”那种地方后。   她说:“我可能要晚一点过去。”   伍强大大咧咧表示理解:“你慢慢来!不鸽我就行!”   他跟她对了下拳头,才拿过他那片“神泪”,按进太阳穴。   然后这哥们向后一倒,去了。   裴菲也拿起她的神泪,在又一次太阳穴有小虫扑腾般的麻痒中,堕入赛博空间。   第一站是她随机挑选的一个“兔子洞”。   托伍强的福,这一次进入自己的小空间之后,面对着那套所有兔子洞都制式一致的“学习角”,裴菲迟疑了。   这里的学习环境世界无敌,不仅仅因为它可以学到任何自己在外部世界不能学的内容,也不仅仅因为它还有buff叠buff的时间沉降,更因为纯粹的脑电波世界,没有“疲惫”一说。   虚拟人体可以久坐、久站、久视,不会有任何不舒服,而这些是真实人体根本不能比的。大脑运行永不停歇,脑电波模式下的学习也不会因为腰酸背痛、眼睛干涩等肉.体上的痛苦而分心。   这里的注意力和效率都逼近百分之百——当然,前提是,如果没跟伍强有那个约定的话。   裴菲坐在她的小桌前,眼睛盯着电子书上的范例。几秒后,她一拍地毯,拿定主意。切进系统源代码,找到新人旅途的开端。   就是那套“产房”代码组。   裴菲滑动代码,目睹N多掏人老底的问题后,如愿找到了下一步:进入“系统衣帽间”。   她当即切了进去。   还真是一个衣帽间。   就像所有角色扮演游戏的捏人环节,这个衣帽间中间有一面全身镜,周围都是控件。   点开二级页面,就是控件相关的选择。比如点开头部,里面是肤色、五官、发型的各种模板,选定之后还支持手动微调,比如同款鼻子,你希望它再高一点,同款皮肤,你希望它再粉嫩点之类。   当然还有衣服、首饰、义体、技能等选项。   等一下……义体?吼吼!   现实世界里,因为《人体纯粹性保障法》,正常人无故安装义体也是不被允许的。   如果有人不幸失去一只眼球,又没钱去修复或移植,那他可以经由当局许可,获得植入义眼的资格。义肢之类也一样。   总之得是你身上某个零件受到某种非你个人意愿的损害,且没有其他选项进行修补时,你才能去申请“填补空缺”的义体。除此之外的任何修改都不行。   但在这里,任何修改都可以……   裴菲当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她把这个选项下的所有义体都试装了一遍。每试一个,它都会显示相应加强后的效果。试完后,觉得自己的新形象好可怕!   赛博格果然不是她的菜!   她赶紧一键还原,回到干干净净的自己。   系统衣帽间的全身镜里,默认是本人在现实中的样貌。裴菲十分自在地看着她的镜像,手指撑开镜面,确认过连右眉弓上的特点都一模一样,她满意了。   接着打开服装的二级页面,长长一排光彩夺目的时尚礼服闪亮出现。   都是平常无法想象的美衣华服。   裴菲撸起身上默认休闲装灰扑扑的袖管,好!现在开始,一个人的时装秀!   她把“今日推荐”里的衣服美滋滋穿了一圈。等终于玩够了,认为她今天被搅得很野的心情该平静下来继续学习时,她果断切回兔子洞。   切换用的是“随机”模式——毕竟,她现在也是在这片虚拟地界上,有19,683个兔子洞的女人了,随便翻个牌子的霸气还是要有!   视野“刷啦”切换——   裴菲却随之一愣。   这是……???   因为之前“打洞”遵循的规则就一个:不跟任何既有建筑重叠。其他随意。   她设想过可能把洞打到哪个富豪家的后花园的情况,但没想到眼下这一个,只有一半?   而且是空荡荡的一半。   本该乖乖供着她桌子地毯显示器三件套的另一半……被齐齐斩断了?现在那边,看得到外面的蓝天?   裴菲:“……”   写代码的时候,只考虑借助四周地貌自带的围墙效果,没想到——她这个分洞,应该是挖在了悬崖上?   那本来该有的桌子电脑们,是掉到下面去了?   明摆着的答案,裴菲却还是受不了谜底的诱惑。她想伸个头出去,往下一探究竟。于是,她小心翼翼朝这个名副其实的“洞”口靠近。   就在距离边缘不到半步的时候,外面强劲的风“呼!”地刮过。   裴菲吓了一跳,随即笑出来。悬崖上面凿书房,真刺激!   然而,就在她的笑容刚刚成形的同时,一大团白色的东西,“倏”地,从上方飞速滑过眼帘,自由落下。   裴菲:“……”   裴菲:……那是什么??   裴菲:……!!!!!   她猛地蹲下身,一手撑着旁边光滑的墙壁,一手撑着地板,伸出头望下看。   正好看到下面一大片蔚蓝的海水,在靠近崖壁的地方,有重物落水后反溅上来的大团白色水花。   ……所以,是有人投海了吗?   她不怎么会游泳,海上城的市民都不怎么会。因为没那个条件。   江河湖海里的水都是不能直接接触皮肤的,而游泳馆那种东西,普通市民根本消费不起。   但这里不是真正的水,她也有代码加身。   只来得及想到这个,裴菲就从自己惯用的耳机设备里调取白点坠海的定位,纵身一跃。   她的身体在扑面而来的海风中穿过,泛着白色浪花的湛蓝海面倏然逼近。   仗着身上的装备和对这个世界结构的透析,裴菲跳出一个毫不科学的曲线,定点落入白点消失的地方。   “哗啦!”的入水声在耳边一刹便变成气泡汩汩。   裴菲是斜刺里入水的,由于没有经验,身体随惯性往海面以下窜进很深。   在肺部感到窒息,浑身冷得僵硬时,才回过神来:也对,这是片虚拟海洋,这里的人都不会“死”,所以她下来是要干什么?   看来替人担忧的本能,又一次先于理性蛊惑了她。   但现在新的问题是……这海水的沉浸体验也太真了!   她渐渐感到太阳穴像被一个无形的头箍勒紧。她不但喘不过气来,而且开始感到一点恐慌。   窒息恐慌中的人无法临场编代码。   所以下一步要怎么办?   裴菲胡乱扑腾。   她分不清方向,四面都是深深的蓝,蓝中透黑,不知道哪一面是向上。   她的手脚在果冻般的冰水中滑动,却没有实现在任何方向上的位移。她没有上浮或下潜,反而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在原处眩晕地打了个转。   裴菲:……   强作镇定中,她下意识倒抽一口气,却立刻从口鼻里抽入了大量齁咸的海水。而且,呼吸道彻底堵死了。   从未有过的溺水体验。   不好……她后悔自己小看了虚拟现实的现实性。   大脑里出现一片空白。 第13章   要死了。   怎么可能?   但如果是真的呢?   多少故事里的人,在联机的网络游历里脑死亡;她曾以为那不过是虚构的想象,但现在……   人可以因为相信自己死亡,而死亡。   她现在就在这个“信仰”上越发坚定。   脑中的茫白瞬间转黑。   完了。   不知道机房里脚步疏松的巡查人员会不会及时发现,还是他们刚好一个转身,背对她,错过了营救时间……   就在这时,仿佛做梦,她感到一条胳膊有力地拦腰捞起她。   水声再次“哗啦”,但之后不是失聪般的“汩汩”声。耳道里有水流撞击的巨响。   她好像被人翻过了身。   紧接着,她被冰冷的海水堵成一块石头似的胸口突然软化。它们化成温热的水流,从她的胸腔和气管里呛出。温润的空气总算成功进入她几乎炸裂的肺里。   她终于能听到、感受到别的东西。   有人在拍她的背,手掌在她湿透的衣服上拍出“啪啪”带着黏腻引力的水声。   裴菲开始呛咳。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抱着原本顶着她腹部的东西,咳成一条虾。   总算,在她稍微能看清周围景色的时候,她天崩地裂的咳嗽平息下来。   她这才清醒地明白,自己死死抱着的,是某人的一条大腿。   裴菲:“……”   她下意识顺着腿的走向,往腿的主人看了一眼,顿了一下。   对方是个一头白发的老人。   至少,他的虚拟形象是这样。   他像个阿拉伯来的老人家,头上缠着白色的头巾,花白卷曲的大胡子、长眉毛几乎盖住了整张脸,唯有一双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显得深邃。   他一条腿跪在沙滩上,另一条腿——正是被裴菲抱着的这条——支起,显然是为了帮助她把身体里的海水吐出来。   裴菲赶紧放开她的“救命稻草”。   “是您吗?”她看着他身上的白色丝绸长袍。它已经半干,被海风吹得飘然飞动。   他看着她,没说话。   裴菲以为自己没有说清楚,抬手指指离旁边湛蓝的水面:“刚才跳海的人,是您吗?”   老人清透的眸子一闪。他依样看了一眼那边,再收回目光看向她,眼中有不可思议。   他终于说话了。   “你为什么跳?”   裴菲:“我想救他……”她有点着急,“如果不是您的话……”   老人:“是我。”   裴菲心中的不安瞬间消失。   现在她不用再担心谁会死在这个赛博空间的虚拟海洋里。不过,目前的情况,好像有点尴尬。   她,为了“救人”,自己差点挂了;   他,作为她试图搭救的对象,却反手救了她。   裴菲小声说:“谢谢……不过,您为什么要从那么高的地方……”   她没说完“跳下去”三个字,总觉得那是别人的伤心事,也许还是私事。而他们并不认识。   老人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听说过自由浮潜吗?”   裴菲:“……”   她听说过。那是一种古老的潜水技能。人们不穿戴任何装备,放松身体下潜至海面以下十多米,甚至更深的地方呆着。闭气时间可长达十多分钟,就像神话。   普通人当然不能那么做。   憋气环节就过不了关,更何况海不仅仅是水那么简单。众多普通人未知的危险,比如掠食者,或氮中毒等,要丰富的知识和经验才能避开。   所以眼前这位老人,真的是做浮潜运动、是她想多了?   答案似乎很明显。   裴菲的脸更烫,却仍不大放心(或是不大甘心?)地确认道:“就是说,您的心情还不错?”   对面这位目光矍铄的老人凝神看着她。很奇怪,他们说着同一种语言,甚至建立了救命恩人和受惠人的关系,两人之间却始终不同频。   有什么透明的屏障在隐隐隔阂着他们。   老人像个古人似的跪坐,朝她伸来一只手,手心向上。裴菲迟疑半秒,往老人手心放上她的手。   两只手紧紧相握。   老人说:“后会有期。”   裴菲:“好……啊?”   老人放开她的手,站起身,笑笑:“不会游泳,就不要下水。遇到危险,呼叫系统帮助,或者凝神想‘SOS’就可以。”   裴菲一头雾水表示受教,她也站起身。   蓦然发现,她竟穿着她私人的“T台秀”最后一套衣服,是一条红色的丝质长礼服裙。现在它在海风中吹得半干,跟老人飘飘的白袍蜜汁相称。   可惜,老人又一次跟她岔开了频道——他退开几步,人为地撕裂了这种冥冥中的契合。   裴菲这才想到,自己骤然被人说了拜拜。   她大惑不解,总觉得哪个环节未完成。   老人已转身,单方面切断了和她的沟通。就在裴菲愣怔的刹那,他的身体轮廓长出一圈细横线蓝色虚影。   下一秒,他凭空消失。   裴菲:“……”   差点又忘了,这里是个虚拟空间。   现在她浑身黏腻不爽,但也简单。进入系统衣帽间就能换一身干净的。   但有一种神奇的失落。   有一个古老的说法,“我的命是你救的,今后我就是你的什么什么”。大概想表达,咱们之间有了一种跟生命一样重要的关系。今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也会舍身相助。   虽不必履行这些说法,但一定程度上,也意味着,一个救过你的命的人,区别于世上其他人。   更何况她对他第一眼,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这个救了她的人,甚至不愿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就像曾经把她带到这个世上来的人,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   他们于她而言那么重要,可她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捎带手的东西。一次性的接触。几分钟的缘分。然后就彻底忘了她。   裴菲低下头。   别这样。她对自己说。有一个热情的小伙伴正在等着和你会面呢。   她转过身,一键切进系统衣帽间。   湛园总裁层的办公区,望着她的虚拟形象在屏幕上消失,湛信然沉默了几秒。   她刚刚头顶上那片显示“沮丧”和“自我怀疑”的情绪,是因什么而起?   因为他的离开?   可他并不是为了她进去的,甚至没有想过会碰见她——也真是奇怪,自从遇到她以来,之后的好像每件事都会有她出现——何况他用的难道不是一副老头的壳?这也能让人产生眷恋?   单凭猜测不会得到真相,湛信然深谙这一点。于是他放弃了继续猜测,转而点了他联络设备里的一个人。   一张看似憨厚实则闷骚的脸,“啵”地在对面幕墙上出现。   “嗨,老大!”他挥舞胖乎乎的手指。   他叫“洛码”,全球最强黑客出身,目前是湛氏的CTO。   湛信然:“这一期的‘天堂实验’,你听说了吗?”   洛码有点窘到:“那个刺头?别提了,我们派过去的几个小哥被气得要死。说她乱拳打死老师傅,让那帮名校毕业、智商个个在148以上的天才抬不起头来……咳,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湛信然从他煞有介事的抱怨里已经听出什么来。   他不动声色问:“不能破解吗?她那些兔子洞。”顿了顿,追加道,“在不惊动她的前提下。”   洛码:“能。”   湛信然一静。   洛码:“只要我们能借用军方的量子计算机——她那个高级加密的脑电波也能破,不用量子计算机也行:找个人进去,趁她不备,保证她不反抗、不失去意识的前提下,把她的赛博大脑接入赛博脑机。”   湛信然:“……”   技术是整个世界的顶梁柱,这位前黑客在他面前,确实要比其他任何人都活泼得多。   湛信然淡淡看着他。   对面的胖子终于一秒破功,呸了一声,承认道:“还是说回兔子洞吧!咳,我趁她中午去吃饭的时候,亲自出马,把她的那些兔子洞都炸了。然后重建了一批新的,再按照她的逻辑,伪造了一批密钥,还埋了相应的追踪器……总之现在,她的兔子洞不再是全黑的了。无论她临时决定进哪一间,哪间就会自动‘亮起来’——目前,除了我之外,只有您的设备有监控权限。”   不得不说,不愧是高管。   洛码看起来大大咧咧,但这番举措和解释都很周到,完全是湛信然想要的。   尽管他也没想好自己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但刚刚她差点溺水,初衷居然是想要去救另一个人。这让他感到非常困惑,难耐地想为她带只眼,以防她再遭遇什么傻乎乎的不测。   湛信然:“平常你不忙的时候,能帮着看看她吗?”   洛码的回答嘎嘣脆:“猜到您有这一句——从中午她回去,就看着了。包括您二位的……”   湛信然:“谢谢。”   洛码的神色有点意味深长——准确地说,是带着直勾勾的八卦,黄金席位吃瓜的那种专属眼神——回答倒很快:“哈哈,听您吩咐!”   湛信然要挂断,临时却又回头,问道:“她现在水平怎么样?”   洛码脱口而出:“差我还差得远!”   湛信然淡淡看着他。他无奈了,老实答道:“外面来的,靠自学的嘛……她很聪明,做一件东西,技术不够,智商来凑。会想办法绕开她还没学到的领域,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她现在需要的,就是信息渠道和实操环境。当然啦,如果再遇到一位好老师,那她就……”   湛信然:“你愿意教她么?”   洛码:“???”   湛信然:“不方便的话,我另外找人。”   洛码一脸雾草。他心想,另外找人,找谁?世界排名第一的是他洛码,第二的也在湛氏,叫卜谷。是个他心里极其看不惯的怪咖,技术就更不用说了!排在第二,但差他可是差了几个星系呢!   洛码心里其实挺欣赏裴菲的。身处贫瘠的土壤,却奋力生长开花——要是她真的成了卜谷的学生,他想想就要怄死!   于是他连忙举起手:“方便方便,我教我教!”   他想,答应要做这么大的一件好事,他今天的霉运该走完了吧?不料,他的老板又追加了一个非人的要求:“不要让她知道。”   洛码:“???”   所以这是老板要做好事不留名的意思?   哇,基层都在传说老板貌似情窦开了,原来这真的有可能???   湛信然:“另外……”   洛码回神:还有?!   湛信然淡淡看着他:“能不能给我一个白号?”   洛码:“……啊???” 第14章   湛信然拥有全球唯一的全权限账号,这个号里的优待,是其他人无论如何艳羡、给洛码无论多少好处都得不到的。   这当然是湛氏总裁的权限,在湛氏的任何项目里,都是这个级别的待遇。   所以洛码不懂他为什么要换——拥有最高的特权,他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而白号——裴菲此刻窝在她的系统衣帽间里,正在捣鼓的就是一个白号。   除了最初她看到的那些设定外,在她经过救人反被救、感恩却贴了一鼻子灰后,她决定要改变一下自己的外在形象。然后她才发现,她的账号设定已经被固定了。   就服装服饰和义体能换。   别的,她的长相,身材,性别……最坑的是“技能”。   系统列出了总值为50分的技能加成。这些分数可以加在人物原有基础上的“敏捷度”、“肌肉力量”、“精确度”、“辨别力”等等属性上。虽然裴菲不知道既然是个“天堂”,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格斗属性,但不用想也明白,有总比没有好。   她的全部属性,之前忙着投海救人(?),还全部停留在系统默认的分数上,什么都没加就出去了。现在可改变的按钮全灰,个人信息显示“已保存、不支持再改”。   太坑了吧!之前都不放大提醒,欺负新手啊!   真是错亿!   为的还是那么一段气人的经历!   裴菲揪住头发,让自己从刚才的挫败里出来。   话说回来,如果是其他人,糊里糊涂地出去了,可能就只能认命;但她,她还不至于!   裴菲憋着一股气就破了自己的系统衣帽间,然后一通猛改!女生的形象太容易招致欺负了,换!俊男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去,换!另外,那些加成的技能上限是50分是吗?开什么玩笑!改!……   几分钟后,裴菲望着全身镜里的“自己”。   【昵称:飞飞】   【性别:男】   【身高:186cm】   【体重:80kg】   【义体:Null】   【特殊技能:肌肉力量,满级;骨骼硬度,满级;反应速度,满级;爆发力,满级;运动速度,满级;瞄准精度,满级;暴击概率,满级……】   技能页面上方本来有个红色的“50”总加成数值,而裴菲现在是蓝色的“尊敬的贵客,欢迎您!”——奇怪,“50”分不是锁死值吗?为什么现在被破坏……裴菲目测至少是加了十万多分吧——结果它不但数字不是她预想的“Error”或“999,999”之类,反而变成了一句那么谦卑的问候???   裴菲不能懂,不过是个实验,而且目标是为去世的人服务,怎么里面有那么深的水!   死了还要特权???   想不通就不想了。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全新的肌肉男形象,带着全副“满级”的技能,切出系统衣帽间,回到永生大陆。   看导航,跟伍强约的“天际酒吧”离她随机出现的地方很近,在滨海区的一条背街里。   裴菲决定不使用定位直达功能,而是步行过去。   很快,她发现这个决定有多明智!   这里蓝天白云,海风怡人,设计师们给他们安排的是一座繁华却洁净的滨海小城。   向外看,是蓝得透明的海天、翠绿茂盛的山峦,险峻巍峨的礁石(其中一座里还有她的半个兔子洞)、从远方延绵至眼前再延伸至远方的金黄沙滩;向内看,以滨海散步道为分界线,则是琳琅满目的店面、气派漂亮的大楼和风格雅致的小街。   裴菲在现实里从没见过这样完美的地方(湛园再完美,不是没海嘛!)——不过,那是什么意思?   沿路的商店招牌,都显示着一块同步跳闪的电子表盘。   “422:46”,转眼间,又变成“422:45”,然后是“422:44”、“422:43”……看来是什么事件的时间倒数。   裴菲看了一眼系统自带的腕表,现在是永生大陆的下午4点57分。那么,这排黑底白光的倒数时间,是截止到今天的半夜12点。   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裴菲的注意力重回路面上。   太阳还很烈,街巷里的人车却不少。但就人们的表现来看,他们分成了明显的三派。   一派特别激动。不论在什么地方,人行道,观光巴士,各类门店,或是敞篷车里,他们勾肩搭背,大声欢呼,唱歌,雀跃;   一派特别抽离。他们额头上亮着蓝色或玫红色的“AIS”标记,显然是智能服务助手。不难理解,它们的情绪当然是永恒的平线;   最后一派则相当阴沉。他们中有人望着激动的人群,眼里都是未尽之言,甚至有人面露讥讽。就像一些尝尽艰辛的老人,冷眼旁观新鲜人不知深浅的模样。   裴菲不是很懂这其中关窍。   还好,走进背街后不久,她就看见了亢奋的伍强。   她没有读取别人真名的特权,但伍强捏的壳,跟他在现实里的长相差不多。无非这个“伍强”胸肌更大,反衬得腰更细罢了。此外就是梳了个炫男标配的top knot发辫。   他手舞足蹈地跟人在酒吧门口说笑,裴菲过去说了声“嗨”,他转过脸来,疑惑地瞅她几眼,一脸茫然说:“你要干嘛?这儿都是直男!”   裴菲这才意识到,自己披着一套精壮的马甲,却忘了修饰一下自己举手投足和“嗨”的方式。   她立马张开肩膀,分开两腿,捏拳鼓肩,站得像个“大”字,声音洪亮说:“是吗?你意思我不够man咯?”   她一把拖过什么都没搞明白的伍强,利用她的满级属性,一把把他掀翻在地,说:“怎么样?要不要结伴?你当我是大哥,我罩着你!”   旁边围着伍强吹水的两个男人都惊呆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试图上前拉开裴菲的时候,却见仰躺在地上的伍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爆笑起来。   裴菲也笑。他想起来了。   她刚刚说的,是他找她时说的话。   伍强从地上爬起来,一拳轻轻塞在她的肩上,说:“我的天!你搞这么一套,机甲吗!哈哈哈!但你笑得太娘啦!……诶?”他警觉地用目光向裴菲示意旁边这两位,压低声音说,“他们两个知道了,不要紧吧?”   裴菲笑着点头:“我就是过把瘾,没想干什么大事。”   那两位现在都知道,原来这个猛男的芯子是个妹子。加上伍强之前大肆渲染过她本人长得多好看,于是,他们更加高兴起来,热情地自我介绍。   两个新同伴,其中一个年轻瘦削的自称“书生”,另一个沉稳健壮些的叫“老八”。他们试图带上跟自己外形相符的人设——老八说自己捏的是男明星,书生说自己捏的是高中物理老师——实际上,他们的表现,充其量也就是两个窜天猴一样兴奋、没有城府的年轻人。   介绍完,裴菲就问他们那串倒数的时间是什么意思。这几位脸上都露出懵逼的表情。   老八说:“好像说是什么……‘新人狂欢时间’。”   裴菲算了算:“从早上进来起,我们在这儿待了两天半?”   众人点头,书生严谨补充:“进来的时候就是第一天晚上的12点,再过7个小时,是我们的第三天过完。”   裴菲警觉:“如果这三天是新人狂欢时间——之后会怎么样?”   几个人面面相觑,伍强在思考无果后,亢奋的劲头果断反弹。   他抬胳膊揽住裴菲的肩,热情道:“嗐,管他那么多!这是永生大陆,我们都是‘鬼魂’,别人还能拿我们怎么着!走走走,我们去嗨!”   裴菲一开始还有些迟疑,但在跟着伍强他们大摇大摆走进全天候都营业的天际酒吧,喝了一杯名叫“一记老拳”的烈性鸡尾酒后,整个人就开始放飞。   他们在这家酒吧一通狂嗨,然后换摊去了一家海边烧烤,接着是一家日式居酒屋,把好不容易清醒了些的头脑再次灌热,然后是几家主题游戏厅……再之后,他们进了一家义体诊所,伍强强烈推荐裴菲装一款透视版视网膜。   “你说有多爽?在这里,装义体是完全合法的!”他向她炫耀他这几天的成果,他的眼睛耳朵喉咙手脚都做了加强,“但是系统衣帽间里面那些太小儿科了,永生大陆上的这些才是真牛逼!”   裴菲被他说服。反正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电子而已。   很快,她也有了一双可以看透对方身上带着什么武器的“眼睛”——而这,在系统衣帽间的相关代码组里,是没有的。   短暂的适应后,裴菲变得很开心。   如果海上城的现实生活,是她熟悉的深灰底色,夹杂不真实的炫光广告,以及浅灰、深黑和偶尔出现的血红混成的硬冷鬼城的话,永生大陆就像一头活色生香姹紫嫣红的感官神兽,它兜头撞进她的怀中,把她原本单调晦暗的人生点亮,变得色彩缤纷。   她跟之前看到的第一波人那样,忘我地投入一场狂喜中。   直到深夜近11点时,她感受到因社交生活带来的心理困倦。   “我们住哪儿?”她问三个同伴。   在永生大陆的所有门店,他们免费享受所有货品和服务,但没人提他们的往后要在这里打发整整一年的住处。   总不能不分白天黑夜地狂欢吧?虽然那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随便!”伍强喊道,“哪儿都是天堂!”   书生和老八愉快附和,他们拉她看海滨一栋亮着“仙境”二字的大酒店。   裴菲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一群人进入这家富丽堂皇的酒店后,立刻受到AI服务人员的贴心款待。它们带裴菲进了一间她平生从未见过的巨大套房。   光“卧室”,就是她家的四倍大,色调、装饰都美得超出她的词汇量,至于舒适度……“仙境”酒店的超级大床,让她在接触到床面的刹那,皮肤就舒服得颤抖起来。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太梦幻。   不过半天时间,它就狠狠弥补了裴菲人生的所有感官和见识缺憾。   在按摩浴缸里玩泡泡浴听音乐小口喝真·红酒的爆爽感且不提,光是走路,甚至呼吸,都让人觉得自己在仙境。   她不知不觉在浴缸里甜甜睡着。   然而,没过多久,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把她从酣梦中震醒。   “嘭嘭嘭!!!”   “起来起来!!!”   “狂欢结束,都给我滚出来!!!” 第15章   这时,现实中的湛信然才跟洛码讨论完“白号”的必要性。   当然,方式是洛码的自我攻克。   湛信然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他就把提醒、警告、劝说都走了一遍,最后,还是在湛信然波澜不起的目光里放弃,说:“那您稍等一下。”   湛信然耳机里传来AI秘书的提醒:“湛总,老昆到了。请问您是否有空接见?”   湛信然跟洛码打了个招呼,挂断视讯,让AI秘书放行。   老昆是湛氏的御用设计师,他在最外间站定,一如往常规规矩矩出声打招呼:“湛总,我来为您试装。”   然后才节奏稳定地往汇集湛信然诸多私人生活设备的最里间走来。   湛信然打开最里间的门禁,却看到一个多余的人影。   这位两鬓斑白、世家出身,全球最负盛名的男装设计师,今天除了带着他的四名专用助理外,还带来了他的女儿。   似乎……也不算太意外。   这三四年来,跟湛氏打交道的老熟人们,大都如此。家里但凡有适龄的、条件不错的后代,不论性别,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往他面前送。   助理们一人拎着两套为湛信然晚宴定制的礼服。那姑娘也拿着她父亲惯用的工具包,但显然,从她的妆发衣服和满脸的紧张期待来看,她并非只是接班人跟未来老板打个照面那么简单。   老昆给湛信然定制的衣服只剩一个环节——把它们穿在湛信然身上,再根据他的着装效果,一一把各细节修到完美的贴合度。   可以说是最没有难度的工序。   然而,就这道工序,却出了问题。   就在姑娘奉老昆之命,替湛信然翻卷衬衫的衣领时,她冰冷的手指似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   湛信然纹丝未动。   姑娘却像大吃了一惊,把她夹在指缝的小针,轻轻扎进了湛信然的皮肤。   一线刺痛。   姑娘一声惊叫。   “对、对不起,湛总!”她双颊通红,眼睛带泪,手指死死捏着那根“不小心”划过湛信然皮肤的针,深深向他鞠躬。   湛信然看都没看她一眼。   站在几个角落,时刻注意着他这边安危的保镖们,全都非常有经验地按捺不动,只是目光密切地注视着他,预备他几乎不可能有的任何指令,或微表情。   人们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同时又要防止对方的注意演变成敌意,操作空间也许真的不大。   这些年来,他们的招数都差不多。   刚开始是各种场合地对他微笑,或擦肩而过,意味深长凝视,或妙趣横生地插嘴;   之后是“不小心”地走到他怀里,撞上他的后背,牵错他的手,或突然在他耳根处出现温柔的嗓音等;   后来不时有人在他面前摔倒,晕倒,被暴躁的熟人威胁,急需救援;   再后来,他们会把各种东西倒到他身上,然后求一个赔他衣服的机会。如果是温度高的饮料,还会求他一起去看医生……   现在,他家的设计师用上了针。   “哎呀,怎么搞的!”老昆一脸惶恐的震怒,边教训,边偷偷观察他。   “老板,您没事吧?”老昆又说,一脸关切。   湛信然像没听见,眼底空洞。   老昆知道事败了,他的脸色唰地煞白,扭过头,在湛信然背后,对他女儿露出“快走”的表情。   姑娘满脸惊异,心想这才哪到哪,至于那么严重?   四名助理一知半解,有点紧张,也有迷茫。   老昆脸都气歪了,唇语无法表达他的失望和恼火,干脆咬牙气音道:“快走!!走!!!”   偌大的空间内,这些声音,除非聋子才听不见。   但湛信然的表情还是一动不动,依然微微张开双臂,配合着量体裁衣的姿势。   姑娘的脸比刚才还要红,她低下头,放下工具包,急匆匆退出去。   就在她出门前,湛信然淡淡说了句:“走西面。”   姑娘一愣:“嗯?”   全场安静。   老昆突然回过神来,脸色抽搐,连声向湛信然道谢又道歉,再严重叮嘱女儿:“没听见吗?西面下楼……你在外面等着我!我们一起走!”   湛信然未置可否。   他目光一收,仿佛一个事件已做了了结。   老昆一再道歉和道谢后,继续在凝固的高压下,满头浸汗,忙他的工作。   “……都准备好了,谢谢您!”   他手忙脚乱收拾工具包,还忙不迭跟湛信然赔笑脸:“我们再微调一下,就送过来。明天的,直接送到府上。”   湛信然长长地看了他一眼,颔首:“谢谢。”   老昆莫名又出了一身冷汗。   老板这声谢谢,好像不仅是对他此次工作的一句寒暄,更像是对他人生的一个收尾似的。   老昆但愿自己多想了。但他脚下却像踩上了棉花,深一脚浅一脚,无法稳定身体。   他带着懵懂的助手,跟他忐忑的女儿在总裁室门外汇合,用气音指挥众人:“西面!西面!”   一行人来时得意,走时跌跌撞撞,往他们并不熟悉、从未去过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在总裁层走道尽头,还有那么一部电梯。   然而,等他们直接抵达一楼时,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却已经有人在等了。   褚谨言。   他身后站着十几个西装穿得像机甲似的高大男人,人人神情肃穆。   设计师一行人同时吓得噤声。   褚谨言嘴角一抿,露出个文质彬彬的微笑:“昆老,忙完啦?”   老昆顿时明白,他刚才那种如临大敌的直觉,是在这儿等着他了。曾经听过的那些暧昧不清的传言,原来真有可能。   他点头哈腰道:“不敢不敢,褚总,您这是……”   褚谨言笑盈盈不接话:“‘不敢’?不敢忙完?”   老昆感到那种刺人的危险又上升了一级,他都快哭了,仍赔着笑脸道:“不不……”   不知道说什么了,反正说什么都是错,不如先把一切都否定一遍。   他“不”到一半,心一横,抖出一句:“是……湛老板让我们走的西面!”   褚谨言一顿,几秒后,笑起来:“是嘛。”   老昆点头如捣蒜。   褚谨言:“那你们从这边下来,就不是个巧合,而是,老板有意要保你们。”   老昆怔住。   尽管他都没太能懂,却如蒙大赦。好像一不小心就跟魔鬼擦肩而过,现在只剩后怕和庆幸。   他继续狂点头:“是!是!”   褚谨言表情一松,对湛信然的这一插手感到不太愉快。   他讪讪安静了一秒,接着又慢慢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为难你们——但我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咱们直接一点,昆老,您还希望继续为湛总工作吗?”   老昆心底在哆嗦,但他想到自家优越的生活,还是鼓足勇气连连点头:“……生是湛老板的人……昆家的一切都是湛家给的!”   褚谨言甜甜笑起来:“好。”   看着他的笑容,老昆和他身后护着的女儿,连同他的助手们,都莫名竖起全身寒毛。   这时的湛信然,已经不能再帮他们。   他认为让老昆一行人从西面电梯出去,就已经摆明了他的态度。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是他该插手的领域。   何况他已进入了新一件公事,对裴菲当下的遭遇也毫无所察。   “再不回答我们就进来了啊!!!”   “嘭嘭嘭!!!”   裴菲所住的套房外,粗鲁的捶门声,让她渐渐意识清醒——温水?浴缸?……   ……这不是自己家,是实验空间!   拍门声停下,外间传来一声刷门的滴滴声,她吓得一缩肩膀——进套房后,为了给自己最真实的体验,她回系统衣帽间里,把外形设计一键还原,换回了自己在现实世界的样子。   所以现在浴缸中一丝.不挂的身体,是她的!   外间门被顺利打开,有无数脚步声纷至。   裴菲试图把自己切回系统衣帽间,那样,她就可以从这里消失。   没想到,切换键灰了!   她非常愕然,但要她马上写个破解程序,根本来不及。   她只来得及把自己裸露的肩膀沉到水面厚厚的泡沫下,浴室的门就被撞开。   一大群人走到她面前。   “呵……还在享受呢?”   离她最近的一个男人声音低沉,居高临下嗤笑一声。   裴菲真不知如何表情。   他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背心,全身肌肉跟她之前捏的那个有得一拼;永生大陆的义体植入大多能做到隐形,但他脖子和眼睛上的义体都有意做了大片刺青来装饰,像是有意要炫耀似的。   他带来的一群男男女女什么样的都有,但都跟他一样,一脸不怀好意的嘲讽。   裴菲下意识抱紧自己水面下光裸的双腿,尽量平静回怼:“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带头的男人咧嘴一笑:“住我们酒店,你付钱了吗?”   裴菲:“???……这不是……”   男人:“免费?”   他和他身后的人同时笑起来。   “免费是指新人的三天狂欢!”他在她面前放下一闪而过的全息时间图像,玫红色的“00:03”,接着说道,“过零点就要收费了。高级套房一晚房费30万……”   他朝她伸出手:“付吧!” 第16章   一股惊怒从心底升起。   裴菲不明白这个实验宣传的“所有项目免费”怎么变了,但现在的她不适合跟人争辩。   还好这里是赛博空间,系统衣帽间里没有收录他们的虹膜图像。所以可以推测,这里的收付款方式,不会通过生物信息,而会用更原始简单的扫码支付。   而凭空造物,在这段时间的反复练习下,她已相当熟练。   于是,男人朝她摊开手没多久,她就从温水里哗啦一声抬起手,在他掌中拍下一张全息付款码。   至于“30万”——她收回到浴缸底的手指随脑波微动,在这个新建的码背后直接输入。不管那是什么钱,要走哪的账,反正有数字给他们扣。   男人猝不及防。看到手里的全息码,以及裴菲的手拍到他手心里的湿漉漉的水,都惊呆了。   他身边的众人也都屏息一瞬,接着,众人张开嘴巴笑起来。   男人也失声大笑:“哦,原来是个技术姬啊……失敬失敬!”   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扯扯他裤子的膝盖,随即蹲下身,在裴菲的浴缸边跟她视线持平。   “但你搞错了,”他像忍俊不禁,依样摊着那只飘着裴菲付款码的手掌,“这是永生大陆,我们只收永生币。有吗?”   裴菲:“……”永生币?那是个啥???   她尝试飞快写攻击程序,试图破解系统衣帽间的锁。表情不动声色,并尝试套话:“永生币?长什么样子?”   男人盯着她的脸,发出打雷般的爆笑。   他握拳,捏碎了那张全息码,看得裴菲目瞪口呆——显然,这也是一位“技术姬”,或者“技术机”、“基”……哎,随便!但他居然捏碎了全息图像!——他站起身,偏了偏头。   有人立马从旁边递来一条大浴巾,男人把它蒙到她头上,说:“给你一点时间,穿好衣服出来,我告诉你永生币的样子——你最好快一点!否则你就当个伊甸园里的夏娃吧!”   他带着来的那帮人出去了。   裴菲无语。   扫视一圈这个不再安全的房间,又尝试了几次对系统衣帽间的解锁。没用。   又有狂躁的砸门声传来,无奈之下,她只能庆幸之前切换形象的时候,她顺便带上了自己的默认服装。否则,她只能穿着酒店的浴衣出去。   刚换好衣服,套房的门就再度被人打开。   一个剃了光头的女人劈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外猛地一带。   裴菲踉跄着出去,一眼看到铺着地毯的酒店走廊里,人群挤挤挨挨。   在她正对面的,就是下午她刚刚认识的伍强、老八和书生。这条走廊里,还有很多其他人,看表情,都是跟他们一样的“新人”。   所有人都臊眉耷眼的。   这群人在现实生活中习惯了被呼来喝去,来到永生大陆,好不容易在美好的幻梦中渐渐放松,现在,一路来历不明、作风强硬的人,轻而易举就把他们打回驯服状态。   “就像我说的,”之前亲自跟裴菲过招的男人在这样的包围圈里发话,痞笑着,声音带着强劲的压迫力,“狂欢结束了,朋友们!现在起,你们在永生大陆的一切活动,都要收费;而你们在这家酒店的第一夜,也已经欠费了。”   有人想要说什么,他挥挥手,让他的人捂住那人的嘴巴。   “我先说完!”他冷笑,“我知道你们要说,这个项目宣称是免费的,但相信你们也听说过,在这片大陆上,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可以——谁让你们来晚了呢?现在永生大陆怎么运转,都是我们说了算。对于这一点,项目管理员也照样不会干涉。”   他笑起来:“什么规则都没有的地方,就是一座原始丛林——强的吃肉,弱的吃土,懂吧?”   众人脸上露出不服的表情,男人却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先说明,今天晚上,各位24点后的房费,是必须要付的。”他用目光划过每一个人,“另外,各位前三天在这片大陆上的所有消费,吃的喝的穿的玩儿的,包括你们装的义体,也要追款,这是规矩……”   他顿了顿,发现人群里,伍强对他的瞪视最明显。   他抬起手指,就着指缝间的一个控件对着伍强一按,伍强霎时发出一声惨叫。   他抬手捂脸,仿佛眼耳口鼻都被人炸了,随即又跪到地上,松开颤动的手脚,在地毯上蜷曲身体,好像他的手和脚也在同步爆发剧痛,因而连站立着护脸的本能动作都无法完成。   男人淡淡把话说完:“否则,你们装的那些东西,都会停止运作,并且反噬。”   裴菲瞪了一眼男人,蹲下身问伍强:“还好吗?”   伍强疼得哆嗦,能发出的声音都是忍耐不住的哀嚎。   周围的人更安静了。   在永生大陆上狂欢的这三天三夜里,他们每个人都被说服,多多少少做了一定程度的机体加强手术。少则入门级的透视视网膜,多则像伍强这样的全身武装。   现在见伍强被人一键折磨,大家吓坏了,迅速从面有愠色退回到既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模样。   裴菲不能忍受同伴被折辱,她站起身,压抑着不平,说:“你杀鸡儆猴的目的达到了,现在能让他恢复正常了吗?”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忽然把手中的设备朝她一指。   裴菲发出一声惊叫,抬手按住自己的眼睛。   她的眼球像被四面八方扎来的冰锥刺穿,下一秒,她惊恐睁眼、试图确认自己是否失明时,发现视野中,原先可以看到对方身上带了什么危险器械的浮动文字不见了。   她甚至失去了正常的视力,走道里人们的影子变得模糊一片,怎么眨眼都无济于事。   但她并不太慌乱。   虽说刚才那样强烈的刺激确实吓了她一大跳,而现在这样犹如喝醉了酒似的晕眩昏沉,以及骤然得了深度近视似的模糊感,都很难让人不心慌。   但她很快平静下来,用她受创的双眼,继续怒视面前这个规则破坏者。   男人在她低分辨率的视野里呲出一道模糊的白光,想来是他的牙齿。他冷笑着说:“哈,是个女中豪杰!看在你的面上……”   他好像又做了个什么动作,裴菲听到脚边伍强痛苦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男人一晒:“我就先让他恢复!”   伍强好像慢慢站了起来,还朝裴菲望了一眼。但这一次,连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男人环视周围:“还有新来的朋友想尝尝这种滋味吗?呵呵,别怕,不就是一种……神经触感?又不会死!没有吗?真没有?那好吧!”   他仿佛意兴阑珊:“那我就正式宣布,你们欠的钱,要通过什么工作来偿还……开心点!你们在现实世界也要工作啊!驾轻就熟,都是老司机了……”   之后,他还真的调出一张清单,现场点名,谁谁谁跟着谁去哪个区域,或做什么工作,具体需要做多久才能偿还“债务”等。   轮到裴菲他们,他先让一个手下带伍强、老八和书生走,然后对她说:“你房费30万,义体……120万,那就跟莉莉丝一起,跟我到天际酒吧工作吧!”   莉莉丝是裴菲对面站着的另一个姑娘。她之前保持着霸气的站姿,单手叉腰,表情也不吝。问题是她并不敢看面前这个男人,反而一直垂目看着地毯。   你不服一个对手,但又打不过他,就这个表情。   说到“工作”,裴菲也很奇怪。似乎这个男人掌握的不仅仅是这家酒店,永生大陆上所有“工作岗位”都能做主似的。比如书生就被派到一家什么店,老八和伍强则被派到一个什么运输部门。   现在听说她的去向是“天际酒吧”,更确定,今晚碰到的这伙人,是个流氓团伙。他们用暴力和无耻,垄断了……至少她下午经历过的所有场所。   裴菲:“我不去。”   男人目光定向她,再次笑起来:“眼睛不想要了,是吗?”   裴菲抬手,捏住眉弓处的那一小根金属丝,猛地一拽。   刹那间,剧痛就像电火鞭挞。   她听到一声尖叫,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边被这副场景吓了一大跳的莉莉丝的。但总之,她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植入的两片透视视网膜扯了出来。   四周景象从模糊的光斑变成一片猩红蒙版下的黑暗。   裴菲抓紧机会,在脑中默写修复程序。   这里是一个赛博空间,无论人们的反应是否真实,世界多么鲜活光灿,但说到底,一切不过是电子电流二进制。   她既然在浴缸里可以不必借助键盘摹写代码,那她当然可以不必借助手指敲键盘,直接在脑海里摹写指令。   她留意过透视视网膜的代码。   其实就是几组跟主代码相辅相成的接入数据;男人对她按下控件,让义体失明时,其实就是让那个选择模块滑到“Disable(失效)”选项上,同时刺激她模拟感官中的类神经中枢,让她产生被人夺去视力的神经反应,也就是剧痛和恐慌。   但那不是真正的人体。看透这种障眼法后,事情就好办很多。   不过这是裴菲第一次“盲写”,花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   她弯着腰,左手按着让她神经狂跳的双眼,好一会儿才渐渐直起身。   走廊里剩下的人都惊呆了,男人的表情也是瞠目结舌。   裴菲缓缓换气。随着她的修复,那些模拟痛疼的代码也迅速回到休眠状态。   她成功睁开眼,把捏在手里的透视视网膜递到男人眼前。 第17章   裴菲:“还你。”   男人:“……”   此刻,裴菲不但没有了视力受损的障碍,还把透视视网膜的功能加到了自己眼睛上。甚至,刚才解析义体组件的时候,她发现了一组更高级的休眠模块——貌似那就是义体医生吹嘘过的,“将来你要是有需要,可以过来升级”的东西。   什么升级,本来就在标配组件里,激活就能“升级”。   裴菲就在复写透视视网膜代码的时候激活了它。   所以现在,她不用借助任何义体,“裸眼”就能看到男人的身份和姓名——“永生劳力罗汉,花舌”。   “罗汉”是什么鬼,这帮抢劫团伙莫非以为自己是慈悲为怀的佛家子弟吗?   男人打断裴菲的评判,冷冷道:“很好。义体就算你不欠——但房费,你怎么说?”   裴菲当然认为没欠。   可她又一次尝试过从系统衣帽间消失,但尝试失败——似乎这家酒店的场域内,完全禁止人们变成电子束,忽来忽去,必须像真正的人在场域内行走坐卧。   所以眼前这件事需要她正视,而她不认为自己靠讲道理就能说服对方。“说好的全免费”是大家反复申诉的论点,她再多说一遍不但没有意义,说不定还会彻底触怒对方,把她强行拖走——那她就等于把当场拔义体换来的“谈判红利”给砸了。   她想了想,决定妥协:“既然已经欠了,表示我以欠款的方式付过账——现在是我回房休息的时间。你们要到今天下午2点,才算新的一天吧?”   走廊里安静得似乎连空气流动都听得见。   花舌理亏,表情渐渐变换,最后一咬牙,一把抓过裴菲的手腕:“少啰……”   他忽然一顿,动作僵住。   看表情,应该是在接受耳机里的指令。   几秒后,他说“是”,随即就放开了裴菲。   目光重新望向她,花舌痞笑道:“那就给你一天!到明天这个时候,你凑够30万。否则……呵呵!”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们闪人。裴菲却看到一直垂着眼的莉莉丝迅速抬起眼睛望向她。   裴菲:“等一等!”   花舌一眼就看出她的打算,他咧嘴笑笑:“怎么,自身难保,还要当英雄?可以!”   他说着“可以”,却回身招招手,立刻有手下把莉莉丝从裴菲近旁拖开。   花舌:“明天你一并把她欠的钱带来,我保证不为难!但如果你食言,那你和她欠的,都要加倍偿还——同意的话,你们就一块儿点个头!”   裴菲点头,莉莉丝却僵住。一秒后,她的目光从裴菲脸上,重新转回地面。   花舌挑起眉:“哟,过命的友谊这就崩了?那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他大笑,招呼小弟们带着剩下的人离开。   走廊一时清空,裴菲回到她的套房,在屏风后的沙发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呼叫伍强,不通;老八,不通;书生,同样不通。   不知是她还是他们被屏蔽了。   她又去切换系统衣帽间,这次,一键成功。   但问题是,衣帽间里,除了她自己身上这套默认服装外,架子上挂满的衣物,曾经全部免费,现在却统统贴上了价格标签。   一件基础版T恤,33,288永生币;基础版牛仔裤,59,888永生币……不用提架子最醒目的位置上,那几件颜色、造型都漂亮时尚的套装了。那标签上的数字,裴菲一眼根本看不出到底有几位。   她很惊讶,倒不至于为了换身漂亮点的衣服就去黑这个衣帽间,但这意味着什么?   生物惯性带来的疲惫,早就在今晚的经历面前烟消云散。   永生大陆不再是所有人的天堂,而是最没底线那波人的。可她要退出吗?那就是实打实地损失掉50万酬金。   一个人如果面临“做噩梦,但醒来后就能拿到一笔不菲的报酬”和“马上醒,但马上在现实世界里破产”两项选择,没有人会选择后一样。   除非她在噩梦里会死。   但没有人会在噩梦里死。   裴菲从系统衣帽间切出,在这间套房的盥洗室里,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吹干,算是最后享受了一次套房服务。然后她深呼吸,开门出去。   *   湛信然奔赴的晚宴地点,在距海上城2000多公里的白城。   这里也有一座跟海上城差不多规模的湛氏企业园,人称“白湛园”。   这种聚会几乎每个月都有一次,于湛氏在全球范围内最大的数十个园区里举行。主要作用是让相关负责人在大老板面前混个脸熟。   本来这种四处奔波的苦差,湛信然完全可以用全息影像完成。但无论是家里由来已久的传统,还是HR部门或褚谨言的建议,都希望他本人到场。   因为“您给各区域骨干和员工——乃至当地普通市民——带来的激励,是全息影像完全不能相较万一的”。此外,也有各地的重要人物需要一并会面。   湛园的真空胶囊专列从海上城到白城需要5分钟,他在座椅上坐好,就给洛码发了条文字信息:【怎么样?】   洛码回过来一个屈辱的表情:【……失败了。】   湛信然本来只是偶有兴致,对那个好似一根筋的、傻傻的姑娘多了那么一点关注。要洛码给她一些技术领域的指点,也是考虑到,参加天堂实验这种项目的人,大概率没钱请到这么好的老师学习……反正就是一个奇怪且偶发的恻隐之心。   倒是没想到,她次次回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外。   胶囊列车的门重新打开,褚谨言低头进来,到他身边,弯腰给他系上安全带。对上他的表情,褚谨言错愕了一秒,单腿跪下,抬头望着他,笑说:“您今天心情不错。有什么好事吗?”   湛信然回复洛码:【怎么?】   接着却收起了联络界面。   他要给洛码时间,让他详细汇报,却并没有那份闲心全程跟进。   褚谨言还跪在扶手边,一脸欣慰和景仰,在等他的回答。   湛信然默了一秒,问了另一个问题:“老昆和他女儿,怎么样了?”   褚谨言微微一顿,紧接着却笑意更深,也充满了玩味的兴致:“好好地。他今后还会为您服务,但——更规矩。”   湛信然明白,对老昆,褚谨言也许有后招,但那不是他该干预的内容。湛氏是一架庞大的机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辖区和禁区。他作为老板,当然要遵守这个规则。今天直接插手试图保全老昆,已是过界。   现在听褚谨言这么说,他也就不再过问。   褚谨言见他丝毫没有要回答什么好事的意思,便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霓城正好有一个新品研发讨论会,您有兴趣旁听吗?”   湛信然微微点了下头。   褚谨言递来一副装在消毒箱中的全息会议眼镜。等湛信然戴上,他才坐到湛信然右前方的座位。   两人先后进入会议,海薇则在这时才从车外悄声进入舱内,替两位老板准备手巾,饮料,调整舱内光线,最后发消息进安保群,通知随行保镖团队无声登车。   胶囊专列的门徐徐关上。   洛码正一段段地给湛信然发消息。   他看出来老板对那个女孩儿的话题感兴趣,因此全面地利用着自己第一现场的优势,详细描述自己的作为和那女孩的反应,以便获得跟老板在工作之外的更多互动——平时这位大老板被公司的二老板包裹得太严,其他人根本不能近身,导致几乎没有人了解他。如今,老板自己伸来了一条小小的橄榄枝,洛码不想错过。   事实证明,湛信然今天的所有行为,都超出洛码过往对他的认知。   首先他几乎一有时间就会回到监控台前,亲自关注那女孩的赛博生存环境。   因为老昆来访,他错过了裴菲从兔子洞出去嗨的全过程。但他居然又重回永生大陆,快速回看了那一段,并在关键时刻出现——   就在裴菲英勇扯下那套透视视网膜后,洛码盘算着自己该出马了,不料大老板先行一步——洛码监测到,花舌接到了一条来自某个上上上级的指令:【不要为难她。】   那位上上上级的指令,则是由湛信然本人向他发出的。   湛信然在永生大陆的昵称叫“如如”。   这是个一开始被众人调侃,不久后就被人们自觉归顺且崇拜的名字。   花舌的上上上级,并不知道“如如”的真身是湛信然。但单就“如如”这个虚拟人物的威力,在永生大陆上,也早就超越了这名上上上级可以接触到的阶层层面。   接到这样的命令,他收获到的是惊雷般的惊喜。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甚至更鲜明地记起集团的办事程序。因此,他立刻让指令层层下达。   但没想到的是,“不要为难她”,在经过几层传递后,到达花舌耳边时,变成了“先放了她”,然后这位花舌的直接主管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反正她肯定搞不到钱!”   这话在花舌听来,就变成了“缓她一天,玩玩儿!”的猫鼠游戏。   洛码:“……”槽多无口。   可落到这么个结果,洛码也知道,别说湛信然可能发完那句话就闪人了,就算他一直盯着这个过程,也不会再次出面来亲自纠正。   因为这就是湛氏的管理风格。   指令在传递的过程中必然会变形,大家都习惯了。至于指令从开端到终点的过程中,如果发生了180度大转弯,导致了什么大问题,那再针对性地解决新问题便是。   不过说来好笑,湛信然刚才找洛码要一个“纯白”的小号,可为了给裴菲解围,他又穿回了“如如”的马甲。   那么,他要小号,主要就是因为那姑娘吧?   但他为什么又要走流程?   如果换做洛码自己,那种情况下,估计会真人莅临现场,当众带走裴菲。然后吩咐手下送几套花园洋房给她,再把永生币拨给她一堆,让她从此成为这个赛博世界里最爽的那一个。   他不是湛信然,不能懂老板谜一般的心思。   但这么看来,老板要他去做那姑娘的老师,想来是相当认真的一个委托。可他打乱了洛码“英雄救美”的计划,现在洛码得另想办法。   洛码守在他的虚拟别墅里,枕着手臂,从这个不再有时间差的监控窗口,目睹裴菲在酒店套房里静坐。   她显然在整理思路——就因为她第一时间给自己的脑电波加了超级密令,导致任何人,包括洛码在内,都不能一眼看透她在想什么。   只能观察,就像在现实里观察一个人那样费劲……   洛码暗暗骂了一句,接着又忍不住悄声道:“干得好!”   谁希望自己的大脑被人监视?想出这条规则的人真变态!   他看着她进入系统衣帽间,轮番看过那些衣装上的价格标签,再切出去。可她没有如跟花舌说的那样,在套房里贪图享受呆到下午两点,而是当即就出了套房,进入公共区域。   她拖着脚步,仔细查看过酒店在24点后,全面替换了AI服务员的真人,露出嫌恶的表情;出酒店,又进出过几家彻夜营业的店面,出来后若有所思。   看得出,她没有要退出天堂实验的意思,所以,她是在查看新的世界规则——其实也不难理解,世界就是那个世界,无非一切都标上了奇高的价格。而她,跟现实中的人也略有不同:她背上了要在这个世界继续混,就必须在一天内还清的30万债务。   永生币的安全网络是洛码设计的。为了保证这个世界不会出现黑客性质的通货膨胀,以及为了不辱自己的名号,这里每一个刷钱的端口都锁得很死。靠裴菲现在的水准,想破?没门!   在她又一次进入一间店铺,逛了一圈,看起来一无所获时,洛码认为,自己出场的时机到了。 第18章   老板给的要求是“不要让她知道”,所以洛码要通过自己强大的技术魅力,吸引她主动投奔。   只要她有慕强取经的意识,过来向他请教,他就会故作为难地推辞一番。然后她更加坚定地求教,他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她。   之后的事就好办了,她欠仙境酒店的钱,也就是他找个机会问出来,随手支持一波的小事。   老板事后知道这些,一定会很欣赏他吧?   精通技术,更精通人情的超级天才!哇哦……   洛码在这个世上感兴趣的人和事不多,但湛信然是其中位置最高、吸引力最强、神秘感最浓厚的那一个。   现在,给自己暗暗梳通了一条通往老板心尖宠区域的途径,他很为自己感到高兴。   在裴菲正打算离开的咖啡厅里,在她最后一次扫视的视线范围内,他忽然凭空拿出一壶热气腾腾的咖啡,再拿出一碟飘动甜香滋味的奶酪蛋糕,表情孤傲地开始享受。   她看到了!洛码心中激动。   快过来崇拜我!!!   裴菲瞩目着他,忽然,她的表情像被神谕点亮!然后,她……转身走了。   洛码:“……”   嘴巴里的咖啡都不香了呢……   不理解裴菲的脑回路,但此役已败,洛码立刻开始规划下一轮技术吸引!   裴菲深思着经过海滨,洛码直接从现实里抓了个他的迷弟下去。迷弟很给力,不需要他吩咐,也不管现在身在何处,逮着男神就疯狂输出对他的彩虹屁。   洛码用表情鼓励迷弟多说点,同时不动声色地紧贴在裴菲身后,让她耳朵里能灌满关于他是个技术大神的信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迷弟即将把自己满腔的孺慕倒干净时,裴菲终于回过头来。她表情像是突然被神谕点亮。然后,她……加快脚步走了。   洛码:“……”转过脸对迷弟,“谢谢,我是直的。”   迷弟:“……我知道啊,不过……”   洛码:“上班时间,回去工作吧!”   迷弟:“……呜,好……您可以摸摸我的头吗?”   洛码深吸一口气:“……快回去!!!”   迷弟伤心退场,洛码捏住下巴,怀疑是自己的表达方式太含蓄。   他豁出去了!   就在裴菲又一次驻足,深思着仰望星空时,就在那片夜空里,洛码徒手在黑漆漆的天幕上,打了一行硕大的代码。   路人们惊呼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停住脚步,瞪大眼睛,呼朋唤友,一起仰头观望那神迹般的天相!   洛码把目光紧紧盯向裴菲——她也看到了!表情像又一次被神谕点亮!……   然后她就闪进她的系统衣帽间,回她的“兔子洞”里去了。   洛码:“………………”   他痛心疾首给湛信然发文字:【她根本就不喜欢技术!她没有心!不然怎么会一点敏感度都没有!】   发完牢骚,洛码现实里有点事,就从永生大陆里登出。   等他再回到对裴菲行踪的监控界面,相当不爽地看着裴菲在兔子洞里的行动,渐渐感到哪里不对劲——   她在她的小电脑里敲下了一张清单,把它们实体化后挂到了一边的电子书架子上。本人正在埋首那台显示器,做一些稍高阶的代码推演。   洛码把清单放大一看,题头写着“永生大陆运行规则”。   下面一行行,列举了她凭肉眼观察到的内容:   “一、原有规则被破坏。实验设定的免费项目,全部改成付费,并用真人服务替代了AI;   “二、这里表面上没有统治者,事实上至少有一个大集团在全方位控制;   “三、控制这个世界的组织架构,是从现实世界照搬形成的。有一些漏洞,但阶层已经固化,成熟而邪恶;”   洛码深思着自言自语:“嗬!……”   “四、控制集团的总头子,好像叫‘如如’;”   洛码:“卧靠……”这也行?!   她东走西走,倒是听了不少东西!甚至有好多是洛码头一次知道!   保护天堂实验的原生态,是这个项目的一大着力点。为的是全面了解这样一个社会在无序状态下,可能在哪些方面出现人性或道德的纰漏,以便将来正式营运时,管理者能预先做好周全的规避措施和防范。   因此,湛园监控室里留的人极少。除了第一天启动项目,会花一点精力处理异常数据外,之后就只做急救或修复意想不到的bug。   亲自参与进去,在永生大陆混?工作人员谁有那个兴趣!   洛码当然更不可能。   现实世界的人情世故就够烦人的,永生大陆上发生的事,他几乎完全不了解。现在偷看裴菲的笔记,有一种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的感觉。   “五、永生币的价值约等于现实世界的货币,如果在这里出卖劳动力打工,我一辈子都买不起这里的房子;”   洛码:等一下,这个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   “结论:绝对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洛码:“……”   他截取裴菲的一段推演视频,降倍速后查看。   嗯,虽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能看出她在做一套完全由她控制的闭合系统。里面夹杂了些“烤甘蔗”、“视力恢复”、“埋线”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但他忽然不想打扰她了。   他不混永生大陆,但他也知道,永生大陆并不是宣传的“天堂”。   它其实更像森林。吃或被吃。   小姑娘想靠自己拼出一条路,他作为大前辈,既然不能强行帮忙,也就只剩祝福。   耳机里,AI秘书询问:“狂欢城的安全墙更新项目会议马上开始,您要现在接入吗?”   洛码再看了一眼裴菲的监控窗口,有一种铩羽而归的悲凉。拿过全息会议眼镜,洛码回应:“接入。”直接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他不知道,关于他设计的几个饵,裴菲获知的,是完全不同的信息。   连夜从仙境酒店出来,裴菲发现永生大陆所有商店都在通宵达旦地营业。不止那些AI侍者消失,真人雇员出现,这个世界更明显的,是氛围变了。   “昨天”分为三类的人群,现在只剩一种:阴郁而亢奋。   永生大陆上不需要制造业,所有工作岗位都是服务岗。因此这里生活的人,也就分成服务者和被服务者。   问题是,不论哪一种,大家的情绪底色都是戒备和愤恨。不过因为某种强悍得多的力量,人们压抑着这种底色。服务人员卑躬屈膝,被服务的人嚣张跋扈,不在这种关系里的路人们则如行尸走肉。   整个世界看起来正常、和平,空气中却积蓄着满满的压力。每个人每时每刻都需要发泄,所以不时就会从某个角落传来打斗声,或哭或笑,威胁和求饶。之后又回归表面上的平静。   虽然是深夜,但人们并不真正需要睡眠,于是,他们聚集到一些跟夜色更相符的角落。兜售欲望的天际酒吧门口,站着蹲着等待进场的人,海边有人围着篝火喝酒、嚎叫,有人做着神奇的祭拜仪式,更远一些的野地里,海风送来节奏感极强的雷鬼乐,夹杂男女行事的昏梦呻.吟。   裴菲默默记录着这个世界的新面相,思索自己要怎么翻身。   她晃进一家咖啡厅。在灯光幽暗的角落里,一个变戏法的人提醒了她:那人趴在全店最黑的角落里,凭空变出一套虹吸咖啡器皿,不点酒精灯,默默“煮”开一杯咖啡,再变出一碟蛋糕。   裴菲心里顿时一亮:对!吃的!   她可以像那个怪人一样,0成本变出一些美食,卖给这个世界有余钱的人!   问题是,开家小吃店,有点难办。   永生大陆的城市规划非常清爽,没有现实世界那些小巷里、废楼边,人们偷偷张罗的移动摊点容身处。它从基因里就是为中产以上阶级服务的世界。   裴菲如果想开一家正常的店,就要找一间招租店面,然后租下来,装修一番,再开张——她连一分钱都没有,怎么租?   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吵吵嚷嚷,说着“技术”、“代码”、“神一样”,她常常被现实生活局限的思路立刻打开了——对啊,谁说卖小吃非要现成的店面或者小摊?   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就是身后那两位太吵了,她加快步子,远远离开了他们。   一个新的想法成形,但仍觉得哪里不对。   忽然想起她四处观望时发现的一个残酷现实:永生大陆的食物,因为不涉及真实原材料,规则制定者反而定了相当便宜的价格。   比如现实世界里,皇家奶茶店的入门级鲜奶茶,588元一杯,而永生大陆差不多配置的奶茶,只要48,不及现实中的零头;一套口感奢华、在现实世界可能都不存在、如果存在那一定是天价的咖啡加甜品,这里也只要300。   换句话说,裴菲若想靠卖吃的挣钱,她得在一天之内,卖出1000套这样的套餐,或者6250杯奶茶才可以。   那显然不可能。   就在这时,她看到大海上方黑漆漆的天幕里,绽放出神奇的金色代码。   周围死气沉沉的人们都禁不住驻足观赏,甚至有少年心未泯的人发出惊呼声。   怎么回事,感觉永生大陆的人,都很爱代码的样子……   裴菲望着天幕,脑中火花一闪——有了!   她切入系统衣帽间,回到兔子洞,一头扎进建造“赛博罗马”的大工程。   她不知道,这时,徒手放着烟花,一心想要闪亮登场诱她为徒的人,当场崩溃了!   裴菲的技术水平不够稳定。有些领域突进得很前面,而另一些部分则因为没有条件,还在入门与不入门之间徘徊。   因此,她钻进自己的小空间后,花了相当多的时间走弯路、修补技能空缺、重新进步。等她勉强实现自己的构想时,已经连续工作了73小时。   兔子洞的73小时,约等于现实世界的30分钟。   洛码参与的会议尚未结束。   湛信然要亲临的晚宴也还早。他呆在白湛园的家里,应付过几波殷勤上门拜访的白湛园高管,让人换好晚宴的衣服后,忽然想起什么,打开电脑,接上洛码的进度。   他漫不经心浏览过洛码的抱怨,猜想着裴菲的心路历程,鬼使神差地,他给洛码发了个“[微笑.jpg]”。   这个从社交软件诞生起就存在,经过几百年时光冲刷仍健在的表情,瞬间就把洛码“咣”地一下,从会议里惊了出来。   湛信然:【她在干什么?】   这是他今早初见裴菲起,就不断向世界发出的天问。   洛码乜斜了一眼联络屏幕上老板的头像,不好意思说自己没跟进,相当没有把握地建议道:【进去看看?】   湛信然没回他,却径直按下了神泪。   经过系统衣帽间时,湛信然看着自己两个账号的选项,沉吟一秒,换上那只崭新的白号。切出衣帽间的刹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手指一划,改变了小人的性别,改了年纪。   他以一个中年女性的形象出现在永生大陆街头。   随意找的落脚点。没想到刚站稳,就恰逢晨光熹微的永生海滨,一辆吉普赛马车凭空出现! 第19章   这驾华丽的中古马车离他不到5米远,几乎可以说是彼此贴脸对峙着。   金色阳光里,它周身泛着真材实料的迷人质感。   一个披着长黑大波浪卷,戴着面纱的吉普赛女郎从车辕边跳下来。不知道她碰了哪里,刹那间,车顶亮起一圈古老又摩登的迷你全息霓虹广告,从玫红闪到靛蓝的“飞飞梦车,为你圆梦!欢迎大驾,欧耶欧耶!”。   湛信然:“……”   好想再问一句:她在干什么?   明明他的小号什么特别设置都没有,跟原来一见到人就满屏的文字、图像、箭头提示完全相反,这边视野干干净净,他却一眼确定,这个装神弄鬼的姑娘,就是她。   裴菲不知道自己已被贴上了“装神弄鬼”的标签,她一打亮自己车顶的小广告,就在凉悠悠的晨风里搓搓手,四面一扫,看到对面那个站姿像个王子的中年女性,顿了一下。   好奇怪,这个名叫“小白”的阿姨,身上居然什么都没有。   没有义体植入,没有防身器械,也……没有钱。   简直比我还干净!   然而,阿姨好奇朝她打量的目光里,有一种神奇的感觉……令人觉得似曾相识。   裴菲追索了一下回忆,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海滨街道和沙滩上,都有稀疏的人影在流动。这座城市正迎来新的一天,而这意味着,她做生意的时间又短了一截!   裴菲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对一个陌生人的打量上。她急着要赚钱,便一跺脚,隔空打开她的“车载”音响。   一时间,鼓点明确的dub混录乐响彻清晨的海滨。乐声中,一个年轻的吉普赛女子,甩起她色彩斑斓的衣裙和长长的头发,绕着她神秘的马车,跳起舞来。   裴菲没有学过跳舞,她模仿着曾经在电影里见过的各种民族舞蹈,即兴蹦跶、转圈,为了吸引潜在顾客,她还会随着音乐,适时发出原始人的欢快呼声:“呜——喔!”   这种事,要放在现实里,她一定会尴尬羞愧而死。但谁让她现在披了件马甲呢?   丢脸的是马甲!这么想着,她跳得就更肆意酣畅,自己也真的高兴起来。   她随性、奇怪,却实诚、欢愉的舞步,很快吸引一群人围拢来。那位王子站姿的“小白”阿姨,三两下就被各种肤色、各种造型的年轻男女挤到了外围。   裴菲用她露在面纱外的黑眼睛朝每个人致以热忱的笑意,又舞过一圈后,她停下跳得酸胀的小腿,拉起裙摆屈膝致意。   十足吉普赛女郎风——咳,尽管在这片大陆上,她好像从没见过这种打扮的人。   围观的人们惯于阴沉的脸色都被她带动得高兴了几分,有人还鼓了掌。   裴菲热情洋溢自带氛围:“谢谢!谢谢!欢迎各位光临飞飞梦车!各位有什么样的无邪梦想,我们吉普赛神灵都会为您实现!”   全场一片寂静。   裴菲身披马甲有恃无恐毫不害臊,笑嘻嘻问:“有吗?有吗?什么样的梦想都可以哦!”   众人张着嘴巴盯着她,又是几秒停顿后,终于有个皮肤黝黑的大个子问她:“你是卖什么的?”   裴菲:“……”   看来“梦想”这个词,抽象了点。   她朝他夸张行礼,眼睛笑得像月牙:“您要是饿,我们的神灵有吃的;您要是冷,我们的神灵有穿的……”   另一个人恍然大悟接口:“哦,卖杂货的。”   裴菲:……让您搞得一点神秘感都没了。   阴沉的众人眼中好容易亮起来的好奇心,这时大半灭了下去,有人看样子打算走人了。   裴菲见大事不好,飞快地想了想,心一横,穿过几个离她更近的人,一把抓住被半隔离在人群外,但注意力始终没有消减过半分的那位“小白”,趁“她”错愕的刹那,把“她”拉到包围圈中,笑说:“我给各位做个示范!”   她回头望着高出她半个头的“小白”,轻声道:“请您来一下,不收您的钱!”   紧张时刻,她的表达也是很没谱了。但小白似乎不太在意。   他微微垂眸,看着她大方抓着他手腕的白皙五指。   裴菲没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拉着他登上她垂着厚厚门帘和窗帘的马车。   马车内部的道具铺陈也很卖力。   铺着深色织毯的地板上,放着一张绛红色的矮桌。矮桌左边是水晶球,右边是塔罗牌;小小的车厢四角还挂着各色香囊,几只捕梦网;左后方的角落里陈设着一个相当大的紫水晶洞,空气里是煞有介事的熏香。   就是这熏香味怪怪的,有一种努力拟真但却很假的劣质感。   湛信然轻咳一声。   裴菲没觉得哪里不对。她热情地招呼他坐,再自己跑到她那堆道具萦绕的桌案对面坐下。   然后她说:“好了,您有什么想要满足的……”   话到一半,她的目光有点呆住。   她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认出他来。   湛信然屏住呼吸。   裴菲那双如墨的眸子,在长长的睫毛下流光闪动后,眯起来。   湛信然听到她面纱后悄声笑道:“不可能!”   湛信然:“……”   裴菲已经重振了精神,又问了一遍:“您有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大的小的都可以。”   湛信然被她问得有点愣怔。   他想得到什么,是她能给的?倒不如问他想丢掉什么,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裴菲心系车外那帮真正的潜在客户,重新打量他一番,忽然凑近,轻声道:“您一时想不好,不要紧,我给您全副武装,怎么样?”   湛信然:“?”   1分钟后,喜滋滋拉着“小白”下车的裴菲,向只剩下一半的路人展示她的成果,引起了“轰”的反响。   中年女性形象的“小白”,进车厢前,一身清爽;现在“她”再次出现,身上装满了各种强化能力的义体——   超高级别的透视眼,能一眼看透对方的虚拟名字,所属单位,随身装备,危险系数;   手臂护腕护甲,胸甲,可以正面防御冷兵器到超威子弹的伤害;   拳刀,可以从指根正面和背面按需伸出泛着蓝光的锋利薄刃,用于近身攻击;   护膝、护肘、护腿、护脚后跟……   她甚至还给他在印堂正中装了一个隐藏的头灯,脚底装上了气旋滑轮。   人群中装着不同级别透视视网膜的人们,声音高低起伏地惊呼起来:“怎么那么快!”“装了那么多!!!”“要花多少钱?”“她怎么不疼?!”   这还不算什么。   裴菲为了不失去任何一丁点的赚钱机会,还给“小白”手里塞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一只鲜嫩红润的苹果,胳膊上给他挂了一只带提手的托盘,里面是各种烧烤海鲜,用于航拍的飞行小机器,以及一串飞行机车的钥匙——它们暗示着,她能继续拓展兜售品类。   众人:“哇喔……”这真是超大手笔的乱七八糟啊!!!   众人:“你是义体医生吗,怎么能装那么复杂又高级的东西?还那么快???”   众人:“那些吃的又是怎么回事?!”   ……   有人反应过来,这姑娘八成是个技术咖。但她的涉猎面也太广了吧!   裴菲笑眼翩飞:“怎么样,有想法吗?义体价格是市价的百分之一哦!”   众人:“哇——!!!”名副其实的跳楼价!   工具人湛信然:“……”   他的白号。   之前找洛码给他新建白号的时候,洛码问过一个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为什么啊?您‘如如’这个号那么好,昵称、形象、性别、年龄,什么都能改——有什么换号的必要吗?”   必要是一个秘密。   赛博世界最忌讳被人获知“真名实姓”,“如如”那个账号不但能看到任何人的真身,在褚谨言的坚持下,它甚至可以直读对方的所有思想。   她很聪明机警,一进来就给自己的脑电波写了个短时间内无法破解的保护罩。但湛信然的账号还能进行微表情识别和情绪破解。   就像上次一样,她的心情如何,他一目了然。   “疑虑”,“担心”,“紧张”,“期待”,“说谎”,“真诚”……这样抽象的文字符号,一以概之地展现在他账号的透视框里。   但人本来就是经不起看的。   一个对你满面恭敬笑意温暖的人,情绪破解却说他“虚伪”——湛信然不想再额外接收到这样的负面.信息。反正多数情况下,它们除了让他不快乐,别的也不会出什么事。   但在褚谨言的坚持下,他妥协了。   因为他说:“您在现实世界里不肯用这些设备,已经给您招致相当多的隐藏风险;虚拟空间里,您又不愿意随身带保镖,希望单独行动,那我们湛氏的全体成员都希望您少受点磨难。”   他的意思可以翻译为,要自由,你就得戴上锁链;不戴,那你就乖乖呆在笼子里。   当然,他的建议,总是从大局出发的正确建议。   然而,在海滩意外遇见裴菲后,他忽然不想再遵守那些规矩了——他不想借助那些破译工具,那么直白又抽象地透析她。   他想了解她,但是是完全通过的自己的眼睛。就像在生活中遇见她那样。   可是他的白号……他几分钟前才启用的,干干净净的白号!现在塞的东西,虽然不一定比原来那个强,但真的比原来那个还要多!   湛信然内心是崩溃的。   这时,穿过被裴菲成功蛊惑、当下展开激烈讨论的人群,他看到了躲在后面的一个目光闪烁的男人。   现在他装着高级透视视网膜的眼睛,已经能看到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昵称“大师”,身份“直属如如麾下”,随身携带武器,“无”;威胁指数,“无”;人物突出属性,“技术满点”,“智商168”,“情商188”……   湛信然给洛码发文字信息:【是你吗,‘大师’?】   人群后的汉子虎躯一震。   湛信然的联络设备立刻涌进来一大段文字:【真不是我袖手旁观啊!我在办公室耽搁了两分钟,下来就看到您被她抓到车里去了,然后就是现在!……她给您装的义体,已经能看到我的真名实姓了?】   真名实姓倒没有。永生大陆对不同人物开放的透视权限也不同,洛码的信息保密权限很高,仅次于湛信然和湛氏董事会的核心成员。   换句话说,想看到洛码的真名实姓,需要跟洛码一样的技能,或者跟湛氏核心董事持平的权利。   但湛信然没有多说。   这时,马车外的裴菲成功拉到了她的第一个顾客,工具人湛信然也就干脆走到“大师”面前。   他还没说话,洛码就连忙抢过他手里的咖啡、苹果和提篮,说:“我帮您扔——您身上这些,也可以拆的……”   湛信然藏在一个中年女性的壳里,表情却还是那样冷冽,精确冻结了洛码接下去的安慰。   “再给我一个白号。”他说。   洛码:“……”   感觉时空在回滚。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下一章入V,除了本文文案里推荐的接档沙雕团宠文外,下面推荐我的另一本赛博朋克类型的预收,跟这个故事色调和类型都会不同,也会全力认真写。求朋友们收藏吖~   《网格中的龙夏月[赛博朋克]》】   文案:   那个男孩是龙夏月从娃娃机里捡到的。   那天,她娴熟地操纵着摇杆,夹到一只掌心大,银灰色礼服套装、皮肤白嫩嫩、眼睛水汪汪、圆滚滚的Q版男娃娃后,它落地,倏地变大——   变成个头高高,肩宽腰细,气宇轩昂的英俊青年。   龙夏月抬起头,听到自己心里一声“嘶哈”。   他有一双温柔的眸子,棕褐色,看着她时总是含笑。   他有一枚贴身坠牌,画面是圆月下一条美丽的飞龙。   她好奇坏了。   *   沈晗光曾有过无数称谓,大都围绕“冷面”、“严厉”、“强悍”等形容。   他擅长击剑,执棋,弹琴,以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如今,他用他擅长执剑的手,拿起画笔替她描眉;用他运筹帷幄的才学,替她呵护肠胃……   以前,沈晗光爱逗她,喜欢看她气鼓鼓的样子;   现在,他只想看到她心无挂碍,笑容灿烂。   【小剧场】   “你是谁?”   “沈晗光。”   她伸手拿过他胸口的坠牌。   “这是什么图腾?”   “我最好的心愿。”   以上,大家快来呀~! 第20章   洛码不懂,明明这个号可以“洗”干净,为什么又要一个新的?   不等他想明白,湛信然向他伸手。   在接过洛码懵懂递回的咖啡、苹果和那一篮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湛信然倏地不见了——他一键切回了系统衣帽间。   因为永生大陆上所有物品都有或多或少的功能属性,因此,它们也都能归置进系统衣帽间。   区别是普通账号有容量上限,但湛信然的,没有。   他想放多少就能放多少。而且他还有“一键归置”的特殊应用,只要用点一下那个键,或者单单用目光注视那个按钮2秒,他身上这堆东西就会分门别类自动摆好。   但他也没用。   他不急着回永生大陆去继续围观那个女孩儿的现场把戏,相反,从未有过地,他站在全身镜前,出神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新形象。   忽地,他想起她那双如有金乌似的眼睛。   她轻声自我纠正说的那句“不可能”——这表明,她的代码能力还不足以看穿他的壳。   但她也确实看穿了他的壳。   他改头换面,连性别都不一样了,她却还是露出了认出他的眼神。就跟他在“如如”那个老人壳里的时候一样。那时,她也露出了对他熟悉的神色。   尽管她不很确定。   就他们仅有一次的见面而言,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不是么。   湛信然沉默地把她往他身上塞的这堆零碎物件,闲心甚好地一样样亲自规整。苹果和咖啡放在全身镜旁的架子上,盛着海鲜烧烤、遥控设备和车钥匙的提篮,挂到衣架旁。   用目光重新触碰过它们,再调转视线,一一看过自己身上新增的这些光泽漂亮的义体。   替他装上前,她也轻声跟他说过:不喜欢的,我待会儿给您删掉。   他却一言不发,把它们都带到了这个空间里来。   轻碰两次指尖,“咔嚓”一声,全身镜里的影像被截屏,向他展示3秒后,自动保存进系统相册。   不自觉地,湛信然嘴角微微上弯。   这时,神泪界面出现两条提醒。一条来自洛码:【老板,白号绑过去了。】   湛信然抬眸。在他的虚拟头像下面,“如如”和“小白”下方,果然出现一个新账号。   他刚要着手替这个新号想个新名字,却见一条语音信息从联络器里慢速显形。   表明这条信息来自“上面”的现实世界。   因为现实和永生大陆之间12倍的时间差,湛信然跟洛码联系都是发送文字。这样信息传送不会变形,因而不会有任何一方不适。   但这条语音的主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尽管从湛信然的联络状态,对方可以看到他此刻正在赛博空间。   湛信然调出语音文字转换程序,敲下转换。   信息来自褚谨言:【白城的几位名士来拜访,您有心情见见吗?】   他用语恭敬,问话内容似乎也周密地在替他着想,好像湛信然“没有心情”就可以不见似的霸气自由。   但他明知湛信然人在永生大陆,还是给他发了语音。   湛信然目光几不可察地停了停,回复文字“可以”,登出系统。   人情往来一个多小时后,赶在出发前,湛信然总算再次有了一丝空暇。   他想都不想,直接回到自己房间,按下神泪。穿上新马甲,进入永生大陆。   永生大陆此时已是深夜。   湛信然的白号什么功能都没有,无法追踪裴菲的定位。他想了想,把落脚点选在仙境酒店门口。   刚一出现,他就被道路对面走来的姑娘闪了眼。   跟清晨那身繁复斑斓的吉普赛衣裙不同,她现在穿得像个影星——不怪湛信然每次都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来,主要她的精神状态,跟整片大陆上的人都太不一样。   永生大陆上,人们要么穿得中规中矩——这些人通常有在这里的稳定收入,从属于“如如”各部门,类似于现实世界的中产以上人群;要么穿得低俗狂野——这部分跟现实世界对应,不难猜出他们属于没有光鲜职业那一类,甚至就是在干不光彩勾当的人。   所以,像眼前这个女孩这样,穿着一袭格调优雅的白色礼服,搭一双闪亮剔透水晶高跟鞋,还生气勃勃大踏步行走的人,根本就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她妆容漂亮,昂首挺胸,紧绷的小脸下是雀跃的神采——这又跟永生大陆上不是死气沉沉就是神色黝黯的人们形成对比。   看到她这副模样,湛信然下意识垂目,看了看自己刻意低调的T恤牛仔裤。   但裴菲没有第一眼看到他,她一心都在仙境酒店内部。   现在她仰着头大步走到门边,对一脸卑躬屈膝的门童问道:“我找花舌,请问他在吗?”   湛信然想,找花舌,那就是来“还钱”。   此番他抓住一点时间就进来找她,很大原因,是认为她一天下来赚的钱可能不够。   看来他多虑了。   这是个生命力很强的姑娘。   在湛信然暗中观察并默默判断的时候,一辆中型货车在仙境酒店门口停下。两个神色阴郁而防备的男人下车,直奔酒店大门。   那两张脸,湛信然似曾见过。   两人经过裴菲面前,她看了一眼,就失声叫道:“伍强,老八!”   两个男人止步回头,表情闪烁不定地看着她,嗫嚅半天:“你是……?”   她从门童面前离开:“裴菲!”   湛信然心里一松,嘴角微牵。没认错。真是她。   那两个男人更惊讶了。他们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三人转移到酒店大门旁边,七嘴八舌地同步起昨天半夜分别后,他们各自的遭遇。   听说他们现在从属于一家运输公司,裴菲忍不住问:“这里什么东西需要人力运输?海上城都不用了,隔空投递不行吗?为什么不用3D打印,反正都是代码!非要场景拟真的话,无人机也能精准投递到需求方手上……”   伍强像含着沙子似的嗓音,苦笑着,不无通透地眨眨眼:“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都是数据!所以,这里的有钱人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稀奇,无聊坏了!只有折磨我们,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也要牺牲精力、时间、注意力和尊严,给他们糟蹋,让他们开心!”   老八拍拍伍强的肩,示意他低调:“别说了。这里,外面,都一样。谁让我们欠人钱呢!”   裴菲:“你们还欠多少?”   伍强:“我欠900多万,老八780多万。”   他们前三天各项消费非常快乐,“欠”的钱自然也比裴菲多得多。   裴菲:“那像这样工作,要干多久?”   老八静静回答:“我们月薪十万。干到……‘天堂实验’这期项目结束吧。呵,”他没滋没味笑笑,“等于玩三天,干一年,还还不完!”   伍强也笑,带着自嘲和自我安慰:“里面外面都一样,干活儿,欠账。干得不少,欠的更多。”   裴菲替他们难过,皱眉问:“书生呢?”   老八:“他比我们好些。好像在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工作,薪水计件,月均赚40万吧。就是要干很多脏活。”   他说“脏活”,裴菲眼皮一跳。她嘴巴动了动,伍强马上明白她想问什么,咧嘴一笑:“别问。好姑娘别听这个。”   裴菲还想问什么,伍强的耳廓设备亮了一下,他立马弱弱回了声“知道了”,然后目光望向裴菲:“在催了。他们有专人监控我们的行踪,超出大数据规定的时间,我们要罚款。”   裴菲赶紧在手中展开一张全息码:“昨天我们的联络通道被截断了……”   她把它在伍强和老八手中各拍了一下,说:“这是补丁,能防止别人对我们的通话进行窃听或屏蔽。要是被攻击,我也能及时修复。我们再联络!”   两个男人都目瞪口呆了刹那,接着,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一句我一句说:“行啊裴菲!”“你还会这一手!”“这都装上了!”“原来你那么懂……”   湛信然能想象,一定是她越过了社交软件的拦截,直接把那个加强补丁装到了人家联络软体里。   裴菲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们保密,说:“下次还有更好的,但我要先确定了,再给你们。”   两个男人什么都没懂,却非常信任地笑着点头。   从她面前擦身而过的时候,伍强想起另一件事,回过头说:“对了,裴菲,我昨晚还碰到过莉莉丝。她让我有机会跟你说,对不起。她太懦弱,背叛了你,希望你不要生她的气。”   裴菲心里一动,问:“她在做什么工作?”   老八摇头,伍强撇撇嘴:“酒吧嘛……你懂的。”   裴菲不是很“懂”。昨天他们傍晚去的天际酒吧,因为进门她就被灌茫了,到第一次酒醒前只记得大家一直在笑在唱,傻乎乎喝酒喝饮料吃东西,酒吧里面什么“节目”,完全不记得!   她意识到这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什么来,还占着他们的时间,便点点头说:“你们忙吧,空了联系!保重!”   两人说好,从仙境酒店的一扇边门按门铃,刷ID码进去了。   裴菲回到酒店大门边,刚才那位门童一看是她,就过来说:“已经为您通知了花主管,他马上就来,请您稍等片刻。”   裴菲道过谢,规矩站到旁边。   湛信然眼看自己就要追出个结果,偏偏这时,他的视窗里,又一次一点点地冒出一条信息。还是来自褚谨言。   转译过,他说:【湛总,抱歉打扰!不过,我们该下去了。】   湛信然顿了顿,还是很快就登出界面。   但他也随手带上了神泪。 第21章   花舌带着几个手下,正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卡座里抖腿。   收到门童报过来的口信时,他都呆了。随手在他固定班子的联络群里发了个“操!”。   他们晚上工作,白天休息。今天白天做梦的时候,他梦到那个叫裴菲的新人在今晚甩了他一脸虹膜,说“够了吧?”,让他又惊又怒,直接吓醒。   没想到晚上她真来了,还提前了大半个小时!   如果不是胸有成竹,谁会提前交卷?   群里小弟们赶紧跟上宽慰,包括此刻身边的几个。植入式视网膜的消息窗口里,群里信息更是一条追一条。   “不可能的,头儿!她没那么大本事!”   “提前交卷的还有一种,就是放弃了!”   “没错!肯定是求情来了!”   “昨天她都不知道什么是‘永生币’,哪能一天之内搞到30万!”   只有一个小弟点出他的担忧,说:“我记得她懂技术,凭空变码,徒手摘视网膜……是个又狠又猛的女人!”   花舌自永生大陆建立秩序以来,凭着自身狠厉、机灵等特质,从现实中一文不名的平民,混成了这片大陆上的主管。   阶层跃迁是真的,但技术层面、更高级的管理层面等,凡是需要智商和学识的事,他就不太懂了。   昨天捏碎裴菲的全息码,其实是他唯一学会的删除口令——就像某些人会在电脑运行里,照本宣科地输入“定时自动关机”之类的简单指令一样。   当时能唬住裴菲,其实就跟平时能唬住他这帮手下差不多。真实情况是,听到“技术”两个字,他心里就发慌。   即将被技术姬打脸的忐忑中,长期隐身在他群里的、他的上级主管慢吞吞发了话。   【想多了吧你们!】主管说,【永生大陆建立以来,我们遇到过的聪明人还少吗?懂技术,懂人性,个个抓住机会就要脱离我们的领导。成功过吗?】   视野里,这位主管的话占了半屏。   花舌晕字,也晕谁在他面前装逼。但由于这是植入式屏幕,他只要没睡着或昏厥,就算闭眼,也还能看到。而且在全黑的背景里,会看得更清楚。   他深呼吸,宽慰自己这是上级主管的金玉良言,而且,主管也在化解他的担忧。他得好好拜读,好好点赞。   花舌:【领导说得对!领导多教育教育我们!】   他一发话,他的小弟们马上跟着吹起千浪彩虹屁。   上级主管发了个“低调”的表情,苦口婆心道:【你们怕她从我们的银行里挪钱,或者她自己造永生币——那怎么可能?建议你们了解一下什么叫军墙级的安全。她不可能有那个技术!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有那个技术,她也没有军墙的权限!没有权限的人碰军墙,一碰就犯罪,现实里去坐牢,懂吧?】   没有人敢说不懂,虽然都不太懂。   【另外,】上级主管还没完,【“永生币”是现今世界上最安全的数字货币。在我们这片大陆上,总量有多少,每一分钱的相应编码是什么,都清清楚楚。她想要伪造,门儿都没有!】   花舌看着小弟们马上跟上狂吹的彩虹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万一她真的带了钱过来……】   由于昨天他听从主管指示,放走了裴菲,且因为对上级判断力的信心,之后,花舌就没再跟进裴菲的响动。   要不是他做了那么一个打脸的梦,醒来后又隐隐约约听到谁说,海滨出现过一个很会赚钱的神秘人,他根本不会多想。   【呵呵,花罗汉,你还是太年轻!】主管回复他,【你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花舌坐直身,一脸严肃回复:【明白了!】   小弟们跟进:“领导威武!”“领导太帅了!”“我们好自豪!”   花舌发鼓掌,抱拳,大拇指。   主管终于收声,花舌给门童发消息:【让她进来!】   裴菲进门的造型,把环形沙发里的花舌和他背后站着的众小弟吓了一跳——这也太好看了!   要知道,永生大陆在他们一群人的揉搓下,如今物价跟外面世界比只高不低,像她这身打扮……花舌想,朝他脸上甩30万,完全可能啊。   果然,裴菲高高仰着头,不等他发话,就在他手边的沙发上,大大方方坐下了。   “请给我收款码。”她说。   她知道了金钱在永生大陆的流通方式——其实,昨天晚上,她劈头就往花舌手里拍付款码是对的。这里的交易,不用付款码,就用收款码。   问题在于,花舌当时吃准她是个新人,不可能有永生币,所以才一下子唬住了她。   但时隔一天,被她重提“收款码”,众人就都有一点被打脸的屈辱感。   一个小弟忽地拦到她面前,恶狠狠道:“你小心点……”   花舌按捺着不爽,十分老大范地制止住,朝另一个小弟撇了下头。那位小弟乖乖上前,沉默拿出仙境酒店的收款码,脸上是没有修饰好的“看戏”和“预备崇拜”。   裴菲拿起掌心的小手包对准,“嘀”地一声,花舌耳机里提醒,酒店公账到款30万。   小弟们面面相觑,不大置信的样子。   花舌胜在早有觉悟。他咧嘴一笑:“嗬,你干什么挣的?”   裴菲抖抖裙角,站起身:“我们两清了。再见。”   不料,余光里却见一只手过来,一把把她抓住。是花舌的某小弟。   裴菲:“?”   花舌点燃一根烟,笑:“别着急啊。”   他的视窗中,刚才还肯定裴菲绝对拿不出钱的上级主管表示很惊讶,发了个“我操”,又发“厉害啊”,接着说,“那就更不能让她走了!”。   裴菲皱眉:“你说话不算话?”   花舌朝她喷出一口烟,说:“啊!你敢怎么着?”   裴菲第一反应就是切系统衣帽间——奇怪,它又上锁了。   花舌看着她的眼睛,哼哼地冷笑起来:“怎么?想逃?如果什么人随时都能从我眼前消失,你认为这地方我们还怎么管?”   一个小弟跟着插嘴鄙视道:“层级低的人,在层级高的人要留你的时候,不可以主动‘消失’,这是尊卑有别;就算是同一层级,在有肢体接触的情况下,其中一方也不可以直接消失,这是社交礼貌。诶唷,你不是很聪明吗?连这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   裴菲搜遍记忆,也不记得系统衣帽间里什么地方有“层级”项。看来这是隐性加权——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居然有明确的层级之分,真恶心!   但现在不是批判的时候。   她下意识往酒店前台看。   尽管这是一片暗中受控的赛博空间,但这家酒店也有真正的客人入住(虽然这些客人的身份也很存疑)。此刻就有一对衣装矜贵的男女挽着胳膊在跟前台提需求。   表示,即便在这个世界,和平仍是人心所向。   于是,裴菲在选择“战或逃”的路径里,有了一个新思路。   她冷静地对花舌说:“我要见你的老板。”   花舌和众小弟一愣——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你跟一群土匪讲不清楚,试图找土匪头子来理论?   裴菲:“怎么,你们没有上级吗?”   花舌:“……”有点窘。   总不能说“有”,那不就显得自己真的是个喽啰?当然更不能说没有,群里那位,根本就能同步监视监听他这儿的动静。   他甚至不能忽略这个问题——那会显得他在有意消解主管的超级存在感——那不是找死?   他卡了好一阵,裴菲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说:“我要见‘如如’。我要问他,你们公司还有没有诚信。”   众人一呆:“……”   卡壳的花舌回过神来,张大嘴巴,点燃的香烟黏在他下唇上,一抖一抖。   忽然,不知谁先“哈”了一声。众人相互盯着,相继露出夸张的笑容。   花舌笑得直呛,好容易把烟从嘴皮上剥离下来,咳着说:“你要见,谁?”   不等裴菲回答,他接道:“你要见‘如如’?如如管你这档子事,你当你是谁,伯氏集团总裁他妈吗?哈哈哈……他那么伟大的人,日理万机——日理万机你懂不懂?”   接下来,他单喷了好几分钟关于大老板如如为什么不会亲临凡间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理由,一边说,一边跟他的小弟们狂笑着互动。他们相互拍肩递眼色,团结起来嘲笑她稚嫩的要求,裴菲却忽然明白了。   “你是不是接触不到他?”她问。   狂笑中的花舌一僵。   裴菲:“那你上级能接触到吗?不能?你上级的上级?”   花舌回过神来,眼神突然变得狠辣。   他瞪着她,往旁边狠狠吐了口唾沫,站起身逼到她面前,声音轻,却前所未有的锋利:“听不懂是吗?摆平你,叫我出马都是你他妈高攀!还我的上级,上级的上级!你算什么东西!要叫他来见你……”   话没说完,耳机里传来上级主管的声音:“花罗汉,别说了。”   花舌盛怒之中刹不住车,假装听不清谁在劝架,骂道:“凭什么不说!!这姑娘脑子进水,开口就要见……传奇!传奇你懂吗!”   上级主管:“花舌……”   花舌:“这儿除了梳理世界规则,别的什么俗事能让他操心?!什么狗东西能让他见……”   上级主管:“住嘴!花舌!!你这个狗东西!!!”   花舌:“……”   花舌:“……?????”   迎着裴菲揶揄的目光,以及兄弟们一言难尽看他的眼神,花舌后知后觉,好像他把自己和兄弟们都骂了?   好像还包括他的顶头上司?对了,顶头上司!   花舌忙把注意力切回群里,给上级主管回语音:“哎哎!领导!刚刚是您吗?啊啊,对不起对不起!给您磕头磕头!您说什么来着?”   上级主管发来一条语音,转自他上级的上级的上级。   语音源自“如如”。   花舌瞪大眼睛,脸都白了。他颤抖着点开,边听,边连连点头表示知晓。   然后,他转过目光,看惊天奥秘似的看向裴菲。   他僵硬地朝她欠了欠身,抬手往旁边一让。   声音喑哑地说:“……可以了,裴小姐。您自由了。如如老板要我转达他的歉意,仙境酒店……感谢您的光顾,以、以后如果有机会,欢迎您再度光临!”   明白这一刻意义的众人再次傻住,统统向她行注目礼。   裴菲有点懵,但她从善如流:“……好的。”转身闪人。   从仙境酒店出来,裴菲猜测着自己得以全身而退的契机——不会那个什么大佬真的现身了吧?   应该是真的,花舌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但那又是为什么?   就那么巧?她那么幸运?   完全没有头绪,她无意中抬头,望向街对面夜幕下的海滨公园。   散步道上,一个身影攫住了她的目光。 第22章   那个年轻人好奇怪。   他貌似是系统衣帽间里,男性选项下,系统默认的第一个标准形象。   顶着一副没有个人特色的壳,他还衣着简朴。休闲衬衫、牛仔长裤加板鞋,就那样坐在海滨公园的长椅上看海。   永生大陆的这片海造得很好。   黝黑的海面,深蓝近黑的夜空,但因为一轮大大的圆月,照得海面波光粼粼,整幅画面就像一帧电影。   他是“电影”构图的主题。   在裴菲添加了透视属性的视野里,他周身信息只有一样,昵称。别的都没了。没有钱,没有随身物品,没有义体,也没有职业标签。   昵称是“信”,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但……   他看起来那么放松,却是非常……端正的放松法——头正身直,气魄沉稳。好像他看的不是海,而是他的地盘。   一个套用系统默认形象的年轻人,怎么能传达出一种传奇英雄式的气质?   裴菲下意识朝他靠近。   随着观察他的视角偏转拉近,裴菲忽然醒悟:他跟早上那位“小白”阿姨好像!   原来永生大陆上存在这一类人吗?   仙境酒店的大门跟滨海公园就隔着一条小街,裴菲很快走到了那条长椅边。   本来她没打算搭讪,可偏偏他略略侧头,朝她抬眼望过来。   裴菲一下就愣住了。   他眸中目光清淡,却让她仿佛福至心灵,冲口道:“……是你?”   男生一顿。   裴菲赶紧补充道:“早上,在景观台那位……”   她没好意思直说,就着握着小手包的手,在自己腿上比划了一下:“是吗?”   男生表情纹丝未动,但刹那间,裴菲确信自己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亮光。   他似乎很惊讶。   裴菲高兴起来:“你不是不在这个项目里吗?换过来了啊?”自己得出结论,她走近两步,略略弯下腰,“是我,把那个……蝴蝶认成花的……我、我叫裴菲!”   说完觉得自己傻乎乎地,裴菲一拍脑门,失笑道:“好像跟你自我介绍过了……哦,对了!”她后退半步,示意他的身体,小声问,“现在你能站能走了,也能听见、能说话了吧?会不会不太习惯?”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男生面前,自己有那么强的交流欲。好像既不怕他嫌她不够矜持,也不怕他误会她是个话痨,只怕跟他错过了互动机会、怕跟他表达自己不够到位。   她一个人说了那么多,这个男生总算动了一下。   裴菲后知后觉为自己过于热情悬起心,他却忽然朝她弯弯嘴角,露出一个清风霁月的笑容。   裴菲:“……”不好,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柔柔挠了一下。   男生声音温沉:“嗯。”他顿了顿,又说,“你好,裴菲。”   前一秒,裴菲为他终于开金口感到十分高兴;可突然地,又被这样一句招呼窘到。   相较伍强的热情、老八书生他们的友好,“信”好像并不想跟人说话。   挫败感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裴菲头脑冷了,她那么惊喜是要干嘛?人家那么冷静,她简直像个白痴。   莫名的情绪高涨,又莫名地狂受打击。   裴菲用微笑掩饰自己,退后两步,直起身,说:“噢,那恭喜你获得自由!晚安!”   她转身,思索着到哪个角落一键切换。但愿背影不窘迫,然后该干嘛干嘛。   不料,信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裴菲。”   裴菲一顿,回身。   男生似乎从没应付过这样需要开口叫谁的场面,神色举止有掩盖不住的无措。但半秒迟疑后,他站起身,大方朝她走来。   “你去哪?”他问。   深黑的眸子认真看着她,完全不知自己哪里唐突的样子。   裴菲有点懵。乍暖还寒的滋味,是这样吗?   但这个问题确实问住了她。   从花舌手底下平安闪人后,她第一时间想起的是之前的同伴们,然后就想到了伍强说的莉莉丝。如果没有一眼看到他,她现在应该是在天际酒吧。   但总不能照实答说,我要换身男装然后逛酒吧找个妹子。   再说,她没有必要回答他这种问题吧?在他刚刚那么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后?   突然变得小气……哎呀不管了!先气着……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她的芥蒂,男生的目光往海面游移刹那,再看了回来,大大方方说:“抱歉,我刚才正好接到解雇通知,反应慢了几拍——你可以叫我阿信,很高兴正式认识你。”   裴菲一下就不气了,也“很高兴”起来。   她微笑着点点头,重复道:“阿信……”却很快被新获知的消息惊呆了,话锋一转,“等等,你说……解雇?”   阿信目光闪了闪,点了下头。也许是性格比较羞涩,不习惯直面她,他望向远处的海平面,解释倒是很直率:“一家搬运公司。嫌我动作慢。”   裴菲皱眉,又是搬运公司?嗯,这个说法很可靠。   她问:“你欠他们钱了吗?”   阿信条理清晰道:“欠过,不过不多。新人的三日狂欢我没参与,就四处逛了逛。进过一间花园别墅参观,后来他们说我欠了别墅门票费3000元。今天一天的薪水刚好抵完。”   裴菲:“……”   突然的一通信息量,却有头有尾,清清爽爽。她懵了几秒,很快重新高兴起来。   她说:“那很好!现在我们一样自由了!哈哈!”   阿信用眼睛微笑,却追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   裴菲犹豫半秒,很快和盘托出她的打算。本来她还怕自己又表现得像个话痨,但阿信的眼神很专注。他身体几乎不动,就像他在轮椅里时的模样,但他却能用眸子或睫毛的微动,准确传递他认真聆听的态度和对她观点的赞同。   裴菲说完,紧张地喘了口气,暗暗检查自己有没有漏掉的信息,或有没有什么话会显得自己有勇无脑。   好像没有。咻!   但她马上又萌生了一个冲动,想要邀请他跟自己同行。   裴菲:“那你有没有……”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串唤醒音乐。   这是系统提醒,表示现实世界已到晚餐的6点。对于湛园来说,则表示下班时间。   裴菲有点呆。一天结束了吗?   阿信显然也听到了铃声。他略略抬头,望向黝黑的天幕,仿佛那是乐声传来的方向。   裴菲试探道:“你要回家了吧?”   阿信垂眸,很快抬起来看她:“嗯。有人在等。”   裴菲立刻联想到他现实中的无力状态。他的生活,应该是需要人照顾的,而显然,他也是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类型。   她不放心,问:“那你怎么走?湛氏的接驳机能装下你的轮椅吗?”   阿信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眼眸闪动看看她,说:“有大一点的车,也有湛氏的员工帮忙。”   裴菲舒了口气,笑起来:“那太好了!那我们明天见!”   阿信反问:“你不走?”   裴菲:“走啊!”她思索着说,“下班了,应该没什么事了吧……”莉莉丝他们应该也有下班时间,不用在工作时间外还做苦工。   这么想着,她伸出手去,跟阿信再一次道别:“明天见!拜拜!”   阿信像是又迟疑了一下,好像他非常不擅长这类稀松平常的人际接触。   但他随即做出的回应,偏偏又无可挑剔——他力度恰好地跟她握了握,时间和热情都控制完美。   说来也怪,明明只是模拟感官,他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肢体接触,裴菲却感到一种异样的温暖,从他的掌心、指节和皮肤里散发,传导到她的手心,袭上大脑。   头皮莫名奇妙地麻了。   阿信却像是毫无觉察,眼神专注对她说:“再见!”   裴菲明白自己不能再拖延。她壮士断腕般后退两步,朝他背过身去,一键切换。   一大片华亮的白色灯光冲破黑暗的视野,裴菲从她的机位上坐起身。   同机房的其他人还没苏醒,她的思绪也陷在和阿信的相遇里,有点回不了神。   湛信然醒来后看到的东西却复杂得多。   首先是他停在白湛园宴会中心特定位置的专驾。车外早已分列站好了他的保镖和前来迎接的白湛园骨干。更近的地方,则是半蹲半坐在他右前方,面带微笑、满眼深意的褚谨言。   “好一段依依惜别!”他像在开玩笑,“如如大佬不但一日多次进入永生大陆,还不厌其烦,管了一桩小事!”   其实,早在裴菲跟湛信然相见不久后,他就魔音一般,提醒湛信然“我们到了”。   但不是令人愉快的方式。   当时,他直接拿下了湛信然的隔音耳机,亲密地在他耳边说话。他说的每一个字,经过时间沉降后,都比正常长度延展了12倍。   所以,湛信然当时听到的版本是:“湛——暗——暗——暗——暗——总——嗡——嗡——嗡——嗡——(以下同理),我——们——到——了——。宴——会——即——将——开——始——,还——是——说——,您——没——心——情——过——去——?”   当时,裴菲正在跟他打招呼,并很快因为他的冷淡感到伤心。   之后,褚谨言不惜亲自下到永生大陆的实时监控中心,全程围观了两人互动,甚至在她批评“新人三天狂欢”的陷阱有多过分,如何陷害了她新结识的朋友时,褚谨言当场发表观看评论,说:“呵呵,平民!”   现在,他笑着问湛信然:“既然您那么感兴趣,要不要……让她陪您几天?”   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从湛信然心头窜起。   但它随即便被好好地控在了眼底,丝毫没有影响到湛信然的面部肌群。   “何必?”他说。   他的语气平淡,褚谨言却听懂了。意思是“何必这么针对她”。旁人听来不认为是责备,但以他们之间交往的语境而言,这句话的意义约等于“你做个人吧”。   于是,褚谨言眼中光亮猛然一收,立刻低下头道歉。   湛信然却不想给人留下任何想象空间,更不希望褚谨言因此误会他有什么发挥的余地,所以,他追加一句:“不要打扰她,阿言。我想交个普通朋友。”   褚谨言低着头表示歉疚和恭顺。然而,听到后半句时,他低垂的眼底却划过一道恐慌。 第23章   裴菲在机房里等了好一会儿。   怪事。整间机房,500个机位,除了她,没有一个人苏醒。右手边的伍强“睡”得不省人事。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带着一列AI餐车进来,挨个机位放下一盒晚餐。   看到裴菲,他惊讶极了,随即明白过来什么似的,问:“您要用洗手间吗?在……”   他指示方向,把裴菲搞得有点懵:“不了,谢谢,我打算回家。”   工作人员表情一怔,像是吃了一惊:“回家?”   但裴菲没有第一时间共情到他的惊讶,却结合他的反应和安静沉寂的机房,联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裴菲:“他们都没醒?这个实验不是朝九晚六吗?”   工作人员表情有点混乱:“呃,您请稍等……”   他目光一转,像是在联系什么人,并很快跟对方接上线:“……是,抱歉打扰!这里是AE区J机房,有一名……对,是裴小姐!……”   裴菲:“?”他怎么知道?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机位,懂了。应该是她的机位对应了她的名字——不对,他的感觉,倒是像在回应对面人的询问,那对面是谁,为什么隔空就知道是她?   工作人员:“……是……是……好。”   他的视线转过来,重新凝结在她脸上,像看到什么奇怪的生物。然后他微微欠身:“主管说没问题,湛园安排接驳机送您回去。请跟我来。”   他往一边让请,裴菲却敏锐问道:“他们都不走吗?”   工作人员还是那副看E.T.的眼神:“不,他们都有欠款和工作。永生大陆上,所有岗位每天都要正常运作,他们的休息时间最多不超过12小时——也就是我们的1小时。他们稍后醒来吃个晚餐,上个洗手间,就差不多了。这点时间,不够他们回家。”   裴菲有点愣怔,工作人员继续说:“您是天堂实验立项以来,唯一一位在一天结束后还有机会回家的参与者。”   裴菲心不在焉,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你错了,至少还有一位……”   话没说完,她忽然想起来,永生大陆里的联系方式跟现实世界并不相通,且两边时差那么大……她现在还不能走。   她对那位被她一句纠正搞得又陷入呆呆状态的工作人员说:“对不起,我在里面还有点事。您先忙,我回去一趟。”   工作人员眼神迷糊地表示同意。裴菲重新坐回她的0重力床,按下神泪。   在系统衣帽间内,她改换形象。考虑到莉莉丝可能所在的场合,各项技能点到满是必须的,之后,她再给自己捏了一身矫健的肌肉,穿上商务套装。   现在全身镜里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背景深浅难说,但目测绝不好惹的精英男士了。   切出系统衣帽间,裴菲定点瞬移到天际酒吧。   耳边“嗖”地一声,视野清朗时,她已经在酒吧门外。   跟昨晚相比,门口聚集的人少了很多,但仍然热闹。“天际”二字在深蓝的夜空下,闪动金色、幽蓝、玫红等耀眼的霓虹光,男男女女在四周扎堆,谈着裴菲不敢细听的生意。   酒吧门口守了个五大三粗、打了单边鼻环的男人,裴菲通过她修改过的透视视力,看到他浑身明的暗的带满武器,抱着膀子的身体更是蓄势待发。   不好惹,要小心。   裴菲拿出一副常来这种场合的懒散态度,气定神闲经过这名保安,略略点头回应他沙哑的问候,进入酒吧内部。   酒吧内部跟昨天相似,灯光闪动,视野红红黑黑辨认不清。   各卡座中间、舞台上,热辣的节目正在上演。音乐震耳欲聋,空气里飘散着令人振奋又迷幻的气味。   酒吧的工作人员分门别类有各自的制服。   裴菲尽量低调地绕场一圈,不动声色打量那些穿着超低胸、超短裹身裙,在酒客各样的目光中扭动、或在他们身边说笑举杯、或在他们怀中跟他们耳语乃至亲吻的姑娘们。   好像……没有。   她正要重找一遍,忽然被一只柔软的胳膊揽住肩。   一个梳着马尾,涂着紫色亮粉口红的姑娘转到她正前方,笑着说:“没有合眼缘的吗,帅哥?”   裴菲吓一跳。幸亏躲在马甲后面,她立刻稳住。   对面这位姑娘穿着一条艳黄色的紧身背心裙,深V的领口用黑色细线清晰绣着“天际Horizon”字样。显然,她是工作人员中的一个。   裴菲直接道:“我在找莉莉丝,请问你认识她吗?”   姑娘媚眼一瞥:“没听说过。”裴菲心里一黯,又听姑娘问,“是新人?”   裴菲:“昨天刚来。”   姑娘:“噢~新人不会这么快工作,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学。”   裴菲跟她打听什么事,姑娘嘴角一歪,露出个玩味的笑容,说:“哎呀帅哥,问了那么多问题,人家嘴巴都干了!你就不请我喝一杯?”   裴菲回过神来,立马带她到吧台边,要了一大杯鸡尾酒。   姑娘长长的睫毛扫视酒保递来的青黄交界的酒水,努努嘴巴,正要撒着娇抱怨一句什么,却见裴菲拿过那一满杯酒水后,趁周围人都没注意,手指在杯边微动。   然后,那杯加了冰块,晶亮的、杯体外聚集了颗颗水珠的鸡尾酒,在裴菲手中逐渐变色、变浓,变成一杯奶白色的液体,在杯口冒出了一点点热气。   姑娘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哦”,眼睛都直了:“……”   裴菲递给她:“喝杯热牛奶,对胃好一些。”   姑娘像被揍了一拳,嘴巴张开,目光猛地盯过来,黑黝黝的眼眸中瞬间漫起一层水光。   但她遏制住了,笑着接过,马上喝了一大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裴菲:“飞飞。”   说完有点后悔。但她不过就搞了一辆没有马的马车,在这片大陆上献了一天宝,不至于让“飞飞”这个名字人尽皆知吧?   果然,姑娘没有多说,只是眼中带着感激和笑容点了点头。   她很快给了裴菲一颗定心丸:“新人进来以后,都会改名字,你这样找不到人的。但你也别太担心,‘培训课’的内容,完全比不上‘实战’刺激!”   裴菲:“……”   姑娘小口喝着热牛奶,眼睛有意无意地瞄她,说:“很要紧的话,我帮你打听一下。有信了跟你说!”   裴菲眼前一亮,立刻跟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姑娘附在她耳边说:“我叫‘蜜雪儿’。等你那位小女朋友有下落以后,有事没事,帅哥你也来看看我呀!”   裴菲心中一动,姑娘已经把一整杯热牛奶一饮而尽。   她对裴菲舔了舔嘴唇上的白沫,露出同为女性的裴菲也觉得魅惑的模样。然后她朝裴菲摆摆手走开,另外找了群人挤过去。   时间逼近凌晨两点,四周情.欲味更甚。   裴菲意外收获了蜜雪儿这个“线人”,放心不少。她挤过群魔乱舞的人群,打算出去,却在经过一处进出物料的通道口,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赶紧调转方向过去,叫道:“书生!”   真是书生。   跟伍强他们比,他似乎状态很差。   他脸色惨白,上半身赤.裸,下半身皮带束着一条猎装长裤。身边跟着两个好像在护送他的男人。   裴菲走近他:“是我,裴菲!”   书生眼睛这才猛地聚了焦,笑起来,说:“裴菲呀!你在哪,怎么样?”   由于裴菲的装扮确实唬人,守着书生的两个男人一时不知该不该朝她横。两人对视一眼后,半警觉半妥协地退开两步,给他们一点空间。   裴菲简短地跟他互通了消息,听说她无债一身轻,书生脸上露出由衷的欣喜。   “真厉害!”他笑说。   裴菲则担忧地看着他裸露在外,稍微一丝风过,就会起鸡皮疙瘩的上半身,压低声音问:“你还欠他们多少?你有没有自己健康状态的数据,我可以给你恢复,你就不用怕他们拿义体的事威胁你了。然后,我们,还有伍强他们,一起想办法赚点钱,在这里开开心心过一年!”   书生的眼神暗下来:“我没有那个数据。”   裴菲心里跟着一沉,想了想说:“不要紧,我试试看能不能去……”   书生抬手按住她的肩,微微摇头:“裴菲,谢谢你。但事情没你想象那么简单。”   裴菲想说什么,他再按了按她:“再说,我现在的工作不错。9个月以后,我就能还完现在欠的钱,以后就是纯赚了。到时,我既不用跟一个大集团作对,还能……咳!”   他忽然上半身一抽,猛地转身,朝旁边咳了一声。   “咔!”一大团殷红的液体喷到深色的墙上,昏黄的微弱照明下,它依然刺目。血腥味充斥裴菲面前的空气。   她吓一大跳,忙扶住他的后背:“你到底怎么了??干的什么工作?挨打吗???”   守着书生的两个男人略略看了他一眼,都像没事人似的,表情纹丝不动。   倒是在听到裴菲的问话后,各自脸上露出了轻蔑、好笑的表情。就像她是个不谙人事的小朋友。   书生也虚弱地笑笑,喘息几声,站直:“没事。修复手术的后遗症,很快就好。”   裴菲:“……修复内脏吗?”   这时,两个男人过来。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还要娘兮兮地聊多久?正事还干不干?”   书生立刻说:“我走了。裴菲,你们去过你们想要的安逸生活,我也要闯荡自己的理想。有缘再见吧!”   不容裴菲再劝,他拍拍她的肩,就转过身,在那两人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走向走廊深处的一扇门。   裴菲看到那扇门上,斑驳的白漆写着“D.E.”两个字母。   他们用ID刷开门禁,走了进去。   裴菲眉头皱起。没想到意外遇见这位同伴,得到的竟是这种答案。   那个“D.E.”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想了想,出酒吧,打了伍强的电话。 第24章   伍强很快接了,声音听来很愉快:“我?马上下班!你怎么又变成男的了?要来跟我鬼混吗?”   裴菲心里一轻,问他要了定位后,直奔伍强的工作地点。   他和老八正在一栋大楼的背面,相继从刚才裴菲见过的那辆货车里往大楼通道里运一箱箱的货品。   看起来十分正常的样子。   除了跟车的男人表情有些不善——男人懒散地靠着车道旁的栏杆,嘴巴里嚼着什么,并不帮他们的忙。尖刀般的目光在裴菲、伍强和老八之间一眼一眼地回梭。   他的身份信息居然对裴菲没有任何展示,裴菲的注意力也在两位同伴身上,无暇分出精力和时间去破解男人的后台。   伍强搬着几件标注什么罐头的箱子,龇牙咧嘴,似乎东西很重,而他身上安装的那些义体,根本帮不上一点忙。   但看到裴菲,他立刻热情地笑起来,说:“等等,马上就搬完!你有什么要问的,可以问!”   裴菲见他俩干的还真是搬运工作,放心不少,点点头:“你们从几点干到几点?”   老八经过,喘得连不成声,勉强朝她笑笑,继续钻进货厢里去挪箱子。   伍强抱着四箱货,表示“听到”,先憋着气进大楼去了。过了一阵出来,空手经过她面前时,才笑嘻嘻说:“中午12点开始,结束时间不定,主要看活多不多,大概就是现在。怎么样,可以睡懒觉,还不赖吧?”   监工的男人又分别溜了他们一眼,裴菲心里不安,也觉得他们的工作实在不算多好。   但伍强乐呵呵地,她也只能含混点点头。   趁他又搬了四箱经过她,她快快地说:“我知道书生的下落了,也找人帮忙打听莉莉丝。我有一个想法,等明天我回来,找你们休息的时间段,再跟你们商量。”   伍强憋着一股劲,还朝她笑着说:“OK!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回见!”   他进了大楼,出来的老八听到这句尾巴,也喘着气跟她道别。   裴菲心系这些朋友们的遭遇,但眼下好像能做的也没了。欣慰的是,伍强和老八干着辛苦,但也算正常的工作。   她放下心,环视一圈后,点了切换。   大概就因为这一刹那的放心,听到车后方传来的一点异响,她没有注意。下一瞬,她已经切进了系统衣帽间,开始苏醒。   而事实上,那点响动,是伍强在那栋大楼的库房里放下他那四箱货物时,因为乏力而一时手滑,导致它们撞击到地面的声音。   四只纸箱里的罐头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哗啦”磕碰。   他及时稳住了,心想这点失误应该没什么大碍。   想着,却下意识望向库房墙边袖手站着的另一个监工。然而,没等他的目光落到那头,却意外看到那监工已经站到他面前。   惨白的灯光下,这名监工一脸阴沉地看了一眼那摞货物。   伍强:“嘿……”   他想赔笑说,嘿,头儿,东西没事。   然而,话未出口,就见眼前的男人朝他抬起一条腿,猛地踹到他胸口。   伍强不清楚自己是先起飞、再感到剧痛,还是反过来。   但他清楚地听到一声“啪!”,骨头折断的声音,来自胸口。然后他整个人像毫无重量的风筝,急速后飞。   再一声来自后脑勺和后背的“咚!”响,他整个人撞到了仓库后方的墙上。   黑暗像潮水一般湮没他的神志前,他感到锥心的剧痛,撞懵的脑壳,晕眩欲吐的恶心,以及一句低沉残忍的“狗东西”,好像还有老八吓傻的眼神……   裴菲重新在灯光雪亮的机房清醒。   不久后,她随着湛园的接驳机悬停在她家窗口。感应百叶窗全部打开,窗口趴着眼睛湿漉漉的阿黄。   它拼命地站起,猛摇尾巴,朝她喘气。   在接驳机AI无数声跟它商量“腾点儿地方”的请求后,它才勉强退到墙边,等着裴菲出来。   接驳机的透明舱罩打开,裴菲呛咳几声。   慈爱区的空气,原来真的这么刺激!   不过,家里有一条鲜活的生命等着她,如此热情地迎接她,让她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赛博际遇后,仍迅速感到温暖和快乐。   接驳机离开后,在狭小的空间内,裴菲跟阿黄拥抱,撸它的脑袋、脖颈和腰背,抓着它的爪子玩闹好一会儿,才拿出她从湛园带回来的礼物——那一大盒鲜果,以及晚上分配的餐盒。   裴菲:“阿黄,你看这是什么……咦?”   她忽然发现,家里多了一只硕大的包裹。   大概有一个立方米那么大,外观低调,几乎跟她的门一个颜色。慈爱区的傍晚,暮色深重,格子屋里遵循城市规定也没有特别明亮的照明,导致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它。   裴菲揉着阿黄暖烘烘的脑门,问:“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有人能直接把东西塞到她家里?   阿黄倒不如她紧张,它在使劲跳起身,往裴菲怀里蹭。在她问出这个问题时,立刻转了方向,兴奋地往箱子上刨。两条后腿支着,前爪亢奋地拍着箱顶,似乎在向她强调:“这是好东西!”   狐疑中,耳机里提醒:“您有来自湛园的电话,请问是否接听?”   裴菲:“接听。”   接着,一个兼顾了温柔有礼和冷淡高傲的声音传进耳朵:“裴小姐您好,我是湛园的海薇。”   裴菲:“噢,您好!”   海薇一句废话都没有,像个设置精良的AI,向她慢慢阐述了她家这只箱子的来历:“我们请租房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开了您的家门,请放心,除了放置那箱物资,您的东西,我们什么都没动……”   她解释,这是一箱湛氏自制的礼品,是湛氏员工和合作伙伴的福利。   “‘天堂实验’是我们目前最重视的项目,所有参与者都有我们的相应回馈。照顾各位这个月的生活,是我们的分内之事。所以您不要觉得不安。以后有其他需求也可以随时跟我,或其他工作人员提。”   到最后,她甚至撂出“如果很不喜欢,不愿接受的话,请把它丢进公共回收箱即可”这种话。   裴菲跟她沟通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等她客客气气跟海薇挂断电话,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单向输出了。被一个强势富有的对象,输出了物资上的援助。   迟疑中,她用指纹按到箱子的锁件。只听“嘀”地一声,严密的外包箱体在她眼前,像被火焰燎过的塑料薄膜般静默化开。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一箱水果,一箱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饼干,一大瓶标着“有机鲜奶”和另外一瓶标着“有机蓝莓汁”的饮料,以及一团不知名的球状物。   球状物先不提,其他贵重的东西,海上城的普通中产都要花高价,向物管局申请,也不一定买到。她怎么可能丢回收箱?   包装箱像一个有生命体的活物,箱体自己剥离开包装物,收缩成杯子大小的一团。它顶上那盘裴菲看不出形状的金属片缓缓解开,抖平,变成三片旋翼,每一片上都出现一行字“请开窗,谢谢!”。   裴菲把窗打开。这团灵巧的东西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后,便扇动长长的旋翼,轻盈地飞出她家窗户,在夜幕中消失。   而格子屋内,只剩那堆纯粹的贵重食品。阿黄颇有见识地把那箱饼干掀到地上。   裴菲这才看到,饼干外的包装盒写着“狗狗食品”。   裴菲:……好险。差点以为都是她的。   她拿过配料表,盯着上面那些“有机谷物”、“优质骨粉”等字样,蹲下身,抚摸阿黄的脑袋,说:“阿黄,你这是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了啊!”   同一时刻,白湛园蓬莱区,褚谨言在白城的庄园地下一层,海薇望着旁边的一排透明仪器,稍微迟疑了一阵。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扇木门,里面传出沉闷却响亮的鞭笞声。   这栋别墅的隔音总体做得滴水不漏,唯独这一层的那个房间,几乎没有隔音。不知褚谨言是不是出于“低调炫耀”的心态这样安排。   皮鞭抽打在肉.体上,不遗余力,偶尔会溢出一声半声男人压抑不住的闷哼。粗重的喘气更是声声入耳,听得她都会禁不住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声音停止了。   门打开,下半身皮裤,上半身赤.裸的褚谨言出来。海薇立刻支起身,给他送上一条温度刚好的毛巾。   褚谨言接过,擦拭脸上,脖子和前胸淋漓的大汗。   他的身材健美,平时掩藏在西装衬衫之下,根本看不出衣料下是如此壮硕的肌肉。但在他擦着脸,随意走动时,海薇看到了他后背上纵横交错的血痕。   没错,吃鞭子的是他;但挥鞭子的,也是他。   下手之狠,就像一个人对待自己的仇家。   但褚谨言脸色却很平和,就像一个孝子刚刚接受过来自慈父的祝福。   褚谨言:“电话打了?”   海薇连忙收起目光:“嗯。她……她接受了——刚刚收到无人投递机的返回信号。”   褚谨言嗯了一声,朝她随意递回毛巾:“水。”   海薇连忙把染着他鲜血的毛巾接过,再小跑着去取来一杯温水,双手递过,察言观色:“您想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以后再也吃不下海上城普通人吃的那些垃圾,然后……就会听话,对吗?”   褚谨言一口喝下玻璃杯里的水,满足地长长透了口气。   然后他说:“那不是目的。”   海薇壮着胆:“那是……?”   褚谨言看着她,露出个复杂的笑意:“今天的财报看了吗?”   海薇连忙接道:“跟昨天一样,我们打败了伯氏。湛总依然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   褚谨言微微笑了笑,似乎很满意。   “最富有的人!”他重复道。   他转过身,目光似乎被海薇之前凝视过的那排透明仪器吸引。   他没有马上操弄它们。   只是淡淡地看着其中一只标示了“裴菲”的玻璃管,喃喃道:“却常常不快乐……我希望他快乐。这才是目的。为达到这个目的,哪怕要用到那个女人,我也可以让步。但前提是,我们必须训练她,让她对我们这样优质的生活上瘾,成为一条听话的好狗,带给他快乐……把握每一个细节,让他在我们的照看下合理地开心,是我最重要的追求。”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可忽视的坚决,也有一种0保险走钢丝的寂寞。   但海薇更受震撼的,是他因背过身,从而再一次全面展露在她眼前的,那片仍渗着淋漓鲜血的鞭痕。 第25章   第二天一大早,裴菲历经“七道墙”的洗刷,进湛园先找到海薇。   她随身抱着昨天那些东西,一样也没少,把它们小心叠放在海薇面前。   “我问了湛氏的几位工作人员,他们都说要直接找您。”裴菲解释,“这些东西太贵重,我不能要。好意心领了。谢谢!”   海薇的表情像被打了似的。   她目光快速掠过面前这几只透明保鲜箱。里面装的东西,就连来来往往的湛氏员工都忍不住频频张望。   更不用提里面体积最小的那团“不明物体”。   海薇胡乱笑了一下。她大致明白要再劝说裴菲收下,大概也很难成功。因此,她决定试试最厉害的那张牌。   她指指那团自动收缩成最不占体积的球状物——它在日光下也十分低调,尽可能收敛自身的体积感。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它的材质似乎在兀自隐隐流动,且没有固定动线。似有生命,又似受控于某种特别高级的智能。另外,它质感奢华,别具科技感。   “这个……”她问裴菲,“你没试用一下吗?”   一定是这位土包子小姐太胆小,反而把褚谨言布下的豪华大饵放过了。因为不懂它的好,所以才没咬钩!   “试过了。”裴菲轻声说,“还玩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说的是真的。   归还湛园送的这堆东西,不是她矫情。   网上能找到那些食物的价格。每一样分开来算,都是她过去需要在“皇家奶茶”店打工一年的税前薪水。   尤其让她不安的,就是随包裹附送的这团不明物体。   通过各种搜索,她好不容易查到,它叫“果壳里的甜梦”。   简单来说,它是一个裸眼AR和智能流体组合而成的游戏空间。差不多是为裴菲这样的人,或者阿黄那样的狗,量身定做的真·“甜梦”。   按下设备开关,它就会在任意一块只需一步长宽的平面上,铺开,变成一块随遇而安的绵软地毯。   裴菲把它铺在地板上,和阿黄小心踩上去,周围逼仄幽暗的空间就不见了。一大片美丽的森林围着她们,四周阳光灿烂,鸟语虫鸣。   裴菲可以摘脚边的小花,阿黄则看中了一只在草丛中跳跃的肥野兔。   然后她俩开始各玩各的。   森林里有长满毛绒绒碧草的小山坡,有水声动听的沁凉溪流,甚至有瀑布和云海。阿黄追野兔,扑蝴蝶,高兴得发疯,裴菲时停时走,心旷神怡。   要不是后来,飞起撒欢的阿黄不小心踢了裴菲一脚,尖利的爪子划破她的小腿的话,她差点真的以为自己正坐在一片碧波荡漾的湖边,嘴上叼着一根草叶,在看湖对面小山后的日落。   原来都是幻梦。   这块智能调整流动速率、方向和触感的流体地毯,让她和阿黄互不打扰地,在过于逼真的幻象里深深沉浸。   这还只是其中一个主题。   这套东西也是湛氏的某一支研发中的产品。它的开发初衷,是想卖给一辈子哪儿都去不了的普通市民,抚慰他们对优质生活蠢蠢欲动的心。   但因为这块流体地毯造价高昂,整套产品卡在了商业化阶段。世上只有极少数非富即贵的群体,有机会尝尝新。   当前它的造价成本超过4000万,黑市里的求购价最低也有3000万。如果收下它,拿它换钱,就是一个转手的事。   但得知这些数字的裴菲,不管它是不是“湛园的内部福利”,都不能坦然接受了。   “昨晚从‘甜梦’里出来有点晚,就没有再打扰您,”裴菲解释道,“不过我问过贵公司的客服,他们说这款产品接受无条件退货,试用过也没关系。还请您帮忙退回。”   海薇有点没听懂:“不是……您觉得它不够好吗?”   裴菲:“很好,很完美。它里面的主题,那些美景,即使世上真实存在,可能也未必有在‘甜梦’里的体验感那么好。”   海薇失声叫起来:“那你为什么还不要?你知道它多贵吗?我儿子想要一套都……”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飞快转话锋:“……送你的就收下啊!”她放低声音,恨铁不成钢一般咬着牙说,“就算你不喜欢,黑市里……你的环境,直接跃迁啊!!”   裴菲不懂她出离愤怒的原因,也不懂她试图用自家的产品给裴菲“创收”的动机。   她耐心说:“无功不受禄,谢谢!”   海薇:“……”   裴菲跟她略略致意,转身循着昨天出园的路径,熟门熟路穿出入园大门。   她心情雀跃地坐上湛园的露天摆渡轻轨,在海上城几乎从没见过的清透阳光中,经过一座座拓扑结构的建筑间青青的草地、花圃,驶向机房。   海薇则通过定点监视窗口凝视着她的行动轨迹,给褚谨言发消息。   “老板,对不起!”她说,“‘由奢入俭难’计划失败……她把东西都退回来了。”   褚谨言好像不太意外。   他说:“噢。那只能说明‘奢’的力度不够,或者角度不对。找到她在意的东西,再试。”   海薇苦得咧了咧嘴,却想到另一个点:“还有,老板,她好像……变漂亮了。”   褚谨言没回。   他正两手合拢支着下巴,密切注视着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   有四个分屏,分别从前后左右四个角度,锁定一个徐徐前进的身影。   这个身影属于湛信然。   昨天晚宴后,明明还有些人,最好由他亲自会晤,他却提出要马上回海上城。开玩笑……   全球各处的湛园,没有任何一处是湛信然长居的地方。因为各地的湛家私宅都布置得一样好,完全符合一个最富有的人该有的标准和审美。又因为这种生活是湛家历来的传统,每个地方都有他过去的经历和记忆,所以不存在客居的孤独。   全年时间,因为公事,也出于安全考虑,他总是从一处转移到另一处。任何城市住多久,全凭安保部门安排——什么时候这么匆匆赶路,非要“回”某个地方过?   现在,他正缓缓靠近天堂实验项目大楼的景观层。   总裁办公楼里有整座海上城最美的景观台,其余设施也是要什么有什么。   虽然湛信然不爱宅在他那一层,人人皆知。   但特意到这边的景观台,步态从容不迫,看似若无其事,其实尤为慎重——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褚谨言能猜到他要去干什么,跟昨晚急着回来的原因一致。但他不愿相信答案这么简单。   湛信然身边照常跟着保镖团队。他们所到之处,经过的工作人员都立马闪开道,恨不得把自己贴到墙上;他本人却边走边解开西装扣,衬衫袖扣,领带,一样样递到旁边保镖队长的手上。   经过驻扎在那边的私人医院时,他居然动手解衬衣最上面两粒扣子,目不斜视地吩咐了一声“轮椅”,不久后又说,“我自己出去”。   这样,等他再次出现在景观台,跟昨天差不多的位置时,他又变回了那个形单影只的轮椅青年。   褚谨言:“……”   交个普通朋友,是这种交法?   他们甚至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他不确定她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而她,根本不知道他除了“阿信”之外的名字!   褚谨言继昨天在自省室对自己规劝和惩戒之后,翻过一夜,又重新感到对湛信然的动摇。   这时,屏幕上新一个人出现了。   是裴菲。   同样的人影也出现在湛信然的视网膜里。   她昨天跟他在这里初见,穿着一条剪裁简单却充满少女气息的鹅黄色连衣裙,今天则穿着海上城平民们中最常见的一种灰黑相间的运动衣。   灰黑是海上城整座城市的主色调,做衣服耐脏;运动式样方便他们日常的大部分活动;那种3D打印的合成衣料,便宜、耐磨。   唯一问题是,它全盘考虑衣服的基础功能——蔽体,却忽略了其他一切。   但这么一套衣服,在她身上竟然也是好看的。   因为它们打理得干净整齐,没有一丝颓废的褶皱。只是她太瘦了,那么一套小版的衣服,仿佛是挂在她身上,风一吹,整个人都要吹跑一般。   湛信然眼睛有点疼。   裴菲完全没有同步到他的脑电波。   见到他,她很高兴!隔着老远,就朝他扬了扬她胳膊上搭着的一件黑色小外披。   她小跑穿过景观台,在“轮椅青年”阿信的面前折下腰,和他视线持平。   “你来啦!”她笑眼弯弯,气息犹如晨风。   说完,她反应过来他听不见,笑哈哈拍了一下自己额头,对他边打手语边说:“早上好!”   湛信然:“……”   这一切是他在脑海里模拟过的。昨晚一整夜,他就知道自己今天会需要一台轮椅,还需要用手语和她交谈。   他知道在自己身后,她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双眼睛在关注着他——他们心中的金字塔尖,正在做幼稚的事。   但他还是忍不住也朝她用眼睛微笑,并款款打手语:“早上好!”   裴菲笑意更深,她纤细白皙的手像花朵绽放,手语又快又准确:“昨晚睡得好吗?”   湛信然:“……”   明明心里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但没想到,落到手上,落到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这片平平无奇的景观台,到她滚动着金豆子的眼眸里,只剩最简单的几句。   他手语回:“好。你呢?”   裴菲:“也很好!”   来往几句话的时间,她脸上的笑容却层次丰富,各个不同。尽管如此,他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聊的了,两人陷入两相对望着傻笑的状态。   但当然,在暗中围观他们的人看来,裴菲的笑容生动明快,而湛信然,笑意堪堪抵达眼底。   只有褚谨言看得出,湛信然眼底那一点笑,其实是漫开了一片海域。   他在任何人面前从没有过那种表情!   “那……”裴菲的双手重新动起来,她笑说,“我们‘里面’见?”   湛信然微点头,手语回:“好。”   裴菲站起身,忽然目光落到自己胳膊上,回过神来“哦”了一声。   她指指自己胳膊上挂的黑色绒线衫。这是她早晨临出门时,开窗感到清晨的风有些凉,回想起机房里的25度恒温对她来说也有点冷,专门从家里带的。   除了昨天那身行头,这件线衫,是她第二珍惜的好衣服。   她手语对湛信然说:“这是婆婆留给我的,据说是真正的‘丝绵’!”   其实她对于任何材料都没有概念。因为很多年前起,普通人的吃穿用度,都是合成料。衣料而言,尽管有各种形态,厚的薄的,毛的光滑的,本质上却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她也无法判断湛信然身上的行头究竟什么材质,好还是不好。   她只能人云亦云地照搬婆婆的原话,以及自己对于这件小开衫的直观体感,对满眼好奇的湛信然比划着解释:“很软,很透气,不会难受。”   她把衣服在手里顺成一个相较规整的圆柱体,然后示意湛信然的轮椅:“长期这样,对腰不好。给你垫一垫!”   湛信然没想到她介绍完她的衣服后,剧情竟然是这个走向。然而不等他反应,她已经俯身下来,一只手臂娴熟地抱起他的肩。   暗暗用了她的洪荒之力,微微喘动的气息,落在他耳边和脖颈。   紧跟着,她的长发也滑落到他后颈。轻柔的发丝,带着薄薄的凉意,若有似无的淡香。   这一刹,时间好像停了。 第26章   裴菲忙着实现她的设想。   尽管她内心隐隐发现,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的气息离自己太近了,绵长,沉稳,有力,滚烫灼人。   她有点后知后觉的怔神——她到底在干什么?   这是个异性不是吗?   抛开他的缺憾不说,这是个外形、气质和性格都极富吸引力的异性,那么,她凭什么在几秒前,单单因为人家坐在轮椅上,就自以为是地忘记了这个人的性别?   但现在说什么都有点迟了。   裴菲凭着一股执着劲儿,劝告自己“非礼勿想”,尽量不带感情色彩地扳起他的肩,让他的后背略略离开轮椅,另一只手则尽量平整地把她握着的“圆柱体”塞进他的腰和椅背间的缝隙里。   放开他,她的手指和胳膊离开透着他体温的肩背,让他平稳靠回轮椅靠背。不知怎么地,她觉得自己大脑极度缺氧。   她后退半步,突然想起自己干嘛要这样亲力亲为——他应该只是腿有问题不是吗?看他的腰挺得那么直……   所以她直接把折好的衣服递给他,让他自己动手垫不行吗?   他刚才手语打得那么风度翩翩又有力……   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地把他当全身瘫痪的人、好像离了别人他就连呼吸也是有一口没一口似的那样来对待啊!!!   她被自己蠢得快当场落下泪来,偏偏看到对面的男人也似有点回不过神。   但他很快眼底带笑,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手语道:“谢谢!但这好像是你很珍贵的衣服……”   大脑缺氧中的裴菲正愁接下去要怎么收场,接到一个话头就忙不迭地边比划边说:“不珍贵,它只是外物。人更珍贵……”   男生的目光微微一顿。   裴菲以为自己又乱说了什么鬼话,忙纠正道:“你更珍贵……”   补完觉得还不如不补,她闹了个大红脸,手语比得要起飞,疯狂摆手,说:“不是那个意思……垫着舒服些!我先走了,里面见!”   她觉得丢脸得要死,恨不得当场挖穿湛园这个高逼格的木栅景观台,自己舍身跳进去。   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褚谨言嗤笑一声:“你知不知道,他上午有重要会议!还‘里面见’……什么都不懂的屁民!”   然而,湛信然在裴菲跑出景观台后,才回神一般,缓缓用手语回了个“拜拜”。   褚谨言一怔。   这时,裴菲脑子里闪动着火花。她从没有过这种体验。   她在工作人员打开的门禁里,进入满员却寂静如斯的雪白机房,思维这才从白云浮动的半空中降下来。   她坐到自己的0重力床上,看看右手边的伍强。   他安安静静地平躺着,一如既往。但不知为什么,从他平静的面部表情里,她似乎捕捉到若有似无的痛苦。   但仔细看时,它们又消失了。像是她臆想出来的一样。   裴菲不是个纯靠感性生活的人。   她看了看周围其他人的状态,没看出什么恐怖的内容,便把注意力收回。慢慢吃了点桌上分发的早餐,便按下神泪,进入系统衣帽间。   昨天意外遇见阿信,她是女生的模样,打扮得像个大咖。当时纯粹是因为钱攒够了,甚至还有一部分结余,心情巨好,才玩了那么一把。   但今天……回想刚刚那一幕,裴菲的脸一烫。   她对着全身镜,飞快把小人捏得更像自己一些,再精心给自己搭衣服、配首饰,增加一点丰腴度,慎重程度远超她在现实里的生活。   等镜子里那姑娘跟她本人理想中的自己更像一些后,她才开开心心切出去。   直接定位到仙境酒店外的滨海公园,在迎面吹来的凉爽海风和大片金灿灿的阳光中,她四下张望。   阿信不在。通过昵称搜索到的唯一社交账号里,他的状态也是灰的。   看来他还没进来。   裴菲再确认了一遍时间:现在是永生大陆某一天的上午11点,也就是现实世界的8点55分到9点之间。   距离她跟他在景观台告别,还不到10分钟。   也对,毕竟他不方便。也不知他从轮椅里转移到0重力床上时,会不会有工作人员帮忙。   裴菲径直把他加为好友,给他留言,以便他进入系统衣帽间、激活通讯录的同时就能收到。   【进来以后找我,我有东西送你!】   输完这句话,她就被身边呼啸而过的一通喧闹吸引。   她抬头,看到两个男人正在追着什么人。顺着他们的方向往前看,她呼吸一停。   是伍强!   他脸上似乎有血,表情扭曲,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裴菲跳起身朝他挥手:“伍强!!!”   他没听见,没头苍蝇似的踉跄疯跑,就要冲到一条街对面的时候,一辆货车在他前面突然飞驰出现,并以他避闪不及的速度,打开了侧边的厢门。   简直就是请君入瓮的人类版!   伍强还没反应过来就跳上了车底板——否则他就会狠狠撞上去——再因惯性冲进了车厢里。   裴菲听到一声巨大的“咚!”,想来是他撞到了货车另一侧的厢壁。   那两个追他的男人顿时放了心似的,减缓了冲刺的脚步,而那辆货车洞开的侧边门,也“哗啦”一声合上了。   这一切快得让人眼花。   裴菲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看错。   她飞快朝那辆货车跑过去,同时滑动联络人名单,打伍强的电话。   很快冲到了那辆货车旁边,之前那两个追伍强的男人也赶到了。   他们身上肌肉虬结,义眼发出刺目的红外线,大喇喇朝她扫视:“干嘛小姑娘!”“闪开!”   裴菲耳机里,伍强的通讯器返回接通的音乐,但没有人接听。   她心怦怦跳,拍了拍货车的厢壁,说:“刚刚那是我的朋友,你们为什么追他?请开门!伍强!强哥!”   她望着两个男人,试图和谈:“他是不是欠你们钱,欠多少??”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忽然,有人在她身后接了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货车的押车员。   他的制服,裴菲昨晚见过。就是在伍强他们吃力搬货的时候,抄着胳膊站在一边,一脸不吝的那个工种。   他正从车头的座位上回过头来——刚才控制这辆车出现在这,“截胡”伍强的人,就是他。   他嘴里不知在嚼什么,盯着裴菲,慢腾腾地说:“围着我的车吵什么吵!”   这时,有人叫“裴菲”。   她回头,看到了阿信。   他在街对面,一脸困惑。但看清她的处境后,他立刻大步走近。   两个男人的虚拟形象非常壮,阿信的虚拟形象却是系统默认。加上他没有安装任何义体,因此,杀气上来看——也许实际战斗力也同样——无法跟两个男人相提并论。   而就裴菲所知,永生大陆的肉.体伤害,跟现实世界绝对神似——因为“虚拟现实”,为了强调自己不输给现实,永远在模拟体验上做得比真的还真。   但阿信还是毅然插到两个男人前面,尽可能把裴菲挡在身后。   他问:“怎么了?”   这么逼仄的空间,真要动起手来,阿信绝对吃亏。   裴菲小心往外挤,脑子飞快想着,怎么给阿信布置点有用的东西。   她也没忘回答问题:“是伍强!他被关进去了!”   阿信眼神凌然地跟逼视他的两个男人毫不胆怯地回视,声音变得低沉:“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解决?你们三打一是不是过分了?”   “哦……”两个男人中的一个裂开大嘴笑起来,上前半步说,“有人想打抱不平……”   他话没说完就要上手,他的同伴更阴险,缩进阿信的视野死角,抬起胳膊就要绞他。   说时迟,那时快。   阿信一个转身,以裴菲看不清的速度,把试图阴他的男人反绞住,“嘭!”地往地上一掼;与此同时,裴菲也伸手拍向前一个男人的义眼。   她的手心无中生出一块信号干扰器,贴着男人的眼睛启动。男人在碰到阿信前就后退两步,捂住眼睛摔倒到地上,并很快头晕目眩,伏在大街上哇哇呕吐起来。   阿信惊讶地看了裴菲一眼,惊讶瞬间变成赞叹。两人同时趴到剩下这个穿着监工制服的男人的车窗边。   男人张着嘴巴,一时不知该出来打,还是干脆认怂。   裴菲用尽全力瞪他,手心已经复制了一枚信号干扰器,旁边的阿信则淡定开口:“开门!”   男人吓得抖了一下,木着脸说:“开就开!”   货车侧厢门应声“轰”地滑向一边,裴菲冲过去:“伍强……”   她愣住。   货厢是空的。   不,准确地说,是没人。   厢体的中后部,整整齐齐码着某种罐头的包装箱。但包装箱之外的空隙里,没有人。   阿信替她守着门口,裴菲出去,问车头的男人:“怎么回事?!他人呢?!”   男人透过大大的墨镜朝她龇牙一笑:“没人啊小姐,你也看到了。”   裴菲:“我明明看到他……”她转向阿信,“他明明就被他们装进去了……”   车头的男人“切”了一声,好像听到什么滑稽的事。   阿信却睫毛一闪,对男人道:“把门全部打开,把货搬下来!”   男人嗷地大叫道:“哇,你是哪儿来的二五八万……”   裴菲“啪”地一记信号干扰器盖到他脸上,生气道:“快点!!!”   男人:“嗷……好好好快关掉!Yue……”   他差点吐,裴菲和阿信都后退一步。   货车的三面厢壁应声启动,各自向上升起,到车顶上叠好。   眼下,这台货车的货厢就只剩一块顶棚,三面都打开了。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围满了路人,全部默不作声地看着裴菲围着那些罐头箱子打转。阿信则一边一脚,把地上一个头晕,一个呕吐的男人踹起来,让他们搬货。   然而,满满一货厢的东西逐渐转移到人行道上,整个货车厢都空了,却完全没有人的痕迹。 第27章   裴菲难以置信,车头男却打断道:“好了,你们也看到了……”   阿信扫了他一眼,他立马咬住舌头,后退几步,远远道:“可能是这位小姐眼睛花了吧!没问题我们就走了啊,还有正事要干。”   剩下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对被裴菲和阿信一招K.O的事相当不爽。两人躲到裴菲和阿信的视线外就骂骂咧咧,似乎抓住机会就要上来给他们一下的样子。   裴菲茫然无措,阿信却并不催她,用警惕的目光看守着她身周的安全范围。   这时,裴菲耳机里响起来电提醒:“有一通来自‘伍强’的电话,请问您方便接听吗?”   裴菲呆住。   货车载着三个并不好惹的男人几个转弯,消失在纵横交错的滨海街巷。   伍强在耳机里热情招呼:“裴菲,你刚刚打我电话!你回来了吗?你以为自己才过一晚上,但我们都有一个星期没见啦!……”   阿信护着裴菲的肩,把她带回人行道。   伍强的热情和活力,就像迷魂曲,让裴菲迷糊了好一阵。   忽然回过神来——她不是在梦里,刚刚确实有一个“伍强”,在极度痛苦、孤立和无助中,试图逃离什么力量的控制,却乱入了另一个陷阱。   她打断他:“你在哪?”   之后,拉着阿信的裴菲,通过定点瞬移,见到了另一栋大楼后侧通道的伍强。   还是在搬货,但这一次又有所不同。   伍强跟一个陌生男人在一名监工的监视下,吃力地搬运昨天裴菲见过的那种货箱。   看到他,裴菲松下的一口气,很快紧回来。   她问:“老八呢?”   伍强沿用了前次那种,搬货时收集问题,折返时回答的节奏,抽空还跟阿信“嘿”了一声,以示招呼。   “他换了份工作,”伍强意味不明地笑笑,朝监工的男人那边动了下视线,接着说,“哥们胆子小,力气也不行,就调走了。”   裴菲敏感地注视着他,但问题还得继续:“去哪了,什么工作?”   在伍强搬着货箱进楼后,阿信问她:“怎么?”   裴菲看着伍强消失的方向,谨慎道:“你觉不觉得,他好像……里面坏了?”   阿信:“?”   裴菲:“就像……”   伍强出来,喘口气,从最远能看到裴菲的地方就开口回答前一个问题:“他不肯说,但好像是一家医院。具体干什么我也不清楚,赚的倒是比这儿多多了!”   裴菲:“你怎么样?”   伍强表情微微一抽。他似乎想糊弄过去,裴菲却回过头,对那个监工道:“能借我们几分钟吗?”   现场一静。   大概从这个世界的权力结构固化以来,再没有人这么有胆向掌权者提这种需求。   那监工警惕地扫了一眼阿信,满眼不耐烦对裴菲说:“那怎么行?他休息,别人替他搬吗?”   伍强下意识又看了看阿信,仿佛担心这个斯斯文文的青年即将成为他可怜的替身。   不料,裴菲却说:“我来。”   她猜到这个答案会引来敌我双方的通力反对,因此,在“来”字出口的同时,她已经行动了。   她手指在手心里敲了敲,选中旁边这堆纸箱的代码——奇怪,居然全是加密串,但这不碍事——把它们的重量修改为0。   再在监工、伍强、阿信,以及伍强新搭档的惊愕围观中,拢了拢车里剩下的大半厢货物,像放氢气球一般,把它们一把推到半空中。   然后,她小心维护着这一大堆货箱的边缘,不让任何一箱因为受力不均飘到别处去。像赶羊一样,小跑着把这堆“氢气球”推进了大楼里。   大楼的侧门往里再进两道门就是仓库,奇怪的是,这仓库的空间却非常小。加上伍强他们搬进去的那一小堆货物,和她“赶”进去的剩下的纸箱,这个小房间就几乎塞满了。   更奇怪的是,这里的四壁并不像真正的房间四壁,而像一个小型集装箱的内部。仿佛合上一道门,就能把它整个运送到什么地方似的。   疑惑中,裴菲忽然发现,身后的角落里还有一名监工。那是个阴沉的男人。   他显然没料到剩下的箱子是这么进来的,愣怔1秒后,他叫住放好货、恢复好货物重量的裴菲:“喂!”   裴菲回过头,却突然被不知哪里冲过来的伍强一把抓住胳膊,拖着就往外跑。   裴菲感到他的恐惧,小声问:“怎么了?”   楼里的男人眼露凶光跟他们出来,裴菲强作镇定,做最后的和平尝试。她对最初那个监工说:“先生,搞定!现在我可以借他几分钟了吧?”   那名监工迟疑了刹那,仿佛他也有信守允诺的原则。   但身后跟出来的那个男人,却不客气地插嘴道:“你们他妈什么人!找死是吗?”   裴菲不再寄希望于和平谈判,她干脆一把拉过伍强,快跑几步挽住旁边的阿信,以阿信的手臂为镇定辅助,飞快敲下切换代码。   眼前“嗖”地一暗,裴菲的头皮绷得要裂开,再定睛却惊喜地发现,她已经回到了她的兔子洞里!手上各一边抓着的两位伙伴,都在。   她放开他们,高兴得跳起来:“耶!”   伍强都傻了:“这是哪?”   阿信老样子,一脸沉静,却目光灼灼,四下巡视。   裴菲兴高采烈:“我的小黑屋!我从没带人进来过,原来真的可以!”   阿信饶有兴致地抱臂看着她的矮桌,显示器,键盘和阅读架等什物,裴菲熟门熟路“变”出三只暖烘烘的马克杯,一人分一杯:“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东西。”   阿信眼波微动望向她:“奶?”   裴菲眼睛华亮:“鲜牛奶!加热到58度,好喝!”   两个男人都被她逗得笑起来,之前那些愤懑、苦风凄雨的气氛,都在淡淡的奶香里溶解。   裴菲现场修改了地毯的面积,又码了几个厚厚的蒲团让他们坐,然后重新过问伍强的生活。   “我觉得这里的人,对人很不好,”她说,“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伍强还有些紧张,在听说了这里的时间流速、认为自己稍事逗留应该也不会有太恶劣的后果后,才断断续续说出他了解到的零星消息。   “永生大陆已经运行十多年了,你们知道吧?”他说。   裴菲含混点头,好像是听说天堂实验已经做了十几期,按照每期一个月算,沉降到这里面,确实是“十多年”。   她注意到阿信纹丝未动——他好像在她面前就非常静态,极少主动流露情绪或表达观点;到伍强面前,更成了一个似乎只会出现在系统衣帽间全身镜前的默认人偶。   好另类的处世模式……   伍强拉她回神:“但是听说,从第一批人参与实验到今天,没有任何一个人从这里面出去——我指的是像咱们这样应征进来的人。那些本来就有内测账户的人,倒是想出去就出去——但这个世界,早就是个‘老社区’了。”   裴菲有点懵,想了想:“……没出去?”   伍强目光了然:“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意思——所以这里的人数看起来远远不止‘1万人’,对吧?至少十几万!所有人都在他们当初进来的机房里,完全不起床。不吃饭,不活动,靠那种直接打进食道、全面吸收的补剂,维持他们的肉身存活。”   裴菲震惊:“……怎么可能?!”   这不是连“行尸走肉”都不算了么?   她想到一些早古科幻故事里,那些脑电波在赛博空间里奋力生活、工作恋爱、得意失意,事实上他们的身体从生到死都困在一口棺材里的人。   伍强:“你想到了Matrix【注】?对,就那样!”   裴菲还是难以置信:“可……那不是我们早就预警过,最害怕的未来吗?生不如死……你说的是真的?”   阿信看看她,沉默着。   伍强用眼神安抚她:“我也只是听说——如如集团里的有些人,他们聊天的时候会说到这个;我们干活的人之间,听到一句两句,会相互传——但据说,他们都是自愿的,”他惨淡地笑了一下,“你应该也懂——我们这些人,在现实世界里,也从来不知道天是蓝的,有时候是透明的,有时候又是金的、红的,五颜六色,那么漂亮!更不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好吃的、好喝的……这里连风都是甜的。”   裴菲难过地沉默了。   她完全明白伍强在说什么。   本来他们生活在海上城,是最普通的人。生下来就没见过除了灰色、铅灰色或漆黑之外的任何天色,在经历湛园的美好生活之前,也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问题。   但她现在知道了,别的不提,单说空气——湛园,或这里,永生大陆上,空气是清新、甘冽、通透的;而海上城,哪怕在她的格子屋里,关紧门窗后能获取的、由市政清洁系统洗过的最佳室内空气,也依然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怪味,裹挟着不明来路的微粒,体感脏得像泥,稠得像粥。   伍强:“所以,他们留下来了。在一些生来就做惯了上等人的人指挥下,找到了新的位置。少数人成为上等人的喽啰,就是这儿的中产;多数人滞留在底层,成为上层人士驱使和消遣的对象。跟外面一模一样。”   裴菲:“等一等——这个世界的上层,是什么人?”   阿信不动声色看向她。   裴菲没懂他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当他跟自己一样,因为没有深度介入这个世界,被她问住了。   于是她把问题转向伍强:“不会是现实里的上流人士吧?他们已经很得意了,有必要进来重复嘚瑟?”   伍强也被问得一愣。   但他的目光很快重新闪动:“嘚瑟还有个够吗?你听说过‘如如’么?”   阿信的脸平静得像个面具。   裴菲:“听说过,这里最大的boss。他是什么人?”   伍强:“那我不知道!总不能是湛氏的老大吧,哈哈哈!”   裴菲跟他一起大笑。世上最牛逼的人,纡尊降贵地到公司自建的赛博空间里,继续当老大——也太傻了,跟三流小说似的!   但小人物无法代入大佬的世界,阿信也没懂笑点似的看着他们。两人很快笑不动了,言归正传。   “这里面很多事,我也不清楚。”伍强说,“但那些人上人为什么进来……确实有些事,现实里不能做,这里可以。”   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就像回想起什么恐怖的场景,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说:“比如把一个人打得脏器衰竭,大口吐血,眼看就要死了。然后,找到他们的技术咖,做个‘数据回滚’……那个人不用1秒就痊愈,像从没遭罪过……这个,现实世界办得到?”   作者有话说:   备注:Matrix,来自电影《黑客帝国》,译作“母体”或“矩阵”,就是那些“棺材”。 第28章   他没有直说那就是他的经历,但裴菲听懂了。   “这里没有警察,”她也按捺着,试图确认某种事实,分析现状,“没有人替我们出头,只能靠自己。”   伍强苦笑了一下:“打不过……再说,横行霸道的又不止一个人——这里不论做什么,躲到哪儿,都逃不出他们的控制!”   裴菲没有伍强的经历,但想一想昨天跟花舌那伙人打交道的经历,她就完全理解了——要不是自己运气好,也许不论她有没有“还”那30万,都会被他们抓住。那就没有现在的她了。   她又气又郁闷,回头却见阿信好像完全在状况外,他好一阵才凝聚视线。   “打到‘脏器衰竭’?”他眼里似有惊讶,“什么人?为什么?”   伍强愣了一下,笑出来:“信,你刚刚魂不在吗?就是他们啊!如如集团那帮掌权的,还有这个大陆上所有有余钱消费的人!哦,还有一部分,自己也是一屁股债,却宁愿借高利贷,也要学富人消费一把的人!怎么,这些你都没遇到过?”   阿信微微摇头。   伍强又笑起来:“那你运气是真不错!反正据我所知,我们这批新人里,除了懂技术的裴菲,其他人是什么滋味都尝过了……”他说着,还是难以置信,“你长成这样,真的没人为难你?”   他显然不是指他“长得帅”,而是指他“长得很无害”。   两人就这个问题,十分直男地聊了几个回合,结论是,阿信什么都没遇到,就连货运公司的恶霸监工和操劳辛苦,他都像没经历过似的。   裴菲都听懵了:“你不是……也工作过一天?”   阿信眼神一凝,就像刚从探知未知世界的茫然里醒过来一般,说:“就……语气不大好。”然后就住口了。   伍强和裴菲面面相觑。   伍强不愧是铁汉柔肠,贴心地替他找补,说:“那可能确实是你运气好吧!他们的黑招还没机会使出来,嘿嘿!”   阿信从善如流地说是,裴菲却一再过筛他的表现,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要不是在现实中跟他有过交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就该怀疑他是不是有背景了。   但她也没有轻易放过这些奇特之处,只是暂时把它们拨到一边,先处理迫在眉睫的问题。   她到显示器边坐下,切进一个界面。   伍强看到上面黑底白字,密密麻麻全是代码,眼睛都花了,说:“这是什么?裴菲你真厉害!那么难的东西也懂!”   阿信单是不动声色地看着。   裴菲手指弹动键盘,很快发现异样。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来回在几个点查看后,听到阿信说:“这是伍强的资料?”   伍强:“啊?!”   裴菲惊讶回头:“阿信也懂?”   阿信顿了顿,表情依旧像沉静的水,没有什么波澜。   但他现在已渐渐学会尽快开口,多说点话:“不懂。但看到几个单词,‘服从/强制启动’,‘反抗/失效’,‘肌肉力/失效’,盲猜是他。”   伍强惊讶地张大嘴巴。   裴菲却笑起来,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是他!确实被人害了。”   她转向伍强:“你的资料被他们控制了。首先,所有义体的加强性能,全面废除,然后是你的身体。”   她指着几行字——海上城的普通市民受过基础教育,人人都懂得生活中常常接触到的大部分混合语言;简单的语言类代码,经过提示,大家也能大致看明白。   裴菲:“这里,‘工作状态或面对主管时,忠诚度为90%’。”她回想了一下,接着道,“哦,要是‘100%’的话,刚才你就不会在关键时候救我,而是把我推向那个人。”   她想起来,仓库里那个阴郁的男人要找她的麻烦时,伍强突然冲过来,一脸恐惧却仍把她拖远的事。   这么说,伍强在只剩10%的“非忠诚”思维空间里,仍选择了正义。   伍强冷笑:“这个我懂!没有让我‘百分之百’忠诚,因为完全听话的,就不好玩儿了!他们希望我们有点儿自我意识,这样才有征服的快感!”   裴菲轻轻拍拍他的肩,顺便帮他把牛奶满上。   伍强高兴了些,阿信无声看着她的举动,目光似乎很柔。   裴菲再回过头,一一指给伍强看他被控制的地方——   工作时间,力气骤减到50%。所以他每次搬箱子,都像在拼老命;   乐观度提升至100%,所以他辛苦却快乐着,每次见到裴菲都热情洋溢、高高兴兴;   维护上级利益的主动性,90%……   伍强:“这也跟忠诚度挂钩!”   裴菲看到下一行,下意识回过头去看阿信,似乎跟伍强本人比起来,阿信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更能帮她厘清什么似的。   她指着这一行,念道:“‘若“忠诚度”运行错误,本体与主管人员正面冲突,则“反抗力,失效;肌肉力,失效;完全服从,强制启动”’——也就是说,强哥如果忍不了了,跟那些人对抗的话,他会触发这种控制……”   她看着阿信:“这不是‘征服’,是挑断一个人的手筋脚筋,再狠狠虐待!他们是变态吗?”   阿信眼神闪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伍强听说自己被这么搞,都傻了,喃喃道:“难怪我说我怎么跟过去不一样了……”   裴菲继续向阿信寻求思路:“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变态,但没想到他们能在这里,组成一个集团,训练有素地把这里变成一个集中营——他们的头,那个‘如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信的眼光再闪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局促,大概从没被人这么拉着强行问话过。   他说:“他可能不知道。”   裴菲一愣。   其实她的诉求,是让他跟自己聊一聊他所知的“世上众变态养成原因”或“打败策略”,哪怕就是一句“我也不知道”,或者跟她共情,大家激情辱骂变态集团,以泄心中愤懑。然后大家平静下来,再想对策。   但她没预想过的是,他竟然会提供一个如此清奇的思考角度!   她说:“……嗯?”   阿信:“一个集团很大,他能插手的事很少。下属不汇报,他就很难知道。再说,一个社会如果运行平稳,那它的规则在大方向上就没错。那么,他没有必要事事监管。”   裴菲:“……”   她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听伍强插了进来,相当拥护地说:“也是!不是听说上面这些人,很多真是上流社会的吗?他们那些人,现实世界就够忙的,精力有限……”   裴菲:“……哈。”   她觉得这讨论方向跑得很偏,但她的两个同伴莫名其妙站了理中客的队,她总不能跟他俩争。再说也没意义。   她只能郁闷地嘟囔道:“那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问他,除了享受乌合之众的崇拜,他还能干嘛!”   阿信面容平静,未置可否。   伍强则大笑起来,好像认为她是个战斗力强悍却可爱的妹子,完全忘了自己多处数据被人恶意篡改的悲催现实。   裴菲被他的笑声感染,心里轻松不少。   她给自己也满上“鲜奶”,振作道:“强哥,现在我来修复你的数据。然后再帮你们两位,都做点防御……”   刚下来时,她给阿信留言“送你东西”,说的就是这个——把这两个同伴的脑电波也套上保护罩,高级加密,防止今后被人直接读取他们脑中的想法;然后,她再问他们想要什么样的加强性能。   不久后,在滨海大道的一个僻静处,又出现了那驾没有马的马车。   它没上次那么炫,也没有黑色大卷发的吉普赛女郎在车外热情跳舞揽客。   它安静地停一块大礁石的缝隙里。马车门垂着蓝丝绒布帘,四级平直古朴的木台阶,从车门铺到沙滩。   跟这驾安静的马车相比,半空中那架滑翔机就闹腾多了。   “哟——嗬!!!”“呀——哈!!!”“哇!吓死我啦哈哈哈……”   发出那么多种声音的,是伍强。   他控制着那架燕子外观的滑翔机,在强劲的海风中时而俯冲,时而翻转,惊险万分,却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他在向裴菲要求“全副义体”后,追加的一个小愿望。   裴菲完全不嫌这位朋友需求多,当即想办法给他“造”了一架,把他送上天。   现在,他们马车边的沙滩上,就剩她和阿信了。   裴菲的手指在虚空中轻动,变出一条闪动银光的手环:“这个……”   阿信的目光在上面凝聚。很自然地,他抬起手。   裴菲突然很不好意思。   她强顶着逃跑的冲动,把它绕到他腕上:“你什么义体都不要,那这个……”   她不敢抬头,紧紧地盯着眼前这条低调的软链,在他骨节分明的腕上收成一个合适的圈,闷头一口气把话说完:“它可以读取你指定人物的非隐私信息,可以隔空联网,可以定位瞬移,预警外来攻击……还能,咳,听歌。”   说出最后这个功能,她先笑了,抬起视线看他。   他眼中露出对这条手环的研究之色。   裴菲忐忑,在脑子里追索自己设置的众多功能里,有没有哪项有智障之嫌。不自信中,她下意识指指它,补充一句:“戴上接口就消失了,不会不小心蹭掉……是不是有点傻?”   阿信望着她,目光深幽,如星夜。   裴菲下意识停住呼吸。   空气中仿佛有一股强悍的引力,在诱惑着他们向彼此靠近。   但不知为什么,下一瞬间,裴菲却感到他们两个人同时瑟缩了一下。   好像之前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关系,突然因为某种莫名的不安,大家都往后撤开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抱住~我会继续努力的!(*╯3╰) 第29章   气氛好像凝固了。   当然,也可能是裴菲单方面的感受。   因为她忽然发现在他面前,她总是下意识地希望得到他的一切看法。比如这条手环,如果他喜欢,她肯定会高兴得起飞;如果他嫌弃,那……她可能会当场羞愤至死……不,不至于……但,他会嫌弃吗?   切,不喜欢就算了!不过是个小玩意而已!   裴菲飞快建好了护体城墙,拼了老命挺直后背。   阿信眼中流过星点她不能懂的光,然后问:“音乐?”   裴菲:“啊?哦哦……”   她当场就把自己的“城墙”掀了,跟他说怎么弄,怎么搜歌,以及怎么在保持沉浸式享受的同时,还能接收环境报警。   她抬着手指围绕他的手腕指指点点,完全没注意到,他早就从腕上移开了目光,专注地看着她。随着她微小幅度的移动而移动视线,最后,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现实中人们从未见过的漂亮弧度。   裴菲把她的产品介绍完毕,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又跟他这么近了。   她其实有点害怕。   她的世界虽然狭小,单一,但向来她自己的声音是这个世界的主导。婆婆走后,她已经多年没有想过要再接受那么近距离的、别人的声音了。   就在她收声,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是好的时候,却见阿信往天上看了一眼。   就像前一天,他们一同听到那个下班提醒一样的神情。   然后他转下目光看着她,说:“稍后要去找你的其他同伴吗?”   裴菲猝不及防:“嗯?”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刚刚说过的计划——把伍强的身份洗干净后,尽快出发去找老八他们,把他们也捞出来。   裴菲:“……哦,嗯!”   阿信的声音没有波澜:“我有点事,要马上走。你跟伍强,两个人行吗?”   裴菲有点遗憾,但她却表现得很有活力,干脆道:“没问题!我创建了一键打包,可以把他们都带到我的兔子洞里去!”   阿信微微挑眉。   永生大陆的小人虽然可以随便捏,甚至也有供阿信这样的懒人随机套用的模板,看似让大家的外观都变得不真实,但谢天谢地,它的微表情和表情能力却高度贴合本人的情绪习惯。   因此,只要阿信的内心有所流露,裴菲就不会错过。比如此刻,从他眉眼间迅闪而过的意外,和一点点的不以为然。   裴菲追问:“怎么?”   阿信回神:“没什么。”   裴菲盯住他。阿信顿了顿,下定决心似的,勉力直白道:“你处理事情,好像很擅长‘战’或者‘逃’。”   裴菲:“嗯。”   不然呢?   阿信:“……我家里的习惯是,每天每时每刻,总有那么多事汹涌而来。那,我们什么都不做。”   裴菲:“……啊???”   阿信看着她,似在思索如何表达,最后却决定放弃,随口打结:“就是‘无为’——前辈们说,‘无为而治’。”   裴菲一头乱线。   不是没听说过“无为而治”这个词,但放到现实中,是指要她别去管老八莉莉丝他们,随便他们让人虐待吗?   阿信仿佛对懵逼的她有几分不忍心,顿了顿,补充道:“也不是完全不做。看你自己衡量。很多事,你不去管,过后回来看,其实它们也会自动消失。不必为它们劳心伤神。”   裴菲:“……”   意思就是让她什么都别管。   她觉得奇怪,今天的他难得开金口,却跟她说了很多她不能理解的话。   可他态度诚恳,没有鄙视、或好为人师的意思。她没有必要跟他争辩。   但两个人的交流阻断了。   阿信自觉说不通,裴菲自认为听不懂。   他们同时决定止步。   裴菲笑说:“好。”   阿信暗叹口气,淡淡道:“如果能等,就等我;不能等的话……我一有空就马上回来。”   他背过身,果断消失。   裴菲怔了好一会儿,莫名挫败。但正事是一定要做的,她抬起头,打算招呼伍强下来。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一花,面前蓦地出现三个男人。   为首的上前,劈手就揪住裴菲衣领,一张脸几乎抵到她的脸上,恶声恶气道:“人呢??!!!找死吗??!!!”   裴菲被他晃得眼晕,回过神来,反手一掌。   她一如既往技能满点,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柔弱的女生,身上也看不出有义体加强。因此,男人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被她随手一推,居然被推开几大步!   要不是身后两个小弟及时拦住,他差点摔倒。   裴菲顺势看清了他身后那两个男人——原来就是刚才那两名监工,伍强曾经的上级主管们。   但跟之前一个阴郁、一个傲慢的态度相比,现在在那个为首的男人面前,这二位都把自己的嚣张气焰收了起来,回归小弟的角色,两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不过这么来看,局面就清楚了。   来干仗的。   裴菲刚开始有点紧张,但并不害怕;这时想起他们强加到伍强身上那些肮脏的手段,顿时连紧张都没了。   她忿忿道:“人在哪儿关你什么事?!他不会再跟你们走了,死心吧!”   男人“嗬”了一声,霸气往前逼近两步,呲牙狞笑道:“小丫头,嘴巴挺厉害!他欠我们钱,你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把我们的人带走,还有脸了?”   裴菲不擅长吵架,但反弹还是会的。   三个男人缓缓朝她逼近,她却半分都没退,一字一句反驳道:“你们强盗逻辑!没人欠你们!你才不要脸!”   为首的男人胸口一堵:“……我去!”   他举起手,就在这时,伍强从天上无声降落下来,挡到裴菲前面。   他一键收起随身带下来的滑翔机,粗声粗气怼道:“你们想干嘛?冲着我来!”   为首的男人冷笑一声:“哟,敢叫板了是吗?你的忠诚呢?”   伍强气不打一处来:“谁对你忠诚,谁不得好死!”   为首的男人脸色一沉:“狗东西……”   他的义眼朝伍强和裴菲一扫。但显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因为裴菲全部做了义体隐形。   但男人并没有放弃。   他在离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在胸口.交叉抬起双臂。   十把半尺长的尖刀,从他握拳的手背破空刺出。   正午的阳光下,它们闪出十条锋利危险的金线。   与此同时,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监工,一个抽出一根绕着蓝色高压电流的甩棍,另一个则简单粗暴,抽出一条带刺的钢鞭。   裴菲长这么大,即使在游戏里也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冷兵的铁锈味和高压电不知烧焦了什么的糊味在空气中弥散开,让人胃部一紧,有点恶心。   伍强毫不怯场,笑说:“都是你爷爷我玩儿剩下的!”   他从腰间一抹,抽出一支小巧玲珑的“手电筒”指向对面,为首的男人脸色顿时“唰”地白了。   他的两个手下还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但见老大这样,他们没有像古早故事片里的套路那样,大喊一声冲上来,反而立刻审慎地,后退了两步。   为首的男人强作镇定,冷笑一声:“光子枪……”身后两个男人的脸色也白了,为首的男人接着说,“哼,胆儿真肥!我可告诉你们!在这儿,个人恩怨、就算帮派火拼,怎么打、打得多残都没事!但你们要是敢把人弄死……”   伍强:“会怎么样?”   他闲闲地把光子枪往手心里掂了掂——这是他强烈要求裴菲给他配的,本来是想满足一下自己内心小男孩儿时的愿望,没想到还真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对面的男人很懂行,那三位连连缩了缩脖子。   但伍强其实也没有做好开火的思想准备。   他和裴菲本性都不是暴戾的人,如果不是自身被逼到绝境,他们通常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不愿伤害别人。   现在听对方说到“杀人”后果好像很严重,伍强自然就对使用这件武器没了兴趣。   但裴菲从中听到了意料外的信息。   她也抽出一支光子枪,依样掂了掂,问:“为什么?不就是脑电波而已,死不死有什么关系?”   三个男人果然被她手里的东西吓得肩膀一缩一缩。   后面那两个慌乱对视了一眼,其中最老实那位,也就是刚才差点同意裴菲“可以借伍强几分钟”那位监工,嘴角抽了一下,回答道:“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   他话没说完,为首的男人就猛地侧身,甩给他恶狠狠的一眼,把他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裴菲:“???”   有问题。   为首的男人瞪完他的手下,回过头来邪邪一笑,接着那位的话道:“实际上——你们俩相互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伍强眉头一皱,举枪就射。   所有人猝不及防,“轰!”地一声,震耳欲聋。   一团白亮的火焰,在三个男人身后的那块大礁石上剧烈爆燃开来。   堪堪避开火焰的三人,瞬间都吓痴了。   他们下意识瞥了一眼身后。那团火焰在坚硬的岩面上很快熄灭,却留下了一个直径大约两米的深坑。坑里铺着一层被烈焰熔化的亮黄岩浆,坑外的空气里漾开一大团灼热的气浪。   伍强自己也吓了一跳,面上却非常硬气,说:“说话小心点儿!”   裴菲不死心,上前两步,跟伍强并肩站在一起,刨根问底道:“到底为什么不能死?是不是会导致外面的人,直接脑死亡?”   三个男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为首的男人露出个豁出去的表情,狠狠一笑:“会不会,这回你们朝我们身上开!会有人给你答案!”   他身后的两个小弟吓得调转目光看向他,满脸“不要啊头”的表情。   裴菲疑惑更深,但也明白,就她和伍强这点残忍度,大概是不可能让这帮男人说实话了。   于是,她坦率道:“我不会拿任何人的命来做实验——你们走吧!”   三个男人又互递了一轮眼色,既慌乱又高兴。   为首的男人还是更扛事些,他瞪着裴菲和伍强手里的枪口,说:“希望你能明白,你是在跟谁作对……”   伍强吼道:“滚!!!”   三个男人冷不丁,脸色煞白手忙脚乱要消失,谁知裴菲又叫道:“等等!”   三个男人又气又吓,都要崩溃了,最终还是屈服在裴菲的枪口前,又恨又发抖地暂停切换的动作。   裴菲主要看着三人中最老实的那位,想到伍强被篡改的那些“忠诚度”之类的东西,联想到,也许在“如如集团”内部,这些喽啰中,也有人本性并不坏,只不过在意识层面,被人暗中控制了而已。   因此,她平静地看着他们,真诚道:“如果你们也是心里并不想、只是身不由己在干坏事的话……可以找我修复数据!看在熟人的份上,费用我给你们打折。”   众人表情一震:“……”   他们有点恍神,似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但为首的男人很快呸了一声,消失了。另外两个也赶紧跟着消失。   马车门前空荡荡的沙滩上,又只剩下两个人。   伍强想大笑,嘴巴张了一下,却瞬间收住,开始发愣。   “就这?”他恍恍惚惚地说,“我自由了???”   说完他才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如蒙大赦般的欣喜。   裴菲却被他提醒了另一件事。   那个跟伍强长得一模一样,冲进货车厢消失的人,究竟是谁,跟伍强什么关系?   她拍拍自己脑门,让注意力回到眼前。一键修复岩壁,叫过伍强,两人开始为营救其他伙伴做准备。   作者有话说:   拥抱~我会继续努力的!(*╯3╰) 第30章   仙境酒店的花舌,又一次在大白天,睡梦中被手下一惊一乍的电话唤醒。   他皱起眉,半天才把对方气急败坏的话听清楚,眼睛一下睁大了。   花舌:“……你再说一遍!”   手下比刚才稍有点条理地重说了一遍。   花舌:“……那他妈不是找死吗!敢撬老子们的人!……当街搜车的,也是ta?!哇靠,哪来的女……你等会儿!”   他从床上坐起身,狂乱地薅了几把自己头发。   花舌:“女的???”   手下:“嗯嗯嗯!”   花舌:“……你是说,她带人去抢了货运公司的一头‘驴’,然后黑进我们的系统,把那头驴的奴才身份解除了,现在我们的劳力库里,再也找不到这么个人,各项数据都改了???……卧槽,这让我怎么跟上头交代?!那可是‘蔽日菩萨’亲自写的外挂啊我靠……”   手下在电话那边嗷嗷叫,又是光子枪,又是马车没有马,哭了半天,花舌宿醉迟钝的脑花忽然回过神来。   “她叫什么?”   手下:“……啊?”   花舌:“你们不是都他妈有蔽日菩萨写的身份破解码吗?她名字名字!看不见?!”   手下:“嗷嗷,‘飞飞’!系统里没有她!我们查了监控,她好像会变装……她上星期还跟您见过面呢!”   花舌胸口那股气倏地散了。   手下:“喂?老大?”   花舌身体一软,靠回床头,疲惫地笑了声:“算了吧。”   手下:“……啊?”   花舌:“那个女人,天知道跟上面什么关系!”   手下:“可……”   花舌不耐烦道:“少一个就少一个!最近不是有‘定光如来’新渡的一大批鬼劳力吗?随便提一个过来就是!”   手下:“可……”   花舌:“哎呀别‘可可可’的了!你特么就是想出一口气,不知道蔽日菩萨也是不好惹的吗?那个女人,别跟她一般见识!只要她从今以后好好地,别他妈再给我们添麻烦就行!”   但这是第三次被裴菲怼到脸上来,花舌心里也搓火。   他借题发挥跟手下一起,把能骂的东西都骂了一遍后,再嘱咐道:“只要她今后别找事儿!就当我们是被蚊子咬了,我们特么能跟蚊子计较什么!”挂断电话。   这个时候,裴菲跟伍强已经出现在天际酒吧那条走廊的尽头。   他们是来见老八的。   来之前,他们也尝试过约老八单独见面,那样要解救他就简单得多。但当然没那种好事——老八说不清自己的下班时间,还说就算下班,债务偿清前,他也不被允许私自出工作的大楼。   这么一来,裴菲他们要见他,就只剩亲自上门这条路。   鉴于之前被仙境酒店的环境阴过几次,裴菲这次随身带着她能设想到的所有安全墙破解方案。   万一遭遇意料外的锁定,它们当即就能轮番上阵,把安全墙给她钻出一个窟窿,助他们闪人。   眼下看来并不需要。   她连系统衣帽间都能随便切出切进,环境源代码里,也没发现特别的安全网或陷阱。   这就是一栋正常的大楼。   小心确认后,她朝伍强点点头。   漆着斑驳白漆“D.E.”字样的门边,伍强拨通电话:“老八,你们这什么医院,开在这种地方?对,我们到了,你出来吧!”   老八好像跟伍强说马上,伍强“嗯”了一声后挂断,裴菲却注意到“D.E.”门同一条走廊里,斜对面那扇不仔细看就看不见的破旧电梯门。   她想起上次,书生好像就是从那里出现,电梯锈迹斑斑的绿皮门扇上,漆着一个大大的“R”。   她指着它,问:“那是什么?”   伍强:“嗯?‘R’,‘肉’?‘日’?想象空间太大了,总不能是‘跑’吧!哈哈!”   裴菲也没指望从伍强那儿获得一个精准的答案,她思索着说:“上次书生就从那边出来,然后……”她转身,指斜对面的门,“从这儿进去——”   他当时身体好像很孱弱,当着她的面吐了一口血。现在老八又在一家神奇的“医院”工作,让他们在“D.E.”门口等……   裴菲:“这两扇门,到底哪一扇通往‘医院’?”   伍强被她的一串问题问沉默了,反问道:“书生也在这里面?”   裴菲随意答:“嗯。”   她看着他,眼神有点失焦。   这是个纯粹的电子世界,尽管它全力要做得更像现实——事实上它也确实做得够好了——但如如集团的人,有必要造一座“医院”吗?这片大陆上,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用以应景的义体诊所,还不够他们发挥数据奇迹的?   如果是真“医院”,那为什么没有任何关于救护的标识?   问题一发不可收拾,就在这时,耳边“咣!”地一声,裴菲回头,只见“D.E.”门向里打开,老八就像上次看到的书生,在两个男人的相伴下出现。   也跟书生一样,他脸色看似正常,但就像灵魂被摧碎了一样,眼里闪动怯懦。整个人的状态,跟他身边那两个肌肉发达,发型、眼神都透着不善的男人形成强烈对比。   裴菲和伍强感同身受。之前那种即将拯救小伙伴的兴高采烈,现在荡然无存。   老八咧开嘴笑:“哟!裴菲,强哥!”   伍强往他肩头捶了一拳:“几天没见了,兄弟!”   裴菲看着他身上蓝色的套头布衫,蓝色的直筒裤,蓝色的浅口鞋,狐疑说:“你在医院做什么工作?”   老八好像噎了一下。   他看看左右两边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眼中像有尖刀的男人,回过脸来,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他顿了顿,主动提起话题:“强哥,你们刚刚说,找我有要紧事——什么呀?”   裴菲的目光从用气场挟着老八的两个男人身上移开,看了伍强一眼。伍强马上隐晦但犹豫地表示“收到”,对老八笑说:“是这样,我和裴菲很担心你过得好不好……”   他边说,边试探性地拉上老八的衣袖,尝试把他往裴菲身边引。   裴菲也同步在动。   这也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   他们目前的速度接近静止,跟裴菲掠走伍强那次本来就在飞跑不同。很可能他们一动,那两个警惕性极高的男人也瞬间行动,一下就能把他们扑倒。所以他们需要把老八带离那两个男人至少5米开外,才能顺利从这里切到裴菲的兔子洞。   两个男人没有第一时间阻止他们。   但就在他们若无其事继续往远处移动,离那两个男人大约3米远时,其中一个男人清咳了一声,并从手里拿出一枚设备,大喇喇地朝他们指了指,以示警告。   裴菲的透视功能里,看到那件设备的图文说明:“名称:镭射标;伤害值:中等”,图像表明它可以轻易让被射中的人丢掉一条胳膊或一条腿,击中头部的话,会让人当场陷入休克。   伍强当然也能看到这个。他们俩立刻站住,甚至回撤了一小步。   现在只能上第二套方案。   确定男人没有进一步动作后,伍强立刻表现出对这个“私密”空间的满意度。   他举起手,拢到老八耳边,悄声告诉他,关于他和裴菲打算建立的幸福生活,问老八有没有意愿加入。   当然,话题内容不是重点,他说得很慢。   快的是裴菲的手。   她略略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手势,试图在这里的地板上划出一个洞,以便让他们三个直直地掉下去——重力加速度比人由静止启动的加速度快多了。在那两个男人0.6秒的反应时间里,他们将原地消失,蓄势待发的她,只用0.1秒就能把洞口封回原样。   然后,她就可以带着他们,从一个兔子洞瞬移到另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对老八重复之前她对伍强做的那一切——修复数据,还他自由。   准备就绪,裴菲丝毫没有迟疑,敲下“运行”。   耳机里却“当!”地一声。就像撞到墙。   裴菲视线模糊一瞬,重新清晰的同时,她头皮凉凉地麻了一下——什么都没发生!   离她不远,伍强还在小声跟老八说着他们的计划。老八一脸迷糊,前面那两个男人仍冷冷地盯着他们。   不同的是,其中一个调转视线,直直盯向了她。   ……失败了。   裴菲准备周密的消失计划。   刚才她还尝试过切换,明明如刀削泥一般丝滑。   但现在,地面变得严丝合缝。裴菲的破解方案运行了好几遍,却根本黑不进去。就像一镐头凿到花岗岩。   裴菲:……   她立刻疯狂翻阅源代码,果然找到一道新出现的安全墙——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几分钟前还没有!!!   而且还是她从没见过的一种指令逻辑……就算她现在有能力破解,也根本没那个环境!   就在这时,盯着她的那个男人突然开口了,语气带着讥讽:“够了吗,你们?”   伍强一愣,回过脸来看裴菲。   他的眼神里,有诧异,有询问,还有一丝下意识的求助——因为他的说辞早就用干了。   裴菲偷换一口气。   破不开兔子洞跟这栋大楼间新增的安全墙已是事实,但她不打算放弃。   她给伍强回了个眼色,调转目光,转了个方向,黑进两个男人中其中一个的后台。   她打算拼一把,就像那些人对伍强做过的那样,修改男人意识控制相关的代码。可以把他们对于上级的“忠诚度”改为负,或者把反应速度或肌肉力之类改为“0”。   这样再不济,她和伍强可以强行带走老八;而顺利的话,守着老八的两个男人说不定会搭把手成为友军,甚至成为他们的新朋友。   裴菲心情好了些,加紧干活。   男人后台信息的第一层,是系统衣帽间。   裴菲进入时挺顺利的。但这个层面都是公开信息,没有修改的价值。裴菲打算继续往下,可就在这时,她卡住了。   ……那些控制意识的源代码呢?!   跟伍强之前那片清楚明白的代码不同,男人的源代码,除了系统衣帽间首页那几样浅表的信息之外,剩下的,显然都被一套更高级的程序隐藏了起来。   裴菲难以置信,黑进另一个男人的后台……也一样。   她有点慌了,束手无策之下,干脆黑进老八的资料。   她打算把老八那些极有可能被人篡改过的数据就地恢复。这样就算他们眼下救不了他,至少可以唤醒他的自救意识。等他们下一次行动,就会……   “就会”怎样还没想完,裴菲已看到了现实——老八的后台也锁了。什么都看不见,读不到。   裴菲试图用常规方式盲破隐形代码,但她把自己能想到的方式都试了一遍,页面纹丝不动。   裴菲:“……”   她叹口气,切出去,视线正好跟伍强新一轮求助的目光撞上。   她微微摇头,感觉自己像被抽干了力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投喂本文的小天使!贴贴~! 第31章   这时,旁边两个男人的表情倒像不再急躁,反而像看热闹般闲闲地望着她。   但老八的胆量和耐力却都耗光了。   他咳了一声,扯着嘴巴努力挤出个笑容。   “还是算了吧……”他对伍强说,也回头勉强看了看裴菲,像是表达歉意,“没那么容易……”   他的话跟书生简直一模一样。甚至,他也害怕什么似的,回头讨好地看了看两个男人。   老八:“我……我的新工作……挺好的。收入不错……有盼头的。”   他嘴角抽了抽,然后说了一个自我肯定的“嗯”。又说:“你们也好好生活……一年而已,很快就过了。”   裴菲难过地看着他。   伍强有点不明所以,却也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   老八故作轻松地笑笑:“那就这样,有机会再见!”   他说完就转过身,先于两个男人,从那扇“D.E.”防火门挤了进去。   门缝随最后一个男人的进入,拓开到两尺宽。裴菲往里看去,见那后面似乎也有一条长长的走道,旁边有不知什么用途的房间,紧紧关着房门。   她好奇,但更多的是不甘心。他们这一趟没有任何收获,还要眼睁睁看着老八回到那个稍微想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的“工作岗位”。   男人们的背影远了,眼前这扇门自动合拢。裴菲回过神,走近两步,抬手,试图把尚未关严的门顶住,推开,然后趁机溜进去一探究竟。   不料,就在她的手触到门面的刹那,一线红光,打到她的手腕。   “嘭!!!”地一声,火星四溅!   裴菲眼前一花,胸口像被人猛捶了一拳。   “你怎么了?!”伍强焦急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视线很快重新清晰,她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摔到了地上。身体离那扇“D.E.”大概一米远,像是被一股力量甩过来的。   而离她半米远的地方,有一只惨白的手。   伍强也看到了,他“啊!”地大喊一声。   那只手是她的。   裴菲愕然地看看被伍强惊恐万分捡起的它,再调回视线,看看自己用手肘撑着身体的右腕——   齐腕斩断。   断腕正在幽暗漆黑的地面上,畅快往外喷涌着滚烫血腥的液体,她的身下已淌开一大片。   伍强:“裴菲!”   她回过神,左手用力箍紧飙血的右腕。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能量和体温好像在从每个毛孔里溜走。   那扇门已经紧紧关上了,没有任何人出现。   就像之前那个喽啰头,花舌说的:解决她这么一只小蚂蚁,都轮不到劳烦一个正式的对手。   思维在变慢,裴菲无暇再想其他。任由伍强抱着她的肩把她扶起来。她努力平息自己怦怦狂跳的心,对伍强道:“帮我拿着它……我们先出去……”   天际酒吧所在大楼外的背街上,午后阳光正从天顶倾泻而下。明媚如斯,裴菲却觉得寒冷。   路上行人如织,很快就有人看到了他们的状况,有人甚至是通过嗅觉,循着血腥味转过身来的。   但没有人说什么。他们眼里有探究或恐惧或冷漠,却没有任何人问询。   伍强摇了摇裴菲逐渐陷入浑沌的意识:“裴菲!裴菲!我们出来了!然后呢?裴菲你醒醒……”   裴菲的头枕在他的肩上,像没有支撑力的椰子,重重地滚来滚去。直射她眼睛的阳光像火炭,让她虽然视野光亮,却反应更慢。   “然……然后……”她缓缓扭头,望向自己握住的右腕。   左手脱力,一放。   右腕血流像开了龙头的水,直接冲到地面,发出“哗啦”的声音。   骇人到不真实。   听不清伍强喊了什么,裴菲像一袋烂泥般,从他的怀里向外瘫倒。   似乎是瘫到了地上。   黑暗四降的最后一团光斑里,她隐约看到一双冲过来的沙黄色户外靴。   ……   这个时候,湛信然正在全球联网的董事例会里,面朝另一座城市的湛氏负责人侃侃而谈的全息影像,认真聆听。   坐在邻座的褚谨言暗暗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放下心来。   再过了一会儿,他脚下轻轻一点。办公椅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后退两尺,褚谨言起身离席。   没有惊动湛信然。   褚谨言松开胸口那股气,目不斜视,风度翩翩退出会议厅,径直走向这一层的洗手间。   为了保持在湛信然身边的谦卑定位,褚谨言坚持不雇私人保镖。不过,湛氏高管的公共保镖已替他清过场。   在他进入这间空气中散发清香的盥洗室后,洗手间门也由外面的保镖替他关上了。   但里面并非没有人。   在他进入的同时,就看到了大片镜子里那颗犹显光亮的脑袋。   褚谨言没有意外。   他走向洗手台,光头的主人立刻趋身向前,替他卷起衣袖。   感应水龙头里哗啦流出温度刚好的水,褚谨言拉着脸,让自己的双手在温水、清洁泡沫、再温水之间机械运作。然后,他的手从龙头下移开,立刻有一张宽厚柔软、吸水性极佳的干净毛巾裹住他的双手。   光头力度恰当地小心替他擦干水渍。在他的手感到干燥前,把护手霜适度乳化、温热,然后细致地把它们按摩进褚谨言的手部皮肤里。   这一套动作配合默契,看得褚谨言都禁不住动了动嘴角,以示赞赏。   “您今天心情不太好。”光头先开口。   光头的主人眉毛修长,五官深邃,非常英俊。   唯一遗憾是他眉眼中的气质,总有一股邪劲。   这股邪劲再配合上他在这家公司的身份——全球范围内,技术仅次于洛码的前黑客、湛氏的网络工程师——让他尤其没有人缘。   工作之外,人们都对他敬而远之。就算有人崇拜他,甚至深爱他,也都不敢到他面前来。   而他在褚谨言面前,却表现得像个信徒。   他叫卜谷。   听他问,褚谨言沉默了一秒,却把目光定向他的右耳。跟光秃秃的左耳不同,卜谷的右耳坠上戴着一枚幽蓝中泛着暗金的耳钉。   褚谨言朝他扬扬自己手上的猫眼石戒指,笑道:“跟我的很像啊。漂亮!”   卜谷笑了一下,笑容中颇有点不敢当的羞赧,轻声说:“我就是您的狗。”这话表示“当然唯您马首是瞻”,他顿了顿,又问了一遍,“您怎么了?”   褚谨言轻轻摩挲着自己已保养完备的手,沉吟着,坦率道:“昨天,他非要回来,就因为听员工说她‘又进去了’,以为他赶得上在她回家前见一面吧——没见着。今天早上也是,早早到公司,乔装打扮……但我没想到,董事例会前,他还专门进去了10分钟。10分钟!那就是两个小时!他什么时候在工作外的场合里,主动呆过两个小时?!”   他越说越气,声音都有几分发抖,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道:“最后还是我,把他强制唤醒的,不然天知道……”   卜谷察言观色,深思熟虑地开口:“我记得,您一直怕他过得不开心。现在是不是表示,他挺开心的?”   褚谨言沉默了一阵:“也是。”   卜谷:“您不放心,要不要我做点什么?”   褚谨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做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叹出来,“你说得对,我就是瞎操心。他可能就这一阵新鲜吧……什么好的没见过,偏偏对一根野草……”   他欲言又止,最后转过视线,看着镜子里,规矩站在自己身边的卜谷,纠正道:“我们,都是湛总的狗。他开心最重要!”   卜谷的镜像侧着身,本人专注地看着他,淡淡坚持道:“我是您的。”   褚谨言转过身,面向他。反手一个耳光。   卜谷猝不及防,头一偏。他很快回过脸,却露出微笑。   褚谨言严厉地瞪视他,他却视线一落。跪下,在地板上俯下身,亲吻褚谨言的鞋尖。   这一刻,两人的视线是断开的状态。   只有褚谨言单方面的、居高临下的目光,沉默俯视着这位技术高手全面臣服的模样。   他眼中的幽暗消退大半。   从洗手间出去时,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不自觉的笑容。   董事例会一如既往拖延了,直接拖过了午休时间,到下午2点才结束。   后半场,无论是现场的与会人员,还是隔着大洲大洋参与会议的全息影像,大部分人脸上都有点游移的神色。   湛信然却丝毫没有显露疲态,听得聚精会神。   褚谨言不知自己第几次默默欣赏过他的侧脸。看到他这样的表现,他心里犹如吞下一粒定心丸。从清晨开始蓄积的不安和焦虑,现在一点一点消退。   这还是他那个定海神针般的大老板。他强大的神。   他不该因为他对一个平民女孩的稍加关注,就感到天崩地裂——再说,那女孩连他真身是谁都不知道,按时间算,他们的相处还不到一天。这才哪到哪!   褚谨言缓缓长舒一口气。   例会结束后,会议室外的助理们赶紧把琳琅满目的餐车推进来,方便饿坏了的董事们先填饱肚子。   照惯例,除非特别安排,否则湛信然是不跟他们一起用餐的。   于是,他稍作致意后,便低调步出会议室。   褚谨言随即跟上。保镖团队训练有素,排出强大的阵势,护送他们上楼。   所有流程跟往常一样,但褚谨言刚才在会议期间放下的心,却因为现在场景的变换而重新悬起来。   他暗暗担心,湛信然会不会一回到他的专属楼层就直奔休息室,然后堕入永生大陆。   ……还好!   他还是在外间停了下来,转到室外刚布置好的漂亮餐桌旁坐下。   褚谨言重新放下心,脸上扬起微笑。他正要告退,不料,湛信然却朝他投来奕奕的眼神:“阿言,一起吃点。”   褚谨言的笑容立刻从脸上蔓延进心里,他抬起手碰了碰自己胸口,说:“不胜荣幸!”   餐桌安排在总裁层的阳光花园里。湛氏的御用大厨侍立一边,笑眯眯听候两位老板可能临时起意的吩咐——要添菜或修改某样菜肴的味型。   其实他们一起用餐的次数真不算少。   但以前都是褚谨言自己坚持守在一边,亲自替湛信然布菜,倒饮品,劝说他什么菜色多吃点或少吃点。   湛信然总是听他的建议。可显然湛信然也并不高兴。   仿佛每粒米、每口汤,都是湛氏这位年轻的总裁在按着自己的头,向下属履行他的又一项职责。   当然,家业经营到这个份上,湛信然的任何举动都是履行职责。就像褚谨言每时每刻考虑的事,也都是围绕着向湛氏、湛信然效忠一样。   因此,今天这样的,由湛信然主动邀请,且两个人同时落座,一起用餐的时刻,好像自他们长大后就不太有了。   褚谨言适时打住自己继续遐想。他禁止自己没有意义地儿女情长。   他们的家庭,事业,早已注定他们如今的关系、未来的站位。多思无益。   他此生唯一重要的事,就是维护湛信然的首富地位。然后望着他在那个高位上,光耀宇宙,至尊至圣,成为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神。   如果湛氏还能稳固地压制住地球另一端的伯氏,一家独大,那他更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笑着瞑目了……   “阿言。”对面的湛信然把他的思绪从雄心壮志的未来唤回。   褚谨言立刻送出一个温和不失恭敬的微笑。   湛信然:“永生那边,你有没有管过?”   褚谨言缓缓一顿。   他最近跟那片曾经并不热衷的虚拟大陆突然分不开了是吗?   但褚谨言立刻在大脑里唾骂自己不敬,并小心地确认道:“您是指,‘管’哪方面?”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抱抱~~~~(づ●—●)づ 第32章   湛信然并不避讳:“听说他们撤了我们设计的人工智能服务员AIS,全面用实验参与者来替代。一帮自称‘如如集团’的人,四处奴役平民,权力倾轧已成为里面的人际准则。”   褚谨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把弱弱聚焦在湛信然面前那只餐盘上的目光上移,直直怼上了湛信然的眼睛。   在湛氏运营的规则里,他这样的目光,会让湛信然明白“越界”二字。   总裁有所管有所不管。管了不该管的,就是总裁越俎代庖。这对于湛氏,或者这个世界公认的管理规则而言,是一条无需言说的公理。   换做以往,看到他这种眼神,湛信然就会罢休。   但今天,没想到湛信然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反而用神色给他加强丢了个:“?”   褚谨言重新笑起来:“永生大陆挺好的。”   湛信然看着他。   他的目光清透,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情绪,却还是让褚谨言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褚谨言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和态度,目光重新垂下:“都是里面的属下逐级管理。我没怎么插手,每周听一次简报而已。”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接着说:“毕竟那边不盈利,也不现实。我的精力都放在其他地方,里面运作不乱套,我就没在意。”   湛信然淡淡看着他的眼睛。   对于他来说,尽管褚谨言追求极致的理性、准确、忠诚、恭谦、得体,等等人类礼法领域的美誉之词,把它们当做他日常言行的标准。但他的表情其实很直接。   当他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没错的时候,他总是隐忍而得意;当他为什么事愤怒的时候,他就隐忍而愤怒且得意——总之,“隐忍”是他偏爱的底色,大约它象征着一个人的胸襟;同时他很为自己恪守了这些原则感到骄傲,他的骄傲因为上了“隐忍”这一层妆,让他自我确认后,会禁不住得意。   当然,他总是藏得很好,恐怕连他本人都没有发现。   但湛信然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这些细微的表情,他再通透不过。   所以褚谨言现在的神色,让他有了一点茫然——那是一种“迷糊”。没有“隐忍”打底,勉勉强强有层“骄傲”装点门面,但这“骄傲”是有意识做出来的。说直白些,他现在的表情,就是人们假装糊涂,试图蒙混过关的模样。   这表情可以属于任何人,但绝对不该出现在褚谨言脸上。他不需要蒙混过关。   但湛信然没有深究。   他直白地对他说:“这样不对。”   褚谨言一怔。   湛信然盯着他,半晌没有继续说话,直到褚谨言顶不住压力,抬起视线望向他,他才继续笃定地让他听明白:“不论什么领域,湛氏绝对不做反人类的事。尝试,包庇,袖手旁观都不行。阿言,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哪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可以。”   褚谨言面部表情没动,但整个人都僵住了。   湛信然向来点到为止,但这件事,他不但说透,还再补充了一句:“另外,我听说里面有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希望你记得,用户个人数据是最高机密。我们对于随意复制、篡改用户个人数据的行为,是零容忍的。”   他说完,继续缓慢用餐。   褚谨言则在小口喘息几次后,神色闪烁低下头来:“……您提醒得对,我稍后就去整顿……我一定尽快给您一个合理的结果!”   湛信然略略起身,替他把水杯满上:“辛苦。”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事务。用过午餐后,看看时间,已是下午3点半。   褚谨言收到一条消息,他小心地瞄过湛信然心不在焉望向露台外的神情,暗暗劝服自己,用温和的语气主动汇报道:“她醒来过,用过午饭,在景观台那边逗留了十几分钟。现在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当然是指回永生大陆。   湛信然眼中玻璃般清透的封冻,好像在听到这些消息后有所瓦解。   他不习惯及时反馈情绪,这是长期训练的结果,也是湛氏当家人的职责之一。但褚谨言还是在那双看似没有感情的眸子里,感受到一点微弱的涟漪。   这一点点波动,是可以接受的。   褚谨言在心里这样宽慰自己。因为神也不是一天修成的。他还有劫,渡过之前,有一点人的反应,实属正常。   只要不超过这个度就行。   说服自己后,褚谨言起身告辞。   然而,他离开不到2秒,湛信然也站起身。丝毫没有犹豫,大步流星就进了他的核心办公区,坐到电脑前。   他略微思忖,叫过他的保镖队长何塞:“在我出来以前,不是天大的事,不要让人进来。”   高大严肃、外形像个守护神似的何塞应声“是”。然后,这名壮汉眸子微动,忍不住斗胆问了句:“那如果是褚先生……”   湛信然淡淡看着他。   何塞立刻想起,老板说的是“天大的事”,那意味着,跟“人”无关。谁来都一样。   但什么是“天大的事”?他斗胆也不敢问了。   反正湛信然不是吃人那种人,到时大不了犯个错……最好还是祈祷老板快快出来,或者不要有什么破事来找他吧。   何塞立正,更严肃地又说了一声“是”,离开。   湛信然在显示器前略微沉吟。   是吗。原来醒来过,还去找过他。   那么看来她平安,里面没发生什么大事。   不过就算他没有错过她那短暂的休息时间,他也有些犹豫,自己会不会再去景观台。   因为若是再在一副轮椅里跟她见面,接受她完全多余的关心,他会感受到相当程度的心理负担。   湛信然瞄了一眼斜对面的立式衣架上,被他好好挂起来的那件黑色绒线衫。朴实的式样,他的世界里从未见过的劣质面料。可看起来却很顺眼,甚至有些可爱。   让人联想到她的眼睛。   湛信然神情微动,拿过桌上的盒子,打开,取出“神泪”贴往额角。   进入系统衣帽间后,他却停了停,点开“如如”的界面。这个权限最大的账号后台,可以调取任意“天堂实验”参与者的监控画面。他提取了裴菲这“两天”的经历,加速观看。   沙滩三人组跟她的对峙,看得他眼中悦然。但很快,他就看到了天际大厦里发生的那一幕。   她捏得极像本人的手,被齐腕斩断。猩红的血液喷射而出,湛信然一震,差点直接从永生系统里惊出去。   后面发生的事速度很快。   他看到她临危周全,紧紧箍住自己的创口,还安慰伍强“别怕”;之后因为失血过多,在酒吧门口的街上重陷危机;然后,她被人救下……   湛信然按下暂停,略略平复心情。   然后他就出了衣帽间。   定点直达的地点,就在裴菲那辆马车旁——自从救下伍强,裴菲就把那个兔子洞内部“扩建”,把它定为他们相聚的大本营。   视界切换成功的刹那,他就抬起手,按上马车门右边的密令框。   视野里出现的白色衣袖让他顿了一下。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喂!”。   是伍强。   湛信然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他居然穿着“如如”的马甲到了这里!要不是伍强在身后叫住他,估计他下一步就这么一身白袍,一副看透红尘的老人模样,出现到裴菲面前了吧。   “您找谁?”   伍强的声音朝他靠近。   湛信然没有回头,在伍强抓住他肩膀的下一刻,果断一键切回系统衣帽间,就这么强行从伍强手中消失。   望着全身镜里微喘的自己,他有点迟疑。   不说别人,连他自己都极少看到自己这么方寸大乱的模样。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两次,对自己道:都过去了。冷静一点。   然后,他换上“信”的马甲,在离马车远一些的地点,切出。   一眼看到夕阳余晖中,面朝着马车门,背朝他,满头雾水的伍强。   阿信有意加重脚步接近他。   可就这样,也直到他几乎走到伍强面前,才引起他的注意。   回过头,伍强惊讶,很快颇有些百感交集地笑起来。   他迎上前,抬手猛拍他的肩,热情道:“你来啦,兄弟!吓我一跳,哈哈哈!刚才这里有个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出现,读不到个人信息,连抓都抓不住!感觉权限好高!”   阿信给他一个笑容:“过得还好吗?”   伍强被这么一问,热情的笑容敛淡,露出牙疼的表情。   他拉着阿信往马车入口走,说:“嗐,出了几件事。裴菲在里面,等你一个多月了……”   他飞快在马车门边输入一串动态口令——这是他们三个人共享的密钥,外人哪怕把这驾马车掀个底朝天,也只能看到马车而已——替阿信掀起帘子。   这驾马车其实是一座门廊,内部别有洞天。   阿信进门后,一眼看到那个习惯性缩在一块小地毯上,埋首于一台显示器,忙忙碌碌的身影。   也当即明白了伍强说那个“一个多月”的意思——在入口后面空旷的室内,她所在的那一半,看似跟这一半空间完全连通,但天花板的中线上,挂着一块金色的箭头指示牌。箭头指向她那边,标牌上浮动着光字:“12倍时光厅”。表示那一边,是兔子洞时间。   伍强贴心,没有跟进来,裴菲也专注地忙着什么,没有发现他已静静地出现在这个空间。   她纤薄的身影,在那一半12倍的时间流速中,快得起雾。   阿信知道她已平安,所以才能心平气和回去换账号,心平气和跟伍强在门口寒暄,以及现在,心平气和站在原地略略观察她。   但很快,他的脚步就像有了自我意识,带着他步步朝她靠近。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渔投喂×10瓶   小天使25863754投喂×8瓶   喝得很陶醉~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穿过时空的界线,她快得起毛的动作骤然变得平滑,舒缓;虽快却有了节奏感,有了生气勃勃的韵律。   很快就到了她所在的小角落里。   她的目光在咖啡桌上的显示器、记录着更高阶技术的平板电脑和自己的笔记间流动。   在这个包容着两种时间的大房间里,两边长长的墙壁上开了几扇宽大明亮的玻璃窗,窗外都是永生大陆的碧海蓝天、金色沙滩。   但当然,这些景物都是她亲手做的“内部造景”,跟外面的真实永生海滨并不相关。就像镜中的世界,她融化了“镜面”,让两边的空气和阳光彼此连通。   她会在思维的间隙,往窗外搁置片刻视线。   也许是忽然觉得眼前的光影有点异样,但因为思绪还陷在她的推演资料里,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只是下意识地往异样的地方扫了一眼,目光就落回面前的代码界面。   几秒后,她突然瞳孔一震!   难以置信地,她抬起头,望向桌子对面,长身安静站立的男人。   裴菲真差点原地摔倒!   后知后觉的反应,让她扑向她的矮桌寻求平衡,却一不小心,把桌子推出“轰”的摩擦声,电子平板“嘭”地碰倒,键盘“嘎”地飞出一半,显示器也大幅晃动、摇摇欲坠。   裴菲:“……”   还好没有东西落到地上!不然现场就更乱!更丢脸!   脑子里晃过以上想法,她倒是飞快地从地毯上爬了起来。现在可以略略仰起视线,跟他对视了。   半秒前直冲头顶的惊喜,在经历一轮乒乒乓乓的刺激后,在他宁静的目光里,忽然大幅冷静。   稳住。她对自己说。   稳住了。她微笑给自己点赞。   对于阿信,裴菲的感觉还是很新奇,很特殊。   那天,他走之前,他们好像还有一点无法顺利沟通的憋闷。他临时有事离开,她心里有意外,有不舍,但她也不否认,她还有那么一点点“走就走吧”的赌气。   有点莫名其妙,但反正这就是那时的想法。   之后,她在天际酒吧门外的大街上,经历濒死的瞬间。她那时已没有理智或时间去想怎么捞回自己的命,或去设想如果真的“死了”之后又会怎样。只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沙黄色户外靴出现,她还想,是他吗?   尽管知道,他没有、也不会穿那样的靴子,但那个时刻,她多希望是他……   再之后,她被一个代码高手挽救,飞速修复数据。几秒前的死亡、重伤,就像根本没有出现过那样错愕空虚;但她也立即振作,在兔子洞里,马上扑向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然后是另一个,又一个……持续到现在。   坦白说,关于阿信,她在“死而复生”的初时,想过。   干什么去了?   事情进展顺利么?   会什么时候回来?   但随后,就不怎么想了。   偶尔想起,还会有点生气。“不回来也好!”她几次低声嘀咕。   这种心情真的莫名其妙。   但现在,蓦地看到他真实地出现在面前,就像做梦,却吓了她一大跳。然而与之相伴的,那种同样莫名其妙的开心,也切切实实从五脏六腑里痒痒暖暖地蔓延开,不受阻挡地浮动到她的脸上,眼底。   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促成她对他微笑,连声音都变得温和。她说:“回来啦?”   完全不像她内心对自己的诉求。甚至不像她过去对自己的认知。   阿信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的问候。   他单是静静地看进她的眼睛,黝黑的眼底里,有什么东西在变得和缓,温柔。   时空变得安静,却有千丝万缕的东西,在两人之间相互牵连。   忽然,他目光一跳,落下。   他的动作也随之袭来。   裴菲愣愣地看着他弯下腰,一左一右拉住她的两只手,把它们托高,清亮的目光依次检视过它们,然后视线重新抬起来,问她:“都好了吗?”   裴菲:“……”   她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是伍强告诉他的吧。   她笑着安慰道:“只有右手,早就全部修复了……”   话没说完,就见阿信目光猛地凝向它,激光一般仔仔细细地看过。似乎确认它被修复得没有任何瑕疵后,他眼里的躁动才大幅度平息下来——   其实他也在做傻事。别说数据修复不会出错,就算真的出错,这也不是裴菲真正的身体。   阿信但凡能稍稍冷静些,都不至于想不到这个。   可他……   裴菲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直觉他下一步就会狠狠把她抱进怀里。   她有点害怕,又非常期待。   不料,他却在刹那之后忽然醒悟一般。放下她的手,丢下一句“我马上回来”,转身就出去了。   裴菲:“……”   裴菲:=。=   裴菲:“………………”   她呆着。   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情。   好傻。   也许她该骂一句什么脏话,好平息内心蓄积到爆的压力。裴菲于是开始搜索起脑子里听过的脏话……就在这时,突然视野里景物一动。   他又在门口重新出现。   目光如星。   大步朝她走来。   在她面前站定。   两人再次回到呼吸可耳闻的距离。   裴菲:“……”   俯下视线,阿信深深地看着她;裴菲心跳得快要飞出去。   然而,经过刚才那一闪失,两人之间就像凭空多出一道透明的墙。   明明这么近,却偏偏多一点点动作都做不了了。   空气在冰冻和炽烈之间来回飞窜。   终于,裴菲身体轻轻晃动了一下。   她想尽快打破沉默,说一句诸如怎么回来了,你刚刚想去哪,或者,我没事之类的,把两人之间这种莫名的巨大裂隙以及其随即又会出现的巨大碰撞按个停止键。   谁知她的心思刚刚一动,就见他的目光随之一动。   然后就像飓风席卷,他折下身,把她揽进怀里。   裴菲:“……”   铺天盖地的拥抱,紧得让她窒息。她甚至能听到隔着一层虚拟布料,他强悍的心跳——心跳是真的,它来自电脑读取本人数据后,经过时空修正的模拟电波。   裴菲曾因为工作的原因,跟无数人拥抱过。但唯有这个拥抱,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开心。   她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睛。   下一秒,听到阿信的声音在她耳后传来。   带着恰到好处的重量:“抱歉,关键时候我不在。”   裴菲缓缓一怔。   ……嗯?   阿信的怀抱松了,他直起身,眼底依然沉如深潭,对她说:“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再次转身,大步出去了。   裴菲石化在原地:“……”   不对……合着人家就是个……特别绅士、特别朋友的安慰和歉意???   ……好像是啊!   那么理解也完全没错啊!!   她的脸顿时就臊红无比,一下跌坐回她当做坐垫的厚地毯——所以她刚刚在瞎激动些什么?!   好险,差点她就在“给他一句话”和“干脆主动给他个拥抱”之间选了拥抱!   不过,她想选前一个,不是也没劳她真的开口他就行动了么?   所以她现在又羞个什么劲?   裴菲为自己从未经历过的陌生情绪陷入患得患失的精分游戏。   湛信然倒也很难解释自己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他好像在处理一个具体的问题。   他一出“马车”,便直接切进系统衣帽间,换上“如如”的马甲,定点瞬移到一处豪华的海边庄园。   然后他发文字信息召唤洛码:【在忙?】   立刻就收到了洛码的“入宅”请求。湛信然点“同意”。   一个穿得像个阿拉伯商人的男人“咻”地出现在他面前。这人头上顶的昵称是“大师”,脚上则穿着一双沙黄色户外靴。   洛码四面看了看,难以置信道:“喔,老板,这好像是我第二次看您到这栋豪宅里来啊!”   确实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这座庄园“竣工”的时候。当时湛信然碍于建筑设计师和虚拟建模团队小心翼翼又满心期待的盛情,过来参观并表示感谢,之后再也没来过。   尽管所有人都倾尽心力,各界贵宾也啧啧称赞,但实话说,这里跟他现实中各地的住处没有太大区别。   是,有些陈设和景致,色彩饱和度更高,更生动,整座庄园也不需要家政机器人或管家来清洁整理。内部格局和装饰,任何东西,都可以随时让设计师们来做乾坤大挪移,改变颜色、造型,升级功能和花样翻新。但他不感兴趣。   感官领域的刺激,他早就满格了。再美、再好的东西,也就那样。也许他也会再为什么感官奇迹多驻足一秒钟,但要他为这样的东西流连忘返,是不可能的。   今天过来,自然也不是贪图这里的奢华环境。   只因为这里的安全保障系数属全域最高。只要他愿意,这里就能成为天堂实验的整个虚拟空间里唯一的盲区;里面无论发生什么,世界上不会再有多一个人知晓。   但当然,他现在并不是要防着谁,他只是想要快速跟洛码交换一些信息。   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就见洛码笑嘻嘻朝他摆摆手,得意道:“我知道您要找我!不客气,救她是我的分内之事!但她这回想搞的事情——搞不定!”   湛信然松松靠到沙发椅背,淡淡看着他的CTO。   再心急也不追问。静静听对面主动汇报。   作者有话说:   渔×1个;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洛码因此又有些局促,两手相互抓着,像个猛男型软妹子。   他乖乖解释道:“其实刚开始那个攻击程序,不是针对她的——就是让她受伤那个。”   湛信然声音平缓:“你的人写的?”   洛码吓得一跳,狂摆手道:“我的人哪有那么邪性!写那种东西!‘如如集团’那些东西,我也没管过。我只管底层架构,至于上面长了什么——只要不拆我的台,我都在外面忙着呢!”   湛信然看着他。   洛码振作了一下:“我就是想说,裴小姐,她把那个货运公司的人强行解放之后,有人手动触发了那个隐藏的邪性管理系统——我也是直到它触发后,才知道有那么个劳什子!”   他有意避开了到底是谁写的那套系统的话题,湛信然没有追问,他也就安心继续说他想说的内容。   洛码:“后来的事您知道吧?她还是很厉害的,哈哈!”   湛信然没有应声,洛码有点摸不准他的心情。小心翼翼接着道:“她在那个兔子洞里,一呆就是十多‘天’,把那套妖魔系统钻破了!”   湛信然眸光微微一散,好像有欣慰从中浮现、凝结成形。   但更快凝聚的,是他的眼神。   专注的目光把那似有还无的欣慰盖住了。   洛码不敢耽误,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她挺高兴的,拉着那个‘强哥’就要再去找他们的小伙伴。但问题是,她高兴,别人就不高兴了。基本上就在她钻破那套系统的同时,有人就丢出了另一道锁死口令。”   他笑起来,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要解开那个新口令,就不可能了。花多久都不可能——因为那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权限问题。”   洛码认为自己的条理很清晰,湛信然却听得有点混。   主要是没想到,这背后有那么大的信息量。   他在回看裴菲的经历时,看到她受伤那一段就冲进来了。并不知道她之后缩在兔子洞的电脑前,一连这么多天都在研究什么。他下意识认为,她营救小伙伴的行动遇到了巨大挫折,所以干脆回头去好好学习了而已。   现在想想,她的朋友们除了伍强外,都在不知什么地方,过着她认为不公平的生活——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就那么算了,沉下心来好好学习?   湛信然:“什么人写的那道口令?跟写那套系统的,是同一批人吧?”   他终于还是过问到了这个颗粒度。   洛码的眼神闪了闪:“‘个’——同一‘个’人。不过,他的背景也加了密,如果不强破,我也看不见。”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对方是一个身份至少跟洛码持平的人。   若洛码随便解析对方的信息,极有可能碰上湛氏的董事等重要职务。最低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平级同事,或者有强势背景精准保护的某些下属——   不论哪一种,没有来由地强解人家信息,会很尴尬,而且犯忌。   洛码:“但您可以用‘如如’的权限,直接读取。”   湛信然眼波微停了一下,重新看向洛码。在明确得到这样的建议后,他却不为所动,而是问:“你能解吗?”   他把目标转移到了裴菲遇到的新问题上。   洛码意味深长地笑笑:“难——它跟军墙结成了一体。”   湛信然看着他。   洛码清咳一声,进一步解释:“就一个很邪的逻辑!它弯弯绕绕,跟军墙搭上了关系。如果您那个姑娘要强行解锁,一定会触发军墙警报!然后,别的不说,她本人——就是她在湛园那个机房里的‘本人’本人,会因为违反《国际赛博安全法》,被逮捕。这辈子就凉凉了!”   湛信然的目光好像微微闪了闪。   洛码因为这个闪了闪,立刻缜密地回到老板最初问过的问题,答道:“技术不重要,问题是权限。我也没有军墙的权限。”   关键点上,他又含蓄起来。   湛信然大致猜到洛码藏起来的另一些话——整个世界,能拿到军墙权限的人可不多;但如果缩小到湛氏内部,那答案就很清楚了。   湛信然安静了片刻。   他不想提及那些人。没有必要。   细节的事他不会干预。更何况,午餐时,他已经跟褚谨言强调过一个方向;褚谨言也已经承诺过,尽快给他一个合理的结果。   那么剩下的事,在褚谨言失职之前,他就必须给予信任。   湛信然沉默片刻,终于从这一堆盘根错节的问题里出来。   他顿了顿,慎重对洛码道:“谢谢。”   洛码秒懂了他所指——他被召唤到湛信然面前时,第一句就说“不客气”,说的是同一件事。他在关键时刻救下裴菲。   洛码胖乎乎地微笑。   不是他想装深沉,而是他真的感到某种不可思议。   那个女孩于湛信然来说,好像是一个重要的存在。   在她之前,除了单方面往死里向他捆绑的褚谨言以外,其他人,湛信然连多一个眼神都不会有。   这个女孩的安危——至少在赛博世界的安危,湛信然却直接托付给了他。大材小用地。洛码却为看到这个世界顶端的人的恻隐一面,感到开心。   不料,下一秒,这个让他兀自开心的世界顶端却问他:“你能教我代码吗?”   洛码笑容僵住,眼睛都花了一下。   他说:“……啊?”   湛信然淡淡看着他,脸上竟有了一点异样的神采:“我曾经请你教她,结果你们没搭上线……”   洛码急了,要抗议,湛信然抬手制止他乱跳,接着道:“那只好请你教我了。不必手把手面面俱到——我提几个问题,你告诉我解法就行。”   洛码:“……来真的?有必要吗?”   湛信然眼中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全部收起。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朝他伸出手:“请多指教,洛老师。”   洛码:“…………”   *   湛信然走后,裴菲一个人在患得患失的游戏里沉沦。但没过多久,联络器里就浮出一个红点。   是“蜜雪儿”发来的一条文字信息:【帅哥,还记得你让人打听的莉莉丝么?】   裴菲一顿。   不到一分钟,她就顶着上次那身精英装扮,由伍强守着后背,再次进入天际酒吧。   这时天色刚刚擦黑,酒吧里却一如既往乐声大震。狂欢的人好像从来不在意时间。   蜜雪儿今天穿着玫红的兔女郎网纱制服。在红蓝交替的灯光映照下,她的身体基本上什么都没遮住。搞得不但伍强,就连裴菲也不敢看她。   她倒像没事儿人似的,伸出一根涂着黑色指甲油的食指,勾住裴菲的衬衣领口,把她拉到一边。态度露骨暧昧,在这片地界却显得无比平常。   “今天就不用你请我喝酒了,”她眯了眯长长的睫毛,靠近她耳边,轻声道,“这些话我不能发消息给你——听说她被送去‘永恒永生’了。”   裴菲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蜜雪儿看她一眼,笃定道:“是真的……我打听到了她的ID号码,但酒吧内部的系统里,没有找到她!”   裴菲:“……啊?”   蜜雪儿放开她,四下瞄着,声音轻,但足够她听见:“据说是性格不稳定。培训的时候还好好地,正式上岗第一天就捅了娄子。”   她说得越多,裴菲脑子里的问号也越多。   她先问最不能理解的那一个:“‘永恒永生’?”   她调出设备,打算搜索地图。不料,蜜雪儿惊讶地打掉了她的手,一边紧张地逼近她,低声道:“疯了你!那个词敢当众打?”   裴菲有点焦虑,蜜雪儿倒没有兜圈子,继续咬着她的耳朵说:“那不是个地图上找得到的地方——也别公开问,你会被盯上的!”   裴菲着急:“到底……”   蜜雪儿晶亮的眼睛盯着她,朝她示意酒吧一角:“你找我们老板,包我去个隐蔽些的地方说吧!”   裴菲心里一虚。她大半确定蜜雪儿不会趁机敲诈她,但谁知道呢?她们只见过两面。   此外她……不知道今晚需要“包”姑娘,心理上、金钱上都毫无准备。   然而,不等她反应,蜜雪儿就已经拖着她的手,挤过乱舞的人群,走到几个玩牌的男人身边。   桌首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烟,早在裴菲他们接近的过程中掀过一次眼皮。这时,桌边灯带发散的黄光里,他看都不看他们,直筒筒烟嗓道:“外带过夜30万!”   裴菲心里一顿,扫过视窗上她的资产。   “86,700永”。   伍强在后面咕哝了声:“那么贵!”   桌上的几个男人动都没动,似乎这种抱怨并不少见。倒是陪着酒吧老板的几个姑娘相继抬眼看了看他们,眼神各有意味。   裴菲想,贵不贵完全不在讨论范围内。除非他主动砍掉四分之三,否则她根本“外带”不起。   牵着她手的蜜雪儿扫她一眼,朝老板笑着说:“不过夜,说好了的。完事后我还回来上班呢!”   裴菲灵机一动,立马附和:“很快。”   她也不明白,怎么自己这两个字一出口,所有人都脖子一缩,笑起来。那老板也意味不明哼笑了一声,抬眼看她:“很快?多快?半个钟头,够?”   一圈人憋笑,伍强在身后好像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裴菲大概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了。她脸一红,回头小声问蜜雪儿:“十分钟够吗?”   蜜雪儿的表情像是要为她窘哭了,但她还是很快给她一个微弱的肯定。   裴菲回头道:“十分钟就够!”   她以为这声出去会引来众人的爆笑,谁知,他们就相互递了个“好笑”的眼神,居然没一个人出声。那表情,更像是被人无意中戳中痛处后,竭力掩饰“他说的是他”、“我才不止呢”的模样。   裴菲也不想看懂这类表情。她紧紧盯着那个头儿,看他怎么说。   那个老板咬着烟大笑了一声,眯缝的眼睛盯了她半天,才说:“勇士!这么说,我倒服你!你开个价!”   裴菲心一横:“五万!”   众人:“……”   那老板:“十万。”   裴菲:“八万!”   众人:“……”   牵着她手的蜜雪儿都下意识把手握紧了。   裴菲生怕他再加价,一口气道:“八万六千七!不够的话,我写张欠条,明天等我赚到就送过来!”   看来明天得出个摊儿。   联想被面前这桌人“哗——”爆发的笑声打断。   裴菲状况外地看着他们笑得勾肩搭背,那老板笑得东倒西歪,笑声里杂着“零钱都往外掏了”、“够猴急的”、“还要打欠条”等话,最后,那老板对她指了指旁边一个人。   那是刚才半挂在他身上的一个姑娘。老板首肯,姑娘立刻站了起来,朝裴菲抖了抖胸,却没有别的动作。   裴菲顶着羞怯的情绪,大胆往那里看。这才发现那条“情感线”的深处,装着一只收款扫描仪。   裴菲:“……”   姑娘睥睨一笑:“付款码,帅哥!” 第35章   裴菲:“……”   桌上的人早就回到了他们的骰子游戏里,她这一迟疑,反倒让他们有人不解,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蜜雪儿也暗暗捏了她一下,裴菲这才在手心里亮出她的全息电子钱包,抬起。   本来付款码和扫描仪可以0接触扣款,只要对准就行。谁知那姑娘忽然抓住她的手,直接往自己胸口一按,说:“近点啊帅哥!”   “嘟”地一声,感应设备同时反馈给裴菲一个扣款震动。   但她的手掌因此陷在一个她这辈子都没想过的地方,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幸亏那姑娘一触即放,朝她得意道:“福利,不客气!”   伍强好像在后面羡慕地叹了一声。   裴菲:“………………”   蜜雪儿十分上道,拖着裴菲就往外走,还啐了那姑娘一声道:“滚开,哥哥今晚是我的人!”   那姑娘反唇相讥:“不是今晚,是接下来十分钟!”   男人们笑起来,裴菲根本无暇再管别的,拉着蜜雪儿出门,定点瞬移回她的马车边。   一眼就看到月光下,马车边伫立着一条身影。   裴菲:“阿信!”   阿信回头,两大步上前,表情声音都一如往常平静:“去哪了?我全域都找不到你们的定位。”   裴菲没多想。他身上的那套设备,都是她亲自写的。以前觉得牛逼,经过上次D.E.门外的教训,她才明白,自己的这些小把式真的很初级。   时间在走,她一边解开马车的动态密令,一边简要解释:“天际大厦套了屏蔽——进来说。”   一群人,各有各的懵懂。直到进了马车内部的宽大空间,众人处在明亮的灯光下之后,裴菲无意间发现,阿信眼底似有焦虑,这一刻才勉强褪去。   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有些呆滞。   她,身高186公分,肩宽腰细,风度翩翩,西装下面是鼓鼓的肌肉——阿信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蜜雪儿在四面打量他们这个空间,说:“哇,这是哪?”   裴菲回过神来,拉着她跨过时间界线,进入“12倍时光”这一半。看到她的两个伙伴也跟了进来,这才松口气。   现在他们的时间是真的够了。   裴菲火速切换属于她本人的那身皮,回来怼上蜜雪儿惊呆的模样。   裴菲不好意思笑笑:“我本来就是女生——这里应该够私密了,你说吧!”   蜜雪儿缓缓点头:“莉莉丝她……‘永恒永生’……”   大概新的环境让她有些混乱,蜜雪儿东一句西一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像个被打碎了发声系统的娃娃。直到裴菲变戏法似的,给每个人又奉上一杯热热的鲜奶,她才逐渐理智归位,条理清晰起来。   她所说的“永恒永生”,是个很玄的所在。   它不是一个地点,而是一个隐形的组织。它存在的地理环境,可能跟“永生大陆”有很大重合,但就像曾经历史上震惊世界的“暗网”一样,它的存在同时藏匿于这个世界的暗面。   事实上,“永恒永生”有另一个名字,就叫“暗永生”。   阿信眉头微蹙,伍强则是一脸困惑。   显然,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么一个所在。   蜜雪儿看看他们,说:“这么说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如果说永生大陆是个发达的奴隶制社会的话,暗永生,咳,‘永恒永生’,就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阿信思维还陷在她的前一句话里:“‘奴隶制’?”   裴菲冷笑一声:“难道不是吗?”   伍强啐道:“太是了!”他很气,忆起曾经的经历,眼睛都气得鼓鼓地。   但所有人对于蜜雪儿所说的“人间地狱”,都不太能理解。   伍强:“你是说,莉莉丝被送到了人间地狱?”   蜜雪儿认真点头。   在场人的表情都陷入愁绪,裴菲犹豫一秒,还是问:“怎么去?那个暗永生?”   蜜雪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都是听传闻。”   阿信:“哪来的传闻?”   蜜雪儿转向他。   今晚不过一点点时间的接触,极少几句话的来回,她却在看阿信的时候,眼里流露出裴菲都能看得出的仰慕之情。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连伍强也这样。   明明阿信跟他接触的时间,比和裴菲接触的时间还短,裴菲却留意到,伍强在阿信面前,会下意识流露出相当尊敬的姿态。   明明他的外在就是系统模板,还是街头小子那一款。   也许这就是灵魂的力量吧。   裴菲又何尝不是在无形中对他越来越注目,越来越重视?   “到处的传闻。”蜜雪儿的回答拉回了裴菲的思维跑偏。   她的话,内容好像很水,但态度十分真诚。   她仰视着阿信,认真道:“天际酒吧,我接待的客人,到处都有这样的传闻。就是没有人能真正说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因为去过的人,我们这个层面上的,都没有再回来。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的人,却都绝口不谈。”   简直就像第22条军规一般荒唐。   这是件在逻辑上无法成立的事。   但在场没有人嗤之以鼻。因为你很清楚,有些事看不见,但就是存在。总有从哪里吹来的风声。你可以说它是编的,但你又不会那么肯定。   蜜雪儿显然也明白自己话里的缺陷,她把他们环视了一圈,一再确认道:“莉莉丝被送走了。就算她被改了名字,但昵称背后的ID是不会变的。如果这片大陆上找不到她的痕迹,那就是证据。”   裴菲动摇了一下,她用“莉莉丝”在全域的社交账号内搜索,结果有几十个重名。   她问蜜雪儿:“你刚刚说的那个ID……”   蜜雪儿“哦”了一声,报出一串字母加数字,说:“我不会记错,那一段我做了视频录像。”   因为赛博空间的特殊性,这里人人都能随时就自己的所见所闻做影像记录,不存在现实世界里一不留神就忘记某些信息细节的问题。   裴菲把那串字符输入社交账号,找到一个结果。看头像,还真是上次在仙境酒店,她对面那个站姿霸气但内心怯弱的女孩。   账号却显示“已注销”。   裴菲想了想,干脆打开后台,把莉莉丝的ID串号放进去,全域搜索。   蜜雪儿看得目瞪口呆,说:“都是女孩子,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伍强由衷地附和道:“她还是自学的呢!”   阿信静静地看着裴菲,眼中的欣赏似有还无。   几秒后,数据出来了。裴菲无语地望着显示器,搜索结果为0。   同伴们也都看到了。没有人说话。   蜜雪儿想了想,眼睛又亮了些:“如果你们想救她的话,可以成为有机会去暗永生的人。”   众人把目光一致投向她,裴菲问:“怎么‘成为’?”   蜜雪儿:“先成为永生大陆的高净值用户。”   裴菲:“……?”   蜜雪儿笃定道:“在这里拼命消费,等这里的常规项目都驾驭不住你们的时候,据说就会有暗永生的人来招待你们了。”   伍强苦笑了一下看向裴菲,裴菲愁眉不展,下意识把目光投向阿信。   阿信的眼神清亮。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稳得一笔的姿态,已经变成裴菲和伍强的定心丸本丸。就算他什么都不说,看到他这模样,他们就莫名会产生一种“凡事有希望”的感觉。   眼下,他们中唯一的局外人,蜜雪儿,不知是不是从他们三人的关系里悟到了什么。   她忽然一把抓住裴菲的手,问:“你们是什么人?侠客吗?还是警方卧底?”   裴菲:“?”   蜜雪儿也不在意答案,忽地跪到裴菲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说:“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再回天际酒吧那个鬼地方了!他们不把我们当人……”   她眼泪盈眶,但忍着不让它们滚出来,声音极力平静接着说:“你们有办法修改我的从属属性吧?”   这一次,阿信一改他的“定心丸”习惯,率先看向了裴菲。   裴菲当然没办法。   她尝试了那么久,过程中拼命查缺补漏,提高自身水平,各种想办法,最终却被一道军墙挡住。   这些事,伍强大致了解。   但看着蜜雪儿眼里混杂希望和绝望的光,裴菲却怎么都摇不了这个头。   何况,她还适时想起了刚才,她被天际酒吧那个女孩拉着,强行按了个“福利”的感触——尽管她当时的内核依然是女生,碰的也是女生,但还是非常不舒服。   这种事,不是心甘情愿的,就没有“福利”一说。只能感受到被侵犯的屈辱和恼怒。   同样,过去她无法体会性工作者们的内心——他们是怎么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工作来平淡接受,什么客人都肯接待的——现在她起码懂得,当一个人不想去做那种事,却被逼着要去做那种工作时,有多折磨。   那就是蜜雪儿的痛苦。   裴菲飞快地转动脑子,拉蜜雪儿起身,说:“我试试。但我不确定行不行,我们要做个实验……另外,你可能要改一下外形。”   蜜雪儿像中了头彩,瞠目结舌忙不迭点头:“没问题!卸个妆基本上就认不出来了!”   她说着就原地消失,一键切进了系统衣帽间。   裴菲的兔子洞算大系统上架构出来的独立系统,跟永生大陆属于不同维度的世界,因此,蜜雪儿不能直接从这里定点瞬移到永生大陆的任何地方,只能本空间进出。因此也不用怀疑,她是不是借机心怀鬼胎去了别处。   但剩下的三个人都有点困惑。   伍强困惑得最明显。但只要阿信在,他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阿信的困惑却又让裴菲感到迷糊。   因为他问:“不是没有权限吗?” 第36章   裴菲缓缓点头认同:“你怎么知道?”   他今天头一次出现,就抓着她的手问都好了吗,她还以为是伍强告诉他的;但裴菲守在兔子洞里,没日没夜干活,好不容易破解那套管理系统,却紧接着遇到新一个难题的事,她可没跟伍强详细说过。因为伍强不懂技术,她只说,“完了”,伍强问怎么了,她就说“路堵死了”。   回想起来,阿信刚刚又去了哪里?   阿信看着她,简短回答:“不是说‘锁死’了,改不了么?难道不是权限问题?”   他眸子清亮,说得自然。   裴菲于是转念又想,好像把“锁死”理解成“权限不够”,也说得通;阿信虽然没解释他刚才去哪了,以及之前去哪了,但他本来也就是个不主动做什么说明的人啊。   他在现实世界就不说话。残疾导致的交流惰性,以及表达用词上的略微生硬,都很正常。   对面人深邃坦然的眸光,就这样打消了裴菲的疑虑。   她尽可能深入浅出地解释:“如如集团启动了一套‘劳力管理口令’,把他们组织内的人,个人资料里的‘所属机构’锁进了一道墙里。那道墙不能碰,所以这些人的身份,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洗白’。另外,那道口令还在‘所属机构’背后埋了跟踪系统,如果有人想逃跑,那不论他们躲到这片大陆的哪个角落,都能秒秒钟被人找到。”   她顿了顿:“幸亏我们三个在他们锁定之前就是自由身了,但蜜雪儿不是。”   阿信眼中的光定了定,问:“你准备怎么办?”   裴菲:“我想做一个干扰器,再帮她改一下形象。这样,就算她的身份还在墙里,他们也抓不到她了。”   阿信眉间一松,伍强两边察言观色,眼睛和嘴巴都上扬起来,预备要高兴喝彩。   阿信的神情还是那么稳:“行得通吗?”   裴菲摇摇头:“不确定,得试试。”   她的“试试”,不止在后台输入几段代码那么简单。为了检验这套办法是不是真的奏效,她打算在做完以上修改后,带蜜雪儿回天际酒吧转一圈。   要是真的可行,那天际酒吧的人就不会找她麻烦。   阿信:“那要是没奏效?”   裴菲苦笑:“就马上把她带回我们的兔子洞!”   她说着就给阿信和伍强装上了个一键回兔子洞的设备:“如果我们运气不好,被堵在上次那种隔离带里……大不了跟他们打一架。注意边打边跑,跑到外面,而且,最好不要乱碰他们的东西……”   阿信:“……”   伍强:“……”   三个人把稍后怎么跑的事讨论了一圈后,蜜雪儿才从她的系统衣帽间里出来。   卸了妆,换了衣服和发型,新形象跟之前真是两个人!   乌黑的长发披肩,翻领连衣裙,浅口平底鞋,看起来清纯又正经。   她略带羞赧地说:“这就是我以前的形象。”   伍强脸一红,嘴巴动了一下,似乎想夸,却没说出口。因为蜜雪儿并没有看他,而是偷偷地瞄阿信。阿信呢,看了她一眼,就调转视线看过来,似乎在问裴菲“走不走?”。   裴菲:“……”   有点复杂的感觉!   她用眼神回阿信“等等”,照旧,先把蜜雪儿的脑电波也加上保护罩,装配上透视、防御等加强技能,然后要求蜜雪儿改个昵称。   她很高兴地改成了“新雪”,说:“再也不是什么‘蜜雪儿’,我要一雪前耻!做干干净净簇新簇新的雪花!”   这番话,她又是大部分对着阿信说的,可也依旧是伍强在专注地看着她。   裴菲:……真的有点没眼看了……   四人商量出行计划。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对标,伍强被安排在他们的马车大本营待着,“保镖”换成阿信——阿信特地换了衣服发型和饰品,看起来不再像个文静的街头小子,倒像个颇有追求的雅痞;裴菲也换了身跟自己日常装扮不同的女生模板。   此外,为了确保天际酒吧的人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姑娘,裴菲还从后台塞了条短信给“新雪”的前老板,说:【妹子不错,我留下了。除非你找得到,否则,再见了您!】   短信来源是个假号码,为的是检测对方反应。   果然,信息刚发出去,就立刻接收到对方的回拨信号。   裴菲从后台把这个号码删除,对她的新队友露出个鼓励的笑容,声音有点抖:“走吧!”   永生大陆的公共地域里,除了特别限制的区域外,人们大都可以按需从某地定位瞬移到任意一个地点的大门外。比如天际酒吧的门口,就时时有人影蓦然出现,蓦然消失。   但因为裴菲他们另有所图,所以,他们特地选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出现,然后假装路人经过。   他们卡的时间点刚好。三人刚到酒吧附近,就看到一群人从里面冲了出来。   幽暗的路灯照不清他们的模样,但听见其中一个剪影大声说:“他妈的,老虎尾巴上的毛也敢拔!好好找!找到就弄死他们!”   那群人应“是”,接着就朝周围四散开。   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跟现实一样僵硬疏离。人们只要没有失去理智、不是密友或伴侣,就不会在公共场所产生肢体接触。   裴菲他们三个虽然一起出现,也彼此关心,却都相互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因此,那群人出现的时候,裴菲心里出现了一点孤立无援的感受。   新雪的感受也许更强,裴菲眼见她的脸色当即白了几度。   她在消息群里发文字:【是天际酒吧的打手。】   裴菲文字回:【别怕,我就在你后面。】   新雪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尽力维持表情稳定。   那几个男人疏散进门口的人群后,便各自训练有素地确定了一个方向。然后,其中一个大声道:“各位,不好意思,耽误大家几分钟!大家先不要乱动!”   裴菲一开始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却见刚才还在闪进闪出的路人人影,现在只有闪进,没有闪出了。   她立刻切进后台看了一眼,心里一沉。   他们所在的区域被锁了。   现在无论阿信还是新雪,按下裴菲给他们配的“一键回大本营”按钮,都将无法奏效。   好在这道锁并不很高级。它允许单向进入,就是为了方便现场的打手们在自家门口尽可能多地搜人,这也给裴菲留了尽快突破的口子。   有两个男人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们一个个地辨认等在原地的人——大概如如集团确实牛逼,现场的人听到他们的要求,居然就这么站住了。有人好奇,有人反感,但除了打手们确认过“Clean,您自由了”的人外,其余没有人敢强行离开。大家乖乖站在原地,像一群温顺的羊。   打手们在层层逼近。   ——单从这一点上看,也许可以确定,裴菲对新雪跟踪系统的破坏,成功了。否则他们不需要“找”,直接就能定位到她身上。   但让人不确定的是,他们有没有随身带什么跟踪修复设备——如果真有那种东西的话,修复被篡改的源代码、或“反反跟踪”设备什么的——裴菲自认在技术领域还是个漏洞百出的菜鸟,万一人家真有……   她加快了自己在暗中破解这个街区锁死口令的速度。   这时,一个目光如鹰的男人在新雪面前站住。   新雪呼吸都断了。   男人盯着她,竟微微翕动起鼻翼,像在嗅着什么。突然,他开口道:“您叫什么?”   新雪吓得差点原地起飞。   裴菲都被她骤然的一动,惊了一下。身后的阿信不知什么表情,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不过这一惊,也没有让裴菲停止解锁进程。   她在视窗里调了一半视野用来查看源代码,并凝神用脑电波去写破解程序。之前“一个多月”的刻意练习,让她已经不怎么需要借助手指敲键盘的老习惯,通过视野视窗“盲打”,效率更快。   新的代码在一行行快速填写中。   新雪发出蚊子般细小的声音:“新、新雪。”   男人:“什么?!”   新雪又是浑身一紧,人们都朝这边看来。   裴菲按捺着就要游走的注意力,飞快续写她的程序。   新雪小声,但守住了答案:“……新雪。”   男人俯下身,侧着脸,像一头嗅着美餐香气的狼。他的眼睛近距离怼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哪家公司?”   新雪都没有进的气,声音抖得快哭出来:“飞、飞飞梦想咖啡屋……”   男人脸上露出一瞬间迷茫的神情。   诚然,这块大陆上,据说所有商业活动都是属于“如如集团”的,但又不尽然。最初进入这里的人,在“永生币”诞生之前,就自动分成了几个派系。虽说后来他们都接受了这种统一的货币,也都跟如如集团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就像一个大家族,族内也有族内的隔阂。   换言之,“飞飞梦想咖啡屋”这家店,不被天际酒吧所知,是完全可能的。   也因为男人这瞬间的茫然表情,新雪立刻明白:他们成功了!   男人随身带的透视系统,能一眼看到她系统衣帽间里那块公开信息面板——那里,可以直接看到“所属机构”一栏,以及它旁边详尽的机构名称。新雪的原始面板上,所属机构明确写着“天际酒吧酒客服务部”。但现在,它被裴菲事先做的一块以假乱真的贴片盖住了。   男人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飞飞梦想咖啡屋”这行清晰的大字。   唯一问题是,受限于赛博空间的视觉呈现逻辑,裴菲无法把它真的“贴”在原视窗上,否则就会触发警报。   所以他不能盯得太久,否则他就会看出,那块贴片是浮在她个人信息界面上的一张全息图。   此外,它也容不下一个以上的观察者。   因为它会跟踪外来视点的位置,随着观察者的视线移动做微调,以保证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它都像一项真正的源部件。但如果观察者超过一位,它就无法精准定位,会有极大的概率来回闪动,甚至满视窗乱跑——那就完蛋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男人朝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说:   跟朋友们说一声,明天(28号)咱们上夹子,更新时间推到晚上22点哦~然后,接下来的几章,有点高能。建议宝宝们攒一下再看(攒到第40章 ),到时候一口气冲过去~!_(:з」∠)_   当然,也欢迎心脏大的宝宝来品尝延迟满足的快乐(bushi)!(*^▽^*)   阿乙游来游去×50瓶   染戒×15瓶   透明星沉×50瓶 第37章   “有问题?”那个男人问。   盯着新雪的男人回过头,露出一脸痞笑:“归属公司叫什么‘飞飞梦想咖啡屋’,你听过没?”   第二个男人也怼到新雪面前,对着她按下他手中的设备,硕大的眼珠子在她个人信息界面滚过。   第一个男人也盯了回来。   裴菲头皮一凉。   谁知就在同一时刻,阿信咳了一声。   两个男人同时朝他看去。   第二个男人直接越过裴菲,走向她身后的阿信。第一个男人终于也从新雪的个人界面移开目光,邪邪地笑道:“胆子这么小,大晚上就别出来混!”   他离开她,丢下句:“你自由了!”逼到裴菲面前。   但裴菲和阿信的信息都没什么问题,不怕盯。   事实上,放过新雪后,看到同样的身份标签,他们反而更加放心,因为“这题我做过”。   第一个男人冷笑了声,说:“怎么,你们公司出来团建是吧?”   查阿信的男人已经走开,裴菲面前的男人也就不再多话,转移向下一个人。   很快,他们这片区域被细细梳理过一遍。有人对着联络设备汇报说:“门口检查完毕,可以放行。”   话音刚落,接受过检查的人们发现自己上臂多了个指尖大的绿色光斑。   裴菲、新雪和阿信相互回头,看着各自身上这块标注,沉默着一同松下半口气。   奏效了,她的路径欺骗法。   这一趟够惊险,但也给逃亡的“蜜雪儿”换来一个干干净净的“新雪”人生。   新雪摸摸她左臂上的绿点,说:“好像个货物。”   裴菲劝道:“想开点,算护身符。”   两个姑娘笑起来,阿信看向她们的眼睛里有轻松。接着,他的目光转向裴菲,多了一层奇怪的流动感。   那里面似乎包含了信任,赞同,亲近,还有一点点……钦佩?   裴菲不熟悉这样的眼神,但她的心又开始痒痒地雀跃。   她说:“那我们快回去吧……”   话没说完,忽然听到近旁一阵喧闹。   裴菲循声回头。   只见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从天际酒吧所在的这栋大楼另一侧大叫大嚷着冲出来:“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开我!你们这些遭瘟的畜生!……”   周边光线幽暗,他身边已经缠上了几个黑衣男人。   他拼命跑,拼命挣脱,但他们很快把他按到地上,反剪着他的胳膊。有人抓着他的头发,让他的脸贴着地面。   他的上半身无法再动,腿却还在乱踢。但很快也被人狠狠踩住。   他只能怒吼着:“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们!……”   抓他的男人中,有人对周围的路人沉声道:“不关你们的事!这是个疯子!”   有人应声离开,但频频回头张望。   这群人离裴菲他们不远,大概十米左右的距离。   他身周看不到任何信息,连昵称都没有。裴菲却盯着他的脸,皱起眉来。   老男人已被提着站起来,他还在吼:“我要回家!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这群王……”   有人“嘭!”地给他一拳,他瞬间就头一偏,身体一松,失去了意识。   抓着他的男人们架着他,原地转了半圈,拖着他往他冲出来的通道折返。   没有人过问这个人究竟是谁,那些“他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抓他。   但老男人后背上的两个字母,却攫住了裴菲的目光。   “D.E.”。   裴菲:“……”   忽然,她的肩上感到有人掌心传来的温度,然后是阿信温沉的声音:“怎么?”   裴菲回头望着他:“那个老人家……我好像,在哪见过。”   阿信抬眼,看了看已经走空的那个入口。   裴菲犹豫着,接着说:“‘DE’,阿信,他被带进那里面去了……‘DE’是什么?老八,书生,他们都在里面。”   她问了问题,但并不指望阿信有答案。因为在她的认知里,阿信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跟她一样白。   新雪也望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阿信却顿了顿,忽然足够轻声,也足够笃定地对她说:“‘Death Experience’,死亡体验。是‘NDEs’,也就是‘濒死经历’的发展。听说里面有一个体验场,叫‘DE乐园’。”   裴菲傻了:“……啊?”   新雪回过头来,脸色惨白惨白,不知是哪段经历还是哪段见闻让她害怕。   但她也对裴菲点了点头:“就在我们楼上。我也听说过。”   裴菲:“什……”   阿信似乎觉得解释起来没有意义,他清亮却似有深意的眸子看着她:“你想进去看看吗?”   裴菲呼吸一滞。   新雪轻声插嘴道:“怎么进去?里面消费好高,而且是内部邀请制,光有钱也不行。”   裴菲回过头看她,想起自己之前摆摊赚的那点钱,早就在刚刚全刷了。   阿信:“我想个办法。”   裴菲:“?”   阿信:“等我。”   说完,他就在她们面前消失。   两个女孩儿都有点愣。   裴菲预感自己稍后可能看到什么,有点害怕面对;她对阿信能力的纵深度,也忽然深感困惑。新雪则更像是被阿信的风度再一次迷住了。   “好干净的男人……”新雪喃喃。   裴菲:“……?”   新雪朝她露出一个羞涩玩味的笑容。她的眼睛闪光,好像不久前差点跟自由擦肩而过的虚惊,早已被她忘到九霄云外。   裴菲从她的表情里,感受到一丝尖锐。   但这时,她们面前的地砖闪了闪红灯——这表示有人要在这里定点出现,提醒路人小心避让——随即,阿信重新出现。   裴菲的注意力立刻回到他身上。当然,余光里,新雪也一样。   阿信的目光浅浅看过她们,算作招呼,接着就看向裴菲:“之前认识了一个大佬,我问他借到了内宾卡。”   不等裴菲反应,新雪立即惊讶道:“噢!”   阿信循声看了她一眼,又转了回来。   裴菲本来也惊讶,还有不少问号。但如果要她回应的话,差不多也就是个“噢!”的节奏。   现在经过新雪一噢,她已经没有多少情绪了。看得出阿信的话并没有说完,她就淡定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你继续。   阿信:“听说里面的景象,不太适合心理健康的人观看。你确定要去?”   新雪似乎被提醒了什么,理智瞬间回归,人也安静下来,目光悄悄地转向了裴菲。   人的情绪是相互感染的。裴菲能感觉到,新雪很害怕。   裴菲说不怕是假的。光是围观刚才天际酒吧里那些人的作风,就知道,连新雪光耳闻就会吓到的场景必定不好看。何况,阿信说过的“死亡体验”,和她之前遭遇的“断手红线”,都在试探她对于恐怖的阈值上限。   见她没有立刻回答,新雪忍不住又插嘴:“我……我听说过里面的样子……他们对混进去的人也挺狠的,尤其我们这种没有人撑腰的……要不……”   裴菲揪紧了自己的衣角。   她试图询问阿信的建议:“但刚刚那个老头,我好像真的认识;还有,老八、书生……”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稳定下来,“对,我得进去。至少了解一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工作。”   阿信的神情毫无波澜:“好。如果进去受不了,我们随时出来。”   新雪两边看看,想说什么,没敢说。   裴菲以为他们要循着刚刚老头被人抓走的边门进大厦,没想到阿信带着她们离开了背街,绕到天际大厦的正面。   她之前在永生大陆上所到之处甚少,几次进天际酒吧,都是背街定点直达。因此,她没想到,DE乐园在这里居然有一个气魄宏大的正门。   那是霓虹马赛克拼出的巨大“D.E.”招牌。   招牌后方,迎宾门廊下面,站着两个戴着墨镜,一身黑西装,特工般的男人。他们守着两扇紧闭的黑色大门,都一副冷漠戒备的样子。阿信朝他们亮出一个什么码,其中一个男人用墨镜上的设备扫描过后,狐疑地看了看他们。   他说:“表演都是准时开始的,各位这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   阿信面不改色:“临时有事耽误了点时间,”他简短跟男人解释道,“带了两个朋友。”   他抬起胳膊,轻轻揽了揽裴菲的肩。裴菲有点懵,表情倒是藏得不错,顺着朝他靠近半步。新雪见状,也立刻贴到他左手边,挽住他的胳膊。   一个完美的浪子浪.女三人行组合。   隔着墨镜打量他们的男人顿时笑了,意味深长道:“这倒是个好方法,”他示意同伴跟他一起刷卡,替他们开门,继续赞阿信,“比看恐怖片奏效多了!”   两扇大门在他们面前洞开,门后的桔色顶灯幽暗,一股神奇的气浪扑面而来。   挡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块不规则形状的深黑影壁。像一滴溅到地板上的墨水,不过形状巨大,立了起来。它中间破开了一道光滑的弧形裂口,裂口断面是跟黑色对比鲜明的猩红色块。   落入眼中,裴菲感到强烈的不安。   不过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从大门入口的左边门轴起,一大块黑色的幕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幕布绕过影壁,一直挂到右侧门轴,联合进来的大门,形成一个半圆的空间,把他们三人合抱其中。   裴菲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幕帘,这才发现,它不是一整块厚重的布料,而是一层厚厚的、细密的丝帘。因她拨弄,它们微微荡漾,但因为够厚,后面的光景并未漏出来一星半点。   但有别的透了过来。   气浪。   跟他们隔着一道幕帘的空间,安安静静,却似乎又塞满了人。   空气里那堵隐隐的、奇怪的气味,像用过很久的皮革,混杂着血腥,还有辛苦的药味,冲鼻的酒味,以及乱七八糟的香水味、不知名的恶臭、浓烈到刮喉咙的铁锈味……   裴菲胃部开始紧缩,还听到身后的男人道:“例行提醒各位:参观路线是一条道,越往上,越刺激!祝你们玩得愉快!”   他说着还轻声了一笑:“姑娘们要是害怕,就往你们男人身上爬吧……”   大门从外面关上了。   作者有话说:   鞠躬~我会继续努力的!O(∩▽∩)O 第38章   眼前更加幽暗。   生物本能的警报响起,提醒前方危险。   三人的呼吸都在加快,连阿信的眼神都似有一点波动。   新雪就差挂到阿信身上了。但看得出,她那是真的害怕。   裴菲感觉自己就像明明怕鬼,却不得不去体验恐怖城的人。她偷吸一口气,轻声询问两位同伴:“准备好了吗?”   新雪脸色煞白,有点喘,颤动的眸子和身体在表示“不好”;但她蜷在阿信胳膊上的姿势和并不摇头的倔强,又在向裴菲表示“豁出去了”。   也许长期身在不安全区域的她,对于恐怖的理解更深、反应更快。但她选择继续。   阿信的眼色更多是在关心裴菲是否扛得住之后的遭遇。对于裴菲的询问,他的神情是反向询问。   好吧。   裴菲定定神。抬起手,撩起眼前的黑色幕帘往旁边一掀。   “唰”地一声,幕帘上方的机关被激活,帘子立马自动朝两边退开。   视野猛地扩展,裴菲的眼睛被骤亮的金色灯光晃了一下,心脏随着潜意识的捕捉力疯狂跳动。她抬手遮住自己大半视野,然后才缓缓回过神来——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她听到隔着阿信的新雪细细惊叫了一声。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裴菲也豁出去了。她大胆放下遮着自己眼睛的手,重新向幕帘后面的景观望去。   人。   全是人。   不,准确地说,除了他们站的地方是正常的深色地板外,幕帘分割的地界往前,平铺在地上,充当地板的,是一具接一具,人的躯体。   他们的衣着只做了身体最低限度的遮蔽,有男人有女人,横陈在裴菲他们面前。他们彼此头脚相间,面朝上,铺出了一条肤色的“路”。   这就是刚才裴菲感到帘后都是人的原因。   守门的男人说过,楼里只有一条路。   这意味着,要“观光”,他们必须踩着这些人的身体往前走。不想踩身体,那就势必会踩到他们的脖子,最佳选项也是非得踩到他们规矩绷直的脚腕不可。   每一步都会踩到。   不管是走,还是停下,他们都将踩在这些目光望着他们,眼里在极力压抑恐惧的人的身上。   裴菲:“……这……”   是什么变态想出来的?!   她想要逃了。   就在这时,一声喜气洋洋的招呼凭空出现。   “欢迎光临,三位贵客!”   一个男人从裴菲刚刚无暇关注的黑色阴影里站出来。   他猛地牵过裴菲视线的同时,又吓得新雪发出一声小小的尖叫。   他一头银发,戴着副透亮的眼镜,黑色礼服白衬衫,领口戴着一只黑领结,两只手交叠在身前握着,像个和蔼的管家。   但他却大大方方用他锃亮的硬底皮鞋踩在一个女人身上——她狠狠闭紧眼睛绷紧嘴巴,却在他踩过去时,身体仍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裴菲刹那就忘记了她内心的惊惶。   她想叫他“下来”,却也看到他脚下不论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都是同样柔软、没有一丝防御力的肉身。   而且,天知道他刚才猫在暗中不声不响时,踩着谁的哪个部位。   裴菲的理智被这幅景象震碎,大脑转速无限放缓,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看到什么联想什么,男人却笑容可掬,朝他们欠了欠身,继续道:“看样子三位是第一次来。那接下来,就由在下为各位做新手介绍!”   他往旁边撤开一步,踩到刚才那个女孩的胸口,引起她又一声轻微的呜咽,他却粲然一笑,朝裴菲他们做了个让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裴菲简直整个人都懵了。阿信和新雪也一动不动。   男人却丝毫不受影响,似乎他们的表现完全在他预料之内。   他干脆就地介绍起来,语速缓慢,声音里洋溢着一种做作的愉快:“各位贵客,你们眼前这一条,就是DE乐园的‘光荣之路’。这条路的平均年龄是24岁,都是青春,多汁,甚至可以说,是‘弹牙’的,‘铺路石’——不信,请各位移驾上来,试试!”   新雪的呼吸声急促,带着颤抖的尾音。男人满意地笑着看看她,目光在转向阿信时,带上了几分欣赏,等他看向裴菲,那欣赏里又带上了玩味。   裴菲的联络器震动。   是他们三人的联络群,新雪发了条文字信息:【我们走吧,这里好恐怖……】   裴菲一顿。   阿信回复:【你们决定。】   裴菲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新雪在旁边直白地抒发情绪,也许现在万分恐慌的就是自己。   现在,她的表现则提醒裴菲,要保持理智和冷静。   裴菲一只手藏在身后,敲键盘一般,惯性往自己身上轻敲了几下。   灵光一闪,她打开自己的个人信息,看到上面的“感应体重”项——做这个界面的人,一定是个技术脑,才会带上“感应”两个字。它恰恰暴露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真相:他们平常生活的体重感,其实是代码赋予的假象。   它的设置,是为了增添人们体验的真实度,以及,因为普通账号在“降生室”之后,初次进入系统衣帽间做完设定就不能更改,导致以后如果他们想要在身体上做什么修改,都得借助义体医院的帮助,或者参与塑形类俱乐部的活动,总之就是像现实世界里那样,通过运动、节食或手术,才能实现。   但这一项在裴菲面前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不用动手,直接在代码层面,把感应体重改为“0”。   身体忽地轻盈。   然而,下一秒,她还什么都没做,就有一股微弱的空气带着她要离地起飞。   裴菲:……   也是,慌乱之中忘了,如果完全没有重量,她就不能控制自己前进的方向和速度。   粗粗估算了一下,她把数值改成“500g”。   脚跟顿时就稳了。   老男人在前面躬着身,耐性极好地微笑等候。裴菲快速黑进阿信和新雪的资料——万幸的是,近期锁死“所属机构”的那道口令,没有一并锁死人们的其他属性。大概它的目的只是想全面控制“劳力”们的组织架构,却不想为锁了人们的身体数值而导致旗下的义体医院之类没收入吧。但它留下的修改空间,恰好在这时帮了裴菲一把——她依样改了伙伴们的体重,然后在群里告诉他们这件事。   并说:【如果现在就放弃的话,我们就等于什么都没做。】   两个同伴赞同了她的决定,尤其在知道自己现在的斤两后,新雪大松一口气,阿信的脸色也似有和缓。   他在群里特别回了句:【干得好!】   三人的注意力回到眼前。老男人好奇地打量他们,不明白是什么让刚才还凝重得要死的人,现在平白轻松了那么多。   他笑着又劝:“贵客们,请?”   裴菲深吸一口气,迈出半步。在鞋底触碰到脚下的身体时,她看到第一具身体的主人露出认命的表情。   这是个年轻男孩——不知这条“光荣之路”的排序是不是固定的。如果是,那他就是每个“贵客”踩踏的“第一步”。   裴菲看到他隐隐咬紧的腮帮,似乎在为她即将移上去的全部体重做好承受的准备。   “很好,这位勇敢的小姐!”老男人在前面欢欣鼓励。   他诱惑她继续:“只要迈出第一步,您的灵魂就会得到升华!”   裴菲又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体重对于脚下的年轻男生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但这毕竟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没办法毫无心理障碍地踩踏。   但她没有选择。要探知真相,她得深入狼窝。   她转移重心,把另一只脚也踩上了下方的身体。   脚下人明显一怔。   他睁开眼睛,视线迷茫地朝裴菲的鞋看了看,再一路往上,看到她关切的目光,整个人愣住。   他的神情很明确:怎么可能???   裴菲紧绷的心,因为他的反应,大松一口气。   因为她设置了一斤体重,她的双脚透过鞋底,只能感受到很轻很轻的反作用力。这让她的负罪感也大幅降低。   自称向导的男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直到阿信和新雪同样试探地踩上第一个男生的身体,而男生忍不住挑起眉头,轻轻“噢”了一声后,他才看明白,他带的这三位大概做了什么手脚。   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说:“原来是一群知道怎么疼人的贵人!”   懒得听他说那些鬼话,裴菲趁他不注意,黑进他的个人资料,同样改了他的数据。为了不让他那么快发现,她给他保留的是“5kg”。   男人状况外地晕了一下,在立足的姑娘身上前前后后踉跄几步。   身下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痛苦尖叫,他站住脚步,朝下看了看。他踩踏的女孩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两手紧紧贴着自己大腿外侧,神情紧张而抽离。   至此,裴菲彻底放下心。然而,也是因为这个难关过去,她才注意到之前没注意的景象。   再一次瞠目结舌。   老男人看到她的表情,马上恢复了他那温文有礼但暗藏残忍的笑容。他好像心情一下子变好,连刚刚怎么会莫名晕眩的事也不去计较了。   “没错,这是我们‘光荣之路’上的特色服务。”他彬彬有礼后退,引导裴菲他们往前。   裴菲没动。   刚才幕帘打开时,她首先看到的是大块黑色皮革装饰面和大块内陷的金色镜面间隔组成的墙,然后她就被地上延绵到走道尽头的人体攫住了所有注意力。   现在才发现,那些一人宽的金色镜前面,一动不动“摆放”着的,并不是无生命的大件装饰品,而是同样以最低限度遮蔽身体的、低头跪着的人。   他们被布置得就像迎宾花盆,每隔地面的五具身体,就出现一对。   他们垂着视线,手平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跪在凹面镜和“人体地板”间的狭小空位里。脸上是恭顺的表情,就像无论什么厄运降临,他们都能平静接受一般。   “DE乐园的感官盛宴,这是我们的‘前菜’……”   老男人目光一闪一闪,吸引他们看他捏住一个跪姿男生的下巴。用力迫使他抬起脸来,问:“你叫什么?”   男生目光始终向下,脖子被老男人抬到极限。他艰难地就这个姿势答道:“焗蜗牛……尊贵的客人。”   老男人朝裴菲他们转过笑脸,放开男生,手在男生头顶的空间里一伸。一柄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他手里。   裴菲他们很快就看明白了。   那是一只放大了的铜质取餐夹。男人握着的那端夹柄蒙着精致的皮革,另一端的两块夹片,则在代码的控制下瞬间烧红。   有金属烧焦的味道弥散开来。   跪在男人脚边的男生,浑身肌肉顿时紧绷。他的小腹因为恐惧开始剧烈抽动。   老男人朝着裴菲一晒:“这位勇敢又聪明的小姐,您有兴趣享用‘焗蜗牛’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也感谢大家的留言支持~(づ ̄3 ̄)づ╭*~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裴菲眼睛一热。   说实在的,她现在只想抢过男人手里烙红的铜夹,转手按到他身上,让他亲自体验体验当“焗蜗牛”的滋味。   但这个选项不成立。   现在让她黑了这个魔窟般的大厦也是不可能的。   它背后的运营者,是一个势力强劲深不见底的集团。她不可能一脚就把它踹了。   但旁边的同伴,以及眼前这个可怜的男生给了她力量。   她轻提膝盖,果断上前,接过男人手里隔着几步都能感受到热气的取餐夹,迅速打开它的代码,按下删除。   餐夹倏地消失,男人一愣。   裴菲控制着胸口愤怒的火气,让自己表现得像个被服务业宠坏了的中产阶级,厉声对他说:“我不要这种磨磨唧唧的‘前菜’!我要正餐!”   男人假装吓了一跳,他两头看看。大概除了新雪的表情,他在阿信脸上也看不到他想要的惊骇之色。   于是他收起刚刚自己越玩越高涨的兴致,重新变得像个老管家一般,对裴菲唯唯诺诺笑道:“当然当然……那我们上楼。”   他来拉裴菲的手,在她茫然时,阿信一把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下一秒,裴菲眼前的景色变了。   老男人带他们瞬移到了新的楼层。   不幸的是,地板依旧是人体地板。跟刚刚相比,裴菲看得出,这里的人们,身体更纤细,更瘦小。   这里更不好闻,腥气已经强到有些堵喉的程度。   他们刚站定,就听到近旁传出嗡嗡的闷震,像很多人在呐喊。   空气更加黏腻,仿佛贴着人的皮肤在发臭、发热。裴菲觉得她的脑袋又开始飙升热血,有点浑了。   老男人还是一副笑脸:“这就是我们DE乐园的中段,这段‘光荣之路’的平均年龄是20岁。这里也是我们‘正餐’里,最受欢迎的一餐!但我们还是不要错过一些精彩的细节——”   他朝旁边缝着白色皮革的墙指了指。   能进这个地方的人,确实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这个老男人才坚持用跟变态交朋友的方式,来尝试跟他们建立感情。   但裴菲不是会为这种东西津津乐道的变态,她也不想再忍受任何变态的细枝末节了。   她注意到男人站的地方旁边是一扇门,那种让人心里十分不爽的闷震和几乎完全被吸了音的呼喊,正是从那扇门的缝隙里传出来。   这显然不是因为他们做不到完全隔音。   相反,这丝丝缕缕往外冒的音浪,空气里漂浮的令人肾上腺素激增的怪味,都是来这里消费的人的诱饵罢了。   裴菲走到男人身边,一掌拍上门,对男人道:“开门!”   男人惊讶:“哦呀……”   裴菲目光凌厉,几乎要尖叫:“快一点!”   男人大概以为她是受到刺激终于要变身的女妖,不但不生气,反而表示理解地笑起来,连连欠身点头说:“好的好的!”   他按下控件,门无声朝两边滑开。   “哗——!!!”巨大的音浪没遮没挡,就这样劈头盖脸奔涌而来。   男人让到一边,裴菲立刻朝里面看去。   就像一座影厅,他们在后排的入口。门后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不断有人欢呼吹口哨,有人振臂,还有人鬼叫。   所有人面朝的正对面,是一个边缘离第一排观众席不到一尺远的圆形“表演台”。   观众席黑暗,台上雪亮。   裴菲拨开挡着她的人,摸黑往前走近几步,眼睛适应这幽暗中的强光后,大致看到了台上正在进行的事。   一个上半身赤.裸,穿着牛仔裤的男人,手脚被分开成一个“大”字,固定在一根立柱上。   裴菲在靠近的过程中,隔着影影绰绰亢奋的人影,听到他一声犹如狮吼的惨叫,以及随之而来观众们惊涛骇浪的欢呼声。   直到她又接近几步,才看到一个围着这个男人兜兜转转的身影。   那个身影通身穿着雪白的衣服,跟顶上射下的强光和同样雪白的舞台几乎融为一体。裴菲不确定他究竟在干什么。她狠命眨眼,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他徐徐朝半空举起手,手里握的,是一柄大约三尺长的细钢剑。   剑尖在灯光下反射出异常刺目的光。   裴菲预感到他要做什么,因为身周的众人正蠢蠢欲动。她本能要回避,身体却像魔怔了一般,不但不能动,好像连眼睛也自动瞪到最大。   白影男人调转钢剑的方向,从最初指向的天顶,转到斜向下。   周围人呼声四起。   “喔——!!!”“好——!!!”   裴菲视线凝住,透过白蒙蒙的光雾,看清立柱上那个男人身上,好像从锁骨起,到大腿为止,身上插了好几柄那样的剑。   只是没有拔.出来,所以几乎看不到他身前有血迹。   裴菲给自己做了很强的心理建设,看到这里,勉强能站稳。可就在她艰难地凝聚视线,看清楚那张脸时,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   是老八。   白影男人双手握剑,伸直双臂举高,剑尖对准立柱上老八的心脏。停顿一秒后,他踮起脚尖向上借力,忽地把剑向下刺去。   一声尖叫,好像是从裴菲的大脑深处飙出:“啊——!!!”   不是“老八”,不是“不要”或“住手”,而是一声没有任何意义的“啊”。   她崩溃了。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隔断了她和那幅惊悚画面间的空间。她撕心裂肺的尖叫,湮没在周遭人群同时雷动响起的亢奋嚎叫里。   裴菲的大脑深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在被人蒙眼的黑暗里,拼尽全力往前冲。但她却被紧紧抱住。   一个坚定的怀抱。   她在这个怀抱里死命挣扎,尖叫着“老八”、“老八”。但很快,有温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宽慰道:“裴菲!冷静!他不会死!数据马上就会恢复!”   这句话就像麻醉剂,裴菲身体一僵。   她还能听到自己绝望尖叫的尾音。但那就像是因为她内心和情绪的不平,而不肯回到她身体里的不甘。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尾音也彻底消失。   四周恶魔般的呼喊重新涌进耳膜。   她不再用力了,像一套没有人穿的衣服,就这样软绵绵搭在紧紧抱着她的男人身上。   是吧。老八不会死。马上就会有人把他救活。   她安安静静,却感到眼泪像倾倒的水库,从眼底漫出,涌过脸颊,不断注入到她下巴深陷的男人的肩膀。   阿信轻拍她的后背。她试图进一步冷静。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意味深长的笑声。   “果然与众不同……”   是刚才那个老男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的。   他凉凉的声音贴着裴菲的后背,冷笑道:“如果您真是我们的贵客,那一定会宽恕在下的失礼——得罪了!”   裴菲浑身一寒,随即,新的光影注入眼帘。   周遭环境变了。   他们被人瞬移到了一个新房间。   这是一处以大红和纯黑色块为装饰主调的豪华起居室,眼睛落到哪一处都让人不舒服。裴菲紧紧抱着阿信的脖子,脸埋在他肩上,全身躲进他的怀里。   但随即,七八个浑身装着各种暴力增强义体的彪形大汉围住了他们。   有女孩轻声呜咽。   裴菲僵硬地转过视线,看到是新雪——她被一个喉结上装着根黑洞洞枪管的肌肉男拎过来,推到阿信旁边。   之前在海滩边找裴菲茬的那个男人说过,永生大陆上再过分也不会轻易杀人——看那根枪管,以及装着同样致命义体的人,这个房间里可不少。似乎那条规则,在DE乐园里并不成立?   裴菲暗忖中,见刚才那个老男人坐到了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他十指交扣,好整以暇似的笑说:“这位小姐,可不可以先请您从您的骑士身上下来,我们聊聊?”   完了。他们混进来的事,因为什么暴露了。   不。也许还有救,否则他们不会还这样好好地呆着。   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   裴菲身体微微一动,从阿信的怀抱里下到地面,她暗暗用力站稳。   她大胆环视周围,确定了一件事:这个说要和她聊聊的男人,可能在稍后、她任何一句不合他们心意的话里翻脸,然后下令把他们三个当场“处决”。   或者……改造一番。然后成为这栋楼里,或者那个传说中的暗永生里,按照他们指令做任何事的傀儡。   裴菲濒死过两次,都及时被人解救。但她不确定自己如果不被人救,还会不会“活”。   因为就她濒死的经历来看,在那个黑暗的时刻,她的思考也同步停止了。   你怎么能期待一段没有思考力的脑电波,突然活跃起来去给自己修复数据,或者上浮到现实层面,让自己在湛园里苏醒呢?   不可能。   如果你在永生大陆上死了,且没有人帮你恢复数据的话,你大概率就会在这里,以及现实世界,两边同时进入休眠状态。   虽然没有真正肉.体消亡,但也是全然的无知觉和被动。   为什么她之前从没预想过这种情况?   当然,之前她也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会是这种走向。   “敢问您的芳名?”男人朝她偏了下头。他还固守着他虚伪的礼节。   裴菲:“飞飞。”   她不确定他能不能追溯到她的真实信息,也不确定她答昵称的话,会不会被这个变态男人视作欺骗。   男人看着她,假笑一动不动:“飞飞?哦……”   他买账了。或者说,这个问题上,他不打算深究。   他朝阿信和新雪各看了一眼,没有过问他们的名字,而是对裴菲又笑了起来:“你们三位里,我们见过她这样,”他示意新雪,“进门后就害怕,走不了几步就腿软表示放弃的;也见过您的骑士这样,巍然不动稳如山的——咳,我想向您致意,这是我们很多精英客户的惯常表现。你得花点大力气,才能让他们表示出一点兴趣……”   他说着就对阿信客气地点点头。裴菲下意识也看向阿信——这么说来,“巍然不动”似乎是他的基因。   男人笑笑看回她:“唯独您的表现,最让人意外——您像这位姑娘一样害怕,却又像这位青年一样勇敢,但您还像个被夺了孩子的母亲一样悲悯……”   裴菲心里一静。   男人的十指相互叉了两叉:“您能不能告诉我,您进来究竟想做什么?”   不等裴菲回答,他紧接着追问道:“怎么,那是您的朋友,您为他鸣不平,是吗?”   他说的,是她刚刚哭喊的老八。   当然是。   但要是这样回答,那她和她的另外两个朋友,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两章哦~(*^▽^*)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也感谢大家的留言鼓励!超级开心~   (づ ̄3 ̄)づ╭*~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裴菲其实还没从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幕里彻底回神。   她的身体还会无意识地颤抖,但她没有退路。   她握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然后面不改色地说:“是朋友,但我也是来找刺激的。”   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到,身边不论吓得快灵魂出窍的新雪,还是惯于不动声色的阿信,都难掩讶然看了看她。   对方的打手们也有人对她侧目。唯独坐着的这个男人,目光在她捏紧的拳头上瞥了一眼。   “噢?这么说……”他朝旁边什么人使了个眼色。   很快听到地毯上反撞上来的杂沓脚步声,有人被带到了他们面前。   裴菲的后背又袭上一阵恶寒。   因为被带到她面前,跟她不过三步之遥的,正是老八。   跟上次一样,他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扶着,整个人有气无力。上衣穿上了,牛仔裤也已更新,不再布满大小不一的“红斑”,嘴角却有没擦净的血沫。   看来他们“恢复数据”层面,并不包含躯体清洁。也可能,是这里的人对于血,有格外高的兴趣。   看到她,老八一怔。   裴菲的指甲刺进手心。   两人都没有说话。   男人笑起来:“你们就是这样见朋友的吗?”   裴菲没有搭理他,老八却因为男人的提醒,脸色惊惧地微动。接着,他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外力驱使,努力笑了一下,声音粗粝道:“裴菲,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裴菲还没开口,话头就直接被男人抢了过去。   他一声高亢的哼笑,接着用肉麻而挑衅的复杂声气说:“果然是‘朋友’,知道您的真名。”他乜斜眼睛望向老八,接着道,“刚刚你朋友在台下,因为你的苦难,伤心欲绝!”   老八眼神复杂,似乎有痛苦,也有感谢,还有不耐烦。   “没什么的,”他说,“表演而已。你看我好好的。”   老男人却笑盈盈接着说:“但她说自己是来找刺激的,你信?”   裴菲斩钉截铁接道:“是找刺激。”   她的目光从老八的眼睛里移开,对旁边的老男人扯扯嘴角,露出个扭曲的笑容,故作轻松道:“这里什么都能做,不是么?”   男人紧接着她的话音大叫一声:“好!!!”   周围人被震得微微一缩。   裴菲狠狠稳住了,纹丝未动。   男人从他的座椅上站起来,走到裴菲和老八之间,两边看看:“既然如此,您应该不会拒接本乐园免费为您献上一场秀吧?要知道,像老八这个段位的‘演出’,这么私人的包场,最低价3000万一次哦!”   裴菲瞳孔一震。   老八在对面,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老男人:“可千万别说您今天已经够了,找乐子这事,”他抬起手指,摇了摇,“没个够的,是吧?”   空气里,一声来自新雪的抽气。   裴菲稳住心神,说:“我欣赏我朋友的表演,但也尊重他的人格。我不愿意在他身上继续‘找乐子’。”   男人眼神一顿,似乎为她的话感到意外。   但他很快再笑起来:“那你呢?”他边说,边转过脸去,看向老八,“愿意为你这位朋友的乐子,加演一场吗?”   老八盯着他,微微喘气,话却不慢:“……当然。”   裴菲头晕难耐,如果不是理性撑着,她说不定当场就会吐出来。但为了同伴和自己的退路,她硬是纹丝未动。   新雪发出一声微弱的:“……噢。”   现在最让裴菲宽慰的,莫过于阿信的稳定。要是他也和新雪一样,一惊一乍的话,现在他们早就动机败露,她也会方寸大乱。   不过,他怎么就能这么稳呢?   无暇追究这个问题,男人缓缓转了过来,笑着对她说:“盛情难却,不是吗?呵呵,不要怕,我也明白女士们的矜持……”   说着,他朝旁边挥出胳膊。旁人递来一柄发亮的东西。   就是刚才台上那样一柄钢剑。   裴菲头皮一麻。   老八整个身体压抑不住地颤动,但他却立即被刚才还搀着他的两个男人收紧了钳制。转眼,他就被他们扭着胳膊绷紧了上身,同时别住了双腿。   新雪好像抓住了阿信的衣服,在疯狂发抖。她的动静通过阿信,都传到了裴菲这一边。   男人仔仔细细盯着裴菲的表情,问道:“激动吗?还是,悲悯?”   裴菲暗暗咬紧牙齿,眼睛一眨不眨。   “悲悯”是他从刚刚起到现在,第二次提到的字眼。这个词,似乎不该存在于变态的字典里,所以,也是他找他们麻烦的突破口。   裴菲看着眼前这个真正的变态,什么都没说。   男人笑起来:“确实很勇敢!那么……”   他忽然举高手臂,朝老八所在的方向一刺!   裴菲又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   接着是“咚”的闷声。   新雪晕倒了。   对面的老八身体猛地一挺,接着,像个坏掉的人偶,耷拉在两个男人的臂膀里。   裴菲的全身寒冷,牙关咬得发酸。   但她警告自己不能晕倒,还要放松面部肌肉,让自己看起来已无所畏惧。她要记住这一切,用作将来替老八报复的动力。   架着老八的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立马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老男人。那意思很明确,必须马上救人。   男人用眼神同意,他们便架着老八转过身,连同他背心穿透的剑一起,瞬移消失。   男人重新看回来,意犹未尽地动动嘴唇,说:“好快!”   又说:“怎么样,飞飞小姐?喜欢这样的专场表演吗?”   裴菲在他逼视的目光中,忽然笑起来,声音丝滑道:“喜欢,很喜欢!等不及再多看几场!”   男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他摸着下巴,不住点头说:“原来如此!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阈值一下就打开了啊……”   他转向她,伸出手来,手心向上。   裴菲此刻真的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她把手放上去,老男人就着她的手背朝她鞠了一躬,才缓缓直起身,果真找到个同好似的,愉快道:“那么,DE乐园欢迎您和您的朋友们常来,乔觉我衷心恭候!”   裴菲:“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会让你得到报应!   从DE乐园的公共瞬移点回到兔子洞,裴菲丢下句“我离开一下”,就直接上浮,在现实里,她的机位上醒来。   然后她就在相关的几个平台报了警。   首先接待她的,是湛园的项目安全部。然而,接待她的工作人员却一脸若有所思,笑着说:“可是,天堂实验里,任何行为都是允许的。这是我们的游戏规则,您应该知道的呀!”   裴菲按捺着情绪:“但如果导致精神……”   工作人员神秘地微笑:“就算那样,我们的赔偿条款里,也有详细的赔付条款。不会有人吃亏,您说是吗?”   裴菲无话可说。   然后是海上城的警方回电。听完她的大致阐述后,对方的态度顿时变得漫不经心。   “听我说,”他说,“您说的这个人,他的肉身有没有受伤?没有?那您说的精神损害,有没有什么权威的证明?”   裴菲沉默了。   那位警官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似乎不这样,他就会当场翻她一个大白眼似的,但他也把“我正耐着性子”这个态度表达得十分明确。   “也没有,对吧?”他说,“所以这事,您叫我们怎么介入?再说,”他顿了顿,“您所说的那个什么虚拟项目,没搞错的话,应该是地下的吧?既然是‘地下’的,想必您也有心理准备,它不可能光明到哪儿去——总不能拿人家项目报酬的时候不手软,拿完反手就一波举报吧?那也太不上道了!”   裴菲:“……”   那位警官大概也觉得自己失言,立刻回到流程上来,深思熟虑似的道:“总之,您的反馈我已经做了预案,后续会跟进你们那个项目……如果您掌握了他们真实伤人的证据,也请及时补充给我们,好吧?”挂断。   法律咨询渠道给她的回复也差不多。   没有实质伤害,就不会有人插手。对方也知道这是什么项目——看来湛氏的天堂实验还真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因此也给她提了一条非常现实的建议:不会出事;要是出事,拿赔偿就行。作为一个需要靠参加这种项目来赚钱的普通人,到时拿补偿就拿到手软,恐怕对方巴不得出点什么事呢。   至此,裴菲的现实努力全盘被毙。   她看了一眼旁边,在深度沉浸状态下,嘴角竟缓缓勾起幸福笑容的伍强,沉默片刻,重新按下“神泪”。   定位在她的海滨大本营,一下就明白伍强微笑的原因了。   尽管这时的他,脸上一丝笑容都看不到——   月光从落地窗照进的夜色中,他正在时间流速正常的这一半空间里,跟新雪肩并肩坐在一张沙发上。他用健壮的肩膀拢着颤巍巍的新雪,耐心听她流着泪倾诉刚才的经历。   新雪的状态比刚刚好了很多。   见裴菲出现,她还在抽抽搭搭的间隙里,用眼神向她微笑了一下。裴菲放心不少,挥挥手让他们聊自己的,不用管她。   但是阿信——   裴菲的狐疑刚刚升起,就听到入口那边传来响动。   一串输入密钥的提示音后,阿信进门来。   他几乎第一时间就跟裴菲对上了视线。   看到她,他眼中光点微动,语气倒是不急不缓:“我去还内宾卡,跟大佬说明了一下DE的情况。现在有一个好消息——DE要关门整顿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起,咱们每天更新两章,让大家看得痛快点(*^-^*)   不过更新时间从明天起改到早上6点哦~大家都早点睡,睡饱了醒来,新的两章就在乖巧恭候啦! 第41章   裴菲:“……?!”   本来积压了一肚子的烦闷,在听到这样一则消息时,她惊呆了。   “为什么?”   她试图在他脸上寻找开玩笑的表情,但没有找到。   她只好想到什么问什么:“是因为你那个大佬朋友,突然不喜欢那个变态乐园了吗?”   阿信眼里也是浓浓的兴味。但似乎是她的表现让他很愉快,他的眼底甚至掠过一丝相当明显的笑意。   “纠正一下,他有内宾卡,但从没去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试图为那位大佬朋友辩护,好像这是个很要紧的细节,接着才回答裴菲的问题,“听说是他们老大直接干预的。”   这时,角落里互诉衷肠的伍强和新雪也靠拢来,急着要追平最新消息。   不久,四个人乔装打扮好,定位瞬移到天际大厦正面,撞见一大群人从DE大门里出来。   什么样打扮的都有,看神情,都是些人五人六的角色。   他们也相当懵逼。深夜空旷安静的大厦前,人行道上,人们声音高高低低地交流这一突发状况。   “听说是如如老大直接找乔觉……”   “乔觉就是DE的分区负责人啊!”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这么突然!我还没……”   “是突然。但既然说是如如发话,那应该假不了……”   人们三五成群,从DE的大门外各自散开。有的打完招呼就分头瞬移消失,也有的干脆几个小群凑到一起,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就这件事大聊起来。   裴菲和她的伙伴们面面相觑,彼此眼神亢奋,但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了一轮,他们十分默契地闪回大本营里。还是裴菲先开口。   她有点恍惚,做梦似的笑笑:“是件好事吧?”   至少对她来说是。   新雪凑合着点头,说:“那种地方,真的不该存在!”   伍强则联系了老八。刚刚他听到新雪转述的内容,眼珠子差点没吓出来。很快,他挂断电话,跟伙伴们同步消息。   “老八说,上级让他们原地待命。”他很兴奋,“具体的,他也不清楚。但老板说,DE乐园估计要彻底关了。”   裴菲深抽一口气。真的跟做梦一样。   不是指做美梦那样幸福,而是指,做梦一样,很不真实。   这些事,她之前动静那么大,在有法治管辖的现实地界,还什么成果都没有;这边不过阿信找他的大佬朋友告了一状,转眼的事,就把那么大一个体量的组织给灭了?   明明算一件大好事,但在场好像没有人特别高兴。   可这确实值得一个欢呼。   于是,裴菲振作了一下,朝阿信开心笑道:“阿信,你那朋友能量真大!哦,你也并列第一!”   伍强和新雪忙跟着说是。   阿信眼底光点若隐若现,一时分不清是他的惯常淡定,还是某种怅然若失。   裴菲愣怔了一会儿,然后指指“12倍时光厅”那边,她那个放着设备的座位,不知自己是发自内心地,还是没话找话地说:“我总算能好好学习了……”   这时,DE乐园的负责人,喜欢亲自当“导览”、以吓唬新客户为乐趣的乔觉,反复看着自己联络器界面上的对话,心里难说是什么滋味。   对话来自“如如”,一个在过去,他大概只有做梦才会碰上的人。   对话内容就一句,“DE要整改”。这也是一句在过去,他可能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的话。   收到消息的当时,他正在今夜的狂欢中拎着皮鞭找自己的乐子,猛然收到这一句,他还以为是自己兴奋过度看花眼了。继续玩自己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就懵了。   他不知道要整改什么,也不敢反问他们这个赛博金字塔顶端、赛博之神一样存在的人。同时,他还不敢不马上回复。   这都拖了好几秒了。   他口干舌燥,抓耳挠腮,用尽洪荒之力回了一个字:【是。】   回完就傻了。   历史上但凡涉及到“整改”二字,都等同于上级说“你们的作风跟我们的价值观相离到不能容忍的地步了”。   但DE就一个纯粹的作风——极致的感官刺激。   如果要改这个,DE今后还怎么过?   对话框对面的人没了动静,果真如传说中所说,那个男人几乎不说话;偶尔发话,也多一个标点都不会给。   但他该怎么办?   乔觉慌了一阵,最终在联络人里找到了一个人名,“蔽日菩萨”。   他把如如和他的对话截图发过去,然后汗颜问:【老板,怎么办?】   这个“蔽日菩萨”他没见过真人,永生大陆里,他也不敢随意惊动。   因为这位菩萨是个狠人——怎么说呢,乔觉是对平民狠,对自己这个阶层的人,还是有恻隐之心的;但蔽日菩萨,大概只会对他的上级们心软,其他人……不敢细想,不敢回忆。   而且他的性格阴晴不定。   心情好的时候,可以亲手喂你吃糖,不好的时候……这个也别细想,别回忆了吧。   总之,作为他的直接部下,乔觉对他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但现在不行了。   乔觉僵在他找乐子的原地,僵在几具围绕在他脚边,横七竖八的身体中间,气息不定地等着“蔽日菩萨”的回复。   “啵”地一声,联络器界面亮起。   蔽日菩萨在线,发了个痞笑的emoji,回道:【怎么办?这是老天爷的指示,你还想反抗不成?】   看来蔽日菩萨今天心情不错,乔觉大松一口气。   他斗胆继续问道:【那就是说,把DE关了吗?】   他紧接着又追了个讨好的“委屈哭泣”表情。蔽日菩萨心情好时,是喜欢手下示弱的。乔觉就希望,在这么大的事情面前,蔽日菩萨千万要稳定心情。他不求完好无损,但求留个全尸。   他不知道,联络器的对面,这个昵称为“蔽日菩萨”的男人,此刻嘴角带着笑。   他就是卜谷。   今天上午,当他俯下身,嘴唇贴到褚谨言冰凉的鞋面时,他感到安定。随后不久,褚谨言蹲下来,手摸到了他光秃秃的后脑勺。   他的手不算暖和,跟他的头皮相比,可说冰凉。触感算不上如沐春风。   但匍匐着的卜谷听见这个高悬于他头顶之上的男人说:“我宽恕你。”   我宽恕你。   褚谨言说,我们都是老板的狗;卜谷却说,我是您的。褚谨言训诫了他,然后对他说,我宽恕你。   当刻,卜谷就感到两股强大的力量从心中升起。   一个是坚定。这是他和褚谨言之间的契约,犹如信徒跟神父的关系。从此他的心灵有了一个强大的依靠,不管他做什么,褚谨言都会宽恕他,也会替他向神乞求宽恕——神都听神父劝的,不是吗?   另一股力量就是烈火般的激情。神父庇佑他,他当然也会为神父出生入死。因为他们信仰一致,而褚谨言这个男人,完全担得起他的热血和生死。从此,卜谷的生命价值也有了最好的托付。   那个女人破解了他写的管理系统,很狡猾;但更早些时候,她也差点被那套系统的攻击程序弄死……这不是他更胜一筹么?美极了。   之后,他新写的锁定口令,她这辈子都别想再撼动——这一切,于己、于他的神父、他的信仰而言,都是好消息!   所以他正处于此生巅峰,而且他深知这个巅峰是他人生下一个阶段的起点。   多大的事,都不足以消磨他的好心情。   之后翻过一顿午餐,褚谨言就找了他,跟他提起几处他们正在如火如荼开展的生意,说:“老板可能要过问。”让他小心些。   那些生意里,就包括DE乐园。   就他的经验来看,湛信然从不插手具体事件;他让褚谨言管一管永生大陆上的“反人类”风气,口头提一句就够。   所以,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细致到如今这个地步:一边让褚谨言去处理,一边直接就找到了DE的负责人,要求他“整改”。   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   毕竟,湛信然是褚谨言视为等同于神的男人。   如今,这个男人因为一个来自尘土里的小丫头,改变了自己可说是刻进基因里的行事风格。   这只能说,褚谨言看错了人。   但反正,今天这一出,卜谷不算毫无准备。而且说到底,跟他的相关性也没有那么强,因此,他的心情还是很好。   他饷足地向这个通过屏幕就知道在战战兢兢的手下施展他的仁慈厚爱,不厌其烦地细细指教道:【关了吧。如如老大没有这方面的爱好,那自然不能理解你们。】   信息框上面显示“回复中…”,等了好一阵,卜谷才收到对方发来的一个“是”。   卜谷笑了。这是怕他怕得要死的表现。   他现在很喜欢乔觉这样的表现,这让他顿时来了聊天兴致,忍不住要把话点透。   他说:【你也不用太寒心。这头关了,换个地方,低调重开不就行了么?】   乔觉发了个什么过来,飞快撤回。   看得出他在那头激动了。   很快,他再发了信息过来,破屏的亢奋:【真的吗?!我的老大!我的菩萨!!您这么说真的太好了!!!】   又说:【我那么多年的心血啊!!好不容易才调.教到这个程度的佳肴!!!还有我那么多尊贵的同好、客人!!!呜……有救了!谢谢老板!我的神!!!】   卜谷看着这个“神”字,脸色一收。   他突然十分厌烦起乔觉这没出息的样子来。若不是之前的好心情还在延续,他就要爆发。   乔觉似乎有感应,下一句不再鬼哭狼嚎,小心翼翼问:【不过……要是如如老大知道我们阳奉阴违,会不会……生气?他这次好像主要是……为博佳人一笑啊?】   不愧是DE的舵主,这么快就打听到了重点。   卜谷心情好了些,耐着性子回道:【如如老大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定光如来”不会坐视不管的。我们只用静候他的吩咐。】   他想了想,补充:【至于那个惹麻烦的臭女人,注意先避开她。等如如老大这一股劲头过了,我们再找她算总账。】   乔觉回道:【收到!到时候我亲自上场,给她量身定制一套……哈!】 第42章   第二天清早,DE乐园被解散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人们都在说这件事,大部分人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似乎这片让他们惯于心情阴郁的海滨城市终于出现了希望。   裴菲和伙伴们闲散站在海边,竖着耳朵听经过的人们流动而过的只言片语,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再无挂碍。   昨晚一整夜的时间,她都陷在隐隐的不真实感中。   这种焦虑导致她完全没有心情像她说的那样,回“12倍时光厅”那一边学习;相反,她几乎一直在时间正常的空间里呆着。要不是担心错过最新动向,她都想拉着伙伴们干脆回现实里,静等半小时算了。   现在尘埃落定,不安像被朝阳驱散的阴霾,消失无踪。她对阿信笑说:“原来他们老大真管事!”   阿信眉尾上扬,内敛地表示他的愉悦。   裴菲却接着说:“可是他也很怪!早这么管不就好了吗?而且,既然他们老大是这么‘正常’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带出‘如如集团’那么邪的组织,有那么多邪恶的分支?整个大陆上,感觉活得像人的,也没几个——他是不是人格分裂?”   她在开玩笑,阿信脸上几秒前还在闪的光,却无声无息间地不见了。   裴菲疑惑:“信,你怎么……”有点委屈?   这时,伍强和新雪正好从一段热烈的讨论里出来——两人的感情从昨晚起就火速升温,大概因为新雪的柔弱,在伍强面前能唤起相称的情绪共鸣,相反,从阿信那儿能拿到的,就太少了吧。但这样一来,昨晚她对裴菲下的明确挑战就自动消失了。她现在对裴菲,就像求她救她时那样温柔无害。   伍强说:“我们要不现在联系一下老八,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打算——要不干脆视频?大家看着脸聊,亲热点!”   裴菲同意,伍强立刻行动。   由于永生大陆全数字的特性,他们并不需要依赖一个外置的摄像头来辅助视讯;至于视窗是内置在视野内部,还是外部投放,都很容易。   裴菲让它在自己视野内部出现。伍强把他们都拉进网络,开始拨号时,她和三个伙伴的脸占了一半视野窗口。   信号接通,裴菲他们的脸骤然缩小到角落里,对面出现两个人的脸,在视窗上放到最大,天人似的。   裴菲很高兴,笑着打招呼:“书生,好久不见!”她好奇,“你们在一起吗?”   老八和书生看起来是在室内,也许就是DE乐园的某个房间,他们在处理后续。   老八的笑容很克制,仿佛一个人正在经历一件特别糟糕的事,却意外接到朋友关心的问候。那种笑容表示,朋友不能改变他的处境,但好意他能领会。   他得体地接过裴菲的话头,说:“对,我们俩刚好碰头。”   书生的笑容更温和些,他朝众人挥挥手:“嗨!”   好像是日常的朋友接洽,但接在DE关门这么件连路人都赞好的大新闻背后,他们的反应就有些冷淡了。   伍强没有觉察到这一点。视频两边六个年轻人短暂寒暄过后,他就单刀直入问道:“怎么样,以后要不要一起混?你们看,我们现在又多了两个新朋友,等你们一来,我们就齐了!”   裴菲专注地看着对面两个朋友。   说实话,如果这是个正常的世界,她可能最多把他们当做普通朋友。但现在看清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他们正常人的属性,让她有了跟他们关系紧密的感觉。   尤其老八的经历,让她感到自己有某种共担的责任。她觉得他们是好朋友,好朋友的困难,她不能坐视不管。   但对面人的感触似乎跟她不同。   听完伍强眉飞色舞的建议,跟新雪完全相反,老八和书生都没有任何“获救了”的开心。   他们都只是淡淡笑了笑。两人甚至还对视了一眼。   那眼神就像在说,看吧,麻烦果然来了。   老八扯了扯嘴角,温声说:“哦,谢谢你们,这么想着我们。真的。”他的嗓音不加掩饰地透出疲态,懒懒道,“不过我欠着账。强哥刚刚说,你们打算开一家咖啡馆?”   到这时,连伍强都察觉到哪里不对,没有及时回话。   裴菲不动声色接道:“嗯。我们什么都有,赚点小钱,是想给大家日常生活添点乐趣。”   老八笑笑:“很好。但我认为,一家咖啡馆,四个人正合适,六个大活人就太多了。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伍强想要解释什么,老八用一个动作制止了他,接着说:“而且,营收肯定也不够我和书生还债。”   书生今天一直是一副温顺的笑脸,几乎不说话。仿佛老八已成了他的意愿代言人,不管他说什么,他都赞同。   老八:“所以……”   他即将说出结束语,但显然,这个走向跟伍强意料的完全不同。他很不理解,也非常不甘,着急道:“喂,不是啊兄弟!那些债根本就不是真的债!是他们讹我们的呀!你们怎么还认了?”   老八和书生的脸色微妙变化。   书生脸上还有笑意,老八却像耐性耗尽,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了。   伍强声音变得神秘兮兮,他试图诱惑他们,希望维持轻松快乐的氛围:“再说,我们……裴菲她找到了办法……你们那个债,不要担心!”   老八和书生很惊讶,又对视了一眼。   但那种惊讶并没有如伍强期待的,激起他们的兴趣,反而像一个令人不快的惊扰。   老八直接皱了皱眉。   伍强强辩:“真的,我们有成功案例……”   “够了够了!”终于,老八抬手抓抓自己的头发,怒吼一声,阻止伍强继续说下去。   伍强愣住,老八深呼吸,努力克制过情绪后,他不再掩饰烦闷,粗声粗气说:“我谢谢你们的好心!但以后我的事,请你们不要管了,好吗?我有我的打算,不需要你们同情!!!”   说完直接挂断。   视频窗口跳回海滨四人的脸,除了阿信,另外三张脸都不大好看。   大家懵得像被人糊了一脸白纸。   但很快,有视讯请求进来。是书生。   接通后,画面里只有他,老八有意回避了。   书生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几天没见,他似乎彻底丧失了身体里的男子气概,变成一个温和的小男孩。裴菲看着他的笑脸,十分恍惚。   书生说:“对不起啊,老朋友们!老八他心情不好。”   裴菲想起什么,问道:“书生,你不是在一家医院工作吗?”   书生诧异了一下,很快再笑起来。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大方道:“裴菲,强哥,还有新雪,阿信,我回过来就是想说,谢谢你们!我和老八都希望你们过上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不过,今后请你们不要再找我们了。大家各自安好,拜拜!”   不等他们任何人回话,书生也掐断了通讯。四张无言以对的脸重新回到大屏幕中间。   好一阵后,裴菲才挥开视频画面,让蓝天白云金色沙滩重新填充她的视野。   她试图理解这件事,犹豫着说:“因为他们的资料被篡改了,辨别力、忠诚度……都扭曲了,对吧?”   伍强立刻点头,表示强烈赞同;新雪看了看他,也跟着轻轻点头,但看得出,她的赞同要犹豫得多。   伍强点完头,也提出他的疑问:“不过……我也被控制过,但那种情况下,我也知道谁对我好、什么样的未来是真正好的未来。他们会连这个都不清楚了吗?”   新雪也接口道:“我以前在天际酒吧也是业绩Top呢!工作起来也很激情,甚至很快乐……但大部分时候我都知道,我活在地狱,我要出去!”   裴菲左右看看,声音更小:“……会不会,他们的改得特别离谱?”   伙伴们不确定,可他们犹豫中仍向裴菲表示赞同。   “有可能。”   “比我们更糊涂……”   “……嗯!”   然而,几分钟前还兴高采烈的四个人,现在都像霜打的茄子,蔫耷耷地,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裴菲不说话了。她低着头回到马车边,输入口令进入他们的大本营。   不久,其他人也进来了。大家同样地闷闷不乐,各自窝进他们围成一圈的沙发。   最后进门来的阿信站到裴菲身边,顿了顿,说:“我打听到一个消息,如果能让你们好受些的话——”   三人同时朝他抬起头。   阿信关切地看着裴菲:“DE乐园里的工种有很多,重口味的程度也不同。但里面的员工是可以选择岗位的。”   裴菲心里一停,又一次,她感到这些话的信息量超越了她的预估。   伍强问出了她的心声:“什么意思?”   阿信看看他,再看回来:“意思是……‘光荣之路’和‘前菜’这类工种,被客人相中的几率很小,就人身安全来说,也被标注为‘口味最轻’。这条规则是里面所有人都知道的。但老八的‘圣剑’,标注是‘重口味’,书生的‘解剖间’,是‘魔鬼辣’,就是DE里口味最重的项目之一——”   新雪肩膀一缩,光是联想,就让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噢”。伍强根据她的表现,也感同身受般瞪大了眼睛。   裴菲抓紧沙发的边缘,阿信依旧不疾不徐说:“都是他们自愿的。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可能因为,他们上瘾了。”   裴菲:“……”   裴菲:“上瘾?”   她懵了。   虽然听说过什么“生本能”、“死本能”的言论,大体了解某些群体让肉.体创伤替代精神折磨,从而让自己从情绪的漩涡里短暂解脱的心理,但DE乐园的项目是“致死”的。   此生大部分时间都混迹于海上城普通市民里的她,不能懂这种“瘾”。在她的观念里,生活品质如果不能保证,至少“生”是人们拼命追求的东西。   有人会因为人生无望而结束生命,但那不是在痛苦的顶点一走了之吗?   怎么会有人一走再走?   阿信:“因为死亡让人平静。”   裴菲盯着他,用眼神让他继续。   阿信接受了她的要求,不疾不徐地道:“在永生大陆上,从濒死经历开始,到修复数据重新睁眼前的一段时间里,有一刹那的绝对平静。”   他略略垂下视线,像在深思,也像在回忆:“那是一种,过去完全消散——无论你是谁,做过什么事,现在在哪里,都化成虚无的平静;未来也完全寂灭——你不必再为将来会发生什么、别人有什么期望、你该做什么决定、这些决定好还是不好,而焦虑烦心。世界与你无关,你只跟自己有关。这个自己在不可逆地消逝。刹那间,你成为纯粹的你。不被定性,没有意义的你。这种平静,让人上瘾。”   裴菲:“……”   作者有话说:   阿乙游来游去灌溉×20瓶   Youth灌溉×20瓶   Santa赞多舞台粉灌溉×10瓶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众人一片寂静。   裴菲傻了,半晌,缓缓说:“……你怎么这么清楚?”   阿信表情毫无破绽:“听说的。”   裴菲:“噢?听谁说?”   阿信:“……”   他生生结束了谈话,但表情毫无异样,似乎他只是回到了绝不说废话的个人习惯里。   裴菲怀疑这是他用来搪塞重要问题的保护壳,但今天这个问题,她不忍心深挖。因为这种问题挖下去,很可能挖出一个庞然大物。她万一收拾不了,还得丢回去,让他自己应对——那就是平白给人添堵。   可她也不能再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她给出了她的立场和能力范围内,唯一能给的建议:“但我认为他们都需要看医生。因为显然,他们都生病了。”   伍强、新雪:“嗯嗯!”   阿信左右看看:“……不是我。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是我一个朋友。”   好了,现在所有人都严肃地看着他了。   阿信:“……”   阿信:“好,我会转告。”   裴菲前一秒还认定那个朋友就是阿信自己,在他干脆地以“转告”作为一种认同后,她却又相信了他前一种说法。   那个有病的应该不是他。   但似乎那也不是他的普通朋友,而是一个重要的人。   但话题到这里,也不能再往下走。   裴菲转而想到另一个问题:“如如终止了DE的生意,那他怎么看待‘暗永生’?据说那是比DE厉害得多的地方。”   阿信:“那是传言。”   裴菲:“???”   阿信回过神来,表情有点不自然:“我跟借我内宾卡的那位提过。他让人查了,说这不过是谣传罢了。”   “不对啊,”新雪皱起她细细的眉头,认真反驳,“有的!我听很多人都说过!”   阿信淡淡望着她:“上古神话也都是很多人流传下来的。”   新雪噎住:“……”   伍强向来不太参与有阿信说话的讨论——很神奇,自从阿信加入后,阿信说话,他从来都是听,点头,就连经过阿信面前,他都总是下意识地会低头——此刻却也涨红了脸,鼓足勇气似的,偷偷瞄阿信两眼,然后看着裴菲,吞吞吐吐道:“可是,我,我其实也听说过。咳,有人绘声绘色,嗯……不过不是说给我听的。”   阿信看向他:“怎么绘声绘色?”   伍强有点慌,也很认真,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说:“啊……‘很狠’、‘刺激’、‘超过你活着的想象’……主、主要是,他们的表情,很真!”   说到这儿,伍强自己打住。他也发现自己言之无物。   然而,阿信眼里信其无的神色,却因此有了动摇。   裴菲把他的表情都尽收眼里。   她现在有更尖锐的问题要关心,重要的是,她认为这些问题同时也跟阿信相关。她对阿信的身份忽然有了更深的疑问,而它们要通过另一些问题来求证。   她缓缓说:“就算老八和书生是自愿的,但DE抓走的那个老人,他们又有什么打算?还有莉莉丝,我们也找不到她。”   阿信的眼色像在深思什么。   “这样吧,”他好像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裴菲,“我把那位大佬叫来,你们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   裴菲:“……”   她本以为,深究永生大陆的一个个疑团,可以旁敲侧击出阿信的个人信息,却没想到,他干脆把她试图拐弯抹角问的题眼丢了回来。   似乎在说,怀疑我?底牌给你看,够了吧。   不等她作反应,伍强和新雪已经惊呼连连地点头说好了。他们从没在生活中跟大人物近距离接触过,现在虽然只是个虚拟的大人物,却足够让他们精神亢奋。   阿信当即打了个电话。   他知道他的三个平民伙伴都在竖着耳朵听,因此,他的音量也不轻不重,把伙伴们的好奇心和对这样半公共场合的礼仪都照顾到位——他似乎无时无刻都在考虑某种周到,偏偏还总是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模样。   不知这种个性究竟是怎么形成的。裴菲欣赏之余,也相当疑惑,替他心累。   阿信:“……大体就是这么个请求。您看方不方便跟我的朋友们见一见?……好,给您定位,期待您光临。”   他用语十分客气谦逊,也听不出是刻意为之。但跳脱他那些敬意词汇来看,这不就是“我朋友不相信我的话。你马上来一趟,让他们死心”的软命令吗?   裴菲很困惑,连伍强都忍不住,不可思议地问:“……你让他过来啊?”   阿信:“嗯。”   他好像莫名其妙,一脸的“不然呢?”呼之欲出。   众人:“……”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真正的“随叫随到”!   裴菲跟伍强新雪面面相觑,三个人同时跳起身。   新雪拿出面镜子照自己头发,又抬手捏了捏自己脸蛋,双颊瞬间浮起的红晕让她满意了;伍强也迅速闪进系统衣帽间,再闪出,没换衣服,但他的表情已变得矜持稳重。   阿信默不作声地围观他们,气氛紧张兮兮。结果还是裴菲打头,带着三个伙伴到门边。   大本营从内部往外看,是一扇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这样方便室内的人观察,是什么样的人试图接近他们。   此刻,门口出现的,是一团虚虚的人影。他身材高大,衣着色彩低调。然而,裴菲却无意中注意到他的鞋子,不禁一愣。   脑电波输入指令,磨砂玻璃门滑开。出现在门口的人,让裴菲惊呆了。   “哇?!”伍强大叫一声。   裴菲迅速收起愣怔,傻子似的笑起来,上前伸出手和他相握:“……‘大师’!……”   眼前这位穿着沙黄色户外靴的男人,正是上次在她濒死时,及时出现救了她,之后又一言不发光速消失的人。   在裴菲事后的脑补中,他都是一个无所谓功与名的神秘侠客。   昨天阿信说“我有一个朋友有内宾卡”后,裴菲就想过那是个什么样的朋友。之后的猜想随着他们每一次不得不提到这么一个人而变换出新的模样。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接下来的对话,有些混乱。   裴菲:“您、您、我!谢谢您关键时候救我!”   “大师”乐呵呵地:“举手之劳,不要太客气!千万别说我是你的再生父母什么的,我承受不起!”   裴菲:“……”   倒也没那么想过。   她回头混乱地跟阿信解释:“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原来你们也认识……太巧了!”   阿信淡淡跟大师对视,阿信说:“噢。令人钦佩!”   “大师”的脸瞬间涨红,得意又羞愧地摆手道:“哎哟不敢不敢!”   几人寒暄一通,等意外带来的亢奋情绪渐渐平复,裴菲才慢慢打量这个大人物。   他给自己捏的人物形象好像跟“大人物”没什么关系。有些虚胖,衣服是宽松夹克,西部风的牛仔裤配低跟户外靴;但也不像长期混迹于匮乏环境里的普通人——他们在这里的形象总是走极端。   他更像现实世界里对自己非常满意的那一类精英。   裴菲一口一个“大师”让他笑眯了眼睛,在伍强和新雪也跟着乖乖叫“大师您好”、“大师先生好”后,他微胖的脸上浮起人生巅峰似的高兴。   然而,随着阿信的一声听不出感情倾向的“大师,请坐”,他立刻冷静下来。   好像还缩了缩脖子,笑容变得憨态可掬,说:“哎哎,别这么叫!都是年轻人,叫我‘阿洛’就行!”   边说,他就边把昵称改成了“洛”——跟“信”一个格式的“洛”,当然,自称阿洛,也是跟信自称阿信一样的格式。   所以他有权限可以随时修改昵称,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有技术——但因为阿信的一句招呼,他就不叫“大师”了,还改了个跟阿信字面及生活两边完全对应的新名字,嗯……   裴菲认为自己的联想有些夸张。   就在这时,阿洛表现出了对他们所处环境的嫌弃。   他皱着鼻子说:“哟,你们就这么装修啊?”   裴菲他们立刻四面看。   这里的“装修”是新雪建议的。   因为他们打算今后经营一家咖啡屋,裴菲就随手增加了几组沙发卡座。新雪根据她的工作经历,建议沙发做成皮质的,正红色;咖啡桌是明亮的高压玻璃,黑色;地板是深色大理石。   阿洛看了眼布景的金色灯光,咕哝了一声,说:“灯倒还算正常,但做成射灯又是几个意思?”   裴菲有点懵懂。对方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对他的感激大过一切。恩人这么吐槽,她就小心翼翼问:“哪里有问题?我觉得色彩冲击力挺大的倒是……”   伍强也一脸不懂,新雪则有点戒备,也有点委屈:“不好看吗?”   然而没看错的话,阿信的眼神却似乎笑了一下。有一种“终于有人说句公道话”的释然。   阿洛的单眼皮扫过他们,难以置信:“你们认真的?你们不觉得,这不像间咖啡馆,倒像……夜店那种淫……咳,销金窟?”   新雪愣怔,好像被戳中要害:“……会吗?”   裴菲恍然大悟:“哦!我说怎么那么熟悉!”   阿信:“……”   伍强也反应过来了,大嗓门激动道:“对,天际酒吧嘛!”   一群年轻人哄笑,裴菲他们三个为自己的庸俗品位感到羞耻,红着脸相互指责对方为什么没看出来。   阿洛陪着嘿嘿嘿,瞄一眼阿信,却发现阿信在望着那三位的眼神里,似乎注入了某种动容。   他的老板又心软了!为什么?   因为这群平民无缘接受更好的美学养分?还是为他们在被戳中软肋时,并不急着反唇相讥,反而都用一种敦厚的态度,把这种并不好受的批评刺激,笑着接纳下来?   洛码想不明白。但不论为什么,他的心也因为湛信然的这点动容而感动。   不过,经过这么直接的一戳后,阿洛跟这屋子里所有人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   他甚至当他们的面,现场把所有东西的颜色、材质都换了一遍。   新的咖啡屋色调偏向深棕色,各种家具的骨架也都换成了实木。现在看起来,它像样多了。   阿洛这才大大方方在他亲手改变了属性的长沙发上坐下,在众人崇拜的目光包围里,满足地叹了口气,说:“听说你们要问我问题,问吧!” 第44章   但被嫌弃过品味后,众人都有点不敢开口。   洛码心中暗笑。   自从被湛氏招安,从一个单打独斗的黑客摇身一变,成为世界两大超级公司之一的首席技术官后,他很久没再享受到这样直接的、攻击对手和对手缴枪认输的简单乐趣了。   因为他的手下个个是人精,学术也好、审美趣味也罢,就连他们的身材长相,都没有什么弱点能被谁攻击的。就算工作上有时因为各种原因被他痛斥一番,对方也会面不改色口中称“您说得对!真让我醍醐灌顶!”,其实心里根本就没当回事。   要是他敢像问这群年轻人一样问他们,他们一定会把它视为自我表现的机会,借着问问题的幌子,却不动声色地开始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   真是受够那群人了!八万个心眼、一肚子拐!   这么一想,他忽然懂得,湛信然为什么愿意跟这群人搅和在一起。多简单!他们的感情多真诚啊!   但光凭这一点,想成为湛信然世界里的一份子……不,直接点……他瞄了一眼裴菲……这位脸色苍白,身材过于纤弱的姑娘,想要凭这么点东西,攀住湛信然这个巨佬,是远远不够的……   “远远不够”的裴菲,目光在他身周闪了闪。在其他人还在踌躇嗫嚅时,朝他露出个巧倩的明快笑容。   她口齿清晰地问道:“您知道‘永恒永生’的事吗?有人也叫它‘暗永生’。”   这个问题,洛码早就备好了答案。   他凌然笃定道:“如如在听说这两句‘黑话’之后,就责令我做过全域的搜查。我亲自核实,也做了相关模型,所以这个结果我可以保证——没有。”   现场安静。   裴菲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之前相当支持“暗永生绝对真实”的伍强和新雪,此时脸上都有一些迷茫和无言以对。   毕竟他们从感情上相信自己听到的传闻,但他们也并未亲眼见过任何跟暗永生相关的人或事。   现在这个技术大拿般的人物,看起来也很正派的人,他既然保证说没有,新雪他们也没有了反驳的勇气。   洛码一一看过他们的眼睛,看向阿信的时候,他还加上了点头。在裴菲跟着他看向阿信时,他顺着自己点头的惯性,也边点头边笃定地望向了她。   于是,裴菲心里顿生的狐疑,被按下了——这个叫阿洛的技术大咖,并没有过分礼遇阿信。他对他们是一视同仁的。   像是担心自己没有说到位似的,阿洛补充道:“整个永生大陆,全域,提到过‘暗永生’或者‘永恒永生’这两个词汇的,都是人们的讹传。就是你传我、我传你那种,但没有任何一段正式的信息提过它们。没有人用暗永生或永恒永生做过任何一件事,你们明白我意思吗?它们只存在于人们的谈资里,段子里的玩意儿。”   大家迟疑地点了点头,表示“虽然我有疑惑,但我还是信了”。连阿信也略略动了下睫毛,表示“明了”。   阿洛笑起来,对裴菲说:“你还真是个关心别人的姑娘——本来我以为,你首先要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他说“我们”的时候,眼神带了一下阿信,表示指他和阿信。   确实,就他的身份而言,一个在虚拟社会享受着上流待遇的大咖,跟一个没有背景的平民如何“结交”、可以随叫随到的,也是个让人好奇的故事。   裴菲愿意听那个故事。不过,她再看了看他的身周。   永生大陆虽是模拟人们死后的精神居住社区,但有些设置也确实很网络。比如,每个人的可选公开信息里,有一项“个性签名”。可填可不填。阿信就没填,但其他人却都填了。   伍强填的是“笑看人生”,新雪填的是“做个可爱的小甜心!”,裴菲填的是“撑到最后”,阿洛填的却是:“如如的脑残粉”。   关于“如如”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背后的人,裴菲不很感兴趣。   但它就像“湛园”最初给裴菲的印象一样,是没兴趣,甚至有些厌烦。   但她现在开始跟对方近距离接触了。   至少这位“脑残粉”是一手接触——她跟如如之间,只隔着这么一个对如如如痴如醉的人。她的兴趣因此陡然增加,突然想获得来自这位大咖关于如如的二手消息。   想知道这个被称作永生传奇的人,究竟传奇在哪。   这个问题似乎比阿信跟阿洛是怎么建立跨阶层的友情更有意思。   裴菲:“那您跟‘如如’是怎么认识的?”   阿洛“哈!”地大笑一声,还是像打过草稿似的,行云流水答道:“你们新人三天狂欢的时候,他不是东逛西逛的吗?逛到我的花园里来了!恰好我遇到点小麻烦,请他搭把手。结果言谈之间,发现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我们很有缘,就这样,我们建立了愉快的友情!哈哈,是不是很戏剧性、很传神啊?”   众人看着他。伍强和新雪上道地笑起来,附和说“牛逼”、“好有意思哦!”。   阿洛得意地扫一眼裴菲,她却只是看着他。再偷看阿信,却见他毫无波澜的脸上,似乎透出“白痴”二字。   阿洛懵了。挑眉自查,好像没问题啊!   正奇怪,就听裴菲提醒道:“大师,我问的‘如如’,就是这个世界的大老板。”   阿洛这才猛地醒过来,一拍大腿,“嗷”了一声,大笑:“我……哈哈,我听岔了听岔了!”   他内心狂冒汗。分明是大意了!   他期待裴菲过问他和“阿信”之间的前世今生,因为那是阿信之前特别提醒过他们要补的空白。就连“花园相遇”这个大框架也是阿信随口说的,要他自己去想细节。他却觉得,阿信给的主意已经够好了,没什么要补充的,现在只等裴菲什么时候发问,他什么时候倒出去。   钻在这个期望里太多次,导致裴菲真正发问的时候,人家明明问的是另一个人,他却还是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   问题是,如果裴菲问的是其他人还好说;她偏偏问的是“如如”。如如不就是阿信吗?   洛码下意识就把“他俩是一人”的心里话,侧面抖了出来!   可“如如”是这个世界最大的Boss,如雷贯耳的传奇,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把一个如雷贯耳的传奇跟一个朋友的名字听混?!   怪不得阿信要用眼神嫌他!猪队友啊!!!   洛码真是焦愁。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决定硬圆!   他直切到裴菲的新问题上,假装刚才那一段并没有发生:“嗐!我跟他,都是这儿第一批的人。第一批人不多呀,他有商业头脑,我懂代码,大家都是天才,认识是不是很简单?”   听众们一个劲地点头,洛码嘿嘿笑,暗中反查了一遍自己的回答。这一次确定没错了。   他笑得舒坦起来,却听裴菲接着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码一顿:“……嗯?”   裴菲认真地看着他,洛码却下意识瞄了一眼阿信。   裴菲因此也跟着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阿信。这一刹那,空气中的氛围紧张起来。   阿信似乎有一点凝神屏息,裴菲也感到有些透不过气。   但她表面上维持淡定,说:“我听说他是这个世界的神话,神到‘如如集团’里很多了不起的人都没见过他——但我到这个世界不久,就跟他近距离接触了两次。一次是在仙境酒店,那个花舌收了我的钱,却不放我走,是他及时救场……”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阿信。那一次,她从仙境酒店全身而退后,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此时,他目光下落,好像在回忆什么。   但他却并不跟她目光接触,似乎本能要避开她——可她提到的那一段,明明是他们共同的回忆;如果他要回忆什么的话,难道不该看她一眼吗?   裴菲按捺着再度丛生的疑窦,不着痕迹地接着说:“第二次就是昨晚。我们去了一趟DE,然后DE就被叫停。”她顿了顿,“所以我认为,他是个反应迅速的领袖,甚至算得上正义。但为什么一个正义的领袖,会带出那么大一个邪恶的集团?”   空气安静几秒,阿洛的目光在裴菲和阿信之间疯狂跳闪。   突然,他“噗”地一声笑出来,说:“要是能亲耳听到你的用词,他说不定会气死!姑娘你胆子真的很大啊哈哈哈……这样吧,我跟你说说他在这里创造的历史,你们听了自己评判!”   他深思了一下,才说:“不错,如如是个很有神秘感的老大。就我所知,他到这个世界来时,本来也是个平平无奇的马甲。但永生大陆的自由、无序状态很快就遭遇了无管理者的窘境——你们懂的,一个社会,如果没有人管你是不是在为非作歹,也就不会有人管你是不是在遭遇折磨和虐待。好人偏好自我管理,但坏人不会因为你把自己缩起来,就不招惹你。相反,坏人是走到哪儿就破坏到哪儿。于是,好人为了自保,坏人为了侵占资源,永生大陆很快进入了散乱社会的下一个阶段——帮派割据。但那并没有改变这个世界的混乱,所有人活得提心吊胆。好人要昼防夜防坏人集团的侵扰,各帮派内部也滋生了新的权力问题……总之,这片大陆上出现的景象,跟‘天堂实验’试图达成的和平愿景越来越远。如如是这时候出来的。”   阿洛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钦佩:“他就提了一句话,说发行货币,让所有人都有事做。”   裴菲:“……哦?”   阿洛胖胖的脸色泛红,为她的反应羞恼似的,笑着抢白道:“你以为?这一手很厉害!把乱成一团的‘永生石器时代’直接带到了‘永生当代’!因为这里面的人,都是当代人!大家熟知现代社会的规则,所以,永生大陆立即获得了秩序和安定!赛博经济活动开始运转,人们干起自己最熟悉的事。所有人享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感和平静的生活。后来,最初割据的那些团伙渐渐消散,他们自动汇集到如如身边。之后又经历了一些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变化,然后就是今天你看到的,安定平和的永生大陆。”   他结束了讲述,裴菲静了一会儿,开口道:“……您是他的粉丝吗?”   阿洛讶然大笑,笑得高兴:“这么明显吗?哈哈哈……”   裴菲:“但这里并没有‘安定平和’,大部分人在忍而已。”   阿洛:“哎你怎么这么想?”   裴菲摇摇头:“他作为最受尊敬的人,好像并没有做多大好事。引入货币,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举措,也许他只是在沿袭自己在现实世界的惯性动作……”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刹那,裴菲感到阿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而身边的阿信,又一次突破他纹丝不动的日常作风,缓缓转过脸来看着她。   裴菲不吐不快,说:“用货币把大家压制回现实世界里的状态,根本颠覆了永生大陆承诺的‘自由’;放任一个邪恶的组织来统治这片大陆,更不可理喻。除非他是个外表光鲜,内心丑恶的人,自己装得高尚清白,坏事都让爪牙去做;否则,他就是个无能的领袖,该退位让贤。”   作者有话说:   Santa赞多舞台粉×1瓶   深井×10瓶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空气很安静。   伍强好像弱弱呻.吟了一声,新雪用气音悄声跟他交流:“……猛吧?”   裴菲看看这两个站在他们身后的伙伴,他们看起来被她的话惊到,但不知是哪种意义上的惊吓。   回过头来,看到阿信一脸平静。但眼色中,似乎有什么在碎裂。   裴菲:“?”   阿信稳稳看了她一会儿,沉默调开目光。   倒是对面的阿洛,他第一时间似乎要跳起来,强烈反对裴菲;却在身子微微跃起后,看了看阿信,然后他的表情就变得有些纠结。   他清咳了一声,思考了一番才说:“额,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不过,我的意见也不重要,你们自己解决……”   裴菲:“……?”这什么跟什么???   阿洛又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阿信,边看边站起身,说:“差点忘了,我三次元还有点急事。行那你们聊,有事再联络啊!不用送了,拜拜拜拜!”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就一溜烟跑了。甚至当着裴菲的面,直接破解了他们的门禁密令。   众人:“……”   裴菲安慰朋友们:“没关系,不是人人都像他那样懂技术……他应该也不会来偷我们东西。”   见朋友们失笑,裴菲才说出她的疑惑:“但他跟如如的关系也真的很迷。”伍强和新雪似懂非懂点头,阿信则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裴菲觉得今天阿信的表现很怪。总是在她不明白的地方无语,好像她是个他无法沟通的对象。在她批评如如的作风后,到现在为止,他看似一如既往的沉静面孔下,似乎暗藏郁闷。   裴菲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但她很不确定。   那个猜测需要阿信来回答,但以阿信的个性来看,她就算问,大概也只能问来一个沉默表情。   阿信没做错什么,一直在帮她,她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她只是常常不能懂他在想什么,而现在她更有了一种,无意中伤害了他的感觉。   这种感觉自然也是无从过问的。   裴菲沉默了一会儿,认为这样傻呆着也没用。她之前就有一个想法,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干脆付诸实践——她从视窗中调出源代码,在他们大本营的后方安排了一个二楼,一字排开建了八个房间。   她叫过伙伴们,带他们上楼参观,介绍道:“那!一个人两间!这一半的四间,正常时间;这一半的四间,12倍流速。你们要是不希望时间过得太快,可以到‘12倍时光’的房间来休息,这样可以把快乐延长12倍!”   伙伴们眼里闪动亢奋的火焰,然而,在看到房间内部后,全部一愣。   伍强:“额,格子屋?”   新雪也难以置信,回头看看她。   倒是阿信,眼里充满了一种掩盖不住的新奇。   裴菲半天才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大笑起来:“对不起!惯性思维!”   她在建房的时候,手速太快,以至于脑速还陷在现实世界的顶级追求里——海上城的普通市民一致认为,他们这辈子如果终有一天买得起一间格子屋的话,那将是他们毕生最大的奢侈和荣耀。   她现在直接把这几间格子屋送给朋友们,是想让他们一步到达现实世界的人生巅峰,然后以它为起点,在这里过上更好的生活。   然而她忘了,永生大陆上,他们起步就是仙境酒店的豪华套房。这么一比,现实世界里的梦想在这里就完全不够瞧了。   但新的点子让她振奋。   她赶紧重新打开代码界面,指尖忍不住随着脑电波微微弹动,说:“马上!我把它们升级成仙境酒店的顶级套房!”   伍强和新雪立刻高兴大叫。   然而,就在裴菲去搜仙境酒店的代码,准备择最优房型搬过来时,阿信却在她耳边问:“‘格子屋’,是你们住的地方?”   裴菲回头,透过密密麻麻的绿色字母看向他:“……嗯?”   阿信一脸淡定,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裴菲:“……嗯!是……大部分市民的住处,比较标准的住房。”   阿信:“噢。那能不能请你保留我这两间?”   裴菲:“?”   阿信顿了一下,强调道:“我没有住过格子屋,很想试试。”   裴菲:“……噢,好。”   要是在之前,她可能立马会联想到,阿信是不是现实中的住处还不如格子屋。那他是不是睡天桥底下啊之类,多么可怜;但她现在已经不往那个方向联想了。   她把自己和伍强新雪的新房间替换完毕,还利用代码做了现实世界不可能实现的跨时空连接——除了阿信的格子屋外,其他每个房间,都是海景房,享受永生海滨的270°全幅海景(当然他们也可以要求她临时调成别的什么景致);剩下的一面墙上,保留了一个小窗洞,它直接连通一楼的咖啡座。这么一来,他们就能兼顾私领域的自在和社交的热闹。   那两位立刻扑进了他们的小天地,到处蹦跶玩耍,欢呼鬼叫。阿信却在他的格子屋里安静参观完毕,随后影子一般晃出来,跟裴菲回到一楼。   他忽然问:“我们的咖啡屋什么时候营业?”   原来他在操心这件事!   裴菲顿时从心底里高兴起来,蹦了蹦说:“随时啊!”   阿信环顾一楼,像被噎了一下。   裴菲跟着环视了一遍这个被阿洛改得天衣无缝的咖啡屋,它像是从古画里跳出来的:红褐色实木天顶、红褐色实木吧台、红褐色实木餐桌、红褐色咖啡和点心制作套组、红褐色木实木沙发和深棕色实木地板……   很和谐啊!   但她再看了看阿信的表情,忍不住小心翼翼问:“是不是……要改动?”   阿信:“……最好是。”   裴菲一缩脖子,扫一眼身后的二楼——伍强和新雪正牵着手,在两个窗洞之间跑来跑去笑闹——眼下的窘境她要独自面对了。   她咽了口唾沫,凭空抖出一块系统调色盘,把它调整到餐盘大小,自己捧着,却递给阿信一支取色笔:“来……要改什么东西,什么颜色,你指给我看,我做技术支持……”   阿信挑挑眉,似乎对她的办事方法表示欣赏。   他拿过取色笔,敲敲阿洛建的沙发,表情平静如水,语气坚定:“不止颜色,结构、材料,都要改。”   裴菲打了个寒颤,小小声说:“这是阿洛大师……一个生活在奢靡世界里的人,欣赏的好东西……都要改?”   阿信表情淡然:“太丑。”   裴菲深受震撼!   她嘴巴收成一个小小的“哦”字,不确定地说:“……行……只要是源代码里能找到的材料,您尽管吩咐!”   阿信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   然后,他们就开启了一楼空间里,阿信指哪裴菲打哪的双人合作。   很奇怪,阿信似乎很擅长做这种事。   他的每一个指令,都像提前在脑子里过过千百遍似的成熟、确定,每句话都落地成形——他要的沙发,骨架造型、曲度、面料、触感、质感、色彩、透气度、保温性、支撑力、慢回弹速率……裴菲都没听说过!   他修改的要求极细致,却从没有过犹豫或撤销重来的时候,修改的结果却很惊人。裴菲作为他的工具人,沿路除了在内心哇噻哇噻地狂赞外,连“他怎么会这个”的问题都没空去想了。   不知不觉大半天过去,等阿信终于停下,窗外天色早已全黑。   裴菲回看他们的成果,眼睛随便定上哪个角落,都不知道该怎么拔.出来——太美,太舒服,太好看了……呜呜呜,这都是什么脑子才想得出的颜色和搭配,什么见识才想得出的组合和趣味啊!   什么……诶?那两个是什么东西?   她错愕地看着面前一个抱着中岛的吧台,一个小心摸着一组沙发扶手的人,半天才反应过来——哦,这俩是她的伙伴,伍强和新雪。他们没有手牵手滞留在二楼的豪华间,相反,他们现在各自安于一隅,在一楼的家具缝隙里牛喘。   裴菲:“……?”   伍强指指自己的喉咙,发出破布一样的声音:“太牛逼了,你们居然做出这种东西……我跟雪儿围着你们一路狂喊,嗓子都倒了,你们都没反应,‘心流’是吗……她被你们做的东西,都美哭好几场……”   裴菲循着他的提示转过目光,看着只敢用指尖轻触沙发面料的新雪——她果然眼睛红通通地,揪着胸口的衣服,小声喘着问:“……这是什么啊?这又是什么颜色啊?”   裴菲凭着记忆抢答:“这是紫貂绒,颜色是蜜色!”   新雪惊叫一声表示了解,接着又问:“是什么意思啊?”   裴菲快哭了:“我也不懂啊……”   不但这个不懂,如今包围他们的所有家具、地板、装饰、灯光,没一样她能懂。   她最不能懂的,大概就是每张餐桌中间放置的一座人物雕像。   每尊都一尺来高,晶莹透亮,是以不同舞姿曼妙定格的女仙——裴菲当时问阿信,这是用来干什么的。他的回答是,不干什么,视觉落点,看着舒服。   裴菲:“……”   在她的世界里,绝对不可能出现一个“不干什么”的东西——她那间格子屋里,每一样留下的物件,都至少得能干两种以上的活。   这种放着占块地,什么用都没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视觉落点哪儿不能落啊!!   她虽不能懂,但她知道,刚才把仙境酒店里最好的套房搬过来时,她认为他们终于住进天堂般的房间了;而现在,跟阿信打造出的这个空间相比……他们二楼的豪华套房好俗气,也太喧闹了好吗!   但亢奋感动是三个人的。   在众人崇拜包围中,缔造出神话的男人阿信,却丝毫不为所动。相反,他因此联想到什么不愉快似的,眼色变得有点沉。   也因为他眼中的那点沉闷,裴菲蓦地静了下来。   现在,那个问题已经明显到她无法漠视的地步。   ——他究竟是谁?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就像感应到她的疑问,阿信看向她,眼眸在稳稳的凝视中,下定决心一般,骤然聚亮。 第46章   这时,一串铃声自天顶传来。   裴菲和阿信目光同时一动。   伍强抬头,望向咖啡屋的天花板,说:“这是下班的铃声?”   新雪不明所以,茫然抬头:“……嗯?”   裴菲和阿信的视线断了。   她回答伍强的问题:“嗯。你上去吗?”   他们四个人里,裴菲跟阿信是自由身,伍强的身份信息因为裴菲的修改,也成功成为自由身。这是他自从进入永生大陆后,首次听到来自现实世界的下班唤醒铃;新雪则因为身份归属问题,完全听不见。   也是有了这些伙伴的对比,裴菲才了解了其中差别。   伍强看了一眼新雪,壮汉的脸有些红,搔着后脑勺说:“雪儿上不去,我也不去了。反正上去也没意思——我中午上去过,无非就是吃个饭,东西还没你在这儿给我们‘变’出来的好!我就跟她呆着吧!现在我们还有那么豪华的房间……对吧?”   新雪的脸跟着血红,举起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说:“对什么对!谁要跟你……房间豪华关我什么事!”   伍强乐呵呵地笑,裴菲跟阿信对视一眼。   她替这两位朋友感到高兴,但听到这种没遮没挡的情话……也很辣耳朵。   还好,两位朋友没有把狗粮往死里撒,适时打住。   伍强问:“你们现在就要走了吗?”   裴菲跟阿信再对视了一眼。   她有问题要问,而他刚才似乎有话要说。但经过这一闹,现在反而不是时候了。   她点着头:“阿信?”   阿信清亮的目光闪了闪,嗯了一声。   裴菲心中涌起淡淡的不舍:“那就明天见?”   阿信目光锁在她脸上,话却不慢:“明天见。”   伍强爽朗笑说:“你们俩是明天见,我们跟你们要‘下个星期’才能见啦!也好,”他说着就转过脸去看新雪,“我们可以度个长——长的假!”   新雪拿胳膊抱住脸,单方面最害羞也最激动:“不要说了啦……”   这么一来,裴菲他们多滞留一分钟,都在当人家电灯泡似的。   她哭笑不得,跟伍强嘱咐了几句安全方面的问题,教他们怎么凭空“变”出他们已知的那些美味佳肴以供享受。   最后,她不得不跟阿信止于礼地道再见。   心一横,咬咬牙,切进系统衣帽间,登出上浮。   感受到太阳穴处微电流的麻痒停止,裴菲睁开眼睛,回到灯光雪亮的机房。   旁边的伍强还是那副沉睡梦中的样子,他也装上了鼻饲管,乳白色的营养剂直接从包装袋进入胃里。   这跟永生大陆上动辄爽朗大笑,会为朋友鼎力相助的他相比,实在不像同一个人。   裴菲暗自郁闷,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她又忘找阿信要联系方式了!   这意味着,一旦离开永生大陆,她跟他的关系就不能延续。   中午没在景观台见到他,她就想过这一点。她也因此不可能再去一趟景观台——他们没有约定,她不想再扑空。   那些未尽的问题,只能留到下一次——虽说也就是明天的事,不过……这种感觉也挺不是滋味。   她跟他之间,总是缺了点什么。   “您还好吗?”身后传来女音轻轻的问候。   裴菲回过头。是她认识的人,海薇。   她礼貌地微笑应答:“我没事。您好!”   海薇身后跟着一台码着漂亮包装盒的智能平板车,跟裴菲打完招呼后,她随手就从上面拿出两盒递给她,笑道:“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小礼物,您今天可以放心收了。”   裴菲好奇打量:“这是什么?”   海薇优雅辗转到伍强的机位边,在他桌子上也依样放下两只包装盒,语气不乏开诚布公地回答她:“每个人的不一样,您可以自己看看。”   说话间,她分发着包装盒走远,裴菲疑惑地注视她在每个机位穿梭的身影,心想,不是大部分人都不会听到唤醒铃么?那他们要怎么接受这份人人都有的礼物?   但她已经亲见到确实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就压过了狐疑,把目光收回眼前。   海薇直接搁到她膝上的包装盒,上面的盒子薄一些,也轻一些,祖母绿的布纹纸面,此外什么标示都没有;下面的盒子大得多,也重得多,而且非常直白地贴了个标签,写着“晚餐”。   于是,裴菲当下就把大盒子放到桌上,专心致志来拆这只小的。   其实不用她费力,绿盒子是磁力扣。   裴菲轻而易举打开盒盖,就被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紧紧吸引——居然是一盒色彩缤纷的化妆品!   裴菲这辈子就化过一次妆。   不,准确地说,她的皮肤这辈子就跟化妆品直接接触过一次。   那时她还小。   自懂事起,就见婆婆会在一年中的重要日子,拿出一管色彩艳丽的口红,对着家里被用作镜面的电子设备,小心涂在嘴唇上。然后那一整天,婆婆都会显得特别年轻,也特别感性。   所以她自小就觉得,那管口红是好事的象征。   五岁那一年,她到了上慈爱区幼儿园的年纪。临上学前,她认为自己走到了人生第一个重要时刻。于是,她踩着衣橱的下层架子,够到了婆婆放重要物件的上层,伸手拿到了那管口红。   当时,婆婆不在场——如今回想起来,其实她做这件事,并没有要背着婆婆偷偷做的意思。   但在她和婆婆共住的格子屋里,两人几乎一天24小时都近距离相处的模式,为什么偏偏这天婆婆不在,裴菲也说不清是不是自己有意无意选了这个时机。   总之,拿到口红后,她立刻学着婆婆的样子,点开电子幕墙,以它为镜。   小心地转出所剩无几的红色膏体,沿着自己的嘴巴,一圈圈地涂。   涂得很厚,红色醒目鲜亮。   过后,裴菲也抿了抿嘴唇,确保自己的动作一个不少。这才满意地重新攀爬,把口红放回上层衣橱的深处。   就在她从隔板上小心翼翼下来时,格子屋门锁“哗啦”一声响,婆婆出现。   之后……   之后的事,裴菲不愿继续回忆。   她把思绪从记忆里拉回,目光触到膝上这满满一盒的东西。   这里不仅仅只有一管口红,它什么都有。   置于小盒最上层正中的一支“神奇疤痕修复液”,率先引起了她的瞩目。   它铂金外观,管身一枚袖珍二维码,自动感应到她的入耳设备,一小段书本大的全息广告,便在二维码上方的空间里弹出。   广告的主角是“顾客嵌入式”、千人千面的,当下画面上出现的,就是裴菲的脸。   这让她忍不住凑近,仔细看。   因为她的关注,画面焦点自动放大到她的眼部。然后,镜头在她的右眉眉弓处停住,大特写。   一条细细的疤痕,在那里出现。是裴菲熟悉的样子。   随后,一剂“神奇疤痕修复液”在它上面涂了涂,如期望地,那条疤痕不见了。只剩下一条完美的秀眉,呈现给这张脸的主人。   最后是一行字幕:“连续两天,涂抹两次,疤痕就能彻底消失哦!”   裴菲:“……”   她退出广告页,把这管神奇的产品轻轻捏了捏,放到一边,去看别的。   盒子里迷人的香气四处晕染,N多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色彩让裴菲眼花缭乱。   海上城的人不是不化妆。但这种东西通常贵得离谱,又是高消耗品,中产以下的人,连最便宜的产品都不怎么用。   相较化妆,有人倡导“天生丽质”,终生无妆;另一批人则宁愿去做一劳永逸的“医疗美妆”。   眉毛睫毛口红指甲,高光修容一体成型。只要你看不厌自己同一副妆容,那么花三个月的薪水,你就可以终生带着它。   对于美化容貌,裴菲不是非要不可;可现在意外获得这么大一盒珍贵的化妆品,她也难挡心里美滋滋的感觉。   于是,她没有急着走。五岁那年之后,她第二次对着妆镜,打开化妆教程,边看,边上手。   不得不说,她的手很稳。   经历过大半天阿信的“沉浸式美学教育”,跟着视频中美妆博主们的妆容分享,她轻而易举就在自己脸上重现了那些标注为“难度五星”的彩妆。   从六点起,她玩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满足地卸去脸上最后一个妆容。收拾好桌面,拿上那只沉重的餐盒,回家。   晚餐的分量很足,她很高兴。   回到家,她跟阿黄在小屋里拥抱,愉快地享受彼此的关心。她并不知道有一辆悬浮车,根据她接驳机的定位,悬停到了她家对面那栋楼的隐蔽位置。   但这次,车里的人是湛信然。   湛信然的车内只有他一个人。   但在距他20米高的天空,盘旋着四辆带武装的隐形车,无声守护他的安全。   裴菲家的百叶窗紧闭,因此,在湛信然眼里,他看到的,是车窗玻璃上,智能仪器给他圈出的一个红圈。   红圈内外,都是对面那栋居民楼黑黢黢的北墙。   车载AI说:“目标建筑可通过偏光技术消除视觉屏蔽,请问是否消除?”   湛信然沉默了几秒:“否。”   就在这时,那扇窗却自动打开来,那个纤细的身影在窗内出现。   湛信然精神一振。   车窗的观测器放大了那个运动的小人。他因此看到了她清晰的笑脸。   她打开百叶窗便回转身,车载收音器里传来她的声音,也像跳跃的音符:“阿黄,闷坏了吧?看看今天我们又有什么好吃的!”   然后他听到几声激动的犬吠。   车载AI说:“检测到目标建筑里,另有一只恒温动物:中型犬,拉布拉多,偏瘦,79%肌体全新。”   湛信然前面只是略略意外地听着,心想,这种条件,她还有余力养狗。听完“79%肌体全新”后就怔住了。   他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双腿如果跟他的身体分开来检测,那也就差不多百分之百全新。   所以,那条狗刚刚做过一个大手术。   湛信然对于生活花费不太有概念。他日常了解的,都是湛氏大型项目的预算。   他对于一条狗的手术要花多少钱毫无兴趣,但他知道,对于那个女孩来说,那绝不是个轻松的数字。   湛信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好像有气堵在胸口,可是它变换着柔软度。又温柔,又痛苦。   裴菲的声音轻柔传来:“哇,快看!阿黄,你有口福了!哎哟别急!我多分一点给你,好不好?”   狗爪子激动的蹦跳声,还有一听就知道它吐着舌头的急喘。   她们都很高兴,湛信然却很难过。   他想驱车过去,把那个姑娘和她的狗统统带走,带到环境优美又安全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就在他家里住下,让他的营养师和厨师把她们养胖些……   但当然,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惯性。   几秒后,他抬起手指,点在车窗玻璃上,微动,摸了摸那扇窗洞里,时隐时现的她的身影——有时是一角肩膀,有时是舞动的发尾,有时是毫无防备的后背……   最后,他对AI吩咐道:“返程。”   车载AI:“收到。”   傍晚深灰阴郁的天幕下,湛信然和他的安保车队像来时一般,在晦暗不清的天光里无声消失。   他们离开后,离他们之前悬停的地方大约50米远处,另一辆性能顶级的悬浮车,却在隐身模式下探出头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为我投喂的小天使,感谢大家的留言支持~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褚谨言透过车窗,静静看着湛信然消失的方向。   车载AI提醒他:“请注意!您的血液中毒素正在激增,心跳过快,胃肠压力过大……”   褚谨言猛地握拳,闭上眼,深抽一口气。憋住,倒数7秒,再缓缓吐出。   重复几次后,车载AI停止了逼逼,他才察觉到,他的腮帮因为狠狠咬牙,已咬到发酸。他抬手,用指腹抚摸它们。   没想到他竟不辞劳苦,亲自来了这个地方。   褚谨言想着,把死盯着天空那个角度的目光调转到他紧邻的这栋格子屋。   依托于精密复杂的偏光解析技术,这幢楼的骨架在他面前就是透明的。   但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所处的位置跟那个女孩的房间隔着多间别人的住房,以及偏光修正技术也无法透视的、这帮普通人的垃圾家具,和他们来来去去的垃圾身体,他并不能真正看到那个房间里裴菲在干什么。   但这不妨碍他恨她。   她傍晚在那张0重力床上苏醒,他就在一张屏幕前,观察了她跟海薇交流、被化妆盒吸引、沉浸自我容颜的改造、收拾东西离开湛园的全过程。   她是个祸害。   褚谨言又一次捏紧拳头,呼吸粗重。   下午他带着湛信然的指令,克制着自己油然而生的不满,去过问永生大陆的问题。没想到卜谷先找到他,跟他汇报了“如如亲自叫停DE乐园”的惊天大新闻。   这是在同一天内,湛信然第二次踩了“关注点过于细致”的线!为的是同一个理由!   褚谨言怒不可遏,起身就直奔湛信然的办公顶楼。   不料,刚出电梯,他居然被他的贴身保镖拦住——这个,大概是褚谨言这辈子的第一次。   褚谨言差点当场笑出声。   他认为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不料,湛信然那位名叫“何塞”的保镖队长一脸严肃,向他重复道:“您有什么要事吗?如果有,我替您通报老板。”   他很聪明,没有说的后半句是“但要是没什么事,你就滚吧”。   褚谨言沉默,当即转身就走。   但那种屈辱的感觉就像浓硫酸,腐天蚀地——是的,那个女人是个祸害!   如果情况继续坏下去,她将成为湛氏整个精密系统的BUG,为世界带来灭顶之灾!   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他得想个办法,在湛信然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让她消失……   这个想法在心头刚刚成形,车载AI突然发声,把褚谨言吓了一大跳。   “湛总的语音留言,请问您有空接听吗?湛总的情绪解析已遮挡。”   褚谨言神经过敏地抖了一下。   他瞪大眼睛,盯着前座车身挡板中间的那块显示屏。   那上面正闪动湛信然的名字、一只表示未读信息的信封,以及他自己的情绪状态:“警报:您的情绪过于激动”。   褚谨言很快回过神来。   自从湛信然接任湛氏总裁一职以来,他就成了这世上唯一不受褚谨言解析情绪的人。   因为神的情绪,是不可以被凡人探知的。   但这一刻,褚谨言却顿了顿,吩咐车载AI道:“解除遮挡。听!”   车载AI:“收到。湛总的情绪遮挡已解除。”   信封打开,湛信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阿言,一起晚饭?”   情绪解析屏幕出现两个月白色的字:平静。   褚谨言一怔。   居然是平静。   呵。难道不该是平静吗?   他在期待什么,湛信然上蹿下跳?   湛信然表达询问的意味不浓,把他的邀请当做一个轻柔的命令也完全可以。   不过,对于神而言,邀请和命令有什么区别吗?   都是温柔,也都是不能拒绝的。   褚谨言把这条留言重听了几遍。   “阿言,一起晚饭?”   “阿言,一起晚饭?”   “阿言……”   暗夜中,原本光锥一般恨不得扎穿人的恨意,在褚谨言眼中忽地一落。   他听得出,他的神明对他,还是那样淡漠、信任、理所当然、亲密无间,符合他关于神的所有幻想。   他还在!他还在!   褚谨言突然就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为之前自己大逆不道的设想悔愧万分——他怎么胆敢动他感兴趣的女人?   褚谨言把脸埋进臂弯,稍微冷静些后,吩咐AI重新挡好湛信然的情绪解析,然后才打开湛信然的对话框。   先微笑,再调整嗓音的热度,愉快回复:“马上来!”   *   跟过去一样,湛信然邀请他赴的,是场专为两个人设的家宴。   就在湛信然海上城的家里,灯光、音乐、菜色都无可挑剔。   餐桌是小巧玲珑的圆桌,桌边只有他们二人。   保镖团队全员安排去了房间外围,湛信然没有防着他。他甚至还娴熟地用细微的身体语言,指挥侍应生在最恰当的时刻,给褚谨言添酒、布菜。   褚谨言进退恭谨,心里充满甜蜜的快乐。   一切都那么完美,直到跟他谈天说地的湛信然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阿言,你有没有听说过‘暗永生’?”   褚谨言心头一凛。   湛信然看了看沉默的他,像不经意般,进一步问:“听说很多‘不听话’的人,会被秘密运送到那边,过地狱一样的生活?”   褚谨言望着他。   第三次。   今天之内的第三次;精准到点的深度干涉。   他邀他来共进晚餐,目的竟然是这个!   褚谨言执匙的手微微颤抖。   湛信然:“?”   不久前,那种整个世界要被毁灭的设想,狂风巨浪地席卷回来。   同时,褚谨言脑中响起巨大的提醒:他是神明,他是神明,你不要用你浅薄卑微的思想去揣摩伟大神明的意愿……   褚谨言呼吸停滞,眼眶发热。   他盯着湛信然,突然说:“如果您要娶她,可不可以先签婚前协议?”   湛信然一怔。   褚谨言为自己以下犯上感到后背湿冷,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起身,绕到湛信然面前两步远的地方,跪下,在对方巍然不动、但其实难掩诧异的目光中,俯下身去:“求求您……拜托您!您喜欢的人,我也会全心全意地忠诚相待!我就这么一个要求,请您务必答应!”   周围一片寂静。   褚谨言全力匍匐在地面,感受到自己滚烫的喘息喷到地板,再反弹回来,扑满全脸,变得森冷。   终于,湛信然开口了。   说的却不是他请求的允诺,而是:“你想得也太远了。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褚谨言焦急。   他微微撑起身子,抬起头看不远处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知不知道不重要!”   他为湛信然居然在意这种问题表示万分不理解,他摇摇头急切向他解释:“请您宽恕我的失言,我恳请您明白——这个世上,无论男人女人,无论物种、性别性向,但凡您想娶,就没有谁不欢天喜地求嫁的!所以,除非您签婚前协议……”   “够了。”不等他说完,蓦地,湛信然带着薄怒,冷冷打断。   褚谨言大感惊骇,湛信然声音不大,却吓得他猛地一抖,缩起肩膀。   褚谨言本能垂下目光,盯着近在眼前的地面纹路。   浑身热度霎时褪尽,逆袭的寒意却如潮水翻涌。   湛信然语气淡然,然而,听进他耳朵里却像万箭穿心。   “我累了,”他似乎轻叹了一声,“你也累了。等下次我们都有理智的时候,再谈吧。”   褚谨言难以遏制自身的瑟缩。   他听到湛信然的椅子轻动,然后是他起身离开的声音。   褚谨言飞快抬起头,见那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正款步从门口消失。   褚谨言按在地板上的双手曲起,指尖狠狠顶住冰冷的地面,用力按到指节发白、发青,好久才松懈下来。   湛信然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在各种AI家政细致入微的服务下,他闭着眼睛就完成了沐浴更衣等身为人类的琐碎日常。   穿着服帖轻软的睡袍,接过AI管家送上的晚安酒,湛信然走到恒温露台边,看到褚谨言的车从他家花园里缓缓腾空,在夜色下飞驶而去。   今晚有月色笼罩。天顶洒下的皎白清辉,跟慈爱区那片浑沌的铅黑夜幕有本质区别。   这片夜空下,也会间或冒出一点广告。通常是湛氏的某个子公司,由于某项业务获得长足进步,发个通告以示自豪。   那种业务不多,也被园区内湛氏员工们的万家灯火掩映,并不醒目;跟慈爱区尽黑、却在全区各个角落长时间喷发的、巨型夺目的全息广告景象,也截然不同。   湛信然沉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转身回书房,吩咐AI管家:“请调一枚‘神泪’给我。”   AI管家:“好的。请稍等。”   神泪很快送到。湛信然修长的手指,准确快速地剥去它的包装,把这枚小东西轻置于太阳穴。   又一次,他进入了永生大陆。   此时是海上城的深夜9点50分,恰好约等于永生大陆的深夜10点。   湛信然出现在仙境酒店外的海滨,跟她在这个世界初次相遇的长椅边。   两个世界都在明月高照的夜色中,湛信然不禁失神。   他知道她没有带神泪回家,所以,他注定只是一个人;如果他决定待下去,那就会长时间地只是他一个。她不会凭空出现。   他甚至此生难得地,不知道自己特地做这么一件事的诉求是什么。   但他就是来了。   在没有她的时空,回想有她在时的种种。   这时的慈爱区,裴菲正趴在她不足一米宽的小床上,把下方地盘都给阿黄腾出来,然后,朝它丢球。   格子屋的隔音不怎么样,所以不论她还是阿黄,都保持着最低分贝的行动模式。   她气音招呼:“阿黄,去捡!”   简陋的玩具球落在阿黄爪子边,在地板上弹了个几乎无声的弧度。   阿黄高兴得不得了,立刻跳起身,在空中翻转身体,轻巧地避开四周几乎贴着它摆放的家具或近在咫尺的隔门,去追那颗行踪不定的、由回收纸和胶带团成的小球。   空间之窄,让它不得不在每次起跳的同时就刹车。这么恶劣的环境,它和它的主人却玩得不亦乐乎。   一小时后,阿黄积攒了一整天的精力耗空,裴菲爬下床给它洗澡、吹干,还它身为英雄宠物该有的体面。   就在她撸着它的后脑勺,打算跟它道晚安时,脑中火花一闪。   她想起那个老头是谁了! 第48章   为避免认错,她通过智能设备把网页投到天花板上,再打开前两天的新闻翻找。   很快就找到了——《慈爱区一日三命三人生前都爱骂人》。点开详情页面,第一位受害者的照片出现,跟DE乐园那晚被抓走的老人一模一样!   裴菲迅速扫过新闻内容,再翻了几篇相关的新闻,最后得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老头在现实中被人残杀,头颅被取走,用于数年前面世的一项技术:从大脑里提取个人的生前记忆,使之在赛博空间里重生——   这才是“天堂实验”真正的应用方式!   因为活人只能在赛博空间中上传部分记忆,但死者却能通过物理连接,上传他们完整的一生。   他们的大脑,就是硬盘。   但问题是,这个名叫“赵黑”的受害者,为什么会出现在永生大陆?为什么DE的人要抓他?DE已经解散,他又会被送去哪?   这件事太惊人,让裴菲分了心,把关于阿信的诸多疑团从注意力中心移开。   之后的整个晚上,她做着紧张又支离破碎的梦。梦里好像看到了阿信和他背后的秘密,醒来又全都忘了。   但大脑对于信息不可思议的整理技术,却让她在梦境烟消云散的晨光里,得出一个答案。   她怀揣这个答案,皱起眉头,登上接驳机。从空气刺喉的慈爱区,飞速过渡到万物向荣的七道墙。新的一天开始。   裴菲到机房时比昨天还早。   机房依旧,雪白的环境中众人沉睡,一个湛园的工作人员做现场看护。   裴菲跟那位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坐到自己机位前。跟第一天只有一个目标相比,今天她心里的事多了许多。   但她不过沉默两秒,就给它们排好了次序。   她把昨天遗留在这里的那满满一盒化妆品从四面围挡的桌角移到自己面前,翻开,回忆着昨天学会的招式,拿起工具,小心在脸上施展。   十分钟后,她对着镜子满意看了看,便起身往景观台跑去。   湛园的配套服务无可挑剔。   裴菲刚到景观台,就有一架小型载物无人机在她眼前徐徐下降,送来一份精致的早餐。   裴菲笑着说:“谢谢!”   手里多了一杯温暖清爽的大麦茶,一个热烘烘、香气浓郁的咸面包,还有一份红艳艳的鲜树莓。   裴菲沉闷了一夜的心情好了非常多。   她在景观台边坐下,观赏着争奇斗艳的漂亮花草,小口解决着早餐。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不断地想着一个人。   然而,直到她把整份早餐都干掉,耳机也通知她时间快到了,他却始终没出现。   裴菲把包装放到回收处,再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景观台,用面无表情掩饰内心的困惑和失落,回机房去。   她不知道,她期待出现的人,一直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景观台的上一楼层,隔着单向玻璃窗,湛信然静静地看着下方穿行于各样盆景边的她。   看她傻傻地对无人机说谢谢,薄薄的晨光里,小巧的五官好像化了妆;   看她细嚼慢咽地吃早饭,每一口都会微笑,眉眼洋溢着满足和幸福;   也看到她在那一小片花台上小幅度、不动声色地盼望;看到她离开时明显的失落却毫不拖泥带水。   如果不是近距离研究过她的微表情,旁人可能以为,她就是过来吃个早饭而已。   湛信然暗叹一声。   身后的何塞靠近,轻声在他耳边说:“裴小姐已经回到机房了。刚刚收到消息,她报了警。”   湛信然睫毛微微一扇。   何塞补充道:“不是昨天下午那个,是今天清晨报的。报警原因是:她居住区域的一名死者,出现在永生大陆。”   湛信然略略侧过头。   差不多同一时间,同一条消息也传到褚谨言耳朵里。   他眉头一挑,问办公桌对面规矩站着,跟他通风的海薇:“那那边怎么说?”   海薇明白他指的是警方,不疾不徐答道:“那边没有说法——卜谷先生做了个线路截断,接她警的都不是警方,是我们的人。跟她说,‘我们会调查这件事’,她信了。”   褚谨言冷笑一声。海薇内心正要得意,却听他冷不防问:“湛总呢?”   海薇迅速眨了眨眼睛,强行让自己镇定,答道:“他正从AE区5楼的景观台离开,走向通往J机房的电梯。”   AE区J机房,是裴菲所在的机房。   海薇知道,那个女孩正步步成为褚谨言的忌中之忌,可偏偏好像什么事都避不开她。   她倒不怕褚谨言心情不好,只怕他因为心情不好就折磨她。这个男人发起疯来连自己都当做刍狗,别提那些被他视作刍狗的人了。   果然,一听湛信然这个走向,褚谨言就脸色一冷,眼中折射出寒光。   这时,海薇耳机里传来湛信然的最新进展。   她顶着压力,拿捏着自己的声线,让它尽可能没有异样,对褚谨言汇报道:“湛总到裴菲的机位了。”   褚谨言抬起视线,朝她一瞪!   海薇肩膀一抽,屏住呼吸。   褚谨言下一秒却把视线转向他面前的显示器,朝它抬了抬下巴。   海薇立刻上前,激活屏幕,并飞快切换界面。几帧画面闪动后,褚谨言瞳孔一缩——看到了。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他此生想到湛信然时,从没想过的画面。   机房里,水色0重力床一排排整齐托着一具具瘫软的身体。连通淡黄补给液的管线一条条从半空垂下,若不是机房大片的白色背景打亮,这场景简直比停尸房还森冷恐怖。   然而,唯一一台没有连接补给液的床边,一个身形俊逸的男人安静站着。   他的身材和长相都像上天用宠爱精雕细琢的作品,他在一众保镖和一群粉丝般的员工敬爱包围中,双眼却只看着面前那张床上的女孩。   她的身体真单薄,浅浅陷在那张全面贴合人体工学的床垫里,整个人简直像完全湮没了似的。   这样的条件,让她的女性特征并不突出。   所以他究竟在看什么?   褚谨言对那个女孩的妒火,大半变成了百思不解——就她现在呈现的能量来看,她实在没什么值得他嫉妒的。   可湛信然就那样专注地看着她,不顾身边那么多崇拜的目光。   她在赛博空间里,他在现实中。   所以,他的关注,如果没有人告诉她,她甚至无从得知。   所以,他是在不计得失地,朝她付出他的关注。   他那么宝贵的关注……该死!!!   褚谨言牙齿咬紧,却蓦地,看到画面上,他的眼神微微一变——就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奇观,接着,他的眼神变得温柔,仿佛有水注入了一般。   紧接着,那个男人唇角露出一个微笑。   褚谨言:“………………”   史无前例的一个微笑。   当然,湛信然不是不会笑。   在各种场合里,他的微笑无处不在、无不完美。   但那些微笑都是工具,用以表达他的赞赏、友好,以及自身的谦逊和风度。   但这个笑容是真的。   它幅度微小,旁人几乎不能觉察。但它从他的眼底,蔓上眉梢,染至唇角。   是没有想要克制的真东西。   褚谨言天天看他,从小看到现在,从没见过这种表情!   显然,其他人也都惊呆了。   湛信然留下一个微笑,便收回视线,转身往外走。围着他的一大群人立刻跟上。   很快,裴菲所在的机房又空了。   褚谨言却从自己桌子后站起身,目光停留在显示器上,那幅现在看来,又变得诡异的静止画面。   海薇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耳朵,说:“湛总到顶楼了。”   褚谨言动身往外走。   海薇试图跟上,却被他一个手势打住。   他大踏步出门。   这里不是他的办公室,而是他临时征用的一间高权限会议室。征用这里,因为它离裴菲的机房只有十来步距离。   转眼之间,他也来到了裴菲的机位边。   同样静谧、人体横陈的诡异场景;   同样的站位,他俯下视线,凝视着不久前,被湛信然全神关注的同一张面孔。   她安然沉浸,神态放松。   跟前几次相比,眼下的她带上了淡淡的妆。   妆前略显孩子气的容貌,现在在她乌油发亮的长发衬托下,叠上的妆容盖住了她的稚气,却凸显了少女的质感。   但仅凭这一点,不足以引出湛信然那个笑容。   负责这间机房的工作人员过来,轻声向褚谨言问好。褚谨言头都没回,弹弹手指让他滚开,自己则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孩的面容。   他的视线划过她线条纤柔的脸,小巧的下巴,微微翘起的嘴唇,玲珑秀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饱满的额头……来回逡巡过几次,突然,他目光猛然一滞——   看到了!   她的右边眉峰处,那一条不算明显、但也不算隐蔽的疤痕。   跟那些通俗故事里,动不动就电状、爱心状、蜈蚣状等有特殊意味的疤痕不同,她的这条,就是普通而现实的伤痕。   不规则,边缘也不整齐。大概半毫米宽,5毫米长。像是撞到什么尖角落下的。   其实,褚谨言拿到她个人资料的第一天,就清楚地知道,报告上写着“右眉峰处有微创”。所以在海薇奉他之命,选中一套化妆品给她时,他让她加入了那瓶修复液。   贵妇们挤破脑袋都要买到手的细胞修复液,湛氏生物的神仙产品——她为什么都没用??!!!   昨天一次、今天一次就可以彻底修复缺陷,莫非她化妆卸妆那么多次,就光是在脸上玩吗??!!!   何况……   褚谨言此时发现,有化妆天赋的她,不但没用任何手段去填补这一段美中不足,相反,她在疤痕的上方,肤色匀净、细腻白皙的眉骨处,画了一个极小、极淡的、需要用一个特定角度才会看见的紫色爱心。   爱心俏皮,形态生气勃发,像是从那道疤痕里升起的精灵。   就好像,普通人唯恐补之不及的容貌缺陷,她却不但不在意,还把这条疤痕看做一枚勋章似的。   非但不掩盖,反而赞许它,恰到好处地加强它,让足够有心的人发现。   褚谨言蜷紧手指。   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有一种情感,从无声中,突然凭空涌来,惊涛骇浪,席卷他的神志。不仅仅是发狂的嫉妒,好像还有强烈的羡慕,乃至欣赏、崇敬,以及悔恨。   褚谨言在这几股强悍的情绪夹击中迷茫。   他好像明白了湛信然那个笑容的来历。   但那个男人明明有那么多跟褚谨言同样强烈、也许强烈得多的感情,却只是站在她身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奉出他人生中最真的笑容。别的,他什么都没做。   ……他居然什么都没做!   她那么值得珍惜吗???   那么……   不知为何闪过这个想法,褚谨言感到自己混乱的大脑停滞了,胸口却被眼前这张脸、这枚伤疤和这颗小小的爱心攫住。   蓦地,他折下身,朝她的嘴唇凑近……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也感谢大家的留言讨论~么么哒~(*╯3╰)~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就在两边即将接触的刹那,耳机里传来海薇的声音。   “爸爸,”她说,“截止昨天的全球财富排行榜更新了。湛总还是首富。”   褚谨言一顿。   一刹那,他脑中闪过不顾一切吻下去的念头。但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声阴恻恻的斥责:你疯了吗???   这声音是自己的,却来自天上。   “他”继续说:“他是神。你这是在毁灭自己的信仰——为一己私欲自毁信仰的人,跟狗有什么区别?!”   褚谨言脸色随之一变,直起身。   他仍紧紧盯着裴菲安然的睡颜,心中跌宕起强烈的破坏欲、占有欲,然而,这些源自身体深处的冲动,却遭到来大脑中理智、神性的超我镇压。   湛信然仍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依然是他的神明。褚谨言不允许自己忤逆自己崇拜的对象。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   就在这时,他收到来自湛信然的语音:“阿言,有空吗?”   他的声音听不出好恶,仿佛他们之间没有昨天晚餐时发生的那一切。褚谨言感到突如其来的安抚,仿佛湛信然是一大片淡水,刹那间湮灭和冷却了他心中邪恶的火焰。   他愉快温和地回复:“来了!”   湛信然在总裁层的核心办公区见了他,说:“同步一下我的想法。”一如任何一个董事例会前的早晨。   褚谨言恭恭敬敬在他面前,微微低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湛信然:“今天的例会我可能不参与,你替我关注。”   褚谨言顿时一冷。   这是他最不想听的一句话。   身为总裁,本该全年不下班,何况褚谨言用脚都知道,他不开例会要干什么去!   ……刚修整好的心态,又有崩塌的预感。   但为了不久前脑中那个让他坚定信仰的声音,褚谨言还是努力振作了一下,姿态毫无破绽:“是。”   湛信然神情纹丝不动:“有个决定,需要你替我传达。”   褚谨言:“是。”   湛信然:“昨天报上来的项目里,土卫6的‘地球生态园’可以探索。”   褚谨言一怔:“……是。”   他表情犹疑,答得也不痛快。换做往常,湛信然一定会多少解释下他的想法。但现在,他似乎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褚谨言踌躇着,湛信然却淡淡问:“来杯咖啡?”   这是下逐客令了。   褚谨言简直难以置信,连忙后退欠身说:“不、不了,谢谢——不过,其他项目全部否决吗?我是说,土卫6那个基本就是个公益,纯烧钱;可生物组‘3D打印指定类型人类胚胎’的试验是大势所趋,非常有前途!柏氏也在研究,比我们进度慢……我们,难道不该加大投入力度,把他们远远甩在后面、拿下全球的所有市场吗?”   他难得这么长又急切地向湛信然阐释某个项目的重要性,换做以往,湛信然一定会重点关注,重新考虑,最少也会跟他提一句自己否定的原因。   但此刻,他只是看他一眼,简短回答:“嗯。”   褚谨言脸色一白。   “嗯”是回答他“不该”。   换在过去,这种沟通方式再合适不过。   事实上,褚谨言最赞赏湛信然这种姿态——高贵、强悍、不容置疑,最接近神。   现在他却感受到新一轮的恐慌和屈辱。   再说过去,湛信然的行为规范,跟褚谨言的期待紧密相关。自己总是恭谨地离开他一步,这是他心中认为教徒对主谦恭的、也能随时效命的距离;现在,他们的距离看来还是一步,却是湛信然主动离开了他。   要不是受制于公事和惯性,褚谨言能感到,湛信然也许巴不得离他更远,让他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那怎么行?!   湛信然:“阿言?”   褚谨言眼眶又热了,但他因而想起昨晚那场崩裂。不,不能那样再来一次。充满屈辱,却毫无作用。   褚谨言强行冷静,靠着肌肉记忆,对湛信然露出一个如同过往的恭顺笑容:“知道了。”   他朝湛信然低头欠身。   临出门前,看到湛信然走向他的0重力电脑椅,顺手拿起一只装着神泪的盒子。   褚谨言狠狠别开头,目光看向地板,同时咬紧了牙根。   *   裴菲比湛信然早几分钟进入永生大陆。   来到他们的马车门边,她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咖啡馆已经在营业了。   时间正常流速和12倍流速的空间,都有不少客人在。新雪和伍强两人笑盈盈,系着洁净的围裙,端咖啡上甜点,忙得不亦乐乎。   看到她,两人兴高采烈打招呼,完了抢着说:“阿信……”“阿信回来过!”   裴菲惊讶:“什么时候?”   伍强:“就是那天,你们一起上去的‘第三天’晚上!”   新雪脸红扑扑地,凑到她耳边笑说:“住在你给他建的格子屋里!”   裴菲:“……”   这是真的很好奇啊。   两位伙伴有他们自己的解读,伍强贼笑说:“他在思念某个姑娘!”   新雪笑嘻嘻推裴菲一把:“就是你!”   裴菲不自觉地从脸烫到脖子,很不好意思,却没有反驳。   主要根本没影的事。   阿信的身份,现在在她的心里越来越清楚。基于这个,她也很清醒: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就他们的差距而言,他们完全没有可能。   连反驳都没有必要。   裴菲愉快地扫视过他们美得让人心碎的室内装潢,动身往“12倍时光厅”的电脑角走去。   伍强夹起托盘一脸迷糊,问新雪:“我是不是说错什么?”   新雪用肩膀轻轻撞他,妖娆悄声道:“跟你没关系,女孩子的心事!”   那天,在裴菲和阿信下班离开后,伍强和新雪就各种自由奔放,实现了他们的亲密关系。   新雪曾经在天际酒吧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虽然源代码被裴菲修复,她举手投足间却仍会下意识地带上些花街柳巷的风情。然而伍强并不在意她的过去,还相当受用她的妖娆风姿。两人和谐得不得了,迅速进入了高契合度的甜蜜阶段。   两人都觉得跟对方抵死缠绵很好,可是也没太大必要。就像吃到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你也总不能一直吃,那是糟蹋。不如稍微压一压,干点正经事。   所以,不等裴菲他们回来,他俩就提前把咖啡馆开了张。新雪去学习各种配方,伍强就驾着他的燕子滑翔机到处炫耀宣传。   最初还没人敢进来,因为门帘背后的环境,高档得让人看一眼就吓退出去。直到新雪追出门,把饮料和餐点的报价一通喊,几个胆子大的才将信将疑地挪了进来。   这家店还有一半独一无二的“12倍时光区”,只要花10分钟,就可以在慢流速里享受2小时的清闲。消息传出去,咖啡馆当天中午就爆满了。   伍强说:“刚开始,每天都有人想来砸店!但听说这家店的名字以后,不久就骂骂咧咧走了!嘿!你说奇不奇怪?”   奇怪倒无所谓,没人找茬最重要。   永生币蹭蹭进账,伍强新雪爱情.事业双满足。两人开心得起飞,今天进来的裴菲,也因此获得了大段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   坐回电脑前,专注的忙碌里,裴菲没有精力去想别的。   直到余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接近她,在她身边站住。   前后左右卡座上的顾客都禁不住朝他行注目礼。   裴菲的潜意识捕捉到这一点,把她从专注模式里拽出来。   心里有莫名的亢奋和抗拒,也有害怕和希冀。裴菲偷吸一口气,抬起眼睛。   看到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她第一反应是抿着嘴微笑起来——奇怪,明明复杂的心绪,刹那间就抚平了似的,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快乐。   同步,她看到阿信的眼底深如幽潭。   最上层的情绪,并非跟她一样开心,他似乎有千言万语;但这是第一次,裴菲感到这千言万语没有再被一层冰墙掩饰隔离,而是只要她问,它们就会向她开放。   阿信先开口:“睡得好吗?”   裴菲站起来,缩短跟他视线间的距离,笑着点头:“你呢?”   阿信:“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阿信忽然说:“去你房间?”   这话一出,远远近近竖着耳朵的食客也好,暗暗关心着他俩的伍强和新雪也罢,众人倒抽了一口气。   新雪发出一声愉快的“喔~”,还有人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裴菲知道他的意思,他只是要和她谈谈。被旁人这么揣测,她脸红了。   她挣扎了一下,提议道:“还是去海边吧。”   阿信微微点头,两人瞬移到海滨散步道。   现在是永生大陆的正午时分,海边的金色阳光随着湛蓝海浪的翻滚粼粼闪动。   两人就在他们初见的地方。   阿信回头看了看,很自然地把裴菲拉到那张长椅上。坐下后,裴菲感到自己放松了很多,跟身边人的距离,也不像之前那样尴尬僵硬了。   他们一同看着远处的地平线,听海涛阵阵。   他们都酝酿着要说同一件事;也都知道,有些事一旦摊开,他们的关系也许就会发生质的改变。   但事到如今,也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在虚假的地基上建造情谊的世界,就算建造的心再真诚,最终结果也一定是幻灭。   但两人还是不肯就那么大喇喇地把真相戳破。   至少在裴菲这一面,她很珍惜“阿信”这个朋友。   这时,她听到身边人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问她:“我想你都有自己的答案了。”   他声调平稳,也许在面对面看着他的情况下,她还会被他一如既往平静的表情蒙骗。但现在她更多靠听觉,因此,她听到了他小心翼翼的情感色彩。   是的,他也很在意。   裴菲一下就原谅了他——不管他之后要怎么解释,她都已经原谅了。   大概就像人们说的,感情真挚时,什么道理都不用讲;而一旦真情不复存在,就算道理上有多么通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无以为继。   她的心情因此绽开,但她还不能面对一个过于直接的答案。   所以,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男生英俊的侧脸,说:“要不,我提个问题,你来回答。然后我们以这个答案为准,可以吗?”   阿信转过脸来,目光清澈深沉:“嗯。” 第50章   可就在这时,裴菲的耳机里传来一声“嘀!”的提醒,是她的程序运行结束的声音。   她一顿。近乎本能地,从视窗里调出了运算结果。   绿色代码行中,“赵黑”两字让她瞳孔一缩。   她收起视窗,对上阿信等候“审讯”的目光。   裴菲:“……”   这一刻,他的真实身份很重要,但好像又没之前那样重要了。   裴菲已经站起身,甚至顺手拉起了他,语速快快地问:“湛氏的那位褚谨言,和你熟吗?”   阿信眼光一动,似乎为这个问题的角度感到意外,但他很快理解了似的,答道:“是我的二把手。”   裴菲怔了半秒。   这个答案实在是妙。   就像她深思熟虑了一整晚,才想到的用“褚谨言是你的谁”来代替“你是湛氏的谁”来做问题一样妙。   她的问题给彼此——主要是给自己的内心——留出了一层虽薄却很必要的缓冲。她暗暗绷紧神经,做好他直喇喇丢出个“我是他老板”那种答案的准备。那种答案本来也是对的。他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但没想到他竟那么敏锐,当即察觉到她内心那一点微妙的、试图逃避现实的愿望,一面准确地回答了她,同时也遵循着她的愿望,维护了她的缓冲。   真是个不动声色照顾周全的人呢。   裴菲惊讶自己瞬间接受了这个现实,对他的看法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发生什么天崩地裂的转变——相反,接受之后,她马上就转移到了下一个话题。   她说:“很好。跟我来!”   她拉着他瞬移回到咖啡屋,无顾四周好奇瞩目的食客们,径直来到她的“学习角”。   她的显示器有观测权限设置。除非裴菲授权,否则外人看不见上面的文字。但阿信和伍强新雪他们,从一开始就有她的授权。   因此,一到电脑边,阿信就看到屏幕上弹出的搜索结果列表。但他不太明白上面那些字符的意思。   裴菲指给他看:“赵黑,就是那天在天际酒吧外面那个。他在这边消失,却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了——”   她特意没有把“另一个地方”的名字说出来,但她的指尖指着屏幕上五个字,“爱渴思塔席”。   阿信的目光在触及这几个字时,出现了千分之一秒的停滞。裴菲捕捉到了。   下半秒,他说了一声:“洛码。”   裴菲迟疑,却又听他说:“同步给裴菲。”   紧接着,裴菲内置的联络簿上,标注为“阿洛”的联系人亮起,跳出一个聊天气泡:【哈喽!】   所以,“阿洛”的真名是“洛码”,他被阿信直接发号施令了。   裴菲望向阿信。   他的目光凝视着裴菲的电脑页面,但显然注意力并不在那边,更像在听他内置设备里的汇报。   也就是说,现在这位青年不再是过去那个“阿信”,而是湛氏的最高领导者,湛信然。   裴菲:“……”   惶神间,视窗里,阿洛发来一条消息:【裴小姐,跟您同步一下:您提供的信息,我现在进行全域勘查。但数据大,需要点时间。如果您有别的想法,也欢迎随时跟我说。】   连称呼都换了,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对湛信然恭恭敬敬也就算了,对她“您”什么啊……   裴菲想着,禁不住瞄了一下身边这个似乎突然之间变得陌生的男人。谁知,好死不死,他正好转过脸来,跟她四目相对。   裴菲:“…………”   他的眼底还是跟过去一样,清亮又深邃,好像能看透一切,却偏偏不动声色。   裴菲忽然想到什么,在联络界面打开他的对话框,文字问:【你会告诉伍强他们吗?】   她指他的真实身份。   他俩这样站在电脑前不说一句话的状态,伍强和新雪已经偷偷从各个角落朝这边张望过几次了。   湛信然微垂眸,似乎对于这样当众说悄悄话的行为不觉得可耻,很快回了一句:【不会。】   裴菲大感意外,大脑没转就又问:【???为什么?】   湛信然给了她一个牛逼哄哄的回答:【没事找事。】   裴菲:“……”   湛信然看了她一眼,补充一句:【但如果他们猜到,问我我会承认。】   裴菲满脑袋的黑人问号,散落在无语省略号的海洋里。   不主动,不解释,但也不逃避——   真是一团惰性气体!   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练成这种级别的稳功?   裴菲想不出答案,也没了继续挖他的心情。她总是不能很好地懂他,但他好像也并不急于表达。无所谓别人懂不懂,包括她在内……哎,好气!   就在裴菲兀自赌气时,无意中看到,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影出现在他们咖啡屋门口。   这次回来,发现他们的咖啡屋正式营业后,裴菲就修改了他们的入口。现在它就是一扇在海滨岩壁上洞开的正常大门,任何人都能轻松出入,内外部空间里的人们,也都能轻易相互张望。   那个人影是个老年妇女。她像个虚影。   通常从12倍时光厅看外面,人们的动作都是拉长了12倍的。走得极慢极慢,笑得极慢极慢;要反过来,从外面看这边,会觉得12倍时光区的人们都在“飞飘”。   而那个老婆婆,动作不但比外面的人们再慢上好几倍,举手投足间,还自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飘忽的感觉。   就像一个人在真情实感地扮鬼。   她衣服破破烂烂,头发凌乱地在脑后绾了个髻,肮脏的指甲抠住她们干干净净的门框,眼睛闪烁,好像很害怕,又很兴奋。声音颤巍巍:“请——问——……仙——女——姐——姐——们——,能——给——我——口——水——喝——吗——?”   场内人们一静,裴菲也跟湛信然对视了一眼。   好怪。   大概全永生大陆都找不出这种类型。   新雪飞快去门边过问了,裴菲也动身来到门口。她手轻微一动,拿出一瓶水递过去,老女人像在沙漠里干渴了大半辈子似的,布满老年斑的手唰唰拧开瓶盖,仰头就咕嘟咕嘟一通猛灌。   一瓶水见底,她才把瓶口从嘴边移开,用手背擦嘴巴,喘着粗气赔笑道:“谢谢仙女姐姐!我、我借问一句,这是什么地方?”   伙伴们都聚到了周围,裴菲跟他们换过眼神,众人当然都是懵的。   目光重新回到老妇人脸上时,裴菲脑中的警报却忽地响起来——她在内置视窗里打开一个新闻页面,放大其中一张照片,跟面前的老人比对。当即,她就感受到小腹的抽搐。   她小心翼翼问:“您是不是……叫‘方芳’?”   老人眼睛一聚,激动坏了,“啪”地把手里的空水瓶夹到腋下,空出的双手抓住裴菲的手:“您认识我?!您怎么可能认识我?!噢、噢!是了是了!这么说来,是真的!这里是、是天堂!”   裴菲:“……”   伙伴们还是一脸懵逼,但湛信然的神情却倏然清澈。他似乎猜到了某种可能。   裴菲把她查找到的页面在联络器里空投给他们。伍强惊得张大嘴巴,新雪则惊得捂住嘴巴。湛信然看起来不动声色,眼底却因为这一肯定的答案而显得有几分严峻。   老人自己还在状况外,一副讨好的笑脸,大声道:“我就说我记得自个儿死了——那个男的,拿了个什么过来,我眼前一下儿就黑了……”   咖啡屋的客人们远远近近朝这边投来惊讶的目光,裴菲忙拍拍老人的肩,说:“方婆婆,我们换个地方说!”   他们换到二楼裴菲的套房,老人家被眼前的富丽堂皇搞得心驰荡漾,更坚定了“这里是天堂”的信心。对着几个年轻人一通竹筒倒豆子,却说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那天——我记得是7月21号吧,我在家带孙子,快到7点的时候,社区通知断网了,然后就听到楼下有个女人在小声抽抽噎噎,好像求人放过她……”   她的回忆跟裴菲的重叠到一起——那个晚上,正是她遇见那个凶悍男人的那天;方芳,也正是“慈爱区一日三命”中的另一个受害者。新闻上的官方说法,“无头女尸”。   老人的眼睛昏黄,却闪烁清明的光,思路十分清楚:“我儿子长年上夜班,从下午到第二天早上都不在,但我媳妇正常是那个时间到家的,所以我就出去看了看。结果这一看,还真是!她被一个男的堵在楼下,要她赔‘撞坏的衣服’——哼,什么衣服撞得坏?这一看就是来讹的!”   老人嗓门不小,说到这里,火气也上来了。   她怒道:“他人高马大,却欺负一个女人。孙子一看他妈妈被人拦着,吓得都不敢哭。我想,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没有王法了!所以我就在窗口叫我媳妇不要怕!然后我几大步冲下楼,跟她说上楼去看着我孙子,我就代替她,在楼下跟那个坏男人理论!”   她忽然眼神一弱,环视了一圈周围美妙的“天堂”环境,才振作了似的,接着说:“我当时也是气头上,先批评他,欺负一个女人很没有道理,又赌气问他信不信我现在报警——我其实不敢报警,因为呀,我儿子媳妇打的都是黑工,我就是吓吓他!他呢,听着,光是笑,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催促他快走,我打算上楼回家。   “结果……他走到我面前,说,老畜生,全身上下加起来连他一根寒毛都抵不上,口气倒是嚣张得很。然后,他就拿出了那个东西……”   裴菲看过报道,周身不寒而栗。湛信然扫她一眼。眼中有疑问,却不动不响。   老人也不知怎么形容那是什么,张开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圈,眼睛这时的恐惧把伍强怀里的新雪吓得一缩。   老人把她比划的圈往自己脖子上一套,说:“我还没看清,就觉得脖子这一圈,一阵剧痛,好像还有热腾腾的东西喷到我衣服上。但我马上就眼前黑了。再醒过来,就是在一辆小货车里。”   伍强皱眉:“小货车?”   老人点点头:“里面码了满满的箱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那种地方。而且……我好像就是从其中一个箱子里钻出来的。”   裴菲脑中火花“啪”地一闪。   她立刻调出一只包装箱,跟之前伍强搬运的那种一模一样,体积不过鞋盒大小,箱体上印着“E”字图样。   老人眼睛一亮,肯定道:“没错!它一个劲把我往里吸!但好像它坏了,边吸边漏气,我又很渴,就拼了老命挣!这样,总算挣脱跑出来……”   她敬畏又感激地指着箱子问:“这就是……仙官们把我们这些,呃,亡灵,带到这个天堂的容器吗?”   新雪不明就里,伍强粗犷的大脸灰如土色。   裴菲下意识望向湛信然,把她此刻用代码初步搜索出的那些包装箱的去向发给他。   第一次,她看到他目光中闪出愤怒的光。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感谢大家的留言讨论~鞠躬~!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搜索结果是:“未知领域。需要T2以上权限才可继续。”   后面是输入权限动态编码的光标。   裴菲:“‘T2’以上?‘T’是什么?”   湛信然没有回答。他眼中有不满,但裴菲看得出来,那不是针对她的。   而且他很快调开了目光,却在朝向另一个角度时,嘴角绷紧,略微下落的视线对着那个方向十分专注,看样子是安排人去处理这个环节了。   老人一心以为这就是她死后升的天堂,新雪把她拉到旁边,一通解释。老人半懂不懂,接受了这是个网络空间的现实,但也并不沮丧。   她感慨地说:“但我已经死了啊……就算破案,我也活不成。对我来说,这个样子的世界已经比天堂还好了!”   说完又偏过脑袋问裴菲:“小姑娘,既然你们这么有能耐,可不可以行行好,留下我?我、我从那辆车里跑出来,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落脚……我、我很会招待客人的!干服务业都干一辈子了!”   伍强提醒裴菲:“从那种卡车里出来,我估计……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放手。”   新雪也说:“是啊,之前你们救我,他们都满街找。我们还是这个世界的‘正常人’,方婆婆她……”   她没说完,咽下的话是:方婆婆可是本来要被秘密运送到什么地方——那个地方疑似传说中的“暗永生”。   他们作为永生大陆上的普通“劳力”,尚被如如集团下面的人穷追,何况暗永生那种讳莫如深的地方的人?   方婆婆听不懂他们的暗语,但看这帮年轻人的脸色,十分紧张。眼睛紧紧地盯着裴菲,生怕她下一句话就要她出去。   不料,裴菲却对她笑笑,说:“这个房间您觉得还好吗?”   方婆婆不明所以猛点头:“好!好啊!”   裴菲:“那您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喜欢什么样式,我给您准备。然后,您就住这儿吧!”   同伴们的眼神中都有深深的担忧,但在听到裴菲这么说后,相继露出释然的笑容。   方婆婆抱住裴菲,在她脸上“啵”地亲了一口。收起她之前以为自己是“鬼”时的飘忽表演,变得像个小孩,开开心心跑进浴室。   伍强抬起拳头,跟裴菲碰了碰,说:“不愧是裴菲!我的好邻座!”   新雪笑意温柔,衷心地说:“那天我就觉得,不是你对手!所以我放弃了!”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湛信然。然后她就转身离开,回到一楼去招待客人。   裴菲:“???”   伍强:“……哎?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满脸不在乎,偏要装出吃醋的样子,跟着去了一楼。   裴菲回过头,撞上湛信然探究的目光。   他问:“只要有人来求助你就留下,不会负担太重?”   裴菲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感叹道:“哇,你的表情真的没有倾向性,我都快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   她的话让湛信然眼里现出了一点点无措。仿佛他也为自己这一特性,感到抱歉似的。   他这个神情不但让裴菲意识到,自己居然当着人家的面,吐槽了人家的习惯,还是这么一个大咖;更让她忽然心里就有了一种……想要逼他的冲动!   他向来不假以颜色,要是强迫他给点颜色,他会有什么反应?   之前的人生里,裴菲从没有过这种邪恶的念头。   但现在有了。她意识到了它的不合理,却还是相当开心地开始邪恶的实践。   她歪过头,用这么个加强了挑衅意味的态度,问道:“你是在关心我?”   湛信然眼神一静,回复平淡。   裴菲正要失笑,却听他说:“是。”   裴菲:“……”   一股莫名的热气从胃里升起,往上直冲脑门。   她不争气的脸又烫得像蒸汽机……真是自作自受……   裴菲绞紧身侧的手指,不肯认输,强行镇定。脑子里却不再有任何一丝玩笑的空间。   刚刚还想调笑人家,现在自己的脸却绷得紧紧地。连带头皮都绷紧了。   裴菲心里唾弃着自己,还是耐不住在他的注视里,干巴巴地答道:“噢,我只是尽力而已。”   湛信然对她的探究却没有那么快打住。   这一次,换他略略偏头,居高临下地用这个加强了挑衅的姿态,问她:“如果在现实世界?你也管?”   裴菲继续干巴巴——真没想到被逼到“给颜色”的居然是自己——继续脸红:“……现实里就尽力而为……”   湛信然仍看着她,似乎难以理解。   裴菲终于被逼得退开一步,挥挥手说:“没,我哪有那么强……真的只是尽力——我不是神,其实也帮不上真正的忙。但就是,万一遇上了,总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湛信然探究的目光忽然一软,裴菲因此心里一空。   好像有被误解的感觉。   她忍不住嘀咕道:“就是在,咳,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搭把手……”   刚才觉得被他误解成神仙,裴菲当然不能承受;但现在越解释,却又越觉得自己挺“渣”的,是个披着圣人皮肤的小人。   裴菲莫名委屈起来,他关注的点,怎么那么直刺人性啊!   不料,湛信然却做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   他结束了对她的“逼视”,却拉起她的手,低头凑近,在她手背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温柔,但滚烫。   裴菲一怔,脑子都短路了。   他从她的手背上抬起眼睛,最初的刹那,似乎连他也有对自己这一举动的不可思议。但他很快重新聚焦到她的眼睛,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直起身,说:“你很了不起!”   被他夸了很开心,裴菲的大脑却紧接着又回到秀逗中。她傻傻地瞪着他。   这是个文化大融合的时代。   人们日常生活里,不但食物口味杂糅(尽管多数情况下,这些杂糅也没什么意义,都差不多),语言是世界各种强势语言的混合,就连服饰、礼仪、音乐乃至宗教等,也都是西方东方、古往今来的大杂烩。   大街上有人穿传统服装,听混剪音乐;正式的社交场合,除去握手外,人们还保留了贴面礼和吻手礼。   湛信然是金字塔尖。   他身处的阶层,裴菲在影片里也大致见过。牵起一个人的手亲吻以示尊重,是稀松平常的事。   问题是,这项古礼里,这个时代也大致保留了同样经典的规则:除非是女朋友,否则你不能真的碰到一个未婚女孩的手背。   所以湛信然是不懂?   那简直比他不是湛信然还不可能!   所以他是明知故犯???   他是那样的人吗?????   可她又真的知道他本身是什么样的人吗?   裴菲要窒息了。   但作为一个从懂事起就在服务行业打滚的下位者,裴菲很快就跳脱开,注意到自己像个受刺激的河豚一样。   气得圆鼓鼓地,为的还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立刻勒令自己“停下”。   然而情绪并不吃理性那一套。   就在这时,向来不为自己的言行做解释的湛信然,连看她几眼后,忽然道:“抱歉,我唐突了。但吻手礼,我只在小时候,在礼仪老师的要求下,对我妈妈做过。”   裴菲:“……”   她憋的那口气,倏地从胸口消散。   刚才自己脑补的那一堆东西,就像四散的能量场,却又在她脸上聚集发功,让她的脸重新毫无预兆地烫起来。   所以她纠结的,是他有没有对其他人这样过吗……   疯了!   “没事。”裴菲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是这种人!   感觉衣服都要被自己羞愧的脸颊点燃,她却吞吞吐吐补充道:“我,我没有介意……”   湛信然凝视着她,眼神忽然如水一般柔软。   他眼尾微微向上,扬起一个十分漂亮的弧度,有明确的笑意隐藏其中。   裴菲看到他这副模样,心脏顿时“咚”地一声,像被什么撞击。   她气息不稳,还有点头晕。   努力挤出一句顾左右而言他地:“阿洛还没搞定吗?永生大陆的数据还真是大哈……我给方婆婆写几套衣服,你帮我看看颜色……”   *   永生大陆公共海滨区的劳力负责人花舌,在这时,收到了来自手下的紧急报告。   “老大,不好了!”手下心急火燎,声音压得很低,“有一件‘货’泄漏了!”   花舌眉毛一跳。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跟他担心的另一件事暗合了——自从那个叫“飞飞”的女人来到这片大陆,这里每太平7天后,就会发生一件轰动整个大陆的事。   今天往前算,这一波完整的管辖太平期,距上次DE被关、天际酒吧陪酒女郎消失事件刚过第8天。   本来他还以为,咒语已解除,没想到意外这么快又来了。   他根本不想把这件事往“飞飞”那边靠!但问题却不能不问。   花舌:“怎么会‘泄漏’?押车的不是有‘一键封箱打包’口令吗?就算箱子破了,点一下就能修复?”   手下:“有是有!但那个负责押车的小子开了个小差!司机忙着赶路,也没有发现!搬货的时候才看到,坏事了!”   花舌皱眉:“流动轨迹呢?”   他希望得到的消息是“还在追查”,或者“自己崩溃填海了”。毕竟这种“货物”,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走向。   不想,手下却颤抖着声音说:“去了那家咖啡馆……被留下了。”   花舌:“……!!!”   手下:“您看,我们要不要现在告诉‘蔽日菩萨’?”   听到“蔽日菩萨”四个字的瞬间,花舌觉得自己大脑要炸了。 第52章   他觉得自己会死,但要是瞒的话……   他想起上次,那个女人硬生生带走那个叫“强哥”的男人,还改了他的身份资料——当时他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别的不要紧,关键是,那个女人动的,就是“蔽日菩萨”亲自写的劳力管理系统,号称“宇宙级的安防水准”——作为一个底层的小领班,对你上级的上级的上级的上级说:“老板,您引以为傲的安防杰作,被一个不知名的路人黑了。”光想想,就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但那件事却被蔽日菩萨发现了。   那天,就在花舌以为小事一桩,自己如“管理守则”里所要求的,手动启动那套候补的管理系统,就能平平安安蒙混过关时,蔽日菩萨当即绕过三级管理,直接找到了他和亲历“强哥”消失的三个人,要求他们上门汇报。   那是花舌第一次见到“蔽日菩萨”本尊。   也是第一次进蔽日菩萨在永生大陆上的住处。住宅外围奇花异树遮天蔽日,核心建筑群富丽堂皇;召见他们的小房间却空空荡荡,四壁雪白,连地板都是白的。   当时花舌稍稍感到些许畏惧,还没想过这种色彩于他而言有什么意义。   蔽日菩萨本人真的像个僧人一般,光着脑袋,外表斯文。跟僧人的区别是,他穿着件黑底红边的长袍,站在小屋正后方,细看起来,更像个即将出场的拳击手。   “货运公司有头‘驴’,被人当街带走,”蔽日菩萨眉眼柔顺,声音幽幽道,“资料也被篡改了。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他细长眼缝里的光,犀利地直刺花舌。   花舌不敢再瞒,连忙点头说:“知道、知道!刚刚他们跟我汇报的,补救动作也做了!”   蔽日菩萨一顿,朝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噢,知道?那为什么没有向我禀报?”   花舌低头缩脖子,咽下一口唾沫,抱歉解释道:“主要是……这种小事,不值得您烦心,所以我……”   他话没说完,蔽日菩萨便转身,慢慢踱到跟着花舌前来的那三个小弟面前,问他们:“遇事第一时间上报——你们知道这条规矩吗?”   三个小弟纷纷看了看他们被抢断话头晾在一边的花舌老大,不明所以赶紧点头,说:“知道!”“花老大教过我们!”“嗯!”   蔽日菩萨定定地看着他们,忽然歪嘴一笑:“是吗?你们老大教过你们?可他现在自己忘了……”   他说着,让开到一边,对三人道:“现在你们来反哺,让你们老大重新学会。”   花舌一怔,三个小弟都呆了。回过神来连忙替花舌说好话。   蔽日菩萨笑盈盈,却冷眼看着他们:“很好,你们不肯听从我的命令,那我只好亲自来教导我的手下。”   说时迟那时快,他凭空倏地取出一根棒球棍,当空一抡,“嘭!”地一声,砸到花舌腹部。   花舌似乎是先听到了身体深处传进大脑的“咔嚓”声,一口浓重的酸性液体夹着血腥急涌过喉头,然后才感受到腹部像着了火似的痛。   他试图憋住呕吐,身子像虾一样抽弯。   紧接着,耳边听到一声不祥的“倏!”,棍棒破风,又一声“啪!!!”,这一次,是抽打在他的耳朵上。   “嗡——”耳鸣铺天盖地。   花舌还没从前一记的突然袭击里回过神,新一口咸腥的液体就夹着碎骨,充溢了他的口腔,堵回了前一口差点迸出的胃酸。   他胆怯,本能咽下这波四面涌来的东西,当中夹杂的几颗牙齿划过喉咙。   他头晕脑胀,觉得自己左脸碎得像化了一般。随即,第三记打击,“嘭!!!”地抡到他的后背。   他双膝着地瘫倒,之后就不太记得清了。   好像全身都在受到暴击,每块肌肉都被击成了浆液,每根骨头都碎裂成粉末。   蔽日菩萨似乎对他的数据做了手脚,导致花舌严重受伤,却始终不曾昏迷。   他亲眼看到自己从不敢反抗,直接变成无法反抗,到没有力气做哪怕一点点抵御伤害的举动;   亲眼看到殷红的血溅上四面雪白的墙,雪白的地板,再被他像破布一般被人乱捶的身体,抹擦得到处都是。   他那三个小弟身上溅满了他的血,围观蔽日菩萨亲手“教训”,都吓傻了。   他们脸色煞白,眼神空洞,却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敢动,就那样看着他们跨几级的上司,疯了一般把他们的顶头上司从一个人,一下、一下地在他们面前擂成一摊烂泥。   不知过了多久,雪白地板上深红粘稠的东西不仅止液体,更夹杂了难以名状的碎块。   花舌的脸上浮现死气,蔽日菩萨才喘着气停手。   他把那根滴着血的木棍“咣”地丢到地上,声气平静,却带着被压抑的亢奋,微颤着说:“遇事不上报,擅作主张,就是‘不忠诚’。今天先给你一个教训,下次就没这么轻松了。记住了吗?”   花舌当时感到自己浑身筋脉俱断,他想恨,然而,他的勇气却早就在这么个变态面前荡然无存。   他只想求生。   没想到,听蔽日菩萨的意思,似乎是不但会让他继续活着,而且也没有要剥夺他的身份和相应权利的意思。   一瞬间,他竟然感动得想哭。   蔽日菩萨说“记住了就眨眼”,他眨眼的时候,滚烫的泪水合着血液,从眼角滑出。   之后,三个小弟遵从蔽日菩萨的命令,把破布娃娃似的他运回他的住所,第二天才施展法术一般,远程让他恢复了数据。   花舌后知后觉。却认为这一顿打,他大概下辈子都不会忘记。   比如此刻,不过稍微想了想“蔽日菩萨”四个字,他就胃痛。再一想到货物又被那个女人救走,他立刻全身痉挛,头晕想吐。   幸亏他就在床上。   花舌撑着身体,一手抓紧床单,努力平息自己的同时,多一秒都不敢耽误。立刻把这件事组织成文字,连同手下追加的一段视频,发到了蔽日菩萨的对话框里。   视频里,那个衣服头发都又脏又乱的老女人以游魂姿态东奔西跑,最后冲进海滨那家挂着“飞飞梦想Club”店招的咖啡屋里,再没出来。   蔽日菩萨没有动静,花舌觉得自己头上似乎又悬起了那根棒球棍。   他屏住呼吸,让自己不要颤抖得太厉害,让输入助手替他在对话框里发送“这件货的脑波数据,就是在这家店里消失的——应该就是那个飞飞,替她做了‘脑波保护’”。   发完他就身体一松,放任自己栽倒。   该做的都做了,可“脑波保护”是蔽日菩萨的另一个雷。   因为那个叫“飞飞”的女人,不知怎么搞的,凡是她救的人都会得到这个待遇。   他们的脑波被掩盖,意味着再没有人能从浅白的显性源代码上得知他们在想什么;偏偏这个保护罩,蔽日菩萨解不开。   按蔽日菩萨的说法:十年之内,你得钻到她的脑子里,才能拿到钥匙!   而她的脑子……在她进永生大陆的第一时间,就被她遮起来了。   所以这种事,不汇报要死,汇报了搞不好也是个死。   花舌绝望地一遍遍回想上次的遭遇,喉咙里发出“咔咔”的苦笑——做一个下属,太难了。   如果蔽日菩萨确实被触痛了逆鳞,找他出气的话……   他能去求那个女人救他吗?   花舌一个激灵,为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出了一身热汗!   就在这时,他的联络器强势“当!”地一响,吓得本就惊魂未定的他直接从床上弹起来!   略略收惊后,眼冒金星的他,看到是蔽日菩萨的回复。   【想法不错,】他用语音,凉凉地笑道,【倒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花舌:……!!!!!   他的脑电波被蔽日菩萨读取了!   他吓得瞠目结舌,却紧接着收到蔽日菩萨的第二条信息:【你将功补过,先饶你不死。】   花舌大喘一口气,什么都顾不上了,壮着胆讨好道:【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蔽日菩萨:【不。这次我要亲自出马。你管好你的嘴巴!】   *   不久,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年轻人出现在裴菲的咖啡屋门外。   他简直是方婆婆的年轻男版。   店里的客人看到他,都条件反射似的,纷纷朝裴菲望去,窃窃私语说,老板她会不会也收下这个可怜人。   裴菲正在教湛信然怎么干餐饮业的服务工作——洛码管理系统的技术和权限都远在裴菲之上,但永生大陆的信息熵增也不是盖的。   这一次的通盘搜索,跟裴菲上次拿到莉莉丝的账号ID搜索也不同。   ID在全域的人口资料上滚动,洛码要找的信息,还要包括所有人的对话、通信、自言自语以及脑电波等等。   再说,裴菲现在也不确定,她所知的“全域”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全域”——莉莉丝就没有找到过,“爱渴思塔席”也是个迷,还有个“T”权限,不是吗?   所以,那么大的数据库,大神也需要时间等待结果。而在他交出答卷前,懒得脱马甲的湛信然,被伍强和新雪盯上了。   “这么好的气质,你送咖啡过去,客人会很高兴!”   他们怂恿他,并单方面宣布裴菲做他的培训师,让她教他。   不过有一说一,湛信然对于这种事的动手能力简直像个白痴。裴菲教他单手托盘,盘子里不过两杯咖啡,他居然能把它端出一阵叮叮当当乱响的效果!   裴菲:“……”   合理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她没有证据。   湛信然表情不变,眼神清澈,注视着在他的手掌托举下,两杯拉花几乎抖散了的咖啡,不忘平和问裴菲:“怎么走路?这样托着,我看不见脚下。”   裴菲想了一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词。   如果她敢让他把盘子托举到半空,他这帕金森症状估计会把它们抖到哪个可怜人身上。   这时,她听到临近一声:“姐姐,请问你们招工吗?”   沙沙的男声,甜甜地。   裴菲回头,看清眼前这张无辜可怜的脸时,皮肤上的寒毛通通下意识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也感谢大家的留言讨论!   我会继续努力的!(づ ̄3 ̄)づ╭*~ 第53章   男生看起来跟裴菲同龄,叫她“姐姐”,应该是出于礼貌。   他眼神空洞,脸脏脏地,上面有些细碎的伤口。   这副模样让裴菲一下子联想到方婆婆——那是个歇不住的老太太,把自己收拾干净后,立马下楼,无缝成为这家店服务生中的一员。   她手脚麻利,热情健谈,正在跟12倍时光区的几桌客人聊得火热。隔着时间的沉降效果,这边都能听到那头被挤压过的、他们12倍速电流音的谈笑声。   于是,裴菲的身体警报刹那间因为这个联想被安抚下来。   她对他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报以甜糯的笑容:“您是老板吧?您叫我什么都行!”   裴菲:“……嗯?”   她再一次看过他的身周——确实是空的。   跟方婆婆一模一样。   所以他还真是那些“箱子”里泄漏出来的另一个受害者。   但问题是,那些受害者,即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这里是不是另一个世界,也该知道自己生前的姓名吧?   裴菲正疑惑,年轻人的眼睛就闪了闪,补充道:“您可以叫我小谷,家人们都这样叫我。”   “噢,”这么着,裴菲的疑虑又打消了,问道,“你想要找工作?”   这个问题其实是个试探。   毕竟在永生大陆上,有工作不是新闻,没工作的人,才是这里的幸运儿。   如果他的来历真的跟方婆婆一样,裴菲不明白什么样的人,在“死后”醒来的第一时间,会想要找工作。   男生的反应再次令裴菲意外。   他似乎本来要点头,看了看她,很快改口道:“姐姐您不想收我也可以,只要你们中午吃饭的时候,能施舍我一口就行。我吃了就走!”见裴菲因这一句话而迟疑,他立刻又甜甜地笑起来,补充说,“当然,如果您愿意留下我,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伍强和新雪也围拢来,相继问他“你叫什么”,“怎么过来的”之类,而裴菲的内置联络器却闪了闪,收到来自“阿信”的文字提醒。   裴菲这才想起,这位端盘新手在旁边不动声色围观好久了。   阿信:【先不要心软。】   裴菲一顿,趁这个自称“小谷”的男生跟伍强他们有问有答时,也默默回文字:【为什么?】   湛信然有点无言以对。   在看到这个“小谷”的第一眼,他就让联络器另一端的洛码查过他的身份。结果是“空白”,跟方婆婆一样。   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空白”等于“清白”,但他也不是见到一根绳子就会联想到蛇的人。   以往的人生教会他要更客观,不断打破原有的认知模型,去接纳更广阔幽深的世界。   他没有“小谷”是坏人的证据,但观察后,他还是回给裴菲一句:【直觉。】   裴菲讶然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还能说出这两个字。   那种忍不住要逼他的冲动又来了,她按捺不住地回他:【“直觉”?】   湛信然竟然秒懂了她的意思,回道:【是的,我也会进步。】   裴菲:“……”   她差点笑出来,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多神经,她的脸又一烫。   ……要命!好像一跟他说话,过山车就会立时运作,上窜下窜个不停。   这时,男生和伍强、新雪的寒暄完毕,那二位似乎已经被他年纪轻轻就离世、脑电波还被拐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可怜身份说服了。   跟男生一起,三双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裴菲的注意力这才回到现实。   她迟疑了一下,再看了看湛信然的眼睛——是的,还是那样,除了好看,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很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对男生笑说:“让这位大哥哥带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就留下来吧。”   周围有好心的客人替男生欢呼起来,12倍时光那头的方婆婆被吸引,立刻朝这边飞跑。当事人更不用说,眼睛笑得像两朵太阳花。   他乖巧点头,被伍强一搂肩,去了二楼。   裴菲回头看湛信然,他的目光如有实体,轻轻点了下男生的后背就收回。   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裴菲不采纳他的意见而不爽。相反,单单为那个他认为有问题的人获得所有人的信任而稍感担心。   裴菲忍不住给他发消息:【会不会不开心?】   湛信然很快回:【不会。我也只是猜想。】   裴菲被他时时存在的克制力噎住,但她什么都没说。   这时,方婆婆跟新雪已经把小谷这位新成员的各项信息交换完毕,两人都感慨又高兴。   新雪回头就对裴菲和湛信然建议道:“刚刚那个小谷不是说,希望我们‘施舍一顿饭’吗?我想啊,难得我们人齐,今天还有两个新朋友加入。要不,中午我们自己也好好吃一顿?庆祝庆祝!”   方婆婆也争取说:“虽说我们都不用吃东西了,但精神上的开心也很重要,是不是裴小姐?”   裴菲日常是个别人说什么都会说“好”的人,收到这种请求,立刻就跟他们热烈讨论起午餐的菜色。   湛信然随口说了几个,她们立刻欢呼着把作业抄了。裴菲还拉着两位女士回了趟二楼,三人梳妆打扮了一番才下来。   时间临近正午,小谷在伍强的帮助下,彻底换了一身完美的皮肤和干净的衣服。   他五官小巧,眼睛黝黑,举止表情总是一副乖乖的模样,乖到让人不禁怀疑他的内核是不是其实是个女孩。   湛信然时不时似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也无槽可吐。   咖啡馆的成员们步出大门,在室外沙滩上支起阳伞和长桌。   小谷手脚勤快笑容满面地帮忙摆餐具,湛信然则跟裴菲配合,往桌上一道道摆放勾人馋虫的精妙主食、菜肴和相应的佐餐酒。   菜色之丰富,大大刷新了裴菲他们的“见识资料库”,引得店里的其他客人也引颈张望,狂吞口水。   餐桌很快准备好了,一圈人坐下动筷。   小谷每吃一口,表情都很惊艳,殷勤夸赞裴菲的好心和湛信然的“手艺”,方婆婆连连点头附议。湛信然在心里皱眉,但看裴菲和其他人都嘻嘻哈哈的高兴样,他什么都没说。   这也是他第一次跟裴菲“共进”午餐,他说服自己多欣赏、多享受,不料,裴菲却很快停了筷。   “我吃好了,”她说,“你们慢慢来。”   众人抬起头,其他人盘子里都堆着食物,就连最不投入的湛信然,也才进行到一半。   “可能是进来之前吃得太饱,”她作势揉了揉肚子,干脆站起身,“我去走走,假装在这里也能消现实世界的食!”   众人被她逗笑,注意力也顺利被她转回到聚餐这件事上,继续跟同伴们吃喝谈天。   湛信然一只眼睛带着裴菲。   也许是因为沙滩、大海和丰盛午餐的气氛影响,她看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   她朝海岸线没走两步就随性踢掉了鞋子,赤着脚走进沙滩和海浪的边缘,单手压着遮阳帽,一副享受阳光和海风的惬意模样。   这时,餐桌又响起略微明显的动静。   湛信然循声回头,看到他密切注意的另一个人,小谷,从座椅边站起身,拿过一杯果汁,说:“我给姐姐送点喝的!”   方婆婆和伍强起哄,说小伙子这么会拍马屁,他已经端着那杯果汁,快步跑向离他们大概五十米远的裴菲。   湛信然顿住,目光被那头的两个人攫紧。   他看到小谷一脸无害的模样叫了声什么,裴菲微笑转向他;她接过了他递过去的亮黄色果汁,非常礼貌地把杯口凑近唇边。   湛信然突然感到不安。   他起身,没听到身后人调侃的话,径直朝那两个人大踏步走去。   “裴菲!”他大喊,试图阻止她喝那杯东西。   然而,强劲的海风忽至,卷走了他本就不擅长大喊大叫的话。   湛信然跳起来,开始朝他们疯跑;而裴菲,稳定托高杯底,小啜了一口。   这一刹那,就像慢动作。   湛信然感到自己冲刺的速度则像定格,而饮下一口果汁的裴菲却像身体被电击。   她当即瘫软,倒进旁边小谷的怀里。   湛信然的速度当然不慢,事实上他几乎刹那间就来到他们面前。   因而,他也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个男生接住裴菲时,问她的:“加密逻辑是什么?!”   紧接着,湛信然眼前的画面快得起了毛。   他猜到,两个人里,有人启动了时间沉降。   赛博永生里的时间沉降都以12倍速递进——这意味着,于他而言的1秒钟,在裴菲和小谷的进程里,至少等于12秒。而在赛博空间里,12秒足够办到很多很多事。   湛信然冲进两人中,一手抱过裴菲,另一只手扭住小谷的胳膊。他怒不可遏,却对上小谷一脸惊愕的表情。   卜谷这一刻是真的惊讶。   他给裴菲喝的,是他改了代码的致幻剂。   外在表现是让她身体中毒,思维被拖拽,防备心理降至0。实质上,它是一段病毒代码。能通过虚拟电子的轨迹锚定和还原,对裴菲的脑电波进行全盘描摹。   这就约等于之前洛码说的,“把她的赛博大脑接入赛博脑机”。   如果说常规破解密令,是用一把钥匙开锁的话,接入赛博脑机的方式,就是绕开这把锁,直接把信息传输端口穿入保护罩内部。   然后,裴菲的脑电波就不再是秘密了。   他会马上把她脑子里的所有数据打包,光速运走。   同时,他还要躲进时间沉降的缝隙中,利用富余的时间长度,篡改她的意识数据,让她从此不再跟如如集团作对,完全服从于他们。   然后,他再把这一波改动统统封进那道连洛码都不能触碰的墙里。   问她“加密逻辑”,则是因为他想趁此机会,从裴菲大脑庞杂的数据中,优先找到一把万能.钥匙。让裴菲运行迟缓、防备为0的脑电波,下意识地为他奉上答案,让他一并解决掉伍强新雪他们几个的脑电波加密。   然后,他的本次亲征,将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计划本来进行得顺利极了。   他猜到湛信然会出现,但只要他出现的时机比他问问题晚1秒以上,那他出现也没用。   如今他的问题确实问了,裴菲的脑电波也确实做出了回应,可最上面那句“哈哈哈,真的问了!”是什么意思???   湛信然掀过他的身体,单手卡住他的脖子,眼神似乎恨不得当场捏死他。   这时,旁边忽然出现的新雪却冷静道:“我没事。” 第54章   湛信然一怔,回头。   随即,他的眼底透出笑意。   原来如此。   难怪觉得,刚才的她不像她!   卜谷也在愣怔后,缓缓张大嘴巴,瞪着眼睛,忽然也笑起来。十分诡异的笑容。   原来,裴菲趁拉着新雪她们去“梳妆打扮”时,偷偷跟她商量好,互换了外形。   整场午餐,“小谷”对“裴菲”过分的殷勤,用尽全力试图消除她的所有戒备,到最后他亮出底牌,手段之卑劣、缜密,全都被真正的裴菲看在眼里。   没想到自己竟然掉进这个女人的圈套!   但他也并非不能全身而退。   卜谷用脑波切换权限,“倏”地从湛信然的握力中化成一团空气。   众人一惊,伍强:“跑了!”   裴菲正在恢复新雪因中毒而受损的数据,无暇分身。直到删除病毒,修好数据坏道,重新套上保护罩,再换回两人的外形。   但她毕竟慢了一会儿,现在只能冲着“小谷”消失的地方,眼巴巴地不甘皱眉。   湛信然问:“他问你要什么加密逻辑?”   裴菲没听到“小谷”对新雪问话的现场,但湛信然一提,她就懂了。抬手拍拍脑袋:“我们的脑电波——他想知道我们心里的秘密。”   伍强新雪他们听得都缩起来。   裴菲对湛信然说:“所以那个人,应该是不爽我们自我保护的组织中的一员。”   这句话有点刺人的意味了。   但有什么办法?如如集团目前始终站在自由人的对面,骚操作又那么多,裴菲他们随便说什么,难免都刺到湛信然身上。   当然,湛信然的表情还是看不出异样。   他甚至还有心情关心别的:“我以为你完全相信他。”   裴菲一顿,脸又烧了起来:“嗯。”她点头承认,“但是你提醒我要注意。”   湛信然没搭腔。然而,在裴菲假装注视着翻涌的波涛时,她还是清晰地听到他那头的空气一松。   仿佛他用凡人看不见的方式,微笑了一下。   她忍不住把目光调回他脸上。紧接着又问出一个免不了刺人的问题:“按你的处事原则,你也不会管这个人,对不对?”   湛信然目光略微游移了一下,再看回来。   他凝视着裴菲的表情,开口说了句:“洛码。”   围着他们站的三颗人,到这里已经听不懂裴菲和湛信然到底在说什么。但所有人都看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团透明物,像冻结了的空气。   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意识到,这里不是真正的物质世界,而是代码和电子堆积的幻象。   下一秒,“嘭”地一声,那团冻结的空气坍塌,凝结成一个人体,摔倒在他们面前的金色沙子里。   正是“小谷”。   他用胳膊半撑起身体,一脸黑气,郁闷又烦心地回看四周,再看看俯视着他的人们。   裴菲的耳机里,阿洛私信她说:【老板怀疑他的时候,就让我锁定了他的数据,也要我全力保护你。】   裴菲一愣,心里一软。   有一种复杂的感情涌上来。又暖,又开心,又痛,还很想哭。   她上前一步,问地上的男人:“你究竟是谁?”   男人厌倦地扫她一眼。裴菲以为他会唾骂几句,然后垂死挣扎,最后还是得靠洛码那样的大神从数据层面来查清他的底细。   不料,这个男人扫过她后,却抬起头,望向离他近得多的湛信然。   他眼里闪过一线可说相当羞愧的神色。   裴菲:……???   接着,男人撑起身,在湛信然面前单膝跪地,低头说了句:“抱歉!”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他周身窜出熊熊火焰。   新雪吓得惊叫,裴菲下意识就把湛信然向后扯开几步。洛码在联络器里也“呃”了一声。   而这时,灼人的火球已倏然消失。   不用解释,裴菲知道,这个人在捏的时候,就种进了自毁程序。   起先他以为能逃脱,可以顺利带回一些他用这个躯壳观察到的资料——即使在赛博空间里,人的潜意识仍然遵循比本人五感观察力强悍得多的规律——然而没想到洛码冻结了他。   逃不了了,只好现场把这个人的所有信息全盘删除,从而保护幕后者的身份。   湛信然当然也看懂了这团火背后的意义。   他紧抿着唇,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薄怒。   这个男人向他道歉,表明了三件事:他知道湛信然的身份;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在违背湛信然的意愿;而即便这样,他还是那么干了。   湛信然很郁闷。联想到男人背后的指使者,他的眼眸变得更黑更沉。   伍强他们在小声猜测男人的来历,他说抱歉的对象和原因,唯有裴菲静静站在湛信然身后。   不用问,他知道,她之前那个问题还有效:这件事你管不管?   他皱起眉。   联络器里传来洛码心虚的清咳,湛信然调整情绪,听到他的小声检讨:【对不起老板,之前没想到他那么变态,后手那么极端……】   湛信然没说话。他猜到洛码这种时候强行开口,重点一定不止道个歉。   果然,洛码很快就用更小心的语气——湛信然几乎能透过这个语气,看到他缩着脖子恨不得低头的模样——说:【另外,关于“爱渴思塔席”,数据跑了三遍,确定无误,有这么个地方。关于它的数据模型,跟大陆上口口相传的“暗永生”完全一致。】   湛信然:【拉个群,同步给裴小姐。】   洛码:【呃……但,这应该会涉及到一些机密,可以吗?】   湛信然没说话,洛码鼓起勇气,追了一句:【“爱渴思塔席”就是“Ecstasy(狂喜)”,指向的,是极乐岛。】   湛信然目光一沉:【拉她。】   这么着,下一秒,裴菲就被拖进一个三人群里。   她茫然看了一眼另外两位成员,名字赫然写着“洛码”,“湛信然”——所以,这是坦诚相见的意思了吧?   紧接着,洛码发给她一个补丁。   【这是T2的权限,】他说,【是目前我们能授予老板之外的最高通行证。现在起,永生大陆对你没有秘密了。】   裴菲心里一阵紧张。坦白说,也有点刺激和开心。   她问:【“T”是指什么?……】她顺着目前对于这个世界、如如集团众人的行事风格想了想,接着问,【不会是“Theocracy(神权)”吧?!】   洛码:【……正是。】   裴菲差点要大笑,但看湛信然一副状况外的样子——显然,这个命名跟他无关。   现在她能理解如如集团的人为什么那么邪了。   不过,她没料到“如如”居然对她可以敞开到这种程度。另外,她也没想到,这个虚拟空间,结构可以复杂到一再刷新她对世界的认知;也没想明白,现在她拿着这么高的权限,要干什么去。   湛信然忽然地:“你是不是打算‘解放’所有人?”   裴菲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T2既然那么牛逼,能做到吧?   但“T1”就在她面前,还问了她这么个问题,她立刻冷静一半,假装乖巧问:“……可以吗?”   湛信然明白,她这么问,并不是为了征求谁的许可,而是一种类似对同伴的邀请“你加不加入?”,或者,对一个朋友寻求认同,“我要那么做,你支不支持?”。   湛信然神色不变,严丝合缝回道:“晚一点。”   裴菲:“…………”不,这意思是,可以???哇!!!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惊喜,笑盈盈盯着身边高她一个头的男人,脸兴奋得发烫。   湛信然被她感染,表情凝滞了刹那,却随即切入正题:“洛码,说吧。”   洛码的声音传来,态度听得出十分尊敬:【是。之前你们说的那件事,也许是真的。有“暗永生”这么个东西,不过它的正式名称是“爱渴思塔席”。它指的既是组织,也是活动,还是地址。】   湛信然面上巍然不动,群里已瞬间回了信息:【地址?】   阿洛:【“极乐岛2号”。】   裴菲一头雾水:“极乐岛?”   这两天在追踪赵黑踪迹的过程里,她确实见过“极乐岛”这个字段。但永生大陆上却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人们言谈间提及的地点,都是直接的建筑名称,公司名称,或楼宇名称。“永生大陆”是唯一的、默认的大环境。   她记得当时自己就用地图查过,提示是“查无此名”。   现在听洛码这么说,她疑惑望向湛信然,却见他睫毛一颤,仿佛有不悦一闪而过。   他看向她,语气平缓解释:“拿到‘T’的权限,才能看到极乐岛。否则即使听说,这三个字在你耳朵里也会自动消音。”   裴菲一个激灵!   她现在不就是个“T”的成员?还是高级别的!   她立即打开地图。   这次都不用她搜,在“永生”的全景地图上,蓝色的海洋中间,出现了一座从未见过的、云雾环绕的岛屿。头上果然顶着三个字:“极乐岛”。   裴菲:“哇……”   隐藏的世界,朝她拉开了幕布。   这个世界真的很复杂啊!   店里的其他伙伴围着裴菲和湛信然,却只见裴菲表情生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的都是他们听不懂的话,明白这二位已经跟他们不在一个次元了。   但在这个时代,即使在现实生活中,这种突然“灵魂出窍”的状态,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很正常。   裴菲和“阿信”都没有要跟他们同步信息的意思,他们也就默默退场,回到他们熟悉的、且这个点儿了、应该回去的店里,让这二位继续站在层层叠叠的海浪中,迎风开小会。   裴菲得到了见识欲上的满足,注意力回到刚才湛信然听到这个地名时的不悦。   她自然而然地问道:“那又是什么地方?等一下,那些‘灵魂箱子’最后运往的,就是那个‘极乐岛2号’吧?”   洛码:【不错。】   裴菲的高兴劲头冷却下来,化作另一种情绪上升。   她脸上玩乐的笑容也消失了,变得正经:“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感觉那么变态?”   洛码没吭声,湛信然却看了看她。   接着,他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神色,问她:“你想去看看?”   裴菲隐隐感到,湛信然要带她去的,不止是一个藏污纳垢之所,似乎还是一个同样会侵犯到他私领域的空间。   她犹豫了片刻,毅然道:“想!”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感谢大家的留言支持~飞扑!(づ′▽`)づ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极乐岛是“永生权贵”聚集地。   大人物们极看重隐私,因此,整座岛安防特殊,任何监视窗口都不能直接看到那边的景象。   裴菲若想了解那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必须亲自上岛。   这事一定程度上关系到湛信然的颜面,也鉴于新雪上次在DE乐园的表现,裴菲跟湛信然对视了一眼,便达成了无声的约定:这次就他们俩,外加一个在岛上可以上帝视角照看他们周围50米范围环境的场外技术洛码,就这样轻装上阵。   从他们站的地方,到极乐岛的方式倒没什么特别。有权限、有坐标,就跟去永生大陆上任何地方一样——瞬移。   但这是暗访。   洛码给他俩分别披了一套隐形代码,两人只对彼此和监视窗口的洛码是可见的。   裴菲很兴奋,抬胳膊抬腿地看自己:“外人这就看不见我们了吗?”她忍不住还去拍了拍湛信然的上臂和肩膀,眉飞色舞,“明明这么实在!别人要是撞上我们会怎么样?”   湛信然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被她拍过的地方,回答:“会被发现。”   裴菲:“啊?”她不解,“为什么?你们都开拓了隐身功能,可千万别说自己是为了光明正大、为了公平!”   耳机里,洛码忍无可忍,答道:【不然呢?我们公司在你眼里究竟有多坏?】   义愤填膺到一半,忽然觉察公司的最顶层还在沉默不语呢,洛码也就克制了一下,认真解释:【不能相互穿透彼此的身体是底线。否则,整个环境就太阴险了,公序良俗不可能在那种环境里建立……】   说到这儿,他又立刻意识到,现在他老板和这个姑娘,难道不正是从一个不公平的地方,奔赴一个阴森恐怖的所在吗?   现实太打脸了。   他清咳一声,乖乖用一句话收尾:【总之,虽然正常情况下看不见,但你们要小心,不要撞到人,碰翻东西什么的。如果暴露,让他们的技术上线的话,那就……达不到我们暗访的目的了。】   湛信然朝裴菲圈起胳膊,示意她挽上:“防止走散。”   裴菲:“哦。”   她乖乖挽住,湛信然按下定点瞬移。   眼前景物泛白淡出,裴菲感到一股煞有介事的吸力,接着,新的景物淡入白底的视野。   几秒惶神后,他们已经来到另一片沙滩上。   赫然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掩映在茂密观赏植物中的哥特式建筑。   它黑顶,外墙洁白,攀爬着碧绿的藤蔓。五级台阶从门廊延伸到下方的黄色沙滩中。   大门洞开,门外背墙面海站着两个上半身赤.裸,下半身穿着黑亮皮裤,手里擎着防卫设备的男人。   他们眼神慵懒,但频率不低地扫视四方。   裴菲不安起来。   这栋建筑安安静静,耳边只有舒缓的海浪和时而被风吹得唰唰作响的草木。但这让她感到,那两个男人随时可能看到她和湛信然站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劲。   耳机里响起洛码的提醒:【你们可以说话,他们听不见的。但要注意他们手里的设备。那是……简而言之,隐身状态被它击中也会死。】   裴菲:“……”不、不敢说话。   湛信然看看她:“还好吗?”   裴菲振作了一下,偷吸几口气:“没事,走吧!”说着她下意识把挽着的湛信然的胳膊绞紧。   湛信然:“……”   在隐身状态下,还遵循物理世界的游戏规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裴菲没有意识到,继上次闯DE乐园之后,这是她第二次挽住湛信然的胳膊;但因为有上一次的恐怖记忆,她现在一不留神就把所有的不安都倾泻到了他的身上——死死拖住他的胳膊,导致他快走不动路。   【咳,稍等一下。】耳机里,洛码像是看不下去自家老板被这姑娘扯得歪歪扭扭,形象难以保全,开口道,【我排查了一下,现在极乐岛2号的建筑内部,数据活跃度为全天低位。】   裴菲紧张中,大脑算力不够,循着惯性问:“意思是……?”   洛码:【他们每天都有一段数据特别活跃的时段。现在就算你们潜进去,估计也看不到特别厉害的内容。】   湛信然:“活跃时段是什么时候?”   洛码:【我统计了一下,还真不一定。能查到的关键词,都是临时约的——有时候是早晨,有时候下午,或晚上,或半夜……都有可能。】   裴菲有点懵,湛信然也没说话,洛码自己补充完整:【但每天至少有一次。今天还没有过。】   裴菲顿了顿,终于把紧箍着湛信然的手松开了些。   她说:“哦,那我们……晚点过来?”   她想,反正瞬移,除了心情略受影响外,别的也没什么损失。   谁知,湛信然却说:“再而衰,三而竭。”   裴菲:“……?”   他想到什么似的,眼睛忽然微微聚亮,提议道:“我们去另一个地方,近距离等。”   裴菲马上挽住他的胳膊:“哪儿?”   湛信然:“极乐岛一号。”   裴菲:“……啊?”   转眼过后,他们出现在一栋犹如天堂的花园别墅内部。   豪华典雅的内置,挑高的空间,几乎全幅的落地窗,各色奇花异草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抽枝展叶。   裴菲:“…………”   老实说,这里的软装跟湛信然亲自调的咖啡馆相比,东西和色彩都庞杂了些。   但它胜在布局周到,功能齐全。   而且就裴菲这颗物质想象力贫瘠的小脑仁来看,她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孩子,撞进一个聚集了所有玩耍设施的游乐园,每一样东西都有意思极了。   她差不多能了解,这是她可以到处跑的地界——对,她料想湛信然不会限制她四处参观,所以十分自觉地松开他的胳膊,开始在这栋豪宅里小心翼翼又兴奋地东看西看起来。   “这是哪儿?”她问。   湛信然果然没有要限制她的意思。   对于她主动乱跑的行为还倍感愉快似的,他嘴角微微上扬,连神态举止都比任何时候放松得多。   他说:“我‘家’。”   裴菲猜到这个答案,东张西望得要起飞:“好漂亮,好大啊……住这么大,不会迷路吗?”   湛信然眼底带笑,用目光追着那个好奇心旺盛且从不掩饰的女孩,不厌其烦地回答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坦白说,在过去,也曾有人试图用同等的天真烂漫来吸引他,但那跟裴菲的动机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们心怀目的,面带演技,小心试探他耐心的底线,观察他有没有适时“上钩”……有时候,他都替他们累。   裴菲不同。她惊讶是真的,却不过分。   能碰的东西她也碰,但一定会小心翼翼放回原样。   哪怕这是可以一键复原的赛博世界,她也尊重它们的存在和美感。   此外,她还心无旁骛地不停问他问题,毫不客气地把他当成百科全书,而不是一个需要小心讨好的对象。   湛信然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是一种……真正的平等,真诚的信任。   湛信然忽然想要回馈这种情感。   他用目光搜索自己的这个赛博寓所,一时没有头绪,却听裴菲问他:“1号是你家——那2号是谁家?总共有几号?”   湛信然一顿。   裴菲还在各个角落里兜兜转转,但看得出,她这个问题也是有备而来。光是她的侧脸,就看得出她在偷偷紧张。   这是个共情力很强的姑娘。   湛信然思索着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简单直接地答道:“总共有108号。小部分属于湛氏现存的重要成员,大部分空着。如果‘天堂实验’成功的话,将来会把它们分配给湛氏已故的所有总裁和重要功臣。”   裴菲:“……”   有点像走进了某个大家族的历史。但想想它们的用途,又有点诡异,不知该如何回应。   湛信然顿了顿,接着说:“2号属于湛氏的功臣子弟,也是现任董事会的核心成员,褚谨言。”   裴菲停住她礼貌参观的进程,转过身来。   跟他隔着十来米距离,不加修饰、认真打量他的表情。   湛信然补充道:“但这不一定说明什么。像这里,我也几乎不来。你看到的这些,也与我无关。”   差不多是用自己的人格,在替对方申辩了。   裴菲当然能听出这其中意味,因此,她没有追问,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叫‘如如’?”她略略想了一下,看着他,“是‘如如不动’的意思吗?”   湛信然垂眸沉吟。   其实是随便起的。   但不得不承认,在随便起的时候,他也确实习惯性地过过脑子。而这样惯性的随性,差不多就有潜意识的意味了。   湛信然重新思索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缓步走到休闲角的吧台。   这里林立着各式各样绚丽又唬人的机器,能制作各种饮料和小食。虽然说穿了,它们就跟洛码给咖啡屋写的那套“超级咖啡机”一样,就是个幌子,背后全是编好的程序。   区别是,它们可以通过手指接触,直接读取制作者大脑里想要的饮料成色和味道。   麻烦了点,但亲自上手会显得……他的“制作”过程挺像那么回事。   他置身吧台后的动作吸引了裴菲。   她乌亮的眉眼显出好奇,立马跑过来,在他对面的高脚凳上坐下。凝神看了看他的手,不失时机地问道:“这是什么?”   湛信然没有立即回答。   他拿过两只深蓝色的瓷杯,放到造型最好看的饮料机下方(反正它们功能都一样),手指按上启动键,解开脑电波保护罩,仔细回想记忆里的味道。   杯子里很快注满深棕色的滚烫液体,空气里香味四溢。   裴菲的眼睛更亮了,充满兴奋。   湛信然再点了点启动按钮,刚才汩汩流出液体的喷口,这一次恰到好处地撒出一点肉桂粉……   相当自欺欺人的制作过程了。   不过,很合他意。   湛信然端起其中一杯,小啜一口,确认它跟记忆无误。   然后他才拿起另一杯,放到跟他隔着不过一尺宽吧台的裴菲面前。 第56章   裴菲立即伸出两只手把杯子抱住。   一缕奇异的甜蜜香气,夹杂在浓郁的醇苦里,随着深蓝杯口的白色氤氲,飘飘然朝她袭来。   裴菲从没闻过这种味道。   它们的组合极端、浓烈,却又严丝合缝,彼此融合,相互衬托。   不像纯粹的甜或纯粹的苦,也不如咖啡的香味那样霸道、令人上瘾;它们更温和,更有包容力,让人感到幸福。   “这是热可可。”湛信然把他手里握的那杯凑过来,杯沿跟她的轻轻碰了一下。   瓷杯发出清脆的“叮”,仿佛他们在为什么庆祝。   裴菲抿嘴笑起来。   湛信然的声线也变得更加柔软:“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饮料——你试试。”   裴菲的兴趣更加浓厚:“噢!”   她凑近杯沿,小啜了一口。   跟她想象的味道相似,但滋味更美上几十个层次。   它柔和,醇厚,有甜有苦,后味带甘香。   她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滋味。   湛信然看着她,英俊的眉眼间扩散开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他也小啜了一口,露出怀念的表情。   他说:“官方说法,可可树大概在两个世纪前,就从这个星球上灭绝。但其实,大约二十年前,在湛氏的‘诺亚方舟植物园’里,还有最后一棵活着。那棵树很大,五百多岁。果实很多,品质顶级。湛氏举办的大型宴会上,总有以它为主题的各种食物、饮料。宾客们都为它着迷。”   还是第一次听他说那么多话。   裴菲小口喝着这个男人幼年记忆的数字克隆品,小心猜测着那棵树的命运。   湛信然眉间轻松,眼尾上扬。   但他的笑意也就到此为止了:眼底、唇边,绝不会更多。   提到过去,这点笑意也逐渐转瞬敛淡。   他说:“就在我5岁那年,我突然迷上了这种饮料,”他食指轻轻敲了敲握在掌心里的、通体蓝釉的瓷杯,示意“这种饮料”就是它,接着说,“每天一大杯,宁愿不吃饭也要喝。但我们家有规训,‘湛氏子弟处世,不可偏颇过分’——   “那是我第一次喜欢一样东西到‘过分’。”   裴菲小声插嘴:“……挨打了?”   湛信然扫她一眼,似乎对她这种猜想感到惊讶,但他没有评判什么,只是浅淡地回答:“没有。父母当时提醒我,‘这样有失偏颇’。可那时我并不很明白,认为偏颇就偏颇,有什么问题?直到一周后……”   裴菲头皮一紧,回想起她看过的那些故事。   但她不敢再插嘴。湛信然的世界跟她所了解的,差别大概就是云泥。   她默默地认真听。   然而,湛信然看了她一眼,就准确说出她的猜想:“确实有人往可可果芯里注入毒素……”   裴菲抱紧她的杯子,屏住呼吸。   湛信然:“但他们不过是碰碰运气。因为任何食物在抵达我之前,会受到一系列精密检测。除非最亲近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我。”   裴菲松下一口气。   湛信然淡淡失笑,接着道:“他们主要干的是另一种……他们烧了那棵树,毁了最后一片适合可可树生长的土壤。   “之后不管工程师们如何挽救,都复制不出相同的环境。栽种的新苗,也总是出现各种闻所未闻的病变。可可就此灭绝。”   裴菲:“……太过分了!”   她先前还很好奇,金字塔顶端的人怎么生活。   应该是骄奢淫逸,随心所欲吧?   却没想到,一个小朋友随机喜欢上的东西,也会带上那么恐怖的政权阴影。   那个“他们”,应该就是反对湛氏权势的人。   他们耗时耗力去毁灭一个物种,只为了让湛家的后人相信——你喜欢的东西,不会有好下场。   正所谓杀人不如诛心。   但那毕竟是过去时,裴菲试图把他记忆里淤积的阴霾调解得淡一点,小声问:“那,可可果的基因序列,有记录在案的吧?能克隆吗?”   湛信然:“可以化学合成,3D打印。”   裴菲:“……”   别的不懂,但一提“化学合成”和“3D打印”就明白了——那不是个假东西吗?   没有生命力,没有误差,没有意外,没有惊喜。就像她每天从食品局获得的投食一样。   不但无法复制出真东西的精髓,搞不好还会带上加工环节不知什么地方就会沾染的杂味。   不过,她隐隐觉得,湛信然的故事不会是口腹之欲那么简单。   果然,湛信然顿了顿,就接着说道:“投毒和毁树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这两件事,牵连出湛家后厨、园艺、安防等十多个团队的责任。之后,好多我熟悉的人不见了,相应的家庭也遭遇阶层下滑。后续追查到的主使者们进监狱,受到严厉惩罚……就像一颗石子落进水里,涟漪无限扩大。   “那之后,我再也没碰过可可。”   裴菲看着他,心中缓缓浸透难以言喻的感伤。   湛信然倒像在说别人的事,平静道:“我上了‘失偏颇’的第一堂课,但不是最后一堂。   “成长的过程中,因为我用餐时一个没有藏好的笑容,和牛灭绝;因为我多看了一眼某个乐理老师稍长的下巴,之后所有家庭教师见我前都要先整容;因为我在冲浪后说,‘这里的水和阳光好舒服’,南太平洋上的一座岛很快被有心力的人,偷偷改建成我的专属浴场。岛上住了千百年的原住民被赶走,之后,反对湛氏的人再把那座岛炸毁……”   他垂下目光停了停,最后道:“因为我对海上城一处寓所的高尔夫球童动了恻隐之心,希望他早点拿到丰厚些的薪水,提前让他从公司的‘十年忠诚度考核观察’里出来——就在第二天,他让我失去了双腿。”   裴菲愕然怔住。   她听懂了——那就是三天前,他们初遇时,他坐在轮椅里的原因。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虽然被她的举动吸引,但他眉眼间,确实有一种死气沉沉的郁闷。   没有比被自己一心善待的人处心积虑地陷害更伤人的事了。   裴菲:“……所以你叫‘如如’。”   如如不动,不取于相。   不悲不喜,不偏不倚。   让爱他或恨他的人都找不到具体的着力点去讨好他,或伤害他,从而避免这些讨好和伤害会给无辜的人造成的连带破坏。   这就是为什么他永远不动声色,几乎不发表言论,不表达好恶,不流露情绪。   一个正常人随心所欲做的事,他通通不能——说好的金字塔顶端,怎么变成人间最惨了呢?   裴菲感同身受,默默在心里替他难过。   湛信然抬手宽慰地拍拍她的肩,给她一个微笑:“重点是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干预具体事务——裴菲,一个人的观察、感知能力有限,处在我的位置,想尽办法也不可能知道任何一件具体事务的全貌。   “但同时,我手里的工具又太强悍了,你明白吗?   “如果我要具体处理一件事,稍不留神,就可能导致很多无辜的人的家庭、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只能在我的框架内行事——生杀予夺的决定,要在它们还只是个想法、萌芽时做。”   裴菲似懂非懂点头。   半晌,她说:“那今天你陪我来,是不是已经在‘犯忌’了?”   湛信然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这是默认的意思。   裴菲尽己所能地去理解,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她看着手里捧着的、这么久了还保持着同一温度的热可可,胸口忽然升起一个想法,不吐不快。   “你的环境不对,‘无为而治’肯定也不是指现在这种情况。”   她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我要是你,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我一定会大刀阔斧……怎么说呢——   “你担心你的一个命令,会导致你的执行者们动作变形,伤害到无辜的人。   “但其实你之前那些不幸的经历,动作变形的、处心积虑的,都跟你无关。不论你干什么,他们都会变形……   “我不知道怎么说,但反正,你现在恪守他们强加给你的规则,自己过得像囚犯,难道没有正中他们希望你过得不好的诅咒吗?   “而我们,也就是你害怕因为你而无辜受累的人,其实过得也不怎么样……   “不如放开一搏,说不定你还能成就彼此呢!”   湛信然神色一凌,眼中的光暗下去。但是很快,它们又越聚越亮,像被她的话震惊。   他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相反,他缄默,却是在更深入地思考裴菲这番话。   昨天偷偷去裴菲家所在的区域,尽管他的心全部都在她身上;但湛园之外的社区,那么凋敝森冷,他当然也有所感。   之后回到永生大陆,在她专门为他保留的格子屋里,过了永生大陆的一夜。   他的体感当然新奇大过一切。   但随着他放松下来,试图像平常一样,做一点运动,洗漱,更衣,睡觉时,却发现每一件事都困难重重。   坦白说,他也知道自己的生活过得像个僧侣,每一天、每件事,都在逆来顺受地修行。   但格子屋里的生活,别的且不说,站在房间中央,两臂也无法伸直;在里面随便走两步,稍不注意,不是撞到这里就是打到那里;躺在那张只能规矩仰卧的挑高小床上,翻个身,动作大一点甚至会打到天花板……   这样的生活,偏偏是现实中,大部分人的日常。她,也正是这种环境里成长、并且也正在每天煎熬的。   所以他煎熬,希望把自己这个金字塔顶端的人,对普罗大众的负面影响降至最小;可如裴菲所说,他的煎熬没有换来任何好处,他们同样也在煎熬。   这么看来,确实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一时无法得知问题的症结,更想不到裴菲所说的大刀阔斧要怎么做。   但,很高兴,她给他提供了一个之前所有人都不曾提起的新选项。   裴菲被他盯着猛看,明知他应该是在跟自己对话,注意点不在她身上。但不知怎么地,她还是感到自己的全身在这种目光里迅速升温,发烫。   她低下头,几乎把脸埋进手里的马克杯,自己的心跳声快要把自己的耳朵震聋。   又羞涩,又尴尬,还很亢奋。   等他的视点终于重新回到现实,落到她脸上时,裴菲跟他乡遇故知似的高兴,雀跃问:“那么除了热可可,你还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刚刚说的,和牛——那是什么——冲浪,哇……算了,你就说,你还喜欢吃什么吧!”   湛信然:“……”   禁不住被她逗得笑起来,却认真思索后才说:“清蒸黄油蟹,盐焗龙虾。”   裴菲睁眼:“噢——那是什么??……不要紧,以后解释,继续继续!”   湛信然:“鲷鱼刺身,指橙咖啡。”   裴菲:“……吼!……”小小声,“听不懂啊……”   湛信然忍俊不禁:“波波鲜奶茶,炸鸡小腿。”   裴菲终于真实兴奋得眼冒金星,猛点头:“天呐天呐!赛神仙的日子!!”   【咳咳……】   耳机里,洛码又一次发出不得不为似的尴尬清咳,裴菲和湛信然只好从双边虽难但嗨的美食对话里出来。   洛码:【湛总,裴小姐,那边的数据已经升到最高活跃度了。】 第57章   裴菲一秒进入状态:“……最高???”   湛信然:“什么时候开始的?”   洛码:【大概10分钟以前……咳,是这样,刚才二位聊得投机,我不好意思打扰。而且我觉得,数据刚刚冒点头,也就是他们暖场而已,不用大惊小怪——现在才正是值得一看的时候!放心,他们以往的数据,都会在最高点持续几十分钟……】   不久,裴菲和湛信然重新披着隐形代码出现在极乐岛2号的正门口。   湛信然的“极乐岛1号”,整座建筑都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中;这个2号,从庄园到天地,全然沉浸在黑夜里。   裴菲惊讶抬头,看着天幕中一颗红色的星星,说:“怎么会这样?现在明明是永生时间的下午1点啊!而且,你们不是在同一座岛上吗?”   湛信然:“都叫‘极乐岛X号’,但跟现实不同。这里的建筑基本上都是一座一岛,1号和2号也不是邻居——它们更像平行时空。屋主可以任意决定小岛的时间、季节和天气……怎么?”   裴菲笑:“多说点!我喜欢听!”   湛信然:“……”   洛码适时隐身。   但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两人对面,那两位半裸皮裤男跟之前看到的一样,但神态专注了许多。   门廊下先前大开的门,现在也关上了。   洛码:【……这样就很尴尬——非本宅主人不能直接瞬移到住宅内部,隐身也不可以。我也不能当着那二位的面黑他们的门锁……现在你们只能等,看这个邪.教的下一波人什么时候来,然后你们跟进去。】   裴菲静静道:“不用。”   洛码:【?】   裴菲手指在空中轻弹几下,湛信然外行,什么门道都没看出来,就听洛码“嚯!”了一声。   洛码:【小姑娘邪门歪道很在行啊……咳!我,我这是夸,真心的,我发誓!】   湛信然:“……”   裴菲却笑起来,说:“我懂!”社畜嘛,谁在老板面前还不是战战兢兢?   洛码在耳机那头感激又尴尬地嘿嘿笑,裴菲跟湛信然解释:“我把那扇门的属性改了,它现在就是一扇全息门,我们能直接穿过去!”   湛信然由衷欣赏道:“厉害!”   裴菲被夸得尾巴翘了起来,眼睛笑得眯缝:“惨淡的生活教会我们丰富的骚操作!”   说着就重新挽住湛信然的胳膊,真·牛逼不过三秒——对于门后的世界,她光是想想,就怕得有些走不动路。   但不管怎么抗拒,她总不能藏到湛信然身体里去。她只能紧紧贴着他,两人屏气凝神经过两名门卫,顺利进到门里。   洛码:【门的属性我恢复了,不用担心。但要注意,别人看不见你们,也就不会避让。当心谁突然踩到你们,或摔到你们身上。】   他的提醒纯属多余,因为门后的室内,灯光大亮,却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   洛码:【……稍等,我从你们的定位来查一下他们的具体位置。】   裴菲紧张中,也看不出这里是什么风格的装修。   但总的来说,从色调,到家具,到墙面挂画和单独展示的艺术品来看,都给人分裂的感觉。   压抑中点缀狂喜。   比如其中一堵铁锈红的墙面中间,高高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公鹿头。好像中古时期那些上流人士,为了展示自己的独特品味,以及他们绅士又勇猛的狩猎活动的猎货。   问题是,这颗鹿头跟那些呆呆的单颗鹿头不同。   它壮硕的脖颈上,插着一根金箭。   箭镞在左下方的劲动脉处闪光,箭头则穿刺脖颈,在它尖利鹿角的后方,斜向上穿出,同样闪着金光。   同时,它的眼睛里仿佛有泪水,亮晶晶、光灿灿地,像痛苦,更像感恩。仿佛在为这个残忍夺去它生命的猎手,表达自己发自灵魂的崇敬和爱。   裴菲打了个寒战。   湛信然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安慰道:“阿言他品味比较复古,但这只是个人偏好。”   裴菲难以理解。   不过,整个上流社会的人性她也不熟。也许金字塔上层的审美趣味,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呢?   但她也敏锐抓到湛信然话中的关键:“你是不是很相信他,认为他绝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湛信然目光微动,语气却很笃定:“褚家跟湛氏是三百多年的世交。他宁愿自我伤害,也不会伤害我。”   裴菲点头:“为什么?”   湛信然:“?”   裴菲:“这不公平。”   湛信然不明白,他们怎么忽然就这个问题在这样的环境下起了争执。但裴菲似乎从一开始就对褚谨言有偏见,而他希望她对自己这位亲如手足的兄弟改观。   湛信然:“公平与否不在表面,湛氏对他们也倾尽了厚待。”   裴菲还是点头。   她努力理解和消化他话里的意思,但最后还是有问题返回给他。   “但他还是更愿意伤害自己——你说的,而且,”她忽然想到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我好像见过,他对你下跪……呃,虽然,也不知道那算不算下跪。”   有可能就是单纯地想要降低身高,行的某种骑士礼。   湛信然却默认了她的说法。   这表示褚谨言确实在“下跪”,而且,他在湛信然面前的跪姿还挺常见的样子。   但湛信然不赞同她的观点。   他纠正道:“他不是朝我下跪,而是朝他的信仰下跪。我不过是他膜拜的神明的物理媒介。他需要这样的媒介,我配合出演。”   裴菲安静了。   这么说,湛信然十分明确自己在那个褚谨言心中的真正意义。并没有因为别人的膜拜,而误认为自己就是神。   可这么一看,他就真的很了不起了。   身在金字塔尖,却时刻清楚自身有什么局限。   裴菲自问也许无法做到,由衷朝他笑道:“还是你厉害。”   洛码又尴尬地清咳了一声。   也不知他是刚找到答案,还是早就找到了,只等着自己的老板和他的新朋友拌完嘴,再伺机插话。   他说:【活跃数据不在这个维度,他们做了次元壁,我刚刚破解,请二位拿一下这个木马。】   通讯界面上出现一个木马图标。   裴菲和湛信然同时伸手点击。   图标消失,化成一点红光,从界面上逃逸,穿越到两人面前,并幽灵一般分别吸附到两人外形上。   裴菲惊讶看着湛信然,笑起来:“你现在看起来……有点邪.教成员的样子了!”   湛信然一愣。   这姑娘转情绪频道不是一般快!   被她带动,他也笑了一下。   洛码:【……咳——门厅后面有一条向下的走道,看到了吗?现在请你们列纵队,一位一位地穿透次元壁,往下走。】   他说着发来一张图片。一看就是从什么地方下载来的。图片中的人右手摸着心口,左手五指并拢指向天上。   整张图片只有红黑两个色调,十分诡异。   裴菲:“……”感觉摆出这个造型,人都要不好了。   她说:“这样做不会改变我的脑电波吧?”   现实世界里,心智强大就不会中邪;但这是网络世界,天知道这样会不会激活什么程序,让她瞬间失去自我。   洛码:【……不会。往下走三级台阶就可以了。】   裴菲和湛信然对视了一眼。   门厅背后的楼梯下面没有灯,触目一片漆黑。   要是在平常,裴菲早就会吓得要死。但现在真到了危险面前,还是她不得不跟湛信然分开、单独往下走的情况,她心里却莫名激起一腔孤勇。   她率先走在两人纵队的前面。心想,如果有什么危险,那就让她先遭遇,好歹她有两手技术傍身;而他,可以及时调整策略避险。   裴菲举着胳膊摸着心口,在湛信然反应过来前,就已经大步往黑暗里走去。   湛信然愕然,赶紧跟上。   三级台阶,不高不低。一股凝滞的空气从鼻尖起,扑至整张脸,随后是身体,后背,就像从一大块果冻里穿过。   好不容易,耳边响过一声气体抽压的“啾”,眼前有了光。   也有了声音。   黑暗背景里,暗红色的光。   震耳欲聋,却无以名状的、宗教式的音乐声。   湛信然通过次元壁,却没有注意这些扑面而来的感观。他第一时间朝旁边看去——   一眼看到那张回头张望着他的小巧的脸。   她正朝他面露新奇的微笑,有种劫后余生的释然和对新世界的探索欲。   湛信然的心顿时放松下来。   他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有多慌乱——担心穿过来找不到她,或者发现她身处险境。   现在看到她不但没事,还很高兴的样子,不知怎么地,他突然想亲吻她。   裴菲却忽然身体一闪,顺手把他往旁边一挡!   他们靠着楼梯口侧面的墙壁站住。   跟楼梯方向垂直的,是一条幽暗的走廊。两个赤.裸着上半身,戴着面具的人,一左一右架着一个戴着口衔,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的男人往这头走来。   裴菲睁大眼睛,看清楚后,心里一惊!   那个夹在两个面具人中间,挣扎得脑门青筋凸起,嘴里却只能发出低沉“呜呜”声的男人,正是现实世界被克隆人鱼启杀害并削去头颅、过后又在永生大陆被强行扭进DE乐园的老人,赵黑。 第58章   裴菲:“……”   决定追究这件事后续的时候,她就预想过这种场景。现在真的看到,她还是震惊、愤怒,心脏猛烈撞击胸口。   眼前这片红黑相间的环境里,音乐鼓点声虽慢,却震得人头晕脑胀,想吐。   裴菲什么都不能做,还要小心避开一些,以免他们三人中的任一个触碰到她或湛信然。   三人经过他们面前,形态自如地来到旁边的一扇门前,推门进去。   没有上次在DE乐园里那样因为开门而爆发的汹涌人声。裴菲他们背靠的墙壁刚好跟那三人进入的房间直角相邻,因此,他们并不能一眼看到门后是什么光景。   但打开的门扇里传出复杂的声响。   有人聊天,有人叫喊,有人发号施令,有人笑,有人哭,铁链声,玻璃破碎声,甚至还有鞭笞的声音。   各种声音也许单独听来都很尖锐,但它们汇聚到一起,反而彼此抵消了效力。整个音场听来浑沌,大半湮没进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里。   里面的人似乎在举办什么稀松平常的聚会。   两个男人拎着赵黑进门去,那样对裴菲而言十分震撼的画面,对里面的其他人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裴菲望向湛信然,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为什么这里会有夹层空间?为什么这个空间里,要允许这种事?为什么一个人要遭遇到连死亡也不能阻止的不幸?”   湛信然脸色也有些青白。   他多少能明白,裴菲在针对这个名义上从属于褚谨言的处所。   他想她误会了,但现在空口为褚谨言辩驳也没有意义。   他抬起手安抚裴菲的肩,问:“进去看看?”   裴菲顺着他的力往前迈了一步,却又停下了。   “我不想看。”她忽然感到疲惫,挣开湛信然的手臂,退回到梯步下的墙边。   抬手召出一台电脑,看向他,她眼中闪着悲伤的光点,说:“我不想再亲眼目睹同类相残。要看什么,这里可以看。”   湛信然跟着她退回原处,只见裴菲的电脑上出现了几个亮起的人名。   用ID搜出的“赵黑”,“老八”,“书生”,甚至还有“莉莉丝”。   裴菲看着“莉莉丝”怔了怔。忽然如蒙大赦般吐出一口气。   指着这些名字,她有了一点精神,甚至笑了笑:“看,他们都在!”   湛信然配合点点头。   裴菲:“这里存在,就表示他们还‘活’着……”   话音未落,只见“赵黑”从界面上倏地消失。   裴菲脸色一变。   湛信然:“……”   大致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裴菲颤抖起来,刚想说什么,这时,跟他们几步之隔的那扇门重新打开。那股嘈杂的音浪重新响起,再因门自动关上而消失。   还是刚才那两个男人——也许换了,但他们的穿着一模一样,又戴着面具,因此并不能确定——他们臂弯里拖着的,就是赵黑。   但他不再挣扎,而是像破布袋一般松散地垂挂着,身下淋漓泻落一片鲜血。   其中一个男人咒骂了一声,说:“这么快就死了,他妈的!人老了连魂都这么不顶事!”   另一个男人说:“不过大神们今天下手也挺果断的,平常还会让他多挨几下。”   两人没有按来路把赵黑拖回去,反而在裴菲他们藏身的斜对面,一扇黑色的门前停住。   一个男人举起手晃了一下,黑门打开。两人十分默契熟练,看也不看,把赵黑的尸体往门里一丢。   随着赵黑的尸体下落,裴菲才发现,幽暗的门内,他是被丢在一堆和他一样、横七竖八的裸体尸骨堆上。   裴菲抬手捂紧嘴巴,差点尖叫。   门关上了,两个男人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向刚才来的方向,似乎要去拖下一趟。   不久后,裴菲的电脑屏幕上,“赵黑”两个字重新亮起来。   她并没有单纯到认为那是尸山上的赵黑死而复活,她激动起来,怒道:“他们复制了一个新的!杀掉一个,又复制一个!人渣!人渣!”   她气得发抖,湛信然拉住她的手,安慰地握了握。   洛码也在耳机那端牙疼道:【裴小姐,要不,你们还是先回来吧?那里面乌七八糟,也不用看了。】   裴菲拼命深呼吸,湛信然也说:“那就先出去?”   裴菲咬紧牙关,点点头,却听湛信然说:“洛码,能不能保护裴菲先回去?”   裴菲惊讶地看向他。   湛信然望着她的眼睛,笃定道:“这些人,他们用了阿言的名义和极乐岛的住处,但我相信阿言不知情。我想确定,他们跟阿言到底有没有关系。”   裴菲:“……”   两人沉默对视。   这时,本该回答湛信然是与否的洛码却“嘘!”了一声,隔了几秒后,才说:【不同次元看不清楚,但好像……有人在“破壁”。】   话音刚落,就看到裴菲和湛信然刚才突破次元壁的台阶上,蓦地出现一个男人。   裴菲和湛信然立刻闪到离楼梯稍远几步的另一面墙边,再继续观察。   男人光头,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没有衬衫,袒露着胸口的白色皮肉。身周信息在裴菲编写的透视程序和湛信然给的T2权限加持下一展无遗。   “蔽日菩萨”,“如如集团高层骨干”,“定光如来的爱将”。   这些称谓在她看来可笑,男人下一秒的动作却让她眼皮一跳,看向湛信然——这位蔽日菩萨,从次元壁里下来后,第一个动作居然就是在台阶上单膝跪下,像托举圣物似的举起双手。   做派跟褚谨言一模一样。   湛信然在看到他的时候,神色就变了。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也从次元壁里出现。   男人穿着流光溢彩的黑色真丝衬衫,下半身着黑色长裤。他一出现,就把手自然而然地伸向单膝跪地的男人,让他托着。   新出现的男人,除了昵称“定光如来”外,身周没有一点信息。或者说,以裴菲的权限,还不够资格看透他的身份。   但很快,四周走道里涌出很多人。他们的表情看来惊慌失措,动作却训练有素。   各式各样的怪异着装,他们在楼梯对面的走廊墙边陆续跪下,低头不语,形成夹道崇拜的“跪墙”。   裴菲茫然中,肩膀被湛信然一揽。两人无声地避开他们。   不用说,眼前这位由“蔽日菩萨”捧着手下楼梯的男人,是这群人的贵客。   “排场真大!”裴菲冷笑,“这位‘定光如来’是谁?哦,你叫‘如如’,之前DE那位叫‘乔觉’……呵,他们还真把自己当佛教徒!”   这时,“定光如来”在“蔽日菩萨”恭恭敬敬的牵引下,缓步来到裴菲他们面前。   没有人料到,离自己不过半步远的地方就有“奸细”在冷眼旁观,两个男人和他们身后还在陆续进入次元壁的跟班们一起,把自己当神一般缓慢行动。   幽暗静谧的拥挤室内,“蔽日菩萨”在“定光如来”耳边,低眉顺眼地轻声说:“刚才听奴隶部的罗汉们汇报,新进来的这一批‘纸箱’,报废率越来越高。每死一次,复制的活体,就会暴露一些新的问题。有的记忆断片,有的活性越来越低。都是原版电子拷贝,却查不出问题。”   “定光如来”冷冷道:“用废了换。何必大惊小怪!”   “蔽日菩萨”:“是!留神脚下,这面请!”   两人在“跪墙”的恭迎下,走向走廊深处,拐过一个弯,不见了。   现场众人纷纷站起身,脸上都是兴奋的神色。有人悄悄拍着胸口,似乎被吓得不轻,可依然露出夸张的笑容,仿佛教徒亲眼见到神迹。   但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他们迅速列成两队,朝着“蔽日菩萨”和“定光如来”消失的方向默默走去。   走廊里很快又没了人影。   裴菲这才想到,湛信然好像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再看他的表情,平静中,眼神似乎碎了。   裴菲:“怎么?”她轻轻摇了摇湛信然的手,“你看得到吧?那个邪.教总头子是谁?”   湛信然:“阿言。”   裴菲:“……”   裴菲:“…………”   抽口气。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时,裴菲的电脑屏幕上,刚才亮起的“赵黑”,以及本来长亮着的“老八”、“书生”和“莉莉丝”,忽然相继闪了闪。   “赵黑”倏地熄灭。紧接着是“书生”,“莉莉丝”,最后是“老八”。   前后不超过3秒,仿佛有人在进行现场大屠杀。   裴菲和湛信然震惊望向对方。   裴菲:“他们在干嘛?!”   耳机里传来洛码的声音。   这时的他听起来,不再像以往那样啰嗦而温和。他像换了个人,声音发颤,充满极度的愤慨。   他说:【我这里能看到,他们在一个大厅里聚集……灭口的命令是“蔽日菩萨”发的,据说是为了稍后的神圣仪式做预演。】   裴菲拉上湛信然,边往那个方向走,边激动地说:“他们说过,这些人每‘死’一次,他们的原数据就会受一次破坏。这说不定会影响到现实世界的人,我们要阻止他们!”   湛信然:“好。你有计划吗?”   洛码:【冷……冷静!二位!你们就两个人,他们那么多!你们要是被抓住……】   裴菲脚下一滞。她两眼发光,想到一个主意。   她说:“洛码,你能复制我们的数据吗?”   湛信然一怔。   洛码立刻反驳:【你的意思是克隆一堆我老板和你???不行!克隆人是犯罪!在你本人电子版存在的前提下,克隆你的电子版也是犯罪!而且你也听说了,那么做,可能反噬到你真正的身体和大脑!他们是他们,但这种事我不干!】   裴菲气在脑门上,却不得不考虑洛码的话。   何况,她就算不在意自己被数据“反噬”,也不能不考虑湛信然,她不想伤害他;但如果只克隆她,那得克隆满满几屋子,才能跟里面那些疯批抗衡吧?   虽说她的属性加到了满级,但难道对方就没有技术把自己人也加到满吗?   湛信然担忧地拍拍她:“不要责怪自己,我们另想办法。这件事看来,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了,用不着……”   他没说完,走道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似乎在跟什么人通话,声音透过强悍的背景音乐传来:“现在就要用到了吗?好的好的,马上!”   他大步跑过裴菲他们面前。   不多久,裴菲和湛信然都听到,最初押赵黑过来的走廊那头,传来差不多压抑挣扎的声音。   但这次,是女声。   两人一同朝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两个男人拎着一个戴着口衔的女孩过来。   跟赵黑的赤身不同,她的情况正正相反。从脖子到脚尖,全身都包覆在一件白色的连体皮衣里。   而看清她的脸后,裴菲和湛信然都像被雷劈中!   那是克隆版的裴菲。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感谢大家的留言讨论~转圈儿鞠躬!   我会继续努力的!ε==(づ′▽`)づ 第59章   回过神前,裴菲和湛信然已不约而同地冲向那三人。   然而,蓦地,“嗡——”地一声,一片亮红的光瀑铺天盖地。   裴菲眼前一红,身体像遭遇强悍的气浪冲击。   下一秒,红光褪去,她放下下意识捂住眼睛的手,确认身边湛信然还在——他也正在找她。   他们惊讶地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极乐岛1号的客厅,正站在他们出发去极乐岛2号前,定点瞬移的起始点。   洛码:【靠……我们差点被“清理”!他们运行了一项“毁灭异己”口令!幸亏我反应快!】   裴菲和湛信然面面相觑。   显然,洛码说的“清理”,就是“Delete”的意思。换做正常世界的语境,就是死亡。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电子克隆版自己,裴菲怒道:“变态!!!”   湛信然面色无异,眼中却多了一层沉沉的冰寒之色。显然,他已全然被自己视为兄弟的人激怒。   洛码那头传来一阵忙活的声音,说:【极乐岛2号刚刚启动了最高防御,我们进不去了。好消息是,裴小姐,因为您的脑波做了防护,所以那个克隆版,只是您外形和虚拟生活习性结合的模拟克隆,跟您本人基本上无关。】   这番解说有用,但改变不了什么。   湛信然看向裴菲:“我上去阻止他。”   裴菲:“我也去!”   事到如今,湛信然也不再天真地认为,褚谨言会是他回到现实后,一个电话一句话就能说服的对象。   同时他也知道,不论他要如何跟褚谨言交涉,裴菲一定是最关心的人,所以她也一定会参与。   于是他很快答应道:“好。你先苏醒,上去再说。”   他的话满载信任和关心,有一种视她为队友但又超越其上的情感倾向。跟他历来的不动声色有了质的差别。   裴菲心里一暖,点点头,切回系统衣帽间,上浮。   一片由黑转白的恍惚,裴菲在雪白的机房里睁开眼。   骤然坐起身,让她的头稍稍晕了一下。但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又打了报警电话。   裴菲紧张认真,不顾一旁本机房看护的诧异目光,详细说:“……海上城三天前的谋杀案,其中两个无头尸体的主人,他们在‘天堂实验’里出现……对,早上也是我报的警。当时还只有赵黑,但后来我们又遇见了方芳!合理怀疑是大脑被当做硬盘,接入了脑机……”   她尽可能把问题交代清楚,接听电话的警察也不乏好奇问了几个细节,可到最后,对面却又变得惫懒,轻飘飘道:“知道了。”   裴菲:“???这个你们也不管吗?”   对面的警察笑了一声:“姑娘,你说的,其实也就是推测,那个人脑是硬盘什么的——我们要证据。比如说,你有什么谁把那颗脑袋接到哪台电脑上的证据。”   裴菲:“……那有人在赛博空间里,做人祭的邪.教活动,你们也不管吗?”   对面的警察咳了一声,忽然说:“裴……对了,你就是这几天,天天打电话报警的那个裴菲,是吗?”   裴菲一愣。   那位警察接着说:“我要跟你说几遍?电脑里的东西,都是电子信息。只要没有伤害到真实世界的人,我们就管不着——你说你们,自己贪财,跑到一个虚拟空间里玩角色扮演、玩虚拟现实,玩出你自己害怕的剧情,你就报警——我们警方很忙,哪有空天天断你们那些虚拟的假案?”   裴菲:“那应该不是……”   那位警察严肃打断:“行了,姑娘。你还年轻,有你的天真,我不跟你计较!否则一条频繁骚扰警方的罪名,我就可以拘你,你信不信?”   到这儿,裴菲从这位警官口中听出一种奇怪的语气。这似乎是光荣集体里的一粒老鼠屎,他什么都不想作为。   回想起来,第一天她报警DE乐园的问题时,他的反应就很冷漠。但那时,裴菲还以为,他是见多识广练就的淡定。   也许他跟这个项目里的哪个人、哪个环节有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辖区内的事务。如果他有意无视,裴菲自然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她不得不毫无收获地挂断。   这时,视野余光中出现了几条人影。一小瓶粉红色的营养补剂递到她面前。   裴菲意外回头。是个面容干净、穿着深灰西服套装的男人。   他微微躬身,但看得出来,这绝不是为了显示自己地位卑微,而是纯粹为了方便和她交流。   “裴小姐,您好!我姓叶。我们都是湛总的保镖,来接您去他的办公楼。”他说。   与此同时,裴菲耳机里进来一个陌生电话。   接起就是湛信然的声音:“你还好吗?小叶是我的人,他的岗位离你最近,你可以信任他。”   裴菲这才接过那瓶补剂,一饮而尽。草莓甜美的滋味和快速补充到位的营养和能量,让她心情好了许多。   她笑:“我很好!”   没有听错的话,湛信然的声音也带上了笑意:“来吧。时间紧。别的,我们路上准备。”   裴菲立刻跳下0重力床,严丝合缝地跟上小叶。   不过没走两步。   小叶在这间机房的一片电子幕墙边,直接刷了下虹膜。   “嗡”地一声,雪白封闭的墙面,升起一道一米宽的门洞,把机房内部和室外连通。   门洞外停着一架小型接驳机。   不到一分钟,裴菲就从一个充斥着用生命赚生活费的人们的空间,转移到了湛园最高领袖的办公层露天花园。   湛信然身边肃穆站着紧急戒备状态的保镖团队,而人群围护中的他却走上前来,抬起手扶她下机。   “联系不上他,”他没有废话,直接同步进度,但温暖的手却没有放开她的,带着她往室内走,“洛码通过一些方法,找到他在白城。我们直接过去。”   裴菲:“等等——有没有报警?”   她想,你报的话,警方说不定就会买账。   没想到,湛信然微微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她的眼睛:“阿言他们是法学世家,现有证据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警方出警也没有意义。何况,我想再给他一个机会。”   他的最后一句话,听来冷静,却有一丝恳求意味。   裴菲沉默了。   既然公理框不住褚谨言,私情方面,眼下大概也只有湛信然能影响他的行为。   跟着湛信然的步伐,裴菲在这栋结构复杂精妙的总裁办公层越走越深,最终在一间相对小一些的房间止步。   这里看起来复古又私人,应该就是湛信然平常休息的地方。   裴菲默默打量,却冷不防在房间一角的立式衣帽架上,看到她那件黑色丝绵开衫,平平整整大大方方地挂着。   线衫的后一根支架挂的,是一件封存在防尘罩里的西装。他的。两件衣服,一件全然暴露,另一件则罩着薄薄的保护膜。但它们贴得那么近,不知怎么地,裴菲的脸一下又红了。   湛信然递过来一条轻软的手链,说:“这里面有弹道干扰器,对于飞溅的金属片也能有效防御……”   他看到了她目光收回的方向,也一眼瞥见了衣帽架上的那件线衫。   就像奇迹一般,裴菲眼见他的耳尖红了。   甚至就连脸颊上,仔细看也有那么一层极薄的血色。   湛信然结舌一秒,转回视线时,却把本来递向她的那条手链略往回收了收。接着,他亲自打开搭扣,轻轻托起裴菲的右手。   这一幕,跟他们在永生海滨安顿下来那天,她替他戴上那条特意为他设计的手环的画面,重叠起来。   湛信然的手非常漂亮,替她扣上手链的过程中,很多次,自然而然触碰到她的皮肤。   指尖温热又温柔。   裴菲的心脏疯狂乱跳,脸烫得要汽化。   湛信然放开她的手:“好了。”   裴菲轻声:“……谢谢。”   两人对望刹那,湛信然忽然说:“这房间里没有灰尘,那个角落也没有直射的阳光,所以没有封起来。”她明白,他在解释那件衣服,他往衣帽架看了一眼,再看回她的眼睛,说,“这样看起来,它质感更真实,更漂亮。”   他在说那件衣服,却又不全是指那件衣服——它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裴菲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里软得像水。   她笨拙地回应:“……嗯。”   湛信然眸光一柔。   这时,旁边一个壮汉保镖一脸严肃插过来,说:“老板,褚先生还是没有接听。”   湛信然的目光跟裴菲断开,转身干脆利落,对他的保镖团队说了几个指令。   都是字母夹杂数字,像是什么暗语。   裴菲完全听不懂,周围人的神色却齐齐一凛,如临大敌。   壮汉保镖绷紧全身立正说“是”,房间内外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分队行动声。   他们分成了三队。   目测最精锐的一支,汇集到了裴菲和湛信然身边。另外两支,分别分成一支两人的迷你小分队,和一支十多人的队伍。   他们都登上漫天聚拢过来的磁悬浮飞车,列队飞向两个方向。   湛信然没有解释,径直带着裴菲走向这个房间东面的一扇门。   门打开,后面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封闭空间。天顶圆而光滑,像个罩子,地面则是一片泛着铅灰色金属光泽的平台。   随着裴菲他们走近,平台从中心螺旋打开,天顶也同步滑开几十个隐蔽的迷你窗洞。   几十股强劲的风从罩顶吸入,一段圆溜溜的东西从打开的平台下方缓缓升起。   直到它完全从平台下面升上来,半空竖直旋转了90度,放平后,裴菲才看明白:这就是传说中那种可以携带多人的真空胶囊列车。   平台重新合拢,列车落地,轻巧地滑开舱门。   列车车身几乎全透明,因此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分为前中后三舱。中间舱小,总共安装了两个宽幅座位;前后舱座位小一些,目测能轻松装下二十个人。   这真是赤.裸裸的、运行出事就先拿别人挡死的设计。   湛信然看她盯着胶囊的结构,马上就准确地破解了她的想法。   他解释道:“真空隧道是不会出事的。它的牢固度可以扛住中等程度的地壳运动。退一步说,如果出事,那就是全面毁灭的事故,谁都无法幸免——前中后舱的这种设计,只是基于人类源远流长的礼节而已。”   裴菲不在意礼节,只在意生命。   听他这么说,她的心情一下就好多了。   “原来你也在意这个。”她笑。   湛信然一顿。他明白她指什么——生命的公平性。   他想了几秒,深深看着她:“以前不太在意,但因为你的提醒,以后我会在意的。”   裴菲一呆。又来了。   那种从心底延展开的热气和柔软,以及皮肤表面从头皮蔓延至全身的电力。   湛信然拉起她的手,带她进入中舱内部。 第60章   保镖们迅速坐进前后舱。   车门关上,车身微微一动,向上悬浮。   裴菲看到他们脚下,透明的底板下方,铅灰色平台板面重新打开。   列车缓缓升空,调整方向向下竖直。   安全带把所有人紧紧锁在座椅上。越过前方几排保镖整整齐齐的脑袋,裴菲看到隧道预备室冰蓝色的灯光。   胶囊车身先下行,进入预备室。   接着,在他们后背方向,天顶上的那片平台螺旋闭合。耳边响起嗡嗡的内室减压声,室外的抽气指示灯亮起。   这是在为真空管道抽掉他们进入时带来的那一点空气。   抽气声很快结束。裴菲的心情也兴奋跳高。   预备室中的冰蓝.灯光熄灭,转成绿色,标示“放行”。   新的一片圆形隔离门,在车头前方洞开,往下,则是一片幽黑。   车身就像没动,但那片绿色的标示瞬间飙出了裴菲的视野。就像电影里一个镜头切到另一个镜头般,毫无预兆,干干净净。   舱室内亮起白色照明。   白色灯光透过透明的车身,也照亮了车外的隧道壁。   因为速度太快,裴菲看不清外面的壁面长什么样,但跟隧道前方无尽的黑暗相对比,他们就像跌进了时空的洞穴。   她下意识抓紧身边湛信然的手。   湛信然的手起初似有些许无措,但他很快温和地反过来,握住了她的,声音轻柔宽慰道:“很快就到了,我一直在。”   裴菲顿时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她笑着点头:“嗯!”   他深深凝视着她的笑容,眼眸像夜空下的海面。   接着,他对她说:“裴菲,5分钟后我们就会到白城。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你要认真听。”   裴菲的心脏暴跳。   是海誓山盟吗?   她坐直,空着的那只手偷偷揪紧自己的衣角,小口.交换着呼吸,然后说:“说吧!”   *   湛信然这次启用的胶囊列车跟以往用的商务列车不同。   它是紧急状态下的几个机密选项之一,路线和出口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另外,为了防止被精确定位,在隧道中运行时,列车里的人跟外界只能进行受限联络——受难报警。   虽然据湛信然所说,隧道内遇难没有可能生还,这样的警报渠道也就是装装样子,存在的意义不过是给人最后的一线希望。   但现实的断联是真的。   因此,守在网络监视端的洛码,此时陷入了跟湛信然他们最短5分多钟的通讯空白。   他呆在自己的办公桌边,心绪并不平静。   他屏蔽了湛信然和裴菲之外的所有联系,以便空出最大的通讯通道给他们。   此前,湛信然发布的那一串加密指令是启动最高安全保障的口令,只有保障他安全的核心部门能获取。   洛码作为湛信然在网络世界的人身及财产最高保障人,也有义务获得并执行相关指令。   但解码的刹那,他就眼眶热了。   湛信然作为这个世界唯二地位最高也最富有的人,也许因为常年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生活,所以不怀疑则已,一旦有所怀疑,他对于风险——哪怕是常人看来最不可能的风险——就会具备更强的敏锐度和判断力。   这次行动涉及到他的好兄弟,以及湛氏所有核心人物的颜面,事关重大,要尽可能保密。   此外,他调集的团队必须是最精锐的,这一切都导致,此行最终出动的人力十分有限。   可就在这样有限的资源中,他仍拨出了一半本该随行的人手。其中两名奔赴慈爱区,去接一条叫“阿黄”的大狗;剩下的,则分到湛园网安区,去保护洛码的父母和妻儿。   这一切就发生在他为自己和裴菲前往一个吉凶未卜的地点做总体部署的时候;而这个时候,就连洛码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么多。   洛码:“……”   现在他能懂那种、愿为一个人付出最高忠诚的心情了。   洛码揉揉有些模糊的眼睛,集中精力,等待静止监视画面上的人重新出现。   5分钟后,白城的湛园内,总裁办公层准时升起一列真空胶囊。湛信然他们换悬浮飞车,闪电般抵达白湛园蓬莱区。   车队在蓬莱区一处独栋庄园上空无声悬停。   由洛码再次确认“褚先生确实是在这个住处”后,才缓缓降落。   裴菲强行把自己从分神中拉到现实——她还陷在胶囊列车那场谈话的“后坐力”里。   本来她以为湛信然要跟她表个白。   从小到大,她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对谁动心过。但湛信然的那种眼神,她再没经验也能懂。   何况,他对她又岂止单单“眼神”的关照?   所以她打死都想不到,他对她说的竟然是……那种内容!   当然,就震撼力而言,湛信然在胶囊列车里说的那番话,可能比给她来一段海誓山盟要更厉害一些。   因为他给她口述的,是一段代码……不,准确地说,是代码逻辑。   可是……湛信然!!!……代码!!!!!   裴菲:?????   难道我黑吗你给我头上种那么多问号?   “裴菲?”身边男人轻轻碰了碰她。   裴菲回过神,凝视眼前在茂密树林的掩映下,外墙若隐若现的建筑。   建筑看起来现代,总体氛围却很古旧。外观风格看似跟极乐岛2号那栋邪气的建筑相去甚远,但气质……细究起来却很类似。   她多此一举地问到:“这是褚谨言的家?”   湛信然:“嗯。他的住所也到处都有,但基本上他都呆在这里。”   裴菲随口道:“那跟你比起来,他自由多了。”   他们的车暂停在这栋建筑的大门外,等着湛信然那名壮汉保镖队长何塞带队,在半空中做完初步武器、陷阱等勘查。   十几台小型飞摩落地,何塞来到他们的车门外,严肃汇报:“老板,外围安全。”   湛信然这才下车,裴菲跟着下去。他嘱咐道:“跟着我。有事随时撤退,保护好自己。”   裴菲:“哦!”   他们在何塞等人的包围下,走到庄园外墙的大门边。   何塞正打算按门铃,大门却“滋”地一声,自动打开。   智能管家的声音传来:“湛总您好!欢迎您回家!”   裴菲一愣,心想糟了,看来对方是做好了准备,要跟他们正面刚!   围着他们的保镖却面无表情,并没有比刚才的警戒度更高一分。甚至在那个何塞眼里,还看到一点点意外。   她侧头,也看到湛信然的眼神微动。   裴菲:“?”   湛信然向她解释:“他的所有住宅,我都有畅行无阻的权限。‘欢迎回家’就是这个意思。”   裴菲:“……”   这么说,当他们带着大群人马过来,打算跟他一不小心就撕一把的时候,褚谨言竟敞着家门,照旧欢迎湛信然的随时光临。   她无法理解这种关系,却也因此感到些许惭愧。小人之心度了人家君子之腹似的。   湛信然静思几秒,对何塞道:“既然这样,你们就先留在外面,我们保持联络。”   何塞有点担忧:“就怕‘失联’的时候,我们再冲进去会来不及。”   裴菲连连点头赞同。   生命攸关的事,她总难免往最坏的地方想。尽管褚谨言一副开诚布公肝胆相照的姿态,但万一人家内有乾坤呢?   显然,湛信然有一套跟她完全不同的逻辑。   他说:“阿言不会那样对我。我也不能这样对他。”   何塞欲言又止。   按照以往,湛信然做好决定的事,最多跟他们强调一遍“不必”就是最大限度的解释了;现在说那么多、那么透,就为了让身边这个女孩理解。   老板果然变了。   裴菲是个高敏感的人。   湛信然的解释,最多解答了她一半的疑问,甚至可以说什么都没讲清楚;但她听得出,这就是他的决定。她或别的什么人,再反对也没有意义。   所以,她点点头表示支持。   湛信然投给她感激的目光,示意她离自己近一些,领着她从褚谨言家敞开的大门往里走。   令她放心的是,褚谨言似乎对湛信然真的完全忠诚——他们走进大门,她回头,看到大门并没有关上。何塞的团队随时可以跟进来。   所以这是否真的表示,褚谨言就是在网络世界里玩得大,现实世界里,是个心怀坦荡的人?   犹疑中,他们穿过大门内的车道,走进门厅。正想这样进到别人家里是不是不太好,却突然跟门后的一个人影撞上。   海薇。   她好像也没料到会撞上裴菲他们,吓得脚下一刹,脸上赶紧堆起笑容,结结巴巴打招呼:“湛、湛总!裴小姐!”   不等他们回答,她就像亲眼见证一场噩梦成真或者一场美梦降临一般,分不清她究竟是过于害怕还是过于兴奋。   她上前两步,一手抓住湛信然的衣角,一手抓住裴菲的手。她手指冰凉,眼角急剧积泪,声音压低,浑身颤抖着说:“我……我不是自愿的……我是没有办法!”   裴菲疑惑地跟湛信然交换眼神。   这是要吐露什么秘密,向湛信然求得原谅和帮助?   但她说完这一句,就放开他们。抖索着后退两步,双手绞在身前,眼睛游移。好像她身后有一个巨大的秘密,但她害怕得不得了,不能透露更多信息。   湛信然看着她,不动声色问:“阿言在哪?”   她果断抬手,指向门厅连接出去的一条走廊,脚下却往另一个方向继续迈步,边走边悄声说:“对不起!”   裴菲试图叫住她:“哎!”   她万分为难似的朝她摇摇头,快步消失在另一扇门的背后。   裴菲望向湛信然。   他没有在意海薇谜一般的表现,而是静静地环视起眼前建筑的结构,似乎在亲自确认这其中有没有特殊关窍。 第61章   裴菲打破寂静:“这儿你来过吗?”   湛信然:“来过一次,但那次是阿言带着,直接降落到花园亭子里。听瀑布,小酌一杯,赏过日落就走了。”   裴菲:“……”   几乎不能懂他的生活。听瀑布……是指听比淋浴声加强一百倍的音效吗?   但这里根本听不见什么加重的淋浴声,耳机里倒是传来了洛码的声音。   “老板,这栋楼装有摄像头的角落都排查过了,没有异常。但……没有摄像头覆盖的黑域,占这里面积的90%以上。要靠你们了,请多加小心。”   湛信然:“嗯。”   裴菲明白“要靠你们了”是什么意思。   她和湛信然身上都装配了隐藏式摄像头和移动网络。就像在极乐岛2号时的情形一样,就算完全封闭的环境,只要他们身上的设备没有被屏蔽或破坏,洛码就能在云端看到他们。及时分析,为他们解除隐藏的智能武器等危险,还能把他们的情况同步给守在外面的何塞团队。   但问题是,一旦他们进入信号受到屏蔽的场域,洛码的上帝之眼就废了。   所以他们要“多加小心”。   现在他们能联络,表示他们暂时没有危险。   裴菲放下一半心,跟上湛信然的脚步。两人走向海薇先前指示的,褚谨言所在的方向。   这栋建筑的前厅是常规的流通小厅,漂亮的大理石地板没有做任何消音措施,两人的脚步声轻而自然。   可穿过海薇指示的那道门后,他们眼前就出现一条向下的斜坡。从顶端起,往下的路径,全面铺了厚厚的吸音地毯。   “地下室?”裴菲悄声说。   她的声音一下变得又细又小,几乎到了连身边湛信然的耳廓都难抵达的地步。   湛信然的嘴角紧绷,回到日常的无表情状态。   他们前方的路是步步向下的,上层建筑里通透的阳光被一楼和地下室间的地面切断,再也无法向下渗透;而随着裴菲他们往下走得越深,下面的离奇景观也朝他们展现出来——   一格又一格、硕大的透明格子。   等他们的身体完全走进地下一层的空间,跟入口处最后那一缕阳光断了关联后,昏暗的灯光里,裴菲终于看清,沿着通道两边,各自排开的那些透明格子里都是什么。   野兽。   湛园外的世界里,早就没有野兽的踪迹。   裴菲能认识的野兽都来自图画或影像。能记下来的十分有限,能认出来的更少。这里那些透明箱格中的动物,很快就超过了她的认知。   老虎,狮子,狼,狐狸,豹,鹰……   它们一一朝透明箱外的他俩转过脸来,眼中带着一种……很神奇的表情。   湛信然的嘴角抿得笔直,脸色有些发白。   裴菲悄声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反而安慰她似的,轻轻揽了揽她的肩。   裴菲不死心,小声追问:“怎么了啊?”   湛信然欲言又止,最终道:“可能是看错——有一些熟悉的眼神。”   裴菲:“……”   忍不住抱了抱手臂,感觉好冷。   走廊还在延伸,隔子却出现了变化。   它们不再是透明的视窗,换成了雾蒙蒙的磨砂玻璃。玻璃内有细细密密的金属网,裴菲不能再一眼看清里面是什么。   但一种更加诡异的感觉爬满全身。   ……更冷了!   她讨厌没有来由的恐惧。因此,她干脆到其中一片磨砂玻璃边,扒着玻璃使劲往里看。   看到了。   里面也有生物。   也四肢着地地行动。   可是……它们的动作和肢体都很奇怪。   裴菲凝神看了好一阵,忽然瞳孔一缩!   同时,她耳边也传来湛信然低声的结论:“……是人。”   裴菲打了个寒颤,赶紧后退。   湛信然抱住她的肩膀。他掌心的温度让她身体回暖不少。这时,耳机里也传来何塞的问候:“老板?”   湛信然顿了顿,果断道:“进来吧。”   何塞:“是!”   洛码立刻发了一份电子地图,指向裴菲他们进门后的路线。   一切尽在掌控,裴菲下意识回头望向他们下来的方向——这里已经远离他们下来的入口,看不见那边发生了什么。   但她和湛信然一路下来的过程中,也没有听到后身有任何异样。   没有关门的声音,没有空间突然变得幽闭从而声音变得沉闷的感觉……一切如之前那么安静,正常。   她的心因此更定了些。   眼前,她和湛信然虽然站在左右都是关着人形“爬行动物”的玻璃囚室外,却同时也站在这条走廊的底端。   再往前,就是另一扇门,门后是一堵墙。这意味着,他们接下来的路径要在进门后转向。   耳机里是何塞简短在外面集合团队发布指令的声音,湛信然的体温和胸腔震动的心跳,让裴菲的底气足了很多。   半透明箱体里的“人”们都或急或徐地,从各个角落朝他俩站着的地方爬过来。   站在这里等很不舒服,前方也完全没有威胁的感觉,裴菲心里一横,干脆往前走去。   湛信然显然也是同样的感受,他没有阻止她,而是紧紧跟着她。   两人一同走进前面对开的门,顺着路径唯一的方向,进到一间灯光雪亮、陈设整齐得像间诊所似的房间。   里面没有人,但摆放着一簇簇神秘的仪器。   闪亮的玻璃管有粗有细,黑色的胶管,不知名的杯、盘、离心机、运转中的器械……看得裴菲眼花缭乱,却看不出它们究竟是做什么用途。   耳机里的洛码没有吱声,但听动静,他正在其他终端查询。   湛信然眼里也充满疑惑,但他微微皱着眉。显然,褚谨言的这一面,不是他所了解的。   所以他们现在在“参观”的,是另一面的褚谨言。   绕过中间宽阔的实验室台面,走到底有另一扇门。通过大开的门框,能看到那头的灯光。   所以,这里的地下室并非一两个房间那么简单,它是一间通往另一间,也许还会往下延伸楼层的庞大空间。   这个房间冷光冷器,事事未知,让人胆寒;但褚谨言不在这个房间,意味着他们应该继续往深处去。   当然,前提是在何塞团队的陪同下……   这时,手边一排发出低低嗡鸣声的器械,打断了裴菲的思路。   她循声收回视线。   这是三只圆柱形玻璃缸,它们的底部连在一张圆形台面上。每只玻璃缸的直径大概在15公分左右。   它们外壳全透明,里面装着淡黄色的透明液体。液体似乎在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在缸中转动,漩涡的正中间,仔细看,能看见一粒小白点。   每只玻璃缸里都有一粒。   看到它们,裴菲的心莫名缩紧。   她慌忙移下目光,去读玻璃缸下方贴着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密密麻麻,各种语言夹杂,但她还是一眼看到了其中的两个字:“马琳”。   马琳?!   她曾打工的皇家奶茶店的老板、也是为她和天堂实验牵线搭桥的人,那个马琳?!   左边、中间的两只玻璃缸,贴的信息一模一样,都是“马琳”的个人信息。身高、肤色、发色、瞳色……还有“克隆日期”——   这两缸里的,都是马琳的克隆体??!!!   不过两眼扫视的时间,裴菲就被这铺天盖地的信息量冲击了——所以褚谨言的这个住处,随随便便的一个角落里,就在克隆人类!而且是她认识的人!   这时,裴菲牵着的湛信然的手微微一动。   她预感到什么之前,已经飞快地调过视线,射向湛信然看着的第三只玻璃缸下方的字条。   轰的一声,就像五雷轰顶——   是的。   第三只上,清清楚楚写着,“裴菲”!   而更令她头晕目眩的,是她名字背后的注解——“第2代基因克隆体”。   马琳的姓名后面,跟的是“基因筛选最优体”,两张标签都如此;所以……   裴菲脑中一片空白,抬手指向自己姓名后面的那串“第2代基因克隆体”,全力抻平自己的语气,求救般问湛信然:“……这是,什么意思?”   湛信然看着她的眼睛,深思了半秒,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什么似的,猛然回头。   裴菲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但她因为受到强烈刺激,注意力涣散。回过神时,只见一只无人机在她眼前抖开一片白布。   下一秒,视野就黑了。   ……   不知过了多久,裴菲忽然手脚一抽,迷蒙睁开眼睛。   眼前有竖着的一道道黑影。   她撑起酸痛的身体,迷茫上看下看,等神思凝聚后,才难以置信地接受这么一个事实——她被锁在一只只够抱膝坐着的铁笼里,双手被一卷厚厚的胶带反剪缠着捆在身后。   裴菲:……!!!   “还好吗,裴菲?”   耳边传来湛信然担忧温沉的问候。   她转过头,透过铁笼顶部和右边的铁条空隙,看到紧挨着她的笼子,有一把结构雅致的单人沙发椅。   湛信然“坐”在这把沙发椅里。   不过,他手腕被皮质手铐铐在实木扶手上;鞋袜被人收走了,修长的赤脚踩着厚实的羊毛地毯;脚腕跟手腕一样,被两副黑色皮质脚铐跟实木的椅腿铐在一起。   他们在昏迷的情况下,被禁锢到了这么一间奢华的房间。   好消息是,眼下这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这消解了裴菲的恐惧。似乎那些恐怖片里的骇人场景,一时半会儿不会落到他们身上。   她四处看。   这里的墙面是令人感到放松的米色,家具雅致舒适,就连裴菲所在的铁笼搁置处的地毯,也柔软极了。   简直说得上优待。   要不是身下这些硌人的铁条提醒,她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处境。   看来,也许褚谨言在这种时刻,也希望维护他崇拜过的“神”的尊严。   不过,湛信然身上那些皮质脚镣手铐,看起来都精致过度、皮实不足的样子……那种铐法,认真的吗?   湛信然又一语道破裴菲内心的疑惑:“我的身体不能动,怀疑被注射了肌松药品。但不用担心,我很好。”   裴菲:“……”   是不用担心。只要他们能活着出去,身体上的一切损伤都可以修复。   问题是……   她飞快检查了一遍自己。   入耳式联络设备不见了,湛信然亲手给她戴的防弹手圈不见了,身上装备的隐藏式摄像机也好、移动网络也好,所有安全设备,统统不见了。   这意味着,她跟智慧世界的一切都断了联络。 第62章   当然,相比湛信然,她还是要好得多。   至少她还完整地穿着自己的衣服。   而湛信然,大概担心他身上更高级别的隐藏设备,他们把他剥得只剩一件衬衫一条长裤。   裴菲重新打量过身边男人的全身,不知为什么,目光触及到他裸露的皮肤和指节时,她仍觉得赏心悦目。这份冷静,让她有了更多精力去关心其他事。   她问:“你醒来多久了?见到过其他人吗?”   药力作用下,湛信然浑身瘫软不能动,连脸颊和口腔也几乎不能自控。但他仍尽可能把话说清楚:“刚醒,谁都没有见过。”   裴菲:“身上还剩有东西吗?”   湛信然:“没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裴菲鼓起勇气:“你说,何塞他们和洛码,怎么样了?”   湛信然没有回答。   回想起来,他们两人在进入那间变态的实验室时,还能清晰听到耳机另一端,洛码操机和何塞整队的声音。   撂倒他们三个端口的人,必须也要三边同时操作才能达成。   所以,他们轻松进入这座庄园,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褚谨言精心布好的局。   就是不知道褚谨言把他们像现在这样囚禁,之后怎么打算。   湛信然:“对不起,是我一再坚持阿言是无辜的。”   裴菲轻轻摇头:“利用别人信任的人是他,你不该道歉。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不是他‘神的媒介’了。”   她后半句话语带嘲讽,但不是针对湛信然。   他听着,依旧是那种不露声色的表情,略微沉默后,却说:“其实,我并非一直是他的‘神’。”   他的声音有一种似有若无的伤感。   裴菲抬起眼睛,透过铁栅栏看他。   湛信然:“一开始是我姐姐。因为按照我们家历来沿袭的规则,姐姐是湛氏总裁职位的第一继承人。在我爸妈遭遇那次意外后,有大半年的时间,阿言视为神的,是我姐姐。”他顿了顿,“只可惜,她很快就跟爸妈去了。”   裴菲:“……”   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但细想起来,湛家的家事,向来也是世界性新闻。只不过这个时代,全世界人的眼光只有两个点可以看:湛氏的事,地球另一端的伯氏的事。   每天几百条新闻,几乎都围绕他们两家超级公司,公事私事公私不分的事在播报。   但这两家超级公司一不会打仗,二则,他们连日常的商务竞争都不会侵占到彼此的领地。   因为他们各自都太大太大了,大到他们都不想再扩张的地步——因为继续扩张的边际效用为0。   所以,普通市民,无论湛氏还是伯氏,都看得很腻。除非有一天说他们都倒闭了(当然,眼下看来,根本不可能有那一天),否则,没有谁会多么关注他们的新闻。   此刻近距离听到这一茬,裴菲立刻在脑子里翻找。运气不坏,她总算找到一点点相关印象——五年前,她刚申请到海上城穹顶大学录取通知的那一天,恰好遭遇湛氏前总裁夫妇,也就是湛信然的爸妈,意外去世。然后就是他们的长女,接任湛氏总裁之位的消息。   新上任时,海上城的各种广告里常常有她的全息影像,在哀悼她父母的黑白巨幅广告间隙出现。   颇有一种先皇驾崩、新帝登基的复杂气氛。   但之后不久,就听说新一任湛氏总裁接替了她。新总裁十分低调,需要露面的场合都派其他负责人,所以外界没几个人对他有印象。   如裴菲这样每天忙于自己卑微生活的市民,本来就对这些新闻不感兴趣,转头就忘了。   原来他们家的生活,湛信然的日子,过得那么动荡剧烈、那么惨。   她想到什么,小心确认道:“上次你说,对濒死经历上瘾的‘朋友’,是不是她?”   因为湛家人不可能有健康之虞,继任一年内追随爸妈而去,最大概率是自戕。而轻生的前提,往往又是精神层面生了病。   湛信然眼神一滞。   他似乎不愿提到这件事,但他选择坦诚,说:“是她。所以,她的离世,我们几乎没有人感到意外。”   裴菲皱起眉。   她蓦地又想起那天,她首次进入永生大陆的地界,不,准确地说,是“海域”的时候,遇见的那个白袍老人。   当时她就觉得他的眼神似曾相识,而他却说,他不是跳海,而是“自由浮潜”;可在DE乐园关闭、书生他们执意要继续干那种恐怖工种的时候,他又解释过“濒死的感觉让人上瘾”。   现在回过头来看,答案已经很清楚。   裴菲难过道:“那,你去‘自由浮潜’,是不是因为你姐姐?想理解她……人生最后阶段的感受?”   湛信然眸光一弱。   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眼眶有点充血,却看着她,认真道:“以后不会了。”   这时,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凭空传来。   声音很魔性,像来自四面八方,一秒驱散了这个房间内,两人推心置腹的相互怜悯和关怀。   裴菲抬头寻找声源,湛信然提醒道:“音响,嵌入式。”   裴菲这才发现,在这间房间几个不明显的角落里,有隐藏犹如生物拟态的小喇叭。   空气里笑声停歇,变成一句故作深沉的:“您还是那么敏锐!”   合理推测,这间房,她和湛信然的对话,都被另一面的人接收得清清楚楚。   他笑出声,是因为他不想再藏了。   果然,没过多久,两人身边的这扇门“咔哒”一声,门缝由细变宽。   褚谨言带着一副得意又僵硬的笑容出现。   *   “你们的话,祂都听到了。”他说。   他并不解释这个“祂”是谁。   他们能不能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这是他内心最崇高的秘密。   懂的自然能懂;不懂的,他也不屑于布道。   自从早上,湛信然跟他明确“只有土卫6的‘地球生态园’项目可以探索”,且在他顶着压力提醒他“生物组‘3D打印指定类型人类胚胎’的项目非常有前途”,仍坚持己见后,褚谨言就痛苦万分地回到了这里。   不为别的——湛氏集团每天新生几十上百个经过赛马机制筛选出的好项目,到湛信然这个层面,每天他只会保留一个继续开发,剩下的淘汰项目将在一年内不再具备重新讨论的资格。   湛信然自从做主湛氏以来,也常会有极具争议性的决断。   但从没有过今天这样——明摆着最赚钱的明星项目,不要,而挑了一个投资巨大、回报不明,公益性质远大于盈利性质的“瘦狗”。   全球范围内,险险屈居第二的伯氏就在紧锣密鼓地研究这个领域——3D高定人类胚胎。   据可靠消息,伯氏的开发进程落后湛氏一年。那就意味着,他们将在这个领域惨败。   然而没想到,湛信然居然主动让出这个机会,白给了对手一年时间。   这还是最乐观的。   更可能的走向,是在湛信然否定高定胚胎项目后,相关的科学家或开发人,会忍不住把核心机密高价卖给伯氏。   毕竟,科学家们最着迷的,是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落地。其他人则各有各的打算。   但这样一来,很可能下个月,甚至可能就在下周,伯氏掌门的财富值就会稳步超过湛信然……   光是想想那种新闻,褚谨言就觉得自己在经历千刀万剐!   怎么能坐视事情走向那个方向???   他一手守护长大的男人,是神明转世。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下神坛?!   褚谨言真的惶恐,无措了。   他需要真神明的指引。所以,他回到了这里。   由他的心腹海薇守护他现实的大门,再由主动加入他信仰阵营的卜谷守护他的虚拟世界。   他启动了向神明问路的仪式。   这是他父亲在世时,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孩子,等到连你都无法决断的时候,你再来看这句神谕。”   于是,在海薇和卜谷准备就绪后,褚谨言关上静思室的门,跪倒在那座纯金打造的“Y”字架前面。   按下神泪,堕入永生世界,抵达他的极乐岛2号。召集虚拟世界里的所有信众。   他们五体投地,衷心赞颂万能的神。   信众们先后启用了低中高三档普世祭品:四处搜集而来的,现实世界本就是混蛋的那些人的赛博肉身。现场放血,用来洗刷极乐岛2号中赛博神殿的污浊尘嚣;   然后是现场的所有信众们,自主、忠诚地献出自己的血液和生命;   最后点睛的献祭,则是那个女孩的电子克隆——因为,她是让湛信然、湛氏、他的信仰走向不测的罪魁!   神殿里,卜谷用刀刺破了女孩的胸口,捧出她的心脏放到祭台上。   褚谨言清楚地记得,那个电子版的裴菲,生命的光在她眼中迅速暗淡;而祭台上,那座“Y”字架则绽放出夺目的华彩。   永恒永生是一个纯精神的世界,它准备好了迎接神谕;褚谨言回到现实里,独自做最后一步。   他从神龛下方的抽屉,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父亲一身玄衣,眼睛看着他,充满鼓励和坚定。   他打火,点燃照片的一角。   看着黄绿相间的火焰,迅速而贪婪地将照片上的父亲舔舐燃尽。黑灰色的焦壳,簌簌落进神龛前的金瓮。   褚谨言泪光模糊。   他俯下身,额头长长地贴着地面。心中无限崇敬、卑微,和对于自身无能为力而不得不惊扰神灵的痛苦,小心问候神明,恭谦地细述他对于湛信然动摇的原因。   这时,正巧是湛信然和裴菲被转移到那个房间的时候。   褚谨言跪伏在地上,和神一道,等候着那两个大逆不道的年轻人醒来;然后静静地听他们相互关心、相互交换自己的经历;冷眼旁观那些无关痛痒的废话背后,两条试图跟对方走近的灵魂。   呵。走近。他们的“走近”是禁忌,是对神的亵渎!   但褚谨言还是耐心地等着。   直到全身蜷缩到麻木,肉.体疲惫,头脑浑沌,胸口窒息,自己好像已经全然地交付出自己,他才艰难地向神问出那个问题:   “父亲,神的孩子不走圣子该走的路,我该怎么办?”   问完,他还是十分畏惧。   原姿势保持了好一阵,才敢缓缓撑起身来,拿过那座沉重的Y字架。   架子底座有一个按钮。   按下后,很轻易地,里面跳出一张小小的纸卷。 第63章   从没想过,所谓锦囊妙计,大智大慧,代表神谕的东西,就这么草率地藏在这种地方。   褚谨言犹豫了一下,展开。   他很怕自己会展开一张空白的纸,就像那些中古世纪的影视剧那样,上师们用“空即是色”的话来打发他。   好在,展开后,他看到了一行短短的墨迹。   褚谨言心一跳。   等看清上面的四个字后,他的心反而漏跳一拍,紧接着,呼吸都断了。   上面写着“你是权杖”。   你是权杖。   你是权杖。   你是权杖。   褚谨言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是父亲的字迹,没有错。   父亲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先师。早在他之前,是父亲得到了神的指引,把神的代表,湛家人,扶上了圣坛。所以……   这么看来,说他是权杖,也完全正确。   那么,“你是权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褚谨言几乎能想到,如果父亲还在世,他会怎么诠释留给他的这句话。   “你是权杖,所以,你才是神谕的代表。你认谁为主人,他就是神的化身。”   褚谨言现在对于湛信然的信念已经动摇。不,准确地说,是万念俱灰。   权杖不再坚信的对象,也就不成其为神的代表了。   既然这样,褚谨言就需要重新找一位合格的主人。   找谁呢?   他把这张字条看了又看,忽然目光一颤。   他想到父亲临行前,对他暗示过另一种可能。   “如果湛氏的两位继承人都先于你去世,那么按照约定,湛氏的总裁大权将顺位移交给你。至于湛氏的私产——你知道的,阿言,这几世固定下来的规矩,‘湛氏’的一切,既算作湛家的私产,也算作整个‘湛氏’集团的共有财产……”   他当时点到为止。   但褚家世代作为湛氏的法律顾问,权力早就超过了真正意义上的法律顾问——关于湛氏的N多法则法规,几乎就是褚家人专门为湛氏订制的。   简而言之,褚家人累世增修的条款背后,有一个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定论:一旦湛家的合法继承人身故,湛氏总裁之位移交给谁,那么,这个人不但要担起湛氏总裁的职务,也将全盘接下湛氏的所有财产。   在过去,这件事不被人提起。   因为董事会所有人都起过誓、褚谨言更是,誓死捍卫湛信然的安全和权利。   但现在……湛信然不能称职了——那么,神的代表,为什么不能是神的权杖本身呢?   褚谨言心中的欲望和雄心,像压抑已久的火山,当场就要喷薄而出。   但湛氏实在不是个小摊子。   如果自己接了下来,却经营不善,让它从跟伯氏的体量竞争中败下阵,那么,等于是自己亲手亵渎了神的安排……   褚谨言为这个设想感到害怕。   手心的汗濡湿了承载着神谕的这张纸卷。   他把它按向胸口,手指颤抖好久,终于说服自己:再怎么样,湛信然可是当下就要把湛氏的光辉毁于一旦;而自己,至少懂得总裁该做什么选择,履行哪些义务,他不会做得比湛信然更差!   褚谨言小口急促呼吸。   主意已定,他的心也渐渐平复。   他再次在Y字架前深深俯下身体,就像虚空中有神手执圣剑,按到他的头顶,将神权托付给他一般。   心中响起一句话:好,现在,你是主人了。   出去把那个不称职的障碍清除掉吧!   不知为什么,一旦想到那个曾经在自己心中高不可攀的男人,现在已失去神权的护佑,褚谨言就觉得自己长年的隐忍和崇拜都变了味。   再听到听筒那端徐徐传来的两人话音,想到那个男人失去神位的原因,就为了一个女人,褚谨言更是怒火中烧!   他打开那扇门,一阵爆笑。   笑自己,一腔忠诚和敬爱错付;也笑他们,一个自以为独立自强的平民,和一个自以为荣华长驻、有资格去精准扶贫的金字塔前塔尖!   迎着那两双眼睛,褚谨言的怒火刹那变成了不共戴天的恨。   “你们也太天真了……”他忍不住笑。   杀人太简单,他早就不会因为那个感到刺激。   哪怕稍后要除掉的,是他早上还奉为神明的男人。   不,单是杀了他,完全配不上自己这些年的崇拜。   他要玩一玩,先诛他的心!   湛信然几乎立刻就洞悉了他的意图,冷冷出声道:“你要干什么?”   褚谨言缓缓走过他身边,到关着裴菲的铁笼子前,蹲下身。   女孩的眼神聚成了恐惧和愤恨的光点。   对,尽管她是他的“心”;可杀她,也要先诛她的心!   褚谨言伸手进去,捏住裴菲的下巴,笑起来。   湛信然又一次踩破了他一贯冷静的风度,声音冷锐:“放开她!”   裴菲在他的掌中也毫不退缩:“我看不起你!”   她说到做到,眼里原本复杂的情绪,顷刻就统一化作鄙视。   他们这些话背后的逻辑很好理解——都认为褚谨言这样对裴菲,不像样。   毕竟这是个瘦弱到有些营养不良的女孩子,被反剪着双手绑得紧紧地,还被困在这么狭小的笼子里。   不管什么人来挑衅这种状态下的她,都有欺负人之嫌。   更何况褚谨言——他现在可是全方位自由。这是他的地盘;他还有神加身的力量。   因此,裴菲眼里的蔑视,让褚谨言怔了一下。   他感到一点无趣。   因此,他真的放开了对她的钳制。裴菲趁机一撇头,向后挣脱。   褚谨言重新笑起来。   因为眼前这两人的窘迫,更因为他想起不久前,他听到的,他们之间交心的那些陈年往事。   褚谨言站起身,作势擦了擦刚刚捏过裴菲下巴的手指,看向湛信然——   不得不承认,湛信然冷冽的目光和看不出情绪的模样,还是很有威慑力。褚谨言扫过他,就忍不住瑟缩逃避,转而把视线更直接地怼到了姿态更低的裴菲脸上。   但他说话的对象却还是湛信然。   轻飘飘,假惺惺,以示自己才是掌控了全局的那一个:“很抱歉,湛总,我们要在这种场合下见面。但既然今天是二位在世的最后一天……”   裴菲瞪着他,惊怒,抢断道:“你要杀了我们???你凭什么?!”   褚谨言:“……”   冷不防被打断,真是相当搓火!   但他想想自己现今的裁决者地位,决定化怒为挖苦,不紧不慢笑着回答:“凭你们不尽本分……”   裴菲懒得听他那些废话,生气打断:“他视你为兄弟!你算什么兄弟!”   褚谨言:“……”   他又咬了一次牙,劝自己不能动怒。   如果他要接替湛信然的位置,今后他将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个。他可以把眼下这个小女子的挑衅,当成他的修炼。   于是,褚谨言再一次按捺住了。   他重新对裴菲牵了牵嘴角,笑说:“一个……”   裴菲:“洛码呢?还有何塞!你把他们怎么了?!”   这一次,褚谨言没有管住自己的情绪。   他抬起脚,“嘭!!!”地踹了一脚裴菲的笼子,震得她直接整个人在里面弹了一下。   大概是她那一瞬间的怯懦,让褚谨言压抑的情绪成功找到了发泄口。   他弯下腰,凶狠地朝着裴菲喊道:“住口!住口!!住口!!!!!”   湛信然禁不住瞄了一眼裴菲,有显而易见的担心。   目前的情况完全不受他掌控,褚谨言一触即发,他不明白裴菲为什么要激他。   当然,在意同伴的安全向来是她的本性,但她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就在这时,他看到裴菲的眼角似掠过一丝轻松。   湛信然:……?   但褚谨言当然看不出她那种程度的微表情。   他还俯着身,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灭了你!!!聒噪的麻雀!!!被人复制的畜生!!!”   裴菲一愣。   又一次,他轻易就说出了湛信然深思熟虑都不忍提的事。   褚谨言的怒火突然全消。   他无声地笑起来。   越笑越厉害,到后来抽气不迭,忘乎所以。秉承着要“诛心”的抱负,他轻蔑地俯视着笼子里的姑娘。   “对呀,”他说,“你不惊讶吗?看到自己是‘第2代克隆体’?”   他又残忍地笑起来,暗爽的语气,一字一句对裴菲说:“哦,一直认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垃圾街区里的一朵花!结果呢?早就有人活过你那种毫无新意的生活……”   湛信然皱紧眉,想要阻止,却听裴菲淡淡接道:“是啊,然后呢?”   褚谨言一怔,湛信然也默默望向她。   裴菲表情轻松,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失落或逞强。   她好像真的不在意。   褚谨言:“……然后?你的存在都毫无新意,你……”   裴菲打断:“但这是我的人生,有没有新意是我说了算。我跟前两代就算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没有任何共享的记忆或经历;就算有,那对于我来说,也是独一无二、新鲜的——呵,如果真有那种记忆,据我所知,对于全人类也是新鲜的,而你却永远不会有——所以你为什么要感到优越?就因为你不是克隆体吗?” 第64章   褚谨言:“……”   他脸色一白,胸口一哽,几乎要当场气死。   湛信然也惊讶了刹那。   在感受到裴菲语气里的真正淡定,以及对褚谨言的反应真正感到鄙夷的态度后,忽地,他笑出了声。   褚谨言目光猛地回射向他。   这一次,他是真的气坏了!   他朝四肢被固定在沙发椅上,脖子以下都不能动弹的湛信然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说:“噢,您笑了!是吗?但愿您还记得,喜怒不形于色,是湛氏总裁的基本修养……”   裴菲:“湛氏总裁是面瘫吗?”   湛信然再次失笑。笑得舒畅,似乎很以这个女孩为荣。   褚谨言濒临爆炸之际,狠狠按住自己。   他没有直接回怼裴菲,而是转移战场,直接快进到对湛信然的诛心前战。   他还是那样用力地咬牙笑着,一脸狰狞说:“……行,那就形于色!不过我要纠正您的一系列迷思。首先,令姐不是死于总裁职位附带的压力——”   他有意暂停,话里不祥的预兆让裴菲和湛信然都顿时一怔。   褚谨言慢条斯理笑:“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秘密,信念崩塌……”   他移近湛信然,折下身,几乎鼻尖抵着他的鼻尖,用一种令人厌恶的声音挑衅问:“您猜,什么样的秘密,能让令姐那样的精英崩溃?”   本来,他这个举动带来的压迫力十分强大,也许换一个人,多少会被摄住;然而,湛信然却不避不闪,连呼吸都丝毫不受影响,就在那么近的距离,淡然跟他对视。   裴菲都不禁佩服起他的定力。   几秒后,居然是褚谨言先移开目光,自动退后。   随即,他也意识到,这意味着自己在这一场对峙里败了下风。   于是,他强行挽尊地再笑起来。   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声调像唱歌一般,居高临下地对湛信然道:“因为她无意间发现,湛氏前总裁夫妇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必然——是我父亲,慷慨策划了这一切!”   裴菲的笼子一声暴动,她怒道:“不要脸!畜生!!!”   虽然还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策划”那件事,但单听这个谜面,裴菲就压不住心中的怒火。   湛信然的脸色白中带青,眼眶微红。   但他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情绪。他对笑看着裴菲暴怒的褚谨言命令道:“说下去。”   褚谨言明白,他们两人都动气了。   他们动气,他就不气,要高兴。   他端起像往常那样风度翩翩的姿态,拖了把椅子坐到两人对面,像在说什么好事似的,道:“因为前任总裁夫妇,平分湛氏最大占比的股份——他们合起来,就是世上最富有的人;可一旦均分,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裴菲背后的双手都握成了拳头。   她难以置信说:“就为这个?为了让他们的钱,集中到一个人身上???然后造出一个世界首富?????”   褚谨言转头,露出个高深的笑容,在他的座椅上俯视着裴菲:“你懂什么?世界最低端的生物……”   裴菲:“我不懂,我也不要懂——你们就为了这个,杀人???杀的还是,视你为兄弟的人的亲生父母……”   湛信然望着她,生怕她当场把自己给气死了,温声劝道:“裴菲,冷静点。”   褚谨言接茬道:“对,冷静!在你那三寸长的眼光里,活着就是你能拥有的最贵的东西——但我们,不是!我们有更高的信仰……”   说着,他目光挑高,仿佛看到虚空中的神圣光照。   裴菲无情打断他的憧憬:“你们的信仰需要无辜的人血来献祭,那不是更高,而是更邪……唔……”   话没说完,褚谨言终于忍无可忍,从手边扯出一段胶带封住她的嘴巴。   他动作丝滑,不知是平常就随身带着这种变态的东西,还是今天有备而来。   裴菲的话被封回了喉咙,褚谨言却还不安心,转身飞快把湛信然的嘴巴也封上了。   他们两人只剩下锐利却并没有实质杀伤力的目光,褚谨言试图抒情的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他长长地吸进一口气,闭着抽搐着眼睑的眼角,憋了几秒才缓缓放出来。   这个深呼吸抓回了他差点被裴菲骂走的至高精神世界,他的脸色恢复到微笑的模样。   但这副假笑很快又被他自己撕破。   “无辜?!”他盯着不再能清楚发声的裴菲,再调转目光,狠狠剜向湛信然那半张被遮蔽的英俊面容。   “这个世上的活人,谁无辜?”   没有人回应。两个被夺走了话语权的人,连一个呜咽都不配合他。   褚谨言的质问掉到了地上,回震的寂静空气,带来一阵连他都难以忽略的尴尬。   但他还是以一己之力,填补了空气龟裂的痕迹。   他怒视向湛信然:“就算天下的人都无辜,湛家的人也怎么都不无辜!哼!你们只知道,你们失去了父母、至亲,但别人呢?我褚家,我父亲,为了把湛氏孕育出一个全世界最顶尖的人,他做了什么?他亲自出马,搭进了他的一切!他的妻子!他自己!他还要求我在时机恰当的时候,在你们姐弟里二选一——他为了从你们家里培养出一个最接近神的人,他要求他的儿子设法杀人!!!”   他最后几句话是咆哮着吼出的。   他“嘭嘭”拍着自己的胸口,眼睛血红,瞪着湛信然,又飞快转向,瞪着裴菲,嘶吼道:“我杀了很多人!很多!只要能保全……”他转向湛信然,“保全你,我还可以杀更多!!!但你呢!你回馈了我什么???”   他蓦地,劈手从铁笼上方的栅栏间伸进去,一把扯住裴菲的头发。   裴菲发出痛苦的声音,不得不顺着这个疯子的力道歪过身。   褚谨言一手拽着她的头发,一手还要指着她的脸,对湛信然吼道:“就为这么一个克隆货!!你什么都变了!!!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都做!!!你太让我失望、太让我们失望!!!”   裴菲疼得在胶布后面尖叫,褚谨言在疯癫中,还看到了湛信然眼中流露出的心痛。   于是他大笑起来,说:“心疼?您果然会为了她心疼……这算什么?我就扯了她几根寒毛……”   说着,他手一松。   裴菲在笼子里跌倒,在胶带后面喘气,并愤恨地甩掉因为疼痛而涌出的生理眼泪。   褚谨言认为自己又赢了这一场。   他心情大好,笑容浮上来,声音回归正常。   “这就心绪起伏,也未免太不经事!”他笑说,“我还有一场大戏,要请您观瞻呢!”   他举起手,在空中拍了拍。   很快,这个房间的门再次打开,几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鱼贯而入。   看到他们的脸,裴菲顿时屏住了呼吸。   是鱼启。那个百年前震惊世界的连环杀手,试图领导一群信众,颠覆社会规则的“枭雄”。   也是前些日子跟裴菲短兵相接,最后被无人巡城机击毙的恶魔。   湛信然眼里也露出认识他们的神色。   褚谨言笑起来,说:“怎么,二位看起来都很熟悉的样子——湛总认识,我不奇怪,毕竟您是那么的博闻广识;至于你,克隆体2代,怎么会认识他呢?噢……不会是,曾经在什么阴暗的角落里,跟他有什么亲密接触吧?”   裴菲在心里骂了八百句脏话。   湛信然回过头,用眼神给她安慰。她顿时平静许多,劝自己不要为变态生气。   冷静下来的她,很快发现了这批“鱼启”跟之前那位暴戾狠辣的鱼启间的不同之处。   褚谨言讽刺过她之后,就吩咐这几个克隆版鱼启“带去那边”。鱼启们立刻像忠犬一般,执行他的指令。   他们分成两队,其中几个去控制湛信然,替他解开手脚铐,同时压制着他,把他的手腕像对裴菲一样,反剪在背后,用结实的胶带缠紧。   不仅手腕,连手肘,到上臂,但凡有能力反抗的节点,都用层层叠叠的胶带把他卷得结结实实。   但其实他们并不需要那么做。   就裴菲观察到的,他们把湛信然从单人沙发里架起来时,湛信然的双腿都还深深陷在肌松药的药效里,根本无法用力。   他们架着他站起来,几乎就是全力撑着他,让他的脚堪堪接触到地面而已。   裴菲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被几个男人按着,从铁笼子里拽了出去。但因为她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一直蜷缩着,下半身也麻得不像样,根本不能站好。   褚谨言似乎对他们的状态非常满意。   他笑着转身,闲庭信步,跟着前面被人拎着的湛信然,带着同被人拎着的裴菲。奇怪的队伍出了这个房间,经过一条色调诡异、铺着紫色地毯的封闭式走廊,再转过几个弯,最后,在一个新房间停下。   裴菲一路上跌跌撞撞。但因为自己是跟在湛信然身后,这让她有足够的机会,来观察押着他们的这一队“克隆鱼启”。   很快就发现一个疑点——他们的太阳穴两边,都各有一条隐蔽的“线”。   那看起来不是一个新鲜的伤口,倒像那些爱美人士或叛逆人士,在耳珠、鼻中隔或肚脐上开的孔。   区别是,那是一条线。边缘整齐,长一公分的样子。   看外观,似乎可以微微翻开,往里面插入什么终端或芯片。   所以……是因为那个吗?   他们被接入了控制大脑的东西,所以才那么整齐划一,一言不发地任褚谨言指挥?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感谢大家的留言讨论~啾咪! 第65章   不等得出任何结论,眼前这个新房间的布置,立刻摄取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这是个微型剧院,内部空间是圆柱形。   跟DE乐园里的那个剧院相比,这个感觉更变态。   它的正中间也是一个圆形的表演台,台面比地板高出大约70公分,边缘没有任何围栏。   白光打在台面上,反射的光线刺得人眼睛发花。   围绕这么个直径大约5米的表演台,紧紧摆放着一圈软椅,不用说,这就是“观众席”。但跟DE的观众席相比,它离表演台之间几乎没有距离。   可想而知,如果这里真实照搬了DE乐园里那种“表演”,台上血溅五步,轻易就能溅到观众席上。   裴菲:“……”这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变态!!!   “请坐!”褚谨言回过身,朝他们打了个惺惺作态的让请手势。   湛信然和裴菲立刻就被架着他们的克隆鱼启们,各自按到了其中两把软椅上。   跟裴菲预料的差不多,这个角度,她正常坐着,表演台大约到她的下巴位置。   刺眼的白光近距离从台面扎进眼睛。   她试图避开这种刺激,就不得不扬起头来,而这又进一步导致,随后她可能一不留神就必须“观赏”到台上的“表演”。   可说到底,褚谨言到底要他们看什么?   她侧过头,追着褚谨言不紧不慢的身影。   他走到裴菲和湛信然斜对面,隔着几把软椅的位置站定。立刻有一名克隆出现,替他把宽幅的软椅转动方向,让它面向裴菲他们,并把剩下的椅子收走。   这样一来,他那一边就空出了一个卡座大小的空间。   褚谨言面朝着他们施施然坐下,眼里闪动着那种“让你们开开眼”的亢奋光芒。   他举手打了个响指。   随即,一幕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出现——   两名大约十七八岁,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窄紧短裤的男孩进来。两人同时在褚谨言脚边跪下。   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四肢着地,把后背绷得直直地,同时把头埋得极低。动作违反生理结构,脖子几乎跟支撑着地板的手臂完全一条线,头却深深藏进胸口。   那样他要怎么呼吸?   另一个男孩却摆出一副妖娆的姿势跪坐,侧过脸,头轻轻依偎在褚谨言的腿边。   裴菲下意识去寻湛信然的眼睛,希望在他泰山崩于前都会平稳的情绪感染里,自己能淡定一些。   然而这次,湛信然却一反常态。   虽然他的表现看起来跟往常无异。   笔挺的后背,舒展的面容,但他的目光却忘记掩饰般,直直地盯着那个把自己绷得像个器物的男孩。   褚谨言看懂了他的眼神,笑起来。他甚至不辞劳苦似的,从他的座位站起身,走到湛信然面前。   “怎么,您认识他?”   也不知褚谨言是怎么想的,明明在问挑衅的问题,却由于他高高地站着,湛信然则是端正坐着,他下意识就单腿后撤,丝滑屈下,眼看就要摆出他在湛信然面前习以为常的单腿跪姿——   但立即,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此,在他右膝降到快贴地时,一波强行回升,做出一个不伦不类的蹲姿。   身体惯性这种东西,实在尴尬。   但他成功管住了自己的表情,假装无事发生,并把注意力转到他真正想要强调的地方。   他抬手,揭下湛信然嘴巴上的胶带,示意裴菲身边的一个克隆鱼启也撕下了她的。仿佛他此番下蹲,就为了专程干这么件事似的。   随即他站起身,让自己回到俯视二人的高度。   “在这儿还不让说话,确实不太厚道,哈,”他微笑看着湛信然,接上之前的那个问题,“湛总对我的‘桌子’,有什么高见?”   湛信然抬起眼睛:“他怎么在这里?”   褚谨言噗地一笑,似乎为湛信然的问题感到大意外:“他,他为什么……为了受罚啊。怎么,作为一个备受您优待的球童,不知感恩,反而处心积虑想杀了您——他炸毁了您的双腿,我这是替您惩罚他,不对吗?”   这么一来,裴菲也听懂了。   原来就是这个男生。大概在三天前,让湛信然呆在一把轮椅里,满眼生无可恋。   但湛信然神情中,并没有对男孩的愤恨。   相反,在认出这个男孩的短暂错愕后,他早已恢复如常。   望着褚谨言,他冷冷道:“你不是法律,没有惩罚他的权力。”   褚谨言似乎早就预备着湛信然会有这番话。   他煞有介事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语气轻佻地说:“好好好,不惩罚——不是惩罚!让他为我服务,其实是抬举他——不是吗?”   这个“不是吗?”,是回头问那两个保持着原造型,呆在他座位边的男孩。   那位绷着身体扮演“桌子”的男孩一声不吭,另外那个曾妖娆倚着褚谨言的男孩——在褚谨言起身过来后,他就顺滑地倚到了褚谨言坐过的软椅上——无缝接话道:“为您服务是所有人的荣幸,爸爸!”   裴菲:“……”   等等,他……叫他什么?   湛信然的目光中也闪现一丝意外。   裴菲:“他们是你……儿子?”   褚谨言仰头爆笑,笑了好一阵才收。他没有回答裴菲,但从他的举动就能得知:不是。   不是,却称他“爸爸”。他的态度看来还那么受用。   裴菲:……有很不舒服的感觉。   褚谨言对他们的表现感到满意,他微笑,转身缓步往回走,边走边给湛信然丢下一句:“不管您愿不愿意知道,我都要感谢您……”   他已经回到他的座位边,对那两个造型各样的男孩做了个展示的手势,笑眼望向湛信然:“包括他们,”指围绕着裴菲和湛信然的克隆鱼启们,接着道,“都是您之前选中的一个项目,‘认知转移’的实验结果——这个有罪的球童,现在全心全意相信,自己就是张桌子!”   湛信然一静。裴菲听得云里雾里。   但她知道,褚谨言稍后会解释的。   他现在处于决胜者的位置,不慢条斯理地解释这些安排背后的“巧思”,他的得意要怎么发挥呢?   不过,现在在适应场内奇怪的光线后,她发现,那两个男孩的太阳穴上,也各有一个切口。   这就跟她先前的猜测对上了——那儿,也许就像神泪一样,可以接入某种终端。   那些设备能干预他们的脑回路,让他们像傀儡一般,任凭褚谨言摆布。   湛信然似乎也看出什么。   但他根本不搭褚谨言的各种挑衅或炫耀。   趁褚谨言这时对着耳机在低声发号施令,他侧过头来,轻声对裴菲道:“那个项目,不是为了这种目的开发的。”   它是为了探索记忆存储、神经学层面的痛苦转移以及认知重建领域的技术干预等,总之是为了一个好的目的。   开发之初,湛信然和相关的技术团队也评估过这个项目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后续的实验都在大力尝试从各方面做相应的防范。   实在没想到,项目尚在开发初期,它就已经在湛氏内部,作为现今最强悍的神经控制工具,在满足褚谨言的变态私欲了。   尖端科技,在道德沦丧却权力在握的人面前,就是屠戮人类文明的利器。   这是共识,裴菲又怎会不懂?   她轻声回应湛信然:“我懂。等你一出去,就拨乱反正!”   湛信然感激地看了看她。   这时,褚谨言对他的设备发号施令完毕,他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回来,脸上重新浮起自我陶醉的微笑。   他在软椅上坐下。很快,一群男孩鱼贯进入,手上用托盘端着茶壶,杯子,装满各种茶点的瓷盅、点心架等。   这次不再是某一个人的克隆体,但都是漂亮的男孩。他们看上去都在十七八岁左右,个个低眉顺眼。   他们的太阳穴上,都有一模一样的切口。   他们列队在褚谨言面前跪下身,把手里捧的东西自然转移到那个四肢撑地的男孩后背,向褚谨言行礼后,再低着头躬身退场。   在入场和退出时,虽然除了地板,没有人敢朝别处乱看,但他们有两个瞬间,会朝裴菲他们这边亮出全脸。   其中一个跪下放糖罐的男孩,让裴菲在看清他的长相时,身体一僵。   她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本来就在捕捉他们神情的褚谨言,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立刻抬起手,抓住那个男生的脖子。   不让他起身,并用一根食指撑起他的下颌,让他就着跪姿朝裴菲仰起脸。   “看过去——认识他吗?裴小姐?”褚谨言假笑。   两边视线一碰。   不但裴菲,就连细细的脖颈掌握在褚谨言手中的男孩,也身子一颤。   男孩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激动,长长的睫毛疯狂颤动,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   但显然,除了最初那一眼的微颤,好像是因为意外看见裴菲,自主迸发的;之后止不住的颤抖,却更像是因为看到裴菲,而联想到什么骇人的经历,吓得发抖。   裴菲:……   是他!   就是前几天,在皇家奶茶店门外,裴菲送了一口鲜奶的那个男孩——当时他不用手,却用牙叼着杯沿,仰头灌了自己一脸奶白色……   对了!那个时候,他入口的鲜奶没多少,却十分感激她,结结巴巴地叫她“爸爸”!   所以褚谨言这个变态,是在享受做所有人的“爸爸”?!   她什么都没说,狠狠瞪着褚谨言。   褚谨言并没有在等她的答案。他手指在颤抖的男孩脖颈上抚摸,自顾自地笑叹道:“以前,他可是我最喜欢的小狗;但,谁让他有奶就是爹?现在,他就不是我最喜欢的了……呵,不!应该说,是我最讨厌的!”   说着,他手下一推。   男孩应声摔倒在地。但他却不敢爬起来,也不敢动,贴在地面上的脸满是惊恐。   裴菲冲口而出:“你真恶心!”   褚谨言并不介意,反而笑眯眯地,仿佛那是一句恭维。   他抬腿,硬底的皮鞋狠狠踢了男孩一脚,低低叱道:“滚!今天没工夫,明天再找你算账!”   男孩连忙跌跌撞撞爬起身,低头躬身退出褚谨言的视线。   裴菲替他攥紧了拳头,褚谨言却笑着望向她:“这就‘恶心’?裴小姐,你也是个不懂感恩的人!”   他叹口气,一副不被世人理解的样子,说:“算啦,我和你计较什么——湛总,我还是请您看戏吧!”   他指指表演台。   有纷杂的脚步声从幕后传来。 第66章   台上随即走出来两个男人,同样,也是克隆版的鱼启。   褚谨言说:“不好意思,让您审美疲劳了。主要是,最开始的‘人体催熟剂’,被令尊令堂否定并严令禁止。养成一个人,要全靠时间——所以他这一批,我爸爸只好一次性多克隆了点。”   裴菲:“……”   所以这褚家,至晚是从父辈起,就走歪了的。   干了这样反人类的事,褚谨言的关注点居然在多不多上。   他说着,还朝湛信然举了下他指尖轻捏的小瓷杯。   抿了一口茶,才接着道:“不过后来,人体催熟剂还是被我们开发出来了,花了我不少……呵呵,现在正用在外面那三只培养缸里——哦对,你们都参观过了!这批克隆体的成长速度,是正常人类的5倍!”   他突然目光灼灼,盯向裴菲,朗声笑道:“这表示,只需要3.6年,我就可以获得一个跟现在一模一样的你!怎么样,”又看向湛信然,“成绩还算喜人?”   湛信然沉得住气,裴菲却不行。   她气愤质问:“你为什么要克隆我们?”   褚谨言耸耸肩:“克隆你,因为我恨你!但我尊重我老板……当初克隆你,只是想玩玩儿——别瞪啊,一开始没抓你,你不该感恩么?哼……至于你那个老板……因为她对我的至高赞扬毫无反应,表示她该被修理——可有什么办法?她某些能力还不错,我只能先修理修理她的克隆啰!”   裴菲:“……”无话可说,不愧是个变态。   湛信然却接茬问:“什么赞扬?”   褚谨言已经全面控制了他的前男神,但对他的态度却总是下意识地恭敬。   湛信然一问,他就换上恭谨的脸色,身体稍稍紧了紧,认真回答:“我称赞她‘忠诚’,她像没听见。”   他还特地停了停,小心观察湛信然的神色。   湛信然当然是没有什么露骨的表情的。   褚谨言很习惯这一点,放下心来。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都什么时候了,他干嘛还要在意他?!   褚谨言在心里骂自己“当惯了狗,不会做人”。他马上重振精神,扭过头,朝台上那两个男人抬了抬下巴。   随即,一只底板带轮子的透明箱笼,从台子侧边的入口推了上来。   笼子里关着一头巨大的狼。   裴菲立刻就注意到,它的两眼正中,有一道毛色斑驳的切口。   笼子运送到“舞台”的正后方。   忽然,整片圆台的边缘晃过一层薄薄的蓝光。   蓝光把整个房间的空间,分成表演台和观众席两个独立的区域,但它转瞬即逝。空气重新变得透明,台上台下似乎仍共享同一个空间,没有任何隔阂。   湛信然低低对裴菲解释:“隐形高压防护栏。”   裴菲猝不及防,半懂不懂:“嗯?哦!”   下一秒,一名克隆鱼启把怼着表演台边缘的笼门打开。那头狼颈后的一圈毛炸起,金色的眼睛朝观众席上的人们露出凶光。   裴菲从没跟一头野兽对视过,但原始的逃生本能刹那间被唤醒。她在一众克隆鱼启的禁锢中,全身猛地瑟缩了一下。   狼步态稳健踏出笼门,转动它硕大的头略略环视,接着,竟径直朝裴菲的方向走来。   裴菲:“……!!!”   湛信然好像在旁边说了句“别怕”,紧绷的她却没听懂。   台上野兽的步伐突然加快,不过几米长的台面,眼见它下压后腿,朝这边凌空一冲!   裴菲缩起身子,在众人按压下避无可避简直要灵魂出窍!   她一声惊叫。   然而,下一秒,视野被铺天盖地的金色火光占满——这间本来表演台最亮、观众席几乎全暗的屋子,凭空迸发出一大团火球。   伴随四溅的火星和野兽吃痛的嗥叫,裴菲禁不住狠狠闭上眼睛,等待一场厄运实打实地砸到她身上。   然而并没有。   她听到沉重的肉身,“嘭”地砸到台面上。近在咫尺,连带的空气震动,似乎都波及到她的脸。   裴菲睁开眼,火光正在消失的余辉里。   四周还有几片火星在飘散、烬灭。那头刚刚试图冲向她的狼,正惊叫着在台上翻滚。   它试图靠翻滚压灭身上的火苗,空气中都是毛皮烧焦的臭味。   斜对面的褚谨言哈哈大笑,看眼神,明摆着是嘲笑裴菲“没见识”。   裴菲这才明白“隐形高压防护栏”是什么东西。   台上的野兽不但冲不破那层看不见的防护网,还会被一股隐形的力量反弹,并被高压电爆出的火焰灼伤。   大狼打滚完毕,两只前爪和面门的毛秃了不少,鼻尖滴出血来,落到雪亮的台面上。   它呜咽着翻起身,受伤的爪子让它走不稳。   但它眼里的寒光更加幽深。   似乎要不是刚吃过苦头,它现在就会把台下离它最近的裴菲撕成碎片。   “我饿了它半个月,”褚谨言一脸满足地开口,笑盈盈望向湛信然,“不过,您认识它吗?”   湛信然眸光一闪,脸色不太好。   “认识”二字,让局外人的裴菲也感到,事情正变得更加糟糕。   她隐约记起,他们从那个两边关着野兽的坡道走下来时,湛信然说过,“有一些熟悉的眼神”。   怎么会“熟悉”?又怎么会“认识”???   但这时的湛信然比那时看起来淡定非常多,他什么都没说。   褚谨言习惯湛信然的沉默,自顾自笑道:“您会想起来的。”   新一轮杂沓的脚步声响起。   紧接着,一个赤着脚、身上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姑娘,被一个克隆鱼启抓着肩头,从表演台后方的侧门里推出来。   看到姑娘的模样,湛信然眼眶微微一睁。   他对褚谨言道:“你答应过我会放了她!”   褚谨言本来在得意地笑,蓦地听到湛信然用责难的口吻对他说话,他顿时抖了一下。   虽然他立刻掩饰过去,脸上的笑容却变得讪讪。   他“呵”了一声,说:“您认为可能吗?”   湛信然的目光变得冷利。   褚谨言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吃了那么多年亏,那么多人为您不计回报地付出,到头来,您还是会为这些叽叽歪歪的儿女情长所羁绊!这个女人接近您就不怀好意,您知道吗?!”   他这回说的不再是裴菲,而是台上的红衣女子——除了太阳穴同样有一道划痕外,裴菲还注意到,那个女孩对于那匹狼的态度:怕是怕,却又不那么怕,反而有些探究。   仿佛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她的好奇心还能强压过恐惧似的。   湛信然冷冷看着褚谨言。   他明白,褚谨言是病入膏肓,跟他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没想到褚谨言挺委屈,苦笑了一下,说:“今天我就想向您证明,感情是多么可笑、脆弱的东西!”   说完,他朝按着女孩的那个克隆鱼启丢了个眼色。   那个男人按下手上的设备,仿佛是为女生打开了一扇进入表演场的门。然后他手下猛地一推,把女生推进表演台的同时,再按下了手上的设备。看来那确实就是“关门”了。   那女孩一个踉跄闯入狼的地盘,这才突然猛醒似的,惊叫了一声。   她差点跌倒,但险险稳住了。   这期间,那头本在舔舐自己爪子伤口的狼,虽然被她的惊叫吓得缩了缩,但紧接着,它金色的眼睛就锁到了女孩脸上。   裴菲呆了一下。   因为她也产生了非常诡异的直觉——台上,那头狼,似乎也跟那个姑娘“认识”。   按照褚谨言说的“儿女情长”来看,莫非这头狼是这姑娘豢养的?他饿了它半个月,是为了考验她和它之间的感情,是否能敌得过饥饿?   “还是‘认知转移’……”   褚谨言不甘冷场地开口。   他从面前的男孩背上端起一把热茶壶,倒茶进手里的杯子。就在裴菲和湛信然循声看向他时,他却把手里的杯子移开了。   这样,冒着热汽的滚烫茶水,淋到了男孩赤.裸的背上。   男孩后背那片皮肉当即就红了,几秒后冒出一片晶亮的大血泡。然而,他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根本不懂得疼痛。   裴菲:“……你够了吧!!!”   褚谨言笑盈盈把壶口对回手中的茶杯,倒满,把茶壶放回男孩的后背。   杯口凑近嘴边,他碰了碰,煞有介事地皱眉说:“哎呀,好烫!”   说着,手一歪,干脆让手里那杯滚烫的水连带茶杯,一起打翻到男孩背上。   新一片伤痕立刻出现。   褚谨言从胸口西装袋里抽出手绢,按上那片血泡,像擦桌子一般使劲抹了抹,再若无其事扶起那只打翻的茶杯。   整个过程,裴菲光是看,都觉得痛。   但那个男孩还是一动不动。   倚着褚谨言大腿的男孩也像司空见惯,仰起脸,对他露出崇拜的笑容。   裴菲:“……”好想打人!   湛信然看回她,低声宽慰道:“别劝。越劝他越得意。”   裴菲心里一沉。   的确。   这种场景里表露痛苦或怜悯,肯定早就被褚谨言那个变态预见过。劝他或气急败坏地骂他,说不定只会让他更来劲。   她得向湛信然学着点,不能让那个畜生找到机会就折磨人。   但当然,这一场,又是褚谨言赢。   他一脸美滋滋,接着前面那句话,笑道:“我说过,他相信自己是我随叫随到的桌子——桌子怎么会怕痛?您说对吧?”   没有人回应他。   但裴菲和湛信然眼中冷冷的光,已使他感到满足。   他回过头,朝舞台上正相互颤抖着打量对方的一人一狼,笑说:“‘认知转移’的技术,我们不但开发完备,还做了创新——我们能调节‘转移’的程度,您能想到吗?”   他有意停了停,再接道:“我的‘桌子’,是百分之百转移;而台上这两位,我们则采用了‘双脑并行’的模式。就是说,老昆的女儿,呵,这个试图用伤害你来吸引你注意的女人,和这匹母狼,她们双方的脑电波,各占百分之五十。换句话,她们俩,都有一半自己的认知,而另一半,是对方的……”   台上的一人一狼闻言,都转过头来,望向褚谨言。   褚谨言:“噢!忘了说,老昆的女儿,三天前进来后,我也没让她吃过。昨天起,到刚才,还把她丢到永生大陆上,12倍延长了她的饥饿……”   他朝台上摊摊手:“你们相互认识,或者说,你们就是彼此——所以哪方会赢?人,还是兽?”   他朝台上勾勾手指,那名还站在原地的克隆鱼启按下设备,手一扬,朝台上扔了一团东西。   “嗒!”黏腻的东西落地声。   裴菲定睛一看,那是一大团鲜红的生肉片。   因为被砸到地上,它略略散开,露出了裹在中间的一把小刀。   肉很新鲜,在白光照耀下,散发着连裴菲都觉得诱人的光泽;同样,小刀也寒光闪闪,预示着稍后可能的伤害,乃至死亡。   它们就这样赤.裸裸地落在女孩和母狼对峙的空地上。   这时,褚谨言在手里按了下什么,他吹了声口哨,说:“50%认知转移完毕,双脑模式开启——”   狼和女孩的目光,同时从那团生肉上跳开,直勾勾射向对方。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感谢大家的留言讨论~抱抱~!ヾ(^▽^ヾ) 第67章   转眼间,姑娘跟狼都疯了似的,扑到一起。   白亮的舞台灯照下,她们撕扭得难分彼此。   女孩发出疯狂的尖叫,母狼呜咽。   有肉.体和骨头相撞的声音,尖利的爪子在台面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嗞嗞声,布料被抓破的刺啦声……   大概如褚谨言所说,她们双方都饿了很长时间,都足够疯狂,也足够虚弱。战争没有持续太久就分出了胜负——   女孩手里握着那把小小的水果刀,身上衣服变成碎布片,暴露在外的皮肤,不是伤口就是血迹。   母狼则倒在涂满了大片鲜血的白色表演台上,皮毛大片大片地被小刀扎出的血浸湿。它侧卧着,腹部起伏喘息,目光则望着旁边一手执着刀,一手紧紧抓着那团生肉的女孩。   它的眼神让所有人沉默。   不是愤恨,嫉妒,或对于食物的渴求,而是对女孩的一种悲悯。   它在肉搏中失败了,但它有一半的意识,是她。   某种意义上,它被自己打败,重创,如果没有人救它,它大概率会死。但现在它还悲悯并欣慰着她的胜利。   裴菲:“……”   褚谨言的变态,简直到了不能容忍的程度!   女孩的反应也在变化。   她一开始恶狠狠地接受自己狼口夺食的成功,右手举着的钢刀还朝它在半空中比了比,示意“你要敢靠近我就杀了你”。   但看到母狼的眼神,她也呆了一下。   然而,饥饿和另一半狼的脑回路控制了她。   她很快回到凶狠求生的情绪里,举起手里的那团生肉,一口咬住。   “慢着!”褚谨言突然出声,“差点忘记提醒——姑娘,那是你父亲,老昆的舌头和小腿。”   裴菲:“…………!!!!!”   她不能再骂褚谨言是变态,因为那是在侮辱变态!   湛信然的侧面绷得紧紧地。   但他一如既往,什么都没说。   不论是谁在现场,面对褚谨言的这些招,都不可能说得出话来。   台上的姑娘肩膀缩了一下。   她扭过头,愤恨地瞪着台下优哉游哉的褚谨言。   1秒后,她却像凶恶的猛兽发了狂一般,把手中的肉片继续往口中塞。   腮帮鼓起,她狠狠地咀嚼,吞咽。   眼泪流出来,喉咙里发出反胃的干呕,但她的进食速度却没有减缓。三口两口就把那团跟她有关的生肉全部塞了进去,咽进胃里。   空出的喉咙和口腔,发出她憋闷不住的哽咽,但她只是瞪着褚谨言。想必能直视他,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限度的反抗。再过一步,可能就会招来她不愿承受的后果。   褚谨言表现出大度的模样。   他甚至鼓了鼓掌,转过头来,对湛信然笑道:“您看到了吗?这就是人。跟动物也没什么区别。女儿吃生身父亲,您认为,感情值得信仰吗?”   湛信然淡淡道:“人类的语言,已经找不到形容你的词汇。我恨自己,没有早点看透你。”   褚谨言哈哈笑,话音始终带着笑意,说:“别呀!您觉得我有多疯狂,我对您就有多忠诚!但刚才这些,都不过是热热场罢了。接下来,才是我为您量身定做的好戏!”   他举起一只手指,朝台上弹了弹。   马上就有一群克隆鱼启上台,把台上精疲力尽的姑娘和狼拖走,同时把台面清理干净。   圆形舞台再次变得雪白光亮。   紧接着,又是一阵地板闷震的响动。两只透明箱笼,由几个克隆鱼启推到舞台后方的隐形防护栏边。   如之前放狼的阵势,那群鱼启把笼里的野兽驱赶到台面上。   裴菲心惊,下意识轻声道:“豹子?……杂色狼?”   湛信然温声纠正:“是美洲虎,鬣狗。”   裴菲似懂非懂点点头。   她的见识果然太少,但她知道,鬣狗似乎是一种恶心、食物面前完全没有底线的动物。   ……不,最没底线的动物,难道不是斜对面那个男人吗?   她想着就瞪向了那边。因此,她没有留意到,从笼子里被赶出来的那两头野兽,不但相互间没有出现嫌恶的斗争;相反,它们非常有默契地,一同望向湛信然。   湛信然撞上它们的目光,身体顿时一僵。   密切关注着他们的褚谨言,当然立刻注意到这三边的目光变化。   他哗地一下笑起来,说:“神啊!看来各位都不需要我介绍了!但……谁让我是东道主呢?”   他的目光移向瞪了他好一阵的裴菲,似乎这个“东道主”是为了她才勉力为之。   就在他的笑容越发嚣张扭曲,要得意地继续逼逼时,湛信然却略略朝裴菲转过脸来,对她说:“不要在意。”   裴菲:“……嗯?”   褚谨言大喊着“喂喂喂”,打断了他们。他无耻地抢白道:“湛总,不要逃避啊!”   湛信然脸色一冷,放松靠回他的椅背,用行动表示什么叫“不在意”。   褚谨言紧盯着他的脸,皱着眉头笑道:“您不在意?我不信——!”   湛信然的脸色挖不出他想要的表情,他转而把视线转到了裴菲脸上,笑盈盈说:“刚刚,我们欣赏了一个人对于自己的精神、肉.体以及自己亲人的感情有多么脆弱淡薄;现在我们将观赏这个真理的加强版——湛总,希望您明白,令尊和令堂早就有他们脑电波的储存数据。每月更新,直到他们最后那一趟旅行前。所以,我们所拥有的湛氏前总裁夫妇的‘电子灵魂’,是最新最全的。”   裴菲:……!!!!!   她看到了!!!那两头野兽站在白亮的光瀑里,那两双温沉望向湛信然的眼睛,以及他回望它们的眼神……   不用褚谨言说完,她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要在湛信然面前,把他不幸殉了褚家歪道的父母,就像刚才对待那个姑娘一样,变成六亲不认的野兽。   她死死瞪着褚谨言,怒骂道:“杂碎!渣滓!”   眼泪随着叱骂的第一个字喷薄出去。   她太生气了,也太替湛信然委屈。   现在他们身陷一动不能动的困境,还要亲眼目睹那些非人类的剧情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上演——她一个局外人尚不能忍受,何况今天早些时候,还把这么个垃圾当兄弟的湛信然?   裴菲:“垃圾!!!”   不料,湛信然虽然感激地看着她,却叫她:“裴菲,冷静!不要上他的当!”   裴菲深吸气,眨掉眼泪望着他。   她需要他这沉得住气的魄力,否则,她就快要在这把椅子和这群克隆人的按压之间爆炸。   湛信然深黑的眸子紧紧地看着她,声音稳定,充满关怀:“我的父母已经去世,不管他们留下的脑电波跟他们多像,也不是他们了。裴菲,你知道的,生命不可重来。我尊重现实,现实就是他们已经不在了。”   裴菲一静。   她并不能肯定湛信然的话。毕竟,“天堂实验”在做的,不就是让人们的脑电波永生吗?   湛信然看穿了她,立马道:“‘天堂实验’是某种尝试,但它存在的意义,更倾向于安抚活着的人。   “这些电子思维的复刻品,一定程度上代表我父母的思想,但它们只能展现到他们去世前最后一次上传的样子。   “它们是过去时。就算它们在之后遵循着我父母惯有思维的逻辑,发展出对新生事物的看法和判断,它们也不是我真实父母的思想。   “因为人的思想是不断发展的。有意外,有顿悟,也有迷茫或者错误。但电子思维不一样,它们遵循被保存下来那一刻的运作模型。   “它们完全不能替代任何生命,更不能替代我的家人。”   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裴菲的眼眶又热又痛。   眼下的情形,明明更需要安慰和支持的人是他,他却一再逼迫自己正视那个残酷的现实,反过来安慰她。   裴菲眨眨眼,把眼泪逼回去,说:“好,我不生气了。我不要再给他一点点得意的机会!”   湛信然眼尾微扬,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这番对话,褚谨言看戏一般看了全场,甚至有意没打断。这时冷笑一声,说:“是吗?但愿您稍后还这么平静!”   他朝台上抬了抬下巴。   站在那头的一个克隆鱼启走开,很快再回来,怀里抱了一只肥硕的白兔。   白兔一看到台上那两头猛兽,就在鱼启怀里疯狂挣扎。发现挣不动后,它改为全身猛颤,似乎当场就吓晕过去。   可台上,无论是那头饿得皮包骨的美洲虎,还是食欲永远填不满的鬣狗,看到白兔,顿时都显得焦躁起来。   它们断开了和湛信然的对望,各自喘着节奏不一的粗气,在台上躁动踱步。   褚谨言十分亢奋。   他站起身,走到裴菲他们旁边,大声道:“刚才老昆女儿和狼,是双脑并驾齐驱,结果她们选择杀掉自己,吃下父亲的肉;现在台上这两位,人和兽的意识比率,是20%和80%——你们敢赌吗,它们要怎么面对这只兔子身上的,令姐?”   湛信然周全准备,却仍是眼眶一红!裴菲也狠狠抓住了指甲可以抠到的椅背面料。   他们都在憋住呼吸,让自己一动不动。   台上的克隆鱼启丝毫不懂人情,在接到褚谨言的眼神指令后,便把防护栏打开一条缝,胳膊一抬,把那只白兔丢进场内。   兔子惊慌失措,长长的后腿触到地面就猛地一蹬。   它像一团白光,刹那就要弹出舞台不过5米的直径,以逃避它80%的动物属性所觉察到的致命危险。   但另一道斑驳的光更快。   是鬣狗。   就在兔子的后腿触到台面借力的刹那,它也凭着动物本能冲向它,并张开咬合力天下第一的嘴巴,一口朝兔子的脖颈衔去! 第68章   眼看就要鲜血四溅,现场却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嗥。   裴菲的心都差点跳出去。   只见那头浑身布满豹纹的老虎状生物凌空一个跳跃,几乎跟鬣狗的动作同步迅捷。   下一瞬间,它举起一只前爪,向那头鬣狗的头猛拍下去。   褚谨言策划的这场游戏,就算发生在真正的动物世界,也是怎么看怎么残忍。   台上三种动物,有两种都意识到,自己大概会顷刻间毙命。   一时间,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同时响起三种惊人的嗥叫。   兔子尖锐,鬣狗诡异,美洲虎雄浑粗糙。奇怪的是,这三种叫声都极为悠长、悲伤,听得人极为震撼。   可随后,现场所有人都看到了更为震撼的一幕——   张大嘴巴的鬣狗,尖利的牙齿并没有顺势咬破兔子的脖颈。   它像遭遇到隐形的不可抗力,单是这样张着嘴巴,哭泣一般嗥叫;而美洲虎杨在半空的爪子,也没有朝它拍下。相反,在看清鬣狗并没有对兔子下口的同时,它也刹住了爪子,悲痛地大吼着,把它的爪子轻轻放到了鬣狗后颈。   这种画面,就连大脑被褚谨言完全操控的克隆鱼启们都呆住,显出动容的眼色。   绷着一颗心和全身神经的裴菲,在发怔1秒后,就飞快反应过来。   她大叫道:“你输了!!!变态狂!哈哈!20%的人性都比你强一百万倍!!!”   湛信然的眉角也在极致的紧绷后,禁不住露出释然。   他眼眶有水光闪动,却笑起来。   笑意深刻而潇洒,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褚谨言,用行动告诉他:你不愿看到的东西——冲破兽性的人类情感也好,我发自内心的笑容也好,让你看个够!   台上挣扎在两成人性和八成兽性之间的三种动物,仍在痛苦地悲鸣,但它们却也一点都没有要侵害彼此的意思,甚至连白兔都不发抖了。   它抬起脸,用长耳朵蹭了蹭衔着它脖子的鬣狗,红眼睛温柔地看了看美洲虎。   这真是褚谨言人生的超级滑铁卢!   他恼羞成怒,冲台上发呆的克隆鱼启们吼道:“带下去!!!”   克隆鱼启们慌忙按下设备,三只动物立刻睡去。   褚谨言怒不可遏,他瞪大的眼睛狠狠扫视被按坐在面前的裴菲和湛信然,一手揪住裴菲的衣领,把她从椅子上拖起来,又扭过头去冲着湛信然爆喝:“很好笑是吗!我让你们笑个够!!!”   他暴跳如雷地命令周边的克隆鱼启说:“带走!!!”   裴菲手心紧了紧,就又被人拽着胳膊,整个人提起来,跟湛信然一起,被带到了一个新房间。   跟之前的房间布置都不同,这里十分干净。   一张可以围坐十几个人的大桌子,像是会议桌;每个座位上都有一个有线端口,似乎能用来接入什么外部设备;桌子对面的一整面墙是电子屏幕,显然是用来查看“与会者”试图查看的任何内容。   等裴菲和湛信然被按到幕墙正对面的两把椅子上坐下时,她才发现这个房间的恐怖之处——   座椅上有固定脖子、胸口、大臂、小臂、腰部、大腿、小腿、乃至脚腕和额头的装置。   裴菲和湛信然被按到椅子上时,这些智能的控制装置立刻启动,“咔咔”几声把他们固定住。连反绑着他们的胶带都没摘,就像怕他们这样还能逃脱似的。   椅子可以随便拖拽,两人却丝毫不能动一动。   简直就是任人宰割的状态。裴菲全身都凉了。   褚谨言的笑声在后面响起:“呵呵,怎么样?笑啊,这套装置禁止你们乱动,但没禁止你们笑!笑吧,笑开心点儿!”   裴菲:“……”   现在她认为,无论骂他什么,都是在侮辱那样东西。总不能说,“你真是个你爸!”吧?   所以,她闭嘴了。   大脑里光速猜测过褚谨言打算干嘛;她还有没有逃走的可能;她手心里的东西还有没有机会派上用场……   湛信然一脸淡然道:“何塞有一个小分队,你应该不知道吧?”   他们都看不见站在他们身后的褚谨言,但感受得到,他似乎收敛了声气,在认真听。   湛信然:“我猜,你设了陷阱,让何塞这次随身带的人马原地受困。追踪器里看不出,他们静止在这儿究竟是在等我聚会结束,还是出了事故。所以那个小分队按兵未动。但他们不会因为何塞的队伍没有响动,就以为无事发生——每隔1小时,他们就会相互报个平安……”   身后褚谨言的呼吸静止了。   湛信然:“虽然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但我想,小分队已经在来的路上。如果你伤害我们,你也将不再具备湛氏的继任权。”   裴菲差点欢呼!   难怪湛信然那么冷静,原来还有这么一手!!!   正高兴,耳边的椅背上却攀上了一只手。她所在的椅子随之轻微地动了动。   “噢,”褚谨言的声音传来,带着笑,“首先,您错估了时间——二位在我这里,呆了还不到1小时!您能想到吗?我们真的很高效,哈哈哈……”   裴菲心里一冷。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们不但等不到天降的神兵,湛信然的话还给褚谨言泄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那……   褚谨言:“第二,也怪我太聪明——何队长他们全队,早就被我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了。等那个什么小分队找到他们,再一起扑过来……倒也不会很费时——所以我们得加快!否则,我只好请卜谷拦截他们的联系线路,给那个什么小分队的联络人返回一个何队长报平安的声音啰!”   裴菲:“……”   果然……   褚谨言很嚣张,湛信然却蓦地反问:“你知道报平安的密语吗?”   褚谨言一愣:“……密语?”   湛信然淡淡讥讽:“在你看来,报平安就是何塞说一句‘安全’?”   褚谨言一下子被噎住。   裴菲心里都要笑起来。也是,这样机密的团队,当然不可能用那么简单的方式运作。这么说,他们还有救!   褚谨言的气息顿时急促起来。   他狂躁地把裴菲和湛信然的椅子猛地往桌边一推,椅子跟桌沿间居然也有锁扣,“咔”地把椅子固定紧。   褚谨言连语速都加快不少,但他也没有要投降,反而说:“很好,很棒!既然这样,我们只能A方案,高效处理你们!”   后面的几句话就更像是自言自语了,他说:“不要紧,很快的!这里外面的防护也足够好……海薇!海薇!”   他对手里的联络设备喊:“滚过来!快一点!”   裴菲不明白他这一番暴走的逻辑,但褚谨言很快清退了在场那七八个克隆鱼启,却把之前“指引”他们进来的海薇唤进房间。   海薇面色惨白,表情混乱,却很有章法似的,在裴菲斜对面坐下,面朝向她。   褚谨言则扯过桌子中间的两条有线端口,往固定着裴菲和湛信然额头的智能头圈上一插。   用余光看得见,头圈似乎在发光。它也在升温,发出轻微的启动声。   裴菲心跳如鼓,却无奈地接受着头圈在她两边太阳穴骤然的刺入感。   就像钉入两枚细细的针。   她禁不住浑身颤了一下。   她的表情和举动都落入海薇的眼里,她说:“接通了。”   这当然是对褚谨言汇报的。   褚谨言也拖开一把椅子,坐到湛信然斜对面。   湛信然:“你要拷贝我们的大脑?”   褚谨言笑起来:“您说呢?把你们囚禁起来玩耍,当然别有趣味。但根据经验,人是很经不起玩耍的。所以,我需要很多很多的你们。肉身的,电子的,我都要!”   裴菲:“垃圾!”   湛信然:“确实。”   褚谨言笑得很夸张:“恨我吗?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刺激男人,女人刺激女人。那帮人类学家研究得很透——这样会让你们的记忆倒出来更快!而且越反抗,越恨我们,越快!哈哈哈哈哈!恨就对了!”   说着,他“嘀”地启动了一个什么设备,对面的电子幕墙立刻点亮。   它从中间分成两个画面,显然,一半是裴菲的,另一半属于湛信然。   裴菲的这一边正飞快跳跃各种字符,乱码也有,但更多的是“垃圾”、“败类”、“变态”等骂人的话,时不时闪现一张一记老拳“嘭”地打到褚谨言鼻子上,把他打得一个趔趄、鼻血狂飙、当场晕倒的有声图像。   海薇:“……”   褚谨言:“……你想得美!”   奇怪的是,湛信然那一半,却干干净净。   没有影像,没有字幕,就像没投屏没开机。   褚谨言回过头来,眼中不甚讶异。   老实说,这种时候,裴菲也难免抽出万分之一的精力想,一个人居然可以那么“当下”???   潜意识里都没有任何信息?   作为一个思维几乎时刻在滚动的人,裴菲无法理解、也太羡慕这样的大脑环境了!   而这些想法,立刻就变成文字,在她的屏幕上密密麻麻跳了出来。   这些心里话似乎击中了褚谨言和海薇的心,两人居然一起露出“赞同”的神色。   裴菲:“……”滚开!不要你们赞同!!!   当然,这句话也出现了。   而湛信然,在看过裴菲的屏幕后,不但发出一声轻笑,他那面的屏幕上,也首次出现了一个“^_^”字符。   裴菲:“……”   海薇:“……”   褚谨言总算回过神来,刚才差点被湛信然那么专注的大脑吓服。   他强撑着笑容,调侃:“‘如如不动’,原来真的可以。您不愧是我曾经最心悦诚服的神……”   裴菲对面的海薇下意识面露同情。看来他说的是真的,而海薇对他那种心情,非常了解。   褚谨言像提醒自己似的,接着说:“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好了,废话少说!”   他提高声音,刀一般的目光瞪着裴菲和湛信然:“现在开始,把你们心里藏得最深的秘密,统统给我想一遍!”   作者有话说:   这一小段黎明前的黑暗,摸摸宝宝们~明天会一次性更三章哦,然后就结束了……先挨个抱抱~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感谢大家的留言反馈~mua!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这句话是个大大的陷阱。   而且也确实如褚谨言所说,不论你反不反抗,听到这种暗示,你的大脑就会不受控制地去想那个“藏得最深的秘密”,就像历史上的经典举例,“不要想粉红色的大象”。   湛信然从小接受反潜意识控制的训练,但像这种程度的暗示,还是很棘手。   意识控制非常消耗精力,它需要超高的专注力。   而众所周知,人的持续专注很难超过2小时。普通人往往全神贯注10分钟后,就会注意力分散。   注意力一旦涣散,褚谨言的暗示就会奏效。   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褚谨言当然明白,所以他完全不急。   湛信然这一片的电子幕墙空空荡荡,他本身也气定神闲。   但反观裴菲那一半,就是另一个世界——   从褚谨言下令起,她那一面墙就开始疯狂打字!打字速度甚至超过了普通人的阅读速度。   作为刺激源的海薇,和时时关注现场进度的褚谨言,在看向她那一边的时候,都被上面井喷似的字母晃到眼晕。   奇怪的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图像。   难道她心底最深的秘密,是一堆字母?   怎么可能!   湛信然看清其中几行,表情却一动不动。   他的屏幕也照旧空白。褚谨言不论从哪一边,都读不出东西来。   但褚谨言毕竟是个阴谋家,他狐疑不过两秒,就目光一利!   那裴菲进入“天堂实验”的第一天,不就二话不说黑了系统,然后利用时间沉降,把湛氏的工程师打了个措手不及吗?   代码方面,她是个高手啊!   现在她却连上了电脑,那后果……!!!   褚谨言大吼:“停!!!停下!!!!!”   然而,他的强行干预,除了把旁边本就一脸懵懂的海薇吼得一头雾水外,裴菲脑中喷代码的速度,却肉眼可见,比刚才更快了!   湛信然眼波藏笑。   长时间在永生大陆上,用盲码的方式写代码,她早已熟练得根本不需要用手敲键盘来定位。   反正手里敲的就是脑子里想的,码就是!   尤其可贵的是,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她的脑电波也非常专注。   与其说她完全不受褚谨言的打扰,不如说,褚谨言的大吼大叫,反而给她带去了飞速进展的动力。   眼看深灰屏幕上滚动的白字几乎跑出一墙的雾光,褚谨言急了。   他隔着桌子就跳起来,扑向裴菲,试图把那条端口从她头圈上扯开。   不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湛信然突然道:“阿言!”   他的声音饱含真诚,就像过去他们亲密无间时,他在褚谨言等人给他规定的“总裁的框架”内,依然会对褚谨言流露出的信任和情谊。   此外,他的声线也饱含着符合褚谨言心中“最接近神的上位者”的高贵、优越和不容置疑。   完全的昨日重现。   褚谨言顿时就小腹一缩,浑身热汗冒了出来。   因为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神的声音。   湛信然淡然看着他,笃定道:“你亵渎了神的旨意,你有罪。”   褚谨言彻底怔住。   同样傻了的海薇事后回忆,在湛信然用那种神一般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裴菲那面飞滚的电子幕墙,好像刹那也停了停。   但裴菲哪能不明白,湛信然这是在给她争取时间。   因此,她因极度惊讶而暂停的工作,瞬间接续。   同一时间,怔住并全身冒汗的褚谨言倒是惶神了好一会儿。   他像挨了一枪似的,冲向裴菲的手势在半空定住。   在湛信然冷冷勒令他“跪下,忏悔吧!”之后,他眼眸颤动,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刻到骨子里的执念,常年自我训练的身体习惯,都在这时深深干扰了他。   褚谨言像亲眼见到神明降临。他收回伸向裴菲的手,回到湛信然面前,就要依言跪下——低头的瞬间,他缓缓反应过来……这他妈哪儿跟哪儿啊!   他暴起,像颗炮弹一般,整个人“嘭”地砸到会议桌上,同时一把拔下了裴菲头圈上的端口。   现场寂静。   他回头,确认裴菲那面电子幕墙,只见末尾的光标一闪一闪。   还没写完。   褚谨言意识到他赢了。   他手里捏着那节端口,急喘几声,然后,盯着裴菲的脸,发出一声怪异的大笑。   就像鬣狗:“喔哈哈!喔哇哈哈哈~~~!哈!哈哈!”   裴菲却看着他,说:“Enter。”   褚谨言:“???”   他猛然回头,只见屏幕上的白色字符再次飞动,速度快成了一道光。   这本来是用以承载接入者脑波信息的界面,本该在褚谨言拔掉端口的同时就消失的。   但它现在还在运行——   这个时代,智能设备默认响应语音指令,何况脑波接入机,本身就自带语音录入功能。   褚谨言:“……”   恍然大悟间,屏幕上的黑底白光消失。现场安安静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裴菲看着褚谨言,眼里流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神色,说:“晚了。”   褚谨言:“???”   裴菲:“我把你这座庄园里,所有开着的门都关了,然后,把所有关着的门都开了。”   褚谨言:“……!!!!!”   这座庄园里,只有最核心的区域或装置,连入了本庄园专属的局域网。   因为这个住处是他的主要基地。   核心区域和装置联网智控,是为了方便他进行控制;别处没有联,也是为了保障自己日常活动的隐私,不受智能系统反噬。   但核心区域,事实上也是这里最危险和最有价值的地方。最危险的区域常关,最有价值的常开。   但现在,裴菲一键搞乱了!!!   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裴菲这么干!   她好不容易黑进网络,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报警吗?!   裴菲不知道她究竟干了多大一件事。   这段代码的编写逻辑,就是湛信然在胶囊专列里慎重告诉她的。   原话是:“洛码压箱底的宝藏,能最快破开军墙以下的任何锁定。”   还有一段,但现在用不上了——它是在万一遭遇军墙级别的防护时(天知道褚谨言的指爪有没有伸进军方内部)破墙而出,触动军方警报,引来最快速度的救援——其实是对罪犯的捉拿行动,但在眼下,绝对是“救援”了。   战略层面上,湛信然确实缜密得多。后招后面有后招,不愧是危险里长大的人!   但顺手关上原本打开的区域,是裴菲自己的主意。   不知为什么,直觉要跟变态对着干而已。   本以为自己会因此吃点苦头。但没想到,负责盯她的海薇,就像盼这一刻盼了一辈子似的,当场跳起身,慌不择路就冲了出去。   褚谨言则陷在骤然降临的焦虑里,强作镇定地狂按联络设备。   然而,本该在他联络设备另一端待命的人,似乎没有及时响应他的召唤。而在他暴走的同时,裴菲却向后轻轻一退,同时碰了碰身边的湛信然——他这才发现,原来紧紧困住他们的智能锁铐,早就无声无息开了。   裴菲终于有机会使用她捏了大半天的东西——她袖口里常备的迷你小刀。   之前关在笼子里,她就尝试要用它来割断绑着自己的胶带。谁知它在滑落过程中,竟然卡到了她手腕内部的胶面上。   幸亏褚谨言当时对她的笼子一脚暴踹,才把它成功震落进手心里。   裴菲把刀尖往胶带上一顶,那几圈层层叠叠的东西瞬间如丝般破裂。   她甩手起身,把同步起身的湛信然身上的束缚戳开——肌松药的持续时间向来短暂,在褚谨言刚刚把他们押进这间房的时候,她就注意到,湛信然已不动声色拿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褚谨言看到他们脱身,明白大势已去——要联系的人联系不上;而肉搏层面,他非常清楚自己不是湛信然的对手,何况现在还多一个裴菲。   胜算为零,他拔腿就跑。   裴菲疑惑,湛信然却拉着她,紧随褚谨言狂奔的方向:“出去再说!”   不跟着褚谨言的脚步也不行。   这座庄园的地下世界相当庞大,盘根错节。所有房间至少有两扇门,通往两个以上的方向。   又因为在地下,没有正常窗户,靠眼睛无法判断方位。回想起褚谨言一副害怕的模样,裴菲也认为,跟着他跑比较妥。   没跑多久,听到不知哪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好像有各种野兽的嘶吼,人的嘶吼,什么东西被踢翻,什么被砸碎的声响。声音相互交织,排山倒海。   不过,为什么人也像野兽那样吼叫?   不会是……他们同样被褚谨言控制了脑电波,替换了认知,所以这里人的内核是兽,而兽的内核是人吧?   裴菲不寒而栗!   她和湛信然默契加紧步伐。   就在他们紧追着褚谨言冲进又一个房间时,刚刚冲出房间前门的褚谨言却突然刹住,猛地转过身。   条件反射,裴菲和湛信然也下意识止步。   没想到,下一秒,褚谨言却抬手,“啪”地往身边墙上一敲。   迅雷不及掩耳,“咣!”地一声,一道铁栅门从那扇门的门框里落下。门框四周滑过红光,一个机械女音提醒:“门已锁死。”   裴菲赶紧回头,下意识要后退,却看到他们身后的那扇门,也落下一道铁栅,锁死了。   裴菲:“!!!”   就因为刚才自保的本能反应,他们被褚谨言那个变态,关在了这个房间里!   隔着铁栅栏,褚谨言露出狰狞的笑容。   “跟得好!”他示意他们看周围,“这里很适合二位长眠——哈,一栋用来阻隔实验动物暴.乱的屋子,在野兽暴.乱的时候,恰好被二位误触了门锁开关——裴小姐,怎么样,写不了代码,开不了门了吧?”   说完,他摸出一盒东西。   湛信然瞳孔一缩。   那是一种名叫“神光”的点火器,是极端天气下,狂风暴雨都无法阻燃的设备。最初用作野外生存,但因为它点火的绝对性能,后来被政府禁止民用。   湛信然冷冽道:“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地不守法!”   褚谨言盯着他,笑着点燃点火器,拨动开关到“大火”位置,并按下锁死键。   金属小棍顶端的火焰骤然膨胀,变得像拳头那么大,发出剧烈燃烧的“呼呼”声。   褚谨言径直朝湛信然的脸丢来。   裴菲和湛信然本能避开。   那根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点火器,落到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堆瓶瓶罐罐上。不知道那些玻璃器皿里存放的都是什么液体,在接触火焰后,它们中好几样顿时“嘭嘭!”几声,爆燃起来。   刹那间,这间目测不到30平方大小的室内,三分之一的家具、地板燎起火焰。   褚谨言按了按手里的设备,笑道:“灭火喷雾已关闭——救火呀!用你们的血肉之躯!哈哈哈,湛总还是赤脚……不过相信我,穿不穿鞋差不了多少!等你们的手脚烧烂,我再点一根新的丢进去——只可惜,你们没有好好备份自己的大脑。这下,就算是赛博永生,你们也无缘享受了!”   空气迅速升温,烟气钻进肺里,让人喉头淤滞。   可以想见,不久后,这里本就需要管道泵入的氧气,会被火焰舔舐一尽。   裴菲他们将死于缺氧、一氧化碳中毒以及火灾。   到头来,谁也不能确认,他们的死到底跟褚谨言有没有关。但那也没什么意义了,他们都死了。   褚谨言不再继续逃跑,反而停守在这扇铁栅门后。他要眼看着他们死在面前才甘心。   裴菲走上前,对着他的脸,“呸”地吐了口唾沫。   褚谨言竟一副享受的模样。   他抬手,拿袖子盖住面门,试图擦干,不忘笑盈盈地说:“真是个烈性子。要是早认识你,我们一定会成为……”   话没说完,他听到身后什么声音。   随即,一股疾风席卷耳朵。 第70章   只听震耳欲聋的“嘭!!!”,褚谨言头一偏,不能自已,猛撞上旁边的墙壁。   这一击够狠的。   他脑子嗡嗡作响,视线忽明忽暗,身体失重,天旋地转。   半晕半醒的间隙,他好像看到铁栅门在他眼前升起,湛信然和裴菲手拉着手躲开火焰的追逐,跨过他的身体,顺利逃到了背后。   而他则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进这间火光熊熊的房间——这间本来不管着火还是爆炸都跟他无关的房间。   褚谨言昏昏沉沉的大脑缓慢浮现出恐惧。   他挣扎着试图起身逃走,却被一股力量拖得离火更近了些。   他清醒了点,立刻蓄积全身力量,打算再试一次。但“咣!”地一声,那扇铁栅门在他眼前关上了。   这时,他也看清了,那个跟他关进同一个房间的强悍身影。   刹那间,全身热血就像被突然放掉,犹如潮水从沙滩上退下。   几分钟前,裴菲没想到打开的铁栅门后,居然是他!   那个刚刚和她在“表演室”里重逢、曾经称她为“爸爸”的男孩。   也没想到把毫无防备的褚谨言猛撞上墙、之后继续把他拖进门的,是一头体格完美的……大狗。   湛信然:“杜宾犬,世界上最聪明也最强悍的犬种之一。”   裴菲:“……噢!!”   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男孩不但飞快关上了铁栅门,眼睛湿漉漉地对裴菲小声叫“爸爸”,还笨拙两边指指,说:“冉冉……小邱……他是我!……我是他!”   这个“他”,他定定地指着房间里,正朝着褚谨言龇牙的杜宾犬。   裴菲一怔,秒懂了这是什么意思——又是褚谨言那个渣滓乱搞的“认知转移”!   他那么随性地把人和动物的大脑认知进行互换,一个人的灵魂换到一条狗身上,让他空有人的智商,却只能囿于狗的外形和行动;同时也把一条无辜的忠犬套上人的外形,让它惊慌失措,不知如何自处。   他以为他是上帝吗??!!!他凭什么那么认为!他凭什么让所有他接触到的人或生物,都没有好日子过!!!   裴菲气坏了,冲着门内大吼:“败类!败类!渣滓!渣滓!”   她转过脸,对湛信然吼道:“先不要救他!让他们清算!!!”   虽然男孩还是没指清楚他们到底谁是谁——因为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凭人类的常识可以判断,“小邱”,是这个人类男孩原来的名字;“冉冉”则是那条杜宾犬的本名。   门内的杜宾犬跟褚谨言缠斗在一起,还转过头来望了他们一眼,略略点了下头,似在表达认同和感谢。   由此可见,那个小邱的灵魂,是多么好的一个男孩。   现在占用着他身体的“男孩”也让人心疼。   他显然看出裴菲他们和他站在一头,就开心地笑起来,并用倒提着手的姿势,就像狗狗们两腿站立时、两条前腿会有的样子,从衣兜里拎出两条防弹手环,高高举起,递给裴菲。   裴菲接过一看,这不就是她和湛信然的那两条吗?   两条手环都在闪动联络信号。她把湛信然那条分给他,自己的也戴上,接通联络。   火焰熊熊的房间内,杜宾犬就像多年冤屈终得报偿,气势凶猛;褚谨言仗着人类的身体优势,还不断出言辱骂,刺激它。   裴菲和湛信然同时在接电话。   湛信然那头,是何塞那个秘密小分队的队长打来的,问他是否安好,现在在哪,他们马上赶到;同步还有何塞的呼入,大致解释道,他们在庄园外整队,正要救援时,突然被门口从天而降的强电流伏击。众人瞬间失去神志。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搬到一个不知名的地牢里,被智能枷锁锁得死死地。本来急得要命,可不知为什么,突然所有锁扣都自动打开来。上到地面,侦查过环境后,才发现他们原来就关在同一座庄园的偏远一角。   “老板,您还好吗?对不起,我们马上过来!”他很激动。   洛码则在他的办公室里,被卜谷带来的一群褚谨言的崇拜者控制。   那群人围上前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家人的安危。   他很快释然了。因为他想起,湛信然在关键时刻,直接从核心护卫队里拨了近一半人,前往他家。   事实证明,湛信然的安排非常关键。   因为卜谷确实安排了一帮人,打算制住洛码的家人,以此要挟他。然而那帮人,没干得过湛信然的团队。   在卜谷的一个手下一脸阴沉地上前,轻声对他汇报后,听到了全部内容的洛码心情大好。   他突然就想要豁出去一把!替湛信然那么英明的人出口气。   于是,他不管不顾地从被控制的电脑椅上跳起身,扑向卜谷。   “我知道自己没有胜算,我就想表明态度!”群里,他的声音还在颤抖,因为高兴和亢奋,“但你们能猜到吗?恰恰在那个时候,海上城的武装巡城机包围了我的办公间,勒令卜谷他们趴下,哈哈哈哈哈!!!因为裴菲小姐,您前几次的报警电话奏效了!……”   这些话,都是湛信然先听到。   因为裴菲正在接听来自海上城耿警官的电话。   “裴小姐,”他说,“我是之前慈爱区‘一日三命’案,跟您在皇家奶茶店见过的耿磊。前几天,我们的部分接警线路被人黑了……直到刚才,我们通过电磁波敏感词检索,以及一系列的数据排查,才发现了您前几次被中途截断的警报……您现在在哪?”   裴菲回头,跟湛信然相视而笑,忍不住说:“你们怎么同时出现了……”   失火的房间里,褚谨言和杜宾犬打得难解难分。   但缺氧和烟雾,让他们不住地猛咳,攻击和防卫的动作都减慢非常多。   裴菲皱着眉,却毅然把设备里找到的总控程序递到湛信然手上。   湛信然按照她的指令,敲下几个字母,一个回车。   “嗤——!”   褚谨言之前人为关闭的灭火系统被激活,阻燃雾自天花板各个角落喷下。   不到十秒,火焰彻底扑灭。   堆满白色泡沫和湿雾的房间内,褚谨言筋疲力竭,趴在地板上艰难喘息;不屈不挠的杜宾犬正踩在他背上晕菜。   新氧灌入,它适时长吸一口气。感到体力回来了,它就一口朝他的脖颈咬下!   湛信然:“等等!”   杜宾犬的犬齿已经切进褚谨言颈动脉外的皮肤,一缕鲜血缓缓下流。   褚谨言完全没有力气反抗——他个头高,刚才互殴的过程里,吸进了比杜宾犬多得多的烟气、毒气和少得多的氧。   此刻浑身肌肉无力。除了意识还清醒,别的都做不了,只能等着报应降临。   但杜宾犬却听从了湛信然叫停,没有一口咬到底。   湛信然的声音充满了理性的疗愈力:“小邱,我们赢了。你没有必要为了他,背负一条杀人罪。何况,就这么制裁他,也真是太优待了他!”   裴菲:“……”   想不到有一天,湛信然会说出这种话。   杜宾犬松口,抬起头。   一大片飞行机的噪音从外部空间传下来,湛信然打开铁栅门,待那头杜宾犬出来后,再把门关上。   他拉起裴菲的手,裴菲则带着那个颠颠地在她身边雀跃叫着“爸爸”的男孩,在那头杜宾犬的带领下,离开了这片充满了罪孽的地下王国。   阳光灿烂的室外,几路人马在满园的疯人困兽中,已为他们清出一片净土。   当晚,裴菲在特大新闻里,看到这件事的后续报道。   警方从褚谨言的地下实验室里,救出上百个被控制了大脑和认知的人,各色同样被控制了大脑的动物,数百个生长程度不同、用途不同的克隆人。   此外,还意外捕获了十多名有“反人类罪”等前科的地下科学家。   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困在莫名锁死的实验室、会议室、乃至他们在那片庄园的专属住处,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地下实验室的所有器材、生物样本和脑电波样本都被查封,等待妥善处理。   马琳在得知被她曾尽力讨好的“老板”克隆时,立马飙飞车来找裴菲打听经过。她听完故事,脸色煞白,很长时间说不出话。阿丽也在听说这个骇人听闻的新闻后赶来,确认裴菲安全后,抱着她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警方问询结束后,裴菲又一次看到了那张写着她“第2代克隆体”的标签。   粗线条的耿警官见她没什么特别反应,就问她要不要拍照留念。裴菲拍了。   从警局出来,无意中撞上湛信然关怀的目光,她笑了笑。湛信然受到鼓励,沉吟片刻,小心问:“你真的不介意吗?”   裴菲想了想,才说:“一开始很震惊。不过后来,看到标签贴着‘第1代’的名字,是婆婆,就想开了。”   湛信然还是很在意地看着她。   裴菲抬手指指自己右边眉毛。   这里,如湛信然发现过的,依然有着一条细细的、仔细看就能看见的疤痕。今天,她也依样在它上方的皮肤上,用浅浅的金色眼影笔,画了个淡淡的爱心。   如果把它当一幅小画来看,这爱心就像从这条疤痕里诞生的一样。   裴菲语调轻快:“这是我小时候,偷偷拿婆婆宝贵的口红给自己‘化妆’,不小心踩空,撞到桌角留下的。当时很痛,血流下来,弄得满手都是,还滴了些到地上——很恐怖,我哭得很大声!恰好婆婆回家来……我以为她会骂我,或者疼我,带我去医院。没想到,她却笑起来,说,很好,现在你独一无二了。”   湛信然:“……”   裴菲:“回想起来,从小到大,婆婆对我的态度很神奇。多数时候很疼我,会常常抱我,亲我,看着我微笑;可有时又很冷漠,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比如,‘你又能改变什么呢?’,‘你也没什么办法!’……现在懂了。她是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公吧。”   湛信然:“嗯。还有吗?”   裴菲想着:“噢,有!我从小就被教叫她‘婆婆’,一直以为她是我的奶奶或外婆。直到有一次,大概两三岁的时候,我问她,婆婆,我爸爸妈妈死了吗。她说:‘你叫我婆婆,那你爸爸妈妈就是你曾祖父母啰!’嘿,她答非所问,我当时小,也不懂,就那样被糊弄过去。我长大以后,她又绝口不答这个问题,我就信了邻居们的话,以为我是婆婆领养的弃婴……”她摇摇头,失笑,“原来谜底都在这里。”   湛信然深深看着她,目光温柔,说:“愿意听听我所知的版本吗?”   裴菲意外,他居然有关于她的信息要补充!   她猛点头:“当然!” 第71章   湛信然:“大概在大半个世纪前,一对相恋了一生的夫妻,因为妻子在90岁寿终正寝而天人永隔。那时人们的平均寿命已经达到120岁,因此这位妻子算走得很早。丈夫十分悲痛,遗憾他们膝下无子,他想在世上找到一条跟她相关的基因都找不到。当思念无以复加时,他决定豁出去,用伤及他中产根基的财力,非法克隆了她。   “这个新生儿给他带去了无尽的快乐,让他在近百岁的高龄,还尽可能抓住所有机会,给予她他全部的爱和最好的生活。在那个小女孩十三岁时,基因暴露,他获罪入狱。在狱中,他也争取每一个机会赚钱,为她的将来铺路。几年后,他因为操劳过度,死在狱中。”   裴菲郁闷,但安静地听着。   湛信然:“那个小女孩在抚育院长大,成年时继承了男人的一大笔遗产。靠那些钱,她本来可以稳定在中产,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她当然也渐渐听说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因,她很介意。最初表现得很激烈,后来渐渐归于平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跟自己的身世和解时,她却在自己73岁的高龄,走上了她‘养父’的老路——倾其所有,非法克隆了自己。那一次的花费约等于破产。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他看看她:“唯一区别是她运气比较好吧,没被发现。也可能是因为,她阶层下跌,慈爱区对于人口的基因问题,管得不那么严。”   裴菲深呼吸,心不在焉地接道:“岂止人口,那边什么问题管得严?”   撞上湛信然深藏担忧的眼神,她摇摇头,拽回思绪,说:“婆婆84岁去世前,说她这辈子过得像一场梦,稀里糊涂。她要我替她活得精彩一些。但我怎么能替她活呢?”   湛信然专注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裴菲重新指了指自己画着爱心的眉角,说:“我的经历是唯一的。就算我的基因跟某些人一模一样,生活轨迹跟另一些人一模一样,太阳下没有新鲜事,但生活带给我的体验就是独一无二的。我的生命是我的,我会好好珍惜,不会为了别人的眼光和期望,去破坏,或硬把它扭成什么样。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好好活到死!”   说出这么一句话,她和湛信然就一起笑起来。   人类语言多么苍白,把一个健康的意愿表达得那么荒谬。   但湛信然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眼中的爱惜无以复加。   裴菲蓦地拿食指顶住湛信然的脸颊,把他光洁无暇英俊耀眼的脸戳出一个微微的鼓包,一本正经道:“信,你的进步很大,笑容已经强到一般人只要盯着你的眼睛使劲看,就能看出来了!”   湛信然笑意更深。   裴菲却一呆,看到他黝黑眼底里不容忽视的灼热情感。她手指一软,脸红了。   湛信然深深凝视着她,凑近,微微俯下身,把吻落到她没有回避的脸颊,然后是嘴唇……   当天,湛氏发布总裁令,暂停“天堂实验”。   湛信然完全是因为跟裴菲等人的接触,才知道这个持续了一年的实验,竟没有任何参与者离开那个虚拟世界。   他被蒙蔽了很久,但现在得知真相,他就开始了“大刀阔斧”。   这个实验进入漫长但正向的后续工作。管理员带着比现实世界人性得多的管理框架入驻,为方芳那种类型的精神体提供赛博社区的公平支持;与此同时,保护人们在永生大陆公平生活的《赛博宪法》,也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制定流程。现实中,湛园的机房里,很多人肌体严重毁损,湛氏将负责他们之后的生理复健和心理治疗。   8月,裴菲的生活发生了一件大事。   由于阻止并曝光了褚谨言的地下实验,挽救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海上城授予她“荣誉市民”称号。穹顶大学破格录取她为荣誉学子,学费全免,专业任她挑选。   裴菲主选了文学和美学两大专业,并野心勃勃地计划要再辅修一门博物学。   朋友们都很惊讶。伍强说:“你不是技术大拿吗裴菲,怎么不继续深造?”   她笑道:“以前学代码是为了找工作,但经过这一场,我发现,其他领域,我不懂的太多了!比如那些什么作用都没有,但看着它们就很感动的水晶仙子……我想多了解了解!”   事实上,技术领域,她剩下要补的空白已经不多。   更何况,不知为什么,洛码非要当她的老师,而且是保证“全年无休你随时找我!”的那种。   裴菲:“……”好幸福!所以她也不会放弃这一领域。   生活安排因此变得特别紧凑。   “荣誉市民”授予她100万奖金;“天堂实验”单方面叫停,因而也照发了先前承诺的50万酬金;此外,她协同湛信然,把“湛氏”挽救于一个反人类的狂人之手,湛氏董事会感激涕零,直接赠与了她10亿奖金,外加湛园内的一套房产,以及毕业后就安排与她实力匹配岗位的承诺。   物质生活不再紧迫。裴菲穿上了她最宝贝的那套行头——樱桃波点的嫩黄色连衣裙,同色系的发箍,外加洗得雪白的磁悬浮浅口板鞋——收拾起她在慈爱区格子屋的简单行李,跑到天台上。   那里停着一辆悬浮车,湛信然在先她几步冲上来的阿黄和他主动领养的、修复了大脑的杜宾犬“冉冉”环绕猛蹭中,接过她的小行李箱,替她打开车门。   天上照例盘旋着何塞和他的小分队。   裴菲坐好,抬起两只手,兴奋狂撸伸头过来争宠的狗子们。车身腾空,整个车队无声无息却气势强大地开往穹顶大学的宿舍方向。   9月初,穹顶大学新生开学典礼同一天,湛氏发布第二号总裁令,宣布了一个大好新闻——湛信然宣布,湛氏将转变营运重心,从“全球盈利”,改为“全人类利益”。   全世界都在关注这场发布会。   大街小巷、高楼、商场等的电子幕墙和全息展台上,这位年轻的总裁淡然道:“今天起,我们会把公司账上的钱,每年拿出50%,用于重建公共环境。除了提高全社会人类的生活水平,让大家居住、衣食、用药、教育、养老无忧外,我们还将修复地球被破坏的植被、被破坏的生态,把生物多样性,一点一点,带回我们的世界。”   记者们都惊呆了,争先恐后问:“这是湛家累世的基业,您那么做,对得起您的父母祖先吗?”   湛信然冷静,笃定:“我的父母先辈们希望湛家后人做有益于世界的事。我本来还想解散湛氏,把机会、资源归还民间,让这个世界充满多样性,良性竞争,和与之伴生的生命活力呢——”   现场记者和电子荧幕前的众人都吓得倒抽一口气。   湛信然:“但我不能,因为那样的话,等于让伯氏一家独大,也使大家的未来更难预料。”   场内外的人们这才松下气来,连连点头。   湛信然:“所以,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担起责任。在这个前提下,湛氏把财富全面用到每个人都可以感知的地方,让大家有足够宽的房子住,有真东西可以吃,有不受阶层垄断的知识可以共享,还有花草树木可供观赏……这是我这个位置,能为世界做的最好的事。”   有人问:“自您接任至今,您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世界首富。一旦您把钱都消耗到全社会,您今后将彻底失去首富的皇冠。这不要紧吗?”   湛信然淡淡:“首富不是皇冠,是诅咒。湛氏要跟所有人站在同一条线上。全人类共享财富,才能让大家都睡个好觉。”   记者们还有话说,比如他是不是太理想主义,每年只给湛氏的业务线留那么一点钱,会不会把湛氏玩儿砸之类。湛信然只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堰。”返富于民的态度十分坚定。   人们感动极了,直播网络上,全面井喷爆发支持、感谢、甚至拜服的激动言论。   湛信然看过,微笑道:“这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的未婚妻裴菲,给我的勇气。如果你们觉得好,请别忘了她。”   湛氏跟众人站在一条线上的第一步,是拆除世界各湛园的“七道墙”。   湛信然说,地球今天的恶劣环境,是全人类造成的。因此,全人类应该呼吸同一片空气,而不是圈地自保,让本就资源丰厚的少数人享受耗资巨大的天堂,而资源受限的大部分人却为并非他们造的孽买单。   紧随其后的,还有无数条实打实帮助普通人致富、保护新兴产业生长等公益措施颁布。   这一系列消息就像重磅炸弹,也炸进了褚谨言的耳朵。   他因为犯下“肆意践踏生命”等多项重罪,被罚没全部私产,判处终身单独监.禁,且永不减刑。   这是当今世界最重的、“零社交”和“信息真空”的极刑。他终身不能见人,世界上发生的任何新鲜事、任何新信息,都不能让他知道。   但有一种信息除外,那就是他最不想听的内容。   手都伸不直的窄小囚室里,他戴着手镣脚铐,不能读书上网,只能面壁思过。   此外,每一天,他必须通过“神泪”进入海上城的“赛博监狱”延长服刑。   赛博监狱里,创新地安排了“时间沉降”,倍速未知。   他已经体验过几次在赛博监狱里熬过几十年光阴,出来后,现实世界才过5分钟的痛苦。   然而,在听说湛信然确定已不再是首富,甚至无缘前十时,他却清晰地感受到比那超级无期徒刑更厉害的锥心之痛。   他在窄小的囚室里,捂着心口晕倒,唇边是急火攻心吐出的鲜血。   人们以为他会死。   不料,把他救回来后,他却在六面软包的囚室里慎重跪下。额头触地,落下热泪,颤抖着说:“他不再是世上最富有的人,但他改变了世界的模样——他还是我的神!我的神!我没有看错!神啊,我会终身崇拜他!”   他在脑子里回顾、甚至排演着下一次见到湛信然时,他要如何诚心膜拜。   不过这么一来,时间过得更慢了。而且永无止境。   他常常亢奋过头,也常常焦虑难耐,上火、心悸、感冒、失眠是家常便饭。终日身体痛苦,精神难安,监狱里尚不如贫民食物的合成牢饭,让他呕吐不止。   但没有人在意他。   因为整个世界,包括另一个半球的人们在内,大家都在为世界的这个新变化激动不已。   跟褚谨言关在同一所监狱的其他狱友,无论刑期长短,只要今生还有机会出狱的,都面露喜气。   所有人一有空就热烈讨论,并开始勾画自己新的人生。   ===一句话番外===   一年后。   裴菲和湛信然,带着一大群朋友们回到永生大陆,来到取消了“T”权限的极乐岛1号。   在所有活着的和已故亲友们的观礼和祝福中,举办了一场温馨甜蜜、没有缺憾的赛博婚礼。   【全文完,感谢阅读】   2022年初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陪伴!这篇文让我认识了很多小天使,好朋友;现在故事结束了,非常不舍得大家。流泪拥抱~   下一篇,米旋儿将是个轻松的故事;之后的龙夏月,也是赛博朋克背景,但跟这本调性不同,会温馨得多(嗯!)。   我把两篇文的文案都贴在下面,方便朋友们看,非常希望大家都来收藏一波~到时开文,期待再跟大家相聚!   ヾ(^▽^ヾ)   接档文:   ①《我靠神曲炸街成为顶流[穿书]》   米旋儿下界的时候,系统中心的长老们是不放心的。   “瞎搞啊,她从小到大就没跟几个人打过交道!单纯得像张白纸!”   “何止单纯,我感觉她连说话都不太溜,吵架都吵不过一个孩子吧!”   “在我看来,她擅长的技能也很跑偏啊!”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屈服于系统之神的威压,放她下去了。   米旋儿作为一个替身女炮灰苏醒,看了看系统打包的差旅行囊:钱,没有;身份,低微;此番下界最重要的任务对象,她的职位接班候选人,个个颓废暴戾消极成性——   候选人一号,社恐叛逆,你说一句他堵一句;   候选人二号,冷漠狂躁,参加恋综都能跟人撕逼;   候选人三号,腹黑阴郁,听别人破产最开心;   ……   米旋儿静静思考良久,得出结论:凡人跟神仙,好像确实有点区别?   但既然都是候选的嫡亲嫡亲的徒儿,不管怎么说,先来一波陶冶吧!   *   敖欣妍是一本婚恋文里的女主。前世里,她跟一个个顶级男配走进再走出婚姻,过程中借他们的力步步高升。   重生后,带着前世记忆的她决定——这辈子,该她的,还是要拿;只是和他们投入一段婚姻什么的,就没必要了吧!   虽说他们没了她以后,无一例外失心疯,黑化作死,余生凄凉。但——谁让她魅力那么大呢?   可在她接近前世的第一任丈夫时,却发现——她的魅力,没用了。   他跟她淡淡说“呵”,扭头却大狗一般奔向一个她上辈子都懒得看一眼的女炮灰,全身阳光灿烂,一丝阴影都没有!   第二任、第三任、第四任……也一样!   敖欣妍:这剧本,是不是没写对?   她气哼哼走向那个上辈子被她狠狠碾压的炮灰,正想重现前世的碾压高光,却突然听到心底传来一首歌:“当初是你要分开……如今还想来倒卖……低买高卖算盘响……你给我奏凯!……”   敖欣妍揪住心口:唱得好有道理……   既然前夫们靠不住,她只好打出那张王牌了!   ②《网格中的龙夏月[赛博朋克]》   那个男孩是龙夏月从娃娃机里捡到的。   那天,她娴熟地操纵着摇杆,夹到一只掌心大,银灰色礼服套装、皮肤白嫩嫩、眼睛水汪汪、圆滚滚的Q版男娃娃后,它落地,倏地变大——   变成个头高高,肩宽腰细,气宇轩昂的英俊青年。   龙夏月抬起头,听到自己心里一声“嘶哈”。   他有一双温柔的眸子,棕褐色,看着她时总是含笑。   他有一枚贴身坠牌,画面是圆月下一条美丽的飞龙。   她好奇坏了。   *   沈晗光曾有过无数称谓,大都围绕“冷面”、“严厉”、“强悍”等形容。   他擅长击剑,执棋,弹琴,以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如今,他用他擅长执剑的手,拿起画笔替她描眉;用他运筹帷幄的才学,替她呵护肠胃……   以前,沈晗光爱逗她,喜欢看她气鼓鼓的样子;   现在,他只想看到她心无挂碍,笑容灿烂。   【小剧场】   “你是谁?”   “沈晗光。”   她伸手拿过他胸口的坠牌。   “这是什么图腾?”   “我最好的心愿。”   ===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感谢大家的留言讨论!爱你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